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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间到底是什么》


第三十二章 白婆婆

据陈平安说,昨天夜里,那些混子就像是商量好了,集体发癔症。具体症状是躺在地上直抽抽,口吐白沫,人事不省,那样子就像犯了羊角风。现在已经送到医院医治,不过情况很糟糕,经过检查,他们血液里都含有同样一种未知元素,能破坏血液成分,非常厉害。简单来说就是中毒了。县医院的医疗水平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已经和省城联系,那面会派专家过来就诊。

我看看梁憋五,我们心里都清楚,这肯定是婴煞尸油做成的迷烟里面有毒,鬼堂混子们吸食这种迷烟,全都变得如癫如狂。很显然,毒烟迷雾里含有某种致幻效果。

我问梁憋五有没有办法能够解毒,梁憋五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们对那些小混子也不放在心上,是死是活与我们无关。现在当务之急,是救王晓雨。我把找白婆婆的事和梁憋五说了,梁憋五伸个懒腰说:“不着急,这个周末去,咱们先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也是。这个神秘的白婆婆估计比邢红还要牛逼,是要打起精神来。到时候如果再有一番恶战,那真是要了人命。

黑罐子让梁憋五抱走,妥善保管。我回到家,老妈看我包扎的一头伤,急忙问怎么回事,要不要紧。我耐着性子编个瞎话搪塞过去,她又问那姑娘的家属什么时候来。看着像孩子一样浑浑噩噩的王晓雨,我心里不是滋味,随口应付几句。

这几天王晓雨在我家住的特别乖巧,不惹事不生事,我妈照顾不到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沙发前看电视。也不知能不能看懂,面无表情,眼神既茫然又凄迷。

有天晚上我在沙发睡得正香,忽然感觉有人钻进我的被子。这些天经历了那么多诡事,我睡觉很警觉,一下惊醒。看到王晓雨穿着亵衣,像小猫一样拱在我的怀里。她的表情不在僵硬呆板,而是有了变化,呈现出浅浅的笑意,闭着眼睡得十分踏实。我抱着她,闻着她头发里淡淡香味,有些难受。她如果就这样一辈子,可怎么办呢?

我算是有节操的人,君子不欺暗室,没有趁机占女孩便宜。再说了,这种情况下占便宜还是不是人了。抱了她一会儿,我便把王晓雨送回卧室。

等到了周末,我实在等不及,约了梁憋五去找白婆婆。梁憋五背着一个大大的行囊,里面鼓鼓囊囊装着那个黑罐子。这东西可得拿稳了,里面是好几个人的魂儿,真要摔了,哭都找不着地方。

我们坐着长客出了县区。根据邢红给的地址,这位神秘的白婆婆住在乡下,一个叫高山村的地方。这个村子离县区还挺远,坐客车怎么也得一个多小时。现在天越来越冷,寒风如刀,又不是过年过节,很少有人出门。车上座位空空荡荡。我和梁憋五坐在最后排,随着车晃来晃去。这条道非常不好走,坑坑洼洼,车晃得我直犯困。

打了个盹,也不知多长时间,被梁憋五推醒。我们已经到了高山村。

下了车,路边是一块孤零零的车牌。天色也不好,乌云翻卷,寒风阵阵,道路前后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们顺着指示牌,下了主干道,沿着山路往里走。走了没多远,是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河,河上有座桥。过了桥,便能看到村屋林立,这就到了高山村。这个村子给我第一印象,应该是挺有钱。几乎家家户户都盖起了二层小高楼。有的就算还是平房,也是周围院墙高筑,前后两层大院子。

村路上根本就没什么人,每一家都关着大门,偶尔有几条大狗趴在铁门上,冲我们嚎叫。

正走着,迎面来了个赶着驴车的老大爷,我们拦住问他知不知道白婆婆住在什么地方。

“你们是找白神仙?”老头问。

梁憋五反应很快,马上道:“对,就是找白神仙。”

老头叹道:“哎呀,你们恐怕来的不巧了。”

我心里一沉,不会又出什么岔子了。

老头说:“白神仙就住在我家旁边。天天找她看事的人老鼻子了,可她有规矩,一天只能看两个,恐怕你们是白跑一趟。”

我们和老头好说赖说,他总算答应带我们去。在路上,他看我们是新来的,便洋洋得意介绍起白神仙。

白神仙,也叫白婆婆,多大岁数原名是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了。高山村之所以能这么富,跟她也有直接关系。据老头说,自从白婆婆开始看事起,她个人不收什么报酬,有人要给钱,她就要他们把钱捐给村子里。所以村民们都把她当成神仙来供着,村里特意捐款盖了一栋小别墅,专门给白婆婆住。白婆婆这么帮村里,也没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要村里每个月都要做一场法事,每个村民都必须参加,来表示对佛祖的恭敬。

这老头因为和白婆婆是邻居,没事时候串串门,两个人还经常在一起喝茶唠嗑。白婆婆以前的一些经历,他知道的非常清楚。

白婆婆并不是本地原住民,而是小时候跟着家里人一起逃荒来的。他们家在农闲的时候,还从事一项副业,非常特殊。

这项副业就是制香。

全家老小齐上阵,一起手工制作供香。那时候的香非常讲究,香根是用切细的竹条所做,香粉是用天然植物比如柏树叶子磨出来的,绝对不加任何化学添加剂。他们家一家子信佛,做供香一是为了多个副业糊口,二也是对佛表示恭敬之意。制成的废水甚至不敢倒地沟里,而是专门在后院空地挖一个水坑,把水倒进去。

白婆婆就因为做香,还捡了一条命,从此开启了她的“神仙”之路。白婆婆到四十多岁的时候,突然发高烧,拉到医院救了几天,还是不见好。那时候医疗水平也不行,医院直接下了病危通知,让家里准备后事。就在这个时候,烧得迷迷糊糊的白婆婆做了一个梦。

她在梦里见到了白衣大士。白衣大士白衣飘飘,手拿净瓶,端坐莲花,告诉她,因为你们一家信佛,其情感召天地,福缘深厚。所以你现在遭此大难,我被佛祖派来解救你。白衣大士让她用猫骨头磨成粉做药引,并辅以秘制中药喝下,就能治病。

白婆婆醒了以后告诉家里人。全家人都是信徒啊,跪地磕头,感谢白衣大士托梦。从老到小,开始天天满大街找死猫。为什么找死猫呢,因为一家人信佛,他们相信白衣大士托梦,用意肯定不是让他们杀生去宰活猫。还别说,找了一圈,居然在他们家那个倒废水的水坑深处,发现一只死猫。

这只猫死了很多年,全身皮肉风化,就剩下一套骨架。这玩意真是邪门,也不知怎么就跑到她家了。他们觉得这是天意,从水坑里捞出猫骨,研磨成粉,配置中药。可也别说,还真挺灵,这中药一喝,白婆婆立马烧退了,不但如此,她还多了一项很奇特的本领。

什么本领呢?开了地眼通,能够走阴通灵。

地眼通,也俗称叫“阴阳眼”,能看清九幽之地。那何为走阴呢,就是能够随意出入阴间。听到这,我忽然想起一个老朋友,老马,马丹龙。如果白婆婆真能走阴,那不是和马丹龙一样吗。

说着话,我们来到了白婆婆的住所。眼前一座二层小楼,有些地方用瓷片镶嵌,样式是极为古朴苍劲的古代砖石建筑,飞檐屋脊上按着一枚圆圆的八卦镜,砖雕檐角上悬着几盏红色灯笼。这么漂亮的小楼,用色却非常暗,整栋楼呈暗红色,打眼看去,显得特别阴霾,给人一种非常压抑沉闷的感觉。来到院门口,大院门没锁,老头使手一推,一条大黄狗陡然站起,冲着我们就跑过来。这狗东西又高又大,跟一只小黄牛差不多,吓得我倒退几步。

只听铁链子挣得嘎嘎响,大黄狗立在院中间,尖声咆哮。

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个穿着粉色练功衣,三十多岁的妇女。她挽着发髻,走路又轻又快,别说,还真有点武林人士的洒脱劲。她来到狗前面,重重一拍狗头,那狗呜咽着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那女人冲我们抱拳:“是来找白神仙看事的吗?”

“是。”梁憋五答道。

“不好意思,今天看事已经排满,等明日请早再来。”说着转身往里走。

我急了:“大姐,十万火急,通融一下,我们有急事。”

“哪个来的没急事呢?”那女人回头看看我们,呲牙一笑。

“我们是来找白神仙招魂的。”梁憋五沉声道:“她惹出的乱子,难道就不管了吗?”

那女人停下脚步,转过身看我们,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东西带来了吗?”

我正愣着,梁憋五解下行囊,打开锁链,从里面抱出那个黑罐子。

女人道:“白神仙掐指算过,早上还说有要客来访,果然是你们,进来吧。”

第三十三章 算账

“傻愣着干什么,人家要咱们进去呢。”梁憋五一拍我。

那老头看看我们,“哎呦哎呦”的叫了两声:“没想到两位小伙子还来历不凡呢,能让白神仙这么高看一眼的人,我活这么大还真没见过。”

梁憋五道:“谢谢老人家,咱们回头聊,今天事多。”

等真正进了院子,我们才发现,占地面积还真不小。除了正对面是二层小高楼,院子两边还各有厦房,种着一些树,光秃秃的叶子都落光了。院子的空地上,还停着三四辆私家车。估计都是从城里县里开车来找白神仙看事的访客。

我们往前走着,那只大黄狗陡然站起,抖索全身黄毛,目不转睛盯着我们。

我紧紧靠在梁憋五身旁,有些害怕。我从小就有点怕狗,总觉得狗有种潜在的攻击性,说不定啥时候就咬你一下。尤其这样的大号猛犬,看着就哆嗦。梁憋五一笑,等来到狗身边,他突然双腿微微一屈,身体矮了一截。那只狗像是受到惊吓,连退数步,低声吼着,声音在喉迹打转。

梁憋五冲我眨眨眼:“你没在农村呆过,不知道对付狗的绝招。看见它只要慢慢矮下身,它就害怕了,以为你要揍它,一般的狗早就跑得远远的。”

这只狗倒退几步,到没有吓跑,而是直愣愣冲着梁憋五。梁憋五矮着身子,目光炯炯地盯着它。一人一狗就这么对峙,气氛很是紧张。

这时我看到,小高楼的门口有几个人探出脑袋往外看。二楼窗户本来拉着厚厚的窗帘,此时微微掀开一角,似乎也有人偷窥过来。我耳朵根有些发烫,一是怕狗,二是被这些陌生人盯着,心里很不舒服。低声催促梁憋五,让他快走。

梁憋五笑:“这狗有点意思。”

他慢慢站起身,转身就要走,这条狗突然朝我们快跑几步,狗鼻子不住地闻来闻去,还呈现出一种极为焦躁的表情。梁憋五脸色有些发阴,像是对狗有着深仇大恨,说道:“给脸不要脸。”他把黑罐子递给我,慢慢向狗走去。

这时,屋子里有人走了出来,能有四五个,男男女女,穿什么的都有。他们站在不远处,冲我们指指点点,颇有意思地看着。

我要拉梁憋五,可他已经走远了,正慢慢靠近那条狗。大黄狗随着他的逼近,慢慢后退,退了几步,一下站住。突然抖索毛发,冲着梁憋五张开大嘴,一声尖锐的嚎叫。

“汪~~~~”

这声音一出来,如同迅雷奔疾,倾泻千里,简直就像是铜针穿耳,整个脑子都嗡嗡作响,叫得我眼前一阵阵发黑。我还算好的,院子里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摔坐在地上,目眩神迷,哎呦呦直叫唤。有个中年汉子最夸张,脸色煞白,居然跪在地上,哇哇大吐起来。

我们所有人都有很强烈的反应,梁憋五却像没听到,背着手巍然不动,依然笑容满面。

那条狗四条腿紧紧蹬着地,全身长毛乍竖,正待叫第二声,只听小楼的二楼一扇窗户后面,传来一声稚嫩的女童音:“闭嘴!滚回去!”

别看这狗那么牛逼,被这嫩嫩的女童一骂,乖乖夹着尾巴跑回狗窝。

梁憋五朝着二楼,抱抱拳。

“禅如狮子吼,无魂不动心。”那女童音忽然念了一句诗。

我正琢磨着,忽然看到梁憋五脸色很难看,有些发青。我问那句诗是什么意思。梁憋五瞪我一眼:“妖人妖术,有什么可解释的。进去以后不要多说话,解决了麻烦我们马上走。”

说着走进别墅正堂。正堂地上铺着青砖,四面窗棂雕花,当堂合并放了两张土漆黑方桌,上面摆着一些没喝完的茶水,应该是接待外客用的。桌旁的椅子非常特殊,是非常少见的圆鼓形蹲凳,古香古色,很是别致。堂里周围还布了一圈屏风,上面画着春夏秋冬花鸟山水。不过屋子里最别致的,居然在正堂墙上,挂着一张主席像,穿着绿色军装,站在城门楼上,正向远方挥手示意。这张画像和屋子里整体布置看似有些不搭,不过细瞅下又觉得非常和谐。

这幅画挂在这里,也可以理解。白婆婆大致算算年纪,估计解放前生人,从那个时代走过来,身上带着鲜明的烙印和深刻的记忆,有着特殊感情。挂此像以示纪念,在情理之中。

我们正看着,从二楼下来一个人,正是刚才引我们进院子的妇女。她朝我们笑笑:“两位贵客请上来。”

梁憋五拉住我,低声说:“一会儿别乱说话,我来应付。”

看看他,我心里非常不爽。从刚才女童吟诗开始,他的反应就很怪。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们沿着楼梯来到二楼。有两位身穿练功衣的妇女笑容满面地迎接我们,把我们引进一间很大的房间。一走进去,屋子的光线马上暗下来,窗户上挂着厚厚窗帘,又没有开电灯,只是在四角燃着红红的灯笼,气氛显得很是诡秘。

屋子里还飘荡着一股很难描述的香味,很沉很重的感觉,荡漾在空气里,浓得像是被潮汐包围,懒洋洋竟然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

妇女示意我们不要说话,坐在一边。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我才看到,在地上还跪着一个女人,正对着里屋紧紧关闭的门磕头。一下一下,磕的特别重,头头带响。

我和梁憋五面面相觑,觉得很怪异,可没有冒然说话,看看再说。

好一会儿,里屋的门忽然无风自开,里面传来一个很老的声音:“知道了。”

“老神仙,我女儿,她在哪?”那女人抬起头,满怀希望地问。我心里咯噔一下,又一个找女儿的。这年头,怎么小姑娘都流行私奔,不声不响就离家出走。

那声音道:“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这话一出,那女人一口气没上来,一下瘫软在地。我看形势不好,站起来要过去帮忙,梁憋五一把拉住我,低声喝:“怎么跟你说的?!”

“出人命了。”我急道。

那两个穿练功服的妇女过来,扶起瘫软的女人,又是揉心口又是掐人中,好一会儿才把她救醒。那女人哇哇大哭:“老神仙,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女儿,你要救她啊。要多少钱,我们家砸锅卖铁都行。”

那苍老的声音呵呵笑:“能救她的人就在这间屋子里,不过不是我。”

女人真是急了,一把拉住那两个妇女,哭着说:“大妹子,救救我女儿。”其中有个妇女朝我们撅撅嘴,那女人得到了启发,居然一路跪着走过来:“两位大兄弟,救救我女儿。”

这都哪跟哪啊。我和梁憋五赶紧闪身,这可担待不起,折寿。

女人匍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口口声声喊着女儿。梁憋五不客气,直接冲着屋里喊:“老神仙,你是不是害我们呢?”

这话一出,那几个人都变了颜色,还头一次看见这么有胆子,敢冲白神仙说硬话的愣头青。

里面的声音淡淡一笑:“请贵客进来,待白某细细和你们说清楚。”

练功服妇女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抱着黑罐子,跟在梁憋五身后,走进了里屋。刚一进去,里面的味道更浓,差点没把我给顶出去,熏得五迷三道。

这里更黑,勉强能看到屋子分割成两块,中间拉着一张从天花板垂地的布幔,厚厚实实,上面纹着古香古色图案。白神仙就藏在布幔后面,弄得非常神秘,也不知什么样子。

“关门。”白神仙说。

我们随手把屋门关上。这一下光线更加晦暗,黑森森的,气氛有些诡异。

“请坐。”她又说道。

左右看看,根本没个凳子,幸好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我们只好盘膝坐在地上。

白神仙道:“两位贵客登门不知有什么事情?”

梁憋五拿过黑罐子,往地上重重一放:“找你算账来了!”

第三十四章 为什么见死不救

“算账?白某可就听不明白了。”白婆婆在幔子后面咯咯笑。

“邢红你认识吧。”梁憋五说。

“认识。她来看过事,让我帮她找闺女。”白婆婆道:“我当时已经说得很明白,她女儿已经身遭不测,不在阳世,可她偏偏不听,痴迷不悟。”

“你知道她又做了什么吗。”梁憋五道。

白婆婆笑:“还请贵客说与我听。”

梁憋五沉声说:“邢红不知从哪学的鬼术邪法,收了一群人的魂儿,其中就包括我这位好朋友的未婚妻。人家眼瞅着就要结婚了,让邢红这么一弄,我这位朋友天天以泪洗面。”

我瞪了他一眼,怎么胡说八道的。

白婆婆笑,没说话。

梁憋五便简单把我们夜探邢红她家的经过说了一遍,虽然看不到白婆婆,但仍能感觉到她听得很仔细。

白婆婆道:“你们说的这些事,我确实不知道。白某虽然略通鬼术,但从来不做招魂养鬼之邪事,也绝对不会教别人做这样的事。人鬼殊途,阴阳相隔,我信奉的是各安其道,若无必要,绝不打扰。”

我和梁憋五对视一眼,这白婆婆说的言之凿凿,听来还真像那么回事。这么说来,邢红招鬼上身,还真跟她没关系。

白婆婆道:“虽然此事和白某无关,但白某既然牵扯其中,就要承担相应因果。这样吧,我开地眼通,洞察九幽,看看其中是何缘故。”

话音一落,幔子后面响起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这位白婆婆在说话,乍听上去像是自言自语。可仔细去听,在她说话间歇,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声音若隐若现。

正疑惑间,忽然布幔后面一亮,隐隐映出一个人影。这人影一出现,着实吓了我们一跳。

这个影子实在太怪。说是个人吧,居然长了四条胳膊,乍一看就像一只变异的大蜈蚣。这只“蜈蚣”一只手上,正提着一盏正在燃燃而烧的红色灯笼,把灯笼徐徐抬到嘴边,一吹即灭。布幔里顿时一片黑暗,那个怪影也陡然消失不见。

我看的目瞪口呆,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梁憋五脸色也不好看,他低声道:“看看再说。”

布幔后面很久没有声音,死静死静的,静寂得简直让人难以忍受。我坐的腿都麻了,站起身走了两步,活动活动下肢。梁憋五还盘膝坐在地上,一手抚在罐子上,一手放在腿上,闭眼打坐。

我在原地踱步,等得实在心焦。

“稍安勿躁。”梁憋五闭着眼缓缓说。

看着眼前的布幔,我忽然生出一种想法,要是李扬在就好了。这小子胆大妄为,此时肯定会掀帘子进去看。梁憋五行事风格比较稳重,守成有余,开拓不足啊。

我看看他,低声说:“憋五,这白婆婆到底什么样?你不好奇吗?”

梁憋五睁开眼,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坐着。我劝你不要打什么乱主意,我们既然到这里,就要守规矩,这是礼貌!就算去平常人家,人家挂帘子洗澡,你也不能随便偷窥吧。”

我本来想撺掇他去掀布幔,谁承想还挨了一顿教训,我臊眉耷眼又坐回地上。

正等得心焦,忽然布幔后面又响起那种奇怪的声音,若有若无的,绵绵不绝,像是谁含了一口大米饭说话。

半晌,终于响起白婆婆的声音,她长叹一声:“原来如此。”

“怎么呢?”我实在等不及,问道。

白婆婆道:“邢红与鬼道有缘,以身献祭,用自己性命来探知女儿下落,因果明了清晰。只是她不该以鬼术枉招无辜之人的地魂,此恶果已入幽冥名册,她若死后,必进地狱受苦。何时出头,一因一果一啄一饮,自有天定。”

说了半天,还是没说到我们关心的问题。梁憋五问:“那些无辜人的地魂怎么办?”

白婆婆道:“那些人的魂儿白某无能为力。”

什么?!我心凉了半截,完了。我脑子里乱糟糟的,这可怎么办?我认识的高人里,有能力做这样事情的就那么几个,马丹龙、解铃,秦丹和李大民勉强算半个。我开始算计后路,如果白婆婆做不了,看样子只能麻烦解铃。

正想着,白婆婆忽然说:“解脱这些人的魂儿,虽然我做不了,却另有大勇气尊者可为。此人就在你们中间。可以自救,何必求人。”

我和梁憋五面面相觑,我拍拍他,感激道:“憋五,阿超,这次又要麻烦你了。”

白婆婆一笑:“这位小友,我说的人是你。”

我顿时懵了,这不开玩笑吗,磕磕巴巴说:“白婆婆,你别开玩笑,我就是个普通人,怎么会救魂儿呢?”

白婆婆没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径自说道:“邢红行鬼术招鬼附身,必要得到鬼王允许。我刚才走阴入幽冥之界,得知她所祭拜的鬼王并不属于阴间。”

我一下想起邢红祭拜的彭大哥雕像。

“你们所要解救的魂灵已经全被此鬼王羁押。而小友你与鬼王有着极大渊源,救魂之事也只能落在你身上。外面寻女儿的苦主,她的女儿也在鬼王那里,可以一并解救。”

听白婆婆这么一说,我有些恍然。可也别说,我和彭大哥也算是至交,他一直很欣赏我,想邀请我去他造的那个阴间当个小官啥的。没想到啊,我们爷俩有缘,我为了救王晓雨等人,又要和他见面了。

我说道:“白婆婆,我想不通,邢红怎么和鬼王有联系?”

白婆婆笑:“此事说来复杂,牵扯极广,不可当面说破。你们可自行探索,其关口在云村阴庙。”

“那我怎么去找那个鬼王呢?”我问。

白婆婆道:“不忙。有件事还要你们去做,小友请把任玲叫进来。”

我听得莫名其妙,梁憋五提醒说,任玲是不是外面穿练功衣的那两个妇女之一?我推开门走到外面,哭哭啼啼的女人和两个练功衣妇女都在那等候。

我咳嗽一声:“任玲是哪一位?”

领我们进院的,那个穿粉红色练功衣的女人走上前,微微笑着:“我就是。老神仙找我?”

我点点头,和她一起走进里屋,关上房门。

“任玲,你进来。”白婆婆在布幔后面郑重说道。

任玲一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就在布幔掀开瞬间,我往里瞅了一眼,黑森森没有一丝光,什么也没看到。

任玲这一进去,时间就不短了。比较古怪的是,居然一点声音也没发出,不知在里面干什么。

等了一会儿,忽然就听到任玲“啊”一声短促轻叫,紧接着帘子撩起,她慢慢走了出来。这一出来不要紧,我和梁憋五都傻了。

任玲居然变成了大肚子!练功衣几乎遮掩不住肚皮,走路都得扶着腰,哎呦哎呦叫着,步履蹒跚。

出于人道主义,我走过去扶住她。

任玲突然反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紧紧盯着我。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一见到她的脸,我就知道她已经不是她了,这绝对不是刚才的任玲。

她脸色发青,眉间隐隐有黑气流转,尤其那一双眼睛,眼神极其怪戾,狠狠盯着我。说来也怪,看到她的眼神,我忽然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见过。

白婆婆在布幔后面说道:“两位小友,现在委托你们一件事。邢红虽有不可恕之罪,可也难得慈母之心。现在她已病入膏肓,还有一日阳寿。我入九幽冥界,招其女儿阴魂附任玲之身,你们带她去看看邢红吧。为母一生,操劳艰辛,含辛茹苦,现在就要走了,让女儿送最后一程。”

听完这句话,我吓得一跳,浑身像是通电了一样酥麻。我的姥姥啊,原来任玲已经被邢红她女儿附体了,我说怎么不对劲呢。

白婆婆又道:“两位小友切记,她只有一日时间,你们护送去护送回,不可耽搁,不可生事。了此公案,我助你们去向鬼王讨魂。”

梁憋五叹口气,把黑罐子放进行囊,重新背上。和我一左一右,扶着鬼上身的任玲出了里屋。我们一出来,另一个练功衣妇女便已知道事情有异,拉住那个女苦主,目送我们出去。

梁憋五苦笑:“押送阴魂,我们真成黑白无常了。”

我听得咯噔一声,后脖子有些窜凉风,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心想王晓雨还真是一语成乩,说我和梁憋五像黑白无常,果真不假啊。

我们走到院门口时,只见门口停了一辆黑色轿车。一个年轻人十分恭敬:“两位朋友,你们好。我是白婆婆派来特别护送你们的,这一天时间里,我听两位差遣。”

我们扶着孕妇上了后车座,梁憋五一脸疲惫:“开车吧,去医院。”

车子慢慢驶出高山村,进了主干道,往县区跑。我和梁憋五在两边,鬼上身的任玲坐在中间,我有意无意和她保持距离。这人现在有种很阴森的感觉,特别冷,泛着凉气,还是离开一段距离为妙。

我偷眼看看她,有点发毛,干脆闭上眼,眼不见为净。谁知道任玲死死盯着我,我被盯得头皮发麻,坐立不安。任玲忽然说了一句话:“那天我对你喊‘救我’,你为什么见死不救!为什么!”

第三十五章 送行

我小心翼翼地说:“我不认识你。”

“哈哈~~”任玲大笑,恶狠狠看我:“不认识我?那天在废弃医院的病房里,我牢牢抓住你的手臂,让你救我,可你像耗子一样害怕,你是不是男人?”

我看着她的眼睛,“啊”的一声叫出来,终于想起来了。那天我夜探医院废墟,看到鬼堂混子举行招魂仪式,当时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怀着孕,生下了重生的怪胎佟三。啊,啊,真没想到那个老太太,居然就是邢红的女儿。

我看看梁憋五。此刻他正在闭目,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他心里一定有数。

我记得他那天曾经说过,那个怀孕的并不是老太太,原本是个姑娘,可成为佟三的母体之后,所怀之胎夺其生机骨血,整个人都榨干了,就成了那么个可怕的模样。

我有些赧颜,在那种紧张恐怖的时刻,我确实只考虑自己的安危。当时我觉得这老太太已经病入膏肓,根本无药可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去死。

这话也就在心里转转。此时被这么一个附体的冤鬼盯着,我要多别扭有多别扭。我勉强一笑:“原来是你,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当时太害怕了,我……”

她没再看我,重重依靠在后座上,深深吸口气:“算了。你能陪我送妈妈最后一程,咱们就算清了。”

听到这话,我暗暗长舒一口气。好家伙,这要让个鬼这么惦记着,我以后晚上还睡不睡觉了。不过细琢磨,这里的因果还真是妙不可言。那天我见死不救没有帮她,而今天却要陪她还魂阳间看妈妈,这人情债到底是还上了。

车上我们谁也没说话,大家都在闭目,心事重重的样子。四十多分钟后,车子进了县区,七绕八绕来到县医院门口。

我和梁憋五小心翼翼扶着她出了车,一步一步往医院里走。看着她鼓起的肚子,我忽然有一种很匪夷所思的想法。她肚子里怀的东西会不会是佟三?

细究起来就太复杂了。怀孕的并不是任玲,而是邢红的女儿,她算是死于难产吧,死后到阴间为鬼,居然也是个大肚子女鬼。实在想不清楚,这阴间的大肚子女鬼,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抑或者说,是不是大肚子只是鬼的形态,其实并没有怀孕?

我正瞎琢磨着,这就到了住院部三楼。走进走廊,来来往往的人都会看我们几眼,露出非常奇怪的表情,实在想不通一个孕妇为什么会到这里。

我们到了病房。别看现在是白天,可是天色不好,阴沉沉乌云压顶,这间病房又极是偏僻,光线非常差。天花板亮着日光灯,整个病房照出一种压抑的惨白。空间很窄的房间里此时满满当当放了四张病床,外加两个陪护的行军床。

我们看到,靠着窗边最里边那张床上,邢红直挺挺躺着,身上盖着破旧的白色被单。

其他病床好赖都有陪护人员,有点人气。就邢红那张床孤零零摆在那,冷冷清清的。邢红一头白发散乱,紧紧闭着双眼,微微张着嘴,嘴唇都干裂了。

这个情景实在太可怜,我们原以为她的亲戚来了能照顾照顾,看样子这年头真是亲爹顾不了野娘。也是,现在的人自己爹妈都不孝顺,谁有闲心照顾这么一个外人。

一看到邢红,任玲眼圈一下红了,几步跑过去,“噗通”一声跪在床边。一把拉住她的手,颤巍巍喊了一句:“妈。”

本来昏迷不醒的邢红,略有所动,嘴角颤了颤,轻轻说着:“闺女?闺女回来了?”

“妈,妈妈,我来晚了。”任玲哭了,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流,她紧紧握住邢红的手,哭着说:“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行将就木的邢红,居然抬起枯瘦的手,慢慢盖在女儿的手上,轻轻笑着说:“闺女,咱不哭。妈不怪你,妈也有犯错的时候。妈妈向你检讨,再也不骂你再也不打你了。咱娘俩以后就在一起,在一起。”

“在一起,咱娘俩再也不分开。”女儿哭得泣不成声。

我和梁憋五站在不远看着,四周环境那么本来那么嘈杂,一下都安静下来。病房里其他人都不说话,全都默默看着。

“闺女啊,给妈把水拿来,妈妈喉咙像着火一样。”邢红颤抖着说。

任玲擦着眼泪站起身,我正要过去扶她,她一摆手,哭着说:“我给我妈倒水,用不着你扶,你闪开!”

梁憋五把我默默拉到一边。

任玲问邻床借了一杯水,又借了一根吸管,双手捧着,就像捧着圣杯,来到妈妈病床前。她把吸管小心翼翼放到母亲的嘴里,邢红已经吸不动水了,勉强吸了几下,累的胸口起伏。有好心人走过来,用棉球沾着清水,示意给女儿看。女儿明白了,把那棉球沾水,一点点擦在妈妈干裂的嘴唇上,一下一下,非常仔细。

邢红舔了舔嘴唇,美美的笑着,闭着眼满足地说:“闺女长大喽,知道伺候妈妈喽。你小时候啊,还没长牙,不能嚼东西,那怎么办啊?妈妈就把饭嚼碎了,一点点喂你,一点点喂你。现在闺女长大了,可以喂妈妈吃饭了,妈妈高兴。”

“妈,你不是说还要看我穿嫁妆,出嫁那天吗?”女儿轻声说。

“闺女啊,妈看不着了。”邢红说:“妈不行了,就要死了。闺女别哭,妈虽然死了,你不是还好好活着吗。好好活!妈妈啊,死了以后也保佑你!”

鬼附身的任玲,哭得更厉害了。

邢红临死也不知道,她的女儿已经死了。现在来看她的,是女儿的阴魂。真是造化弄人。这个事还是不知道为好,让她安安心心走吧。或许到了阴曹地府,娘俩还有重逢那天。

邢红招鬼上身,用身献祭,就为了查找女儿的下落。如今女儿已至,却天人相隔,人鬼殊途,其莫测天道,实在是没法说。

娘俩紧紧握着手,就是不松开。女儿伏在床头,和妈妈有着说不完的知心话。邢红躺在病床上,一脸的满足,脸上是淡淡的笑意,她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任玲委托我出去买了些水果。她一一扒开,把里面的汁挤出来,然后用干净棉球沾着,擦在妈妈的嘴唇上。

旁边有病友亲属感叹:“这闺女对妈简直太孝顺了,挺个大肚子还这么伺候。”

任玲艰难地走过来,对我们说:“二位请回。明天这个时候再过来,今晚我想陪陪妈妈。”

我听得心里咯噔一下,白婆婆把她交给我们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出岔子。她毕竟是附身的阴鬼,我们有点像押解犯人的武警,如果不在身边,一旦出问题了怎么办?

“这不太好吧……”我喃喃地说。

这时梁憋五拍拍我的肩膀,沉声道:“别说了,咱们走。”

我看看任玲,又看看奄奄一息的邢红,长叹一声:“好,回去吧。”

我们走出医院。我看着铅灰色的天空,心里很不舒服。想到刚才母女情深的场面,忽然感慨道:“都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那女儿和妈妈是什么关系?”

梁憋五摸出两根烟,递给我一根。他背着风点上火,一下一下抽着,缓缓说道:“我不信前世,也不信来生。我就信这辈子。”

“你说那个附身的鬼,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我问。

“不会。”梁憋五看着深远的天空,一字一顿道:“因为她有情。”

停了会儿,他说:“我不知道鬼是什么,但它毕竟是人变的,是人就有情。我们现在这个社会,道德沦丧,人心不古,很多人都忘了自己是人,他们连鬼都不如!我感觉度鬼比度人好度,人不好度,人不如鬼啊。”

我打趣他:“那你想做人还是想做鬼?”

梁憋五苦笑一声:“我想做鬼都做不了。”说完,他不再理我,大踏步向前,径自走远。

第二天上午,我来到医院的时候,就看到有几个人围在邢红的病床前。邢红躺在床上,全身蒙着白被单。我环视一圈,没有发现任玲。

一会儿,她从卫生间出来,擦擦手,看到我勉强一笑:“我妈已经走了。”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点点头:“节哀顺变。”

这时,梁憋五走了进来,默不作声来到她的身后。

我对任玲说:“再去看看你妈妈吧。”

任玲摇摇头,看看病床说:“我给亲戚们都打了电话,又留下一笔钱,足以给我妈发丧,剩下的事就靠他们了。不过,我要知道谁不善待我妈,贪污那笔钱,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她瞪着大眼睛,恶狠狠地说,表情十分恐怖。

她迅速一变脸:“走吧。我也该回去了。”

我们出了医院,那个小伙子依旧在门口等候,上了车,把我们一起又拉回高山村。

车子疾速前行,一直默不作声的梁憋五忽然道:“刘洋,我突然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怎么呢?”我问。

梁憋五说:“白婆婆说你和鬼王有很大的渊源。”他顿了顿说:“我总觉得你牵扯到整件事情里并不是偶然。”

“你什么意思?”我瞪他。

“我不知道。”梁憋五摇摇头,忽然很阴森得看我:“我总觉得这里好像藏着什么阴谋。”

第三十六章 走阴

“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有意接近你?”我冷冷地说。我这人最生气的就是被朋友怀疑。

“我没这么说。”梁憋五揉揉眉心,歉意笑笑:“我考察过你,你是值得放心的。我只是感觉有点怪怪的,好像这一切的发生都有目的,都不是偶然,事情像是提前写好了剧本再照着演。”

我和缓下来,开玩笑说:“按说你不是宿命论者,怎么发此感叹。”

梁憋五摇摇头,没说话。

我们到了白婆婆的别院,和任玲一起进了二楼的那个神秘里屋。我们亲眼看着任玲走进厚厚的布幔后面,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帘子再次挑起,任玲肚子平平的走了出来。脸色也恢复正常,眼神回归平静,就是有些苍白,显得很虚弱。也是,让鬼附身整整一天一夜,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邢红的女儿被送回阴间了。

任玲有种超脱凡尘的平静,她冲我们笑笑,径自走出屋子。

等她出了屋。幔子后面,白婆婆忽然说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让任玲阴魂上身,对她很不公平?”

我和梁憋五互相看看,谁也没有说话。白婆婆能选择任玲来做这件事,就说明她有这么做的理由,或许任玲体质特殊也为未可知。

“任玲在随我修行。这是她修行的一部分。”白婆婆说道。

我们静静听着。

白婆婆道:“在我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随我修行的弟子。他们身世都很苦,只有佛法熏陶,亲身感悟生死,才能启悟开智,堪破放下。”

我和梁憋五都没什么信仰,也只是听听罢了。我还是说客气话:“白婆婆功德无量。”

白婆婆叹口气:“我会遵守诺言,帮小友走阴寻魂。此次走阴,凶险万分,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能有什么危险?”我问。

白婆婆忽然柔声道:“小友,还不知你尊姓大名?”

“婆婆你别这么客气,我叫刘洋。”我说。

“刘洋,请把手伸进帘里。”她说道。

我看看梁憋五,他点点头,表示没危险。我想想也是,白婆婆真要害我,也不会等到现在。话是这么说,我还是有些紧张,慢慢把手伸进帘子。随即,感觉有一只柔柔温温的小手搭在我的脉搏上。

我一下愣了,根据触感,这绝对不是一个老太太所能有的手。手指很嫩很柔,绝无冰冷之意。

搭了会儿脉,白婆婆示意可以把手退回去。我仔细品味着刚才的触觉,白婆婆道:“小友因缘莫名,福祸难料。这一趟走阴寻魂,也就得落你身上。”

“白婆婆,走阴到底会有什么危险?”我又问。

白婆婆没有说话,似乎在迟疑,半晌才道:“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我听得心里极为不舒服,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我以前曾经到过彭大哥的阴间,虽然经受种种波折劫难,最后还是顺利的回来。正是那一次的经历,给了我极大的信心。我觉得我能去一次,也必然能去第二次。

“你想好了吗?”白婆婆问道。

我说道:“想好了。既然因缘际会,活该我走阴,那躲也躲不了,就去一趟呗。”

梁憋五看看我:“刘洋,我第一次见你这么爷们。”

白婆婆道:“既然小友决定走阴,那么有几件事需要准备,你切记在心。第一件事,你要找一个合适的,信得过的朋友,让他为你护法寻路。我们这次走阴去的不是阴间,而是鬼王管辖之鬼域。那地方就连我也没有去过,你落此迷津,很可能心智迷乱,必须要有人为你护法,为你照亮回来的路。”

我看看梁憋五,白婆婆在幔子后面像是知道我的想法,说道:“你旁边的这个人不行。必须另外再找。”

“他为什么不行?”我问。

梁憋五拉住我,摇摇头:“刘洋,请你不要再问。不行就是不行。”

我想了想,陈平安接触时间太少,而且他心性躁狂,我把自个的命交给他还真不太放心。既然他和梁憋五都不行,我忽然想到一个人。

“第二件事呢?”我问。

白婆婆道:“昨日那个求你救她女儿的苦主名叫吴兰,她女儿有通灵之能,只是小小年纪过于沉迷,误入鬼域。你走阴到那里,她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你一会儿要详细问询吴兰关于她女儿的事。”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阴呢?”我问。

白婆婆有些疲惫:“三天后,还是这里。快快去准备吧。”

走出屋子的时候,我的心情变得很沉重。虽说我和彭大哥是旧相识,可这次再入鬼域,能发生什么还真是无法预测。或许……真的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和梁憋五来到一楼大厅,有专人接待,上了茶点。我们两个人各喝各茶,他重重放下茶碗:“白婆婆让你找信得过的朋友,想好找谁了吗?”

“差不多吧。”

“时间紧迫,打电话让他来吧。”

我拿出手机,犹豫一下,还是拨了出去。我找的人是李扬。说实话,他不是我的第一人选,恰恰他排在我这些朋友里最后一个。但是经过慎重考虑,我还是选了他。

在我名单里,排在第一位的是秦丹。秦丹这女孩,稳重,细心,最重要的是她也会一些法术,或许就能在关键时候起到关键的作用。之所以放弃她的原因是,她是个女孩子。这件事太过凶险,我实在不忍心让一个女孩跟我去冒险。

排在第二位的是铜锁。他和李扬比较,我还是选择他。铜锁别看大大咧咧,说话不着调,但办事比李扬有谱。李扬这小子太冒进,太大胆,净出幺蛾子。这次走阴,还是以稳为主。我考虑来考虑去,最终放弃铜锁的原因是,他上次因为宁宁的事,身中尸毒,阳气外泄,身体虚弱的很。这次走阴,完全就是和阴鬼打交道,他的身体很可能承受不住。

至于解铃,我和人家不熟,张不开嘴。李大民,更不靠谱,这小子似邪非正,行事乖张,而且他不在家里,跑到四川不知干什么去了,指望不上。

我打电话给李扬。响了半天他才接:“我靠,老刘,你还想我们这些老朋友啊。”

“你在哪?”我问。

“我和铜锁在杭州,我们现在都乐不思蜀了。”李扬嘿嘿笑。

我有些奇怪:“你们跑那干什么?”

这时,李扬好像和谁说了一句话,一个声音随即响起:“老刘,你现在小日子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妻妾成群呢?”我一听就乐了,铜锁。听到这些老朋友的声音,感觉特别亲切。压抑的心情随之缓解许多。

铜锁道:“李扬这不是出书了吗,那边安排他到杭州来签售,我闲的没事跟着他过来溜达溜达。哎呦呵,他现在牛逼大了,当大作家了。走哪都一群文艺女青年围追堵截。有女粉丝哭着喊着要为他生个孩子。”

我听得又羡慕又嫉妒。这小子把我的经历改吧改吧写成书,他到火了,妈的,什么玩意。本来找他护法,这么凶险的事情我还有些不好意思。现在既然这么火,不找他都对不起他。

“把电话给他,我找他有点事。”我说。

李扬接过电话问怎么了,我沉声说:“后天我要走阴,找你来护法。”

“走阴?”他疑惑。

“就是下阴间。”我在电话里,简单说了一下。

果然李扬来了很大兴趣:“刘洋,你小子不简单啊,走哪都有一番奇遇,我现在就过去。”

“你不签售了?”我说。

李扬道:“我现在正在写第二部,苦于没有素材。天上掉下你这么个大馅饼,还签什么售。我和铜锁立即动身,一起过去。”

“秦丹呢?”我问。

李扬道:“这丫头早就没影了。据说是和她师兄解铃到四川去了,你就别指望,就得靠我们哥俩。”

挂了电话,和梁憋五闲聊了两句,只见吴兰走过来,看到我一把抓住手:“你叫刘洋?”

我点头称是。

吴兰先千恩万谢,要求我走阴的时候,务必把她女儿找回来。我问她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吴兰叹口气说起来。

她女儿叫王子童,现在正上高三。在半个月前,王子童给她妈发了条短信,说今晚不想回家,和同学一块住。这个王子童有点男孩性格,闺蜜朋友很多,也经常到别人家留宿。所以家里不以为意。

这是王子童留在这个世界最后一条信息。

随即她就失踪了。家里报警,警察查过和王子童关系亲密的同学,没有一个人见过她。她本来学习很好的,但这个学期以来,成绩直线下降,其原因是迷恋上了碟仙、笔仙之类的东西。据同学描述,其行为十分孤僻、诡异,经常一个人到空屋子去占卜,还动不动自言自语,自己和自己说话。

有朋友说,王子童据称能够通灵,和鬼交朋友。反正说的话非常吓人,不少人都说她精神有问题。

出事的前一天,据一个同学说,当时在课间他们闲聊谈起鬼鬼神神的事情,无意中说到了云村那件轰动网络的上吊案。有人就说,云村非常邪门,前些日子在废弃的水泥厂里,水泥搅拌机突然开动,还搅死过一个孩子呢。大家越说越神,就聊到了云村的阴庙,说那个庙祭祀的是阴曹地府的阎王爷,非常恐怖。

王子童来了兴趣,详细询问那座阴庙的位置。她当时说了一句话,把大家吓得不轻。她说她要到阴庙里去玩笔仙,和阎王爷通灵,看看他老人家长什么样。

第三十七章 分析

当时,大家只当王子童所说的是笑谈。现如今她已失踪,不知身在何处,此时想来或许她说得是认真的。

云村的阴庙,警察和王子童的家属来来回回不知去了多少遍。没发现什么确实的线索,能证明这座庙和王子童失踪有关系。不过有一处地方很怪,警方在阴庙后殿偏僻之处发现了一些废弃的黄符和蜡烛这样的东西,还有一个破碎的瓷碟。经过鉴定,这个小巧精致的瓷碟大有来历,是专门请碟仙用的道具。

虽然发现这些东西,但也无法肯定就是王子童留下来的。那么大一姑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下就失踪了。吴兰发动全家人,一起印制寻人启事,满大街张贴,可半个月过去了,毫无线索。许多人猜测,王子童生还的可能性不大。

吴兰听说高山村白婆婆道行很高,非常厉害,便专程跑来求助。

我劝慰她,如果这次走阴,真的能在那个世界找到她女儿,一定想办法把她带回来。吴兰千恩万谢,拉着我的手就不松开,非把我当成恩人。

话是那么说,可我的心里忐忑不安。这次走阴,别说其他人,我自己能不能顺利回来都在两说之间,实在是不托底。

过了周末,我正在单位心不在焉混时间,梁憋五忽然道:“刘洋,你这次走阴我恐怕不能去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躺在破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书,闻听此言猛地坐起来。这些天,我们一起经过了很多危险诡异的事情,和他在一起我心里就特有底。他突然这么一说,真是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为什么?”我问。

梁憋五来回踱步,慢慢说道:“走阴如果顺利,把王晓雨救出来,你们就好好处吧。剩下的事你就不要再搀和了。”

“你是不是还怀疑我对你有阴谋?”我皱眉道。

梁憋五笑笑:“别多想。”

我忽然心念一动:“你是不是要去找马主任?”

梁憋五道:“所有事情的根源就在那个洞窟里,必须把它搞清楚解决掉才能避免其他类似悲剧事情的诞生。你想一想,佟三、邢红、王晓雨……可能还有别的人,这些一环套一环,环环波动的结点,最终源头就在洞窟。我要解决掉它……”

我不知说什么好了。

梁憋五道:“如果我失踪了,没影了,不要去找我。你好好的过日子。远离这滩浑水。”

“那你父母呢?你没为他们考虑过吗?”我说。

一句话让梁憋五怔住,他呆呆站在窗前,许久没有说话。看他这个样子,我忽然想到一些关于他的事情。我们上学的时候,有时候遇到重大的考试,或是天气不好,其他学生都有家长陪护接送,而梁憋五一直独来独往,在我印象里好像从来没见过他父母。

梁憋五是中途加入我们学校的。隐隐约约听别的同学说过,说他一直寄住在爷爷家,父母搞地质工作,常年在外地漂泊。反正吧,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过他的家里人。梁憋五总是独来独往,也从不邀请同学到他家去。

我想了想,没有头绪,还是作罢。这毕竟是人家的**,无权过问。

我答应了他,郑重地说,走阴救魂之后,再也不插手。

就在这个晚上,梁憋五彻底消失了。手机关机。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他也没来,空荡荡图书室里,似乎还漂动着他的气息。

正惆怅间,忽然接到李扬的电话,他和铜锁已经不远千里来到了县城。

我顾不得工作,梁憋五带来的郁闷也甩到一边,锁了图书室的大门,爱谁谁,老子下班了。

到的时候,他俩正在县城宾馆下面的咖啡屋喝咖啡。这俩小子,穿着崭新的大衣,风尘仆仆的样子。也是,本来是在南方,现在被我一个电话叫到寒风凛冽的这里,衣服肯定没有准备,一看就是新买的。

我心里热乎乎。甭管咋说,遇到困难了,这两位爷没有任何托辞,第一时间杀过来,足可见这份情意。

我进门走的急,脚一软差点摔个跌趔。铜锁正坐在对面,一眼看见我,哈哈笑:“呦呦,老刘,别跪,行那么大礼,我担待不起。”

我笑着过去,一人给一个拥抱。

我看看李扬,这小子现在也斯文了,配个眼镜,脸色红润,笑眯眯的在那装大师,一副欠揍的样子。他慢条斯理搅着咖啡:“老刘啊,我们也不是白过来的,作为补偿你是不是得把事情一清二楚说明白呢。”

“对了,我版权费怎么算?你写的都是我真实生活。”我说。

李扬笑:“我没给你个大嘴巴就不错了。在杭州我们正游山玩水美女如云呢,就为了你,抛下一切来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得把故事从头到尾讲个明白,要不我不饶你。”

“说来话长,有点复杂啊。”我说。

李扬道:“我要的就是复杂,简简单单反而没意思。”

我把从佟三打劫,一直到走阴为止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他俩目瞪口呆。这个过程就不短了,大概说了一个多小时,讲得我嗓子冒烟。整个过程中,李扬和铜锁未发一言,听入迷了。

听罢,铜锁长舒一口气,问道:“你走阴要去的地方,就是彭亮造的那一方世界?”

我点点头:“本来我以为这辈子和他再无交集。谁承想啊,真是命运无常。”

一直静默的李扬忽然说道:“我怎么觉得咱们这位彭大哥和那个神秘的洞窟有联系呢?”

我们看他。

李扬倒出一些白糖,用手指掐起一小堆放在桌子中央:“这是彭大哥。”然后,用勺子轻轻从其中分别舀出几堆:“这是目前所知道的,和他有关系的几个人,王晓雨、邢红、王子童。而其中王晓雨是那次勘探洞窟到过现场的人之一,邢红招鬼上身借助的就是彭大哥鬼王的力量,而邢红的女儿和佟三有关系,佟三也勘探过洞窟,这整个一个奥比勒斯圈。虽然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关联,但凭直觉肯定有关系。”

别说,李扬就是李扬,马上就能分析出道道。

李扬喝了口咖啡:“佟三这个人很有意思。他本来是个普通的混混,早年辍学,不学无术,就在街上瞎混,可偏偏经过一次洞窟勘探之后,便会了鬼修之术。而且特别厉害,会养鬼会画符,最后竟然借体修炼,重生做人。我想问一句,这还是他吗?”

“你什么意思?”我听得入神。

“我总觉得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变化这么大,能出现这种现象,只有一种解释。”李扬慢条斯理说。

我急的挠墙,铜锁笑:“这些悬疑作家就会卖关子,有话不会好好说。这他妈是职业病,得治。”

李扬笑了笑:“比较合理的解释就是,佟三已经不是佟三了,是另外一种东西!”

“另外的东西?”我听得直眨眼。

李扬道:“虽然那个洞窟我们没见过,也没进去过,不过凭借蛛丝马迹还是能推导出一些端倪。我有这么一种假设,佟三进入洞窟,当他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不是他了。或者再准确一点说,他只有一部分是他。”

铜锁一拍大腿:“我明白了,夺舍和附体?”

“对!”李扬说:“佟三进入洞窟后,很可能被里面某种东西,给夺舍了或者是附体了。换句话来说,他把下面的东西给带出来的。或许那个东西只属于那个世界,可让他们这么乱闯,把那东西带到了人间阳世。”

我听得一激灵,赶紧道:“不对,不对。在佟三之前,更早的时候,曾经石达开和老人家都进去过,他们怎么没带出那东西来,偏偏就让佟三带出来了?”

李扬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怎么知道石达开和老人家没带出来?”

这句话说完,我整个人都懵了,脑子嗡嗡响。

李扬一字一顿道:“你怎么知道出洞之后的石达开和老人家还是原来的石达开和老人家?!”

我咽了下口水,艰涩地摇摇头:“我还是觉得你这种推理太牵强。那东西怎么会接二连三的被带出来?”

李扬说:“咱们大胆假设一下,假如那东西特别多,像寄生虫一样呢?进去一个人,便寄生一个。佟三借体重生,会不会就是那‘寄生虫’寄生人体后变化过程中的一种形态呢?”

我笑了,冲他竖大拇指:“你真不愧是写的,真能想啊,我服了。你推导出这个结论,有个很大的矛盾之处。”

李扬做出一个洗耳恭听的手势。

“佟三利用母体重生,那么老人家呢?石达开呢?史书上可没有记载过他们有这种形态上的变化。”我说。

李扬道:“史书上没记载未必真实生活里没发生。历史书是怎么涂抹历史和瞎写的,你我心里都有数。再说了,或许因为个人体质的不同,会有不同的形态变化呢?比如说佟三是借体重生,而如果是我被感染了,则会变得**大增,不停玩女人,这也是一种生理上的变化啊,只不过更隐晦一些。更有甚者,身体没变化,但是灵魂整个被夺舍改造了,那就更看不出来。前后言行矛盾不一,行为乖张,做事匪夷所思,这不都是变化吗?”

他说的这个,让我们不由自主想到了老人家。

李扬道:“我用比较严谨的语言总结一下。那个洞窟藏着一种神秘的力量,这种力量能够改造探访者的身体或者灵魂,使之变成另外一种人。而这种力量,不属于科学范畴,和阴间鬼域有着莫大的联系。看来要解开这个谜,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探索洞窟,我们亲眼看看;第二个就要靠你了,老刘。你要走阴入鬼域,去问问鬼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三十八章 王子童

本来好友相聚应该一醉方休,但是因为第二天要走阴,也不知道喝酒犯不犯忌讳,所以我们都早早安歇。

早上醒来,约了他俩,一起坐着客车往高家村去。铜锁这小子唯恐天下不乱,这次走阴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一路上他看着风景,没有心理负担,哼哼唧唧唱戏。我问他身体怎么样了。他尴尬笑笑说,还不错,最近改信佛了,正在节欲,不沾女色。

到了白婆婆别院,院子里今天没有停车。任玲出来迎接我们,笑着说白婆婆把今天所有的事都给辞掉,专门为了等我们。

我们到了二楼,任玲把我们领进那个神秘的小屋。看到厚厚的布幔,李扬这小子眼神马上就不对了,兴趣勃勃,就想掀帘子进去看看。任玲像门神一样站在帘子前,严肃地盯着他。布幔里,白婆婆问:“刘洋,给你护法的朋友到了?”

我说是。

白婆婆道:“请两位进来,白某要做法。”

任玲问清楚哪一位是我的护法,然后慢慢掀开帘子,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三个往里进,任玲拦住铜锁:“不好意思,你不能进。”

铜锁立马就窜了:“我也是刘洋朋友,我们两个一起给他护法。”

任玲还要说什么,白婆婆道:“一起进来吧。”

进了布帘,里面没有点灯,黑森森一片。好半天,眼睛才适应这片黑,勉强能看到前面影影绰绰,好像是一张大床,床头坐着一个佝偻的老人,披着什么东西。屋子里飘溢着一种厚厚的暖香,闻上去令人眼饧骨软,眼皮沉沉得想睡觉。

那个老人柔声说道:“请刘洋带来的两位小友,伸出右手。”

李扬和铜锁都是见过世面,算是胆大妄为,虽然不知用意,可还是缓缓伸出手。那老人非常艰难从床上下来,黑乎乎一个影子,走了两步,踱到我们不远的地方,她抬起手摸了摸两个人的脉搏。摸罢,又慢慢倒退回去。

她的姿势很怪。一般人回去,都会转身走。而她还是面朝我们,一步一步倒退,形式有些诡异。

她指着李扬说:“你来护法。”然后又指着铜锁道:“你的身体不能沾惹鬼气,请回避。”

铜锁张大了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一跺脚叹口气转身出了帘子。

白婆婆轻轻说:“任玲,掌灯。”

任玲走到一边,从地上取其一盏较大的灯笼,轻轻点燃,油丝灯罩下,红红的一片。这尊灯式样古雅,形似宫灯,此时提在任玲的手里,朦胧柔和,真像是穿越到了古代夜晚中的宫廷。

任玲用一根调杆,把这盏灯笼架在高处的挂钩上。然后又点燃一盏,挂在另一边。这两盏灯一开,屋里顿时清晰起来。

果然有一张大床,这张床形似古代的卧榻,红木做成,镂空雕花,悬着联珠帐,古香古色至极。在床头,坐了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这老太太怕冷似的,身上裹着厚厚的花被子,而身后被子则鼓鼓囊囊高出一大截。远远看过去,这老太太就像是背着一只壳的蜗牛。

这老太太红光满面,面容丰腴,那皮肤细腻雪白,比小姑娘也不遑多让。要不是一头白发,这个人目测可能也就四十来岁。

白婆婆问李扬:“这位小友不知怎么称呼?”

“李扬。”

白婆婆看我:“刘洋,做好走阴的准备了吗?”

“做好了。”我深吸一口气。

白婆婆示意我把黑罐子交给任玲,任玲把那罐子抱过去。白婆婆慢慢撕掉上面的符咒,打开塞子。我看的心惊肉跳,王晓雨他们的魂儿可就在罐子里封着。

白婆婆伸手进去,慢慢摸动,时间不长,掏出一个黄色的小纸包,叠得方方正正。她慢慢打开,在纸包里放着几张发黄的符纸,上面用朱砂写着一串字。

白婆婆看看,递给任玲,任玲拿给我,低声说:“这是失魂人的生辰八字。”

白婆婆道:“行鬼术招魂,先要拘人八字,邪术,邪术啊。刘洋,这些八字你拿好,走阴之后,会随你进入鬼域。具体作用,到时自知。”

“玲啊,摆香案,开始走阴。”白婆婆吩咐。

任玲取来香案,放在地上。香案上放着一钵白花花的生米,米上插着三支长香。钵子旁边,按照方位放了几支香烛。又陈了一杯水酒,一条青丝帕。最为怪异的是,任玲居然取来几尺红彤彤的布料,放在案头。

白婆婆让我和李扬在香案两侧,面对面坐好。然后任玲慢慢点起香烛,幽幽红光燃起,室内无风,居然火苗乱动。我看看对面的李扬,心里忽然咯噔一下,烛光火苗之间,他的面目倒有些狰狞。

我心头狂跳,说不后悔是假话。妈的,老子要是这一次真的死在下面,那可怎么办。

现在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

白婆婆让任玲取来一盏红灯笼,交给李扬,她嘱咐道:“李扬,你为刘洋护法,切记两件事。一不可灯灭,二不可让香中途灭掉。灯灭者,刘洋会恍沉迷津;香灭者,刘洋会永失阳路。”

李扬重重点点头。这么重大的事情,已经不需要语言承诺来保证了。

白婆婆让任玲点燃长香,香头一闪一闪亮了起来。白婆婆道:“刘洋,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香烧完了,你没有回来,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心砰砰乱跳。这根香就让它可劲烧,也不过能挺一个小时,这还是多说。一个小时够干屁的啊,这不是玩我吗。

白婆婆闭上眼睛,嘴里开始诵经,随着诵经,她做出一个怪异的举动,让我都看愣了。

她居然闪掉外面披的花被子,露出里面紫色唐装,然后她开始解衣服上的扣子。李扬坐在我对面,看我眼睛越睁越大,他知道我看见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心痒难耐,也要回头看。

旁边的任玲轻轻一声咳嗽,语气却非常严厉:“请小友专心!”

李扬悻悻,坐着没动,抓耳搔腮。

白婆婆解开衣服扣子,当露出里面的东西时,我看的已经傻掉了。

在她的肚皮上,还长出另外一个人的半截身子,就像个连体婴儿。

那半截身体,有头有脸,五官清晰可见,甚至还有两条胳膊。我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个人看模样,应该是年纪很小的孩子。

白婆婆吟罢经文,用手轻轻摸着那个长在她身体上的怪人,苍老的声音说:“这是我同胞妹妹,也是幽冥伏听。真正能洞察九幽的,并不是我,而是她。”

那个怪人挺起身体,似乎要说什么,因为光线很差,无法确定她张没张嘴。白婆婆突然换了一种声音,苍老的声音没有了,换成奶声奶气的女童音:“刘洋,你好。”

我看的目瞪口呆,这也太邪门了吧。白婆婆和连体那个怪人居然共用一个身体!我深吸一口气,稳定一下情绪:“你好。那天我们和狗对峙的时候,吟诗的就是你吧。”

白婆婆发出“咯咯”一阵银铃般笑声,她肚皮上那个怪人随着笑声身体不停颤动。我咽了下口水,腿肚子都在转筋,白婆婆和这个怪人看样子共用一套发声系统,可以随意切换频道。

这女孩般纯净的笑声在阴森森的屋子里回荡,听的人头皮发炸。

白婆婆道:“是我啊。我是伏听。能够听到来自地下的声音,听到来自不同于人间的声音。今天你走阴,我特意来助你一程。”

“好,好,那就有劳了。”我牙齿咯咯响,确实害怕了。

任玲应该早就知道这个秘密,她把那卷红布拿起来,把一头递给伏听,自己拿着另外一头。两个人配合默契,不多时,这卷红布叠成了拱桥状。

“这是通往鬼城之阴桥。”伏听借助白婆婆,奶声奶气地说:“一会儿走阴,是你的魂儿要走的地方。”

黑漆漆房间,火光幽微,让她说的我浑身发冷,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敬酒。”伏听说。

任玲示意我把水酒端起来,喝一半,另一半洒在身上。她把那条青丝帕蒙到我的眼前,顿时黑了下来,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就听到伏听开始哼哼呀呀唱着一支谁也听不懂的歌曲。声音清脆稚嫩,配上古老的歌谣,有一种极为诡异的感觉。

屋子里那股香味愈来愈浓,我眼皮子越发沉重,怎么睁就睁不开,恍恍惚惚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我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长途客车上。因为父亲身体不好,我已经放弃了城市的生活,要回到县城的老家。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山路十八盘,非常崎岖。车子开得又慢又晃,土路上烟尘四起,外面天空昏黄阴暗,不见天日。

“这条路不好。”我旁边有人说话。

我侧过脸去看,这是一个穿着校服,梳着马尾辫,长得非常清秀的女孩子。

我抱着大包,没理她,只想好好睡一觉,还有很长时间才能到县城。

“这里有劫道的。”那女孩说道。

我猛然醒悟,一下坐了起来,似乎想到什么事。就在这时,车子最后一排传来一个婴儿哇哇的哭声,一位大嫂不好意思地看看大家,轻轻哄着孩子。

“你怎么称呼?”这女孩还真是自来熟,她微笑地看我。

“刘洋。你呢?”

“王子童。”

第三十九章 黑狗

“王子童……”我念叨了几遍,笑笑说:“你的名字很熟悉,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王子童呵呵笑:“我的名字很普通,有很多人都叫这个名字,没什么稀奇的。刘洋,你去哪里?”

让她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发懵。我恍惚记得好像老父亲重病,要回家照顾他。再往前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甚至我是怎么上的这辆车都没有任何印象。

好像我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忽然醒来,就在车上了。我前后看看,车厢里十分昏暗。往常到县城的客车上满满当当都是人,而今天好像有些奇怪,只能看到稀稀拉拉坐了十几个人,还有很多座位都是空的。更为奇怪的是,车上非常安静,并不像平时那么嘈杂,除了刚才那声婴儿啼哭,再也没有人说话。

我往窗外看了看,外面很暗很黑,说不清是黑天还是阴沉的白天。不见天日,给人感觉异常的压抑。

我迷迷糊糊有些头晕,心情有些不爽,伸进兜里掏出一包烟。

本来客车上是不允许抽烟的,王子童看了我一眼,我轻轻咳嗽一声,有些尴尬。但现在心里就像落了块大石头,喘不上咽不下,不抽根烟能把我憋死。我打开烟盒,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往里一看,傻了眼。

这包烟我竟然从来没有见过。烟盒里装着数根香烟,这些烟的外皮竟然是黄色的。我抽出一根细细看,这种黄是那种像纸钱一样的暗黄,上面还布满了鲜红色的条纹,看起来不像烟,倒像是一条细细的斑斓小蛇。我看得很不舒服,赶忙塞进烟盒里。

王子童瞥了一眼,颇有兴趣地说:“这些烟很像符,上面写着经文呢。”

我把烟盒放进里兜,随口道:“你懂啊?”

王子童来了兴趣,侧过身对我细细说起来:“我这次来就是为探险的。刘洋,你知道吗,我们现在去的地方传说有一座很恐怖的寺庙。”

我没放声,静静听着。

“那座寺庙里祭祀着一尊神仙的肉身。那神仙好厉害,据说是创造我们这个世界的神。我这次不辞辛苦来到这里,就是想一睹他的尊容呢。”

我听得有些不舒服,淡淡说:“原来你是来朝拜的。”

“才不是呢。”王子童说:“那座寺庙已经荒废了,据说还闹鬼,已经很久没有人去了。活神仙那是传说,我真正目的是为了探险找刺激。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觉得这姑娘热情的有点不正常,敷衍道:“下次吧,我还有事。”

“你有什么事?”她问。

我怔怔道:“我,我要回家看我爸爸。他老人家身体不太好。”

“你爸爸住在这里吗?”本来说话很活泼的王子童忽然沉声,用手一指窗外。

客车停了,车上所有人都站起来,提着包默不作声往外走。到终点站了?我看看窗外,黑影重重,像是一片树林。

王子童嘻嘻一笑:“你还不下车?等着坐返程啊?”

我提着大包,稀里糊涂站起来,跟着她往外走。走到前面时我想打听打听司机。可看过去,驾驶室居然是空的,根本没有司机。我心里有点发慌,安慰自己,很可能他不知什么时候走掉了。

我最后一个下了车。刚下车,只听“啪嗒”一声脆响,车门在身后关闭。

咦?司机又回来了?

我回头去看,这辆车掉转车头,顺着来时的路,慢慢开走了。令我感到惊疑的是,这辆车的车身居然冒出滚滚黑烟,像是烧着了。我正犹豫要不要拦车,车很快就开走了,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此时,我才打量现在身在何处。我站在一条通向林间的道路上,路两边是密不透风的小树林。往深里看,只见阴森森的一大片树枝,黑得吓人。我抚抚肩膀,突然发现一件毛骨悚然的事情。

刚才下车的那些人,包括抱着孩子的大嫂,似乎在不经意间都走掉了。黑漆漆的路上,此时只有我和王子童。除此之外,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王子童正在扭动一根大手电,似乎不太好用,她左右调试,调了半天,还是没有光。她索性把手电扔进树林里,又从背包取出两根小手电。这次调试成功,放出很微弱的光亮,也不过能照亮前方三四米的距离,聊胜于无吧。

女孩递给我一根手电,我也不客气,这周围乌七麻黑的,没有光亮走夜路,真真能吓死个人。

王子童看我还带着大包,说:“我们一会儿要去探险,你拿着这包不嫌累啊?里面都装着什么宝贝呢?”

我也没好气地说:“我回家看我爸,在市里买的一些营养品,你小小个娃儿懂什么。”

说着我把包扔在地上,拉开锁链。用手电照着,翻了翻里面东西。这不翻还好,一翻可傻了眼。里面居然有一个金属钵,钵里应该装着大米,可是现在已经洒了,满包白花花的。除此之外,还有几根红色的香烛,成色都不是太好,好像被人用过,烧得参差不齐。还有一个空空的酒杯,几根香。最怪的是,在包里我居然翻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贱笑的男人,长得极其猥琐,手里还举着一盏红红的灯笼,看上去既怪异又滑稽。

王子童看着大笑:“这就是带给你爸的?你带这些东西是看望老人啊,还是去上坟?笑死我了。”

我恼羞成怒:“***,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是上坟,是给你上坟!小小孩子,不知道嘴下积德,小心以后烂口疮。”

“呦呦,还生气了?”王子童笑:“你那么大男人,跟我一个小女生生气啊?好,我说错话了,对不起。这张照片上的人是谁啊?”

“不知道。”我没好气地说。

王子童笑着说:“不会是你基友吧?”

我把包重重一摔,然后把那张照片撕成几片,扔进夜空里。大步流星顺着夜路往前走。王子童像狗皮膏药一样粘过来,走在我旁边。

我沉声道:“我们各走各的。”

“喂,你讲点道理好不好。”王子童掐着腰说:“这是唯一一条路,只能往前走。”

我没理她,既然她想走就走吧。

我们默默无声向前走了很长一段。这条路像是没有尽头,怎么走都走不出去。我索性站住,用手电照照两旁的树林,恍惚间有种强烈的感觉,我们会不会就在原地绕圈打转?这条路原本是一条环形路线,类似于怪圈,绕不出去了。

四下里静悄悄的,一丝风也没有。天上漂浮着厚重的云层,看不到月光,空气中是异样的清冷。

“怎么不走了?”王子童有点累了,扶着腰说。

我看看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宽慰。这女孩子虽然不怎么会说话,老爱开叔叔我的玩笑,但在这种诡异反常的环境里,有她在,我心里多少还有点底。如果就只有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你走过这条路吗?”我问。

王子童哼了一声:“哑巴大叔,你现在开口和我说话啦。我不跟你生气,这条路我当然没走过。但是我知道,这条路会通向那座废弃的恐怖寺庙。”

“祭拜神仙的那个?”我讽刺她。

“喂,刘洋,你真是好讨厌。”她冲我瞪眼。这时在路的远处,凄凄黑暗中,突然传来几声狗叫。

这大半夜的,四周又静寂无声,我们谁也没有心理准备。狗叫声吓得我一哆嗦,心跳剧烈加速。王子童更是害怕,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我勉强咽了一下口水,打着手电照过去。只见在几米开外的黑暗里,隐隐站着一条黑狗。

这只黑狗站在道路中间,侧着脸似乎在看我们。我紧紧抓住王子童的手,心跳加速。这只狗太吓人了,它长得异常狰狞,最为诡异的是,居然没有眼睛。狗脸平平的,上面全是毛,根本没有眼睛这个器官。但在它额头处,却凸起高高一块,不知长着什么东西。

这只狗带给我一种极其森然的感觉。令我恐惧的到不是这只狗的怪模样,而是我隐隐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以前在哪见过它。

没有眼睛的黑犬……我脑袋晕晕的,就像是记忆被什么给抽空,怎么回忆就是想不起来。

那只狗叫了两声,朝我们跑过来。王子童毕竟是个女孩子,吓得大叫,藏在我身后。我也哆嗦,两股战战,心想刚才留着那个包好了,至少有个趁手的武器。

那只狗狂叫了几声,越跑越近,忽然一转身,跳进了树丛荒草里,晃了几晃不见踪影。

我长舒一口气,抹了把脸,妈的,全是冷汗啊。

第四十章 八字

“为什么好端端的会冒出一条狗?”王子童问。

“我怎么知道。”刚才那狗出现的太突然,我这小心脏到现在没缓过来。用手电照照周围,四下里静悄悄的,除了树林子就是野草堆,一个人影也没有。

王子童脸色有些不好看,我心里有了歉疚。她一个女孩子,刚才受到惊吓,我连斥带骂的,确实不太厚道。我拍拍她的肩膀:“这里荒废那么长时间,有个把条野狗也在情理之中,不要多想了。”

王子童“哦”了一声,没有谈性,躲在我身后。我稳定一下心神,继续慢慢往前走。再往前走,情景发生了变化,树丛越来越密,枝桠横生,很多都遮挡在路上。路面越走越窄,到最后我们的小心翼翼扶开那些枝条才能继续前行。

“听说有很多人在这里自杀。”一直静默的王子童忽然在背后轻轻说道。

我心里有些不太舒服,随口应了一声,拿着手电,四下里乱照。此时昏暗的天空中,云层似乎消散了一些,月光透过稀薄的黑云洒落下来。借着微弱的月光,透过树枝的缝隙,在前面不远处隐隐约约露出一栋建筑的轮廓。

这栋建筑十分高大,看上去有点像古代的建筑,屋檐翘角,古色古香。王子童拉住我,兴奋地说:“就是那,就是那,我们快点走,争取早点到那里。”

继续往前走,树枝越来越密,周围黑森森的,偶尔还有几声怪异的鸟叫。走在这种地方,真是心提得高高的,全身都绷紧了。

回头看了看,来路已经完全淹没在树枝林海之中,想回头也困难了。我感觉既不舒服又有些诧异,怎么就稀里糊涂跟着一个不着调的小女孩跑到这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

这时,穿过一片树林,眼前陡然开阔,出现一大片建筑群。这些建筑形成一个环形带,中间是那栋高大的古老建筑,周围一圈是废弃的房屋。要想到中间的目的地,必须要穿过这些废宅。

我和王子童不由自主就拉起了手。别多想,没别的意思。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产生别的什么想法。互相拉手,心里多少算个安慰,有点类似抱团取暖。

我们站在一处废屋前面,没敢冒然进去。这个屋子还挺大,好像是个酒馆,门窗都破烂掉了,里面没有一丝光,用手电照照,满地的破烂,肮脏不堪。与其转来转去寻找别的路,还不如就从这里穿过去。

周围太静,我也不敢高声说话,用手指了指废屋,做个手势示意进去。王子童既害怕又好奇,紧紧贴着我,脸色略有些苍白。

来到门前,我往里看了看,里面似乎荒废了很长时间,一点人气都没有。我大着胆子走进去,王子童紧紧相随。

因为手电的光亮有限,所能照到的只有眼前几米的区域,还影影绰绰不甚清楚。其他无法照亮的地方就是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目所能及,看到地上全是破烂的木头、砖头、废纸这些东西,脚踩在上面,嘎吱嘎吱怪响。

王子童颤着声说:“怎么回事啊?这里也太渗人了吧。”

往里走,有一条狭窄的走廊。两侧的墙皮都脱落了,露出里面红红的砖头。穿过走廊,是一间不小的屋子。里面有一个灶台,旁边水槽子里堆积着高高的碗和碟子,这里应该是厨房吧。我走到水槽子前,用手电照照,仔细看了看。

王子童在后面催促快走,我没有动,因为我刚刚发现了一件比较奇怪的事情。

水槽子上的水龙头居然还是打开的,不过没有一滴水落下来。我伸手把它扭紧,想了想,又重新打开。金属已经生锈了,扭动下,吱吱怪响。

王子童怕的不得了,抱着肩膀,埋怨道:“大叔,你好有童心啊,这有什么可玩的。”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说。

“怎么?”

“这里的水龙头为什么是打开的?这里的人走时为什么没把它关上?”我说。

“大叔,拜托,你长点正经精神行吗。很可能突然停水停电了,他们当然就没关上。”

“不对劲。”我说:“我有种感觉,这里的人正在厨房刷刷盘子,突然就出了什么事情,导致他们来不及关水龙头。”

“不听,不听。”王子童捂上耳朵:“你别在这瞎分析,本来就害怕。”

让她整的,我自己也心惊肉跳。只好拉着她继续往里走,从厨房后门出去,走了没多远,忽然传来一阵腥臭的味道。这味道实在太浓,真真熏死个人,我们紧紧捂住鼻子。

走过去才看到,原来到了卫生间。大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缝隙,里面黑森森一片,瞅着就那么吓人。

王子童重重拍了拍我,脸上露出极为惊恐的表情,她用手指指门。

我走过去,手电照射,只见门上不知被谁画了个人头像。这人头像是个背影,留着长长的头发,应该是女人吧。虽然只有一头长发,但画技很高超,非常传神。昏暗光线下,我有种强烈的错觉,真好像一个活生生的女人趴在厕所门上。

我双手颤抖,喉头窜动,这***也太吓人了吧。

“大叔,下面有字。”王子童说。

我用手电照照,在女人下面果然有一行小字。鲜红鲜红的,像是用血写的。我眯着眼仔细读:“甲子年五月初九日午时……这好像是八字。”

王子童疑问:“是这个女人像的八字吗?”

她问完我,发现我站在那一动不动。她害怕了,轻轻碰碰我:“大叔,大叔……”

我一下恍然,“啊”一声。刚才陷入沉思之中,竟然沉迷进去,忘了周围的事物。王子童有些害怕地看我:“你没事吧。”

“我想到一些事情。这个人的八字我好像在哪见过。”我道。

王子童愣愣看我,然后伸出小手摸摸我的额头:“大叔,你是不是以前来过这里?怎么很多事情,你都会似曾相识?”

我颤巍巍从兜里摸出那包香烟,找了找,抽出一根烟,递给她。

“丫头,你说这根烟上的红字是经文,看看这些经文到底写的是什么。”

王子童狐疑地接过烟,我在旁边用手电照亮。烟上的字应该是烟皮展开时候写的,现在卷成了圆筒,那些字也随之扭曲变化,不太好辨认。

不过王子童还是认出来,她慢慢读道:“甲子年五月初……”她猛地停下来,睁大了眼睛,抬头看了看厕所上的字。她磕磕巴巴地说:“大叔,大叔,你烟上的八字和厕所门上的八字是一样的。这是怎么回事?”

我心怦怦乱跳,似乎摸到了一个巨大事物的边缘。我接过烟,重新插回烟盒,深吸一口气,指着厕所道:“进去看看。”

我推开门,王子童像小猫一样躲在我身后。厕所面积还挺大,这里应该是男厕,瓷砖铺地,靠着墙根是一排小便池。味道非常浓烈,又腥又骚,小便池底呈褐黄色,也不知是什么玩意。我和王子童捂着鼻子,转了一圈。这里有一种特别的阴冷,温度很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最怪的是,厕所居然悬着一张巨大的布帘,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面,把厕所很明显分割成两部分。这张布帘,又脏又破,厚厚实实,密不透风,也不知后面是什么。

我指了指帘子,王子童点点头。我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掀开,里面黑不隆冬,还没看清是什么,就觉得一股强烈的寒意扑面而来,冻得一哆嗦。

我们俩用手电一起照过去,光斑交错下,看到靠着墙有一个脏不拉及的浴缸。这浴缸实在埋汰,估计最少荒废了十年,外面沾着一层黄色的水垢脏灰。王子童正要过去,我一把拉住她。她惊诧地看我:“怎么了?”

我心跳加速,用手电在浴缸上画圈:“这个……”

“你又熟悉了?”王子童问。

我重重点点头:“妈的,邪性了,这个浴缸我也好像在哪见过。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在这么个黑不隆冬的房间里,也看到过这么一个脏不拉及的浴缸。完了,王子童啊,我是彻底老了,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切。”王子童白了我一眼,还是钻了进去。

我跟在她身后,我们一起来到浴缸前。离浴缸越近越有一股出奇的阴冷,温度降得特别快,几乎哈气成冰。我们用手电往浴缸里照,这一照,真是遍体生寒。

这浴缸里竟然不知被谁用水泥给糊死了。就在缸口以下大约一指的距离,是一层厚厚的水泥,把整个浴缸糊得严严实实。王子童脸色苍白看看我,我看看她,实在搞不清是怎么一种状况。

我在地上捡起一根铁条,轻轻敲了敲浴缸里的水泥面,发出沉闷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我自言自语道。

王子童轻声说:“大叔,我忽然有种感觉,用水泥封浴缸的人好像是怕里面的东西出来。”

我意识到了什么,牙齿打颤:“你是说,这浴缸里还有东西?那是什么东西?”

“你觉得呢?浴缸里会藏着什么?”王子童说。

有个答案,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可谁也没说出来。

那就是,人。

这浴缸的水泥里,说不定封得是一个人。这么长时间了,就算是人,也变成一具尸体。

我全身上下不舒服,尤其关节有点疼,像是得了重感冒,拍拍王子童,示意赶紧走。谁知道王子童扶在浴缸边缘,慢慢跪在地上,居然侧耳去听那水泥。

“怎么?”我低声问。

王子童拉我的手:“大叔,下面……下面还真的有声音。”

我走过去,仔细去听。漆黑的房间里,静寂无声,黑色像石块一样重重压在我们身上。我勉强听了一会儿,别说,还真有声。这种声音很奇怪,形容不上来,好像指甲抓挠水泥的声音。

我听清楚了,脸也白了,和王子童对视一眼,心怦怦乱跳。

好家伙,里面还真有人?而且没死,正在一点点扣着水泥面,要出来。

我们又凝神静听了一会儿,确实没错,那是一种低微的“嘶嘶啦啦”的声音,让人听了就像是爪子在心脏上挠了几下,特别不舒服。

王子童站起来拉我,哆哆嗦嗦说:“大叔,赶紧走。”

我望着浴缸,面色凝重,摆摆手:“你先出去吧。”

王子童看着我,急的跺脚:“大叔,你疯了?这浴缸下面有……有鬼……”她艰难地说。

“我好像想起一些事。”我眉头紧锁:“我不能这么走了。”

说着,我把铁条举起来,忽然拼尽全力砸向浴缸里的水泥面,“啪啪”一下一下,狠狠地砸着,水泥碎屑乱飞。

王子童站在旁边,女孩几乎要哭了:“大叔,不能砸,你疯了……”

第四十一章 超度

我回头看她:“你还站在这干什么,赶紧出去。”

“我不出去。我要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王子童倔强地说。

我揉揉头发,叹口气,沉声说:“我忽然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要把浴缸里的人给救出来。我似乎能感受到她的怨念和痛苦。丫头,你也别问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我相信这种感觉。”

王子童一直退到布帘入口处,打着手电,默默无声看我砸水泥。

这水泥看样子已经封了很长时间,凝固得特别严实。砸了一会儿,我手都麻了。这时,突然“喀拉”一声脆响,水泥面砸出一个鸡蛋大小,深深的黑洞。我停下,擦擦头上的汗,拿起手电往里照。

砸的时候,凭借手感,可以确定这个黑洞下面应该是中空的。如果真有什么东西,就在里面。

这个洞实在太小,又太黑,什么也看不见。我迟疑一下,还是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走到浴缸旁边,伸出右手,探进黑洞里去摸。

摸了一会儿,别说还真摸到了东西。滑滑腻腻的一团,也不知是什么玩意。王子童禁不住好奇,又走了回来,站在旁边问:“大叔,里面是什么?”

我捏住那东西,往外提。谁承想,手居然卡在洞口拿不出来。

“怎么了?”王子童紧张地问。

“妈的,手卡住了。你拿铁条在洞口边缘砸一砸,小心点,别砸到我的手。”

王子童捡起那根铁条,轻轻在水泥上敲了敲。我不满:“你绣花呢?大胆砸。”

王子童一下一下砸着,我的手一动不敢动。捏住的那团东西,实在湿滑,我怕手一动,掉下去,就再也拿不着了。这女孩真不是干活的料,东一下西一下,力没少出,可没什么实际效果。我正不耐烦时,她一下失手,砸在我的手背。我疼得哎呦一声,下意识把手一缩,居然拿了出来。

这不拿还好,里面东西一出来,我们都傻了眼。

从水泥下面,我居然摸出了一大团黑色的头发。这团头发粘粘糊糊,黑黑长长一团,一看就是女人的头发。

真是恶心,我赶紧把那团头发扔到一边,胃里翻涌,好不容易把恶心劲压下去。完了,这只手算是废了,上面湿湿滑滑,沾着头发上的液体。

王子童藏在我身后,小脸吓得苍白,磕磕巴巴说:“下面是不是藏着,女尸?”

我走到浴缸前,颤巍巍用手电往洞里照。光线所到,漆黑一片。我喉头窜动,神经绷得紧紧的,呼吸都有些困难。好像看不到什么,就在这时,忽然从洞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

王子童“啊”一声尖叫,紧紧拽住我的衣服,闭上眼睛。

我全身僵硬,寒意彻骨。那只手又瘦又长,一看就是女人的,伸出洞外,不停做着握拳再伸开。就在这时,布帘外面,好像是厕所门吧,突然发出极为干涩的“嘎吱吱”声音,像是有风吹着门,又吹不太动,使那门在艰难地开着。

王子童干脆抱着我的腰,就是不撒开,爱谁谁。

我抹了把脸,颤巍巍从兜里摸出那包香烟,然后抽出写有女人八字的那支,小心翼翼用打火机点燃。香烟烧了起来,我放到嘴里猛抽几口,让烟头烧得更旺。这烟真他妈呛人,我咳嗽了几声,然后把这根怪烟,在水泥面上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别上去。

烟火渺渺而燃,看上去就像是敬的一根香。烟头处冒出青烟,在空中凝而翻卷。随着这根烟的燃烧,眼见得水泥面那个黑洞里,冒出一股黑烟。这股黑烟直冲而上,一直飘散到天花板位置,然后逐渐消散不见。

我都看傻了,眼睛一眨不眨。

好半天,那股烟没有了,香烟也烧没了。我有种强烈的感觉,水泥下面的东西走了。我拍拍王子童,轻声说:“没事了。”

王子童这才睁开眼,她疑惑道:“大叔,发现没有,这里的温度好像有所回升,不阴冷了。”

我点点头。

看样子这根烟很厉害,居然把鬼给超度了。我长舒一口气,说:“走吧。”

这个鬼地方,就算把那鬼请走了,也不可久留。我把王子童拉出厕所,她忽然“咦”了一声:“大叔,你看。”

厕所门上,原本是有个女人像的。可此时空空如也,那女人头像消失了。我惊诧万分,想到一种可能,这个人像很可能是鬼的一种标示,现在她超度了,人像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王子童不停追问刚才发生了什么,我简单把经过说了一遍。王子童看我,我被她眼神盯得很不舒服:“你又干什么?”

“大叔。”王子童掐着腰说:“老实交代,你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超度都会?”

我苦笑:“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点烟的举动也是无心做出来的。你这个问题我也想搞明白,我总觉得自己和这里好像有着某种联系。”

“哎呀。”王子童忽然惊叫一声:“大叔,你那包烟里还有好几根烟呢,会不会一根烟对应的就是一个鬼……”说着,她自己也害了怕:“都需要你来超度……”

我隐隐的似乎记起什么。我感觉到我来到这里应该不是偶然的,虽然看上去因缘际会,但仔细想想我似乎是带着使命来到这个世界的。我想起不知是谁说过一句话,这一切的发生都好像有目的,事情像是提前写好了剧本再照着演。

从后门出了酒馆,外面是一大片空地,此时月朗星稀,无风而有冷意,我拉紧衣服。

月光下,空地外面是一大片废宅,有高有矮,无一例外都是黑洞洞的,里面没有光。不远处的那栋高大古建筑,我们又进了一步,盘算距离,应该很快就会到那。

我有种很奇怪的预感,那栋古代建筑里,似乎有什么在等着我去。这种感觉说不清楚,非常奇妙。

“大叔……”王子童怯生生叫我,两只脚不停在地上划来划去。

“你又想做什么?”我说。

“大叔,在车上我喝水喝多了,现在想……”

我挥挥手:“别憋着,赶紧去吧。”

“不是啦,我想让你陪我去。”

说完这句话,王子童看我瞪大了眼,羞得满面通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害怕……你在外面给我站岗。”

我叹口气:“走吧。再回那个厕所。”

王子童拉住我,摇摇头:“大叔,你不明白这里的规矩。这里不能走回头路,我们只能在前面找个地方。”

反正是她尿也不是我尿,她有权挑地方。我们走过空地,来到一处废屋前。我打着手电往里照照,这是个老掉牙的澡堂子,瓷砖墙上是一大片一大片黑黑黄黄的污迹,一地的碎砖头,靠着墙是一排已经锈死的喷头。照了一圈,却没有发现浴池,我想起不知谁说过,女澡堂子里是没有浴池的。

看样子这是个女澡堂。

王子童指指靠门的那一溜墙根,轻声说:“我进去了,你不准走,在外面守着。”

我“嗯”了一声。女孩打着手电,摸着墙,慢慢走了进去。

我站在门口等着,一时间有些焦躁。为了缓解这种情绪,我下意识掏出烟盒,随手抽出一支烟。等叼在嘴上,点燃烟头的时候,我忽然醒悟,**,这烟可不是随便抽的,一根烟很可能对应的是一个鬼。

我咳嗽着,赶紧把烟拿下来,就在这时,只听澡堂里传来女孩一声尖叫。这声音简直有点歇斯底里,我吓得一哆嗦,心说不好,王子童遇到危险了。

我赶紧跑进澡堂,用手电照亮。王子童拽着裤腰带,坐在地上,满脸都是泪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过去扶起她,问怎么了。王子童指着对面黑糊糊的角落说,刚才她正在方便,就觉得头皮一阵酥麻,也怪自己手贱,拿着手电过去照。这不照还好,一照差点没尿裤子里,她看到在对面墙角处蹲了一个留着大胡子的脏老头。那老头说不清多大年纪,估计能有一百岁,老的没法形容,而且奇脏无比。手电照过去的时候,老头正在对着王子童阴森森地笑,目不转睛看着她尿尿。

我听得既恐怖又好玩,不禁哈哈笑:“没想到还是个色鬼。”

王子童恶狠狠瞪了我一眼,胆子也大了,站起身把腰带系好。我说:“你没擦啊?”

“小便擦什么?”她说。

“我记得女孩上厕所,好像不管大便小便都带着纸。”

王子童气急,踹了我一脚:“大叔,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我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拿着手电,小心翼翼走过去。王子童跟在我后面,蹑手蹑脚,时不时探着脑袋去看。

来到那个角落,光影之中,那里除了一地的破砖头,什么也没有。我仗着胆子走过去,用脚把砖头一一踢开。

“别动。”王子童突然喊了一嗓子。

我吓得一哆嗦,她颤抖指着地面:“你看。”

只见在砖头下面,脏脏的地上,不知是谁用鲜血写了一串八字。

第四十二章 我认识

“这是什么?”王子童惊恐地问。

“又一个人的八字。”我紧皱眉头。

王子童说:“难道是刚才偷窥我的那个老头?”

“差不多。”我盯着地上这串字,又拿起手里刚才抽了一口的烟,惊奇发现,两者居然一致。这就有点意思了,烟盒里的某根香烟和地上的八字一样,或许在情理之中。但是我随手抽出一根,就是和地上八字一样的那根,这难道是巧合吗?

我盯着地上鲜红的八字发愣,王子童拍拍我:“想什么呢?”

我揉揉眉头,自打来到这个地方,就遇到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事情。偏偏这些事情的发生,又好像和我有着某种很大的关联,并不是凭空出现的。

我似乎隐隐想起什么,却抓不住实质,想了一会儿实在头疼。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超度吧。我把手里的香烟重新点燃,找了两块砖头把它别在地上,黑漆漆的澡堂里,只看到烟头红红的一闪一闪。

香烟慢慢燃着,我和王子童眼睁睁看着,写着八字的地上翻卷出阵阵黑烟,像是什么东西烧着了一样。那股黑烟慢慢升空,渐渐消散而去。

“又走一个。”王子童轻轻说。

香烟烧完,我们走出澡堂子。王子童正要前行,我叫住她:“别急着走,我问你点事情。”

她疑惑地瞅着我。

“把你家庭情况简单介绍一下。”我说。

“你什么意思?”王子童皱眉。

“王子童,你不觉得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很诡异吗?我们看到的八字,都和我烟盒里的某根香烟对应,一旦燃起香烟,八字标示的鬼就会超度而走。我仔细想想,似乎我来到这里,是提前安排好的,就是为了干这个。那么,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我看她。

她目光有些阴冷:“是我领你来的。”

“不错。”我点点头:“说说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里有一群游魂野鬼,也知道只有我才能超度它们,所以你把我给诳到这里来。”

“刘洋,我告诉你,这里是我第一次来!你爱信不信。我上学的时候,听同学聊过,说这里有座恐怖寺庙,祭祀着神仙的肉身。所以我才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遇到你那只是意外,没有你我也得来。”

“等等,千里迢迢?王子童,你住在什么地方?”我问。

“我……大叔,你查户口吗,好,我就告诉你,我住在春水县。”她气哼哼说。

春水县?我喃喃,疑惑道:“不对啊,我家就是春水的。我从市里回来,坐客车回家,去的就是春水!那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坐错车了?”

“真是拿你没办法,稀里糊涂的,还老爱错怪别人。”王子童说:“这里当然不是春水,这里是……”

说到这,她一阵迟疑:“大叔,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来的了。”

我心乱如麻,干脆蹲在地上,捂着脑袋仔细想。回忆一直追溯到我从车上醒来,再往前就是一片空白。

王子童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忽然说了一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大叔,你说我们是不是在梦里?”

我抬头看她。

王子童道:“我看过很多美国电影,都有这样的情节,我们进入一个匪夷所思的梦中世界。你之所以觉得哪哪都别扭,就因为是个梦,毫无道理可讲。”

我瞪她:“那为什么咱们俩能在一个梦里?难道做的是同一个梦?大脑联了?”

她眼珠一转,说道:“或者是濒死幻境。”

“什么幻境?”

王子童洋洋得意说:“濒死幻境就是说,人在临死前都会看到或者经历一些奇怪的幻境。有的人能看到自己一生的追忆,还有的人能看到洁白的通道,飞翔的白衣天使什么的。”

“你的意思是,咱俩都快死了,真身可能此时正在医院抢救呢,灵魂恍恍惚惚到了这个鬼地方?”我说。

“聪明。”王子童说:“咱俩可能坐在同一辆客车上,这辆车行进过程中发生了车祸。车上人都难跳一难,有的人当场死亡,就变成了咱们需要超度的‘鬼’;有的人还有口气,在鬼门关转悠呢,比如咱俩,就成了探索这片鬼域的搭档同伴。”

我站起身看她,女孩子眼神清澈地回看我。她的话很有道理,细细一琢磨,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喃喃道:“你的想象力很厉害,让我想起了李扬。”

“李扬是谁?”王子童问。

我摇摇头:“我也不认识这个人。刚才不知道怎么,脱口而出。妈的,太诡异了。”我有点害怕了,不想继续说下去,换个话题道:“子童,那你说我们怎么才能出去?”

王子童想了想说:“如果我们真的在濒死幻境里,要想出去,就必须让自己活下去!”

“怎么讲?”我心里一凛。

王子童说:“死神很可能为我们造种种麻烦和困境,我们一定要咬牙活下去,等待自己真身被医生救活那个时刻。我看过一些濒死幻境的电影,如果我们在这里挂了,那就标示着我们在现实中也死去了。”

“你说得对!”我看看不远处那栋高大的古代建筑:“不管怎么样,活下去就对了。我们一定要挺到获救的那个时刻。”

我和王子童达成共识,死神或者说命运安排我们走向那古代建筑,我们就不要回避。恐怕要逃离这个鬼地方的唯一方式,就是进入通关的终极关卡。

这是一场游戏,一场我们和死神,和阎王爷玩的游戏。如果通关就能继续活下去;如果无法通关,什么后果很难预料,很可能一辈子就困在这个类似迷宫一般的世界了。

我和她重新上路。我们观察了一下地形,要达到中心的那栋古建筑,还要穿过一座废弃的旅馆。

这座旅馆大概有四五层楼那么高,我们从一楼大堂穿过去,来到后门,却发现门上居然挂着重重的锁,根本推不开。透过厚厚的玻璃,我们已经可以看到不远处的那栋古建筑。

那建筑足有七层之高,砖木结构,通身黑色,古风古韵,透着一股神秘的风雅。看着它,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什么正在那里感召着我。

此路不通,我们只好回到大堂,王子童问我怎么办。我想了想说,旅馆都会有逃生通道,我们上楼找一找。

顺着楼梯上去,我们挨层楼巡视。黑漆漆的走廊,只有我们手电的光线在或明或暗地闪耀。走到三楼,王子童拐进一个房间,突然一声尖叫传出,我吓了一大跳,就看她跑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有人,有人……”

我把她拉到身后,深吸一口气:“别慌,什么人?”

王子童低声道:“很多,很多人。吓死我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很多人?我慢慢走进去,抬起手电,光斑射进房间里,黑森森的屋里亮出一片区域。在那片区域当中,我看到了很多人头。

这一下可把我吓坏了。我稳定心神仔细看,慢慢长舒口气,我靠,这都是一个个假人的人头。妈的,好好的旅馆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诡异的房间。

我让王子童去看,她吐吐舌头:“吓死我了,还以为是真人呢。”

我收了手电正要出去,就在这个瞬间,忽然看到屋子深处似乎有个头转了一下。我犹豫着进了屋子,王子童急道:“你又要干嘛?”

我用手电四下里照着,这间房间的面积大概不到八十平。放着层层叠叠的柜子,柜上摆满了假人的人头,有的秃着,有的披着颜色鲜艳的假发。在这些人头中间,还有一些洋娃娃,罗罗列列,林林总总,光影闪动下,有点恐怖的感觉。

王子童看着洋娃娃可爱,伸手要摸,我一声喝住。这里如此古怪,还是少动为妙。

我确定一下刚才看到转头的那个方位,小心翼翼走过去。这里散乱地堆积着许多人头。我捡起一根棍子,把人头一一拨开,露出最里面的一个娃娃。

看到这个娃娃,我吃惊不小。在它的脸上,居然用图钉别了一张真人的头像照片。

这娃娃留着长长的金发,穿着粉红色的裙子,两只手摆起,似乎正在跳舞。本来非常可爱,可是配上脸上那张真人照片,却怎么看怎么诡异,鬼气森森的。

王子童看我不动,吓得拉住我的胳膊,低声说:“大叔,你怎么了?”

我看着这张照片,眼圈有些发红,说道:“这个人,我好像认识。”

第四十三章 道家成仙

照片上是一个中年妇女,留着披肩发,脸色蜡黄,有些龙钟老态。王子童问我这个人是谁,我说我也不认识,但肯定见过。

记忆里模模糊糊出现一丝印象。我记得好像也是在一个黑不隆冬的房间里,一个人影飘在空中,似乎在祈祷。她的身边就有那么几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一个个双手垂立,身体摇晃,似乎在哀悼着什么。

眼前照片上的妇女,就是这些人的其中一个。

我拿起洋娃娃,掀开她的衣服,果然肚皮上,鲜红的颜料写了一串八字。我大约已经明白,这里出现的“鬼”,都需要我来超度,它们在用各种方式提醒我不要忘了它们。而这些鬼的来历,应该就是我在那个黑房间里,看到的那些哀悼的人。

我把香烟点上,插在洋娃娃旁边,随着香烟里青烟飘出,果然从娃娃七窍里冒出丝丝黑烟,凭空翻卷,渐渐消散。

我拉着王子童出了房间,把想法和她说了。王子童瞪大眼睛说:“大叔,我可不可以这么说,其实没有我,你也要来到这里超度这些鬼?”

我愣了一下,想想应该是这个理,点点头。

我来到这个诡异的世界,确实是有目的,应该就是超度那些鬼。就算没有王子童,我也避免不了命运的安排。

王子童眉头紧促,撅着嘴唇想了想:“大叔,或许我们并不是在一辆车上,而是来自不同的地方。因为某种缘由,一起来到这个世界。”

“我如果是带着目的来的,那你呢?”我问。

“我不知道。或许我的任务就是辅助你。”她笑眯眯地说。

我摇摇头没说话,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们在这座形似迷宫的旅馆里,瞎走瞎闯,一连又超度了四个带着八字标示的“鬼”。

烟盒里只剩下最后一根烟。

“子童,你猜猜我们超度完最后一个鬼,会怎么样?会不会离开这里?”我说。

王子童十分可爱的蹙眉思考:“大叔,要是按我的感觉说,我觉得不会这么轻易结束。最后一个鬼,恐怕难度比前面的都要大。”

“你真是个乌鸦嘴。”我叹道。

我们走了很长时间,还是没有发现救生通道。坐在楼梯上歇歇,浑身又累又乏。这鬼地方,连口水都没有。最关键的是,无法计量时间。表停了,手机又死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心里有种担心,觉得时间紧迫,好像冥冥中有个定时器在严格限定我们的时间。

正歇着,王子童忽然一碰我,惊慌失措说:“大叔,你听。”

黑漆漆的楼道里,我侧耳倾听,居然从楼下隐隐传来脚步声。我拉着她马上站起来,又听了听,果然没错,真的有脚步声。脚步沉重而缓慢,一步一步往上蹬着,越来越近,朝着我们这个楼层走了过来。

我示意王子童,把手电全部关掉。楼道里顿时黑了下来,我们迅速退出楼道的安全门,躲在门后面,透过玻璃往外看。

那脚步,沿着楼梯,一阶一阶走上来,很快到了三楼。紧接着,没有停歇,又开始往上走。寂静的深夜里,残旧木楼梯发出的声音,十分刺耳,声音是在向上移动,可是速度极慢。王子童紧紧拉着我的手,手心都湿了。我们躲在玻璃后面,紧张得不行。

这时,在黑黑的楼梯转角处,隐隐约约晃出一个影子。我屏息凝神去看,在影子下面,有一个东西正跳着上来。因为太黑,实在看不清是什么,但那东西有着极为明亮的两只眼睛,黑暗中看来,如同两颗湛湛发光的宝石。

王子童“啊”了一声:“是一只黑猫。”

她说着,居然推门进到楼道,我赶紧跟在后面。这果然是一只黑猫,大约有半米来长,周身黑色。在手电光照下,它抖索黑毛,呲牙咧嘴看着我们,胡子都在微微颤抖。

王子童还想上前摸摸,我赶紧拉住她,低声嘱咐说不要胡闹。这只猫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黑猫呲着牙慢慢走过来,我拉着王子童靠到一边,全神贯注地看着它。我在琢磨着,如果它忽然发起攻击,应该怎么对付。那只猫从我们身边走过,拱开安全门,三跳两跳窜进门内。我们走到门前,看到猫站在原地,睁着两只亮亮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们。

王子童轻声说:“它好像让我们跟着它走。”

女孩说着,推门进去。那只猫果然转过身,慢慢悠悠在前面晃。它在走廊上绕来绕去,最后来到一处房间,跃进门里。我和王子童也跟着走了进去,看到那只猫站在残破的窗台上,回过头看我们,随即纵身而下。王子童“啊”了一声,拉着我跑到窗口往外看。那只黑猫已经到了楼下,身影飞快窜动,向不远处的古代建筑跑去。

这只猫果然是领路的。这扇窗户外面,悬挂着安全楼梯,一直通向地面。我们两个钻出窗户,小心翼翼顺着楼梯走了下去,来到一楼。此时空气清冷,月光晦暗,周围一切看起来朦朦胧胧。

我们向那栋古代建筑走去。四周围黑魆魆的,混沌无边。目所能及,只有眼前那一栋高大的建筑。走得近了,才看清楚,这栋建筑看上去很像一座古塔,周身呈六角形,气势磅礴,雕檐密粱,古色古香。在我们手电光照下,建筑物上浮雕着很多石刻,非常精美,细细一看,却有些毛骨悚然。

上面雕刻的,居然是一幅幅地狱受难图。一片片尸山血海,一个个狰狞凄惨的人脸,简直不忍目睹。各种各样的酷刑,跳跃狞笑的小鬼,密密麻麻充斥着墙体,打眼看过去,不知凡几,那种震撼是无法言说的。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王子童声音颤抖着说。

“或许是地狱吧。”我道。

那只黑猫,站在古塔的门口,一动不动看着我们。我和王子童往里走,径直进入塔内。进到正堂,打着手电去照,这里十分空旷,没有任何的装饰和摆设,最奇怪的是,居然没有向上的楼梯。

如果没有楼梯,那怎么到达塔顶?

我们在正堂走了一圈,确实没发现有楼梯的迹象。难道已经走进死胡同了?

这时,“喵”一声猫叫,我们看到那只黑猫,站在角落里一处黑洞前面。我打着手电照过去,这个洞漆黑深邃,不知通到地下什么地方。那只猫叫着,一纵身跳进洞里,没了踪影。

我们走过去看,洞里有一道往下的木质阶梯,不知道通向哪里。

“这里应该是地宫。”我说。

“地宫?”王子童疑惑地看我。

“古塔一般都设有地宫,会存放高僧的舍利和法器等物。法门寺知道吧,陕西法门寺。古塔下面就是地宫,里面还收藏着佛祖的舍利呢。”

“那我们要下去吗?”王子童问。

我点点头:“这是唯一的出路,不管下面是什么,我们都要去看一看。”

确定要下去,我和王子童拉着手,沿着阶梯小心翼翼走了下去。这处楼梯深不见底,曲曲折折,绕了好几个弯。周围寂静无声,我们小心翼翼,放轻脚步,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走在这么个鬼地方,心中难免有些害怕。我定了定神,边走边用手电四下照着。

走着走着,忽然就感觉到一股阴冷从深深的黑暗中散发出来,冷得有点让人不寒而栗。王子童紧紧靠着我,说话有些哆嗦:“怎么,怎么这么冷?”

楼梯接连转过几个弯,终于来到最下面,楼梯到这里就终止了,眼前出现一条不长的走廊。非常简陋,四周空空荡荡。我们顺着走廊往前走了一小段,到了尽头。这里有一道铁丝的大门,透过大门,手电光线照进去,能看到是一条带拐角的走廊,应该通向什么房间。

我推了推铁丝门,幸好没锁,应声而开。我和王子童走了进去。

进了这道门,温度愈加降低,阴冷的有点受不了。我们紧紧裹住衣服,说话都有白气从嘴巴里吐出来。

顺着里面的走廊来到拐角,正要进去,王子童的手电一下照亮了什么东西,她一声惊呼:“大叔!”

我们眼前出现一道白色的大门,门上写满了鲜红的符咒,整扇门乍看上去,就像是一道红门。打着手电仔细看,这些符咒图案如同鬼画符,有大有小,密密麻麻排列在一起,非常渗人。

王子童低声说:“大叔,里面是不是就是那个神仙?”

“不知道。”我说

她盯着这扇门,仔细看看说:“这些咒语好像是道家的。道家不就有得道成仙这一说吗?我觉得那个神仙就在里面!”

我越琢磨越有些不寒而栗:“你的意思是说,有个神仙创造了这一方世界,是为了在这里修炼成仙?”

王子童十分认真点头:“是啊。我以前看过这方面的资料,好像要成大罗金仙的必经之路就是要破妄。”

“破妄?”我疑惑。

“妄,就是妄境。我也说不好,好像是一种幻境吧。要成仙的人会困在这种幻境之中,破妄而出才能突破成仙的瓶颈。”

我咽下口水说:“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正在一个神仙的妄境里?”

“我不知道啊。眼前有道家符咒,而传说中又说有神仙住在这里。两者一结合,我就是这么猜的。”

“是不是,看看就知道了。”说着,我走到门前,轻轻一推。

我们打着手电照进去,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结结实实吃了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四十四章 阴间之王

眼前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应该是庙堂吧。正对面是一座巨大的供桌神龛,上面摆放着香炉,红蜡等物,最高处供奉着一尊黑色的佛像。手电光亮下,那尊佛像看不清是什么人,周身漆黑,双手合十,似在沉思。

围绕屋子一周,竟然放着许许多多的蜡像。

这些蜡像做的非常逼真。主题和古塔外面的雕刻一样,也是地狱受难图。蜡像的人物全都赤身裸体,或被小鬼抓起要投进油锅;或是捆缚在柱子上,要剖心挖肝,林林总总,简直不忍目睹。最恐怖的是,这些蜡像偏偏做的极像,这种像不单单是皮肤细腻,五官生动,更是表情和神态的栩栩如生。受刑的罪魂那一皱眉那一张嘴,脸上肌肉都在扭曲,活灵活现至极。

我和王子童站在门口,看着庙堂里这一圈蜡像,谁也没说话,几乎都傻掉了。在这种寂静无声的环境里,我恍惚听到了受难阴魂痛苦嚎叫的声音,恍惚听到鲜血落在地上的声音,恍惚听见小鬼们唧唧乱笑的声音。光影闪烁下,每个蜡像都充满着欲动不动的镜头感。那尊黑色佛像站在受苦受难的阴魂中间,更是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感。

我相信能量是可以传染的,悲伤的能量、痛苦的能量更是如此。王子童年岁小,又是女孩子,极易受到潜移默化的心理暗示。她率先哭出声,拉着我的胳膊,哭得泣不成声,把手电灭掉不忍再看。

我虽然心里也是极为痛苦,但在控制自己情绪。庙堂里的阴冷愈发强烈,加上地狱受难的感官刺激,就觉得里面的气息像一万把小刀子一样飘出来,细细割着你的肉,钻进皮肤和骨髓里,继续割着你的心。痛苦万分,如万蚁噬身,可偏偏又摆脱不了,呼吸困难,心里就像是压了一块沉沉重重的大石头。

我拉着王子童出了庙堂,让她留在外面。王子童干脆抱着肩膀,蹲在地上哭,哭得非常伤心。我摸摸她的头,她哭着说:“大叔,我想爸爸妈妈了,想同学了,我想回去上课。”

“我会把你送回去的。”我一字一顿说。这是我的承诺。

王子童抬头看看我,点点头:“大叔,你是个好人,我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你。”

我挥挥手,示意她不要说了。我让她留在外面,我要继续进去探探。

王子童站起来,摇摇头:“大叔,我们要在一起,互相还有个照应。放心吧,我不会拖你后腿。”

看着她坚毅的表情,我点点头。拉着她的手,又回到庙堂。

我们尽量不用手电去照那些蜡像,慢慢往前探着,来到神龛供桌前。王子童指了指桌上的香,轻声说:“大叔,既然来了,我们都上柱香吧。”

我们一人拿起三根香,用火机点燃,冒出徐徐的烟。朝着那尊不知名的黑色佛像鞠了三个躬,然后把香插在香炉里。香烟渺渺,渐渐在庙堂里消散,看着眼前的佛像,一时竟然有些诡异的感觉。

这时,角落里突然传出一声猫叫,打破了寂静。黑暗屋子里,这么一声森森猫叫,还真有点渗人。王子童惊恐拽着我,我用手电过去照,只见在东北角的黑暗里,居然有一口古井。井沿很高,青砖垒成,外面用鲜红的染料写了很多经文。这些经文有文字有图案,字形和外面门上的差不多,应该是属于同一种体系的语言。

那只黑猫站在井口,两只发亮的猫眼直直看着我们。它的位置非常危险,就在井沿边缘。王子童很有爱心,她轻轻拍着手:“小猫,小猫,快下来,不要怕。”

那只猫瞅着我们,嘴里一直叫着,开始的声音倒还像猫叫,越叫就越走味,到后来竟然变成一种类似孩子的抽泣声。“哇哇~~”像是婴儿在啼哭。

我拉住王子童,示意她不要妄动,这只猫实在是邪门。

这时,猫的叫声忽然又变了,变成一种尖锐的长啸。这种声音如果是一个人发出的,那这个人绝对是遭遇到了世界上最悲掺的命运,叫声里透着无可奈何绝望的痛苦,透着冤屈的愤怒。

我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这只黑猫绝对是从地狱来的。

猫叫着叫着,猛地一纵身,跳进了深井。这变故发生得极快,光线又不好,一晃眼它就不见了。王子童“啊”一声,拉着我的手,跑到井前。我们用手电往下看,这口井也不知有多深,黑黑糊糊一片,里面一点光亮也没有。

我想了想说:“这只猫或许是我们行动的向导。”

“大叔,你什么意思?”王子童瞪大了眼看我。

“我要下井。”我说道。

王子童惊慌失措:“大叔,你说得是真的吗?”

我点点头:“我们走到这里已经是死胡同了,除了眼前这口井,我想不出还能往哪里走。既然已经到这一步,无法后退,莫不如就大胆前行。躲是躲不过去的。”

我把小手电叼在嘴里,把住井口,翻身进去。井里十分干燥,我凭这一点可以确认,应该是口枯井。井壁凸凸凹凹都是石块,这倒比较方便攀爬。我往下爬了一会儿,抬头看看井口,王子童的身影越来越小,她手里的手电光量已经非常微弱,成了星星一点。

我往下瞅瞅,隐隐约约似乎能看到井底。按照高度推算,应该在六七米左右,不算太深。

又爬了一气,双脚终于落到实地。我抬头上看,井口已经彻底不见。

井底是干枯的地面,我拿着手电扫了一圈,这里面积并不大,好像是个地窖。这时,我看到不远处靠着墙根,有一个长长的影子,看上去有些怪异。

我向着那个方向走过去,所照区域越来越亮,离得近了,我停下脚步,顿时僵住了。只见在那个方位,悬着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材。四角挂着锁链,牢牢悬在半空,棺材底距离地面也就几十厘米。最为诡异的是,这口棺材的棺盖上,盘膝坐着一个人,双手相叠,正在打坐。

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道袍,紧紧闭合双眼,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我用手电照了照,发现这个人看起来很面熟。想了一下,才恍然,他的模样非常像外面庙堂里供奉的那尊黑色佛像。

这个人莫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神仙?

我轻轻走过去,仔细观察,这个人面目如生,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他长得面目圆润,神态丰和,果然有一股神仙气质。我围着棺材转了两圈,这里显然已经是死胡同的死胡同,一切的终点,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呢?

我想起那最后一根烟,遂掏出烟盒,把它拿出来。这根烟是为了超度最后一个鬼,我忽然生出大胆的猜测,莫非眼前这个神仙,就是所谓的最后一个鬼?

我一时踌躇,这最后一根烟了,得非常谨慎。如果错了,或许那个真正需要我超度的鬼,就会永世不得超生。要确定眼前这个人是不是最后的鬼,得检查一下他身上有没有红色的八字。

想到这,我叼上烟,拿着手电,大大咧咧走到那人近前,抱住他的腰,猛一使劲把他从棺盖上抱起。这人看起来挺重,其实不算沉,估计还不到一百斤。我抱着他,放在地上,然后解身上的道袍,准备检查身体。

刚解开两个扣子,奇事发生了,那个人突然睁开双眼。我还以为这是个木乃伊,吓得我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嘴上的烟掉了,不知滚哪儿去。

他长舒了一口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缓缓站起,看着我上下打量:“刘洋,果然是你。”

“你是谁?”我惊慌地说:“你怎么认识我?”

“觉察有人动我真身,我便从阴间赶回来。看到是你,既在意料之外又感觉在命运之中。转了一圈,我们又相见了。”

“你究竟是谁?”我磕磕巴巴地问。

那人大笑:“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你离开这里后也不会记得在这发生的事情。这里对你来说就是一场春秋大梦。”

“出去以后忘掉这里,那是我的事。如果你足够坦诚,只希望你不要欺当下的我。”我说。

那人看看我,微微笑:“有点意思,我没看错你。我叫彭亮,这里是我造的一方世界,可以这么说,你和你外面的小朋友,现在都在我的梦里。”

“彭亮……”我喃喃,这个名字很陌生。我说道:“你说过你从阴间赶来……”

“嗯。我不光造了这一方世界。我还有几处阴间世界,我在那里算是阎王爷吧,掌管着对阴魂的刑罚和轮回。我们是老相识了,以前在我造的阴间里见过。”彭亮说道。

我倒吸一口冷气,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汉子,居然是阎王爷。

“这里是我守静修行之所。”彭亮说。

“你要修行什么?”我问。

彭亮笑:“我要修仙,我要做真正的阴间之王。”

第四十五章 心魔

我听得目瞪口呆,问道:“你不是已经自创阴间了吗,怎么还要当阴间之王?”

彭亮有些动容,他背着手在地上转了两圈,缓缓道:“我本来以为自己开创了阴间世界,就是真正的阎王爷了,但是事情并不是这样的。刘洋,你灵性通透,又因机缘来到这里,或许可以帮我解答一下疑问。”

“你说。”我坐在地上。走也走不了,索性看看他要做什么。

彭亮慢慢说起自己的事情。他的经历堪称匪夷所思,完全出乎想象之外。如果他不是出现在这般诡异的场所,我肯定会认为这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

彭亮,不知什么缘由居然会了很厉害的法术。这种法术能够自造一方世界。那方世界存在什么空间,和我们这个现实世界又有什么关系,这个就不得而知。他利用自身的法术和蓬勃之雄心,居然把建造的那方世界打造成了阴间。

首先,咱们得明确一下阴间的概念。很明显,阴间对应阳间的概念,大约就是人死后会去的世界。那个地方,有种种传说,东方的,西方的,林林总总,不尽相同。不过,总结起来,无非就是这么几种作用。一是收纳人死去的阴魂,集中管理;二是带有审判的职能,根据人生前所犯罪孽加以惩罚,所谓十八般地狱;三是可以安排阴魂轮回重生或是借地府修行成为更高级的鬼差或鬼仙。

大致就三种功能吧。彭亮建造世界之后,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打造阴间。他创建地狱,自立郢都,又收纳游魂野鬼培养成阴间干部,也就是判官,辅佐自己。在我听来,这有点像城市建造游戏,空空茫茫世界,白手起家,自成一方天地。

随着时间推移,彭亮所在的世界愈发完善。有山有水,有天有地,还有郢都城,莲花殿,十八层地狱等等,各种刑法,审讯的条例,清清楚楚,所有一切都上了轨道。

彭亮有个非常伟大的雄心。创阴间惩阴魂,这都不是最终目的。他的目标是,通过改造灵魂而改造人类,他要创造新人类!

阳间世界让他极为不满,尔虞我诈,人人相欺,物质至上,道德沦丧。当一个人有了无限能力的时候,他的雄心也随之膨胀。彭亮已经不单单满足自己的那一方死人世界,他想清洗人间,重新建立一个人间天堂!

按照这个宏伟目标,他一直有条不紊的工作。但是忽然有一天,出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让他觉得很不对劲,嗅到了非常危险的味道。

那天彭亮闲来无事想去视察一下亲手建造的十八层地狱。

他创建的阴间,一切都已经上了正轨。阴差判官各负其责,如同一台运转良好的庞大机器,不用他亲自插手做什么,所有机构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他在十八层地狱中一层一层看着,随手抽查了几个正在受罚的阴魂,确实罪有余辜,所受刑法也正好对应其阳间所犯罪孽。他颇为满意,说明自己造的阴间运转良好,并没有冤假错案。

看着看着,他就来到了最后一层地狱,所谓的无间地狱。无间地狱,又称阿鼻地狱,为地狱中最苦的一层。堕入无间者,都是极恶的人,犯了极重的罪,永世不得超生。这里刀山火海,无数罪魂在大火中挣扎,烧得吱吱乱叫,跟耗子似的。彭亮凌空虚渡,漂浮在火海之上,底下人叫得越痛苦,他就越高兴。

他认为,人这种东西,生来下贱。只有真正的疼了,痛了,才能害怕,才能有所畏惧,改造的手段必须由表及里。好好讲道理讲不通,就得强硬手段,这样才能在灵魂深处爆发一场革命。

就在这时,他忽然在火海中,看到一个熟人。

这人四十多岁年纪,不胖不瘦,赤裸身体,盘坐在火中,烧得脸上肌肉直颤颤。彭亮笑了,降低云头落在火中,径直走了过去:“马兄,别来无恙啊。”

那人抬头看看他,没说话。

听到这里,我问彭亮,这位马兄是谁?

彭亮背着手来回踱步:“他叫马丹龙,曾经是我的救命恩人。”接着,他大概讲了一下自己和马丹龙的渊源。马丹龙是个奇人,可以走阴,彭亮死过一次,就是马丹龙走阴招魂,让他回阳重生。

彭亮千想万想,实在是没料到马丹龙这样的高人,居然会出现在自己造的阴间地狱里。

彭亮先是以为认错了人,遂叫过判官,取来生死薄,细细查看。果然没错,上面清清楚楚标记着,眼前这个阴魂就是马丹龙。

彭亮冷笑:“不说话就以为我认不出你来?本来我还想给你一个解救出去的机会,既然你装着不知道,那就别怪我了,好好在火里享受吧。”

说着,他就要飞升出火海。

这时,那位马丹龙忽然抬起头看他,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容,从容不迫地说道:“你自己都身在无间火海,凭什么来拯救我?!”

彭亮全身一震,收不住云头,一下跌落在火堆里。他忽然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心悸,撕心裂肺的恐惧。

“你什么意思?”彭亮问。

马丹龙仰首大笑:“彭亮,你知道人最大的悲哀是什么吗?”不等他回答,马丹龙自顾自说:“不是身在地狱,而是身在地狱而不自知。”

“你到底是谁?”彭亮大吼。

马丹龙身影渐渐模糊,他用手一指:“你睁眼看看吧。”

彭亮凭空打了个激灵,忽然就惊醒了,好像做了一场大梦。他睁开迷蒙的双眼,四处看看,发现身边全是漫天大火,无数的罪魂光着屁股,在火里像狗一样爬着,火烧在他们皮肤上,散发出一股焦糊的味儿。他再看看自己,惊讶发现,居然也赤裸全身,手脚拴着链子,就连琵琶骨都穿着两根粗粗的生着锈的铁链。

他浑身烧得巨疼,不由自主张开嘴想嚎叫出来。可是不管他怎么叫,喉咙就是发不出声音,那股子疼就在嗓子打转,再落进心里。

就在这个瞬间,他忽然明白了。

“你明白了吗?”彭亮问我。

我听得都傻了,艰难地咽下口水,猜测道:“在火海中受苦的是你的真身?”

彭亮点点头,他靠在棺材上长叹一声:“事情就是这么诡异。我的真身在真正的阴间地狱受苦,我自创的阴间居然是妄想出来的。哈哈……”

他笑得如此悲壮,而我听的浑身发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彭亮已经死了,他的灵魂进入阴间,在地狱里遭罪受罚。在受罚的时候,他居然在脑子里妄想出一个阴间,自己还在那个阴间里当上了阎王爷。这简直就是怪圈中的怪圈,梦中梦啊。

但是细想想,还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我弱弱地问:“那你自创的阴间,到底存不存在?只是你假想出来的?还是确实存在于某个空间?”

彭亮笑:“有区别吗?”

我说道:“如果是你假想出来的,那么这个阴间里的一切都是虚无的,从阴魂到判官鬼差,完全就是你的梦。而如果真的存在,那就说明你确实有能力从阳间收纳死人魂魄到自己创造的那个世界里。”

“不错,刘洋。”彭亮说:“一针见血,你发现了很关键的问题。但是实际情况比你说得还要复杂,我创建的世界更像是一种灰色地带,既有我自己的幻象,也有真实的阴魂存在。咱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也是我创造出来的,那你说是不是真的存在?”

我一下愣了,对啊,这个世界就是他妄想出来的,难道不存在吗?我摸摸干枯的地面,看看对面巨大的黑色棺材,又想到超度而走的那些“鬼”,这些看上去都是实打实客观存在的。

我是彻底糊涂了。因为这里有一个很难解释清楚的死结。那就是,如果这一切都是虚妄的,那我是不是也是彭亮幻想出来的人?这里都不存在了,那我又是怎么回事?

很显然,我有独立的自主人格,我就是我,我不是别人想出来的……我凌乱了。

半天,我才问道:“那位马丹龙是怎么回事?”

彭亮道:“那不是马丹龙。”

我愣了:“不是马丹龙,那会是谁?”

“那是我的心魔。”彭亮一字一顿道。

“心魔?!”我大吃一惊。

彭亮点点头:“我和真实的马丹龙渊源很深,他走阴救过我,我对他的能力很感兴趣,也非常羡慕。说实话,有时候我甚至幻想过自己是他,他对于我来说,就像恩师一样存在。所以,我在自造的阴间里见到的他,其实是我潜意识里的心理投影,也可以说,那个马丹龙其实就是我自己。”

“真正的马丹龙还活得好好的,并不在阴间里?”我问。

彭亮点点头:“是。”

他又说道:“就在那个时刻,我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在阴间地狱里受苦。那就是因为我有心魔,这个心魔就是我建造阴间改造人类的理想。”

第四十六章 考验

“你的心魔就是建造阴间改造人类的理想?”我喃喃。

彭亮呵呵笑:“这很难理解吗?我之所以会在地狱受苦,就是因为我想当阎王爷。真正的阎王爷会让别人当阎王爷吗?自古谋反就是大罪,号称大逆不道,抓住就是凌迟处死。阴间毕竟是由人死后变成鬼组成的世界,这种习俗也继承了下来。你想想,你去挑战阎王爷的权威,那还不是找死吗,他还能留着你?所以我在地狱身遭火焚酷刑,也在情理之中。”

他说的振振有辞,可是我怎么觉得怎么不对劲。阎王爷掌管阴间世界,是神的封号,他会这么小心眼?

我说:“彭亮,如果让你当了阎王爷,你会不会也用严刑酷法去对待其他想当阎王爷的鬼?”

这句话把彭亮问愣了,他看着我,笑道:“刘洋啊刘洋,你总问这么诛心的问题。这个我还真没想过。如果我当阎王爷的话,我也会这么做,挑战教主权威那可不是玩笑。”

他看我没有说话,继续说道:“后来我穿梭于妄想的阴间和真实阴间之间,忽然琢磨清楚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我要脱离地狱火海,就必须修行成仙,成为真正的阴间之王!这也是修仙路上最重要的破妄之道,打破妄心打破妄想,方能成就仙人果位。”

“那你怎么修呢?”我好奇地问。

彭亮道:“我的真身每时每刻都在经受着地狱之火的烤炼,却迟迟没找到破妄的诀窍所在。我制造了很多世界,我们现在就在其中的一个,我在这些妄想世界中寻找破妄的答案,但就是摸不到关窍。”

我想了想说:“彭亮,其实我大约知道你为什么无法破妄了。”

“说说。”彭亮颇有兴趣地看我。

“其实你开始时候说的很对,你的心魔就是建造阴间改造人类,它就是你最大的妄想。”

彭亮周身一震,没有说话。

“你凭什么认为,你建立的世界就是人间天堂呢?”我问。

彭亮呵呵笑:“原来你是这个问题,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抱负。我想象中的人间天堂,那将是人人平等,均平富,消除货币……”

我摆摆手说:“你这不是空想主义吗。你说的这些,人类历史上已经经历过很多类似的实验,可都以悲剧告终。人性生来就是自私的……”

“所以啊,我才要当阎王爷,才要从最根本的人性入手,改造人类的灵魂。让每个人都变成没有自私心的新人类,这样才能创建一个美好的人间天堂。”彭亮微笑说。

我感叹,历史上不乏这样的疯子,比较可怕的是,偏偏这样的疯子拥有最大的权力和能力,拥有生杀予夺的话语权。我说道:“彭亮,你以什么标准来改造灵魂?你怎么知道你所改造的灵魂就是完美的新人类?”

他正要说什么,我摆摆手继续说道:“彭亮,我给你讲个小故事。”

他沉默下来,做个手势示意我说。

“一个科学家宅男,技术很厉害,却是人生的失败者,他谈恋爱很多次,都以失败告终,他觉得女人是不完美的生物,根本不理解他。然后他就开始设计程序,设计一个理论上完美的女人,和自己谈恋爱。在这个过程中,他一边和机器谈着恋爱,一边随时修正程序。这台机器只要在恋爱过程中不对自己心思,他马上就进行修改。咱们试想一下结局,这个机器女人最终会被他修改成什么样?”

彭亮笑:“很毛骨悚然的故事。”他顿了顿道:“最后他造出一台机器奴隶?随你所欲,那就是你的奴隶呗。”

“更深一层你想过没有。”我道:“她随你所欲,同时你也在依赖她的存在,你也是她的奴隶。”

这句话说完,彭亮似有所悟,他茫然地看着前方。

“你有改造人间天堂的理想,同时也依赖于这种妄想,所以你才迟迟找不到破妄之路。其实追求完美的意志,本身就是一条不归路。你要的其实不是完美的人,你只是在一步步捏造你心里那个完美的模型。如果说你的那个完美意志是心魔的话,那你最后得到的就是你那个心魔的具象化形象。”我说。

彭亮一直沉默不语。

“其实彭亮你完全可以再造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什么样呢,就是你心中的完美人间。你可以拿那个世界做社会试验,看看你心目中完美人间究竟会是什么样,是不是符合你对社会改造的初衷。”

彭亮笑:“刘洋,你这主意真不错。”

“我想你的破妄之道就在那里。我都可以想象到你的结局,”我说:“只有两个。一个是你总也得不到理想结果,不停地改造,激荡于理想和现实之间,最后累死了气死了;还有一个,就是你得到的是个幻灭,泡沫,一场空。”

“呵呵,为什么这么悲剧?”彭亮笑。

“因为这里有个最大的悖论,你本身就不完美,那你怎么会创造出一个完美世界?”

彭亮哈哈大笑,指着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的话很好笑吗?”我说。

彭亮摇摇头:“刘洋,你没想过自己成仙?”

我哑然失笑:“你还不如问我想不想当皇上呢。”

“我忽然有个问题,”彭亮说:“有时候我在想,人们死后去的那个真正的阴间,和我妄想出来的阴间,到底有什么区别?那个真正的阴间会不会也是某个要破妄的仙人妄想出来的呢?刘洋,既然你说我的想法不通透,那么真正的阎王爷呢?他的境界也不见得高哪去。”

我有些奇怪:“为什么你非得纠结阎王爷?按我的意思,真正的阴间根本就不存在阎王爷这么个东西!正因为你概念里有了这个世界之主,所以才会落进妄想之道。如果有真正的阴间,我相信那个地方,不是谁谁谁造出来的,而是天道混沌自成。所谓天下无帝,绝圣去智。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谁说的算?道!”

彭亮哈哈大笑:“好,好,朝闻道,夕死可矣。刘洋,我给你个礼物。”

说着,他拍拍身后的黑色棺材。

“这是什么?”

彭亮笑:“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我一开始也没想明白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后来你来了我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大象之中。既然你的出现是来点化我的,那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送你这么一个礼物。”

我疑惑走过去,扶住棺材盖,猛地一用力,只听“嘎吱嘎吱”乱响,棺材盖推开一条缝隙。我用手电往里照了照,里面黑森森的,隐隐躺着一具尸体。

我看看彭亮,彭亮做个手势示意继续。

我用力推着棺材盖,最终“轰隆”一声推开,棺材盖整个翻落在地上。这口棺材非常深,里面黑气翻卷,像是一层黑雾笼罩在尸体之上。手电照照,光线勉强刺穿烟雾,能看到里面躺着的是一个女人,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长得非常清秀,五官精致,此刻紧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看到这个女人,我一下愣住了。看到她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觉得和她好像认识了很长时间。看到她无知无识地躺在那里,我的心都在疼,好像被撕碎一般。

彭亮说:“看到里面这个女人了吗?”

我没说话。

“她叫王晓雨,和你很有些因缘。你的烟呢?”他问。

我赶紧打着手电,在地上找了一圈,找到那根烟。

“还记得你超度的那些鬼吧?”彭亮说:“你手里的烟标注着八字,对应一个鬼。可是你看看这最后一根。”

我拿起来仔细看,惊奇地发现,这根烟上居然没写八字。

彭亮道:“这根烟可以超度任意一个人,被超度者会离开这个世界回到阳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超度眼前的王晓雨,还有一个就是超度井外面的王子童。刘洋,刚才你说得头头是道,现在我也要考验一下你是否知行合一。看看这最后一根烟,你会选择谁?”

我心怦怦乱跳。

“啊,”彭亮像想起什么:“这件事外面的王子童也有知情权,让她看看你是怎么选的。”

说着,他一伸手从棺材里抓起王晓雨,另外一只手直接提溜我的脖领子,一个纵身,居然在井里凭空而起,快速飞升,一转眼就出了井口。

王子童正焦急地守在井旁,突然一股黑烟直冲而出,她吓了一大跳,连退几步。彭亮把我和王晓雨扔在井外,长笑一声,化作黑烟散去,再无踪影。

王子童看见我安然无恙地出来,喜极而泣,跑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大叔,你没事吧,我好想你。”

看着女孩纯净的面容,发自内心的关怀,我心里如万针穿过,难受极了。

第四十七章 再也回不来

“你在下面发生了什么?咦,这个人是谁?”王子童好奇地问。

我看看她,又看了看王晓雨,终于做出一个决定。我对王子童说:“我在下面见到了那个神仙。”

“啊,刚才好大一股黑烟冲上来,就是他弄得?”王子童问。

我点点头,说:“子童,你想不想离开这里回家?”

“想啊。”她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那个神仙告诉了我一个送你回家的办法,看到这根烟了吗?”我把最后一根烟拿出来。

王子童还真是冰雪聪明,“啊”叫了一声:“大叔,你是说……我就是最后那个鬼?你要超度我,我就回家了?”

“一点不错。”我笑道:“找个地方坐好,我把烟点上,度你回家。”

王子童开始解衣服,我拉住她:“你干嘛?”

“我看看身上有没有八字啊,你别超度错了。”她说。

我呵呵笑:“我说能超度你就是能超度,赶紧的吧,我送你回去。”

“大叔,那我走了你怎么办?”她眨着眼问我。

我心里一沉,脸上还是露出笑容:“那个神仙已经把方法告诉了我,我自然可以回去,现在先送你。”

“这个姐姐是干嘛的?她怎么办啊?”王子童问。

我皱眉,不禁呵斥道:“你哪来那么多问题,简直十万个为什么。赶紧找地方坐好,我送你回家。”

“大叔,你是不是骗我?你是不是走不了?”王子童看我。

“我走不走不该你的事。”我焦躁地说:“别那么多臭毛病,你到底回不回家?”

“大叔。”王子童深深看我一眼,一字一顿说:“要走,我们一起走!”

她刚说完这句话,忽然庙堂一阵晃动,“哗啦哗啦”作响,天棚上灰尘纷纷下落。我和王子童站立未稳,全都摔在地上。王子童惊恐地看着周围:“大叔,这里好像要地震了,我们赶紧出去。”

我背起王晓雨,拉住王子童快速往外逃窜。整个地宫摇晃得越来越厉害,那些蜡像失去平衡摔在地上,砸的粉碎,满地都是残肢碎末。我们几个顺着地宫的楼梯快速往外逃去,到了外面,只见整座古塔都在剧烈摇晃,梁柱壁画,从空中直直落下,砸在地上。

我们冲到古塔门口,外面居然变了天。天寒地冻,千里乌云,朔风可劲地吹,天空纷纷扬扬下起了鹅毛大雪。狂风里,雪花纷飞,眼前一片黑暗的茫茫,根本不见去路。

只听“嘎嗞嗞”几声怪响,塔顶连着塔刹从中部开裂,在狂暴的大风中,一点点歪动。只听“咔嚓”一声巨响,王子童吓得钻进我怀里,我眼睁睁看着,塔刹带着塔顶从高处断裂,飞快下坠,重重摔在地上,砸的烟尘四起,搅动雪花乱舞。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塔身上已经布满裂纹,巨大的建筑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摇摇欲坠,大厦将倾。

我背着王晓雨,抱住王子童,赶紧离开这个危险地方,走进了漫天的大雪之中。

不光光是古塔,周围一切的建筑都在剧烈的摇晃中坍塌。大地在摇晃,狂风在怒号,眼前雾蒙蒙一片,整个人就像被包裹在厚厚实实的躯壳里,看不见前路,又无法回头,冒着雪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我冻得脸部肌肉僵硬,脑子近乎麻木,凭着最后一点觉识,说:“子童,你现在走还来得及,我……送你回家。”

“大叔,你不走……我也不走。”王子童冻得颤抖着说。

“你真是太傻了。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家里爸爸妈妈考虑,他们在等你回去。”我说。

王子童看看我,低声说:“我如果走了,会内疚一辈子。”

“你可真是个孩子。”我呵呵笑。

王子童忽然拉住我,语气里充满了兴奋:“大叔,大叔,你看。”

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在远远的地方,茫茫大雪之中,亮起了红彤彤一片光亮。隐隐地好像有一个巨人雕像站在那里,手里正举着一盏灯。

我心头燃起了希望。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只要走到那里,我们就能出去了。

我和王子童互相搀扶,顶着大风雪缓缓前行,走着走着,王子童忽然身子一软,摔在那。女孩脸色苍白,全身哆嗦,嘴里喃喃道:“大叔……我好冷……”

我扶起她,一步一步挪进旁边一间废墟里,让她靠墙坐着。我把王晓雨放到旁边,慢慢从兜里摸出那根香烟,用打火机点燃。

王子童已经预料到我要做什么,赶紧摆手:“大叔,不要。”

现在已经由不得她了,我把烟放到嘴里,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对着王子童,放在她的面前。

王子童看着我,忽然说:“大叔,你最爱听什么歌?”

“呵呵,你要唱?”

王子童虚弱地点点头,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要走了,再为你唱最后一首歌,让你永远……记得我。”

“那你唱一首《渡情》吧。”

王子童勉强笑笑:“大叔,你可真是个大叔,这是很老很老的一首歌了。”

她轻轻唱道:“西湖美景,三月天嘞;春雨如酒,柳如烟嘞;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这时,我惊讶地看到王晓雨居然醒了。她微笑看我,合着王子童的声音一起唱着。

“姐姐,你醒了?”王子童惊讶地说。

我像是认识王晓雨很久了,坐在她的旁边,握住她冰凉的手:“这最后一根烟,我把王子童送走,你不怪我吗?”

“不怪。”王晓雨轻轻地说。

“大叔……”一句话没说完,再看时,王子童已经消失不见,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世界上。只留下那根香烟,烧成一截尾巴,徐徐飘出渺渺空烟。

“我们好像认识很久了。”王晓雨调皮地眨眼看我。

“不陌生,很熟悉。”我笑着说。我蹲下身,示意她上来。王晓雨趴在我的背上,低低地说:“其实你一来到这里,我就知道了,我一直在等着你。”

“你知道我会来救你?”我说。

“是啊。我一点都不害怕……有你在,我就不怕。”她轻轻说着。

我背着她,走出废墟。冒着寒风,盯着暴雪,一步一步往远方那处光明走去。

越走越冷,哈气成冰,王晓雨伸出双手握在我的耳朵上,低低地说:“冷吗?”

身上虽然冷,但心里却温暖如春,我笑着说:“不冷,像春天一样温暖。”

王晓雨嘻嘻笑着,声音越来越弱:“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吗?”

“或许吧。”我说。

王晓雨像小猫一样紧紧贴在我的背上,头拱在我的脖子下面,一呼一吸的,她忽然说了一句话:“你抱着我就好了,我现在只想静静地躲在一个人的怀里。”

我心里暖洋洋的,正要说什么,忽然一怔,没来由的头皮炸了。这本来很温暖很贴心的一句话,为什么在我听来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呢。

因为我想起,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女孩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我眼皮子狂跳,看不到后背上的王晓雨,突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背上的王晓雨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吧?

“你怎么不说话了?”她问。

我磕磕巴巴地说:“我觉得自己现在很幸福。”

王晓雨嘻嘻笑着。

我模糊的记忆渐渐有了影子,似乎在很久以前的某一个夜晚,宾馆房间里,我和一个女孩有过极为相似的对话。这种感觉实在是不好,我呼吸有些困难,如同落入冰窟浑身冰冷。

宾馆里的那个女孩后来怎么样了,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隐约中感觉,她好象没有好下场。

难道这是一种可怕的预兆,王晓雨也不会有好的下场?

脑子越来越混乱,我这才想起,王晓雨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我把她往上托了一托,勉强回头去看,女孩垂着头,搭在我的肩上。脸色极为苍白,闭着双眼,没有了知觉。

我想哭,又哭不出来,看着眼前茫茫的白雪,双脚像是灌了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就在意识丧失前,我看到从雪花深处,走来一个人,他手里提着一盏红红的灯笼,身影又渐渐模糊了。

一阵凉意在脸上,我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休息室的一张床上,旁边站着铜锁和任玲。我想坐起来,可是头疼得像裂开一般,浑身一动,关节都嘎嘎响。

铜锁看见我,长舒一口气:“你可算醒了。差点没把我们吓完了。”

“怎么了?”我揉揉眉心。

“还怎么了,你走阴之后,就没了动静。那根香一直烧完,你也没回来。他们都说你回不来了,恐怕要死在鬼域了。”铜锁说。

我苦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对了,李扬呢?”

“唉。”铜锁叹口气:“让任玲和你说吧。”

任玲轻轻地说:“香烧完之后,你走阴还没有回来。白婆婆说,必须有个人再次走阴到鬼域去救你。李扬便去了,现在你回来了,可他……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第四十八章 阴庙

我挣扎着要坐起来,铜锁赶紧过来扶我。我瞅着他说:“你们没开玩笑吧。”

铜锁一脸严肃:“人命关天,这是可以开玩笑的吗?”

我颤巍巍从床上下来,在他俩搀扶下一瘸一拐到密室中去见白婆婆。进到房间帘子后面,我看到白婆婆已经穿好了衣服,又裹上那厚厚的花被子。她肚子上的连体胞妹,叫做伏听的,此时也已收在衣服里。

在她面前,躺着一个人,正是李扬。他面色红润,双手叠放在胸前,紧闭双眼。那样子不像昏迷,到像是在熟睡中。

白婆婆看我:“你没事就好,也不枉这位小友命丧鬼域。”

我真是五雷轰顶:“白婆婆,他,他……他死了?”

白婆婆黯然地说:“那片鬼域不复存在,伏听也探知不到它的气息。鬼域已经彻底消失了,它里面所有事物都随之化为无有,无影无踪。”

“李扬他……”我颤抖着说。

白婆婆:“他是为了救你。香尽你还没有出来,他便自告奋勇走阴为你点灯照亮回阳之路。你回来了,而他已无踪影。”

我看着李扬的身体,心口堵得这个难受,喘不上气,我眼圈红了:“那他就是死了吗?”

白婆婆摇摇头:“我不知道。或许日后有大机缘,他的魂灵会从冥冥之中回来吧。”

铜锁默默走过去,蹲下身子,把李扬的尸体从地上艰难抬起来,搭在自己背上。李扬很沉,而铜锁身体也不太好,他扶着墙,咬着牙颤巍巍站起来。我过去帮忙,铜锁看都不看我,马上摆手说:“我自己来就行!我要带他离开这里!”

我“噗通”一声跪在白婆婆面前,流着眼泪说:“婆婆,求你再想想办法。”

白婆婆苦笑:“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我能救自然会救。可别说我,就连我胞妹伏听在九天九幽之间都找不到那片鬼域的存在。现在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婆婆你说,不管什么代价我都要救活李扬。”我说道。

白婆婆道:“你还能想起走阴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一点印象都没有。就像做了一场极为短促的梦,混混沌沌,什么也没记住。”我说。

白婆婆点点头:“走阴后,所闻所见对于阳间人来说无非就是一场梦,发生在觉识之外。除非你能想起鬼域中经历的事情,或许我还能根据蛛丝马迹找到关窍所在。而你现在什么也记不住,那就没办法了。这是一个死结,也是那位小友的宿命。”

“走吧。”这时,铜锁在外面说话了:“老刘,这就是李扬的命!没办法。”

白婆婆抄起一把佛珠,低眉落眼,缓缓拈动珠子,再也不说话了。

我擦擦眼,垂头丧气走出屋门,来到一楼。铜锁已经背着李扬的尸体走到了院子里,外面天空晴朗,清冷无风,阳光明晃晃地照着。我看着湛蓝的天空,心情却极为黯淡。

铜锁背着李扬刚走出院子,就看到任玲急匆匆跑出来,拦住他:“这位兄弟,不要着急走,白婆婆说可以先把李扬放在这里,我们来照看他。”

“你们有个屁用?!”铜锁突然怒了,眼睛里布满血丝:“就是你们害得他这样!你们还想干什么?我要带他离开这里,我要找更厉害的高人帮我兄弟招魂!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

任玲拉着他的胳膊,苦苦相劝:“兄弟,把他留在这里吧。婆婆说,人若无魂,尸体会慢慢烂掉的。婆婆可以用法术来保护李扬的肉身,让其不腐,如果日后真能还魂,还可以有一个好身体。”

我走过去,一语不发从铜锁背上把李扬的尸体拿下来。谁知铜锁忽然转过身,对着我的脸就是一拳,打得我倒退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生疼,一摸鼻子,全是血。

铜锁看着我,张开大嘴,想呼呼不出,想吸又吸不进,模样非常可怜,像个溺水的求生者。他全身一软,李扬的尸体从背上滑落到地上。屋子里走出几个人,都是一身练功衣,有男有女,他们把李扬又抬回别墅。

铜锁蹲在地上,呜呜哭。我眼泪也掉下来,强忍悲意,走到近前,拍了拍他的肩。

他握住我的手,站起来擦擦眼泪:“老刘,不好意思啊,刚才打了你。”

“没事。”

“李扬的事跟你没关系,是他自己要走阴的。他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件事的危险性,这小子一贯胆大妄为,走的夜路终遇鬼,这是他的劫数。就和我遇到宁宁一样。躲不开的。”铜锁神情很是落寞。

我不知说什么好。这时,手机忽然响了,接听之后是老妈的声音,她欣喜地说:“洋洋啊,你带回来的那个姑娘醒了。”

“王晓雨?”我说。

“对。她完全清醒了!可好了这丫头,正帮我干家务呢,太乖巧太懂事了。”老妈笑着说。

我挂了电话,看看铜锁说:“王晓雨醒了。”

“你走阴救的那个女孩?”铜锁瞪大了眼睛道。

我点点头,一下来了精神:“铜锁,你还记得白婆婆说过什么吗。她说只要我记起在鬼域发生的事,她就有办法救李扬。我虽然什么也想不起来,但王晓雨的魂儿却是从鬼域回来的,或许她知道什么呢!”

铜锁一拍大腿:“还等什么,赶紧走。”

我们从村里出来到了大路上,好不容易等到了回程的客车。这车慢慢悠悠,赶上老牛拉破车了,我和铜锁归心似箭,好不容易回到家里。

到家敲门,一开门就看到王晓雨乖乖巧巧站在门口,冲我甜甜笑:“刘洋,你回来了?这是你的朋友?”

我伸出手在她面前晃晃:“你,你好了?”

“嗯。”她重重点点头:“谢谢你。我知道是你救的我。”

她肯定知道什么,我心情非常激动,拉住她的手,正要细问,老妈咳嗽一声走过来:“你干什么急三火四的,晓雨刚醒,你别吓着人家。”

王晓雨红着脸,没有挣我的手,低声说:“阿姨,没事。”

我这个着急啊,说:“妈,我和晓雨说点事。”拉着她的手,到我的房间。铜锁第一次来到我家,不好意思说:“阿姨,你好,我是刘洋的朋友,太仓促了没带什么东西,你别见怪。”

“你也好。没事,你们忙你们的。”我妈好奇,不知道我们这么着急为了什么。

我们三人进了房间,我把门锁上。王晓雨红着脸坐在床上,我和铜锁各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

“晓雨,你说是我救了你,你还记得我救你的经过吗?”我问。

王晓雨神色有些迷茫:“好像记得一些。刘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看铜锁,铜锁微微点点头。王晓雨参与到这件事里,她就有知情权。我便把为了救她,找到白婆婆帮助走阴入鬼域,我回阳而李扬失踪的事情说了一遍。

王晓雨知道事关重大,也严肃起来,她想想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就像是做了一场怪梦。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但是隐约还有些印象。”

我心怦怦跳:“没事。记多少说多少。”

铜锁拿过一个本子和一支笔,非常认真地做起笔记。

王晓雨翻着眼,十分可爱地想了想说:“我只记得一些碎片的片段,不知有没有帮助。好像有一口棺材。”

铜锁在纸上写下“棺材”两个字,他问:“能不能具体描述一下。”

“黑色的,挺大的。”

“还有呢?”

“我记得下了很大的雪,很冷很冷,我全身都冻僵了。刘洋,你背着我走在大雪里……”她说着,脸色一红。

“然后呢?”铜锁继续问。

“哦,对了,我记得有个女孩子,长得像个高中生。她好像受了伤,坐在一处废墟的墙根下面,好像快死的样子。”王晓雨说。

“然后呢?”

“然后就没了啊。我再想不起来了。”王晓雨认真地说。

我看看铜锁纸上记的“棺材”、“大雪”、“高中生”这些关键词,没一个有用的。这能看出屁线索来,别说白婆婆,就算柯南来了,也干瞪眼没招。

“还有个挺可怕的事。”王晓雨弱弱地说。

“什么?”我问。

“刘洋,你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云村阴庙的事吗?”

我一下想了起来,王晓雨说过她曾经在那座阴庙里,看见过被死神附身的小男孩。

王晓雨继续说:“我曾经在那个世界里见到过一个神秘的男人。那个男人,和我在阴庙看到的供拜的阎王爷,长得好像好像。我觉得这两者之间似乎有什么联系。”

对啊,这句话还真提醒我了。白婆婆曾经说过,邢红会招鬼,关口就在云村的阴庙。看样子,云村这地方不去一趟是不行了。

我和铜锁核计明天一大早就赶赴云村,王晓雨也想跟着去,我拒绝了。我觉得那地方对她来说,有很大的危险。她现在刚刚回魂,如果再到那种邪门鬼气森森的地方,发生什么意外就不好说了。

有铜锁在,我也不好意思再和王晓雨聊什么。王晓雨这丫头看样子对我还挺依恋的,按我妈意思,先让她住在家里,等她父母来了再说,她马上就答应了。

但我们都知道,根本就没通知王晓雨家里。唉,现在虱子多了不咬人,我现在焦头烂额,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她爱住就住吧。

晚上我没有住在家里,而是和铜锁住在酒店。我们心情都不太好,需要互相有个安慰(这话怎么基味这么浓。)

我们晚上喝了很多酒,互相搀扶着进了房间,铜锁嘟嘟囔囔唱了一宿的歌。

第二天,都快到中午了才起来。我们忍着头疼,勉强洗漱,然后坐车赶赴云村。

刚到云村外,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大冬天的,阴雨连绵,不见天日,触目生情,搅得人心里这个难受啊。

我和铜锁都没有带雨具,下了车,用手遮住额头在雨中狂奔。前面有一座小小的庙门,门檐下有几个人正在避雨。我们赶紧跑过去,抖索抖索衣服。这一停下来,马上就感觉寒气逼身,浑身像生了锈一样难受。

这时,旁边一个路人的手机铃忽然响了:“西湖美景,三月天嘞;春雨如酒,柳如烟嘞……”这是一首很老很老的歌,叫《渡情》。我和铜锁对视一眼,互相一笑,现在居然还有人用这么老掉牙的歌做铃声。

我顺着声音去看,有两个女学生,正挤在一起哆嗦。其中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打着手机,嘟囔着说:“妈,我已经到了,这就进去上香。”

第四十九章 怎么可能

这个小女生长得正经不错。我碰碰铜锁,低声笑:“小萝莉,你的最爱。”

铜锁瞥了一眼,正经地说:“我现在已经从良了。”

我呲牙嘿嘿笑。铜锁道:“你丫笑得真流氓。”

那小女生收了电话,似乎听到什么,恶狠狠瞪了我们一眼。拉着自己的同伴,离开一段距离,时不时警觉地看着我们。我和铜锁对视一眼,苦笑,至于嘛。

这时,雨慢慢停了,可是空气还是异常清冷,门檐下躲雨的几个人有的走了,有的进了庙门。我和铜锁正要进庙,就看到外面开来几辆吉普和面包,车门一拉,从里面跳下十几个背着登山包穿着冲锋衣的驴友,一下车就吵吵:“这就是云村?到了嘿,真够远的。”

领头的举着小旗,拿着大喇叭喊:“集合,集合,先到阴庙参观。”

在阴庙门口,马上有当地人出摊,摆了一溜长案,铺上红布,叫卖一些长香、红烛、纸钱等物。驴友当中有女的,马上围过去,掏出三五百的大票子,眼皮子都不眨,买了一堆长香要进庙烧。

我们看得好奇,铜锁向一个比较面善的当地人打听:“大哥,这咋回事啊?”

“这些毛驴子都是慕名来咱们村旅游的。”那中年汉子说。

我听得有意思:“那叫驴友,不是毛驴子。”

“现在这新名词也透着新鲜。”中年汉子说:“自从俺们这个村出了那个离奇命案之后,全国各地到村里探险旅游的人真是络绎不绝。尤其这些毛驴子,也不见他们干个活,都不知钱哪来的,出手真是大方。”

“今天人怎么这么多?”我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问。这一会儿工夫又开来两个面包。

中年汉子说:“今天是阎王爷爷开斋日,据说他老人家今晚从阴曹地府到人间审案,很多人都慕名来上香。”

我听王晓雨说过,她那时候去云村阴庙祭拜的时候,还非常冷清,没什么人气。没想到现在香火居然越来越旺。

铜锁掏出烟递给中年汉子一根,他美美抽上一口,又做了几个生意,话匣子渐渐打开:“我们家在云村住了有一百多年了,听我爷爷说,这地方以前就是个乱葬岗子,后来有人半了夜在这里遇见鬼了,村里为了镇住这些孤魂野鬼,才凑钱在这个地界盖了阴庙。”

这时,驴友里有不少漂亮女孩子都围过来听他摆活。老小子来了劲,知道的那点东西可劲往外抖落:“阴庙盖好之后吧,也没什么作用,该闹鬼还闹鬼。可就在前几年,忽然出了一件轰动十里八村的大事。”

他吐出口烟圈,卖了关子,继续说:“阴兵借道,你们听说过没有?就是从阴间来的兵,三人一排,溜溜一条长队,打着招魂幡,大半夜的就从这座庙里雾气沼沼走出来,哎呀妈啊,那可真是吓死个人。从那次之后,阎王爷就显灵,给村里人托梦,让我们按照他的样子再塑金身。真正火起来是村里出了那离奇命案之后。哦,对了,最近还有个小女孩被水泥车搅死在搅拌机里,那个惨啊。自从出了好几档子怪事,就陆陆续续有人来烧香。”

有人第一次来,没听说过小女孩丧命水泥车的事,凑过去打听。那中年汉子抽着烟可劲地编,讲得嘴角都冒白沫子。我和铜锁早知道这件事,没什么兴趣,溜溜达达想往庙里去。

刚到庙门口,就看到刚才那个小女生拉着她的同伴,对这座庙指指点点:“你看看庙门像什么?”

那个女生看了看,摇摇头说:“看不出来。”

小女生摇头晃脑,颇为自得说:“中间高两边低,门楣上又盖了个石帽子,你看它像不像一座墓碑?”

同伴推了她一下:“童童,你别说那么吓人,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被叫做童童的女生,回过头又指了指外面那条村路,还有右边起伏的高山,道:“那座山是不是呈拱形?”

“是啊。”

“拱形的山,加上眼前这条路,组成了什么?”

“不知道。”

“组成了一把箭。这在风水里叫做一箭穿心式。是大凶之地哦。”童童说。

一个小女孩说得如此头头是道,颇有见地,我和铜锁不由自主多看了她一眼。那位童童瞪了我们一眼,像小辣椒一样说:“两位叔叔,有什么可看的。”

铜锁就爱跟女孩插科打诨,他嘻嘻笑说:“叔叔看侄女们长得好看。”

童童白了我们一眼,拉着同伴手进了庙,擦身而过的时候,扔下一句话:“色狼!”

铜锁切了一声:“小女孩。”我拍拍他:“或许人家说的有道理呢,一箭穿心加墓碑大门,大凶的风水盖了阴庙,里面有道道啊。”

铜锁拉着我,跟着一大群驴友,进了大门。我们第一次来,很是惊讶。这座阴庙颇为古怪,进了门,里面居然不是庙,而是很长的一溜石梯。沿着高高的山坡,一直通到下面的平坦之处。下面那个地方才坐落着阴庙的主体。

山坡两边枯木横生,天空乌云压顶,气氛十分阴霾凝重。今天这个天儿非常不好,刚下过雨,大风又起,气温一下掉得很厉害。我和铜锁两只手揣在兜里,冻得缩头缩脑,看着那些穿着冲锋衣兴奋异常的年轻人,都感觉自己老了。

站在高处往下看,那处阴庙居然是黑色的,显得非常破败。阴云翻滚如波浪天涌,狂风骤起似接地风云,这些背景映衬着主体的黑色阴庙,两者消融一起,竟然描绘出一个超脱人世的蒙太奇效果。

我们站在风中,看着那座庙,真是说不尽的萧索与怅然。铜锁忽然长叹:“我有点相信存在着人死后的世界了。”

我们沿着台阶,慢慢走下去,来到正庙门口。我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停住脚步。铜锁看我,问怎么了。

这座阴庙形式奇古,砖木结构,看起来不怎么干净,雾蒙蒙的,压得人心里难受。我轻轻说道:“这座庙我见过。”

“啊?”铜锁吃惊非小:“在哪见过?”

“还记得我曾经为了去找彭亮,曾经到过他藏身的地下室吗?”我说。

铜锁点头:“记得。然后你就失踪了,再出现时,非说自己到过彭亮造的阴间,有鼻子有眼的。”

我说道:“当时我在地下室见过很多壁画,其中有一幅描绘的就是一座阴森的古庙。和眼前这座庙是一模一样!”

铜锁大吃一惊:“我靠,那你的意思是,这座庙是祭拜彭亮的?不过,说来也靠谱。这老小子自造阴间,那不就是阎王爷吗。”

我揉着眉头想了想,总觉得心里空落落,似乎有不对劲的地方,可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我们信步走进阴庙,里面的面积和正规寺庙对比,要小了很多。数根斑驳漆落的柱子撑起了整座建筑,正中是巨大的神龛,供奉着几尊像。神龛前面放着一顶三脚香炉,有一人多高吧,里面密密麻麻插着长短不一的香火。横梁上悬挂着数盏灯笼,此时都熄的,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尘,看样子很久都没人打理了。

这座庙最吸引眼球的是壁画。历经很多年,颜色并没有太大变化,此时看来还是非常鲜艳。不少人站在壁画前面,流连忘返,举着手机又是拍照又是摄像。我们简单看了一下,壁画上画的是阴间之路。

黄泉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传统地狱图不同的是,壁画上的人居然穿的都是现代服装。有T恤衫,有大背心,有中山装,有黑裙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阴云笼罩下,人群在雾气中拥挤地朝着黑暗无边的阴间走去。别说,画画的人也算别有匠心,画上的人物都是现代人,大家一看就有代入感,驴友香客们看得是毛骨悚然。

过了黄泉路,是望乡台。过了望乡台,是饿狗岭。然后是金鸡山、野**……一直看到十八般地狱。林林总总的刑法,尸山血海的场面,扭曲狰狞的人脸……吓得女孩子“啊啊”叫着,我看到童童的那个女伴早就吓得躲在童童身后,不敢去看。那个童童可真是好样的,非常冷静,还不时用手机对准了拍摄。

这些壁画不但满墙都是,而且向上延伸,一直画到了头上的天花板。天花板上描绘的是阴霾天空,云层翻卷,若隐若现出许多鬼怪的眼睛。乍看上去真就像冥冥之中有鬼在盯着我们阳世这些人。

这个地方,实在是让人不舒服。从寺庙紧迫压抑的建筑风格,到满墙满眼色彩艳怪的阴间异象,充满着一种后现代的厚重压迫感,让人喘不上气,阴郁得难受。

有许多人已经排队跪在神龛前,在那磕头烧香。

我和铜锁挤过去。当看到神龛上的神像时,我是彻底惊住了。神龛上面用隶书写着两个大字:墓公。下面供奉着三尊神像,左边的是个狗头人身的怪物,正盘膝打坐。好好的人身子,脖子上面却是一只黑狗头。更为诡异的是,它身上还披着黄色的披风。配上那活灵活现的黑色狗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阴森感。

中间那尊神像又高又大,比狗头人至少大三圈。面色通红,眉目圆润,赫然就是彭亮彭大哥。

再看到右边那尊神像时,铜锁眼睛都直了,张着大嘴,整个人完全成了痴呆儿。我一看也傻了,最右面那尊神像的脸,居然是李扬。

第五十章 到底想干什么

“这……这是李扬?”铜锁眼珠子瞪得跟个牛蛋似的。

我也有点发懵,盯着那尊神像上上下下仔细看。要是细究的话,只能说它长得和李扬疑似。这尊木雕人像并没有很特别的相貌特征,脸上线条柔和圆润,和李扬有七分的相似之处。

如果真是他的话,许多地方都解释不通。这座阴庙坐落很多年了,按摆摊的中年男人所说,前些年阎王爷曾经托梦另塑金身。好,彭亮造阴间自封阎王爷的时间勉强和这一说法吻合。李扬就完全解释不通了,他走阴救我,也不过发生在一两天内,怎么就会早有一尊神像立在庙里呢?

福尔摩斯曾经说过一个破案的真理,当所有不可能的事情被排除后,剩下的就算很不符合情理,它都是最后的真相。假如说眼前这尊神像就是李扬的话,那么我能想到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李扬有今日的下场,遁入鬼域无影无踪,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是定好的结局!他现在很可能被彭大哥给收到那个自创的阴间里,当了他的左膀右臂。

我把这个想法和铜锁说了,铜锁点点头:“有道理。如果是这样的话,未必不是好的结局。最起码我们能知道,他在那个世界没有遭罪,还当了官。”

我们低声说着,慢慢向后殿走去。后殿的面积比前面小多了,角落里立有一块黑黝黝的石碑,一群人凑过去看。上面碑文不知写于什么年代,都是在夸耀阎王爷的功德,说他老人家“地宫超赫,英灵为神,威镇阴间。恩垂本境,德布万民。民感其恩德,愈加敬仰笃信,世代相传,香火延绵。”这哪是阎王爷,整个一观音菩萨。

庙宇不算大,这就算逛完了。我和铜锁走出后殿大门,外面天空稍显晴朗。举目远眺,看到远处有一处工厂废墟,一伙驴友说说笑笑,正要去那处工厂拍照。那地方可能就是王晓雨描述过搅死小女孩的水泥厂吧。

这一趟来也不算没有收获,大约知道了李扬被彭亮收走。回去告诉白婆婆,或许这算是一条线索吧。我们正要离开,忽然听到墙根外面一处角落里传来两个人对话的声音。我们听出来,是那两个萝莉女学生的。

其中一个说道:“童童,你别闹妖了好吗,上完香我们就回去吧。”

“你先回吧。哦,对了,你回去告诉我妈,就说我去她们家过夜了,让她别担心。她要知道我晚上住在这里,能打折我的腿。”那个童童说。

“哎呀,你为什么要住在这儿?这里是阴庙,好吓人的。童童,你别忘了,你刚刚失踪现在才回来,你还想发生意外吗?”

那个叫童童的,沉默半晌道:“我能感觉到,我的失踪和这座阴庙有很大关系,我一定要找到这里的秘密。你放心吧,我只呆一个晚上,不管有没有结果,我明天就回家。”

那位急哭了:“王子童!你如果再失踪,或者发生意外怎么办?你妈妈来找我,我怎么说?我岂不是成凶手了。”

王子童?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王子童道:“你别哭嘛,我这就给你手书一封,声明我如果失踪和你李晶毫无关系。”

“你为什么这么一意孤行?”

王子童说:“他们说今晚阎王爷还阳,会从阴间来到人世,我要抓住这个好机会。另外,我还发现一件关于这间阴庙的大秘密,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别往外说……”

紧接着两个女孩压低声音,在那叽叽喳喳。我和铜锁站在暗处,支棱着耳朵听,可怎么也听不清楚。王子童说着什么,女伴李晶一直在倒吸冷气。

说完之后,李晶犟不过王子童,跺了一脚走了。王子童志得意满,背着小手,从墙根处溜达回来,正和我们打个对眼。王子童瞪大了眼看我们,我和铜锁那都是老江湖,脸皮厚的可以,铜锁笑眯眯看着她。王子童哼了一声,理都不理我们,走进阴庙。

看着她的背影,铜锁拍拍我的肩:“老刘啊,我忽然有个想法。”

我嘿嘿笑:“今晚不走了?咱俩也留下看看热闹?”

“哎呦呵,知我者老刘也。刘兄,你意下如何呢?”铜锁还拽上了。

我说:“我倒无所谓,关键是你有没有这个胆子。别到时候吓得尿裤子,我还得给你买尿戒子。”

铜锁呲牙笑:“老刘啊,你真是秃头笑话老和尚。我身经百战,倒是怕你到时候掉链子,你不给我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现在时候还早。我们两个跟着驴友在云村附近瞎转悠,参观完阴庙又去了水泥厂。那地方又脏又破,还有一股呛人的味道。举目望去,全是破烂报废的机器,实在没什么看头。又跟着他们进了云村,这云村实在是破,一码都是砖石垒成的小平房,四面漏风。村里地面坑坑洼洼的,踩一脚全是烂泥。这些驴友一个个脚蹬的不是耐克就是阿迪达,全都弄脏了,可他们毫不在意,反而更加兴致勃勃。有摄影爱好者,拿着大镜头单反对着一面破墙来回拍,真不知道能拍出什么花来。

村民们站在家门口,穿着破棉袄抄着手,看着这些城里来的后生,就跟看耍猴似的。有村民引导着大家到了发生命案的那间柴房。别说,那地方是真阴,阴森的阴。

在命案木房的门口,还插着一个木头牌子,上面用鲜红的漆料写着:此地危险,禁止靠近。

可越这样,驴友们越兴奋,前呼后拥就要进木房拍照。在门口坐着个农村老汉,伸手要钱。一个人十块,最多只能进三个,限时十分钟。我和铜锁本来也想进去看看的,可一看这队伍排的,满满当当少说能有二十个人。三个一组,一组十分钟,这就得一个多小时。

我们一合计就不看了,想来也没什么看头。听陈平安说,警察把这个地方搜查了十多遍,掀了个底朝天,有价值的东西全都搜走了。

到了吃饭点,我们在村里转来转去,终于找到一个家常菜馆。进去一打听,那个菜贵的离谱,一盘炒鸡蛋就得五十。铜锁长叹一声:“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死人吃老鬼。中国人个顶个都是玩心眼的天才。”

这荒山野岭的,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只能在这里凑合。我俩正吃着,一大群驴友玩累了也进来吃饭,一个个兴奋异常,互相看着照片,又是发微博又是发朋友圈的,忙的不亦乐乎。有不少人说,今晚准备在野外搭帐篷,看看难得一见的阎王爷显身阳间,到时候说不定能拍下什么精彩的照片。

他们这个胆量还是小,我和铜锁就决定直接住在阴庙,零距离亲密接触阎王爷。

时间过得很快,晚上六点多了,我们简单吃点东西,决定出发去阴庙。山里天黑得很快,此时走山路就已经有点困难了,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很长时间,总算看到朦朦胧胧的阴庙在前方。

正要过去,有个村民老头赶着驴车慢悠悠过来,一声大喝:“你们干什么去?”

我们没敢说去阴庙,铜锁道:“大叔啊,我们要回家,车在外面。”

老头说:“赶紧走,晚上这地界不干净,尤其今晚阎王爷还阳。”

别说这老头还真热心,我们赶紧感谢。老头说:“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后生,不知天高地厚,还跑这个地方拍照!不死几口子,你们不知道厉害!赶紧回家吧,别在这转悠了。我们村民晚上谁也不敢走这条夜路,今晚家家户户都得提前上板关门,太危险了。”

我听得心怦怦乱跳,看看铜锁。铜锁让老头说得也有点害怕,缩头缩脑,直咽口水。

此时月黑风高,山风大作,呜呜怪响,非常低沉,细听起来真就像有很多男男女女凑在一起,发出的一种呻吟声。这玩意不敢深想啊,后脖子都窜凉风。

老头挥着鞭子催促毛驴子赶紧走,他也害怕,临走还不忘提醒我们快点回家,千万别在这附近逗留。他要是知道我们今晚住在阴庙,估计能一头从驴车上栽下去。

把他送走了,铜锁揉着脸说:“老刘,要不算了吧,我这心啊跳得厉害……”

我说:“今晚彭亮那阎王爷还阳,说不定就把李扬给带出来!再危险这也是个难得的机会。铜锁,你没必要冒险,你回村休息吧。李扬毕竟是为我才身遭大难的,我有责任有义务把他找回来。今晚就算是群魔乱舞,我也得拼着头皮闯一闯。”

铜锁长叹一声:“走吧,都到这里了我还能当逃兵吗?”

我们两个趁着夜色未浓,急匆匆往阴庙赶,又走了一段终于到了阴庙后殿门口。铜锁上前一推门,居然锁上了。他稍一用力,根本推不开。我们围着外墙绕了半圈,找到一块破败坍塌的破洞,顺着塌墙翻进阴庙。

我们没敢贸然行动,缩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墙外是呼啸的寒风,墙内却寂静无声,整座庙宇黑沉沉,冷冰冰的,完全没有白天那种热闹的烟火气。

我们蹑手蹑脚钻进后殿。这里可真他妈冷啊,比白天能冷一千倍,阴寒刺骨。这种冷不是风带来的,而像是看不见的潮水,静静漂动,厚重绵长。这股冷完全把我们包裹其中,顺着衣服往里钻。

铜锁颤巍巍掏出手电正要打开,我一把摁住他的手,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前面有光。”

铜锁拍拍我,我们俩猫着腰沿着墙根快速窜动,躲在暗处,来到前殿。

前殿果然有人,正是那个叫王子童的小姑娘。她此时的举动真是吓死个人,正打着手电,往那神龛供桌上爬。

铜锁眼睛都直了:“我操,她要干什么?”

王子童爬上供桌,先是警觉地左右看看,然后径直来到李扬的塑像前。

第五十一章 阴兵过路

王子童来到李扬雕像前,打着手电很仔细查看了一圈。然后转到雕像后面,不知在捣鼓什么。

我和铜锁躲在角落的暗处,谁也没说话,静静看着。王子童这丫头胆子够大的,她这样算是亵渎神像吧。我虽然对眼前阎王爷和他左膀右臂的雕像不怎么感冒,但也不至于爬上去又查又看的近身亵玩。

王子童查看多时,从李扬雕像后面转出来,继续往上爬,来到阎王爷的神像旁。这尊彭亮阎王爷大概两米多高,端坐莲花宝座,身上披着大红色披肩,虽面目圆润,微微带笑,但气势压顶,不怒自威,颇有一股王者风范。王子童来到神像身旁,双脚踩着阎王爷的膝盖,双手抱住它的脖子,居然把全身都贴在上面,打着手电使劲往神像后面看。

此时外面寒风越来越猛,吹得紧紧关闭的庙门“嘎吱嘎吱”乱响,屋子里阴寒透骨,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阴森。

我和铜锁本来还蹲着,这时候不自觉地全坐在地上,紧紧靠在一起。我们看得喉头窜动,眼前这一切又恐怖又怪异。

王子童好像看到了什么,她踩着阎王爷,扶着墙,小心翼翼艰难来到雕像身后。一下钻进了雕像和墙面缝隙之间,转眼没了踪影。

“哎呀。”铜锁看得鸡皮疙瘩起来了,他猜测道:“这间阴庙里会不会藏着什么宝藏啊?”

“**,你想象力真丰富。”我低声说。

“老刘啊,你还别抬杠,真有这种可能。以前那土匪利用当地村民的敬畏之心,修盖了如此一座恐怖阴庙,用来藏抢来的金银珠宝。这小丫头鬼灵精怪的,肯定是看出了什么端倪。见面分一半,这个是没得说。一会儿她把金子捞出来,咱俩来个黄雀在后。”铜锁振振有词。

我总感觉这里有点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低声道:“看看再说。”

时间不长,王子童灰头灰脸爬出来。这地方就最近香火旺了一些,其实荒置破败了很长时间,也无人打扫,可想而知那雕像后面指定全是脏灰蜘蛛网。

王子童扶着墙,踩着阎王爷,干呕了几下,然后擦擦脸。那张脸顿时像抹了锅底灰。她又猫着身,再次钻进雕像身后,不多时居然拉出一个东西。我们看得眼睛都直了。

她拉出的是一条成人小臂粗细的锁链。

这条锁链黑糊糊的,估计是长满了铁锈。王子童跳到神龛上,手里拽着那链子,使劲往外拉。

本来寂静无声的庙宇里,忽然就传出“嘎啦嘎啦”铁链子划动的声音。这摩擦的声音非常尖锐,在黑暗中极为刺耳。王子童干脆把手电放到一旁,两只手死死拉住铁链,拼了命地往外拉。

铜锁看得目不转睛:“这丫头纯粹是找屎的节奏啊。她想干什么?”

黑暗的庙宇中,只有王子童那手电一团光亮。手电在供桌上安放不稳,稍稍滚来滚去,光影落在彭亮阎王爷的神像上,不停晃动。看着神像那张脸,我们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他的表情有一种无法言述的森然,似乎眼睛在转动,要活了一般。

我和铜锁同时嗅到了一丝危险。虽然说不清危险来自何方,但我们毕竟有过很多类似的经历,身经百战,对这些事自然很敏感。铜锁道:“不能再由她胡来,必须制止。”说着,就要站起来,可没成想腿麻了,他扶着墙“哎呦”怪叫。

王子童非常警觉,马上停了下来,擦擦头上的汗,四下里看着。我和铜锁也不知害怕什么,下意识全都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狂风卷来,居然把庙门吹开,森森寒意伴着夜风一下吹了进来。

庙门快速扇动,“啪”一声巨响,正撞在门框上。吓得我们差点尿了。那扇门随即吹得复回原位,又一声巨响,跟闷雷似的。最恐怖的是,也不知怎么,神龛上方的横梁悬着的那数盏灯笼,突然无火自亮,燃起了红彤彤的光,透过灯罩射出,大殿中映出一片暧昧诡异的红。

王子童毕竟是个小女孩,顿时吓坏了。她从供桌上跳下来,顶着狂风,吹得头发乱舞,好不容易来到大门口,把住那扇庙门,拼尽全力要关上。

我和铜锁再也呆不住了,傻子也知道此时变故突生,这是要出事啊。

我们站起来,沿着墙根往王子童方向去,想把她拉走,此地不宜久留!

外面恶风大作,夹杂着丝丝雨滴,扑面而来,打的身上全都湿了。

这时忽然一阵狂风吹进,居然把王子童从殿门口一直吹到供桌前。她连退数步,脚下站立不稳,重重撞在供桌上。桌子上放着数盏蒙着灰尘的长明灯,居然好死不死给撞亮了!

长明灯燃燃烧着,火苗在风中吹得时起时伏,红色蜡油沿着蜡身缓缓下落。

铜锁指着神龛,牙齿咯咯响。供桌上那三尊神像,此时都翻着眼白,昏暗的光线中表情流转生动。尤其那只狗头,变得狰狞无比,看上去非常骇人。

王子童从地上爬起来,裹紧衣服哆哆嗦嗦往后殿走。我和铜锁心里这个骂啊,你惹出麻烦就想走,真是光腚惹马蜂,能惹不能撑。

我们也不管前面敞开的大门了,跟着她往后跑。刚跑到神龛旁边,我一下看到怪异之处。原来王子童拉出的那条锁链,就在神像的身后。阎王爷这尊雕像,背后居然有道暗门,已经破败成黑森森的一个深洞,那条生锈的锁链就是从那个洞里拽出来的。

最邪门的是,此时有股股黑烟从洞里冒出,铁链子无人去碰,却自己嘎嘎作响。侧耳仔细一听,从洞里的深处,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响声传出来,而且越来越近。

我们跑到后殿,看到王子童正在拍打庙门。那大门本来是开着的,要不然我和铜锁也进不来。可此时不知为什么,却紧紧关闭,怎么推也推不开。

透过大门毛色玻璃,我们看到外面一片昏黄,乌云翻卷,似乎要下雨。

这时,只见从外面很远很模糊的地方,似乎来了一个什么东西。黑糊糊的,光线幽暗,根本看不清楚。如果硬要形容,那东西像是一只巨大的青蛙。大概能有一人多高,在地上蹦着,一纵一跃便离这座庙近了几分。又是一跳,又近了几分。转眼就看到那东西跳过了庙外的院墙,进了院子,朝着阴庙后殿我们的方向就蹦了过来。

别说王子童,就连我和铜锁都吓傻了,我的妈妈啊,这不会是僵尸吧?

这时,前殿也发出了声音,似乎是低低的喇叭声,声音呜咽,听起来像是乡下出殡吹得那种喇叭。

我们俩走过去,一把拉住王子童。王子童没料到会有人,刚要一声尖叫,铜锁伸出大手紧紧捂住她的嘴。王子童转过身,看看我们两个,女孩眼睛瞪得极大,脸色苍白如纸。

我低声说:“不想死,就跟我们老老实实呆在一起。”

铜锁放开手,王子童第一句话竟然是:“你们劫财还是劫色?”

铜锁撇嘴:“就你这豆芽菜小身板,叔叔我还真没什么兴趣。”

这时,“哐”一声巨响,后殿外面那个蹦跳的黑影已经来到门外。黑糊糊的一大团,在昏暗迷蒙中,看来格外可怖。

那东西拽着后殿的门“嘎啦啦”直响。庙门本来就脆,让它拽的摇晃不定。我们三人正要往前殿去,只见那里灯光辉映,喇叭声咽,居然有了人说话的声音。提鼻子闻闻,有一股恶臭随着寒气袭来。

铜锁怪叫一声:“**,阎王爷回阳了。”

这时,有几条黑影从前面向后殿走来。我们回头看看,后殿大门外还站着那个蹦跳的怪物。前有狼后有虎,结结实实把我们堵在这里了。

我和铜锁正傻愣着,王子童拉着我们的手,转到那处写着歌功颂德碑文的石碑后面。

刚刚藏好,就看到前殿来的是什么人了。伴着一团团黑雾,朦朦胧胧走出来三个人。这三个人看不清貌相,长着一张花脸,像京剧脸谱似的。头戴束发紫金冠,身披大红箭袖,赤着两条膀子,身高都在两米挂零,一走出来真是龙行虎步,气势迫人。

这三个人走在前面,只听后面哗啦啦锁链作响,紧接着是一声声沉闷的长号和敲锣声。那个锣敲的,声声脆,“哐哐”像是直接打在心里。伴随着这些怪声,走出一队队幽幽黑影,身体裹在宽大的袍子里,看不出体形,个头相仿,三个一排。似乎毫无重量,就那么飘在黑雾中,跟着前面三个花脸人往外走。

这些人打着招魂幡,中间有人抬着黑色的鼓。我们紧紧缩在石头后面,看得手脚冰凉,谁也没敢说话。我认出来,曾经在彭亮藏身的地下室看到过关于眼前一幕的壁画,这就是传说中的阴兵过道吧。

为首的三个花脸人最先走到后殿大门,也没看他们碰,那扇庙门居然自己开了。外面果然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阴云滚滚,天地间一片阴森的昏暗。

借着微弱的光,我们这才看到外面跳来的是什么东西。那是一个黑影骑着一匹黑马。这个黑影身材不高,倒是骑着的那匹马又瘦又高,周身黑气翻卷。

“那是一匹纸马……”铜锁低声惊道。

我仔细一看,可不是吗。马是拿黑纸糊的,毫无生气,看起来又恐怖又怪异。庙门一开,里面的阴兵和外面骑纸马的黑影打了个照面。我们看得目不转睛,全身冰凉,期望着这些怪人早些过去。

就在这时,好死不死的,突然王子童手机嗡嗡震动,还好她没设置铃声。可这么嗡嗡也不是个办法,她掏出手机要摁死,我无意中撇了一眼屏幕,上面写着来电人,吴兰。

吴兰?!我一下醒悟,我靠,那日在白婆婆家,曾经有一个中年妇女孩子丢了,哭得悲痛欲绝,还托我走阴去找她女儿。她女儿就叫王子童。真的假的?会这么巧?难道眼前的王子童就是我走阴找的王子童?

铜锁看到手机嗡嗡响,头皮发麻,使劲压低声音,从嘴里往外挤字:“关机!”

王子童手忙脚乱,一下摁错了钮,只听里面传来一个女人声:“王子童,你个死丫头,跑哪了?”

声音很大,那些阴兵鬼差都听到了,一起齐刷刷回头看过来。

第五十二章 阎王审案

那些阴兵一起看过来,我血都要凝了。妈的,让这个丫头害死了。铜锁反应极快,一把夺过王子童的手机,她妈还在手机里大吼大叫。铜锁把那手机贴着地面往对面一甩,声音随之远去。手机翻滚着落在对面一根柱子下面,说时迟那时快,就看阴兵队伍里有黑影忽然一甩,只见一条长长鞭子飞出来,击在手机上,“啪”一下打得粉碎。

王子童“啊”一声轻叫,狠狠掐了铜锁一下。铜锁忍着疼,没和她一般见识。我暗暗长舒一口气,这些阴兵看着噱头挺足的,一个个狂拽酷霸天,其实智商不怎么高,手机一扔就没事了。

正暗自庆幸,谁知那三个花脸人里走出来一位,大步流星朝着我们躲避的石碑就过来了。

“坏了坏了。”铜锁暗暗叫苦,他对我说:“老刘,要不咱俩把这小丫头扔出去吧。”

王子童狠狠瞪了我们一眼:“你们好意思吗?”

我和铜锁同时点头:“好意思。”

随着那花脸走过来,锣声越敲越急,我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们也不猫着头看了。等他过来的时候,干脆躲在石头后面,看都不敢看。黑雾滚滚,沿着石头两侧漂过来,周围越来越冷。

就在这时,忽然“咚”一声钟响,敲得是荡气回肠,随之有一个人“啊”了一声。非常深沉凝重,充满了男中音的金属感。此声飘飘渺渺,余音未尽,忽然间,所有声音都没了,四下里一点动静没有。

我们三人靠在石碑上,互相看看,不知发生什么状况。

还是王子童忍不住好奇心,悄悄探头,她拍拍我们:“没事了,人都走了。”

我和铜锁去看,后殿静悄悄的,果然一个人影都没有。不但如此,还没有一丝痕迹,好像刚才看到的那一切都是幻象,根本没有发生过。

我抹了把脸,都让冷汗湿透了。刚要出去,铜锁拉我:“我靠,别出去。大侄女,你是不是近视眼啊,你们看门外是什么?”

大殿外面,雨已经停了,月冷星稀的。外面空地上,黑雾缭绕,影影绰绰,黑压压有一大片阴影晃动。正中放着一张巨大的台案,一个巨大的人影背对着我们,正坐在案子后面。只见他蟒袍玉带,身形巍峨,从后面看去,真的就有王者象。

王子童从石头后面溜出来,像小猫一样快跑了几步,藏到墙根后面,扒着窗户往外看。

我和铜锁只好跟过去,来到她身边,顺着窗缝偷窥,这个角度正好看到那的侧影。月光下很明显,正是彭亮彭大哥。

他似乎正在想事,坐着大椅上,微微捋着胡须,微闭双眼。此时后院大门开着,只见队队阴兵卷着浓浓的黑雾往外走。朦胧月光中,他们就像是在飘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场面十分渗人,我们紧紧靠着墙根,大气都不敢喘。

在他们队伍前面,正是那个骑着纸马的黑影,他手里还拖了两条锁链,径直消失在迷茫的黑夜里。

时间不长,院子里的阴兵就走光了。只留下彭大哥,和那三个花脸男。花脸男分站在彭大哥身后,像是王朝马汉一般。时间不长,忽又听远处黑雾里锁链“哗啦哗啦”响动,阴兵又还转回来。

他们这次回来,从外面押来了阴魂。被押的这些阴魂被锁链穿了琵琶骨。链子上拴了一大溜,一个接一个。

月光下看过去,成队成队的,人头攒动,一时也分辨不清究竟有多少。它们押到彭大哥的案子前,一个阴兵猛地一抖落手里的链子,那些阴魂估计是吃不住疼,全部跪在地上。深埋着头,浑身颤栗。

彭大哥单手抚额,像是特别烦躁,又心事重重。我们正趴着窗缝瞅着,他忽然一转头,看了过来。铜锁和王子童这两人比耗子藏的都快,赶紧把头缩回去。我这人脑子慢,正想缩已经晚了,和彭大哥看个正着。

彭大哥眉目凝神,我相信他看到我了,顿时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铜锁“哎呀呀”叫着,低声说:“我一世英明算是毁在你们俩手里了。”

他拉着我,我摆摆手,轻声道:“彭大哥好像早就知道我们在,他没有任何反应。”

铜锁悄悄去看,彭大哥已经转过头,看着下面跪着的人群。王子童好奇说:“你们认识阎王爷吗,他姓彭吗?”铜锁不耐烦:“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我忽然恍然,说道:“我知道了,刚才阴兵要抓我们的时候为什么又停了手。一定是彭大哥的原因。”

铜锁呵呵冷笑:“他还挺念旧情。他这是要干什么?”

我说:“会不会是阎王审案啊,他要惩罚这些鬼魂。”

这时院子里突然多出几口巨型青铜大锅,没有腿,就那么悬飘在半空之中。下面烧起了熊熊火焰,锅里也不是空的,居然装着满满一锅油。随着大火煮沸,锅里的油“哗哗”作响,油花四溅。

阴兵一个押着一个,把那些鬼魂提到案前。彭大哥也不审,只是看看那些魂儿。只要不顺眼,轻轻一挥手,就有阴兵过来,拽住脖子跟拽小鸡崽似的,整个抬起来。那些鬼魂在空中两腿乱蹬不停地挣扎,阴兵理都不理,直接给扔油锅里。

那些魂还没有死,在沸锅里时沉时浮,张牙舞爪,整张脸因为剧烈的痛苦都扭曲了。他们发不出声音,在无声尖叫,那场面就像是印象画《呐喊》。

最恐怖的还不是这些受刑罚的魂,而是锅外等着进油锅的其它阴魂。阴兵面无表情倒也罢了,而其它阴魂看到一起押来的同犯,被扔进油锅遭此酷刑,他们居然也非常冷漠,表情很是麻木。

彭大哥一挥手就有一个阴魂被扔进油锅。时间不长,几口油锅都扔满了。里面黑黑糊糊一大片,不知凡几。

有阴兵手持一个巨大的笊篱来到锅前,往锅里那么一捞,顿时捞出腐沓沓一堆黑黑略带金黄的肉,然后呈在彭大哥案前。

彭亮缓缓伸出手,抓起一块就往嘴里扔。不停咀嚼,津津有味。

我们三人看得目瞪口呆,手脚都凉了。

也有那幸运的阴魂没被扔进油锅,被阴兵用鞭子抽到角落里站队。就这样,阴兵们一边往油锅扔,一边捞肉,一边看守着那些阴魂,各司其职,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这时,外面黑雾沼沼之中,进来两个人,分开人群,直接来到彭大哥案前,“噗通”跪在地上。

看到这两个人,我眼睛顿时直了,张着嘴一句话说不出来。铜锁看出不对劲,碰碰我低声问:“你认识?”

我点点头,太认识了。这两个人,一个是徐佳男他妈,另外一个更诡异。居然是李大民租用澡堂子那家陈姓房东大哥的女儿。

房东大哥和他女儿,我最后一次见到是在轮回教的密室里。房东陈大哥他老婆得了绝症,奄奄一息,他女儿自愿献身,提供肉体让她妈妈继续活下去。

从此以后,就再没有他们的消息。我都快把这两个人给忘了。

如果这么说的话,眼前这个女人应该是陈大哥的老婆,陈大嫂了。她夺舍女儿肉体再生。可是为什么能和徐佳男他妈混在一起?真是邪门。

看着这个女人我隐约想了起来,徐佳男火化那天,就有一个穿着绿色大衣土里土气的女人陪着徐佳男他妈到的殡仪馆。那女人的身材和眼前陈大哥女儿到有八分相似之处。看样子,她们两个人混在一起有段时间了。

彭大哥抄起一块令牌递过去。徐佳男他妈头拱在地上,不敢抬起,吓得全身哆嗦。而房东女儿却镇定自若,双手抬到头上,毕恭毕敬接过令牌。

彭大哥说:“收了多少魂儿了?”

“九十七。”房东女儿道:“还有三个魂儿,便能凑到一百。”

“袁静抬起头来。”彭大哥道。

原来徐佳男他妈叫袁静。她颤巍巍抬起头,说话都打颤:“鬼,鬼王,好。”

“令牌你收好,我封你为阳间鬼差,随陈薇一起,在阳间为我收魂。收的好,我大大有赏,赐你鬼修之术。”

袁静哭了:“鬼王啊,我只想让我的儿子活回来。”

“嗯,陈薇已经告与我知。我已经让陈薇为你儿物色阳间人身,若有合适,我便会下九幽阴间,渡你儿阴魂还阳。”

第五十三章 李扬

听到彭亮说这番话,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正寻思呢,铜锁问怎么回事,我指着袁静说:“那就是徐佳男他妈。”

铜锁听我讲过以往经历的,他也觉出不对劲,说道:“我曾经听你说过,徐佳男的魂魄被佟三给打散了,灰飞烟灭,怎么还能到阴间找到呢?”

这时,外面袁静已经倒地大哭,哭得悲悲戚戚。央求彭亮把她儿子现在就招来,让她看一眼,也好心安。

彭亮摆摆手:“也罢,可怜你一片慈母之心。”

说着,他唤过身后的一个花脸汉子,拈动指诀。那花脸汉子站在原地,身形渐渐消隐,凭空没了踪影。袁静跪在原地,满脸泪痕,眼巴巴看着。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花脸汉子又凭空冒了出来,这次他不是自己来的,身边还带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一团黑影,略具人形,站在黑雾中,显得非常迷蒙。一看到这个人影出现,袁静“啊”一声尖叫就要往前扑,被旁边的陈薇死死拽住。

我看得也愣了,那团影子的形象和死去的徐佳男极像。

“那就是徐佳男?”铜锁低声问。

“应该是吧……”我也疑惑。

我怎么也琢磨不明白里面的事情,彭亮自造阴间,按说跟传统意义上的阴间不是隶属一个系统,相当于远离中央另辟根据地。现在他指派鬼差,随意进入中央阴间提人,好像说不过去吧。我以前查阅过关于阴间的一些资料,请阴魂还阳不是那么容易的,最起码也得写个文书到阴间报批。虽然我不明白彭亮和中央阴间是怎么个关系,但他如此随意,好像不太对劲。另一个,还是刚才的疑惑,梁憋五说徐佳男的魂魄已经打散,而现在却活生生站在我们面前。

综上所述,我得出了一个极为匪夷所思的结论。

那就是眼前这个从阴间招来的阴魂压根就不是徐佳男!得出这个结论,我咽下口水,这里面有太多的解释不清和意料之外,还是看看再说吧。

“佳男,妈妈想你……”袁静一语未了,已泪流满面。

那个徐佳男的阴魂漂浮在雾中,似乎无知无觉,如同一股黑烟。

袁静用膝盖当脚走,蹭蹭来到彭大哥案前,哭得泣不成声:“鬼王,我儿子这是怎么了?”

“人鬼殊途。他死了已经很长时间,陡然还阳,肯定会不适应。我让他说话。”彭大哥用手朝天一指。

徐佳男缓缓开口,听上去很是虚弱,就像得了重病,“妈,妈妈……”

“儿子!佳男!”袁静朝着他儿子,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们几个看得目不转睛,王子童紧紧捂住嘴,生怕喊出声音。铜锁碰碰我,低声道:“那个彭亮不对劲。”

我仔细去看,彭亮眼睛直直地看着背对他的袁静,嘴里念念有词,应该是在做什么法术。他的手藏在案子底下,不停变幻手印。我观察了一下,发现了规律,徐佳男阴魂的动作和说话,居然和彭大哥所做手印有某种契合度。现在虽然还无法就肯定说两者之间有逻辑关系,但非常值得怀疑,彭大哥是在操纵那个阴魂。

“妈妈,你要救我。在那里,我好苦。天好黑,好黑,我怕,我冷。”徐佳男阴魂边说边哭,声音苍凉压抑。

袁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佳男,妈妈一定救你。妈妈要给鬼王当鬼差,我要收很多很多的魂儿来救你出来,我还要帮你找到好的身子托生。”

“妈妈……早点来救我……我好苦……”声音断断续续,阴魂的黑影渐渐消失不见。

袁静趴着来到彭大哥案前:“鬼王,我儿怎么了?”

“他在十八层地狱受苦,想救他就早点完成你在阳间的任务,换取功德吧。”彭亮说着,轻轻挥手。

陈薇拉着袁静,给彭亮磕了三个头,从阴兵和阴魂中走出去,退到一边。

这时,一个阴兵走过来,冲着彭亮呜呜呀呀说着什么,彭亮点点头:“让他进来。”

不多时,外面又走进一个人。此人一出现,我和铜锁都傻了,我们俩紧紧握着手,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王子童更是吃惊,她趴在窗户,使劲往外看,惊讶说道:“我梦里的姐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的非是旁人,正是王晓雨。王晓雨行走在鬼魅魍魉之间,面色平静,一步一步来到彭亮的案前。

“想好了?”彭亮问。

“想好了。”王晓雨说。她一开口,我们全愣了,她说话居然是男人声。

彭亮拿起案子上一块令牌递过去,王晓雨躬身接在手里。

“李扬,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在阳间鬼差头目,众鬼差唯你听命,你也可以调遣我阴间阴兵。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我们都听傻了,李扬?王晓雨怎么变成李扬了?

我和铜锁面面相觑。

王晓雨笑:“彭亮你欲为阴间之王,我欲为阳间之王,希望互通有无,合作愉快。”

彭亮道:“还是希望你尽快去那洞窟,找到权倾天下的秘密。”

这时,忽然飘来一个阴兵,手里牵了条链子。链子上居然拴着两个驴友。这两人穿着冲锋衣,拿着单反相机,也没有挥斥方遒的劲头了,吓得两股战战,嚎啕大哭。

彭亮呵呵笑:“你们两个人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跑到此处偷窥。知不知道今晚是什么日子?”

这一院子又是阴兵,又是大锅煮人,又是冤魂无数的,这两个小子早就尿了。“噗通”两声同时跪在地上,吓得根本说不出话,就知道磕头。

彭亮看看停在一边的陈薇,淡淡道:“教教袁静怎么收魂。”

陈薇拉着袁静的手来到那两个驴友近前。这两个小子吓得就差没喊妈,一个劲磕头喊饶命。陈薇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也看不清,好像是红红的绳子,一圈一圈拴在其中一个驴友的脖子上。她嘴里念念有词,咬破中指,开始在驴友脑门上写字。

那驴友被绳子勒得脸色涨红,手刨脚蹬,大口喘着气,眼珠子都往外鼓。彭亮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看看王晓雨,眼神中似有深意。王晓雨在旁边默默看着,并不发话,她的眼睛里没有女孩往常的俏皮和可爱,取而代之是深沉和压抑。

在我看来,彭亮用驴友的生命似乎在考验王晓雨,看她能不能看下去。谁知王晓雨淡漠至极,背着手,就像看杀鸡。

“哎呀要出人命了。”王子童看得着急:“你们两个大叔为什么不出去,这是人命关天啊!”

我和铜锁相对无言,这种情况我们往外冲跟炮灰没什么两样。

王子童忽然一猫腰,就要往门外窜。铜锁反应快:“我靠,她要充英雄,赶紧拦住她。”

我挥手去抓她,一下没抓住,王子童溜出门外,高喝一声:“住手。”

月光下,她视死如归,胸脯挺得高高的,真把自己当先烈了。我和铜锁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出去。这时候如果再坐视一个小女孩冲锋陷阵,那我们也太不是东西了。

满院子阴魂恶鬼全都静下来,只有黑雾在徐徐飘动。月光如水,冷冷照着,场面既诡异又阴森。

彭亮一皱眉,像是非常不满意,大手一挥,一股恶风吹来,把我们几个全部吹进庙里。紧接着“嘎吱”一声脆响,庙门紧紧关闭,把我们封在里面。

王子童跑过去敲着大门,门关得严严实实,根本推不开。

彭亮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从案头站起,在三个花脸男的陪同簇拥下,慢慢遁入黑雾中再无踪影。紧接着,那些阴兵拴着阴魂,也跟着走进黑雾,整个场面无声无息,显得极为肃穆。

雾气越来越浓,随着寒风,卷得满院子都是,导致可视度非常低。我隐隐约约看到王晓雨瞥了我们一眼,继而也消失不见。

雾气终于渐渐消散,院子里已经空空如也,只留下如水月光。周遭一个人影也没有。刚才发生一切,就好像是我们做的一场怪梦。

我们三人此时再推庙门,居然推开了,面面相觑,小心翼翼走了出来。院子里确实空空的,一点都没有人活动过的迹象,那数口大锅也消失不见了。

我没心情勘查到底出了什么事,心急如焚,刚才亲耳听到彭亮喊王晓雨为李扬,这里到底怎么回事?那究竟是不是王晓雨?我恨不得一步飞回家,去看看她。

这时,突然从旁边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我们赶紧跑过去看。王子童站在一棵枯萎的歪脖子树前面,脸色苍白,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我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高高树杈上居然吊着两具尸体,随风轻轻摇晃,正是刚才那两个驴友。

第五十四章 封神

别说王子童,就连我和铜锁都吓呆了。别看我们身经百战,经常闯凶宅鬼屋,其实没看过什么死人。尤其是如此近距离,看到死得如此蹊跷诡异的死人。

我到现在还不相信眼前的一切。那两个人被红绳子套在高高的树上,头低垂,舌头伸出老长,身体看上去都僵直了。

我和铜锁把王子童拉到阴庙的后殿。女孩先是扶着墙“哇哇”吐,然后蹲在地上哭,我和铜锁抽着闷烟,不时往外看看,此时月黑风高,又阴又冷。

“怎么办?报警?”铜锁看我。

“不能报警。”我说。

“我也是这个意思。”铜锁说。

“为什么不报警?你们把电话给我,我报!”王子童哭着说。

铜锁苦口婆心:“妹子,报警麻烦事多了。首先你怎么解释这两个人的死因?你说让阎王爷给整死的?谁信?不给你抓精神病院就不错了。好,既然你解释不清死因,那就是嫌疑犯。咱们可是看的清清楚楚,那两个驴友应该是被勒死的,而非上吊死亡。这勒死和吊死的伤口是不一样的,人家法医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在现场,又解释不清死因,那不干等着被审查吗。”

“那你们就眼睁睁看着两个人吊死啊?”王子童掐着腰说。

“他们已经死了,咱们现在报警也改变不了这个现实。报警无非就是走那么个程序,你还指望那帮警察能破阎王爷的案子?走吧,换个地儿说话,这里实在是渗得慌。”我说。

我们三个人从阴庙里出来,天空渐渐露出鱼肚白。竟然不知不觉熬了一夜,我们都没有困意。

现在也没有车,我们顺着村子外面的公路顶着风往县里走。这可就太远了,我们也没计较路程,只想不停走下去,麻木自己的脑子。

今天晚上看到的一切,实在是太残酷太虐心。不敢停不敢休息,生怕让心里那个不得劲追上来,吞噬掉我们。

走了大概一个小时,那股子乏累和困劲袭上来,脑子里就像被抽空。什么也不愿想,只想找个地儿好好睡一觉。

这时,恰好开来了一辆拖拉机,我们三个人站在路中央招手,搭了便车,晃晃悠悠进了县区。

王子童第一个跳下车,我忽然打了个激灵,不能让这丫头走了。我走阴救回了她,她一定记得什么,她曾经说过王晓雨是她在梦里见到过的姐姐。

这个梦,很可能是她入阴之后的经历。

“你先别走。”我赶紧拦住她。

王子童掐着腰鼓着腮帮子看我:“你让我走,我还不走呢。你们一定知道什么,赶紧说出来。”

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此时正是清晨,小风吹得冷的邪乎。我给她留了电话号码,王子童因为电话让阴兵给抽碎了,把家里座机电话号码给我。我们约好了,等晚上找个时间一起坐坐,把事说清楚。

我和铜锁顶着寒风终于回到家,裹着一身寒气进了门。我一眼看见王晓雨正在厨房忙活,做着早饭。顿时心里安宁下来,原来晚上看到的不是王晓雨。不过话说回来,李扬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王晓雨拉开厨房门走了进来,看看我们,轻轻笑着:“坐啊。”

我和铜锁整懵了,只好坐下。她擦了擦手说:“我们该谈谈了。”

这句话一出,我心往下一沉,有不好的感觉。

“我是李扬。”她声音陡然一沉,腔调全变了,那个神色做派还真就跟李扬一模一样。

我和铜锁面面相觑,又看看王晓雨。铜锁尝试着问:“你是李扬?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铜锁。”王晓雨呵呵笑:“咱俩刚在杭州签售新书,然后一起来到这里。因为老刘遇到了麻烦,需要我们帮助……”

铜锁摆手:“得,得,我相信了,那你怎么跑王晓雨身上了?”

“说来话长。”王晓雨也就是李扬,看着我说道:“那天你走阴未回,我便入阴去找你。把你送回来了,但我和王晓雨却困在那个鬼地方。然后……我见到了彭亮。”他顿了顿道:“我和他达成了一个协议。”

“什么协议?”我问。

“那就是,他要辅助我成为人王。”李扬慢慢说道。

人王?

李扬和彭大哥什么情景下相见,怎么达成协议,两人如何谈的,李扬都忽略不讲。只是淡淡说“他要成人王”。

我看着她问:“人王是个什么概念?”

李扬轻笑:“人王,人王,人间之王呗,你说呢。”

“李扬,你没开玩笑吧?”铜锁目瞪口呆问。

“这是很严肃的事情。”李扬说。

“既然是协议,彭亮帮助你成为人王,那他会得到什么?”我问。

李扬站起身,缓缓走了两步,然后道:“我做了人王之后会给他封神,让他做真正的阴间之王!”

“封神?!”我和铜锁叫起来。

李扬也就是王晓雨笑笑,看着我们,一副不成器的表情。她慢慢解释,我们这才明白。

大家都知道封神演义里姜子牙封神。为什么说是封神而不是封仙呢,神是道场地位,仙是修为成就。罗凤王冬梅等人苦苦修炼,她们炼到最后修成了鬼仙,而不是修成了鬼神,就因为这个原因。神,是地位是职务,只能被封,而不能自修。

那么什么人有资格封神呢?人王便有资格。人王即帝君,细究历史,帝王“封神”之事屡见不鲜,秦始皇就曾经到泰山登封报天,降禅除地,进行封禅仪式,其实就是给泰山封神。还有一例,可以作为给彭亮封为鬼神的依据,那就是钟馗。钟馗死后,唐明皇封他为赐福镇宅圣君,诏告天下。

现在的情况比较匪夷所思。彭亮会用鬼修之术帮助王晓雨也就是李扬夺取天下,成为人王帝君。当李扬功成名就之后,投桃报李,亲自给彭亮封神,为阴间之王。两人一个鬼王一个人王,统一阴阳两界,携手共创美好人生。

我看着王晓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事如果放在李大民身上,到还符合情理,而现在是李扬。李扬这个人胆大妄为不假,但本身没有那么多的**。要说他想当皇上,打死我也不相信。

“李扬,你还记不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我突然发问。

王晓雨格格笑:“老刘,你想考我?第一次见面是在花园小区大厦顶楼,咱俩租用一套房间。”

这就没话说了,百分之百是李扬。看着王晓雨,我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王晓雨算是我准女友吧,现在女孩居然被李扬上了身,妈的,真别扭。这跟占人家便宜有什么两样?李扬要是**发作,半了夜自渎,这不是玩我女人吗。

我实在忍不住:“你要想当什么人王,回自己身体里随便当。跑人家女孩身上算哪门子事?”

李扬道:“那日从鬼域还阳,我和王晓雨的地魂一起回到了她的身体。现在要回到我的身体也不是不行,但是有个缘由不能这么做。要做人间之王,不是靠那几个鬼差,变戏法一样的阴兵过路就能完成的!那些顶多是障眼法小手段,算计个把人还行,生杀予夺千万颗人头那根本就是白给。现在的关键,就是岭子山的那处洞窟,我必须要下洞!那处洞窟确实藏着一股力量,能够帮我权倾天下。而现在,那洞窟已经被马主任控制起来,我只有顶着王晓雨的身体才能和他靠近,寻找机会下洞。”

我听得几乎拍案:“我靠,你还想拿王晓雨的身体去色诱。”

“别胡说八道。我现在顶的也是这个身躯,这就是‘我’。怎么可能去干那种事。”李扬愤愤道。

“那你现在掌控着这个身体,王晓雨呢,她哪去了?”我急着问。

李扬说:“你别急,我给她造了个迷宫,她正在里面玩的不亦乐乎。”

李扬解释说,他现在这种情况,很像是精神分裂。他和王晓雨两个独立人格,支配着一具身体。李扬在精神世界建造了一个极为复杂而又充满童趣的大型迷宫,把王晓雨困在里面。他说,就凭借他的智商造出的迷宫世界,王晓雨想走出来至少得八十年。就让她在那里好好玩吧,等他如愿下进洞窟,得到了那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就会把王晓雨放出来,而自己也会回归本体,去实现人王的理想。

第五十五章 人贩子

“李大王,我能不能请教一个问题。”铜锁毕恭毕敬说。

“有屁就放。放心吧,我就算做了帝君,也不会炮打庆功楼滴。到时把你们这老兄弟老伙计全都提拔起来。”李扬嘿嘿乐。

“那我就说了。我就纳闷了,就算真有这么一码子事,彭亮辅助你成就人王。可我上看下看,也看不出你哪块像皇上,那德性还不如我呢。彭亮瞎了眼,怎么会选你?”铜锁道。

“唉,咱们说话归说话,别人身攻击,小心我记下来秋后算账。”李扬哈哈笑,眨眨眼看我:“老刘,跟你说句实话吧。本来彭亮是想选你的,可是你小子太矫情,他也就选我了。细品品,我确实比你有帝王之相。老刘说句不好听的,你这人性格不行,硬把你挤兑到高位,你也坐不了几天。”

“得,得,我这辈子就那么大出息了。别说皇上,当个县长,我就偷着乐了。”我说道:“李扬,我有一事不明白,看你平时对权力也不像太热衷的样子,怎么会突然答应彭亮搞这么大的事。是不是当时情况危机,你和他妥协,和他虚而委蛇?”

李扬笑:“彭亮不是小人,他境界还算通透。我们都是明白人,有话对话,犯不上耍那些小计谋。我之所以答应他,是因为我觉得……”他顿了顿:“好玩。”

李扬和李大民一样,他们只要决定了做什么事,哪怕理由非常荒诞看似困难重重,也会坚定不移做下去。这也是我挺佩服他们的地方。

“你们要帮我。尤其老刘。”李扬说。

我没说话。

“我要去和马主任交涉,看看情况再予定夺。到时候下洞窟的时候,希望你们能在洞外给我护着,那个洞诡异莫名,十分凶险,不是自己人还真不放心。”他说道。

我叹了口气:“李扬,我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扯淡。现在毕竟不是一百年前,你怎么成为人王?”

李扬笑笑:“人王的概念是很广阔的,不一定皇上才是人王。这个问题就不讨论了。”

铜锁长长打了个哈欠,他一直担心着李扬的下落,现在这种结果虽然匪夷所思,但总比消失得无影无踪好。至于李扬能不能当人王,怎么下洞,对于他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还不如两块热地瓜来得实在。

我也困的不行,和铜锁回屋睡觉了。李扬掩藏身份,继续以王晓雨的面目到厨房做早饭。

这么个现实不承认也不行,现在最重要的是帮助李扬下到洞窟,让他按照自己想法做成事情。解决得越顺利,他交出王晓雨就越快。

这一觉我睡到下午,起来时嘴里干得像着了火,喝了口水。刚倚在床头歇会儿,王子童来了电话。我们约好晚上六点见面。

我和铜锁带着李扬一起过去。

见面的地点是在一家米线店,王子童真是个学生,也就能选这样的地方。我们都没吃饭,先填饱肚子再说。别说大冷天的,外面寒风大作,小店里喝着热乎乎的米线汤,倒也温暖如春。

吃过饭之后,我主动把知道的告诉了王子童。从我走阴救人开始,到解脱鬼域结束。王子童想了想,又问我那个阎王爷是怎么回事,和我们怎么认识的。我简单把彭亮的事说了说,王子童听得目不转睛,好半天才说道:“真像一个童话故事。”

“我没瞎编啊。”我说:“这都是发生在我身上的现实。”

“那我说说我自己吧。”王子童道。

王子童喜欢看恐怖故事,恐怖电影,最近又迷上了占卜问卦。她听同学说,云村阴庙很邪门,便跃跃欲试,想到那个地方扶乩。她记忆里最后一件事,便是在后殿玩碟仙,玩着玩着,也不知是昏了还是睡了,总而言之就去了一个地方。

后来,她顺利地回来,再回忆那段往事,已经模模糊糊,支离破碎。

她能记起的东西有那么几个,漫天下着大雪、自己坐在墙根下奄奄一息,眼前还有一根香烟在徐徐冒着青烟、在青烟里她看到了一个姐姐,长得非常好看非常温柔,王子童指着李扬说:“姐姐,是你吗?我看你很像。”

李扬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在你的记忆里,有没有我?”我问。

王子童很仔细看看我,摇了摇头:“没见过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铜锁说:“他走阴救的你。要不然你现在都回不来,早死在那地方了。”

“大叔,我还要谢谢你呗。”王子童眨着眼俏皮地看我。

也不知怎么,忽然间我觉得此时此景似乎在哪里见过,似曾相。我陷入深思,说不定我和她真的在鬼域见过面。

“王子童,你怎么知道阴庙雕像后面有锁链?”我问。

王子童说:“我在玩碟仙的时候就发现了,当时觉得很奇怪,可没深想。等我还阳以后,觉得自己失踪和阴庙关系很大,便想刨根问底探个究竟。”

铜锁伸个懒腰:“好了,一切都说清楚了,我们也该散了。小姑娘,以后离那些东西远一点,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别净让爸爸妈妈为你操心,老大不小的人了,懂点事。”

我们站起身要走,王子童追出来:“喂,喂,你们上哪?”

我和铜锁没搭理她继续往外走,王子童拉住王晓雨的胳膊,苦苦哀求:“姐姐,我们有缘。你们上哪玩带我一个啊,我能帮助你们。”

李扬笑了,笑得非常诡秘。铜锁回头看看,低声说:“这倒是泡妞的好办法。”

“什么?”我问。

“附体在女人身上,打入她们内部。”

我哈哈笑:“你岛国片看多了吧。”

正说着,李扬跑过来说:“老刘、铜锁,从今天起我就要去忙活大事了,以后有事我会去找你们的。”

我们正要说什么,他居然和王子童说说笑笑,走远了。

“完了完了,李扬这小子连小萝莉都不放过。”铜锁看着她们背影,不住感叹。

我瞪了他一眼,铜锁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我让铜锁把宾馆房间退了,干脆就住到我家里。我家这两天赶大车店了,人去人来的。

我们也不管李扬怎么折腾,铜锁意兴阑珊,和我说他再住一两天,便回家。晚上我妈做了一大桌子菜,十分丰盛,铜锁这人不讨厌,嘴挺甜,会调节气氛,给我妈逗得直乐。

吃了饭,聊了会儿天,正准备睡觉,就听外面“呜呀呜呀”警笛声响。铜锁拉开窗帘,我们凑过去看,只见满大街警车跑动,警灯的光亮映红了半个天空。

铜锁疑惑问:“你们县里这是要出大案子啊?”

“不知道啊。”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掏出手机给陈平安打个电话,没想到这小子关机,这是非常反常的现象,一定是出大事了。

但愿这些事与我们无关。

第二天我一早就醒了,实在睡不着,简单洗漱后,又拿起手机给陈平安打了一个。

陈平安在电话里声音非常疲惫,哈欠连天:“刘洋啊,啥事?”

我问他昨晚怎么回事,警车声闹了半宿。

陈平安声音压低:“你还不知道吧,出大事了。”

“怎么?”我问。

他说道:“咱们县委马主任的孩子丢了!”

“什么玩意?”我顿时懵了。马主任孩子丢了?

“马主任就跟疯了似的,责令我们县公安局限期破案,满城警察出动,给他找孩子。”

我说:“这马主任还真牛逼,他哪来那么大能量。”

“他就那么牛逼。你来的晚不知道,咱们县真正的太爷就是这位马主任,其他什么县长书记那都是摆设。”他诡秘地说:“你别往外传啊,我告诉你这里的秘密,据说咱们县书记正在跟马主任学气功,学好了延年益寿。马主任就算放个屁,他都得乖乖闻着。”

“那你们有线索了吗?”

“我们一开始怀疑是人贩子,这年头拐小孩的畜生不在少数。可马主任提供了一条线索,他说他家孩子很有可能是,”他顿了顿:“很可能是你在天台救下来,又被你领走的那个王晓雨干的!”

“王晓雨?!”我想到了李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不找我,我还要去找你呢。你知不知道王晓雨的下落?我们要把她定为嫌犯,通缉。”

第五十六章 孩子

我赶紧说道:“我也不知道她到哪儿去了。”

“咱们上次看监控录像,她的魂儿不是让人偷走了吗?”陈平安问。

“是啊,后来不知怎么就好了。好了以后人就走了,一个大姑娘也不可能老跟我混在一起。”我说。

“你真不知道?”陈平安问。

“真不清楚。”我信誓旦旦。

挂了电话,铜锁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我便把李扬可能把人家孩子给拐了的事说了一遍。铜锁也诧异:“不至于吧,李扬那小子我认识他挺长时间了,先不说祸不及家人,但肯定不至于做出拐孩子这么下作的事。”

“不管是不是他干的,得马上联系到他。”我沉着脸说。

铜锁一摊手:“他的手机在我这,根本就没法联系。”

我想了想,忽然想到李扬走的时候,和王子童关系亲密,会不会那个小丫头也参与进来了?我翻了翻手机,里面正好还记着她家的电话,我赶紧打了过去。

接电话的居然是王子童他妈吴兰,她一声“喂”我就觉得不好,她妈可是认识我的。我赶紧把电话给铜锁,做着口型说“她妈”,铜锁反应算快,马上道:“王子童在没在家?”

“您是哪位?”吴兰疑惑问。

铜锁咳嗽一声:“我是,”他眼珠一转:“我是王子童学校的老师,最近她没来上课,了解一下怎么回事。”

“哎呀,老师啊,我们家子童啊最近出了一点事。”吴兰就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这死丫头又跑出去了。”

“我们想做一下家访,你家的地址是?”铜锁温文尔雅地问。

我竖起大拇指。

吴兰说了一串地址,铜锁一边重复着,我一边在旁边赶紧记下来。铜锁在电话里告诉她妈如果王子童回家请第一时间和我们联系。

现在暂时没事,我和铜锁溜溜达达去了我们单位,到了地下图书室。铜锁四下里打量:“这就是你工作的地儿?不错不错,书香门第啊。”

我笑笑,看看对面空空的桌子,倍感失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梁憋五的消息了。说不清的机缘真是非常奇妙,本来以为脱离了梁憋五这条线,没想到又因为李扬的事情,或许还会命运交叉在一起。

我和铜锁看了一天的书,下班时候,铜锁手机铃爆响,接来一听是吴兰打来的,告诉我们她女儿回来了。

我们赶紧冲出图书馆,打了车风驰电掣来到她家楼下。我和铜锁整理一下形象,到她家门口,刚要敲门,王子童居然走出来。她气势汹汹的,好像和她妈吵架了。吴兰带着哭腔在门里说:“我怎么生你这么个不省心的女儿,你走吧,走了别回来。”

王子童还挺倔:“不回来就不回来。”一踏出门槛看到我们站在她面前,她一吐舌,赶紧往家跑。我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心里没鬼跑啥啊,走吧,老师找你聊聊。”

王子童不敢放声,苦着脸被我们半拉半拽出了家门,拖到楼洞里。

她捂着前胸,像小鹌鹑一样看着我们:“你们想干什么?”

“放心吧,对你人没兴趣。”铜锁叼上一根烟:“说吧,王晓雨在哪呢?”

“不知道。”王子童说。

铜锁懒洋洋说:“好啊,不知道?我们现在就去你家把你做过的那些事都告诉你妈。”

王子童这下害怕了:“两位大叔行行好吧,你们找晓雨姐干嘛啊?”

“她是不是拐了个孩子?”我说。

“这我可不知道。”她摆手。王子童还是嫩点,脸色慌张,眼神飘忽,一看就有问题。

铜锁说:“现在满城警察都在找那孩子,你知道拐带儿童判多少年?你最起码是知情不报窝藏罪犯。王子童,监狱那可不是好呆的地方,你十几年出来都成欧巴桑了。你妈头发斑白,娘俩抱头痛哭,啧啧,没法想象啊。”

“好了,好了,我说。”王子童道:“你们可别害晓雨姐,她也是有苦衷的。”

“那你说吧。”

王子童说,当时王晓雨求到她头上,她觉得自己义不容辞。那孩子确实是王晓雨拐来的,她们把孩子藏在王晓雨原来的家里。王晓雨让她看着孩子,自己出去办事。现在她回来了,便让王子童回家,叮嘱一定要守口如瓶。谁想到让我和铜锁一诈就诈出来。

我们押着王子童打了车又去王晓雨她家。到了三楼,我径直来到她家门前,敲了敲。

时间不长,门开了,王晓雨俏生生站在门口,笑嘻嘻说:“我就猜到你们会来,但是没想到这么快,你们脑筋够可以的。”

我看着她,王晓雨盯得有些不自在:“没见过?”

我现在已经搞不清眼前站的是王晓雨还是李扬了,她女儿态十足,俏丽可爱,一看就是女孩。可说话那意思,又像是李扬,这种感觉实在是怪异。

铜锁是风月老手,对于女人更是观察细致入微,他轻轻说:“李扬?”

“废话。”王晓雨腔调一变,神色也发生变化,还真就是李扬了。

我和铜锁互相对视一眼,这种诡异实在是无法用语言描述。我们三个人进了她家,王晓雨完全恢复了李扬的神态。

他把我们引进了屋。我看到,在里屋的床上坐着一个孩子。那张床紧靠窗边,那孩子正侧脸往窗外眺望。我们走进来,他没有半分反应。

我皱眉:“这怎么回事?”

“来的时候就这个样子。”李扬一耸肩。

铜锁走过去,蹲在那孩子近前,摆摆手:“叫叔叔。”那小孩也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按说应该懂事了,可依旧没做反应,痴痴看着窗外。

“他不会是……”铜锁低声道:“弱智吧?”

看得出王子童对这个孩子很喜欢,她白了铜锁一眼:“你才是弱智呢。”走到孩子近前,一把搂在怀里。

那小孩留着锅盖头,长得不丑,那模样也挺正常。一般弱智的孩子打眼能看出来,唐氏综合症什么的,相貌上是有特点的。这孩子看上去和正常小孩差不多,而且黑眼珠咕噜噜转,一看就特别机灵那种。

我拍拍李扬的肩膀:“你小子摊责任了,拐孩子也就拐孩子吧,结果孩子在你手里变成这幅模样。”

李扬一缩肩:“你别乱占便宜。”他白了我一眼。

我看得心里咯噔一下。他是个女儿身,这媚态十足的一瞥眼,妈的,怎么瞅怎么别扭,真是腻歪。

李扬道:“孩子我带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了,即使有问题,也是老马家的问题。”

那孩子忽然有了反应,侧过脸瞅瞅我们。我看了他一眼,他的黑眼睛显得非常深沉,有种超越年龄的气质在里面。我心念一动,碰碰李扬:“这孩子让我想起一个人。”

“刘燕。”李扬道。

“对,就是她。这两个孩子给我感觉很像。”我说。

李扬刚想说什么,忽然“噔噔噔”门敲响了。我们吓了一大跳,难道警察上门了?

“我等的人来了。”李扬走去开门。门开时,外面站着一个陌生女人,大概不到三十的年纪。年龄不大却风韵犹存,留着长发,非常有魅力。

“嫂子。”李扬咯咯笑,用女孩声音说。

“晓雨。”那女人慢慢走进来。

铜锁碰碰我,低声道:“李扬好像在装王晓雨。”我现在也糊涂了,李扬和王晓雨应该是独立两个人格。而现在的情况是,李扬似乎获得了王晓雨的记忆,她知道自己原来家在哪住,知道怎么和马主任套近乎,现在又莫名出现一个嫂子。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很可怕的问题,李扬的人格会不会最终和王晓雨融合了?

第五十七章 闭关

关于精神分裂,我的了解仅仅来自几个比较热门的电影。目前在心理学和精神病学领域,对于精神分裂的成因和研究,也根本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这一块似乎涉及到的是人类最大的秘密和禁区。

所谓独立的人格,不管医学是怎么解释和定位的,在我看来,它们更接近于灵魂。寄居在一具身体里。精神分裂,四个字,关键在于分裂。谓分裂,就是独立成体,就算互相影响,也应该类似《致命ID》那种纯暴力式的对抗。而像李扬和王晓雨这样,两个灵魂,居然可以互相融合,记忆交叉,这实在是难以想象。

许多人问我一个问题,在不在乎女友是处女之类的。我说我不在乎。女人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什么商品和物件。不过,我可容忍身体的不净,但不能容忍精神的不纯。王晓雨和李扬现在精神互相影响交融,让我想起了很老的科幻片《苍蝇》,人和苍蝇的基因融合,最后诞生了一个苍蝇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无法用科学手段去强行分离。

那是一种新物种,一种新人类。

我觉得趁现在情况不是很严重,一定要说服李扬回魂自己的身体,要不然再继续发展,后果很难预料。

进来的那个挺漂亮的女人跟着李扬进了里屋,看见坐在床头的孩子。她几步走过去,把孩子抱在自己怀里,眼圈一红,眼泪夺眶而出。

“嫂子,我没有恶意。”李扬说。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个漂亮女人就是马主任的媳妇。听很多人说过,马主任极有艳福,老夫少妻,娶了个比自己小特别多的女人。而且据说这女人还是音乐学院的什么大学生,非常有素质。

现在一看,果然如此,这个女人确实有一股很高雅的气质。就算看到自己孩子失而复得,也没有多少失态的地方。

“我知道。”女人说话:“晓雨,你是想和老马谈判。”

“嫂子,你把孩子领回去吧。”李扬说。

女人看看我们,牵着孩子的手,神态又恢复平静:“这些都是你的朋友?”

“他们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李扬说。

“能抽烟吗?”她平静地说道。

我们没有说话,完全被她的气势给震到了。李扬惹出这么大乱子,现在小尾巴就揪在眼前这个女人手里。她歪歪嘴,我们全都要进去。

她对王子童笑笑:“小妹妹,你好漂亮。”

王子童不好意思:“嫂……嫂子,你才是漂亮。”

“帮我照看一下小宝好吗?我到阳台抽根烟。”

王子童表示没问题,拉住那个叫小宝的孩子的手。

女人径直出了里屋,慢慢走向阳台。她的意思并不是抽烟,而是要和我们谈判。她看人也把握得非常准,把王子童留下看孩子,而和我们谈。

到了阳台,女人拿出一包价值不菲的坤烟,慢条斯理点上,静静抽着。

场面很平静,也有些尴尬。“嫂子,我没有恶意,对不起。马大哥他,他根本不愿见我。我才出此下策。”李扬说。

“他不是不愿见你,而是连我都见不到他。”女人吐出一口烟圈说道。虽然三十的年纪,但她的眼睛里却是饱经沧桑的深沉,眼角挂着鱼尾纹。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是什么意思。

她回过头看看我们,眼睛最终落在王晓雨身上。“晓雨,我把当亲妹妹一样看待,有些话我就直说了吧。”

“嫂子,你说。”李扬道。

女人扫了我和铜锁一眼。李扬反应很快,道:“他们两个都是我极好的朋友,嫂子你放心,我的朋友非常可靠,我有什么事不会瞒他们的。而且他们或许能帮到你。”

李扬话里有话。潜台词是,就算你现在把他们打发走了,回头我也会把你说的秘密转告给他们。

女人自然明白,她叹口气:“无所谓了。我就要离开这里。”

“嫂子你……”

“我要和老马离婚,我要带着孩子离开这里!如果没有小宝丢失这件事,我或许还在犹豫。到了现在,我才真正下定了决心。我和老马过不下去了。”

这种场合我和铜锁没法说话,涉及到了人家的**,还是当透明人为妙。

李扬十分惊讶:“嫂子,为什么啊?”

“老马现在魔怔了。”女人看着窗外的冬日寒景,慢慢说道:“你知道他最近在干什么吗?”

她自问自答:“他现在在岭子山那座行宫里闭关。”

闭关?我们面面相觑,这实在是难以想象。说到闭关,我一下想到了修道成仙,关于鬼仙我也很是接触过几个。难道马主任在修仙?

我听梁憋五说过,马主任利用职权把岭子山神秘洞窟一带作为国家征用土地,在那盖起了小楼,竖起院墙,拴上大狼狗,派了很多人护林。把那块完全作为私人领地,类似占山为王。马主任如此行为,我个人觉得不单单是防范外人窥探洞窟秘密这么简单,更大的作用在于,他是想自己探索那个洞窟!

很显然,他现在的闭关,和那处洞窟,有着很直接的联系。

李扬很明显也想到这一节,她微微皱眉,神色有些不安。虽然不知道洞窟里到底有什么,但被马主任如此捷足先登,如此研究,那肯定不算是什么好事。

“他闭关想做什么?”李扬问。

女人闭上眼睛,长长吐了口烟,一脸的疲惫:“不知道。他一直这么神神叨叨的,藏着很多秘密。他对我还算好,可我知道,我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工具。”她顿了顿:“一个生孩子的工具。”

听到这么隐秘的家事,我和铜锁都有些尴尬。看样子,女人确实下定了要走的决心,要不然也不会如此这么讲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老马一直都想要个孩子,他为此做出许多努力。”

“喜欢孩子嘛,很正常。”李扬说。

“不,你们不懂。”女人眼圈发红:“他……”

她转过头看我们:“两位不好意思,请你们出去,我要和晓雨说点女人家的话。”

我和铜锁悻悻走出来。我问铜锁,那女人要说什么?怎么把我们赶出来。铜锁嘿嘿笑:“老刘啊,你他妈就装纯吧。你说生孩子怎么生?”

我哑口无言,这小子现在还脱不了流氓本色。这时,忽然从里屋传来一声尖叫,正是王子童。阳台上的人也听到了,我们一起跑过去。

王子童蹲在地上,小脸煞白,那模样明显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怎么了?”铜锁问。

王子童指着床上的孩子,说不出话来。

那个叫小宝的孩子,穿着鞋在床上直接折腾开了,一会儿踢脚一会儿出拳,来回翻转。女人几步走过去,一把抱住他,拍拍他的脑袋。小宝居然爬起来,用手抓住***胸,那意思是要吃奶。

我靠,六七岁的孩子了,这都要上学了,怎么还没断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孩子看着我们,忽然小嘴一扁,嘴里“哇哇”哭出来的竟然是婴儿声。

他不但声音像,更关键是神态表情,活脱脱就是个应该襁褓里的大娃娃、大婴儿。他妈像是见怪不怪,紧紧搂着自己孩子,不好意思冲我们笑:“请各位出去一下好吗?”

我们正愣着,李扬揪着我和铜锁的耳朵,拽到门外。王子童最后出来,把门关上。

铜锁揉着发红的耳朵:“我靠,李扬,你闹什么妖?”

“人家给孩子喂奶,你看什么?”李扬一撅嘴,微蹙眉头嗔道。

我咽下口水:“李扬,你发没发现,现在的你越来越女人化了?”

第五十八章 进化

李扬说道:“老刘,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女人化呢,哼。”

他的语气现在也不自觉女性化了。女人说话的方式,和男人说话的方式,有很大的不同。比如李扬刚才说的这句话,应该用脏字表达语气,“我怎么会女人化呢,操。”而他最后却用了偏女人化的语气助词“哼”。

铜锁忧心忡忡,趁着李扬不注意,低声对我说:“他现在可能已经不自觉地变成女性思维了。”

我心乱如麻,觉得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要和李扬说明白。

这时,李扬看过来,微微皱眉:“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铜锁赶紧道:“你刚才和那位大嫂在阳台说什么了?”

李扬叹了口气,瞥了一眼里屋,轻轻说道:“说她和马主任之间的夫妻生活。”

我靠?!我和铜锁目不转睛看着她。李扬抱着肩膀,翘着兰花指点我们:“你们两个啊,一听这样的话题就来兴趣。”

“别扯没用的,赶紧说说怎么回事。”我迫不及待地问。

这个女人怎么和马主任结合的,这个我们到现在也搞不清楚。

女人年轻漂亮,马主任我见过,就算有些气势,也不过是小县城的小小主任,按说女人的眼界是不会看上他的。

我相信,就凭借这个女人的气质和相貌,就算白手混大城市,上海北京广州这样的一线城市,也会混的挺好。可她偏偏嫁给了马主任,而且一嫁就是八年。

这里肯定是有故事的。这个故事属于比夫妻生活还要**的个人**。别看许多人可以公开大谈特谈自己怎么上床,但对于感情的选择和发展却隐晦不说,藏在心底。

李扬说,女人结了八年,也受了八年的罪。马主任每次和她圆房,也就是过夫妻生活的时候,都会想一些幺蛾子。

这些幺蛾子有些匪夷所思。比如有一个,在上床前,马主任居然调配了一碗儿朱砂,拿着毛笔,对着一本古书,在女人肚皮上画符。更有甚者,马主任在行房过后,也不知从哪弄来一些水给女人喝,声称这些都是保胎秘方。

而且马主任和女人的夫妻生活很不规律。有时候一个月好几次,有时候半年也没有一次。不过女人说,她观察,马主任并没有出轨,外面没人。马主任行房目的很明确,他对那件事本身并不热衷,就是想要个孩子。

除了这些,马主任对自己老婆还算不错,绫罗绸缎山珍海味,也不限制她的自由,有时候还嘘寒问暖的。虽然如此,但女人说,马主任还是在深深防着她。有一次马主任在家洗澡,手机扔在桌子上,女人拿起来看,发现手机上带着密码,她尝试去破。正弄着,忽然听到后面有呼哧呼哧喘粗气的声音,马主任光着身子气势汹汹站在她身后,一把夺过手机,紧接着就是一个大嘴巴。

女人经此一事,也想通了,两人根本没有感情。或者说,就算以前有,现在也没了。最让她感到屈辱的是,小宝生下来三岁的时候,马主任曾经领着他出去玩了一段时间。后来她听别人说,马主任是领着孩子托关系去做dna验证,以证明小宝确实是自己的孩子。

抛开这些,马主任对她们娘俩算是不错。尤其是小宝,马主任当成了心尖宝贝,几乎不让女人插手,他经常带着孩子单独去玩。女人本来以为有了孩子做纽带,夫妻之间的关系可以得到缓解。最令她崩溃的是,她发现了一个极为荒诞又极为虐心的秘密。

马主任带孩子出去玩的真正目的,是带孩子检查身体。

爹关心儿子,检查检查身体,虽然怪异但也无可厚非。不过这里有两个解释不通的疑点,他带孩子检查身体的频率特别高,一个月甚至超过两次,而且有时一连就是几个月。二是,他没去正规医院的正规科室,而是拜托了一位和马主任关系很好的医生,在黑诊所里检查。这还是女人雇人跟踪才发现的。

听到这里,铜锁忍不住说道:“我看马主任没什么奇怪的,小宝那孩子本来就不正常。”

小宝确实好像精神上有问题,时而沉默时而像婴儿一样大哭,正常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是这样的。

李扬说道:“你们不觉得小宝的不正常和马主任的夫妻生活以及其后种种奇怪之处有联系吗?”

“我比较奇怪的是,马主任又是在身体上画符,又是搞来一些秘方让嫂子喝,他到底想干什么?”铜锁自言自语说:“看情形,好像他生不出孩子,所以采用了这些非常手段。”

“还有一种可能。”我突然说道。

他们都看我。我说:“这是我忽然生出来的一个想法。马主任或许不是生不出孩子,而是用这些神秘的手法来限定出生孩子的范围。”

铜锁大吃一惊:“我靠,你啥意思?”

李扬若有所思,眼神也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我说道:“咱们一般人都讲究八字运数,据我了解,前些年这股风特别盛兴的时候,有许多怀孕人家为了让即将出生的孩子,能有个好的八字,好的未来,往往打破顺产的时间规律,提前剖腹产或是服用催胎药什么的。我觉得马主任的种种行为,和这个有点相似。都是用某一种方式,打破正常生养规律,诞生出一个特制的孩子。现在不都讲dly嘛,生孩子也能随心所欲地要一个。”

“我靠,要这么说,这位马主任还真是个奇才。他到底想干什么?”铜锁问。

正说着,里屋门一开,女人领着孩子小宝走出来。女人冲我们笑笑:“我们走了。”

“嫂子。”李扬说道。

女人说:“你们放心吧,我这就回去跟警察说明白,是我们家孩子自己走丢的,和其他外人无关。”

她看了看李扬:“晓雨,要不然这样吧,等我电话,我约你一起到岭子山,亲自去问问老马。我也只能帮到这儿了。”

也只能这样了。就在我们把她送到门口的时候,那小宝忽然抬起头,对王子童微微笑:“谢谢。”

这句话一出,我们瞬间惊呆。那小宝本来还像婴儿一样,怎么突然就会说话了?而且态度文质彬彬,神态谦逊平静,不像六七岁的孩子。

等到他们出门很久了,我们才回过神来。铜锁直叫:“妖孽,妖孽啊。又一个刘燕。”

李扬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摇头道:“小宝和刘燕有相似之处,但也有更多的不同。”

我继续说:“如果硬要说相似之处,我倒觉得小宝和……李扬你一样!”

这次不但铜锁愣了,就连李扬也皱起眉头:“老刘,你什么意思?”

“小宝就在这段时间里,接连发生了三次巨大的变化。一开始非常沉默,后来变成婴儿状,刚才出门的时候,他已经会说话了。”我解释说:“之所以我说他很像李扬你,是因为我觉得小宝或许也是个多人格的精神分裂者。他体内有三个人,一个沉默不语,一个婴儿,一个懂礼貌的翩翩少年。”

王子童在旁边迷茫地说:“你们说得我怎么都听不懂。”

李扬不高兴:“我不是什么精神分裂者,我是……”他看了王子童一眼,没再说话。

王子童在旁边说:“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她一个小女孩,意见基本无视。

王子童看我们不理她,也生了气,说道:“小宝根本不像你说的,藏着什么三个人,他就是一个人。”

“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我歪着嘴说。

王子童道:“他在不断地长大!”

“扯淡。”铜锁说:“来的时候一米,走的时候还一米。也没看他长出胡子来。”

王子童急了:“我说的不是他的身体再长大,而是他的……”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勉强说道:“是他的精神,装在他身体里面的那个灵魂在不断长大!”

李扬心念一动:“你是说他身体不变,而是内在的灵魂在不断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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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黑诊所

在某种程度来说,我推论出的三个人格和王子童说的灵魂在长大,其实是一回事。

古希腊神话中,有一个长着狮子躯干、女人头面、生着两只翅膀的怪物,叫做斯芬克斯。它守候在必经之路的悬崖上,向路人提问题,“什么东西早晨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晚上用三条腿走路?”后来,著名的俄狄浦斯王猜中了答案是“人”,斯芬克斯羞而自杀。

人的形态是在不断变化中的,可以说中年的你和少年的你不是一个人,不论是从生理发育上,还是从世界观和思考方式上,把不同时期的你摆放在一起,那就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可是,活生生现实又摆在面前。不管是垂垂暮年,还是青春勃发;不管是家财万贯,还是流落街头,你还是你,从没有变过。

中国有句老话叫三岁看老,你这个人三岁时候是什么德性,基本上三十岁了还是这么个德性。区别在于,三岁时候你因为一块糖哭,而三十岁的时候你会为一个女人,为一栋房子哭。

也就是说,对危机做出的应急反应,瞬间的思考策略,贯穿了一个人的整个一生,性情永远也改变不了。

改变的是,你成人后,学会了伪装。

大家别觉得我啰嗦,经历了那么多生死的事,我刘洋也不是傻子,也学会了思考。

关于小宝,我们也只限于口头讨论,具体什么样子不得而知。

铜锁说道:“李扬,你丫够下作的,你劫持人家孩子干什么?”

李扬苦笑:“你了解我,我根本不是那样的人。我之所以领走孩子,也是有原因的。我去找马主任,他不在家,我给他打电话,他态度非常粗暴。就在我要走的时候,看到了小宝。”

李扬说,小宝那时正在家里画画,而他妈出去办事。因为马主任一家和王晓雨极为熟悉,互相都是哥哥妹妹嫂子那么叫着,所以根本没防备之心。

李扬到马主任他家,拜访未果,便想走。却停住脚步,因为他看到小宝画的画。

小宝的笔法很稚嫩,却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劲道。画中有人有物,小宝正在拿着彩笔慢慢上色。李扬不懂什么画技,但他完全被画里的那个东西和色彩迷上了,他相信一个孩子在颜色的运用上是不会这么大胆,充满了冲破桎梏的魄力。

那幅画他以前见过。

他说完的时候,我整个人就傻了。小宝画的居然是斯巴霍。乍听这个名字,可能反应不过来,这是藏语,翻译过来是‘六道轮回图’。

很久以前,我和李扬有过一次墨脱之行,在一座山中寺庙里,看到过一群喇嘛正在虔诚地画着这张图。

画面大体上是两个圆圈相套,形成一个滚滚前行的车轮图案,四周绘着一些人和动物。表达了一种轮回生死的概念。

小宝所画的,李扬形容,就是斯巴藿的粗糙简体版。他心念一动,就和小宝打招呼,小宝缓缓抬起头。让李扬惊讶的是,他居然泪流满面,神情痛苦。

“带我走。”小宝说。

李扬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才确定确实是小宝所言。他正在犹豫是不是等嫂子回来打招呼,而小宝又继续说了一遍带自己走,语气坚定。

李扬本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索性带了孩子离开。主要是他对于这个神秘的孩子,也有了难以抑制的好奇心。

等李扬把孩子带回家,准备细细盘问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小宝变了。变成了我们刚开始见到过,沉默不语的白痴。

听到这里,我后脑勺直发紧:“你的意思是,小宝也是个转世人?他和墨脱莲花寺有关系?”

“不知道。”李扬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仅从小宝画轮回图就确定他和莲花寺有关系,这有点牵强。只要你愿意,随时就可以在网上查阅到这些东西,那并不是什么秘典。假定说,小宝是个转世人,我觉得他和刘燕又有很大的不同。”

这么一折腾,已经深更半夜了。我们好说歹说,让王子童回家。这丫头猎奇心太重,看我们一个个身上都有故事,如获至宝,就守着我们,说是好玩。

好不容易把她打发走了,我给家里去了电话,今晚就在这休息了。

李扬让我们住在外屋,他住在里屋,还要把门插上。铜锁不愿意了:“我靠,你防狼啊。”

“你们不是吗?”

我越看越别扭:“李扬,你放心吧,我不搞基。我现在看你这个样子,都有点反胃。你什么时候还魂回自己身体?”

“等着吧。”他关了门,睡觉去了。

妈的,什么玩意。

第二天早上,我正睡的香,让人一脚提醒。李扬已经穿好衣服,面色有些沉重,告诉我们说,刚才嫂子来电话,说是马主任一大早开车就到黑诊所去。她觉得不太对劲,通知我们一声,一起过去看看。

我和铜锁草草洗了把脸,什么也没吃,饿着肚子和李扬下了楼,打车到了约定地点。

嫂子开着私家车,停在路边,看我们到了,赶紧让我们上车。

副驾驶位置上居然坐着的是小宝。

嫂子说:“老马现在越来越怪,昨晚找到小宝,他托人来找过我,让我把孩子送到岭子山。我没答应,我挺害怕的,现在只能把孩子带在身边。”

她指着对面那片居民小区,说那个黑诊所就藏在里面。

我此时的注意力全放在小宝身上,越深入了解,越觉得这孩子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小宝没有说话,坐在座位上,偏着脸看窗外,眼神很深沉。

李扬低声商量说要不要进去看看。我对马主任颇为忌惮,劝他不要打草惊蛇。就在这个时候,嫂子突然喊了一声:“低头,都低头。”

我们赶紧低头,偷偷往外偷窥,看到马主任和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走到小区外,两个人站在那不知说着什么。马主任威严更盛,批评那个男人就跟训孙子似的。

后来,两人同上了一辆车离开。

我们慢慢抬起头,长舒一口气。这时,突然嫂子的铃声响了,她接听电话,听了几句,突然带着哭腔说:“不用你管,我们娘俩上哪也不用你管。”

她挂了电话,胸口起伏,非常激动。

李扬柔声说:“是马大哥来的电话?”

“他让我把孩子马上给送到岭子山。我不愿意。”

“我想进诊所看看。”突然有人说话,居然是小宝。

此时的他,语调沉稳,显得特别有主意。这绝对不是一个孩子的口气。

“小宝,那诊所有什么可看的?”他妈妈劝他。

小宝看着窗外,淡淡地说道:“他在研究我。”

这句话一出,我们全愣了。我们几个人在后排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马主任居然在黑诊所里研究自己的孩子?!

嫂子一听就哭了,拉着小宝的手:“你没事吧?那就是个畜生!”

“进去看看吧。”小宝拉动车门,走了下去。

我们赶紧跟了过去,寒冬的大街上也没多少人,很快进了小区。七绕八绕,我们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居民楼前。这里有个小小的门脸,写着“便民诊所”。上面有一个小小的霓虹招牌,里面掠过诊所主治的病症。两扇厚厚的玻璃门关闭着,透过看去,诊所应该是几间普通民居打通,里面面积还挺大。此时空无一人,没有开灯,显得有些阴森。

我们推推门,上的锁,根本进不去。嫂子有些害怕,劝小宝走吧。

这小宝摸着门玻璃,眼神闪动,盯着里面,居然眼圈红了。

铜锁走过去,看看锁,摸了摸兜,掏出一串钥匙串。上面零零碎碎别着许多细致的金属玩意。

“这个锁,我能开。”他说道。

靠,刚才怎么把他这个鼓上蚤给忘了。

铜锁蹲在地上,用金属棍捅了两下,又拽了拽,弄得十分用心。这时,嫂子电话又响了,她避开我们,走到外面大声说了几句,显得特别愤怒。

一会儿走回来,她说:“老马问我现在在哪,他要接我和孩子过去,我没告诉他。”

这时,“吧嗒”一声,门锁开了。铜锁轻轻推开门,慢慢走了进去。

第六十章 不止一次

这是一间中西医结合的诊所。一进去便能闻到一股很浓的药味,那是一排红木药架,分着很多格子,抽屉上写着药物名称标签。斜对面是个玻璃拉门,里面放着几张病床,旁边陈着打点滴的铁架子。

再往里走,是厨房。厨房里比较乱,地上堆放着很多成麻袋的药,灶台上放着几口铁锅。铜锁打开看看,装着黑糊糊半锅中药,应该是熬中药汤用的。

整个房间面积不算太大。不过这样的街区诊所,一个人是忙活不开的。可不知为什么,此时户主不在,却也没有其他人。

一共就那么几间屋子,我们都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有一间屋子还算隐秘,里面装着几排书架,上面码的整整齐齐都是医学用书。我略翻了翻,这些书几乎每本都有看过的痕迹,边角缝隙全是用红笔做的标记和随想。看样子,这里的主人,绝对是个非常专业的医学人士。

嫂子催促着我们走。这里确实也没什么发现。正要离开时,小宝则站在原地没动,左右看看,脸上显出的迷茫神色。

我们问怎么了,他摇摇头说:“不对。我清清楚楚记得自己被研究的那个房间,这里哪一间都不像。”

李扬蹲在他面前问:“那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怎么进的那个房间?”

我们现在和他说话,完全不拿他当个小孩子。他的言语口气和逻辑性,都趋于成人化。

小宝走了两步,左右看看,然后拐进了问诊室。我们谁也没说话,静静看着。小宝走到医生对面的椅子上坐了坐,然后站起来,用手蒙住眼,慢慢往外走。

我们赶紧过去扶住他。小宝说,每次他爸爸带他来这里,医生都会给他蒙上一个眼罩。他多了个心眼,大概记录下自己行走的步数和方位。

小宝在前面领路,我们在后面跟着。他走走停停,十分认真辨别方向,数着自己步行的路数。铜锁低声说:“这孩子成精了。”

转来转去,就到了一间仓库门口。这里锁着门,所以一开始我们没进去。小宝走到门前,提着鼻子嗅了嗅,放下手说,就是这里。

开锁的活还是交给铜锁。他蹲下来,很认真地摆弄锁头,时间不长便开了。拉开大门,顿时一股潮湿霉烂的气味散发出来。往里面看看,黑不隆冬的,李扬伸手进去摸电灯开关,摸了一圈也没摸到。

原来这里压根就没有电灯。小宝往里进,他妈一把拉住他。这么漆黑的密室,小孩子进去确实不太放心。李扬看看我和铜锁,那意思是,你们俩谁进?

铜锁无奈,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我们跟在他后面。这间仓库面积不大,也就十几平,堆着满满当当的破烂和杂物,味道熏死个人。

进去走了几步便到了尽头,我们只好退出来。这时,小宝忽然跑进去,对着一面墙,傻愣愣看着。

我们面面相觑,铜锁说:“这孩子不会是中邪了吧。”

“就是这里。”小宝忽然朝地上一指。

我们走过去,看到地上隐约有一个下水盖。铜锁拉住盖子上的锁链,用力提了起来,露出深深的地洞。

果然有玄机。

铜锁探头看了看,缩回脑袋,严肃地说:“是个地下室。”

小宝一个没看住,跑了过去,扶着洞里的梯子“噌噌”下去了。嫂子急了,也跟着跑过去,让李扬一把抓住。

李扬冲铜锁喊:“你还傻愣着什么,赶紧跟下去看看啊!”

铜锁被他唬得一愣一愣,想说什么没说出来,搭头缩脑也顺着梯子追了下去。我们来到洞口,往里看看,似乎有光透出。借着微弱的光线,有一把铁制的梯子一直通到下面。

顺着梯子爬了下去,眼前是一条不算长的过道,两面是毛坯的水泥墙壁。在墙壁上面,还能看到拉的电线,很粗很黑。在过道顶棚上,装着三只小瓦数的灯泡,散发着昏暗的黄色光线,看上去像是三只小小的萤火虫。电线顺着墙体一直蜿蜒向前,在过道尽头,又是一处楼梯。此时铜锁和小宝都没了踪影,看样子是从那里下去了。

真是没想到,一家普通的诊所下面居然藏着这么一处空间。眼前这一幕太像美剧里神秘的医生杀手了,在地下室还另有手术台,抓来一些人做**实验。

我和李扬扶着嫂子,小心翼翼走到过道尽头,顺着楼梯继续往下。

这里并不潮湿,有一股干干的霉味和药味,非常刺鼻。到了下面,看到有一扇木头门,已经破烂不堪,半开半合。墙上突兀着两根钢条,长着斑驳的红锈,不知做什么用。

从场景来看,这间地下室应该很早就出现了,甚至是在这片小区建设之前。有点像防空洞,也有些军事掩体的意思。进了木头门,中间是短短的走廊,尽头是一堵厚厚的水泥墙。左右两边各有一扇门。

左边那扇门亮着灯,我们走进去。这里是一间办公室和医学实验室二合一的地方。摆着写字台,上面有一部笔记本电脑,居然屏幕还亮着,旁边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纸制资料。

除此之外,最吸引我眼球的是,还有一个精致的电子显微镜。旁边摊放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上,别着一只签字笔,似乎有人在用显微镜做什么实验,随手记录着数据结果。

写字台旁边是一个厚重的绿色档案柜,上着锁。再往里是一台大号的手术椅,上面悬着无影灯。小宝此时正坐在椅子上,表情神伤,目光忧郁看着我们。

“这里就是他们研究我的地方。”小宝语气是平静的,可依然能听出有些颤抖和激动。

“他们到底想研究你什么,你自己知道吗?”李扬问。

小宝突然咳嗽了几声,声音居然变得有些浑重嘶哑:“我是个不同于正常人的怪人。”

“别说了。”嫂子哭了,跑过去紧紧抱住自己孩子:“我求求你们了,你们放过我们娘俩吧。”

“嫂子。”李扬过去,轻轻摸着她的头发:“你总这样躲避,解决不了问题。我们想知道小宝到底发生了什么?”

“晓雨。”嫂子看着他:“你变了,你怎么也变得和老马一样,你让我感到可怕。你知道小宝的秘密,是为了帮助小宝,还是想对付老马?你说啊。”

李扬顿时无言。我们也不说话。小宝这种情况太过诡异,无法揣测发生了什么。我们打听他的事,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确实是想寻找马主任身上的怪异点。

但是我们都忽视了,小宝是活生生的人,他再怎么怪,也是一个人。他不是任由别人研究和打探机密的工具。

嫂子哭着说:“孩子,我们走。妈妈带你离开这里,永远也不回来。”

嫂子一拉他,小宝从椅子上跳下来,一个没站稳居然摔个跟头。嫂子赶紧过去把他扶起来,小宝再站起时,居然体形发生了很大变化。

他的腰驼了。

他佝偻着身体,边走边咳嗽,嗓子里嘶嘶的声音,那模样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铜锁上前想扶他,嫂子一声尖叫:“不用你们!”

她一把抱起小宝。小宝脑袋耷拉在她的肩膀上,两只手垂下来,眼睛看向我们。我无法形容那个眼神,那确实只有快要死亡的老人,才会有的。

一般人在形容人快死的时候总是说对生的眷恋,对死的恐惧什么的。其实一个正常老死的老人,他在临死前,不是恐惧,而是坦然,甚至有些麻木,就像顺其自然到来的一件事,就像是夜深了躺在枕头上要睡觉。

现在小宝的眼神就是如此。他嘴角勉强露出一丝笑容,眼睛里居然朦朦的一片。他咳嗽看着我们,眼神就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他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嫂子已经走出房间,听脚步声响,她正在快速往外面走去。李扬不放心,跟了出去。此时,屋子里只有我和铜锁。

人忽然一少。屋子里顿时冷清下来,我感到有了丝寒意。铜锁正在翻着桌子上的文件,我说:“有什么可看的,咱们也走吧。别等那人回来,把我们堵在这里,就尴尬了。”

铜锁没理我,继续看着什么,非常用心。

我喊了一声,他这才抬起头,把一本厚厚的笔记递给我:“你看看这个。”

我翻了开来,看到第一页上,写着编号“046”。翻下一页,上面标注着日期,看样子像是日记。继续往下看,我真是吃惊不小。

上面写着“6月5日。马宝再次死亡。死亡时间上午11:04分。上次死亡是两天前,死亡时间持续了个小时。就目前观察来看,他的死亡没有明显的时间规律。”

我惊讶地抬头看看铜锁,铜锁也迷茫地摇摇头,表示不理解其中什么意思。

马宝,应该就是小宝了。他曾经死过?就目前笔记里透露的信息来看,他还死过不止一次。

第六十一章 生死人

我们见过不少怪事怪人,我甚至到过阴曹地府鬼门关的边缘。可是发生在小宝身上的事情,却无法解释,也无法想象。

我又翻了翻那本笔记,上面标记着该日期下小宝的生理状态,附着非常专业的数据,比如血液成分计量等等。小宝说的对,马主任和这位医生确实是在私下里研究自己。

因为时间紧迫,其他资料我们也只是粗略扫了一遍,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我抬起表表看看,不知不觉竟然过了十五分钟,李扬还没有回来。我们都觉出事情不对劲。出了屋门正要往外面跑去,忽然就听到对面门里传出“哗啦哗啦”好像是链子摩擦的声音。

这短短的走廊两侧各有一间屋子,我们当时进的是左面的屋门。现在声音是从对面,右面的屋门传出来。

我和铜锁互相看看,都选择了不要节外生枝的想法,没有理会继续往外走。

就在这时,屋子里传出一声人极为痛苦的呻吟声。这次我们不能安之若素。铜锁推开门,里面黑咚咚的,隐隐约约看到挂着一条非常厚实的塑料帘子。还没走过去,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霉味,辣的几乎睁不开眼。链子摩擦和呻吟声也愈加清晰。

我们走到帘子前,轻轻掀开,往里看。四壁是毛坯的水泥墙壁,中间砌着一个水泥的槽子,面积足有三个浴缸那么大,里面是黑糊糊的水,形成一个微型的水牢。

在水里泡着一个人,全身**,平躺在水面上。四肢拴着粗大的锁链,锁链挂在天花板上,使整个人能够悬着。最可怜的是,那张脸在水里半沉半浮,仅仅露出个鼻孔在外面可以呼吸,其状十分可怜。

我们走过去,味道越来越刺鼻。铜锁强忍着掏出手机,点亮屏幕去看,这不看还好,一看我都傻了。

原来是梁憋五。

梁憋五这么折腾居然还有知觉,他慢慢睁开眼,看到是我,似乎没有任何惊讶。嘴一开一合,做着口型,说的是“救我”。

我招呼铜锁,把他从水里捞出来,告诉说这是我的朋友。那铁链子实在太沉,压在身上,少说能有好几百斤,我没拿稳,手上一打滑,梁憋五整个又摔进水里,崩了我们一脸水。

铜锁低喝:“妈的,你还能不能干点活了?”

我正要反驳,忽然就听到楼梯口有声音。那是“噔噔噔”脚步声,有人下来了。这个脚步声又急又重,显然不是李扬的,似乎是个男人。我靠,不会是马主任吧。

我们都噤声,谁也没说话。只听那脚步声拐进了对面的屋门里再没了声音。

铜锁看看拴着梁憋五的几根铁链子,在不易察觉的链锁中间,分别扣着一把小小的锁头。他让我把其中一根锁链提出水面,掏出两根细细金属棍的开锁工具,开始捣鼓那个小锁头。

就在这时,对面屋门突然“吱呀”一响,明显那个人走了出来。随即我们这扇门应声响动,传来了脚步声,他走进来了。

铜锁马上把手机关掉。我们谁也没敢说话,手上也停了动作,紧张看着外面。

黑暗中隐隐看到一个人影映在帘子上,随即一掀,一个黑影走了进来。

他打着手电,四下里照照,重点是照到那个水槽子。我和铜锁藏在槽子后面,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一阵阵光亮从头顶扫过。

他没有马上离去,而是走到水槽子前,站定了脚步声。好像是在那仔细查看。

梁憋五一阵阵呻吟:“疼,疼,放我出去。”

那人无动于衷,似乎在思考什么,他信手抓住锁链,挨个拽了拽。我和铜锁紧张得全身僵硬。

“咦?”他惊叫一声,拉拉一条链子,正是刚才铜锁开锁的那个。

突然“哗啦”一阵水响,许多水从槽子里泼了出来,浇了我一头一脸。我再也藏不住了,站起身去看。

那条锁链其实已经被铜锁打开。梁憋五一只手恢复自由,他就靠着这只手死死拽住那人的脖领子,整个拽进了水里。

那人两条腿还在槽子外面,使劲乱蹬,水一**汹涌,像是烧开了的锅。

我和铜锁不能在傻看着了,我们上前,拽住那个人的两条胳膊押了出来。

一从水里出来,我就认出来了,正是先前和马主任谈事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眼镜也没了,满头满脸都是水,闭着眼睛张大了嘴巴,还在那挣扎,扭来扭去的不老实。

铜锁操起拳头,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老实点。”

那人顿时萎靡下去,被我们拽出水槽。我负责看着他,铜锁把梁憋五身上的锁链一一解开。梁憋五从槽子里爬出来,水淋淋的。这小子身材是好,跟健美运动员似的,尤其两条腿,全是汗毛,非常有男子气。

他先抱抱拳,对铜锁道:“这位朋友,大恩不言谢。”

铜锁点头:“客气,你是老刘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梁憋五三步两步来到眼镜男面前,一把把他拽起来,二话不说,左右开弓先扇了几个大嘴巴,打得他鼻口窜血,一个劲哀求。

“出去再说。”梁憋五沉声道。

他拽住男人的头发,就跟薅死狗似的,一直拽到了外面。那男人在地上拖着,疼的呲牙咧嘴,都快哭了,这个可怜劲别提了。

“你这朋友够狠的。”铜锁咋舌。

我们从这间屋子出来,进了对面那间办公室。梁憋五一脚把眼镜男踹到墙根,他翻出一件医生的白大褂穿上,身上还**的。

他干脆走到男人身边,把他衣服都扒下来,然后用内衣当毛巾,把身上的水擦了擦。那男人光着上半身,抱着肩膀,柔弱凄惨地看着我们,那模样活像个小受。

梁憋五穿上那男人的大头皮鞋,对着他就是一脚:“我弄死你得了。草你妈的,居然拿老子做**实验。”

我们一听就傻了:“憋五,怎么,你也被试验了?”

“什么叫‘又’,难道还有别人也被试验?”他疑惑地看我们。

都到这么个时候,梁憋五那警惕性也这么高,思路还如此敏锐。

那男人惨叫一声:“跟我没关系啊,都是马主任让我干的。他给了我工作,又买了这套房子给我。我全家老小,都跟着他吃饭,我也是没办法啊。”

我拽过一把凳子,坐在他面前,拿起那些笔记本翻翻:“那你能不能说说,你们到底在研究什么?”

“这是研究马宝的。”他弱弱地说。

“嗯,先讲马宝。”

“马宝……”他犹豫一下说道:“我说出来你们也不信。”

“草你妈的,你管我们信不信。”梁憋五气急,走过去“啪啪”又是几个大嘴巴,厉声喝道:“讲!”

眼镜男捂着脸说:“马宝是个生死人。”

“什么意思?”

眼镜男道:“马宝表面是个孩子,其实他体内的……人格……”他顿了顿:“我这么说,你们可能会理解,就是他的灵魂。那个灵魂在马宝体内经历着生生死死的过程————从生到死,又死而复生,再次复活。”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真是邪门了。

“说明白点。”梁憋五喝道。

眼镜男拿过我手里的笔记本,翻着说:“比如说在6月14日,他的灵魂衰老死亡。过了两天,在6月16日,他的灵魂又重新复活,变成了婴儿,然后重新经历童年、少年、中年、直至老年整个人生过程,最后再死掉。这个人生过程有时长有时短,最长的是一个星期,最短的也就半天时间。到现在我还没发现他生老病死的时间规律。”

“你的意思是,马宝的身体没有变化,还是孩子。可是他的灵魂在不停地进行从生到死,又再次复活,从死到生的过程?”铜锁问。

“轮回?”我疑惑道。

“对,对,就是轮回。”眼镜男说道,又加了一句:“轮回转世。”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我疑惑道:“小宝死去以后,再次轮回重生,前后这两个人格是同一个人吗?”

“是同一个。”眼镜男说:“假定说他活着的这一世称为这辈子,死而复生为下辈子。他能很清晰地记起上辈子发生的事情,记忆是有传承的。而且性格吧,也没有太大突兀。所以,我说应该是同一个。”

“小宝是马主任的儿子?”一直默不做声的梁憋五问道。

“是的,他们两个人的血液清样我做过比对。”

我一下就明白过来,梁憋五这么问的意思。

“那马主任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生死人?”我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没对马主任做过研究。”眼镜男低着头说。

梁憋五毫无征兆地走过去,一脚踢在他的脸上。眼镜男惨叫一声,鼻梁顿时塌下去,鲜血横飞,甩的全身都是。

第六十二章 不是人间偏我老

“别打,别打了,打死人了。”眼镜男疼得直哼哼。

“知道疼就麻溜点。我这人最不喜欢磨叽。”梁憋五朝他吐了口浓痰。

我拉住梁憋五,倒不是可怜眼前这个人,而是忽然想到一件急事:“你刚才进来的时候,看没看到马宝母子?”

眼镜男哼哼唧唧,从笔记本后面撕下两张纸卷成桶塞进自己鼻眼里,哼哼地说:“看着了,还有个女的,一起让马主任抓走了。”

“怎么回事?说明白点!”我呵斥他。

眼镜男现在成万人恨了,他挠挠头皮说,他和马主任本来都快到岭子山了,可马主任打了几个电话之后非常恼怒。后来不知怎么想的,车掉头在街上转了两圈,突然就开了回来。

到了门口,正看到马宝母子和王晓雨一前一后跑出来,眼镜男顿时心惊肉跳。这间诊所的秘密如果让外人知道,后果不堪设想,不说别的,一个非法禁锢就够他喝一壶的。马主任拦住她们,挟持马宝威胁,把她们全部压上车,开走了。

我顿时坐立不安,梁憋五看出我的焦急,说道:“你别急,等处理完这小子,我陪你们去一趟。我跟老马这笔账也该算算了。”

铜锁低声提醒我,别忘了李扬是阎王爷亲授令牌的鬼差,他的安全应该没问题,他或许是有什么方略,打入敌人内部。

如此说来,我心安了不少。

眼镜男哭丧着脸说:“我全说了,你们就放过我吧。我明天就领着老婆孩子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赶紧说,废话那么多。”梁憋五骂着。

眼镜男自称是名牌医学院毕业,本来有个非常好的前途,但是一次手术事故,结果扫地出门。郁郁不得志的时候,被老同学马主任收留。

在研究马宝的时候,他查阅了很多国内外的特殊病例,都没有类似的记载。眼镜男说自己是一个无神论者,并不相信什么玄学灵魂之类的东西,但是自从接触了马宝,他有点相信世界上确实有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超自然存在。

当他发现灵魂和生理的不同步时,在震惊之余,觉得这应该是精神领域的研究范畴。其实我们中间有很多人都有这种精神疾病,性格和身体的不协调,比如,本来是个大男人却是异装癖娘娘腔。

经过眼镜男研究发现,马宝的情况比性别错位要复杂的多,属于灵魂和生理进化时间上的不同步。

有些人虽然也有这样的现象,比如三四十岁成年人却小孩心态,调皮捣蛋不负责任;而小小孩,不过六七岁,却说大人话办大人事,美其名曰小大人。这些人出现的这种错位表现,大部分并不是病理,而是环境造成的心理错位。

而马宝的病症,是实实在在的生理现象。眼镜男怀疑马宝会不会有两套生物系统,身体是一套,而灵魂依附的还有另外一套,就像个“人中人”。他经过多次细致地体检,照射x光、病理透视等手段,确定了马宝确实是正常人。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灵魂确实是存在的。

简单来说,把马宝的身体当成一个世界,马宝的灵魂就在这个世界里自发的轮回转世,经历生死。围绕着这种现象,有太多的解释不清,马宝灵魂死亡后为什么还会重生?这种现象能维持多久,是否会一直伴随着马宝身体的长大?等到马宝身体衰败死亡,那个灵魂依附的世界便坍塌了,这种现象就停止了?

眼镜男越研究越觉得有意思,他渐渐把目光转向了马主任。马主任是马宝的亲生父亲,会不会也具有这种生理特征?

他当然不会明目张胆去研究马主任,那是找死。他借口研究马宝,需要马主任的体检报告做参考,给马主任全身做了一次检查。

他发现了两个奇怪的地方,一是马主任的血液里含有一种未知元素,不知是什么东西,凭借他手头的医疗器械完全分析不出来,他暂定此物为x。比较怪异的不是这里,而是这种x元素并没有含在马宝的血里。也就是说这种元素,只是马主任一人独享。

第二个奇怪的地方是,马主任的头部有一处阴影。

眼镜男无法确定那处阴影是否是病理造成的,这件事他也没和马主任说。在他看来,马主任十分可怕,身上具备了一种无法言说的东西,那是一股侵人心脾的寒意。

听到这里,我心念一动,让眼镜男把那张扫描图找出来。眼镜男哼哼唧唧,从地上爬起来,翻出钥匙打开绿色的档案柜,从里面找出一个档案袋,拿出那张图。

我们都不懂这些医疗扫描图,上面是一个人的头部侧面骨架,不过确实能看到在靠近后脑的方位,有一处阴影的颜色和周围不同。

“你能不能解释解释?”我指着图说。

眼镜男抹了把鼻血说:“有两种可能。”他指着图上的阴影:“第一种可能是马主任脑子里有肿瘤。”

“还有一种可能呢?”梁憋五问。

眼镜男道:“那就是马主任脑后可能有一个洞。”

这句话一出,我和铜锁陡然一震。我们不约而同想到了转世人。

眼镜男继续说:“但我觉得癌变的几率大一些。平常人如果脑后真的有那么一个洞,早就死了。”

梁憋五看出我和铜锁的神色不对,便问怎么了。我打个手势,示意等出去告诉他。

结合马主任的生理特征和他儿子马宝的种种表现,基本上可以确定,马主任就是一个转世人。最怪的地方在于,据我们了解,转世人是无法行房的,自然也不会有孩子。而马主任不但结婚了,还生下一个男孩子。这里肯定有我们想不到的玄机在。

这时,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到:“那你研究梁憋……梁超干什么?”

眼镜男弱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马主任让我研究梁先生,是因为梁先生是长生……”

梁憋五正在看那张头骨扫描图,等我问出这句话他才反应过来,大吼一声:“闭嘴!”

眼镜男不说话。

我转过头看他,铜锁也去看他。我冷冷问:“梁超,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呵,我有什么不对?我和马主任是对头,他把我禁锢在这里就是为了折磨我。”

“你不是说你被他们进行**实验吗?”我说。

梁憋五皱眉:“我说你能不能别打听,这些是我的私事,跟你没关系。”

“梁超,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我说。

梁憋五搓着手,坐在椅子上,神色有些晦暗。

那眼镜男够鬼的,趁我们说话这当口,居然猫着腰往外跑。让铜锁抓回来,又是一顿胖揍。

我摁住眼镜男的脖子,骂道:“他不说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眼镜男喘不上气,眼睛直瞟梁憋五。梁憋五走过来,突然出手如电,右手做刀,径直砍在眼镜男的脑后。眼镜男哼都没哼一声,晕死过去。

“别难为他了,我告诉你。”梁憋五说着,看向铜锁。

我说道:“他叫铜锁,是我非常信赖的朋友,放心吧,不会透露你的秘密。”

铜锁很有自知之明,马上道:“你们说吧,我出去。”

“不用,朋友。赶你说话了,既然是刘洋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梁憋五坐在椅子上,思考一下道:“希望你们能保守秘密。”

我们点头。

梁憋五看着躺在地上的眼镜男说:“他说的对,我是长生不老的人,简单来说,我是个不死人。”

“你……不死人?”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的真名不叫梁超,叫梁国栋。”梁憋五淡淡地说。

我一听倒吸一口冷气,梁国栋不就是梁憋五的爷爷吗?这怎么回事?

梁憋五说:“我就是当年老人家身边的那个通讯员,我没有死,一直活了下来。后来我为了隐藏身份,才给自己起了个假名叫梁超,对外宣称是梁国栋的孙子。跟你说过我爷爷一生的经历,其实那就是我本人的经历。”

我看着他,突然生出一股寒意,眼前这个人像是蒙上了一层神秘而厚实的面纱。

“那你说过,你爷爷的葬礼……”我说。

梁憋五道:“那都是假的,骨灰盒里根本没有骨灰。我不这么做不行,我不可能同时扮演好两个角色,只能牺牲掉一个。可是,这个秘密偏偏让马主任知道了,他以此来要挟我……”

“他是怎么发现的?”

“我和你说过,他爸爸是当年组织的头目,叫马卫国。我们关系相交莫逆,曾经一个炕头睡过觉。那天睡觉时候,他就曾经问我一个问题,梁国栋,我怎么不见你老呢。”

第六十三章 那一年那个洞

“马卫国发现了你不老的秘密,然后把这个秘密告诉他的儿子马主任,马主任就来要挟你?”我推理出一个大概。

“具体情况远远要比这个复杂。”梁憋五苦笑:“马主任……我怀疑他……这个一会儿和你说吧。”

一直沉默的铜锁道:“这位……朋友……爷爷”

梁憋五笑:“我们是朋友,直呼其名即可。”

“我还是随老刘叫你梁超吧。”铜锁道:“我只想问一点,长生和不死是两个概念。你梁国栋可能活了很大岁数,没有变老,但是不可能不死。或许你衰老的时间和程度要比正常人慢很多,这个过程别人可能需要一百年,你需要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但问题是,总有一天你还是会死的。”

梁憋五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我称呼自己为不死人是有原因的,如果我是个正常人,到现在恐怕已经死了几次不止了。”

听到这话,我和铜锁面面相觑。

“第一次发现我自己不会死,是在河滩被枪毙的时候。”梁憋五悠悠说:“刘洋,还记得这件事吧。”

当年老人家曾经在梁国栋和几位老乡的陪同下,探访过岭子山的神秘洞窟。等从山上回来后,他便把梁国栋软禁。一个月后,梁国栋被押赴河滩刑场,枪毙。同时枪决的一共三十二个人。

梁憋五道:“枪毙的那天,每个人脑袋后都近距离顶着一杆枪,绝对不会出现打飞的情况。到现在还能回忆起,那杆冰冷的枪顶在我脑后的感觉。”他慢慢闭上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

“一声枪响,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甚至连疼都没有感觉到,我就……”他顿了顿道:“就算是死了吧。”

梁憋五描述,那是一个昏昏黑黑的世界,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就像是睡了一觉,做了一场梦。等再睁开眼睛时,眼前还是黑黑的,不过和刚才的感觉相比,此时的他在感官上有了更多的感应,能眨眼能呼吸甚至能稍稍动一动。他这才明白,自己还活着。

可为什么眼前这么黑呢?他挣扎了半天,才搞明白一件事,他被埋起来了,此时正在土堆下面。

他费劲全力,整整挖了一个晚上,像土拔鼠一样从土堆里钻出来。那是一片荒山,月冷风清,他血肉模糊,全身泥土,看起来跟恶鬼差不多。但好赖是捡了一条命。

他为人非常机灵,又在部队跟随老人家出生入死南征北战好几年,耳濡目染吧,别看小小年纪,但锻炼的非常成熟圆滑。

他想尽办法,隐姓埋名活了下来。最令他惊讶的是,为什么自己枪毙没死?

“那一枪真的打中了?”我问。

梁憋五苦笑:“真的打中了。我给你形容一下,那时我什么样子吧。子弹是从脑后射进来的,它并不是直线前进,而是遇到阻力,在我头颅里打了个滚,从脸前面以爆破状穿出。怎么说呢,当时我的头就是个烂西瓜,面目全非。”

当时他那张形如恶鬼的脸,根本没法融入社会和人群交流,便在山上当起了野人。自给自足,凭借从部队学来的一点自救底子,摘草药,自己配药治疗。梁憋五说,他足足养了一年,这张脸才慢慢愈合。但是五官相貌已经和当初千差万别,成了现在这模样。

他摸着自己这张脸说,当初的梁国栋,在部队那绝对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从大城市什么上海北平,受到感召来到队伍的女孩子们,经常围着自己转,洗衣服打水的嘘寒问暖,自己就是那时候的高富帅。可惜啊,命运弄人,现在成了这么个德性。

铜锁颇感兴趣,追问一些老人家当年的往事。

梁憋五笑笑:“朋友,你就算问我也不会讲。逝者已逝,过去已经过去了,都快一百年了,陈芝麻烂谷子的没意思。”

“那你为什么会不死呢?你想过原因没有?”我问。

梁憋五十分严肃地点点头:“原因当然有。”他犹豫片刻,一字一顿道:“我下过那个洞窟。”

什么?!

我瞪大了眼睛看他,磕磕巴巴问:“你下过那个洞?”

梁憋五说:“为什么我日后围绕着那个神秘的洞窟,一直锲而不舍,花费了几十年的时间去探索?就因为我不死的这种情况,就是从洞里出来后出现的。”

“你什么时候下的那个洞?”我问。

“我一共下过两次。第一次是陪同老人家去看洞窟时候,他兴致勃勃,问我敢不敢下去探?”梁憋五面色有些动容。

说句不好听的,那种情况,别说让下洞,就算叫他去死,也得乖乖听命。当时一起上山的除了老人家和乡下老汉,便是两个警卫员。老人家要他们下洞,乡下老汉们吓得不轻,反复说这个洞不能下,会惹天神不高兴的。老人家淡淡一笑说,如果真有天神,有那些神仙老爷,天下也不会被折腾成这么个样子。

既然他们不作为,要享清福,那我们就要代他们替天行道喽。

梁国栋和两个警卫员,互相扶持帮忙,一起进了洞窟。

“那洞里到底有什么?”我急着问。

梁憋五眼睛有些发愣:“我要说什么也没看到,你信吗?”

因为当时设备有限,临时起意下洞,连根绳子都没有。他们三个人都存了心思,下去大略看看,点个卯就回来,也算有了交代。

据梁憋五描述,那个洞明显经历过大规模的毁坏,石块坍塌堆积,就算有洞也仅仅只能容纳一人勉强下去。而且岩石凸角的,十分锐利,一不小心就能划开个大口子。他们大约下到十米的时候,出了状况。

因为洞口狭窄逼仄,梁憋五和那两个警卫员,排成竖直一列。他在第二个。最下面的警卫员探得最快,一会儿便没了踪影。他正在下的时候,忽然听到下面传来那警卫员兴奋的声音:“有光,好像有东西。”

梁国栋喊了一声:“小心些。”

话音未落,就在这时,从下面突然喷出一股热浪。梁国栋顿时感觉不对劲。

地底下冒气,其实也算正常,比如沼气天然气什么的。只不过这些气体大部分都是有毒的,而且温度极高,有的甚至能达到上千摄氏度。梁国栋就是山里猎户出身,对这些东西也算熟悉,知道情况不好,赶紧催促上面的人往外爬。

可他头上的警卫员特别倔,非要把下面那个警卫员救出来才能走,还骂梁国栋是胆小鬼。

梁国栋往下看了看,白气腾腾一片,实在看不清是什么东西。而且那股气越来越热,空气里热浪滚滚,就跟到了桑拿房一样。他满身满头都是热汗,再也坚持不住,大声呵斥头上的警卫员,甚至以性命要挟。

那警卫员一看确实也没办法,只好往上爬。

就在梁国栋要往外爬的时候,忽然脚被什么抓住,他低头一看,吓得肝胆俱裂。只见从蒸汽之中,逼窄石洞的深处,伸出来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脚脖子。

梁国栋情急之中,拔出军刀,在极其困难的环境下勉强蜷身,一点点割着那只手。

“那是你的战友?”听到这里,我问。

梁憋五揉了揉脸,迟疑片刻,眼神很迷茫,半天才道:“我也不知道。”

那只伸出来的手,至今在他回忆里也没多少印象。因为当时情景很紧急,也颇为诡异。当他蜷缩身体割那只手的时候,周围白色的热气翻滚,什么也看不见。

凭手感,那只手不应该是警卫员的手。特别的瘦,干枯,瘦骨嶙峋,可以这么说,完全就是五根骨头架子。而且手骨有些大,不太像人的手,等到他爬到地面,自己检查脚踝时,发现那里被抓出一个深深的痕迹。他用自己的手掌比量一下,大了很多。但也有可能,死掉的那个警卫员就长了一副超越常人的大手。

“完了?”我问。

“没完。”梁憋五幽幽说道,当他割掉那只手时,居然摸到那只手里有一个东西,那是一个他至今也不说来的东西。又圆又大,大概像个乒乓球,粗粗黑黑的,用手捏捏还软软的,似乎是药丸。

“这东西就是我长生的秘密。”梁憋五说。

爬出洞口时,整个人都快虚脱了,老人家关心地问他们怎么样,梁憋五没把伸出怪手的事说出来。他还是有点小聪明的,如果那只手真的属于警卫员,自己把人家手割了,那就不是见死不救那么简单,完全就是杀人了。

连带着,那枚黑黑的药丸,他也没说。

接下来,他自然就关了禁闭。禁闭期间,受到组织几次盘查。组织上对于审问有着极为细腻和完备的成体系手段。他们换着几波人,反复追问细节。梁国栋明白这个谎一旦撒了,就不能再反悔,必须死扛到底。

后来队伍开拔,他透过禁闭房的窗户看到了人员调动,惶惶的神色。他是多年的老战士,自然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左思右想之下,他终于做出一个决定,把洞里带出来的药丸吃掉。哪怕是毒药,也要毁灭证据。

那个药丸一直被他藏在禁闭房的墙缝里,躲过几次全身检查。这一次他有感觉,恐怕出了这间房子,就在没有机会回来了。

“吃了药丸,你就长生了?”我问。

梁憋五点点头:“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

铜锁说:“假设说那只手就是最先下去警卫员的,他其实已经到了洞的核心位置,并且在那里取了药丸要回来,谁知道中途被你截胡。”

“呵呵,我不认为他能活着爬出来。如果那只手真的属于他,根据手的情况来看,他全身应该被下面那种蒸汽烧烂了,即使爬上来,也是个体无完肤的怪人。”

我若有所思。

根据种种入洞的线索来看,那个洞里既能看到天下大势,又有人类不死药,还有让人变成半人半鬼的能力……那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其实最诡异的,至今仍然让我胆寒的,是第二次下洞的经历。”梁憋五说。

第二次进洞,发生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梁国栋知道那个洞无比凶险,便趁着那个特殊年代,耍了个花招,自愿加入了“红红红”,认识了马卫国。马卫国一听那个洞如此怪异,顿时也起了好奇之心。

就梁国栋观察,此人的好奇心有点出乎常理,不太正常。好像马卫国的身家性命都维系在那个洞里。

第六十四章 普罗米修斯

马卫国这个人,就梁国栋观察,身上充满着很多说不清的东西。

梁国栋还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马卫国和他儿子马主任之间,似乎有许多无法言说的共同之处。

马卫国其人,首先给人感觉特别阴,不怎么爱说话,行事却极为果断狠辣。就梁国栋知道的,他手底下就有两条人命。在那种风起云涌的时代,马卫国很快脱颖而出,自立山头,展现出超人一等的领导才能。

每一只造反队都有自己的口号和纲领。马卫国领导的“红红红”不走寻常路,他们主要针对的是本地的祠堂寺庙坟地古墓,号称破四旧,打碎封建社会残渣。这一点也恰好合了梁国栋的心思。

梁国栋加入队伍后,以其当过兵的果敢和身手,以及处理实际事务的老辣和圆滑,很快博得了总司令马卫国的欣赏,提拔成左膀右臂。两人几乎一桌吃饭,一炕睡觉,宛如亲兄弟好基友。

梁国栋找了个机会把岭子山神秘洞窟的种种由来叙说了一遍,当然其中藏了很多说不得的**。马卫国非常感兴趣,马上做出行动计划。“红红红”提前一个月开始准备相关器械。为了拿到炸药,“红红红”还组织过一次冲击军工厂的行动,抢了很多爆破装备。

挖洞这件事必须隐秘进行,马卫国在组织中精巧细选十个机灵的棒小伙子,批准参加这次秘密行动。

因为这个洞窟几经破坏,地下石块堆积,犬牙交错,如果冒然爆破,很可能会造成永久性的不可逆的严重破坏,如果引起毁灭性的坍塌,所有的秘密都会永远埋在深深的地底,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

马卫国心思缜密,为了爆破的顺利进行,他居然派人到市里潜伏数日,抓住了一个军工专家,号称要批斗,直接带回春水。

军工专家一听他们要爆破地洞,说什么也不干。让马卫国关在小黑屋里,用二指宽的钢头皮带一阵乱抽,还威胁去市里把他一家人都给抓来,专家这才老实了,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专家真不愧是专家,经过测量地形,勘查土样,用改装的洛阳铲从洞里捞出下面的石块进行分析,最后确定了爆破方案。

爆破的过程也不是一蹴而就。炸一下就得停一停,继续分析勘对,然后重新计量炸药当量和摆放位置,再接着炸。就这样,陆陆续续,居然一直忙活了一个礼拜。终于把这个洞窟炸出一条垂直的通道,黑森森一个大洞,直通地下。

马卫国兴奋异常,但他也比较谨慎,谁也不知那下面是什么玩意。他选了几个人当先遣队,下到洞里勘查。早上下去的,到了中午也没回来,他就知道坏事了。

又派几个人下去,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出来。下去的这些人,全部神秘失踪了。

经过慎重考虑,马卫国决定自己亲自下去看看怎么回事。部下都在劝他,梁国栋也假惺惺地劝他不要以身犯险。那天夜里,马卫国对梁国栋说了一句非常古怪的话,可以看作是遗言吧。

他说,我这个人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死。死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第二天一大早,马卫国带着其他人进了洞,从此再无音信,再也没上来过。

有理由相信,他们全军覆没,都死了。

梁国栋等了将近一天,一直到傍晚时,才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此时,洞窟周围,静悄悄的,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失踪在洞里,唯有自己还活着。

他想了想,做出一个决定,也要下洞。虽然里面有很大危险,但是梁国栋不怕,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不死的人。

洞窟经过爆破,前两天又有许多人探索过,所以下去并不太费劲。打通的那条通道,虽然逼仄,但容纳他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刚开始还算顺利,等下到大约六七米的深处时,出现了古怪的异状。

他听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声音。

那声音先是很小,细细碎碎,嗡嗡响着。梁国栋当时没有在意,可能是风吹过石头缝隙,或是地下河水流过,都能发出类似的声音。

当他再往下一米时,那种声音愈发强烈起来。他听清楚了,那是一声惨叫。

那确实是惨叫,明显是由人发出来的。梁憋五说到这段,声音有些颤抖。他说自己参加战争,也算尸山血海走过来的,况且还有过一次生与死的经历,本来心如磐石。可听到了那声惨叫,身体居然不由自主剧烈发起抖来。

这一声惨叫实在太凄苦了,似乎有人身心受到巨大的折磨,面临崩溃,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

紧接着又发生的一幕,几乎让他崩溃。

从很深的地底,传来人类的惨叫声。不单是一个人,听来像是千千万万人在哀号呼救。这种声音极为空旷,夹着嘈杂的风声,虽然有些难以分辨,但那种凄苦的哀嚎,传递出来的感觉,却让他真真实实感觉到了颤栗。

梁憋五说到这,停了一停,我和铜锁已经听傻了。铜锁咳嗽一声,艰难地问:“难道洞里是地狱?”

“我也不知道。”梁憋五神色很茫然:“后来,有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一个二战的纪录片,里面有一幕很像是那天听来的声音。”

梁憋五看到的二战纪录片,是关于德国集中营的。集中营都有毒气室,那个集中营的毒气室是由澡堂子改装而成。屠戮残杀平民的时候,把这些人扒光了衣服,全都关进澡堂子毒气室里。毒气沿着气孔排放进去,人并不是马上死亡,而是有一个相当痛苦的过程。

当受害者受到毒气侵染,浑身痛苦,面临死亡的时候,他们发出了惨叫声。这种惨叫声由几百人同时发出,在空旷的澡堂子里荡漾,产生回音。

这种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产生的综合音,就是那天梁国栋在地洞里听到的。

梁憋五说,他当时在黑暗的地洞中,一听到这种声音,立马崩溃,全身战栗颤抖,脑海里居然浮现出一个又一个夸张诡异的鬼脸。他在杂乱的思潮中,凭借本能,强自保持冷静,双手紧紧抓住岩石,保持平衡,不让自己掉下去。

等这波惨叫过去之后,他再也不敢装大,拼尽全力从洞底爬出来。

出来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他对这个洞产生了无限的恐惧,甚至产生一个在当时算是大逆不道的想法,难道真的有十八层地狱的存在?他恍惚中认为,这个洞会直通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经过这件事,他心灰意冷,完全就被冷水浇头,消灭了一切的好奇和**。他不怕死,但是怕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未知恐怖。他甚至产生这么一个想法,如果我以不死之身遭遇折磨,承受巨大痛苦而死不了,这不就是地狱吗。

他说的这个,让我想起了普罗米修斯,为人间盗取火种的神。宙斯为了惩罚他,把他捆在山上让老鹰啄食心肝,死又死不了,每时每刻都饱受折磨。

我以前总是觉得长生不老是人类终极梦想,现在一看梁憋五这个样子,倒觉得他有种说不出的可怜。

死固然可怕,但永远不死,也未尝不是什么好事。

“很多年过去了,天下渐渐太平,就在我想离开这里时,马主任找了上来。他这个不速之客参加了我假装的葬礼,找到我说,你跟你爷爷长得真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没搭理他,可他拿出一沓子资料,说研究过我的家事,查过我的背景,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说梁超你怎么没父母呢?难道他们都死了吗?我当时汗如雨下,实在不知道这个马主任为什么就盯上我了。我请他离开,他居然直呼我梁国栋的真名,还说我一直活着。他说他要查查梁国栋的历史,挖掘我的真实身份。”

梁憋五叹口气。

“我其他都不怕,就怕当年被组织枪毙的事情暴露出来。这件事如鲠在喉,是我心里最大的心结。没办法,我只能听从他的驱使。”

铜锁忍不住道:“我他妈最烦拿个人**来要挟的作法,太下作,纯粹是畜生所为。”

“但你不能不承认,这种作法既阴损又好用,尤其对付有心结的人。社会上用果照威胁女人的人,大有人在。”我说。

铜锁说:“梁超,你也是。那马主任调查你,你不会调查他?我就不信他底子那么干净。”

梁憋五道:“他身世还真就没什么可攻击。他是马卫国的遗腹子,马卫国死的时候他还没出生。这小子长大后,手段和心思跟他那个狗爹一模一样,为人狠辣阴毒。不过,咱们现在这个社会,你越是好好先生就越是窝囊废,就越是吊丝,只能受苦挨穷。而你越是藐视道德,做事无底线,可偏偏就越混的好,娇妻美妾吃香喝辣。”

“呵呵,”铜锁笑:“这是人类丛林法则,弱肉强食,没办法。绵绵叫的羊只能吃草,只有禽兽不如的鬣狗才能横行森林。”

我叹道:“梁超,还是你厚道啊。要是换个旁人,拥有你这样的身手和不死之身,现在还不知折腾到什么样呢,别说吃香喝辣,富可敌国都有可能。你看你现在……”

“说不清什么缘由,”梁憋五道:“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马卫国和马主任之间有种特别的相似之处。不像父子,倒像是双胞胎。”

第六十五章 岭子山

梁憋五这么说,也不是无的放矢。他感觉到,马主任和其父马卫国在性格上有很大的相似之处,几乎可以说就是一个人。说话神态,思考方式,最关键的是眼神。梁憋五说,那种看透人心看透世态的眼神,是怎么也模仿不了的。

梁憋五虽然不懂什么遗传学,但他不相信在没有父亲教育的前提下,儿子能和爸爸光凭借血缘关系就会如此之像。他甚至怀疑过,马主任会不会就是马卫国,他们父子俩其实是一个人,和自己一样,改头换面隐姓埋名。

为此他秘密做了很多调查,甚至连马主任出生证明都搞到手了。可以明明白白说明一个问题,这两人确实是父子,而不是一个人。

这个搞不清的心结,也让马主任蒙上了一层神秘而恐怖的面纱。梁憋五听从他的调遣,也是想弄清楚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我问他,你听没听说过转世人?

梁憋五摇摇头:“像马宝那样?轮回转世?”

我整理一下思绪,简单把尹秋风转世刘燕的事,说了一遍。梁憋五眼睛瞪得贼大,几乎屏住呼吸。我说:“根据刚才马主任脑部CT,和他儿子马宝的种种异常,有理由相信,马主任应该是个转世人。”

梁憋五五官都在颤动,好半天他才说道:“你的意思是,马主任是他爸爸马卫国转世的?”

我说:“还记得福尔摩斯怎么说的,去掉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也是真相。目前来看,这也是最符合现实逻辑的推论。”

铜锁咳嗽一声:“我记得刘燕说过,如何转世,转世成什么人,她自己无法控制。为什么马卫国一转世,就能成为自己儿子?还有一点,也是最大矛盾之处,转世人是不能行房的,马卫国可是三代同堂啊。”

“转世成自己儿子或许也是无法控制的意外呢?”我说:“既然能转世成不相干的人,那为什么就不能转世成自己儿子?当然,还有一种更加匪夷所思的推论。”

这也是我刚才听完梁憋五的叙述之后诞生的一种想法,那就是,马卫国这个转世人的转世,已经由不可预料的随机模式,变成了可以控制的自由转世。

简单一句话,他进化了。

这就有点可怕了。我由此想到很多,现在看来,这个世界上类似刘燕这种转世模式的人,应该还有很多,现在就冒出一个马主任。本来他们这种人的转世方式,是随机分配,下一世是什么人自己无法控制,而且无法行房繁衍下一代。而马卫国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他不但可以操控转世的结果,还可以自由地生孩子。

他的下一代,马宝,继承了他转世的神秘基因。不过这基因变异了,导致马宝成了一个无法想象的转世怪物。他可以转世轮回,但只能在自己的身体内进行。

如果任由这种情况发展,这个世界会变得越来越可怕。马主任这一代死了,但是他可以自由选择下一代转世寄生体。比如哪个皇亲国戚福晋太后的怀孕了,他借机转世,成为天生的龙种,手握权柄,那还不是任由着他可劲的折腾。反正他也没心理负担,大不了折腾完天下一死了之,转世而去。

他可以拿人间做试验场,进行各种各样的社会试验,可以毫不顾忌生命的价值。整个地球完全就是他的游乐场,他的在线游戏,他可以无数次读盘重生。而我们,不过是他这样转世人游戏中的NPC炮灰,在他们眼里,人命不过就是个数据,这个死了,那个又生了,无所谓。

“不能这样!”我大吼一声。

铜锁和梁憋五刚才看我沉思,他俩没有打扰,而是换衣服的换衣服,收拾资料的收拾资料。我突然这一嗓子,把他俩吓一跳。铜锁砸吧嘴:“操,你又做白日梦了。”

我把刚才的想法和他俩说了一遍。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铜锁道:“这些都是你的妄想。”

梁憋五若有所思,没有急着反驳我,他慢慢道:“如果马主任真的像刘洋所说可以自由转世,那他真能干出折腾地球的事。我太了解这个人的性格了,极为暴戾。但是吧,刘洋你也是多想了,一个人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但他要成大事,尤其是君临天下,那还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不是简简单单靠个人能力可以完成的。要顺势而为,一呼百应,面临重重逆天考验。超人牛不牛?也没看他当地球球长啊。”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眼睛越睁越大,明显是想到了什么事。

“怎么了?”我问。

“我,**……”梁憋五大声道:“那个洞!那个洞里可以看天下大势!马主任占据那个洞,他不会是真的想……”

我和铜锁对视一眼,心往下一沉,如果真是这样可就麻烦了。李扬想得到那股力量,马主任捷足先登也想得到这个力量。好家伙,这还没咋地呢,两人先成了敌人。只是不知道谁是朱元璋,谁是陈友谅。

“我们得去阻止他。”梁憋五再也坐不住了,他急匆匆往外走。

我拦住他:“你也太着急了,不差这一点时间。我还有问题问你,你说马主任把你搞到这里做人体试验,他究竟要试验你什么?”

梁憋五长叹一声:“我其实一直也想不明白,但是听你刚才说到转世人,我这才清楚。马主任知道我是不死人,他把我弄到这里,是为了研究我不死的原因。我想……他很可能想把我不死秘密和他转世的秘密结合起来……”

我听得几乎窒息了,好家伙,仅凭我们分析,这马主任简直就是个天下第一等的怪异狂人,堪比当年科学怪人弗兰肯斯坦。

我们正要出门,铜锁指着昏迷在地上的眼镜男说:“他怎么办?”

梁憋五叹口气:“让他自生自灭吧。”

我们来到上面的诊所,真是恍如隔世,外面的天空昏昏蒙蒙,乌云翻卷,似乎要下雨了。

“明天我要去岭子山,找马主任摊牌。”梁憋五说。

他现在确实有了资本,马主任抓住他小辫子,他也同样捏住了马主任的小尾巴。没了心理负担,光凭武力值,梁憋五不在下风。

“我们也要一起去。”我说。

“你就别添乱了。对了,我还没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梁憋五问。

他都坦诚相待,把秘密告诉我们,我也没理由瞒着他。便把白婆婆走阴救王晓雨,李扬魂魄错位,借身还阳的事说了一遍。

梁憋五哑然失笑:“别看我不是个普通人,但我今年遇到的事情,能顶过去几十年。好吧,你们也一起来吧。”

约好了时间,我们分手。过了一晚上,一大早我刚朦朦胧胧醒来,就听到一阵电话响,梁憋五他也有点太着急了,这才几点。

我接通电话,却意外地发现居然是王晓雨打来的。

王晓雨就是李扬。

李扬在电话里说,他和马主任面对面谈判了。我一听就愣了,忙问怎么回事,电话信号很差,李扬在那头嘶嘶拉拉的也说不清什么,他只是说具体情况见面再说。

我赶紧叫醒铜锁,又给梁憋五打电话,我们急匆匆打车到了岭子山。岭子山是个海拔七百多米的大山,此时正是寒冬腊月,草枯树黄的。这年头人们环保意识也差,枯树叉上全是破塑料袋,让风一吹,乌啦啦的像一面面旗子。

藏着神秘洞窟的山头在岭子山紧里面,真要走过去,也得翻山越岭。大冷天的,山里风极硬,吹得我们脸生疼。走了大概两个小时,我棉衣里的内衣几乎都湿透了。外面冷,里面热,这个难受劲。

这时,我们就到了一条山涧前。两座悬崖之间架了一条铁锁链子桥,上面搭着的板子几乎掉光,往下一看,风吹树动,深不见底。梁憋五指着对岸:“过去就是了。”

他说的轻松,走的更轻松,扶着铁链子,蹭蹭蹭就过去了。

我和铜锁走在后面,那链子也不稳,让风吹得左摆右晃。我们没敢往下看,小碎步挪着,好不容易爬到对岸,一踩到实地,当时就跪了。

梁憋五摇摇头,指着眼前一条开发出来的人工路说:“拐过去不远就到了。”

我和铜锁互相扶持着,走完最后一段路,眼前出现一溜大大的围墙,一扇结结实实的铁门矗立在面前。透过铁门的窗格,看到里面又是一条长长的人工路,一直蜿蜿蜒蜒通道山的远处。

目测来看,这工程量相当的大,简直就是一座庄园。

梁憋五走到铁门前,尝试着一推,居然没锁,吱呀一声开了。他慢慢推开门,我们狐疑地走了进去。在铁门旁边还有个类似警卫室一样的房间,梁憋五走过去敲敲窗,没有任何声音。

我们互相看看,他走到警卫室前,一推门,应声而开,也没锁。我们走进去,警卫室面积不大,不过里面遍地狼藉,什么报纸被褥茶杯茶缸饭盒子,洒了一地。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

坏了,是不是出什么状况了?

第六十六章 时空恋人

里面是休息室,推开门,看到床上的被子鼓鼓囊囊,似乎有些古怪。梁憋五捡起一根棍子,走过去轻轻挑动。被子一掀开,里面露出个黑糊糊的东西,把我们都吓一跳。

仔细一看,原来是个人,穿着保安衣服,趴在床上,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这个人年纪大概四十多岁,满面油光,一看就是平时伙食不错。

他一看到我们,大声叫着:“鬼啊,放过我吧……”

“看清楚了,我们是人。”梁憋五一声大喝。他的声音像滚雷一样掠过,别说还真有点提神醒脑的意思。那人被这么一喊,迷茫的眼神慢慢回归镇静。

他从床上慢慢爬起来,因为蜷缩一晚,手脚发麻,“噗通”一声又摔了下去。梁憋五一个箭步过来,扶住他:“老伙计,你稳点,到底是怎么了?”

那个保安看看我们背后,心有余悸地说:“有鬼,有鬼,这里有鬼。”

“你说明白点。”梁憋五没了耐心。

保安咽了下口水,轻声轻语,像是怕惊扰到什么,颇为神经质地说:“昨晚夜里,山下突然赶来了许多马车。”

马车?我们三人互相看看。

“这些车全部停在铁门外。我就过去查夜,发现每辆车的车头上都亮着一盏红红的灯笼。我用手电那么一照啊,差点没把我吓死,车上全是他妈的人头。而且吧,没有赶车的,好像那马车自己跑上山的。我没敢开门,吓得藏起来。哦,对了,这个你们看看。”

他怕是吓傻了,也没问我们是谁,直接拉着我们从后门出去。警卫室后面是个不大的小院,院子角落里堆着柴火什么的,在地上躺了一只死狗。

这只狗死得够惨的,身子在这边,脑袋在那边,中间淌了一地的血。好像有人把它脑袋砍了,然后提着狗头走了一段距离,不知什么原因把狗头一扔,形成眼前这个局面。

院子里充满了刺鼻的气味,明晃晃的日光下,满地鲜血极为鲜明刺目。

保安呼吸急促:“昨晚上狗还好好的,就从那些马车来了之后,它就莫名其妙死了,还是有鬼。我得走了,我得走了,我们这里的人全跑了,我也该走了。”说着步履蹒跚跑出院子,什么也没拿,径直出了铁门,往山下跑去。

“怎么回事?”铜锁脸色不太好看。

梁憋五走到狗的尸体前,仔细检查伤口。

我说道:“马车,人头,红灯笼,听来到有些像传说中阴兵借道。”

铜锁恍然:“如果是阴兵的话,那是李扬请来的吧?”

梁憋五拍拍手,示意我们继续往山里进发,看看再说。

我们顺着人工路继续往上走,蜿蜿蜒蜒走了很长一段距离。终于看到,山腰有座白色小楼遮映在枯树之中。我们走过去,楼门大开,四周寂静无声,一个人影也没有。

梁憋五让我们跟在他身后,我们三人小心翼翼走进小楼大门。一进去是道玄关,放着单扇山水画的屏风。绕过屏风,是一条短短的走廊,走进去,眼前出现一个很大的会客厅,可都空空无人。

虽然大白天的,但窗户上窗帘都拉着,密不透风,一丝光也没有,静悄悄有些阴森。

这时我们走到一扇红色皮革包裹的门前。这扇门半掩着,里面似乎隐隐透出人影。我们推开门走进去,眼前一景简直大吃一惊。

这里是个小型会客室,两排沙发对放。马主任穿着一身中山装坐在一面沙发上,他旁边是儿子马宝。在他们对面坐着王晓雨也就是李扬,身后站着房东陈大哥的女儿陈薇。

李扬看到我们来了,毫不意外,做个手势:“既然来了都坐吧。”

马主任看我们,眼睛里射出一种极为压迫的威严,能直视人的心灵深处。

“谁让你们来的?”马主任沉声道。

“我让来的,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李扬说。

马主任不无戏谑地指着梁憋五道:“他也是?”

“他是我的朋友。”我插嘴道。

马主任表情很严肃,看了看我,然后动了一动手指:“来的都是客。坐。”

我打量一下,这个房间除了沙发茶几和地毯,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比较引人注目的是靠墙摆着一扇高大的彩色屏风,薄如蝉翼的纱上绣着辛弃疾的《破阵子》,写得龙飞凤舞鸾漂凤泊,一看就是大家手笔。

马主任没理会我们,对李扬说:“晓雨,暂且还叫你晓雨吧。你究竟为了什么非要下那个洞窟?”

李扬看着那扇屏风,慢慢说着:“我最喜欢的词人就是辛弃疾,大气。《破阵子》这首词也写得好,千古风流今在此,万里功名莫放休。每个男人心里都会有一个千古风流万里功名的梦想。那个洞窟里有我想要的一切。”

马主任呵呵笑:“我到想起一首安徽民间小调,名字叫《凤阳花鼓》。里面有一句读白,叫做风流一生梦一场,太阳还是那个红太阳。甭管怎么风流怎么功名,最后也无非黄土掩埋,枯骨一堆。”

“你究竟知道什么?”李扬问。

马主任没说话,扶着沙发,慢慢站起来。梁憋五看得来气,实在忍不住,大喝一声:“马卫国!你丫还想装神弄鬼到什么时候?”

马主任全身一震,回头看他:“你说什么?我不懂。”

梁憋五拍拍我,我无奈只好清清嗓子说:“我们推断出你是马卫国转世,你是个转世人。”

“我认识你。”马主任道:“你是图书馆那个员工。”

“你们脑子都有问题。”马主任接着说:“我不是什么转世人,马卫国是我父亲,我希望你们不要拿先人来开玩笑。”

梁憋五飞身过去拦住他:“我说你是,你就是。马卫国,我叫你装神弄鬼。”说着,他出手如电紧紧抓住马主任前心,马主任没有反抗,表情很漠然。

“马卫国,你一定到了那个洞的最里面,你投胎成自己儿子继续活着!你说,那里究竟有什么!”梁憋五几乎歇斯底里。

马主任也不说话,任凭他摇晃,这时“嘶啦”一声,衣服扯坏了。马主任前心露了出来,我看得明明白白,在他心口窝处,有一个蝴蝶纹身,色彩艳怪翩翩欲飞,和刘燕身上的一模一样。

我瞪大了眼睛,本来还是猜想,现在彻底坐实了。

“你就是转世人,你是和刘燕一样的转世人。”李扬站起来,大喝一声。

本来关于马主任是不是转世人这个推论,只是我和梁憋五、铜锁知道。刚才我说到转世人的时候,李扬还有些迷惑,现在他彻底醒悟了。

马主任忽然一震,眼神里射出不一样的光芒,转过头去看李扬,声音颤抖:“你……说,你们还知道另外一个转世人?她叫刘燕?她在哪里?”

李扬非常精明,马上把握了这个转机,慢条斯理重新坐回沙发上:“告诉你干什么?”

马主任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一下挣脱了梁憋五,径直冲着李扬跑了过来。

也没看清怎么回事,李扬身后的陈薇突然从沙发后面移形换影挡在李扬身前,伸出手,拦住马主任。看样子,马主任对她颇为忌惮,生生停住脚步。

梁憋五押着他回去。马主任看着我们这一大帮人,像是抽去了脊梁骨,颓然倒在沙发上。

“我是马卫国。”他终于承认了。

我们互相看看,知道这里还有别的玄机。

马卫国十指交叉,盯着面前虚无的焦点,说道:“我轮回很多世,一直在寻找一个人。那个丢失在茫茫时空里,我最爱的爱人。”

第六十七章 群魔乱舞

我们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千想万想,没想到马卫国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你们能不能把那个人的下落告诉我?”马卫国声音颤抖着问。

“究竟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了我们才好帮你啊。”李扬柔声劝道。

马卫国看看我们说:“我不知道你们对转世人了解多少,我要说的故事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你们不会相信。”

梁憋五不耐烦道:“我们遇到的事哪一件都匪夷所思。你就说你的,信不信我们自己判断。”

马卫国叹口气:“国栋,你还是那么个脾气。”

“你怎么废话那么多。信不信我整死你?”梁憋五吼道。

“转世人是不怕死的。”李扬在旁边笑着插话:“不过我有个法子专门对付你这样的转世人。把你的魂魄抽出体外,封印起来,然后找个古塔山底的一埋,永世不得翻身。当年法海对付白娘子的法子,古人的智慧真是无穷。”

前面怎么威胁怎么说狠话,马卫国都面色如常,可一听李扬这么说,他脸色变了。我们则倒吸一口气,好毒的法子,真他妈阴损。

马卫国这次是彻底熄火了,瘫软在沙发上,好半天才说道:“如果我都说了,你们会怎么对我?”

梁憋五道:“我对你这个人没兴趣,我就是想知道当年你下洞之后,到底有什么遭遇。”

李扬坐在沙发上,缓缓说道:“这位老兄,你火气好旺,歇歇再说好吗。馒头要一口一口吃,先听听马先生有什么未解的宿愿,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梁憋五看看李扬,又看看他旁边的陈薇,忽然心念一动,没有说话,拉着我坐到一边。

我看他表情很奇怪,他低声问:“那个女人是谁?”

我看看陈薇,这人身世复杂,经历奇诡,一时竟然不知从何说起。梁憋五看我没说话,以为我也不知道,便又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差点没把我吓死。

他说:“还记得徐佳男尸体曾经在我家里躲避佟三的阴魂寻尸吗?当时除了佟三控制的徐佳男阴魂,还有另外一个邪术高人在控尸。那个控尸的人,很可能就是王晓雨身边站的这个女人。”

“你肯定?”我看看陈薇,低声道。

“那女人的气息很熟悉,应该是她没跑。这个人身上负能量太大,王晓雨怎么和她混在一起,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梁憋五自顾自说。

我想起那天在阴庙看到彭亮阎王审案,陈薇是和徐佳男他妈在一起的,看样子他们俩很早就认识。徐佳男他妈想找回儿子,便委托了陈薇,陈薇远程操控徐佳男的尸体,以达到这个目的。

我看看这一屋子人,梁憋五、马卫国父子、李扬附身的王晓雨、阴着脸始终没说话的陈薇,除了我和铜锁,其他全是怪人。

突然之间,生出一种莫名的颤栗,真是群魔乱舞,不知事情最终会朝什么方向发展。

这时,马卫国缓缓说起自己的故事。他说忘了在多少年前,自己曾是中原一个小国家的公侯。这个公侯类似于大地主,有封建领地,下面千亩良田,那是吃喝不愁,万事无忧。他在成年后迎娶了另一个老侯爵的女儿。本来是政治联姻,可是这个女人却出奇的温婉可人,世间难得女子。两人心灵相通,恩爱无比。

说到这里,马卫国惨笑一下:“你们或许觉得身为转世人,不会死亡那是非常幸运,但是你们谁也想不到,转世人是无法过夫妻生活的。我虽然娶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姑娘作为妻子,但是却无法和她……是不是特别的悲哀?”

我们谁也没说话,静静听着。

“最让我想不到的是,我娶来的这个姑娘,居然也是转世人!”马卫国呼吸急促起来:“她也无法和我……我们相敬如宾,虽然没有那种事,但日子依然过得非常开心。我们知道了对方是转世人的秘密,都觉得这是一种难得的巧合,是一种千年或许只有一次的大机缘。我们转世都是随机的,谁也不知道下一世自己会在什么地方,这就像两条交叉线,这一世偶尔相交到某一点,在下一刻,或许就越离越远,永远也见不到了。”

“我们不甘于现状。”马卫国不无哀伤地说:“不甘于被命运玩弄的这种状态,我们两个开始向命运发出挑战。我们研究自己转世的经验,又招募得道高人,搜集许多道家典藏,孤本法术,为此付出了巨大的财力和人力。我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永生永世,可以永远为夫妻,永远在一起。就在我们的研究出现曙光时,她……她”

说到这里,马卫国眼泪流了出来:“她死了。我顿时万念俱灰。如果只有我可以自由转世,那又有什么用呢,谁知道她的下一世会在哪里。这或许就是我们这样人的宿命吧。”

我忍不住道:“很显然你成功了,你可以转世为自己的儿子。”

马卫国淡淡一笑,拍拍身旁的马宝:“确实,我有了孩子。”

此时的马宝,目光呆滞,一点反应没有,嘴角流下长长的涎液。很显然,现在的他正在死亡状态,不知道下一世何时重生。

“你们能否告诉我,那个叫刘燕的转世人到底在什么地方?”他颤着声问。

李扬看我:“老刘,你说吧。”

我道:“我最后看到她,是在墨脱的寺庙里。”我斟酌着,把刘燕的故事简略说了一下。

马卫国听到最后,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成功了吗?”

我一耸肩:“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她或许成功了,超脱出轮回苦海,寂灭而去。或许失败了,重新转世,不知投生到了什么地方。”

梁憋五早就忍耐不住,大声说:“谁要听这些鸟事,马卫国赶紧说那天下洞之后,你到底遇到了什么?”

马卫国把马宝抱到自己怀里,笑着说:“国栋,你如果着急尽可以自己下洞,我不会阻拦。你们都是好手段啊,尤其晓雨,昨夜阴兵入山是你的手笔吧?把我的人全都吓跑了。”

“雕虫小技。”李扬轻笑。

“你们费尽心机,不就是为了那个洞吗?我也看出来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那个洞窟就算以老人家之能都没法阻止后人探索,我又怎么可能拦住呢。它本来就是有德者居之,我也管不了,你们谁爱去谁去吧。”马卫国说。

“你倒是洒脱。”梁憋五讽刺说。

“呵呵。”马卫国笑笑没说话。

梁憋五道:“就算我们下去,你也得打头阵,别以为就这么放过你。”

马卫国大笑:“你以为我会害怕?我大不了一死,劫后重生,你们呢?你们只有这一条命,一旦死了,只有一个结局,下地狱!”

他忽然收起笑容,眼神极为阴狠地扫了我们一圈。

我心砰砰乱跳,现在事情发展有些脱离轨道了,每一个人都透露出一种接近癫狂的气息。

这时,李扬一指马宝:“你们父子打头阵,这次入洞不光你,还有你的儿子。”

马卫国紧紧抱住马宝,神色几度变化,最终颓然道:“晓雨,你被恶灵附体了。”

李扬站起身,嘱咐陈薇看紧马卫国,他来到我的身边:“老刘,事情基本上谈妥了,我也该拿回自己的身体。放心吧,我是不会带着晓雨的身体进洞的。”

我擦擦冷汗,说:“我这就领你去白婆婆那。”

我和铜锁带着李扬走出小楼,一起下山。其他人就留在那里,梁憋五说有他盯着,一百个马卫国也跑不了。

我们走在山路上,寒风凛冽,吹得张不开嘴,我心中有许多疑问在盘旋,看着李扬,一时又说不出口。

等出了山,坐在车里,李扬说道:“老刘,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说?说吧,别憋死了。”

“李扬,你为什么非得进洞,你就那么想得到那种虚无缥缈的权力吗?”我颤着声说:“收手吧。找白婆婆还魂之后,我们就回家吧,别在继续下去了,我有一种很强烈的不祥之感。”

李扬靠在车背上,长舒一口气,看着车窗外萧瑟的冬景说:“我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第六十八章 论道

“我实在想不明白,你这是何必呢?”我说。

在我看来,李扬家里有钱,自己又能写作出书,也算有点小名气。日子过得逍遥,何必找这个不自在。

李扬没有说话,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们很快到了白婆婆那里。任玲听说我们到了,非常热情地迎了出来。告诉我们说,白婆婆现在正在给别人看事,不方便。不过她已经知道我们要来,让任玲先把我们带到另一个房间休息。

我们进了房间,这里面积不大,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很差,没有开灯,只是在天花板上悬着几盏红灯笼。我们很快就明白,要如此布置的原因,房间正中,放着一张床,一个人静静躺在上面,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单。

这个人的头前放置了一张不大的供桌,上面燃着一盏形似古鼎的长明灯,正幽幽燃着火光。

任玲走过去,用一根铜钎细细一挑,本来微微欲灭的长明灯火苗又重新大亮了起来。

“这盏灯是不能灭的。灯灭即为人死。白婆婆让我们几个轮流值班,照看此灯,一直要等到该来的人来。现在,你们终于来了。”任玲笑笑说。

李扬慢慢走过去,看着床上的那个人,声音有些颤抖:“谢谢。”

这张床上停放的正是李扬本尊。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闭着双眼神态安详。李扬轻轻伸出手,抚摸着本尊的头发,神色忧郁,忽然一笑,转过头对我们说:“现在这种经历是不是很奇特?你们有过我这样看过自己摸过自己吗?”

“你说的这些我都做过,照镜子和撸管的时候。”铜锁猥琐地笑。

李扬笑笑说:“人的生命还真是奇特,居然还有身体和灵魂之说,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真的是很难相信。老刘,你曾经说过我越来越娘娘腔。”

我没有笑。长明灯幽幽而燃,照着王晓雨的脸庞忽明忽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妖气。

李扬看我没说话,径直说道:“老刘,铜锁,你们没有过附身夺舍的经历,所以很难理解我的状态。我现在有了更深的体验,灵魂如水,水无常形,我进了男儿身就是男人,进了女儿身就女人。水有容器而纳,看似是一件幸事,其实是一桩悲哀。为形所拘,受困于肉身七识,永远也得不了超脱和自由。”

“小友通透。”任玲在旁边说道:“有了肉身,自然就有了**。有了**,心就不会不动。心一动,万念俱生,也就会放不下了。”

李扬大笑,用手指着我和铜锁:“我不是教你们自杀,千万不要误导。我现在更加了解那所谓的修行,修行到最高境界,其实就是以肉身去体悟无肉身之境,以生去体悟死之境,以存在体悟寂灭之境,以色体悟空。佛陀说的对,色即是空。”

李扬说的这番话,虽有失偏颇,却着实让我刮目相看。

他对世界对人生看得这么透,为什么还要执于那虚无缥缈的人王权力?

这时,只听外面响起铜铃的声音。任玲道:“白婆婆那边就完事了。”她对我和铜锁说:“请两位小友帮忙把肉身抬到白婆婆的屋子。”

我和铜锁来到李扬肉身前,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搬了起来。别说这玩意还真沉,都说死沉死沉的,一点不假。

我们抬着肉身在前,李扬端着长明灯在后,由任玲引导下,进到了白婆婆的房间。

白婆婆依然藏身于布帘之后,让我们先出去等着,只留下了李扬。

我和铜锁呆的气闷,信步走到一楼,在大厅坐下,有人送来清茶。我们抽着烟喝着茶闲聊。

我担心地说:“李扬执意下洞,他要真死在里面怎么办?”

铜锁说:“人各有志。有的人就爱吃狗屎,你劝他他还嫌你多事。李扬是个成年人,那见识都在你我之上,该怎么做有他自己的主意。咱们虽然理解不了,但可以尊重他的选择。”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我现在越来越感觉到,死这个东西,实在是没那么可怕。无非就是生的一个终点,或许又是另一种生命形式的开始。生,就好像是你的童年。你必然有一天要长大,要成年,到时候你再回首自己小时候害怕长大这种心理,就会觉得啼笑皆非,非常幼稚。”

“哎呦呵。”我上下打量铜锁:“你小子现在也成哲学家了。行,咱们现在这个世界多少年都没出个有影响力的思想家,你有这个发展潜质。”

“你还真别说。”铜锁来了谈性:“不知道你,我反正感觉到世界已经发展到一个瓶颈了。现在急需一个世界级的思想家,作为灯塔,来照亮人类未来之路。”

不知怎么,我忽然想到了马宝,心情有些郁闷。

我说马宝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办。铜锁道:“我对这件事做过思考。你发觉没有,其实马宝就是我们人类一生的缩影。”

听到这里,我陡然一震:“你,你什么意思?”

铜锁把烟头掐灭,喝了口茶水,说道:“我们活着的一生,其实就是轮回了好几世。童年、青年、中年、老年,我大致分成四个阶段。老刘,你现在快三十了吧,就把你定义为中年。你现在回首童年,五六岁时候发生的事情,是不是觉得恍若隔世?想起来不那么真切,就像隔着厚厚的时间沙尘一样。”

让他这么一形容,我笑了:“确实有点。现在回忆起童年的事情,感觉就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铜锁继续道:“咱们再设想一下,你现在已经八十岁了,让你再去回忆八岁时候,是不是更像几辈子之前的事。”

我点点头,这个得承认。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转世轮回人!”铜锁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听得有趣,笑眯眯地看着他。

“咱们是在自己的一生中转世轮回。只不过咱们这些人的轮回转世模糊了生死概念,你无法确定自己的童年是什么时候死的,也无法说明白自己怎么进入中年的。不知不觉中,回首往事,却发现已成百年身。”

我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惆怅,直直看着门外冬景,喃喃说道:“做人真是不容易。”

“经历那么多事,我有点开窍了。”铜锁说:“这辈子我也没太大奢求了,像庄子他老人家那样就行。粗茶淡饭不厌弃,富贵名利咱也不强求,闲暇游山玩水,无事看庖丁解牛。扯扯淡,吹吹牛,高兴就好,爱谁谁吧。”

我笑:“是呀,要么说他老人家的核心就是逍遥游和养生主呢。”

我们正唠着,忽然从二楼下来个人。我们一起去看,正是李扬。他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身体,看起来稍有些别扭,走路都不会了,小心地扶着楼梯把手。

铜锁过去扶着他坐过来,嘻嘻笑着说:“怎么样,你这忽男忽女,还适应?”

李扬拿起桌子上一杯茶一饮而尽,擦擦嘴说:“还说呢,我现在都有心理障碍了,以后不能找对象了。”

“怎么呢?”我问。

他说:“你要是当过一回猪,就不愿再吃猪肉了。”

我和铜锁笑得打跌。

“晓雨怎么样?”我问。

“你去看看她吧,她还好。”

我站起身,几步窜上楼梯。任玲正在扶着一个女孩,慢慢走着,不是王晓雨还是谁。我轻声叫了一声:“晓雨?”

王晓雨抬头看看我,嘴动了动,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刘洋,你好。”

任玲很有眼力:“你们聊。”她走到我身边低声说:“晓雨刚回魂,比较虚弱,你多照顾一下。”

我很自然地走过去,扶住了王晓雨。

王晓雨没有挣脱,也没有其他表现,显得很平静很自然,她点点头:“谢谢。”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扶着她到一旁坐下。半天,才吭哧说道:“你还好吧?”

“挺好的啊。”她看看我,笑了:“我做了一个梦。”

她脸上现出笑容:“我梦见自己在一个空空荡荡的游乐场里,那里好玩极了,我都乐不思蜀。后来我累了,想出去,可是转来转去的,像是进了迷宫。你猜我这时候想到谁了?”

“谁?”我问。

“你呀。刘洋。我就在想,如果你在这里陪我玩,那有多好啊。”

我握住她的手,内心真是百感交集,什么也说不出来。

“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咱们一会儿回家。”我眼圈有些发红。

王晓雨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她在近距离看着我的眼睛。忽然粲然一笑:“傻孩子,你哭了吗?告诉你,我要走了。”

我听得不是味:“你要上哪?”

“我要回家,陪爸爸妈妈。我在那个游乐场里想了很多,我想起了爸爸和妈妈,我想他们,想的厉害。我就在想啊,游乐场虽然好玩,可我们总不能一辈子都在这里玩,对吗?”

我摸着她的头发,潸然泪下。

就在我们要走时,想拜会一下白婆婆,表达谢意。可任玲拦住了,说白婆婆不打算见我们。她又把我单独拉到一边。然后塞过来一张折叠的纸。

“这是?”我疑惑。

任玲说,这是白婆婆要她转交给我的。白婆婆交代,这个事关你的未来,且的慎重。

我慢慢打开那张纸,纸上什么也没有,只是在正中,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

第六十九章 入洞

我们往回走的时候,白婆婆安排了一台车。

在车里,王晓雨软绵绵靠在我的怀里,睡着了。她太累了,也该歇歇了。

铜锁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看着手机。我旁边的李扬,靠在窗户上,闭眼假寐。车子里十分安静。

掏出白婆婆给我的那页纸看了看,上面的图案看不太明白。画的是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外面有一圈类似火苗一样的东西,圆形里面围绕一周还画了几个莫名的图案。总体看起来,像是某种组织的图标,又像是一枚古老的图腾。

白婆婆说这东西关系到我的未来,是什么意思呢?看不太明白。

快要进县区的时候,李扬忽然睁开眼,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大民没去四川之前,我们见过面。”

我和铜锁一起看他。

李扬不知想起什么,自己忽然笑了,边琢磨边笑得开心:“你知道大民跟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我问。

李扬说:“大民和我说,他要成为这个世界的神。”

“狂人啊。”铜锁也笑了。

李扬道:“当时我也是这个反应,笑他不自量力,幼稚可笑。这话就像是孩子说的。就算他有一些能耐吧,也不至于如此狂妄无边。”

我没有笑,我知道李扬不是平白无故说这番话的,或许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大民当时很是一本正经,对我说,不但要做好一个‘人’,还要能做‘神’,这样才算境界通透。”李扬道。

“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明白。”铜锁疑惑。

李扬说:“打个比方来说,足球吧,看一个球队是否成熟,他们的踢球风格必须能快能慢,快的时候如风林火山,慢的时候如细风润雨。只是一味求快,或是只会慢,那都不是成熟和通透的表现。”

“到是有些道理。”铜锁说。

“做人也一样。”李扬道:“有个小故事你们肯定都听过,佛陀要度人成佛,有个太监去了,说我压根就没有性的概念,我符合成佛的条件吧。佛陀说你都不知道色,那怎么能明白色呢。”

铜锁哑然失笑:“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在李大民的理解里,既能当人还能当神,这样才能更好地理解人生。既能救人,也能杀人,这才是刀的至尊奥义。他说这个我倒是可以理解,不过自认有些偏激,这种思想就是物用吧。”

“对,是物用。既能寒冰万里,也能春回大地,游刃有余,才是通透境界嘛。”李扬道。

我看着李扬问:“你之所以想成为人王,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是的。”李扬说:“我不是什么官迷,也不在乎什么天下权柄,我只是想通过做人王,来达到一种更深的有别于现在人生的境界。很久以来,我都蒙在一种无法前进的阴影里,想突破可又找不到路。自从那次走阴,彭亮和我说了他的想法,我们当即一拍即合。”

“他到底想干什么?就是想让人王封神?”我忍不住说道。

李扬摇摇头,眼神有些迷茫:“他说,我如果做了人王,一定要给他个机会。”

“什么机会?”铜锁听得都愣了。

“他想进行社会试验和改造。他说有人给他一个建议,让他造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就是他心目中完美的人间。他想看看,完全按照他的想法打造的人间天堂,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铜锁骂道:“我靠,这谁给彭亮出的馊主意,真他妈缺德。”

“不要那么早下结论。不造起来看看,你怎么知道这是个馊主意?”李扬道:“我如果做了人王,便要给他一块庞大的试验田,拿芸芸众生做这种人间天堂的试验,看看会有什么结果。”

我想说什么,又隐隐觉得不对劲,好像这个话题在哪提起过。

铜锁瞪大了眼:“我靠,你要这么乱整,我第一个就造你的反。”

“我把你满门抄斩。”李扬放声大笑。

我们回到家,把王晓雨安顿好。我们三人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今天就到马卫国的小楼去,明天起个大早,带着装备,直接下洞。

这件事已经箭在弦上,只能随着事态慢慢发展。

在去岭子山的路上,李扬对家里事做了安排,跟父母亲戚朋友都打了招呼。自己一旦失踪,也好有个说法。看他有条不紊交待自己后事,我倒是有点佩服他了。谈论生死怎么谈都行,但真正身体力行地面对,就没有几个人能这么坦然了。

李扬对我说,如果他不幸遇难了,失踪了,这一块的版权和稿费就交给我处理。捐了也行,自己留着也行。想继续出版也行,想自己续写也行。他的《阴间》系列本来就取自我的故事,现在再交还给我。

铜锁舔着脸问给他留了什么。李扬说,他在精子库留了一批种子给铜锁。铜锁气得差点没踹他。李扬嘿嘿笑说,一旦遇难了,种子就留着给他们老李家留个后吧。

说的这个悲壮啊,真是风萧萧兮易水寒。

晚上六点多钟到了小楼。看到梁憋五和马卫国正在搬着一大摞设备,往后院去。我觉得好奇,跟着到了后院。这里面积相当大,四周围着铁栅栏。

院子本来就是围山地而成,杂草石块已经都清理干净,只留下地中央一处深漆漆的地洞。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地窟吧。我走过去,刚来到边上,就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又阴又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和铜锁站在边缘,扶着腿一起往下看,里面黑森森的,什么也看不到,真是深不见底。

那一瞬间,我真的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地洞或许还真的就能通到地狱里吧。

马卫国把东西放在地上,带着棉手套,叼着烟走过来:“两个小朋友,也感兴趣?明天一起下呗。”

铜锁脸都白了,赶紧挥手:“不敢不敢。”

马卫国从地上抄起一根竹竿,把狼眼手电打亮,绑在竹竿头上,然后慢慢向那处洞里伸进去。

我们看着,手电光亮很足,能照亮一大片。洞的边缘是一大堆杂石烂草,继续往下探,能看到这个洞直径大概有一米多长,也就勉强能容纳一个人。

我们伸长脖子,跟着光亮往下走。这个洞真他妈阴森,隐隐往外泛着什么潮气,有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竹竿探下去一半的时候,我们的视线已经跟不上了,最下面一片漆黑。

马卫国缓缓把竹竿拿出来,解开手电,把杆子扔到一边,没理我们,径直回了屋。

这一晚上,大家居然都摒弃前嫌,围坐在会客室的厅里。外面寒风刺骨,屋里温暖如春,众人在一起,高谈阔论聊着天。

马卫国和梁憋五,说起当年往事,竟然唏嘘起来。马卫国说:“如果我们能活着回来,希望好好的大喝一场,一醉方休。”

我实在忍不住道:“你们为什么就非得下地洞?”

梁憋五靠在沙发上,神秘地指了指天花板:“这是我们终极的命运,老天爷安排的。如果我们是段程序,那安排我们命运的人就是程序员。”

闹了一晚上,大家昏昏睡去。在我睡过去的一刹那,就听到铜锁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话:“奇怪,嫂子哪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我睡觉轻,睁开眼睛,看到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我擦擦眼,精神了一下,跟着他们来到院子。

马卫国在建造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把下洞探险的设备都准备好了。马卫国父子、梁憋五、李扬、陈薇,一行五个人,换好了衣服,登山绳的扣子都别在腰里,看上去有模有样的。

我对李扬说:“你们下就下吧,别带着孩子,马宝就算了吧。”

马卫国看看我,很严肃的脸上,居然渗出一丝笑意。

这时,马宝忽然开口说话:“谢谢你的关心。下洞是我自己的意愿,和他们无关。”

孩子的脸上带着只有成人才有的表情,看着我。很显然,他又复活了。

铜锁拍拍我,轻轻摇摇头,示意不要多事了。

他们腰里插着荧光棒,背着迷你登山包,头上拴着头灯,拿着手电,一个接一个,开始鱼贯进入地洞。

李扬双手扶在洞口,两只脚已经落进洞里,他忽然转过头,看着洞外我和铜锁。神情很难形容。他看着我们,半天才说:“如果两天后我们还没有出来,你们就自行处理吧。”

这是我听到的,他在人间最后一句话。

很快,一行人全部进入地洞。最后一个人的手电光亮在洞下微微晃动,很快消失在森森的黑暗中,再也没了踪影。

看着这个洞,我知道,恐怕以后很难再看到他们了。

我和铜锁坐在地上,寒风凛冽,天空乌云翻卷,我们没有觉到冷。沉默半天,铜锁问道:“老刘,如果他们真的回不来……我们下不下?”

“你下吗?”我问。

“不下,打死我也不下。”

第七十章 新人类

我们等了三天,洞下没有任何音信。

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结果的打算,可是等到现实真来临的这一天,心中的酸楚和悲哀却根本就控制不住。下洞的人里,就有我的朋友梁憋五和李扬,一想到或许这一生再也无法见到他们,心里就绞劲般难受。

我明白一个道理,死亡,带给生人的痛苦和折磨要远远大于那些将死之人。他们一死了之,蹬腿西归那世,爱谁谁,可空留亲戚朋友继续活着,为他们的死而悲伤。

我和铜锁在楼里住了下来。硕大的冰柜藏着很多食物,我们在厨房比拼厨艺,自给自足。一直到第五天,眼瞅着一个礼拜就要过去,那个洞还是静悄悄的,没有音信。

我们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他们全军覆没,都死了。

这天晚上,我和铜锁吃完饭,站在二楼阳台俯视整个山脉。我问铜锁怎么办。他沉默半晌,缓缓说道:“我想回家了。你呢?”

我吸了一大口烟,然后把烟头弹出阳台,咳嗽说:“别急着走,明天帮我一下。”

铜锁看我。

我揉揉鼻子道:“明天我下洞。”

“我靠,你疯了?”

我猥琐一笑:“没疯,我就是下去看看。放心吧,我不会像他们那样拼命,下去个几米看看啥情况我就回来。”

“那能看出什么?”铜锁劝我。

我看着院子里黑幽幽的深洞说:“如果就这么走了,我会一辈子不安心的。”

铜锁看我这么坚决,也就不说什么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从仓库里搬出装备。我换上军绿色的野外工作服,戴着头灯,拿着手电和军工铲来到洞口。铜锁拿起个防毒面具递过来:“带不带?”

我犹豫一下:“算了,他们下去都没带。再说我就下去几米而已,看看就回来。”

我沿着土堆边缘,慢慢滑下去,到了洞口。打着手电往里照照,真***黑啊。我扶着洞口,慢慢把脚探进去,很明显就感觉到温度产生了变化,降低很多。

我深吸一口气,学着李扬的悲壮,对铜锁说:“我如果两天内回不来,你就自行处理吧。”

铜锁捡起一块土坷垃砸我:“你到底行不行,没胆色别在那装逼。”

我脸皮有点发热,没理他,撑着洞口,慢慢往下。看着洞口不大,其实进去之后才发现,转身都富余。光线很差,我靠在洞壁一侧,双脚踩着石头,用手电照下去。

洞的深处隐隐散发出股股白白的类似雾气一样东西,光芒几乎射不透,实在说不出是什么。

我有点后悔,早知道带着防毒面具好了。他们全军覆没,很可能就是被什么莫名气体给迷晕了。可是现在再出去,想到铜锁那鄙视的眼神,我有点不甘心。自我安慰,下去个几米,差不多意思意思就回去。

往下爬不算费事,边缘石头很多,大都非常结实。我探出一只脚踩实了,再下另一只脚。很快就下到了三四米的地方,抬头上看,洞口迷迷蒙蒙像是罩上一层白纱,看不清楚了。

我深吸一口气,周围并没有刺鼻的气味,空气质量尚可。往下看看,什么都看不见。我有种莫名的寒意,心脏越跳越厉害。

犹豫一下,还是决定继续探下去。又爬了一段,洞开始变得狭窄起来。这个洞大概是呈喇叭状,上大下小,越往下越是逼仄。

开始还没觉出来,现在因为空间的变小,突然生出一种幽闭恐惧症来。上面看不见洞口,下面黑森森也深不见底,卡在洞里,整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大口喘着气,寂静黑暗中,声音显得非常浓重刺耳,愈加增强了我的恐惧。

算了,差不多就得了,该回去了。

想到这,我正要往上爬,也不知怎么那么倒霉,突然一脚踩空。那块石头本来就松动,加上我一紧张加大力气,石块“哗啦啦”往下落,我脚下没了根,身子顿时失去平衡,沿着洞垂直落下去。

这个变故来的太突然,等我意识过来事情不好的时候,已经不知落下多少米了。脑子都吓懵了,一片空白。身体保持住平衡的时候,全身发软,心跳的就像要从腔子里蹦出去。

刚下来时的豪气随着冷汗烟消云散,军工铲,手电筒都不知道丢哪去了。黑暗中,唯一有点光源的就是头上的那盏弱弱的头灯。

再想往上爬,感觉四肢提不起力气,软软的,竟然控制不了!我吓得都快尿了,这要莫名其妙死在这,我冤不冤。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定,这应该是惊吓之后的神经失调,缓一缓,别着急。

等了大概一两分钟,双手终于恢复知觉,我颤抖着摸到石头,慢慢向上爬。

这时,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忽然闻到一股异味,漂浮在空气里,有点类似蘑菇那种霉菌的潮湿味道。我真是害怕了,脚底下一蹬,想尽快离开这里。可这一蹬出去,竟然感觉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之所以引起我的疑惑,是因为脚的触感软绵绵的,踩下去似乎还有个凹陷。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冷汗浸出额头,该不会是……尸体吧?

我靠在洞壁上,撑住身体,勉强低头往下看。下面非常狭窄,渗出一些昭昭雾气,然后就是一望无尽的黑暗,感觉非常的长,似乎一直通到地底。

在我脚下那里,隐隐露出一丝红色,不知什么东西。我试探用脚踩了踩,软软的,好像是一件衣服。

这我可有点发懵了,他们那一行人没有一个穿着红衣服,怎么会在这里莫名其妙出现这个?

我犹豫半天,还是往下爬了爬,来到那块红色的旁边。那团红色有一半在下面的黑暗洞里,一半夹在石头缝中。我用手扒拉了两下石土,这才发现那红色确实是一种像是布料一样的东西,死死卡在石缝深处,要全部取出来在缺少趁手工具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

要造成这种情况,必须经过很剧烈地质衍变,这红色东西或许已经存在石头里很久了;如果这东西是才出现的,说明这个洞最近发生过大规模坍塌,改变了地形地貌。

但这两种可能完全都说不过去。如果它很早就出现在这里,那么下洞的这些人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起过?这块红,面积很大,就像是一大片血渍,非常显眼。除非他们都是眼瞎,或是有意隐瞒。有意隐瞒完全没有必要。

如果这红东西是在梁憋五李扬他们下洞后才出现的,那么就更不合情理。我和铜锁一直守在洞外,并没有发现洞里有任何坍塌崩坏的迹象。

我感觉这里迷雾重重,大有玄机。索性沉下心来,我使劲扣着石头,好不容易扒拉出一丝红边,用手硬生生拽下一条。

拿到手里,借助头灯的光线看,这是一条大概能有几十根鲜红的丝组成的类似红穗一样的东西。冷不丁看上去,像是一簇长长的红色头发。

完全说不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看着看着,我突然一阵心悸,紧紧握着它,开始往外爬。这次还算顺利,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终于明晃晃出现了洞口。

看着洞口,我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一种说不出缘由的恐惧。

我隐隐觉得,这个洞口外面,很可能并不是我存在的世界,像是爬到了另外一个恐怖的空间里。

等我钻出来的时候,寒风凛冽,天空湛蓝,铜锁抄着手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那一瞬间我眼泪流下来,妈的,终于回来了。

铜锁帮我出了洞,我瘫软在地上,擦擦头上的汗,劫后余生的感觉太爽了。

我看看他,铜锁脸色有些苍白,表情很不自然,看起来有些怪怪的。我心头忽然又蒙上一层阴影,问他怎么了。

铜锁沉默一下,说道:“我发现嫂子的尸体了。”

“什么?”我差点跳起来。

“先说说你,有什么发现?”他问。

我站起来,他扶着我,我们回到会客厅。我把从洞里捡来的红穗子扔在茶几上:“好悬没死在里面。我捡到这么个东西。”

铜锁拿起来看了看,狐疑地问:“这是什么?”

“你问我啊?”我呵呵笑:“我怎么会知道。”

我喝了口水,稳定稳定情绪,便把在洞里的经过以及推想说了一遍。

铜锁静静听着,整个过程未发一言。当我说完的时候,他抬起头看我,眼神有点怪。

“怎么了?”我问。

铜锁道:“我忽然生出一种想法,比较匪夷所思,说来就当是个乐吧。”

“你说。”

铜锁站起身,走了两步,说道:“这个洞在他们下去之后,确实发生过坍塌。”

我惊叫:“怎么可能?我们一直都在外面守着……没有地震和炸药,怎么会发生坍塌?”

铜锁摆摆手道:“你听我说。这个洞,或许,可以自己发生坍塌。”

我瞪大了眼睛看他。

“每次坍塌,都会导致洞的走向和位置发生变化。”他继续说。

我说:“不可能啊,那洞口几百年来一直就摆在那个地方,没有挪过。”

“是,洞口没变,可是洞里那条直通地下的地道却在时不时发生变化,改变了原有地貌和地形,否则无法解释这团红东西的出现。这个洞给我感觉,好像是一扇魔术门,每一次打开,后面的世界都会不一样。我做一个极为大胆的假设,李扬他们顺利地进入了这扇门后面,找到了洞里的秘密。想回来时,就必须再从这扇门出来吧,可当他们走出这扇门也就是从洞底再爬上来的时候,却发现洞外的世界已经不是他们来时的世界了。”

我看着铜锁,心生寒意,咽了下口水。难怪我从洞里快爬到外面的时候,会有那种奇怪的想法。

我无力地反驳:“那老人家和石达开……”

铜锁意味深长地看我:“出来的未必是老人家和石达开本尊,他们本人穿过那扇魔术门可能到了别的世界。”

“那出来的是谁?”我问。

“或许是他们的影子吧。”铜锁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有些不寒而栗,不想继续讨论下去,问他嫂子是怎么回事。铜锁说:“你走了之后,我实在呆不住,就在楼里又转了转,结果发现一个地下室。”

我跟着他走进地下室,确实很隐蔽,顺着台阶来到下面。还没进去,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腐臭,差点没把我熏趴下。

“做好心理准备。”铜锁说,随手开了灯。

这不开还好,眼前的一幕真是触目惊心。

地下室面积不大,光线昏暗,有些阴森。在地下室正中的天花板上吊死一个女人,两脚悬空,一动不动,那个头直直下垂,和脖子竟然成了诡异的九十度角,头发整个披散下来,身体十分僵硬。看到她,我都惊呆了,正是嫂子。

她死了很长时间,尸体已经出现腐烂状况,散发出阵阵恶臭。

“她的死,很可能是因为这本日记。”铜锁指着桌子上一本摊开的老式笔记本。

铜锁说,他之所以能发现地下室,就是因为闻到了那么一股子臭味。等下来的时候,看到尸体几乎吓蒙了。他勉强稳住心神,觉得这里透着古怪。强忍着恐惧,检查了一圈,结果在地上发现了一本敞开的笔记。

这本笔记当时扔在地上,几乎散页了,而且地下室其他东西诸如桌子杯子之物,被破坏的很厉害。

他捡起笔记翻了翻,震惊之余,做出一个推论。

这本笔记应该就是嫂子自杀的原因。她当时看了以后,气急恼怒,一气之下砸了地下室,悲愤之余,采用了自杀这种过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一生。

我拿起笔记,正要看,铜锁指指外面:“出去看吧,这里实在是不舒服。”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开笔记,想到下面有一具上吊的女尸,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堵得慌。

这本笔记无头无尾,全文没有人称,只是记录着一些个人感想,看起来像是狂人日记。虽然没有名姓,但我仍能猜出是马卫国写的,下面附录全文:

终于找到自由转世的办法,我再也不怕了。不过,还是有缺憾,我想要一个后代。

繁殖方式决定了族群的存在。

我在用自己做试验,改良体内神秘的血统,突破命运勒在脖子上的枷锁。有性繁殖才是族群的未来。

这是一个伟大而神圣的时刻,她生下了孩子。这是极具突破性的一步!转世人终于突破了无法有性繁殖的桎梏,有了第一个继承基因的后代。

经过生生世世的转世,我心中始终坚定这个信念,只有转世人才是人类的未来!试想一下,如果牛顿、爱因斯坦都是转世人,他们的头脑会世世代代延续下去,科学上便不存在不可挑战的领域,人类会比现在先进许多,会过上更加美好的生活。

我在用自己的孩子做各种实验,我要改变人类的血统,我要改变世界。

人类如果继续照目前这样进行下去,很快就将面临一场万劫不复的毁灭。

他竟然是不死的,开始真的差点让他蒙混过去,居然冒充自己的孙子。(应该说的是梁憋五)

提取了他的血清,正在做分析。如果把他不死的基因,和我转世的基因,结合起来,那么就会诞生不坚不催的新人类。

人类急需改变,需要一个更优秀的种群!

我在创造新人类。

第一章 再遇马丹龙

先说说倒霉事吧。

第一件,我把王晓雨送上了南下的火车。她在火车上冲我依依不舍的摆手,我当时非常想说一句,丫头,留下来吧。可又一想,留在春水这个小县里没有前途。我究竟能不能背负起晓雨的未来,没有任何底气。她还年轻,回家也好。

第二件,遭遇车祸。说是车祸,倒也没那么严重。自从梁憋五消失之后,图书馆就为我们地下资料室安排了个新人。他姓林,我们都管他叫小林。小林才从大学毕业,在大城市混不下去,回家托关系找到图书馆这么个活。这小子眼皮活络,性格随和,说话还挺风趣。我们很快成了朋友。说来那天也是倒霉催的,图书馆从外面买进一批新书,我和小林去帮忙卸书。谁承想,搬着搬着,那车在无人启动的情况,突然倒退了半米,我正在后面拿书,根本来不及反应,一下撞在地上,又被车里倾泻而下的书压在下面。被同事们送到医院,经过检查,是脑震荡和韧带拉伤。

这个算工伤,图书馆让我带薪休假,安心养病。

脑震荡还好说,顶多晕一下。可这个韧带拉伤实在是讨厌,头一个月根本无法下地走路,成天躺在床上。一个月后,借助拐杖勉强下地,走几步就疼得厉害,脚肿得跟馒头似的。

在家闲极无聊,我做了一个决定,开始续写李扬的《阴间》。《阴间》系列出了两部,卖的相当火,粉丝无数,李扬笔名大地孤狼,俨然成为新一代的偶像写手。出版社根据李扬生前的交代,找到了版权代理人的我,询问我这个系列能不能继续写下去。

这毕竟是李扬的心血,我决定让这部延续它的生命力。编故事我不行,只能根据现实改编,梁憋五和那个洞的故事就蛮有意思的。我尝试着写了两章发给出版社,编辑虽然惊异于风格和笔法的改变,但也认同了我的写作能力,希望继续写下去。

李扬的逻辑思维很强大,他不单单是叙述事件,更在字里行间给读者设置文字陷阱,行文天马行空诡异难测。而我的风格和他截然相反,多是平铺直叙,很少修饰,事件本身已经很怪异恐怖了,正常叙述便已毛骨悚然,就不必兜圈子。

脚伤的那段日子,我完全投入到这种新颖的娱乐方式中,没想到激扬文字会带来如此的快感。

日子过得很快,直到那封突然而至的奇怪邮件。

李扬把他邮箱的密码告诉我,让我全权打理。我每天都会上去看看。这是他作为大地孤狼公开的邮箱,每天能收到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读者、粉丝、朋友寄来的邮件,最高的一天能有几十封信。有许多是女粉丝,还附带照片,不乏貌美如花者。

我不无猥琐地想,李扬到底潜没潜规则女读者。

这天我正在查看邮件,看到了一封信。

“尊敬的大地孤狼先生,你好。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杨慕云,是银桥集团董事局主席。自从拜读阁下大作《阴间》,如痴如醉,手不释卷。本人十分冒昧,有急事想与阁下相商。本人遇到过无法解释的怪事,或许与阴间有关。我们不妨见面一叙,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每天都会有来信宣称自己遇到怪事鬼事恐怖事,我都麻木了。这封信让我产生兴趣的原因是,我百度了一下银桥集团,知道它是吉林非常大的药业集团,做药为主,下面还涉猎房地产、餐饮等领域,实力非常雄厚,已经上市。

一个上市集团的董事局主席,发来邮件相询……说实话我也有点财迷心窍,首先想到的是,事成之后,他能给多少钱。

正想着,忽然来了个陌生的电话,我接通之后,里面是男人的声音。

“是刘洋先生?”

“你是?”

“我是银桥集团杨主席的助理,我叫贺平,不知刘先生看没看到我们发给你的邮件?”

“哦,刚看。”

“刘先生,冒昧打来这个电话,请不要见怪。我们从出版社打听到,你是大地孤狼最好的朋友,也是他这部著作的全权代理人。大地孤狼和你形同莫逆,你们一定见识到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杨主席有要事相求,希望你能和大地孤狼先生一起到我们集团去,我们一定以最高规格接待。”

这人说话清清楚楚,嗓音明亮,彬彬有礼。我顿时有了好感,苦笑说:“非常不好意思,我现在腿坏了,而大地孤狼我也联系不到他,他……他已经很久没有音信了。”

那边沉默一下说:“这样吧,我们这里还是会派人去接你过来。”

我说:“你能不能现在就说一下到底是什么事?我心里好有个数。”

贺平笑:“这是杨主席的私事,我们也不太清楚,还是你和他当面谈吧。”

这件事莫名地搅乱了我的情绪,我抽了几口烟,感到一阵烦躁。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隐隐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三天后,果然来人上门。来的是一个青春美丽的姑娘,长头发,办事干练,长的非常有女人味。她介绍说自己是银桥集团助理叫刘西,姑娘嘴皮子很厉害,讨人喜欢,很快就打动了我爸妈。我真是感叹,银桥集团果然厉害,知道我是个男人,马上派来个活泼的大姑娘,不由得你不去,不去就跟你撒娇。

我妈这边给我打包准备行李。刘西劝她不用,说集团那边有自己的酒店,衣食住行这次全包,什么都不用拿。我妈还是偷着塞给我一张银行卡,叮嘱说穷家富路的,出门在外多拿点钱不吃亏。让人坑了不至于要饭回来。

刘西订了机票,我和她上了飞机,直奔吉林。

刘西很会调节气氛,问我有哪些奇奇怪怪的经历,我随口说一个,她都睁大了眼捂住嘴,说好厉害。

经过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我们终于到了长春。集团总部在机场有专车接送,直接开上了高速。在车上我才知道,银桥集团在吉林市外,青山绿水之间,盖了一座大山庄。

又是两个小时后,开出市区,顺小路一拐,眼前陡然出现葱葱青山,连绵山脉。在山间的柏油路边,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拱形模型,刘西介绍说,这是银桥集团的标示。一座抽象化的古桥。

看着这座桥,我怎么看怎么别扭。写《阴间》的关系,我查阅了很多阴曹地府的资料。其中有一段是关于阴间第十殿转轮王的,他掌管着金桥银桥奈何桥,都是亡魂走向往生的必经之路。里面那座银桥和眼前的集团模型,出奇的相似。

这里就有点意思了。我不禁狐疑地想,银桥集团的名字,会不会就是取自阴间?

很快到了山庄门口,已经暮春快要入夏,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满眼的山花烂漫,春光无限。我拄着拐,在刘西的陪同一下,一步一步往里走。

我对自己造型颇为满意,如果弄一套唐装,还颇有点《暗花》里洪先生的味道。

走了没两步,就看到一辆电瓶车开来,一个清爽的小伙子从车上跳下来搀我:“你就是刘洋先生吧,我是贺平,非常欢迎你的到来。”

我有些内向,看见生人不太会说话,随口寒暄了几句。

看来他们考虑还是蛮周到的,知道我腿脚不利落,开来了电瓶车,细节上就让人心里舒服。

在山庄里,我终于见到了神秘的杨慕云,不但如此我还见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一个是王晓雨,她看见我笑盈盈的,等看到我瘸着一条腿,脸色马上变了,小心翼翼过来扶我。我低声问她:“你怎么在这?”

王晓雨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杨伯伯是我爸的好朋友,我来这里做客啊。你以为他为什么会突然邀请你来?”

我顿时有些失望,还自作多情以为杨慕云仰慕我,原来是王晓雨在这里发挥了作用。

王晓雨说:“是我推荐的你。杨伯伯本来只想请大地孤狼李扬的。”

等我走过去,看到另一个熟人,马丹龙。

马丹龙还穿着那身常年不换的夹克,留着寸头,笑眯眯地看我:“小刘,你来啦。”

杨慕云大概五十多岁,长得健硕年轻,身材修长,看上去真不像一个大集团的董事局主席,倒像是一个老花花公子。他和我握握手,笑着问:“刘洋,你和马大师认识?”

马丹龙抢先道:“认识,老朋友了。”

“那就太好了,都是一家人,说话更方便。”杨慕云笑着说。

此时在会客室里,我们围拢红木八仙桌坐定,一位极美丽的南方姑娘做着茶艺,给我们斟茶倒水。

我喝了口茶,清清嗓子问:“杨主席,冒昧问一句,你这么着三火四把我叫来,有何贵干?”

此时在座的还有杨慕云两个儿子,杨慕云看看儿子,微微笑着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

我狐疑地拿过来,看了看,上面写着一些字,像鬼画符一样,根本看不懂。

“这是一张诊断书。”杨慕云道。

我看他。

“前些日子我做了体检,发现肺部有阴影,检查之后,已经确诊了。我患有晚期肺癌,还有大概半年的时间吧。”杨慕云神色平静,就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

我没有说话,脑子在激烈地转动,心中起了不详的预感,心说你到底要我干嘛?

“我还不想就这么死了,有许多事没有办。我想继续活下去!”杨慕云一字一顿说。

第二章 三种让你不死的方法

我有些震惊,随即苦笑,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拿着诊断书,我半天没出声,抬头看看马丹龙,忽然心里咯噔一下。杨慕云把他请来,想必也是为了延长自己寿命。马丹龙这人,我一直印象不是很好,半邪不正的,还是先看看再说吧。不急着发表意见。

杨慕云原本也没打算在我身上能得到什么,看我表现的很木讷很平静,便不再询问。而是和马丹龙商谈起来。

“刘洋,杨伯伯这么可怜,你就没有办法吗?”王晓雨低声说。

我真是苦笑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杨慕云现在是癌症晚期,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要真有治疗癌症的办法,现在早成亿万富翁了。

王晓雨说道:“你没来之前,我和杨伯伯推荐了你,还把白婆婆帮着走阴那些古古怪怪的事都跟杨伯伯说了呢。你要不让我们失望啊。”

我想到了刘燕,如果她的转世教还在就好了,或许有办法帮助杨慕云轮回转世。现在的我,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边马丹龙喝了口茶,咂吧咂吧嘴说:“杨总啊,你把我请来就是为了解决问题对不对?现在我有三个锦囊妙计,都能帮你逆天改命倒反天纲,你自己选一个。”

“马大师请讲。”杨慕云说道。

“第一个法子,”马丹龙顿了顿道:“借寿。”

这话一出,杨氏父子都睁大了眼。杨慕云的两个儿子得介绍一下,老大叫杨树,老二叫杨林。这两个人都是胖子,他们爹长的那么帅,儿子反而肥头大耳的,眼睛特别小,都眯成一条缝。这俩小子跟我岁数差不多大,奔三的年龄,可叹啊,人家摊上一个好爹,生下来就含着金钥匙,小小年纪已成集团副总。

长子杨树问道:“马大师,怎么个借寿法?”

马丹龙没理他,径直问杨慕云:“杨总,如果让你活,你想活多久呢?”

杨慕云愣了一下:“自然是多多益善。如果就是有个时间限制,那么五年足矣。”

马丹龙点点头,说道:“借寿,借的是嫡系骨血,阳人之寿。二位公子,一人拿出两年半,正好凑齐五年。”

还没等老杨家哥俩做出反应,杨慕云马上道:“不行!我个人的事不能牵连孩子们,不能牵连家里的每一个人!这个不用考虑。”

杨树和杨林很明显松了一口气。

马丹龙说:“第二个办法,就是埋生基。”

“愿闻其详。”杨慕云道。

“所谓生基就是寿墓或生坟,测算出杨总你的大概死期,把含有你精魄的毛发、指甲、鲜血、衣服等物纳于棺木之中,再埋在我为你挑选的墓地里。作假坟,骗鬼差,躲过死劫。”

杨慕云笑道:“此法听来有些意思。”

“治标不治本。这种法子危险太大,后患无穷,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如若死亡进入阴间,会以重罪判处,落入地狱而不超生。”马丹龙说。

“那第三个法子呢?”杨林忍不住问。

“第三个法子,就是我起坛作法,亲自走阴。到那阴间十殿之中,贿赂鬼差,遍查杨总你的生死薄,然后勾去你的名字。”

杨林推了推金丝眼镜道:“马大师,这法子好。”

我差点没笑出来,当然好了。你们不担一点风险,让马丹龙自己去玩,成功固然好,就算失败了也是马丹龙自己倒霉。

马丹龙叹了一声:“好吧,既然如此,杨总咱们商谈一下价钱。”

杨慕云微微笑:“马大师请说。”

“我的规矩呢,其实说起来很简单。我要你们集团三成的股份。”马丹龙悠悠说道。

杨树当即就火了,一拍桌子:“你说什么?!”

杨慕云冷哼一声:“老大,坐下,别动不动就拍桌子。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怎么还是一点城府没有。”

杨树脸红脖子粗,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没什么可还价的,这是死规矩。”马丹龙指着我说:“刘洋是我老朋友,知道我很多事。我的规矩不能变,苦主甭管开多大的买卖,我都要三成股份。哪怕你就是个烤地瓜的呢,我也只要三成,多一分不要。”

这马丹龙真够可以的。当初彭亮死的时候,他就要了人家公司的三成,现在又要杨慕云三成。杨慕云的银桥集团,就我得到的资料,简单估算一下,市值起码得几十个亿。三成股份,那海了去,扒拉手指头也算不过来,他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杨慕云笑笑:“马大师,就是这一口价了?”

“对。三成股份换你五年阳寿。”马丹龙笑:“很值得。古代还有帝王想用千金之价换一天寿命呢。”

杨慕云道:“马大师先去休息吧,我们家里人开个会商量一下。这几天,马大师就在我这山庄玩玩看看,缺什么就和下面人说。”

马丹龙还真是不客气,一拱手,大摇大摆走出大门,洋洋洒洒而去。

“这他妈从哪冒出的江湖骗子。”杨树恨恨骂。

我以为他们家里人要商量,正想告辞出去,谁承想杨慕云转过头看我,笑眯眯说:“刘洋,不好意思了,让你看到刚才不怎么愉快的一幕。”

我赶紧说没事。

杨慕云让茶艺师上了好茶,和我慢慢品着,唠着家常。我慢慢放松下来,他问我怎么和大地孤狼认识的。我忍不住显摆,说那本《阴间》的事情基本上都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而且那些事都是我亲身经历。然后我滔滔不绝地说了几件奇事,怕他不相信,我又说了一点关于岭子山神秘洞窟的历史。杨慕云和他两个儿子听得津津有味。

是编故事还是亲身经历,其实一听就能听出来。杨慕云看我的眼神也变了,他点头叹道:“你和大地孤狼一样都是奇人,我没有找错人。”

他话锋一转说道:“其实我也知道阎王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的道理,人生死有命,我并不惧怕死亡,对于死亡其实我是很坦然的。我之所以在生命尽头,忽然有了对生的奢望,是源于我年轻时候遇到的一件怪事。”

我一下想起,杨慕云在邮件里曾经说过他曾经遇到过无法解释的怪事。

“听了你的故事,我觉得你和大地孤狼应该都属于什么都能接受的人。我遇到的这件怪事说给谁,谁都不信,全都当哈哈笑。如果你也不相信,也请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不要骗我。”

我点头,正襟危坐。

杨慕云打个响指,茶艺师十分懂事的一鞠躬,慢慢走出会客室,把门带上。

此时,屋子里只有我,王晓雨和杨慕云三父子。

杨慕云道:“这件事,我两个儿子还有晓雨和她的父亲都听过。”

“杨伯伯,是那个不死人的故事吗?”王晓雨眨着眼问。

杨慕云点点头,十分严肃地说:“刘洋,在我讲述过程中,如果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尽可以发问。”

我点点头。

“说这话大概在二十多年前,我三十岁出头的时候。那时我刚刚积累了一些财富,有个很偶然的机会,参加了一个旅游团,可以出国,到东南亚去玩。一开始的旅行还算愉快,我们到了缅甸、柬埔寨、泰国这些国家,然后坐着船,要穿越南海,继续往马来去。谁知道,出了公海,我们就遇到了海盗。”

说到这里时,杨慕云的表情凝重起来,脸色有些苍白。看样子很多年前的事情,一直在他心里还存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海盗一共出了六艘船,在海上把我们包围。船长让我们这些乘客躲到舱里去,那一个晚上我终生难忘。在舱里,我能很清晰听到甲板上‘啪啪’的枪声,像下雨时重重的雨点打在棚子上。我们这条船的游客,包括了亚洲很多国家的人。其中就有几个台湾人,跪在地上,祈祷妈祖娘娘保佑平安。很多人都神色惶惶,紧张到不得了。就在这个混乱的时刻,我是第一次注意到他。”

“那个不死人?”我问。

杨慕云点点头:“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就看到他出奇的镇定。这种镇定,有别于其他人,可以说,非常反常。他坐在舱的深处,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躲在别人无法关注的死角里。但是我还是注意到了他,因为他太镇定了。他的那种镇定,不是冒充出来的,不是你们年轻人说的装逼,而是从内到外,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无所谓和淡漠。看到他,我的心情也慢慢和缓下来。”

“你们躲过了海盗?”虽然这么问,但我知道没那么简单。所谓不死人,必须要经过“死”的考验,要不然怎么叫不死呢?根据逻辑推理,如果他们躲过海盗,也就不会有下面的故事了。

杨慕云果然摇摇头,说:“没有。第二天一大早,海盗登了船,把我们全部劫持。就在那天,我第一次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死人。”

他说的是船长,那个看到海盗就跑的人。海盗鸣枪停船,他愣是不停,让海盗们追了一夜。海盗恼羞成怒,就在甲板上,当着所有游客的面,对着船长的脑袋一枪爆头。

尸体当即砸在甲板上,发出“砰”一声闷响,血流满地,脑浆子都出来了。

所有人都沉寂下来,恐惧而悲伤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甚至有女人已经哭了出来。大家都知道,海盗不是开玩笑,他们是活生生的地狱使者。

第三章 镇定男

这条船上旅行团所有成员是47人,其中包括旅行团的工作人员。他们全部被赶下了船,上了不同的海盗船。然后蒙上黑纱,捆住手脚,囚在舱底。耳边能听到轰隆隆的马达机械,和浪花不时重重拍在舱外的声音。海盗船比不上游轮的平稳,上下起伏,舱里的人东倒西歪,许多人经不住折腾,哇哇大吐。

船正在行驶时,不知怎么忽然失去平衡,猛地一翘,所有人都躺在地上滚来滚去。就在这时,杨慕云就滚到了一个人的身上。蒙着眼的情况下,杨慕云看不见对方是谁,但能感觉到这人很瘦,而且是个男人。

这个男人正在低声吟诵佛经。

“佛经?”听到这里,我疑问。

“是的。”杨慕云点头:“他用的是十分蹩脚的汉语,我记住了其中几句话。后来查阅才知道,他吟诵的应该是《金刚经》。”

也许是心理作用,那个男人背诵完金刚经,在旁边听的杨慕云,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安宁。他下意识有种直觉,这个吟诵经文的男人,便是刚才那个无比镇定的人。

因为,吟诵经文的全过程里,这个男人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充满了宁静和平和。最为古怪的是,杨慕云竟然听出了一种深深的悲哀,甚至有一丝绝望。

当时的情况很复杂很危机,容不得他慢条斯理地思考。杨慕云当时打定了主意,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一定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被押上了船头,迎着潮湿的海风,海盗们解下了他们的黑纱。眼前是一座青山连绵的孤岛,岛子被茫茫大海包围。杨慕云抬头看天,天空犹如油画般铅灰色厚厚重重的云层,几只海鸟映着天空翱翔。这一瞬间的天空和颜色,牢牢印在他的脑海里,至今不忘。

这个岛是海盗的一个基地,他们被押解到一处靠近悬崖的牢房看管。那地方说是牢房,其实就是一个大山洞。里面按照地形,用粗木头做成栅栏,隔离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牢房。地上铺着干草,头顶还开了一扇通风的小窗户。

关押杨慕云的牢房里,一共关着四个人,其中就有那个镇定男。

海盗里有通晓各个国家语言的能人,他们挨个牢房挨个人质询问,记录其亲人相关朋友的联系电话,准备勒索赎金。

就在杨慕云的牢房里,有个从国内来的同伴,对着海盗不服不忿,大放厥词,说国家会派来军队剿灭你们,你们猖狂不了多久。海盗们一听就火了,杀鸡儆猴,把他推出山洞,来到悬崖,对着脑袋“铛”就是一枪,当场打死,然后一脚踹进大海。

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声枪响,沉默不语。杨慕云隐隐有种不祥之感,自己恐怕很难再走出这个山洞了。

等海盗闹腾完了走了,山洞里顿时一片哀嚎之声,不少人都在痛哭流涕,害怕到了极点。

杨慕云反而冷静下来。此时他对于镇定男的兴趣和好奇,竟然远远胜过了死亡的恐惧。

他爬到那男人近前,去搭腔。

那男人看了他一眼,靠在洞壁上,慢慢闭合双眼,不说话也不搭理他。

在关押的日子里,开始还是恐惧,后来几天,又饿又渴的,人质们折磨的对于现状有些麻木了。这个洞里除了镇定男和杨慕云,还有一个韩国小伙子,只会几句蹩脚的英文,根本没法交流。

杨慕云一直在观察镇定男,发现他白天几乎一直在睡觉,要么就是背诵佛经和打坐。数天之后,杨慕云对他的兴趣渐渐减弱,一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关押的关系,人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只有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才能略有放松。那天深夜,杨慕云睡得正熟,忽然一个激灵醒了,朦朦胧胧中,他听到了很奇怪的声音。

那是一阵呻吟声,非常痛苦,但是并不大,听来像是有人在极力压抑这种痛,紧紧锁在自己的嗓子眼里不让发出来。最怪异的是,这阵呻吟声过后,杨慕云居然听到“刺啦”类似肉类烧焦的声音。

他慢慢睁开眼,此时月光朦胧,从天窗投射而下,隐隐能听到外面海浪潮起潮落的声音。他扫了一圈牢房,忽然发现一件让他无比震惊的事情,那个镇定男消失了!

愣了一下,随即看到洞顶似乎有个什么东西。抬头一看,差点没把他吓死。那个镇定男也不知怎么爬到了将近三米高的洞顶,面朝上,双手双脚紧紧扣在石缝之中,整个人贴在上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变异的大蜘蛛。

听到这里,我摸了摸下巴,事情已经有点匪夷所思了。

杨慕云走到镇定男的下方,抬起头仔细看了看。他有轻微的眩晕症,仰脖子时间一长,便会头晕。他看了一阵,头晕眼花。就在收眼的瞬间,恍惚中,眼前一花,场景好像变了。

他看到星星的红红的一大片,后来仔细回忆,他觉得是应该是火。那个镇定男在大火里,似乎正抱着什么东西。

这一幕,还不到一秒钟,也就是一眨眼的瞬间。等他再看的时候,还是那冰冰冷冷的山洞洞顶。后来他说给别人听,大家都说是头晕的幻觉。而他坚定的认为,自己没有看错。

古怪的呻吟声正是镇定男发出的,他“哎呦哎呦”叫着。在他身上,时不时还出现“嘶嘶啦啦”被火烧焦的奇怪声音。杨慕云之所以坚持刚才没有眼花,确实看到一片大火,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他正傻愣着,那个韩国小伙不知何时来到身后,轻轻碰碰他,示意不要看了。然后用英语说了一句话,好半天杨慕云才听明白,他说的是,这个日本男人每天晚上都会这样梦游。

这也是杨慕云第一次知道,原来镇定男是个日本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通过每天刻在石壁上的痕迹来判断,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洞里的人质几乎折磨的都没了人样。

他们看不到任何营救的希望。

海盗们也越来越焦躁。就在这一天,有个海盗抓出一位金发碧眼的欧洲姑娘,当着洞里所有人质的面,强暴了她。那位姑娘已经麻木了,任凭瘦瘦跟猴子一样的东南亚海盗在她身上折腾。那海盗折腾完了,觉得不够味,对着女人下身就是一枪。

姑娘挣扎了很久才死去。她没有喊,一直在地上艰难地爬,血流了一地。

杨慕云发现一件事,提供的食物和水越来越少。也是,这么多人关在这里吃喝拉撒,海盗们也有点管不起了。

他们开始枪毙人质。

每天都有杀戮,每天都会少一个同伴。

几乎所有的人质,都承认了这个现实,那就是营救的希望越来越低,恐怕再也不能活着出去。

在一天晚上,那个韩国小伙子不知从哪翻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相片递给杨慕云,说自己有预感,死亡很会就会临到他的头上。这是他全家人的合影,如果他死了,而杨慕云能活下来,请他务必到一趟韩国。对他的家里人说说他生前最后的样子,面对海盗他没有屈服,没有给家族丢脸。

这些日子死的人太多,杨慕云已经没有眼泪了,只是点点头。临死重托,情义难言。

果然,第二天韩国小伙子被提审,抓出了牢房。再也没有回来。

又过了三天,海盗打开杨慕云和镇定男的牢房大门,示意他们出来。杨慕云深吸一口气,知道这个日子终于是来了。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等待死亡。

他们被押到一个仓库里,这里聚集了十多个海盗。仓库十分肮脏,到处是乱扔的油桶,一些破烂的座椅,遍地都是废弃的金属零件。

杨慕云和镇定男一左一右吊在铁链上。两手高高举起,前心的衣服都被扒开。有个海盗,把烙铁从一个燃着火的空桶里拿出来,上面青烟直冒,嘶嘶作响。

他先来到杨慕云近前,二话没有,拿着烙铁就往他身上烫。

说到这,杨慕云慢慢解开唐装衣襟,敞了开来。里面是件背心,他又缓缓把背心卷起来。我看到在他的前心处,有一块皮肤的颜色很明显与周围不同,边缘全部褶皱起来,看起来真是触目惊心。

这个伤疤王晓雨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轻叫了一声,紧紧抓住我的手臂。

杨树和杨林作为儿子,估计已经看过老爸身上的这个伤。他们都沉默不语,显得有些忧郁悲伤。

“然后呢?”我轻声问。

杨慕云抿了一口茶,说道:“再发生的事情,就非常诡异了,我至今也没弄明白。”

他被烙铁烫了之后,直接晕死过去。就在晕过去的瞬间,他看到那个海盗拿着烙铁又去烫旁边的镇定男。他最后的记忆是,镇定男面对凶狠的海盗和烧得火热的烙铁,流露出冷漠至极的眼神。

不知过了多久,杨慕云悠悠醒来,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他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怎么躺在地上,身下黏黏的,再一细看,居然躺在一大片鲜血里。

第四章 怎么可能呢

杨慕云哆哆嗦嗦爬起来,等他看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顿时吓懵了。整个仓库里,鲜血横流,躺了一地的尸体。他没敢细瞅,打眼那么一扫,就看到残肢断臂,差点吐出来。他跌跌撞撞跑出仓库,外面是凛冽的海风。

冷冷的风这么一吹,他有些眩晕,胃里十分难受,扶着墙吐了一阵,忽然想到一件事。

他想到了镇定男。自己这么逃跑好像有点不太义气,不知道镇定男怎么样了。毕竟是一个牢房的狱友,相处了接近一个月,就算他死了,也得确定他的尸体还在。

想到这,杨慕云撕下身上一根布条,缠在鼻子上,一咬牙又冲回仓库。他忍着强烈的血腥味,仔细查看地上的尸体。这些尸体全是那些海盗的,他找了一圈,竟然没找到镇定男。

有几具尸体倒在地上是相叠在一起的,手脚混杂,脸泡在血水里。他又不敢细看,所以无法确定镇定男是不是真的不在其中。

这样的探索,已经到了杨慕云的极限。他实在忍不住,冲出仓库,找到铁锨撬棍等工具跌跌撞撞跑回山洞,把幸存的人质都放出来。

经过一番波折,他们驾驶着海盗的船回到公海,终于活了下来。

听到这,我摸摸下巴说:“那个镇定男没在幸存者里?”

“没有,至少在离开岛子的时候,我没有看见他。”杨慕云说。

这是话里有话啊,我敏锐察觉到了这点,问道:“后来他又出现了?”

“是的。”杨慕云点点头。

我长舒一口气:“很曲折很惊险的故事。不过我听来听去,这个镇定男就算有些怪异,但还不至于说是不死人吧?”

“你听我说下去。解救之后,我们幸存者曾经有过几次聚会,我都没有见到他。当时我以为,镇定男一定是遇害了。后来我查阅当时的旅游名单,在遇害者名册里没有找到日本人的名字。我又查了失踪者名册,里面有两个日本人,其中一个是女性,显然不是他。还有个男性叫小田部一郎。我无法确定是不是他,想继续查下去。可是受限于当时的年代,在民间以个人力量去调查另一个国家的外国人资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困难。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杨慕云说。

他端起茶杯没有喝,静静想了一下,继续说:“几年前,我在美国,机缘巧合,受邀参加在檀香山蓬奇包耳国立陵园举行的一个悼念二战的纪念活动。那里祭奠的大都是太平洋战场上战死的美国士兵。就在陵园里,我居然……居然又一次看见了他!”

说到这,杨慕云声音有些颤抖。

“那个镇定男的日本人又出现了!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剃着光头,站在十字架墓碑前,垂着头,嘴里念念有词,样子十分虔诚。”

听他说到这里,我忽然灵机一动:“他没有老?”

杨慕云手颤了一下,洒出一些茶水。他看着我,半晌点点头:“他没有老!”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已两鬓斑白,皱纹遍脸。而他的样子,却和二十年前一样,那么清瘦,那么年轻,那么平和。我没有认错人,他的样子,他的眼神一直牢牢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几乎惊呆了。等反应过来再想找他时,他已经走了,消失不见。”

虽然我经历过很多奇怪的事情,可是听到这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就像幽灵一样,幽幽出现,再幽幽而去。”杨慕云叹口气:“我本来是个唯物主义者,可是自从那天之后,我相信了世界上有超自然的东西存在。他这次出现,我不会再放过他了。陵园吊唁的人都会留下签名,我沟通了管理人员,拿到当天的签名,找到了小田部一郎的名字。”

杨慕云说,他拿着这个名字,又雇佣一流画师根据自己的描述,画下了小田部一郎的画像。开始大海捞针一般寻找这个日本人的行踪和身世。

但出乎他意外的是,他找了很多日本朋友,用了很多关系,查阅诸多资料,但都没找到这个小田部一郎。

杨慕云下意识觉得,自己寻找的方向很可能出现了错误。这个日本人出现在吊唁二战的陵园里,应该并不是偶然的,或许和二战有什么关系吧。杨慕云想到了一个极为匪夷所思的结论。

那就是,这个小田部一郎,二十多年容颜未老,加上在海盗劫持的情况下不可思议地逃脱,他会不会是一个长生不死的人?如果他是不死的,可以大胆假设一下,他很可能参加过二战!

说到这里,杨林苦笑一声:“刘洋,你不知道,当时我爸爸做出这个诡异的推断,并为此要花费很多钱和精力重新调查的时候,我和大哥没有一个人支持,觉得老头子……”

“觉得我老糊涂了?”杨慕云淡淡一笑。

杨树和杨林呲着牙笑。他们父子三人关系还真是不错。

杨慕云说:“我一开始之所以会有这样大胆的想法,是因为一个细节。这个细节,不是亲临其境的人,是无法体会的。这个细节就是,击杀海盗的格斗手法。非常残忍,大都是一击必杀,透着杀人时的冷静和决绝,没有一丝的手软!能拥有这样的格斗技术和心理的人,只能是军人,而且是那种极为铁血的军人!只有从战场上从硝烟里爬出来的人才会拥有的。”

听杨慕云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个人,梁憋五。他吃了神秘洞窟弄出来的药丸,长生不老,成了不死人。梁憋五,和这个小田部一郎的身世简直太他妈像了!如果杨慕云没猜错,小田部一郎真的是军人出身,而且还是不死人。这难道是巧合吗?

一直静静听着的王晓雨,忽然插话说:“杨伯伯,那个日本人能杀人,为什么还信佛呢?信佛的人,是不可以杀生的啊。”

杨树笑:“晓雨,你没听过这句话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杨慕云喝了口茶,说:“惩恶即是扬善。慈眉善目是佛,金刚怒目也是佛。我觉得小田杀海盗和他念佛经没有任何冲突。”

王晓雨又说道:“那小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参加二战的日本人,那不就是日本鬼子吗。”

杨慕云笑笑,没对此做什么评论。他继续说道:“有了调查方向,我把重点注意力,放在二战幸存的日本军人身上。调查历时半年之久,还真有了消息。”

那是当年关东军一位幸存的老人。找到他的时候,老头已经九十多岁了,身体还挺好,记忆力都很清楚。当他拿到小田部一郎的画像时,不禁潸然泪下。老头摩挲着画像问杨慕云,怎么会想起找这个人。杨慕云撒了个谎,说是这个日本人的家属正在整理相关战争的回忆录,托付他来寻找线索。

日本老人说,这个人不叫什么小田部一郎,叫清水亮。参军的时候,他们是老乡,都是从横滨出来的。加入关东军后,一起拉到了黑龙江服役。他们当时相处的特别好,如同莫逆之交。清水亮比他大,平时对他非常照顾,日本老人管清水亮叫哥哥。

大约三个月后,清水亮突然被抽调走了,上了闷罐车。两个人匆匆一别,从此没有再见。

几十年过去了,当时那个毛头小子,已垂垂老矣。看到故年老友的画像,如烟岁月弥漫心头,百感交集,无话可说,无言可述。

杨慕云心念一动,问老人知不知道当时清水亮调往的去处。老人仔细回忆,说当时清水亮留下一言,好像去参加什么秘密任务。老人颤巍巍拿着笔画下一个类似符号的图案,说当时带清水亮走的两个特派军人,在衣领后面很隐蔽的地方,绣着印章。印章上就是这样的图案。

说到这里,杨慕云把手机拿出来,滑动屏幕,出现一张图片。然后递过来,示意让我看。

我接到手里,看过去。这是手绘在一张白纸上的图案,笔触颤颤巍巍,看上去像是小孩涂鸦。整个图案画得非常简陋粗糙。

可是就是这么个图案,却让我毛骨悚然至于极点,我看着它,浑身发冷,额头浸出了冷汗。

他们几个人明显看出了问题,王晓雨轻声说:“刘洋,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我竟然失去平衡,一下从椅子滑到地上,整个人已经崩溃了。

上面的这个图案,正是数日前,白婆婆交给我那张纸上的图案!她当时说,这个图案事关我的未来,让我要非常慎重。

第五章 大红莲

杨树和杨林扶我起来。我擦擦头上冷汗,把手机递还给杨慕云,然后颤抖着从怀里掏出叠得板板整整一张黄符纸。

展开之后,纸面中央赫然就画着那个图案。这个图案是不规则圆形,周边燃着一圈类似火苗的东西,里面内圆还围绕一周几个古怪的符号。

杨慕云非常震惊,他把黄符纸接到手里,拿着手机仔细进行比较。可以肯定,就是一个图案。

“你是从哪弄来的?”杨慕云问。

我深吸一口气,把拜访白婆婆的一些故事简单说了一下。说完之后,杨氏父子都沉默不语。

半晌,愣愣的杨慕云才缓过神来,他说:“这件事不落在你身上是不行了,这就是命运!刘洋,我没有找错人!”

“杨主席,这个图案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着急地问。

“刘洋,不要叫我杨主席,你随晓雨管我叫杨伯伯吧。这里不是讲话之所,你跟我来。”杨慕云站起身往外走。

这件事难道这么神秘?还要瞒着他两个儿子?

看来老杨家家教很好,老父亲只让我自己跟着去,两个儿子十分听话,没有任何异议。

我们出了客厅,来到外面。杨慕云点手唤来一辆电瓶车,我们两人上了车,顺着道路向山庄里面进发。我还没怎么仔细看过山庄的模样,这里果然是好去处,林间小路,潺潺流水,随处可见怒放的樱花。一栋栋古风古韵的别墅看似闲散毫无规律地隐藏在花丛秀水之间,透着那种若隐若现飘飘于世外的美。

我左右看看,眼睛都跟不上了,问杨慕云,这里得花不少钱吧?

杨慕云淡淡笑:“十几个亿吧。这里不对外开放,只内部招待一些朋友,就算是我暮年修身静养之所吧。谁知道命运如此弄人,我这边刚建好,那边就查出了绝症。”

“杨伯伯,你吉人自有天相。”我不知说什么好。

杨慕云没说话,盯着随风飘逝,漫天如雪的樱花瓣,呆呆的陷入沉思。

我们到了一栋别墅前停下来。杨慕云打发走了员工,只有我和他,走了进去。一进去是一桩小巧别院,或高或低种着几棵树,最高的参天蔽日,枝桠伸出墙外;最矮的精巧玲珑,也不过一米来高,修剪的像一个顽皮孩子。真是别具匠心。

和风习习,树动而灵韵生。

还是有钱好啊,真是太会玩了。就这一院子,啥都不干,就在那干坐着,就是至尊享受。

我们穿过院子,进了主楼。里面都是古风家具,明朝的屏风,唐朝的书案,最惹眼的是一张清朝的卧榻。上面雕龙刻凤,放着梨花木的茶案,看着就那么精贵。

我叹道:“杨伯伯,等日后有机会我得来你这静修啊,你这里简直是隐居的绝佳所在。”

杨慕云笑:“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过来。”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只要我还活着。”

这句话一出,我就像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杨慕云很明显通过这种方式,婉转提醒我,想玩可以让你可劲玩,但必须帮我先把事情办成。

我意兴阑珊,跟着他到了二楼。杨慕云用钥匙打开一扇房间的门。这里的风格,完全和下面中国古风不同。有一扇几乎可以俯瞰全山庄的宽大窗户,光线充足。靠墙放着装满书籍的书柜,书柜上堆着一包包的稿件和报纸,几乎一直挨到天花板。在房间正中,光线最好的地方,是一张非常朴素的小小写字台,还有一把木头的安乐椅。后面靠墙放着一张小沙发,有很明显的凹陷,看样子杨慕云经常在上面休息。

这里给我第一感觉就是书多,第二感觉就是竟然没有一样电器,全是纸质媒体。

我走到写字台前,正中摊放着一本打开的厚书,书上做着密密麻麻的标记。我轻轻翻开封面看看,《资本论》。

杨慕云坐在安乐椅上,摇了摇,说道:“我至今仍然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一直在寻找物质世界最核心最根本的运作规律。马克思是我的思想导师。”

我虽然对文史哲也同样感兴趣,但不想和一个长辈切磋哲学问题,很别扭。而且父辈这代人,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不可能以客观冷静的方式来审视哲学和世界,必然带有鲜明的时代烙印,话不投机半句多。

“杨伯伯,那个图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提醒他不要跑题了。

杨慕云从写字台上的文件里翻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我。

我坐到沙发上,打开来看,里面夹着厚厚的一摞手写资料。笔迹很潦草,看样子写的非常仓促,行文的这个人思维很跳跃,很多笔画都飞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我有点头晕,资料也有些凌乱,一时理不清思路。

我求助地看看杨慕云,杨慕云递给我一瓶矿泉水,他说:“在香港有一个很特别的图书馆,叫军事情报资料馆。里面搜集了关于近代、现代,在亚洲范围内所发生的战争方方面面的资料。那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我花了很多钱,委托一位有背景的朋友,让他代我进去查阅。那个地方,不但不允许往外借阅资料,而且不让带笔和一切摄像器具,只能用两只眼干看。我那位朋友天赋异禀,记忆力十分惊人,你现在看到的资料,就是他在那里查阅相关资料,出来后默写下来的。”

让他这么一说,我手里的文件夹顿时沉重起来,我重新审视起这些文件。

杨慕云继续道:“当时我委托他查阅有关二战日本关东军的文献和情报资料,凡是能查到的,不拘巨细。重点就是你看到的那个火轮一样的图案。”

“这方面资料很多吧?”我问。

“浩如烟海。除了官方的资料,还有各种报刊、回忆录、审讯资料、战争幸存者的访问见闻等等。各种线索汇聚,一件尘封的往事,逐渐现形。在二战期间,日本东京大本营曾经向关东军发去一份代号叫‘大红莲’的绝密命令。”

“大红莲……”我喃喃。

“寒气侵骨,皮肉分裂为红莲花。”杨慕云说:“刘洋,你见过冻死的人吗?”

我赶紧摇头。

杨慕云笑:“我也没见过。但是我查过一些资料,据说在极冷的情况下,挨冻的人,会皮肉尽裂,全身变红,犹如一朵盛开的红色莲花。在让人恐惧之余,反而会诞生出一种妖艳到极致的美。饱受冻伤的人,是十分痛苦的,他在不停地挣扎,犹如一条上下腾挪,癫狂乱舞的樱花枝桠。”

说到这里,突然间外面本已明朗的光线,晦暗起来。房间里一下暗了下来,杨慕云被笼在一层深深的阴影里。

听他如此描述,我有点冒冷汗,后背隐隐发凉。房间里像是涌动着什么说不清的东西。

“我想起一个日本作家,形容那种感觉,叫做笼罩在爱的极致下的死亡阴影。很贴切。”杨慕云说。

我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咳嗽一声道:“杨伯伯,这‘大红莲’的命令是什么?”

杨慕云道:“在日本神话语境下,对地狱有过描述。他们认为地狱分为三大类,根本地狱、近边地狱和孤独地狱。根本地狱中,又分为纵横两大类,纵的有八大地狱,称为八热地狱。横的也有八大地狱,称为八寒地狱。这大红莲原意是指八寒地狱的最高层。”

听到这里,我有些不寒而栗,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压迫感突然袭来,我隐隐感觉到事情开始不对劲了。这里的事情已经转向诡异和压抑的地方了。

“现在还不知道这‘大红莲’命令的具体内容,不过能叫这么个名字,想来此任务一定上升到了十分重要十分危急的地步,能和地狱相提并论。”杨慕云说。

他站起身走过来,也坐到沙发上,用手指着一份文件:“你读读这个。”

这是一张手写的纸片,上面的字迹应该还是那个记忆力超强的朋友写的。他写到:大红莲命令被特别标记为军机。另注:军机,为绝对不可外泄之等级。日本军事命令里把秘密分为秘密、军密和军机三个等级。军机是最高级别秘密等级,相当于绝密。(再注:当年珍珠港偷袭计划为军机中的军机。而大红莲为军机,仅次于珍珠港偷袭!)

我看得倒吸冷气:“我靠,这到底是什么命令,居然能直逼珍珠港计划?”

杨慕云笑的有些诡:“怎么样,越来越有意思了吧。”他停了停又说道:“这个‘大红莲’任务的标示就是那个火轮状的图案。”

我完全傻在那,脑子嗡嗡乱响。我没有继续看下去,目前这些资料,已经无法消化了。

白婆婆给我那个火轮状图案,说是此物事关重大。千想万想,真是没想到它居然牵扯到几十年前二战期间,一项绝密的军事命令。

我重重抹了一把脸,什么事就怕琢磨和联想。我越来越觉得整件事情诡异莫测,隐藏着巨大的凶险。

第六章 往事迷雾

日本,在我的印象里,虽然是我们的近邻,文化一衣带水,在传承上又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还是不可捉摸的。我们接触的很多台本戏剧对日本大都是丑化类型的,即使不是丑化,也有一种看不清的隔膜感。

菊花与刀,日本双宝。它的文化里就带有一种既矛盾又融合的双重特性。在这里,我无意也没有能力去评价这样一个文化母国,有着千年历史的文化载体。看着手里这份沉甸甸的资料,联想到印象里的日本,忽然生出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阴森感。

在我感觉里,日本人行事很多都是不能用常理去度之,尤其是二战时的日本。那时候的日本完全陷入到一种癫狂的状态,行为特性充满了雪亮军刀般的刺骨嶙峋和烟灭废墟中漫天飞灰的末日气息。

我看着杨慕云,轻轻问道:“杨伯伯,这个‘大红莲’的军事任务和不死人清水亮有关系吗?”

“清水亮当年一定加入到这个军事任务里。不过现在还无法确认,清水亮的不死状态和这个任务有什么关联。”杨慕云说道。

他看我在沉思,便问想什么。

我心里非常压抑,因为隐约猜到了这次秘密军事行动的内容。

我说:“不知道起‘大红莲’为军事行动代号的意义是什么。”

杨慕云看着我说:“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就是这次军事行动的地位非常重要,用‘地狱’的名字来冠以称号,表示了行动的地位和重要性。第二种可能,就比较匪夷所思了。”

“什么?”我问。

“那就是,这次军事行动确实和……”他停顿一下:“确实和地狱有某种关系。”

“你说的地狱指的是真的地狱?”我愈发肯定到杨慕云的猜测和我想的差不多。

他点点头:“不管是中国还是日本,在其文化语境里,都有‘地狱’的概念。我们中国人也管它叫阴间,是人死之后去的世界。”

我呼吸急促起来,像是摸到一项巨大事物的边缘。

“如果联系到那个神秘的不死人清水亮,”杨慕云说:“‘大红莲’为代号的意义我更倾向于后者。日本人的这次行动,或许真的和地狱有关系。”

我有点冒冷汗,真是大白天谈鬼事,气氛也似乎凝重起来。

杨慕云继续说:“有一点我实在是闹不明白。如果他们行动真的和地狱有关系,那是非常不合理。地狱这个概念,是属于民俗领域的,怎么会和军事行动挂上钩呢?”

“你觉得‘地狱’或者说‘阴间’,只是一种概念,而不是客观存在的?”我问。

杨慕云笑了笑,没肯定也没否定,他说道:“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现在还没有证据能证明地狱的存在。”

听他说到这里,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我突然生出一个想法,这个杨慕云是不是还掌握了什么特别的信息?

我问:“杨伯伯,你是不是找到了清水亮?”

杨慕云笑笑摇摇头:“至今没有下落。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问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吧?”

我点点头。

他拿过文件夹,翻了翻,找出一张纸递给我。我看看,上面写着很短的几句话。

大本营军机第XX号命令:

昭和十一年六月七日奉敕军令部兹命令陆军中佐水部岸次郎。一.为帝国最高事业,有鉴于此,务于昭和十三年前完成准备。二.所需一切之物资准备,军令部特批。三.此行动为军机,最高机密,不得泄密。

杨慕云说:“昭和十一年是1936年,昭和十三年是1938年。这位陆军中佐水部岸次郎就是大红莲军事行动的实际指挥者。1936年大本营发了命令,要他在两年内完成大红莲的初期准备。”

“两年时间?还仅仅是个准备?”我疑惑。

“对。”杨慕云欣赏地点点头:“你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两年时间完成一项准备,还可以特批一切物资,这到底是个什么行动?当时看到这个资料时候,我就诞生了一个想法,这似乎是一桩花费两年时间完成的某一样工程。”

杨慕云从资料夹里翻出一张老照片递过来。

照片是黑白的,上面的人一看就是日本军人。他穿着日本陆军军服,带着军帽,鼻梁上挂着圆形近视镜。人长的很正常,谈不上丑俊,看上去像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但是他的眼神我怎么看怎么感觉有一股很怪的气质。完全说不上来,因为有这股气质存在,让这个人透出了一种阴森。

知道他让我想起谁来了吗。我想起了李大民。这两个人当然长的不一样,但他们气质中却有相同的东西。我琢磨半天,才发现这种相同的东西,应该是一种鬼气。

半人半鬼的鬼气。

“这个人就是当年‘大红莲’的行动指挥官,水部岸次郎。日本二战结束后,作为战犯他曾经押解到国际法庭审讯。后来又被秘密押解到美国,据说是死在路上。但是据我调查来的版本是,在押解他入美的时候,他竟然在诸多看守下,凭空失踪了。当然,这仅仅是一个版本,诸如此类的说法,能有七八个。”

我对那些不太感兴趣,只是说道:“这个人长的真可怕。”

“你也发现了。”杨慕云说:“这张脸确实让人看的不舒服,有种森森冷意。”

“还有什么?”我翻着其他文件。

“我对这件事的兴趣越来越浓厚,继续调查下去,却发现竟然一切线索都断了。关于‘大红莲’,居然在史料中连片言只语的记载都没有,这很不正常。”杨慕云说。

就在他的调查走进死胡同的时候,有一个专门研究历史的朋友给他指了条明路。说能历时两年这么大的行动,不可能一点迹象都没有,就算把当年相关档案都付之一炬,也会留下蛛丝马迹。那个朋友建议杨慕云去查查当年关东军的后勤记录。

这可就太专业了。

杨慕云还真有股韧劲,愣是花费了将近半年时间,终于查出一丝线索。

昭和十一年末,关东军确实调拨了很多物资,去向是东北内蒙境内兴安岭的腹地。具体做什么用途,完全没有记载。跟着物资去的,还有几千名中国和其他地区的劳工。

可以猜测,需要这么多人手,那肯定是要建什么工程。

我抬起头看看杨慕云,忽然心念一动:“你到了那里?”

杨慕云非常沉重地说:“我当时觉得,这件事查到了这个地方,已经完全背弃了我开始的初衷。像是在路边掀开了下水道盖子,却没想到里面是一个庞大复杂的地下世界。说真的,我有点害怕了,有种掉入莫名深渊的慌张感。我不想再查下去。可是谁也没想到……”他咳嗽了两声:“我就在那个时候查出了肺癌。”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当时吓懵了。因为那一阵我已经完全陷入关东军历史资料里,被告知得了绝症,我甚至有种感觉,会不会和我手头要调查的这份日本人的地狱计划有关系?”

他说到这,我真有点不寒而栗。

日本人在二战时候有个地狱计划,现在研究追查这个计划的人居然得了绝症。

这是巧合吗?日本鬼片里经常讲到凶咒,难道这是一个来自地狱的诅咒?

“我索性豁了出去。”杨慕云说:“我犯了轴劲,就算死也要挖掘出当年的秘密,要不然如鲠在喉。我派出两个人到那里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工程在。”

“然后呢?”

“一个死了,一个疯了。”

第七章 闹鬼

“为什么会这样?”我惊诧地问。

“我也不知道。”杨慕云说:“疯的那个我是在精神病院见到的,他的表现似乎非常恐惧周围的人。听医生说,他被诊断出很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也就是彻彻底底的疯了。我问医生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们解释是,一个正常人能疯成这样,很可能是生理性的,也就是说大脑内部受了损伤,来自外界极为强烈的刺激。看到他的样子,我很愧疚,负担了所有的医药费,还留给他家里一笔抚恤金。”

“那个死去的人呢?”我问。

“是在疯的人送到医院两天后发现的,死在山体隧道里。在那个地方,有一处废弃的山体隧道。据当地人说,是解放前日本人修的,现在荒废了几十年。他的尸体倒在隧道口,发现的时候脸色发青,法医诊断是心肌梗塞。我有感觉,他是活生生吓死的。”杨慕云说。

“杨伯伯,接下来你想怎么做?”我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果然,他说道:“我想组织更多更有经验的人,再去那地方探索一次。刘洋,我希望你能加入到这个队伍里。”

我看着他。

他拍拍大腿说:“放心,这次是我雇佣你,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价钱。”

我站起来,拄着拐走了两圈,苦笑说:“杨伯伯,不是我不想去,你看我这个样子连路都走不了……对了,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马丹龙呢?”

“我不信任他。这个人太诡。”杨慕云说。

杨慕云看我这种情况就没再勉强,也不提这件事,只是热情地留我在山庄里小住。要么说商人做事就是贴心,不知他从哪找来个专门治疗跌打筋骨方面的老师傅,天天帮我拿捏。大部分时间,王晓雨陪着我,缓缓在山庄里步行看景。女孩十分贴心,知道我走路累,还时不时搀扶着我。

闻着她身上的香气,还真有些心猿意马。

闲聊的时候她问我杨伯伯有什么事,我便斟酌着把这件事说过她听。当然,我隐藏了关东军的历史背景没有说。这段历史太沉重,太压抑了,我下意识就没告诉她。

王晓雨来了兴趣,说她爸爸妈妈整天做生意,也不管她,闷都要闷死了。她要和我一起去。

我劝她就别去了。我这腿脚,能不能去还两说呢。再说那地方太凶险,出个人命。她看着我,眼波流转,忽然温柔地说:“你关心我啊?”

我笑笑没说话。

这时候我都恨自己,太煞风景。这可能是生活养成的自卑吧。我下意识感觉男女之情太危险,越是心动的女孩我越不敢承诺什么。

住了大概快一个星期。此地虽好,可不是久恋之家。我实在住不下去。每天白吃白喝不说,走到哪,接待的员工都笑脸相迎,有求必应。我这人生来就贱,实在受不了别人对我的好,心里过意不去,便想着找个时机提出回去。

正想着,机会就来了,电话是我妈打来的,一接听我就觉出事情不对劲。

我妈在电话里声音沙哑:“洋洋,你忙吗?能不能回来一趟?”

我问怎么了。我妈颤抖着说:“你爸……住院了。”

我脑子顿时嗡了一声,忙问怎么回事。我妈在电话里语焉不详,只是让我办完事早些回来。我心急如焚,拄着拐就去找杨慕云。

杨慕云查出绝症后,几乎闭门谢客,集团的事情都交给两个儿子和一堆副总处理。他整天就关在那个书斋里,看书写文章。

我找到他把事情说明白,杨慕云马上安排人给我买机票,又送给我一张银行卡,说是家里如果急需用钱,就先从卡里取。

我赶紧谢绝,拿人手短,我可不想占这个便宜。推辞了一番,杨慕云只得作罢,他忽然问我:“刘洋,你和晓雨关系挺好?”

我脸有点红:“行,挺好,她挺可爱。”

杨慕云哈哈大笑:“感觉好,就好好把握,好姑娘不会专门等着你。”

让他说得我老脸通红,落荒而逃。

急三火四从吉林飞回来,我第一时间打车到了家。一开门就看见我爸坐在轮椅上,脸色蜡黄,神色有些颓唐。我妈正在厨房熬粥,看到我回来了,擦擦手出来说:“挺快啊。”

“爸,你怎么了?”我跑到轮椅前,看着他日益消瘦的脸,心里不是滋味。

我爸摇着轮椅,张开嘴想说什么,可始终没说出来,只是用手指了指我的房间。

我妈把一锅粥端出来,又摆了几个菜:“先吃饭,吃完再说。”

我拉住她,着急道:“我哪还有心情吃饭阿,到底怎么回事?你真是我亲妈,想急死我是不?”

我妈拉着我到厨房,低声说:“洋洋,你在家住的时候,还好?”

“到底什么意思?神神叨叨的。”我皱眉。

我妈叹口气,低声说:“你爸他……他遇到鬼了。”

“什么玩意?!”我瞪大了眼,我靠,这是怎么话说的。

我妈说,本来油瓶倒了都不扶的我爸,在我出差到吉林后,那天也不知怎么心血来潮,到我屋子。见到屋子里乱七八糟,臭袜子杠铃报纸塑料袋散了一地,实在看不过去,便去收拾。就在收拾的时候,他看到了鬼。

就在我的房间里。

那是个女鬼,恍恍惚惚似乎就是个影,穿着一身白色孝服,坐在床边往窗外看。我爸觉出有个人,当即吓了一跳,仔细去看时,床头空空荡荡又没人。他觉得可能是看错了,可心里又有点发毛,没继续收拾下去,转身想走。就在这个时候,一眼就看见有个白衣服女人吊在房门后面,他吓得脚下不稳,一跤摔在地上。

本来就上岁数,这一下摔了个骨裂,送到医院诊断两个月没法下地走路,我妈只好从亲戚那里借了一辆轮椅先给他坐着。

我一听是硬伤,心里这个石头放下了。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啊,我屋子里怎么出鬼了。

此时我房间大门紧闭。我轻轻推开,里面还是那么乱七八糟。屋里大白天的拉着窗帘,没什么光线,黑糊糊的确实有几分阴森。我踏进去的时候,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居然是几张黄色的符咒。

我捡起来看看,我妈过来说,闹鬼之后她去拜大仙,大仙说家里不干净,给了几张符,镇邪驱鬼的。

我对这东西倒也不排斥。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确实感觉到屋子里温度很低,而且有一种莫名的陌生感。我在这里除了上大学和在外地工作那几年,其余时间都住在这里,二十年是有了,熟到不能再熟。

现在,却突然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确实有点邪门。

我妈让我今晚在客厅睡。我摇头拒绝,我倒想会会这是何方神圣。

说是这么说,可心里还是有点不托底。别看我经历过那么多诡异的事情,但害怕和恐惧,是人类的生理反应,就像看见闻着香味肚子饿一样,根本抑制不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把房门打开,想了想又把手电筒放在手边,真要来什么妖魔鬼怪,好歹先砸它一下。

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我抄起一本书看。谁知道看着看着,睡意朦胧起来,眼皮子怎么睁也睁不开,打了个哈欠睡下了。

心里藏着心思,睡也睡不踏实,做了许多离奇古怪的噩梦。隐隐约约中,我忽然感到床头那似乎有人,猛地惊醒。四周一片漆黑,被窝里冰凉,我躺在床上,愣是一动不敢动,身体僵硬。

也可能是我敏感吧,我确实感觉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屋子里。

好半天,我才慢慢动了一动,脖子有点僵直。我缓缓抬起身,往床头去看。眼神撇过去,我看到一个黑黑的影子站在那。旁边还一闪一闪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着光。

那种光是反射光,有点像银色的箔纸发出来的。我一下联想到了纸钱。我们这个地方,烧纸的时候,有一种纸钱就是用银箔纸叠成银元宝。

这下可把我吓蒙了,头上冷汗浸出来。

我慢慢摸到手电筒,猛地推亮,照了过去。那个地方,空空如也,只有一个衣服架子。原来是看错了,我长舒一口气,把枕头垫起来,依在床上。擦擦汗,心跳得像要从腔子里蹦出去。

我怕吵醒父母,把手电筒摁灭,手伸到床头柜摸索着拿烟。就在这时,我猛然看到墙根那里,站着三个人。

虽然是三条模糊的黑影,但是看起来却有着很强的立体感,而且还有位置交错时才有的前后景深。这根本就是三个人嘛!

我虽然害怕的要命,但这次没有冒然用手电去照。要查出个究竟,必须看看这些是什么东西。

虽然很模糊,但我依然能分辨出,这三个人是呈品字形站位,一人在前,两人在后。前面的这个人影,应该是个穿白衣服的女人,身材细长,好像留着长长的黑发,有点渗人。身后那两人,似乎都穿着黑色的西服,板板正正的。

我牙齿打架,忽然想起马丹龙曾经讲过他年轻时候的故事,他家邻居那个寡妇死了以后走黄泉路,就是两个穿黑色西服的人领着去的。

我靠,那是鬼差吧?

我这心跳得,呼吸都急促困难。妈的,真是中标了,鬼差怎么跑到我房间里?前面那个女人呢?就是要下到阴间的阴魂?

这三个人影就映在墙上,效果有点像3D画。要是用正眼硬瞅,影子十分模糊,根本就不成个物。不拿正眼,拿旁光余角去扫,那三个影子就真切起来,有头有身子有动作,甚至五官神态都能模模糊糊觉察到。

那两个疑似鬼差的东西,走在女人影子后面,三个人距离很近,在墙上忽大忽小,像是皮影戏。

给我的感觉是,他们似乎在赶一段很长的路,始终没有尽头。

第八章 镜子

接下来是很长时间的安静。深夜小屋里,我靠在床头,什么也没干,始终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眼睛余光扫着墙上的影子。

影子始终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三个人,忽大忽小,像是在赶远路。

我挺了一会儿,居然没了困意。如果在深夜,能够熬过最难熬的那个时段,人就会清醒许多,进入一种无法睡眠的状态。看看表,一个小时不知不觉过去了,我觉得自己够无聊,为了这么个虚无缥缈的影子,居然一晚上没睡觉。

我有点不耐烦,如果总是这样,漫漫长夜还不如看看书呢。

又挺了大约二十分钟,影子开始发生变化了。先假定这三个影子确实是三个人,刚开始他们走路的姿势还算正常。左右臂一晃一摇,走得十分平稳。而现在,前面那个白色的女人影子还在正常走路,后面那两个黑色西服男则不是走路了,而是换成一种极为僵硬的跳。

他们的手臂紧紧贴在身子两侧,身体挺得直直的,膝盖不打弯,跳着向前走。墙上的影子也在节奏极快的忽大忽小。女人在前面走得不急不缓,别看身后两个男人跳得那么快,可他们之间的位置和距离却始终没有变化。

这个终吸引住我了。我屏息凝神看着,大气都不敢喘。

走着走着,他们像是到了一条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因为墙上或大或小的人影子越来越多。给我的感觉,后来出现的这些人影更像是一种布景,自己不会动,大与小完全由那三个人行走的距离决定的。

那三个人走得近,旁边的人影就慢慢变大;他们离得远了,走过去的人影就慢慢变小。我索性坐起来,直勾勾瞅着墙,那些影像愈发清晰起来。

看得我真是暗暗纳闷,此时的猎奇心完全压过了恐惧。墙上这一幕真是如梦如幻,有点类似崂山道士里剪纸成影。朦朦胧胧中,我有这样的错觉,是不是有什么神仙在冥冥中点化我呢。

这时墙上的黑影越来越多,每一个都不过拇指大小,密密麻麻足有千记。他们在一起动,速度和节奏跟那三个人一模一样。

那三个人走在前面,身后是好几千的黑色人影跟随。整整一面墙上,黑影重重,光怪陆离,我看得眼睛都直了。

那么多人走着走着,排成了几人一列,形成密密麻麻一条长龙。

他们开始过一座桥。这座桥呈拱形,那模样有点像银桥集团的标志,非常古老的一种桥。这座桥尽头是一大片黑色的影子,影子后面是一座高台。

这陡然出现的高台有点类似玛雅的金字塔,四面是阶梯,一直通到高高的台顶。虽然我不知道它实际有多高,但是根据比例来看,那真是大的无法想象。这座高台比那些黑色人影,要大了数千倍。那些人影此时比头发丝还小,而这座高台却几乎占据了大半面墙。

我来了兴趣,索性摸出烟,边抽边看。

那三个人走在人群最前面,沿着阶梯往上去。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影人群,跟在他们身后,从高台四面一起向最高处涌去,看上去就像一群食人蚁要占据某个庞大的生物体。

整个过程只是光影的错综变化,没有任何声音,反而带给我一种无法形容的震撼。

那座高台的最上端,是面积非常大的空台。空台中心树立着一面巨大的类似镜子一样的东西。这面镜子几乎和高台一样庞大,对比下面的人群来说,就像是一个小太阳。

我正入神地看着,墙上画面忽然变了。整个一面墙陡然亮了起来,像是镜子在反射太阳光。我下意识回头看看窗玻璃,外面还是黑压压的深夜。

墙里出现一面椭圆形的大镜子,在墙上呈现出来的高度接近两米。镜子下面挂着许多小饰物,古香古色至极。

镜子里映出黑雾缭绕。视觉效果有点像几十年前的黑白电视,杂着类似雪花的颗粒,非常模糊。我看着看着,心里有点发毛,这哪是黑雾,镜子里反射出来的分明是黑色的云层。

我不太清楚这面镜子是怎么出现在墙上的。但是依据它映出的那些黑云,我大概想了一下,这面镜子在现实中应该是斜斜放置在地上的。镜面朝上,正赶上阴阴的下雨天,乌云翻滚,被镜子忠实记录下来。

看着看着,我头皮有点发麻,心怦怦乱跳。眼前这场景怎么那么像午夜凶铃呢,待会儿不会出现一个女人在梳头吧?想到这,我再也坚持不住,重新缩回被窝。紧紧裹成一团,强忍着恐惧看着。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影像,很小很模糊,随后开始缓缓变大。这应该是一个人,正在慢慢走向镜子。

那镜子面正对着墙外的我,看上去那个人影,就像要从墙里走出来一样。

我浑身一寒,忍不住发起抖来。

这个人影如果是正常的人倒也罢了,那模样就像是一根扭曲变形的面条,又细又长,看起来极为怪异。我依稀看出这个人留着一头长发,虽然看不清面容,可我还是知道,她应该就是刚才被鬼差一直押解的未知女人。

她站在墙上,露着上半身,面目模糊,黑森森一团,就那么盯着外面的我。

我咽了下口水,头皮发麻,一动不敢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看的应该不是我,她是在盯着镜子看。

这时墙面上的镜子忽然开始慢慢变大。如果把墙比喻成一台摄像机,不是镜子的尺寸发生变化,而是这台摄像机陡然间拉近了。随之变化的是,那个女人的影子也在越来越大。

我掀开被子,跳到地上,来不及穿鞋,快速来到墙前,摸着这面墙,几乎把脸都贴了上去。

我不是疯了,就在镜子变大的瞬间,我忽然看见一样非常熟悉的东西。我必须要确认。那东西的出现,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非常意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妈妈推醒。睁开朦胧的双眼,左右看了看,才发现天光大亮。我靠着墙,坐在地上,身上什么也没盖,居然就这么过了一宿。

我妈把我叫起来,让我到床上躺着不要着凉。我一下想起昨晚的事情,看看墙,光滑溜溜,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

昨晚那一幕,现在回忆起来,就像是发生在很久很远以前的事情,根本想不真切。

我头疼得要命,脑子里接连不断闪现出那面镜子的形象。我从床上跳下来,衣服也不穿,打开衣柜。

在里面翻了半天,终于把那样东西翻了出来。

那是数十根红丝扎成的红穗子,是我从岭子山神秘洞窟里无意中取出来的。因为一直不明白是什么东西,所以随手扔在衣柜里,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昨晚看到的那面镜子,在它下边悬着数十条长长的红穗儿。那些红穗,和我手里拿着的,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我脑子已经不转了。在洞下出现的这个神秘红穗,居然是某个地方一面镜子上的饰物。

我把红穗子拿在手里,想了半天,觉得我爸和我看到的神秘现象——那些鬼影子,应该和这个红穗有关系。说不定,就是这倒霉玩意制造的幻象。

我正想着,电话铃响了,接听后居然是王晓雨打来的。她在电话里问:“刘洋,你爸爸身体怎么样?”

一听这话,我整个心都融化了。女孩不在漂不漂亮,只要善解人意,会说个关心话,真的比什么都重要。这一句话,差点把我眼泪勾下来,我咳嗽一声说:“没事,摔伤了,休息休息就好。”

“给叔叔阿姨带个好啊。”

我和她在电话里温存了一阵。她忽然嘻嘻笑:“刘洋,我打算……算了不告诉你,等我消息吧。”

我这人脑子慢,一时没反应过来,电话就挂了。

这丫头,有时候温柔有时候古灵精怪的,不知这次又要闹什么妖。不过我现在的精力,全放在这红穗身上,这玩意看上去是有点邪门。

我决定做个试验,看看那些离奇的幻象是不是和它有直接关系。

到了晚上假装睡觉,熬到半夜,父母都睡熟了,我偷偷爬起来,把房间门关上。

我把这条红穗子抱在怀里,缓缓从上到下地捋着。我想确定一下,是不是还会有什么怪事发生。

捋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我看看表,都夜里两点了。昨晚没睡好,又困又乏。我头一下下点着,迷迷糊糊起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眼前突然出现一片无望无际的海。我站在很高的地方,正在往下俯视。下面光线很差,应该是落日时分,大海潮起潮落,透着一股冷意的萧索。

我看到海边的礁石上孤独地站着一个人。他插着裤兜,面朝大海,身影遥远而模糊。虽然不知他想做什么,可是那种凄凉,真是能让人大哭一场。

这里每个细节都那么清晰,但我还是觉得眼前是一场梦。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全世界似乎没有这样感觉的大海和沙滩。

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虽然那只是背影,我却依然认了出来。他就是消失很久的李扬。

第九章 不祥之人

“李扬!”我大喊了一声,可是没有声音发出来。我这时才发现,这茫茫天地之间,我居然没有任何形体,只有意识的存在。

李扬站在高高礁石上,身形未动,一直在看着那片大海。对于他来说,似乎时间已经凝滞,任何事都没有意义,唯有眼前的潮起潮落。

我猛地一激灵,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外面天已经亮了,我头疼欲裂,拉开窗帘,天边那一缕微光,现在越来越亮。深夜终于熬过去,白天到来了。

我看看床上的红穗子,一时间有些恍惚。昨晚关于李扬的梦,到底是红穗子带来的幻象,还是因为我对李扬的思念而产生的相思梦?

我到厕所洗了一把脸,清醒了许多。李扬是在地洞里失踪的,红穗子也是在地洞里出现的,这两者肯定有什么联系。昨晚那个奇异怪梦,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一想到李扬在孤独海边的那种萧索,我心里就不是滋味。不过可以确定一点的是,事实真是如此的话,至少说明他还没有死。

我正想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唢呐声。来到窗边往外看。靠,这个晦气,不知道是谁家出殡。楼下站着二十多个人,男男女女都有,有的胳膊上缠着黑布。在人群中,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哭哭啼啼,手里抱着一张遗像,正准备上车。

一看到这张遗像,我陡然一愣。赶紧披上衣服,趿拉着鞋跑出去。外面有一些邻居也出来看热闹,我夹在人群之中,站在后面往前看。

阳光的光线落在遗像上,照的很清楚。

这是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女子,长得蛮清秀,长头发。只是黑白色的遗照里,显得眼神有些呆滞,透着一股描述不出来的诡异味道。看到这张像,我脑子嗡嗡响,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遗照上的女人,正是昨晚在墙上出现的那个。被两个黑西服鬼差押送,到了一个神秘的高台上,去照镜子。

我擦擦头上的冷汗。人群里有明白大哥,在那穷白活儿,讲这女人怎么回事。我们这里管包打听万事通一类的人物,男的叫明白大哥,女的叫明白大嫂,全天下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问什么都有答案。

我凑过去听,今天是这女人火化的日子,她三天前死于一场急病。这不算什么新鲜事,比较渗得慌的是,她是死在自己家里,晚上坐沙发看着看着电视,突然间一动不动,身体僵硬,家里人一摸鼻息,死了!打电话叫来120,拉到医院确诊,就是死了,死因好像是心脏病吧。这时,有个老太太在旁边插嘴,说那天晚上她出去遛弯,回到小区的时候,就看墙角站着三个黑影,两男一女,看不太真亮。老太太现在回忆起来,才恍然,原来她那天晚上看到墙角女人其实就是这个死去女人的魂儿,两个男人一定是牛头马面。

众人听得嘴都快撇到耳朵根了,大家都以为这老太太神经不正常,满嘴跑火车。但是我心里那个惊骇,却无法形容。

我大概理出一个思路,那条红穗子,是来自地狱阴间。它能通过某些神秘的方式让人看到幻象,幻象啥内容呢,就是有关阴魂死后,进地狱的过程。那天晚上,两个鬼差押着女人阴魂在赶路,一定是在走……黄泉路!

那么高台和镜子又是怎么回事呢?还有李扬,难道说他在……地狱?这好像有点说不通,从古今中外的诸多描述中,没有记载地狱里还有一片海的。

我越琢磨越觉得这件事其诡难言,必须找个高人看看。

想了半天,有了主意。

我回家简单吃了点早饭,拿着红穗子再出门办事。我妈看不过去,说你现在腿脚不利索,就多在家休息。怎么现在比上班时候都忙,你成天忙什么呢?

我说没事,腿快好了。

这个还得感谢杨慕云,他请来的专门治疗跌打筋骨伤的老师傅,确实有两把刷子,腿伤恢复很快。

我拄着拐杖,坐上了去往乡下的长途客车。

快中午时,到了高山村。这次来,我是专程拜会白婆婆的。

到了白婆婆居住的小高楼前,我低着头急匆匆往院子里走,刚跨进大门口,就感觉浑身热气滚滚,烫得厉害。我这人走路一般喜欢低着头,不看前面的路,突然发生这么个变故,心里纳闷,抬头去看。

白婆婆这个小高楼的飞檐房脊上,正对着院子大门口,挂着一面八卦镜。本来以为这镜子就是个装饰,没想到此时居然镜面闪闪发光,亮成了一个看上去类似小太阳的圆盘。

真是奇了怪哉,这镜面射出的光,正好落在院子门口,在地上居然划出一道长长的光斑,打眼看上去就像是一条赤黄色的粗线。

是不是天光大亮,这镜子反射了阳光?我抬头看看天,看不出什么端倪。

再往里走,一跨到那光斑的线上,就感觉周身像是浇了热油,烫得我“妈呀”一声,赶紧退后几步。我这才琢磨出点味儿来,敢情这八卦镜在地上形成了一道封锁线,妈的,就来封锁我的啊。

我尝试着又往前走了一步,那光斑的线上,冉冉升起一道热气。在太阳照耀下,居然热气映出了七彩光芒,就像是吹起一层肥皂大泡泡。

我只要一碰到这层热气形成的帘幕,就会烫得浑身哆嗦,如烈油烹身,苦不堪言。

我实在是没招了,站在院子大门口,索性往里喊:“白婆婆,白婆婆!”

小高楼大门紧闭,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就在我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二楼的天窗开了。一个穿着白色练功衣的男人爬到了最高的阳台上,扶着屋檐小心翼翼走着,不多时,来到那面八卦镜的下面。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布,小心蒙在镜子外面,地上的光斑线顿时消失不见。

我长舒一口气,正要往里走,就见小楼大门开了,任玲走出来,用手一指我,厉喝:“别动!”

我吓得一哆嗦,苦笑说:“任姐,是我,我是刘洋啊。”

“知道是你,喊的就是你别动。”任玲走过来。

她走过来,脸色冷若冰霜:“你来找白婆婆?”

我赶紧媚笑,连连称是。

“白婆婆说了,你是不祥之人,手里又拿着阴间之物,还是尽早好自为之,不要再来找她。”

我听得不是滋味,这话真是刺耳。

我有点来气:“就算我不是个东西,你家白婆婆是不是修佛的?众生平等,懂不懂?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懂不懂?凭啥看见有钱人就放进去看事,看见我这样真心求助的就拦在门外。”

任玲态度和缓:“那也得量力而行。没有地藏菩萨的法力,就不要硬往地狱钻。那不是大无畏,那是愚蠢和不自量力。白婆婆说了,她这里庙小神通小,实在装不下你这尊大神。你还是倾早另访高人吧。”

我说:“好,就算我该死,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任玲叹道:“今天早上,白婆婆正在静心礼佛,忽然间白衣大士的佛像就从高台上摔了下来,就连下面供奉的两盏长明灯都灭了。白婆婆掐指一算,就知道事情不对。她说,今天会有人拿着阴间之物来,为大不祥,不能让他进院。这不,你就来了。”

我看看全身上下,实在找不出什么阴间之物。

任玲看我还糊涂,便说道:“你手里的这条红穗子。”

“它怎么了?”我问。

“你可知道阴间有一殿,为秦广王处?”任玲说。

秦广王?我想了想,好像还真有那么个阎罗王。

“秦广王掌管之处,有一高台,台上有一面大镜子,镜大十围,向东悬挂,上面写着七个大字:孽镜台前无好人。这就是能照见人罪孽因果的孽镜。你手里的红穗,便来自这面孽镜,为阴间之物。白婆婆让你赶紧处理,此物不是阳间的东西,硬留在人间,为不祥之兆。”任玲说。

我这才恍然。我勒个去,那天晚上在墙上看到的高台、明镜原来都是来自阴间。那镜子就是孽镜啊。

这东西太玄太扯了吧,偏偏又邪门得厉害。虽然日头很足,我还是浸出冷汗。看看手里的红穗,越看越觉得渗得慌。

任玲挥挥手:“走吧,走吧。这不是你能玩的,赶紧处理了吧。”

我悻悻出来,垂头丧气至极。这红穗子扔也不是,留着也不是。如果没有李扬这码子事,我肯定找个臭水沟就把这玩意扔了。可是李扬的下落,必然和这东西有着神秘的联系。

李扬到底现在在哪呢?他在阴间吗?

我摸出手机,翻翻电话本,一个名字出现在眼前。我深吸一口气,打了过去。响了半天,终于有人来接,秦丹的声音传了过来:“刘洋啊,你可真是个稀客。怎么想到我了?”

“秦丹,解铃你能不能找到?我有急事。”

秦丹说:“我师兄现在还在四川,事情没处理完,有些棘手。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你信不过我啊?”

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是说道:“如果可以的话,你来一趟吧。我有了李扬的线索。”

第十章 孽镜台

二天后,秦丹和铜锁一起来到了春水。我和秦丹有日子没见,她现在风尘仆仆,显得精明干练,就像个白领精英企业高管。我们见面后先寒暄一气,拥拥抱,找找往日的感觉。我请两人吃了春水特色小吃。

铜锁吃饭时候心急火燎,问我有什么线索。我让他稍安勿躁,我们吃完饭,来到宾馆房间。我把那条红穗子拿出来。

铜锁看得稀奇:“这个不是你从洞里捡来的吗?”

秦丹接过来看看,皱眉道:“这东西不太对劲,好像有一种说不清的气息藏在里面。”

我没说红穗子可能来自阴间,只是说前几天夜里我拿着这红穗子睡觉,谁知道梦见了李扬。这两者肯定有关系。

秦丹脸色非常凝重。

我说:“秦丹,你不是会起乩追踪吗,我想让你用这红穗子做媒介,去追踪一下李扬的下落。”

秦丹经过慎重考虑,缓缓摇摇头:“刘洋,这条红穗子不怎么干净,我怕搞出事。”

铜锁在旁边撺掇:“秦丹,你法力高强。要不然我们小试一下,看到危险,马上收手。”

秦丹犹豫。

“这可是找到李扬唯一的线索。”我重点强调。

秦丹说:“起乩也不是不可以,我心里有些忐忑,事先说明白,做乩童会有很大的风险。你们要考虑清楚。”

我说:“既然是我找你们来的,这个风险我承担了!我来做乩童。”

秦丹看看我,点点头:“好吧,铜锁,帮我来准备。”

秦丹打开行囊,把沙盘、香炉、红线、长香、蜡烛等物铺了满满一桌子。让我坐在桌前,用红线一圈一圈绕在我的手指上,然后在手指尖挤出血来,滴在一个玻璃杯里。那玻璃杯混杂了红穗里的一根红丝,秦丹摇了摇杯子,也不知怎么弄得,杯子里陡然着起火来,冒出股股白烟。

秦丹摸摸我的头发,低声说:“开始了。”

我深吸一口气:“来吧。”

那杯子在她手里转了两转,杯口朝着我的嘴,就摁了下来。

杯子里的白烟顺着我的嘴和鼻子往里钻。我顿时恍惚起来,眼皮子有千斤之沉,怎么睁也睁不开,头一下一下点着,意识飞快地散去。

模模糊糊中,我感觉自己站在一处高地。那地方云雾缭绕,明明没有风,却能看到好似大风狂卷之后的云起云灭。我左右看看,好家伙,也不知什么时候来那么多人。这地方因为雾气很浓,看不到有多大多广,就见云雾之中,人头攒动,密密麻麻,不知凡几。

比较怪的是,虽然人这么多,我旁边就有很多人,我却看不清他们的脸。而且有种很莫名的感觉,他们虽然在我身边,但是距离却非常的远。

别看人多,大家却很有秩序,没有一点声音,排着队往前涌去。我抬头看看雾蒙蒙的天空,居然有数簇蓝盈盈的火团漂浮在半空之中。映衬着浓浓的黑云,火团时高时低,时左时右,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线拉着,怎么也飞不开,十分诡异。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在人群里走了很长时间,眼前云雾缭开,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

这镜子没法形容的大,抬头仰望,几乎不见其顶。整个呈椭圆形,镜面是那种极为古代风格的铜色。我看到人们排着队的,挨个走到镜前照一照,随即这个人就化为一缕黑烟不见。

这时候,本来迷迷瞪瞪的我,忽然灵台清明。我靠,这里不会是阴间吧?

秦丹用红穗做起乩媒介,我稀里糊涂地居然走阴了。这面镜子肯定就是秦广王的孽镜。

自那天被白婆婆赶出去以后,我就查了关于孽镜台的一些资料。这镜子,好有一比。类似于过去的那种政审,阴魂到了镜子前照照,马上就能照出罪孽,然后就被按照罪孽的大小轻重分配到不同的阎罗殿去受刑遭罚。

孽镜上有句话叫:孽镜台前无好人。凡是到镜子前照的,肯定都能给你照出罪来。就跟高像素的照相机差不多,再漂亮的姑娘,也能给你照出一脸黑头和麻子。

我有点忐忑,这下可有点玩大了。我如果真的到了阴间,照完孽镜,直接分配到十八层地狱,那就肯定回不去了。

正想着,队伍前面的人已经走完,轮到了我。我本不想过去,可控制不住两条腿,加上后面阴风阵阵,头皮发麻,不过去也不行了。

我慢慢走上台阶,来到那面铜镜前。

镜子里模模糊糊出现人影,我揉揉眼仔细看,这也不是我啊。镜子里的人影越来越清晰,我看得目瞪口呆,她居然就是那晚被鬼差押解,才死去的邻居女人。她还挺漂亮,身材前凸后翘,两条腿白白溜溜,最为关键的是居然全裸,啥都看见了。

我眼睛都直了,倒也不单单因为她身材火辣,而是她身上居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

这些黑洞密密麻麻,集中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体上。看上去就像是络流行图莲蓬乳,密集恐惧症的人绝对受不了。

那些洞虽然最小的也不过头发丝大小,但我此时灵觉通透,一下就能观想到洞里是什么。

小小的洞里,居然像个人生舞台,演着一出戏。戏的主角正是这个女人,她在一辆公交车上,坐着座位。这时,从车下上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车子摇摇晃晃,那妇女抱着孩子站立不稳,就来到女人近前。女人回头看窗外,装作不知道。

就这么个小小的人生片段,在那个洞里不停地反复上演,像是死循环。

我又看到一个洞。这个洞在女人左脸颊,大概有米粒那么大。这个洞里又是一出人生片段,这个女人在地铁看到一个小偷偷了钱包,被偷钱包的是个老人。老人发现自己钱包丢了,急的蹲在地上哭,白发苍苍非常可怜。一群人麻木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女人明知道小偷是谁,也没有说话。她冷漠地看了一眼老人,低头玩着自己手机。

我一下恍然,都说孽镜能照出人的罪孽。你有一个罪孽,身上便会出现一个黑色的洞。洞里反复上演的,是你这一罪孽产生的因果。

看上去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姑娘,居然全身都是罪孽,黑洞密密麻麻数不胜数。我个人觉得,是不是有些太严苛了。

那个女人的身影在镜子里消失,紧接着又出现一个人影。这是个一个陌生的老人,他更可怖,**的身体上几乎是一片黑,根本看不到肉皮色。这一大片黑,完全就是由细如蛛丝的无数黑洞组成。一个黑洞里,便是一个罪孽,里面上演着人生片段。

孽镜中人影变幻,不停更替。我这才明白,镜子里是照不出我的。我所能看到的,是其他阴魂的反馈影像。

反正也走不了,我索性看着。每上来一个人,身上便一大片黑斑点,几乎无一例外。这真是印证了孽镜台前无好人这句话。

不过,我也有些腹诽。就连随地吐痰,脏话骂街都名正言顺地成为一个罪孽,这道德的标准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这时,镜子里出现一个人影。这个人出现的特怪。别人照镜子,都是面朝镜子走过来。而他照镜子,居然是背对镜子,倒退着,一步一步靠近镜面。

我看得有些紧张,心跳加速,不知道这人会是怎么个罪孽。

等那人影靠近镜面,逐渐清晰的时候,我顿时怔住了。好家伙,他光着屁股,周身居然溜光水滑,连一个黑洞都没有!

我靠,这会不会是个大圣人?

那人慢慢转过身,等到他完全面向镜面的时候,我惊呆了,头皮都发炸。

这个人的前半身,完全就是个大黑洞!从脸到身体,再到两条腿,边缘轮廓下,是深不见底的洞。他就是个人形黑洞!

我不由自主观照其中。其他人的罪孽因果都比较简单,我打你我骂你一目了然,就算再曲折一些,牵扯其中的人物也很少。而这个人形黑洞里面的罪孽因果却复杂到难以叙述,可以说完全就是一个大时代的变迁缩影。上到国家社会的衍变,下到一个家庭一个人物的命运,牵扯其中的人物,浩繁无数,罄竹难书。

看着这个人,我猛然醒悟到他是谁,顿时一股冷气从尾巴骨一直窜到头顶。

他是近代史上一个伟大的帝王,手持权柄的天子。他金口玉言,一个随机的命令,就能决定千万颗人头的落地。

我看着他,他身体内黑洞里的人生悲喜剧,就像是巨大的漩涡,使我沉迷其中,无思自拔。

这是真正的黑洞。

我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这不像平常看电影看电视剧,这是观照。简单来说,就是里面牵扯的每一个人物,他们即时的喜怒哀乐都会被我体验到。一个人到也罢了,一千个人一万个人一千万个人,他们的情绪他们的心思他们的慈悲他们的阴毒,像潮水一样朝我涌来,直接灌进脑子里。

我头疼欲裂,心里各种情绪同时激荡到最高峰,大悲大喜,大怒大愁。我想哭哭不出来,想笑笑不出来,全都堵在心里,整个人就像是撕裂了一样。

我再也坚持不住,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感觉脸上潮潮,还有一股湿气。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趴在一处沙滩上,下半身泡在海水里。潮起潮落,把我全身都湿透了。

我勉强爬起来,看到沙滩的远处,慢慢走过来一个人。

他站在我面前,背对厚厚层层的乌云。我看着他,他正是李扬。

李扬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很飘渺,他摇摇头叹口气:“你不该来这。”

“我是来找你的。”我说。

李扬道:“我在写《阴间》,可是一直不明白什么是阴间。现在我终于知道了。”

“阴间是什么?”我问

李扬忽然呈现出诡秘一笑:“你死了,就知道了。”

第十一章 出事了

“什么叫死了就知道?”我挣扎着从海滩上站起来。

李扬没理我,转过身,沿着沙滩向远处走去,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我赶紧去追,可这两条腿怎么也迈不开,像是灌了铅。眼看得李扬越走越远,身影越来越小。铅灰色的天空和大海融为一体,浩瀚天地之间,唯有那孤独的身影在前行。

我大吼了一声:“你到底要去哪?”

李扬没有转身,声音在风中飘荡,悠悠传来:“老刘,快回去吧。你只要活着就永远找不到我,你现在看到的,只是我的影子。”

我再往前走,忽然脚下一空,好像地上突然出现个大洞,嗖一下就掉了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就感觉周围一片混沌,耳旁响起铜锁的声音:“你醒醒,你醒醒。”

我胃里一阵翻腾,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坐在宾馆房间里。喉咙一紧,胃里翻江倒海,我一张嘴,对着铜锁哈了口气。铜锁熏得差点没背过气去,捂着鼻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我靠,老刘,你今早吃屎了,怎么这么臭。”

我再也坚持不住,赶紧跑到洗手间哇哇大吐,真是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我坐在地上,扶着马桶,有种快意的虚脱。歇了会,勉强站起来洗洗脸刷刷牙,跌跌撞撞走了出来。

铜锁把窗户都打开,正在那放味。而秦丹,则盘膝坐在床上,凝神打坐。女孩脸色很苍白,额头浸出的汗水粘住了刘海,看样子付出了非常大的代价。

铜锁捂着鼻子走过来,瓮声瓮气说:“秦丹让你醒了之后,先看看自己画的画。什么事等她从打完坐再说。”

我这才想起,起乩追踪,乩童会控制不住自己用铅笔画画。铜锁把那些画递给我,我吓了一跳。那次李扬起乩追踪刘燕,也不过画了五六张,而我这次居然画了一百多张!厚厚实实的一沓子。

我翻开那些画,上面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女人坐公交、老头吐痰、坏小子偷钱包……林林总总,光怪陆离,像是一幅众生相。

看着看着,就到了后面那几幅,铜锁指着一个人说:“这不就是李扬吗,你真的见到他了。”

画上背景是一片大海,李扬站在沙滩上,因为背着光,整张脸十分阴森。

这时秦丹长舒一口气,缓缓睁开眼,不无埋怨地说:“刘洋啊刘洋,你知道那红穗子是什么东西吗?”

我有点心虚,装无知,问是什么。

秦丹说:“它是阴间孽镜台的装饰。刚才起乩,把你引进了阴间。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你会永远回不来的。”

我装作大惊失色:“这东西来自阴间,那李扬他……”

秦丹点点头:“他很可能已经在阴间。”随即加了一句:“可能死了。”

“你的意思是,他是鬼?”铜锁问。

秦丹迷茫:“在阴间还能是什么?我无法定义他的存在。因为我对阴间也没什么认识,我们毕竟是活人。阳世的人,是无法深入理解那个世界的事情。”

我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刚才遇到李扬,他好像和我说了两句特别怪的话。”

我把刚才走阴到孽镜台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整个过程就像是在做梦,许多细节已经缺失,我是想起多少说多少。看着这些画,铜锁和秦丹都惊呆了。能看出他们有许多疑惑,可是都没有发问,硬憋着等我说完。

最后谈到李扬,我说道:“李扬当时说了两句话,我记忆最深。第一句话是,要想真正了解阴间,必须要死了以后。当然原话是什么我忘了,我就把大概意思说给你们听。第二句话是,你现在看到的,只是我的影子。”

秦丹若有所思:“他好像在传递什么信息给我们。”

铜锁道:“我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要了解阴间,必须在死了以后?现在有许多神棍神汉,都有这种神通,能带人走阴,看到阴间里发生什么,也用不着死啊。”

我想起很久之前,曾经和李大民对阴间做过一番讨论和思辨。我的看法是,根本无法确认走阴的人所看到的阴间景象,就和真死的人看到的是一样的。这里有个根本解不开的死结。那就是真正的阴间只有真正的死人才能了解,可这人死了以后,却根本无法和阳世的人沟通。就算偶尔有亡魂回阳,所描述的那个死亡世界,也是支离破碎盲人摸象,让活人根本无法窥知阴间的真实情况。

这就好像我被外星人抓到了外星球。外星人要我来描述一下地球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第一,我和外星人语言不通,就算勉强翻译,因为语言本身的桎梏,信息传达就会有缺失和扭曲;第二,我个人的见识有限,别说让我描述地球,就算让我描述春水县,都说不明白;第三,我和外星人属于两个不同的种群和文明体系,本身交流就有障碍。很可能我说机枪头子,在他们理解下,就会想成城门楼子。

所以,要让外星人真正理解地球,只有一个办法。

让他变成一个地球人,在地球上生活,他才能慢慢做到了解。要彻底理解阴间,恐怕就得死一次。真正到了那里,才会知晓。

我把我的想法说了。铜锁反问:“那你刚才走阴到了孽镜台,难道那也不是真正的阴间?”

我一时无语。半晌才苦笑道:“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去的是什么空间。”

一直沉默的秦丹要求我把红穗子交给她,说这东西留之不祥,她要带回去给解铃。

这次起乩也不算没有收获,至少我们能勉强推测出李扬的现状。

秦丹和铜锁在我们县里玩了几天,我领着他们到一些景点转了转。最后我们又去了一次岭子山,那里已经彻底被封锁了。

马主任一家,老婆死了,他和儿子失踪。这成了当地一个爆炸性新闻。警察查了很久,都没什么确切的线索,慢慢不了了之。不过那个地方,有了许多闹鬼的传言。县里决定把那个山头全部封锁,拉上铁丝,设了岗楼,天天有专门人值班放哨。

我们只是在外面看了一眼,就回来了。

几天后,铜锁和秦丹都回去了。我也静下心来,抛弃杂念,继续续写《阴间》第三部。

我想起大喇嘛波仁哲扬曾经说过,真正的长生是思想上的传承。我现在写阴间,就是为了让李扬以另一种形式,继续活下去。

时间过得很快,半个多月里,我几乎天天写。脚伤也好的差不多,现在可以围着操场跑步了。这天,我正在写着的时候,接到电话,是杨树打来的。

他如果不来电话,我几乎把银桥集团这一茬给忘了。

杨树在电话里,声音有些低沉:“刘洋,你能尽快来山庄一趟吗?”

我问怎么了。

杨树犹豫半天,才说道:“王晓雨可能出意外了。”

我脑子嗡了一声,站起身,大声喝问怎么回事?

杨树咳嗽一下,喃喃道:“你来就知道了。”

我再也坐不住,赶紧上订机票。手一直在颤抖,一想到王晓雨,心就跟针扎一样。这时候,我才体会到,我对她是多么的思恋。

第二天我就到了吉林,刘西开着车来接我。我在车上问发生了什么事。刘西看出我的焦急,十分抱歉地说,具体事情她也不知道。

等到了山庄,我被引进杨慕云修身养性的那栋小院别墅,直接来到二楼。一推门,他们三父子都在房间里坐定,看到我来了,杨树杨林赶紧迎过来,脸色有些不好看,勉强笑笑:“刘洋,你过来了。”

我耐住性子简单寒暄两句,问杨慕云:“杨伯伯,晓雨发生什么了?怎么回事?”

杨慕云说:“你先坐,我慢慢和你说,不要着急。”

我坐在沙发上,杨林递给我一杯热茶。

“我曾经和你说过,我要组织一支队伍到当年关东军可能的工程遗址去探索真相。”杨慕云说道。

我心里隐隐有了不安的感觉。

“晓雨,参加了这支队伍。”杨慕云说:“十天前,队伍在长春集结,统一配车,带着装备自驾到了兴安岭。我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动向,他们也天天向我报告。就在前天,队伍发生了意外,据我所知,已经死了两个,疯了一个。”

我心都要跳出来。

“死的两个,是我雇佣来的职业探险家。疯的那个,”他顿了顿:“是我的助理贺平。”

我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带着真诚阳光笑容的小伙子,真是没想到,数天不见,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喃喃:“晓雨呢?”

“晓雨还在那里,我和她通过电话,她的情绪很不好。因为见不到她本人,我无法知道他们现在的确切情况。”杨慕云说。

“你的意思,要我也去一趟?”我反而平静下来,淡淡地说。

杨慕云有些惊诧我情绪的转变,话说到这里,他点点头:“是的。刘洋,这次再去,不探出个究竟我是不会罢休的。为了表达我的心意,也避免军心波动,我决定让我儿子杨林和你一起去。到时候,你别把他当我的儿子,有危险就让他上。”

杨林走过来,和我握手:“刘洋,咱俩好好配合。”

我看着他,又看看杨慕云,有句话实在憋不住,说了出来:“杨伯伯,王晓雨到兴安岭是你安排的吧?”

第十二章 声音

杨树皱眉道:“刘洋,你怎么说话呢。”

他这个态度让我很不舒服。杨树一看就是大家庭出来的孩子,倒也不是嚣张,就是有什么说什么,直抒心意,很少顾忌。

杨慕云摆摆手:“老大,别说了。刘洋,我很诚恳对你说,我没有安排王晓雨去参加这次探险。是她自己强烈要求去的。如果你多了解晓雨就知道了,这丫头从小就不拘一格,有自己想法,主意很正。这件事我是征求过她父母同意的。”

杨林在旁边笑道:“刘洋,你这是多想了。你以为我爸爸为了让你去,才故意安排王晓雨遇险?我们老杨家,家风严谨,绝对干不出这样的事。再说,晓雨对于我们来说,就跟亲妹妹一样。这次,我会和你一起去,我亲身犯险,让你看看我们是不是耍阴谋诡计。”

我让他三父子这么连珠炮一轰炸,顿时觉得不好意思。赶紧道:“杨伯伯,我说话没经过考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随口问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不忙。出发之前,你们必须要去看一个人。咱们不能打无准备之仗。”杨慕云说。

“谁啊?”我问。

“贺平。”

贺平疯了以后,从兴安岭由专人陪护,送回了吉林,现在就在山庄。我问杨慕云为什么不把他送精神病院,杨慕云摇头叹息:“马丹龙不让。”

我一听愣了,我靠这个马丹龙还没走呢。我小心翼翼问:“杨伯伯,你还想和马丹龙做那个生意?”

杨慕云沉默半晌,慢慢道:“实在不行,我可以给他三成股份。只要让我多活五年,我就能成倍赚回来。”

这个问题比较敏感,看他不愿多说,我便不再多问。我们出了别院,坐上一辆电瓶车,往山庄后面去。在车上,我给王晓雨打了电话,可电话始终关机。

杨慕云是个人精,看我打电话一脸焦急,便猜出几分,说道:“他们去的那个地方很怪,信号时好时坏。有专家和我说,当地存在着一种极大的信号干扰,具体原因不明。刘洋,你放心,等看完贺平的情况,我尽快安排你们出发。”

山庄后面,过了一排别墅,有一处临着山坳修建的那么个独门独院。周围鲜花绿树,颇有点曲径通幽的味道。

门口有个岗亭,里面坐着两位保安,看到我们来了,从里面出来打开铁闸门。杨慕云冲他们摆摆手,打了招呼。在我们车子通过之后,两个保安又把大门关闭。

我心里暗暗纳闷,至于这样吗,里面藏着什么宝贝?

到了院子里,我们下了车。还没走几步,我忽然闻到一股比较刺鼻的腥味。低头一看,在院子门口,洒了一地的白色粉末。

“这是白盐。”杨慕云解释:“按照马师傅的指示,在门口洒下白盐。能够封闭邪气,不让它泄出来。”

我心砰砰跳,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难道贺平中邪了?

贺平关在一个偏屋里,里面没有开灯,只是在屋子四角挂着红色灯笼,光线很差,幽幽灯光下,气氛显得有些诡秘。

地面中央画着一个巨大图案。是用朱砂画上去的,有点像道符,图案方方正正,一层套一层,鲜红无比,看上去非常恐怖。

在图案最外面八个方向燃着长明灯,忽起忽落燃烧着。地上铺了很多黄色蓝色的符咒,一张挨着一张,就跟上坟烧纸似的。

在这些东西最中间,坐着一个人。头仰着,两只手像脑血栓一样勾在胸前。

我看看杨慕云,杨慕云低声道:“过去看看吧,别走得太近。”

我向前走了几步,借着微微灯火,这才看清楚,果然是贺平。他一直在看天花板,脸色苍白消瘦,嘴角不停流着涎液,脸上表情形容不出来,那是一种白痴特有的神情,说茫然不茫然,说惊恐不惊恐,总而言之,不是正常人类应该有的。

看他这模样,没来由我心里一酸。我和贺平没什么交情,仅仅一面之缘,可看到原来干干净净特别阳光的小伙子,如今便成这个样子,无法控制的悲哀溢在心头。

“为什么不把他送医院?!”我有点愤怒。

杨林走到我身边,轻声说:“马大师不让,说他中邪了。如果就这么把他送走,他很快就会横死,这才是最大的不负责任。”

杨慕云让杨树打电话叫马丹龙过来。

我难过摇摇头:“我实在看不出他中邪在什么地方。”

杨慕云做个手势,示意我们从屋子里出来。到了外面,阳光普照,我长舒一口气。那间屋子实在太压抑,简直喘不上气。

杨慕云从兜里掏出一个录音笔交给我:“打开听听。”

我打开录音笔,光标亮了,却没有声音传出来。我狐疑地看了杨慕云一眼,他让我耐心听。时间不长,录音笔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声音非常嘈杂。录制声音的人像是在大超市,又像是在极为空旷的山谷里录的。这个声音大概持续了三四分钟,我正纳闷时,突然又出现了另外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一出,让我非常吃惊。

这是一个人在呐喊。

这个人完全听不出是男是女,声音非常非常空旷,就像是在一个很深的洞里发出来的。整个音节很简单,就是“啊”。可是几秒之后,我不敢确定这究竟是不是呐喊,听来又像是唱歌。

因为“啊”这个音节,开始出现很明显的上下起伏。扯一个不太贴切的形容,有点像美声唱法。

听了一会儿,我的脸白了,我看了一眼杨氏父子,他们三人的脸色也不好看。因为声音又有了变化。

还是“啊”这个音节,此时听来,像是发声的这个人正在坠入某种深处。声音愈来愈远,愈来愈空,奇怪的是,声音的大小却没有任何变化。

请读者原谅,我根本就设想不出这种变化产生的原因。也想象不出一个人是在什么情境下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只好勉强说他掉进了什么深处。

这个声音听得实在是可怕,渗得慌。倒不是它本身多恐怖,而是这种声音背后情不自禁产生的联想,越想越不可琢磨,越想越吓人。

听到后来,声音突然多了起来。不像是一个人发声,似乎有很多人在同时低声呐喊歌唱。我正待细听,录音笔“啪”一声停了,录音到了尽头。

我咽下口水,看着杨慕云:“杨伯伯,这是从哪来的?”

杨慕云用手指了指屋子,那意思是贺平发出来的。

我疑惑道:“这是贺平疯前录的?他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遭遇?”

杨慕云摇摇头,说了一句话,让我吃惊不小。

他说,这是贺平现在录的。

“贺平不是疯了吗,他怎么会录东西?”我奇怪地问。

杨慕云道:“你没理解我的意思。这个声音不是贺平录的,而是贺平自己发出来的。”

这句话说完,我张着大嘴,惊讶地差点坐地上。

“不对啊,听起来声音很嘈杂,而且不像一个人能发出来的。贺平怎么会喊出这样的声音?”这真是匪夷所思。

杨慕云解释说:“这不是贺平嘴里发出来的,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杨慕云说,这个事情最早发现的时候,是贺平到山庄后的第二天晚上。当时山庄雇了人专门伺候他,就在这天晚上,那位保姆阿姨,就听到了一种怪声音,嗡嗡作响,愈来愈强,脑子都要吵炸了。这个声音就是从贺平房间里发出来的。

本来这件事是没惊动马丹龙的。这种现象出现后,下面人报告给了杨慕云。杨慕云觉得有些奇怪,便找来专门录音师,把录音设备放在贺平的房间里。第二天检查时,果然录到了那种奇怪的声音。

当时有经验很丰富的录音师,说这属于低频声音,他拿到录音棚进行专门的转频解构,重新输出来的声音,就是现在我在录音笔里听到的,类似人类呐喊和歌唱。

本来贺平是要送到精神病院的,但杨慕云下意识认为,他身上肯定有某种不可思议之处,或许和日军那个神秘计划有关系。

他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正好马丹龙在山庄里没走,每天游山玩水,无所事事。他便把马丹龙叫来。

马丹龙看到贺平后,脸色顿时变了。他说贺平现在已经不干净,沾惹上了什么,很有可能贺平身上有着什么脏东西。

关于日本人的事情,杨慕云没有和马丹龙说。马丹龙虽不知前因后果,但一眼看出了不对劲。他说那个脏东西,应该就在贺平的手里攥着。

说到这里,我想起刚才贺平的奇怪姿势。他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攥拳,一直勾勾在胸前。有点像脑血栓后遗症。

这时,马丹龙坐着电瓶车从外面进来。他从车上下来,背着手大摇大摆走过来:“呦,小刘你又来了。”

对他我还是很尊敬的,我一抱拳:“马师傅。”

“杨总,想好了这是?打算让我做法了?”马丹龙问杨慕云。

杨慕云脸色很难看。

杨林低声对我说:“马大师说,他有办法让贺平张开手,把那个脏东西安全取出来。但条件是,做一次法一百万人民币。”

第十三章 珠子

我们一起走进那间小黑屋。

杨慕云看着痴呆的贺平,叹口气:“马大师,我决定了,你做吧。”

马丹龙把随身背包放在地上,抻了抻袖子,就要过去。杨慕云问:“把那个脏东西取出来,贺平就能好吗?”

“实话实说,够呛。不过至少能保证他可以活着,不至于横死。”马丹龙说。

杨慕云做个手势,示意可以做了。

马丹龙蹲在地上,拉开背包,一边往外拿东西一边说:“杨总,你这钱是支票啊还是电子转账……”

马丹龙还挺门清,看样子这老小子经常干这样的买卖。

既然两人是生意关系了,杨慕云态度变得有些冷淡:“我这么大企业不会差你这点钱。你整吧,整利索了我就让财务给你转账。”

“好嘞,杨总是大老板,不至于拖我们江湖人的钱,那都伤天理。”马丹龙絮絮叨叨说。

马丹龙居然从包里取出一件八卦黄衣,这种衣服只有在香港老电影里才能看到。周身黄色,上面绣着八卦图案,袍尾飘飘,穿在马丹龙身上,还真有点出尘的仙味。他又从包里拿出墨斗、朱砂、红线等物,让我们退后,他拿着这些东西走进地上的符阵里。

有没有本事另说,这马丹龙架子在那摆着。步履稳重,走一步停顿一下,凝眉聚神,表情非常严肃,整张脸居然生出一种刀削般的立体感,非常有男人味。和刚才那嬉皮笑脸的痞子样成鲜明对比。

他缓步来到贺平近前,围着绕了三圈,轻轻用手去摸贺平勾在胸前的拳头。杨树在后面看着,一声轻叹:“我们这不是傻吗,还做什么法,直接找个壮汉把贺平手掰开不就行了。”

杨慕云眯着眼聚精会神看着,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想看看这马丹龙耍的什么花枪。

我看这爷仨的气势,如果马丹龙不拿点真本事出来,一会儿指不定会有什么结果。让保安扔出山庄都是轻的,说不定还要挨顿臭揍。

马丹龙一摸到贺平的手,本来痴傻的贺平,像是被什么惊了,左右扭头去看,脸上表情非常惊恐,那拳头攥得更紧。

马丹龙没有强拿,把墨斗拿出来。墨斗可能现在看不着了,这是一种古代的木匠工具,把头是个盒子,里面能拉出一条线。这条线韧性很强,可以弹起来。木匠一般用它拉直线做标记用的。

马丹龙从墨斗里把那条线拉出来,染上朱砂,然后开始在贺平周围的地上,用墨斗弹线。不多时,贺平四周就出现很多条横七竖八的红色直线。

他又拿出一根狼毫毛笔,右手掐住,念念有词,随即左手一弹指。说来也怪,他身旁不远的那盏长明灯,居然应声弹出一小团火苗,飞在空中飘着。

马丹龙把毛笔在朱砂一沾,然后又用笔尖在那团火苗里轻轻一触,很明显能看到火苗在笔尖消散。

他就用这杆毛笔,开始在贺平脸上画符。真是笔走游龙,毫无凝滞之处。可也别说,他这么一下笔,本来关闭严严实实的屋子里,像是突然起了一阵怪风。头上那些红灯笼无风自摇,地上燃烧的长明灯火无风自动。

小小房室内,一时间似乎风雷涌动。

杨树啧啧轻叹:“别说这老伙计还真有点东西。”

时间不长,贺平的脸上就出现一个道符图案,鲜红鲜红,映着忽明忽暗的灯火,显得异常的恐怖阴森。

马丹龙一手笔,贺平猛地张开嘴,吐出一口绿烟,随即手一松,只见一个圆溜溜的物件从紧攥的拳头里落出来。这东西掉在地上,沿着地面咕噜噜直滚,一直朝着我们方向来了。

越滚越近,越滚越近,杨树看的稀奇弯腰去捡。马丹龙低喝一声:“别动。”他离我们那么远的地方,忽然出手,右手掐住的那根毛笔,像暗器一样扔了过来,直直在空中飞成一条线。电光火石之间就到了,毛笔杆正打在杨树手腕上。杨树吃不住疼,一缩手。那圆溜溜直直地从我们身边滚过,一直滚到墙角不动了。

马丹龙站起身走过来,对我们说:“这里没你们的事了,赶紧去照顾贺平吧。这小子现在可以送到医院了。”

他过去,捡起地上那个东西,放进怀里,就想往外走。

杨树和杨林那是什么人物,小小年纪就在大集团历练,反应和应对都是杠杠的。他们一个箭步窜出去,拦住去路:“马大师,那么着急走干什么,这东西是你的吗?”

杨树回头对着门岗喊了一声:“都他妈做梦呢?!叫人,过来帮忙。”

门岗一开,保安冲出来,边往这来边打电话叫人。

马丹龙脸色不好看,回头看杨慕云:“杨总,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杨慕云呵呵笑:“老大,老二,看看你们,那么紧张干什么。有什么事不会慢慢谈吗?和气生财。”

杨树说:“和气生财也得建立在双方有诚意的基础上。明摆着对方不怀好意,咱们也不能客气。”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一直盯着马丹龙。

马丹龙老江湖逗笑了。连我都看出来,杨氏父子在这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唱戏呢。

这时候,一大群保安跑着步就过来了。马丹龙有些无奈,知道今天这事不说清楚没个完,他咳嗽一声:“杨总,各位,咱们别那么大阵仗,都是人民内部矛盾,话说清楚不就完了。这里不是讲话之所,几位跟我进屋。”

杨树做个手势,让保安在门外列队。我们几个又回到屋子里。

马丹龙关上房门,慢慢摊开手,把里面东西展示出来给我们看。

这东西是一枚珠子,大概能有个荔枝那么大。看上去晶莹美丽,可爱异常,非常漂亮。这东西如果让女孩子看见了,都能发疯,且不说这玩意有没有讲究,但就外相来看,又萌又有趣,让人爱不释手。

杨慕云是大老板,见过的奇珍异宝不在少数,可打眼一看,愣是看不出这东西是什么质地的。

“这是什么?”他问。

马丹龙把那珠子轻轻翻转个方向,这下我们都看见了,珠子中间居然是镂空的,像戒指一样,中间部分给挖空了,形成一个贯通的洞。看上去,似乎是为了插进什么东西。

马丹龙把这东西晃了一晃,看了看我,颇有点拷问之意:“小刘,你猜猜这是什么?”

我看了半天,琢磨不出来。珠子中间那个洞,又细又圆。为了串项链?这个洞又稍显大一些。看样子像是插什么棍子的。

我灵机一动,突然想起一物,尝试着说:“这是算盘珠子?”

马丹龙笑着点点头:“这就是算盘珠。”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这简直是匪夷所思。贺平从大兴安岭深山老林里带出一样东西,居然是晶莹剔透看似价值不菲的算盘珠,这是闹哪样?

“这东西有什么来历吗?”杨慕云问。

马丹龙说:“这不是普通的算盘珠。”他犹豫一下说道:“这是来自阴间的东西。”

杨树哈哈大笑:“马大师,你开我们心呢。”

马丹龙瞪了他一眼:“我闲的?我还想问问你们呢,这东西是从哪来的,怎么就会跑到贺平的手里。”

杨慕云沉默不语,一看就是在犹豫。他在犹豫把不把日本人的事情告诉马丹龙。

马丹龙这老小子给人的印象就是惟利是图,真本事是有的,不过总是一副不托底的感觉。总觉得他是个难以预测的变数,如果把他牵扯其中,会出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杨树说道:“马大师,这东西不吉利吧?”

“阴间的东西,你说呢?”马丹龙道:“此物在人间为大不祥,留在你们寻常人手里是大祸。”

我在旁边听得心潮起伏,澎湃无言。

前几天就因为那条据说来自阴间孽镜台的红穗子,我还有一番奇遇。怎么现在又冒出一个来自阴间的东西。还是个算盘珠。

杨慕云说:“马师傅,你怎么确定这东西就来自阴间?”

马丹龙点点头:“难怪说肉眼凡胎只能为声色所迷。佛陀传道都要用一些虚张的手段,要不然俗人们根本不认。我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

他让我们先把贺平送出去,屋子里此时空空的,只有我们几个人。

马丹龙把算盘珠子握在手里,盘膝打坐,嘴里念念有词。时间不长,猛地一睁眼,用手凌空一指,断喝一声:“开!”

他对面是一堵高墙,两角挂着几盏红灯笼。灯笼摇晃,光影闪动,这面墙就像是一张现成的电影屏幕。

墙上出现一大片影子。这些影子连接在一起,就像是层层叠叠的人摞在一起。

红灯笼在墙上投射出一片朦胧暧昧的红色光线,映着那些奇怪的影子,居然形成了一种极为艳美诡异的意象。

在这些影子中间,站着一个极瘦的人。这个人的影子在墙上就像是一片纸片的剪影,非常单薄,瘦骨嶙峋。乍看上去,不像是人,倒像是一棵枯萎的老树。

第十四章 空无一人

这个人拄着一根很长的什么东西,在慢慢走着,脚下是一大片一大片类似尸体的影子。他走得很慢,给我们的感觉似乎是在边走边思考。

杨树和杨林毕竟是年轻人,从来没看过这样的东西。他们俩低声讨论,这会不会是马丹龙行走江湖用来虚张声势的一种独门幻术。

杨慕云没说话,皱着眉头,看得很仔细。

墙上走路的那个瘦子,走着走着,只见后面不知何时出现了尾随的人影。一开始只是一个两个,到后来加入这个队伍的影子越来越多。我们仔细看,才瞅出点端倪,尾随的这些影群都是从地上站起来的。也就是说,本来地上是许多尸体相叠,当这个瘦子走过以后,尸体里就会站出人影跟随其后。

后面的那一大团黑影说来也怪,居然一个个都是罗锅。驼着高高的背,像是背负了什么很沉重的东西。走路的姿势非常佝偻,看上去很怪异。一个到也罢了,这些驼背罗锅居然成群结队,足足能有成千上万。

那个瘦子慢慢走着,一段距离的身后,是那群古怪的罗锅影子。这一行人,走的无声无息,在墙上像是皮影,映衬着不停摇晃的红灯笼,气氛非常恐怖诡谲。

下个场景又变了,墙上黑影幻化出一栋古老的大房子。从这房子的构造来看,年代久远,不知什么朝代。这间房子里,有个小小的人,正坐在台案后面,抄着毛笔不知写着什么。这个人写得凝神静气,不为外物所扰,异常专注。

这时,房门打开,走进一个黑影。这个黑影和刚才看到的差不多,也是驼背,挺着个罗锅,来到台案前。写字的人停下笔,手轻轻一抚台案,随即双手在案子上左右游走,上下翻腾。我看了一会儿,才看明白,他这是在拨算盘。

算盘?我一下想到马丹龙手里的算盘珠。难道眼前的这一幕,就是阴间?那个打算盘的,是什么人?

随着他拨动算盘,那个驼背人的罗锅里居然冒出一股烟。这股烟的释放,使罗锅越来越小,驼背人也渐渐挺直了腰板。

算盘拨动下,那股烟越冒越盛。不单单罗锅小了,整个人也随着烟雾缭绕起来,逐渐消散,最后无影无踪。空空悠悠,似乎根本就没有人来过。

大门外又走进一个罗锅,那人继续拨动算盘,情景和上一个罗锅一样,他也是化为一股黑烟散去。

我们正看得入神,忽然眼前一花,那面墙又恢复了原状。马丹龙站起身,走过来:“怎么样,几位,看仔细了?”

“马大师,刚才是怎么回事?”杨林虚心请教。

“哦,你们知道算盘子在阴间是做什么用的吗?”马丹龙问。

我们摇头,表示不知道。

他说:“算盘的意义在于清算人生前的罪孽善行,一笔一笔都给你算清清楚楚,阎王爷全都记着帐。该赏该罚,人家心里都有数。掌管算盘的阴间神叫‘死有分’,也就是黑无常。你们最开始看到的,那一大片尸骨如山,里面有个瘦子,就是黑无常。他行走在阳世间的尸体之中,带着死去的亡魂一起下阴间。”

“那些罗锅是怎么回事?”我问。

马丹龙说:“每个屈死的亡魂都是罗锅,那罗锅里背负着生前的种种孽债因果。欠下的越多,罗锅越大越沉。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呢?只有等黑无常拨动阴间算盘清算之后,罗锅自然化为黑烟。当然这个魂灵也相应的被标记成册,打入相应的阎罗殿受罚去了。”

杨树和杨林面面相觑,眼神有些惶惶。和他们接触后,我对他们的背景多少有些了解。这两个人都有出国留学的经历,接受的都是高等教育。马丹龙说的这些有点太玄乎,和他们的世界观明显相悖,确实生疑。

马丹龙把珠子放到怀里,正待告辞,忽然想起什么事,说道:“杨总,你我也算相识一场。我有句话想劝劝你。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但是可以肯定你要搞的这东西凶险莫名,尽早收手吧,不要等到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候后果难料。”

杨慕云笑着点点头:“承记在心。”

马丹龙摇摇头往外走,我赶忙追出去:“马师傅,慢一步,我有话问。”

“请讲。”马丹龙停下来。

“马师傅你是不是经常走阴?”我问。

马丹龙微微一笑:“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是的,我经常走阴,就是去阴间。”

“你见到的阴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我问。

马丹龙看看我,忽然大笑:“这我可没法说了。”

“有忌讳?不能随便向阳世间的人透露阴间情况?”我问。

马丹龙笑着擦擦眼角:“没什么忌讳。就好像你到美国旅游,美国人问你中国什么样一样,你当然可以随便讲。我没法说的意思是,因为我没法准确去描述阴间。”他顿了顿道:“我给你讲的阴间,那只是我看到的阴间。真实阴间什么样,我可不知道。”

他在这说顺口溜呢,听起来像是在讨论哲学问题,所见即所得。

我没空跟他打叉,说道:“那你就说说你眼里的阴间。”

马丹龙想了想,摇摇头:“没法说。不是不敢说,而是确实无从下嘴。等有机会,我带你走阴一趟,你感同身受,就明白了。”

我在心里撇嘴,我又不是没去过。

“马师傅,说句老实话,我前段时间机缘巧合,曾经见过另外一件从阴间来的东西。”我刚说完,马丹龙眼睛顿时瞪圆了,问怎么回事。

我编了个谎儿,说曾经在朋友引荐下,见到一个奇人,他手里有一根来自阴间孽镜台的红穗子。然后我把红穗子的模样,和引发出的幻象种种怪异说了一遍。

马丹龙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算盘珠,有些失神,不知在想什么。

“马师傅,这些阴间的东西突然跑到阳间来,是什么意思?”我问。

马丹龙面色显得非常凝重,拍拍我,暗暗使了个眼神:“小刘,我挺欣赏你,我给你一句劝告,不要和杨慕云这些人搅和在一起,要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我着急地问。

马丹龙说:“阴间,阴间可能出事了!这不该你打听,赶紧走,离开这里,回家!”

说着,他匆匆而去。

杨林走到我旁边,一撅嘴:“他说什么呢,神神叨叨的。”

我看看他,道:“他说阴间出事了,劝我赶紧回家。”

杨林哈哈笑:“阴间出事该咱们个**毛关系,阳间别乱就行。”说完,他还觉得挺幽默,自得了一下。

我问杨慕云,贺平是从哪得来的这个算盘珠?杨慕云摇摇头说:“具体情形我也不太清楚。只能你们到那里,去问问同行的那些人。”

杨慕云问我脚伤怎么样了,我跳了两下说没问题。杨慕云说,你们休息两天。两天后出发。

这两天我在山庄待的寝食难安,没事就给王晓雨打电话,可始终没有打通。两天后,在山庄门口,备好了一辆大吉普,后车厢装满了装备。

我也换了一身行头,冲锋衣登山鞋,棉袜子薄手套。同行的除了我和杨林,还有两位戴着墨镜的大块头,穿着野战短袖t恤,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野外专家。

就在我要登车的时候,马丹龙从山庄外啃着一个苹果溜溜达达进来,一眼看到了我。他是老江湖,看我这个装扮,马上就想到什么,顿时脸色难看。

我有些不好意思,马丹龙作为老朋友,曾经劝过我离开这里,我不但不听,现在还要冲锋到第一线。

马丹龙把啃了一半的苹果扔进垃圾箱,摇摇头,不再看我,慢慢向山庄走去。

杨林看着他的背影冷笑:“这老伙计可真是个人物,在山庄白吃白喝快一个月了。我从来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不但不主动走,还住的有滋有味。”

我不想背后对马丹龙做什么评论,闭着眼装假寐。

杨林看我不说话,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车子出发后,在中途又接了一个人,做了一些补给和休息。两天后,我们进入了黑龙江兴安岭辖区。到了那里,基本上就满眼大山了。辗转很长时间后,进了一片山林。山路崎岖,高矮不平,而且很多是盘山路,一看就是最近这几年才打通的,坑坑洼洼的。车子旁边就是深崖,往下一瞅,深不见底,雾气蒸腾,真是惊心动魄。

绕过一道山梁,顺着路又跑了两个小时,眼前出现一片山村。这村子在群山环绕之中,临着绿山青天,数栋木瓦房相连,看上去倒也乡趣盎然。

还没到村口呢,我们就看到村子的空地上,扎着许多野外帐篷,花花绿绿的。帐篷外面停着数辆吉普,我心情顿时激动起来,马上就要看到王晓雨了。

到了村口,停下车。我们几个人下了车走过去,意外的是帐篷空空的,一个人影都没有。杨林和那几个大块头挨个帐篷都检查了一圈,确实没有人。

我们驻足四望,村路一片死寂,空无一人。习习山风吹动白雾缭绕,山村若隐若现,显得非常诡秘。

第十五章 尸体

整个村落营地安静地让人发毛,一个人影都没有,就好像所有人都凭空消失了。不过,这里透着一股生气,一股新鲜的气息,不像是死寂很久的样子。

我们站在帐篷前左右张望,除了团团乳白色的山雾,目所能及处,什么也没有。我的那种急切盼望见到王晓雨的兴奋劲已经没了。

我们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营地周围,发现许多杂乱的脚印,看样子在不久之前,这里发生过某些混乱。许多人曾经无秩序地在这里踩过。

杨林道:“我们到村里走走,或许有所发现。”

现在我们这支队伍里,他的官阶最大,少东家。发号施令,我们当然得听着。我们几个人沿着村路往村里走。这个山村实在是穷,两边都是高矮不一的木瓦房,墙面都是用黄泥坯出来的,墙缝里生着很多杂草,显得又破败又凄凉。

我们正走着,就听到村路拐角的后面,传来一阵喧哗声。我们互相看看,赶紧跑过去,我和杨林到了那里刚要冲出去,被同来的大块头拉住,他经验很丰富,低声道:“别急着过去,看看再说。”

我们趴在墙后面,探头出去看。

只见不远的村道上,挤满了村民,目测大概好几百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他们表情都非常愤怒,正挤在一栋古老的祠堂前,人声鼎沸地喝骂。

祠堂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西服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挺斯文的模样,正在苦着脸劝村民。这人一看也是个村里人,穿的这套西服就跟租来似的。穿在他身上怎么看怎么不得劲。上身西服,下身绿裤子,卷着裤腿,配着一双沾满了烂泥的黄胶鞋,形象十分不堪。

他被村民们又推又搡,头发也乱了,眼镜也花了,还在苦苦劝着。

有村民骂:“我们选你当主任,你就胳膊肘往外拐,说!那些城里人花多少钱把你收买了?你这样的,放几十年前就他妈是个汉奸。”

眼镜男不乐意:“咱们说话归说话,乡里乡亲别骂人。你们说什么我都忍着,但谁要说我是汉奸我跟谁玩命!当年日本人来了,我爷爷为了躲劳工背井离乡,这份骨气你们谁有?”

这时人群一分,从里面出来个满脸胡茬子极土的男人,穿了一套就差露屁股的脏衣服,整个人就像刚从工地下来,那个埋汰劲就甭提了。他说:“老关,听我一句劝,赶紧把那些城里人都赶走吧。就因为他们乱闯,才导致山神发怒,多少年都没出现过的山猴子又出来了。接下来很可能又会发生一次屠村惨案,那么多乡里乡亲,你能承担了这个责任?”

被呼作老关的村主任说道:“老安,你别仗着自己有点道法,就在这煽动村民作乱。我告诉你,闹出乱子,小心蹲笆篱子!”

我和杨林对视一眼,心里纳闷,山猴子?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只见祠堂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些人。我看的眼热,因为其中就有王晓雨。她安然无恙,在人群中,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面对愤怒的村民,显得异常镇定。

躲在祠堂里的人,就是村民所说的城里人,也是先我们一步来的同伴。

他们这些人里为首的是个看不出多大岁数的男人,年龄25岁到40岁之间都有可能。第一印象就是特别瘦,跟麻杆似的,剃着光头。一看到他,不知怎么我就想起了李扬,他们的眼神差不多,都藏着一股戾气。这个男人别看貌不惊人,但很有气势,身上裹着一种无法叙述的魅力,非常有男人味。

他走到村民前,冲着那位老安一拱手:“安先生,能不能让我们看看尸体?我们带的设备齐全,或许能找到凶手的端倪。”

村民们都在喊:“有什么可看的,就是让山猴子杀的。你们把山神惹怒,山猴子下来报复,你们就是扫把星,滚出村里。”

村主任老关声嘶力竭:“大家静静,有什么话慢慢说。”

瘦麻杆男人道:“现在还无法确定是不是什么山猴子干的,我们现在应该摒弃前嫌,互相合作找出罪魁祸首才是最重要的。要不然,即使我们走了,那些东西还会来继续作案。”

这句话很明显触动了老安,他想了想,冲着村民压压手势:“大家安静一些,就让他们看看,戴罪立功。凭什么他们惹出乱子,拍拍屁股走了,把我们留下来遭罪。”

这个姓安的在村民里还挺有威望,比村主任说话都管用。

村民们马上涌了过来,把王晓雨他们围在中间,簇拥着一起沿着村路往前走。

杨林做个手势,我们悄悄跟在后面。

走的距离不远,就看路口有个老茅草屋子。这间屋子看上去非常古老,简直是危房,黄泥破墙,上面搭着个茅草棚顶,草掉了一些,都露出下面的顶架子了。

窗户就是两个大洞,窗框上糊着泛黄破旧的报纸。大门挂着重锁,门把手上拴着几道大链子,不知里面关着的是什么东西。此时是大白天,虽然阳光很足,但这间屋子,却莫名地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老安走过去,对村主任老关说:“打开吧。”

老关像是特别害怕,哆哆嗦嗦说:“我可开了。”他掏出一把钥匙串,取出其中一根,捅进锁眼里转了转。“啪嗒”一声,锁头应声而开。

他颤着手把铁链子拿下来,然后轻轻一推门。

本来门口站着很多人,这门一开,村民们不由自主倒退数步,脸上表情都恨惊恐。可能这里面藏着什么很恐怖的东西。

我们离得很远,就看到有人探头往屋子里看了看,随即缩回头,捂着鼻子,表情很痛苦。

看样子,里面味道很大,而且让人很不舒服。

老安做了个请的姿势,瘦麻杆男人表情淡然,拿着手电钻进屋去。时间不长,就看到一股光亮透过报纸窗射了出来,窗上映出模糊的人影。从姿势上看,瘦麻杆男人正蹲在地上,在很仔细地查看什么。

随即,屋里有闪光灯闪动,他在拍照。

不多时,瘦麻杆神色凝重走了出来,抬头看了看周围连绵的大山。

老安问,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

瘦麻杆道:“从伤势上看,不像人类所为。这件事不单单是村里的事情,也是我们的事情,我们必须合作,才能杜绝后患。相信我,我们有能力解决这件事。如果我们一味内耗,恐怕此类事情会越来越多,越演越烈。到时候后果难以设想。”

老安看着他的眼睛,慎重思考了一下,点点头:“我信你们。希望你们拿出真本事。我们村民祖祖辈辈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很不容易,我们不希望因为什么事,离开自己的家园。”

村民里有个老头喊:“当年日本人都没把我们赶走哩。”

“希望村民配合我们,不要再搞破坏阻挠我们进山了。”瘦麻杆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有查出那些所谓山猴子的来历,才能连根拔起,以绝后患。”

老安摆摆手:“再说吧,你们回去吧。”

他们分开村民人群,朝我们过来。我们几个赶紧迎过去。王晓雨看到我来了,十分惊喜,叫了一声,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等她意识到大家都在看自己时,顿时脸红了。

瘦麻杆走过来,和我们一一握手。握到杨林时,点点头说:“杨总,你来了。”杨林笑:“姚兵,我爸爸没看错你,处理得不错。以后行动,还要多多仰仗你。”

“客气客气。”两人寒暄了一阵。

杨林向我介绍:“这是姚兵,我们这次行动的总指挥,是我爸爸雇佣来的非常有经验的探险家,专家级驴友。”

姚兵笑笑:“我这两下子还差得远。”

姚兵这个人,惜字如金,除了必要的话,几乎不多说一个字。我们回到帐篷里,王晓雨在我身边,特别兴奋,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当知道我总打她电话没人接,非常担心时,她说道:“不是我不接,我的手机坏了。”

她说,刚来的时候,他们曾经组织过一次到山里勘察,结果大部分人手机莫名损坏,应该是受到了什么强烈信号的干扰。

她笑着说:“你担心我啊?”我点点头。她非常高兴,红着脸说:“你喜欢我啊?”

我干咳了两声,岔开话题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王晓雨情绪一下变得很不好:“就在昨天,村里出了命案。村民们非说是我们探山惹怒了山神爷爷,结果放出了山猴子,把人给杀了。”

“这山猴子是怎么回事?”我问。

王晓雨说:“我哪知道啊。不过好像听村里人口气,很多年前,村子曾经遭遇过一次灭顶之灾。被山猴子屠了村,这么多年才渐渐恢复了元气。”

我们正说着,帐篷外有人探进头来,说道:“别聊了,老大要开会。”

我纳闷,杨林真是个官僚作风,刚来就开会。我和王晓雨出了帐篷,看到营地中间空地上坐了一圈人,在主席位的是姚兵,杨林坐在他旁边。

原来老大指的是姚兵。

姚兵看大家到齐了,说:“刚才我去看过尸体了。这是照片。”他掏出微型照相机挨个传递,队伍里有几个女士,看的都表情一紧,想吐。尤其王晓雨,看一眼相机,马上避过身子,干呕了几下。

我接到手里,低头一看,顿时也有点反胃的感觉。

这是两具女性尸体,一大一小。她们是被肢解而死,各种器官肢体都混杂在一起,血刺呼啦一片,看不出哪个部位是谁的。之所以能判断出是两位女性,因为照片上有两颗清晰的头颅。死状很惨,每一颗头都张着大嘴,像是在喊什么,五官都扭曲了。

能下手做这件事的人,如果还被称为人的话,绝对是丧失人性的,和禽兽差不多。正常人类,不可能下得去这样的手。

看着这两具尸体,我忽然生出一种阴森之意,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看到她们张开的嘴,我突然想到了从贺平身上录下来的怪声音。

类似呐喊的声音。

第十六章 凶案现场?

相机传了一圈最后回到姚兵手里。

姚兵道:“情况大家都看到了。包括先前逝世的两位战友,还有一位疯掉的贺平,短短时间里,先后出了四条人命。我觉得大家都是求财,用不着搏命。现在我再重申一次,如果谁想走,可以自由离开。”他看了一眼杨林:“杨总,你看呢?”

“我没意见。”杨林说:“姚老大有句话说得好,大家都是求财。谁想走可以走,佣金我们集团会一分不少按照合约支付。这样吧,谁想走举手,凑四个人可以发一辆车离开这里。”

说完这句话,在场的十几个人谁也没说话。半晌,有个留着短发,看样子挺英姿飒爽的姑娘说道:“杨总,姚老大,我们虽然是求财来的,但我们探险这一行的人都有个行为宗旨,那就是探索事情的真相比什么都重要,可以用任何代价来换取。我们做这一行,就有这一行的觉悟,我们不会当逃兵的。”

她说得掷地有声,我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姚兵点点头,继续道:“那我再老生常谈一次,大家不要嫌我烦。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所有人包括我都不能单独行事,必须两个人以上在一起。对讲机全部打开,随时保证联系畅通。”

队伍里有人说道:“老大,这个山猴子会不会和日本人的秘密工程有关系?村民们迷信说是山神派来的山猴子,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姚兵说:“具体情况,我一会儿还要再去验尸,再到现场查看查看。没事的话,大家都休息吧。下一步计划等我回来再说。”

大家都散去,杨林冲我招手,我走过去。杨林道:“这里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姚兵,我爸爸的意思是让刘洋参与到整个计划的决策当中。”

姚兵看看我,脸上带着微笑,看不出其他情绪,点点头说:“希望我们配合愉快。”

我赶紧道:“我还得向老大学习。”

姚兵笑:“我们不是开会,用不着喊口号。这样吧,我现在要和村里人联系去调查凶案现场。刘洋,杨总,咱们一起去吧。”

杨林冲我眨眨眼。我只能听从。

除了我们几个,姚兵还带着那个留短发的姑娘。我们互相介绍才认识,这个姑娘叫钟秀,别看年纪不大,却是资深探险玩家。家里有钱,留学日本,闲着没事就和一群登山爱好者攀登各种险峰,并以此为乐。她和姚兵认识很早,还颇有点缘分,当时她在日本爬一座山,结果和外面失去联络,困在山里很多天。姚兵受到钟家委托,孤身一人入山救了钟秀,算是救命恩人。

听到这里,我问姚兵:“姚老大以前还去过日本?”

“全世界什么地方我都去过。”姚兵淡笑。

据我观察,这两人虽然不是情侣,但关系非常好。至少姚兵非常信任钟秀,要不然处理这样的事也不会带上她。

我们来到村部找到村主任老关,关主任正在和那个老安商量什么事,看到我们来了,起身欢迎。

姚兵把来意说了,关主任点头:“那就去凶案现场看看吧。”老安在旁边说:“我想在隧道做一场法事,希望你们能支持。”

姚兵脸色不好看:“这个问题我已经说过很多遍,那条隧道非常危险。”

老安道:“正因为不干净、危险,所以我才选择那里做法事。”

旁边的钟秀看我和杨林疑惑,低声说:“山里有一条废弃的军用隧道,贺平就是在那里疯掉的。”

我一下想了起来,杨慕云最开始派来的两个人,一个疯掉一个死了。死去的那个人尸体就是在隧道口发现的,难怪那个地方就连姚兵都谈之色变。

同时我又想到一个问题,贺平手里的算盘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难道就是在那个隧道里?

我们出了村部,关主任和老安带着我们一起向村尾走去。在路上,关主任介绍说,死的这两个女人,是母女俩。孤儿寡母的非常不容易,头天晚上还看到她们俩在家吃饭。可第二天一直到中午,大门还紧紧关闭。他们这个村,远悬山外,相当于一个独立小国,一共就那么几百个人,村民们熟头熟脸,村里基本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像这母女俩这样,一直到大中午门还紧关着的,那是非常少见。

有热心邻居就去叫门,推门一看,当时就吓傻了。遍地的残肢,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钟秀听的奇怪:“关主任,晚上他们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一点声音都没有。特别静。”关主任说。

说着话,我们到了这户人家。这母女俩看样子过得挺苦,前后两间柴房,没有院子。大门是木头的,有些破烂,左右两边挂着对联,门上还贴着福字。对联和福字不知挂了多久,风吹雨打下,红色几乎洗掉,泛着一片暗黄色,看着有些阴郁的阴森感。

关主任轻轻推开门,这是凶宅,人都死绝了,也就没必要上锁。一开门,里面顿时扑面而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味。说臭不臭,说腥不腥,气味虽不十分强烈,但令人很不舒服。有点恶心。

这玩意还真是邪了,没等走进去,马上就感到温度陡然降低,那种寒气渗了出来。关主任在门口不动,显然他是不想进去。

姚兵也没理他,第一个进了屋。钟秀刚要进去,我说道:“你是女孩,这样的地方不干净,最好不要进。”

她冲我笑笑,露出一口白牙:“谢谢。”还是走了进去。

杨林呵呵笑:“没想到你小子还挺怜香惜玉。”

我赶紧道:“杨总,要不你在外面等着,里面不干净,别冲了你的龙体。”

杨林打了我一拳:“扯淡。赶紧进去。”

一走进去,好悬没把我呛出来。这里面味道实在说不上来是什么,就像是木头在水里泡烂了的霉味,辣的眼都睁不开。

这屋子也逼仄,又矮又小,几乎没什么家具。就是一床土炕,一张破桌子,几把破凳子。墙上贴着老式年画,旁边是挂历牌。窗框上还悬着几串红辣椒。整体色调是那种岁月沉淀的土黄色,极为压抑。这地方别说常年住,就让我呆一刻钟,都要崩溃掉。真是无法想象,这一对母女生活的是如何艰苦。

老安用手在地上指了指:“尸体就是在这里发现的。”

因为这里光线实在晦暗,阳光难入,所以姚兵打亮了手电。他戴上白手套,蹲在地上,用手电慢慢照着地上的痕迹。

就冲他这一手,我真的挺佩服。人家做老大确实有做老大的气派,身先士卒,查看凶案现场,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看了看,他站起来,又用手电扫了一圈屋子里,半晌对我们道:“这里不是凶杀第一现场。”

听到这句话,老安非常吃惊:“什么?”

姚兵道:“最简单的道理,肢解尸体,尤其是那种创口的伤,会导致血液大量迸溅。可是在这里,除了地上有些血迹的痕迹,墙上炕上包括其他东西,我都没看到有血液的痕迹。”

老安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钟秀说:“这你还看不出来吗?母女俩是在别的地方被害的,杀死之后,再把尸体转移回屋子。”

别说那老安,就连我和杨林都觉得匪夷所思。被害的母女俩晚上在自己的房间关门关窗睡觉,然后被什么东西无声无息给掠走了,在别的地方肢解凶杀之后,人家又无声无息把肢体残骸送了回来。

这整个过程,先不谈动机,就手法来看,一招一式透着专业、严谨,凶残不失冷静,谨慎透着诡异。

我有点质疑这是什么山猴子做的了。山猴子,听这名就属于畜生一类的东西,畜生杀人哪有这么算计编排的。

老安道:“我说怎么在屋子里招不到她们娘俩的魂儿。原来她们不是死在这里。”

听他介绍,这个村有个仪式,凡是人死后,都要招魂安魂,尤其是横死的。老安就曾经在这里招过魂,但是没有发现阴魂的踪迹,他还特别纳闷,甚至觉得有点恐怖。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姚兵飞身上炕,在炕上走了两圈,很仔细地用手电照着。然后来到窗前,轻轻推开窗。

他反复做着开窗关窗的动作,慢慢查看窗台上的痕迹,脸色愈加凝重。

“你们想过没有,”他说道:“为什么凶手在杀人之后,担着被发现的风险,把尸体又送回来?”

第十七章 做法

我们面面相觑,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了。

姚兵从炕上跳下来,做个手势:“都出去吧。”

我们从屋子里出来,姚兵对门外的关主任说:“从今天开始,村里要加强戒备,邻居们之间最好互相通气关照,有什么异常,要及时反应。”

“这么严重?”关主任喃喃。

“这次事件不是孤例。我觉得很可能还会发生,总之小心没有错。”姚兵说。

我们往营地走,没了外人,杨林问姚兵对于这个凶杀案还有什么想法?姚兵道:“这个案子的凶手对于村子的地理非常熟悉,生性狡诈残忍,很难对付。”

杨林又问为什么凶手会把尸体送回来。

姚兵看了看他没说话。看他的眼神我有种感觉,或许姚兵已经想到了答案,不知为什么没说出来。

我们到了营地,此时天色渐渐暗下来,有人在营地中央的空地燃起篝火。大家拿着罐头白酒什么围坐在一起,吃喝聊着,气氛还挺温馨。等吃喝已毕,姚兵看大家都在,便把刚才勘察现场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他说道:“大家都要小心,除了村民和我们,很可能还存在另外一些人,”他顿了顿:“一些生物,它们非常危险。今晚大家都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们和村民一起到隧道开坛祭神。”

“这帮山里人够迷信的,还真有鬼啊?”说话的这位是和我们一车来的两个大块头之一,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是听杨林叫过他老贾。

“迷不迷信,我们也得尊重他们的风俗。祭过神之后,我们就可以穿越隧道,往里进发了。”姚兵说

吃完饭,我和王晓雨聊了会儿。山里的夜晚降临得很快,伸手不见五指,村里都灭了灯,狗也不叫了,一片死寂。我们坐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我便把王晓雨送回帐篷。

王晓雨和钟秀一个帐篷,两个女孩关系处得还挺好。我对钟秀印象不错,精明干练的,有她照顾王晓雨,我也放了心。

和她俩闲聊了一会儿,我准备回自己的帐篷。这时,就看到姚兵打着手电,挨个帐篷查寝。黑灯瞎火,他可能没注意到我。我看见他从兜里摸出一个药瓶,慢慢扭开然后一仰脖,吞了一个药片。

这是他的私事,我无意中撞到,觉得有些尴尬。姚兵一抬手电看到我,和善笑笑。既然碰头了,我就硬着头皮聊上两句,问他吃的什么药。姚兵淡淡说自己睡眠不好,每天要靠安眠药入睡。我们寒暄了几句,我便回到帐篷休息。

我和杨林,老贾,还有另一个叫老张的大块头,我们新来的这四个人在一个帐篷。

帐篷里没外人,老贾和老张点上两根烟,坐在帐篷口抽着。老张瞥了我和杨林一眼,有意无意地说:“那个姓姚的什么来头,挺能装逼啊。”

老贾哼哼两句:“有能耐呗。看今天发号施令那个神气劲。”

杨林正在翻着随身带来的书,听到这话笑笑,没说什么,继续看书。

老张把烟头在登山鞋下面蹭了蹭,说道:“杨总,那姓姚的拿的佣金比我们这些人多吧?”

“该你什么事?!”老贾道:“老老实实干你活得了。人家杨总,当领导的心里有数,你要真出力了还能短了你的好处?”

杨林放下书:“你们放心吧,我这次过来,就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谁好谁坏我都记在心里。”说完,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很难琢磨。

我非常讨厌这种叽叽喳喳阴谋诡计的人事关系。不过老贾和老张也没错,人家含沙射影的,也是为了争取自己的最大利益,无可厚非。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简单洗漱了一下,吃了点饭。姚兵让我们把帐篷收拾收拾,装备全部上车,这次如果可以顺利通过隧道,营地就要扎在那边,不在村里了。

那位懂点小法术的老安也上了车。关主任带着一些村民,拿着开坛做法的东西,在车后面跟着走,一起去隧道。

越过一个山包,时间不长,就看到山脚下有一个黑森森的大山洞。这洞大的,简直匪夷所思。我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么大的洞。

这个洞,乍看上去,就像是把一座山直接给挖空了。因为时间过去太久,风吹雨打,山石变化,洞里洞外长满了齐人深的杂草。往里看深不见底,就好似一个平放的深渊。

现在队伍前行的进度就卡在这个隧道上,成了个难关。队伍曾经组织过几次进隧道,可是都出了意外,导致两死一疯,非常邪门。

我们车子在隧道口停了下来,众人下了车。我来到隧道下面,抬头仰望,居然一阵阵眩晕。这得多大的工程啊!日本人得雇佣多少劳工才能做到如此的开山凿洞!杨慕云的资料记载,这里工程估计动用了几千人,我估摸还得多,至少上万。二战时候,装备落后,完全就靠人挖肩挑,估计这隧道下面埋得都是累累白骨。

这样浩大工程,完全就是用人命填出来的,难怪这里这么邪门。

我们刚一走到隧道门口,就感觉一阵刺骨的寒意,每个毛孔似乎都张开,全身起鸡皮疙瘩,说话都吐寒气。

别忘了,现在可是五月份,草场莺飞,阳光充足。可是走到这里,却像是到了苦寒之地。这种冷是一种阴冷,阴森的冷,比殡仪馆都要阴上百倍。

村民们把做法的东西,放在洞口,吓得都跑回去,谁也不敢靠近。

老安走了两步,凝重地说:“怨气很大,我要做法了。姚先生,能不能让你们的人帮着把供桌一起抬进去。”

正好大块头老贾和老张在姚兵近前,姚兵也是随手点指:“你们俩帮着大师,把东西抬进洞里。”

老贾眉眼倒竖,嘴皮抽了两下。老张咳嗽一声:“赶紧干活,别耽误事。”

他俩抬起供桌,桌子上摆着一大堆贡品蜡烛香炉等物,哗啦啦作响。旁边钟秀叮嘱:“你们俩小心点,别弄掉了。”

老贾这人明显气量有点狭窄,脸色铁青,可还是服从大局,咬牙切齿抬着供桌进去了。

姚兵道:“大家在外面等着。”谁知,他突然伸出手指点着我:“刘洋,一起进来吧。”

我心跳加速,王晓雨拉着我,嘱咐道:“小心一些。”

我暗暗叫苦,杨慕云也是,为什么非得把我塞进决策层。以后啥事都得身先士卒了,真他妈倒霉。

等进了洞,那种冷意更盛。这个洞也太浩大了,人在里面显得特别渺小,抬头仰望,高高黑黑的洞顶就像是深夜的星辰夜幕。一股股说不清的风,从里面吹出来,幸亏来时多穿了几件衣服,要不然非冻感冒不可。

供桌摆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老安换上一身红黑色的长袍,点燃了长明灯火,手里举着桃木剑,围着供桌慢慢转着。

别看距离不远,由于这个洞太过深邃庞大,老安身影相衬下就显得非常小,因为眼睛透视的关系,使他看上去又好像站在非常远的地方。这种感觉很奇怪,有点如梦如幻的意思。

老安围着桌子转了几圈,嘴里念着咒语,念着念着,突然出手,桃木剑挑了桌子上的供纸,晃了一晃,居然无火自燃。

他一抖落剑尖,烧着的纸飞了起来。在洞里越飘越高,越飘越远,化成一堆黑灰,宛如黑色的蝴蝶,消散不见。

姚兵咳嗽一声,可能是有些不耐烦,可还是耐着性子等着。

老安整整衣冠,走到供桌前,把桃木剑放下,应该是做完了吧。姚兵说:“多谢安师傅,你现在可以休息了,剩下的事交给我们来做就行。”

谁知道那老安不闻不问,一口吹灭一盏长明灯,然后提起另外一盏,用手轻轻挡在火苗前,居然一步一步往洞的深处走去。

钟秀在后面喊了几声:“安师傅,安师傅……”

那老安像是聋了一样,提着长明灯,晃晃悠悠,越走越深。

姚兵对钟秀低声道:“拦住他!”

钟秀一个箭步窜了过去,速度非常快,就要追上老安。谁知道她跑了数步,离那老安明明距离不远,可怎么也追不上。

因为这个洞的关系,导致前后透视关系扭曲,眼睛看到的景象比例完全失调。根本分不清前后的距离和大小。等我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老安和钟秀已经走远了。洞的深处一团漆黑,两个人身影愈发模糊,只能勉强看到那一盏如豆的长明灯火。

姚兵对我说:“你出去,告诉所有人在洞前待命。我不回来谁也不要妄动。”

说着,他一猫腰向洞里跑去。

老贾和老张站在洞口,悠哉悠哉抽着烟,他们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在他们眼里根本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我来到外面把情况说了,队伍里这些人倒是神色平静。王晓雨走过来说:“姚老大很厉害的,他是我们这里唯一穿过隧道的人。”

不过那些村民可就翻天了,他们想进隧道又不敢进,围着关主任说。关主任也是一头汗,他分开人群来到我面前,低声说:“小伙儿,老安是不是中邪了?”

我回忆回忆,还真挺像。老安本来做着法,突然间行为举动变得怪异,提着灯往深处走。很可能是中邪了。

杨林拍拍他说:“莫怕。姚兵很厉害,一切都会安然无恙的。”说着,递给他一根烟。

关主任抽着烟蹲在地上,唉声叹气:“老安是外来户,在我们村人缘很好,红白喜事都是他主持。今天他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村里能炸锅。不安宁,不安宁喽。”

我看看身后的洞,里面黑黑的,越看越怕人。

关主任在那开始埋怨:“老安这个人有点不自量力。这个隧道是日本人开的,据说当时挖这里死的人老鼻子了,尸骨如山,那些孤魂野鬼全在里面关着嘞。他一个婚庆小司仪,愣是敢掰日本人的大腿,真是不知深浅。”

等了一会儿,洞里还是没有动静,杨林有点呆不住了,他对队伍里一个人说:“朋友,要不你进去看一眼?”

那人根本不在乎杨林的身份,白了他一眼,指着我说:“刚才这位小哥说了,姚老大让我们原地待命不能妄动,我看杨总还是听他吩咐的好。”

杨林笑笑,没再说什么。

又过了大概七八分钟,只听洞里脚步声响,我们一起看去。只见在黑暗里,跌跌撞撞走出一人,正是钟秀。

我们和村民围了过去,问怎么回事。钟秀一脸迷茫,像是遇到了什么事没缓过劲,半天才说道:“姚老大和老安都失踪了。”

第十八章 隧道

又等了一会儿,里面还是没有动静。这下不光村民们着急了,我们这些人也有点坐不住。大家都围拢洞前,正在商量怎么办好,就看姚兵拽着老安从隧道里走出来。

两个人就像在泥里打了滚,浑身上下都脏了。尤其老安,那一身做法的红黑袍子扯得都有点烂了,面无人色,眼神里全是惊恐,一看就知道刚才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姚兵走出来说:“还是安师傅厉害,他发现了隧道里的秘密,原来里面让日本人布了阵法,是不是安师傅?”

老安一直在失神,听姚兵喊了他几声,这才回过味,失魂落魄点点头:“哦,对,布了阵法。”

“那你领我们把阵法破了行不行?”姚兵问。

“哦……行,行,这就走吧。”老安赶忙说道。

他的表现很奇怪,到底遇到什么事了,怎么吓得跟病猫鼠似的。

关主任走过来问:“老安,你刚才咋了,中邪了?没事吧?”

老安表现确实很反常,就像是当小偷被人抓住,支支吾吾道:“没事,你领大伙先回去吧。我带他们过隧道。”

关主任指挥村民们进洞里把供桌抬出来,和我们打了招呼,都撤了。

姚兵摆摆手:“都上车,进发!”

我们全都上了车,打着火,轰隆轰隆发动机声响,一辆接着一辆,开始往隧道里开进。

一进隧道,这里确实黑的可以,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黑都集中在这里,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落在视膜上的,只有纯粹的黑。车子全部打亮车头灯,两束铮明瓦亮的灯光射出去,除了能看到前面的车尾,其他地域一片黑暗。

姚兵在最前面开路的那辆车上,对讲机里他嘱咐说,在这里开车,要一辆盯着一辆,开得慢不要紧,一旦发现异常必须马上报告。

我在最后一辆车上,和王晓雨坐在后面一排。老贾开车,杨林在副驾驶位置。

一进到这个隧道里,王晓雨因为害怕哆嗦着靠近我。我心砰砰直跳,仗着周围一团黑,胆大包天去摸女孩的手。摸到手的时候,还真怕她翻脸,可随即王晓雨手心一翻,把我的手紧紧握住。女孩的手柔若无骨,细嫩异常,我都多少年不知女人味了,陡然握住女孩的手,心这个跳啊。什么黑暗,什么隧道全都忘了,一门心思在体验着手心里传来的柔腻手感。

我正飘飘欲仙呢,突然“吱”一声刹车,车子停了。杨林怒气冲冲:“老贾,你搞什么?”

我抬头看去,透过车前的玻璃,看到前面那辆车的车尾渐渐远去,原来只是我们这辆车停下来。

老贾坐在驾驶位上,似乎陷入沉思,好半天才发动车子,慢慢追上车队。

王晓雨挣开我的手,身体伏过去:“贾大哥,刚才怎么了?”

老贾边开车边抹了把脸:“怪了,刚才我看到有个人骑着自行车从咱们这辆车的旁边过去。”

杨林“呲”了一声:“你是不是眼花了?”

“对,对,眼花了。”老贾揉揉眼。

这时,前面的车忽然停下来,我们也停了。就看到前面车门一开,里面的人都从车上跳下来。杨林回头看看我:“走,我们也下去看看。”

只见数量吉普排成一列,几乎所有人都来到了车边,打着手电,抬头仰望。我也用手电筒照过去,洞壁上光影交汇,一大片照亮的区域。只见姚兵像舞台的演员,在光斑中已经爬到很高的地方。他身小如猴,身上挂着登山绳,爬一步在洞壁上凿一下,安装扣环。他动作非常利索,很快就要爬到洞顶。

老安在下面喊:“这里就是阵法枢纽位置!你上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

姚兵像猿猴一样攀在峭壁,面朝上,双手双脚扣在凸出的石块,沿着洞顶,缓缓爬行。

看他这个动作,我忽然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怪,这一幕好像在哪看过听过。

我仰着脖子看着,时间似乎凝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看到姚兵停在一处地方。勉强看过去,那里似乎有一条石缝,不知他在捣鼓什么。

不大一会儿,他退了回来,从洞顶猛然朝下一跳。明知道没有事,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登山绳“嘶嘶”响,姚兵从十几米高的地方,滑了下来,很快来到地面。

他解开绳子,走了过来。张开登山手套给我们看,只见在他手心里,有一枚亮晶晶的珠子。看到这枚珠子,杨林脸都白了:“这是阴间的算盘珠,赶紧把它扔了。”

姚兵颇感诧异:“杨总你认识这东西?”

杨林牙齿颤颤,有点语无伦次:“贺平为什么疯的?就因为他身上有这么个东西。有高人说,这是来自阴间的东西,留之大不祥。”

姚兵点点头:“难怪日本人要用这东西做阵法的阵眼,果然有些邪门。”

他使手一捏,握着那珠子快速扔出去,只见一物在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落进黑暗中,再也不见。

我也是嘴贱,凑过去说:“姚老大,这枚珠子的处理你不征求一下安大师的意见?”

老安在旁边赶紧道:“都,都听老大的。我,我不行……”话音未落,姚兵狠狠瞪了他一眼,老安不说话了。

“扔了就没事了。”姚兵打开车门:“大家上车,继续走,隧道里还有不少阵法,我们争取中午以前出洞。”

我们边走边停,一共取出了六颗珠子,按照距离估算,距离应该离出洞不远了。

这些珠子虽然让姚兵扔了,我心里却总有些不托底,觉得没有妥善处理,不知能不能留下隐患。

据老安说,这里的阵法全破了。

为什么要在隧道里设这些阵法?我们队伍里最为认可的一种说法是,当年日本人二战战败,迅速撤离此地。为了让这里成为永恒的秘密,便在必经之路上设置机关障碍。隧道里的阵法由此而生。

我心里暗暗说,就算没有这些阵法,这个黑暗隧道也够后来人喝一壶的。

听到所有阵法已破,大家精神都放松下来。我这人一换地方,睡眠就不太好,昨晚第一次在山里睡帐篷,加上老贾老张咬牙放屁的,晚上根本没怎么睡。现在隧道里黑暗无边,旁边又是香香的王晓雨,我一时间眼皮子沉重起来。

我靠在后排,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坐半躺,昏昏睡了过去。

正迷迷糊糊睡得香,突然一个急刹车,我差点从后面飞到前面。杨林估计也是从眯瞪中惊醒,揉揉眼说:“老贾,你作死呢?”

那老贾牙齿打架,咯咯作响,神色惶恐万分,脸色都有些惨白,用手指着车窗前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在后座伏过去看,车窗外,车灯明晃晃亮着,照亮前面那辆车的车尾,那辆车此时一动不动。

“前面怎么不走了?”王晓雨好奇问。

老贾艰难咽了下口水道:“各位,看仔细了,那不是咱们车队的车,是……是一辆军车。”

我们仔细看看,可不是吗。这辆军车整体成军绿色,样式非常老旧,目测载货量很大,是拉军需品跑远途的那种大型货车。后面不知堆满了什么货物,用军用帆布盖得严严实实。

杨林声音发苦:“老贾啊老贾,让你害死了,这辆车是怎么出来的?”

老贾半天才喃喃说出怎么回事,他开着开着,不知怎么就开始犯困。他知道自己开车,所以竭力压抑困意,可是眼前的场景越来越模糊,就在他要入睡的一瞬间,一个激灵醒了,突然就发现前面吉普车的车尾,居然变成了军车。

我咳嗽一声:“这不会是……那个什么……车吧?”

这种诡谲的气氛下,我是不会说鬼的。其他人都理解我的意思,脸色不好看。

王晓雨说:“贾大哥,咱们能不能绕过这辆车?”

老贾打开车门,探出身子,用狼眼手电照了照,然后缩回身子说:“这个隧道是双车道。前面军车正好挡在路中央,两侧虽然有空间,但十分狭窄……”

“你就说能不能过去吧?”杨林不耐烦。

“我试试。”老贾关好车门,发动汽车,正要转方向盘。我们就听到前面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铃声。

铃声十分清脆,在黑暗中传出多远。老贾没敢妄动,干脆熄了火。

时间不长,黑暗中隐隐出来一个人,这个人正骑着一辆自行车。

老贾嘴唇都没了颜色。

那自行车越来越近,我们都屏息凝神,一动不敢动地看着。

自行车过来了,正好擦着我们这辆车飞驰而过。就在过去的瞬间,我看到了骑车的是什么人。

这是一个穿着日本二战军服的日本人,他和电视剧里那种丑化的日本鬼子不同。他长的很平常,只是面色苍白,流露出一股很奇怪的气质。他拼命蹬着自行车,不时回头看看,表情几乎都扭曲了,惊恐万分。

这一幕也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那日本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无影无踪。

我们在车上的四个人不由面面相觑。这个日本人和眼前这辆军车很可能是几十年前的幻象,不知什么原因一直保留在隧道里。

只是事情发生很奇怪,那个日本人是从隧道那头骑车过来的。当年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怎么会如此惊惧?

第十九章 军医

如果想的没错,眼前这辆军车也是折射出来的一种幻象,不是真实存在的。

我把这个想法说出来,老贾说:“倒是有几分道理,不过,谁下去验证呢?”

杨林瞪了他一眼:“还能有谁?这辆车里只有你一个专业人士,你不下去谁下去?”

老贾没吭气,回头看我。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老小子也太不是个物了,车上四个人,杨林是老总,王晓雨是女孩,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我。

我被他瞅得有点不太好意思,说道:“贾大哥,咱俩一起下去看。”

王晓雨拉住我,那眼神气势汹汹,意思是“你傻吗?”

谁让我是厚道人呢,我拍拍她,拉开车门,和老贾一起跳下车。下了车才感觉到,隧道里竟然如此之冷,一股股寒风从深处吹出来,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借着车灯能看到,那辆军车就停在前面大约三四米的位置,确确实实是个实物。车胎的纹理,帆布上的褶皱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实在不像是幻象。

老贾深吸一口气,慢慢向车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

时间不长就来到军车面前,老贾看了我一眼,我面无表情。他叹口气,只好缓缓伸出手去摸这辆车。

我看得这个紧张,心跳都要停了,如果摸到的是个实物而不是幻象怎么办?

他的手颤巍巍就要摸到车时,忽然军车后面传来了响声。车灯照射下,我们能很清楚看到帆布在微微起伏,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动,而且那个方向正朝着我们而来。

我颤着声说:“回去吧。”

老贾反而来了好奇心,他倒退一步和我的位置站平,低声说:“看看再说。”

帆布起伏的幅度一开始还比较小,慢慢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而且最恐怖的是,帆布轮廓居然出现了人形。也就是说,有一个或几个人,正在帆布里朝着我们这个方向走过来。

老贾还算有良心,拉着我又向后退了退。

就在这时,帆布突然撩起来,发生得很快,没有任何声音。我们就看到从里面露出一个穿着日本军服的士兵,这人一看就是正宗日本人,很瘦,脸上是胡茬子。他身旁又出来三个日本兵,四个人开始有条不紊翻卷着帆布。

巨大的帆布非常沉重,真要整整齐齐卷起来,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这四个人虽无声无息,却干得有条不紊,不慌不忙。我和老贾就站在车下面,都看呆了。

老贾回过神来,跟我咬耳朵:“他们看不见我们,应该是幻象。”

我低声说:“如果是幻象,我们就开车冲过去!”

“看看再说。我总觉得这些日本人行为古怪,别出什么岔子。”老贾说。

这时,忽然从帆布下面又走出一个人,剃着光头,戴着圆圆的近视镜,也是个日本军人。不过在他的军服外面,套了一身长长的医生大褂,看模样应该是日本军医。

可能是以前看关于731片子造成的心理阴影太深,我对于穿着白大褂的日本军医有种本能的恐惧和厌恶。他们给我的印象都是残忍、冷静、阴森。能不动声色地解剖活人,做着各种突破人类道德极限的**实验,毫无人性。甚至地狱里的小鬼都比不过他们恐怖,他们丝毫没有人的情感。

这个日本军医就站在车尾,手里拿着个文件本,用笔记着什么东西。他阴沉着脸,面无表情,脸部肌肉虽瘦削却极富立体感。一看到这个人,我张大了嘴,连退好几步,头皮有些发麻。

这个人我居然认识!

他就是杨慕云一直在找的那个不死日本人,叫清水亮的。如果眼前这一幕确实在几十年前发生过,这么说来,清水亮在这个秘密工程里当时是担任军医的职责。

我仔细回忆回忆,杨慕云给我的资料里,并没有记录这个清水亮在大红莲任务中扮演的什么角色。现在明了,原来是一名军医。

清水亮站在车上,记录完毕,做了个手势,嘴张了张,似乎在说什么话。那四个士兵一起并脚点头,嘴里做出“嗨”的口型。随即,他们打开车后斗的挡板,随着挡板放下,我和老贾都看到这车上的货物是什么。

老贾一声尖叫,大喝一声:“快跑!”

我两股战战,咬着牙,和他一起向我们车的方向跑去。还没跑几步,军车后斗居然慢慢翘起,“哗啦啦”开始往下倾斜里面的东西。

军车里装着的是满满一车的死尸。

这些死尸全部扒光了衣服,赤身**,皮肤惨白,肢体都纠缠在了一起。在车灯的辉映下,显得极为扎眼。这尸骨如山刚一出现,就把我和老贾彻底吓尿了,现在唯有狂奔。

那辆军车缓缓向前开动,一边向前一边倾斜里面的尸体,不多时,我们车前面的道路上铺满厚厚一层的尸体。我和老贾上了吉普,惊魂未定,胸口急速起伏。

“这……这是什么玩意?”杨林趴在车窗上,看得目瞪口呆。

“不知道日本人耍的什么花样。”老贾脸色发白。

王晓雨紧紧握住我的手,女孩害怕得全身哆嗦:“他们这是在处理尸体吧?残忍地杀害了我们的同胞,然后把尸体……”

“把尸体都埋在这个隧道里?”我接着说。

军车在前面走得很慢,四个士兵用铁锨不停地往下扒拉尸体,力图让这些尸体在地上铺得匀整。清水亮站在一边,扶着军车上的栏杆,面无表情看着。

杨林干呕,朝车窗外吐了口痰,发狠道:“老贾,既然是幻象不要管他们,直接开车冲过去!”

老贾目测了军车的速度和位置,知道老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开始发动汽车,紧紧握住方向盘,驱车前行。也就几秒钟,车子就到了那一大堆尸体前。

能看出来老贾紧张得要命,全身都在抖,还是驱车向前。就在这时,我们车子很明显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车身都在震动。

老贾大口喘着气,慢慢说道:“杨总,尸体……尸体是真的!它们垫着车轱辘了。”

我打开车门,往外看,这一看真是吓蒙了。那些尸体居然就在车胎下面,我能很清晰地看到一个个表情扭曲的头颅,他们无一不张开了大嘴,可见死的时候非常痛苦。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让我崩溃的是,这些头颅的表情居然和山村里那一对死去的母女一模一样!

我看得头晕目眩,身体居然慢慢向外倾斜,王晓雨手疾眼快一把把我拉了回来,关好车门。她急着问:“你怎么了?”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因为就在刚才,我忽然生出一个非常匪夷所思的想法。当年大红莲任务的日本兵都没有死,他们和清水亮一样,成为诡秘恐怖的不死人!大红莲任务并没有因为日本战败而结束,现在还在一直延续进行着!村里死去的那一对母女,就是让还在秘密基地里的日本人抓去折磨死的。

就在这时,忽然我们车窗前面,出现刺眼的光芒,还能听到发动机声响。我被这光芒刺得睁不开眼,就听到杨林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撞过去!”

这一切来得太快,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急刹车,我往前一仰随即重重摔在座上。

隐隐约约看见有几个人走了过来,拍拍我们的窗,我擦擦冷汗,这才看见是姚兵他们。

老贾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姚兵问怎么回事,老贾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出来。姚兵打着手电,探进车里照照,看到我们这几个在车上的人神智都不太正常,便也不再细问。让老贾坐到前面的车上,而他一纵身上了我们车的驾驶位置。

前面的车打着轮慢慢调头,向前开动。他开着车在后面跟着,看看我们:“杨总,你没事吧?”

“你们怎么来了?”杨林问。

姚兵说:“所有的车都平安驶出了隧道,可是一清点发现少了一辆,就是你们这辆。没办法,我开着车又重新回隧道接你们。谁知道你们看见车来了,不但不停,还发疯一样往上撞,幸亏那个姓贾的反应快……”

杨林叹口气:“别怪他,是我下的命令。刚才……刚才我们遇到了……鬼。”

姚兵拍拍他:“有什么事出去说。”

这一路下来特别平静,再也没看见什么尸体和军车,它们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出了隧道,看到外面一大片白灿灿明亮的天空,我几乎掉泪了。在黑暗阴森的隧道里,经历了那么疯狂的一幕,如今又能重见天日,那种心情简直无法描述。

我们从车上下来,队伍里所有人一起鼓掌,“嗷嗷”叫着。这个隧道是前行的一大障碍,如今一人不死,一人不伤,终于平安渡过来,对于整个队伍都是巨大的鼓舞。

老安拉着姚兵,一脸愁容地说:“老大,隧道已经过来了,是不是该让我回去了?”

姚兵看着黑森森的隧道大洞笑:“当然可以。你要想走,就走吧。”

老安咽了下口水:“最……最好有人送我。”

我听的奇怪,老安法力高深,都把隧道的阵法破了,怎么自己还怕走黑路?他的表现一直很奇怪,不像什么高人到像是姚兵的傀儡,完全被握在手心里。

第二十章 坑

姚兵对老安说:“你要是不愿意自己回去,就和我们一起。等过几天补充装备时候再带你出去。”

老安看看黑森森的隧道,叹口气,只好如此。

我们现在看到的环境是在一大片山坳里,四面都是大山,形成一块巨大的盆地。打眼看过去,这里森林之密难以形容,同气连枝,密密匝匝。

我们上了车又往前开了一段,实在是过不去了,根本就没有路,全是大树杂草。遍地碎叶,车子颠得就像海里的小船。

姚兵招呼大家下了车,每人都扛上背包装备。我们排着队,开始往盆地深处进发。

别看是盆地,但地势不平,起起伏伏,根本没有个路,姚兵和几个壮汉在前面观察地形,边走边开路,我们背着厚厚重重的登山包紧紧相随。

不知不觉走了一个小时,我在队伍后面累得几乎吐血。队伍终于停了下来,原地休整。

已经中午了,大家就坐在地上简单吃了点东西。我喝了点补充盐分的饮料,不喝不行,现在不但两眼发花,耳朵还鸣响,嗡嗡的。整个人就像被装进一个老式半导体的套子里。我躺在背包上,累得小手指都抬不起来,看着透过树叶明晃晃的太阳光,只泛瞌睡,就想好好睡一觉。

刚闭上眼,就听到周围嘈杂的脚步声,队伍又要出发了。王晓雨过来拉我,我因为疲倦,有点牢骚满腹:“也没个方向,这不是瞎走吗?绕来绕去兜圈子,还不如多休息一会儿。”

王晓雨看我:“你是不是累的不行了?”

我恼羞成怒:“你一个小丫头都能走,我老爷们累什么,这才哪到哪。”

王晓雨羞我:“看你累的那样,平时肯定缺乏锻炼。体力还赶不上我一个小女子呢。”

我现在话都懒得说,拍拍她:“走了。”

队伍又往前走了一段,我已经彻底懵了,根本分不清前后左右,周围全是大树杂草。这要把我单独扔在这里,两天就得饿死。

走着走着,我忽然脚腕开始酸痛,心里咯噔一下,不好。我这只脚曾经韧带拉伤过,虽然好了,但也禁不住这么走远路。脚伤如果在这里复发,那乐子可就大了。我把体重放在好脚上,坏脚一颠一颠,尽量不让它全部着地,减轻负担。

这样一来,我和前面队伍越落越大。王晓雨走着走着还得回头照顾我,女孩非要替我背包,我坚决不答应。要是把登山包给她背了,我这脸还要不要了。

就在我即将崩溃的时候,队伍终于停下来,原地休整。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幸亏穿了一身吸水内衣,要不然全身都得湿透。

我拽出毛巾一个劲擦脸,大口大口灌着饮料。

这时,队伍里一阵嘈杂,议论纷纷。仔细听才知道,前面开路的几个人在姚兵的带领下,居然发现了一条废弃的军用运输道。

发现了这条军用道,剩下事情就好办了。顺着道路的方向一直走下去,必然能发现秘密基地。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但不高兴,反而惴惴不安,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歇了会儿,我们从山坡下来,就看到这里地势平坦,地上全是半人高的杂草灌木,铺满了落叶。姚兵和几个人正在清理一块地域,从他们清理的情况来看,地上果然有一条平整的水泥地,上面用黑漆喷了一个巨大的数字“5”,不知是什么意思。

有人在吹:“还是姚老大厉害,这里这么多树这么多草,姚老大能马上找到这条运输道,太厉害了。”

“行了,做事吧。”姚兵皱着眉打断他。

看我们都到齐了,他说道:“下面我们就要随着这条道继续往里前进。这条路废弃的时间太长,不好走,大家注意脚下,注意蛇和其他动物。总而言之,保持队形,谁也不准掉队。”

我们排成一列纵队,开始缓缓前行。这里比刚才好走多了,最起码是一条平道,不用上坡下坡。我们走得很慢,因为前面还要开路破草。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太阳下山的黄昏。

太阳逐渐靠近西方的地平线,盆地即将被黑影吞没,天边一片残血如虹。队伍停了下来,此时也用不着摸黑前行的冒险。我们在靠近大树下面,清理出一大块空地作为营地,围绕一圈扎下帐篷,有人燃起篝火,气氛马上就出来了。

我把帐篷安顿好,躺在背包上一动都不想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悠扬的口琴声。

此时的我有种极度疲惫之后的轻松感,就像泡了桑拿蒸得飘飘欲仙。歪靠在背包上,看着外面漆黑的天空,间或窜上高空的火苗,听着悠悠口琴之声,舒服得只想打呼噜。这也算一种人生境界,夫复何求。

王晓雨从外面探进头来:“刘洋啊刘洋,真没想到你这么懒,快出来,吃东西了。”

我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来到外面,围绕篝火放了一圈木桩子,大家三三两两坐在上面,互相聊着天。还有人拿着装白酒的军用壶,一口一口呡着,呆呆看着篝火出神。

我吃了点饼干,恢复了精气神。这才注意到吹口琴的居然是钟秀,声音非常动听,几乎没有一丝杂音。吹得这个曲子,很像是民间小调,悠悠扬扬中又略带乡愁的悲感,映着眼前的大火,很容易让人陷入那种无法描述的境界中。

我注意到姚兵独自坐在黑暗的角落里,眼睛望着漆黑的天空。也可能是光线不好我看错了,总觉得他的眼角似乎渗出湿湿的东西,不会是哭了吧。

难怪他坐在黑暗里,这么一条硬汉,也有感性的一面。

一曲吹罢,杨林道:“咱们大家给小钟呱唧呱唧。”

大家一起起哄鼓掌。

钟秀笑盈盈的,向四下里拱拱手。她捡起一根树枝,走到篝火前拨动两下,然后坐了过来。我凑上前问:“钟秀,你吹的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钟秀说:“这是我在日本留学时候,跟着房东老太太学的一首日本民间小调。挺好听的。那一年我在日本,曾经跟同学们一起出去旅游,我们在箱根的山里露宿,我当时吹的就是这个。想起当年那些事了。”

这时我看到姚兵站起来,又把那瓶药拿出来,吞了药丸,独自一个人摇摇晃晃走进了帐篷。

姚兵有个单独的帐篷,没有和外人合住,这是老大特权。

这一晚上睡得特别好,又沉又香,真是累惨了。

第二天起来,简单洗漱吃吃饭,我们重新收拾好帐篷,继续进发。

一直走到中午,我们到了这条军用运输道尽头。眼前是一座孤崖,应该是没有路了,向两边看看,都是参天大树,杂草丛生。

大太阳明晃晃照着,所有人都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姚兵让我们原地待命,他和几个人拿着军工铲,继续向前开路探去。时间不长,就看到一个人急忙忙跑过来,脸色刷白:“不……不好了,发现一个万人坑。”

大家面面相觑,跟着他一起往前走,进了密林。走了不远,就看到姚兵和几个人站在一处土坡高处,叉着腰往下看。

我们凑过去,一起向下俯视。这是一个很明显挖掘出来的巨坑,直径估摸能有十几米。从下面长了许多树上来,在树根部,落着厚厚的叶子,一层摞着一层。如果不是先入为主知道这是万人坑,我们肯定就错过去,还以为是天然坑。

在叶子下面,可以看到零星露出来的人的肢体。不细数不知道,仔细一看,这是吓一跳。坑里的这些肢体,竟然数都数不清,半隐半现出来。

说是万人坑有点夸张,几百人估摸是有了。

我看着从坑底长出来的这些树,感到彻骨的寒意。这树的养料明显就是从埋死人的土里汲取来的,这树就是吃死人长大的!

所有人站在坑边都默不做声。万人坑虽然以前听说过,但眼前实实在在看到这一幕,那种惊骇和震撼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杨林哆哆嗦嗦拿出一根烟,几次划动打火机都没点着火。

姚兵就在身边,毫不客气从他嘴里把烟拽出来,皱眉道:“山林防火,你不知道吗?”

杨林喃喃了几声,叹口气,脸色有些苍白。

姚兵看看我们,下达了命令:“现在清理营地,安营扎寨,然后以营地为圆心分组向四周探索。日本人的秘密基地应该就在附近。”

我们找到一块干净避风的地方,用了一下午时间清理地面,扎下帐篷。

忙活完了,天又要黑了。我们没有行动,休息一晚明天再说。守着万人坑,也没人有心思吹拉弹唱。大家吃了东西,都散去到各自帐篷休息。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睁开朦胧的双眼,发现老张钻出了帐篷。

我一下清醒过来,心里疑问,他想做什么?

我从睡袋里出来,正要跟出去,突然脚脖子让人抓住。这一下来的非常突然,吓了一大跳,我回头去看,居然是老贾。

老贾睁开眼,眼神雪亮,他低声道:“你干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到老贾和老张关系很好,不能说实话。我打了个哈欠,朦朦胧胧说:“起夜,憋了泡尿。”

老贾坐起来:“我也来尿了,咱俩一块去。”

第二十一章 门

我暗叹一声,只好和他走出帐篷。晚上山里还挺冷,月明风清,让小风一吹,我清醒了不少。我和老贾来到一棵树底下,拉开锁链尿尿。我左右看看,没发现老张的踪迹。

老贾抖了抖身子,提好裤子,看我还在这磨蹭,不禁笑道:“你这小年轻的,怎么尿尿比我都慢。”

我干笑了两声,把裤子拉好。

我们从树底下转出来,正要回帐篷,忽然一束光线射过来,我下意识遮住眼睛,耳边一声厉喝:“干什么?!”

一听声音,便知道是姚兵。老贾说道:“我和小刘起夜,出来尿尿。”

姚兵道:“刚才我看到个人在东面鬼鬼祟祟,是不是你们?”

我心里纳闷,刚才我们在西面树下尿的,我刚要说什么,老贾道:“啊,是我们,不好意思啊,老大。”

“赶紧回去睡觉!”姚兵喝了一声。

老贾拉着我回到帐篷。我一肚子疑问,看着老贾阴沉的脸,愣是给咽下肚子里。我钻进睡袋,闭眼假寐,好半天,只听细细碎碎声响,老张从外面溜进来,他什么也没说,直接钻进睡袋。

我看看表下半夜三点,一是疑惑老张出去干什么。二是有点不解这姚兵也太敬业了吧,下半夜两三点还起来查岗,白天他出的力最多,竟然精力还这么旺盛。

想着想着,我迷迷糊糊睡过去,第二天天光大亮才起来。我迷迷瞪瞪从帐篷钻出来,看到其他人组都分好了,准备散开去找日军基地。

王晓雨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刘洋,咱俩一组啊。”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脸上有点发烧,傻笑两声:“行啊。”

我们带着对讲机和军工铲往东面进发。这里杂草太盛,走了一会儿回头再看,已经不见营地了。我一时犯懒,找了块石头坐下。王晓雨走到面前,俏生生站在那说:“喂,怎么不找了?”

我拍拍旁边的石头:“休息会儿。找啥啊,就凭咱俩能找出什么来,坐吧。”

王晓雨坐到我的身边。我挨着她,有些紧张,咳嗽两声找话题说:“其实吧,有姚老大就行了。你没发现吗,这一路过来,全是他在指引方向,开路先锋,降妖除魔……”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什么,琢磨了琢磨,又摸不着边际。

王晓雨歪头看我:“怎么了?”

看着她精致白皙的小脸蛋,闻着她微微的体香,我心怦怦乱跳,咽下了口水。

“晓雨,这里这么危险,你为什么要来呢?”这个问题我一直想问她。

王晓雨低头,好半天,才喃喃说:“我知道我来了,你肯定会来。我早就想有这么个机会,咱们俩一起能到大自然里去探险,一起经历生死,那多好啊。”

我心血翻涌,看看四下里无人,一把搂住她。王晓雨在扭捏,红着脸不敢看我。

我摸了下脸,妈的,这不好吧。别人都在出生入死,我们在这里卿卿我我二人世界,好像不太道德。算了,不管了,先拿下再说。

我颤着手去摸她的脸,王晓雨打了我一下:“别,正经点。我总觉得这个地方不太干净,我们走走吧。”

我控制住自己情绪,拉着她的手站起来,继续往前走。时间不长,就到了悬崖底下。抬头仰望,阳光下的高崖在白云衬托中,似乎摇摇欲坠都要倒了。

看了一会儿,我有点头晕,收回目光。就在这时,王晓雨突然一声低低地惊叫,跳到我怀里:“上,上面。”

我搂着她,揉揉太阳穴,继续抬头去看,除了石头就是杂草,什么也看不着。

“怎么了?”我问。

“上面好像有人。”她颤着声音说:“我刚才看到有个全身雪白的东西,正在悬崖上爬着,好可怕。”

王晓雨不是随便开玩笑的人,让她说的我也有点冷意。我安慰她说:“你肯定看错了,什么也没有啊。”刚说完这话,忽然一股阴风吹来,我打了个冷战,赶紧道:“是有点邪,我们离开这里。”

往回走的时候出了点麻烦,我这样的路痴竟然在草丛中找不到回去的路,可把我吓坏了。幸亏王晓雨辨别方向,我们这才顺利走回去。

走进营地,有不少人已经回来,正在那歇脚。我脸上有点发烧,总觉得他们看我们俩的眼神怪怪的。王晓雨倒是不在乎这些,拉着我找个地方坐下休息。

又等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人回来,看大家这模样,应该是没什么发现。

这时,就看草丛里姚兵和钟秀走出来。两个人的表情都很怪,姚兵是平静,而钟秀则是胸口起伏,脸上呈现出不可思议。

姚兵看大家都在,招呼我们围过去,他对钟秀说:“小钟你来说吧。”

钟秀挺激动的,好半天才说道:“我们找到基地的大门了。”

这句话一出,大家面面相觑,都露出兴奋的表情。这一趟探险,银桥集团给出的佣金是极高的,大家都盼着早点发现秘密,早些回去。

“大门在哪?”老贾说。

钟秀咳嗽一声,说道:“基地的门就在万人坑下边!”

这句话很明显炸了锅,我们都惊呆了。

“我刚才和老大在坑边转了半天,怎么看怎么古怪。日本人既然挖了万人坑为什么还要在里面种树?老大就下到坑里,搜了半天,果然有发现,终于发现了基地大门。”

没有人说话,这些人都是人精,觉得钟秀这个描述太过粗糙,听来有些牵强。

老张在后面说话:“既然发现了,那我们就过去看看吧。”

钟秀在前面,我们跟在后面,众人分开草丛,时间不长就来到万人坑边。坑底一个位置,地上插着一根长长的竹竿,钟秀指着说:“这就是老大做的标记。”

姚兵道:“我下去之后用杆子探了探,那里手感不太对劲,应该是铁的。究竟是不是门,还有待验证。”

我抱着肩膀看着,摇头叹道:“这可怎么整。”

“怎么整?”老贾瞥了我一眼:“还能怎么整,挖!”

姚兵点点头:“对,挖!所有的男人准备准备,吃完中午饭开始干活。”

看着满坑满谷的尸体,我的胃都抽了。看看其他人,他们都是身经百战,没什么特别反应,像是稀松平常。我苦着脸回到营地,王晓雨低声说:“你如果不愿意挖,我去和钟姐说,让她和老大通融一下。”

我摆摆手:“算了,既然决定挖就挖吧。”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没敢多吃,怕一会儿下坑干活时候吐出来。其他男人们都脱了衣服,光着上身,扛好军工铲。我也照葫芦画瓢,脱了上衣。

这时杨林也光着上身走过来,我问道:“杨总,你也干啊?”

杨林笑:“废话,我来这又不是享福的。”

唠了两句,众人来到万人坑边。姚兵拽着坑边缘的长藤,很快下到坑底。这个坑其实不算深,也就两三米吧,要是胆大,从上面直接往下跳都行。

我们男人一一下到坑底。走在落叶上面,软软乎乎的,一想到下面是死尸,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一脚深一脚浅,终于来到竹竿位置。

姚兵拿着铲子,第一个开始挖。这一铲子下去,居然挖出了一条胳膊,混杂着一大堆泥土和碎叶。那条胳膊已经干化,成了黑黑的一截,甚至五根指头都能看清楚。

阳光在上面晒着,人体残肢随着泥土飞扬,我看得头晕,胃里一阵阵难受。

其他人已经开始干了,我在旁边假装铲了两铲。越往下挖味道越浓烈,那是一种腐尸暴晒于阳光,夹杂着泥土腥的味道,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难闻的气味。我实在控制不住,躲开人群,“哇”一声吐出一口酸水,两只脚都发软。

我也顾不得面子了,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看他们挖。

这些人做事效率非常高,时间不长,就刨出一个坑。这个坑其实也不算深,不到两米。他们激动万分,肯定是挖着什么了。我凑过去看,手电光斑照射下,能看到坑下有一块黑黑的金属门。

这扇门也不知多大,露出来的仅仅是它的一部分。斑驳剥落的绿漆上,依稀可见几个模糊的日本字。门中心是个圆盘把手,下面还有个凹下去的槽。姚兵跳了下去,蹲在门上,然后握住方向盘一样的把手,尝试着转动。

这把手多少年没开,几乎锈死了。他转了几转,虽然微微动动,但离打开还是差了许多。

坑上的那几个女孩都下来了,钟秀走过来,打着手电往下看。等到她看到那几个日本字,顿时倒吸冷气,喊道:“老大,快上来。”

姚兵看看她,有些狐疑,还是从下面爬上来。“怎么了?”

钟秀说,那下面的日本字……是一种警示。

“写的什么?”姚兵问。

“禁入!”钟秀说。

第二十二章 黑影

钟秀说完这话,旁边有个小个子笑:“日本人为了掩盖这里,当然要写‘禁止入内’的字样,难道还要写‘欢迎光临’啊。”

姚兵说:“别废话了。猴子你以前是工程兵,下去看看这扇门怎么开。”

那个被唤作猴子的小个子一纵身跳了下去,蹲在地上用小手电照着,轻轻抚摸门面,很仔细地查看。好半天,他站起来说:“这门是用铁板焊接起来的,非常厚,上面全是铆钉。虽然看不到门的边缘,但可以肯定一定框压着铁浆和水泥。这种防御程度的门,只有一个地方才能出现。”

“什么?”姚兵问。

猴子说:“核导弹基地。”

众人惊讶地面面相觑,我的心也突突直跳。难道说日本人的“大红莲”计划居然是核计划?不应该啊,我虽然历史很差,但也知道一个常识,二战时候日本的军事科技能力根本研究不出当时最先进的核技术。美国也是搜罗了世界上最拔尖的科学家,投入无数经费,才能捣鼓出了原子弹。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来说,当时日本是蛮荒之地,黑暗丛林,压根就没有核概念,而人家美国在核领域已经发展到了现代都市文明帝国。

在场所有人都非常紧张,大家都有种预感,很可能门里的一切,将会改变我们已知的历史。

“别说那些废话,能不能打开?”姚兵说。

猴子沉吟片刻道:“这扇门应该是防爆的,门里面有夹层,就凭咱们现在的爆破能力,根本炸不开,想都不用想。门上有个扭矩门销,唯一的希望就是日本人撤离的时候,没有把这个焊死。”

姚兵吩咐几个人下坑,帮着猴子一起去扭动那个方向盘模样的把手。

四五个大男人在狭窄的坑底围成一圈,一起握住那把手,猴子深吸口气,叫了一声:“使劲!开!”

他们一上来就用尽全力,胳膊上的肌肉都拱起来,就听到极为干涩的一连串“嘎吱吱”的声音,那方向盘居然真的转了。几个人越转越快,他们脚下的铁门在微微颤动,门缝中间摩擦出非常刺耳的声音。

猴子大喊一声:“停!你们都上去。”

几个人爬上了坑,只留他一个人在下面。猴子小心翼翼继续转动把手,他一边转一边侧耳倾听里面的声音,转着转着,他忽然一松手,跳到一边。

只听一声巨响,那两扇铁门真的开了!只是面朝下,直直向下开启,露出一个黑森森的深洞,里面很明显是一条地下通道。

一股股气流从下面呼呼往外喷,即使打着手电往下照,也是深不见底,不知通到什么地方。

猴子爬上来,也顾不得擦擦身上的汗,急速跑到营地。时间不长,提着一个精美的金属箱子过来。他打开箱子,里面居然镶嵌着一个小型笔记本,在笔记本旁边的凹槽里放着一根银白色的金属杆,不知做什么用。

猴子拿出金属杆,轻轻一摁开关,顿时射出一道绿色的射线。我这才看明白,这玩意就相当于孩子玩的激光笔。

猴子站在坑边,拿着激光笔往深洞里照射,只见绿色激光束迅速射了进去。黑漆漆的洞里,能看到绿光线在不停晃动。姚兵看着箱子里笔记本的数据,道:“十六米。”

也就是说这个地道深十六米,好家伙,相当于五层楼那么高了。

现代科技是好,用计算机相连的激光束,很快就能测算出距离,用不着人为的去丈量。

钟秀蹲在旁边说:“奇怪,日本人走的时候为什么不把这里炸毁,或者把出入口焊死呢?”

“只有一种可能。”杨林扶着膝盖,瞪大了眼睛看着深洞,慢慢道:“他们还想回来!”

姚兵摸着下巴说:“大家先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先探探里面有没有危险再说。”

他回到营地,不多时,居然拿来了一个电动车。这车子造型是f1赛车,下面四个厚厚黑黑的大轱辘,车身上竖着一根长长的天线。我看到在车头前面,居然还按着一个微型摄像头。

姚兵把车拿到笔记本近前,执行一串命令,手指头敲击键盘噼啪直响,好像是在连接无线控制。他把车放在地上,笔记本屏幕上立时出现了摄像头里的画面————我们的鞋子和裤腿。

他用笔记本操控着车子在地上往前跑。虽然地上都是烂叶子和断肢残骸什么的,不过因为车子的四轮具有减震效果,跑起来虽然颠簸,但特别的稳。我看得稀奇,只见电子车开到了坑边没有停,继续往前冲,大头朝下直直落进了洞里。

我们打着手电照着,电子车落到半空,居然慢慢恢复平衡,缓缓下降。王晓雨在我耳边耳语:“这辆车带螺旋桨。”我暗暗咋舌,这辆电子车的造价恐怕不次于一辆真车了。

姚兵眼睛直直盯着屏幕,在摄像头拍摄的影像下面,是一大串看也看不懂的数据,不停变化。

他敲击了一个指令,笔记本的喇叭响了,里面传来很奇怪的声音,“呜呜”的像是风声。听了一会儿我才回过味,里面的声音应该是从电子车里传导来的。真行啊,既能远程摄像,又能传递声音,太棒了这东西。

这辆车简直太适合到凶宅鬼屋里拍灵异录像了。

时间不长,电子车就到了地面。镜头画面里黑漆漆一片,简直伸手不见五指。我们这些人全都围拢在姚兵身后,聚精会神看着。

姚兵摁动回车键,画面顿时亮了起来,能很明显看到车头亮了两盏灯。虽然亮了灯,可画面还是很模糊,空气中清晰地看到漂浮的颗粒。光亮最远只能照亮前面大约一米多远的位置,其他照不到的区域一片黑暗。

猴子看看数据,轻声说:“空气质量良好,没有有毒气体。说明地下的空气和地表是保持流通的,并不是完全封闭。”

姚兵点点头,开始操纵车子往前开。车速很慢,走走停停,车头还能小幅度旋转,光亮扫过扇面的区域。

据呈现的画面,大概能看出来,走廊两边是那种毛坯的水泥墙壁,上面是圆弧顶子,很高,应该是防渗水的构造。

这个摄像画面,说真的,那感觉一点都不次于恐怖片。地下建筑的那种黑暗阴森,在屏幕中显露无疑,而且带着真实历史才会有的粗糙感和沧桑感。

眼前这条走廊非常之长,电子车向前跑了很长时间,都没看到尽头。当然和车速慢也有关系。跑着跑着,屏幕里突然出现一个巨大黑影。

车子停了下来,我们看得屏息凝神,谁也看不出那是个什么东西。姚兵调整车头,可是车头只能左右摇晃,无法上下转动,也就是说此时的角度只能看个平面。

姚兵控制车子往后退,把广角拉开,那黑影的全貌果然展现了出来。但是问题又来了,车子后退虽然看到的面积大,但照射的力度又差了很多,根本看不清楚那是什么。

猴子蹲在旁边低声说:“老大,回来吧,我们可以实地去看看。”

姚兵犹豫一下,还是摇摇头:“让它再探探吧。我们能不冒险就不冒险,人命总比一辆车精贵。”

车子缓缓开动,离黑影越来越近,终于到了它的下面。直到现在,我们也看不出那是个什么,不过黑影一动不动,感觉上像是一道门。

黑影下面有条缝隙,车子继续前开,钻了进去。

就在这时,猴子一声惊叫:“老大,不好,快开出来!”

画面显示出计算机和车子连接的信号越来越弱,五个格子的信号标记,在快速的挨个减少。姚兵沉住气,往后开,突然“哗”一下,屏幕上画面一片雪花,什么也看不见了。与此同时,在喇叭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初听起来很像是风声,也就一两秒钟后,这股风声变成了一种嘶嘶拉拉的类似“啊”的声音。这股声音拉的很长,我们互相看看,不管谁都得承认,这就是人的声音!

这个人似乎在很远的地方,声音非常空旷深远。一听到这个声音,我脸色顿时惨白,我看看杨林,杨林看看我。

我们听到的这个声音,正是贺平身上发出来的,那种莫名其妙的呐喊声。

这时候就显出姚兵的沉着冷静,他不慌不忙控制车继续后退。因为屏幕上完全看不到图像,他凭的就是直觉。

这时,屏幕上的画面完全黑了,再看信号,一片灰白。这下彻底和电子车失去了联系,信号莫名地切断了。

姚兵关上笔记本,合上箱子,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淡淡说:“大家先回去休息吧。”顿了顿,继续说:“明天下地道!”

我们回到营地,大家都非常兴奋,议论纷纷。我看到老贾给老张递了个眼神,两人没有回帐篷,而是向姚兵走过去。

三人在避阴处说了一阵,老贾和老张回来,我指着他们俩说:“你们……”

老贾道:“我们和姚老大说好了,报名参加明天下地道活动。”

老张说的一句话让我心惊肉跳:“哦,对了,小刘,明天下地道的还有你。咱哥仨到下面好好合作。”

第二十三章 走廊

听说我要下地道,王晓雨不干了,她也非要跟着去。我好不容易才劝她打消主意,到了下面,我一个棒槌就够添乱了,再加上她,人家不用干别的,光照顾我们了。

这是第一次对基地进行探索,人员不能太多。有姚兵、钟秀、猴子、老贾、老张,还有我,本来杨林也主动请缨要去,被姚兵否决。第一次探索,意味着不可知的危险,杨林出了什么问题,没法向杨慕云交代。

我们休息了一个晚上,我忐忑不安,稍有些紧张。老贾看出我的不自然,笑着安慰说,等到了下面他来照顾我。出生入死,见识稀奇古怪,我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每一次虽然险象环生,但最终还是会逃离生天,希望这次也会有好运气陪伴着我。

第二天一早上,我们这些要下去的人,穿好衣服,背负好背包装备,一起来到地洞前。在大家注目礼下,一一进入洞口,开始往下去。

我是最后一个下洞的,给上面的王晓雨做了个OK的手势,深吸一口气后,爬了下去。

地道入口处,有一排紧紧贴着墙壁的铁梯子,一直通向最下面。梯子上生满了铁锈,锈迹斑斑,我把着梯子小心翼翼往下走。爬了一会儿,我往下看看,黑暗中,前面几个人戴的头灯光影在晃动。再抬头向上看,洞口已经很小了,不知从哪滴着水,水珠滴答滴答,直直落了下去,滴落的声音在地道里显得非常空旷。

五层楼的高度也就七八分钟吧,便爬到最下面。我从梯子上跳下来,他们几个已经在那检查装备了。姚兵用手电扫了我们一圈,点下人数,然后用手指指黑暗的前方,意思是出发。

他和猴子在最前面,我们紧紧跟在后面,一行人没有出声,小心翼翼,向走廊最深处走去。

手电光斑照射下,可以看到走廊上边安装着一盏盏应急灯和一道道垂下的管线,外面包着黑色的胶皮,这么多年也没被动过,看起来还是整整齐齐的。这么大的基地肯定是有发电机的,如果能找到控制中心,说不定可以想办法让这些灯亮起来。

顺着走廊走了一段时间,手电光亮下,前方模模糊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黑影。

我不由自主紧张起来,昨天用的那辆电子车,就是行驶到这里,发生了信号故障。姚兵做个手势,示意大家停下来,他带着猴子小心翼翼走过去,慢慢用手电照亮。

这时我们才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从走廊最上面天花板直直落下的一道闸门。这道闸门厚度惊人,设在这里不知是什么用意,此时它的状态是悬在半空,并没有落到最下面封闭走廊通道。地面和闸门之间还空出一条狭窄的缝隙。

给我的感觉是,这道闸门被放下来,不知为什么没有放到底,被卡住了,所以悬在半空造成这么一种情景。

最让我不舒服的是,这道闸门中心位置,有一个巨大的图案。它是用红漆喷的,呈不规则圆形,周边燃烧着一圈火焰,正是大红莲的标记。在手电光亮下,这个标记看起来触目惊心,像是用鲜红的血涂上去的。

姚兵跪在地上,侧着身体,打着手电顺闸门下面的缝隙往里照。

一道光亮闪过,能看到里面的情景,那辆电子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地上。姚兵还想再照照其他场景,因为角度所限,看不到太多的东西。

他收起手电,走到闸门下面的缝隙处,比量了一下高度,然后站起来对我们说:“要进去。”

众人没有说话,甚至没有露出特别的表情。

我在后面心砰砰乱跳,看样子不说话不行了。我咳嗽一声,大家回过头看我,我有些尴尬,慢慢说道:“老大,一旦我们进去,闸门突然落下来怎么办?我们……会不会困在里面?”

姚兵看看我,忽然用手电照过来,光芒刺得我一时睁不开眼。这个举动非常不礼貌,我有点恼怒。他说:“你回去吧。”

声音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平淡异常。可正是这样,里面的讽刺意味让我更无法忍受。

我说道:“我不是害怕,我就是担心……”

“嗯,知道,你回去吧。”姚兵收了手电,看都不看我。

他走到闸门口,扶住铁闸,一俯身从下面缝隙处钻了进去。猴子、钟秀、老张挨个都进去。老贾看我笑着摇摇头,也钻了进去。

我真是感觉到了莫大的侮辱。我这么说不对吗?提醒大家小心点,难道也有错?马来隔壁的,什么东西。

我终于意识到,现在一起探险的队友,不是李扬不是铜锁不是秦丹,而是这么一大群职业玩家。在他们的世界里,强者为尊,勇者无敌,他们不是朋友,不是保姆,没有任何理由惯着我。姚兵的意思很明确,你能跟就跟着,不能跟趁早自己退出。

我想了想,理智上来说现在应该退出去,但是被他们挤兑到这个地步,我自己还要争口气。

我来到铁闸门前,看着下面的缝隙,苦笑一下。万能的老天爷啊,那么多次都保佑我闯过难关,这次也一定不要抛弃我啊。我一咬牙,爱谁谁,趴在地上从缝隙钻了进去。

进去后,看到他们正在围拢一起看什么。我凑过去也没引起他们注意,根本没人看我。姚兵正在和猴子研究那台电子车,钟秀打着手电照亮,猴子用螺丝刀检查车子。

检查了一会儿,他来到铁闸门口,把车子轻轻推出闸门之外,说道:“这里有一股莫名的干扰,屏蔽了无线信号。”

“有没有辐射?”姚兵问。

猴子拿出一个红色的便携式仪器,打开后,慢慢向前走了几米,然后说:“盖革计数器没有响,这里应该没有辐射,或者辐射量低于0.3,对人体没有伤害。”

“继续测。”姚兵说道,他看看我们:“大家小心点,这里存在一种能够影响信号的能量,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危险。”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走廊。水泥墙上光秃秃的,偶尔能看到几个日本字。钟秀翻译过来说,这些都是对危险的警告。

走过这条走廊,来到岔路口,令我们吃惊的是,眼前又是四通八达的好几条走廊。这个地下基地规模应该相当之大,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这个地下世界已经沉睡了数十年,寂静无声,走廊里是不知从哪吹来的风,又阴又冷,我竟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继续往里走,我忽然感觉到一阵极度的寒冷,牙齿都打起架来。看到其他人没有反应,我强咬牙关,装成不在乎,继续跟在队伍后面。

眼前的走廊又出现岔路,分为一左一右。姚兵用手电照照,两侧走廊都是深不见底。他说:“你们几个往左,我往右,探完了回来集合。”

钟秀皱眉:“老大,你自己……”

“没事。我们这样摸下去不是办法,现在必须节省时间。”姚兵道。

老张说:“老大,要不我跟你去吧,互相也有个照应。”

姚兵看看他,点点头,平静地说:“也好。”

他们两个打着手电,沿着右面的走廊走了下去。钟秀看看我们这些人,轻声说:“走吧。”

我们走进左面的走廊。走着走着,我越看越怪,这里不像是军事掩体,又不像军火库,日本人花这么大力气修出这么一个地下世界,到底想干什么?

正走着,忽然就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整个走廊似乎都在摇晃。随着这声闷响,又传来“嘎吱吱”一连串摩擦的刺耳声音。我们面面相觑,猴子最先反应过来:“不好,老大去的走廊出事了。”

我们几个人调转过来,向着那个地方狂奔,手电光亮不停摇晃,形成一道道奇特的光斑。

时间不长,我们便跑进右面的走廊,正跑着,光影中走廊上出现两个人影。一个人影蹲着,正抱着另外一个躺在地上的影子。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第二十四章 文字

光影晃动中,我们看到老张蹲在地上,手里扶着姚兵。姚兵右胳膊上鲜血淋淋,疼的满头冒汗。钟秀和猴子非常紧张,赶紧跑过去:“老大,你怎么了?”

老张歉意道:“这事也赖我。走到这里是一条死路。姚老大发现墙上有机关,他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轻易去动。也怪我手贱,随手一碰,机关就开了。走廊尽头的墙壁居然是一条隐秘的闸门,突然这么一开,老大为了救我把我推到一边,他手就受了伤。”

姚兵坐起来,让钟秀从背包里拿出止血绷带,他把外衣脱下,用水清理了一下伤口,然后缠上绷带。

在众人不同意味的目光中,他扶着墙站起来。猴子要去搀他,姚兵摆摆手:“我没事。走吧,看看里面是什么。”

大家开始往里进,我和老贾在最后。他没有急着进去,而是打着手电看着墙。我走到他身边,低声问看什么。

他用军用手套在墙上摸了一把。墙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在灰尘下面露出一个灰朦朦大概巴掌大小的铁门。打开铁门,里面是一个生锈的扳手,现在已经拉开。老贾道:“这就是那个机关。”

“怎么了?”我问。

老贾没说话,重新把铁门关上。然后用手套把灰尘揉一揉,对着铁门吹了口气,一些灰尘又沾染在门上。他问我:“刘洋,你能发现墙上有道暗门吗?”

“我这眼力不行。”我呵呵笑。

“我也不行。”老贾意味深长地说。

里面老张催促:“干嘛呢,快进来,有重大发现。”

我们走到走廊尽头,这里的金属墙是一道闸门,此时已经升起。和外面那道闸门一样,只能升起一小半,要进去只能从下面缝隙钻。

等我进去,看到里面的景象,彻底地惊呆了。

眼前是三条漆黑的走廊,呈扇面散开。光影闪动中,能看到每条走廊的两侧是一排排监狱牢房。一间挨着一间,顺着走廊延伸下去。走廊几乎就没个尽头,当然也数不清这里有多少间牢房。

走廊特别狭窄,天花板上是那种特别小的灯泡。站在这里能感觉到无比的阴冷,黑沉沉非常压抑。

钟秀用手电来回照着,声音颤抖:“原来这里是集中营,关押犯人的。”

我们正要往里走,老张说话了:“老大,眼前有三条走廊,里面还不知多少条岔路。要不然我们还用你的法子,分组探索,这样能保证效率,节省时间。”

猴子一听就皱眉:“我说老张,这个鬼地方如此诡异阴森,谁知道会藏着什么危险,一旦发生意外怎么办?”

老张干笑了两声:“这里都在地下封了几十年,能有什么危险,你说鬼啊?”

姚兵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想了一下:“好吧,那就分组吧。这里三条走廊,老张老贾你们一路,猴子,”他顿了顿,看看我,又看看钟秀,说道:“猴子你和小钟一路。刘洋,你跟我走。”

“试试对讲机。”钟秀说。

我们调整频道,用对讲机互相说了几句话,效果还算清晰。

姚兵说:“遇到事不要勉强。时限一个小时,我们最后还在这里集合。”

分完组,我和姚兵径直走进左面那条走廊。

和姚兵在一起,我很别扭,有些尴尬,和他没什么话说。他也没有和我说话,在前面走得很慢,不时用手电照着牢房。

这些牢房门大多关着,手电光顺着门上铁窗的栅栏射进去,里面的结构非常简陋,也就是两张床一个马桶而已。牢房空间狭小,目测一间不过十平米。一左一右两张床,看样子能住两个人。里面也说不清什么原因,特别黑,用手电都照不亮,给人一种极为阴森的感觉。

我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个想法,便说道:“这里应该不是集中营。”

姚兵停下来,看我:“有什么想法?”

我说道:“集中营条件不会这么好。”我曾经看过一些关于二战德国集中营的纪录片,关押犯人的地方类似大仓库,里面堆着床架子,一层一层都能码到天花板。一层里蜗居着一个犯人,一个大牢房至少能关着上百名囚徒。

如果是集中营的话,根本不会像眼前这种条件,两个犯人就能占一间牢房的情况。

我把想法说了出来,姚兵点点头没说什么。我看着一间间牢房,来了精神,说道:“现在看来,这里的牢房大概有两种用途。”

“说说。”姚兵道。

“一种可能是关押政治犯;还有一种可能,”我犹豫一下:“我想起了731,这里会不会是日本人做**实验的场所?”

姚兵笑笑:“别瞎猜了,看看就知道。”

不得不说,日本人修建的牢房又窄又矮,逼仄阴森,看着就让人窒息。走着走着,我们忽然看到前面有一扇牢门居然是敞开的。

走过去,我摇了摇那扇牢门,门轴已经锈死,转动时特别困难,噶吱吱的摩擦声响让人牙床都倒了。我正在研究这扇门的时候,冷不丁一抬眼就看到牢房的床上坐着一个人影。

这下可把我吓懵了,头皮发麻,好半天才想起用手电去照。一照之下,那人影居然是姚兵。

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去,坐在床上,双手搭在膝盖,面色忧伤,似乎在想什么。

我深吸口气,仗着胆子也走了进去。牢房里温度比外面走廊能降低好几度,冷津津要渗到骨头里。牢房高度也就一米八多一点,稍微抬手就能摸到天花板。

里面还有一股说不清的味道,说腥不腥,说臭不臭。我皱着眉道:“老大,我们出去吧,实在是不舒服。”

姚兵点点头,从床上站起来,慢慢走到门口,抓住牢门,突然一使劲,只听“噶”一声脆响,那么重的牢门居然让他转动起来。

他把门关上了。

牢房里的光线暗下来,虽然打着手电,可还是像突然落进了黑森森的深窟。

我吓懵了,赶紧说道:“老大,你干嘛?”

姚兵笑笑说:“你别害怕,我只想试试关在这样的监狱里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居然半躺在床上,灭了手电,整个人顿时消失在黑暗中。

我可不会那么没礼貌地用手电去照他。我心砰砰乱跳,这姚兵会不会发癔症了?他要是疯了,不能拿我陪绑吧。

停了一会儿,他的手电光亮重新亮起。他从床上下来,慢慢推开牢门走了出去。就这么几分钟,简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我赶紧出去,看着身后黑幽幽的牢房,真是心有余悸。

我们往前走,一直沉默的姚兵忽然问道:“刘洋,你和杨总关系很好?”

“杨慕云?”我说:“谈不上多好,泛泛之交。”

“他挺信任你,还让你进入探险队的决策层。”姚兵说:“我这人说话有点直,我看不出你有什么高人之处。”

我干笑两声,没说话。

“关于这里你知道多少?”姚兵问。

我说,我知道的也不多。就知道日本人当时在这里建个基地,具体做什么的,一概不知。

姚兵忽然问道:“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跳跃实在是大,我不想谈论太多,只是说道:“工薪家庭,父母都是工人。”

姚兵转过头看看我,点点头:“我大概知道杨总要你来是为了什么了。”

“为什么?”我问。

姚兵脸上忽然呈现非常诡秘的一笑,眼神闪了闪,没说话。

我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他这个笑不是好笑。

这时,我们到了尽头,走廊向前延伸,后面出现了类似防空洞一样的通道。在防空洞和走廊边缘的交际处,设着一个高台。我们顺着台阶上去,站在台上能很清楚地看到整条走廊的情况,这里应该是日本士兵站岗的地方。

姚兵用手电照照里面防空洞通道,太深了,实在看不清有什么。防空洞墙壁上喷着大红莲的标志,我生出一个直觉,这个地下基地真正的秘密应该就藏在里面。

看看表,已经四十多分钟了,现在回去正好一个小时。我低声说:“老大,我们回去吧。”

姚兵面无表情:“你先回去,我再往里走走。”

我一时踌躇,只好跟着他继续往里走。他不再说话,看样子不打算理我,爱跟不跟。

顺着防空洞走了一段,墙上出现大量的文字。姚兵没有停步,继续走。我也不好意思停下来细看。大概用手电扫了一圈,发现这些字既不是日语,也不是汉语,是一种似是而非的文字。一个个形似蝌蚪,呈螺旋形排列,越到中心,字体就越大。

我觉得这些文字十分奇怪,并不像人类用的语言。

我看着黑森森的防空洞深处,忽然生出极为毛骨悚然的感觉。

第二十五章 绝望

防空洞里岗哨、站台特别多,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可以想象当年这里的防御一定特别严密,真是插翅难飞。

我们走到了防空洞尽头,有两扇巨大的铁门敞开着,里面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手电光照射下,看到铁门上喷着巨大的“3”的字样,不知什么意思。

我们走进铁门,又是一条走廊。沿着走廊是好几间屋子。有一间屋子的大门开着,里面是四四方方规格很标准的房间。走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比人还高的绿色档案柜,几乎一直顶到天花板。不过,所有柜门此时都开启着,里面抽屉横七竖八悬在外面,用手电照照,连一片纸都没有。看样子,撤离的时候,日本人毁掉了所有的纸面资料。

一面墙上挂着一面巨大的日本军旗,旭日东升。旗子上蒙着厚厚的灰尘,红颜色变成了极沧桑的深黄。可能是受到教育的缘故,我一看到这种旗子浑身不舒服,感觉它就像是一种极为邪恶的图腾,里面隐藏着很阴森的东西。旗子的前面,有一张长形写字桌,收拾得干干净净,桌子上除了一部老式电话,还散落了几只笔。桌面上灰尘相当厚,看样子很久没人动过了。

我用手电照照天花板,在天花板边缘有许多包着的电缆线,密密匝匝从这个房间穿过。房间角落还有一个衣架,上面挂着一件不知什么类型的军衣,蒙着灰尘,已经没法再穿了。姚兵轻手轻脚在房间里走着,绕过书桌,来到旭日旗前,凝望了一会儿,慢慢又走过来。“这是一间办公室。”

我点点头。

他又走到桌前,抬手拿起了那盘老式电话,轻轻放到耳边。

我心跳骤然加速,走过去好奇问:“还能通?”

“怎么可能?”姚兵呲牙笑笑。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嘶嘶啦啦的声音。我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周围。姚兵解下对讲机晃了晃:“别紧张。”

对讲机里传来钟秀的声音,可能距离太远,信号不是很好,断断续续的:“老大,老大,你们还好吗?”

姚兵“嗯”了一声:“大家都回来了吗?”

钟秀道:“老张和老贾没有回来,我联系过他们,他们说不要等他们。”

“那就不用管他们。你和猴子原地待命,我们一会儿回去。”姚兵关掉对讲机。

我们从这间办公室出来,顺着走廊继续往前走。看到后面几间屋子的时候,我就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了。

这些房间邻着走廊那一面都按着很大的玻璃窗。透过玻璃望进去,房间内一片漆黑。

我拿手电照着其中一间屋子,里面十分杂乱。我一眼就看到一台很大的手术座椅,旁边台子上放着一个白瓷托盘,里面好像还有一些手术器械。看到这些,我骨头缝都冒凉气,叫住姚兵:“老大,这里面是做**实验的!”

姚兵蛮有兴趣看我:“你为什么不认为这是一间医务室呢?”

我无话可说,这么猜完全凭的是下意识。我推开这个房间的门,刚进去差点就被呛出来。里面充斥着一股腐烂的霉味,又腥又臭。

我仗着胆子往里走了几步,用手电照着,只见那台手术椅蒙着厚厚的灰尘,可依然能看到上面斑斑的血迹,我胃里一翻,就想吐。

姚兵走到椅子前看了看,顺手拿起盘子里一柄手术刀,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又放回盘子里。

“他们在解剖活人。”我忍着恶心说。

姚兵照照地面,摇摇头,缓缓说道:“你不懂。真要解剖活人不会用这种手术台,这是在做实验。”

“什么实验?”我问。

姚兵慢慢走到窗前,站在屋里透过窗子往外看,不知他在看什么,一言不发。

我心砰砰跳,自从来到这个鬼地方,姚兵的表现就有些奇怪,似乎这里引起了他不少情绪上的共鸣。

姚兵转过头问我:“你发现一个细节没有?”

“什么?”

“这台手术椅是面向玻璃的。”姚兵道。

我看了一下,还真是这样。

“你知道为什么这么设计吗?”姚兵说。

我看了看肮脏带着血迹的椅子,咽了下口水,老老实实说:“不知道。”说实话,我也不想猜。

姚兵走到椅子前,冲我招手:“刘洋,你过来。”

我心砰砰跳,他想干什么?我犹豫一下,还是走过去。刚到他身边,姚兵突然出手,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我疼的“哎呦”一声,身子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手术椅上。姚兵低声说:“你别动,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问你的真实感受。”

虽然姚兵伤了一条胳膊,但真要拼起来,我完全不是他对手。且看看他想做什么。

我坐在椅子上,闻着腐臭的味道,浑身鸡皮疙瘩起来了。屁股不敢坐实,全身都不对劲。

姚兵拿起手术刀,慢慢来到我的身后,缓缓把刀放下来,在我的喉咙处停下来。

我心跳的这个剧烈,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如乌云般笼罩在身上。

姚兵把刀放在我的喉管前,挨着皮肤。我喉头窜动,一动不敢动,生怕他失手,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看玻璃。”姚兵轻声说。

我抬头看玻璃窗。手电光亮中,我看到窗上映出我和他淡淡的身影,在身影外面是那条阴森的长长走廊。

“假如现在穿越时空,你是日本集中营里一个要接受**实验的犯人。此时你坐在手术台上,等待你的是惨无人道的手术实验。你看着这扇代表着自由的窗户,你有什么想法?”姚兵慢慢问。

“绝望。”我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

姚兵慢慢收起手术刀,“当啷”一声扔进瓷盘。“起来吧。”

我从椅子上爬起来,两条腿都是软的。虽然知道姚兵不会下死手,但那一刻还是恐惧到了无法描述的极点。我甚至有种庆幸,幸亏没有生在那个战争年代,真要被日本人抓进这样的监狱里,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我们走出手术室,姚兵问:“你这下知道为什么手术椅会朝着玻璃窗了?”

“为了让囚犯产生绝望感。”我现在多少恢复一些理智,疑惑问:“日本人为什么要这么干?他们在戏谑囚犯?”

姚兵摇摇头,眼神很深远:“日本这个民族,对于从事的事业秉持的是非常严谨的态度。他们一招一式都是有目的性的。”

“那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我问。

姚兵忽然一笑:“我怎么知道?”

我们又看了几个房间,全都是那样的手术室。想着刚才的经历,我到现在没缓过这个劲。下意识里,对这个地方越来越厌恶,越来越害怕。

这时,出现一个房间,好像是药剂室。里面是一排排木头架子,上面放着许多药剂瓶。瓶上是厚厚灰尘,连着蜘蛛网。抹开灰尘,我看到瓶子里装着花花绿绿的液体。瓶子大小不一,里面液体颜色也都不一样。

瓶子上贴着标签,写着都是日本字,也看不懂是什么。

我一回头看到姚兵没了,正纳闷时,忽然透过玻璃瓶的缝隙,看到他在对面一个很隐秘的角落,蹲在地上正把一罐药剂瓶放进背包。

我吓了一大跳,他要干什么?

我想了想,还是不要惊动他为好。这个人太危险,如果冒冒然过去拆穿,他说不定真能把我干死。我可不想无声无息死在这么个倒霉地方。

想着,我就要退到一边,离开他的视线。一时没注意,竟然撞在办公桌上。“哐当”一声,我暗暗叫苦。

姚兵从架子后面转出来,冷冷看我:“怎么了?”

我指着身后的书桌,嘿嘿笑:“不好意思,刚才不小心……”这时,我慢慢转过身,这才看到桌子上有什么。

这不看还好,一看给我吓懵了。我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捂住胸口说不出话。

桌子中央摆了一颗人头!这人头放在一个极为古怪的容器里。容器应该全封闭的,里面装着黄褐色的液体,人头在里面半沉半浮。人头上面的头骨整个是剥开的,里面插了很多电极。电极的连线一直延伸到容器的出口位置。封闭容器的出口外面,居然还留着一排插口,对应里面的电极线,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这个人头是男性,看不出是哪国人。被液体泡了那么多年,五官还能看清楚就不错了。看模样应该是东亚男人,中国人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这种残忍的装置,日本人不可能用在自己同胞身上。

不对!我忽然发现这个人非常面熟,在哪里见过。

姚兵扶起我,然后凑到容器前,很仔细地看着这颗人头。

他看到我惶恐的表情,笑笑说:“没事,这是个标本而已。”

我磕磕巴巴说:“我知道这个人是谁。”

“谁?”

第二十六章 另一个世界

“这个人叫水部岸次郎,是个日本人。”我说。

姚兵看着这罐液体浸泡的人头,慢慢问道:“他是干什么的?”

“二战时期,这个水部岸次郎是个陆军中佐,也是大红莲计划的最高指挥官。咦?你不知道吗?杨慕云的资料里都写到了。”

“奇怪,既然他不是犯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人头做成标本?”姚兵喃喃。

他对我打了个响指:“把你背包递过来。”

我疑惑着把包卸下肩头给他。姚兵扯开我的包,大头朝下,把里面一堆零碎的用具全都倒出来,撒了一地。包清空干净后,让我把着袋口,他抱起这颗人头容器,小心翼翼往包里塞。

我看得嘴里泛苦水:“老大,拿这个干什么?”

“或许有点用。”等装好了,他让我背上。我扭扭捏捏,好不容易把包背上,真是全身都不舒服。这颗人头还挺沉,压得我两个肩都下去了。

我们刚从药剂室出来,只听对讲机沙沙响,是钟秀打来的,她的声音显得非常焦急:“老大,快回来!刚才我收到外面发来的信息,天色不好,刮起很强烈的大风,温度也在急剧下降,可能会有暴风雨。”

“老张和老贾呢?”姚兵问。

“最麻烦就在这里,老张可能发生了一点意外,已经走不动了,老贾要我们过去支援。”钟秀说。

“好。你们先去,我和刘洋马上到。”

我们回到走廊,开始往回跑。包特别沉,跑了十几米,我汗出如浆。这里又黑又阴森,走廊里只能听见我浓重的呼吸声,手电光斑在墙壁上摇摇晃晃,闪烁不停。

终于跑到我们约定集合的地方,我累得扶着膝盖已经站不起来,那汗顺着脸颊滴滴答答往下落。

姚兵看都不看我,他径直向老贾和老张探索的那条走廊跑了进去。

我深吸一口气,积蓄了一些力量,咬着牙跟在他的身后。

跑着跑着,身后那颗人头容器不停打着我的后背和屁股。它沉甸甸挂在身后,我两个肩膀又疼又酸。也不知跑了多久,就看到前面隐隐有群黑影过来。

用手电照去,在前面跑的是钟秀,她正在用手电照明。后面是猴子和老贾,他们俩抬着老张,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正在朝着我们急速狂奔。

时间不长,来到我们近前。猴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臭汗,刚说了一句:“老大……”姚兵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

他走到老张近前。那老张口吐白沫,四肢抽搐,脸上五官都扭曲了。最邪的是,他全身无论怎么颤,眼睛却始终盯着天花板。

“怎么回事?”姚兵问。

老贾着急地说:“我们在里面看到一些东西,老张一时兴起在自己身上试了试,结果就出现了问题。”

姚兵勃然大怒:“这里这么诡异危险,你们还敢乱动东西,组织纪律都哪去了?!”

老贾苦着脸:“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马上就来暴风雨了,出去再说!”姚兵呵斥。

我们几个抬着抽搐的老张,向外面狂奔。幸亏这些人辨识方向的能力很厉害,在四通八达的走廊里也不会迷失方向。要是换我一个人,早就迷瞪转向,八辈子也出不去。

我们来到最外面的闸门口,先把老张递出去,然后挨个从下面缝隙里钻出来。一出这道门,虽然还置身地底,但我全身忽然就放松下来,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感,对外面世界也更加渴望。

在顺着铁梯子往上爬的过程中,我们费了很大力气。老张已经完全没有自由行动的能力,老贾把他背在身后,猴子在下面托着他的腿,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才爬到最上面。

刚从地道口爬出来,就看到外面乌云翻卷,大白天的就像是入了夜,如同落日的黄昏。天空中已经斜斜的飘下雨点,风越来越大,看样子确实要有一场很大的暴雨。

许多人冒雨外面等着,一看我们出来,七手八脚帮我们爬出来。早有人背起抽搐的老张,我们冒着雨快速往营地跑去。

到了营地,姚兵全身都湿透了,可他还不忘老大身份,十分负责任地叮嘱大家把帐篷都扎牢,一旦下起暴雨,要能抵御住大风。

他对老贾说:“你带着老张到我帐篷,我看看怎么回事。”他又叫过我们队伍里的随队医生,一起进帐篷给老张看病。

老张和老贾都不在,我帐篷里没了人。我坐在帐篷口,颤巍巍摸出一包烟,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想起下面的经历,心砰砰乱跳,控制都控制不住。

我刚把烟叼上,王晓雨一猫腰钻了进来,坐在旁边把我嘴里烟拽出来,扔在外面。“不许你抽烟。”女孩看我。

我叹口气,躺在睡袋上,双手枕在脑后。

“你们在下面遇到什么了?”王晓雨回头看我。

我拿脚踢了一下身边的背包:“这是我在下面找到的东西,送给你当礼物。”

“什么啊?”王晓雨看我,脸上笑盈盈的。

“看看吧,说出来就不浪漫了。”

王晓雨打了一下我的腿,把包抱过来,笑嘻嘻说:“还挺沉。”她慢慢打开袋口,把里面东西拿出来。刚拿出一半,女孩“啊”一声尖叫,把那包随地一扔。

我赶紧坐起来,把住背包:“姑奶奶,你轻点,这个人头费老了劲才拿回来的。你要给弄碎了,老大能跟我拼命。”

“你怎么这么坏?”王晓雨瞪我,用手掐我大腿。

我疼得抓住她的手,这时,外面一声闷雷。王晓雨吓得躲进我怀里,敲着我的后背:“你都坏死了。”

我抱着她,外面“哗啦啦”下起了大雨,一股股阴风打着旋儿,雨花都吹了进来。我们往里坐了坐,我把帐篷口拉上。一边拉一边激动,这可真是难得的二人世界。我有点邪恶的想,老张最好先别好,给老弟我抽搐个半个小时四十分钟的,就当帮忙了,我先和晓雨温存温存。

王晓雨抱着膝盖,脸色通红,我一时口干舌燥。就在帐篷口要拉上的时候,突然帐篷外映出个人影,姚兵穿着一身黑色的雨衣探进头来。他看了看我和王晓雨,面无表情,轻轻说道:“晓雨,你先回去,我和刘洋说点事。”

王晓雨羞红了脸,从帐篷出去,遮头挡雨跑远了。

我看着姚兵,一股邪火冲上来,你他妈晚进来一会儿能死啊。

姚兵钻进帐篷,摘掉雨衣的头罩,全身都是雨水,滴滴答答淌下来。

他背身对着我,一直没说话。我干咳了一声:“老大,老张的病怎么样了?”

“他好像是中邪了。”姚兵这句话让我目瞪口呆。

姚兵说道:“我们的医生看不好他,查不出是什么病。我跟老贾聊了一下发病的起因,有点古怪。”

“怎么回事?”我问。

姚兵把带来的登山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东西。那应该是一种装置,主体是个黑匣子,大概有半个行军包那么大。周身全是铁皮,没有任何装饰,边缘焊的严丝合缝,非常结实的样子。匣子左面还有一个可转动的把手,看起来像是手摇电话或是手摇发电机。匣子底部印着一串钢印,这些钢印都是日本字,看不懂写的什么。

从匣子里伸出两个电极贴。看到这东西,我第一联想便是医用器械。后面黑匣子能发电,通过前面电极把电释放出去。这会不会是类似心脏起搏器那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我问。

姚兵用湿漉漉的手,指着匣子下面的日本字说:“这个词是‘另一个’,这个词是‘世界’,连在一起,大概的意思是,‘另一个世界’。”

第二十七章 注射

“另一个世界?什么意思?”我眨着眼问。

“情况是这样的。”姚兵说。

据老贾说,当时情况是,他们找到一处类似医务室的房间。进去之后,就发现有很多稀奇古怪,他们见都没见过的装置。其中就有这个黑匣子。

他们也是好奇,拿着它翻来覆去看不出个端倪。说巧不巧,在墙上挂着一张很大的人体示意图,其中就有关于这个装置的用法。

黑匣子前面抻出来的两根电极贴,可以贴在后背的脊椎骨上。老张也是福至心灵,居然想试试,便把电极贴到了自己身上。老贾这么一摇把手,迅速有电流释放出来,刺激到了老张,变成了这么个模样。

我听得有点啼笑皆非:“老张也不是孩子了,这样的东西怎么能随便试呢?”

姚兵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我也觉得这个理由说不过去。可当时现场只有老贾和老张两个人,具体原因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他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我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黑匣子如果只是个发射电流的装置,就算老张过电了,也不至于这么抽搐,还什么中邪吧。”

姚兵道:“如果你有机会看看老张症状就知道了,他好像……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说道:“还等机会干什么,我现在就过去看看他。”

“你先坐下。”姚兵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现在说说你的事。”

我干笑两声:“我能有什么事?”

“刘洋,你还记不记得在下面的时候,我曾经说过,我大概知道杨总派你来是什么做的了。”

“嗯,是,说过。”我道。

姚兵慢慢解开雨衣,不过没有脱下来,而是敞开怀。他坐在地上慢慢转向我:“你是不是看见我在药剂室里拿过一罐药?”

“呵呵。”我笑了两声,看着他,头皮有点发麻,隐隐有种很强烈的不好预感。

“这罐药名字很怪,叫做‘咒怨’,居然和日本一个恐怖电影的名字一样。你说有没有意思。”姚兵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长盒,缓缓打开,里面放着一柄注射器。

注射器不是空的,里面有半管淡绿色的浓稠液体,和姚兵偷出的那罐药的颜色一样。

姚兵拿着注射器,轻轻推动,从针头喷出一股药液。他轻轻弹了弹针管。朝着我爬过来。

我往后退了一步,惊恐地说:“你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

姚兵点点头:“还记得山村里死去的那一对母女吧?”

“记得。”

“你知道是什么人害了她们吗?”他看着我说。

我苦笑:“山猴子?我不知道。”

姚兵说:“我也不知道。不过隐隐猜出了答案,但这个答案需要证明!”

“你给我注射这个药和证明凶手是谁,有个毛关系啊。”我急忙说道。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绝望’吗?”

我点点头,心一直往下沉。

姚兵说:“日本人的实验,有一个目的就是激发人的绝望。再想想那些女人死时的惨状,她们是被活生生截肢的!整个过程中,她们也一定充满了绝望。做这个案子的凶手,他们和这个地下基地有着极为重要的神秘联系,他们的目的很可能就是要人的绝望。”

我看着他弹动的针管,想着这个药恐怖的名字“咒怨”,大约知道这个药的后果。

“你是说我如果扎了这根针,就会绝望?”

“你会在极度的痛苦中体验到绝望的情绪,并在药物作用下,把绝望的意念放到最大。那个时候,凶手就会出现了。”姚兵冷冰冰地说。

“这也太扯淡了。如果你猜错了呢?”我说。

“现在就回到最开始的那个问题,杨总为什么会派你来。”姚兵笑笑。

“他让我当炮灰?”我颤着声音说。

姚兵点点头:“这时候你才显出一点聪明。”

他一纵身跳了过来。我也急了,知道他很厉害,根本打不过。我灵机一动,撅着屁股就想从帐篷后面爬出去。谁知道帐篷因为暴雨要来,所以扎的特别紧,连点缝都没留。

还没等我扒拉出一条缝,就让姚兵一脚踹倒。我翻过身,他骑在我身上。手电不知什么时候灭了,帐篷里光线极差,外面树影在狂风中摇晃,大雨落在帐篷外,“噼啪”作响。

姚兵一身黑衣,五官全部隐在黑暗中,整个人就像是从地狱来的一团黑气。

他高高举起注射器,对着我就扎下来。

我真是急眼了,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拼了老命不让针头下来。姚兵毕竟是伤了一只手,多有不便,但就是这样,我两只手对他一只手,也就勉强维持。

他的手慢慢下落,针头眼看就要挨着我的皮肤。我脑子嗡嗡响,完了这次,恐怕是逃不了。

就在这情急之时,我也是逼急了,随口大喊:“杨总派我来还有别的任务。”

他停下来,冷冷看着我。

我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颤巍巍说道:“在我怀里有张黄符纸,你拿出来看看。”

姚兵一手举着针管,一手探进我怀里,摸索半天,拿出一张黄色符咒。正是白婆婆写给我的。上面正中画着大红莲的标志。

姚兵陡然一震:“这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机会难得,赶紧把前因后果草草说了一遍。姚兵听后,明显开始犹豫。

我赶紧道:“整件事诡异莫名,杨总派我来,是因为冥冥之中我似乎和这件事有着说不清的关系。他认为,整件事的秘密,说不定最后就落在我身上。”

姚兵手上那根注射器下不去了。我没敢反抗,与其撕破脸恼羞成怒不如让他好好寻思寻思,再说了我防的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在这个兔子不拉屎的荒郊野外,他要是存心想整死我,怎么都有机会。

就在这时,帐篷帘子忽然一挑,老贾钻进来:“老大,你在这……”

话音未落,一下看到我和姚兵的姿势。姚兵骑在我身上,我们两个一起侧头去看他。

老贾愣了一愣,姚兵从我身上下来,擦擦头上的水,呵呵笑:“没事。”

“老大,老张已经醒了……”他正说着,姚兵突然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他。紧接着那根针头,快速插进老贾的脖子里,猛地一推。里面整整一管药液,全部推了进去。

他再一松手,老贾“噗通”一声摔在地上,紧紧捂住脖子,颤着声:“你……你想做什么?”

姚兵看看我,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随即他掀开帘子,窜了出去,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老贾浑身像是怕冷似的,直哆嗦,缩成了一个大虾。我赶紧过去扶起他:“贾大哥,你没事吧?”

“他刚才给我注射了什么?”老贾颤抖着问。

“是从下面拿来的一种药,他本来还想给我注射。”

老贾一张口突然吐出像牛奶一样白色的沫子,顺着嘴角往下流。他伸出手,忽然指着帐篷外说:“那两个人是谁?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外看,黑蒙蒙天空中,下着大雨,除了树影什么也没有。

我有点害怕了,说道:“你躺着,我去找大夫。”

老贾一把抓住我,他颤得越来越厉害,眼睛里全是惊恐:“他们走近了,走近了,他们朝着我们来了!”

他的表情一看就是过度恐惧,五官都挪移了。我让他整得浑身冒寒气,使劲往外看,可还是什么也没有。

老贾颤抖着把嘴凑到我的耳边,低声说:“告……告诉老张,我是让……让姚兵害死的。告……告诉……”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像是被什么拉住了双腿,被拖出帐篷。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明白过来,也晚了。就看到老贾在地上似乎被什么拖着,越拖越远。

我一咬牙,冒着大雨冲了出去,却没了他的踪影。我把手电打开,四下里照着,忽然看到老贾趴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大雨落在身上,他一动不动。

第二十八章 魔鬼的力量

雨下得越来越大,浇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我抹了把脸也顾不得回去找雨具,打着手电向老贾走去。

这个过程中,我一直用手电扫着周围。因为老贾刚才一系列的行为实在是太怪异了,平白无故他就被什么东西拖出去,并且一直在说“看到了两个人”。

我慢慢来到他的身边。他一动不动趴在地上,周围积满了水,他这种姿势如果不改变的话,很可能会在无意识中呛死。

我犹豫一下,把手电放在一边,蹲下身子扶住他的身体,努力翻了过来。

惨白的光亮中,老贾脸色发青,紧紧闭着双眼。雨水从他脸上流过,可是他浑然不知。

我没有急救的经验,情急之中伸出大拇指去掐他的人中,掐了一会儿没有反应。是不是死了?我摸摸鼻息,隐隐还有点热乎气。

不能再耽误了,得赶紧去找大夫。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随队大夫是听命于姚兵的。老贾就是伤于姚兵之手,我如果找大夫,他能不能答应是一码事,姚兵会不会觉得我太多事?觉得我保守不住这个秘密,到时候他把我干死怎么办。

你们别觉得我懦弱,我觉得这些想法很正常。就在这时,老贾忽然全身颤抖起来,嘴角不断往外溢着奶状的浓沫,情景非常吓人。

我一咬牙,人命关天,不能让他这么在我眼前死去。就算姚兵恨我也没办法。

我站起来一转身正要走,忽然就看到周围出现很多人。他们看到营地中间有光影晃动,便出来查看,正看到这一幕。

猴子披着雨衣走过来,用手电照照不断抽搐的老贾,又扫了扫我,问道:“刘洋,你杀人了?”

我脑子嗡了一声,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可怕的情况。我如果揭发姚兵,姚兵很可能倒打一耙,诬赖是我弄死的老贾。到时候,所有队友当然王晓雨除外,都向着他说话,我真是一百张嘴也分辨不清。

我赶紧道:“别开玩笑!老贾发病了。”

猴子嘻嘻笑:“看你紧张得那样。就你这瘦鸡一样的小胳膊小腿,要杀老贾下辈子吧。”

这时,人群分开,姚兵打着手电走了过来,沉声问怎么了。

猴子赶紧道:“老贾好像发羊癫疯了。”

“陈大夫呢?”姚兵扫了一圈。帐篷里,随队陈大夫披着雨衣拿着医疗包走出来。此时风越来越大,一股强烈的山风吹过,一片大雨淋在我们脸上,所有人都站立不稳,向后倒退好几步。

陈大夫用双腿紧紧夹住雨衣,大声呼喊:“老大,在这里不能施救,必须把老贾抬回帐篷里。”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救人!”姚兵怒喝一声。

猴子陈大夫还有几个人一起往老贾的方向去。姚兵发号完命令,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

我让他看得真是寒气侵骨,周身冒凉气。这时忽然感觉身子一暖,回头去看,王晓雨站在身后,默默把一件雨衣披在我身上。

我实在不想再管这里的事,管也管不明白,索性拉着女孩的手,回到帐篷。

一进去,我这才觉出浑身发冷,雨水滴滴答答粘在身上。幸亏外面的冲锋衣多少有防雨的功能,我把外衣脱了下来,找出毛巾擦擦头。有碰不到的后面,王晓雨默默接过毛巾替我擦着。我心里这个温暖啊,一时难以描述。

擦了一会儿,忽然就听到外面连声惊叫,就听到猴子喊了一声:“我草。”猴子这个人,嗓子特别尖,他要扯着嗓子喊一声,满山满谷都能听见。

我赶紧披着雨衣钻出帐篷,就看到过去抬老贾的几个人不知为什么全跑开了,中间留出一片空地。在空地上,老贾直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天黑风高雨水急,耳边只有风声雨声,所有人全在那看着。

此时的老贾双手垂立,头微微低着,看不清表情,整个人就像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

有人低声问怎么了,猴子心有余悸地说,刚才正要抬他的时候,老贾突然直愣愣就站了起来,膝盖都没打弯,看上去好像诈尸一样。

正说着,老贾忽然动了。他面朝我们,慢慢抬起脚,看那形势好像要走过来。

我们这些人本来围了个半圈,他面向哪,哪的人就跑开,让出一条路。最怪异的事情发生了,老贾开始走路,不过他不是向前走,而是原地踏步。

那情景就好像有个我们看不见的牢笼,贴身桎梏住了他,他怎么拼命往外走都走不出去。

他的身体摇摇晃晃,关节僵硬,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这么黑的雨天,电闪雷鸣的,手电光影里出现这么一个半人半妖的东西,实在是说不出的可怖。

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声:“你们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狂风大作中,我们谁也没说话,屏息凝神听着。果然,在山谷中,也不知什么方向,居然传来了一种很难描述的声音。

我敢肯定,这不是风吹在什么地方形成的大自然的声音。从听效和节奏来看,很像是一个有主观意念的东西,有意发出的。

王晓雨惊叫一声:“这是锁链的声音。”

还别说,真是锁链声。“哗啦哗啦”的,听上去像是从山谷外面,越过山脊要过来。那声音映在悬崖峭壁之间,既难以琢磨方位又清晰可闻,十分吓人。

那锁链声应该是拖在地上,听声音特别沉重,而且响一响静一静。给我们的感觉是,拖着锁链的这个人,走一走便停一停……那种诡秘恐怖的压迫感像大海一样席卷而来。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聚拢在一起。大家面色惶恐,打着手电,这些探险家们,虽然身经百战经历过种种险事,却从来没见过这样诡异的事情。

姚兵站在大家最前面,背着双手,黑色雨衣的罩头拢在头上。他就像在用不甚宽广的身躯为众人遮风挡雨,而自己则直直面对着黑暗和恐惧。我对他的一些行为不满意归不满意,但确实敬服他的气势和上位者的霸气。

“鬼,鬼……鬼差!”队伍里有人突然喊了一嗓子。

大家回头去看,说话的人是村里的老安,安师傅,那个会点半吊子法术的神棍。老安不知从哪摸出一副眼镜戴着,脏兮兮的黑框眼镜,配着他胡子拉碴沧桑的老脸,那模样活像个饱经摧残的老右派。

老安脸色吓得惨白,指着黑黑的前方,声音颤抖:“有,有鬼差。”

“扯淡,什么鬼差?”猴子道。

猴子刚说完,只听“哗啦哗啦”的锁链声似乎到了近前,吓得他不说话了。

锁链声突然消失,一片寂静,远处的老贾也不动了。

黑暗中,似乎风雨也小了许多。我们静静看着,大气不敢喘。

老贾在没有任何征兆中,突然又开始动了。这次他的姿势更怪,两只手平伸,走路摇摇晃晃,身体呈一种诡异的佝偻感。我有一种十分匪夷所思的感觉,那就是,他身上似乎被重重锁链捆缚着,正在被什么东西拖着走。

“你们谁也没看到吗?”老安大声说,他惊恐极了。

“看到什么?”钟秀颤着声音问。

“有两个穿着黑西服的人在拉着那姓贾的走。”老安说。

听到这话,刹那间我头发像是炸开了一般,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我几乎都窒息了。黑色西服的人?鬼差?我想起了前些日子,家里那根阴间的红穗子所产生的幻象,墙上黑影里就出现了黑西服领着女人亡魂的情况。

“老安说的没错。”一直沉默的姚兵忽然说话:“有鬼差拉着老贾在走,他们在走阴。”

走阴?我们面面相觑。

老贾是因为被注射了日本人的药液才出现的这种情况。日本人到底在研究什么?他们调配的注射液居然可以让我们活生生见到人死去的全过程——鬼差领人下阴间。

姚兵没有理会众人理解还是不理解。他不再说话,死死盯着老贾。

我承认我没看到什么鬼差,但是我相信老安说的话。一是我有过类似的经历,二是老安虽然法术不太着调,但确实有点功力在身,或许他的特殊体质就能看到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老贾走着走着,姿势忽然又变了。他开始原地蹦跳,膝盖绷得直直的,跳来跳去。我越看越是心惊,当初在墙上黑影里出现走阴的过程,其中就有一段是亡魂蹦蹦跳跳向前的。

老贾就这么怪异的又走又蹦,我们冒雨看着。大概十多分钟后,老贾那姿势又变了,好像在登台阶爬一个很高的地方。我一看就明白,他这是在上孽镜台。

“啊!”老安突然在寂静的人群中扯出这么一嗓子,把我们吓得一激灵。猴子用脚踹他:“***,你鬼叫什么?”

老安跌跌撞撞冲出人群,朝着老贾就跑了过去。

姚兵眉头一挑:“拦住他!”

几个男人冲出去要抓他,谁知老安居然动若脱兔。速度极快,几窜之下就来到老贾面前。猴子也在抓捕的行列中,有点急眼:“姓安的,你他妈要敢过去我弄死你!”

老安就像疯了一样,跑到老贾跟前。后面抓他的几个人停下来,不敢过去了。

老安站在老贾前,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老贾面前那一片虚无的黑暗就开始磕头,一个接一个,不多时满头满脸都是污泥。

姚兵招呼道:“你们回来吧。”

猴子等人悻悻走了回来。姚兵看着老安说:“他所看到的景象,让他产生了膜拜和信仰。”他顿了顿又道:“那是不同于我们这个世界的,魔鬼的力量!”

我们没有说话,因为都感同身受到一种莫名的心绪涌动。眼前这般充满鬼魅般阴森的场景,确实能引发心底的某种宗教情怀。那是一种接近生与死,接近人类认知极限的情怀。

王晓雨躲在我的怀里,紧紧抓住我的衣服,我能感受到女孩身体在颤抖。

“咦?那是什么?”钟秀惊叫一声。

她把手电光亮推到最大,照射过去。只见在悬崖峭壁上,大雨淋漓之中,石头缝隙处贴着一个东西。乍看上去,像是一块惨白色的怪石头,可仔细一看,却呈人形,像是一只脱了皮的大猴子。

“啊~~”王晓雨大叫一声,她抓住我的胳膊,大声说:“这个就是我在峭壁上看到的全身雪白的怪物。”

大家惊恐地互相看看,那是个什么玩意。

就在这时,那一动不动的白色东西,忽然就动了。远远看过去,像一条白色的鱼在悬崖上窜行。它爬着爬着,忽然一纵身跳了下来,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夜中的灌木丛中,不见了踪影。

第二十九章 山猴子

“那是什么东西?”许多人惊呼。

雨越下越大,山风如刀,悬崖下面一大片树影摇动,出现许多莫名其妙的影子。队伍里这些人都有着极为丰富的野外探险经验,他们本能地感悟到危险的来临。

姚兵招呼大家取武器,王晓雨拉着我来到帐篷口,她皱眉说:“咱们没武器,一会儿看到情况不对,你别傻乎乎往前冲。”

我随口说一声,知道了。

这时看到众人有的拿来猎枪,有的拿着军工铲,形成密集的作战队形,显得训练有素。

猴子指着老安和老贾道:“他们两个怎么办?”

“先看看再说。”姚兵道。

老安还跪拜在地上,对着眼前虚无的黑,表情极为虔诚,不停磕头。

就在这时,树枝乱动,从树丛中爬出许多黑影。手电照射下,能看到这是一群非常诡异的怪物。它们佝偻着身体,周身雪白,每个怪物的个头在大概一米六左右,走起来路来既像猴子又像垂垂老人。

树林里这些怪物越出越多,粗略看看,大概能有二十多个。大雨哗哗下,落在它们身上,根本不沾水。它们的皮肤惨白,看上去倒有些像某种白蛇的皮肤,看似光滑实则粗糙。

“它们是什么?”有人又下意识问了一遍。

“山猴子。”姚兵冷冷道。

众人面面相觑,钟秀惊疑地说:“难道这里真的有山神?这些怪物非人非猴,难道真的是山神的守护?”

姚兵没有回答,转过身看看众人:“大家都有了。呈作战队形散开,以老贾为中心四面包围。我们今天的任务就是活捉一只山猴子。”

大家互相看看,谁也没说话。

王晓雨低声问我:“姚老大抓山猴子做什么?”

我心乱如麻,随口应道:“可能是为了给村民们一个交代吧。”我知道情况并非那么简单,但为了安慰女孩,只能这么说。

这时,拿着武器的队友们趁着浓浓的黑色,借助地形散开,形成包围圈,开始向老贾和老安收拢。

那些山猴子就明晃晃走着,也向着老贾和老安走过去。我仔细观察一下,从它们行走的节奏和队形来看,似乎没有什么智慧。这种东西很可能就是特殊自然环境形成的一种变异猴子。说是猴子,最为古怪也最无法解释的是,它们和人一样,身上居然不长浓密的体毛,更像是水生的哺乳动物。

我看着老贾,忽然想到他变成不人不鬼的原因。姚兵给他注射了一种特别的药剂,说是这种药剂能够激发人的绝望,只有这样才能引来山村行凶的罪魁祸首。现在山猴子终于出现了,他的目的也达到了。

只是实在想不明白,山猴子和“绝望”的情绪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这群山猴子缓缓围到老安和老贾身边,慢慢转着。手电照过去,勉强能看到它们肩头一耸一耸,看样子非常怪异。

“它们在做什么?”我疑惑道

王晓雨轻声说:“好像在闻东西。”

山猴子嗅着嗅着,围成的圈子越来越小,开始往老贾处靠拢。

老安又不是瞎子,看到了这种情况,早已吓得手脚酥软,瘫坐在地上。

现在可以肯定,老贾不是已经死了就是进入一种神游状态,他还在做着爬高的动作,对于周边事物的变化一概不知。

山猴子开始往上涌了,姚兵拿着对讲机喊了一声:“上!抓住一只活的就行,其他格杀不论!”

对讲机刚关闭,就听树丛里传出“轰”一声巨响,眼见得一丛火苗闪了一下。这是有人开枪了。应着枪响,一只山猴子当即就被轰飞,在空中划了一两米才摔在地上。

人类的智慧就体现在这里,先在暗处用枪轰,打第一拨。死差不多了,再拿着军工铲和刀进行近战。

那些山猴子被突如其来的枪声吓住了,满地流窜,可是它们又不离开这里,似乎对老贾恋恋不舍。

这些山猴子虽然动作敏捷,但还是在连续的枪响下,地上倒了一片。围着老贾和老安,那一圈地面上都是白花花的猴子怪物。

就在这时,它们停止类似无头苍蝇的乱跑,突然朝着营地帐篷冲过来。这个举动令我们十分意外,有攻击力量的队友此时还都散在林子里,山猴子动作极为迅捷,根本追之不及。

姚兵站在营地前,大吼一声:“进帐篷。”

此刻留守营地的都是些女将和老弱病残,比如我和杨林这样的。我们也不敢充大个,赶紧往帐篷里钻。等我进帐篷才发现,除了我和王晓雨,杨林也钻进来。

这个时候我也不好往外撵他。他浑身哆嗦,这个富二代明显对危险评估不足,吓得脸都白了。这时,外面影子晃动,一道道黑色长影从帐篷的缝隙处射进来。我发现一个很大的失误,情急之下帐篷门居然还敞开着。

杨林离门最近,我也顾不得什么了,用脚踹了他一下,大喊:“锁门!”

杨林吓懵了,两只手颤得举不起来。我一看指望不上他,只能自己上。正要过去拉锁,帐篷帘子突然被掀开,一个白惨惨的东西伸了进来。

王晓雨一声尖叫,缩在帐篷最里面角落,双手捂着脸,看都不敢看。

我咬着牙,勉强用手电去照。那正是一只山猴子。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近距离看它的脸,这似乎就是个活生生的人。脑袋上没有头发,甚至一根毛都没长。没有眼睑,眼球乌黑,惨白的脸色映衬下显得鲜明清晰。最为可怖的是,它居然是有神态的,表情阴森狰狞,咧着嘴似乎在笑。

在我看来,它似乎是有主观意识,会思考的。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山猴子上半身钻了进来。我也是急眼了,抄起身旁一把军刀捅了过去。帐篷狭窄逼仄,我动作又毫无征兆,它反应算快,微微一侧身,可是没躲过去。

我一刀捅在它的肩膀上,因为是拼尽全力,那柄刀居然插进去只露出刀把。可诡异的是,伤口并没有血流出来。

它呲着牙,眼睛乌溜溜看我。伸出爪子握住刀把,缓缓拔了出来,整个过程面无表情,似乎根本不知道疼痛。

我看着这一幕恐怖的场景,忽然生出不祥的预感,外面那些被枪轰飞的山猴子,会不会是在装死?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都是队友的。散在林子里的他们,现在回防的时候,明显受到了山猴子的伏击。

我冷汗都下来了,看着眼前的怪物,身体发冷。这哪是猴子,分明就是人,围魏救赵**。

山猴子伸出爪子,五根手指又长又粗,连指甲都是雪白色的。指甲特别长,看上去有点像电影里的慈禧,又像是僵尸。它一把抓住杨林,突然往外一缩,连带着杨林整个被抓了出去。

杨林拼命挣扎,手舞足蹈,可还是抗无所抗,声音都没发出便被拖走,没了踪影。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好半天我才明白过来,脑袋顿时大了一圈。可以这么说,这支队伍里谁都可以死,包括我。但惟独不能出事的就是太子爷杨林。

别看杨慕云嘴上说杨林去了别把他当我的儿子,要让他冲锋第一线云云。如果他儿子真要出了事,你看他疯不疯,指不定有什么后果呢。

我让王晓雨呆在这里不要出去,然后一掀帘子钻出帐篷。此时雨已经小了,稀稀拉拉的,我看到山猴子们开始撤退,他们扛着一些俘虏正在向山崖爬去。

地上躺着几个不知死活的队友。原先被子弹轰飞我们以为死了的山猴子,居然全部爬起来,活蹦乱跳,明显是装死。

看他们走远了,营地幸存者们才出来把躺在地上的队友抬回帐篷,有轻伤有重伤,还好没有死亡的。一对人数,少了八个人,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杨林。

姚兵抹了把脸,默默带上一把军刀,大步流星朝着山猴子撤退的方向走去。

老安这老小子命是大,刚才他就在冲突发生中心,可愣是一点事没有。他看到姚兵杀气腾腾的表情,顿时明白过来,跪在地上抱住姚兵的双腿:“你不能去!山猴子是山神派来的,它们,它们是不死的!你不能冲撞了山神。”

“去你妈的。”姚兵一个大嘴巴把他扇一边,然后对猴子说:“我走以后,有什么事你和钟秀商量来。日本人那个基地,我不回来谁也不准去!”说完,他头也不回,向着山猴子逃离的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猴子无奈地看看我们,让没事的人都解散吧,等老大回来再说。

该医治的医治,该休息的休息,猴子和钟秀两个人蹲在树下正在说什么,我凑过去,他们看看我也没避讳。

钟秀问:“老大能把他们救出来吗?”

“能。”猴子道:“我相信他!”

“你怎么看山猴子?”钟秀又问。

猴子说:“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那些山猴子和日本人的那个狗屁变态计划肯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三十章 逼问

自从姚兵走后,幸存的队友们都无心恋战,一个个唉声叹气。尤其受伤的那几个,伤倒不算太重,大都是骨折。猴子召集大家简单开了个会,让受伤的人凑一辆车先出去,由老安带着回村子里休整。到时候是想走还是想留,各随其便。

老安走的时候还絮絮叨叨不让我们去惊扰山猴子。让猴子一个大嘴巴子打老实了,嘟嘟囔囔不再说什么。

我让王晓雨也走,王晓雨说什么也不走,就要留下来陪我。其实,我也不舍的她走,但事情的发展越来越不循常理,我总有种很危险的预感,接下来能发生什么都不好说。我下了死命令,必须让她走,她这才勉强答应。依依不舍道别后,和装着伤者的车一起出了山,先回村里去了。

现在营地只留下不到十个人,大家都垂头丧气,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我认识的几个人不是被抓走就是撤离出去,和猴子他们也说不上话,只能自己闷着呆在帐篷里。

过了一晚上,天色大晴,日头当空暴晒,我们几乎走不出帐篷,外面简直烤死个人。

我捧着一壶水,一口一口抿着,半躺半卧在睡袋上,盯着帐篷顶发呆。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吵声,我探出头去看。一棵大树下,钟秀和猴子正在激烈的争吵。

这两人真行,队伍里刚留出权力真空,马上就开始斗争上位。我听了会儿,才知道误会了。钟秀想要去找姚兵,猴子不让,就这么吵吵起来。

我打着哈欠,真是不感兴趣,爱谁谁吧。

熬了一天,天色很快黑下来。整整一天过去了,姚兵没有任何信息,这个人算是彻底失踪了。晚上我躺在帐篷里盘算,如果姚兵就这么死了,那我该怎么办?等等看吧,这个地方我也有些呆够了。等着机会,下一辆车要走的时候,我也要跟着一起离开。

想着想着就入了夜,我一时没有睡意,想起了王晓雨。一想到女孩那害羞的表情,身上就有些燥热,帐篷里黑黑的,就我一个人……我正yy呢,突然就听到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嘎吱嘎吱踩着碎叶。我一个激灵坐起来,慢慢掀开帐篷帘往外看,钟秀一身军绿,收拾得干净利索,正蹑手蹑脚往营地外面走。

“钟秀。”我喊了一声。

她吓了一跳,回头看看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走到她身边,低声问:“你是不是要去找老大?”

钟秀看我,眨眨眼犹豫一下说:“是的。你不要和别人说,我走了。”

“你知不知道很危险?”我说。

月光下钟秀微微一笑:“他救过我一命,我一直想偿还这个人情。老大是很厉害的人,多少次都化险为夷,但这一次……我终于等到机会了。”

我知道自己人言微轻,说话根本没有分量。只好道:“那祝你好运吧。”

钟秀点点头:“如果过三天,还是没有我和老大他们的信儿,你们就自行处理。告诉猴子,现在他就是大家的领导,大家的主心骨,做出的决定一定要为大家安全着想。”

我叹口气,这种感觉太不好了,像生离死别一样。

钟秀拍拍我,一转身走了,缓缓走远。女孩矫健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

我回到帐篷,心里堵得难受,折腾半宿才睡着。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发现少了钟秀。大家商量组织起来找她,猴子叹口气说:“算了吧,我知道她去哪了。她一直想报答老大,这也是个机会,让她去吧。”

我们又等了两天,众人基本丧失了找回同伴的希望。大家都在商量什么时候撤离。我们现在和外界联系全部中断,也不知道王晓雨现在怎么样了,是在村里还是已经回去了。

我正在帐篷里胡思乱想呢,这时帘子一挑,进来个人。居然是老张。

我赶紧道:“张大哥,你醒了?没事了吧?”

老张显得还有些虚弱,脸色很白:“小刘啊,能不能出来一趟,我和你说点事。”

我对老贾和老张虽有些成见,但还没到看不顺眼的地步,相处还算可以。他叫我,我就出了帐篷。

老张走走就得扶着树喘口气,我看他实在是遭罪,扶住他说:“张大哥,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

“不急,不急。”老张指着树林深处:“我跟你说几句私房话。”

看他走路一摇三颤的模样,我真担心他别一头栽在地上昏过去。只好扶住他,走走停停,终于来到树林最密的地方。老张看看左右无人,咳嗽一声:“小刘,有没有烟?”

我看看周围,林子这么密,天又热,别弄出山火来。可又想了想,别那么不近人情,一个烟头不至于着火。

我正低头摸烟,忽然眼前一黑,随即感觉有重物正砸在我脸上。当时鼻血就飚出来,我倒退几步,撞在一棵大树上,心跳加速。抬眼一看,打我的原来就是老张。

老张脸色阴沉,一步一步走向我。我摆摆手:“张大哥,是不是误会了?”

老张抓住我脖领子,大嘴巴子左右开弓,扇的我耳朵嗡嗡直响,什么都听不见。他又是一巴掌把我扇在地上,我晕头转向,就跟坐了过山车一样。感觉这一切发生得既快又玄幻,到底发生了什么到现在没想明白。

这时感觉后脖领被抓住,老张往前一送,我的头就送出去了,结结实实撞在树干上,脑子嗡一声,眼前全是金星。

我摔在地上,感觉满头满脸都是血,黏黏糊糊的。我颤着声问:“张大哥你干嘛?”

老张从自己裤兜里摸出一根烟,慢慢点上,吐了口烟圈,缓缓问道:“老贾是怎么死的?”

我抹了把脸,心砰砰乱跳,眨眨眼说:“当时你还有病,可能不知道。老贾大哥是让山猴子抓走了,老大去找……”

还没说完,老张一个大嘴巴给我嘴都扇飞了。他坐在我旁边,慢条斯理抽着烟,又问了一遍:“老贾是怎么死的?”

“我真不知道!你杀了我吧!”我也来了脾气,支棱着眼看他。

老张呵呵笑:“我让你死个明白。我问过了,老贾出事前最后一个在一起的人,就是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我就放你走。”

我心里盘算,要不要把姚兵注射的事说出来。老张很精明,看我不说话,便知道有内情。也不催我,有条不紊抽着烟,那意思是有的是时间,咱俩慢慢玩。

“那我能不能问个问题?”我说。

老张点点头:“问吧。”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老张笑:“我还以为你要问,那装置是怎么回事,我是如何醒过来的。”

“这个问题也行。”

老张哈哈笑:“这两个我都不会告诉你。小刘,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知道你没理由也没能力对付老贾。我不要多,只要你一句实话。说实话不违背你良心吧?”

我抹了把鼻血,从地上坐起来,把手伸进怀里。老张眯着眼看我。我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

老张呵呵笑,把打火机凑过来。我借着火点上,美美抽了一口,然后道:“告诉你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你想和我交换问题?”老张笑眯眯地说。

“我也要你一句实话。这个实话可以有吗?”我说。

老张看着我,没说话。

我说道:“老贾已经死了,反正生存的几率不大。你不管要做什么,在队伍里都需要一个同盟者。”

老张点点头:“这倒是。你有点说服我了。如果我发现你存着不二之心,别说到时候我真不客气。”

“我自认自己不蠢。我们没什么深仇大恨,大家都是为了求财,和气生财嘛。干完这一票,一拍两散,谁知道谁啊。”我笑。

老张笑着看我:“说吧。”

我便把姚兵在基地里偷拿药水,跑到我帐篷里注射,无意中让老贾见到,反而给他注射的整个过程说了一遍。老张又详细地询问我,老贾注射之后的一系列表现。我讲述的过程中,他沉默不语。听罢,他慢慢站起,蹒跚走了两步,忽然对我说:“你知道日本人在做什么实验吗?”

第三十一章 电流刺激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老张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听你说的关于老贾临死前奇怪行为,再结合我从基地里拿出来的黑匣子装置来看,大约能猜到一二。”

“说说看。”我来了兴趣。

老张抽着烟,略微沉思片刻,看了看我。我能看出他的眼神里还有些犹豫,一根烟抽去一半了,他才缓缓道:“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探险家?”我疑问。

老张哈哈大笑:“什么狗屁探险家。那都是里YY出来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靠纯粹的探险就养活自己的。你看到这支队伍里的这些人,他们表面是探险,其实背后都有别的利益驱动。所谓探险家,他们的真实目的或是寻宝、或是科研、或是探寻遗址,或是拍摄珍贵照片等等,为冒险而冒险那都是有钱人闲的蛋疼才干的事。”

“那你呢?靠什么养活自己?”我问。

老张磕磕烟灰,半晌道:“我是私人考古队的。”

我没听明白。他看我傻了吧唧的眼神,哈哈大笑:“换句话说,我是盗墓的。”

“你……”我真是吃惊地说不出话来。盗墓,别里写的那么热闹,其实在现实当中是违法行为,抓住了就是大罪,七八年是有的,甚至还有的是死刑。老张能把这样隐秘的事情说出来,看样子他是有些信任我了。

“盗墓知道吧?”老张慢条斯理地说。

“知道,市面上有不少都是盗墓的。”

老张吐了口浓痰:“那些都是扯淡。我完全可以随便编个职业去骗你,和你说实话,是因为我们合作的前提就是信任,顺便也是为了让你能更好理解我下面所讲的事情。”

我聚精会神,听他能说什么。

老张说:“先说说那个黑匣子。对了,那东西现在在哪呢?”

“最后一次看到它的时候,是在姚兵手里拿着。”我说。

老张点点头:“这个人不简单,他一定知道内幕。你见过黑匣子,后面像手摇发电机,前面伸出两根电极。当时我就是把电极放在脊椎上,被电流一刺激,结果……”

他顿了顿,眼神有些迷茫,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刘洋,除了老贾外你还见过别的走阴吗?”

我点点头,这样的事经历过不少。

老张道:“走阴,就是用法术能够让人到阴间。有个细节你可能不清楚,走阴之后,大多数人都会腰酸背痛,尤其后背更是要酸疼好几天。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这个还真没听说过。

老张道:“据说人身上脊椎这个器官,能够通阴。它是人能走阴的主要原因,脊椎能够连通阴阳两界。”

我张大了嘴,眼睛一眨不眨地听着。

“我在基地下面看到了人体示意图,上面就有黑匣子的日语说明,上面很明显标注着,用黑匣子电极贴在脊椎上。”

我越听越惊疑:“然后电流刺激脊椎,就能……就能走阴了?”

老张点头:“差不多是这样。说起来简单,但其实走阴的要求是非常苛刻的。表面看电流刺激就可以了,可电流的频率、强度、刺激的时长,这些数据都要求得极为严密。我估计日本人做出这个走阴黑匣子,一定是经过大量的人体试验,从诸多数据中分析得出的最佳电流量。”

我咽了下口水,慢慢说道:“你的意思是,日本人在研究怎么让人去阴间?”

“至少也是他们研究的项目之一。”老张点点头。

“那你去了吗?”我问。

老张面无表情,默默抽着烟。树叶浓密,遮挡阳光,又下过雨,这里渐渐有了一些阴森的凉意。只看到他嘴里的烟头一闪一灭,很明显陷入了沉思。

我被这种气氛整得有点害怕,又不敢催促他。好半天,老张才缓缓说道:“应该是吧。”

我没打扰他,让他自己说。老张道:“我所见识到的阴间,和传统概念里的好像不太一样。所以我无法肯定到底那里是不是阴间。”

老张当时把电极贴在自己脊椎上,电流刺激下,不知不觉到了另外一个地方。那是一条长长的柏油马路,天色黝黑,暗无天日。这条柏油马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浓密丛林。也就是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唯一一条能走的路,就是脚下的柏油马路。

老张开着一辆车行驶在这条马路上。他是怎么搞到车,又怎么开着车上的马路,一概想不起来。就好像这是他的一段经过掐头去尾、被外人剪辑过的人生片段。

如果就这样开下去到也罢了,开着开着,忽然从树丛里冒出一群恶狗。说到这些狗,老张心有余悸,他当时紧急刹车,但还是反应不及,撞飞了一条狗。狗毛狗血淋漓洒在车窗上。

在车头灯的照射下,他看到这些狗一身黑毛,个个都好像小牛犊子那么大。也不叫唤,就站在马路上,像人一样看着他的车。

本来他昏昏沉沉,根本想不起自己的来历,可看到这些恶犬的刹那,身上一激灵,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他想起自己在兴安岭的山里,就因为插了电极之后,才莫名其妙来到这么个地方。

他特别惊惧,从来没想过眼前所见可能是幻象。当时就是实打实地认为,自己很可能被什么仇人给弄到这么个地方。至于怎么晕的,又怎么被弄到这里,中间的经过完全没有记忆。

他非常恼怒,在车里摸索,找到一根钢棍。推门下车,就要给这些狗一点颜色看看。他一下来,那些狗居然无声无息都跑了,钻进树林不见。

老张上了车,重新发动,可奇怪的是怎么也打不着火。空响了半天,只得悻悻作罢。他翻了翻车里的东西,连瓶水都没有,只好提着棍子下了车,顺着马路往前走。

这里非常冷,看看天,一片昏暗,连月光都没有。用老张话说,我是什么人,盗墓的!什么样的古墓地穴没去过?可这个见多识广,一身煞气的老张,走在这条马路上,居然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害怕。说不清什么缘由,就是怕。

走了也不知多长时间,却没有一点劳累的感觉。就在这时,他看到前面不远处的路边,隐隐亮出一丝灯光。

他加紧脚步,那地方看着挺近,但走起来却没个头似的,好半天才走到。

那是一处林间小屋,由原木修葺搭建的,还挺别致。透过窗户,能看到里面亮着灯,有人影晃动。老张这时候才感觉自己又累又乏,口渴难耐。他也想过陌生的地方可能藏有危险,不过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手里还有钢棍,三五个人完全可以对付。

他上去敲门,忽然闻到门里传来一股肉香,顿时饥肠辘辘。

敲了几下门,虽有人影晃动,但无人开门。老张有些恼怒,手上加了力气,没想到那门没锁,一推便开。他走了进去,里面非常简陋,居然连桌子椅子都没有,空空荡荡的房间地上铺着草甸子。最为古怪的是,在房间中间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坑。坑里堆着柴火,正在熊熊燃烧,从天花板上垂下来一口黑色大锅,正在火上面,烧的热水翻滚,咕噜噜作响,冒着热气。锅里有许多肉随着沸水翻腾,肉渣沉浮,那香味别提多勾人了。

在房间角落还有个门,没关,看样子通到后院。可能刚才看到的屋里人影,顺着这道门出去了。老张本来想喊一嗓子,算是打招呼。可转念一想,如果这家人小气不给他东西吃怎么办,还是自给自足吧。

他也是饿急了,来到锅前面,闻着香气,越闻越饿,就像有千万条饿虫在胃里往外爬。

可那沸腾的热锅里,居然连个勺子都没有,总不能直接用手伸锅里捞吧。他想了想,用手里的钢棍伸进锅里,费了好大力气,才掘出一块肉,一个不小心那肉掉在草甸上,还冒着热气。

老张也顾不得脏,因为太热拿不起来,他干脆跪在地上像狗一样翘着屁股,凑到那块肉前细细咬着。

他回忆说,当时实在是奇怪,为什么会干出那种事。那种饿那种香实在描绘不出来,尤其是那肉味,奇香。老张平时也算是社会活动家,黑白两道朋友无数,天天酒局饭局不断,山珍海味南拳北腿的吃多了,可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简直就是用味蕾造爱。

很快这块肉就吃完了,他又用钢棍去捞下一块肉。捞着捞着,忽然觉得不对劲,锅底翻腾上来一些肉渣,其中居然有一枚眼睛。

他也仅仅是疑惑一下,眼睛这东西作为食物也不算稀奇,最常见的就是吃鱼眼。眼前这枚眼睛,个头还挺大,跟鹌鹑蛋似的,溜圆。看着这枚眼,他有些惊惧,随即觉得自己敏感了,可能是某种牲畜的眼睛吧。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锅底浮现出一个东西,这下可把他吓懵了。

锅底下出现的,居然是一张人脸。这张脸像是一张人皮面具一般,没有肉和骨头,仅仅是一张皮。它面无表情,眼睛处是两个黑黝黝的深洞,此时正半沉半浮在水面,空洞的眼窝看着锅外的老张。

老张几乎背过气去,这张脸他认识,那是同伴老贾的脸。

第三十二章 磔刑

老张第一反应就是老贾让人害死了。

老张行走江湖多年,干的又是刀头舔血买卖,警觉性非常高,他马上就想到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他和老贾两人的行动败露了,一起遭到了暗算。自己莫名的出现在一辆车里,而老贾已经身遭不测,被害死了。

听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问:“张大哥,你和贾大哥到底是什么来头,有什么打算?”

老张没有回答,只是抽了口烟说:“你听下去。”

他马上想到,这一锅里翻腾的肉渣,很可能就是老贾的肉。要是换成旁人,恐怕早就控制不住哇哇大吐了,但老张非常镇定,即使意识到吃的是同伴的肉,也没有什么太过激的反应。用老张的话说,人肉也不是没吃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张虽然是北方人,但经常在南边混。他盗墓不像里写的那样,什么无意中得到古卷羊皮,然后招呼胖子瘦子金牙银牙的同伙再去盗墓。他去盗墓都是由主顾提供古墓线索和信息,他组织人手挖掘出来,再把里面东西卖给雇用他的主顾,赚取个辛苦费和中间差价。他的主顾里大陆人很少,大都是台湾韩国日本这样的东南亚富翁,偶尔也有来自欧美中东的土豪。老张就经常陪着台湾有钱人去吃人肉。

所谓人肉,大多是胎盘,还有一些是七八个月略成形的婴儿。据说吃了这东西能滋阴壮阳,补气活血,端的是长寿养生之良方。

老张说到这里,没有细讲,一掠而过。我还是察觉出了两个不同寻常的地方,一是能感觉到老张这个人煞气很重,吃人肉刨祖坟都是非常损阴德的事,而且极容易沾惹业力,可老张不怕,不但不怕还干得理直气壮。除了恶人这个词汇外,我再想不出有什么词能形容他;二是老张和老贾的关系并不像铁哥们,能感觉出他们之间至少没有太大的交情。我就不信老张如果吃了自己哥哥或者弟弟的肉,还能如此坦然。

老张继续说着,他看到锅里泛出人脸,顿时觉得不对劲。把钢棍提起来,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近角落里那扇门。来到门口,扫了一眼,发现后面果然有人影晃动。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先发制人,至于是不是冤枉有没有误会那都是后话,先把里面的人都干趴下再说。

想到这,他一猫腰顺着门就钻了出去。外面是个院子,面积不大,堆了一堆的破烂,腥味刺鼻。老张借着院子里的灯光一看,顿时有点毛了,地上那些腌臜的破烂,居然都是人的残骸断肢,胳膊摞着大腿,血糊糊的肚子剖空,简直惨不忍睹。

老张有点心惊,心想这地方到底是谁的,居然这么残忍。连他都直呼残忍,可见这里的人到了何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院子里此时空无一人,不知刚才的人影哪去了。院子中间,连放着两张铁桌子,上面摆着一溜三个肉案。每个肉案上都插着一把亮闪闪的大菜刀。这种菜刀厚背利刃,比普通家用的还要大三号,一看就是屠夫专门剁大块肉剁大骨头的。最令老张恐惧的是,这几把菜刀上面居然没有血迹,看上去像是刚买的一样,铮明瓦亮。这种现象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这些菜刀锋利无比、无比锋利,刀刀不沾血,怎么砍都不卷刃。

院子上空横七竖八还拉着许多电线,交错的电线下面挂着几盏大灯泡,兹兹放光,照的院子里一切东西都有种泛白的阴郁感。

老张正看着,忽然就看到从后面阴影里出来几个人影。他倒吸一口冷气,有点怀疑自己的武力能不能对付得了这帮凶残的人。他左右环视,看到有个柴禾垛子,赶紧藏到后面,大气都不敢喘。

他先听到锁链子声响,“哗啦哗啦”的,似乎是几个人正在拖着一个人。他小心翼翼探头出去看,只见光亮下,走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披着黑袍面白无须的男子。身上这件袍子实在太大,把他整个人都罩在袍子里面,只露出一张脸。后面跟着两个人,皆是五短身材,目测不过一米六,全身都是毛,就像大猩猩成精一样。这两只“猩猩”赤身裸体,只是在身前套了一个屠宰场那种黑色的专用橡胶围裙,围裙上血迹斑斑,有的血都没干,还在往下流。

在这些人身后,拖了一条大铁链子,链子那头锁着一个人。这人下盘不稳,走路佝偻着腰,随着两只“大猩猩”一拖一拖,他在后边踉踉跄跄,一走一咳嗽,其状十分可怜。

老张一看到这个人的出现顿时绷直了身体,眼睛瞪得老大。据他说,当时那个汗毛“刷”一下就全竖了起来。

来人非是旁人,正是同伴老贾。

老贾身无片缕,夹着腿,捂着私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都是白的。刚走到肉案子前,两只“大猩猩”不知从哪掏出一根水管对着他好一顿喷,老贾被急流冲得喘不上气,闭着眼大口大口吐着水,那个可怜样就没法说了。

如果是其他人拉进来,老张还不至于如此惊慌失措,可偏偏这是老贾。如果这位是老贾,那刚才锅里煮的人脸又是谁?不会有两个老贾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袍白脸男人说:“贾成国。”

老贾跪在地上:“我是。”

老张心直往下沉,老贾确实叫贾成国,可见眼前这人确实是老贾无疑。

“贾成国,你生前挖坟掘墓,可有此事?”白脸男人问。

“有。”老贾说。

“挖坟掘墓,罪过极大,判处磔刑。”白脸男人说完后飘然而逝,不见了踪影。

说到这里,老张问我:“刘洋,你知道磔刑吗?”

我摇摇头,表示没听过。

“磔刑,是古代的一种酷刑。你可以理解为碎尸万段。”老张一字一顿说。

我听得毛骨悚然。

有个“大猩猩”拍拍案子,那意思是自己上来。老贾那么凶悍的汉子,此时像乖乖猫一样,老老实实爬上肉案子,面朝上躺下。

两个“大猩猩”抄起大菜刀,吐了口口水在刀刃上,在围裙上蹭了蹭。其中有一个举起刀对着老贾的脚踝就砍了下去。这刀多锋利吧,一刀下去,那么粗的脚腕子愣是给砍断了,血淋淋的肉脚从桌子边缘落在地上,溅得地上血水水花四溅。

老贾一声惨叫,整个人陡然直挺挺坐起来,随即又重重一躺,疼晕了。

“大猩猩”拿起水管,对着他一顿喷。老贾喘口气又醒了过来,满头满脸都是冷汗。这口气还没缓过来,一刀下去,另一只脚砍断,落在地上。

他疼得脸上肌肉抽搐,五官挪移,脖子上的青筋就跟粗粗的蚯蚓一样围了一圈。

老张看的寒气侵骨,骨头缝都冒凉气。这两个怪物“猩猩”不但要砍人,而且还要在对方意识绝对清醒的状态下去砍。

那两只“大猩猩”手脚非常麻利,左砍右剁,又是剖腹又是挑筋。整个过程,血肉横飞,老张眼睛都看直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好一个老贾,成了案子上一堆碎肉,高高摞起来,像一座小山。

最后案子上只留下老贾的一颗头,那头还有知觉呢,嘴一开一合像是在说什么。一个“大猩猩”手脚麻利,居然用菜刀把脸整个给剖下来,一张人皮面具在它的手里把玩。

两只“大猩猩”用一种老张从来没听过的语言互相说笑,打闹。一个“大猩猩”把老贾的脸戴在自己脸上,装模作样背着手走了两圈,另一个“大猩猩”嘎嘎粗笑,情景十分骇人。

他们取来一个筐,把这些碎肉全都划拉进筐里,然后抬进了里屋。

老张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头晕目眩。这时,忽然从里屋散发出一股奇香,香味扑鼻。老张明白,这是它们在拿老贾煮呢。

不多时,就看到两只“猩猩”说说笑笑出来,走出院子,没了踪影。

老张连滚带爬从柴禾垛子里出来,他的神经已经被折磨到了崩溃的边缘。他正要逃跑,这时从院子后面有黑影传来。老张赶紧又躲了回去。只见那个黑袍白脸的男子,和两只“大猩猩”又走了进来,在他们身后用链子锁了一个人,正是老贾。

此时的老贾已经完好如初,光着身子,浑身哆嗦,一步一步跪在地上爬着向前。

这时,老张对我说:“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我已经听傻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老张说,他居然看到老贾的脚和手按反了。也就是胳膊肘下面是两只脚,脚踝下面出来的是两只手。根据这个现象,可以推断出来,此老贾就是刚才被剁碎的彼老贾,不知通过什么方法,器官组合重新成人。

黑衣白脸男说:“贾成国。”

“我是。”

“贾成国,你生前挖坟掘墓,可有此事?”

“有。”

……

刚才审问的全过程,居然又来了一遍。审问核对已罢,白脸男子飘然而逝。两只大猩猩把老贾摁在肉案子上,抄起菜刀又开始剁起来。

这个时候,老张猛然醒悟,他明白过来,此处绝非人间,自己很可能到了地狱。

第三十三章 地狱正义

老张看到老贾反反复复受刑,反反复复砍成肉渣,他在极度恐惧和精神创伤中超出了自己能够承受的临界点。

他想的最多的,并不是替老贾伤心,在老张眼里,老贾死活跟他没有太大关系。最令他触动的,是他和老贾一样都是以挖坟掘墓为生,做的是一样损天理的事情,他最担心自己死后会不会也落入这层地狱受到碎尸万段之苦,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

老张在第七次看到老贾被肢解的时候,终于坚持不住,握着钢棍冲出柴火垛子。他这时候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就算鬼也怕恶人。既然自己的罪孽已经犯下,无可洗涤无法逃避,莫不如就当这最恶的恶人,让鬼都害怕,让鬼都臣服。这活儿当年孙悟空就干过,也没啥大不了的,阴间也是欺软怕硬的货。

他刚冲出去,两只“大猩猩”停下来手里的菜刀,惊疑地看着他。互相说着话,虽然听不懂,不过从表情上判断,它们应该在疑惑为什么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

老贾在案子上被剁的只剩下上半身,全身都是血,他艰难张着嘴,不停做着手势,让老张快跑。老张知道自己也跑不了,莫不如大闹一场。

他雄心万丈,可还没等有所动作,只觉得脖子上套了东西,随即“哗啦哗啦”声音,是一根粗粗铁索从天而降,锁到了脖子上。他感觉身后有人,回头去看,正是那个穿黑袍面白无须的男子。离得近了才看清楚,这男子哪是脸白啊,压根就是没有五官。那模样就像是这人的脸被什么削平了再蒙上一层白纸,其状之诡谲,简直难以描述。

老张那股子胆气,随着一个屁全放了,全身萎靡,提不起力气,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那无脸男子拿出一本类似古卷的东西翻了翻,说道:“张世锋,挖坟掘墓、啖食同类、坑蒙拐骗……”后面念了一串罪名,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正准备收你,你自己就来了。”

一只大猩猩“嘿嘿”奸笑,拿着菜刀一步一步走过来。老张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墙边,退无可退,他看着明晃晃的菜刀,终于崩溃了,“啊”一声惨叫,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帐篷里,外面是明晃晃的阳光。他翻身坐起,仔细回味,真是恍若隔世,就跟做了一场春秋大梦一样。

他真是庆幸,自己福大命大造化大,居然从地狱里逃出生天,捡了一条命。

等他钻出帐篷的时候,才发现队伍里变了天,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一下少了那么多人。

听老张说到这里,有句话我没好意思说,他之所以能从阴间还阳,并不是什么福大命大,而是他受罚的时机未到。正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在我看来,他这次阴间地狱之行,更类似于一种警示,让他看看继续作恶的下场。现在累积福德抵消罪孽还来得及,如果一意孤行,顽石不点头佛陀也没招,那只能让小鬼来处理你了。

看着老张心有余悸又有些狂躁的表情,我觉得这些话还是不说为妙,这个人戾气太重,说了他不高兴我还惹一屁股麻烦。莫不如让他自己悟,人这东西就是贱,犯了轴劲那谁也劝不了,谁劝他跟谁急,自己悟吧,撞了南墙就知道咋回事了。

老张重重一拍大腿,口爆粗话,说:“我有件事始终想不明白。”

“什么?”我问。

老张道:“我当时看着那两只‘猩猩’,它们可能就是地狱里的鬼吧,对老贾又砍又剁的,为什么没人对它们惩罚呢?哦,我们杀人进地狱受苦,那它们呢?它们杀人就没事?”

我愣了,这问题还真是新鲜,第一次听说。地狱里对阴魂行刑的小鬼,它们行刑的过程也是虐人的过程,那么它们有没有罪?它们的罪应该怎么定?

我想了想说道:“张大哥你忽略一个问题,它们是执行者,并不是施暴者。这个和有意杀人是两个概念吧。”

老张道:“那我可不可以这么说,不看做事的手段只看做事的目的。比如说同样把人剁成肉酱,我是阴间的小鬼,我是处于对阴魂的惩罚,我就没罪。”

我被他这个逻辑给绕晕了,好像是这么回事。

我说:“应该是这样,但是有一条,尊重程序。”

“怎么讲?”老张问。

“比如说你是地狱的小鬼,阎王爷让你去处罚阴魂,明确指示只能砍99刀,你别私自加一刀,那你就是有毛病了。程序正义,这个很关键。”

老张忽然嘿嘿诡笑:“那我这么说行不行,阎王爷让我干的,不是我自己要干的,所以我没罪。”

“可以。就跟战场上士兵开枪无罪一样,就算秋后算账,也是高层野心家上军事法庭,一般的士兵没有罪。”

老张道:“那好,现在社会上有一些血案的发生是这样的,凶手都号称接受了神的旨意,说被害人是恶魔邪灵,我杀人是为了降妖除魔。按你的说法,那凶手是无罪的?”

我摇摇头:“你说这个很好。这样的凶手不但有罪,而且罪更大。草菅人命是一罪,妄称神谕又是一罪。你说你是受命,这不胡扯吗,就跟假传圣旨似的。张大哥,你读过地狱故事吧?”

“了解一些。”

“地狱审判,那都是阴魂过桥、审判、定刑,然后惩罚,有着极为严密的程序。绝对不是稀里糊涂的。比如你在野外,忽然来了个鬼要揍你,说是替阎王爷行刑,那它绝对是有问题的,你绝对可以反抗。”我说。

老张若有所思。

我越说越有思路:“小鬼行刑,不过是阴间整个审判流程这条流水线的一部分,离开这条流水线,就谈不上惩罚。小鬼,是绝对不允许私自执行惩罚的。这就是为什么那些道士要打击那种怨气很重纠缠人的怨鬼,道士为什么不去地狱打击那些执行的鬼呢?道理就在这。咱们经常看有些故事,女人冤死化成厉鬼去报复负心汉,道士不近人情地去收她。这是不近人情吗?不是,要是提倡这种冤仇私报,那这个社会就乱了。你有冤有仇可以去阎王爷那申诉备案,自有给你伸张的因果,老天爷一笔笔都记着呢。”

老张不知在想什么,悠然长叹,拍拍我的肩膀:“听君一席话啊。没想到你貌不惊人,还有这么一番思想。”

我谦虚笑笑:“我就平时好看个书好琢磨个事,不像你们,都是挣大钱的。”

老张自嘲一笑:“挣大钱挣大钱,挣到最后也摆脱不了碎尸万段的命儿。”

他把我拉起来,我们顺着树林往外走。下过大雨,地面有一些低凹溪水,老张让我在里面洗洗脸,把血都洗掉。被清凉的水一刺激,我忽然想起个事,便问道:“张大哥,你到底为什么参加这支队伍?”

老张摸出一根烟点上,吐出个烟圈,好半天才道:“雇佣我和老贾的,其实是个韩国人。”

我顿时怔住,这件事还复杂了,怎么又出了韩国人?

老张道:“那韩国人叫金大洙,是个华裔韩籍。此人是个人物,非常有城府,我行走江湖多年,居然看不出他的底细。这件事的源头有些复杂也有些玄妙,我到现在也判断不出到底是真是假。”

“说说看。”我道。

老张说,这个金大洙之所以找到老张老贾,一切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他的一个梦。

金大洙早年丧偶,拉扯孩子长大,经过多年苦熬打拼,现在已经是韩国什么株式会社的老板。有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怪梦。居然梦见了多年前就下落不明的老婆。两人极是恩爱,虽然多年未见,但此时梦里相会,依旧抱头痛哭。他在梦里就问他老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他老婆说,我是回不来了,但你能到我这里,我们夫妻还可以团聚。他就问怎么才能去。他老婆就说,天机不可泄露,所有的秘密都在你妹夫的弟弟身上。

做完这个梦金大洙就醒了。他这一生最爱最爱的人就是这个结发妻子,两人之恩爱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可冷静之余,他忽然又感觉到有一丝恐惧的意味。

听到这里,我问老张:“他恐惧是因为梦到了已经死去的妻子?”

老张摇摇头:“他的恐惧来源于他妹夫的弟弟。因为他做这个梦的时候,他妹夫的弟弟已经死了很长时间。”

我倒吸一口冷气:“金大洙老婆在梦里授意,秘密的关键居然在一个死人身上?”

老张点点头:“有点意思了吧。金大洙本身是中国人,华裔,后来移民到了韩国。之所以选择韩国,是因为他的妹妹嫁给了一个韩国男人。他这个妹夫出生于非常传统的韩国家庭,是这个家族的长子长孙,下面还有弟弟和妹妹。这个弟弟年轻,好玩,家里又有钱,没事满世界旅游。可能是得瑟大了,这小子有一次在东南亚旅游结果遇到海盗,被杀了,尸体都没找到。”

我听得心里咯噔一下,杨慕云不就遇到过海盗吗。

老张说,这个韩国小子死了很长时间,家族也已经在岁月流逝里度过了悲伤期。现在金大洙在梦里听到老婆的话,又开始重新调查韩国小子的死因,包括死前的细节,希望能找到他老婆所说的“天机”线索。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了解这些内幕的人忽然出现了,就像是命运派来的。这个人带来了韩国小子死前的种种细节。

这个人就是杨慕云。

杨慕云在被海盗关押的时候,曾经认识了一个同牢房的人质,就是这个韩国小子。韩国小子临死前,把全家福照片给了他,说如果杨慕云能活下来,日后一定要想办法到他韩国家里,把他的情况告诉族人。照片后面,就有韩国小子的家庭住址和联系电话。杨慕云得救之后,对于这件事念念不忘,毕竟是临死托付。他日后终于找到机会,来到汉城,见到了韩国小子一家人。把韩国小子临死前,面对海盗的种种英勇行为,一一道来,全家人听得泪水连连,悲伤不已。

在家族的这些听众中,就有金大洙。

金大洙这人疑心病很重,而且城府极深,他听了杨慕云的描述,反复琢磨,觉得里面有些细节含糊不清。比如同牢房还有个日本人质,他是什么样的。

金大洙开始把视线渐渐转移到了清水亮身上。

第三十四章 怎么才能死

清水亮再古怪再诡秘,他毕竟是人不是神。月晕知风,础润知雨,只要是个人,他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有踪迹所寻。金大洙开始全面调查清水亮。

具体查到了什么,搜集到了什么资料,金大洙没有和老张老贾说。老张老贾只不过是他雇佣来的两个帮手,老板让干什么就得干什么。这天金大洙接到私家侦探线报,说清水亮忽然进了中国大陆,到了河南郑州的乡村,好像要去拜访什么人。

老张和老贾是中国大陆的坐地户,顺理成章接到了金大洙指令,要他俩也去郑州,看看这清水亮到底要干什么。他们两个到了郑州农村,换了一身衣服,气质马上改变,开一辆破车,号称是菜商。在村里住了两天,终于打听到清水亮的目的。

清水亮那时用个假名叫王平,他去拜访的是一位九十多岁的乡下老头。这个老头有点邪性,九十多岁了,眼不聋耳不花,背不塌不糊涂,说话思路清晰。最古怪的是,他居然满头黑发,嘴里还长了新牙,天天没事就是坐在屋檐墙根下晒太阳。

老张和老贾十分疑惑,不知道清水亮找这个人想干什么。他们对于清水亮的资料一无所知,就晓得这是个日本人。他们没有冒然惊动,而是私下调查,终于查清了一件事。

这个老头身世坎坷,经历了几乎整个近代史。在他人生经历中,唯一能和日本人挂上钩的事,发生在大半个世纪前。老头在年轻时候曾经受到日本人宣传的蛊惑,报名上了闷罐车,拉到满洲当了劳工。一干就是三四年。家里人都以为这个人肯定是死了,落日本人手里还能有个活?

谁知道就在他出走的四年后,这个渺无音信的人突然回到了家乡。在十里八村引起了强烈轰动。从遥远的满洲,从残暴的日本人手里,居然能够活着回来,那万里也无个一啊。大家去询问他的情况,可老头嘴特严,对于在满洲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

岁月沧桑,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他再次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是他到了八十岁的时候,居然还身体健硕,每日登山,那体力快赶上个棒小伙子了。大家都议论纷纷,说世间这个事简直没法说,福祸相依。人家被日本人抓去折磨好几年,可换来了长寿。不少老人一辈子没遭过罪,吃喝不愁,可偏偏五六十岁就挂了。这玩意都没处讲理去。

老张和老贾看到这些资料,初步断定清水亮来拜访这个老人,很可能就是为了几十年前满洲劳工的事情。这两个人出于黑道特有的阴谋论来推论,如果清水亮此次郑州行,仅仅是为了了解那段历史那么简单,那金大洙根本不可能花费巨资聘请他们两个来跟踪调查。事情反常必有妖,既然金大洙肯花那么多钱,说明清水亮身上有着不为外人道的秘密。

这个秘密是什么呢?

他们两个出于职业习惯来判断,清水亮很可能在寻找一处宝藏。这处宝藏是当年关东军在满洲所藏,而这位乡下老人很可能是当年埋宝藏的劳工之一。当时的那些当事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只有这个老人或许还记得当年宝藏的地址。而金大洙不知怎么知道这个信息,便让他俩跟踪清水亮,来个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老张和老贾一通分析,觉得这个推论还真就有很大可能。他们两个心眼活了,这两个人没什么职业道德,黑吃黑也干过,心里当下做出盘算,如果他们能顺利得到宝藏地址,马上就甩开金大洙,自己单干。

老张和老贾做出分工,老贾专门盯着清水亮,而老张则私下拜访老头,看看能不能掏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讲到这里,老张叹口气,把烟头在树干上蹭灭。

我已经做出判断,尝试着说道:“张大哥,那老头就是当年建造这处日军秘密基地的劳工吧?”

老张点点头,眼神有些幽远:“我见到老头,他对我说的话,我至今难忘。此时想来,或许大有深意。”

当时老张来到这处农家小院,他已经和这户人家都打了招呼,买了很多礼物。老头的家人见钱眼开,答应给他和老头留下单独谈话的空间。

在小院的墙根下,老张搬了张小板凳坐在老头对面,一开始唠家常:“大爷,你身体挺好的啊?”

那老头半天没说话,坐在藤椅上,目光呆滞看着大门口。

老张又问了一遍,老头依然没做反应。这时,老头的孙媳妇给客人端来茶水。老张借机问她,老人家这是怎么了?

孙媳妇叹口气:“爷爷经常这样,自己发呆。一开始我们以为是老年痴呆,可有些时候他说话交流却非常有条理性,不像痴呆的模样,那思路清晰的不次于我们年轻人。可能是人老了吧,就爱回忆事。”

老张心里有了计较,如果这老头如此难沟通,那么清水亮很可能无功而返。

老张喝着茶水,又和老头说了几句话,老头还是一言不发,痴愣愣盯着大门。老张有点不耐烦,如果这是个年轻人,他很可能想别的办法,拉到墙角一顿臭揍看招不招。可偏偏这是个老头,打不得骂不得。

他放下茶水正要离开,忽然老头说了一句话。

老张一开始没听清楚,这老头用的是当地一种土话,非常糙,说起来又含糊不清。他又坐回板凳,看着老头:“老人家,你刚才说什么?”

“一个人,怎么才能死?”老头这次说的,他听清楚了。

老张对我说,当时那一瞬间,他头皮忽然麻了一下,不由自主看了一眼院门。为什么要看门,为什么会突然害怕,他也不知道。

老张反应过来,淡淡说:“自杀呗,自杀就能死了。”

老头慢慢转头,眼睛并不像其他老人那样浑浊,而是清澈深邃黑溜溜的。他看着老张:“你能帮我去死吗?”

老张干笑两声,这个玩笑实在不好笑。他随口道:“我可以帮你死,但你要说出当年的秘密。”

就在这时,忽然他手机响了,老贾声音很急促:“快走!我已经被清水亮发现,这个人反跟踪很厉害。他看见了我,现在正在朝着老头家院过去。”

老张本来想走,可一想怕个**,他倒想看看这个日本人想做什么。他站起身,老头身后是厨房,他一闪身钻了进去,再把丝门关上。里面黑森森的,倒也掩护住了自己的身影。

等的时间不长,从外面走进一人,正是清水亮。他来到老头近前,说道:“377,我该走了。”

老头看看他:“长官,保重。”

清水亮道:“我告诉你一个,可以求死的方法。”

老头看他,居然双手颤抖。

“舍弃肉身,不要我执。”清水亮一字一顿地说。

老张听得浑身冒寒气,一是这两个人的对话十分古怪,二是没想到清水亮会有如此的禅意。只是这个禅意,居然是告诉别人怎么求死的,透着一股阴森的意味。

看着老头还疑惑的眼神,清水亮低下身把嘴凑到老头耳边,说了几句话。说完之后,他自顾自走了。

老头看着明晃晃的蓝天,布满皱纹的脸上,居然流下了一滴眼泪。

老张从厨房出来再和老头说什么,老头一概不理,面无表情,坐在屋檐下,犹如一尊雕像。

第二天再去时,听他们家人说,老头昨晚失踪了。

老头失踪第二天,后山突然爆发出一声巨响,大家以为又有人炸山。到山上查看,居然发现了炸碎的人体残骸。公安局用dna啥的一检测,发现炸死的人正是失踪的老头。

家里人在收拾遗物的时候,在老头的卧室床铺下面,发现一封暂短的遗书。上面就写着一行字:死了,我就能真正的回去了。

讲到这里,老张揉着眼睛说:“我到现在也不明白,老头既然求死自杀,为什么会选择炸药爆炸如此激烈的手段。非得炸到尸骨无存才可以?上吊跳河抹脖子,死的法多了。”

我已经隐隐做出判断,但千头万绪竟然不知从何说起。既然老张都这么坦诚,我也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等我说完,老张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我说道:“这个日本人的秘密基地不单单在研究怎么去阴间,或许也在研究怎么长生不死。那老头长生,清水亮也长生。”

老张一拍大腿:“我说清水亮怎么管老头叫377,那一定是老头当年关在基地里的犯人编号。老头管清水亮叫长官。他们两个人在基地运行时就认识了!”

我点点头:“说起来也沧桑,两个不死人,时隔几十年重新聚头,讨论的竟然是求死的办法。有点黑色幽默。”

老张疑惑:“同样是不死人,为什么老头的模样是个老头,而清水亮却是个小伙子?”

我摇摇头:“不知道,这里隐秘的事情太多。我这么猜的,老头和清水亮虽然同为长生,但可能机理不同。老头长生是因为日本人的**实验,而清水亮长生,那就不知道了。日本人总不能把残忍的实验用在自己人身上吧。”

我顿了顿又说道:“现在回到刚开始的问题上,为什么老头自杀要用炸药自爆。我猜想,他肯定是自杀过很多次了,怎么也死不了,所以才会问你问清水亮,怎么才能死。”

老张陡然一震:“是的。炸药爆炸,**灰飞烟灭,再怎么不死也得死了。那一滩滩碎肉是不可能重新组合成人。”

第三十五章 决定

老张说完这句话,若有所思,半晌没说话。我问他怎么了。

老张说:“我一直不明白,长生本是一种很难得的人生境界,为什么那老头不珍惜,反而还要求死呢?”

他这句话确实提醒了我。我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你怎么看呢?”我问。

老张说:“我现在多少明白一点了。从老头求死的行为来看,他这种长生似乎是一种很病态的状态。”

我陡然一震:“就像是得了一种病?”

老张点点头:“他毕竟是日本人**实验的结果。咱们现在还不知道这种**实验的目的是什么,是长生不死?还是有其它目的,长生不死仅仅只是后遗症副作用?”

我有点叹服他的逻辑了,看样子这人也不是个莽夫,头脑非常灵活。

老张道:“现在咱们能做出一个推断,老头这样的长生人,只能生不能死,至少说在没有激烈地自毁类似爆炸的情况下是死不了的。”

我点点头。

老张继续道:“如果仅仅只是死不了,我想这不能成为他一心求死的原因。这里肯定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张大哥,你还记得老头死了以后,他们家人在他房间里翻出的字条吗?”

老张眨眨眼,说:“那字条写着:死了,我就能真正的回去了。”

“什么意思这句话?从字面分析来看,他要去一个地方,这个地方他还非常渴求。可是怎么也去不了,只能死了才能去。”我说。

老张看着我,脸色有些不好看:“死了才能去的地方,只能是……”

“阴间!”我和他同时说出来。

这个结论非但没让我们如释重负,反而更加迷惑,甚至多出许多恐惧。老头,作为一个不死人,强烈渴望死去。他要死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能去阴间……

我苦笑:“张大哥,这老头死了以后要去的阴间,和你经历过杀老贾的那个阴间好像不是同一个地方。”

老张在黑匣子电流刺激中去了阴间地狱。他在那里看到的,是阳间作恶报应来时的碎尸万段。如果这就是真正的阴间,那绝对称不上美好。既然如此,那老头还这么想去,就完全说不通。所以,唯一比较合理的解释是:老头要去的阴间,和老张遇到的报应阴间,不是一个地方,甚至不是一个位面的世界。

这个结论简直是太可怕了。这让我想起著名的东方快车谋杀案。我们寻找杀人凶手,千辛万苦终于锁定了嫌犯,最后才发现这个人仅仅是凶手中的一个,真正的凶手其实更多,居然是车上所有的人。

老张看我没说话,也不知我在想什么,便继续道:“你仔细解读一下遗言:死了,我就能真正的回去了。你读没读出一点其他的味道?假设说,他要回去的地方确实是阴间。那么他说‘真正回去’,‘真正’两个字说明啥?”

我脑子已经乱了,随口应道:“说明什么?”

“说明他到过假阴间!”老张说道。

我吃惊地看他,他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老张说:“‘死了,我就能真正的回去了。’说明他还活着的时候,一定去过假的阴间,并且他知道那是假的阴间。他为了能去真阴间,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真正的死去。死了就能去了。”

他眼里闪耀着光芒,我忽然意识到他为什么要这么推论了。

黑匣子电流的刺激让老张去了一个非常恐怖非常残忍的阴间世界,这个经历对于老张来说如鲠在喉。他一想到自己未来的命运就是碎尸万段,那真是压力山大,成为扎在心头的一根刺。这就好像有个神通广大的大仙告诉你,你未来的下场是被枪毙,或者你未来的下场是穷得要饭,最后冻死在破庙里。那你就算现在吃着山珍海味,睡着美娃娇娘,心里也不踏实,坐卧不安。

老张经历了残忍血腥的报应阴间,他看到自己的命运和老贾一样也是碎尸万段。所以他现在急需寻找一个自我安慰甚至自我暗示自我欺骗的解脱之道。如今“假阴间”的推论一出来,让他长舒一口气,就好像被救赎了一样。虽然我对这种推论保持质疑,但还是没有继续深究,就让他好好高兴吧。

我们没有对这个问题太过纠结。我问他来到这里是不是金大洙的授意?老张承认了,他说金大洙已经找到了清水亮和大红莲的资料。因为金大洙一直在默默关注杨慕云的一举一动,所以对杨慕云的行为了如指掌。他便派了老张老贾,想尽办法混入这个队伍里。

我们说着,从树林里出来,慢慢回到了营地。

这时,就看见营地前面站了一堆人,非常激烈地讨论什么。老张和我对视一眼,凑过去看怎么回事。听了会儿才明白,原来猴子走了。

猴子实在呆不住,告诉大家他要去找姚老大,让剩下人自己看着办,想走走想留留。大家正在讨论,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现在很明显分成两派,而且人数还差不多。一派是去找老大和其他队员的下落;一派是留守营地,再等几天如果还是没有音信,就撤离此地。

老张眼珠一转,把我拉到偏僻处。他和我说,他要趁这股乱劲重下基地。我大吃一惊:“张大哥,那里面凶险莫名,你还去做什么?”

老张道:“这个你就别多问了,我走了以后你就替我打打掩护。以后再找这样的机会,恐怕是没有了。”

我也没能力限制他的行动,只好口头应承下来。

老张本来就和队伍里的人不是一股道上的,也没人关注他的行为。他悄悄整理装备后就走了,再次进到地下基地。

他走了之后,我能说上话的人就更少了。大家讨论来讨论去也没个定论,众人蔫头耷脑都散了。

休息一晚上,第二天我还在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探进帐篷把我叫醒。那人跟我说了一句话,我随口好像说了个不去,一转身又睡了。等睡了大半个小时后,我猛然惊醒,坐在地上愣了半天。一回想这才想明白,刚才那人问我,去不去营救队员。

我从帐篷里爬出来,左右环视,营地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吓懵了,挨个帐篷看着,果然是连个人影都没有。而且我看到这些人的装备都不在,很明显带走了。我叉着腰站在营地前,看着湛蓝的天空,忽然意识到一个极为可怕的现状。

大家都走了!整个营地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

他们一定是商量好了去救姚兵等人。我对于他们来说完全是可有可无,可能是出于礼貌,人家随口问了我一嘴。我说不去,人家也没计较,直接就走了。

这下可麻烦了。我左思右想,现在最好的做法是收拾收拾东西,开车离开这里,到外面过正常的日子。

可是就这么走了,我又极度不甘心。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方,你让我撒手不闻不问,装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空无人烟的营地,我坐在高处,抽着烟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悬崖。

一根烟吸罢,我狠狠掐灭了烟头,终于做出决定。我大步流星回到帐篷,把装备盘点了一下,集中打了个包,然后迎着凛冽的山风,向悬崖走去。

等到了悬崖下面,我抬头去看,悬崖上已经悬着一条登山绳。绳子分节扣在悬崖的石缝之中,我顺手拽了拽,非常结实。这肯定是前面队员设置的,方便以后回来。

我拽着绳子,踩着凸起的石头,慢慢往上爬。爬了一会儿,胳膊酸疼,我抓住石头,贴在崖壁上往下看。也不过才爬了四五米,可看来已经有点眼晕了。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爬,越爬越高,风也越来越大,吹得我摇摇晃晃。我只好爬爬停停,全身酸痛不说,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头上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黑森森的洞。登山绳正是从这个洞里延伸出来的。

我继续爬高,终于来到洞口,洞里吹出一股股很强的风,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通到什么地方。我没有冒然爬进去,贴在悬崖上,艰难地从腰里把手电拽出来,推到最大亮度往里照。

光亮中,能看到这个洞好像呈喇叭状,洞口小而越往里似乎空间越大,里面有很多倒挂的石头,还滴着水,环境似乎挺潮湿。

我看到登山绳的终端正扣在洞里地面的石头上,他们一定是从这里进去的。

第三十六章 蝙蝠

我奋力撑住悬崖边缘的石头,一用力,艰难地爬进了黑洞。坐在洞边,耷拉着两条腿,往洞外看看。漫山遍野,连绵葱郁的密林,其中还生长着五颜六色的山花。如果没有这一系列诡异凶险的经历,这里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世外桃源。

休息一会儿,恢复了力气,我打着手电一步一步向洞的深处走去。出口那里非常矮,也就是二米多一点,有点狭窄的感觉,加上黑森森的没有光,让人很是气闷。可走了一段,眼前的场景渐渐大开。这里是一处巨大的天然岩洞,手电照过去,根本看不见个尽头,感觉中我就好像一只蚂蚁闯进了一口巨大的黑锅。

洞顶上布满了石头,从石头尖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水珠,连成一片,竟然像下雨一样。走在这里,我身上很快就湿了,头发黏黏地粘在脑门上。地上是一凹一凹的水湾,踩进去飞溅的水珠,迸的裤腿子都湿了。这种潮湿多水的环境倒也适合大型生物的生长,山猴子的老窝在这里,倒也说得通。只是这个鬼地方黯淡无光,没有光线的照射,难怪它们的皮肤会呈现惨白色。

摸着黑在洞里走了很长时间,手电光亮在这里就好像黑夜里的萤火之光,根本照不见太多东西。走在这个地方,每一步都像是走钢丝,费神费力。我心里总是毛毛的,觉得似乎在黑暗中有什么东西。

漆黑寂静的环境里,我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如沉渣泛起,根本控制不住。我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现实问题,我来了又能做什么呢?面对一群一群的山猴子,到时候我是跑还是留?

我这次前来,大部分原因出于良心上的不安。队伍里所有人都去拼命,只留下我一个,不过来看看,怎么都说不过去。就当意思意思吧。

走了很长时间,我看看表,不知不觉过去一个多小时,我找到一处避水的地方坐下歇歇。虽然这么长时间还没看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可以肯定我并没有走错路,因为从洞口到这里只有一条路。

我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又走了大概一个小时,真是又累又乏。拿出运动饮料喝了一大口,缓缓心神,忽然发现前面不太对劲。

手电光亮下,大概十几米远的前面,从地表冒出一排淡白色的烟雾。这些烟雾在地上形成了一条很长的直线,正好横亘在我前进的方向上,那样子就像是一条封锁带。我心怦怦乱跳,虽然我没有洞窟冒险的经验,但还是多少了解一些常识。洞里莫名从地下冒出一股烟,很可能是高温蒸汽,或者是有毒的气体。

这次来为了节省负重,我没有背着防毒器具,这个时候才有些后悔。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过去看看,就这么一条路,不前进就得退出去。既然走到这里了,看看再说吧。

我慢慢走过去,周围温度果然有了变化。本来洞里又潮又冷的,可走到这些气体前,居然感觉温度明显回升,空气也干燥了,十分舒适。我捂着鼻子,一步一步挪过去。这才看明白,原来地面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那些气体正是从裂缝下面的深渊传上来的。

我目测一下这条地缝,宽度少说也有十米,没有机械辅助,想去到对面那就是痴人说梦。

我蹲在裂缝边,已经确定这些气体并没有毒性。我嗅的这段时间,并没有感到身体不适。

下一步怎么办?回去吗?

我打着手电,随手往裂缝下照了照,里面给人感觉很深,深不见底。光亮中,只能照到纵横交错的岩石,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看着看着,我忽然生出一个想法。山猴子还有队友们,会不会就在下面?他们并没有到对面。山猴子可没有什么机械辅助,它们再厉害,也不会凌空飞渡十几米,跳到对面。

我一时犹豫,下不下去?

我捡起一块大石头朝着裂缝扔下去。开始石头碰在崖壁上还砰然有声,到后来越沉越下,那声音几乎不可辩。我站起来走了两圈,这个坑也太深了吧,下不下呢?会不会有什么大危险?

我承认,我这个人在关键时候就是不干脆,优柔寡断。下不下倒是给个准话。我在坑边来回溜达,犹豫斟酌,少说能有 分钟。

最后下定决心,下!爱死爱活**朝天。如果就这么回去,会成为我一辈子的阴影。

我来到裂缝边缘,倒转身把住崖壁上凸起的石头,深吸一口气,开始小心翼翼往下爬。这里石头交错纵横,非常结实,倒也好爬。爬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最下面,传来一阵类似地震的声音。这种声音轰轰作响,由远及近,似乎整个悬崖都在颤抖。我顿时吓尿了,怕什么来什么,这要地震被活埋,那可太痛苦了。我宁可让山猴子当早餐吃了。

我开始往上爬。要么说**丝心理素质差呢,没事时候手脚麻利赛活猴,可真要碰到事了,手和脚顿时不听使唤,浑身肌肉也在抽抽。说句实在话,这个时候我没有失手掉下去已经算不错了,要爬出去,那基本是痴心妄想。

轰隆的声音越来越近,我往下看看,下面黑森森一片,目所能及之处,什么也看不见。我心顿时提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牙床都酸得厉害。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一种非常熟悉的声音。那是一群人在尖声嚎叫。声音十分凄苦,连成一片,像是在经受极度痛苦的**和精神摧残。听上去,简直就是从地狱发出来的。

很难形容这种异声给人的震撼,我脑子嗡了一声,心跳得厉害。**,下面不会就是地狱吧?山猴子根本不是什么山神派来的,它们就是往来地狱和人间一种妖怪……

我拼了命往上爬,爬着爬着右腿小腿肚子忽然一阵剧痛,我靠,抽筋了。

我咬紧牙关,这时,下面地震声伴随着许多人痛苦的嚎叫声就到了,我心一凉完了。勉强往下面看看,只见脚下不远的地方,乌压压一大片不知什么东西,像潮水一样澎湃涌来。我紧紧贴在崖壁上,时间不长,就感受到乌云从我身后袭来,离得近了,听得劈里啪啦翅膀扇动的声音,我这才恍然,是蝙蝠。

我回头看去,一幕永生难忘的场景正在眼前发生。密密麻麻不知凡几的蝙蝠,成群结队,黑压压从深渊里飞上来,直直飞向裂缝外面。我刚才听到的,那一阵阵撕心裂肺,让人遍体生寒的哀嚎声,正是蝙蝠发出来的。成千上万的蝙蝠在尽力嚎叫,向上飞扑而出。

蝙蝠虽然视力很差,它们有超常的本能,能够发出超声波探测,高速飞行中不会撞到东西。也幸亏了这一点,我趴在石头上,成千上万的蝙蝠从身边擦过,并没有撞向我。

此刻我最怕的不是蝙蝠冲击,而是它们发出的声音。那叫声实在是太凄厉了,和人痛苦时的声音简直一模一样。绝对是死亡的声音。我全身汗毛竖起来,就像是有许多人受尽酷刑,凑在我的耳边嘶喊。在这种声音的冲击下,如果没有一定的意志力,估计很快就垮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飞过去了。如果再拖延一会儿,估计我就要元神出窍了。整个过程不堪回首,觉得夸张的话,把你泡在鬼哭狼嚎里试试。

我全身都是冷汗,紧紧趴在崖壁上一动不敢动。

好半天,才慢慢动了一根小手指。深深吸口气,觉得自己老挂在这不上不下的,也不是个事。咬着牙继续往下爬。

大概又下了二十来米,居然到了悬崖底部。这里横七竖八纵横交错很多条洞穴,细看过去,这些洞穴并没有人为开凿痕迹,而是自然形成。我站在洞里四下照了照,觉得非常神奇,这座不起眼的山体内部,居然会有这么复杂的构成。

从地面石头缝里缓缓渗透出热气。许许多多的缝隙热气汇聚在一起,飘荡出去,就成了外面那条气带。

我打着手电在洞穴里走了会儿,这里也就一人多高吧,尖锐的石头突兀而出,不小心就能蹭伤。手电射出的光斑,明晃晃映在洞壁上,显得此处更加黑暗阴森。

正走着,忽然前面隐隐渗出个人影。我赶紧把手电关了,贴在墙壁,大气都不敢喘。好一会儿,那影子越来越清晰,居然从暗处走出一只山猴子。它全身惨白,弓着腰,走路姿势蹒跚,正从洞穴那头向我这个方向走过来。

我胸口激烈起伏,实在是太紧张了,缓缓从腰里把军刀拔出来。一会儿搏斗起来,先捅一刀再说。

那影子在地上晃来晃去,越来越近。

我紧紧握住刀把,手心全是汗。就在这时,忽然晃动的影子消失了。我的心都要停了,时间似乎凝滞。好半天,那影子也没有再出来,我悄悄探出头,惊奇地发现,那只山猴子居然不见了。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条洞穴隧道就这么一条路,没有岔路,它怎么会走着走着突然没有了呢。

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它不会趴在洞顶吧?瞅我不注意,一纵而下把我生擒。我深吸一口气,慢慢举着手电向上照。光影之中,洞顶是一块块石头,并没有山猴子的影子。

它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第三十七章 逃

我在洞穴里慢慢走着,仔细检查每一块洞壁,生怕有什么纰漏。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在我藏身位置往里走大概十几步的距离,有一块比较大的石头。这块石头和周围洞壁的颜色一模一样,而且位置几乎和洞壁平行,如果不仔细看,绝对发现不了它。

在这块石头后面,藏着一个黑黝黝的深洞。相当于在这条洞穴里又出现一条岔路。

为了谨慎起见,我把手电熄灭。摸着黑钻进那处深洞里。走着走着,里面散发出一股呛人的腥臭味道,熏得我直咳嗽。这股味道就像是什么东西腐烂霉变发出的,偏偏温度还挺高,那气味荡漾弥漫在整个隧道里,简直就是让我死得过的。

我实在是走不下去了,从包里摸出一条口罩戴上,多少能挡挡这个气味。

越往里走,味道就越浓,辣的睁不开眼。就在这时,这条隧道走到了尽头。我看到洞外居然有光传进来,隐约中有几条佝偻的黑影在晃动。我呆在原地没敢轻举妄动。等了一会儿,那些黑影都散去,我才小心翼翼继续往前走,终于来到了洞口。

我停下来,听到外面没声音了,才走到洞口,小心探出头去看。这里居然是个面积非常大的石窟,从很高的洞顶隐隐透下光来,光线十分晦暗。我从洞里爬进石窟,蹑手蹑脚往前走。走了没多远,那股味道是愈来愈浓。

眼前黑糊糊一片,除了石头就是石头。

我屏住呼吸,伸手向味道最浓的地方摸去,好像摸到了衣服,黏黏糊糊的。我把腰里的手电拿出来,推开开关照射过去。光亮中出现一张不规则的石桌,上面堆着一堆带血的衣服。一看到这些衣服,惊得我差点弹起来。

衣服大都是冲锋衣还有一些军绿背心,上面血迹模糊,桌子边缘还耷拉着几条裤腰带。这些东西我是认识的,全都是队友的衣服和装备。我的心一直往下沉,说明队友们已经遇害了。

我正翻看,忽然从不远处传来声音。我赶紧熄灭手电,躲在石桌后面。模模糊糊光线中,就看到了来了两只山猴子,手里还拖着个人。这个人赤身**,全身都是血,早已昏迷不醒。任由别人摆弄,就跟死了差不多。

我认识他,确实是队里的一个队友。看他这模样,我仅存的那点希望都熄灭了。他们一定全军覆没了。

它们一直往洞窟里面走,我不敢跟的太紧,就在远远坠着。山猴子毕竟是山里的坐地户,它们对于周边环境的适应能力比我们都要强,跟得太紧很可能会被它们察觉。

跟了一会儿,忽听黑暗中“嘎吱嘎吱”铁门响动,随即脚步声又走近,我赶紧藏在暗里。等了好半天,那脚步声才过去。我小心翼翼顺着铁门方向摸过去,打着手电去看,顿时吓愣了。

眼前是一座铁栅栏形成的监牢,地上简单铺着干草,里面或坐或躺十几个人,全是队友。他们不管是男还是女,全都赤身**,身上布满伤痕和血污,脸上表情都是麻木。

即使手电光亮扫过他们的脸,他们的眼珠也不转一转,也不看向我。我心里真不是滋味,他们究竟遭遇到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时,手电光亮中出现了钟秀。女孩头发披散下来,抱着腿缩在阴影里,一动不动。我熄灭手电,跑到监牢前,敲着铁栅栏低声说:“钟秀,钟秀……”

喊了半天,她才有了反应,眼睛转了转,慢慢看向我。像是隔了好长时间,她才恍然,在地上爬着,一路爬过来。此时的她全身**,我有些不好意思,尽可能不往敏感部位瞅。

她来到栅栏前,摸到我的手:“刘洋……”

“我要救你们出去!”我说。

钟秀呼吸急促,紧紧抓住我的手,低声说:“它们……它们都是人……”

我大吃一惊:“你是说山猴子都是人?”

钟秀点点头,焦急地说:“单靠你自己救不出我们,你赶紧走,到外面!去联系更多的人!如果晚了,恐怕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它们到底要干什么?”我问。

钟秀苦笑摇摇头:“我被抓到这里,受尽了折磨。它们把我们按照抓进来的时间,先后用不同的刑罚处治。有鞭笞、有老虎凳、有水牢什么的。每个人每天的刑罚都不一样,逐一加重,如果再没有人来救,我恐怕挺不过几天。”

“老大呢?”我问。

钟秀神色暗伤:“我被抓到这里就没见到他,不知他在哪里。”

“杨林在不在?”我问。

钟秀用手指了一下,我打着手电照过去。牢房最里面的角落,躺着一个人,几乎是奄奄一息。我简直认不出这就是杨林,没个人模样了,身上全是伤痕。看着他,我心里非常难受,赶紧甩开手电,不忍继续看下去。

虽然心如刀割,但现在不是儿女情长意气用事的时候。思索了一下,最合理的做法就是赶紧出去联系外面的人。

但对此我不抱有什么希望,这里山高皇帝远,等到大规模救兵杀到这,恐怕所有人都会尸骨无存。这可怎么办,我正想着,忽然钟秀说了一声:“关手电,有人来了!”

我赶紧熄灭手电,连滚带爬缩到石头后面。只见隐隐过来两只山猴子,来到铁牢外面,它们居然还拿着钥匙!

它们打开锁,走进牢里,看似随意抓了一个人,拽着两条胳膊往外拖。

那人一开始麻木,直到被拖出铁牢,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来。顿时哇哇大哭,大喊大叫,声音无比凄惨,在石窟里传出很远。

我把自己全部缩在角落里,吓得浑身颤抖,牙齿打架。现在才有些后悔,自己闯到这里可真是愣头青行为。

就在这时,石窟里忽然传来那人尖锐的叫声:“饶命啊!刚才还有个人私跑进来。我揭发,我揭发!他叫刘洋,他叫刘洋!”

我脑子嗡了一声,全身都凉了。

我从石头后面探出头,已经看不到他们了,只有拐角处两个佝偻的黑色影子落在洞壁上,拉得长长的。

那人的喊声还在回荡着。我艰难咽下口水,完了,被出卖了,此处不宜久留,快走!

我猫着腰,努力回忆着进来时的方向,贴着洞壁往外跑。还没跑多远,就看到从洞穴里忽然钻出许多只山猴子。它们成群结队,提着鼻子到处嗅着,很明显已经知道了这里混进外人。

我不敢冒头出去,只好躲在角落里,一动不敢动。

等这些山猴子都走过去,我瞅个机会赶紧钻出来,边往后看边走,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迷了路。这个鬼地方的洞穴本来就四通八达,而且光线还不好,又不敢开手电。我越走心越凉,耳边总是能听到从不远处发出的空旷的嚎叫声。

正走着,脚底下忽然一打滑,居然一脚踩空,身子马上直直落了下去。掉下去好几秒我才反应过来,我靠,这是掉哪了?会不会摔死?刚想到这,“哗啦”一声重重水响,我掉进一个深潭里。

这里的水特别深,而且摸起来滑滑腻腻的。我抹了把脸,摸出手电照着光去看。刹那间头皮都炸开了。我看到满满一池子都是残骸,水上面飘得是一层层厚厚的血沫子和肉渣子。这里就像是一个大型的屠宰车间。

我看看自己双手,已经被血染红了。我不敢想自己的脸是什么样,现在肯定已经成了血人。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些死人难道都是山猴子杀的?

我往四周看看,离潭边不远,我拼命向那边游去。好不容易到了岸边,手电光亮中看到,岸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骨头,一层叠一层,我差点没吐了。

胃里翻涌,越来越恶心。我扶住岸边,就要往上爬。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紧紧抓住我的头发。

我抬头去看,岸上不知何时来了一群山猴子,少说有二十多只。其中一个个头最高的,正抓住我的头发。它手上一用力,把我从潭水里恶狠狠地拽了上来。

第三十八章 幸存者

我直到被山猴子用铁链子锁上,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开始时,我一直都不相信自己落入魔爪是个现实。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山猴子走得很快,我一时跟不上摔在地上。它们不管不顾,依然向洞穴深处走去,锁链拽得紧紧的,我几乎是在地上拖行。我勉强站起,跟住它们的脚步,如果走慢点,铁索就狠狠勒在脖子上,呼吸都困难。

洞穴越进越深,漆黑阴森,也不知通向什么地方。刚才钟秀说,它们抓到囚犯会用各种刑罚去折磨。我心一直往下沉,平时打个针都嫌疼,一会儿如果皮鞭镣铐高跟鞋的全上来,得受多大的罪。看着黑森森的洞穴深处,我的心狠狠抽了几下。

就在这时,走到洞穴尽头。这里应该是一座石窟密室,地面中间有一个四四方方的水槽,上面悬着很多条粗粗的铁链子。山猴子慢慢围过来,我往后倒退几步,已经到了洞壁,退无可退。一只巨大的山猴子走过来,突然朝我凶狠一呲牙。它惨白的脸上,眼红如血,尖锐的牙露出来,把我吓得一哆嗦,手脚发软。

山猴子抓住我的衣服,“嘶啦”往下一撕。我的衣服裤子很快就扒个精光,全身赤条条。我捂着下身,弓着身体,周围站着像看展览一样的山猴子,我真是感受到了无尽的耻辱。

这些山猴子推着我到了水槽边,不知在哪拉动机关,那些铁链子“嘎吱嘎吱”放了下来。它们把我的双手锁在链子上,猛地一拉,我整个人被吊了起来,在空中形成耶稣受难的姿势。

控制机关的山猴子猛地一松手,我从半空直直下落,正掉进水槽子里。一瞬间,冰凉的水就侵满全身,我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水也太凉了,估计接近零度,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处在冰水的撕咬下。我冻得脸色发白,感觉嘴唇都紫了,全身居然开始慢慢丧失知觉。

山猴子们围在水槽子前看了看,互相唧唧喳喳用一种我从来没听过语言在交流。看它们那个眼神,好像意犹未尽,我冻得已经快丧失意识,忽然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它们还想做什么?

时间不长,眼前越来越模糊,我已经感受不到凉意,只有麻木和困乏。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似乎有种错觉,我不是困在冰冷的水里,而是在温暖的浴缸,累了一天,下班回家洗个热水澡,躺在浴缸里,十分惬意。

就在迷迷糊糊要睡的时候,眼前人影晃动,我猛地打了个激灵,不能睡!意识一恢复,身体周围的那种冷刹那间又包裹而来。

艰难睁开眼,看到山猴子在洞穴里忙进忙出。

它们捧来许多柴火,在地上搭起一堆。然后在柴火上面居然架起一口大锅,里面满满一锅水。柴火燃烧起来,热气在洞穴里飘荡,吹到我的脸上,我更加难受。露在冰水外面的头感觉到了暖意,而浸泡在水里的身体还在受着冰冷的煎熬。

看它们这么忙活,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吓得魂飞魄裂。它们不是要拿我放到热锅里煮吧?我记得日本人有个**实验就是这样,先把人在零下的低温中冻几个小时,全身都快成冰棍了再给弄出来,然后放到热水里泡。一冷一热的刺激,就是铁板也受不了。被实验的人无不皮肉尽烂,肢体脱落,哀嚎很长时间才会死去。

我越想心越凉,下定个决心,如果一会儿山猴子真的折磨我,我得想办法自杀。你们别当笑话看,这是我当时最迫切的想法,反正都是一死,我可不想在痛苦中死去。

正想着,“嘎吱嘎吱”铁链响动,我又被拉出水面,赤条条挂在空中。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往下落。山猴子操纵着锁链,我在空中横移,慢慢来到那口巨锅的上面。锅里热水沸腾,喷出股股热气。

热气和我身上的冷意一相交,真是说不出的难受,我在空中拼命挣扎,挣得锁链子直响。看着下面的沸水,我的精神整个崩溃了。别看平时探讨生死夸夸其谈,可真要处在生与死的瞬间,那种滋味真是无法描述。

山猴子缓缓旋转铁链,我的位置越来越低,脚下热气滚滚。

还有半米就要进锅的时候,忽然洞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我因为背对洞口,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脚步声逐渐靠近,已经进了石窟。

山猴子唧唧乱叫,我挂在空中轻轻晃着。

这时我听到在山猴子中,居然有人说了句人话:“你叫刘洋?”

我已经迷糊了,勉强“嗯”了一声。这时,链子“嘎吱嘎吱”响动,我从空中被放了下来。

我摔在地上,地面又冰又冷,可比那一槽子凉水是好多了。我慢慢睁开眼,看到在一群山猴子中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长得并不像人,如果只有他自己出现,我绝对不会把他当个人看。可是混在一群更不像人的山猴子里,他像人的指数就极具增加。

他也没穿衣服,全身**,身体和山猴子一样都是雪白。这种白极为病态,就像是被生生抽空了所有的血,呈现出的惨白色。他周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的斑点,完全的白色,白色的脸,白色的头发,白色的手和脚,甚至眼睛都是白色的,看不到乌黑的眼珠。尤其那一头白色的长发,披肩而下,就像戏剧里的白毛女。

这一头白发固然惊悚,但配在这个人身上,却衬托出一种不寻常的气质,就像是里闭关修炼的世外高人。

他用尖尖长长的指甲指着我,有些生涩的汉语问:“你叫刘洋?”

我惊恐地点点头。

“吓到你了吗?”他微微笑着:“我不会咬你的。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

他说话语速不快,慢条斯理,声音里却有一种威压,冰冷得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我已经被冷水槽子蒸汽热锅彻底弄萎靡了,不敢抖什么机灵,人家问什么就答什么吧。

他说道:“你认不认识李扬?”

我千想万想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我瞪大了眼睛,心中的惊骇简直无法形容。一个生存在兴安岭大山里的怪物,竟然知道李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没犹豫,点头道:“认识。”

那人神色有些暗伤:“我在梦里见过他。”他冲着山猴子唧唧叫了几声,那些山猴子来到我面前,用破布给我抹抹身体,然后把衣服扔给我。

那人转身出了洞穴,消失在黑暗中。

我穿上衣服,身上冷意未消,精神很是萎靡。被山猴子押送着,来到一处洞穴深处,地上有一个曲木整条树干削方了做的木盖,呈九宫格形,透过这个盖子看下去,下面是一条漆黑幽深的阶梯,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两只山猴子掀开木盖,把我推了下去。我狐疑地顺着阶梯往下走了几步,只听一声脆响,木盖在头上重重关上。我又走回去,看到有三四只山猴子在外面站岗,看到我靠近木盖,全都呲牙表示愤怒。我只好搔搔头皮,顺着黑暗的阶梯往下走。

这里十分空旷,偶尔能听到水滴不知在哪轻轻滴落,发出一阵阵回音。

我小心翼翼下到阶梯的尽头,眼前呈现出一个篮球场大小的洞窟。洞窟里居然拉着数根电线,亮着许多盏幽暗的灯泡,一台老式留声机正在“呜呜呀呀”放着不成调的曲子。唱机和唱盘年头也太久了,声音效果很差,基本上跟噪音差不多。不过细听,那曲调倒有些像钟秀有一次哼唱的日本民间小调。

一张石椅上坐着那个全身雪白的长发人。看到我来了,他从椅子上慢慢走过来。

我看着他有点害怕,情不自禁到退一步。他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像是洞察了我的情绪,非常善解人意地没有过来。

“我不会伤害你。”他说道。

“你究竟是谁?”我问。

长发人说:“我是我们族里唯一还保留高度智慧的人。”

我听的愣了:“你是说山猴子?”

“你们管我们叫山猴子?”那人若有所悟:“还真的比较贴切,我们就是山里的猴子。”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怆。

长发人道:“你就管我叫刘小军吧,这是我很早的名字。”

“那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问。

刘小军来回踱步,走了两圈,说道:“我们是日本人**实验的幸存者。”

“啊?”我虽然隐隐猜到过这个结论,可是现在一听他这么说,还是感到万分的吃惊。

刘小军道:“日本人在战败撤离的时候,把所有关押在基地里的囚犯全部杀光。我眼睁睁看着他们用卡车装着我们胞人的尸骨开到山外的隧道里,用尸体铺垫整条路。”

我听得屏住呼吸,他说的是对的,我曾经在那条隧道里看到了相关的幻象。

“那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我问。

刘小军神色哀伤:“越狱。当时一共联系了一百多位兄弟姊妹,结果越狱失败,死了一大半,最后只逃出二十几个。这二十几个人之所以能逃离生天,就因为他们刚刚接受了日本人的试验,变成了不死人。”

第三十九章 捕捉灵魂

“你们都是不死人?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日本人到底在试验什么?”我一连串问了很多问题。

刘小军没有回答,而是颇有兴趣地看我:“你和李扬是什么关系?”

“算是生死之交。”我察觉出他和李扬似乎颇有些渊源,赶紧把关系往深里说。

刘小军神色如常,自顾自说道:“很长时间以来我总是在做一个梦。在梦里,我回到了家乡。我的家乡临着大海,那里有我儿时经常去玩的沙滩。在那片沙滩上,我看见了一个人,我们聊了很多东西……”

“你见到的人就是李扬?”我问。

刘小军点点头,脸上露出疲惫之色:“其实那不是梦。我们山猴子,”他笑笑,有些凄苦:“已经无法做梦了。所谓的梦,那是一个特别的世界……我把我的苦恼告诉了梦中的李扬,他说只有一个人才能帮我,那个人叫刘洋。你是吗?”

我听得心怦怦跳,这个李扬就算是到了那个世界,也不忘给我添麻烦。不过也幸亏他,要不然我现在早就尸骨无存了。

“你要我帮你什么呢?”我问。

刘小军走到放着留声机的桌子前,拿起一份文件递给我:“看看。”

这是个资料档案袋,牛皮质地,非常老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我把资料袋口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沓文件。我看了他一眼,然后小心翼翼把文件掏出来。这些文件,能看出来时间非常久远,纸张很脆,可能力气稍微大一些就会碎掉。

最上面一张纸上用钢笔字写着日语,可以看出时间很久了,钢笔字的字迹都有些凝滞,显出很深的颜色。我看了看,这似乎是一份病人报告,我虽然不会日语,不过日本文字和汉字某些地方是相通的,大概也能猜出个三四分。

上面写着:病人编号:439【刘小军】,收入:1938年8月23日。背景:劳民(后面还有几行字,都是日语,看不太明白。)实验协议:第一阶段。

我疑惑道:“这是你的病案?”

刘小军点点头:“当时关押在基地的人都有一份病理档案。日本人怕暴露他们的行为,我们对外就是以病人称呼。

“实验协议,第一阶段。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刘小军没说话,背对着我。

我看看下一张纸,上面写着“编号sp:267.2.8”档案,里面写满了印刷版的日语。在日本字的字里行间,不知谁用铅笔写了许多繁体字。我大概看一下,应该是对这份日语报告的补充和标注。因为时间实在是太久远,铅笔字已经有些模糊,加上又是繁体,看得我脑瓜仁疼。努力分辨着,大概猜出一点端倪。

这份档案上里有一个日本词出现的频率最高。在这个词的后面,铅笔写的繁体字做了标注,把它翻译成“内物”。

我看了半天也不得其所,这“内物”好像是人身体里某种物质。整整这一篇报告,都是在对“内物”进行分析和阐述。在我的理解里,日本人的许多试验都是建立在研究这个“内物”的基础上,这东西好像是整个“大红莲”实验的纲领。

“‘内物’?这是什么?”我问。

刘小军似乎在沉思,被我一问,醒过神来:“哦,你看到那篇报告了。上面的铅笔注释是当时一起越狱出来的一位好兄弟做的,我们都管他叫秀才,所有人里只有他学问最高,也精通日语。我们盗窃了基地一些日本人的资料,想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你手里的这些文件,都是我们当时冒着生命危险,趁着日军撤离慌乱的时候偷出来的。这个‘内物’我也解释不清,你可以这么理解,它指的就是人类的灵魂。”

我听得愣住了:“‘内物’就是灵魂。”

刘小军点点头:“我还记得当时秀才翻译这篇报告时,曾经说过,日本人所说的‘内物’是灵魂能量的物理表现。这些词我们都不懂,甚至灵魂这两个字都没人理解。秀才换了一种说法,说日本人其实在研究我们的三魂七魄。”

“这位秀才还真是个人才,他现在在哪?”说完这句话,我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刘小军曾经说过,他是它们这个族群里唯一还有高度智慧的。这么说来,那位秀才已经死了?

刘小军微微一笑,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你会看到他的。”

我重新翻看这份报告,耐着性子仔细阅读日文中间的繁体注释,终于弄清了一个大概。如果把“内物”理解成灵魂,那么这篇报告的主题就呼之欲出了。日本人在这份报告里,提出一个想法,“灵魂”这个抽象的概念其实是自然界中某种物质化的东西,他们认为灵魂是一种能量,一种客观存在的物质。那时候在物理学界,已经有了能量不灭的定律。日本人认为,人死后,灵魂是存在的,作为能量也是不灭的。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灵魂,是否遵循宇宙间的物理定律。

看到这,我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凉意从我的脖子一直蔓延到我的脚跟。先前老张带回的走阴黑匣子、姚兵带出的那管神秘药剂、河南郑州编号377的不死犯人……这些蛛丝马迹无不说明,日本人在做一种实验,这个实验有关人的生死,有关阴阳两界。虽然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现在看到这份日本人在几十年前,做的如此严谨的分析报告,我还是有一些心惊胆寒的感觉。

日本人是用一种很严肃的治学态度,把灵魂和阴间作为一种物理现象、一门科学,进行系统研究。这种实验,冰冷严肃,无视人性,完全站在上帝角度,严谨地解构生命。这倒符合二战时期日本人诡异癫狂的行为特性。

我翻开下一页纸,上面写着“编号01实验”,有了铅笔字的注释,我很快理解了这份日文报告的内容。

难怪这份报告要放在“01”的位置,这份报告里所记载的实验,是在测试人类到底有没有灵魂,有没有“内物”。

如果有灵魂,那么再展开其他一系列针对性的实验。如果压根没有灵魂,那干脆就别扯了。

我仔细看了看这份报告,说实话,看不懂。这份报告是基于非常严谨的电磁物理实验,上面写了很多这个领域的专有名词,就连那个秀才,都没法做到准确通译。他的铅笔注释里,很多都是猜想。而这种猜想,在我看来,存在很多谬误。可以想象一下,一九三几年的一个略通日语的中国劳工,怎么可能理解当时最先进的电磁物理技术。

在这份实验里,日本人设计了一种物理装置,这个装置上装着电磁感应器和光电感应面。只要是有微弱的能,就会使这个装置产生反应。这个装置极其敏感,有点能量就可以感应到。我是物理白痴,不知道“能”的单位怎么计算,这个装置能够测量到极小单位内能量的变化。

好了,捕捉灵魂的装置有了,接受实验的人也有了,那么怎么才能让人释放出灵魂呢?

很简单,杀人。

这份代号01的报告显示,该实验居然一共做了三百多例。日本人在这个实验里,用尽了杀人的手段。他们在很严谨地测试,不同死因会不会形成不同的灵魂效果。报告里详细的实验经过没有写,不过想来整个过程是血淋淋,惨无人道的。

日本人在这三百多个实验里,一共成功感应到了267个灵魂效果,占据整个实验数据的三分之二。他们得出的结论是,人类是有灵魂的。可是他们却无法很清楚地解释出,为什么还有一部分人死的时候并没有感应到灵魂。

日本人对于这个现象的结论是,很可能测试仪器本身的误差与缺陷。受困于当时的工业和物理技术,实在是无法研究出更加精密的机器,所以出现误差也是很正常的。

再说了,误差这东西实在是无法避免。人类许多物理实验还仅存于假想阶段,其原因就是根本无法避免自然界中的影响所造成的误差。

报告最后写道,日本人不但感应到了灵魂,而且还用仪器测绘出了灵魂的模样。

第四十章 万有引力

看到这里我是又恐惧又好奇,人类的灵魂到底是什么样的?

可惜的是,报告后面并没有写。我快速翻动着资料,看到下一页。这一页上面用红头文字写着几个日本字,下面是铅笔的注释————“第一阶段”。我陡然醒悟,看着刘小军说:“‘第一阶段’是不是就是关于你的实验?”

刘小军白皙脸上看不出表情,点点头。

我继续看,报告中标注着“第一阶段实验————内物万有引力实验”。我想起什么,赶紧翻看前面的几页报告,日本人在确定“内物”也就是灵魂后,就要对灵魂本身进行实验,看看灵魂这种物质是否遵循物理定律。

物理定律中排在第一位的规律,就是万有引力。万有引力是牛顿发现的,简单理解就是物体与物体之间的作用力。这个中学生都学过的物理常识,居然被日本人用在研究灵魂的属性上。此时阅读起来,有点冷意的阴森。

拿着这份报告,我没有急着往下看,而是在脑子里构想了一下,如果我来做这个实验,会怎么弄。想了一下,完全没有思路。想了一想我继续看下去,一下就被报告吸引住了,一口气读完。好长时间都陷入在日本人架构的那个实验里,无法自拔。

我抬头看看刘小军,忽然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我轻轻问道:“你,你参加了这个实验?”

刘小军点点头。

“那你活下来了?”我牙齿咯咯响。

刘小军又是点头。

我重新看这份报告,双手颤抖,几乎拿捏不住。

我实在是没有语言来表达此时的心情,这个刘小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要理解我此时的心情,就要了解日本人这个“证明灵魂是否有万有引力作用”的实验是怎么做的。

日本人发明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物理灵力二合一的装置。这个装置极大,形状像是两个闷罐子,有点类似把两个直筒型铁皮屋焊接在一起。左边闷罐子是物理实验空间,而右边的闷罐子则是某种结界的灵力空间。

关于此装置更详细的说明,应该还另有报告。我手头拿到的这个,仅仅是很粗糙地描绘了实验的过程。

实验开始的时候,把实验者也就是中国犯人送到左边的闷罐子里。里边有个增强大气压力的装置,实验时,日本人逐步加强压力。这个压力最后大到什么程度呢,能把闷罐子里任何东西都压成一滩稀泥。造成一种人为的极端物理空间。

人在这个闷罐子里被活生生压成了肉饼。即使这样,增强压力装置仍在不断加压。人死后,灵魂出窍,就会逃离这种极端环境,从左边罐子里通过特殊的连通管道,进入右边的灵力空间。

这个灵力空间,是由日本国的阴阳师布置而成。他们在这个结界空间内覆盖了一层层的神符。当灵魂进入到这个空间,神符感应到灵魂的存在,就会发生响声或是抖动。遵循一张张神符的反应规律,就能清晰描绘出灵魂的运行轨迹。

最后验证了,灵魂不受万有引力的作用。

现在你们明白我为什么看刘小军有毛骨悚然的感觉了吧。他说他是这个实验的幸存者,可是怎么可能呢?在那种极端的物理增压环境中,别说人了,就连大象都能压成肉泥。

他怎么会活下来?

我脑子里乱极了,自从见到这个人,就隐隐有不对劲的感觉。这种感觉具体为什么还说不上来,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一些。这个刘小军和外面那些山猴子绝对不是一路来的。

这个问题是避不开的,我想了想,一咬牙还是直接问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刘小军缓缓抬起头,看着洞顶,许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你怎么定义‘活’这个概念?”他忽然问了我这么一个问题。

我眯起眼睛,他是不会平白无故问这样类似哲学的问题,结合他现在的状态,我似乎隐隐想到了什么。

我尝试着问:“你参加了这个实验,你的**……已经压碎了?”

刘小军笑着点点头,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你的灵魂释放出来……进入了右面那个灵力空间……继续活了下来?”我越说越颤抖,眼睛越来越大。

刘小军笑:“我现在有点相信李扬为什么推荐你了,你脑子还是比较清醒的。”

我指着他,磕磕巴巴说:“那你现在这个身体……你不会是灵魂实体化了吧?”

灵魂实体化,在我的理解里,就是灵魂从无色无味无轻无重的抽象概念中,变成了实实在在能看得到摸得着的东西。这个世界上存不存在这种变化?存在。传说中的“仙”,就是这样。

仙人是什么样我没见过,但是我见过成仙前的人,罗凤和王冬梅。在我印象里,仙人怎么也不至于像眼前刘小军这种鬼样子。他身上除了鬼气就是妖气,就是没有仙气。

刘小军哈哈大笑,声音尖锐刺耳,十分吓人。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觉察到石窟里不光我和他,还有别人存在。

我顺着感觉看去,只见黑暗的角落里,隐隐有个笼子,里面好像关着什么东西。

这时,刘小军说道:“刘洋,我挺佩服你的想象力,不过我不是什么灵魂实体化。你现在看到的我,是我的灵魂夺舍其他人的肉身。”

“你……”我手一下没拿稳,那沓资料应声落在地上。

刘小军瞅着我,脸上的笑容淡淡漾开:“其实我夺舍的这个肉身是谁,已经告诉过你了。”

我蹲下身捡起资料,看着他,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越来越盛。他惨白的脸,正在直勾勾看着我。

我站起身,心乱如麻,他的眼神,他似乎在拷问我:我到底占的是谁的身体?是不是我如果答不出这个问题,就没有资格帮他。那我的下场就会……

我忽然意识到,在和刘小军接触的这短短一段时间,似乎就是一个面试的过程。他给我一些资料,并若隐若现告诉我一些信息,目的就在看我的分析能力和想象力。

如果这个面试不成功,他会杀了我吗?他占据的这个肉身到底是谁?

正想着,突然一道闪电掠过我的大脑,一下子我整个人愣在那里。我纯粹是灵机一动,想到了一种可能。

我脱口而出:“你占据的这个肉身,是秀才的。”

刘小军嘎嘎大笑,满头白发飞舞,他用尖尖的手指点着我:“好!聪明!我说过,我会让你看到秀才。站在你面前的这个身体,就是秀才!哈哈。”

“那秀才的灵魂呢?”我说的有气无力。

“让我吞了。”刘小军笑容渐消,嘴角诡异地一翘。

他缓缓抬起双手,来回握拳,诡笑道:“真的,我真的建议有可能的话,你也试试那个灵魂万有引力的物理游戏。那个实验,对于我来说,是个极为美妙的过程,非常舒服非常愉悦。当然死的时候是痛苦一些,但是你会发现,抛弃**桎梏的那个瞬间,灵魂整个解放出来,是多么的美好啊。”他慢慢仰起脖子,眯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极HIGH的表情。

“从某个角度来说,我也感谢日本人。是他们释放了我的灵魂,让我找到了生的价值。如果没有他们,我会继续生活在东北,当一辈子穷农民,生在那个乱世,活活饿死冻死窝囊死。”

我彻底无语了。

刘小军看着我道:“刘洋,你很不错。我有点相信你能帮着找到我最大的疑问了。我对你的考验已经结束,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你知道日本人在这个万有引力实验中发现了灵魂什么特性吗?”

我摇摇头。这种反人类的实验,我可不想和他们思维同拍。

刘小军道:“那就是灵能。”

我疑惑看他。刘小军解释说,灵魂如果是一种能量,那它本身就有能量级数的。日本人把灵魂的能量级数定义为“灵能”。拥有单位能量越多,灵魂的“灵能”就越大,就越强;反之,“灵能”就越小越弱。

在万有引力实验中,出现了一种很诡异的现象。这种现象和先前编号01的实验一样,并不是百分之百的实验者死后,都会释放出灵魂。日本人开始关注这种现象,最终发现了这个结论。灵魂是能量,那能量必然有大有小。大能量的灵魂就强,就能不散。小能量灵魂就像体弱多病的人,一出**,会适应不了环境,便立即散掉(注意不是灭。灵魂作为能量,是不灭的)。

那么什么决定了灵魂能量的大小呢?

刘小军微微一笑:“这个问题我是从一个日本军官那里得到了答案。”

我问是什么。

刘小军道:“决定灵魂能量的大小,是肉执,也叫我执。”

听到这里,我眉头一挑,似乎想起一件事。很久前听到了一件什么事,里面也有人说过这个问题。

刘小军看我神情,以为没理解,便继续道:“肉执,可以解释为对**的执着,对‘我’的执着。越是执着,灵魂就越弱,就越可能在**毁灭时随着**一起灰飞烟灭。而强大的灵魂,则可以在关键时候,抛弃肉身,超升剥离。好比我这样的,我不在乎肉身,就算现在抛弃了秀才的**我也无所谓。**只不过是一副臭皮囊而已。”

我瘫坐在石凳上,满头都是冷汗,日本人的实验刘小军的体悟,都完全颠覆了我对生和死的理解。

“日本人的实验是不是有些禅的味道?”刘小军笑着说:“佛教有白骨观,观照人身,不过红粉骷髅。”

半晌,我才道:“万有引力实验中,像你这样活着的灵魂有很多吧?”

刘小军沉默了一下,才说:“有一些,但是它们很可能都走了。”

“都走了?”我疑惑。

“去了它们该去的地方。”

我愣了一下,才说道:“阴间?”

刘小军嘴唇颤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万有引力实验,做了几百例。日本人测到了不同能量大小的灵魂,这些灵魂里有一个灵魂最为强大,它的灵能大到不可想象!它的灵魂强大到可以带着它的**,一起摆脱超强的物理压力和万有引力。”

我目瞪口呆:“还有这样的人?它现在在哪?”

“那是个小女孩。”刘小军幽幽道:“当时被关东军作为圣女供养了起来,送回日本,再后来就不清楚了。”

第四十一章 开门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日本人的什么圣女,我就不由自主想到了贞子。

“那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呢?”我问。

刘小军淡淡道:“把资料看完再说。”

我翻了翻资料,日本人除了万有引力实验,还做了其他针对灵魂匪夷所思的实验项目。比如说用玻璃棱镜测试灵魂的折射率等等,看样子日本人已经取得了很多研究成果。他们对灵魂的研究,放到现在都算是极为先进的。

我继续看下去,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日本人的研究项目开始慢慢转向,向更深处延伸。他们在研究灵魂的时候,发现了许多诡异的有悖于物理定律的属性,和一些无法解释的奇怪现象。

在进行更深一步的研究时,实验的日本军医居然有的发了疯,实验时出现的情景也越来越恐怖。

日本人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他们正在接近另外一个世界。灵魂和死亡都属于那个世界。而那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和物质规律,和我们存在的世界完全不同,甚至无法想象。

看到这里,我已经猜出那个世界是什么了,那就是阴间。

接下来的实验报告,都是在讲日本人怎么在用科学方法研究阴间。其中有个实验很有代表性,民间有种说法擦拭牛的眼泪可以看到诸如鬼魂这样的脏东西,日本人便以牛眼为基本材料提取其中的注射液,然后注射到被实验者身上。

报告里很详细地描述了当时的场景。犯人被注射后,一开始没什么反应,忽然实验室的灯莫名其妙灭了,等再打开时,原本捆在手术台上的犯人,居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犯人失踪,这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基地内的宪兵立即调入一个小队,进行搜索,最终在走廊一个漆黑的角落里发现了这个犯人。

遗憾的是,找到的时候,这个犯人已经疯了,完全提供不出有价值的线索。至于他是怎么密室脱困跑到外面,一直是个未解之谜。

这个实验做了三十例,被实验者全都变成疯子。比较有研究价值的是其中一个疯子,他在疯了之后,一直在说一句话:“他们来了。”

看到这,我心猛地跳了一下。这个症状怎么和老贾临死前一模一样呢。老贾被姚兵注射了一针神秘的药剂,当时他就死在我的怀里,临死前就说,他们来了,他们走近了。

他们,是不是指的就是鬼差,勾魂使者?

日本人的研究由灵魂扩展到了阴间。最后一页报告上显示,他们有一个更加庞大复杂的计划,专门针对不同于现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死亡世界。

看到这里,报告已经没有了。

我长舒一口气,心情沉甸甸的,说不来什么滋味,心里就像压了块大石头。

我把报告放在桌子上,疲惫地问刘小军,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看完了?”刘小军问。

我点点头。

“你知道作为山猴子,作为不死人,最大的痛苦是什么吗?”他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我愕然片刻,想想说:“是不死吧。”

刘小军点点头:“**不死,灵魂不死。即使灵魂变得残缺不全,却依然驻留在这个不属于它的世界上,而无法归去。世人愚昧,都在追寻长生和不死,岂不知该死不死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

“我还是无法理解。”我说道。

刘小军笑:“生人永远也无法理解死亡世界,这很正常,就像夏虫语冰。我要你帮的忙就是,帮我们这些山猴子死去,让我们回到阴间!”

我忽然想起河南郑州377的老头,清水亮曾经教过他一个办法,我赶紧说道:“我有个办法,爆炸。”然后把377的故事说了一遍。刘小军怔了一怔,随即摇摇头:“这样是不行的,爆炸后**毁灭,而灵能不强的灵魂会随着**一起散掉灰飞烟灭。我要的是百分之一百,回到阴间的方法。”

我想到一个问题,问他:“究竟是什么实验让人变成了山猴子?”

我直觉中想到一件事,不死人山猴子,之所以无法死去无法进入阴间,会不会和它们的实验有关系。

刘小军半晌未语,停了好半天才说:“日本人找到了打开阴间大门的方法。”

“什么?”我目瞪口呆。

“把我们的世界比喻成一间屋子,死亡的世界比喻成隔壁屋子,日本人已经打开了这两间屋子相隔的门。”

我听得骨头缝都冒凉气,一眨不眨地看他。

刘小军继续说:“这些不死人都是参加这个实验的幸存者,他们都去了那个世界。实验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们就变成了不生不死夹在阴阳两界的怪物。”

“你想让我怎么帮?”我问

他说道:“重新打开那扇门……”

我全身战栗得厉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刘小军继续道:“如何打开那扇门我不太清楚,不过我知道这扇门的开启好像和人的情绪有关系。我相信你也知道了,你们路过的那个山村最近死了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确实是被我们杀掉的,杀她们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验证一下绝望和痛苦的力量,日本人就是用这两种情绪开启阴阳之门。”

他嘴还在动着,我大吼一声:“别说了!你考虑过人命的价值吗?你们和日本人有什么区别?”

刘小军没有动怒,他背着手走了两圈,缓缓道:“其实不死人也算是人类文明进化的一个种族分支。种族之间的利用和战争本来就无关乎道德。你帮我们离开这里,其实就是最大程度地帮助人类,不让我们继续杀戮。”

“日本人怎么了?”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从黑暗的角落传出来。

刘小军大笑:“忘了这位老朋友了。”他顺着声音走过去,点燃了旁边的油灯。幽幽灯火下,我看到了角落的铁笼子里关着一个人,他蓬头垢面,盘膝而坐,正是姚兵。

“老大……”我喃喃地说。

刘小军笑:“你还管他叫老大?你知道他是谁吗?这位仁兄就是基地里当时的日本军医名为清水亮,现在改头换面叫姚兵。当年我和清水亮长官打过很多交道,我的万有引力实验就是他主持的。他化成灰我都认得。”

我大吃一惊,完全说不出话来。

“刘小军,你们要打开那扇门,只有刘洋是不够的。那里涉及到了基地最深层的秘密,现在这个秘密只有我一个人才知道。”

刘小军说:“我可以让你说出你的秘密。”

姚兵冷笑一下,无视他的威胁,说道:“别忘了,我和你一样都是不死人。”

刘小军挠头:“这还真是没有办法。”

“其实你没必要抓我,我们完全可以心平气和地合作。”姚兵说。

“那么你要什么呢?”刘小军问。

“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我也要打开那扇门,回到那个死亡的世界。”姚兵说:“你的有些想法我是很赞同的,我们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只是回不去而已。如果可以回去,谁也不会留恋这个生的世界。”

“帮你可以。”一直沉默的我,决定谈谈条件:“能不能把我们队友都放了。你为什么要折磨他们?”

刘小军道:“我没有折磨他们,我只是在激发他们的绝望和痛苦。”

最后我们谈妥条件,我和姚兵要去帮助它们重新进入基地,打开日本人已经研究出的阴阳之门。

第四十二章 到阴间

“为什么你们自己不去呢?”我问刘小军。

刘小军冷冷道:“那个基地里面……有让我们很不舒服的东西。”他再没有多讲。

和山猴子的头目刘小军达成共识,他也不怕我们赖账,安排山猴子把队友们从监牢里放出来,护送出了洞外。从洞窟里出来,重见天日,吹着冷冷的山风,那种感觉简直无法形容,就像再活了一次。

刚回到营地,吃惊地发现来了不少人。他们都是陌生人,不过看到我们回来倒是非常热心,主动帮助搀扶病号,从帐篷里还出来几个医生就地包扎看病。

“不要暴露我的身份。”刘小军在旁边低声说。他也跟着我们一起出来,不过他穿上一件死去队友的衣服,用帽子压在自己头上。帽子黑影下是他惨白的脸。

一个精瘦的男人走过来对我说:“你是刘洋?”核准了我的身份,让我跟着他走。我一路走过去,看见不但人多了,而且还多了很多装备和物资。走到一处帐篷口,他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让我进去。

我一掀帘子钻了进去,帐篷最里面坐着一个人,在他前面居然摆着一套茶具,有个女孩正在弄茶道。帐篷里荡漾着淡淡的茶香。看到这个人出现在这里,我立刻意识到事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正是我们这次行动的老板,杨慕云。

杨慕云居然千里迢迢来到了这里。他招了招手,示意让我坐到近前。那女孩也给我倒了一杯茶。我拿起来尝了一口,差点哭了,实在是太香了。自从进谷以来,发生了很多的事情,这些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现在总算可以喘口气了。这股气一泄下来,我顿时感觉无尽的疲惫,嗅着淡淡的茶香,几乎要睡过去。

这时,帐篷帘子一挑,又进来一人。杨慕云看到他进来,挥挥手示意那女孩出去,帐篷里只剩下我们三个。

“老杨,刘洋知道我的身份了。”后进来的那人淡淡说,正是姚兵。

我吃惊地看着姚兵,又看看杨慕云,原来杨慕云早就知道姚兵是清水亮。杨慕云不动声色,把那碗茶端起来递给我:“刘洋,尝尝。我这人就是好摆谱,就算到了这种地方,还是不忘喝茶的习惯。”

“杨伯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没喝放下茶碗。

“清水亮的身份已经被很多人察觉,我要保证他的安全,也就是在保证这个计划能顺利实施。所以清水亮必须改变身份和相貌。”杨慕云平静地说。

这时,有人从外面探进头来:“杨总,杨林找到了,伤很重,必须马上送出山。”

“没死吧?”杨慕云问。

“没。”

杨慕云没做太多表示,挥手让他出去。

“老杨,你知不知道贾成国和张世锋的来历?”姚兵问。

一听这话,我心砰砰直跳。我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姚兵既然是清水亮,那么他一定见过老贾。听老张说过,他们在河南郑州时,老贾跟踪清水亮被发现了。想到这个问题,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姚兵要把那管药剂给老贾注射进去了。他很早就发现了老贾的身份,故意没有揭穿,只是等到关键时候发难。

杨慕云喝了口茶:“这两个人有问题?”

“有很大的问题,可能是外人派来的奸细。他俩一个死了,一个失踪了。”姚兵淡淡地说。

杨慕云若有所思:“我会派人去查。”

我没有说话,拿着茶碗的手抖得厉害。

“杨总,说说我们之间的合作给刘洋听?”姚兵微微笑。

“你说吧。你是当事人,了解的最清楚。”杨慕云道。

“刘洋,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是清水亮了,可是你肯定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不死。”姚兵道。

我黯然摇摇头:“不知道。”

“其实我和那些山猴子一样,都接受了开启阴间的实验。”他缓缓说道。

我看看他,忽然生出一种寒意。

据姚兵说,其实日本大红莲计划的本意,是为了研究人类的灵魂。当时二战已经打响,日本内部提出一个新灵魂的概念。这个概念脱胎于当时德国希特勒的地球轴心计划。传说地球上有一处是“地球轴心”,能够控制全世界,并打造不死军团。日本不甘示弱,也要在人类战争的主战场之外开辟一个新战场,那就是重新塑造人类的灵魂。**可以锻炼,而坚强的铁血意志则需要强大的灵魂。由此便诞生了大红莲的地狱计划。

在研究灵魂的实验中,日本人逐渐发现了灵魂归宿地————死亡世界的秘密。他们通过强大的科学力量,来打开阴阳两个世界的边界,打开这扇窗户。

姚兵说,实验当日,基地内最高指挥层全部到位,他们要见证这个历史时刻的诞生。日本的科学家们通过科学装置,打开了阴间之门。众所周知,人类死去的时候,灵魂出窍,便会自动进入阴间。而这次实验中,日本人竟然想让被实验者以**之身一起进入阴间。这次实验如果成功,其意义不亚于人类登月。

那扇门开了,被选中作为实验的犯人带着锁链进入那个空间。带锁链的目的倒不是怕犯人跑掉,而是为了保证他们能够回来。一个串一个,锁链很长,盘在一个巨大的辘轳上。实验者挨个进入了那个空间,为了能够忠实记录下里面的内容,日本人又选了一个军医作为全程陪护。除他之外,还有一位带着胶片摄影机的摄影师。当时在二战时候,摄影机还是很专业的机器,并不像现在这么泛滥,这么傻瓜。为了能够保存和记录战争的片段,日本在战场上派了许多随军摄影师。

听到这里,我意识到什么,问姚兵:“这位军医就是你?”

姚兵点点头,闭着眼没有说话,脸色凝重,犹如雕像。他整个人都陷入了那个记忆里。他慢慢睁开眼,从怀里掏出药瓶,嗑了一片药。

吃完后,他朝我晃了晃:“这不是治疗失眠的药,而是让我无法睡眠的药。”

我惊疑地看着他,忽然想起杨慕云曾经和我说过,当年在海盗的囚笼里,清水亮每天夜里都会梦游。有一次,杨慕云看到他爬到很高的地方,犹如大火燃烧。

“你是怕自己梦游?”我问道。

姚兵呵呵笑,看了看杨慕云。杨慕云点点头:“我和刘洋说过你晚上睡觉时的怪异。”

“我,天天夜里是不能睡觉的。如果睡过去我就会……”姚兵顿了顿,他的语气里竟然透着绝望:“就会回到地狱。这也算我那次去阴间之后的后遗症吧。”

“我不明白,回到地狱里就算是死了吗?”我疑惑。

姚兵叹口气,拿起杯茶一饮而尽:“我也说不清那种状态。只要我一睡着,就会在梦中进入地狱,受尽各种各样的苦难,直到我早上醒来。所以我现在尽量控制自己不要睡觉,睡觉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痛苦。”

“那天你们开启了阴间之门,然后又发生了什么?”我问。

姚兵说,那扇门打开之后,犯人们被赶了进去,最后进的是他和摄影师。等到跨进那扇门的时候,他先是看到了一片雾气,在那团雾气之中,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先进去的犯人们,他们好像事先就商量好的,拖着身上的锁链,一起往前方跑去,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日本人,奔向自由。

姚兵和摄像师在最后,对于这种突然的变化明显缺乏应变。在他们的惯性思维里,中国人都是麻木不仁的,怎么摆弄怎么听话。这些人突然暴动,使他们两个人措手不及。摄影师手里只有一台摄影机,而姚兵是配枪的,他下意识把枪拿了出来。

就在这时,前面的黑雾中突然起了变化,先前逃跑的犯人们,竟然又跑了回来。

第四十三章 质疑与启悟

清水亮极力呵斥,又鸣枪示警,可是都阻止不了犯人们的逃跑。他们究竟看见了什么?

那团黑雾越来越大,雾气深处鬼影重重,耳边还伴随着犯人们歇斯底里的尖叫,日本的摄影师吓得手都在颤抖。作为这里唯一的军人,清水亮虽然也害怕,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他拿着枪随手抓了一个犯人,硬逼着他和自己一起往雾气的深处去探索。

这个犯人编号377。

他们两个人在前,摄影师在后,也不管其他犯人了,先看看里面什么状况再说。正要穿破迷雾的时候,雾气突然浓烈起来,流动凝结,犹如黑云翻腾。地面开始摇晃,像是突然间地了震。清水亮站立不稳,摔在地上,情急之中吸了很多雾气,再然后发生什么就记不得了。

“完了?”我问。

姚兵点点头:“经过虽然简单,但是等我从那里出来后,却发现自己的魂儿丢了。”

魂儿丢了?这是什么意思?

姚兵道:“白天还算正常。可是一到入夜,睡觉做梦的时候,我就会发现自己落入地狱中,饱尝各种酷刑。我有种强烈的感觉,我的魂儿丢在那扇门里。”

“377也是如此吗?”我问。

“他见到的更多。”姚兵说:“他一直到死的时候还在隐瞒着什么,我问过他很多次,可是他什么都不说。我遇到的地狱是很可怕的,但是我却觉得377看到的阴间却是非常美好,因为他一直喃喃不忘,甚至想寻死去完成到阴间这个夙愿。最后他终于死了,也不知他回没回去。”

我突然意识到377的事情不能再谈。关于377都是老张告诉我的,说太多岂不是露馅了。

杨慕云喝了口茶道:“我和清水达成协议,他帮我找到不死之秘,我要帮他找到失落的灵魂。我们算是一拍即合,组成了这支探险队。”

姚兵呵呵笑:“我奉劝过老杨很多次,长生不死未必好,可是他不听。”

杨慕云叹道:“你是活够了,站着说话不腰疼。人人都说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可是当死亡真正面临过来的时候,没几个人是超脱的,求生是人的本能。只要能活下来,我不介意自己变成什么。”

听到这里,我想起了刘小军,轻轻问:“哪怕是妖怪?”

杨慕云看着我,放下茶碗,说:“哪怕是妖怪!”

从帐篷里出来,恍恍惚惚,没有精神。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一种错觉,忽然觉得,我和这个世界出现了一层裂缝。正要细想,脑袋麻木得厉害,像是被驴踢了一脚,什么都不愿想,只想安安静静睡一觉。

混混噩噩中,被人请进一处帐篷。我的衣服被换下,有人开始对我身体进行检查。整个过程,我都是处于半梦半醒之中,朦朦胧胧中似乎看到了王晓雨,我紧紧拉住她的手,她也握住我的。忽然间,我看到女孩那张俏丽的脸生出变化,一半还是那样白皙美丽另一半则变成了惨白无色的刘小军。刘小军和王晓雨的脸咬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为诡异的视觉效果。

我要挣扎着起来,有人按下我,让我老老实实躺着。我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躺下之后,疲惫和困乏像是潮水一样涌来,我慢慢睡了过去,不在理会他们在我的身体上做什么。

梦见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睡眠很沉,我完全沉迷在那个世界里,像是精灵一样在奔跑。梦很长很长,有过很多经历,可是我仅记住其中两件事。第一件是我又看见了李扬,他很孤独。我们没有交流,不知为什么我看到了他却不想打扰他。或许是那幅场景太美了。黄昏落日,大海风平浪静,空气里飘荡着心旷神怡的咸味。李扬孤坐在沙滩上,小小的他和天边那轮硕大的红彤彤落日形成鲜明对比,美得让人心颤。这个场景牢牢地印记在我的记忆里,鲜明的颜色永远不会褪去。

第二件事我好像在一处单人病房,我穿着病号服,坐在轮椅上,划到窗边正在看外面绿色的草坪。膝盖上还铺着几张没有看完的报纸。病房里当时并不是只有我自己,还有两个身影模糊,看不清长相的人正在身后不远的椅子上似乎说着什么话。比较奇怪的是,虽然我不清楚那两个人的相貌,却知道这是两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

他们说什么,我没有上心,甚至没有进入到耳朵里。我的眼睛紧紧盯着下面草坪上一只花斑小狗狗,它在阳光下欢快地跳跃。

再醒来时,居然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我揉揉发酸的脑袋,混混沌沌坐起来。一阵阵眩晕,只犯恶心。

“你醒了?”温柔的声音响起,我看到了王晓雨。她没有穿鞋,赤着脚曲着双腿坐在我的身边。我情不自禁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发,她把脸依偎在我的手心里,这么温馨的时刻我居然感觉到一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

“我做了一个很怪的梦。”我说道。

王晓雨笑笑:“没关系,不管你做什么梦,我都会陪着你。”

我想站起来可是双腿发软,王晓雨赶紧扶住我。我慢慢站起,忽一转身,一下看到在帐篷深处坐着一个惨白的人,正是刘小军。吓得我双脚不稳,摔在地上。

王晓雨低声说:“这个怪人说是你的朋友,吓死我了都。”

这时,帐篷帘子掀起来,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走进来。他戴着听诊器,听了听我的心跳,又翻翻眼睛看看喉咙,然后问了几个问题,大多是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不舒服,诸如此类。我说身体还好,就是有点头晕。他说正常,昏睡之后猛然醒来都会有这种反应。检查我之后,他满意点点头:“杨总最担心你的身体,他说你如果没事,休整三天。三天后下基地。”

医生出了帘子,刘小军道:“这次下基地,我也去。”

我想想说:“我说的不算,如果你要跟着下去,必须和杨慕云打招呼。”

“他就是头吧?”刘小军问。

我点点头,想了想觉得事不宜迟,这就带着刘小军去见杨慕云。其实我这么着急倒不是为刘小军着想,我想着杨慕云如果承认刘小军的身份就能给他分配个帐篷,别他妈跟我挤一起。闹心不说,还耽误我和王晓雨二人世界。

王晓雨要和我一起过去,我想想就同意了,有些话我也要对她说。

我们三人从帐篷出来,一天多没见,发现营地热闹了许多。原来队伍里的伤员都被送出了大山,现在留下来的都是健康的新队员。我走过去,在路上看见钟秀,她已经恢复不少,正在用一块绒布擦拭着军刀,看到我微微点点头。我又看见了猴子,他还保持了吹牛的本性,正拉着一批刚来的新人大讲特讲自己的遭遇。

我们来到杨慕云的帐篷前,打过招呼后我让刘小军自己进去和杨慕云谈,我就不掺合,谈成什么样都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我拉着王晓雨到了林子里,她红着脸说:“干嘛啊。”

我没好气地说:“没让你早些走吗,怎么又回来了?你就这么不让人省心。”

王晓雨拉着我的胳膊,乖乖说:“我是想走,可是又放不下你啊。”

看着她娇嗔羞红的俏模样,我心里有个东西在慢慢融化。我握着她的手,轻声说:“晓雨,有时候我觉得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为什么啊?因为我吗?”她歪着脸看我。

我不知怎么说,看着天空的白云,慢慢说道:“以前吧,我是个**丝,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有女孩能喜欢我?这简直想都不敢想。现在我身边不但有了你,而且还有一连串无法想像匪夷所思的经历。普通人一生都不遇到这样一件事,居然让我一件件都遇到了。有时候我就在想啊,这一切是不是真的,我会不会活在一个梦里。”

王晓雨摸着我的头,柔声说:“傻孩子,为什么纠结真和假。我姥姥以前经常说一句话,到哪个山头唱哪首歌,与其纠结自己在哪,莫不如好好地享受当下。就算做梦又怎么样,此时站在你面前的我,可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我忽然有所启悟,紧紧握住她的手:“谢谢你。”

王晓雨嘻嘻笑:“咱俩还说什么谢不谢的,真是个傻孩子。”

等回到营地的时候,我也坦然了,不管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我做我自己就好。

刘小军回来,进入我的帐篷,淡淡说:“杨慕云同意我参加这次行动。这段时间我和你在一起。”

他盘膝坐在帐篷最里面,微微闭上眼,不再理会。

我和王晓雨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那是相当的别扭。天也黑了,我只好把女孩打发走。守着这么一个不睡觉只是盘膝打坐的老妖怪,真是闹心到了极点。

三天很快过去,我们这次组织了一支多达八人的探险队。令我比较吃惊的是,居然杨慕云也要参加。

这时的杨慕云已经出现了癌症晚期的一些症状,最明显的就是咳嗽,脸色蜡黄。为了照顾他,队伍里专门有两个膀大腰圆的保镖,遇到危险背着就能跑。先期下洞探索过的队员都成为这次的主力,比如钟秀猴子。和上次相比,队伍里少了老张老贾。

老张,如果没有意料错的话,他肯定是遇难了。这都多少天,他没有任何踪影。杨慕云派人检查过他的装备,没有动过,说明他一直没回来。

第四十四章 基地核心

我们八人小队检查好装备,要再一次进入地下基地。这次的目的是为了更进一步探寻里面的秘密,走的距离比上一次还要长,能遇到什么危险实在是无法预知。

和王晓雨依依不舍告别,我随着队伍进入了基地。顺着楼梯来到下面的走廊,大家谁也没说话,队伍保持着难得的安静。由姚兵带头,众人在无声地行走。穿过走廊,来到了半悬的闸门前,众人依次钻了进去。有了上次的行动,我也是有经验的老人,自然不会示弱。

我们轻车熟路在地下基地里穿行,杨慕云一直在坚持自己走,能看出他的体力已经不行了。喘得很厉害,脸色蜡黄非常可怕。可是他身体里却有一种倔强,我以为这就是求生本能吧。在这座诡异的地下基地深处,有一种力量能使人长生不死,这种动力比什么激素都管用。

我们走到监狱走廊前做了一次休整。大家围坐在地上,喝着饮料补充体力,检查装备。杨慕云的保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细长的黑盒子,里面是一管注射器,杨慕云卷起袖子接受了注射。他看到我的眼神,笑笑低声说:“这是抗癌的药物,从美国运来的,一针就得一千美金。”

“好用吗?”我问。

杨慕云笑了:“跟吗啡差不多吧,死是肯定的,但多少能缓解一下死前的痛苦。”

我们再次出发,越过监狱走廊,到了防空洞里面的人体实验室。除了我和姚兵,其他人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大家用手电扫着这些冰冷空洞的实验室房间,脸色都很凝重。

刘小军站在一处房间前,透过硕大的玻璃窗看进去,他的眼神很飘渺,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走到他的身边,用手电照了照,这座实验室里陈放着一张破旧的手术台,上面积着厚厚的灰尘。“我曾经在这里接受过实验。”刘小军说道。

“那是什么实验?”我问。

“不知道。他们在我身体里注射了一种东西。”他的脸上浮现出非常痛苦的表情。

他没有多说什么,可想而知那是个不堪回想的过程。他跟在队伍后面继续向里进发。

我快走几步跟过去:“你不是说这里藏着让你很不舒服的东西吗?”

刘小军点点头:“那个不舒服的东西,我能感应到它。虽然我很怕它,但是它能让我解脱。”

我再问什么,他就不说了。我们继续深入,越过这些实验室,再里面就算我也没有来过。现在队伍里,了解其中构造和地形的只有姚兵。

一条条走廊和铁门把守的房间串起了一个形似迷宫的地域。这里如果没有向导领路,没有地图指示,再想走出去除非撞大运,要不然能活活困死在里面。

这里不但地形复杂,而且没有一丝光亮,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伸手不见五指。即使我们打着手电,可视度也是极低,影影绰绰只能看到前方两三米远,再远一些就全部是黑色了。

正走着,最前面的姚兵突然停下来,我们跟着他也都停了。他用手电正在照着地面一样东西,那东西亮闪闪的,不知是什么。他弯腰捡起来,杨慕云走过去问:“什么?”

姚兵捏着那东西提起来给我们看,那是一把没有刀鞘的军刀。

“有人在我们之前来过这里。”姚兵沉声说。

他的眼神很犀利,扫了我们一圈。“能不能看出是谁的刀?”杨慕云问。

姚兵摇摇头,他把刀扔到一边,用手电小心翼翼照着走廊的边边角角。似乎发现了什么,蹲下身子检查墙面。

我们围拢过去看,墙面上有细细的几道划痕,如果不仔细看真就发现不了。

钟秀看了看说:“是指甲的痕迹。”

“一个人在什么情景下能在墙上留下指甲划痕?”姚兵看我们。

没有人答,大家面色很沉重,显然都想到了答案。一个人只有面临绝望和恐惧的情况下,才会这样做。二战时期德国集中营毒气室的墙上,满是指甲划痕,都是当时受难者临死前在巨大的痛苦中无以宣泄,怀着巨大的怨念留下来的。

姚兵说:“有人用手指甲在墙上留下了划痕,如果这个人是那把刀的主人,说明他可能已经遇害了。”他站起身,示意我们不要动。他打着手电向前面走了两步,说道:“那个人从里面跑出来,很显然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他跑到这里,摔倒了,想来那个东西也追到了。他和那个东西在隔空对峙,巨大的恐惧下,使他无意中在墙上留下了划痕,可能这个动作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拔出了刀想反抗,可是没有成功……”

猴子在一边问道:“如果这个人死了,我们并没有看到尸体啊。”

姚兵分析说:“这里很大,走廊特别多。我们走来的路线是逃生唯一的必经之路,可我们没有看到什么尸体。可以确定,这个人没有跑出去,死亡的可能性很大。”

看着这把刀,不禁心跳加速,因为我认出来那是老张的刀。如果真像姚兵分析的那样,他确实是死了。

我看看黑漆漆的走廊深处,实在是无法想像,老张到底看到了什么能把他吓成这样。当初在地狱幻境里,即使老贾被大卸八块,整个过程他也看了七次之多。有如此心理承受能力的人,还会被什么给吓倒?简直无法想象。

再往里走我们全神贯注不敢分心,就连姚兵都面色沉重。刘小军惨白的脸此时更是无法直视,他一直在做深呼吸,步履有些蹒跚。他的体质有异于我们常人,他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

走廊似乎没有尽头,顶上是杂乱的线缆和绞索,粗粗的管道横七竖八交错在一起,上面布满了厚厚的铁锈。我们队形十分紧凑,大家打着手电四下乱照,一步步小心向前。这种环境搞的人实在是非常紧张,我心里直打鼓。

在往里走,居然出现了一面厚重的混凝土墙,贴着墙根堆放着几排摞得高高的木头箱子,里面可能装着军用物资。手电的光亮下,能看到箱子缝隙有许多稻草,不知道草下面包着什么。

“不要动!”姚兵警告我们:“这里都是炸药,应该是撤离基地时放下的,不知为什么没有起爆,大家小心一些。”

一听这话,众人全都散开,互相看看,再没了好奇心。

墙上刷着许多标语,我看得奇怪。懂日语的那几个人谁也没说话,我也不好意思问。想来可能是警告之类的词语吧。

在姚兵带领下,我们沿着墙壁走,一直走到了尽头。地上散乱堆放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碎木、稻草、还有许多破箱子,几张巨大的军用帆布落在地上。

姚兵打着手电很仔细照着,来到一处帆布前,用力掀开,混凝土地面上出现一道生了锈的铁门。门上喷了一个已经褪了色的大红莲标志。

令我们吃惊的是,这扇铁门居然是打开的。

我们没有冒然下去,而是蹲在门边,用手电往下面照。下面黑漆漆的也不知有多深,只能看到铁梯子一直通到黑暗的最深处。

“下面就是整个基地最核心的部分。”姚兵说。

“这扇门是不是刚才丢刀的那个人打开的?”杨慕云问。

姚兵摇摇头:“你们看,门轴已经锈死,不可能是最近才打开。基地废弃的时候,这扇门就没有关上。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那个时候,我已经被调职离开了这里。”

钟秀忽然说道:“那个人被什么东西追,这个神秘的东西会不会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我们面面相觑,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了。黑暗中,大家没有说话,只有浓重的呼吸声。

“至少可以确定一点。”猴子说道:“那个人没有找到这里。我刚才仔细查看了一下地面,这里很脏,积了很多灰尘。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发现其他脚印。”

杨慕云咳嗽一声,对钟秀笑:“如果没有脚印,小钟的猜测就完全不成立了。如果真有什么东西是从这里出去的,必然会在地上留下痕迹,可是地上什么也没有。”

钟秀摇摇头,神色有些惶恐:“杨总,未必。或许下面出来的东西,是飘出去的。”

第四十五章 无法解释的现象

钟秀这句话有点损伤士气的嫌疑。杨慕云虽轻声轻语,但也有呵斥的语气:“小钟,没有根据的事情不要多说。”

大家保持沉默,气氛有些压抑。杨慕云问姚兵,要到下面的核心区域,除了从这里走,还有没有别的路?姚兵说:“还有两部大型电梯,不过已经几十年没有运行了,即使通上电力也不能坐,太危险。”

杨慕云咳嗽一声:“那没有办法,只能从这里下去。”

姚兵从腰里掏出一根冷焰棒,从铁门里投掷下去,顿时莹莹绿光闪动,亮了起来。冷焰棒不断碰撞着竖直的通道,能看到黑色的铁梯向下延伸着,也不知多少米。棒子一直下落,就是不到底。

过了很长时间,棒子才摔进通道的深处,最后停了下来,成为一个小小的光源,照亮一片不大的区域。能看到最下面好像有一道隔离墙,白灰浇灌,看起来非常敦实。墙面上布满了粗细不一的黑色电缆,绞在一起,好像蜘蛛吐丝一样,顺着墙体横向延伸进入黑暗,再就看不见了。

棒子光亮一闪一闪,逐渐熄灭。

姚兵把手电卡在肩膀的专用扣上,一转身扶住铁梯往下面爬。众人默不作声,一个接一个下去。临到我的时候,我摸摸腰里的刀,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缩起身子,缓缓钻入竖直通道内。

这条通道非常逼仄,仅仅能容得下一个人通过。四下里没有声音,寂静得十分异样,耳边只能听到登山鞋踩在梯子上发出的声音。

我心跳得很厉害,真是有些紧张,身上已经渗出了冷汗。勉强镇定一下,可是那种无法言说的感觉还是快要把我给淹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来到最下面。一踩到实地,我双腿就软了,赶紧扶住墙,要不然一屁股能坐地上。

众人没有在原地停留继续前进。眼前是一条电缆通道,两侧是白灰墙。这里实在是太黑了,即使打着手电也照不了多远,黑暗紧紧包裹着我们。总是有一种错觉,光亮照不到的地方,像是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们顺着通道向前走,走了没多远,出现两扇铁门。这两扇门半掩半虚,门之间的缝隙,看进去里面是浓得像墨染一样的黑色。

“门没锁?”猴子疑问。

姚兵摆摆手,示意我们不要靠近,他蹲在身子,手电照着地面。地上有很明显两道拖痕,这是铁门留下来的。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两扇门并不是正常关闭,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

姚兵轻轻推动了一下铁门,铁门的门轴看样子锈死了,嘎吱嘎吱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怪声。黑暗中本来神经就紧张,突然出现如此刺耳的声音,真是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很仔细观察地上的痕迹说:“拖痕在门边缘的里面。”

“说明什么?”猴子问。

“说明门本来是关着的,但是有一股力量从里面出来,生生把这扇门给撞开。”姚兵冷冷地说。

杨慕云呼吸有些急促:“这里是什么地方?”

“打开阴间之门的实验场地。”姚兵一字一顿道。

他看我们不说话,赶紧道:“帮忙,把门打开。”

我们都上前,一起拽门。耳边是“嘎吱嘎吱”尖响,好半天,那两扇门之间的缝隙慢慢扩大,大到足以让一人通过。

其他人虽有些惊惧,表现还不算过分。最夸张的是刘小军。他做着深呼吸,胸口起伏得很厉害。他穿着一身冲锋衣,把后面的帽子扣在头上,此时深深低着头,看不清面部表情。

我看他很难受的样子,便过去扶住。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低低地说:“在里面。让我很不舒服的东西,就在里面。”

让他说得我也有点毛了。他惨白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腕,冰冷冰冷的,跟死人一样。我是又腻歪又害怕,赶紧挣脱,本来想安慰几句,可嘴抖得厉害,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们一个接一个顺着缝隙侧着身子走进里面的房间。这间房间很大,虽然手电找不到边际,可凭感觉来看,大概能有篮球场那么大。手电光亮中,能看到贴着墙根放着一排排的电子仪器,样式非常老旧,布满了灰尘,上面排列着红红绿绿的指示灯还有一些开关。

姚兵示意我们不要乱动,跟着他的脚步走。

房间里的空间别看这么大,却被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堵塞住,供行走的地方很窄。我们走在这里,左边是古老的仪器,右面是巨大的防护网,铁丝编织而成厚厚的好几层。手电透过防护网照进去,里面放着很多铁箱子,上面搭着几张厚实的军用帆布,也不知箱子里藏着什么东西。

最让人不舒服的是,这里的墙上画满了日本军旗和大红莲的标记,这两个都是红色圆形图案,一个张牙舞爪一个鬼魅妖气,配合在一起,竟然形成一种极为诡异难言的意象。这种恐怖的气氛里看过去,倒像是某种邪教的图腾,似乎用鲜血书写的。

姚兵站在一台大型机器前,背对着我们,不知在想什么。我们过去看,这台机器和其它仪器模样差不多,最大的区别是上面有一块很厚实的荧光屏幕。我们问他怎么了,姚兵一脸沧桑,告诉我们这是当初基地高层观察阴间之门的地方,这台屏幕能直接反应出里面实验行进的过程。

“这里还不是实验室?”杨慕云问。

姚兵道:“还得往里去。”

这个地方不单单是恐怖,而且带着无法形容的压抑。厚厚实实的仪器、几十年前的陈年旧物、满满的灰尘、墙上巨大的血红标志,这一切都让人喘不过气,心里堵得厉害。

杨慕云倒是非常冷静:“那就进去看看吧。”

他话音刚落,忽然墙上“咚咚咚”一阵响动,就像是有人在那砸墙。本来神经就高度紧张,突然而至的声音,使我们惊慌失措。我们挤在一起,用手电四下里乱照。声音已经消失,无法确定声源方向。

“怎么回事?”有人颤着声说。

房间里死气沉沉的,光线之外是一团团凝滞的黑暗,没人说话,一片死寂。

“大家小心些。”杨慕云说。

寂静中,忽然传来“吱呀”一声刺耳的声音。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声音我正打着手电倒退,不小心碰到后面的人。转身一看,是刘小军那惨白的脸。我也不知道哪个神经搭错了,陡然一声尖叫,摔在地上。惊恐已经到了极点,那一瞬间反而不害怕,而是感觉到清醒的麻木,体内好像有个另外的自己正往外飞。

钟秀跑过来拉起我,看着我几乎散乱的眼神,赶忙问道,你没事吧。

我满身冷汗,这才缓过来。刚才那个瞬间,是不是传说中的魂飞魄散?真是吓惨了。

猴子走过来说,我没让日本人吓着,到让你吓个半死。刘洋,你这嗓音挺高啊,是不是练过男高音。

我心到现在还突突直跳,额头上是冷汗。根本没精力理会他的冷嘲热讽。

“你们刚才是不是听到门响?”钟秀问。

大家一起循着声音找过去,在大型仪器的后面,伸出许多黑色的电缆。电缆绞在一起,倒也规整,沿着墙根一直向黑暗中延伸。我们跟着电缆走,时间不长,便看到了一扇正在轻轻摇动着的门。

这扇门有点类似医院病房门,门上还有一面磨砂的小窗户,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比较诡异的是,这里是几十米的地下,一丝风都没有,这扇门为什么会突然动了?

杨慕云皱起眉头,看看姚兵,似乎在自言自语:“这是怎么回事?”

姚兵走到门前,轻轻把住门把手,稍微用力,这扇门停了下来,不再摇晃。

我磕磕巴巴地说:“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大家闻言色变,用手电四下里照,目所能及处只有我们几个人。气氛很是压抑,谁也没有说话。

姚兵轻轻推开门,一闪身走了进去。他在里面把门敞开,这一开不要紧,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傻了。

门里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手电光亮下,能看到走廊上布满了鲜红色的血脚印,踩的乱七八糟,细看过去,那些脚印应该没有穿鞋,是赤着脚踩出来的。

有人用手电去照墙,光斑中陡然出现一个挨着一个的血色手印。密密麻麻,叠摁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有多少个,整面墙几乎都是红色的。

视觉冲击力实在是太强,队伍的人大部分是老探险家,身经百战,可是看到眼前这一幕还是无法承受。大家纷纷把手电光闪开,不再照过去。

姚兵指着走廊说:“穿过去,里面那道门就是阴间之门的实验室了。”

杨慕云脸色很难看:“姚兵,走廊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姚兵摇摇头。

猴子声音颤抖:“会不会,真的有鬼啊?”

这条走廊的情况已经无法用正常的思维去想了。姚兵说:“我刚才简单看了一下那些手印脚印,颜色都已泛黄,应该有很多年头。不管留下这些痕迹的是什么东西,它们或许早已经不在了。”

第四十六章 实验室

“进去看看。”杨慕云说。

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仅仅是看到了这些莫名的脚印手印便举步不前,这也不太现实。姚兵推开走廊的门,示意我们进去。

一走进里面的走廊,顿时就感觉温度下降了好几度,特别阴冷。走廊两侧的墙壁都是毛坯水泥墙,显得很敦实。我们慢慢向前走着,因为人多,也有了几分胆气,用手电照着墙面。细看之下,才发觉不对劲的地方。墙上的手印显然并不是一个人留下来的,有的大有的小。猴子仗着胆子伸出自己的手掌比量一下,比较小的手掌大概只有他的三分之一,一看就是未成年人的。

我问姚兵,当时的实验还有孩子吗。姚兵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那也有女人了?”我皱眉。

姚兵很严肃:“女人也是很重要的实验材料。”他看了一眼钟秀没有多说什么。刘小军在后面插了一句:“日本人研究内物,他们认为这种物质能够从女人下身里直接提取出来。”说完,他也不再多讲,可想而知这种实验实在是说不出口。

我听得身上有些发冷,看着满墙满地的血印子,好像走进了一处异度空间。正走着,钟秀停下来,说了句:“等等。”

此时,我们正站在走廊中间,大家惊疑地停下脚步。

“好像有声音,你们细听。”钟秀说道。

实在是太紧张,此时只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我勉强镇定一下,做了个深呼吸,再次眯着眼去听。似能听见又听不见,实在说不好是什么,像是幻听。

杨慕云咳嗽一声,缓缓说:“是风声。”

“对,是风声,大家听到了吗?”钟秀说。

此时谁也没有说话,周围寂静无声,我侧着耳朵再次小心翼翼去听。隐约中确实有一股“呜呜”的气流声音,它从对面黑暗的深处吹来,与我们擦肩,又吹了出去。这可是地下几十米的地方,怎么会出现这种奇怪的自然现象?这里有太多的解释不清,实在是无法设想进入那座神秘的阴间实验室,会出什么状况。

我们继续往里走,渐渐看到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一扇两面的紧紧关闭的黑色铁门,上面布满铁锈,远远看过去,透出极为沉重的压抑感。门上并不是空的,画着许多诡异的符号,密密麻麻连接在一起,看得让人头皮发麻。

这些符号都是用红色的颜料写成,字形特别怪,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文字,不像中文也不像日文,其复杂的程度使它看起来不像文字到有些像花纹。

我们来到这扇门前,杨慕云惊疑地问:“门上写的什么?”

姚兵道:“这是日本阴阳师写的阴阳文,传说最早来自中原。”

“阴阳文是什么?”有人问。

“阴阳文又叫亡灵文,是一种流传非常隐秘的特殊文字,据我所知只有日本为数不多的阴阳流派才知道这种文字的用法。简单来说,这些字不是写给活人看的,而是……写给死人写给阴间的文字。”姚兵静静说着。

我们面面相觑,一种阴冷的气氛在众人之间流淌。

姚兵用手电晃着门,光影中能看到这些文字针脚很密,笔划不像是一笔写下来的,倒像是用什么锐器沾着红色,一笔一笔点上去的。无数的小点连成笔划,形成文字,这功夫用的很大。

“为什么这些文字会出现在这里?”猴子问。

姚兵道:“类似一种结界吧。我也不太清楚。”

他刚说完,忽然队伍里传来一声尖叫。我们顺着声音打手电去照,斑斑光影中,就看到刘小军跪在地上捂着头不停地尖叫。他的身份能瞒得了别人,可是瞒不了队伍里的人,大家对他虽然了解不深,但都知道他和山猴子有很大渊源。

如果是别人有了异常,大家能迅速上去医疗救助。可是刘小军,毕竟不是人类,谁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刘小军躺在地上,身体佝偻得像个大虾,整个五官都扭曲了,表情非常吓人。配合他那张惨白如鬼的脸,简直无法直视。他的叫声非常尖锐,一下高一下低,不歇气地在某个高音频区干嚎,这声音在这条极度黑暗又布满诡异手印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可怖。

杨慕云瞪着眼:“不能再让他这么叫了,赶紧把他弄出去。”

他身后两个保镖应声而动,走到刘小军身前,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沿着走廊往外走。

刘小军凄惨尖锐的声音在走廊传出去多远,都带回音,听得真是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我双手哆嗦,手电几乎拿捏不住。不由倒退,想靠在墙上休息一会儿,可随即想到墙上全是血印,头皮一炸,马上又朝前走了几步。

时间不长,只听走廊那头的门一开,脚步声再次响起,两个保镖走了回来。他们朝着杨慕云点点头:“把他送出去了。”

杨慕云摆摆手:“不用理他。”

猴子皱眉:“这个怪人鬼叫什么?”

“管他呢,死不死的。”有人说。

我心怦怦直跳,已经猜到了几分。刘小军体质和正常人不一样,他能感应到某种东西,某种让他很不舒服的东西。可是他又要靠这种东西来解脱自己,现在,在这扇门前,很显然他感应到了。我深吸一口气,那个神秘的东西,应该就在这扇门里面。

姚兵走到门前,握住把手,稍一用力,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他轻轻推开门,我们做足了想象,一起用手电照过去,可谁也没想到门里居然会出现这个。

门里又是一道门。

里面这道门是用铁丝网编的,类似一道防护网。铁丝网格之间是黝黑无比的细小缝隙,里面的情景什么也看不着。我们用手电照过去,铁丝网上挂着一道牌子,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尘,写着几个日本字。

钟秀用手套轻轻擦拭了一下,说道:“这是警告的标语,不让外人入内。”

杨慕云声音都颤抖了:“把门打开。”

那两个保镖真是敬业,走上前推开铁丝门。杨慕云也不知从那找的这两个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看这架势,就算让他们去死,这两个人也不会有二话。

铁丝网门打开后,我们小心翼翼走了进去。这里应该就是实验阴间之门的核心地域。

周围黑不隆冬,什么也看不见。隐隐能感觉到冷风阵阵,吹得遍体生寒,我们的手电像是集体坏掉,射出来的光亮非常微弱,几乎只能照到身前一两米的距离。浓浓的黑暗犹如实质,光线根本就射不透。

我们小心翼翼向前走着,光亮闪动,就像走在一处神秘的山体洞窟里。

走了没多远,有人喊了一嗓子:“有东西!”

我们一起用手电照过去,顺着光亮看去,黑暗中出现一台手术椅。椅子十分高大,早已破烂不堪,露出里面发黑的棉絮。椅子上,坐着一具已经干枯的尸体。这具尸体穿着破烂的囚衣,看不出是男是女。死的时间实在太久,脱水很严重,缩成了大概不到一米的样子。能看出这人死得很痛苦,眼窝是两个黑洞,直直看着天花板,嘴长得很大,脸部肌肉呈现不对称的扭曲,看上去非常吓人。

比较怪异的是,在这人的头上卡着一个老旧的头盔。头盔上面灰尘很多,颜色都有些发暗,在它后面延伸出很多红红绿绿的线,一直拖到地上,不知伸向什么方向。

我们走过去,很仔细地看着。杨慕云问姚兵:“这是怎么回事?”

姚兵看看我们,一时没有说话。半晌才道:“不知道。”

他拍拍杨慕云,两个人走到没人的角落不知说着什么。再回来时,杨慕云脸色很难看。猴子禁不住发问:“日本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杨慕云示意大家继续往里走。

这一路走过去,心中的惊骇简直无法描述。这间实验室的空间应该非常大,我们根本看不到四周的边际。目所能及处,全是这样破败的手术椅,密密麻麻,大概能有几十个。每台手术椅上都坐着一个死人,有的成了干尸,有的成为枯骨一堆。每个死人的脑袋上,都套着一个头盔。

第四十七章 带出来了

仔细研究头盔后面的电线,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这些电线虽然散乱,却殊途同归,在地上拖着,逐渐凝结汇聚成了一团。凭直觉判断,这些电线应该和实验有很大关系。我们顺着电线的走向慢慢走着,看看它到底能通向什么地方。

时间不长,我们便来到了房间的尽头。手电光亮中,能看到地上蜿蜒的条条电线扭结在一起,延伸进了一个巨型的槽子里。这个槽子是用混凝土砌成的,面积非常大,目测大概能有上百平。在这个槽子上面,蒙着一张巨大的军用帆布。电线是从帆布一角钻进去的,不知里面是什么状况。

杨慕云招招手,示意两个保镖过去把槽子上的帆布揭开。这两个人刚走过去,就听猴子喊了一声:“等等。”

猴子拿着一个红色的便携式仪器,我认识这东西,它叫盖革计数器,是专门测量辐射量的。这个盖革计数器此时正在疯响示警,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猴子脸色很难看,指着这个大槽子说:“这里有很强的辐射。”

“多大?”姚兵问。

猴子看看计数器上的数据,艰难地咽下口水:“是人体能承受的正常辐射量的十倍。”

我们互相看看,杨慕云问:“十倍,是个什么概念?”

“你们知道切诺贝利吧?”猴子说:“切诺贝利事故之后,附近地域的辐射量也就是这样吧。”

我们不由自主倒退一步。杨慕云看着姚兵,眼色很严厉。姚兵也很疑惑,自言自语:“不应该是这样啊。”

“那现在怎么办?”杨慕云有点生气了,口气非常重。

没人说话。

“难道还要从外面运来防辐射服吗?”杨慕云越来越冒火。他有些话也不能讲在当面,姚兵是清水亮这件事也就我们几个知道。

杨慕云可是把希望都寄托在清水亮身上,清水亮作为去过阴间的实验者,应该知道当时是什么状况,可是在他的描述里并没有涉及辐射这件事。

这是很说不通的地方,肯定有什么隐情。但是这么多人面前,又不能公开质问,可想而知杨慕云的火大了。

他满怀希望,历经困难,终于来到核心区域。却发现横亘在面前的是无法想像的鸿沟,这种失望也可以理解。

杨慕云想了想,分开众人,自己蹒跚着要走到槽子前去拽帆布。

我们上前拉住,猴子苦苦相劝:“杨总,三思而后行。这个地方很危险,我们一定要慎重考虑后才能行动。”

要是其他人死就死吧,杨慕云可不能挂,他是金主,营地那么多人全指望他发工资呢。他要是挂了,这些人全白玩。

“检查检查这些尸体吧,看看有什么发现。”钟秀提议。

现在也只能这样。我们离开那个槽子,又回到实验室中间区域。为了防止有尸毒,有人拿出折叠登山杖作为钩子,把一具尸体从手术椅上扒拉下来。

那具干尸翻了个滚,落在地上,砸起一阵烟尘。

杨慕云的保镖戴上口罩走过去,用军刀尖小心翼翼把尸体翻过身,面朝上。

“能不能看出是怎么死的?”杨慕云问。

那位保镖没说话,用军刀把尸体肚子剖开。干尸死亡时间太长,身体就像棉絮一样,一割就开,好像在撕一件衣服。我们围拢在旁边看着。

保镖非常专业,割开腹腔,看看里面干瘪的内脏,又很细致地检查尸体的骨头。好半天才站起身,尸体已经解剖成了一堆碎末。他把刀在鞋底下蹭蹭,插进刀鞘,摘下口罩摇摇头:“没有外伤,也不像中毒。”

杨慕云看着姚兵,努力压制怒火:“你怎么看?”

姚兵脸色很平静:“不知道。”

“我怎么觉得他是被吓死的?”我颤巍巍说。

杨慕云看我:“怎么讲?”

“你们看他死前的脸部表情,都扭曲了。只有害怕到极点的人,可能才有吧。”我说。

众人用手电四下里照着,光影中出现的干尸,几乎都是一种表情,张着黑洞洞大嘴,看着天花板。

猴子用军刀敲着头盔:“这个头盔呢,是让他们害怕用的?”

钟秀难得开个玩笑:“你可以试试。”

猴子说:“我到想试,可惜这里没有电。”

杨慕云脸色阴沉:“大家先找找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如果实在没发现,就撤。等把辐射服运来再说。”

猴子用登山杖拨拉着尸体,一具一具往地上扔。钟秀皱眉:“猴子,就算他们死了,你也不要这样。”

猴子哼了一声,不以为意。能看得出他也是有些烦躁,这时,一具尸体落在地上,猴子惊叫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闻声凑过去,看到这具尸体,都倒吸一口冷气。这具尸体和其他尸体明显不一样,周身上下布满了手指粗细的黑洞,一个两个倒也罢了,打眼一看,密密麻麻不知凡几,就像是让虫子钻进钻出的烂苹果。

猴子用登山杖拨拉一下,尸体的皮肤骨质特别脆,像是一件很多年的烂衣服,一捅就破。就在这时,钟秀尖叫一声:“尸体里有东西。”

我们的手电光亮全部照过去,我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有什么。

猴子离得最近,弯着腰俯着身,用手电很仔细照着。这时,一个细长的东西突然从尸体里窜出来,“嗖”一声钻进猴子的嘴里。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在反应过来,猴子已经倒在地上干嚎。

他双手紧紧勒住自己的脖子,脸色涨红,嘴里鼓鼓囊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乱窜。

姚兵和猴子感情很深,他非常着急,一把摁住猴子的脖颈,大喊:“张嘴啊。”

猴子根本张不开嘴,就像是被缝上一样,脸色已经涨成了紫色,在地上手蹬脚刨,看样子特别难受。

保镖挺有经验,走上去把猴子抱起来,让他脸朝下,然后使劲在后面顶。一顶之下,猴子身子一颤,终于张开嘴,“哇”一声吐了,早上吃的那些饭喝的那些水全都吐出来。可是并没有什么细细长长的东西。

不过,吐完之后,猴子神色渐渐缓和下来。他的脸色也恢复正常。

“你怎么了猴子,吓死人了。”钟秀皱眉。

猴子蹲在地上,用手扣着自己喉咙:“妈的,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去了。”

姚兵对杨慕云说:“老杨,先出去吧,这里很不对劲。”

杨慕云看着远处的槽子,长叹一声,点点头。

我们几个搀扶着猴子,开始全面撤离。

出了铁门,我最后用手电扫了一圈这里。这个地方实在是阴气森森,说不上来那股劲,让人心里非常压抑。

我们顺着走廊跑回去,刚一出门,就看到刘小军蹲在地上,他已经从疯癫状态缓和过来。看到我们出来,他慢慢站起身,忽然眼睛睁大,指着猴子,脸上的表情骇然。

我们面面相觑,也不知发生什么事。

下一秒,状况突然生变。刘小军抄起地上一根钢管,猛地冲过来,锐锐的尖头直接对准猴子的心脏。这么多高手在这里,哪能让他得逞。姚兵手疾眼快,飞起一脚,把钢管踢偏,厉声道:“你要干什么?”

“不能带他出去,他必须得死。”刘小军胸口起伏。

杨慕云十分冷静:“为什么?”

“他把那东西带出来了。”刘小军说。

姚兵道:“他是我带来的,我有责任带出去。”这句话说得非常坚定,已经表明了立场。

杨慕云道:“刘小军,我让你跟来不是让你捣乱的,你愿意走就走,愿意留就留,没人强迫你。”

众人护卫着猴子往外走。刘小军轻叹一声,只能跟在后面。

往外撤离速度就快了,大概一个小时后,我们出了最外面的闸门,顺着竖井的楼梯爬到外面。

此时已经过了中午,太阳有些毒,湛蓝的天空漂浮着白云,周围杂草随风轻动。情景很美,可是没人有心情欣赏,现在情况到了十分危机的时刻。

猴子已经昏迷不醒,完全走不了路,两条腿都是软的。最为古怪的是,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我们猜测那东西还在他的体内,或许引起了什么感染。

等回到营地,大家都沸腾了,全部围拢过来。

几个医生维持秩序,把无关的人全部隔离在外面。现在还无法确定,猴子这个症状会不会传染。

王晓雨抓住我的手,问有没有事。我说当然没事了。拉着她回到帐篷。

坐下还没歇口气,就有人来叫,说是杨慕云找我。我不知道什么事,非常狐疑地来到他的帐篷前,掀开帘子钻进去。

帐篷的中间,猴子正躺在地上,身上盖着毛巾毯,闭着眼似乎在熟睡,脸色艳红犹如滴血。

第四十八章 中邪

边上坐着一位医生,看我来了,往旁边挪了挪,倒出一个位置。我疑惑地看看他们,还是坐了下来。

“怎么样?”杨慕云问那个医生。

那个医生摇了摇头。

杨慕云有些焦躁:“到底什么意思?”

医生说:“检查过了,他的身体机能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听杨总说,有异物进入他的体内,我们现在还缺乏相应的医疗器械无法进行更细致的检查。就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找不出他昏迷的直接原因。”

“有没有传染性?”杨慕云问。

医生把手放在猴子的额头上:“应该没有。他没有发烧,很奇怪。可是无法解释,为什么脸会这么红。唯一比较靠谱的解释是,不排除过敏的可能。”

“你出去吧。”杨慕云吩咐。

医生掀开帘子,走出帐篷。

杨慕云也没看我,直接就发问:“姚兵,下面的事情你怎么解释?你是当事人,不要告诉我什么也不知道。”

姚兵苦笑:“我确实不知道。我只是实验对象,不是科研人员。他们怎么搞的,和我没关系,我也不太清楚。我当时的任务就是护送摄影师,看守那些被实验的犯人。”

“那些戴头盔的尸体,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杨慕云问。

“具体不知道。”姚兵摇摇头:“我只了解一些实验的皮毛,阴间之门和人的恐怖紧张情绪有某种关系。那些头盔很可能真的是刺激那些人情绪用的。”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杨慕云说完这话,看看我:“刘洋,你说说。”

我有些尴尬,这些事问我还不如问他脚后跟呢,我对这种事情全无经验。只好喃喃说:“不知道。”

“这里信号不好,我一会儿会派人出山,与外面联系,调配一些辐射服来,到时候再说吧。”杨慕云叹口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咳嗽了几声,嗓子里像是拉着个风箱,呼吸都有些困难。脸上呈现出疲惫之态,依靠在充气枕头上,闭目养神。

姚兵盘膝坐在一边,双手耷在膝盖上,那模样还真像个日本武士,气场很足。他一脸忧虑地看着昏迷不醒的猴子。

我呆着十分难受,便想起身告辞。

这时,昏迷的猴子忽然一阵猛烈的咳嗽,居然从嘴角溢出鲜红的唾液。姚兵十分细心地用干净毛巾擦了擦,猴子吐出来的并不是血,而是纯红色的口腔分泌物,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猴子越咳嗽越厉害,整个人坐了起来,双手扶着地,不停地大声咳嗽。

我钻出帐篷,看到那医生没走远正和别人说话,赶紧过去告诉他,情况有异。医生随我进了帐篷,看到猴子这样,也有些意料之外。

他让我们闪开,不要碰,然后上前扶住猴子,不知在哪掐了几下。猴子立即不咳嗽了,情况稍好了些。

“把水拿来。”医生对我说。

我拿起旁边一瓶矿泉水递过去,医生没有给猴子喝,而是用水清洗了一下他的嘴角。

刚才猴子吐过的地面,留下一滩滩触目惊心的红色涎液。

令人意料之外的是,经过这么一阵猛烈地咳嗽,猴子居然恢复神智。他慢慢睁开眼睛,脸上是明显的病态,可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猴子,你没事吧?”姚兵握住他的手。

猴子怔怔地看看他,又看看我们,好半天才说道:“没事。”

他的眼神很奇怪,好像变了一个人,姚兵狐疑地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猴子,你还认识我吗?”

猴子缓缓伸出手指点着:“老大,杨总,刘洋,”随即手点到医生。

“你是谁?”猴子问。

医生笑:“我姓陈,是个大夫。”

“不,我说的是你背后的那个。”猴子说。

这句话一出,帐篷里立时安静下来。我浑身打了个激灵,就像一股冷线从头窜到脚。帐篷里就我们几个,怎么会多出一个人?

医生脸色有些难看,不过他也是身经百战,知道自己身后没人,笑笑说:“你看错了。”

猴子呈现出害怕的表情:“不,她过来了,就在你身后。”

医生有些发毛,回头去看,身后就是帐篷帘子,空空如也,根本没人。

猴子一声尖叫,把毛巾毯都掀翻了,双手撑着地,拼命往后爬。

姚兵看出情形不对,一把扶住他,厉声道:“清醒点,根本没有人。”

“有!老大你信我,有!”猴子紧紧抓住他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

“如果有人的话,那是什么人?”杨慕云倒是十分冷静,问出一个关键问题。

“一个女人。”猴子指着医生的背后。

医生真是害怕了,一翻身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身后。我早已缩在一角,咽着口水看着,事情的进展现在越来越诡异了。

看猴子这幅惊恐的模样,不像是作伪或是演戏,到真的看见了什么。

杨慕云疑惑,说道:“是不是猴子能看到……”他顿了顿:“不干净的东西?”

猴子此时像个被吓坏的孩子一样,躲在姚兵的怀里,厉声尖叫:“她过来了,不要让她靠近我。”

这种情况,我们都束手无策。事情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能力。

猴子叫得越来越响,帐篷外渐渐多了黑黑的人影。我一时错愕,心脏狂跳,以为是鬼来了。这时,帘子掀开,一个人影探进头来:“杨总,你没事吧。”

我这才反应过来,外面黑影都是营地的人,他们是听到了猴子的尖叫声。

杨慕云心烦气躁,挥挥手让他出去。

“别让他叫了。”杨慕云阴着脸道。

姚兵以手做刀,重重砍在猴子的后脖上。猴子眼一翻,晕死过去。

帐篷里的气氛有些凝重,谁也没说话。我紧张得手脚都有些发僵,好半天,才说:“那女人走了?”

杨慕云看我一眼:“猴子发高烧出现幻视,看到的都是假象。刘洋,你不要再往外传。”

我赶紧点头。

他从兜里拿出一串佛珠,轻轻在手里捏着,对医生说:“找个单独的帐篷给猴子,再找个人看着他。”

医生已经追随杨慕云多年,马上领会意思,掀开帘子出去办了。

“下面的实验室,”姚兵说:“就算找来防辐射服,或许还是不行。”

杨慕云可能是得了病难受吧,感觉他自从来到这里,很是焦躁,火气很大的样子。他不耐烦说:“还要怎么样?这么不行那么不行,我把它炸开行不行!”

“或许有个办法。”姚兵说道。

“什么?”

刚说到这里,忽然帐篷里传来一阵笑声。这声音来得毫无征兆,幽幽而来,又无息遁去,我们三个人全都听个清楚。我真是吓坏了,惊恐地四下里看着。

杨慕云和姚兵对视一眼,目光一起向下看,集中在姚兵怀里猴子的身上。

姚兵把猴子扶起来,猴子紧闭双眼,身体绵软,没有姚兵双手撑着,他能马上倒下。

我清楚看到,猴子的表情开始变了。可以肯定,现在的他还在昏迷状态,脸上的肌肉和神经似乎完全不受控制,像是自己有了意识,在缓慢地变化。

先是嘴角轻轻上翘,然后微微皱眉,紧接着慢慢张开嘴。嘴巴越张越大,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我真怕这张嘴别把整张脸给撕开。眼睛居然睁开,可是里面毫无眼神,泛着眼白,用很吊诡的角度翻着眼球看上面。

我们不由自主跟着他的眼睛往上看,可是什么也没看到。

“这个表情。”我惊呼一声:“是……是实验室里,那些戴着头盔的人死去时的表情。”

姚兵也有点慌张,他手一松,猴子整个身体朝他压过来。姚兵手疾眼快,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稍一用力,把他整个翻转过来,摁在地上。

杨慕云胸口剧烈起伏,神色非常惊恐,大声说:“他中邪了,把他弄出去。”

猴子一直保持着这个表情,也不挣扎,就那么躺着,嘴里突然发出女人味很浓的咯咯笑声。

在这间密封的帐篷里,听来格外刺耳吓人。

第四十九章 人头

杨慕云厉声道:“刘洋出去叫人,把他弄出去。”

我赶紧钻出帐篷喊人,大家本来就在附近没走,一起进帐篷帮忙,把猴子七手八脚抬出来。猴子一直在那笑,女人味很浓,任谁一看就知道那不是猴子本人。他的表情实在是吓人,眉角吊吊着,嘴似笑非笑,眼球左转转右转转,显得特别阴毒。

大家都说这小子中邪了。在偏僻处支开一顶帐篷,把他塞了进去。在人们潜意识中,凡是精神异常的人都默认具有攻击性,为了防止暴起伤人,有人拿过绳子把猴子手脚都捆上,像扔死狗一样扔在帐篷里。

整个过程中,猴子一直没停下笑。那种笑绝不是善意的,它让我想到一种场景,一个恶毒的泼妇一边骂你怎么不去死,一边狠狠的笑。让人看了非常不舒服,心里堵得慌。

姚兵和医生进来,医生用注射器给猴子扎了一阵镇定剂,猴子脸部肌肉颤了颤,可那个笑容依旧没变,眼球滚动,深深地盯着医生。医生被盯得有点发毛,退后几步,摇摇头说:“镇定没用。”

“怎么会这样?”钟秀问。

医生说:“他人是昏迷的,意识已经陷入睡眠状态。肌肉这样动,完全不受自己大脑控制,镇定剂不管用。”

“有什么解释?”姚兵问。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很多,可能是面部神经问题,也可能是人格分裂。还有一种是我们医护人员最不喜欢的解释。”

“什么?”

“鬼上身。”医生推推眼镜:“很显然,现在控制他面部神经的是另外一个主体意识。”

“陈大夫,”姚兵说:“这种现象会不会和那奇怪东西钻进体内有关?”

医生说:“应该是。在基地探险的人里只有他自己发病,显然和他的特殊遭遇有关系。如果想彻底治疗,那就要想办法把他体内的东西弄出来。”

姚兵一言不发撩开帐篷出去,居然大步流星奔着我的帐篷去。

我看得眼热,赶忙跟过去,连声问你要做什么。

姚兵没说话,脸色阴的有些可怕。他走到帐篷前,一掀开钻进去。我紧跟着也进去。帐篷里坐着一个人,正是刘小军。他盘膝坐在深处,正在闭目打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一尊白皙的大理石雕像。

“刘小军。”姚兵说。

刘小军睁开眼:“清水长官。”

“你刚才在基地下面说,猴子把什么东西给带出来了。那究竟是什么?”姚兵直接问道。

“他怎么了?”刘小军问。

“他……他疯了。”我在后面说。

“你到底知道什么?赶紧说!”姚兵质问。

刘小军深吸口气:“我能感应到那东西的存在,具体是什么,说不好。”他顿了顿:“如果秀才还活着,或许能给你作出解答。”

“为什么这么说?”姚兵问。

“你们那个队友是叫猴子吧?他带出来的东西应该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刘小军一说完,我不禁倒吸口气,身上有些发冷。

“你是说鬼?”姚兵问。

刘小军摇摇头:“当年阴间之门的实验,他们走进了那扇通往阴间的门,在里面看见了一些东西。他们所看到的,或许可以解答你们的问题。可惜,当时知情的这些人,现在都变成了没有智商半人半兽的山猴子。”

我看着姚兵,轻声说:“你不是也进去了吗?”

姚兵摇摇头:“我昏迷了,什么也记不清。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病床上。我只记得进入那处空间,向前探索看到浓雾,再以后的记忆一片空白。”

刘小军这时说道:“我劝你们一句,趁现在那东西还没有扩散,赶紧把猴子给杀掉吧。一旦传播开,后果不堪设想。”

我听得浑身麻酥酥的:“你的意思是,那东西还能感染?”

刘小军重新闭上眼:“好自为之吧。”

姚兵拉着我从帐篷出来,他的脸色非常凝重,好半天才道:“看样子,只有一个办法了。”

姚兵说得这个办法,简直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我是在晚上,来到杨慕云帐篷,参加高层会议的时候,才知道姚兵说的是什么办法。

说是高层会议,其实就是我们三个,还有杨慕云的一个贴身保镖,和实现这个办法必不可少的陈医生。

我们几个人盘膝围坐在一起,姚兵手里拿着一样东西。正是我从基地里带回来的人头。

这颗人头装在特殊的容器里,主要部位插了很多根电极,一直延伸到容器口的电容处。这颗人头的归属者是日本当年大红莲计划的指挥者,最高长官,水部岸次郎。

姚兵的办法说起来也简单,他要用电流通过电容插孔,刺激水部岸次郎的头颅。看看能不能激发出意识,然后和他进行对话,掏出当年实验的秘密。

这种做法在陈医生眼里是可笑至极的,完全行不通。人的大脑不同于其他肢体。其他器官泡在防腐液体里,能够保证不腐烂。但人的大脑作为贮存记忆的空间,光是不腐烂是不行的,还要能工作,能产生思维。

“试试吧,不试怎么知道。”这是杨慕云的观点。

到了癌症晚期,这人几乎一天一个样,能眼见得杨慕云变化很大,有时焦躁有时疲倦。他每天都在服用抗癌药物,病痛和药物作用摧残着他的肉体,也使他的精神状态发生很大起伏。

在我感觉里,杨慕云有点不择手段了。只要自己能活下来就行,什么方法都要试试。

他的保镖准备好了大型蓄电池,黑黑的四四方方一个箱子,上面有几排带颜色的按钮,伸出几根外接的电线。

姚兵把蓄电池的电线接在容器外面的插口上,正好契合。杨慕云笑:“老陈,看到了吧。日本人早有打算,这颗头就是留着日后来激活的。”

陈医生沉默半晌,推推眼镜:“我还是不相信,二战时候会有这样的技术。”

“他们连阴间的门都能打开,更何况保存一个大脑了。”杨慕云不以为然。

保镖摁动按钮,蓄电池开始供电。我们在场所有人,目光紧紧落在容器里的人头上。我心怦怦跳,难道几十年前的头,真的能重新活过来?

水部岸次郎的照片我见过,是个长相很普通的日本男人,脸有些瘦弱,带着近视镜,看上去有些儒雅的阴沉。而此时容器内的他,头部肿胀得很厉害,在液体里浸泡了几十年,出现这种现象也在情理之中。现在他的脸,蜡黄浮肿,看起来如同一个大胖子。整个容器里只有这么一个硕大的头颅,那种视觉冲击力是非常强的。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脖颈,下面的切口非常整齐。可以肯定,他的头颅分离只有十分精密的外科手术才能做到。实在是搞不明白,日本人为什么这么做,难道就是为了让这颗头永远存活下去?

随着电流的进入,能很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液体居然有了反应,出现很多细细小小的气泡。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像是有人在水里吐了一口浓痰。

等了一会儿,那颗头并没有任何反应。杨慕云沉声道:“加大电量。”

保镖看了他一眼,用手扭动蓄电池上的转扭,指针轻轻晃动,明显电流加强。液体内的气泡越来越多,就看到头颅皮肤表面的血管竟然慢慢鼓胀起来。整颗人头就像是布满了一条条细长透明的蚯蚓。

我们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陈大夫眼睛瞪得最大,看得几乎忘了呼吸。

“继续加大。”杨慕云说。

在强力电流的刺激下,那颗人头果然有了反应。脸颊先是颤了一颤,随即眼皮又抖动了两下。

“他醒了!”我惊叫。

“不是。”陈大夫聚精会神地看着:“这只是电流刺激面部肌肉而已。”

他刚说完这句话,容器里的人头蓦然睁开了双眼!

陈大夫离得最近,几乎都要贴在容器外面了。这一下变故来得十分突然,毫无征兆,我们都吓了一跳,他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冷汗顺着脸颊淌下来。

水部岸次郎的头嘴角抽了抽,慢慢张开嘴,一开一合,似乎在说什么。

杨慕云大叫:“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姚兵紧紧盯着人头,一字一顿道:“为什么。”

“啊?”我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为什么’?”

“什么意思?”杨慕云看姚兵。

姚兵来到头颅正前方,轻轻用日语说了一句话。

杨慕云十分不满意:“你说的什么?”

姚兵沉默片刻,缓缓道:“我在向他问好。”

“他根本就认不出你是谁。”杨慕云皱眉。

这句话大有深意,姚兵的长相和清水亮根本不一样。可想而知,他肯定是经历了复杂的整容手术。现在的姚兵看起来就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看不出一丝日本味。水部岸次郎当然就认不出来。

水部岸次郎嘴张了张,似乎说了一句话。他的嘴开合很夸张,不像正常人说话的状态。我们正常人说话,嘴皮一动,话就出来了。而他咬字非常困难,一个口型要做到极致,语速缓慢,肌肉都在剧烈地颤抖。

给人一种感觉,开口说话耗尽了他的能量,这颗头随时都可能报废掉。

“他问我,他睡了多长时间。”姚兵道。

看着这颗人头,我忽然心生寒意。不知怎么,诞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我困在容器里,透过玻璃面,看到外面的世界,那会是一种什么感受?

第五十章 老刘

姚兵和人头对话,因为有容器的阻隔,声音无法互相传递。我看了半天,发现了其中不寻常的地方,容器里的人头看不懂或者说压根就接收不到外面的信息。不管姚兵用日语还是打手势,人头和他的交流并不畅快,甚至说根本不在一个节奏上。

人头说人头的,姚兵说姚兵的。

这种现象非常诡异,给我最大的感触就是,似乎是两个世界的交流,生和死的对话,根本是鸡同鸭讲。

杨慕云也看出来了,让姚兵停下沟通。只看人头说什么。

看了一会儿,陈医生奇怪道:“他的口型好像反反复复在说着同一个词。”

姚兵点点头:“是的,他说的是日语里的‘录像带’。”

陈医生摸着下巴,忽然醒悟道:“我明白了。”

“怎么了?”杨慕云问。

他说:“其实这个人头并不会自主思维。”

“可是他确实说话了。”我疑惑地说。

陈医生说:“鹦鹉也会说话,难道你认为它有人一样的意识?”

一句话把我说没电了。杨慕云倒是冷静:“说说你的看法。”

陈医生盯着容器道:“这颗人头有点类似录音机。”他顿了顿,组织一下语言说:“电流刺激,相当于给这台录音机通电,他只是按照事先编排好的程序说出了一些内容,这个人头本身并不会思考。”

姚兵看着人头没有说话。

我问:“所以我们和他无法交流?”

陈医生点头:“其中的机理我大概能猜到一二。人头说话,不过就是电流刺激下,使他的神经肌肉按照特定的程序颤动,形成口型,传递信息。就算我们接上声音输出设备,也听不到他说话,根本就没有喉管和声带。”

杨慕云笑:“小日本真能琢磨,至于这么复杂吗,直接写成文件不就行了。”

我忽然醒悟:“杨伯伯,人头说的‘录像带’,会不会就是摄影师进阴间拍摄的场景?”

杨慕云皱眉,随即一拍大腿:“一定是。那录像带还存在着?一定要找到它。”

“等等。”姚兵一摆手:“你们看。”

容器里的人头,忽然口型变化,不在重复“录像带”,而是说了一句新的什么话。这句话特别长,包含了很多词汇。一句话说完,液体内的气泡越来越多,人头的表情也发生了激烈的变化,肌肉抖动得特别厉害。

“他说的什么?”杨慕云急问道。

姚兵目不转睛地看:“‘灵魂’、‘大脑’、‘物质’……”

“到底说的什么?”杨慕云显得非常焦躁。

姚兵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等等,还有别的词,这句话比较复杂。”

人头一字一顿说完整句话,嘴不停地开合,液体“咕噜噜”的顺着他的嘴流进去,又从脖子下面出来。脸上的血管越鼓越胀,如同条条紫色的蚯蚓,特别吓人。让人看不下去,觉得恶心。

姚兵翻出纸和笔,凭着记忆写下一些词汇。慢慢读了几遍,这才说:“如果我料想不错的话,这句话应该是这样的:‘灵魂最大的缺陷是无法使用它的物质大脑。灵魂可以借助活人的大脑,可是有意识干扰。这是一台纯粹的灵魂接收器。’”

这句话一出来,在场的几个人都默不作声。

陈医生慢慢问道:“这句话里说‘这是一台纯粹的灵魂接收器’,是什么意思?‘这是一台’指代的是什么东西?”

我指着这颗人头,忽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磕磕巴巴说:“说的就是它自己吧。”

杨慕云分析说:“难道这不单单是一台录音机,还是一台接收器?”

这个结论堪称匪夷所思,姚兵盯着手里的这张纸,默不作声。

“如果这是一台接收器的话,我到有个想法。”我说。

杨慕云看我。

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都是个划水的,打酱油的,高层会议勉强叫上我,我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不是我不想出力,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都如梦如幻,根本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之外,压根就提不出建设性的意见。

现在我灵机一动生出想法,有卖弄的意思在,也想找找存在感。

我说:“猴子现在的症状很像中邪,不知被什么东西附身。既然这颗人头是灵魂接收器,我们不妨拿它到猴子那里,看看能不能接收到什么。”

杨慕云说,可以试试。

他安排人去把猴子给提来。此时的猴子正在沉睡,脸上已经没有那样可怕的表情,似乎附身的那个东西已经走了。

帐篷里众人面面相觑,这东西怎么试?

杨慕云让保镖把容器里的人头和蓄电池一起放到猴子身边,让那张脸正对着他。我们围坐在一起,静静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人头没有任何变化。杨慕云做个手势:“加大电流试试。”

保镖一点点扭转按钮,水部岸次郎脸部肌肉颤抖加剧,表情变得非常诡异,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整颗头颅似乎都在膨胀。

姚兵道:“不能再大了!他要承受不住了。”

杨慕云示意保镖停下。怪异的现象随即出现,虽然电流停下来,但人脸的表情却没有复苏,肌肉还保持着非常大的角度。

整张脸看起来非常吊诡,就像是脸上的肌肉完全凝固在最夸张的瞬间。

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想情况会变成这样。陈医生下意识伸出手拍拍容器外面的玻璃面,紧紧闭着眼的人头突然一下睁开眼,恶狠狠地看着外面。

一点不夸张,就在那个瞬间,我忽然感觉到整个帐篷里的温度陡然下降,浑身就是莫名的一寒。我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一把拉住陈医生,把他拽到一边。

容器里的人脸表情开始变了,嘴角微微上翘,嘴慢慢张大,形成一个巨大的黑窝。两只眼睛深陷,大量的液体居然从眼角渗了进去,看上去眼窝如同两个黑色的洞。

容器里的液体就像是蒸腾的开水,气泡翻滚,从人头的嘴里和两只眼窝里“咕噜噜”往上冒。

杨慕云惊疑:“这个表情!不就是下面戴头盔的干尸表情吗?”

我急忙道:“这台接收器起到作用了,一定是接收到了猴子带出来的东西。”

这一幕充斥着说不出的恐怖气氛,所发生的一切似乎游离在科学和玄学之间。用科学方法保存的人头标本,居然接收到了神秘恐怖的鬼魂信息。

这颗人头变得越来越可怕,眼睛和嘴完全成为三个黑色的窟窿,那种奇特的视觉效果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这些还不是最恐怖的,我看着这张脸,浑身颤栗,一股股寒气像电流一样在全身乱窜。

这张脸我不但见过,而且见过很多次。遥远的记忆,开始复苏,我想到了以前很多很多的事情。

第一次看到这张脸,是在花园小区大楼里的阴阳观,那里有一幅巨大的布幔,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面。在上面画了很多鬼脸,类似呐喊的图案,就是眼前的这张脸。

第二次是彭大哥关进精神病院,其病因就是他用黑色漆料涂满了家里所有墙体和地面,上面所画的也是这张脸。

第三次是在洪辰的祠堂里,当时她告诉我们说,这东西叫三目鬼王。

我紧紧盯着容器里的人脸,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这张脸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维空间,似乎我身处的世界已经消失了。

冥冥中,我忽然生出一个极为不合情理的怪想法。我觉得这张脸的出现并不是偶然,它就像贯穿我最近整个人生经历的一种标志。像是有什么人,正在用这个办法来暗示着我某些东西。

我细琢磨一下,又觉得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唯心了。心理学中有一种精神疾病,患病的人认为整个世界因为他而生,因为他而延伸。我现在就有一些这样的心理错觉。我现在身处的世界,似乎混淆了现实逻辑和思维逻辑。用句通俗的话说,所经历的一切,似乎是我思维的延伸。

这种想法不是我临时起意,而是很早就诞生了。我总感觉自己所经历的,有种现实逻辑的违和感,因为许多细节和发展都不是很合理,非常的匪夷所思和怪诞离奇。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故事里被创作出来的人物。

看样子,等这趟探险完事,回到家之后,我得找个心理医生好好调节一下。在这么下去,我觉得有点精神分裂的前兆。

就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忽然容器里的人头动了,他竟然在慢慢转着头。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我拉进现实。看看帐篷里这些实实在在的人,我打了个激灵,心说这才是我的世界啊。居然怀疑现实世界,这是不是精神病的征兆?我头上冒出冷汗。

此时,帐篷所有的人都紧紧盯着容器。人头插满电极,又没有脖颈的力量支撑,朝向哪就定死在哪,怎么可能会转动呢?可现在偏偏就发生了!

这颗头开始的时候,面向猴子,现在居然缓缓转过来,面朝向我们。

他的嘴动了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杨慕云一拍姚兵:“快,他说的什么?”

姚兵慢慢念着,疑惑道:“好像不是日语,他说的是‘劳牛’、‘老牛’?”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一瞬间脑子就像是被重物击中,整个一片空白。那颗人头说的是:“老刘。”

第五十一章 阴间

开始时,我觉得人头能说出“老刘”这个词汇完全是我的臆想,可仔细观察人头的表情后,越觉得这张脸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

人头张开闭合嘴型,在说着什么。在场的几个人聚精会神盯着看,希望做出最合理的解读。

看着看着,陈医生说:“他说的是汉语。”

这个观点达成我们共识。姚兵读着人头的口型,慢慢跟着念道:“……老牛,一开始我们就全错了……”

这句话说完,姚兵看看杨慕云,杨慕云脸色阴沉,不知在想着什么。

人头说道:“关键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之外……我终于知道什么是……阴间了……你现在就在……阴间里……狭义的阴间……众神的努力……真正的阴间……幻灭……没有天堂……”

说到后来,人头脸部肌肉颤抖愈发剧烈,液体如同沸水开锅,气泡蒸腾翻滚,几乎把整张脸淹没。

我大叫一声:“停止供电。”

保镖看看杨慕云,杨慕云略点点头,他马上关闭了蓄电池电源。好半天,气泡才慢慢停了下来,再看水部岸次郎,整张脸都漂了,就像是被人飞起来踹了一脚,五官挪移,狰狞无比。最可怖的是眼球没有了,整张脸形成了眼窝和嘴三个漆黑的深洞。

帐篷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说话。杨慕云拿着记录的纸张看着,有些失神,半天才道:“谁能说说刚才怎么回事。”

姚兵想了想说:“可以肯定,刚才人头并不是水部本人,而是接收到了……不知哪来的意识。”

杨慕云点点头:“继续说。”

“这个意识咱们分两方面来看,一种可能是无意识呓语,就类似无线电收到的支离破碎不成逻辑的信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没有讨论的意义。”姚兵慢慢分析,思路很清晰。

我们几个看他,示意让他继续说下去。

“另一方面,假如说这段话是有的放矢,确实是说给我们听的,我们就要解读一下人头语录的潜台词。你们看第一句话,‘老牛,一开始我们就全错了’。这个老牛是什么,存疑。你们注意这句话里的两个词,‘我们’‘全错了’。也就是说,人头所接受到的这个灵魂,和‘老牛’是老相识,他们对某个事物有过想法和揣测,可是这个灵魂却不知怎么发现了,他们开始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

杨慕云点头:“很有道理。”

我看着姚兵,身上忽然有些发冷,他分析得和我的想法,已经有七八分的接近。我已经认出,人头接收到的灵魂,应该是李扬。

我和李扬有过很多生死与共的大冒险,对他的思维、动作、语气简直太熟悉了。人头刚才那一串表现,我几乎肯定就是他。不要问有什么根据,纯粹就是个人感觉,就是他。

我不知道也想不明白,人头为什么会接收到李扬的灵魂。可以肯定的是,李扬现在已经不是人了,最起码不是传统概念里的“人”,他是一种意识流的存在。

他喊的老牛就是老刘,他是在向我传递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这个信息就是,阴间到底是什么?

说实话,我这人太过愚鲁,到现在也不全理解他的意思。他说“一开始我们全错了”,说明我们通过种种经历,观察推理总结出的阴间概念,完全是错误的!他这一句话,就推翻了我所有的世界观。

那么到底错在哪呢。他下面说,“关键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之外”,这句话我不是太理解。阴间确实就是在现实世界之外,这不是废话吗?但我相信,李扬在传递信息的时候,是在一种十分紧迫的情况下,他要赶在人头报废之前,艰难地把信息传给我。他说的应该都是最直接的感受,并没有调侃的意思在。

关键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之外……

他后来又说,已经知道什么是阴间了,最可怕的是这句话,“你现在就在阴间里”。

我不禁摸摸下巴,身上的寒意渐渐加重。因为我想到了一种极为匪夷所思的结论,李扬表面看是死了,但其实他是去“活”了。别看我现在还活蹦乱跳,一点事没有,但其实我已经“死”了,我现在就在阴间里。

我忽然想到前一句话,“关键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之外”。是不是说,我如果要明白通透整件事情的本质,就必须要跳出这个世界,到世界之外就能明白了呢?

想到这里,我有点不寒而栗。要离开这个世界,其他手段我不知道,但唯有一种方法,那就是死。

和李扬一样,要追寻真理,看清世界本质,那就去死好了。不死,活在这里,永远都浑浑噩噩的。要看清生命的本质,必须跳脱出去,换成另外一种生命形式,或许才能明白。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看着下面一句话,“狭义的阴间,众神的努力,真正的阴间,幻灭,没有天堂”。这句话包涵的信息太深太广,又是众神又是幻灭又是天堂的。正因为涵义广博,所以才无法琢磨。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句话是对阴间到底是什么,做的一个强有力的补充和说明。

我的心思没放在这里,说实话,我对阴间是什么玩意,什么是真正的阴间,已经不感兴趣了。说句不好听的,跟我有个屌毛关系。死了都去那地方报道,天下公平唯黄土,谁人头上不曾埋。早晚的事,我现在只想过好当下。

李扬总是这副德行,在你最兴高采烈的时候他来了,泼了盆凉水说了几句刺痛你世界观的话,然后飘然而去,留你自己在那难受。

杨慕云姚兵等人还在那分析。李扬说的这些话,针对性很强,我认为就是对我说的,其他人不理解很正常。而且他们越分析越远,最后相当离谱。我听在耳朵里,并没有插话做什么说明,心里自有盘算。

杨慕云心烦气躁,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又这样莫名其妙中断。

最后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没有结论。依旧是一团谜团。

杨慕云让保镖重新开启电流,刺激人头。电流不断加大,可人头始终没有反应,保镖按照他的指示,按钮越旋越大。陈医生急叫:“不能再大下去了。它会报废的。”

杨慕云冷冷道:“报废就报废,对我来说,它如果提供不了线索,就是一堆垃圾。”

“杨总,这颗人头是很难得的标本!如果拿回去研究,会填补医学领域某些空白。”陈医生道。

杨慕云:“如果我活不到那天,那一切都没有意义。”

就在这时,人头周围气泡越来越盛,脸上的皮肤竟然开始脱落。大块大块往下掉,露出下面的神经组织,鲜红鲜红一片。这颗肥硕的日本人人头,此时看来非常吓人,就跟传说中的画皮一样。不但表情呲牙咧嘴,而且还成了阴阳脸,一半脸完好,一半脸已经剥落到快成骷髅了。

就在这时,人头的嘴忽然说了一句话,姚兵看着口型呆住了。紧接着,整颗人头皮肉尽烂,变成了一副白色的骷髅。容器下面,积了厚厚的皮肉组织。这还不算完,容器接口的插孔上,居然开始冒烟,冒出一股类似电器烧糊的味道。

我们赶紧七手八脚把电线拔了下来,那股白烟在帐篷里,翻腾着,逐渐飘散。

这时,一直昏迷的猴子突然醒了,猛地一下坐起来。陈医生就在他旁边,冷不丁吓得一声大叫,赶忙避开。

猴子的表情特别痛苦,时而咧嘴,时而皱眉,时而瞪眼,那张脸更是无比恐怖,像是有一条大虫子在他的脸皮下面窜动,忽高忽低。猴子惨叫一声:“冷死我了,冷死我了,好冷,好冷……”

我们无不骇然,现在怎么会冷呢?五六月份的山里,虽有点山风,却极度闷热。我这穿着半截袖还热呢,他居然喊冷。

猴子这张脸的脸皮突然产生变化,猛然爆开了许多小洞。打个比方来说,他的脸是山地,小人国的炮火打在上面,落地就炸,一炸就是一个蛛丝裂纹的坑。

不但脸上,全身上下都开始出现这种症状。猴子满地打滚,喊着冷,身上鲜血淋漓,简直惨不忍睹。

保镖赶紧出去叫人,不多时营地的人几乎全来了,抬胳膊抬脚,把猴子抬出去。抬的时候,大家都非常注意,猴子这病也不知传不传染,看着像是皮肤病。把他抬进那个空帐篷里,猴子在地上翻滚,可谁也没有办法,完全束手无策。

姚兵过来,他倒是生冷不忌,用刀把猴子身上衣服全部挑开撕碎,不多时,猴子全身赤裸。

能看到他的皮肤表面全部绽开,血流满地。

杨慕云也走过来看,冷声道:“发现什么了?”

姚兵说:“他的症状,像不像极低温的冻伤?”

“大红莲?”杨慕云眉头一挑。

我这才醒悟。“大红莲”是日本秘密行动的代号,我们一直叫着,却忘了它的本意。它指的是日本神话里的地狱,红莲地狱,正所谓寒气侵骨,皮肉分裂变红,犹如盛开之红莲花。

第五十二章 阴间的故事

猴子的症状完全就是零下几十度极度寒冷才能出现的大规模冻伤。开始时,皮肉尽裂,慢慢身上的肌肉和皮肤剥落,下面的神经组织由红色渐渐变黑。

猴子趴在地上,已经动不了,嗓子因为一直在痛苦地嚎叫,近乎沙哑。那种声音,就像是憋在闷罐里发出的,完全不是人动静,听上去像是一只哀嚎的野兽。

营地几乎所有人都围拢在帐篷前,谁也没有说话。随队几个医生摇摇头,都表示束手无策。陈医生擦擦眼镜,犹豫很久,说道:“如果可以的话,让他走吧。”

这个“走”的意思,自然就是死了。

可我们现在是文明社会,谁也无权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哪怕这个人已经病入膏肓饱受折磨。

姚兵默不作声,提起一把军工铲,一步步走进帐篷。不多时,猴子的哀嚎声戛然而止,众人面面相觑,显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晓雨紧紧拉着我的手臂,额头抵在我的肩膀上,浑身颤栗。

杨慕云看看大家说道:“猴子在探险过程中感染了未知病毒,已经高烧致死。”

众人没有说话。杨慕云这番话就是总结陈词,明确告诉大家猴子的死因,日后统一口径。

姚兵从帐篷里出来,抄着军工铲把帐篷四角砸断,帐篷没有支撑,陡然塌陷,把猴子裹在下面。他取来汽油,浇在帐篷上,整个过程寂静无声,众人默默看着。

姚兵掏出打火机,示意大家往后退,然后点燃一扔。只听呼一声,眼见得整个帐篷火苗子猛地窜起来,飞快在帐篷面上游走和蔓延开来,不大一会儿,便被烈火吞噬,一时间火光冲天,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所有人都默认了这种处理方法,猴子死因不明,大火就地焚烧可以说是最明智的选择。虽然如此,但心里还是不怎么太舒服。就在几个小时前,还活蹦乱跳有说有笑的猴子,转眼间化为枯骨一堆,生与死似乎就存在于这片大火之中。

这场大火足足烧了二十多分钟,整个过程没有人离开,全都原地驻足,静静看着。空气里飘散着浓烈的焦糊味,非常难闻。又等了一会儿,地上烧成了黑糊糊一团,看起来像是焦炭,粘粘糊糊一大堆。

姚兵过去用军工铲拨了几下,然后招呼几个人过来。大家把那团东西装在一块塑料布里,就地挖了个深坑,埋进去。

这时,有人急匆匆过来在杨慕云耳朵边说了几句话。杨慕云脸色骤变,招呼了姚兵、陈医生和我,往一个帐篷去。

这个帐篷里躺着一个人,正是杨慕云两个贴身保镖之一,不知全名是什么,就听过杨慕云管他叫小林。

小林脸色潮红,像是发了高烧,头上放着湿毛巾,嘴唇干裂。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可是看到杨慕云来了,还硬是挤出一点笑,这个人意志力很坚强。

小林说:“我好像被感染了。”

杨慕云表情变得非常可怕,他在极力压抑内心的躁动,沉声道:“怎么回事?”

小林说:“在照顾猴子的时候,从他身上出来一条爬虫,钻进了我的身体里。”

“怎么会这样?”我们愕然。

猴子就是被基地下面干尸身上类似爬虫一类东西给感染到的。当时我们都看到,是细细长长一条,还没看清到底是什么,它就钻进了猴子的身体里。

现在小林又被这东西给传染了。

在场的几个人,全部下意识倒退一步。我特别害怕,这东西太邪乎了,简直沾边烂。感染上之后,先是高烧,然后鬼上身,最后活活冻死,这简直就是难以想象的大酷刑。

“你细说说,当时是怎么回事?”杨慕云问。

小林那模样已经被烧的有点迷糊了,他还在勉励支撑,咳嗽两声说道:“当时帐篷里只有我和猴子两个人,他突然清醒过来。我问他感觉怎么样,他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我问他是什么梦,他说做了一个关于死亡的梦,梦见自己到了阴间。然后……”

“然后怎么样?”姚兵急切地问。

“他问我要不要听这个梦,这个故事。我看他精神状态刚刚有一些起色,不想打击他,便让他讲了……他讲了一个关于阴间的故事。”

小林忽然抬起头看我们:“你们要不要听这个故事?”

我们完全愕然,小林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开始听着还像那么回事,到后来居然要给我们讲故事,简直是儿戏。他是不是烧糊涂了?

姚兵反应很快:“你好好休息吧。”然后对我们使了个眼色,我们出了帐篷。

杨慕云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邪?”

姚兵摸摸脸:“现在首要任务,还是要找到那卷录像带。那里可能有我们要知道的所有秘密。”

“基地那么大,上哪找?”我问。

姚兵若有所思:“我知道一个地方,刘洋,你还记得发现水部头颅的药剂室吧?”

我点点头。

姚兵说:“水部的头出现在那里不是偶然,很可能还会一些隐秘的资料藏在那里。”

“天色已经晚了,这一天折腾得够累,明天早上再说吧。”杨慕云摆摆手。

这一天经历得实在太多,我的神经受到了严重的考验。我和王晓雨到了她的帐篷,钟秀非常有眼力见的避开,不像我那边的刘小军,千瓦的电灯泡。

我把进山谷之后,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和王晓雨说了。女孩听得很仔细,整个过程聚精会神,是个非常好的听众。

我讲完之后,口干舌燥,扭开一瓶矿泉水喝。王晓雨拉住我的手,我看看女孩,鼓足勇气摸了摸她的脸蛋:“晓雨,我问你一个问题。”

她看我这么严肃,连忙点头:“你问。”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你会怎么办?”

听到这个问题,王晓雨一把抓住我,眼睛紧紧盯着我。好半天,没有说话。

我笑笑,拍拍她的额头。这个问题问得确实有点多余,男女之间的感情不用说那么直白,也不用这么咄咄逼人。这又不是封建年代,生离死别什么的。我不在了,她还可以找别人,好好活着就行。

“如果你不在了,我会和你一起去的。”王晓雨说道。

我没想到她能这么说,觉得有些感动,也有些阴沉的压抑。我看着帐篷外,幽幽说道:“我有一种感觉,总有一天我会步李扬的后尘,去寻找那新的世界。虽然我不想,但能感觉出那是我的终极宿命。晓雨,你要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你遵循自己的心,不要勉强。还记得你说的话,活好当下,不管这当下是什么境遇。”

王晓雨有些烦闷,气哼哼说:“我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夜晚,我回到帐篷,刘小军还在那打坐。我没理他,收拾收拾睡觉。一夜无梦,早上起来,听到别人说,姚老大已经下基地了。

我知道,他这是要下去找录像带。我长舒一口气,这次不用我了。难得休息一天,我溜溜达达在营地里转悠,不知不觉来到小林的帐篷前。

也不知怎么想的,我居然一掀帘子钻了进去。

现在小林这里成了禁区,除了医生定点过来瞅两眼,其他人谁也不来,任由他自生自灭。此时的小林躺在睡袋里,昏迷不醒,喉咙里一直浅浅的呻吟,嘴唇干裂得很厉害。

看他这幅模样,我动了恻隐之心,拿过一瓶水,扭开盖子,想给他润润嘴。这时,小林忽然发出声音,像是在说什么话。

我听了一会儿,不得其所,忽然间也不知怎么,冒出毛骨悚然的感觉。

小林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喊了我的名字:“刘洋。”

我嗯了一声,有点后悔进来了。

“我有个关于阴间的故事,你想不想听?”小林说。

第五十三章 裂缝

我从小林的帐篷里出来,头还晕乎乎的。就在刚才,我做了一个后悔终生的决定。

我听了那个故事。

本来小林得病就过于蹊跷,又一直缠着给别人讲故事,说起来儿戏但透着一种无法琢磨的邪性。正常的情况下,我绝对会拒绝他的请求。可是,当时我心念一动。

李扬生前曾有遗愿,希望我能把《阴间》这个系列继续写下去,不要因为他的离开,而让这本失去它原有的生命力。我一直在做着这个工作,我知道自己的笔力和构思,比李扬差了很远,但我还是尽力去做好。用自己的眼睛和心灵,去构建和解读阴间世界。

出版社也认可了我的作品。如果没有杨慕云这档子事,恐怕《阴间》第三部已经快完本了。作为一个写作者,都有一种素材危机,说白了就是怕自己没东西可写。生编硬造怎么来的,就是这么来的。

我一听到小林说,他有个阴间的故事,马上来了兴趣。如果这个故事足够精彩足够诡异,完全可以填充在我的书里,让更多的读者看到。

出于这种心理,我听了小林的故事。令我绝望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被感染了。

小林这个故事,可以说光怪陆离,完全飘忽于人的常识之外。和我听来的所有故事都不同,蕴藏着一种说不出的邪恶味道,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一场噩梦。

这个梦跳脱于正常逻辑之外,每个细节又毫发毕现清清楚楚,处处诡谲处处违背常理,可又透着一种迷离的吸引力,就跟嗑药了看见万花筒在急速旋转一样。

我听得如痴如醉,这个故事如果写到书里,那绝对能征服读者,引起他们的阅读疯狂。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一条虫子从他的皮肤下钻出来。小林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他陷入到了自己编织的那个离奇世界里,眼睛直愣愣瞅我,嘴不停讲着,脸色艳红,就跟**了一样。

我终于见到了那条虫子,它呈银白色,看起来细细条条,大概成人中指长短,有些像蛔虫,又有些像蚯蚓。它飞起来,轻飘飘似乎没有重量,落在我的胳膊上,还未觉察,便钻了进去。

我眼见得胳膊鼓起一条长长的脓包,转眼便消下去,虫子不见了踪影。

小林讲完最后一个字,重重躺在睡袋上,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我走出帐篷,大汗淋漓,心里已经清楚自己也会步入他的后尘。

这时,钟秀跑过来:“刘洋,杨总让你去。”

我赶紧来到他的帐篷,意外的发现姚兵已经回来了。他一脸疲惫,看到我说:“刘洋,我找到录像带了。只是我们需要再下去一次。”

杨慕云解释说:“那种胶片式录像带非常老旧,需要专门的放映器材,这些东西都在下面基地里,拿出来太费劲,不如下去观看。这次我打算让营地里所有人都下去,好不容易来了,大家都去看看。”

我点点头。

“你精神不好?发生什么事?”杨慕云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我的萎靡。

我赶紧擦擦汗,咳嗽一声:“没事,没事。”

“如果感觉不好,就在营地里休息吧。”杨慕云说。

我连声说没事。事情已经发展到这里,哪能半途放弃。

营地所有人一听说都可以下基地,顿时一片欢呼。大老远来的,谁也不想打个酱油就回去,都知道地下藏着关东军军事基地,都想一饱眼福。拍几张照片,整两段视频,以后回去这都是吹牛比的资本。

大家在准备下去的时候,我找到王晓雨,拉到偏僻处说:“晓雨,这次你别下去。”

“为什么啊?”王晓雨疑惑。

我说:“实话跟你说吧,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说不出缘由,眼皮子狂跳。我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

王晓雨看我:“你是说下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我点点头:“有这个可能。你听我的,就在营地等候。如果安然无事,那皆大欢喜。如果真的有事,”我顿了顿:“你就赶紧离开这里。”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深吸一口气:“自从进入这片山谷发现这个基地,我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变得……”我一时没有合适的词汇形容:“变得很怪,哪哪都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那股劲。我刚才听了小林讲的故事,一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去找小林了?”王晓雨急道:“他可能会传染。”

我拍拍她,示意她不要慌:“我听了小林的故事,我已经觉察到这里的问题。这个山谷里所发生的事,完全打乱和混淆了一些常识和认知。我有种感觉,现实开始入侵到我们的思维,现实世界和精神世界的界限模糊了,就像本来不相容的两种液体,突然互相侵蚀。”

王晓雨听得目瞪口呆,用手摸摸我的额头:“不烧啊。”

我握住她的手:“晓雨,你还记不记得日本人大红莲实验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要打开阴间之门,在阳间和阴间建立起一条通道。”

我点点头:“对。现在,现实和精神这两个世界的界限开始模糊相互侵蚀,像不像日本人这个实验?阴阳两界之间的大门打开,阴阳混淆,开启了一道黑色的裂缝。”

王晓雨抚着肩膀:“刘洋,你别说了。你怎么说的我冷飕飕的,那么吓人。”

“所以,”我说:“你听我的,不要去基地,就在外面守着。这里实在是太古怪,如果发生什么事,你赶紧离开。”

王晓雨低低地说:“好吧,但你要答应我,要安安全全回来。”

我在心里苦笑,我已经染上了那种莫名其妙的病毒,走一步看一步吧。

吃过中午饭,营地里的人收拾收拾,组织了地下基地观光队,一起到了下面。众人顺着楼梯来到基地。陈医生推着眼镜打量四周,不住惊叹,这得多大的工程啊。

由姚兵领队,我们穿过隧道,钻过那半悬的闸门,来到里面。队伍人一多,胆气也大,不少人哈哈笑,完全没把这里当回事。漆黑走廊里,闪光灯不断,不少人都在用手机或是微单进行拍照留念。

我们越过牢房,来到防空洞里的基地核心区域,姚兵带我们七拐八扭,来到了放映室。在基地里,有一处专门的房间作为资料存档和录像放映的地方。它的地点就在上一次发现容器人头的药剂室旁边。

放映室不算大,但容纳我们这些人是够用了。几排木质的长凳子,蒙着暗灰色的布罩。地上落着厚厚的灰尘,不过能看到先前有人来过,踩出不少脚印。

姚兵说:“有人先我来过这里。我到的时候,已经有了脚印。而且……”他一指放映机,里面正卡着一卷胶片录像带,看样子已经放映了一段时间。

杨慕云脸色不好看:“什么人做的?”

“不知道。”姚兵摇摇头:“可以肯定的是,这卷带子那个人已经看过了。”

“先别管他,放吧。”杨慕云交待。

那种老式的手摇放映机结构还挺复杂,不过先前进来的这个人看样子技术挺厉害,已经调配好了放映机和胶片录像带。大家各找地方坐下,姚兵来到放映机后,慢慢摇动把手,正前方一个灰白色的白布屏幕渐渐亮了起来。

屏幕上直接就出现了一个硕大的人头。正是水部岸次郎。他的人头上插着许多电极,脖子下面是一个白色托盘。因为摄像机的景深有限,白色托盘下面应该还有一个更大的精密仪器,但没有拍摄下来。

画面上什么都没有,就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大人头。大家没有思想准备,一上来就被吓了一跳,就像看到一段没头没尾的恐怖片。

谁都能看出这是个没有身体的人头,在人们潜意识中,单单一个头颅就是个器官,是个死物,是不可能有主体意识的。比较诡异的是,偏偏画面上的人头,睁着眼,表情宁静,对着摄像机说了一句话。

杨慕云,姚兵,陈医生和我都见识了这个人头的神奇和诡异,所以对摄像机里出现的情景有一定的心理免疫力。其他不知情的人顿时炸了锅,议论纷纷,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杨慕云拍拍手:“大家静静,安静看片,看完之后再发表看法。”

他又回头看姚兵:“这不是影片开头吧?”

姚兵点头:“先我们之前进来的那个人,正看到这里。”

“人头说的是什么话?”杨慕云问。

姚兵沉默片刻,对钟秀道:“小钟,你说吧,能不能读出日语的唇语?”

姚兵摇动把手,把这段又倒回去放了一遍。钟秀很仔细地看了看,说:“这个人头说的话是,‘这就是阴间的故事’。”

这句话一出口,其他人还没怎么,而我浑身的毛顿时炸了起来,心跳骤然加速,几乎窒息。

我一下想到了小林给我讲的故事。

这时,人头忽然又说了一个词。

“这是什么意思?”有人问。

钟秀十分认真地看着口型说:“他说的是‘蚯蚓’。”

我坐在那里已经全身僵硬了,还记得容器里的人头在加大电流烧毁的最后一刻,说了最后一个词,当时我就看到姚兵表情迟疑了一下。我还记得那个口型,人头说的这个词,现在知道了,就是“蚯蚓”。

蚯蚓?这是什么意思呢?

杨慕云有点不耐烦:“倒回去,重头开始放。这没头没尾的,看着有什么意思。”

姚兵开始回摇把手,屏幕上的画面如同时光逆流,一帧一帧在倒着回放。前面很长一段,是这颗人头在自说自话,可能就是在讲述那个故事吧。

等到这段跳跃去过,再前面的场景是在手术室里。手术的对象正是水部岸次郎,一群白大褂的医生正在对他做着人头分离手术。摄像机的角度始终没有移动过,应该摆在手术室的角落里,画面上偶尔一闪而过躺在床上的水部岸次郎,其他时间都是这些医生和护士的背影在穿插走动,看不到手术的过程和全貌。

有人嘟囔一声:“这样回转来看就没意思了,像提前剧透一样。”

姚兵越摇越快,画面闪动非常频繁,我们呆呆看着,一时竟然连接不上画面和画面之间的逻辑关系。就像一个个支离破碎的片段,看似都笼罩在一个大的主题之下,但其实细节上哪哪都不挨着。

大家索性不看了,互相交头接耳,小声说笑。

这时,“嘎”一声脆响,录像带回到了最前面。众人正襟危坐,姚兵缓缓摇动,屏幕上开始播放起来。

第五十四章 蚯蚓

按说这样的录像带,片头都会有文字说明,某某某拍摄,为什么拍摄,或者还有警告之类。但是,这卷胶片从开始就直接进入主题。

因为录像带拍摄时间较早,是没有色彩的,完全的黑白胶片。虽然如此,这种历史题材的片子却因为黑白效果,反而有了某种特殊的沉淀和压抑感。画面中的人物都有一种意象上的纵深,让人觉得意犹未尽,大有深意。

最前面的画面是地下的场景,密密麻麻数以千计的劳工正在工作。可以看出现场很少有机械设备,几乎全是人力手挖肩挑。日本士兵在四下巡逻。屏幕上没有一点声音,完全的默片。我们都知道眼前这一幕是真实的历史,而不是什么抗日剧,观影心情格外的压抑。

画面上的日本人表情冷漠,他们都脸色瘦削,有的留着胡子茬,看上去身上有着一股很难言的奇怪气质。和在场干活的中国劳工,有着非常明显的区别。

而中国劳工呢,表情略有些愚昧呆滞,只知道干活。这仅仅是表面现象,谁也不知道一张张黄色的面孔后面藏着什么。秀才就曾经策划过一次越狱行动。

这段建立基地的画面很快结束了。拍摄者没有把这段当成重点,只是作为一种历史的资料进行记录。

下一部分场景,发生在打开阴间之门的核心实验室里。突然出现这个影像,逻辑跳跃有点大,和上一部分并没有很好的逻辑和时间上的承接。如果作为电影,那是不合格的。

画面出现一排排手术椅,每个椅子上都绑着一个中国实验者,他们穿着囚服,脑袋上扣着布满电线的头盔。每一台手术椅旁边,都站着日本士兵,握着枪,表情阴沉。

这组画面都是长镜头,摄像机在极为缓慢地移动,景深始终不变。一排排手术椅,一个个惶恐的实验者,一个个脸色苍白的士兵。胶片年代久远,画面上布满了粗糙的颗粒,不时冒出多余的抖动,让人看了非常压抑。

放映室里鸦雀无声,大家在静静看着,谁也没有说话。

画面里似乎前面一台大型仪器的指示灯亮了。因为距离太远,效果也比较模糊,加上指示灯太小,也仅仅能看到肯定起了变化,具体是什么说不清。

椅子上的实验者就像突然集体中了魔法,动作非常统一,身体猛地一抽,全部陷入一种昏迷僵死状态。看上去就像是几十个人同时发生癫痫,那种视觉冲击力还是很强的。

这时,就看到由一队士兵押着几十个人出现。他们身上锁着铁链,挂着手铐和脚镣,一步一步走向实验室尽头巨大的混凝土槽子。

能看到其中有一个人,正是清水亮。

我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姚兵此刻藏在摄像机的光线后面,黑糊糊的,看不清表情。

看样,那个槽子就是阴阳相交的大门了。眼见得一个又一个人走了进去,随即消失在槽子底部。

这里有个细节很值得关注。走阴和实验者戴头盔的这个行为之间是有逻辑关系的。也就是说先有实验者戴头盔,后有这些人到阴间。这两个现象是不是互为因果呢?以前听姚兵说过,打开阴间之门,似乎要利用人的恐怖和紧张的情绪。

这时,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幕布上处于一片漆黑的状态。

等了一会儿,幕布再次亮起来,颜色却极为晦暗。如果不是有些许黑白影像的变化,我们肯定以为还是影片过场的黑暗。

画面上不易察觉的黑白变化,让人有种胶片录像带是不是坏掉的错觉。这拍的是什么啊?杨慕云给姚兵做个手势,示意他进度稍微快点。

姚兵加快了摇把的速度,幕布上黑白变化开始加快,愈来愈明显。有人喊了一声:“这是浓雾。”

我们一下醒悟。那时,因为摄像机的拍摄效果所限,有些场景的表现力是非常差的。比如说眼前这样,如果摄像机处于浓雾之中,那画面肯定模糊一团,什么也拍不清。

浓雾?!我一下惊醒,据姚兵描述,当时在阴间世界,他就是看到了一团团的浓雾。

难道说摄像机现在出现的画面,已经到了那个阴间?

好一会儿,浓雾才消散,画面抖动得非常厉害,一望便知,当时摄影机是在摄影师手里,高速移动。移动的方向看不清,也不知是往外跑还是往里进,就看到浓雾骤起消落,而且左转右转,看得我头有点发晕。

就在这时,画面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人。实在是太远,那人仅仅是个黑色剪影,不过能看出这是个女人,因为留着很长的头发。

她似乎盘膝坐在一堆东西上,实在是说不出那是些什么东西,都是些圆球状堆积起来的。你要是叫我猜,我能充满恶意又十分应景地猜测,那是一堆人头。

这个骤然出现的女人表现很怪异,不知在做什么。就看到她在不停摇晃着身体,头发随之甩来甩去。这时镜头固定不动,可以推测出摄影师看到这一幕,他没有再往前走,而是停在原地。画面也不抖动了,远处场景虽然模糊,至少稳定了许多。

那女人一直在那样动着,就像是通了电的人偶。这种感觉非常诡异,因为她的动作十分僵硬。阴沉沉的幕布背景下,如此怪异的女人,整体效果很是恐怖阴森。

全场人默不作声,大家看得非常入神,几乎都摒住了呼吸。

这里有个很大的问题,一旦意识到,是非常恐怖的。这个女人显然不是跟随他们一起下去的一员,这个实验的实验者全部都是男犯人,并没有女人。

那么这个女人哪来的?

只有一个解释,这个女人就是属于阴间。

这不算是个很难推导的结论。我们在场的这些观众,显然都猜到了这一点。

从幕布上的画面来看,摄影机固定在原地,摄影师在调控镜头,缓缓对焦,推到最大焦距,在尽力拍摄着这个女人。

即使是这样,也还是看不清女人的相貌和动作。偶尔闪过的脸,几乎就是一堆色块,马赛克。她的动作也很模糊,在我的理解里,就像是一个女孩在河边洗着长发。她一侧头,长发从耳际飘然而下,落在水里。紧接着,向另一个方向侧头,长发从那一边耳际落下。她反复做着这个动作,就像是程序进入死循环。

这段镜头一直延续了五分钟。开始我们还看得有些新鲜,到后来,情绪就完全变成了一种不耐烦和饱受未知折磨而生出的焦躁。摄影师,你是跑还是上去看个仔细,能不能来个痛快的?就在原地这么拍,镜头无头无尾,诡谲异常,那气氛就跟希区柯克的电影一样。

杨慕云有点坐不住了,刚要示意姚兵加快速度,下一幕场景的变化让我们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那个女人飞了起来。画面还是那么模糊,雾气弥漫,仍能清晰地看到,她飞起来了。

她穿着一件长袍,看不出什么年代,又不像中国风格。要我的理解,仅仅是我个人看法,到有些像日本古老的艺伎。我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有点离谱,完全是受了心理暗示。日本人走阴,看到的就是日本鬼?那要是美国人来做这个实验,会不会看到印第安人呢?

那女人徐徐漂浮在空中,头在一左一右摆动,头发甩来甩去。整个身体就像是一条粘粘糊糊,长长的爬虫。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因为她好像整个身体都没有承重力。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类似高位截瘫的病人。只有脖子以上能动,剩下部位就是瘫软一团。

我越看越害怕,身上的寒意渐起,整个后背的汗毛瞬间就立了起来。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是鬼吗?还是什么人形的生物?

突然之间,这女人身体一挺,陡然没了踪影。就在她挺身的瞬间,我似乎听到了惨嚎声。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摄像机没有录音设备,不可能发出任何声音。但我耳边,确实响起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

正愣神的时候,下一幕画面上陡然出现一张硕大的女人脸!这张脸充斥了整个幕布,而且出现的毫无征兆。就像是陡然跳帧,略过所有细节,中间没有任何思维逻辑的联系。我们所有人不由自主都叫了一声,尤其几个女人,更是发出尖叫。

最恐怖的是,这张脸就算这么近距离出现,也还是模糊不清的,白花花一片,根本不见五官。

姚兵手里猛然加速,要把这段赶紧划过去。画面开始剧烈抖动,一帧帧景象如白马过隙。这时,只听杨慕云喊了一声:“停。”

画面定格,能看到所有影像都是躺着的。略一琢磨就知道,摄像机此时已经倒在地上。

浓雾一团,那女人早已没有踪影。

杨慕云大声问:“你们谁看到这女人是怎么消失的?”

大家面面相觑,刚才播放速度那么快,又那么恐怖,谁也没心情盯着看,全都说不上来。杨慕云道:“倒回去,再播一遍。”

有人咧嘴:“杨总啊,有啥可看的?“

杨幂云怒道:“你们没看到吗?那女人失踪的瞬间,画面里出现了蚯蚓!”

第五十五章 死路

画面一帧一帧倒退,又回到了女人脸出现的那一幕。紧接着下一个画面,能看到女人猛地往下一蹲,摄像机随即倒在地上。镜头里这个女人居然不是在走路,而是像蛇一样蜿蜒,向雾气的深处爬行。

此时的画面极为模糊,不过仍能看到,那女人在爬行的时候,逐渐分解,变成许多细细长长,类似蛔虫蚯蚓之类的爬虫。散入雾中,再也不见。

在这之后的十几分钟里,画面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就是摄像机倒在地上,以躺着的角度来进行拍摄。做出这种判断的依据,是以远处那些圆球状堆起来的东西为参照物。虽然女人消失了,但那些东西还依然存在。

我们可以肯定,摄像师一定是遭遇到了什么意外。如果他还保持着清醒,是不可能放任摄像机这么一直躺着的。

紧接着,幕布暗下来,一切都消失了。大家这时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刚才那一幕实在太过压抑,让人进入那个世界而不可自拔。随着影片告一段落,众人的心情终于缓和过来。

幕布再次亮起来,下面出现的,就是水部岸次郎的人头分离手术。

这段录像带很怪,最违背常理的一点是,拍摄的场景之间没有任何说明性的文字,甚至没有标注时间。如果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只是偶然得到这份录像带进行观看,绝对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一段建立基地,第二段进入阴间,第三段直接就是分离人头。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录像带背后有什么深层次的故事?这些都不得而知,甚至猜都没法去猜。

水部岸次郎的手术只记录了其中一小部分,拍摄目的恐怕也仅仅只是当成个事件来记载。这么复杂的手术,几乎涵盖了当时外科手术的精髓,绝对不可能只有录像带上表现的那么粗糙和简单。

手术之后,下一个场景,就是水部岸次郎的人头讲故事。

刚出现这个画面,忽然就听黑暗中有人冒出一句:“别放了!”

我们循声去看,居然是刘小军。他蹲在墙角,惨白的脸上面无表情。

“为什么?”杨慕云看他。

大家这才注意到,队伍里不知什么时候混进来这么个怪物。不过看杨总和老大好像认识他,也就没多想。

刘小军沉声说:“我有感觉,下面的影片带有很强的……”他一时无语,可能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我能感觉到它就藏在里面。这段影片很危险!不能再放了。“

“不看你可以出去。我们要知道为什么,就必须看下去!”杨慕云态度很强硬。

刘小军也没多做争辩,他又蹲在地上,直直地看着幕布上的人头。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他回望我,表情很是漠然。

水部岸次郎的人头对着摄像机开始讲起来。姚兵放得很慢,因为没有声音,需要钟秀盯着人头的口型,一句话一句话进行翻译。

“感谢所有参加大红莲计划的官兵、后勤人员、技术人员等支持。我们已经几次打开地狱之门,探知了地狱的秘密。简单来说,地狱就是人的怨念所形成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人的怨念已经实体化,变成一种类似蚯蚓的虫子。在最后一次实验中,我们发现这种虫子已经钻过阴阳之间的裂缝,来到了人间。我在最后一次实验中,进入地狱见到了地狱之王,明白了红莲生死的奥义,不幸的是感染到了怨念蚯蚓。为了能让意识保存,必须要抛弃已经被病毒感染的身体,留下意识的容器大脑。下面,我就讲讲我在地狱的经历……“

听到这里,很多事情渐渐明了。原来清水亮那次阴间之行,仅仅是大红莲计划的一部分,日本人至少做过几次这样的实验。甚至最后一次,整个计划最高指挥官水部岸次郎也进入了那地方,并被感染到了一种名为“怨念蚯蚓”的东西。

继续听下去,我惊讶地发现,水部所叙述的故事,竟然和小林讲给我听的一模一样。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眼睛发花,我看到有许多白色细长的光纹,从幕布里映射出来,落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身上,那些光纹顺着众人的肌肤钻了进去,再也不见。

整个放映厅诞出一种迷离的效果。黑白影像的人头在喃喃陈述地狱的故事,钟秀翻译到后来,语气里透出呆板的机械化,像是一台机器在那里重复。所有人的脸都映晃在幕布黑白光线的交织之中,眼神里竟然一时都像没了思维。

我走出放映厅,到外面重重喘了一口气,里面的情绪和场景简直压抑到死。

等我再进去的时候,影片已经戛然而止。姚兵把放映机关掉了,室内的气氛由迷幻的热度恢复成冰冷的沧桑,众人枯坐在长椅上,很长时间都没有动一下。

我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所谓怨念蚯蚓是靠故事来传播的。凡是听了这个关于阴间地狱故事的人,都会被感染。

我们已经完了。

好半天,大家才回过神来,众人站起来,脸色都很难看,走起路来头重脚轻。

我们互相扶持着,跌跌撞撞往回走,当穿过走廊再往前时,就看到队伍前面的人炸了锅。手电的光亮四下乱照,不少人大吵大嚷。

我在后面,急忙挤过去看。

走廊中,有一块悬在半空的闸门。我们每次进出这里,都要在下面钻来钻去。第一次到基地,我还因为害怕闸门不结实,而被人嘲笑过。此时,在手电光亮照射下,我清清楚楚看到,闸门落到了最底下,紧紧卡住地面不留一丝缝隙。

这扇门完全封闭了。

难怪大家都要爆炸,经过那个鬼魅压抑的影片,谁都想从这深深的地下出去,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现在一切的想法都成为绝望。这扇巨大的闸门已经把我们全部困死在这里。

众人抄着手电照着墙,寻找开启闸门的开关。

时间不长,还真让人发现了。这个开关藏在墙上一个小铁门后面,斑斑光影中,看到把手已经被人撅断,嵌死在墙里。有几个男人拿出螺丝刀什么的工具,在那撬着开关的铁杆。姚兵分开他们,用手电照照,平静地说:“没用的。已经完全给破坏了。”

“姚老大,你什么意思?”有人质问。

姚兵耸耸肩:“没什么意思,我们出不去了。”他顿了顿:“永远也出不去了!”

这句话像是沼泽的水一样,把我们所有人都淹没了。大家脑子嗡嗡响,心都凉了。困在这么一个鬼地方,然后慢慢死去,这也太折磨人了吧。

我们队伍里除了杨慕云这样病入膏肓的人,姚兵这样的长生不死老妖,其他都是二三十岁正当年的年轻人。大家对死都没有什么概念,而现在,死亡就明明确确摆在眼前,成了所有人都要面临的一个结局。

这种寒意心冷的绝望,简直让人无法呼吸。

“谁干的?”有人歇斯底里大喊一声。

姚兵拿着手电,看着破烂的把手,说:“还能有谁,那个比我们先一步混进放映室的人呗。”

“他为什么要这么干?”钟秀声音里带着哭腔。

姚兵平静地说:“他这是自杀,要我们陪葬。他搞破坏开关,自己也出不去。”

这是事实,控制闸门的开关离闸门有相当的距离,一旦拉下,本来就只留出很窄缝隙的闸门会快速关闭,根本不可能给这个人留下任何逃跑的时间。而且这个开关破坏得这么彻底,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

可以看出,做出这个事的人,已经抱着必死之心。

有人大吼:“不对,这里一定还另有出路,大家散出去赶紧去找。”

姚兵动都没动,自言自语:“这是唯一的出路。”他的声音很小,也只有周围几个人听到,其他人都急着散开,打着手电四下乱闯。

姚兵没有阻止他们,来到杨慕云身边:“老杨,我们走吧。”

我急忙追过去:“你们上哪?”

“到阴间去。”杨慕云微微一笑:“本来我还犹豫,现在铁闸放下断了生路,反而让我坚定了去那里的决心。这是天意。我一个快死的人,到那里,说不定能寻到再生的机会。”

“我也去。”刘小军说。

其他人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我们几个人反而坦然下来,一路顺着黑暗的隧道,向核心实验室的机密所在走去。

刘小军看看我,说道:“闸门其实是你关的吧?”

我点点头,承认了。刘小军是当时放映室里,唯一还保持一定程度清醒的人。

“为什么要这么做?”走在前面的杨慕云回头看我,他的语气很平静。

“因为我们全部被感染了。”我说。

第五十六章 头盔

我把怨念蚯蚓通过故事传播的前因后果说给他们听。杨慕云听完点头:“原来是这样。”

“刘洋,你做的对。”

我回头循声去看,钟秀从黑暗中走过来。她说:“我全听到了。如果是我提前知道我们被从阴间来的怨念感染,也会像你一样做出决断的选择。

我笑着点点头,心情是无比的轻松和舒畅。虽然马上面对死亡,但是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卸下了心中一个大包袱。

忽然间,好似顿悟一般,明白了一些奥义。死就死呗,谁活着不死?躲又躲不过去。既然是所有人的终极命运,那就坦然一点。要说人生的遗憾那肯定是有,下辈子重新做人,好好弥补吧。

我们这些人,说着笑着,丝毫没有面对生死的恐惧。一起来到了基地的核心实验室。

我们马不停蹄,直接来到实验室尽头的混凝土槽子。姚兵招呼我们几个男人上去,把槽子上面的帆布掀掉。

厚厚实实的帆布,面积很大,真要翻卷开,相当费力气。我们折腾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才把军用帆布从槽子上卷下来。

我们站在槽子边缘,打着手电看去,槽子上覆盖着一层用曲木树干削方了,互相搭建榫接而成的木头格。透过木头格子,可以看到槽子高度在两米左右,靠近边墙有几处破损的铁梯能够通到最下面。在槽子底似乎漂浮着一层黑色的流质物体,一种黑色的液体。看上去不像是水,到有点像石油。乍看上去一动不动,用手电长时间照亮,能观察到这种黑色的液体在缓缓流淌,速度极慢。

这种情况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要知道这个槽子是全封闭的,下面是死水的格局,没有原动力,那些液体怎么会动呢?

看了一会儿不得其所,钟秀在地上捡起一块木头碎屑扔进槽子里,眼见的那木头半陷在液体里,没有继续下沉,随着一起缓慢流动。

可以肯定的是,下面并没有什么阴间的大门。即使现在下去,我们也只能是沾了一裤腿的脏水,哪也去不了。

“还记得当初日本人实验,怎么打开阴间之门吗?”杨慕云看我们。

“让实验者戴上头盔,刺激他们的情绪。”刘小军沉声道。

我们看了看满实验室的手术椅。

“谁去试试?”杨慕云声音平静。

“我和清水的体质都不合适。”刘小军说。

现在这支队伍,杨慕云病入膏肓,刘小军和姚兵又是特殊体质,有机会利用头盔的只有我和钟秀。

钟秀侧脸看我:“你怕吗?”

我笑笑:“我已经抱着必死之心,没什么可怕的。我也想见识见识,刺激人最恐怖的情绪是什么感觉,我也想害怕害怕。”

钟秀向我伸出手,这个举动类似一种邀请。我笑呵呵地握住她,我们从槽子上走下去,来到两台相邻的手术椅前。

钟秀看看上面的人:“这里没有电源,头盔没用。”

姚兵一纵身从槽子上跳下来,来到前面的几台大型仪器前,开始查看调试。好一会儿,他满身脏灰从角落钻出来:“我记得这里有备用电源,现在看看好不好用。”

他握着一些电线又钻进敦敦实实的机器后面,时间不长,他再次出来拉动一个生锈的手闸。

只听“啪啪”连声数响,仪器的指示灯居然亮了。仪器旁边有个类似铁箱一样的控制台,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按钮,按钮下方都贴有日本标签。姚兵把覆盖的厚厚灰尘擦掉,根据日语的提示,尝试着进行操作。我就看到手术椅上的头盔指示灯陡然亮了起来,表示已经通电。

能看出姚兵也是第一次操作这样的机器,他额头上浸出汗水,这样精密的实验,每个步骤都必须小心从事。

他对我和钟秀打个手势:“我也不知道行不行,不过可以试试。”

钟秀握握我的手,深吸一口气,她把手术椅上的干尸弄到地上,自己一翻身躺了上去。我有点紧张,这可真要来了。

我也上了手术椅。

我们同时戴上头盔。我看到钟秀对我粲然一笑,随即头盔上的灯依次闪过,她突然全身颤栗,整个人直直一挺,闭上了眼睛。

轮到我了吗?正想着,脑袋忽然一紧,疼得钻心,我呲牙咧嘴刚要喊出来,眼前一片迷蒙,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已经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坐起来揉揉太阳穴,脑袋还是晕晕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这是在哪啊?

这是一间普通民居,我正坐在厅里的沙发上。我站起来看了看,觉得这里的格局怎么无比熟悉。这间房子除了客厅,还有一间卧室,我走过去推开房门。卧室的面积比厅还要大,一张小小的单人床,除此之外就是一张收拾干干净净的书桌。书桌造型很特别,是呈半弧形,简洁明快,带有鲜明北欧风格。桌子上摆着一台时尚感超强的苹果笔记本,旁边立着一盏日式台灯。

值得一提的是,卧室的墙上密密麻麻粘贴着各色剪报和地图,有的报纸上还用红笔划着横线,旁边写着感想和标注,弄得相当专业。

此时正是黑天,整个卧室没有开大灯,只点着书桌上台灯,放出幽幽橘黄色的光芒,还挺有气氛。

卧室里除了床和书桌,没有其他家具,剩余的面积空空荡荡。最令我惊讶的是,在空闲面积的地上,此时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背对着我,居然穿着一身绯红色的长袖袍子。整件衣服无扣无袢,全靠腰部用腰带束紧,一看就是日式艺伎的服装。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下想起那个日本摄影师在阴间拍摄到的诡异女人。难道,我现在到了阴间?

只是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熟悉了,脑子一时有点发晕,似曾相识就是想不起来。

那人坐在那里,十分女性化得左右摇摆身体,手里还拿着一把小巧的折扇。我越看却越是寒意遍体,因为这是个男人。

他留着板寸,从骨架上看也是很有些魁梧。这样一个大男人,穿着极为女性化的妖艳服装,又摆出女人化的动作,实在是让人心底生凉,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摆了一会儿,动作停下来,忽然转过身,一下看到了我。

一看到眼前这个人,我顿时愣了。那一瞬间就像被高压电击中,整个人都似乎崩溃。他,居然是李大民。

我猛然想起来,这间房子不就是他的二居室嘛。他一直在这里搞研究,在一切事情没有发生之前,这里是我和他的活动基地。我们经常在这里探讨和议论世间离离奇奇的事件,各种历史哲学的想法。我当时还有个笑谈,这里堪比当年马克思和恩格斯探讨问题的小书屋。

自从遇到阴间那些事以来,我和李大民渐行渐远,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此时乍然相见,这种感觉却诡异到无法言说,真是世事难料,老天爷才是最伟大的编剧。

李大民朝我笑笑:“刘洋,看我这身行头怎么样?”

“你……”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想过了,要破解这位大师的死亡密码,就要深入了解能剧这门艺术。”他对我说。

这说得都是什么呀?我完全蒙住了。

李大民不知从哪居然翻出一副面具。这是个女人面具,惨白的脸,画着红嘴唇,眉骨处勉强能看出淡淡一抹眉毛。

李大民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然后缓缓解开面具后面的绳子扣。他拿起面具,看看我,做出一个无比惊悚的动作。

他把这个像鬼一样的女人面具,居然慢慢戴在自己的脸上!

我扶住门框,双腿发软,看得几乎屏住呼吸。

戴上女人面具的李大民,慢慢站起身,动作有一种故作的僵硬,看起来就像是在跳机械舞。他拿着扇子,边动边舞,身体好似吊线木偶,胳膊呈极为诡异的姿势扭曲舞动着,那感觉真是毛骨悚然到了极点。

看他的表现,我一下想起曾经在彭大哥的幻象里,看到的罗凤。

当时的罗凤上吊之后死而复生,从房梁上摔下来,一步一步走向我。当时的我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被恐惧这种情绪完全淹没了。

此时昏黄台灯的照射下,李大民摆出如此一副姿态,格外的恐怖,真是一点不次于当日的罗凤。

还好的是,他没有走向我,而是拿着扇子在原地边转圈边舞蹈。我虽然没怎么研究过能剧,看他的舞蹈风格倒是很像。动作极为缓慢,走一步停一停,摆一个扭曲的姿势,扇子时开时合,倒也配合得相得益彰,有模有样。

他有时瞅瞅我,有时又看看别的方向。女人面具面无表情,惨白如鬼。屋子里一片死寂,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扶在门边,看着李大民在室内做女人态独舞,那种感觉真是有一种诡异的压迫感。

一曲舞罢,李大民站在原地不动了。他弯着腰,头探出肩膀,身体呈一种不平衡的姿势。偏偏却又站得很稳,一动不动。

我看得有点窒息,他会不会是中邪了?我犹豫着,要不要上去看看他。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他手里的扇子一开,就像是机器设定了定时程序,到了这个节点就触发了机关一样。看不出有一点人气在里面。

扇子面展现出层层叠叠暗红色的樱花,色彩之鲜活,犹如被大自然的夕阳染红。这种美竟然让人生出“奢侈”的感觉。扇面的樱花把一种阴郁妖冶的情绪表达到了极致。

冶艳的樱花后面是惨白的女人面具,这种对比,本身就有着极强的视觉冲击力。

“大民……”我艰难地说了一声。

他抬起头看我,声音宁静,像湖水一样没有波澜:“我终于找到了通灵的办法,可以下阴间了。”

第五十七章 器用者空

我观察了李大民一会儿,发现一个十分可怕的现实。

虽然我们面对面站在同一间屋子里,但他并不能看见我。一开始,他对我打招呼,对我笑,和我说话,我以为他是在和我交流,可是实际观察下来,我发现我们之间并不能进行沟通。

我和他说话,他听不见。他和我说话,我做出应对,他却完全一副接受不到反馈的样子,我们的交流并不在一个节奏上。

他根本就看不到我,也就是说,我现在压根就不在这间屋子里,不属于这个世界!想到这,我忽然一激灵,赶紧走进卧室,来到李大民身旁。他的眼神对焦一直看着前方,即使我来到了旁边,他也没瞅我。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刚才没注意到,在卧室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台摄像机。摄像机的指示灯一直在亮着,镜头对准了翩翩起舞的李大民。也就是说,李大民说话微笑等一系列行为,其实是在对摄像机做的。

我蹲在他旁边,看着摄像机,忽然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寒意。他既然对摄像机喊我的名字,很明显,这台摄像机录下的录像,会发给在这个世界里的“我”。

我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个世界里还会有一个“我”存在?我心惊肉跳。现在一切一切的事情,都诡魅到毫无逻辑可言,看起来支离破碎,我已经快疯了。

想到这,我突然想起,对了,自己不是在关东军的地下基地吗?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我戴上头盔,在电流刺激下,脑袋一疼就晕了过去……

想着想着,那股疼又来了,我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就觉得头里好像藏了个箍,正在一圈一圈勒着,一跳一跳得疼。

我慢慢睁开眼,擦擦头上的汗,看到眼前是黑黑的一片。我用手摸摸头,摸到了那个布满电线的大头盔。我强咬着牙,慢慢把它摘下来,陡然一坐,全身上下都是冷汗。

我打量一下四周,没错,我又回到了现实世界。黑漆漆的空间,微弱的手电照射下,能看到大实验室里一排排肮脏的手术椅。

我一眼看到了身边椅子上躺着的钟秀,姑娘脸色平和,像是熟睡的美人,神情恬淡安详,似乎回到了孩童时代妈妈的怀抱里。我从椅子上跳下来,还有点头重脚轻,慢慢走到钟秀的身前,伸出手摸摸她。

钟秀的身体还有体温,只是对我的抚摸没有任何反应。

我把她头上的头盔卸下来,钟秀还是没有醒。我轻轻摇了摇她,喊她的名字:“钟秀,钟秀……”

我和钟秀并没有太多的交往,对她的印象到是非常好的。在队伍里,她像大姐姐一样,一直照看着王晓雨,对我也是充满了善意。现在,在这样诡异恐怖的环境里,我的身边充斥着各色妖人,只有这个姑娘,温柔善良,还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有那么一丝光明。

她现在毫无反应,静静的脸庞不起一丝涟漪,我突然悲从中来,感到特别的伤心。

“她死了。”一个声音传来。

我抬头去看,姚兵从槽子上跳下来,走到钟秀身边,不无爱惜地看着她。

“我们认识很长时间了,她是个很独立很善良的女孩子,一点没有富贵人家出身的娇生惯养,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姚兵轻轻握住她的手。

“其他人呢?”我问。

姚兵看了看混凝土槽子:“阴间之门打开了,他们进去了。”

“你为什么不去?”我问。

姚兵笑笑:“我在等你。”

“你知道我能活过来?”我看他。

姚兵道:“你和钟秀戴上头盔之后,激活了阴间之门。仪器显示你的开通数值是最强的。当时我就觉得诧异,有种强烈的预感,你能醒过来!”

我看着钟秀的尸体,喃喃地说:“如果真的有阴间,那钟秀先你们一步去了。”

姚兵犹豫一下才道:“我不认为这扇通过物理实验打开的阴间之门,里面的空间是真正的阴间。”

“为什么?”我惊诧:“你的意思是,你们日本人打开的阴间,和真正的阴间是两个地方?”

“可以这么理解。”姚兵说:“我和377聊过,他和我一样,都是到过那个阴间的幸存者。虽然他没有讲明白自己经历了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他知道很多东西,他留下一句遗言:死了,我就能真正的回去了。说明,他是知道通过实验去的空间并不是阴间,真正的阴间只有靠真正的死亡才能进入。”

“那你们打开的这道阴间之门,背后的空间到底是什么?”我问。

姚兵摇摇头:“我不知道。就算那里不是真正的阴间地狱,但我认为,它也跟真正的阴间或许有什么关系。这些年来,我研读过世界诸多教派的经典,希望通过先哲的帮助,能够找到生与死真正的意义。可是直到现在,我发现所面对的问题,还是一无所知,根本没有答案。这里存在了一个限制我们往最深层次探索的最大枷锁,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

姚兵看着钟秀的尸体,缓缓道:“那就是我们还活着。”

听完这句话,我心里一寒,静静看着他。

姚兵说:“夏虫语冰,无论夏虫得到多少冬天的资料,夏虫永远也无法理解冬天。我们也一样,不管得到了多少关于死亡的信息,还是永远无法知道死是什么滋味,除非……你死了。就好像你问我,物理实验打开的阴间,和真正的阴间有什么区别,我无法回答你。等我真正能回答你的时候,我们已经阴阳相隔,一个生人一个死人了。”

我没有说话,他说得是对的。

“我管我们人类的文明,叫做‘生’的文明,这种文明只是大文明框架下的一小部分。就好像铺开一张白纸,人类发展所有的文明进程,都是描绘在这张白纸上的种种图案。你活在这张二维的白纸上,永远也无法理解白纸以外是个什么状态,更无法理解更多纬度交错形成的大空间。“姚兵说。

我说道:“如果出现一个力量,把这张白纸完全撕碎呢?”

姚兵笑:“那就没有任何再探讨的价值。你发没发现这件事最有意思的地方在哪?人类努力去理解一个根本无法理解的世界,要走出一个死循环,这种孜孜以求乐此不彼的无用功工作恰恰是这里最有价值的东西。”

他做了一个手势,把手掌摊开,对着手掌说:“只有这张纸的存在,才能显出纸以外空间的价值。你们中国道家里不是有这个思想吗,只有‘有’的存在,才能知道‘无’的价值。我记得中国古籍里有句话叫‘器用者空’,正因为器皿空处的存在,才使它有形的部分有意义。”

我仔细玩味他这句话,越想越觉得深。“器用者空”这四个字所透漏出的思考方式和世界观,确实是典型的古代中国道家思想。

“刘洋,现在我们面临一个死境。死,并不是什么坏事,反而是摆脱**桎梏,从有到无的修行境界。有两条路你选,一种是和我一起到物理实验所开的阴间,一种是自杀,或许就能到了钟秀所在的真正阴间。”姚兵一本正经。

我想了想说:“死,什么时候、怎么死都可以,真正的阴间想去随时都能去。但是物理实验打通的莫名空间,可不是谁都有机会能看到的。我跟你下去。”

姚兵笑笑:“走吧。”

我们来到槽子边缘,我用手电往下照,看到在槽子底部有一处漩涡。槽子底本来就有很粘稠的黑色液体,此时黑色液体在向中心部位汇聚,并在缓缓转动,能看出在那里应该存在一个通到下面的深洞。

姚兵顺着铁梯子来到槽子底,我跟在他的后面也到了这里。踩在黑色的液体上,感觉整个脚都被黏住了,走起路来特别费劲。

我们一步一步向槽子中心走去,我忽然叫住他。姚兵看看我,眼神有询问之色。

“进到那里面,我们还能不能回来?”我问。

“或许能,或许不能。你害怕了?”他问我。

“有点。”我呵呵笑。

他笑笑没在说话,继续往前走,我跟在他的后面。

到了漩涡前,姚兵看看我,说了最后一句话:“回去了。“

说完,纵身一跃,跳进那处漩涡,整个人很快就绞得没了踪影。

我深吸一口气,正要往下跳,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顿时嗡了一声,整个人都傻了。

姚兵刚才说“回去了”,我记得377的遗书,上面说“死了,我就能真正的回去了”,他们为什么要用“回去了”这三个字?姚兵为什么不说,我“走了”“去了”,而偏偏用“回去了”。

回去了,这三个字用在这里很奇怪。一般来说,只有从这个地方来,然后再回到这个地方去,这时候才能用“回去”来形容。

我不知道这里意味着什么,只是直觉上感觉有些不对劲。等我明白过来,已经有点晚了,我发现自己出不去了。

双脚整个被黏在黑色液体里,像是被什么软软的东西紧紧缠缚住了脚面。而且最为可怕的是,我正在随着这些液体,正在向最中心的漩涡点行进。

我陡然出了一身冷汗,这一切会不会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我就像那只在二维纸面上的蚂蚁,觉察出了这个世界的不对劲,可由于自身所限,无法进行更多纬的探索和思考。

我这人吧,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疑心特别重。不管什么事,只要有一点令我拿不准的地方,我就宁可放弃机会,也不会参与。

我看着漩涡,已经有点后悔了。盯着脚下,想出一个办法。我俯身解开鞋带,让脚能够脱离鞋子。然后脱下外衣,平铺在黑色液体上,我深吸一口气,慢慢把脚伸出来,踩在衣服上,衣服微微下沉,可是没有黑色液体漫进来,有门。我继续抬起另一只脚,踩上去。

此时,我已经到了漩涡边缘。这里似乎存在一股强大的吸力,像是黑洞一样准备吞噬一切。

我一步一步踩着衣服往前,脚底下越来越不稳。眼看就要走到衣服边缘,忽然衣服陡然一沉,我看到双脚已经没入了液体。

我脑子一凉,知道自己,完了……

第一章 寻找刘洋

柏霜泡了一杯咖啡,轻轻吹吹热气,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

屏幕上是一个人的微博。这个人发的最新微博留言,是四个字“身体欠佳”。这条微博是这位微博主人在一个半月前发的,至今为止,还没有新的微博出现。

柏霜几乎已经养成习惯,每天早上到单位,开机上第一件事,就是刷新此人的微博。希望能看到最新的微博,可令他失望的是,飘在最上面的,永远都是这四个字,身体欠佳。

“快到截稿日期了吧。”身后有人说话。

听声音,柏霜就知道对头来了。这老小子叫梁杰,外号土豪梁。他两年前也不知怎么踩了狗屎运,签下当时还默默无闻的一位情感类写手,结果这个写手的一部作品火遍大江南北,现在已经成为行业巨擎,而土豪梁作为责任编辑也借机上位,大赚特赚,成为出版行业一个传奇。

土豪梁进入事业发展的高峰期,连续又签下数名有潜力的写手,码洋越来越多,私家车都买上了,走哪就是个吹,一副土豪做派。柏霜特别不待见这样的人,背地里说他小人得志,这话不知怎么传到土豪梁耳朵里,两人结了怨仇,见面就是嘲讽,互相不对付。

柏霜最近也签下了一位特别厉害的新生代写手,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他的一经出版,居然大火,熊熊燃烧,成为百万粉丝追捧的又一位巨星级写手。系列加印出版,竟然发行了几十万册,这对于新人来说,是个十分可怕的数字。中国别看人多,平时拿着手机看络的人也不少,但要说到本土作者的原创作品,销售量是很低的,三万册就算是大畅销了,出版几十万册那是个什么概念?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长,预计能超过百万册。

土豪梁麾下那几个实力派写手捆在一起都达不到这个数字。

土豪梁看在眼里,恨在心上,现在看到出事了,柏霜一副郁闷神色,他愈发得意,就在那看哈哈笑。

柏霜签下的那个写手,约定系列第三部的稿子本来是一个月前交稿的。可是现在已经过了合同上约定的时间半个多月。那个人打电话不通,qq不上,邮件不回,只在微博上留下一句“身体欠佳”,便玩起了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写手的名字叫刘洋,笔名是奔放的程序员。这个系列的题材是惊悚悬疑,名字叫做《阴间》。

柏霜现在心乱如麻,这部在国内影响很大,而且社里已经把第三部相关的宣传都做了出去,前期投入了很多宣传费,海报普遍了大小书店。如果这部不能按时出版,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

他非常郁闷,觉得倒霉,自己这只瞎猫走了运好不容易碰到这么个死耗子,却得到了如此的结果。这位刘洋也太坑人了吧,你好歹给我这个责编留个话,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个交待。现在可好,人间蒸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现在刘洋微博已经拥有数百万粉丝,这最后一条微博“身体欠佳”,后面的友留言已经超过两万条。柏霜略微看了看,有表示祝福的,有幸灾乐祸的,有互喷的,更有的忠实粉丝做分析党来分析八卦刘洋的行踪。

刘洋的很有特点,他是个非常善于驾驭悬念的写手,每部都会用环环相扣的结构,繁复多变的套路,来层次递进情节悬念,用文本制造出一个巨大的恐怖迷宫。每个阅读他的人,都会情不自禁陷入这个套子里,等你反应过来,已经无法拔腿陷进了文字沼泽。

柏霜叹口气,关了微博,拿起打印出来的《阴间》第三部前半部分。这是刘洋在两个月前传来的,后半部分随着他的失踪,成为一个谜。这份稿,柏霜已经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前半部分写的是刘洋跟着一群驴友到日本关东军基地探险阴间的秘密,情节至最危急的时刻,嘎然而停。

他用手指敲着桌面,脑子里居然诞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刘洋真的失踪了,永远不回来了,莫不如找个写手做枪,把这份稿子对付完,那也是一样的。

这时,同事过来通知,说是九点开编辑会。柏霜心事重重,一听开会更是脑大。他一早上没怎么工作,一口一口把咖啡喝完,和众小编一起拿着本和笔到了会议室。

开会的是编辑室主任老常,看到大家都到齐了,把茶缸放在一边,推推眼镜,首先就发问:“小柏,你那边刘洋有没有消息?”

柏霜苦笑摇摇头。

“年轻人脑子活络一点,别坐在那死等着。”主任教训他。

“嘿嘿。”有人肆无忌惮地笑了一声,正是土豪梁。

柏霜面红耳赤,这一声笑像是针扎在心上。

老常示意大家安静,说道:“这次开会就是针对刘洋的问题,众所周知,他的新只写了一半,而我们的宣传工作已经全部做出去了。这次运作社里特别重视,就连老大都打过招呼,再跟大家说一下,我们已经运作卖掉了《阴间》的影视版权。”

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影视版权?!大家都**裸用嫉妒目光看着柏霜。

“除此之外,台湾繁体、越南版权、欧美的英文版本也都在谈,这部的地位就不用再说了吧。所以说,让刘洋赶紧交稿是近期工作重点,不但要交稿,稿件质量还必须得过硬,至少得保证他以前水准。”

老常说到这里,看了看垂头丧气的柏霜:“我们这边已经有了刘洋的下落。”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柏霜睁大了眼看着主任。老常笑着说:“就在前两天,刘洋的父亲主动和社里联系,对拖稿一事表示歉疚。”

“刘洋现在在哪?”柏霜忍不住问。

老常踌躇一下,才说道:“他在精神病医院。”

这个消息,简直比刚才的还惊人,众小编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新锐写手,刚刚有了点大火的迹象,就得了精神病?

老常说:“大家不要误会。刘洋只是早期精神妄想症,有些自闭,并不是太严重的精神类疾病,现在只是封闭疗养而已。据他父亲说,恢复是很快的。哦,对了,这个消息注意保密,谁也不能透漏出去,到时候出了事追究到个人。”

“封闭疗养,那他的稿就写不了?”土豪梁故意问这么个问题,恶心柏霜。

老常说:“刘洋稿件的后半部已经写好了,换句话说,完本了。现在只是不知道这稿件在哪,就连他家人都不知道。小柏啊,这个任务交给你,我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你和刘洋争取沟通上,拿到稿件。不然你提头来见。”

主任的冷笑话,众小编应景的哄一下笑了。

柏霜长舒一口气,只要没失踪就好,你就算在天涯海角我也得把你抓回来。

主任又聊了点别的事,便宣布散会。会后留下柏霜,提醒他一定要上心,还说现在他的主要任务就是追回余稿,不必拘泥上班的固定时间。

柏霜回到桌位上,敲敲桌面,觉得这件事也是相当棘手。他想的最多的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刘洋为什么会进精神病院?

这年头写悬疑惊悚的写手多了,满大街都是。可能写这样东西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到心理状态,但也没听说过谁把自己写崩溃的。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阴间》第三部的前半截稿件上,希望自己能够从字里行间解读出什么不知道的东西。

看了半天,不得其所,他决定去求助自己的好朋友,一起完成这件事。

柏霜这位好友叫许大志,三十七八岁一条汉子,早年混写手圈的时候,现在一干大神还没有出道呢。岁月沧桑,他已经从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了满目疮痍的怪蜀黍。离婚之后,对他打击更是巨大。他现在意志特别消沉,没有工作,天天在家,只是靠很久以前的人脉,偶尔给杂志撰撰稿,挣一些生活费。

许大志和柏霜是在一次笔会上认识的,可以说一见如故。两人虽然性格相差很大,但对于一些东西的深层次思考很合拍,一拍即合,非常谈得来。

柏霜深知这位老友的厉害,虽然现在不太写东西了,但许大志这人对文字的敏锐度很高,而且思考逻辑性特别强,常常能解读出文本后面一些常人不能发现的信息。

有时候柏霜觉得他不是一个写手,而是一个解密的高手,专门解读文本密码。

两人见面是在小饭馆里,满脸胡碴子的许大志嚼着花生喝着小烧,一边听着柏霜描述前因后果。

听的时候,许大志喝着酒一直没说话。讲完时,他才道:“老柏,你是刘洋的责编,在你的感觉里,你觉得他是怎样的写手?”

柏霜没好气:“我让你来,是听我白活啊?你说说看,他是什么写手。”

许大志一口呷干杯中酒,缓缓说道:“我也在这个圈里闯荡十几年,见过的写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是从来没见过刘洋这样的。他是一个……”许大志沉思一下说道:“是一个非常可怕,令人恐惧的写手。”

“怎么讲?”

“你知道写手最可怕的一种能力是什么吗?”许大志反问。

第二章 残稿

写手最可怕的能力?柏霜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他还是要听听许大志怎么说。

许大志夹了一口花生,幽幽道:“一个写手最可怕的能力就是不断地打破自己,不固步自封,能够不停地学习、完善、羽化,直至蝶变。”

柏霜点点头:“这点我承认。刘洋的一本一个变化,能看出他有很强的学习能力,能够自我突破。”

许大志重重一拍桌子:“不错,突破,就是这个词!突破自己、突破经典是最难的,这不但需要大智慧,更需要大勇气。突破自己的首要是‘敢’,敢不敢突破。我读过刘洋所有的作品,还发现了一个非常惊人的现实。”

“什么?”

“刘洋的作品在自我成长。”

“怎么讲?”柏霜眉头一挑。

许大志道:“他一直在尝试用文本来解构阴间,第一本还稍显稚嫩,到第二本时候背景世界观就很成熟了。可能你觉得这是写手能力的提高,但是我的角度和你们不一样。”

他揉了把脸继续说:“我觉得他的文本好像拥有了某种生命力,有了意识,就像某种生物一样能够做到自我觉醒,自我进化。如果让我大胆说一句,一开始还是刘洋在写作品,到后来完全是作品这只生物在反控制刘洋。”

柏霜看着许大志,看着看着,扑哧一下笑了。这一笑就停不住,本来喝酒就红的脸,更加潮红。

许大志附会地笑笑,没多说什么。

柏霜笑罢,拍拍许大志,忽然有些茫然。许大志看他奇怪:“你这表情变得也太快了,从嘲笑到迷茫,想起什么了?”

柏霜说:“我突然想到几个月前和刘洋有过的一次对话。从我个人角度而言,刘洋的作品确实很出色,但如果我有话语权,是绝对不会出版他的作品。”

许大志看他。

柏霜道:“刘洋固然文本还有很多缺陷,这些先不谈,他最大的问题是,我发现他的越写越变得古怪、偏激,比以前更诡异。这种东西绝对是负能量。当然,你可以说这是一种暗黑风格,但我的直觉是,他的心理确实是出了问题。”

“你也太马后炮了吧。”许大志说:“他现在住院了,你就来这套嗑。”

柏霜叹道:“就算我马后炮吧,反正当时我已经有了这种感觉。你做出大胆猜想,我也来个猜想,你知道我当时什么感觉吗,我觉得他变了,好像有什么东西侵入了他的灵魂,改变了他的性格。尤其是那天,他对我说的一句话,让我非常触动。”

“他说什么?”许大志随口问。

“刘洋说,他写得都是真的,不是虚构的。”柏霜一字一句道。

“阴间?”许大志呵呵一笑:“我承认他在里的观点很有趣,但仅仅是有趣而已,这只是他一家之言,反正我是不认可他对阴间和灵魂的解读。”

柏霜烦恼地摆摆手:“先不谈这个,说说怎么拿到余稿吧。”

两个人商量一下,决定和刘洋家人约谈一下,争取能到医院看看刘洋,面对面的交流。一是能评估一下刘洋现在的精神状态;二是顺便表达一下社里的慰问,嘘寒问暖。

柏霜打通了刘洋父亲的电话。老头在电话里表示,去医院很难,现在刘洋在封闭疗养,见一面都得批条子,比见总统手续还复杂。就算是家里人,一个星期也只有一次探访机会。老头表示,再过几天就是探访时间了,到时候让柏霜一起跟着去。

柏霜又询问了一下,稿件下落问题。

老头说,刘洋托院方带出一句话,他作品的后半部分已经交付给自己好友徐同,由他转交。可不知为什么徐同没有和出版方联系,他也表达了歉意。

柏霜赶紧问道,还有没有其他存稿?

老头很遗憾地告诉他,刘洋写完之后,把唯一一份电子稿给了徐同。

柏霜问清楚了徐同的联系方式,和许大志说了一声:“这事麻烦了。”

唯一一份电子稿,这就意味着,一旦徐同把稿件丢失,那就什么都完了。就算刘洋现在重新开始写,十几万字的长篇,就刘洋那种龟速,没有俩月真下不来,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柏霜一边埋怨刘洋,一边给徐同打电话。但凡是写手,这是最基本的注意事项,存稿起码得有两份,就为了防止意外。这刘洋有意思,自己不留稿也就算了,还把唯一的稿件给了朋友,一旦这个朋友不靠谱弄丢了咋整。

许大志喝着酒吃着肉,看着柏霜紧忙活。半天,柏霜一脸失望地放下电话,便问怎么了。柏霜愁着叹:“那个徐同的电话是打通了,可是根本没人接,电话就那么响。”

许大志一口喝干酒,拍拍他:“走!不接咱就去找,这叫陌生拜访。”

也只能这样了,柏霜算了账,跟着他一起出了饭馆。两人拿着地址,打了车去。

徐同的家住在本市新开发的一个小区,这里是经济适用房,住的都是普通老百姓。一层层楼看过去就跟军事营地一样,排排相挨,非常严密规整。

走进小区就好似进了迷宫,两人一个老**丝一个小宅男,拿着地址对着楼牌号,硬是找了半个多小时,真是一身臭汗。

徐同家住在四门洞305室,进楼还有电子门锁。柏霜摁动305按钮,对讲机一直响着,可是没有人回应。

两人等了一会儿,天特别热,路边柳树荫荫,蝉声鸣鸣,明晃晃的阳光晒得人头晕。许大志伸个懒腰:“没人,走吧。一到这个点,我他妈就犯困,该午睡了。”

就在这时,一直响着的对讲机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谁?”

这是个很大声的老太太声音,柏霜离得比较近,被这突然而来的声音几乎震着耳朵。现在小区里很静,几乎没有人走动,这个声音的出现显得非常突兀。

说话声音很大的老人,一般来说,都是耳背。这是人的下意识反应,自己听不清楚,就觉得别人也必然听不见,所以耳背的人说话声音都很大。

柏霜看看许大志,许大志做个手势,示意他赶紧说。

柏霜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不知怎么,忽然有点紧张。他咳嗽两声:“老人家,你好,我叫柏霜,是刘洋的责任编辑。刘洋有个稿子不见了……”

“你说的什么?”里面老太太一句话,表示柏霜刚才都白说了。

许大志实在看不下眼,把柏霜推到一边:“去,去,等你说完尼姑都抱孩子了。”

许大志凑到对讲机大声说:“老人家,请问徐同在不在家?”

“小同啊……”老太太说了半截话,后面嗓音忽然粘连起来,就像是涌上了一口痰,听得特别不对劲。许大志正听着,从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阵佛教音乐“麻尼麻尼哄”,声音低沉,似有似无。

许大志真是吓了一跳,看看柏霜。柏霜皱眉:“这家人还信佛呢。”

话音刚落,对讲机里又莫名传来婴儿哭声,声音听起来很远很有层次感。他们两人在脑子里就勾勒出一个空间图,徐同他家面积应该挺大,有好几个房间。老太太说话的对讲机在家门口,而婴儿的哭声是在最里面的屋子。如果信佛的话,或许还会有佛堂的设立。

许大志还发现了很怪的一点,婴儿的哭声和佛教音乐明显来自两个方向,肯定是在对立的不同屋子里。他和柏霜说了这个推论,柏霜撇嘴说,你丫纯粹是闲的。

等了半天,那老太太也没动静。对讲机里婴儿哭声和佛教音乐却一直没断过,这是怎么回事?静谧的楼口,此时显得有些诡异。

如果说佛教音乐没断还有些理由,喜欢听就放呗。而婴儿哭则不正常了,照常理说孩子哭了,父母或照顾孩子的人,会用一切方法使孩子不再哭下去。但现在对讲机里的婴儿,至少哭了五分钟,其间绝没有大人抚拍的声音。

也就是说,好像根本没有人,做过任何使婴儿停止啼哭的行为。

就算老太太耳背,也不至于五分钟都没觉察出自己家孩子哭吧。

两人正等着,忽然“咔嗒”一声,楼洞铁门开锁了。两人面面相觑,这种门锁只能是在家的用户才能开,说明徐同家里的人把门锁打开了。

两人狐疑地走进楼道,来到三楼,找到305.柏霜刚要敲门,许大志摆摆手。他轻手轻脚凑到门前,撅着屁股往里听。

柏霜最看不得他这样没下限的行为,许大志招招手,示意他也过来听。

走廊,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可柏霜还是不好意思像许大志这样撅屁股偷窥别人家**。

“你听听,里面有怪声。”许大志说。

第三章 猫

柏霜拗不过他,加上自己也好奇,便趴在门上听了听。门里果然断断续续传来声音,很杂,既有佛教音乐,又有婴儿哭,最怪的是能听到一个人似乎在呕吐的声音。

“敲门吧。”柏霜说。

许大志轻轻敲敲门。柏霜看他,许大志这人平时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可是一碰到有刺激的事情马上来了精神。他曾经有句名言,任何遭遇都是作家的一笔财富。

等了会儿,只听门锁响动,大门开启了一道缝隙。里面黑洞洞的,闪过一张苍老的脸:“找谁?”

许大志向柏霜做个手势,示意他来应对。

“我们来找徐同。”

“谁啊?”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老人家回头喊了一声:“找小同的。”

“让他们进来。”

随即门打开,门里站着一个佝偻的老太太。现在天挺热,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褂子,满头灰发,身高估计还不到一米六,双腿罗圈,站在门里的黑暗处,看着是挺渗人。

许大志和柏霜走进门,屋里飘荡着一股很刺鼻很难闻的气味,说不上来什么劲,令人很不舒服,有点恶心。柏霜还想说什么,老太太根本没理他,在前面蹒跚引路,两人只好默默跟在后面。

越往里走味道越浓,浓到什么地步呢,似乎凝如实质,整个包裹在空气里,压得人心沉甸甸的。就像是走到了高原山区,喘气都费劲。

这家还挺大,目测三室一厅,一百来平。他们先到的客厅,一水古香古色的家具,令两人有些诧异的是,墙上贴着很多黄色的符咒。此时临近的厨房开着带纱的小窗,偶尔有风吹过,这些符咒哗啦哗啦作响,透出一种难言的气氛。

从厅往里还有条深走廊,有两个屋都在走廊尽头。许大志低声对柏霜说,佛教音乐和婴儿哭应该都是从那里面发出来的。

柏霜打量四周,有点糊涂,他这还是第一次接触这样诡谲的家居风格。你说信佛吧,满屋子是道家符咒,你说信道吧,里面似乎还传出了若隐若现的佛教音乐。

两人都比较讲礼貌,没有乱闯,坐在厅里的沙发上。老太太进去叫人,她好像有什么老年病,走路不但罗圈腿,而且摇摇晃晃的,身子骨显得特别弱。时间不长,走廊深处门响,一个年轻的长发女子穿着一身睡衣,跟着老太太走了出来。

“我是徐同的妻子。你们是谁?”那女人走到他们近前问。

柏霜赶紧站起来,从怀里摸出名片夹抽出一张递过去:“你好,我们是出版社的编辑。我是负责刘洋出书的,刘洋和我们说,他有份电子稿交到了徐同手里。徐同一直没和我们社联系,我们等着那份稿出版,所以来看看。”

能看出这女人防范心很强,双眼如媚,天生一副风骚眉。她眯着眼,像小狐狸一样,把这张名片在手里把玩,就是不说话。柏霜心下不爽,这名片和自己脸面一样,亵玩名片,就相当于亵玩自己的尊严。他还是有教养的,虽然不高兴,却没说出来。

“徐同,现在正在闭门,恐怕见不了你们。”

许大志随口说道:“你们信佛啊?”

女人看了他一眼:“我们家不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家自有神。”

许大志让她看得浑身不舒服,他咳嗽一声:“那啥,我岁数大了肾不好,能不能借用一下卫生间。”

女人没说话,老太太皱着布满皱纹的脸,声音沙哑:“跟我来。”

她领着许大志穿过那条走廊,来到厕所。许大志一进去就咋舌,好家伙,这厕所少说也得十多平,装修得富丽堂皇,就连马桶都是金色的。他关上门,撒了泡尿,没急着出去,来到盥洗台前,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他顺手去拿毛巾擦脸,手刚伸过去,就停住了。厕所里挂的毛巾好几条,都是花色的,而且上面像是洒了香水,喷香喷香。许大志犹豫一下,毛巾是很私人的物品,谁知道这家人有没有皮肤病。而且这毛巾有种很不正常的香,许大志心里非常腻歪。

他用自己袖子擦了擦脸,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就听到墙里发出一阵微弱的婴儿哭。

许大志愣了,小心翼翼走到墙边,顺手拿起一个刷牙的玻璃杯,倒扣在墙上,眯着眼仔细听。

果然,那婴儿哭传出来。这哭声很怪,声调一下高一下低,在变调时,竟然没有任何转合。高声然后就是低声,乍听起来,像是有人掐着婴儿脖子,掐一下松一下。

许大志心里愈发奇怪,只觉得这户人家,从进了门到现在,处处都透着怪异。

他从厕所走出来,因为是白天,家里没有开灯。走廊的位置不好,非常避光,黑漆漆的竟然有些阴森。许大志看看走廊外厅,柏霜正在和那女人说什么,而老太太正在厅旁的厨房里忙活。

现在根本没人注意他,许大志来了胆子,他蹑手蹑脚走到旁边那屋子前,深吸口气,慢慢推开房门。

里面没有开灯,光线很暗。门轴像是生锈了,“吱呀”作响,许大志轻声念叨:“轻点轻点,别响别响。”

门开了一条缝隙。他想了想,一不做二不休,顺着门缝钻了进去。

里面真他妈黑啊,而且有一股淡淡的臭气,湿漉漉地充斥在空气里,非常恶心。隐隐的,他看到房间中间似乎挂着什么东西,顺手摸墙上的电灯开关。

霎那间灯亮了,屋里的一切顿时在强烈的光线中暴露出来。许大志一看眼前的场景,呆立当场。天花板上有一台老式的转叶电风扇,在一片铁叶子下悬着一根细细的红绳,绳子一直下垂,那头居然系着一只黑色的猫。绳子正在猫脖子上打了个套,猫整个挂在半空中,四肢乱蹬,爪子乱刨,一声声凄厉的猫叫从嘴里发出来。

不知谁听过猫叫没有,那声音有的时候和婴儿哭一模一样。

黑猫在空中随着绳子打转,转着转着,猫头就对向了许大志,碧绿的猫眼像是有魔力一样,死死盯着他。

这也就是许大志吧,换个人早就吓毛了。许大志早年就是写悬疑出身,很早前跟过一个知名作家搞过访鬼万里行,全中国大江南北地探访凶宅。再加上他现在神经大条,反应迟钝,看到眼前这一切,虽然惊悚诡异到了极点,可是坚壳包裹的心却没有崩碎。

他立即摁动开关,关了灯。心想,此地不宜久留,随手开门就要出去。

刚出了门,一抬眼就看到,眼前站着那老太太和女人。两个人一高一矮,眼神阴森地盯着他。

柏霜站在两个女人身后,有些恼怒,声音压低:“老许,你闹什么!”

许大志一时无从分辨,只想从这里赶紧离开,他尴尬笑笑:“不好意思,走错门了。”

“没什么。”女人说道:“看见猫了?”

“嗯。”人家这么坦诚,许大志也不好撒谎。

“那只猫很邪的,说起来话长。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才这么做的,都说猫有九条命,想彻底杀死它,就要把它吊起来。”女人说。

“吊猫?”柏霜十分好奇:“怎么回事?”

许大志摆摆手,一脸苦楚:“走吧,走吧。”

“你们不是找徐同吗?”女人道。

柏霜皱眉:“走什么走,正事还没干呢。大姐,我们就是要找徐同。”

女人来到对面房门前敲了敲,这间屋子就是传出佛教音乐的房间。女人连敲了三下,然后就停下手,静静等着。

走廊里没人说话,静悄悄的,气氛十分尴尬。

这一等大概有个二三分钟。许大志感觉越来越不好,他摸摸胡子,正想拉着柏霜走。这时,门开了。

门里闪过半张苍白的脸,眼睛转了转,盯着外面。

柏霜把早已准备好的名片递过去:“我是……”

里面那张脸马上就要关门,女人一把推住把手,沉声说:“是刘洋派来的。”

那张脸一闪而过,消失了,不过门却没有锁。

女人做个手势:“请进。里面是我们家摆的神坛,供奉着神位,请两位慎言。”

柏霜友好地笑笑点点头。许大志没说话,他现在倒想看看这家人到底搞什么鬼。

门打开了,女人领着两人走了进去,那老太太还留在外面。

屋子里没有开灯,窗户上拉着厚厚的窗帘,唯一的光源就是神坛上摆放的四盏大大的长明灯。

屋子里味道非常浓烈,柏霜和许大志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家里充斥着一股怪味,全是从这里散发出去的。

这味道像是极浓烈的檀香,物极必反,当香气达到顶值后,就容易形成一股淡淡的臭味。许大志熏得脑仁疼,他再一看柏霜,反应更是强烈。这小子额头上全是冷汗,眼睛有些迷离,有点昏昏欲睡的意思。

整个房间面积大概在五十平米左右,空空荡荡,没有什么家居的家具和装饰。三面白墙,还有一面整整挂着遮住整面墙的深紫色窗帘,真是一丝光都不漏。

最令许大志诧异的是,屋子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这怎么可能?刚才开门的那半张脸竟然莫名其妙地在这间密室里消失了。

第四章 阴间

许大志本来想和柏霜轻声沟通一下,可柏霜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别说说话了,能勉强控制住自己不摔倒就算不错了。看样子,此地真是不能久留,说完来意,马上就撤吧。

两人跟着女人往里走,刚迈出一步,就觉得脚下不对劲。进这家门的时候是脱鞋来着,在外面厅里穿着拖鞋。可要进这间屋子,女人让他们把拖鞋都脱下来,现在穿着袜子。这一脚下去,就感觉踩到了什么碎碎粒粒的东西,低头一看,许大志脸都白了。

这个房间光线很暗,刚进门时只觉得地上铺着黑色的地毯。而此时仔细去看,这才发觉,整个地面居然铺的是厚厚一层香灰。踩上去之后,立马一个脚印。而且这里铺的香灰极怪,上黑下白,下面那层白色的不知是什么玩意,全都粘在袜子上,这个腻歪劲就别提了。

许大志脸色愈加不好看,不由自主说了一声:“法克。”

那女人居然完全是赤脚,白白嫩嫩的小脚踩在黑色的香灰上,颜色更为分明。她回头看看,面无表情地说:“香灰的作用是能感知到神来没来。”

“什么意思?”许大志问。

那女人径直走到神龛前,提起一盏长明灯。许大志也算见多识广,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长明灯。特别长,大概有半米左右,周身是晶莹的白色,表面非常光滑,像是玻璃器皿。下面是底座,上面是灯碗,碗里灌着半碗的油,伸出的灯芯正在徐徐燃烧。别看火苗不大,亮度却不次于大瓦数的手电。

那女人提着长明灯来到两人近前,然后稍稍矮下身子,用灯火去照地面。许大志和柏霜这才看清楚,整个房间地面的香灰上,落着许多脚印。

许大志心下疑惑,难道还有很多人来这里拜访过?可仔细一看,觉得不对劲。

这些脚印有的大有的小,大的能有半米,而且上面清晰可见只有三根脚趾,显然不是人类的。小的就是轻轻一点,比猫爪子还小半寸。各式各样的脚印,几根脚趾都有,踩的到处都是,密密麻麻,不知凡几。

柏霜本来就不得劲,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忽然扶住膝盖,不住地干呕。

许大志赶紧道:“他身体不好,我先送他出去。”

女人冷冷地看着:“你们不要书稿了?”

柏霜握住许大志的手,好一会儿止住呕吐,擦擦嘴,勉强一笑:“没事,我没事,书稿在哪?”

女人没说话,把长明灯又放回神龛上。

许大志低声对柏霜说:“你先出去,这里我来对付。”

柏霜看样子确实坚持不下去了,微微点点头,转身就要走。就在这时,也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一个脆脆的男人声:“别让他走。”

他们俩这才注意到,角落还有人。是那个半张脸吗?许大志心下狐疑,借着光亮四下里看看,却什么人都没看到。这小子藏在哪呢?

女人径直走到那面厚厚的窗帘前,慢慢拉开一条缝。这缝隙一拉开,才知道怎么回事。这窗帘后面居然还藏了个小阳台,阳台门关得紧紧的,透过上面的玻璃窗,能看到阳台里蹲着个男人。

这个男人穿着一件绯红色的长袖袍子,整件衣服无扣无袢,全靠腰部用腰带束紧,非常女性化。他本来就长得很清秀,面如傅粉,此时穿着这件女人袍,更像个女人。要不是刚才那一声男人的嗓音,还真就以为是女人了。

最为怪异的是,这男人脸上用红颜料画着横一道竖一道的图案,看上去像个印第安人,不知什么用意。

这里的气氛愈发诡谲,许大志那种不安的情绪更盛。他忽然诞出一个想法,这家人不会是信点什么邪的东西吧?这说不准啊,如果这样的话,就麻烦了。

许大志让柏霜赶紧出去,柏霜头重脚轻来到门边,轻轻扭动门把手,一时间竟没有打开。

许大志也试了试,确实没打开,我操,反锁上了?

嘿,今天遇到茬子了。许大志评估了一下武力值,自己还算有战斗力,加上瘟鸡柏霜,到可以和屋子里这一男一女来一战。真要动手,也不吃亏。

此时,那女人进了阳台,正在和里面的男人不知说着什么。许大志心想,我倒要看看你们闹的什么妖。他大步流星往里走,走到神龛前时,忽然间被一样东西吸引住了目光。

这个神龛呈楼梯形,一共三层,一层比一层高。在最高层,供奉着个什么东西,装在一个半透明的罐子一样容器里,看不太清楚。中间那层,有个香炉,里面正在焚香,细细渺渺的白烟从缝隙里冒出来。就在这个香炉旁边,放着一沓样式奇古的老书。

这本书把一片片牛皮纸,用一根线穿起来。这线穿得特别精妙,沿着纸张边缘,来回穿插,形成了几个类似蝴蝶一般的图案。在最上面的封面上,从右到左用毛笔隶书,写着两个字:阴间。

许大志心念一动,他们来这里要找的书稿就是刘洋写的《阴间》。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他也就是仗着自己岁数大脸皮厚,竟然走到神龛前,没有经任何人允许,翻开了这本书。他也没敢大翻,就是用两根手指夹住册页一角,轻轻掀开。封面下面的第一页上,出现娟秀无比的钢笔行书:

……

“我管我们人类的文明,叫做‘生’的文明,这种文明只是大文明框架下的一小部分……”姚兵说。

……

许大志眉角一挑,刘洋第三部没出版的作品前半部分他是读过的。作品里就有一个人物叫姚兵,原身是个日本不死人,这是他改头换面以后的名字。

眼前他看的这一段,正是第三部《阴间》前半部分结尾那里:主人公刘洋和姚兵嘚不嘚聊了一阵世界观问题,紧接着就遇到了大危机,后面就没有了。这是刘洋一贯手法,到最后必然得聊点形而上的东西,以升华主题。幼稚。

许大志想到一个问题,这本厚厚的穿线书第一页就是前半部分结尾,那么后面这些,必然就是这份书稿的后半部分,直至完本了。

此时他并没有任务完成的欣喜,想的更多的反而是,为什么徐同会把这后半部分的电子稿,全部手抄一遍?还用了非常古老的手法穿线成书?这还不算,还要把这本书供奉在神龛上……

他猛然想到一件事,徐同老婆说,这个神龛供奉的是他们家的神。难道他们家的神,和《阴间》这本书有什么关系?

他正想着,忽然眼前一花,脸颊巨疼,就像是被谁抽了一个大嘴巴。

他定睛一看,那女人气势汹汹站在阳台口,手里握着个一只不知从哪摸出的拖鞋。另一只鞋正砸在他脸上。

许大志也不是个易与之辈,年轻时候那也叫个青皮,这就是上岁数了,但不代表没脾气:“我操,你他妈瞎眼啊……”

“我操你,谁让你看的?”那女人掐着腰,满头黑发散乱。

许大志有点理亏,神龛代表着信仰,这东西不像别的冒犯就冒犯了,真要冲撞了一个人的信仰,那也是很重的一件事。

“妈的,看看都不行。这是不是《阴间》后半部分书稿?”许大志还嘴硬。

那女人鞋一扔,随手抄起一根鸡毛掸子,快速走过来,边走边抽:“滚,都滚。”

许大志巴不得呢,一把握住鸡毛掸子,厉声说:“走就走,不过我警告你,再他妈挥这破玩意,小心我抽你。”

那女人有点歇斯底里了:“你抽你抽,操你妈的,你抽。”

脏话这东西,本来是粗老爷们说的。可现在在一个还算柔媚的女人嘴里说出来,显得那么突兀,更加增添了她的暴戾之气。就连许大志都有点胆怯,这女人不会是泼妇吧?还是少惹为妙。

他拉着柏霜正要走,柏霜猛然推开他,来到墙角。突然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哇”一声就吐了,中午吃的那点零碎全喷出来。吐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屋子秽气。这味道和浓浓的檀香混杂在一起,简直能要人命。

许大志冷汗都下来了,你真是我爹啊。人家这屋是供奉神位的,我刚才已经冒犯了,你小子这又吐上,咱们今天想走都走不了。

就在这时,忽然这间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莫名其妙起了一阵风。吹得神龛上,几盏长明灯火闪烁不定,摇摇欲坠。

阳台里的男人在地上爬着进了屋里,他像狗一样抬起头,满眼是泪,说了一句话:“你们谁也走不了,它来了。”

第五章 七爷

“你说什么鬼话呢?谁来了?我们走。”许大志拽起柏霜。

柏霜现在的状况很糟糕,他吐了满地秽物,整个人已经晕了。拉起来时,就那么站在原地,垂着头,不断地打嗝。

许大志发现柏霜的表现很怪异,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做着旋转的摇晃,眼睛根本睁不开。问一句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老许,我感觉飘飘的,整个人都像要飘起来。麻,好麻,左边身子都麻了。”

许大志冲着那两口子怒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搞什么了?”

穿着红袍子的徐同站起来,眼睛闪闪发亮:“神来了,神来了。”

许大志心狂跳,这里太邪门,早走为妙。他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飞出一脚踹在门上,只听“嘎吱”一声脆响,门锁居然踹断。

大门“咣当”一声开了,重重砸在墙上。在场的几个人谁也没料到这小子会这么光棍,许大志搀着柏霜往外走。就看到门外走廊,黑黑的,一片阴森。

神龛上长明灯的灯火左右摆动得分外活跃,像有风,可是感觉不到。

徐同把音响的声音放的更大,里面的佛教音乐越来越响,那种高高低低尖锐无比的声音充斥着房间每个角落。

柏霜忽然抬起头对许大志,艰难地说:“老许,我……像是要被撕裂了,快救我。”

许大志也是逼急眼了,拉着柏霜拼命往外跑,可喜的是没人阻止他们,那个老太太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们连鞋都没穿,跌跌撞撞出了这家门。等从楼洞里出来,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真是恍若隔世。

许大志扶着柏霜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坐下,把拎出来的鞋穿上,问他感觉怎么样。柏霜全身都被冷汗浸透,头发粘在脑门上,靠在墙上直喘粗气。

好半天,柏霜擦擦汗才道:“刚才差点死过去。”

“至于嘛?”许大志问。

柏霜道:“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许大志疑惑地看他。

柏霜说,就在刚才莫名其妙起风的时候,他看到有一队人,说不清多少个,裹着一团黑雾,从走廊外面穿墙而过。这一队人都看不清五官,脸上一团模糊,全是白色的,前面领头的似乎是拉着一条锁链。

那些莫名出现的人,和他本来不发生关系。可是其中有一个人从队伍中出来,来到柏霜身边,就那么粗鲁地用手来回推着他的肩膀。这一推,就造成了许大志所看到的,柏霜不断在原地转圈的情况。

而且柏霜说,那一阵他混混噩噩,似乎什么都记不得了,隐隐约约就感觉自己要跟着这队人一起走,有种很莫名的召唤。

幸亏逃离得早,要不然出现什么问题真得很难说。

许大志看他精神很是萎靡,就打了个车把他送回家。在路上许大志犹豫,还是没把自己在神龛上看到《阴间》书稿的事情告诉他。柏霜是个非常敬业的人,说不定他得知了书稿的下落,再去一次徐同家。那个地方太诡异,就算再去也得请个高人防身。

许大志是个有神论者,他是相信世界上有神鬼存在的。虽然不知道徐同家里到底是什么状况,但他凭直觉认定肯定很不简单。

夜里,许大志辗转反侧,心神不宁,做了一宿噩梦。第二天,他正在吃早饭,就接到柏霜的电话。柏霜在电话里很焦急,告诉他说,自己出事了,让他赶紧来一趟。

许大志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胡思乱想,一路忐忑不安地来到柏霜他家。

柏霜看他来了,把门插上,开始脱衣服。举止虽然很怪,许大志知道他是有情况的,也就没多说什么,眯着眼看。

柏霜脱了上衣,转过身:“你看看肩膀。”

“啊!”许大志看到在柏霜两个肩膀上,一左一右各有一个手印。这手印呈深黑色,面积很大,甚至能看到关节很粗,一看就是成人的掌印。

柏霜哭丧着脸说,昨晚他洗澡,无意中发现了这两个手印,心里非常害怕。先用香皂后用牙膏,拼了命地搓,可怎么也去不掉,比纹身都瓷实。

“我以前见过类似情况。”许大志说:“你这是阴毒入体,昨天我们肯定是撞邪了。等我帮你找个师父问问。”

许大志立马打电话,到处联系。柏霜唉声叹气,就这么光着身子躺在沙发抽烟。事业上的打击加上遇到那样的邪乎事,让他意志极为消沉。

许大志终于联系上了一位师父,那师父在电话里听了他的叙述,也没多说,只说了两个字:“来吧。”

许大志赶忙带着柏霜上路,柏霜心里焦急,问许大志那是什么样的师父?

“道行非常高深。我是托了朋友,打了很多人情才找到。算你小子有福,这位师父经常不在家,在外面云游,今天让我们赶上了。”

柏霜有气无力地说:“靠谱吗,别遇到骗子了。”

许大志气的差点没把他从车上撵下去:“人家师父可厉害了,法力高深。给你小子看病那是你的福气。”

这位师父住在一个很普通的小区里,还是一处老式的筒子楼。两人到了五楼,看到这家门上贴着发黄的倒“福”字,两边挂着积了厚厚灰尘的对联。这还不算啥,在门楣那里居然还悬着一把生了锈的破镰刀。

柏霜呵呵笑:“这师父真够寒酸的。”

许大志也是第一次和师父打交道,心里有点惴惴不安,这人靠谱吗?不过推荐给他的朋友,信誓旦旦,说这位师父非常厉害,抓鬼降妖除魔圆梦,斩鸡头跳大神就没有他不会的。

许大志轻轻敲敲门。时间不长,就听里面鞋响,门打开了。里面站着一个光着膀子,留着光头的年轻人,他睡眼朦胧看着这两位访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哦,打电话过来的,叫许大志?”

“对,对,是我。请问解铃师父在家吗?”许大志客气地说。

那光头年轻人让开门,嘻嘻笑:“两位进来说话,我就是解铃。”

柏霜“嗤”一声笑了,带着浓浓的瞧不起。本来他不是这么没有涵养的人,可现在遇到这样的邪事,心情郁闷焦躁许多,一时控制不住自己。

解铃明显听到了,可微微笑着,不以为意。

两人跟着他来到客厅。这客厅的家居风格就有那么点意思了,神龛供桌上供奉七盏莲花灯,厅正中是一古老的八仙桌,桌旁是几把老式藤椅。墙上挂着横轴山水,日落江流,孤帆远影,意境惟妙惟肖。

整个客厅的布置,带着浓浓的中国传统古风。家具简约看似随意摆放,其实俱在大象之中,极富层次,让人看了心里这个舒服。

柏霜和许大志论起来都是文化人,平时也爱好看个诗词歌赋啥的,看到眼前这一古色古香的场景,都不禁点头:“有点意思。”

这时,解铃穿了一件上衣从里屋走出来,哈哈笑:“两位,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光着身子,有些唐突。”

解铃这人非常随和,许大志就爱和这样的人交朋友,赶忙笑笑:“没事,都是男人,怕啥。”

解铃用个铜盆子洗洗手,取来一块非常干净的毛巾擦了擦,脸色有些疲惫:“我刚从四川那边回来,累的不轻,回家就昏天黑地睡觉。让二位见笑了。”

许大志有心想问问他去四川干嘛了,但毕竟还不熟悉,询问**也不礼貌。他便说:“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们。我们昨天遇到些怪事,我这位朋友中邪了,所以想请解师父看看。”

“怎么回事?”解铃挽挽袖子。

柏霜苦笑着,把上衣脱了,把后背展示出来。解铃走过来,俯下身细看看,然后伸出手摸了摸,说道:“这应该是七爷的手印。”

柏霜和许大志面面相觑,两人张着大嘴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

七爷的手印?啥意思?难道昨天那个莫名的怪影和眼前的解铃还有什么关系?

“七爷是……?”许大志问。

解铃拍拍柏霜的肩膀,呵呵笑:“没事,阴毒而已,好拔。你们昨天去哪了?东狱殿吗?哈哈。”

柏霜听他说没什么大事,一晚上的担心顿时卸下,可又好奇,东狱殿是什么东西?

解铃没急着解释,而是搬来一套茶具放在八仙桌上。精美的玻璃壶加热,里面的水咕噜噜烧起来。他拿出两个小瓷杯子,放在两人近前,然后有条不紊地泡茶换水,透着一股气定神闲的劲头。

许大志越看他越喜爱,是的,喜爱。解铃身上有一种很难言的气质,说句不要脸的话,男人都想和他交朋友,女人都想成为他的情人。他沉稳不做作,开口就笑很随和,而且偏偏给人一种特踏实靠谱的感觉。

解铃泡了两杯茶:“两位尝尝,不是什么好茶,铁观音,不过很正宗。”

柏霜轻轻饮着,这热茶进肚非常舒服,好似周身晦气一散而消,全身暖洋洋的。

解铃喝着茶说:“东狱殿,在大陆已经很少见了,那个年代基本都砸光烧光了。现在在香港台湾那里,香火还挺鼎盛。这么说吧,东狱殿就是供奉鬼和阴魂的专门地方。你如果被鬼缠上了,被鬼压床什么的,就可以到那里烧香磕头,甚至可以书写诉状进行上告。”

“这是迷信吧?”柏霜小心翼翼地说。

解铃哈哈大笑:“我说柏兄,你跑我这个神棍家里谈打倒迷信,明显是砸场子来了。”

“不敢不敢。”柏霜尴尬笑笑。

解铃说:“东狱殿正统格局是五殿一室,一共供奉四尊主神,一殿一尊。剩余一殿为偏殿。那一室,是特设外室,专门接纳无人供奉的各路弃神。就说四尊主神,其中有一位名曰酆都大帝。酆都你们都知道,鬼城。酆都大帝就是掌管鬼域枉死城之类的神,他手下有十二鬼差,也叫勾魂使者。柏霜背后的手印,就是排行老七,我们俗称叫七爷,他留下来的。”

第六章 戒了吧

“你说我后背这手印是鬼差留下来的?”柏霜眼珠子瞪得比牛眼还大。

“对啊。”解铃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许大志又凑到柏霜身后看了看:“你就那么肯定?”

解铃呵呵笑:“七爷那大巴掌在阴间也算是别具一格。我和他老人家特别熟悉,当年我在地府修行的时候,跟过他老人家一段时间。他是个粗暴脾气,遇到那样不着调的阴魂就会动了真怒,大巴掌‘啪啪’扇,一巴掌就可以扇掉你一分的福报,能活生生把一个人打回禽兽。”

许大志和柏霜互相看看,实在是无力吐槽。看解铃这样子,不像个疯子,说话有礼有节的,可刚才这番话怎么听怎么不着调,像编一样。他还说,自己曾经在地府修行过?这么荒诞无稽的事情,偏偏说得煞有介事,信还是不信。

许大志道:“照解师父的意思,这个世界上还真有阴间了?”

解铃喝口茶说:“这可怎么说呢,我实在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来回答你。它的存在已经不是你们理解的有没有的概念了,而是……打个比方,就好像我拿着黑格尔德语原版的哲学巨著,你非要我用刚果土著语来翻译一下,进行解释。那我确实做不到。”

“你的意思是,刚果土著语的词汇范围已经无法解读和理解,这么高深的哲学思想了?”许大志说。

“勉强可以这么理解。这不是高不高深的问题,而是压根就不是一个纬度的思考面。算了,先不讨论这个问题,我给柏兄拔拔阴毒。”解铃起身,到了厨房,也不知他在忙活什么。时间不长,就闻到从里面飘出一股浓郁的酒香。

解铃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铜盆。盆里放着两条毛巾,里面包裹着什么东西,热气腾腾,冒着酒意的香气。

解铃拿起一条毛巾展开,许大志和柏霜看到里面居然包着蒸熟的米饭,白花花一堆。解铃把这条毛巾迅速缠在柏霜的肩膀上,米饭那一面结结实实压在黑手印上。

柏霜烫的一呲牙:“热,热……”

解铃把手巾抻出来的两头牢牢打了个扣,使毛巾可以捆缚在他的肩膀上。许大志没好气地说:“你就忍着点吧,良药苦口。”

解铃又拿出那一条毛巾,还依此法,把另一条胳膊也缠好。

柏霜挂着两条厚厚实实的花毛巾,此时也不叫热了,一脸宁静地坐在藤椅上,表情非常安详舒服,就跟蒸了桑拿一样。

解铃洗洗手说:“里面是糯米,用我泡的酒一蒸,能够拔毒驱邪。这一拔就得一个时辰,才能去根。正好两位中午就别走了,在我这对付一口,有酒有肉。”

许大志咳嗽一声说:“解师父,你看需要多少这个……诊费?”

“哈哈。”解铃笑:“举手之劳而已,要什么诊费。”

许大志竖起大拇指:“讲究。”

解铃笑着摆摆手:“喝茶喝茶,黄白之物太俗气,我就不待见那玩意。一会儿我下厨,让两位看看我的手艺。”

闲聊了一会儿,解铃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许大志也不隐瞒,把昨天在徐同家里的事按部就班说了起来。许大志写手出身,讲故事那是强项,不但说还配上丰富的表情和逼真的肢体动作,把这件事说得活灵活现,万分恐怖。

当说到吊着的黑猫时,解铃说了一句:“狗死放水流,猫死吊树头。这家人还挺懂的。”

许大志赶紧问是什么意思。

解铃道:“这是闽南那边的讲究。狗死了要放在水里任其流走,猫死了要挂在树梢头。这是防止这两样动物死后,邪灵作祟。尤其黑猫,自古至今为最邪之物,为九命鬼猫。把它吊起来,确实如那女人所说,能彻底困死猫魂。”

许大志继续讲,当讲到那个怪屋子和神龛时,解铃一直不太正经嘻嘻哈哈的脸突然严肃起来。他让许大志尽可能地描绘一下细节。听着听着,他站起来,背着手走了两圈,突然问道:“他们放的那首曲子,旋律还记得吗?”

许大志呷了一口茶,想了想,然后开始轻哼旋律。虽然荒腔走板,倒也能听出那个味来。

解铃表情非常凝重:“这不是什么佛教音乐,是地魂曲。”

“哦?那是什么音乐?”

“简单来说,不是音乐。最早源自仪式上的祭祀呐喊,说白了这个曲子就是,”解铃顿了顿:“招鬼用的符语。”

许大志听到这话,烫了一下嘴,赶紧放下茶碗。

解铃点点头:“这家人不简单,他们在私立阴坛,自行招鬼。难怪能看到七爷。作死!”他最后给了这两个字的评价。

“阴坛,也叫鬼坛,可以理解为一种道场。就是地府阴魂到访阳世的暂居地和出入口。要设立这种法坛,除了作法的法师法力精微外,必须要和东狱殿四尊大神打好招呼,允许你做了你才能做。私设阴坛,自行招鬼,破阴阳,坏生机,邪术,正儿八经的邪术!”解铃说道。

许大志听得一愣一愣的,刚想说什么,忽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

柏霜的电话响了,他现在不方便接,朝许大志努努嘴,让他把手机掏出来。

许大志走过去,把手机从柏霜裤子兜里摸出来。接通后,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是柏编辑吗?”

许大志一时不好做出解释,只好含糊道:“是。”

“你好啊,我是刘洋的父亲。”

许大志来了精神:“原来是伯父啊,有什么事?”

刘洋父亲在电话里说,后天到了探访时间,医院已经批了条,允许柏霜去造访刘洋。刘洋已经知道这件事,等候他大驾光临。

许大志冲柏霜眨眨眼,那意思是事情成了。

挂了电话,许大志又说了一遍电话内容,柏霜呵呵笑,一脸的解脱。

“你们认识刘洋?”解铃说道。

“是啊。难道解师父也认识?”许大志好奇地问。

解铃脸上微微浮现出笑容:“有过几面之缘。很有意思的人。”多余话,他再没说。

解铃不愿多说,许大志也不想继续聊。刘洋这人他也没见过,谁知道什么**样。

又聊了一阵,说到当时柏霜又是呕吐又是眩晕的种种表现,解铃道:“这是附身。”

“啊?”柏霜和许大志一起看他。

解铃说:“这个你们记住了,以后到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只要觉得恶心头晕,那就是附身的前兆,能跑赶紧跑。柏兄当时还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那就是阴魂在驱赶你的灵魂出窍,他要鸩占鹊巢。七爷给你这两巴掌,是一种警示,让你赶紧走。”

柏霜脸上表情很难看,好半天才长舒一口气:“我算是捡了一条命?”

“柏兄,我问一句**,能否直言相告?”解铃问。

“请讲。”

“你有没有女朋友?”

两人都愣了,柏霜不知道他问这个什么意思,犹豫一下说:“没有。”

解铃道:“平时有自渎的习惯吧?赶紧找个女朋友。你现在体内阳火太弱,是不是黑夜作烧,白昼常倦?吃什么都没滋味,四肢乏力,提不起精神?把自渎戒了吧。要不然运势会越来越低,阴魂就爱找你这样的人吸阳气,就算你是绝世好命,也会一点点败坏掉。这就是为什么在阴坛道场,鬼不找大志兄而找你的原因。”

柏霜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坐在椅子上看着七盏莲花灯出神。

解铃很有分寸,看到他这样,知道有什么心事,别不再多说,拍拍他:“以后有事就来找我,没关系。只要我在家,随时欢迎你们。”

他看看表:“不早了,二位先坐坐,我给你们做两道拿手菜。”

许大志虽然是柏霜的损友,可这个时候也不好意思再损他两句。他是知道的,柏霜以前交往过女朋友,后来嫌他挣得太少,跟别的男人跑了。可能柏霜一直有口气没出来,无从宣泄吧。

许大志低声说:“我们马上就要找到刘洋了,把他这单做成,大把的票子漂亮的妹子,还不是任由你享用。”

柏霜扑哧一下笑了:“禽兽。”

把阴郁的朋友逗笑,许大志还挺有成就感。厨房里“嗤啦”作响,解铃正在炒菜,一股股香味窜出来,两人口水都下来了。许大志背着手,哼着小曲,满地溜达,走着走着就来到前面的神龛前。

这神龛搭建得像个戏台子,上面玲琅满目摆满了各式上供的东西。什么香炉、灯台、扇子、铜铃……许多小东西特别精致,让人爱不释手。许大志有分寸,没敢给人乱动,而是好奇地看着。

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那是一个袖珍版的黑色棺材,上面贴着一张蓝色的符咒。在符纸上,压着一块形状很奇特的黑色石头。

第七章 刘洋

“帮我拿酒。”背后响起解铃的声音。

许大志有点尴尬,赶忙过来帮着接酒。客厅里有个带水龙头的泡酒玻璃坛,里面不知泡着什么植物,酒艳红醇厚,看着就醉人。

解铃把几个小炒的菜摆在桌子上,一人斟了一杯酒,三人喝起来。许大志指着那棺材说:“那个是?”

解铃眼色有些沧桑:“里面装着一个生前身世很凄惨的魂儿,本来要送她往生的,但是出了点状况,无法把她送入轮回。我这次去四川,顺便也跑跑她的事,有点麻烦。”

许大志似懂非懂,解铃讲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听起来像,超出了认知。

吃饱喝足之后,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解铃把柏霜肩膀上的毛巾拿下来,再展开时,只见那些糯米白饭居然变成了黑颜色,像是火烤过一般。再看柏霜的肩膀,略略还有些红色印记,那两个黑色的手掌印已经不见。

“那个叫什么徐同的家里,你们不要再去了,那地方太危险。”解铃小心把毛巾里的黑色米饭倒在一个塑料口袋里,然后密封起来。

“解师父,你会不会去徐同家里降妖伏魔?”柏霜一边道谢,一边问。

解铃笑:“为什么要去?我才不惹这份业力,他若作恶必有天道惩罚。”

“这可不像除暴安良的人说的话。”许大志打趣他。

解铃表情有些凝重:“这是我的原则。世间不平事太多,我能力有限管不过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是法海。我能做到的,只是随手扔鱼而已。”

许大志知道,随手扔鱼是个典故,海滩上全是搁浅的鱼,一个人所能做到的只是遇到哪条鱼随手把它扔进海里。看样子,这个嘻嘻哈哈好似不着调的人,其实也有特别的原则。

两个人帮着解铃收拾剩菜,又帮着洗了碗,便告辞离开。

徐同这条线不能再跟进,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即将见面的刘洋身上。

二天后,柏霜和许大志约好刘洋的父亲一起去精神病院。刘洋的父亲是个很朴实的小老头,快六十了,非常瘦,小胳膊小腿,一看就是有病在身。互相寒暄后才知道,刘洋父亲七八年前就得了糖尿病,一直在注射胰岛素。谈起儿子,唉声叹气,说刘洋自打写上这个,人就开始不正常,闭门索居,淡薄交际,连工作都不要了。

许大志打趣说,刘洋现在身价这么高,还要什么工作。

老头有点死脑筋,说写作这东西只能当业余爱好,不能作为正经工作,狗肉上不了席。又絮絮叨叨说,老谁在国企上班,小谁当公务员,五险一金铁饭碗,现在都结婚抱孩子了。哪像刘洋这么不着调,成天就知道写,写。曹雪芹到能写了,还不是成天喝粥啃窝头。

许大志不说话了,他本人就是无业游民,要是刘洋都惨遭痛骂,那他岂不是要自刎谢罪。

进到医院,老头先进去看望。大约半小时后,他出来,脸色有些难看:“两位,进去吧,他现在情绪不好,不能激动,你们不要说刺激他的话。”

两人跟着小护士往后面住院部走。这里环境倒是非常好,数幢白色医护大楼围出一大片草坪。今天的天色不错,晴空碧日,万里无云,草坪上有几个穿着白色病服的人正在逗一只花斑小狗。

在路上许大志问柏霜,以前见没见过刘洋。

柏霜摇摇头:“从来没见过,就是在QQ上聊了两句。这个人很神秘,我们想在网站做宣传,给他出个专题报道要照片,他都不给,宁可不做。我记得还有个挺大的视频网站想对他做视频专访,也遭到他的拒绝。”

两人正聊着,前面的护士插话说:“你们一会儿进去,说明自己来意就可以了,不要提其他的话题。”

“比如呢?”柏霜问。

护士说:“你们知道刘洋发病的原因是什么吗?”

“压力过大?写作太投入?”许大志猜。

“都不是。”护士说:“他和他女朋友出了车祸,女朋友就死在他的怀里。他一下刺激到了,以前积累的心理问题全都爆发了出来。”

“啊?”这件事两人都没听说过,尤其柏霜。作为责编,和麾下签约作者搞好关系这是应该的,就算没那么亲近,至少发生在写手身上的一些大事都应该知道。原先以为刘洋得精神病完全是写作压力过大所致,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原因。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很沉重,柏霜在努力调整自己言辞,希望一会儿和刘洋交谈时,不要戳他的心事。

到了四楼,楼梯拐角的一处病房。这里环境非常优雅,安静,现在是夏天,走廊里开着窗,徐徐和风吹动空气芳香。根本不像精神病院,到有点像疗养院。

他们站在403病房外面,房门没关,这里是单人病房,收拾得干干净净。有一个穿着病服的人,坐在轮椅上,正面对窗户,看着外面的蓝天草坪。

护士轻轻敲敲门:“刘洋,有人来看你了。”

那人依旧背对门口,没有任何反应。

护士又敲了敲,疑惑地询问:“刘洋?”

那人这才慢慢转过身,柏霜和许大志终于看到了刘洋真身。这是个皮肤白皙的胖子,长了个圆圆的包子脸,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貌不惊人。

“柏编辑?”刘洋问。

柏霜点点头:“是我。”

护士交待了两句,便走了。

许大志和柏霜走进病房。柏霜给刘洋介绍:“这位是我朋友许大志,现在是自由撰稿人。”

刘洋笑:“我知道你,我看过你写的东西,很好玩,非常有意思。”

“见笑了。”许大志好奇看着他,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刘洋膝盖上铺着的几页报纸上。

刘洋注意到许大志的眼神,便说:“我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被医生强行隔离网络。院方要求我不能阅读东西,但对于我来说实在太痛苦,和他们沟通后,才让我每天看看报纸。坐吧,两位,别站着。”

病房里很简单,一张病床,一个床头柜而已。他们打量一下,没找到椅子,只好坐在病床上。

刘洋划着轮椅,面向窗户,看着外面说:“你们来的时候,注意到下面玩的那些人没有?”

“草坪上逗小狗的?”柏霜问。

刘洋点点头:“每天都在这个时候,那些人每次都在逗着同一条狗。我已经观察一个礼拜了,你们说奇不奇怪?”

“为什么会这样?”柏霜随口问道。

“那是我安排的。”刘洋说。

“什么意思?”许大志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刘洋说:“就像是写吧。他们定时定点出现,逗弄小狗,是我设定的一个情节。我这样设定了,现实中他们就出现了。”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看到的世界,都是你的情节?”许大志问。

刘洋摇摇头:“不是。经过那件事之后,我发现我的生活出了很大问题。我的精神世界和面对的现实世界,这两者的边界已经发生模糊。现实里很多事情会出现在我创作的文本世界里,而有时候我所构思的虚构情节又会在现实中活生生发生。”

“你精神状态很不好。”许大志说。

遇到这种情况,比较年轻的柏霜就没有什么经验了,一直都是许大志在对话。

刘洋没有再说什么,又盯着窗外看。他的神情非常专注,许大志的话似乎没有进他的耳朵,不知在想着什么。

都说文人相轻,许大志本来脾气就不好,看刘洋爱搭不理的态度,有点恼怒,随口说道:“你怎么证明刚才说的?”

刘洋划着轮椅转过身:“用不着证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态度和世界观,只要自己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就行了,用不着证明给谁看。”

柏霜有点不耐烦,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和刘洋打哑谜的,是为了那份电子稿。他刚要说什么,刘洋忽然道:“柏编辑,我是个小写手不假,但也明白文以载道的道理,我想借用我的告诉世界一个真相。要理解我的故事,就应该理解我现在的精神状态。许大志要我证明,我想想,那就证明给他看吧。”

许大志冷笑看他。

刘洋说:“这个世界唯有悲剧才能让人觉醒。没有痛苦便没有智慧。我会专门为许大志构思一段情节,一段特别悲惨的情节。希望许大志历经此劫,能够明心开悟,顿悟破妄。”

许大志有点恼火:“别扯那没用的,我们今天来是为了取电子稿。”

“你们去过徐同那里了?”刘洋问。

“嗯,怎么了?”

刘洋颇有兴趣:“他现在什么样,跟我说说,和正常人比有什么变化?”

“你什么意思?”许大志质问。

柏霜看看表,探访时间是有规定的,不能留着打口水仗。为了让刘洋能顺利合作,他赶紧把在徐同家里的遭遇说了一遍。

刘洋脸色大变:“没想到那份书稿会这么邪门。”

许大志冷笑:“你也太能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那稿子是你自己写的你会不知道?”

刘洋摇摇头:“那后面的书稿是我写的不假,但不是我构思出来的。我要说是我剽窃的,你们相信吗?”

第八章 噩梦

“到底是怎么回事?”柏霜没想到居然还会有剽窃这样的事。如果只是没有书稿,延延期倒也罢了,可如果剽窃,那问题就大了。前些年就出过这样的事,一个青春类写手的被人发现抄袭剽窃,原作者打官司,把写手和出版社都告上了法庭。当时闹的沸沸扬扬,那写手最后臭名昭著,声名扫地。

柏霜绝对不允许出现这样的事情。社里也三令五申,发现剽窃,立即封杀作者,杀无赦斩立决,还要在整个圈里公示,那基本上你这碗饭就砸了。

“你别那么激动。”刘洋做了个手势,让他坐好:“这个稿子只是原创意是借鉴来的,行文还是我自己写的。而且这个故事创意来源比较奇特。”

“怎么?是从谁那里抄的?”柏霜绷着脸问。

“是从一份古代的手稿里来的。”刘洋说。

柏霜和许大志面面相觑,柏霜说:“刘洋,你的意思是,你写的《阴间》第三部后半部分,灵感取自古代的一份手稿?”

许大志听到这个非常感兴趣。作为写手最为难得的就是写作创意,人类历史五千年世间的事都让人反反复复写干净了。能想出一个奇特别致的点子那就是写手成功的一半。

“这份手稿,其他人见没见过?”柏霜问。

刘洋笑:“放心吧,这份手稿就是原作者临死前写的,随即封存。流传到现在,看过的人看懂的人也就两三个而已。”

“‘看懂’?我还是不太明白,那份稿子很难理解吗?”柏霜好奇地问。

刘洋想了想,说道:“怎么跟你说呢,这份手稿是经过加密的。想看出它写的什么,必须进行文本解密。”

许大志业余时间就是个解密爱好者,此时兴趣也是越来越浓。他虽然很不喜欢刘洋,却被这件事完全迷上了,迫切想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

“刘洋,你能说说吗?”柏霜问。

“你们都看过我前面的书稿吧?”刘洋忽然问道。

“看过。”

“《阴间》前面的故事里,出现了一个人物,叫李大民。还记得吗?”

柏霜点点头。李大民算是《阴间》故事里人气比较高的一个人物,这人非邪非正,在书里他的经历非常奇特,曾进过一幅画里,后来又修炼鬼修之术,种种离奇。最后描写到他,好像是去了四川,再没了下落。

“李大民在书外的原型,也叫李大民,是我的好朋友。他本尊的经历没有书里写得那么匪夷所思,不过人物性格都差不多,好无事生非,呵呵。那份文本加密的古代手稿,最早就是他发现的。”刘洋说。

两年前的夏天,李大民到日本的京都游玩,和朋友进了一家旧货商店。想买一些有京都特色文化的纪念物带回国。就在那家店里,李大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能剧面具。

能剧,是日本一门非常古老的戏曲艺术。面具风格非常诡异,脸色雪白,嘴唇艳红,没有眉毛,只是在眉骨处轻轻两抹。当时李大民对能剧并不了解,只是特别喜欢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风格,便花钱买了下来。

事情是出在飞机上。从日本坐飞机回国,路上无聊,李大民便拿出面具把玩。那面具做的实在是活灵活现,宛如一张人脸活在他的手上。邻座的乘客看得皱眉。李大民也不是讨厌的人,便想把面具收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面具的构造有点问题。

这个面具的材料不知是什么东西,摸起来软软的很有皮肤的质感。面具由里外两层这样的材料黏合而成,李大民就发现面具的边缘处开了胶。也就是说里外两层的皮面因为时代久远,发生开裂剥离。

李大民无意中就发现在两层皮面的中间,似乎夹了一样什么东西。

当时手头没有工具,也不好在飞机上操作这些事,只好耐住性子。等到了国内,他从机场下来,第一时间就回到了家。取来工具,小心翼翼把这两层皮面剥开,里面的夹层果然有东西,一本书掉了出来。

李大民翻了翻,是一份非常古老的手写折页书册。表面赤金,可以随意拉开折叠,里面密密麻麻写得都是日语,看又看不明白。这东西如果搁在其他人手里,一时新奇,随手一扔就过去了。但李大民这人,有着极强的求知欲,他凭直觉感觉到,这份书稿保存如此诡秘,会不会有什么秘密呢?

李大民找到一个从日本留学回来的朋友,让他进行翻译。那朋友简单翻了翻,告诉他,写这份手稿的人自称叫孙阿弥。阿弥,不是真实名字,属于能剧里演员普遍用的一种艺名后缀。这位孙阿弥,应该是位古代的能剧演员,这份手稿很可能写的是他演能剧时的一些体悟。

朋友让他把书稿放在这,慢慢翻译,出了结果再告诉他。

一个月后,李大民接到朋友的电话,说手稿已经全部翻译出来。但是,情况有些怪异,他也拿不准是怎么回事。

李大民赶紧到了他家,朋友把手稿给他,还另有一份厚厚的打印稿。打印稿上都是汉字,是手稿翻译成中文的稿件。

李大民千恩万谢,拿着正要走。朋友拦住他,说这份手稿有问题。

据他朋友说,这份手稿表面上写的确实是能剧感悟,不过行文支离破碎,逻辑杂乱,日语原版看得特别费劲,翻译成中文更是不知所云。朋友翻译的时候,觉得这东西除了历史久点,就文本而言,没有任何价值。可是当他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却发现这位作者孙阿弥说了一些非常奇怪的话。

孙阿弥自称是当时京都能剧圈一位非常有名的“狂”演员。能剧和京剧一样,都有着极为脸谱化的一些角色设定。京剧是生旦净末丑,能剧是神男女狂鬼。五大角色之中,有一类就是“狂”。狂是什么角色呢,指的是被神鬼附体的人。

被阴鬼附身,必癫狂诡谲,是谓之狂。

狂,很难演。因为现实生活中毕竟鬼上身非常少见,很难把握其中分寸。演过了做作,演轻了感情出不来。这个度非常难把握,所以“狂”演员有时候为了演好,真的求教阴阳师,让鬼魂附身,来体验那种癫狂感觉。

孙阿弥说,他有一次在表演“狂”的时候,无意中通灵了。

他很难描述那种状态,尤其在通灵的过程中,他经历了许多难以想象极为恐惧的事情。他相信,这些事情带有非常强烈的诅咒性,因为他已经被这种咒怨给感染了。他在临死前,把这段受到诅咒的经历写下来,为防止流传,他在书写这段经历时用了一种很独特的方式,进行了文本加密。

这种加密方式,亘古难闻,堪称匪夷所思。

加密的方法只有他自己知道,而如何解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写完这份手稿,孙阿弥便在自己屋子里上吊自杀了。

李大民疑惑说,既然他已经死了,这密码上哪知道去。

朋友指着手稿最后一页最后一行字说,孙阿弥留有遗言,要想解开这文本的秘密,后人必须通灵和他的阴魂对话,他就把解密的方式说出来。

听到这里,许大志像是火烧了一样,差点跳起来:“那个李大民解开了这个密码?!”

刘洋平静地说:“他解开了。孙阿弥的故事他看了,也给我看了。说实话,本来《阴间》的写作,我是有自己的写作大纲和构思的,第三部后半部分怎么写我早已了然于胸。可看了孙阿弥的故事后,我把已经写好的那部分全删了。不客气地说,和孙阿弥的经历相比,我写的都是垃圾。看完之后,那一瞬间我竟然完全相信了孙阿弥所说,这个故事是带有诅咒的说法。后来我的经历,也确实验证了这一切。”

说到这里,柏霜发现刘洋脸色惨白,这已经不属于紧张了,而是到了极度害怕的程度。

刘洋一字一顿道:“那不是故事,那是真正的噩梦。”

第九章 诅咒

据刘洋说,他推翻了已经写好的《阴间》第三部后半部分的成稿,根据孙阿弥的手稿翻写出了新的故事。当时他的想法很单纯,只是觉得孙阿弥的故事有意思,非常牛逼,比自己构思出来的要好看一万倍。嘛,要衡量其价值,主要就在好不好看,其他都是扯淡。至于孙阿弥所说,故事带有诅咒什么的,那就是个笑话,刘洋当然不以为意,一笑而过。

写好之后,他自己理所当然是第一个读者,徐同便成了第二个。徐同是刘洋的忠实粉丝,从《阴间》最早在网络上发出时便开始追,对刘洋更是无比痴迷。刘洋和他打过交道,觉得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每次成稿都会发给他一部分,听听他的看法。这次也不例外,第三部后半部分完稿后,便传给了徐同。

徐同后来的行为,什么拜阴坛、招小鬼,刘洋根本就不知情。今天也是听完柏霜的叙述,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徐同会做出那种事,根本无从想象。唯一有价值的线索是,从他家里神龛上供奉的《阴间》书稿来看,他的种种邪恶行为,和那部书稿或许有很大关联。

“那到底是个什么故事?”柏霜情不自禁问。

刘洋苦笑:“看看我,再看看徐同,你真的认为还想听那个故事吗?”

“你的潜台词是,孙阿弥的故事真的带有诅咒性?”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大志问。

柏霜直接问道:“你既然看了那个故事,那给你带来的诅咒是什么?”

刘洋一脸酸楚:“看看我这个样子,你不就知道了,这还不是诅咒吗?”

柏霜和许大志对视一眼,不再说什么了。刘洋还真是倒霉,出了车祸死了女友现在又得了精神病,这一连串的打击,也真配得上诅咒了。

刘洋划着轮椅,静静地说:“我生活所有的悲剧,都是从那份书稿开始的。”

这里面牵扯到的,都属于刘洋心底最痛苦的事情。许大志虽然不喜欢他,但也不至于伤口撒盐。柏霜看他的精神状态,更是动了恻隐之心。

“现在说说最现实的问题吧,”柏霜说:“关于第三部后半部分,你是怎么打算的?”

刘洋说:“这就取决于你们的态度了。如果你们社里只是想要一个好故事,而不考虑这个故事公开出版后可能引起的后果,我会想办法把孙阿弥手稿改编的稿子找来给你们。”

“哼哼,能引起什么后果?”许大志冷笑。

刘洋脸上忽然浮现出诡魅一笑:“你们可以试试看。”

“还有其他办法吗?”柏霜问。

刘洋叹道:“如果你们不打算用那份稿件,我现在就授权,你们可以找枪手把后半部分补齐。比如眼前这位许大志老兄。这是我欠你们社的,你们怎么做我都没意见。”

柏霜喃喃:“这不好吧?”

“你先别急着说不好,回去问问你们社里的领导再说。我不是什么曹雪芹,没那么高的文字水平,随便找个枪手把这部对付完了也不是什么难事。读者不会去看什么理念什么架构,他们只关心故事完不完整。”

讲到这里,已经没什么再说了。两人站起身准备告辞,柏霜问道:“既然你和徐同都被诅咒缠身,那李大民怎么样了?”

刘洋两只胳膊架在轮椅扶手上,身体前倾,盯着外面草坪上奔跑的小狗。半晌才说道:“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反正也是要走了,许大志说的话就有点不好听:“你要设计我的情节,你怎么不设计设计自己的情节,看看你怎么离开这里?”

“谁说我没设计?”刘洋呵呵笑,看着他们两个。

“我设计了一段非常巧妙的情节,可以离开这里。到时候看吧。”他眼睛扫过这两个人,然后拿起膝盖上的报纸,看起来。这明显是不想说话了,下逐客令。

柏霜和许大志从医院出来,许大志还意犹未尽:“这个刘洋神神叨叨的,我看他这病不轻。”

柏霜搓着手,愁眉不展,一个劲的叹气,叨咕这可怎么办好。

许大志看他这样,气不打一处来:“老柏,你这心理素质也太差了。这才哪到哪你就受不了,以后还怎么干大事。”

柏霜摆摆手:“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你不懂我现在的心情。”

“不过话说回来,刘洋说的什么能剧的这段故事倒是蛮有意思的,可以写个短篇。”许大志捏着关节,兴奋地说:“这次来还是有收获的。等我写成短篇收了稿费,买点水果去看他。哈哈。”

他刚狂笑两声,电话铃声响了,看上面的留言显示:儿子。许大志心猛地一抽,这段失败的婚姻最打击他的,不是老婆有外遇给他戴绿帽子,也不是后来离婚的种种糟心,而是他的儿子。离婚时,许大志表示自己什么都不要,只要儿子。可老婆坚决不允许,抢夺孩子的抚养权,最后法院判决,儿子归了前妻。

他的儿子叫许磊,今年五岁还没有上学,非常乖巧,虎头虎脑的。而且特别懂事,谁看了都喜欢。

“乖儿子。”许大志接通电话。

“爸爸。”儿子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许大志眼泪差点掉下来。快大半年没见儿子了,真是想啊。他跟前妻提了多少次,那女人就是不允许。儿子此时一声“爸爸”彻底摧垮了他的理智。许大志勉强向柏霜做了个手势,然后拐到没人地方,拿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

“想爸爸没?”

“想!爸爸,”许磊轻轻说:“我昨晚都梦见你了。”

“唉。”许大志不知说什么好,眼圈红了。

“爸爸,我生病了。”儿子轻轻地说。

“怎么了?”许大志擦擦眼:“吃没吃药?”

“吃了,妈妈给我吃了。我还是难受,爸爸,我想你。”

许大志在电话里安慰了儿子两句,马上就给前妻打电话。前妻的声音很冰冷:“干什么?”

“儿子生病了你知不知道?”许大志气势汹汹。

“跟你有什么关系?”

“什么叫没关系,我是他亲爸,不是外面的野爹……”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断线,人家给挂了。

柏霜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拍拍他的肩膀。许大志勉强笑笑,紧紧捏着手机,像是要攥出水来。

柏霜回到社里,找到主任老常,把见到刘洋的经过一五一十全都说了。老常本来悠闲喝着茶水,等听完之后,眼睛都直了。一直端着茶缸,就没放下来。

“真像是。”老常舒了口气:“要不是我知道你柏霜是个靠谱的人,真以为你是恶作剧呢。”

“我们怎么办?”柏霜问。

老常揉揉眉心,显然没想到这问题会是如此棘手。他想了想说:“柏霜,我要你客观地评估一下刘洋的精神状态。”

柏霜知道主任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他觉得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说不定都是精神病人刘洋编出来的故事。

柏霜斟酌一下,说道:“就我观察,他虽然态度有点阴冷,不苟言笑,但是整个人说话的逻辑线索很清晰,有条有理,不像是胡言乱语的疯子。而且徐同家里的古怪是我亲身经历的,确实不能用常理度之。就我个人而言,是我相信刘洋说的话。”

老常示意他继续说。

“假如说,那份书稿真的带有诅咒性,谁看谁倒霉。那我们真的谨慎一点……”

“可如果那份书稿可读性确实非常高呢?!文本价值确实非常大呢?!真的像刘洋所说,连他的作品在手稿面前都是垃圾,那这份手稿的故事必然非常精彩,这或许是我们社的一个契机。”老常目光炯炯。

柏霜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老常不会是真动了那份书稿的念头了吧。

他喃喃说:“反正吧,我觉得要谨慎……”

“这样吧,”老常说:“你先把那稿子想办法拿到手,我们看看再定夺。枪手这边呢,我来找,先写着。这样咱们两头都不耽误。”

“常主任,那份稿可是有诅咒性的……”

老常哈哈大笑:“你觉得我会相信这么无稽的事情?你还是太年轻,太容易上当。这刘洋不知在搞什么鬼,说不定通过这种方式,来炒作自己稿子也说不定。什么孙阿弥什么能剧,估计都是他编出来的,他本身不就是个家吗?他和那个徐同窜通一气,故弄玄虚,故意用神秘诡异来营造气氛,使文稿升值,让我们多开价钱。手法呢是幼稚了一点,但也有很好的效果,你不是就上当了吗?”

“可是我背后的手印子……”柏霜说着。

老常有点不耐烦:“行了行了,你近期的任务就是赶紧把那手稿弄到手,我倒要看看怎么个诅咒法,可笑。”

从主任室出来,柏霜无奈只好又联系刘洋的父亲,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到精神病院探访。

许大志在家写了两天稿子,天热又上火,真是心烦气躁。短篇起了好几个头,都不满意,写了删删了写。

这两天,他给儿子许磊打了几个电话,但都没有找到人。许磊现在由前妻抚养,前妻又组织了新的家庭。许磊那天给他打的电话,用的是前妻家里的座机。

他按照号码打过去,要么没人接要么就是前妻接的,前妻在电话里把他骂的狗血喷头,很严肃下了通知,如果再往家里打电话骚扰,人家就报警。许大志在电话里苦苦哀求,只想听听儿子的声音,前妻二话不说,就把电话扣死。

许大志在屋子里烦闷地转了两圈,想去偷着看看儿子,想想还是算了。去了能不能见着人两说,就算见着匆匆一别,更加闹心。再说前妻毕竟也是儿子亲娘,不是后妈。再怎么也不会让儿子受苦。

他叹口气,坐下来重新码字,勉强写了一天。临傍晚,趁着夜风习习,他出去遛弯。

走着走着,无意中忽然想到了徐同。一时起了好奇之心,徐同家里招小鬼,这也是个很好的素材。他打了个车,到徐同居住的小区。

等到了这里,还没下车,就看到小区里人山人海,人群中警灯闪耀,在黑夜里极为醒目。

他赶紧付钱下车。看到眼前一幕真是惊呆了,少说能有几千人,都是老百姓,穿着纳凉的衣服,有的扇着扇子,乌压压挤在一起,人头涌动。

许大志知道有什么事发生,拼了命地往里挤,等挤到前面的时候,全身大汗淋漓。他透过人群缝隙,终于看到了里面。

徐同住的楼洞,已经被警方用黄色警戒线全面封锁。

第十章 灭门

从楼洞里抬出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个人,盖着白布单,全身都被遮住,就连脸也盖在下面。很明显,这是个死人。

许大志眼皮子直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时间不长,又从里面抬出一副躺着死人的担架。

围观的人都议论纷纷,现场吵杂,嗡嗡得像是到了飞机场。这时,从楼洞里出来一个片警,苦口婆心劝大家离开,不要在这里围观。看热闹的圈子也仅是后退了几米,依旧水泄不通。就在这个时候,最靠近门洞的人忽然捂着鼻子喊:“这什么味?”

话音未落,周围的人都闻到了,那是一股极度腐烂又带着血腥气的味道,钻进鼻子里强烈地折磨鼻粘膜,就像是动物园里臭气熏天的动物大便。

过来一群片警挡在围观的老百姓前面,看见谁拿着手机拍摄,当即一声训斥。众人都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会不会是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这时,只听楼道里有人喊:“快,快。”

幽暗的楼灯亮起,隐隐拖出几道影子,只见四个刑警抬着一个黑色的大桶走了出来。这四个警察居然全身都迸得是血点,戴着口罩和手套,一人抬着大桶一边,皱着眉弯着眼,表情极度厌恶。

这四个人一出来,就像是在人群里引爆了一枚粪便炸弹,那味道简直像是从茅房里出来的。前面的人捂着鼻子往后退,后面的人不知情往前涌,人群登时就乱了。

守在人群前面的片警,声嘶力竭地维护秩序,嗓子都哑了。

那四个人抬着桶上了警车,这时,又从楼道里抬出一具尸体。人群都乱了,议论纷纷,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得死多少人啊?

许大志看到一个警察面色晦暗走出来,站在楼洞阴影处,几次点烟都因为手颤抖而没打上火。

许大志拼命喊:“老魏,老魏,是我。”

那警察明显心不在焉,什么也没听到,努力几次打火都打不着,只能作罢。掏出手机不知又给谁打着电话。

许大志和这个姓魏的警察是相当好的朋友。许大志曾经为了写积累素材,通过朋友认识了老魏,两人一见如故,老魏给他讲了许多离奇古怪的案件。这些案子都属于警局内部卷宗,有一些即使作为社会新闻发在报纸上,也是寥寥数语而已,具体细节外人根本就不知道。许大志根据老魏提供的信息写了个破案系列,当时在络上也相当火了一阵,两人由此接下深厚友谊。

既然有内部人在,许大志就不着急了,等有机会问问老魏再说。

警察撤离现场之后,人群还是经久不散,叽叽喳喳说什么的都有。许大志也没有心情去分析这些道听途说,当即打电话给老魏。老魏告诉他,这两天恐怕都没有时间,要开案情分析会。两人约定后天晚上见面详谈。

许大志第二天又去了一趟现场,楼洞的封锁已经撤了。他推开楼门往里走,刚一进去就发现情况不对。满地都是圆圆的纸钱,还有许多冥币。顺着楼梯继续往上走,就看到楼道楼梯上,散落着厚厚一层纸钱,简直触目惊心。再往上走,举目四望,整个楼里全是这东西,就像是进了死气沉沉的墓地一般。

这时,就看到从楼上有搬家公司的人搬着各式家具下楼。许大志躲在一边,心怦怦跳,隐约觉出事情很不对劲。

他拦住一个没搬东西样子像是主人的问是怎么回事。那人苦笑:“老兄,昨天闹那么大动静你不知道?”他神秘地说:“三楼有一家被灭门了,据说那个惨啊,一屋子都是血。昨晚警察都来了,他们检查完现场走了以后,这楼里就开始闹鬼,楼道咚咚响,太吓人了。我赶紧联系搬家公司,一大早就搬,先到朋友家暂居,以后再慢慢说吧。”

三楼?许大志心里那种不祥之感越来越重。他来到三楼,走廊里没有窗户,避不见光,此时看来真是有几分阴森。地上全是纸钱,昏黄的灯光下,让人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许大志来到305室前,果然看到一条黄色的封锁线整个把门封住。在门上还贴着封条。走廊的纸钱就属这家门前最多,铺着厚厚一层。

许大志盯着徐同家的大门,就觉得冷气森森,没来由发起毛来。真有点害怕了。

他想起解铃说的一句话,“作死”。真是一语成畿,徐同真的作死了。

看着这扇紧紧关闭的门,许大志有点胆寒,头皮发麻。他赶紧顺着原路下楼,等从楼道出来,阳光晒在身上,回想起刚才阴冷的感觉,恍若隔世一般。

他回到家心神不宁,头有点发晕,竟然有了些发烧的前兆。真是邪门啊,在那门前站一站,就能被极大的阴气给撩着。真是名副其实的凶宅,外面都无比凶险了,里面会是什么样?

第二天晚上,他和老魏联系上。两人随便找了个烧烤摊,要了点大串一箱啤酒吃起来。许大志直奔主题,问前天那个楼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魏嘴里发苦:“老许,现在案件不明朗,我说了你可别到处给我散去。”

“你看你说的,咱俩什么关系,知根知底多少年了?!我什么时候给你添过乱,我不是那种没分寸的人。”许大志说。

老魏晃晃酒杯:“这是我第一次出入这种现场,真他妈一辈子都忘不了。”

“到底怎么了?”许大志追问。

老魏说,他赶到现场的时候,前面那波刑警、法医,基本上已经侦查完毕了。许多事都是他后来听说的。第一个到现场的警察,接到报案,便来这家看看。到的时候门没有锁,他当时就闻到一股怪味,但没有细究。随手推门走进去,这一进去,就感觉踩着什么东西,黏黏滑滑的,低头一看一屁股坐在地上。

整个屋子里就像是屠宰场,墙上地上包括窗台上,全部都是淋漓着碎肉内脏的鲜血。那血在地上厚到什么程度呢,几乎可以淹过鞋帮。警察这一屁股,正好坐在血里,全身上下,两只手掌,都被鲜血染红。警察也是人,这种极度残忍的灭门惨案,就算是警察,一生能经历过几次?

他当下连滚带爬出了门,马上打电话给总局。这是一起极为严重的刑事案件,市里刑警队的精英好手们都出动了。

“凶手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这么残忍?”许大志忍不住问。

老魏喝口酒,稳稳神:“我们怀疑是这家户主干的,叫徐同。”

“哦?为什么?”

老魏整理一下思绪说:“这案子首先不像是外来人抢劫盗窃,因为它具有鲜明的……”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用手沾着酒,在满是油腻的桌子上写了一个字“邪”。

随即他又做了个口型,补充了一个字。这是个词组。

“怎么讲?”许大志心惊胆寒。

“我们在徐同家里发现了祭祀用的神龛,他的内室布置得就很邪门,遍地香灰,窗上挂着厚厚的窗帘遮挡阳光。你知道他祭祀的是什么东西吗?”

“什么?”许大志心惊肉跳,以为老魏会说出《阴间》这本书。

老魏缓了好半天,才说道:“徐同家神龛上祭祀的东西,竟然是他左手的小手指。”

许大志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想起来了,在神龛最高层,确实供奉着一个非常奇怪的东西,那东西装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半透明罐子里。当时他没怎么注意,现在听老魏一说,陡然醒悟。徐同供奉的神,居然是自己的手指头?

“怎么样?震撼吧。”老魏说:“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后来局里开案情分析会,我才了解,原来供奉断指不是徐同的孤例,本市最近也发现了类似的一些案例。这个我等会说给你听。”

“你们在现场发没发现一本书?”许大志问。

“嗯?”老魏出于职业的习惯,狐疑地看他。

许大志知道自己说漏了,赶紧撒谎圆场:“我以前在河南那边见过供奉断指的行为,他们同时还供着什么古书。”

老魏“哦”了一声,想来许大志也不可能和徐同案子发生关系。他说道:“现场没发现什么书。”刚说到这里,忽然一拍大腿:“不对!”

“怎么了?”许大志急切问。

“我们到的时候,发现神龛旁边有一个火盆,里面正在烧着什么东西。已经烧成了黑灰。当时我们下意识以为,既然是供奉神龛,想来烧的都是纸钱之类,就没多想。你这么一说提醒我了,真说不定烧的是一本书。”

许大志苦笑:“是吧。”

“那个徐同抓到了?”他问。

老魏道:“压根就没跑。他杀人之后就上吊自杀了。自己把自己挂在阳台的架子上,本来阳台是用窗帘挡住的,一开始没发现他。当掀开之后,才看到这人已经死透了,舌头都吐出老长。说起来真是残忍,杀的不但有自己老婆、老娘,居然还有两个和他根本没有任何关系的女童。”

“怎么回事?”许大志瞪大了眼问。

第十一章 生祭

经过侦查,在现场一共发现了五具尸体。其中三具有名有姓,分别是徐同、徐同老婆和徐同他妈。剩下没名的尸体是两个女童,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三岁。这两天经过细致的排查,容貌和指纹的比对,也先后确定了两个女童的身份,并找相关家属认了尸。

认尸的场面就不细说了,惨到在场的人无不落泪。就算见多识广的刑警和法医,都不禁动容。一个女童的妈妈当时就哭得背过气去。后来等他们情绪稳定了,警方才开始细问起女童的事情。这两个女童走失的时间都不长,最长的五天,最短的三天。家里人发现孩子不见后,都到当地派出所进行报案。

这年头丢孩子的太多,大人一时疏忽,可能孩子就被哪个王八蛋给抱跑了。现在拐孩子的也猖狂,几乎开始明抢,在大街上看见这孩子不错,监护人没看住,当着面活生生就能抢跑。

当时女童家属报失踪案的时候,警察也纳闷,拐孩子没有拐这么大的。十几岁的孩子已经懂事了,拐了这样的孩子纯粹是给自己找麻烦。

现在真相大白,拐孩子的不是人贩子,而是邪门歪道用来进行神龛祭祀。

据老魏说,发现女童尸体的地方也很奇特,是在徐同家的衣柜里。当时警察例行公事检查现场,当打开衣柜的时候,从里面立扑出两具人尸,把当时勘查的警察吓了一大跳。

两个女童是用绳子勒死的,手法极其残忍,发现的时候,尸体的脸已经肿胀发青。而且最丧心病狂的是,后期法医解剖尸体的时候发现,两个女童下身处女膜呈撕裂性破裂,从体内提取出精液dna比对,是徐同做的。

也就是说,徐同绑架了两个十岁出头的女童,先奸后杀,然后把尸体封存在大衣柜里。

要么说这案子邪门呢,从解剖分析来看,强暴女童的时候,他的妻子和老娘都活着。

“这说明什么?”老魏反问许大志。

许大志都听傻了,愣愣说:“说明什么?”

老魏弹弹烟灰:“说明他老婆和他妈当时要么不在家,要么就是整个施暴过程的知情者,甚至是参与者!”他摁灭烟头。

“怎么会这样?他们都丧失理智了?”许大志喃喃自语。

老魏点点头:“要么说邪这东西,可怕就在这。它能蛊惑人心,让人与禽兽无异,能毫无负罪感地做出许多非常残忍的事情。”

“我始终想不明白,徐同为什么要强暴女童?纯粹是兽欲发泄?”许大志问。

老魏继续说,发现尸体后,警察检查那个衣柜,在柜子里又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那是一本小册子,类似名片那么大,上面乱七八糟都是手写的文字,后来经过字迹鉴定,应该是徐同的笔体。

说到这里,老魏说:“徐同写的东西很杂乱,我们都不懂什么意思。老许,你五花八门见识的多,也帮着我们分析分析。”

许大志表示洗耳恭听。

徐同的笔记经过警局专业人士分析,大概可以分成两大部分。第一部分,徐同表达了对某样事物的极度狂热,“崇拜它神秘而伟大的力量”,说这个事物是人类起源的开端,还说这个世界上存在太多的不公平,而这个事物的存在则会消灭一切差异。不管是富豪还是穷人,不管是善良的人还是残暴凶徒,最后都会湮灭在这个事物伟大的力量里。

“这个事物是什么?”许大志听得心惊肉跳。

老魏笑了笑:“说来可笑。他崇拜的这个事物,居然是阴间!”

“阴间?”许大志听得几乎窒息。

老魏说:“这个徐同居然会崇拜阴间。我听过各式各样的图腾,狗马牛先知老天爷等等,但从来没说过,会有人崇拜‘阴间’。不过这也可以辅助理解徐同的罪行,他崇拜地狱,所以急着去地狱,才会犯下那么多残忍的罪行。”

别看许大志写过那么多,这种说法还是让他冷飕飕的。这个世界上居然还会有人,极度膜拜地狱,所以急着去地狱?!

“那笔记的第二部分呢?”许大志问。

老魏说:“这第二部分就更邪门了,我们定义为精神病的胡言乱语。”

不知怎么,许大志听到精神病这个词,马上联想到了刘洋。

笔记的第二部分更类似于一种日记。徐同在日记里描述,他曾经梦到过一个神,一个主宰阴间的神。这个神告诉他,如果你想窥知阴间的力量,想成为阴间之神身边的一份子,就必须要用一种法术来渡劫人身。此法术,叫做五鬼洗罪术。

徐同在笔记里详细记述了这种法术。

五鬼洗罪,必须要杀满四个有最亲近关系的人,然后再杀了自己,凑足五个之数。他的老婆、老娘已深受这种阴间力量论的蛊惑,自愿成为徐同的祭品。但是,还不够数啊,这怎么办。三人便出去秘密劫持两个女童,逼着小女孩和徐同发生关系,这样就变成了他“最亲近的人”。

徐同杀了老婆、老娘,两个女童之后,为了体现出他对家人深沉而热烈的爱,随后把老婆和妈妈都给碎尸,装在一个黑色木桶里,那天晚上从楼洞里抬出来的就是。

在徐同自杀前,神龛上摆着一副自己的黑白大照片,旁边放着死去几个人的小照片。在自己照片上,扎着五根钉子,下面写着俩字“生祭”。

据笔记里说,这是五鬼洗罪仪式最后的程序。祭祀自己,即是祭祀地狱。

许大志听得满头冷汗,胃里一阵阵翻涌,说不出什么滋味,想吐又吐不出来。

老魏也没催他,自顾自喝着啤酒。发生这样的事,他们警察都一时很难承受,别说许大志这样的老百姓了。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许大志说。

老魏做个手势,让他说。

“你刚才说供奉断指,不仅仅只有徐同一个孤例,本市还有一些例子,这是怎么回事?”

老魏说:“我现在也咬不准这些例子之间有没有联系。因为他们供奉的不是断指,而是自己身上的其他器官。”

许大志吃惊地看他。

“有的供奉脚趾,有的供奉耳朵,更有甚至央求医生卸掉自己一颗眼珠。当时医院以为来了神经病,报警之后,我们介入,才发现事情已经有点不寻常了。但是经过我们调查,这些供奉自己器官的人并没有提到什么阴间的力量,想来可能是巧合吧。”

后面老魏说什么,许大志听不太进去了。他脑子里一直在画魂,徐同的种种离奇行为,会不会和《阴间》这部书稿有关系?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诅咒?

当初看到刘洋的时候,许大志下意识以为,如果真的有诅咒,那么这个诅咒只是让人倒霉。刘洋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但是现在来看,这个诅咒不但让人倒霉,比如徐同全家灭门,刘洋车祸。而且,这东西还带有极强的蛊惑性,能让人迷乱心智。

那部书稿真的会这么邪门?

许大志居然生出了几分好奇。他在思考一个问题,假如这份稿子就摆在自己面前,看还是不看?

他和老魏又天南地北瞎聊了一会儿,看得出老魏情绪不高,喝着喝着就不说话了,总是在沉思。看样子,这个案件给人造成的阴影确实太大了。

他们两人喝到半夜才分手,许大志走在路上,一直琢磨着这件事。越琢磨越毛骨悚然。他一时千言万语,想给柏霜打电话,看看表太晚了,只得作罢。

他总觉得老魏似乎隐瞒了什么,有些细节含糊其辞。许大志忽然生出一个想法,他想约上解铃,再到凶案现场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其他发现。

第十二章 凶宅

许大志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生出再探凶宅的想法。猎奇?还是想继续探索《阴间》书稿的下落?或许都有吧,反正就是莫名的心血来潮。他耐住性子,第二天一大早打了电话给解铃。

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

解铃当时给电话时候就提过,他如果离开这个城市手机是不会带的。到那个时候,除非他去找人,没人能找的到他。

许大志心下有点不安,如果联系不上解铃的话,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自己去凶宅。

还是没人接,正要挂,解铃声音响起:“许大志?”

“对,是我。”许大志激动。

解铃问什么事。许大志控制一下情绪,简单把自己想去探访徐同凶宅的事情说了一遍。解铃说:“这可巧了,我刚刚接受那边房地产公司的委托,要去那个房子进行超度。如果你有时间就过去吧,我们到那里汇合。”

许大志一口答应。解铃在电话里犹豫一下,说道:“大志兄,我可事先提醒你,那地方相当不干净。我现在没到现场,心里也有点没底。你如果真的想去,做好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

许大志心里咯噔一下:“能有什么后果?”

“不知道呢。不过有我在,我会尽量保证你的安全。我一个人也忙活不过来,你过去正好帮我打打下手。”

许大志忽然心念一动:“解师父,叫不叫柏霜?”

解铃马上否决:“最好不要叫他,他体内阳火虚弱,肾脉不振,极容易被不干净东西上身。到时候真出了麻烦还得先照顾他。”

许大志说,好吧。他本来有心叫上柏霜,既然解铃这么说,那就算了。

挂了电话,许大志闷坐了一会儿,又给柏霜打过去问他在干嘛。柏霜叹口气说,社里的主任逼着他要再联系刘洋拿到书稿,他现在正要和刘洋家里沟通,争取这个礼拜再到精神病院去一次。

许大志想说徐同的事,可不知为什么没张开嘴,只是嘱咐他小心一些。

挂了电话,他有点坐卧不宁,眼皮子老跳,生出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既然约好了还是要去,许大志出门坐车,很快来到徐同居住的小区。到的时候,看到解铃正在楼洞门口,手持一面小镜子,照着什么。许大志赶忙走过去,解铃看见他来了,叹口气说:“果然邪门。”

“怎么回事?”许大志问。

“这里阴气极盛,阴阳失调,而且有森森怨气。看来你在我家当时说得那些话没有夸张,这里估计已经成阴阳交界的入口了。而且……”解铃说到这里顿了顿。

许大志紧紧盯着他。

解铃道:“虽然没有迹象,但是我猜测,这里或许另有高人作邪法。”

“是徐同吗?”许大志问。

解铃摇摇头:“徐同或许会一些开阴坛招小鬼的法术,但我说的高人,要比他厉害更多,因为……因为我根本感应不到那位高人的存在。”

许大志有点糊涂,你都感应不到,为什么还说有高人存在呢?

解铃解释说:“这种感觉很难理解。以我的能力,如果有人作法必然会留下法术痕迹,我都会感应到它的存在。但是在这里,我完全感应不到它。可虽然感应不到,但可以肯定它确实存在。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我们在凶案现场捡到一把刀,刀上没有任何指纹。你不能说没有指纹必然没有凶手,而是凶手把指纹给擦去了。没有指纹恰恰是暴露凶手痕迹最大的漏洞。”

许大志点点头:“我有点理解了。”

解铃已经没法说的再清楚,他把小镜子收起来,示意他跟着一起往里走。两人进了楼道,就看到满地的纸钱和破烂,一片狼藉。这些破烂都是搬家时丢在地上的,很明显这些天,楼里的住户已经陆续搬家,整栋楼几乎都搬空了。

越往楼上走,解铃的脸色越凝重,等到了三楼的时候,他的表情能拧出水来。

许大志看得有点害怕,又不敢问什么,气氛十分压抑。他紧紧跟在解铃身后。

刚走到305室门前,解铃脸色陡然一变。他让许大志退开,自己单手做道印,放在眉前,眼睛焦点全部汇集在手印的食指上,竟然形成了斗鸡眼。这要是放在平时,许大志或许就笑了。但现在,此时此刻,气氛诡谲压抑,走廊阴森可怖,让他笑都笑不出来。

解铃放下手,看着许大志说,说了一句话:“里面有东西。”

他没说人,也没说鬼,只说里面有东西。许大志心下疑惑,可是没敢多问。

解铃从怀里掏出两幅医院用的白色胶皮手套,递给许大志一副。许大志赶忙戴上。解铃轻轻拽了拽门把手,没有拽开,可见里面是锁的。

他从裤腰带上卸下两根像铁丝一样的工具,在锁眼里捅一捅,那锁居然应声而开。

牛逼啊。许大志看得心里暗叹,大神果然厉害,开锁都会。

解铃轻轻推开门,这门一开,许大志顿时就愣了,还真他妈邪门。现在是大白天,朗朗乾坤,而徐同家里居然暗得就像是到了午夜,黑漆漆几乎没有光线。一走进去顿时就感觉温度极具下降,屋子里透着一股阴冷,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解铃站在门线上,没有急着进去,示意许大志把门带上。两人就这么站在门口,整个房间又阴又冷,借着微弱的光线,许大志扫了一圈。徐同的家里他是来过一次的,当时家里布置得还算干净,工工整整,算是过日子的家庭。可现在一看,这个家就像是被炮弹炸过一样,遍地狼藉,客厅里走廊里散落着满地的日常生活用品,什么椅子桌子塑料袋圆珠笔废报纸,一片杂乱,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墙上挂的液晶电视居然也摔在地上,七零八碎,屏幕砸成一堆玻璃渣,后面电路板都露出来。许大志看得眼皮子直跳,这怎么回事?是警察侦查现场造成的?肯定不是。许大志多少了解一些侦查流程,眼前这种杂乱明显是在破坏现场,绝对不是警察做的。

而且许大志很明显感觉到,有什么“异物”存在。这种感觉很难言,就像是走夜路,感觉背后有人盯着。你回头看,什么也没有,可是那种被盯得汗毛直竖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解铃不说话,他也不敢做什么,只能躲在后面。

等了一会儿,解铃始终没有反应。许大志心狂跳,不会出问题吧?他偷瞄了一下解铃,就看到解铃眯着眼,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极为凝重虔诚。

吟罢,解铃从怀里掏出一沓金箔纸,点出七张,然后折叠起来,右手呈剑指夹紧。

“这是?”许大志轻轻问。

解铃道:“屋子里不干净,除了一些特别重的怨气外,还有其他的东西。我现在要把其他东西请走,只留下那些怨气的宿主,这样才好谈条件,度他们往生。”

解铃用打火机把金箔纸点燃,这种纸可能是经过特殊处理,烧起来特别慢,冒出很大一股黑烟。烟雾在解铃手前缭绕,慢慢升腾起伏,如黑云翻飞。他凝神聚气,站在黑暗前,右手剑指夹金纸,左手呈道印立在身前,整个人真如一把出鞘的利剑,似能划破长空,引金光照耀干裂大地。

许大志看得目眩神迷,解铃这一刻气场之强大,简直无法描述,真乃高人也。

解铃夹着冒着黑烟的金纸,凌空写下一个字。这个字,笔划繁复,行弯转折颇为用力,很见风骨。许大志竟然福至心灵,心中跟着解铃的手动,默默画这个字,知道了这是什么。

解铃写下的是一个“敕”字。

“敕”这个字很有意思,本身可以解读为诏书、命令。用在这里,可能是对那些脏东西下命令让它们赶紧离开吧。写完“敕”,解铃又凌空写了两个字,一个“清”,一个“净”。

真是别说,“清净”二字一出,整个阴森晦暗的屋子,似乎陡然间气场变得纯了一些。就算还是满地破烂,可也让人不像刚进门那么不舒服了。

写完这几个字,解铃居然满头大汗,胸口微微起伏,喘得有点厉害。

他回头对许大志笑笑:“不服老不行,真是有点老了。”

许大志目瞪口呆:“解师父,你贵庚啊?”

“三十二喽。”解铃自嘲一声。

许大志心说,我三十八,你都算老,我岂不是要一头撞死。

解铃让许大志呆在原地别动,他夹着还在燃烧的金箔纸围着大厅绕圈,一共绕了三圈。随即手轻轻一抖,那团金箔纸甩了出去,居然在空中静静漂浮。燃烧的黑烟使金纸看上去犹如夜晚中的孔明灯,忽忽悠悠,越飘越高,最后散成一堆黑灰作蝴蝶纷飞。

解铃道:“厅里差不多了,咱们现在要到祭祀神龛的佛堂去。”

许大志浑身发冷:“解……解师傅那里据说是凶案现场……”

解铃“哦”了一声:“怕了?”

许大志干笑两声,笑得比哭都难看:“我是提醒你老注意,那里可能会更加凶险。”

解铃没有调侃什么,面色很凝重,点点头:“这样吧,一会儿进佛堂你帮我摆坛放东西。我作法的时候你出去,不要呆在里面。”

第十三章 起坛

两人来到佛堂门前,解铃轻轻扭开把手,门刚刚开启一道缝隙,就看到黑森森的里面突然有什么东西闪过。

那东西看起来蓝盈盈的,在黑暗中像是一盏袖珍的小灯笼。许大志顿时毛了,紧紧跟在解铃后面。

解铃慢慢推开门,门轴像是生了锈,“吱吱”怪响,让人牙床发酸。门是开了,可里面一团阴森的黑暗,几乎目不视物。

解铃从腰带上解下一个很袖珍的手电筒,微弱光亮下勉强能看到,佛堂就像是被大风吹过一样。里面一片乱七八糟,神龛重重摔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什么瓶瓶罐罐,香炉蜡烛纸钱更是散落一地。而且屋子里充斥着一股非常呛人的味道,又腥又臭,像是进了屠宰车间。

解铃刚要往里进,许大志一把拉住他,磕磕巴巴说:“解师父,你看!”

在他们的对面,穿过房间,那一面是挂着厚厚窗帘的墙。那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就在窗帘前面,陡然跳动着几簇蓝盈盈的火团。这些火团漂浮在空中,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像被风吹的一样,摇摇晃晃,可总是不落地,看起来极为诡异。

解铃非常严肃说了一声:“摆坛。”

他把背包卸下,从里面拿出东西摆起来。许大志在旁边帮忙,解铃先是在门口处摆了一尊铜香炉,然后在香炉前放了个骷髅头。许大志看得吓了一跳,低声问这是什么。

解铃道:“我要行鬼法,借骷髅招阴兵阴将。这里非常凶,而且极不寻常,普通鬼差根本应付不了。”

解铃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木偶,这木偶也不知谁雕的,有鼻子有眼,五官整齐,正在弯着嘴角笑,做的和真人一般无二。最为古怪的是,这黑色人偶偏偏戴了一顶红色的尖帽子,看起来像是个不伦不类的小丑。解铃让许大志帮着拿一下,许大志都快哭了。他虽然有些胆子,当个旁观者还行,可是让他参与到里面,简直比死都难受。

他强忍着不适,用手指头捏着黑色木偶,尽量不让它掉在地上。

解铃点燃五根长香,插在香炉里。在地上铺了一层黄色的符咒,每张符上都有朱砂写成类似鬼画符一样的符文。最后他把人偶接过来,压在这些符上,就算是准备好了。

解铃做个手势,示意许大志往后退。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蓝色的符纸,嘴里念念有词,擦动打火机,窜出火苗,就要去燃这张符。

说来真是邪门,突然一阵邪风在门窗紧闭的房间内刮了起来。五根长香本来飘着竖直向上的白烟,这风一吹,烟顿时就散了。解铃手里打火机的火苗顿时也灭了。

许大志看的目瞪口呆,一时竟然忘了害怕。

解铃表情极为严肃,双手合十,对着房间说:“哪位高人在此?能否现身一见?”说着说着,忽然嘴角露出笑容:“有什么条件咱们可以谈吗,何必折磨这些个亡魂?”

房间静悄悄,风也诡异地停了,一点声音没有,气氛压抑得喘不过气。

等了一会儿,解铃大大咧咧地说:“那你就是不给我面子喽?”

他蹲下身,拿着蓝色符咒又要用打火机来点。那风就像是逗他玩一样,毫无征兆就刮了起来,这次不但把火苗吹灭,而且地上那些散乱的破烂全都吹响,就连窗帘都在剧烈抖动。

解铃不依不饶,继续用打火机去点。许大志也不是那么没有眼力的人,赶紧过去,用身体给打火机挡风。这时,那风越起越大,地上散乱的瓶瓶罐罐撞击在一起,发出空洞的声响,“噼里啪啦”连成一片,加上呜呜的风声,此时听来像极了鬼哭狼嚎。整个房间阴森之气大盛,就像是踏进了地狱。

解铃低头一看,香炉里五根长香,此时被大风吹灭了三根,只剩下两根香还在兀自燃着。

他紧紧盯着香炉,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这是怎么回事?”许大志问。

解铃一字一顿:“三长两短。这种诡异的绝命香,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了。”

“这,说明什么?”许大志有些紧张。

“说明咱们两个人摊上事了,要倒霉了,而且是家破人亡的那种倒霉。”解铃淡淡地说。

许大志双腿一软,差点没跪地上。他以前跟一群写手,到全国探访各种凶宅,也没说像现在这么凶险啊,当时就当玩了。谁承想里面居然会有这么多套头,要知道能沾上晦气,打死他也不来。

许大志也有个念头,解铃是不是危言耸听?可现在周围场景这么阴森,气氛如此诡谲,真是不由得你不信。

“你觉没觉得很奇怪?”解铃忽然问出一句话。

“嗯?!”许大志明显心神不宁,随口应道。

“徐同家里这么乱会是谁干的?”解铃说。

对啊。其实刚进门的时候,许大志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可是后来发生的事越来越不可思议,让他几乎没有时间去思考。现在一冷静下来,他顿时觉得心跳加速,徐同家遭到如此的破坏到底是谁干的?

“会不会是你说的高手?”许大志小心翼翼地问。

解铃揉揉眉:“我也有点糊涂了。如果是高手的话,不会行事这么乖张,他把所有东西都打乱,为了什么?现在这种情况可能有两种可能。第一个就是高手在这里开坛招鬼,但是到后来他控制不住,恶鬼反噬。这里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斗法,所以把家搞得乱七八糟。”

“还有一种可能呢?”

“这位高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这么乱,有抄家的嫌疑。”解铃说。

许大志听到这话,马上就要破口而出,他一定是在找《阴间》手稿。

可不知为什么,他没说出来。现在还是走一步看一步,等出去有机会再说吧。

“我先把冤魂送走,要不然这里永远不得安宁。”解铃走进房间,他脚步很轻,走一步停一停。停在一处,便取来一根白蜡,点燃后倒转蜡头,在地上滴了几滴蜡油,把蜡烛固定在上面。

他走了这一圈,一共燃了五根长蜡。

许大志等他出来,赶忙问这是怎么回事。解铃道:“你拿肉眼看不到,取手机看看。”

许大志赶忙掏出手机,调到拍摄模式,然后颤巍巍把手机举起来,摄像头对准了燃烧蜡烛的地方。他看到在手机的屏幕上,那个区域照出来一个淡淡的人影。

许大志吓了一跳。解铃知道他看到了,便说道:“那就是死在这间屋子里的五个冤魂。”

许大志举手机,顺着燃烧蜡烛的区域看,那里都会照出若有若无模模糊糊的影子。垂手站立,有时候偶尔动一动,就像是被风吹的稻草人,左右摆动,其状十分恐怖。

“他们似乎被困在屋子里了,走不了。去不了轮回往生。”解铃皱眉:“奇怪,可是我在这里却找不到有法阵的痕迹。为什么走不了呢?”

“是不是,它们不愿走……?”许大志说道。

解铃看他:“为什么这么说?”

许大志咽了下口水说:“我有个朋友是警察,他说曾经找到过这家主人徐同的笔记。徐同杀人,是练习了邪法,叫什么五鬼洗罪术。”

解铃疑惑:“我从来没听过有法术叫这个。怎么回事,你说说。”

许大志便把从老魏那里听来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解铃听得紧皱眉头:“我从来没听过五鬼洗罪术。要么是我孤陋寡闻,要么就是徐同梦中的那个什么神,其实是妖人,在蛊惑人心。”

他随即摇摇头:“可是那人的目的是什么呢?死后伴随在阴间之神的左右?阴间什么时候又冒出一个神来。邪门歪道,邪门歪道。”

“那我们怎么办?”许大志问。

解铃想了想说:“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

解铃:“感同身受。”

“什么意思?”

解铃笑:“大志兄,该你帮忙了。所谓感同身受,我会借用你的人身,让徐同阴魂上身,我要直接和他对话。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把始作俑者抓到。”

第十四章 阴间苦界

说完这番话,解铃看看许大志:“大志兄,我是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的。这个还得要你自己愿意。”

许大志想了想问:“有没有危险?”

解铃非常严肃:“危险肯定会有。这是鬼上身,不是出门买早餐。但我会尽可能保护你的安全,让你平安。”

许大志内心十分纠结,这里阴森的气氛确实让他很害怕,恨不能现在就走。可是他心里有一个解不开的疙瘩,就是刚才烧出的三长两短绝命香。这玩意说是笑谈,却让人心里长了草,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或许能通过鬼上身,和徐同谈判,解决这个问题呢?

“好吧。”许大志说。

两人进到屋子里,解铃取出一块黄色的布帘铺在地上。布上用朱砂画着八卦的图案。他让许大志坐上去,然后又取出一块红色的布巾,缠绕在眼睛上。许大志顿时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说来也怪,这突然而至的目不视物,让许大志忽然生出了恍惚感。他觉得自己现在不是坐在屋子里,而是到了一处渺无人烟的荒郊野外。阴冷的风从身边吹过,那种空旷感非常真实。

在他的脑海里勾勒出这么一幅画面。这是一片暗无天日,阴云翻滚的露天郊外,前后不见人影,迷迷蒙蒙的世界里只有几棵即将枯死的老树。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逼真。许大志一时兴起,甚至想把眼睛上的布拿掉,看看自己是否真的穿越到了这么个鬼地方。

他还算有些理智,明白这种错乱感很可能是作法带来的。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以免破坏这个气场。

就在这时,解铃突然往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解铃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大志兄,现在我要起乩了。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慌张,不要乱动,切记切记。”

许大志深吸一口气,因为嘴里有东西,没法说话,只是点点头。

时间不长,一股香气袭来。那股香无法形容,有点腻人,冲进鼻腔还有点痒。许大志猛地醒悟,知道解铃往自己嘴里塞的是什么了。

嘴里插的是长香。

这时,耳旁不远的地方响起解铃的吟咒声。声音非常低沉,这个音节未落那个音节又起,黏黏连连,根本听不清念叨的是什么。

许大志尽量调节自己的呼吸,不要慌张,他感觉这里的温度越来越低,风也越来越大,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精神有些恍惚,也不知这个过程发生了多长时间。忽然听到解铃在和什么人说话,解铃问:“你现在还好吗?”

许大志努力去听,却没听到有什么人在回应。奇怪的是,解铃像是得到了反馈,继续问:“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许大志正待细听,所有的声音却突然消失了。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是坐在屋子里,突然间被抛弃到了外面。他现在完全感应不到解铃的存在。

人的感觉有时候很敏锐,比如说虽然你闭着眼,但是身边有个人,你还是能觉察出他的存在。

而许大志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被整个世界给遗弃了。

他心底忽然生出一丝恐惧的感觉。我现在在哪?我还能回去吗?

他忽然听到一声长号。声音非常嘹亮,嘎然划破了寂静。余音绵长,听得人血为之一凝。许大志下意识往号角发出的地方看,可什么也看不见。

伴随着这声长号,只听马蹄声响,随即还有拉车的“嘎吱嘎吱”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给人感觉,这应该是一支非常庞大的马队,前面的人吹号敲鼓,后面是长长的马车,在徐徐开动。从声音来听,应该正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过来。

许大志心惊肉跳,不知怎么办好了,想伸手拉下蒙在眼前的布巾。可就在有所动作的时候,他猛地想起解铃交待的事情,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乱动。

许大志提醒自己这些都是坐在凶宅里出现的幻象,莫慌莫慌。

可是身边发生的事情,完全不以他个人意志为转移。似乎在几个呼吸之间,那支马队就到了身边,他闻到了一股类似烧猪头的腻人香气。

而且这声音极为嘈杂,有敲锣打鼓声,有喇叭声咽,有长号长鸣,还有鞭子“啪啪”似乎是抽到马身上的声音,车轮和地面剧烈摩擦的声音,最为可怖的是,许大志听到了许多人的哭声。

这些哭声别提多凄惨了,完全是发自内心,听上去就像是一场巨大的生离死别。痛苦者的哭声,似乎能把撕心裂肺的痛苦传染过来,许大志就感觉心口窝一阵阵刺痛,眼泪情不自禁就在眼圈里打转。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那个声音。

这个声音夹杂在一群人的哭声中,本来不怎么起眼,但是许大志对这个声音简直太熟悉了。这个声音很轻微,带着低低的童音,是个孩子发出的。听来像是这孩子挤在车上一个角落里,没人照顾没人看管,就那么缩成一团,孤苦伶仃哭着,边哭还边找爸爸。

一听到这个声音,许大志整个人就被摧毁了。

那竟然儿子许磊的声音。

许磊听来非常可怜,想哭又不敢放开声,呜呜的很是委屈:“爸爸,爸爸,你在哪,我想你……”

许大志实在坚持不住,就在这时,在这一大片哭泣声中,他听到一个人在念诗。

那声音不高,忽远忽近又说不清在什么位置。不过嗓音空远,诗词划破哭声悠悠传来,说不尽的荡人心扉。

“魂去归来兮,工祝招君,背行先些,秦篝齐缕……”

许大志听出来了,这是很古老的楚辞里一篇《招魂》。楚国巫风极盛,民间有招魂一说,屈原根据民间小调整理成文,遂成《招魂》。此时伴随悲恸的哭声听来,此首楚辞之悲,简直无法用言语来描述,悠悠荡荡,似直指天际人心。

“爸爸……”许磊的哭声又响起。

许大志再也坚持不住,他陡然大喊了一声:“儿子,爸爸在这……”

怪事发生了,他这一嗓子出去,所有声音都不见了,似乎就连阴风都停了。这一瞬间寂静到了可怕。许大志喊完,脑子嗡了一下,后悔不已。

耳畔传来一声极为阴冷的声音:“哪来的贼人,胆敢私闯我阴间苦界。”

随即“啪啪”鞭子隔空脆响,许大志都吓傻了。突然间眼前一亮,布巾拿下来,他看到解铃表情古怪地坐在自己面前。

解铃手里拿了一张白色宣纸,上面隐隐有个红色的人头像,不知画着的是什么人。许大志低头一看,自己手里居然握着一管毛笔,笔尖染朱砂水,很明显这张人头像是他刚刚画的。

这怎么可能?自己一点画画的感觉都没有啊?

许大志刚要说什么,解铃摆摆手:“快走,出去再说。”

许大志吐掉嘴里的香,三根长香已经烧成了短短一截。两人收拾好东西,很快出了房间。解铃重新把门锁好,又不放心地拉了拉把手,确定锁紧了。

他右手做剑指,在门上凌空写了一道符。然后拉着许大志,快速下楼,离开这里。

两人出了楼洞,外面阳光正足,天气正热,许大志晒得浑身这个舒服,秽气阴气一散而消。

解铃带着他回到自己家,收拾好东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志兄,刚才你去哪了?”

“什么去哪了?”许大志莫名其妙。

解铃想了想,措辞道:“我修习的鬼上身是一种有别于道家或是茅山术的法术。鬼上你的身后,你的魂魄会置换到阴间。我在地府曾经修行过,和关帝圣君、酆都大帝、七爷八爷他们都打过招呼,那里设有我的一片结界。你的魂魄到了我的那个地方,我会感应到你的存在。可是,就在刚才起乩的时候,徐同的阴魂上了你的身,你的魂魄也离开了身体,但是我却没感应到你魂魄的存在。这么多年,这还是我遇到的第一次,非常不可思议。当时我还想,坏了,你的魂魄不知哪去了,能不能回来。还好,在我收法的时候,你确实回来了。”

“不对啊。”许大志冥思苦想:“我去的那个地方,就是阴间啊。”

解铃眯起眼睛:“你仔细说说。你如果到了阴间,就算不在我的结界,我也能感应到。但是你确实没去。”

许大志赶忙把刚才的经历说了一遍。解铃听得坐不住了,在地上走来走去,眉毛完全凝在一起。

他说出一句话,简直没把许大志吓死。

“你去的那个阴间,是个假阴间,不是真正的阴间。而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解铃说。

许大志急了:“我曾经在那个地方,听到我儿子的哭声……他,他不会有事吧?”

解铃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自言自语:“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又冒出个假阴间来?发生在徐同身上的怪事,很可能和这个有很大的关系。不行,我最近得找机会去一趟地府,面见酆都大帝。唉,要乱了,要乱了。”

“你见到徐同了吗?”许大志问。

解铃回过神来:“见到了,不过没什么交流,他只给我留下一幅画像。”他便把那张朱砂所成的人头像在桌上铺展开。

“这是谁?你认识吗?”解铃问。

第十五章 毒气场

许大志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摇摇头:“没有印象。”

这幅画虽然寥寥几笔,但画得还挺逼真。画上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

解铃叹口气:“事情很麻烦,我已经用法阵逼住徐同的家,那里的怨气出不来。但总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送到往生为好。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解铃从不掩饰自己的能力,看样子这件事颇为棘手。

许大志忽然想起,《阴间》这部书稿的由来。这条线索或许对这件事有帮助呢。

他正要开口说,突然手机铃声响了。他拿起来看看,居然是前妻的电话,顿时无比厌恶。想想还是接了,他向解铃做个手势,来到窗边接通电话:“干什么?”

前妻的声音有些冷:“你在哪?”

“有事说事,我还忙着呢。”许大志连斥带骂,好一通发泄。

前妻没和他吵,只是说道:“你如果有时间,赶紧来一趟市第三医院。”

听到这个名字,市第三医院,许大志心猛地就狂抽了一下。这所医院是全市治疗肿瘤最权威的医疗机构。在现如今社会环境越来越差,癌症发病率越来越高的情况下,这所医院的居住率居然超过百分之一百二,病房天天爆满,有的甚至在走廊加床。因为是肿瘤医院,这所医院也有死亡医院之称。基本上进到这所医院,就等于宣判死刑。

现在前妻说到这个医院,是什么意思?他强忍着紧张,问:“怎么回事?”

“小磊查出白血病了。”前妻一字一顿说,随即挂了电话。

许大志听完这个消息,脑袋就像是被枪击中一样,嗡一下,眼前金星乱冒。他一时控制不住,倒退一步,手机应声而落,摔在地上。解铃看到情形不好,赶紧过去扶住他,把他扶到椅子上,问怎么了。

许大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一把抓住解铃,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嘴唇一直在颤抖。

解铃知道事情很大,拍拍他的肩膀,沉声说:“大志兄,冷静!一定要冷静!怎么了?说出来我或许能帮上忙。”

许大志深吸一口气,声音发颤:“我儿子……得白血病了……我儿子,我儿子要死了……”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完全崩溃。情感就像泄闸的洪水一样爆发出来,他从椅子上哧溜到了地上,嚎啕大哭。

解铃紧紧抱着他,不无哀痛地看着这个哭泣的男人。

许大志哭了一会儿,站起来,擦擦眼泪,整个人神智已经有点不清了:“我,我要去医院,我走了。”

“我送送你,我和你一起去。”解铃说。

从楼里走出来,许大志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解铃的胳膊:“解师父,我想起来了,那个香。三长两短绝命香!你说过,出现这个香我们就会倒霉,我儿子是不是受到我的牵连?我儿子是不是因为我才得了这个病?”许大志边说边扇自己大嘴巴子,“啪啪”响。

他一边扇一边骂自己:“许大志,你他妈算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死就死吧,为什么拖累儿子,为什么拖累儿子……”一下比一下狠,嘴角马上见血了,脸都肿了。

解铃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厉声道:“你冷静点!情况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志兄,你听我的,到那了解情况再说。如果孩子有一线生机,我肯定会去救他。你相信我!”

许大志不打了,那股气也没有了,垂头丧气,低着头一步一步走着,跟游魂一样。

两人来到市第三医院,径直到了后面的住院部,来到四楼病房。这是个儿童病房,里面住着四个得绝症的孩子。许磊的病床在最里面,靠近窗户。他们到的时候,就看到已经有一男一女正坐在病床上嘀咕着什么。许磊十分懂事,知道大人说话小孩不能插嘴,自己缩在一边玩着魔方玩具。

玩着玩着,他一抬头看见许大志,这一刻孩子“哇”一下哭了,张开胳膊:“爸爸,爸爸。”

许大志也顾不得那么多,一阵风冲进去,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再也不放手,眼泪顺着眼角“哗哗”往下流。他已经下定决心,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哪怕犯法,就算劫持也得把儿子接过来和自己一起住。

刚才在床边说话的那两个人正是前妻和她现在的老公,两人站起来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前妻正要说什么,老公还算厚道,拍拍她,轻轻摇摇头。

“爸爸,我想你,晚上都梦见你了,你怎么老不来看我。”许磊哭得特别伤心:“我梦见你把我扔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许大志哭得泣不成声:“儿子,爸爸就算把这个世界都抛弃了也不会不要你。你记住,走到哪,我也是你爸爸,爸爸永远爱儿子。”

病房里还有挺多其他病人的家属,看到这一幕大家都不说话了。病房里非常安静,所有人都默默看着。家属们都是因为孩子得了绝症才住到这里的,触景生情,一些女士已经开始落泪。

许大志哭着说:“孩子,我真是后悔,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把你带到这个人间了。这里就是毒气场就是马戏团,生下来干什么?!生下来干什么?!是我造孽啊。”

越说越不着调,解铃走过去轻轻拍拍他。许大志把儿子放开,许磊看见爸爸兴奋加上哭累了,孩子坐在床上头一低一低的,想睡觉。前妻走过来,帮着许磊躺好,低声对许大志说:“老许,到走廊一下,别影响孩子休息。咱们谈点事。”

许大志看着孩子,心如绞痛,就像被万千钢针扎过一样。解铃说:“你去吧,我在这看着他。”

许大志浑浑噩噩来到走廊,前妻两口子示意一起来到走廊尽头的窗前。窗户开着,吹着小风,许大志看着窗外平台上“哗啦啦”被吹动的一张旧报纸发呆。

“老许,我问过大夫了,小磊这样的白血病治愈率还是挺高的。你就别太伤心。”前妻小心翼翼说着。

许大志心中苦笑,这娘们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客气了。

“大夫说,可能要做骨髓移植手术,需要的费用至少也得几十万。你知道,小磊是我的儿子,同时也是你的儿子……”

许大志一挥手,示意她不要说了。他转过身,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小磊是我儿子,我就算砸锅卖铁也得救他!我有个建议你听听,从现在起,儿子的监护权就是我的了。他所有医疗费用都由我来出,和你们没关系。”

说着他就要走,前妻的老公说道:“老许,你听我说句话。咱们两个人虽然没打过交道,但也算是有缘分在。”

许大志冷笑一下。

“你家里什么状况,我们大概都了解。你多长时间没工作了?我说话可能不太好听,你自己吃饭都困难,拿什么救小磊?小磊不单单是你的儿子,他也是我的儿子,我视若己出!感情是没你深,但我问心无愧。我们双方都冷静点,协商出一个合理的方案。现在救孩子是最主要的……”

许大志略停了停,没再听下去,大步流星走进病房。

病房里,孩子正在睡觉,解铃在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孩说话。这女孩梳着马尾辫,长得挺清纯,但又透出一种故作的老成。

许大志擦擦眼,走过去问:“这位是?”

那女孩主动伸出手:“你好,我是许磊的老师,我姓徐。”

许大志赶紧握手:“徐老师,你好你好,我是许磊的父亲。”

徐老师说:“听说小磊生病了,我马上赶过来。小磊这孩子在幼儿园的时候就特别招人喜欢,特别懂事,我们老师都喜欢他。谁承想会出这样的事情。”

许大志现在感情极为脆弱,听老师说这样的话,眼圈一热,又想哭。

这时,前妻两口子也走了进来,和老师握握手,说话就透着亲密了。孩子现在归前妻抚养,前妻和幼儿园打交道比较多,和徐老师也是非常熟络的样子。

几个大人凑在一起说着没有营养的话。这位徐老师看样子也是涉世不深,故作老成的幼儿老师,尽量找话题宽慰家长的心,许大志心乱如麻哪有心情听她的那些废话。

许大志心里烦,就想抽口烟,可医院里禁止吸烟,要出去抽还要走好远。他现在一步也不想离开儿子,一时间焦躁不安。就在这时,熟睡的许磊忽然喊了一句梦话:“阿姨,红嘴阿姨来了。”

大人们都停下来,一起看向孩子。解铃神色犹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第十六章 红嘴阿姨

“什么红嘴阿姨?”许大志疑惑道。

前妻走到床边,把被子往上掖了掖,说:“孩子发烧,说梦话胡话呢。”

还没说完,许磊忽然坐了起来,气喘吁吁。孩子小脸上都是冷汗,脸色煞白。前妻看情况不好,赶紧出去叫护士。许大志坐在床上,握住孩子的小手:“小磊,怎么了?”

“爸爸,那个白脸红嘴的阿姨又来找我玩了。”许磊轻轻地说。

许大志听孩子这么说,有点发毛,疑惑道什么:“白脸红嘴的阿姨?”

许磊伸出手指,指向窗户:“刚才她还露个脸呢。”

许大志和解铃不由自主看向窗户,解铃走到窗前,轻轻推开那扇窗。他们是在四楼,高高的白楼下面,是一大片院子。就算真的有什么女人,也不可能爬这么高,在窗外露个脸就没了。

徐老师看得有点害怕,不由自主走到解铃身边。解铃脸色凝重,许大志轻声问他有什么发现。解铃摇摇头,说医院这地方本来阴气就重,尤其肿瘤医院,死去的亡魂更多,无法确定骚扰许磊的是哪一个。

“你们说的怎么跟真事似的?”徐老师更害怕了。

解铃走到床前,柔声说:“小磊,你是好孩子,老老实实告诉叔叔,你是从什么时候看到那个阿姨的?”

许磊缩在被子里,白色的脸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起来特别可怜。他低声说:“就是上次在幼儿园,和小朋友们一起做画图游戏的时候看到的。”

许大志不无担忧地说:“既然医院不干净,那就让小磊回家吧。”

解铃摇摇头:“不至于。小磊可能是体质敏感了点,等我在他床头贴一个安神驱邪的符就好了,肯定神鬼不近。而且你也听到了,那个不干净的东西最早出现在幼儿园,一直跟到这里,并不是突然在医院冒出来的。”

徐老师赶紧插嘴:“你们乱说什么啊,我们幼儿园干净得很,怎么会有脏东西呢?”

说完这话,她忽然愣了愣神,说道:“我想起来小磊说的白脸红嘴阿姨是怎么回事了。”

许大志心急如焚,催促她快说。

徐老师说,前些日子幼儿园来了几个人,说是上面教育部门搞幼儿教育研究的,是园长领来的,应该没错。他们选定几个班级,把这些孩子集中在一起做测试。

什么测试呢?这些人在纸上先写几个字或是画了个图案,让孩子们去猜。

猜的过程中没有任何的线索和提示,就是让孩子隔空凭感觉去猜物。不知是什么目的。

一开始做的那些测试,没有孩子能猜对。徐老师当时觉得有些扯淡,现在是讲究科学技术的年代,这种非科学的事情怎么还有人搞呢?只不过这些人是园长领来的,她也只能腹诽。

一直到最后一个实验,那些人里有个领头的男人,在纸上写了一串字,让孩子们猜。这个实验,要求孩子们不要多想,感觉到什么就在纸上画什么。

等所有孩子都写好后,他们把纸收上来一一检查。当看到其中一张时,那个男人眼神立时不对,和同来的几个人低声说着什么。

这张纸就是许磊画的画。上面用蜡笔,歪歪扭扭画了一个人物的正面头像。这个人物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留着长长的头发,脸色就是白纸的颜色,不知是许磊忘了上色还是人物本色就是这样。

这个女子,脸上最显著的特征,就是长着红红的嘴唇。

看到这幅画,那男人找到许磊,和他交流了一会儿。徐老师就在旁边,男人问孩子的无非就是多大了,认多少字之类,很稀松平常,没什么奇怪的地方。询问一番,那些人什么也没交待,就都走了,此后再也没露过面。

时间一长,徐老师就把这事忘了。

解铃觉得事情有点蹊跷,问徐老师那个男人当时在纸上写的一串字是什么?徐老师想了半天,摇摇头:“忘了,真的忘了。他写的时候,我们距离挺远的,我撇了一眼没看清楚,也没细问。”

“你们幼儿园有摄像头吧?”解铃问。

徐老师点头,表示有的。解铃对许大志说:“这事很奇怪,或许有些玄机。我现在就过去到幼儿园,查查当时的录像。”

许大志赶忙道:“我也去。”他咬牙切齿:“我要知道谁在害我儿子,我给他扒皮抽筋。”

“徐老师,也麻烦你和我们一起过去。园里有你沟通,比较方便一些。”解铃想得很周到。

徐老师这女孩还挺爽朗,随口答应。

这时前妻领着护士和医生进来,许大志简单交待了两句,三人一起出了医院,打着车到了幼儿园。

到了园长办公室,徐老师把事情一五一十汇报上去。园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戴着厚厚的近视镜,听得称奇,对许大志说:“这位家长,不好意思啊,这件事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这些都是前园长做的。”

许大志耐着性子说我今天来不是追究责任的,而是想调查一下,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园长叫来了电脑房微机老师,把事情和他说了。微机老师挠头:“过了这么长时间,不知道当时的带子保没保存,你们跟我来吧。”

园长也坐不住,跟着他们几个到了电脑房。微机老师问清当天的时间,在服务器硬盘里搜索,好不容易找到那一天的文件夹,里面有视频文件,随即打开。

图像一出,徐老师指着屏幕上一个背对摄像头的男人背影说:“就是他!”

解铃和许大志紧紧瞅着屏幕,眼睛几乎都不眨一下。

那男人看起来有些魁梧,肌肉很发达的样子,一看就是经常锻炼。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衣服虽然很随性,但穿在他身上,却有种很严肃的气场。

摄像头拍摄的画面,正是他在纸上写那串字的时候。只见白纸上随着他的笔尖跳出一串字,许大志惊叫一声:“是日文。”

在场的几个人都看清楚了,确实是日语。

“这是个日本人?”徐老师觉得不可思议:“当时我们说话时候,他的普通话说得很地道,没想到是日本人。”

“写日文的未必是日本人。”解铃说。

他对微机老师说:“镜头能不能再清晰一些,我想看看纸面上写的是什么。”

微机老师也好奇,定格那个镜头,一帧一帧放大。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屏幕上的画面已经出现许多色块,字迹虽然看起来还是模糊,不过轮廓已经出来了。

许大志看看在场的人:“你们谁会日语?”

这时,他看到解铃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屏幕上的日文,聚精凝神,很可能知道些什么。

“解师傅,你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许大志尝试着问。

解铃点点头,脸色有些疑惑:“他写的是一个名字。”

“名字?”众人面面相觑。

“翻译过来叫做阿弥。”

徐老师好奇地说:“阿弥陀佛的阿弥?”

“字是这么个字,但不是这么解释的。佛教术语中的‘阿弥’指的是功德无量的觉悟者,而这里的‘阿弥’,据我了解应该是能剧艺人的一种艺名后缀。”解铃说。

说到这里,许大志瞪大了眼睛,脑袋嗡嗡响,能剧的阿弥……他几乎脱口而出,孙阿弥、阴间!他实在想不到,为什么刘洋所说的那个能剧故事,会活生生和他的生活发生这么强烈的关系。

解铃看他脸色不好看,以为他忧心儿子,赶忙道:“大志兄,你如果担心就去医院吧,这边的事我来调查清楚。”

许大志苦笑。他正要说出《阴间》书稿的事,就在这时,屏幕上那个黑衣T恤的男人,慢慢转过身,侧脸对着摄像头。

这一刻,不但许大志看得目瞪口呆,就连解铃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屏幕里出现的这个男人,正是解铃请徐同鬼上身后所画的那幅朱砂画上的人。

许大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男人祸祸完徐同,又跑来祸祸自己的儿子?

徐老师好奇:“为什么他写下‘阿弥’的名字,许磊就能画出白脸红嘴的女人呢?”

解铃没有说话,继续看着录像。教室里的孩子们纷纷完成画作,交了上来。那个男人一一翻看,画作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当翻到一张画的时候,他停下来,把画拿起来看。

这幅画就是许磊所画,歪歪扭扭的人头像。他画的这是个女人,留着长头发,白色的脸,眉骨处轻轻两抹,红艳的嘴唇。这些五官潦草简单,但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极为妖冶的意象。这幅画完全不应该出自一个纯真孩子的手,因为里面沉淀着非常阴郁的男女情欲的感觉。

许大志看着屏幕上许磊的小脸,顿时怒火中烧,他认为儿子得了绝症,完全就是被什么妖邪之物给折腾的。他一把抓住老园长的前胸,几乎怒喝:“看看,看看你们干了什么!我要报警!我要让你们园关门。”

园长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他剧烈地咳嗽:“跟我没关系啊,我才来这里不到一个星期。”他挣开许大志,迁怒到徐老师身上:“到底怎么回事?”

徐老师还委屈:“我哪知道。园长就那么安排过来的,我也不能拒绝啊。”

“这是能剧的面具。”解铃忽然说了一句话。

第十七章 又见刘洋

解铃解释说,能剧为什么叫“能”,其本义就是以舞蹈为主的假面剧。他曾经到现场看过能剧,多少了解一些,屏幕上出现的这个女人画像,属于能剧脸谱化角色里的一个分类。

能剧分“神男女狂鬼”五大类,这个脸谱属于“女”里,是代表性面具之一,专业术语叫做孙次郎。孙次郎代表了现实中的一类成熟女性,她们娇媚、忧郁和冶艳。她们正是**最炽烈的年龄,处于极富魅力的时候,表面上看这一类女性都有高贵而稳定的身份,在能剧里多是夫人、诗人这样。她们碍于本身的身份,无法坦然地去追求身体**,只能故扮冷酷,把**之火压抑到内心,使这一类人物性格发生极大的扭曲。

她们庄重,背后却是淫欲;她们静谧,背后却是痴情;她们道德,骨子里却是悖德。别看这是个小小的面具,背后却代表了最复杂最细腻最深不可测的人心之海。

说完这些,解铃叹道:“不简单啊。”

许大志盯着屏幕上这张“孙次郎”的面具,越看越是厌恶,想到自己儿子,心如绞痛。这都是些什么畜生,为什么要拿孩子开刀?

这边徐老师把许大志儿子的事轻声告诉了老园长。老园长这才明白,事情要比原来想的复杂麻烦得多。他握着许大志的手,诚恳地说需要我帮什么忙,你尽管说。

许大志叹口气,颓然坐在椅子上,抽出一根烟,缓缓道:“能不能找到前园长的联系方式,我要尽快找到他。”

“可以,没问题。”园长一口答应。

“园长,如果可以的话,这段视频我想复制走。”解铃说道。

园长有些为难:“原则上录像是不能流传出去的……”他看了看许大志又看了看解铃,一咬牙:“行,我做主了。小徐啊,给他们拷一份。”

两人从幼儿园出来,解铃看许大志精神状态不好,就安慰他。许大志脑子里乱嗡嗡的,全都是孙次郎那张脸,整个思维已经飘出九天云外,一会儿是徐同上吊自杀,一会儿是火盆里燃烧的《阴间》书稿。一想到书稿,他马上想起了刘洋。

他突然怔住,很清楚想起刘洋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会为许大志构思一段情节,一段特别悲惨的情节……”

许大志可以接受神鬼之论,但是他却从来不信一个人能牛逼到设计的虚构情节可以在现实中发生。刘洋却说到做到了,这一切的发生真是他构思的情节?

这是巧合吗?

许大志在原地站住不动,整个人如坠冰窟。他想起刘洋胖胖的圆脸,忽然生出毛骨悚然。等他醒悟过来的时候,解铃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许大志抹了把脸,坐在路边抽烟,脑袋杂乱如麻,只是下意识一根接着一根地抽。

这时,他看到手机有条未读短信,是解铃发来的。解铃在短信里叮嘱他不要上火,好好休息,其他事别多想,照顾好小磊。园长和那个神秘男他来调查,尽可放心云云。

许大志叹口气,发生这么多事,唯一还值得欣慰的是,认识了解铃这么个朋友。

他想了想,拿起手机给柏霜打了电话,什么也没多说,只是问柏霜这次去看刘洋是星期几,他也去。柏霜有些诧异:“老许,你不是看不上这个人吗?怎么又想见他了。”

许大志喉咙里堵了千言万语,一时不知怎么说好,长叹一声:“见面再说吧。”

柏霜在电话那头说:“刘洋托他爸转告我,说这次去见他的时候,要戴个棒球帽,你说怪不怪。”

许大志也没心情去猜怎么回事,只是感叹刘洋这个人,真是深不可测,一举一动都这么出人意料。

约好了时间,没有多谈,许大志又回到了医院。

这几天,许大志一直呆在医院看护儿子,没早没晚,衣服几乎都没脱过。他要把离开儿子的时间都给补回来。许磊特别高兴,天天和自己爸爸玩,孩子白色的脸上多少也有了些血色。

许大志太累了,趴在病床上就睡了,正睡的香,被人敲醒。抬头看到是前妻。前妻对他的态度这几天也和缓了不少:“老许啊,你太累了,回家休息吧。这边有我们呢。”

许大志揉揉太阳穴,闻到身上一股味。是应该洗洗澡换换衣服了,整个人都他妈馊了。

他看看时间,突然想起柏霜之约,和前妻说他明天要去办一件大事,可能过不来。前妻点点头说,要忙就忙你的吧。

许大志回到家,先到澡堂子洗了个澡,换一身干净衣服,照镜子时候发现短短这几天时间,他居然鬓角长满了白发。

第二天掐准时间,许大志到了精神病医院。在门口看到了柏霜。柏霜一见许大志,顿时失声说:“老许,你咋了?”

许大志苦笑,就连宅男柏霜都看出自己的巨大变化。他也没隐瞒,把孩子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柏霜说:“老许啊,既然这样你就别过来了,在医院看护孩子多好。”

许大志说:“你还记得刘洋曾经说过,要给我设计一段特悲惨的情节吗?”

这句话把柏霜说愣了,他看着许大志,惊疑地说:“他随口一说,你居然当真了?”

许大志道:“这里面还有其他的事,我慢慢说给你听。”

他们俩一边往里走,许大志一边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说。虽然有许多细节没交代,柏霜还是听得目瞪口呆:“老许,这都是真的假的?听起来比还。”

许大志苦笑:“我骗你干什么,不信你可以问问解师傅。所以,这个刘洋有点门道,有点邪门。有些事你不信还真不行。”

两人来到住院部的病房。到的时候,刘洋正坐在轮椅上俯身在窗台写着什么。他看到护士进来,赶忙挺身,把笔收起来。小护士觉得可笑,敲敲门说:“刘洋,医院可三令五申不让你写东西,你别让我为难啊。”

刘洋尴尬笑笑:“放心放心,我就是写点随感。”

小护士看看柏霜和许大志说:“时间别太长了。”

等她走没影了,刘洋划着轮椅过来:“我猜到你们会再来,大志兄。”

许大志脸色很凝重,把病房门随手关上。柏霜有点害怕,赶忙叮嘱他冷静。刘洋笑:“没事,这里有监控。大志兄这是有心事啊,有事说事呗。”

“我儿子的事,是不是你设计的?”许大志逼问。

刘洋疑惑地问:“你儿子?”

许大志看他茫然不知的表情,不知怎么心里焦躁不安,还是耐住性子,把许磊得病的事说了一遍。他越说越气,径直走到刘洋面前。

刘洋毫无惧色地看他:“对于你儿子生病,我深表遗憾。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和我无关。我不是上帝,我无法安排别人的命运。”

“可是你上次说,要设计一段特别悲惨的情节给我教训。你就是这么教训的吗?你他妈还有没有点人性?!”

刘洋做了个向下压的手势:“大志兄,你冷静点。我知道你现在想发泄,可是又找不到宣泄口。如果你骂我能痛快,那你可劲骂,我肯定不还嘴。可现实呢?却不会因为你骂我,而有任何变化。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想想办法给孩子治病。”

“还怎么治?这是绝症!”许大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蹲在地上呜呜地哭。

刘洋划动轮椅来到身旁,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能不能告诉我,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

还是柏霜把许大志的经历转述了一遍,刘洋听得非常仔细。听罢,他对许大志说:“幼儿园监控里出现的那个男人,你还记不记得长什么样?”

许大志已经控制住自己情绪,颓丧地坐在病床上,好半天才点点头。

刘洋把柜子上的纸和笔递给他:“画起来看看。”

许大志擦擦眼泪,在纸上画了起来。时间不长,人像成形。他虽然没什么画功,但人物面部特征抓得还是挺准的。刘洋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慢慢说道:“这个人就是李大民。”

许大志瞪大了眼,颤着声说:“他……他就是李大民?”

刘洋划着轮椅面向窗户:“你们必须帮我离开这里!我有他的线索。只有我,才能找到他。”

许大志和柏霜面面相觑。这里监控严密,走廊全是护士大夫,要推着轮椅穿过大楼,到医院外面简直是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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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情节

“我们怎么帮你?”许大志问。

“先把我推到卫生间。”刘洋说。

许大志和柏霜互相看看,谁也不知道刘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然犹疑,他们还是按照刘洋所说,推着轮椅进到卫生间。

卫生间比较小,三个人加一个轮椅,就有点转不开了。刘洋让许大志把卫生间的门关上。

“这里是唯一没有监控的地方。”刘洋说。

说完,他扶住轮椅的把手,居然慢慢站了起来。这个突然而至的举动,把许大志和柏霜看懵了。柏霜指着他,磕磕巴巴说:“你的腿……”

刘洋笑:“出了车祸坐轮椅,在所有人的思维定势里都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这个人腿坏了。”

“难道你的腿没坏?”许大志难以置信。

刘洋摆摆手说:“我的腿没有问题,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我们抓紧时间,我和柏编辑身材脸盘有些相似,我的计划是换衣服。我穿你的衣服,你穿我的衣服。”

柏霜已经有了结论:“然后我装你,坐在轮椅上。而你伪装成我,逃离精神病院?”

刘洋笑:“行啊,有点悟性。”

柏霜说着说着,忽然一拍腿,惊叫一声:“你早有计划,所以你让我戴着棒球帽。”

“不傻。”刘洋哈哈大笑:“赶紧的吧,抓紧时间。”

柏霜本来就不是一个有胆量拒绝别人的人,看到刘洋动作迫切,一切皆在弦上,他不由自主就开始解衣服扣。

“等等。”许大志说道,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对劲。看着刘洋这劲头,他忽然生出一种非常不踏实的感觉。

刘洋看他。

许大志犹豫一下说:“你的病情怎么样了?”

刘洋笑:“严格来说,我们每个人都是精神病,大家都存在心理问题。放心吧,我是有心理疾病,但还没到拿菜刀满大街砍人那么严重,就是有点妄想而已。我没有攻击性,要硬说对谁有伤害的话,那只能是我自己。”

“柏霜怎么办?”许大志问。

刘洋说:“这是医院不是监狱。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狸猫换太子,不好意思啊柏编辑,我就是打个比喻。他们能做的就是通知我的家属,让柏编辑离开这里。”

“没触犯什么法律吧?”柏霜问。

刘洋笑:“顶多算恶作剧,不偷不抢的你怕什么。”他表情一下变得极为严肃:“大志兄,现在你儿子命悬一线。我猜测他的病情很可能和李大民有关系,现在你要做的,就是配合我,找到李大民!找出他背后的一切。”

刘洋这句话算是戳在许大志死穴上了,他现在为了儿子都能杀人。

柏霜叹口气,知道骑虎难下了,默默脱着衣服。

两人把衣服脱下,互相交换穿上。别说,刘洋穿着柏霜的衣服还挺合适,他把棒球帽戴在头上,帽檐压低,根本看不出他的原貌。

刘洋推着轮椅上的柏霜,从卫生间出来,一直推到窗户前。刘洋拍拍他的肩膀:“在这待呆一会儿吧,到中午送饭的时候就会有护士来,到时候你就解放了。”

“你可答应过,给我书稿的。”柏霜强调。

刘洋呵呵笑:“放心吧,以后我的稿子只交给你一个人处理。你以后会在业内名满天下的。”

刘洋看着许大志,点点头:“走吧。”

两个人走出病房,外面就是医疗大厅,几个小护士正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刘洋跟在许大志后面往外走,这时,一个护士走过来。

许大志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有点紧张。

“你们要走了?刘洋还好吗?”护士问。

“挺好的。”许大志笑笑:“就是不怎么搭理我们。”

护士点点头:“他是有些自闭。”

两人继续往前走,在楼梯口签了名,保安打开楼道铁门,两人走了出来。许大志这才发现出了一身的冷汗。刘洋在后面低声说:“自然一些。”

穿过医院,一直走出外面的大门。刘洋站在碧蓝的天空下,深深嗅着清新的空气,脸上呈现出嗨到极点的表情。

许大志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极为不爽,已经开始后悔。他掏出手机给柏霜发了个短信。

病房里,柏霜坐着轮椅,穿一身病号服,真是有一种新奇的体验。他想着刘洋的话,我们每个人都是精神病。

我也是哦,柏霜看着楼下的绿色草坪,有些失神。他有时候想想自己,确实活得挺失败的。工作没起色,对象跟人跑了,自己至今一事无成,真就像女朋友说的,这辈子没什么大出息了。

正想着,手机响动,他拿起来看,是许大志发来的信息,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已安全脱身。

柏霜长舒一口气,看着草坪,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看看手表,又看看窗外,心里有些好笑。他想起刘洋曾经说过设计了一个情节,精神病院有一群人定时定点,每天这个时候都会逗小狗。现在时间已经到了,小狗呢?

他摇摇头,当时怎么就会相信刘洋这番鬼话,虚构的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发生模糊、交融,互相产生影响,呵呵,想想就可笑,恐怕也只有精神病才会这么想吧。

看了一会儿草坪,柏霜甚感无聊,他尝试着划动轮椅,在地上转圈。居然像孩子一样玩了一会儿,自己都感觉幼稚。有一件事想不通,刘洋为什么要装腿坏了?

这时,他忽然摸到轮椅下面好像贴着什么。他俯下身,看到座位下不知用什么胶粘着一张字条。柏霜觉得好奇,把那东西撕下来看,上面写着一句话:知道你无聊,看看我枕头下面。

虽然不认识笔迹,但能写这样字条的只有刘洋。

柏霜划着轮椅来到床边,掀开枕头,下面居然窝着一沓a4纸,纸上全是手写的文字,看起来乱七八糟的,又是圈又是点,脏成一团。

柏霜把纸拿起来看。时间过得很快,这一看就是一个小时。病房始终没有来人,非常安静,很适合阅读。他读得非常入神,因为这是刘洋写的一部新。这个故事是柏霜第一次看到。

上面的人物没有编排姓名,只是简单地用a、B、c字母来标注。很显然,这些手稿只是整个大故事的一部分情节,虽然无头无尾,可是读来蛮有意思。

情节里描写X和J两个人到一处凶宅去探险。这个J呢,很显然会点半吊子法术。他们进了曾经发生过凶案的现场,这位J开始作法了。

“J说道,我要行鬼法,借骷髅招阴兵阴将。

J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木偶,这木偶也不知谁雕的,有鼻子有眼,五官整齐,正在弯着嘴角笑,做的和真人一般无二。最为古怪的是,这黑色人偶偏偏戴了一顶红色的尖帽子,看起来像是个不伦不类的小丑……

X强忍着不适,用手指头捏着黑色木偶,尽量不让它掉在地上。

J点燃五根长香,插在香炉里。在地上铺了一层黄色的符咒,每张符上都有朱砂写成类似鬼画符一样的符文。最后他把人偶接过来,压在这些符上,就算是准备好了……”

写得还真挺形象,柏霜看得津津有味。这就是有点封建迷信,什么鬼啊神啊,开坛做法之类,要不然的话,完全够了出版的水准。

看到最后一页,刘洋在稿子最下面写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这句话和整个稿件完全脱离语境,让人摸不着头脑,这句话是:看看窗外。

柏霜下意识划着轮椅来到窗边,往外看。

草坪上有几个护士陪着病人,正在逗着一只小狗,那狗在阳光下欢快地跳跃。

柏霜忽然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的心在狂跳,无处捉摸又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寒意。他忽然想起刘洋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设计了一段非常巧妙的情节,可以离开这里。”

我们换衣服,他伪装成我逃出医院,这算不算是“巧妙的情节”?

可如果刘洋真的那么厉害,能够构思成真,那他为什么还会遭遇到那么多悲惨的打击呢?又是车祸又是女友死亡的。

柏霜皱眉,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如果刘洋假装腿受伤,那么他能不能也假装出了车祸呢?

既然他已经撒了一个谎言,那么再编造其他谎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仔细想了想,柏霜还是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车祸,女友亡故,不是说编就能编出来的,他和刘洋的爸爸也曾经交流过。刘洋老爸说,那场车祸在社会新闻中有过报道,他还陪刘洋参加了女友的葬礼。这些都是实打实的现实,不是撒谎出来的。

柏霜忽然想到一种极为匪夷所思的可能,这一瞬间他被这种想法击溃得几乎要窒息了。刘洋出车祸,女友死在他怀里,这会不会也是他设计出来的情节?他让这个情节在现实里发生了?!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上哪找李大民?”许大志抽出一根烟点上。

刘洋在旁边打个响指:“给我来一支,妈的,憋死我了在医院里。”

他美美地抽上一口,吐出一串烟圈,舒服得直哼哼。

许大志也不知怎么,就是看不上他这幅德性,可能文人相轻吧。两个写手见面,不互相掐就不错了,哪来的好感。

刘洋叼着烟,问了一个问题:“我的你都看过吧?”

许大志有点不耐烦,这小子不会是想炫耀吧?可是现在儿子的性命都寄托在这个混小子身上,只好耐着性子说:“都看过。”

刘洋说:“我没出版的第三部也看了吧。”

“嗯。”

“我在第三部写了日本人关东军秘密基地,里面做着一种实验,叫做万有引力试验,还记得吗?”

“有印象。日本人在实验灵魂是否受万有引力的作用。”许大志说。

“对。因为这个实验,日本人给灵魂总结出一个专有属性,叫灵能。灵魂是一种能量,拥有单位能量越多,灵能就越大;反之,灵能就越小。对于灵能的研究,我的只是写了一个皮毛,拥有灵能越大的灵魂,不单单可以脱离肉体独立存在,它在肉体内的时候,拥有者可以感觉到普通人无法觉察的东西,有点类似第六感。”

“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许大志不耐烦。

“李大民在幼儿园测试的,就是孩子们的灵能。”

“啊?!”许大志瞪大了眼。

“他在寻找一个灵能最强的孩子!”刘洋把烟头掐灭:“经过很多实验,日本人发现,孩子是拥有灵能最佳的载体。还记得我里曾经写过,日本人曾经把一个拥有强大灵能的小女孩拜为圣女,送回了日本。”

第十九章 李大民

“你的意思是说我儿子灵能很强大?”许大志问。

“至少从你描述的那个实验上来看,确实如此。”刘洋说:“我不知道李大民找这样的孩子想做什么,不过从他的手段上来推断,他寻找的这个灵能强大的孩子,还具备另外一个特点:那就是,这个孩子能够感应到孙阿弥和他的手稿。”

许大志颓然:“他到底想干什么?”

刘洋说:“咱们从时间上来看,李大民到幼儿园测试小朋友,这个时间发生在他破译孙阿弥加密手稿之后。也就是说,他把这份手稿破译解读后,肯定又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他去寻找一个灵能强大的孩子。”

许大志没有说话,只是闷头抽烟。

“现在有一点非常奇怪,他找这个孩子想做什么?目前来看,他什么也没做。”

许大志梗着脖子说:“怎么没做?我儿子得了……得了绝症。”

“这一点存疑。李大民毕竟是人不是神,他有那么大能耐能让一个人凭空得了白血病?白血病是可以人为造成,比如说辐射、环境污染……但李大民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手段,他没有能力决定人的生死……”

刘洋刚说到这里,忽然愣住,他有些失神,明显是意识到了什么问题。

许大志看他表情不对,赶忙问怎么了。

刘洋看他,道:“你还记得我里曾经写到,日本人发现有一种因素能够影响到灵能的大小。”

许大志挠挠头:“时间太长,忘了,你说吧。”

“是肉执。也就是说越迷恋自己的**,你的灵能就越小。而越是超脱,不拿身体当回事,灵魂的独立性就越强,灵能就越大。你儿子许磊,灵能非常强大,说明他的灵魂对于摆脱肉身没有任何困难……”

说到这,许大志一下把烟头扔掉,厉声道:“我儿子灵能强大,就必须要死?”

刘洋叹口气:“我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什么联系。说不定你儿子可以通过绝症摆脱肉身,解放灵魂呢……”

许大志毫无征兆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刘洋反应挺快,微微一闪身还是被拳头挂到,他跌趔倒退两步。

许大志眼睛都红了:“你他妈说的是人话吗,你怎么不去自杀摆脱肉身?”

“你冷静点!咱们不能因为你感情受不了,就有些事情避而不谈。现在冷静地思考,恰恰是为了更好的解决问题。你这么意气用事,那我以后只能单独行事了。”刘洋说。

许大志深吸一口气,虽然他对眼前这个小子十分不爽,可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平复了一会儿,许大志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你的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到底多少是虚构的?”

刘洋诚恳地道:“七成真实吧。除了一些必要的文学修饰,所有的事情几乎都取自真实事件。”

“你的意思是,日本关东军当时真的做了针对灵魂和阴间的实验?”

刘洋笑:“废话。没做我能写吗。你以为‘灵能’这个概念是我编出来的?”

“那你真的去了关东军基地?我记得你第三部留坑的时候写,自己陷入一个黑色液体漩涡,眼看就要绞进阴间了……”许大志质疑。

刘洋呵呵笑:“你也是写的,应该知道我这是,不是报告文学。里的事虽然都取自真实事件,但未必是我亲身经历啊。其实我是个预言家,只是没人知道而已。跑题了,咱们现在不是讨论的虚构性,要切切实实找到事情的线索。”

“你说吧。应该怎么办?”许大志说。

刘洋道:“走吧,去李大民他家看看。”

李大民家住在一片高档小区的公寓楼里,出入这片小区还得路过门岗,大铁门封得严严实实,摄像头高悬。进到里面,小区风景正经不错,假山流水凉亭,凉风习习,郁郁葱葱。

许大志跟着刘洋进到一处公寓楼。许大志看过阴间前几部,对李大民这个人物有一些印象,书里描写的他有点邪,一门心思奔着修行成仙,世界观和思考方式跟正常人都不一样。从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来看,现实中的李大民和书里描写的差不多,只不过更神秘更诡异。

二人坐着电梯到了七楼,穿过走廊来到一间房门前。刘洋看了看许大志,然后走上前敲敲门。

敲了一段时间,里面一点反应没有。

许大志发现几个细节,门上有门铃但是刘洋没有去摁;再一个,刘洋敲门的时候是有规律的,三下为一组,敲完一组顿一顿,留出空白时间,然后再敲下一组。这应该是种暗号。

敲了能有五六分钟,静悄悄的走廊里,就听到敲门声回响了。

刘洋摇摇头:“不在家。”

“你们在对暗号?”许大志轻声问。

刘洋点头:“李大民这人心无旁骛,一直在研究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他认为其他一切都是扯淡,都是浪费生命。有点当年齐仰之‘闲谈不得超过三分钟’的感觉。所以他给我们这些朋友定下一个敲门暗号,对准了他再开门,否则就是把门敲烂了门铃摁碎了,他也装不知道。”

“这人……”许大志无法评价了。绝对怪人。

刘洋趴在门上听了听,朝许大志摆摆手,示意没有声音。

“走吧。”刘洋道。

“这就走了?”许大志不甘心。

“他不在家,再想其他办法。”刘洋说。

许大志已经后悔,早知刘洋就这么点能耐,把他从精神病院放出来干什么。

两人坐着电梯来到一楼物业大厅,正要从大门出去的时候,刘洋忽然停下来,转变方向径直走向信箱。

这一片公寓楼的大厅里,为每家每户都设有标注门牌号相应的信箱。这箱子很大,可以投放报纸,也可以暂时寄存体积不算太大的快件。住户自己都有钥匙,方便的时候可以来取,比较便民。

刘洋来到716的信箱前,许大志也跟过来。他眼比较尖,看到这个信箱的门居然没锁,开启了微微一条缝隙。这条缝隙离远了根本看不见,只有在极近的距离才能发现。

“你怎么知道的?”许大志惊问。

“感觉。”刘洋说。

他轻轻把信箱门打开,里面空空的,只是放着一封牛皮纸的信封。这种信封现在已经看不到了,样式非常老,很像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所用。

刘洋把信封拿出来,撑开口,借着光能看到,信封最底下是一把铜色的钥匙。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没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许大志看得有些发傻,这些人的举动行为,真是有异于常人啊。

“这是……”他问。

刘洋怔怔得有些失神:“他在等我回来。”

他们重新坐着电梯回到七楼,两人来到李大民房门前。刘洋把钥匙捅了进去,稍稍一扭动,只听“嘎哒”一声,门锁应声而开。

他推开门走进去,许大志在后面正要跟进去,忽然手机响了。他摸出来一看,居然是解铃发来的信息,上面写着:前园长已死,事情复杂棘手,我已摸到线索继续追踪。照顾好小磊,其他不要多想,我会与你联系。治病如果钱不够,请与这个号码联系,她会给你帮助。

在短信后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许大志看得眼热,心里滚烫,这时刘洋的声音忽然响起:“谁的短信?”

许大志下意识觉得刘洋危险,要保护解铃,便撒了个谎说是医院发来的,让我去筹医疗费。

刘洋哦了一声:“大志兄,如果手头困难,我倒可以资助。这几年还是挣了一些稿费。”

“客气客气。”许大志说。

许大志忽然有点享受眼下这种感觉,他稳坐中军帐,麾下两大先锋刘洋解铃去探道,自己运筹帷幄之中,独家掌握两人各自传来的信息。可以从容地两下对比,分辨信息的真实性,而刘洋和解铃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许大志一时间觉得自己有点诸葛亮的味道。

两人进了屋。先进的是客厅,虽然比较干净,但是透着一股很久无人居住的死气和破败。给许大志的感觉是,这里至少有一百年没住过人了。可这又怎么可能?实在说不清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

这是公寓楼里的小户型,一共就两居室,一厅一卧。穿过客厅,就来到里面的房间。这个房间即是李大民的卧室又是他的书房,满墙都贴着剪报之类的资料。令他们诧异的是在房间中间位置放了一张竖长的桌子,上面铺着白布,而白布上沾满了大片的血迹,殷红了很大一块面积,那出血量估计怎么也得200CC以上。

桌子旁边的地上落着一把切菜刀,刀刃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许大志就感觉整个房间里飘逸着一股呛人的血腥味,非常刺鼻。

“他自杀了?”许大志颤着声问。

“不可能。”刘洋失声叫道:“李大民这人我了解,他能做出任何事我都不意外,唯独不可能自杀。”

许大志捂着鼻子说:“或许他和徐同一样,也受到什么神的蛊惑,把自己弄死好达到某种邪恶的目的。”

刘洋难以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他一直在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如果他要自杀,为什么弄这么一张奇怪的桌子在这里,还铺着白布……”

许大志道:“他是不是在做某种仪式?”

刘洋走过去,来到桌前。这张桌子高度正好在腰际,桌形恰好能躺下一个人。刘洋找了块布包着手,小心翼翼把刀从地上捡起来。他站在桌子旁边,握着刀,盯着桌子看。

许大志知道他在模拟当时的场景,可是看到这一幕,还是浑身发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二十章 加密

比划了一会儿,刘洋把刀放在一旁,掐着腰环顾整间屋子,怅然若失。

“咱们检查一下屋子吧,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他对许大志说。

两人便开始翻找起来。许大志这人比较有分寸,即使明明知道李大民和自己儿子有关系,在这种心态下也没有随手乱翻乱扔,带着恶意的报复。他对屋子里的东西轻拿轻放,看过后尽量放回原位。

他偷偷观察刘洋,能看出刘洋和李大民关系不一般。刘洋在检查屋子里的东西时,明显在克制自己某种情绪。在面对李大民莫名其妙的失踪和屋子里出现的一滩血时,他已经非常不镇定了。

李大民墙上贴的那些支离破碎的资料,信息量很大,看来没什么价值。天南海北奇闻异事什么都有,真要在里面找到什么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

值得一提的是,李大民的书桌造型非常别致,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写字用的正常长条形书桌,一部分是呈半弧形可以放置笔记本的电脑桌。许大志试了试,坐着电脑椅,钻进这半弧形办公区域,顿时有一种极为封闭的隔离感。

就好像存在一种气场,能把你和外界纷纷扰扰完全屏蔽,使你可以安心工作,沉溺在一种专心投入的境界里。

这时候,他到有些羡慕李大民了。这个李大民好坏先不论,至少是一个纯粹的工作者。这种人从某个角度来说,是值得尊敬的。

而且许大志发现了一个细节,这里没有女人来过。没有化妆品,没有女人衣物,床确实是双人床,可几乎半床都是书,睡觉的区域已经变得极为狭窄。

“他没有女朋友?”许大志随口问道。

刘洋点点头:“我和他认识很长时间,从来没见他提起过什么女人,看他的行为规律,也不像有女朋友的样子。”

许大志无意评价他人的私生活,便没说什么。可刘洋又慢慢说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几乎不谈论女人。这么说可能不好听,在李大民看来,女人纯粹是耽误时间。他没有那么多精力和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他需要做的工作有很多。”

许大志呵呵笑:“可是他从事的这些工作,似乎并不能为他挣到一分钱。”

“人活着总的有点自己的追求吧。你不是给老板活的,也不是给公司活的,你是给自己活的。”刘洋说。

许大志脸上肌肉跳了跳,没再说什么。

刘洋把桌子上的一些报纸书籍还有打印的文字稿都整理了一下,和许大志一起看过,但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刘洋顺手把桌子上的笔记本打开,倒是没有密码,直接登陆。那桌面叫一个干净,几乎没有快捷图标。刘洋和许大志挨个打开硬盘分区,几乎全是空的,就连一个文档、一首曲子、一段视频都没有。

“李大民处理过了。”刘洋怅然若失。

这台笔记本是李大民用得最多的工具,刘洋就看过好几次他在电脑里储存文件。现在居然什么也没有,可想而知,李大民在失踪前,肯定做了大量工作,其中之一就删除电脑所有东西。

“这是什么?”许大志指着最后一个盘符分区下说。

上百g的空间里只有一个小小的文档。打开后,里面就写了三个字:鬼压床。

“这什么意思?”许大志疑惑。

刘洋从电脑桌前离开,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然后做了个极为奇怪的举动。他躺在了李大民的床上。

许大志看得目瞪口呆:“你……”

刘洋双手垫在脑后,眼睛直直向上看,好半天才说道:“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许大志急切地问。

刘洋站起来,把长条形桌子上带血的白布扯掉,露出下面的桌子面。他让许大志把着桌子,他一翻身居然站在了上面。

刘洋慢慢挺直身子站起来,离最上面的天花板还有些距离。他踮着脚,伸出双臂,勉强碰到天花板。

李大民家的天花板并不是一堵墙,而是由横七竖八的木梁搭建而成。这种装修风格和房间有些不搭调,可想而知肯定是后来加装的。刘洋伸出手指头,探到木梁上面,摸索了好一阵。上面看样子布满了灰尘,瑟瑟往下落,淋了刘洋一头,但他浑然不觉,还在摸。

“找到了。”刘洋把手拿下来,手心里是一个小小的u盘。

他从桌子上跳下来,扑扑头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许大志问。

刘洋说:“在很久以前李大民曾经遭遇过一次鬼压床,就在这间屋子里,这张床上。他说当时没有拉窗帘,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个黑影压在身上,紧紧抓住他的双手。他拼命睁开眼看,黑黑的一片,居然什么都没看到,就像是掉进了深深的洞窟。当时他狠命一咬舌头,猛地一疼,就看到一条类似黑纱的东西,无头无脚,慢慢从他身上漂浮起来,顺着窗户往外走。这个时候,他才看到外面的月光照进房间,落在地上,如冰凉的水。被鬼压床的那一瞬间,他竟然完全失明,什么也看不见了。”

许大志坐在床边,听着这个故事,打量着房间,越听越渗得慌。

“他后来在寺庙里找了个师傅,求来一张符,就贴在天花板的横梁上。后来这件事成了他研究神鬼玄妙的契机,让他把所有的兴趣和精力都投入到了这里。鬼压床这件事他只和我说过,这件事所代表的涵义也只有我和他知道。现在出现在他的电脑里,更类似一种提示性的线索,那就是注意横梁。”刘洋说。

许大志那也叫个写手,逻辑思维也比较强悍,他疑惑道:“不对啊,我感觉不对劲。他给你留下钥匙、又在横梁藏着u盘,这就有点游戏的感觉了。他如果想让你找到他,直接报上地址多好,为什么要玩这些?留下一个个线索,让我们解谜。”

刘洋若有所思:“你说的有道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看看这之间有没有关系。李大民得到了孙阿弥的手稿,那手稿是加密的,李大民后来解开了。”

“嗯。是。”许大志忽然隐约意识到刘洋要说什么了,他慢慢瞪大了眼睛。

刘洋说:“我们现在追寻李大民,像不像一个解谜的过程?!”

许大志喉头咯咯响,浑身都毛了:“你的意思是,李大民把自己的行踪给加密了?然后引导我们去解开?”

刘洋点点头:“他的行为倒是和孙阿弥封藏手稿的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妙。”

许大志瘫软地坐在床上,背后泛着阵阵凉意,他原本觉得自己是个挺有想象力的人。可自从和这些人接触之后,似乎揭开了一个他根本不了解的世界。这个世界就藏在他熟知的生活背后,却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这段经历如果改编成,会是多么精彩啊。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儿子,顿时心情无比低落,就像如鲠在喉,心里扎了一根刺。

他勉强打起精神,盘里只有一个视频文件,貌似还挺大,刘洋双击打开。

许大志在后面一看就愣了,视频背景就是发生在这个房间里!画面有些模糊,可以看到有一个穿着绯红色长袖袍子的人坐在地上。这一幕的出现,让许大志顿时傻掉了。

首先,这件衣服他认识。当初,他和柏霜第一次造访徐同家的时候,就看到徐同藏在阳台里,当时他穿的就是这么一件大红衣服,妖艳非常。

再一个,他又一次见到了李大民。视频里穿着这件大红袍子的人正是李大民。这是他第三次看到这个人,第一次是徐同鬼上身的画里;第二次是在幼儿园的监控录像里;这是第三次。

视频里的李大民剔着板寸,身材魁梧,可偏偏穿了这么一件极为女性化的衣服,显得鬼里鬼气。

李大民正在冲着镜头笑,笑容有点诡:“刘洋,看我这身行头怎么样?”

第二十一章 视频

“我想过了,要破解这位大师的死亡密码,就要深入了解能剧这门艺术。”李大民对着镜头说。

看到这里,许大志恍然大悟:“这是李大民在没破解孙阿弥书稿密码之前拍摄的。”

“嗯。”刘洋点点头。

冲李大民这句话,就可以确定,拍摄这段视频的时候,他还处于对孙阿弥手稿的探索阶段。

画面里,李大民不知从哪翻出一个女性面具。许大志一眼就认出来,这正是儿子所画,解铃提起的那个孙次郎面具。李大民把这女性化的面具,慢慢戴在自己的脸上,缓缓起身,没有任何音乐伴奏的情况下,开始翩翩起舞。

他的动作很僵硬,毫无美感,戴着孙次郎的面具,跳着极似能剧的舞蹈,此时在视频里看来,非常恐怖渗人。

跳着跳着,李大民忽然展开一把画满了艳丽樱花的扇子。层层叠叠色彩饱满的樱花映衬着雪白色的女人面具,视觉冲击力相当强。刘洋和许大志都看傻了,注意力完全沉迷在眼前这种奇特意象里。

李大民对着镜头慢慢说道:“我终于找到了通灵的办法,可以下阴间了。”

刘洋和许大志面面相觑,许大志嗓音沙哑:“李大民是如何解开孙阿弥手稿的,你不知道?”

刘洋点点头:“他只把整理好的稿子传给我。具体是如何破解的,我一点都不知道。”

两人正说着,屏幕上的画面突然跳帧,场景依然还是这个屋子,但拍摄的位置却发生了些许变化。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是重新拍摄了,另起一段。

画面里李大民坐在床上,面前放着一个长条形桌子。

许大志碰碰刘洋,两人目光不由自主回转,看向床前的那个铺着沾满血迹白布的桌子。从形状上看,视频里出现的桌子和眼前的桌子,是同一张。

李大民坐在床上,看着摄像头,长时间静默,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缓缓站起身,取来一块白布,非常用心地铺在桌面上。

许大志情不自禁呼吸急促,下面出现的一幕,很可能就会解释白布上那滩血的来历。

李大民忽然一闪身,离开了镜头。画面里的他消失了,不知做什么去了,只留下一张床一个桌子。

两人很有耐心,就想看看李大民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过了大概七八分钟,李大民又回到镜头里。这次出现的他,整个人都变了。

原本穿着t恤牛仔裤,现在换成了第一段视频里独舞的大红袍,而且他把孙次郎的面具也戴上了。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裹,打开后,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那些东西有香炉,铃铛、蜡烛等物,零零碎碎摆了很多,看起来就像上坟一样。最后他从包裹里又取出两样非常奇特的东西。

第一样是一幅横轴油画,并没有展开。这幅油画看样并不大,也就是成人小臂长短。外面轴木雕刻精美,一看就价值不菲,不知李大民是从哪弄来的。

第二样东西是个半透明的罐子,造型古香古色。这罐子一出来,立马吸引了许大志的注意力。因为这样东西,他在徐同家里也看见过。

这玩意当时供奉在佛堂神龛的最高层。后来听警察老魏说,里面装的是徐同左手的小手指。

现在李大民也拿出这么一个类似模样的罐子,他想干什么?

镜头里的李大民把香炉里的香和旁边蜡烛都点上,然后双手合十,双眼微闭,嘴里喃喃自语,不知念叨什么。念了一会儿,他把那横轴油画拿过来,解开上面的系带,开始缓缓展开。

因为他面对镜头,而那幅画的正面又冲着他,刘洋两人的视角是从摄像头出发的,所以看不见画的正面。

这幅油画质地非常特殊,它是画在一整张布料上。这种布料不知是什么,看起来又韧又薄,而且呈半透明。借着桌子上微微闪跳的火光,大致能看到,这幅画用色简直堪称饱满,色彩艳怪至极,眼花缭乱。那层层叠叠极富视觉冲击力的颜色几乎就要冲破布料画面的束缚,渗透到现实中来。

许大志从来没见过用色这么大胆的油画。这不是油画,简直是万花筒。

这幅画完全展开大概能有一米多长,李大民把它立在桌子上。燃烧的火光,透过布料幽幽而出,映衬着这幅油画宛如一幅迷离的色彩世界。

看到这里,刘洋情不自禁摁下了停止键。画面上比较清晰地出现这幅画的背面影像。

“能不能看出是什么?”刘洋问。

许大志凑到屏幕前,很仔细看了看,疑惑道:“那一团红色的,好像是火。这些蓝色的,从形体上看,像是人。可体形佝偻,又肥又大,又像是某种生物。看不出来啊。”

刘洋抬起头又打量一下卧室,面色有些凝重:“你说这幅画会不会也藏在这里?”

许大志紧紧盯着屏幕里的画作。在心里自问,如果这幅画真的摆在眼前,自己有没有勇气去看。这幅画色彩之丰富已经堪称复杂和繁琐了,而且每一处用色都到了色彩所能表达的情绪的极致。这东西仅仅看个背影,就已经让人心里发堵,郁闷地喘不口气。总而言之,这幅画透出一股无法言说的至邪意象。

刘洋摁动按钮,继续播放视频。穿着红袍带着面具的李大民,盯着这幅画良久,然后慢慢伸出左手,悬在半空,手背向着镜头。他在把这只手展示给镜头看。他右手捏着切菜刀,慢慢举起来。

毫无征兆中,他右手疾如闪电,突然挥刀而出。

刘洋和许大志在刀出手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啊”了一声。

只见屏幕上精光一闪,一道白虹,伴着一道血光,李大民手起刀落,居然一刀斩断自己左手的拇指。断指落地,鲜血狂喷,血花在空中迸出一道血雨,纷纷洒洒。

斑斑血点落在白布上,落在烛台上,落在香炉里,落在油画上。那幅画沾了血点,映着火光,似乎更加妖冶,饱满的色彩几乎让人窒息。

李大民任凭左手鲜血如柱,他握着刀一动不动,好半天才颤巍巍把刀放下。他捡起落在桌子上的那截断指,小心翼翼打开罐盖,放了进去。

那个罐子里面应该装着什么液体,能很清晰看到断指落在里面,半沉半浮,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

许大志看到这里才回过神,刚才那一幕让他都忘了自己在哪。他看看刘洋,此时的刘洋紧紧捂住嘴,眼圈似乎湿润,竭力抑制着情绪。

许大志无法揣摩此时他的感觉,愤怒悲恸还是不解?可能各种情绪都有吧。刘洋看样子也是个很感性的人,他有点激动了。

视频里李大民拿起一条白布,非常粗糙地在伤口处缠了几道,很快那块白布便被渗出的鲜血染红。

这段视频里最后一个镜头是,李大民慢慢掀开孙次郎的面具,露出他惨白的面容。

刘洋摁住停止键,神色颓然,闭着眼睛胸口起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许大志等他情绪平稳,才说道:“供奉断指,应该是一种仪式吧。”

刘洋摆摆手,让他不要再说这个话题,有气无力地问:“视频还有多少?”

许大志看看时间:“过三分之二了,应该还剩最后一段。”

“坚持看完吧。”刘洋说。

许大志摁动键子,视频继续播放。这最后一段视频的发生背景发生了变化,不在这间屋子里了。

画面里光线非常差,有人一边拿着摄像机行走一边打着手电,镜头里根本没有人,只能看到手电照射出来的块块光斑。耳边还有几个人浓重的喘息声。

从光亮照射来看,这一段视频的地点应该是在某处阁楼里。入眼处都是布满灰尘和蜘蛛的木质结构。这里并不像普通房间那样是四四方方的,而是呈三角形。深处黑洞洞的,光线根本射不过去。

这些人一边往里行走,一边大口喘气。偶尔能看到镜头里出现一只手在扶着上面的木框横梁。

等到了一处地点,镜头反转,拿着摄像机的人正在把摄像机倒过来对着自己。画面里出现了三个人,其中一个是李大民,他汗流浃背,头发灰扑扑的全是脏灰。另外那两个,一闪而过,只能看到是一男一女,具体相貌就看不清了。

李大民把摄像机固定在一个高处,从上面俯拍下来。李大民凑近镜头,正在调试,那张脸变得特别大,手电光亮照得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白。

他对着镜头说:“方法我已经找到了,现在开始通灵,希望能见到孙阿弥,希望我的付出没有白费。”

随即,他对那两个人不知谁喊了一声:“就在这里,行吗?”

一个男人声音从摄像机后面响起:“行,这里怨气最大。就在你的位置,几年前吊死一个女人。“

“呵呵。”李大民收回脸,对镜头笑,表情有些促狭:“祝福我吧刘洋。我有感觉,如果成功了,我会开启人类一个新的纪元。”

李大民退后几步,上下打量这里的环境,他喊道:“那女人是怎么死的?”

“上吊死的。”男人说:“穿着红衣红裤,一身大红衣服。就那么把自己吊死了。”

第二十二章 通灵

镜头里李大民把背包卸下来放在一边,然后把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来。香炉蜡烛什么的,那些东西和他切手指时摆在桌子上的差不多,只是没了那幅横轴油画。最后,他从包里拿出那个装着自己手指的半透明罐子,仔细放在地上。

一个人影走过来,蹲在他旁边问:“你想清楚了?”

这就是一直说话的那个男人。光线太差,看不清具体相貌,但还是能知道这个男人岁数不小了,大概五十多,穿着一身工作服,身材倒是挺魁梧,一看就是工人出身。

比较奇怪的是,这个人手里居然一直握着盲棍,难道是个瞎子?

李大民把左手伸出来,在那男人面前晃了晃,然后说道:“断指!这就是我的决心。”

那男人没说话,半晌才道:“好吧,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快开始吧。”李大民也不多说。

那男人打开另外一个背包,从里面拿出大红的衣服,最后取出一副惨白的孙次郎面具,递给李大民。

李大民就在摄像机前慢条斯理地换着衣服。整个过程非常静默,现场没人说话,只能听到嘶嘶啦啦不知什么干扰的声音。

那件大红袍看样子还挺复杂,李大民穿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给穿上。这时,不知从哪个角落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绳子别忘了。”

这女人的声音有点粗有点老,乍听上去有点像烟酒嗓,非常沧桑的感觉。

李大民从包里拿出一条绳子问:“挂哪?”

那男人拄着盲棍在周围走了两圈,然后伸出棍子,用尖头敲着头上一根横梁:“就是这。”

李大民矮着身子走过去,不禁苦笑:“这能吊死人?”

“废话。”那男人说:“大衣柜、蚊帐都能吊死人,就看你死意坚不坚决了。”

李大民叹口气,把粗粗的绳子拴在横梁上,然后打了个死结。

许大志看到这里,心怦怦乱跳,事情已经越来越诡异了。看样子,李大民居然要自杀。但细想想又不对,他说过他要通灵找孙阿弥,难道这个通灵的办法就是自杀?

李大民打好绳结,穿着红衣服,猫着腰走到镜头前,把摄像机拿了起来。画面开始颠三倒四,黑糊糊一片,也不知照到什么地方。只能听到画外音,李大民说话:“如果真的发生意外,这段录像希望你们保存下来,将来交给我的朋友。”

那男人不耐烦:“有我和米婆在,怎么可能让你死。你别磨叽了行不。”

李大民把摄像机架在绳子套的前面,镜头正对着这个上吊的地方。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戴上孙次郎的面具,然后把装着断指的罐子放在脚边。

他用手拽了拽绳子,绳子挺结实的,倒是这根横梁“嘎吱嘎吱”发着刺耳的声音。让人担心真要挂上个活人,会不会塌了。

李大民双手握住绳子,沉默良久,身影在镜头前显得特别模糊。能看出来,此时他在犹豫。

他还是慢慢把头塞在绳子下面,最后看了一眼摄像头,身子猛地往下一坠,挂了上去。

许大志和刘洋默默看着。刘洋一只手捂住嘴,像是怕自己喊出声来。眼前这段视频,是真实的实况录像,并不是作伪的电影。画面拍摄得模糊而粗糙,恰恰就是这种效果,却有种非同一般的现场感和恐怖感。

镜头里的李大民,一挂上绳子,身体就开始挣扎。张牙舞爪的,身上穿着的大红袍整个张开,犹如一只艳丽的毒蜘蛛挂在半空。

他挣扎了一会儿,眼看就要不行了,双脚马上落地。这里本来不高,李大民个头又大,脚尖一点地,整个人就从绳子里立起来,根本挂不住。

那男人在角落里呵斥:“你不是下定决心通灵吗,这就算决心?不进入濒死状态,你就无法进入那中阴境界。”

李大民什么也说不出来,嘴里发出“呵呵”干咳的声音。

这时,那个烟酒嗓女人的声音响起:“老童,这能行吗?会不会离魂出窍,让那个吊死鬼钻了空子?”

那个被唤作老童的男人牛气得很:“有咱俩在,什么鬼都得靠边站。”

话音未落,只听“啪”一声脆响,李大民上吊的粗绳子居然断了!

这段视频虽然诡异恐怖,但整体推进比较缓慢。比起编排好的影片,它多了许多琐碎的细节。绳子突然的断裂,就像是有意安排好让人提神的情节点一样,让许大志和刘洋精神为之一振。

那个男人和女人一起走过去,把李大民扶起来。

李大民懵懵懂懂站着,停了几秒钟,忽然开始狂吼,“啊~~啊~~”的尖声嘶叫。从笔记本喇叭里出来的声音,堪称刺耳。

许大志下意识把声音关小,刘洋在旁边道:“别动,仔细听。”

李大民一会儿笑一会儿骂,整个人上窜下跳。那个叫老童的,力气很大,在后面紧紧抱住他,让李大民左右动弹不得。这时,画面里出现一个身材佝偻,披头散发的老女人。她背对镜头,双手不停在空中画着什么,好像在对着李大民结印。

李大民“啊………啊”狂喊,简直声嘶力竭。那个叫老童的,说道:“不行了,他真被鬼附身。”

“是那个吊死鬼吗?我怎么感觉不像呢。”老女人操着烟酒嗓说。

“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从哪来的。”老童说。

李大民十指弯曲如钩,又蹦又跳,嘴里污言秽语不断,说的话又含糊又快,根本听不懂。此时的他戴着白色的女人面具,穿着大红袍,又这么歇斯底里地折腾,真是看得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许大志就感觉冷汗津津,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

“把他面具拿下来!”老童大喊了一声。

那个老女人赶紧把李大民脸上戴着的孙次郎面具摘下来,随手一扔。这时就听到,她很明显发出了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不知看到了什么。

也不知她是惊吓还是怎么的,连续倒退,正碰到后面的梁子。撞翻了架在梁上的摄像机,就看到镜头拍摄的画面产生剧烈翻滚,重重落在地上。画面里出现了三个人的裤腿和鞋子。

这时,屏幕一黑,这段视频播放到了最后。

许大志和刘洋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刘洋把视频拉回去,又重新看了一遍最后这段,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你想到了什么?”许大志问。

刘洋缓缓道:“我们现在看到的视频,是经过后期剪辑整理,然后存入u盘藏在天花板上。能做这件事的没有别人,只能是李大民。说明李大民虽然在视频里好像中了邪,但是结果却是安然无事。如果他真的疯了或是出了意外,我们也不可能坐在这里看这段视频。”

“嗯。”许大志点点头。刘洋分析得虽然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但这么快就做出这样的推论,说明他逻辑思维和反应很厉害。

刘洋用手指敲着桌面,缓缓道:“李大民破解孙阿弥手稿成功,说明他成功通灵找到了孙阿弥的鬼魂。那么可不可以说,视频最后他发疯的异象,其实是通灵成功了。”

许大志摇摇头说:“不知道啊。我感觉像鬼上身。李大民后来的表现完全不正常,你看他疯了以后说的话,根本不是普通话,不像他平时说话的样子。肯定是外来的什么阴魂占据了他的身体。”

刘洋没说话,思索了一阵,这才道:“最后视频里,你注意到了特别的没有?”

许大志苦笑,整个视频都充满着怪异,实在不知刘洋指的是什么。

刘洋划动视频,慢慢找着,最后落在一个时间点。那是第三段视频刚开始的时候,李大民拿着摄像机在阁楼里穿行。他摁下暂停键,镜头定格,刘洋指着画面左上角说:“看。”

只见在那个区域,出现了一扇阁楼的小天窗,通过天窗,隐约可见外面一个尖顶建筑。

“怎么看得眼熟呢?”许大志说。

刘洋道:“这不就是新科技大厦嘛。”

许大志猛然醒悟,这个新科技大厦是两年前才盖起来。说是要独树一帜,模仿俄罗斯风格,后来弄了个不伦不类,成了个非中非洋的怪建筑,上面那个大尖顶,被本市市民嘲讽为**。

刘洋关掉视频,拔出u盘。许大志惊讶地问:“你要去?”这时,电话响了,许大志低头一看,居然是柏霜打来的。

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让人几乎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许大志接到电话,才想起柏霜还在精神病医院呢。

对了,他怎么样了,有没有麻烦?

他接通以后,柏霜在电话里,缓缓说道:“我恐怕要在精神病院呆一段时间了。”

第二十三章 脚印

许大志惊愕地说:“你别闹了,行吗?”

“没跟你闹,我在医院看见了莉莉。”柏霜说。

许大志顿时有点懵掉的感觉。这个莉莉,就是柏霜的前女友。当时嫌弃柏霜没出息,一个外地男人就凭那点死工资,买不起房开不起车,跟着他根本没什么前途,纯粹浪费时间浪费青春,就提出了分手。这件事对柏霜打击很大,让他一度非常消沉,性格也沉闷了不少。

真是没想到,他居然在精神病院又一次看见了前女友。

虽然许大志搞不清其中发生了什么,柏霜也没有多说,但可想而知,老情人见面,不擦出点火花是不可能的。

“是柏霜打来的电话。”许大志说。

“他暴露了?”刘洋问。

“应该吧。”许大志也不知道内情。

刘洋没多说什么:“我现在马上要去新科技大厦那边,你也去吗?”

许大志说,他去找柏霜,确定没事。然后到医院看看儿子。

刘洋点点头:“电话号码都有,到时候电话联系吧,我先去那边探探。”

两人出了李大民家,没有停留,直接分手各奔东西。

许大志先到了精神病医院,在保安室见到了柏霜。柏霜神色坦然喝着水,一个主任模样的人好像刚说完什么,气得胸口起伏。旁边有个梳马尾辫穿护士服的女孩子正在劝他。主任拍着桌子说:“你看他那个样子,知道悔改吗?就这么私放一个精神病人到社会上,一旦出现什么事,谁来负责?那么大人了,怎么这么不负责任。你哪个单位的?”

许大志认识这个护士女孩,她就是柏霜的前女友莉莉。莉莉又苦劝了几句,主任看看表:“我没时间和他闲扯。你让他保证明天就得把人找回来,要不然我就报案。自己斟酌办吧。”

主任说完之后,气势汹汹摔门走了。

许大志和莉莉也就见过一次面,没什么深交,他冲着女孩点点头。莉莉看看柏霜,叹口气说:“许大哥你看他这个颓废的样子,唉。”她没多说什么,只是跟保安打了招呼,不要难为他。

许大志领着柏霜,写了一份保证书,这才从医院出来。柏霜衣服让刘洋换走了,还穿着一身病服,莉莉不知从哪借来一套男生外衣让他换下。

柏霜没接那身衣服,冷冷对莉莉说,嫌脏。莉莉脸色陡然变了,哭着跑远了。许大志错愕,又不禁苦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柏霜的前女友偏偏调到这所医院工作,又好巧不巧两人能碰到。

许大志到外面地摊买了几件衣裤,让柏霜换上。两人走出医院,柏霜蔫头耷脑,许大志看他没精神,便说:“那个鸟主任说的话不用放在心上,你听他在那吹,还报警呢。让院方和刘洋他家慢慢打口水仗吧。放心,真出事你就往我身上推,这算个鸟事。”

柏霜插着裤兜像是没听到,忽然他抬起头问:“刘洋没和你在一起?”

许大志愣了一下:“他去办别的事。我先接你,再到医院看看小磊,下午和他汇合。”

“带我一起去吧。”柏霜说。

许大志“唔”了一声,看柏霜这个样子,好像有心事。他也没多问,为了给柏霜宽心,便把他和刘洋到李大民家探索经过说了一遍。

柏霜听得很仔细,听完的时候,已经到了市第三医院。

两人正要上去,柏霜忽然道:“你当时提出疑问,说李大民设计这一切,就像是解密游戏。刘洋说,李大民把自己行踪给加密了,形式很像孙阿弥加密自己的手稿。”

“对。怎么了?”许大志问。

柏霜摇摇头没说什么。他隐隐有种别的想法,他看到了刘洋藏在枕头下面的手稿。刘洋在里面零零碎碎写了一些小细节,就像在引导他看到未来。他感觉刘洋这个人很神秘,能够像铺陈情节一样编织未来。而现在李大民的失踪事件,一环扣一环,看起来特别像有意编织的情节。

这会不会和刘洋有关系?

看来这一切,只有见到刘洋的时候才能知道。

柏霜忽然怔了一怔,如果刘洋真的能够设计未来,他会不会早就预见我去质问?从而编出情节让我永远也找不到他。

想着想着自己一个苦笑,这怎么可能,事情再玄也不会玄到这种地步。

许大志不无担忧地看着柏霜。自从出了医院,他就跟丢了魂一样,不就见到前女友了吗,这个没出息劲。

两人各怀心思,到了病房。许大志的前妻正坐在床边削苹果,许磊坐在床上玩着玩具。

“乖儿子。”许大志走过来抱起他,在空中拎了拎。

许磊逗得咯咯笑。

前妻和柏霜点点头,客气了两句。许大志说:“大家都没吃饭吧,走,都走,我请。”

前妻明显不待见他,客气说不用。

这时,柏霜看到许磊的床头挂着什么东西。走过去细看,原来是一张黄色的符咒。

许大志一看,眼就瞪大了:“这是解师父送来的吧?”

前妻摇摇头说:“那个光头?不是他。是个长得挺清秀一女孩送来的。她说她是那个什么解铃的师妹,解铃托付她给孩子送来一道安神驱邪的符。我寻思就算没作用,也讨个吉利吧,就把符贴上了。”

许大志叹道:“解师父这人真不错,和咱们不过一面之缘吧,你看帮忙帮的。”

“我看他是心里有愧吧。”柏霜冷笑。

“你怎么说这样的话?”许大志不满道:“人家有什么愧?!”

柏霜说:“当初在他家的时候,我们问他徐同家里出了这些事你怎么不出手管管。他举了个随手扔鱼的例子,表示自己超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结果怎么样,徐同这件大案牵扯甚广,流毒甚巨,背后还不知牵连出什么,全都是因为他一时的不负责任!现在他这是后悔了,拼命找补。”

“纯属***歪理。”许大志现在对解铃一百个维护:“人家又不是警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凭什么出手帮忙?孙悟空也不是走哪杀哪啊。我发现你这人不知好歹,不知报恩。”

柏霜没心情跟他打嘴仗。他坐在床边,抱着许磊,看着那张符咒若有所思。柏霜觉得自己已经陷入到一个巨大的神秘漩涡里,现在要做的,就是及时抽身。要来刘洋的手稿,交给编辑主任,这是首要的大事。

许大志和柏霜出来简单吃了点饭,又回到医院呆了一会儿,然后打车直奔新科技大厦。

新科技大厦修建在商业区和居民区交界的地方。和周围建筑风格格格不入,就像是在平和的街道里突然冒出一个丑陋粗鄙的**。不但奇丑无比,而且四面挡光挡风。本来一群美女在河塘洗澡,春光绚烂的,突然来了个猪八戒,一身黑毛,粗鄙不堪,跳进河就开始搓澡。让人大倒胃口。

老百姓都说,盖这个楼的人脑袋纯粹是让驴踢了。但人家就是要盖,你一个小老百姓干瞪眼没招。

这栋大厦不但影响周围环境,而且也极大妨碍了交通。就为了它,又活生生修了几条绕圈的新路,司机们怨声载道。

两人到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凉风习习,不少公司单位开始下班,马路上堵了个一塌糊涂。

柏霜和许大志站在新科技大厦门口,抬头仰望上面的尖顶。柏霜问:“你估摸一下,周围哪栋建筑是视频里出现的阁楼?”

许大志仔细回忆那个片段,然后四下里看看,最后确定一个方向。

这是一条笔直的马路,向西面延伸出去。能看到马路很远的尽头,隐隐是个小区广场。这条马路到了那个广场,便分成了岔路口,一左一右绕开。

许大志比划一下距离,指着那个广场说:“先上那看看。”

两人上了公交车,看起来距离挺远,其实就两站地。下了车,就到了广场前面。此时,吃完饭的闲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出来乘凉,广场热闹起来。

柏霜用手扇着风不耐烦地说:“你是不是看错了?这是广场,根本没什么建筑,视频里那个小阁楼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许大志点上一根烟:“谁跟你说广场没建筑的。”他顺手一指。

只见在广场绿树荫荫之中,竖着一座红色的破塔。这座塔一共四层,最上面的塔尖放着一颗蒙尘的红星。这塔一看就有年头了,破败不堪,也没人修葺,砖瓦脱落,显得摇摇欲坠。

两人走过去,来到塔前。这座塔别看粗糙,造的还算用心,下面还有基座,一群半大孩子围着塔正在疯打疯闹。

两人走上基座,柏霜心情不爽,呵斥了几个小孩,都给撵跑了。他们来到塔门前,这是一道栅栏铁门,上面挂着重重的锁。顺着栅栏缝隙往里看,塔的第一层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破烂,全是厚厚的灰尘,像是很多年没有打开。许大志忽然发现了什么,胳膊肘碰碰柏霜,冲里面努努嘴。

只见从一楼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前,赫然有许多杂乱的脚印。

第二十四章 老童

许大志拉了拉铁门,“哐哐”作响,上的锁根本拽不开。这时,广场的人越来越多,都是晚上来遛弯找乐的。各种声音响起,扭秧歌的,跳广场舞的,唱卡拉ok的,整个广场乱糟糟一团,噪音横冲直撞,加上天热,真是燥气蒸腾,让人受不了。

两人从塔座走下来,在广场溜达。这个广场是由三大块小广场环环相套而成,跳舞的、唱歌的,倒也各有各的固定领地,虽然有些干扰,但相处得还算和谐。两人目测一下,现在整片广场的人少说也得上千。在这些人里,找到刘洋还真不容易。

许大志掏出手机打了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这小子是真不靠谱。”许大志吐槽。

柏霜灵机一动:“你说刘洋会不会现在就在那座塔里?”

许大志打了个激灵,摇摇头:“不知道啊。”话刚说完,他随意一瞥,看到远处一个人影,正是刘洋。

那是广场一角。大喇叭音响放着舞曲,一群老娘们老爷们,正一对对跳着交谊舞。周围围了一圈闲汉,津津有味看着。刘洋坐在一处台阶上,手里拿了个冰激凌,一边吃一边看,聚精会神。

许大志笑了:“这小子口味还真他妈重,不看小姑娘偏爱看老娘们。走,过去损损他。”

柏霜没说话,在精神病病房里看过刘洋的手稿后,他就对这个人有种神秘的恐惧感,觉得深不可测,不可琢磨。他跟在许大志的身后,到了刘洋的身边。刘洋感觉到有人来了,抬起头看看,一点没觉得意外,拍拍旁边位置说:“坐。”

许大志蹲在他身边道:“你看什么呢?我给你打电话没听见?”

刘洋从裤兜摸出手机看看:“还真没听见。这里声音这么嘈杂,不好意思啊。”

“你到底在看什么?”

刘洋用手指着对面:“看见了吗?”

柏霜和许大志顺着指的方向看去,穿过跳舞人群的空地,对面草坪上有一把长长的木椅子,上面坐着几个人在纳凉看热闹。其中坐在最左边的人是个瞎子。他戴着圆圆的墨镜,手里拄着一根盲棍,穿着t恤和工作裤子,显得不伦不类。他应该是看不见东西,听着喇叭里的音乐,用盲棍一下一下敲着地面合着节奏,颇有点自娱自乐的意思。

许大志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视频里那个?”

“对。”刘洋说:“那个叫老童的。”

“刘洋。”柏霜打了招呼坐在旁边。

刘洋看看他:“受委屈了吧?医院那边没为难你?”

柏霜盯着他说:“他们让我把你在后天之前必须带到医院,否则后果自负。”

刘洋笑笑,岔开话题:“看见我的手稿了?”

柏霜一惊,他原以为刘洋能避而不谈,谁知道他先提起这个话题。柏霜凝神说:“我正要和你说,你的稿子里……”

刘洋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站起来对许大志说:“先去拜访一下老童。”

他绕过跳舞的人群,径直走向长椅上的老童。许大志和柏霜只好在后面跟着。

三个人走到老童近前,附近的一些闲汉连舞都不看了,纷纷侧目。这老童在这一片应该是个名人,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周围人的目光。

老童觉察有人来了,用盲棍在地上划着,十分有分寸地停在三人脚前。

“您是姓童?”刘洋问。

旁边有人呲牙一笑:“他姓王,你们认错人了,不姓童。”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许大志纳闷,怎么会认错人,视频里明明就是他嘛。

这个疑似老童的人,用盲棍在刘洋的脚下敲了几敲,然后道:“你们认错了,我是姓王。”

刘洋毕恭毕敬:“不好意思啊,认错了。”

三人只好悻悻走开。刘洋摸摸肚子:“一天没怎么吃饭,正赶上饭点。大志兄,柏编辑,你们谁请我吃点饭啊。”

许大志一肚子疑问,带着刘洋和柏霜在附近找了个饭馆,一起吃了便饭。在饭桌上,柏霜一时踌躇,总想扯个话头把那手稿的事情说出来。刘洋看出他的疑惑,便告诉他,等有时间会解释的。柏霜不想太掺乎这些事,吃完饭便想告辞。

许大志觉得和刘洋在一起没什么共同语言,呆着太尴尬,便死乞白赖让柏霜也留下来,说三人在一起有什么事好商量。

许大志问刘洋,下一步怎么办。

刘洋看看外面朦胧转黑的天:“等晚上广场散场的,我们再去找老童,他就能认了。”

“你还认为他是老童?”许大志问。

“当然。”刘洋说:“他和视频里的是同一个人,我可以肯定。而且刚才他用盲棍在我脚边敲了三下。”

“啥意思?”

“是一种暗示。”刘洋说:“还记得当年菩提老祖点化孙悟空吗。我想这个老童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忍,不能暴露身份。遇到高人在隐,如果他不主动,那就不要冒然点破身份,不好。我们等广场晚上散场,再去和他相认。”

三人吃完饭在广场闲溜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时间指向晚上九点。人群渐渐消散,硕大的路灯亮了起来。夜晚的草丛中,蝇虫飞舞,整个广场从极度喧嚣的燥气变成了静谧清冷,幽黄的光芒让广场笼罩在一层难以叙说的气氛里。

他们在灯下走着,这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你们找老童什么事?”

转身去看,正是那位盲人。他身材非常魁梧,身后背着个褡裢,手里拿着盲棍。

“童……大哥,你怎么又姓王了呢?”许大志好奇地问。

老童笑笑:“先说说你们要干什么。我再决定我姓什么,哈哈。”

许大志摸出一根烟递过去:“老哥,抽烟不?”

“行啊。懂事。”老童接过烟,在鼻子底下闻闻,然后叼在嘴上。许大志赶紧把烟点上。

“说说吧。”老童吐出一口烟圈。

刘洋道:“我们来找李大民。”

老童抽着抽着停下来,虽然大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可依然能看出他的神色有些凝重:“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他的朋友。”刘洋说:“你们在阁楼里拍摄的那个上吊通灵的视频,我已经看到了。是特意找来的。”

老童点点头:“能让李大民把那段录像交付出去的人,一定是他的知己。”

“我们是可以信任的。”刘洋斩钉截铁说着。

老童用盲棍探索着往前走,柏霜要过去扶。老童闪开,笑道:“不用这么客气。我一个人这样走路习惯了。”

他们走着走着,来到那破落的红塔前。老童停下来,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三人互相看看,感觉这件事棘手了。

“你们通灵后,又发生了什么?”许大志问。

老童表情很难形容:“非常非常怪,我从来没见过的怪。李大民当时鬼上身了,但是被什么鬼,怎么上的身,我却一点都看不出来。哦,对了,你们信我说的话吗?我下面要说的话比较吓人,也比较离奇,但都是真话。”

“没问题。你就是说人是蛐蛐变的,我都相信。”一直没说话的柏霜忽然道。

老童知道他在调侃,不以为然,笑笑说:“我和李大民他们小哥俩是多少年的朋友了,这两兄弟都非常有意思。”

“两兄弟?”许大志疑惑:“李大民还有兄弟?”

“嗯,是李大民的堂兄,叫李扬。我最早和他是朋友,我和李大民也是通过他认识的。这两兄弟很有意思,要不是我爹临死前嘱咐我不让收徒,我真想收他们哥俩当徒弟。”

听到这里,刘洋问:“你还有门派?”

“我们家是祖传的观落阴。解放前我们家的传人就是这座城市首坛大师父,可以说,是本市观落阴的始祖。后来解放的时候,我爷爷押到江边枪毙吃了枪子。我爹死在六十年代,在小学校批斗,让人活活用开水烫死了。晚上抬回家就不行了,临死前跟我说,观落阴到你这一代不准往下传。”

柏霜和许大志面面相觑,真没想到这位老伙计能说出这么一番历史来。听得那么玄乎,也不知真假。

老童说:“我在门派法坛里排字号到一个‘童’字,算是我的法名。所以,能喊出我老童的人,一般都是知道我身份的人。而知道我这个身份,那就意味着是可以信赖的。”

第二十五章 不知来历

"能讲讲当天发生的事吗?"刘洋问。

老童笑:“那就得请老汉我喝一杯了。”

四人从广场出来,沿着街道慢慢向前走。老童走在最前面,用盲棍探着路,别看眼睛看不见,但走得比谁都麻溜。路上不时有男男女女和他招呼打趣,老童都笑着调侃两句,显得那么亲民。

来到十字路口,老童领着他们绕路来到一条巷子后面。这里有一排大排档,晚上挂着大瓦数灯泡,照得铮明瓦亮,数十家麻辣烫、羊肉串,家常炒菜摊子,煎炒烹炸香气滚滚,好不热闹。

老童带他们来到一家羊肉摊子,要了几十个大串,一个羊肉闷锅,一箱啤酒。柏霜赶紧说:“我们晚上吃过饭了……”老童从箱里拽出一瓶冰镇啤酒,用牙把瓶盖咬掉,咕咚咕咚先喝了一大口,擦擦嘴说:“小年轻别那么多穷讲究,饿了就吃。我告诉你们,我这人就是不会假客套,你们不吃,我全吃了。”

时间不长,羊肉串、热锅、拼盘小菜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老童吃着吃着觉得不过瘾,又点了一饭盒蛋炒饭。他们三个人看得目瞪口呆,这哪叫个人,简直是饭桶嘛。

老童就跟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风卷残云,吃得又快又香,不多时就下去一大半。速度总算和缓下来,他一脚踩着凳子,一边拿着啤酒对瓶吹。

刘洋要他讲讲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童呷了一口酒说:“这事说起来有点复杂,必须从头讲起。前些日子,李大民忽然找到我,要我帮他观落阴,他要到阴间去找一个人。我问是谁,他说是一个日本人,死了好几百年。我说你开什么玩笑,根本找不着。且不说那人是不是外国人,但就死的时间这么长,都论百年了,那肯定找不到。”

“哦?为什么?”许大志好奇地问。

老童道:“你们可能对阴间那边不太了解。阴间和咱们阳间差不多,只不过相差了三五十年,那边也是有律法的。枉死之人变成冤魂厉鬼,他们能够往来阳间,依托的是生前骨殖和死亡那一瞬间逝魂的死亡之地。当这两方面因为时间推移都不存在后,它在阳间的存在感就会越来越小。你要说有没有超过百年的老鬼作祟,那肯定是有,但极少极少。鬼魂在阳间不会存在太长时间,最终都会被押入枉死城,统一管理起来。能在阳间飘荡百年以上的,都是经过一定修炼会鬼修之术的鬼。那样的鬼,就像人成仙似的,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你见过几个仙人?”

“鬼修?”许大志问道:“鬼修到底是一门什么法术,我以前听个高人说过,他也会。”

老童侧脸,像是用无形的眼去关注他:“你认识什么人,居然会鬼修?哦,算了,我也不打听。鬼修这门法术可邪门了,邪的不是手段有多么阴毒,而是修炼的过程。鬼修鬼修,顾名思义,只有鬼才能修炼的法术。那么人能不能修呢,也能,只是这个人必须把自己当成鬼,到阴曹地府去修行!其中过程之隐秘,我就不太清楚了,功力还没到那一步。”

柏霜好奇问许大志:“你说的高人是谁?对了,刘洋,我记得你里提到过鬼修之术,是彭亮彭大哥修的。”

“我那是。”刘洋笑。

许大志低声道:“我说的是解铃。”

刘洋咳嗽一声:“别跑题啊童大哥,继续讲。李大民找你观落阴,然后呢?”

“我明明白白告诉他,不可能。但李大民这小子,特别犟,这既是我喜欢他的原因,也是让人讨厌的地方。犟死理,认准了一条路跑到黑。当时我猜想,他要找的那个日本死鬼,可能有这么几个去处。往生入六道投胎,变人变兽不清楚;第二修炼鬼修,以鬼身修行,可能道行很高了;第三在十八层地狱受苦。”老童说。

“我有个疑问,外国鬼会在中国地狱吗?”柏霜问道。

“唉,你这问题实在让我没法说。我只能说死在中国这个地儿就进中国地狱,阴间也是划片管理。古代就有落叶归根这一说了,客死他乡的人,都要想办法把自己骨殖运回家乡,就这个原因。所以我和李大民说,你现在要观落阴找一个死了几百年的还是外国的鬼,几乎不可能。不,是根本不可能。”老童咕咚咕咚又灌了几口酒。

他擦擦嘴说:“这李大民吧,死犟。他说自己看到了一份这个日本鬼留下的手稿,里面明明确确写着,如果通灵的话就能找到它。他坚信这个日本鬼不会撒谎。我想想,好吧,就让他来一次观落阴,找不着也就死心了。全当陪孩子玩。”

三人知道进入正题,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老童说:“你们知道吧,观落阴不是那么简单的,首先起法的地点就不能随便选。必须要在大凶之地,阴阳交界之处。”

“所以你们选了那座塔?”许大志说。

老童转过身,抄起盲棍,顺手朝天一指。三人顺着方向去看,正是广场红塔的塔尖。三人面面相觑,实在不敢相信老童是瞎子,他怎么辨位这么准确?

老童就像老师一样抄着棍子现场点评:“你们过来时,看到那条直通广场的马路了吧。”

“嗯。”

老童说:“你们以后记住了,如果买房子千万别选在马路尽头,马路正对着的;还有,别买在十字路口的。这些都是路煞,占此地者家破人亡。这样的房子不适合居住,只适合比如做观落阴,做阴庙,做城隍庙这样的地方。阴阳相交,可方便菩萨调阴兵阴将。那座塔就坐落在马路尽头,紧邻路口,不但风水极凶,而且里面至少发生过三次命案。上了锁,不让任何人进入。”

说着,他忽然调转棍子指向另一个方向。那里隐隐出现了新科技大厦的尖顶。

“看见那了吧?那里的风水更怪,整座大楼并不是正规南北或是东西朝向,而是斜角相对,形如壁刀。整座大楼就像是一把刀插在咱们城市的胸膛上,汇集全市煞气。广场那座破塔本来就大凶,被这座大楼一对应,煞气相折,更是凶上加凶。”

“这么凶,难道造的人不知道吗?”许大志问。

老童嘎嘎笑,笑得这个荡,他说:“不懂风水,随手造凶宅那可能是有的。但所有元素都符合凶宅特征,这明显是有意而为。有高人啊,在这里造了一座凶煞大楼,汇聚煞气于此,不知想干什么。”

三人没说话。许大志好奇,柏霜是压根不信,而刘洋若有所思,很显然在默记,估计以后要当素材。

老童来了精神,竟然站起来说:“那大楼我去过,大楼前面有个展览馆。这展览馆有讲究,很像是摊开的一本书,如果你们能从高处往下看,恰又逢阳光角度好的话,能看到那楼顶玻璃上其实是写着经文的。而这栋大楼似刀又似笔,正好在展览馆这本‘书’上写字。”

“写的什么字?”许大志问。

老童笑笑,摇摇头:”我怎么知道,我又看不见。“

三个人差点吐血,你什么都看不见,那刚才的细节说得头头是道,这么热闹。许大志觉得老童调侃居多,到底是真是假,全当听段子了。朗朗乾坤,旗帜飘扬,哪来的什么凶宅鬼屋。听听他接下来怎么讲。

老童继续说:“我们选中破塔作为观落阴的场所。其实你们在录像里看到的只是那天所发生的一小部分情况。在录像之前,我就给李大民做了一次传统观落阴,但没有成功。所以,只能采用特别的手段————要在凶宅极阴之地,让他进入濒死的中阴之境,看能不能找到那个日本鬼。然后就是录像里发生的事,一直到他发疯。”

“录像最后,你们拿掉了他的面具。”许大志说:“我看到那个女的,吓得倒退好几步。”

“那是米婆。她不是吓得,而是当时出现的情况,确实比较奇怪。”

老童说,拿下面具的时候,发现李大民变了。不是说他五官相貌变化,而是身上那种气质剧变,完全变成个女人。

老童说,凭他经验判断,李大民肯定是被什么女鬼附身了。当时的李大民,还穿着非常女性化的大红袍子,配上他表现出来的那种极为女性化的阴柔气场,让人不禁产生一种错觉,这压根不是男人,而是长着男人相的一个恶女人。

可以肯定的是,现在上他身的这个女人,肯定不是要找的日本鬼。那个孙阿弥,是男性。在孙阿弥所处的京都时代,女人是不允许表演能剧的,舞台上全是男人。

附身的女鬼是不是曾经在这里上吊死去的女人呢?

也不是。老童说,这座破塔以前闹过鬼,他曾经受人所托,在这里做过一场小小的法事,度冤死鬼往生。上吊死的人,送往生是最麻烦的,她们的阴魂往往留在上吊的原地不走。当时老童费了很大力气,才把那吊死鬼送走。上李大民身的不是那个吊死女鬼,就算那个吊死鬼又回来了,老童也会非常熟悉它的气息。

上李大民身的这个鬼,老童和米婆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也不知是从哪来的。

第二十六章 真假阴间

当时老童和米婆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总算把疯疯癫癫的李大民从塔里弄出来。

为了救李大民,他们几乎能想到招数都想了,李大民却依旧保持鬼附身的状态,根本无法解除。老童尝试着和附身的鬼沟通,却丝毫不起作用。实在没办法,老童说他当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准备亲自走阴,面见鬼差,看能不能问出李大民真尊魂魄的下落。

就在束手无策的时候,李大民好了。是的,老童说,莫名其妙就好了。恢复神智的李大民表现得非常兴奋,他说他终于知道了孙阿弥的秘密。老童好奇地询问,李大民却什么也不说。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应该是真明白什么了。

老童心里很不爽,你死乞白赖求我们作法,我们担着天大的干系帮你了,现在你好了,却连事情的原委都不愿说出来。没这么办事的!老童就有点不太待见他,挥挥手想让他走。但李大民像是完全不通世故人情,居然舔着脸托付老童去办一件事。

李大民说,他在通灵之后,进入了一种完全说不出来的境界。虽然无法确定,但是他能感觉到孙阿弥和自己沟通过了。他想请老童帮个忙,老童冷眼看他想干什么。李大民写了个单子,上面列了一些很稀奇的东西,有化学药品、有油漆、有中药,零零碎碎一大堆。

说到这里老童道,你们别看我表面是个瞎子,每天没事在广场遛弯听音乐,其实我身后的人脉很厉害。我混的是江湖道,全市混江湖的都知道他在法坛里“童”字辈分,一般事都能给个面子。

看了清单,老童知道,上面陈列的某些东西,如果没有关系的话,还真就很难买到。他想看看李大民到底想干什么。他托付了一些朋友,陆陆续续把东西都给凑齐了。李大民在附近租了一套空房子,把买来的这些东西都堆到里面,最后居然堆了半屋子,然后告诉老童,他要闭关,没什么事别来找他。

老童这时候已经看出李大民似乎有些不正常。表现非常诡秘,和平常的他完全不是一种风格。老童当时就起了疑心,口头说好,其实暗暗上了心。

刘洋他们三人听得屏息凝神,知道后面还有故事。

老童拿起一根羊肉串啃了一口,空嚼了半天,这才说道:“我派了几个人一直在那间房子附近盯李大民。有一次他出去办事走了,我便去到他家撬锁进去,看看他这些天到底在干什么。”

柏霜咳嗽一声:“你,你能看见?”

老童嘿嘿怪笑两声,忽然拿下脸上的墨镜。三个人吓了一跳。老童上下眼皮子紧紧闭合,在眼窝处塌陷了一块,好像没有眼球的样子。

老童道:“我是天生无眼。生下来就看不见东西,根本不知道‘看见’是什么感觉。”

“不好意思啊。”柏霜喃喃。

老童把墨镜戴上:“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没觉得这是什么缺陷。不少人都说我活在黑暗里,但我压根就没有光明这个概念,没有光明便不会有黑暗。我连黑暗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怎么活在黑暗里,哈哈。”

这句话,使得柏霜和许大志一时怔住,两人都若有所思。

老童说:“我是天生的盲人,不知道鬼是什么样子,看不见它们的形象,便无所谓害怕。这也是我作为观落阴的嫡传弟子,那么一点小小的优势吧。当时我进了李大民的家,确实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但是我还有其他感知的能力。”

老童的能力,眼睛好的人根本理解不了。他能感应到“气”的存在。这个“气”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他当时在李大民的房间,就感觉到卧室里,有一股气场特别大的漩涡存在。

他一走进卧室,便感觉到周围温度陡然降低,炎炎夏日却生出阴森凉意。而他的感知中,那个气场的漩涡,正是屋子里寒意的中心,正在源源不断向外散发着浓浓的阴气。

有过多次走阴经历的老童,马上判断出来,这东西不是阳间之物!李大民到底在干什么?怎么会有这么个东西存在?

他小心翼翼走过去,来到那东西前,伸手摸了摸,恍然大悟。

“那是什么?”许大志问。

老童顿了顿,这才说道:“那是一幅没完成的画。”

“啊……”许大志看了一眼刘洋,两人都为之一震。因为他们李大民的视频里,有一段是关于他斩断手指的。就在那一段里,李大民曾经在切手指的桌子上摆了一幅横轴的油画。

“那是什么画?”许大志急切问道,话一出口他就知道错了,老童根本看不见嘛。

果然,老童苦笑着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当时我马上醒悟过来,李大民列出清单上的东西,又是中药又是油漆,原来他是在配颜料!”

“他托付你弄来的东西,是用来配颜料?”刘洋重复了一遍。

老童点点头:“应该是。后来我拿着清单问过几个专家,到底是不是做颜料,有几样稀奇的东西连他们也说不准。”

“李大民通灵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画一幅画。”许大志喃喃说。

老童道:“我没法把那幅画偷出来,也不会像正常人那样去偷拍,所以这幅画到底是什么,到现在也不清楚。不过呢,当时我摸了摸,凭借手感,大概能猜出个梗概。”

三个人静静听着。

老童在桌子上比划了一下:“在布料上画画,尤其是饱满的油画,颜料会凸出许多小颗粒。这些颗粒凸凹不平,其实用心去摸,能连成一幅图案。”

“那你到底摸到了什么?”许大志问。

“地狱无边,红尘万象。”老童仰起头,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说道:“完全不似人间景象。”

“我还是不懂。”柏霜说。

刘洋在旁边平静地说:“李大民画的是地狱受难图。”

老童侧过脸,像是第一次注意到有这么个人,他慢慢说道:“没错,就是地狱受难图。”

许大志喃喃自语:“李大民通灵之后,居然能画出地狱受难图,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李大民去了阴曹地府,然后产生创作冲动画出了地狱图?”

老童笑了:“我敢肯定他画地狱图并不是出于什么创作冲动,而是有别的目的。另外,他所画的这幅图,确实包含了恶鬼冤魂酷刑虐待这些地狱元素,但是我能摸出来,风格和我们常见的地狱图完全是两个概念。”

柏霜也听出兴趣了,问为什么这么判断。

老童说:“他的地狱图是一种别样的风格。他所画的阴间地狱,和我观落阴去的,完全是两个地方。也就是说,李大民笔下的地狱,我从来没见过,既不是阴间也不是人间,不知是什么地方,但可以肯定它确实是某种地狱。那幅图里散发出来的阴气和怨念,所表达的东西,除了地狱没有其他解释。”

许大志开始听的时候,觉得挺稀奇,越往后他越吃惊。他想起来,曾经在徐同凶宅里,解铃开坛做法,让徐同上他身。当时他的魂魄就来到了一处莫名其妙的地方,那里号称“阴间苦界”。可是,解铃说他去的根本就不是阴间,不知是什么地方,很可能是假阴间。

许大志想到这里心怦怦乱跳。虽然他不明白其中是怎么回事,但似乎自己摸到了一项巨大事物的边缘。

假阴间!解铃和老童都说过,那个地方不是真正的阴间,却同样有着真正地狱才有的无边苦海。

现在有个问题,自己去的那个所谓的“阴间苦界”,和李大民画出的地狱受难图,是不是同一个地方?

这时,刘洋碰碰他,低声说:“我们错了。”

“怎么?”许大志一时回不过神来。

刘洋道:“李大民在视频上动了手脚,他前后颠倒了最后两段视频,混淆了事情发生的顺序和时间。”

第二十七章 塔

许大志想想就明白了,视频里的第二段是李大民在画前斩手指,第三段是李大民和老童他们到破塔阁楼去通灵。地狱画为李大民通灵之后所画,所以视频里第二段其实应该是最后发生的事。

现在事情渐渐理顺,李大民为了找到孙阿弥的阴魂,拜托老童和米婆在阁楼通灵。通灵后,李大民做了一连串匪夷所思的怪事。第一件,他画出了一幅地狱受难图;第二件,他拿着这幅图回到自己家,斩断手指,以来拜祭。在其后,他去了幼儿园,寻找灵能最强的孩子,找到了许大志的儿子许磊。

而李大民和徐同有没有联系呢,这个存疑。不过,从徐同亡魂所画的人头像来看,李大民和他是有过接触的。而且徐同家里祭祀的一些细节,和李大民身上发生的事很近似。比如,他们两个人都身穿日本式大红衣服,都祭拜自己的断指。徐同最后自杀,也选择了上吊。

这些应该不是巧合。这些细节说明,徐同和李大民所供奉的,应该同一种信仰体系下的神。

础润知风,月润知雨。李大民再神秘再诡异,只要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必然会留下这个那个的蛛丝马迹。以点连线,渐渐描绘出了他的一幅行为图。

现在出现一个大大的问号,李大民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点就连刘洋都想不明白。当许大志把这个问题抛出来的时候,刘洋摇摇头说不知道。半晌刘洋道,很可能那次通灵,让李大民见到了什么神迹或者异象,改变了他的世界观,行为已经变得不可测了。

“李大民传给你的那个孙阿弥手稿到底写的什么?”许大志问。现在事情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他凭直觉感觉到,要揭开发生在李大民身上这一连串的谜,必须得知道他在通灵境界中看到了什么,而这一切恐怕都藏在那部解密的手稿里。

刘洋摇摇头没细说,只是道:“有机会再说吧。”

老童自讲自的,也没理会他们之间的悄悄话,他说道:“那天我看完画走了之后,李大民很警觉,他不知怎么看出了有人偷进自己房间。他还找到我质问一番,我当然没有承认。谁知第二天,李大民就走了,留下空屋子和一地用过的废料。我仔细检查过,那幅画应该是被他带走了。我联系过他,但怎么也联系不上。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童大哥,能不能带我们去那座塔看看?”刘洋敲敲桌子,忽然道。

老童想了想说:“可以。”他侧脸问柏霜:“几点了?”

“快十点了。”柏霜看看表。

老童道:“今晚不行,时辰不对。明天晚上九点,我领你们进。”

说完正经事,老童看样子是喝嗨了。没有困意,索性把鞋脱了,一只脚踩着凳子,边扣脚边吹嘘当年他观落阴那些诡事。刘洋他们三人碍于面子,毕竟还有事托付他,实在不好意思就这么走了,只好耐着性子陪他聊。

老童给他们解释什么是观落阴。观落阴也叫观灵术。说白了,就是通过法术能让人进到阴间,和死去的亡魂对话。要是放在以前,没有心理负担的许大志肯定就陪着老童瞎聊了,可现在他心里存着事,想着自己儿子,什么都听不进去。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和老童说,自己曾经有过一次玄妙的观落阴,到了一个叫阴间苦界的地方。然后他把在那里的事和老童说了,求教他有什么看法。

老童静静听完,慢慢说道,你在那个地方听到赶马车抽鞭子的人应该是阴差,那辆马车装的都是已死或是将死之人,要拉到阴间。如果你真的在那个地方听到儿子的哭声,说到这里老童摇摇头说,恐怕这孩子性命难保。

许大志立马就急了:“不对啊,当时有个高人告诉我,说我去的那是个假阴间。”

老童面色凝重,沉吟良久,才缓缓道:“不管真阴间还是假阴间,它们都是收纳亡魂死者的永恒地狱。这年头的事情,我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各种奇事怪事,各种妖孽魍魉,全都发生在人间。乱喽,看不懂啊。你要实在担心,我可以为你做一次观落阴,你到地府去问个明白。”

许大志心里咯噔一下,说我想想吧。

晚上散了之后,许大志和柏霜各回各家,许大志就看到刘洋自己沿着街道走去。刘洋现在身无分文,有家难回,也不知能到哪去。许大志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刚想喊他,想想还是算了。

第二天,柏霜正常上班去了,许大志又来到医院陪护儿子。儿子的治疗已经开始了,在做全身检查,各种项目繁琐不堪。许大志带儿子满楼跑上跑下,累得气喘吁吁。儿子轻声说:“爸爸,我听别人说过了。”

“什么?”许大志随口问。

许磊说:“他们说我会死。”

许大志眉角一挑,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儿子看他脸色,吓得一哆嗦,撅着小嘴。许大志摸着他的头发说:“儿子,你记住了,除了你自己,谁也夺不走你的命。你给我好好坚强起来,做个男子汉!”

劝住了儿子,许大志心里是既上火又恼怒,哪个缺德的说话这么不检点。跑了一天,下午总算折腾完了,许大志困的眼皮子睁不开,坐在床边凳子上打瞌睡。

正睡的时候,朦朦胧胧就感觉有个人站在自己面前。他迷迷糊糊以为是在做梦,可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又非常真实。因为坐着凳子低着头,他只能看到那个人腰肌以下,白花花的一片,隐约能觉出这是个男人。他想睁开眼,可怎么也睁不开,许大志脑子嗡了一下,反应过来,坏了,遭到鬼压床了。

他想起刘洋讲李大民鬼压床的经历,当时刘洋告诉他,遇到鬼压床的解决办法。许大志在心中默默观想观音像,观音菩萨脚踩莲花,头顶白光普照。随即又默念六字真言,这还不算,他还狠狠咬着自己舌尖。

可是这些似乎都没什么作用,那个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呼吸急促起来。非常非常难受。眼睛睁不开,胸口苦闷难言,几乎就要死了。

就在这时,只听远处传来一声“破”,随即眼前这奇怪的一幕消失。

许大志赶忙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刚才就像是惶然一梦,后背都湿透了。往旁边看看,儿子还依然睡在床上,只是脸色有些白。

他晃晃脑袋,勉强站起来,把被子往上掖掖。

这时,他看到门口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都不认识。许大志不以为意,以为是别的病号家属。

他刚坐回原位,就看到这两个人拿着果篮径直走过来。

许大志一看冲自己来了,赶忙站起来问:“两位是?”

其中梳着马尾辫的女孩说:“你是小磊的……父亲?”

“没错,我叫许大志。您是?”

女孩笑笑:“我来过一次,你没见过我。当时看护小磊的,是他的妈妈。”

许大志一下想了起来:“哦,我知道了,你是解铃解师傅的师妹。”

“嗯,是的,我叫秦丹。”女孩大大方方自我介绍。

许大志看看秦丹,又看看旁边那个男的。那小子胖嘟嘟肥头大耳,长得就跟三胖似的,好好一个闺女,怎么找这么个男朋友,算是瞎了这个人。

秦丹道:“上次师兄托我送过来的那张符仅能提供一时之需,他又重画了一张让我送来,把那张换下来。”

许大志“哦”了一声,去拿床头那张符,等走过去一看,顿时就傻在那了。只见床头贴的符居然变成了深深的黑色,就像是被火烤焦了一样,上面的符文全部熏黑。

“这……”

秦丹走过去,轻轻揭开符,看看熟睡的许磊说:“这些天,一定有不少妖魅魍魉在接近你儿子。刚才就有一个,幸亏我来的及时,要不然……”

许大志想起刚刚的鬼压床,不禁吓出一身冷汗,难道真的有鬼?

秦丹把那张黑黑的符揭下来,然后把新的黄色符咒贴上。许大志赶紧问道:“我儿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惹这么多不干净的东西?”

秦丹摸摸许磊的头发:“可能他的体质有异于常人。”

许大志千恩万谢,秦丹说:“我们还要去看望一个朋友,就不多待了。”

一男一女告辞而去。许大志看着儿子熟睡的脸,生出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混了一天,傍晚时候他从医院出来,到了广场。在塔前看到刘洋正在和老童对火,聊着什么。柏霜已经明确表示不来,下定决心再不跟着掺和。

大家到齐,老童走到塔前,掏出钥匙,把门锁打开。

此时夜已经深了,华灯已上,大街上除了偶尔路过的闲汉,再无人影。

门锁一打开,老童拽开,门轴发出极为难听“吱呀吱呀”声音。刘洋和许大志跟在后面走了进去。老童顺手把塔门关上。这里实在是太脏了,灰尘遍地,味道也很让人不舒服。老童在前面,用盲棍探着路。刘洋拿着手电走在第二个。许大志来得匆忙,没拿手电,只好跟在最后面。

三人顺着旋转的楼梯往上走,很快来到二楼。刘洋用手电扫了扫,里面是断壁残垣,破烂堆的满地都是,什么破沙发、废报纸,更夸张的是有一辆自行车锁在窗台上,不知锁了多少年,车上是厚厚的锈迹。

二层和三层没做停留,直接就来到了第四层。老童走到一处角落,这里有扇铁门半掩半虚,他拉开。门里空间很小,藏着一把通到最上面阁楼的楼梯。

老童把盲棍夹在腋下,顺梯子慢慢爬上去。刘洋和许大志,一前一后跟在后面,也爬了上去。

从楼梯口爬出来,就到了塔身最高的阁楼夹层。这里满地灰尘,横梁之间结着蜘蛛网,散发着浓浓的霉味。刘洋捂着鼻子,咳嗽了两声。

老童拦住他们,示意先不要往前走。他从褡裢里掏出一把金箔纸钱,右手剑指夹住,嘴里默默念了几句话。然后让刘洋用打火机点燃。金箔纸钱慢慢燃烧,冒出股股黑烟。老童一直等到这些纸烧成了灰,脸上严肃的神情才缓和一些。

他对两人说,这楼里不干净,聚煞汇阴,每次来这,都要给这些“好兄弟”烧点纸,礼数得到了。

老童又从褡裢里取出三根长香,一一点燃,别在楼梯口一处横梁中间。他说,这是保命香,一旦香灭,得赶紧离开这里,否则后果难料。

第二十八章 失踪

老童领着两个人在阁楼里向前行走。因为此处是夹层,行动空间非常狭窄。阁楼整体格局是三角形,用木梁横七竖八搭建起来,不注意就会碰脑袋。这里灰尘很多,梁上结着蜘蛛网。时间不长,三个人就蓬头垢面,满头满脸的灰。

“这地方是什么时候修的?”刘洋问。

老童道:“能有二十来年吧,当时还是个女老板投资捐赠的,也算轰动一时。这塔那时是咱们这一片地标性建筑,岁月流逝,现在成了一堆碍眼的垃圾。”

走了一段,老童拦下他们说,到地方了。

刘洋打起手电照了照,眼前出现的这根横梁比其他梁子都要粗,上面也没那么多灰尘。在横梁的中间,能很明显地看到有绳子勒过,犬牙交错的痕迹。

老童说:“这座塔以前是向市民开放的,后来死过三个人,就封锁了。一个是小姑娘,她活着的时候特别迷本市一个歌星,主动到宾馆献身。这事怎么说呢,也不能赖人家歌星,你一个花枝招展的大姑娘投怀送抱,试问有几个正常的男人能坐怀不乱。两人就干上了,这歌星当然有正经女友,那小姑娘就心有不甘,然后就在这里……”他斟酌了一下词汇:“往生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许大志问。

老童道:“当年就是我把她超度送走的,怎么会不知道。她死的时候,特意穿了一身红衣红裤,用红绳子吊死在这根梁上。”

“变成厉鬼了?”刘洋擦着鼻子,有点害怕地问。

老童点点头:“很麻烦。我们送往生的最怕两种死者,一种是上吊自杀的;一种是溺水而毙的。她虽然走了,却还留着一股怨气凝结在梁子上,化解不开啊。”

“还有两个死者呢?”许大志好奇地问。

“一个割腕,一个跳楼。割腕的那个比较奇,发现的时候并没有在尸体旁边看到大量的血迹。这件事我没插手,具体情形不清楚,后来听警察说这里不是第一现场,那割腕的是在别的地方被杀,然后把尸体运到这。反正也是个无头案,最后不了了之。”

许大志摸摸肩膀,四下里看看,觉得有点害怕。

老童从褡裢里掏出一个香炉,里面插上三根香,放在梁子下面,双手合十拜了拜。刘洋和许大志也跟着学,都拜了。

老童用盲棍打着梁子:“当时李大民就是在这里通灵的。”

刘洋咽了下口水,指着梁子说:“我能摸摸吗?”

“摸吧。有我在,没事。”

许大志在后面看,他没凑热闹也去摸。在他看来,刘洋纯粹是没事找事,你再摸能摸出花来?

刘洋来到这根横梁下面,用手摸着梁身,来回走了几趟。

他忽然停下来,问道:“童大哥,李大民当时通灵戴的面具你还有印象吗?”

“嗯。记得。我虽然没见过,可李大民给我形容过,好像是日本的女人面具吧。”

“对,在哪呢?”

老童怔住,仔细想想说:“我还真把这事忘了,当时李大民穷折腾,我和米婆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出去。完全忘了那面具在什么地方。”

这时,许大志插话道:“我还有印象。当时在视频里,童大哥你喊了一声把面具摘掉。然后那个米婆,便把李大民脸上的这幅面具强摘下去,好像随手一扔,我记得。”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印象。”刘洋打手电四下照着,然后选定一个方向,猫着腰走过去。

这里太黑,又只有刘洋一个光源,就看到他身影随着光影渐渐远去,消失在黑暗的深处。

许大志找个地坐下,随口问:“童大哥,这里让不让吸烟?”

老童拄着棍站在原地,微微侧脸,面无表情,看样子似乎在听什么。

许大志看他没答话,也就不做太过理会。从兜里摸出包烟,抽出一根在手心颠了颠,塞在嘴里,再用手摸兜,打火机没带。这事闹的。这时,老童忽然说话:“你看看香。”

许大志打了个响指,这老童是厉害,知道我没带火,让我把烟凑到香上点,脑子是聪明。他叼着烟,走到香炉前,这一看就吓呆了。

香炉里三根香,两根还在兀自燃烧着,另外一根却早已熄灭。烧成了二短一长,看起来像一个“山”的形状。

“怎么了?”老童疑惑道。

许大志颤巍巍把情况描述一遍。心里暗暗叫苦,自己真是衰神,跟解铃一起遇到三长两短香,现在又遇到二短一长香,看这意思不像吉兆,我怎么那么倒霉。

老童脸色骤变,用棍子敲着地面:“赶紧把那个小伙喊回来。”

许大志站起来,大声喊:“刘洋,刘洋。”

话音未落,只听远处“哗啦”一声爆响,整个楼就像遭遇地震一般,地面都在颤抖。许大志一屁股坐在地上,烟从嘴里滚落出去,吓得浑然不知。老童拄着棍子,顺着声音,一步一步探路过去。许大志也呆不住了,跟在后面。

因为太黑,目不能视物,许大志只好拽着老童的衣服。走了一段,老童停住了,许大志就看到前面烟尘四起,雾雾蒙蒙一大片,有一束黯淡的黄色光亮,从烟雾的里面射出来,几乎不可辨。

许大志心惊肉跳,知道出事了,赶忙走过去,把住横梁往下看。原来阁楼的这一片居然坍塌了,地上破了一个巨大的洞。刘洋的手电光是从下面射上来的,很明显他也随着地板摔了下去。

许大志站在上面喊:“刘洋,刘洋,你没事吧。”

阁楼的下面是塔身第四层,从天花板到下面的高度也就三米吧,应该不至于受多大的伤。可是好半天,下面也没有反应。就看到一束手电光从雾尘中射出来,光柱不摇不晃,显然没人去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怎么了?”老童问。

许大志抹了把脸:“不行,我得下去一趟。”

“你下不去。”老童说:“四楼里面的房间一直是锁着的。就连我也没进去过。”

许大志有点心惊肉跳,刘洋一旦摔个好歹,自己摊麻烦了。现在总不能一走了之,得想办法把刘洋救出来。他目测了一下距离,对老童说,他要从这个洞跳进第四层看看情况。

老童拦住他,从褡裢里取出一沓烧纸,嘴里念念有词,然后用打火机去烧。

许大志看得心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烧纸。他也没和老童再商量,用手拽拽旁边的木梁,觉得还算结实,然后把着梁子,开始一点点往下爬。

很快,他上半身还在阁楼,下半身已经悬在第四层的半空中。下面光线极为晦暗,不过勉强能看到地上一片粗糙的瓦砾,断木碎梁,破砖烂瓦,在地上堆起一堆。

许大志深吸一口气,此时他已没有能借力的地方,只能往下跳。他看看下面,没多想,一纵身跳了下去。就在跳的时候,只听上面老童喊了一声:“别下去!”许大志肠子都悔青了,你他妈早说一秒能死啊。

他在空中一失神,落在地上站立不稳,摔在地上。脚一下踩在瓦砾里,感觉像是崴了,生疼。

他勉力站起来,抬起头看,老童在上面探出个脑袋,随即扔下一团火光。原来是烧的纸钱,冒着黑烟闪着火苗,从上面扔了下来。

那一瞬间,许大志突然生出强烈错觉,自己像是处在阴间地狱,看着阴阳相隔的亲友在阳间给自己烧纸钱。

这种感觉一晃神就过去,老童在上面喊:“下面不干净,有阴气,赶紧找到刘洋离开这里。”

许大志走到瓦砾亮着手电的地方,用手扒拉了几下,好不容易把手电挖出来。还好,这东西挺结实,居然没有摔坏,他打着手电在地上照照。刘洋应该不是埋在下面,这片瓦砾虽然铺的面积很大,砖瓦纵横,但明眼人能看出来,下面并没有埋着人。

许大志抬起头四下看看,虽然有手电,可是烟尘很大,许多地方又黑又阴,根本就看不清楚。

这刘洋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老童在上面喊:“赶紧走啊。”

许大志真是火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走,往哪走。既然到这里,就得先把刘洋救出去再说。可这么瞎走,光线又差,实在是找不到地方。他索性走向房间最边缘的窗户,然后再顺着墙搜索,这样至少有个方向感。

还没走到窗前,就看到窗户那趴着一个人影。他心里咯噔一下,刘洋?难道他走投无路,想跳窗出去?他喊了一声:“刘洋,是不是你?”

手电光斑中,那个人非常瘦弱,周身漆黑,看样子不像刘洋。这里还会有其他人?他慢慢向前走,那人影越来越清晰。此时,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鞋底蹭着瓦砾发出轻微的“咯咯”声音。

眼看就要过去,忽然肩膀被重重一拍。许大志“我靠”一声,霎那间如坠冰窟,周身酥麻,头皮都炸了。谁?谁拍我?

他勉强回过头看,这不回还好,一回头吓得半死。他身后站着一个白脸红嘴的女人,脸白如纸,嘴艳似血,一副怪里怪气的笑模样,正瞅着自己。

许大志马上反应过来,一定是刘洋捡到了面具,然后戴上吓唬人。他顿时恼羞成怒,大吼一声:“你干什么?有意思吗?”

第二十九章 被困

那个戴着面具的人呆立在原地。。许大志吼了两声,觉得不对劲,正要用手电仔细去照,就看到旁边的黑暗里跌跌撞撞跑来一人。

这人像从泥里爬出来一般,整个一泥猴,看见许大志差点哭了。老远就喊:“大志兄,是我,你来救我了。”

许大志用手电照过去,正是刘洋。他顿时意识到一个很可怕的问题,既然跑过来的这个人是刘洋,那戴面具拍自己肩膀的又是什么人?

那个面具人就在自己身后,许大志愣是不敢回头看,后脖子嗖嗖穿凉风,感觉浑身关节都锈上了。

刘洋蓬头垢面跑过来:“大志兄,赶紧走,这地方太邪乎。”

许大志做了个手势,让他看自己身后。刘洋从他手里接过手电筒,顺势往后面一照。这不照还好,一照之下,许大志就看到刘洋的眼睛直了,牙齿咯咯响,脸上肌肉僵硬。

“怎么了?看到什么了?”许大志问。

刘洋拉着他,往后退了几步,拍拍他:“你自己看。”

这时许大志多少有了些胆气,他回头去看。身后出现的景象可把他吓坏了。

只见天花板上吊着一具尸体,绳子正拴在脖子上,整个人已经成了干尸,挂在空中兀自转着。这具尸体戴着李大民的孙次郎面具,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女吊死鬼在冲他们笑。

两人面面相觑,吓得双腿发软。好半天,刘洋才问道:“这尸体哪来的?”

许大志心说你他妈吓傻了吧,我怎么知道。没好气地说:“走吧,出去再说。”

“面具怎么办?”刘洋道。

许大志白了他一眼:“你想拿就过去拿吧。”

刘洋抹了把脸:“这面具是很重要的线索,不能留在这,必须拿!大志兄,拿肯定是我拿,但你别走,陪我一起过去。”

许大志像是第一次认识他,竖着大拇指:“你行,够胆。”

刘洋想拿手电筒,许大志多个心眼没给他。一旦他在拿面具的时候,吊死鬼诈尸了怎么办。到时候亲爹顾不了野娘,谁跑得快谁就命大,自己握着手电筒,心里踏实点。

两人来到那吊死的人前,许大志打着光亮再不往前走了,朝尸体努努嘴。刘洋深吸口气,慢慢走过去,伸出手去解那个面具。

许大志在后面看得手心都是汗,可也不禁纳闷,这面具怎么会跑到这具尸体的脸上?刘洋像做外科手术一样,小心翼翼把面具从尸体的脸上摘下来,整个动作非常和缓。面具不敢用手拿,换成两个手指头去捏,边捏边抖,汗出如浆。刘洋本来脸上就许多灰尘,被汗水一冲,就像是花了脸的小猫。

好不容易把面具拿下来,『露』出了尸体的真面目。

这具干尸不知死了多长时间,早已化成骷髅,焦化的黑皮紧紧贴在骨头外面,形成了一种非常恐怖的形象。刘洋拿着面具,回头许大志说:“照照它的衣服。”

许大志到有点佩服刘洋的勇气了,这个时候没跑,反而还想做进一步研究。他用手电往下照,光亮中看到死人身上的衣服早已破成一条条。不过依稀可辨,穿的是非常老土的单『色』布料。这种衣服只有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才能看到。

尸体的身材很娇小,刘洋来到许大志的面前道:“应该是个孩子。”

许大志点点头,从身材上看,这个死者应该不超过十五岁。

刘洋说,刚才他去拿面具的时候,就发现这面具并不是完全系在尸体脸上,而是松松垮垮套在上面。他判断,应该是面具从阁楼的地板缝隙掉落下来,好巧不巧的,正好落在尸体脸上,所以造成了这种效果。

许大志呵呵干笑两声:“就像故事一样。”

“谁知道呢?”刘洋摇摇头:“这一步步就像是算计好的。莫名其妙为什么楼板就会塌陷,我掉到这里,你想过没有。”

许大志没心情和他探讨,只想离开这里,简单说了两个字:“找门。”

刘洋指指不远处的窗户,低声说:“一般房间的格局都是窗户对着门,门应该在对面。”

说到窗户,许大志心念一动,他刚才看到窗边有人。想到这里,拿着手电去照,果然窗前那个人影还在。他碰碰刘洋,努嘴给他看。

刘洋低声道:“算了,别节外生枝了,这个地方太古怪,出去再说吧。”

两人互相搀扶走着,时间不长,前面黑森森墙上,出现了一扇铁门。两个人来到门前,许大志用手拽了拽,完全锁死,大门一动不动。光影中,就看到这扇铁门非常古老,门上还有铁栓,紧紧卡在门框上,上面挂着一枚生锈大锁。这锁头能有成人手掌那么大,上面锈迹斑斑,布着蜘蛛网。

许大志估『摸』就算现在手头有钥匙也打不开,锁眼都锈死了。

这怎么办?许大志冒了一头冷汗,难道只能再爬回阁楼?正想着,忽然面前这扇大门“哐”一声脆响。这突然而来的响声,把两个人吓得,好悬没拉裤子里。

两人面面相觑,不停咽着口水,这门怎么平白无故响了。

这时,门外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两位小朋友,在里面吗?”

是老童!这扇门实在太厚,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声线都变了形,听起来非常怪。许大志赶紧喊:“在!我们在!”

老童在外面喊道:“门锁死了,里面能开吗?”

许大志急的一头一头汗:“开不了,里面挂着锁。”说到这,他忽然觉察出不对劲。普通房间的门锁都是挂在门外面,这里的锁怎么锁在门里呢?

此时情况紧急,也容不得多想,许大志拍着门:“童大哥,现在怎么办?”

“你们试试能不能顺着原来塌陷的地方爬回阁楼。”老童喊。

许大志和刘洋只好回到塌陷的地方,抬头往上看,三米多高的距离真不是玩的。再一个,这里正在房间的中间,要往上爬,连着手点都没有。

许大志急得喊:“童大哥,爬不上去啊,怎么办?”

老童在外面说:“别着急,我这就去找人,你们在里面稍等片刻。一定要镇定,不要害怕,等我回来!”

刘洋一屁股坐在瓦砾上,『摸』『摸』脸:“大志兄,已然这样了,那就等等吧,有烟吗?”

许大志没好气地说:“有烟也没火。”

刘洋翻看手里的面具,许大志站在旁边用手电照着。这个传说中的面具,今天总算是亲眼看到了。

面具做得非常『逼』真,捏上去竟然有一定的韧度和质感,真就像人的皮肤一样。在刘洋手里捏着,面具表情居然随着表面的变形还产生变化,或哭或笑,或悲或怒,在昏暗的光亮中呈现出来,有种极为『迷』离和恐惧的意象。

刘洋摩挲了一会儿,递给许大志。

许大志本不想接,有点嫌晦气,可又实在好奇。犹豫一下,还是接在手里。手电光从面具后面透过空空的眼窝『射』出来,整张脸似乎鲜活起来。许大志轻轻摩挲,真就有一种在『摸』女人脸的奇异感觉。

这一瞬间,他竟然产生了极度『迷』恋,生出一种冲动,要把这张面具戴在自己脸上。

刚一愣神,刘洋便从他手里把面具拿过去。许大志心里发颤,这玩意还真邪门。

就在这时,忽然寂静的房间里“哗啦”一响。两人本来就神经高度紧张,突然而至的怪声,吓得一愣。

刘洋直直窗户那,示意声音是从那来的。许大志点点头。

两人互相搀扶,蹑手蹑脚走过去。窗户前还是那个人影,一动不动,似乎也是一具尸体。

“过去看看。”刘洋说。

“我才发现你胆子这么大。”许大志低声道。

刘洋苦笑:“我都是让那几个损友练出来的。以前我那胆子,比兔子都大不了多少。自从认识灯盟那几块料,凶宅鬼屋的经常探险,也就慢慢磨出来了。”

“灯盟?我记得你里好像写过这个探险组织。你的是真的?”许大志又问了这个问题。

刘洋呵呵笑:“其实我出版的仅仅只是我经历故事的一小部分。还有许多我都没写进书稿,而是整理成私人的笔记。等以后有时间有机会,我会在网上发个比较全的版本,把书稿里没有的内容全包含在内。”

这时,两人走到窗前。这里果然趴着一具尸体,这具尸体面向窗户,背对他们,从身上的衣服来看,应该和吊死的那个小孩属于同一年代。

第三十章 二十多年前的供奉

两人对视一眼走过去。没敢靠得太近,走到尸体旁边就停住了。手电光亮中,能看到这具尸体也已经成了干尸,死状十分凄惨。它双手十指如钩,紧紧扣住自己的胸膛,把胸口的衣服扒开,指头都深陷进皮肤里,看那架势似乎要把胸扒开。

再看脸更是可怖,比吊死的那个孩子还要凄惨一万倍。整张脸扭曲变形,嘴长之大完全超出了人上下颚承受的极限,看上去就像是无底的黑洞。

从它穿的暗红色衣服判断,这应该是个女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死成这样。刘洋提出了这个疑问。

“缺氧造成的。”许大志用手电照着说。

刘洋看看他,有些疑惑。

许大志看着尸体说:“我以前听说过这种死状。那是一次煤气大爆炸,离得最近的人炸死了,全身灼伤。而离得比较远的一个人则是活活窒息而死,而后才被卷入大火。煤气爆炸,能使空气中的氧气快速燃烧,速度很快,几乎在一瞬之间,氧气就被烧空。身陷在那里的人,会因为呼吸不到氧气而窒息。那个感觉,就和眼前这具尸体一样,双手扒住胸膛,就好像要把胸口扒开能够汲取氧气。这种死法真的是非常残忍,非常痛苦。”

刘洋沉吟:“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两具尸体?”

许大志道:“老童说,这座塔修了二十多年,可四楼这里的房间却一直上着锁没有打开。现在看到的尸体,从风化程度和衣服风格来看,应该也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这些尸体会不会是建塔的时候就存在了?”

“有人建了这么个地方,专门为了放尸体?”刘洋疑惑。

许大志没说话,若有所思。

刘洋在黑暗中幽幽道:“我总觉得这里的出现不是意外,很可能藏着什么秘密。”

“你的意思不会是说,这个房间也是李大民行踪的一部分吧?是他安排你落到这里来的。”许大志说。

刘洋沉默。

许大志道:“真的,刘洋,我很早就想和你开诚布公地谈谈这个问题,今天落到这个密室里,也算个机会,话不传六耳,我说完你听完,就算完了。”

“你要说什么?”刘洋问。

许大志道:“我觉得你有很严重的妄想症。你曾经说过你的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已经发生模糊,互相侵入,还说你能设计文本情节影响现实发生的事情。我就你这种想法查过一些资料,你这叫关系妄想症,把环境中实际上与自己不相关的一些现象认为与自身有关。”

“什么意思?”

许大志道:“打个比方来说,在现实中你走在大街上,忽然树上掉下个苹果,你马上认为这是一种预兆,认为是什么神给你的精神启示。其实呢,跟你屁关系没有,就是来了一阵风,把苹果吹落,让你看见了。”

“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刘洋说:“现实中许多偶然事件随机事件,都被我认为是我精神的一种延伸,和我有着莫大的联系。”

“差不多这意思。好比现在,你走到阁楼那里,年久失修,地板塌陷,你落到这第四层。这是非常偶然的事件,看着气势惊人,其实这跟走大街上踩了一脚臭狗屎的本质差不多。可你呢,非要认为这和李大民有关系,是冥冥之中留下的线索,这怎么可能呢?”许大志道。

刘洋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既然你说得这么头头是道,莫不如我们把这间密室探探,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意外的东西。”

许大志叹口气:“行吧,让你死了这份心。”

两人打着手电,继续在阴森的房间里走着。他们谁也没说话,许大志走在前面,刘洋跟在后面,气氛有点尴尬。

许大志想想刚才说的精神和现实问题,看看眼前黑暗破败的房间,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惊恐。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实在让人头皮发炸。

这时,手电光亮闪过,刘洋低声叫:“有东西。”

许大志也看到了,就在刚才那一闪的时候,似乎有红色的一团从高处落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把手电扫回去,这一次,两人都看到了。眼前出现的景象,完全把他俩给震住了。

房间的深处出现一个类似日本式的拉门,此时这扇拉门是敞开的,能看到里面。里面是个不大的空间,大概只有几平米,可是被许多东西填充得满满的。

那是一个巨大的神龛,高约四层,可以看出设计很用心,完全是贴着门里空间的大小搭建的,边缘卡得严丝合缝,紧紧嵌在里面。神龛正中有个抠出来的深槽,槽子最里面隐约可见,供奉着一尊古人的瓷像。那瓷像蒙着厚厚的灰尘,外面布着蜘蛛网,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人。

神龛各层上插着密密麻麻许多风车,另外还挂着许多一丝一丝的布条,什么颜色都有,万条垂下。许大志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看到红色的那一团应该是神龛上红色布条落了下来。

此时周围寂静无声,加上房间内的阴森寒气,有一种极为恐怖幽玄的意象。

神龛最下面放着数个黑色封口的坛子,每个坛子盖上都压着脏兮兮的符咒,生着蜘蛛网,看样子已经几十年没人动过了。

刘洋走过去,也不嫌埋汰,搬起一个黑坛子。许大志在后面刚要阻止,忽然光线闪动中,他看到装着李大民视频的u盘从刘洋裤兜里滑出来,落在地上。许大志心念一动,往前蹭了两步,一低头快速把u盘捡起来揣自己兜里。

刘洋一点都没察觉,把那坛子搬出来,用手背擦擦鼻子,就要去揭盖子。

许大志一看不阻止不行了,赶忙说道:“你干嘛啊,别乱动。”

“你不想揭开这里的秘密了?”刘洋问。

许大志有徐同的心理阴影,便说道:“算了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虽然这是个无名氏的神龛,但我们也不要乱挖别人的**。”

“不是这样的。”刘洋道:“我觉得这个房间非常古怪,为什么藏着尸体?”

许大志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心里非常焦躁,也不想劝了,倒要看看能出什么问题。

刘洋把封口的符咒撕掉,慢慢把盖子揭开,里面黑糊糊的一片。许大志照了一下,只见半坛子都是浓稠的血,鲜红鲜红的。

他顿时觉得恶心晦气:“妈的,什么玩意。”

刘洋也皱眉,赶紧把盖子盖好。两人心怦怦跳,就在这时,只听头上传来一个粗犷的女人声:“两个小崽子,没死吧?”

刘洋和许大志对视一眼,顿时知道来人是谁了,米婆。

两人赶紧跑到塌陷那里,就看到上面射下一道亮亮的光柱,一个满头白发身材佝偻的老女人探出头来:“两个小崽子,半了夜折腾,赶紧上来吧。”

一条绳子从上面扔了下来。

许大志拽了拽,还挺结实,正要往上爬。刘洋在旁边抬头喊道:“米婆?”

“叫你奶奶做什么。”米婆在上面喊。

“我们在这个房间里发现点东西,你能下来看看吗?”刘洋喊。

许大志一脑门的汗,低声吼叫:“你他妈能不能别节外生枝?!”

刘洋很平静:“我一定要查个明白,我要向你证明我不是你说的妄想症病人。”

许大志刚要说什么,只见一个人影顺着绳子“哧溜”一声落了下来。手电光亮中看去,正是米婆。这米婆满脸褶子,一头白发,看那模样没有七十也得八十岁。可偏偏穿了一件贴身小马甲,下身是超短裙配着黑丝袜。不看这张脸,脖子以下绝对是知性白领,可一加上这老太婆的丑脸,顿时让人大倒胃口。

这老太太还叼着烟,随口乱抽,说句不好听的,就跟街头混的马子一样。

米婆看见他们两个,大声说:“小崽子,发现什么了?”

刘洋和许大志面面相觑,刘洋道:“我们在房间里发现一个神龛。”

米婆吐着烟圈,掐着腰往前走,在两人引导下来到拉门前。她打着手电,扫了扫神龛,然后慢慢走近,把垂下的布条扯掉,一伸手进了深槽,居然把那供奉的瓷像拿了出来。

许大志是阻止不了,暗暗叹息,这米婆怎么这么毛躁。

不过他也好奇,这无名氏供奉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一个古人像,穿着蓝色的长袖衣服,袖大尾摆大,边缘皱褶起伏,有云朵飘动的感觉。最奇的是,这个人手里拿着个笛子,正在吹奏,脸部线条圆润,眉目丹青如画,竟然是个翩翩的公子。

“这是谁?”他问。

米婆朝着瓷像吐了口烟,哑着嗓子说:“吹笛子的神仙你不认识?这是八仙里的韩湘子。”

许大志又奇怪又害怕:“真没想到,还有人供奉韩湘子。”

米婆道:“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咦,还有什么?”她贴在神龛上,把手伸进那槽子里摸着。

她那张脸本来就吓人,此时摸东西一时摸不着,脸上五官挪移、呲牙咧嘴,更是可怖到无法直视。

第三十一章 尸解经

在许大志看来,这米婆有点神经质,疯疯癫癫的。那么大岁数,说话穿衣都不靠谱,可能干他们这一行的人,和神神鬼鬼打交道久了,都变得不人不鬼了吧。

“摸着了。”米婆眉头跳动,把手臂慢慢从深槽里拿出来。

随之出来的是黑糊糊的一团,实在看不出她从里面摸出的这是个什么东西。越拉越长,越长越黑,许大志好奇地用手电照着,猛地醒悟过来:“我靠。死猫。“

米婆从槽子里摸出的,是一只早已风化的死猫。这是一只黑猫,死了不知多少年,看上去像是一条黑色的破抹布,又埋汰又恶心。尤其那猫头呲牙咧嘴,死的时候非常痛苦。这猫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临死前的那一刻,昏暗的光线下竟然像极了一张人脸,非常阴森吓人。

刘洋和许大志不由自主倒退一步,米婆揪着死猫的尾巴把它提起来,在空中晃了晃,还用鼻子闻闻,随即把那死猫扔在一边。

“这是怎么回事?”许大志颤着声问。

米婆理都没理他,继续把手伸进槽子里摸,掏了半天,居然摸出一本小册子。这小册子大概成人手掌大小,页面泛黄,上面有字,应该是毛笔沾着朱砂写的,通红一片。因为存放的时间太久,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经米婆一拿,整个都散了架。

刘洋和许大志看到在册子的夹页里落下一张照片。

刘洋赶紧捡起来,许大志在旁边照着看。照片时间太长了,表面是深深的焦黄色,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不过能看到主体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应该长得很漂亮,为什么说‘应该’呢,因为她的五官非常模糊,看不清具体样子。不过身材很棒,穿着那种七八十年代流行的衣服,留着黑黑的长发,看上去非常有女人味。

“拿来我看看。”米婆说,她顺手把那破烂的小册子扔到一旁。

刘洋把照片递给她,然后捡起那小册子看。在小册子封面,用很漂亮的隶书写着三个繁体字:尸解经。

许大志愣了,低声问:“这是什么意思?”

刘洋没说话,慢慢翻开小册子。这本册子是由一张张很老旧的牛皮纸缝订而成,页面上没有横格或是竖格来规划字的大小方位,所以书写的人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密密麻麻一片红字,有竖着有横着,大小不一,繁简都有,看着头都晕了。

许大志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这是什么玩意?”

刘洋则看得聚精会神,不时摇头,还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许大志看他说得这么有门道,又起了好奇之心,便想拿过来仔细看。这时,上面阁楼传来一个声音:“你们在下面吃屎呢?米婆呢?”

说话的人正是老童。他在上面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实在等不及,就大喊了一声。

米婆声音嘎嘎的,像只鸭子一样难听:“老童,出事了,这里有人练邪法。”

只听绳索碎碎响动,老童从上面滑了下来。别看他是个瞎子,可动作非常利索,一到地,用盲棍探着路,顺声音走过来。

“怎么回事?”他问。

米婆把眼前神龛的样子描绘了一下。许大志和刘洋都惊住了,这米婆看着疯婆子一个,但此时说话逻辑谨然,非常有条理,仅仅几句话就把神龛的样子形容出来。看样子,老童和她是老搭档了,非常有默契。老童边听边点头,用棍子敲敲许大志:“小伙,你帮我看看那几个黑坛子上的符都写着什么。”

许大志愣了愣,走过去蹲在地上看。黑坛子封口符咒也是用毛笔字写的,许大志用手把符捋直,慢慢念道:“这张写的好像是人名,吕芳。”他又拿起另外一口黑坛子的符咒封条,继续念着:“这也是人名,写着秦岭。咦,这一张也是人名,写的是刘晓江。啊,我明白了,一口坛子上写着一个人名……”

老童拄着棍子来到近前,用棍子敲敲黑坛子,发出闷声。他说:“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刘洋在后面道:“不用打了,我们刚才看了,里面装着血。而且很奇怪,这坛子封口至少二十多年,可里面的血还是鲜红的。”

老童道:“你刚才读到‘刘晓江’?”

“是啊,怎么了?”许大志问。

老童说:“还记得我和你们说过,这里曾经发现过三次死亡事件。其中有一件是割脉自杀的,死的很奇,在尸体周围没有发现大量血迹,当时警察怀疑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记得,怎么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割脉的死者就叫刘晓江。”老童说。

许大志听到这话,没来由头皮一炸,双腿一软,“噗通”坐在地上。他看着眼前的黑坛子,觉得既晦气又恐怖,赶紧爬起来,甩甩手。

老童说:“看样子警察猜错了。之所以没发现他的血,是因为被人抽空灌进了这口坛子里。”

这时,米婆拿着那女人的照片在老童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老童神情也有些惊诧,摸摸那张照片,又侧脸面向他们两个。许大志和刘洋都有点毛了。老童对米婆说:“你再检查检查这间屋子,看看还有什么。”

米婆答应一声,打着手电跌跌撞撞走远了。

老童用棍子敲敲地,示意两人的注意力转移过来。然后说道:“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两人互相看看,刘洋皱眉问:“怎么了?”

老童说:“李大民在通灵后曾经发疯,附他身的是个女人。我们当时不知道这女人是什么人,从哪来的,非常莫名其妙,现在终于知道是谁了。”

“谁?”刘洋瞪大了眼,他看着老童手里的照片,一时错愕:“你的意思,不会是她吧?”

老童沉吟一下:“也只是猜测。我能感觉到这里很邪气,照片上的女人不知来历,莫名其妙出现在神龛里。李大民在此地通灵,或许无意中招惹到了她,让她上了身。”

许大志看了一眼刘洋,心怦怦乱跳,难道他真的猜对了?这地方真和李大民有关系?

而刘洋则一脸疑惑:“猜测的事情毕竟没有准谱。我们还是要查查这个女人的身份,然后再说其他的。”

老童把照片揣进衣兜:“这个交给我了。我还是认识一些江湖朋友的,他们查这样的事手到擒来。对了,那个古册是不是在你们手里?”

刘洋嗯了一声。

“上面写的什么?”老童问。

许大志嘴快,说道:“封面写着‘尸解经’。”

“哦?我看看。”老童说。

“给你,你能看吗?”刘洋忽然说道。

许大志碰了一下他,低声说:“积点口德。”

刘洋摇摇头说:“你不懂。”

老童一怔神,没怪刘洋口无遮拦,并不恼怒,倒像是有种恍然的感觉。他点点头:“对,我看不了,没法看。那就不看了。”

“借个火。”刘洋说。

老童从怀里掏出打火机递过来,刘洋擦出火苗,烧着这个小册子的一角,火苗慢慢飞腾,烧了起来。许大志在旁边看着,这个心疼。

这本册子到底写的什么?除了刘洋刚才从头翻到尾,再没人看过,他就这么烧了是什么意思?

许大志犹豫一下说:“你怎么给烧了?”

刘洋捏着小册子的一角,看着火苗噌噌上窜,快烧到手了,他随手一扔,小册子飘散在空中,化成一堆黑色烟灰。

“你不懂,这是邪书,上面记述着邪法。”刘洋道。

这时米婆走过来,说道:“发现两具尸体。一个吊死的,一个闷死的。”

“和我想的一样。”老童说:“这里有人练尸解仙。”

许大志一听恍然大悟:“刘洋,你刚才烧的那个小册子,‘尸解经’是讲专门怎么修炼尸解仙的?”

“你以为呢。”

许大志叹道:“我想起来了!你里好像写过这个,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刘洋说:“我早告诉过你,我写的东西都是真实的。”

老童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说道:“咱们赶紧走吧,这里太邪门。等出去了好好查查,到底是谁在这修炼。”

许大志说:“会不会是盖这座塔的人?当时这个人为什么会留出这个隐秘的房间,上了锁不让人进。”

老童怔了一怔,点点头:“很有可能。当年捐赠修这座塔的人就是个女老板。”

第三十二章 丢孩子

几个人走出破塔,老童叮嘱他们两个一定要严守秘密。这座塔里的事一旦传出去,会引起极大的恐慌。许大志和刘洋答应了,许大志表示他们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老童说明天他就去查查女人照片的来历。几个人互道告别,分手离开。许大志回到家,想着今晚的经历,觉得一阵阵后怕。

家里十分冷清,几天没开火了。已接近凌晨,他却毫无睡意,坐在写字台前,打开电脑。看着前些日子写了一半的,想起其后种种遭遇,许大志竟然有种追忆前生的错觉。

许大志伸手摸烟,碰到了裤子里面一个硬硬的东西。他愣了愣顿时恍然,这是晚上趁刘洋不注意,捡的u盘。折腾得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他把u盘拿出来,插到电脑上,双击视频,又出现了李大民的景象。

许大志看了一会儿,说不上什么缘由,觉得李大民这个人实在是腻歪,妖异非常,让人心里发堵。他随手关了视频,爬上床睡觉。

第二天也不知睡到什么时候,被电话吵醒,拿起手机看看是前妻打来的,要他到医院去换班。许大志洗了把脸,呆呆抽了一颗烟,这才懒洋洋起身,套了件衣服出门。

前妻已经请了护工,晚上留在这里专门陪护孩子。大人天天24小时守在这里,实在是熬不起。许大志混到晚上,摇摇晃晃出了医院,这时警察老魏打来电话。老魏问他在哪吃没吃饭,如果没吃一起喝两杯。

许大志正闷得慌,就去了老魏那里。老魏一见面就抱怨诉苦,说这几天市里越来越不太平。许大志问怎么了,老魏说徐同的案件并不是孤例,现在又出了几件类似的案件。上面怀疑这些案子都是同一个组织折腾出来的,让刑警必须严防死守、限期破案。

许大志来了精神,听得目不转睛。

老魏说,最奇的是前些日子发生的一起自杀案。死者开了煤气,一家三口都熏死在房间里。

许大志听着,知道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老魏继续说,这案子奇在哪呢。邻居当时报案,说闻到浓重的煤气味。110警察过来开锁,一进去就发现尸体都快凉透了。在死者家的卧室,放置了一个神龛,和徐同家的差不多。神龛上也是供奉着一个半透明的罐子,里面装着死者右脚的小脚趾。

听到这里,许大志诧异:“供奉断指?确实和徐同的案子很相似。”

老魏神色凝重:“这次我们不但发现了死者的器官,还发现了一本小册子,这是徐同案子里没有的。”

“什么册子?”许大志疑惑。

“我们发现的时候,册子只有封面,里面的内容已经烧掉了。封面只写着‘阴间’。”

许大志听的心惊肉跳,故作镇定:“这是什么意思?”

“后来本市又陆陆续续发现别的自杀者,他们家里也都有类似的神龛供奉和封面标注‘阴间’的册子或是打印书稿。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一定是有组织的犯罪,背后一定有着成形的信仰系统。这个‘阴间’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指这些教徒供奉的信仰就是阴间,还是说阴间只是一种意象化的符号,背后另有含义?不管怎么样吧,上面已经下了死命令,必须严查,打击犯罪。”

许大志颤着声说:“自杀不算犯罪吧。”

老魏瞥了他一眼:“自杀是不算犯罪,可蛊惑别人自杀就是犯罪。而且自杀者不但是自己死,还连带着伤害其他无辜,这股邪风要是蔓延开,后果不堪设想。”

老魏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顿时起了疑心:“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许大志本来犹豫要不要把李大民的视频给他看,老魏如此咄咄逼人,又让他打消了念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他隐隐生出一个很可怕的念头,自己似乎在无意中,一步一步走进一团很大的漩涡。

老魏喝着酒,摇头叹息:“最令我们想象不到的是,那开煤气自杀的竟然是个幼儿园园长,年纪不大四十来岁,就这么死了。一个知书达理教书育人的老师,竟然都能干出这样的事,可见这东西的蛊惑性有多大了。”

许大志听得浑身颤抖,死的很可能就是许磊他们幼儿园的前园长,解铃去调查的那个人。

老魏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许大志陪他喝着酒,心里有事坐卧不安,眼皮子直跳。这时,电话铃声响了,他总算找个机会离席,来到偏远处接听。电话是老童打过来的,他说道:“那张照片查出来了。”

许大志对这个不是太感兴趣,可老童毕竟花费很多力气去打听,只好耐着性子问是谁。

老童道:“这照片上的女人就是若干年前建塔的投资者,她叫罗凤,这个人已经不在了,据说现在移民了。”

“是她杀的人吗?”许大志问。

老童叹口气:“不清楚,只是有这个可能。现在还不知道罗凤和修炼尸解仙的这个无名氏到底是什么关系,罗凤的照片为什么会出现在修炼邪法的册子里。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几口坛子对应的人名都是当年的失踪人口,他们很显然死于非命。”

“练尸解仙还要杀人?”许大志问。

老童说:“这就不知道了。那个地方我已经让人拾掇过了,里面的痕迹全部消失,留下来就是祸端啊。你们也要小心一点,以后如果碰到罗凤这个人千万不要让她缠上,很可能出麻烦。”老童最后嘱咐他,把这件事通知刘洋一声。

许大志没有立即打给刘洋,而是继续和老魏吃饭。到了晚上回家时候,他才给刘洋打了电话,把老童说的事告诉了他。

刘洋在电话那头一直没出声,最后说道:“大志兄,李大民我会尽一切能力去找他。你在医院多陪陪孩子,我这边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

许大志本来就和他不来电,一听这个正中下怀。两人又闲聊了两句,挂电话前,刘洋又加了一句:“看看我的第一部书。”

漫漫长夜反正也没事,许大志拿起刘洋的书看。这书还是柏霜送给他的,许大志翻过一遍就扔在一边,现在都着灰了。他拿出来擦了擦封面读起来,读着读着,他震惊起来。

在刘洋第一部里,记述了一段关于尸解仙的故事。

许大志本来昏昏欲睡,看到这里睡意全无,拿着书仔仔细细地看。书里描述在某栋大楼内部发现密室,里面也有人修炼尸解仙。这个修炼的人,是个女人,名字也叫罗凤。她的身世居然和老童说得差不多,有许多细节都能对上。

许大志拿着书,到了桌子旁,随手撕下一张纸,在上面画着时间线。

这前后出现的罗凤应该是同一个人。罗凤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修炼尸解仙了,她先是投资修建了一座塔,在塔的第四层设置出一间密室。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要杀人,可能是修炼尸解仙一个步骤。可以料想她并没有成功。她后来又把自己关到了花园小区大楼里,继续修炼,最后化成一具干尸,也没有成功。机缘巧合下,见到了刘洋,刘洋度她成仙,羽化而去。

许大志放下笔,看着眼前这张纸,很难轻松起来,反而如牛负重。李大民在塔内通灵发疯,刘洋无意中摔落第四层,这一切到底有没有联系?会不会是……许大志打了个激灵,会不会是神仙手段?

郁闷一夜,第二天他去医院,还没进病房门,就听到里面嚎啕大哭。许大志听出声音是前妻的,心里顿时厌恶起来,这娘们刚好了几天,现在又发什么疯呢。他推门刚走进去,前妻一抬头看到他,顿时气势汹汹走过来。

许大志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觉得脸上一疼,前妻居然挥出巴掌结结实实打了他一个大嘴巴。

许大志打懵了,一股火“腾”窜上来,这几天憋屈的就像炸了一样,今天倒是有机会发泄了。他破口大骂:“你干什么?耍什么泼妇?”

声音传到走廊上,病人带家属围了一大圈看热闹。护士分开人群走过来,插着衣兜,呵斥他们:“喊什么,这是医院,知道吗?打仗出去打。”

前妻过来拽着许大志的领口,许大志用力扯开,怒道:“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这时,那个女护工期期艾艾走过来,低声说:“小磊不见了。”

“什么?”许大志如雷轰顶。

这怎么话说的。他看着空空荡荡的床,脑子阵阵发晕。

前妻在人群里打着电话,有人出主意:“赶紧报警,这是拐带儿童。”

“110吗,我要报警,有个叫许大志的拐带儿童,你们管不管?”前妻扯着脖子喊。

许大志愣了一愣,马上冲过去,把她手机摔在地上。周围全是人,他脸面扫地,低喝:“你胡说什么?”

前妻指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就是你,你把小磊拐走了。”

许大志莫名其妙。

那护工走过来,低声说:“许先生,昨天晚上,来了一个男人,说是你的好朋友。他说你在楼下买烟,让他把孩子带下去玩。我一时没看住,孩子就让他抱起来,我多个心眼,怕是坏人就紧紧跟着他,想看看你是不是在下面。谁知道他抱着孩子先进了电梯,等我赶到坐下一趟电梯下去的时候,就发现连大人带孩子都没有了。”

许大志如遭雷击,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扶住墙。

“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小磊当时哭没哭?”许大志冷静下来问。

护工着急地说:“事情怪就怪在这。那男人去抱小磊的时候,小磊竟然好像认识他,张开双臂还主动去回抱。就这么着,我一下就误会了,以为两人以前肯定认识。谁知道那男的抱走了小磊,就再也没回来。”,

第三十三章 经文

110警察很快来了,又是一阵骚乱,前妻又哭又闹,非说是许大志勾结同伙拐带孩子。警察头都大了,仔细询问女护工当时的细节,又和院长联系调昨晚的监控录像来看。果然在屏幕上出现一个男人,女护工指着那男人说:“就是他!”

警察把那男人的正面照打印出来,传回局里,让技术部门辅助调查。然后拿着照片给许大志和前妻看:“这个人认不认识?”

前妻冷冷说:“不认识。”

警察看看许大志,马上发现不对劲。许大志表现得很反常,额头浸满冷汗,五官挪移,紧紧咬着牙。要不是一直抓住桌子,恐怕都能坐地上。警察什么没见过,马上判断出,许大志是认识这个人的。

警察让他坐好,循循善诱:“许同志,你是不是认识?认识就说出来,配合我们调查取证,这样才能尽早找回孩子。”

“警察同志,你们甭跟他废话。他上次就和我们说,要孩子的抚养权,我没有答应。他就来这一手,简直丧心病狂。”前妻破口大骂。

老警察做个眼色,旁边有年轻的助手把前妻请了出去。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老警察点上一根烟:“说说吧,这个人到底是谁?”

许大志擦擦头上的冷汗:“此人叫李大民。其实我一直在寻找他的行踪。”

老警察在本子上郑重写下“李大民”的名字,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许大志斟酌一下思路,从李大民到幼儿园给孩子做测试讲起。不过他留了个心眼,关于李大民通灵斩手指,和他们在破塔的所遭所遇都隐瞒没说。许大志隐隐觉察到,这潭水太深,里面深不可测,很可能非常麻烦。这些事还是让警察去处理吧。

老警察不满意了:“你早知道李大民对孩子图谋不轨,为什么不早报警,非得等出事了才后悔。”

问询之后,许大志从医院出来,悠然长叹:“李大民啊李大民,你盯着我们家孩子到底为了什么。”

傍晚时候,老魏来了电话,说孩子失窃案已经惊动了市刑警队,作案的这个李大民,身份可不一般。他很可能是本市数起神龛起坛自杀案件的背后主谋。警察在好几户家庭自杀案的现场都发现了他的线索。

许大志问,抓住他能怎么办?

老魏在电话里笑得很阴:“咱们有这样的历史,抓住此类神棍,那是杀无赦斩立决。放在古代,直接就剐了。这叫什么,蛊惑人心!为当朝者一大忌。”

“他蛊惑他的呗,抓我儿子干什么?”许大志喃喃。

老魏咳嗽一声:“大志啊,我说一句话你得保持镇定。这个李大民如此邪恶,很可能抓孩子去……”

“祭祀?”许大志倒吸一口冷气。

“没那么糟糕,别乱想了。等我们调查完,才能知道。”

许大志叹口气,心直往下沉,像是掉进了万丈深渊。

回到家,他实在呆不住,想了想给解铃打个电话。响了很多声,解铃也没有接,许大志只好挂了。他心乱如麻,坐卧不安,恨不得一头撞死。

这时电话响了,接通以后居然是刘洋打来的,他声音很疲惫:“大志兄,你看没看到u盘?”

“什么u盘?”许大志下意识撒谎。

“就是装着李大民失踪前视频的u盘,我找不到了。”刘洋说。

“是不是丢在那座塔里了?”许大志说。

刘洋道:“算了,丢了就丢了。还有个事,李大民的家被警察抄了,你知不知道?”

许大志眉头一挑,李大民如果单单是拐个孩子,警方不会有这么高的效率。一定是他牵扯到了那些神秘的自杀案件,才被警方列为一级通缉犯。

他想了想,决定开诚布公,把李大民拐带自己孩子,和警方怀疑他是一系列自杀案背后主谋的事情都和刘洋说了。刘洋在整个过程中沉默不语,等他说完才说道:“大志兄,你是想等警方破案呢,还是想先一步找到李大民。”

“其实我对这个人并无恶意。”许大志说:“我只想亲口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绑架我儿子。”

“明白了。”刘洋说:“明天一早,你到新科技大厦来。”

“哦?”许大志一惊。

刘洋说:“昨天,在警察搜查李大民他家之前,我先去了。在他家里找到一份宣传单,正是新科技大厦出租写字间的广告。”

许大志明白过来:“你怀疑他在新科技大厦租房子?”

“明天看看就知道了。”

挂了电话,许大志特别惆怅。孩子没了,人生已经跌落谷底。儿子一旦出了意外,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活头?婚姻失败老婆没了,事业无成天天呆在家里,好不容易有个继承骨血的孩子,现在又让人拐走了。

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黑森森的天空,下面亮亮的万家灯火,不由痴了。

许大志打开电脑上网,随手百度“新科技大厦”,还真查出一些背景。这科技大厦的投资者是个韩国人,叫金大洙。这个人是韩国一家专门从事房地产的株式会社老板,那钱海了去了,看好大陆内地的投资前景,在本市盖起这么一栋大楼。

只有这些,更多的资料也查不出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到了新科技大厦。新科技大厦前面有个展览馆,老童说很像是一本摊开的书。许大志来得很早,大楼里的办公单位还没有上班,周围人很少。他站在街头这么观察,别说,这展览馆确实像书。

展览馆是全天开放的,推开玻璃门进去,有门岗保安问他要身份证。进这里参观,不需要花钱,但必须身份证明。这几天展览的是古代一些兵器和盔甲。

许大志来得比较早,没到和刘洋的约定时间,只能在这里消磨。

他有过一些鉴定古物的经验,一看展览馆里的东西就知道是假的,全是现代仿真。现在造假连最起码的诚意都没有,你多少弄得老旧一点啊,可这里兵器盔甲都擦得铮亮,上面连标签都有。

许大志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溜达到天窗那里。展览馆风格非常现代,上面有一块面积很大的玻璃天窗,能够看到外面的蓝天。

许大志抬头看着距离头顶七八米高的天窗,感觉自己真是无比渺小。阳光透过天窗落在地上,如同波光粼粼的水。看了一会儿,眼有点花,收了眼神,就在这个瞬间,他忽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在天窗的正下面,有一副古代盔甲,前心挂着护心镜。镜子是铜做的,表面铮明瓦亮,几见人影。许大志目光扫到这个上面的时候,也是无心,突然发现这镜面上有字。

仔细去看时,字又消失了,好像刚才是幻视。他有些疑惑,换了几个角度,当站在左面的时候,侧眼去看,镜面果然有字。而且这个角度去看,清晰可见。

许大志来了兴趣,他抬头看看天窗,又看看镜子。一下想起老童的话,老童曾经说过展览馆天窗上写着什么经文。难道这些经文现在都映射在了镜面上?

这些字看上去特别小,蝇头小隶,密密麻麻一片。他揉揉眼仔细看,写的应该都是繁体字,中间没有标点符号,非常难认。

许大志毕竟是写手,有一定的考据癖,情不自禁拿出手机,想把这一景拍下来,日后慢慢研究。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干嘛呢?”

他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刘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

刘洋插着裤兜,问:“大志兄,你看什么呢?”

许大志想了想,觉得这也不算什么隐秘的事情,应该信息共享。他拉着刘洋站在自己旁边,指着镜面道:“你仔细看看。”

刘洋低下身,眯着眼看了看,疑惑道:“有字?”

“对。”

“这是反光吧。”刘洋很快发现问题,下意识抬头看了看。

许大志低声道:“你还记得老童那天吃饭时候说过,这个展览馆像是一本书,还说天窗上写着什么经文。”

“果然有点古怪。”刘洋摸着下巴:“我越来越感觉到李大民很可能就藏在这里。”

两人走出展览馆时,上班时间到了,许多上班族男男女女夹着包走进这座大厦。许大志正要往里走,看到刘洋站在门口,遥望街面,若有所思。

“看什么呢?”许大志问。

刘洋道:“顺着这条街走到那一头就是广场的破塔。一座塔,一栋楼,隔街相望,而且造的都这么怪,你说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没有吧?”许大志说:“我昨晚百度了,那塔是二十多年前叫罗凤的中国人造的,而咱们身后这栋大楼是前两年一个韩国人投资建设的,能有什么联系?别多想了。”

刘洋笑笑:“你又好说我是妄想症了。”

“不敢不敢。”

两人走进大楼,大厅里几部电梯都爆满,还有许多人正在排队等候。两人没凑这个热闹,而是溜达到一面金碧辉煌的墙面前,上面挂着大楼各层办公单位的标识牌。

一楼是物业、零售和食堂,正式办公从二楼开始。他们从二楼一直看到最高层二十楼,一家一家看过,却无法确认李大民到底藏身在哪。

“你们看什么呢?”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冷的声音。

第三十四章 失忆

说话的是保安,拿着棍子横眉冷对:“这里不准推销,你们是不是这儿上班的员工?不是赶紧走。”

许大志那火就生出来了:“你哪个眼看我们是推销的,你把话说清楚。”

刘洋拉拉他:“算了算了。”冲保安摆摆手,拉着他上了电梯。电梯里全是人,一起齐刷刷瞅着他们俩。许大志脸上发烧,不过看刘洋那样,倒是挺坦然,一点不像受辱的样子。

刘洋很随意点了12楼,因为人多,许大志虽然很纳闷可也没问什么。到了12楼从电梯下来,许大志实在憋不住,问为什么到这一层。

刘洋说:“你说这栋大厦是韩国人建造的,这点提醒了我。刚才我看下面单位的标识牌,有韩国字样的公司只有这一层有。咱们不妨就从这一层查起。”

“怎么查?人家大公司有前台有保安,进门刷卡,咱们又不是警察,进都进不去。”许大志说。

“见机行事吧。”

他俩约定好了,从这栋楼的电梯为中心,一左一右顺着相走廊一家一家查看,最后回到这里集合。

这栋楼内部格局很大,虽然风水古怪,但能看出一招一式确实非常用心,有国际风范。这里有许多公司办公,写字间里热火朝天,人声鼎沸,刘洋很用心地挨家看着。

他在想,如果是李大民自己租的写字间,肯定规模很小。他就凭着印象里这些模糊的设定,仔细查看。

不知不觉走到最尽头,这里有一家规模非常大的公司,独占大楼一角。从挂的牌子来看,这家公司就是全大楼唯一的那个韩国企业。

刘洋站在外面往里瞅瞅,里面人来人往,员工一水职业装,男的帅女的靓,全是年轻人,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这时,从公司里走出几个人,都是年轻小伙子,西服革履,梳着溜光水滑的背头,谈笑风生。刘洋看看自己,那衣服还是前几天许大志买的地摊货,天也热好长时间没洗澡了,身上都馊了。看看人家,再瞅瞅自己,自卑心顿起。

他靠在走廊边上,给这些人让路。这几个人和刘洋擦肩而过,忽然其中有个人惊疑一声:“刘洋?”

说话的是个非常俊俏的小伙子,口音是蹩脚的普通话,能听出来这是个韩国人。刘洋愣了,以为找错了人,可是那个小伙子却一直盯着自己。

“你在和我说话?”刘洋疑问。

那韩国小伙盯着他:“对,就是你,刘洋。你怎么到这里了,你病好了?不对,没好,你都不认识我。”

刘洋让他说得糊涂了,觉得这里有事,正想细问,那韩国小伙和同伴低声说了几句话,把他们打发走了。

“你真不认识我了?”那韩国小伙疑惑地问。

“我确实不认识你。”刘洋苦笑。

“是我开车把你从兴安岭一路拉回本市的,你全忘了吗?车上的两天两夜?”

“兴安岭?”刘洋瞪大了眼:“我什么时候去过兴安岭?”

韩国小伙叹口气:“后来听说你精神出了问题,住进医院。本来还想去看看你,可王晓雨一直劝着我们不让去,怕刺激到你。等我们再去的时候,听院方说你逃走了。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在这里出现。”

“王晓雨?”这个名字明显刺激到了刘洋,他颤着声:“王晓雨,她已经死了啊……你怎么能拿一个逝者开玩笑。”

韩国小伙不无哀伤地看着他:“你的伤太重,完全失忆了。”

“你胡说什么!”刘洋有些毛骨悚然,他觉得眼前展开了一幅完全颠覆自己世界的画面。自己并没有去什么兴安岭,而且王晓雨也发生车祸死在怀里,可是现在突然冒出一个韩国人,讲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往事经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额头渗出冷汗,靠着墙发呆。韩国小伙冲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不要乱动,拿出手机,用韩语不知说着什么。刘洋没有理会他的手势,擦擦汗低头就走。那韩国小伙看他急匆匆往外走,顿时着了急,匆忙挂掉电话追过来。

刘洋也不知为什么要跑,他只是下意识觉得要躲开这复杂的一切,他觉得自己似乎正在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

韩国小伙在后面追,刘洋跑到电梯口,正看到许大志溜溜达达回来。他来不及细说,拼命摁着电梯按钮。许大志看见有个西服革履的小伙子气势汹汹追着刘洋,顿时吓了一跳。这刘洋真行,不会是偷着进人家公司,让保安发现了吧?胆子也太大了。

许大志正胡思乱想,就看刘洋等不及电梯回来,居然从楼梯口跑了下去。许大志马上意识到麻烦了,这刘洋是不是偷了什么东西?现在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那韩国人追过来,推开楼梯门的时候,昏暗的过道里,已经没了人影。他拿起手机,又接连打了几个电话。许大志在旁边听的明明白白,其中一个电话是打给下面物业的保安。如果刘洋以为这样就能逃出去的话,那未免有点太天真了。

许大志叹口气,刘洋啊刘洋,你真是地上祸不惹,惹天上的祸。被人抓到,肯定会被遣送回精神病院的,下次再出来那就遥遥无期了。

这时,许大志就看到从走廊里急匆匆跑来四个人,两男两女。其中有两个他还认识。一个是那天到医院送符咒的,号称解铃师妹的秦丹,还有一个是那天和她在一起的胖子。

这四个人来到近前,秦丹没有看到许大志,只是着急地抓着那韩国小伙:“朴正,你真的看见了刘洋?”

“看见了。我还和他说了几句话,他好像受了刺激,转身就跑。”

那四个人里有个许大志不认识的女孩,像是发了疯一样,喝问:“你知不知道他精神有问题?!你刺激他干什么?”说着,这女孩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呜呜地哭。

这个叫朴正的韩国小伙子有点尴尬:“晓雨,我没想到他那么脆弱,没说几句话,他就……”

四个人里有个许大志从来没见过的瘦瘦男人说道:“晓雨,你别着急。他跑的时间不长,肯定没出大楼……”

朴正插话道:“是啊是啊,我已经通知一楼的保安,严防每一道门。”

那瘦男人问朴正:“他是坐电梯下去的?”

“不是,跑的楼梯间。”朴正赶紧道。

那瘦男人若有所思:“铜锁,跟我进楼梯间,你上我下,咱们一层一层查。刘洋这小子未必能直接跑到一楼,他现在比猴都精,肯定在哪密着,等风头过去再出去。晓雨啊,你别哭了,刘洋是耗子我就是猫,我就不信抓不着他。”

蹲在地上哭的女孩“扑哧”一下笑了,擦擦眼泪站起来。秦丹扶着她,两个女孩拉着手说着话,瘦男人拉着那个叫铜锁的下了楼梯间。

这时,电梯缓缓上来,“叮咚”一声停在这一层。许大志站在电梯门口,盘算着自己应该怎么办。

电梯门徐徐打开,他抬头看了一眼,一下惊住了,电梯里正是刘洋。

刘洋摁住按钮,停在这一层,冲他做了个手势,许大志走进去说:“他们正在找你。”

刘洋把住电梯门,小心翼翼探头出去看,走廊里秦丹和那个叫晓雨的,还有韩国人朴正都走远了。他长舒一口气,从电梯里下来。

许大志惊诧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这叫灯下黑。”刘洋说。

许大志想起刚才那瘦男人对刘洋的评价,精得跟猴一样,果然如此。

“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找你?他们好像和你关系很亲密。”许大志问。

“没什么。”刘洋淡淡地说。

许大志一肚子疑问,看刘洋这种拒人千里的态度,也就不好意思再问了。

刘洋问他:“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反常的房间?”

许大志点点头:“还真发现一个。其他房间的门都敞着,就它关得严严实实。而且从里面隐隐飘出一股香味。”

“香味?”

“就是上坟上供烧得那个香,飘出的味道。”

刘洋来了精神:“反正我们现在也走不了,莫不如过去看看。”

两个人沿着走廊七转八转来到深处一户门前。这扇门灰扑扑的,门上居然还贴着年画,可是细看又不像。

画上画的是阎王爷阴间审案的场景。

第三十五章 不可思议的过去

“我们怎么办?”看着紧紧关闭的房门,许大志问。

刘洋伸出手在门上敲了敲。

许大志紧张起来。他一直在苦苦追寻李大民,现在终于有了下落,反而有点害怕和紧张。觉得事情来得太快太疾,竟然没有思想准备。

敲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反应。许大志尝试着说:“是不是应该敲出三下一组的密码?”

刘洋笑了,点点头:“大志兄记忆力还是蛮好的。”

又敲了一会儿,还是没反应。

许大志就有些焦躁了,手心全是汗,蹭了蹭手说:“要不然报警吧?”

“仅凭一股香味和门前的招贴画,就能确定李大民在里面?一旦我们判断错了,那官司可就有的打了。”刘洋说。

两人又敲了一会儿,可以确定里面没人,正要离开,一转身就看到一个瘦瘦的身影站在身后。

刘洋抬头去看,这人留着光头,戴着深度眼镜,瘦骨嶙峋。这人很明显是找事来的,站在走廊正中,把去处挡住。

许大志看得心里咯噔一下,正是刚才搜楼层的那人,他果然找来了。

“朋友让让。”刘洋摆摆手。

“你真不认识我了?”那人插着裤兜问。

刘洋眯着眼看看:“你的样子很像我一个老朋友。”

“哪个朋友?”那人问。

刘洋脸色晦暗:“已经不在了。”

“是不是叫李扬?”那人问。

刘洋眉头一挑,有些犹疑又有些害怕,说:“你怎么知道?不对,你的样子很像他,但确实不是他。因为李扬,已经死了。”

那人看看他们正在敲的这户门,问许大志:“你们在找这家主人?”

“是。”许大志说。

“跟我来吧,我有办法把这门打开。”那人说道。

许大志情不自禁跟着他走,刘洋道:“我就不去了。”那人回过头,不无哀伤地看着他:“刘洋,你胆子还是这么小。”

刘洋一时语塞。许大志看这里面有事,他实在是好奇,半拉半拽刘洋,三人顺着走廊又回到那家韩国企业门口。

刚才那几个男男女女在门口等着,其中那个叫晓雨的看到刘洋,一下就哭了。搞的在场几个人手足无措。瘦男人说:“走吧,到里面会议室再说。”

他又问朴正:“金总什么时候回来?”

朴正道:“今天恐怕是回不来,他在外面有很重要的会议。”

瘦男人像是这几个人的领袖,开始吩咐:“秦丹,你陪着晓雨在外面,我和铜锁先跟刘洋聊聊。这位老兄怎么称呼?”

秦丹惊讶地看着许大志:“你不是小磊的爸爸吗?”

许大志点点头,呵呵笑:“你想起我来了。”

“这都乱套了,你怎么和刘洋又扯一起了?”那个叫铜锁的胖子说。

瘦男人道:“有什么话咱们慢慢细论,总有理清的时候。许兄,麻烦你在外面稍等一会儿,我们先聊聊。”

许大志眼睁睁看着瘦男人和铜锁带着刘洋走进小会议室。

瘦男人让刘洋坐好,倒了一杯水递过来:“刘洋,你真不认识我了?”

“别告我,你就是李扬。”

那瘦男人哈哈大笑:“我就是李扬,你在里把我写死了,我还没找你麻烦呢。”

刘洋拿着水杯沉闷了一会儿,说道:“你不是李扬。我认识的李扬已经死了,死在一处山洞里。”

自称李扬的男人和铜锁对视一眼。铜锁道:“那你认识我吧?”

“铜锁?”

铜锁呵呵笑:“还不傻。老李你来说说真相吧,你这人胆大敢整,把刘洋刺激坏了出事你兜着。”

李扬笑笑,随即表情非常严肃:“刘洋,我下面说的话都是真实的,希望你能听进去。自从你从兴安岭回来之后,神智便变得极为不正常。我们把你送到心理医生那诊断,认为你得了非常严重的精神妄想症。”

刘洋没说话,喝着水静静听着。

“你的病非常特殊,你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里的情节,把自己当成了书里的一份子,甚至认为自己所写的东西就是实实在在是现实中发生的。你写到我的死亡,然后你就认为你认识的那个李扬真的死了。”

“可是,我还是认为我的里有真实的东西。”刘洋说。

李扬道:“没错。这也是最玄奥的,你的里既有匪夷所思的真实,也有实实在在的虚构。除非身在局中,否则外人根本分辨不出哪部分是你编的,哪部分是真实发生的。最诡异最不可思议的桥段,偏偏是真实存在;而看上去最真实,让人无法起疑的情节偏偏又是你编的,麻烦就麻烦在这里。”

“比如呢?”刘洋问。

铜锁在旁边插话道:“比如说你在里多次提到《阴间》的故事最开始是李扬开始写的,其实李扬并没有写这部,也没什么大地苍狼的笔名。这部的构思和写作,从头到尾就是你一个人干的。”

刘洋放下水杯,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波动,他只是问道:“你们总提兴安岭,我真的到过那里?”

李扬没说话,拿出手机,翻了翻照片,然后停在其中一张上,把手机递过去。刘洋接在手里,照片上的主体是一个人,正躺在担架上,背景能看到是一片绿绿葱葱的大森林。

刘洋看得脑子一片空白,身体整个就像炸了起来。

照片上那个抽搐,似乎要失去知觉的人,正是他自己,刘洋。

李扬一直在盯着他的表现,生怕他被刺激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等了一会儿,李扬才说道:“这是当时在兴安岭照的,他们找到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个样子。”

刘洋脑子还在嗡嗡响,他看到照片上的自己嘴里吐着泛红的沫子,不像是血。这一幕让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蜂拥而来,里那一系列的情节接踵而至。他想起了猴子和小林,他们在被怨念蚯蚓感染后,就是出现这样的病症。

可是他又糊涂了,那究竟是,还是经历?如果是,为什么自己真的会在兴安岭?

“能把兴安岭的事具体说说吗?”刘洋下意识觉得要弄清楚这一切,首先得明白自己这个病的来源,在兴安岭到底遇到了什么。

李扬斟酌一下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因为我没有去兴安岭。我最后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你家,你当时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枯坐在床上,裹着一床厚厚的被子,就在那念叨什么‘阴间世界’、‘真实世界’。我当时特别难受,就劝你说‘你现在已经沉迷在自己塑造的世界里了,你应该从那里出来。关键的地方,在你的世界之外。’可说不说效果一样,你已经陷入到妄想里不可自拔了。”

刘洋双手颤抖,紧紧握着手机,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照片上。

李扬说:“你在兴安岭的具体情形去问问朴正吧,当时他在现场,如果有机会也可以问问金大洙金总。据我了解是这样,当时你参加了一支探险队,到了兴安岭,不知为什么全军覆没,全都死了。金总和这支探险队的投资人有渊源,他便领着另外一支队伍到兴安岭去营救。结果到了那里,发现半死不活的你和守着你的王晓雨,整个营地就你们两个人。你好好待人家女孩吧,没有她,你早不知死多少回了。后来你们俩就被营救回来,到了家以后,你的情况还算不错,并没有马上陷入妄想。最先去看望你的人,是李大民。”

刘洋听到这里,抬起头看他。

“你精神情况到后期极具恶化,就是在见李大民之后的那次大祸上。”李扬说。

“大祸?”刘洋疑惑。

李扬点点头:“把你送到精神病医院,医生检查后说,你的精神妄想症虽然早期有一定的反应和症状,但真正的引线是你和李大民遇到的那次生死车祸。你坐他的车,在高架桥上发生了很惨烈的车祸,当时震惊了整座城市,都上了络头条,死了二十多个人。就因为那次车祸,你一下受了刺激,成了……”

“白痴。”铜锁在旁边说。

刘洋看他。铜锁一耸肩:“好,弱智行了吧。”

“当时你非说王晓雨死在你的怀里,实际上死在你怀里的是另外一个不相干的陌生女孩。这件事后,真正的王晓雨去看你时,你却认不出人家了,形同陌路。说起来都唏嘘。”李扬摸兜,抽出一根烟。

铜锁不满意:“赶紧给刘哥来一根。你在颠覆人刘哥的世界观,没你这么残忍的。”

刘洋苦笑:“不对,你说的不对。当时我确实遇到车祸了,很诡异的一场车祸,王晓雨就坐在我旁边……”

李扬叹道:“人那,总是想见其所愿见,而将与其现实模型不相符者都过滤掉。其实,关于你的病,我更倾向于另外一种极为大胆的推断。”

刘洋看着他,觉得眼前这个人说话思维什么的,还真有点李扬那种狂放不羁的味道。

“又是李大民阴谋论?”铜锁说。

李扬点点头:“刘洋,我觉得你的失忆和妄想症很可能就是李大民给你弄的!”

刘洋紧紧盯着他,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当你从兴安岭回到家的时候,第一个出现在你身边的,竟然是之前一直不见踪影的李大民。从你们相见,到发生车祸,其间过了三天。这三天里,发生了什么?除了你和他两个当事人,外人不得而知。而且其中一个当事人——你,已经完全失忆和精神错乱。这是我怀疑李大民之一,之二的原因是因为书稿。”

“书稿?”刘洋喃喃自语。

“你的第三部书稿是不是只写了一半?”

“是。”

“我到出版社打听过,你到兴安岭之前,第三部书稿完成了四分之一,你车祸之后,是李大民交给出版社另外四分之一,凑成了前半部分书稿。”

刘洋愕然:“我怎么记得整个前半部分书稿都是我写的,我没交待李大民什么稿件啊。”

李扬说:“玄妙就在这里,你既然都忘了自己去过兴安岭,那书稿的事记不清也在情理之中。我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断,李大民交付的那部分书稿并不是你写的,而是他自己编的!”

“他要做什么?”刘洋听到这里,几乎屏住呼吸。

“他很可能是在掩盖你们在兴安岭发现的一切真相。”李扬说。

第三十六章 房间里的秘密

“兴安岭探险一共失踪了二十多个人,包括投资人,一个集团老总。这些人行踪成谜,可能疑遭不测,成了各方面关注的焦点。据王晓雨说,是你最后和他们在一起的,所以知道真相的幸存者只有你自己。在你精神失常之后,唯一能揭开这个谜的人也没有了。不过,就我们分析,你失忆前肯定把相关信息都告诉了李大民。”李扬说。

刘洋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他想不起自己和李大民此前有过什么接触。他现在能肯定的现实世界,最远只能追溯到自己坐在精神病院的轮椅上。再往前的什么车祸、兴安岭、日本关东军地下基地……一切都变得模糊,根本无法确认是虚构的还是真实存在。

李扬观察他的表情,缓缓问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现在说说你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刘洋看着他,脑子却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如果李扬说的这一切是真的,那李大民给自己留的视频,发来的孙阿弥手稿又是怎么回事?李大民套走了兴安岭行动的诡异真相,然后制造车祸把自己弄到失忆。现在又搞出一系列神龛通灵的事件,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里有太多的谜团,有太多的想不到,刘洋感觉自己脑子都要炸了。

“你们没去找李大民?”刘洋颤着声问。

李扬叹口气:“怎么没找,可这小子神龙见首不见尾。车祸之后,你进了精神病院,而李大民彻底失踪,哪也找不到他。你有他的线索?”

刘洋看着李扬,对于李扬的话,他还是半信半疑。就好像你走在街上,突然来个人告诉你,你以前经历过的一切都是假的,其实你不是现在的你。谁会相信?不拿大耳刮子把他扇跑就算不错了。刘洋还算理智,他不太相信李扬的话,但也没急于全盘否定。至少觉得李扬在叙述的逻辑上没有太大的漏洞。

刘洋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像是盲人摸象里的瞎子,摸到大象身上支离破碎的部分,只能脑补把这些信息碎片像拼图一样慢慢拼接在一起。至于能拼成什么样,和真实中的大象有什么差别,这就不知道了。这里甚至还存在对方给自己摸的压根就不是大象的这种可能。

最后很可能,脑海里会拼出一个奇形怪状的怪胎。而真实的大象究竟什么样,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刘洋思考了一下,不管怎么说,李大民有古怪这点是跑不了。要揭开一切的真相,也只能落在他的身上。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找到李大民!

“我也在找李大民。”刘洋平静地说:“可是我找他的原因,和你们想的完全不一样。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你们能不能帮我先把那扇门打开,我猜想李大民很可能藏身其中。”

李大民这个汇聚了所有焦点的男人,你究竟在哪?

拐带许大志的儿子,一连串神龛自杀之谜的背后主使人,陷害刘洋失忆的主犯……这小子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他到底想做什么?

许大志在外面等了大半个小时,终于看到他们三人从会议室走出来。刘洋的脸上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在许大志看来,似乎他更加迷惑了。

李扬和朴正交涉着什么,朴正十分干脆地摇头拒绝。李扬悻悻走过来说:“这小子脑筋太死。我想让他通过物业查查是谁租了那套房子,可他坚持要对客户的信息保密。”

“有我在,什么门开不了,非得走正式流程。”铜锁笑了,极其猥琐。

大家顺着走廊一直来到贴着阎王审案贴画的那扇门前,李扬对秦丹和王晓雨说:“刘洋是因为别的事一直追寻李大民到了这里,他判断李大民就藏身在这间房子里。”

铜锁分开人群:“没事的别在这堵着,我都没法工作了。”

许大志看他从腰带上解下两根长长的铁棍状东西,这才明白,这胖子居然是想撬锁。铜锁把两根长棍刚要捅上去,忽然停住,盯着门死看。

“怎么了?”李扬问。

铜锁脸色不太好看:“门没锁,有人在里面。”

许大志赶紧道:“刚才门还是锁的,这一会儿功夫就有人回来了?难道是李大民?”

大家顿时愣住,互相看看,警戒起来。李大民现在是个极端危险人物,半人半妖,做事诡谲异常,别看现在在场这么多人,而且大都是他的老朋友,可一旦发生冲突,他能做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还真不好说。

秦丹看看大家,冲铜锁点点头:“开门!”

铜锁深吸口气,慢慢推开大门,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众人走进去,里面是一道玄关,绕过去是客厅。客厅里摆着沙发,鱼缸,电视,很普通的家居布置,空无一人。这个房间是两室一厅,两个内室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李扬指指西边的那扇门,示意先搜查这个。

铜锁走过去拉开门,里面散发出一股呛人的味道,差点没把这些人熏跑。女孩们更是熏的热泪直流,捂住鼻子。

这个房间也怪,天花板上垂下很多五颜六色的丝布,每一条都特别长,从天棚一直垂到地面。布条密密麻麻,使整个房间看上去就像是下一场花花绿绿的雨。这些布条非常遮挡视线,让人看不清房间里有什么。

李扬捂着鼻子,要掀那些布条进去。秦丹一把拉住他,严肃地说:“这里看上去像是个法阵,还是小心一些。”

李扬回到客厅,捡起一根长长的扫把,用扫把头撩起布条,慢慢走了进去。刘洋就要跟在后面,忽然感觉手被抓住,回头看,是那个被他们叫做“晓雨”的姑娘。李扬和他说过,王晓雨并没有死,是他精神妄想而已。可是看着眼前这个陌生而清秀的女孩,他实在没法把她和心中王晓雨的形象联系到一起。

“你要小心。”那个叫王晓雨的姑娘对刘洋说。

刘洋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受。他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跟在李扬的身后进了房间。许大志想着自己儿子,心里着急,也钻了进去。

外面的人互相看看,觉得不用那么过于紧张,大家也都一起进了房间。

这房间的格局有点怪,刘洋走在第二位,眼看就要走到房间尽头,却没了李扬的身影。他正疑惑中,许大志拨拉着那些布条走了过来,苦着脸说:“这李大民到底想干什么,好好一个房间布置得像是热带雨林。”

刘洋奇道:“怪哉,李扬哪去了?”

许大志和他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尽头这才发现,原来这间房间里面又套了一个小房间,就像是人的脑袋上生出一个大瘤子。李扬正站在套间外面的门前,没有进去,往里看。

两人来到他的近前,许大志往里瞅了一眼,当即就崩溃了。里面那个小房间倒是没有布条,能让人看得很清楚。房间墙壁上画满了壁画,色彩很是浓烈,画的居然是地狱受难图,辉煌的大殿里鬼魂受罚,显得极为阴森。

在房间靠墙的位置放了一张巨大的神龛供桌,每一层都摆着许多油灯蜡烛。房间正中的地上居然还有一口老式的棺材。

这口棺材体积并不大,由原木打造而成,表面布满了木头的粗糙纹理。棺材没有盖子,敞着口,能看到里面躺着个人。这是个孩子,全身**没有穿衣服,皮肤很白,白的都有点病态,像是得了白化病。此时那孩子紧紧闭着眼,似乎没有了呼吸。

许大志双脚一软,倒在刘洋的怀里。李扬惊疑地看着他,刘洋低声解释:“里面的孩子,是他的儿子。”

李扬眉头挑了挑,表情凝重。

刘洋正要进去,李扬一把拉住他。刘洋怒道:“还不救人吗?”

李扬冲里面撅撅嘴。

刘洋这才发现,在棺材旁边还盘膝坐着一个黑衣人。他双手相叠在腿上,正在念念有词。身旁燃着两盏长明灯,火苗似闪似灭,看上去非常脆弱。

这时,后面的几个人也走了过来。秦丹看到眼前一景,轻轻惊叫一声:“师兄?!”

在棺材旁打坐念咒的这个人,正是解铃。

第三十七章 往事的门

“他怎么会在这里?”铜锁走过来问。

“没看到我师兄在作法吗?”秦丹低声说:“大家都往后退,不要靠得太近,以免打扰到我师兄。”

房间里的解铃已经进入一种境界,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非常入神,对于外界事物到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地步。大家默契地往后退了几步。此时的许大志已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一口口倒着气,喉咙阵阵发响,看样子被刺激得不轻。

秦丹蹲在他面前,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打开后,瓶口对着他的鼻子转了转。

许大志打了喷嚏,神智这才悠悠回转。刚一苏醒,马上喊道:“救我儿子,救我儿子!”

秦丹拉住他,沉声说:“许先生,你信不信我?”

许大志看她,秦丹的眼睛和声音似乎很有魔力,让焦躁的心渐渐安静下来。许大志看着里面小房间的棺材,心乱如麻,完全没有了主意。

“许先生,你要相信我,相信我师兄。我师兄正在里面作法,我们现在不能打扰他。他作法成功,才能保证小磊的生命,是吧?”秦丹柔柔地说。

许大志再也撑不住,眼圈一红,哭了。哭得泣不成声。

秦丹摸摸他的头发,叹口气。

李扬看着刘洋:“解铃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知道吗?”

刘洋苦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李扬又看看秦丹,秦丹也纳闷地一耸肩,表示不清楚。

就在这时,一阵邪风突然在门窗紧闭的房间内刮起,再看里面房间地上的长明灯火被吹得摇摇欲坠,眼看就要灭了。解铃念咒越来越急,声音笼罩在整个房间里。大家虽然不会法术,从他急躁的吟咒里也能读出事情变得越来越紧急。

秦丹对众人说:“你们在外面等着。”说着,用皮筋把脑后长发扎上一个利索的马尾辫,然后走进内室。

她盘膝坐在解铃对面,双手合拢呈罩形,遮盖在灯火上面。说来也怪,本来闪烁不停的火苗顿时安静下来,幽幽燃烧。而秦丹则好像身处在看不见的漩涡里,身体被无形的风吹得左右摆动,身体像陀螺一样自传不停。

这种奇景,看得在场每一个人都聚精会神,屏住呼吸。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突然间毫无征兆的,许磊一下从棺材里直挺挺坐了起来。许大志赶忙伸出手,像是孩子要飞了,他要接住一般。刘洋紧紧拉住他,生怕他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许磊紧紧闭着眼,面无表情,脸色惨白如纸,就跟刚从冰柜里推出的冻尸一样。

他直直坐在棺材里,旁边黯淡的火苗闪动,解铃咒语声声急促,秦丹身体摇晃如钟……这一刻如同时间静止,瞬间凝固定格,形成了一副极为妖异的意象。

突然之间,解铃的声音没了。众人本来沉浸在这种气氛里,突然背景音没有了,一时竟然有些不适应。

许磊缓缓张开嘴,“哇”喷出一口血来,洒在瘦骨嶙峋的白色皮肤上,极为刺眼鲜艳。

许大志心疼的“哎呦”一声又背过气去。

这时,解铃睁开眼,看到了护法的师妹。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她为什么在这里。解铃扶着棺材摇摇晃晃站起,双腿一软,又差点坐在地上。

秦丹发觉法术做完了,赶紧站起来扶住解铃。

解铃像是被抽光了力气,走路都走不稳。李扬铜锁赶忙走进去扶住他。

“大家都来了。”解铃一眼看到许大志,他慢慢走过去。许大志这时已经醒了,噗通一声跪在解铃身前,哭着说:“我孩子怎么了?救救我儿子。”

解铃拍拍他:“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先把孩子送医院。”

许大志踉踉跄跄跑到里面,抱起儿子。许磊身体非常柔软,身上几乎没有一丝热乎气,从下巴到胸口,淋淋沥沥都是鲜红的血。许大志强忍心痛,把自己衣服脱下来给儿子包上,抬头又看了一眼房间的布置,心里恨意大盛,恨不得现在就抓住李大民,生啖其肉。

一行人出了房间。解铃说:“我调查一系列自杀案,发现所有线索都落在一个叫李大民的人身上,我追踪他的踪迹一直到这里。来了才发现,已人去楼空。”

铜锁道:“解师傅,真是巧了,我们也在找他。这小子现在都快成万人恨了。”

解铃知道师妹秦丹办事稳重,便让她陪许大志一起去医院,先把孩子安顿好。许大志问他,孩子到底怎么了?解铃长叹一声:“他的生机全无。我来晚了,他三魂中的两魂已被摄走。我相信这和李大民有关系。”

许大志和秦丹抱着孩子走了。

李扬看看解铃又看看刘洋,心痒难耐,看样子还挺复杂,许多事都搀和到了一起。这一折腾到了饭点,李扬把朴正叫上,大家一起到外面开了个包间吃饭。

在饭桌上,解铃和刘洋分别把寻找李大民的缘由都说了一遍。众人静静听着,原来两个人的原因都异曲同工,殊途同归。联系起来的中心人物两个,一个是李大民,一个是许大志。

李扬点上一根烟:“不能再任由李大民胡闹下去了。”他转向朴正:“事情的前因后果你也听到了,那个房间的出租信息你必须告诉我们。如果再出什么事,那后果就严重了。”

朴正表情非常严肃,点点头。

吃完饭,刘洋居然提出一个让谁都想不到的要求。他把中午吃的这些剩菜全部打包,汤汤水水装了四五个大方便盒。他也不顾及其他人的眼色,提着兜子大摇大摆走出去。

李扬赶忙追过去,嘱咐刘洋别乱跑,明天一定要过来,到时候就可能按图索骥根据租房子的信息找到李大民。

刘洋点点头,继续往外走。走出去很远,忽然感觉后面有人跟着,转头看去,竟然是那个叫王晓雨的女孩。

刘洋心内五味杂陈,他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孩,心里真不是滋味。一恍神,自己似乎又回到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场惨烈至极的车祸,满身流血的晓雨躺在怀里。

他没有说话,转过头不再去理,自顾自向前走着。那个王晓雨,紧紧跟在后面,也没有说话。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很远。

刘洋来到江边,插着裤兜,看着滔滔涌动的黄色江水,驻足良久。王晓雨来到他的身边,也望向那片江水。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看着,一直到夕阳西下。此时日落江流,群鸦漫飞,晦暗泛黄的天景,刘洋几乎看痴了。

他来到一处桥洞下面,这里是这几天一直住的地方。他现在有家难回,又不想麻烦朋友,兜里又没有多少钱,天还好,正值盛夏,便找到了这里。桥洞虽又潮又湿,地上还算干净,完全可以住人。

桥洞里还住着几个流浪汉,互相离得远远的,有的睡觉,有的烤火。刘洋把地上破木头烂草堆划拉划拉堆成一堆,然后用打火机点燃,慢慢燃烧起来。他坐在火旁边,打了声呼哨,那几个流浪汉溜溜达达过来。

刘洋把中午吃剩下的菜都打了包,方便盒一打开,里面顿时冒出浓浓菜香。几个流浪汉也不客气,拿着筷子,稀里糊噜吃了起来。这些人吃饭就跟猪一样,时间不长,风卷残云。吃完打着饱嗝又散去。

刘洋把这些空盒子收拾收拾,扔到一边垃圾堆里,然后坐回来烤火出神。

他没发觉,在桥洞外面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孩,看到这一幕,已泪水涟涟。

烤了一会儿,天渐渐暗下来,有流浪汉睡去了,发出震天的鼾声。刘洋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正是那个叫王晓雨的女孩,蹲在他的旁边,一起烤着火。

“刘洋,你怎么住在这里?”王晓雨轻轻问。

刘洋笑:“有什么不好吗,我觉得这是非常难得的人生体验。看到对面那个老头了吗,你都想象不到他是做什么的。他是市理工大学的教授,那钱老鼻子了,可他有家不去,天天就在这睡露天。人家图个啥?清静。别小看要饭的流浪的,那也是藏龙卧虎。”

“刘洋,要不跟我回家吧。你好些天都没洗澡了。”王晓雨轻声说。

刘洋看着她,促狭地眨眨眼:“你不怕我是流氓啊?”

王晓雨看着他的眼神,差点哭出来。她想起若干日子前在兴安岭,她邀请刘洋到自己帐篷里,刘洋也是这样的口气说着,你不怕我是流氓啊。

“能和我说说你认识的王晓雨吗?”王晓雨问。

刘洋沉默下来,他静静看着火,好半天才说道:“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如果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好好的爱她。”

王晓雨往火里添着木头,看着窜腾的火苗说:“能和我说说那次车祸吗?”

这句话戳中了刘洋的软肋,他眼圈红了,怔住半晌,说道:“好吧。我能记起多少就讲多少。”

刘洋陷入了回忆,记忆在脑海中拼命向前追溯。往事一幕幕历历在目,可记忆一直追到车祸那天时,所有的画面居然开始出现断帧抖动和模糊,时间线的流程出现大片大片的空白,竟然难以粘连在一起。

他的思维如同一个在黑暗洞窟中探索的探险者,举着火把在形如迷宫的洞中跋涉,终于来到山洞的尽头。他原以为会见到阳光,却发现这里竖着两扇紧紧封闭的门。黑森森立在那里,阻隔住了记忆,阻隔住了他和往事的交汇。

第三十八章 车祸

关于车祸刘洋最早的记忆竟然是一位衣着和样子都看不清的人。他的形象非常模糊,乃至于刘洋无论怎么追忆,始终想不起他的样子。这个人,刘洋暂时给他起名叫师父。

为什么起这个名字呢,因为师父每次都出现在刘洋经历中最重要的节点上。刘洋对王晓雨说,如果去兴安岭是他真实的经历,那他第一次见到师父,应该是从兴安岭回到家以后的事。

他已经回忆不起,这个时间具体发生在什么时候。只记得当时见面的地点是在都市,而不是野外森林。

第一次见到师父,是在很偏僻的一处私人医院里。那医院居然是一大院子的民居改装而成,里面陈设什么样刘洋已经完全记不得,留在他记忆里的,唯有那个房间独特的味道。那是一种温温的略带中药苦涩的味道,应该是有人在后厨烧汤药吧。

刘洋说,当时和谁去的,怎么去的,这些都记不清了。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一场稀里糊涂的梦。

听到这里,王晓雨小心翼翼地问,你能确定这真的不是梦吗?或者不是你的……

不是妄想,也不是梦。刘洋斩钉截铁,肯定是发生过的真事。或许细节有些出入,但我记得清清楚楚,这一切确实发生过。

在那个民居里,师父出来了,然后有过什么对话,刘洋一点都记不得。他只记得,当时师父对他说,今年你犯太岁,这一年都不能开车。如果非得坐轿车,那一定不能坐到前面,必须坐在后面,否则太岁将至,有血光之灾。

再然后的记忆是在车上。刘洋记得当时是个夜晚,雨下得很大。这是这座城市夏季连绵雨季的开始。

在刘洋的记忆中,他能很清晰地记得前窗的雨刷不停开合;一滴滴雨滴划过车窗,透过雨滴饱满的水球,能看到外面折射的彩色霓虹灯。这一幕刻在他脑子里,至今也无法挥去。

车上只有两个人,他看到旁边开车的是王晓雨。

王晓雨听到这里,像是抓住什么细节,赶紧问道:“当时的你是不是坐在前排,要不然你为什么会看到身旁是司机呢?”

刘洋愣了愣,脸上呈现出极度迷惑的神情。好半天才说道:“我一点都记不清。不过你说的有道理,如此推断的话,我就是坐在最前排。”

“可是那位神秘的师父告诉你不能坐在前排啊。”王晓雨问。

刘洋揉着脑袋,苦笑一声:“这中间肯定还有别的事,但是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就像是有剪辑师硬生生把中间一块剪掉,愣是把不着因果的生活片段强行粘在一起。”

“那个开车的是……王晓雨?”王晓雨艰难地说。

刘洋点点头:“是。”

雨夜中,车子行驶在一处高速公路上,前面出现巨型隧道。隧道凿山而建,在它的上方是没有拆迁的墓穴。众多的墓穴,一层摞着一层,节节升高,看上去五颜六色,在大雨的冲刷下,显得极为妖异。

刘洋望着火堆,陷入回忆中。他忽然发现,记忆中的这一切画面,显得这么精致,甚至透着似乎经过编排过的细密。

当他所在的车子,要进入隧道的一刹那,他看见有个人站在隧道上面的墓穴中,向自己挥手。

那一瞬间他猛地拦下旁边开车的王晓雨,车子一个急刹车停了。他再抬头看时,冷清的大雨中,墓穴空空如也,根本没什么人招手。

刘洋吓了一头汗,心狂跳,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他仔细回忆,只能隐约记得挥手的好像是个穿白衣的女人,具体什么样就不知道了。

眼前这条隧道特别长,黑黑的没有灯光。等开出来的时候,天色更暗。往前驶出距离不远,就看到雨夜中,路边警灯闪耀。肯定是发生了车祸。车子继续往前开,刘洋看到地上铺着两条白布,下面是尸体,可能是死了两个人吧。街上一些区域已经封锁,车只能擦着封锁线穿过,这时刘洋就看到地上鲜红一片,一大摊一大摊居然都是人的内脏,喷的到处都是。

他赶紧拉开车窗,把头探出去,“哇”一声吐了。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地上躺着的并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断成了两截。

就在当天的凌晨时分,刘洋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听到这里,王晓雨问:“你当时睡在哪?”

刘洋愕然:“我忘了,真忘了。不过能清楚地记得,我没睡在床上,而是在沙发上。”

“你没和那个王晓雨睡在一起?”王晓雨看着他的眼睛问。

刘洋笑:“想什么呢,是我自己。”

王晓雨的眼神写满了笑意,像是如释重负。而刘洋心里咯噔一下,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那时候自己和那个王晓雨发生了关系会怎么样?

来的这个电话很怪,刘洋接通后,很长时间没有声音。他觉得这可能是骚扰电话,便要挂掉,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电话里传来一阵风声。比较可气的是,这风声并不是自然发出的,而是有人在用嘴模仿:“嚯……嚯……”

大半夜的,莫名电话里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声音,可真够吓人的。

刘洋当时睡的迷迷糊糊,也没来得及害怕,下意识觉得特别无聊,随手就把电话挂了。他昏昏又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又一次响了。刘洋接通之后,里面的声音这次变成了真实的风声,听起来很空旷,像是在平原。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气快断了,艰难地呼吸,听得人浑身发麻。

刘洋是真害怕了,他赶紧把电话挂掉,头深深埋起来。

现在回忆起这一切,他觉得奇怪。本来是很恐怖的一段经历,可不知为什么,自己不去想就会完全想不起来。

经历了噩梦的晚上,当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整个房间凌乱不堪,闹钟、电话、书籍都扔在地上,满屋子纸片乱落。最恐怖的是,这些东西散落的样子,和他昨天晚上看到人体内脏喷洒到处都是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就像又一次回到了车祸现场。

听到这里,王晓雨有些害怕了,向刘洋身边挪了挪。

刘洋继续说,他当时就生出了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觉得要有事情发生。就在那天的夜里,他又一次坐着王晓雨的车。外面还是连绵不断的阴雨,晚上起了风,天空打着很强的闪电,雷声隆隆,震耳欲聋。

整个城市似乎陷入了汪洋大海中,街道污水横流,稍微低洼的地域已经积满了深深的水。主干道上车堵得严严实实,朦胧的路灯下,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车水马龙。

刘洋说,当时他们的车正在高架桥上,堵得十分严实,一点都开不动。车窗外是大雨朦胧,几不见景,间或能听到很远的地方雷声阵阵,整座大桥似乎都在颤抖。

这时,他就看到从车水马龙的远处跑来一个人,大红的一团,这人穿着红色的雨衣。这年头穿雨衣的人已经非常少见了,这是个男人,挽着裤腿,踩着没过鞋帮的水一直跑到近前。他在刘洋车窗旁停下来,敲了敲窗户。

刘洋慢慢拉下窗,顿时一股大雨由狂风卷着吹了进来,淋湿了半边身子。

他记得自己当时有些恼怒,慢慢抬头去看,却发现来的人居然是师父。

师父整张脸像是被水泡过,额上的头发全都贴在脸上,使他整张脸极为苍白。刘洋记忆最深刻的就是他那两只黑黑的眼睛。

师父对他说了一句话。

听到这里,王晓雨连忙问:“什么话?”

刘洋仔细回忆,摇摇头:“完全听不懂,不像是人类的语言。”

师父说完这句话,刘洋还没做仔细思辨,忽然间耳旁一声剧烈的爆炸,自己整个人飞了起来,重重撞在车顶,一下昏厥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坐的车完全成了一堆废铁。车窗外是奔走哭喊的人群,他看到不远的地方,火光和浓烟滚滚升腾。

等收回目光的时候,他这才看到,王晓雨浑身是血,一根尖锐的铁条从女孩前胸穿过。她倒在刘洋的怀里,深深看着他。

说到这,刘洋叹口气,拿起一根木条捅了捅火堆,静静地说:“当时我晕死过去,再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坐在精神病院的轮椅上,看着窗外的草坪,那里有一只小狗在跳来跳去。”

王晓雨擦擦眼睛:“刘洋,你没觉得这段经历很怪吗?像不像一场梦。”

“你又想说我的经历是妄想?”刘洋有点不高兴。他不喜欢别人一再否定自己的过去。

王晓雨摇摇头:“你这段经历里有两个很难解释的地方。”

刘洋看她,做了个洗耳恭听的手势。

“第一个是,你这段经历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李大民。”王晓雨说:“你不觉得怪吗?”

刘洋语塞。不过关于这点他是存疑的。因为从兴安岭回到家,李大民曾经看过自己的事情只是李扬他们告诉他的,而自己对此全无记忆。那么李扬他们会不会在撒谎?李大民压根就没和自己联系过?这都有可能。

刘洋摇头:“这不算怪。还有一个是什么?”

“还有一个就是,”王晓雨看着他:“你记忆中的那个王晓雨,从始至终都没和你交流过,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

第三十九章 落水

刘洋怔住,居然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他把这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的发生,从来没有去想其中的不合理。

“和我回家,好吗?”王晓雨再一次发出请求。

刘洋看看她,又看着火堆,坚定摇摇头:“明天我会准时到的。你回去吧。”

王晓雨伸手想摸摸他,却发现眼前这个男人和自己有着极深的隔阂感和陌生感。她还是缩回手,轻轻叹一口气。

第二天刘洋到了新科技大厦,进会议厅的时候,发现人来得差不多了。他坐在李扬的旁边:“你们和这家集团好像很熟?”

李扬笑:“这还得拜托你。你可能都不记得了,是这家集团的金总领队到兴安岭把你给救了。说起来,他比李大民更早一步接触到你。你发病后,金总不但承担了你的医疗费,还热情地款待我们。我们一开始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说你不但是探险行动的幸存者,而且以前还救过他的妻子。”

“他妻子?”刘洋疑惑:“是谁?我都不认识怎么救?”

李扬一耸肩:“不知道。他没说,我们也没问。总而言之,金总说你帮了他很大的忙。”

刘洋记忆里缺失太多,索性也不问了。他扫了一圈没看到许大志,料想他一定是到医院陪儿子去了。

李扬看人都到齐了,冲朴正点点头。朴正站起来说:“昨天我调查了那户租房客的信息,注册单位是溪山疗养院。我们查了相关资料,溪山疗养院修建于一年前,位于溪山区水库旁边。目前营业主项主要接纳养老的老人,同时也做一些医疗工作。在调查搜索这家疗养院的过程里,有一个细节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朴正非常专业地打开投影,屏幕上出现一张非常老旧的报纸,页面泛黄,还是竖着写的繁体字。朴正说:“本来我们韩国是不太信这个东西的,搜索时也忽略掉相关信息,还是金总提醒我们做事要仔细。大家看,这是一张民国时期的报纸,上面记录了一件事。溪山这个地区本来是没有水库的,原来是一个小村落。当地政府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居然引来江水,修建了水库,把这个村落整个淹没。”

秦丹问:“里面的村民呢?迁徙了?”

朴正摇摇头:“不知道,报纸上没写,网络上也查不到。”

“那我们这就出发吧。”李扬说:“到现场看看,就知道李大民在不在了。”

朴正说:“公司已经考虑到这一点,把用车和司机都准备好了,各位可以随时出发。”

众人呆着也无事,全都出来到了楼下。在地下一层的停车场里,他们找到了预备好的大吉普。开车的是个老司机,看来非常稳重。众人上了车,车子发动,慢慢驶出停车场。

溪山区是本市这几年新开发的小区,位于城市边缘,城乡结合部的山区。那的环境确实不错,依山靠水,青山连绵。山脚下修建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别墅区,都是给有钱人预备的,在那来回出行都得靠私家车,交通极为不方便,没车那是寸步难行。

从市区的新科技大厦跑到溪山区将近一个小时,再到溪山区的疗养院又开了半个小时。这疗养院修得实在是偏僻,居然在山区里面,要进去还得开很远的盘山路。

正值盛夏时节,万木郁郁葱葱,顺着盘山路往里开,树木突然茂密起来,浓密的树叶把阳光挡住,使得周围有点森森的阴气。

李扬叫停车,众人下来透气,他拉着刘洋到了隐蔽地方。刘洋以为他有什么话说,谁知道李扬拉开裤子锁链,对着树根撒尿,边撒边呻吟,一脸贱样。刘洋寻思这人是不是有病,转身要走,李扬抖抖身子,拉上裤链道:“你车祸的事,王晓雨和我说了。”

刘洋心里有些不高兴,早知道就不和那女孩说了,没想到她这么藏不住事。

“她也是担心你。”李扬察言观色,说道:“放心吧,这件事就你我她三个人知道,要不然我为什么把你拉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单独说话。”

刘洋没说什么,插着裤兜就要走。

“当时听完她的讲述,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个想法有点大胆,需要你的配合。”李扬说。

刘洋停下脚步,没有回头,随口问道:“什么?”

“你在记忆里看到的王晓雨,和现实中的王晓雨是两个人?”李扬说。

“嗯。那个自称王晓雨的女孩,看起来非常陌生,可以说我压根就不认识。”刘洋说。

李扬道:“就是说你记忆里的王晓雨,和现实中的王晓雨相貌根本就不一样了?”

“对。”刘洋说。

李扬说:“这样吧,我有个想法,等咱们回去之后,我有个朋友是画家,兼职给警察画嫌疑人速写。你把你记忆里的王晓雨模样向他描述一番,看看他画出的是什么人。我们一直都很好奇,你记忆里的王晓雨到底是什么样。”

刘洋听得咯噔一下,回头看李扬,这一瞬间他似乎真的确定,眼前确确实实是李扬本人。

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思路,也只有他才能想出来。

刘洋笑了:“可以。”

经过这番交流,刘洋忽然发现和李扬之间的隔阂似乎消失了,又恢复到两人亲密无间一同生死探险的感觉。刘洋甚至恍惚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两个李扬,一个死于自己世界的地洞里,一个就活生生竖立在自己眼前。这两个谈不上谁真谁假,都是真的,都是鲜活的。

他想起佛教中说,过去已逝,未来未及,唯有活在当下,才是最真实的。

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那已经过去了。就把它们全封在黑匣子里吧。

车上的人惊讶地看到,刘洋和李扬嘻嘻哈哈走回来。

虽然找到了刘洋,但是铜锁等人却始终感觉和他之间似乎存在着一道鸿沟,就像陌生人一样。刘洋现在给大家的印象是阴晦、腹黑、难以沟通。眼前这一景的出现,让人有种破冰之旅的感觉。

车子继续往前开,刘洋居然开朗了许多,和车上人说说笑笑。

此时山里起了一层雾气,越来越昏暗。越往里开,薄雾渐浓,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周围除了偶尔的风声,一片死寂。

众人也不再说话,铜锁闷闷地说:“这养老院真古怪,开在这么个鬼地方,也不怕招鬼。”

秦丹瞪他一眼:“别胡说。”她看了看解铃:“师兄,这里为什么会这样?”

“这里风水确实有问题。”解铃道:“东面向着江水,后面有高山,大风把湿气吹进来,遇冷起雾落雨,壬子向水出乾亥,甲犯向水出艮寅。”

铜锁说:“解大大,你能不能用我能听得懂的语言解释一下。感觉咱俩像是活在不同位面上。”

解铃笑:“这里的格局有个名称,叫做黄泉大煞。”

“那是好是坏呢?”铜锁问。

“黄泉煞黄泉煞,你说呢?”

正聊着,车到了山边,司机探出头看看:“都下车吧,疗养院在对面,要过去必须租条船。”

一行人从车上跳下来,来到水库岸边,手搭凉棚眺望,在岸对面树林之中隐隐露出白色尖顶一角。

水库边还真有个管理员的小屋,不远的水湾里停着一艘有些破旧的快艇,和几条木船。李扬走过去敲敲门,看到里面坐着个半大老头,正在拿着收音机听广播。他询问租船事宜,老头走出来问:“你们是要到疗养院?”

铜锁赶紧出来道:“是啊,我奶奶住在里面,我去看看她。”

“一百块钱一天。”老头指着那几条破船说。

李扬指指快艇:“我们人多,租这个多少钱?”

“这是疗养院的资产,我说得不算,要动这条船得院长批条。”老头不耐烦:“你们到底租不租?”

李扬数数人头:“我们六个人,租三条吧。”

司机在车里留守,铜锁和李扬一条船,解铃和秦丹一条船,刘洋和王晓雨一条船。李扬交了钱,众人上船,操着船桨缓缓向对面划去。

船慢慢划到水面中心,前后远远不靠岸边。一直沉默的王晓雨忽然说话:“我们能重新认识吗?”

刘洋抬起头看她:“什么意思?”

“你别把我当王晓雨,当成一个陌生的女孩,我们重新交往。”王晓雨咬着下唇说。

一个女孩子能主动说出这样的话,相当不容易了。

刘洋看着她清秀的面庞,心底最硬的部分正在慢慢融化,他轻轻叹口气:“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你说什么?”王晓雨看他。

刘洋刚想说什么,忽然怔住了,眼神呆滞,一动不动。王晓雨开始没反应过来,这时发现不对劲,有点慌了,她坐到刘洋的旁边:“你怎么了?”

船桨脱手落在船上,发生很脆的响声。刘洋坐在原位,低着头,身体像是诈尸一样,一下一下挺着。

王晓雨真是急了,她站起来,冲着那两条船喊:“你们快过来啊。”

那边发现情况不对,两条船“嗖嗖”划了过来。

这时王晓雨就感觉船晃了一晃,她再回头看,刘洋居然不见了。只见船旁的水面,荡起阵阵浪花。

解铃的船先到了,他反应很快,纵身跳进水里,下潜到没影。

李扬和铜锁的船也到了,李扬不会水站在旁边干着急。铜锁一纵身也下了水。别看天热,水还挺凉,冻得他一哆嗦,正要憋口气潜下去,就看解铃抱着刘洋游了出来。

解铃把刘洋扔到船上,其后也上了船。

解铃解开刘洋前心,用手压了压胸口,又做了几下人工呼吸。好半天,刘洋吐出一口脏水,打了个哆嗦,慢慢醒过来。

解铃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示意李扬划船过来。李扬一个漂亮的甩尾,让两条船平行并列,解铃拿起符,一下贴在他脑门上。

李扬正在迟疑时候,解铃把符拿了下来,随着符拿掉,李扬生生打了个激灵。

“这,这是干嘛?”他迟疑地问。

解铃把这张符贴在刘洋的脑门上,就看刘洋哆嗦的身体慢慢平复下来。

“他身上阴气很重,借你阳气一用。”解铃对李扬说:“刘洋现在身上的阳火极弱,马上就要灭掉。这里风水太阴太诡,他有了很强烈的反应。”

解铃看看众人:“先回去吧。对面不能去,有危险,从长计议。”

三条船只好转向,又划了回来。

岸边小屋里,窗户开着,正对着三条划回来的木船。管理员老头打电话,他说道:“院长,他们又不过去了,好像有人落水,现在划了回来。”

第四十章 不祥的女人

众人七手八脚把刘洋抬回车上,司机师傅正在打瞌睡,没想到短短的时间里居然会发生意外。解铃让他赶紧开车离开这里。

谁也没注意到,岸边的林子里,管理员老头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等开回市内的时候,刘洋已经醒了,脸色还有些苍白,披着一条毯子,握着一瓶水正在沉思。铜锁想问问刚才的事,被秦丹拦下来,女孩摇摇头低声说:“让他休息会儿吧。”

他们回到公司的休息室,刘洋已经缓和下来,神色也恢复了正常。

李扬问他现在感觉还好?刘洋点点头。李扬犹豫一下说,那我把那个画家叫来了。刘洋长舒一口气,露出笑容道:“叫来吧,我没事,可以做测试。”

众人问刚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晕倒?

刘洋眼神特别迷茫,他想了想说:“当船开到湖心的时候,我看到阳光亮灿灿倒影在水面上,那一瞬间我像是看到了某种动物。”

“什么动物?”解铃问。

“蚯蚓。”刘洋有些后怕:“我看到了成千上万银色的蚯蚓。它们在水面在水下浮游爬行,密密麻麻,几乎占据了整个水库。那些蚯蚓顺着船帮慢慢爬上来,我看到整条船上都铺满了这种蠕动着的蚯蚓。”

众人没有说话,此时现场寂静无声。

刘洋继续说道:“我的记忆像是少了一段,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从船上到的水里。在水下非常舒服,波光粼粼,凉意盎然。我看到无数的银色蚯蚓在游上游下,它们簇拥到我的身边。怎么说呢,那个时候我就感觉自己是在天空翱翔,俯瞰湖底。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

“什么?”解铃问。

“我看到水下有人。”刘洋说。

众人面面相觑。铜锁疑惑:“是潜水者?靠,不会是死人吧?”

刘洋勉强笑笑:“都不是,我看到的应该是幻境。我看到在深深的湖底,有一大片村落,村街深巷里有不少人,在一摇一晃地走动,看起来非常僵硬,就像是……”他咽了口水:“像是僵尸。”

听到这里,秦丹提醒大家:“民国时候那条新闻,大水淹没了村庄。你还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他们从村子的四面八方出来,殊途同归,都涌向村子最中心的一个位置。那里,那里有一口井……他们,他们在集体跳井,一个接着一个……”说到这里,刘洋声音颤抖,手里本来握着一瓶矿泉水,竟拿捏不稳,怦然落地。

大家互相看看。“你没看错?”铜锁问。

刘洋苦笑:“我现在回忆起来,就像是一场白日梦。你问我看没看错,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把看到的说出来。”

秦丹看解铃:“师兄,怎么回事?”

解铃摸摸刘洋额头,又拍拍他的肩,这才说道:“那地方风水不好,阴气太盛,而刘洋的体质现在很弱,很可能在那么个瞬间,磁场契合,刘洋发生了通灵。”

“通灵?”

解铃点头:“刘洋,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冷?”

“是啊,浑身哆嗦。那水太凉了吧?”刘洋说。

“不是水凉,是你阳气太弱。你这样很容易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我给你个符,你随身带着,不干净的地方尽量少去。”解铃说完,转向大家:“刚才刘洋看到的未必就不是真的。如果村民们真的是跳井惨死,他们的阴魂怨气应该还驻留在水底,而水是保存怨气最好的载体。刘洋通灵,就看到了他们死时那一刻的情景。”

铜锁干呕:“解师傅啊,那是水库!供养全市老百姓饮水的,里面如果有那么多死人,那多不干净。”

解铃道:“没事。水流不腐,那股怨念只停留在原地。再说了,哪片水域里没有淹死的亡魂?你去打听打听,全国各大水库淹死的人老鼻子了,还不是照常喝。你就当没这回事不就得了,不用大惊小怪,闭上眼睛,这个世界上将没有悬崖。”

铜锁说:“行啊,你们这些文化人也就糊弄我这样的大老粗吧。”

正说着,从外面推门进来一个人。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留着一头长发,穿着黑色t恤,邋里邋遢,风尘仆仆的样子。李扬拉着他过来:“这就是我说的美术学院毕业的大画家,米强。”

米强随身背着画夹,耳朵上夹着铅笔,戴着黑框眼镜,一副学霸模样,和大家打招呼。

李扬指着刘洋说:“老米啊,我这位朋友最近做了一些怪梦,在他梦里出现了几个奇怪的人物,你能不能帮着画一画。”

米强笑:“你还在灯盟呢?你们灯盟净出这样的幺蛾子,什么怪事都能碰上。那就开始吧。”

米强和刘洋面对面坐好。米强把画夹支在腿上,夹好一张纸,从耳朵上把铅笔拿下来,对刘洋说:“这位朋友,你不要紧张,仔细回忆,细节尽可能描述得详细一些。实在形容不出来,就想一下这个部位像哪个我们都知道的明星。另外,你要描述的这个人物,脸部的特点一定要说出来,就是给你印象最深的那部分。”

众人围在他们身边,稀奇地看着,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刘洋是要画记忆中的王晓雨。既然现实里的王晓雨站在你面前,你不认。那我们倒要看看你记忆里的王晓雨是什么样子。

王晓雨站在米强身后,紧紧握着手,紧张得俏脸煞白。

刘洋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说起来:“她是椭圆脸蛋,长头发,眉毛很淡,可以说眉目如画……”

随着他的描述,米强笔走游龙,画了起来。画着画着,有时候停下来,对某个部位反复询问,然后继续画。慢慢的,纸上跃然出现一个女人的脸部轮廓。

任谁都能看出来,仅仅从这个轮廓上看,刘洋描述的这个女孩绝对不会是王晓雨。甚至于,不是他们认识的任何一个女孩。

渐渐的,这个女孩的五官浅浅地画了出来,这个人有了模样。

李扬摸着下巴,疑惑着说:“也不知怎么,明知道不认识这个人,可却看着眼熟。怪了。”

女人的五官渐渐丰满起来,整个人也开始变得鲜活。这时,米强忽然停住了手里的笔,盯着图没说话。

刘洋正描述着,也停下来,问:“怎么了?”

“这女人的这张脸。”米强啧啧说着:“你们不是画画的,可能感受不深。这张脸有点意思。”他回头看李扬:“你看到这张脸有什么感觉?”

李扬看了看,没说话。

“不要多想,就讲你的第一感受。”米强说。

铜锁在旁边道:“看起来有点异样,有点不舒服。”

“带着说不清的负能量吧?”米强说。

铜锁看着看着,忽然一哆嗦:“还真是。不舒服,真的很不舒服。长得也不算丑,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旁边王晓雨难以置信,她甚至生出一丝的毛骨悚然,难道刘洋在记忆里看到的自己是这样的?

米强继续画着,大约半个小时后,整个人物跃然于纸上。众人互相看看,谁也没有说话。米强从上衣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然后把画翻转过来递给刘洋:“是她吧?”

刘洋瞥了一眼,脸色有些苍白:“是。”

“老兄,这是真人,还是你做梦看到的?”米强问。

刘洋摆摆手:“我也不知道。”

“是这样,我跟你商量个事,最近我们院里要办画展,邀请我参加。我一直在想个主题,叫不祥的女人,可是总没有好的素材。今天看到这幅画,简直是天意,如果这不是真人,不涉及版权的话,我想用这张脸参加画展。”

刘洋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李扬道:“我怎么看这个女人这么熟悉呢?”

铜锁看了看,也说道:“我看得也熟。”

李扬拿起画,用手把长头发挡住,又试试把刘海挡住,只留下这个女人眉毛以下的部分。他恍然一悟,看看铜锁,铜锁也张大了嘴,几乎惊骇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王晓雨揪着心问。

李扬掏出手机,把相册里一张照片调出来递给王晓雨:“你看看。”

照片上是一个男人,正坐在书桌前咧嘴笑。

王晓雨看看照片,又看看画上的女人,马上明白怎么回事。这两个人在眉眼和一些五官特征上太像了,照片上男人就是短发的女人,画上的女人就是长头发的男人。

“他是谁?”王晓雨盯着照片问。

“李大民。”李扬静静地说了这三个字。

解铃拿过画和照片,对比看看,摇摇头说:“不可思议。”

李扬凝着眉头说:“刘洋,李大民在你的记忆里已经意象化了。他在你的记忆印象里出现,是你潜意识里的情感寄托。”

刘洋苦笑:“你的意思是我关于车祸的记忆都是假的?在梦里把李大民给女性化了?让他成为我的恋人?这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基友。”

解铃道:“虽然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套头,但是我忽然想起道家的一门法术,名曰陷空阵。施法的人,能把被害者圈在一个他臆造的世界里。也就是说如果是李大民施法的话,刘洋在记忆里所看到的,只是李大民想让他看到的。”

第四十一章 随缘

刘洋脸色更加苍白,他看看七嘴八舌分析的众人,忽然从椅子上滑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旁边有人赶紧过去,把他扶了起来。刘洋脸上竟然生起两片红晕,看上去像生病发了高烧。他咳嗽了几声,虚弱地看着大家。

李扬说:“颠覆过去已经知道的一切,确实非常恐怖。但你得坚强起来,不能就这么垮了。”

“就是。”铜锁在旁边说:“我甚至都希望自己过去全是假的,那才好呢。我做过不少令自己后悔的事,如果全是假的那就太开心了。”

“可你的记忆里并不全是不好的,毕竟还有许多让你幸福感动的瞬间。如果那些也是假的呢?如果你一直深爱的人,你突然发现是假的呢?甚至由此及彼,虚假的记忆延伸到了现在这一刻,你甚至都无法确定当下是真是假,你还会高兴吗?”李扬不慌不忙地说。

铜锁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冲他竖个中指:“你丫真是泼凉水专业户。”

不过铜锁从心里承认,李扬确实看问题比他更深更全面。

王晓雨看着病恹恹的刘洋,女孩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哭了,哭得稀里哗啦。秦丹抱着她,冲铜锁和李扬怒道:“你们两个要当侦探分析问题出去分析,上厕所分析去。别在这给别人家伤口撒盐好吗?”

李扬和铜锁悻悻,觉得怪没意思的。

刘洋颤抖着看解铃:“解师傅,咱们俩以前认识。”

解铃看他的眼神,也有点不忍,握住他的手道:“认识,放心吧,我们认识。”

“你能告诉我,怎么辨别自己所经历的是真还是假?”刘洋紧紧握住他的手:“李扬刚才说的话是对的,我甚至不敢确定当下这一刻,是真的还是假的。”

大家都没有说话,一起看向解铃。这个问题已经超脱了普通的医学和认知范畴,就连米强都把烟掐了,眼巴巴看着解铃,等待答案。

解铃笑道:“你为什么要纠结真和假?其实根本就无所谓真假。真正真的是你的心,是你在面对各种情景中保持本性不变的人。《金刚经》看过吧,当日长老须菩提向佛陀问了一个问题,名曰如何降伏其心。说一个人活着,遇到的妄镜妄念纷纷杂杂,自己总觉得焦躁迷茫,这颗心始终处于一种躁动的不安状态,怎么才能降伏住它。这时,佛陀怎么回答?佛陀说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什么意思呢?就在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的心住了,你的心就这么降伏了。世事繁杂,不辨真假,如煌煌流水,而我们的心,要住要定,如水中磐石。它流自它流,它假自它假,烦恼的本性本来就是空的,我们降伏住了这颗心,不随水流淌,自然得解脱逍遥。苏东坡有句话怎么说的,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什么是梦?和爱一样,做过就罢了。你记住我这句话,物来则应,过去不留。过去的就过去了。”

说到这里,解铃拍拍他的肩:“做好当下这一刻的人,就可以了。”

刘洋站起来,朝着他深深鞠了一躬:“一言之师。”

解铃没有阻止他,平静地看着他这一躬鞠完。

李扬赞道:“解师傅,没发现啊。听你这番话,我都想给你鞠躬了。真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解铃笑:“没那么夸张。我也就是说说罢了,其实我自己也没达到这种境界,也在修,抛砖引玉罢了。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啊,知不难,难的是知行合一。”

这时刘洋对米强说道:“这位朋友,我还有一个人物想让你画出来,可以吗?”

米强听解铃刚才那番话正在咬笔头琢磨,这才反应过来:“哦,可以。”

刘洋重新坐在米强的对面,描绘起来。李扬问他这次想画谁。刘洋道:“我要画记忆里的师父。”

李扬怔住,在刘洋过去的记忆里,这位师父出来的次数很少,但每次都出现在很重要的结点上。王晓雨走到刘洋身旁轻声问:“你不是不记得他的样子了吗?”

刘洋看她:“在车祸前,他曾经穿着红色雨衣来敲车窗。拉下车窗的时候,我和他打个对脸,那时候还比较清晰。”

随着刘洋的描述,一个人物在米强的纸上出现了。这个人神色可怖,头发淋湿粘在额头上,虽然只画出肩膀以上的部位,不过米强的画功很厉害,能看出此人正佝偻身躯蹒跚前行,乍看起来就像是行走在黑暗里的老巫棍。

米强收了笔,一直凝重的脸才多少缓和一些,他长舒了一口气。

刘洋看到所有人都在画后,目光诧异古怪。他咳嗽一声:“你们看到了什么?”

米强犹豫,问李扬:“给他看吗?”

刘洋笑:“这位朋友,没事。我已经解开了心结,再恐怖再颠覆人性的东西也吓不到我。”

米强把画递给他。

刘洋接在手里,虽然他做好了一切的思想准备,但还是被眼前出现的这个人吓住了。

纸上的这个师父,赫然就是恐怖版的李大民。

“现在应该能够肯定,刘洋从兴安岭回来,一直到住进精神病院,这段时间的记忆,应该都和李大民有关系。”李扬说:“我真是小看这小子了,居然有如此手段。刘洋,你这段记忆里见到的所有人,居然都是李大民在你精神世界里的投影!”

一句话说得刘洋彻骨寒意。他好半天才镇定下来:“可是我经历的车祸,确实是现实存在的,你们也承认了,再说这场车祸的报道还上了网络报纸头条。”

解铃在旁边说:“是这样的。李大民必然是对你使用了某种幻象的法术,是不是陷空阵我不太清楚。这种手段我只听说过从来没见过。不过不管什么幻象的法术,只能借势利导,不能凭空演化,原则是真中假。基于真实事件,在你的真实认知之上,进行臆想改造。车祸是真有这么个车祸,但你所经历这场车祸的经过和细节未必是真的。”

秦丹揉着前额:“这个李大民我怎么没印象,他这么厉害吗?”

铜锁道:“你加入灯盟时间晚,李大民和李扬他们哥俩是灯盟元老了。在你加入灯盟的时候,李大民已经退出组织,你是没看到这位前辈。”

“这个李大民是极端危险的人物。”解铃说:“不能再任由他逍遥法外。我一定要抓到他。”

刘洋点点头:“我也要亲自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对我。”

李扬问道:“解师傅,你觉得李大民是藏在那个疗养院里吗?我们冒然拜访,会不会打草惊蛇?”

解铃想了想说:“我虽然没有办法确定李大民是不是在那,却可以知道许磊丢失的魂魄在不在那里。”

“哦?”李扬来了精神:“那也行啊。许磊的魂魄不就是让李大民偷走的嘛。”

解铃说:“我给许大志打电话,明天我们到水库作法,看看许磊的魂魄到底在不在疗养院。”

众人凑在一起七嘴八舌的热闹,米强头一次遇到这么好玩的事,听到明天作法,强烈要求也要跟去。李扬大手一挥:“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先吃饭去。”解铃给许大志打了电话,告诉他有要事商量,让他马上来一趟。

往外走的时候,王晓雨拉住刘洋,两人落在最后。王晓雨低低地说:“我不是有意把你的过去说出去的。”

“没事。说出去也好,大家帮忙,解决了我一块心病。”刘洋说。

王晓雨道:“你现在知道过去那个王晓雨是假的了……”

“嗯。”刘洋看看她,知道女孩是什么意思。既然记忆里那女孩是假的,那么现在真的王晓雨活生生站在面前,你可以接受了吧?

刘洋伸出手想拍拍女孩的肩膀,可手停在空中不动了。他叹口气:“晓……晓雨,我叫你晓雨吧。”

王晓雨激动地点点头。

刘洋说:“晓雨,我现在想说说心里话、真实的话,虽然这些话很伤人,但我还是要说。”

“你说吧。”王晓雨低声应道,她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解师傅说的很对,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要注重当下的感觉。晓雨,请原谅我现在一时还不能接纳你,你现在对于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如果我不顾心理感受接纳了你,对你对我都是一种伤害,我不想这么做。”刘洋说。

王晓雨低着头,已泪水涟涟。

“不过有句话你说得很对。我们就算不认识,现在可以重新开始认识。”刘洋笑。

王晓雨看他,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她点点头。

“我们还会相恋吗?”王晓雨止住悲声,问。

“随缘吧。”刘洋说。

第四十二章 马队

吃饭的时候,许大志到了。听刘洋和解铃的描述,大家都知道这个中年男人所面临的困境,都很同情他。现在的许大志在几天里简直老了能有十岁,两鬓生出白发,脸庞消瘦,显得眼镜很大,愁眉不展弱不禁风,让人看了不住唏嘘。

在饭桌上问起儿子怎么样了。许大志像祥林嫂一样喋喋不休起来,许磊是找回来了,可一直昏迷不醒。送到医院,各专家都束手无策。他们统一的说法是,白血病引起的并发症,导致神经官能性病变,让孩子成为了一个植物人。在ICU观察一天,就给推出来了,住在那里面没有任何效果就是花冤枉钱。

前妻和她丈夫已经做好了放弃治疗的准备,现在那娘们看见许大志就像看见仇人一样,动辄辱骂甚至撕打。许大志把领子扒开给大家看,脖子全是血条,他一边苦笑一边喝着闷酒。

解铃对他说,现在要救孩子必须找到丢失的魂魄。我们已经确定魂魄可能的所在,但必须要孩子的原身在场才能感应到。明天请务必把孩子给抱来。

许大志喝着酒说,孩子现在被他妈看得严严实实,我要把孩子抱出去,她能和我拼命。

李扬笑,这简单,这点事我们都干不了,还找什么魂魄。

许大志看着一桌子男男女女,叹了口气,要是没有这些烂事,和这些妙人们在一起厮混也非常有意思。

第二天按照盘算好的计划,秦丹和许大志到了医院。秦丹和许大志前妻打过交道,前妻对这个女孩印象还是不错的。秦丹先进入病房,和前妻寒暄了两句,借口符出了问题,要前妻出来拿。调虎离山之后,许大志进了病房,抱起孩子。

新来的女护工像精灵鬼似的,马上警惕起来,拉住许大志非要他说明白为什么带孩子走。

两个人撕把起来,许大志满头冒汗,再拖一会儿前妻回来那就更走不了。他情急之中,对着女护工鼻子就是一拳,女护工没想到他这样瘦弱窝囊的文人会出手打人,顿时鼻血横流,倒退几步,一屁股摔在地上。

许大志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一阵内疚,想过去扶她起来。心里却发狠,许大志啊许大志,你就打了!能怎么样,别那么没出息。他一咬牙,抱着孩子出了医院。

医院外面,大吉普车上大家都在等着,看到许大志抱孩子过来,铜锁呲牙笑:“不容易啊,胜利归来。”

等了一会儿,秦丹也走过来上了车。许大志抱着昏迷不醒的儿子说了刚才的事,车上一阵哄笑。铜锁道:“要么说我就看不上你们这些文人,干了就干了,纠结个屁。”

车子很快驶出市区,开往溪山区,在路上许大志接到老魏的电话。他放下手机苦笑说:“完了,我前妻把我报警了,那女护工也告我故意伤害。还好,让朋友压下来。”

李扬道:“别担心,我还是认识几个人的,这点小事不算什么,我替你担保了。”

许大志知道这伙人看似平常,其实很有些能量。就连解铃这样的高人,在他们中间都显得有些不起眼。

一早上没什么车,路上也不堵,大约一个多小时到了水库旁边。解铃招呼众人帮着把带来的法器一起搬下车,众人说说笑笑来到岸边。除了个别几个人,大家都把这次活动当野游了。尤其米强,头一次遇到这么多有趣的人,他和铜锁倒是臭味相投,两个人聊着黄段子,乐得嘎嘎的。

大家刚到水边,就看那老头从管理员小屋里气势汹汹走出来:“干什么的?”

铜锁过去打岔:“老爷子,我们过来野炊。”

“去,去,这里加强管理了,不让闲人靠近,否则违法必究。”老头说。

铜锁哈哈笑:“那你来咬我吧。”

老头气的脸煞白,用手指着他:“就是你!上次说你奶奶住在疗养院里。你奶奶叫什么名字,编号多少,我现在马上打电话去问。要不是这么回事,我立马报警。”

李扬走过去:“老爷子,用不着生气,多大点事。”他从兜里掏出二百块钱塞过去:“我们就是在这里玩玩,没别的意思。”

老头一撇手:“少在这我这搞不正之风,赶紧走,不走我报警了。”

解铃劝道:“行,行,我们马上走。”

大家又把东西搬回岸上,许大志抱着孩子急得不行:“解师傅,我们怎么办?”

解铃看了一下岸边的地势,指着一处密林说:“上那里吧。在施法距离之内,还比较隐蔽。师妹,一会儿我作法的时候,你给我护法。”

李扬看着那老头叹口气说:“这次不想打草惊蛇也不行了。冲那老头说话的意思,他和疗养院应该是一个系统部门的,恐怕我们的动向早让他报告过去了。”

“既来之则安之,管那么多呢。”铜锁大大咧咧说。

大家进了密林之中,找到一块还算干净避风的地方。解铃在地上铺好绘着八卦的黄布,这块布面积很大,至少有十平米。他又在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方向依次放好一盏长明灯。取来一个瓶子,里面装着红色的水,他把水倒在一个精致的瓷碟里,放在近前。

他对大家说:“本来我只是想确定许磊的魂魄在不在岸对面,但看到咱们有这么多人,索性把这个法术搞得大一点。”

具体怎么搞法,他没说。让许大志把孩子抱到近前,脱去衣服。解铃念念有词,然后拿出毛笔,蘸着那一牒红色的水,在许磊身上画符。

他笔走游龙,下笔又快又疾,几乎看不到凝滞的地方。从身前到身后,一气呵成。画完之后,许磊周身上下,全是凌乱鲜艳的符咒,红彤彤一大片,衬着孩子苍白的脸色,看上去非常诡异。

解铃把许磊盘膝坐在自己前面,孩子因为昏迷没有知觉,一坐就倒。解铃也不知在他身上什么部位点了几下,孩子立马坐住。只是看上去非常僵硬,有点像死了很久的僵尸。

解铃让众人按八个方位依次站好,开始闭眼吟符。树林里静悄悄的,谁也没说话。这时,也不知从哪突然来了一阵风,吹得众人浑身冷浸浸的,刘洋更是受不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解铃猛地一睁眼,用毛笔凌空画了一个巨大的符,大声念道:“借各位阳气一用。”

话音一落,八盏长明灯的火苗立马窜腾起来,越烧越旺。众人则如坠冰窟,浑身寒意渐盛,像是走进了阴森森的地下古墓。

解铃咬破舌尖,猛地往外吐了一口血,大喝一声:“开!”

只见一股巨大的旋风骤起,如山呼海啸,从八卦中心升起,吹过众人,冲出树林,来到水库之上。

此时天空乌云翻卷,山间水上薄雾冥冥,似乎要下大雨了。

寂静的水库上,雾气蒸腾翻卷,越来越浓,这时站在最前面的米强喊了一声:“快看啊,水上有人!”

众人一起看过去。

只见浩大的水库上方,冥冥雾气之中,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模糊的人影。这些人蒙蒙憧憧,似有似无,看上去就像是在暴风雪中赶路的旅人。

这时,水面和大地似乎在震颤,从空气中居然凭空出来一支马队。虽然四周寂静无声,大家似乎仍能听到马嘶鸣蹄踏响惊天动地的声音。

这支马队就像是从一个横切面里穿越出来的,十分庞大,在水面踏行,走去的方向竟然是对岸的疗养院。

骑在马上的人,身影模糊,大家却依然看得清楚,这些人穿着极为老式的古代装束,看上去像是某个朝代的软甲。他们身形很瘦,只能看到背影,却透出一股极为强大阴晦的气场。

马队中间是一辆辆马车,每辆车上都满满坐着人。这些人穿着破旧袍子,有的则光着身子,挤在一起,看不清面目,五官模糊。

看上去,像是马队押送着马车上这些人,到对面的疗养院去。

这一派场景的出现,震撼了众人。大家不约而同看向法阵中央的解铃,此时解铃面红似血,盘坐如石,双手在膝盖上叠法印,一股股风从八卦黄布上飞起,穿过树林,吹进水库。

那水面仿佛开了锅,雾气之中,那支马队缓缓停了下来。大家同时屏住呼吸,都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支马队是什么来头?到底是解铃制造的幻象,还是真实存在?

众人之中,许大志反应特别强烈,当他看到水面上的马队时,竟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眼热泪盈眶,实在说不出内心的滋味。

此时此刻的情景,正是他在徐同家鬼上身时,进入到那特别空间所见。那地方名曰阴间苦界,马队是阴差押解亡魂去阴间的。

此时庞大而诡秘的情景所带来的内心震撼,不是当事人,实在难以深刻体会。许大志想不通马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它们要去的终点居然是疗养院,难道那疗养院就是……阴间?

第四十三章 黄泉

此时整支马队停了下来。风起处,阴气翻卷,浓雾滚滚。大家目不转睛看着,虽然心中满是震撼和不解,可谁也不想开口说话。生怕一张嘴,就破坏了这种如噩梦一般的阴森情景。

雾气中忽然传来“砰砰”极为单调的手鼓声音。这个声音出现得非常怪,大家并不是用耳朵“听到”,而是感受到。谁也无法确定是不是真的有这个声音,但那鼓点却又实实的打在所有人的心里。

能听出来,这手鼓就是一个人打的,没有多人合奏。声音乏味,就是两个单音来回交替,本来异常单调,可在现在这阴森庞杂的场景中,却偏偏透出一种浑厚的悲凉和沧桑。就像是万里大漠千里苦寒,一片人类的末日废墟中,唯一的幸存者坐在断壁残垣里,看着满地亲人的尸体,敲打自己身体发出的声音。这已经不单单是音乐了,而是人在问苍天,问生死,得不到答案的一种悲凉。

随着这个声音,就看到雾气中那些跋涉走路的旅人渐渐现形,他们来到马车旁边。这些人佝偻着身体,一人背着一个大筐。这个筐体积非常大,看样子很沉,压得他们弯了腰。

这些人把马车上那些亡魂抱起来,塞到自己身后的筐里,然后向疗养院的方向走过去。

这些亡魂被抱起来的时候,大家都看到,它们中很多都是不完整的人,支离破碎,有的只剩下一颗脑袋,有的是半拉身子,零零碎碎粘粘糊糊。而那些背筐的人,就像是拾粪的农夫,不怕脏不怕累,不管亡魂变成多么不堪的模样,他们都会抱起来然后塞到筐里。

亡魂在挣扎,张牙舞爪,可是无一例外谁也逃不出这些人之手。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唯有那似有似无的手鼓,在“砰砰咚咚”地响着。

就在这时,许大志看到彻底摧毁他的一幕。有个佝偻的黑衣背筐者,从一辆马车上抱起一个孩子。这孩子显得非常瘦弱可怜,也就是几岁的模样。孩子不知挣扎,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睁着无辜的眼睛,惊慌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这个孩子就是许磊。

那佝偻怪人把孩子抱起来,像扔货物一样,塞到后背的筐里。许磊从筐里伸出小脑袋,那怪人像是脑后长了眼睛,头都不转,用手里直接回打,一个大嘴巴正打在孩子脸上。许磊摸着自己小脸,低着头,很自觉地又蹲回筐里。

黑衣背筐者,弯着腰,迈着蹒跚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对岸,那远远的疗养院。

一个又一个的黑衣者,背着筐,难以数计,他们行走在雾气中,犹如走在漠漠的黄沙里。众人从来没看过如此辉煌又阴森的场景,全都如痴如醉,恍若梦中。

忽然间,手鼓停了。

它响的时候,砰砰啪啪大家听惯了不以为意。而一旦停下来,就发现似乎少了点什么。安静地让人难受。

水面上的一切随着声音停止而凝固在一个瞬间,色彩阴晦而饱满,如同一幅哥特风格的梦中油画。

大家正面面相觑之时,忽然解铃仰望天空,从嘴里狂喷而出一大口鲜血,好似下了一场血雨。整张八卦黄布上到处是斑斑血迹,触目惊心至极。

随着这口血,水面的一切烟消云散,空空荡荡,就像从来没存在过。

大家全都跑了过去,解铃摆摆手,擦擦嘴边的血:“我没事。”

许大志热泪盈眶:“解师傅……”

解铃拍拍他:“我不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我心里有数。刚才吐的血看着吓人,其实只是我咬破舌尖破阵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许大志抱着昏迷不醒的儿子,哭着说:“解师傅,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我儿子怎么让人给装到筐里了?”

解铃站起身,走到树林边缘,看着水库,面色沉重:“刚才我施法,还原了许磊魂魄丢失的那一幕。看来我以前判断是对的,有人在私调鬼魂,组建阴兵阴将。”

“他们想干什么?”秦丹在旁边问。

“自立阴间!”解铃说。

所有人面面相觑,感觉浑身发冷。这话听得那么玄,已经超出了理解范畴。

李扬道:“刘洋,你的里不是写到了吗,那个叫彭亮的,自己建立个阴间。”

刘洋苦笑:“我的记忆让你们搅合的,现在也有点吃不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的都是根据真事来的。”

李扬笑:“我信,你里很多事都是我们一同经历的,我是见证人。”

解铃用手指着水库道:“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风水这么怪了,刘洋当时在水下看到的情景很可能是真的。”

“那个村子有问题?”李扬问。

解铃点点头:“如果我料想不错,那里是黄泉的所在。”

“黄泉?”众人更加吃惊。

黄泉这个词,可是在中国传统语境里和阴间地狱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李扬问:“你说的是阴间的黄泉?”

解铃没做太多解释,背着手,看着对岸的疗养院说道:“幽幽鬼门关,黄泉路迢迢。要乱了,要大乱了。”

铜锁想到一件事:“刚才那一幕那么震撼,会不会被那老头和疗养院的人看到?”

秦丹笑:“刚才出现的都是师兄法阵里诞生的幻象,只有我们这些在法阵之中的人才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

解铃看大家:“行了,玩也玩了,乐也乐了,这件事对于你们来说到此为止。”他看看许大志:“你领着孩子就不要去医院,他们无能为力,而且还多了很多麻烦。你相不相信我?”

许大志抱着孩子苦笑:“不信你还能信谁。”

解铃看着疗养院说:“这件事交给我了,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李扬道:“那我们呢?”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解铃道:“你们别跟着乱搀和。刘洋,你也要相信我,我会找到李大民的。这处疗养院诡异莫名,你们不要妄动,有什么事等我弄明白再说。”

听到解铃这么说,众人就算有别的心思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大家坐上车又回来了。接下来几天,李扬生拉硬拽让刘洋住在他那,铜锁也去了,有时候秦丹、米强还有一些朋友也会到场,大家到天台喝着酒一聊就是一晚上,天南海北天马行空。刘洋感觉自己本来是很阴晦的人,可和这些朋友在一起,心情开朗了许多,那些烦恼事渐渐不放在心上。可心底有根刺却始终排解不开。这些天了,他居然一次都没看到王晓雨。

有天他拉住秦丹,低声问晓雨呢。秦丹看他,冷冷说:“晓雨现在很难过,她正在疗伤,你没事就别惦记她了。”

这天晚上,天台上只有李扬铜锁和刘洋三个人。三人出奇地没有闲聊,而是坐在大沙发上,看着天空的月亮。

半晌,李扬忽然道:“那老头我来搞定。”

刘洋和铜锁一起看他。

“解师傅走几天了?”他问。

铜锁道:“四天。”

“我想去疗养院看看。”李扬伸个懒腰:“明天就去。铜锁你去不去?”

铜锁嘿嘿笑:“我早就知道你丫耐不住了,我是必然去的。”

李扬问都没问刘洋,他知道刘洋是必去的。三人闲聊了一会儿就睡去。

第二天起个大早,李扬开着自己的车,拉着铜锁和刘洋上了路。铜锁道:“咱们三人有多久没一起行动了?”

“久到我都想不起来了。”李扬呵呵笑。

刘洋没说话,看着窗外逝去的风景,一路沉思。

大概一个半小时后到了水库边上,今天天还不错,晴空万里,水面波光粼粼。铜锁掐着腰做指点江山状,对两人说:“这次咱们可没有解师傅跟着了,真要出什么事只能自己兜着。”

李扬笑:“你就乌鸦嘴吧。”

三人顺着山坡一路走到岸边,先去了管理员小屋。令人意料之外的是,那个老头居然不在。

小屋锁着门,里面空空的。李扬说:“这到省事了,咱们自己开船。”

李扬和铜锁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在他们眼里就没有规则,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开放的游戏OL。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两人解下一条船的缆绳,一纵身跳了上去,招呼刘洋过来。

三人坐上小木船,晃晃悠悠离了岸。李扬和铜锁,一人拿一只木桨,慢慢划动。这小船吃水很深,那水面就在船帮上下。小船左摆右摆,在水库中前行就像走钢丝一样。

铜锁道:“妈的,别看现在是大白天。可我一想起水下面居然藏着黄泉,就渗得慌。”

第四十四章 万应宫

李扬看看湖面,非常安静,太阳明晃晃在头上照着。阳光让人感觉有些炽热,晒得头昏眼花,有点犯困的感觉。水面波光粼粼,映射着一道道光线,李扬看了一会儿,竟然有些眩晕。

李扬看到铜锁不停打哈欠,知道他的感受和自己一样。

木桨在两人手里越来越沉,浑身无力,几乎划不动了。这时的刘洋,竟然蜷缩到了船底,苦着脸:“我有点难受,先休息一下。”

两人又划了一阵,小木船勉强行到水库中心的位置。举目四望,茫茫大水,水面粼粼金蛇狂舞,竟然有走进绝地的错觉。

李扬猛一咬舌尖,全身一激灵:“不好啊铜锁,这地方本来就邪性,我们会不会中邪,再也划不出去了。”

铜锁看看脸色苍白的刘洋,也有些担心。他站起来,举目远眺,指着疗养院发狠道:“我就不信划不到,咱们一鼓作气,别停。”

两人抄起船桨拼尽全身力气,往死里划,小船摇摇晃晃游向对岸。

划着划着,就听刘洋一声呻吟。两人的力气也拼到一个瓶颈,只好停下来休整。铜锁把刘洋扶起来:“老刘啊,再坚持坚持,马上就要到对岸了,上岸就好了。”

李扬不紧不慢掏出包烟,抽出一根递给铜锁。铜锁瞪他:“都什么时候了还抽。”

李扬笑:“你看你吓得那样。抽袋烟提提神,百毒不侵。”他点上烟抽了一口,凑到刘洋近前,朝他脸上吐出一口烟圈。刘洋咳嗽了几声,还是紧紧闭着眼,全身哆嗦。

铜锁不无担忧地说:“咱们还是莽撞了,他不会真的中邪了吧?”

这时,刘洋突然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两人:“铜锁、李扬……”

两人对视一下,凑过去道:“我们在。”

“我有个关于阴间的故事,你们想不想听?”刘洋说。

李扬和铜锁面面相觑,虽然现在大日头照着,晴天白日,可两人忽然间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种阴森森的寒意。

李扬抽着烟,道:“好,你说。”

刘洋说:“在不知哪个年代哪个地域,有个大导演拍了一系列超体验的故事。这个系列电影一共五部,只有一个主题,阴间。第一个故事叫做蘑菇人……”

“停!”铜锁喝道:“别讲了。”

迷迷糊糊的刘洋倒也听话,不让讲就不讲。铜锁冷汗津津,他擦擦额头:“不对劲,不对劲,我这心怎么慌慌的。现在也不是讲故事的时候,赶紧到岸边再说。”

李扬正聚精会神听得仔细,这才反应过来,两人加紧划桨,操控小船摇摇晃晃好不容易到了对岸。

两人从船上急忙忙跳到岸边,鞋子裤腿都打湿了。他俩把小船拉上岸,缆绳系在树上。这些做完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全身大汗淋漓。

看着这一片静静的湖水,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铜锁道:“妈的,真是太凶险了。这次过河经历可以排在咱们探险生涯的前十名了。”

“你还是想想回去怎么办吧。”李扬嘴里那根烟还没掉。

铜锁骂道:“你丫不泼凉水能死不?能不能死?”

李扬没心思和他斗嘴皮子,走到船边,把刘洋拖出来。两人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又沿着岸边往上走了十几米,这才气喘吁吁把人放下。

铜锁衣服都被汗湿透了,站在树荫下伸着舌头哈气:“刘洋这小子自从得了精神病,饭量倒是见长,比以前胖了十多斤。真是弱智儿童欢乐多。”

“你就损吧。”李扬掐刘洋的人中穴。

好半天,刘洋悠悠回转,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脸色还是有些惨白,但精神好多了。他靠着树干坐下,大口喘着气。

“老刘,你怎么刚才要给我们讲故事?”铜锁问。

刘洋神色迷茫:“故事?什么故事?”

“叫《阴间的故事》。”铜锁说:“你就讲个开头,说有个什么大导演拍了个系列的片子,一共五部,第一部叫蘑菇人。”

“什么玩意?蘑菇人?”刘洋睁大眼,脸色更白了,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匪夷所思的事情。

李扬看出事情不对劲,便坐在刘洋身边,把刚才船上的一幕说了一遍。

刘洋昏昏欲倒,扶住树干,难受得要命。

“怎么了?”李扬问。

刘洋说:“我曾经和你们说过我这段时期的经历,我为什么找李大民,契机就是李大民破译孙阿弥的手稿。他把那手稿破译成功,然后邮寄给了我。”

“嗯。”李扬和铜锁静静听着。

“你们知道那份手稿什么内容吗,整个手稿讲的就是五个阴间的故事。第一个故事就是……《蘑菇人》。”

李扬和铜锁互相看看。

刘洋继续说:“你们刚才没听下去是对的,这一系列的《阴间故事》是带有诅咒性的,谁听谁倒霉。我成了这个样子,李大民变得非常鬼魅,而徐同更惨,家破人亡。”

铜锁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李扬说:“老刘,你说这五个故事是孙阿弥手稿里出现的,可为什么在船上时,你在故事前面加了这么个前缀,‘在不知哪个年代哪个地域,有个大导演他拍了一系列超体验的故事。’孙阿弥那个时代,不可能出现什么电影导演。那这《阴间的故事》,到底是孙阿弥写的,还是那导演拍的?”

“我不知道。”刘洋苦笑。

铜锁说:“刘洋现在本来就傻乎乎的,什么都记不清。你追究这个有什么意思。”

“不对,”李扬把烟头掐灭:“我总觉得这里面不简单,很可能关系到这个带有诅咒性的《阴间的故事》真正出处。”

他愣了愣神:“我忽然生出很多想法,可都虚无缥缈。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老刘,能不能走路?咱们不能总在这休息。”

刘洋晃晃脑袋:“没事,走吧。”

三个人顺着山坡往上走,这里有一条人工石子路,铺的非常用心,从岸边一直延绵到林子里的疗养院。

走了大概十来分钟,就到了疗养院前。这座疗养院修葺在依山傍水之中,周围和风习习,绿树葱葱,树林里平整出很大一块面积作为落址,被绿草鲜花包围,提鼻子一闻,空气都带香味。

整座疗养院是现代西方的建筑风格,以乳白色调为主,围墙砌着细密精致的黑砖,尖顶塔楼,还有一口大钟在最上面行走时间。有种到了欧洲这样西方极乐世界的错觉。

疗养院就像一座庄园,完全开放式的,能看到花园里有一些穿着白色练功服的人走来走去。整个环境极为恬静,并没有猛保安和大狼狗。

三人互相看看,谁也没说话,虽然此时环境如此安谧,却让人有种不知所谓的感觉。心就像被什么吊着,极为不踏实。

既然来了就得进去。铜锁的意见是不要从正门进,从后面翻墙进去,能安全一些。李扬说还是正大光明吧,像这样的疗养院肯定遍布摄像头,鬼鬼祟祟进去被人发现不说,还落了下乘。咱们就大大方方,看看到底有什么猫腻。

三个人走进大门,向疗养院主楼走去。也没人拦着他们,花园里那些人都兀自在那晒太阳聊天,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三人到了主楼前,忽然发现不对劲。楼前种了许多梧桐,高大的树木连接成片,郁郁葱葱,浓密的树叶把阳光完全挡住。使得这里阴气森森,寒风阵阵,浑身都冷,和外面的阳光普照就是两种不同的感受。

进到主楼大厅,里面面积很大,而只有几个人在长椅上休息。这些人都穿着统一的白色练功服,有男有女,谁也没说话,气氛很是静谧。

铜锁碰碰两人,低声说:“看他们的前心。”

在这些人练功服心脏的部位,画着色彩很饱满笔触很细腻的标志,离得远看不清楚是什么图案。

铜锁好奇地看看,忽然指着不远处一个老头说:“这人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李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里的气氛确实很怪,三人又说不出哪不对劲。正迟疑中,从拐角处走来一个女人。她穿着灰扑扑的类似道袍一样的长袖衣服,头上扎着发髻,目无表情,走到三人近前一拱手:“三位有礼了。”

李扬也学着拱手:“有礼有礼。”

那女人看着他们三个,忽然用手一指:“你是刘洋。”

刘洋赶忙拱手:“你认识我?”

那女人本来冰冷的面孔忽然粲然一笑,眼神很是柔腻,看的刘洋后背直起鸡皮疙瘩。

“三位可是来找前些日子过来的解铃师父?”

这女人完全不安套路出牌,上来就叫破动机。三人对视一眼,李扬咳嗽一声,只好顺着回答:“正是。”

女人说道:“三位也算此中道友,尤其刘洋,更是与我们有渊源。院长早已料到众位会来,请跟我来吧。”

他们跟着女人往后面走,穿过主楼。后面是一片片草坪花园,数栋大楼间隔排列,非常干净气派。那女人引导三人顺着一条小路绕过草坪进到一栋楼里。刚一进去,三人就惊呆了。

建筑的内部风格陡然就是一变。外面还是欧洲西方风格,可进到里面,却发现楼里居然藏着一处寺庙。

楼中庙说起来也不稀奇,可眼前这座庙前后三重殿堂,和整栋大楼的内部空间契合地非常完美,融洽地好似齿轮卡在一起,一看就是经过特别的设计。

而且这寺庙的风格和中国传统庙宇又不太一样。传统的庙宇有着恢宏大殿,青砖黄瓦,透着亮亮堂堂。而眼前出现的寺庙,因为修葺在大楼里的缘故,显得非常低矮,而且无法接受到外面的阳光。为了补充光源,怎么办呢,就在寺庙的屋檐下面挂着灯笼。灯笼常年亮着,传出的光芒映衬着寺庙砖瓦颜色有种别样的鲜艳和暧昧。乍看上去,倒有些像东南亚小乘佛教的寺庙风格。

庙门口没有香火,只看见一个个穿着白色练功服的人面无表情在里面进进出出。

“这里是?”李扬问。

“此处为万应宫,三位进去看看便知。”那女人说。

来到寺庙门口,就感觉从里面透出丝丝阴气,浑身寒毛直竖。从门外往里看,灯光晦暗,白衣人来回穿梭,犹如深夜中的幽魂。这庙按说面积不大,可此时却阴森森看不到头,真是诡异莫名。

铜锁忽然惊叫一声,拉住两人低声说:“我靠,我想起那老头是谁了。”

第四十五章 第二殿

“谁?”李扬问。

“立华集团董事长。”铜锁道。

“靠,不认识。”李扬骂了一声。

“你不认识我认识,这老家伙怎么上这来了?”铜锁说起这个董事长。立华集团是本市一家非常大的综合性企业,老董事长年近七十,早已退休,没想到跑这来了。

铜锁之所以认识这老头是因为他们家族跟立华集团有贸易往来,他叔叔曾经带着铜锁到人家里拜访过,这才有了一面之缘。他们家族长辈一直想让铜锁从商,可铜锁干了一段时间,烂泥扶不上墙,买卖让他做得一塌糊涂。家里看这小子确实不是这块料,便同意他可以自由选择生活。可毕竟有过那么一段从商经历,让他认识了本市不少高大上的企业家。

李扬白了他一眼:“人家上这疗养了呗。”

铜锁摇摇头:“前些日子家庭聚会时候,我听叔叔他们闲聊,说起这老家伙。说他得了晚期癌症,后事都准备好了。奇怪,怎么又跑这里了?难道这家疗养院还负责临终关怀?”

三人说着走进寺庙。越往里走悬挂的灯笼越少,光线就越黑,到了第一重深殿的里面几乎就目不视物了。勉强能看到有一些穿着白色练功衣和黑色练功衣的人,一人捧着一碗油灯,神态严肃,面无表情,那火苗子映得脸泛着绿油油的光。

引领他们三人来的女人停下脚步,指着这些人说:“他们都是我们的兄弟姊妹,都是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分子。你们知道吗,穿白色衣服的兄弟们都是被老天爷判了死刑的,他们身上都有这样或那样的绝症,可是他们没有放弃对生的渴望,对亲人的眷恋,来到了我们这里。”

“来你们这有什么用?”李扬真不客气。一般人听到这里就算不明白也不会多嘴,他却是想什么就说什么。

那女人笑:“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她带着三人走进第一重正殿。正殿大门口的旁边,是一面许愿墙。只见墙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彩带,上面写满了“中元”、“胜会”、“盂兰盆”等字样,比较奇怪的是,这些字都是用毛笔写的繁体,无风自动,哗啦哗啦作响。

三人也来不及细想,就走了进去。殿里漆黑一团,仅能看到那些白衣和黑衣的人们,手里捧着油灯,在围着殿宇转圈。一盏盏油灯火苗闪动,显得这里鬼气森森。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刘洋问。

那女人没答话。只见在殿堂中间的地上,忽然亮了,下面有灯泡的光射了出来。在这一块光源上坐着一尊神像。这神像穿着古代的朝服,五官端正,面红如血,头上戴着一顶奇形怪状的红帽子。神像周围堪称花团锦簇,簇拥着许多鲜花。花本来是献给女生的,可偏偏在这个似鬼似妖的神像周围,不伦不类之余让人感觉有几分说不上来的诡谲。

殿堂里那些白衣和黑衣人,原来都在围着这尊神像在转圈。他们不知疲倦,就那么一圈一圈暴走着,显得极为虔诚。刘洋还观察到,这些人走几步还用手指轻轻蘸一下油灯里的灯油,然后朝神像一弹。

刘洋不敢高声惊扰这种氛围,低声问那女人这是怎么回事。

女人笑着说:“这些灯油,都是他们捐献功德换来的。后面有栋楼专门盛放大海灯,一位兄弟就有一盏海灯,海灯为我阴间之王的法身所在,昼夜不息。他们每日要从自己的海灯里舀取灯油,点燃手中慧灯,来此殿祭神。”

铜锁疑惑:“天天这么舀灯油祭神,那灯油有多少,能禁得住这么耗?”

李扬泛着白眼看他:“你傻啊?没了不能往里灌啊。”

“乖乖,那得多少灯油?我捐一缸大海灯行吗?”铜锁说。

女人道:“行啊,大海灯分几个档次,从一万人民币到十万人民币不等,你捐吧。”

铜锁不说话了。这些进进出出祭神的黑衣白衣人群,目所能及的就有上百号。看这女人说话不像撒谎,一个人一个月最少一万,好家伙,一百个人就是一百万。这地方到底是谁开的,真是揽财高手,什么活不干,每个月坐地就干挣上百万。

“这个神到底是谁?”李扬问。

女人看着地上这尊神像,满眼柔情,就像是看见自己的情人:“这是我们阴司的勾魂使者,是阴间之王的左膀右臂,他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他能协助阴间之王帮助我们这个大家庭里受苦受难的兄弟姊妹们续命再生,长寿安康。”

三人面面相觑,在这种气氛里听到这话,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女人叫过一个白衣人,两人低声交流了几句,白衣人拿过一盏油灯递给她。女人叫过三人,来到一根殿柱前。这根大柱子少说得三四个人才能环抱过来,通体红漆。柱子上挂着两张大大的裱好的招牌。女人端着油灯,照着给他们三人看。

第一张招牌是捐赠榜,谁谁谁给这里捐了多少钱。写的都是蝇头小楷,密密麻麻一片,少说也得几百人。三人清清楚楚看到,在捐赠榜前列,赫然有着“立华集团王来福捐赠100万整”的字样。

第二张招牌是感谢榜。何年何月何日,某某人到医院检查,发现癌细胞全都没有了,恢复了健康,活蹦乱跳出去找小姐了。后面是感谢的话,谢谢阴间王赐予自己生命,阴间王是再世父母云云。

感谢榜上都是有名有姓有据可查,密密麻麻也有几十号人,看样子也不太像作伪。

李扬道:“恕我直言,其他寺庙都是供奉什么佛陀菩萨,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专门供奉阴间之王、勾魂小鬼的,这不是正道吧?”

这话说实话够伤人的,完全在质疑一个人的信仰。那女人停住手里的油灯,表情阴晴不定,而后笑了笑:“这位道友所言差异。咱们这里因为种种历史原因,阴庙、万应宫、东狱殿等等供奉阴间之神的庙宇都不复存在,但在海外却香火鼎盛。不承认不相信不知道,不等于不存在!你们为什么一定会认为阴间之王就必然是黑暗的呢?治理亡灵阴魂,掌管轮回生死,这是非常严肃而伟大的事情。”

“是,是。不知道阴间之王是否真的有续命的神通?”铜锁道。

“会让你们见识到的。”女人粲然一笑,端着油灯慢慢向后面走去。

李扬努努嘴,表示跟上去。铜锁说:“我怎么觉得这么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咱们还是走吧。”

李扬嗤笑:“走?既然来了就要看个仔细,我倒要看看这阴间之王是个什么货色。”

“我靠,你能不能小点声。在庙里骂和尚,你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铜锁骂他。

三人来到第一重大殿和第二重大殿的相隔处,这里有一面墙把通道都砌死,只留下一扇带栅栏的小铁门。顺着铁门往里看,里面黑森森的一点光都没有,黑得犹如一团浓墨,非常吓人。

唯一的光源就是女人手里的小油灯,借助微弱的火光看到,在小铁门里面有个凳子,上面坐着一位同样穿着灰扑扑衣服的男人,头上也是攒着发髻。

三人顿时明白过来,在这里穿白衣和黑衣的应该是信徒,而穿灰衣服的应该是工作人员。

那男人此时微微闭着双眼,双手握在一起,似乎在吟诵什么。

女人轻声对三人说:“里面的两重殿只有我们大家庭的资深人士才能进入……”

铜锁赶紧道:“那我们就算了吧,多有打扰,十分不便。”

女人轻笑:“你们是院长亲点的人,尤其刘洋,更是有渊源。你们自然可以进的。只是我先提醒三位,里面的场景可能会让你们有些抵触,你们进去之后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惊扰里面的仪式。看过之后,也希望不要到处宣扬,毕竟这个社会上还有不少人对我们有种很强的误解,那些仪式会更加深他们的看法。”

她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李扬也别扭起来。但已经走到这里,不进去似乎是不行。

女人轻轻敲了敲小铁门,里面那男子睁开眼睛,看到来客,脸上呈现出十分真诚的笑容。站起来把铁门打开,轻声说:“已经快念到最后了,下面要给新加入的一位兄弟洗礼。”

女人轻轻招招手,带着三人进了小铁门,这就到了第二重深殿。这座殿面积比第一重殿要大上许多,造型也非常奇特。围绕大殿一周是回廊,他们走进去的时候,正站在高处的回廊上向下俯视。

回廊和下面的正殿大约有一层楼的距离,回廊是和外面地面平高的,这样看来,这座大殿的正殿低于正常水平面,向地下挖掘了一层楼的高度,构思非常新颖。造就了楼中有寺,寺中套殿的格局,精巧玲珑至极让人想起了七巧板。

回廊一圈都挂着红色的灯笼,无风自摇,红色的光线从灯罩里忽明忽暗地射出来,有一种极为朦胧暧昧的梦境感。在下面古香古色的大殿上,坐着数列人,他们一人一个蒲团,盘膝坐在地上,穿着黑白两色衣服。从上面看下去,像是太极鱼一样的排列。

在他们前面,坐着一个长袍灰衣者,正在捧着一本类似经书的东西讲着什么。他的声音磁性很足,带着一丝丝引人入胜的颤抖,响亮清澈,在殿内回荡。

令人惊怖的是,殿上的每个人都带着一副日本能剧的面具,或神或人或狂或鬼,皆是惨白一片。在朦胧的红色光线下,简直阴森至于极点。

那灰衣者自己就戴着一幅孙次郎的女人面具,从这极度女性化的面具下透出的是他男性味十足的声音。

“……他终于领悟了生死的秘密,他似乎看到不动天尊的大火,似乎看到皮肉绽裂的红莲,似乎看到十恶不赦的罪魂……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最终秘密。他吹掉蜡烛,慢慢站在椅子上,把自己的脖子挂在绳套里……”

这时,李扬忽然看到刘洋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紧紧把住回廊的栏杆,手背青筋暴起。

“你怎么了?”

“他念的是《阴间的故事》最后一篇《上吊》。”刘洋颤着声说。

第四十六章 供奉

李扬忽然醒悟,那神秘的《阴间的故事》一共五部,现在已经知道的有两部,开篇的《蘑菇人》和最后一篇《上吊》。这《阴间的故事》系列非常隐秘,带有强烈的诅咒性,目前看有两种可能的起源,一种李大民翻译孙阿弥手稿得来的;还有一种未知,是什么导演拍的,也不知刘洋在哪听来的。

眼前这座大殿上的人,居然把这《阴间的故事》当成经文这么传诵。幸好他们进来的晚,只听个无所谓的结尾,如果早一些进来,听全了整个故事,岂不是也要受到诅咒?

大殿上的灰衣男人猛地把手里的书合上,发出“啪”的声音。整座大殿随之安静下来,一个说话的都没有,落根针都能听见,静得可怕。

那男人忽然颤栗起来,浑身抖动,他微微抬起脸,白色的孙次郎面具看着大殿上空,他竟然微微发出“啊~啊”的呻吟声,听来既痛苦又愉悦。此时,红灯朦胧,幽幽火苗闪动,整座大殿充满着阴森而恐怖的气氛,真是犹如噩梦般的情景。

这男人的颤抖竟像传染一样,大殿上所有人都开始做同一频率颤抖,全身扭动,抬头望天,嘴里不自觉发出“啊~~啊”的声音。一个人倒也罢了,现在是上百人一起这么做,还都带着惨白如鬼的面具,这场景既震撼又恐怖,三个人看得目瞪口呆,全身发热。

好半天,李扬才说道:“他们在干什么?”

那女人一笑:“诸位还没有阴阳眼,所以看不到冥界景象。请用。”她从腰间随带的小包里,取出一个小瓶,里面装着半瓶子厚厚凝膏状的东西。她用手蘸出一些,一一抹在三人的眼皮上。

“这是什么?”刘洋问。

“此物为牛的眼泪,专开世人俗眼,让之观幽冥景象。不然末法时代,诸多俗人,怎知我阴间之王的神迹。”女人道。

三人擦了牛的眼泪,一起看过去,这次看清了。

只见大殿上,除了一班信徒,还充斥着数以亿条银白色长长的蛆虫一样东西。这些虫子几乎铺满了整座大殿的地面,像是一片银白色的海洋。仔细看每一条,又在那蛹动,互相纠缠,头尾相绕,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是蚯蚓。”刘洋颤抖着说。

那女人听见了:“不错,刘洋前辈恐怕已经见识过了,这就是怨念蚯蚓,随怨念而生,它们在寻找寄体。”

三人这才注意到,这些银白色的蚯蚓居然在那些人的身体里钻进钻出,每个人被啃噬的皮肤上全是细细密密的小黑洞,每个小洞里都有一条蚯蚓的小脑袋晃动。

被咬成这样,这些人居然一副极度享受的模样。蚯蚓钻得越多越密,他们的快感就越大,似乎就越能体会到飘飘欲仙的感觉。

三个人实在是看不下去,这种场面哪怕神经再强大,也无法强撑。铜锁率先把眼皮上牛的眼泪擦掉,背靠栏杆,气喘吁吁,再也不忍去看。

女人轻笑:“道友还是磨练不够啊。”

“他们不疼吗?”铜锁难以置信地问。

“怨念蚯蚓不会带来**上的疼,它会腐蚀煎熬你的心灵。就像是附骨之蛆,你甩不掉也放不下,每时每刻那颗心都在极度痛苦中挣扎。蚯蚓能唤醒你潜意识中最惨痛的撕心裂肺感觉,你们看下面这些兄弟姊妹,每个人活在世上都会遇到这样那样不顺心的事情,世间不如意十之**,每个人都有极为痛苦的往事。而怨念蚯蚓就能召唤这种痛苦,让他们的心就像被小锉刀在反复切割。”女人说。

铜锁一摆手:“别讲了别讲了,我听得都起鸡皮疙瘩。”

李扬疑惑:“既然这样,为什么他们还一副享受的表情?”

“既然逃避不了痛苦,就要学会享受它。”女人说:“只有疼痛才能让你看清这个世界背后的真相。”

说着话的时候,蚯蚓不知何时消失了。殿里那些人离开座位,把中间让出一个很大的区域。

从侧门,进来几个人。中间是个穿着黑衣的男子,陪他一起过来的是穿灰衣的工作人员。新来的这黑衣男子没有戴面具,裸着脸,他有一张病恹恹的大脸,脸色黄得可怕,任谁一看都知道此人病入膏肓。

几个人来到中间的空地,那黑衣男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念《阴间的故事》的那灰袍男子慢慢站起来,倒背双手走到黑衣男近前。其他信徒全都围了过来。

那黑衣男四面八方全被戴着惨白面具的人包围着,像是陷入了群鬼之中。大殿里油灯呜呜燃烧,寂静无声。

灰袍男子道:“乔君,你要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吗?”

黑衣男咳嗽一声说:“我愿加入大家庭,和兄弟姊妹在一起,侍奉阴间之王。咳咳,希望阴间之王能赐予我再生,我查出来绝症,没几天活头了,咳咳,希望阴间之王救我,救我……”

说到后来,自己都有些动情了,在地上砰砰磕头。

“加入大家庭,要阴间之王救你,首先你自己得有愿心。”灰袍男子说。

“我有愿心我有愿心,你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灰袍男子伸出手:“来。”有人毕恭毕敬递给他一把刀,这把刀细长尖锐,那刀刃都泛着蓝光,一看就是磨得特别快。

那黑衣男看得直咽口水,浑身冒凉气。

回廊上的三个人也都聚精会神看着,这种诡谲恐怖的气氛里,突然多出这么一把凶器,着实让人提心吊胆。

“我们这里的规矩你也知道。供奉阴间之王,就要有愿心有行动,要看出真正投身的决心。我们大家庭的兄弟姊妹们进入这道门,都要供奉出自己身体的一个器官,你要供什么呢?”

那黑衣男跪在地上,头上浸出冷汗,他牙齿咯咯作响。好半晌,抬起自己双手,一咬牙:“我捐献左手小手指。”

他倒是精明。铜锁想了想,如果让我供奉一个器官,供啥呢?全身上下想了一遍,哪个都不舍得,捐出左手的小手指是比较能接受的一条选择。

那灰袍男人叹口气:“愿心不够,还有私心啊。一个小手指只能保你一年阳寿。”

那黑衣男反而突破心理障碍,豁出去了:“您说供奉什么我就供奉什么。”

灰袍男子走到他的身后,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冲旁边人点点头。旁边那人取出一条黑布,缠缚在黑衣男的眼睛上。那黑衣男浑身颤栗,哆嗦个不停,未知的恐怖即将到来,这种感觉简直折磨死个人。

“你们,你们不能上私刑。”李扬感觉自己说话都极为苦涩。

女人笑笑:“自愿供奉,没有强迫,这不是私刑,不是要惩罚谁,而是兄弟姊妹对阴间之王愿心的一种体现。”

灰袍男人把刀亮起来,很快速地在黑衣男的头皮下划了一圈。这刀有多快,一圈割完,竟然瞬间没有血流出来。稍等了一会儿,那血才从伤口处“呲呲”往外流。黑衣男疼得大叫,可身体却不敢动一动。

灰袍男人把刀递给旁边的人,然后伸出手顺着割开的伤口处,慢慢往下撕头皮。这个过程中,那男人惨烈的叫声回响整座大殿,所有人都静静看着。火光闪耀,映衬着这些人白色的面具散发出妖异的颜色。

大约十五六分钟,一块鲜红的头皮掀了下来。有人拿过托盘,灰袍男人把头皮放在上面。

那黑衣男血流满面,眼睛上蒙着那块黑布,目不视物,他双手撑在地上,头上那血滴滴答答往下落。

“恭喜你兄弟,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灰袍男人说。周围戴面具的人群一起鼓掌。

黑衣男几乎昏厥在地,已经说不出话了。

做完这一切,有人抬着已经昏迷的黑衣男出了大殿。其他人也都慢慢散去,最后殿上只剩下灰袍男子一人,他抬起头往上面看。

这一看,正瞅到刘洋等人。虽然他戴着面具,但三人仍能感觉到这个人在面具后面透出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切过来。

三人赶紧回避,心怦怦乱跳,谁也不敢多看。

那女人冲着下面的灰袍男子点点头。灰袍男子背着手,甩着长袖,拖着长长的影子,从偏门走出去。刚才那如同鬼魅般的大殿,此时已空无一人。

“三位,我刚才接到院长的信息,他要我带你们过去。”女人说。

“你们院长是哪位?”刘洋问。

“你去了就知道了。”女人笑得很诡。

第四十七章 阴间之王

三人从回廊侧门走出万应宫,铜锁指着最后一道大殿问那里是什么?女人一笑说,那是核心大殿,如果院长同意,有机会你们会见到的。

这位神秘的院长是谁呢?到底是谁办起了这座充满邪恶阴森味道的疗养院?

女人领着三人从大楼出来,顺着林荫小路来到后面的办公楼。办公楼并不起眼,一共两层,院长办公室在二楼。

来到办公室,面积很大,布置得到古香古色。一张特大的书桌上面摆满了纸笔墨砚,中间还放着两尊唐三彩的马,桌下是一只青花大瓷缸,里面插满了长短书画卷轴。比较有意思的是,在角落里有一尊巨大的青铜鼎,眼洞里徐徐飘渺出股股白烟。

奇怪的是办公室里并没有人,女人让三人坐在沙发上,她先告退走了。

看她一走,铜锁顿时来了精神,在屋里绕了几圈,说道:“不知道这院长会是什么人?看这样子还挺有品味,应该不是坏人。”

三人正说着,忽然“哐”一声,墙上开了一道暗门。他们同时看过去,墙面依人的坐姿形状抠了个槽子,在这个深槽里盘膝坐着一个穿灰衣的人。那人紧闭双眼,正在坐禅入境,对周遭事物完全没有察觉。

三人感觉特别惊奇,走过去一起看。李扬看刘洋神色有异,便问道:“这人你认识?”

刘洋点点头:“他叫彭亮,我一直叫他彭大哥。他曾经自建过阴间。”

“我说嘛。”李扬和铜锁是看过刘洋的,对这个人物自然记忆深刻。

“阴间之王,阴间之王的,果然就是他搞的鬼。”铜锁说。他竟然伸手进去抓彭亮的衣服领子,刘洋拦住他:“别造次。”

“他在干什么?打坐?”李扬疑惑。

三人一时竟然拿这个彭大哥一点办法也没有。正踌躇间,彭亮突然睁开眼睛,三人冷不防吓得不轻。

彭亮笑了笑:“刘洋,我们又见面了。”

他很从容地从槽子里爬出来,整整衣袍。刘洋看着他,依稀又回到了自己的记忆里。这么长时间,彭大哥似乎没有任何老去的迹象,依旧风采奕奕,此时更添了几分神俊。

彭亮很自然地走到桌子后面坐下,点手示意三人坐在沙发上。

“你刚才在里面打坐?”刘洋问。

“哦。去了一趟阴间。我的法身还在阴间,你们现在看到的,只是我在阳间化身。”彭亮说。

“你就是这里信徒祭拜的阴间之王?”铜锁问。

彭亮朝着刘洋眨眨眼:“上次和刘洋促膝长谈,他的一些想法很好,非常触动我。我便在阴间里进行试验,我辞去阎王爷的职位,退居幕后。阴间一切运转皆以自然造化而定,不为人力强求,正所谓绝圣去智。”

刘洋惊讶:“不好意思,我现在记忆力不好,好像没和你做过这样类似的深谈吧?”

彭亮笑:“咱们那次交谈,是在我的妄境里。随着那方世界的坍塌,你脱离妄境自然就记不得了。”

“辞去了阎王爷?这么说你不是阴间之王?”李扬疑惑问。

彭亮正色说道:“几位小友可能不信,说起来也比较玄,自从阴间以自然造化自行运转后,出现了一个难以预料的现象。我的阴间形成了一个似乎有着自我人格意志的东西,它在冥冥之中掌管着一切,做着我以前做过的工作。这个东西无法琢磨,我也在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这东西成了我的心魔,使我面临妄境始终无法突破。后来,我遇到了大民,他给我出了个主意。”

“你遇到了李大民?什么时候遇到的?”刘洋疑问。

彭亮做了个手势:“听我说,他的主意很好,让这个不可琢磨、无形无态,却似乎有着自我人格意识的东西享受人间烟火。以信徒愿力使之凝化成形,这样就可以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李扬有点恍悟:“所以才有了这里的阴间之王?”

彭亮点点头:“说到大民,可真是个人才。刘洋,他可比你更适合做我的左膀右臂。我提供神通和资金,大民来设计实用性的方针和仪式,我们把这里轰轰烈烈地搞了起来。来,我领你们看看。”

彭亮说走就走,刘洋三人互相看看,虽然满腹狐疑,还是跟了出去。这里有太多的谜团,看看再说。

他们从办公楼走出来,来到这片建筑的最后面。彭亮指着里面道:“此处就是大家庭里兄弟姊妹们修身养性之所。”门口有门岗守卫,一个冷冷的灰袍女子看到彭亮来了,把铁门打开,让几个人进来。

这里郁郁葱葱,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叶遮天蔽日,阳光难入。三人看到有数栋大楼,估计这里就是什么修身养性的地方。彭亮带着他们转过大楼正面,来到背面的时候,三个人全部惊呆了。

正面还是正常大楼的模样,而大楼背面却形似蜂巢,抠凿着一个又一个人形的槽子。能看到一些槽子里还有人,那些人穿着或黑或白的衣服,正盘膝坐在里面。看上去,整栋大楼就像是满是小山洞的悬崖。

“为什么要这么做?”刘洋问。

彭亮道:“我当初之所以在这里办基地,就是因为此处很久前为黄泉所在。现在虽然封闭,并淹没在水下,但其风水仍在。你们有机会上去一观就知道了,你的两边是孤冷的墙壁,前面是高高的人造悬崖。因为地势特别,我又在此地以梧桐遮挡阳光,所以很容易就起了一层雾气。在这上面修行,真是有一种错觉,好像仙人一般。在现如今都市的钢铁森林里,上哪找这样一处犹如仙境的地方,脚踏祥云,漫步云端,脱离尘世这种极端的魅惑,又有几个人能禁得住?”

李扬道:“你费这么大力气建造此处,就是为了收集信徒愿力,使那虚无缥缈的阴间之王现形?”

彭亮说:“开始时的目的是这样,但随着事情发展,事态变得越来越诡异和不可控,完全超出我开始的预想之外。阴间之王所展现的力量和神迹,征服了很多人。许多人都成了它的信徒。”

“可是阴间之王并不存在……”李扬道。

彭亮眼色有些迷茫:“就连我都无法确定它到底存不存在。说它存在,却无形无质,完全是个形而上的概念;说它不存在,但它却被信徒们描绘出了形象,并时时展现出它的黑暗力量。这里许多人都说曾经梦见过阴间之王,而且他们梦到的形象都惊人的一致,这个非常可怕,就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更可怕的是大民。”

“李大民怎么了?”刘洋急切地问:“他现在在哪?”

彭亮沉吟半晌:“第三殿你们是不是还没去过?跟我来吧。”

三个人又随着彭亮向万应宫走去。在路上刘洋一直在问,李大民是怎么搀和到这里的。彭亮一直没回答这个问题,示意他们到第三殿看完再说。

由彭亮领着,从偏门进去。要进入第三殿,通过一条漆黑幽长的隧道,出了隧道口,几人来到第三殿的上方。第三殿的格局和第二殿差不多,最上面是一圈回廊,下面的正殿距离地平面大概有一层楼的距离。

和第二殿不同的是,从回廊到下面正殿有一层层突起的外延,从上往下看过去,有点像楼梯。正殿四角燃着高高的灯台,火光幽幽,能看到四面高墙之上,绘制着满满的壁画。借着火光看去,竟然是一幅幅色彩逼真饱满的地狱图。

十八层地狱,十层阎罗殿,种种酷刑,烈焰飞炽,熊熊火海……这些壁画的用笔和着色都完全不同于平常所能见到的。刘洋等人甚至生出这样的想法,这完全不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画家水平和风格,它来自地球之外。

令人惊奇的是,墙壁上地狱图里,那些饱受酷刑的罪魂竟然都是近现代人。有许多形象,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上至高官富贾,下至贩夫走卒,包括各种身份。如果这些地狱图流传出去,刘洋他们相信,绝对会引起轩然大波,能在外面引起地震一样的震撼效果。

这些人物,卷在烟火里,受到各类勾魂使者鬼卒鬼差的酷刑,他们光着身子,在大火烈焰中四散奔逃。壁画流光溢彩,在灯光映射下,既写意又逼真,透出森森鬼气,简直让人窒息。

这些壁画最让人恐怖的是,上面的人物鬼怪,竟然都是与人等大的,而且立体感极强,真就像走进了阎罗殿一般。刘洋一看到此景,失声惊叫:“这幅画……”

铜锁和李扬看他。

刘洋脸红如血,捂着心口说:“这些画我见过。在李大民给我看的视频里,他曾经就是对着这幅地狱画切掉自己的手指。”

铜锁和李扬听他描述过这段经历,但因为视频丢失,他们都没有见过这幅画。

彭亮看他:“下面大殿上的这些壁画正是出自李大民之手。”

三人虽然隐隐已经料到,但听到彭亮这么说,还是觉得吃惊非小。李大民怎么会这么厉害,居然能画出这么高水平的画作?

彭亮说:“你们相信吗,在这里,我现在已经没有话语权了,只是个傀儡院长。李大民成为了这里实际的领导者,而且我怀疑……”他顿了顿说道:“李大民很可能被无形无质无可琢磨的阴间之王附身了。”

第四十八章 亡者之舞

“李大民被鬼附身了?”刘洋难以置信。

“不是鬼,是我也无法描述的存在。”彭亮说:“我看不出,也无法理解这阴间之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你看到事情失控不出手管管?”铜锁说:“就这么放任自流?这可不是好的领导所做的。”

彭亮哈哈大笑:“小朋友们,我不但不管,还颇有兴趣地看着事态能发展到哪一步。我的目的不是统治世界,不是为了蛊惑人心,而是为了修行,为了自我突破。所以我没有刻意去打压李大民,也没有去管这种崇拜信仰的现象,而是颇有趣味地去观察。刘洋以前不是让我进行社会实验吗,这就是我的实验。”

刘洋想起切手指割头皮这些事,又想起家破人亡的徐同,实在忍受不住说道:“可是你没注意到放任自流产生的危害吗?给多少无辜的人造成伤害?”

彭亮一耸肩:“我看到的是没有信仰只喜欢钱喜欢物质享受的人群现在有了信仰,有了敬畏。我们这个大家庭的兄弟姊妹大部分都是社会名流,或是亿万富翁或是高官大佬,改造信仰就要先从这些人开始,才能上而下的普及。”

“可他们信的是阴间之王,是黑暗的力量!”刘洋和彭亮打过很多交道,算是比较熟悉,他不客气地质问。

“黑暗的力量不是力量?再说你小小年纪,怎么如此偏执狭隘。”彭亮说:“信仰和信仰,这神和那神之间,只有门派教会之别,而没有高下之分。阴间之王确实来自死亡的黑暗空间,但它能够让人明白生死,敬畏神鬼,所行所做都是正大光明的事。怎么,农民起义就不准当皇帝了?”

“可是造成了许多伤害……”刘洋说得都没底气。

“有信仰必然就会有付出,这很正常。正统教会对人的伤害就少了?我看更多。古往今来,尸骨遍地。”彭亮道:“你们就不好奇,这个阴间之王长什么样子?”

“你不是说它无形无质无可琢磨吗?”铜锁问。

彭亮笑:“现在这个东西已经实体化了。这里很多人都梦见过他,而且容貌形象都惊人的一致。现在就让你们看看吧。”

他点手叫过一个灰袍人,低声说了两句。那人匆匆去了。

三人互相看看,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彭亮笑:“李大民要出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下面正殿忽然响起一声法螺的闷响,这声音庄严压抑,浑厚沉闷,让人一听就知道一场盛大而严肃的法事要开始了。

随着这股声音的传出,回廊上的几个人同时看到,有一队人居然从画满壁画的墙体上走了下来,就像是画突然活了。

仔细看才看清楚,这些人并不是从画出来的,而是墙上有一道暗门,他们都是从门里走出来。

为首的是个穿灰袍的男人,他身材略有魁梧,非常修长。袍袖很大,倒背双手,颇有点飘飘欲仙的气质。

一看到这个人的身材,刘洋失声大叫:“大民。”

因为距离比较远,只能看到这个人还戴着白色的面具。那人明显听到了刘洋的叫声,缓缓抬起头去看。

一上一下,隔空相望,只这一眼,使上面的三个人都震骇得说不出话来。

那人是不是李大民不知道,但他脸上戴着的面具却无比的诡异。那张惨白的面具,并不属于能剧的类型,而是非常熟悉的一张脸。

这张脸,就是刘洋。

下面这个灰袍男人戴着描绘着刘洋容貌的白色面具。

刘洋扶住栏杆,双腿无力,惊骇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彭亮站在旁边拍拍手,后面的墙门里还在源源不断往外出人,这些人全都戴着面具,听到彭亮的拍手声,一起抬头仰望。

三人清清楚楚看到,他们每一个人所戴的面具,全是刘洋。赫然就是上百个刘洋站在下面的大殿里。

沉闷的法螺还在呜呜响着。墙里出来的人群站成十人一列,最前面领头的是那个疑似李大民的人。

李扬他们三个,抑制住强烈的心理冲击,静静看着。

忽然,那李大民从嗓子里发出一声闷吼,然后把身子压低,抬脚往前走,边走边双手舞动。这是一种类似原始萨满的舞蹈,后面上百号人,跟着他的动作一起动。动作十分整齐,他们一起喊着古老的法号,声音伴着浑厚的法螺,在大殿内回响。

他们的动作简直太齐了,穿着同样的灰袍,戴着同样的面具,身材也差不多,就像上百个统一程序设定出来的机器人。有一种细密整齐的工业规则之美。这种美纯净邪恶得让人窒息。

他们一边跳一边向前走,队伍后面的人群抬着一尊巨大的雕像走了出来。这尊雕像周身盖着红布,坐在法椅上,下面是八个灰袍大汉抬着,随着队伍的步点,有节奏的一步一步向前。

“这是什么?”李扬完全震撼眼前的场景。

彭亮眼睛里也有了几分狂热,他指着下面的雕像说:“那就是阴间之王。”

李扬咽了下口水:“他们唱的是什么?”

“这叫亡者之舞。”彭亮说:“是李大民梦授神机,自然会跳的。这种舞蹈是为了表达对死亡对地狱的狂热崇拜。地狱之火越是炽旺,这种力量就越美。你们没造过阴间不知道,我身处阴间,有时候看着地狱里灿烂的焰火,火里殉难的美丽女人烧成焦炭飞灰,就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迷蒙的法悦。知道法悦吗?”

“不知道。”三人都傻了。彭亮所说,眼前所看,完全颠覆了他们的世界观。

彭亮道:“法悦就是内心的最高欢悦,它不等同于**所承载的感官刺激之乐。等你们修到我这种境界,坐在无间地狱观漫天大火的时候,就能理解了。那种幸福那种欢悦,从你心里往外流淌出来。”

“这……这太变态了吧。”铜锁喃喃。

彭亮大笑:“你们不觉得用地狱火把罪孽洗净的这个过程,是一种美到极点的事情吗?慈眉善目是佛,怒目金刚也是佛。”

他颇有兴趣地看着大殿的一幕:“所以我没有阻止李大民,他的一举一动隐隐使我有启悟的契机,我倒想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

这时,殿下的人群忽然停住。领头的李大民快步走到蒙着红布的雕像前,抓住红布一角,猛地一掀。

雕像上的红布撤掉,露出阴间之王的本尊。李扬看看阴间之王,又看看刘洋,心内惊骇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尊阴间之王赫然就是刘洋。

刘洋坐在高高法椅上,穿着绯红色的长袖袍子。整件衣服无扣无袢,全靠腰部用腰带束紧。这种衣服徐同穿过,视频里李大民穿过,现在又出现这阴间之王的雕像身上。

阴间之王手里拿了把小折扇,身体微微前倾,神色若有所思。李扬看得都感叹,那阴间之王和刘洋都长着同一张脸,可阴间之王透着王者相,虽然是尊雕像,可坐在那就压场子,让人看了想下跪。再回头看刘洋本人,怎么看怎么透着猥琐和獐头鼠目,**丝男一枚,谁见了都想踹一脚。

彭亮看刘洋,笑:“你能想到吗,这个形而上虚无的东西实体化后,居然是你的样子。”

刘洋看着满场戴着自己容貌面具的灰袍人和他们膜拜的同样长着自己五官的阴间之王,实在是说不出话来。眼前出现的这一幕幕诡谲场景,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心理的承受能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就看到下面大殿一处侧门开了,走出八个女人,她们也同样戴着刘洋面具。这八个女人手里抬着一张雕刻精美的木床,在床上躺着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

灰袍人都散开,这些女人把这张床一直抬到阴间之王的前面。

“这是?”李扬问。

彭亮笑:“他们想让阴间之王再生。”

殿下所有的灰袍人全部跪在地上,那八个女人也围着木床跪了一圈。

那李大民来到怀孕女人面前,解着长袍扣子。时间不长,把灰色外衣脱下,里面居然没有穿任何衣服。

他就这么光着身子,慢慢挺起后背。

在他的后背上,居然布满了人脸。这些人脸一张挤一张,表情都是非常痛苦,微微张开嘴,似乎在呻吟。令人惊奇的是,这些人脸都属于孩子的,稚嫩天真的脸上呈现出成人化的剧烈痛苦。大殿火光幽幽,映得李大民后背诡谲万分。

“那张脸!”铜锁捅捅身边的李扬,指着说。

“怎么?”李扬疑惑。

“我见过,那是许大志儿子的脸!叫许磊的。”铜锁失声叫。

彭亮说:“阴间之王从无到有,必须借精气借血脉借魂魄。李大民后背上,一张人脸便是一个阴魂的精魄所在。人有三魂,胎光、爽灵、幽精。现在阴间之王要借胎而生,必须要用到胎光和幽精。李大民用自己身体为寓所,以鬼修之术凝练汇聚阴魂的魂魄,就是为了等待这伟大的一刻。”

“那这些孩子呢,都要死去?”刘洋颤着声问。

彭亮叹口气:“刘洋啊,我本来觉得你挺通透的,甚至还怀疑过阴间之王和你有什么渊源,现在一聊你也不过如此。我说了这么多,何谓生何谓死,你到现在也没领悟。世人都说活着就是生,其实是非常狭隘的,生命的形式很有多种。李大民背后的这些孩子,会成为阴间之王身体的一部分。从某种意义来说,它们还活着。”

法螺愈发响亮,跪在地上的男男女女开始发出低吼一般的沉吟声,床榻上那怀孕的女人开始大声叫着,肚子起起伏伏,眼看要生了。

第四十九章 诞生

女人叫得非常惨烈,肚子高高隆起。大殿上无人说话,寂静无声,唯有她的惨叫在四处回响。

幽幽火光里,她的肚子时不时出现尖锐的凸点,能很明显感觉到里面有什么东西,要破肚而出。

有一个灰袍男人从队伍里走出来,他就是刚才在第二殿割头皮的那个。这灰袍男人此时手里拿着刀刃泛着蓝光的快刀,走到李大民身后。

他慢慢举起刀,一刀扎在李大民的后背。刀落之处,正是后背的一张脸。这张脸随即扭曲,嘴越张越大,脸的面积不变,嘴越来越大导致其他五官都随之越来越小,直至湮灭乌有。

整张脸最后变成了一个嘴型的大大黑洞,看上去十分恐怖。这个黑洞里,往外流着血。那灰袍男人放下刀,用手蘸着血,在女人的肚皮上画符写字。

一张脸流出的血仅能画几个符。然后他抄起刀又割向另一张孩子的脸,同样使之湮灭,变成黑洞。洞里往外冒血,他再继续接着画。

一刀一个,时间不长,李大民背后血肉模糊,鲜血淋淋。李大民掩盖在刘洋面具之下,火光中,面具面无表情,根本揣摩不出他的心理动态。

灰袍男人正要割下一张脸,李大民拍拍手,示意他停下来,然后耳语了几句。那灰袍男人走出偏门,时间不长,他又一次回来,身后跟着几个人。

有两个同样穿灰袍的人,这两个灰袍人一左一右像押犯人一样押着一个黑衣男子。这男子没有戴面具,裸着脸,垂着头,头发散乱,戴着眼镜显得神情萎靡至极。

一看到这个男人,刘洋三人的头皮像是炸了一样。他居然是许大志。

许大志被押到怀孕女人床榻前,两个灰袍人一松手,他双腿一软,自动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赤身的李大民,全身健美,肌肉鼓起,在晦暗的火苗中,看起来像是希腊雕像。他光着脚一步一步走到许大志的近前,单腿跪到地上,缓缓转过身,把后背对着许大志。

有灰袍人拿过一盆水浇在李大民身上,冲掉了背后的血污,重新露出那一张张人脸。其中有一张孩子的脸,居然睁开眼睛,开口说话:“爸爸。”

大殿内本来寂静无声,忽然这童稚的声音传出来,显得非常突兀和意外。回廊上三人面面相觑,铜锁声音沙哑,说道:“这是许大志儿子许磊的声音。”

许磊的脸在李大民的后背浮现,表情显得既迷茫又痛苦,孩子似乎正在经受着巨大的疼痛,可是他又那么懂事不喊出来,所有的疼都强忍在那张脸下面。

许大志哭了,跪着往前走,来到李大民身前,要伸手去摸。

“爸爸,你不要哭。”许磊的脸说:“我要走了。”

许大志哭得泣不成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不要和妈妈吵架了。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想做你的儿子。”许磊的脸说道。

殿上所有人都默默看着。

铜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一幕既妖异又虐心。他低声问彭亮:“说话的是许磊吗?”

“你以为呢?”彭亮看得津津有味:“这就是生命,伟大的生命。它用各种存在方式彰显着造物主的伟大。”

他们说话的时候没注意,刘洋已经没了身影。

刘洋此时从回廊的阶梯,疯了一样往下跑,他要到下面的大殿去。

许大志看着儿子的脸,只是呜呜痛哭。

许磊居然发出一声颇为成年化的声音:“爸爸,你别哭了,我要走了。”

拿刀的那个灰袍人走过来,把刀举起,对着许磊的脸狠狠地扎了下去。许大志眼看着儿子的脸开始扭曲变形,逐渐湮灭,最后变成一个黑糊糊的大洞。

**里流出浓稠的鲜血,灰袍人用手蘸着血,来到女人前,在肚子上画了两道鲜红的符咒。

许大志呆呆地看着,他知道那两道符,就是自己的儿子。

李大民用手摸着他的头发,把许大志揽在怀里,像教父一般在其耳边低语。

许大志爬到床榻旁边,不停地磕头,哭着喊:“阴间之王……阴间之王……”

随着他的喊声,在场所有人都齐声高喊:“阴间之王,阴间之王,阴间之王!”

伴随他们喊声,是怀孕女人声壮如牛的惨叫声,这声音已经非人了,变成了一种类似母兽的哀嚎。

灰袍人在女人的肚子上写下了最后一个符。

李大民的后背已血肉模糊。

所有人都跪拜匍匐在床榻之下,等着女人分娩的那一刻。一股股血从女人身下流了出来,蜿蜒而行,染红了木床,一滴滴落在地上。

女人脸色惨白如纸,已经喊不出来,嗓子都扯哑了。整个人陷入一种将死的状态,眼睛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这时,刘洋来到大殿,他快步穿过跪拜的人群来到床榻前。戴着面具的李大民正单腿跪在地上,看到他来了,冷冷地瞥了一眼。

刘洋过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怒喝:“李大民,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大民慢慢站起来,拿掉脸上的面具,露出那张熟悉的脸。

那些灰袍人都抬起头来,看到刘洋,他们惊慌失措议论纷纷:“阴间之王?”

李大民摆摆手:“他不是。”他看着女人的大肚子,微微露出笑容:“阴间之王还没出生。”

刘洋一脚踢在许大志身上:“你醒醒!跟我走!”

李大民拉住他:“刘洋,你这是干什么,每个人都有信仰自由。”

刘洋几乎破口大骂:“你这是狗屁信仰!看看你的所作所为,你害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时,所有的灰袍人都站了起来。尤其手里拿刀的那个。这些人虽然藏在面具下,仍能感觉到他们阴森到能杀人的目光。

刘洋也是豁出去了,虽然吓得腿软,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铜锁在上面看着,艰难地说:“李扬啊,咱们也下去吗?”

彭亮背着手,十分有兴趣地看着,就像看孩子打仗一样。他笑着说:“你们就在这里待着吧,你们不下去刘洋是安全的,而你们一旦下去会引发什么后果就说不好喽。”

李扬拍拍他:“看看再说。”

大殿里,李大民叹口气,说道:“刘洋啊刘洋,我一直在保护你,你知道吗?没想到你真是嫌死的不够快,作死来了。阴间之王的诞生是自然发展的必然规律,谁也阻止不了,你不要逆天而行了。”

“你保护我?”刘洋气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我弄得失忆,还精神分裂!”

“我为什么把你弄失忆?”李大民倒也不否认:“就是为了保护你,让你忘掉……这一切!”

他用手在整座大殿指了一圈:“你以为这些都是怎么来的?疗养院,万应宫,长生续命,阴王出世……这一切一切的源头,都是你啊!”

刘洋被他说得张口结舌。

这时,那女人突然“啊”一声凄厉一叫,人不动了,身下流满了血。刘洋就在旁边,他眼睁睁看到,有一个东西从女人身下缓缓爬了出来。

这一幕场景实在是太诡,看得让人窒息。那东西既不是人,又不是什么动物,黑黑的如气体一般,藏在女人的血污之中,根本看不清是什么。

李大民大吼一声:“阴间之王!”

所有的信徒都在声嘶力竭地喊:“阴间之王!”

这时变故突生,忽然一个黑影从大殿上空飞了下来。那么高的距离,速度很快,“腾”一下就落在地上,激起一片烟尘。

大殿的火光中,正是解铃。

解铃手持桃木剑,光着的脑袋铮明瓦亮,他笑嘻嘻地说:“这么伟大的时刻不等我,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

李大民脸上阴晴不定:“解兄,你不在东狱殿地下室超度亡灵,跑到这里干什么?”

解铃把桃木剑在手里耍了个剑花,然后直直插在地上。所有人都看傻了,桃木剑毕竟是木头的,而大殿的地面一水都是青砖石,又厚又结实,他居然一剑下去,像戳豆腐一样插在地上。

解铃慢慢解开身上的衣服,把外衣闪掉,露出同样结实,全是肌肉的上半身。

他的身上血管纵横暴突,像是缠着许多条青色的细蛇,看得人头皮发麻。

李大民也看呆了:“你把所有亡灵都附在身上?你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当然知道。”解铃依旧笑眯眯:“我要背负这些罪魂亡灵的所有因果。”

第五十章 对攻

“解师傅,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弄成这样?”刘洋吃惊地问。

解铃道:“这得问问你大民兄弟了,他真是好算计。在这里有一处地下室,和黄泉临近,封着他们自造阴间招来的亡魂,无主无宿,不见天日,就在里面煎熬啊。我来之后,实在看不下去,便到那里超度。李大民,你们也不怕造孽?”

李大民冷笑:“解兄果然是菩萨心肠。我们造阴间就是为了洗净罪魂,普渡众生,还用得着你多此一举?你要超度倒也罢了,还把罪魂背负在身,真是作死的节奏。”

“那会是什么后果?”在上面回廊的李扬问旁边彭亮。

彭亮扶着栏杆看着解铃,很久才说道:“背负罪魂就相当于把罪魂的罪孽因果都背在自己身上,每个阴魂的罪过在他身上都要来一遍。也就是说,罪魂在地狱如果受到拔舌之苦,那么解铃也要遭受同样的拔舌之苦。”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铜锁目瞪口呆。他和解铃的关系非比寻常,很早时候,他深受尸毒,离死不远,是解铃出手救了他。

彭亮没说话,能看得出他有点小小的震撼,解铃所行所为已经超出他理解的范畴。

大殿上,解铃笑:“如果我不把它们一起带出来,就会错过见证什么阴间之王的诞生,岂不是可惜。”

李大民阴沉着脸:“解兄,你现在已经走上了绝路,罪魂因果岂是这么好背的?你还是找个安静地方想办法超度炼化吧,阴间之王已经出生,你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不要逆天而为。”

“它是出生了,但还没有长大啊。它日后一旦成了气候,祸乱天下,那该怎么办呢?”解铃笑嘻嘻说。

“天下自有其天道规律,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莫不如咱们静观事变,历史的车轮会选择它自己的道路。再说就算祸乱天下,依你我之能还躲不了?那时候正好观红尘乱象,我看更有利于修行。解兄,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别拿自己太当回事。天下乱不乱,跟你我都没有关系,想管也管不了。”李大民苦口婆心。

解铃道:“那我就想管一管呢?”

此时大殿静悄悄的,只有两个人针锋相对的对话,所有人都感觉到气氛的凝重。

李大民笑:“那你可以试试。”

话音未落,也没看解铃出手,在地上戳的那根桃木剑突然飞出来,如一道闪电,从解铃前面激射出去,划破空气,居然都擦出嗡嗡的气流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瞬到了阴间之王那尊雕像前。这一剑正插在雕像眉心,整个穿透,只留下剑把在外面微微颤动。

大殿内寂静无声,火苗呜呜燃烧,只听“嘎巴”一声脆响,雕像出现条条蜘蛛丝般的裂纹,开始破碎,无数细小的碎片往下剥落。速度越来越快,碎片越来越多,最后一声沉沉的闷响,偌大的雕像成为一堆碎片瓦砾,激起一片烟尘。

李大民怒极反笑:“行,解兄,打人还不打脸呢。你毁我神像,砸我法坛,把事都做绝了,我岂能容你。”

他打了一声呼哨,所有灰袍人都站了起来,一起面向解铃。李大民一拍手,这些信徒疯了一样冲上去攻击。

这些人少说一百多个,不乏硬汉高大威猛之人。就看到这些人像是成群的蚂蚱,乌泱泱一片,冲过去就把解铃整个淹没在里面。

刘洋离得最近,就站在床榻旁边,他活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等骇人的场面。他赶紧说道:“大民,别闹了,赶紧让他们住手,要惹出人命了。”

李大民瞪他一眼:“谁他妈跟你闹了?!”

刘洋焦急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根本没有时间概念了。就看到解铃从人群的裤裆底下爬出来,回头看看,叹口气说:“一百个人打一个人,连点章法都没有。”

那些人群看情形不对,回过头又要包围他。解铃有点动怒,他冲进人群,双掌上下翻飞。刘洋在下面就看到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而铜锁和李扬在上面却看得清楚。他们就看到解铃在人群中,两只手如蝴蝶飞舞,缠绕血管的双臂如游龙般窜出收回。解铃打人专打关节,胳膊肘胳肢窝腿弯里。那些信徒说起来都是普通老百姓,仗着一点血勇之气,根本不是对手,只要挨着就立马丧失战斗力。

李大民打了一声呼哨,所有人都退下去,地上躺了一片。

解铃也累得不轻,汗水淋漓,使得身上那些罪魂形成的暴突血管更加触目惊心。

李大民看着解铃,微微笑:“解兄,看你也挺辛苦的,那些罪魂因果要反噬了吧?我给你加点佐料吧。”

说着,他盘膝坐在地上,咬破舌尖,朝手心喷出一大股鲜血,然后重重抹在自己脸上。突然仰首大笑:“阴间之王,阴间之王,我的阴间之王!”

从女人身下刚刚分娩诞生的那阴间之王,终于爬了出来。从床上的血污里,一直爬到地上。刘洋就在旁边,吓得大叫,那东西黑糊糊的,乍看上去像是一条黑狗,周身黑气缭绕,能清晰看到爪子如钩。

那东西爬着爬着,来到一个信徒身旁,陡然化成一股黑气钻进了他的身体。那信徒立即像是变了一个人,站起来,黑气如火焰般在他身体边缘燃烧。他大叫着冲向解铃。

被阴间之王附体的人,在速度和力量上明显高于常人。离解铃还有几米的时候,信徒陡然腾空而起,这高高一跃势若脱兔,从空中猛地落下击向解铃。

解铃一看不好,把脖子上挂着的玉坠摘下来,双手结印,那玉坠居然在他手心里湛湛发光。两人交错的瞬间,解铃一掌打在那灰袍信徒的前胸,就看到阴间之王如一团凝固的黑气,被直接击出体外,“呼”一下飘远,空中拉出一道长长的弥漫黑影。这一幕极具视觉冲击力,就像是一幅大师笔下的丹青水墨。

“解师傅果然厉害,不堪一击。”铜锁在上面看得手心都是汗,不禁喝彩。

阴间之王的黑影匍匐在地,李大民对解铃说:“解兄,感觉如何?”

解铃低头,就看到手臂上突然多出一条粗粗的血管。

“解兄,阴间之王把附体之人的罪孽因果传递给你,好好享受吧。”李大民开始吟咒,那阴间之王的黑影陡然又钻进一个信徒身体里,朝着解铃奔过去,进行自杀式袭击。

现在解铃面临两难,他如果不还手必然会被信徒狂殴致死,如果出手还击,阴间之王就会把附体信徒的罪孽因果引到他的身上。

解铃没有丝毫的犹豫,来一个击一个,时间不长,他周身上下布满了粗大的蛇一般的血管,看上去就像层层藤蔓缠绕。他的行动越来越迟缓,脸红如血,脚下地面都被汗浸透了。

李大民长笑:“好一个解兄,我看看你还能再洗净几人的罪孽?!”

阴间之王的黑影形如鬼魅,满殿只见黑雾闪动,飘到一人近前钻进去,便有一个信徒发疯般攻击解铃。解铃一旦击溃他,黑影不做停留,马上附身另一个人再攻击。

殿内四角,火苗闪动,映得满堂森森鬼气,每一张刘洋容貌的白色面具在火光下都显得极为狰狞。

打到后来,解铃实在撑不住,单腿跪在地上。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全身被粗大的血管缠缚得紧紧的,只留下他一个光脑袋留在外面,实在是不忍目睹。

李大民咒声越念越快,忽然有人重重扇了他一嘴巴。李大民睁眼一看,居然是刘洋。

刘洋怒极:“大民,你到底想干什么?回头是岸,你能不能别作死了?”

李大民停下吟咒,歪眼看他。

阴间之王的黑影也停止了攻击,匍匐趴在地上,周身煞气凛然。

刘洋说:”既然你说一切都因我而起,那我就来了结因果,让我来承担这一切!只要你能停手,弄死我也没关系。“

李大民看看他,轻轻挥挥手,过来两个灰袍人一左一右紧紧抓住刘洋。

“老刘,你身微卑贱,就算你想顶缸也顶不住。历史大势,红尘天下,千万颗人头,岂是你想说停就能停的。海疆万里尽云烟,上迄云霄下及泉,金母木公工幻弄,干戈未接祸连天。”

李大民说完之后,看都不看刘洋一眼,对不远处的解铃道:“解兄,是不是开始反噬了?全身如坠火窟,身遭酷刑,这滋味如何呢?”

解铃慢慢站起来,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上依旧笑嘻嘻的:“这两天天热没洗澡,正好痒得厉害。我就当解痒了,好爽好爽。”

李大民道:“你可真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难得你还是修道之人,如此虚伪,你还修哪门子道,回家抱孩子吧。”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解铃说:“你不是我,怎能了解现在我的快乐,哈哈。”

“我看解兄想抱孩子都没处抱,听说解兄三十多岁连个对象都没有,可悲可叹啊。现在女孩都要房要车要公务员,解兄岂不是一辈子没希望了?解兄是不是从来没谈过恋爱,要不我来介绍两个?”

刘洋铜锁和李扬目瞪口呆,两个高人居然互相喷垃圾话。

这时,刘洋注意到一谈及这个话题,本来笑嘻嘻的解铃脸上闪过一丝晦暗,李大民的垃圾话看样子戳中了他的伤口。

李大民明显察觉到了这一点,微微一笑,抬头对上面的彭亮说:“老彭啊,借你阴间地狱一用,我要收人了。”

第五十一章 救我

“想用尽管去用。”彭亮一挥手。

李大民冲着割头皮的灰袍男人点点头,那男人应该也会一些法术,他召集殿上所有还有行动能力的信徒,用刀割着自己的手,用滴出的鲜血在地上画符。

那灰袍男人指挥着信徒有条不紊地画着符咒,动作从容不迫,现在解铃已经没多少战斗力,其他人更是不值一提。这道符一旦成形,估计李大民就要放最后的大招了。

解铃盘膝坐在地上,没去管这些人如何折腾,他就在自己安息调养。可以看出他现在承受了很大的痛苦,额头满是浸出的冷汗。那些罪孽因果形成的暴突血管,在他身上一耸一耸地蠕动,极为触目惊心。

时间不长,这些人用鲜血画成的巨大符咒已经成形。这个艳红的符咒映衬着青色的地面,颜色反差很大,视觉效果非常强烈。符咒最外面是八卦,里面套着一个又一个鬼画符的图案,摄人的心魄。在这鬼气森森的图案上,用鲜血写着一行字:地狱灯照,无极理天,亡鬼出门,恶鬼遍街。

灰袍信徒把大殿的几盏铜台灯按照八卦方位放好。大火无风自燃,越烧越旺,火苗子呼呼往上窜。

解铃微微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情景,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李大民脸上表情无比狰狞:“解兄,恐怕你要在我的地狱里呆一辈子了。”

解铃看都不看他,再次闭合双眼,双手开始结印,快速吟着咒语。

回廊上李扬率先明白过来:“我靠,这个图案这些灯,老铜,你想起来没有?”

铜锁苦笑:“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当初在阴阳观,道观门前就是这么个道符图案,当时也是燃着灯台。我记得你当时说过,地狱灯照,这是打开了阴间的门。”

李大民坐在阵法之中高声吟咒,大殿内刮起了一阵邪风,那几盏灯台里的火苗忽起忽灭,冒出冲天的黑烟。烟雾如黑云翻卷,风越来越大,烟气越来越浓。时间不长,整座大殿似乎都笼罩在一片阴晦惨淡的黑雾之中。

伴随着烟雾,大殿内不知从哪冒出一声女人的笑声。本来寂静的大殿,忽然多出这么个声音,真是格外吓人,让人浑身发毛。

这女人笑的很荡,声音有点飘,让人寒得很。偏偏又虚无缥缈,搞不清方向。

被押住的刘洋,冷不丁一抬头,顿时吓了一跳。黑雾中,闪动着若有若无许多倩丽的身影。这些不知从哪来的女人们,穿着红衣服,在雾气中时隐时现。

雾气在大殿蔓延,如蛇一般爬行,逐渐逼向解铃,那些红色的女人鬼影也在向他靠近。

这时,刘洋忽然看到画着地狱图的墙面发生了变化,只见一个个佝偻古怪的小鬼,正在从墙上走下来。

它们走下来的时候,还带着红彤彤的火。雾气太大,又一切都看不真切。浓雾中,重重的锁链声在殿内回响,”哗啦哗啦“,那声音也渐渐向解铃所在的方向逼近。

刘洋心头涌起很不祥的预感。他看向解铃,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解铃被雾气一点点吞噬,直至没有了踪影。

回廊上铜锁看得惊心动魄,连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彭亮道:“李大民打开阴间之门,召唤出阴兵阴将,把解铃带走了。”

“带到哪里?”铜锁问。

“你说呢?”彭亮道:“自然是十八层地狱。”

铜锁看着他,忽然做出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他“噗通”一声,居然在彭亮面前跪下。李扬在旁边吓了一跳,实在没想到铜锁会这么做。

他和铜锁是老朋友,知根知底,铜锁这人表面看没正形,大大咧咧,其实因为出身大家族的缘故,又是富二代,骨子里多少有点傲气。甭管见到什么牛逼人,嘴上就没服过软求过饶,这个脾性也是制约他做不成生意的最大原因。

可如今,他居然为了解铃,做出下跪这种举动,可见是下了多大的愿心。

彭亮也没扶他,神色凝重:“你起来吧,我不能帮你。”

铜锁颤抖着说:“为什么?这阴间就是你造的,你说了不算?难道你怕李大民?”

彭亮叹口气:“阴间是我造的,但已不属于我。它现在自成体系,自我发展,完全超出了我的控制能力。就像一个孩子,我可以赐予他生命,却控制不了他。他以后的成长,所作所为,性格形成,自有他自己的人格意志。我是建造了阴间,开创了一方世界,可是李大民对于这个阴间的运作和驾驭反而比我娴熟一百倍,一万倍,他的鬼修之术造不了阴间世界,却可以在我的阴间里如鱼得水。”

李扬把铜锁扶起来,叹口气说:“发生的这一切我们没任何办法。自己能活着出去,就已经是很大的幸运了。”

彭亮淡淡道:“这个我可以保证,你们会完好无损走出这道门。”

铜锁心有不甘:“你就这么眼睁睁把阴间拱手让人?”

“阴间世界不是我的,也不是李大民的,不是任何人的。谁也做不成独裁者,这是道,是规律。”彭亮说。

“那阴间之王呢?”李扬看着下面的雾气说。

“自阴间之王由无变有,分娩孵化成形之时,它就失去了意义。可以说,虽然它生出来,但是它却已经死了。它‘活’的形式是无,一旦到‘有’,那就是它这种生命的死亡。”彭亮说。

铜锁和李扬面面相觑,彭亮这种说法似乎能理解,但又在认知之外。

“咦?”铜锁一声惊叫。

就在刚才他们说话的时候,下面居然起了变化。

在解铃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两个巨大的人影。这两个人影大概能有两米多高,穿着黑乎乎的,似乎是西服的衣服。他们双手垂立,好像在哀悼什么,看不清五官容貌,在浓雾弥漫中,并不清晰。

那些从墙上下来的红衣女和森森佝偻鬼影,像是怕极了这两个人,纷纷后退。

李大民从阵法中站起,居然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表情。

彭亮低低说了一句:“麻烦了。”

“这是?”李扬惊讶地问。

“解铃下地府把勾魂使者请来了!”彭亮说:“站在他旁边的,是七爷和八爷。”

“七爷八爷?”

彭亮道:“酆都大帝手下有十二个勾魂使者,这两个是排行第七和第八的,也是道行最深的鬼差。”

“那你们自造的这个阴间和正统地府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李扬不解地问。

彭亮没回答这个问题,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妄境中和刘洋的对话。

李大民也认了出来,他沉声道:“七爷八爷?解铃,你下地府请鬼差可知要付出什么代价?”

解铃浑身颤抖,经受着巨大的痛苦,可他还是露出那嬉皮笑脸:“什么代价也没有消灭你们这群妖孽来得划算,现在不都讲性价比吗,哈哈。”

那两个黑雾中的人影动了,慢慢走了过来,居然也带着响彻大殿的锁链声。

雾气弥漫,刘洋什么也看不见。目不视物,整个大殿完全没入粘稠的雾气中。

那雾气似乎凝成实质,使得眼前一片漆黑。刘洋发现押住自己的那两个灰袍人不知何时没有了,他扶着床榻慢慢站起来,左右看看,除了黑就是黑。大殿阵法中的地狱灯早已熄灭,没有一丝光亮。

他抬起头看,回廊上本来挂着一圈红灯笼,不知何时也熄灭了。这里的黑是绝对意义上的黑,黑得无比均匀,就像密度极大的物质遮住了眼睛。刘洋心怦怦乱跳,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失明了。

他脑子乱得如麻一样,摸着黑往前走,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除了看不见东西,为什么还没有声音?

说来也怪,他刚这么想,忽然就听到身边响起沉重的脚步声,随即是铁链子“哗哗”拖地的声音。这声音很近,就在身旁不到一米的距离,刘洋头皮一下炸了,他马上意识到,这很可能是阴魂来了。

他的心跳得非常剧烈,脑海里浮现出解铃身边站立着的那两个狰狞的人影,不由得喉咙发紧。

这时,他忽然全身毛发直竖,似乎感觉到有一种巨大的不祥物体走过。虽然看不见,但他完全能感应出,这物体一定是那个形似黑犬的阴间之王。

他脑子一紧,双腿颤抖,这种极度危险的感觉让人窒息。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锁链声之后会出现阴间之王?难道是解铃召唤来的那两个黑影把阴间之王捆缚起来了?

正想着,忽然从身后摸上来一个人。还没等刘洋挣扎,那个人就把他死死按住,嘴巴也被捂上。刘洋感觉到有热乎乎的气息在耳边吹动,他听到那人低声说:“别慌,我是李大民,救我,带我出去!这里很危险。”

第五十二章 解铃和李大民

“大民,你?”刘洋一时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听李大民的口气非常严肃,透着颤抖,可见他确实害怕到了极点。

“我修习鬼修之术,如果被鬼差带到地府,我就完了。”李大民在他耳边低语:“救我,带我出去!”

李大民口气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斩钉截铁。他这不是求人,完全是下命令。

刘洋深知李大民这脾性,甭管别人觉得合不合理,只要他觉得有道理,就会非常坚决地让你去做。虽然心里不舒服,可偏偏又屈从于他坚定的口气和不容置疑的态度,为他做事显得理所当然。

“大民,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学好,我就……”刘洋还在苦口婆心地劝。

李大民不高兴了,压低声音:“你怎么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能救就救,不能救滚蛋。”

李大民完全摸准了刘洋的性格,根本不担心他会不救自己,直接就骂上了。

“那我救你出去,你得答应把都发生过什么事告诉我。”刘洋说。

“你赶紧的吧,真他妈磨叽。”李大民刚说完这句话,两人就听到本已走远的脚步声忽然回转,又走了回来。

随着脚步声,是“喀拉喀拉”铁链拖地的沉重声音。

李大民惊呼:“不好,七爷又回来了。”他拉着刘洋往后缩了缩,两人小心翼翼摸黑倒退。黑暗中,那脚步似乎就在旁边来回徘徊,黑暗中还传来类似猛犬喘息的声音,似乎有只大狗正在那嗅着味道。

退着退着,忽然碰到什么,一声轻轻的脆响。声音不大,可足以把人吓得心脏跳出来。

刘洋一下反应过来,他们碰的是孕妇分娩的那个床榻。李大民在刘洋耳边嘿嘿乐:“老刘啊老刘,你果然是我的福星。”

刘洋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听李大民在黑暗中悉悉索索,忽然就感觉到李大民似乎把什么东西抹在他的脸上。那东西是粘稠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腥味,熏得人直想吐。

刘洋一把把住他的手,低喝:“你干嘛?”

“你知道鬼最忌讳什么吗?”李大民力气很大,挣开他。还在抹着那东西,往自己和刘洋身上擦。

没等刘洋回答,李大民自问自答:“鬼最忌讳女人身上的秽物,比如经带,比如孕妇下身的血。嘿嘿。”

刘洋明白了,原来李大民把那死去孕妇分娩时喷出的血都擦在身上。他顿时胃里犯恶心,喉咙发紧,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李大民拉着刘洋钻到床榻下面,黑暗中沉重的脚步声围着床榻缓慢转圈。刘洋心怦怦乱跳,能感觉到旁边的李大民也紧张非常。

李大民虽然把孕妇血擦在自己身上,可也没有把握一定会奏效。

空气紧张地似乎凝固成了水。忽然,李大民低声道:“谁?”

刘洋这才感觉到床下不止他们两个,居然还藏了一个人。

黑暗中,那个人爬过来,压低声说:“护法,是我,灰金刚。”

虽然看不到人,但一听这个充满磁性极为特别的声音,刘洋马上知道这个灰金刚就是曾经在第二殿吟诵《阴间的故事》,剥人头皮的那小子。

“哦。你也在这。”李大民口气听来兴致缺缺。

“护法,我也是修鬼修的,七爷和八爷来了,会把我带到下面的。”灰金刚说。

这时,床突然发出“咯咯”脆响,像是要塌了。李大民“嘘”了一声,三人谁也不说话,尽量控制住呼吸。他们有种大难临头的不祥之感。

这时,像是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刘洋就感觉大腿附近寒气翻卷。他头皮发麻,紧紧抓住身后的李大民。

那东西好像是一只巨大的爪子,在那舞动似乎想捞到什么。随着它的动,散发出来浓浓的阴寒之气,逼得三人蜷缩起来,尽量躲着它的扫荡范围。

李大民道:“灰金刚,你过来。”

刘洋感觉到那灰金刚爬到近前,低声问:“护法,怎么?”

“灰金刚,恐怕这一次我是在劫难逃了,我打算把咱们疗养院账户密码给你。”

能听出来灰金刚在压抑着激动和兴奋:“护法……”

“你近前来。”李大民说。

那灰金刚又冲他挪了挪。就在这时,刘洋忽然感觉到黑暗中恶风不善,随即“啪”的一声,灰金刚嗓子里闷哼一声。

这变故发生极快,也就一秒不到,而且来得毫无征兆。刘洋傻愣了一会儿,这才明白过来,李大民出手了!

黑暗中他觉察到李大民把什么东西扔了出去,砸在远处,发出闷响。

床下那只诡异的爪子一下消失了,寒气也随之消散。

只听外面,灰金刚似乎回过气来,疼得“哎呦哎呦”叫着。这时铁链声响,他随即一声惨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能想象出他在手蹬脚刨地挣扎。

铁链子渐渐远去,随之他的惨叫声也渐渐消失,像是遁进了虚无的夜空。

“你把他怎么了?”刘洋急道。

李大民口气平稳:“他不入地狱,我们就得入地狱。”

“你?!”刘洋实在想不到李大民居然会变得这么可怕。

“到地府好好修炼吧,这也是我送给他的难得机缘。”李大民说。

“你做这么多坏事,不怕报应?你不怕他在地狱里对你的诅咒?”刘洋问。

李大民呵呵笑:“刘洋你还是那么幼稚,像个孩子,还是没长大。什么诅咒什么道德评价,对于真正的强者来说那就是个屁。我做事从来不看别人怎么想,我只追寻心中的信仰。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活着就是我的垫脚石,我能完成伟大的事业,他们每一块石头都功不可没。总比他们活得蝇营狗苟,虚度光阴强。废物利用嘛。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把人当人了。”

这时,李大民忽然停住话头。两人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

正迟疑中,突然有什么亮了。在黑暗中呆得时间太久,眼睛已经完全适应目不视物,忽然多了这么个光源,刺的人眼睛睁不开,眼泪直流。

刘洋看什么都是双影,好不容易清晰下来,这才看到钻进来的居然是解铃。

解铃身子在外面,只是把脑袋探了进来。李大民看到危险马上躲到刘洋身后,三人就在这狭窄晦暗的空间里,面面对峙。

“老李啊,我一猜你就在这。”解铃脸色有些苍白,能看到那些粗粗如蚯蚓一般的青色血管紧紧缠在他的脖子上。

“解兄,我们也算英雄相惜了。”李大民微微笑着。

“怎么样,和我走一趟?你不是一直念叨阴间地狱要收人了吗?”解铃笑眯眯地说。

李大民叹道:“解兄,今天我才算认识你。你可够阴的,谈笑间就在背后下刀子,果然是枭雄啊。”他说着,慢慢把手搭在刘洋的肩膀上。

“快走吧,外面走阴的马车就差你一个位置了。”解铃说。

“唉,我死到不足惜。只可惜,这世间的大秘密再无人可知了。刘洋,难道你不想知道你在兴安岭都有什么经历吗?为什么我会创建疗养院,供奉阴间之王?都是因为你啊。”李大民把住刘洋肩膀的手,渐渐用力。

“我现在不太想知道了。”一直沉默的刘洋忽然说道。

“可惜啊可惜,”李大民说:“这个关乎阴阳,关乎天下的大秘密,现如今就只有你我两个人知道。解兄再告诉你一个事,供奉地狱的地方不止这里一处,流毒天下,处处开花。站在你的角度,要根治这一切,必须要知道刘洋带出来的秘密,否则……呵呵。”

“奇怪。”解铃说:“我只让你一个人下地狱,没说带刘洋啊。我留下他,自然有办法让他想起过去一切。”

李大民握住刘洋的肩膀,力气越来越大:“你觉得我如果下地狱,还会让刘洋活着吗?”

解铃凝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刘洋。

刘洋感觉到李大民手心里的寒气越来越盛,他的心也跟着寒到极点。实在没想到,最信赖的好朋友李大民,居然会威胁自己的生命。

解铃呵呵笑:“比起消灭那些地方,我更有兴趣把你送进地狱。”

李大民也笑:“那就试试看。”

解铃收起笑容,没有说话,眼睛直直盯着刘洋。气氛十分压抑,空气凝固。

解铃忽然冲刘洋笑了笑,慢慢退出床榻,渐渐走远了。

李大民也松开手,刘洋猛地回头对准他就是一个大嘴巴。李大民呵呵笑,摸着脸不以为意。

“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刘洋说。

李大民没多说什么,拉住了刘洋的手。刘洋恼怒异常就要甩开,李大民严肃地说:“别像个撒娇的小娘们。我告诉你刘洋,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伤害你。刚才我是利用了你,可如果解铃真动手,我也不会伤你。我利用你在赌,很明显赌赢了。”

“你赢了他,可输了我。”刘洋说。

李大民啼笑皆非:“妈的,你怎么像个基佬似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等你什么时候真正长大了,真正成人了,就懂我了。我不求一个孩子能理解我。”

他紧紧拉住刘洋的手,根本不容他甩开。

两人出了床榻,李大民摸黑按照记忆,快速向偏门方向跑去。

“你为什么非得拉着我,难道你能告诉我发生的一切?”刘洋问。

李大民道:“解铃这人是个笑面虎,阴险狡诈,很可能在外面设伏。我也不妨告诉你,在我没脱离危险之前,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第五十三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两人摸黑从侧门出去,穿过甬道,一来到外面,马上有阳光明晃晃照射过来。.com刘洋被光线刺得眼泪直流,黑暗开始消退,眼睛根本适应不了强光。迷迷蒙蒙中,刘洋似乎看到人影晃动,像是有许多人跑来跑去。

“有人报警了,真够阴的。”耳边传来李大民的声音。

李大民拉着他的手,刘洋完全睁不开眼,只能跟在他后面跑。这一跑就跑了大概十来分钟,刘洋恍恍惚惚,像做梦一般,完全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终于停下来,他眯着眼四下,模模糊糊中绿叶葱葱,耳边还不时响起清脆的鸟叫。他蹲在地上喘了口气,揉着双眼,景物终于清晰起来。

这里果然是一片树林,四周无人,只有他和李大民。

李大民不知从哪弄了一套衣服,勉强把身体裹上,他插着裤兜靠着一棵树。刘洋站起来,疑惑道:“这是哪?”

李大民所答非所问:“有人报警了,这里曝光出去,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我肯定上了黑名单,老刘,今日一别,我们恐怕再相见就会遥遥无期。”

“大民,听我的,你别折腾了。你已经入了邪魔歪道,回头是岸。”刘洋说。

李大民看着他,面色平静:“刘洋,你听好了,下面的话我只说一遍,你能理解就理解,理解不了那也没办法。”

“你说吧。”刘洋道。

“你从兴安岭回来后,我是第一个找到你的人。当时,你把你的经历说给我听,这段经历非常非常特别,涉及到了探险队所有队员死亡的秘密。甚至……甚至还关乎到这个世界的本质。”

刘洋看着他,一时搞不清楚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过李大民一脸严肃,应该不像撒谎。

“我的经历关乎到世界的本质?”刘洋有点啼笑皆非:“我有那么大本事?”

李大民表情肃穆:“你知道你当时对我说了什么吗?”

刘洋屏息凝神看他。

“你说你在日本人那处地下基地里,通过特殊渠道,到了世界的尽头。”李大民一字一顿说。

刘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惊讶地听着。

“你当时提到的世界,是个非常广义的概念,不单单是我们活着的阳间世界,还包括死去的阴间世界,甚至包括整个宇宙里可能存在的种种平行世界。一句话,你说的世界尽头,是整个物理宇宙的尽头,也是‘道’的尽头。”

刘洋目瞪口呆,像是听天方夜谭:“那里是什么样?”

李大民摆摆手:“你当时说给我听的时候,我也无法理解。后来虽然理解了一些皮毛,但又无法复述出来给他人听,因为说出来也没人能明白。你还记得《阴间的故事》吗,阴间的故事一共包括五篇,都是当时你说给我听的。这些故事是你在世界尽头得来的,它们不仅仅是故事那么简单。这五个故事其实共同搭建起一种意象,传递出一个包含世界尽头信息的神识。简单来说,这五个故事就是一种加密,里面隐含了世界尽头的信息。

我当时听了你讲述的这五个故事后,开始觉得没什么,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忽然发现这五个故事蕴藏着一种极为可怕的能量,能够在人的潜意识和脑海里凭空塑造出一个类似噩梦的意象。在这个意象里,人们会体验到世界尽头的一些感觉。”

刘洋严肃起来,他觉得李大民能说出这番话确实不像假的,这种东西并不是随口编造出来的。

“意象是什么?”刘洋问。

李大民道:“我没法说的太清楚,只能自己感觉。比如你到了一个非常陌生的环境,你忽然感觉到害怕,可又不知道这种害怕从哪而来,你也无法准确认知周围环境。你只能在若有若无中,感觉到这个世界对你的影响、冲击,在脑海里搭建出一个模糊的世界模型。这,就是意象!这五个故事所蕴藏的信息仅仅只是世界尽头非常小的一部分,就像从百万光年外传递来的一段记录那个星球的视频,只能得出一个大约的主观的印象,而无法准确描述。”

“然后呢?”刘洋也不是很理解,只能继续问下去。

李大民道:“我在这五个故事所营造的意象中开始修炼鬼修之术,我的潜意识在那个世界里延伸,进行更加准确的认知和描绘,这个过程就更没法说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后来,我发现了一个非常令人震惊的结论。“

“什么?”刘洋问。

李大民笑笑,避而不谈,只是说道:“我现在的所作所为,建疗养院,造万应宫,收纳信徒,利用自造的阴间……这一切其实都是我应那世界尽头的意象而做。”

“有人让你做的?”刘洋初步认为李大民很可能和自己一样,也有精神分裂症。他说的世界尽头可能是真的,但后来似乎有点走入魔,深入研究而无法自拔,结果迷失在精神意象和现实世界的迷宫里。

“没有人告诉我怎么做,都是我在那个意象里悟出来的。我要探知那里的秘密,那里包含了我们人类、宇宙、道的最终答案。”李大民说。

“这么说,根本没有孙阿弥和手稿?”刘洋问。

李大民点头:“我传给你的手稿,原版其实就是你讲给我听的那五个故事,我又重新加工删改,然后变成日本语境下的故事传给你。一是想混淆你的记忆;二我也是想做社会实验。你是作家,我想通过你的笔把故事传播出去,会引起什么后果。如果是原版的五个故事,它们的能量会摧毁你的,会摧毁任何普通人。而改造版的故事更加温和,更有利于研究。即使如此,我发现它的诅咒性传播依然还存在,就像是稀释了一万倍的毒药,虽然毒性不那么强烈,但还是会对人身体产生极大的伤害。”

刘洋听得浑身冒凉气,心说坏了,这五个故事的手稿已经交到出版社了。

“现在这个世界上知道原版故事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你。我怕这东西会恶意传播出去,所以错乱你的精神,消抹你的记忆。就算现在有手段让你重新恢复记忆,关于这个部分还是会支离破碎的。”

说到这里,李大民加了一句:“你是不是还想再去一次兴安岭?不好意思,那地方我已经用风水和爆破手段给封存了。就让它消失吧。”

他整整衣服,沿着树林往外走。

刘洋喊道:“你不能就这么把我毁了。”

李大民没有回头,摆摆手说:“该说都说完了,我也要走了。刘洋,你性格不行,做一只寒号鸟也没什么不好。过去就过去了,追究下去没什么意思,是真是假又能怎么样?好好过你的小日吧,往事如烟,就把记忆当成你那真真假假的吧。物来则应,过去不留……”

随着这一声“留”字,李大民消失在树林深处。

刘洋抬头看着阳光,心里怅然若失,他想起解铃曾经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为什么要纠结真和假?根本就无所谓真假,真正真的是你的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秉承的信仰,并且为信仰付出最大的努力。解铃、李大民……真真假假,善善恶恶,他已经闹不清楚了。

刘洋回头去看,透过密密匝匝的树林,看到疗养院方向不知何时冒出冲天大,滚滚浓烟飞腾,烧红了半边天。

………………

都市里很难得有这么一片绿绿葱葱的野外公园。

一大早,出来遛弯锻炼的老头老太太们,就看到有一群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面目严肃,那么热的天还穿着套装,一水的黑衣黑裤。大家纷纷议论,看样很像是参加葬礼,可为什么会到这个公园里来呢?

这些年轻人顺着台阶一直登到山巅,这里海拔很高,虽然阳光很足,却凉风习习。山峰上一个人也没有,视线开阔,能看到青天白云,连绵的群山。

秦丹面向西方,毕恭毕敬摆上一尊精致的雕像。这尊雕像很新,一看就是才制作出来的。它赫然就是解铃的模样。

刘洋、李扬、铜锁、王晓雨等人把准备好的供品摆放在雕像前。大家迎着山风,一起向雕像鞠躬,三鞠躬已罢,铜锁长舒一口气:“解师傅他能收到吗?”

秦丹在白米饭上插上三根香,一一点燃,静静地说:“他在阴间会收到的。”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李扬问。

“师兄他背负了几百个罪魂的因果,必须把这些罪魂的罪孽在地狱里一一洗净,他才有可能回来。”说着说着,秦丹再也坚持不住,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刘洋望着解铃的雕像,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所有人迎着风一起喊着。

第五十四章 秘密的最后

夜晚,办公室,编辑室主任老常还没下班,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沓a4打印稿,点着小台灯正在聚精会神看着。

厚厚的稿件看到一大半,他揉揉眉心,放下稿子,端起专用的大茶缸,美美地喝了一口热茶。

表面看起来很平静,他内心却波澜壮阔,老常非常清楚手里这份沉甸甸稿件的文本价值,如果真能够顺利出版,将会在社会上在读者里引起轩然大波。

a4纸稿件的封皮用打印宋体写着大大的两个字:阴间。

这份稿件是柏霜从刘洋那里弄来的,内容虽然和《阴间》第三部前半部分完全不搭界,但确实是出类拔萃的悬疑恐怖作品。这份稿件由五个单独的故事组成,每一个故事字里行间都充斥着噩梦一般的恐怖意象,情节不算复杂,但奇诡无比,逻辑匪夷所思,偏偏又有迹可循。就像是一个癫狂的剑客,随手乱舞,看似杂乱无章,其实一招一式都透着对剑道最另类最别致的解读,绝对是大气象大手笔。

老常点燃一根烟,凝眉思索,他现在初步有了计划,把刘洋《阴间》原来未完成的第三部完全撤出出版计划,继而换成这五个故事组成的新系列。名字他都起好了,《阴间》殿堂级剧场版!再找知名插画家配几幅图,哎呀不好,现在上面抓恐怖这么严,恐怖插图就不要配了……

老常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换上外套,他把稿件放到公文包里,出了办公室。

出版社已经下班了,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出了办公大楼,走到停车场,四面空无一人,只有他的皮鞋声,“啪啪”响着。走着走着,老常忽然觉得不太对劲,浑身莫名寒意,他四下看看,确实空无一人。

他自嘲地笑笑,成天看这些恐怖悬疑,自己也变得有点神经质。

他坐到车上,打着火,忽然头晕目眩。老常常年坐办公室,血压有点高,他强忍着恶心,全身无比难受,就在这时,迷迷糊糊中他忽然看到在车玻璃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好半天,他才缓过来,头上浸出冷汗,再看时,什么也没有。

他心跳得厉害,勉强开着车回到家。媳妇还没睡,正在客厅看电视,听到门锁响动,赶紧迎了出来。这是老常的二婚,现在的小媳妇比他小十多岁,温柔懂事,又不乏俏丽可爱。也不知怎么,往常亲都亲不够,今天老常觉得异常烦躁,看这小媳妇怎么看不得劲。

他换了睡衣,穿着拖鞋进了书房,把打印稿拿出来继续挑灯夜读。现在看到第三个故事《越狱》,讲的是一个精神分裂者在重刑犯监狱如何越狱的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结局出人意料匪夷所思,看上就停不下来。

小媳妇端着水进来,温柔地说累一天了,泡个脚吧。

老常被打断了深度阅读,非常暴躁,没来由的一脚把热水盆踢翻:“滚蛋。”

小媳妇愣了,把洗脚布往地上一扔,哭着出去了。

老常也不顾地上一滩水,继续。看着看着,不知何时除了书房其他房间的灯都关了,静悄悄的,可能媳妇负气离家出走了吧。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书房的墙上传来“扣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正在有节奏地敲打着墙。

深夜,孤身一人,又在读恐怖,老常的心一下提了起来,浑身发毛。他转头看了看,往常无比熟悉的书房,竟然变得有些阴冷,带着森森诡异。好半天他站起来,慢慢走到墙前,侧耳听了听,那声音正是从这面墙上发出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把耳朵贴在墙上。那声音非常空旷,而且极富节奏感,每隔两秒响一次,“扣~~扣”。正听着,忽然耳朵一疼,像是有什么东西钻进去。他大叫一声,把手伸进耳朵里抠。抠了半天,终于捏住小尾巴,使劲拽出来一看,居然是一条银白色的蚯蚓。

他缓缓抬起头,看到整整一面墙上,不知何时,布满了这种银白色的蚯蚓,密密麻麻地蠕动。

墙上映衬出一个鬼魅的影子,依稀能看出那是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吊死在天花板上。他猛地回头,屋子里空空的,只有他自己。可那个影子越来越清晰。女人的脖子套在像是布条的绳子上,头低垂着,双脚悬空。长长的黑发直直地垂了下来。

这上吊的女人影子不是旁人,正是自己的小媳妇。

小媳妇上吊的影子在空中像钟摆一样来回摆动,当撞击在墙上时,双脚的脚尖和墙面发出“扣扣”的声音。

老常“啊”一声惨叫,银白色的蚯蚓铺天盖地涌来,把他吞没了。

…………

柏霜捧着一束鲜花,走在医院走廊上,这是他第几次到精神病院了?自己也记不得了。前面几次是为了刘洋,而今天是为了看许大志。

听说许大志在一家有传销嫌疑的疗养院被找到,整个人神志不清,成天喊儿子儿子的,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没办法只好被家里人送进精神病院。

柏霜叹口气,看到从许大志病房里出来一个人。这是个长着胡碴子的中年男人,体格健硕,脸上表情有种庄严的严肃。柏霜认出来,曾经和这个人有过一面之缘。他仅知道此人姓魏,是个刑警,其他就不太清楚了。这姓魏的警察明显心事重重,没有认出柏霜,两人一个进一个出,擦肩而过。

柏霜走进病房,许大志穿着白色的病服,神态萎靡,萎缩在床上,看着窗外风景。

柏霜看着昔日老友成了这副模样,颇为唏嘘。他在护士的带领下来到许大志床前,把花插在花瓶里。护士说:“老许啊,又来一个朋友看你啦。”

许大志眼神很空,就是盯着窗外,根本就不对焦。

柏霜对护士说:“行了,我看看他意思到了就行了,我也该走了。”他拍拍许大志的肩膀:“老许,你好好保重,我还会来看你。”

就在这时,许大志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硬生生拉到自己近前。柏霜就看到许大志五官狰狞的脸离得自己极近,就像要咬他一般。

柏霜本来就是个胆小的宅男,这冷不丁变故,把他吓尿了。他惨叫一声坐在地上。

护士赶紧过来掰许大志的手,许大志极度狰狞,近乎歇斯底里,不停叫着。

柏霜连滚带爬出了病房,护士和医生对他说的什么,他脑子嗡嗡响,根本没听进去。就在刚才许大志抓住他的时候,在他的手心里硬塞了一块u盘。

他无从判断许大志的用意,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不过看许大志的表现,应该是他精神病发作的一种无意识行为。为什么会选择我,而不是刚才的老魏,柏霜就说不清楚了。

他握着u盘出了医院,今天时间安排很紧,他还要去拜访一个做后期的工作室。出版社为一本青春造势,拍了一个小小的微电影,现在已经到了后期剪辑阶段。柏霜代表社里看看工作进度。

他最耿耿于怀的是,《阴间》这部随着编辑部主任老常的莫名失踪,而随之流产。他现在有点后悔,当初交给老常稿子的时候没看看内容,现在稿件也下落不明了。

来到工作室,几个技术人员都和他非常熟悉了,打了招呼。柏霜看了看片子的进度,就无所事事了,随手打开一台电脑上浏览。看着看着,忽然想起许大志塞给自己的u盘,里面是什么呢?

他把u盘插在电脑上,里面居然是一段视频,双击打开。

随着视频的推进,柏霜看得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发现身后居然站满了工作室的技术人员。有人指着视频,惊讶地问这是真的?还是拍的微电影?

视频里,一个剃着板寸身材魁梧的男人,居然穿着女性化的大红衣服,戴着日本能剧面具,拿着小折扇,翩翩起舞。

所有人都看得默不作声,完全被这段视频震住了。

“应该传到上,绝对会引发收视狂潮。”一个技术人员说。

“停!这是什么?”说话的是工作室老大,绝对的技术大牛,他有着显赫经历,曾经在北京某传媒大公司做过。

视频定格,大牛用手指着屏幕上一块区域。柏霜使劲去看,看不出什么,那大牛说道:“是个人影。”

在这个男人跳舞的房间里,若有若无的,居然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这个人影如果不是非常非常仔细地观察,根本就看不出来。完全就是淡淡的透明,略具人形。

“会不会是光影效果?”有人疑问。

大牛道:“柏霜啊,从头再看一次,你们仔细观察这个透明影子。”

这次大家都看清楚了,这团影子先是从房门外走进来,站在原地不动,似乎在观察跳舞的男人。然后它慢慢过去,围着那男人转圈,等到这男人一曲舞罢,它又站在男人对面,似乎在面对面看着。

最令人惊骇的是,居然有人看到这团透明的影子对着跳舞的男人,说了一句话,做着什么口型。

可以肯定,这不是什么自然的光影效果,这团影子有一定的自主意识。

“难道是鬼?”有人惊讶地说。

大牛笑道:“很有意思的微电影,拍摄的人水平很高,在故弄玄虚。”

众人议论纷纷。

只有柏霜坐在那里没有说话,不知为什么,他看着这团影子竟然生出熟悉的感觉。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刘洋。

……

“你不用说那么玄,什么从无生有、从一个抽象的概念变成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你说的这些道家佛家理论,我也不懂,我就知道物理学对于这一点早已有了定论。”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

这位是李扬的朋友,在大学专门攻研物理学领域,平时牛逼轰轰的。他的对面坐着李扬和刘洋,两个人拜访这位物理学霸,专门请教阴间之王从无到有的可能性。

当然这个故事太过玄奥离奇没有说给学霸听,只是询问这种可能性。

学霸说:“物理学中,物质和能之间存在着等量关系,能和物质可以互相转化。你们说的从无到有,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无’,我估计很可能是一种能量。能量嘛,这东西你们看不着也摸不着,想当然就认为是没有,其实它是存在的。能和物质互相转化,也就是说,可以利用无形无质的能量制造出实实在在的物质。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从无到有的现象。”

李扬和刘洋对视一眼。

学霸继续说:“宇宙大爆炸理论你们知道吗?看你们这天真懵懂的眼神就知道不知道。简单来说,就是原始原子发生爆炸,产生了我们的宇宙。能量能够创造物质,而物质同样也会转化成能量。毁灭物质就会辐射出能量……”

“你的意思是这个宇宙世界,其实是一种能量?”李扬问。

学霸绞尽脑汁,最后说道:“有机会我给你们推荐几本书。”

“他这种说法有点意思。”两人走在夜晚的街市上,李扬兴致勃勃地对刘洋说:“给我启发,阴间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刘洋问。

“阴间其实和宇宙一样,也是一种能量。能量靠的是物质毁灭来转化,阴间这种能量就是人的死亡来转化的。人死后释放能量,这些死亡的能量汇聚凝合就形成了阴间。”

“阴间如果是能量,那么在特殊条件下也会转成物质。”刘洋笑。

“是啊,死而复生嘛。不过物质毁灭产生能量,能量再转化回物质,来来回回这么折腾,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那就说不好喽。”李扬哈哈大笑。

第一章 今晚一起来讲鬼故事

从噩梦走出来……

我经过很长时间的心理治疗,日子总算恢复了宁静,内心的纠结平复了许多。

天气酷暑难耐,在家呆得都臭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写字了,也没有急着找工作,每天就是跑跑步看看书,现在还添了个毛病,爱犯困。困意上来走哪睡哪,有时候在地铁上,站着站着就睡了,往往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站。

心理包袱虽然去了,身体却差了许多……我现在的生活完全就是一盆浆糊。

记忆也不好,想做什么转过头就忘,往往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迟疑很久,记不起自己为什么而来。

李扬打电话约我出去玩。说他们灯盟有人赞助一笔资金进来,组织全部成员到江边著名的岩石度假村度假,时间不长,也就一个礼拜。

我偷偷问他,王晓雨会去吗。李扬在电话里骂我,你要真在乎人家女孩,就直接打电话约。

也不知怎么了,这段日子以来,我脑海里时不时会浮现出王晓雨的身影。有时候看电视,望着五颜六色的屏幕,不自觉就会想到她。我活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女孩对我这么好的,现在想想都心疼。李扬骂我骂的对,我每次想给晓雨打电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一次婉言拒绝她,确实伤了她很久。

李扬在电话里说,我会给你创造机会的。封闭的度假村,连个车都没有,想出都出不去,到时候你再把握不住,那就没办法了。

我头一次见识到灯盟的厉害,他们为了这次封闭度假,约好了谁也不准开车过去。让度假村出了一辆大巴,把我们集中带过去。

我来的比较晚,上车的时候几乎全部满员,铜锁在最后一排叫我过去。他还算够意思,我旁边的座位正是王晓雨。王晓雨靠着窗,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她了,女孩显得更清秀可人。我坐到她的旁边,她冲我笑笑,没说话,然后转头看着窗外。

铜锁一耸肩,可能是为了缓解我的尴尬,说道:“我们这次度假的主题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鬼故事之夜。你想想,晚上江风习习,几个人围坐在密室里,一人拿一杯果汁,开着小台灯,挨个讲鬼故事,看谁讲的最吓人,那多哏啊。另外还有各种笔仙、碟仙、通灵、走阴、寻宝等活动,哎呀妈啊,太爽了。”

我看看王晓雨,一时有些兴趣缺缺,伸个懒腰。前面的李扬在灯盟成员中又是说笑又是唱歌,凛然一个核心人物。

我问铜锁,铜锁笑:“李扬和李大民是灯盟的元老。现在不少的成员,都是他们两个带出来的。李大民不在,李扬成泰斗了。”

岩石度假村在城外很远的江边,是这两年非常红火的一处度假村,尤其到了夏天,简直爆满。我们到的时候才发现,这偌大的度假村竟然没有外人,完全让灯盟包了场。铜锁眼珠子都发光:“这么大地方就我们这些人,简直太爽了。”

到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大家一路旅途疲劳,在餐厅简单用了餐,然后分配住宿,具体的活动明天再说。

度假村里风景宜人,路边全是郁郁葱葱的树,烟柳画桥,风起处,花瓣落飞,别提多美了。这里住宿的别墅都是独门独院,自带温泉、花园和庭院,充满了古风,古香古色至极。一栋别墅上下两层,可住6—10人不等。李扬把我们相识的这些人全都集中住在一栋别墅里,另外还多了两个灯盟成员。

一个叫左莹的女孩,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青春活泼,挺漂亮的。一个是叫叶戴宁的男人,非常清瘦,文质彬彬,听说好像是个老师,不太爱说话。

晚上吃过饭,我们这些人集中到了二楼的客厅,四面窗户打开,习习凉风吹过。厅里布置了一张不大不小的圆桌,我们几个人围桌而坐。

有我、李扬、铜锁、秦丹、王晓雨还有就是那两个新朋友,叶戴宁和左莹。叶戴宁看起来岁数不大,可做事非常老成,居然拿出一个烟斗,慢条斯理放进烟丝,一口一口抽起来,不时吐着烟圈。

我们互相介绍完毕,李扬拍拍手:“大家认识了就是朋友,不要拘束。咱们这个家今晚就开始‘鬼故事之夜’的活动,哪位先说说啊。”

大家互相看了看,居然没有说话的。

铜锁说:“这么干巴巴讲,气氛上不来啊。”他到房间里取出两根蜡烛,在桌子中间点燃,然后关掉了客厅的灯。

光线一下就晦暗下来,一阵阵凉风吹得窗帘漫卷,听着江声涛涛,还真有点阴森的气氛。

铜锁看看大家,拍拍手说:“平时不让你们说,你们一肚子闲话。真要聊点正经的,一个个又没屁放了,没人讲我先讲一个。”

在讲之前,铜锁再三强调这是他遇到的真事。铜锁以前经过商,虽然做的不成功,但有那么段时间,经常西服革履的到处和合作伙伴谈业务。有一次他到了客户的公司,这家公司的老板也是个年轻人,两个人坐在小会议室里,喝着咖啡,开始时还说说业务的事,到后来天南海北聊开了,谈得颇为投机。

铜锁说到这里重点强调,当时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夏天,会议室的门开着,窗户也开着。为什么强调这个呢,听下去就明白了。

两人正说说笑笑的时候,铜锁就看到从门外进来一个穿红色套装的女孩子,留着长发,头发出奇地长,几乎一直拖到腰际。黑黑的头发把她的脸挡上,看不清五官。

当时铜锁觉得非常纳闷,这老总也没让人来啊,这女的怎么自己就溜达进来了?可偏偏,他对面的老总对此熟视无睹。那么个大活人走进来,他还跟没事人似的,继续和铜锁聊天。

铜锁正迟疑,忽然就看到变故突生。那长发女孩快步跑向窗台,随即做出一个令人极为震惊的举动。她一个纵身,居然从窗户跳了出去。

要知道这家公司在七楼,就这么下去了,什么人都得摔死。铜锁当时看得手一颤,咖啡顿时打翻。

这种情景要是换了旁人,估计早就吓尿了。可铜锁毕竟是灯盟出身,也算身经百战,他第一反应就是奔向窗台,探出头往外看。外面大热天,车水马龙,并没有女人跳楼的影子。

那位老总过来拍拍他,颇为无奈的解释,说那个女人其实是幻影,他在三年前买了这层楼作为公司办公地点,现在后老悔了。这个女人每周都在固定的时间出现,然后来到小会议室从窗户跳出去,风雨无阻。

他说也不怕你笑话,就因为这个,公司越来越萧条。虽然这自杀女人幻影并没有其他举动,就是跳楼,但看到的人都觉得心里堵得慌,不得劲,单位不少人都辞了职。

说到这里,左莹好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猜到了,是不是很早时候这个女人就是在那儿跳楼死的,她的冤魂还留在原地。”

铜锁说:“是啊,要么说千万别自杀呢。别以为一了百了,其实自杀之后魂魄还留在原来的地方,隔一段时间就要重演一次死去的痛苦。后来我托关系找到一个台北的师父,到他们公司做了一次法事,超度亡魂,那个女鬼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那家公司老板为了感激我,和我签了一笔大单,那也是我做买卖唯一一次成功的案例。”

“你就是有两个钱烧的,上什么台北,这点小活咱们秦丹师父就能干了。”李扬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抽着说。

左莹坐在旁边用手扇风:“注意素质啊。”

李扬道:“和你坐一起这个压抑啊。来,来,老刘咱俩换换位置。”

我和李扬调换位置,坐到左莹旁边。左莹好奇地看我,大方地伸出小手:“你好。”

我看了看王晓雨,王晓雨没理我。我有些悻悻,也伸出手回握:“你好。”

左莹一直眨着眼睛看我,看得我这个不好意思。这时秦丹说话,吸引大家注意力,算是解了我的尴尬:“我的能力其实也不行,和我师兄差远了。“她顿了顿:“超度亡魂最怕两种自杀的人,一种是上吊的,一种是**的。因为这两种死法在死前都有一段时间比较长的折磨,怨念最大。而跳楼自杀,反而好解一些,人在跳楼的时候,在空中时,三魂七魄就已经飞走了一魂一魄。落到地面死的时候,魂魄早已不全了。”

这时一阵冷风吹进来,吹得人遍体生寒,王晓雨抚着双臂说:“丹丹,看你说的这么吓人。”

“老铜,你说的这个顶多算离奇,称不上恐怖,我讲个恐怖的。”李扬说。

李扬有一次到外地旅游,偶遇一位多年未见的好友。两人找了个饭店包间,聊着这些年各自的发展,生活的遭遇,都不胜唏嘘。这一聊就忘了时间,居然从下午一直喝到快凌晨。那位好友看看表,忽然惊叫不好,然后就要走。李扬不满意了,说为什么急着走,还没聊透呢,老婆也没催你。你晚上跟我到宾馆,咱俩彻夜长谈。

那位好友焦急地说,真的不行了,我要马上回去。他凑到李扬耳边低声说,我是冥婚,娶了个鬼新娘,凌晨必须回家。

第二章 冥婚

李扬说,当时我一听鬼新娘,马上觉得扯淡。那时候我加入灯盟时间还不算长,对于神鬼之事不是很相信,甚至嗤之以鼻,是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我就对他说,你别闹了,哪来的什么鬼新娘。他当时神色忽然变得诡异起来,盯着包间里虚无的地方,脸色都变了。他说到底是晚了,我的新娘来了。

李扬是个故事老手,对于驾驭气氛很有心得,说到这里时,漆黑的客厅里,忽然就多了些森森的阴凉之气。大家面面相觑,这种气氛听鬼故事,确实非常有感觉。

李扬继续说道,当时我还是觉得他在故意想吓唬我,我正要笑他,就在这时……

他停下来,慢慢悠悠喝了口水继续说,就在这时,我忽然感觉到耳旁边有人吹风,猛地回头去看,却什么也看不到。那股风就吹在脖子后面,吹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觉得这事有点邪门,和朋友分手后就回到宾馆。怪事随之发生,在宾馆房间我晚上正睡着觉,房间里的灯突然亮了。我起来把灯都关上,忽然听到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流声,我进去之后怎么拧也拧不上,只能打电话给前台。奇怪的是,前台的人一到,那水龙头自动就停了水。总而言之,这一晚上怪事频频。

“是那个鬼新娘闹的?”王晓雨问。

“是啊。”李扬点点头:“我胆子还算大,可是那一晚上折腾得真是有点害怕了。后来我那位朋友说,因为我把他缠住没让回家,鬼新娘生气了,给我略做惩罚。他家很古怪,他爸爸和他爷爷就有娶鬼新娘的传统,到了他这里继续继承下来。”

“那他在世俗的婚姻还有吗?”叶戴宁问。

“有。”李扬说:“鬼新娘是他大房,他又娶了个女人做二房。每天吃饭,他们家饭桌上就要多摆一副碗筷,就像上供那样,专门给大房鬼新娘准备。后来我见到他媳妇,挺规整的一个女人,我管她叫大嫂,她说千万别这么叫,我不是大嫂,我是二嫂。”

铜锁笑:“他和鬼新娘还有性生活吗?”

几个女孩一起嘘他。李扬说:“有没有性生活我不知道,这是人家**。不过后来我到他家拜访的时候,看到他家有两个卧室,一个是他们两口子住的,一个是他和鬼新娘住的。在鬼新娘那个房间的床上,我亲眼看到摆着那女人生前的衣服和黑白遗像。”

众人啧啧称奇。铜锁说:“你讲的这个也就那么回事吧。下个该谁来,晓雨你说说?”

王晓雨缩在黑暗里,摆摆手:“我没你们那么多新鲜事,讲不出来啊。你们说你们的,我爱听。”

铜锁也不好勉强她,转过头看我,他刚要点我的将,谁知叶戴宁说话了,他说道:“我来讲一个吧。”

叶戴宁靠着椅子,叼着烟斗,凝神看着蜡烛的火苗,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大家没有催促,互相看看,不知道他能说出什么故事。

好半天,叶戴宁才说道:“我有个朋友叫小林,小林在上认识了个女友。这女孩长得蛮漂亮,也挺乖巧,两人相处了一段,觉得挺好。可是后来,小林觉出不对劲。这个女友经常给他的邮箱里发一些莫名其妙的信。上面说她是王母娘娘转世,因为做错了事被贬落凡间,你一定要和我结婚,我这辈子死后才能再回天堂。这样的信一封两封到也罢了,可以解释为开玩笑。可是那女孩居然天天给他发,而且他们打电话或是见面聊天的时候,几乎也全是这个内容。那女孩非说自己上辈子是王母娘娘,然后逼婚。小林有点害怕了,他觉得自己不该招惹这样的女孩,尤其后悔两人发生了关系,算是让这女的给赖上了。”

“然后呢?”铜锁急着追问。他对这种男女关系的事最感兴趣。

叶戴宁道:“有朋友给小林出主意,你如果不想牵扯下去,就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一刀下去就完事了,老这么拖拉永远没个完。小林开始不接那女孩的电话,在qq里也屏蔽了自己的动态。小林怎么说呢,算是一个比较懦弱的人吧,他想以一种不太激烈,比较温和的方式慢慢化解这段感情,处处都留着余地。那女孩也不是笨人,觉察出小林的态度,下了最后通牒,说如果你对我真的没有感觉,要分手,那你就到我家来,我们最后谈判一次,把什么话都说清楚。可是小林越来越害怕,觉得这个女人有点像附骨之蛆,又像是破裤子缠腿……”

“喂喂,老叶,你不要性别歧视。”左莹拍着桌子说。

叶戴宁笑笑,继续说道:“后来那女孩真就下了通牒,说你如果不来见我最后一次,我就死。实在没办法,小林就去了。他们约会在女孩楼下的咖啡厅,眼看到了晚上八点,可她还是没有来。小林就坐不住了,到了七点五十八分,他有种不祥的预感,紧张到几乎窒息。八点时,忽然电话铃响了,他接通之后,那女孩说我就在门口,出来迎迎我吧。小林就赶紧出了咖啡厅,看到女孩从马路对面走过来。当时正好是绿灯,马路上一堆车子冲来冲去。那女孩就那么直愣愣地往前走,根本不在乎呼啸而过的车子。小林当时就有种感觉,她,她是想死在自己面前。”

“居然还会有这么痴情的人?”我听得感叹。

王晓雨白了我一眼:“某人好好学学吧。”

这话似怒似嗔,一听就知道有门。铜锁是花丛老手,偷着向我露出猥琐一笑。

叶戴宁继续说:“那女孩走着走着突然晕倒,车子也乱了,小林赶紧跑过去把她抱起来送到了医院。小林越来越感觉到这个女人的可怕,他索性豁出去了,换了联系方式。就在两个礼拜之后,”他顿了顿,在桌子上磕磕烟灰:“小林接到警察的电话,说他女友跳河自杀了。”

“我靠,真死了?”铜锁问。

叶戴宁点点头:“小林就去各大庙宇道观什么的,求符求咒,把家贴的满满的。因为当时他是租房子,和我们住在一起,看到他贴的那些东西,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特别反感。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说自己每天晚上睡觉都会梦到那个女人,怕她回来找。到后来,他贷款买了新房子,离开了出租屋,我们才消停了一些。最恐怖的事情在后面,因为新房子贷款压力很大,他便想把老家的房子给卖掉。有买家去看过他的房子,哪里都满意,就在要交钱的前一天,他家邻居跳楼自杀了。”

“啊?”众人都吃惊。

叶戴宁说:“那栋老家的房子和他租住的房子,是那个死去的女孩唯一知道他在哪的两个地点。现在他把租住的房子给退了,那女孩变成鬼为了找到他,就到老房子日日夜夜等候。所以在他卖房子的时候,为了阻止他,女鬼就附身邻居,让邻居自杀了。”

说到这里,桌上一片沉默,半晌李扬才道:“这让我想起有个很久以前的小故事,姐姐妹妹在父亲的葬礼上看到了一个英俊男孩,为了再次找到他,妹妹把姐姐杀了。就是为了再造一个葬礼。”

“小林的房子到底没有卖出去。曾经有过买家,可是住了几天就退款搬走,非说闹鬼。大半夜,能看到有个女人站在床头,垂着头发,就那么死死盯着自己。那女人身上还滴滴答答往下滴水。第二天早上起来检查,发现地上确实有一汪脏水,根本无法解释为做梦,非常吓人。小林逼得实在没办法,就去拜访了一位据说能够通灵和催眠的师父。那师父很厉害,给他做法之后说,那个女人找你很久了,她上辈子就是你的恋人,不过缘分未尽,准备今生续缘。可是现在她自杀了,这个缘续不上去,怨灵就会一直不散。小林问怎么办。师父告诉他,冥婚。”

“啊?”左莹惊叫:“岂不是和李扬说的故事一样吗,都是冥婚,娶鬼新娘。后来呢?”

叶戴宁道:“后来就结了呗,那个女鬼一直跟着他,时时刻刻就在他的身边。”

他话音未落,忽然从外面卷进一阵大风,吹得蜡烛火苗忽忽闪闪,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映在墙上。铜锁反应快,赶紧起身,用手把火苗挡住,对我说:“老刘,关窗。”

我来到窗口,外面风越来越大,吹得树叶哗啦哗啦直响。很远处是黑森森的山,隐隐传来涛涛江声,夜晚的度假村真是有点恐怖。我关了一扇窗,留下一扇,天这么热,全关上就太闷了。

我回到桌旁的时候,听到李扬问:“老叶,你说的是真事?”

“骗你做什么,真事。”叶戴宁说。

李扬看看我,又看看铜锁,表情若有所思,似乎正在琢磨什么。

“下一个谁讲?”铜锁问。

“算了,别说了,睡觉吧,我有点害怕。”王晓雨颤着声说。

“我讲最后一个吧。”左莹忽然说道。

我们一起看她。

左莹交叉着双手,望着烛火,幽幽说道:“你们知道今天是谁的忌日吗?”

第三章 蘑菇人

“是谁的忌日?”我们问.

左莹道:“你们认识小木头吗?”

众人面面相觑.铜锁疑问:“哪个小木头?”

“就是本市历史上非常有钱、非常有名的那个。可能你们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原址就是专门为他修建的避暑别墅。”

左莹这么一说,我们都醒悟过来。这个小木头是本市一个风云人物。身世极为传奇,贫农出身,家里穷的实在吃不上饭,和哥哥大木头一起追随一位老人家做生意,在商场开疆拓土,征战天下。

那时老人家才刚刚起步,身边却已积聚了一批人才。这哥俩别看是穷人泥腿子,却极具商业天赋,尤其大木头履历战功,风头一时无两,被老人家誉为“韩信”。小木头虽然不像大哥那么厉害,可此人聪明伶俐,有着乡下人的狡黠,非常讨老人家喜欢。逐步提拔,身居要职。只可惜在天下打下之前,大木头正值壮年,突然病故。据说,当时在大木头的葬礼上,几位大佬亲自抬棺。这份荣誉,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一份了.

左莹看着我们说道:“三十年前的今天,小木头就是死在这里.”

大家互相看看,这段典故还真是不知道。

铜锁说:“你这么一说,我似乎有点印象。他们建立商业王国之后,小木头手握权柄,权倾一时,开始在全国范围内修建避暑山庄。这里是他的家乡,自然也修建了。不过实在想不到,这岩石度假村的前身就是为他修的,他还死在这里。”

叶戴宁抽着烟斗说:“都过去半个世纪了,他有什么可说的?”

左莹看看大家,这女孩有着类似精灵一般的眼睛,似乎能洞察一切。她把每个人都扫了一圈,说道:“你们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我咳嗽一声:“据说是死于心肌梗塞。”

这个小木头是我们这座城市的丰碑,历史上出现的最重要的人物。尤其关于他传奇的人生,我们这里连孩子都能说出一二三。

左莹摇摇头:“今天我就来说说他的奇怪死因。他是死于自杀。”

铜锁马上否定:“不可能。我是小木头的忠实粉丝,他的历史我烂熟于心。他到了晚年时候就已经病入膏肓,当时还送到前苏联接受西方医生的检查,人家都下了病危通知单。”

左莹道:“你知道吗,小木头在人生最后十年里一共被下了五次病危通知,可每次都让他死里逃生,在鬼门关前打个转就回来了。”

“那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李扬急着问。

左莹道:“我当然知道,小木头是割脉死的,非常惨。就是死在这个度假村的某个房间里。”

话音刚落,外面天空突然打了一声炸雷,轰隆隆响动。一阵大风吹进来,还是把蜡烛的火苗吹灭了。

屋子里顿时暗下来,虽然有朦胧的月光,可每个人互相都看得不真切。

“下雨了…”李扬说:“关窗。”

我来到窗前,外面果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雷声滚滚,山里的风越来越冷。

就在这时,忽然外面手电光亮闪动,大雨中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喊:“救人啊,快来救人啊,出人命了。”

我们在场所有人马上做出反应,大家回到房间取出雨具,开了别墅大门冲出去。

外面的天空如墨染一般,只听到头顶隆隆的雷声,雨越下越大,简直目不能视物。

这种天气,伞是打不住了,只能披着雨衣。我把手电打开,光斑中看到很多人冒着雨往前跑。

我回头看到王晓雨,一把拉住她:“晓雨,雨太大了,你赶紧回去。”

王晓雨焦急地看着前面。

李扬道:“老刘说的对,你们女的就别掺和了,赶紧回去老实待着。你们去了也解决不了问题,这黑天路滑的,再有个意外还的照顾你们。”

女孩们没办法,只好回去等着。

我们几个跟着人群往前跑。这条道在度假村最边缘,一面是度假别墅,一面是高高悬崖,崖下面便是波涛汹涌的江水。

我们看到一群人站在悬崖上,互相扶持着,打手电往下看。

夜深雨大,什么也看不到,手电那光亮还照不出五米。

“怎么回事?”李扬分开人群走进去。

我跟在后面也挤了进去,此时站在悬崖边的都是灯盟最高级的管理员,几位灯盟大佬。有个瘦子说:“老李你的挺住,老马掉下悬崖了。”

我看到李扬表情顿时阴沉下来,脸色居然有些苍白。

“老马是谁?”我问身边的铜锁。

铜锁没搭理我,他一脸的焦急,猛搓手。

“这么大人怎么掉下去的?”李扬焦急地问。

瘦子指着旁边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孩说:“你问她吧。”

李扬一看这女的就怒吼:“哭个鸡毛,说话!怎么回事?”

那女孩抽抽泣泣说:“晚上没事,老马约我来这里乘凉,他说要给我讲故事。然后他就站在那里,对着江水喊,一下没站稳就…”

“法克你大爷的,他喊就喊呗,跑到悬崖边干什么?”李扬指着女孩骂。

我实在看不下去,过去把住他:“都是意外,你就少说两句吧。”

“刘洋,你一边去!这里的事你不懂,别跟着乱掺合。”李扬居然翻脸不认人,连我都骂上了。

李扬没再搭理那女孩,和几个领头的商量,问他们报没报警。有人说,已经通知度假村,也报警了,但现在天气情况不好,这里又偏远,就算他们赶过来,也于事无补。

李扬暴跳如雷:“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老马去死?”

瘦子拍拍他:“老李,接受现实吧。这么高的悬崖,下面这么激的江水,老马生存希望不大了。我们还是想想如何善后吧。”

李扬忽然像泄了力气:“让大家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你说得对,我们没有办法。”

众人开始散去,此时风越来越大,站在崖边确实太危险。地这么滑,真要没站稳一阵风就能吹下去。

我们从悬崖边来到路上,昏黄的路灯下,几位灯盟大佬的边走边商量后边事怎么处理。

李扬忽然站住脚,一转身看向我。

我被他看得发毛。他伸出手把我拨到一边,我这才发现,原来那个和死者老马约会的女孩就在我身后。

李扬十分不客气地用手电筒照着女孩的脸,皱眉问:“我突然想起来,怎么在灯盟从来没见过你,你是我们灯盟的人吗?你叫什么?”

旁边那瘦子说:“她是灯盟的。老李你退出管理层,最近一些事可能不知道,我们灯盟新收了一批成员,大部分是妹子。”

这时,一个女孩声音响起:“丽丽和我是一批进来的。”

左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披着雨衣,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搂住那个叫丽丽的女孩。

“哦。”李扬脸色阴沉:“你叫丽丽?你今晚不要睡了,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那丽丽躲在左莹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这时的气氛相当凝重压抑。瘦子挤出一丝笑:“你是想三堂会审啊。至于吗?”

左莹看样和丽丽关系非常好,她恼怒道:“李扬,你什么意思?你是说老马是被丽丽推下去的?人家女孩碰到这样的事,早就吓坏了,你不说安慰,还在这装模作样地破案,你是不是铁石心肠?”

“问心无愧,我问问又怕什么?”李扬道。

一直在哭的丽丽,忽然抬起头,倔犟地擦擦眼泪:“我跟你走。”

几个灯盟的大佬互相看看,没说什么,跟着李扬一起来到了我们住的别墅。

秦丹和王晓雨迎了出来,看气氛很压抑,就低声问怎么了。

我拉着她俩到一边,把经过讲了一遍。秦丹叹口气:“难怪李扬失态,你们知道那老马是谁吗?当年创建灯盟的三大元老之一。三大元老一个出国了,一个死了,只剩下他一个独苗。他和李扬是过命的交情,是李扬加入灯盟的引荐人,还曾经在一次探险中救过李扬的命。”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李扬这么失态了。

大家来到客厅,用毛巾草草擦了擦雨水。铜锁把客厅的灯打开。可能是因为风大雨大的关系,灯泡亮度有些不足,发出极为昏黄的光线。

“能不能说说当时的情况?“李扬说。

丽丽垂着头,长长的头发湿漉漉的,女孩显得愈发可怜:“当时老马要我和他一起出去走走。来到悬崖边的时候,他对我说,他有一个非常好的鬼故事,绝对能镇住大家,拿到这次讲鬼故事比赛的冠军。我就问他是什么,他没瞒我,告诉我说,这个鬼故事的名字叫《蘑菇人》。”

听到这里,其他人还没反应,我坐立不稳,一屁股摔在地上。

蘑菇人…

第四章 事故

众人一起看我。我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说:“没坐稳。”

心中的惊骇却是无法言说的。蘑菇人是《阴间的故事》开头第一篇,这个具有诅咒性的系列恐怖故事怎么会流传到这里?

我仔细想了想,这份书稿曾经交给出版社一份,但据说是因为编辑部主任的失踪而不了了之。这份稿子还曾经在疗养院出现过,作为崇拜阴间之王那个邪门教派的圣典。可那里自从被取缔之后,似乎谁也没提起书稿的事,那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时隔数日,居然会在这里出现。

我知道的这些人,李扬铜锁他们都不太清楚这个系列鬼故事具体是什么,不过其他人就不好说了。我眉头紧皱,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老马失足,很可能和诅咒性的故事有关。

这个系列的鬼故事太邪门,千万不能再流传出去了。

想到这里,我问丽丽:“老马把这个故事和你说了没有?”

丽丽神色暗伤:“还没说,他就…”

“那他告没告诉你这个故事是从哪听来的?”我又问。

李扬不耐烦:“老刘,你别在这打岔。有什么话等我问完再说。”

我只好满腹狐疑地闷闷看着。

随着李扬的问话,当时的情景也逐渐呈现出来。事情不复杂,老马估计是看上这个丽丽了,晚上约她在月下漫步,来到江边悬崖。这位老马估计是为了展现自己作为男人粗犷的一面,就冒着危险站在崖边对江长啸,然后又给丽丽讲鬼故事,刚开个头一下站立不稳,从上面摔下去。

李扬又就几个细节反复询问,一时看不出这位丽丽有什么可疑之处。这一折腾就快凌晨了,大家开始还有点精神,现在疲乏劲上来,一个个哈欠连天。

李扬非常无奈,知道问不出什么,这事也只能这样了。把大家都打发走,自己闷闷回到房间。

他正要关门,看到我溜进来,随即点上一根烟,又甩给我一根:“说吧。”

李扬是了解我,知道我来肯定是有事。我便把蘑菇人的事说了一遍,李扬曾经和我一起去过疗养院,亲眼见到那些信徒听完故事后,被无数怨念蚯蚓钻身的恐怖景象。

“你是说老马也被诅咒了?”李扬颤着声问。

“有这个可能。所以和丽丽那女孩关系并不大,很可能是老马受到诅咒,被反噬了。“我说。

李扬看了看我,一脸的倦意,他把烟掐灭:“老刘,去睡吧,我也要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在睡梦中就听到警笛响动。度假村停着一辆警车,看样子就是为了昨晚的事件。

我洗了把脸,觉得这趟度假村之行有点丧气。刚开始第一天就出了人命,肯定谁都会没了玩性,估计也就这两天,就要草草收场回家了。

这时,楼道里忽然传来极速的跑步声,有人喊着:“李扬,李扬。”

我探出头,就看到昨晚那个瘦子正边跑边喊,李扬睡眼朦胧从房间出来:“干啥?”

“老马回来!他没死!”那瘦子喊。

“我靠。”李扬草草披上一件衣服跟着他跑了出去。

我和铜锁没跟着搀和,既然没死,逃过一场大难这是好事。

我们其他人心情放松了不少了,说说笑笑去餐厅吃饭。

自助餐厅里人特别多,大家看样子都知道了老马没死的消息,气氛活跃了不少。

这时,餐厅前面有个工作人员领进来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这个老人穿着一件镶蓝边的蒙古长袍,弓着腰,步履蹒跚。比较怪异的是,他的脸上戴着一幅萨满的面具。

这幅面具眼睛很大,几乎暴突出来,配着红红蓝蓝的面部纹饰显得有些狰狞。

因为戴着面具,老人的脸完全遮盖在下面,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他一走进来,马上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本来熙熙攘攘的餐厅居然出现了一段声音真空。

那工作人员用麦克说:“为了感谢各位朋友对岩石的支持,我们特意安排了节目。”

那老人拿着一把马头琴,颤巍巍坐在前面的圆凳上。先低首沉思了几分钟,似乎在酝酿感情,然后抱着马头琴,悠悠拉了起来。

老人边拉边唱,用的应该是蒙古语,我们也听不懂,只觉得他的嗓音非常沧桑。

这时有人开始往前靠拢,离那老人近些。有这些人带动,大家都坐不住了,纷纷往前去。

老人的马头琴越来越快,歌声愈加清亮高昂,虽然听不出是什么意思,但不少女孩竟然眼角浸出了泪水。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那工作人员拿着麦克大喊一声:“危险,快跑!”

耳边突然响起“咯吱咯吱”令人牙倒的响动。大家顺着声音抬头去看,头顶偌大的吊灯以极快的速度砸了下来。

在餐厅吃饭的灯盟成员们刚才为了听老人唱歌,差不多都跑到这个区域,眼看着吊灯从天而落,砸进人群。这个瞬间发生也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眼睁睁看着那么大东西砸了进去,根本做不得反应。

我和铜锁站在后面,正在嘻哈说笑,陡然间变故突生,滚滚尘烟从人群中冒出来。

透过人群的缝隙,我看到里面尘灰遍地,鲜血横流,血点子迸得到处都是。耳边是一片哭喊呻吟的声音,我脑子嗡了一声,猛然想起王晓雨刚才就在里面。

我分开人群,拼命往里挤,脑子里都乱了,就看到一个个哭喊的人满身是血的往外跑。

“晓雨,晓雨……”我大喊着。

人太乱,我眼已经花了,心头狂跳,竟然生出窒息的错觉,感觉天都塌了。

“我在这。”一个声音弱弱的响起。我看到王晓雨躺在地上,全身都是激起的尘土。我蹲在她的旁边,眼泪流出来:“怎么样,没事吧?”王晓雨挣扎着站起来,搂住我的手臂,温柔地说:“我没事,你别担心。”

“快走!”

我们正要往外走,看到左莹钻了过来,她惊奇地看着王晓雨:“晓雨,你没受伤?刚才我亲眼看到你站在灯下面。”

王晓雨苦笑:“我这人第六感比较敏锐,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耳朵根发烧,在事故发生前赶紧躲开,算是捡了一条命。”

左莹“哦”了一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不知为什么,我很不喜欢这个女孩的眼神。滴溜溜转着,很贼的样子。

接下来就是一片混乱,所幸的是我们别墅的这些人都没有受伤。李扬是最后来的,老马活着回来,他正在陪着老马。得知这边出了事,又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度假村的经理这时候也到了,这么重大的事故,度假村负有很大的责任。

我们回到住宿的别墅,大家互相看看,都不由得苦笑。这里是不是风水不好,和灯盟犯冲,一件事跟着一件事。

这时,度假村经理带着工作人员和医生过来看望伤者。我们都没事,就是王晓雨当时在人群之中受了惊吓,来的女医生很仔细地检查了她的伤势,还提出要全身检查。王晓雨连说没事,左莹在旁边一直劝她,我们也说检查一下吧,大家都放心。

度假村专门拿出几栋别墅为伤员进行安置。经理说伤者现在全部都在那里进行治疗,请大家放心,我们尽快协商出赔偿事宜,现在主要工作就是伤者的康复。

王晓雨还挺倔,就是不去,说自己当时躲得快,确实没受什么伤。工作人员和我们好言相劝,她就不改主意。

最后他们还是走了,左莹问为什么不去。王晓雨笑笑没说什么。我看出这里有事,瞅到一个机会,拉着王晓雨到了没人地方,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王晓雨犹豫一下才说:“刘洋,这次事件很可能不是意外。”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来由的心头笼罩一层阴影:“为什么这么说?”

“当时在餐厅,我确实第六感感觉到了什么,抬头去看,就在吊灯掉下来的瞬间,我看到天花板上打了个闪,随即吊灯就落了下来,很像是被什么给切断的。”

我惊得一时无语,后脖子窜凉风:“你是说有人想谋杀灯盟的成员?”

第五章 奇怪的老马

“这件事你还和谁说过吗?”我问。

王晓雨摇摇头:“事关重大,我对谁也没说。或许看错了也不一定。”

我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这个时候,我脑子转得很快,全是阴谋论:“晓雨,这件事不管是不是意外,咱们俩知道就可以了。如果不是意外,真的有人在搞谋杀,不管此人是什么身份,都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

王晓雨扶着墙,脸色不好看:“刘洋,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你知道的,我第六感很强,现在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我正要说什么,忽然一瞥眼,似乎看到窗外有什么飞过。我走到窗边探出头看看,外面天气不错,凉风习习,只是街道上空无一人。我摇摇头,经过这么多事,我现在也有点神经质。

我们正说着,有人敲门,开门后看到是李扬。李扬估计是才回来,他是灯盟的核心人物,出了这么大事,忙里忙外看不到人影。他看到屋子里只有我和王晓雨,本来非常严肃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猥琐的笑容。

“刘洋你出来,我有事找你。”李扬叫我。

我们出了房间,我随手把门带上,问他干什么。

李扬看我:“你们多少注意点形象,有人告诉我,你一直在王晓雨房间没出来。这大白天明铺暗盖的,影响不好。”

我给了他一拳:“滚蛋。谁嘴这么欠?”我心里有点恼火,刚才看到我进晓雨房间的,逃不出别墅的几个人。这么猥琐的偷窥风格,有点像铜锁。

李扬甩给我一根烟:“跟我走一趟。”

“干什么?”我问。

“去看看老马。”

我一下愣住:“他不是活着回来了吗?又出什么事了?”

李扬欲言又止,慢慢说道:“有点怪。到那再说。”

我和李扬从别墅出来,向老马住的别院走去。我犹豫再三,还是没把王晓雨看到吊灯的事说出来。我下意识觉得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如果冒然掀开,那就把王晓雨牵连在里面了。

李扬非常敏锐,马上觉出不对劲,疑惑道:“老刘,你脸色不好看。”

我怕他看出来,赶紧打岔问道:“那老马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扬叹口气说,今天早上听说老马活着回来了,他赶紧跑过去。到那就看见老马眼神呆滞,一身泥泞,就像在土里打了滚一样,全身上下就没有干净地方。而且身上遍布伤口,一条条血痕触目惊心。度假村那边派来的医生很细致地检查了他的身体,说是没什么大碍,就是受到了过度惊吓。

后来老马逐渐恢复神智,去洗了个澡,收拾利索后这才出来和大家说,他当时确实掉下悬崖,还算命大,居然挂在一棵树上。那时候天黑雨大,悬崖又无比陡峭,虽然直线距离不算太高,但他用了整整一夜的工夫,才从那棵树上一直爬回崖边,这才捡了一条命。

听到这里我说:“活着就好,哪里又奇怪了?”

李扬没说什么,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

我们到了老马住的别墅,安静的小院静悄悄的。李扬说,老马刚回来需要休息,他们别墅的同伴怕打扰都走了。

我们穿过小院来到正屋,里面所有的门都敞着,穿堂风吹过,虽是炎炎夏日,可屋子里非常阴凉。

我们看了一圈,一楼连个人影都没有,外面蝉声阵阵,显得有些诡秘。

李扬和我顺着楼梯往二楼去,还没走到上面,就听到有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我傻乎乎的还要往上面走,李扬一把拉住我,矮下身子,做了个“嘘”的手势。

他这个举动说实话让我很不舒服。老马和他是非常好的朋友,过命的交情,在背后这么鬼鬼祟祟偷听别人**,怎么想都有点下作。

这两个人说话声音听起来很轻,看样子谈话的位置不是在客厅,而是在更远处的某个房间里。

我十分不耻李扬的行为,还要往上走。李扬有些恼怒,做了个恶狠狠的表情警告我。这时,就听到那男人说:“你别害怕,我不会说出去的。”

只听一个女孩呜呜的哭声:“马哥,对不起。”

听到这个声音,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女孩正是昨晚的丽丽。

“唉呀,咱俩说那些就没意思了,什么对不起的,你也不是有意的。其实,丽丽,我……我一直挺喜欢你。”老马说。

我真是听不下去,这李扬真不是东西,自己好朋友泡妞,他趴门缝偷听。

“马哥,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听到这话,我暗笑,这个丽丽果然不是省油的灯,遇到敏感话题,迅速打岔。

老马说:“我这人是个糙汉,别的不行就身体素质好。昨晚都是擦伤,要不然你看看。”

只听细细碎碎,然后是丽丽嗲嗲得非常害羞的声音:“马哥……”

老马颤着声说:“你看我的伤势恢复得有多快……”

我站起身,猛地咳嗽一下,上面立马没了动静。李扬瞪眼睛看我,我没理他,加重脚步上了二楼。李扬无奈也只好跟了上来。

这时,丽丽从一个房间里出来,羞红了脸,低声说:“李哥来了。”

李扬像是对她抱着极大的成见,没什么好脸,嗯了一声,走进那个房间。

别墅的房间很大,我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膀大腰圆的胖子正坐在床上。这胖子的肚子都快赶上猪八戒了,身高能有一米八多,体重估算一下大概在二百多斤。他光着上身,下身穿一个大裤衩子,能很清晰地看到支了帐篷。这小子前胸全是毛,头上一圈一圈缠着绷带,看起来就像个彪悍无耻的逃兵。

他一看到李扬来了,根本不顾及裤裆里的这种尴尬情况,一下站起来,就这么撅着,走过来哈哈大笑要和李扬拥抱。

李扬嘿嘿乐:“没扰了你的好事吧?”

老马狠狠瞪他一眼,扑哧一下也笑了:“滚蛋。”他看向我:“这位兄弟是?”

我赶紧伸手:“我叫刘洋。”

“刘洋……”老马和我握握手,想起来:“是不是写《阴间》那个作者?虽然你不是灯盟成员,但是我听很多人说过你,久仰大名啊。我可是你的忠实粉丝,了解很多关于你的传奇经历,说实话可把我羡慕坏了。真想有机会和你一起去啊。”

我们寒暄了一通,我对这人印象不坏,大说大笑,非常爽朗。

李扬拉着我,和他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通。聊着聊着,李扬问他掉下悬崖的事情。陡然间,我敢肯定并不是自己的错觉,本来嘻嘻哈哈的老马突然气场就变了。他脸色变得极快,从大笑到凝眉严肃几乎没有过渡:“我不是说了好几遍吗,你怎么还问?”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很怪,有些尴尬。老马这种不苟言笑的气场和态度,让我觉得很难受。

李扬学着丽丽的腔调:“马哥,你生气啦?”

老马呵呵笑着:“李扬啊李扬,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我掉下悬崖没死,听起来确实有点玄,但也不至于匪夷所思吧。我确实掉到一棵树上,爬了一夜才上来。我没必要隐瞒什么,难道你觉得我是超人?摔不死吗?”

看着眼前老马,他的某种气质我忽然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你好好休息吧。”李扬拉着我从老马的房间里出来。

走出别墅,看到四周无人,李扬问我:“你看到老马了,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我愣了一下:“怎么说?”

李扬若有所思:“或许我错了,不应该找你来。让叶戴宁或是秦丹来,效果可能更好。”

“你什么意思?”我越听越糊涂。

李扬说:“秦丹会法术。叶戴宁你可能不了解,这人有阴阳眼。”

我一听马上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是,这个老马……被鬼上身了?”

“今天早上他回来之后,浑身都是伤,这才几个小时,就恢复得这么快。”

我啼笑皆非,原来他的理由是这个,便说道:“这有什么稀奇的。”

李扬摇摇头:“早上他在洗澡的时候,我进去递毛巾,我亲眼看到他大腿上一条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在缓慢愈合。我和老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接触了,这次再看见他居然有种非常陌生的感觉,他不是我熟悉的那个老马。”

我和老马不认识,对李扬说得这种感觉没什么体会。

李扬忽然看我:“你记没记得老马好像和丽丽达成了什么协议,老马答应她不把什么事说出去,会是什么事呢?”

第六章 偷窥

我对这些事一点都不感兴趣,什么老马老驴的,他就真是鬼变的,和我也没关系。://我打了个哈欠:“人家爱怎样就怎样吧。你有时间琢磨老马,还不如去看看那些伤号。”

李扬看我:“老刘,你怎么也变了。已经失去了探索心和好奇心。”

我恼道:“你的好奇心就是用在窥探好朋友怎么泡妞?”

李扬这个人就是没事搅三分,头号阴谋论者,什么都怀疑,能从最天真的举动中嗅出阴谋的味道。我都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有迫害妄想症。

我没理他,大步流星回到别墅。快临近中午,天气酷热,因为早上事故的原因,大家都没了玩『性』,一个个懒懒散散,开着空调坐在厅里。

气氛很压抑,本来想找王晓雨的,可看到她兴致不高,闷闷不乐,也就作罢。看着这沉重的气氛,我真是有点待够了,恨不得现在就回家。

到了晚上,我到餐厅吃饭,看到发生事故的1号餐厅已经关门,玻璃门上挂着带锁的铁链子。我走到门前,趴着门缝往里看,隐约看到里面一片狼藉,那破吊灯还在地上,碎玻璃满地都是。想起今早的惨案,我不由浑身哆嗦,曾经遇到那么多事,这样重大的事故还真是第一次经历。

我想,如果真的有人蓄意谋杀,会是谁做的呢?

到2号餐厅勉强吃了点饭,简直食之无味。我晃晃悠悠往回走,心想见到李扬后,把回家的事提出来,我在这里真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晚上月夜清朗,和风习习。度假村街路两旁点起了装扮成古灯模样的路灯,发出幽幽黄『色』光芒,古风别墅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我寻思回去也没意思,莫不如吹吹夜风,走走逛逛。这一走又没个方向,我想起上午去的老马别墅,溜溜达达就朝着那个方位走过去。

出了这么大事故,估计灯盟的成员都没心思去玩,街路上冷冷清清,看不见个人影。路灯朦胧,我一个人走在古风之中,真像是穿越了一般。我挺玩味这种感觉的,远远的看到老马别墅,有些意兴阑珊,我又不是真的去拜访他,转身就要回去。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黑糊糊的人影转到老马别墅的后面,晃了晃就不见了。

我愣了,想想还是跟过去,藏在树丛后面偷窥。我看到那个人影贼头贼脑来到老马别墅的后墙,翻墙就进去了。

我左右看看,一片漆黑,只有路边一盏昏暗的灯在亮着。我惊疑中带着恐惧,这是谁?鬼鬼祟祟想干什么?

我来到墙根处,心怦怦『乱』跳,等了一会儿似乎没什么动静,一咬牙也攀上了墙。我没有急着翻过去,而是小心翼翼探头去看。

我清清楚楚看到,别墅后墙上有个黑影正在艰难地往上爬。他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冲着2楼亮着灯的一扇窗户。

我估算一下位置,心里咯噔一下,那亮灯的窗户就是老马住的房间。这人想干什么?

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心跳加速,我靠,这人不会是李扬吧?

别墅建造的时候,可能人家压根就没想到会进飞贼,那墙面设计得很有问题。有多条管道和拉索覆盖在上面,还有很多凸出来的砖块,现在夏天,墙上生满了爬山虎,大半夜的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有个人附在上面。

我一想到他可能是李扬,就走不开了。又是惊惧又是好奇,他到底要做什么?

看他爬的那么认真,估计注意不到我。我犹豫一下,从墙上翻过去,轻手轻脚跳到院里,也来到墙根下面。这时,那人已经爬到二楼亮灯的窗户下,正缩头缩脑往里偷窥。

看他那猥琐样,还真像李扬。我想了想,也往上爬,我他妈也是闲的,寻思如果是李扬,就吓吓他。

真是好久都没锻炼了,爬了一阵累的气喘吁吁。晚上光线又暗,往上爬一步都要仔细『摸』索到凸起的地方才敢下脚,爬了十多分钟才来到那人身旁。

那人正趴着窗台往里看,不知看到什么,聚精会神那劲头就跟参加高考似的。

借着里面传出来的灯光,我看到他不是别人,正他妈是李扬。

李扬完全没想到还会有人爬上来,他全身贴在墙上,喉咙直响,眼珠子都快飞进屋子里了。我本来想捉弄他一下,可看到他看得这么仔细,不禁又起了好奇心,里面发生了什么?

我把住窗台,也小心翼翼看进去。

里面的房间没有点大灯,而是开着床头昏暗的小台灯。老马全身舒展,仰面朝天,两条腿岔开躺在席梦思大床上,他怀里搂着一个女孩。那女孩背对着窗,留着长发,看背影应该是丽丽。两人正躺在那亲嘴。

丽丽穿着一件贴身的白『色』连衣裙,『露』着光溜溜的腿,整个都缩进老马的怀里。老马下身支着帐篷,满身黑『毛』,躺在那就像只成了精的狗熊一样。

我看了一眼就看不下去了,碰了碰李扬。李扬正全神贯注,完全没注意,被我冷不丁一打,吓得双手发软,差点从楼上掉下去。

好半天才看清是我,他眼珠子瞪得,差点把我给吃了。

“你他妈看这个,也不怕长针眼啊。”我说。

李扬这小子在女人这方面给我的印象和李大民差不多,他俩肯定是正常男人,但从来没见过他们领过女朋友,或是谈及什么女人,在女人上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没想到,李扬原来心理变态,以偷窥真人为乐,我顿时觉得他这么恶心。

我拉住他,想拽着他离开这里,李扬挣扎,我们就在二楼墙上这么撕把。李扬看我恨得牙根痒痒,低声道:“老刘我在办正经事,你别他妈捣『乱』行不行?”

“你有个鸡『毛』正经事,偷窥别人**叫正经事?”

李扬正要说什么,忽然里面丽丽说了句话:“你听没听到有人说话?”

那老马估计正在**一刻,被无辜打扰,心急火燎道:“哪有人说话。咱们这里隔音,门关得紧紧的,谁也进不来。”

我和李扬不敢闹了,我们趴在墙上,甚至不敢探头出去,紧张到一身都是汗。

只听里面丽丽嘤了一声,撒娇说:“马哥,你别这样,你说过要尊重我的。”

“丽丽啊,别逗你马哥了,你看我都啥样了。”

只听丽丽正『色』道:“马哥,我要把自己的身体留到新婚之夜,一辈子只给一个男人。”

“那我娶你好了。”老马说。

接着就是两人嘻嘻的笑声,这个『荡』啊,我听得浑身燥热,气喘连连。

“马哥,你跟我说呗,你为什么身上的伤恢复得这么快?”丽丽说。

老马嘿嘿笑着,明显顾左右而言他:“我身体好呗,恢复得当然就快了。丽丽,你嘴真香。”

“马哥,告诉我嘛,求求你啦。”丽丽说。

老马道:“你要答应嫁给我,给我生儿子,我就告诉你。”

“哎呀,你就这么急着要儿子?”丽丽说。

老马忽然鬼笑一声,真的,确实是鬼笑。我形容不上来那种笑,完全和正常人不一样,嘎嘎得非常尖锐。

随着他这一声笑,似乎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下降了。我和李扬对视一眼,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明显也觉察出不对劲。

“马哥,你笑得怎么这么吓人。”丽丽颤声说:“你要儿子传宗接代?”

“呵呵,丽丽你不懂,我要儿子用处大了。他能帮我……”

说到这里,老马停住话头,房间里的灯光突然熄灭。我第一反应就是老马是不是要对丽丽用强了,可是屋子里却没有声音。随即反应到坏事了,他不会是发现我们了吧?

我看李扬。谁知李扬脸『色』煞白,低声道:“不要回头。”

他不这么说还好点,一这么强调我反而生了好奇之心,慢慢侧头回看。这一看好悬没把我吓死。

我们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个女人。这女人长发垂肩,穿着白衣服,深深低着头。最关键的是,我们现在可是在二楼的墙外,而她整个悬浮在空中!完全看不见下半身,就那么垂头飘着。这女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看上去全身**的,在惨白的月『色』下,简直吓死个人。

这时,只听房门响动,丽丽尖叫着跑了出去,随即房门又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老马一人,他嘿嘿怪笑:“哪来的妖孽,居然敢窥我天机。”

只听房间里传来一阵闷闷的声音。“咚~~~咚~~~”听来像是老马在敲鼓。李扬实在是禁不住好奇心,慢慢探头去看。

我也忍不住去看,刚『露』个头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房间里激『射』出来。我吓得一缩脑袋,就看到一道黑影直扑外面悬空的女鬼。

那女鬼像孔明灯一样飘飘悠悠地升起,缓缓飞去,她的样子就像是一个用纸糊的纸人。越来越小,飘着拐过路角,最后不见了踪影。

从房间里飞出的黑影没有追去,而是转了个弯,又要飞回窗户。就在转弯的瞬间,借着月光,我看得几乎吓『尿』。

飞出来的这东西,居然是老马的人头。可仔细看又不像,这人头说是人头,可看不清五官,面目模糊一团,只是轮廓很像老马。最关键的是,这人头呈半透明,朦朦胧胧如一团黑烟,看上去就像是光影交错产生的视觉幻象。

那人头往回飞,在空中忽然停住,似乎是看到了我和李扬。我正愣神的工夫,只听李扬喊了一声:“跳。”

这小子真是急眼了,居然从二楼外墙直直跳了下去,落进黑森森的下面,再也不见。

我看到那团疑似人头的黑影飞回房间。随即响起老马沉重的脚步声,他正一步一步朝着窗台走来。

第七章 追踪

我看看黑不见底的脚下,实在是没有勇气像李扬那样一跃而下。屋子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颤巍巍把住外墙凸起的地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向下爬。

爬了还不到半米,就看到老马高大的身躯站在窗外。朦胧的月光中,他像座铁塔一样,面色模糊不清。隐约中能看到他的头正渐渐转向我所在的方位。

我吓得一激灵,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再也坚持不住,一纵身从外墙跳了下去。

这一跳如坠云中,霎那间就到了地面,双脚一疼,我摔在地上,感觉全身像是散了架。现在不是叫苦的时候,我强忍巨疼,瘸着脚来到墙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翻了上去,再一跳来到外面。

李扬正蹲在墙根的阴影里,看到我来了,拉着我顺着黑暗的地方就往外跑。

我两只脚就像是灌了铅,疼得头上浸出冷汗。

回头再看时,那老马并没有追过来,他如一道黑影立在窗前,似乎正在注视着我们。

我和李扬互相扶持着拐过路角,直到看不见那栋别墅。李扬停下来,气喘吁吁:“怎么样刘洋,我就说老马有古怪吧。”

“你刚才过去就是为了监视他?”我问。

“是。我在房间里越呆越闷,越想老马坠崖的事越觉得有问题。就出来想偷窥看看,没想到会遇到这么邪的事。”李扬说。

我咽了下口水:“这老马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女鬼又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李扬忽然醒悟:“快走,回去问问秦丹,她或许知道。”

我们如丧家之犬,往前走时忽然看到一个人影从路边拐出来,也闷头往前走。

李扬眼睛很尖,喊了一声:“老叶。”

那人正是叶戴宁。这叶戴宁不知从哪刚回来,瘦弱的身影站在前面,回过头和我们打招呼。

等走过去一看,吓了我一大跳。叶戴宁看起来特别虚弱,脸色惨白如纸,偏偏嘴唇艳红,在路灯下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十分不正常的气质。

李扬问他怎么了,叶戴宁笑笑说:“刚才到悬崖边吹了吹江风,可能是受寒了。”

叶戴宁看我和李扬,浑身都是草叶子,脚一瘸一拐,活像两个被狗撵的小偷。便笑着问我们刚才上哪了。

李扬说那边有个土包子,寻思上去玩玩,结果滑了一跤就成这样。

“你们还真有心。”叶戴宁瞅我们笑。我们也瞅他笑,三个人笑得言不由衷。

李扬问道:“老叶,听说你是阴阳眼?”

叶戴宁戴着一副很厚的高度近视镜,他眯着眼看我们,一耸肩说:“我确实能看到一些东西,但只能把眼镜摘了才能看。可我眼睛度数很高,摘下以后几乎就是睁眼瞎,看到那些模模糊糊的东西实在说不上是什么。比如说你们两个站在我面前,我摘了眼镜去看,根本分不出你们是人是鬼。”

这话说的,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原来如此。”李扬道:“原本还想请你用阴阳眼去看一个被鬼附身的人。”

叶戴宁来了兴趣:“哦?谁?”

李扬没继续这个话题,嘻嘻哈哈打岔过去。我们回到别墅,那几个人正在客厅坐着聊天。看到我们回去,铜锁嚷嚷:“老李,那些伤号已经用专车送回市内了,我们啥时候走啊?明早赶紧联系度假村,把我们送回去。妈的,这鬼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呆了。咦,你们三个这是上哪了?”

这时左莹说道:“我刚刚听说度假村那边为了补偿这次事故,他们免费给我们每个人体检一次。”

铜锁道:“真他妈怪。想补偿给点什么不行,怎么搞起体检来了。”

左莹打断他:“你别那么多废话,人家度假村也是好意。”

我和李扬对视一眼,满腹狐疑,觉得这地方越来越古怪。可又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就感觉哪哪都不得劲。

大家又闲聊一通就散了。李扬拉着我进了秦丹的房间。秦丹看我们来,知道有事,便问怎么了。

李扬把晚上的经历说了一遍。秦丹坐在床上,低头不语。

她的脸色非常凝重,说道:“那老马可能也是修行中人。”

我们一起看她。

秦丹说:“你们看到的不是人头,很可能是老马出的阴神。”

“阴神?好像听说过。”我好奇地说。

“阴神简单来说就是打坐修行时,从体内修出来的魂魄。人死后都会释放出魂魄,不过那些魂魄能量都很小,出体便消散。而阴神,凝魂魄为神用,能够出体遨游,于九天之上九幽之下。”

“那你修到了吗?”李扬问。

秦丹说:“我没有修到,我认识的人里只有师兄解铃修到这种境界。他不光能出阴神游世间,还能出阴神下地府,境界非常高。这门宗法传说最早为八仙之一铁拐李所创,当年铁拐李本为英俊书生,后来出魂遨游,几日几夜不回,家里人还以为死了,就把他的身体给烧了。铁拐李无奈,只好阴神投在乞丐身上,这才有了后来瘸腿的形象。如果老马真的到了出阴神击退女鬼的地步,那么他修炼的境界就非常高了,我所不能及。”

李扬疑惑:“真是奇了大怪了。我认识的老马根本和修行不搭边,这才多长时间没见,他神通就修炼如此之高。那女鬼又是怎么回事?”

秦丹摇摇头,表示想不明白。

我一拍大腿:“你记没记得老马说了一句话:哪来的妖孽,居然敢窥我天机。”

秦丹若有所思:“我估计是这样,老马可能身怀法术,又在用情之时,度假村有那不干净的东西,就能感应到。然后飘过去和你们一起去窥视,让他发觉了。”

“你们觉不觉的这度假村有点问题。”我实在忍不住说道。

两人看我,那眼神似乎在说,这还用你说。我本来想把有人可能用吊灯谋杀的事说出来,可看到他们这个态度,还是没张开嘴。

秦丹说:“我觉得老马甭管修炼什么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只要他不作恶,我们就没必要窥视他人**。倒是那个女鬼不简单……”

说到这里,秦丹忽然从床上站起来,嘴里没停,手上却对我们打了手势,举动非常怪异。

开始我没看明白,李扬冲我使了个眼色,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见在秦丹房间外面的阳台上,隐隐有什么东西挂在边角,乍看起来像是个留着长发的人。

看起来是人,但想想又不像。我们是在二楼,按照它的位置,下面应该是悬空的,人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

我看到秦丹凝重严肃的表情,忽然脑子里打了个闪,我靠,什么人能够悬空,那不就是鬼吗?我脑海里一下蹦出那个**女鬼的形象,霎那间头皮就像炸开了一样。

那女鬼竟然跟到我们身上来了!

秦丹一边说话,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符,随手折叠,很快成了一只鸟的形状。她冲我们眨眨眼睛,示意保持常态。我这人心理素质不好,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倒是李扬演技尚佳,和秦丹嘻嘻哈哈打岔。秦丹边说话边咬破中指,挤出一滴血,在符咒所成鸟的身上,手指微颤,快速画着什么符。

黄色符鸟上出现了鲜红的鬼画符图案,看起来十分诡异。

秦丹装作鞋子不舒服,蹲下身系鞋带,只见手一松,那只鸟忽然动了,像滑翔飞机一样,贴着地面迅速向外面窜去。

此时夜深风高,光线很弱,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有一只纸叠的小鸟在贴地飞行。

那只鸟刚飞出阳台,就看到那半遮半掩悬在空中的怪影似乎有所察觉,像黑纱一样飞起来,渐渐飘向远处。那只鸟一直跟了过去,很快消失在夜空里。

“这鸟怎么会飞?”我问。

秦丹竖起中指,只见在她手指上不知什么时候缠上了不知多少圈的红色丝线。那丝线正在快速转动,一条红红的线飘在空中,向着鸟逝去的方向快速延伸而去。我这才看明白,秦丹控制那只鸟好像放风筝一样,随着那只鸟的飞行距离,红线越拖越长,越拉越细,若有若无看上去好似头发丝一样。

第八章 阴魂

秦丹说:“这是专门追踪阴魂的扶乩法,比较简单,却很实用。我看那女鬼好像有灵识一般,说不定有什么来历。”

我奇怪地问,鬼应该都有自主意识吧,这灵识是怎么回事?

秦丹解释说,鬼是人魂魄而成。人的魂魄一旦离开身体,离开物质大脑的支撑,没经修炼很快便会变得呆呆傻傻,最后像丧尸一样只是凭着下意识和本能行事,没有太多的灵识。她举了个例子,为什么十字路口是风水最阴的地方,因为送葬的时候,到了十字路口红灯停车,鬼没有思考能力,就误以为到站了,便下了车。下了车就再也走不开,只能游魂一样在十字路口永远徘徊下去。

李扬一拍手:“刚才那女鬼先是盯梢老马,又来窥探我们,看样子不像是浑浑噩噩的孤魂野鬼。”

秦丹点头:“我怀疑它是经过修炼的。”

我大吃一惊:“我靠,这度假村不会是个鬼窝吧?”

这时,秦丹手指上的红线居然拉到了尽头。那红线抻得直直的,若有若无般漂浮在空中。秦丹用手抚着红线,慢慢向阳台走去。我和李扬赶紧跟在后面。秦丹来到阳台,抬头望天,此时月夜朦胧,一片静谧,能看到那根红线真的像风筝线一样,一直延伸到黑黑的夜空,看不见尽头。

秦丹嘴里念念有词,绕动手指,开始慢慢回收红线。

我和李扬互相看看,谁也没敢打扰。好半天,秦丹把放出的红线都收了回来,只是没看到那只鸟。她回过头冲我们一笑:“那女鬼的老巢找到了。”

“在哪?”我急切地问。

秦丹回到屋子里拿出一个做工非常精密的罗盘,这罗盘周身红色,不知用什么做的,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个方位。秦丹拿着罗盘在阳台转了一圈,确定了方位,脸上的神情十分古怪。

我和李扬问怎么了。

秦丹捧着罗盘,好半天才说道:“你们跟我来就知道了。”

她带着我们出了房间,此时夜已深,大部分人都睡觉了。客厅里静悄悄的,我们蹑手蹑脚,尽量小心翼翼放低声音,一直来到客厅的角落处。

这里有杂货房,没有上锁,门轴都锈死了。我们费了一番折腾,才把门打开,里面顿时冒出一股乌烟瘴气的灰尘,我呛得直咳嗽,捂着鼻子往里看。里面没有开灯,借着微弱的光,能看到堆着许多杂物,遍地灰尘,墙角都能看到蜘蛛。

“那女鬼就藏在这里?”李扬目瞪口呆。

秦丹摇摇头,带我们走进门,她随手把门关上。这里非常狭窄,目测不超过十平米,堆着的破箱子一直垒到天花板,本来就拥挤的空间,堵得几乎没有下脚地方。

秦丹看看罗盘,眼神有点失神。我们问了几声,她才说道:“真是怪了,盘上显示,我放出的鸟就在这里的上面。”

她随手打开墙上的灯。这间狭窄的屋子里,只有天棚一盏几瓦的小灯泡,放着昏暗泛黄的光,映得这里一片惨淡。

我抚了抚肩膀,咽了下口水:“鸟在是不是意味着女鬼……也在。”

秦丹没说话,拿着罗盘,艰难地在屋里走了一圈,然后指着一个方向。

这间房间的建筑格局也不知是谁设计的,小小的房间就像两个积木套在一起。大积木嵌合在小积木上,因为两个组成的宽度不一样,一大一小,所以在结合部有着一左一右两堵墙把长度差抵和。

就在一堵墙的后面,居然藏着一架铁梯子。

因为房间破烂太多,那梯子藏在好几个大箱子的后面,如果不是刻意去找,根本看不到。

我们走过去,李扬看看梯子,面色古怪:“这梯子通到上面的房顶吧。”

“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秦丹说。

她把罗盘放进挎包里,和我们一起把那些破箱子都搬掉,然后第一个踩着梯子往上爬。我和李扬跟在后面。

梯子很快到天花板,这里有一扇铁门。秦丹推了推,没有推开,这才注意到铁门上挂着锁头,禁止通入。

我们重新下来,我搓着手说这怎么办,要不算了吧。李扬歪眼看我:“算了?我要不查出个水落石出,我就不姓李。叫铜锁!”

铜锁正睡得香,被我们砸门叫起来,他穿着小裤衩睡眼朦胧:“干嘛啊?”

“把你开锁工具拿着,有事。”李扬说。

“你大爷的。”

铜锁洗了把脸,胡乱套了件衣服,跟我们走进杂物房。等他听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眼珠子瞪得贼大,一连叫了好几个“我靠”。

他也来了兴趣,顺着梯子爬到上面看看锁。他从腰间摘下钥匙环,上面就拴着两根细长的开锁工具。

就看铜锁在那捅咕几下,只听“啪嗒”一声,那锁应声而落,掉在地上。铜锁伸手推了推,门虽然锁头已去,但门轴锈住了,他费了很大力气才给推开。

门一开,上面顿时卷了一阵风吹下来。铜锁探头出去看看,双手撑住,一纵身跳了上去。我们几个赶紧踩着梯子也来到上面。

这里果然是别墅的屋顶了,月朗星稀,江风阵阵,我们小心翼翼爬在房瓦上。

秦丹把罗盘拿出来,按照方位找着,然后指指西北方。我们踩着房顶,轻手轻脚走过去,在一个装饰性烟囱的旁边,果然发现了那只黄色的符鸟。

秦丹捡起来,眉头紧皱,表情非常凝重。

“怎么了?”李扬问。

秦丹道:“这只鸟一直跟踪阴魂到了这里,说明……”

“说明什么?”

“说明那女鬼的老巢就在我们别墅里。”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此时吹过来一阵阴风,真是遍体生寒,我磕磕巴巴地问:“那女鬼一直藏在我们住的地方?”

秦丹指了指脚下的天窗。

我们透过天窗看到,下面的房间还亮着灯,有一个人坐在床头的台柜前。仔细去看,正是左莹。

铜锁惊的舌头都要掉了:“女鬼是左莹?”

秦丹摇摇头:“左莹不是鬼,很有可能那女鬼就在她的屋子里。”

天窗是磨砂的,从里面往外看比较清楚,而从外面往里看则模模糊糊一团。我们仅能看到左莹坐在那,手臂一动一动的,似乎正在翻看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她居然坐在那里看书。

虽然举动不算怪,但总觉得不太对劲。大半夜看书完全可以依在床头,开着台灯,舒舒服服的看。而她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聚精会神,确实让人感觉有点想不通。

“如果女鬼在她的房间,我们是不是应该提醒她。”铜锁说。

秦丹没说话,若有所思。我们几个从房顶顺原路返回,径直来到左莹的房门前。秦丹把那大罗盘放起来,换了一个小罗盘。这小罗盘制作极为精致,也就指南针那么大,扣在手心里,能看到指针乱动。

秦丹敲敲门,过了一会儿,只听拖鞋响动,开了门。门里关着灯,黑黑的,左莹睡眼朦胧穿着睡衣站在里面,打着哈欠说:“干嘛?”

我们互相看看,这才多大的工夫,她居然马上就换了一套衣服,把灯都关了,像是睡觉吵醒的样子。

李扬问:“你睡得还好?”

左莹揉着眼,疑惑问:“挺好啊?晚上一回屋我就睡觉了,你们干嘛啊?”

假话,明显的假话。虽然满腹狐疑,但我们还是没有露出来,李扬道:“刚才听到有声音,以为是小偷呢,就想过来提醒一下。”

“哦。谢谢啊。”左莹打了个哈欠,把门关上。

“有问题。”铜锁说:“那女鬼不会是她养的吧?”

秦丹迷惑:“奇怪,自从到这里我和她一直在一起,并没有发现她身上有阴晦之气啊。”她低头看看小罗盘,继续说道:“罗盘磁针也指向正常,她房间里并没有不干净的东西。难道那女鬼跑了?”

我搓着手说:“算了吧,明天我们赶紧走吧,这地方甭管有什么古怪,我是一天也不想呆了。”

李扬和铜锁拉着秦丹还想研究什么,我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什么老马什么女鬼跟我都没关系,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这一晚上睡得特别不踏实,朦朦胧胧中总觉得有个湿漉漉的人影站在床头,我使劲睁眼就是睁不开,心跳得非常厉害。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我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下,头重脚轻地走出去。

铜锁看到我就喊:“老刘快走,度假村那边组织免费体检。查完身体就可以走了。”

我揉着发胀的脑袋,看到大家都走出别墅,正想跟去,王晓雨拉住我,把我拉到没人地方。女孩低声说:“刘洋,你不要去好不好。我总感觉心慌慌的,眼皮子跳得厉害。”虽然她没明说,但能看出来她确实非常紧张。

我拍拍她:“晓雨,我看你是不是精神压力太大了,检查检查身体也是好的。”

王晓雨急道:“这个度假村非常古怪,我害怕害怕……”

“害怕体检时候还会发生那天吊灯事件?你确实多虑了。”我问。

她有气无力地走在椅子上叹口气:“你去吧。”

看着她这幅摸样我真想留下来,这时铜锁忽然探头进来,嘿嘿诡笑:“你们俩还没走呢。”

我脸红耳赤,随口说:“马上过去。”

我又劝慰了王晓雨一会儿,她勉强笑笑:“我没事,坐坐就好了,你要去就去吧。”

我走出别墅,回头看了一眼,心跳加速,难道真的要出事了?

第九章 软禁

体检是自愿的,算是度假村给的福利。来的人不算多,很快临到我,检查完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把名字登记上。我询问工作人员,我们什么时候能走,他笑着说这得看上面的安排,协商完赔偿事宜,就快了。

我纳闷,要协商大可以在我们回家之后,慢慢协商,把我们困在这里算哪门子事。我还想再问,工作人员就推说不知道。

从体检中心出来,我看到前面一大群灯盟的人正在群情激奋地说着什么,人群中围着度假村一个负责人。那负责人声嘶力竭正在解释。我凑过去一听,原来这几天有台风登陆,手机信号受到影响,打不出去了。灯盟的成员一个个恼怒异常,逼问那人怎么回事。

我立即掏出手机来看,果然上面没有了信号格。可此时天空晴朗,除了那一夜大风大雨,这几天还算不错,看不出台风的影响有多大。

我越来越感觉到事情的不合常理。灯盟成员都在要求派车把他们送回家。那负责人百般解释,说现在度假村正在做防汛工作,车子安排不开云云。我听来都像是推辞,他们的目的似乎就是要把我们困在这里。

灯盟这些人真不是吃素的,一个个不是省油的灯,群情激奋,围着那负责人几乎拳打脚踢。那小子眼镜飞了,头发也乱了,皮鞋也少了一只,众人押着他就要找度假村总经理。

这时,就看到度假村经理在几个助理陪同下走过来,爬上一辆轿车,拿着麦克大声劝说让大家冷静。众人把车围得水泄不通,让经理做出解释。那经理犹豫一下,这才说道:“大家可能不知道,我们一直压着消息,就是怕引起骚乱。大家既然情绪这么激动,只好告诉你们真相。我们接到通知,这次台风席卷之地可能会引发疫病。它已经在我们这里登陆过一次,很有可能引起感染,所以请大家合作,体检合格了就可以回家。”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匪夷所思,不过也在情理之中。人群开始松动,没做体检的开始悄声询问相关事宜。就在这时,只听人群里响起炸雷一样的声音:“如果我们不体检又能怎么样?”

说话的人正是老马,他的体形非常魁梧,站在人群中有鹤立鸡群之相。丽丽站在他的旁边,两个人应该确立了关系,两只手紧紧相握。

经理说:“那就委屈大家在这里住几天了。”

“我去你大爷的。”老马把鞋脱了,直接就扔了过去,正砸在经理身上。

经理狼狈不堪从车上爬下来。不少人都劝老马算了,让体验就体验吧,也不是什么坏事。老马来了倔脾气,说道:“我就不体验,到要看看谁不让我走。”

大部分人为了能顺利离开这里,都去参加了体检。

我晃晃悠悠回到别墅,回来的时候空无一人,王晓雨也不知到哪里去了。我翻出手机看看,没有信号,打开屋子里的电脑,网也上不去。开了电视,只能收到寥寥几个台,上面正在播报新闻,说是第几号台风已在本市登陆,做好措施云云。我关了电视,实在是气闷,

这度假村搞什么,这不是活活软禁吗?

呆了一会儿,我走出去透气,看到有人打着背包正在往外走,赶紧过去拦住打听。原来他们是通过了体检,身体检查无恙,可以乘坐安排的专车离开这里。

这一下我可急了,赶紧回去把东西收拾好,背在身上往外走。没走几步,犹豫一下,觉得就这么走了有点不够意思。

此时别墅还是没有人。我又等了一会儿,坐立不安至于极点,总觉得心里不安,呼吸困难。客厅里越待越冷。我抚摸肩膀,来到窗前。外面天空乌云翻卷,本来晴空万里居然变成了灰蒙阴暗的颜色,类似黄昏。台风真的要来了。

我正要把窗户关上,忽然看到玻璃窗里好像映出一样东西。那东西一团模糊,位置应该是来自我的身后。

我伸出手擦了擦玻璃面,那东西愈发清晰,等看仔细时立即愣住。我站在那里,心脏狂跳,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玻璃窗上,我居然看到了一双脚。

这是一双女人的脚,没有穿鞋,皮肤显得有点惨白,脚上是白色的裙子,再往上看就看不清楚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根据窗户里映出来的位置,这双脚应该是悬在半空。

我顿时毛了,两条腿像是钉进了地面动弹不得,忽然意识到一个很可怕的问题。我的身后,此时此刻,正有一个女人在上吊。

我揉揉眼,再去看玻璃窗,确实没错,那女人的脚还在空中轻微地摇晃。

此时别墅里静悄悄的,只有我一个人。别看经历了那么多,可是碰到这种事情我还是打心底害怕。

我忽然想起昨晚跟踪未果的女鬼,会不会是它找来了?我深吸一口气,擦擦冷汗,咬咬牙猛一回头。大厅里空空荡荡,没什么变化,也没什么上吊的女人。

此时光线很暗,大厅里有几分阴森之意,布满了黑影。我实在待不住了,急匆匆往外走,还没出正门,有人迎面过来,差点撞上。

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叶戴宁。他推推厚厚的眼镜:“刘洋,怎么这么着急忙慌的?”

我不好说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支支吾吾就想走。他一把拉住我:“刘洋,我和你说点事。”

我和他虽然没什么交情,但相处还算可以,他既然叫住我,我就不好意思再走了。

叶戴宁摸出烟斗含在嘴里,显得他的下巴更加尖俏。这人长得文质彬彬,可身上有种很难言的气质,尤其那尖下巴,竟然让他透出蛇一般的阴森。

“你的书我看过,写的都是真事吗?”他抽上烟斗。

我顿时大感无聊,这个问题曾经有很多人问过我,我也懒得解释了。这时外面打起了雷,狂风骤起,吹得大厅里报纸哗啦哗啦作响。我看看这黑影遍地,深深吸了口气,勉强抑制住心头的惊恐。

“算是真的吧。”我勉强应付道。

叶戴宁说:“我认识一个朋友,曾经到过阴间。我对你写的东西很感兴趣,一直想找机会聊聊,这次也是托李扬把我安排到这个组。”

我真是有点不耐烦了,我说:“台风就要来了,先离开这里,有什么话等回去再讲吧。”

叶戴宁抽着烟斗,眯着眼看我。半晌才说道:“恐怕一时半会是走不了。”

瞅他那阴阳怪气的样子,我就不舒服,正要往外走,就看到李扬铜锁他们急匆匆跑回来。一进屋铜锁就大叫:“台风要来了,赶紧收拾包,现在车就在度假村外等着。哦,对了,你们都检查完身体了吗,只有体检过的人才能走。”

他一眼就看到我备好的背包说道:“老刘,行啊,动作够麻利的,等我一起啊,别先跑了。”

我看到李扬神色郁闷,便问怎么了。李扬说:“老马还有一些人坚决不参加体检,现在和度假村闹僵了。你们先走吧,我不能走,这个时候我得和兄弟们在一起。”

这时,秦丹疑惑:“晓雨哪去了?”

“怎么,晓雨没和你们在一起?”我心跳加速,有了不好的预感。

“没有啊,我们还以为她和你在一起呢。你不是最后离开别墅的吗?”秦丹反问。

我头上浸出冷汗,事情愈发古怪。王晓雨会去哪?她这个女孩绝对不是惹事的人,不会节外生枝,我不相信她能一声不吭不辞而别。

我问铜锁刚才体检的时候看没看到她。铜锁一耸肩:“根本没有。对了,我记得王晓雨特别反感体检,她不可能过去。”

我几步窜到她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屋子里静悄悄的。我扭动把手,门没有锁,应声而开。

进去后,就看到王晓雨的房间里空空的,她来时带的东西一样不少。此时阳台大开,外面风雨欲来,卷的窗帘飘起,王晓雨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跑到阳台,外面风很大,能看到远处江水汹涌,根本不见女孩的踪影。

这时,叶戴宁走过来,说道:“我说过我们一时半会走不了的。”

我大怒,这是什么人,到现在还说便宜话。叶戴宁抽了口烟道:“王晓雨让人绑架了。”

第十章 撒谎

我回身一把抓住他:“你知道什么?”

叶戴宁反应很快,往后退了一步,出手如电把我的手打掉,露出一副极为可怕的表情:“你客气点。”

李扬走过来也问:“到底怎么回事?”

叶戴宁知道事情重大,这才说道,他压根就没去体检,在外面转悠一圈就回来了,刚到别墅门口,就看到有几个人把王晓雨拖拉出来,表面客气,似乎在劝说什么,实际手上用了力。王晓雨在几个大男人之中,根本挣扎不开,让他们塞到一辆车走了。

“什么车?”我急切地问。

叶戴宁凝神想了一下:“应该是度假村的用车。虽然没看到车牌,但我想外面的车很难在度假村全面封闭的时候开进来,即使就算外面的车,也必然和度假村有莫大关系。再说,我想不通外面的人为什么会来这兔子不拉屎地方甘冒风险,绑架一个无缘无故的女孩。所以,应该是度假村内部人干的。”

我听得差点窜房上,大吼:“他们想干什么?”一掌打在阳台栏杆上。这一下巨疼可把我打醒了,我忽然想起王晓雨曾经和我说过,她见到了吊灯事件的真相。我顿时头上冒出冷汗,难道王晓雨知道吊灯的事情让那些想谋杀的人发觉了?

我真是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嘴巴,我一直在明哲保身,还装社会人提醒王晓雨不要节外生枝,看见就当没看见。谁知竟然会出这样的事情。

我转身就走,李扬手疾眼快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老刘,冷静。”

“我要去找那个总经理,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想着王晓雨,我心如刀割。被绑的是个男人也就罢了,她一个大姑娘深陷狼窝,会出什么事真不好说。

“你去了,人家如果不承认呢?”李扬反问。

“最起码也能逼他们全度假村戒严,我要翻个底朝天。”我吼道。

李扬说:“你想想,这么大度假村,他们存心要藏个人,就凭你能找到?”

铜锁疑惑:“怪了,他们绑架王晓雨干什么?想不明白。”

李扬道:“大家别着急。老叶啊,你再好好回忆,还有没有别的线索了?”

叶戴宁说:“我当时怕他们发现,一直藏在树丛后面,确实没有别的发现。”

这个时候,我实在不好苛责叶戴宁的懦弱。他和王晓雨不认不识的,犯不上那种情况下强出头,换做我也是一样的。

我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李扬道:“这件事还真就不能打草惊蛇,我总觉得这度假村怪怪的,每一个举动都透着不可理解。大家先散了吧,愿意走的现在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王晓雨失踪,谁也不好意思再走了,默默地把打好的背包带回房里。

我和李扬来到秦丹房里,李扬直接就说:“秦丹,我记得你会一门法术叫起乩追踪法,能不能用这个找到王晓雨。”

“我正要找你们说这件事,我想可以试一试。”秦丹道。

我伸出手:“这是我刚才在王晓雨房间拿的,你看行不行。”这是一枚黑色发卡。在我手心里,似乎还能感觉到女孩那一丝温热。

秦丹点点头,吩咐道:“李扬,你把窗帘都拉上。”

李扬赶紧走到窗前,拉上窗帘。屋子本来就背光,窗帘一拉,顿时阴暗下来。

秦丹让我把桌子摆到中间,她把作法需要的东西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子。

她看看我们,然后说道:“李扬,你来做乩童。”

李扬想说什么没说出来,看看我又收回目光。我赶紧道:“我来吧。”

秦丹摇摇头:“刘洋,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你现在心中杂念太多,会影响起扶效果,我需要一个思绪相对纯净的人来做。”

李扬拉开椅子,坐在桌前,深吸一口气:“来吧。”

秦丹让我把桌子上的蜡烛点燃。她手持玻璃杯,低声吟咒,咒语刚起,突然传来“铛铛铛”一阵敲门声。

秦丹反应极快,当下停住咒语,顺手抓起床上一条毛巾毯,使手一扬,就落在桌子上,盖住那些作法的器皿。

她走过去开了门,我们一看愣住了,没想到来的人是左莹。

左莹探头进去,看到屋子里黑黑的,拉着窗帘灭着灯,我们两个大男人和秦丹在一起,她脸上显出狐疑之色。

这女孩给我感觉像只小狐狸一样。秦丹低声问:“怎么了?”

“刚才看到李扬和刘洋进了你的房间,我来找他们两个的。”左莹说。

李扬站起来,挡在桌子前:“有什么话说吧。”

左莹犹豫一下,这才说道:“你们不要信叶戴宁。”

这句话一出,我心中咯噔一下,极为震动。我们三人一起看她。

“叶戴宁在撒谎!”左莹说。

看着她俏丽的脸,我忽然打了个激灵,说不上来的一种恐惧感像潮水一样涌来。李扬嗓子略作沙哑:“你知道什么?”

“早上大家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叶戴宁自己一个人溜达去了江边码头。”左莹说。

度假村很大,除了我们住的这一片区域,在江心还有个不对外开放的岛。据说那地方是度假村董事长的行宫,这老家伙在那地方盖了一座占地面积极大的私人会所。据说那地方常年游艇往来,接待的都是富贾名流,经常开盛宴派对,嫩模明星不断,真是美女如云酒池肉林。在我们现在居住的度假村主区域临靠江边的地方,修了个小码头,专门停泊游艇等私人船只,就为了往来那小岛方便。

度假村主区域在悬崖上面,要到那个码头,必须顺着很长的悬崖阶梯从上面来到江边,还要沿着江滩走一段很远的距离才能到。

当然度假村自有到那处码头的专用行车通道,但是对我们这些外人是封闭的。我们要到码头,只能下悬崖走江滩,打个来回怎么也得一个多小时。

现在事情很明显,叶戴宁如果真的远远去了江边码头,那么他说看到有人绑架王晓雨就是撒谎了,他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回来。

我看着左莹,试图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什么。左莹倒是很坦然,大胆地和我们对眼神。

我苦笑:“既然叶戴宁没有看到王晓雨被绑架,他为什么要撒这个谎?”

左莹分析:“我觉得晓雨失踪和他有莫大的关系,他是在掩人耳目。”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目瞪口呆。

左莹说:“你们不觉得叶戴宁这个人阴森森吗,特别怪,我看他就不舒服。我们一起去质问他。”

李扬咳嗽一声:“左莹啊,我们商量商量,先不要打草惊蛇。如果真的和叶戴宁有关系,我们绝不会放过他。”

看左莹那意思,她想留下来看看我们做什么。可我们都僵站在那,她不走我们就不说话,她呆了一会儿有点尴尬,就先退出去了。

把门一关上,我就恼怒异常:“这个叶戴宁到底搞什么鬼。”

李扬说:“你冷静点。左莹说叶戴宁撒谎,那么左莹会不会也在撒谎呢?”

我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喘不上气:“为什么?他们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这么玩我,有意思吗?”

“作法吧。谁都会撒谎,可是事实不会。”李扬重新坐在椅子上。

秦丹把发卡燃着,扔在玻璃杯里,用红丝线缠绕在李扬手指上,挤出血来,滴在杯子里。她又拿出一张符咒,念念有词,也扔在杯子里,顿时冒出滚滚白烟。秦丹拿着杯子,对准李扬的嘴就摁了上去。

李扬吸了白烟昏昏沉沉,顿时进入了乩童状态。

秦丹用手掐住李扬的脖子,昏迷中的他拿起铅笔,开始在纸上无意识作画。

第一幅画很快出来,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个医护室。能看到里面放着各种仪器,一个戴着口罩类似医生的人正站在画面里,手里拿着一大号注射器。

我看得心脏狂跳,按照图上显示,王晓雨应该还是被度假村掠走的。她失踪的时间不算长,这方圆十几里能拥有医疗实验室的,也只能是度假村。

我看着那注射器,认出来,这种注射器是专门用来抽血的。很显然,度假村的医生想要在王晓雨身上抽血。我牙齿咯咯响,他们,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忽然意识到,度假村方面将我们挨个体检,似乎用意并不在什么台风疫病上。

这时,李扬画好了第二张图,我拿起来看。画面背景还是一处医疗室,不过换了一个房间,里面仪器设施和先前的大不一样。画面底部伸出一只细嫩的手臂,上面缠着某种医疗仪器的胶管。看到那手臂,我差点哭了。光溜溜的手臂中央有一颗美人痣,这是王晓雨特有的。

这是她无疑!

第三张画也是最后一张,这应该是一条黑魆魆的隧道,非常暗,能看到上面亮着数盏很弱的灯泡,一列排开,一直延伸到隧道远处的黑暗里。王晓雨应该在一辆车的后车厢,所见一切都是从狭窄的车窗里看到的。车厢里一共有两排座位,左右相对,上面各坐了几个人,这些人蓬头垢面,神态萎靡,似乎是抓起来的犯人。

正看到这里,李扬到厕所吐完了,擦着嘴虚弱地走出来。他拿起这几张图看,当看到最后一张时,眼睛立即瞪圆,指着上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十一章 他们要做什么

我看出情况有异,赶忙问怎么回事。李扬指着最后一张图上那几个人,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我仔细去看,他的手指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在画上只露出半个脑袋,留着分头,看样子是挺熟悉的,好像在哪里见过。

秦丹在旁边看,惊叫说:“这不是老六吗。”

我这才恍然,这个老六是灯盟的管理员之一,我和他没打过什么交道。李扬和他们一起说说笑笑的时候,我在老远见过一次。灯盟成员太多,一瞥之下也没什么大印象,秦丹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是谁。

这么说来,这个老六和王晓雨一样,都是被度假村抓去,做了阶下囚。最后一幅画的背景是在车上,他们很可能是被押送到什么地方。

秦丹若有所思:“看样子,叶戴宁没有撒谎,王晓雨确实是被度假村的人抓去了。那撒谎的就是左莹。”

李扬凝神思索:“我觉得左莹没撒谎。她撒这样的谎实在是没有意义,就为了挑拨我们和老叶之间的关系?”

我心情烦躁:“我对他们谁撒谎一点兴趣也没有,王晓雨到底给抓哪去了?”

李扬想了想:“走,找瘦子老马他们。这件事我们自己做不来,必须大家联合起来一起逼宫。”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拦住他,把那日王晓雨看到吊灯落地的事说了一遍。李扬拍着腿说:“老刘啊老刘,你怎么不早说?这件事要是让灯盟的人知道了,能把这度假村给拆了。”

秦丹道:“我们还是谨慎点,先去事故发生地看看,查查吊灯断落的茬口。真要是什么锐器切割的,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李扬去开门,探头探脑往外看看,嘱咐我们下脚轻点。从这两天的事情就能看出来,我们一举一动似乎都有人看在眼里,暗中窥视,还是谨慎一些好。

我们从别墅出来,绕了很大一圈子,到了1号餐厅。自从发生事故之后,这地方就没人来了,虽然已过了好几天,但那天的惨剧似历历在目。我们来到玻璃门前,那锁依然挂着,李扬撅着屁股顺着门缝往里看看。

看了一会儿,他耸耸肩说了声:“完了。”

我和秦丹依次去看,里面不知何时打扫得一干二净。整个餐厅空空荡荡,什么线索也没留下。我们互相看了看,心头非常沉重,度假村也不是傻子,不可能留下这么大的破绽。

我们只好回来,李扬给铜锁打电话,把他叫出来。现在整个度假村,值得互相信任的,也就我们四个了。

铜锁听我们说了一切,拍着手道:“怎么没早告诉我,我好给你们分析分析。”

“洗耳恭听。”李扬说。

铜锁道:“首先咱们先假定度假村包藏祸心,以及王晓雨看到吊灯谋杀的事属实。”

“嗯。你继续说。”李扬说。

铜锁看我们都聚精会神地听,顿时来了精神:“我们再把度假村后期体检的事情联系到一起,你们想到了什么?”

我一听对啊,自从发生这些事,因为着急上火,脑子像盆浆糊一样。只能铜锁这样的局外人能冷静思考,想的明白。

铜锁说:“吊灯事件的当时,我和刘洋就在现场,你们想想本来分散非常开的人群,为什么会在吊灯下聚拢?”

“我记得有个蒙古老人在拉马头琴。”我说道。

“对。”铜锁兴奋地说:“是度假村那边安排蒙古老人拉琴,这才把我们给聚到台前,站在吊灯下面。”

“那我就想不明白了,”秦丹说:“度假村是要杀谁呢?如果杀的是某个特定的人,他们怎么会料到那人正好站在吊灯下面?”

李扬摸着下巴说:“有两种可能。一是我们灯盟里出现了卧底,这是我一直在忧虑的。这个卧底把度假村要杀的人引到了吊灯底下。”

“还有一种可能呢?”秦丹问。

“有一种可能,”李扬眯起眼睛:“这个推论就比较可怕了,度假村针对的是我们灯盟所有的人,没有特定的目标,碰上谁就是谁。”

大家面面相觑,停下脚步,李扬的推论确实让人一时无法消化。

“说说你的理由。”我说。

李扬道:“你们联想一下他们后来的体检,只有体检合格了才让离开!不参加体检就只能困在这里。他们体检到底在检什么?”

他说到这里,忽然若有所思,一直怔神。突然看向我们:“咱们谁参加体检了?”

我和铜锁一起伸手示意。

“你们在体检时候,发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李扬说。

铜锁想了想,“哎呀”一声:“你不说我还忘了。当时有一个项目是让我把手伸到一个帘子后面,随即一疼,再拿出来的时候,看到上面压着带血的棉花球,我以为是取血样,后来发现不对劲。在体检最后一道流程,是让我们把胳膊重新伸进一个帘子里,我感觉有人拿掉了棉花球,但没有其他举动,像是有人在观察那个伤口。从体检中心出来,我才看到胳膊上被割了相当长一道疤。”

说着,他把胳膊伸出来。我叹口气,也把胳膊伸出来。我们两条胳膊并在一起给他们看,在胳膊肘处,果然都有一条有拇指长短的疤,上面是浅浅嫩嫩的痕迹。

李扬眯着眼,把住我们的胳膊看着,喃喃自语:“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呢?”

秦丹忽然道:“你们说,度假村搞体检是不是在找某种特定的人。这种人只能靠刀疤伤口才能找到。”

铜锁思路大开:“所以才有了吊灯落下的砸伤。让人受伤出血。”

我和李扬同时愣住,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我们脱口而出:“老马。”

李扬曾经说过他给老马递浴巾的时候,就看到他身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如果这样一想,度假村设计种种事故,就是为了在寻找一个受伤之后能快速愈合的人。

只不过他们行事有点狠辣,直接就切断吊灯,幸好没出现死亡,真要砸死一两口子那可太作孽了。

李扬把老马的事一说,铜锁马上想到一件事:“这个老马,肯定知道度假村的企图,要不然他为什么推三阻四不去体检。”

“这也未必。”秦丹说:“他可能不知道度假村的企图,只是下意识在保护自己的秘密不被外人所知。就算不是度假村,是别的机构要他体检,他也不会去的。”

李扬若有所思,忽然掏出手机拨打电话,他边走边说,打完之后转回来道:“刚才我想到一种可能,打电话给瘦子,果然验证了。”

我们问什么。

李扬道:“我在想,度假村不是临时起意,他们或许提早就在策划这一切。我问瘦子,这次度假村之行的赞助到底是谁拉来的,他告诉我是一个网名ID叫千羽的人。”

“那说明什么?”我问。

李扬说:“瘦子告诉我,千羽是最新一批才参加进灯盟的。和他一批的成员,我们认识的还有丽丽和左莹。”

我们互相看看,感觉这件事越来越深了。

“这一批人是完全有目的加入进来?!”铜锁惊问。

李扬点点头:“有可能。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我和刘洋找老马,看看他什么意思。”

我们到老马住所的时候,他们别墅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老马没参加体验,他根本也不在乎这些事,坐在客厅,吹着凉风,喝着热茶。那丽丽就坐在老马身旁,小鸟依人的样子,看到茶碗空了,便续上热水。

“老马。”李扬说。

老马歪着眼看了我们一眼,表情耐人寻味,没有说话。我到现在也不敢肯定,那天晚上他是否真的看到了我们。

“我们要和你说几句话,能不能让你女朋友先出去。”李扬说。

第十二章 吟长生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老马道。

李扬拿眼直直看着丽丽,她不走就不开口。

老马看我们来的气势汹汹,丝毫不以为意,挥挥手示意丽丽先出去。丽丽走到我们身边的时候,狠狠瞪了我们一眼。

李扬道:“老刘,把丽丽送出门,你就守在门口,防止有人偷听。”

老马轻轻摇着茶碗:“有点过分了吧。”

等把丽丽送出门,我守在楼梯口,李扬这才说道:“老马,你知不知道度假村搞出这些事情,打的是什么主意?”

老马没说话,做了个洗耳恭听地手势。

李扬也没有隐瞒,把我们推断的这一切说给他听,最后很明白地告诉老马,度假村很可能在找他,一个伤势愈合特别快的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丽丽送出门不让她听吗,这个丽丽很可能也参与到了度假村的阴谋里。”李扬说。

“证据呢?”老马问。

“她把你推下悬崖就是最好的证据。她一定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受伤,会不会死。”李扬说。

谁知道老马得到这个消息无动于衷,依然在玩弄着茶碗。

“你早就知道了。”李扬说。

老马笑:“她推的我,我能不知道吗?就算她把我推下的又怎么样?我愿意。你们说完了?”

李扬耐着性子又把度假村的人绑架王晓雨和老六等人的事说了一遍。

老马呵呵只是笑,笑而不语。

李扬看他没有任何态度,站起身告辞,最后说道:“我们肯定会采取措施的,先和你打个招呼。”

老马看都不看我们,啧啧品着茶。

“他变了。”李扬说。

“你没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吗?”我说。

李扬看我。

我没有说话,老马那副似笑非笑,脸上阴森森的气质特别像一个见过的人,具体是谁一时又想不起来,就觉得那个神态非常熟悉。

我们走出大门的时候,丽丽要往里进,她撇了我们一眼,特别轻蔑地哼了一声。

李扬脸色非常阴沉,拉住我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知道真相必须自己动手。”

“你有什么打算?”

李扬看着丽丽的背影说:“逼供!我相信丽丽一定知道什么,很可能她不但知道度假村的计划,也知道老马的秘密,就从她身上下手。”

我也是为了王晓雨,心乱如麻,觉得不能再这么被动,也就答应了。

我们商定晚上动手,先回到住所休息。煎熬中,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我和李扬叫上铜锁蹑手蹑脚走出大门,兜了很大一圈子来到老马的别墅。因为天热,可能老马也是艺高人胆大,大门都没关。我们顺着门走进正堂,黑森森的厅里十分安静,听不到一点声音。

我们顺着楼梯走到二楼,只听到某个房间里传来“咯咯”浪笑的声音,那应该就是丽丽和老马。

这两人又厮混在一起。

我们三人小心翼翼把其他房间一一推开查看,其他人都已经走了,别墅里空空荡荡。当查到一扇门的时候,居然是锁着的。

李扬对铜锁做了个手势,铜锁把门锁撬开,我们一闪身进了房间。没敢开灯,用小手电照了一下,梳妆台堆着化妆品,墙上挂着几件女人的衣服,没错这就是丽丽的房间。

我们在房间里绕了一圈,简单翻看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都是女人用的东西。

这时,只听那边房门响了,随即脚步声响起,向着我们所在的这间房间走过来。是丽丽。

情急之中,我们无处可逃,李扬和铜锁“嗖”一下钻进床下,这时门锁响动,有人把门推开。

我一个箭步窜到阳台,躲在窗帘后面。

隐约中就看到一个婀娜的人影进到房间。我有点焦急,不知道李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丽丽回来是睡觉的,难道我们要躲一个晚上?

这时,看到那丽丽站在门口,既不走进屋,也没有任何动作,就停留在原地,不知是什么意思。

屋子里黑森森的,朦胧月光下,她的影子在地上拖得极长。整个人一动不动,低垂着头,就像是吊死在门楣上。

这个场景实在是诡异,我手心捏了一把汗,无比心焦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动了,把屋子里的灯打开,顿时一片光亮。我藏在阳台角落,偷着探出头去看。丽丽没有直接上床睡觉,而是走到梳妆台那里,轻轻坐下,拿起梳子,对着镜子开始梳头。

这大半夜的,她既没有在老马那里寻欢,又没有赶回来睡觉,而是坐着梳头,她想做什么?这么晚了,难道她还要出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气氛十分诡谲,我没敢使劲看,只是透过窗帘朦朦胧胧看到,丽丽细长的双臂在头侧滑动,动作有些僵硬。

大概十分钟之后,她梳好了,把披散的长发扎了个马尾巴。然后走到床边,掀开枕头,我屏息凝神,看到她从枕头下面拿起什么东西,好像是一本书。

她盘膝坐在床上,把那本书摊开放在自己双腿上,垂着头,对着书本开始吟诵起来。

我看得大气都不敢喘,实在不知她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大半夜不睡觉,梳头打扮的,就为了正襟危坐地读书?

忽然我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惊得差点叫出来。那天我们和秦丹寻找女鬼的踪迹,一直爬到别墅屋顶,从上面天窗看下去,正是左莹的房间。当时的左莹就是摊开一本书,半夜不睡觉,在那十分认真地阅读。

她们之间会不会有联系?

丽丽开始吟诵起来,她的声音很好听,糯雅婉转,尾音拉得很长,听起来像南方姑娘一样,嗲嗲的。只是她读的这东西,实在是听不懂,不像是方言,从发音和音节上听,更不像中国话。就我听来,似乎也不像什么外语。

大概念了十多分钟,她停下来,翻到下一页继续又念下去。我心中暗暗焦急,这一本书念完,天都亮了。难道我们就在这里躲一夜?

这时,忽然铜锁从床下滚出来,丽丽陡然停住,还没等她叫出来,铜锁一个饿虎扑食压在她身上,紧紧把嘴堵住。

紧接着李扬也钻了出来,把毛巾拿过来,丽丽双手倒绑住,又找了块布把她嘴堵住,然后顺势一推。

我不出来也不行了,也进了屋子,看到丽丽穿着居家超短裙。这女孩身材是极好的,周身皮肤极是细腻,细皮嫩肉的。让李扬一推,她顺势倒在床上,露出衣服下白花花的腿。

铜锁站在床边瞅着,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我过去打了他一下,他这才回过神来,嘿嘿干笑了两声。

李扬顺手从床上拿起那本书,这是一本私人印刷的书,没有刊号没有出版单位,封面有着大大的宋体印刷字:长生。在右下角写了一个金色的字:林。

翻开之后,里面的字居然都是仿古那种竖着写的,全是奇文怪字,七扭八拐根本看不懂是什么。最为古怪的是,这本书是印刷出来的,而上面字体却是手写体。也就是说有个原版的手写稿,这本书是从那原稿转印出来的。

铜锁翻了翻,低声呵斥丽丽:“这上面写着什么?”

丽丽堵着嘴,眼圈红着,欲哭没哭,委屈地看着我们,就像是个要被强暴的少女。李扬叹口气:“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你老老实实把其中的经过说出来就行。只要你答应说,我就放开你,行的话你就点点头。”

丽丽点点头。

李扬给铜锁递了个眼色,铜锁过去把她嘴里的布条拿掉。一撤掉布条,这丽丽陡然高喊了一声:“马哥~~~”

铜锁反应极快,一把摁住她的嘴:“我靠,真是最毒妇人心。”

李扬把书要收起来,此时书一直握在我的手里,他看看我疑惑:“怎么了?看什么呢?”

我已经完全傻了,双手颤抖,眼睛一刻也不离开这本书。

李扬重重一拍,我这才回过味,说道:“这本书的字体我见过。”

这句话一出,不但李扬铜锁看我,就连丽丽也把头转过来,盯着我看。

“这手写体?”李扬轻声问。

我点点头:“这个字我认识,曾经在一本古籍上见过。”

“什么古籍?”李扬问。

我似乎又陷入到那黑暗的记忆里,破塔里隐秘的四楼空间。我缓缓说道:“那本古籍的名字叫《尸解经》。”

“怎么听的耳熟?”李扬疑惑:“那本书呢?”

“被我烧了。”我说道:“我曾经翻看过,那本《尸解经》也是手写的,上面的字体和现在这上面的一模一样。应该是同一人所写。”

刚说到这里,就听到外面门响动,有人趿拉着鞋走过来,随即是老马的声音:“丽丽,你睡了?”

李扬和我对视一眼,想起那天老马放出阴神,一颗头在天上转悠的事。这小子诡谲莫测,还是离远点比较好。

我们本来想带丽丽一起走的,看现在这情形是不行了。李扬指指阳台,示意我们从阳台翻出去。

我们三人窜到阳台,此时外面居然没有月亮,天空昏暗无比,飘着几块奇形怪状的黑云,整个场景有种末世虚烟的意象。我们顿时发现不对劲,正迟疑中,忽然就看到有个女人披头散发,穿着白衣服,浑身湿漉漉地蹲在阳台角落。

看到我们出来,她像纸人一样飘起来,头发遮着脸,咯咯笑着飘过来。一双手直直奔着李扬的咽喉。

第十三章 鬼斗

那女人完全不是阳间之物,离得近了好像阴气逼身。..我就感觉如同掉进了窟窿,阴冷阴冷的。头一次离这种东西这么近,这女人呈半透明,能隐隐透过身体看到后面的景象。她披散头发,身体像是没有重量,轻飘飘随风就过来了。

铜锁大叫:“回去回去。”

我们三人吓得从阳台又跑回卧室。那女人落在地上,垂着头赤着脚,踩着月光,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随着她的进来,整个屋的温度直线下降。最为古怪的是,这女人真就像从水里爬出来的,全身湿透,她所踩过的地面,都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阴冷的水滴顺着她的头发,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长长的头发完全粘连在一起,其状之恐怖简直无法言述。

我们三个人躲在**后面,**上的丽丽堵着嘴拼命挣扎。她明显也看到了这个女鬼,女孩吓得都快哭了,身体时而张开时而弯如大虾,她这是想挣脱绑在身后的毛巾。

那女鬼越走越近,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它穿的是一身白色衣服,又被水打湿,完全粘在身上,能清楚看到胸前凸起的两点,鼓起来的肚。

不知是她怀孕了,还是被水灌的。

她一直走到**前,丽丽扭来扭去,终于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哇”一声就哭了,声嘶力竭地喊:“马哥,马哥……”

我们三人藏在**后面面面相觑。铜锁道:“我们是不是过分了?”

李扬说:“至少可以判断出来,这个恐怖的女鬼和度假村没有半点关系。”

那女鬼站在原地,身体微微摇晃,竟然再不向前走一步。丽丽喊了两嗓,因为实在太过紧张,竟然造成了短暂的失声,干张嘴说不出话,她惊恐地看着女鬼,吓得佝偻成了一团。

屋里静悄悄的,只能偶尔听到从女鬼身上的水珠落到地上的声音,一滴两滴……朦胧月光在阳台后面透出,那女鬼垂着头,喉头发出奇怪的声音,整个房间里阴惨惨一片。

就在紧张到心爆的时候,那女鬼竟然缓缓原地飞起来,轻飘飘像是个纸人。越飞越高,我们四个人一起抬头去看,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问题,那女人升到天花板的时候,竟然成了一片模糊的黑影,如同一只大蜘蛛贴在上面。

铜锁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赶紧走。”

丽丽满脸是泪,可怜兮兮地看我们。

李扬边看上面的女鬼,边小心翼翼给丽丽解后面的毛巾。这毛巾让他解的,就像拆弹似的,生怕动作一大就把那女鬼给引下来。

好不容易解开了,丽丽重获自由,一翻身下了**,双脚站立不稳,竟然一头扎在李扬的怀里。

李扬苦不堪言,又不能把她甩出去,我们三个人拖着个丽丽,蹑手蹑脚向房门那边挪去。

贴在天花板的女鬼,明显是知道我们的行动,缓缓转动身,视线一直对着我们移动的方向。眼看就要到门口,突然她动了,在空中如饿鹰扑食,“嗖”一声飞窜下来,势若闪电,脸上的头发居然全都飘了起来。

这不飘还好,头发一散开,露出了她下面的真面容。一张脸变质肿胀,胖的像猪头一样,面目根本没法辨认,烂到无法形容。现在完全可以肯定的,这女鬼生前一定是溺死的,这张脸都不知道在水里泡多长时间了。

我记得以前上学时,学校参观博物馆,里面有六尊古代的湿尸。所谓湿尸就是以液体泡尸为贮存尸体的手段。这六尊尸体,全部都用白布盖着脸,不让学生们看,为什么呢,太恐怖了。

这个疑问一直存在我的心里,人被水泡烂了是个什么面容呢,今天算是开眼了。

月光惨淡,阴森黑暗,陡然出现一张如噩梦般的脸,飞空而下。别说丽丽了,就连我们三个都吓得魂飞魄散,屎尿横飞。

丽丽白眼一翻,直接就晕死在李扬的怀里。李扬靠着门,吓得都摸不着脉了,完全傻楞住。我和铜锁也到了崩溃的边缘,脑一片空白,那个瞬间,真的,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那女鬼纵身而下,居然一下没入丽丽的身体里,一实一虚霎时结合。昏迷的丽丽陡然睁开眼睛,眼睛雪白一片,居然没有黑色的瞳仁。她出手如电,伸进李扬的怀里,从里兜把那本“长生”的书抓了出来。随即兔起鹳落,身影极快,向阳台飞去。

就这一伸一抓一逃,整个过程也就一秒不到吧。我们三个人完全傻在当场,根本什么都反应不过来。等丽丽到了阳台,李扬才回过味来:“我靠,刚才她那么一伸手我还以为她要把我心脏给抓出去呢,吓得差点背过气去,寻思这下完了。”

他猛地喊:“快追快追。”

铜锁脸色苍白,如大病初愈:“你可拉倒吧,消停待着吧。没有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刚才吓得我前列腺都肥大了。拉倒吧,回去吧,咱这两下去了也是白给。”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眼见得已经逃走的丽丽居然又从阳台处倒滑进了卧室,整个过程就像她脚下按了滑车。这猛然一退,非常突然,就有一眨眼那么迅捷。随即阳台风卷窗帘,朦胧阴森的月光下,一步一步走进一个矮胖。

这矮胖就像是蒙太奇剪影,全身透明,可轮廓又朦胧可见。这胖身体像个肉球,那颗头更是肥大,模糊一团,可我们还是一看就认了出来,是老马!

这应该是老马的阴神吧,和他真人完全不同,可又能让人看出是他来。

我们三个人完全被眼前的鬼魅奇景震撼住了。丽丽和老马就这么隔空对视,他们身后,窗帘飞卷,月光朦胧,整个天地都是一片黑色的末世风采。

我们倒退着,李扬不小心碰到后面的梳妆台。梳妆台上有个插爱拍得的小音箱,让他这么一碰,不知怎么居然把音箱给打开了。里面传来堂鼓敲动,板胡声声,旦角“咿咿呀呀”唱京戏的声音。

伴随着这富有节奏感的鼓锣声,丽丽突然尖着嗓,声音委婉如蛇,拖着长音喊了一声:“马哥~~~~”

老马阴神呲牙诡笑:“大胆妖孽,装神弄鬼。窥我一次,当时我手下留情,你还敢再来。看我仙家手段,打到你永世不得超生。”

音箱里堂鼓急奏,板胡声尖,整个节奏突然加快,老马一纵身,恰似一缕青烟,直扑丽丽。被附身的丽丽也不含糊,往旁边一闪,避开老马,瞅准空当,也不恋战,就要往外跑。

老马的阴神陡然一转,封住去路,像猛虎一样狂抓丽丽。我们也不懂什么武术招式,就看出这两人以快打快,一个抓一个逃。老马一举一动透着股猛劲,身壮力不亏,一抓出去整个身都跟着甩过去,那么大的惯性偏偏变招也快,一招未老随着丽丽身动,下一招又出,打的是大开大合,长枪大戟,黄沙万里。那女鬼附身的丽丽,明显行动僵硬,摇摇晃晃,如提线木偶,可偏偏料敌预先,能堪堪避过老马的攻击,高高低低,倒也回转如意。

再到后来,老马的阴神和丽丽缠斗一起,就像是两股风。我们三个看得是头晕眼花,铜锁哎呦哎呦直叫唤,说他们打的这么快,把他眩晕症都给勾起来了,直犯恶心。

这时,只见老马一掌打在丽丽身上,那丽丽原地站着,缓缓向**上倒去,随着她的倒下,身体里那个女鬼飞了出来。

老马如疯如癫,整个阴神像一卷风冲过去,在空中居然整个身体幻化成了一张硕大无比的嘴。这嘴一张开,黑森森深不见底,朝着那女鬼就咬了过去。

女鬼嗖嗖往外飘,老马在后面紧随其后。眼看就要追上,老马张开大嘴要把女鬼吞噬。

“马兄,你这是何必呢?”阳台里传来一个人阴恻恻的声音。

屋里京戏的锣鼓声还在响着,刚才那一幕惊心动魄,我们都看傻了。这时候才回过神来,铜锁把音箱关掉。声音一停,李扬陡然睁大了眼:“我靠,是叶戴宁。”

叶戴宁不知何时站在阳台上,那女鬼飘飘落在他的身后。

老马的阴神,停在空中,冷冷向下看着。

我们眼睁睁看到,那湿漉漉的女鬼张开手臂,像是从后面拥抱叶戴宁,竟然渐渐融进了他的身体里。

这真是没想到,我们一直怀疑那女鬼可能和左莹有关系。千想万想,居然没想到是叶戴宁放出来的。

叶戴宁道:“老马,很久未见,你居然练出这等邪术。”

老马冷笑:“咱们俩谁练邪术?我真没想到灯盟里藏龙卧虎,你这么个不起眼的人,居然会鬼修之法,还娶了鬼新娘。”

鬼新娘?

我一下想起刚到度假村的第一个晚上,我们点着蜡烛讲鬼故事,当轮到叶戴宁的时候,他讲了他朋友被女鬼缠上,最后被迫冥婚的故事。里面的女鬼就是跳河自杀,溺毙而亡。和眼前这一幕又诸多巧合,我突然醒悟,叶戴宁其实讲的是自己的故事。

叶戴宁笑:“我娶鬼新娘不假,可是有冥界证婚,七爷八爷书写婚书。再说这位新娘,也是我前世爱恋,我所行之事都是正大光明。不像你啊,出阴神,身体掉下悬崖都摔不死,我怀疑你修练的是……”

老马没吭气。

叶戴宁说:“你修炼的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尸解成仙吧?”

第十四章 眼睛

老马没说话,和叶戴宁隔空对视。..com

叶戴宁道:“幸好你所练不深,现在停下不算晚。尸解成仙本为邪道,越练越深,你就没有回头路了。”

“学点不着调的鬼修术,跑这卖弄来了。我学的是邪道,你不是吗?好好一个人,跑阴曹地府学习鬼修,娶个鬼新娘,人不人鬼不鬼,你也好意思说我。”老马冷笑:“我还有成仙的机会,你一辈都跟鬼打交道。”

叶戴宁说:“老马,你所学不易,也有些悟性。莫不如我们坐下来聊聊,说说你怎么修炼的。”

老马狂笑:“我就知道你小没按好心,几次三番派你那鬼婆娘窥视我,想盗我天机,没门。”

说着,他纵身而下,如一股阴风直扑叶戴宁。

叶戴宁猛然闪身,让过老马一击。

“老马,我炼鬼修,你这阴神会被我完全克制,还是好自为之吧。”叶戴宁十分妖魅地吐出舌尖说。

“好你马来隔壁。”老马又是向前一扑。

叶戴宁猛地摘下眼镜。月光如水,我看到了他的眼睛。叶戴宁留着很长的刘海,此时刘海飘起,下面那一双眼睛居然有着像葡萄籽一样连在一起的两个瞳仁。

这两个瞳仁并不是分的那么清楚,看起来像是连体双胞胎,在眼睛里左右窜动,十分诡异。

老马看到这一幕,像是看到什么特别可怕的东西,没有再扑,而是化成一阵阴风,从阳台飞出去。

叶戴宁也没再追,把眼镜重新戴上。

他慢慢走进卧室,来到**边,探出手在丽丽鼻息下停了停,用手揉揉她的眉心和人中,丽丽**一声坐了起来。人是恢复了,可是神智还有些呆傻,眼神呆滞。

叶戴宁没再理会,回头看我们。我们三人也不知这小是正是邪,站在原地没动,李扬嘿嘿干笑两声:“老叶,厉害啊。”

这叶戴宁给我的感觉比老马都阴。老马没出阴神时,看上去阳光开朗,并没有阴晦之气。而这个叶戴宁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身上有股很阴森的气质,尤其那尖下巴,像条盘踞在黑暗中的蛇。

“我不会伤害你们的。”叶戴宁说

李扬干笑着:“老叶,你怎么知道老马这人不对劲。”

叶戴宁说:“我本来是不知道他的,其实我一直让我家那口盯着的是刘洋。”

“啊?!”我大吃一惊。

叶戴宁说的他家那口,明显指的就是鬼新娘。原来他早就盯上我了,我忽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他追问我下没下过阴间,书里到底有几分是真实的。真是没想到,我的能引来这样的邪人。

叶戴宁继续说:“那天我家那口,你们大嫂,跟踪刘洋到了老马这里,就发现了老马不对劲,后来我才知道他这是修炼了尸解法,这小想成仙啊。”

“他从哪学的?”李扬问。

我、李扬和铜锁都是经历过几次尸解事件,从最早的罗凤到后来的林妙生。这些通过尸解成仙的人都非常不正常,邪魔歪道。

叶戴宁摇摇头:“不太清楚。”

我问他找我做什么,叶戴宁叹口气:“说来话长,先解决掉这边再说。”

我们找了件女士外套把丽丽简单裹起来,李扬和铜锁搀着她往外走。叶戴宁把那本“长生”的书拿到自己手里,翻了翻。

“你一直在找这本书?”李扬问。

叶戴宁诡谲一笑:“这本书你们拿着没用,当时我还不想暴露自己,所以只好让我们家那口把书偷过来。”

“这书到底写的什么?”我们问。

“回去再说。”这叶戴宁也挺阴,就用这句话打发我们。

丽丽混混噩噩,似乎神智不清醒。

“她不会有事吧?”我问。

叶戴宁摇摇头:“她只是被刚才我家那口附身了,阳气有些弱,没事。休息一晚就好了。“

我们从别墅出来,就看到庭院的枯松下站着一团模糊的人影,是个矮胖,正是老马的阴神。

老马忽忽漂在半空,从上俯视。我们立时停住脚步,这小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我们三个扶着丽丽藏到叶戴宁身后。

老马的阴神口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焦躁:“老叶,你是不是有点太阴了?!”

“这话怎么说?”

老马气急败坏:“你把我的身体藏哪了?”

“老马,你这是从何说起。”叶戴宁一愣,问道。

老马怒道:“少来这一套,我阴神无身可回,会成什么样你心里清楚。你也太毒了,要活生生把我逼成孤魂野鬼。”

叶戴宁低声对我们说:“你们三个赶紧搀丽丽回去,这里很危险。”

还没等我们有所动作,老马就出手了。如一卷阴风从天而降,笼罩在头上。院里顿时阴气翻滚,阴恻恻一片,满院枯枝摇晃,鬼气纵横,温度低到浑身起鸡皮疙瘩。

叶戴宁也不和老马对拼,又一次摘下眼镜,露出连体双瞳。老马特别怕这双眼睛,竟然被生生逼出很远。院里雾气笼罩,寒意逼身,就看到叶戴宁和老马卷进了迷雾之中,没了踪影。

眼前场景太过诡异,我两只手都僵了,浑身颤栗,不敢动一下。

还是李扬勉强说道:“我们回去吧,神仙打架,别让我们做了炮灰。”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一团模模糊糊的黑影从迷雾里冲出来,直奔我们而来。

我们完全傻在当场,根本无从躲避,再说就算躲也躲不了。就看到那团黑影霎时冲到了近前,随后叶戴宁也破出迷雾,他大吼一声:“挡住丽丽!”

我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那团黑影钻进丽丽的身体里。丽丽陡然睁开双眼,猛地甩开李扬和铜锁,真是力大无比,他们两个站立不稳,向后退了好几步。

我下意识去抓她,丽丽一回头对着我的胸口就是一掌。当时那感觉,就像被卡车撞飞了,在空中滑出好几米,重重撞在后面一棵松树上。一口气没上来,我差点死过去。

丽丽恶狠狠扫了一眼院,动若脱兔,嗖一下钻进别墅。

叶戴宁也跟着冲了进去。

李扬和铜锁走过来扶起我。好半天,我才缓过这口气:“到底怎么回事?”

李扬说:“还能怎么回事,老马找不到自己身体,上了丽丽的身。”

我们互相搀扶着进了别墅,早已没有两人的影,我们从后院出来,也是空无人影。

李扬招呼我们回去,在这待着也是添乱。

我们走出大门时,正看到叶戴宁和秦丹一前一后走过来,后面还有个用绳绑得结结实实的人,正是丽丽。

丽丽脑门上贴着个符,眼神狠辣,吊着白色的眼珠,阴阴地看着我们每个人。

“老马还在丽丽的身体里?”李扬惊讶地问。

秦丹点点头:“现在还不能放他出来,老马的阴神一旦再行夺舍,又不知害了谁。”

“那丽丽有危险吗?”铜锁问。

叶戴宁沉声说:“阴神占据身体时间太长的话,会导致她的阳气越来越弱,魂魄消散,就算救回来以后也是个白痴。”

他看秦丹:“帮我施法,我要收了老马。”

看他们两个好像知根知底的样,我突然恍然大悟:“老马说他的身体没有了,是不是秦丹你弄的?”

秦丹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确实没错,是我弄的。是叶师兄和我策划的。”

我看着叶戴宁,他脸上无悲无喜,拉着丽丽的手往屋里去。

刚才老马阴神极为焦躁地逼问叶戴宁,这老叶装得不知情一样,那演技快赶上影帝了,这人是真能装。虽然知道他这也是为了抓妖,但如此行径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铜锁道:“秦丹你怎么和老叶成师兄妹了,藏得够深的啊。”

秦丹说:“你们不懂,我们修道的人互相尊称就是师兄师妹,就像现在流行互相叫老师一样。先不说了,我得帮助叶师兄,先把老马收了。你们不要跟进来,在外面等着就好。”

既然是法术禁忌,我们也就不进去了。我们三人呆在外面,互相,一时间也没什么谈性。今晚经历的一切都匪夷所思至极,谜团太多,只能等他们出来再说。

大概半个多小时后,秦丹和叶戴宁走了出来,两人脸色有些苍白,看样整个过程并不轻松。他们两个人叫我们把丽丽扶出来,丽丽现在已经没有了附身,可还是昏迷不醒。我们又到了别墅后院一个阴暗的角落,找到了秦丹藏好的老马肉身。老马没有阴神,只剩下这幅臭皮囊,此时紧闭双眼,用手探探略有呼吸,完全就是个植物人。

我们把老马的肉身抬到他的房间,叶戴宁说:“明天早上通知度假村,他们一直在找老马这个人,这次趁了他们的心意。”

“他们发现老马变成这幅鬼模样,一定会调查的。”铜锁说。

叶戴宁摇摇头:“不会。我料想他们只要老马的肉身。到时候,咱们暗中窥视,他们把老马运到何处,跟踪过去便能发现度假村的秘密。”

我们往回走,李扬问叶戴宁老马的阴神到哪去了。

叶戴宁摘下眼镜,指指自己的眼睛。月光下,他那双连体双瞳显得极为妖异,在眼眶中窜来窜去,里面隐隐似乎透出人影。

我们仗着胆仔细去看,真是吓了一大跳。我们看到,老马的身影就在叶戴宁眼睛的最深处,似乎正在无意识地游荡。

“他被你收到眼睛里了?!”李扬惊说。

第十五章 刘洋的前世

“你们别乱传,低调。”叶戴宁说着,把近视镜重新戴上。他这个近视镜看上去度数很深,里面大圈套小圈,戴在脸上完全遮住了眼睛的异样。

“老叶,你这样我们都有点害怕了,能不能说说你到底是什么来头?”铜锁说。

叶戴宁没说话,转过头看秦丹。

他这个举动我们都能解读出来,他说出来怕我们都不信,就让秦丹来说,增加可信度。这么做是没错,但所行所止让人非常不舒服,也可能是我矫情了。

秦丹说:“老叶你别看我,有什么你自己说吧,我对你的来历也是半知不解的。”

李扬咳嗽一声,看看叶戴宁,瞅瞅秦丹,似乎有什么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叶戴宁颇有兴趣地看他:“你是不是想说,既然她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还要帮我。”

李扬干笑了两声,算是默认了。

“我是在阴间地府长大的。”叶戴宁忽然说道。

他突然来这么一句,我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铜锁不相信又让他重复一遍,叶戴宁一字一顿道:“我是在阴曹地府长大的。”

此时,快走到我们别墅门口,大家都停住,完全被他这句话吓住了。大晚上的,月光如水银般在地上流淌,微微江风起,带着丝丝冷意,我浑身汗毛竖了起来。

叶戴宁没有再说什么,从我们手里把还昏昏沉沉的丽丽背在身后,踩着月光走进别墅。

把丽丽安顿好,我们在他的房间汇合。左莹应该睡去了,整栋楼都静悄悄的。

我们各找椅子坐好,看着叶戴宁。

叶戴宁取出烟斗,嘶嘶抽着,脸上露出诡笑:“你们别像审犯人一样。只要能说我都会告诉你们。其实我这次来,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刘洋。”

突然被点到名,我有点不舒服:“找我做什么?”

叶戴宁没有说话,而是直直地看向我。说实话,他的眼神非常非常让人不舒服,用句不好听的形容,就是恶毒。或许他本人没这个意思,但眼神就传递出这种感觉。这个眼神给人心理的压力特别大。而且他瞅过来的时候,我感觉到不是他一个人在看我,似乎身后藏着一群人。这些人的目光一起火辣辣看过来,这种心理压力让我不愿和他对视,赶紧避开。

叶戴宁吐出一口烟圈说:“刘洋,其实我们上辈子就认识。这一生,我一直在找你。”

这句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就连秦丹都愣了,显然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快速眨着眼,表面惊讶,其实心里都快笑了,觉得纯粹扯淡。别看接触了那么多转世人,刘燕等人,他们转世是属于一种特殊的种群,特殊的能力。我一直对于生活里的平常人,你我他,是否会转世,存在很多的疑问,半信半疑。尤其是我自己,更没有前世的记忆。现在突然来个人,说认识我上辈子,真是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我有些戏谑地问:“我上辈子是做什么的?”

叶戴宁抽着烟斗说:“你是乾隆时期的翰林,参与编撰过《四库全书》,一生都在案牍中度过。你写东西的天赋和灵性,从上一世就累积下来,所以你今生才会写出《阴间》这样的。”

他说得有模有样,有鼻子有眼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但我依然不怎么太相信,没说话继续听着。

倒是铜锁来了兴趣:“叶大师,你给我看看呗,我上辈子是干什么的?”

“你上辈子不是宁宁吗?”李扬说。

这是铜锁的隐痛,他急忙道:“那就前前世,前前前世。”

叶戴宁说:“要真想知道,有机会我带你走阴,下地府你亲自问问孟婆。”

“那算了,别打扰她老人家,她也挺忙的。”铜锁赶紧摇头。

“你为什么找我?”我说。

叶戴宁嘬着烟嘴,半天才说道:“渡劫。”

我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心下惴惴不安,莫名地惶恐。

“你前世虽为翰林,不过品性不端,打压同行、贪污受贿、抢男霸女,无恶不作。虽有才学,人品极差,坏事做了一箩筐,因果簿上一笔一笔都记着。不过念你编撰书籍有功,所以六道轮回之后,依然为人。你这一生命运多舛,虽有一定的灵性和天赋,却处处桎梏,如困兽犹斗,这就是背负业力的关系。不远的将来,还会有生死大难。你在上辈子是我老师,也算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没办法不报,今生一直在找你。自看了《阴间》,我便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写这本书的人就是上辈子的你。”

我干笑两声:“听着像街头摆地摊的忽悠话。”

“老叶是真有神通在的,你别儿戏。”秦丹在旁边说道。她从兜里掏出一枚精致的铃铛,这铃铛精巧玲珑,似是青铜所制,古色古香至于极点,非常漂亮。

秦丹拿在手里轻轻一摇,立时有清脆铃声传出。声音纯净,似有魔力,如空谷滴水,听得就让人醉了。

“这是我师兄解铃的贴身信物。”秦丹说:“它名曰麒麟鬼铃。为什么我师兄叫解铃呢,和这个大有关系。”

秦丹顿了顿:“这铃铛是我师兄前不久在地府交给叶戴宁的。为什么我无条件信任老叶,就因为他把师兄贴身的信物拿给了我。”

叶戴宁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解兄是修练鬼修的,我也是。同门同源,平时很少打交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嘛。”

我抹了把脸,心狂跳,如果真的有解铃在此中作保,这事还真就信了几分。妈的,将来有生死大劫?

叶戴宁说:“我体质特殊,前几世也是有来历的。生下来便被七爷八爷带到地府修行。下阴间走地府,身上自然就会多出几分阴森气质,这很正常,也希望你们能去除这个心理芥蒂。”

我叹口气:“我到无所谓,你这么厉害能不能帮我们先找到王晓雨。”

叶戴宁掏出那本“长生”的书翻了翻:“你们知道这书上写的什么吗?”

我们摇摇头。

“这是一本独门法术咒语,通过诵读者的虔诚愿力能够影响所祝愿之人的命数。比如我诵读这本书,脑子里想的是刘洋,那么刘洋就能无形中得到我的愿力祝福,便会多活几天。”

“所以封面写着‘长生’?”李扬问。

叶戴宁点点头。

“靠,那能活几天?”铜锁不以为然。

“一个信徒的诵读可能会忽略不计,如果一百个,一千个呢?我们现在知道丽丽和左莹天天晚上都在诵读,还有更多是不知道的。我觉得度假村的秘密,很可能就在这上面。”叶戴宁说。

“你不提醒我还忘了,赶紧提审左莹吧,她可能是知情者,迟则生变。”李扬一拍大腿。

我们从房间出来,来到左莹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里面没有声音。我心里有种感觉,坏了。铜锁连续扭了几下,上着锁没有开,他用随身带的工具把门锁撬开。

我们走进房间,打开灯,屋子里空空荡荡,东西收拾得一干二净,左莹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李扬拍着手,懊悔万分,刚才全住所的人倾巢而出对付老马,完全忽略了左莹,让她跑了。

“没关系,还有丽丽,大家先去休息吧,明天再说。”叶戴宁道。

这一晚上睡得极不踏实,连续做噩梦,天不亮就醒了。我坐在床头抽烟愣神,恍恍惚惚中,外面天光大亮。

现在留在度假村的人越来越少,我们也没有去吃早饭,直接提审丽丽。丽丽这一晚上恢复得不错,只是精神还有些萎靡,也不做什么反抗,问什么就答什么。

我十分着急,上来就问王晓雨抓到哪里了,丽丽确实不知道,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你每天晚上读这本书是什么意思呢?”叶戴宁把写着“长生”的怪书拿出来给她看。

丽丽神色很为难,咬着下唇就是个不说话。

“我们不想为难你,”叶戴宁促膝长谈:“只要你说实话就好。”

丽丽嘴张了张又合上,神色慌慌地说:“我求求你们把我放了吧,我回去和他们求情,一定把王晓雨给你们放回来。”

我一听这也不错啊,刚想说话,叶戴宁像是早知道我的举动,朝我压了压手:“沉住气。”

他叹口气:“你不说,那就要遭点罪了。”

他微微闭着眼,低声吟咒,身体开始扭动,居然有一团模糊的女人影子,从他后背挣扎着要出来。这一幕太吓人了,看上去就像是叶戴宁陡然之间后背长了个大瘤子,即病态又诡异,身子如同吊线木偶一般。

丽丽昨晚折腾得本来就神经衰弱,看到这一幕,女孩脸色煞白,不停尖叫,身体在床上蜷缩一团。

李扬抓住时机循循善诱:“丽丽,赶紧说了吧。这里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你没必要顶缸,有什么说什么就完了呗。"

丽丽闭着眼大喊:“我说我说。”随即透着哭腔:“我说还不行吗。”

眼看那团女人影子又钻进叶戴宁的身体。

“这件事很离奇,说了你们可能也不信。”丽丽可怜兮兮地说。

在场的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什么没经历过,再匪夷所思的事我们都碰过。在我们面前谈离奇,那就是班门弄斧了。

丽丽坐起来,抱着双膝,犹豫一下说道:“我是在给老祖宗诵经。”

老祖宗?

第十六章 老祖宗

我们细问老祖宗是什么人,丽丽也回答不上来。

据她回忆说,整件事最早的开端,是在她父亲病重的关口。

丽丽是单亲家庭,父母离异后,她一直跟着父亲生活。父亲真的是一把屎一把尿,又当爹又当妈,把这么个女儿拉扯大。怕女儿受委屈,当父亲的竟然正值壮年就不考虑续弦,过着单身的生活。现在丽丽大了,父亲也老了,终于有一天病重住进了医院。

那时候丽丽还在大学,家里也没什么存款,父亲躺在医院挨日子,她在家以泪洗面,眼看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就在这时,一个同学找到了她。

这位女同学平时就神经叨叨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此时更是神秘莫测。她说,她有办法帮丽丽解决医疗费和生活费,让爸爸渡过难关。丽丽一开始还以为是让她到夜总会舞厅什么的当小姐,思想斗争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只要能救爸爸的命,出卖自己就出卖了吧。那时候丽丽还是处子之身,做好献身的准备。

可谁知,那女同学领她来到了岩石度假村,进入一个很神秘的会所。到这会所的途中,全程蒙着双眼,搞得极为诡秘。到了后,丽丽才发现这会所应该在地下,有一条很深的楼梯,楼道没灯,隔着几米就燃着火把,那情形就像是欧洲古老的地堡一样。

丽丽跟着女同学进入会所,这里金碧辉煌。如果真是修建在地下,工程可太大了,完全超出她一个大学女生的认知想象。

会所大厅里,她看到地上坐着一百多号的女孩。这些少女全都十**二十左右岁的样子,**身体,只是身上披了一件红色的披风。白皙细腻的女孩肌肤映着鲜红如血的披风,真是纯净中带着香艳,那种场面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看了,都会喷血而亡。

听到这里,铜锁眼睛铮亮,看了看我们,发现我们没有人和他对眼神,他悻悻听着。

丽丽说当时一下就蒙了,她以前听说过什么富豪俱乐部,找处子玩少女还有美丽妇人喂奶什么的,有钱嘛,玩得自然就花花。丽丽当时以为,这里或许也是个秘密的富豪俱乐部,马上就会有一批腆着大肚子,秃着脑袋,嘴里一股烟臭的中年土豪蜂拥而出,看好哪个女孩搂哪个,到隐秘地方寻欢作乐。

可她观察了一下又不像。这些女孩盘膝坐在地上,表情非常严肃,不像是卖笑卖身的。而且她们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本厚厚的书,摊在双腿上,正在仔细吟读。

女孩们的声音都非常柔腻动听,一百多个女孩的合声融在一起,那种效果更是醉人的心扉。尤其这些女孩所吟诵的东西,虽然听不懂是什么,发音奇特,可透着一种庄严和肃穆,似隐隐有着圣洁之光。

有人引领丽丽到了后面更衣室,让她也脱光衣服。丽丽毕竟是处子,非常不好意思,可到了这里也确实没办法。她脱了衣服,那人发给她一件红披风,领她回到正厅,安排坐在后面,并发给她一本书。

叶戴宁摇摇手里的“长生”:“是这个吗?”

丽丽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当时拿的那本算是启蒙书,上面的字和这本一样,只是启蒙书的字下面都有汉语拼音标注。”

丽丽说,这些字很奇特,她看不懂每句话的意思,每天只是照着汉语拼音读。她在大学拿过奖学金,不但人漂亮而且学习刻苦,也很聪明,真要决心做一件事就要做好。几天的时间,她便把整本书都背了下来,不用看拼音标注,也能准确发音。

参加这个团体后,度假村竟然支付了父亲巨额的医药费营养费,把她老爸从死亡线拉回来。这一下丽丽更死心塌地为度假村工作了。她当时的念头只有报恩,而且所做的工作只是读经,并没有其它触及底线的色情方面服务,完全可以接受。

开始她还好奇,时间长了,竟然把这个工作当成生活理所当然的一部分,也不做多想。

“你们那些女孩子之间平时有联系吗?”铜锁好奇地问。

丽丽犹豫一下说:“原则上度假村方面是不让互相联系的,可我们女孩时间长了都熟了,互相也是姐妹相称。通过和她们聊天,我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度假村找来的这些女孩,竟然都是处子。

在现在这年头,二十啷当岁想找个女孩是处子的,其难度不亚于下水道蹦出个卫生球。但人家度假村愣是找到了,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百多个。而且女孩们并不是丑八怪女汉子,个顶个清纯漂亮,这简直是噩梦级的难度。

听到这里,叶戴宁若有所思。

“老叶,是不是处子更纯洁?”李扬好奇地问。

叶戴宁点点头:“处子之身未经玷污,乃至纯至阴之体。他们这么做,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丽丽,你从来没见过老祖宗?”

丽丽点点头:“开始的时候我实在好奇,就问领我来的那个同学。这些女孩在这里做这个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个同学当时显得有些惶恐,还呵斥丽丽不要继续问。后来有个偶然的机会,一个女孩悄悄告诉丽丽,说她们念的其实是一种特殊的经文,好像是专门给死人念的。听的那死人其实就在大厅里。

等丽丽再做祷告诵经文的时候,她开始细致地观察。她发现在大厅的最前面,有一个黄纱笼盖的密闭空间,乍看起来就像是从上面吊着的一处黄色大蚊帐。里面空间比较大,不过遮盖得严严实实,看不见是什么。

丽丽就在想,如果她们念的经文是给死人听的,那么在那里会不会躺着一个死人呢?

这个想法让她有些不寒而栗,开始第一次怀疑这里会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因为处处古怪,透着诡谲。

后来有一天,她在更衣室换衣服,无意中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她们每次做完祷告经文,都要沐浴,丽丽洗完了澡出来比较晚,她的更衣室又在房间的死角,外人很难看见。当时她就听到门口,有两个应该是工作人员的对话,其中一个问老祖宗怎么样了,另外一个说应该没事,孩子找到了。

两人言语匆匆,没多说什么就散了。

这是丽丽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老祖宗这个名词。

我们静静听着,觉得事情越来越古怪。丽丽继续说,就在几个月前,度假村方面忽然从她们这些女孩中选出了十几个人,安排了新的任务。这个任务就是参加一个网上的社交群体。

这个社交群就是灯盟。

任务是这样的,让她们进入灯盟后,尽可能地和高层人物接触,但有个大原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破了自己处子之身,否则就会被度假村开除出去,断绝一切关系。要知道丽丽每个月从度假村能领到一笔不菲的工资。幸亏有这笔钱,才支撑她和爸爸艰难熬过这段时间。

度假村方面说,让她们在灯盟内找一个不会受伤的人。这人什么样,具体怎么个不会受伤法,这些都不得而知。

经过几个月的卧底,她们锁定了几个疑似人物,其中就有老马。这些人物的资料都被度假村搜集上去,似乎在做进一步分析。

可以说,这次度假村之行,完全是一起有预谋有目的的策划。不过度假村具体要搞什么,连丽丽都不太清楚。

丽丽只是说,度假村对灯盟每个成员非常重视,种种手段下,透着宁杀过不错过的目的,哪怕你不是嫌疑人物,也得经过严格体检排除。

丽丽说针对那些疑似人物,度假村居然丧心病狂地设定了几个极限计划。落台灯是一个,推老马掉悬崖是一个,后面还有一些手段。只是度假村没有料到灯盟的能量会那么大,事态有些失控,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你们是不是定期还得把情况汇报上去?”叶戴宁说。

丽丽点点头。

“你走吧,回去吧。”叶戴宁道。

丽丽惊讶地看他。

叶戴宁和善地说:“我们不是土匪,不会虐待俘虏。你把情况说完就好了,赶紧回去吧。”

丽丽听完这话,如蒙大赦,也顾不得什么,赶紧开门走了。

我,铜锁和李扬都疑惑地看他,只有秦丹微微笑着,似乎想到了什么。

叶戴宁右手掐诀,轻轻吟咒,只见从他身后挤出来一团黑影,正是他的鬼新娘。那黑影如一团浓雾,随着丽丽的方向飞了出去。

我们这才反应过来,叶戴宁调出女鬼这是要暗地里跟踪丽丽。

“各位先回吧。”叶戴宁说:“我要炼化老马的阴神。有消息了就会通知你们。”

李扬担忧地问:“老叶,炼化是什么意思?从此在没有老马这个人了?”

“是。”叶戴宁倒也实在:“炼化之后,无影无踪,等同寂灭。”

“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

第十七章 秘密通道

“放了老马是不可能的。”叶戴宁说:“老马修炼尸解,已丧失人性,放了他等于纵虎归山。”

叶戴宁也不做太多解释,随手把门关上,我们都拒之门外。

高人行事,总是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诡异莫测,也压根不和我们这些常人解释。

我和李扬都是眉头紧锁,郁郁不乐。李扬是因为老友老马竟然落此下场,我则是被叶戴宁的一番话搅得心里非常不舒服。不远的将来有生死大劫……真是郁闷到了极点。

我在阳台抽了一袋烟,心里沉甸甸像是压了块石头,实在无法排解此中郁闷。叫来他们三个,我们四人凑在厅里甩扑克。甩到中午,饥肠辘辘,而叶戴宁还没有出来。我们商量着是不是先去吃,然后给他带点回来,就在这时,叶戴宁房间的门开了。

他面无表情走出来,我们互相看了看,竟然无从发问。

半晌,李扬犹豫一下问道:“老马被炼化了?”

叶戴宁点点头:“他的功法有些来历。”随之下一句话,竟然让我们目瞪口呆,他指着我说:“和你大有渊源。”

“和我?”我惊讶地说。

叶戴宁说:“你们知道老马的师父是谁?”

大家面面相觑,这东西谁知道。

叶戴宁道:“老马的师父是罗凤。”

这条信息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罗凤确实和我的渊源极深。很久以前,我们无意中找到她的修炼密室,我又在无意中度她成仙,没想到时过境迁,居然又碰上她的徒弟。

“你是怎么知道的?老马告诉你的?”李扬问。

叶戴宁说:“看过西游记吧,太上老君用炼丹炉炼化孙悟空。我炼化老马,就是以我身体为鼎炉,炼化老马阴神,他的所有神识记忆都融进我的炉鼎之中。”

“也就是你把他给吞了?”李扬难以置信。

“可以这么说。”叶戴宁没在继续这个话题:“罗凤是老马的师父,可是两人从来没见过面,其中渊源属于个人**,就不能和你们说了。罗凤留给老马一本他们宗派祖传之物《尸解经》,这本书一直被老马压在床底下不当个东西,他也是去年忽然心血来潮把那书找出来,开始研究修炼。这人悟性很高,如此艰深晦涩的宗门盛典,居然让他窥入门径。不过他越练越邪,越修越偏,如果再放任自流,将来很可能祸乱天下。”

“真是没想到这东西这么邪。”铜锁喃喃。

叶戴宁说:“修炼尸解到了某个阶段,身体是不会破坏的,想解也解不了。我想度假村很可能知道有人在修炼尸解仙,而且此人就在灯盟内,所以他们想方设法要找到这个人,唯一的线索就是修炼此法的人不会受伤,也死不了。”

这番结论一出来,所有人都沉默不语,这件事的诡谲已经超出想象。

我眨眨眼,脑子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度假村找修炼尸解的人,是不是为了那个老祖宗?”

李扬一拍大腿:“很有可能。不对,老祖宗不是死人吗,死人还怎么修?”

秦丹说:“你们还急记不记得丽丽说过,她无意中听到两个工作人员对话,一个问老祖宗怎么样了,一个说孩子找到就没事了。这个会不会是很重要的线索?”

“就不要猜了。我家那口子已经跟踪到了丽丽。”叶戴宁说。

我们怕打草惊蛇,没有去食堂吃饭,忍着辘辘饥肠跟踪丽丽。叶戴宁燃起一炷香,香头白烟袅袅,比较奇怪的是,山风这么大,四面乱吹,行走在外面,香头的烟居然始终朝着一个方向,并没有因为风大而吹散。

叶戴宁手持长香,缓步走在前面,我们在后面跟随。他和鬼新娘之间应该有很神秘的感应,秦丹低声告诉我们,那香头长烟所飘的方向,就是鬼新娘所在。

此时的度假村已经处在半封闭状态,灯盟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大白天的,这里几乎看不到人影,烈阳高照,居然让人感觉有种凉凉的阴森之意。这地方,我是越来越不想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有点邪性。

我们绕来绕去,几乎绕了大半个度假村,热得汗流浃背,肚子咕噜咕噜直叫。我也上点岁数,扛不住这么折腾,有点低血糖。叶戴宁终于停了下来,我们来到度假村很偏僻一处所在,这里几乎就在村子边缘了,不远处是悬崖下的江水波涛。

此处压根没人,丽丽怎么可能在这里?

我们在原地四面张望,这里只有一个孤零零仓库一样的地方。我们走过去,仓库拉着卷门,挂着锁。

叶戴宁把长香插在一旁的地上,能很清楚地看到,烟火飘渺,直直地冲着仓库大门。

“开锁。”他说道。

铜锁走过去,蹲在地上,拽了拽锁,然后掏出工具。

“干什么的?!”这时不知从哪冒出个穿着一套工作服的老头,长得干巴瘦,不过精神矍铄,有股子精气神。这老头手里拿着个大扳子,气势汹汹指着我们。

我们竟然一时无言以对。

“老师傅,我们来找人。”叶戴宁走上前和善地说。

“走,走,这里不是你们来的,赶紧走。”老头脾气不好,说话也冲。

叶戴宁又走前一步:“老师傅……”

老头把扳子直直冲着他的胸口:“我告诉你别往前走了,要不然我真砸你。”他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机,低头找号码。

我们在后面看得心凉,他这个电话真要打出去,以后我们再接近这里就难了。

叶戴宁笑着,毫无征兆中忽然出手如电,一个跨步来到老头近前,绕步来到身后,用胳膊圈住老头的脖子。老头没想到他会真动手,拼了命挣扎,手机落在地上。李扬一个箭步窜过来,一脚就把手机踩碎。老头声嘶力竭,挥动扳子想打人,可受困于姿势,徒做困兽斗。

叶戴宁圈住他的脖子,整张脸居然兴奋放光,他的眼神极为妖媚阴毒,好像折磨人能引逗他**连连。

叶戴宁是我见过最无法琢磨的人,说正不正,说邪不邪。

那老头渐渐窒息,手脚绵软无力,叶戴宁慢慢把他放到地上。老头瞳孔放大,身体一抽一抽,那样子像是不行了。

叶戴宁伸出手,也不知在哪个穴位上摁了两下,老头渐渐闭上眼,没了知觉。

“他没事吧?”我问。

叶戴宁呵呵笑:“没事,就是昏迷过去了,睡几个小时就会醒。你们别愣着,把他抬走。”

我和李扬抬着老头,到了阴凉偏僻的地方,把他放到那里。

这边铜锁把锁头撬开,叶戴宁一拉卷帘门,“蹭”一下,铁门大开,露出里面黑洞洞的空间。

我们拿出手电照了照,里面似乎是个汽车修配厂,不过空空荡荡,满地油污,什么也没有。我们走了进去,叶戴宁回身把卷门拉了下来。外面阳光顿时消失。

我们打着手电乱照,这里虽然是个小厂房,给人的感觉却是又黑又深,也不知最里面藏着什么。

小心翼翼向前走,大概半个多小时后,我们又回到原地。这里空空的确实什么都没有,唯独值得注意的是,有一条通往地下的车道。

我们顺着倾斜的车道一直往下走,越走越黑,几乎目不能视物。虽然手里有手电,可是手电的光亮在这绝对的黑暗里,居然发挥不出应有的功效。光也就能照出几米,超出范围,一片黑暗。

在这里每一步都像走钢丝,生怕队友把自己给扔下。寂寞和恐怖感格外得强烈。

最为可怖的是,这地下通道越走越深,竟像没有尽头。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除了脚步声就是浓重的喘息声,几束若有若无的光线四处乱照。就在这时,我们眼前出现了一个深洞。这深洞边缘都是水泥砌成的,往外渗着森森冷气,里面似乎有一处很大的空间。

我们谁没说话,互相用手电照照,脸色都青白青白的,不太好看。

实在是难以捉摸,度假村这是要逆天啊,居然在地下藏了这么一处所在。

既然已经走到这里,再也不能回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叶戴宁阴着脸,第一个钻进去,我们紧随其后,都进入了地下空间。

洞口里面竟然是一条大到无法想像的人工隧道,人在这里行走,竟似如蝼蚁。头上很高的地方是水泥棚顶,上面亮着极为昏暗的灯泡,一列列灯泡一直延伸到隧道的深处。

我们尝试着往前走了走,这隧道长到无法想像,一眼看不过去根本就不见个尽头。我们四个人在这里简直是太渺小了,空间大到里面走个人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李扬忽然停下来道:“不对劲啊。你们说我们现在的位置在哪?”

铜锁想了想,配合着手势说:“我们进了修配厂,沿着通道一直向下向下,现在……”他顿了顿,眼珠子瞪圆:“难道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悬崖下面?”

“悬崖下是什么?”李扬问。

“是江水……”铜锁咽了下口水:“难道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江边?”

叶戴宁沉声说:“按照距离测算,我们的位置不在江边,而在江水的下面。”

第十八章 江心岛

叶戴宁这个推论我们虽然隐隐也感觉到了,但真正说出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很震惊。

按照距离的估算,我们现在应该是在江水下面。也就是说,度假村修建了一条地下隧道,这条隧道横贯江水之下,看隧道的通行方向和长度,很可能一直通到江心某处。

这也太吓人了吧,就算度假村再有钱修个隧道倒也罢了,可是水下隧道,又如此隐秘,花多少钱先不提,这已经属于战略级工事了,不是有钱就能让你干的。

可想而知,度假村背后有一个庞然大物,能影响到高层决策。

我清清嗓子说:“大家还记得吗,在我们相聚第一天,左莹曾经讲过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讲了一半没有说完。”李扬说。

铜锁眯着眼想了片刻,说道:“是小木头的故事。”

我们谁也没说话,看着这空旷深邃的隧道,一个答案渐渐浮出水面。主持修建这处地下隧道的人,一定是当年的小木头。

小木头活着时候的地位和财力,根本无法想像,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也不为过。曾经某个时刻,他还离权力的中心极近,几乎触手可摸。别说修个神秘的地下隧道,他就算要把泰山挖空,长江逆流,也不算什么太难的事情。

“凭空猜测无益,我们还是走吧。”叶戴宁说。

他在前面领路,我们在后面紧紧跟随。边走边感叹,这工程简直太浩大了。当年那种极为艰苦环境,只有人力肩扛手挖,缺乏大型机械的情况下,居然干出这么一条大隧道,简直无法想像。说句不好听的,这里就是拿人命填出来的。

走在这庞大的隧道里,感觉遥遥没有尽头,两条腿都走酸了,可还是觉得在原地打转。

这里的风也特别大,从深处吹出来,“呜呜”怪响,像是无数的冤魂在空中快速飘动。风吹在脸上,非常难受,像刀子特别硬,割着皮肤。

也不知多长时间,我抬手看看表,才不过半个小时,就像是走了一天。我们早上中午就没有吃饭,此时精神困乏,浑身无力至于极点。我到无所谓,队伍里还有个女孩秦丹呢。

我拍拍手,有气无力地说:“歇会儿吧。”

我们几个人坐在路边,大口喘着气,铜锁汗流浃背,用手擦擦汗说:“早知道这样,我带两瓶水进来。”他忽然想起什么,顿了顿:“老叶,我们不会永远也走不出去吧?”

“不会的。”叶戴宁随口道。

“不会遇到鬼打墙?”铜锁问。

叶戴宁笑:“这里没有法阵,虽有零星的冤魂执念,经历这么多年它们的影响也忽略不计,不用担心这些。”

歇了一会儿,缓过这口气,我们继续往前走。

走了没多远,就听到后面很远的地方忽然传来“嗡嗡”的发动机声音,由远及近,速度还挺快,这是有车过来了。

我们赶紧躲到路边,水泥的墙上有个黑黝黝的洞,藏到里面。

大概三四分钟后,一辆大型的卡车从后面开了过来。这卡车后面不知堆满了什么货物,用帆布盖得严严实实。车速很快,这么个庞然大物路过我们的时候,能很明显感觉到刮起了一阵大风,吹得人脸生疼。声音还极大,轰隆轰隆的,隧道里声音发散不出去,来回回音,形成了一种非常惊人的气势。

等这车过去很长时间,我才回过神来,两条腿都不会走路了。

“不好!”李扬和叶戴宁同时喊道。

李扬着急地说:“如果这辆卡车是从我们来的那个修配车间进的隧道,那他们一定会发现外面卷帘门的锁被人打开,说不定还会发现那昏迷的老头。”

叶戴宁点点头:“我们赶紧走,恐怕已经暴露了。”

让他们一说,这才感觉到事情的危机。我们几个人顺着隧道的纵深方向加紧脚步,走得太快怕过度浪费体力,只能一路连快走带小跑,可这条隧道长到令人发指,怎么走都看不到头。

我实在是跑不动,让大家停下来再休息。一阵风吹过来,浑身发凉,这才发觉衣服都被汗浸透了。

我抬头看看很高地方的灯,一瞬间有点缺氧,迷迷糊糊的,觉得那一列列昏黄的灯摇摇欲坠像是掉下来一般。忽然间,一个念头划过脑海。我一下坐直,脑子里想着刚才的念头。

李扬看我表情有异,便问怎么了。

我一把拉住秦丹的胳膊:“我们起乩追踪那幅画!”

秦丹眨眨眼,也想了起来,她抬头看看,扫了一圈整个隧道,说:“就是这里。”

在那次起乩追踪中,李扬所画的最后一幅画,是王晓雨坐在一辆车上,透过车窗看到在一处隧道里。现在终于知道了她的去向,她被度假村抓去,走的就是这条隧道,只是不知道关在哪里了。

我们歇够了,正要再往前走,忽然听到后面很远的地方传来发动机的轰鸣,还有许多杂乱的脚步声。

我们面面相觑,知道坏了,那些人找来了。

这次不敢大意,我们快速向前方跑去。这一路狂奔,肺管子差点跑炸,喉头充血,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那几股杂乱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吊着,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不远的前面光线很亮,大家互相看看,差点哭出来。终于看到了出口。

积攒着最后的力气,我们咬紧牙关跑过去,终于来到出口。隧道出口开在低矮的江滩上,周围江水翻涌,阳光非常刺眼,一时竟然有些恍惚。

我们跑出来,爬到一个高高的石头上左右远眺,这才发现现在身处的位置是在一处小岛上。黄黄的江水看不到尽头,小岛不远处有个码头,不少游艇停靠在那里。

我一下明白过来,这里也是度假村的产业,是江心岛。传闻这座岛上有度假村大老板的行宫,美女如云荒淫无度,比当年罗马皇帝也不遑多让。

这时隧道里车影人影晃动,我们赶紧找了个偏僻的石头后面躲起来。时间不长,就看到里面开出来一个车队,都是黑漆漆的吉普,车队旁还有很多穿着迷彩服跟随步行的人,这一幕就像是军事拉练,气势惊人。

这时从江心方向开过来一辆黑色轿车,停靠在滩边的人工路上。车上下来一人,这么热的天,居然穿了套风衣,江风凛冽,吹得衣摆抖动,倒是挺有范。一看到这个人,车队头辆吉普车上下来个穿着迷彩服的汉子,一路小跑来到那人近前,毕恭毕敬行军礼致敬。

两人站在那里对话,我们离得远也听不见什么,只看到风衣男非常不耐烦,挥挥手让迷彩服的汉子走开。那迷彩服又跑回队伍,用扩音喇叭喊:“大家现在分成两队,一队顺着原路回去,再仔细搜查隧道。一队留在岛上,全面搜索,不要漏过一处地方,听到了没有?”

所有人迎着江风大声喊:“听见了!”

“完了。”铜锁说:“他们肯定是在找我们。完了完了,逃不了。”

叶戴宁眯着眼指着穿风衣的男人说:“有谁认识他,他是谁?”

李扬说:“在没来这里之前,度假村方面曾经和灯盟高层有过一次聚餐。我当时好像看到了这个人,他来得快走得也快,显得非常高傲。”

“他是谁?”我问

李扬道:“他就是度假村的大老板林双喜。”

林双喜这个人资产保守估计十几亿,可为人特别低调,几乎从没看他出现在任何媒体前。对于我们这样小老百姓来说,这样的人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和我们根本就不在一个位面。

“我有主意了。”叶戴宁说。

我们都去看他。

“我们就来个灯下黑。为了避免别人抓住我们,我们只能跟着林双喜的车。”

林双喜回到自己的车里。我们躲在高处,没有轻易暴露出来,目光紧紧盯着他的车。这座江心岛,面积也不算很大,看起来已经经营很长时间。环岛都是公路,沿线种植着大树,在一大片绿绿葱葱的山谷之中,开发出来很大一片度假别墅区。全是欧式风格,洁白如雪,错落有致。

我们就看到林双喜的车开进了别墅区,没有了踪影。

我们不敢下公路,这里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全是保安,下去是找死。只能想办法从险峻的山岭翻过去。度假小区防护得很严密,入口有岗哨,进门得打卡,简直就是个独立王国。

包下这么个小岛,并能长期经营,完全独立管理,这没有很硬的背景和后台,简直是无法想像。

这也让我们确定,小木头虽然已经死了很久,不过他的影响力依然还在。大的不敢说,威慑一座城市算是绰绰有余。

我们在山上走,时不时停下来,观察下面的情况。

公路上搜索队不断,只要我们露面,插翅难飞。

真是望山跑死马,当时看林双喜的车沿着公路不过走了十几分钟进了度假小区,可我们在山上往那个方向爬,又是上又是下,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那片小区的上面。

在靠近小区的这块山坡上,居然修着高高的一排栅栏,上面绑着尖锐刺角的铁丝,根本翻不过去。难怪这里没有人看守,我们走进了死路。

第十九章 教堂

此时阳光明晃晃照着,我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漫山的绿草,努力保持着清醒。肚子越来越饿,身上也又热又黏,前有栅栏封锁,后有追兵堵截,完全看不到一点希望。

一阵山风又吹来了热气,我擦了擦头上的汗,心情异常烦闷。看着下面偌大的度假小区,军队化的保安队伍,完全丧失了信心,就算我们顺利偷入进去,又能怎么样?到时候怎么出来呢?

我昏昏沉沉,无意中回头,看到他们正凑在铁丝网前不知做什么。铜锁回头招呼:“老刘,快过来看,老叶发威了。”

我叹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慢慢走过去。我看到叶戴宁把眼镜摘了下来,露出那一双连籽的双瞳,每次亮出他的双眼,都表示要作法了。

忽然之间,起了一阵冷风。这股风来得很怪,本来炎热的天空像是罩上了一层乌云,周围的温度急速下降,由热到冷变化太过突然,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树影矇动,空气中竟然有一股淡淡的臭味,我就看到叶戴宁的双眼往外渗着黑气。黑气顺着他的脸颊一直延伸到身后,覆盖了浅浅一层,随即又一团黑气释放出来,蔓延到身后,覆盖在那一层之上。

整个过程静寂无声,我们谁也没有说话,都在吃惊地看着。

随着叶戴宁身上黑气蔓延,他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阴冷阴冷让人害怕。这人长得本来就乖戾,此时黑气罩身,显得更加阴霾,虽面无表情,可那张脸根本不像阳间的人。

一层一层的黑气加持,叶戴宁后背就像是背负了厚厚的包袱,把他的身体都压弯了。

“我靠。”李扬忽然叫了一声。

他指着一层黑气低声叫:“看最上面那一层。”

这一幕本来非常阴森,我不想去看,李扬这么一说,反而来了好奇心。仔细看去,发现很奇怪的现象,这些黑气笼罩在叶戴宁后背,本来薄薄一层,可黑气的边缘竟然依稀能看到手和脚。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像把一个人的皮用极为精密的手术全部剥下来,制成一张巨大的人皮地毯。

最上面的那层黑气,手脚竟然在动,如同此人死而不僵。虽然没有头颅,不见五官,可这层黑气给我的感觉却非常熟悉。

“是老马。”李扬低低地说。

我眉头一动,仔细看果然有点像。那动作那手脚的模样,确实很像大大咧咧的老马。我脑子里突然打个闪,叶戴宁身后的黑气少说有七八层,如果一层是一个人,那么他至少像炼化老马那样炼化过七八个人的阴魂。

难怪有时候他看我,我会感觉不仅仅是他自己,像是有很多人一起看过来。

这些阴魂背负在他的身上,炼化在他的体内,难道他不难受吗?看着叶戴宁非鬼非妖非人的状态,真是像蛇一样透着森森的阴气,让人敬而远之。

放出阴魂的叶戴宁身体陡然膨胀了几倍,他双手放在铁丝上,猛地上下一撕,那么结实的铁丝网愣是给撕出一个人形的大洞。他第一个钻了过去,我们都看呆了。傻愣了片刻,也跟着钻过去。

站在铁丝网里,就到了悬崖峭壁,高度足有百米,下面就是欧洲花园一般的度假小区。

“大家能不能爬下去?”叶戴宁问。

我站在崖头向下张望了一眼,一阵风吹来,头晕眼花。这高的让人胆寒,除了专业登山运动员,估计谁也下不去。

叶戴宁说:“我一次带一个,其他人驻守原地。”

他先背上秦丹,双臂一张,竟然腾空而下。我们往下看着,山风凛冽,叶戴宁背负秦丹在空中居然滑行了一段,随即如一片轻盈的纸落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略停停,随即又腾身而下,落在斜斜的下面一块石头上,又停了停,然后再次飞下……就这样三停两停,看似闲庭闲步,两人居然到了山脚下。

叶戴宁放下秦丹,爬着山壁速度极快又回到山头。

到了山头,我们才看到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看样子付出了很多,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他嘴唇微微颤抖:“抓紧时间,我坚持不住了。”

铜锁摆摆手:“我就不跟你们矫情了。”他趴上叶戴宁的后背,叶戴宁深吸一口气,脸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些黑气竟然沿着脸颊蔓延开,脸上像是开了一朵花。

他一纵身从悬崖上跳下,三跳两跳到了下面,再次回来的时候,整张脸竟然布满了黑色类似花朵的图案。

我一推李扬:“你来吧。”

李扬也没说什么,上了叶戴宁的后背,两人再次落了下去。我一个人在山头,抽出一根烟静静抽着。这次时间很长,大概十五分钟后,叶戴宁再次爬了上来。

“要不要休息一下?”我问他。

“不用。”

“那我们走?”

叶戴宁没动地方,而是坐在我旁边:“这里没人,我要和你说一些事。”

说实话,我非常不喜欢和他单独相处,他给我的感觉很阴森。

“你说吧。”我道。

叶戴宁双手揉着脸,抬起头对着天空做了几个深呼吸。我看到那些蔓延的黑气,居然有一些已经进了他的嘴里。

“下面的话,是解铃要我转告给你的。”他说。

我顿时正襟危坐。解铃这个人我还是很佩服的,甘愿入地狱。

“他正在地狱蕞深一层受苦,这倒没什么。最为要紧的是,阴间现在出了很大的事故,阴阳两界的界线开始模糊,鬼入人间,而人也可以随意走阴入地府,这是数千年来从没有过的事。阴阳两界面临崩塌的危险,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这个世界不堪设想。现在能挽救这一局面的,只有解铃。你不太清楚他的修炼和来历,我也不便道破,这危机关头也只有他来挽救。他被封印在地狱里,必须把他解放出来。”

我听得心惊肉跳:“他这么厉害,自己出来呗?”

叶戴宁摇摇头:“他身上背负的那些冤魂,里面含着邪术封印,有人故意要把他打进十八层地狱。现在必须有自愿者甘愿入地狱走黄泉路进阴间,一直到无间火海,打开封印救他出来。”叶戴宁说。

我看着他,张嘴结舌,磕磕巴巴地说:“你说的不会是我吧?”

“就是你。”叶戴宁平静地说:“刘洋你前世有些来历,今生要有生死劫难,这次走阴即是应果也是渡劫,这是命数。”

妈的,让我下阴间?还不如直接让我死了呢。

我想着解铃,一时心软,忽然一转念不行,不能让他这么忽悠,我肯定不去,说下大天也不去。就算叶戴宁说得是真的,什么阴阳两界崩溃,阴阳失调,鬼入人间,那跟我没什么太大关系,人世间好几十亿人,天塌了有大个顶着,我也没那么高的道德修养,要拯救全人类。

他还要说什么,我一抬手:“老叶啊,这个不着急,日后再说吧,先把眼前事办完。”

叶戴宁估计知道这样劝不动我,也就没再说什么。把我背在肩上,站在悬崖边,迎着风,腾空而下。

耳边风声大作,我根本不敢往下看,就在跳崖的瞬间,心里咯噔一下。我没答应他的要求,这小子不会携私报复,一个失手把我摔死吧。这念头刚起,也就瞬间的工夫,我们在空中居然停了一停。叶戴宁背着我,落在一块悬石上,他紧紧抓着石头,能感觉出全身颤抖。

我刚要说,要不休息一下吧。他又腾空而起,瞬间直落,我吓得头皮发麻,紧紧闭上眼。好半天,才感觉踏在实地上,从他后背下来,脚都软了。

打量了下四周,我们现在正在悬崖下,周围一片郁郁葱葱的绿化树带,透过树枝缝隙,能看到度假小区的路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四下里静悄悄的,不管怎么说,我们算是下来了。

叶戴宁背对着我们,正盘膝坐在地上,面朝悬崖,应该正在打坐收功。也怪了,他所在的区域,阳光都照射不到。浓浓的阴影里,他全身黑气缠绕,整个人像是陷进了黑黑的迷雾,十分诡异。

我们没敢打扰他,离得远远的。

好半天,他才收功,走过来。看起来有点元气大伤,他走路双脚都发软,来回打晃,像是喝醉了酒。我们问他有没有事,他摆摆手说,走吧。

“老叶,用不用起香找嫂子?”秦丹问。

叶戴宁摆摆手:“距离很近了,我能感应到她,你们跟我走就是。”

我们贼头贼脑从树丛后面出来,看到确实没有人,便堂而皇之地走在小区的路上。这小区简直和我居住的城市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窗明路净,空气清新,路上连口痰连片纸都看不到。抬眼看去,房屋风格完全不是流行的土豪别墅,而是最复古的那种欧洲风格,远处江水涛涛,真有种走进爱琴海的错觉。

有些房屋能很明显地看出岁月的沉淀和厚重,它们至少已经修建几十年了。如果推算没错的话,这片度假小区的奠基人就是小木头。小木头作为近代史风云人物,又是我们城市的人,多多少少读过一些传记。他年轻时曾几次留洋,去最多的是俄国,欧美也常常溜达,对于先进的文明他特别推崇。在他那一代人里,他的思想是最富有开拓精神,也公开提出学习欧美,这造成了他和其他高层理念上的冲突,埋下了日后的恶果。

在叶戴宁的带领下,我们很快来到一处建筑前。这是一栋黑色的教堂,门开着,寂静无声,好像没人看管。

第二十章 书稿里的秘密

教堂对于我来说,很久以前曾经跟着李大民到教堂做过礼拜,我不信他也不信,我们之所以去,只是为了体验宗教的力量。我们在教堂听牧师讲经,看信徒落泪,确实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眼前是一座黑色的哥特风格教堂,阳光映照着教堂顶尖的十字架,显出一丝光芒。我们左右观察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人影,便很快走了进去。

这座教堂和我见过的都不一样,黑暗的穹顶非常高,整个格局呈圆锥形,给人一种异样感觉,所有人进到这里似乎就进入了一处往上收拢的异化空间,环境非常压抑。

教堂正厅是一排排木质长椅,两侧墙壁最高处是厚实的彩色玻璃,上面纹绘着一些西方宗教人物,看也看不懂。走在这陌生的教堂里有种莫名的惶恐,我们正小心翼翼前行,忽然“铛铛”传来一阵异声,原来墙上挂着一口笨钟,到了正点鸣响。声音很浑厚,教堂还拢音,声音一圈圈在内部扩散,听得脑有点发懵。

“小木头还信这个?”我难以置信地问。

他是那个年代的代表性人物,就算喜好和崇尚欧美文明,但公开信教还真没听说过。

“这里有点邪门。我们赶紧走。”叶戴宁说。

他领着我们快速穿过教堂正厅,来到前面。这里除了牧师讲台,空空如也。叶戴宁左右:“我家那口就在下面,大家找找有没有进入的通道。”

我们几个人分散开,找了一圈,没发现有进入下面的门或是楼梯。

“查查有什么暗门。”秦丹说。

我们又检查了一圈,连耗洞都捅了捅,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这座教堂内部显得非常空旷和深邃,说话声音小了彼此听不清,而扯着嗓喊,声音又失态的嗡嗡响,这种环境里,时间长了,让人极为焦躁。

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建这座教堂。教堂给人的感觉都是圣洁、肃穆,让人心神宁静。而这个鬼地方却充斥着压抑诡异,非常不舒服。

叶戴宁想了想说:“现在只有这样了,我召回我家那口,让她上来给我们带路。”

怎么着都行,赶紧离开这里是正道。

叶戴宁打开随身包裹,取出瓷碗倒入朱砂,又点燃三根香,盘膝坐在地上,用手蘸着朱砂,在地上写字。

他写出来的图案繁复复杂,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他全神贯注,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随着作法,整个教堂忽然变得阴森起来,像是乌云在外面笼罩。五彩的玻璃上能很明显看到有阴影笼在其上,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就在他聚精会神画符的时候,眼见得那三根长香燃烧突然加快,白烟渺渺,叶戴宁头上也浸出汗珠。

这时,秦丹忽然竖起指头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听~”

我们侧耳去听,外面隐约有脚步声传来,一步一步正朝着教堂走过来。

不好!我们赶紧走到叶戴宁近前,要提醒他躲起来。秦丹急忙制止:“他现在正在作法的关键时候,凝神聚气,一旦中途停止,会很伤精力。”

“那怎么办?”铜锁急着问。

这时远远一个人影已映进教堂,随即是沉重的脚步声。这可怎么办,叫醒叶戴宁,就会打断作法,对他身体极为不利;如果不打断,很可能会被外来人看到。

幸好,叶戴宁作法的位置是在牧师讲台的阴影角落里,应该不会看见吧。

“散。”李扬喊了一声。

我们全都藏了起来。

我藏在帷布后面,悄悄扒开一条缝隙看过去,只见阴暗的正厅,有两个人走进教堂,坐在最前排的长椅上,双手握在一起似乎在祷告。

他们保持这个动作很长时间,我们大气都不敢喘,手心捏了把汗。

好半天,她们把头抬起来。

“听说找到了?”其中一个说。

“找到了。”另外一个答:“不腐不坏的身体,已经交给马师傅处理了。他看过了,说是找对了,灯盟那个姓马的果真练过那门成仙的法术。”

“听说找到他的时候是昏迷的?”

“马师傅说,这人魂魄不在,只剩一具躯壳,不知怎么会这样,想来还另有高手。这个高手,很可能已经混进江心岛,我让人去查了。”

“不能让他坏了老祖宗的大事。”

“老祖宗再也不能靠孩延命了,要活下去必须修炼马师傅说的那个尸解成仙。”

两人站起来,身后的阴影拉得极长。

“你发没发现,这里冷了许多。”一人说话。

“可能是老祖宗的缘故吧。又要吟长生咒了,我们去吧。”两个人说着,从长椅上站起。稍顿了一顿,居然朝着我们这个方向走过来。

我们顿时心跳加速,眼睁睁看着两个人越走越近。因为光线太暗,离得近了才看见,走在前面的正是这里的大老板林双喜,那个可能是他的心腹或是好朋友。就在我们迟疑间,两人上了前台。

她们停都没停直接朝着叶戴宁的方向走过去。

就在这紧要关头,叶戴宁忽然眼睛一亮,整个人从作法的混沌状态中复苏。他知道危险近了,用手一划拉,所有东西都非常巧妙地装进包裹。

随即一闪身钻进旁边的帷布。

他是脱险了,但是地上用朱砂描绘的图案还在。虽然阴影很浓,朱砂黯淡,不过这个图标细看还是能看到的。

我们都揪了一把汗,一旦这东西让他们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谁也没别想跑出去。

幸好林双喜和那人来到牧师讲台的另一边,只见他们拱下身体,不知做什么。我们藏在角落里,什么也看不到,屏息凝神地等待。好一会儿,居然出现了怪事,林双喜两人拱下身体后居然再也没有站起来。

叶戴宁大大方方走出来,招呼我们:“都出来吧,他们下去了。”

我们一起聚到讲台旁边,在他们刚才待过的地方,果然有一处不易察觉的暗门。这里没有光照,影很深,没有提示的话根本发现不了。我蹲下来,轻轻用手沿着暗门的边缘走了一圈。暗门和周围的木质卡得很紧,几乎不留缝隙,关得严严实实。

“这可怎么办?”我们没了主意。

“没关系,刚才我召唤我家那口,她就在下面。”叶戴宁说。

他把住暗门,嘴里念念有词,只听“啪嗒”一声,门开了。露出下面阴森森的一条地道。随着暗门打开,一股阴风从里面吹出来,融进他的身体里。叶戴宁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发青,全身抖动很厉害,好半天才平缓下来。

“走吧。”他喘了口气说。

我们面面相觑,也说不出什么,跟在他身后进了暗门地洞。

这里有一条向下的石头阶梯,非常黑暗,两壁触手生凉,应该青砖垒成的。走了一段,眼前渐渐有了光,只见隔着几米的距离,墙上便设有一个盆,里面有灯油,燃着青,周围的一切都映得影影绰绰。

我们扶着墙小心翼翼继续往下走,时不时停下侧耳听听下面黑暗里的声音。

走了好半天,才到了最下面。这幅场景非常像丽丽给我们描述那个做祷告的所在。我们知道,这里应该到了江心岛的核心区域。

到了下面好像进了迷宫,条条通道四通八达,黑漆漆见不到尽头。我们问叶戴宁往哪里走,他沉吟一下,带着我们从右边的方向走了进去。

这里的地下工程也太大了,走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看到这条路的尽头,天花板一列昏暗的灯泡微微散发着光芒,气氛很是压抑。

叶戴宁领着我们进了走廊旁边一个房间,这里没有上锁,里面的装修风格完全是欧式的书房。有壁炉有地球仪,几排高高的书架,一张面积很大有着复杂雕花的欧式书桌,上面摆着一些厚厚的笔记本。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问。

叶戴宁脸色也有些疑惑:“不知道。我是跟着我家那口过来的,她说这里是林双喜最常来的地方,他的气息很浓。”

我们走过去,随手翻翻上面的笔记本。这里没有任何电器,看不到计算机打字机这样的东西,笔记本都是用那种很复古的牛皮纸,笔筒里插着钢笔。

我们拿起一本随手翻着,上面的字应该是林双喜写的。这人用的都是一种几乎飞起来的草书,写的字就像画画一样,连笔缺笔很严重,根本看不出是什么。

我们也没敢深看,草草翻翻就恢复原状。

走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正要走时,铜锁随手翻开一本书,从里面滑落出一页满是打印字的纸上。上面画了很多线条和标注,看样林双喜对于这个东西翻来覆去研究过很多遍。

我们拿起来看,上面第一行写着“小木头随身医师海外审讯第四稿。”在小木头三个字的下面写着“老祖宗”。

我们这才明白,这些人一直提起的老祖宗其实指的就是小木头。这里谜团很多,如果小木头真的是老祖宗,从我们得到的信息来看,这小木头似乎现在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怎么可能?他都死多少年了?

我们展开那页纸,往下看。

“当时,我就在小木头的身边。进到屋里的时候,已经血流成河,暗色的血几乎飘满整个房间,小木头就躺在血泊里。我看到这一幕时,就知道他没救了……”

第二十一章 小木头

文档里除了这个自述的医生外,还有一个问话的人,根据文档标头“海外审讯”的字样分析,这个问话人很可能就是审讯者。

看到这里我比较奇怪,小木头的随身医生为什么要被审讯?就算审讯为什么要在海外进行?

我说出这个疑问,铜锁说:“对小木头的研究属我最多,你们可能不知道,这个随身医生在小木头死了之后便立即移民加拿大。所以审讯他的地点在海外也不足为奇。至于为什么审问,我想小木头的死肯定是有问题的,他如果正大光明过世,就用不着像审特务一样严审医生了。这里肯定有问题!”他加重了一下语气。

文档里那个审讯者问:“小木头临死前,在现场的都有哪些人?”

医生答:“有我、他的机要秘书沈建国、他的长子x英英、小木头的原配妻子姜东红,还有……”

“还有谁?支支吾吾的,别像挤牙膏。”审讯者呵斥。

“还有就是老人家派给小木头看病的李大夫。”医生说。

在这一行文字下面,林双喜用签字笔在夹缝中,很小心地写了几个字“监视、钦差”。其中在“李大夫”三个字下面划着横线。

铜锁点着这里,若有所思地说:“看来传闻是真的。都说老人家和小木头之间有很深的矛盾,老人家居然在小木头身边安插亲信,派了一个随身大夫。”

我奇怪地说:“不都说老人家和小木头之间亲密无间嘛,当初两个人一起做生意打天下的时候,情同父子,怎么还会这样?”

铜锁冷笑:“争权夺利,别说情同父子的假父子,就是真爷俩,该动刀子也得动刀子。这叫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那审讯者继续问:“当时情况是怎么样的?”

医生答:“救起血泊中的小木头时,他已经奄奄一息。我们赶紧进行紧急医治,当时我比较奇怪的是,流了这么多血,就算年轻人也都已经死了,而小木头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居然还有口气,且神智比较清醒。”

“嗯。继续说。”

“送到医疗室,到血库调血的时候,小木头就不行了,呼吸越来越弱,当时为了急救,从他的静脉输液管道内注入了升脉散,血压由已经降到了xx毫米汞柱升至xx毫米汞柱,心跳也增强了一些。姜东红问我怎么样了,我摇摇头说没办法……当时我握住他枯槁的手,几乎摸不到脉搏,就知道回天乏术。”

“他为什么自杀?你想过这个问题吗?”审讯者问。

医生说:“小木头最后几年连续下病危通知,病魔折磨下的他估计已经到了精神临界点。他的身体年轻时就很差,一直延续到死之前。可能再加上退居二线的心灰意冷,活着看不到希望,还不如死了好。”

“临死前他交待了什么遗言吗?”

“说了两条。第一条比较正常,第二条挺奇怪的。”

“说说。”

“他当时叫过老人家派来的那个李大夫,握着他的手说,我不行了,你回去后要好好照顾老人家。这算是第一条遗言。第二条遗言是,他说自己死了之后不准火化。”

“不准火化?”审讯者疑问。

“是的。他死之后,不准开追悼会瞻仰遗容,不准任何人吊唁。最关键的就是不能火化。”

“难道他想制成……”

“不是。他要回到老家下葬,要葬回祖坟。”

这页纸就结束了,审讯者和小木头随身医生的审讯对话也就此终结。铜锁来回看了几遍,心痒难耐,又把夹着这页纸的书翻了翻,并没有找到下文。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我说。

铜锁瞪了我一眼:“老刘,你这人就是关键时候掉链子,胆子太小。我们发现的这东西价值有多大你知道吗,改写近代史。”

“你说出去谁信?”我说:“信的人多了才是真相,只有你自己知道的,那不是真相。哪怕这是真正的真相。”

“靠,你在这绕口令呢。”铜锁骂着,一边从书架上抽出书随手翻着。

“我倒觉得老刘说的有道理。”李扬说:“这也算一种历史观。”

“屁历史观。”铜锁来了犟脾气,我们到不好离开这里了,只好陪着他找。这里毕竟是林双喜经常来的书房,我坐卧不安,心神不宁,一旦他突然来了,把我们都堵在这里怎么办。王晓雨就别想救了。

我想到这,看着铜锁上上下下翻书,觉得他太自私了。

我说道:“你们在这找吧,我要走了。”

铜锁瞪我:“你别闹幺蛾子。”

我心平气和地说:“我放心不下晓雨,真的要走了,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秦丹说道:“好,好,铜锁啊,不找了。咱们走吧,救人是正道,这里有机会再来。”

铜锁叹口气,揉揉眼,往外走的时候,还捏了捏桌子上的牛皮笔记本。就在这时,他忽然叫道:“先别走,你们看。”

他摊开那笔记本到了最后一页。这笔记本是时下比较流行的复古旅行笔记本,外面牛皮包裹,前半部分是纸页用来记录什么,后半部分是个插兜,里面可以塞放票据等物。就在这个本子的插兜里,很深的地方塞着两页折叠成手指盖大小的纸,展开之后,能有a4纸一半那么大。

铺开的这两只纸,都是页面泛黄,看样子很有些年头。上面布满了飞起来的草书,乍一看字体和林双喜的笔迹一样,可细看有很多细节又不太相同。

铜锁洋洋得意:“刚才我也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捏了捏这个笔记本,马上觉察手感不对劲。怎么样,里面还藏着东西。”

李扬拿起来看看,微微笑道:“有点意思,上面的字不是写上去的,而是打印上去的。”

我心里憋着火,说道:“我看看。”随手抢过来,这张纸上的字果然是打印的,字体却是手写体。也就是说这两张纸上的东西,是从某手写笔记上翻印过来的。

我仔细看了看,标头居然写着195x年x月x日。这居然是近六十年前的日记?

他们都围了过来,我们把纸铺平了看。上面很多字都是繁体,且字迹潦草,我们几乎是边看边猜,才勉强看完。

这两页纸看后,心中的惊骇简直没法细说。

这是小木头的日记,只截取他生命中的几天。这几天发生的事却是光怪陆离,最为诡异的是,许多细节我们居然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第一篇日记写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里面内容却是在追忆,十几年前也就是三十年代的事情。那时候小木头刚刚参加团队,追随老人家一起开创商业帝国做买卖。当时的情况比较艰苦,小木头身体也不太好,在山里还被狗咬了一口,得了很严重狂犬病。那种情况下,缺粮少药的,能捡回条命就算不错了。

小木头心灰意冷,拖着病躯正遇到大雨,便到附近一座废弃的山神庙避雨。在庙里他看到了表哥。

这个表哥怎么出现的,怎么会那么巧在大雨中的深山古庙里和小木头相遇。这些,日记里都没交待。

两人唠起来,小木头叙说了现在团队里勾心斗角和自己身体不好的忧虑,说着说着,看着外面阴蒙连绵的大雨长吁短叹。

表哥笑着问他,说你这么努力这么钻营,到底为了什么。

小木头道,还能为什么,金银财富、娇妻美妾、手中权柄,人活着不就为了这些吗。

表哥说,得到这些,然后呢?

然后享受呗。小木头说,他一个穷人家泥腿子出身,要求不高,如果能过上封建大地主一样的生活,这辈子就值了。

表哥说,你身体不好,怎么享受?等王朝打下来,该享受成果的时候,你身子垮了,吃不下睡不着,山珍海味看了就吐,美人娇娃躺身边都不举,那财富岂不是水中花镜中月,只能看摸不着。

小木头正为这事苦恼,便问那你说怎么办?

表哥说,我有个法子,能让你长生。

小木头在日记里写,他这个表哥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是修道之人。他在多年前老家曾经见过他一次,此时时隔数年,这表哥居然没长大,还是那个样子。

看到这,林双喜做了标记,标记的几个字正是“没长大”,下面画了个问号。

我们也发现这个问题,多少年过去了,可以形容一个人没变老,可为什么说没长大呢?

小木头非常机灵,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顿时说道,你想要什么。

表哥笑着说,到时候再说。

表哥面授机宜,具体说了什么,日记里没写,我们也不好凭空猜测。肯定是关于长生的法子。小木头在日记里道,这个方法平心而论丧尽天良,有违人道。可是表哥是这么说的,你以后会手握权柄,决定大势,是个做大事的人。做大事不拘小节。为了你能活着,牺牲掉几个孩子算什么的。

做大事不拘小节。小木头在日记里庄重写下这几个字。

这篇追忆就结束了。从情形上来分析,小木头应该是采用了表哥的法子,具体有没有用,这就不得而知了。而且我们知道,这个长生的法子,应该和小孩有关。

第二十二章 大理想

关于小木头在商业帝国建立之前的行为,资料非常少。那时候他的地位在团队里也不算很高,论资排辈十大功臣排在末流。可是到了公司成立之后,他的地位却与日俱长,初期便得到老人家极大的信任。

大家如此关注他,其地位、能力到还是其次,最感兴趣的是小木头的私生活。

商业帝国这些风云人物里,要论私生活方面最神秘最诡异的,没有能超过小木头的。别说我们现在这样远隔时空的普通人,就算其时其地在公司权力中心的人,恐怕都很难知道小木头的私生活到底是什么样。

小木头有钱有权之后,自己有一栋独门独院,能进到这里的人无一不是他的心腹和知己,都是个人利益紧紧和他挂钩的中心人物。这些人维护小木头的秘密,比维护自己爸爸都尽心,小木头在他们在,小木头如果万劫不复这些人也就一个都好不了。

其实不止小木头,这个商业帝国风云人物们的生活无一不是讳莫如深,从来不在公开场合露面,神龙见首不见尾。就像是有一个无形的大罩子,把这些人和外面社会完全隔绝。

小木头只是这些人当中最为神秘最深不可测的那一个。

时间过去很久了,几十年前的旧事也逐渐露出一些边角。根据很多人很多资料一点一滴汇聚,那些蛛丝马迹地拼凑,整体的形象也渐渐浮出水面。

铜锁堪称小木头迷,他说自己平时没啥爱好,就以研究小木头为乐,了解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

他跟我们说,据当时一位商业集团里的科长回忆,有一次他到小木头家办事。大热天的,院子里没有一丝风,地表热得像蒸笼一样,寻常人恨不得光着身子还嫌热,而小木头所在居所的房间居然关门关窗。科长在回忆录里写,小木头因为早年让狗咬过,得过狂犬病,有一些狂犬病症状也可以理解,怕水怕光嘛。

他敲门,好半天才有人开,开门的是小木头的生活秘书,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这女人也不知是小木头从哪弄来的,来历成谜,不过看样子小木头对她无比信任,迅速提拔成生活秘书。最为奇怪的是,这样漂亮女人在他身边,他老婆姜东红竟然毫无怨言,而且全方面支持。

科长走进他家,顿时惊住了。这科长虽然地位不高,但资历很深,随着老人家那也是经历过许多,什么没见识过。可今天,他偏偏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大热的天,小木头穿着一身整齐的中山装躺在床上,那扣子都扣到脖子了,躺在那里活像一个刚刚死去化完妆推出来的死人。床上还有另外一人,正是姜东红。小木头没有枕着枕头,而是躺在妻子的大腿上,能看出他正在微微喘息,表示还活着。

最为怪异的是,整个房间天花板上,横七竖八拉着许多绳子,这些绳子纵横交错,看起来非常纠结复杂。每条绳子下面都悬很多张赤黄色的纸片。乍看上去,整栋房间里全是这种惨烈烈的黄纸,看得有点发渗。

科长说明来意,小木头听而不闻,眼睛直冲冲地看着天花板。看那意思,别说做出决定了,就连喘气都困难。

科长看到那个漂亮的生活秘书,从后面端过一碗煲好的汤,坐在小木头身边,用勺子十分温柔地一勺一勺喂着,也不知吃的是什么。

科长看这情形,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赶紧告辞。后来,他把这事说给老人家的秘书听,秘书又找了个时间告诉了老人家。

老人家其时正在写书法,大桌子上铺着宣纸,他提起大号毛笔,书写一首诗,“三声唤出扶桑日,扫尽残星与晓月”。秘书在旁边当闲聊把小木头的事说了一下,老人家笔意稍一凝滞,继续往下写,直到最后一笔。

老人家提着笔问,小王,知道这首诗是谁写的?

小王说,应该是朱元璋。

老人家点点头说,小木头比你们表面看起来还要聪明。既然他病了,就送他到国外治疗吧。外国的月亮比我们这里的圆嘛。

小木头由此契机,出访欧美,远走他乡,避开了公司里的一波职务调整。

听铜锁这么说,李扬疑惑道:“小木头种种诡异之处,是不是和他那个表哥传授的什么长生法子有关系?”

铜锁指着第二张纸说:“你们看。”

第二张也是小木头的日记。上面的日期和刚才看过的第一页日记相近,前后不差几年。可以看出小木头的日记应该不止这两页,之所以这两页精挑细选被林双喜精心收藏,是因为上面记录的事情关系到小木头一生很大的秘密。

小木头在第二页日记里是这样写的,他用了表哥传授的法子,果然感觉身体比以前有了很大的改变。可与之俱来的是很大副作用,副作用是什么他没有说。

他被副作用折磨得不行,发了疯一样动用关系满世界找表哥,可怎么也寻不到踪影。就在走投无路之时,来了个女人,这女人自称是表哥的师妹,特意来帮助小木头。那时候的小木头就像犯了毒瘾一样,被这种长生法术带来的副作用折磨得生不如死,但他还是凭借巨大的意志力克制住自己跪拜在这女人脚下的冲动。他问女人你想要什么。这女人说,她和师哥正在修炼一门法术,需要大笔的资金和资源,这个就需要小木头的支持了。

小木头早知道表哥没按好心,当初在破庙里,无缘无故地出现,这很值得怀疑。这位表哥可能很早就开始在他身上布局了。不过他也钦佩表哥作为修道人的眼光,在那么一种艰苦的看不到未来的环境下,他愣是看出自己将来有出息,能够手握权柄,调动富可敌国的财富。

表哥的这个师妹很快就提拔到了小木头生活秘书的位置,成为小木头生活不可或缺的一员。

看到这里,我恍然大悟:“铜锁,她就是你刚才说的科长故事里的女人吧。”

铜锁完全沉迷在这些零零碎碎的资料里,他点点头:“应该是。”

小木头在日记里写到,在自己最忍受不了的时候,那个女人便为自己作法。在他看来,这个女人会气功。女人在密室作法,登时小木头身上如火烹油煎的感觉顿消,用他的话说“意识会变成没有长度和时间的空虚,轻飘飘地在黑暗中漂浮,从深渊里一直往上飞,甘霖的气流穿透自己的肌肤一直渗透到骨子里,一直飞一直飞,一直飞到人生无法企及的精神巅峰,那里充满了无尽的喜悦。”

那一刻,小木头觉得自己这辈子白活了。就算山珍海味美妻娇娃所带来的感官之乐也赶不上他在气功里体会到的万分之一。他悟到了人生之妙谛。

他在日记里写,他看同一个公司里那些争权夺利的幕僚,忽然觉得这些人和蝼蚁一般,完全找不到人生的价值。

人生而为人,居然还能这么美这么炫。

那个女人告诉他,这是他们门派独一而二的修行法门,名曰尸解成仙。她在小木头身上所展示的,不过是这法门里入门级的一些小法而已。小木头当时颇为兴趣地询问,说修行了这个会怎样。女人说,天下法门不过是一种工具,一种途径,尸解也不例外。这门法术真正的目的,是让人成仙。她还告诉小木头,你体会到那种极致的欢乐,在人生里算巅峰,在仙人眼里不过是平常状态罢了。如果成仙,就会永远浸在这种无穷的喜悦中,而且有可能达到更高一级的快乐。

小木头就询问他能不能修炼。那女人笑,若有恒心没什么不能成的。

小木头一笑,他最不缺的就是恒心,铁一般的意志对于常人来说那是难能可贵的精神,而对于他这样身经百战的人,只不过是一种习惯罢了。他认为如果自己专心修道,所取得的成就一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想到这里,小木头忽然诞生出一个极为伟大的想法。

他在日记里写,自己成仙没意思,他要使全天下人一起成仙!所谓全民修仙,让每个人都能体会到成仙的快乐。

小木头是苦孩子出身,穷山沟出来的,受惯了白眼和压迫。他曾经有个想法,消除人和人之间这种对抗和压迫。可是等生活安定之后,他才发现这种情况只要是在人的社会里就无法解决,是个死结。

现在他冒出这么个伟大想法,如果人人都能成仙,生活状态、生理情况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是一种大颠覆。某种角度来说,人就进化成一种新的物种。每个仙人都沉浸在自我修行和精神喜悦中,肯定就会放弃对钱财什么的争夺,自然就没了压迫和欺榨。甚至说,消除货币都有可能。

要做到这一点,小木头清楚,首先自己的先成为仙人。这事不能和那女人说,听那女人的意思,尸解成仙的法子是他们宗门秘典,密不外传,捂得严严实实怎么可能透漏天下。

小木头当时想了很多办法,有虚而委蛇,有财富引诱,甚至还有酷刑逼供。他左思右想,决定用酷刑威逼女人交出秘典和修炼法门。虽然有些不仗义,但做大事不拘小节,为了全天下的幸福,牺牲一个女人又算什么。

第二十三章 石椁

就在小木头付诸行动的时候,那女人失踪了。

小木头看来,这个女人和他的表哥一样,属于修道之人。修道人和常人就是不一样,感觉特别贼,非常狡猾,有点危险马上就能知道。那女人一定是觉察到了自己的杀机,不辞而别。比较古怪的是,当时小木头携家人工作人员等,已经出海到了苏联。在那个年代那样的海外,一个别国领土上作为语言不通的人,能单独生活下去的几率简直太低了。

小木头在日记里写,他照会苏联方面,派出警察去寻找那女人的踪迹。这么个大活人在异国他乡就这么毫无线索地失踪了,如同凭空蒸发。

这件事对于小木头来说如鲠在喉,他已经脱离不了女人的气功。这玩意就跟吸毒一样,一旦停下来不单单是吸不到的毒瘾发作,更关键全身每根骨头每个细胞都在疼,在饱受煎熬。

每次发作,小木头都要死要活的,被医生认为踏进鬼门关,数次下病危通知。

只有小木头自己才明白,他非但死不了,而且陷入到一种非死非活的境地。一发作,他就会变成僵硬的活死人,**禁锢,而魂魄犹在。整个身体犹如一锅在大火上烹烧的烈油,灵魂则在油里煮的上下翻腾。每一丝疼都放大到了极致,那种感觉和进地狱没什么区别。

随着时间迁移,外面的形势也风起云涌,琢磨不定。整个天下风云变色,鬼哭狼嚎。那段非常的日子里,每当入夜小木头都会走进院子,仰望莫测星空,在极致的痛苦中领悟生死天道。

他认为这个地方已经不适合自己了,自己应该投入更伟大的生命。但是要做到这一点何其之难,因为局势的变化,往日亲信众叛亲离,就连一向对自己信任有加的老人家,也开始在身边安排监视。小木头在日记里写,为了能够脱离这飓风中心,他选择了假死。

日记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看完这一切,我们久久没有说出话来。原以为淹没在风沙里的历史往事,没想到藏着如此之多的匪夷所思,如此之多的诡异,真是波橘云诡,不可想象。

铜锁叹口气,把这两页纸照着原样叠成方块塞在笔记本里,我们从书房出来。看看表,其实时间不长,不过半个小时。可这半小时,却像是度过了很久的一生,我们都陷入到几十年前那不可琢磨的岁月不可自拔。

李扬道:“没想到,我们又一次间接看到了老熟人。罗凤和她的师兄林妙生。”

“你怎么知道是他俩?”铜锁问。

“尸解成仙的宗门,除了他们没别人。我说嘛,这罗凤哪来的那么多钱,上个世纪**十年代就成了大老板,又盖房子又置地的。她的财产来源应该都是小木头给的。”

想到这两个人我就不禁唏嘘,罗凤遂了心愿成仙而去,而林妙生夺舍自己的孙子身体去了台湾,现在估摸也能修行大成了。这两个人折腾了那么长时间,尤其林妙生,一千年是有了,终于脱胎换骨,成仙而去。

李扬说:“你们还记得吧,尸解宗门的法术,会让人想死也死不了。我想小木头在跟随罗凤修炼的过程中,身体也到了这种程度,他以割腕来掩盖自己死的状况,其实这么多年还活着。”

铜锁道:“我明白了。小木头假死,其实私下里他一直没有放弃对罗凤的追踪。凭他的人脉资源,罗凤除非不出现,如果一旦现身就会被他发现。这么多年了,他也终于找到了灯盟,找到了老马。”

这事越讨论越觉得心跳,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说道:“赶紧救出王晓雨。这里的人这么邪门,时间久了会有危险。”

边走边说着,在前面的叶戴宁忽然转头做了个噤声。我们立时停住对话,听到走廊黑黑的深处,隐隐有歌声传来。

我们不禁轻手轻脚,顺着墙根往前走。只见前面透着光亮,果然有许多人清唱的声音。听声音唱歌的应该是些女孩子,声线婉转,柔腻无比,声音合在一起还透着圣洁的庄重。我们互相看看,李扬低声说:“这就是丽丽说的长生咒。”

我们小心翼翼走到门口,探头往里看。里面是一处金碧辉煌的大厅,二楼还有一圈凌空的回廊。大厅中间坐着上百号披着红色披风的少女,她们人人捧着一本经文,低声吟唱,字字相合,居然没有一个人念错。

这个场面很震撼,我们藏在后面,谁也没说话。

刚听了一会儿,里面的吟唱就结束了。女孩们一一站起,这个动作,铜锁看得差点喷鼻血。

这些女孩都是裸着身体披着披风,下面清一色没有衣服。

她们离开的时候,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从侧门鱼贯而出。她们走得很快,像是不想再驻留在这里。时间不长,整个大厅静悄悄的,刚才看到的一切如同幻觉。

我们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认为没危险,便从外面走了进去。这座大厅在外面看是一回事,真正走进去感受又是另一回事。实在是太大了,穹顶极高,上面纹饰着许多颜色厚重的图案。风格看上去有点类似敦煌莫高窟的壁画,画的都是仙云缭绕的飞天景象。

这里没有现代的照明灯,只是在墙上高处的角落里燃着巨大火盆,火光燃燃,照得每个人影子忽长忽短,气氛有些阴森。

大厅的最前面,有一个从天棚落下的巨大黄色帷帐,严严实实罩着什么东西。面积目测极大,大概五米乘五米,也不知藏着何物。

李扬指着黄色帷帐低声说:“你们猜里面是什么?”

“不会是……”铜锁道:“小木头吧。”

说着,他来了精神,左右看看没人,蹑手蹑脚居然走向那黄色帷帐。

“谨慎点,先不忙。”叶戴宁说道。

叶戴宁他环视一圈整个大厅,凝眉道:“有点怪。”

“怎么了?”我们问。

“有些死气。”他说。

铜锁大吃一惊:“难道这里真的有死人?”

叶戴宁说:“不是死人,是死气。人如果死了,不过是剩下一堆腐肉而已,很少有死气流出。死气只能从阴间出来,这是不同于阳间的气息。”

我们互相看看。秦丹疑惑道:“叶师兄,你的意思是这里有阴间出口?”

“不错。这里气息很阴,我能感觉到。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刚说到这,从侧门传来一阵脚步声。大家面面相觑,有人来了,可偌大的大厅却没有藏身之处。铜锁指了指那黄色的帷帐。现在这情况就逼到眼前,不藏到那里就会被人发现。

我们赶紧来到那帷帐前,掀开帘子的瞬间,就感觉到里面有股逼人的冷意传来。周围温度陡降,和外面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现在好不容易折腾到这里,如果被抓,功亏一篑。明知道里面危险,还是钻了进去。

我们刚进去,就看到外面影影绰绰有人影晃动。

这里实在太黑,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又不敢用手电照亮,只能小心翼翼趁黑摸索。黑暗中铜锁低呼了一声,李扬的声音响起:“小声。”

“有东西。”铜锁低声说。

我顺着他说话的方向挪近,伸手摸了摸,能感觉到眼前果然是有东西的,触手冰凉。摸起来很像是一块巨大的大理石,表面非常光滑。我凑过去闻了闻,居然还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黑暗中,隐约看到铜锁的影子在移动,他在摸索着这块大石头。他压低声音说:“好像是一具石棺。”

“是椁。”叶戴宁冷冷道。

椁是专门在外面罩着棺材的容器,意思是“裹”。顺着这东西我小心翼翼摸了一圈,心里大概有了数。这口石椁大概长在三米,高接近一米五,通体应该是用石头制成的。石椁表面纹刻着许多图案,因为没有光线,光凭摸是摸不出具体形象,不过能感觉到,花纹构成非常繁复复杂。

这口石椁上面盖着厚厚的盖子,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顺手推了推。石头盖子很沉,力气小了根本推不动。

铜锁压抑着兴奋,低声咬牙说:“小木头不会在里面吧?”

“别乱碰。”叶戴宁道:“我能感觉到阴间的阴气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秦丹说:“里面通着阴间?”

“不知道。”叶戴宁说:“有点邪。”

“咦,你们感没感觉到这里越来越冷?”我忽然说。

铜锁道:“对啊,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而且这什么味,我靠,红烧猪头。”

果然,在这密闭空间里,不知何时飘出一股红烧猪头的腻人香气。我们折腾到现在一直没吃饭,本来因为追查小木头的事,一时忘了饥饿。现在这股味道突然散发出来,肚子咕咕叫,馋得人流口水。

铜锁嗅着,居然慢慢贴在石椁上,使劲往里面闻:“猪头味就是从里面出来的。”

第二十四章 破棺

实在太饿,加上这股味道腻人,止不住肚子就咕咕叫。明知这味道有玄机,可还是情不自禁贴到石椁上。无意中,我把手触摸到了石椁盖子的缝隙处,就感觉到有一股冷气从里面渗出来。

这股冷气触手冰凉,湿湿的,有点冰箱冷藏柜的感觉。这冷气一激,我脑子顿时清醒不少,拉住旁边的铜锁,低声说:“不对,这里有古怪。”

可以肯定,就在刚才,石椁里并没有冷气渗出。这个变化发生得很突然。

黑暗中,叶戴宁的语气非常凝重:“大家退后。不要摸这口棺椁。”

就在这时,外面声音愈发嘈杂,有很多人在走来走去,还有嗡嗡的说话声,帷帐外活像一个巨大的机场候车厅。

铜锁趴在地上,掀起帷帐的边角,眯着眼往外偷看。看了一会儿,他低声叫:“我靠,场面好大。”

我们藏在这里,又没有其他事可做,心里还有好奇,都凑过去,有的蹲有的趴,掀开帐子一角向外偷窥。

外面果然来了很多人。有工作人员正忙来忙去布置场地。有的在墙上挂着什么照片,有的搬来鲜花盆景,有的摆好一排排折叠椅。我看到林双喜领着另外一批人正站在大厅中间,他们凝眉注视,目光都落在这处黄色的大帷帐上。

林双喜领的这批人,恤没有图案,颜色比较暗,看起来像是铅灰色。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表情都很肃穆,几乎没有笑容。

时间不长布置完毕,工作人员退了出去。我换了个角度,扫了一圈大厅里挂的照片,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这里所悬挂的居然都是小木头的照片。各个时代都有,有黑白有彩色,每张都放大到类似油画的大小。尤其是大门口的那一张巨幅小木头照片。

照片里的小木头穿着古代蟒袍玉带,面无表情,可能是黑白照片的缘故,有种难以形容的厚重和神秘。小木头似乎站在一个高台上,看不清背景,有的只是迷蒙压抑的天空。

铜锁都看呆了,喃喃说:“这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绝版啊。”

林双喜招呼那些人坐在椅子上。他走到前面说:“今天是老祖宗出关的日子,他老人家一个月只出关一次,非常难得,大家要珍惜这次面道的机会。”

黑暗中,我心里疑惑,老祖宗出关,这是什么意思?

从人群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来到林双喜旁边,林双喜拍拍他:“马师傅,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这姓马的男人,目测四十多岁,有些秃顶,脸色有些阴鸷。他对下面的众人说:“一会儿你们跟着我的节奏拍巴掌喊口号。”

他稍酝酿一下,抬起手“啪啪”拍着,下面的人群包括林双喜,随他一起拍。先是非常缓慢,三秒一下,随后越来越快。伴着拍手声,马师傅还不停喊着“嘿哟,嘿哟……”

所有人也随着他一起喊,拍手声音越来越急,喊声也越来越大,奇怪的事情出现了,有些女人居然开始手舞足蹈起来。

我看愣,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这个奇景。

这些女人的舞动,完全是一种无意识,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有时像打哈欠仰起身躯,有时又像大虾一样完全佝偻起来,大起大和,每个动作都做到极致。

周围那些人似乎见怪不怪,继续拍着手,喊着“嘿哟”的口号。

忽然黑暗中有人低叫:“不好。”

是叶戴宁发出的,他是我们队伍里的主心骨,一直处变不惊,而这一声叫喊,却透出紧张和慌张。

李扬的声音响起:“怎么?”

叶戴宁说:“你们是不是感觉到越来越冷,味道越来越浓?”

刚才全神贯注看外面还没觉察,现在被他这么一提醒,我登时觉得确实冷得起鸡皮疙瘩,就像这里有一台开足了马力的空调。伴随着这阵阵冷意,那烧猪头的味道也越来越浓。味道初闻起来非常香,浓郁起来后,就有些发腻了。

“我的头怎么有些晕……”铜锁喃喃说。

叶戴宁也顾不得许多了,黑暗中摸出随身包裹,从里面拿出几张符。他用打火机点燃,黑暗里,渐渐有了光。我们就看到那符纸烧得很慢,随着火苗,冒出股股黑烟。

叶戴宁给我们一人发了一个,低声嘱咐,把符咒放在鼻子前,这个能驱散那奇怪的猪头味。

我已经被香气熏得昏昏欲睡,看什么都双影,像是服了安眠药,努力睁眼可就是睁不开。勉强接过叶戴宁的符纸,嗅着符咒烧焦的气味,脑子果然渐渐清醒了一些。

那股烧猪头的味道绕过我们,从帷帐下面散发出去,整个大厅渐渐都充斥着这样的味道。

虽然有符咒的驱散,可我还是感觉头脑晕晕沉沉的,连带着胃里开始恶心。幸亏这一天没吃东西,要不然我肯定会吐出去。

这时,只听一阵脚步声,我努力掀开帷帐往外看。现在必须找一些事情来分散自己注意力,如果就这么干呆着,真怕自己就此晕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我顿时愣住。他们从外面推进来几个人,双手捆在身后用黑纱布蒙着眼,里面居然有王晓雨,还有那个叫老六的。这些人应该都是被度假村抓来的。

那位马师傅走到他们近前,轻轻说道:“我们不会伤害你们,带你们来这里,是为了聆听圣音,受到神的感化。”说完这句话,他冲工作人员点点头,有人过来把他们捆住手的绳子都给撤掉。

伴随着大厅里气味愈来愈浓,很多人都开始失态。他们张牙舞爪,手脚起舞,包括王晓雨在内这些刚推进来的人,也都浑身颤抖,坐在地上。

有几个女人更是夸张,居然躺在地上开始打滚,一边滚一边嘿哟嘿哟地喊着,声音里没有痛苦只有兴奋和快乐。

我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忽然黑暗中“嘎吱”一声脆响。这声音来得特别突然,毫无征兆,大厅里的人顿时把目光都投射过来。这冷不丁出现的声音,把我彻底吓懵。我手一哆嗦,燃烧的符纸落在地上,嘶嘶冒着烟。

我也顾不得其他了,颤巍巍摸出手机,点亮后借着光去看。只见那一座巨大石椁的石头盖子,不知何时敞开了一道缝隙。

微弱的光亮中,我看到无数的粉尘从棺材里飞出来。那些都是非常小的颗粒,好像花粉一样。想不出棺材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外面的声音更盛,我赶紧掀开帘子看过去。外面的人像是发了疯一样,有的跪在地上磕头,有的站在原地手舞足蹈,有的满地乱滚,而王晓雨、老六他们则全都萎靡在地上,一副双腿无力的样子。

林双喜跪在地上,双手朝天:“老祖宗,老祖宗!”

后面所有人都在高声喊“老祖宗”。

叶戴宁做个手势,示意我们不要妄动,他慢慢来到棺材前,双手推动棺盖,黑暗中就听到“嘎吱嘎吱”一阵刺耳的响动。

声音很大,外面人肯定也听到了。比较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过来查看,反而觉得理所应当,更是进入一种痴迷的癫狂状态。

李扬亮着手电,照照我们大家。每个人都脸色煞白,现在这种状况已经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叶戴宁费了很大力气,把棺材移开一块面积,他打着手电往里照。绿莹莹的光反照在他的脸上,他本来长得就阴森,此时映衬得更是万分恐怖。

他的目光紧紧扎进棺材里,可能是看到了什么,眼神都凝固了。

铜锁想站起来,可被那股迷烟熏得摇摇欲坠。我觉得他似乎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他丝毫没考虑到后果,为了站起一双手紧紧抓住厚厚的帷帐,猛地往下一拽。

帷布就算再结实,也架不住一个成年男人把全身力气挂上去。黑暗里,帷帐顶端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随着一连串怪响,整个黄色的帷布竟然被铜锁拽了下来。

帷布落下,把我们连棺材全部包裹在里面,模模糊糊中叶戴宁的手电晃动,似乎掉进了棺材里。

我脑子一激灵,坏了。

我完全被帷布裹在一个狭窄的黑暗空间里,那种封闭的恐怖驱使着我拼命往外爬。外面脚步声渐渐靠近,我心沉了,完了,我们也会被抓。

就在这时,只听“哐”一声巨响。声音之大,似乎什么东西突然爆炸了一样,整个地面都在晃动。这一下变故,让我吓得心都快跳出来,在极度恐惧的同时,也让我像洗了个冷水澡,完全清醒了。

我顿时醒悟,这一定是棺椁外面的石头盖子掉在地上。

只是不知道是叶戴宁推的,还是自己掉下来的。如果是盖子自己掉的,那就说明里面的东西……

我顿时惴惴不安,从帷布里努力往外爬。费好大力气才爬出来,手脚酸软。就在这时,我看到所有人都傻愣在原地,目光直直射向棺材。

第二十五章 绝境

灰色的石制棺椁棺盖大开,里面露出黝黑深邃的空间。飞出大量细小颗粒的粉尘,漫天飞舞,充斥着整个大厅。这口棺椁敞着盖子,给人的感觉非常奇怪,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不像是在看一个容器,而像是看一处深渊。给人的感觉棺材里深不可测,纯粹的黑,不知通到什么地方。

大厅里的人不过愣了几秒钟,林双喜先反应过来,用手指着我们大吼:“你们是怎么跑进来的?保安呢?全给我抓了!”

一群保安从外面列队进来,每个人手里都配着一把黑色甩棍。那些祈祷的人却仿佛视而不见,发生的事情和他们没关系,他们依然边舞边叫,满地打滚。

林双喜看看棺椁又看看我们,脸色阴沉,对保安队说:“今天不要放走一个。”

这些保安一看就是精挑细选的练家子,一个个龙腾虎跃,虎背熊腰,冲着我们就冲过来了。我知道小木头以前在公司的时候,就兼管保安队,培植羽翼,大权独揽,虽然最后没干过老人家,但毕竟这底子在。估摸这个岛的保安队一定是老林家的御林军,贴身护卫,忠诚度是不用说了,整死我们跟玩一样。

这些保安看样子非常有经验,他们一人拿出一个防雾霾的特厚口罩,罩在脸上。这很明显是在防护棺椁里喷出来的粉尘。看样子,这种仪式举办已经不知多少次了,他们这里有着很严谨的纪律体系,清楚这种粉尘的作用。

棺椁里喷出来的未知颗粒,有一定的致幻致晕效果。一旦闻上,很快就能陷入昏迷或是幻觉,能激发生理**。

如果这口巨大的石棺是装小木头的,又想象不出,里面为什么会生出这种诡异的粉尘。

这一队保安大概有十几个,提着棍子把我们团团包围。我还好点,李扬、铜锁和秦丹此时连站都站不起来,被粉尘熏得双脚发软,保持清醒都有难度。

包围圈渐渐缩小,林双喜面沉似水:“你们私闯民宅禁地,肯定也偷了不少东西。入室盗窃,我要让你们每个人都付出代价,在监狱里好好反省吧。”

我靠,这人还真是不客气,直接就往我们头上扣帽子。林双喜在本市势力极大,先不提他这显赫的小木头后代背景,光是那近百亿的资产,本市纳税大户的身份,就足以把我们压死。

我坐在地上,脑子嗡嗡响,心说完了。真要让林双喜给整进监狱,我没了前途到还在其次,关键是父母,为了儿子担心上火,亲戚朋友里背负骂名。我活这么大,没给爸妈带来什么好处,竟让他们为**心了。

我看着林双喜,眼里冒火,都说有钱人为富不仁,草***,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毁了我们。

我们私探他的禁地是不对,但也是他们度假村这边诡诈不仁在先。这林双喜为了什么狗屁老祖宗,几乎什么缺德事都做了。

看着如狼似虎的保安,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反击。我们现在一个个跟瘟鸡似的,只能束手待擒。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高喊响起:“谁也别过来。”

喊这嗓子的,是叶戴宁。他手里掐着一团烧着的符咒,另一只手扶住棺材,作势要往里面扔。

林双喜急的跳脚,冲保安队喊:“抓住他!往死里揍!”

保安队就要往前冲,叶戴宁像疯了一样,大声叫:“我手里拿的是龙虎山五雷符,只要扔下去,不管什么东西都要形神俱灭。草,我看谁敢抓我!”

说着,他就把符往棺椁里扔。林双喜看得双目充血,大吼一声:“别扔!老祖宗!”

那一团纸符飘飘悠悠往下落,就在进入棺材的瞬间,叶戴宁一把接住。他玩了这么一手,把大厅所有人都吓得够呛。叶戴宁看着林双喜,像蛇一样吐出舌头舔舔嘴唇,嘿嘿笑着,笑得特别阴毒。

林双喜一时失态,马上恢复常态,他沉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放了我朋友,让我们走。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出去之后,就当从来没发生过,谁也不会说出去。”叶戴宁说。

林双喜胸口起伏,眼睛死死盯着叶戴宁。他这么个大老板,气势很盛,有点当年小木头挥斥方遒的劲头。而叶戴宁握着符,也不怕他,并不躲避眼神。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

好半天,林双喜点点头:“保安,撤下。”

保安队列队,散开包围圈。林双喜又让人把王晓雨老六他们送到我们身旁,他沉声说:“行了吧。”

“行了?”叶戴宁笑:“事多了。首先你得准备一条船送我们出岛,然后再安排车,送我们回市内。等安全到家了,这事才算完。”

林双喜气笑了,问道:“你就不怕你们一离开这座大厅,我就让人把你们都抓起来?”

叶戴宁说:“怕,怎么不怕。所以我留下来,时刻照顾咱们老祖宗,让他们先走。等他们安全了,我自然会放开这口棺材。”

我们几个一听就愣住了,这叶戴宁这么大义凛然,关键时候居然选择了牺牲。

李扬爬到他身边,低声说:“老叶……”

叶戴宁摆摆手:“没事,我自有脱身之计,你们赶紧走。我要是不留点后招,就算我们脱险回了家,林双喜也不会放过我们。”

这时有人走到林双喜身边询问,林双喜看看我们,似是心有不甘,犹豫一下说:“安排船。”

叶戴宁呲牙笑笑,对他说:“林总,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不都讲究双赢嘛。”

他从包里掏出几张符交给秦丹,低声嘱咐两句,大概意思是这符咒化水能够解我们嗅到的粉尘之毒。

我们都不是矫情的人,现在不是谦虚退让的时候。叶戴宁本事这么大,就不要留下来给他添累赘了。

我扶住王晓雨,女孩脚软了,她看了我一眼,慢慢依靠在我的怀里,低声说:“刘洋,我被抓的时候一点都不怕,我知道你肯定会来救我!”

我紧紧抱住她。

能走的人搀住走不动的,大家互相依靠着,一步一步往外挪。

大厅的气氛很诡异,那些祷告的人们还在念念有词,手舞足蹈。而清醒状态的林双喜和他手下保安们,紧紧盯着我们,目光如刀。

我们走过他们,我紧张到手心出汗,王晓雨闭着眼睛,靠在我的怀里,一脸的满足和安详。

这时,那个被称为马师傅的中年男人忽然凑到林双喜耳边说了几句话。林双喜面无表情,示意保安:“把他们都控制起来!”

这一下变故突生,眼瞅着就要出大门,大家都懵了。保安队又把我们围起来。林双喜看叶戴宁:“龙虎山五雷符?请问你和龙虎山张道长是什么关系,他怎么会把他们门派镇门法器给你用?”

叶戴宁嘿嘿笑:“你调查户口呢?林总,咱们就赌一赌呗。我手里的五雷符一进棺材,你们老祖宗立刻形神俱灭。你如果愿意拿他来赌,我无所谓,我们这些人也无所谓。我们就算全死了,也比不过一个小木头。”

那马师傅和林双喜说:“林总,他不敢,让他扔……”

“扔你马戈壁。”林双喜五官都扭曲了。叶戴宁这一下真是插到了他的软肋上,他是真不敢赌。

李扬低声说:“大家赶紧走,别在这磨叽。”

对,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趁着林双喜游移不定,我们走了也就走了。

林双喜笑了:“我老林活了这么大,从来没受过别人的威胁,能威胁我的人现在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你们这些毛头小子,行。”

这林双喜生在豪门,从小就是个二世祖,继承那么大的家业,身份显赫,可想而知这老小子有多傲。今天吃了个瘪,自尊心肯定过不去。

现在这气氛紧张地能拧出水来,我们加紧步伐往外走。就在这时,那个马师傅突然一纵身飞到我们中间,一把拉过秦丹,手里多出一把刀逼在女孩脖子上。

他指着叶戴宁说:“把符扔过来,我不杀她。”

叶戴宁也震住了,没想到会出这样的变故。他对林双喜说:“林总,让你手下这人把刀放下,要不然我把符扔进棺材,咱们同归于尽。”

林双喜看看他,又看看马师傅,没有说话,而是缓缓把手伸进内兜掏出一包烟。从里面慢条斯理抽出一根,用打火机点燃,从容不迫抽了一口。

马师傅笑了,露出一口大黄牙,手上的刀慢慢逼紧。秦丹白皙的脖子立刻割破,渗出滴滴血珠。

秦丹没有说什么,只是闭上眼睛,任由那刀割着脖子。

我们眼看就要脱险了,谁知道杀出这么个程咬金。

大厅上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互相逼视。片刻,叶戴宁长舒一口气:“你们赢了。”

“把手里的符丢过来。”林双喜沉声说。

叶戴宁把燃烧的符咒扔到地上。马师傅放开秦丹,笑着走过去,捡起来看。符咒在他手里就像是捏着一团破抹布,边看边乐,一脸的鄙夷:“小家雀还是嫩啊,拿这么个破东西糊弄谁呢。”

林双喜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全抓了,一个不留,你们下半生就在监狱待着吧。”

我们心都沉到谷底。李扬和铜锁脸色都不好看,虽然他们家族都有点财力和实力,但比起老林家,那简直提鞋都赶不上。

铜锁扶住秦丹,用衣服抹住血,所幸马师傅就是吓唬吓唬她,刀子没有深割,伤口很浅。

李扬低声说:“刘洋,你那个老邮箱还能打开吗?”

“有日子没用了,密码有点忘了,干什么?”我奇怪地问。

李扬说:“我记得好像很久前林妙生在台湾给你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我们现在要脱险,只能试着找找他,他应该就是小木头的表哥……”

我没说话,心里觉得扯淡,对这个人不抱希望。就算联系到林妙生又能怎么样,这个人夺舍林敏浩的身体,远居台湾,许久没有音信。他这样的千年老妖看透世事,做事完全看个人需求,别说我们和他没交情,就算是朋友,他也不会帮忙的。

完了,我们确实完了。闯过那么多险关,没想到栽在这。

这时,忽然有人大笑,正是叶戴宁。林双喜对他极其厌恶,一挥手:“抓住他,给我往死里揍。”

叶戴宁扶住棺材边缘,手上一用力整个人腾空而起,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跳进了巨大的棺椁里。他最后说了一句话:“再见。”

第二十六章 到阴间去

叶戴宁随即消失在棺椁的黑暗深处,整个人没了踪影。

在场所有人都张大了嘴,谁也没想到他会采取这样匪夷所思的行动。林双喜像疯了一样喊:“把他弄出来。”

保安队呼啦一声全都包围过去,他们用手电往里照明。这些人的手电都是长筒狼眼,那光亮极高,能刺破最深邃的黑暗。可是数道亮光照到棺椁里,却像被里面的黑暗吞没了,光柱上面的部分还非常明亮,而越往棺椁的深处越暗,最后形成一道细线。没有任何的反光,照不出任何的东西,光线被完全吞噬。

棺椁里面是一团虚无的漆黑。

我们也都情不自禁围过来,看傻了。怎么形容呢,棺椁里的黑暗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夜空,那个世界太庞大深邃,手电那点光亮对于它来说,如同萤火之光。

林双喜喊道:“谁敢下去看看?”

保安队面面相觑,要说卖命他们都不含糊,但现在探索的是这么一片未知恐怖的黑暗。谁没有这个胆子进去。

不过从林双喜的话,我听出别的意思。至少林双喜也不知道这棺椁里有什么,他们平时把这口棺椁封得严严实实,甚至刚才接连出现异响,也不敢过来看看。他很有可能第一次看到棺椁里面的情景。

林双喜看那大黄牙的马师傅,马师傅应该道行不是太深,对此也没有主意。他眼珠一转,转过头看我们。我们这些人心里咯噔一下,他不会打什么坏主意吧。

马师傅在林双喜耳边说了几句话,林双喜看看我们,随手一指:“把她推下去。”

他点的正是王晓雨。王晓雨眼里浸着泪,紧紧搂住我。这时过来两个膀大腰圆的保安,开始拽王晓雨胳膊。我肺都气炸了,脑子一热说道:“别拉她,你们是畜生吗?我来下。”

林双喜用脚把烟头踩灭,不耐烦说:“赶紧的,要不然把你们全都推下去。”

王晓雨泪眼婆娑拉着我的手,我看看棺椁里的黑洞叹口气,又看看李扬铜锁他们。他们没说什么,只是用眼睛瞅着我。

我揉揉眼,信步走到棺椁面前,用手摸了摸粗糙的边缘,看着深不可测的里面,心里实在是打鼓。

我心说,叶戴宁啊叶戴宁,你这一跳不要紧,可把我们给坑了。

我扶着棺椁的边,颤巍巍往上爬,笨手笨脚的样子让林双喜非常不爽,他焦躁地说:“来几个人,帮帮他。”

过来两个保安,扯着我的腿,一用力把我抬起来,往棺材里扔。

看着冒着黑气的棺椁,我吓得都快尿了,刚才的英雄豪气全都当屁放了。我把住棺材边,喊着:“慢点慢点……”

就在这时,我看到棺椁的黑暗在涌动,下面像是冒出什么东西。怎么形容呢,那一瞬间,棺材里的景象像是夜空中片片乌云在翻腾变化。可把我吓坏了,拼了命地抓住棺材,不让他们把我扔下去。

突然之间,棺椁最深处那些东西以极快的速度翻涌而出,一瞬间冲破了上面的黑暗。棺材里喷出大量的粉尘。这些粉尘像是遭遇到了爆炸一般,直直喷到半空,形成蘑菇状,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周散开。

所有在场的人围在四周,全部都被粉尘烟雾笼罩其中。这些粉尘居然形成了一种暧昧诡谲的粉红色,顺着大家的鼻子往里钻。

抬我的那两个保安稍一发愣,我也不知道哪来一股邪劲,从他们手里挣扎出去,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我一只手捂住鼻子,一只手扶住棺材,刚要站起来,忽然就感觉手被什么抓住。

那东西又糙又干,力气极大,紧紧扣在我的手上。我抬眼一瞧,差点又没坐地上。不知何时,从棺椁里伸出一只枯蒿的手。这只手几乎没有肉,外面树皮一样干裂的老皮紧紧附着在骨头上。手上的指甲奇长,像是很多年没有剪过,最为诡异的是,指甲呈病态的青绿色。

我也是急眼了,在地上摸索不知捡起什么东西,照着那只手就砸了过去。

那只手像是吃疼一般,迅速一缩,又退回黑暗里。

我连滚带爬跑回队伍中,吓得都没脉了。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被震住了。忽然马师傅高喊一声:“老祖宗出关了!”

包括林双喜,还有保安队那些人,全部都跪在棺椁旁边,一起磕头,齐声高喊:“老祖宗!老祖宗!”

那只干枯的手,再一次扶住棺椁,顿时粉尘飞舞,气味熏人,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老人从黑暗的棺材里坐起来。这个老人的头发极长,像是清朝人散开辫子以后的模样,大概能垂到腰际,而且头发呈现出没有生命力的灰白色,看起来极为渗人。

他整张脸掩在头发里面,虽如此也能看出他老得几乎就是一副骷髅架子。看上去,这就是木乃伊,绝对不是活人。

最让我们毛骨悚然的是,他身上居然附着大量大大小小的蛾子,或灰或黑,几乎布满整个身体。这些蛾子都是活的,密密麻麻的它们在不停爬动。每一次活动,都会从翅膀上震下来少许粉尘。积少成多,难以数计的蛾子翻腾出大量粉尘,雾气沼沼,包裹在那老人身边,看起来到有种飘飘欲仙的仙味。

看到这位老人,我们实在无法把他和那位英姿飒爽,挥斥方遒的小木头联系到一起。这人老到一定程度,什么王霸之气,什么激扬江山,都好似过眼云烟。你再能再有钱再称霸世界,也抵不过岁月的摧残。几十年折腾完了,一蹬腿,帝王携着乞丐,黄泉路上一起走。

天下公平唯黄土,谁人头上不曾埋。

除了我们还站着,在场所有人都在磕头。有的人甚至跪在地上膝盖当脚走,一直来到棺材旁边,大口大口深呼吸,就是为了吸那老人身上散发出的粉尘。

那个老人应该就是小木头吧,他伸出一只手,手指的方向居然是我们。

林双喜跪在地上,睁大眼睛看着,颤声说:“老祖宗,你要他们……你放心,你想要他们怎么样,我都照办。”

老人慢慢张开嘴,就看到无数的蛾子忽然飞起,往他嘴里涌去。王晓雨看了几眼,就要恶心的晕倒,我强忍不适,用手遮住她的眼睛。

老人说了一句话:“放。”

林双喜难以置信:“老祖宗,你说放了他们?”

老人重重加了一句口气,整个人就像是扭曲的树精:“放!”

林双喜从地上站起来,恨恨看看我们,表情有些无奈,叫过亲信,摆摆手:“把他们送回去吧。”

马师傅赶紧过来,说道:“林老板,这些人不能放走啊。”

“老祖宗让放了他们,你说怎么办?”林双喜没有好气。

马师傅道:“我们是不是误会老祖宗的意思了,老祖宗只说一个‘放’,我们也可以理解成‘放什么放’。”

林双喜看着他笑:“在老祖宗面前抖这个机灵。”

忽然之间,无数蛾子从老人身上腾空飞起,乌泱泱奔着马师傅就过来了,到了他头上,烟尘四起,把他整个笼在里面。

他身边的人全都捂鼻子躲开,时间不长,那些蛾子又飞回小木头身上。再看马师傅,全身上下都被包在粉红色烟尘里,脸上七窍往外流血。他颤巍巍伸出手,脸上露出只有在生理高潮才有的笑容,一头栽在地上,不动了。

林双喜吓坏了,赶紧指使人把我们送走。离开大厅的时候,我回头望去,正看到大厅里诸多的人在给老祖宗下跪,场面疯狂。而马师傅的尸体直直躺在地上,无人理会,七窍流出的血,蜿蜒像一条红色的蛇。

等走出度假小区,我们长舒一口气,看着天边的落日,红红的火烧云,真像是做了一场古怪的噩梦。

秦丹低沉地说,我们能够获救,应该是叶戴宁的关系。

小木头老祖宗不会平白无故放我们走的,一定是叶戴宁发挥了什么作用。当我们追问他的下落时,秦丹摇摇头说,她也不太清楚。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平安离开了这座江心岛。在船上,林双喜的亲信接了电话,然后恶狠狠对我们说,这里的事情如果往外吐露一个字,林总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

在场都是成年人,大家都知道好歹,谁也不会触这个霉头。只有铜锁看着江心岛,心有不甘,不知在琢磨什么。

这次灯盟的度假村之游,有死人有失踪的,如何善后我就不知道了。就看李扬成天忙的见不着人影。

直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叶戴宁的下落,我们做了无数个猜想,可都没有线索。秦丹甚至做了一次扶乩追踪,可奇怪的是,居然什么都画不出来,就好像这个人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这段时间,铜锁硬拉着我到图书馆,我们查阅了很多书籍,想查出蛾子粉尘是什么,可什么也查不出来。用秦丹的话说,那应该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这天晚上,我疲惫不堪回家,走在楼道里,刚拐上去,就看到家门口站着一个人。

借着昏暗的楼灯,我看到这个人,大吃了一惊,是叶戴宁。他居然没有失踪,又回来了!

我赶紧几步窜上去,轻声说:“老叶。”

叶戴宁慢慢转过头,我这才发现事情不对劲,他的脸色极为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神情有些没落,指了指我家的门说:“刘洋,我等你很长时间了。”

我赶紧把门打开,请他进去。本来还想泡茶拿点心的,叶戴宁摆摆手说:“你别忙,我来找你是做件大事。”

我赶忙问什么事,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不管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

“你要去一趟阴间。”叶戴宁说。

第一章 送你一程

从看到叶戴宁起,我就隐隐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他的出现很突然,而且看起来非常不正常。他没说话之前,我设想了几种他找我的目的,可千想万想还是想错了,他来找我是为了下阴间。

我没有说话,心乱如麻,为了掩饰情绪,我一直在厨房里忙活,好半天把水烧开了,泡两杯铁观音端上来。

叶戴宁依靠在沙发上,没有喝水,脸上的疲惫非常明显。

“那天你跳进棺材里,然后发生了什么?棺材里装的是什么?”我岔开刚才的话题,找到一个新的切入点。

叶戴宁揉揉眼说:“我到了阴间,和小木头达成了一个协议。小木头的情况比较奇特,说了你也理解不了,他现在半人半鬼,魂魄驻留在阴间某座阴殿里,供奉地藏王。我和他达成协议,他帮你们解围,而我则替换他的位置,留魂魄驻在那座阴殿,他从而解脱。你现在看到的我,是魂魄不全的,我有一魂三魄现在仍在阴间。”

我本来端着茶要喝,一听这话,手一哆嗦,热茶洒了出来。

叶戴宁表情非常严肃:“有几件事我也要必须告诉你了。阴间,你是必须要去的,有两件事要你来做。第一到阴殿内解我魂魄;第二入十八层地狱最后一层的无间地狱解开封印放出解铃。”他和缓一下语气说:“刘洋,你不要怪我口气重,你因缘特殊,此劫应在因果之内,能做成这两件事的只能是你!”

我喝了一口苦涩的茶,苦笑一下:“我去倒也不是不行,可我什么也不懂啊,去了以后蒙头转向。我到无所谓啊,就是怕耽误你们大事。”

叶戴宁说:“此中自有缘法,如果你办不成,其他人就更办不了。这里面因缘莫测,就连我也看不清,但我知道,你一定能成功。”

话都说这份上了,我在脑子里想象阴间的样子,完全没有头绪。我叹口气:“行吧,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叶戴宁安排这次走阴的场所。地点据说是他朋友的一处别墅。这栋别墅修在荒郊野外,周围地皮没有开发,孤零零一座房子。后面靠着荒山,非常凄凉。

这地方用来走阴,倒也别具一格。

朋友们都到了,李扬、铜锁、秦丹、王晓雨他们,大家都知道我要到阴间,全都来送行,搞得生离死别一样。尤其王晓雨含着泪,哭哭啼啼的,弄得我心头一阵烦乱。

别墅大厅已经收拾出来,空出很大一块面积,地上用朱砂画着一个大大的鬼画符图案。叶戴宁说,此为阴阵,专连接阴阳两界,为鬼门关,到时候我就从这里走。

阴阵内按照东南西北等八个方向,安放了八根红白长蜡。做法之前,我也要准备。我脱光了衣服,只穿一条红色裤头,叶戴宁用朱砂笔在我身上细细画了很多图案,这些图案有的繁复有的简略,共同的特点就是笔划诡谲,连起来有种森森的鬼气。

现在静等天黑,太阳一落山就要开始作法。

我现在全身都是古怪阴森的图案,像许多蚂蚁在皮肤上爬行,这个难受劲就别提了。一想到自己马上要走阴,真是头皮发麻,浑身不得劲,坐立不安啊。

说实话,以前经历过那么多凶险的、匪夷所思的事件,但总有种感觉,肯定能有惊无险地度过去。而今天,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感,心里吧,空落落的,像是踩不到实地。

我看看叶戴宁,问他是不是跟我一起去?

叶戴宁煞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摇摇头说,这次只能靠你自己,我不会和你去。

我喃喃说:“阴间那地方我也不熟,没人领路,一旦自己走丢了咋整?”

叶戴宁的身旁还站着个男人,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据叶戴宁介绍,这人姓高,是他的朋友,现在做心理医生。这人很沉默,自从来到这里,便没怎么说过话,但叶戴宁对他态度很是恭敬,可想也是个高人吧。

老高说:“刘洋说的不错,这次走阴不是平常的观落阴,而是魂魄齐去,和死一次没什么区别。他必然要从清水池走,一入池水,洗净凡世尘埃,什么记忆都会忘了,莫不如给他做个引子记号。”

叶戴宁点点头,把朱砂笔倒转笔杆递给他。老高拉起我的左手,略一沉吟,在我手心写下一个“铃”字,又写下一个“宁”字。

“刘洋,你到了那边,如果什么都想不起来,就看看手心,它会指引你。”老高说。

我心乱如麻,说的什么也没往耳朵里进,只是下意识说好。

老高又说:“阴间那地方,每个人缘法不同看到的景象也不同,不管你在那里经历了什么,切记一条。”

我看他。

老高说:“保持你的本心、善心,做你自己。”

最后一缕阳光被黑暗吞没,别墅里顿时黑了下来,每个人都影影绰绰,我感觉他们的目光似乎都是悲痛的。

我看看大家,眼光落在王晓雨身上。我伸出手摸摸她的脸,王晓雨回握着我的手,豆大的泪珠流了出来。

“走吧。”我对叶戴宁说。

我们从二楼下来,径直来到一楼大厅。我坐在阵法中间,叶戴宁让李扬和铜锁各手持一面镜子站在阵法之外,我的一左一右。镜子里明晃晃映出我的身体。

秦丹把八根长蜡点燃,黑暗的大厅里没有风,火苗直直地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微爆裂声。

叶戴宁和老高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叶戴宁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上面镂空的纹理极为复杂,图案精美,一看就是压箱底的东西。

我惴惴不安,以前也看过走阴的事,没这么复杂啊,脸上蒙块黑布就可以走了。怎么今天这仗势这么大,叶戴宁把压箱底的法器都请出来了。我心头狂跳,牙床发痒,有心不干了。可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不去是不行了。

叶戴宁把盒子打开,里面居然是一管短小的毛笔。这根笔也就成人中指长短,前端的毛穗居然就占有一半的长度。从来没见过这种奇怪的笔。叶戴宁把笔取出,双手擎在额前,跪在地上,面向东南,磕了两个头。

做完这个步骤,他把这根笔郑重地交给了老高。

老高接过笔,凝神聚气,好半天才长舒一口气。他拿起一盒七彩的染料走进阵法,来到我的面前:“刘洋,闭眼。”

在闭上眼之前,我看到他用那根毛笔,蘸着染料,直直地送到我的脸前。等我闭上眼睛,就感觉到细细的毛笔尖在我脸上行走。

我心中一悚,他在给我化妆。

我心跳加速,靠,这老高不会是在殡仪馆专门给死人上妆的吧,我浑身止不住颤抖。老高沉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刘洋,别怕。你一定要记住,不管到了什么地方,看到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一定要保持本心和善心,那你就一定能够回来。”

我紧紧捏住双手,知道这次的走阴,将是我人生最大的考验。

笔尖停下来。老高轻声说:“准备好了吗,走了!”

最后两个字刚脱口,我就感觉他在我脑子上打了一下,有股热气似乎从脑门灌进去。我本来就紧张,被他这么一拍,坐立不稳,一下跌倒在地上。

好半天,耳边没有声音,我有点害怕了,颤声说:“有人吗?老高?老叶?”

又等了一会儿,一点声音都没有,周围静得让人起鸡皮疙瘩。我脑子嗡了一下,靠,不会真的到阴间了吧。

我咽下口水:“我可睁眼了啊!”

还是没有人说话,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居然听到不远处有哗哗水流的声音。我心一横,缓缓睁开眼睛。

好半天眼前才渐渐看清景物,我发现自己居然到了市郊。这地方太熟悉了,此处是我们这座城市有名的游玩景点,正中是面积极大的古潭水,上面一座拱形木桥。据说这座桥修建在唐代,颇有历史,被都市男女演绎为情侣桥,不少男男女女都要到这里走走桥面,图个吉利。不知谁发明的,还在桥上扣上同心锁,表示永结同心。

我前些日子还和王晓雨来过呢。怪了,我本来在别墅的,怎么好不央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

我走在桥上,此时黄昏已过,天空无光,潭水上飘逸着一层淡淡如云般的雾气,显得非常神秘。

我扶住桥头四下里看,居然看不到一个人影。这很不正常。这里最热闹的就算是晚上了,桥头点亮灯笼,映衬静静水面,艳光粼粼,如梦一般的不真实。会有很多追求浪漫的情侣们,手拉手夜色中漫步桥上。

我左右前后看看,确实看不到一个人,心里有点发毛。

就在这时,桥头隐约走来两个人影。因为雾气太大,怎么也看不清,走近了人影才渐渐清晰。居然是叶戴宁和那个老高。

我赶紧走过去,都快哭了:“两位哥哥啊,我们怎么走这来了,赶紧回家吧。”

我现在已经有了推断,肯定是刚才作法的时候,我被催眠了,稀里糊涂被他们带到这个地方。他们具体要干什么,我猜不着也不想猜,现在就想回家。

老高和叶戴宁相视一笑,老高说:“别着急,送你回去。”

他俩一左一右给我夹在中间,我们顺着桥头往前走。往常这座桥没有这么长,可现在怎么走都好像没有尽头。

好半天,我们才从雾气走出来到了桥头。映着月光,下面粼粼波光,潭水既黑且深,看得让人眼晕。

叶戴宁拍拍我:“刘洋,你看那是什么。”

在桥头,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碑上用红字契刻着三个隶书大字:清水池。

我挠头,清水池?好像听谁说过,这是什么地方?

老高道:“我们送你一程,去吧。”

他突然伸手一推,我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站立不稳,在空中扑腾了两下,还是失去平衡,掉进了深潭之中。

第二章 后院

潭水冰凉,霎那间就把我淹没了。我四肢乱蹬,无处着力,灌了好几口水,好不容易从水下冒出头,大口呼吸着空气。潭水上雾气沼沼,老高和叶戴宁两个人影站在桥头。

我心里恨极,这两人是他妈什么东西,有这么开玩笑的吗,把我直接扔水里。我想伸出手,可刚一乱动,身体马上就往下沉,又连续灌了N口水。这时候我觉出事情开始不对劲了。如果真的是玩笑,没必要看我这么狼狈,有生命危险还不出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脑子里没有其他念头,就是想活下去,拼了命挣扎。可越挣扎沉得越快,这水也有问题,浮力太小,根本无法把我撑起来。

忽然之间,水底下生出一股极大的吸力,我脑子嗡了一下,靠,下面不会有漩涡吧?没来得及细想,我被这股吸力越吸越深。我一张嘴,“咕嘟咕嘟”冒出无数气泡。水下没有光线,一片黑暗,隐隐只见水中无数沉渣泛起,昏迷前我最后的想法是,这水可真脏。

我从沉睡中醒来,揉揉太阳穴,眼睛模模糊糊,看不出身处是在什么地方。全身疼得厉害,像是从什么高处摔下来,骨头缝都滋滋冒着疼劲。我随手摸着,地上全是干泥,还有杂草,刺的皮肤发痒。我勉强支撑起来,靠在一个东西上,闭眼养神。

头特别眩晕,不敢睁眼,一看东西就想吐。此时头上全是冷汗,身上阵阵发凉,胃里翻腾不已,真的是非常难受。好半天,这口气才缓过来,我感觉自己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

歇了会儿,觉得不适感觉过去了,这才慢慢把眼睛睁开。

一看这里的场景不禁愣了,奇怪,我怎么会到这种地方。

眼前是一处农村的土房,面积大概也就十平米,房间里除了一张土炕什么也没有。这屋应该很久没有住人了,床上到地上全是脏土,四面墙是土坯原色,天棚的木头横梁斑驳不堪,破得一塌糊涂,梁子之间还有蜘蛛网。提鼻子一闻,一股霉烂的气息直冲过来,能把人熏背过气去。

我正靠在一面土墙上,衣服上全是脏土和草根,弄得像个要饭的一样。我深吸一口气,扶住土墙慢慢站起来,头还是有点晕,走了两步,脚下打晃,直犯恶心。

妈的,这里是什么鬼地方?我强抑住不适,扶着墙,一步一步往门外蹭。走出这个房间,外面是厨房。这厨房如果是住在乡下或是农村的朋友可能见过,这里占地面积最大的是个用土砖垒砌的灶台,中间放一口大黑锅,灶台下是个风箱。灶坑里塞满了干燥的草和桔梗。

怪了,我什么时候到乡下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的不适逐渐散去,身上也渐渐回暖,舒服起来。这种感觉就像是三伏天吃下一个大雪糕。我的脑子渐渐开始运转起来,看着这陌生的地方,我拼命追忆自己是怎么来的。可奇怪的是,怎么想都没有头绪,完全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走到灶台前,伸手把锅盖揭起来。黑锅里只有半锅发臭的水。我掐着腰左右看看,前后一个人影也没有。这里难道无人居住?是个荒宅?

我凑到黑锅前,一只脚踩在灶台上,探头过去用手捧出一汪水,抹在脸上。水温有点低,不过正好,浇在脸上清醒清醒。就是水太臭,熏得我差点没吐出去,抹在脸上,脸都散发一股臭烘烘的味儿。行啊,反正也没有美女,臭就臭吧。

我用袖子擦擦脸,稍微振奋了一下,往外面走。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厨房后院有细小的声音传过来。细细碎碎的,像是耗子。我心顿时提起来,我以前到乡下亲戚家住过,什么老牛黄狗,都不怕,唯独就怕这耗子。山里耗子个头也大,一个个像小猫似的,浑身长着黑毛,拖着长尾巴,满地出溜,看着就发麻。

瞅瞅厨房,也没什么趁手的家伙。我心念一动,跪在地上,从灶台里扒拉出半根高粱秆,挥了挥还挺结实,用来防身勉强可以。

那声音碎碎的,一直在后面响。我有点害怕,实在是没有勇气过去看一眼,心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握着高粱秆走到门口,外面是一处农家场院,空空荡荡,看不到一个人。天空昏昏沉沉,黑色的云压得很低,没有阳光,四周是连绵起伏不见尽头的苍山,非常非常荒凉。我有些惊恐地看着这些大山,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妈的,我怎么会到这么个鬼地方,一座大山连着一座大山,这里到底是哪?我还能不能走出去?

眼前这一幕灰蒙阴暗的场景,让人心生绝望和凄凉,有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靠着门框子,懒懒提不起一点劲头,想想怎么从山里走出去脑子就大三圈。这时,忽然有什么东西碰了碰我的腿。

我本来没什么心理准备,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吓得大叫一声,不会是大耗子钻出来了吧?我头皮发麻,握紧高粱秆回头看去。

只见身后,黑黑的角落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小女孩。

因为光线太暗,突然多出这么个人,那一瞬间我头皮都麻掉。好半天才缓过来,定睛去看,这小女孩也就不过十岁的样子,穿着很土的小花袄,扎着两个啾啾,小脸全是土,一看就是山里孩子。虽然弄得挺脏,但能看出小女孩长得蛮秀气,大眼睛忽闪忽闪,很是让人怜爱。

我尝试着摸摸她的小脑袋,小女孩歪着脸看我,小脸上是很亲近的表情。我蹲在她前面,把着她的两条胳膊,柔声着说,生怕吓着她:“小妹妹,你叫什么?”

小女孩看看我,伸出手做了两个手势,喉咙里“啊,啊”的发不出声音。我心一沉,原来是个哑巴。

这么清秀的小女孩生在闭塞的山村也就罢了,偏偏还身有残疾。我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我正要尝试着问她怎么才能走出去,谁知道这小女孩忽然拉住我的手,指着后院,“啊,啊”叫着。

后院有东西?看着黑森森的院子,我心里打鼓,沉声说:“后面有耗耗,别过去,咬咬。”

小女孩紧紧拉住我的手,指着后院,表情非常焦急,可是苦于说不出话,都快急哭了。

我另一只手握住高粱秆,虽然害怕,可也有些好奇,说不定后院有什么东西能提供线索,让我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怎么才能出去。

我拉着女孩的手,我们两个往后院去。因为光线实在太暗,从后门出去,仅仅依靠稀薄的月光,看到这个院子不大,里面堆满了柴火,还垒着狗窝,不过里面没狗。院子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我看看小女孩,有些惊疑,对她做了个摊开的手势,表示什么也没有啊。

小女孩指着后院的一道院门,表情很是焦急。这个后院的院墙并不是用土垒的,而是用山里的树枝扎成的笆篱。也不知是谁做的,手艺很高明,树枝横七竖八编在一起,扎得密密实实,看起来非常结实。

在这笆篱中间,开了一道仅供一人出入的木头小门,此时半掩半许,不知后面是什么。

我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意识到一个很恐怖又有些匪夷所思的可能。

这小女孩绝对不是平白无故自己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她如果是住在这家的人,那肯定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什么的,为什么现在只见她一个人,而看不到这家大人呢?莫不是……他们都死了?

我咽了一下口水。打开这道木头门,里面不会是全家灭门的尸体吧?

这时院子里越来越黑,山里风很硬,吹得遍体生寒。我一手拉着她,一手拿着高粱秆,磨磨蹭蹭走到木头小门前,颤巍巍伸出杆子,把那门拨拉开。

我原以为里面可能是个仓库什么的,打开之后才看出来,这扇小门通的居然是隔壁的农家院子。

我看了看小女孩,小女孩冲我焦急点点头,连连指着里面。

我一咬牙,罢了,豁出去了。我走过去,探头往里看看。那个院子不大,里面东西和这个院子也差不多,柴火垛子、狗窝、驴棚子什么的。我们两个钻到那个院子里,我掐着腰四下看看,静悄悄的,没有人影。

正在纳闷的时候,忽然一个柴火垛子里发出异声。我吓得赶紧把高粱秆对准了那里,柴火垛子不停耸动,“哗啦”一声倒了。只见里面爬出一个黑影,这影子弓着身子,肥肥胖胖的,我吓得头皮发麻,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那黑影从地上爬起来,用非常人性化的动作扫扫头上的碎枝。我长舒一口气,原来是个人。

“谁?”我喊了一声。

“我。”那胖子答道。

草,我气笑了。我知道你他妈是谁?

那胖子慢慢走近,我这才看清楚,这是个大男孩,穿着一身校服,身材挺胖的,长得也是一副傻傻的憨样,戴着个近视镜,愣头愣脑像个傻叉。

看到这幅学生模样,我心里安生不少,擦擦鼻子:“你到底是谁?”

“喂,那你是谁?”这小胖子说话有点不讲礼貌。且不说我比他年岁大,你应该喊一声哥。好,就算不叫哥,连个称呼都没有?直接就喊喂。这孩子没有教养。

本来就火大,我强耐住性子说:“我叫刘洋,不知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你又是谁?”

“我叫何勤。”小胖子说,他推了推眼镜,揉揉头说:“对了,我想起我是怎么来的了。”

我心里一紧,赶忙问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第三章 变故

何勤嗫嚅了一下说:“我是被人丢下的。”

我疑惑,这可就听不懂了,没好气地问:“到底怎么回事?说明白些。”

何勤说:“我记得我们学校组织秋游,他们捉弄我,把我打晕在这个地方,然后他们自己走了,把我一个人扔下。”

我听得稀里糊涂:“他们是谁?”

何勤低着头,说:“我同学。”

我这才弄明白,何勤所在的学校秋游,他的同学捉弄他,把他打晕塞在农村柴火垛里,然后不管不顾就走了,把他一个人孤零零扔在这荒郊野外。不过这件事细琢磨,又觉得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何勤看年岁应该是上高中,周围同学也都懂事了,就算顽皮吧,也应该有个限度,不至于把他打晕一个人扔在这里。如果他们真这么干的话,就不是调皮的事了,而是品质败坏,恶毒到无法想像。再说了学校秋游怎么会选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好,就算选这里,学生们要回去的时候,肯定会清点人数,到时候就能发现少一个人,不至于这么长时间没回来找。

我疑惑着问:“你们同学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都讨厌我。”黑暗中何勤冷冷地说。他这个神色让我心中一凛。

看他表现出来的这种态度,应该不像是假话,语气里那种冰冷和绝望是装不出来的。这里肯定有什么曲折和隐情,但我实在没有心情去细细分析。

我说:“何勤,现在我们都困在这个地方,我要你好好想想,你是从哪里进山的。我们要走出去,不能困在这里等死。”

何勤疑惑地看我:“难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时,这家院子后面的土房里突然走出一个人。天光黯淡,每个人都鼻眼朦胧,忽然走出这么个人,可把我吓坏了。这人看不清相貌五官,走路有些蹒跚,我紧紧拉住那哑巴女孩,用高粱秆指过去,厉声喝:“谁?”

“我啊,你们是谁?”说话的是个女孩声。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一瞬间不平稳了。荒郊野外冒出个大姑娘,嘿嘿。

那人越走越近,面目清晰起来,我一看这个失望啊。

来的确实是个女孩子,人嘛,马马虎虎,就是身材太胖了,十六七的姑娘目测至少一百五十斤。尤其那张脸整个一日本陆军中将————土肥圆。让人看了,实在生不出兴致。

这女孩穿的衣服,竟然是和何勤一样的校服,他们应该是一个学校的。

我眼睛一亮,有门。他们两个人的线索凑在一起,应该能找出下山的路。

土肥圆走到我们身边,突然叫了一声:“这不是何大傻子吗?”

何勤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何勤这小胖子给我感觉,好像对每个人都心怀深仇大恨,也不知他这么个小小的孩儿,哪来那么多仇恨。

土肥圆还在那喋喋不休:“何大傻子,我们现在在哪呢,是不是你捣的鬼?”

“草你妈。”何勤嘟囔了一句。

土肥圆立刻眼睛瞪圆了:“草你妈,你胆子大了,再给我说一句!”

何勤不说话了,眼睛狠狠瞪着她,月光下,他的眼神让我生出不少的寒意。

我咳嗽一声:“两位,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走出这个山村。这位同学,你叫?”

土肥圆道:“我叫卢雯,你是谁?”

我把自己简单介绍了一下,然后说了现在的困境,莫名其妙出现在这片山里,要想办法走出去。

卢雯揉揉太阳穴,迷惑地说:“我也想不起自己怎么到的这里。”

我深吸一口气。现在,在这个地方,我的年龄最大。我得拿出主意,像个哥哥样,对他们的安全负责。我看看他们两个,说道:“这样吧,大家说说记忆里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卢雯和何勤一起看我。我深吸一口气:“好,我先说。”

说实话,从发现自己在荒村野岭,一直到现在,我都没去想自己究竟是怎么到这里的。我仔细回忆,脑子一片麻木,嗡嗡的什么也想不起来。我强迫自己冷静,缓缓说道:“我记得有个朋友来找我,托付我一件大事,好像要到什么地方找一个什么人,然后把他救出来。对,对,这人一定是在山外某个地方,我就是来救人的。”

卢雯和何勤面面相觑,能看出他们一肚子疑惑,不过都没有提出什么疑问。可能这就是孩子和成人的区别,成人会继续追问细节,而孩子没有生活阅历,遇到问题浅尝辄止不会再去细挖,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挖的。

卢雯说:“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最后一件事,是我们寝室老三叫我陪她一起到后山,说有个事告诉我。我们就去了,然后我就忘了,然后我就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

“到后山?”我疑惑。

卢雯说:“学校秋游,我们在山里住宿。我想起来了,是个晚上,她偷着把我叫起来,我们到的后山。”

我看何勤,何勤一耸肩:“我说过了,我是让同学打晕塞在这里的。”

线索虽然有了,可心中的困惑还是无法排解。卢雯寝室的老三,那也必然是女孩。两个女孩到了后山……而卢雯怎么就会出现在这里?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很可怕的问题,会不会两个女孩在后山被什么山民强暴了?老三长得漂亮让人先奸后杀,而卢雯长得又胖又丑,就连山里人都没兴趣,就把她随便找个地方一扔。

可仔细一想又不对,其中的逻辑有许多解释不通的地方。算了,不想了,现在首要问题是走出这座大山。

我问他们两个认不认路。他们摇摇头。

卢雯指着哑巴女孩说:“她不就是山里人吗,她应该认识,让她领着走呗。”

“她是个哑巴。”我心情有些沉重。

“我试试。”何勤走过来,蹲在地上,看着哑巴女孩,然后打着手势。

一直非常安静的哑巴女孩,挣脱了我的手,也打着手势回应,嘴里呜呜呀呀不知说着什么。

卢雯奇怪地问:“何大傻子,你怎么会哑巴语?”

我有些不高兴,这女孩比何勤还缺教养,张口傻子闭口傻子,难怪人家不乐意。我说:“小卢啊,别叫人外号,不好。”

卢雯一张油汪汪的大脸咯咯笑:“他是我们学校有名的二傻子,谁都能踢他一脚,是个窝囊废。叫他傻子就对了。”

何勤回过头狠狠瞪她。

卢雯继续说:“何傻子,你还没说呢,你怎么会哑巴语?”

“草你妈的。”何勤站起来,突然一个大嘴巴扇了过去,正抽在卢雯的脸上。卢雯毕竟是一个女孩,一个嘴巴子打得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她马上爬起来,用手去撕何勤的头发,下面用脚踹何勤的下身,一脚比一脚狠,我看得都倒吸冷气,这女孩长大了肯定是个泼妇,这一脚要踹实了,何勤非断子绝孙不可,脚脚阴毒,直逼要害。

卢雯本来力气没有何勤大,但这女孩真能豁出去,又撕又打,还动嘴去咬。那一瞬间,清冷的月光下,我看到了这个女孩可怕的表情。瞳孔缩小,眼角向两处太阳穴方向吊着,露出很大一部分眼白。最让我感到恐怖的,是她的嘴角,微微咧起,露出牙床。是的,笑。她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笑容。

我从未见过活生生的人有过这种表情,也从未想象过人类会有这种表情。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两个人居然打的滚在地上,声嘶俱裂,喊出的那声音已经非人了。这两个人哪是同学啊,简直就是有血海深仇啊。

我赶紧过去把他们两个分开,他们已经打疯了,连我都摆弄不住。

我火了,大吼一声:“别打了!”

我也不知哪来的火气和力量,这一声震耳欲聋。喊完了,他们两个停下来。我把他们分开。我恼怒地说:“等走出这片山,你们爱怎么打怎么打,打死我也不管。现在我们首要的任务是活下去!是走出去!懂不懂?!”

这两个人胸口起伏,脸上都充血了。卢雯指着何勤:“何大傻子……”

何勤眼里能射出刀子:“草你妈的,你个烂货,全校谁不知道你是公共厕所。你要是再叫我一声傻子,我就给你个大嘴巴。叫一声扇一次。”

“别打了,行不行?”我苦口婆心。我对于这两个孩子的恩怨一点不感兴趣。

两个人不说话了。我看何勤:“你会哑语?”

没想到,一句话让何勤流出了眼泪。他满是土的脸上,流出浑浊的泪水:“我姐姐是哑巴。”

卢雯本来还想讽刺什么,在我的目光逼视下,她撇过头不再说话。

“我姐姐最疼我,我小时候就和姐姐在一起,哑巴的手势想表达什么,我都知道。”何勤擦擦眼泪说。

我拍拍他:“这个小女孩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她说往那个方向走,好像有路。”何勤指指外面的一条山路。

“好赖有个方向,我们走吧。”我说。我蹲在哑巴女孩的面前,摸着她的头发说:“乖乖,在这里等着家里人,别乱跑。我们要走了。”

谁知这小女孩紧紧拉着我的手,可怜兮兮地看我,然后做了个手势。

“她说要和我们一起走。”何勤说。

我笑笑:“这可不行,你好好在家等着爸爸妈妈吧。”

那小女孩快速做了一连串手势,何勤看着非常惊讶,竟然说不出话来。我急躁地问:“她说的是什么?”

第四章 望乡

“她说山里的路她很熟,可以领着我们出山。”何勤说。

“既然她认识路,我们就赶紧走吧。”卢雯不耐烦。

我说:“我们走出去了,她不是也跟着出山了吗,这里是她的家……”

“刘洋,我发现你这么大个人怎么死脑筋。她先把我们送出去,找机会你再把她送回来就行了。我们走过这么一次,山里的路就熟了,你还怕走丢啊?”卢雯说。

我瞪了她一眼。不是我小心眼,这女孩确实不讨喜,这口气就像我欠她似的,似乎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应当应分。而且还直呼其名,我的名是他妈你叫的。

我不想节外生枝,点点头:“好吧。大家都跟上。”我拉着哑巴女孩的手,走出院子。他们两个人互相不说话,低着头跟在后面。

我们四个人走进山路,这个天色也怪,说白不白,说黑不黑,始终就停留在黄昏时分。虽然有月光,却看不到月亮在哪,远处朦胧,近处的地面铺着如水的月光。山里非常荒凉,现在应该是夏秋时节,可是看不到什么枝叶茂密的大树,有的只是枯枝败柳,随风摇晃的枯草。

抬眼去看,除了一大片连绵起伏的荒山,什么也没看不见。别说人影,就连鬼影都没有,四周寂静苍凉得让人死的心都有了。我不禁想起一句诗,日暮苍山远。这种荒凉劲,语言无法描述。

走了一会儿,山路根本就不见个尽头。冷冷的山风似乎夹着凉雨,扑在脸上,皮肤上起了一层小颗粒。我抚了抚肩膀,摸摸小女孩的头:“累不累,要不要歇会儿?”

那哑巴女孩紧紧拉着我的手,脸上居然呈现出十分害怕的表情。何勤和卢雯走到我身后,这两个人走路不抬头,就这么闷闷走,一下撞在我身上。我本来就焦躁,没好气地说:“你们两个能不能看点路?妈的,赶着去投胎?!”

“怎么啦?”何勤说。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不太对劲。”我左右看看,一阵冷风吹来。

哑巴女孩指着前面,嘴里吱吱呀呀地发出声音,听来特别焦急,不知在说什么。

何勤看着她的手势,挠挠头奇怪的说:“她说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让我们跟着走。”

我们四个又走了一会儿,天色渐渐黯淡,只见不远处有一大片树丛包围的空地。空地上长满了荒草,随风起伏,在荒草上飞满了流萤。所谓的流萤就是萤火虫,此刻能有成千上万,发出莹莹的绿光和红光,昏黄的夜色里漫天飞舞,形成一幕视觉冲击力极强的场景。

我们除了那哑巴女孩,都是城市出身,谁也没看过这幅景象。万籁无声的荒山中,夜风吹拂,红色绿色的萤火虫忽起忽落,看得人完全忘了身在何地。我突然觉得这种景象,红色绿色融合起伏,非常像色彩艳怪的妖火,红色的是火焰,绿色的是焰火,映衬着黄褐色的山峦,竟然透出一种极为凄厉的意象,完全不似人间景象,像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一大团“火”“燃烧”着,忽然延伸漫进树丛深处。我正傻傻看着,突然那哑巴女孩挣脱了我的手,竟然向着萤火虫的方向跑了过去。

“回来!”我大喊一声,眼前这情景过于妖异,我心头生出一丝危险的感觉。

可哑巴女孩跑得还真麻利,一刻没有停歇。

“刘洋,”何勤在后面说:“刚才她打手势说,让我们跟着什么东西,是不是就是萤火虫?要不然我们也跟过去算了。”

我也没了主意,“行,行,跟着过去看看。”

我们三个在后面跑,前面哑巴女孩看样子挺高兴,跑得又蹦又跳,一直来到树丛边缘。我们气喘吁吁赶上去,我一把拉住她,指着她鼻子说:“我告诉你,你要下次再不听话,哥哥就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了,让大狼狼咬你。”

“嘿嘿。”卢雯一脸讥讽:“刘洋,你这么老了还真卖的一手好萌。”

我瞪她一眼,没理她。就何勤和卢雯这两头蒜,要不是现在情景危机,实在没有办法,换在平时,遇到这样的人,我根本就不会搭理。

哑巴女孩举起手,指指树丛深处。我们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透过密密匝匝的树丛缝隙,我们看到不远处山坡上有一所白色的大瓦房。这所瓦房和我们逃出来的山里草屋根本就是两个档次,修葺得土豪气十足。

这间大瓦房的窗户里,隐隐透着灯光,表明有人居住。

“终于看到人了。”卢雯高兴地拍巴掌。

我的眼睛则眯了一下,生出一种不祥的感觉。因为那些红红绿绿的萤火虫,此时已经飞到大瓦房的四周附近,居然不走了,就在那起起落落地飞。使整间瓦房笼罩在一种极为妖氛的情景之中,似乎无数的鬼火在它周围燃烧。

瓦房看起来非常神秘,又带着丝丝的诡谲。

我没有急着过去,看看周围的树,从一棵大树上掰了一根枝条拿在手里,挥了挥挺结实,可以防身。

何勤和卢雯看我这样,他们也急急地掰下树枝,拿在手里。

我们四个人小心翼翼钻进树丛,一直走到树丛边,透过树枝缝隙就能清楚地看到那座大瓦房。

“过不过去?”我问他们两个。

卢雯说:“怕个鸟,你们两个大男人还没我胆子大。我们几个人在一起怕什么。”

我抹了把脸,优柔寡断这个老毛病又冒出来了,我这人就不爱当什么头头脑脑,关键时候总是没主意。我一咬牙:“好,去看看,反正也躲不过去。”

我们从树丛里出来,顺着土坡一直走上去。刚到瓦房近前,那些萤火虫就嘤嘤飞散,漫过屋顶,全都飞到了房子后面。

我们来到瓦房前,这间房子造的是相当土鳖,大概四米左右的高度,长有十几米。正对我们的正面,一左一右开着两扇窗户,正中间是一扇黑漆漆的门。瓦房上是大红色的屋顶,两侧倾斜向下,瓦片相叠,看着又土又老。

我们看到在这间大瓦房的大门上,有一块横匾,写着两个红色的草书大字:望乡。

窗户里隐隐透出灯光,可是看不到人影,无法确定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卢雯和何勤大大咧咧走过去要敲门,我急忙喝住他们。我抬头看着这块红色的横匾,喃喃念着,望乡,这是什么意思?

心头那种不安越来越盛,非常烦躁,有种空落落的恐惧,可偏偏又说不出这种感觉从哪而来。

卢雯回头看我了一眼,对何勤说:“甭理他,白长那么大了,胆子比耗子都小。”

她抬起手拍门:“有人在家吗,开门开门!”

拍着拍着,只听“吱呀”一声,那扇木门居然开了一道缝隙,没有锁。里面黑黑的,看不清有什么。

卢雯顺手一推,木门彻底打开,她与何勤走了进去。

我在外面连续吸吐了几口气,可那种烦躁感还是没有退去。没办法,只好跟了进去。

房子里收拾得倒还干净,一尘不染的。这里的房间格局是三间屋子连在一起,中间各有一道门相连。我们在外面看不出里面的格局,走进去才发现另有洞天。顺大门走进,我们最先进的这个屋子应该是客厅。

客厅墙上挂着60寸的大液晶,两面是沙发,沙发上还铺着垫子,盖着红布,那是为了防尘。这种弄法,我至少十年没见过了,完全是土鳖作风。最可笑的是墙上居然挂着一幅牡丹开花图,大红大粉,乡村气息浓重。我已经断定,这肯定是哪个山民在外面打工或是开了个什么砖厂煤窑的,手里有钱了,盖个大瓦房荣耀乡里。

卢雯走向左边的房门,何勤走向右边的房门,我赶忙叫住何勤,指指卢雯,示意跟着她走。

这里虽然风格土鳖,却透着说不清的诡异。我下意识觉得还是一扇门一扇门开着比较好,同打打开两个房间,怕神经承受不住。

卢雯开了房门,往里探探头。我们也凑过去看,这间房应该是库房,空空荡荡的,只是在角落堆着几个破纸箱子。我们又来到右面房间,里面是卧室,有一张土炕,绣着鸳鸯和荷花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床头柜上着锁。这是村里人典型作风,挣点钱不存银行,毛票都藏在饭盒里,饭盒藏在柜子的衣服下面,再在外面挂个锁。就这保险措施,别说防贼了,防丈母娘都防不住。

在床上扔了个黄色的草帽。何勤走进去,顺手拿起来,戴在自己头上,摇头晃脑一番。我忍不住骂他:“你丫是不是手贱?”

这时,哑巴女孩突然跑进去,挥手打了何勤一下,撅着小嘴怒怒看他。何勤对这个女孩非常好,可能是想到他姐姐了吧。他马上明白怎么回事,赶紧把草帽拿下来,又扔回床上。

我看看屋子里,心里有了计较,这里肯定住着新婚燕尔的小两口,鸳鸯被嘛。这小两口不知现在去哪了,可能一会儿就能回来。我摸摸肚子,折腾这么长时间,又走了很长的山路,居然一点不觉得饿。

不过不饿归不饿,饭还是要吃的,等一会儿这家主人回来,说什么也得蹭顿饭。

就在这时,忽然外面传来卢雯的声音:“何傻子,刘洋,你们出来看。”

我和何勤走出去,刚一到客厅,我这火腾一下就冒出来了。真想给卢雯一个大嘴巴。她居然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用遥控器把客厅里的液晶电视打开了。

第五章 为什么会这样

我当即把眼睛瞪圆:“卢雯,你能不能有点教养?你爸你妈教没教你没经主人允许不准乱动人家东西?”

“傻逼。

一听这个词,我当时就炸了。我特烦这个词,这个全国通用的骂人话对人格非常侮辱。卢雯语气里充满了蔑视和讥讽,被这么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这么辱骂,我心里一股火就烧了起来。

“你给我起来!”我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了,上去揪她衣服。“你爸妈没教育好你,我来教育。”我说。

本来很平静的卢雯,站起来忽然当胸给我一拳。我被打懵了,她还敢打我?!

卢雯咬着下唇,语气冷到让人心悸:“我告诉你刘洋,你骂我什么都行,但别提我爸我妈。你知不知道我爸妈是离婚的,他们从小就不要我了,那是一对烂货,我恨不得他们死!死!”

说完她重新坐在沙发上,这次还把鞋脱了,直接躺在上面,用遥控器乱摁一通。

我抹了把脸,努力压抑怒火,看着卢雯,忽然心生悲凉,说不出什么滋味。

气氛非常压抑,何勤没有说话,坐在另一面沙发上,搓着手看电视。

我也不管了。我在墙角拉来一把折叠椅子坐下,脑子乱乱的,盯着五彩闪耀的屏幕发呆。

忽然,卢雯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电视。电视里好像正在演一个青春校园剧,里面出现一个非常漂亮清纯的女孩,穿着连衣裙,扎着马尾辫。

“何大傻子,你看这演员像不像我们寝室的老三。”卢雯招呼何勤。

“滚。”何勤没理她。

“好,好,我不叫你傻子了,何勤,你看看像不像。”卢雯说。

何勤没好气说:“像什么像,人家是电视演员,比你们那个老三漂亮多了。”

“你看这演员的扮相、衣着、那神态,和老三简直太像了,都有那么股子骚味。”卢雯语气有些恶毒。

哑巴女孩站在我旁边,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电视。我有点可怜这山里孩子,活这么大没看过电视。我在椅子上挪出个位置,把她抱起来,坐在我旁边。

剧情里演,这个清纯女孩和班上一个非常丑的女同学是好朋友,一起回家一起学习一起说悄悄话,俨然闺蜜。这种狗血剧我没什么兴趣,脑子乱乱的不知想什么。忽然卢雯“咦”的一声惊叫,我看到她脸上出现了极为骇然的表情。

电视剧里,这个清纯女孩拉着丑闺蜜一起到了一处山坡上,此时只有她们两个。这清纯女孩和丑闺蜜站在悬崖边不知说着什么,两人咯咯乐个不停,气氛极为温馨。就在丑闺蜜毫无提防的时候,那清纯女孩突然伸手在她身后推了一把,丑闺蜜无声无息从悬崖上落了下去。清纯女孩探头往下看了看,然后蹦蹦跳跳走远了。

全剧终。

这最后的情节看似平淡,镜头用的也不炫酷,就像在忠实记录整件事的过程。但偏偏这样,反而有一种震撼人心的戏剧力量。我们三个人都看傻了,谁也料到这么好看这么清纯的女孩子会做出这样杀人的举动,我们完全陷入这最后的剧情里无法自拔。好半天,大厅的灯泡忽然“嘶嘶啦啦”作响,闪灭了几下,我们这才回过神。

“牛逼!”何勤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我看过这么多电视剧,属这个导演牛逼。”

我们面面相觑,卢雯一张脸变得煞白,额头竟然浸出冷汗。

“你怎么了?”我不和她一般见识,关心地询问她的情况。

卢雯苦笑:“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那件事,我和我们寝室老三也是到那么个荒山土坡……”

“换频道,换频道。”我说。

我心头涌起一阵心慌的感觉,说不清缘由,就觉得哪里不得劲。

卢雯拿起遥控器换了个频道,这次出现的好像是个教育纪录片。里面镜头摇晃,画面还有条纹,一看就是摄像头拍摄的。场景是教室,里面满满坐着五六十号学生,每张书桌都是书山题海。应该是晚自习,教室还亮着日光灯,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埋头做题。整个情景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不像是教室,倒像是日本宪兵队。

这时进来一个女老师,穿着长筒靴,像个驯兽员,一张脸极是凶恶。不知道大家见没见过这样的女人,人长得不丑,但五官搭配在一起,透漏出的气质和神态,非常非常恶毒冷漠,像毒蛇一样。

这女老师一进来,便把一个男学生叫到讲台边,当着全班人的面,开始讽刺辱骂,用的语言就连最粗鄙的家庭妇女都不忍卒听。骂着骂着,女老师把这男学生的作业本扔在地上,用高跟鞋使劲踩使劲碾,上面全是脚印。男学生低着头,眼里含着泪,在极力隐忍。女老师骂的翻花样,极侮辱人格之能事,下面同学听得哈哈大笑,前仰后合,不少同学看那男学生都充满了鄙夷,嘴里脱出一个词:傻逼。

“关了。”何勤说。

我和卢雯还在目不转睛地看。

“我叫你们关了!”何勤大吼一声。

我们一起看他,何勤脸色充血,眼睛瞪得老大,几乎歇斯底里:“卢婊子,我让你把电视关了!”

卢雯用遥控器把电视关掉。声音和图像一下全部消失,整个大厅昏昏沉沉,气氛很压抑。我们没有说话,心里都非常难受。何勤擦擦眼,躺在沙发上,面朝里不理我们。

卢雯脸色也不好看,在沙发上抱着膝盖也不说话。

这时,哑巴女孩坐在我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女孩依着我的肩膀,闭着眼睛,睡得很沉。

我没动地方,怕把她惊醒,轻轻伸出手揽住她。我也有点困了,眼皮沉重,慢慢睡了过去。

睡到不知什么时候,我突然脚一动,打了个激灵,从梦中醒来。哑巴女孩搂着我,正好奇地看着我。

我看到卢雯和何勤也揉着眼坐了起来。

“几点了?”卢雯问。

我这时才想起时间问题。我看看双手,腕子上没有手表。我赶忙问他们两个,有没有戴表?

他们伸出手,腕子上都空空的,并没有戴表。

我站起来,环顾一下客厅,突然发现一个非常匪夷所思的细节。这家客厅里,居然没有表!

这不正常,谁居家过日子,家里能没有表?一股莫名的恐惧感如潮水般涌来,把我的心淹没了。

我急忙说道:“大家都找找,这户人家为什么没有表?”

何勤和卢雯也发现这个问题,他们两个从沙发上站起,满屋查看。卢雯去了仓库,何勤去了卧室。

时间不长,何勤从卧室里出来,惊恐地摇摇头:“刘洋,为什么这家人没有买表?”

我看看窗外,外面居然还没有黑天,依旧保持着黄昏的模样。天空漂浮着铅灰色的云层,昏昏暗暗的,山坡荒草上无数红色和绿色的萤火虫在飞舞。

我抹了把脸,心头狂跳,此情此景压抑的我喘气都费劲。

这时,仓库里传来卢雯的声音:“你们来看啊!快来!”

我们跑进仓库,只见卢雯把墙角的纸箱子打开了一个。借着天棚微弱的灯泡光亮,我们看到纸箱里装的居然是上坟用的纸人!纸人做得活灵活现,每个都有半人多高,童男童女的模样。

纸人穿着红色、粉色、黑色的衣服,有的双手抱胸,有的做作揖状,神态逼真。

可这种情况下,越逼真越他妈的吓人,卢雯脸都白了,她紧紧拉着我的袖子,都快哭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头上也浸出冷汗,心跳得像要从腔子里蹦出去。

我走上前,抱下一个纸箱子,上面还封着胶带。我用手生生撕开,掀开盖子。这个箱子里,居然装着满满的黄色纸钱。我正待细看,忽然天棚上的灯泡闪了两下,灭了。

仓库里一片黑暗。

卢雯一声尖叫,紧紧靠在我身上,“啊,啊”叫个不停。

我是又怕又怒,大吼一声:“别喊了!冷静点!”

黑暗中响起何勤的声音:“纸钱……纸钱……纸钱上好像写着什么字。”

我摸了摸身上,居然摸出个打火机。我缓缓擦亮,一束火苗燃了起来,黑暗中出现何勤和卢雯两张煞白的脸。

我抬起头,看看天棚上的灯泡,缓缓把打火机举高。这种黑暗的情况,实在是太吓人太凶险,还是想办法把灯泡弄亮才是正道。

这间仓库并不算高,我踮着脚就能够到天棚。我伸出手,勉强碰到灯泡,左右旋转了两下,也不知怎么,灯泡再次亮了起来。

仓库又亮堂了。我擦擦汗:“没事,可能接触不良。”

这时,我看到何勤像疯了一样蹲在纸箱子前,拿出一沓纸钱,不停地翻动。

我走过去:“怎么了?”

何勤把这沓纸钱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脑子顿时嗡一下炸了。只见在纸钱的中间,不知谁用黑笔写着两个清晰无比的黑字:何勤。

难怪何勤像疯了一样,换谁都得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名字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一户山民家仓库的纸箱子里,放着纸钱,纸钱上写着何勤的名字……

我呼吸不畅了,手颤得厉害,为什么会这样?

何勤拼命往外掏纸钱,每一张每一沓都在翻动,上面写满了他的名字。卢雯忽然咯咯笑:“好玩,好玩。”

“好玩?”何勤脸上不知什么表情。他拿出一沓纸钱递给卢雯:“看看吧。”

只见这沓纸钱上,赫然写着两个字:卢雯。

第六章 岔路

卢雯一声尖叫,像被火烫了一样,把那沓纸钱扔在地上。她大骂:“何大傻子,你搞什么鬼,你为什么往纸钱上写我的名字?”

“你脑子让驴踢了?”何勤瞪她,“我们一直在一起,我手上连根笔都没有,我拿什么写?”

何勤站起来,索性把那纸箱子抱起,大头朝下,把里面的纸钱全部倒出来,洒了一地。他蹲在地上,一张张翻,脸上面沉似水。

我知道他情绪已经失控了,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一会儿这家主人如果回来,看到咱们……”

卢雯颤着声说:“他们回来正好,我正要问问是怎么回事!想耍我卢雯,他们离死不远了!”

何勤翻了一阵,不知在想什么,忽然跑到墙边,把那些纸箱子全部打开,里面东西都倒了出来。时间不长,仓库洒了一地的东西。现在看出来了,纸箱子里装着的全部都是烧给死人的供品,有纸钱、金银纸箔、纸人还有蜡烛、长香等物,有的上面有名字,有的没写。有名字的全是“何勤”和“卢雯”字样。

何勤搔搔头,忽然站起来,直直看向我,眼神不对劲。

我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卢雯已经发疯了,头发披散,这女孩本来就丑,现在又蓬头垢面,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非常可怖。

何勤看着我,一字一顿问:“刘洋,为什么,没有你的名字?”

我心脏狂跳,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对啊,为什么没我的名字?我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被何勤这么一说,卢雯被提醒了,她翻翻地上的纸钱,尖着嗓子说:“刘洋,为什么没你名字?”

我不知该怎么解释,摇摇头:“我不知道。”

能看出何勤心思很重,眼神犹疑,他说道:“刘洋,这一切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我简直气笑了,我吼道:“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他妈也是受害者。再说了,我压根不认识你们,就算认识,我都多大了,为你们耍这种恶作剧幼不幼稚?”

卢雯一屁股坐在地上,“哇”一声哭了。我和何勤看着她,心情都非常沉重。

整件事情从开始到现在,既诡异又恐怖,可偏偏又找不出始作俑者,哪哪都不对劲,可找不出疼点在哪。此时的气氛,压抑到能拧出水来。

这时,有人拉拉我的手,我低头看,是哑巴女孩。小女孩眼睛乌溜溜地转着,显得特别萌,我心里叹口气,这种时候还不如做个聋哑人,什么都不知道爱谁谁,反而是一种解脱。

哑巴女孩指指卢雯,我霎那间明白她的意思,她心很善,这是暗示我去安慰卢雯。

我走过去,蹲在卢雯旁边,沉声说:“小卢,”我又回头看看何勤:“小何,你们放心吧,我肯定会想办法带你们出去,离开这个鬼地方。”

卢雯忽然紧紧抱住我,哇哇哭个不停。说实话,我心里是有些厌恶的,可这时候她情绪不稳定,不能往外推。我摸摸她的头:“行了,别哭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争取在太阳落山前出山。”

何勤搓着手说:“对,这里真恐怖,我们赶紧走,离开这里。”

我拉着卢雯往外走,刚出仓库,忽然卢雯挣脱了我的手,让我们等等,她又跑了回去。我和何勤面面相觑,不知她想干什么。

时间不长,卢雯跑了出来,手里居然拿着一沓写着她名字的纸钱,她向我伸出手:“刘洋,你的打火机。”

我疑惑,她想把那些纸钱烧了?我摸出打火机给她。卢雯接过来,擦亮打火机,升起一束火苗,把那沓纸钱点燃。何勤不耐烦:“你要烧出去烧,别在屋里烧。”

卢雯冷笑:“你以为我是要烧纸钱?”纸钱非常干燥,一点即着,烧得很旺,火苗子窜腾。卢雯使手一扬,燃烧的纸钱落在沙发上,顿时“腾”一下烧了起来。

我一看就急了,卢雯这女孩真是野蛮愚昧,她还真敢干。

我吼道:“你想干什么?!这叫纵火罪,你不知道吗?你想蹲监狱吗?”

火越烧越大,整个沙发都烧了起来。我对他们两个喊:“愣着干什么,赶紧灭火!”

这里没有水,只能随手抄东西,什么折叠椅、沙发垫子,一顿扑腾,幸好在大火燃起来之前,把火苗扑灭。整张沙发的表面几乎烧成黑糊糊的焦炭,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我恶狠狠瞪了卢雯一眼:“你以后再这么干,就自己走吧,别跟我们一起。”

卢雯根本不说软话,讥讽地看了我一眼:“谁稀罕。”

何勤擦擦汗:“刘洋,我有个想法,把仓库里写着我们名字那些东西都给烧了吧。要不然我总觉得有点晦气,心里不得劲。”

我想想,点点头。有人恶作剧在先,我们把那些烧掉,也不算过分。

我们三人来回在仓库里搬了几次,把那些东西堆在房前的空地上。我用打火机点着一张纸钱,把它扔进这些供品里,火苗顿时窜了出来,越烧越旺,大火几乎映红了周围。

我们三个人插着裤兜,站在大火前,火苗子映着我们的脸,谁也没说话。

何勤忽然说:“刘洋,你说我们能走出去吗?”

我笑:“你害什么怕,肯定会出去。出去之后你们好好学习,以后考个好大学。”

何勤摇摇头:“我可不想上什么学了,学校那地方太黑暗,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捆着炸药包把学校给炸了。”

我侧脸看他:“别胡说。”

“没胡说,真的。”何勤道:“高中可以说是最弱肉强食的地方。成年人的世界至少还有个虚伪,还有个伪善,而在高中,那些人就跟畜生一样,根本不掩饰自己的残忍。你要学习好,或者家里有钱,处在生物链上层怎么都好说,而一旦你处在最底层,天天上学就是受罪。”

我拍拍他,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才说道:“考上大学就好了。”

我们静静看着。看着燃烧的火苗,我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真的是在祭祀死去的卢雯和何勤。随着纸钱供品的燃尽,大火由盛而衰,渐渐熄灭。

卢雯回头看看这间白色的大瓦房,朝着大门狠狠吐了一口浓痰,正吐在门上。她嘿嘿拍着巴掌乐。我看了心里极为厌恶,作为女孩,不怕你丑也不怕你怪,就怕恶毒心坏。这个卢雯从一些细节就能看出来,非常非常坏。

现在她年龄还小,一旦长大进入社会,绝对是个恶女人。哪个男的要是不幸搞上她,可以预料,绝对是一生的噩梦。

她爱怎样怎样吧,我们出了山就形同陌路,这样的人我一辈子也不想见。

我拉着哑巴女孩,卢雯和何勤在后面跟着,我们四个人顺着山路往下走。

走在山里虽然看不到前后太远的景象,但我们也能感觉出来,整条路确实是渐缓向下的,也就是说,顺着这条路应该能走出大山。

“刘洋,你说那些纸钱是恶作剧吗?”何勤问。

“你有什么想法?”我说。

何勤说:“会不会是我那些同学干的?他们把我困在这,然后又在必经之路的房间里放了写着我名字的纸钱。”

“他们这么做为了什么?”我问。

“耍弄我吧。”

卢雯冷哼:“何勤你可拉倒吧,你算个什么东西。人家整治你,打你一顿多简单,非得用那些复杂的手段,你配不配?”

卢雯这话不好听,但确实提醒我了。如果把整件事解释为了恶作剧,确实在很多逻辑和细节上解释不通。最显而易见的问题是,你要在纸钱上写名字,还把这些纸钱堆到人家的仓库,总得和那户土豪山民打招呼吧,那户人家能任由几个学生这么瞎闹?山民肯定会和老师沟通,一说出来,整件事就拆穿了。

其实我心中最大的疑惑是,他们学校秋游为什么选在这荒郊野岭,有什么风景可看?现在这孩子多金贵,荒山野外的,一旦出点什么事故,家长能把学校闹翻天。

整件事不堪琢磨,越想越失真,就像做了一场离奇古怪的噩梦。我情不自禁用手掐了一下自己胳膊,真疼啊,应该不是做梦。

正想着,忽然卢雯喊了一声:“怎么有两条路?”

只见在我们面前,分出两条岔路。一条崎岖蜿蜒向下;一条向右边分过去,远处雾气沼沼的,也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我们往哪条路走?”何勤问我。

我也没了主意,低头看哑巴女孩。哑巴女孩拉着我的手,摇摇头,明显她也不知道。

我是比较倾向走那条向下的山路,可为了谨慎起见,我打算往右边那条路去看看。我嘱咐他们在原地别动,我去探探就回。

我正要去,哑巴女孩拉着我的手,脸上表情又焦急又担心,那意思明显是不让我过去。我拍拍她的小脑瓜:“好好在这等着哥哥,我马上就回来。”

我一个人顺着右边山路走去。这条路比较平缓,能很明显看出这是一条很多人踩过走过的路,两面是长满荒草的山坡,中间一条路径直通向浓浓的雾气里。

空气湿湿的,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可我一个人走在天地之间,忽然有种解脱放下的超脱感。我的心情不由自主放松了不少,走着走着,忽然看到前面有一块石碑,影影绰绰立在雾气中,上面好像写着什么字。

我心下狐疑,加紧脚步走过去。这块石碑一看就是有年头了,风吹雨打,石头表面都开裂了。我看到石碑表面刻着几个字,写的是……

第七章 奈何

我正在看碑的时候,身后响起脚步声,何勤走了过来:“刘洋,你走了挺长时间,怕你出意外,我来找你。”

我“嗯”了一声,指着石碑跟他说,在这条路上发现这么一块碑。

何勤来到碑前,揉揉眼,仔细看了看,疑惑道:“这上面写的什么?怎么看不懂。”

石碑从上至下写着两个字,形状都很古怪,这也难怪他不认识。我说:“这两个字都是很老的异形字,一个是‘回’,一个是‘去’。”

何勤看我,惊讶地说:“碑上写的‘回去’?我们顺着这条路就能回去了?”

我摇摇头,心乱如麻,看看碑后的那条羊肠小路,一直蜿蜒伸进迷雾之中,显得非常诡秘。我说:“可不可以这么理解,后面这条路太危险了,这‘回去’二字其实是让我们往回走,不要前行。”

何勤点点头:“也有可能。”

我和他往回走,回到原处,和卢雯把这条路的情况说了一遍。我说:“大家拿个主意吧,少数尊重多数,商量一下往哪条路走。”

哑巴女孩拉着我的手,指了指下山的路。卢雯和何勤对视一眼,一起说道:“还是顺着原来的路走吧,这条岔路稀奇古怪,不要管它了。”

我们四个人顺着下山路继续走,走了一会儿山风渐渐大了起来,周围的雾气也越来越浓,空气中湿湿的。我抬头看看天,浓浓的雾气中竟然隐隐有雷声传来。

又走了会儿,天空飘起细细的小雨,看这雨势有渐渐变大的趋势。我们把衣服脱下来,遮在头上,时间不长,全身上下都淋湿了。雨越来越大,天空昏暗,下山路也越来越湿滑,我心情愈来愈沉重,荒郊野外连个避雨的地方也没有,这么淋下去非成落汤鸡不可。

这时,何勤惊喜地喊道:“下面,下面有座庙。”

我手搭凉棚,勉强向山下看去。就在我们这个山坡下面,有一条波浪起伏,水流湍急的大河,此时河借雨势,浪花翻卷,发出轰轰的流淌声音,倒也气势惊人。在这条河上,有一条形式奇古的木头桥,横跨两岸。

岸边果然有一座很老的古庙,看上去面积不大。

“到庙里避雨。”我对他们说。

我们急急地从山坡上下来,地太滑又摔了几跤,全身都是泥泞,好不容易来到庙前,连滚带爬地进了古庙。

这庙也不知修了多少年头,破败不堪,正中有个神龛,里面似乎供着什么佛。地上堆着土罐,墙角还有掉毛的扫把,到处是蜘蛛网和灰尘。本来外面就下着大雨,没有光亮,庙里显得更加阴沉昏蒙,待在这里,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

雨越下越大,屋檐上都往下滴着水。这里实在太黑,我摸着黑来到神龛前,掏出打火机,把供桌上两根残蜡点燃,幽幽的火光燃了起来。

这火光一燃,我吓了一跳,因为我看清了神龛里的像。

里面供奉的是一尊古代的官员,身穿官服,头戴官帽,面容祥和,下巴还有几缕长髯。整尊像做得小巧玲珑,也就半米来高,神态活灵活现。我有点疑惑,这种风格的神像内地是没有的,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卢雯走过来看了看,害怕地说:“这神像怎么看起来阴森森的?”

“别胡说。”我瞪了她一眼。

“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她问。

我看了看外面形成雨帘的大雨,心情非常黯淡:“不知道。”

刚说完这句话,忽然神龛的供桌底下传来一阵声音。卢雯吓得一声尖叫,紧紧拉着我。何勤也走过来,惊恐地问怎么了。

我指了指供桌,声音沙哑地说:“下面有声。”

我们三个人紧紧团在一起,我走到墙角把扫把拿起来,来到供桌前。供桌上铺着厚厚的红色绒布,脏的都没法看了,那声音就藏在绒布后面。

我用扫把撩动绒布,他们两个人在我身后紧张地看着。

布缓缓掀开,看到里面的情景,我们都愣了。

只见在供桌下面藏着一个人,他撅着屁股,抱着脑袋,缩成一团,正瑟瑟发抖。我把蜡台端起来,往里照着,那人穿了一身西服,脚上是黑皮鞋,梳着一丝不苟的大背头,看岁数大概四十来岁,人模狗样的。

“你是谁?”我问。

那人抬起头看看我们,惊恐地问:“你们,你们不是雷神?”

“什么雷神?”我莫名其妙。

那人表情变得很快,可能看我们没什么威胁,表情迅速从惊恐变成得意,他从供桌下面爬出来,有条不紊地掸掸身上的灰,又摆弄了几下头型,用供桌的绒布擦了擦皮鞋。

我赶紧说道:“这是神龛,不能用那个擦,有辱神明。”

“我们马列主义者从来不信这些玩意。看你年纪轻轻,怎么这么迷信?”那人教育我。

卢雯出言讽刺:“那你刚才还怕雷神。”

那人尴尬笑笑:“我从小在农村长大,特别怕打雷。刚才下大雨,雷声阵阵的,让我想起儿时的一些神话传说。”

卢雯咯咯笑:“你是不是做什么缺德事了?”

那人恶狠狠看了她一眼。他伸出手和我握握:“我姓谭,在商业局当副局长,你们叫我谭局长或是谭老师都可以。”

这个人虽然油头粉面,看起来不舒服,但我还是心里宽慰不少。有个年龄大资历深的人坐镇,确实感觉很踏实。

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聊了聊,互相自我介绍,大家都熟悉了。谭局长看我们都是未出茅庐的小年轻,顿时趾高气扬起来,说着:“小刘小何小卢,你们就跟着大哥走吧,大哥肯定把你们带出这座破山。”

我们说到刚才遇到写着“望乡”的大瓦房,谭局长听得很仔细,我看他神色有异便问怎么了。谭局长苦笑一下:“我来的时候也进到那个大瓦房了。”

我们顿时来了精神,问他怎么回事。

谭局长说:“和你们一样,我也不知怎么出现在这个山里。不过我不是在你们的那个农家院子,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片树林。我往外走,看到了那间大瓦房。说来真他妈邪门,我在那户人家的仓库里也发现了纸钱。你们看到的纸钱写着你们的名字,我他妈……”他一连几个“***”,我心焦火燎:“你看到了什么?”

谭局长颤着声说:“我他妈在仓库里找到的纸钱,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这话一出,我们都听愣了,一股冷风从庙门吹进来,吹得大家遍体生寒。

何勤咽了下口水说:“这,这是恶作剧吗?”

谭局长说:“我怀疑这是个大阴谋。有人把我们都困在山里,然后用种种手段来戏谑我们。”

“他们要干什么?”卢雯害怕地说。

谭局长道:“小卢小何,你们两个是学生,小刘你是无业游民,我老谭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个县城的小局长。这些人处心积虑绑架我们,玩手段到底为了什么?”

卢雯说:“会不会是做节目?电视台一般都有这个栏目,叫真人秀。把一群人困在山里或者岛上,然后偷着用摄像机拍,做成节目。说不定那神像里就藏着摄像机呢。”

何勤闷头闷脑说:“我砸了它!”

我赶忙叫住他,心下茫然,觉得卢雯的说法有点不切实际,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时外面大雨渐渐停了,下过雨的天,居然亮堂了一些。谭局长说:“我本来想过桥的,可刚才雨太大。现在我们赶紧过去,水流越来越急,一旦漫过桥面就危险了。”

我们赶紧从古庙里出来,到了桥边,就看到河水翻腾。水势果然很大,动若雄狮,奔腾呼啸。下大雨的缘故,水面涨得很高,几乎和桥面等齐。这座桥是木头做的,斑驳不堪,在河水冲击下,嘎吱嘎吱直响,这么多年居然没塌还真是个奇迹。

眼看水面越来越高,谭局长一挥手:“赶紧走,过桥!”

我们几个人急匆匆上了桥,这时何勤突然喊:“你们看,这桥上写的什么字?”

在桥头有两个偌大的红字,清清楚楚写着:奈何。

此时天空还飘着零星的雨点,谭局长用袖子擦擦脸,摸着这两个字,疑惑地说:“什么意思?奈何桥?”

我眨眨眼:“听得这么耳熟。”

“别管那么多,赶紧走吧,水漫过桥面就走不了。”谭局长招呼我们。

他和卢雯何勤是真不客气,挡着头在桥上狂奔,根本不管不顾。我拉着哑巴女孩跟在后面,水面非常高了。这河水泛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黄色,黄泥汤一样,透着股死气。

当我走到桥中间的时候,停下来。谭局长回头喊:“小刘,赶紧走啊。”

我看看哑巴女孩,又摸摸桥栏,心中的疑惑越来越盛,我喊了一声:“别走了,回来!”

他们三个人停下脚步,一起看我。

“刘洋,你怎么了?”何勤说。

这时,雾气渐渐消散,我清楚地看到对岸山坡上是一片花的海洋,血红一片,花朵仿佛要滴出血来。花开满地,却透着股奇怪的沉沉死气,根本没有半丝生气。山风吹过,红花摇摇,每一朵花都像是一张人脸,似乎在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我们来时的方向。

我有种强烈的感觉,走过这座桥,很可能是一条不归路。我们会化成花海中的一员,永远驻留在山里,再也出不去了。

他们三人又跑回来,卢雯不满意地看我:“你怎么磨磨唧唧的,根本不像老爷们,你又害怕了?”

三个人七嘴八舌地说我,就连哑巴女孩都拽着我的手,指着对岸,焦急地眼神示意我们赶紧过去。

我这优柔寡断的性子又出来了,站在桥中,咬着下唇,心里非常挣扎,不知怎么办才好。

第八章 秦家镇

我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不走这座桥。

“这是我们下山走过唯一的路,你不走这座桥还能往哪去?”何勤问。

我说:“还记不记的我们曾经遇到过一条岔路,上面有个写着‘回去’的石碑。我想从那条路走,试试看。”

“你不用去了,那条路我去过了。”说话的是谭局长。

我们三人都大吃一惊,一起看他。我急切地问:“那条路通到什么地方?”

“悬崖。万丈深渊。”谭局长说:“那条路的尽头是一片云雾缭绕不知多深的悬崖,我探头看了一会儿就头晕目眩。那座石碑很显然是个陷阱,写着‘回去’难道是让你们跳崖吗?那是条死路。除非你不想活了,走那条路正好。”

这时,河面水声隆隆,河水越漫越高,已经没到了脚背。谭局长心疼皮鞋,呲牙说:“看你年纪轻轻,怎么这么优柔寡断,以后也成不了大器。你们走不走?不走我可先走了啊。”说着,挡着额头朝对岸狂奔。卢雯一拉何勤:“走吧走吧,等这桥冲垮了,永远困在山里,他就知道后悔了。”

我叹口气:“一起走吧。”

我拉着哑巴女孩,和他们两个人一起跑过了桥。到对岸,这才踏实。我再回头看桥,真是奇了个大怪,我们一过桥那河水顿时就退了,一直落到正常水平面,和缓至极。我看看桥出神,卢雯非常轻蔑地说:“你不会又想回去了吧?”

被一个小姑娘这么讽刺,我真是有点挂不住,没理她。

我们往前走,路过那片开满花海的山坡,谭局长嘱咐我们,这些花的花色非常鲜艳,很不正常,花粉很可能有毒,大家不要嗅这个味道。我们都捏着鼻子,屏住呼吸,跟在他后面走过了山坡。

又走了一段时间,地势渐渐平缓,看这意思应该快下山了。此时虽是黄昏,可月色很好,放眼看去,地面像铺了一层薄霜,只是周围太静,连虫鸣声都听不到。虽然没有风,却仍能感到丝丝凉意。

“你们看,又是萤火虫。”卢雯惊讶地指着天空。

在远处有几簇绿莹莹的火团漂浮在空中,忽起忽落,忽高忽低,怎么也飞不开,看起来不像是萤火虫,倒像是某种极为小巧精致的孔明灯。这种绿透着碧色,鬼气森森,夜晚的荒山里看起来,非常诡异。

谭局长有经验,他说:“这不是萤火虫,是鬼火。”

卢雯吓得声音都颤了:“鬼……鬼火?”

“人骨头上都有磷,死了以后,骨头的磷和空气有反应,就产生了这种鬼火。很可能附近有坟圈子,大家都提点小心。”谭局长煞有介事地说。

我们几个人挤在一起,我看着那几团鬼火心里也有点发毛。接下来的路谁也没有说话,那鬼火似乎就在我们周围漂浮,也说不清方向,就跟着我们。搞的大家心情非常压抑沉重。

这时,何勤突然喊了一声:“我们下山了!”

我一听,心都快蹦出腔子了,极度兴奋地问:“你怎么知道?”

“你们看,前面有个大集镇。”何勤颤着声说。

我们站在高土坡上,使劲往前看,只见在前面很远的地方,朦朦胧胧能看到有一些夜晚的灯光,星星点点,不仔细看还真注意不了。

谭局长来了劲头:“小刘,听大哥的没错吧。大家赶紧走,争取入夜前到那里,好好休息,打个电话,明天咱们就回家了。”

局长不愧是局长,话说的是真鼓舞人心。

我们不顾害怕和辛苦,大家闷头就往那有灯光的地方赶啊,这通走。虽然没有表,但估摸大概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翻过好几个山头,来到了那里。

这是一处颇具古风的镇子。镇口是古代城门楼子和上了年头的大牌坊,在城门楼子最上面挂着一块老匾,匾额上就写着一个字:秦。

我疑惑:“秦家镇?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本市还有这么个地方。”

谭局长说:“别说你了,我也没听说过。只有一种可能,我们现在已经不在本市了,不知在什么地方。别管了,进去再说。”

我们穿过城门楼子进到秦家镇里。一进去,我们站在原地就愣住了。真是奇了怪了,清冷的月光下,镇子里大街小巷空无人影,山风漫卷,整个镇子死气沉沉,似乎是一座荒废了很久的死城。

我们互相看了看,大家把希望都寄托在谭局长身上,谁让他岁数最大呢。

谭局长一看社会经验就很足,他镇定地说:“先往里走走,看看有没有旅店,住下再说。”

越往里走我心头疑惑越甚,我所在的城市在北方,而眼前的风格建筑却偏南方多一些。镇子里没有什么高楼大厦,都是普通低矮民居,最多不过二层小楼。地上铺着青石板,住户的房子都是木头门,临街的窗户还上着块块木板。

我们挑了一家亮着灯的,从外面能看到天井的大房子。谭局长说这所房子的规模,应该像客店。他过去砰砰叫门,叫了半天也无人回应,里面虽然有灯光,可完全看不到人影,阴森森的让人害怕。

我们顺着街道,又随机挑了几家,敲了一通,哪间房子都不见有人开门。

卢雯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用手扇着风,叽叽歪歪地说:“你们能不能行了,人家累了,我要休息。”

谭局长是真不客气:“谁他妈不累,就你累?赶紧起来叫门。”

我说:“这么敲不是办法,要不然我们找一家直接偷进去看看得了。”

他们都说这主意好。我们找了一家院墙低矮的房子,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墙上翻过去,纵身跳到院子里,回身把门打开。大家都走了进来。

这是一户普通民房,带着精巧的小杂院。里面房间点着灯、敞着门,可就是看不到人的影子。

我们走进去,屋子里陈设十分干净,家具风格至少有二十年了。款式老旧的五斗橱,铺着花色桌布的方桌,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什么的,我们找了一圈,除了电灯电视,愣是没找到别的电器,电话更是没有。

这时,何勤在偏房招呼我们。我们进去,这里是厨房,靠墙垒着一个灶台,上面放着口大黑锅。谭局长把锅盖揭开,一股奇香飘出,居然炖了一锅红烧肉。

热气腾腾的,咕噜咕噜直响,每块肉都红润饱满,看着就胃口大开。

谭局长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他随手从墙上把挂着的锅铲子拿下来,伸进铁锅里,捞起一块红烧肉,吹吹上面热气,轻轻咬一口,脸上那表情嗨极了,就像被人捅了菊花。

他一口把那块肉吃掉,一边嚼一边说:“你们不吃吗?太好吃了。”

“咦,这是什么?”何勤看到灶台上方的墙上挂着个草帽,帽子下面隐约露出一行字。他把帽子摘下来,我们清清楚楚看到,墙上贴着一行歪歪扭扭手写的钢笔字:偷吃红烧肉,死全家。

谭局长当时脸就绿了:“我草你妈的,这帮刁民不管行吗?就是***欠收拾。没有我们当官的管着压着,赶明一个个都能上天。”他把墙上这张纸撕下来,扯个粉碎,一边骂:“草你妈,我就吃,我看怎么个死全家。”

他也不顾热,一口气吃了七八块,然后看我们:“你们吃不吃?”

被这件事一搅,谁也没有胃口,都摆手说不吃。

谭局长刚要说什么,只听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咚”的炸响,好像是有人在放爆竹。

我们赶紧跑到院子里,扶着院墙偷偷往外看。这一看不要紧,简直吓了一大跳。

不知何时,大街上来了很多人。这些人好像正在搞一场具有乡土风味的嘉年华游行,前面的人打着高幡,中间有舞龙的,有敲鼓的,还有往天上洒纸花的,队伍里还有人抱着火箭筒一样的器械朝天上一喷,顿时一簇五彩艳丽的烟火腾空,在空中炸响。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过年才有的烧猪头的腻腻异香。

卢雯真是小女孩心态,眼睛放光:“一定是这里过什么节,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何勤一把拉住她:“别着急,你看看这些人的衣服。”

被他这么一提醒,我也看愣了。这些人一共有两种颜色的衣服,要么大黑,要么大红,红黑两色相叉在一起,看起来颇为诡异。最为关键的是,这些人边走边舞,全都面无表情,僵硬得像死人一样。

整个气氛渲染出一种说不出的诡谲。

在红黑人群过后,竟然出现一群穿着白色孝衣的队伍,打着招魂幡,吹着喇叭,撒着纸钱,那声音凄厉尖锐,听的人心里这个堵停啊。队伍中间抬着一口巨棺,好家伙,我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大的棺材。先别说多长多高,抬这口棺材的人至少有十六个!棺材下面插着粗粗的木杠,下面抬棺的边走边喊:“吼~~吼~~”

我们躲在院墙后面,吓得两条腿都软了。这场景即恐怖又神秘,不想看吧还好奇,我们挤成一团,哆哆嗦嗦看着。

我注意到,在棺材的棺头用白字赫然写着一个巨大的“秦”字。我心下狐疑,这里叫秦家镇,看这么大的排场,莫不是秦家镇的镇委书记死了?

队伍路过院子的时候,居然有无数的纸钱顺着风飘飘悠悠落了进来。有一些还落到我们的肩膀上,我们嫌晦气,赶紧掸掉。

看着队伍渐渐远去,谭局长忽然说:“我们跟过去看看。”

我惊讶地看他:“你疯了?”

“你还想不想出去了?”谭局长质问我。

第九章 斩

“跟着他们和我们能不能出去有什么关系?”我疑问。

谭局长说:“关系大了。我们现在连点头绪都没有,还困在这么个鬼地方,这些人虽然古怪,但至少可以找机会联系询问一下。一旦遇到个好人帮助,我们就能走出去了,总比自己瞎闯迷路强。”

何勤也说:“刘洋,谭老师说得对,我们不能再这样没头苍蝇乱闯了,应该找人打听打听。”

虽然我不喜欢何勤,但这里能让我信任的只有他了,我点点头:“好吧,大家都小心点,咱们见机行事。”

“你们就听我安排吧,没错。”谭局长又强调一遍。

我们小心翼翼从院门里出来,东张西望,大街上确实没有人了。只见满街满地都是黄色纸钱,厚厚实实,也不知多少张,看起来就像铺了一层雪。谭局长啧啧称奇:“死的肯定是个财主,这派头也太大了。”

虽说没有人,我们也不敢明目张胆走大街正中,大家顺着喇叭传来的方向沿着墙根阴影小心翼翼往前走。正走着,路过一个黑巷子,我还没反应过来,突然从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捂住我的嘴。

这人力气极大,来的又突然,我根本无从反抗,被他拖进巷子里。

我吓的心都快跳出去了,完了,被那些怪人发现了。这时一束光射过来,那人居然有手电,朦朦胧胧中我看到这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长得普普通通,可是一看到他,却有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那人看样子比我都惊恐,压低嗓子问:“刘洋?!你他妈怎么在这里?”

“你是?”我问。

“你不认识我了?也对,你都走到这里了。”那人似乎犹豫很长时间,这才低声说:“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但是你在这里不能和任何人提!自己听完就完,记住了没有?”

这人到底是谁?神神秘秘的。我挣脱开他,坐起来:“你爱说不说。”

“我是马丹龙。”那人说。

这话一出,我脑子“嗡”一下,这个名字就像炸雷一样在我脑海里炸响。我似乎想起了很多事,可乱七八糟又没有头绪。我看着他,疑惑地说:“你的名字,我很熟悉,马……师傅?”

“刘洋……我不知道你现在的状态,你是死了,还是走阴?”马丹龙问。

我一下火了,这人怎么出口不逊呢,还咒人家死。我惦记何勤他们,没工夫和他扯淡,我站起来说:“我还有事,要走了。”

马丹龙看我要去的方向,一把拉住我,语气十分焦急:“你不能去!如果你是走阴,那别玩了,赶紧回家。”

“你知道我家在哪?怎么走?”我赶紧问。

马丹龙用手掐了掐手指指节,明显在那算时辰:“你在这里等四个时辰,然后往回走,走过奈何桥。对了,你来的时候经没经过一条写着‘回去’的岔路?”

“经过了。有人看到那里是悬崖。”

马丹龙点点头:“你就走那条路。切记,一定在这里藏四个时辰,时间不对就走不了奈何桥。”

“草,那条岔路是悬崖,我怎么回去?”我问。

“那就跳崖。”马丹龙一字一顿道。

我正要再问,何勤他们这时找了过来,一起出现在巷子口。马丹龙一看这几个人,就像被火烤了菊花,脸色都变了,嘴里喃喃:“他怎么会在这?完了,完了。”

他藏在我身后,重重一拍,说了句:“好自为之吧。”

这时,何勤拉着哑巴女孩的手,两个人走到我身前,何勤好奇地问:“你怎么上这来了?”

我说:“刚才好像遇到个老朋友……”我再一转身,真是奇了大怪了,这么条黑黑窄窄的死胡同,那马丹龙本来藏在我的身后,可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他居然凭空消失了!

我张着大嘴,前后看看,语无伦次地说:“他……他本来就在这……怎么……”

“谁啊?他叫什么名字?”何勤盯着我眼睛问。

我看看他,忽然心生寒意,我咽了一下口水说:“没事,没人,我看错了。”

哑巴女孩跑过来拉住我的手,态度颇为亲昵,拉着我往外走。

谭局长不耐烦:“赶紧走吧,一会儿那群人走远了,我们就没处追了。”

我们几个人加紧脚步,隐隐听到很远的地方有喇叭声,我们一路小跑追过去。这一追路可就远了,足足穿过这个集镇。在镇外,有一处大的场院,四面堆着柴火垛子,正中垒着一个巨大的唱戏台子。我们到的时候,就看到场院里密密麻麻全是人。夜空下,空地上燃着篝火,火苗窜腾,大火映红了半边天空。可就算这样,那些人还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像是藏在浓雾里。

场院最外围站着的,是那些穿着白色孝衣的人,我们都觉得晦气,谁也不敢过去。正好身边有个高高的土坡,上面长着一棵虬枝盘结的老树。我们互相扶持,全都爬到树干上,站在高处往场院里看。

只见最里面的戏台上搭着背景,黑糊糊的看不太清是什么,好像有松树有仙鹤有弯月,整体格调十分黑暗。台子上站着两列经过化妆的角色,应该是跑龙套的,油彩绘着脸谱,穿着戏服,煞有介事的样子。卢雯轻声说:“我知道了,这是讲包公的戏,两边人是王朝马汉什么的。”

谭局长十分看她不起,呲牙讥讽:“你还知道王朝马汉呢?”

最为奇怪的是,我们看到的那口巨棺,居然出现在戏台上。因为它太大了,虽然离得远,细节看得还算清楚。此时棺材开着,棺材盖没了,棺材里黑洞洞的,也不知藏着什么。

不知为什么,我眼皮子狂跳,看着那口奇怪的棺材,总觉的不得劲,手心捏了一把汗。

突然从戏台后面上来几个人,这些人穿着破旧的格子衬衫牛仔裤,居然带着手铐脚镣,蓬头垢面,串成一串。

这些扮演犯人的角色,衣服风格很现代,和打扮成古代龙套的角色,形成鲜明对比。

到了台子中央,这些犯人跪在地上,垂着头。别看现场这么多人,可四下里寂静无声,只能偶尔听到火苗噼啪的声音。

一阵喇叭声响,划破寂静。随即,有人像是才睡醒喊了一声:“啊~~”。然后就看到,有个蟒袍玉带打扮成古代官员的人,居然从那口巨棺里爬了出来。

在戏台中间有一把高脚椅子,那人慢腾腾走着,坐在椅子上。借着火光看,这个人装扮虽然不是包拯,但也是其他什么文官,下巴上五绺长髯,面如冠玉,气象不凡,到自有一番驭民之相。

旁边龙套递给他一张卷子,那古代官拿起来,摸着下巴的胡子看着,倒也像模像样。然后他好像说了什么话,听发音根本不是汉语,也不知什么语言。那几个龙套从犯人里押出一个人。

那人头发蓬乱,砰砰磕头,吓得脸色都变了。

古代官看着这名犯人说了一个字,这我们听懂了,他说的是:“斩!”

戏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口大铡刀,跟电视里演的差不多。目测来看,怎么也得二三米长,这大刀,气势惊人,别说砍头了,就算拦腰斩断也毫不费力。

两个龙套押着那名犯人来到铡刀前,一个抬起铡刀,一个把那犯人的脑袋塞在下面。此时周围烈火翻腾,所有人都看呆了,我手心里全是冷汗。

那犯人估计已经吓傻了,根本不知道反抗,两条腿都是软的。只见古代官把一只令牌扔在地上,这就是信号,那个抬铡刀的手一松,往下一摁。我好像真的听到“喀嚓”一声脆响,那犯人的脑袋砍了下来,死尸当即瘫软在地,脑袋在戏台上滚了好几圈。比较奇怪的是,腔子里似乎没有血喷出来。说实话,我当时也看得迷迷糊糊,头一次看砍人头,虽然是演戏,但还是觉得胃里不舒服,脑袋晕晕的,额头上全是冷汗。

又有人递给古代官一张卷子,他聚精会神看着。我算看明白了,这个戏讲的应该是古人审案。

镇子的老百姓搞那么大排场,就是为了看这么一出戏?演古代官的这位应该是专业演员吧?从头到尾的这个仪式会不会是本镇一种风俗?

我正想着,谭局长忽然道:“我们去后台溜达溜达。”

我惊讶地看着他:“大局长,你疯了?我们连场院都不敢靠近,你还敢去后台?”

谭局长说:“你懂什么,咱们去后台直接找戏班子老板,他肯定比这些看热闹的傻吊村民通事理。老板走南闯北的肯定有手机笔记本平板什么的,只要能联系到家里人,咱们就妥了。”

“我总觉得有危险。”我说。

卢雯又说话了:“刘洋我算发现了,你这老爷们胆子比芥子都小,真难为你怎么长这么大的。谁放屁没给你吓死啊?”

我恨恨看她一眼,心说出了事你们就老实了。我说:“行,到时候你们别后悔,我可提醒你们了。”

卢雯说:“就你废话最多。”

我们几个人从树上下来,谭局长领着我们,小心翼翼避开场院里的人群,从外面绕了大圈,一点点迂回靠近戏台子。

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只见戏台上已经人头滚滚,死尸遍地,这一会儿工夫连审案带砍头就整死好几个。

我还来不及细看,就被谭局长呵斥一番。来到戏台后面,果然有几条楼梯通向后台。我们怕被人看见,小心翼翼钻了进去。

后台居然没有工作人员看守,我们顺利进到这里。这地方面积不大,但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许多大箱子上着锁,摞得高高的,可能是戏箱吧。

绕过大箱子,走在最前面的卢雯忽然惊叫一声:“有人!”

我们就看到,地上摆着一个狗笼子,这笼子里关着一个人。因为笼子非常狭窄,他就像狗一样蜷缩在地上。也不知怎么,一看到这个人,我忽然手心莫名地疼了一下。

第十章 砍头

这个人也穿着一套破旧的格子衬衫,下身是快烂掉的牛仔裤,神色萎靡,蜷缩成一团。看他这身衣着,应该也是演犯人。我心下纳闷,这到底是什么戏班子,怎么这么不尊重演员,还把人关进狗笼子里。

那人明显听到声音,呜呜哭着:“别抓我,求求你们了。”他抬起头看到了我们,表情有些惊讶,随即反应过来:“你们不是和他们一伙的?赶紧救我出去,求求你们了。”

我刚要说什么,老成的谭局长摆摆手,他走过去蹲在地上看着那人说:“到底怎么回事?”

“求求你们放我出去,那些人要把我杀了。”那人苦苦哀求。

“你不是演员吗,这里戏班子的老板在哪?”谭局长问。

那人苦笑:“我说大哥,这哪是什么戏班子,这是真杀人!你们没看到外面的台子吗,只要押上去就砍头示众。可怜我老宁,江湖大哥,落到这样的下场。”

我们都惊呆了:“真砍头?这是这里的风俗吗?”

我简直难以置信,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居然还保留着如此野蛮血腥的风俗,上面怎么不派人管管呢?

那人声嘶力竭,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吧,我给你们磕头了。”

谭局长有点害怕,招呼我们:“甭**理他,咱们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求求你们!别走!别走!救救我!”那人喊得嗓子都哑了。

这时,我的手心钻心一般疼痛,眉毛直跳,我忽然醒悟,我来这里好像是为了救一个人,就是他吧?!何勤说道:“我们救救他吧,他也挺可怜的。”

我下定决心,转身回来,急声道:“怎么救你?”

“笼子上有插销,赶紧拨下来,快!一会儿台上的人砍完了,他们就下来提我了。”那人急促地说。

微弱的光线下,我看到漆黑的狗笼子上还真有个插销。我深吸一口气,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这事也不麻烦,就是一念之间,救了也就救了。我把住那个插销往上一提,突然手心剧痛,我“啊”惨叫一声坐在地上。

原来这狗笼子铁栅栏上通着电,我刚才这么一拨,叫电流狠狠打了一下。我抬起手看,手心出居然散出焦烟,妈的,烧糊了都。

这时,我看到自己手心被电击的那块区域,居然隐隐透出一个字。我小心用手摸了摸,那个字非常模糊,幸亏笔划比较简单,我勉强认出来是个“宁”字。

我抬头问笼子里的人:“你叫什么?”

“我姓宁啊,叫宁戴叶。认识我的人都叫我宁哥。”宁哥说。

我看到在关他那个狗笼子的铁插销上,阳刻着一个凸起的“宁”字。刚才为了救他,让电打了一下,说巧不巧,居然在我手心里烙下一个“宁”,真***晦气。

宁哥哭得不行:“求求你了,救我一命吧,出去之后我好好报答你们。”

我环顾左右,找来一根木头,小心翼翼拨动插销,终于打开了。宁哥逃命一般往外爬,让栅栏上的电流过的连连惨叫,好赖总算是爬了出来。

我把他拉起来,他刚想道谢,忽然卢雯惊恐地说:“你们听,有人来了。”

外面果然脚步声沉重,步步逼近,朝着后台就走了过来。

“快躲!”谭局长喊了一声。

情急之中,宁哥拉着我藏在一堆破箱子后面,而谭局长他们来不及躲藏,只能藏在旁边一张厚厚的帷布后面。大家刚藏好,大门一开,从外面走进几个人。

我从箱子的缝隙看出去,进来三个人。最前面的是个全身黑衣的,他穿的衣服十分古怪,还有黑黑的帽子罩头,手里端着一个烛台,幽幽火光,照的整个后台都散发出一股森森阴气。后面跟着的是台上龙套打扮的两个人,这两个龙套脸上画着五色重彩,青面獠牙,眼珠子能有牛眼那么大,穿着一套艳彩的戏服,看起来十分恐怖。

这两个龙套,一手拿着古代长刀,一手拿铁锁链。那铁链子拖在地上,哗啦哗啦响。

这三个人一出来,我顿时感到一种迫人的寒气,浑身情不自禁打哆嗦,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他们走到狗笼子前,黑衣人用蜡烛照了照,看到狗笼子大开,他们明显非常意外。

黑衣人用蜡烛又左右照了照,后台本来就黑,这一照满室生出黑影,拖得老长,非常恐怖。我几乎呆了,身上没了知觉,就这么傻愣愣看着。

他们三个人开始找了,那两个龙套把箱子搬开,用长刀往阴暗处猛捅。好几次都差点捅着我。我强忍恐怖,心都快跳出来。

他们又开始找别的地方,有个龙套用刀去挑帷布。从我这个角度清清楚楚看到,何勤谭局长他们不停往里缩,生怕让那刀碰到。他们一直缩,一直缩,缩到最角落,已经缩无可缩,可是那把刀还在往里试探。

我大气都不敢喘,心脏狂跳,简直紧张到了极点。

眼看那把刀还要往里探,就在这时,谭局长突然推了一把,把最前面的何勤从帷布后面推了出去。何勤完全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根本没有思想准备,跌跌撞撞出来,摔在地上。那两个龙套反应极快,两把长刀当时就逼在何勤的脖子上。

何勤坐在地上,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我在想,他肯定不明白谭局长为什么会干这种事。他呆愣半晌,终于爆发了:“我草你妈的,老逼,居然出卖我?!我草你妈的!”

那个黑衣人一摆手,两个龙套把铁链子挂在何勤的脖子上,开始往外拖。我看明白了,他们似乎不在乎犯人是谁,只要能抓到人就行。

何勤在地上像狗一样被拖着,他拼命挣扎,声音尖锐,撕心裂肺。嘴里不停大骂,草你妈,草你们妈。

我紧紧捏着箱子一角,几乎都要捏碎了,不能眼睁睁看着何勤拖出去!我脑子一热就要往外冲。身后的宁哥,看我有动作,马上伸出手紧紧掐住我的脖子,他力气极大,把我紧紧压在地上不能动弹。

他在我耳边咬牙切齿:“草你妈的**,你不能出去,你出去就把我暴露了。就让那小子替我顶罪吧。”

何勤大声喊:“别拉我,我举报,还有人!马来隔壁的,要死大家一起死!”

他从地上爬起来,直愣愣地看向帷布,要走过去揭开。

所有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大家生死一线。

就在这时,何勤不动了,我顺着他的角度看过去,他显然是看到了藏在帷布后面的哑巴女孩。哑巴女孩躲在卢雯的怀里,一双大眼睛让泪浸得湿湿的,孤独无助地看着外面的何勤。

何勤脖子挂着铁链子,看着里面的小女孩,两人相距不过三米,却生死相隔。

何勤忽然一阵怪笑,看看帷布又看看我藏身的箱子,他笑着说:“不就是死吗,反正我也活够了。就算你们不砍我,我也要跳楼的。反正也没人喜欢我,我就是该死,我死了就好了。这个世界没意思,没意思……”他连连说了好几个没意思。

那两个龙套猛地一拉锁链,何勤跌跌撞撞跟他们出去了。

他们几个人出了后门,我们马上从阴影里出来。我二话不说,对着谭局长就是一拳,打得他倒退好几步。他刚想说什么,我又是一个大嘴巴。

谭局长恨不得吃了我,可又不敢动手,他理亏。嘴里不干净:“草你妈的刘洋,等出去的,看我不整死你。我大哥在公安局,你等着的。”

宁哥完全没有了刚才为了活命那卑颜屈膝的态度,歪着嘴露出一口大黄牙,嘿嘿笑:“那么个小逼,死就死了呗。当年我混道上的时候,哪天不得死百八十个小弟。”

我看着他们几个。这些人哪叫个人,就是狼。

我们站在后门,拉开一条缝隙,顺着门缝往台上瞅。何勤被押到台子上,浑身挂着锁链,跪在那个古代官的面前。有人拿过一个破碗,里面可能是酒吧,抓住何勤的头发往后一拉,何勤吃不住疼抬起头张开嘴,那人把那碗东西往他嘴里猛灌。何勤呛的液汁横流,直咳嗽。

说来也怪,本来不服不忿的何勤,喝了那东西,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抖若筛糠,深深埋着头。

有人递给古代官一张卷子,他看了看,对何勤说话。我们面面相觑,竟然听懂了一些,他的口音很奇怪,既糯且雅,不看这个排场,光听他说话,一定觉得这是个温文尔雅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可此时,满台人头遍地,死尸成山,这种阴森气氛中,他越儒雅越是透着一种无法言述的恐怖。

他拿起卷宗说话,我勉强听,很不真切,模模糊糊的。在这里,只能大概揣测他说的是什么。他好像说,何勤,你于2014年X月X日在XX高中晚自习跳楼自杀,该入地狱……几世不得入人道,为畜生,可服?

何勤看看他,本来想说什么,叹口气,垂下头说,服!

“斩!”那官一挥手。

此时我内心的惊骇简直无法言说,何勤被抓是很偶然很随机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台子上那个官员居然认识他的名字,还有他的卷宗?就好像他们早就知道何勤会在这里出现一样。

入地狱为畜生的,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到底是演戏还是真的行刑?

只见两个龙套拽着何勤来到铡刀前,把他的头塞到铡刀下面。何勤的脸正对着后台我们这扇门,我清清楚楚看到,他肯定是看见我们了,他动了动嘴唇,脸上表情很焦急,似乎要对我们说什么。

只听“喀嚓”一声,大铡刀落下,何勤的脑袋被生生砍了下来。卢雯低声惨叫一声,晕在我的怀里。

第十一章 你什么时候死

可能是刀太快,何勤头颅在地上滚了两滚,停下时,血肉模糊的脖子上那张嘴似乎还动了一动。

没有头的身体瘫在台上。从后面走来两个人,他们手里拿着一样东西,远远看过去像是一张黑色的大布。表面十分粗糙,灯光下还能看到布外有一层粗粗的绒毛。因为这张布实在太大,两个人各把持一边,一起运到台上。

他们手脚麻利地把何勤的身体平放在台上,然后用这张黑色大布往尸体上那么一裹。一开始我以为这是裹尸布,裹上尸体方便下葬,可细看看又不像,这张布居然有头有脚,把何勤裹上之后,这张布撑起来,鼓鼓囊囊的马上有了形状。

“这是猪皮。”谭局长看得目不转睛。

我这才看出来,还真是猪皮。下面有四只短蹄子,前面的头颅又肥又大,裹在何勤的尸体上,那模样像极了一头大肥猪。

我们看得惊心动魄,这些人到底干什么?真是变态,人死了不算,还给你套上猪皮,形似大肥猪。我想到一种可能,他们这种仪式是不是还需要祭祀五牲什么的,把人的尸体装扮成猪,可以来供奉什么邪神。想到这,我不寒而栗。

宁哥脸色煞白,他看看我们:“我说咱们就别看了,赶紧逃命吧。我可不想让人弄死以后,再套个老母猪的皮。你们宁哥士可杀不可辱。”

谭局长连声急促:“对,对,赶紧走,这里太邪门。”

我们蹑手蹑脚打开后门,小心翼翼往外走。我一下得照顾两个人,卢雯虽然醒过来,但刚才何勤砍头那一幕可能是深深刺激着她了,她始终昏昏沉沉,深一脚浅一脚。而哑巴女孩不懂事,拉着我的衣角跟在后面,我们生怕她乱跑乱动,引起那群怪人的注意。

我一手拦着卢雯,一手拽着哑巴女孩,跟在宁哥和谭局长后面。我们四个人小心加小心,从楼梯上慢慢下来,不敢弄出一点声音。等踩到实地,马上撒丫子朝着黑暗的深处狂奔。

我们也没个方向,就知道离灯光亮处越远越好,跑着跑着回头去看,戏台子离我们很远了,影影绰绰,星星灯火。此时看来,那个地方充满了妖魅之气,阴森森得无法形容。

天色已经非常黑了,黑天瞎火的,荒郊野外连点光都没有,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胡走胡闯。隐隐约约就看到周围密林丛生,树影重重,根本就看不到个方向,走哪算哪。

走着走着,卢雯一脚没踩实,绊了一跤,蹲在地上不走了,抱着头呜呜哭。

我们停下来,谁也没说话,宁哥对着一棵大树狂踢,发泄心中的郁闷。谭局长走过去问她,摔的怎么样?能不能走路。卢雯摸摸膝盖,一手的血,因为没有光亮,也不知摔成什么样。只说疼。谭局长真是个人物,跑到宁哥面前指手画脚,腆着脸说,抓紧时间赶路,要不然咱们就不带卢雯了,她只能当个累赘。

这谭局长真是识人啊,以前他还和我商量商量,现在出了宁哥,马上就贴过去,看都不看我。

宁哥没说话,卢雯恼怒异常,扶着膝盖站起来,指着谭局长就骂:“你妈个老逼的,你说谁是累赘?”

谭局长走过去,挥手就给她一个大嘴巴,卢雯被扇的坐在地上。谭局长恶狠狠说:“谁家孩子这么少教。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没有爹妈教育我帮他们教育,少教的玩意!”

卢雯像疯了一样,拖着流血的伤腿,冲过去要打谭局长。谭局长四十啷当岁正当年,收拾一个小姑娘太简单了,朝着卢雯肚子就是一脚。一个女孩哪经得住这么踢,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谭局长蹭蹭自己皮鞋:“妈的,少教,跟老人动手动脚,你爹妈也不是个好饼,不知怎么教育出你这么个东西。”

卢雯哭着指着他:“别提我爸我妈,谁提他们我就杀了谁!他们从小就不要我了。”

“行了!打个鸡毛打!”宁哥大吼一声,满林树叶都瑟瑟发响。“天这么晚了,有打仗的精力赶紧找个睡觉的地方。”

话是这么说,可荒山野岭的上哪找这样的地方。我扶起卢雯,卢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谭局长的背影,恨不得一刀捅死他。也不知为什么,看这两人互相打,我心里反而有种幸灾乐祸,说不清的高兴。尤其是卢雯看谭局长的眼神,让我无比兴奋,我一边扶着她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何勤就是让这老逼给害死的,现在他又想害咱们。”

卢雯恨恨地说:“我最烦别人提我爸妈,那是一对畜生,我骂可以但不允许其他人提。刘洋你看着吧,姓谭那老逼我非弄死他不可。”

我们走了一段,只听宁哥兴奋地喊:“有了,有了,看到房子了。”

我们在后面加紧脚步,分开树丛,顾不得荆棘尖锐,等走出去就看到在一片树林深处,露出一栋巨大的废宅。

这房子最高三层,占地面积极大,微弱的夜光中看到,房子因为年久失修风吹雨打,门和窗都没有了,只露出黑糊糊的大洞,看起来有点阴森。

树林很茂密,树枝枯藤都已经长到房子的墙上。墙缝里长满了野草,夜风一吹,草木摇晃,怪影粼粼,十分怕人。显得既荒凉又萧索。

当我们走近的时候,一股无人居住的霉烂腥臭味直接冲了过来,熏得赶紧捂住鼻子。卢雯有点害怕:“这里有没有鬼啊?”

“呸,呸。”宁哥吐了两口,瞪她:“能不能闭上你的乌鸦嘴。”

我们来到门口,看到地上不知谁拉了一堆屎,都风干了。谭局长说:“肯定没鬼,这里经常有人来。”

我们走进去,里面真是废弃不堪,满地杂物,什么破报纸烂砖头,墙上画着许多黄色简笔画,看得人脸红心跳。上面天棚没有盖,直接露天,这样也好,有不少光落下来,倒也透亮。

这里做为临时住宿倒也可以,就是太臭了,好像以前做过咸鱼仓库,那股臭脚味能把谁顶得背过气去。

这栋废宅最奇怪的是,房间里居然有把破烂的麻将桌,桌旁放着四把椅子,像是算准了我们人数放的。

我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靠在椅背上,慢慢闭上眼。实在是太累了,这一路奔波,经历这么多事,真是心力交瘁。我正闭眼养神,听到卢雯惊叫一声:“你们快过来看。”

我睁开眼,看到他们三人凑在墙角不知看着什么,脸上表情既凝重又紧张。

我赶紧爬起来,也凑过去。只见墙角挡了一块发着霉烂气味的大木板,也不知摆在那有多少年了,上面积满灰尘,全是蜘蛛网。在木板后面,墙角的阴影处,隐隐露出一尊神像。因为太黑,勉强能看到这尊神像虬髯怒目,形象非常吓人,不知是什么。

宁哥在地上捡起一根棍子,捂着鼻子,把那木板扳倒,顿时一股烟尘冒出来,熏得我们赶紧跳到一边。

等这股烟散尽,我们这才看清楚,墙角里东西还真不少呢。除了这么一尊神像,还有香炉、长香、蜡烛什么的,最奇怪的是,倚墙放着一块类似棋盘的方形木台,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很多字,不知是什么。

卢雯眼睛放光:“这是碟仙,我玩过!我在学校玩过!”

她正要过去,宁哥喝住她:“这东西妖里妖气,别碰它。”

卢雯还是好奇,蹲在不远处看着,招呼我们:“快过来啊,神像上有字!”

我们挤过去看,在神像的肚皮上,清清楚楚写着两行小字:欲知过去事,欲晓将来事。

我灵机一动:“我们可以用碟仙测测我们能不能走出去,呸,肯定能走出去,我们测测怎么走。这是个法子!”

宁哥也有点心动,他抓耳挠腮了一下,问卢雯:“你们在学校玩,没出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玩完就完了呗。”卢雯笑着说,看样子她是特别想玩。现在的女孩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喜欢玩这样鬼里鬼气的东西。

“抬出来吧。”宁哥说。

我和卢雯在队伍里处在最底层,专门干杂活的。宁哥不自觉的就当上了老大,他说一句话,我们得屁颠屁颠去干。

我和她小心翼翼把神像放到一边,然后把碟仙那个台子抬出来。这时,宁哥和谭局长把麻将桌搬过来,我们把碟仙台子放在桌子上,正好严丝合缝能放下。

我过去把四把椅子搬过来,按照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放好,突然就愣了,我惊疑地说:“……怎么会这么凑巧,好像有人安排我们来玩碟仙……”

大家默不作声,互相看看,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宁哥抹了把脸说:“你们多想了,很可能很久以前这家屋主就在这里玩碟仙,正好四个人。他们搬家了,不玩了,把东西都扔在这,很正常。”

谭局长摆着手:“我不玩啊,事先声明。”

宁哥火了:“草你妈的老逼,都整好了,你又说不玩了。”

谭局长冷笑:“你们知道这尊像是什么吗?”他指了指地上这个大胡子模样凶恶的神像。

“谁?”我问。

“这是钟馗。钟馗懂吗,专门打鬼的!在这摆钟馗像,说明什么?!”他哼哼两声。

卢雯讽刺道:“你不是马列主义者,不信鬼吗。”

谭局长面红耳赤:“草,我这是尊重信仰。”

“我就问你一句,你玩不玩?”宁哥恶狠狠地说。

“呵呵,不玩。”谭局长倒也青皮。

宁哥说:“行啊,你不是不玩吗,一会儿请碟仙,我第一个问题就问你谭局长什么时候死!”

第十二章 不欺暗室

看到宁哥呵斥谭局长,我心里说不出的痛快。我故意说道:“谭局长毕竟是局长,客气一些嘛。”

“你看他那个獐头鼠目的样子,还局长呢。”宁哥说:“就是个大贪污犯。”

谭局长面红耳赤,他坐到空位上:“你们嘴放干净点。”

卢雯在学校玩过碟仙,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弄,听她安排。她把蜡烛点燃,用蜡油滴在桌子四角上,然后取来四根长蜡,小心翼翼粘在上面。她又把那一撮长香拿起来,点燃后冒出白烟,把这撮香插在墙角,看样子她是挺懂的。

冉冉烛光,香火渺渺,加上这破宅废屋的环境,诡秘的气氛马上就呼之欲出。

借着烛光我看看碟仙的台子,上面密密麻麻用朱砂写满了蝇头小字,字和字之间没有逻辑关系,包罗万象,什么字都有,像是随机排列的字典。在碟仙台的四角各写一个稍大的隶书字体,分别为“碟仙扶乩”四个字。台子正中间,所有字的包围核心里,有一个巨大的“灵”字,是繁写体书写的,红彤彤的,看起来非常扎眼。

卢雯把碟子扣在那个“灵”字上,让我们拿出右手食指,一起压在碟子中间。烛光中,卢雯脸色闪烁不定,她轻声说:“大家一定要虔诚些,心里默念,好兄弟就能上来了。”

此时房间已经完全黑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这四根蜡烛的火光在微微烧着。我看到他们三个人都是煞白的脸色,显得非常紧张。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一句古诗,路上行人欲断魂。这种氛围下,我们每个人都像是断了魂一样,处在半人半鬼之间。

卢雯说:“大家切记两个原则,第一个不能问好兄弟他是怎么死的,这个特别忌讳。第二个游戏中途谁也不能轻易松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的心狂跳成一个,深吸口气,稳定情绪。

我们四个人压着那个破旧的碟子很长时间,碟子动也没动,没有任何反应。谭局长笑得很勉强:“看来我们阳气足,鬼不敢来了。”

卢雯让我们松开手,她眼睛滴溜溜转着,像小狐狸一样左看看右看看。这女孩平时稚气未脱,随心所想,傻不愣登。可一玩上这样邪门歪道的东西,整的比谁都精明。

“你们都诚心了吗?”卢雯问。

我们三个大老爷们当然不可能配合一个小姑娘,谁也没说话。卢雯看着看着,忽然一指宁哥:“你脖子上挂的什么?”

宁哥从脖子上摘下一串金链子,金链子上坠着一枚用玉做的弥勒佛像。

卢雯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玩这个是不能带佛牌的,赶紧放一边。”

宁哥把那弥勒佛像拿起来看看,烛光下,几近透明,碧绿碧绿,连我这样不懂的人也能看出这东西价值不菲。

谭局长两眼放光:“我经常把玉,我看看。”

宁哥不给,只是自己看,他眼色很疑惑:“这东西我怎么一点印象没有,好像突然出现在我的身上。咦,这上面有字。”

他放到桌子上,随手摘下一根蜡烛,小心翼翼凑过去照着。佛牌上果然有一行小字:叶戴宁之魂。

看到这一幕,我脑子嗡一下大了,似乎有许多记忆突然涌了进来。我恍惚记起自己参与过一场法事,到了桥边,被人推下水。我这次进山是为了救两个人!这两个人的信息都在我手心写着。想到这,我抬起手看看,上面只有一个字:宁。

我可以肯定,我要救的人之一,就是眼前这位宁哥。

宁哥看着这枚来历不明的佛牌,皱眉自言自语:“这上面的名字怎么和我这么像?”他觉得很是晦气,随手把牌子扔到角落。

我们重新把手压在碟子上,卢雯轻轻说着:“碟仙碟仙,如果你在,就快快显灵,我们有事问你。”

等了一会儿,大家以为又要失败的时候,碟子忽然缓缓动了。所有人都精神大振。

谭局长看看我们几个,犹豫一下,终于憋不住问道:“不是你们控制的吧?”

“草,它自己动的。”宁哥说。

此时气氛十分诡异,那碟子我清清楚楚感觉到,确实有一股力量在带着它动。

卢雯颤着声说:“你们谁……谁来问问题。”

谭局长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我先问。碟仙,你叫什么?”

那碟子在台上缓缓滑动,慢慢落在一个字上。这种碟子应该是为请碟仙专门特制的,在其边缘用朱砂笔画着一个红色箭头。箭头对着什么字,就是碟仙要表达的字。

我们看看这个字,觉得非常怪异。居然是“老”字。

然后它又慢慢滑动,停在一个字上,这个字是“七”。

指示出这两个字,碟子就不动了。

我们面面相觑,这个碟仙居然叫老七?

沉默中,谭局长忽然问:“老七,你是怎么死的?”

卢雯大惊失色,厉声说:“你不能问这个问题!”

谭局长嘿嘿笑:“我就问了,我倒要看看它怎么说。”

碟子开始缓缓滑动,带着我们在图上转圈,能感觉出这股力量十分焦躁,最后它停在一个字上。我们凑过去一看,都愣了。那个字是“焚”。

卢雯声音颤抖:“我说过不要问这个问题。它,它是被烧死的。”

我深吸一口气问道:“碟仙,我们能不能走出这片山?”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碟子,心跳加速,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碟子缓缓动了,停在一个字上,我们凑过去看,是个“不”字。一看到这个字,我们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那种感觉,就像是一脚踏进了深渊。

就我而言,潜意识里其实非常不认可碟仙,觉得是扯淡,顶多算精神安慰。虽然明知道是假的,可一看到它指示的这个“不”字,那瞬间的心理落差,极度失望的感觉,简直无法形容。

谭局长说:“我来问个问题,碟仙,你说我们这几个人里会不会还有人死去?”

碟子动了,落在一个字上,“是”。

我们四个心惊肉跳,几乎是异口同声:“是谁?”

碟子在图上转了几圈,慢慢开始动,先是滑过“宁”,能很明显感觉到宁哥松了口气。又滑过了“卢”,卢雯几乎跳跃。紧接着滑过了“谭”,谭局长紧紧蹦着的身体松懈下来。这时,他们三个人的眼神不自觉地一起落在我的身上,那一瞬间我头皮一下炸了,靠它个老母的,莫非下一个死的人是我?

碟子滑着滑着不动了,最后停在一个字上,我紧张到爆,呼吸几乎都要停了。

我们一起凑过去看,等看到这个字时,所有人那种惊骇到极点的表情,在烛光下暴露无遗。

碟仙停下来指示的这个字,居然是“你”字。

我们问碟仙队伍里要死的人是谁,它显示的字居然是“你”。难道说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大家面面相觑,谭局长忽然笑了:“我明白了,刚才咱们一起问‘是谁’的时候,因为人多嘴杂,所以碟仙就判定是最早脱口的那个。表面上是咱们异口同声一起说,其实也分个先后,反正我不是说得最快的。说得最快的,应该是你!”他突然用手一指:“卢雯!”

“滚你妹的。”卢雯说:“我怎么觉得是你问得最快。”

宁哥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碟仙,你能不能给多一点线索,到底下一个死的是谁?”

碟仙在台子上滑动,指示出两个字,连在一起读是“赎罪”。

“什么意思?”我疑惑。

碟仙又动,这次字比较多,我们好不容易才连贯读下来:“认罪者生。”

“生”字刚出现,四周的蜡烛一下全灭了,一缕青烟飘渺而去。屋子顿时陷入冰冷的黑暗中,我们的手压在碟子上,很长时间还僵坐在那里。

“它走了。”卢雯轻轻说。

我们把手拿下来,心里没有轻松的感觉,反而愈加沉重。宁哥在黑暗中说:“大家都看到了,碟仙说得很明白,认罪的人才能生,谁憋在肚子里就得死。咱们呢,也算萍水相逢,现在黑灯瞎火谁也看不见谁,大家就把自己一生中做过最坏的事说说。说破无毒,说了就能活。”

好半天,谭局长才说道:“你们信吗?”

卢雯快人快语:“我信,我先说。”

现在屋子里没有一丝光,黑得面对面都看不见人。这种黑暗反而有助于敞开心扉交流,暴露每个人隐藏的阴暗面。

卢雯深吸一口气说:“事先声明啊,我没觉得这件事我做错了,就是,就是有点内疚。我们寝室老三长得很漂亮,她身边追求者很多,我很……嫉妒,对,就是嫉妒!怎么了?她最近新钓了一个凯子,我实在气不过,就去色诱他。那小子精虫上脑,就和我干了。在干以前我算准时间发短信给老三,让她到教学楼后面有事找她。等她到的时候,正看到她的凯子从后面上我,我就使劲叫,使劲叫……哈哈,当时她那个表情,哈哈……”

卢雯说着说着,本来笑意盎然忽然生出一股哭腔,她没声音了。

宁哥嘿嘿笑:“我这一辈子做的坏事那是太多了,比如……”黑暗中,他的声音忽然停住,好半天才说道:“***,怎么以前的事都记不清了。老谭,你先说说。”

谭局长笑:“我一辈子行得正坐得直,为人刚正不阿,不少老百姓还要给我上万民伞呢,我能做什么坏事?”

我淡淡说道:“君子不欺暗室,谭局长,谭老师,你很明显不是君子。你不说就不说吧,冥冥之中神鬼自知,你不认罪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你把何勤推出去,他被人斩首,难道这不是你的罪过吗?”

谭局长大怒:“你们才是伪君子!那种情况下只能牺牲掉他,才能保住我们大家。我是为了你们,你们反过来说我,要么叫刁民呢,不可理喻。”

第十三章 林中小屋

“谭局长,你总说我们是刁民,那你讲个你当官的故事吧。”我说。

谭局长稳定一下情绪说:“我这可不是忏悔,只是挑个印象比较深的事情说一说。我们那个县城比较偏僻落后,要发展怎么办呢,只能吸引外资。县城发展最大的依仗是一条河,这条河哺育了我们县城的祖祖辈辈,最为关键的是这条河因为水质的原因能大大加强男性的性功能。有个港商看中了这条河的商业价值,要以此河为根本开展一系列开发计划,他要投入很多钱,办保健厂、开发度假村等等,这可是上亿的运作,当时我作为商业局局长参与了整个谈判的过程。”

“办下来了?”我问。

谭局长苦笑:“没那么容易,这个港商提出了一个非常匪夷所思的要求。当时陪同他参观的,不单单有我们县城的官员,还有一些选出来的普通百姓。我们当时为了显示这条河的水质特殊,还找了一个非常年长的老寿星全程陪同。这老寿星从小就没离开县城,喝河水长大的,当时已经九十八岁,眼不花耳不聋。港商对这个老人很感兴趣,就问了一些很私人的问题,他问老人现在还有没有**。老人说还有那种想法,可惜老伴离世太早,他只能打光棍。那港商估计是灵机一动,就对我们提了要求,让我们给这老头续弦,找的女人不能超过三十五岁。必须保证两人婚后有**,而且必须要保证这个女人能怀孕。为了可信性和真实性,老头和小媳妇上床的时候,他要派一个香港摄制组全程拍摄,一直跟踪拍摄到女人怀孕直至生产。不但如此,他还要把这个孩子带到香港抚养,培养成一个奇迹的明星。”

谭局长说得很平淡,可在我听来,却心惊肉跳,非常不舒服。

“然后呢?”卢雯听得入神。

谭局长说道:“港商说,只要这件事办成,资金马上到位。我们县里开了个碰头会,觉得人家提的要求也不算过分。我就负责来找给老头续弦的女人。”

“嫁给一个老头,有人干吗?”卢雯问。

宁哥哈哈狞笑:“你还年龄小,太幼稚太天真,每个女人都有价,只要开出来就没有不干的。”

谭局长没有笑,听声音他有点入戏了,完全沉浸在那段回忆里。

“我们找到一户人家,家里是种地的,几乎就吃不上饭了。女儿长得挺漂亮,但名声不太好,曾经打过胎,村里就没人要了,还不到三十岁。我们去了把事情和她爸妈一说,她爸妈就蹲在那唉声叹气。我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们姑娘已经成破鞋了,还不如废物利用。这么个大姑娘虽然身子不干净,但嫁给一个九十多岁老头也算般配,港商那边如果看到我们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女人,他肯定也高兴,会觉得我们县城办事能力强。这件事办成,既解决了港商的要求,又能让全县百姓收益,我们辛辛苦苦忙活这些为了谁,不还是为了老百姓吗?最后还能让嫁女儿的这家人吃上饭过上好生活,一举三得,多好个事。”谭局长说得自己都动情。

“办成了最后?”宁哥问。

谭局长骂道:“出事了,坏就坏在那女人身上。过门那天,整个村甚至整个县都轰动了,挤得人山人海,那女的就一直哭、一直哭。我们办的是传统婚礼,还有抬轿子什么的,那女人从下了轿就哭,一直哭到进洞房,真是个丧门星。新婚之夜,洞房大开,香港摄制组来了十几个人,把老头的婚房照得铮明瓦亮,好几台摄像机对着婚床,当时场景你们没看着,真是可乐。老头和那女人就上了床,别说这老东西真不怯场,满身掉渣,可折腾起这种事比小伙子还带劲。香港人是花花,光是乡下人那种吭哧吭哧干是不行的,必须有花样有体位。人家那个摄像师这通猛拍,真是乐死我了。那女的吧,就像个死尸似的,一动不动,脸上全是泪,任由老头折腾。人港商不满意了,不能这么僵硬,还必须快乐得叫两声。那女人突然疯狂起来,像疯了一样,又喊又叫,连啃带咬,差点没把老头折腾死,哈哈,现在想起来还乐呢。不过说来也倒霉,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所有人都撤了,老头起来一看媳妇没了,出去一找,结果那女人在后院柴房上吊了。”

卢雯说:“你们可真是些畜生。”

谭局长火了:“你把嘴放干净点,牺牲一个人让全县老百姓收益,哪头沉哪头轻算不明白吗?你是没看我们县里老百姓过得那穷日子,有的人家都啃啃窝窝头了。那个女人就是不识大体,死了也就死了,她死不要紧,关键是坏了我们的大事。结果人港商恼怒异常,项目取消再不来了,你们评评理,那女人真是个扫把星。”

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可是听到谭局长义正辞严的口气,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和他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我叹口气:“从这件事上我就能知道你干过多少坏事了。”

宁哥在黑暗中冷冷说道:“大家休息吧,明天一大早赶路。”

谭局长急了:“你和刘洋都没说呢。”

我淡淡道:“下一个死的人指定不是我,你放心吧。”

谭局长咒骂了一声,搬着凳子走远了。我还坐在桌旁,闭着眼打瞌睡。这时有人凑到身边,因为周围没有光亮,我凭感觉知道是哑巴女孩。在我们扶乩的过程中,她一言不发,甚至都没人注意到她,而现在她出现了。

我让开椅子一部分,哑巴女孩悄无声息地爬了上来,紧紧抱着我,靠在我的身上。我不清楚她为什么这么粘着我,不过这一路行来,心力交瘁,有这么个小女孩陪在身边,我心里安宁不少。我甚至起了这样的念头,如果她家里人都不在了,等走出这片大山,我想收养她,留在身边,当个小妹妹。

我们相拥着,一夜无梦。也不知睡了多久,我是被宁哥叫起来的,外面有了光亮。按照推算,现在应该是早晨吧,可是外面的天空依旧昏暗无比,像是刮起了很大的沙尘暴,山林里雾气沼沼。气压低得人心里堵得很厉害,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

我看宁哥精神抖擞的样子,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救的人有他,他救我还差不多。

我们五个人再没有交流的心思,不但如此,互相瞅着都不顺眼。我看他们三个獐头鼠目,一脸奸相,我相信他们看我也差不多。大家凑在一起只是为了走出大山,互相有个依助罢了。

从山坡下来,走到中午,还在林子里打转。这里的树木非常茂盛,往远看哪里都一样。我们这些城里人到了山里简直就是睁眼瞎,根本不认方向。我是典型的路痴,就知道闷头跟在人屁股后面走。现在我们唯一的指望就是哑巴女孩,她指哪我们就往哪走。

好不容易出了林子,我们惊喜地发现居然有几栋林间小屋。这种屋子完全是木制的,非常简陋,宁哥比较有经验,说道:“那里很可能是给山里猎人休息用的,我们进去看看。”

走了一上午确实也有点累了,我们五个人步履蹒跚越过杂草和树丛,来到小屋门前。顺手推开门,没有上锁,里面非常干燥。屋子面积真不小,房间套房间,不过非常简陋,墙上挂着一颗不知什么动物的头颅,旁边是把生了锈的猎枪,宁哥试了试,根本拉不开栓。最让我们惊喜的是,桌子上居然放着一台老式的黑色电话机。

这种厚重的电话只在以前老电影里见过,谭局长一个箭步冲过去,拿起话筒拨了几下,颓丧地放下:“电话线应该断了,没有信号。”

说实话,我压根就没对这台电话抱什么希望。

宁哥用手擦了两下桌子,看看手指,脸色有些阴沉:“最近有人来过,桌面非常干净。”

他让我们大家分散行动,找找其他线索。我看到他们都往里屋去,也就没凑热闹,拉着哑巴女孩出了小屋。山里起风了,吹得树叶落地,好好一个夏天,居然会如此萧索。

我正想着,忽然里面传出卢雯的声音:“有人,这里藏着人。”

我拉着哑巴女孩赶紧走进屋子。在里屋的炕下,宁哥和谭局长揪出一个人来。这人因为藏在土炕下面,身上全是黑灰,灰头土脸,十分狼狈。

“你是谁?”谭局长逼问。

那人看看我们,哭丧着脸:“你们赶紧藏起来吧,死了,全死了,如果被他们抓到我们也得死。”

这栋房子里外屋之间没有门相隔,那人一抬眼就看到林间小屋的外门没关,他尖叫一声:“快!快把门关了!他们要来了,要来了!”

看他这副表情应该不像装样,宁哥冲我使了个眼色,我赶紧到外面,把门关上。

“到底怎么回事,你好好说话。”宁哥说。

那人咽着口水说:“我们,我们本来五个人,是徒步俱乐部的,都是驴友。我们进山探险,结果……结果全死了,就剩下我了。”

我们面面相觑,一股寒意在全身蔓延。我想起扶乩的事情,难道有人要死的预言真的要实现了?

“他们怎么死的?”谭局长颤着声问。

那人呜呜哭,刚要说什么,忽然有木板被敲击的声音传来。我第一反应是起风了,心里一凛,等再听了几声,就知道不对劲,这不是风声,是有人在外面敲门的声音。

第十四章 斧头人

那人抬起手做个噤声的手势,他的脸色都吓白了,不让我们说话。黑黑的小屋里,我们也被这种疑神疑鬼的气氛弄得毛骨悚然,大家觉得此时木屋外面一定有什么非常吓人的东西。

宁哥示意我们留在原地,他蹑手蹑脚走到外屋,小心翼翼趴在窗缝往外窥视。我们在后面看得心惊肉跳,也不知他看到什么。

敲门声渐渐停了,又等了一会儿,确实没人再敲,敲门的人似乎已经走了。

我实在是压不住好奇心,轻手轻脚走过去,躲在宁哥后面,顺着缝隙往外看。这不看还好,一看我就傻了。

我们来的时候,天空虽然昏昏沉沉,但能感觉出是早晨,光线也比较充足。而此时再看出去,外面黑漆漆一团,几乎目不视物,就像突然之间来了日全食,天地之间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

我低声问:“宁哥,你看到外面是什么了吗?”

宁哥面色很凝重,没有说话,径直到里屋,一把抓住那人的脖领子,把他拽到外面,低声厉喝:“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吓得坐在地上,磕磕巴巴说:“你……你看到他们了?”

宁哥看看我们大伙,点点头:“刚才我看到有几个穿着深黑色老式雨衣的人正在敲门,他们都把雨衣的头罩扣在头上,看不清样子。不过感觉他们像是赶了很长时间的山路。”

谭局长搓着牙花子,用脚踢着那个人:“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咽了下口水:“我叫林永,是个驴友,参加了一个徒步俱乐部。我们是昨天登山的,结果遇到暴雨,山体滑坡,我们都被卷进了泥浆里,最后只有我自己爬出来。”

林永表情十分惊恐,断断续续,几乎就讲不下去了。

他稳定一下心神,说:“我当时挺庆幸自己活下来,突然就听到林子深处有声音。我以为是野兽,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我……我就看到有几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跳进滑坡的烂泥浆里……拖出一具尸体。因为当时天太黑,我也看不真亮,那尸体很可能就是我的同伴之一。他们拖出尸体以后,他们……”

“他们干什么了?”谭局长着急地问。

“他们看样子好像是山里的伐木工人,每个人身上都揣着斧子,他们,”林永涌出泪水:“他们用斧子把那具尸体肢解了……砍碎了,生生剁成肉酱。”

我们听得惊骇不已,面面相觑。

林永大口喘着气:“我当时离得他们很近,生怕弄出声音让他们听到。我就咬着牙,蹲在那,看完了整个过程。他们剁完了之后,又跳进泥浆去找,可是没找到第二具尸体。我听到他们……他们说,这两天还要再砍一个人,才能完成楚队长给的名额……”

卢雯瞪大了眼说:“我去,这怎么那么像美国恐怖片啊,山里还有变态杀手。”

“我刚才看到外面那些穿黑色雨衣的人就是他们了?”宁哥阴沉着脸问。

“对!”林永带着哭腔:“他们肯定是在找我,要完成死亡名额。我们赶紧走吧,他们已经找到了这里。”

谭局长说:“他们要杀你,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林永“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各位大哥,各位叔叔大爷,你们救救我吧!不能这么狠心啊。对了,他们是些暴徒,杀人成性,如果他们杀红了眼不排除连你们一起宰了。我们就是连在一起的蚂蚱……”

“宁哥,我们怎么办?”我问。

宁哥下意识看看谭局长,现在我们这些人里他们两个说的算。宁哥犹豫:“我们如果走出这间小屋,到树林里瞎闯乱闯那会更危险……”

林永哭着说:“我们逃出去还能九死一生,躲在这里十死无生啊。”

谭局长一咬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走吧,我就不相信林子这么大就能让他们碰上。”

宁哥心烦意乱,从墙上把那杆生锈的老枪摘下来,枪指定是打不响了,不过可以临时做一下震慑作用,关键时候还能挥舞起来当烧火棍用。

我们来到房门前,宁哥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拉,我们一起抬眼往外看。外面黑灯瞎火,没有一丝光,黑暗犹如凝脂,紧紧包裹在空气中。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自然现象,这座山简直古怪恐怖到了极点。

宁哥看看我们大家,低吼了一声:“走!”

我们全都冲出小屋,也没个方向,看准了林子深处就要进。

就在这时,跑在最前面的林永声音都失控了:“快,快回去!人,人来了。”

我在后面拉着哑巴女孩看不到前面怎么了,就看众人抱头鼠窜往小屋跑,我被这种气氛渲染的心惊肉跳,赶紧调头跑。

我们刚进小屋,我隐约就看到黑色的树林里,果然走出几个人。这些人的身影有些模糊,不过能看出肩膀很宽,腰板厚实,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山里人。他们都穿着黑色的雨衣,低着头,脑袋上扣着深深的雨衣罩子,完全不见五官。

最令我惊恐的是,这些人手里明晃晃的,一闪一闪,不知是不是斧子,但肯定是磨得铮亮的凶器。

我们把门关上,宁哥不放心,让我们又把桌子推过来,紧紧靠在门上。

大家谁也不敢出声,每个人都惊恐万分,大气不敢喘。只听外面脚步唰唰作响,由远及近。那些人走得不缓不急,有条不紊,透着十拿九稳。我当时就有种感觉,我们是瓮中之鳖,猫手里的老鼠,跑是指定跑不出去,就看人家怎么玩了。

脚步声停在门外,很长时间没有声音。他们也不敲门也不走动,似乎就那么站在门外。

等了可能也就几分钟,我们紧张得牙床发痒,头皮都一阵阵发紧。宁哥实在撑不住,靠在窗缝往外看。看他这么做,我也凑过去看。

刚把眼睛对在窗缝上,陡然就看到窗外贴着一张毛茸茸的大脸,眼睛恶狠狠正对着我。我吓得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只听“哐”一声巨响,木头门整个给踢开,外面那些黑衣人卷着冷意的夜风走了进来。

我们吓得连连倒退,紧紧团在一起。

进来的一共五个人,有的人手里拿着斧头,有的人提着大菜刀。这菜刀的型号也不次于斧子了,一看就是屠宰场专门剁骨头用的,锋利无比,透着寒意。这一菜刀下去我估摸砍掉个把人脑袋不算什么太困难的事。

宁哥被我们挤在最前面,他把那生了锈的猎枪举着,听声音都快吓尿了:“你们……你们干什么?”

为首的黑衣人走前两步,举起斧子对准木桌子就是一下,只听“喀嚓”一声脆响,这人得多大劲,一斧子下去居然把桌子生生劈碎。木块碎屑乱飞,卷起一地烟尘,宁哥叹口气,把手里的猎枪扔到地上,他知道反抗是徒劳的。

那黑衣人摆摆手,后面几个人拿着绳子走上前,把我们一一捆住。

只听一个非常难听的公鸭嗓说了一句:“都带走。”

这些人掏出黑布,要把我们的眼睛蒙上。谭局长勉强挤出笑脸:“各位兄弟怎么称呼?我是商业局局长,我大哥在公安局,你们要是以后出去办事提我名好使。”

还没说完,过来一个黑衣人,结结实实扇了他一个大嘴巴,打的谭局长原地转三圈,脸都肿了。

大嘴巴比什么道理都要管用,谭局长捂着脸老老实实不说话了。

我们眼睛都被蒙上,用绳子串了一串,鱼贯走出小屋。具体往哪走不知道,反正深一脚浅一脚,也没个人领路,只能凭感觉判断前面的绳子往哪领,我们就往哪走。这一路也不知摔了多少跟头,稍慢点还被那些黑衣人踢屁股。这些人的脚头快赶上穿着大头皮鞋的盖世太保了,一脚踢上去,菊花都麻半天。

懵懵懂懂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我们似乎进了一个房间,这房间走廊非常长,走着走着又出现阶梯,似乎通到地下室。感觉周围又阴又冷,还有滴滴答答落水的声音。走了一段终于停下来,有人把我们的眼罩拿掉,我这才看到,我们现在果然是在一处地窖里,应该是冬天贮存白菜用的。这里非常简陋,四壁是山里土石头垒成的,地窖中间和四周还零散分布着几根粗粗的木头柱子,应该是承重柱。

我们六个人一个不少,就连哑巴女孩都上着绳索,那些黑衣人也不管我们,把我们往这一丢,铁门上锁,就走了。

林永看他们走了,马上哭哭啼啼,不住抱怨我们应该早走,优柔寡断的,大家都要死在这。这小子还驴友呢,性格太娘炮,宁哥被哭烦了,劈头盖脸把他骂一顿,林永这才把嘴闭上。

我心理素质也不行,就是闹心,蹲,蹲不住;坐,坐不下。满地乱走。稍微一停,脑子里马上就会被紧张和恐惧给占领。

谭局长烦躁地说:“刘洋,你他妈能不能找个地方老实待着,看你走来走去我这个闹心。”

卢雯颇为天真:“咱们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哪有什么办法,让那些变态抓住,我们都不得好死。”林永气急败坏。

大家都不说话了,靠在墙上。这个地窖有个天窗,位置非常高,封着粗粗的铁柱,逃是别指望了。透过天窗,看不到外面的天色变化,始终是黑黑的,也不知是白天还是夜晚。

我们就这么呆着,我心里像几百只小猫在用爪子挠一样,浑身烦躁,哪哪都不得劲。在这里待一秒就好像十年那么久。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半昏半睡的时候,忽然听到铁门嘎嘎响,外面有人喊道:“楚队长驾到。”

铁门一开,从外面走进一人。

第十五章 必须死一个

这位楚队长身材很是高大,估计接近两米,也穿着一件深黑色的雨衣,头上戴着大大的雨衣头罩,整张脸都藏在头罩里。

他这个人莫名的就有一股非常强大的气场,一走进地窖,周围温度似乎都低了。他背着手,目光阴沉地扫了我们一圈。大家蹲在地上,谁也不敢和他对眼,他目光看到谁,谁头皮就是一紧。

楚队长身边有人喊了一声:“都站起来。”

我们老老实实站了起来,哆哆嗦嗦站在原地。楚队长步履沉稳,一步步走过来。

我也不知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就感觉有种强大的威慑力像沼泽一样涌过来,能把我吞噬掉。

楚队长走到宁哥面前看了看,宁哥平时咋咋呼呼,总说自己是江湖大佬,此时都不敢去看人家,缩头缩脑像只可怜的兔子。楚队长又走到谭局长面前,谭局长佝偻着身体偏过脸,不敢对眼,全身哆嗦。楚队长挨个人都看看,最后走到我的面前。

这个人虎背熊腰,又是超级大个,站在面前像一尊铁塔。他从上往下俯视我,我站在那里全身汗毛都起来了,生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像有无数把刀架在脖子上一样。我还算有些勇气,偷偷拿眼瞄了他一下,楚队长藏在头罩里,里面黑黑的,乍看起来他就像个无头人,可我这么一看,却看到了非常惊心动魄的一幕。

在头罩的黑暗里,若隐若现一张绘着鬼谱的花脸。因为里面太黑了,具体图案看不太真切,隐约中只见花脸颜色艳丽,线条张牙舞爪,一闪而过中,整张脸就像是后现代风格的油画。也不知这位楚队长是戴着面具还是直接画在脸上,给人感觉既妖异又恐怖,诡异得厉害。

我不敢再看,深深埋着头,心怦怦直跳。

楚队长回头做了个手势,后面的人喊了一声:“都带走。”

一群穿着黑色雨衣的人蜂拥而上,连踢带打,把我们押出地窖。来到外面的院子里,我们一看就傻了,这哪叫院子,简直就***是屠宰场。地上全是血污,刺鼻的腥味,各种残肢断臂堆成了小山。院子里居然还养着大狼狗,这狗站起来跟小孩那么高,此时正在津津有味啃着什么,血肉模糊一团。

卢雯“哇”一声吐了,因为没吃饭,吐出的都是酸水。那些黑衣人不管那一套,只要停下来上去就打。大嘴巴子扇的,卢雯脸都抽肿了。

宁哥灰着脸,低声说:“他们杀人!你们看那些残肢,都是人的。”

这话不用他说,我们都看到了,一群劈开的大腿下面压着一只人的手掌,已经被血染成红色,五根手指历历在目。

天空还是黑黑的,院子里用电线拉着粗糙的灯泡,放出昏黄的光,让眼前这一切既惨烈又有一种梦幻的黄色。

此时竟然飘起了清冷的小雨,雨点打在身上泛起凉意,空气里弥漫着腥臭的味道,这种气氛就像是到了最严酷的集中营。

黑衣人们把我们捆在院墙根的木桩上,我们全都跪在地上,任由小雨飘在脸上。

那位楚队长坐到一把椅子,掏出包烟随手抽出一根,那烟插在深深埋在头罩中的嘴里,黑暗中只看到红色的烟头一亮一灭地闪动。

他这边抽着烟,那边几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把外面的雨衣脱掉,露出里面的本尊。我们一看更害怕了。这些人有高有矮,都是身强力壮宽肩粗腰,他们的胳膊都快破我两个大腿了。这些人长得完全不像人,全身都是毛,像大猩猩成了精。这还不是恐怖的,最恐怖的是,这些人居然都穿着屠宰场那种专用的橡胶围裙,手里再持着大号菜刀,一脸狞笑站在灯泡下,胆小的估计已经尿裤子了。

楚队长摆摆手,有个“大猩猩”举着菜刀走过来。我们看得都情不自禁往后躲,脸色吓得煞白。那“大猩猩”走到近前,居然拿起菜刀把我们身后的绳子都给割断,然后又走了回去。就这么一来一回,我们这个心啊,紧张得都快跳出喉咙了。

楚队长随即又做个手势,我发现这个人从来不说话,随便一个手势,手下人就能很快理解。

谭局长颤着声:“不会是放我们走吧?”

我摇摇头,这种想法太天真,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想干什么,可我们已经是砧板上的鱼了。

有个“大猩猩”看到楚队长的手势,对我们说:“我们每天有名额,你们这些人里要留下一个。其他人可以继续往下走了。留谁不留谁,你们自己选。”

大家面面相觑,气氛紧张得能拧出水。我的理解是,他们今天要杀一个人,其他人可以继续活下去,但死这个人必须是我们自己选出来的。

众人互相看看,一片沉默。谭局长轻轻咳嗽一声,说:“我提议……小刘啊,”他看我:“小刘啊,谭大哥也是为你着想,要不你就舍身取义吧。你放心啊,放心,我们出去之后肯定会照顾好你的家人,你谭哥是个讲究人,吐口唾沫就是钉,我手里还有点实权,肯定让你们家每个人都过上好日子。”

我一股火直冲脑门,咬着后槽牙说:“老谭啊,你看我口型,草你妹。”

谭局长看看几个人,一阵冷笑,不说话了。

宁哥清清嗓子道:“林永啊,要不你去吧。你看,这里其他人都是经历风风雨雨一起走过来的,只有你,我们都不熟悉。如果我们投票选的话,那肯定就是你啊。你还是识时务吧,再说了,这些怪人本来抓的就是你,我们都是陪绑的,对不?”

林永哭得满脸都是鼻涕:“别啊大哥,有什么话好好说,我不想死。大哥,这样吧,我手头有许多小姑娘,都特水灵,等出去之后我把她们都给你约出来,你随便玩。”

这句话说的,宁哥明显有点动心了。

卢雯这时候说道:“我有个提议,你们别骂我。”

“都什么节骨眼了,赶紧说,只要合情合理谁也不会说你。”宁哥道。

卢雯看看我们大家,咬着下唇,下了很大决心,小声说:“我,我也是没办法。我的意见是,把哑巴女孩送出去。反正她和我们都不一样,她是山里的山民,而且她爸爸妈妈好像都死了,她自己留在这个世界上也没人养她,活着也是遭罪,早死早投胎吧。她死了,我们就都能活了。”

哑巴女孩懵懂无知,还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情况下,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们,显得非常无辜。

我一听这个提议就炸了,真是没想到卢雯会出这样的主意,我深深看着她:“卢雯啊卢雯,你有良心吗,你有人性吗?”

卢雯垂着头,声音带着哭腔:“我也不想她死,但是没有办法。”

谭局长不耐烦:“我们投票吧,少数服从多数。”

那“大猩猩”突然点亮一盏大煤气灯,灯架一扭,直对我们的脸。只见白光四射,滋滋乱响,我们被晃得睁不开眼,眼前白茫茫一片。所有人都坐在地上捂住眼睛。大家还不敢躲,就这么照着,简直五内俱焚,耳朵都鸣响。难受是一方面,我感觉最大的是屈辱,让别人当猪那么对待。

照了一会儿,“大猩猩”把煤气灯关掉,我们周身大汗淋漓,脸色惨白如纸,这罪遭大了。

“大猩猩”道:“好了,现在开始选人。”

大家靠在墙根,谁也没说话,一个个垂着头。

楚队长做了个手势,“大猩猩”说:“你们真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你们不是不选吗,那就都留在这吧。”

他话音刚落,哑巴女孩突然伸出手指,径直指向了一个人。我们齐刷刷看过去,她指的居然是谭局长。

谭局长先是一愣,而后暴怒,冲过去就要打:“草你妈的小逼崽子,竟然敢指我?!”

卢雯反应极快:“对,对,我们选谭局长。谭老师,你人格这么伟大,就舍生取义呗。”她学着谭局长刚才的腔调。

林永这小子贼精,看这时机知道再不把握自己就要进去了,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他赶紧说:“对,对,我们选这个谭局长。他岁数大,觉悟高,愿意杀身取义。”

谭局长左看看右看看,汗出如浆,气的几乎说不出话。

宁哥慢悠悠说:“老谭啊,死就死吧,像个爷们样,二十年后你还是一条好汉。”

卢雯兴奋得像是嗨了药,大脸涨得通红,这个场面居然让她有点歇斯底里,她尖着嗓子说:“刘洋,你说话啊,选谭老师。谭老师啊,我让你在树林里踹我,还提我爸我妈那一对狗男女。我说过什么,我说过让你死!你就得死!哈哈,哈哈!”

“大猩猩”不耐烦地说:“选好了吗?”

我看着谭局长一字一顿道:“选好了,我们就选这位谭局长。”我知道谭局长命运已经定了,必死无疑,可是说完这句话,我又有些茫然。谭局长是队伍里我最讨厌的人,甚至厌恶到了极点,有他在,我就如鲠在喉,怎么都不舒服。可现在知道他必死的命运,他被队伍清理出去,我反而心里空落落的,像踩不到实地,很茫然很无措,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大猩猩”一步一步走过来,一把揪住谭局长的脖领子,开始往外拽。谭局长拼力挣扎,嚎得上气不接下气,先是苦苦哀求,然后就是骂,什么恶毒骂什么。那“大猩猩”一脸的狞笑,根本不为所动,他那个胳膊的劲头,我估计别说拽谭局长了,就算拽一辆卡车都绰绰有余。

谭局长一直被拉到楚队长面前,他完全放下局长的架子,跪在楚队长脚下不停磕头。楚队长默默坐在那里,像是一尊雕像。

谭局长哭着说:“你们放了我吧,我大哥在公安局,以后你们犯什么案子跟我打个招呼,我都罩着你们。兄弟,楚兄弟,多个朋友多条路,你们就放心吧,就算杀人抢劫我也能把你们捞出来。”

楚队长慢慢把吸了一半的烟拿出来,掐住烟屁股,把烟头对准谭局长的右眼,狠狠摁了下去。只见一股焦烟升起来,谭局长烫得撕心裂肺地惨叫。

第十六章 七世不为人

这件事发展到现在,虽然惊心动魄,气氛压抑,院子里所闻所见又极为血腥,可我潜意识里不愿承认那些人真的会杀人,直到楚队长把那个烟头摁在谭局长的右眼上。

我们每个人都面如死灰,知道这是要动真格的。

谭局长捂着右眼,身体佝偻成一个大虾,缩在地上疼得不停抽搐,嘴里嘶嘶倒吸冷气,不住喊,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楚队长和那些“大猩猩”们根本不为所动。楚队长抽烟,其他人准备工具,手脚麻利有条不紊。谭局长就那么躺在地上不住呻吟,也没人管他。

“大猩猩”们收拾好一个黑色的案板,提着大桶的水冲洗了一遍,把上面积攒的血污刷干净。一个“大猩猩”把谭局长扛在肩上,来到案板前,往下一放,谭局长面朝上躺在上面。这些人估计是职业屠夫,活干得相当麻溜,取来三个大铁钩子,每个钩子都由两个小铁钩环套而成。

第一个大铁钩子先钩住谭局长双脚,上面两个小钩环分别穿过谭局长的两只脚踝。没错,生生插进去的,带着鲜血的钩子头直接冒出尖。谭局长一声惨叫,上半身就要坐起来,旁边一个“大猩猩”见状就是大嘴巴,一巴掌把他直接打蒙,谭局长又躺回案板上。

他们把谭局长双手朝上拉直,然后用第二个大铁钩子钩穿他的双手,牢牢固定在案板上。此时谭局长全身大开,双脚固定,双手固定,完全就是砧板上的肉了。

第三个钩子穿过他的琵琶骨。所谓琵琶骨就是胛骨,据说武功再高能耐再大,一旦穿过琵琶骨,整个人就跟废了没什么区别。三个钩子穿完,谭局长下面的案板滴滴答答全是血,他嗓子已经嚎得喊不出声了。

楚队长点点头,有人取过一个破碗,碗里盛满了不知名的液体,看起来非常埋汰。那人拿着这碗水,一捏谭局长喉咙,谭局长情不自禁张开嘴,那碗水咕咚咕咚全都灌了进去。

这碗水看样起了作用,谭局长慢慢睁开眼。我从来没见过他的眼睛居然如此清澈,眼神里已经没有戾气和阴鸷,有的只是坦然和顺其自然的超脱。

有人拿了一根卷轴交给楚队长,楚队长慢慢走到他旁边,缓缓展开卷轴。我这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话,他的腔调很怪,声音也非常低沉,我仅仅能听出个大概。而且他说的东西似懂非懂,像鬼话像梦呓,我是半听半猜。他说的好像是:谭刚,你于2014年X月X日被人杀于家中,全家灭门,此因果另算。你生前为官不仁,贪污受贿,贪赃枉法,颠倒是非,草菅人命,败坏纲纪,罚你七世不得为人,在我部受肢体分裂,万仞穿身之苦,可服?

谭局长躺在案板上,看着黑茫茫的天空,说道,服。

楚队长摆摆手:“行刑吧。”

兴高采烈地过来个“大猩猩”,手里拿着大号菜刀,先把谭局长右手给压平了,五个手指稍稍分开,然后操起刀,对准谭局长右手的大拇指就剁了下去。“大猩猩”用劲很巧,一刀下去,骨肉分离,手指头和手掌仅有一层血皮和筋肉相连,他就用刀慢慢碾。刀锋在断指和手掌的骨缝里来回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谭局长脸都疼白了,可没喊,额头鬓角那汗混着血往下淌,其状不忍目睹。

那“大猩猩”一根一根这么剁着,脸上带着笑,他完全把这个过程当成了一种乐趣。时间不长,谭局长的右手只剩下光秃秃的掌面,五根手指全部切了下来。

“大猩猩”用破碗盛了水,慢慢浇在全是血的菜刀上,哼着小曲,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又来切谭局长左手的手指。

我们几个人哪见过这般酷刑,就连电视上都没有,一个个全都傻了。就连号称江湖一霸成天打打杀杀的宁哥,也傻了眼,喉头不停窜动,看得冷汗直冒。

就这一会儿工夫,谭局长两只手掌上的手指全部切掉,他整个人眼神涣散,这样的酷刑下来,估计人就疯了。

楚队长点手唤过那个“大猩猩”,简单交待了两句,然后站起身没再继续观看,径直走向后院,消失在黑暗中。

“大猩猩”把菜刀劈在案板上,对我们说:“刚才楚队长说了,你们不能光看着,也得参与这次刑罚,每个人至少往谭刚身上劈一刀。劈完就放你们,谁不劈就和他一个下场。”

我们一听都傻了,队伍里不光有男人,还有高中女生和未成年的小女孩,她们怎么下的了手?我们互相看看,面色惨白如纸,尤其卢雯身体抖若筛糠,嘴唇哆嗦,几乎就说不出一句整话了。

“都不来是不是?”“大猩猩”狞笑:“太好了。招呼兄弟们,把这些人全给剁了!”

宁哥赶紧站起来:“别,别,我干。”

他第一个走到案板前,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剁在案板上的菜刀拔下来。这刀看样子极沉,宁哥得双手握着才能拿稳。他走到谭局长面前,喃喃说:“老谭啊,你别怪我,我也是被逼无奈。你一路走好吧,清明我会给你烧纸的。”说着,闭着眼乱剁了几下,鲜血四溅,也不知砍哪了,只见谭局长胸前血肉模糊。

林永第二个上去,接过菜刀,也不说话,照着谭局长大腿剁了一刀。

卢雯哆哆嗦嗦走过去,接过刀,忽然露出一丝笑容:“谭老师,你别怪我啊。”

谭局长看了她一眼,闭上眼。

卢雯看着谭局长,突然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谭老师,你和我爸真像。你们都是畜生。”说着,拿起菜刀照着谭局长手掌就剁了下去,“啪”一声刀锋直接砍到底,右手手掌生生砍了下来。

谭局长疼得一哼,紧紧咬着牙关,全身哆嗦不停。

然后是我。我走过去接过菜刀,谭局长把眼睛缓缓睁开:“小刘啊,哥跟你说句话。”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非常难受,不知说什么好。

“小刘,以后要出去了,且得好好做人。大哥做人很失败,坑了不少人,临死才明白。老话讲,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明白这个道理,死得也就不冤了。好好做人,什么钱财什么权势有什么用,死了也就是一蹬腿,活得就是个良心。唉,赤条条无牵挂,赤条条无牵挂……”

我双手颤抖,能看出他说的是真心话。

谭局长看我:“小刘,给大哥来个痛快的吧,我不想遭罪了。”

我从来没杀过人,此时菜刀都拿捏不住,根本下不去手。这时,我回头一下看到了哑巴女孩,心里一凛,鼓足勇气对“大猩猩”说:“我能不能砍两刀?”

“大猩猩”颇有兴趣地看我:“可以。”

“我这两刀有一刀是替那小女孩砍的,她岁数太小,你们就别让她手上沾血腥,给她一个天真的童年,行不行?我求求你们了。”我眼泪涌了出来。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一是照顾小女孩,二是悲恸谭局长的命运,心内五味杂陈。

“大猩猩”笑:“可以。”

我朝着谭局长鞠了个躬,谭局长一脸的坦然,不停咂吧嘴唇,眼睛看着院子上空的灯泡。

我闭着眼,一刀下去,又是一刀。根本不知道砍在什么地方,只觉得头重脚轻,鼻子里全是血腥味,几乎要晕倒了。

谭局长最后的命运极惨,被“大猩猩”砍成碎块扔在一口破筐里。砍得支离破碎似乎还有口气,嘴巴一张一合,眼睛始终张开着。我们呆呆瞅着地上拖曳的红色血迹,满地污水,闻着刺鼻的腥味,只觉得嗓子眼里有东西,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件事对在场每个人心理上的刺激都很大,经历这么一场惨不忍睹的酷刑场面,每个人都长大了。我感觉自己似乎老了十几岁,心里那种沉甸甸或许就叫成熟吧。

我们又被投入地窖,大家昏昏沉沉谁也没说话。我一闭上眼,就是刚才血淋淋的一幕。迷迷糊糊中似乎做了个噩梦,我们走在一片生长着白骨的丛林,每一根骨头上都长着一双眼睛,那个地方就叫地狱。

我从梦中惊醒,一睁眼,看到自己居然没在地窖里,眼前都是高大的丛林。山风吹来,身上凉凉的,好半天我才明白过来,我们被人放出来了,自由了!安全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把他们每个人推醒,大家互相看看,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快乐。一个个脸上像是挂了秤砣,阴沉得厉害。

我们蔫头耷脑,也没个方向,找到差不多的山路就往外走。经历这场生死之变,我们也不拿新来的林永当外人了,气氛倒很融洽。

谁也没再提谭局长,就当没有这个人。

谭局长虽然死了,但他却像生在心头的一根刺,想起来就疼,只能拼命忘记。

昏昏沉沉走着,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胡闯乱闯的,我们居然从山里走了出来!等从山口出来,眼前是一条高速公路,我们都疯了。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张开双臂,终于走出来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此时应该是夜晚,月冷风清,高速公路上一辆车都没有。我们左右看看,这条路极长,延伸进了黑暗里,看不见尽头。

到底往哪个方向走,我们也没了主意。后来抽签决定往西走,大家心里都很轻松,往哪走都无所谓,反正顺着公路一直走,就能看到城市。到时候怎么回家还不是我们自己说的算。

队伍里非常轻松,大家都在笑,虽然笑得有点假。宁哥想起一件事,搂住林永的脖子说:“小永子啊,你是不是说过一句话,你认识许多小姑娘,等咱们出去之后让我随便玩?”

第十七章 笑一笑

林永让宁哥搂得有点腻歪,但在回家之前,他明显还不想得罪这位大哥,只得说道:“那没问题,我玩过的小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到时候能联系的都联系出来,让大哥挑。”

宁哥来了兴趣:“小永子,你挺牛啊,你是富二代?我都没玩过那么多女人,你怎么这么能耐?”

林永咯咯笑,这小子眼睛特别小,一笑起来眯起一条缝,看起来色迷迷的。说这个话题算是搔到他的痒处,他嘿嘿笑:“大哥你不知道,我吧没别的爱好,就是好……嘿嘿,女人。我家也谈不上有钱,比一般家庭能强点,我以前还去德国留过学呢。大哥,你玩过欧美的女人吗?”

宁哥咧着嘴笑,眼珠子放光,挠挠裤裆,喉头窜动:“我靠,你还玩过欧洲女人?”

林永说:“我在德国找过一次小姐,德国小姐!大高个,金色头发,大洋马那种类型。忘了当时多少钱,200欧好像,那时候我没钱了,向家里撒了个慌,爹妈就把钱汇过来了。然后在红灯区找了个洋妞,当时也没个床,就在后面胡同干。大哥,你是不知道,现在想起来我都回味无穷,胡同漆黑,外面夜灯闪烁,我们就站着,洋妞趴在墙上,我从后面上,啧啧,我现在就是死了都不后悔,一生无憾。大哥,你知道我人生目标是什么吗?”

“什么?”宁哥问。

林永说:“我这一生计划干五百个女人,干一个我划一道横线,凑五个写个‘正’字。现在能干了一百多个吧,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宁哥听得惹火,不停咽吐沫,说道:“五百个也不算啥难事吧,你见天找小姐,不用两年就能凑齐。”

林永哈哈笑:“大哥你有所不知,找小姐那算什么能耐,找小姐那根本不在我的计划内。我玩的就是良家妇女,少女啦、小萝莉啦、御姐啦,你不知道最刺激的就是人妻,就找结过婚的。我有一次吧,和一个已婚女人干,你知道在哪干的不,就在他们家,她和她老公那张床上……”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往后退了几步,听不见他们说话为止。我虽然很反感林永,但也能理解,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理念,他喜欢怎么过就怎么过呗,反正老天爷不是瞎子,自有因果在那等着,一笔一笔都记着。

卢雯走在我的旁边,她作为一个女孩也肯定不爱听那些东西。她看着我,忽然很诚恳地说:“对不起,刘洋。”

她在我印象里一直是很躁狂的,突然温柔这么一下,我真有点不太适应。

“刚才在楚队长那里,我选了哑巴女孩,我那时候太害怕了,我太害怕了……”卢雯低着头说。

我叹口气:“算了吧,没事,可以理解。”

卢雯蹲在哑巴女孩面前,摸摸她的小脑袋:“妹儿,老姐对不起你,老姐以后不会再干那种事了。”

哑巴女孩歪着小脸看看她,然后慢慢伸出自己的小手,在卢雯的头上摸了摸。她这个动作有点成人化,让我情不自禁想起小活佛灌顶加持,有点小大人的意思。

我看着笑了:“你看,她原谅你了。”

卢雯抱住哑巴女孩:“来,姐姐抱抱。”

哑巴女孩十分乖巧地搂住她的脖子,两个人贴了贴脸,显得很亲昵。这时,宁哥和林永回头看了一眼她们,脸色有些诡秘,两个人低声笑着不知嘀咕什么。

宁哥和林永在前面走,卢雯拉着哑巴女孩的手和我在后面,我们五个人就这么顺着漫长的漆黑公路,一步一步向前,也不知走向什么地方。

因为没有手表,无法计量时间,天空始终漆黑一团,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走一步算一步吧。

走了很长时间,就在大家累的时候,我们看到前面居然出现了一个休息站。这种休息站在长途公路上很常见,方便乘客撒个尿啦买点吃的喝的啊,很方面。我们都来了精神,赶紧跑过去。这处休息站很小,有一个小超市旁边是个小面馆,露天放着一些桌椅,后面是厕所。

这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树影摇晃,显得有些阴森。此时起了风,大家抱了抱肩膀。这地方静悄悄的,四周寂静无声,非常诡谲。

我们互相看看,谁也没有说话。宁哥走到超市门口,顺着玻璃往里看,里面空无一人,满货架的商品原封不动在那摆着。就好像里面的人一瞬间突然人间蒸发,毫无征兆中无影无踪。

宁哥推了推门,门没有锁,他招呼大家进来。

卢雯靠近我,低声说:“刘洋,我怎么有点害怕。”

说实话,这地方确实太阴,我心也怦怦跳,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我们往里走着,宁哥随手拿起一袋面包,撕开之后从里面揪出一块,放嘴里吃:“味儿不错,大家都吃。”

卢雯说:“这……好吗?”

宁哥眼珠子一瞪:“草,我让你吃就吃,你们什么意思,就我一个人吃,以后出事了我一个人蹲笆篱子呗?都他妈给我吃!”

我们没办法,一人拿起一袋东西,撕开包装,往嘴里填。我也不知吃的是什么,味同嚼蜡,就跟吃棉花一样。

这时,卢雯突然眼睛一亮:“浩强!我最喜欢他了。”

只见在墙上贴着一张明星海报,是个很帅气的小伙子。浩强作为明星,我们都认识。我也不知道他是哪的人,听电视采访口音像闽南那边的,说话很雅致,嗲嗲的,现在小姑娘都喜欢他。

“草,你怎么喜欢个嗑药的。”林永撇着嘴说。

我虽然不太关注娱乐消息,但也知道浩强因为嗑药惹上丑闻,现在江湖人送外号粉强。

卢雯摸着海报说:“我就是喜欢他,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嫁给他当老婆,天天喊他偶吧老公。”

“煞笔。”林永骂了一声,十分鄙夷地看看卢雯,就连他这样的色鬼都看不上她。

“小永子,你过来看,我发现什么了!”宁哥兴奋地喊。

我们凑过去看,卢雯顿时脸红了。宁哥发现的居然是一盒安全套,上面图案相当惹火。宁哥看着封图,不停咽口水,喃喃说:“妈的,忍不住了。”

林永笑眯眯地说:“大哥,你玩过萝莉吗?”

“什么萝莉?”宁哥问。

林永笑得眼睛一条缝:“就是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可好玩了,古代就有,叫娈童。越是有身份的人越爱玩。”

宁哥嘿嘿笑:“那敢情好,可上哪找呢?”

林永神色猥琐,指了指哑巴女孩:“这不现成的吗?”

我脑子嗡一声炸了,马上挡在哑巴女孩身前:“你们干什么?!”

宁哥脸一变,我们相处时候也没看出他多厉害,还算温和,可现在这时候,他的表情完全变了。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表情能变得这么阴毒,眉角完全吊吊着,嘴角裂开,笑得非常残忍。

宁哥嘿嘿笑:“我忍不住了,你说怎么办刘洋。给你两条路,一是让我好好玩玩这小女孩,宁哥我肯定温柔;还有一条路那就是你捡肥皂吧。”

我是又惊又怒,气得浑身发抖。林永像个小人一样,在旁边眯着眼乐,他说:“大哥,你玩完了,我也想尝尝。”

宁哥狞笑:“刘洋,这小女孩跟你非亲非故,你用不着在这装君子。我宁哥最烦就是别人愣充能耐梗,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他说着一步一步走过来,我脑门浸出汗,心想一会儿冲突肯定是免不了。这小子精虫上脑,语言已经完全不管用了。

林永一个箭步过来,从后面紧紧抱住我,喊道:“大哥,我帮你把着他,你快上。”

宁哥过来照着我肚子就是一拳,打的我酸水都吐出来。林永不愧是驴友,身上真有把子力气,紧紧抱住我就不撒手,宁哥对着我又是一顿组合拳,打得我鼻子窜血。我脑子完全炸了,身上一股火乱窜,拼死挣扎,嚎叫的那个声音我自己听了都害怕,我居然还有这么一面。

林永就是不撒手,他喊道:“大哥,快去,赶紧玩了她。”

宁哥过去就抓哑巴女孩。小女孩愣愣站在那,也不知道躲,她一个小姑娘根本不懂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哥,你别碰她,要玩玩我吧。”卢雯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宁哥面前。

“呦嗬,”宁哥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他妈是贞洁烈女呢,我都听那死鬼老谭说了,你丫就是个公共汽车。行啊,虽然你那么丑,我看了就反胃,但有总比没有强。你把我伺候好,我就不碰那小哑巴。”

宁哥环视超市,看到后面有个小杂货室,走过去推开门,招招手:“公共汽车啊,来,进来,我看看你活怎么样。”

卢雯站起来,低着头走过去,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对林永说:“你放开他吧。”

林永悻悻放开我。

我看着卢雯,卢雯对我点点头:“刘洋,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宁哥拉着卢雯进了小杂货室,把门关上。这扇门上面有个透明的窗玻璃,宁哥让卢雯趴在门上,他站在后面,两人的脸都贴在这玻璃上。

宁哥开始动了,卢雯随着他的动作也是一动一动。她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透过玻璃看着外面的哑巴女孩。

“笑,你他妈会不会笑一笑?跟个死尸似的。”宁哥在后面骂。

卢雯慢慢绽开笑容,她笑着看着玻璃外面的世界,笑得很好看。

第十八章 平等包子铺

可能这么干女人,宁哥也有点别扭,在后面捅咕不到十分钟,身子一抖,完事了。他打个哈欠推门出来。

卢雯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个去火的工具。

卢雯在里面刚要提裤子,林永赶紧道:“别动,还有我!”

宁哥呵斥卢雯:“让你别动就别动,老实点,公共汽车,尿罐子。”

卢雯只好松开手,再趴在门上。林永这小子果然是个老手,干这种事不慌不忙,娓娓道来,如果干这个也有职业等级评测,他至少八级以上,专家级别的。

宁哥就是去火,他是玩,就像玩弄玩具一样,每个细节都透着专业。

干到最后,林永突然张开嘴狠狠咬在卢雯的肩膀上。卢雯惨叫一声,眼见得那血顺着林永牙缝渗出来。林永松开嘴舔了舔嘴唇,说道:“我干过的每个女人都要在她们身上留个牙印。”

宁哥哈哈狞笑:“你他妈怎么跟狗似的,走哪都要尿一泼。”

两人完事从房里出来,卢雯低着头提着裤子,宁哥过去揪住她的头发来回甩:“怎么样,舒服吗?我们两个人伺候你一个,你这个尿罐子。”

卢雯垂着头没说话。

宁哥看看我说:“你也别不满意,你要觉得自己亏了你也去干。我告诉你刘洋,别他妈以为自己是个君子,你就是个屁!这年头还有个屁的君子。我这人最讨厌伪君子,见一次打一次。”

我气的捏紧双手,卢雯拽我的胳膊,低声说:“刘洋,算了吧,玩我的人多了,不差这两个。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被隔壁家一个叔叔给破了。”她摸了摸哑巴女孩的头发。“当时我下身都是血,害怕极了,那叔叔说如果我回去告诉奶奶就杀了我。”卢雯眼圈有点红了:“我谁也不怨,就怨我爸我妈那一对狗男女,那一对畜生!他们把我扔下就走了,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宁哥挠着裤裆说:“尿罐子,你还有这一段呢?听得我都哭了。你听好了,我想玩的时候你就得乖乖爬过来让我玩,不然我就把这小哑巴像你一样破处。老子玩过那么多女人,处还真没碰过,尝尝鲜。”

宁哥找来一个塑料袋,往里装了一些小食品和水,然后让卢雯拿。我赶紧去接,卢雯推开我说:“我能拿得动。”

我们从休息站出来,外面月黑风高,宁哥和林永走在前面说说笑笑,我们三个在后面走着。

沉默中,卢雯突然问:“刘洋,你说一个人死了以后会有魂吗?”

这个问题我有点无措,想了想说:“我相信有。”

“我希望有魂,有地狱,让每个作恶的人都逃不出惩罚。我宁可自己下地狱,也要亲眼看看我爹妈怎么在地狱里遭受酷刑!”她看着夜空,冷冷地说。

这么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突然说出这么阴毒这么成人的话,让我心头泛起一阵很难形容的寒意。

这时,空气中忽然飘来一股奇香,像是有谁正在烹饪特别好吃的肉。我脑海里生出这么个画面,一口大黑锅,里面沸油翻滚,一块块肉外酥里嫩,香气扑鼻。我忍不住肚子咕咕叫,伸鼻子使劲嗅着。

宁哥和林永咂着嘴,不住喊,哪来这么香的东西。

我们顺着香味走,没多远,就看到路边有个规模中等的包子铺。门口摞着大号笼屉,蒸汽腾腾,下面火烧得很旺,那个味儿就别提有多香了。我活这么大从来没闻过这么香的味道。

这家包子铺看来是有年头了,外面显得有点老旧和埋汰,可越是这样越有种民间市井的老百姓味道。我不禁想起小时候和妈妈走街串巷到路边包子铺吃早饭的时光。

抬头去看,这家包子铺有个木头招牌,上面的字很漂亮,写着“平等包子铺”。这名字起的有点意思,从来没见过哪家包子铺叫平等的,可能这家老板的原意是价钱公道,童叟无欺吧。

我们径直推开门往里走,一走进去就感觉不对劲。

外面看这家包子铺占地面积不算很大,可进去一看,这里的格局非常诡异。里面没有开灯,仅靠自然光照亮,靠门的地方亮堂一下,越往里越黑。那种黑极富层次感,一层一层递进,看上去这家包子铺就像是一座极为幽深诡秘的山洞,很深很深,非常恐怖。

包子铺里光线比较亮的靠门区域摆满了桌椅,桌子都特埋汰,上面一层油也没人收拾。店里空空荡荡,连服务员都没有,只是在墙角坐着一位客人。他低着头,应该是在等包子,显得非常无聊,手里正把玩着一双木头筷子。

宁哥看看我们,他径直走过去:“朋友,跟你打听个事。”

那人放下筷子,慢慢抬起头。这不抬头还好,卢雯一声尖叫:“浩强!浩强!”

我们这才看清楚,这个人居然是娱乐明星浩强,那个惹出嗑药绯闻外号叫粉强的。这位粉强确实长得带劲,小伙干净利索,面白如玉,长得就那么舒服,在古代肯定是个翩翩公子。

卢雯兴奋地都快哭了,要跑上前,宁哥火了,骂道:“尿罐子你跑什么,滚后边去。”

卢雯生生站住,回过头看他。

宁哥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敢瞪他,照着她就是一巴掌,正打在头上,卢雯头发顿时散了。宁哥揪着她头发往后一甩:“马来隔壁的,看见小白脸了,给你兴奋的,臭尿罐子。”

卢雯在树林里被谭局长飞踹骂爹骂妈的时候,她没哭。在休息站被宁哥和林永轮着上,她没哭。而现在,当着自己的偶像被这么恶毒咒骂的时候,她哭了,非常非常伤心。卢雯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来,就这么直直地瞅着宁哥。

宁哥火了,连踢带打,我赶紧过去拦住,把他们隔开。宁哥指着卢雯鼻子骂:“尿罐子,你再犯骚,我打死你丫的。”

粉强脸色很苍白,面无表情,一直没说话,就这么冷漠地看着眼前一幕。他的眼神充满了蔑视,我觉得他瞅我们就像瞅一群低级生物。

宁哥被他的眼神搞的有点恼羞成怒,林永谄媚地笑:“大哥,我过去打听。”

宁哥点点头,阴着脸。

林永走过去:“你是浩强吧?我特喜欢你的歌,没想到咱们能在这见着,缘分啊。”

粉强没说话,眼神特别冷。

“你怎么会在这,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林永问。

粉强摸摸筷子,用非常儒雅的闽南腔说道:“我在等包子。”

林永左右看看:“怎么也没个人影,这包子怎么卖的?对了,你知道怎么去城里吗?”

刚说到这,就听包子铺黑暗的深处传来声音:“包子来啦。”

随着话音,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男性服务员。这是个大约四十来岁的汉子,长得瘦小干枯,脸色很黑,一看就是庄户人。他手里端着一个大号盘子,盘子上如梅花般放着六个大包子。

这包子大到什么程度呢,每个都有小孩脑袋那么大。别说一个人吃,仨人吃估计都能剩下。可这包子做的太诱人了,外面白皮大褶,面儿赶得特别细,看上去就像人的皮肤一样,居然还微微起伏。透过包子皮,能隐约看到里面隐隐流动的肉红色包子汁,散发着阵阵香气,闻一闻能香死个人。

那服务员把包子放下,看看我们嘻嘻笑:“正好六个人,一人一个,吃完了好上路咧~~~”

最后那一腔拉得特别长,听起来韵味十足。

“各位客人,我们这包子有讲究,里面包着你们意想不到的东西,欢迎品尝。”说着,他慢慢退去,走进了深处的黑暗里。

我们团团围坐,林永心急,伸手拿了一个,烫的连连叫,赶紧放下吹吹手。

宁哥靠墙坐着,一只脚踩在板凳上,伸腿踹了一下卢雯:“妈的,有没有点规矩,谁让你坐了,给老子求蒜去。”

卢雯看了一眼粉强,含着泪站起来,到旁边桌给大家拿来碟子、调料、大蒜等物。

宁哥慢条斯理抽出一双筷子,夹起大包子放到碟子里,轻轻一咬,顿时一股浓汤从包子里流出来,满室飘香。

宁哥赞道:“不错不错,赶上开封灌汤包了,我就好这口。要是来点大串腰子,再来一箱冰镇啤酒就更好了。”

“吃完再桑个拿找个小姐。”林永眉开眼笑。

“对,哈哈,我草,小永子老手啊。”宁哥说:“吃饱喝足洗个澡,晚上搂着小姑娘睡一觉,给个神仙都不换。”

宁哥吃着吃着,突然一捂牙:“我草,什么东西。”

他照着碟子一吐,居然吐出一个小小的红色球。宁哥顿时火了:“这什么玩意,把他们老板叫来。”

“上面有字。”林永说。

宁哥用筷子把小球扒拉开,只见里面放着一张纸条。宁哥把纸条慢慢展开,上面写着四个字:明心见性,见信而寂。

宁哥愣:“这,这什么东西。”

我看得奇怪,说道:“明心见性是佛家术语,讲得大概是自省自修到一种明白通透的境界。见信而寂,我记得好像是《水浒传》里鲁智深死以前的偈语,讲的是死亡和寂灭。”

宁哥大骂:“草***,真晦气,什么玩意。”他揉吧揉吧扔地上。

一直没有说话的粉强忽然抬起头,对我说道:“我也吃出来了,请帮我看看。”

他的碟子里也有个红色的球,里面夹着一张字条。这么个大明星能信得过我,我也有点自豪,我接过他的字条展开来看,上面写着一句话,梦里软红无限,醒来黄粱未熟。

我想了想说:“这大概意思是,你经历了一场富贵,有钱有名有女人,穷奢极欲,富贵风流,过着别人羡慕不来的生活,可这一切其实是一场大梦,当你醒来的时候,发现身旁老僧煮着粥还没烧熟。”

第十九章 井

这就是中国古代很有名的寓言,黄粱一梦。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个无比凄凉的故事。粉强听我说完,马上就明白这是黄粱一梦的典故。脸上表情有些茫然,他对我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林永看他们都吃出纸条,特别着急,包子也不吃了,用筷子直接把自己的肉包子捅开,在里面猛扒拉,终于翻出个红球,取出里面的字。我们大家一看,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

上面写着:烈焰俱随身已尽,血肉贱躯都化灰。

傻子也看出这不是什么好话,林永脸色很难看,干笑了两声,把纸条撕烂扔地上。宁哥看着正在小口吃着包子的哑巴女孩突然灵机一动:“看看她包子里有什么。”

林永被那字条搞得似乎有些气急败坏,他急切盼望其他人也出现像他一样比较恶毒的字条。他用筷子把哑巴女孩的包子捅得稀巴烂,从里面咕噜噜滚出一个红球。他赶紧把字条拿出来,清清嗓子念道:“不如归去。”

“完了?”宁哥问。

林永点点头,把字条给他看:“里面就四个字,不如归去。刘洋你解释一下。”

我看看哑巴女孩,觉得非常奇怪,这四个字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身上。她眨眨眼,一副天真懵懂无知的样子。我说:“这个字面意思好理解,不如归去,就是让她不如趁早回去,至于有没有其他涵义,我就不知道了。”

卢雯说:“回哪?还回那个小山村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神神叨叨的。”

这时,卢雯从包子里也弄出个红球,她打开看了一眼,我们就看到她脸色“唰”一下就变了。我完全形容不出这种表情,既惶恐又惊惧还感伤,实在想不出字条上到底什么内容具有这么大能量,像洪水一样能把一个人给摧残淹没。

那字条就在卢雯自己手里,她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马上把字条放入嘴里,嚼了几下咽进肚子。

宁哥一下火了:“你干什么?上面到底写的什么?”

“哥,你别问了。”卢雯垂着头,极力抑制着情绪,她这是不想让粉强看到自己掉眼泪。

我赶紧说道:“算了吧,这东西是个人**,和咱们大家无关。”

宁哥说:“我才没兴趣知道写的什么狗屁玩意,我他妈就是来气。”他朝着卢雯蹬了一脚:“上别处去,看你就搂不住火。”

卢雯站起身,默默坐到其他桌,坐在那里,双手握得紧紧的,豆大的泪珠无声地落下来。

看着她这么悲恸,我心里也不得劲,实在想不明白,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宁哥笑盈盈看我:“刘洋,我们都看了,是不是也得看看你的是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把包子掰开,里面果然藏着一个红球,我左右看看他们,然后把红球扒开,里面藏着一张字条。

我把字条取出来,在桌子上放平,宁哥和林永马上凑过来看。字条上写着四句话,十六个字,我看了以后,感触和卢雯差不多,特别想哭。

字条上写着:繁花落尽,佳人泪干,苦海可渡,心魔无边。

虽然我不明白这首诗到底是什么,但从字面理解特别悲凉,心头像是笼罩着黑黑的乌云,有种不祥的预感。

大家也没心思吃包子,乱七八糟讨论了一阵,不得其所。林永被自己这张字条弄得非常憋屈,拍桌子踹凳子,嘴里骂骂咧咧。

宁哥把碟子一推:“这个闹心,小永子你去把老板找来,咱们打听打听回家的路。”

一直沉默的粉强忽然说道:“我来的时候,已经和这里的伙计打听过了,你们可以和我一起走。”

宁哥笑的脸开了花:“行啊,大兄弟,等出去之后哥好好安排安排你。”

“不用。”粉强站起来,没有多余的话,大步流星往外走。

宁哥和林永急急跟出去,我招呼卢雯,拉着哑巴女孩跟在后面。粉强领的路很奇怪,并没有沿着公路一直走下去,而是往前走了一里地,突然横穿进了一片荒郊野地。我们有些迟疑,还是跟了上去。

这个时候,大家和没头苍蝇没什么两样,往哪走都差不多,既然有人领路就跟着走呗。

天色黝黑,地面坑洼不平,有些难走。正走着,卢雯忽然低低地说:“刘洋,你看我一下。”

我转过头看她,微弱的月光下,卢雯竟然有些害羞,她摸着头发说:“我好看吗?”

我心怦怦跳,我靠,她不是看上我了吧?这也难怪,周围一堆人渣,我这样的虽然也不出众,但让这群渣一衬托,也有点出淤泥而不染的纯净。

如果卢雯向我表白怎么办?我必须义正辞严告诉她,哥不是那种人。其实我心里最深处的想法,怎么讲呢,还是有点瞧不起她。卢雯这样的女孩,值得可怜,也让人掉泪,可要说喜欢那是扯淡。

我仔细看了看她才发现,她的头上居然别着一个红色发卡。

卢雯笑得很甜:“在小超市的时候,我偷着拿的。刘洋,你看我戴这个漂不漂亮,浩强偶吧会不会喜欢我?”

我暗叫惭愧,赶紧笑道:“很好看,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卢雯看着粉强的背影,甜甜的又是一笑:“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给偶吧当老婆,我会好好伺候他,不让他受一点罪。”

我干笑了两声,想起一件事问:“卢雯,你在包子里到底看到什么字条?”

卢雯神色有些暗伤,好久才说道:“我说了你别笑我。”

我郑重点点头。

卢雯说:“我包子里字条上写着两个字……”她低着头说:“写着‘妈妈’。就这两个字。”

我恍然大悟,难怪卢雯表现这么奇怪。妈妈,这两个字对于她来说,包涵的意义太深太广太复杂了。

我正唏嘘时,看到前面停了下来,我们赶紧走过去。在不远处,竟然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工厂废墟。

这工厂在废弃之前,规模一定相当巨大,几乎看不到尽头。厂区里立着几根巨大的水泥柱子,像通天塔一样,插进了黑黑的天际。到处是断壁残垣,破败不堪,工厂的外墙倒塌了很多处,长满野草,风一吹,衰草枯杨随风乱抖,真是无比的凄凉。

粉强和我们说,那家包子铺的伙计告诉他,公路再往前走是完全废弃的,是条死路过不去。如果想继续往前,只能从野外穿过去,而在必经之路上,横亘着一家大型的国有化工厂。这座厂子因为管理不善出过事故,又因为早年什么改制,折腾黄了,一直没人管,就这么荒在这。要想向前,必须穿过这座工厂。

宁哥苦着脸,手搭凉棚四下看看,非常焦急地说:“那赶紧走吧。”

“不忙。”粉强说。他告诉我们,那个伙计说,化工厂十分不安全,以前出过事故,化学药品泄漏,导致整个地区的污染。

宁哥火了:”这不行那不行,我们还怎么走?“

粉强指了指地下。他说,那个伙计给了一条路线。化工厂地表不能走,但在化工厂地下,却有着非常庞大的通道,里面都是复杂的管道走线,纵横交错,比地表安全得多。

宁哥着急:“那就赶紧的吧。从哪能进地下?”

粉强默默念叨着,应该是回忆那名伙计说过的路线。然后带我们找,兜了好几个圈子,腿都走细了,终于在一面墙的下面找到个井盖。

井盖上遍布斑驳铁锈,年头很久了,上面用黑色的油漆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危险。非常触目惊心。

我们也没管这些,都荒废这么多年了,还危险个屁。我和林永一人拉着井盖上一根铁环,一起用力,把井盖提了起来。

我往里看看,井盖下面是个深洞,隐隐有一条铁梯子通进黑暗里,再远就看不到了。一股股冷风从下面吹出来,在井口发出“呜呜”的声音,这冷不丁听起来,就像是无数人在呻吟凄叫,有些恐怖。

宁哥摸摸青色的头发茬,说了一声:“下!”

他指着我鼻子:“刘洋,你和卢雯先下,快点!”

我心里憋气,别的不说,宁哥这条命还是我救的呢。当时如果不是我坚持己见,我们根本不会管他,何勤也不会死,更不会在卢雯身上这么一连串极为残忍的事情。我真是后悔了。

卢雯碰碰我,低声说:“下吧。”

我抹了把脸,第一个钻进深井里,把住铁梯子小心翼翼往下走。这里也太黑了,一丝光都没有,我下得很慢,手扶住了脚踏实了,才敢把全身重心挪过去。这种下法,极耗费体力和精力,下了可能也就十米,我全身像着了火,衣服都湿透了,汗滴滴答答往下淌。

这口井太深,好像怎么走都不到尽头。就在我累得实在不行的时候,忽然看到下面隐约有光传来。

我心里有了希望,赶紧加快脚步,还没到下面,忽然就听到有隆隆作响的机器声音。我心里一凛,觉得不对劲。不是说化工厂荒废很多年了吗,怎么还有机器在运作?

终于来到下面,我从铁梯子上下来,眼前是一条潮湿闷热的通道,头上亮着昏黄的灯泡。我小心翼翼往前走着,这条通道很短,拐过去是一个个机房,大都没有门,遍地污水,墙上遍布污渍。里面机器都非常老旧,比较奇怪的是,居然都亮着指示灯,轰轰的全在运作。

这时,他们都从上面爬了下来,大家边走边打量这个地方,非常惊疑。关键是吧,走进这里,通道越来越狭窄,光线极差,很是阴森。墙上遍布粗大的管道,有的地方滴着水珠,在这个鬼地方,越往里走越压抑,有幽闭恐惧症的人根本支撑不住。

我们就像是走进了一条只能进不能回的死路。

第二十章 轮盘赌

向前走了一段,隐隐飘来一股类似化学药品的气味,空气也变得粘稠潮湿。我们有些惊惧,难道地表的污染已经渗透到了这里?

林永这小子是真烦人,突然喊渴,说刚才那包子太咸了,非要水喝。这种环境上哪给他找水,我们几个都没搭理他。只是宁哥火了,骂他一通,林永这才闭上嘴。

拐过这条弯曲的通道,眼前陡然开阔,出现一个面积很大的房间。房间里乌烟瘴气,有几个锈迹斑斑的大型锅炉正在运作,一股股白色的蒸汽冒出来。数条又粗又长的管道连接在锅炉上,曲曲弯弯不知通到什么地方。地上流着深黄色的污水,墙角堆着黑色的煤球,我们看到房间里,有个穿着一身蓝色工作服的老头,正在用铲子把那些煤渣子扔进锅炉里。

这个地方又潮又闷,就像进了桑拿室,我们每个人都热得汗流浃背。这老头真行,那么大岁数,佝偻着腰,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干活还很是卖力,一铲子一铲子,显得非常有劲。

宁哥推了我一下:“你过去问问。”

我只好走过去:“大爷,我们跟你打听个事。”

那老头还是自顾自铲着煤,对我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我硬着头皮拍拍他的肩膀,那老头这才停下来,转过身看我们。我离得最近,吓了一跳,这老头长得又瘦又干,皮肤黝黑,满脸皱纹。尤其一双眼睛,好像生了白内障,蒙了非常浑浊的一层。估计他怎么也得七八十岁了,只是想不明白这么大岁数为什么会在这里干活。

我看到这老头的工作服上挂着个牌,上面写着“宋”,应该这就是他的姓吧。

宁哥不满意我这磨磨唧唧的作风,走过来说:“老头,我们想穿过这片厂区,往哪走?”

老宋头把铲子靠在墙角,步履蹒跚走到一个火炉前。这是一个很老式的铁炉子,我只有在小时候才见过,炉子里烧着煤,上面烫着水,有烟囱管道把炉子里产生的有毒气体排出去。

老宋头这个炉子上,烧着一个长嘴壶。他看都不看我们这些人,拿出大茶杯,里面是厚厚黑黑的茶叶,慢条斯理倾倒着壶里的开水,泡了满满一杯,然后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拿起扇子自顾自扇风。

宁哥火了,要过去揍人家,林永拦住:“算了吧大哥,这就是个烧锅炉的,傻不拉唧的,犯不上生气,咱们就顺着这条路走。”

锅炉房开着两扇门,一扇是我们进来的门,还有一扇开在对面墙上。那扇门里透着光,隐约能看到一条长长的走廊,应该是从那穿过去。

我们一行人穿过锅炉房,走向那扇门。老宋头扇着风,眼里说不出什么眼神,就那么盯着我们。

就在我们要走出这扇门的时候,他忽然说了一句话:“你们谁渴了?”

听他这句话,我们停下来,面面相觑,原本还以为他不是个傻子就是个哑巴呢。谁也没接这个话茬,保持沉默。眼前这个老头透着说不出的古怪,说不定有什么猫腻。

宁哥眼珠一转,照着林永拍了一巴掌:“小永子,你不是一直喊渴吗?”

林永咽了下口水,走回锅炉房,对老宋头说:“老师傅,我能喝你的水吗?”

老宋头把新泡的浓茶递过来,苍老的脸上出现笑容,他的牙都掉光了,笑起来满脸都是褶子,非常可怖。说实话,要我对着这么个糟老头,我是肯定没胃口喝水的。林永也可能是渴的太厉害,那么烫的水,他吹了吹热气,一口一口泯着,喝下小半缸,擦擦嘴说了声谢谢。

老宋头收回笑容,不再看我们,拿出个小半导体,眯缝着眼听里面的京戏。

林永走回来,擦擦头上的汗,喊了声爽。

我们没再停留,顺着走廊往前走。走出去很远,空气不再潮湿,干干爽爽的。这里光线晦暗,压抑沉闷,谁也没说话,只是低头赶路。我原来设想这里肯定通道交错,机构纵深,不定怎么复杂呢,谁知就这么一条走廊。我估算一下方向和距离,只要持续不断地走,大概二十多分钟就能穿过厂区。

往前走了一段,我们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走廊两侧墙壁已经完全变成了混凝土,表面非常粗糙。墙上有很多条粗粗细细的管道,最为奇怪的是,管道里隐隐有流水声,卢雯用手摸了一下,一声尖叫。

这些管道都非常烫手,从缝隙里滴落的水珠都是热的,落在地上化成一缕白烟。

一些管道口往外喷着白雾一般的水蒸汽。这种气体温度极高,不亚于开水,沾上就得重度烧伤。宁哥骂骂咧咧:“都是那老头干的,我真是奇了大怪了,厂区空空荡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那个锅炉烧给谁用?”

我们越往里走温度越高,全身这个汗哗哗淌,每个人都脸色绯红。等再走了一段,大家停住脚步,因为眼前出现了无法想像的一幕。

走廊的前面出现一个深深的巨坑,上面只有一条粗粗的管道可以通行。管道凌空飞渡,连接两岸,下面的深渊全是黑黑的雾气,深不可测。雾气里似乎藏着什么正在蠕动的东西,非常恐怖。

也就是说,我们眼前有两个选择,一是爬着管道过去,很可能一失足掉进深渊。另一个选择是打道回府,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宁哥忽然走到哑巴女孩的近前,一把抓住小女孩的衣领,指着对岸,用手比划:“你的,爬过去。”

小女孩懵懂无知,不明白宁哥什么意思,被宁哥拽的来回甩。她小嘴瘪瘪的,特别委屈,眼圈都红了。

卢雯过去把她搂在怀里,低声说:“大哥,我先爬,你别难为她。”

宁哥不耐烦:“赶紧的。”

卢雯看了看粉强,脸色潮红,说不出话,非常害羞的样子。

粉强一脸掩饰不住的厌恶,侧过脸不去看她。也是,人家毕竟是大明星,身边小姑娘有的是,就算品味再低也不会看上卢雯。

卢雯来到管道前,轻轻咬了咬下唇,慢慢爬到管道上。这条管道相当粗,一个人正常走过去不会有问题,我们最怕的其实是管道里可能会有热水热气流过。这要走到一半,管道突然发烫,掉到下面的深坑就是死。

我们紧紧盯着卢雯的背影,卢雯身材很肥,趴在管道上像只难看的大虫子,撅着屁股,一下一下爬着。爬得摇摇晃晃,最后还是平安到了对岸,她站起来冲我们招手。

我们几个人互相看看,爬这条管道危险性不次于俄罗斯轮盘赌。根本不知管道里热水什么时候会流,不知道流的时候会轮到谁,反正就看谁点背了。

赌的是运气,谁先谁后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他们还在犹豫,我叹口气说:“第二个我来。”

我拍拍哑巴女孩,打着手势说:“你和我一起走,我保护你。”

谁知道哑巴女孩退后一步,像是特别害怕地看着我,摇摇头。

宁哥不耐烦了:“你别在这装老好人,赶紧过,要不我就让小哑巴第二个。”

我来到管道上,小心翼翼踩着,双手张开,慢慢向前走。我的眼睛紧紧盯着下面,昏暗的灯光中黑雾并不是静止的,隐约能感觉到,浓雾正在缓慢而节奏的翻滚,像是奇幻无方的云层,看上去又深邃又诡秘,不知道下面藏着什么。如果掉下去,有什么后果实在不敢想象。

走过这条管道,脚踏到实地上,我心中万斤大石怦然落地。

我和卢雯坐在岸边,看着对岸没过来的那些人,心里无比安宁,这就是所谓的幸福吧。

林永要上去走,宁哥赶紧拦住他:“我来,我来。”

我估摸他打着这样的小算盘,前两个走过去都没事,趁这个劲赶紧过去,越晚变数越大。

宁哥小心翼翼踩着管道也过来了。只要自己安全,他才不管洪水滔天。他蹲在岸边看热闹,还和我打赌谁能死,我没搭理他。

宁哥一过去,粉强马上走上管道,小心地走过来。林永没想到粉强反应这么快,居然抢在自己前面。卢雯站在岸边,担心地说:“偶吧,小心一些,小心一些。”

粉强一步一步走到了尽头,卢雯伸出手要拉他,粉强理都没理,自顾自从管道上跳到岸边,看都不看卢雯一眼。

林永刚要上,谁知道哑巴女孩反应比他快,小女孩蹭一下上了管道,就那么撒着两条小腿朝我们跑过来。

林永落到最后一个,他也急了,赶紧踩上管道,跟在后面。

哑巴女孩晃晃悠悠的,似乎一阵风就能掉下去。我紧张极了,赶紧跑到岸边,也不知她能不能听懂,大喊:“小心点,千万要小心点。”

哑巴女孩正跑到三分之二处,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我。这时,后面的林永摇摇晃晃也到了,他看到哑巴女孩停住不走,顿时大急:“妈的,你走不走?”

哑巴女孩站在原地,看看脚下的黑雾,忽然一下哭了,这孩子完全吓傻了。

林永这脑子还真是慢,这种情况下,你就抱着孩子一起过来呗。他就站在那急躁地说:“你走不走?不走我把你推下去了。”

我一听这话就火了,大喊:“林永,你要敢这么干,我肯定饶不了你。”

林永气急败坏,大吼:“她不走,我能怎么办?”

说着,他开始推小女孩的肩膀,小女孩一推就往前走一步,哇哇哭个不停。

我忽然明白了林永的思考方式,遇到这种情况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抱着哑巴女孩一起脱险这根弦。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别人灭掉自己能活下来。这种极度自私的思考方式和潜意识,真的太害人了。

这个时候,只听管道里“咕噜噜”水流声响动,岸边所有人都聚到我身边。

管道里开始流热水,温度越来越高。

第二十一章 我太爱你了

管道里的水流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卢雯弯下腰,小心翼翼摸摸管道,手刚碰上就像被蛇咬了一样,一缩手,她看到粉强在看自己,红着脸说:“太烫了。”

能让人手感觉到烫,管道的温度最起码已经几十度。哑巴女孩和林永虽然穿着鞋子,却也能感受到下面逼上来的热气。最为奇怪的是,深渊里的黑雾像是能感应到管道里的温度,随着越来越热,雾气也有了明显的变化。有节奏的蒸腾翻滚,像是正在烹煮的一锅水。

林永真是急了,脚底板越来越热,让他预感到事情越来越危险。他终于做出了这个举动,拽着哑巴女孩的脖领子,要把她从自己身前扔下去。

哑巴女孩虽然年少无知,可也感觉到了迫在眉睫的危险,她猛地一挣脱。此时情况危急,林永紧张之中也没抓牢,居然让她挣出了手,哑巴女孩一边哭一边跑,跑过了最后一段距离,终于来到了我们所在的岸边。

我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心中大定。

林永没想到哑巴女孩能脱险,现在只剩下他自己,真是急眼了,也要跑。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从翻滚的黑雾中突然探出一只干枯的人手,紧紧抓住林永的脚踝。他本来发力蹬腿,整只脚忽然被绊住,顿时重心不稳,重重摔了下去。

好在他反应还算快,趴下的时候怕落下深渊,只能紧紧抱住管道。这时的管道已经巨热无比,他双手碰在管道表面,顿时升起焦糊的白烟,林永惨叫一声,双臂支撑不住,整个人趴在上面。

这下好了,整个前心加上一张白净的面皮全都接触上了滚热的管道,烧得白烟升滚,焦糊味隐隐飘来。他的双手和一张脸全都烫得皱了皮,鲜红鲜红的,五官扭曲狰狞,非常吓人。

林永勉勉强强想站起来,我们看到他身上的衣服因为极高的温度,已经和他的皮肤粘在一起,脸已经毁容,惨不忍睹。他朝着我们伸出手,那意思是救救他,而我们所有人都看傻了,全都张大嘴看着这一幕惨剧。

宁哥不停咽着口水,不住地往后躲。

这时,忽然从浓浓的黑雾中传来一阵婴儿笑声。“咯咯”笑着,显得特别高兴,深处还隐隐传来笑声的回音。婴儿的笑声听来有点像猫叫,在这种诡异残忍的情景中显得特别妖异。我们脸色苍白,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出为什么深渊里会有婴儿。

林永虽然被毁了容,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毕竟还有些理智。他知道自己想走过来,必须把那只抓住脚踝的手给弄掉。管道此时已经热得开始冒出蒸汽,黑雾起伏变化的节奏越来越快。林永被热热的气喷在脸上,肉已经烂成破棉絮了,滴滴答答往下滴血和肉渣,落到管道上就是一股红烟,顿时蒸发。

他颤巍巍就像一块人形的豆腐,从腰里摘下一把军刀,手已经握不住了,只能捏着刀把,勉强去割着那只手。

刀都拿不稳还怎么做割的动作,一不小心,军刀脱手而出,撞在管道上翻滚着落进了深渊。

林永站不起来,只能跪在管道上,膝盖当脚走,一点点向我们跪着走过来。他每往前挪动一下,身上的肉就要掉一块,整个膝盖已经烂了,身后拖出赤红色的一条深深痕迹。

我看的是头重脚轻,两腿酥麻,站都有点站不稳。就觉得胃里非常恶心,实在不敢想象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残忍的一幕。

可偏偏又不能不看,一双眼睛像是死死钉在林永身上。这个难受啊,就像真的有一块火热的烙铁烤在我的心上。

随着林永的挪动,他脚踝上那只手也越拖越长,就像钓鱼一样,居然从黑雾里拖出一具女性干尸。

这具女性干尸,留着长发,全身,皮肤已经风干,像是烂树皮。全身骨瘦如柴皮包骨头,可偏偏大着肚子。鼓起的肚子像是隆起来的坟包。

我们面面相觑,不停咽着口水,黑雾里居然藏着干尸!而且这干尸相当邪门,居然是怀孕而死,肚子还大大的。

整具干尸被拖出来,躺在管道上。干尸比较奇怪,好像极其耐热,不怕这极高的温度。

我们看到林永停了下来,他看着这具女尸,颤巍巍伸出烂得只剩下五根手骨的右手,摸了摸尸体的头发。

他的脸虽然烂到没法认,不过从哭腔里,我能感受到此时的林永肯定泪如雨下。他应该认识这具女尸,抚摸头发的动作很轻柔。五根血淋淋的手骨从干枯的头发里划过,此时此景诡异非常,甚至有着动人心魄的震撼。

我忽然听到有女人的说话声,声音很好听,若有若无,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是不是幻听了?

那女人说:“林永,你知道吗,我为你怀了孩子,我太爱你了……你说用套不舒服,我就听你的,当我告诉你怀孕的时候,你让我打掉,我不想,我要为你生个孩子,我太爱你了……生孩子的那天,你已经离开了我,我不怪你,是你早让我把孩子打掉的,我没有听你的话。生下这个孩子会怎么样,都是我自作自受,我太爱你了……生孩子的时候,我大出血,医生告诉我妈妈要做好大人孩子都没了的准备,我妈妈哭了,我太爱你了……血出的那么多,我妈妈就用毛巾蹲在那里一点点,一点点给我擦干净,我躺在病床上看着她,我太爱你了……孩子是个死胎,产后我的太虚弱了,我只想再见你一面,我太爱你了……你的电话已经换号了,人也离开了这座城市,找不到你,我太爱你了……医院人满为患,我没有床位,只能躺在过道里,清清冷冷,只有我妈妈陪着我,我太爱你了……我想过咱们的孩子叫什么,听医生说是个男孩,叫林宝好不好,我太爱你了……”

这女人一句一个“我太爱你了”,情真意切,声声动人,说得人心都碎了。

这时从黑雾中居然爬出一团团的什么东西,像是黑影,像是小兽,卢雯轻轻叫着:“是婴儿!”

果然是婴儿。这些小孩可能还不到一岁,刚会爬,就在炙热的管道上爬啊爬的,一直爬到已经焦烂的林永身上。行将就木的林永再也支撑不住这些孩子,整个人轰然倒下,重重贴在管道上。

此时的管道已经烧得通红,我们离得有段距离,都被烘烤的皮肤像撕裂了一样疼。林永趴在上面还能有个好?

焦烟升腾,空气中飘荡着烤胶皮的味。林永烧得全身吱吱响,不住抽动,就这样还没死呢,喉咙里呜呜呀呀也不知喊着什么。

一个女人声轻轻飘着:林永死于2014年x月x日山体滑坡,生前妇女,身背情债业力,共堕六胎,该受炮烙之刑。

此时林永已经烤成了一堆焦炭,整个人佝偻蜷缩像是黑黑的木头。那鼓着大肚子的干尸,从管道上滑落进深渊,手还一直紧紧握着林永的脚踝,带着他一起掉了下去。

随着他们消失在深渊里,管道的热水也停了,温度开始下降,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我们好半天才从那种情境里缓过来,我这脑子到现在还嗡嗡响,看着空空荡荡的管道,像是做了一场恐怖离奇的噩梦。

我还是不相信林永就这么活活被烤死了。我喉头不停窜动,衣服被冷汗浸透。

我们幸存的这些人互相看看,一个个脸色都惨白如纸,大家心灵的激荡和震撼不亚于当初经历谭局长的惨死。我感觉我们队伍每遭受一个人死去,大家都会有一些改变,活下来的人要么变善了,要么变得大恶。

宁哥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步履蹒跚走进走廊深处。

我们也都离开了这里。我最后看了一眼横渡在黑雾上这条普普通通的管道,谁会想到刚才有一个人就死在这上面。

我拉住卢雯,低声问:“你刚才听没听到……”我本来想问她听没听到有奇怪女人说话的声音,卢雯却紧紧捂住自己耳朵,摇着头说:“刘洋,我求求你了,你别提刚才的事情好吗,我不敢想,一想就要吐。求求你别说了。”

我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这时,我的手被拉住,低头一看是哑巴女孩。哑巴女孩睁着大眼睛,萌萌地看着我。我看着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非常厌恶的感觉,不寒而栗,像是一股电流窜遍全身。

我想到了很多事,何勤死的时候,他本来想反抗挣扎,可是看到了哑巴女孩却改变了想法,心甘受死。谭局长死的时候是哑巴女孩指证。而现在轮到了林永,他的死也和哑巴女孩有关系。我看着她,心头涌起一阵不祥的感觉,这小女孩不会是扫把星吧?

是,这些人的死和她没有直接关系,但我总觉得不对劲。我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太敏感了。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风波,我也很焦躁。可再怎么躁,也不能把这一切归罪在一个小女孩身上吧。

我拉了拉她的手,哑巴女孩甜甜的笑了。

对于林永的死,说句心里话,我虽然很震动,但更多的是高兴。这小子是个坏枣,死就死吧,他死了宁哥也失去左膀右臂。宁哥以后再想作恶,也得掂量掂量份量了。

宁哥和粉强走在前面,粉强意志很消沉,一直默不作声。他这样天之宠儿,大富大贵的人,哪见过这等人间惨剧。宁哥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他说道:“放心吧大明星,我总结一个规律,只要有人死了其他人就安全了,必须死一个。”

我也长长舒了口气,林永死就死吧,我们其他人就安全了,牺牲他一个,幸福全队人。

大家不再说话,加紧脚步在走廊里向前走,估算距离,差不多就要出去了。

我低头正走着,忽然听到卢雯喊了一声:“偶吧,小心!”

我打了个激灵抬头去看,只见墙壁上一根巨大的管道突然和前面的管道脱离,管道口直直向下,正对着粉强。

管道口冒出大量的白色蒸汽,朝着粉强的脸就喷了过去。

第二十二章 偶吧

粉强根本就没反应,站在那里都傻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卢雯从后面冲过来,一把推开了粉强。管道口对着卢雯的脸,她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里面涌出的白色蒸汽正喷在她的脸上,卢雯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管道里又有水响,冒出的气体越来越多,周围温度也变得很高,滚滚热浪袭来。我们都感觉到了危险,这里似乎越来越不稳定,不会发生爆炸吧?我佝着腰跑到卢雯身前,拉住她:“你没事吧,快走!”

卢雯躺在地上,不住地惨嚎,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宁哥和粉强头都不回往前狂奔,宁哥还算有点义气,边跑边喊:“刘洋,甭几把管她了,赶紧跑吧。”

我招呼哑巴女孩过来,我们一起把卢雯搀扶起来。卢雯不住抽着冷气,声音撕心裂肺,就是一个劲地喊疼。

通道里冒出来的白色蒸汽越来越多,像是起了一层大雾,烟雾弥漫,热气翻涌,我架着卢雯,全身热汗淋漓。哑巴女孩非常懂事,也帮我扶着她,我们三人步履蹒跚在满是热气的走廊里奔跑。

等到了走廊尽头,这里有一条垂直通向地面的铁梯子。宁哥和粉强已经爬了上去,我在下面喊:“你们帮帮忙啊。”

宁哥从上面探头出来,皱着眉说:“刘洋,我早告诉你不要带这么个累赘,就让她死在里面得了。我事先声明啊,我是不管,谁救谁负责,你不是有能耐充英雄吗,你自己玩吧。”

宁哥这么说倒也罢了,粉强居然也没有任何表示,甚至看都不看一眼。我急得在下面跳脚骂,宁哥慢悠悠说:“下面快爆炸了吧?你慢慢骂,我们休息好了就先走一步。”

我一看,实在指望不上他们两个,就做手势给哑巴女孩看。她先爬上去拽着卢雯的手,我在最下面扛着卢雯的屁股,我们三个人就像爬虫一样顺着铁梯慢慢向上挪动。

卢雯紧紧闭着眼,整张脸烫得全都皱在一起,通红通红一大片。她本来就丑,此时看来更为可怖。她还算有些理智,一边喊疼,一边伸手去摸索铁梯,我们费了极大的力气,才从下面爬上来。

粉强和宁哥正坐在一棵大树底下,宁哥叼着烟,粉强还是那么冷酷,没有表情。

“呦嗬,”宁哥说:“这娘们那么沉,还真让你们给鼓捣上来了。”

我没理他,这就是个畜生。

我把卢雯搀到一边坐下,卢雯不敢摸自己的脸,一摸就疼。她颤巍巍地说:“刘洋,天黑了吗?”

我心里阴沉得厉害,卢雯现在无法照镜子,如果她能照的话,肯定会把镜子给砸了。此时她烧烂的脸部就不必说了,最关键的是双眼已经烧成了两团破棉絮,所有的肉都紧紧皱在一起,根本无法睁开,也就是说,她瞎了。

我不知道怎么说,好半天才说道:“天黑了。”

卢雯沉默半晌,忽然问道:“偶吧没事吧?”

我看着她这幅惨样,嘴唇有些颤抖。在这个时候,她第一反应居然是关心自己的偶像。我看了看不远处表情冷漠的粉强,深吸一口气说:“他没事,好得很。”

卢雯烧成烂肉的脸上嘴角一咧,露出白花花的牙床,她笑了:“偶吧没事就好……偶吧没事就好。”

我再也忍不住,走到粉强身边,低声喝道:“你能不能过去安慰一下她?”

粉强看了一眼,没搭理。

宁哥不耐烦:“磨磨唧唧什么,安慰个屁,她自找的。大明星,听哥的,不用惯这个毛病,咱就不过去。”

我身上一股火炸了,指着宁哥骂:“你闭嘴!”

宁哥顿时瞪圆了眼,站起来就给我个大嘴巴:“草,跟谁说话呢,有没有点家教?”

宁哥这人身上还真有点江湖匪气,一瞪眼珠子相当吓人,我捂着脸不说话了。

粉强坐在那里,冷冷地说:“我没让她这么干,她自己做的,和我没关系。”

他的态度高傲冷酷,懒洋洋说着儒雅的闽南话,像唱歌一样好听。

卢雯似乎听到了这边的争吵,害羞地说:“刘洋,你别和偶吧吵架,我不高兴啦。只要偶吧好,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我心里一股气顿时泄了,觉得自己就是扯淡。捂着火辣辣的脸坐到卢雯身边,卢雯居然还在笑:“刘洋,我上学的时候谁都看不起我。我上课坐在最后一排,天天在书桌下面用手机上网,查偶吧的信息。我可喜欢偶吧了,一天不看就觉得活着没意思,没意思。”

她声音渐渐低沉下来,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双眼:“刘洋,我看不见,是不是眼睛瞎了?”

我不忍再去看她,什么也没说。

休息了一会儿,宁哥招呼粉强站起来,两个人大大咧咧往前走。我和哑巴女孩搀起卢雯,跟在后面。

宁哥冷嘲热讽:“刚才不是挺有志气挺能耐的吗,现在怎么又跟我们走了,有本事自己找路去,煞笔。”

我忍着气,低着头,胸膛里又快炸了。

走了一会儿,路边出现一幢古式庙宇,十分败落,油漆都掉了,墙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在庙旁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流过。宁哥和粉强蹲在小溪旁,用手捧着凉水洗了洗脸,又喝了几口,宁哥大叫:“爽啊,爽啊。”

我拉着卢雯也到了岸边,卢雯伸出手慢慢摸到了水,她正要撩水洗脸让我给制止住了,我没有治疗烫伤的经验,下意识觉得不能用水这么洗,很容易感染。

宁哥和粉强洗了脸,走进庙里,我们跟在后面。

这座庙外面看规模不大,走进去才发现另有天地。从正门进去,是大大的正殿,神龛上空空的,没有供奉什么神像。供桌蒙了一层灰尘,房梁上结着蜘蛛网,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我们看到在墙角放着一尊残缺的石像,大概半米来高,形象是个行脚的僧人。石像做的非常逼真,僧人拿着禅杖似乎正在赶路,脑袋没了半拉,周身蒙尘,更有一种古朴的沧桑感。

我们几个人各找地方坐下,气氛有些尴尬,谁和谁也不说话。

卢雯半靠在一根殿柱上,嘴里喃喃喊着:偶吧,偶吧。粉强十分厌恶,调过脸看别处。我感觉卢雯的状态不对劲,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我的心像落进了深水,一个劲往下沉。卢雯还是感染了,她发烧了。这荒郊野外的,受这么重的伤,得不到及时医治肯定会死人的。

我想了想,咬着牙走到宁哥身前:“宁哥,卢雯发烧了。”

宁哥眯缝着眼睡觉,看都不看我。

我知道根本指望不上他,就去看粉强。粉强倒是没有装睡,而是压根就不理我。他看我们的眼神很轻蔑,好像我们全是傻叉,根本没资格和他对话。

我叹了口气,坐回卢雯身边。卢雯躺在那里不住地呻吟,嘴唇都干裂了,这个难受劲看得让人心酸。我在庙里走了一圈,捡了个破碗,来到外面小溪旁,洗干净之后打了点水回来。扶着卢雯坐直,慢慢往她嘴里倒了点水。

卢雯轻轻舒了一口气,微微笑着:“谢谢你偶吧。”

我咯噔一下,急忙说:“我不是你的偶吧。”

“你是的,就是。浩强偶吧,我的好老公。”卢雯说着。

我深深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坐到一边。她已经烧得没有理智了,我心里很难受,闭上眼假寐。昏昏沉沉不知睡到什么时候,忽然听到宁哥笑着说:“雯雯啊,我是你的偶吧,叫偶吧。”

我一个激灵睁开眼,看到卢雯跪在地上,裤子已经没了。宁哥正在从后面上她,老汉推车,一边干一边笑:“快叫偶吧,我是你的好偶吧。”

粉强坐在旁边笑,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滑稽的一幕。

卢雯的脸成了烂肉,无法目睹,可是笑声却是发自真心:“偶吧,你好厉害,你是我的好偶吧。”

宁哥哈哈大笑,话锋一转:“我不是你的偶吧,我是你的爸爸。”他腆着肚子加快速度:“叫爸爸。”

卢雯蜷手蜷脚,声音颤抖:“爸爸,你别碰我,我是你女儿啊。爸爸,你饶了我吧,奶奶快回来了,我求求你了爸爸,我是你的女儿啊。”

她叫的情真意切,就像真的爸爸来了一样。我似乎一下明白了,卢雯以前肯定被她爸爸骚扰过。

宁哥从后面揪着她的头发:“乖女儿,爸爸疼你。”

卢雯哭了:“爸爸,奶奶快回来了,你别碰我,爸爸。”

那尊残缺的行脚僧人就矗立在那里,静静看着庙殿上发生的这荒谬一幕。

看着宁哥这个样子,我一下就炸了,脑子一片空白,就一个念头,把他弄死!

我冲过去,一拳揍在他的脸上,宁哥正全神贯注干那事,根本没想到会被猝然一击,整个人给打飞了,摔在地上。

宁哥躺在那一激灵,喷了。他恼羞成怒想站起来,可裤子脱了落在脚踝,十分不方便,便低头想把裤子提起来。我哪能让他穿裤子,豁出去了,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过去又是一拳。

宁哥就是气势吓人,其实武力值也一般。打的他倒退几步,摔在供桌上,那破桌子本来就瘸腿,这么一撞顿时散了架,激起一片灰尘。

我坐在他身上,来回扇大嘴巴。我眼睛已经红了,脑子嗡嗡响,周围发生什么根本不知道。正打着,突然头像裂开一样的疼,我惨叫一声摔在地上。宁哥满脸是血,手里拿着一块破碎的桌子腿,正打在我的头上。

他这人确实彪悍,裤子索性不穿了!直接脱掉,光着屁股拿着桌子腿,发出狼嚎一样的声音奔过来和我拼命。

第二十三章 我未生时谁是我

我被他这股气势吓蒙了。谁也不是散打黑带,普通老百姓打仗凭的可不就是一股猛劲嘛,谁猛谁不要命谁就能占上峰。宁哥此时双眼血红,扮相彪悍,我这一瞬间就痿了,多少有点为刚才冲动后悔,现在骑虎难下。

我没勇气和他面对面死杠,只好在庙殿上围着柱子和他转圈。宁哥抓不到我,恼怒异常,气得头顶冒白烟,他是抓着什么就扔什么,对着我猛打。跑了两圈,他气喘吁吁。这人是江湖大哥,平常肯定不事劳作,体能差劲,尤其刚才还射过一管,现在更是跟病猫一样。我看他累得那熊样,顿时停下来,藏在一根柱子后面探头出去:“来啊,来啊,打不着。”

宁哥把手里的桌子腿朝我扔过来,我一躲,摔在地上。宁哥没有追我,阴着脸走回大殿中间,一把揪住卢雯的头发,在地上拖。

我一下急了,忘了这茬,宁哥这是攻人之必救,他让我自己乖乖出来。

卢雯疼得挣扎:“轻点,轻点。”

宁哥骂道:“我是你的偶吧,偶吧让你做事你就乖乖听着。”

宁哥半拽半拖,把卢雯拽到墙角。我紧紧盯着他,不知他想做什么。宁哥飞起一脚踹在那尊蒙尘的行脚僧人上,石像应声倒地,“啪”一声摔个粉碎,灰尘飞起,满地碎片。

宁哥从地上捡起一个带着锐角的石头碎片,把尖端对准卢雯手腕的动脉就要割下去。我实在忍不住,从柱子后面绕出来,大吼一声:“住手!”

宁哥松开卢雯的头发,卢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能看到胸口微微起伏,还有些呼吸。

宁哥一只脚踩着卢雯的头,一手拿着锐利的石头,眯缝着眼看我。

我快步走了过去:“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让你死。”

他这个“死”字尾音还没说完,我一个前纵跳过去,把他扑倒在地。现在这种局势我还是很清楚的,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没有中间道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就这么拼了。

我们摔在地上,突然我看到宁哥的胳膊洇出一大片血迹,原来地上这么多石头碎片,茬子很多,他的胳膊被一块石头插出了血。

宁哥暴狂,手里抓住石头碎片猛击我的太阳穴。我狠狠把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掐在他的脖子上,这时候就是搏命,力气出乎意料的大。宁哥脖子上的绵软让我忽然有了一种征服和杀戮的**,看着他有些发紫的脸庞,我根本停不下来,心想老子就杀人了,杀人也挺有意思。

宁哥被我掐得非常难受,在地上拼命挣扎。庙里本来就脏,此时更是搅的灰尘四起。我眯缝着眼什么也不管了,就一个念头,杀了他!

就在这时,忽然我后背挨了重重一击。这宁哥真行,可能也是逼急眼了,他的腿竟然伸展到一个极为困难诡异的角度,从后面用膝盖顶了我一下。

这一下不算太重,但也把我从他身上顶了下去。宁哥躺在地上,没有马上爬起来,大口喘着气,手里的石头也掉落了。那石头碎片正落在我的眼前,我看到石头上写着两个字“善信”。

可能“善信”是这尊石像僧人的法号。还没来得及多想,宁哥已经站起来,随手抓起什么东西朝我打过来,我爬起来就跑。大殿里,粉强悠闲地翘着二郎腿,颇有兴趣地看着眼前一幕,谁死谁活和他一点关系没有,他就当看戏了。

我一激灵,心里涌起不好的感觉,这粉强一旦插手,肯定帮着宁哥。两人对付我一个,那不跟玩一样。我要落宁哥手里,他能活活折磨死我。

也是情急之中,根本容不得细细考虑,我下意识就往后殿跑。宁哥撒开脚丫子,就追了过来。

没想到这处庙宇修建的规模如此之大,前后一共三重大殿,我们从前殿一前一后跑到了第二层深殿。

两殿相隔的中间是一个大大的庭院,有回廊有月亮门,满地生着杂草,非常荒凉。我顺着回廊七扭八扭把宁哥甩开,很快来到第二重大殿前。

大殿门口是两扇红色的木头大门,此时紧紧关闭。月色惨淡,我抬起头,看到门楣上挂着一块木头匾额,上面隐隐写着一句话。我没来得及细看,一把推开了殿门。

还好,殿门没有上锁,应声而开。里面漆黑一团,借着月光,勉强能看到殿里隐隐有很多人影,或坐或站。我吓了一跳,揉揉眼仔细看,这些人影一动不动,似乎是雕塑。

我心头涌起很异样的感觉,再次抬起头,重新去看大殿上的匾额。这次看清了,匾额上用很漂亮的隶书写着几个黑字:我未生时谁是我。

宁哥这时嚎叫着跑了过来。我赶紧钻进大殿,先避其锋芒再说。

走进去我才看得仔细,大殿的格局有点像古代的厅堂。主位放着太师椅,左右两列放着一排檀木客椅,椅子和椅子中间由茶桌相隔,上面还似模似样放着茶碗。屋子里还陈着几列红木的古董架子,只是上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山水,有横幅有竖幅,只是年代久远,蒙着厚厚的灰尘,也看不太真切。

屋子里果然有很多人物雕像,每张椅子上都坐着一人,他们神态各异,甚至身上的服饰都不一样。有员外服,有清朝官服,有山民麻衣,甚至还有个人穿着近代老式的中山装。这一屋子少说能有十几个雕像,大小和真人无异,甚至脸上表情都栩栩如生,这大晚上的,看起来和真人没什么两样。

这里又诡异又阴森,我来不及细看,宁哥已经追到了。我左右瞧瞧,一撅屁股钻进主案下面,案子上铺着拖地的桌布,正好把我挡住。

我刚藏好,宁哥就进了大门,他拿着石头,满身血污,大声狂喊:“刘洋,给我滚出来,别在那装死狗。你给我滚出来!”

我蜷缩在角落里,偷偷撩起一条缝隙往外偷窥。

宁哥哈哈狞笑:“你不出来是吧?我把卢雯那婊子拖到这里,我一刀一刀把她肉割掉,我看你能不能忍得住。”

我捂住嘴,拼命忍着,先看看再说。

宁哥喊了几声没有反应,看着满殿假人,暴怒异常,一脚踹在一个雕像身上。那雕像穿着清朝官服,留着长髯,显得飘飘欲仙。

宁哥这一脚上去,居然出现了一幕奇景,雕像七分五裂,碎裂的碎片,竟然全部都飘了起来。我看得目不转睛,映着清冷的月光,我恍然大悟,组成这尊雕像的竟然是一些飞蛾。在宁哥一击之下,这些蛾子飞散开来,看上去人物雕像就像平地幻化,由整化零,无影无踪。

大殿里不知从哪发出一阵嗡嗡的怪声,可能是那些飞蛾振翅的声音吧,嗡嗡声音似乎在说着什么,我挠挠耳朵,可能是幻听。隐隐约约听到那声音说:宁十三世,生前翰林编修,阳寿四十有二。

宁哥呆呆站起那里,揉揉头,脸上呈现出极度痛苦的神色。

继而,他又显得非常暴躁,一拳打向另一尊雕像。那尊雕像穿着粗糙的麻衣,被他这么一击,顿时化成无数黑色的飞蛾,逐渐飞散。

随即那嗡嗡的声音又传来:宁六世,生前山民,阳寿七十。

宁哥狞笑,狂躁非常,对着这些雕像连踢带打,每一击都会让雕像毁灭,化成无数的飞蛾消散。而每尊雕像消失,那嗡嗡的声音就不断响起,什么宁二世、宁八世的,说的好像是这些雕像的生平。

随着宁哥的击打,雕像越来越少,我心头涌起一个非常古怪的念头:这宁一世是什么样的人,那么在他之前有没有宁零世呢,宁一世是怎么诞生的?

打着打着,宁哥就来到主位太师椅前,对着坐在主位上的人就是一拳。我藏的这个角度,能看到主位上这尊雕像的侧脸,说来奇怪,看着它竟然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这一拳下去,主位上的人化成飞蛾消散,嗡嗡声音响起:宁今世,叶戴宁,生前能通阴,未逝。

那些飞蛾并没有飞走,而是遍布在大殿上空,密密麻麻一大片,看上去像是末世的花瓣。蛾子每一次振翅,都会弹落粉尘颗粒,一只两只倒也罢了,成千上万一大群,那粉尘像下雨一样,从上面落下来。

我躲在主案下面还好,宁哥站在外面,被粉尘落了一头一身,整个人全身都是黑粉,他“啊啊”狂叫,形状极为可怖。

宁哥完全癫狂,像疯了一样,把大殿里的东西砸的乱七八糟。我看得这个揪心,他越走越近,朝着我藏身的地方就过来了。

我本来还有侥幸心理,以为他不能关注主案。谁知他走到案子前,猛地一揪桌布,只听哗啦啦一声声脆响,茶碗全都摔在地上,打个粉碎。我也完全暴露了出来。

那些粉尘似乎能刺激人的情绪,宁哥此时就像条疯狗似的,双眼血红,直直地瞪着我。一俯身,一把抄住我的前心,力气极大,把我从桌子底下拖了出来。

这次我是真怕了,感觉他好像变了个人,完全丧失了理智。

宁哥把我踩在脚底下,我握住他的脚踝根本扳不动,就像生铁焊上了。他哪来这么大力气?宁哥踩着我,伸手拿起一根烛台。

这根烛台又长又细,是铜制的,下面还有个十分厚实的底座。宁哥倒拿烛台,高高扬起,底座对准我的脑袋,狠狠砸了下来。

第二十四章 宁哥的怪举动

眼见得命悬一线,我也是急眼了,迸发出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量。我抓住宁哥的脚踝猛地一拽,他站立不稳,踉跄了一下,那烛台的底座就砸在离我脑袋不到十厘米的地方。火星四溅,青砖石地面生生砸出个小坑。

我冷汗都下来了,刚才要不是激出一股牛劲,现在脑袋早就砸碎了。我不敢再和他耗下去,翻身爬起来,手和脚都软了,好不容易要跑,裤腿却被拉住。宁哥摔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抓住我的裤子,嘴里发出狼嚎的声音,声嘶力竭,对着我不断咆哮。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歇斯底里到这种程度,真是太吓人了。我在强烈恐惧中,也是急眼了,猛地一拽,只听“嘶啦”一声,右腿的裤子从膝盖以下被生生撕掉,露出我全是毛的小腿。我也顾不得许多,往后面一路狂奔。

穿过这第二重大殿,后面又是个庭院。这个庭院比前面的更加荒凉,杂草长得快有一米高了,天空昏暗,不见星月,像是罩了一层大罩子。庭院里弥漫着渐浓的薄雾,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周围一片死寂,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得十分阴森。在庭院的深处,隐隐露出一栋诡异的庙宇,这就是第三重大殿。

我穿过杂草,一边跑一边心惊肉跳。一方面是身后有宁哥在追杀,另一方面这里的气氛实在古怪,乱草深院古代庙宇,行走在这里就像是走进了一场似真似幻的噩梦。

我情不自禁用手掐了一下大腿,疼,不是梦。不是梦,就意味着无法醒来,就得继续跑下去。

我穿过庭院,来到了第三重大殿前。到了近前才发现,这重大殿居然没有大门。从门口看进去,里面漆黑一团,阴森森的看不见尽头,非常恐怖。

我听到院子里响起狼一样的声音,回头去看,只见宁哥光着身子,他把上衣也脱了,全身都是黑色的蛾子粉尘,手里拿着长长的烛台,像兽一样朝着我就杀了过来。

看到他这样,我头皮发麻,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我来不及细想,赶紧钻进大殿。里面实在太黑,不过黑点好,适合我藏身。我像瞎子一样,在里面乱走乱摸,凭直觉大殿的面积应该不是很大,因为有一种狭窄压抑的感觉。我走两步就会碰到什么东西,用手又摸不出个样子。我是一路撞一路走,也不知走到什么地方,这时一声长嚎,宁哥杀到了门口。

我不敢发出声音,门口还有些光亮,隐隐看到他黑黑的身影站在那里,没有进来。他的身形就像是皮影戏里的剪影,看不到五官和表情。我实在无法揣摩他为什么站在那里,他似乎在迟疑,他害怕什么?

好半天,宁哥终于动了,他走进大殿。一进来,他黑黑的身影立刻融进漆黑的环境里再也不见。

现在眼睛已经派不上用场了,我小心翼翼摸着地面,往角落里缩。一边动一边侧耳细听。确实能听出宁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似乎很远又似乎就在近前,这种感觉实在太折磨人了。我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大气都不敢喘,后脖子冒凉风。

等了一会儿,忽然脚步声消失了。说实话,就是因为太紧张,我压根就无法确定脚步声什么时候消失,怎么消失的,就像突然之间,宁哥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大殿里失踪了。

我全身汗毛直竖,蹲在地上,紧紧抱着双腿,牙齿拼命打架。现在想走也走不了,谁知道他在哪猫着呢。宁哥肯定是藏哪了,静等我现身,这就是一场心理战,耗吧,看谁先挺不住。

这时,大殿不远处忽然亮起一团光,这团光幽幽渺渺,就像是坟地里的鬼火。我大气不敢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火光是宁哥手里烛台发出来的。我这才恍然,他手里有烛台有打火机,完全可以照明。

幽幽火光下宁哥的脸映得有些绿,只能看到他脸部的中央,身体其它部分都隐在深深的黑暗里。宁哥举着烛台,开始在大殿里转悠,他也没个方向,就是凭直觉在找我藏身的位置。

我吓得不敢发出声音,心跳成了一个,目不转睛看着他。

宁哥转着转着,走到一个地方,突然停下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他慢慢举起烛台,把火光递了过去。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站在那个地方,而照的什么完全看不见。

那一瞬间我突然头皮像炸了一样,突然诞生一个极为荒诞的念头,他不会是看到另外一个我了吧?这个大殿里,还有一个我也藏在这里,让宁哥发现了。

宁哥有些疑惑,又有些惶恐,脸上表情变化不停。我屏住呼吸,看得也是奇怪非常。从他的姿势判断,他看到的这东西应该和他平高,就在对面,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忽然脑子一激灵,和他平高!莫不是这里又藏了什么雕像?

宁哥看了一会儿,缓缓举起烛台,一直伸到自己头顶,然后他慢慢抬起头,往上看。

这一系列举动真把我看懵了,我喉头窜动,实在想不出他要干什么,难道天花板上还藏着什么东西?

宁哥仰着脖子举着烛台,保持这个姿势好半天,一直在抬头看着。

他终于收回动作,开始四处走动,他走到一处,便点亮一盏灯笼。我这才发现,原来这座大殿四周悬挂着许多灯笼,有白色的有红色的,外面蒙着浸过油的灯罩,光线柔和朦胧,飘飘在殿中,犹如一盏盏飞在黑暗夜空的孔明灯。

随着灯笼越亮越多,整座大殿也亮堂起来。我藏在一根殿柱后面,小心翼翼探头出去窥视,终于看明白刚才宁哥在看什么了。

这座大殿修得非常奇怪,四面八方居然全是镜子!镜子镶嵌在落地镜框里,每一个都有成人那么高矮,映的满殿皆是宁哥行走的身形人影。

刚才,他就是站在一面镜子面前。可问题又来了,他在镜子里能看到什么?无非就是他自己呗,难道他看自己也害怕?

我满腹疑惑,看着宁哥在大殿角落里搬来一把破椅子。这椅子不知放了多少年,烂得不成样子,椅子腿还一高一矮,上面全是灰。我纳闷地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宁哥把椅子放在他刚才站过的地方,把烛台放到一边,然后小心翼翼踩了上去,看这个架势他似乎要去拿天花板上的什么东西。

我这胃口让他吊得高高的,觉得他现在全神贯注干事情,应该注意不到我。我小心翼翼从柱子后面钻出来,弓着腰一溜小跑换了个隐蔽角落,终于看清楚他要做什么了。

在大殿的上方悬着一面金字木匾,蒙着厚厚的灰尘,看不清写的什么字。在这块木匾前面有一座悬空的金色莲花台,这座莲花台能有脸盆那么大,可能是用铜做的。上面繁复的莲花瓣层层叠叠,每一瓣都做的精巧玲珑,巧夺天工。在莲花台的中间,朵朵莲花瓣包围之下,放着一口黑色的瓷瓮。这口黑瓮乍看上去有点像农村腌咸菜的坛子,可仔细看,下面居然还有三条腿立足,又很像一尊怪模怪样的鼎。

我看得真是稀奇,这东西是怎么悬在半空的?仔细看才发现,原来莲花台底下延伸出四条锁链,锁链很长,那一头一直延伸到黑暗中,想来是挂在房梁上。这四条锁链按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扣在莲花台底部,四个方向一拉,让莲花台稳稳的悬在空中,丝毫不动。

我仔细去看锁链,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大跳。锁链上每个铁环都做成了人脸的形状,构思相当精妙,上一个铁环人脸的下巴正好勾在下一个铁环人脸的额头上,一环扣一环,锁链就这么抻起来了。这些人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一张脸都冷漠怪诞,说不出什么表情,看上去极为阴森。

而此时宁哥正踩着凳子,伸直身子,正在去摸那口黑瓮。

我实在是不明白,这东西招他惹他了,他手怎么这么贱。我心里还好奇,这口黑瓮的造型和存放方式如此怪异,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东西?

宁哥的手指勉强碰到了黑瓮,他没有想办法往下拿这口瓮,而是拼力用手指把黑瓮要拨拉到一边去。

那口瓮看样子挺沉,宁哥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瓮拨动几厘米的位置。他稍稍歇歇,又一次去拨拉。

一开始我不理解他这个举动什么意思,看半天陡然明白了,宁哥这么做的目的不是为了什么莲花台和黑瓮,他是想把黑瓮拨拉到一边,去看看那面匾额上写的是什么字!

我靠,这小子果然非常人也。他如果对莲花台对黑瓮好奇也就罢了,他居然费劲巴拉地想看看匾上的字,真是奇哉怪也。

我目不转睛看着,心脏狂跳,几乎忘了呼吸。匾额的字应该对于宁哥很重要,要不然他不会连杀我都忘了,而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他费力拨拉着,却疏忽了一件事。莲花台并不大,放了一口黑瓮就不剩多少地方了。他这么左拨拉右拨拉的,那口黑瓮渐渐就被推到莲花台的边缘,再往外推推,很可能失去平衡从上面掉下来。

我看得实在太紧张了,都想冲出去提醒他一下,还好还有些理智,克制住自己。那口黑瓮此时已经有一只脚快要悬空,瓮身摇摇晃晃。

后面的匾额也渐渐露出了上面的字,我隐约就看到最前面是一个字是……

第二十五章 我

我看到匾额上显露出的第一个字是“今”。匾额很长,上面的字应该很多,我实在想不出以“今”开头的会是什么话。

宁哥站在匾额下面,他看到的字肯定比我要多。他在破椅子上,盯着匾上显露出的字在沉思,一动不动。好半天,他又开始推黑瓮,要看到藏在后面没出现的字。黑瓮越推越边缘,一条腿悬空,摇摇晃晃不稳。

宁哥注意力全部都在匾额的字上,根本就没有察觉危险,甚至可以说,他脑子里压根就没有黑瓮会掉落的这根弦。

从我这个角度来看,匾额上出现了头三个字“今日方”,我满腹疑惑,还是搞不明白写的什么。

就在这时,黑瓮终于失去平衡,一下倒在莲花台上。这变故太突然,黑瓮砸的莲花台来回直晃悠。宁哥这才注意到事情不对,此时瓮口斜斜向下,从里面流出一种深黑色的液体,从上面浇了下来。

宁哥就站在下面,根本来不及躲避,那些黑黑的液体整个都浇在他脑袋上。宁哥惨叫一声,两只胳膊乱扑腾,身体摇摇晃晃,脚下的破椅子哪扛得住他这么折腾,本来就不结实的椅子腿“啪”一声折了。

宁哥重重摔在地上,烟尘四起。那黑瓮里的液体还在继续往外流着,看这流动速度和粘稠度,有点像石油,挂在空中,形成一道黑色的油帘。

这黑油浇得宁哥满头满脸都是,整个成了油人。黑油盖住了他的头发,掩住了他的五官,脖子都黑黑的,顺着胸膛往下淌。幽幽森森的灯笼光芒下,黑油在他身上形成强烈的明暗对比,看上去就像一尊黑色的雕像。

宁哥不住地挣扎,不时还发出惨嚎,他目不视物,就下意识伸出双手在空中想要抓什么,似乎等着有人来救他。

果然,宁哥张开嘴,嘶哑地喊着:“刘洋,刘洋,救我一把,我疼,烧得厉害。”

他也是倒霉催的,不张嘴还好,一张嘴这些油顺着就进去了。他咳嗽两下,一时气塞,居然还咽下了几口油。嘴里包括舌头和牙齿都黑黑的一片,油面泛着立体的光质,看着他让我不禁想起《终结者2》里那个液体金属机器人。

最让我胆颤心惊的是,这些油能灼烧皮肤,应该有很强的腐蚀性。我就蹲在角落里看着,也不出去。一是此时此景太过诡异,二是我也巴不得宁哥赶紧死,岂能有救他的道理。

黑瓮里的油渐渐倒空,一点没浪费,全部浇在宁哥身上。他躺在地上,不住地挣扎惨嚎,双手上上下下挠着,鲜血融着黑油,红黑斑斓,溢彩流芳,就像是一尊后现代风格的雕塑。

我看得心惊肉跳,这一幕实在太刺激人了。宁哥此时被黑油蚀得几乎成了骷髅,他原来是中等身材的微胖,现在成了麻杆,可想而知,身上的肉和脂肪一定都腐蚀掉了。

他用最后的力气从地上坐起来,脸正朝着我藏身的方向,我心里咯噔一下,屏住呼吸看着。宁哥慢慢伸出双手,似乎在向我求救。这种惨状实在让人不忍目睹,我迟疑一下,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我硬着头皮,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慢慢向他靠近,尝试着喊了一声:“宁哥,宁哥?宁戴叶?”

宁哥坐在地上,一直保持着伸着双手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凝固了一般。

我又向前走了两步,一直到他的近前,心脏狂跳,实在是不敢过去了。我顺手捡起一根椅子腿,用尖部捅了捅他。一上手就觉得手感不对,油应该是软的,而捅在他身上,竟然是**的。

我又捅了捅其他部位,确实,硬硬的。我忽然意识到一个极为可怕的情况,宁哥身上的油凝固了,他也死了!他被这个迅速干化的油整个封在里面,保持着求救的姿势,成了一尊雕像!

我不禁想起很古老的神话,看了美杜莎的人头化成石头的猎人。

我抬起头正好能看到头上的匾额,上面的字全部露出来,因为上面特别脏,蒙着厚厚的灰尘,后面几个字特别模糊,不上前是看不清的。我心中好奇心大盛,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吸引着宁哥。

现在宁哥也挂了,死得莫名其妙,不过死了就好,我心中万斤石头落地。看着宁哥此时的形象,心里又压抑又痛快,就像是看了一场吃大便喝人尿的外国限制级禁片。

我走到宁哥身边,笑嘻嘻地说:“宁哥啊,一路走好呦。”

坐在地上的宁哥,张着嘴,伸着双手,一动不动。

看着满身黑油的他,我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抑也抑不住,我想摸摸他,看看什么感觉。想到这油有腐蚀性,我又有些犹豫,想了想也没什么,这油都干了,再说就算有腐蚀,我就稍稍一碰,觉得不对再缩手呗,那油又不能顺着我的手爬到我身上。

我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宁哥的头顶,触手凉润,像是摸到了一块玉。我放心了,摸着他的脑袋,笑着说:“小鬼,别来无恙啊。”

正说着,手心突然传来一阵针扎一般的刺疼,我心里一激灵,我靠得瑟大了,是不是让油腐蚀了?我赶紧抬起手,只见左手手心鲜血淋漓。我在衣服上搓了搓,把血弄干净,看到手心烂掉一块。我揉揉太阳穴,猛然想起一件事,当初救宁哥的时候,他关在一个通电的狗笼子里,为了把插销扒开,我还被电流打了一下,手心被烫出一个“宁”字。

而此时此刻,我的手心已烂,那个“宁”字不见了。哪去了?我再一细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那个“宁”此时居然正印在宁哥的额头上。一个鲜血淋漓的“宁”字,正在他黑黑的眉心之间,极是鲜艳,也颇为妖异。

看着宁哥这个鬼样子,我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说不出为什么,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抬起头,想看看匾额写的什么字,看完了我就踏实了,赶紧离开这个不祥之地。

就在抬头的时候,我无意中扫到了那面镜子。这面镜子,宁哥刚才曾驻足很长时间,他到底在看什么呢?

我像是着了魔一样,慢慢走到镜子前,抬眼去看。镜框很老式,在镜子最上面用一行小字写着“三生镜”,下面写着一句诗:此身虽异性长存。

看着这句诗,我脑子里打了个闪,记得在很久以前,我曾经有过一次惊心动魄的奇怪遭遇,在那次遭遇中,我碰到了传说中的三生石。我记得铜锁那时候还用三生石观想过他的前世人生。

看着眼前这面镜子和这句诗,我忽然明白了宁哥为什么会出现那种奇怪的表情,他一定是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前世或许是来生。

冥冥之中,自己是怎么来的,又是如何去的。来处是何方,去处又是哪里?我想起第二重大殿的匾额:我未生时谁是我。

我站在镜子前,眯缝起眼,到要看看我的前世和来生会是什么。

镜子里映出来的只是现在的我,衣服又脏又破,裤子还少条裤子褪。现在的我腰里扎根麻绳就是个要饭的,要多落魄就有多落魄。我无奈笑了笑,什么三生镜,扯淡吧,哪那么多观前世的法器。就算看见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有什么意义?!

还是看完匾额上的字赶紧撤吧。我正要抬头去看,忽然听到外面庭院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嗡嗡”的,像是飞来一大群苍蝇。

我顺手从柱子上取下一盏红色灯笼,拿着它来到殿口往外看。不由吓了一跳,庭院里铺天盖地全是黑色的蛾子,密密麻麻一大片,遮天蔽日就飞了过来,气势那是相当惊人。

这蛾子我可领教过,非常讨厌,身上还能抖落粉尘,沾上就是一溜皮。我还是躲躲吧。我赶紧把手里灯笼扔了,老话说飞蛾扑火,专门就对着亮光去。我找到一个相对阴暗的角落,刚藏好,一大群蛾子就飞了进来。

说来也怪,这些蛾子也不乱飞,全都朝着宁哥的尸体飞过去。我明白了,宁哥外面的那层黑油应该是吸引蛾子的原因吧,它可能散发什么特殊的气味,那些蛾子都往上落。

时间不长,宁哥尸体裹了一层蛾子。这确实很稀奇,但最让我震撼的是,落在宁哥身上的蛾子,居然形成了另外一个人!怎么说好呢,就像是给宁哥的尸体套上了一层人皮斗篷,把他生生变成另外的人。

这个人我居然还认识,就是刚才在第二重大殿看到的宁十三世,当翰林的那个。蛾子落在上面,它是动的,一只也就罢了,成千上万只蛾子一起动,乍看上去这个宁十三世表情丰富生动,或喜或悲,和真人就没什么两样,甚至比真人都灵动。

我正傻看着,紧接着又是一层蛾子落了上去,正把组成宁十三世的蛾子给盖住。这些新落的蛾子又形成了一个生动的人,正是宁十二世。宁十二世是个女人,长得娇媚异常,神态顾盼流连,真真是个勾人心魄的美女。

可我看得却汗毛直竖,这个美女可是一群蛾子组成的,她越逼真就越诡异恐怖。

蛾子一群一群往上落,宁十一世,宁十世……一直落到宁一世,宁一世的表情和其他都不一样,显得有些没落,愁眉苦楚,沧桑非常。他忽然一转脸,正看向藏着的我,那个表情,真的,我都无法形容,太苦了太悲了,只有经历大起大伏大灾大难的老人,才会有这种极度悲凉的神情。

转瞬间最后一群蛾子落了上去,把宁一世淹没,又形成一个新人类。

这个人正是宁今世,那个叫叶戴宁的。

叶戴宁看着我,嘴角微微挑起,似乎朝我笑了一下,他微微点点头。我有种强烈的错觉,他真的在和我打招呼。我下意识也冲他点点头。

突然之间,所有的蛾子全部四散飞了起来,如一朵黑云腾空。蛾子在大殿里铺天盖地,也就是一瞬之间,四散飞走,没了踪影。

再看大殿中间,空空荡荡,宁哥的尸体居然不见了!

我擦擦眼睛,再仔细去看,确实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刚才那一幕幕的奇诡难言,就跟做梦一样。这梦一醒,只留下空空的境地。

我来到大殿匾额下面,抬起头去看,匾上写着一句话:今日方知我是我。

第二十六章 老太

看到这句话,我似有启悟。随着宁哥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里空落落的,十分惆怅。

我从后殿走出来,看着阴沉沉的天空。何勤、谭局长、林永,现在是宁哥,都已经死了。可以说队伍里对我威胁最大,最让我讨厌的人全都死了,按说应该轻松才对,可怎么也轻松不起来,说不上来那股劲,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来到前殿,卢雯已经醒了,正靠在一根殿柱上,哑巴女孩十分乖巧地握着她的手,正在陪着她。我环顾大殿一周,没有看到粉强,便打着手势问哑巴女孩。哑巴女孩打手势告诉我,粉强已经走了,出了殿门,也不知往哪里去了。

我长舒一口气,这样的人走就走了吧,硬凑在一起也别扭。我摸摸卢雯的头,还是有点烧,不过已经好了很多。我问她能不能走,卢雯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像行尸走肉一样,任凭我安排。我和哑巴女孩架起她,我们三人互相搀扶,走出这座诡异的庙宇。

来到外面,阴沉的雾气渐渐消散,我突然心情大好。现在队伍里,一个瞎了眼的卢雯,还有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在这里我就是绝对的权威,再也没有人能给我带来压力了。正想着,哑巴女孩拉拉我的手,指了指庙宇上的匾额。

我抬起头去看,匾额是灰底蓝字,写着“五官殿”,两旁柱子上还贴着一副对联:非我非我非非我,五官五官无五官。神神叨叨的,也不成个韵法,不过从字面理解,到也和宁哥的诡异下场应景。

想起宁哥,我心里又是一阵惆怅,叹口气,带着她们两个,慢慢向遥远的前方走去。

行进的速度很慢,我和卢雯也没有交流,她现在情况有些糟糕,就像完全没有思考能力,痴痴傻傻的,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们走了一段,来到一条公路上,前后茫茫,走得我都忘记了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了。我们都已经麻木了,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反正就一个念头,走,走哪算哪。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依稀能看到一些低矮的建筑,都是些临时搭建的板房,像是个大工地。我们慢慢走过去,看到了极为荒凉的一幕。

这确实是一片工地,可目所能及看不见一个人影。工地中央是没施工完毕的地基,一堆堆的钢条水泥堆积成山。这里也不知烂尾了多长时间,地上全是荒草,那些金属材料风吹雨打的都生了锈,这也没人管管。

我们随手推开一个板房,里面散发出很浓的气味。面积很小,却密密麻麻放了几乎**张带上下铺的床。床上铺着花花绿绿的褥子和被子,肮脏不堪,散发着难以忍受的霉味。虽然环境很不舒服,可我们实在是走不下去了,只能选择在这里休息。

卢雯的情况有些棘手,她开始说胡话,不停叫着偶吧,偶尔也会喊奶奶。我把她安置到一张床上,帮她盖好被子,现在如果再不进行治疗,后果恐怕很不乐观。

我打着手势告诉哑巴女孩不要乱跑,我出去找点吃喝。这里是民工的临时居住所,这样的板房有很多,排成长长的一列,我挨个房间查看,确实没有人。找着找着,让我找到了厨房。

厨房很脏,满地污渍,清锅冷灶的,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火了。这里气味实在是难闻,差点把我顶出去,我捂着鼻子在厨房找了一圈,还别说,墙角放着几口水缸,掀开盖子,里面满满的水。

我找来几个瓶子灌满了水,提着回到住所。扶着卢雯喝了点水,她一直在发烧。

我坐在一张床上,和哑巴女孩面面对视,情景非常凄凉。我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了,卢雯如果得不到医治,情况越来越严重,最后很可能烧到根本走不了,那时候怎么办?

我对着哑巴女孩一摊手:“我该怎么办?”

哑巴女孩根本不明白什么意思,歪着小脑袋瓜,萌萌地看着我。

心里烦闷,又不觉得饿,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不知什么时候,我是被冻醒的,觉得全身发凉。一翻身坐起来,才发现门被吹开,外面的冷气随风吹进来。我摸摸肩膀,我冷倒无所谓,就怕卢雯的病情加重。

我从床上下来,趿拉着鞋来到卢雯床前,她昏昏沉沉的睡着。我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我的心就开始往下沉,看样子,现在必须考虑她如果走不了,该怎么处理的现实问题了。

我来到门口,看到外面下起了小雨。雨势并不大,淅淅沥沥的,可深夜中透着一股凄冷。我很压抑,正要关门,忽然看到不远的地方,就在工地里,居然忽明忽暗亮起了火光。

我心头狂跳,回来又看了看熟睡中的卢雯和哑巴女孩,顺手从墙上抄起一顶安全帽戴上,走出屋外关上大门,准备去查看一番。

在门口我想了想,又扛起一把铁锨。这一路走来,各种奇怪的事情不断,还是做好保护措施。飘着小雨的深夜,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我全身都湿透了,身上特别冷。越走越近,看到工地里燃着一把火,我藏在一堆水泥袋后面小心偷窥。

等看仔细了,我暗叫晦气。原来工地中间有个简易棚子,四面漏风,棚子里蹲着一个穿着黑色棉袄的老太太,面前摆着个火盆,她正在那烧纸。

她边烧纸边念叨,絮絮叨叨的,听语气也没有悲伤之情,非常平缓,就像是在跟人唠嗑。这大晚上的,看到这么一幕,又瘆人又晦气。我犹豫了一下,本想一走了之,可考虑到找个人打听打听路也不错,总胜过没方向的瞎走。

对方只是一个老太太,也用不着铁锨,我扔在一边,慢慢走过去。

走近才发现,这个棚子里居然搭起了供桌,上面摆着四牒一碗,还有些水果,正中放着一张遗照。照片上是个中年妇女,长得不丑,就是颧骨很高,尤其现在还是一张黑白遗照,让人看了觉得有点阴森。

老太太就蹲在那往火盆里扔纸钱,我来到近前,她没有反应。她一边扔一边念叨,随着声音身体还来回晃动,不时有风吹进来,吹得火盆里的火苗乱窜。

我看她旁边摞着像小山一样的纸钱,心想就她这么烧,烧到猴年马月才能烧完。我是不能等了,犹豫一下,打了招呼:“阿姨,阿姨?”

老太太还在那烧。

我换了个称呼:“伯母?老人家?”

这老太太就垂头烧着,我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就算今晚有些许凉意,可毕竟是夏天,不至于穿棉袄吧。这老太太像是特别怕冷,给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最为可怖的是她的头发。呈现一种近乎生命枯败的灰黄色,那种灰看了都有点让人恶心。

这老太太是不是老年痴呆?这地方让我很不舒服,我转身要走,忽然那老太太抬起头:“你是谁?”

我咳嗽一声:“我和同伴路过这里,看你老在这烧纸,想过来问问路。”

“哦。”老太太没在说什么。我终于看到她的脸,心里咯噔一下,这老太太说实话长得还挺漂亮,脸色雪白,皮肤很好,虽然老点,但五官还算清秀,也不知怎么保养出来的。

“这位是?”我指了指灵堂上的照片。

老太太叹口气:“这是一位妈妈。她的女儿和她感情不好,她死了以后,女儿问都不问,可怜那,连个烧纸摔盆的都没有,遇到这样不孝的女儿有什么办法呢。我这人心善,每年这时候她的忌日,我就来烧烧纸,就当替她女儿还债了。”

我咳嗽了两声,随口问了句:“您老就住在这?”

“是啊,我以前下乡时候学过医,就是村里的行脚医生。现在老了老了,孤苦伶仃,连个退休钱都没有,只能在工地的小医疗室当个坐堂大夫,混口嚼谷就是了。”

我眨眨眼:“您老会治烧伤和眼病吗?”

老太太看着我,呲牙笑了,声音特别像乌鸦,嘎嘎的:“我别的能耐没有,就是会看跌打伤和烧伤。你想啊,工地工人平时除了头疼脑热感冒发烧,那就是各种工伤了,别的我不敢说,下乡时候拜的那老师,就是治疗烫伤的祖传手艺,那叫一个手拿把掐。”

我心中大喜,这不是巧了吗,真是卢雯命不该绝啊。我抱抱拳:“老太太,我们同伴里有个女孩,让蒸汽给烫伤了,你帮着给看看?哦,不好意思,我们没什么钱,不过你要做什么力气活跟我说,我能干的全给你干。”

老太太看着我,不停地咧嘴笑,幽幽火光中,她这个笑特别瘆人。我看着她阴森的面目,忽然有点后悔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老太太说:“我虽然就是个小大夫,可也知道治病救人的道理。咱不说悬壶济世吧,那个太大,可也要对得起做医生的这份良心。小伙子,不用你付啥钱,一会儿你把那姑娘送医疗室,我给她看看。”

我陪着老太太烧了会儿纸,顺便问问她这里怎么没有人。老太太说:“造孽啊。听说开发这里的房地产老总因为什么商业欺诈进去了,把材料商啊民工啊,甚至还有预售已经交款的买房客户啊,都给坑了。听说骗了能有上亿,许多人血汗钱都赔进去了,血本无归,造孽哟。”

“那您老怎么还在这?”

老太太又嘎嘎乐:“我一个孤老婆子还能上哪?走哪都是吃喝等死,莫不如就死在这,守着这么大一块地方,都是我的坟茔。”

让她说得我冷汗直冒,不敢接话了。

第二十七章 手术

纸烧了一大半,老太太看天色不早,站起身,颤悠悠往回走。我赶紧过去扶着她,她摆摆手:“你快把受伤的那丫头搀到医疗室,我等她。”

我连跑带颠回到房间,把还在睡梦中的两人叫起来。卢雯是任凭我摆弄,怎么弄都行,自己像是没有思维。我招呼哑巴女孩一起扶着她往外走,刚到门口,我就看到哑巴女孩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我打着手势,示意她跟着一起出去。哑巴女孩摇摇头,意思是不走。她怎么了,我有点焦头烂额的感觉,这黑灯瞎火的,外面飘着小雨,我哪放心把她一个小女孩留在这里。我过去拉她,哑巴女孩颇为倔强,把着床头就是不走。

我也没心情管她,现在看她有点烦了。可毕竟她一个小女孩跟我们走了这么长时间,感情还是有的。我打着手势让她自己小心些,不要乱跑。她点点头,爬上床,蜷缩在角落里。

我只好扶着卢雯,踩着夜色,一路来到医疗室。我推门而进,里面格局还挺大,迎面是一条走廊,左面房间是医务室,右面房间是休息室,放着几张简易病床,床头立着吊瓶架子。

那老太太穿了一身白大褂,有模似样地坐在医务室里,戴着老花镜正在看一张泛黄的报纸。

看到我们来了,她站起身,帮我把卢雯扶进房间,让她坐好。老太太看看卢雯的脸,叹口气:“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

我站在旁边没说话。

老太太轻轻用手摸了摸卢雯的脸,卢雯一阵呻吟:“疼,疼。”

我说:“卢雯啊,现在给你找了医生,治病当然疼了,你忍着点。”

老太太观察了一会儿说:“脸部的烧伤,耽搁的时间有些长了,治起来有点麻烦。不过最麻烦的,是这双眼睛。”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眼睛……再也好不了?”

“那倒不是。”老太太摇摇头:“现在眼部周围的肉因为高温而皱褶在一起,把眼睛糊死了。要确定眼睛有没有问题,得先动个小手术,把外面的皮割开。”

“是不是像割白内障那样?”

老太太嘎嘎阴笑:“有点那意思。都是眼睛上面蒙了一层东西。”

卢雯突然抓住我的手,声音颤抖:“刘洋……我害怕。”

我没好气,找个医生容易吗,不耐烦地说“没事”。

老太太道:“事不宜迟,马上动手术。”她拉着卢雯的手:“闺女啊,别担心,小手术,一会儿就完。”

卢雯抖若筛糠,似乎连话都不敢说了,她紧紧靠着我,拉住我的裤腿。

我叹口气,摸摸她的头发。其实,这么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拿着手术刀动手术,我是肯定不放心的。因为我从始至终就没信任过她。

此时此刻做出手术的决定,说句心里话,我是有很大私心的。卢雯手术成功自然好;如果不成功,医疗事故再也下不了病床了,那也是我所愿意看到的。首先手术失败和我没关系,老太太干的;再一个也可以就此甩下这个累赘,还不用背负良心上的谴责。

一箭双雕。

卢雯摸索着抓住我的手,声音悲恸:“刘洋,我害怕,我们回去吧,我不做了。”

有一瞬间我真的有点心软了,可马上劝道:“放心吧,手术做完就好了,你也不想瞎一辈子,是吧?”

卢雯抓住我的手就不松开。

老太太颤巍巍站起来,哆哆嗦嗦往外走。她来到走廊,打开灯,指着末尾一间房间说:“那是手术室,你先把这丫头送过去。我准备点东西,马上就来。”

我扶着卢雯穿过走廊,来到手术室,打开房门后,我顿时惊了。这也叫手术室?跟杂货屋差不多。里面乱七八糟,一张手术台,上面是无影灯,墙角还有书桌保险柜什么的,满桌子都是纸片,屋子里一股霉味,也不知多久没用了。

我把卢雯搀上床,让她躺下。卢雯整个过程中一直拉着我的手。

我正安慰她,门开了,老太太背着手术箱,手里拿着黑碗走进来。她走一步颤一下,那碗里还盛着满满的水,我生怕她一哆嗦把碗打碎了。赶紧过去帮忙,老太太说这碗里装的东西叫麻油水,是老年间的土方,喝了以后全身酥麻,跟西方手术用的麻醉剂一个效果。

我扶着卢雯坐起来,一手拿着碗,让卢雯张开嘴。就在这时,我清清楚楚看到从卢雯的眼角居然渗出一滴眼泪,顺着烧成烂肉的脸颊一直流下了来。

双眼的皮肉黏连粘在一起,愣是能挤出一滴眼泪来,这得多大的痛楚?!

这一刻,我真的心碎了,觉得自己有点太自私了。可转念一想,抛开自私不谈,带着卢雯就医这件事本身没什么错。就算不在这里治疗,走到外面她迟迟早早也是个死,至少在这里还有希望。

我半灌半倒,整碗水都让她喝了。别说这药还真有效果,喝下之后,卢雯长舒了一口气,表情居然渐渐舒缓开来,脸上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微笑。

她轻轻说了两个字:“妈妈。”

老太太似乎也有触动,拉着她的手说:“唉,乖女儿,妈妈在这呢。”

卢雯又喊了一声:“妈妈。”又是一滴眼泪流了出来。

我赶紧解释:“老太太,这姑娘命苦,从小让爹妈遗弃了,跟着奶奶长大的。你别见怪。”

我觉得此时此刻的卢雯,喊妈妈更多的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妈妈在她心中并不是那个遗弃她的女人,而是一种母性符号的具体形式。她喊妈妈,是因为自己将面临一场极为重要的手术,心里惴惴不安,好找个慰藉。

老太太看我一眼,忽然说了句很莫名的话:“再命苦也得知道孝顺,知道谁把她带到这个世界的。”

孝这个话题很难掰扯清楚,尤其卢雯这种情况。我觉得父母遗弃她在先,对她首先就没有责任,卢雯也用不着以孝报答,她对父母自然也没有责任。不过这老太太看样子思维呆板,现在也不是辩论道德的时候,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老太太让我出去,说要动手术了。我从手术室出来,在走廊溜达了一会儿,估摸可能需要很长时间,这里充斥着药味,实在受不了,便从里面走出来。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空气清冽,非常舒爽。我回到民工住所。

哑巴女孩睡的很香,我倒有点羡慕她。这一路走来,风风**,生生死死,我现在身心俱疲,而这小女孩则悠哉悠哉,不懂世事,偏偏又多次化险为夷。

我躺在床上,闭眼养神,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起来以后,外面还黑着天,我惦记卢雯,就溜溜达达走回医疗室。推门进去,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人影,手术室的灯还在亮着。没有表,也无法计量时间,不知这手术做了多久。

我走到手术室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敲门:“老太太,老太太?不打扰吧?”

里面寂静无声,我心下狐疑,就算是正在做手术,招呼一声的时间总有吧。我在门口徘徊了两圈,又敲敲门:“老太太,需要帮忙吗?”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我深吸一口气,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扭,里面没锁,应声而开。我说道:“老太太,我可进来了啊。”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我推开门,探头往里看看,这不看还好,一看整个呆住了。手术室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别说那老太太,就连卢雯都消失了。

我脑子嗡了一下,后脊背毛发森森俱竖。她们两个哪去了?我一激灵,想起老太太那诡异的言谈举止,这人绝对不像她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难道是她把卢雯给挟持走了?可她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仔细看了看手术床,注意到白色被单上血迹斑斑,老太太一定是给卢雯开刀了。难道卢雯治好了?和老太太一起喝茶去了?我摇摇头,否定了这个天真的想法。查了一圈实在没找到什么可用的线索,顺手把手术台上的手术刀拿起一把,防身用。

我从手术室出来,左右瞧瞧,在走廊尽头还有个安全门,半遮半掩的。我想了想,记忆里这扇门最开始应该是关闭的,而现在打开一条缝,肯定有猫腻。

我小心翼翼走过去,没着急进去,趴在门缝往里看看。里面是安全楼梯,没有开灯,楼梯螺旋向下,伸进黑暗中,也不知通到什么地方。

我想了想,还是走进安全门,来到楼梯前。下面应该是个地下室什么的吧,我心里一惊,我靠,这老太太不会是个变态狂魔吧?

我握着刀,扶着把手,小心翼翼顺着楼梯往下走,越往下越黑。走了一段,远处渐渐有了光,走到最下面,发现这里果然有一处地下室。

地下室没有锁,敞着大门,我慢慢走进去。里面空间不大,四面都是混凝土的墙,头上亮着一盏十五瓦的昏黄灯泡。就在天花板上,垂下一根铁钩。铁钩子的尖端正刺破卢雯的舌根,使她整个悬空吊在空中。

她的尸体在空中慢慢转着,似乎刚刚死去,双脚僵硬下垂,舌头被钩子拖得长长一截,死状极为凄惨。

最让我触动的,却是尸体的脸上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像是她临死时看到了这个世界最美好的东西。

第二十八章 小妖

我看着卢雯的尸体,很久也不相信这是真的。我想过她会死,但没想到她会死得这么惨烈。

此时的场景非常恐怖,看了以后就感觉像有万把钢针一起去***的心脏,非常不舒服,全身笼罩了一层阴沉的雾霾。我本想一走了之,可怎么也迈不动脚步,僵硬地呆立在这里。

我走到尸体前,看到了她的脸,那一瞬间的震撼无法形容。卢雯的双眼居然被人挖去!两个眼睛成了血洞,两行类似泪水的血痕从眼窝一直流到下巴,触目惊心至极。

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我强迫自己冷静,这是一间密闭的地下室,唯一的出口就是身后的大门,很显然那个老太太并不在这里。她到底是谁?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且这里有一个非常难解释的现象,那老太太就算能够杀死卢雯,可她年老体弱,怎么能把一百多斤的卢雯给挂到这么高的钩子上呢?情理上完全解释不通。

我用双手抹了一下脸,把脸深深埋在手掌里,全身无力,几乎要瘫软在地上。

屋子里光线幽暗,卢雯的尸体挂在空中,慢慢转悠着,地上投出一个淡淡的影子。整个地下室里寂静无声,非常压抑。

我蹲在地上,几乎要崩溃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下个会是谁?现在只剩下我和哑巴女孩,必死的命运难道就要降临到我们身上了?

我缓缓抬起头,忽然看到墙上一个不容易察觉的角落,用黑漆写着几行小字。我马上奔过去查看,这些黑漆字应该是刚写上去的,汁液顺着笔划缓缓流淌下来,还没干透。这行字写着:卢雯死于2014年X月X日,被人推下悬崖。此人生前不敬父母,忤逆尊长,为不孝子孙。死后当受天秤挖眼之刑。

我简直愤怒了,这是谁搞的恶作剧?给卢雯胡乱按个罪名,就这么把人给杀了。我看过一些变态杀手的资料和传记,他们都喜欢把自己当成惩罚者,替天行道,觉得自己维护了正义。那个老太太肯定就是这样的人。

一想到老太太,我忽然有点不寒而栗,周身发寒。她会不会再回来?脑海里尽是她的诡异形象,黑棉袄、佝偻身体、嘎嘎阴笑,眼神里全是暴戾之气。我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毛。

卢雯僵硬的尸体吊在空中,忽然我产生一种错觉,她似乎没有死,想要从钩子上挣脱下来。

一股凉气传遍全身,我再也呆不住了,简直要被折磨疯了。我从地下室跑出来,越跑越快,可能是疑心生暗鬼,总觉得楼梯后面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

我真佩服自己,刚才怎么那么有勇气,居然和一具尸体在一个房间呆那么长时间。

我跑到上面,这里还是静悄悄的,老太太就像是凭空蒸发,根本没有她的人影。我意识到一个很可怕的问题,她会不会去杀哑巴女孩了?

冲到门外,一股冷冷夜风吹来,让我清醒了不少,也让我更加清晰地体会到痛苦和难受。心里就像是有只小猫又抓又挠,这个闹心劲就别提了。

我快速跑到住所,推门进去,看到哑巴女孩还躺在那里睡觉,睡得很沉很香。

这里实在是不祥之地,不宜久留,我叫醒哑巴女孩,她擦擦眼睛,睡眼朦胧地看着我。我无法给她解释什么,只是做着手势让她跟我走。

哑巴女孩很懂事,从床上下来,乖巧地拉着我的手。我们两个人冲出房门,逃进了深深的黑夜里。

走着走着,我突然就哭了。这一路走来,队伍里有好人有坏人,可现在接二连三的死去,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个。

无助和孤独,像紧箍咒一样紧紧罩在我的头上,喘不上气。

东一脚西一脚,也不知怎么走的,我们进了一座山。这山不高,海拔也就一二百米吧。哑巴女孩忽然拉住我的手,指了指前面。

因为一直低头赶夜路,我也没太注意周围景物,让她这么提醒,我一看,顿时吓蒙了。只见满山遍野都是坟包,大大小小,遍布在山坡荒草之中,密密麻麻不下几百个。

这座山就是个乱坟岗子啊。

这些坟都相当有年头了,有坟茔有墓碑,因为风吹雨打,很多碑文都看不清了,残缺很厉害,有的墓碑甚至倒塌在地上。夜风一吹,乱草摇晃,气氛阴森荒凉至于极点。

我真是有点害怕了,拉着哑巴女孩转身要回走,可来时的山路却消失了,眼前是高高的杂草和灌木,回头路居然没有了!

完了,我脑子大三圈,遇到鬼打墙了。难怪老人们都说,看到乱坟岗子别乱闯,阴气太重。

此时夜色朦胧,山中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视线也就能看个两三米,再远就是黑黑的一片。我拉着哑巴女孩完全瞎走,根本没个方向。转着转着,冷不丁就看到不远处有堵水泥墙,墙根下跪着一个人,这人双手合十,似乎在念念有词,还磕了两个头。

我心怦怦狂跳,这大晚上的,你丫不好好睡觉,跑到这荒山野地上坟来了?

我拉着哑巴女孩往前走了一段,这身形越看越熟悉,等到了近前更清楚了,这不是粉强吗。我走到他身后,粉强注意力非常集中,根本没想到大半夜还能碰到熟人。

粉强身前的水泥墙上,抠出一排几个水泥洞。洞不高,也很浅,每个洞里都存着一口黑瓮。这些黑瓮大概一米多高,又粗又笨,瓮口压着碟子,碟子上还封着黄色符箓。这大晚上的,看到这一幕,觉得非常邪。

粉强正跪在一口黑瓮前,表情专注,嘴里不知叨咕什么。我也是恶作剧心态,凑在他耳边,大吼了一声。

粉强冷不丁被这一吼,吓得惨叫一声,瘫软在地上。他脸色煞白,捂着胸口,瞪着眼睛看我。好半天才缓过来,他明白发生了什么,站起来就对我拳打脚踢。我本来就理亏,挨几下就挨几下吧,谁知这小子手底下没数,越打越狠,我也有点火了。

我激出一股火,和他对掐。我们两个也没个套路,在地上滚来滚去,你上我下,就是揪头发扇嘴巴。折腾了好半天,他本来骑在我身上,忽然全身像泄了气,双手摊开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嘴里喃喃:“你可害死我了。”

我坐起来瞪他:“你是不是属疯狗的,能不能好好说话?”

粉强也坐起来,用手指着我,声音里甚至带着哭腔:“你可害死我了!”

“怎么了?”

粉强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和打火机,我一看这烟,眉角跳了一下。这可是宁哥的烟。那天在五官殿,宁哥脱光衣服光着屁股追杀我,衣服就扔在大殿里。当时我也是晕了头,忘了这码事。没想到粉强这小子贼精,居然把宁哥的东西搜刮一空。

我伸手:“给我来一根。”

粉强瞪了我一眼,叹口气,抽出一根递给我。我接过打火机点上,美美抽了一口,妈的,真舒坦。

我问这是怎么回事。粉强看看我,又看看哑巴女孩,问道:“其他人呢?”

“都死了。”我简单把宁哥和卢雯的事说了一遍。

粉强垂头丧气:“刘洋,我告诉你发生的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吧。”

我顿时来了情绪:“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会接连死人?”

粉强坐在地上,单手抱膝,另一只手掐着烟,幽幽说道:“我被人下了降头。”

“什么玩意?下降头?”我听得啼笑皆非,这不是封建迷信吗。

粉强看我不屑的神情,有点恼火:“你们大陆不信这个,可在我们那里非常讲究这些东西。不信和不知道,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他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看样子,粉强也是压抑很久了,现在我们生死未知,又在荒郊野外,粉强把我当成倾诉对象,说起他这段孽缘。

粉强说他嗑的药都属于软性毒品,根本不像外面传的那么邪乎。他说就是一堆朋友凑在一起,喝喝酒啊唱唱歌啊嗑嗑药啊,都属于正常社交范畴。那次他一个好朋友从德国订购了一套名牌大音响,这好朋友便把所有朋友都召到别墅,开趴体。趴体嘛,大家就是图个乐,喝了完酒抽两袋烟。人家抽的那烟可不是农村旱烟锅子,那是阿拉伯落地水烟。抽完了烟嗑完了药,音响一开,哐哐的,就跳吧。

上面镭射灯晃着,还请了专业的DJ,那种嗨劲,堪称人间极乐。就在这次趴体上,粉强认识了一个云南少数民族女孩,名字叫小妖。苗家女孩漂亮,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更兼性情直爽,敢爱敢恨。粉强从来没和这样的女孩相处过,觉得特别新鲜,两人就好上了,如胶似漆。粉强说到这,眼睛眯缝起来,说这小妖平时在家不爱穿衣服,就光着屁股收拾家,弯腰擦地翘胸烹饪,粉强一看她就搂不住火。

时间一长吧,粉强无意中照镜子吓了一跳,镜子里的自己形若枯槁,像是老了好几岁。而且动不动腰酸腿疼,浑身无力,提不起精神,干什么都懒洋洋的。演出、唱歌这样的本职工作都懈怠了,生活里就两件事,嗑药和干小妖。

经纪人一看这不行,赶紧找了个师傅。这师傅挺厉害,看到粉强说,你满脸黑气,沉迷女色,你现在交往的这个女人是只白虎,如果你再这么下去,不但将来气运极差有牢狱之灾,而且很可能英年早逝,这条命就搭进去了。

粉强听了一身汗,赶紧和小妖分手。小妖这女人可怕就可怕在这,把老娘玩了,想这么分手?真是美得你了。先是围追堵截,电话骚扰,粉强不堪其扰,换了电话改变行踪。小妖找到朋友通知粉强,如果你和我分手,我就找个人多的地方,带着对你控诉的遗书,跳楼给你看。

粉强根本没搭理。这样的女人对他来说新鲜劲一过,也就完事了。

真没想到,小妖真有股狠劲,在早上上班高峰,真就从写字楼上跳下去,摔得粉身碎骨。粉强听到这个消息,长舒一口气,可算摆脱了大麻烦。

第二十九章 破法

就在粉强以为摆脱了大麻烦的时候,更大的危机出现了。

一位和粉强经纪人私交关系不错的警察,转交给粉强一样东西。那是小妖死时随身带的遗物。里面除了控诉粉强始乱终弃的遗书外,还有一块残缺的舌头。根据遗书里所写,小妖死前曾经到过泰国,拜过降头师,用自己舌头做降引。死了以后,魂灵会永远跟随粉强,从生到死,从阳间到阴间,如附骨之蛆,紧紧相随,永不分离。

粉强那个地方的人非常相信这些东西,降头茅山术之类,经纪人本人也有过类似的灵异经验,她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赶紧去找师傅。师傅是高人,看了舌头又去查看了小妖的尸体,说麻烦了,这个女人生前确实做过降头,而且这种降名为死降,就是用自己的死亡为灵引,引发降头。这种降头术既恶且毒,而且其中的手法,师傅也看不大明白。这是降头师独门秘术,一般人破不了。

在经纪人和粉强苦苦哀求和许诺重金的情况下,师傅给了粉强一道平安符,说自己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让他好自为之。末了,师傅又说,要解开这个降,不是没有办法,不过机缘很难得。粉强就问怎么办,师傅说除非你能找到置存五十年以上的骨瓮,该骨瓮还必须被茅山术作过法。如果发现了,你可以把自己和那女人的照片放在骨瓮里的骨头下面,默念我教你的转轮经,可以移形换影,让那女人死了以后变成的女鬼误认为那堆骨殖就是你,就会放过你的真身,而永远依附在那堆白骨上。

粉强自从种了这个降头,真是苦不堪言,生活里经常能看到女鬼的影子。那女鬼有时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时候甚至就躺在粉强的床边。她也不骚扰,就穿着那么一身白色睡衣,披头散发,鼓着血红色的大眼睛默默注视。甚至有一次,粉强搞了别的女人,两人正在床上嘿咻,他就看到那女鬼抱着膝盖坐在床头,像是看A片一样,看着床上的**。

最可怕的是粉强开演唱会,他站在台上唱了一半,台下山呼海啸的歌迷,探照灯扫过,他猛地发现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居然全部都是小妖。成千上万的小妖穿着各种服饰,一起向台上注视,每一张脸都是披头散发,血流满脸。

粉强简直疯了。他算是理解了什么叫附骨之蛆。

就在刚才,他在山里迷了路,七走八走的,看到了这堵水泥墙。就在水泥墙的墙洞里,他找到了存放五十年以上的骨瓮,天意。

我听得目瞪口呆。

粉强说,发现骨瓮之后,他把自己和小妖的照片放进瓮里,正在那念转轮经呢,你来了,坏了我的好事。

我汗如雨下,没想到其中如此纠结,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这骨瓮存了五十年,还被什么茅山术做过法?”

粉强走过去,把墙洞里的骨瓮抱出来放在地上。他揭开上面封的坛子,然后把手伸进瓮里,掏出一根白粼粼的骨头递给我:“拿着。”

此时夜风吹来,我浑身冒凉气:“这……这……”

“这什么这,赶紧帮我拿着,千万别放在地上。”粉强瞪我。

我用两根手指掐住白骨一头,浑身哆嗦。这粉强真行,从瓮里又接连掏出两三根骨头,最后翻出一张符和一张照片。先说这张符,是贴在一根大骨棒上。泛黄纸面上,用朱砂笔画着符咒。从朱砂剥落的程度来看,这东西应该是存了很多年。符咒上画着鬼画符一样的图案,还有一些草架构很怪的文字,看也看不懂。在符咒最下面,有一行很小的楷书,用的是繁体。上面写着,民国三年五月初五阎罗天子书。

“你知道民国三年是哪一年吗?”粉强问。

“不知道。”看着这张黄色的符,我感觉阴森森的。

“1914年。你说至今有没有五十年?”粉强反问我。

“别说五十年,一百年也有了。”

“就是。你再看这张符咒,很明显是茅山术嘛。骨瓮超过五十年,又被茅山道士做过法,这两条都让我撞到了,你说是不是天意?”粉强看我。

我点点头:“还真是,机缘难得。这个阎罗天子是干什么的?这名起的真瘆人。”

“可能是道号吧。我也不太清楚。”粉强又拿起那张照片给我看。

照片上是他和一个女孩合影,背景是东南亚风格的古建筑。这女孩确实漂亮,扎着马尾辫,留着刘海,看起来小巧玲珑,精致动人。我一想到粉强把这样的女孩给上了,不由咽口水。妈的,长得帅有钱就是好。

粉强告诉我,这张照片是他和小妖唯一的合影。走哪都随身带着,一旦可以找到符合条件的骨瓮,随时就可以把这个法给做了。他告诉我,他相当谨慎,从来不轻易和任何女友合影,更别说拍床照了,就怕惹出什么艳照门,严防死守。这张合影,非常难得,当时粉强也是犹豫很久才拍的。

粉强把照片和符咒放回骨瓮里,把那些骨头也放了回去,最后盖上坛子。他非常虔诚地把骨瓮放回墙洞,郑重警告我不要打扰他,他要再念一遍转轮经。

我知道此事重大,收起玩笑之心,拉着哑巴女孩站在远处。粉强跪在地上,念念有词。

夜里风越来越大,气温很低,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又不敢出声,只是原地跺跺脚。

好半天,粉强念罢站起身,长舒一口气,表情轻松了不少。看样子是完事了。

我走过去表示祝贺,粉强啧啧嘴,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我们顺着山路往上走,在路上我问他,我们这些人接二连三的死和降头有关系?

粉强黯然点点头:“我有预感,那个女人很恶的,她要慢慢收拾我。她把队伍里的人都清理干净,最后轮到我,她就是要折磨我。”

“那你完成那个仪式,是不是降头术就破了?”我提心吊胆地问。

粉强笑笑:“是的。”

不管是真是假,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压抑阴霾的心得到了极大的放松。我告诉自己,云开雾散,一切一切都过去了。

我们爬到山顶,都累得不行。山顶上居然有一些战争年代留下来的工事,多年风吹雨打,早已破烂不堪,不过可以挡挡风。我们躺在一个石头房子里,疲惫不堪。

我靠在墙上正迷迷糊糊,突然一个黑影窜过来,把我嘴捂上。我睁开眼睛,看见粉强惊慌失措的表情。

“怎么了?”我低声问。

粉强牙齿打架:“赶……赶尸的。”

我听得一激灵:“怎么回事?”

他拉着我的手来到窗边,偷着边角看出去,只见从山下顺着山路走过来一位穿着红色道服的中年道士。

这人背着黑色的布袋,也不知装着什么,鼓鼓囊囊的。手里拿着一个梆子,走一步敲一下,嘴里还念念有词。说的什么根本就听不懂,绵绵软软,音节都粘连在一起。

这个道士身后还跟着八个人。这八个人都穿着白色的长衣,披头散发,深深埋着头。有四个走在前面,还有四个走在后面。后面这四个人,居然还抬着一口黑色的木棺!

我看得心惊肉跳,低声问粉强是怎么回事。粉强压低声音,几乎耳语:“那个道士念的是闽南土话,我也就能听懂几句,大概是说夜半赶尸,生人勿近。”

我有个念头转瞬即逝,本想问问粉强的,还是算了。我比较奇怪的是,这个道士念经用什么方言不好,偏偏用闽南话,这是咋回事?粉强的老乡?

此时情景十分诡异,非常的不对劲。道士身后的八个人看不清长相,长长的头发遮盖住脸庞,而且他们的动作非常僵硬,膝盖不会打弯,慢腾腾地跟着道士的步伐往前走,就像是提线木偶。

我有点恍然,这八个人莫非就是道士赶的尸?可为什么还扛着一口棺材呢?从来没听说赶尸过程中,让尸体扛棺的。

这九个人很快就来到山顶,正从我们藏身的石头房子前路过。粉强压着我在地上,我们大气都不敢喘。只见这一行人黑黑的影子在月光下,从石头房子的窗户里映射进来,在地上拉得长长的。

先是道士,再是后面那四个人,最后是抬棺的四个人。

我紧张得屏息凝神,手脚都僵了。突然屋子里传出一阵碎碎的声音,我们一身冷汗,定睛去看,原来哑巴女孩已经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我们,她趿拉着鞋,发出很大的声响,踢踢踏踏朝我们走来。

我吓得几乎快尿了,还好那一行人从外面刚刚走过。粉强大怒,走过去“啪”一声给了哑巴女孩一个大嘴巴。

哑巴女孩倒退几步,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她瘪着嘴,豆大的泪水流了下来。想哭又哭不出声,十分委屈。

“扫把星。”粉强恶狠狠骂了一声。

我没有过去劝,心里反而有一种舒畅感。要我打哑巴女孩,我还下不去手,但是假借他人,又是我十分乐意看到的。粉强说哑巴女孩就是个扫把星,简直说到我心里了,我现在看她也是极度的厌恶。

粉强对我说:“这地方不能留,我们赶紧走。”

这点我没异议。

粉强又说:“和你商量个事,这个女孩不能带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带上这个扫把星,我们恐怕全都要毁在她手上。”

我看看哑巴女孩,她坐在地上,瘪着小嘴一抽一抽地哭,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我。

第三十章 阎罗天子

我觉得把发生的这些事全推到一个未成年的女孩身上,有点不太公平。

看着哑巴女孩,我有些犹豫,还是下不了把她遗弃在荒山野外的决心。我对粉强说,我们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就不要再造杀孽,带上她没什么大不了的。

粉强郑重告诉我,要带可以,把她管好。如果再出什么岔子,别赖他翻脸不认人。

我走过去扶起哑巴女孩,摸着她的头发,叹口气说:“你乖乖的吧。”

也不知她听没听懂,她擦擦眼泪,用大眼睛看我。

我们收拾收拾赶紧离开这间石头房子。那个赶尸的诡秘道人已经走得没了踪影,我们来到山顶,借着月光四下看。只见在山的那一面,黑暗的笼罩下,有着一大片星星点点的灯光。这片光亮中,还有几处很高的建筑上面正一闪一闪亮着灯。我和粉强都认出来,这种灯是航空警示灯,是为了避免夜航的飞机低空飞行撞到。

这东西说明了一件事,我们看到了现代文明的城市!

我们兴奋异常,向着城市的方向,心急火燎地下山。山路特别陡峭,夜晚视线也不好,我们虽然心急,可速度实在快不了。走一走停一停,有的地方实在陡,还得蹲下来双手双脚齐用,才能翻过去。我们两个大男人倒也罢了,关键还有个哑巴女孩,为了照顾她,速度更是拖慢。

粉强一直怨我,说我不该带这累赘,如果没有她估计我们现在已经到城市了。

刚才在石头房子没有抛弃她,现在更不可能放弃。我没有说话,抱着哑巴女孩翻山坡的时候,我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帮她了。一路走来我也算仁至义尽,再出事可别怪我不客气。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密林之中出现了一栋古风建筑,周边铺着石子路,还有几处简陋的凉亭。看这建筑的意思,应该是当地开发的一个旅游项目。周围居民爬山爬累了,到半山腰,这里有个仿古的建筑可以歇歇脚游览游览。

建筑是用黑色屋瓦铺成两侧斜着向下的房顶,边缘是翘起的飞檐,屋檐下挂着串串风铃,风一吹铃铃铛铛的脆响。我们来到门口,这栋建筑居然没有大门,能一眼看到里面的情景。那是两重小院,头层院子的厢房里还亮着灯,灯光微弱,忽闪忽灭,应该是烛火。

粉强做了个手势:“走,进去看看。”

我拉住他:“算了,别节外生枝。”

粉强凑到我耳边低语:“刘洋,我们把这小女孩就留在这里吧。这地方肯定是有人居住的,他们自然会收留她。我们还有很长的山路要赶,带上她会很麻烦。”

我犹豫一下,看了一眼哑巴女孩。哑巴女孩像是知道粉强说什么,她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看着他。

粉强冷笑一声:“你看她现在就知道记仇了,这要让她长大,还不得吃了我们。”

他不由分说拽着我往里走,我叹口气,拉着哑巴女孩一起进。正要进的时候,我抬起头,借着月光看到了上面的门匾。匾上写着两个字,头一个字是繁体,笔画繁复,不认识。后面是个“庄”字。

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粉强拉进了院子。

我们三人到了正房门口,两扇木门敞开,粉强敲了敲,没有人答应。我们对视一眼走了进去,这里是一间小巧的佛堂,供桌上燃着长明灯,放着香炉,里面插着三根长香,余烟渺渺。正中供奉的可不是什么菩萨,而是一尊黑髯宽脸的凶恶大汉。这人眼珠子能有牛那么大,下巴的胡须到了胸口,烟雾中,形容古怪狰狞,十分阴森。

我看了一眼,就觉得浑身烦躁,心里发堵,收回眼神打量其他地方。谁知粉强一把拉住我,嘴里磕磕巴巴:“刘……刘……”

他脸色煞白,一看就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我心里好笑,这么个木胎泥塑就把你吓成这样?太没出息了。

粉强嘴唇颤抖,几乎快哭了,可话又说不出来。我急得不行:“到底怎么了?”

半天他才憋出一句话:“刘洋,你看神像下面的名牌。”

在供桌上,那尊神像大汉的前面,有一个木头牌,上面用黑笔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字:阎罗天子。

“这个名怎么看得这么熟?”我挠头。

“你忘了吗,刚才骨瓮里那个。”粉强话都说不溜了。

我猛然醒悟,刚才粉强拿骨瓮作法,在瓮底发现一张一百年前的古老符咒,上面落款就写着“阎罗天子书”。

我抹了把脸,勉强镇定下来,想了想说:“不用害怕,你想啊,一百年过去了,那个道号叫阎罗天子的茅山道士肯定挂了。他可能生前做过一些善事,留下了什么传说,当地老百姓也算感恩戴德吧,死后给他立个牌坊祭祀,这也不算啥稀奇事。”

粉强镇定下来,他拉着我的袖子,喃喃说:“对,你说得对。”

看他这副样子,我实在是闹心,便问他你怎么想的。粉强苦着脸:“我总感觉事情不对劲,邪邪的,可又说不出个究竟,心里就像猫爪子挠一样。”

“有句老话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拍拍他。

一开始不觉得怎么样,让粉强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佛堂的气氛有点诡异,越呆越不舒服。那阎罗天子神像的眼睛像是有很灵活的眼神,我们不管站在什么角度,都觉得他在看我们,十分闹心。

我们三人穿过佛堂来到后面那层院子,穿过这第二重院子,便是最后的房间。我们推门进去,顿时就呆了。里面空间很大,灯火

幽幽,居然陈列着两排棺材。

这些棺材全部都是竖放,棺材头朝着大门,也就是我们进来的方向。棺材没有落地,而是用老式的长板凳架在半空。这些棺材一水都是黑棺,样式非常老旧,恐怕陈在这里能有很多年了。

我陡然想起这栋建筑门匾上题的字。第一个笔划复杂的字,就是繁写体的“义”。我靠,这里是义庄!义庄是老年间专门存放灵柩的地方。真他妈晦气。

我和粉强一说,他一拍腿:“我就说怎么阴森森的,这么不舒服,我们赶快走。”

我们正要转身走,隐隐就看到外面大门口走进来一行人。领头的那个人,一手拿着梆子,一手提着灯笼,正是我们看到的那个赶尸的红衣道士。

“完了完了。”粉强急得上窜下跳。

我也憋了一肚子火:“都怨你!我告诉你不要节外生枝,你非往这个倒霉地方钻。我们这是自投罗网。”

粉强恼羞成怒,回头对准哑巴女孩就是一拳。哑巴女孩毫无防备,被一个成年男人突来的这一拳,打得倒退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形不稳,脑袋往后一撞。正撞在一口棺材上,发出一声闷响,好巧不巧,这棺材盖子可能本来就放的不稳,这么一撞,棺材盖整个从上面翻落下来,砸在地上,“哐”一声就跟爆炸了一样。

我和粉强吓得尿都甩出几滴,呼吸不畅,当即就要晕了。

哑巴女孩坐在地上,憋着小嘴,眼泪哗哗流,可又发不出声音,委屈得让人心疼。

前院那个道士明显听到了声音,一行人往我们所在的后院赶过来。现在首要问题不是追究责任,得赶紧躲起来。

我拉着粉强,拽起哑巴女孩,往屋里躲。路过那口敞盖的棺材时,粉强突然一把拽住我,指着棺材。他表情僵硬,干张嘴说不出话。

我看到棺材的内壁上,一个用血写成的“强”字正森森地印在上面,触目惊心。

粉强本来就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一看到这景双腿一软就要瘫在地上。我一把搀扶住,说实话,此时我所受的惊吓一点不比他少,心里已翻江倒海。这个“强”字是什么意思?指的是粉强吗?

粉强两个脸颊像是充了血,绯红绯红的,他一把推开我,跌跌撞撞向前:“我能走!”

我又要扶他,他浑浑噩噩地走了进步,和哑巴女孩藏在左面的角落里。这时,那个道士的身影已经进了院子,再有几步就要进来了。我来不及细想,这一瞬间做出个决定,不和粉强哑巴女孩藏在一起,我下意识觉得他们两个都不是好东西,都他妈一身晦气。

我一个箭步窜到右面角落,这里停了一口巨棺,我蹲在后面。刚藏好,就看到那道士走进屋子。

我们三个人,两人在左,一人在右,隔着过道,粉强对我做了个手势。我也没看懂什么意思,可能是他让我冷静。

我从棺材和墙壁的缝隙中偷瞧出去,那道士把梆子放在桌子上,随手拿起细细的钢钎,挑了一下灯芯,顿时火光大亮。他端起灯台,照了屋子一圈。我们紧紧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喘。

他端着灯台来到翻盖的棺材前看了看,轻轻摇摇头,没有继续行动。他把灯台放到一边,又取起梆子,轻轻敲动,边敲边唱。

应着声音,只见有一行人从院子里走了进来。这一行人正是道士赶的那些死尸,它们穿着白色敛服,披头散发,动作僵硬,一步一步走进来。前面那四个站在墙边,深深垂着头。道士从布袋里取出四个黑头罩,蒙在他们头上。

后进来的那四个死尸,把扛着的那口黑色棺材放在一处空的长板凳上。

然后这四个死尸和前面的一样,在墙边站成一溜,垂手埋头一动不动。道士又拿出四个黑头罩蒙在他们头上。

第三十一章 雨

道士做完这些事,端着灯台来到那口写着“强”字的棺材前,伸右手进去捞了一把。这个举动很奇怪,刚才我们看过了,那是一口空棺,里面怎么会有东西呢?

他不知从里面捞出什么,右手攥拳,握得紧紧的。他把烛台放在一边,又看了一圈屋里,然后推门而出,随手把大门带上。

就听外面传来落栓的声音,我听得心为之一惊,他在外面把门反锁上了!

我们又等了一会儿,没有声音了,这才哆哆嗦嗦从角落里出来。我和粉强面面相觑,我们都意识到一个问题,麻烦了。我们两个快步来到门前,轻轻一推,果然推不动,确实是锁上了。

粉强指指窗户,对啊,可以从窗户爬出去。这间屋子的窗户不是两扇对开,而是从下面推开,可以用支架撑起来。我刚推开一条缝,粉强一把抓住我,脸色不好看,低声说:“院子里有人。”

我不敢推了,半蹲着利用窗户缝隙往外偷窥。那个红衣道士竟然没走,他背对我们,盘膝坐在院子中间,面前有一口小小的火炉,上面坐着一个瓷钵。他在那里点火扇风,火苗越来越旺,烧得那钵上的盖子嗤嗤作响,不时烟雾飘出来,充满淡淡的香气。

“他在熬中药?”我疑惑。

“中药好像没有这么香吧,他在熬粥?”粉强猜测。

这道士的举动真够怪,大门反锁然后去熬东西,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现在走也走不了,困在停尸房里。桌上的烛火渐渐黯下来,墙根立着八具死尸,他们的影子全都拖到墙上,拉得长长的。满屋都是黑漆漆的棺材,气氛极为诡异阴森。

这屋里最扎眼的就是后抬进来的那口黑色巨棺,停在我们眼前,死气沉沉。不知里面装殓的是什么人。

我和粉强倚着门坐在地上,神情萎靡,我和他商量怎么办。我说要不然咱们就和外面道士商量商量,把我们放了得了。粉强摇摇头:“这个道士的行为非常古怪,长得又邪,我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我们知道了他的秘密,说不定就要杀人灭口。”

我有些急躁:“那怎么办?就在这里干等?”

“没办法,等他走吧,他总要睡觉吧。等他走了,我们就从窗户爬出去。”粉强说。

现在也只能这样。我和他正说着,粉强嗯嗯啊啊显得有点心神不宁,我问他怎么了?粉强对我做个噤声的手势:“我刚才好像听到什么怪声。”

我让他弄得神经也有些紧张,眨眨眼问:“什么怪声?”

“仔细听。”

我们不再说话,侧耳倾听,好半天,果然黑暗中传来“吱”一声脆响,像是指甲尖划动了什么。我们对视一眼,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那口黑色巨棺上。

声音就是从里面发出来的,又是指甲声,说明一个问题,声源就是里面的尸体!

诈尸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火苗微微燃烧的声音,气氛十分压抑,我们僵在原地不敢有所动作。粉强把脸埋在手心,肩膀耸动,他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打定主意,如果棺材里真的出现尸变的情况,马上就敲大门,通知外面的道士。就算他是坏人,那也听天由命,走一步看一步。

我眯着眼又听了一会儿,怪声并没有发出,心里暗暗舒了口气,一定是听错了。

这时,哑巴女孩忽然踩着长凳边缘爬到棺材旁,两只小手扶着棺盖,正在用力往外推。我脑子成了一盆浆糊,看了好半天也没反应过来她想干什么,猛然打个激灵,我靠她这是要作死啊。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她从长凳上抱下来。我有点火了,一直压抑的情绪有点控制不住,低声喝问:“你要干什么?能不能老实一点?”

哑巴女孩眨眨眼,一脸懵懂,她做手势带比划,我看了好半天才明白,她说的好像是棺材里有人要出来,她过去帮一把。

我奇怪,棺材里有人要出来,她怎么知道?

哑巴女孩做着手势,指指棺材又指指自己的心口,实在不理解她是要表达什么意思,难道说她和棺材里的人有心灵感应?

就在这时,寂静中突然“吱”一声怪响,这声音来得太突然,吓得我头皮发炸,回头一看,棺材盖子居然移开了一条缝隙,里面黑森森一片。

一只粉嫩的手从里面探出来,抓住了棺材边缘。那棺材盖越开越大。比较怪异的是,里面竟然传来阵阵香水的香味。

这种香味如果出现在别的场合,那是非常怡人和舒服的,可偏偏出现在一口诡异莫测的棺材里。

我拉着哑巴女孩往后退,也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下意识拉着一个人,心里不至于太过紧张。

粉强没有任何反应,他倚在门板上已经昏昏睡了过去。

棺材盖越开越大,忽然“嘭”一声巨响,整个从棺材上落下来,砸在地上。这一声把粉强惊醒了,他猛然睁开眼。

我拉着哑巴女孩躲到后面的角落。只见从棺材里坐起一个女孩,她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寿衣,脸色苍白,脑后梳着马尾辫。她的眼睛很黑很清澈,像是刚刚睡醒,有点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她的模样,我忽然想起一个人,为粉强跳楼的小妖。不过,我看过她的照片,和这个女孩还是不太像,轮廓近似,但肯定不是她。

“小……小妖?”粉强颤抖着说。

棺材里的女孩,慢慢站起来,跨过棺材跳到地上,疑惑地看着他:“我在找一个人,你是谁?”

“你不是小妖。”粉强长舒一口气。此时此景够诡异的,棺材里的死尸起而复生,真是悚到了极点。

女孩俏生生站在地上,烛台的火光越来越暗,她的影子落在墙上,形成一种很鬼魅的效果。

“你不用害怕,我在找一个人。”女孩喃喃。

要不是这女孩长得挺不错,粉强恐怕早就崩溃了,他哆嗦着问:“你要找谁?”

“我在找一个男人,一个离开了很久的男人。”她神色有些迷茫,语气里也充满了悲伤。

粉强勉强笑笑:“我不是,你别找我。”

“我出现在这里是有缘由的,我不会凭空来到这里,你肯定知道什么。告诉我,他在哪里?”女孩追问。

“那你找的这个人是谁呢?”粉强问。

“他的名字叫刘洋。”女孩说。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一瞬间脑子像炸了一样。这,这怎么可能?我在荒山野外看到一口棺材,里面爬出一具死尸,说是要来找我。

这时,房间里充满了怪异的香味。这味道有这女孩身上散发出来的,也有外面院子里熬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无比诱人。

我肚子咕噜噜叫起来,这才想起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这个声音吸引了那女孩的注意力,她转过头看向角落,一步一步走过来。我搂住哑巴女孩,浑身颤抖,她到底是什么人,是来索命的吗?

那女孩来到我们面前,看了看我,忽然眼泪涌出来,冲过来一把抱住我:“刘洋,你没事就好。”

“我,我不认识你。”我说。

这句话像是刀一样刺进女孩的心,她咬着下唇,慢慢抬起头看我,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我是晓雨,王晓雨啊,你不认识我了。”

“不好意思,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看着她这一身寿服,我实在是别扭,挣脱她的拥抱,倒退了几步。

这时,粉强突然喊:“饿,我好饿,刘洋你饿不饿?”

香味愈加浓郁,我胃口也一阵紧似一阵。粉强像疯了一样,哐哐砸着大门。

“吱呀”一声,门打开,那名红衣道士站在门口。月光晦暗,只能看到他黑黑的人影,看不清五官。

粉强挠着心口,突然跪在地上,嘴里说:“我饿我痒,求求你们给我一口,就一口。”

我眉角一挑,我靠,他这是毒瘾犯了。我顿时明白怎么回事,那道士熬的香气闻着像饭香,却有勾发毒瘾的作用,粉强闻了以后毒瘾发作,尊严全无,跪在地上磕头,央求道士给他来一口。

道士没多说什么,到院子里端起那个瓷钵,走了回来,放在粉强面前,慢慢揭开上面的盖子。

里面热气蒸腾,香气滚滚,粉强跪在地上伸手进钵子里,抓起一把黄澄澄的饭往嘴里塞。那可是才熬好的,温度极高,他就这么直接抓着吃,我看得都麻酥酥的,替他疼。

粉强像是根本觉察不出烫,跪在那里,头都快拱进钵子里了,一把把抓着饭往嘴里送。嘴边脸颊全是黄色,烫得他整张脸通红,就像一只卑贱的狗。

时间不长,一钵子饭都让他吃光了,他那个瘾头似乎还没有过去,躺在地上不停舔着手上的残渣,手舔完了,又开始舔地上的。什么都舔完了,还是不满足,一口咬在手腕的动脉上。我看了轻叫一声,就想过去,被王晓雨一把拉住,女孩低声说:“这里每个人都是罪魂,他们都是罪有应得,让他们去吧。”

粉强像吸奶一样吮吸着动脉流出来的涓涓鲜血,满口满脸都是红红的血液。随着血液流失,他神智涣散,渐渐不动了。道士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慢慢展开,轻轻读着:“金浩强2014年x月x日,死于巫蛊降头。生前吸食贩卖毒品,生活**,死后受榨血焚心之苦。”

念罢,他把粉强的尸体扛起来放到那口写着“强”的棺材里,封上棺材盖。

第三十二章 王晓雨

道士看都不看我们,摘下八具死尸头上的黑罩,拿出梆子缓缓敲击,驱使它们抬起粉强所在的棺材,走出屋子,穿过院子,走到外面没了踪影。

等他走了,我才长舒一口气,总算是熬过这一关。王晓雨走过来很自然地拉我胳膊,我一闪身躲过,她有些不满地歪脸看我。

说实话其实她挺好看的,如果换了别的情景,她来和我亲昵,哪怕不认识呢,我也不会拒绝。可是现在,她穿着一身寿衣,脸色苍白如纸,刚刚这里又死了一个人,这种气氛下我实在是没有心情搞什么。

王晓雨显得气量很大,她温柔笑笑,表示理解:“我们先离开这里,我把事情说给你听。”

哑巴女孩对她倒是十分亲密,拉着王晓雨的手。王晓雨摸摸她的头发,看着我,这一瞬间我产生了错觉,怎么这么像一家三口。

我们走出这栋诡异的义庄,王晓雨好像认识路,领着我下山。在路上我问她怎么回事,她眨眨眼说:“刘洋,你还记得叶戴宁吗?”

我回忆一下,点点头:“记得,他是宁今世。宁戴叶宁哥的今生今世。”

王晓雨说:“你把他救了之后,你手心里应该有两个字,已经没了一个。你还要再救一人。”

我看着她,有些疑惑:“我还没细说宁戴叶是谁,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王晓雨笑:“你在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我都知道……你一直都没有回来,我便下来救你。”

“你认识回家的路?”我急着问。

王晓雨点头:“认识啊,我来这里就是要带你回去的。你总是不回来,我在外面都担心死了,我和叶戴宁说,要下来救你。”

“我怎么听不明白了。”我疑惑:“你怎么会从棺材里爬出来?”

“叶戴宁说你在这里的记忆要靠你自己悟,我不能随意提醒。”王晓雨低声说:“我就是担心你。其他的你别问了,剩下的路我陪你走!”

“好吧。”看她说的如此情真意切,我又问:“我们是恋人吗?”

“是的。”王晓雨抓住我的手,轻轻抚摸我的脸:“刘洋,你瘦了,我们都很担心你,我更担心你。放心吧,这次我不会离开你。我们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她说得挺煽情,我看着这女孩,心念一动,把她拉到怀里。王晓雨根本不反抗,乖巧得像只小猫,我拥香入怀,全身毛孔都张开了,我紧紧搂着她。

哑巴女孩歪脸看我们,笑眯眯的。

我嗅着她头发上的香气,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我们不能在一起走。”

她抬起头,委屈地看着我:“为什么?”

我心中又涌起不好的感觉,我叹口气说:“我们这一路走来,其实并不是只有我和这个小女孩,还有很多人。他们……全都死了,走一站死一个。晓雨,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王晓雨眼圈发红:“不会的,我们在一起会闯过难关。”

“我感觉这是一种宿命。”我心里像是堵了块大石头,喘不上气:“晓雨,我可能是个不祥的人,这一路像是被诅咒了,我不想看到悲剧发生在我们身上。”

王晓雨投入我的怀里,紧紧环住我的腰:“刘洋,我说过,这次来找你我就下定了决心。我要陪你到最后,不管遇到什么危险。”

“好,好。”我摸着她的头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这一路走来我身心疲惫,见了很多人间惨剧,实在是太累了。

我一回头看到哑巴女孩,本来放松的心一下紧皱起来。她正笑着看王晓雨,我心怦怦乱跳,她这个丧门星不会再克我的女朋友吧?

我和王晓雨手拉手一起下山,哑巴女孩始终跟在旁边。王晓雨对她倒是不反感,还直夸她可爱。

我苦笑。

很快走到山脚下,王晓雨已经从刚才压抑的气氛里恢复过来,她像小鸟一样围绕在我的身边说说笑笑,拉着我的手甜甜地说:“偶吧,你饿不饿?”

听到这个称谓,我后背有些发凉,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晓雨,以后不要说这个词,让我很不舒服。”

王晓雨乖巧地说:“别生气,我再不说了。”她翘起脚在我腮边亲了一口。我浑身暖洋洋的,妈的,有个懂事的女朋友就是好。

“你饿不饿啊?”她问我。

“你还别说,刚才在义庄让那臭老道的热粥刺激着了,现在还真有点饥肠辘辘。”我说。

王晓雨说:“我也饿,我们去吃饭吧。”

“好,找个地方吃饭。”

山脚下是一条干净整洁的马路,路边能看到公交车牌,我在心里感叹,终于到城市了。可怜粉强,只差一步到罗马,还是命衰。

空气里飘溢着海水的咸味,我眉头一挑,觉得不对劲。我所在的城市是内陆城市,只有江没有海,现在怎么会有大海呢?我几步走到路边,这里是一处悬崖,有一条人工楼梯从悬崖直通到下面,下面就是汪汪洋洋的大海。

海水澎湃激荡,拍打礁石,卷起浪花,那种干燥清爽的海水味让人浑身舒服。

“啊,大海。”王晓雨拍着巴掌,拉着我的手:“哥哥,你见过大海吗,我以前出国的时候在墨尔本见过,我特别喜欢海。”

我看着波涛起伏一望无际的海面,忽然想起了什么,揉揉太阳穴,笑道:“你喜欢就好。”

“啊,好漂亮!”王晓雨一惊一乍的。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在海边有一处大公园,此时正值晚夏,天气还好,公园里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看上去花团锦簇,十分怡人。

在公园旁边,有一座现代化极为豪华的饭馆,里面人来人往,热气腾腾,十分热闹。

“我们就去那里吃饭,一边吃一边看风景,多好啊。你说呢哥哥?”王晓雨撅着小嘴看我。

“好。”

我们三人顺着人工阶梯走到海边,踩着细柔的沙子,慢慢向饭店走去。海风阵阵,王晓雨头发飘起,她看我甜甜笑笑,把头发掖在耳后。

公园是免费开放的,我们顺着公园的小路往前走,所见所闻都是斗艳的鲜花。朵朵鲜花压满枝条,一棵棵树看起来就像浮在半空的巨大花伞。正走着,忽然一阵风吹来,无数花瓣随风落下,如同下了一场奢侈的花雨。

“我想起一句诗。花落水流红……”我刚说个开头,王晓雨马上接道:“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西厢记》里的一句诗,”我呵呵笑:“有些颓废。”

“我不喜欢看花落。”王晓雨低声说:“总有种莫名的哀伤。”

我们来到饭店前,也怪了,开始还有一群人,现在门口却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饭店门前摆着数个蒸笼,热气翻腾而出,飘着阵阵香气。

我抬起头,看到饭店大门上写着几个字:平等包子铺总店。

平等包子铺,我猛然想起不久前我们在那里吃过饭,当时有卢雯、林永和宁哥,我们就是在那里认识了粉强。

原来那里是分店,而这儿才是总店。

我们走了进去,店里几个服务员穿着干净的制服正在收拾碗筷,看来刚送走一批客人。老板是个农村汉子,长得敦敦实实,脸上皱纹很多,耳朵上夹着笔,拿着一个计算器正笨拙地摁来摁去,应该是在算账。

他一抬头看到我们,笑脸相迎:“欢迎几位尊贵的客人,能走到这里真是不简单啊。来,里面请,包间伺候。”

我拉住王晓雨,憋了好半天才说:“我兜里没钱。”

那老板听见了,嘻嘻笑:“没事,今天是我们饭店开放日,来的都是家里人,里面请里面请。”

我们三人跟着服务员进了一间包间,里面空间不大,倒是十分温馨,墙上贴着暖色的壁纸,窗户不是玻璃的,而是老式的棉纸,能隔断强烈的光线,使屋子里的光暖暖的,十分暧昧温馨。

我们围桌而坐,服务员就在那忙活,拉上窗帘,上了烛台,还倒了两杯红酒,整的跟烛光晚餐一样。

我笑:“不用弄这么大的场面吧。”

服务员说:“这是我们老板吩咐的,说你们一看就是男女朋友,爱意浓浓。他说吃个烛光饭,非常有情调。”

我笑着没说话,看他布置。喝红酒吃包子,这没吃过,倒也新鲜。

一会儿菜上齐,几碟精致的小菜,特别有南方韵味,而大包子热香异常,又有北方的爽直。最赞的是烛台,不但燃着幽幽的火光,更是散发出一股细细的腻人熏香,我一时眼饧骨软,连叫几个好香。

我有点蠢蠢欲动,看服务员走了带上大门,我一屁股坐到王晓雨身边,我们拿起酒杯,我轻轻拉着她的手。王晓雨低声撒娇:“干嘛啊。”

正想有下一步动作,我一眼看见哑巴女孩,她正瞪着眼看我们。我就像晴天遇上了雾霾,说不出的烦躁,可是当着王晓雨的面把她赶出去又不像那么回事。

算了,不拿她当人,就当小猫小狗,她爱看就看去吧。

我放下酒杯,用手缓缓抬起王晓雨的下巴。晓雨双眼朦胧,轻轻舔着自己的嘴唇,脸颊红艳欲滴。

我把脸凑过去,她身上飘着淡淡的少女香,我简直太迷恋了,深深吸了一下,喃喃说:“晓雨,你真香。”

王晓雨打了我一下,轻轻说:“哥哥。”

这一声哥哥彻底把我叫酥了,我看着她的嘴唇就要吻上去。还没接触上呢,忽然我就感觉睡意朦胧,怎么也抬不起眼皮,身子一哆嗦,晕了过去。

第三十三章 抉择

昏迷了多长时间,我自己也不知道,冥冥中打了一个激灵,哆哆嗦嗦醒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密闭的小屋里。房间很狭窄,估计也就十平米,头上亮着昏暗的灯泡,大铁门上锁,四壁全是混凝土,非常坚固粗糙。

房间里还有王晓雨和哑巴女孩,她们都躺在地上。我赶紧过去,抱起王晓雨,她揉揉眼慢慢睁开,一下扑在我怀里,呜呜哭:“哥哥。”

我紧紧抱着她,心中是深深的绝望,看来这一站我们还是没有躲过去,恐怕是要出事故了。

这时,哑巴女孩也醒了,她撇着两条腿跑过来要抱我。我不知哪来一股邪火,推了她一把:“滚一边去。”哑巴女孩一屁股坐在地上,憋着小嘴就要哭。

王晓雨挣脱我的怀抱,扶起哑巴女孩,不高兴地说:“哥哥,你怎么欺负小孩呢?”

我说:“这孩子是个扫把……”还没说完我就停下话头,这话说起来太长,细说也没意思。

王晓雨搂着哑巴女孩,轻轻说:“哥哥,你以后别欺负她了。”

我心里烦躁,站起来在斗室中来回踱步,喃喃自问:“到底是谁干的?难道是包子铺老板?”

这平等包子铺从分店到总店,都透着那么一股无法琢磨的诡异,保不齐是遇到黑店了。正想着,忽然铁门外面的门栓响动,我赶紧回头看,大门打开,从外面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正是包子铺老板,那个敦实的农民。他脸色阴沉如水,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无比阴森。他身后站着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包子铺伙计,制服埋汰得没法说了,上面遍布污渍,还有斑斑点点的血印,这几个伙计,一个个油头油面,手里提着尖刃刀,一看就是后厨搞屠宰的。

我看着这些人手里的刀,愣是吓得一句话说不出来。王晓雨拉着哑巴女孩藏在我身后,我勉强挺起腰板,想在王晓雨面前表现得男人点,哆哆嗦嗦问:“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包子铺老板不缓不急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吸了一口,慢慢说道:“请你们去做包子。都带走。”

那些伙计提着刀就过来了,这刀也太他妈锋利了,刀刃都泛着蓝光,他们拿在手里舞来舞去,我生怕一失手扎着人,赶忙说:“师傅们小心,小心点。”

一把刀尖顶在我后腰,伙计狞笑:“少废话。”

我们三人被带了出去,外面是一条漆黑幽深的走廊,走到尽头还有扇铁门,他们把我们都推进去,里面看样子应该是饭店的后厨间。

天花板亮着日光灯,照的一切都是惨白。几条长长的屠宰案板,表面油汪汪的,还有很多血迹。房间正中放着几个巨大的磨盘,上面血腥味刺鼻,光线下能看到磨盘缝隙不时有鲜血流出,十分骇人。

在一条案板上用绳子捆着一个人,包得像个粽子,嘴被封住,正呜呜叫着。

包子铺老板走过去,摸摸他的头发,笑嘻嘻地对我们说:“这个人犯有十恶不赦之罪,我今天就让你们看看我是怎么做包子的。”

他招招手,叫过两个伙计。那俩伙计手脚麻利,取出一块棉布,上面倒上什么药水,往那人嘴上一捂,那人不挣扎了,渐渐和缓下来,手脚就像麻痹了一样,动也动不了。两个伙计用尖刀把捆在那人外面的绳子一一挑断,然后取来一个铁环扣在双脚上。铁环随即挂在一根铁钩上,有人一拉绳子,那钩子缓缓升高,把那人整个倒吊起来。

王晓雨“啊”一声侧过脸,不能再看。原来那人是全身**,脱光了就是个白条条的胖子,倒挂在空中像一只瘦猪。

那两个伙计说着笑着,用尖刀给那胖子剖肠解肚。肚子一豁开,有人拿过一个大筐,他们把手探进肚子里,往外一划拉,鲜红鲜红的五脏六腑全都掏了出来,整个掉进筐里。有个伙计揪住那白胖子的下身,刀轻轻一挥,整个剜下来,随手血红的一大团扔给包子铺老板:“你最爱吃的人鞭。”

老板随手接住,呵呵笑:“这玩意补,名曰首阳参。”

这时候那胖子还没死呢,目光茫然,看着身体掏空就像看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一场电影。

两个伙计把那胖子从铁钩上卸下,一头一脚扛着,来到大磨盘前。磨盘上面有个深槽,他们把胖子整个塞进去。那槽特深,胖子只露出脑袋在外面。然后两人开始转动磨盘。

一上一下两个石磨,开始不同方向左右扭转,那胖子脸色惨白,一股股鲜血顺着磨盘缝隙往外流。磨盘表面有浅浅凹槽,血液顺着凹槽一直往下流,最下面有一条沟渠,引导血液不知流到什么地方。

随着磨盘转动,一堆堆磨得细碎的鲜肉渗了出来,有人拿着刀一点一点往下刮,时间不长就刮了一大盆,全是细精肉。

包子铺老板笑着看我们:“怎么样,我这包子馅还新鲜吧,”

我这边已经吐了,幸亏刚才一口没吃,要不然我得恶心死。王晓雨不敢看,趴在我的肩头,呜呜哭。

我心一直往下沉,按照规律这一站我们必须得死一个人了。不知会是谁,命运为什么这么残忍。

包子铺老板叼着烟走到我们近前,慢悠悠说:“我们这里有我们的规矩,我也不滥杀无辜。你们三个人必须留下一个做包子馅,是谁你们自己选,少数服从多数。”

他示意一个伙计取来一根短短的香,点燃后告诉我们,选择的时间以一炷香为限。

那香嗤嗤烧着,我脑门的青筋直蹦,心里非常害怕,牙齿上下打架,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我看看哑巴女孩又看看王晓雨,按说这种情况下,作为男人我是不是应该主动赴死呢?可说实话,我实在是没有勇气。要是一刀捅死也就罢了,在这个鬼地方要死也不是那么容易,先当猪狗那样把五脏掏空,然后再塞入磨盘磨成一堆肉,做成包子裹人口腹,这不就是尸骨无存吗?这个过程得遭多大的罪啊。

现在最好的结果就是哑巴女孩死!这个丧门星死了,一了百了。包子铺老板不是说少数服从多数吗,只要我和王晓雨达成共识,我们两个人一起指认哑巴女孩,她不死也得死!

那支香已经烧到了一半,我赶紧来到王晓雨面前和她低语,让她和我一起指认哑巴女孩。

王晓雨看我,眼神里竟然充满了陌生和失望,她还是温柔地说:“哥哥,我们不能这么做。”

我被她这个眼神刺痛了,我赶紧道:“晓雨,现在不是讲道德的时候。道德不是不能讲,但是必须在一定的前提下,我们现在生死一线,首先保证的是活下去。”

“哥哥。”王晓雨劝我:“我是个小女子,可是我知道中国有句老话叫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想一生都背负这么个负罪感,你让我把一个小女孩推出去受死,我实在做不到。”

“是。你说的很有道理,”我苦口婆心:“这样吧,这个坏人我来做。我来指认这小女孩,到时候你附会我就行,不用你说话。以后如果阴间鬼神算良心账,都算我头上,和你没关系。”

王晓雨咬着下唇摇摇头,神情暗伤,似乎对我非常失望。

我急了:“那你说怎么办,不选她,那是你死还是我死?你说!”

王晓雨轻轻伸出手,摸着我的脸颊,眼中慢慢浸出泪水:“哥哥,能做你女朋友,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我听了像是冷水泼头,全身都凉了。这话听起来可真不像好话。

我一把抱住她,哽咽着说:“晓雨,我求求你了,你别这么说话行吗。我是个**丝,从来没有女孩这么喜欢过我,现在你出现了,我感觉特别幸福。我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王晓雨抱着我没说话。

我在她耳边低语:”晓雨,有些事你不知道。这个小女孩非常古怪,她克死好几个人了。“时间紧迫,我只能挑重点寥寥数语讲了一些,王晓雨听得有些发愣,她看看哑巴女孩,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暗中长舒一口气,她总算是回心转意。哑巴女孩如果死了,第一能免除这一站的灾祸,第二去了个扫把星,一举两得,两全其美。再说她这么个小女孩,生在在山沟里,一辈子穷命,以后再嫁个山民,累死累活过个苦巴巴的穷日子,还不如趁早死了得了。早死早投胎,下辈子直接托生官二代,当个千金大小姐成天挎lv包,那有多美。

这时,香烧没了。包子铺老板笑嘻嘻走过来,看看我们:“怎么样三位,选好了吗?你们的人数正好是个奇数,少数可服从多数啊。到底谁来当包子馅?”

我们三人都没有说话,我和王晓雨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包子铺老板左右看看,说道:“不说话,我就把你们三人都留下了。”

我缓缓伸出手说道:“我来选。”

“你说吧。”老板颇玩味的看着我。

我用手指着哑巴女孩:“我和我女朋友都选她,二选一。你们把她拖走吧。”

老板摆摆手:“你只代表你自己的意见,我还得挨个核实一下。”他走到哑巴女孩近前,蹲下身问了几句话,发现哑巴女孩听不懂,便打着手势询问。

哑巴女孩明白了,慢慢伸出手指,指向王晓雨。老板站起来呵呵笑:“这小女孩选的是你女朋友。”

他走到王晓雨面前:“现在该你了,他们一人一票,你是决定性的一票,你选谁?”

王晓雨转过脸看我,又看了看哑巴女孩。我心跳加速,紧紧盯着她的嘴。

王晓雨忽然凄然一笑,说道:“我选我自己。二比一。你让他们都走吧。”

第三十四章 哑巴女孩

我像疯了一样抓住王晓雨的肩膀:“晓雨,你不能这样。你快和我一起选那哑巴女孩!”

王晓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流下来,她摇摇头:“刘洋,我来的时候叶戴宁都和我说了,他说这里很危险,如果我……我回不去了,那我的真身也就死了。我早就做好思想准备,只要你能回去就好,我自己什么下场真的无所谓。”

我不知她说的什么,就感觉天地都崩溃了。我紧紧抱住她:“我不能让你去死。我们永远在一起。”

包子铺老板不耐烦:“赶快点,磨磨唧唧的。”

我做出了决定,对他说:“我也选我自己!你把她们两个都放了。”

包子铺老板嘿嘿笑:“我这里有我的规矩,我说过你们三个人必须留下一个,选择的方式必须是少数服从多数。这样吧,你女朋友说选她,你说选你,你们一人一票,最关键的一票就在这小哑巴身上,我再问问她。”

他蹲到哑巴女孩的面前打了手势,示意让她重新选。哑巴女孩非常可爱地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看看我和王晓雨。虽然此时她的表情萌萌的,但我却感觉她就像地狱的阎罗王一样,这一刻她有着生杀大权,让谁死谁就得死。

哑巴女孩慢慢伸出手,缓缓指向王晓雨。

我顿时如坠冰窟,那一瞬间心就碎了。包子铺老板哈哈大笑:“我这人最讲理。”他对王晓雨说:“姑娘,实在没办法,只好委屈你了。”

王晓雨点点头,她转过身抱抱我,然后伸出手摸摸我的脸颊:“刘洋,还记得叶戴宁来时怎么说的吗,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一心存善。哥哥,”她泪如雨下:“剩下的路我不能陪你了。”

我紧紧抱住她不撒手。

她慢慢挣脱我的怀抱,在我腮边轻轻亲了一口,

她来到包子铺老板面前:“虽然你有能力把我处死,但是我希望自己临死前能保留一些尊严。”

“你说。”包子铺老板看她。

“杀我的时候不要脱我的衣服。还有,”王晓雨看了我一眼:“不要让他看到我死时的情景,把他送走。”

“好。我答应你。”包子铺老板说。

他吩咐两个伙计押着我和哑巴女孩径直出去,我急了,高喊:“晓雨,晓雨……”

王晓雨从容地躺在案板上,朝我挥挥手。我被推出了房间。

我脑子一片空白,万针攒心,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什么时候被人推出包子铺都不知道。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到了那万花盛开的大公园里。

我跌跌撞撞坐在一棵大树下,心里在淌血。就在刚才,顶多也就一个小时以前,我和王晓雨正手拉手从鲜花中穿过,她欢笑雀跃,在我身边高兴的就像只小鸟。而现在,却天人相隔,她的笑声容貌宛若犹存。

我心里像是压了一块重重的大石头,上不来下不去,就堵在那难受。我扶着树慢慢站起来,顺着公园小路一直向前走着,没多远就来到了海边。

大海潮起潮落,浪花澎湃激荡,举目远眺茫茫一片,碧天一色。天空非常非常蓝,偶尔飞过海鸟,美得让人心醉。可惜现在,只有孤零零我一个人,不知往什么地方去。天大地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现在我有点羡慕何勤卢雯他们,还不如一早死了得了,未必不是一种解脱。谁活到最后谁活遭罪。

这时,有人拉住我的手,非常温暖。我的颈部像上了锈的机器一样,慢慢低头去看,拉手的是哑巴女孩。

她不知什么时候跟在我身边,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不知哪来一股火,伸手就是个大嘴巴,一巴掌把她打得倒退好几步。哑巴女孩猝不及防挨了这么一下,瘪着嘴哭。

我浑身烦躁,邪火全身激荡,我一把抓住她的前心,在地上拖,一直拖到公园里。

此时吹来一阵海风,花瓣漫天飞舞,落红成阵,吹得满身满地都是。美丽的花瓣在我眼里却是血红一片。哑巴女孩这张脸让我极为厌恶,恨不能用刀剥了去。我抓住她的前胸,把她抵在树上,大吼着:“为什么,为什么要害她?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去死?”

哑巴女孩扭来扭去,十分难受,紧紧瘪着嘴。我又是一个大嘴巴,打的她鼻孔嘴角流血。

忽然一股邪念生出,杀了她,我要杀了她给死去的那些人报仇。我紧紧掐住她的脖子,哑巴女孩手脚乱舞乱蹬,脸色变得不正常,先是深红转而又开始发紫。这时,我猛地打个激灵,慢慢松开手,全身冷汗。

哑巴女孩顺着树干滑坐在地上,干咳了几下,好半天才缓过来。

我长舒一口气。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我疲倦地挥挥手说:“你走吧,越远越好。”

谁知这哑巴女孩还真不是个东西,跑过来抓住我的手咬了一口,我疼得大叫,一个大嘴巴把她扇一边。

我一看手背,居然咬出个深深的牙印,那股火再也控制不住。我走过去,一脚把她踩在脚下。哑巴女孩在我脚下挣扎扭转,可怎么也脱离不了。

我抬起头看着蔚蓝的天空,缓缓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

我跪在地上,双手掐在她的脖子上,渐渐用力。哑巴女孩双脚乱蹬,脸色涨得紫红,舌头都吐出来了。

她脖子上的柔软,和这种临死的反应,让我陷入那种置人死地而后快的超级快感之中。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说:“走一站死一个。你死在这最后一站的公园海边,算是死得其所了。”

哑巴女孩抓住我的手想掰开,她一个小女孩力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种反抗反而又加深了我的快感。

我双手把力气用到最大,哑巴女孩又挣扎了几下终于不动了。她死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双手还在下意识狠狠掐着,过去很长时间这才发现不对劲,慢慢松开手,她已经没了呼吸。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停咽着口水,额头上渗出冷汗。

杀人了,我杀人了。

哑巴女孩躺在地上,衣服都是泥土,身上落着五彩缤莹的花瓣,她看着天空,睁着大大的一双眼睛,这是死不瞑目。

我站起来,双腿无力,绵软前行,还没走出几步,就看到公园门口,面向大海的方向,立了一块石碑。

我脑子已经乱了,记得刚才没有这块碑,怎么现在又出现了?我揉揉眼,仔细去看,石碑上写着两个黑黑的字:苦海。

我像是想起什么,猛然一转头,只见公园的墙上不知何时多出几句毛笔题的诗。字写的龙飞凤舞,非常漂亮。我一看到这几句诗,完全呆住了。

上面写着:繁花落尽,佳人泪干,苦海可渡,心魔无边。

像是应景一般,一阵海风吹过,枝头无数花瓣纷飞,花谢花飞花满天,花落人亡两不知。

我喃喃念着墙上这首诗。这首诗是我在平等包子铺分店吃包子时吃出来的偈语,其他人的偈语都一一灵验,现在只剩下我了。

这时,我忽然听到”咯咯“一声笑。我猛然回头,看到哑巴女孩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她掐着腰,颇有意思地看着我,咯咯笑着。

我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寒意:“你,你不是哑巴?”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哑巴。”哑巴女孩哈哈笑。

“你,你到底是谁?”

哑巴女孩笑着说:“我其实很早就提示过你们,可惜啊,痴儿不悟。”

“你……你提示过?”我看着她,就像看见魔鬼。

“还记得你们在林中小屋玩碟仙吗?”哑巴女孩笑着说:“当时谭局长问了个问题,问我是谁。我已经告诉你们了,我排行老七,我就是老七啊,哈哈。大家抬爱,叫我一声七爷罢了。”

我揉着额头,摆摆手:“我不管你是谁,我也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的那些伙伴,你为什么要杀王晓雨?”

七爷咯咯乐:“哪来的王晓雨?就好像我叫七爷,可为什么现在是个小女孩之身?痴儿不悟啊。想知道这一切吗,来,喝了这碗酒。”

她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掏出个酒罐,扒了塞,里面飘出腻人的香味。

我平时很少喝白酒,可是这罐酒味道之浓郁之香醇,让人不禁流口水。我知道这酒很危险,可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了,天大地大无非一死。

我接过酒罐,仰脖咚咚灌了几口,脑子有些眩晕,放下罐子,忽然之间,无数的记忆像潮水涌了过来。

解铃、叶戴宁、走阴、马丹龙……这一串事全部复苏,那一瞬间,我明心见性,所有都明白了。

我看着哑巴女孩呵呵笑:“我这次走阴过了多长时间?”

七爷没说话,而是从压低的枝头拈下一块花瓣:“阴间对你来说,只是虚妄之境,不过弹指挥间。阳世一个弹指,阴间已是一生。你既然什么都明白了,我想问问那些罪魂的死和我有没有关系?”

他说的是何勤、谭局长、林永、宁哥、卢雯、粉强等人,他们都是才死去的阴魂,下到阴间,每一站死一人,是因为他们活着的罪行正符合那一阴殿的刑罚。他们的折磨可以说是罪有应得,和这位七爷确实没有关系。

我说道:“每个人的罪恶都逃不出因果的惩罚。老天爷不是瞎子,都记着帐呢。”

七爷笑:“有点悟了。我是阴间专门送阴魂到各殿报道的差役,你可以把我理解成狱警。刘洋啊,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干净的。你在阴间所见王晓雨,不过是你心魔再生。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女孩真的为了你走阴,为了你去死。”

“没有人是干净的。”我喃喃:“我杀了你。”

七爷笑:“是啊,你杀了我,你的心魔很重,恐怕你再也离不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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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你走阴是为了什么吗?”七爷问。

我抬起手看看手心,上面赫然写着一个“解”字。我点点头:“是为了救解铃。”

七爷伸个懒腰:“走吧,我把你送过去,这一趟差事就算完成任务了。至于你的命运,顺其自然,到时你就知道了。我啊,也该归去喽。”

我们出了公园,顺着沙滩走到海边,这里有很多奇形怪状的礁石,大大小小紧凑在一起。礁石非常滑,上面遍布尖锐的贝壳,跟小刀子似的,必须小心翼翼。我们来到礁石下面,在两块大礁的中间,浪潮涌荡,有一只羊皮筏随着波涛起伏。

“上去吧。”七爷说。

我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不会吧?让我坐这个横渡大海?”

“纠正你一个错误,你眼前的这片大海不是阳间之海,而是心间苦海。能不能渡过去,能不能顺利找到你要找的人,就看你能不能撑过自己内心的海了。”七爷说。

我有些犹豫。

“当然你如果不想去也行,跟我走吧,阎罗十殿,我随便给你安排一个,你觉得哪一殿的刑罚你能受得了?”七爷笑眯眯看我。

我小心翼翼扶住礁石,慢慢探着脚下到羊皮筏上。海水起伏得非常厉害,我站立不稳,只能趴在上面。我很少坐船,因为我比常人更容易晕船,小时候跟着父母旅游坐过一次游览船,就在近海转了一圈,差点没给我吐死,绝对死得过的。

现在这羊皮筏子上下颠簸,时间不长我就头晕眼花直犯恶心。七爷蹲在礁石上,笑着说:“去吧。”说罢,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筏子把气吹出去。

筏子像是开动了马达,一下飞出礁石,速度极快,沿着海面平滑出去。

我趴在筏子上,这脑袋晕的啊,就像不是自己的。胃里泛酸水,喉头阵阵发紧,就想好好吐一场。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醒来。抬头看看天,还好,没有太阳,上面阴沉沉压着乌云。我盘腿坐在筏子上,前后看看,茫茫的大海一望无际,根本看不见陆地的影子。

筏子上没水没食物,连遮光避雨的地方都没有。筏子就这么随波逐流,无所目的,海面没有波涛,平滑得像一面镜子。

这情景让我想起《少年派》的电影了。脑子胡思乱想,不知怎么想起那只陪着少年派的老虎。我感觉自己心中也有只老虎,这只老虎无影无形,偏偏又有迹可循,你不想找它,它就在你心里徘徊,让你焦躁,而等你想体味它,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看着碧蓝的大海,回想着走阴一路来的种种往事,心头涌起不知什么滋味。我闭上眼睛,从小山村开始想起,遇到何勤和卢雯,接着是谭局长、宁哥……何勤斩首套上猪皮,谭局长乱刃分尸,林永活活烫死……一幕幕情景像逼真的电影在我脑海中不断回映。

我在海上不知呆了多长时间,这里不见天日,没有参照物,根本没法准确计量时间。我嘴唇干裂,躺在筏子上,看着云层压低的天空。

七爷说,这里是苦海,能不能出去,就看我能不能战胜自己内心了。我看看手心的“解”字,忽然有所悟,这个解不单单指的是解铃那个人,也指的是解开我心中之铃。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份隐秘,一份最刺疼内心的执着,不能想,想了就郁闷,想了就痛。何勤的执着是自尊,卢雯的执着是妈妈,粉强的执着是小妖,而宁哥的执着是我是谁。这个执着就是人生命里的附骨之蛆,它们紧紧咬噬在你的骨头缝里,能摆脱它们的只有你自己。

我的执着呢?

我的执着太多了,王晓雨算不算?如果硬说执着,能达到附骨之蛆的标准,王晓雨还真不算。她算是一个我比较喜欢的女孩,要说多爱那不至于。李扬铜锁他们,只是朋友而已。还有谁呢,我脑子里突然蹦出李大民。

我竟然发现了我的执着。那就是,我想成为李大民。

我欣赏他的冷静睿智,不为道德所羁绊,他有他自己的世界观和生存理念。他那种不羁,叛逆,自私,甚至阴毒都是我所羡慕的。不顾及伦理和面子,身怀大神通,让我如此痴迷。

我杀了哑巴女孩,这个举动就有点向李大民致敬的意思。他如果换成我在这种情境下,他会怎么做?我相信他不会甘心等待命运惩罚的到来,早就自己动手把碍眼的谭局长宁哥林永他们全都宰了。

他现在在哪逍遥呢?

我抬起头,看看阴沉沉的天空,只这一天之隔,我和他们已经永远阴阳殊途。

找到执着就要放下。可这一拿一放又谈何容易。

长老须菩提曾问世尊,如何降伏其心。佛陀说,应如是降伏其心。大概意思是,当你问出怎么降伏内心的那个瞬间,你就降伏住了自己的内心。因为你在思考问话的这个瞬间是专注的,是期待答案的,你没有在想令自己苦恼的其他问题。

有点玄是不是。在我看来只是用一种执着换另一种执着,既然放不下那就拿别的东西来换手里的扎手荆棘。

做不成山贼,那就彻底断了这个念想,一心向善,总好过首鼠两端。

我正想着,忽然不远处的海平面隐隐出现一条长长的影子,陆地到了。

我微微笑着,盘膝坐在筏子上,看着筏子随风而动,慢慢飘向陆地。还没靠岸,就感觉热浪滚滚,热得让人透不过气。

筏子停在岸边,我跳进水里往岸上走。这里就像到了非洲,炎热无比,热汗直流。我看到所有的一切都在燃烧,房子、树木、野草甚至包括石头。天空飘着浓浓的白色烟雾,墙上的铜链被火烧得炸裂开来,而在锁链上居然还绑着一个赤身**的人,他皮肤烧得熏黑。锁链的烫,火苗的烤,把他折磨得欲仙欲死,全身都是大泡。他不停喊着:烧的好,烧的好。

我沿着路往前走着,景象非常凄厉,到处都是腾空而起的火焰,万道红舌喷射,有许多人就锁在火海之中,遭受万火焚身之苦。可能这帮人也皮实了,疼成那样,照样有说有笑。还有的彪悍男子桀骜不驯,给捆在一个铜柱上,火红的铜柱红得鲜艳,他烫的全身冒白烟,可还在喊着:阎王爷,你就这么点能耐,还不够给我挠痒痒的,哈哈,再来再来。

这里受惩的人目所能及就成千上万,更有那样的漂亮姑娘美丽女孩,居然也扒光了在火堆里烤。火花缤纷的火焰里,她们咬着自己长长的黑发,不停地扭动着蜂腰肥臀,热汗随着脸颊滴滴答答往下淌,看见我了直接伸出手求救。那种惨象我不忍目睹,这一幕幕真是勾勒出一幅活地狱。

这一路所见所闻,都非常人所能承受,相比起来恐怖片就是幼儿园级别的。这时,路边出现一个人正在拿着什么书在看,一看到他我就大吃一惊:“彭大哥?!”

那人抬起头,我靠,还真是彭亮。他看我微微一笑,丝毫不感惊讶:“小刘,你也来了。”

“你,你在这,在无间火海?”我磕磕巴巴问。

彭大哥笑:“是啊,我记得和你说过吧,哦对了,我们那次相谈是在妄境里,出了那里你就忘了。”

“你不是自创阴间,自己当阎王爷了吗?”我问。

彭大哥呵呵笑,没有说什么,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呦,到时间了,我不招呼你了。”

我看到他身后有个大炉子,仔细一看,我靠,这不是火葬场的焚烧炉吗。彭大哥躺在传送带上,朝我摆手,那带子开始动了,把他送进了焚烧炉里,炉门关闭。我正愣神,忽然一阵“轰”的火响,透过炉门缝隙,看到里面热焰窜腾。焚烧炉可不是闹着玩的,好家伙,里面至少能到千度高温,别说大活人,就算一块铁板都给你烧成水。

时间不长,炉门打开,传送带把彭大哥送出来。他脸色有点苍白,从带子上坐起来,苦笑一下:“一天早中晚,各烧一次。”

“彭大哥,要不你走吧,我知道回去的路。”我说。

彭亮摆摆手:“想走也走不了。”我这才注意到,在他两只肩膀上各穿着一条铁链,正好穿过琵琶骨,把他像狗一样拴在焚烧炉旁边。他活动的范围不过周边五六米而已。

“你去找你的小朋友吧,往右拐捡直了走,就能看到一处大殿,他就在里面。”彭亮说。他叹口气摇摇头,有些神伤,慢慢念道:“一枕黄粱粥,千年帝王梦,久有凌云志,不过笑一声。这是我的执念,放不下我就走不了。你去吧。”

我顺着彭亮指示的方向,走出没多远,眼前果然出现一座恢宏大殿。这大殿身处火海之中,可偏偏幽深清静,透出一个冷字的境界。我抬起头,看到高高的门楣上有石牌横建,上面写着三个字:不归路。

两边一副对联,乃是:

忘喜忘悲忘情忘恨,无名无姓无声无息。

我走进大殿,里面光线很暗,幽深无比,可还是能看到四周空荡荡的,只有数根殿柱在高高矗立。这里没有供桌没有神龛没有神像,空空一片,让人心里空落落的不舒服。

有一条深邃走廊,我沿着走廊缓缓向里走去。走廊很古老,石砌的地面,古老的木头廊柱,雕花的棉纸窗户。很深很深,似乎没有尽头。

走了很长时间,我看到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一扇门。我走过去,稍一犹豫,轻轻推开。

里面面积很小,看上去像是一间禅房。在正中有一口大锅,下面燃着火,里面热油滚沸。我看到解铃,双手捏诀,端坐在热油之中,正微微闭着眼不知做什么。

从我踏入这一步起,他像是有心灵感应,缓缓睁开眼,看向我。

他微微一笑:“你终于还是来了。”

“我来了。”我说。

“这一路走来有啥感想没有?”解铃促狭地向我眨眨眼。

我笑:“有点颓了。感觉人生无常,折腾一大圈,不过如此。”

解铃哈哈大笑,我也跟着笑。

解铃说:“我在这里很久,设想过很多人来找我,可是没想到最后出现在这里的是你。”

“这是什么地方?”我打量一下。

解铃说:“这里是无间地狱一处发愿堂,你坐在油锅里发一愿就能救一罪魂。”

“我靠,外面成千上万的阴魂,还有很多死不悔改的,这得发愿到什么时候?”

解铃笑:“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嘛。”

“那你为什么坐油锅里?”我问。

“被热油烫身,苦不苦?”他反问我。

“苦。”

“疼不疼?”

“疼。”

“如果你能端坐油锅,自己先到了不疼不苦的心境,才能谈得上救人。自己都无法自救,何谈救别人呢?”解铃笑着说。

我点点头:“有点意思。”

“想不想试试?”他问我。

“我也能这么伟大?”

“想做就做,没什么伟不伟大的。你不是一直想成为李大民那样的男人吗,作恶可以想做就做,行善更可以如此。”

我喃喃:“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解铃笑:“苦海可渡,心魔无边。”

我问:“如果我换你的位置,我要在油锅里呆多长时间?”

“你有此一问,便不适合坐这口油锅了。”解铃说。

我拍拍他:“起来起来,该我了,你赶紧走。别他妈好事都你自己占着。”

解铃从油锅里站起来,纵身一跳落在地上。告诉我手诀和口诀,以及注意事项。我缓缓攀上油锅,坐在里面。

解铃挥挥手:“我走了。”

他很潇洒,大摇大摆推门而出,随着大门的关闭,我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走廊里。

…………

“多长时间了?”王晓雨焦急地问。

叶戴宁看看香:“别着急,一根香还没燃尽。如果这根香烧没了,他还没回来,那就是有危险了。”

李扬拿着手机苦着脸从外面走进来:“好端端地挨了一顿骂。”

“怎么了?”铜锁问。

李扬说:“刚才马丹龙马师傅给我来了电话,问我知不知道刘洋走阴的事,他……他居然在阴间看到刘洋了。”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铜锁更是难以置信:“我靠,真的假的?”

李扬说:“他把我臭骂一顿,说那么危险的事居然让刘洋去做。还说他看刘洋满脸死气,执迷不悟,越走越深,恐怕……”

王晓雨急得跺脚:“恐怕怎么了?”

就在这时,那根香突然像是着了火,嗤嗤狂燃,好像一眨眼的工夫就烧到了根部。

王晓雨急着问:“是不是刘洋有危险了?”

叶戴宁也有些愣神:“刚才刘洋把我在阴间的魂魄放出来,恐怕现在他已经到了解铃所在的地方。”

王晓雨下定了决心:“我要走阴去找他。”

叶戴宁脸色一变:“不要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要走阴去找他。”王晓雨一字一顿道。

“不要去了。”忽然一个人在门外说话,大家一起去看,人影从外面走进来,渐渐清晰,居然是解铃。

秦丹惊喜:“师兄。”

解铃摆摆手:“谁都不要去找刘洋,这是他的宿命,这是他的修行。”

他看向刘洋留在阳间的身体,语气温和起来:“他,是个好人。”

(全文终)

第一章 阴间来客

我将要写下的这些经lì

,你看了或许会说一声扯淡,但请你耐住性子,继xù

看下去,因为这是发生在我生活里的真实事件。我是怀着不寒而栗的心情写下这一切的,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这一切已经完全超越了认知和心理承shòu能力。

写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害pà

死亡吗?

很多人会说,当然怕,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灰飞烟灭,今生今世拥有的一切财富、权力、家庭、朋友等等都随之消失远去。有人打了比方,人生就好像坐公共汽车。你出生时便是上车,死了便是下车,至于下车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dào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车上的一切跟你再没有关系。

让许多人害pà

死亡更重yào

的原因是未知,死去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是个什么状态的存zài

,这谁也不知dào

——因为知dào

的人都死了。

古往今来,几乎所有伟大的值得一提的艺术作品都跟死亡有关,死亡永远都是活着的人所执着痴迷,永远不会厌倦的话题,完全可以跟爱情并驾齐驱。

我接下来说的事情,跟一种人有关。划分这种人与其说是能力,莫不如说是一种职业。

这种人,我无法具体定义他们的职业,神棍?神婆?江湖骗子?巫师?

还是说说他们的能力吧,他们能够通晓生死,穿越阴阳两界。

先说一个神mì

人,他是我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总之其中倒了很多层关系。我能和他坐在一起聊天,也算是一种缘分。他开了一家小的外贸公司,好像凭借什么关系,能从事国际国内之间一些产品的倒卖,积累了一定财富算是中产阶级。

第一次看见他时,他正在办公室浇花。

办公室很大,临街落地窗,摆放着许多花,显得宽敞明亮明媚动人。不过,如此大的办公室却显得极为空旷,只有中间一张硕大的老板台,旁边放着一大盆发财树。

看到我们来,他让秘书搬进来两把椅子,十分抱歉地说:“我的办公室很少接见外客,都是到会客室。你们来了就不是外人,我们就在这里谈吧。”

那天我是被朋友勾引去的。我这位朋友名字很俗,叫李大民,他是通过很多关系辗转才联系到这个神mì

人。本来我是不想来的,李大民一句话就把我吸引住了,他说:“这个人曾经死过一次,到过阴间。”

我对稀奇古怪的事情特别热衷,好奇心特别重。李大民这句话完全把我勾住。李大民是我好朋友,他在这方面的热情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狂热,他并不是浮于表面看个新鲜,而是真的下功夫找资料找当事人核实研究,那劲头完全称得上专业。

我和李大民便来到了这个神mì

人的公司。

他先递给我们烟,我们客气地摆摆手表示不会,他从容地自己点上,然后靠在老板椅上,长长吐了口烟雾。没等我们发问,他先道:“你们的来意电话里都说清楚了,那我先问问你们,关于我你们都知dào

什么?”

李大民是主讲,我是陪客,一切看他行事。李大民道:“彭大哥,那我们就有什么说什么了,听说你曾经……嗯,走过一回?”

我们这儿很避讳“死”字,都用“走了”来代替。

彭大哥点点头:“一点不错。三年前,我心脏病突然发作,按照当时医院的诊断,我已经死了。”

“然后你就到了阴间?”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心问了一句。

“应该……算吧。”他的眼神有点迷茫。

“能跟我们具体说说吗?”李大民打开录音笔。

彭大哥深吸一口气:“你们也就是熟人介shào

来的。说实话,我现在很不愿意讲起那段往事。那阵子我从阴间回来死而复生后,经常把去阴间那段经lì

当个稀奇事到处说,跟祥林嫂一样,呵呵。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都来找我,反复地问询。慢慢的,我非常厌倦,感觉自己像是动物园的猴子,扒光了让人展览。这些人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有质疑的,有好奇的,还有的更古怪,希望我能再去一次阴间,帮他们找那些死去的亲朋好友。”

我和李大民互相看看,李大民说:“彭大哥,我们这次来不是要质疑什么。我们对死亡后的阴间特别感兴趣,想做深入的了解和研究,这就找到你了。”

“你们研究那东西干什么?”彭大哥摇摇头:“年轻人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好吧,我既然答yīng

让你们来,就不会言而无信。”

他打开了话匣子。

彭大哥三年前五十一岁,他生意进入正常轨道,家庭和美,妻贤子孝,比起普通人,生活简直堪称完美。他唯一的心思就是好好保重身体,只有健康了才能享shòu

当下的一切。

彭大哥在四十五岁左右参加了一个冬游爱好者组织。他们从入秋开始游,一直能游到第二年开春。可能有冬泳经验的朋友都知dào

,冬泳不是说到了冬天简单热热身,直不楞登就下水开始游。一般从事冬泳的人,都是从入秋,水温稍凉开始游泳,这样身体有个逐渐适应的过程,到了寒冬腊月千里冰封时入水,才不至于让身体承shòu巨大的刺激。

彭大哥就这样游了几年,自觉身体越游越好,直到有一次,突发事件的来临,让他着了慌。

那是个寒冬,他正和冬游队的小伙伴们在海里游泳,忽然左腿腿肚子一阵疼痛,他马上反应过来,这是抽筋。对于一个资深游泳爱好者,抽筋是很常见的,用不着大惊小怪,遇到这种情况,首先要镇定。

因为这是小事,彭大哥也没和其他人说,便自己往岸边缓缓游去。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紧张,越放松身体的浮力才能越大。

眼看到岸边的时候,彭大哥突然感觉到胸口一阵心悸。

心跳加速,整个心脏像扭了个,胸口如堵巨石,气都喘不上来。彭大哥一只手划水,一只手拼命地撸动脖子,想要破开那层厚厚的膜,让空气进入身体里。

他眼前的岸边人影越来越模糊,此时水温极低,阴寒刺骨,顺着全身经脉直入骨髓。那种痛苦简直用语言无法描述。

好在这种要命的感觉来得快去的也快,估计前后时间就是三四秒,可对于彭大哥这个当事人,这几秒钟时间相当于一个世纪,用他的话说,是在鬼门关打了个滚。等踉踉跄跄来到岸边时,彭大哥整个人都瘫倒在地。此时心跳恢复了正常,呼吸也顺畅。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不是亲历者是无法想象的。

这件事提了个醒,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很可能出现了大问题。瞒着家里人,彭大哥去市里中心医院做了全身检查。这不检查还好,一检查发xiàn

自己的心脏动脉有硬化病变的趋向,用大俗话说就是冠心病。

他当时就傻在当场,如晴天霹雳。冠心病,这三个字如同跗骨之蛆咬在他的心里,挣脱不开。得到这个消息,他路几乎都不会走了,从医院出来,开了一堆药,不敢自己开车,打个车回家。

回到家,妻子儿子根本不知dào

他什么状况,家庭和睦,欢笑不断,彭大哥隐忍不讲,有病痛自己默默地抗。

后来他几次偷着问诊,有经验的心脏病大夫就跟他说,你这个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冬泳引起来的。冬泳并不是人人都适合的运动,冰水对身体的刺激很大,尤其是毛孔血管和心脏,我们这里收的心脏男病人有一半是冬泳引起的。

彭大哥自欺欺人的停了冬泳运动,认为心脏能够自我康复。但随着病情的拖延、隐瞒、加重,终于那天,他死了。

那是三年前的十月五日,他们全家参加了一个亲戚孩子的婚礼。婚礼现场热闹非凡,众亲朋欢聚一堂,杯觥交错。就在新娘新郎挨桌敬酒的时候,只听“哗啦”一声巨响,一个桌子整个打翻,紧接着是女人声嘶力竭地嚎叫:“老彭,你怎么了?”

彭大哥翻落在碎盘子满地菜肴之中,一动不动,身体僵硬,只是双手还保持着昏迷前的姿势——紧紧捂住胸口。

婚礼现场一片混乱,彭大哥被紧急赶来的120救护车送到最近医院。一大群亲朋好友也纷纷赶来,到医院时,人已经推到急救室了。走廊里站了一地人,都在焦急等待。

时间不长,大夫从急救室走出来,大群人呼啦就围过去。大夫摇摇头:“我们尽lì

了,准bèi

后事吧。”

一句话没说完,彭夫人摔倒在地,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说到这里,彭大哥有些黯然,对我们说:“人死如灯灭,自己倒无所谓,无非就是两腿一伸。但对爱你的亲人朋友,那就是最大的打击。我现在顶瞧不起自杀的人,因为只有极不负责的人,才会选择自杀来逃避。你死就死吧,但你坑的是身边一大群爱你的人。”

“琐碎的事就不说了,无非就是办后事那些事儿,联系火葬场,买墓地,定花圈之类。这里很险啊,你们年轻可能没经lì

过什么生死场面,我们这里的规矩是人死了,不能过夜停尸,甭管多晚也得联系火葬场,存进冰库。为什么说很险呢,我是在被推入冰库时醒的,再晚一点,锁进冰柜,大罗金仙也活不过来。”

他捏住香烟往烟灰缸里磕磕烟灰。我们为之一振,知dào

正题来了。

据彭大哥描述,在死亡的瞬间,生死之间是没有很明显界限的,至少对他来说很难分辨,因为那时候还有一定的意识。

这个意识也不是很清楚,像是做梦,经lì

的一切也算历历在目,可是并没有自我主导权,就是说你经lì

什么你上哪去,自己说的不算。冥冥之中给你提供什么场景,你就去什么场景。

他说到这儿时,李大民在纸上悄悄写了两个字递给我,我一看就愣住了,他写的是:魂魄。

彭大哥先看到的是一部老式运货电梯,自己站在电梯口。具体这是什么地方,一概不知。他并没有想到底上不上电梯,很自然就走了上去。电梯门关闭,红灯亮起,能感觉到电梯在徐徐下降。

他很安详,没有任何躁动,心无杂念,身体也轻飘飘的,毫无平时的拖累沉重之感,就好像回到了健康的婴儿时代。无欲无念,不骄不躁,随波逐流,别说还真有点佛陀的意思。

电梯下降了很长时间,或者这么说,他当时根本没有时间的概念,后来醒了之后回忆,隐约觉得可能是度过很漫长一段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电梯停了下来,金属门缓缓打开。

第二章 到阴间去

门外是雾蒙蒙的空间,不见天日,不见大地,混混沌沌,就像是笼罩在巨大雾霾下的城市废墟。有人问了,既然啥都看不见,你怎么肯定是城市废墟呢。据彭大哥说,当时他走出电梯大门,仰望这片空间的时候,能感觉到一种悲哀和凄凉。后来细想,这种感觉来的很莫名,无可名状,就像是走进遭遇重大灾难后的人类城市,充斥着哀痛、荒凉、凄惨,冷风搅动浓雾,看到的是文明毁灭后的孤寂和苍凉。

这种感觉极为压抑,让人喘不过气。这片空间虽然浓雾笼罩,却犹如一只宏伟庞大的怪兽,静静矗立,似要吞食天地。

彭大哥不自觉的浑身汗毛倒竖,倒不是害pà

,而是有一种渺小的自己面对鸿瀚自然形如蝼蚁的无力感。

他当时犹如被梦魇住了,想走又不敢走,就站在那,两股战战。

这时,还是李大民发xiàn

了问题,别说这小子思维是敏锐,能抓住一切可疑细节。

他问:“彭大哥,你刚开始说自己不由自主就上了电梯,好像没了思维。可为什么现在看见这片天地,反而不敢走了?难道说那时候你有了清醒的意识?”

彭大哥迷茫地看着他:“说实话,我不知dào

。”他沉吟片刻,明显在思索这个问题。然后说出一句话,我和李大民都听傻了。

彭大哥说,我的意识也好像是什么东西赋予给我的。

就是说冥冥之中这股力量(暂且这么叫吧),不但给人制造场景,而且还在适当时候赋予意识和感觉。

在这里如果进行深究,那就太玄了。我们来不及深想,只是在此处做了个标注,让彭大哥继xù

讲下去。

彭大哥在迷雾中向前走,看见了一处山洞。这个山洞是前进方向唯一的通路,要么钻进去,要么往回走。彭大哥说,当时根本就没有往回走的意识,混混噩噩噩地继xù

向前。

这处山洞漆黑深邃,犹如深不见底的深渊。黑到什么程度呢,根本没有一丝光亮。那种绝对的黑暗似乎有一种强dà

的吸引力,能把人吸进去,破碎肢解融化在这无穷无尽的虚无里。

彭大哥说到这,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呈现出一种深深的痛苦表情。呼吸急促,双手捂住前胸,他这个举动可把我和李大民吓坏了,这要心脏病突发,我俩肯定躲不开干系。

我和李大民赶紧伸出手:“彭大哥,你没事吧?”

彭大哥摆摆手,整个人瘫软在老板椅上,脸色苍白,牙齿打颤,眼神中那种带有迷茫的恐惧简直无法去形容。

这时的气氛很凝重,也非常压抑。我和李大民都被他吓坏了。

好半天,彭大哥才说道:“你们根本无法想像那片黑是什么样子,我想这个世界上恐怕也不会有。那是一种纯粹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不过,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我在脑海里努力去幻想那种黑,清清嗓子问:“那最恐怖的是什么?”

“当时我站在洞口深深的凝视这片黑暗的深渊时,你们猜我看到什么了?”

我和李大民对视一眼,摇摇头。

“我看见了我自己。”彭大哥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们肯定无法想像,他说完那句话我的感受,就好像一股电流窜过全身,说不清的恐惧犹如潮水一般涌来。

“你看到了你自己?”李大民难以置信。

“我看到另一个我,似乎站在深渊的另一边,在深深地凝视着这个我。”

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我们静静听着。

“那处深渊就好像是一面镜子,很抱歉,我实在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我凝视着黑暗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内心,最令我恐惧的是,我虽然看见了我,但是我似乎并不认识他,就好像在看一个冷漠遥远的陌生人。”

“然后呢?”我们问。

“然后我就进了山洞。”彭大哥道。

彭大哥钻进了这片黑色的深渊,在里面摸黑前行。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眼前忽然有了光。在黑暗中很长时间的人,眼睛会适用不了强光。但彭大哥说,眼前出现的这道光,非常柔和,一点不伤眼睛。按道理说,脱离黑暗,乍见光明那是一件很让人兴奋的事情。但彭大哥当时非但不兴奋,心头还涌起一阵悲凉。

他走出黑洞时,眼前是一片破败的城市废墟。映入眼帘是一片破败的景象,住宅区空无一人,楼房倒塌,有的高楼整个侧面都不见了,钢架子铁丝网蜿蜒而出,像是从天而降一把神斧给整齐地切开。地面坑坑洼洼,这里如同经lì

了一场巨大的毁灭性的战争。

彭大哥说,我就一直漫无目的走着,连个人影都没有,心头是说不尽的无助和恐慌。

天空逐渐昏暗了下来,慢慢起了黄色的烟雾,看上去有点像沙尘暴。缓缓笼罩天地,视线越来越差,能见度不超过几米。彭大哥浑浑噩噩走在这片烟雾里,自己也不知dào

将走向何方。

场景的诡异并不是他恐惧的源头,最让他害pà

的,是在这片雾霾中、巨大的城市废墟里,似乎藏着什么说不清的东西。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这片城市就好像是死的,没有生气的,而那些东西就好像跳跃在死尸上的磷火。

彭大哥总感觉背后有人,在深深的迷雾里看着自己。那种感觉让他后背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很近似乎又是很远的地方,有一片锣鼓的声音,听起来很热闹。鼓点节奏很快但并不杂乱,非常有节奏,好像符合了什么规律,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他抬眼去看,只见在迷迷蒙蒙的浓雾中,半空里隐隐出现了两盏红红的灯笼。

彭大哥这个高兴啊,终于找到大部队。如此阴森诡谲的地方,遇到人群真是兴奋。

他加紧步子往前走。此时浓雾越来越大,前后伸手不见五指,根本也没个方向感,唯一能指引他的,就是高高挂在空中的那两盏红灯笼。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只知dào

越走越近,因为锣鼓声音越来越响,那鼓声听来特别刺耳,又隐隐有一大群人的声音,挺嘈杂挺热闹。

彭大哥加快脚步,急速往那赶,只见眼前迷雾重重,从身边划过,怎么走也没个尽头。

这时,忽然有人说话:“别走了。再走,你真就死透了。”

这句话声音很轻,但彭大哥听来如佛钟长鸣,好像在脑子里打了个闪,刹那间他清醒了。

往事一幕幕如过电影一样在脑子里划过,自己怎么心脏病发作,怎么送进医院,怎么死在手术台上,每一个片段都清晰无比。

这时他才知dào

自己是死了。

当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彭大哥说,那种绝望和恐惧就像一万只蚂蚁在心上和身上乱咬,整个人都崩溃了。

他一转头,看见在迷雾中显现出一个古老的胡同,两面是红色高墙,长满了杂草。胡同口蹲着一个人,裹着黑棉袄,手里拿了一柄长长的烟枪。

那种烟枪只有在电视里见过,铜制的烟柄十分之长,大概有一米多长。那人看不清相貌,感觉既在眼前又好似远在天边。他的嘴不停蠕动,应该在嘬着烟嘴儿。

他站起来,烟袋锅敲敲脚底,指着彭大哥说:“彭亮!”

彭大哥顺势答yīng

:“哎!”

“彭亮!”那人又叫了一声。

“哎!”

“彭亮!”他叫了第三声,一声比一声响亮,那声音就好像某种尖锐的东西扎进了彭大哥的脑子里,他愈发清醒,回应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彭亮,咱哥俩有缘!你跟我走,我送你回去。”

“哎!”彭大哥正要走去,忽然迷雾散尽,他看到自己正在一处街道中间的空地上。这条街道很长,从左右两头缓缓向中间走来两支队伍。

一支队伍是耍龙头的,锣鼓喧天,灯火通明,远远只见一只逼真至极的黑龙在人群中舞动,上下翻飞,龙头上两只龙眼红光逼人,犹如两盏明灯照亮雾霾。都说画龙点睛,果然如此,有了这两只红色龙眼,龙就跟活了一般,连龙头上的胡须都在颤动。人群不时爆fā

出热烈的叫好声。那热闹就跟过年赶集差不多。

而另一支队伍就看不出是干什么了,也是人群涌动。在人群之中,能看到不时有五颜六色的花瓣洒向空中,再徐徐落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烧猪头的腻人香气。

两支队伍像根据一定的程序缓缓从两头向中间走来,而彭大哥就站在街中央,不时向两边看看,如痴如醉。

一头是在昏黄色雾霾中穿行起伏的黑龙,一头是喷火蒸霞,鲜艳到逼人心魄的天女散花。他看得腿都迈不动了。

这时,冥冥之中有人大吼一声:“彭亮!”

“哎!”彭大哥浑身一激灵,看着对面烟袋男。

“你过来!我带你回去。”那个男人的声音很有蛊惑力。

彭大哥心底想起一个声音,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他慢慢走了过去。

“彭亮!”忽然又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那声音听起来很熟悉。

彭大哥转头,看到那只舞龙队伍不知何时已到近前。在一大群模糊犹如剪影的人群中,有一个脸色苍白的老头显得非常真实。他弓着腰穿着很老旧的黄色工作服站在不远的地方,满是皱纹的脸上堆满了笑:“亮亮,爷爷来啦,快来看爷爷。”

彭大哥的爷爷死于癌症,胰腺癌。老头是八十五岁检查出绝症,因为年岁太大,根本无从治疗。爷爷硬挺了一年才去年,死的时候彭亮正在香港谈生意,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急着赶回去。一是家里人都能处理,二是爷爷那么大岁数,大家早有心理准bèi

,老人活着时候就已经当成死人来看了。早没有悲戚的感觉。

据说老人咽气的时候,嘴里念念不忘一个名字,便是彭亮。

这让人很诧异也费解,彭亮和爷爷的感情并不深,可以说一年都见不上一回面。老人临走前,癌细胞上脑,基本上就糊涂了。整日胡言乱语,鬼话不断,谁能想到他临死却始终把彭亮挂在嘴上,念叨不停。

后来彭大哥回来奔丧,有人就把老头念叨他名字的事告sù

他。彭大哥这个腻歪,他是做买卖的,特别信这些东西,风水关公啥的。虽说是自己亲爷爷,可心里也长了草,有了阴影。

现在他居然看到老头活生生站在面前,那一瞬间,简直头皮都炸了。他吓得两股战战,腿都不能动地方。

爷爷站在那,嘿嘿笑:“亮亮,亮亮。”老头脸上遍布重重叠叠的皱纹,没胡子,实在说不清多大岁数。双眼极其浑浊,眼球看起来像是假的,眼睛里的神采却十分诡异,透着说不清的诡诈,那样子就像是宫里的老太监。最为可怖的是老头的头发,完全灰白,那种灰色的白让人联想起完全失去生命力的植物,死气沉沉的墓地。

烟袋男显得十分焦急,不断喊着彭大哥的名字,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过来拉他。

彭大哥站在原地,看着死去的爷爷,巨大的恐惧已经让他崩溃,一步都迈不出去。

伴随着腻人的肉香,两支队伍越来越近。老头蹒跚前行,伸出手似乎要来拉孙子。就在这个时候,彭大哥说,我忽然不知从哪迸发出一股劲儿,猛地冲向对面,意识模糊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烟袋男欣慰的笑。

然后,我就醒了。发xiàn

自己躺在运往冰库的停尸车上。

彭大哥笑笑:“这也算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他说完这些经lì

,我和李大民都听傻了。

时值中午,彭大哥邀请我们俩吃饭,我们没有推辞。饭桌上,我提出一个疑问:“彭大哥,那个抽烟袋的人是谁?”

彭大哥喝了口酒,咂咂嘴道:“你们不是要研究阴间吗,这个人你们不去采访可不行。”

“啥意思?”李大民眯着眼问。

“我的魂就是他招回来的。没有他,我现在已经在下面陪爷爷了。”

李大民舔舔嘴唇说:“你的意思是,那个人在叫你名字其实是在给你招魂?”

“是的。你们年轻可能不知dào

老年间一些做法,有的人去了不干净的地方之后,便浑浑噩噩,痴痴傻傻,谁叫他也不答yīng

。这是怎么回事呢?老百姓说话,就是魂丢了。后来我查了一些这方面资料,说人有三魂七魄,如果魂魄丢了,那人就剩下一具躯壳。所以得要招魂,到可能失去魂魄的地方,喊他的名字,据说招魂的时候还要拿着这个人平时穿的衣服,挺麻烦也挺复杂。具体我也说不清楚,你们要是有机会就去采访那个人吧。”

李大民听得拍腿:“那彭大哥,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彭大哥张嘴想说什么,还是摇摇头:“算了,当我没说。”

“咋了?”李大民不解地问。

“那人是个半仙,挺邪的。你们还是孩子,去了别惹出什么祸。”

李大民急的挠墙:“彭大哥,我们哪是什么孩子。都毕业参加工作了,我在学校时候还是学生会主席哩。”

彭大哥看看我们俩,眼神闪烁,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终还是摇摇头。

第三章 运尸车

在我们连续追问下,彭大哥才说道:“其实我也不知dào

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和李大民面面相觑,表示不信。

彭大哥无奈说道:“那天我醒来之后,就好像做了一场黄粱大梦。经lì

的事既像做梦那么遥远,又好像真的发生一样切实。我醒过来可把家里人高兴坏了,怎么庆祝自不必说,后来我又到医院复查,心脏病还是有的,不过已得到很大程度的缓解。这时,有人跟我说,你知dào

自己怎么捡了这条命吧,是有贵人相助……”

大家七嘴八舌说,就在彭大哥被推进急救室的时候,谁也没注意走廊里坐了一个外人。这个人实在是不起眼,穿着普通,据说还戴着帽子,看上去就像个老实巴交的体力工作者。

亲戚朋友都在焦急等待,谁也没心思注意这么个人。

彭大哥被推出急救室,彭大嫂惊吓晕死过去的时候,那人站起来走到彭尸体前看了看说,这人还有救。

因为彭大哥死亡来得实在突然,大家都被这个悲剧击垮了,忽然有人这么说,顿时被当成了救世主。

当然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医生的鄙视,家属的质疑等等,这些就不一一细说了。那人只说,要救死者不用那么麻烦,让他跟着运尸车一起去火葬场即可,如果到了冰库,死者还没醒过来,那就是命数已定,谁也救不了。

当然现在的社会,帮忙就肯定会谈到价钱,那人居然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要彭大哥公司十分之三的股份。

听到这,我没什么反应,李大民倒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彭大哥,那个人以前认识你?”

彭大哥摇摇头:“素昧平生。”

“那他怎么知dào

你是开公司的,还要公司股份?”

彭大哥说:“别急,等我讲完。”

当时彭大哥的儿子也急眼了,说只要把我爹救活,别说十分之三,给你一半都行。那人说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然后上了运尸车,一起往火葬场来。

那人当时提了个古怪的条件,必须让他和尸体单独呆在后车厢,其余人等一律不准在。这里解释一下,我们这个地方,每所医院都会有殡葬一条龙的业务员蹲点,看谁家老人不行了,就塞给亲属一张名片,承诺后事一条龙全包,安安稳稳送老人上路。

而殡葬一条龙都和火葬场有业务联系,这运尸车便是殡葬一条龙和火葬场联系来的。别看是辆破面包,这车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上去坐的。首先得有火葬场司机,还得有殡葬一条龙的业务人员随行,最后一个名额就是随行家属,只能上一个。

司机在前面开车,而家属和业务员陪着棺材在后车厢,一路把尸体送到火葬场冷藏,这就算护送最后一站。

那人提出只能自己和尸体在后车厢,这就有点违背规矩了。还没等业务员提出异议,彭大哥的儿子不干了。小伙子虽然才上大三,但挺有主心骨,做事不卑不亢。他说我绝对不可能把我爸的尸体和一个陌生人放在一起,说句不好听的,你要是在后面瞎捅咕,毁我爸尸怎么办?你要干什么都可以,但我必须在现场监护。

那人看看彭大哥的儿子说,好,小伙子,你可别后悔。

没什么后悔的,那是我爸。儿子说。

说到这,彭大哥的脸上洋溢着幸福。他磕磕烟灰:“我这辈子有这么个儿子知足了,这小子平时看着毛毛躁躁,一副孩子样,关键时候真能挺起锅盖。”

家属既然都没有意见,殡葬业务员和火葬场司机也乐得自在,他俩坐在前面驾驶和副驾驶上。后面车厢是彭大哥的尸体,那人带着他儿子。

再提一点,殡葬一条龙在为死人收尸的时候,用的是棺材。那种棺材我见过,并不是农村或者小说里,一头大一头小,刷着红漆的大棺材。而是窄小玲珑,上面覆盖着黄缎子的小棺材。

黄缎子上用很阴郁的暗色调绘着八卦,还有羽化成仙什么的图案。裹在棺材外面,极为诡异阴森。

尸体入棺也有讲,擦洗身体,棉花堵住七窍,然后裹上黄色绸布,两个大汉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放入棺中。合盖前,死者家属还得选出一位代表喊一声:“XX,你一路走好啊!”

可当时那人提出个要求,彭大哥的尸体不能入棺,放到担架上抬进后车厢即可。亲戚朋友们议论纷纷,有人就劝彭大嫂和儿子,你们不能由着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胡闹。老彭死得突然,死了死了不能再折腾。彭大嫂别看是个老师,可毕竟是女流之辈,也没了主意。儿子真行,顶住巨大的舆论压力,全力配合那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到时候如果我爸活不过来,咱们再算总账。

彭大哥的尸体全裸,只蒙了一层白被单,用担架抬进车厢。那人和儿子也一起走了进去。

运尸车发动,呼啸着沿着城市公路往郊外的火葬场去。

其他亲戚朋友或是私家车或是打出租,跟在后面一路随行。

李大民听得火急火燎:“彭大哥,那人在后车厢都对你做了啥?”

彭大哥深吸一口气:“这个问题我问过儿子很多遍,他一直不说。自从我救回来之后,他的情绪很差,脸色非常阴郁,几乎没笑过。经常把自己锁在屋里不出来,我真怕他自闭了。”

我眨眨眼:“不会是他把命续给你了吧?”

李大民朝我瞪眼:“你他妈别胡说。”

彭大哥愣了:“什么续什么命?啥意思?”

我挠挠头,不顾李大民的眼色说:“你的命活到头了,但为了让你继xù

能活下去,有高人作法,借了你儿子的阳寿续给了你……”

彭大哥看着我,忽然爆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小刘,我算是服了你了,这么扯的东西你都能想出来。”

我有点急:“这可不是扯淡。你们知dào

XX地方曾经出了个古怪的命案,举国震动,有个乡下孩子让人弄死了,脖子上挂着秤砣吊死在屋顶横梁上……”

“别说了,闭嘴!”李大民皱眉:“别有的没的,胡说八道。”

我还想说什么,彭大哥摆摆手:“或许有续命这种逆天法术存zài

,但是我的情况并不是这样。在我一再追问下,我儿子终于说了那天的经过。”

运尸车的后车厢只在棚顶挂了一盏瓦数很小的灯泡,亮着晦暗的灯光。尸体放在当中空地,那人和儿子分坐两边。也不知什么原因,这逼仄的空间里十分阴冷,透着阴森的凉气,儿子不知是紧张还是害pà

,冻得瑟瑟发抖,抱着肩膀嘴唇都白了。

那人问儿子:“你爸爸叫什么名?”

“彭亮。”

“好,你听我的。现在你抓住你爸爸的手。”

尸体躺在担架上,白被单盖的不严实,一只苍白的手落在外面。儿子看看手,心里犹豫,虽然知dào

这是父亲的手,但毕竟是死人身上的。普通人对死人尸体那种心里恐惧感,是扎根在意识里,一时半会消除不去的。

那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如果不敢握,那就请你下车。”

儿子一咬牙:“握就握。”他半蹲在地上,握住爸爸的手。死人的手触之冰凉,十分僵硬,虽然刚死不久,握着的感觉依然像块冰坨子。

那人站起从衣服内兜掏出一个黑色塑料袋,他背对儿子行事,加之灯光晦暗,也不知袋子里装的什么。一阵动作后,那人从袋子里掏出三根长香。

香和世面见到的香不一样,虽然不过成人一掌之长,看起来却是粗粗壮壮。周身呈赤红色,上面好像还绘着什么曲线型的图案。

他把三根香插在一个精致的小香炉上,然后不急不慌掏出一根烟点上。烟头闪烁,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捏着烟尾巴,把烟头凑到香上点燃。

香燃烧,慢慢散发出一股细细的腻人之香,闻起来有些像烧猪头的味道。

那人看看表,自言自语:“还有点时间。”然后坐在长凳上闭目养神。

儿子着急:“你到底救不救我爸?怎么还睡上了。”

“现在没法救,他的魂儿还没走到……”后面那个词说得很快又含糊,儿子并没有听清楚,只觉得词的发音很怪,有点不太像中国话。

好一会儿,那人睁眼,看看表:“差不多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香烟,鼓着腮帮子来到尸体前,掀开上面的白被单,露出彭大哥苍白毫无生气的脸。

儿子不忍再看,别过脸去,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那人俯下身,和尸体面对面,慢慢张开嘴。他做了个吹的口型,从狭细的双唇中缓缓吐出一股白色的烟,那股烟犹如凝脂,覆盖在彭大哥的脸上,沿着他的鼻腔钻了进去。

“你这是做什么?”儿子大惊失色。

那人没搭理他,还在不急不忙地吐着。

第四章 关于阴间的推理

吐完这口烟,那人道:“一会儿和我一起叫你爸爸的名字。”

儿子紧紧握着死人的手,都快吓傻了,浑身战栗。

那人没理他,十分虔诚地跪在三炷香前,闭着眼睛不知在念叨什么。车厢里气氛很诡谲,散发着微弱光亮的灯泡“嘶嘶啦啦”轻响着。儿子看着自己老爸的尸体,苍白僵硬,脸上带着一种阴冷的笑。

有很多心脏病人去世的时候,脸上都会挂着一种类似于笑容的表情。这种表情出现在尸体的脸上,显得非常恐怖。

他不敢松开手,只能听天由命。

那人站起来,伸出手轻轻揉搓彭大哥的太阳穴,轻声喊着:“彭亮!”

儿子也跟着喊:“彭亮。”

那人点点头:“继xù

。什么时候喊回来什么时候算。”

两人的喊声此起彼伏:“彭亮~~彭亮~~”

运尸车在夜晚的城市中穿行,出了市区,沿着黑漆漆的公路,直奔火葬场。

“后来,呵呵”彭大哥一笑,指了指自己:“结局你们都看到了,我活过来了。”

我和李大民面面相觑,总觉得这段经lì

平淡无奇。可能不是当事人,就没法体会到在那么个阴森寂静的夜晚,握着死人手招魂的恐怖吧。

李大民道:“那你醒了之后,还真就打算把公司一半股份给他?”

彭大哥玩弄着筷子,捅着盘子里烂茄子,自嘲笑:“不给他又能怎么办。我的一条命怎么也值半个公司了。你们知dào

菜刀人的故事吧?”

我表示不清楚,而李大民淡淡一笑:“在乡间有一种专门卖菜刀的菜刀人。他们卖菜刀的规矩比较奇特,给你菜刀先不收钱,而是等日后某种预言实现的时候他在来把赊欠的菜刀钱收上来。比如说他在卖刀时会说,等玉米一块钱一斤的时候再来收钱。过几年果然玉米一块钱,他会挨家挨户收钱。”

我听得稀奇:“如果不给他,或者那家人搬走呢?”

“菜刀人既然能预言那么准确,必然有手段知dào

你在哪呗,总能找到债主把钱要回来。不过这个故事里我从来没听说过赊欠刀钱会有什么下场,想来是挺惨的。”李大民说道。

彭大哥点点头:“先不说那人是我救命恩人,给他钱也算天经地义。就说这人一身大能耐,招魂啊,干的是阎王爷的活儿。谁敢欠他钱?!无声无息再把我整死呢?”

我们都点头,说的也是。钱财毕竟身外之物,活着就有希望。

李大民又追问那个人的下落,准bèi

去拜访一下。彭大哥摇头:“这个人很神mì

,始终不肯透漏底细。不过办理股份交结的时候,我看了他的身份证明,叫马丹龙,不是本市人,家庭住址在河南。高人行事,隐藏形迹,也没必要刨根问底。”

马丹龙……李大民在纸上写下这个名字。

“那我们上哪去找他呢?”他问。

彭大哥看看我们,犹豫一下,写了个地址:“再多的忙我就帮不上了。我只想提醒你们,不管发生什么事别把我卖了。”

李大民看着嘿嘿笑:“没问题,不管出什么事哪怕我死了也不用你负担责任。”

辞别彭大哥,我和李大民回到他家。这小子家挺有钱,自己租了个两居室,算是我们活动基地。家里卧室很大,床却很小,只是个单人床。我和李大民从来不聊女人,他也没什么女朋友,一腔心思全都放在研究各种古怪现象上。卧室里除了床,就是一张收拾干干净净的电脑桌,放着时尚感超强的苹果笔记本,一盏日式台灯,灯下放了一本笔记,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他随时而来的感想。

最值得一提的是卧室里的墙,贴着各式各样的剪报、打印出来的资料,图片、文字,一张挨着一张铺了整整一面墙。不过看上去杂而不乱,反而能让人有种想研究点什么的冲动。

他给我泡了一杯咖啡,我俩坐下来聊天。

首先他问了我一个问题:“老刘,你觉得这个世界上存不存zài

阴间?”

我绞尽脑汁,字斟句酌地说:“那看怎么定义阴间这个概念了。”

李大民手指轻敲桌面,辅助思考,慢慢说道:“阴间,我的定义是,人死去后亡灵去的地方。”

“那亡灵以什么形式存zài

呢?”我说。

“这就是另外的问题了,你别跑题。”

“不,我恰恰觉得这是非常相关联的问题。亡灵的存zài

形式也就决定了阴间的状态。假如说亡灵真就是我们传说中的魂魄吧,那他们是怎么到阴间的?也就是说进入的渠道和方式遵不遵守一定的规则呢?”

“你的想法倒是天马行空。”李大民喝了口咖啡:“这里有三个要点。一是传染源——亡魂,它是什么形式的。二是介质,也就是亡魂进入阴间的渠道和方式,以及其中的规则。三是阴间,它是个什么样的世界,遵循了什么样的法则存zài

。”

“这些问题我们一个都不知dào

。不过呢,中外历史对于地狱阴间有过很多的描述。比如但丁的《神曲》,韩国画家的《地狱图》,中国传说里孟婆汤、黄泉路什么的。资料都是现成的,可以参考。”

“这么说,你相信阴间的存zài

了?”李大民问。

“说实话,我不知dào

。但我相信物质不灭的宇宙法则,灵魂也是物质,它总会去它要去的地方,或者再以什么方式进入轮回——物质循环中。”

“那你相信彭大哥所说的阴间吗?”

我沉思一下:“我觉得讨论他说的是真是假根本就没有意义。”

“哦?”李大民笑:“怎么讲?”

“因为我们根本无法去验证,除非你死了。呵呵,这是一个死循环,一个永远也无法破解的悖论。”

“可是有许多记载,那些已经死的人又活过来,描述阴间地狱的。什么看到光,看到天使,一生的片段快速回放啥的。”

“那他们结果到底死没死?”

“当然没死,死了还怎么描述。”

“那不就得了。你怎么确认他们这种假死的人看到的景象就和真死的人看到的是一样的呢?”

李大民迟疑,忽而一笑:“有点意思。”

“我知dào

医学上有濒死幻境这一说,就说这人要死不死的时候,是能看到一些幻象的。但是这些幻象是真实存zài

还是死亡激发他潜意识产生的,这就不得而知。”

“那说了半天,你到底信不信有阴间?”他皱眉。

“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大笑。

李大民放下咖啡杯:“你发没发xiàn

彭大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突然变化主题,我思维有些跟不上,想了想说:“有点吧。那股劲说不上来,他给人有点老油条的意思,有点奸。商人嘛,都是那样。”

李大民有力而缓慢地摇摇头:“老刘,你说这会不会是阴间后遗症?”

我吓了一大跳:“你说啥呢?”

“我感觉他身上有点鬼气。”他站起来走了两圈:“咱们也别讨论有没有阴间了,就假定确实存zài

这么个地方,要不然说其他的都没意义。从阴间活过来的人,是不是身上都沾着那个地方的气息。”

“人不人,鬼不鬼?”我咽了下口水。

正说着,忽然窗外一声炸雷,天色将晚,有了暴风雨的征兆。李大民来到窗前,往外看看,注视着城市的夜景,忽的转过头:“老刘,晚上天儿不好,你该回去了。”

我有点不高兴,他这里我又不是没住过,这么好的朋友,明知dào

天不好要下雨,还往外撵我。不高兴的表情在我脸上挂出来,李大民有些无奈:“老刘……”他拿起采访本看了看说:“剩下的事就不用你了。我自己来跑。今天谢谢你陪我。”

我一听差点窜了,剩下的事不用我了?合着我算是白忙活,马上要揭开谜底时候,他把我一脚踢了。

“你什么意思?”我质问他。

李大民的神情有些落寞:“真的不用你了。这样吧,等我调查明白写个研究报gào

给你看。我是为你着想,你刚参加工作,别跟我似的整天不着调,老请假不好,我又不能专为你等着周末才去调查。”

他这么说也有道理,我不像他算是富二代,好不容易找个工作,努力干活尚有炒鱿鱼的可能,更何况整天请假呢。

“行吧,我走了。”道理虽然明白,心里还是堵得慌。

走出小区时,大雨已经来了,我冒着雨好不容易打了个车回到家,冲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脑海里想着彭大哥描述的阴间,昏昏沉沉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做了一宿噩梦。

接下来几天就是正常的工作时间,朝八晚五偶尔加加班,逐渐把这些事都忘了。偶尔想起,也不过是个笑谈。

那天是周末,我好不容易约了女神去吃饭,正打算用什么攻势打下她这个山头,手机短信来了,是一个很陌生的号码,在我手机里并没有登记标注过。

我扫了一眼,原以为是垃圾广告,谁知看下去,才知dào

不一般。

短信是这样写的:刘先生,你好,不知晚上有没有空,我想约你吃饭。看到这,我嘎然一笑,什么垃圾短信。再往下看:我是彭亮的儿子,前几天有个姓李的找到我。他说如果有什么事找不到他,可以让我联系你。

我大吃一惊,赶紧回拨,电话里是个很年轻的声音:“刘先生,我们晚上吃饭时候细谈吧,事情有些复杂。”

“你在哪,不用你请,我请你。”我大声说道。

我们约好了吃饭的地方,我赶紧辞了女神的约会,女神啥话也没说,哐叽挂了电话,我知dào

以后也没戏了。

没戏就没戏吧。我打了车去赴约。

彭亮的儿子居然把我约到他们学校附近的一家米粉店里。现在虽已入秋,可晚上天还挺热,米粉店外搭了几个带帐篷的座位,我看到一个长相非常清秀的大男孩正呆呆地看着远处。

凭直觉,我觉得那个人就是彭亮的儿子。

我拿出手机回拨了电话,果然是他接的。我大步流星走了过去,伸出手:“你好,我是你要找的老刘。”

他果然还是个孩子,显然对这种比较成人化的礼仪不是很适应,脸色涨红,站起来握手:“你好,你好,我是彭刚。”

我们相对入座,晚上凉风习习,这里很安静,倒是适合谈事情。

我拍拍手,做出很熟悉的态度:“你要吃点什么?我请你。咱们边吃边说。”

“呵呵,好,那我就不客气了。”他呵呵笑:“他们家的重庆米粉很地道,我们学校同学经常过来吃,你也尝尝吧。”

“好,那就两份米粉。”我叫过老板娘,又点了几样小菜。

我和他面对面看着,气氛稍有些尴尬,我咳嗽两声:“怎么称呼?”

“彭刚。”

“你说李大民找过你了?”

“嗯,是的。他是你朋友吧,他很厉害,呵呵,我本来不想搭理他的。他好像会心理学,说话很有蛊惑力,三言两语让我跟着他的思路走。”

这倒是,李大民这小子特别有主心骨,做事说话透着自信和底气,隐隐有上位者的气势。

“他找你做什么?”我问。

“他先说了那天采访我爸的经过,然后问我,是不是在某些细节上有所隐瞒。我当时非常不高兴,我隐不隐瞒干他鸟事,就没想搭理他。可是他下一句话说到我心坎上了,他问我,你觉没觉的你爸爸和以前不一样了。”

第五章 阴间人的奇怪之处

我知dào

这里肯定有很多隐情,做了个侧耳倾听的姿势,谁知彭刚又不说了,倒了杯热水,一口一口抿着。

我有些不耐烦,催他:“李大民都找你说什么了?”

“刘先生,我能信任你吗?”他忽然反问。

我咂咂嘴,换了一副诚恳的表情:“咱们虽然素昧平生,第一次相见,但我可以保证,我的人品绝对值得信赖。我不会把你的事情乱传(请原谅我,事情过去很久了,我实在憋不住把它写下来。)”

彭刚低头喝着水说:“这件事牵扯到我家很多隐私,我不希望别人拿我们的隐私作为茶余饭后的笑谈。我们这个社会很多人是很坏的,他们最大的幸福就是看别人遭殃。”

“社会风气就这样,但还是有好人的。”我耐住性子说。

“我也知dào

,交浅言深是江湖大忌。”他看着我。

我差点笑喷,小P孩还知dào

交浅言深。可是我不能笑,生怕他脆弱的心经受不起,拂袖而去。说实话,此时的我痒痒得如百爪挠心。

这时,我们要的米粉和小菜上来了,热气腾腾一锅米粉,把整个谈话气氛冲淡,我只好压抑住好奇,和他一起先把饭吃了。

吃饭的过程中,我们没有说话,彭刚显得心事重重,我估摸他在天人交战,犹豫跟不跟我说。不过我觉得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不然也不会把我约来。

吃完饭,彭刚优雅地擦擦嘴说:“我信任李先生,李先生说你值得信任,那我就选择相信你!刘先生。”

“别先生先生,我比你岁数大,你管我叫老刘就行。朋友都这么叫。”

“那我叫你刘哥吧。”

“别叫哥。”我赶紧摆手:“我这人臭毛病,给我架起来用尊称太别扭,还是平辈相称来得舒服。我这人就是贱。”

这一番话,说的彭刚笑了,气氛也轻松了不少:“老刘,是这样的,先说说我爸爸死而复生后的变化。”

我掏出烟盒递给他,他摇摇手表示不会,我自己抽出一根点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静静听着。

“最先发xiàn

我爸爸不对劲的是我妈。你也知dào

我经常住校,虽然家就在本市,但很少回去。而且我这么大的人,和父辈之间有很多理念和世界观的差异,所谓代沟吧,平时也没什么沟通。那天周末,我妈打了电话让我回家,声音还挺焦急,我以为又出了什么事。自从我爸死而复生以来,我就感觉做什么事都不踏实,好像走钢丝。以前总觉得死亡离着很远,但现在才明白灾难和不幸时刻在生活里准bèi

降临。”

我慢慢吐着烟,他看上去是个娃娃脸,但从说话来看,确实比同龄人要成熟。

“我就回家了。当时我爸不在家,我妈把我拉到我的房间,还把门锁上,神mì

兮兮地问我,你觉没觉得你爸有什么变化?我当时特别奇怪,不知怎么说好,想了半天才说,一个人死而复活,死去活来,那肯定在心气上不一样。妈,我爸有啥不对劲的你多体谅体谅吧。我妈就摇头,她说……”

说到这里,彭刚看着我,似乎很难启齿。

我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你可以说我本身就很下流。我咳嗽一声:“你父母没有……那个了?”

彭刚点点头,自嘲一笑:“我妈说自从我爸醒过来之后,他们之间就没有过夫妻生活。”

虽然隐约猜到,但听他这么说,我还是很震惊。震惊来自两方面,一是作为母亲,怎么会和儿子讲房事和夫妻生活,这个让我很别扭;二是彭刚今天能坐到这里跟我讲这些隐秘家事,必然是李大民前期做了相当的铺垫。我真有点佩服这小子了,他怎么能让戒备心这么强的人敞开心扉。

想到李大民我忽然心念一动,对了,他哪去了?如果彭刚还能联系到他,也不会来找我这个备胎。

彭刚还要说什么,我一摆手:“先等等,你怎么不联系李大民?”

彭刚眨眨眼:“他失踪了。”

我莫名打了个寒噤,一股冷气从脊背窜出来。我掏出电话,找到李大民的号码拨过去。

“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你看我说吧,他失踪了,电话也打不通。”彭刚说。

我心烦意乱,一遍遍打着李大民的电话,永远关机。我打开微信,给他留了言,让他接到消息马上和我联系。

这些能做的都做了,我有些茫然。李大民这个狗日的,到底跑哪了。

彭刚看我脸色很差,关心地问:“没事吧。”

我看着他出神,他被盯的有些不好意思。我忽然有所悟,李大民在和彭刚交谈之后便失踪了,他是不是有了调查阴间的线索。

“我继xù

说?”彭刚问。

“嗯,说吧。”我从包里拿出纸笔,虽然已经入夜,不过街灯和店里的灯瓦数都很大,照的铮亮。我要把彭刚所说的都记下来,回去整理,分析出线索来。

彭刚看我煞有介事地要记录,有些着慌:“老刘,你可别把我家的事到处宣去。”

这小子戒备心太重,我耐心解释:“我如果诚心要给你宣传出去,拿脑子记也是一样。之所以用纸笔,我是想好好分析分析,这里不单单关系到你家的事,我还要找到我的朋友。”

“如果日后有一天你要出去宣,我也希望你用的是假名。”彭刚一字一顿。

看着他的眼神,我忽然有些凉意。知dào

为什么吗,我居然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一丝杀机!我知dào

他不能做什么,但他心底透出的那种感觉,让我感到十分的阴森。

真的,我有些害pà

了!

我赶忙郑重承诺:“你放心吧,我不会透露你们的家事。”

彭刚松口气,他缓缓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妈跟我说这些事很怪?”

“有点吧。”

“一个女人有丈夫有儿子,她自然最信任的是丈夫。如果丈夫不在了,那么她最信任的男人是谁?”

我缓缓答道:“儿子。”

“我妈已经不单单拿我当孩子当儿子来看,我现在已经是她的顶梁柱。说实话,我并不是一个特别有责任心的人,这种感觉非常不好。但是没有办法,再不好我也得顶起来。”他喝了口水:“我妈是中学老师,平时教学任务很重,而且他们学校人文环境也不好,老师之间倾轧得很严重,她也没什么朋友。当她遇到了重大疑难问题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我,这是很正常的。”

“嗯。正常。”我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

“我妈在说起没有夫妻生活的时候,说实话,第一感觉我和你一样,极为不舒服。我特别腻歪地对她说,男人到了我爸这个年龄,五十多岁,精力不济很正常。而且他刚经lì

了生死难关,你就别太苛求。我妈说,你是孩子你不懂,夫妻之间那种感觉很微妙。我感觉你爸变了。”

彭刚说到这,长舒一口气,挠挠头继xù

说:“我妈说,你爸不单单是没有夫妻生活,而且在平时生活里对她也非常冷淡,几乎不碰她。”

这些东西根本没法记。我索性扔了笔,抽着烟听。

彭刚的父母感情很好,妈妈是教师,爸爸开公司,都算是知书达理的人。两口子相敬如宾,多少年没红过脸,有那种属于夫妻之间的默契。可是据他妈妈说,自从你爸复活之后,那种默契就没有了。

他妈妈想温存温存,一碰丈夫,丈夫就好像火烧火燎一样拨开,甚至找什么理由离开。好,白天你说工作忙躲在公司,那晚上你总得来家睡觉吧。在卧室里,彭大哥一般等妻子睡熟了才就寝,他拿一本书点着台灯,经常枯坐着抽烟,脸色阴郁,显得心事重重。以前两口子都是一个被窝,现在是两张被子两个窝。有一次女人急眼了,假装睡熟,趁着男人上床的时候突起发难,大有强暴之势。谁知彭大哥一下就火了,把老婆重重一摔,从床上窜下来,指着她说:“以后你再碰我,我们晚上就分床!我到客厅睡。”

彭大哥当时的表现据说特别吓人,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头发散乱。而且他的眼神,透着阴毒。他们家家教很严,彭大哥以前经常教育儿子和别人说话时不要指着人,很没有礼貌。而现在,他就用食指,狠狠地指着自己妻子的眉头,口吻之毒无以复加!

妻子盘腿坐在床上,眼泪扑打扑打往下掉。彭大哥表情厌恶至极,低喝:“你哭给谁看,烦不烦死了,我白天在单位一堆工作,晚上回家还得看你脸色。你到底能不能睡,不能睡,滚~~!”

最后那个滚字,彭亮跟我说,我爸一说出来,就好像钢针一样扎进我妈的心里,狠狠地扎,疼死了!

俩人一直到现在虽然还在一张床上,但彼此冷若陌生人。而且据他妈妈说,彭大哥睡觉时候好像不呼吸。

我听到这,吓了一跳,怎么还能不呼吸?

彭亮说:“我妈说,其他人睡觉睡得再死,也能感觉出有热乎气,有喘息声,说白了有人的生气。而我爸睡觉之后,双眼紧闭,呼吸不易觉察,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最可怕的是,我爸睡着之后,好像能散发出一股阴冷之气,那种冷散出去,让人不寒而栗,有种呆在停尸房的错觉。”

第六章 恐怖的地下室

“从那之后,我就开始默默窥视我爸,暗中注意他的一言一行。他的生活很规律,每天早早的就去了公司。按说这是他的买卖,想几点到都没问题,可每天早晨六点他就出门,风雨无阻,晚上不到伸手不见五指不回来,明显是在躲家里人。而且他的言行很怪,几乎不和我们交流。业余时间不是写毛笔字,就是看动物世界。”

“看动物世界?”我有些啼笑皆非。

“是的。”彭刚说:“他特别爱看动物之类的栏目,包括国内的动物世界,外国的国家地理什么的。只要电视上出现动物,他就会正襟危坐,看得入神。往往能看很长时间。我真不明白了,老虎狮子吃饭交配喝水,有啥看头。”

我敲敲桌子,有些失神,这是什么套路?

“你父亲还有没有其他反常的行为?除了厌恶性生活、看动物世界、自闭这些。说实话彭刚,你说的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男人也是会有更年期的,到了一定岁数脾气暴躁,性格反常,我觉得也在情理之中。”

彭刚笑了一下:“我马上就要给你说到反常的,甚至有点恐怖。”

我打开记录本,拿起笔。

“那天,我想找我爸当面锣对面鼓的交流交流。虽然他劫后余生,死去活来,但也不能这么由着性子,不顾及他人感受胡折腾吧。我事先没通知,直接来到他的公司。到办公室发xiàn

他不在,我便问秘书。秘书显得很慌张,说我爸去见客户了。我这个人疑心病很重,看出她在撒谎,忽然想到一件事,我爸性情变得这么古怪,莫非他在外面养了个小的?就是包二奶。”

我眉头一挑,彭刚想的不是没道理。

“一想到我妈,含辛茹苦操持这个家,没功劳也有苦劳吧。我爸居然在外面养小三,当时我都快气炸了。我拍着秘书的桌子,对那小丫头一顿怒吼。这丫头倒也识趣,这毕竟是我们家事,搀和太多对她也不好。她这才哆哆嗦嗦说,每天下午三点,彭老板都要到密室去休息,还说谁也不能打扰。”

说到这,彭刚有些哆嗦,拿起杯喝了口水。

“我当时实在是冲动,脑子都热了,逼她领我去找。我毕竟是少东家,说话还是管用的。公司后门出去,是办公大楼的暗道楼梯,我知dào

有这么个地方可从来没走过。这条楼梯是安全通道,这栋大楼十几年没出过事,它早已荒废。楼道的楼灯都不好用,楼梯扭扭曲曲,十分阴暗。小秘书不敢走,告sù

我,每天老板都是从这条楼梯下去,下面好像有个地下室。我当时根本不知dào

什么叫害pà

,特别特别冲动,就想和我爸对峙问个明白。我回到公司拿了个手电筒就要下去。小秘书揪住我,扭扭捏捏说,如果老板问起来不要说是我说的。我一摆手说,你该忙忙你的,没你的事。然后我就下去了。”

我听的快速眨眼,连忙问:“然后呢?”

眼前这条楼梯十分阴暗,尽头似乎一直延伸进无边的黑暗里。彭刚打着手电,扶着墙,小心翼翼往下走。这里应该很长时间没有人来了,触手全是灰尘,彭刚扫了一眼走过的路,居然墙上全是自己按出的手印。那些手印清晰无比,看得他后脊背阵阵发凉,这才有些后悔,不该这么莽撞。可回去又怕小秘书笑话,硬着头皮往下走。

还好,彭大哥的公司开在办公大楼的四楼,路途不是很长,可走在这么一处空寂无人的狭窄楼梯里,一分一秒都像是折磨,根本没有了时间概念。在上一层和下一层楼梯的连接处,是个旋转的小平台。每层这样的平台上,都堆满了不知什么年代留下的杂物,破椅子破桌子,没灯罩的台灯,塑料袋编织袋,林林总总一堆。

二楼和一楼的平台处居然还放了一张陈年沙发。

手电晦暗的光照下,沙发十分破旧,外面蒙的罩子都是暗黄色,弹簧、棉花都露出来。这倒没什么,最可怖的是,沙发上凹下去很大一块面积,居然呈现出一个隐约的人形。看见这一幕,彭刚几乎要窒息了,呆呆站在楼梯上,双腿像是失去知觉,无法迈动一步。

手电的光亮笼罩在那个人的形状上很长时间,彭刚才恢复了意识能够思考。他突然蹦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沙发上的人形会不会是自己老爸躺出来的?

这条暗道楼梯这么恐怖谁能没事来溜达,也就他老爸吧。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幻想一幅画面,爸爸彭亮,在黑暗中一个人躺在这张破沙发上睡觉。他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像是一具尸体。

他越想越害pà

,沉思良久,决定还是继xù

向下探个究竟。因为不知dào

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来一次。

转过一楼,再下面就是地下室。让他吃惊的是,楼梯口居然堆放了很多杂物,把下面的楼梯给堵住了。

他越来越感觉这里不简单。这小子在关键时候有股子一往无前的狠劲,他用嘴叼住手电,双手扶住杂物,一纵身跃了过去。

下面的楼梯就不能用阴暗来形容了,而是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眼前只有手电那一束微弱的光亮。他深吸一口气,顺着楼梯缓缓向下。

这里一点声音都没有,静的让人抓狂。临近最下面时,这才有了水滴的声音。这时,他已走到尽头,眼前是一扇破败的铁门,上面满是铁锈,门面上居然还贴了一张倒“福”的大字。

他握住把手,犹豫了很长时间,轻轻拉动。这扇门应该是经常开启,门轴处并没有干涩的摩擦声,显得很安静。当门开了一条缝隙时,里面传来了音乐声。

“音乐?什么音乐?”我听得实在是入神,伸展一下腰部,问道。

“我形容不上来。”彭刚说:“很舒缓的钢琴伴奏,低高音错落有致,听起来有种沙发音乐的感觉。你知dào

沙发音乐吗?”

我挠挠头:“不太清楚,顾名思义吧,可能是休闲一类的音乐。”

“是的。你想象一下自己坐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天台大沙发上,海风吹来,你手边拿着一杯轻轻摇动的红酒,听着舒缓温暖的音乐。这种音乐便叫做沙发音乐。”

“是你爸在听这个音乐?哦,我知dào

了,是不是他压力太大,自己躲到地下室听舒缓的音乐来缓解紧张的神经。”我说。

彭刚看着我:“老刘,你要知dào

,有时候往往很平和的一样东西换一种环境就会变得很恐怖。比如说,你到一栋废弃的凶宅里突然看到一个穿着睡衣的小女孩,你是什么感觉?”

“你的意思是……”我想想说:“这种音乐本身很好听,可是放在你经lì

的那种环境里,就会变得很恐怖?”

他指着我,没说话,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这个我深以为然,我没搬家前住的那栋老楼里有个邻居,一家子都号称佛教徒。我有一次到他家拜访,进门就听到“尼玛尼玛”佛教音乐诵经声,家里腻腻的佛香扑鼻,他老婆穿着一身姑子(尼姑)衣服,正坐在客厅敲木鱼。你可以想像一下,五十多岁的老娘们,油汪汪一张黄脸,眉角眼梢都是戾气,伴着佛音敲木鱼,时不时用古怪的眼神看你一眼,那种场合真是说不出的毛骨悚然。本来很正统很磅礴的佛音换了这么一种环境就让人觉得害pà



“你继xù

往下听,就知dào

我为什么害pà

了。”彭刚说。

彭刚当时的好奇心完全压住了恐惧心,他小心翼翼推开铁门,走了进去。里面空间很大,特别阴冷,能够听见远处呜呜的风声。彭刚不敢再用手电照亮,熄灭了手电顺着声音看去,在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光亮。光亮隐在一堆黑糊糊的杂物之后,看不太真切。

他凭直觉感觉到那里一定有人。

他小心翼翼往那个方向走,音乐在地下偌大的空间飘荡,伴随着背景的钢琴声还有一个男人温暖低沉的声音:“……整个过程中请放松你的身心……随着我的声音进行深呼吸……深呼吸中你的身心会越来越放松……”

这段声音听起来很温馨,但是在这种场景下却有种说不出的妖氛之气,邪门的厉害。而且这种邪是描绘不清的,像是石头堵在心里,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男人的声音渐渐消失,完全是钢琴的伴奏,间或夹杂着一些声音,像是一群人在低吟唱诵,不知说着什么。

别说彭刚了,就连我这个听客想象着当时的情景,都有点手脚发凉。我颤着声音问:“你爸不是参加什么教会、黑道门了吧?”

彭刚说:“你的意思是邪……”

我点点头:“我听说国外有什么末日教,宣扬末日论的。你想想你爸从生到死,还去了阴间,说不定活了以后就会信点什么。”

彭刚摇摇头:“你说的居然和那位李先生一样。他当时也是这么猜测的,不过我觉得不像。你听我说完。”

彭刚越走越近,终于看到那处亮的地方是怎么回事。地上放着一盏手提的台灯,旁边放着播音器,正在放着那段音乐。而他爸爸彭亮正蜷缩躺在一条破毯子上。那条毯子已经脏的看不出原色,散发着恶心的气味。他爸爸背对外面,像个婴儿一样佝偻在一起,双手环着膝盖。

彭刚看得大气都不敢喘,这也太诡异了吧。他觉得撞见了爸爸不为人道哉的秘密,不太好。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出去吧。转身刚要走,因为太过黑暗,一脚踩在一个破罐子上,发出很刺耳的“当啷”声。

他爸爸反应很快,陡然坐起,关掉播放器,熄灭台灯,周围顿时陷入极度黑暗之中。

彭刚几乎要窒息了,一动不敢动,紧张到额头浸出汗水,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而他也感觉到,父亲也保持着坐姿,没有动。

父子俩在黑暗中隔空相望,静止如雕像。

第七章 招魂做法

彭刚几乎吓尿,他慢慢向后退,尽量不出声音。能感觉到,他爸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悄无声息,像是死人。

这里有个问题我就想不明白了:“彭刚,如果你是你爸爸,突然有外人闯入你的领地,你会怎么办?”

“呵呵。”他苦笑:“老刘,你说的意思我明白。如果当时是我,第一反应肯定会去喊‘是谁?’。”

“对,我也会喊,这是人的必然反应。可是你爸爸却极快地关掉灯源,保持安静,隐藏在黑暗中。我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不应该是这种反应。”

“这个问题其实也好解释。”他说道:“我觉得他不想让别人发xiàn

自己的秘密。我碰倒了罐子发出声音,我爸爸无法确定声源是怎么来的。假如说真有外人来到地下室,他也无法判断是不是冲着他。他如果喊‘是谁’,那就完全暴露了自己。”

“反正你爸反应挺怪。”我说:“就算你分析的有道理。他能在突遭变故,下意识第一反应便如此冷静,我觉得很不正常。”

彭刚挠挠眉心,神色十分抑郁:“老刘,你知dào

灯灭的瞬间我感觉到了什么吗?”

“什么?”

“我感觉到黑暗中的那个人绝对不是我爸爸!父子之间是有血缘关系的,我毕竟和爸爸生活了二十年,那种感觉我很熟悉。而就在那一刻,我感觉到在黑暗中那是个陌生人。一个占据我父亲躯壳的……怪物。”

我咽了下口水,听得汗毛根根竖立。

“你的意思是,从阴间回来的不是你爸爸的魂魄,而是其他什么……孤魂野鬼?”我牙齿打颤。

“我是这么想的。而当时李先生却给了另外一个解释。”

“哦?他怎么说的。”

“他说那个人还是我爸爸,只不过人有三魂七魄,复活之后我爸爸并没有把魂魄都召回来,少魂缺魄,所以才变成现在这个怪样子。”

我倒吸一口冷气,这件事已经完全超出我的认知和想象。唯有苦笑。

“李先生说,要彻底解决这件事也很简单。”彭刚道。

“怎么解决?”

“那就是去一次阴间,查个究竟。”

听到这,我差点让烟头烫了嘴,这帮人都是疯子吧?这么疯狂的想法都能想出来。去阴间,那不就是死吗?

“当时他说出这句话,我沉吟良久。如果我爸爸真的在阴间里丢失魂魄,作为儿子,我是有责任把它找回来的。说实话,我很害pà

很害pà

,但还是做了赴死的决心。我对李先生说,我想去阴间。他却摆摆手,说,不用你去,我去。”

我听得手脚冰凉,几乎屏住了呼吸。

彭刚看着远处的街灯,眼神很飘渺:“也就在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觉得他是个真zhèng

的男人,一个绝对值得信任的人。”

我一拍桌子,大骂一声:“胡扯淡。且不说有没有阴间,真的有那种鬼地方,岂是你们想去就能去的!”

彭刚看着我:“你忘了一个最为关键的人。”

“谁?”

“马丹龙。那个为我爸爸招魂的人。”

我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不禁说道:“他能帮你们吗?胡扯淡!你爸爸这么一副鬼样子,我估计就是他捣的鬼!邪门歪道,倒退到建国时候这种神棍都能枪毙!”

“你是说我爸爸这样是他有意为之?”

“嘿。你以为呢?我估摸那小子给不少人招过魂,他把这些死而复生的人组织组织成立个协会啥的,用别人的魂魄作为挟持,他当会长,整个死鬼联盟亡灵大军,搞一些敛财破坏行为,这都不是没有可能。”

彭刚痴痴看着我,忽然笑了:“老刘,你应该去写玄幻YY小说,这想象力比我和李先生都要强dà

多了。”

我冷哼一声:“你还是个孩子,根本不知dào

这个社会多么复杂险恶。”

彭刚淡淡道:“你说什么都晚了,李先生已经去找马丹龙了。”

我看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老实告sù

你,那天马丹龙招魂,你在现场。那些招魂的细节是不是对你爸撒谎了?”

“你觉得我对这样一个不人不鬼的人还能说实话吗?”

听到彭刚这么说他爸爸,我特不爱听,皱眉道:“你别那么说,不管怎么样那毕竟是你爸。”我便把采访彭大哥时,他对自己儿子毫不掩饰夸赞之词都说了。

彭刚非常难受,眼圈红了:“老刘,我真不知dào

该怎么办好了。怎么这样诡异可怕的事能摊到我们家?我妈现在一天天煎熬,生不如死,头发都白了。我太难受了。幸亏有李先生……”

听到这话,我眉头一挑:“李大民怎么说的?”

“李先生说,不要担心,他会去调查个明白。说这样的事不是我这样的学生能参与的,里面的水很深。还说如果调查明白,就会回来告sù

我。可自从那天后,我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我估摸他去找马丹龙了。”

我的心往下沉,李大民这小子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干。

我叹口气:“在地下室撞见你爸后呢,你顺利脱险了?”

“是的。”

“他没怀疑你?”

“应该没有。”彭刚长舒一口气:“他在家从来没提起这件事,也没单独找过我。那个秘书小丫头很机灵,估计不会自找麻烦和他说什么。”

“那就好。”

“老刘,你会去找李先生吗?”

我有些焦躁:“这就不用你管了。你还是说说马丹龙吧,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隐瞒了什么细节?”

“马丹龙是个长相非常普通的人,胖乎乎的一张脸,看上去很憨厚。他这样的人混进人堆就找不着了,给人留不下什么很深的印象。”

“大概多大年纪?”我问。

“二十八到四十五岁都有可能,无法确定,根本无从判断。”彭刚说。

“穿戴上呢?”

“非常非常普通,黑夹克牛仔裤,一看就是地摊货。”

“不对啊。”我挠挠头:“按说这么大本事的人,那肯定是大官土豪的座上宾,现在有钱有权的人都信这个。他会这么穷?这么普通?我想起来了,他曾经还要过你们家公司一半的股份,这么做肯定不是第一次了,他能没有钱?”

“李先生对这个问题做过猜测。”彭刚道:“他说,人家都看穿生死了,自然就不会在乎世俗之物。”

我点点头:“这倒也是。那你说说那次招魂吧。”

彭刚跟我说,对爸爸讲的招魂过程和真实情况也差不多,但是有几处细节没说。

首先在法器上,马丹龙作法招魂,不单单用香炉和长香,还有一样最重yào

的东西,那是一尊黑色的佛像。

这尊佛大概成人手掌长短,周身漆黑,双膝盘起坐在莲花宝座上,看起来肥肥胖胖,似乎没有双臂,面目不清。当时这尊佛一直在马丹龙手里摆弄,彭刚也是扫了几眼,没有细看,但给他的感觉是,这尊佛像透着一股非常诡异的邪恶,看上去不像是寺庙里佛教的尊者,那架势倒有点像东南亚风格。

彭刚说,高中毕业放假那阵,他参加了个旅游团到新马泰去玩。在泰国边境的村落里看到过一个非常简陋的神龛,神龛上供奉的佛像就有些像马丹龙拿出来的。虽然不太一致,不过风格很近似。

马丹龙招魂的时候,把这尊黑色的佛像放在香炉后面,点燃长香,青烟渺渺,在浓烟迷雾中,它形容生动,似乎活过来一般。

第八章 跳楼的红衣女人

第二个细节是血。马丹龙在招魂的时候,用尖针刺破自己双手中指,一滴滴血珠挤出来,涂抹在死者彭大哥的额头、太阳穴、双眼、嘴唇等地方。可以想象,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苍白的脸上抹上红红的鲜血,那是多么恐怖。

彭刚说,当时他看得浑身发麻,问马丹龙是怎么回事。那人说,这是古老仪式的一部分,据说跟轮回的六道有关,什么额头是畜生道、双眼是鬼道啥的,满嘴鬼话,听也听不懂,吓死个人。

还有一个细节是马丹龙在招魂时,用了一种非常奇怪的咒语。它的发音简单却又非常奇特,几个音节交错起落,富有节奏感听起来很庄重。这种咒语配合着鲜血使用,马丹龙在尸体上抹出一道血痕便吟诵一次咒语,昏暗的灯光下显得非常诡谲。

彭刚颤着声说:“我是不想再经lì

一遍那种折磨了。如果不是我爸爸出了这些事,我根本没兴趣去打探他的背景来历,甚至不愿意再回忆。”

我可以想象出来,有关生死的古老仪式,必然是隐秘、诡异、恐怖的,平常人看到尸体都害pà

,更别说这种深入探究死亡的过程了。它和医院的医生还不一样,医生直面死亡,毕竟是纯物质层面上。而这样古怪的仪式,能够深入人心,在精神上摧毁你。

我握着马丹龙的地址,心里非常犹豫,要不要追随李大民的脚步去探寻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领域。

我不知dào

将会经lì

什么,但我明白,我直接面对的将会是死亡。

在和彭刚分手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什么,说:“老刘,关于马丹龙我还漏了一点。我曾经问过他,怎么知dào

我们家是开公司的。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他能感知死亡。如果有谁将要死去,并且有把握招魂回来,他便会调查那个人的身世,亲临死亡现场进行救治。这是他谋生的一种本领。”

本来我已经起身了,听到这话又坐下来:“你的意思是在你爸爸还活着的时候,马丹龙已经知dào

他要死了,并能准确预测死亡时间?”

“是的。”彭刚笑:“可不可怕?像是死神一样。”

我心里发堵,看看记了整整一本子的笔记,呼吸都有些艰难。

和他分手后,我又去酒吧坐了会。深夜降临,酒吧热闹起来,灯红酒绿下的男男女女,让我有种踏实和安全的感觉。

凌晨时分,我回到住处,一头栽在床上,脑子里乱糟糟的,可就是睡不着。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下地打开电脑上网。

我想查查彭大哥在地下室究竟听的是什么音乐。

可惜现在搜索引擎还没发达到能根据旋律来寻找音乐。我想了想,把那几个关键词填了进去,诸如“放松”、“随着我的声音进行深呼吸”等等,别说,还真能搜索到。

百度里出现一排类似的音乐,我挨个点着听,终于找到那首。整个旋律和彭刚哼出来的完全一致。彭刚描述的也有问题,其实这不是什么沙发音乐,而是一首自我催眠的音乐。

音乐的创作者是个心理学家,里面的男人声音便是他,他利用音乐和语言,潜移默化地引导收听者进行自我催眠。我查了一些有关这首音乐的帖子,收听者还挺多,都在聊听完音乐催眠的感想,有的说扯淡,有的说自己神经大条毫无反应,有的说确实被催眠轻飘飘好像能飞起来,还有人更夸张,说自己在催眠时看到了前世。

我放着音乐,冲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闭眼听。音乐十分舒缓,确实能带来温暖放松的感觉,但要说这音乐能引导自我催眠,我觉得有点扯,最起码我听得昏昏欲睡,并没有催眠的迹象。

或许我神经太大条了吧。

我一边听,一边想象着地下室里彭大哥蜷缩一团放着音乐的场景。可以肯定,他并不是参加什么教会,整个过程也不是类似黑弥撒的仪式,这首音乐没那么邪乎。

他是在进行自我催眠。

我不是心理学家,对催眠也不甚了解。不过大概也知dào

,催眠的目的是为了让人进入一种特定的心理状态,解读潜意识,继而准确的分析出心理问题。

这个心理状态可以是记忆的一个碎片。

我陡然坐起,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彭大哥自我催眠,目的是回到阴间那段记忆里!

这不是没可能。要进入阴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死,可彭大哥另辟蹊径,他毕竟有过去阴间的经lì

,这段记忆储存zài

他的脑子里,现在他用自我催眠的方式再次进入阴间!

我越琢磨越觉得毛骨悚然。

好像有美国一部电影,就讲把一段记忆封存,主人公通过某种方式不断进入这个封闭时间的世界里。彭大哥会不会也是这样?他自我催眠,是为了一次又一次的进入阴间世界。如果真是这样,可以断定,他在阴间的时候一定有某种很独特的体验,而这种体验让他欲罢不能。

这种体验应该是美好的。没人在经lì

过尸山血海凶宅鬼屋妻离子散后,还一遍一遍想再体验几次,就算弱智变态也知dào

个香臭。

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在阴间经lì

了什么,让他如此迷恋?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起了个大早,揣着马丹龙的地址打车去找。他住在花园小区B座。花园小区是个有着十几年历史的老楼盘,离我现在工作的单位不远,不过我从来没去过。

这片小区比较偏僻,居民楼灰蒙蒙的看不出原色,小区口有小型夜市,到了下午就乱糟糟的成了小吃一条街,搞得乌烟瘴气,污水横流。这里怎么看怎么不像有钱人住的。

我到小区的时候,就看到里面聚了一群人,围成很大的圈子,指指点点不知在看什么。我赶紧挤过去,最里面拉着黄色警戒线,几个好像是便衣的男人胳肢窝底下夹着小皮包正在楼前和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管理人员说着什么。

我抬头看看这栋大楼,足有二十一层,白云飘飘下,大楼似摇摇欲坠,像是要倾斜坍塌一样,我头一阵阵犯迷糊,赶紧收了目光。

旁边有个老大爷啧啧感叹:“这才多大啊,就跳楼。”

我赶紧凑过去听,还有几个老娘们估计也是刚来,精神头十足,两眼发光,围着老头问怎么回事。

原来今天早上,有人从这栋大楼平台上跳了下来。二十一层,你们想吧,这人落地能成啥样,估计得用铲子铲。

肮脏的地面乌黑了一大块,也不知是不是尸体留下来的,我越看越堵,听老头继xù

八卦。

有人问跳楼的多大年纪。我忽然心念一动,想起李大民来了,心怦怦乱跳,不会是这小子吧?

因为这栋大楼,正是马丹龙所在的地址。

老头说:“是个小姑娘,好像不到三十,听说被男朋友甩了,还怀着孕。想不开了,爬上天台跳下来,唉,一尸两命。”

旁边有人打趣:“你咋知dào

这么详细?你不会是孩子他爹吧?”

“我草你妈。”老头火了,眉毛一动一动:“说话嘴上能不能积点德?我告sù

你我咋知dào

的,看见老王了吗。”他用手一指那个穿蓝色制服的管理员:“我和老王是棋友,他就天天在大楼传达室上班蹲点,啥事不知dào

。”

我正听着,忽然一阵冷风吹过,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老头看周围人都在听他讲,十分得yì

,摇着脑袋继xù

说,这栋楼十室九空,根本没人住,邪兴得厉害!据说光今年就死了仨,有跳楼的,有上吊的,还有服药的。许多住户都准bèi

卖房子搬家呢。

这时,那几个便衣说完话,从楼里出来坐车走了。被称为老王的管理员站在楼口,摆手相送。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看热闹的人群,他倒背双手紧锁眉头,像智者一样撅着屁股走回传达室。

围观百姓又议论了会儿,都散了。几个好事的,簇拥着那老头进传达室要跟老王继xù

八卦。我反正闲着没事,跟在他们后边,一起走了进去。

老王拍着腿感叹:“可怜那。早上,我刚起来,叠了被洗把脸正准bèi

出去吃饭,走到楼口,看见从天上落下个黑影。当时给我吓得一激灵,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一声巨响,好像一个大口袋突然爆裂,什么红的黄的白的四处飞溅。你们也知dào

,我们这个楼居民都没啥素质,经常往下扔东西吐痰什么的,我以为又是谁家杂物扔下来,定睛这么一看,妈的妈我的姥姥,差点没给我尿吓出来,一个大活人摔了个细碎。那血、那肉、那胳膊腿,啧啧,没法说。最为可怖的是,这人还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睡衣。”

第九章 在凶宅里租房子

“那可太刺激了。”有人说。

“刺激?”老王瞪着眼珠子:“这也就是我活这么大岁数,见多识广,换一般人遇到跳楼的早就吓出心脏病了。我到现在胸口还发闷,一闭眼就想起血泊里的大红睡衣,就在眼前这么晃啊晃啊。不行,我的跟老板提提,得给我加工资,时不时来这么一出,我非短十年阳寿不可。”

“跳楼的死者真的是有孕在身?”我问。

老王还没说话,那老头装个能耐梗:“你哪的?有证件吗?这是你随便进的地儿吗?”

我一下就火了,那么多老娘们跟着进来你不管,看见我你有精神头了。也难怪,我这人扮相比较斯文,带着金丝眼镜,长了一张憨厚朴实的脸,谁看了都想欺负两下。老王背靠座椅,哧溜哧溜喝着热茶:“小伙子,赶紧出去吧,别瞎打听。”

旁边老娘们也冷嘲热讽:“现在社会上这人啊可坏了,遇到点什么事看谁家死了人可有精神了,就等着捡笑话哩。”

被他们挤兑着,我怒从心头起,一拍桌子:“你们别在那胡说,我是来租房子的。”

那几个人像看弱智一样看着我,刚刚就跳楼死了那么一口子,还有人上杆子跑这住,莫非脑子让门夹了。

说完这句话我也后悔,现在合租的房子有半个月到期,我住的挺习惯还想续租。谁知dào

自己大脑不知怎么短路了,要跑到这租房子。

“真的假的,你可别跟我们开玩笑啊。”老头说。

“我哪有时间逗你们玩。”我从兜里掏出银行卡和身份证拍桌子上。

老王戴着老花镜,从桌子上拿过一个破旧的笔记本,翻开以后细细查找:“本楼要出租房子的都在我这登记,我给你看看。8楼、15楼、21楼都有空房子,你想租哪的?”

我暗暗摸着马丹龙的地址,说道:“21楼吧。我喜欢清静。”

老王看了我一眼,神色怪异,没说什么。他不急不慢戴上套袖,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捧过座机电话,查号码打过去:“刘大姐啊,有人来租你们家房子,你在不在家?好,你下来吧,是个小伙子,就在传达室。”

我非常不舒服,本来想过来看看的,谁知dào

真住上了。住在这么个凶宅大楼里,换谁心里能得劲?

时间不长,下来个五十来岁老娘们,神色萎靡,脸上一点血色没有,愁眉苦脸的。进来就问:“谁租房子?”

“你是刘大姐吧?我租。”我说。

“小伙子你哪的?”

“我就在附近工作,想找个就近点的房子住,以前住的地方太远,交通不方便。”

刘大姐拿起我的证件看了看:“好,你跟我上来先看看房子再说吧。”

我们坐了电梯往上走。这栋楼实在是有年头,用的还是样式最老的电梯。电梯里散发着一股很难闻的气味,我皱着眉捂着鼻子。刘大姐站在前面,背对着我,看不到我的小动作。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电梯里静寂无声。

很快到了21楼。从电梯门出来拐个弯是条走廊,一边是临街的窗户,一边是住家的门户。走廊空空荡荡,透着冷清,甚至连居家最常见的门口杂物都没有。刘大姐驼着背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透窗看去,21楼别说是高,下面车辆就像火柴盒一样,芸芸众生往来其间,形如蝼蚁。

走过这条走廊,谁知dào

还有个拐角,里面是深深的门洞,没有灯光,黑漆漆的像个山洞。刘大姐继xù

往里走,我有点不淡定了。如果住在外面走廊的房间也就罢了,居然还有这么阴森的去处。

还好,楼道里有感应灯,遇人便亮,只是灯光晦暗,散着暗黄色的光。楼道里就像是多年前的老照片,泛着岁月沉淀的黄。

刘大姐来到一处门前,门上刷着红漆,居然还贴着不知何年何月的“福”字。脏兮兮的纸面残缺不全,倒放着贴在门上,所谓‘道福’。

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彭刚说的地下室那一幕了,当时他站在地下室门前,那扇铁门上就贴着这么一张福字。

想到这,我觉得有些怪异,说不出道不明的。没来及细想,刘大姐就把门打开。

里面的房间是两室一厅,厅里十分冷清,放了张破沙发,对面是台三十来寸的液晶电视,中间放了个饭桌子。我使手一摸,桌面还算干净,有股淡淡的油味,估计不久之前还有人在这里吃饭。

厕所靠墙,两个房间分列厕所门左右,大门相对。我看到右边的房间锁着门,门口放了一双男式拖鞋。刘大姐打开左边那扇门,走进去里面面积不大,也就二三十平,放着床、衣柜、还有个电脑桌,窗户上挂着带着小花瓣的白色窗帘,干干净净,像是女孩子的闺房。

我正要坐在床上,忽然想起什么,触电一样跳起来:“我操,刘大姐你别害我,这是不是跳楼那女孩住的房间?”

刘大姐诧异地看着我:“你想哪去了?我就算再缺德也不能干那事。那女孩叫林霞,也是住在21层,是在走廊那边。不过你猜的很对,这里以前的房客确实是个女孩,她搬走很长时间了,一直空着也没租出去。”

“对面是谁住的?”我问。

“对面也是个小伙儿,跟你年纪相仿,早大半个月就住进来了。小伙儿挺有钱,一下交了半年的房租。”

我眨眨眼,试探着问:“他是干什么的?”

“谁知dào

干什么的。我这个人不讨厌,只要把房租交齐,别给我惹事,我一般不打听房客的隐私。你要想知dào

,日后你们自己处。我可以跟你说,那小伙儿是个老实人,不像惹事的,你别担心。”

“我看锁着门……”

“今天周日嘛,人家可能跟女朋友约会去了,很正常。不过这小伙子我来几次都没看着他,可能工作忙吧。好了,条件呢就这么个条件,我也不多要,一个月房租五百。你可以满世界打听去,在市区还有没有这么个价。我也实话跟你说,之所以这么便宜,就因为这栋大楼里出过事,今天早上你也看见了。”

“我总觉得不得劲,那跳楼的女孩到底怎么回事?”

刘姐看看我,叹口气:“小刘啊,咱俩都是本家,大姐是个实在人,不能坑你。我跟你说实话,跳楼那小姑娘住的房子也是我租出去的。就因为这么个事,警察盘问我一早上了。”

“她为什么跳楼?”我问。

刘大姐眼睛转了转:“你到底租不租?给个痛快话。租了房子,大姐再说。”

“租吧。”我点点头。有种预感,我已经摸到整个事态的边缘了。

刘大姐不亏是常年包租婆,合同随身带着,我们签了租房协议,我交了一个季度的房费和押金,老娘们脸都乐开花了,这才讲到那位跳楼的姑娘:“这姑娘叫林霞,是去年搬过来的,当时好像和她男朋友一起办的手续,我记得有这么个小伙子。但两人没有同居,一直是林霞自己在这住。咱有啥说啥,这小姑娘真好,人长得胖胖乎乎,看起来特别可爱,还懂事,给家收拾的干干净净,有时候我家有点事,她还主动帮忙呢。真没想到,这么好的姑娘就跳楼了。”

她长吁短叹。

“我听说她怀孕了,是吗?”我问。

刘大姐神mì

地眨眨眼:“大姐我可不是背后讲究人,她确实怀孕了。我记得一个月前吧,她偷着找我,手里拿了个试孕棒,说自己月事很长时间没来了。咱有经验啊,一看就是怀孕了,还跟她恭喜呢。谁知她一听自己怀孕,脸色马上就变得很难看,什么也没说就回去了。”

我揉揉额头,仔细想了想。马丹龙假定确实有穿行阴阳两界的能力,那么这栋大楼发生的这一起起自杀意wài

事件或多或少必然和他有关系。别问我为什么,我就这么感觉的。就好比房间里突然臭气熏天,满屋的人就有一个是坏肚子的,说这屁跟他没关系,鬼都不信。

我本来怀疑林霞的死是不是和马丹龙有联系,可是听刘大姐这么一说,好像又没啥联系。林霞的男朋友不可能是马丹龙,她怀孕跳楼,完全是感情线出了问题,和马丹龙似乎没什么关系。

我想着想着,有些入神,不知不觉中,似乎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刘大姐莫名消失了。屋子里荡漾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冷意,像沼泽的水一样慢慢浸入,漫到身上。我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种阴冷浸入骨髓。我的思维像是被限制在一个极为狭小的范围里伸展不开,冷得打颤,那感觉就像是被梦魇住了。

你猜我这时候想起什么来了。我想起采访彭大哥时,他描述自己在游冬泳犯心脏病的经lì

。动也动不了,浑身乏力,冰水浸骨,意识渐渐消散,像被吸入黑洞一样。

我上下牙齿打仗,也不知从哪迸出一股劲头,大喝一声:“啊。”猛然站起来,看到刘大姐就站在自己面前,她吓得捂着胸口,脸色也白了:“小刘,你干嘛啊,吓死大姐了。”

我看着她,不停咽着口水,额头上全是冷汗。从刚才看见门上贴的倒“福”我就觉得不对劲,怎么彭氏父子讲的那些经lì

都在我生活里一一出现了?马来隔壁的,太他妈邪门了!

我擦擦汗,笑笑说:“大姐,不好意思啊,刚才也不知怎么睡过去了,做了个噩梦,又吓醒了。”

刘大姐像第一次看见我,拍着胸说:“小刘,你可别吓大姐。被林霞那丫头吓一次,再让你吓一次,大姐心脏病非犯了不可。”

这娘们真是乌鸦嘴,怎么把我跟个死人相提并论。

她又跟我交待两句就走了。她这一走,我这心一下空落落的。看着陌生的房间,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怪诞的梦。

我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给室友打电话。

他一听我要搬家,立马窜了,在手机里骂我整整五分钟。我们关系都挺好的,约好了一起继xù

租房子,这次算我食了言。骂归骂,我还得嬉皮笑脸借他车搬家用。

约好了下午搬家,我还要回去归整归整东西。从房间里出来,走到外面走廊上。我才发xiàn

,这里取光很差,现在还不到中午,走廊的光线便有些晦暗了,阴阴森森的。我看着长长的走廊,回头又看看黑洞洞的门洞,心里后悔极了,这个鬼地方,就算好人呆长时间也能发疯。

第十章 阴森天台

下午室友开车帮我搬家。我的东西不算多,单身汉一枚,不讲吃不讲穿的,唯一占份量的就是好几大箱子的书。我嗜爱读书,每天晚上都手不释卷,这些年不知不觉攒下许多。我们两个吭哧吭哧搬到车上,开到了花园小区再吭哧吭哧往下搬。门岗老王还真是个热心肠,看见我搬家来了,他赶紧出来帮忙。

搬家的东西不能走大楼正厅的运人电梯,得抬到后面的运货电梯,等搬到电梯口,我和室友累的跟狗似的吐舌头,而老王捧着最重的箱子脸不变色气不喘。不时讽刺我们:“我这半大老头都比你们年轻人体力好,你们成天坐办公室都呆废了。”

我和室友互相看看,也没说什么,这时电梯来了,我们三个人进到里面。

室友随手点最高层,可那个按钮一直没摁亮。他有点急,用手指头狂点。老王说:“你点错了,那不是21层。”

我们仔细去看,原来21层的按钮排在第二个。老王搓着手解释:“这栋楼建的太早,电梯设计的有问题,最上面那个按钮是废的,没什么用。”

21层说高也挺高,这运货电梯设计的确实缺德,走一层晃一晃,还没到十五层,我让这电梯晃的直恶心,就跟晕车了差不多。好不容易忍到21层,从电梯出来,我趴在走廊窗台上,探头出去好一顿呼吸,才缓过来。

室友伸着舌头打量这里的环境:“我操,老刘,你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倒霉地方。”

我摆摆手:“说来话长,先帮我搬了再说。”

我们三人楼上楼下跑了几趟,好不容易全把东西堆到房间里,我看着乱糟糟的屋子,也没心情打理,一挥手:“走,咱哥仨喝酒去。”

老王掐着腰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圈:“不错啊,挺干净。小刘,和你朋友去吃吧。我还得守岗。你要真想犒劳老汉,就给我买点白的,再来几个鸡爪子当晚饭了。”

晚上天有点凉,我和室友下楼在小区外找了一家小火锅店,点了一桌肉,来了一箱啤的,开始推杯换盏大快朵颐。我和他是多少年老朋友,用不着客气,我们俩吃得头不抬眼不睁。这顿饭足足吃了俩点儿,满桌子残羹剩菜,吃的滚肚溜圆,喝的两眼发花。我和他互相搂着脖,打着饱嗝出来。虽然喝多了,我还没忘老王,给他捎了鸡爪子猪肘子,买了瓶白酒,顺手又捎了包烟。

我跟室友说今晚就住我那吧,你也开不了车。他猛摇头,说你那个鬼屋我脑袋除非让门夹了才能去住。我照他屁股踢了一脚,让他滚蛋,他摇摇晃晃自己打车走了。

进了大楼门岗,我把一塑料袋好吃好喝放在老王桌子上,和他臭拼了几句,准bèi

回去睡觉。老王把烟撕开,用鼻子闻闻香味,一脸猥琐相:“嘿嘿,没想到你小子还挺上道。老汉我就再交待一句,你以后可千万别去天台。”

“为啥?”我斜眼看他。

“那天台挺邪门。传说,”他贼头贼脑前后看看,其实传达室就我们两人,他故yì

弄出紧张感:“传说天台有吊死鬼和跳楼鬼,他们在上面徘徊守护,就为了给自己找替身,好去投胎。林霞,就是他们找的替身。”

我嘎嘎笑:“我就听说过吊死鬼,从来没听说过跳楼鬼。老王你啊,满嘴跑火车,没一句实话。”

老王火了:“我是看你小伙挺好,好心奉劝两句。单老怎么说的,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想去就去吧。”

我也没理他,挠挠裤裆,撅起屁股在传达室放了个屁,一步三摇坐电梯回去。

到21楼,从电梯出来,我迷迷糊糊看啥都双影,心脏也不知怎么,咯噔咯噔乱跳,浑身燥热。我摇摇晃晃走在走廊上,想抬手看看表几点了,可双手重若千钧,怎么也抬不起来。

我心说不好,可别喝多了失去知觉睡在走廊上。晚上那么冷,走廊有些窗户关的不牢,四面透风,要真在这睡一宿我非大病一场不可。

心里起急,加快脚步,赶紧往家走。

没走两步,忽然听到右手边某扇窗户里传来一个女人叹息的声音:“唉……”

这声音来得毫无预兆,非常突然,真好像冷水浇头,我浑身血液那一瞬间都他妈凝固了。

我关节发僵,脖子不敢转动,生怕看到什么恐怖的景象。心脏狂跳,好半天我才伸出手扶住墙,慢慢转头去看。

右手边是一户住家,大门紧闭,只是旁边小天窗开了一条缝隙。我揉揉太阳穴,刚才到底是幻听还是真的有声音。

我仔细回忆,那一声叹息听来阴绵悠长,像是有极大的心事,那种忧愁纠结,简直让闻者揪心掉泪。

我看看这家住户的门牌号,不看还好,一看差点吓尿了。2106.

2106正是林霞生前住的房子。

我浑身汗毛根根竖立,呼吸困难,强烈的恐惧让我几近窒息。当时也不知是喝大了,还是怎么的,我竟然慢慢走过去,趴在小天窗上,眯起眼顺着缝隙往屋里看。

里面黑漆漆的,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天窗里应该是间厨房。面积比较小,橱柜上放着全套的厨房用具,这里似乎很久没人住过了,显得死气沉沉。

这不科学啊,林霞是今天早上跳楼的。跳楼以前她一直住在这里,怎么会没用过厨房东西呢?

我正想着,忽然听到房间里有声音,若有若无,悉悉碎碎听起来好像是风声。我整个人贴在窗户上,歪着脸使劲往里看,确实是角度所限,只能看到厨房。厨房门再里面,就是黑漆漆的拐角,什么也看不到。

看了一会儿,虽然啥都没看见,可总觉得心毛毛的。这种抓心挠肝的感觉十分难受,就好像看粗制滥造的恐怖片,总怕突然间蹦出一张女人脸吓你一跳。

我从窗户上下来,重重抹了下脸,犹豫再三,猛一咬牙,走到了房门前拉动把手。我想碰碰运气,一旦今天警察检查过,门没锁呢。拽了两下,门锁得很紧。这才意识到,林霞是跳楼死的,她住的房间并不是案发xiàn

场,警察没必要检查。全市这么大,一天自杀意wài

身亡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哪个警察会闲的蛋疼去刨根问底调查痴情少女为啥要跳楼。

挠挠头忽然酒醒了大半,背后窗户有冷风吹来,我不禁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看看这条阴暗寂静的走廊,我赶紧往家走,也不知怎么,越走越害pà

,总觉得后面阴气森森,似乎有什么东西。也许只是自己吓自己吧,我越跑越快,终于来到门前开了锁钻进新搬来的房里。

屋子里冷冷清清,空无一人,摸哪都触手冰凉。我看着陌生冰冷的房间,心里非常不舒服,一时触景生情,想起自己屌丝无望的前半生,无助凄凉的心情涌了上来。

我垂着头穿过客厅,打开房门进了房间,看着乱糟糟一屋子的东西,想着明天还要上班苦挨,心情低落到极点。我也懒得收拾,一头栽在床上,趴了会儿,想睡又睡不着,一翻身坐了起来。

摸黑掏出烟上,我靠在床头抽烟。屋里特别黑,只有烟头上微弱的红光一闪一灭,我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箱子里一件东西上。

那是狼眼手电筒,淘宝上买的,当时正打特价。买了以后也没用几次就扔在角落里落灰。看着手电筒,我忽然心念一动,想起老王的话。

老王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上天台,我还真就想上去看看!

可一想到刚才那吓人的遭遇,我又没了胆气。在床上躺了会儿,烟吸的差不多,我翻身下床,抄起手电。推推按钮,一道强光射出,在墙上留下个硕大刺眼的光斑。

我来回扳动手电按钮,亮了灭灭了亮,几次之后,下定决心,去天台!

一是趁着酒劲,二是怕自己日后没了胆气,反正今天够倒霉的,那就一霉到底吧。

我叼着烟屁股出了门,来到走廊上,忽然想起个事,都说天台天台的,可去天台的路在哪呢?

我仔细回忆整个一层楼的构造,脑子里乱糟糟的信息杂乱,好像还真没有去天台的路。

但这是不可能的,没有路林霞是怎么上去跳楼的?难道是飞上去的?

此时月色朦胧,这层楼的光线越来越差,而最为可怖的是,整整一层楼寂静无声,只有我一个人在走廊徘徊。

会不会这21层楼就只有我一个住户?

想到这,我咽了下口水,后脖子发凉。心里后悔不迭,怎么神经短路跑这租房子住,自己几把刷子不知dào

吗,凑什么热闹。唉,现在说啥都晚了。

我甚至有种冲动,挨个门敲敲,真想看看这里是不是就只有我一个人。

想那么多也没用,我打着手电,从电梯口开始一寸一寸检查,我就不信找不着去天台的路。

别说,转了一圈,还真让我找到了。

那截楼梯藏在我租住的黑门洞里,这条门洞进去一共要拐两道弯,第一道弯的小走廊里是住户的房间,而第二道弯拐进去的尽头是一截黑漆漆的楼梯。

这个设计非常古怪,从第二道弯拐进去里面还有很长一段空间,里面空空如也,好像费劲巴拉设计出这么大的空间,就为了放置上天台的楼梯。

我站在楼梯口,打着手电从下往上瞅,楼梯一直向上延伸,在大约三四米的地方,经过一个转角继xù

向上。

我犹豫了片刻,吐掉嘴里的烟头,开始往上走。

楼梯居然是大理石砌成的,并不像下面的水泥地,踩上去有些滑滑的坚硬。楼梯十分干净,我打着手电四下照着,看不到一处杂物和脏东西,好像有人经常打扫收拾。

走到转角处,我扶住把手,用手电向上照并探头去看,上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站在原地,我舔了舔嘴唇,一咬牙决定继xù

往上走。就在这时,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如电流般袭击全身,有一种强烈预感,可能要发生什么。

正迟疑中,突然手机铃声大作,这么紧张的时刻,显得特别刺耳。我吓得大叫一声几乎瘫坐在地,也不知为什么,一下想起李大民了。

我操,不会是李大民在天台上给我打来电话吧。

第十一章 巫毒小人

接通电话,里面是一个粗鄙的男人声:“喂?老刘啊,你死哪去了?”

我一听声音马上知dào

是谁,他是我和李大民的共同朋友,我们都是大学同班同学。这小子自诩老二特别大,又是他们寝室老大,所以我们都管他叫大老二。大老二和李大民是祖孙三代世交。爷爷辈一起当过兵,爸爸辈一起下过乡,家族生意互相合zuò

,关系可比我和李大民之间好的很,俩人是一起玩到大的。

大老二现在继承了爸爸的公司,当上了少东家,一天天西服皮鞋穿着,头发铮亮,往来于各种商务社交场合,着实是个风云人物。

我和他大学之后就没什么交往,不是一路人,聊不到一块。就算他是亿万富翁,我也不尿他。

我被电话吓得都快心脏病了,没好气道:“你半了夜找我干什么?”

“你知不知dào

李大民死哪去了?”他问。

这小子嘴不是一般损,张口闭口全是“死”。我恶声恶气:“不知dào

。”

“少来,你能不知dào

?你们俩成天彪一块。行了,没人管你们的破事。是这么个事,李大民现在不是联系不到了吗,他们家挺着急,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妈找到我了,问我知不知dào

下落,我怕老人上火,随口说李大民上外地闭关修liàn

去了。咱们统一口径,如果他家里人找到你,你也这么说。”

闭关修liàn

这四个字如果放在其他人身上,可能觉得可笑,而对于李大民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平时特别爱好杂七杂八的玄学,大学时候就花很多钱买一些什么八卦,河洛图,捉鬼成仙的资料和不知真假的古物进行研究,兴趣盎然至极。我就曾经见过,他手里有一套《抱朴子内篇》的全集,完全是古书模样,页面泛黄,线织而成,里面一水飘逸的毛笔字,都是上下竖着写的繁体。我翻了翻也看不懂,听他说是有个老神仙叫葛洪的所著,讲的都是道家成仙的事。当然这不是原著,而是民国时候的翻抄本,就这山寨的玩意也花了他好几千,据说是放假时候上河南农村收上来的。

他不但看,还要照着做。在大学刚毕业那阵,他足足消失了半年,给家里人急的挠墙,都以为客死他乡或是陷到哪个传销点里出不来。半年之后,他一身落魄回到家里,那模样惨不忍睹,要饭的都比他干净。他自己说这半年是上四川某个道观里闭关去了,说是要“领悟大道”。

我看他生错了年代,他要生在秦汉时候,没准还真就能修成。

我收回念头,和大老二又臭拼了两句,挂了电话。被他这么一扰,我恐惧的心理减轻了不少,擦擦头上的汗,暗暗打气,纯粹他妈的自己吓自己。

我加紧步伐,蹬蹬蹬几步窜上楼梯,来到最顶端。

出了楼梯,这里居然别有洞天,大概有一百多平米的空间。我用手电照照,角落里杂物堆积,似乎是个小仓库。手电扫了一圈,看到对面墙上有两扇铁门。

铁门的年头应该很久了,锈迹斑斑,表面的红漆很多地方已经剥落。在铁门正中的把手上缠绕着好几圈铁链子,上面挂着一个大锁。最为怪异的是,铁门上好像用黑墨写着什么字。

我慢慢走过去,小心翼翼用手电照亮,只见上面横七八扭写着:“天台危险严禁开门后果自负!”笔划扭扭捏捏像是小孩子写的,用墨过多,墨水沿着笔划流下来,看来尤为可怖。

我走到铁门前,轻轻用手推了推。只听“嘎吱嘎吱”几声尖锐的摩擦,铁门居然勉强推开了一条缝隙。想继xù

推,把手被铁链牢牢捆住,再也推不动了。我扶住把手,眯着眼睛,顺着缝隙往里看。

冷风阵阵,不断倒吹进来,吹得我浑身哆嗦。里面黑漆漆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到。

周围一片死寂,我看了一会儿实在不敢再看,慢慢将张开的铁门合拢。长舒一口气,自我安慰,这也没啥啊,回去睡觉吧。

临走前,我又用手电扫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异常,就要下楼。就在这时,忽然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印象中,这里似乎没看到有天棚啊。

这当然不可能,现在外面那么冷,风又大,而此地十分温暖,绝对不可能露天。

想到这,我慢慢抬起头,用手电强光去照射。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我有些毛骨悚然。

这处建筑的设计确实非常古怪,这里不是没有天棚,而是天棚极高,距离地面少说能有六七米。

普通楼房,一层楼大概有三米左右,而这里的天棚足有两层楼高。不但高,造型也有点怪,天棚最高处的边缘呈梯形递进的形状,就像是先造好露天的最顶层,然后又造了个面积稍大的天棚在外面给整个罩住。

天棚整体形状成长条形,知dào

我想到了什么吗,我想到了棺和椁。

棺材就不用解释了,是装殓死人的器具,而椁可能许多人不知dào

,它是棺材外的外棺,相当于套在棺材外面的又一具大棺材。在古代,棺椁是显示身份地位的,不是一般人想用就能用的。

我就是寻常小白领,压根不懂风水什么的,唯一的知识来源就是网络上那些半吊子盗墓小说。

不明白归不明白,但下意识我感觉到这栋建筑肯定是有问题的。许多细节的设计有违常理,俗话说事反常即为妖。这里如此诡谲阴森,会不会和马丹龙有关系呢?

越琢磨越觉得深不可测,完全超出了认知和想象。我看看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不知不觉这么晚了,还是回去睡觉吧。

就在要走的时候,我忽然看到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杂物那么多,之所以那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是因为似乎它很像是个人。

我用手电照了照,原来那是个娃娃。

我走过去捡起来,这个娃娃看起来很恐怖,周身上下用白色胶带缠的密不透风,看上去像是个木乃伊,身上密密麻麻插了很多大头针。

我吓得一松手,娃娃落在地上。额头浸出冷汗,经常看恐怖电影,这点常识还是有的,这娃娃看起来如此诡异,莫不是巫毒小人?

这种巫毒小人,基本上哪个邪教鬼崇都用过,中国汉武帝皇宫里太子用过,泰国降头南洋十大邪术里用过,海地巫毒教用过,就连非洲原始部落都用过。简单来说,这种诡异的布娃娃能够映射别人的灵魂,施法的人搁千里之外也能随意处置。

总而言之,这东西透着一种阴毒的邪恶。

手电光斑下,那巫毒小人面朝下趴在地上,身体被插的针高高拱起,一时错觉中,好像活了一般。

这玩意让人心里堵得慌,说不出什么滋味。我用脚拨弄拨弄,那小人翻了个,仰面朝天。这是什么?忽然注意到在它身上,似乎写了什么字。

我蹲下来仔细去看,在小人的脸上,用红红的不知什么染料,竖着写了两个字:关风。

看上去应该是男性的名字。这到底是谁干的?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去诅咒一个人。关风,我默默念叨,你老兄自求多福吧。

我越看这东西越他妈别扭,干这事的人缺了大德了。我恶向胆边生,一脚把这小人踢飞,它旋转着落入黑暗的角落不见了。

从楼上下来,浑身都是汗,疲乏不堪,像是刚从桑拿房出来。我拖拖拉拉来到房门前,开锁走了进去。厅里一片黑暗,我也懒得开灯,坐在破沙发上,不停摩挲着脸。

脑子里全是那个缠着绷带的娃娃,越想越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实在控zhì

不住,我赶紧冲到厕所里,哇哇大吐。



第十二章 另一个对大楼感兴趣的人

吐的上气不接下气,五脏六腑都挪了个。我坐在卫生间的地上,满头虚汗,眼前一阵阵发黑。

呆了一会儿,勉强站起来,洗了把脸,一步三摇走出卫生间。

正准bèi

回屋睡觉,我看到对面房间门口放着的那一双男士拖鞋不见了。这怎么回事?难道对面的住户回来了?

当时实在是太困太乏,我也不愿多想,回到房间睡觉去了。

这一夜把我折腾的够呛,尽做噩梦,几乎一个小时醒一次,临天亮时候才稍微好点,睡的正香时,手机定的闹钟响了。

我坐起来,头昏昏沉沉,还是有点恶心。看看表,今天又要上班了。我迷迷糊糊穿好衣服,出了房间。

正要去洗漱,看到卫生间有个男人背影。我陡然一愣,昨夜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李大民?!

我过去一拍,那人回过头,是个很瘦的瘦子。他年岁和我相仿,剃着光头,戴着深度眼镜,瘦骨嶙峋,脸颊都陷进去了,活像个大烟鬼。他这个形象让我想起著名美剧《绝命毒师》的男主角,眼角眉梢充斥着燥戾之气,看上去很难接近。

“你就是才搬过来的?”他问。

“嗯。”我和他没什么话说。

“认识一下。我叫李扬。”

“巧了,我叫刘洋。”

“哪个yang?”他问。

“三点水,大洋的洋。”

他看看我:“你五行缺水?”

这句话把我问愣了,我还真不知dào

老爹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

他看我没说话,继xù

说道:“既然同在屋檐下,有些话说清楚比较好。住进来就算缘分,我不喜欢不干净的人,也不喜欢别人打扰窥视我的生活。咱们各过各的,互不相扰就好。我有时候不住在这里,家里卫生就拜托你了。”

不悦已经挂到我的脸上。他理都不理,搭着毛巾走出厕所,进到自己房间。就在开门的瞬间,我看到他房间里收拾的十分规整,码放着很多书籍。最令我诧异的是,墙上居然还挂了一柄红色的剑,没等细看,门就重重关上了。

装什么逼,妈的。我暗骂。这小子瘦的跟猴似的,单挑我也不落下风,找个机会非收拾他一下不可。

一大早到单位,买了个煎饼果子,我坐在办公桌前,一边浏览新闻一边啃着。

这时,女神走过来轻蔑地瞥了一眼,捂着鼻子飘过去。自从那次放她鸽子,她见我连话都不说了。

女神自然不乏有人追求,策划部有个小子跑到女神桌前卖萌,俩人热烈交谈。好像那小子给女神讲一些魔术的秘密以显示自己的才华,女神逗得咯咯笑。

那小子说:“你知不知dào

怎么在空帽子里变鸽子?”

女神:“不知dào

啊。”

“告sù

你啊,帽子里都有夹层,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鸽子都藏在里面……”

他刚说到这,我突然大叫一声,煎饼果子里的土豆丝洒了一身。

女神看了我一眼,骂了一声“有病。”

夹层?!空的?!

我脑子里打了个闪,我有种非常荒诞又似乎很贴近真实的想法:那栋楼为什么顶楼天棚高的离谱,会不会是楼里藏着不为人知的夹层?!

还有一点不对劲。从21楼通往天台的楼梯在三米处转弯过一次,也就是说这楼梯一共有六米,二层楼的高度。假如说我的设想是正确的,那么在21楼到天台,有一层暗楼,加上天台二层楼高的天棚:说明至少有三层楼的巨大空间,就藏在这栋大厦里!

那怎么才能验证这个想法呢?这一天班儿都没上好,脑子里全是这点破事。

在极度狂躁中可算靠到下班时间,我赶紧提着包往外冲,谁知在门口遇到部门经理。他抽着烟看我:“小刘,你那么急着走干什么。来,我跟你说几个事。”

这老小子也没啥事,嘚不嘚讲着如何工作,如何对得起单位塑造的大平台。说的我焦躁不安,两眼发直,还不能顶撞他。絮叨半天,终于给我放行。

我回到花园小区,站在楼底下没有上去,抬首仰望,心里盘算着,一栋大厦就算设计再巧妙,可毕竟藏着三层楼的巨大空间,外观上也能看出多少端倪来。

那怎么才能看出来呢?

我围着大厦转了两圈,眼睛就落在大厦对面不远A座的大楼上。这两座大楼高度差不多,近乎平行矗立,而且相隔不远。到那座大楼上去观察这座大厦,应该能看出什么来。

我饭都没吃,直接进了A座大楼,坐着电梯直奔最高层。这栋大楼就有许多烟火气了,它的最高层也是21楼,可家家户户都住满了人,现在正是下班做饭的高峰期,走廊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我在走廊拐角处,找了个适当的角度,打开窗看对面的大厦。很快找到21楼的位置,又比量了一下到天台的距离。

确实没错,从21楼到天台,至少有三层楼的落差!

我掏出纸和笔,画着草图。现在有三个问题,假如说大楼里真的藏着如此大的空间,第一,能通过什么方式进去?第二,当初建筑的设计者要在里面藏什么?第三,这个怪异的建筑设计和马丹龙有没有关系?

马丹龙是能穿越生死两界,到阴间招魂的高人。如果和他有关系,那么这处空间里藏的是不是……阴间?

我呼吸一下急促起来。随即晃晃脑袋,自己都觉得可笑,就算真的存zài

阴间,也不会只有三层楼那么大。

还是切合实jì

,先从最简单的问题入手吧,怎么能进到这处空间里呢?

我拿着草图,来回翻转着看,脑子里不停勾勒着大厦的3D解剖图。正想的入神,突然听到背后有人说话:“你干嘛呢?”

我吓了一大跳,纸笔差点脱手。回头一看,居然是室友李扬。他背了个单反相机,目光阴冷站在背后。

他径直走过来,倒也不客气,拿过描绘的大楼草图聚精会神地看。我这人脑子不算灵光,养成了一个习惯,不管记录什么,都要力求仔细全面,生怕日后翻出来不知所云。在这张草图上,就很详细地标记出我对大厦的诸多疑惑。

我不想透漏太多秘密,赶紧收起纸。他这才回过神来,第一句话竟是:“你也看出这栋大厦不对劲了?”

我没好气地说:“这跟你没关系吧?你怎么来的?跟踪我?”

他哑然失笑:“如果说跟踪,我更有资格说是你跟踪我。我来这里观察大厦已经是第三次了。”

“你?!”我问:“你到底什么来头?”

他嘿嘿笑:“你又是什么来头?看了你的草图,我不相信一个普通租房客不带任何目的性就能对自己居住的大楼做这样深入的研究。”

我忽然感觉到,他或许知dào

很多秘密。

李扬摸出一包红梅:“抽烟不?”

“来一根吧。”

递送香烟恐怕是两个陌生的男人迅速拉近关系的最有效方法。

我和他站在窗前吐着烟圈,一起看向对面大楼。

“我觉得咱们应该信息共享,说说你的来头吧。”我道。

他到没和我讨价还价,直接说道:“我是来找堂弟的。”他伸出右手指着对面大厦,目光悠悠:“他在里面失踪了。”

“你堂弟?”

“嗯,你呢?”

“巧了,我是来找朋友的,也是好多天没他的音信。你堂弟叫什么?”

“李大民。”他说道。

我操,我一拍大腿:“原来是堂哥啊,我朋友就是李大民。”

李扬看看我,呲牙笑了,他常年吸烟,牙齿都有些泛黄:“那真是一家人。你也是灯盟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你在群里叫什么?”

什么灯盟?我彻底晕了。

“哦。原来你不知dào

。”李扬说:“灯盟是咱们城市一个探险爱好者VIP群。建立有七八年了,我和李大民都是群成员。他还是我拉进来的。”

我有些恼火:“李大民也太不够朋友了,这样的事他从来没跟我说过。”

“是这样的。”李扬说:“灯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最低要求是每次群活动必须参加,而且每个人都得有一套完善的野外探险装备,这就要求群成员的时间和金钱有充分保证。你可以想一下,什么样人既能有很多闲工夫手头还有许多钱可劲折腾。李大民那是为了你好。你又不具备加入的条件,说了也白说。”

“先说说我知dào

的吧。”他把单反相机打开,递给我。

我拿起来一张一张看,他的摄影水平很高,拍摄的照片都是有关这栋大楼的。有内部照片,有外景照片,各种角度各个方位各个角落,面面俱到。

我翻到一张照片愣住了。那是天台的照片。

从照片上看,天台很大很广,估计面积有三分之一个足球场那么大,非常空旷,地面铺着白色的沙子,头上是湛蓝的天空,非常静谧。我看得出神,不知dào

的还以为这是一张细腻的抒情照呢。

“你到过天台?”我说出口才想到这是个弱智问题,没到过天台哪来的这张照片。

“到过。”他很严肃:“是在林霞自杀前。那时候天台还没有落锁,能随便上去。”

第十三章 巫毒娃娃身体里的秘密

“我听门岗老王说,天台上有什么吊死鬼和跳楼鬼……”

“有没有鬼我不知dào

。但是,”他说:“那地方确实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

李扬说,自从他搬进这栋大楼,几乎见天都上天台。因为他发xiàn

了几个很奇怪的地方。

就算不是夜晚,哪怕日当中午,烈阳高悬的时候,天台上都会有一种阴森森的冷意。按理说,像天台那么高的地方,风大气温低也算正常。

而李扬说,那是一种如浸冰水的冷。

全身像是泡在寒冬腊月的冰水里,凉凉的感觉从皮肤开始侵入,到血液肌肉,直至进入骨头,浑身骨头缝都在向外散发着寒冷。那种感觉很像是火葬场的骨灰堂,一踏进门里,温度明显下降,冰冷的空气如冷水荡漾,阳气弱的人根本呆不住。

更古怪的是,如果你站在天台边缘,向下俯瞰整座城市,会看到整个世界都在扭曲变形。注意,这个变形不是固态的,而是一种缓慢渐变的过程。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像是一滴油落入水中,纤细毫丝缓缓地扩散扭曲开来。

这种感觉非常非常奇妙,比较诡异的是,你要观测到这种效果,必须拿出很长的时间保持平和的心态,站在天台最边缘,向下默默地静视。

可以想象一下这个场景,一个人站在高楼上,目光散乱,痴痴地看着下面。不知dào

的肯定以为,这不是个神经病就是个精神崩溃的自杀者。

李扬说,他最长的记录,是这样俯瞰注视着下面超过一个小时。当时到了什么境界呢,在他眼中,整座城市所有的细节都栩栩如生的活了。那条长长的街道,如一条暗灰色的蛇在地面上蜿蜒前行;几个下水道盖子如同长在大地上的眼睛,从下上望,同样在默默注视着高处的他;远处那座桥,如一只千年老龟,负着往来的车辆在蹒跚爬行……

总而言之,在他的眼里,整座城市变成了史前的魔幻森林,各种奇葩生物,藏匿在人群之中,或是贪婪或是残忍或是无喜无悲地看着众生。

他感到整座城市、整个世界鲜活而充满了无穷的魅力,它们就在你的咫尺面前,你只要踏出去,一伸手就能摸到……

听到这,我冷汗都流下来了。李扬脸色也变得很苍白,他勉强一笑:“幸亏当时来了电话,要不然很难说我不会像林霞那样跳下去。”

“你的意思是,这就是林霞跳楼的原因?”我急切地问道。

他摇摇头:“要达到我刚才说的感觉,需yào

很长时间的静默,我不认为林霞有这样的耐心和感悟力。那个丫头,我接触过两次,看上去很活泼很可爱,只是总有一种淡淡的忧伤。我相信她的死是和情感有关。”

“爱别离和求不得啊。”他随即叹口气。

我突然想起个事情:“李扬,你到天台的时候,看没看到一个巫毒小人?”

他一皱眉:“什么小人?”

我解释给他听,那是一个缠着白色胶带的布娃娃,上面插满了红色的大头针。

李扬对这个东西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兴趣,不停地追问细节。我描绘一番,然后说道:“对了,那小人身上还写着字。”

什么字?他问。

“关风。”我说。

李扬若有所思,点点头:“走吧,我请你吃饭,咱俩好好唠唠。然后你带我去顶楼找那个小人。”

李扬这小子貌不惊人,不过看这架势跟李大民、大老二一样都属于土豪。宰土豪我可是心安理得。

晚上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我们找到一家烧烤店,点了一桌子大串,要了几瓶啤的,开始填肚子。

吃着喝着,我把和李大民从采访彭亮到他独自来寻找马丹龙踪迹的经lì

细细说了一遍。李扬没说话,听得非常入神,连酒都不喝了。

“你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他说道:“这栋楼里确实藏着不可言说的秘密。真是没想到,原来事情的起因会是这样,够玄妙。”

我问他,你是怎么来的。

李扬说,李大民在失踪前曾经给自己发了一封邮件。邮件内容很简短,但读上去却有些惊魂动魄。

上面的内容居然有点像遗书。李大民在邮件里说,自己正要去做一件非常危险而且难以预料的事情,如果失去音信很长时间,说明自己极有可能遭遇意wài

。这个时候,他想到能够重托身后事的人,唯有堂哥,请帮忙安抚家人云云。

我听得不是滋味,我一直自诩李大民的至交,他托身后事居然没有想到我,心里酸溜溜的。

“你怎么知dào

他是消失在这栋楼里?”我问。

“他在邮件里告sù

我的,说这栋大楼非常危险诡秘,如果日后灯盟要选择这里探险,请务必回避!”

我叹口气:“你还是来了。”

李扬抬头看看大厦:“如果不追究真相如何,我怕自己会活活憋死。”

“呵呵,李大民知dào

你们灯盟都是好奇心极重,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他在邮件故yì

说此地危险,实则是想把你们都吸引来。”我嘎嘎笑。这么说不是没有原因,李大民我太了解,这小子蔫损坏,说不定真能干出来。

李扬看看我,眼神中闪过一丝无法形容的神采,笑着说:“或许吧。”

我们吃完饭,回到大楼进了电梯。我摁动一排按钮最高的21层,指示灯亮了,电梯徐徐上升。

我盯着电梯按钮,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哪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到了21层,我们顺着楼梯径直上了顶楼。天色已晚,这里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李扬点亮随身手电,四下里照着:“你把那个小人踢哪了?”

有他在,我胆子也大了许多,回忆着那天晚上的事,找到一处方位,做踢球状:“应该是这里,我记得巫毒小人从这个方向飞出去。”

李扬打着手电,沿着地面,一寸一寸仔细查找。

“有了,在这。”他从地上捡起什么东西。

我过去一看,正是那个巫毒小人。李扬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很仔细地查看。他指着小人身上写着的两个字“关风”问我:“你知dào

这个人是谁吗?”

“谁?”我心脏猛地一紧,有种不舒服的预感。

“关风就是林霞的男朋友。”

我听得冷汗直冒:“你的意思是,这个巫毒小人是林霞留下来的?”

“嗯。在她跳楼之前,我并没有发xiàn

这个东西。现在偏偏就出现了,而且上面还写着她男朋友的名字,这不是显而易见嘛。”他说。

这林霞好毒啊,穿着大红衣跳楼自杀,又留下写着名字的巫毒娃娃。她对自己的男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恨意?

“也不知dào

她的诅咒有没有用,那位关风老兄怎么样了。”我自言自语。

“那谁知dào

。”李扬随口说道,他捏了捏巫毒娃娃,表情若有所思,转过头问我:“你还发xiàn

什么奇怪的吗?”

我摇摇头。

“行了,走吧。”他拿着巫毒娃娃走在前面。

我赶紧说道:“你还拿着它干什么,不嫌晦气啊?”

“回去再说。”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我们回到住所,他领我来到他的房间。我仔细打量,这间屋子面积和我租住的差不多,靠墙放着红木书柜,上面密密麻麻码放着各种书籍。我粗略扫了几眼,大多是有关宗教和玄学的。光是解读《道德经》的书,就有七八本。我随手拽出一本,翻着看。

李扬坐到电脑桌前,打开台灯,扭到最亮,然后从抽屉里翻出一把裁纸刀。我的目光从书上吸引过去,他想干什么?

他捏了捏巫毒娃娃,把它翻转过来面部朝下,推出裁纸刀的锋刃,在其背部小心翼翼地划动,慢慢剖开。

我把书塞回书架,走过去看他弄。他做的聚精会神,没有理会我的动作。

“你在干什么?”我问。

“里面有东西。”他把巫毒娃娃后面整个剖解开,露出了一堆白色棉絮。

“老刘,麻烦你到厨房拿双筷子。”

此时我的好奇心到了极点,赶紧跑到厨房翻箱倒柜找到一双方便筷。他接过筷子,轻轻掰开,小心地把筷子伸进娃娃里,时间不长,居然真的夹出一样东西。

那应该是一枚玉牌,大概有拇指大小,周身呈深墨色。借助台灯的光亮,隐隐约约能看到上面凹凸的线条,这些线条似乎构成了一尊鼎的图案。李扬用筷子夹着这枚玉牌,前后翻着看,我差点惊叫出来。

这枚玉牌是中空的,里面居然有液体在晃动,光线透过黑玉,液体变幻犹如一幅流动的山水画。

他把玉牌放到一边,又用筷子探进娃娃的身体里,随着筷子头,这次居然夹出了一张纸。

这是一张叠成正方形的黄色纸,看质地有点像上坟时烧的坟头纸。透过纸张,里面还透出赭红色的字。

李扬小心翼翼把纸展开,用手掐住上下两头,放在灯下仔细看。

这张纸展开后呈长条形,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很多字,按大小呈上下排列。在这些字的外面,用一个类似鬼画符的图案给框住。

整张纸上的字和图案都是用类似鲜血的红色染料写成,配上黄色的纸张底色,看起来有种非常强烈的阴森诡谲的视觉冲击力。

“这是一张符?”我看得心底都冒凉气。

第十四章 一张符箓

“准确点说,是一张符箓。”李扬倒是没太多惊奇,语气平淡。

“上面写了什么?”我咽了一下口水问。

插满大头针的娃娃,肚子里藏着黑玉和黄符,这些东西怎么看怎么恐怖。说句实在话,这也就是李扬在,要是我一个人,看都不敢再看一眼。

他指着符箓上最上面的一个字念:“这是敕。”然后指着下面的字:“令。”

我指着第三个字:“鬼?”

“不,这是魁。”他说:“你看,这里还藏了个‘斗’。”

再下面的字就更难分辨了,连李扬都念不出来,很多笔划粘连勾曲,似乎是很多字写在一起,看上去似是而非。

“这几个字有些意思。”他指给我看。

这些字是写在符箓的最下面,字小如蝇头,难能可贵的是,每个字皆清晰可见,写得规整漂亮,是难得的隶书佳作,和上面鬼画符一样的字形成鲜明对比。

我慢慢读着:“秽妖无天,丽……”

李扬扑哧一声笑了:“老刘,你真应该好好补充一下国学知识。首先,古代诗文不是这么读的,它是按照从右至左,从上至下的顺序。另外,这个繁体字也不念丽,念‘尘’,尘土的尘。最上面的这八个字应该这样读:天地无绝,妖气秽尘。”

我尴尬地笑笑:“那是什么意思?”

“不知dào

。”李扬摇摇头,眉头紧皱:“有点邪。”他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一个放大镜。

我靠,这小子器械倒是挺齐备的。

我站在他背后,大气都不敢喘,透过放大镜一个字一个字看下面的诗,慢慢念道:“犬首人身手执弓,黑马白蹄快如风。白莲遇水花尘落,阴魂随我进地宫……”

阴魂随我进地宫?!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下面还有四句,可能是洇了水看不清楚。李扬杵着下巴,盯着头四句诗看得非常入神。我不敢打扰他的思绪,半天才问道:“你看出这四句是什么意思吗?”

“看不太懂,大致能做一个猜测。”

“说说看。”

他没回答我,而是起身来到书架前,一本一本很仔细找着什么书。

“嗯……在这。”他从书架里抽出一本,迅速翻到一页,然后递给我。

我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书。这是一本泛着岁月黄色的古籍,纸张都有些破碎,我小心翼翼拿在手里,生怕稍微用力书页散了架。

在翻开的那一页上,有一张用黑墨白描手法画的古画,画的主题是一个人。画上的线条很简略,却形容生动,栩栩如生。

画上的人,准确点说是只半人半兽,它长着羊蹄子,手里拿着尖叉,身披兽皮,最为可怖的是,它脖子上并不是人头,而是长了一张异常狰狞的狗脸,尤其那一双狗眼,丹青勾勒,轻轻一点,描绘出的看透世事残忍无比的目光极其传神。

“这是?”我完全被这样一幅古代画作震惊地说不出话。

“这是道家典籍里描述阴间里的鬼差。”李扬说。

“鬼差?”

“有点类似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西方神话中,地狱门口也有冥界看门犬。每种关于地狱的神话起源和体系都不一样,所以鬼差的形象也各有不同。”

“老刘你看,第一句犬首人身手执弓……”他说道:“会不会讲的就是阴间的鬼差呢?”

“那第二句呢?”我问。

“……黑马白蹄快如风。”他挠挠头:“会不会是形容人死之后,灵魂去地狱阴间的过程。阎王让你三更死,无人敢留到五更。死的过程如快马加鞭,一溜青烟。”

“好吧。”我承认有些牵强:“第三句呢?白莲遇水花尘落。”

“老刘,你知dào

咱们国家古代有个很邪门的组织,跟白莲有关……”

我摆摆手:“别说了,这属于说不得。”我们相视而笑。

这个和白莲有关的组织,就和前日我说给彭大哥关于小孩倒吊的事例一样,属于说不得。

“第四句呢?”

“那就更浅显易懂。”李扬拿着符箓若有所思:“老刘,现在的主要问题不是讨论这些符箓玉牌有什么用,而是林霞从哪弄来的这些东西。”

对啊。我挠挠头,这个巫毒娃娃实在是太神mì

太诡异了,里面藏着的这些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除非有高人相助。

李扬忽然直直地看着我,我被他看毛了,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老刘,我们必须去一趟林霞的住所探探。”

我赶紧摆手:“你可拉倒吧。我们没有钥匙,问刘大姐要,她也不可能给。你怎么进去?再说那里面能有什么线索,别扯淡了。”

“我有办法悄无声息地进去,你不想去我不勉强。”

他坐下来,拿出手机翻出个号码,直接拨打过去。对话过程很简短,不过一分钟,我听李扬说“你来一趟,带着工具。”

那会是什么人?这都深夜了,他一个电话就能不费劲给叫来。我想起趴在窗户偷窥林霞房间的经lì

,那个住所确实有种无法形容的阴森和死气。

剩下的时间我们就是耐心等待,他半躺在床上,我坐在沙发上,一人拿了一本书,抽着烟看。

他的这些书,绝不适合用来打发时间,上面聊的全是形而上,好好的人都能看出便秘来。我看了一会儿,深感无聊,把书扣在一边,抬头看墙上挂着的那柄剑。

“这是什么剑?”

他磕磕烟灰,从床上下来摘下那柄红色的剑,扔了过来。这柄剑又细又长,看上去颇为威风,剑头直直地指向我,我吓了一大跳:“我靠,你别开玩笑。”赶紧躲开。

那柄剑落在沙发上,软绵绵的,我才看清,原来是一把木头削成的剑。

我一伸手抄在手里,挽了个剑花:“怎么样,我有点道士的感觉吧。”

李扬坐在床上说:“这就是一柄道士用的桃木剑。是很多年前,我爸爸下乡时候一个游方高人送给他的。”

“哦?这么好?”我说。

“说起来也蛮有意思。当时生产队要抽几个人上山打土方,其中就有我爸爸。他们一共六个人到了石头山,那里据说连根草都看不着,漫山遍野全是石头。他们每天的任务就是打出大大小小的石头块子,每隔半个月青年点会派来马车给拉走。有一天正打着,他们队里有个外号叫拳头的,挖出个奇怪的东西。大家围过来看,在几块大石头的夹缝中露出一张红色棉被的一角。那张棉被埋得时间很长,褪色严重,看上去肮脏不堪。当时也赶上快要入冬,一天比一天冷,那时候人被教育的根本不信什么神鬼,就觉得挖出这床被子至少是一件御寒的工具。”

“然后呢?”我听得入神。

“他们几个人又是铁锨挖,又是扦子撬,终于把那几块大石头给搬开,露出了被子的全貌。这床红被子居然卷成桶形,中间裹了一个人,那人一头的黑发都散了出来……”

我倒吸一口冷气:“是个女人?”

“呵呵,是。这女人满头黑发,赤身裸体,看起来面目如生,还挺漂亮呢。也不知何年何月因为何事给埋在此处。大家都觉得晦气,要重新刨坑给埋了,谁知dào

那个拳头色迷了心窍,抱着女尸回了棚屋,跟大家说,我胆子大搂着睡一夜,明天再埋。大家都是二十来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看这么个裸体美女,也有些动心,就没说什么。谁知第二天早上,他们屋里一共六个人,全部发烧感冒,而且全身起红色麻疹。吃了消炎去烧的药片也不管用,一个个烧得五迷三道,眼看就要不声不响死在山上。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从哪来了一位游方道士。”

“把你爸爸他们都救了?”我说。

“是的。那个年代道士和尚都是严厉打击的对象,而那个道士,据我爸爸说,一身干净的道袍,束天发髻步云履,手里拿着拂尘,颇有出尘之意,一看就是高人。别的不说,他能穿这套道袍行走祖国红色大地,就绝对不简单。那道士说,我爸爸他们是中了尸毒。留下了药丸和这柄桃木剑,也神了,他们把桃木剑挂在棚屋里,吃了那些药丸,烧马上就退了。”

“那具女尸呢?”我更关心这个。

“让那道士抱走,不知去哪了。”

我叹息:“这道士倒是个重口味。”

李扬笑:“你别胡说,道士有好生之德,断不会留这样的邪物在人间祸害,可能作法给烧了吧。”

我轻轻抚摸手里的长剑:“没想到这东西还有这么传奇的来历。”

“我一搬进来,就觉得这里不对劲,阴气太盛,所以把这柄剑挂在墙上镇邪。”他说。

我略有所思:“李扬,你想没想过这种可能。就因为你挂剑驱邪,所以才迟迟找不到这栋大楼的秘密。”

“哦?怎么讲?”

“这栋大楼阴气过盛,而阴煞最盛之地我觉得就在顶楼和天台这里。你挂了这么一柄剑,阴气都绕着你走,你还上哪找去。”

李扬摸摸下巴:“有道理。”他跳下床,从床底下掏出一个藤箱,把这柄红木剑锁进箱子里。

我啼笑皆非,正想说刚才是在跟你开玩笑。这时,外面大门敲响了。

李扬看看表:“差不多,挺快的。他来了。”

“谁?”我问。

“一个能让我们悄无声息进入林霞房间的人。”李扬坏笑。

第十五章 夜探凶宅

我和他一起到门口迎接,门开了,外面站着一个愣头愣脑的小胖子。此人穿着一身深蓝色工作服,下身是很肥的牛仔裤,手里提着个不大的工具箱。

长的普普通通,却有种憨实的可爱。

“怎么回事?大晚上把我叫来。”他说话很快,一点不认生,看见我像看到多年老友,点点头,算打了招呼。

“进来再说。”李扬道。

我们仨人进了房间。李扬说:“我简单介shào

一下,这位是老刘,老刘啊,你管他叫铜锁就行。铜锁是网名,他也是灯盟的。”

我笑,和他握手:“铜锁你好。”

铜锁呲着小白牙也笑:“老刘,相逢何必曾相识。这是我们灯盟的规矩,一律不报真名,也不打听对方的来历。”

我大约也猜出来了:“你叫铜锁,说明你开锁厉害?”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但我只开该开之锁,你们不讲出道道儿,我是不会干活的。”

“这个故事很长。”李扬笑。

“我这人从小就爱听故事,只要曲折的,越长越好。”

我看看表有些焦急:“这都快十一点了,讲完故事估计的凌晨,我们还怎么干活?要不等明天吧。”

“别价,这个可等不了。”李扬说:“林霞的房间能保持她死前的状态这很不容易,我看到刘大姐已经在物色新房客了。一旦她明天心血来潮进去收拾房间怎么办?什么线索都断了。我们抢的就是这时间差。”

铜锁大大咧咧拿过桌子上的烟,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我无所谓,你们慢慢商量,啥时候讲完故事我啥时候干活。”

无奈我只好给铜锁讲整件事情来龙去脉,李扬到是很有眼力见,去厨房烧了水,泡了茶。

铜锁是个非常好的听众,在我讲的过程中,他听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脸上表情不时随着我的讲解而变化。看他这么投入,我的口才也有了上乘发挥,讲的娓娓道来。

虽然我择其重点讲述,可还是花费了大半个小时,一壶茶都喝到见底。

铜锁指着李扬说:“老李,你不地道啊,这么好玩的事情居然没有通知咱们灯盟。你小子吃独食,我鄙视你。”

李扬苦笑:“好玩?这里可是有人命的!而且我感觉这件事水很深,波橘云诡,知dào

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铜锁放下茶杯,走到桌前,看到那枚玉牌伸手去拿:“这就是巫毒娃娃肚子里取的?”

“别动!”李扬一嗓子把他吓一哆嗦。

“我看看还不行吗?”

“这东西我劝你还是不要沾身的好。”李扬走过去,用筷子夹起黑玉:“你知dào

这是什么吗?”

“玉石呗。”

“废话,玉石的总类有很多。我告sù

你吧,这叫尸玉。知dào

什么是尸玉吗?这种玉石天然寒凉,摸起来像是寒冰,在古代是用来养尸的。”

李扬让我们摸摸玉牌放过的地方。我伸手一触,桌子上那块小小的区域果然比别处温度更低,触手冰凉,就像放过冰块。

“这种尸玉在养尸的同时,尸体也在滋润补养它,两者相得益彰。尸体不腐,玉石润泽,邪门的厉害。”

铜锁悻悻收手:“让你说的这么吓人。那玉石里的液体是什么?”

"我猜大概是尸油吧。"李扬淡淡道。

“我操,你就危言耸听吧。”

李扬笑:“至于是不是我也不敢肯定。你要是有关系,拿着这枚玉去找个实验室化验化验,看是不是尸油。”

“算了算了,日后再说吧。”铜锁道:“走吧,这就去林霞家。让你们说的,我现在已经好奇心爆棚了。”

我们三人提着工具箱出了住所,沿着走廊来到林霞家门前。楼里静悄悄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铜锁半跪在门前,从工具箱取出工具,探进锁眼里,不知捣鼓什么。

我搓着手在旁边站着,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晚上太冷,浑身哆嗦,牙齿都在打颤。

“咱们不算是入室盗窃吧?”我颤着声音说。

“最起码也是私闯民宅,抓着了就得蹲笆篱子。”李扬坏笑。

此时已值深夜,月光如水,冷冷的寒意在空气中飘荡。我冻得直跺脚,只听“吧嗒”一声,门锁开了。

铜锁站起来,收起工具,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赶紧推门进去。里面正是那所小厨房。漆黑无比,就那么一瞬间,我忽然感觉到有一种无法言喻非同寻常的异样,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就觉得在房间的黑暗深处,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我正要往里走,察觉到怎么后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似乎李扬和铜锁凭空消失了。我赶紧回头,只见他们两位大爷还在门外,压根就没进来。一边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一边不慌不忙往手上戴着胶皮手套。

我火烧屁股一样又跑出去,低声喝:“你们干什么?”

“刚才都说了这是私闯民宅,一旦丢点什么东西,刘大姐报案,我们不能留下什么指纹啊。”铜锁嘿嘿笑。

“我靠,赶紧给我也来一幅手套。”

铜锁从工具箱里摸出手套递给我。我戴好手套,用衣服蹭了蹭把手上的指纹。

我们三人进了林霞的住所,我顺手把门带上。

越过厨房,来到客厅,一股无人居住的臭味扑面而来。屋子里隔音效果不错,门一关,外面的声音几乎都听不到了。

出于谨慎,我们没有开灯,打着手电筒四下里照着。先进去的是客厅,靠墙摆着老式的电视柜,上面放着一台三十来寸的液晶电视,蒙了一层的灰。透过黑色屏幕,隐约能看到我们三人晃动的身影。厅中间有一张饭桌,铺着碎花格子的桌布,很干净,令人诧异的是,桌子上居然有一只粉红色的碗。碗旁放了一双筷子。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就好像有人在这里刚刚吃过饭一样。

铜锁伸出手指摸摸碗边说:“冰的。”

真是说不出的怪异,他好像松了一口气,可能是害pà

碗是热的吧。我用手电照了照,碗里是吃剩的半碗方便面,似乎还飘着香味。

“别看了,往里走。”李扬低声说。

我们蹑手蹑脚往里去。这间住所格局很小,仅一室一厅。越过厅堂,里面便是卧室。

卧室是关着的。李扬轻轻一推,只听“吱呀”一声脆响,门应声而开。那声音酸的牙都倒了。

铜锁暗叫:“你能不能小心点。”

“别废话。”李扬说。

掀开门帘,三束手电光斑照射进去。里面不怎么宽的地面上,散落着满地的杂物。大部分都是废弃的白色塑料袋,矿泉水、可乐瓶子,还有一堆堆揉捏成团的手纸。

铜锁一捂鼻子:“我靠,这什么味儿?”

屋子里充斥着很怪异的味道,十分腥,像是弥漫着大量的洗衣粉。我们三人熏的几乎睁不开眼,放下门帘,进客厅一阵咳嗽。

“妈的。”铜锁骂:“这要不是事先知dào

是个女孩的闺房,我还以为住着个屌丝呢,一屋子撸管味。”

别说,他工具箱里东西到是挺齐备,里面居然还有口罩。我们三人戴上,再次进了卧室,在手电的光亮下,四周的一切都清晰起来。

陈设到是挺简单,布制的衣柜,鞋架子、电脑桌,还有一张双人床。电脑桌上散落着一些书,铜锁拿起来看看,都是一些时下比较流行的情感YY小说,《我恋上总裁大人》、《小资女在明朝》什么的,一看标题便知dào

都是以女性角度写的。

他翻了翻没啥意思便放回原处。桌子上还放着个国产笔记本,李扬点开电源,启动电脑。黑暗的房间里,电脑屏幕散发着莹莹的绿光。不多时,出现了一幅画面,需yào

填入密码才能进入。

“靠。”李扬暗骂一声,给关机了。

“你们看床。”铜锁说。

床上的被子是散开的,被面大红色,上面绣着鸳鸯。这种样式的被子我只有在小时候才见过,新娘子结婚都要在洞房里铺这么一床红被,取个大红喜庆的意思。

这种被子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过了,此时在这间黑漆漆诡异万分的卧室里看到,格外的阴森。让我不禁想起李扬讲他爸爸上山打石头挖出的那具女尸。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这床被子里鼓鼓囊囊,像是并排躺了两个人。

我们三个人互相看看,我吓得牙齿格格打架,一看那二位也好不到哪去,铜锁脸都白了。

还是李扬关键时候胆子大,他把台灯抄起来,掀起被子一角,用台灯挂着被面往外拖。这不拖还好,一拖之下,露出被子下面的东西。只见一大群暗黄色的昆虫像是被惊扰了冬眠,纷纷爬动,密密麻麻一片,沿着床单向外四下里乱爬。

“我草。”铜锁像个女孩一样紧紧拉住李扬的胳膊躲在他身后:“老李,这他妈的是蟑螂吧。”

李扬呆若木鸡,嘴都合不拢:“我哪知dào

。”

“赶快盖回去!”我喊。

他这才回过神,把被子盖回原处。这么一折腾,我们的勇气都泄光了,额头浸满冷汗,我像是高潮后的疲惫,此时此刻就想找个干净地方好好躺会儿。

“你们看这个。”铜锁打手电照着一个方向。

我们顺着光亮去看,只见床头的墙上挂了一幅画。那幅画是横幅的古代山水,湖光山色,烟波浩渺,很有一番大气象。

这就有点怪了,这东西如果出现在某位老总或者教授的办公室、客厅里还算应景,但它却偏偏出现在一个女孩的闺房里。格调十分不搭。

“这幅画有问题。”李扬眯着眼,若有所思。

“废话,傻子都能看出来。”铜锁在他身后探头探脑说。

“老刘,给你个任务,你现在过去把画摘下来。”李扬对我说。

第十六章 鬼画

“我靠,为什么让我摘?”我像火烧了屁股。

“你有没有女朋友?”李扬忽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没啊。”

“那你多长时间没撸管了?”李扬又问。

“操,这都啥时候。能不能别玩了,大哥。”我一头黑线。

“你没看我的表情吗,非常严肃,你答就是了。”李扬道。

“从学校出来参加工作,我就戒了。”

铜锁一脸猥琐怪笑:“老刘,你真是个人才,真能憋得住。你这是修舍利子的节奏啊。”

李扬分析给我听:“老刘你看,我有女朋友,铜锁外号夜店小王子。咱们仨人里阳气最足的就是你,你不去摘画谁摘?”

“少来这套,摘个画要个鸟阳气。”

“这你就不懂了。”李扬指着墙上的山水画说:“此画作看风格为宋朝画师所做,因为它笔画交错激烈,色调晦暗不明。这种画极易形成阴煞之局。如此阴邪的东西,也只有你这样阳气足的人才能应付,放心吧,顶多中个邪,要死哪那么容易。”

铜锁也做着手势让我去摘。他们俩统一战线,少数只能服从多数。我磨磨蹭蹭走过去,这幅画挂的位置十分缺德,在床头正上。要把它摘下来,必须到床上去拿。我看着大红被子,脑子里全是乱爬乱动的蟑螂,心里腻歪得厉害。

他们两个人就站在不远处,不停催促:“快点,快点。”

我深吸一口气,踩着被单上了床。下面是席梦思的床垫,还挺柔软,我小心翼翼避开红被子,总觉得这床被子不详,不想让不干净的东西沾身。

来到画前,我把手电叼在嘴里,伸出双手摘画。离得近了,手电光斑落在画卷上,江面上似有烟雾蒸腾,整幅画作有种流动的电影感。我看的有些入神,慢慢移动头部,带着手电的光亮照着画面。

果然像李扬说的,画面用色非常晦暗,色调大部分是深黄和赭红,就像是鲜血凝固干裂的颜色。光影中,山水似云蒸霞蔚,有种很妙幻的蒙太奇效果。我的目光忽然被画卷里一座山吸引住了。

在那半山腰,有一座形式奇古的山神庙。

之所以被它吸引住,是因为看到了真zhèng

能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东西。山神庙在画卷占据的面积并不大,不过殿堂院塔非常清晰,黄墙红瓦飞梁斗檐,画工精妙到什么程度呢,就连庙口屋檐下挂着的一串风铃,每个都玲珑碧透,活灵活现。

仅仅是这些也就罢了,我在山神庙的殿堂里看到两个人背影。

他们背对庙门,一跪一站。跪着的像是个女人,身材婀娜,穿着不知什么年代的衣服,头挽发髻,双手合十,似在静心礼佛。而站着的是个男人,也穿了一身古代衣服,束手而立。虽然看不到表情,但能感觉到他很茫然。

这个男人的背影,赫然就是失踪已久的李大民。

后面俩人等得不耐烦,铜锁不停催促:“老刘,你傻啦?赶紧摘画啊!”

我牙齿打颤,目光紧紧盯着山神庙里的背影。我对李大民太熟了,这小子有些驼背,走道弓弓着腰,现在这背影就是这样。而且那种感觉,我可以百分百肯定是他。

这他妈又不是恐怖片,怎么好好一个大活人能跑到画里?

我赶紧晃晃头,这绝对不可能,实在是太诡异了。手电光亮随着我头乱晃,画面的江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我努力镇定下来,用手电慢慢照着,这不照还好,一照差点没给我吓出翔来。

在大江的色彩下,隐隐露出一个图案,只有用强光照射才能隐透出来。

此图案和巫毒娃娃肚子里藏的那张符箓居然一模一样!

我吓得倒退两步,脚下不稳,一屁股坐在床上。陡然想起下面全是蟑螂,我鬼叫一声,连滚带爬下了床,手电也不知滚哪去了,光影晃动,只觉得满墙都是黑色的怪影。

“我操,我操。”李扬和铜锁也吓得不轻,“我操”声不断。

李扬抓住我的肩膀,看我眼神涣散,他也不客气,伸手给了一个大嘴巴,扇的我金星乱冒。好半天,我才缓过来,指着那幅画,只觉得骨头缝都冒寒气:“我”

“你怎么了?看见鬼啦?”铜锁瞪大眼睛。

“我我看见李李大民在画里。”

“我操!”李扬走过去上了床,双手把住画卷两头,一用力从墙上摘下来。我们仨人在地上凑成一圈,画摆在正中,铜锁用手电照着:“哪呢,哪呢?”

“操,你别乱照,我眼都花了。”李扬问我:“老刘,李大民在哪?”

“在在山神庙里。”我用手点了点那处山腰。

李扬用手电很仔细地照着,这幅画还反光,他脸上绿莹莹一片,在黑暗的屋里看起来,和鬼一样,十分恐怖。

“操,哪儿呢?”铜锁找了半天:“有个几把毛啊。一惊一乍的,没给我屎吓出来。”

我一激灵,抢过他手里的手电去照,山神庙的殿堂居然空空如也,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这这”我毛骨悚然到了极点。我绝对相信自己的眼睛,肯定没看错。

“操,拿回去慢慢研究。”李扬知dào

我这个人谨慎,绝不会乱开玩笑。

就在这时,铜锁眼尖:“画后面有东西!”

在手电光亮下,果然有一个东西用胶带牢牢粘在画卷的后面。

那东西方方正正好像是一本书。铜锁要去撕上面的胶带,李扬制止住。他的意思是连画带后面的东西一起拿回去研究,他考lǜ

的比较全面,现在黑灯瞎火,每个人神经又绷得这么紧,一旦草率做事,很可能会遗漏什么重yào

线索。

我们又搜了一圈,没发xiàn

什么可疑的东西,就连衣柜都打开检查了一遍。不过,在这间屋子里呆的时间越长,越能感觉到四周弥漫着阴气,温度降得很低,好像是置身在露天野外一样。

准bèi

要撤出去的时候,铜锁提议把笔记本捎走。他有个哥们在电子城开个铺子,手下有好几个计算机精英打工,破个系统密码手到擒来。李扬想想,还是算了。拿走笔记本如果被外人所知,警察肯定会立案,到时候会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我们从卧室出来,我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下半夜一点了,此时全无睡意,脑子里如同万马奔腾,乱糟糟一片。

铜锁揉揉裤裆说:“你们等等,我上个便所。”说着,就去推卫生间门。

“你不能忍忍?”李扬怒骂:“出门没几步就到自己家了。”

“操,憋不住了,到时候憋出个肾虚你给我治啊。”铜锁嘟嘟囔囔:“放心吧,晚上没人来,也就咱们几个神经病吧,大晚上不睡觉探他妈的鬼屋。”

他哼着小曲,把手电筒熄灭别进裤腰带,双手揉着裤裆,进了卫生间。

我和李扬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屋子里越来越冷,真是阴气太盛。我站了一会儿,浑身哆嗦,抱着肩膀跳着脚。

李扬胳肢窝下夹着那幅画,等得也是不耐烦:“真是懒驴懒马屎尿多,怎么还不出来。”

话音未落,只听卫生间里传来一声尖叫,堪称鬼哭狼嚎。我一点不夸张,就好像屠宰场杀猪,一百头猪一起惨嚎的声音。

李扬脸都白了,一脚踹开卫生间门钻了进去。我也不甘其后,跟了进去。

卫生间面积还真不小,一进门是盥洗台,上面散乱着洗漱用具。再往里拉着布帘,后面应该是浴缸。

铜锁站在马桶旁边,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拿着手电,整个人完全傻在那了。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嘴能长得那么大,五官都挪移了。顺着他手电的光亮,缓缓移动视线,我看到在卫生间整整一面白墙上,不知是谁用黑色的染料,从上至下,画了一个巨大的道符。

可能是画的时候蘸墨过多,黑墨的水沿着笔划流淌,惊心动魄至于极点。图案下笔刚劲,笔锋交错,看上去力透纸背,像是这个人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临死前大爆fā

,含着对生命的愤nù

,一笔一划写出来的。有一种极为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整个符箓充满了怪戾之气,图案文字似乎化成一个张牙舞爪的黑衣老妪,甩着满头黑发在墙上冲我们鬼笑。

难怪铜锁能吓出非人的声音,胆子再大也禁不住这个啊。

“我的妈啊,这是个什么玩意……”铜锁吓得抖若筛糠:“小……小爷……不玩了。”

要么我佩服李扬呢,这小子真是吃了狗胆,迅速镇定下来,不仅没吓傻反而还往前凑了凑,用手电照着上面的字,很仔细地查看。

墙上的符箓和巫毒娃娃身体里发xiàn

的,绝对不是一张。最上面的字虽然都是“敕”和“令”,但下面的就不一样了,写得像蝌蚪像蚯蚓,彼此缠绕,似是而非,真的是一个字都看不懂。

铜锁哆嗦着说:“哥哥们,你们俩是我亲哥,赶紧走吧,我胆子都吓破了。马来隔壁,幸亏尿尿的时候摸黑没打手电,这要是第一眼看见这怪东西,我非尿裤子不可。”

李扬头也没回:“想走现在就可以出去,没人拦着你。”

“你是我大爷行不。”铜锁都快哭了:“没你们俩,我一步都不敢挪。”

第十七章 古怪的铁盒子

我本来也挺害pà

,可看到铜锁这怂样,又暗暗觉得有趣,幸亏有个更胆小的垫底,要不然我这面子真丢不起。

我强自镇定,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老铜啊,稳点,别给灯盟丢脸。”

铜锁抓住我的衣服,哆哆嗦嗦躲在我身后。

李扬站在墙前,打着手电仰头凝视上面的图案,此时此景十分诡异。我们都没有说话,空气几乎凝固了。

他忽然回过头,提提鼻子:“你们闻到什么味儿没有?”

我小心翼翼嗅了嗅,空气中果然弥漫着一股说不来的腥臭。我对铜锁说:“老铜,你莫不是拉裤子了?”

“操,我再怎么害pà

也不至于大便失禁。”铜锁不服气。

李扬像狗一样四下里闻着,在卫生间走来走去。我这心啊,都提到嗓子眼,后背湿透了,哆嗦着说:“李哥,咱别闻了,赶紧走吧。这是厕所啊,有味道很正常。”

李扬狐疑地皱了皱眉,挠挠头说:“既然来了,哪能这么走。”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调出照相机模式,对准这面墙一顿乱拍。

手机屏幕散发出莹莹之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非常阴森。

“取光这么差,你手机行吗?”铜锁躲在我背后说:“要不然用我的吧,三星。”

“拉倒吧,估计你手机现在让尿泡的都短路了。”李扬道。

拍着拍着,他忽然关了手机,大步流星走到布帘前,猛地一拉,露出后面的浴缸。

就在浴缸暴露的瞬间,我似乎看到有一团黑雾从里面蒸腾而出。

李扬打着手电去照,我和铜锁也凑了过去。手电光亮中,就看到浴缸里面,是一缸满满的黑水,水的边缘快要没出缸口了。

“怪了,这水哪来的?”铜锁问。

“水龙头没扭紧吧。”我猜测。

李扬来到浴缸头,举着手电找水龙头。水龙头还是很扎眼,黄铜制成,在光线下泛着幽幽白光。李扬小心翼翼把手指伸向水龙头下面,然后缩回手,胶皮手套上,果然黑黑的湿了一片。

可以肯定,黑水确实是从水龙头流出来的。因为浴缸中水面太高,几乎触碰到了出水口,水流从水龙头出来,并没有滴落的声音。

李扬拉下口罩,把手指沾着的黑水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点头说:“刚才的味道就是这个,腥臭。铜锁,你闻闻。”说着把手伸过去。

铜锁像被狗咬了,赶紧跳开:“别闹。”

“奇怪,为什么浴缸的水龙头里出来的是黑水呢?”李扬半跪在浴缸前,几乎趴在缸边,眯起一只眼侧脸看黑黑的水面。

“这有什么可研究的。可能水管爆裂,染了铁锈。或者地下水受了污染。都有可能。”我说。

李扬像是发xiàn

了什么,若有所思:“铜锁,你把盥洗台的水龙头扭开。”

“干什么?”铜锁表情极为痛苦,他现在就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不愿意节外生枝。

“让你干就干,别那么多废话。你看看那里流出来的是什么水。”李扬说。

铜锁走了过去,扭开盥洗台的水龙头,里面很清晰地流出涓涓透明的自来水。

“我靠,这咋回事?难道盥洗台和浴缸分别用的是两根管道进水?”铜锁无比震惊。

“有点意思。”李扬站起身,小心翼翼扶住浴缸边缘,慢慢把身体靠向浴缸后面的墙上,用拳头开始缓缓敲击墙面。

我和铜锁互相拽着胳膊,谁也没说话,完全被他的狗胆包天给镇住了。

李扬边敲边侧耳听发出的声音,敲完一处,缓缓移动身躯继xù

敲下一块。此时的他完全凌空在黑水上面,我真怕他一失手摔进水里。

这一池黑黑的浴缸水,在手电光亮照射下,显得无比幽深,竟似没有底儿一般。

敲了一会儿,李扬收回身,伸伸腰说:“后面应该是空的。很显然,浴缸里的黑水来自这面墙后面的空间。”

“那你想咋办?找个施工队把墙凿开?”铜锁说。

“别说,你这主意还真不错。”李扬瞅着他。铜锁被看毛了:“操,你盯着我干什么?”

“老铜,跟你商量个事呗。反正这间房子也是要出租的,莫不如干脆你就给租下来。我联系个哥们的工程队,咱们不声不响把这面墙给卸掉,看看后面到底是啥。”李扬说。

“你没……开玩笑吧?”铜锁张大了嘴。

“你看我这么严肃的表情,像开玩笑的样子吗?”李扬道。

“操,你爱找谁找谁。这鬼地方我可不敢再碰了。”

“租金我给你拿。”李扬循循善诱。

“少来,我不差钱。我就是天天去火葬场值班,也不住这个倒霉房子。”

“你们先静静,这……水里好像有东西……”我慢慢说道。他们俩一起看我,我的表情很难看,因为我已经快吓得失禁了。

就在刚才,我趴在浴缸边,学着李扬的样子,眯起眼侧着脸观察水面,在手电的光照下,我清清楚楚看到,有一些气泡从黑水的下面泛上来。

这池水,再往深里看,一片虚无的漆黑,就像是深渊。

我忽然涌起一个怪异的念头,这水下面莫不就是那一直在寻找的阴间?想象一幅画面,李大民走进卫生间,注视着这一池黑水,表情神圣,慢慢脱掉衣服,一脸虔诚地迈进了浴缸,逐渐消失在黑水之下,去了那诡异而神mì

的阴间世界。

李扬听我说下面有气泡出来,表情顿时有点跃跃欲试,我吓了一跳,生怕他冲动一头扎进水里。

他还算有理智,拿起马桶旁边一个皮搋子,慢慢探进黑水里。

我和铜锁互相依靠站在远处,紧张地看着,就像盯着定时炸弹,大气都不敢喘。很快,皮搋子整个伸进水里,似乎还没够着底儿。

李扬干脆坐在浴缸边儿上,倾着身子,紧紧握着皮搋子把手,使劲往下探。

“浴缸底下还真有东西。”李扬惊道。

“下面不是空的?”我颤着声问。

铜锁笑:“老刘,你傻了吧,这浴缸能是空的?如果是空的,怎么会有这么满满一缸水。”

我自嘲笑笑,觉得自己刚才对浴缸连接阴间的想法确实天真了。

李扬道:“你们别傻愣着,过来帮忙,我刚才碰到什么东西了。”

我们俩走过去,互相看看:“这怎么帮?我们又没有趁手工具,怎么捞出来?”

李扬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伸手去捞,你们俩看着点。”

“别……”我看着这一缸黑水,有种不祥的预感:“这里的水不会有毒吧?”

“没事。”李扬挽起袖子,把右手缓缓伸进水里,慢慢往下探。不一会儿,他整条手臂已经没入水里,身体完全趴在浴缸边缘,脸都快碰到水面了。

我们看得惊心动魄,不得不佩服他的胆量。

“摸着了。”他眉角一挑:“好像是个箱子。”

话语未落,他慢慢直起身体,只听哗啦哗啦水声,果然从下面捞出个黑糊糊的正方形东西。

一拿出来,他赶紧跑到盥洗台,打开水龙头,冲洗胳膊。然后把捞出的那东西也洗刷了一下。

冲干净外面的黑水,我们看到,这还是真是个绿色的铁箱子,四四方方,全部都是铁皮,没有任何纹饰。看上去特别结实,箱头挂着锁,扣得紧紧的。

铜锁用手指叩击了两下,发出“哐哐”的糙铁皮声,然后他又晃了晃,里面传来一阵“哗啦哗啦”什么东西互相撞击的声音。

“别动!小心,如果里面是玻璃器皿怎么办?”李扬心思缜密。

“我说咱们赶紧走吧。”铜锁苦苦哀求。

“老铜,你看你个怂样,早知dào

我就不叫你来了。你没觉得这一切很刺激吗?”李扬说:“像不像真人密室游戏?这么有创意的密室,你花钱都玩不到。”

“哦,对了。”他又道:“我让你租下这间房子,并不是开玩笑。你好好想想。”

“行,行,再说吧。”铜锁不愿继xù

这个话题。

我们又在卫生间草草看了一圈,什么也看不出来。这里谜题太多,哪一个都需yào

花费时间和精力深入探索,而看看表,现在已经凌晨快三点了。

困意一波一波袭来,我是再没精力跟着他们折腾了。

铜锁也是一个哈欠接着一个,李扬倒是正宗的夜猫子,眼珠子瞪得铮亮,似乎意犹未尽。

哈欠这东西传染,看我们哈欠不断,弄得他打了几个,显得有些败兴。一摆手:“回去吧。看看今天晚上有没有机会,我们再来一次。”

铜锁苦笑:“哥哥,你饶了我吧。我给你配把钥匙,晚上你自己来吧。”

“走,走。”李扬揉揉眉头,招呼大家一起回去。

我们正要出洗手间,忽然头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似乎是风声,又好像有人“蹬蹬”跑过。

要知dào

,这绝对不可能,我们现在已经是顶楼了,上面便是落着重锁的天台,怎么会有人半夜三更在上面跑呢?

李扬做个手势,让我们不要发声,大家像木偶一样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耳朵全竖起来。

卫生间里寂静无声,我们大气不敢喘,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大概二三分钟吧。我头脑极度麻木,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第十八章 画里的秘密

就在我脖子僵硬想动一动的时候,忽然头顶天棚上,传来一阵鬼祟的声音。“咚咚咚”像是个小孩子,一溜小跑踩着天棚跑过。

这声音真真切切,绝对不是幻听。铜锁脸色煞白,神经已经接近崩溃,看那架势眼瞅就要晕过去,我浑身也被汗湿透了。这一幕让人情不自禁想起恐怖片《咒怨》,浑身雪白的小男孩,满楼乱窜,形如鬼魅。

“天台……有人?”我声音都干涩了。

李扬轻轻咳嗽一声:“上面不是天台……”

我愣了:“不是天台?怎么可能,这是最顶楼。”

李扬苦笑:“老刘,你忘了吗,我们做过猜测,从21楼顶楼到上面的天台,中间至少藏了三栋楼的巨大空间。”

我艰难地咽下口水:“你的意思是,现在天棚的上面就是那处空间?”

“没错,不光天棚……”他指了指浴缸后面的墙:“我怀疑那后面也是。”

我脑海里描绘出简单的3D图像,如果事实真的如他所说,林霞住所的方位恰恰就在那处神mì

空间的包围笼罩之下。

铜锁看到李扬跃跃欲试的眼神,吓了一跳:“你不会是想现在就凿洞进去吧。”

李扬指了指天棚上角落一处通风管道:“不用那么麻烦,我们可以从这里爬过去看看。”

铜锁火了,一把揪住他脖领子:“你他妈能不能体谅体谅别人?你想死没人拦着你,别把我们都坑了!”

李扬看看我们:“好吧,都回去睡觉。今晚我自己来。”

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脱口而出:“老李,你可千万别像李大民那样,不声不响就失踪了。”

他迟疑一下,勉强笑了笑:“我没了,不是还有你们吗?”

我们三人出了林霞的住所,来到走廊上,看着窗外月光,我恍若隔梦。回到住所,铜锁和李扬去他们屋睡了,我进了自己房间,一头栽在床上,心里说不出的安逸。

还是自己家舒服。

我把闹钟定好,衣服也不脱,呼呼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睡的最香时,闹钟响了。我痛苦翻了个身,早上还要去上班。

浑浑噩噩中,我也不知自己怎么洗漱穿衣的。等多少清醒一些的时候,已经坐在办公桌前了。

开着电脑,我张大了嘴,痴痴地看着屏幕。脑子里一片麻木的空白,思考能力已经逼近了零。

经理给我交待了一些活儿,我翻着资料,一边看一边瞌睡,哈喇子流多长。

“刘洋!”有人暴喝一声。

“唉!在!”我一下站起来。周围人哈哈大笑。经理一脸黑线走过来:“好好干活!昨晚上哪嗨皮了,现在困成这么个德性。”

我脸通红:“昨晚回去研究材料,看得入神,忘了时间。”

“今天老大过来视察,你别给我丢脸。”他瞪了我一眼。

我坐下揉揉太阳穴,什么老大老二的,管我个吊毛事。

好不容易混到中午,我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到公司下面咖啡馆找了个角落,盖着大衣,呼呼大睡起来。

睡得正香,手机铃突然响了。我操,这是谁?我骂骂咧咧看了一眼手机,陌生号码,本不想接,可响个不停,给我烦的。

接通后,里面传来铜锁猥琐的淫笑:“老刘,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你知dào

那画卷后面粘得是什么?”

“操,我上哪知dào

去。”睡眠不足,让我性情有些暴躁。

“我们还把铁箱子打开了,你想不想知dào

里面装的是什么?”

“什么?”

“嗨,我告sù

你,打死你都想不出来。我给三个关键词你自己猜,邪门!神mì

!有意思!”

“到底是啥?”我对着手机咆哮。

“嘿,求我啊……求我也不告sù

你,晚上你回来就知dào

了。另外,刚刚我拿着画去找一哥们的古董铺子鉴定过了。这幅画也很古怪,藏着秘密。嗨,我都不知dào

从哪说起了,等你回来吧。”

我听得火急火燎,正要追问,他把电话挂了。

我一时坐立不安,想现在就回去,可想想经理那如丧考妣的脸,还是算了。就等晚上下班吧,我现在还在试用期,别惹火了领导,一句话我就得卷铺盖回家。

我喝了点咖啡,觉得有了些精神,下午继xù

回单位工作。

好不容易靠到下班,我第一个冲出办公室,打了个车往花园小区狂奔。

回到住所,我一把推开李扬房间的大门,只见他正趴在床上,手里拿着放大镜很仔细地研究着那幅神mì

的画。整幅画卷,已全部展开,铺在床上。

而铜锁,依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什么书,正看得津津有味。

他们俩一起抬头看我,李扬朝我招手:“老刘,你过来看画,看我们发xiàn

什么了。”

“哦?发xiàn

什么了?”我把公文包随手一扔,一路小跑过去看。

李扬指着画卷上的山神庙说:“一直想着你说的在这里发xiàn

李大民的踪迹,我就没睡踏实过。早上草草睡了会儿便爬起来,用放大镜好一顿观察,结果什么也没看到。快中午时候,铜锁拿着画去一家古董铺子鉴定。铜锁,你来讲讲吧。”

铜锁有个朋友在市中心附近开了一家古董铺子,此人经营这个行当也有个七八年了,虽然称不上太精,但也算专业人士。

铜锁拿着画去了。朋友第一眼看到此画,便埋怨为什么不把此画裱装起来。

裱装是保护书画很重yào

的手段,而眼前这幅画卷颜料完全赤裸裸暴露在空气中,使手一摸,指尖都能带下来上面的颗粒。

铜锁赶紧解释,这也不是什么名画,就是高仿的作品。你来看看,到底仿的是谁的画。

朋友看了半天,迟疑道:“这幅画的原作肯定是宋朝的风格,这个没错。仿造的时间也不算很长,你看颜料都没完全凝结。至于是谁的画呢,我就不敢肯定了。从风格上来看,有点像李成的。”

李成,是宋朝一个山水画大家。出身贵族,一生不得志,放意诗酒,纵情山水,这人有点愤世嫉俗的意思,专画“寒林”。古木萧森,大地贫瘠,遍地黄叶啥的。他的作品就透着一个“寒”,一个“悲”,无比萧索。

朋友说:“反正依我的经验吧,风格上有点像他的。”

铜锁觉得白跑了一趟,有些失望,随口又问一句:“画上还能看出什么?”

朋友很仔细地从头到尾鉴赏了一遍:“画工很精细,气象倒也万千,如果是原作,值不少银子。你这一个高仿的,还是现代高仿,那就没啥价值了。嗯……,不对。”

他用手捻了一下画面,手上沾染了不少颗粒,凑到鼻子下闻闻:“有意思……”

“怎么?”铜锁赶紧问。

“颜料用的居然是朱砂。”

“朱砂?有什么讲究吗?那山水画一般都用什么颜料?”铜锁问。

“朱砂也叫辰砂或者丹砂,一般都是道家用来画符的。据说此物能凝聚灵气,辟邪驱鬼。但也不是说不能用做颜料,马王堆古墓出土的丝织品就是用朱砂做纹饰图案。山水画极少极少用这个,至少我没听说过。至于古代都用什么颜料,你回去翻翻红楼梦就知dào

。薛宝钗讲的很详细,什么赭石、广花、藤黄、胭脂。说了你也听不懂,你小子成天泡夜店,还看红楼呢。”

“你别扯用不着的。”铜锁看着画,心里有点打突。他突然想到林霞住所卫生间的白墙上,那幅诡异的巨大符咒。

“你这画不怕损坏吧?”朋友说。

“你看着整吧。”铜锁随口说。

朋友说:“这画的颜料有点怪,你看这里,上面是一层朱砂,下面还有好几层别的东西。”说着,他拿起一个极精致的小刀片,小心翼翼刮蹭了两下,画卷下面落出一小堆细细的粉末。

铜锁看得目瞪口呆,在画卷细微一角,朋友刮蹭出很小的一块,能清晰地看到,颜料确实涂抹了好几层。就连他这样的古董棒槌也看出来,这种涂抹的方式绝对不是画工技巧,而是作画人出于什么目的有意为之。

朋友挠挠头,自言自语:“会不会是画中画呢?”

铜锁眨着眼睛问:“啥意思?”

“很可能,上面这幅山水是后来画上去的,目的是涂抹遮盖下面的画作。”

朋友用手抹了下面那一层颜料,闻了闻,顿时皱起眉头:“你闻闻。”

铜锁迟疑着,也闻了一下,入鼻腥臭。

讲到这里,铜锁对我说:“一闻便知dào

是血的味道。”

我听得张大了嘴:“你的意思是,如果真的有下面隐藏的画作,那幅画是用人血画上去的?”

铜锁指着李扬道:“可惜他不让我把上面的山水画完全剥离掉,这样便能查个究竟了。”

铜锁当时在古董铺子听到他朋友这么说,好奇心爆棚,便问:“如果安全地剥离掉上面这幅画,你能做到吗?”

“这个技术手段还是有的。”朋友笑着点点头。

铜锁咬着下唇说,我打个电话。他随即给李扬挂电话,把事情说了一遍,李扬一听就不同意。

李扬提出个极为匪夷所思的理由,他说:“别忘了,老刘曾经在山水画的山神庙里看到了李大民。假如你剥离掉上面那层山水画,会不会就剥离掉了李大民存zài

的空间世界?他会不会因此消失呢?”

第十九章 叫魂

这句话一出,铜锁当下就傻了。他对李扬的想象力心服口服。如此天马行空的想法都能想出来。

不过,静下心琢磨,一个大活人都能出现在画里,那么有更古怪的事情存zài

也就不稀奇了。

我坐在床头,看着床上铺开的画,长舒一口气,问铜锁:“然后你就原封不动地拿回来?”

“是啊。让老李说的,我装裱都不敢弄了,生怕把李大民封在画里出不来。”铜锁道。

我看到画卷左上角,有小指甲盖儿那么大的地方,很明显被刮蹭过,露出下面几层印染的颜料,看起来果然有些玄机。

我看着,忽然间想到了什么,随口而出:“不好!”

他俩一起问怎么了?

我指着刮蹭的那块问铜锁:“这是你朋友干的吧。”

“对啊,当时他是为了分析这幅画,弄就弄了吧。这画又不值钱。”铜锁道。

我摇摇头:“假如画卷自成一个世界,李大民就在这个空间里,你们想过没有,会不会有蝴蝶效应的存zài

?”

李扬眉角一挑,翻身坐起:“蝴蝶效应?!”

“对。”我指着那块刮蹭:“你们只是在画的边缘做了一个改动,可是想过没有,这个小小的破坏会不会由此引起整个画中世界发生某种复杂的连锁影响?蝴蝶效应嘛,毫厘之差便会导致结果相距千里。”

铜锁不愿听了:“你的意思是,我朋友刮一下颜料,李大民就会因此死在画里?我们都是凶手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苦笑:“我只是在做一个假设。”

铜锁丝毫不给我留情面:“你这个假设可是够操蛋的。”

“行了行了,你们俩别唧唧了。我们怎么猜,对于真实情况都毫无帮zhù

。这件事本身已经超出我们的认知,为了一件玄而又玄的事情争吵没有丝毫意义。说正经的,”李扬道:“一下午我都在研究这幅画,还真让我找到一个有意思的东西。你们过来看。”

我和铜锁对视一眼,互相笑笑,觉得有些尴尬。我们拿着放大镜,找到李扬说的地方。

那是山神庙的后院。四面院墙,围出一块面积不大的院落,院子里生满了巨大的古树,画的是苍松翠柏,树身似老鬼伸腰,古朴苍凉的感觉跃然纸上。在院子中,有一个穿着长袍疑似和尚的人,正拿着和他齐高的扫帚打扫院落。此人隐在重重树影之中,只留下一个背影,白描勾勒,倒也生动。

这个人肯定不是李大民。我仔细回忆,在林霞房间里初见到此画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画中人,甚至说当时他在不在这幅画上都无法确定。

“这个和尚是突然冒出来的?”我迟疑着问。

“我不知dào

。我让你们看的不是这个人,而是这扇门。”李扬点了点后院的一处脚门。

这扇脚门非常不起眼,半扇门都藏在院子里一块巨石后面,如果不是他指给我们看,根本发xiàn

不了。

我拿起放大镜,猫着腰,几乎把脸贴上去,仔细查看。

果然看出诡异的地方,我抬头看看李扬。李扬看表情就知dào

我发xiàn

了,他点点头。铜锁狐疑地看我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我指着门上一块地方说:“你看这。”

铜锁用放大镜仔细看,猛地倒吸口冷气:“我操。”

这扇门上,赫然写着阿拉伯数字“48”!“8”数字最下面的圆圈处,还抹出一条痕印。

要知dào

这扇门在画卷上比小手指甲盖还小三分,而且露出来的还只是小半扇,在这半扇门上写着的“48”这个数字,更是小如芝麻,堪比头发丝。

如此小的东西,在放大镜下,到是清晰无比。我敢肯定,这根本不可能是毛笔画不出来。而且宋朝风格的画卷上,也根本不会出现阿拉伯数字。

没来由的,我心底泛起一阵恶寒。

屋子里静悄悄,谁也没说话。

还是铜锁清清嗓子:“这不会是李大民写上去的吧?”

我们面面相觑,都感觉到毛骨悚然。

“如果是李大民写的,‘48’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呢?”李扬自言自语。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

我脑子里也在串着线索,昨天晚上,李大民还和一个未知女子在庙殿拜神。今天晚上,他就来到后院的脚门处,写下了神mì

数字。

那么此时呢?他会不会已经出了院子?

我急忙看画,从山神庙后院出去,便是上山的路。这条羊肠小径依附在一条极为陡峭的山崖脊背上,蜿蜒而去,消失在白雾缭绕的群山之中。

我越看越是揪心,屋子里的空气压抑得都快拧出水了。

想得实在是头疼,我岔开话题:“浴缸捞出来的那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李扬诡秘一笑:“里面东西非常有意思,我打算今晚咱们三个就来玩玩。”

他从床底下拖出那个铁箱子。箱头的锁果然是打开的,他捧到床上,打开箱子盖。

我先看到的是,箱子里铺着一张布满文字的怪图。这张图如若铺开,大概有普通写字台那么大,上面由中心向四周,呈螺旋状排列着文字。字和字之间没什么逻辑联系,看上去像是随机写的。

每个字都红艳欲滴,字体是结构严谨的楷书,写的那没话说,相当漂亮。工整中带着轻盈飘逸,像是出自女人之手。

图旁还有枚铜钱,钱币生满铜锈,上面的标识都磨光了,看不出是什么年份的。凭直觉,应该是有年头的老东西。

我疑惑道:“这是?”

“笔仙玩过吧?”李扬问。

“没。据说那玩意邪性,我闲的蛋疼玩它。”

“没玩过今天就叫你开开洋荤。这叫钱仙儿,和笔仙、筷子仙差不多,都属于扶乩的一种。扶乩懂吧?”

“就是请神?”

“差不多。通过这种方式,能通灵、占卜、请鬼、问道啥的,总而言之可有意思了。”李扬提起箱子:“走,咱们到客厅去玩。”

我一把拉住他:“老李,别,别,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咱们别玩,这东西太危险。要不,今晚还是探鬼屋吧。”

铜锁叹口气:“鬼屋是进不去了。还真让老李那乌鸦嘴说中,租房子那姓刘的老娘们,今早也不知吃错什么药,去了林霞的住所。就她的性格,看到自己的房子弄成那么个鬼样子,哪能善罢甘休,打电话把警察都招来了,站在走廊骂了一天。”

“骂谁?林霞?”

“可不,这娘们生冷不忌,连死人都骂,恶言恶语咒人家永世不得超生,这嘴是真毒。后来她又招来家政服wù

的,里里外外给房子好一顿收拾,反正折腾一天。”

李扬道:“鬼屋算是毁了,让她一折腾什么线索都断了。今晚咱们玩扶乩,请钱儿仙。”

铜锁摆手:“要玩你们俩玩,我看着就行。这东西是从林霞卫生间捞出来的,谁知dào

有什么猫腻,我是不敢玩。说不定林霞就是玩这个玩的鬼迷心窍,跳了楼也不好说。”

我赶紧道:“对,对,老李要不你自己玩吧,我和铜锁看着,真要出了事好有个照应。”

李扬生拉硬拽把我们一起拖到客厅,从箱子里把那套扶乩的家不什拿出来,在桌子上摆放。

首先铺开怪图,然后在怪图中心放下那枚古旧的铜钱,最后从箱子里拿出一尊精致的香炉。

这尊香炉也不过成人巴掌大小,青铜制成,完全镂空,上面还有个活动的盖子,甚是精巧。有些恐怖的是,香炉下面底座居然是个恶鬼模样,头长犄角,满嘴胡髯,眼神极其恶毒。此恶鬼仰面朝天,怀里抱着炉身,看上去阴森莫名。

我看得有些奇怪:“香炉有什么用?”

第二十章 老汉推车

“你没玩过笔仙不能赖你无知,请笔仙时要把所有的灯都关掉,照明用蜡烛。我们这个更高级,用的是古代香炉。此物不但照明,还能散发香气。”

李扬从箱子里取出个纸包,里面码放着整整齐齐指甲盖大小的黑褐色固体。上面很明显少了几块,估计是被用过了。

我拿起一个闻闻,散发着腻腻的淡香。

“这不会是迷幻药吧?”

“呵呵,迷幻药更好,让你快乐似神仙。”李扬笑。

铜锁叹道:“老李,我看你是鬼上身,胆子大的出奇。老刘,你替我劝劝他,别玩火了。”

李扬解释:“正因为这东西很可能是林霞生前用过,所以我们才要试试,这样才能找出事情的真相。”

我咂咂嘴,说实话,我已经被他打动了,跃跃欲试,心想试试也没什么。

“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李扬笑:“放心吧,我把门窗都插紧了。就连菜刀暖水瓶都藏起来了。真要鬼迷心窍,除了直接往墙上撞,没别的危险。”

“不,不,我说的危险是……不能招来不干净的东西吧?”

“不怕招来,现在我就怕招不来!这条线索一定要把握住。”李扬说。

“好吧,那就试试,下不为例。老铜,一起来吧,要死大家一起死。”我下定决心。

“操,败给你们了。事先说明白,你们谁真要疯了,可别爆我菊花。”

我们三人围着桌子坐定,李扬从纸包里取出一枚香块,用打火机燎了一下,很快冒起了密密的青烟,烟雾渺渺,如白云翻卷,好kàn

极了。

他把香块扔到香炉里,盖好盖子,不多时,一股细细的香气弥漫开来,闻之让人骨软筋麻。

我们三个人,一人伸出一个手指头,一起压到铜钱上。

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隐隐透出的白色月光,我们互相看看,气氛很是凝重。

我说:“用不用念念咒语什么的?”

“你懂吗?”李扬问。

“我哪懂。”

“我们谁也不懂,这个过程就免了。”

房间里十分安静,香炉里香块儿焚烧的“嘶嘶”声清晰可闻。香气愈来愈浓,似乎遍布整个客厅,我们三人全部笼罩在这片甜甜的香里。

铜锁忽然道:“我来感觉了。咱们谁先问?”

我结结巴巴:“问……问什么?”

铜锁说:“问请来的钱儿仙啊。没人问,我先问了。请问,你是男是女?”

话音刚落,只见铜钱在我们手指下竟缓缓移动。我大吃一惊,急忙看他们两个,铜锁和李扬脸上呈现出惊讶的表情。

难道,真的把什么东西给招来了?

铜钱在图上转悠了一圈,最后落在“女”字上。是个女人!

铜锁清清嗓子:“请问,你是人,还是……鬼?”

铜钱带着我们的手指在图上缓缓移动,滑过了“人”字,可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xù

往前走,不远处便是“鬼”字。

看着铜钱慢慢向“鬼”字逼近,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脊背都发凉,似乎整个房间的温度在极具下降。

铜钱落在“鬼”字上,可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xù

往前走,我们正盯着看,忽然有一股大力从铜钱上传来,手指几乎摁捏不住。

铜钱“嗖”一下滑到图的空白边缘,这才停下来。刚才骤变,使我们几个心惊不已,不知dào

发生了什么。

李扬一脸的若有所思:“或许,我们请来的这位,既非人也非鬼。”

“那是什么?”铜锁悄声问。

李扬想了想说:“请问,你是不是林霞?”

铜钱又开始以极慢的速度移动,在图上滑行,最后落在“是”上。

我几乎窒息,真的把林霞请来了!

铜锁颤着声问:“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铜钱慢慢滑动,落到“是”上。

李扬问:“你现在在哪?”

铜钱滑动,这次居然先后停在两个字上。第一个字是“阴”,第二个字是“间”。

铜锁一下站起来:“她,她说她在阴间。”

“你他妈坐下,别把手离开铜钱!”李扬怒吼。

铜锁哆哆嗦嗦坐回原位,我都能听见他牙齿打架的声音。

“请问,你在阴间见到过李大民吗?”李扬问。

我们眼巴巴看着,奇怪的是,铜钱这次并没有移动,一直停在原位。

铜锁说:“老李,你这话问的有问题。叫李大民的,古往今来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了,那么多李大民的冤魂在阴间,她知dào

你找到的是哪个。”

“那你什么意思?”李扬皱眉。

“咱们问一点有关她自己的信息,然后一点点推导出阴间的线索。你看我的,请问林霞同学,你是怎么死的?”

铜锁这句话不问还好,刚一脱口,客厅里弥漫的香气,凝如实脂,像是白白细细的两条蛇,忽然窜进我的鼻孔。

我看到铜锁和李扬也没幸免,香气汇聚如六道白色的溪流,顺着我们的鼻腔往里钻。

我头疼欲裂,四周景物开始抖动。光线本来就暗,眼睛似乎失去功能,铜锁和李扬的身影逐渐模糊起来。

眼前再次能看到东西时,我忽然发xiàn

自己不知怎么竟站在高楼的边缘。天边晨曦微露,风很大,吹得身上红色睡衣,衣角飘飘。我留恋地又看了一眼这片生机盎然的世界,张开手臂,猛地向前垮了一步,整个人纵身跃下。

风声在耳边大作,吹得头疼。我看到地面那处下水道井盖,由指甲盖迅速变到脸盆大小,还在不断扩大。大地摇摇晃晃,朝我扑来,我大叫了一声:“不要。”

景物再次抖动,我发xiàn

自己依旧坐在客厅。浑身湿透,好像从水里捞出一般。刚才跳楼的过程在记忆里可能也就三五秒钟,但由此造成得无法言述的心理阴影,恐怕很长时间内我都没法走出来。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我观察到他们两个表情很诡异。我是劫后余生脸色煞白,铜锁表情古怪一张苦瓜脸,而李扬神色阴沉若有所思。

我们的手指早已离开了铜钱,不知何时,香炉里的香块儿也烧没了,只剩下一缕淡淡的烟雾缓缓飘散。

很长时间,我们坐在原位一动没动,在黑暗里静静回味,那些幻象实在是太惊人了。

还是铜锁起身,打开了客厅的电灯。

有了亮光,我们似乎从黑暗世界里活过来,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们刚才都看到了什么?”我问。

“你先说吧。”李扬道。

“我看见自己跳楼了。”我描述一遍,叹道:“太真切了。那种死亡就在临近的感觉,简直没法说,我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再也见不到家人,见不到你们了。那种绝望,我都想大哭一场。”

李扬又问铜锁看到了什么。

铜锁扭扭捏捏还不想讲,最后苦笑说:“都赖我刚才嘴贱,说什么爆菊。我真的看见自己被人老汉推车了……”

铜锁在幻境中全身赤裸,屁股高高撅起,趴在床上,感觉到有什么异物在快速进入自己身体。至于什么滋味,他说他形容不上来,不过看表情似乎还挺回味。

他说当时第一反应是被爆菊,顿时脑子都炸了,刚想反抗,谁知一低头看见自己胸前两个硕乳,雪白细腻,正随着后面那人的动作而不停晃动。

他全身汗毛竖起来,靠,我不会变成个女人了吧。

刚想到这,场景发生变化。这次,他看到自己两腿开开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白布,手术室灯光冰冷,带着晦暗的阴森,让人感觉似乎沉入深渊。铜锁说,我当时的心情真跟死了一样。什么叫心灰意冷,算是明白了。

一个男医生,戴着口罩,站在手术灯下,冷冷地打量自己。两个人距离很近,却又如远隔天涯。

李扬听得忍不住笑:“你这是要打胎吧。”

“没打了。”铜锁叹口气:“我附身的那个女人,应该是林霞吧,在动刀的前一刻拒绝了手术。我听到她说,即使没有爸爸,也要把孩子独自带大。”

说到这,他轻轻抚摸自己的肚皮,眼神里充满爱意。

我和李扬看得恶寒。

第二十一章 马丹龙作法

李扬骂道:“你别做那么恶心的动作行吗?”

铜锁耸耸肩:“幻觉里林霞的母爱气息已经感染了我,情不自禁啊。”

“不对。”我说:“林霞既然有那么大的愿心,哪怕是自己抚养大孩子都无所谓,那为什么还会选择自杀呢?一尸两命啊。”

“恐怕这个问题,只有我才能回答了。”李扬一脸苦楚。

铜锁问:“对了,你在幻象里看到什么了?”。

李扬表情怪异,半天才说道:“我应该是见到马丹龙了。”

“你遇到了马丹龙,发生什么事?”我们赶紧问。

他叹口气,站起身,推门来到阳台,透过窗户看外面的黑夜。

他幽幽说道,当时也是晚上,具体在什么地点并不清楚,只记得那是一处由破败高楼围起来的院子。四面的楼房每一栋都大约有六七层,门窗破败,到处漏风,根本就无人居住。

夜深沉,黑风呼啸,如鬼哭狼嚎,唯一的光亮便是头上圆圆的白月,这个鸟地方简直堪称鬼域。

他当时想,这是哪里?看样子不像是城市,现在城市地皮这么紧张,不会空留这么大面积的破败楼房而置之不管。

说是村镇吧,也不像,没有丝毫乡土气息,只透着城市才有的没落气息。

正琢磨着,看到不远处楼房的门洞里,有一个黑色的人影朝自己招手。

那人身影模糊,相貌不清,凭直觉应该是个男人。他也没多想,径直走了过去。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黑了,地上有不少残砖瓦砾,磕磕绊绊,一不留神就能崴着脚。

看似距离不长,至少摸黑走了能有十分钟才到楼口。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见了那个男人。

此人身材不高,估计也就一米七,上身黑色夹克下身破牛仔裤,人胖胖乎乎,看上去有种无害的亲近感。

李扬说,我当时打了个激灵,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马丹龙。因为此人形象特征完全符合彭刚所描述的样子,而且那种诡异莫名的感觉也极像。

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发xiàn

“自己”不受控zhì

地说话了:“我来了。是ta让你来的吗?”

“对,是ta让我在这等你。”马丹龙语气柔和,表情笑眯眯,可李扬总觉得有种不舒服的恐惧感。

两个人对话中的“Ta”,目前还无法确定是什么人,出于记录的严谨,暂用拼音代替。

他们一起进了破楼,顺着楼梯往上走。

李扬这才恍惚发觉,这一切并不是真实的,恍若梦中。自己是依附在梦中这个人的身上,完全无法控zhì

,只能跟着她去经lì



楼洞里空空荡荡,了无生气,破败不堪,走廊所有房间都没有门,只留下深深的黑洞。这个鬼地方就像是曾遭遇过特别大的火灾,把所有一切都烧个一干二净,只留下个大楼架子,看不见一丝有人居住过的痕迹。不少地方直接裸露在外面,钢筋水泥都露出来,行走在楼梯边缘往下看,周遭一切暗无灯火,相当吓人。

他们一直走到最高层,可能是第七层也可能是第八层,李扬说当时并没有注意这些细节。他附身的那个人心情极度的紧张和焦虑,这种情绪感染了他,让他也心神不宁。

马丹龙领他沿着最高层的走廊,来到尽头的房间。走进门内,里面空空荡荡,墙皮剥落,露出水泥的原色,窗户大门早已不见,成为黑黝黝的大洞。

房间中央,已经提前摆好一张桌子,旁边是两把椅子。桌子上铺着满是神mì

文字的乩图,正中放着枚古老的铜钱。乩图外面,按照东南西北八大方位,插着八根白色的长蜡,正幽幽闪着烛光。

这还不是最怪异的,怪异的是桌子边缘放了个破碗。这只碗缺了茬口,上面描绘着古老的花纹,看上去年头挺长了。碗上面还搭了一只细细的狼毫毛笔。

最令李扬诧异的是,地上居然有个笼子,里面关着一只大公鸡,闪着翅膀,扑棱棱地折腾。

马丹龙做了个手势让他坐下。他坐在稍靠里的椅子上,看见了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细腻雪白的女孩手,左手的无名指上套着戒指。

原来这是个女人,还结婚了。他忽然想到,对了,莫非我现在看到的是林霞的经lì



马丹龙十分和善地问:“你做好准bèi

了吗?”

“嗯。”李扬听到林霞应着。

马丹龙拖过笼子,打开盖子,把大公鸡从里面提出来,一手掐住鸡头,一手抓住鸡身,左右一错劲,那只鸡连叫都没叫一声,鸡头便整个拽下来。鲜红的鸡血顺着脖子流进破碗里。

李扬看得胆颤心惊,大气都不敢喘,这一幕实在是诡异血腥。

马丹龙把死鸡顺着窗户扔出去,坐在椅子上,提起毛笔,拿出一道黄纸,蘸着鸡血,开始书写符咒。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心理暗示,从他下去第一笔开始,李扬就觉得屋子里气温陡降,一股阴森森的凉意从窗洞里吹进来,吹得人浑身毛发森森竖立。

此时云迷月黑,窗外阴风凄厉刺耳,整个房间就好像汪洋中的小舟,嘎嘎作响,似要倒塌一般。

马丹龙很快写好符咒。就在画下最后一笔时,符咒陡然出现亮光,转瞬即逝,似黑洞般把整个房间的阴森之气全部收入其中。

他捏着符咒上端,黄纸无风而动,“嗤啦啦”作响,上面的鬼画符如精灵般舞动。

马丹龙把符贴在乩图上,声音柔和:“把你的右手食指放到铜钱上。”

李扬随着林霞的动作照着做。

“现在可以问了。”

林霞坐在原位,犹豫半天,才慢慢问道:“请问仙姑,关风爱不爱我?”

铜钱带着她的手指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一个字上。看到此字,林霞眼眶顿时红了。这个字是“不”。

“可是我有了他的孩子,我这么爱他,他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女孩嘤嘤哭了起来。

李扬感受到女孩心中无比的哀恸,如万箭攒心。

抽泣好半天,林霞又问道:“他现在有心爱的人吗?”

铜钱移动,落在“是”上。

林霞嘴唇抖动:“他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还要和我……发生那种关系?”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直指人心,就连仙姑都不知怎么答好,铜钱停留在原位一动未动。

她喘息了好一阵:“我怎么才能挽回他的心?”

这次,铜钱走过的字就很多了,逐渐连成一句话。

让、他、和、你、一、起、去、地、狱。

林霞哭的梨花带雨:“这样,他就能爱我了吗?”

铜钱移到“是”上。

“我的孩子怎么办?”

铜钱移动,连成四个字“阴、间、团、聚”。

林霞还要再问什么,桌上八根白色长蜡,“忽”一声火苗全灭,屋子里顿时陷入了黑暗。

“她走了。”马丹龙轻声说。

李扬这才醒悟到,他们一开始见面交谈中所提到的“ta”,应该是女人的她,指的是那个神mì

的仙姑。

马丹龙看着抽泣的林霞说:“人生有八苦,人活着就是遭罪。只要脱离这身臭皮囊,就能获到永恒的幸福。”

林霞抬起头,李扬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体会到她那种决绝的心情:“我可以去死,但你要保证关风必须和我一起死!我要能在阴间看见他。”

马丹龙笑得极其阴森:“我和你一起回家,布置阵法。放心吧,我会让你们在阴间团聚的。”

林霞轻轻抚摸着肚皮:“孩子,你马上就要见到爸爸了。”

这种场景血腥中带着温情,诡秘中透着爱恋,说不出的那么变态,李扬被女人复杂的情绪所影响,只觉得心底恶寒,胃里难受,就想痛痛快快喝醉了大吐一场。

第二十二章 鬼母之身

“我比较感兴趣的是,那个‘仙姑’到底是谁,和马丹龙又是什么关系。”我说。

铜锁起身回到卧室,拿了一个厚厚的书递给我:“这个就是画卷后面用胶带粘着的东西。我看完了,今晚给你看。”

我接过翻开看。一页页娟秀清晰的字体,字里行间还夹着一些网络表情符号,一看便是女孩写的。

“这是林霞的死亡日记,提到了仙姑,非常恐怖诡异。”铜锁道。

我拿着草草翻了翻,里面很多都是林霞的呓语,也就是叨逼叨的自言自语,用的是郭敬明文体来感慨人生。我一看这样的文章就菊花紧皱,好好的人也能看出便秘来。

我说,我就不看了。既然你看完,那择其要点向我汇报吧。

“你不看我看。”李扬说。

我把日记递给他。

铜锁指着桌子上扶乩的那些东西说:“咱们能不能先把这些请神的玩意收起来,妈的,我看了就不舒服。”

我和铜锁点上两根烟,沏了杯茶,在客厅摆上了龙门阵。

刚才的扶乩请仙,是非常独特的人生体验,尽管已经很晚了,但我们都没有睡意。

“根据日记所写,那位仙姑一直是出现在林霞的梦里。”铜锁磕磕烟灰,原本戏谑的表情忽然一凛,变得很严肃。他沉思片刻,整理思绪,缓缓讲述起来。

林霞第一次梦见仙姑,是在她确定自己怀孕之后。怀孕,是女孩成为女人破蛹成蝶之路。据说有这么个说法,没生过孩子的女人是不完整的女人。

女人怀孕后,她的心态和思维都会发生很大的转变。自己肚子里孕育出一个新的生命,那种感觉是很奇妙的。

医院确诊怀孕后的那个晚上,林霞便做了很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来到一处南方的宅院门口。宅院大门前是两尊卧狮,对面是一片池塘,再远处是延绵的绿山。当时似乎刚下过雨,天色昏暗,雨滴淅沥,周围的景色如泼墨山水般美丽。总之,这里是个非常具有水乡魅力的世外桃源,。

林霞正自顾自欣赏景色,忽然大门一开,从里面出来个穿着一身白衣,扎着两个啾啾的小丫头。那丫头虽身材矮小,却五官精致,眉目如黛,看上去小鸟依人,自有一番南方美女的动人之处。

小丫头撑了把黄色油纸伞,从门里探出头,笑眯眯说:“进来吧,大家都在等你。”

林霞懵懵懂懂跟着她走了进去。刚进宅门,天空陡然暗下来,迅速从白昼进入夜晚。宅院的廊檐下,“呼”一声燃起红色灯笼,随风轻轻摆动,映出极为暧昧的光芒。

从院子进到厅堂,屋里取光很差,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主桌神龛上一盏长明灯,散发着幽暗的光线。

她看到厅堂里或坐或站已经有很多人,这些人穿着老式的服装,上身深色坎肩,下身长袍马褂,头上都戴着瓜皮帽,凭直觉判断,应该都是男人。

屋里别看有这么多人,可是静悄悄的,无人说话。每个人都保持着姿势不动,看不清五官,气氛相当诡谲。

这些人的装扮,让林霞情不自禁想起,很老的鬼片里下葬尸变的老太爷。

林霞有些害pà

,拉着小丫头的袖子刚要说什么,小丫头忽然转过头,晦暗的烛光下,她的脸色发青,表情非常阴森。

林霞吓了一跳,张着嘴倒退了几步。

小丫头忽然笑嘻嘻,变了表情。恍惚间,似乎说了句话:“不要怕,那些都不是活人。”

林霞没怎么听明白,当时的情景又不允许她多问,只能存个疑,从梦中醒来后,在此处做了个问号的标记。

两人穿过厅堂,掀了门帘,进入后院。后面院子更大,四面是巍然高墙,飞檐斗拱,几尊高大的镂空香炉如铁塔一般矗立在角落,里面燃着红红的炭火,香气四溢。

她们正要穿过后院,林霞忽然听到有人说话:“不要去。”

她顺着声音去看,在廊檐下站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他居然穿着现代的衣服,夹克和牛仔裤。看上去,这个人似乎得了很重的慢性病,说话有气无力,眼神飘忽。每吐一个字,面部肌肉都要抽搐一下,似乎在极力忍受着痛苦。

林霞看到他,本能的有一种亲近感。可能是他的服饰也属于和自己同一年代吧,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林霞刚要过去,袖子却被小丫头拉住。夜色朦胧,小丫头身形似融化在黑暗中,仅能看到轮廓,她轻轻说:“不要过去,那个人……是鬼。”

“鬼”字一出,院子里气温陡降,阴森森的凉意如潮水般涌来。

林霞牙齿打架,不由自主退后一步。

小丫头收了伞,向前快走几步,用伞头做挥舞状对着廊下那人喊:“快走!打死你!你个臭鬼!打死你,打死你!”

那人像是非常害pà

,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步履蹒跚沿着回廊走远。

小丫头拉着林霞的手,声音甜甜:“快走吧,仙姑都等着急了。”

林霞跟着她又进了一重深院,院子里古木萧森,光线难入,遍地都落满了黄叶。

两人穿过月亮门,来到一处房前。丫头掀开门帘,拉着她走了进去。里面空间很大,入眼处是几个红木的古董架,上面摆满了灵灵巧巧的各色精致的古玩。

主人位的高椅上坐了个女人。这女人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肌肤胜雪,长得很漂亮,穿着古老的紫色旗袍,看起来雍容大气。

比较怪异的是,在她面前,跪着十几个女人,占了一屋子。

这些女人有个共同特点,都挺着肚子。有的大肚子看上去快要临盆,有的还只是微微隆起。

主人位的旗袍女人,膝头摊放了一本很大的古书。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每个字都红艳欲滴,不知用什么写成的。

主人位的女人对着膝头的古书不断喊着名字,每喊到一个名字,便有一位孕妇抬起头,旗袍女人接着对她说一些话。林霞在旁边听不懂,大概能听出几个字,比如“一对儿”“一个”“男”“女”。

她从梦中醒来重新回味时,才琢磨出来可能旗袍女人说孕妇未来会生什么孩子吧。

旗袍女人每说完一个,那个孕妇便蹒跚站起,从旁边脚门出去。走出一个,从外面便走进一个,屋子里始终是那么多人。

那小丫头没交待什么,林霞便主动跪下。屋子里的气氛很严肃也很神圣,类似一种仪式,让她情不自禁下跪。

一个轮一个,很快便到了林霞。旗袍女人翻翻那本古书,看着她的名字,并没有说话。林霞心跳加快,跪在地上,深深埋着头。

“你叫林霞?”旗袍女人问。

她点点头:“我是林霞。”

“林霞,你孩子的命格很奇怪。”

林霞听不懂,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将要说的话很重yào



“你是大海水命,五行缺土,生于阴日阴时,因前世之因,你此生落为鬼母之身,这辈子不得善终。”

“那我的孩子呢?”林霞问。

“所谓鬼母,孕育的便是鬼子。你的命盘里站着一个阴间的童子,他不属于你那个世界,只能在阴间出生。”

林霞忽然悲从中来,哭了起来,她记得在梦里,哭得非常伤心。

“这都是命。你回去吧,我会安排人来接你走的。”旗袍女人说。

“谢谢仙姑。”林霞重重磕了个头。

那小丫头扶起她,两人走出旁边的脚门。外面夜色更深,丫头打着一盏红灯笼走在前面,林霞缓缓跟在身后。

第二十三章 阴间的入口

这个时候,林霞的意识逐渐复苏,她在日记里是这样描述的,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在梦里,眼看就要醒了。就在这要醒没醒之际,她下意识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很重yào

,她拼命回忆每个细节每句话,生怕自己醒来,黄粱一梦,什么也没记住。

她没注意周围的景物变化,发觉不对时,那个丫头已经不见了。四面八方俱是黑色,浓的像墨,无边无际,伸手不见五指。

她大叫一声,醒了。

铜锁讲到这,吸了口烟:“那本日记我翻了翻,这个梦很有喻意。”

“你怎么想的?”我问。

“根据她的描述,梦中出现的那个仙姑,职责应该是管理孕妇。你怀孕以后生什么样的孩子,在她的小本本上都有记载。所谓因果轮回,冥冥中自有定数。”

我叹口气:“看样子林霞的自杀是在劫难逃了,表面是遭人遗弃,实jì

是她的孩子为阴间童子,最可怜的是关风,稀里糊涂卷入因果之中。”

铜锁摇摇头:“也不能这么说,一饮一啄自有天定。那关风如果不始乱终弃,也摊不上这样的祸事。有个细节我还是很纳闷,林霞在院子里见到的那个现代小伙儿是谁?会不会是李大民?”

我苦笑:“我怎么知dào

。不过,极有可能是他。”

“唉,我倒想去阴间走一趟了。”铜锁说道。

我吓了大跳:“你想干嘛?”

“去看看林霞一家三口是不是真的在那里过上了幸福生活。”

我正喝着水差点喷出来。

这时,李扬从屋子里走出来,挥了挥手里的日记本:“我知dào

阴间怎么进了。”

“什么?!”我和铜锁大吃一惊。

铜锁急忙问:“怎么进?”

李扬指了指天花板:“阴间的入口就在我们这栋楼藏的。老刘,我知dào

怎么进入大厦里那个隐藏的空间了。”

我们问入口在哪,是在林霞的住所吗?

李扬摇摇头说:“其实我们都忽略了一个地方。林霞在日记里提到一个细节,她在妇科医院确定怀孕的当天,回到大厦坐电梯,因为心神不宁,摁错了楼层。”

“最高层呗,还能哪一层?”我漫不经心地说。

“她摁到了22层。”李扬一字一顿道。

我陡然坐直了身躯,头皮有些发麻:“这栋大厦一共21层,哪来的22层?电梯上根本没有标示啊。”

“外面大堂里的载人电梯确实没有22层,可是里面的载货电梯就有了。”李扬说。

我张大了嘴,一下想起刚搬来时的情景:我和室友,还有门岗老王我们一起搬着东西上来,走的就是载货电梯。当时室友狂摁最上面的按钮没反应,老王告sù

我们说,最上面那个按钮是坏的,根本没什么用。

我们谁都没细想,没想到还真藏着22楼。

我眨眨眼说:“不对,不对。那个按钮我们按过,根本不好用。”我把那天的事说了一下。

李扬皱眉:“这就怪了,林霞日记里说,自己无意中到了22楼。这么说的话,那个按钮是好用的……”

“那么她看到什么了?”我问。

李扬:“日记里说她浑浑噩噩,摁动错误摁扭,无意中来到22楼。到了那一层电梯门并没有开,当时她正陷入沉思和纠结,想着孩子的事,没有过多留意,等到觉察不对劲时,电梯已经停了下来。她摁开门扭,电梯门并没有打开,而且那一层也没有电子标识。她吓坏了,以为自己困在电梯里,随手乱摁,摁到了15层,电梯缓缓下降,她这才明白,电梯并没有坏。电梯下降时,楼层数目挨个闪过,她清清楚楚看到了‘21’的数字。她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会不会自己到了22楼。”

铜锁屏住呼吸:“然后呢?”

“没然后了。”李扬一摊手:“我说你这本日记怎么看的,丢三落四,这么重yào

的细节都给忽略了。”

铜锁咂咂嘴:“她写的东西简直是催眠曲,本来很有意思的事都能写得让人昏昏欲睡,我那时肯定是意识混乱了。”

“要不咱们去试试?”我提议。

李扬一反常态地说道:“今晚就不去了,这几天一个事接一个事,大家都好好休息。老刘,你明天能不能请个假?”

我苦着脸:“我还在试用期,不敢随便请假,一旦炒鱿鱼就完了。”

李扬想了想:“好吧,明天晚上你下班早点回来。吃完饭,我们就去探那个22层。铜锁,咱俩明天白天一起去准bèi

点东西,不打无准bèi

之仗嘛。”

看看表,天色已晚,大家散去。我回到房间,脑子里过电影一样回忆着进入大楼的每一件事。我这个人心眼窄,有事存zài

心里会翻来覆去地想,躺在床上睡不着。好不容易靠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在单位瞎混了一天,下班以后,我心急火燎打个车就回来了。

进到客厅,看到地上摆了一堆东西,李扬和铜锁正在挨个检查。李扬瞅我一眼:“厨房有买好的盒饭,你将就一口。吃完咱们就走。”

客厅地面摆的都没有下脚地儿,我小心翼翼避开那些装备,进到厨房,看到窗台上放着个白色饭盒,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饺子。

我拿起来就吃,心里暖乎乎的,这俩人还真挺会替人着想的。

我端着饭盒,一边吃一边凑过去看。

装备还挺齐全,狼眼手电,头盔灯、红外便携摄像机,绳索,登山杖啥的。铜锁更狠,还准bèi

了一根防狼电棍,用他话说,“看见那个倒霉仙姑,电死她!”

李扬系好登山靴子的鞋带,在地上剁了两脚,感觉差不多了,一摆手:“出发!”

我们三个人背好包,一人拿着一根登山杖,出了家门。

我打量着说:“好像上战场一样。”

李扬表情十分严肃:“这一次的探险,十分危险,大家做好心理准bèi

,很可能从此阴阳相隔。”

铜锁呲牙:“你纯粹是个乌鸦嘴,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李扬瞅瞅我俩,没再说什么。

我们三人顺着走廊,绕到后面的运货电梯处。这部电梯利用率很低,根本没人用,看数字标示,它现在还停在1楼。

李扬摁动上升的按钮,电梯开始动了,数字也在不断地变化。

我看着电梯上升的数字,没来由的一阵紧张,呼吸也有些急促,右眼皮狂跳。

妈的,左眼跳福右眼跳灾。

正想着,只听“叮”一声脆响,电梯停在21楼,电梯门缓缓打开。

我们三人互相看看,一起走了进去。李扬摁动最上面的按钮,毫无反应,他对铜锁说:“动手吧。”

铜锁让我摁住电梯开门键,使电梯能够一直保持在21楼的状态不会动。他把工具箱打开,从里面取出工具,小心翼翼撬开电梯控zhì

按钮下面的电路板。

里面露出大大小小的集成电路块,红绿色的电源线纠缠一起。铜锁用螺丝刀小心拨动某个位置,电梯忽然震了一下。

我吓得大叫:“你他妈会不会弄?要是整坏了,咱们三个都得摔死在里面。”

“你喊什么,稍安勿躁。这是小意思,手到擒来,不知dào

我外号吗。”铜锁还没说完,我接上:“啥外号,鼓上蚤啊?”

“操,你才是时迁,你全家都是时迁。我外号是盗帅。”铜锁边调电路板边说。

他嘿嘿笑:“有点意思,这块电路让人调过,所以22层才不好用。”

“谁弄的?”我忽然想起一个人,他的嫌疑最大:“门岗老王?”

“这谁知dào

。现在电梯不好用,而林霞自杀前曾好用过,说明这段时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铜锁弄着弄着,叫了一声:“好了!”

他对我说:“松开手。”

第二十四章 大楼里的隐秘空间

我放下一直摁着开门键的手指,电梯门徐徐关闭。我们三人站在电梯中央,互相看看,不由自主都深吸口气。

电梯开始缓缓上升,这一层的时间论秒算,可在我们感觉里,似乎经lì

了一个世纪。

“叮”,电梯停在22楼。

随即,电梯的金属门缓缓打开。就在门开的瞬间,我的记忆忽然回到了彭大哥那里,据说他进入阴间的开始,就是乘坐一部电梯直通地狱。

入眼处,门外是漆黑一团,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犹如实质,看过去,外面犹如一片深渊,给人强烈的错觉,似乎通到另外一个世界。

“走啊,愣着干什么。”李扬打开狼眼手电,一束强光射出,犹如利剑刺进了黑暗,不过所照区域并不大,也就前方十米左右。

我们三人挤在一起,李扬在最前面,铜锁殿后,我在中间,磨磨蹭蹭出了电梯。

刚走出去,电梯金属门缓缓闭合,电梯里微弱的灯光消失在身后。只听电动机的声音,电梯降下去了。

我一拍脑门:“唉呀,坏了,咱们回去怎么办?”

“有我在,你怕个鸟。”铜锁撇嘴。

李扬哈了口气:“我草,这个地方真他妈的冷。”

这里冷风阵阵,四面空旷,最起码在我们手电光亮的辐照范围内,空空荡荡,什么也看不到。感觉上,似乎进入一个无比深邃的黑暗山洞。

我们三人打着手电,慢慢向前移动,行进速度很慢,手电的光线四下里乱照。

走了也不知多长时间,可还是什么也没看到,四面八方是无边无沿的黑暗,我已经完全丧失空间感,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铜锁忽然道:“你们谁还记得回去的路?”

我赶紧说:“我是路痴,别指望我啊。”

“没事,我们一直走的是直线。如果回去,后队变前队,直着走就能回去。”李扬看上去胸有成竹。

“操,你怎么知dào

我们走的是直线?”铜锁说:“这么个鬼地方,稍微偏一点,就能差很远。”

“因为我有这个。”李扬举起腕表:“这上面带着指南针,我按照方向走的。”

“一层大楼能有多大的面积,我们走直线走了半个小时还没到头?”铜锁苦笑:“说不定指南针不准,我们一直在兜圈子也说不好。”

“指南针怎么会不准?”李扬皱眉。

“能导致这种现象的原因太多了,最常见的就是磁场影响。假如说这里真藏着通往阴间的出口,连接阴阳两个空间啊,那能量能小了?!有能量便有辐射的磁场,这很正常。就你从淘宝垃圾店买的小指南针,放手机旁边都能乱向,更别说这个鬼地方了。”铜锁道。

“操,那是淘宝皇冠。别扯没有用的,那你说我们不是走直线,那走的是什么?”

铜锁倒吸一口冷气:“要我说,我们可能遇到……鬼打墙了。”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我直打哆嗦:“你别耸人听闻,哪来的鬼打墙。”

铜锁有气无力地说:“你们就当我满嘴喷粪好了。”

我们又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还是无穷无尽的黑暗,空旷的吓人,什么也没看到。

李扬揉揉脸:“这么走不是办法啊。”

“那你说怎么办?”我问。

李扬说:“把绳子拿出来,大家都拴在腰里,我们三人连成一条直线,绷直了绳子一起往前走,这样经过的面积就会大,这叫地毯式搜索。”

别说,这小子脑瓜是灵,这倒是个办法。

他们准bèi

的登山绳都是用尼龙纤维做的,切不开,磨不断,那是相当的结实。我们三个人分别栓在自己腰间,我拽拽绳子,非常结实,心里有了底。

我站在原地,李扬和铜锁分开向两边走,两人身影很快便被黑暗吞没,再也不见。

我前后左右看看,这么个鬼地方只剩下我自己了。心脏“噔噔”乱跳,强烈的紧张下,竟然有些窒息的感觉。

对讲机“沙沙”响,传来李扬的声音:“说话还清楚吧。”

“清楚。”我说。

“清楚。”对讲机传来铜锁的声音。

“好,我说一二三,大家一起往前走。我不喊停别停,一直到看见什么为止。”李扬道。

“看见什么?”铜锁问。

“操,看见什么都行,你就算到有一坨屎也要汇报上来。”李扬骂。

“一,二,三,走!”

我感觉左右两边绳子轻微颤动,他们在走了。我赶紧跟上脚步。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没敢距离太远,每条绳子的距离大概在十几米,加起来我们这支队伍的行过直径就有三十来米,应该能发xiàn

什么吧。

也不知这个大奖,能落到谁头上。

向前的速度极慢,走在黑暗中,就像是踩着钢丝,谁也不敢走快了。

别小看就这么走,那是相当耗神,神经绷的紧紧,总觉得黑暗里藏着什么东西,随时向我袭击过来。

我一边走一边警惕地四下乱看。对讲机寂静无声。如果不是左右两边绳子在动,我一定以为那两个人消失了。

“等等!”对讲机里忽然传来铜锁的声音:“这,这是什么?!我操!”

随即他的声音消失,只留下沙沙的声音。

“马戈壁的,你别动!我们马上赶过来!”对讲机里传来李扬焦急的声音。

我傻愣在原地,双股颤颤,已经不知做什么好了。

时间不长,就看到光线抖动,一个人影跑了过来,正是气喘吁吁的李扬。他劈头盖脸问我:“刚才听到铜锁的声音吗?”

我张着大嘴,光知dào

点头了,喉咙发紧,什么也说不出来。

“跟我去!”

我们两人向着铜锁身上延伸出的绳索方向快速跑过去。光影闪耀下,隐隐约约看见有个人站在不远处。

离得近了才看清楚,还真就是铜锁。可是此时的他和平时不太一样。

整个人像是木塑雕像般一动不动,脸色在强烈手电光线反射下,显得苍白无比,看上去就像是个纸糊的假人。

看到他的样子,我一时火气顶脑门,过去就要踹他。李扬一把拉住我,低声喝:“别碰他。”

“怎么?”我问。

“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吓住了,魂不守舍,现在这状态就跟梦游似的。一个处理不好,很可能以后变白痴。”李扬边说边走到铜锁身边,在他耳边拍手,唤着名字:“老铜,老铜……”

铜锁好半天脸部肌肉才抽搐一下,眼珠活动,似乎恢复了些神智。

李扬拍拍他的脸,逐渐加重力qì

:“老铜,老铜”

铜锁低低呻吟,五官都有些挪移,似乎想醒又醒不过来。李扬看着时机成熟,突然挥手重重一个大嘴巴,抽的他原地转三圈,槽牙都打活了。

“哇”大叫一声:“我操,谁打我?”

我长舒一口气,可算活过来了。

铜锁捂着腮帮子,也顾不得什么,指着李扬的身后,牙齿打颤:“你,你,后,后面”

我被他这种恐惧的情绪感染,头皮发麻,偷偷盯着李扬身后看,可黑不隆冬,什么也看不到。

有心想打着手电照,可潜意识里又害pà

照出什么不祥之物,愣是手抬不起来。

李扬看样也有些毛了,猛地一转身,什么也没看到。这小子彪悍啊,想都没想,举起手电照过去。

光影恍惚之下,不远处的黑暗里还真现出一个巨大的轮廓,说不出是什么东西,颜色还挺杂,色彩艳怪,缤纷夺目,就像是生长在黑暗中一朵巨大的毒蘑菇。

我们都吓了一大跳,不约而同向后倒退数步。

李扬也不敢照了,哆哆嗦嗦,看看我们。

“马来隔壁的,这是什么东西?”他问。

我紧张的嘴里发苦:“操,你问我呢?我上哪知dào

去。”

“再看看吧。”他说。

铜锁忽然道:“别,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那东西看上去是死的,别我们乱照,把它照活了。”

第二十五章 楼中观

“你拉倒吧。”李扬说:“我怎么感觉那是个建筑物。”

让他一提醒,我说:“不错,我也感觉好像是栋建筑。有飞檐有瓦顶的,看模样有点像日本京都的古建筑。”

李扬深吸一口气:“看看不就知dào

了。”

他举起手电照过去,黑暗中,不远处果然依稀出现一栋巨大的建筑。

这栋建筑物一现身,我们同时惊呆。原来这是一座古代的道观。

道观看起来有年头了,打看见第一眼,就让人感觉有种浓郁的古意。外面高大的墙壁是刷着黄漆的泥墙,道观的门头飞檐斗拱,大门呈艳红色,由左右两个半圆的门板合成。大门最上面挂着木牌,隐隐约约写着三个金字,应该是观名吧。最为古怪的是,门前一左一右还放置着两盏黑色生铁的灯架。

这座道观目测来说,足有三层楼高,看起来气势巍峨,只是远观之下,有种死气沉沉的感觉。透出别样的诡异气息,特别阴森。

我们面面相觑,缓缓走过去,三束手电光斑在红色大门上不停晃动。离得越近,我越感觉到令人心悸的压抑,心里堵得不行,说不出的闹心。

来到门口,我们抬起头,李扬用手电照照门楣上的蓝色木牌,轻轻念道:“阴阳观。”

铜锁喃喃自语:“牛逼!你们听说过吗?现代大厦里藏了一座古代道观!这得多大一工程,还要把这个秘密保守住不为外人所知,真他妈牛逼!”

李扬说:“我听说台湾就有这样的寺庙,叫做台中禅寺。整个修建在豪华的写字楼里,形似白莲,那规模可比眼前这座大多了,据说有150多米。不过,老铜这句话说得对,能秘密修建如此一座楼中观,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铜锁说:“怎么样二位,咱们是就此打住,还是进去看看。”

李扬笑:“如果就这么回去,我怕夜夜失眠。来都来了,不看白不看。”

他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扶在门上,看看我们:“我推门了。”

“等等。”我和铜锁同时脱口。

我和铜锁又同时道:“你先说。”

李扬有些焦躁:“你们谁说不一样。老刘,你先说,为什么叫等等?”

我摸着胸口道:“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有种……说出来你们别喷我……有种不详的预感,觉得要出什么事。”

李扬摆摆手:“还是那句话,害pà

了自己回去,我们这是自愿行动,不强迫。我是肯定要进的,你呢铜锁?”

铜锁道:“我不像老刘那么胆小如鼠,我喊等等是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们进去以前,要不要把门前这两盏古灯给点上?”

“靠,点灯干什么?”李扬问。

铜锁道:“我总觉得这两盏古灯放在门口没道理。我是不懂什么道家规矩,不过经常旅游去的道观也不少,从来没看过这样的布置。此处门口放灯,是不是有特别的涵义,或是能触发什么机关,总之,试试便知dào

了。”

“你歇着吧,净出馊主意。”也不知怎么,我情绪焦躁:“别节外生枝。咱们就进去看一眼,看完就走。”

李扬举起手电照照两盏古灯,不看不知dào

,一看吓一跳。古灯灯架形状酷似恶鬼,毛发蓬蓬着,沾在骷髅一样的头上,眼睛就是两个黑洞,直直地看着前方。双手呈供奉状,把灯台举过头顶。

铜锁用手电照向灯台,光斑下能看到里面还有大半盏黑黄色的灯油,细细一闻,隐隐散发出糊味。我们脸色一变,这说明不久之前,很可能有人燃过这两盏古灯。

李扬挠挠头:“我也有种不好的感觉,灯就不要点了,不要节外生枝。我们进去看看,扫一眼就走。”

他推两扇红色木板,很轻易便推动。只是大门只开了一道缝隙,便再也打不开了。他趴在门缝,拿着手电往里看,光斑扫过,隐约看到里面有巨大的殿柱,似乎还有尊大鼎,角度所限,再就看不见什么了。

李扬从兜里摸出一把野外折叠刀,身体靠在大门上,右手探进去,前后拉动,不知在割着什么。

我问怎么了。

他说:“大门里面把手不知被谁用裤腰带给捆上了,妈的,不让咱们进。”

时间不长,只听“吧嗒”一声,一个黑影落在地上。李扬推门,厚重的大门应声而开,估计很长时间门轴都没上油了,“嘎吱嘎吱”摩擦声十分尖锐,黑暗中听来格外刺耳。

推开大门,他从地上捡起那个黑影,手电光亮下,能看到这是一条长长的蛇皮裤腰带。我看到这东西,笑了。

旁边铜锁被我笑得发毛:“靠,你笑啥。”

我长舒一口气,有种说不出的疲惫:“这条裤腰带是李大民的,我认识。”

李扬看我。别看他和李大民是带着亲戚的兄弟,可论关系远近,我可比他亲多了。李大民这条裤腰带据说是他妈妈去香港烧瓶时捎回来的,也是世界名牌。这小子经常在我面前得瑟,故yì

露出裤腰带炫耀,我还给他起个外号叫李皮带。

现在看到这条皮带,睹物思人,我悲从中来,有种想掉泪的冲动。

李扬似乎也想到什么,他叹口气:“大民生死未卜,下落不知,不过至少说明他来过这里,我们追寻的方向没错。”

铜锁忽然道:“李大民把皮带拴在门把手上,是什么意思?不让外人进来?”

李扬点点头:“很显然。”

铜锁笑:“如果真要想进,一条皮带能管什么用。”

“或许,这是他想表达的一个态度。”我说道:“警告后来的人,此处危险,后果自负。”

李扬挥挥手说,别想那么多了,进吧。

我们三人走进道观的红色大门,里面是一重大殿,空空荡荡,布置简陋。大殿由几根两人环抱的殿柱撑着,因为年久失修,表面漆光剥落,露出深灰色的水泥,看上去像是垂垂老人的灰色头发。大殿中央放置神龛,上面有一莲花状宝座,不过座位上并没有神像。也不知是压根就没供,还是让人拿走了。

神龛前有一尊青绿色的古鼎,能有一米五左右的高度,鼎下三足,撑在青板石的地面上。

我走过去细看,古鼎的表面纹刻了许多不知名的图案,像是一张脸,能看到两只圆圆的眼睛,面无表情,冷艳异常,茫然地盯着前方。

我看的稀奇,正要伸手去摸。李扬叫住我:“莫非这是混元鼎?”

“什么是混元鼎?”我问。

铜锁在一旁说:“你从来不玩网游?”

“没时间啊。”

铜锁嗤之以鼻:“就你天天混日子,还没时间,装大忙人。混元鼎是网游里一个道具。”

“你别听他胡嘞嘞。”李扬说:“我以前看过道家的资料,混元鼎据说是用来超度亡灵的神器。”

“超度?”我疑惑道:“超度不是佛家的概念吗?”

“道家也有,据我所知,少数道家分支能从事超度。过程和仪式也挺复杂,什么斋戒、设坛、诵经。混元鼎是很重yào

的超度神器,亡魂落入鼎中,以真火烧之,亡魂便不在世间游荡,投入往生。”

我打量这尊鼎,鼎上还盖着一个青铜的盖子。盖子上布满了奇异的花纹,以一种很奇特的规律排列,如同螺旋开放的莲花。仔细去研究,又觉得这图案毫无意义,极其古怪。

我经不住好奇心,轻轻用手抚在盖子上,触手冰凉,心里忽然生出一念,这尊鼎里装着什么呢?

我把住上面的铜环把手,看那两人没注意,暗暗用力想把盖子提起来。谁知dào

这破盖子,沉得离谱,我提了几次劲,都纹丝未动。

铜锁和李扬此时打着手电在大殿里乱走乱看。我索性豁出去,一脚蹬在鼎身,双手把住铜环,死命往外拽。

只听“嘎吱”一声,盖子提起一道缝隙。

这声音太过尖锐,两人听见走过来。李扬看我这动作,表情都扭曲了:“我操,你干嘛呢?”

铜锁看到我掀盖子也有些恼怒:“你不懂别在那乱碰。”

我被他俩说的挂不住脸:“我本来不同意进道观,你们非得进!一个个整的跟鬼见愁似的。现在我不过好奇掀盖子看看,你们就群起攻之,什么意思!”

铜锁还想说什么,李扬摆摆手,清清嗓子说:“大家稍安勿躁。老刘,我们即使进来探险,也是科学的,有计划的探。在这么个危机四伏的鬼地方尤其需yào

谨慎。好了,下回注意啊,我先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用手电顺着盖子缝隙往里照,黑不隆冬,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凭感觉肯定有东西,里面并不是空的。李扬眯着眼看了半天,也不得其所,我拽出的这条缝隙实在太过狭窄,只有站在正对面的他才能看进去,别的角度根本无法窥视。

铜锁在一旁着急:“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滚一边去,我看看。”

李扬没答话,把手电递过来让我拿着,然后他伸出双手拽住盖子上的铜环,一只脚蹬在鼎身上,拼了命往外拉。

他用尽全力,脖子上的青筋都跳起来,骂铜锁:“看什么,过来帮忙!”

他们两个人,一个拉一个拽,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盖子果然动了,缝隙越来越大。

第二十六章 混元鼎

我俯下身往缝隙里瞅,里面黑波荡漾,似乎装着满满一鼎的水。我想看个仔细,越凑越近,这不过去还好,距离近了猛然有一股极为腥臭的腐烂味道散发出来,直窜鼻腔。这股味道极为霸道,就好像黑大汉亮着下身巨枪直挺挺过来爆我柔嫩鼻子的菊花。

我大叫了一声,倒退数步,瘫软在地。那股味道在我鼻子里凝而不散,就像是异物在里面乱爬,我喉咙发紧,胃里翻腾,想吐又吐不出来。

他们两个也不管那盖子了,急忙跑过来把我扶起。此时我眼前已经模糊,只看见黑影乱晃,谁是谁根本分不清,神智也有些不清楚,只想好好大吐一场,胸口像是堵了块石头。

他们俩一个拍我后背,一个抚我前心,我越来越恶心,实在撑不住,“哇”一声吐了出来。

晚上吃的那点饺子全喷出去。

别说,这么一吐,浑身轻松了不少,眼前也渐渐清晰起来。只听铜锁“哇哇”大叫:“我操,你吐出什么了?!”

吐的上气不接下气,吐得满头是汗,我疲惫地擦擦嘴角的唾液,像是刚蒸了桑拿出来,懒洋洋的舒服。

李扬古怪地看着我,把手电递过来:“老刘,你有个心理准bèi

,自己看吧。”

我拿着手电照地上那滩秽物,一照之下,差点把我吓傻了。只见一大滩圆葱牛肉碎末里,有许多黑色的小斑点,那些斑点在不停地动,看上去密密麻麻,让人脖子生凉。

我全身冒冷汗,马来隔壁的,这些都是从我胃里吐出来的?

这时的情绪极为复杂,又害pà

,又好奇,还带着孩子看到新鲜事物的幸福与天真。

我蹲下来,用手电仔细照,不但照,还用登山杖拨拉吐出来的秽物。

铜锁在一边看的干呕:“我操,老刘,你真牛逼,我服了。你简直是脏神。”

我没搭理他,越看越心惊,这些小斑点居然是黑色的虫子,看上去有点像蛆,无头无尾,身躯绵软,就在那爬。

李扬把我扶起来,用手在我眼前晃晃。我一扭头:“我没傻。”

忽然心中生出个念头,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个纪录片。

那个纪录片是香港某个蛋疼栏目的摄制组去泰国实地采访降头师。里面跟踪拍摄一个被下了降头的中年妇女,这娘们屌得很,中了降之后,一天到晚没别的事,就是往外吐蛆。在她居住的卧室里,从床上到地板,全是一滩一滩黄黑色的蛆。从拍摄的影片上看,那些蛆又粗又长,凝结成堆,满地乱爬,观之头皮发麻。

后来她的家人找到了两个形似泰国和尚的降头师,剪着贴着头皮的毛寸,穿着露出一只胳膊的僧袍。为这娘们驱魔的场景至今难忘,降头师站在卧室床头,抓起那些蛆大把大把往嘴里塞,边吃边嚼,满口生沫,场景诡异到极点。

此时我看到呕吐物里这些黑色小斑点,一下想了起来,莫非这些东西是,降头或者蛊?

这两者的关系我也闹不太清楚,大概知dào

降头是东南亚的,蛊是云南少数民族的,都是阴毒无比,杀人无形,其外在形式大部分都是虫子。

我把想法一说,李扬和铜锁脸色都变了。原以为进来看看,是大家兴之所致无非小打小闹,也没往多坏的地方想。但现在出了这种诡异的疑似降头术,事情就不那么好玩了,谁也不会拿自己性命以身试险。

铜锁哆哆嗦嗦说:“我们还是先把盖子盖回去吧。”

李扬也没异议,叹口气,他们两个走回鼎前,拽着铜环开始往回拉。

我靠在一根柱子上,额头上全是冷汗,也不知是精神作用,还是确实有蛊毒没吐干净,就觉得这肚子吧,一个劲的疼,肠子打结绞着节儿的疼。

顿时万念俱灰,妈的,我还没对象呢,真要这么挂了可冤死了。回忆我的一生,除了死的匪夷所思不循常理,其他简直一无是处。

手电光影下,他们两人还在为那盖子穷忙活,刚才是拼命拉现在是拼命推,人生之莫测,也就如此了吧。

李扬忽然松开手说:“等会儿。”

“怎么了?”铜锁愣愣地问。

“妈的,好像鼎里有东西,我听见声了。”

“操。”铜锁骂道:“有没有声和咱们没有任何关系。你别节外生枝,赶紧关了盖子走人。”

“别,先等等。”李扬把背包放下,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型防毒面具。这家伙准bèi

还挺齐全。

戴上后,打开头顶盔灯,他小心翼翼靠近鼎缝往里看。

我和铜锁隔空对视,既无奈又恐惧,李扬这人我算是了解了,极有主心骨,他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跟李大民一个德性。这样的人是天生的领导者,说好听的叫做事果敢,说难听点就是个愣头青。

李扬几乎整张脸都贴在鼎上了,瞪大眼:“我操,真有声,老铜你来听听。”

“滚蛋。它就是放世界名曲我也不听。”铜锁离得老远。

李扬缓缓拿起登山杖,慢慢举起来。我和铜锁看得瞪眼,他想干什么?只见这小子把登山杖慢慢插进缝隙,伸进了鼎里。

我吓得肚子也不疼了,直愣愣看着。

登山杖进去后,他开始慢慢搅动,显得挺费力。依他的动作判断,里面应该是满满一鼎的水。

李扬边搅边说:“这里面水还挺深……”话音未落,突然神色一变,身体僵直。

铜锁小心翼翼问:“咋了?”

“登山杖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李扬说:“水里有东西……”

还没说完,那根登山杖猛然往鼎里一沉,这个变故出现太快,他没防备,拿捏不住,我们眼看着棍子被拽进鼎里,再也不见。

一时间我头皮发麻,说不出什么滋味,陡然一声尖叫。据铜锁后来说,我这一嗓子跟鬼叫没什么区别,他没被这些怪异的事吓到,反而被我这一叫吓个半死,差点喷翔。

就在这时,我们三人同时听见一声叹息。这声音按说不是很大,但感觉整座道观都在嗡嗡回音。叹息是女人发出的,声音极尽哀愁和绝望,像是从地狱里直接发出来,直入人心,听得想落泪。

这声音虽然来的诡异突兀,但我第一感觉并不是恐惧和害pà

,而是有种想哭的强烈冲动。一个人的多惨啊,才能叹出这样的声音。

我们三人站在原地,脖子僵硬,谁也不敢动一下。半晌,目光全部聚集到那尊鼎上,声音是从鼎里发出的。

铜锁牙齿打颤:“我们是不是闯祸了?这尊鼎就像潘多拉宝盒,一旦开启,妖魔鬼怪全部出来。赶紧盖回去吧。”

李扬没说什么,和他一起默默拽着盖子往回拉。“嘎吱嘎吱”中,盖子逐渐回拢,缝隙越来越小。

这时,忽然从鼎里传出一声女孩的笑声,笑得很甜,无忧无虑,听起来极为纯净。有句形容词叫,银铃般的笑声。我一直没明白,笑怎么还能像银铃,今天算是知dào

了。

女孩的笑声如空谷滴水,不染一丝烟火气。而且那声音非常有蛊惑力,听来就像是有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被关在黑无天日的鼎里很多年,现在想出来重获自由。

看到铜锁傻愣着,李扬大吼一声:“赶紧关盖子,别乱想。”

被他这一吼,我们脑子清醒了许多,感觉到了后怕。这声音来的诡谲无常,越琢磨越觉得阴森,心脏一阵狂跳。

他俩连拉带拽,总算把盖子合拢了。就在关闭的瞬间,声音又变了,变成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实在太惨,听得我们遍体生寒,浑身都在不由自主发抖。惨叫声拖得很长,夹着长长的余音,消失时声音已经变得恶毒异常,像是在说,你们把我关在这里不让出来,我诅咒你们一辈子受尽苦难,全都得死!

第二十七章 恐怖谷

盖子终于盖上,声音也消失了。可是在我们听来,似乎那声音在空中余音未了,耳边嗡嗡作响。

此时我们除了发抖,什么也做不了。

李扬把防毒面具拽下来,扔在一边,头上脸上全是汗水,就跟刚从水缸里捞出来一般。他靠在柱子上,大口喘着气,闭上眼睛,显得很疲惫。

好半天,铜锁才问:“那些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地狱吧。”我说。

“那种声音也只能存zài

地狱里。”李扬擦擦汗:“再听一次,我恐怕会疯掉。”

“我们回去吧?”我说。

“先歇歇。”铜锁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一步也走不动了,只想睡觉。”

李扬挣扎着想站起来:“别在这睡,想睡回去睡。”话是这么说,可双腿一软,也坐在地上。

我更不用提了,此时跟瘟鸡一样。我们三人背靠一根柱子,坐成一圈。

大殿里静悄悄的,铜锁边发呆边来回推动手电开关,他对面的大鼎在光影中时隐时现。

“你们害pà

死亡吗?”他忽然问道。

“害不害pà

都要去面对。”李扬说。

“你呢?老刘。”铜锁问我。

“不怎么害pà

。”我说:“我这辈子已经失败了,死也不觉得亏,甚至还有下一辈子再重头来过的希望。”

“你这想法可真够消极的。做人不努力,就算轮回十世,也得要饭。”李扬说。

“小富由俭大富由天。哥哥我现在可知天命。”我说。

铜锁忽然道:“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不打算当人了。”

“你不打算当人,准bèi

当个兽?”李扬讥讽他。

“你这境界不配和我对话。为什么非得当点什么?真有下辈子,我直接寂灭,无牵无挂,空之境界。”铜锁说。

我笑:“寂灭可不容易。那叫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修真到神仙地步,才能做到。咱们这样的,不做孤魂野鬼就不错了,老老实实等着阎王爷安排的轮回吧。命好的去省委书记家当个大少,命差的直接给你打发到穷山沟癌症村,一生下来就挺着腹水大肚子,光屁股满村跑。”

“我凭啥下辈子非的在中国混,投到瑞士挪威那样的欧洲国家行不行。山清水秀,空气清新,世外桃源一样,一落地银行就开个账户,国家月月打钱,这辈子就剩玩了。”铜锁说。

李扬大笑:“就你这德性还想投胎到瑞士,想去那地方的上辈子都得是十世善人。就你天天泡夜店,夜夜当新郎,不说别的,淫戒这一条就给你淘汰了。”

“我那是自由恋爱,你情我愿。阎王爷也得讲理不是。”铜锁反驳。

他俩跟说相声似的,你一句我一句,我听着暗笑,恐惧感也消除不少。我靠在柱子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皮一阵沉似一阵,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别说,睡得还挺香。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熟睡的感觉了,平时睡眠质量很差。今天在这里,却香甜的出奇。

正睡的熟,忽然被人打醒:“老刘,老刘。”

我呻吟一声,翻个身继xù

睡,谁知身体失去平衡一下趴在地上。打了个激灵,马上醒过来。揉揉惺忪的睡眼,看到李扬和铜锁依柱而站,痴痴地看着什么。

我从地上爬起来凑过去:“你们看啥呢?”

等看到了,我也傻眼了。

只见后殿投射出一片明亮的图案,这个图案是一个巨大的八卦,落在青石板上。不是静止的,而在徐徐转动。尤其中间的太极鱼,黑白变化,相辅相融,盯着久了,有一种很奇幻的感觉。

后殿有东西!

或许是这八卦图案十分明亮,气势不凡,让我们一点都不知dào

害pà

。争先恐后往后殿跑。

从侧面绕进去,进了后面的大殿,我们都呆了。

这重大殿面积很大,四角是四根红色殿柱,地上铺着灰色石板。抬起头,空中横梁交错,密檐宽梁,在最高的观顶居然是一面巨大的八卦天窗。

上面的光线透过天窗,地上透射出一幅斑斓莫测,时刻变幻的八卦图。整座大殿也被映衬的亮亮堂堂,毫无阴霾之气。

大殿两侧还有很多人物雕像,有罗汉有神仙有妖怪,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足有几十口子。

比较诡异的是,这些人物雕像每个都是真人等身大小,容貌栩栩如生,身上服饰流光溢彩,非常精致,看上去跟大活人一般无二。

在这里已经不需yào

手电,我们从殿尾缓缓向前走着。

“乖乖,这是蜡做的吧?”铜锁看着眼前一个神仙像说道。

这个神仙是白胡子老头,穿着不知哪个朝代的朝服,笑眯眯地看着前方。黄皮肤,黑眼睛,白发白胡,神态活灵活现,傻子也能看出来,这是尊蜡像。

寻常泥胎木塑根本达不到如此传神的地步。

这老神仙的造型还算温柔,雕像中还有一些是恶鬼形象,鬼面人身,蓬发披散,张着大嘴,红色的舌头拖下来老长,张牙舞爪,似乎要扑过来。

行走其中,不由自主让人感到阴森的冷意。

我说:“这个鬼地方,让我想起日本人的恐怖谷理论。”

“什么是恐怖谷?”铜锁问。

“当机器人与人类相似度超过95%的时候,哪怕它与人有一点点差别,都会让人感觉非常僵硬恐怖。你看恐怖片最常出现的道具,就是蜡像和布娃娃之类。运用的都是非人物体的类人格化。”

铜锁哈了口气:“你别说了,你怎么说的我浑身发冷。”

这时,李扬“咦”了一声,

这时,李扬“咦”了一声:“你们看。”

大殿靠后的两侧,是自屋顶一直下垂到地面巨大的黑色布幔。这布幔厚厚实实,上面画了许多古怪的图案,这些图案看起来像是简笔画的鬼脸。长圆形有些扭曲的脸上,是眼睛和嘴的三个黑色窟窿,像是在呐喊。这些鬼脸,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不计其数。

我们来到布幔前,李扬伸手挑起,里面还有很大的空间,只是黑不隆冬,什么也看不到。

他打开手电照过去,里面的场景结结实实让我们吃了一惊。

里面空空荡荡,只是在中间的地上,有一口古井。井沿很高,青砖垒成,外面用红色染料涂抹了很多文字。这些文字排列毫无规律,且大小不一,从结构看应该是汉字,但细读起来一个都不认识。

这些字写满了井壁,看上去有种很强烈的视觉冲击,非常邪门,像是符箓。

我们互相看看,犹豫了一下,还是李扬率先带路,走了进去。我和铜锁跟在后面。

来到井口,发xiàn

地上散落着很多黄色的符咒,每一条都有井口直径的长度,看上去应该是封印这座井的,不知被谁撕掉。

趴在井口往下看,里面黑漆漆,深不见底。这种黑,硬要形容,是一种虚无的漆黑,就好像井下面是一个巨大的空洞。

可是,这可能吗?

我们现在是在大厦21层和天台之间的隐秘夹层里,按照正常逻辑推理,这口井的下面应该是21楼。

可站在井边儿往里看,却有种如临巨渊,身如蝼蚁的感觉,这绝不是在都市里能体会到的。

哪怕你站在高楼大厦最顶端,往下俯瞰街市车水马龙,也没有我现在这种感觉。这口井里就是万丈深渊,那种黑已经脱离了人的正常认知和情绪。

如同漂浮在太空中,面对无限浩瀚的宇宙。

我们三人同时打着手电往下照,光柱直射入黑暗中,最后变成了一条线。光源里,照不到任何东西,没有任何反光,就像是被黑暗吞噬。

如果不是在大厦,而是在某个地底山洞见到这口井,我肯定毫不犹豫认定井底能通到地心。

可这口井是在大厦里啊,它如果真是无限度的深度,必然会贯通整栋大楼,居民们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我忽然生出很奇特的念头——这整座道观的修建,其实就是为了这口井。

第二十八章 一个奇怪的梦

这时铜锁从兜里摸出一块钱硬币,扔进井里。白色的硬币很快消失在手电光亮中,被黑暗吞噬。

我们静静等待它落地的那一声。可过去了很久,也没等来那个声音。我全身僵硬,喉咙发紧,什么也没说不出来。

“这里,”李扬道:“应该就是阴阳两界的入口吧。”

我说:“你的意思是,下面通往地狱?”

“我不知dào

。”李扬苦笑。

我感到一阵夹杂着失望的轻松,因为我知dào

,我们所有的调查都到了终点。这个终点,便是眼前这座不知通向何方的深井。

这一幕让我想起美国恐怖片惯用结局,主人公在诡秘的地下洞窟拼了命往外跑,当他历经千难万险到达洞口以为自己脱险时,才发xiàn

,外面是又一个更大的洞窟。

如果我们想继xù

查找真相,那就必须进入深井,去探一探里面的秘密。

可是,我知dào

,我们谁也不会去这么做。

所以这是个死结,是一切的终点。

好半天,铜锁才道:“既然来都来了,合张影吧。”

他在井沿上摆好相机,我们三人簇拥站在镜头前,定时过后,闪光灯一闪,留下了照片。

在回去的路上,铜锁显得有些落寞:“就这么完了?”

“不这么完,你还想怎么样?!”李扬揉揉眉心:“这段日子太累了,我打算回去休整休整。”

“哦,对了,”他忽然说:“这里的事尽量保密吧,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而言之,知dào

的人越少越好。”

“我能发在微博上吗?”铜锁明知故问。

李扬笑:“你要不怕死就发。虽然我们中国现在术法式微,但也保不齐民间藏着什么高人。如果被有心人知dào

此处藏有这么个地方,我想我们都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下一步,你想怎么办?”一直沉默的我问他。

李扬眼神有些迷茫:“或许会继xù

调查下去吧。”他顿了顿:“但我绝不会以身犯险。李大民这个二货已经失踪了,我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我们回到住处第三天,李扬就搬家了。他搬前嘱咐我,有合适的地方也尽早搬离。此地阴气太盛,住的时间长了,恐对自己不利。

我深以为然,在这儿住的数天里,就感觉身体发虚,脚下发飘,头脑昏昏沉沉,工作中也接连犯下错误,让经理多次点名批评。

再住下去,恐怕小命不保。

我和原来室友联系了一下,原来的住处还在,并没有租出去。我联系了房东,交了钱,再次回迁。

室友眼睛瞪得老大,直说我是天字第一号的傻逼,拿钱填大坑。

细想想,我也不算怨,虽然多花了钱,但毕竟有过一次超牛逼的探险经lì

,怎么说也值了。

晚年撰写回忆录的时候,总算是有东西可写。

后来的日子趋于平淡。有时我还和铜锁,李扬通通电话,上网聊聊天。好几次灯盟搞户外活动,铜锁邀我参加,我都婉言谢绝。

我努力把那段经lì

和李大民的记忆都封存起来,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可就在那天,一个电话,又让我卷入了更加黑暗的漩涡。

电话是李大民妈妈打来的。

李大民的妈妈是个知识女性,据说还是某个大学的老师。我见过几次,这位中年妇女长得非常雅致,气质高雅,年轻时候一定是个美人。有次我盯着他妈看,李大民恶狠狠对我说,要是再色迷迷盯着他妈,他就给我眼珠子挖出来。

她能打电话过来,也在我意料之中。

李大民到现在满打满算失踪两个月了,音讯全无。爹妈就算再粗心,这时候也坐不住了。

我一直躲着他们家,生怕找到我头上。可怎么躲也没躲过去。

电话里是他妈妈哭泣的声音,一阵一阵抽泣,听的我很难受:“阿姨,你,你别难过。”

“小刘,你是大民最好的朋友,你别骗阿姨,老老实实告sù

我,他,他是不是……”

我听得心惊肉跳:“阿姨,你想什么呢,大民怎么会有事呢?”

“那他怎么一走就失踪好几个月?我到处打听,谁都不知dào

,我就连私家侦探都请了,可还是没有这孩子的音信。我找过李扬,李扬说你知dào

大民的下落。小刘,你别让阿姨着急行不行,阿姨只是想心里有个数,你就说吧,大民是不是……死了?”

“呵呵。”我笑得很难听,同时心里也罩上了雾霾,有种沉甸甸的压抑。日后人们一提起失踪的李大民,想到的第一个人,必然是我。搞的我好像是杀他的凶手一样。

“阿姨,你别多想了,大民没事,肯定是去哪穷山僻壤修liàn

闭关去了。”

电话里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他妈妈忽然说:“小刘,你知dào

吗?我前几天梦见大民了……他,他在地狱,非常痛苦,他说他很想我。”

李大民的妈妈约我到咖啡馆见面。

到了之后,我看到李扬也在。他们两人已经等候多时。天气越来越冷,我坐在他们对面,脱了棉袄。

李大民的妈妈明显憔悴许多,非常瘦弱,头上也出现很多白发。她看到我来了,勉强一笑:“小刘,想喝点什么?”

我说随便。

他妈妈叫过来服wù

员,点了咖啡,又叫了一碟子点心。李扬一直没看我,垂着头,神色阴霾,若有所思。

“小刘,你别害pà

,我就是想问问大民的下落,你知dào

什么就说什么。“

我喝了口咖啡,看看李扬。李扬抬起头,冲我眨眨眼,说道:”有什么就说什么吧。阿姨作为李大民的母亲,有知情权。”

我看看他们两个,靠在沙发上:“我能抽烟吗?”

李扬从兜里掏出包玉溪扔过来:“别矫情,赶紧说吧。我把我知dào

的都说了。”

我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整理一下思绪,从我和李大民采访彭亮开始,所有关于阴间的经lì

,全部讲给他妈妈听。

阿姨听得很用心,整个过程一言未发,我的思绪完全陷入记忆之中,讲完时已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阿姨点点头:“谢谢你小刘,你终于对我说实话了。”

“阿姨,并不是我有意瞒你什么。我们这番经lì

,说来匪夷所思诡异莫名,已经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的正常理解范围。且不谈你会不会相信,就算你信了也不能做什么。这已经超出我们普通人的能力之外,你也只能徒增烦恼。”我说。

“超没超出我的能力,我自会判断。不用你替我拿主意吧。”他妈妈冷冷地说。

这话说得我无比汗颜,哆哆嗦嗦吸了两口烟,心里蒙上了雾霾。

李扬清清嗓子,打破尴尬的冷场,说道:“我小姑最近做了个怪梦,梦到大民。我觉得这个梦很有些意义,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

阿姨说:“这个梦让我坚定了去做那个的信心。”

“做什么?”我随口问道。

李扬说:“小姑联系到上海一个很厉害的师父,过几天就能过来,要为她做观落阴。”

“观落阴?那是什么?”我狐疑地问。

李扬搔搔头皮:“简单的说,就是让我小姑灵魂出窍,亲自到阴间地府去找李大民,并和他沟通。”

我倒吸一口冷气,看看眼前的女人,身上有些发冷。

阿姨看着我的眼睛:“小刘,这次观落阴关系重大,你必须要出场。”

“我?”我打心里就抗拒。刚从那段梦魇中走出来,想平平静静过日子,谁知dào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么邪门的事情,怎么又想到了我。

“我能做什么?”

李扬耸耸肩:“别说你,连我都要出席。具体怎么搞,到时候听师父的。

我狂吸了几口烟,也做了决定。李大民的失踪,和我脱不了关系,与其这么躲避,莫不如来个痛快。他妈妈要做,我就舍命陪君子吧。

李扬道:“小姑,你把那个怪梦讲给老刘听听。”

阿姨点点头,缓缓说了起来。

儿子失踪多日,也没个音信下落。当妈妈的心里结了疙瘩,免不了夜里失眠。这天晚上,她又睡不着觉,怕影响丈夫,自己一人来到客厅沙发枯坐了一会儿。只觉得深夜漫长,时间难熬。

她忽发奇想,想到24小时便利店买点酒来喝,大醉一场。

夜里冷,可她又不想过于繁琐地穿衣,只裹了厚厚的棉袄出门。夜晚的大街上,静寂无声,空无一人,只有不远处便利店的门牌不停闪耀。

她推门而进,风铃作响,店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她喊了几声,也无人答yīng

,只好自己提了一袋子罐装啤酒,把钱放在柜台上。

出了门,急匆匆往家赶。此时月黑云迷,夜风骤起,让人心里慌慌的。

来到楼洞的大门前,她掏出钥匙开门,这时,忽然觉察背后有人拍自己的肩膀。

她转过头,猛然吓呆了。在自己的身后,站着四个小鬼。

这四个小鬼,个头都在一米五左右,全身赤裸,披头散发,佝偻着身躯,骨瘦如柴,那模样跟十八层地狱图里的鬼一般无二。

四个小鬼的肩头抬着一副巨大的红色木棺,棺材上画满了稀奇古怪的黑色符文,看上去阴森恐怖到了极点。最为诡异的是,棺材上面搭着个红色的伞形顶盖,顶盖下面是敞口的棺材。看那架势,这棺材很像是一顶轿子,大有请君入棺的意思。

第二十九章 李大民的人头

女人完全吓傻了。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别说她,换成我当场都能尿裤子。

也不知怎么,恍惚之间,女人便进到棺材里。棺材盖儿一合,里面逼仄狭窄,一团漆黑。

她在无比惊吓之时,忽然感觉到棺材里除了自己,还另有旁人。

那人在黑暗中,轻轻对着她的耳垂呼呼吹气。

李妈妈吓坏了,拼命挣扎。黑暗中的那人似乎伸出双臂紧紧环住她,一动也不能动。

耳边传来的呼吸声,判断不出是男是女。李妈妈大哭:“你是谁?你放开我好吗,我要回家!”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住她。

这时棺材在一晃一晃的摇摆,她马上知dào

,这是四个小鬼在抬着棺材走。它们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她在棺材里挣扎,又是踹又是蹬,可身后那人的双臂环得牢牢的,像是两根粗壮的绳子捆缚。加上狭窄的空间,左右腾挪有限,做的全是无用功。

一个女人能有多大力qì

,折腾一阵,额头后背都是汗。棺材里是密闭的,燥热非常,仅有的力qì

也都耗光了。

她太累,索性也不动了。眼皮子沉重起来,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也不知多长时间,等醒来时,发xiàn

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是辽西农村比较常见的农户场院。院子厢房边上是牲口圈,养着两头驴。大门外的房檐下面,挂着成串的红红辣椒,黄黄玉米,充满了浓郁的乡土风情。

院子里此时架着几口大黑锅,里面热气腾腾,咕噜咕噜不知dào

煮着什么肉,香气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闻的流口水。

李妈妈站在院子中间环顾一圈,觉得此地此景,似曾相识,可怎么想又想不起来。

这里的气氛很怪异,有驴有锅,却空无一人。那几口锅里的肉也不知是给谁预备的。

她穿过院子,顺着楼梯来到房前。门大开着,里面阴阴沉沉,光线很差,她还是走了进去。

里面是厅堂,正中摆了个香台,上面摆着一张放大的黑白遗像。看到这张遗像,李妈妈“啊”了一声,全想起来了。

遗像上是个面容慈祥的老奶奶,花白头发,满脸皱纹,慈眉善目。这个老奶奶,是李妈妈小时候一个姨奶,人走的时候她还不过七八岁。当时的她,跟着爸爸回老家过寒假,正赶上这个姨奶猝死出殡。

小孩子调皮,大人一时看不住,便自己溜进房里,盯着姨奶的遗像傻看。那时正值黄昏,夜色笼盖大地,模糊的光亮中,遗像上姨奶似笑非笑,像是活过来一般。

李妈妈对类似焦黄老照片的这一幕记忆尤甚,很长时间刻在她的脑海里。

没想到时隔几十年,自己居然又重新回到了这个场景。

她的记忆在缓缓苏醒,她想起自己是被棺材抬来的。可为什么来到这个地方呢?她下意识觉得,这一切都是有很深的寓意在。

死者为大,不管发生的事情多么蹊跷,她还是走过去,在香台前,敬了三根长香。敬完香,她看到遗像前的两盏长明灯,火苗微弱,似燃似灭。

这可不好。在她老家有这么个规矩,逝者会在家停尸三天,这三天里,长明灯火是不能灭的,一旦灭掉,据说很不吉利,可能全家都不会平安。

她拿起香台上的蜡扦,轻轻挑了几下灯芯,火苗果然明亮了许多。

她长舒口气,一转头,看到了尸床。

既然在家里停尸,那肯定的有尸体停放的床铺,所谓尸床。在尸体出殡下葬后,亲戚们会疯抢尸床上的被单褥子什么的,据说把这些尸体用过的东西拿回家,能得到死者庇佑,全家安康。

此时的尸床很怪,床上并没有停放尸体。只是在床头放了个红木小匣子。

这匣子外面雕龙刻凤,纹的都是古木苍松,看上去应该是个骨灰盒。

李妈妈走了过去,坐在床上,把匣子抱在怀里。

她有一种很特别的预感,这匣子和自己息息相关,似乎有很重yào

的东西在里面。

果然,匣子里传来一阵特别的声音,“咯咯”“呵呵”,像是牙齿撞击,又像是打嗝的声音。

匣子的盖儿是上下拉伸的,她轻轻把住盖子上的小把手,慢慢推了上去。

匣子里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里面竟然装的是个人头!李妈妈抱住匣子,并没有恐惧和害pà

,因为里面的人头是李大民。

李大民的脸色白得就跟张纸一样,而嘴唇则呈病态的艳红,眼神迷茫,眼睛的焦点始终在漂移,像是得了重病。

李妈妈夜思梦想的儿子居然人头装在这个骨灰盒里,这场景实在是诡异的让人窒息。

女人一下哭了,眼泪落在李大民煞白的脸上,他忽然眨了眨眼,说了一句话:“妈妈……救我。”

李妈妈捧着骨灰盒泪如雨下:“大民,妈妈带你离开。”她抱着盒子,就往屋外走。

刚到门口,便看到场院中央不知何时来了个人。

这人穿着一身白色练功服,剪了个平头,背身而立。他双手呈拱礼状,微微垂头,看上去有些古怪。

李妈妈刚要跨门槛出去,那人忽然动了,开始围着院子绕圈。李妈妈这才看清楚,原来此人手里举着三根香,香烟渺渺,随着他的动作,空中拉出三条细线。

这时,院外黑压压来了一伙人。只见人头攒动,人挤人人挨人,也不知有多少个。这些人皆破衣烂衫,挤进了院子里。

别看有这么多人,可每个人都面目不清,像是隐在薄薄的雾里。时间不长,院子里挤满了人,这些人浑浑噩噩,身体摇摇晃晃,看上去颇为诡异。

穿着白色练功服的怪人,把长香举起,嘴里念念有词。院子里其他人像是忽然开了窍,蜂涌到那几口黑锅前,也顾不得里面沸水蒸腾,把手直接伸进去捞吃的。

锅里也不知煮的是什么东西,捞出来之后,黑黑乎乎,长短不一,看上去像腊肠又像是下水。那些人也不知dào

烫,直接塞到嘴里,大嚼特嚼起来。

那么多人围着黑锅吃东西,咀嚼声音不绝于耳,听来像是到了猪圈。

李妈妈躲在门后面,想出去又不敢。这时,匣子里的人头说话了:“妈妈……救救我。”

李妈妈哭着说:“我救你,妈妈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救你。”

“妈妈……带我走。”人头说。

李妈妈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夹住小匣子出了大门。顺着阶梯下去,便是人满为患的场院。

她小心翼翼往下走,此时天空昏暗,夜风骤起,寒意顺着身体延伸到心里深处。她终于来到院子的边缘,不远便是围着黑锅吃饭的人群。

她下意识觉得这些人很危险,可要出院子,必须穿过去,避又避不开。

正犹豫害pà

,匣子里的人头忽然嘤嘤哭了起来:“妈妈……我好痛苦,浑身难受,救救我啊。”

当妈的一咬牙,继xù

往前走,很快来到第一口锅旁。那些人吃得津津有味,谁也没顾得上看她。

浓郁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竟然产生一种醉酒的效果,闻之熏熏欲醉,脑子一阵阵犯迷糊。

李妈妈既害pà

也有些好奇,这锅就算看起来挺大,可也架不住这么多人跟饿狼似的狂吃啊,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她慢慢走过去,站在人群后面往里看。

顺着人缝看到,锅里沸水蒸腾处,漂着几个人。他们半沉半浮,仅露出一张脸在水面,身体在水下若隐若现。而外面饕餮的人群,捞的竟然是这些人的五脏六腑,活生生从身上撕扯下来。

锅里这几个人的表情非但不是痛苦的,反而露出了笑容。笑容满面地看着别人吃自己的内脏,看了让人发毛。

李妈妈就算再是女汉子,也架不住这么恐怖的场面,她陡然一声尖叫。

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回头看她。

白色练功服的怪人,虽然看不清五官,但感觉上他很愤nù

,眉头似乎都紧皱起来。大喊了一声:“回去!”

李妈妈吓得就要往屋子里跑,可刚上台阶,就听见匣子里李大民说话,那声音带着极为悲恸的哀腔:“妈妈,妈妈,别回去,带我走啊。”

李妈妈站在阶梯上,左右为难。这时,院子里的人群开始朝她涌来,随着他们的行进,一股肉眼可见的灰色薄雾也笼罩过来。

那白衣怪人站在场院当中,从怀里掏出一根笛子,轻轻吹动,声音悠扬,只是曲调很怪,听起来七扭八拐的,很像是乡间出殡的音乐。

伴随着声音,人群转过身,蹒跚又回到黑锅旁,井然有序地继xù

吃起来。

“妈妈。”匣子里李大民的人头说话了,李妈妈低头去看。

李大民的表情忽然变得格外狰狞:“为什么不带我出去?臭女人,你去死吧!”随之,人头嘎嘎怪笑,五官扭曲,那表情简直恶毒到了极点。

伴随着笑声,女人在梦中惊醒。

她从床上坐起来,看到丈夫目瞪口呆地看过来,而自己满头满身流着虚汗,被单都湿了。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李大民爸爸问。

“我梦见咱儿子了。”李妈妈嘴唇颤抖,努力控zhì

着情绪。

李大民爸爸叹口气,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动不动就给你玩失踪,谁受得了。

他轻轻抚摸老婆的后背,忽然李妈妈说道:“咱们儿子是不是有个朋友叫刘洋?”

李大民爸爸眨眨眼,想了想:“好像有,以前来过咱家吃饭,我记得还是你下的厨,怎么了?”

“我也梦见他了。”

听到这,我几乎拍案:“阿……姨,你梦见我了?刚才你讲梦的时候怎么不说?这里面怎么还有我?”

李妈妈看着我,一字一顿:“我说了啊。你就是被黑锅煮着的人之一,五脏六腑被掏出来吃。我看见你,一直在那笑啊笑啊……”

第三十章 做法

我听得毛骨悚然,磕磕巴巴说:“阿,阿姨,你别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骗你有意思吗?”李大民的妈妈目光炯炯看我。

我很少被一个女性这么盯着,浑身不自在,想起刚才她说的梦里那一幕,有点反胃。

我躺在黑锅里被人吃?这是个什么节奏,去他大爷的。

我感觉自己被看不见的漩涡越扯越深,挣脱不出,浑身烦躁,我把烟头狠狠摁在烟灰缸里。

“那个师父什么时候过来?”我问。

李妈妈已经不屑和我交谈了,她靠在沙发背儿,一脸忧郁地喝着咖啡。

李扬咳嗽两声:“还有几天吧,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师父很厉害,也不是谁都能叫来的,我们李家付出了很多代价,卖了很多人情……”

“你们谈吧,我还有事先走了。”李妈妈看看表,站起身挎上女包。

李扬赶紧道:“小姑,我送送你……”

“不用,你们聊。”她蹬蹬推门而出,外面温度很低,她竖起衣领,哈了口白气,神色非常忧郁。我透过窗户,静静看她,说实在的,也不知怎么,这女人让我有些着迷。

我承认这很变态,她比我大二三十岁,完全长我一辈儿。可抛开世俗道德不说,她充满了女性魅力,徐娘半老,风韵十足,更关键的是,听完她那个诡梦,我感觉到她身上透出股说不出的邪劲。这股邪劲,让我想起罂粟花,五彩缤纷,妍好千态,充满了邪恶美感。

我看她看得入神,隐隐生出一些预感,感觉到自己会死在这个女人手里。

李扬看我情绪不对,拍拍桌子:“你干嘛呢?”

我回过神,呵呵笑:“你小姑好像挺烦我,对我爱搭不理的。”

李扬揉揉眉:“你别多想。她儿子失踪了,当妈的肯定心里烦躁。而且吧,你还和她儿子的失踪有莫大的联系,她恨屋及乌,当然怎么看你怎么烦。”

我摇摇头,感觉不是这么回事。可细想又想不明白,觉得自己神经过敏,我又点上一根烟:“哪来那么个师父。”

“上海的,是我大伯托了很多关系才请出来的。据说是道家什么宗门的嫡传弟子,家传绝学,专门替人看事,有半仙之体,非常厉害。师父现在还在香港,给哪个大富豪镇宅呢,办完了马不停蹄上咱们这。”

我听得呵呵笑:“这师父厉害,还带赶场的。”

“这叫跑码头。”李扬道。

我俩一起笑。笑完了,又都沉默不语,没什么话说了。

李扬穿上外套,戴上帽子,对我说:“我走了,电话联系。”

“电话联系吧。”我说不出的疲惫,只想再坐坐。

“goodluck。”他忽然说了句外语,然后匆匆走了。

我坐在那半天才回过味,他说的是“好运”。

外面的天空,乌云压境,黑雾漫天,我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

我这个人心理素质很差,稍微有点事心里就放不下,翻来覆去瞎想。这几天,夜夜失眠,勉强睡会,全是噩梦。

上班的效率很低,工作压力也大,经常加班,我感觉自己已经到了一个崩溃的临界点。

有时候,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看着外面的夜色,心想,死也不算什么糟糕的结果吧。至少到了那个世界,不用操心,不用害pà



我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冷风瞬间吹了进来,我抱住肩膀,把头探出去俯视这片城市,心念一动,想起林霞,心跳骤然加速,想着如果跳出去就一了百了,摆脱烦恼了。

正瞎琢磨着,电话铃声骤响,是李扬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告sù

我,师父已经到了本市,明天作法,要我一大早在家等着,他开车接我。

我喃喃说,明天还要上班。

“请假!”他把电话扣了。

这个没良心的,真粗鲁。我哈了口冷气,赶紧把窗户关上。反正明天也不上班了,我还加个鸟班。我穿好外套,走出办公大楼。

外面很冷,我想起明天的事情,没来由一阵心悸,紧张得透不过气。明天我会不会死呢?脑子里蹦出李大民妈妈的形象,窈窕徐娘,成熟风韵,身体每个部位都透出强烈的诱惑,我下身都有些反应了。

这种变态的性欲和对死亡的恐惧,掺杂在一起,让我透不过气来。可这复杂的情绪还真他妈的爽。

就像是未经人事的小孩子,突然撞见父母做爱一样,那种邪恶的扭曲的成人化东西已经超越了儿童心理的承shòu能力,既充满淫靡的诱惑又散发着击溃心灵的死亡气息,像是开满了黄泉河滩的血红色彼岸花海洋。

随风摇曳,遍地红花,美的让我窒息。

我没有坐车,顶着寒风,一步一步走着,身体渐渐发热,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着明天的事。

这天晚上我又失眠了小半宿,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正睡的香,被电话铃声吵醒。我迷迷糊糊接通,李扬在电话里大喊:“你起没起来?我已经到你家楼下了。”

“等着。”我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漱,刚套上裤子,大门就被砸响。打开门,看到李扬一身寒气站在外面,焦急看表:“你能不能快点?”

“着什么急?”我边说边穿衣服。

“道太远,而且师父让我们一早就得过去。人家说了,这件事很麻烦,恐怕会耽误很长时间。”

我打了哈欠:“那就弄到几点算几点呗,一天的时间怎么都够了。”

“不行。”李扬道:“师父说了,这次观落阴只能白天弄,不能拖到太阳下山。”

“靠。”我骂了一声:“装神弄鬼的。”

穿上外套,出了家门,我和李扬上了他的车。很快驶出了小区。

外面天空阴沉,隐隐有雷声,看样子要下雨。

车里气氛很沉闷,李扬显得心事重重,闷头开着车,也不和我说话。

我靠在座位上,侧脸看向窗外。外面乌云翻卷,一股股旋风吹得地上纸屑草根乱飞,只听“啪嗒啪嗒”天空落下的雨点,打在车窗上。

下雨了。

我的心情也被这阴雨天搅的无比阴郁,昏昏沉沉睡着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我突然一个激灵醒过来,发xiàn

车还在开着,而外面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道,早已看不到城市的高楼。

“这是什么地方?”

李扬眼睛盯着前方:“这是我大伯在乡下的房子。他退休以后没事就来这种种地养养鸡什么的。师父交待过作法不能放在城里,要选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正好,我大伯这套大瓦房派上了用场。”

行吧,爱去哪去哪。我这一百来斤,今天全交给你们了,看着整吧。

大概又行驶半个多小时,车进了个村子,李扬示意下车。我从车上下来,看到村路两旁都是大块大块的庄稼地,此时已经入冬,黄土地一片荒芜,偶有杂草,随着狂风乱舞,一片萧杀之景。

外面雨下的还挺大,我们都没有雨具,只好用手盖头,顺着村路往里跑。

说是村子,可此地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到了一处院门口,李扬示意我跟他进去。空荡的院子里,已经站了几个人。

他们都是四五十岁的成年人,有男有女,打着伞聚在一起不知说着什么。

看我们来了,他们迎过来,其中一个中年妇女说:“小扬,你们可来了。你小姑和小姑父等得都快急死了。”

李扬没接话,面向我介shào

:“这是我大姑。大姑,这就是大民那个朋友,刘洋。”

那妇女点点头:“小刘啊,辛苦你了。我们就不耽误你们了,快进去吧。”

我心情十分恶劣,胸口像是堵了千斤巨石,也顾不得礼貌招呼,只是冲着他们点点头。

李扬撑起伞,拉我穿过院子,到了房门前。

跨进门,里面是厨房,十分冷清。厨房里用的居然还是老年间灶台垒的锅,地面是黑土地,屋里透着阴冷。

我看到李大民他妈,还有李大民他爸都在。另有一个穿着白衣黑裤,大概三十出头的男人站在他们旁边。

李大民他妈白了我一眼,埋怨李扬:“你们可来了。”

李扬抖了抖伞上的水:“我要开车接他,道儿太远,也不好走。”

李大民的爸爸走过来,拍拍我的肩:“小伙子,麻烦你了,找大民的希望落在你身上了。”

他爸爸以前当过兵,身材魁梧,尽管五十岁了,可依然跟黑铁塔一样。我勉强笑笑:“叔叔,不客气,能找到就好。”

他爸爸转过身对妻子说:“人都来了,就进去吧。不管怎么样,安全是第一位的,有什么事就喊我。”

李大民妈妈温婉一笑:“知dào

了。”

白衣男人走过来:“你是刘洋?”

我心一惊,这就是那个师父?看起来貌不惊人啊。

我点点头。

白衣男人说:“刘洋,李扬,唐女士,你们三人跟我进来。”

从侧门进去,是个小屋,屋子旁边有一条通到二楼的楼梯。白衣男人说:“刘洋,李扬,你们先上去。唐女士,请到屋子里换衣服。”

李大民的妈妈没表示任何疑议,径直进入小屋,关上了门。

我听得晕头转向,怎么还要换衣服?可此时气氛压抑诡谲,又不允许我多问。李扬已经沿着楼梯上去了,我只好跟在后面。

走到一半,回头看去,那白衣男人双脚开立,双手交叉放在脐下,一副渊渟山峙的派头,守住门口一动不动。

“他怎么不跟上来?”我低声问李扬。

第三十一章 观落阴

李扬轻笑:“他又不是师父,他上来干嘛。”

那人居然不是师父!那师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眼皮子狂跳,越往上走心跳愈快,紧张到几乎无法呼吸。

到了楼梯最上面,李扬轻轻敲了敲门,门应声而开。我和他走了进去。

房间面积挺大,足有七八十平米,可显得很空旷,几乎没有任何家具。地上铺着榻榻米,窗台拉着窗帘,光线非常幽暗。

房间正中,放着一个神龛,上面供奉着三尊黄灿灿的神像,我努力辨认,才勉强认出其中一尊好像是济公,其他就不知dào

了。

神龛前放置了一张铺着黄色桌布的大桌子,上面玲琅满目摆满了东西。桌前站着一位大概一米七左右的男人,看身材十分瘦削。我眼皮子猛然一跳,从背影上看,这人给我的感觉很像是一只大猴子。

“师父,他们来了。”

给我们开门的是个小男孩,十岁左右,剔着光头。他对那个男人说。

那男人陡然转过身,他穿着一身很老式的西服,皱皱巴巴,看起来很土。留着小平头,慈眉善目,一副老实样子。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这种气氛里,我总觉得他眼神怪怪的,嘴角似有似无的微笑,显得非常阴沉。

我正看着,忽然窗外一声沉闷的滚雷,“哗啦哗啦”雨越下越大。屋子里光线也变得特别差。

那男人走到我们近前笑笑:“我姓谢,叫我谢师父好了。”

我学着李扬的样子一躬身:“谢师父好。”

谢师父笑眯眯看着我们:“不用害pà

,观落阴不会伤及你们的元神,我们去地府看看就回来。”

这人,说实话给我的感觉非常非常不好,就像是一团阴霾的乌云,看不透,觉得十分危险。

我鼓足勇气说道:“谢师父,去地府还用我吗?”

谢师父笑:“如果唐女士去不了,就得麻烦你了。你叫刘洋,是吧?”

“是。”

他看看我,没说什么,又回到桌子前,双手扶住桌面,眼睛微闭,似乎在入神。

我和李扬谁也没敢说话,阴沉沉的屋子,有些凉意,光线之差犹如黑天。那个小男孩坐在屋子的角落里,似乎在打坐,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一动不动。

他坐的位置真是让人牙疼,电灯的拉线就在他身后。我想过去拉,又没有勇气,只好把自己缩在黑暗里。

屋里有种形容不上来的压抑气氛,犹如沼泽般暗暗涌动,让人无法忍受的寂静。我像是被扔进大草原的光屁股婴儿,觉得这间斗室之中危机四伏。

也不知在静默中过了多长时间,门敲响了。李扬拉开门,李大民的妈妈走了进来。

她居然脱到只剩下一套贴身内衣!黑黑的长发散乱披在肩上,遮住了脸,五官不清。

屋子里很冷,她不禁抱住自己肩膀,瑟瑟发抖。

我看着咽了下口水。

谢师父拍拍手。打坐的小男孩睁开眼睛,站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上面铺的两张黄色符箓,放在地上。

谢师父语气温和:“唐女士,请你站到这两张符上。”

李大民的妈妈有些害pà

,还是走过去,轻轻站在上面。

“好。保持脚的姿势不要动,慢慢坐下。”谢师父说。

李妈妈坐在榻榻米上,双手抱住膝盖,看得出她非常紧张,身体控zhì

不住地颤抖。

谢师父来到桌子前,点燃打火机,把火苗凑到神龛前一耸立的长明灯上,灯芯一点即燃,慢慢亮起一豆火光。

灯火幽幽,散发着淡黄色的光芒,我们几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折射在墙上,形成一个个看似鬼魅的黑影,屋子里阴森到可怕,感觉骨头缝里都渗出阵阵凉意。

一旁的小男孩嘴里忽然发出类似乡间小调的声音:“嗯~~~嗯~~~”就一个“嗯”,因为拉的声调高低不一,听起来像是首曲子。

伴随着“嗯嗯”曲,谢师父对着长明灯,嘴里念念有词:“道灯一点啊,神仙护卫啊,传授三宝啊,不泄灵界啊……”

这些词他念得飞快,合着小男孩的音调,形成一首极为诡异的歌。灯光闪烁中,让人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念完了曲子,谢师父又点燃三根长香,双手持捧,朝着三尊神像鞠躬,然后把三根长香插在一个红盆。红色盆子里装着满满一盆白花花的大米。随着三根香的燃烧,出现了一件怪事。

那盆大米居然在慢慢变黑,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眼睛所见的速度在缓缓扩展。我和李扬看得心惊肉跳,互相对视一眼,还真他妈邪门。

谢师父突然拔出这三根香,香头朝下,在黄色桌面上,凌空画符。他的手动得极快,香烟渺渺纠结一团,看起来像是灰色的云雾。边画符他边慢慢吟唱什么咒文,吐字又快又黏,听起来像是闽南那个地区的方言,一个字都听不懂。

那小男孩取过个木鱼,伴随着谢师父的咒文,敲着木鱼。那小槌子给你敲的,又快又疾,如暴风骤雨,却始终能合着谢师父吐字的节奏,当真难得。

画了半天,谢师父停下香,重新插入盆中,然后在桌子上拿起一块红色毛巾,里面包上一张黄色的符咒,递给李大民妈妈:“唐女士,请用毛巾围在头上,遮住眼睛。”

李大民的妈妈极为虔诚地接过来,缓缓给自己围上,毛巾两头落在脑后,打了个紧紧的挽结儿。

说实话,现在这个气氛极为压抑诡谲,让人不由自主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我在想,这会不会是一种很高明的催眠术?如果真的是个骗局,那这位谢师父算是极品魔术师了,调控现场氛围的手段堪称大师。

做好这一切,谢师父又取过一沓花花绿绿的冥币,上面画的都是玉皇大帝啥的。他笑着说:“去地府,要打点小鬼,这是买路钱。”

他以手为笔,在冥币上画着什么符。整个人全神贯注,凝神入指,虽然看不懂他写的什么,只觉得斗室之中似风云涌动,桌上那盏长明灯如风吹般摇摇晃晃,灯火闪动。

画罢,他把冥币交给李大民的妈妈,让她紧紧握牢。

他从怀里取出一串红绳系的铜钱,拽住一头,让这串钱挂在半空中,慢慢左右摇动。然后,把钱随手扔在桌子上。

我细数了一下,一共六枚铜钱,在桌上形成一个类似北斗七星的图案。

谢师父一看到这个图案,眉头就皱了起来,喃喃:“不吉,不吉啊。”

小男孩停下木鱼,用稚嫩的声音问:“师父,今天不做了吗?”

这句话一出,其他人没说什么,李大民的妈妈“哇”一声哭了:“师父,请你救救我的儿子,今天无论如何我也要到阴间去找他。”

“莫哭。”谢师父摸摸她的头发,他的声音真带有魔性,一言既出,女人停住了抽泣声。

“唐女士,你要做好……心理准bèi

。”谢师父说。

“什么准bèi

?”女人问。

“去阴间回不来的准bèi

。”听到谢师父这句话,我浑身汗毛直竖,牙齿咯咯作响。回不来,傻子都知dào

,去阴间回不来那是个什么结果。

“我……不怕……”李大民的妈妈声音柔弱,口吻里却带着决绝。

“好吧。”谢师父叹口气,来到李大民妈妈的身后,伸出右掌轻轻覆盖在她的后背。微微闭上双眼,嘴里开始念咒。

那个小男孩敲着木鱼,开始围着两人转圈。

我和李扬不由自主往后倒退,一直退到墙边。我们俩下意识觉得,离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越远越好。

谢师父抬起右手,手指不断变幻,形成一个又一个匪夷所思的手势。

李扬看得满脸放光,低声对我说:“这是道家手印。”

极为恐怖的场面出现了,随着谢师父手印变化,李大民的妈妈情绪开始波动,浑身像是发了羊癫疯一样颤抖,双脚不停拍着地上的两张符。

小男孩木鱼越敲越快,行走的频率也加快起来,嘴里诵着经文,声音愈来愈响。

李大民的妈妈忽然一声尖叫:“有亮光了。我看到有两个人影走过来。”

谢师父摆摆手,示意小男孩停下木鱼,温和地问:“是什么样的人?”

“看不清。就是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在那晃动。他们,他们好像让我跟着走。”

谢师父说道:“跟着,他们是鬼差,帮你下阴间的。”

随后,李大民的妈妈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身体也不像开始那么颤抖,紧紧环住膝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谢师父和小男孩静静站在旁边,互相没有交谈。我和李扬更是没话说,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大概能有二十分多分钟,女人忽然说道:“有一所宅院……大门敞开……那两个人影走进去了。师父,我也进去吗?”

谢师父问:“那是什么样的宅院?“

“高墙厚瓦,应该是红色的!墙身很长很长,里面好像有很大的院子,像是古代江南的宅子。”

“好,现在你跟着进去吧,应该没有危险。”谢师父轻声说。

女人呼吸略微急促起来,听上去像是在走远路。

“师父我进来了,里面是一座好大好大的院子,种满了树,好漂亮。那两个人进了厅堂,我也要进去了。”

随着她的描述,我似乎也走进了神mì

莫测的阴间世界。

屋子里静静的,只能听到灯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厅里很空旷,我一个人也看不到。咦,我看到那个人影在后门朝我招手,我要过去了。”

“哇,好漂亮,原来后院儿里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树,有红花有白花,这里像是一座大花园。”

她刚说到这,谢师父咳嗽一声:“唐女士,此地花园中每一棵树都是人的元神。你要找到你儿子的树,看看他的元神是什么样。”

“可是有这么多树,我上哪找呢?”

“一定有办法,你看没看到有老妇人?”谢师父问。

“啊,我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老太太,佝偻着身体正在扫院子。我可以找她吗?”

“对,找她,她是掌管元神的。”

接着又是静默。

“……老奶奶在前面领路,这里越来越深,有点像森林。真没想到,这间院子这么大,走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到。大民的元神,怎么会藏的这么深?”她自言自语。

“越来越黑了,我走在一条很像是林荫小路的地方,两旁是高耸的树林。只是这里的大树已经没有好kàn

的花了,全是枯黄的叶子,像是走进了秋天。”

“老奶奶站在一棵树前,天哪,这是大民的元神吗?这棵树又矮又小,树枝上空空的,下面落了一地的叶子。呜呜……”女人哭了起来:“大民,这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了?”

谢师父脸色很可怕,阴沉不定。

李扬鼓起勇气问道:“大师,李大民没事吧?”

谢师父说:“只要在这间院子里能找到元神,说明这个人还活在世上。”

“啊。”我惊叫:“这么说,李大民没在阴间,他没死?”

谢师父在地上走了两圈,他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挂念珠,飞快地捻动上面的珠子。

“他的元神之树枯萎败落,如果再不及时相救,恐怕就真死了。”谢师父说。

女人呜呜哭:“大师,你要救救他。”

谢师父叹口气:“不是我不想救他,而是不知dào

他现在身在何处。看来,只能起乩了。李扬,我让你带的画,拿了没有?“

李扬赶紧道:“拿来了,在下面车里。我去取过来。”说着,他推开门快速跑了出去。

谢师父在女人身后摆了几个手印,单手合拢,猛然一收:“回来!”

女人应声,身体一软,倒在榻榻米上。

谢师父看都不看我,使手一招:“刘洋,过来帮忙,帮我扶住她。”

我赶忙答yīng

,走过去蹲下身,扶起虚弱的女人。她额头,前心,后背都被汗水浸湿,头发一绺一绺粘在额头上,身体柔若无骨,软绵绵躺在我怀里。我低头看见,她胸前高高耸起,很明显凸起两个红点。

我不禁脸红心跳,突然耳朵根一热,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抬头正看到谢师父在看我。这人眼神特别贼,表情说不出的诡秘,他眯着眼睛问我:“好kàn

吗?”

被他说的,我脸更红了,生出许多恼怒,像是赤裸裸扒光了游街。

谢师父蹲在旁边,直视我的眼睛:“事情因你而起,也要由你而终。”

我看着他。

他缓缓说道:“一会儿起乩,由你来作乩童。”

第三十二章 起乩

我顿时窜了,分明这是故yì

在搞我。我赶紧摇头:“不,不行。我哪会什么起乩。”

“你老老实实听我话就行。”谢师父说。

我急了,一时间说话也不利索,磕磕巴巴:“大师,我真不会什么起乩,别坏了你们的大事。我……我看看就行,就不参与了。”

李大民的妈妈抓住我的胳膊,哭着说:“小刘,求求你了。救救大民吧,你们是好朋友,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不管?”

谢师父似笑非笑:“是啊,刘洋,你就看着自己好朋友陷入水深火热不管?”

我总觉得他神情有点怪,好像这一幕是提前安排好的。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心乱如麻,我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李大民的妈妈翻身挣扎坐起,趁势双膝跪在地上,就要冲我磕头。我哪受得了这个,赶紧把住她的肩膀,这一头要是磕下来,我非折寿不可。

这时,房门推开,李扬气喘吁吁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卷画作。他看到这个场景目瞪口呆:“你们搞什么呢?”

李大民的妈妈早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小扬,快来劝劝小刘吧。谢师父想起乩找大民,可小刘不让……”

我去,是这么回事吗?这女人掐头去尾,把我说成什么东西了。

李扬把画递给谢师父,看着我没说话。

李大民的妈妈哭得梨花带雨,头发披散下来,看起来特别可怜。她睁着大眼睛问:“小扬,你怎么不劝劝小刘?”

李扬一字一顿道:“不管怎么做,都是他的自由。我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女人哭哭啼啼几乎拱我怀里,我最受不了这个——别人磨磨叽叽求我。哪怕不是李大民他妈,换另外的人,只要不断地向我提出要求,哪怕匪夷所思粗鲁不堪,我也会心软答yīng

。谁让我是这么善良的人呢。

我长叹一声:“行吧,就这样吧。”这句话一出,我感觉自己的心在下沉,陷进了深深的泥潭。

谢师父示意我来到神龛前,轻声问道:“你是哪年哪月生人?”

“8X年X月X日。”我说道。

他又问我籍贯,我如实相告。

“一会儿你按我的指示做,不要害pà

,放松就好。”他说道。

谢师父把画卷展开放在桌面上,顿时李成的那幅烟波浩渺的宋朝山水画展现在面前。屋子里光线很差,只有幽幽长明灯光,此时看来,这幅画别有一番气象。

谢师父用手指点在画面上,轻轻沿着笔痕移动,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手指到哪,画中哪里便似乎凝成实质,在2D平面上凸越出来形成一种实在意象。比如说,他现在的手指正点在那条大江上,闪烁的光线中,这条大江似乎在流动,衔远山,吞日月,浩浩汤汤。手指点在大山上,便山雾流动,云起岩瞑,焕发出悠远意象。

一句话,在他指下,这幅画“活了”。我站在旁边,像是看电影一样,早已目瞪口呆。

最怪的是,当他手指点到半山腰那处山神庙时,无风而风铃动,无人而鬼影生,幽暗的火光下,那山神庙透出一股无比阴森深邃的味道。这也难怪,荒山古庙,历来都是藏鬼纳妖之处,多少聊斋故事在那里发生。

我看得入神,不知不觉脑子里想,如果我一个人到了这古庙,不急死也得吓死,不吓死也得闹心死。

谢师父忽然一转头看着我,厉声道:“干,刘洋。8X年X月X日生,XX县XX乡人。”

我一凛,赶忙答道:“是。”

“刘洋者,跪!”他声音不大,却威严十足。

我硬着头皮,噗通一声跪在神龛前。谢师父围着我慢慢绕了一圈,我看到他的手势在不断变化,打着手印,不禁心怦怦乱跳,想起刚才观落阴的诡秘,额头浸出冷汗。

妈的妈,我的姥姥,老子这次估计凶多吉少了。

“师尊三叩首!”谢师父喊道。

我正傻愣着,那小男孩在旁边提醒:“磕头啊!”

我这才明白,叩首敢情是磕头的意思。遂朝着神龛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头头落地。说实话,那种氛围,严肃紧张,团结活泼的,饶你硬似铁,也得规矩起来。

“师母三叩首!”谢师父又喊。

我草,还有师母。我心里叹口气,又磕了三个头。

“作揖!”

我赶紧站起来,双手互握,鞠躬。

“跪揖!”

还得说我聪明,马上明白,跪揖就是跪下作揖。擦,我也就那么点出息了,我心里暗骂自己。

我重新跪在地上,双手作揖。

作揖……跪揖……反反复复站起跪下一大堆。我心中本来那点燥气和不耐烦也没有了。忽然有些明白,繁琐规矩的仪式确实对宗教有很重yào

的意义。

终于完事了。谢师父让我伸出双手食指,我正疑惑,只见他取出两根艳红的细线,慢慢缠在我食指的第一个和第二个指节交接的缝线上。越缠越紧,我手指第一个指节血流不通,变得通红通红。

靠,他要做什么?

谢师父从桌上取来一个方形托盘,里面铺着一层厚厚的白沙。小男孩托住此盘,放在我面前。谢师父轻轻揉着我的手指节,忽然他的手一动,我就看到自己两根手指指尖,浸出了豆大的血珠。也不知他用什么刺出来的。

因为太过紧张,我居然没有觉出疼。那两滴血珠,缓缓滴落沙盘,洇进沙子里。

谢师父嘴里念念有词,挥手烧起一张符,符咒冒出渺渺青烟,他迅速把这张符塞进一个玻璃杯里。玻璃杯内部浓烟滚滚,翻卷如云。他拿起杯子来到我面前,我心里突突狂跳,他手腕一转,把玻璃杯口对着我的嘴摁了上去。

就感觉那股烟迅速钻入嘴里鼻子里,呛的我直咳嗽。随着烟雾全部散尽,玻璃杯里没了空气,外部气压把那被子紧紧贴在我的嘴上。因为双手指节被捆,我下意识摇头想把杯子晃掉,可它挂得牢牢的,根本下不来。

谢师父抚摸着我的头发,嘴里说着:“莫动,莫动。”

我渐渐沉寂下来,头晕晕乎乎,看什么都是双影,意识在缓缓消散。

谢师父脚尖一捅我膝盖弯儿,我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他把我双手拉伸,白沙托盘放到我的手上托起。此时的我,完全迷糊了,就跟中了迷药似的,他咋摆弄我咋是。这时候,就算他要给我爆菊,我也毫无抵抗之力,乖乖听命。

也不知他点我脖子哪处穴道,我吃不住疼“啊”了一声,那玻璃瓶应声而落,小男孩顺手接住。谢师父燃了一根长香,塞进我的嘴里,香头冲外,直插进沙盘。怪异的是,那香头落进沙里,居然还在缓缓燃烧。

耳边响起木鱼声,小男孩敲得很急。我勉强抬头,看到他和谢师父一起围着我绕圈。谢师父嘴里吟着听起来很诡异的经文,声声入耳,我感觉自己似乎陷进一个五彩缤纷的万花筒,意识在空白中沉沦,时间和空间已经不存zài

了,当下即是永恒。

我在丧失意识前,听到谢师父吐字清晰的最后一句话是:“李大民,上的身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四周黑沉沉的,头脑一片空白,根本想不清来到此时此景的前因后果。

我在黑暗中莽撞前行,也没个方向,下意识就想让身体动起来。

正走着,耳边忽然听到有几声乌鸦的怪叫,刺耳凄厉,像是哀乐。我的意识逐渐复苏,像是恍然一场大梦,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

李大民妈妈观落阴,谢师父作法,嘴里插香,白色沙盘……一阵风吹来,我感到寒意顺着脚尖往身上涌,马来隔壁的,我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我抬头看天,只见黑色的天空中,云层飘过,露出一轮圆圆的月亮。月光如水,看起来就像是一幅经过PS的桌面,淫美异常,十分的不真实。

我环顾左右,发xiàn

自己居然行走在一处山间,此时正蹬在台阶上。台阶落满枯叶,破败异常,像是很多年也没打理过了。当我抬起头看到眼前的东西时,立马惊立当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座大概三米高的红色山门立在面前,飞檐斗拱,形式奇古,倒也气势非凡。只是此山门很多地方缺砖少瓦,红漆剥落,透着荒凉的破败,看起来非常沧桑。

让我吃惊的是,山门最高处挂着的门牌,蓝底金字,竖着写了三个清晰无比的大字“阴阳观”。

阴阳观?我冥思苦想,名字很熟,就挂在嘴边。自从到了这个鬼地方,就感觉脑子像是缺了根弦,痴呆愚钝,想什么都费半天劲。

忽然惊醒,我和李扬、铜锁在大厦深处的隐秘空间里发xiàn

了一座楼中观,那道观上不就写着“阴阳观”吗?

这事不能深想,越想越觉得不可琢磨,毛骨悚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又回到了大厦?不对啊,周围景物明明白白是在一处深山里。

难道?我想起道观核心处,那一眼深不可测的古井了,难道我到了井里?

第三十三章 道观里的地狱

也不可能吧。我记得失去意识前,自己还在乡下大瓦房里做什么起乩,这怎么一眨眼工夫,自己回到大厦,进了古井呢?

我犹犹豫豫,既然来了,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不如进去看看。

走上台阶,穿过山门,再往里走了大概五百米,看到一座古庙,打眼一看,其庙大概有三重院落,显得深邃无比。在古庙上方,氤氲了一层眼睛可见的黑气。

黑气缓缓涌动,发散凝聚,像是一只软体动物趴在庙上面。

看见这座古庙,我“啊”的失叫了一声,因为我看到了风铃!屋檐下,挂着数串风铃,风一吹,风铃摆动,发出悦耳的轻声。

我骨头缝都冒凉气,妈的,这不就是画里那座庙吗?!

原来,我们都认错了,这根本不是庙,而是观!道观!阴阳观!

可是,为什么这里的阴阳观和我们在大厦见到的,外形上根本没有相似之处呢?

我站在道观门前的场院里。院子四周,长满了高矮不一的怪树,月光下,枝藤如鬼魅般摇晃,真真吓死个人。

想了会儿,不得其所。我顺着大门走进去,里面是一座深邃阴森的大殿,四面高柱,极为空旷。这么黑的殿里,只有神像前供桌上燃着一豆烛光。

我看到有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光头男,背对大门,坐在神像前的地上,不知在写着什么。

也不知为什么,这个人我是越看越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是谁。

我慢慢往里走,离得近了才发xiàn

,那人身边的地上,铺着很多大张的黄色宣纸,纸上满是黑墨涂鸦,有人有物,不知画着什么东西。

我脚步放的很轻,不敢说话。走到一张宣纸前,仔细去看,不看还好,一看吓得遍体生寒,画上居然是地狱受难图!只见烈焰蒸腾,熊熊火海,一个佝偻身躯活灵活现的小鬼,举着叉子。叉子上是一个女人罪魂,全身赤裸,表情痛苦至极。叉子直接掼胸而过,叉尖血淋淋露在外面。用的虽然是黑墨,墨汁泼洒淋漓,看起来比艳红的真血还要有视觉冲击力。

那女人就像是烤羊肉串一样,被小鬼的叉子递送到火海里,火焰中披散长发,想哭又哭不出来,整幅画面的恐怖气氛,可以说全在她的身上。我看得腿软筋麻,全身冒冷汗,耳边似乎都能听见女人凄厉的惨叫。

我情不自禁呻吟了一声,那人明显听到了,停下手中的毛笔。似乎迟疑片刻,缓缓转过身来。

他一转过来,看到这张脸,我完全傻了。

他居然是彭大哥!他怎么会在这?

彭大哥整张脸被烛光映得半明半暗,眼神阴森,直直盯着我。

我被这个场面给吓蒙了。因为极度的恐惧,心跳得都快蹦出腔子。

我们就这样互相对视着,我站在原地,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彭大哥微微眯起眼,脸部阴暗不定,表情若有所思。他的眼神很怪,看我似乎在看陌生人,好半天,他缓缓转过身,重新拿起笔,在宣纸上又一笔一笔很仔细地画起来。

我抹了把脸,深吸口气,尝试着喊了一声:“彭大哥。”

他没有理我,继xù

作画。我索性喊道:“彭亮!”

名字一出,他手中的笔尖顿时凝滞,似乎在迟疑,稍等片刻,又继xù

作画。我感觉怪怪的,似乎他不仅认不出我,而且好像还看不见我。

“彭亮!”我提高了嗓门。

这下,他完全停住笔,站起身,拿起供桌上的烛火。他拿的很小心,一手托住蜡烛盘底,一手护住火光,站在原地,四下里乱照。

火光幽暗,忽起忽落,大殿里照得阴森可怖。我和他影子都拉的极长,延到青石墙壁,形成两个失真邪恶的巨大黑影。

此时此景实在是恐怖,我的心脏如同包裹了厚厚一层铅套,压抑得喘不过气。索性又吼了一声:“彭亮!”

“啪”,那盘蜡烛从他手里翻落,重重掉在地上,火苗四溅。

大殿里陡然一片黑暗,隐约中,我看到他如同狡兔一般,身影迷离,向后殿快速跑了过去。

我叫了他三声名字,为什么他如此失魂落魄?忽然间,有很遥远的记忆在我脑中复苏,现在的此时此刻,好像这一幕在哪里曾经见过。

就在一愣神的工夫,他拖在墙上那巨大的黑影,闪过后殿,消失不见。

我来不及细想,追了过去,周围实在是太黑,只听到前方“啪啪啪”脚步声。我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锁屏,发出莹莹绿光。这点光还不如萤火虫呢,聊胜于无吧,我眼见那巨大的黑影消失在殿后的墙壁里。

我跌跌撞撞跟了过去,这里果然有一扇关闭的红色小门,看起来就像是防火通道。我掰了掰把手,没想到从外面卡死。我也是急眼了,二话不说,照着这小门飞起一脚踹了过去。

人要是真着急发狠,能迸发很超常的力量。我这一百六十来斤的重量全部集中到双脚上,没有留一丝余地。

“啪”一声脆响,门锁让我踹得活动,红门顿时大开。

我一下冲了出去,门外是一座院子,除了我身后的小红门,其他三面皆是三层高的红木建筑。院子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彭大哥早已消失不见。

我环顾左右,茫然无措,像是迷迷糊糊进了冷漠诡异的迷宫。

月光如水,照着院子里几棵大树异样的惨白。

就在这时,我闻到了一股糊味,顺着味道去闻,发xiàn

正是出自刚才的红门。我重新钻回后殿,只见前面大殿一片火光,呼呼大火燃烧。

我傻了眼,这才想起刚才彭大哥失守翻落的烛台,妈的,那么多的宣纸,肯定烧着了。

这要是失火,可麻烦大了。此处道观,完全是木质结构,一燃全燃,火势一起,别说我一个人,就算再添三百个牛鼻子道士,这火也救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灰飞烟灭。

只见前殿浓烟滚滚,热浪袭来,大火映得满殿红光,有许多黑影顺着火光乱飞,我也没寻思那么多,下意识翻出手机就要打119.

看到手机无信号,一下苦笑起来,妈的,现在很可能是在那幅画里,我上哪找消防队去。

还是赶紧跑路吧。什么彭大哥不彭大哥,这时候自求多福吧。我撒丫子往前殿跑,想冲出大门。跑了两步,想起平时积累的一些自我救助常识,遇到大火,最怕的就是慌张,许多人不是被烧死,而是被浓烟熏死的。

我脱下外套,整个罩在头上,把鼻子和嘴捂住,只留下两只眼睛。腿上加劲,准bèi

往前冲。

刚跑到前殿,眼前出现的场景,差点没把我吓的大小便失禁。

只见前殿烈焰大火中,黑影舞动。那都是什么影子?彭大哥笔下的地狱图,活了!

黑雾、浓烟、火星像雨点般四下飞溅,无数赤裸裸的男人女人在火中挣扎,双手透过红红的大火向我伸来。他们瞪圆的眼睛,扭曲的表情,瑟瑟发抖的面部肌肉,真是活生生的地狱受难图。

不少小鬼在火中窜动,眉头高挑,手舞钢叉,笑得兴高采烈。看谁不顺眼,上去就是一叉子,掼胸而过,捅得那人张着大嘴似在惨嚎。

有不少罪魂想从火里爬出去,这些小鬼用叉子把他们一个个的又给捅回去。整个过程就像是在玩一个很有趣的游戏。

有一个女人,披散着被火焰燃烧的长发,在火花夺目的烈焰中翻滚,两个粉嫩硕大的奶子触目惊心,这时候就算再精虫上脑的男人也无法产生欲望。她看见我,像是看见了遥远的救世主,双目泣血,在地上爬着,高举双手伸向我。

这时从后面过来个小鬼,一把揪住她头发,就这么在地上拖着,又给拽回火里。

看到这一幕,我哭了。知dào

为什么吗,因为她竟然就是在公司里一起共事的女神!自从上次放了她的鸽子,她对我爱搭不理,我们在没有任何交集。

真是没想到,居然在这个地方以这种方式又看见了她。

我头晕目眩,呼吸急促,最可怖的是,这里没有任何声音,如同默片。能看到的,只有一张张受尽苦难和折磨的脸。那种表情请原谅我无法复述,一是我的语言水平描绘不出来,二是我不想再在脑子里过一遍。

那一张张扭曲的脸,实在是太虐心,充满了无言的巨大负能量。

第三十四章 附身

大殿里遍地大火,火势汹汹,滚滚浓烟,整个一片火海。到处都是满地乱爬的痛苦人群,惨嚎的表情,我真真明白什么叫做修罗地狱。

我已经有点吓蒙了,想穿过大殿往外跑,实在又没这个胆色。你们可能说,那有什么的,闷头跑不就得了。不提现在这种地狱受难的场景,就算是乱坟岗万人坑,全是静态的死尸,你跑一个我看看。

转头看看黑漆漆的后殿,又觉得阴森异常,危机四伏,更是吓人。前殿虽然烈火折腾,罪魂挣扎,好歹光线充足、热闹一些……我左右看看,发xiàn

神龛后面有一块阴影,似乎比较安全,赶紧躲了进去。

藏在黑暗中,伸出半张脸去看前殿,打算等火势稍稍小一些,再做逃跑的打算。

观察了一阵,发xiàn

了很怪异的地方,虽然那里火很大,但前殿并没有燃烧起来。似乎这片大火和里面的鬼魂都是一种很逼真的影像效果,并不是实在的物质,就好像3D电影。

可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有勇气钻进去考察一番。看了一会儿,小心脏实在是受不了,这他妈可比一流的恐怖电影还要恐怖百倍千倍。我缩回头藏在神龛后面,紧紧闭上眼睛。

周围没有一点声音,静得可怕。虽然眼睛合紧,但脑海里还是不断翻腾着一张张痛苦挣扎的人脸。曾经看过一条新闻,说有个摄影师早上拍摄日出,谁知dào

无意中拍到有人跳桥自杀。据说那摄影师就因为看到自杀者朝桥下纵身一跃的背影,心里堵得N天都没缓过劲来。

不得不承认,负能量本身是一种非常具有感染力,并且极度虐心的能量。它能让人心里莫名其妙的难受。公司女神让小鬼拽住头发,硬生生拖进火海的场景,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一想起来便浑身颤抖。她的那种痛苦,似乎传染到身上、心里,此时此刻,我就想好好大叫一通,发泄发泄。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慢慢睁开眼睛,从神龛后面探出脑袋,前殿已是漆黑一团,寂静无声,空空荡荡。刚才的火海似乎根本没存zài

过。

不管了,我赶紧钻出来,向观外狂奔。到了殿口处,发xiàn

外面场院中,明朗的月光下,站着一个人。

这是个女人,穿着不知什么朝代的服饰,头挽发髻,背身而立,身材婀娜,似乎在思考。

看到她,我陡然一震,认了出来,她就是画里静心礼佛的女人。我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果然,我现在在画里!

我下意识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怕。正要退回大殿,她转过身,借着月光,看见了我。她的目光显得很疑惑,喃喃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在我听来却如雷贯耳,她说的是“李大民呢?”

我重重抹了把脸,索性放胆走了出去,李大民的下落,和她必然有很大的关系。

她静静看着我走到近前。这个女人还挺漂亮,尤其是皮肤,白皙细腻,吹可弹破,几乎能看到下面细细的血管。她没有张嘴,可我觉得她似乎在问我的名字。我随口说道:“我叫刘洋。”

“刘洋。”她喊了一声。

我浑身打了个冷颤,似乎身体飘起来,眼皮子特别沉重,而意识则完全清醒。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既想睡觉又无困意。

“刘洋!”她加重语气,喊了第二声。

这一声喊完,我眼皮子彻底合上。就在合拢的瞬间,猛地一激灵,我感觉自己不在空空飘飘,痴痴呆呆,而是惊醒起来。

就像大睡一场,忽然清醒,从梦中世界挣脱,重新回到现实世界。

我慢慢睁开眼,发xiàn

自己依然跪在那间屋子的榻榻米上,手里捧着白色沙子的托盘,眼前是谢师父和他小徒、李大民的妈妈、李扬四个人。

李大民妈妈居然抱住我,哭得肩膀一耸一耸。我想说话,上下两个嘴唇像是灌了铅,怎么也张不开,全身酸麻,那个难受劲就甭提了。

李大民的妈妈哭着说:“大民,你不知dào

妈妈多么想你。妈妈都快要死了。”

她疯了?怎么管我叫大民呢?

谢师父轻声道:“唐女士,别哭了,现在至少知dào

李大民的去处,我们慢慢想办法……现在,该送李大民回去了。”

李大民的妈妈紧紧搂住我,忽然朝着谢师父一跪:“大师,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吧。”

“大师,既然大民的魂招来了,莫不如就不要让他走了。”

谢师父神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大师,这一切都是刘洋这小王八蛋害的。就让大民顶着他的身体继xù

活下来吧!”

我靠!我惊得目瞪口呆。这娘们可真敢想,她这是要害死我啊!

谢师父脸色阴晴不定。

李大民的妈妈哭得非常厉害:“大民说他在那边非常难受,度日如年。而且你刚才也说了,他的肉身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大民借身还魂,让刘洋那王八蛋去那边受苦。”

谢师父阴着脸说:“这是夺舍,有违天道啊。”

“大师,求求你了,救救我孩子吧。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答yīng

。”女人匍匐在地,哭的蓬发散乱。

我咬牙切齿,这人也太毒了,如果真有地狱,应该第一个把她抓进去受苦!先火烧,再叉子捅,揪住头发左右开弓扇大嘴巴子,我心中恨意翻涌,恨不得一刀扎死她。我活这么大还没有如此恨过一个人。

这人怎么会这么毒?!

谢师父没有答话,一双眼睛贼溜溜看着我。我心跳加速,莫不是他看出我回来了?不禁暗暗叫苦,现在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我算是掉后娘手里了。

还得说我聪明,反应快,拼着力qì

磕磕巴巴说:“妈,妈妈,妈妈。”

女人哪分的那么清楚,抱住我,哭得梨花带雨:“大民……妈妈在这呢。”

谢师父手拈念珠,慢慢走过来,在桌上抓起一把香灰。

谢师父把香灰握在手里,走到面前,张开手掌,对着我重重一吹。香灰吹得我满脸都是,眼睁不开,鼻腔嘴里充满了灰沫。

香灰入鼻辛辣,继而散发出迷幻的香气,一时间睡意沉重,我迷迷糊糊间似乎又睡了过去。

睡到梦境里,发xiàn

自己又回到了画里的阴阳观,那女人依然站在我面前,姿势未变。她显得很惊奇,像是在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此时的我已经相当凌乱,意识模糊,记忆空白,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这儿,也实在是懒的去想。

那女人再次喊我的名字:“刘洋。”

我意识轻飘飘飞起,猛然惊醒,发xiàn

又回到那间榻榻米屋子。谢师父的表情既惊讶又骇然,像是吃了活苍蝇,他脸色阴沉,吩咐小男孩:“走!”

小男孩手脚麻利,开始收拾供桌上的物品和神龛上的神像。

李大民的妈妈愣了,看看我,又看看谢师父:“大师,我儿子回来了吗?”

谢师父没理他,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时间不长,下面守门的那白衣黑裤男子也上来了。三人默不作声,互相配合有致,很快把东西都收拾好,整理两个旅行袋。

谢师父一拱手:“告辞。”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李大民的妈妈紧紧拉住他的袖子:“大师,我儿子到底有没有事情?”

谢师父道:“我能力有限,实在是不好意思,你另请高人吧。”

李大民的妈妈如遭雷击,回头深深地看着我,一字一顿问:“你是谁?”

我揉揉发麻的双腿站起来,长舒了口气,感觉一身轻松:“废话,我是刘洋。”

“你还我儿子!”女人尖叫着跑过来,抓住我脖领子使劲撕把。她披散着头发,怒目圆睁,表情怪戾,看那模样像是要活活吃了我。

我也是气急了,狠劲掰着她双手,破口大骂:“草泥马的,你想害死我吗?”

这时,李大民的爸爸从门外走进来,看到这场景一惊,他几步过来紧紧抱住自己妻子:“小唐,你冷静点,冷静点!”

李大民的妈妈几乎歇斯底里,冲着我喊:“把你的肉身留下来,留下来!给我儿子还魂!还魂!”

边说边手蹬脚刨,形如恶鬼。我暗暗咽下口水,刚才那点怒气都没了,只剩下害pà

,她为什么会这么恨我?像是一只恶犬,不断咆哮,根本无道理可讲。

饶是李大民爸爸五大三粗也有点摆弄不住自己老婆,他急了:“小扬,赶紧带小刘走!”

早就傻了的李扬,这才反应过来,答yīng

一声,拉住我就往外跑。

出到外面院子,李家那些亲戚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盘问。李扬后怕似的看了看二层小楼,说:“我小姑疯了,你们赶紧把她送医院吧。我先把老刘送回家。”

那位大姑还挺通情达理,握着我的手:“小刘啊,不管怎么样,我们老李家都谢谢你了。”

“不用谢,不用谢。”我喃喃,心砰砰乱跳。这所宅院里发生的一切,就跟做梦一样。

这时,只听二楼“轰隆”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打碎了。随即是一声近乎非人的哀嚎,像是从地狱里发出的,这个声音和阴阳观大殿里的地狱火海受难图,到是极配。院子里听到声音的每个人,无不毛骨悚然。

李大民的爸爸大喊:“都快来,我弄不住啦……”

亲戚们赶紧往屋里跑去帮忙。

我心惊胆寒,额头渗出冷汗。心里也在纳闷,起乩的是我又不是她,为什么李大民的妈妈反应会如此强烈。

“走吧。”李扬说。

第三十五章 成仙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往车里去。

我们俩坐上车,离开院子,驶出村道,顺着高速往城市走。

一路上,我能觉察出来,李扬总是偷偷瞟我,神色复杂。我没理他,闭上眼睛,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翻腾。

经lì

了这么多,我觉得我应有资格向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说不了。都说人只有在大病中才能大彻大悟,阴阳观的大殿中,我亲眼看到了活生生的地狱,看到了死亡的世界,我觉得自己有些彻悟了。

车子停下来,天色已黑,透过路灯,看到这里正是我家小区的门口。

“不想聊聊吗?”李扬从兜里摸出包烟,递给我一根,自己叼上一根。

我叹口气:“累了,再说吧。你下车送送我。”

李扬有些诧异,继而点点头。

我们一前一后下了车,大街上冷冷清清,孤冷的路灯下,就我们两个人。他低着头说:“走吧。”

话音刚落,我猛然出手了,用力挥出一拳正揍在他脸上。他根本没防备,这一拳把他打飞出去,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张着大嘴,脸上全是失措惊恐的表情。

我骑在他身上,挥拳照着他的脸颊一顿乱揍。刚开始李扬还能挣扎几下,两拳下去,彻底打老实了,鼻口窜血,双手护脸:“老刘,别打别打,我服了。”

因为常年坐办公室,我身体也虚得厉害,仗着猛劲打了一通,一旦停下来,浑身酸痛,心跳估计能有二百迈。

慢慢站起来,我大口喘着气,向他伸出手。李扬擦擦鼻血,看看我,犹豫一下也伸出手,我把他拉起来。

我们两个人靠在车上,胸口起伏,谁也没说话。他哆哆嗦嗦又摸出一支烟,自己点上,我说:“给我一根。”

他甩给我一支,好半天才说道:“倒退几年,我未必怕你。我在大学那也是一霸。”

“呵呵。”我笑了。在这个被阉割的年代,偶尔暴力一把,确实能征服人心。我感觉他怕我了,打服了。

我吐出一口烟圈:“你知不知dào

我差点死在那里。”

“嗯。我小姑想借用你的肉身给大民还魂。”

我看他:“这么说,你们真的把李大民的魂儿给请来了?”

“请来了。”

“怎么回事?你细给我讲讲。”我眯着眼问。

“他想成仙。”李扬盯着路灯说。

“什么玩意?他想成仙?”我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李扬扣了扣鼻子,磕磕烟灰:“你大惊小怪什么,咱们经lì

了这么多,就算成仙也不算太稀奇吧。”

我好奇心简直爆棚,音讯全无的李大民,借我肉身还魂,居然告sù

大家,他要成仙!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心里麻酥酥的,感觉很不舒服。

“到底怎么回事?”

李扬指了指小区:“走吧,去你家细说,这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哦,对了,也得把你起乩时的感觉告sù

我。”

我知dào

,最近这小子挺火的,他把自己在灯盟的一些灵异经lì

添油加醋发在某论坛上,着实有一些粉丝追随。他现在就跟贼一样,到处搜罗奇闻异事。我起乩的事,他肯定回去要大书特书。

我警告他:“我的经lì

你写可以,但别透漏具体信息。”

“放心吧,没人认识你。”

我们两个溜溜达达进了小区楼洞,上到四楼我的住所。我掏出钥匙开门,厅里光线很暗,室友王晨叼着烟正搂着他女朋友窝在沙发里看《法治天地》。俩人没想到突然有人进来,赶紧分开整理衣服,他女朋友脸红扑扑的,一看就是刚才没干好事。

王晨看见是我,神色一缓,随即骂道:“草,你这一天跑哪了。今天领导又不点名批评你了。我看你啊,离炒鱿鱼不远了。”

我心情烦躁:“我下岗了就天天吃你的。”

他小女朋友挺有礼貌:“老刘,你回来了。”

我和她见面次数不多,也就仅仅是个认识,点点头算是回应。李扬出于礼貌,和王晨他们对象两个打了招呼。我领着他进卧室,在关门的瞬间,听见小女朋友低声说:“那个人是老刘的朋友吗?眼神挺吓人的。”

“草,我怎么知dào

。”王晨的嘴特脏:“保不齐是基友。”

“啊,老刘搞基啊?”

“那谁知dào

,反正我从来没见过他往家领过什么女的。”

我这边听得七窍生烟,想出去骂他一顿,寻思寻思又算了,还是正事要紧。

我把门锁上,看到李扬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一屁股躺在床上,把手机摸出来扔在桌子上:“自己看吧,你起乩的时候我偷着录的。”

我拽过椅子坐下,拿起他的手机摆弄:“你这里没啥艳照门吧。”

“切,我没那爱好。”李扬一只手枕在脑后,直愣愣看着天棚:“你先看,看完咱们再说。”

我打开手机,找到视频选项点开,里面就一个文件,看画面挺模糊的。我随手点开,这不开还好,里面传来一阵抑扬顿挫的怪声,有点像电流窜过,带着特有的电子音质。我吓得一哆嗦,赶紧摁暂停:“我靠,你录的是个啥啊?”

李扬翻身坐起,眨着眼:“我录的就是你起乩时的场景啊,怎么会有怪声?”

“你没看?”

“草,从那鬼地方出来一直到现在,咱俩都在一起,我上哪看去。”他也拖过一把椅子,坐在我旁边,我们俩头碰头看手机视频。

我重新播放,视频里画面非常模糊,抖动得厉害,勉强能看到不远处跪在榻榻米上的我。李扬解释说,当时他把手机藏在上衣兜里偷摄,实在是太紧张,手心全是汗而且不停地颤,所以导致了画面变成这样。

背景声音十分嘈杂,也听不清都有什么声音,就好像一张白纸上遍布杂乱的黑点。而这些黑点中,最明显的就是那股类似电流音的怪声,声调忽高忽低,细听很像是一个女人在风中不歇气地尖锐喊叫,听得人心里毛毛的。

看了几分钟,抖动的画面配合这个怪声音,折磨的我头晕目眩,胃里直犯恶心。我点了根烟,拼命吸了几口,勉强压住翻上来的胃酸,继xù

往下看。

谢师父的声音非常模糊,几乎不可辨认,他说道:“李大民,上的身来。”

我赶紧道:“对,对,我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这个。”

李扬呼吸急促,额头浸出冷汗,碰碰我:“你继xù

看。”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重新聚焦在视频上。画面终于算是稳定一些了,我看到自己跪在地上,头深深埋着,像是失去了知觉。

忽然,画面中的我竟然慢慢抬起头,脸上的肌肉抖动,微微睁开双眼,表情十分古怪。你们见没见过那种高仿的机器人,和真人一般无二,但是说话做表情,透着古怪的僵硬。视频里的我就是这个样子,像是一台移植了我人皮面具的机器人。

可是这个“机器人”,又让我感觉到了真人才有的一些东西,那就是眼神。

他的眼神,我实在形容不上来,既茫然又超脱,还带着丝丝的阴森和恶毒,看起来犹如深不可测的深渊。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我。拥有这种眼神的人,只能是世事洞明看穿人性的高人。

硬要形容,我觉得这个眼神特像教父。

我敢肯定,我要有这样类似死神的双眼,出去泡妞都不用开口说话,女孩们就能往我怀里猛扑。

酷到让人顶礼膜拜。

“妈妈……”视频里的我开口说话了。

因为声音干扰太严重,视频里对白极为模糊,勉强能听个大概。

这句话一出,李大民的妈妈陡然一震,整个人都僵住了。视频上的画面更是抖动得特别厉害。李扬说:“当时我听到你喊妈妈,那一瞬间啥感觉,就好像一股极凉的冰水从脊梁骨一直窜到脑门,几乎要窒息了。要不是我身经百战,否则根本拿不住手机。”

视频里谢师父说话了:“唐女士,你儿子上身了。”

李大民的妈妈说:“大师,这个真的是我儿子?不是……刘洋?”

听到这句话,我暗暗思忖,她没有喊我王八蛋,口吻还算温和,难道下面有什么变故?

视频里那个“我”一字一顿说道:“是我,妈,我是大民。”

看到这,我已经吓傻了,毛骨悚然至于极点。就像是注视镜子,我做什么动作,镜子里的自己做什么动作。我停了下来,而镜子里的自己,还在继xù

做着动作……

我盯着视频里的自己,那张极为熟悉的脸第一次让我感觉如此的恐怖和诡异,简直让我再无法看下去。

福尔摩斯费劲周章调查连环谋杀案,结果最后发xiàn

,凶手就是他自己。

这种感觉,是颠覆性的!我呼吸急促,几乎要晕过去。

李扬摁动暂停键,不无担忧地看着我:“老刘,要不你别看了。”

“不用,我能扛得住。”我深吸一口气。

“把烟抽完再看吧。我去个厕所。”李扬叼着烟出去。手机上定格的画面,正是“我”那张阴森的脸。我默默看着它既像是照镜子又像是在看陌生人。放下手机,揉揉眉心,自从卷入这些破事以来,我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落入一张看不见的黑色漩涡,怎么也挣扎不出去。

我闷闷抽着烟,大概十来分钟以后,李扬提着裤子走进来。

“我草,我以为你掉厕所了。怎么这么长时间?”我说道。

“放了个大号。”他挠挠裤裆。

我忽然想到个问题,问他:“李扬,你说李大民附我身,对我有没有什么影响?我能不能落下后遗症?”

第三十六章 雪拥蓝关马不前

他一愣:“有啥影响,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又想了想道:“请魂上身的事儿我还是人生第一次见识到,不过类似事情以前听说过不少。东北乡间有跳大神的,西方也有灵媒,他们能召唤死去的亡魂上自己的身体,和死者生前亲戚朋友对话。一般这些神媒八字极硬,天赋异禀,能抵御阴邪侵体。不过就算这样,请魂上身也是有破坏力的。”

“哦?”

“我是这么想的,打个比方来说,假如把人一生的记忆、认知、思考方式、思考能力、潜意识等等统称为‘灵魂’,这个灵魂就相当于计算机软件吧。”

我点点头。

“我这台才配置的电脑运行这套软件正好,现在把这套软件整个移植到另外一台低配置的电脑上,肯定就会出现卡顿的现象吧。”

我大概理解他的意思了。

李扬来了兴致:“咱们假设最为极端的情况,最高级比如八核CPU才能运转的复杂软件,现在移植到286老牛拉破车的电脑上,你认为会出现什么现象?”

“死机吧。”我道:“内存、CPU什么的都跟不上软件的要求,必然死机。”

“这样你就好理解了,我认为一个人的灵魂必然匹配一个适合他的肉身。这个匹配是双方面的,灵魂能够塑造他的肉体,同时肉体也能反作用于这个灵魂,其目的是让两方融合。打个比方来说,一个高级的灵魂比如老子、佛陀啥的,就算他们容貌再丑,也因为灵魂的原因,整个人充满了人格魅力,拥有众多的追随者,甚至人们会以他的肉体重新划定美的标准。同理,一个普通人,就因为长得形容猥琐,肉身粗鄙,周围人都嘲笑他冷漠他,使他极度自卑内向,这必然会影响到灵魂的塑造,他的灵魂会因此变得丑陋而邪恶,对世界充满敌视。当然我的比喻比较极端,实jì

情况会更复杂,但灵魂和肉体必然是相辅相成,互相影响的。”

我想了想问:“那你怎么理解活佛转世呢?”

他愣了愣。

“你想,活佛是具有大智慧的人,他的学识、认知和思考能力,哦,就是你说的‘灵魂’,突然到了一个孩童身上。孩子大脑机制和发育并不像成年人那么完善成熟,也就是硬件根本运行不了活佛这个软件,这你怎么解释?咱再打个极端的比喻,如果一个人的灵魂,附身到狗身上猫身上猪身上呢?动物的大脑结构压根跟人就不一样,相当于把电脑软件装在洗衣机上,那灵魂又会怎样存zài

?”

李扬苦笑:“你这些问题如果我都能回答,那我就是阴间的阎王爷了。关于活佛的问题,我是这么想的,首先活佛圆寂前都会指定下一代小活佛,为什么?为什么他不随意指派,随意转世?就因为他指定的这个孩子,必然是天赋异禀,也就是说小孩子的大脑结构硬件条件符合活佛灵魂软件的需yào

。火影看没看?就像大蛇丸指定君麻吕一样,不是啥人都有资格伺候大蛇丸君的。还有,就是封印。”

“封印?”

“对。软件太过庞杂繁琐,硬件适应不了,这时怎么办呢?软件会自我封印部分功能、代码,以适应现阶段硬件的要求。你别忘了,硬件也就是人的大脑,也在慢慢长大,自我成熟完善中。随着硬件的升级,软件逐步解印、开放代码功能,使之匹配。”

我长大了嘴:“你的意思是,前世记忆缓缓复苏?”

“差不多。这种事不稀奇。你知dào

伏藏师吗?”

我摇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伏藏师,大概就是我说的这种状况,你有兴趣可以去查查。当然这是我的猜测,具体什么样,恐怕只有老天爷才能知dào

了。”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有些压抑,揣测生命的本质,这件事本身就沉甸甸的。

“所以说,你问我,请李大民的魂魄上你的身,对你有没有影响。我说肯定有,具体会出现什么后遗症,只能你自己来见证。”

我呵呵苦笑,把烟头掐灭,喷出烟圈:“继xù

看吧。”

视频里,李大民的妈妈正抱着“我”哭。

谢师父扶起她,对“我”说了一句话。背景实在嘈杂,一点也听不清楚。

我疑惑地看李扬,李扬暂停视频解释说,当时谢师父问李大民现在在什么地方。

李大民微闭双眼,缓缓说话,视频里的电流干扰声愈加强烈。我察觉到一件很怪异的事情,就是这种声音是伴随着李大民说话节奏的,他一开口说话,那声音便尖锐异常,说完沉默时,电流声音又几乎不可闻听。

李大民就像是一个能量巨大的辐射源,向外散发着强烈的干扰信号。

李扬用手拨动播放条,向后快速拉动,不管停在什么地方,视频就像是落入杂音的陷阱,喇叭里全是刺耳怪异的声音,人物对白一句也听不清。

李扬索性关了声音,说道:“我配合画面给你讲解吧。”

随着他的讲解,我的眼睛越瞪越大,视频拍摄时间并不长,对话也不多,但里面透出的信息却诡异万分。

谢师父问附在我身上的李大民,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李大民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零针。”

当然这两个字是谐音,具体什么意思,李扬说他也不知dào

。李大民的妈妈正要想继xù

追问,却让谢师父制止住了。谢师父身体明显一震,他换了个问题:“你要做什么?”

“我是有仙缘的人。”李大民说:“我正在修行成仙。”

屋子里一片沉寂,无人说话,那盏孤灯静静燃烧,灯影摇晃,映得“我”的脸邪狞异常。

“你说你在修行成仙?”谢师父腔调里透着兴奋:“你怎么成仙?”

“仙缘,零针,修行。”李大民像机器人一样,一直重复着三个词。

李大民妈妈哭得泣不成声:“大民,妈妈想你,你回来吧,别成仙了。”

“妈,转告爸爸,我们一家人缘分已尽,你们不要阻碍我的修行。”如此决绝的话,李大民说得平淡无情,像喝白开水一样。

“大民……”他妈妈居然给自己儿子跪下,含泪磕头:“大民,你回来吧,妈妈想死你了。我就你一个儿子。”

李大民眼神飘渺,越过他妈,看着前面的墙壁,像录音机一样,冰冷说:“欲修正果,抛弃肉身。”

看到这,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我草,李大民不会是信什么邪教了吧?”

李扬叹口气:“当时气氛很诡谲,听到他说要抛弃肉身,我也想到了邪教。”

“我想起这么个事情。”我说:“在湖南有一户人家,夫妻离异,留下个小女孩跟妈妈一起过。有一天,邻居发xiàn

这娘俩一个礼拜都没见着人影了,给妈妈打电话,没人接。怕出什么意wài

啊,邻居朋友一大帮到娘俩的居所破门而入。屋子里臭气熏天,遍地垃圾,大家闯进里面卧室,极为震惊地看到小女孩死在床上!死状惨不忍睹,整个人被电线缠绕了很多圈,密密匝匝捆得像个木乃伊,只露出个小脑袋。在眉心之间,有一个明显的血窟窿,那是被电钻打了个深深的黑洞。而她妈妈坐在地上的屎尿堆里,痴痴呆呆,不停说着一句话,大意是她女儿有仙缘,她在帮zhù

她女儿离开肉身,灵魂升天。”

李扬听得傻了,咽下口水道:“妈的。怎么让你说的我浑身冷飕飕。这么邪门!”

我重重一抹脸,继xù

看视频。李大民的妈妈这时候神经就有些不正常了,捧着“我”又哭又叫,让他儿子不要走。

只见“我”的表情忽然变了,由麻木变成了恶毒,狠狠咒骂:“你们这些垃圾,都是我修行路上的阻碍,你们和我的肉身一样,都要抛弃!”

“我”猛然抬起头,紧紧盯着谢师父:“臭道士,草泥马的,快让我回去!快让我回去!你打扰了我的修行,我如成仙,必让尔等垃圾不得好死!”说着,“我”整个人抽筋似的乱抖。

我摇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伏藏师,大概就是我说的这种状况,你有兴趣可以去查查。当然这是我的猜测,具体什么样,恐怕只有老天爷才能知dào

了。”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有些压抑,揣测生命的本质,这件事本身就沉甸甸的。

“所以说,你问我,请李大民的魂魄上你的身,对你有没有影响。我说肯定有,具体会出现什么后遗症,只能你自己来见证。”

我呵呵苦笑,把烟头掐灭,喷出烟圈:“继xù

看吧。”

视频里,李大民的妈妈正抱着“我”哭。

谢师父扶起她,对“我”说了一句话。背景实在嘈杂,一点也听不清楚。

我疑惑地看李扬,李扬暂停视频解释说,当时谢师父问李大民现在在什么地方。

李大民微闭双眼,缓缓说话,视频里的电流干扰声愈加强烈。我察觉到一件很怪异的事情,就是这种声音是伴随着李大民说话节奏的,他一开口说话,那声音便尖锐异常,说完沉默时,电流声音又几乎不可闻听。

李大民就像是一个能量巨大的辐射源,向外散发着强烈的干扰信号。

李扬用手拨动播放条,向后快速拉动,不管停在什么地方,视频就像是落入杂音的陷阱,喇叭里全是刺耳怪异的声音,人物对白一句也听不清。

其实这些对白,因为嘈杂的背景声音在,根本听不清楚。都是由李扬配音,对着口型说出来的。

这小子说到后来有点入戏,不但声音配的惟妙惟肖,而且表情也生动起来。尤其最后那个“尔等垃圾,不得好死。”让他说得恶毒无比。我在旁边坐着,全身毛孔瞬间张开,浑身发寒。

他说完之后,胸口起伏,大口喘气,似乎自己也有些后怕。

“我”他颤着声说:“我刚才怎么像变了个人?”

我看着他,心有余悸地说:“你真应该照照镜子,刚才的你真他妈阴森,我还以为你也被什么东西上了身。”

他干笑两声:“别开玩笑。”

这时,视频播放到最后,李大民嘴里似乎嘟囔了一句诗,随即眼睛翻白,头一下重重垂了下去。

我失声说道:“他回去了!”

“嗯。”李扬关了视频,如珍似宝地揣起手机。

看他这样子,我心里一动,马上说:“这段视频咱俩知dào

就得了,你别为了追求点击率发到网上。”

李扬干笑:“不能,不能。“

“李大民最后念的是什么?”我问他。

李扬说道:“是一句古诗,叫做雪拥蓝关马不前。”

第三十七章 精神病院

“雪拥蓝关马不前……”我喃喃自语。

“对,就是这首诗。”

我问他:“是谁写的呢?”

李扬站起来,背着手在地上转了两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我:“老刘,你知dào

多少有关神仙的故事?”

“这个多了,小时候经常看西游记、封神榜、八仙过海、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什么二郎神、孙悟空、玉皇大帝,不都是神仙吗?”

“咱们中国对于神仙的描述是有很大很复杂的一套体系的。雪拥蓝关马不前,这句诗是古代很有名的一句神仙偈语。”

我听得来了兴趣,连忙问怎么回事。

“你知dào

韩湘子吧?”他问。

“知dào

。八仙里吹笛子的那个。”

“嗯,对。他是笛子、箫全吹,据说法器笛子能滋润万物。雪拥蓝关马不前,便是韩湘子留给他叔叔韩愈的一句偈语。”

“韩愈?”我听得耳熟。

“唐朝一个大文学家,唐宋八大家之一。”

我点点头:“想起来了,上学时候学过,据说还当了很大的官。”

“当年,韩愈春风得yì

时,身居要位。他最看不惯自己侄子韩湘子生活散漫,游手好闲。韩湘子一生好道玄清修,其志向跟李大民这位仁兄差不多,也是成仙。经常三山五岳出去神游,多年不知下落。有一天,韩愈正在府邸宴请名流,下面人来报说有个要饭的,死乞白赖就要进来喝酒,还口口声声说是你大侄子。韩愈就让那人进来,正是韩湘子,身上衣服又脏又破,看来混的不怎么地。当着那么多大豪富贾,韩愈就有点挂不住面子,训斥了韩湘子一番,说你成天这么不着调,这么大人了还要饭为生,没有一技之长,以后怎么买车买房娶媳妇。韩湘子说,谁说我没有一技之长,我能让万物滋润生长。韩愈就说,你可别在那吹牛逼了。韩湘子说,这样吧,让人取几个盆来,再弄点土,我给你变个戏法。”

李扬娓娓道来,我听得有滋有味,忙问,然后呢?

李扬道:“当时正值初冬,天也冷,万木凋敝。韩湘子让人把土放到盆里,顺手取出一根长笛,徐徐吹动,只见朵朵艳丽牡丹,从盆里长出来。发芽、生枝、开花,花开数色,富贵吉祥,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从来没见过如此神仙手段。只见最大的两朵牡丹花,花开之后,花瓣中隐藏两句诗歌。一句是,云横秦岭家何在。另外一句,就是这个,雪拥蓝关马不前。”

“那是什么意思呢?”我问。

李扬笑:“韩愈也问过同样的问题。韩湘子说,此为偈语,不可明说,他日必然知晓。后来,韩愈犯了一些政治错误,贬到潮州。在路上,遭遇到了大风雪,前路茫茫,回头无路,他看着漫天狂风大雪,心生悲凉,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隐隐透出个人影,有个人正拿着大扫帚扫雪地。韩愈正纳闷呢,只见这人越走越近,正是侄子韩湘子。韩湘子还穿着当年要饭的破衣服。韩愈就问,侄从何来?韩湘子道,叔叔还记不记得当年花中之字。韩愈想了想说,记得,云横秦岭今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韩湘子说,叔叔知dào

此地叫什么名字吗。韩愈随口答道,这地方叫蓝关。这话一出,他猛然惊醒,再看韩湘子飘然而去。”

我疑惑:“故事倒是蛮有意思,李大民说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呢?”

“我是这么想的,”李扬道:“第一,这是著名的神仙偈语,李大民又想成仙,很可能说这句诗表明心志。”

“第二呢?”

他在地上走了两圈:“根据我以前看过的资料,这位韩湘子十分邪门。他的成仙方式和许多神仙都不一样。”

“哦?怎么讲?”我眨眨眼问。

“他是尸解仙。”

我没听明白:“什么师姐仙?”

“尸体的尸,分解的解,神仙的仙。”

我听愣了。

李扬说:“我仅仅知dào

一些皮毛,据说尸解仙是道家一派,道士得道之后抛弃肉身后而仙去。”

我眨眨眼:“这不就是自杀,死了吗?”

李扬摇摇头:“尸解的过程就不是咱们这些常人能够想象得到的。看上去像是死了,可是尸体保存不下来,尸解嘛,就好像凭空蒸发了一样。他们脱离肉身,有点蛇蜕皮的意思。”

我听得浑身寒意遍生,这玩意是真不敢深想,诡异莫名。此时已入夜,屋子里没有开灯,十分昏暗。

李扬继xù

道:“人死了,灵魂入阴间,尸体腐烂。而尸解呢,则灵魂飞升,尸体消失。这其中的奥秘不为人知。谢师父给我小姑观落阴的时候,在阴间并没有找到李大民的生命树,便说他还在人世。我越琢磨越觉得这里似乎还有第三种可能。”

“什么可能?”我看着他,牙齿打颤,害pà

地问。

“李大民的灵魂既没有死去入阴间,也没有活着在阳世,而是……飞升了。”

我听得毛骨悚然:“飞升?飞到哪了?天国?”

李扬一耸肩:“我怎么知dào

。咱们讨论的这一切,还仅仅是猜测。不过,我觉得离真实情况应该相差不远。”

我们正聊着,李扬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开始“嗯,嗯”作答,后来完全沉默,眼睛瞪得跟牛一样大,傻愣在那。手机传来“嘟嘟”的忙音,那边已经挂了,可李扬依然没缓过神,举着手机,僵硬当场。

我拍拍他:“没事吧?”

他揉揉眼睛,叹口气,缓缓说道:“我小姑疯了。”

“什么?!李大民他妈妈疯了?”我张大了嘴。

“嗯,好几条大汉都摆弄不住她。行为歇斯底里,家里菜刀、水果刀什么的都藏起来不能让她看见。就在刚才,她不知从哪搜出一把剪子,口口声声说要……”他看我。

我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要做什么?”

“她,她说要杀了你。要你的肉体给她儿子还魂。当时在场的我小姑父、大姑父、我爸,还有一些朋友亲戚,四五个人费了牛劲才把她制服,夺下剪子。我爸胳膊还被扎伤了。”

我头上全是冷汗:“然后呢?”

“他们一致认为,小姑已经不适合正常人的生活,她有很强的暴力倾向,所以决定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先治疗一段时间再说。”

“也好,也好。”我有些后怕:“这样的人就不要放到社会上了,太危险。”

“嗯,手续已经办好,人送进去了。我爸让我明天去医院看看小姑,很可能,”他顿了顿:“很可能,很长时间内再也看不到她了。”

让他这么一说,我坐立不安。试想想,有个人恨你恨到要死,还是个极具危险的精神病,就像一枚定时炸弹,时时刻刻悬在头上,妈的,我怎么那么倒霉。

我忽然想起个事:“老李,你说你小姑变得神经不正常,和谢师父搞的那什么观落阴有没有关系?”

李扬打了个响指:“你和我想一起了,我觉得这里肯定有什么隐情。明天我去找小姑父,问问他能不能找到谢师父,或许那个人能救小姑。”

“好,好。”我浑身焦躁,屁股像是烧红了烙铁,坐不住。心里闹腾得厉害。

李扬看看我说:“要不,明天你和我一起去?”

“去哪?”

“精神病院。”

“草,我有病啊。”我骂道:“你小姑现在恨我恨的牙根痒痒,恨不得置我于死地。先别说我有没有危险,你小姑看到我一旦被刺激的病情加重怎么办。”

李扬道:“你们不见面不就得了。一旦我得到了谢师父的下落,咱们俩得一起行动,抓紧时间。”

“这个,”我迟疑:“明天我还得上班。”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上班。”

“草,你说的轻巧。”我呲牙:“你以为我是你们那样的富二代啊,成天就玩。我得糊口啊大哥。”

“这样吧,”他说:“这事彻底解决之后,我给你找个活儿,肯定不次于你现在的工作。”

我心眼立马活了,他们家也是欠我的,安排工作也未尝不可。老李家,家族产业相当大,好几个大公司,帮我找个活儿不跟玩似的。

“说准了啊,你别忽悠我。”

“孙子忽悠你。好了,你现在该说说起乩时的经lì

了。”

李扬一本正经从兜里摸出个小本本,打开之后,页面上密密麻麻记录了很多东西。他翻到空白一页,找来一支笔准bèi

记录。

我整理一下思路,缓缓道来。

这一晚上,我们基本上没怎么睡。李扬听了我在画中阴阳观的遭遇,惊骇万分,随着记录不断询问细节,并提出很多假设。这里就不一一道来了,这些假设都匪夷所思,天马行空,我很佩服他的推理能力和想象力。聊到后半夜,我实在太困,而他还絮絮叨叨地谈着想法,我闭上眼睡过去,耳边嗡嗡响,他的声音像一只苍蝇。

正睡得迷糊,我被他推起来,李扬看看表说:“九点了,咱们赶紧走吧。”

“你一宿没睡?”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李扬不耐烦:“眯了一会儿。昨晚你说的那些经lì

实在是太棒了,我这要是整理整理发到网上,肯定火。”

“那你整吧。”我哈欠连天:“别提我名就行。”

我们草草洗把脸,正要出门,看到王晨卧室门推开,他小女朋友穿了一身睡衣走出来,这小丫头个头不高,身材不错,穿着粉红睡衣,还挺小鸟依人。她揉着惺忪的眼,趿拉着拖鞋进洗手间。我和李扬站在门口,对她默默行注目礼。

小女朋友反应过来,看到两个大男人色迷迷看她,顿时脸一红:“臭流氓,看什么。”

“就你这小身板有啥可看的。”我说道。

“老刘啊,不上班啦?你不看看都几点了。”小女朋友眨着眼问。

我推门往外走:“老子不干了,等回头转告王晨,说老子下岗以后就吃他的。咱仨人睡一张炕。”

“你怎么不去死。”

耍了一通嘴皮子,浑身轻松。心里想着,有个女朋友倒也不错,还能聊个知心话,开开心。这么多恐怖的阴霾事总是我自己扛,时间长了,非心理变态不可。

李大民他妈被送到我市著名的南山精神病院,这座医院历史悠久,影响巨大,满市人提起来没有不知dào

的。甚至我们市骂人都别具特色,“看你这么弱智,是不是南山墙倒了,你跑出来的。”

我们驱车到了精神病院,在医院走廊里,看到李家一家人。李大民他爸看见我有些尴尬,说两句话,大意是让我别担心,他老婆已经进医院了,不会给你生活带来不便。

李扬和他们家人聊着医院一些事,我呆的实在气闷,便想回到车里歇会儿,昨晚没睡好,眼皮子有些沉重。从三楼下来,我溜溜达达穿过大厅,无意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第三十八章 彭大哥的怪举动

揉揉眼,果然没看错,我心里一惊,他怎么也会在这。急忙跑过去打招呼。

彭刚转过头,看见是我,十分惊讶:“老,老刘,你怎么在这里?咦,李大民呢?你还没找到他?”

没错,他就是彭大哥的儿子彭刚。

我拍拍他:“一言难尽啊。我陪个朋友过来,他亲戚被送进这所医院。你呢?”

“我是过来看我爸的。”

“什么?彭大哥……他怎么了?”我瞪大了眼。想起画中阴阳观,彭大哥秉烛夜画地狱图的场景。

“医生诊断说是精神分裂,唉,遭心死了。我妈头发都白了。”

“精神……分裂?”我咽下口水:“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的事情?”

“能有一个多月了吧。”彭刚没什么谈性,简单聊了几句,就想走。

我赶紧拦住他:“彭刚,我和彭大哥一见如故,我们爷俩也算有缘。既然在这遇到了,我就不能装不知dào

。”我顺手进兜里,摸出五百块钱:“彭刚,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出门没带多少,也不知dào

会遇到这样的事。这五百块钱你拿着。”

彭刚赶紧往外推:“老刘,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不是骂我吗?”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你爸爸这样,公司肯定开不下去,你们家里也不容易。你要是现在工作了,我就不给钱。这不是你还上学吗?光指着你妈不行。拿着吧,聊表心意。”

好说硬说,他总算勉强收下来。

我说,能不能和你一起看看彭大哥。

彭刚苦笑答yīng

:“好吧。”

我们一起往医院后面的住院部走去,我暗暗纳闷,彭大哥犯病一个月,这么说来,在我起乩入画的时候,他已经得了精神分裂症。这里有什么联系呢?

我问道:“彭大哥是怎么得的病?”

“我爸的精神分裂症很奇怪,”彭刚皱眉,幽幽说道:“他每天都在不停地画画。”

听到彭大哥每天都在画画,我倒吸冷气,问道:“他都画什么?”

彭刚苦笑:“谁也不知dào

他画的什么,像是随手涂鸦,一会儿你便能看到了。”

我们来到后面住院部,主治孙医生接待了我们,聊起彭大哥的表情,他摇摇头:“情况不算乐观,还是一个月前刚送到医院的老样子。”

我们来到病房外,透过玻璃窗往里看,穿着一身白色病服的彭大哥,盘膝坐在床上,面朝窗外,似乎在看着外面什么东西。他手里握着一根像笔的东西,在床上随手乱写乱画。

我仔细观察,那东西应该一根橡胶棒,写在床上并不能留下痕迹。

“孙大夫,为什么要把那东西给彭大哥?”我好奇地问。

孙医生摘下眼镜,掏出绒布仔细擦拭,说道:“彭先生自从送到这里之后,时刻不停地画画。开始我们给他铅笔,结果他画的病房里到处都是,床单上、墙壁上、窗台上,就没有他画不到的地方,如果他能登高,我估计天花板也能画满了。后来……”

彭刚接道:“后来医院征求了我和妈妈的意见,把铅笔从我爸爸手里给取走。其实,这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这有什么风险?”我不明白。

彭刚叹口气:“我爸最开始是在家里画。那天我妈下班回家,发xiàn

他居然没有去上班,站在白墙前,像个艺术家一样,拿着毛笔正在精心画画。当时天已经黑了,屋子里光线很暗,我妈便把电灯打开,这一开,没把她吓个半死——家里满墙满地,甚至写字台冰箱上,都用黑漆漆的染料画满了图案。那些图案,都是由相同的简单图案重复形成,密密麻麻,成千上万,一个套一个,一个挨着一个,繁复密集,视觉冲击力相当强。我妈还算坚强,虽然当时非常害pà

,还是冲过去把我爸爸手里的毛笔夺了下来。"

我听得屏住呼吸:“然后呢?”

彭刚看着病房里的父亲,平静地说:“虽然没了笔,我爸爸还在继xù

作画。他拿自己的手指狠狠地杵在墙上,用尽全力,一下一下描绘着图案。手指尖破了,血涌了出来,鲜红的血衬着下面黑色的画,唉,我就不细说了,你自己想吧。我爸根本不知dào

疼,手指尖都磨得见到了骨头,似乎他活着的理由,就是燃烧生命来作画。我妈实在没办法,又把毛笔塞回他的手里,他看都不看,操着笔继xù

画画。”

孙医生说:“小彭说的不错。所以我们征求了家属意见,才敢做这样的尝试。彭先生果然在没有笔的情况下,用自己双手去作画,哪怕鲜血淋漓。后来我们想了个办法,用这种耐用的橡胶棒代替笔,没想到真成功了。”

我想了想说:“这么看来,彭大哥似乎不在乎这些画给谁看,只要能让他画出来就行。”

“是。”孙医生点头:“彭先生这种情况,有点像计算机程序,有人在他脑子里输入了一条死循环的指令,让他不停地画,永不停息。”

我看着彭大哥瘦弱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脑子里乱糟糟的,线索虽多却杂乱无章毫无头绪,每一条线索都天马行空南北一方,可偏偏又都汇集到彭大哥身上。当真是匪夷所思,无从推理,恐怕福尔摩斯来了都要挠头。

我问道:“说了半天,他到底画的是什么?”

彭刚看看我,犹豫一下,从兜里摸出手机,调出图片库递过来:“这是我爸当时涂完家里的场景,你看看吧。”

我接过手机,看着里面一张张照片,真是有些毛骨悚然。照片上是客厅,彭大哥做生意挣了不少钱,房子买的很大,估计这个厅就得有七八十平。客厅里空空如也,啥玩意也没有。能看到的,是满墙满地满屋子的神mì

图案。

这些图案的主色系是用黑色深漆着色,看上去让人感到很不舒服,充满了哥特风格,带有十分浓郁的宗教阴暗色彩,形成一种独特的诡异绮丽的效果。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把很简单的线条图案构建的如此惊心动魄,震撼人心。

画中充斥着说不出的恐怖气氛。说实话,这间客厅,已经不像是人住的地方,更像是邪教血腥祭祀的场所,又像是西方恐怖片里埋葬什么邪神的墓地。压抑的让你能情不自禁去撞墙。

这些还不是最恐怖的,我紧紧盯着照片上的图案,浑身颤栗,寒气逼身。

彭刚在旁边说:“我们分析过这些图案,看起来像是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不规则的圆圈,实在不明白我爸爸怎么突然会画这些东西?”

他确实不明白,照片上的图案根本不是圆圈。我在那座楼中阴阳观的后殿里,曾经见过一幅巨大的布幔,它从天棚一直下垂到地面,厚厚实实,上面画了很多古怪的图案。那些图案看起来像是简笔风格的鬼脸,眼睛和嘴是三个黑色窟窿,似乎在呐喊。

彭大哥画的图案就是这种鬼脸。

我拿着照片,那一瞬间乌七八糟想到很多,各种信息飞扑而来,脑子已经不会思考了。

我在画中见到的彭大哥,画的是十分生动的地狱受难图,而现实中的他画的却是简笔风格的鬼脸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正沉思着,手机铃声突然一阵爆响,是李扬打过来的,他问我在哪。我支吾了两句,让他先到车里等我。我把照片还给彭刚,没有多余解释什么,因为这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一时竟然不知从何说起。再说,彭刚这小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如果知dào

楼中观的存zài

,还指不定闹出什么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从精神病院出来,外面阴云密布,和我的心情一样,沉甸甸说不出什么滋味。我坐到车里,李扬正在玩手机,看见我问刚才上哪了?我苦笑:“我看到彭大哥了。”

李扬是知dào

我以前经lì

的,惊叫一声:“彭亮?那个到过阴间的人。”

“是。”

李扬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把刚才的事儿细说了一遍。他听得啧啧称奇,就要下车。我赶忙拦住他:“你干嘛去?”

“我去看看彭大哥,还有他的画。”

我把他拽回车里:“你可拉倒吧。他儿子可是个刁钻古怪,能不惹是非就尽量不惹吧。”

李扬坐回车里,摁了几下喇叭:“真他妈的气闷,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去。对了,谢师父的下落打听出来了?”

李扬道:“你以为就咱们知dào

找谢师父啊,我小姑疯了以后,我们家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打电话过去关机!人没了!姓谢的真他妈不亏是走江湖的,我们就知dào

他姓谢,名字、身份证、背景来历一概不知,除非雇私家侦探,要不一般人连他的毛都找不着。”

“刚开始你们不是托熟人找的谢师父吗,问问那个熟人知不知dào

。”

“问啦!那熟人说,谢师父是走山川涉五岳,行踪不定的高人。他要想上哪,不用坐火车飞机,直接提着箱子驾云而去。说得这个邪乎,真他妈有病!”

我眨眨眼:“可是这谢师父确实有两把刷子,不像江湖骗子。”

“那更糟糕。江湖骗子会法术,神仙都挡不住。”

我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所有线索都断了,回家睡觉吧!”他气的直哼哼。其实我知dào

他生气的原因,这小子在论坛博客连载连的正嗨,突然面临断更的威胁,比美女在床,只让看不让摸还难受。

我想了想说:“你记没记得古代亚历山大大帝解开‘高尔丁死结’的故事。”

“知dào

啊,咋了?幼儿园孩子都知dào

这个典故。”

“其实咱们现在面临的所有死结,只有一个办法能解开。”我说。

“哦?什么办法?”李扬来了兴趣。

“阴阳观里的那口井!”

第三十九章 罪魂的女人

李扬爆粗口:“操,都知dào

那口井邪门,可是我们谁也不敢下啊。你敢下?”

“所以说嘛,解不开还是死结。”

李扬道:“说了半天和没说一样。走吧。”

耽误了这几天工作,又恰逢月底,我以为开了工资会被炒鱿鱼,谁知dào

领导对我的旷工只字未提,反而还淡淡地说让我继xù

努力。我劫后余生,庆幸之余觉得自己是不是开始走红运,人品爆fā

,也该老子出头了。中午没在单位吃食堂,特意给自己下了馆子,犒劳犒劳。吃完之后,又去咖啡屋坐了会儿。

要了杯咖啡,慢慢喝着,想着过往的经lì

,不禁唏嘘。这时,听到身后传来“咯咯”笑声,这声音听得我心潮澎湃,正是单位女神的声音。

我们这位女神叫王雪,人如其名,平时冷冰冰的。我曾经尝试着约了她一次,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答yīng

了,可惜因为彭刚那小子找我,便放了她鸽子,自从之后我们再无交集。准确点说,是现实中无交集,我曾经在画中阴阳观的地狱图里,见过她。赤身裸体在大火中焚烧,满头黑发披散乱舞,让小鬼拿着叉子一顿乱捅。

今天居然又说巧不巧坐到了一起。回头看,她背对着我,正开着笔记本看里面的什么东西,不时做惊恐状,做嬉笑状。我偷着探头过去看,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没气背过去。女神王雪居然是李扬的粉丝!看的是我的经lì

!我勒个去。

王雪在博客下面给李扬留言:你写的好有意思,想问问是真事吗?那个叫文三羊的真的好倒霉。

李扬这个缺了大德的,给我用个化名,把刘洋两字拆开直接叫文三羊,这个难听劲。

我咳嗽一声:“呦,这不是王雪吗?”

王雪看到我,脸色一变,把笔记本屏幕合上:“哦,你呀。”

“看小说那。”我明知故问。

“嗯。”她没什么谈性,提起笔记本就走:“下午快上班,我要回去了。”

“写这个小说的作者我认识。”我悠悠说道。

王雪停下来,一脸讥讽,那意思是就你个臭屌丝能认识人家。

我扬了扬手机:“我打个电话,分分钟就能把他叫来。在我跟前,他就像小猫咪一样乖巧。我让他站着,他不敢趴着。我让他拿大顶,他不敢撅屁股。”

“吹吧你。”王雪看我胸有成竹的样子,到有些迟疑了。

我看她那个样子,也不知怎么心里生了一股气,带着恶作剧的意思:“你看没看到文三羊进画里?”

“你也看这个小说吗?”她感兴趣地说:“我看到了啊。他刚写到文三羊看到了道观里的大火,一副地狱景象。”

“里面写了个女人的罪魂特别凄惨,让火烧的满地乱滚。”

王雪点头:“对,他刚写到那,怎么了?”

我平静地说:“那个女人,其实就是你。”

这句话一说完,我立马后悔。因为王雪的脸色剧变,说实在的,我长这么大,从来没看过一个人表情能变得这么快这么突然。从笑眯眯直接过度到极度惊骇。是的,王雪并没有愤nù

地骂我胡说八道,也没有阴着脸立马就走。而是惊骇……与悲伤,豆大的泪珠从她苍白的脸上滚落下来,那种悲恸让我的心像针扎一样。

她整个人像是崩溃了。

我赶紧把她扶到座位上,低声道:“对不起,是我瞎编的。”

她忽然做出个突兀的举动,猛地一抬手,给我个大嘴巴!把我都扇懵了!她像母狼一样低吼:“你滚!”

我感觉所有人都在看我们,脸上火辣辣的,心里这个憋屈。这时电话响了,我低头一看是李扬,心里这个气啊,这个挨千刀的,我现在这么个德性,全是他造成的。

接了电话就想骂他,李扬在电话里焦急地说:“我操,老刘,你猜我看见谁了?”

“谁?看见你是师娘啦?!”

李扬愣住:“我操,你怎么了,这么大火气。示爱被拒绝了?”

别说,这小子嘴是臭,赶上乌鸦嘴了,好的不灵坏的灵。说这些倒霉事,一说一个准。

我看了一眼垂着头正无声哭泣的王雪,低声说:“到底看见谁了?”

“操,我看见谢师父身边那个小男孩了。”

“啊,他在哪?”

“他就在林霞跳楼的那个花园小区。”

我奇道:“那个小男孩跑到花园小区干什么?”

“我擦,你是猪脑子吗?”李扬说:“小男孩在,那谢师父必然也在。谢师父哪儿都没去,居然杀了个回马枪跑到花园小区了。”

我倒吸冷气:“他不是冲着阴阳观去的?”

“我看着玄。这老小子是道术中人,里面的道道儿指定比咱们明白。他一定是去调查了。”

我说:“当初你都跟谢师父说什么了,提到楼中观了吗?”

李扬在手机里声音苦涩:“那个当然没提……但是除了那个,能说的我基本都说了。凭谢师父这么深的道行,肯定能推断出什么。而且吧,当初起乩请李大民上身,大民提到成仙话题的时候,我看谢师父那俩眼睛的眼神就不对。”

我奇道:“难道谢师父也想成仙?”

“换谁谁不想?你不想?我一听李大民要成仙,说实话,第一反应就是一定要找到李大民,看看能不能帮我也成仙。那叫神仙啊,多牛逼!日行千里,夜窥神鬼,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土皇帝了。谢师父是有法术的道家宗人,对于成仙的渴望肯定比咱们更强烈,他听说有这样的机会必然不会错过。”

“那我们能做什么呢?别说成仙,他就算想当宇宙大帝,跟咱们也没有半毛钱关系。”

“说你是猪脑子你就是猪脑子,他要成仙必然会去探究李大民的秘密,有他这样的高人镇场,咱们以前不能办的不敢想的,人家全都能做。”

“比如那口井?”我问。

“当然。咱们到时候只要跟在他后面捡后落儿就行,浑水摸鱼会吧?”

我咽下口水,你他妈说的简单,又是阴间鬼差,又是画中地狱,又是诡秘成仙,现在还多出一个江湖妖道,想在这些非人非鬼中间浑水摸鱼,哪有那么容易。

“唉,你别磨叽了,今晚过来,我在花园小区等你。”

反正明天就是周末了,陪他玩玩也未尝不可。收了电话,我看到王雪还坐在那不断啜泣,手里的餐巾纸握成了一个团。我叹口气,小心翼翼坐在她旁边,低声抚慰:“王雪,刚才真是不好意思,是我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

王雪擦擦眼睛,端起俏脸看我。她长得确实很漂亮,五官精致,现在哭得梨花带雨,更有一番风情。我心怦怦直跳。她说:“刘洋,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认不认识这个‘大地孤狼’?”

大地孤狼是李扬的笔名,骚得厉害。

我一时踌躇,实在不想撒谎,点了点头。

王雪看我表情不像作假,急忙又问:“他写的到底是不是真事?”

我点点头:“是真事。”

王雪一把抓住我的袖子:“你能不能介shào

我认识他?”

我心里这个不得劲,说道:“他有女朋友了。”

王雪白了我一眼:“你想什么呢。我又不是追星族。我是有点……私事想请教一下他。”

“什么私事?跟我说也一样。”

王雪看着我,咬着下唇道:“很匪夷所思的一件私事,挺吓人的,说出来怕你不相信。”

我笑,她是真不知dào

我经lì

了什么。哥哥怎么说也是见过地狱的人。我忽然动了心思,李扬能写,凭啥我就不能写。这小子还是剽窃我的故事呢。

我正想着,看见王雪站起身,捧着笔记本往外走。我赶忙追过去:“王雪,你还没跟我说呢。”

王雪深深盯着我,忽然一鞠躬:“刘洋,你是个好人,我不想麻烦你了。刚才那一巴掌,是我冲动,对不起!”

我正要说什么,她摆摆手:“我是个不详的人,不要和我走得太近。”说着,转身走了。

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想起刚才的场景,王雪听说地狱受难的女人就是她时,她的反应很怪异,有恐惧可更大部分的情感是悲恸,像是被揭穿了不想暴露于世间的私密隐痛。

我心念一动,难道王雪,真的是从地狱里出来的人?她和彭大哥,是一种人吗?都到过阴间?

不详的人?她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要知dào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恶毒的攻击,不是丑不是懒,而是不详、扫把星、克夫什么的。一个女人能这么坦然地评价自己,她到底经lì

了什么?

不堪深想啊,越想越压抑。

晚上下班,我直接坐车来到花园小区。现在天气越来越冷,呼吸都喷白气,我裹着棉袄,哈着手掏出手机给李扬打电话。李扬问我吃没吃,我嘻嘻笑说当然没吃,要来吃你这个大户。李扬让我先去小区门口周记羊汤馆等他。

周记羊汤馆买卖不错,他们家底料羊杂都给得足足的,汤据说也是好几十年的老汤,是老板的爷爷留下来的,滋味确实浓厚。大冷天,喝一碗热气腾腾滚滚飘香的羊汤,简直给个神仙都不换。

我找了个座,服wù

员问我吃什么,我摆摆手说:“还有一个。”悠哉悠哉点上烟。

第四十章 送殡

门外正对着小区大门口,两盏路灯铮明瓦亮,居民进进出出,看得很清楚。在这个地方监视,确实不错。

时间不长,李扬裹着一身寒气走进来,直喊饿。叫过服wù

员,先上两大碗羊汤,再来一大盘羊排,四张烤饼。不多时,菜上齐了,我也来不及细问,实在是饿惨了,拿起来就吃。

吃饱喝足,李扬剔着牙花子,这才说起自己发xiàn

小男孩的经过。

李扬对于整件事始终耿耿于怀,脑子里全是阴阳观。他这几天没事便开着车来花园小区转悠,想到顶楼隐秘空间再去探险,可始终提不起勇气。今天,他又在转悠的时候,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是那小男孩。

这男孩到小区门口的小超市买了瓶酱油,提着油瓶子进了藏有阴阳观的大厦。李扬本想跟过去,又怕发xiàn

,惴惴中给我打了电话。

我眨眨眼说:“他买了酱油?这么说,他和谢师父是打算在这里常住了?”

“差不多。要不咱俩上去看看?”

我心乱如麻,有种不好的感觉,心口像是坠了块石头。

这时,忽然从小区里传来一阵音乐。羊汤馆里所有的食客都停下筷子,齐刷刷一起往外看。究竟是什么音乐有这么大魔力?

你猜得没错,是哀乐。

清冷的寒冬之夜,大街小巷漆黑如墨,忽然冒出这沉重缓慢的哀乐,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我们看到小区里,有一伙儿人,排成一列长队,缓慢绕着小区步行。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穿着暗色系的棉袄,踩着哀乐的点儿,一步一步向前,远远看去,形同黑夜中的鬼魅。

为首的是个五六十岁的妇女,按说这个岁数对于现在这个年代不算大。她却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白发苍苍,满脸悲恸之后的麻木,风吹的她额前白发散乱,十分凄苦悲惨。她怀里捧着一个黑白遗像,借着路灯的光,看到是个年岁不大的小伙子,估计也就二十来岁,长得还挺清秀。只是命太衰,英年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看得心里这个堵啊,这个闹心啊。李扬忽然站起身说:“走,老刘。”

“干什么?”我惊愕。

“加入送殡的队伍。”

我眼睛瞪圆了:“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遇到这种晦气的事躲都来不及,你还往前凑。”

李扬看着这支队伍,缓缓点上烟:“那个死去的小伙子,我认识。算起来,他也是我们的熟人。”

“哦?他是谁?”我问。

李扬吐出一口烟:“林霞的男朋友,关风。”

“我靠。”我瞪大了眼睛:“你没认错吧?”

“我和关风有过几面之缘。林霞活着的时候他曾到过出租房过夜。”

看着送殡的队伍,我嘴唇发抖,有种莫名的寒意:“他……他真的死了?”

“恐怕是这样。走,过去看看。碰上就是缘,咱俩好歹送他一路。”

李扬结了饭账,我和他裹着大棉袄走出羊汤馆。外面北风呼啸,寒风刺骨。冻得两只耳朵生疼,我哆哆嗦嗦把棉袄后面的帽子扣在脑袋上。我俩叼着烟,双手插在上衣兜里,走进小区。正赶上队伍在小区转完一圈迎面走过来。

李扬真是场面人,直接过去打招呼:“是关风家属吧?”

队伍最前面捧着遗像的女人停下来,看着我们问:“你们是谁?”

“阿姨,我们是关风的朋友,在这个小区住……想送关风一程。”李扬说。他掏出钱包,抽出十张红票子递过去:“阿姨,我们两个人没什么准bèi

,这点钱不多,你拿着。节哀顺变。”

女人紧紧攥着遗像,十个手指冻得发青,看得出她非常感动,嘴唇颤抖,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阿姨不能要你们的钱。小风啊,知dào

你们来看他,他就知足了,知足了。”

旁边站着个冻得鼻涕都出来的中年汉子,手疾眼快一把接过钞票,呲牙说:“我说小妹,你别寒了人家孩子的心,两个孩子大老远过来送钱,现在这倒霉世道上哪找这份情义去。两位小伙子,关风有你们这样的朋友,也不枉他人世走一遭,我替他妈妈谢谢你们了。”

李扬道:“我们想加入你们这只送殡队伍,送朋友一路。”

女人和那汉子没说话,眼神落在队伍领头的一个人身上。这么冷的天,此人就穿着一身暗黑色的唐装,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打油,梳理的一丝不苟。他手里拿着个铜铃铛,小巧精致,随走随摇,声音如空谷滴水,十分空灵。

他看看我们两人,微微点点头。

“加入吧。我们再走一圈就回去了,到时候家里坐坐。”中年汉子说。

“家不远吧?”李扬问。

汉子指了指不远处一栋居民楼:“几步道就到。两位一定要去家里坐坐,喝杯热茶。”

李扬点点头:“那就讨饶了,我们主要是想给关风烧点纸。”

听到这句话,女人豆大的泪珠从眼里滚落出来。是的,不是流,是滚落。一滴一滴落在遗像上,也怪了,那泪珠竟然恰好落在关风的眼角,缓缓向下流动,看起来像是遗像中的他也在悲恸哭泣。

那个唐装师父看到此景,猛然一皱眉:“我说什么了,不能让眼泪流到遗像上!”

女人赶紧擦眼角:“师父,对不起,我,我太想我们家小风了。”

师父嘴里开始吟诵什么法文,伸出手,轻轻擦拭遗像上的眼泪。也怪了,他手抚过后,遗像上人物的情感真就好像从悲恸过度到平和。

我看得啧啧称奇,相片里的关风表情当然有什么不会变化,那就是活见鬼了。但确实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照片里散发出来的情绪。

唐装师父扫了我们一眼,继xù

摇着铃铛,带领队伍缓缓向前。我和李扬跟在队伍最后面。

我说:“你够阔绰了,出手就是一千。”

李扬低声道:“没有这一千块,他们能邀请咱们去喝茶吗?再说了,人死为大,我们和关风有个缘法,钱给了就给了吧。”

“他家的茶就那么好喝?”

他笑:“其实我是好奇,想知dào

关风是怎么死的。”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呢。脑子里情不自禁浮现出那个阴森的巫毒小人,不禁浑身发麻,这个世界上难道还真有这样的邪术?

围着小区又转了一圈,我看到队伍里的人无不唉声叹气——不是伤心,完全是冻得。有个五十来岁老娘们,不住抱怨:“这熊孩子死就死了呗,还来折腾我们活人。摊上这样的亲戚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旁边有人拽她:“你小点声,积点口德吧。”

那娘们还叽叽歪歪,不住埋怨。一会儿又骂开自己丈夫是个窝囊废,下岗之后什么活儿也不会干,只能去看大门。一会儿又抱怨儿子不上进,别人家孩子又是大白领又是小老板,一个月八九千上万元工资挣着,他一个月才开2000块钱,没事净啃老,眼瞅着三十了连对象都没有。

本来大冷天,天寒地冻,又是随着哀乐前行,人人心里烦躁。她那个嘴就没闲着,从南骂到北。李扬悄声对我说:“老刘,你不是找工作吗,我给你个活儿,你过去扇她一嘴巴,我给你一百块钱。”

我说:“你过去把她裤子扒了,我给你三百。撒谎是孙子。”

这时,狂风大作,天空竟然洋洋洒洒飘起雪花。我和李扬冻得缩头缩脑,也没寻思斗嘴,只想着快点走完圈子好去关风家。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啊”一声尖叫。

这叫声来得太他妈突然了,如晴空霹雷。我本来昏昏沉沉,什么思想准bèi

都没有。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叫,吓得差点没把翔喷出来。

抬头一看,队伍里的人四散奔跑,只见刚才那个一直抱怨人生的老娘们萎靡成一团,哆哆嗦嗦,瘫软在地,吓得嘴歪眼斜。路灯杆子散发的橘黄色光芒静静落下,正投在她身上,地面形成巨大的光晕,空中雪花漫舞,这场景让我想起了舞台剧,有一种静谧的蒙太奇效果。

那老娘们从地上爬起来,嚎啕大哭,冲着西南方向不停磕头:“小风啊,你活着时候我最疼你了,你可别来害我啊,呜呜~~”

唐装师父走过来,以手抚其顶:“你看到什么了?”

其他人慢慢聚拢过来,既害pà

又好奇,不敢靠近,叽叽喳喳低声议论。这时候,小区里出来许多闲人,也都围拢过来看热闹。

老娘们哭得满脸鼻涕,扯着嗓子嚎:“刚才我看见小风啦,他就在那——”她用手一指,那个方向的人群马上跟火烧一样全部逃开。

“他想做什么?”师父一脸凝重。

“我看到有一口……一口大黑锅,下面烧着柴火,锅里,锅里是热油。小风就在锅里煮着,全身皮都烂了,他趴在锅边,就这么直直看着我。”

我本来还听得有意思,觉得这老娘们活该,可她一说到黑锅,立马戳中我心的最深处。随着她的描述,我眼睛越瞪越大,几乎窒息。

曾经在李大民妈妈的噩梦里,我也在一口大锅里被煮着。

随着唐装师父的抚顶,老娘们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虽说不像刚才那样声嘶力竭,可脸色还是难看得可怕。师父让她在地上磕三个头,再三嘱咐一定要虔诚。其实都不用他叮嘱,经此一吓,那老娘们现在估计看见耗子都能畏之如虎。

生于五十年代的人,经lì

那个特殊年代,受到“斗争其乐无穷”观念的洗礼,心无敬畏,无视神鬼,做缺德事不担心有雷劈。非得让她亲身体验这么一下,才知dào

大自然的不可思议和冷酷无情。

老娘们跪在地上,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头头带响,边哭边念叨:“小风,表姨错了,表姨不是东西,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以后逢年过节都给你烧纸。你别来找表姨,表姨胆子小……”

唐装师父缓缓踱步到老娘们刚才手指的方向,那里早已被围观的人群让出一块空白区域。唐装师父围这块区域绕着圈子,步伐不大但步频极快,手里的铃铛愈摇愈疾,密如雨点。

此时少说围了上百个看热闹的,却没有一个人说话,鸦雀无声。空中的雪花随风飘落,情景有几分阴森。

师父忽然停下来,使手一收,铃铛没了声响。这么多人,连个咳嗽的都没有,一片死寂。

第四十一章 超度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纸钱,一扬手,纷纷扬扬飘了起来,嘴里念叨:“阴间的路啊不好走。关风关风,你莫回头。看前方,两匹骏马啊拉车;身两旁,童男童女在陪着走;后面的黑白无常啊,你慢点催,招魂幡随着风啊,飘在黄泉路;喝了孟婆的汤啊,你去投胎;轮回之后啊,你与前生断缘……”

这应该算是祭文吧,师父半吟半唱念了出来,曲调诡异,伴着阴风,让人浑身发冷,遍体生寒。有胆子小的孩子,早就缩在妈妈怀里,睁着大眼睛,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这种气氛的感染下,让人都有点幻视,觉得唐装师父站得路灯下那一块区域,空气波动,光线诡秘,真好像鬼门关大开,风声即是鬼哭,呜呜怪叫不停。

此时的小区门口,静得落根针都能听到,我呼吸急促,两股战战,牙齿都打颤。这时,后背突然被人敲一下,差点没瘫在地上,回头看是李扬,他低声说:“你往右前方看。”

我眯了眯眼去看,只见在远离人群,楼洞的阴影处站了个人。大约只能看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这人似乎穿着单薄的白衣黑裤,双腿微微开立,双臂环抱胸前。

我觉得此人特别眼熟,马上想起,这就是谢师父一起的那个助手。谢师父作法时,他在楼下守着大门。

他和小男孩都现身了,谢师父呢?这么诡异的情景,谢师父是道家中人,必然不会视而不见。他为什么不出来?

扯起一个线头,便提起一串线索,关风死了为什么要在这里送殡?我忽然想起,我们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送殡没有在晚上的,都要赶到当日中午前结束。

一般送殡的队伍,都会选择清晨出发,一路奔赴火葬场送尸入炉,焚烧下葬。为了讨吉利,大家还要争个头炉呢。

深夜送殡,简直闻所未闻,不合传统规矩。

我想了想,关风这件事不能以常理度之,他们家人都请了道法高超的师父来超度,看来其中必有很大的隐情。

撒完纸钱,唐装师父走到老娘们近前。这娘们,还在那儿跪着,哭丧着脸,嘴唇都紫了,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估计这次,她得大病一场。

唐装师父使手一抄她的腋下,让她站起。可她双腿发软,根本站不住,眼瞅着又要栽倒。那些亲戚们终于上来,搀的搀扶的扶,好不容易才把她弄好。

捧着遗像的关风妈妈跑过来,哭着说:“大师,我家小风怎么下油锅了?他好好的孩子,怎么会下油锅?”

唐装师父面色阴郁,说道:“孽债孽缘,其中必有因果。我给你儿子测过八字,他命盘里站着一个女鬼,阴气太盛,是那女鬼拉他进了地狱受苦。”

周围人听得浑身冷飕飕的,个个牙齿打颤。关风妈妈哆嗦着自语:“小风啊,你怎么惹着女鬼了?”

“这女鬼怨气很大,已凝结成灵,如果你儿子不好好超度的话,恐怕会永坠阴间地狱,在油锅里烹煮受罪,永世不得超生。”师父说道。

我咽了下口水,我插他个老母的。我和关风一样,都要在油锅里受罪,难道我死了以后也会这个下场?关风害死林霞,一尸两命,他去受苦遭罪,倒还有些缘法,说得过去。我他妈招谁惹谁了,屌丝一生,连女孩的手都没拉过,稀里糊涂陪着花花公子一起下油锅,我冤不冤?

关风妈妈“噗通”一声给师父跪下,深埋着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师,你帮我儿子超度吧。我是他妈妈,他死了死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再去受苦……”

唐装师父把她拉起来,叹口气:“超度倒是可以。只是,这里很麻烦,我也不知dào

能不能成。而且,这个费用也很高……”

“多少钱我都花。”关风妈妈马上回道。

“咳,咳。”人群里关风他爸咳嗽,提醒她别乱说话。

唐装师父淡淡道:“回去再说吧。”

关风亲戚一众,离开小区回家。我和李扬赶紧跟在后面。小区里的闲人没热闹看都散了,三五成群议论纷纷。估计就刚才那一幕,够他们嚼半年舌根的。

关风他们家离花园小区还真不远,过几个街市就到。他家住三楼,一大群人稀里轰隆涌了进去。我跟在后面,刚踏进他家门槛,差点被一股怪味顶出去。

这味道形容不上来,说骚不骚,说臭不臭,浓郁不化,像是什么东西腐烂散发出来的,居然让我联想到麻风病。他家条件还不错,三室一厅。厅很大,摆满了椅子板凳,亲戚朋友们各自入座。关风他妈进了里屋,一大群女客娘们跟着进去陪她唠嗑解宽心。他爸爸烧了开水,给客人们挨个沏热茶,我和李扬坐在厅角落小板凳上,也一人捧了杯热气腾腾的茶。

我的手都冻木了,一边借热茶杯取暖,一边四下打量着。

大厅中央摆了一张供桌,上面放着关风遗像的黑白照片。遗像前面是两盏长明灯,幽幽燃着豆大的火光。一个香炉,里面插着三根长香,烟火渺渺。桌子上,按规矩还摆着上供的四小碗四碟子。

四小碗分别是一碗炸鱼,一碗胡萝卜,一碗青菜,一碗扣肉。四碟子是一碟子苹果,一碟子桔子,一碟子小点心,一碟子清水。

“大家都别吵吵了,大师要作法了。”关风他爸咳嗽几声提醒众人。

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唐装师父站在供桌前,手持毛笔,蘸着一碟血红的朱砂,不急不缓地开始画符。

时间不长,唐装师父画好四张符,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他叮嘱关风爸爸,这几张符,挂在大门一张,厕所一张,关风卧室的门上两张。关风爸爸拿着符,贴好了大门和厕所的,来到卧室门前,正要往门上贴。师父说道:“不要贴外面,贴在卧室门里。”关风的爸爸略有迟疑,慢慢转动门把手。

这个细节,我和李扬都发xiàn

了,可以推断,关风的卧室大有问题。

李扬这小子反应很快,立马走过去,对关风爸爸说:“叔叔,我帮你贴。”

关风的爸爸如蒙大赦,点头称谢:“好好,小伙子,你帮我贴到里面。”

李扬顺势推开门,也不知是不是心理错觉,关风卧室门一开,整个房间的温度似乎骤然下降,一种阴森森的冷气渗出来。厅里众人本来低声说话议论,忽然之间,谁也不做一声,静得令人抓狂。

我看到李扬站在门口,竟然不敢向里踏进,浑身哆嗦,眼睛直直瞅着卧室,像是看见什么匪夷所思的东西。

唐装师父疾步走过去查看,我刚要跟过去,就听见旁边一个五十多岁的秃头男人说:“这小子可真是二愣子,那卧室的门是他能开的吗。”

我问:“卧室怎么了?”

秃头男人看我一眼,也是想显摆,低声道:“你们不知dào

吧,小风死的时候,就是死在他卧室的床上。”

旁边几个人忙凑过头问怎么回事。

秃头男人紧紧裹了裹身上的棉袄,刚想说什么,一阵阴风吹过,吹得浑身哆嗦,他吧嗒吧嗒嘴,咳嗽两声:“咳,咳,算了算了,不说了。我心里怎么毛毛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听他不说了,旁边那几个被吊胃口的都不干了,紧着催促。秃头男人既想显摆说秘密,又怕被鬼盯上,双重矛盾折磨得他痛不欲生,肚子里的倾诉欲就像烧开了水的暖瓶塞,被蒸汽顶的直蹦。

第四十二章 恐怖的卧室

那边唐装师父已经来到卧室门口,走廊里聚了一群人,互相依偎往里看。我赶紧跑过去,轻轻碰碰李扬:“你怎么了?”

李扬好半天才缓过神:“哎呦我草。刚才一开门,一股阴气从里面卷出来,就像进了冬天的地窖,我穿的这么厚都挡不住那股子寒意。然后,恍惚中,我看到里面的床上,被子鼓鼓囊囊,好像躺了个人。”

“完啦?”

“我草,你还想怎样。看见床上那个人的一瞬间,我脑子都吓木了,好像灵魂从身体里剥离出去,什么感官都消失了。吓得我连姓什么都忘了。”

我握住他的手,他颤得厉害,看样子确实受到了很大惊吓,我扶着他到沙发上坐好。那边唐装师父已经走进卧室,我实在好奇,赶紧又跑去看热闹。

这时候卧室的门口、走廊里,站满了人。中国人就是看热闹有瘾,一个个伸长脖子往里看。我被挡在后面,拼了老命往前挤,愣是没挤进去。突然间,听到卧室里传来一声大吼:“妖孽,还不受死!”走廊里的人一下乱了,议论纷纷,你推我我推你。有个二十来岁小伙子最倒霉,站在人群最前面,被后面人潮顶的,一步步往卧室里挤。

他吓得大叫:“别挤,别挤。”两只手紧紧把着门框,用尽全力挡住后面一股一股的人流涌动,嗓子里都带着哭音:“里面有鬼,别把我挤进去!”

这时,唐装师父走出来,脸色惨如金纸,五官都挪移了,看样子他在极力掩饰内心的恐惧。他挥挥手:“大家别看了,里面不干净,谁沾上,鬼就跟谁走。”这句话比圣旨都好用,走廊里的人顿时全跑光了。人群最前面那个倒霉蛋,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已经浑身瘫软。

唐装师父实在没精力照顾他,他冲我点点头:“小朋友,麻烦你帮着把他扶起来休息休息吧。”

我答yīng

一声,过去搀他。那小子看似瘦瘦弱弱,没想到死沉死沉,像个面口袋,怎么拽都拽不起来。我只好招手把李扬叫过来,我俩一人搀一边,把他扶到沙发上。李扬把热茶递到他手里:“哥们,你看见啥了,怎么吓成这么个奶奶样。”

那小子好半天才缓过来,喝了口茶,呲着牙说:“哎呦我的妈啊,差点没尿裤子。这个房子太邪门,喘口气我得赶紧回家,吓死人了。”

旁边又凑过几个人,问怎么回事。

他说道:“刚才大师一进去,我就看见床上躺个人。”我和李扬对视一眼,看样子,大家都看到了,并非他一个人幻视。

有人问:“不会是……小风吧?”

“绝对不是关风。”那小子说:“是个女的,具体长啥样没看清楚。”

“你没看清,怎么确定那是个女人?”我问。

他说:“因为那个人,挺着个大肚子。”

这句话一出,听众无不倒吸冷气,大家互相看看,喉咙都咯咯发响。

“那个女的吧,挺着个肚子,躺在床上,好像特难受,身体一下一下扭曲。我吧,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等到大师一走到床边,那女的忽然伸出手。”他讲述还挺有代入感,边说边比划:“手直直伸向大师,那情形怎么说呢,好像自己生不出来,难产,需yào

大师帮忙,借助她一臂之力。”

李扬道:“你的意思是,那女的想让大师帮她接生?”

“对,对,就这么个意思。反正我是这么理解的。大师别说真有能耐,大吼了一声‘妖孽’,说来也怪,那女的忽然间就这么没了,床上空空的。说真的,我到现在还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妈的,跟做梦一样。”

刚才那个秃头男凑过来:“大师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说小风的命盘里站着个女鬼,我看就是她,没跑。”

旁边有人说:“你们别说了,我浑身冷飕飕的,太吓人了吧。”

秃头男估计看那小子开口讲了鬼,至少有个垫背的,自己也不怕了,说道:“你们知dào

小风是怎么死的吗?”

没等别人问,他自顾自道:“小风是自己吊死在卧室那张床的床头。我听说小风临死前,精神错乱了。整天不出门,把自己关在屋里,他妈他爸让他出来,他就是不踏出门槛一步。做饭都得送进去,跟探监似的。他妈妈就问他,孩子你怎么了。小风说,有人想害他,自己哪也不去。到了后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那卧室里便传来说话声,好像除了小风还有其他人,给他爸他妈吓得啊,都说这孩子中邪了。没办法,只好托人去请师父,结果师父还没请来,上吊死了。小风,他是半夜死的,听法医说,好像是半夜二三点左右。而尸体是第二天七点发xiàn

的,他妈妈做好饭送屋里,怎么敲门也不开,后来他爸把门踹开,发xiàn

儿子尸体就这么吊在卧室里,啧啧,说得我自己头皮都发麻。”

大家听得聚精会神,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最怪的还不是这个,最恐怖的是小风的尸体……”他刚说到这,忽然不说了,眼睛直勾勾看向卧室。

唐装师父站在卧室门前,右手蘸着一碟子朱砂,缓缓涂抹在大门和门框交接的缝隙处。他做的十分用心,面色凝重,朱砂很快用完,又配了一碟,继xù

蘸墨。时间不长,大门四条边缝都抹上了深红的颜色。最后他在门上画了个类似鬼画符的图案,丝丝红色液体顺着笔画流淌,看起来触目惊心。

唐装师父对关风爸爸说:“这间屋子已被封印,不要轻易开启。”

关风妈妈从里屋跑出来,跪在师父的脚下,哭着说:“大师,请你救救我那命苦的孩子吧。别让他在下面遭罪。”

唐装师父把她扶起来:“不是不想救,是我能力有限。这个房子你们尽早搬出去吧,再住下去,恐怕会有不祥的事发生。”

关风爸爸面露难色。也是,谁也不是土财主,家里能趁三套五套房子,真要搬出去了上哪住?这房子卖出去也困难,估计这里的事很快便会传出去,作为凶宅而臭名远扬,谁还能来买?

不过这些事,就不是人家师父考lǜ

的了。他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说道:“咱们该走的流程已经走了,我会尽lì

替关风超度,不过具体做到什么程度,就不好说了。”他顿了顿道:“关风火化那天,我还会到的。我让你们准bèi

的东西都要准bèi

好。”

关风的爸爸掏出一张纸单说:“大师,其他东西都好说,什么纸钱金山童男童女的都能买到,就是大公鸡不好找。”

“不好找也得找。”唐装师父叮嘱:“你们去农贸市场打听打听,总会有办法。大公鸡一定不能缺!关风出殡火化那天,出了家门要一路洒鸡血,否则阴煞缠身,对于亡魂对于生者,都不好。”

我碰碰秃头男:“大叔,原来关风没有出殡啊,那今天是怎么回事?”

秃头男轻声咳嗽两声:“一会儿说。”

唐装师父扫视了一下厅里的众人,说:“花园小区那栋大厦风水古怪,阴气太盛,你们谁也不要去接近。好了,我走了,关风出殡那天再见吧。”

他提起包,说走就走。关风父母赶忙把他送出大门。看看表,这么一折腾,已经晚上九点。大家都说不早了,纷纷告辞。关风爸爸挨个作揖:“各位,各位,小风出殡那天请务必到场。”众人打着哈哈往外走。这间房子他们是片刻也不想呆。

我和李扬跟着秃头男出来,不停追问。秃头男幽幽道:“这事可真是邪门,关风尸体被发xiàn

的时候,据说全身布满红点。”

第四十三章 越来越冷

“红点?”我疑惑。

“类似麻疹。密密麻麻的,全身上下到处都是。”

李扬问:“关风不是吊死的吗,难道他还有传染病?”

“是不是传染病不知dào

,比较邪门的是警察的尸检结果。上面鉴定说,这种红色斑点像被什么利器扎过,血管扩张的结果。具体的医学术语我也说不明白。总而言之一句话,那些斑点是针扎出来的创面,而不是机体病变。”

他一说完,和我们一起同行的几个人纷纷讥讽:“说得跟真的似的,你亲眼看见了?”

秃头男大怒:“废话!关风死的时候,他们家都麻爪了,除了报警第一个打电话求助的就是我。全程我都在现场。我以前好歹在厂子里干过工会,婚丧嫁娶什么没见过。要么说这事邪门呢,好好个人怎么就全身被扎得跟血窟窿似的。赶大师说了,这就是女鬼报应。我不是背后说人家死人的坏话,我觉得就是小风的风流债,冤有头债有主,人家找上门了。”

秃头这番话别人听得觉得像扯淡,但我和李扬心中却如狂风暴雨,我们俩面面相觑,无不骇然。当初我们在大厦顶楼发xiàn

林霞留下来的巫毒娃娃,上面遍插大头针,没想到娃娃所遭受的痛苦,居然全在关风身上体现出来了。

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有如此恶毒的诅咒?

这种报复手段,充满了女性独有的阴毒和诡秘,让人不寒而栗。一个女人得有多大的恨意,才能如此报复一个男人。

“其实吧,那些血斑还不是最恐怖的。”秃头男又抛出个炸弹。

同行的几个人都看他。

秃头男道:“在关风尸体的后背上,那些细密的红色斑点,连成了一个图案。想想我就害pà

,我也算奔六的人了,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邪门事。”

“什么图案?”李扬问。

秃头男想想道:“你让我说,我还真说不出上来。有点像刚才大师在卧室门上画的那个鬼画符。”

“啊?”旁边有人说:“这么说,难道是那位大师干的?”

“嗯,嗯。还真像。”有人搭腔:“现在这世道,人心坏的流脓,满大街都是坏蛋。保不齐那位大师把人家孩子害死,然后转过头来超度,问人家父母要钱。哎呀,真是缺了大德了!”

然后这些人开始胡说八道推测。

我实在听不下去,岔开话题:“大叔,今天不是送殡吗?为什么你们要去花园小区转圈?”

秃头男道:“这哪是送殡,你看过谁家送殡挑大晚上的。因为关风死得怪,请来了那位师父。大师说,关风的死和花园小区有密切的关系。还说花园小区风水不好,什么阴煞汇聚,A、B两栋大厦如双柱撑天,阳气难入,阴气凝而不散,是个什么养魂之所。关风惹了不该惹的人,是个劫数。说的可吓人了。今天之所以去转圈,大师说这叫送魂,把关风的灵魂送到他应该去的地方,不要留在这里成孤魂野鬼。”

我们听傻了,怎么风水也扯出来。秃头男肚子里那点玩意说得差不多,开始没影有影的瞎推理。

我和李扬得不到有价值的信息,便和他们分道扬镳。

我俩溜溜达达往花园小区走,谁也没说话,气氛很凝重,都在消化刚才经lì

的事情。

我忽然道:“老李,你想没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

“花园小区的大楼到底是谁建的?”

“这件事我很早便调查过。”

听他这么一说,我立马来了精神:“还得说你有能耐,怎么样,什么结果?”

“这个楼盘是十五年前开发的,投资的那个地产老板,已经全家搬迁到韩国定居了。”

“搬到韩国了?”我问。

“是,当时档案记录上是这么写的。我为了查到这些相关资料,找家里大人托了很多关系。非常遗憾的是,付出了那么多,获得的有价值东西太少。这片小区的开发商姓罗,叫罗凤。”

“谁?罗玉凤?”

“靠,你耳朵塞驴毛了。叫罗凤。从名字上看应该是个女人。”李扬缓缓说着:“在当时,她公司的注册资产已经近千万了。你得想想,那时可是在十五年前。十五年前的一千万那是个什么概念?!而且种种迹象表明,这个罗凤女士和当时的zf高层有关联。”

“怎么讲?”我来了兴趣。

“这也是我推理出来的。第一点,她的相关资料几乎查不着,付之一空。能把一个人的历史、背景完全在官方记载中抹掉,可以想象她的能量有多大,要知dào

她可不是不值一提一文不名的小老百姓,而是当时的千万富翁;第二点,”李扬抬起手指了指我们眼前这座大厦:“修建这样一座藏着道观,格局奇特的大楼,那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最大的难度并不在于修建的过程,而在于全程保密,封锁消息。关于花园小区这两栋大楼的建造信息,几乎是一点都查不着。越是这样越是耐人寻味啊。”

我静静听着,感觉到这里的水越来越深。

李扬道:“我仅仅能查到,在完成花园小区的项目后,这位罗女士举家搬迁到了韩国,以后便再无音信。

我问:“十五年前本市的市委书记是谁?”

“靠,你想干嘛?”李扬斜眼看我:“就凭你我的能量,一介草民,想调查这样的事比登天还难,而且还可能惹下什么祸根。我反正是不能再去调查官方资料了,我到不怕什么,只是家里很多产业现在都要依靠市里扶持,真要惹出乱子,得不偿失。老爷子能用棒子把我腿敲断。”

我一想也是,站的高度不一样看问题果然有差别。李扬想的很全面。就连我们公司部门经理都能把我溜得团团转,更别说别说市里高层那深不见底的能量了。

我们这时来到大厦门前。入夜了,寒风凛冽。我和李扬裹紧棉袄,走进大楼。

刚来到一楼大厅,就看到门岗门口聚了十来个居民,有男有女,群情激奋,不知dào

在干什么。我们凑过去,站在后面看。人群中为首一个妇女,吐沫横飞,指着穿蓝色制服一个大高个骂:“还让不让老百姓活了?你们物业白吃饭吗?我们物业费不少交吧?怎么到了冬天,连口热乎气都不给我们送?暖气使手一摸冰凉,大冬天,你去看看我家都冻成什么样了,孩子都得裹棉袄。”

那大高个是个愣头青,说话犯冲:“别他妈找我,有能耐找我们领导。”

从旁边杀出一个老头破口大骂:“你说的是人话吗?找你们领导也行,你去把你们领导叫来。”

“跟你们说多少次了,这事跟我们物业没关系,你们去找供暖办,窗户上贴着电话,自己打去。”大高个梗着脖子说。

“我们打了,供暖办说咱们楼是正常通气,没有问题。说是可能管道坏了,要物业配合。可你们物业呢,什么都不管,成天就坐在门岗里看报纸喝茶水,过得比国家干部都舒服,要你们干什么?”

众人七嘴八舌说起来。

听了半天我才听明白,原来这些天,大厦的供暖不知怎么出了问题,白天还好说,一到晚上,屋里就跟冰窖一样,穿着棉袄还哆嗦。找物业,物业把球提给供暖办,找供暖办,供暖办派人检查过了,输气正常,怀疑哪个管道出问题要物业配合。物业和供暖办来回踢皮球,这帮居民都急眼了,天天堵着门岗骂。

大高个是个二愣子,一根筋,就知dào

梗梗脖子对骂,一点实jì

办法没有。

听有个居民说,最近这两天越来越邪门,到了晚上就算屋里点空调,插电暖炉,气温还是极低,呼吸吐白气,睡觉最起码盖三重厚棉被。不少人感冒发烧,影响了正常生活休息。

据说这种现象,楼层越高越明显,越靠近顶层温度越低,就跟到了北极一样,生生冻死个人。

一个大爷拍着桌子骂:“你信不信我给你们物业公司曝光,我要打市长热线。”旁边不少人怂恿:“打热线!让市长好好管管,没有天理了,大爷,我们支持你。”

门岗的大高个双手合十:“哎呦,我可谢谢你们了,赶紧打,赶紧打。给你们能耐的,还找市长,明个你们能上天。”

我和李扬对视一眼,感觉这里似乎不那么简单,我心中隐隐产生一种不祥的感觉。

我挤过人群,来到门岗门口,大高个满怀敌意地看着我。相比较这些老头老太太,我毕竟是个年轻小伙儿,他生怕我急眼了揍他。双手护胸:“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咳嗽一声说:“我是以前这里的业主,想打听一下,你们物业公司那个门岗老王哪去了?我才搬走时间不长,他不干了?”

“老王头啊,死啦。”大高个大大咧咧说。好像人的生死,在他眼里都不值当一提。

我和李扬住在这的一段时间,经常到门岗和老王插科打诨开玩笑聊天。我和老王还一起吃过饭喝过酒,这老头着实不错,为人热心肠,怎么好好的就死了?

我一时错愕:“他,他怎么死的?”

“癌症。检查出来都他妈晚期了,送医院没几天就死了。听说癌细胞都窜到脑子里,人也糊涂了,在医院躺着满口胡话,净说什么鬼啊神的。这也好,死的时候没怎么遭罪。”大高个絮絮叨叨抱怨:“事情就这么凑巧,他一死,上面就派我到这个倒霉地方。这老王头,死都不挑时候,把我扔这儿对付这群刁民,他到那边享福去了。”

李扬闻听此言,走过来,照着门岗大铁门狠狠踹了一脚。“哐”一声巨响,所有人都震住了,本来吵闹的场面立时安静下来。大高个也害pà

愣小子,他退了一步:“你,你干什么?我报警了。”

李扬指着他鼻子骂:“你会不会说人话?奉劝你一句,嘴里积点口德,小心鬼晚上找你。”

第四十四章 诡异大楼

大高个脸色惨白,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扬拉着我来到电梯口:“走,甭管他们,咱俩上去看看。”

他摁了几下电梯按钮,没有反应。旁边一个大娘说:“小伙子,电梯今天坏了上不去了。”

我草,我的心脏猛然抽跳了几下。摆摆手道:“回去吧,明天再说。”

李扬一咬牙,发了狠:“咱俩走楼梯。”

我吓了一大跳:“哥哥,不会吧。顶楼是21层耶,走楼梯咱俩得走到半夜。”

“走到半夜也上。”李扬瞪了我一眼,从侧门进去,里面是大厦的楼梯通道。

我无奈地叹口气,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跟了过去。

我住在这栋大楼的时候,居然从来没走过楼梯。因为当时住在最高层21层,每天就是电梯往来,压根没有走楼梯的概念。今天进了这楼梯通道,还感觉颇为新鲜。

这栋大楼距今十几年的使用历史,楼梯间里墙皮剥落,满地脏灰,墙上还贴了各种治疗性病办理证件的小广告,每层楼梯拐角处都堆满了杂物。

最让人不舒服的还是感应失效的楼灯。

漆黑的楼梯通道里,必须拼命踹地,楼灯才能点亮,暗黄色的光线发着嗡嗡的轻声,听来很像女人在角落里呻吟。

我们向上走一层,就得陷入黑暗,李扬原地蹦几下,楼灯才会缓缓亮起来。整个过程,极大考验一个人的心里素质。要是只有我一个人,打死也不会走这里。

楼道里静寂无声,只有我们两个浓重的喘息和脚步声音。自打工作以后,常年坐办公室,缺乏体育锻炼,双腿像是灌了铅。也不知走了多少层,我累得气喘吁吁,嗓子眼发甜,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不想动了。

李扬也喘得不行,靠在墙上,双手扶着腿。

“走多少层了?”我问他。

“你没数?”他说。

“靠,我还指望你数呢。我脑子累懵了,现在看啥都双影。”

李扬闭上眼想了想道:“怎么也有十几层了吧。”

我指了指楼梯拐角的侧门:“你到走廊看看,墙上有楼层标示牌。”李扬瞪了我一眼,稍微平复下呼吸,顺着侧门走了进去。

他刚离开,楼道的楼灯一下灭了,四周一团漆黑。这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我的心狠狠抽跳了一下。说句老实话,我这人别看平时瞎咋呼,有时候胆子特小,尤其一个人的时候。

楼道里的黑暗犹如实质,似在缓缓流动,紧紧裹住了我。我全身僵麻,一动也不敢动。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李扬还没有回来。我额头浸出冷汗,脑子里乱七八糟全是可怕的混乱念头——他不会就此消失了吧。被这栋诡异的大楼……吞噬了。

我颤着声喊:“李扬。”

无人答yīng

。声音在楼梯间回荡。我没有勇气再喊下去,恐惧到了极点,心跳加速,真好像要从胸腔里挣脱出去。我深吸一口气,扶着墙缓缓站起,双腿已经蹲麻,迈不开步子。靠墙缓了好半天,才能慢慢动一下。

就在这时,也不知是不是幻听,楼上不知什么方位,传来一阵古怪的咀嚼声。就像是吧,一个人啃着什么,又是吸又是嚼,还吧嗒吧嗒舔嘴唇,吃的这个香就别提了。

这个声音,平时听来到没什么。可此时它来得莫名,听得诡异,在如此恐怖的黑暗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

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关节僵硬,想走也走不了。脑子里胡思乱想,竟然幻想出这么一副画面,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老太太,正坐在楼梯口,灰白色的头发披散着,正津津有味啃着一只鸡腿。

这幅画面怎么也挥之不去,越想越是胆寒,巨大的恐惧如波涛涌来,我压抑得都快哭了。

就在这时,楼灯忽然大亮,李扬从侧门走了进来。

惨黄的光亮中,我看到自己姿势十分不雅,整个人贴在墙上,像是一只壁虎。

我慢慢把手从墙上拿下来,看见脏兮兮的墙皮上,居然留下了两个手印。

李扬那德性还不如我呢,脸色煞白如纸,身体不停颤抖,像是受到了特别的惊吓。我俩面面相觑,半天没有说话,气氛很是压抑。

我嗓音沙哑地问:“我们在几楼?”

“11楼。”

“你……”我们俩同时开口,又停了下来。

李扬叹口气说:“刚才真是吓得不轻,我差点没瘫在地上。”

我忙问怎么了。

李扬幽幽说,刚才他去看楼层标示,遇到了件怪事。这栋大楼的设计相当不合理,我们所在的楼梯间在大厦最东面,而楼层标示牌却在最西面的电梯口,要过去看的话,必须穿过整个一条走廊。

李扬走在走廊里,四周静悄悄的,家家房门紧闭,整整一层楼没有一丝人的生气,冷冷清清。李扬说当时我真有种走在荒郊野外的错觉。

要一个人穿过这样的走廊,那也挺不容易,需yào

极大的勇气。他来到电梯口,看到上面的牌子“11”,长舒一口气,准bèi

往回走。就在这时,他看到走廊的一扇窗口前,站着一位老太太。

老太太穿着大红的毛衣,带着艳红的帽子,下身是黑色紧身裤。如果不看那张脸,绝对是个身材婀娜的美女。

那张脸太可怕了,布满重重叠叠的皱纹,如刀砍斧凿深深地刻在面部皮肤上。眼睛全无神采,看起来像是假的,最可怕的是她的头发。这位老妪有着一头灰中透白的头发,那是一种毫无生命力的颜色,像是干尸才有的。

老太太佝偻着背,做着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她正对着窗户抽烟!

两扇窗大开,夜晚的寒风吹进来,还卷着白色的雪花。白色头发紧紧贴在她的前额,烟头冒出的青烟飘散在苍老的脸上,显得有些阴森。

如此诡异恐怖的夜晚,空无一人的走廊,这么个老太太正在抽烟,吓不吓死个人了。

最为关键的是,李扬说,我压根就没听到开门声,这老太太怎么就突然凭空出现的?

这也是为什么李扬迟迟没有回来的缘故。当时的他头脑空白,站在走廊一头愣是不敢向前迈一步。

观察了一会儿,老太太似乎没有挪步的迹象,只是不停抽烟,姿势都没变过。

李扬一寻思,这么等也不是办法,硬着头皮往前走。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终于来到老太太身后。

老太太似乎根本没有察觉,看都没看他一眼,仍然在那里不停抽烟,表情冷冰阴森,如同一具后现代风格的雕像。

李扬侧着身子,小心翼翼从她身后越过,一路小跑狂奔而回,后背都湿透了。

我听得头皮发麻,心脏怦怦乱跳。刚才听到莫名其妙的咀嚼声,想象出老太太啃鸡腿的画面,怎么李扬就真的看到这么一位老妪?而且这老妪还真的穿着一身大红的衣服!

我感觉自己像是卷进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暗流,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莫名其妙,细想起来还有着种种藕断丝连的联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忽然想起,以前曾经在李大民的家里看到一本道家的小册子,说是有一种道家的手段名曰陷空阵。此阵法颇为玄妙,有点妄境的意思,所谓妄境,妄想之境也。造出一个虚假的迷离世界,让修liàn

者入此境遭遇种种,以此修liàn

心不随境妄动大境界。说白了,就是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跟《黑客帝国》差不多。

我看着李扬,想着陷空阵,忽然诞出一个古怪念头。这个李扬,是真的李扬吗?还是他根本就是我在别人设计的阵法中妄想出来的?这事经不起推敲啊,我听见咀嚼声想到红衣老妇,而这个李扬马上蹦出来,告sù

我他在走廊里真的看见过这么个老太太!

这一切巧合得令人毛骨悚然。

第四十五章 寒林坛

楼梯间里,一片死寂。覆盖着灰白色尘埃的灯泡,倒悬在楼梯通道的天棚上,散发着压抑的黄色光芒,发着嗡嗡细响。

我和李扬,谁也没说话,只是互相看着。

说实话,我想推门出去到走廊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个老太太在。可是实在没有勇气。

李扬问我怎么脸色这么差。我告sù

他,楼上不知哪一层好像有人吃东西的声音。我观察着他的表情,他神色淡然,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我觉得思路越来越混乱,苦笑道:“我想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这栋楼太阴森,再往上爬指不定会出现什么问题。”

李扬恢复了冷静,他挠挠头:“我担心咱们这么一走,没有勇气再回来。这样吧,已经走到这里了,那就再上几层,如果有危险的苗头,我们尽早撤。”

我看看他,实在不知该不该信任他,甚至说该不该相信真有这么个人!不过,我现在唯一的选择只能是跟着他,让我一个人顺着黑漆漆的楼梯回去,还真不如杀了我呢。

我们开始往十二层去,李扬道:“现在开始记楼层!如果记不住,下次你自己到电梯口去看,我是肯定不去。”

“赶紧走吧,就他妈你废话多。”我哼哼,甭管是真李扬假李扬,先骂了再说。

向上走了一层,楼道里越来越冷,温度降低得十分明显,裹着大棉袄都觉得寒气顺着衣服缝隙往里钻,我冻得直哆嗦。就在这时,没留意脚下,一打滑摔在地上。

摔得尾巴骨疼得要死,我呲牙惨叫。李扬拉我起来。我骂骂咧咧:“这谁这么缺德,地上弄得什么玩意?”

楼灯缓缓亮了。我们看到,楼梯通道的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白色的大米。

我无名火起,骂骂咧咧:“哪个缺了大德的把大米洒在这儿?”

李扬蹲下,抓起一把细看:“地上的米铺得厚薄均匀,肯定是有人故yì

这么做的。”

“为什么要这么干?”我愕然。

“我记得香港老鬼片里有僵尸怕糯米一说。是不是在地上铺着大米,防僵尸?”李扬道。

我有气无力地笑:“还僵尸呢,你可别扯淡了。”

“那洒大米是什么意思呢?”他把手里的大米扔回地上:“真他妈邪。”

这时,楼灯“嘶嘶啦啦”一闪一灭,楼道晃得忽明忽暗,我们李扬的影子拉的长长的,拖在墙上,很像张牙舞爪蓬着头发的老妪。

李扬朝着楼上继xù

走去,我叹口气,只好跟在后面。

又向上走了很多层,我实在累的不行,坐在地上气喘吁吁:“行了,我一层层数过,正好又走了十层。加上已经走过的十一层,我们现在在最顶楼。”

李扬没有说话,双手插在棉袄兜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漆黑的墙壁看。

“你看个鸟啊。”我骂道,他今晚一直表现得怪怪的。

李扬五官有些扭动,咽了下口水:“老刘,回头看看你后面的墙。”

他这么冷不丁一说,我有些头皮发麻,靠,后面是什么东西?突然想到红衣老太太,她不会就站在我后面吧?

我动作僵硬,勉强回头看。后面是黑漆漆的楼道墙壁,什么鸟玩意也没有。

我正要骂他没事开心,忽然看见了墙上的东西,顿时血液凝固!

那是一个非常新鲜的手印,五指朝下,看手掌大小,应该是成人的。手掌的方向和姿势很怪异,应该是一个人紧贴在墙上,手掌撑墙留下的。

我之所以如此害pà

,因为在十一楼,李扬去查看楼牌回来,楼灯亮起的瞬间,我的姿势便是紧贴墙壁,手掌撑在墙上。

因为这个姿势太丢人,而且是在极为特别的情景中出现,所以我们对那一瞬间记忆深刻。

我看看李扬,李扬看看我,空气压抑几乎拧出水。我慢慢伸出手,缓缓靠向墙壁上的掌印,就在重合的瞬间,我们俩同时发出近乎呻吟的声音。

我的手确实和墙上的掌印,吻合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现在仍然在十一楼!可是,这可能吗?我们两个一直不停向上爬着,累的跟死狗似的,怎么会出现这种灵异的事情?

李扬嗓音沙哑:“莫非是鬼打墙?”

“不会吧。”我苦笑。

李扬道:“如果是鬼打墙,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我们在十一层上上下下兜圈子,一直困在这一层里。还有一种情况是,我们向二十一层走,最终是个大循环,绕着圈子又回到十一层。”

我抹把脸:“先别那么早判断这里是十一层,也有可能这个手掌印就是我刚才留下的,累的忘了。我们别自己吓自己。”

李扬对着通向走廊的侧门,做了个请的姿势。意思很明显,要判断是二十一层还是十一层,看看楼牌号就知dào

了。

这次如果再去看楼牌,那就要轮到我了。

我看着李扬,笑了出来。也说不出这笑是什么情感,只想痛痛快快大笑一通。我揉揉前额,走到侧门前,轻轻推开了门。

一股阴森的冷意从外面席卷而来,吹得我浑身哆嗦。我回头看李扬,他点上小烟,悠哉悠哉抽着,没有看我。

我硬着头皮拐过楼梯角,面前出现楼层里长长的走廊。我看到,走廊中间位置,开了两扇窗户,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身影,对窗而立,不知在那干什么。

我一声惨叫,连滚带爬跑回楼梯间,李扬还在抽烟,看我吓得屁滚尿流,赶忙扶住:“我草,老刘,你咋了?”

自从李大民这件事起,风风雨雨我也算经lì

过不少古怪,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有一种深入心灵的恐惧。真是害pà

到了极点,感觉整颗心都给摧毁了,我一头扎在李扬的怀里,眼泪流了出来。

李扬也被我这个样子吓蒙:”咋了,说话啊,你看见什么了?“

“我,我看见那个穿着红色毛衣的……老太太了。”我断断续续说。

李扬吓了一跳:“我草,你他妈别吓我啊。”

“要不然你去看。”我说。

“算了吧。那老太太的样子就像是附骨之蛆,一直印在我脑子里,一闭眼就是她。妈的,再让我去看,还不如一头撞死呢。”李扬说:“我不用亲眼看就知dào

你没撒谎,你吓得这幅倒霉样子,演戏也演不出来。”

他叹口气:“麻烦了,我们真的遇到鬼打墙了,一直在十一楼打转。”

我这时才发xiàn

自己姿势极为不雅,正紧紧搂着他,头还搁在他肩膀上,营造出一种捡肥皂节奏的暧昧。我赶紧跳开,朝地上呸呸,觉得恶心。

李扬心乱如麻,也没理会我的行为。他拼命吸着烟:“这可怎么办好?”

我勉强恢复了镇定,脑子里有了主意:“这样吧,我们再向上走一层。如果看到的还是这一幕,说明我们一直在十一楼转圈;如果看到别的……”

“看到别的怎么了?”他问。

“那就再说。反正我就这么一个办法。”

李扬点点头:“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们两个开始往上走,到了楼梯口,楼灯还没有点亮,周围一团漆黑。我隐约看到李扬的身影停下来,他没有转头,幽幽地说:“你还记得十二楼的情况吗?”

“有……大米。”我说。

李扬道:“一旦一会儿楼灯点亮,我们没有看见大米怎么办?”

“你别问了,我也不知dào

该怎么办。”

李扬向上走,我紧紧跟在后面,这时,灯亮了。

淡黄色的光芒下,我看到楼道的地面上铺着厚厚一层白米,这是很熟悉的场景,但却不是十二楼,因为白米上还有一些很奇异的摆设。

那是一栋栋小房子,细数起来能有二三十个。每间房子大概A4纸那么大,由简陋的木头板子钉成,看起来像是供仙用的。最为奇特的是,小房子门口左右两边,还贴着两道红色的对联。对联上写着歪歪扭扭蚯蚓文一样的毛笔字,因为太小,看不清楚。

乍然看到这些诡异的小房子,还以为进了小人国,可细看起来,又像是一个个坟茔。

每个小房子门口,摆放着装香灰的油漆桶,应该是充当香炉用的吧。在房子上,写着三个字“寒林坛”。

第四十六章 鬼气森森

“寒林坛?这是什么意思?看上去像是用来祭奠的。”我问李扬。

李扬道:“你算是说对了。寒林坛是专门供奉孤魂野鬼的。”

我嘿嘿干笑两声,笑得比哭都难听:“你别吓唬人。”

“我吓唬你有意思吗?”李扬说:“这栋楼实在是邪门,快离开这里。”

我俩不约而同选择从侧门走,一推开门,就发xiàn

场景不对劲。

侧门外面是长长的走廊,一旁是窗户,一旁是居民的住家。走廊里一片破败景象,像是遭到大火的焚烧,居民房间的房门成了一个个黑漆漆的大洞,满地黑色的脏灰,到处断壁残垣,墙上尽是黑色的灼烧痕迹。

我们面面相觑,感觉不可思议。从来没听说过这栋大楼遭受过火灾,照眼前情景来看,这场火还相当大呢,如果真的发生如此规模大火,网络上本地新闻早就传开了。

在走廊那一头拐角处,隐隐有光芒透出。光线属于自然光,不像是灯泡发出的。忽明忽暗,应该是燃着蜡烛。我碰碰李扬,李扬轻声道:“过去看看。”

我们小心翼翼穿过走廊,鞋子踩在落满木屑砖头的地面上,还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拐角处光线在墙上投出一个硕大的黑影,看影子形状,很像是静态的雕塑。

转过拐角,我们看到黑色地面上,有一幅用白色粉笔画出的奇怪图案。它整体呈八角形,每条边线的外面都衬着稀奇古怪的蚯蚓文。在图案东西南北四个角上,燃着四根红色的长蜡,幽幽闪着火苗。边线上放着一个小酒盅,里面满是香灰,并排插着三根长香,燃烧着细细的青烟,翻滚飘散。整幅图案的中间,是一个神仙像,手拿神鞭,头戴红帽,看起来有点类似赵公明。

我们看到的墙上那个硕大黑影,便是这具神仙像在蜡烛灯火中投射出来的。

我们俩凑过去细看,图案正中用白色粉笔并排写着几行非常漂亮的楷书字体:地狱灯照,无极理天,亡魂出门,恶鬼遍街。

正读着,身后阴风忽然骤起,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和李扬情不自禁一起回头去看,长长的走廊内空无一人,走廊的窗户紧紧关闭,而地上焚烧后的黑色灰烬却无风自起,空中缓缓打转。

我手脚冰凉,一动也不敢动。李扬道:“我们快点走,这个地方太邪门。”

我们两个走到电梯门口,电梯的指示电板还是没有亮灯,说明电梯目前不可用。这可怎么办?我牙齿打颤,几乎崩溃。电梯下不去,楼道鬼打墙,难道我们要生生困死在这?

李扬一拍大腿:“别忘了,紧急通道里有运货电梯。看看能不能用。”

运货电梯,便是大楼里唯一能进入隐秘空间的通道。我跟着他跑进紧急通道,来到运货电梯前,看到指示灯亮着,我差点喜极而泣。这部电梯可用,我们可以下去逃离大楼了!

我正要摁动按钮,楼层指示灯忽然一亮,电梯开始运转。看到它显示的楼层数字,我一时间真好似冷水泼头。

电梯上的楼层数居然是“22”。电梯正在从22楼下来!要知dào

这栋大厦最高层是21层,22楼便是藏着楼中观的巨大空间!

电梯从22楼缓缓下降,我和李扬对视了一眼。一股巨大的寒意,紧紧包裹住了我,呼吸困难。我心脏狂跳,实在无法想像,究竟是谁正在从22楼下来?

难道是谢师父?

这时,电梯停到我们这一层,“叮咚”一声脆响,金属门缓缓打开。

我做了无数假设,可怎么也没想到,电梯里会是这么一副情景。

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电梯内灯光昏暗,我和李扬愣是没敢走进去,总觉得这逼仄的空间里藏着什么干净的东西。

金属门开始关闭,李扬颤着声音问我:“走不走?”

我犹豫一下,还是向前垮出去,这时,突然从电梯里吹出一股寒风,刮得脸皮生疼,身上的棉袄如同无物,吹得我寒毛竖立,如同掉进冰窟窿。

我和李扬惊慌失措往后跑,这间电梯实在太诡异。我们跑回走廊,发xiàn

那奇怪图案上的四根长蜡居然熄灭了,蜡烛芯还徐徐飘散着火苗灭去的余烟,看情形,像是被风吹灭的。最怪的是酒盅里的三根长香,刚才还有几十厘米,而现在,眨眼功夫,居然烧成了短短的香头。

这是怎么回事?

走廊里一片漆黑,唯一的照明便是从窗户外隐约透进来的惨白月光。我碰碰李扬:“你听没听见什么声音?”

“什么?”

我咽了下口水:“咀嚼的声音。”

是的,我又听到了有人吃东西吧唧嘴的声音。李扬一脸惊骇,点点头说:“妈的,我也听见了。”

这次不是一个人咀嚼,是很多人在同时进餐,像是叫花子参加饕餮盛宴,吃的津津有味。

声音似乎很远,又像近在身边。我用手指指走廊那头,声音就是从侧门里的楼梯间发出的。

李扬摸出小手电,这样的装备他是常年不离身,推开按钮,射出淡淡的光芒。光线虽然不强,好歹聊胜于无。

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我们一起穿过走廊,想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和心理承shòu能力,每一秒都好像在折磨。我真想这一切就是个噩梦,有谁扇我一嘴巴,让我从梦中惊醒,看到清晨的阳光。

我们来到楼梯间外的侧门,门上有一扇小窗户,勉强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

李扬向里撇了一眼,他身体明显僵住,像是看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场景。我是又害pà

又好奇,躲在他身后,翘着脚往里瞅。

只见楼道里,昏暗的灯光下,密密麻麻蹲着二十来个人。这些人有老有少,像是荒年从乡下跑来的灾民,穿的破衣烂衫,蓬头垢面,一个个脏的没法形容。披头散发,挤在一起,蹲在地上,手里拿着食物拼命往嘴里塞。

他们吃的狼吞虎咽,甚至嚼都不嚼,扔嘴里直接咽下肚,紧接着再塞。这纯是他妈的饭桶啊,要不是饿狠了,不可能这么吃。

令我奇怪的是,别看人多,可他们蹲着的地方很讲究,一个人守着一个写着“寒林坛”的小房子,而食物正是从门前装着香灰的油漆桶里捞出来的。

我脑子“嗡”了一下,我草他个妈妈的,寒林坛是供奉孤魂野鬼的,难道这些人都是……恶鬼?

地狱灯照,无极理天,亡魂出门,恶鬼遍街。

不要这么玩我们吧。

李扬明显也想到了,他僵硬地转动脖子,对我做了一个口型。我没看清,正琢磨他说的是什么,里面吃食的有个人停了下来,猛然抬起头。那是一张死气沉沉的老太太脸,脸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直愣愣瞅着我。

我这才想到,李扬对我说的是“快跑!”

往哪跑?我现在唯一能指望的逃离方向就是搭乘运货电梯。我和李扬撒丫子跑进走廊,往紧急通道的货梯狂奔。

这时,身后楼梯间的门似乎被推开,我很清楚的听到“吱呀”一声,难道那些供奉的孤魂野鬼跑出来了?我吓得头皮发麻,根本不敢往后面看。

跑到运货电梯前,李扬狂摁按钮,我们眼见得电梯又从22楼下来!

正在惊骇时,电梯停在我们这一层,“叮咚”脆响,电梯门打开,我看到里面的情景,差点没把翔拉裤兜里。

电梯这次居然装着满满当当的人,有男有女,也不知多少个,人头攒动,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他们穿着叫花子一样的破烂衣服,面色惨白如纸,从电梯里齐刷刷一起看过来。我和李扬在电梯外,他们站在电梯里,两扇金属门形成一道很明显的明暗界限,就像是两个世界。

别看这么多人,可我一点没感觉到安全,反而觉得这些人鬼气森森,没有人气,从电梯里向外散发着强烈的寒意。

强烈的恐惧感,使我们两人情不自禁慢慢后退。电梯门缓缓合拢,就在关闭的瞬间,一只干瘦如枯枝的老手把住电梯门,硬是给分开。为首的是个阴森老头,脸上被电梯内的光线映射得毫无血色,最怪异的是他两只耳朵奇大,耳垂特别长,相比较之下,一张脸显得又瘦又小,皱皱巴巴,像是兔子成精。

老头第一个从电梯里走出来,身后那些怪人无声跟了出来,气势骇人。

我额头浸出冷汗,用袖子抹了抹,转头看李扬,这才发xiàn

这小子没了,再一抬眼,看见他正在走廊狂奔而去。我草,什么玩意,他居然把我扔下自己跑了。

电梯里的人群行走缓慢,带着阴风,开始往我这逼近。我从紧急通道里出来,正要穿过走廊,看见李扬甩着两条大长腿又跑回来。

“你……”我还没说出什么。

李扬气喘吁吁指着身后,五官吓得扭曲。

我往他身后看,也愣住了。刚才在楼道里的那些人,走了出来,正在走廊那头蹲着吃东西,一双手上下翻飞,拼命往嘴里塞着食物,似乎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照死里大吃一顿。

再看紧急通道内,老头领着电梯里那些人已经走了出来。

楼层里越来越冷,简直寒意侵骨,我穿的棉袄根本压不住冷气,觉得浑身都冻僵了。这里虽然是高楼,但比荒郊野外露天的还要冷上十分,冻得我鼻涕都出来了。

我们此时被两群人逼到走廊里。我看着窗户苦笑,莫不是让我们从窗跳出去吧?

这时,李扬碰碰我,指指身后。后面是一户住家,里面黑黢黢看不清深浅,大门早已被火烧光,只留下一个大洞。

第四十七章 镜花水月

我感觉这房间似乎更不安全,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摸黑进去能吓死个人。

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了,两伙人越逼越近。我跟着李扬一猫腰钻进了房间。

我们不敢开手电,小心翼翼摸索着,尽量不发出声音。身后的走廊传来了一片咀嚼的声音,似乎电梯里出来的人,也加入了饕餮聚会,声音越来越响,混杂一片,听得人毛骨悚然。

不过庆幸的是,他们并没有跟进来。

这里实在是太黑,我眯着眼,勉强能看到不远的李扬身影,现在只能跟着他走了,走哪算哪吧,就看命大不大了。

向前没几步,只听脆响,李扬“哎呦”一声摔在地上,绊倒了什么东西。

我从裤兜摸出手机,发出莹莹的绿光,看到绊倒他的是一张饭桌。李扬也摸出小手电点亮,四下里照着。房间墙壁一片黑色的灼烧痕迹,屋子里的东西像是被大风狂刮之后,只留下一片破败的黑色。

这张桌子烧的只剩下一小半,靠三条腿撑着,居然没倒,也算个奇迹。比较奇怪的是,桌子上本来有只破碗,桌子被李扬碰后,站立不稳倒了,那只碗落在地上居然没碎,咕噜噜转了两圈,正滚在我面前。

我用脚拨弄拨弄,顺手捡起,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李扬从地上爬起来,掸掸屁股上的灰,还想往里走,低声说:“一只破碗有什么可看的。”

我没说话,神色冷峻。

他看我表情不对,疑惑道:“你看出什么了?”

我把碗递给他:“你看这碗眼不眼熟?”

他狐疑地接过来看:“这是?”

“还记不记得我,你,铜锁,咱仨人夜探林霞鬼屋,在她的客厅餐桌上,就放着一只碗。”

李扬像叫狗咬了,哎呦一声:“我草,别说,我越看这碗越像。”

“本来就是。那只碗我记得特别深。”

李扬道:“我想起来了,那张饭桌上铺着桌布是碎花格子图案的。”他用手电去照,桌子上的桌布早已让大火烧成一片黑色,不过边边角角还有没烧到的地方,依稀能看到粉红的格子底色。

“我操。”我们除了这句话,其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今晚所有事都透着蹊跷和古怪,且不说有多恐怖,但漫无头绪,形似迷宫,完全给套在里面出不来了。

我们转了一大圈,好死不死,居然又回到了林霞的鬼宅,难道冥冥中真有定数?

李扬嫌脏一样把碗扔到一边,用衣服擦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往里走左手边,便是林霞的卧室。”我对李扬说。

他看看我,吸了一口气,继xù

前行。我们走出客厅,左边果然出现一道门。大门已经没有了,墙壁上布满了蜘蛛网一般的裂纹,里面是一片骇人的黑,黑得深不见底,什么也看不着。

我紧紧靠在李扬后面,呼吸困难,两股颤颤,站立不稳。

李扬正要用手电往里照,我忽然道:“一旦林霞在里面怎么办?”

“我草。”李扬声音都发颤:“你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我是这么觉得的,今晚啥怪事都见了,真要看到林霞在屋里,也不算稀奇。我就怕那啥……”

“啥?”

“你还记没记得给关风超度的唐装师父,他在关风卧室里曾经看到过一个难产的女鬼。我就怕手电光一照,林霞正在里面临盆生小鬼,满地是血,你说你是救还是不救。”我说道。

李扬瞪了我一眼:“你是斯皮尔伯格呗,妈的,这么会编故事,好莱坞怎么不要你。”

我紧张得牙齿都发痒,实在不想和他磨牙,催促他赶紧照,里面不管是什么,照完总比这么乱猜强。

他抬起手电,就要往屋里照,就在这时,里面黑暗中传来奇怪的声音。

像是念经,又像是吟唱什么曲子,更像是一种呜咽。声音低沉,有着很难形容的高低错落曲调,听发音有点像南粤那边的方言,咿咿呀呀的,让人想起《山村老尸》里的楚人美。

我们神经本来就绷得紧紧的,闻听此声,最后一丝胆气也泄了。

我和李扬两个大男人在黑暗中抱在一起,缩成一团,我都带着哭腔:“老天爷啊,让这一切仅仅是个噩梦吧。”

这时,手电的光亮也射进了屋里。在卧室,林霞那张双人床烧得只剩下个床体的铁架子,上面有一个模糊的黑影,似乎正在盘膝打坐。

他就是谢师父身边的小男孩。

“他在干嘛?”我小声问。

说实在的,看见这个小男孩,我的恐惧情绪消散了不少。比起想象中的林霞生产,红血遍地,小鬼拖着脐带满地爬的情景,这已经算正能量了。

不过,这孩子一本正经打坐的姿势,却是很怪异。觉得他不像孩子,很难形容,如同一个垂垂老者生就一幅孩童面孔,有种极为沧桑的感觉。

李扬道:“不知dào

,有点古怪。”

我们蹑手蹑脚走进门内,屋子里被大火烧的空空荡荡,墙壁都是乌漆抹黑。小男孩坐在双人床中间,双目闭合,面无血色,对于我们的到来无所察觉。

李扬用手电照照,床上还散落着许多张符箓。黄纸红字,光线中显得十分妖异,像是上坟时洒落的纸钱。李扬顺手捡起一张看看,符箓上画着都是鬼画符,看不懂写的什么,他又扔到地上。

我说:“我怎么有种预感,我们在楼里遇到的怪事,都跟眼前这个小男孩有关。”

“你也感觉到了?”李扬咳嗽一声:“我也觉的不对劲。”

他抬起手,手电光线落在小男孩脸上,肆无忌惮照着,小男孩一点反应没有,如果不是看他面目如生,我一定怀疑这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李扬狐疑地看着,走过去凑下身子,高高扬起巴掌,我一看惊呆了,原来他想一嘴巴把小男孩打醒。

手还没落下,小男孩忽然睁开眼睛,一双瞳仁都是血红色,一动不动,像是嵌了两颗红宝石的白色玉人。这一幕场景实在妖异,我和李扬吓得倒退两步。

小男孩看着我们,一股鲜血顺着嘴角流下。黑暗中没看到他开口说话,却能听到声音,他说:“这层楼我们已经画米为界,封地为牢,你们怎么进来的?”

他的声音平淡如水,听不出情绪,好像机器人,一字一顿中却似有极大的威慑力,像是由上位的老人家说出来。

我这人老实,不习惯撒谎,磕磕巴巴说:“我们本来想到21楼,可电梯坏了,爬着楼梯上来的。你说大米?我们见到过,上面还有小房子……”

“唉。”小男孩叹口气:“劫数。千辛万苦寻到地狱门,放阴魂而出,自造阴地,借此修行,到头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李扬还想问什么,小男孩在黑暗中幽幽道:“出去吧,这里不是你们呆的地方。”

他刚说完这句话,我们就觉得突然间脚下一空,好像地面出现万丈深渊,感觉身体急速下沉。整个过程说不出多长时间,可能五六秒,也可能一两分钟,周围场景也没什么变化,黑漆漆一团,可就觉得脚底下什么也没踩到,身体树叶一样飘。突然一下,双脚踏在实地上。

周围还是一团漆黑,我们惊魂未定,李扬打开手电,光亮中看到非同刚才的场景。我们身在一间厅堂里,粉刷的十分干净,摆放着简简单单的家具,迎面是一台挂在墙上的液晶电视,黑漆漆屏幕上映出我们两个人的身影。地上还散落着什么方便面盒子、啤酒瓶子、废报纸之类,凌乱不堪。

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屋子的格局和林霞房间一模一样,但是家具摆放和风格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四十八章 小房子

再回忆起刚才被大火烧过的房子,简直如在梦中,恍恍惚惚,真像是做了一个古古怪怪的长梦。梦中一切,似乎很真实,可再回想,又觉得虚无缥缈,诸多细节已经随风而逝。

李扬看看我,我又看看他,我们两个人都有种噩梦醒来是早晨的感觉。

“这里是新房客的房间,林霞死了以后,房东刘大姐把这里重新装修又给租出去了。我来过一次,对,就是这里。”李扬道。

我说:“我们赶紧走吧,别让人当小偷堵在屋里。”

我俩穿过客厅,开房门走了出去。刚来到走廊,就看到电梯响动,轰隆隆下来三四个人,有男有女,都是杀马特打扮,抽着烟走过来,狐疑看了我们一眼,随即打开林霞房间的门进去。里面随即灯亮,传来这帮人大呼小叫的声音。

走廊里月光如水,李扬拍拍我,长舒一口气:“我们回来了。”

“走吧。”我说道。

我们俩坐上电梯一路下降。在电梯里,谁也没有说话。说实在的,我到现在还晕晕乎乎,有种喝醉酒的感觉。以前有过类似经lì

,跟狐朋狗友到酒吧喝酒,喝到半夜,大醉伶仃,什么都不知dào

。第二天醒来一看,自己不知何时,穿着三角裤叉躺在陌生的床上,中间过程一概不知。

现在这种感觉很像,就好像我们爬楼梯遇到的种种怪事其实都发生在遥远而模糊的梦中,现实中这段时间我们在什么地方又做了什么,完全不知dào

,能填充这段记忆的就是那一场摄人心魄的恐怖之旅。

你说,我们是真实遭遇还是做梦而已?

我和李扬走出这栋大楼,迎面吹来冷冷寒风,我情不自禁打个寒颤,头脑清醒了许多,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让我只想哭。我贪恋地呼吸着冬天的空气,头一次感觉生命如此美好。

李扬要我去他家秉烛夜话,再讨论讨论研究研究。我说你拉倒吧,让我歇歇吧,你真不嫌累。

李扬道:“你打算放qì

了?”

“我没这么说。”

李扬点点头:“你回去好好休息吧,也想想小男孩说的话,我觉得这里有玄机。明天白天,我们再来探一次,唔,应该离真实情况不远了。”

我竖大拇指:“老李,你他妈真是个战士!要探你自己探吧,我怎么也得缓半个月。”

“别啊。”李扬搓着手说:“我感觉发生的这一切一切,都跟你有很深的缘法。要少了你,很可能就脱落了非常重yào

的一环,说什么你也的来。”

我疲惫不堪,困劲袭来,不愿跟他磨牙:“再说吧,再说吧。”

“别再说啊,这样吧,明天你来我有神mì

大礼相送。”

听他一说,我来了精神:“你给我钱啊?就算是雇我了呗。”

“你可真是个屌丝。我明天找个美女一起来探险。”

“我操。”别说,我还真吃这一套。现在能打动我的,除了钱就是美女。

李扬摆摆手:“别忘了明天过来,不能让你吃亏。”

他开车把我送回家。我靠在车座上,又困又乏,可又不敢闭眼。一合上双眼,脑子里就是阴暗的楼道,古怪的小房子,满地白米,直愣愣瞅着我的老太太。

回到住所,已经十一点了,我艰难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厅里一团漆黑,只有冰箱还亮着,有人拉开冰箱门正在找吃的。可能是找到了,那人趿拉着拖鞋走过来。刚到身边,我便闻到一股女孩的清香。香味让我彻底陷了,我也不看是谁,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像是捧着救命稻草,哇哇大哭,宣泄情绪。

那女孩拼命挣扎,大叫:“耍流氓了,耍流氓了,有色狼。”

里面卧室灯亮,王晨穿着背心裤衩,提着一根铁棍子窜出来,点亮大厅的灯。我这才看清,原来我抱着的是他小女朋友。

王晨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我操,老刘,你要调戏我老婆也得趁我不在家啊,你小子一贯怂包今天怎么犯开混了。”

我松开他女朋友,用手抹了把脸上的鼻涕眼泪,身体还在一阵一阵抽着。小女朋友到是挺有善心,没有骂我,而是拉着胳膊拽我到沙发上,又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柠檬茶递到手里,我温暖感动的一塌糊涂。

王晨看我神色有异,知dào

事出有因,挠挠头走过来:“你到底咋了。”

我看看他女朋友,又看看他,心想,真是屌人有屌福,王晨这小子和我比起来也就半斤对八两,甚至我还要帅一点点,凭啥他就找个好对象,我至今单身。

我现在才感觉到,在经lì

了非常恐怖直击心灵的遭遇后,有个温暖的港湾避风,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啊。不禁想起女神王雪,长长的头发,柔弱的身体,精致的五官,越想越抓心挠肝,恨不得立时飞到她跟前。

王晨回屋披了一件衣服出来,扔给我一根烟:“你小子今晚干什么去了?看你这倒霉样,莫不是遭到打劫?有什么事说出来,哥哥陪你扛,别借引子调戏大嫂。想学陈浩南,你还差点。”

我现在急需倾诉,颤巍巍点上烟,吸了一口:“我说的话,你能相信吗?”

“别他妈卖关子,有屁就放。”

小女朋友打了他一下,翻个白眼:“老刘多可怜啊,你别说他了。”

我拿过烟灰缸,弹弹烟灰,整理思路,把今天晚上,爬高楼遭遇寒林坛恶鬼这些事,一一道来。

刚开始王晨笑我扯淡,可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听到后来,小女朋友干脆就窝在他的怀里,吓得小脸煞白。

等说完,已接近午夜。我疲乏得要命,眼皮子打架,可睡又睡不着,索性半躺在沙发,棉袄盖在身上,和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王晨把烟头摁死在烟灰缸里:“老刘,你是在编故事啊,还是编故事。”

“我闲的?大半夜不睡觉,陪你俩逗咳嗽?我有这工夫出去泡妞好不好。”我打了个哈欠。

王晨道:“你小子胆子够大的,遇到这些事还没尿裤子。”

“我已经麻木了,只想好好休息。这些经lì

吧,不像是刀砍火烧,让你立马就痛。它就像一把把小刀片,就这么在你心里割着割着,我现在就想痛痛快快睡一觉,可一闭上眼,心里就绞劲一样难受,那些负能量扑面而来,想赶也赶不走。”

王晨端起茶杯押了口茶:“就像失恋一样?”

小女朋友不干了,掐着他:“呦呦,你失过几次恋啊,这么有经验,跟我说说呗。”

“别闹,别闹,这不是解老刘宽心嘛。”

我缩在沙发里,神情倦怠,感知麻木,又抽出一根烟,机械一样点上火。

小女朋友说:“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相信老刘说的话。”

“怎么?”王晨问。

“因为老刘说的寒林坛,我也曾经遇到过。”

闻听此言,我多少来了精神,换了个姿势:“赶紧说说。”

小女朋友说,她小时候住在河北一个镇子里,镇子特别小,也就二三万人,位于众山环绕的小盆地里,她从小就是在山边长大。在镇子后面,有一处大山,海拔不高,但深林延绵,当地人一般都不敢进这座山,传言山里死过不少人,十分不干净。小女朋友那时候还是八九岁的小女孩,问妈妈我是从哪来的。妈妈正在店里站柜台上班,随手一指那座大山,你是被你爸爸和你爷爷从那座山上挖出来的。小女孩好奇地问,既然我爸爸和我爷爷能把我挖出来,那还要你干什么。当时店里有顾客有售货员,大家一起哈哈大笑,夸小女孩好聪明。

从此,那座山就在女孩心里占据了很重yào

的位置。记得那一天大概是清明前,她和一个非常要好的小伙伴一起玩,俩人没事,疯着闹着,不知怎么就进了山。

一路连跑带颠,等停下时候,发xiàn

已经到了半山腰一处不知名的密林。当时阳光很足,树叶郁郁葱葱,两个小女孩在大自然里又蹦又跳。这时,她那个小伙伴突然说:“玲玲,你看那里有小房子!”

只见在树林深处,一片杂草的空地上,摆了能有八九十个几十厘米高的小房子,用破木板子草草钉成,工艺粗糙,造型古怪,看上去有点像坟茔。

小房子尽管粗制滥造,但看上去还有规有矩,装着可以活动的小木门,门前放着精致的铜制小香炉,给她印象最深的,是小木门两旁,分别贴着两张对联,红色纸上是扭扭曲曲的毛笔字。此时,周围静谧无声,只有清风吹过小草哗哗响动,头上烈日高悬,可据小女朋友说,当时的她却有一种极为阴森的寒意。

她不知dào

为什么自己会发冷,只是下意识觉得很害pà

。恐惧感让她叫住小伙伴,要回家。可小伙伴笑她胆子小,自己跑到一栋小房子跟前,轻轻推开两扇小木门,趴在地上凑着身子,往里看。

小女孩站在后面远远看着,眼皮子直跳,浑身发冷,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就在这时,小伙伴一声大叫,像着了魔一样跑过来,跟她都没打招呼,一股旋风朝山下狂奔。

小女孩跟过去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片空地,此时阴云遮空,阳光难入,地面上一片阴沉沉的黑色,小房子左右两旁鲜红的对联,牢牢刻在她的记忆里,多年也没有忘掉。

她那个小伙伴回家以后就开始发高烧,满嘴胡话,送到镇里医院挂急诊,退烧药水猛输,也没用。高烧不退。

小伙伴在昏迷中一会儿央求什么人放过她,一会儿又在求求谁。家里大人都说这孩子中邪了,赶紧请邻镇一个半仙来看。

在小女朋友的记忆里,那半仙长啥样穿啥衣服完全记不清,就记得是个女的。半仙曾经见过她一次,详细问询了她们上山的过程。后来再怎么样,她就不知dào

了。就晓得清明之后,小伙伴一家人搬离了镇子,据说去了南方。

至于小伙伴在小房子里到底看到了什么,谁也不知dào

,成个永久的谜。

说到这,小女朋友说:“老刘一说那个寒林坛,我马上想到这段往事。我现在才知dào

,原来山坡上那些小房子,都是用来供奉孤魂野鬼的。”

王晨狐疑地看看她,又看看我:“你们遇到这些事,怎么不感冒发烧,满嘴胡话呢?尤其老刘你,经lì

那些脏东西除了像要饭的一样落魄,好像没别的不适。”

“操,老子阳气充足,属唐僧的,阳气未泄的真人。”

王晨笑得打跌:“行,当屌丝当出优越感了。对了,跟你商量个事,明天你不是去探险吗,带我一个。“

我看着他笑:“你呀,该干嘛干嘛。没事别趟浑水。”

“就这么说定了。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鬼呢。”

小女朋友举手:“我也去,我也去。”

“我说你们俩就别添乱了。”我把烟掐灭:“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赶紧进卧室滚床单。我还得睡觉呢。”

小女朋友红着脸打我:“我才不去那个什么大厦呢,我就在外面等你们。”

王晨搓着手:“就这么定了,我兴奋得都睡不着觉。”

我也不理他们,转身面向沙发靠背,一闭眼,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四十九章 此处危险

早上我被李扬的电话铃声吵醒,他让我马上过去,在电话里和他穷对付了几句,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趿拉着鞋到卫生间,简单洗漱一番。

收拾好准bèi

出门的时候,看见王晨和他女朋友一对狗男女嬉皮笑脸站在门口,卖萌一样看着我。行吧,老话说,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硬要往浑水里淌,到时候出了事,可别怨我。

我们三人出门打车直奔花园小区。和李扬约定的地点是在小区一个偏僻的小花园里。寒风萧索,枯木摇晃,我看到花园正中凉亭里站着几个人。过去看,除了李扬外,还有老熟人铜锁,铜锁身边果然站着个美女。

这女孩二十来岁年纪,梳着马尾辫,五官虽不如王雪精致,可也有一番别样的风味,长得还挺耐看。那美女看见我,大大方方伸出手:“你就是刘洋吧。”

握住她的手,我心里有点异样。这女孩的手,冰凉冰凉,干瘦无肉,一点手感也没有。这样的女孩一般都很精干,只是感情坎坷,俗话说手凉的女孩没人疼嘛。

美女自我介shào

:“我叫秦丹,也是灯盟的,听说过你很多故事,对老刘你很是敬仰。”

我赶忙摆手:“客气客气。”

铜锁在旁边插话:“秦丹是敬仰你经lì

那么多诡异的事居然到现在还没死。”

“去!”我骂了一声,这小子什么话都会说,就是不会说人话。

秦丹说:“听说你们要探这栋诡异的大厦,这里我早有耳闻,今天便主动请缨。怎么样老刘,不会不欢迎吧。”

“你看你说的,你这样的美女多多益善,怎么会不欢迎呢。哦,对了,我介shào

介shào

。”我指着王晨说:“这是我室友也是好朋友,王晨。那个是他对象……”

“我叫丁玲,请多多关照。”王晨小女朋友怪可爱的自我介shào



王晨拱手:“各位,我或多或少听了一些你们的事,小弟我十分钦佩,心向往之。厚着脸皮想加入这次行动,请多多关照。”

大家寒暄了几句,李扬道:“咱们就抓紧时间吧,今天务必探出个究竟,别出什么幺蛾子。”

铜锁心痒难耐:“妈的,昨天听老李说你们遇上一大群孤魂野鬼,还有小怪孩修行什么的,可我把馋坏了。今天咱们的任务是,不见着鬼不罢休,我都跟粉丝群打好招呼了,准bèi

来个见鬼直播。你们可别让我失望啊。”

秦丹道:“量力而行,大家量力而行。”

这美女一点不矫情,而且隐隐有种上位者的气质,一看就是有故事有背景的女孩。

为了防止大楼物业怀疑,我们分批进入大厦,在电梯口集合。王晨女朋友丁玲,驻扎在小区外的茶楼里,算是对外联络部,随时和我们保持联系,遇到危险去报警。

我们五个人陆续进入大厦,来到电梯口。进了电梯,摁动21楼的按钮,电梯嘎吱嘎吱地徐徐上升。

五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凝重,铜锁掏出手机不知玩着什么,我的眼睛直直盯着电梯门,随着楼层升高,心绪也是越来越焦躁。这种情绪来得很莫名,全身肌肉发紧。

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退出是不可能的了。

“叮咚”一声响,21楼到了,我们鱼贯而出。王晨探着头左右乱看,显得既兴奋又紧张。我暗笑,一会儿如果真遇到不干净的东西,把你屎吓出来,看你还逞不逞能。

秦丹说:“老李,老刘,你们两个做领队。怎么走都听你们的。”

铜锁不耐烦:“看他俩那怂样,嘴唇都紫了。要我说,咱们直接杀向22楼,去探探那座道观。我跟五台山的师傅才讨要了护身符,通杀一切牛鬼蛇神。”

他话音未落,忽然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是惊天动地的霹雳声。这声音来得毫无预兆,突然袭来,谁也没思想准bèi

,我头皮一麻,只觉得一股凉气顺着尾巴骨窜上脑顶。

透过窗户,天色越来越暗,大地一片昏蒙,天空像是遮上了沙尘暴,昏黄迷沌,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我白了铜锁一眼:“让你乱说话。”

铜锁这小子穷咋呼行,遇上真格的,脸色煞白,明显吓得不轻,摸着自己脖子上的吊坠,不知念叨什么。

李扬站在窗前,对外凝神:“有感觉了。”

“什么感觉?”我问。

李扬迎着寒风回头看我们:“忘了黑泽明那个故事了?”

我们一起看他。

李扬说:“黑泽明小时候约他哥哥一起去看社戏,他哥哥说我不去了,你去吧。黑泽明说好。他转身刚要走,他哥哥忽然叫住他,看了看他,然后说你走吧。第二天,黑泽明便接到了他哥哥的死讯,就在昨晚两个人分手后,他哥哥自杀了。”

这故事本来平淡无奇,可在现在这种阴云密布,鬼气充盈的情境下说出,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心里堵得慌。

铜锁骂:“你闹什么妖,你这故事和咱们有屁关系。”

李扬道:“我是给你们热热身,时刻保持警惕。我们现在要面对的可是超越一切常识的存zài

。”

我看王晨有点难受的样子,知dào

他害pà

了,低声说:“要不你先下去吧,这种地方真不适合你。”

王晨勉强笑笑:“这算个鸟,走吧走吧。”

说着话,外面炸雷频起,大雨倾盆而下,窗外更是一片混沌,天昏地暗。光线一下就差了,本来走廊取光就不好,像是到了深夜。

我们往紧急通道走,李扬边走边说:“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铜锁骂:“赶紧走你的得了,废话那么多。”

我对身边的秦丹说:“美女,要不你……”

秦丹笑:“老刘,别瞧不起人,我也算身经百战。”

“一点不错。”李扬道:“秦丹身上的故事老鼻子了。你知dào

吗,她曾到过鬼门关,名字都登记在阎王爷的生死薄上了,师傅说再晚两天,神仙难救。”

“哦?”我来了兴趣:“怎么回事?”

这时,我们到了运货电梯门口。铜锁大骂:“我操,这谁干的?”

只见运货电梯两道金属大门紧闭,不但如此,门前还用厚重的不锈钢锁链重重锁住,上面坠了一个硕大的锁头。大门上用黑笔,写了几个大字:此门已坏,无法使用。

铜锁上去使劲拽了拽,锁链非常沉重,如蚍蜉撼树。他又扒了两下大门,紧紧闭合,缝隙都扒不开。

我们面面相觑,这里颇有玄机啊。怎么这么巧,电梯就坏了?

秦丹道:“铜锁你不是会开锁吗,试试能不能打开。”

铜锁歪了歪嘴:“没用。我上手一摸就知dào

坏了,锁头里应该是灌了铅,根本打不开。除非用特号老虎钳子把锁链夹断。但我想,他们功夫做的这么充足,必然里面的电路系统也会损坏,就是铁了心不让人用这台电梯。”

“那怎么办?”秦丹眨眨可爱的眼睛问。

李扬看看我,又摸摸自己光头,道:“走,去天台!”

我不知dào

他为什么会选择天台。那里我们已经探过很多次,与楼中观的隐秘空间根本无路可通,而且天台大门也落了重锁,进又进不去,还有什么意思呢?

李扬身上有种特质,你怀疑归怀疑,可是他一指出方向,便情不自禁跟着走,很有点领袖的意思。

我们穿过走廊,拐进黑门洞,来到通往天台的楼梯前。这里的楼灯不知什么时候坏了,黑漆漆一团。我们几个打上手电,几道光柱交叉落在楼梯的楼道里。

读过我以前经lì

的朋友们都知dào

,这处楼梯共分两节,每一节大概三四米高度,在两节中间,有个转角的小平台。

当手电光斑落在转角上时,我们清晰地看到,地面上白白的,洒了一地的大米。

我和李扬互相瞅瞅,谁也没说话。

铜锁看我们俩动作僵硬,便问怎么了。

李扬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昨晚的事吧。我们在楼道里就是发xiàn

了地上的大米。后来遇到小怪孩,他说了一句话,叫做画米为界。地上的大米应该是某种道家结界的标志吧。”

秦丹说:“这里的大米,也是这种作用?”

“那你看呢?”李扬反问:“天台本来就无人居住,也不会有人没事往上面去。就算有人去,也不会揣着大米到处洒,还洒得如此均匀。我觉得这就是一条界线,作用有二,一是封印某种结界……”

“二呢?”铜锁问。

“二是告诫外来人,此处危险!”李扬慢悠悠说。

手电的几道光柱不约而同一起照射过去,天台的楼梯显得愈发神mì

,黑森森的楼梯里,似乎还真涌动着和以往不同的感觉。李扬看看我们,他第一个上了楼梯。大家跟在他后面都走了上去,我叹口气只好跟上。

来到两节楼梯相接的拐角平台,我们清晰地看到地面上密密实实铺着厚厚一层白米,踩上去咯吱咯吱发响。走过后,留下明显的脚印,像是走在雪地里。也不知什么心理,我们都怕在地上留下自己的印记,不由蹑手蹑脚,注意力全放在脚下。

正要转过这道弯,往楼上去,突然王晨一声大叫:“啊!”

他的脸正向着通往上层楼梯对面的墙壁,手电的光斑落在墙上。我本来一只脚已经踏上了楼梯,让他这一嗓子给吓回来,赶紧走过来问:“王晨,你看见啥了?”

他模样像是受惊的兔子,瑟瑟发抖,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人根本就傻愣地僵住,对我的问话毫无反应。

铜锁看看他,又用手电照照墙。墙壁粉刷着绿色的油漆,因为年头太久,墙皮剥落,绿色已经成了颜色很深的黑。

墙上空空荡荡的,能有什么呢?

铜锁嘿嘿笑:“这哥们吓傻了。”

我瞪了他一眼,王晨好歹是我领过来的。我扶住王晨坐在台阶上,摸出一根烟点上塞他嘴里。好半天,他脸上的表情才生动起来,有了生气,他重重抹了把脸,不停叫着“我操”。

他稳定了情绪,这才缓缓说清原由。刚才,我们往楼上走,王晨落在最后。他四下里乱照,照到对面的绿墙,就在光影斑驳中,他看见了一个人。

第五十章 影子

这是个什么人呢,不清楚。是男是女呢,也不知dào

。墙上就是一团模糊的影子,看上去有点像从分辨率极差的监控录像里看到的黑白人物像。

此人悬浮空中,周身黑色,只有脸部是白的。白色脸上五官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两只黑黝黝的眼洞,和三角形状类似蛇一样黑色的嘴。

王晨第一眼的感觉不是恐惧,而是惊骇,以为自己幻视或是黑暗楼道里手电光亮交错,形成的特殊光影效果。他正要闪开视线时,发xiàn

那团影子动了,身体在越来越大,有一种很奇特的视觉效果——墙体如同一扇窗户,那个人影正从很远的地方越走越近,想从墙上下来。

而且吧,据王晨描述,墙上的人影虽然五官不清,但他能感觉到那个人影在很阴森地尖笑,满头披散的黑发乱舞。

王晨很确定表示,如果墙上的人影有性别,那一定是女的。

他当时吓得一动不敢动,全身僵硬,像是被什么魇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对面那团张牙舞爪的鬼影。就在鬼影充盈墙面,似乎破墙而出的瞬间,它忽然改变了方向,顺着墙壁一路向上,消失在天台的方向。

这整个过程,说起来复杂,其实也就在二三秒的时间里,王晨像是经lì

了地狱一般的折磨,头上冷汗津津。这小子好耍酷,留着长长刘海,此时粘在额头上,一绺一绺的,小模样挺可怜。

听到王晨这番描述,我和李扬也就罢了,秦丹这丫头居然没怎么害pà

,而是紧皱眉头在思考。铜锁最怂,不停舔嘴唇,紧紧靠向我们,十分不安地用手电乱照通往天台的楼梯。

半晌,李扬说:“这或许是某种障眼法吧,要把我们吓回去,作为一种警告。”

我想了想,对王晨道:“要不你回去吧,这地方真不适合你,咱们量力而行,没人笑话。”

王晨颓丧地点点头,终于知dào

自己几斤几两。他犹豫一下:“我,我,老刘你跟我一起走吧。”

我想笑,他明显害pà

了。行吧,谁让是我领来的,于情于理我都要负责他的安全。

我对李扬他们仨说:“你们别动,我把他送到电梯就回来。”

李扬说:“放心吧,你不来,我们不会去的。”

我带着王晨开始往下走,下面的楼梯也不过三米长,快的话几分钟就走到了。我忍不住埋怨他,不是这个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就你这个胆儿还想跟我们混,正说着,我忽然停下来。

王晨在我身后站住,问怎么了。

我转过头,他被我狰狞的表情吓到了:“老刘,你别吓我啊,没这么闹着玩的。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我心跳加速,对他说:“快,快,回去。”

我们俩屁滚尿流往回跑,王晨几乎是一路爬回了楼梯平台。李扬他们三人正站着说话,看我们又回来了,忙问怎么回事。

我气喘吁吁,指着下面说:“我们……回不去了。”

“到底怎么了?”李扬瞪大了眼。

我实在无法心平气和描述发生了什么,强自镇定后,缓缓向他们道来。

刚才和王晨顺楼梯下去,我走在最前面。黑暗中光线闪烁,映出楼梯下面的情景。

那是一方大概百十来平的空间,堆满杂物,两道厚重的白色铁门十分显眼,上面挂着门锁,扣得严严实实。门上用黑墨写着:天台危险。

当时我心脏狂跳,差点没拉裤兜里,是的,楼梯的正下方本应该是门洞里深邃的走廊,那是我们离开的唯一途径。现在居然变成了天台顶楼!

而天台,本应该在楼梯上面的方向。这怎么回事?!向下走,居然绕了个圈子,从上面下来。这难道就是鬼打墙?

李扬若有所思沉思:"天台我们去过很多次,那里已经是最高的顶楼,肯定不存zài

通往再上的楼梯。如果是在绕圈子,你们怎么可能出现在天台上面并不存zài

的楼梯上呢?"

铜锁道:"这还不简单?我对付鬼打墙最有办法。我们分成两个组,一组上天台,一组往下面去,看看最后能不能碰头。"

我们面面相觑,这简直无法想像,只有小说才存zài

的经lì

居然让我们撞上了。

此时的气氛很是凝重,秦丹却咯咯轻笑:"不错啊,小铜锁,会动脑子了。"

铜锁道:"我一直都很聪明好不好."

他这个提议是目前这种情况下最佳选择,但我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对劲,说不上来缘由,眼皮子乱跳,感觉要出事。

"就算分成两组也要注意一个问题。”我说道:“每组在或上或下探索的时候,最好只停留在楼梯,而不要越过楼梯到天台。"

"你担心什么?"李扬眉头一挑。

我深吸一口气:"我心里不踏实,总觉得这次撞上的鬼打墙很邪门。我们分开去探索不同的空间,我怕一旦失去联系,会把危险最大化。”

李扬点点头:“老刘说的不错。这样吧,我和铜锁一组向上,你们仨人一组向下,看看最后能不能碰头。”

分工完毕,没有废话,李扬领着铜锁顺着楼梯上去,我带着王晨和秦丹开始往下走。

很快,我们便下到楼梯的正中部位。秦丹用手电向下照,这丫头脸上也是惊骇绝伦。楼梯的下面,正是堆积了杂物,铁门封锁关闭的天台。

这次我有了心理准bèi

,还算镇定,仔细去观察。

我们此时所在位置,应该是在天台西侧靠里的墙壁。而据我的记忆,真实天台的那处区域根本没有楼梯,只是一面高耸的白墙!

我们仨人继xù

往下走,来到楼梯的下面,还有几节台阶,便到天台。根据出发前大家的约定,我们的活动范围只能在楼梯上,谁也不准跨过这条界线。

三道狼眼手电的强力光柱扫射着眼前的天台顶楼,光线范围内,看不到一个人影的存zài

。我们重点照了照通往天台的楼梯口,那里根本没人。

忽然在一点思想准bèi

都没有的时候,秦丹扯着女孩特有的尖锐嗓音大喊:“李扬、铜锁,能不能听见?”

我吓得不轻,妈的,这丫头喊以前就不能提前打个招呼。王晨是个雏儿,这种环境里简直胆小如鼠,这一嗓子吓得他手里的手电,拿捏不稳落在楼梯上,咕噜咕噜滚下去,居然滚到了顶楼的平台上。

手电还保持着超强的亮度,随着滚动方向的不断变化,墙上映出的巨大光影也在不停晃动,像是黑暗剧场里的聚光灯。

我们互相看看,王晨脸色煞白,紧紧抓住我,牙齿咯咯响。

这时,从上面似乎很远的地方,传来嗡嗡的铜锁说话声:“在……我们差一级台阶就上到顶楼了,正用手电往墙上晃着光圈,看到了没有?”

秦丹侧着脸大喊:“没看到!”

现在可以肯定,我们两组去的天台根本就是两个地方!

我全身毛孔瞬间张开,一股强烈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这时候,我当机立断:“快上去!”

可是他们俩都傻在原地,一动不动,尤其王晨,双眼暴突,喉头不停窜动,手颤巍巍指着一个方向。

我顺着他的手去看,在平台上乱滚的手电已经停下来,光柱从手电顶部射出,正照在通往天台的两道紧紧关闭的白色大铁门上。

就在光斑中,隐隐悬垂着一个黑色阴影。令人恐惧的并不是它的大小,而是它奇怪的形状。

那是一个人的影子。

它大概能有一米五左右,头很大,看上去像是农村的笸箩,而身体呈一种诡异的佝偻形,身体两侧还隐约出现两条和它身体一样长的胳膊,看上去有点像刚学会直立行走的原始人。

虽然只是一个影子的模糊轮廓,但第一印象判断,它应该是背对光线,而不是正面映在墙上。

不要问为什么,这就是我的感觉。

如果只是这么一个影子,至少身经百战的秦丹不会吓到僵硬在当场。因为造成影子错觉的原因很多,诸如不同光源的光线交错、特殊物体的透射折射等等,现在之所以让我们如此害pà

,因为这个影子是——活的。

它在动。

聪明的读者,会记住这个细节。王晨的手电此时是静止在平台,它射出的光源也是稳定的。也就是说影子在动,并不是因为光源变化而产生的视觉差,是因为,它真的在自己动!

那个佝偻的背影,似乎在寻找什么,影子忽大忽小。我的感觉里,它的位置是在变化,忽然离墙很近忽然又离墙很远。

它的运动不是杂乱无章的,而是好像有一定目的性。

我满手都是冷汗,此时的楼梯口寂静无声,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我估计他们俩,现在连腿都不会迈了。

墙上的黑影顿住了,不再发生变化。忽然间,它竟然转过头,很慢很慢,一下一下的。而转头的方向,正对着我们所在的楼梯。

王晨吓得两股战战,秦丹毕竟是个女孩子,虽然经lì

很多,但在这个时候,也接近于崩溃。也只有我,还保持着三分冷静。倒不是说我这个人胆子有多大,是因为我的性格很内敛,就算再害pà

再恐惧,也会把情绪最大程度挤压在自己心里,而不释fàng

出去。这种心态非常不好,很容易抑郁,不过在一些情况下,反而我才是最清醒的。比如说现在。

我大喊了一声:“快跑。”两只手一只抓住王晨,一只抓住秦丹,拼了命拉着他俩往楼梯上狂奔。

铁门上那团影子应该是发xiàn

我们了,居然在光斑中蹒跚而行,拖着两只长长的胳膊,速度越来越快,在墙上朝我们快速移动过来。

这俩人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连滚带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撒丫子朝楼上狂奔。我们不敢朝后看,我就觉得后头皮发麻,确实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一直跟着,而且距离越来越近。

这种心理上的压迫感,简直让人无法呼吸。我一脚踩空摔在地上,顾不得膝盖火辣辣疼,赶忙爬起来,继xù

往上跑。

跑了没多远,就看到从楼上下来的李扬和铜锁。两个人站在高处,用手电晃着我们,铜锁惊讶:“我擦,你们怎么了?被鬼撵了。”

秦丹跑到他俩中间,紧紧靠在铜锁身上,女孩气喘吁吁:“真的,真的有鬼!”

王晨躲在李扬的身后,哆嗦成了一团。

别说李扬真有上位者的气势,越是紧张的局面,越是面如静水。他拍拍王晨的肩膀示意不要惊慌,问爬上来的我:“老刘,到底咋回事?”

找到大部队了,我这心里才稍稍安稳,转过头用手电照下面,楼梯深处黑洞洞的,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却总觉得深邃的黑暗中,似乎藏着什么。

我揉揉额头,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摆摆手:“让秦丹说吧。”

铜锁看我们惊慌失色的样子,他也有点害pà

,用手电小心地照着下面楼梯。

秦丹镇定一下,把刚才的经过细说了一遍。我在旁边又做了些补充。

第五十一章 隐藏的门

说完之后,铜锁和李扬都变了脸色。铜锁牙齿咯咯:“我擦,下面到底是什么地方?真他妈邪门。王晨这哥们刚才看到一个怪影,怎么你们又看到个影子,今天跟影子干上了。”

李扬心思缜密,问王晨,你两次都看到了影子,这两个影子有什么区别吗?

王晨小脸白白的,现在他手电也没了,连个能稳定情绪的家不什都没有,身体几乎缩成了一团。好半天才喃喃说道:“我也说不清楚。第一次看到的那个影子可能稍大一些,第二次看到的稍微小一些。”

这说了相当于没说。

李扬一边沉思,一边从兜里摸出烟点上:“就你感觉而言,这两个影子是不是属于同一个……人。”

王晨仔细回忆,摇摇头:“我真是说不清楚。但可以肯定,这两次看到的影子,应该都是女人。”

铜锁看他:“你凭什么做出这样的判断?就是两团黑影,连器官都看不到,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感觉吧。”王晨耸肩。

秦丹插话道:“我同意王晨的判断,第一个影子我没看到不好说。不过第二个影子别看形体那么丑陋,但一定是个女人。因为它散发出一种非常阴毒只属于女性的气质,铜锁你要相信一个女人的直觉。”

李扬边吸烟边沉思:“女人的影子……”

铜锁道:“那叫女鬼的影子。”

“鬼还有影子?”我问。

铜锁清清嗓子:“我的意思是,那影子就是女鬼本身。”

“你们说……”李扬说道:“我突然冒出一个很奇特的想法。”

“别他妈卖关子,赶紧说。”铜锁道。

“这个想法有些匪夷所思。”李扬道:“老刘说,下面楼梯延伸的位置应该是真实顶楼平台西侧靠里的墙壁。我们现在向上走到顶楼,去探探那面墙,你们说会出现什么情况。”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嘴张得都能放下个拳头,完全被李扬的假设给震住了。

在这里遭遇鬼打墙,上面楼梯通向真实的顶楼平台,而下面楼梯通向的是一个近似顶楼平台的诡平台。下面楼梯在诡平台延伸出的位置,是在真实顶楼平台的西侧墙壁。

李扬的意思是,去探探真实顶楼平台的那面墙壁。

秦丹舔舔嘴唇,做出假设:“如果我们在那里,发xiàn

了隐藏的楼梯怎么办?”

李扬笑:“顺着这隐藏的楼梯,我们还会回到这个地方。相当于一个巨大的死循环魔圈,打破三维空间,形成了无比怪异的奥比勒斯圈。鬼故事里不经常这么编吗,怎么走也看不到尽头的楼梯。我们永远也走不出去。”

王晨哭丧着脸,那模样估计快哭了:“要不然我们打电话报警吧,我女朋友还在外面。”

“那你看看手机吧。”李扬说。

王晨掏出手机一看,顿时傻了眼,没信号。

李扬笑:“意料之中。”他看看楼上,又看看楼下,呲牙一笑:“我倒想看看这里到底藏着什么猫腻。”

他一转身,蹬蹬蹬踩着楼梯上了楼。现在他就是精神领袖,临危不乱,关键时候的主心骨,我们只能跟上去。

李扬站在最上面的楼梯口看看我们:“我上去了。”然后,一步垮到了平台。

我们也只好跟了过去。

因为下面的经lì

实在恐怖,秦丹和王晨,一直紧紧跟随铜锁身旁。李扬这小子虽然看起来踏实,但是他胆子太大,事事争先,冲在第一线,谁也不敢跟着他乱闯。

到了顶楼平台,李扬用手电照了一圈,然后来到铁门前,使劲推了推。那把锁还结结实实挂在那。

李扬打着手电,在铁门上照出一大片光晕,回头对王晨说:“哥们,你们刚才看到的影子,就是在这儿?”

王晨估计这时候死的心都有,带着哭腔:“是……”

李扬说:“老刘,你过去站在光圈里比划比划,让我们看看那团影子是怎么动的。”

听到这话我差点没踹他一脚,没好气地骂:“去你大爷的。”

李扬穿过平台,来到西侧墙壁前。这里的地上堆积了许多杂物,破木板子、铁皮架子、破沙发什么的,也不知有多少年了,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气味,十分顶鼻子。

这侧墙壁非常之高,大概有六七米,我们都知dào

,墙壁后面便是大楼最隐秘的部分——楼中观。一墙之隔,便是两个世界。

李扬拍拍墙,墙皮激起一股烟尘。他捂着嘴咳嗽两声,退后几步问我们:“下面的楼梯就是从这儿出来的?”

“是。”秦丹点头。

李扬招手:“老刘,过来帮我看看。”

现在只能靠我们两个来探路了,我无奈走过去。李扬趴在墙上,用手电不停敲击,侧着耳朵很仔细地听墙里的声音。

我学着他的模样,也敲敲墙,眯眼听了半天,实在听不出此中门道。

李扬紧紧趴在墙上,他到也不嫌埋汰,黑棉袄蹭的都是脏灰。有一个简易的木头楼梯横陈在这面墙的墙根处,旁边堆了许多杂物,如果想再向下敲,就必须把这些东西都清理干净。

李扬招呼铜锁和王晨过来,我们几个男人听他指挥,一起用力抬那破木头楼梯架子。这个楼梯是粉刷匠登高用的,大概能有两米多长,不知在这里放了多少年,死沉死沉,离开原地,激起一股股灰尘烟雾,呛得我们直咳嗽。就连在一旁帮我们打手电照亮的秦丹,都用小围脖捂住嘴巴和鼻子,不停扇手挡灰。

铜锁骂骂咧咧:“你他妈到底想找什么?妈的,回去必须请我们泡澡。这儿也实在太脏了。”

“别废话,赶紧抬。”李扬说。

我们几个男人费了牛劲,终于把木头楼梯抬到一边。等放在地上的时候,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我扶着双膝,心脏加速狂跳,眼前阵阵发黑。如果这次能平安无事回去,我要天天魔鬼训liàn

,锻炼身体。这身板真是不行了。

李扬喘了一会儿,又过去清理地上其他零碎杂物。我们几个人看着,没有一个过去帮忙,倒不是怕脏,而是那块区域散发出一股很难形容的味道。有点像腐烂的肉类,又像是呕吐后风干的味道,气味偏淡,令人很不舒服,觉得特别恶心。

李扬直起腰,指我们:“过来帮忙啊,傻愣着干什么。”

铜锁皱眉:“这什么味儿,也太熏人了吧。我怕吐。”然后作势一下下干呕。

李扬道:“快来帮忙,我发xiàn

东西了。”

我们几个无奈,硬着头皮过去帮忙清理杂物。这些破烂里什么都有,破木板子、碎布条子,还有一团脏兮兮的不知什么东西,看上去既像是烂拖布,又像是一大团头发,正好被铜锁捏在手里,给他恶心坏了,扔出去很远。他跳到一边,把手一下下往墙上蹭。

清理到最后,我不能不佩服李扬的直觉,他的猜测果然没错,这里确实有东西。

墙上出现了一道大概成人腰部那么高的小铁门,刷着黑色深漆,上面布满铁锈,使手一摸带下许多黑褐色的碎屑,有一股刺鼻的腥臭味。

因为时间很久远了,墙壁沉淀的颜色和铁门非常近似,加上一堆杂物堆积,不是刻意寻找的话,根本无从发xiàn

。如果不是我们刚才那些匪夷所思的奇遇,加上天马行空的想象,或许这里将成为这栋大楼永远的迷。

李扬蹲着,手电照铁门,很仔细地查看。这道门应该是由一大块铁板焊上去的,凭感觉厚度惊人,门四周的框压着水泥,似乎当时是想把这里永久封存。不过这种解释,又于情理说不通,既然你想封存里面的秘密,直接用水泥糊死得了,干嘛还留出一扇门呢?

第五十二章 里面有东西

我们实在太好奇,顾不得脏,都凑过去看。李扬忽然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我们保持安静。我们露出诧异的神色,难道这道门里有什么玄机。

李扬指了指门,示意我们听。这道铁门又矮又窄,除了他,只能再趴一个。我就不客气了,凑上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很仔细听。

里面一开始并没有声音,过了会儿,果然传来十分轻微的“呜呜”声,这声音有点像水流,可仔细分辨,又像是风声。如果让自由想象,我倒觉得这声音,很像是什么东西在空中飞行发出来的。

铜锁在一旁急到不行,不停打着手势,询问里面的状况。我没理他,继xù

眯着眼听。

这时,忽然耳边传来“喀拉”一声脆响,像是有人在里面敲门,我吓了一大跳,定睛去看,才发xiàn

原来是李扬正在扭动铁门上长满锈迹的把手。

“你……”王晨磕磕巴巴地说:“你想做什么?”

李扬道:“还能做什么?!把门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

这小子还真是狗胆包天。他扭动几下,那把手已经快锈死在门上了,扯了几下没扯动。他站起身,对铜锁说:“该你发挥功能了,想办法把门打开。”

铜锁瞪了他一眼,也没客气,直接蹲在铁门旁。卸下背包,从里面拿出开锁工具。他用一个细长的金属探进生锈的锁眼,捅了几下,然后摇摇头:“难。里面都锈死了。”

“想办法。”李扬道。

铜锁笑:“幸亏我是开锁资深人士。”他从包里又拿出一个白色塑料容器,从尖嘴里挤出数滴化学溶剂在那细长的金属上,然后重新探进锁眼。

那溶剂似乎能侵蚀铁锈,从锁眼里不断流出黑色的液体,只听“咔嗒”一声,再扳动把手时,那道铁门居然向外敞开了一道缝儿。

门打开了。

我们顿时呼吸急促,这里到底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大家都感觉非常的紧张刺激。

李扬缓缓拉动铁门,门轴发出干涩的“嘎吱嘎吱”声音,听得让人牙倒。门里是一片深邃的黑暗,犹如深渊,似乎很久很久没有打开过了,里面散发出十分难闻的气味。

我们几个一起用力扳动把手,好不容易把这扇门拉开一条能容纳一个成人穿过的缝隙。李扬打着手电往里看了看,光线照进去似乎被黑暗给吸了,只留下一条微弱的光柱,闪过的区域,看到的只是一条条通气管。

看清楚里面的东西,铜锁十分失望:“我还以为藏着什么秘密呢,原来都是管道层。”他解释说,每个高层大厦都会有专门管道层,所谓的封闭空间,里面放的都是机组等专业设备,用来水电气集中管理。

眼前这个神mì

的密室,恐怕就是做这个用的。目所能及所看到的,是一条条交错并行的细长管道,里面充斥着陈腐混杂水汽的臭味,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里面黑洞洞,看着就头皮发麻,我们下意识接收了铜锁的说法,不想再去冒险,便一起道:“既然如此,就把门关上吧。别因为我们,导致整栋楼水电瓦斯出问题。”

李扬蹲在缝隙前,探头往里看,不时做出一个古怪动作。他把胳膊整个伸进铁门里,然后又拿出来,如此反复,做了很多次。他忽然说道:“我想进去看看。”

铜锁翻个白眼:“彻底疯了。没告sù

你嘛,里面是管道层,你进去能发xiàn

个鸟啊。”

李扬看着我们说:“我发xiàn

一个奇怪的现象。这扇铁门里面的温度和外面的不一样。”

我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外面冷,而里面是密闭房间,冷气进不去,自然温度不一样。”

李扬站起,让出位置,示意我们试试。

秦丹蹲在门口,把手臂伸进缝隙里,感受了一下,再拿出来,显得有些惊讶:“这里温度好高啊。”

我和铜锁一起挤过去,也学着他们样子试,果然外面和里面,有很明显的温度差。

我们现在所在的大楼顶楼平台,温度其实是很低的,甚至比外面的露天还要低,估计在零度左右。这种现象,我和李扬上次探险的时候就发xiàn

了。大楼越到顶楼,温度越低,说起来很诡异。就算走廊啊、平台啊这些地方不像室内那样铺设暖气管道,但大楼毕竟是个封闭空间,隔绝了冷空气,可是这里的温度非但不比外面高,甚至还要低上两三度。

而这道神mì

的铁门里面,温度却高的离谱,几乎接近正常供暖水平,预计能接近20度。和我们所处的平台比起来,堪称温暖如春。

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里面有供暖设备在工作。可如果这样的话,和铜锁猜测的管道层假想,又产生了矛盾。

无人居住,只是铺设管道,集中机组的房间,有必要供暖吗?

李扬说干就干,他猫腰想钻进去。这条缝隙目测觉得足够大,真要钻时却发xiàn

很麻烦。最大的问题是我们穿的棉袄非常臃肿,李扬连人带衣服卡在缝隙处,根本进不去。

他来来回回试了几次,还是没能钻进去。我们几个人又尝试拽住把手,让缝隙大一些,可铁门年久失修,门轴锈得死死的,费了牛劲也拉不动。门缝这已经是张开到了极限。

来回折腾,李扬全身是汗,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抬手擦擦汗,顺手一抹,脸上的脏灰到处都是,和小花猫一样。我们谁也没有笑,此时此景诡异压抑,心情都很沉重。

李扬拉开锁链,把棉袄脱下来,露出里面的毛衣。他冻得打了个哆嗦,还是坚定不移把棉袄递给秦丹:“你们在外面等我,如果我回不来……”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如果我回不来,棉袄就送给你们了。”李扬呵呵笑。

他和李大民,这一对堂兄弟真是生错了年代,倒退一百年,绝对是枭雄的料。有胆有识,最重yào

的,是主意特正,认准就干,从来不问红旗到底能打多久。

李扬蹲在地上,顺着铁门缝隙,一点点爬了进去。

我们在后面看得心惊肉跳,眼见得他像大虫子一样,拱进了里面,最后两只脚也收了进去,他消失在铁门里。我们打着手电,看见他在里面站直了身子。门虽然很矮,不过看样子,里面空间足够成人能正常活动。

李扬手电的光线在黑暗中闪烁,身影模糊不清,他正在向着里面的深处缓缓走去,直到黑暗吞噬掉最后一丝光亮,他消失了。

我们谁也没说话。好半天,铜锁摸出烟,发给我和王晨,又给我们一一点上。我们几个人蹲在地上,一口一口抽着烟。秦丹受不了烟味,捧着李扬的棉袄站在不远处,女孩静静地看着铁门,不知想着什么。

“你觉得那小子能回来吗?”王晨低声问我。

“他叫李扬。”我不满王晨对大神居然用“那小子”这个称号,简直是侮辱。

“好,好,李扬。他能回来吗?”

铜锁笑:“老李这人八字极硬,不会出事的。我们灯盟,有几个八字特别硬的神人,每次探险都要他们带路,肯定不会出问题,李扬是其中之一。”

我撇了一眼秦丹,问铜锁:“刚才你们说那丫头在鬼门关打了个滚,这是怎么回事?”

铜锁深深吸了口烟道:“秦丹是在湘西农村长大的,他们那里风俗对于鬼神之事特别迷信。那还是她小时候的事,她的奶奶有一次得了重病,医院检查不出所以然,家里便请来了道行很高的师父相看。师父说,她奶奶命不该绝,此次生死关是因为前世犯下的罪孽。据说她奶奶前生是清末时候在江南开窑子的妓院老板,当时华夏剧变,天灾人祸的,她奶奶就用各种手段逼迫收容许多难民家女儿当窑姐卖身,听说还虐死过不少不听话的贞洁烈女,反正是血债累累。到了今生,便命运坎坷,事事不顺,喝凉水塞牙,放屁蹦脚后跟,能活到这么大岁数也算奇迹。现在,前世那些冤死的女魂,都来向她讨债,这一关怕是很难过去。”

我听得入神:“然后呢?”

“师父说,能救这老太太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小孙女秦丹。师父说秦丹这丫头,是什么天上童子转世,能辟邪驱魔,说得挺玄乎。救奶奶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秦丹以命换命。”

“我操。”王晨咽下口水。

“中间做了一些什么法术就不说了,我们问过秦丹很多次,这丫头就是不说其中细节。结果是秦丹病倒,高烧不退,盖多厚的被子也挡不住冷,天天说胡话看见脏东西,命悬一线。而她奶奶则大病已愈,享shòu

天年。当然不是说秦丹必须得死,那位师父作法救了她,据说当时秦丹的名字都已经在下面阎王爷的生死薄上登了记。反正这事挺邪乎。”

我和王晨好半天没说话,被这个故事完全给镇住了。

王晨说:“我听说,童子命的人,好像命运都不太好。”

铜锁点头:“反正这丫头是操心的命,心思很重,本来她和男朋友都……算了,别人的私事就不背后瞎说了,没意思。老刘,你相信转世这回事吗?”

我愣了愣:“前世和今生?”

“差不多吧。”

我摇摇头:“不知dào

,不好说。应该有吧。物质不灭是真理,或许转世就是这个宇宙铁律的一种表现形式。”

“我相信。”铜锁道:“我和我现在女朋友认识的过程就非常奇妙和巧合。缘,真是妙不可言。这种今生奇缘,必然和前世因果有关系。”

“你们前世不会一个是武大郎,一个是潘金莲吧。”我道。

“滚蛋,去你大爷的。”

我们正瞎侃着,忽然铁门里光线闪动,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我一愣,还没来得及细想,一个光秃秃的脑袋伸出来铁门。这下可把我吓得不轻,差点坐在地上。

李扬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如纸,探出半个身子,喘着气说:“里面……里面有东西。”

第五十三章 照片

我们七手八脚把他从铁门里拽出来,李扬气喘吁吁,脸上被汗湿透了。怕他着凉,赶紧把大棉袄给裹上。李扬脸颊绯红,明显是激动的,他说:“里面是间密室,有人住过的痕迹。”

我们互相看看,铜锁尝试问一句:“你没看见人?”

李扬摇摇头:“房间不大,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具体有什么,你们看过便知dào

了。”

王晨吞吞吐吐:“都进啊?”

“自愿。”

王晨说:“要不……我在外面给你们看衣服?”

铜锁看着黑漆漆阴森森的顶楼平台,拍他的肩膀:“小王啊,你别以为这里就没事了。”

王晨脸色一变,也是,同伴都走了,自己一个人留在这么个诡异的怪地方,确实更难熬。

李扬说:“王晨不想进就不进吧,里面空间比较狭窄,容不下那么多人。王晨,你就留在外面,有什么事喊一声就行。”

王晨觉得自己决策失误,可骑虎难下,只好这么安排。我们几个把外面棉袄脱了,跟着李扬的后屁股,爬进铁门里。

进到里面,明显感觉到温度很高,头上不禁渗出汗珠。入眼是一排排生满铜锈的管道,里面咕噜噜响,传来水流动的声音。李扬在前面开道,示意我们跟他往里走。

越往深里走,横七竖八长短不一的管道越多,静寂的黑暗中,偶尔能听到“滴答滴答”不知何处落水的声音。空气里充满了陈腐的湿气,又夹杂着浓浓的铜锈味,闻了让人极不舒服。

这个地方实在太静,我们脚步声都清晰可闻。走的时间不长,李扬轻声道:“到了。”

几束手电光亮同时射过去,在正对面,房间的尽头立着一扇刷着红色油漆的铁门。大门没有关闭,半敞半开,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李扬带着我们走了进去,一走进门里,温度又高了一些。看到的第一件东西,竟然让人啼笑皆非。

那居然是个简易厕所,用木板搭建,可能是年头太久,木板破裂,碎了一地的木头渣滓,露出里面的蹲坑。透过厚厚的污垢,依稀能看到蹲便原先的白色底色,旁边还竖着一个破水箱。李扬拉了拉,空空的一阵回响,没有水出来,已经不能用了。

厕所旁边是个破旧的盥洗台,破烂不堪,满是污秽,厚厚的水垢已经凝成了深褐色,看了倒胃口。

房间的空间并不大,这两样东西就占据了大半,再往里走,我们居然看到了一张破烂的写字台。写字台的样式非常古老,我只有在小时候才见过,类似老式的学校课桌。桌子上散落着许多纸张,还有一些书敞开放着,书页枯黄,积了厚厚一层灰尘和水渍,这些纸非常脆弱,轻易去翻动,很可能破碎掉。

写字台边上的墙壁上,贴满了大量的纸和照片,也都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

我绕过写字台,想走到墙边,李扬低声喝道:“大家都小心点,这里东西不要随便乱碰。”

我来到墙前,打着手电去看墙上的照片,这些照片有单人照也有合影。相片表面是很深的焦黄色,看上去有种岁月积淀的沧桑感。

许多照片已经模糊不清,只能依稀看到背景,或是公园或是广场或是大山,那些背景又把我带回到小时候。不知dào

你看没看过八十年代的那种室外黑白照片,公园里的陈设非常简单甚至称得上简陋,可配上白到深邃的天空,却有一种空悠恬静的意象。那时候人们活得也纯净,照片里或坐或站,露出毫不做作的微笑,一点没有现在社会焦躁的烟火气。

我看得有些入神,同时又发xiàn

奇怪的地方,照片上背景虽然称不上清晰,但细节也能大致看清,而作为照片的主体——人,却很模糊。即使如此,也能看出这些照片的主角,是一个女人。

她留着一头长发,身材纤细,看得出是个很爱美的女人,但是她扭曲模糊的五官却使我觉得,这个人有一股难言的妖气,很难形容的狰狞,或许这只是心理错觉吧。

照片里还有一些家庭合影,是这个女人的家庭合照,她应该是个妻子,和丈夫站在两边,小小的男孩站在中间。男孩子穿着萌萌的小小海军服,手里抱着一管玩具枪,表情很神气。能看得出这一家人,至少在照片上,是非常幸福的。

本来是很温馨的一幕家庭照,可是我却看的头皮发麻,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因为丈夫和儿子,五官十分清楚,而同样在一张照片里的女人,脸部却模糊得一塌糊涂。不但如此,她的双眼部位,似乎被什么东西挠过,挠成很细的一条一条,看的骨头缝都冒凉气。

我打着手电,扫了一圈墙上的这些照片,大部分都是这样。这个女人不管在什么场合什么背景,一概五官模糊,表情不清。

我沿着墙壁,边走边看,极为入神,一下没注意,撞在写字台上。脆弱的写字台“哗啦啦”作响,浮灰纷飞,正俯身查看纸张的铜锁,差点没把尿吓出来。

铜锁瞪我:“你不能小心点吗?!”

“你看什么呢?这么聚精会神。”我问。

铜锁招我过去:“老刘,你看看这个,牛逼大了。”

我和秦丹一起凑过去看,那是一部很厚的笔记本摊开放在写字台边缘。这种笔记本现在已经不多见了,本子很大,看上去应该是牛皮的,非常厚实,敞开的那一页粘着一张剪报。

报纸页面发黄皱起,最牛逼的是上下竖写,用的都是繁体字。我仔细看了看,有些字迹不清楚,可是大概意思还是能看明白。读完之后,内心激荡,简直无法自已。

上面写得是一条报道,说的是民国四年,四川某地发生了一件奇事。有一大户人家老太太死了。按照当地规矩,人死后要停棺七日,等到还魂夜后再下葬。就在还魂夜出事了,守夜的家人,听到棺材里有奇异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敲击棺木发出,给这些人吓屁了,赶紧召集家人,开棺查看。打开之后,在场所有人都傻了。

棺材里老太太的尸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蛇。这条蛇吐着信子,竖立身体,做巡视状,嘶嘶怪响。等缓过神,大家纷纷猜测,是不是蛇钻进棺材,把老太太尸体给吞了。这下众人都火了,觉得和这条蛇有不共戴天之仇,就在他们抄着铁锹镐头冲上前砸蛇的时候,忽然发xiàn

,这条蛇居然长着一张人脸!

这张脸活灵活现,简直就是老太太再生,而且表情生动,甚至还会眨眼。这可把大家吓坏了,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还魂夜过后第二天,这条蛇从棺材里爬出去,钻入墙缝不见。众人无奈,只好把空棺给埋掉。

报道虽然简短,事情嘛算是稀奇。而让我们激动的,倒不是这条报道,而是下面有人用圆珠笔批注的一句话。

上面写着:“解化托象,蛇蜕蝉飞。这才是尸解成仙之兆?那我的情况又属于什么呢?”

看到“尸解”二字,我抬起头,正看到李扬也在看我。

读完剪报上的文章,李扬看我,意味深长地说:“尸解仙。”

我们俩同时吟道:“雪拥蓝关马不前。”

铜锁和秦丹都是知dào

我们这段故事的,铜锁道:“如果剪报下面的批注,是这间密室主人留下的,如此说来他把自己关在这里是要成仙。”

秦丹摇头:“你看他的批注‘这才是尸解成仙之兆?那我的情况又属于什么呢?’,这说明他已经修liàn

到一定程度,只是无法确定自己的状态是不是正确。”

李扬点点头:“不错,秦丹分析得很有道理。”

我看了看身处的这间逼仄狭窄的密室,忽然道:“你们觉得,此处的主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铜锁疑惑:“老刘,你有什么发xiàn

?”

我指指墙上那些照片:“你们看看就知dào

了,满墙照片里的主人公都是女人,不排除在此地修liàn

的人就是她。”

铜锁打着手电走到墙边,猫着腰,很仔细地一张张查看。看了一会儿,他表情有些惊骇:“为什么这个女人每张脸都看不清楚?”

秦丹和李扬也走过去看。李扬若有所思:“如果猜得不错的话,我大概知dào

这个女人的身份了。”

第五十四章 修仙

“谁?”我们同时问道。

李扬闭口不说,卖了个关子,他的注意力已经由照片转移到墙上贴着的纸片。这些纸张发黄,看上去很是脆弱,纸的样式非常老旧,现在几乎很少见到,有的是信纸,有的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我吹掉上面的灰尘,张张看过来,发xiàn

上面的内容非常琐碎。有信件,有几行称不上日记的心情随笔,还有小孩涂鸦的图案。

上面的字儿大多是圆珠笔写的,很模糊,内容勉强能顺下来,读起来很费劲。我看了一会儿,不得其所,有些不耐烦。这时,李扬叫我过去,指着墙上贴的一封信说:“这个有点意思。”

我打着手电照,这封信用的纸张是很老式的横格红线信纸,上面用钢笔写的字。信的前半部分,字迹幼稚,笔画漂浮,一看便是出自孩子之手:

“妈妈,我和爸爸已经到了韩国。爸爸告sù

我,我们住的地方叫汉城。这里的楼好高好高。爸爸说,你正在做很重yào

的工作,不能来看我,等我长大了就能找你了。妈妈,我想快点长大,我想你。”下面署名“麟儿”。

信的后半部分,字迹一变,全是连笔,成熟大气,出自成年人的手笔。

“凤儿,我和小麟已经安全到了韩国。家里的资产也大都到位,我们现在过得很好。只是麟儿天天吵着要找妈妈,凤儿,我知dào

我们不是一样的人,可是抛弃丈夫儿子,去追寻你所谓的‘理想’,真的很值吗?以抛弃亲情而换来的超脱,我认为不要也罢。我们相知已经十几年,我在这个世界上也不会再爱其他女人。希望这一世,我们一家人还有相见的那天,不要让‘妈妈’成为小麟只能在梦中喊出的词汇。夫,吴明含泪执笔。”

这封信的末尾,有几滴已经很难看清的水渍,我相信,这一定是眼泪留下的痕迹。

只是不知dào

这些眼泪到底是“夫吴明”流的,还是读信的“妻凤儿”流下的。

我脑子里蹦出一个名字,不由地说出口:“罗凤!”

十几年前这栋大厦的建造者,没有在历史档案中留下只字片语的神mì

人罗凤。

铜锁挤过来嚷嚷:“罗凤是什么人?”

关于罗凤,李扬只跟我一个人说过,现在他只能耐着性子,把自己关于罗凤的调查结果和铜锁、秦丹说了一遍。

铜锁听得极为惊骇,拍着大腿说:“这不是很明显吗,罗凤建造完大厦,把丈夫和儿子都送出国,然后自己一个人留下来修liàn

打算成仙。我操,邪门,这女人心是真狠。”

我们顾不得灰尘,开始小心翻阅查看写字台上的文字稿件。那些纸片、书籍、笔记都湮没在厚厚的灰尘里,一动之下,尘烟飞起,呛得人直咳嗽。

就算如此,强烈的好奇心,也驱使着我们不停地寻找相关资料。

除了手电的光亮,四周一片漆黑,安静得要命,只有我们翻动纸张的细碎声音。

李扬让我们别光顾着看纸上的内容,统一整理后再细读。这些纸几乎都和桌面粘连到一起,拿取时必须小心。在整理时,秦丹忽然停下来,这丫头用手电四下里照照,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看到她不对劲,我问怎么了。

秦丹看着我们,眼睛眨眨道:“你们意没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

“罗凤这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句话一出,我们三个人停下动作,一起互相看看。这句话说的我后脖子阵阵窜凉风。对啊,罗凤哪去了?

这是一间封闭的密室,而唯一的通道——铁门外又堆积着陈年杂物,很明显没人动过。那么一直关在屋里的罗凤,到什么地方了?

难道她真的修liàn

成仙,化成青烟而去?

本来温度很高的房间,我忽然感到一阵冷意,心中生出阴森的念头,她不会还在这间房间里吧?

显然他们几个也都意识到这个问题,一个个喉头发紧,大家不由自主互相靠靠。

李扬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说道:“看样子,答案只能从这些手稿里找了。”

他把写字台上的纸张规整规整,大致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各种现成的剪报、书籍、不知从哪抄来的片言碎语;另一部分是罗凤手写的笔记,这女人字写得很漂亮,颇有毛笔字的风骨,清晰娟秀,看着就舒服,必然是书香门第出身。

第一部分的内容简单来说就是各种文献、资料上关于‘尸解仙’的相关内容。比如有一则写着,清朝光绪年间,沧州有一个姓王的老头,死因不明,死状惨不忍睹。整个人膨胀腐烂,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整个一个“巨人观”。有人说,此尸埋而不祥,必须火焚。但不知什么原因,家里人一直没处理,尸体就停在家里。有一天下大雨,突然天空一阵炸雷,只见老王头的尸体“腹炸如鼓”,砰一声巨响就跟个破西瓜一样碎了,骨肉糜烂如泥,一身的寿衣全部烧成灰烬,从这老头炸碎的肚子里,钻出N条金蛇,都是一尺来长,见缝就钻,满地都是,密密麻麻,吓得家里人不敢踏进宅子一步。

在这条内容的下面,有罗凤的批注“蛇蜕蝉飞,尸解而未仙”后面是一个大大的问号,表示她对这老头尸体的分解破裂,到底是不是成仙的过程,而表示怀疑。

下面还有一段她的分析,很多字迹已经很模糊了,读完之后,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感觉到一种无法言说的阴冷。

我这段分析简单归纳一下,用通俗的语言写出来。说是东晋有位老神仙叫葛洪,他写过一本道书名为《抱朴子》,其中有一段很重yào

的章节名为《论仙》,有如此一段说明:“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于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今少君必尸解者也。”大概什么意思呢?经过我们几个人的讨论,可以这么解释。羽化成仙的过程,功力深厚的人呢,可以白日飞升,叫做天仙。中等程度的人,游名山吸收自然精华,逐渐成仙,叫做地仙。而最下等资质的人,必须要经lì

和常人一样的死亡,先死了才能发生蜕变的过程,这叫做尸解仙。

这里有个非常吊诡,而且解释不通的地方,既然尸解是比较低等的成仙方式,那么在古往今来成仙的比重上应该要占大多数,留下的记载,应该比较多才对。可偏偏在道家古籍的记述里,关于尸解成仙的过程和方法,却寥寥可数。

罗凤散乱的笔记里,有一些是她关于修仙的机缘和感悟,而有一些……居然写的是罗凤在这间密室里修liàn

尸解的过程。

正待细看,忽然铁门外来脚步声,王晨的声音传来:“外面……”

他跌跌撞撞走进房间,长舒一口气:“你们都在啊,那就太好了。我在外面喊了半天,你们一句回应都没有。我一琢磨,还是进来吧,大家至少是个伴儿。”

“你刚才喊外面……”铜锁道。

“哦,我说的是外面乌七麻黑,我呆得害pà

,所以,所以就钻进来了。”他手里还捧着我们几个人的外衣。

李扬道:“行吧,进来大家都互相有个照应。”

“你们在干什么呢?”王晨好奇。

我说:“我们在这里发xiàn

有人住过的密室……”然后择起简要,把事情说了一遍。

饶是如此,也把王晨唬得够呛,咋舌道:“没想到这里还有那么多套头呢。”

“你以为呢。”我哼哼:“这里的水很深,不单单有现代阴间的线索,更牵扯到十几年前一桩很隐秘的成仙往事,你以为光是凶宅探险啊,这里学问大了。”

我们这边说着,李扬和秦丹两个一直在整理桌子上的文字资料,他俩看得又快又仔细,不时低声交流,神色都很凝重。

我走过去,小心翼翼拿起一张他们看过的笔记本碎片看。上面乱七八糟大大小小,用不同字体写了同一个字“仙”。有隶书、楷书、草书、篆书,还有一些看不懂的字体,林林总总能有十几种。笔划飘逸,结构娟秀,写得还真有几分仙味。

不过此时看来,却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王晨在旁边道:“这娘们估计想成仙都想魔症了,一个人关在这鬼地方精神分裂了。”

我不置可否,看着桌子上他们整理出来的纸片,却没有看的欲望。如果是在书房里或是咖啡店里,拿着这些资料,到是消磨时间的好读物。而现在,却是在这么一间阴森的密室,四周没有灯光,黑漆漆一团,我实在没有雅兴去读什么,心里莫名焦躁。

不得不佩服李扬和秦丹,他们真实不怕麻烦,没有因为环境影响到思绪,看得十分认真。

“怎么说的?”我问。

李扬揉揉眉头:“大概理出一个思路,只是……”

“只是什么?”铜锁着急。

“只是这些文字资料不全。其他的倒还罢了,最为关键的罗凤在这里进行尸解成仙的过程却只提了个头,后面明显撕掉,我们目前整理出来的资料里没有。”

铜锁大叫:“最重yào

的丢了。”

秦丹道:“你先别叫,让李扬先把关于罗凤的资料说说。”

李扬点点头,说道我简单说一下。

写字台上散乱的文字资料里,有一份很特别的笔记,李扬管它叫成仙笔记。里面是罗凤关在这间密室时写的自传,算是活在世上留下的最后一点遗言。

笔记写得很散乱,无日期无标注,而且人称指代不明,想到哪就写到哪,甚至时间线都是混乱的。李扬看得也是匆忙,只能大概整理出一个大概。

罗凤出生年代不详,但肯定不是她看起来的年龄。简单推算一下,大概九十年代初的照片里,看摸样她应该二三十岁,照此推算应该是六十年代后期生人。而她笔记里描述的,却不是这样,她的实jì

年龄要比看起来大很多。

尽管没有时间标杆来衡量,笔记里却记述了一个神mì

人物,这个人物完全可以成为她年龄的参考对象。

这个人,罗凤管他叫“大师兄”。大师兄的出生年代也不可考,不过笔记里有个很重yào

的记述,说是大师兄在日本入侵期间,曾捐助过很多资产给当时zf抗日,也算个爱国人士。加上其他一些零碎的线索,细推一下,他大概是清末民初生人,而罗凤和他年龄相差不大,因为他们是一起长大的。

这位大师兄,乃书香门第,出生在台湾一个大家族。这个家族的历任族长也是道家某个宗门的接班人。

这个宗门大概有近千年的发展历史,人丁稀少,传宗隐秘,他们修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成仙。漫长的岁月里,宗门的成员大江南北搜罗整理各种法术和诡秘典籍,寻找成仙的办法,慢慢竟然发展成一个很成体系的修行传承。宗门也曾风光,特别是到了元明,步入到发展巅峰期。宗门内代代都有人选入朝中侍奉皇上,成为国师,尊称“老神仙”。尤其到了明朝嘉靖年间,嘉靖帝一心向道,好谈玄清修,把国库银子都折腾出来,在皇宫盖道观,看见修行的真人便迈不动步,老伙计就是想长生不老,永远享福。拜当时宗门里一位长老叫蓝道行的为“蓝神仙”,风光无两,只可惜最后卷入政治斗争,落个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自此之后,宗门便不参与朝中事,开始避世修行。

笔记里没有说这个宗门到底有多少人成功地修成了神仙,但想来不少,毕竟还是经得起漫长岁月考验的。传到“大师兄”这一代,正赶上“中华五千年未有之变局”,一切都在革新,一切都在变化。这种老式诡秘的宗门就更人丁稀落,只有“大师兄”和“小师妹”两个人。

这个“小师妹”便是罗凤。

笔记中,罗凤对自己经lì

并没有过多描述,笔墨都在详细记录宗门一些背景历史。她提到他们这个宗门成仙的方法,简单来说是八个字:阴地修行,尸解成仙。所谓阴地修行,这个机缘非常难遇,几乎是宗门成仙最大的一道门槛。阴地的概念,含糊不清,连罗凤自己都说不明白,勉强理解就是阴阳两界相交的地方。

阴阳两界,就是阳间和阴间呗,它俩相交之地那就是生死一线的鬼门关。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门关这么个地方吗?笔记里记载,有!在地球上某些地方,存zài

的一些特殊的地域,它们是连接阴阳的入口。我不知dào

这么理解算不算对:要到阴间,除了死以外,还可以通过这些特殊的地域以某种方式进入!

至于通过这种方式进到阴间,你的存zài

形式是否和死去的灵魂一样,那就根本没有答案,甚至无法做出任何假想,因为全然超出认知之外。

笔记里提到的阴地修行,便是要在连接阴阳两界的“鬼门关”附近以秘术进行修行,这个秘术是什么,过程是什么样,具体怎么修行,笔记没有任何记载。只知dào

修行的成果,便是最终尸解了,成仙了。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罗凤已经找到了阴地,也就是“鬼门关”——我们所在的这栋大厦。虽然不知dào

她如何费了种种心机建立楼中观和密室,但可以肯定的是,她要在这里修行成仙。

千头万绪的线索逐渐汇聚,寻找马丹龙的李大民、谢师父身边的小男孩,恐怕都和此有关联。迷雾依旧重重,不堪深想啊。

说到尸解成仙,这里还有一个非常诡异的过程,那就是必须经过死亡成尸后,才能仙化而去。如果罗凤想成仙,必须先自杀,把自己整死才行。

“也就是说。”说到这里,李扬阴冷地看着我们:“不管罗凤成没成仙,这间屋子某个地方一定藏着她的尸体。”

第五十五章 照镜子

这个推论让我们害pà

。如果不知dào

,还能在屋子里泰然处之,可一旦意识到房间某个角落藏着一具尸体,马上就不安定了,跟吃了活苍蝇,后脖子都冒凉风。

李扬拿起笔记本给我们看,果然在后半部分,明显被撕掉,撕扯的不规则痕迹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应该是罗凤在情急匆忙之下,草草一撕了之。我有一种预感,她撕掉后面成仙修liàn

的经过,并不是为了隐藏什么,而是逼不得已所做。

她到底遇到了什么?

我们又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写字台,铜锁拉动木头抽屉。这些抽屉腐烂得不成样子,稍微一碰,便落下许多木屑,拉出之后,里面散发出很难闻的霉变味道。他捂着鼻子,把抽屉全部扔在地上,用脚踢来踢去,手电的光亮不停照着。抽屉里除了垫着的几张霉烂发黄的报纸外什么也没有。报纸上滴满了水渍痕迹,勉强能看出是发行在1992年的当地新闻报。

李扬不顾埋汰,钻进写字台底下,很仔细检查每一块区域。

“嗯?这是什么?”他缩回头,手里多出一沓近乎霉烂的牛皮纸张。这些纸片散乱地扔在靠近下面墙根一条通气管道附近。那条管道常年滴水,周边潮湿,墙上都晕出一大片水汽污后的黄褐色。这些纸的质地幸亏是老年间的牛皮材料,换成现在的纸张,估计早就成一堆烂泥了。

他小心翼翼展平这些纸片,把它们对在撕坏的笔记本后部,岔口完全对齐,可以肯定,这些纸上所记述的内容,便是罗凤在密室里修liàn

尸解仙的过程。

我们几个头碰头凑过去看,几道光柱同时射在纸上,产生很严重的交叉反光,字迹更加模糊。李扬让我们把手电都关了,只用他的手电照明。他半蹲在地上,我们四个人站在他身后一起看。

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写字台前那一抹孤灯。光亮中看到模糊的纸上,除了很少的文字外,更多的是一幅幅简单线条勾勒的白描画。

这些白描都是用圆珠笔画的,构图虽然简单,缺少细节,却极为传神,一望便知是什么。

画上是人在临死前不同的状态。

最上面一幅是一个人盘膝打坐在燃烧着的大火上面,火苗熊熊,一直烧到他的胸口。画里的人没有五官,脸部就是用线条简单圈出一个椭圆形,可不知为什么,他给人的感觉是恬静,虽然大火焚身,却有一种超脱的满足。

画旁空白处标注着两个字“火解”。

下面又是一张图,这张图的构图就有些复杂了,人物众多,背景发生在一处战场。两军交汇,绞肉机一般厮杀在一起,虽然士兵们都是一些简单的线条,可兵戈血腥之气却跃然纸上,让人一凛。旁边的空白处又写着两个字“武解”。

前面几张纸,画的都是类似这样的图,每张图都表现出人的一种死法,或是剖腹,或是水溺,或是上吊。最匪夷所思的,是一张自己割脑袋的图,画中人用一把尖刀自己给自己抹脖子,脑袋掉了半拉,歪歪斜斜挂在脖子上,而从他的脖项中半探半伸又露出一个小脑袋,那小脑袋只出来一双眼睛,看上去笑眯眯的。整幅图诡异到让人屏住呼吸。

李扬把这几张纸归拢归拢,轻轻咳嗽:“诸位,看出什么来了?”

秦丹说:“这些图好像画的是尸解的过程。”

“不错。”李扬点点头:“罗凤列举出尸解的种种过程,不知dào

她选择用的是哪一种。”

王晨说:“或许她全试过呢?”

这小子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们看他,铜锁道:“一个人怎么可能把所有自杀的方法都试过?折腾也折腾死了。”

王晨挠挠头皮道:“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你们想啊,罗凤这个女人,生在清末民初,活到九十年代起码也得八九十岁了。可她看起来却像个刚结婚的人妻少妇。会不会他们这个道家宗门里有什么关于长生的秘籍呢?既然都能长生,那怎么死也死不了也在情理之中。”

我咋咋嘴看他,王晨分析是有道理的。不过这一番推论,也让人毛骨悚然。试想一下,一个人学了法术想通过死来成仙,可她学的这种法术又让她怎么死也死不了。这可真是天下第一悲事,充满了啼笑皆非的黑色幽默。

继xù

往下翻,李扬的手忽然停了,他注视着下面这张纸,一动不动。

看他神色异样,我们的目光全都聚拢到纸上。看上纸上这张图,我们知dào

为什么李扬愣住了,因为图上的背景赫然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房间!

房间的结构,家具摆放的位置,画的是栩栩如生。画里还有一个人,只能看到背影,她留着长长的头发,站在写字台前,所在位置恰恰就是我们现在站的地方。

这一下可把我吓坏了,感觉一股电流从后脚跟一直窜到脑瓜顶,浑身汗毛直竖,整颗心瞬间被恐惧吞噬。

我们几个全都不由自主倒退几步,大家互相看看,脸上都没了血色。

李扬拿着纸片,手抖得厉害。

王晨本来有点胆气,这下又吓没了,喉咙作响:“要不,要不我们走吧……”

他被我们完全无视。铜锁探头探脑问李扬:“画上的罗凤站在那儿干什么呢?”

李扬背对着我们,低头用手电照着画细看,然后一字一顿说道:“她在照镜子。”

“照镜子?”我们面面相觑。

李扬慢慢抬起头,盯着正前方的墙,上面密密麻麻粘着发黄的照片、纸片、剪报什么的。他举着手电在墙上画圈:“这个位置,以前应该挂过一面镜子。”

秦丹这丫头确实胆子比一般男人都大,最初的恐惧迅速消退,她走过去说:“先别管镜子,看看下面是怎么画的。”

李扬翻动纸片,神色迷茫:“奇怪,后面画里的场景全变了,并不是在这间屋子里。”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们凑过去看,果然纸上的场景已面目全非,画的是另外一间小小的密室,里面空空荡荡,只是在正中的位置,摆了一副棺材模样的容器。

无法肯定那究竟是不是棺材,因为简笔画上只画出那个容器的大概形状。我忽然灵光一闪,说道:“会不会这里还有另外一个房间?罗凤的尸体就藏在那个房间的棺材里。”我用手指点了点画上的长形容器。

李扬的目光落在墙上,我们明白他在想什么。大家走过去,开始撕扯墙上贴的东西。

不大一会儿,地上落了一堆纸片。我们停下来,一起看着墙,谁也没有说话,房间里沉静压抑。

在那些纸片、照片下面所覆盖的墙上,果然露出一面巨大的镜子。这面镜子完全镶嵌在墙里,没有边框,所挂的位置估计距离地面能有一米七左右,正好能照出我们全身。

黑暗的房间里,墙上陡然映出我们几个人的影子,像是凭空多出五个人,这种感觉十分不好,心里毛毛的。

铜锁伸手在镜子上按了按,感觉非常结实,光滑的镜面留下几个模糊的手指印。秦丹也敲了敲,镜子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们站在镜子侧面,很仔细地检查了一圈边缘,没发xiàn

有什么异样的存zài

。站在镜子侧面也是迫不得已,黑暗的房间里突然多出这么一面诡异的镜子,谁也不愿出现在它的前面,害pà

倒不至于,就觉得不舒服,心里像是堵了什么。

就算尽量躲着,镜子里还是能隐约映出人影,也不知怎么,我一下想起王晨看到的两次鬼影,忽然生出莫名其妙的念头,那鬼影会不会和罗凤有关系?

第五十六章 死狗

折腾到现在,我们都有点累了,这里太脏,也没有坐下休息的地方,大家只好靠在墙上,擦着汗水,小歇片刻。

李扬拿着笔记上的残纸,不停看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铜锁讽刺道:“就那么一页破纸,你还能看出花来?!”

李扬没搭理他,慢慢走到镜子前,一边看着纸上的画,一边寻找罗凤所站的位置,并同时模仿她的动作。

我们目瞪口呆。他学着罗凤的样子,也站在镜子前,一动不动盯着里面的自己。

这个场景颇有些诡异阴森,大家谁也没说话。我突然蹦出个想法,李扬模仿罗凤,一旦被罗凤的灵体附身怎么办?他如果完蛋了,我们群龙无首,会永远在这鬼地方谁也跑不了。

我提醒道:“李扬,我求求你了,别整这么吓人行不?我让你搞到浑身发毛。”

李扬摇头:“我们想错了一个问题。”

“什么?”铜锁问。

“这面镜子不可能是通往密室的机关大门。罗凤很可能已经死在密室了,如果她死在里面,镜子外面的剪报和照片会是谁贴的呢?”

我们面面相觑,李扬心思很缜密,这确实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我说:“那你的意思是?”

“通往密室的门肯定不是这面镜子,必然另有玄机。不过,这镜子嘛……”他说着,用手电照照脚下,从地上抱起一个破抽屉,对我们喊:“你们都闪开。”

谁也不知dào

他想做什么,大家跑出一段距离。李扬抬起抽屉,对准镜子狠狠砸了过去。伴随我们一声惊呼,只听“哗啦啦”一阵脆响,镜子整个被砸碎,落了一地大大小小晶莹的碎片。

在镜子的位置,竟然露出一个黑幽幽的洞。这个大洞一出现,室内温度瞬间陡降,一股股阴冷的寒气,从洞里蔓延出来。请记住这里用的形容词,蔓延,而不是吹。因为洞里并没有空气流动产生的风,阴气好似实质的水流,从洞里流淌蔓延而出,如同打开了一个巨大的冰柜。

铜锁哆哆嗦嗦抱着肩膀把外套穿上,嘴里骂着:“怎么这么冷。”

我对李扬竖大拇指:“服了,你怎么知dào

镜子后面有个洞?”

李扬无奈:“我也是赌一把。我觉得,莫名其妙出现一面镜子很不科学,罗凤把自己关进密室想化蛹为蝶,不成仙不罢休,她不可能需yào

镜子来妆扮自己的。那么镜子只剩下一种用途。”他顿了顿。

“别像便秘似的,赶紧说。”铜锁催促。

李扬道:“那就是作为成仙仪式的一种工具。图上所画,罗凤成仙是在一间密室中进行,把两者联系到一起,我就想这面镜子会不会有两个面,一面朝向这个房间,一面朝向那间密室。我便赌一把,看样子是赌对了。”

铜锁道:“你先别急着下结论。你怎么知dào

这黑洞里就是修liàn

成仙的密室?”

“很简单,你可以爬进去看看。”李扬说。

“操,你怎么不爬。”话是这么说,铜锁还是走到黑洞前,打着手电往里照。奇怪的是,光亮照进里面,就像是被黑洞吸了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嘿,邪门。”铜锁倒吸冷气。

还得说秦丹这丫头心细,捡起破抽屉,把镜子边缘的尖茬都给砸掉,以免无意中划伤。在这个地方如果受伤,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我们打着手电一起往里照,结果和铜锁结果一样,全被里面的黑给吸了。从外面往里看,黑得深不见底,十分骇人。

黑漆漆的谁也不敢冒然往里进。胆子大得出奇的李扬这次也没有造次,毕竟胆子大不等于愣头青。

秦丹忽然道:“你们几个男同志,谁带打火机了?”

铜锁、李扬、我和王晨都是老烟枪,没事就爱整两根,身上别的可以没有,烟和打火机绝对不离身。王晨赶紧从兜里掏出来递给秦丹,秦丹灭了手电,拨动打火机,燃起一道幽幽的火光,她举着打火机,探进黑洞里去照。

这不照还好,一照之下,忽然出现的东西,差点没把我们吓死。

说来也是奇怪,能够吸收手电光的黑暗,居然可以被打火机喷出的火苗照亮。我们看到的是一只黑色的死狗,被绳子掉在半空中,正缓缓打转。这只死狗的位置,恰恰就是在黑洞的正前方。

火苗瞬间照亮了它一身干枯的黑毛,不知死了多长时间,毛已失去光泽,如同脏蓬蓬的鸡毛掸子。绳子正勒在它的脖子上,狗头呲着牙瞪着眼,一脸惨绝地看着上面,狗舌头都伸出来多长。

我看的反胃,一阵阵犯恶心。秦丹是举着打火机最先看到的,她又是个女孩,此刻已经脸色煞白蹲在地上吐酸水了。

铜锁哇哇叫:“我操他个老母,这个罗凤是变态吗?绑一条死狗想干什么?”

李扬打着手电,在地上寻到一条废铁管,对我说:“老刘,过来帮忙。”

铜锁和王晨拿着打火机,探进黑洞照明。我举着铁管,拨弄死狗脖子上的长绳,把绳子荡过来,李扬捂着鼻子用折叠军刀把绳子割断。死狗应声而落,掉进黑暗里,光线隐约中,砸起了一阵灰尘。

铜锁和王晨嫌埋汰,怕被脏灰沾上,火烧屁股一样跳到一边。

我把铁管扔到地上,扶起秦丹问她怎么样。秦丹软绵绵躺在我怀里,低声说:“我没事。”

“为什么会挂一条死狗呢?”王晨疑惑。

李扬道:“很可能是成仙仪式的一部分,或许是献祭吧。”

我问:“罗凤留下的笔记里,有没有关于这部分的描述?”

李扬重新翻看了一下纸片,摇摇头:“最后一张图就是画了密室中的长形容器,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站在洞口迟疑,彼此看看,已经接近罗凤的核心秘密了,可谁也不敢进去。铜锁抓耳挠腮,忽然道:“要不我先进里面看看?”

“我操。”我和李扬一起看他,这小子什么时候胆子大了。他这人瞎咋呼行,真到了要劲的时候,立马阳痿,难得现在雄起一回。

铜锁说:“我就是觉得吧,老让老李打头阵,有点于心不忍。今天我也豁出去了,给你们身先士卒一把。”

他来到黑洞前,举着打火机往里探了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着。他回头看看我们,深吸一口气,双手撑住洞的边缘,一纵身跳了进去。

我们全聚到洞口。铜锁身形站稳后,缓缓擦亮打火机,先把脚探出去,在地上划拉一圈,觉得没问题了,整个身子的重心再移过去。这种走法,谨慎倒也谨慎,就是太慢,探一步至少半分钟。黑暗中,仅有他手里那一团荧荧之火,蓝色火苗闪动,只能看到方寸大的地方。而其他区域,黑咕隆冬连一丝光都没有,非常诡异。

在极度黑暗的空间里,人会完全丧失方向感,没有任何可做参考的方向坐标,就看铜锁在里面,东一头西一头,走得没个章法。

李扬有些焦躁,不停玩弄手里的打火机,对里面喊:“铜锁,你能不能行?不能行出来,等你弄明白,天都亮了。”

铜锁把打火机举到脸旁,回头看我们,他的脸在火光闪耀中显得有些阴森:“你喊个鸟啊,这地方这么古怪,一旦碰到什么陷阱……”他话还没说完,打火机的火苗光亮中乍然出现一个东西。

我还没看清是什么,先听到铜锁一声尖叫,他的打火机脱手而出,立马熄灭,密室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中。

铜锁带着哭腔:“老李,老刘,快……快来救我。”

第五十七章 上吊

李扬对我们说:“你们谁也别动。”他一纵身跳了进去,擦亮打火机,顺着声音走过去。火光中,我看到铜锁跪在地上,小脸煞白,被李扬扶起来。

李扬弯下身,在地上摸索半天,捡起铜锁丢掉的那个打火机。

李扬呵斥:“镇定点!像个男人!有什么可害pà

的。”

铜锁哆哆嗦嗦点亮自己的打火机,两团火苗燃起,一起往上照。

出现在光亮中的是一颗硕大牛头,连毛带皮已经掉光,只剩下光秃秃带着部分黑肉的骨架,牛眼部位就是一个黑色的深洞。牛头被绳子拴在空中,表情十分狰狞。

牛头后面是水泥墙,李扬就聪明多了,他带着铜锁贴着墙根走圆圈。走圈子是最快能确定密室空间大小的方法。跟着他们手里的光线,密室里,每走出七八步,便出现一个挂在空中的死动物或是头颅,有死鸡、羊头、猪头什么的。秦丹看的稀奇,轻声说:“这不就是五牲吗?”

“那是什么?”我问。

“五牲是古代用来祭祀的五种动物,各地说法不一,我看到猪牛羊,一下子就想到这个。”秦丹说。

王晨“哦”了一声:“这么说,这里还真举行过某种特殊的仪式。”

李扬和铜锁走了一圈,又回到洞口,李扬说:“密室的大小我心里已经有数,现在我就去中间看看有没有长形的容器。”

我心里怦怦乱跳:“你小心点。”

铜锁靠在洞口,捂着心脏说:“你先去,我掩护。”

李扬瞪了他一眼,举着打火机径直往前走,走了一会儿,约莫到了密室的正中位置。他慢慢弯下腰,打火机往下照,微弱的火光中,果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容器。

看到这个东西,我们不约而同笑了,原来这并不是棺材,就是个浴缸。

浴缸看起来很脏,白瓷外面蒙了一层黄黄的水垢脏灰,李扬沿着它的边缘慢慢行走照亮。这个浴缸除了非常脏,也没什么特别的,在家居或酒店里常见,非常普通。

李扬把打火机缓缓探进浴缸内部,光亮减灭,弱光从缸里隐隐发出,映在他的脸上。

李扬几乎半个身子都探进缸里,不知照着什么。我们心都提嗓子眼了。也不知怎么,我有种强迫症的预感,总觉得浴缸里躺着一具女尸,而且脑子里控zhì

不住地去想。

时间不长,李扬挺起腰,转脸看洞外的我们,缓缓摇头。

那意思是,里面是空的,啥玩意也没有。

铜锁转过头对我们说:“这真他妈见鬼了,罗凤这娘们跑哪了。难道成仙之后,尸体灰飞烟灭?”

这时,我身边的王晨举起手,指着铜锁,喉咙咯咯作响,明显吓得说不出话。铜锁被他看毛了,身体僵硬不敢回身:“我说王老弟,你别吓我啊,难道我身后有……人?”

我和秦丹也都看到了,惊骇得心脏像要跳出去。并不是铜锁身后有人,而是不远处李扬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异物!

那是一条很粗的绳索,挽成了套。套的大小,正适合一个成人的脖子。我敢肯定,刚才绝对没有这条绳子,不知怎么它忽然凭空出现在黑暗中,就在李扬的头部位置,轻微地晃来晃去。

这个套明显就是用来上吊的。

李扬虽然没回头,可也觉察出了异样,他朝我们的方向快走了几步,然后猛然回头看,叫了一声:“我操。”

换一般人早就吓瘫了,可他还能镇定地举起打火机,缓缓上抬,顺着绳子的方向往上面照。

这根绳子牢牢系在天花板上,悬在半空,微微轻摇。我们紧张恐惧地几乎窒息,这条绳子是不是罗凤上吊用的?

千想万想,罗凤尸解自杀的方式居然是上吊。

我们仿佛看见一个女人头伸在绳套里,长发低垂,双脚悬空,身体挂在空中轻轻晃动。

现在就有了两个几乎没有答案的问题:罗凤采取上吊的自杀方式,和那五牲的悬挂祭祀有没有关系?都是被绳子吊在半空;第二个问题是罗凤的尸体哪去了?真的是尸解了吗?

屋子里越来越阴冷,我们都打了个寒颤。按理说,事情发展到这,已经是进了死胡同。

大家一片沉寂,几乎连呼吸声都不可闻。

李扬灭了烫手的打火机,吹吹被烫的手指。

就在这时,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就感觉吧,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后面的铁门里走进来。我不敢转头看,生怕看到什么恐怖景象,微微侧脸,用旁光观察,没有异样。心想自己是不是吓得神经过敏了。

屋子里的温度好像又低了,冻得我们瑟瑟发抖,从身体骨头缝往外散发着寒气。

这鬼地方真是不能呆了。

王晨嗓音沙哑,弱弱地说:“要不……咱们走吧?”

话音未落,忽然密室的天花板,挂着上吊绳的区域,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细细碎碎的,乍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在里面慢慢地爬。

李扬重新点燃打火机抬头看,天花板是老式的木格子结构,声音正是从里面传来,依稀能看到瑟瑟落下的白灰。

他略一思考,做出一个惊人之举,猛然上跳,抓住上吊绳,使劲往下一拉。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连绳子带天花板,整个拽下一大片,灰尘弥漫,烟雾四起,打火机的火苗顿时扑灭。就在火光熄灭的瞬间,我看到有一具穿着大红衣服的女干尸,在一大片瓦尘脏灰之中落了下来。

我们呛得直咳嗽,黑暗的密室中烟尘四漫。我抱着头蹲在地上,眼睛迷的睁不开。隐约中,听到秦丹喊:“李扬,李扬,你没事吧?”

然后是铜锁的声音:“怎么了?老李不见了吗?”其间夹杂着王晨不停咳嗽,咳嗽声还没停,就听到王晨大吼一声:“不要……”

“嘎吱吱”一阵酸得牙倒的声音传来,我如冷水浇头,因为那是从房间铁门处传来的。我揉揉发红的眼,看见王晨兔子一样窜向铁门,可还是晚了一步,“嘭”一声大门重重关上。

我摇摇晃晃走过去,王晨急的嘴唇发白:“老刘,坏了,这道门怎么关上打不开了?”

我和他一起用力推门,铁门严丝合缝,紧紧关闭。王晨发急,一下一下用肩膀撞,可这道门锁得死死的,根本撞不开。

他满头是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个风,铁门怎么就关上了?我们怎么出去?我媳妇可还在外面等着呢。”

这时,秦丹喊:“你们别弄门了,快来救李扬。”

王晨听而不闻,还在对付铁门,这次他发了狠,抬腿照着铁门猛踹,哐哐巨响,那门根本动都不动。

他声音带着哭腔:“快开啊……我不想死在这!”

我掸掸头上的尘土,拉住他的胳膊:“先去救老李,这道门咱们慢慢想办法。”

王晨听都不听,还在那不断地踹门。这小子算是丧失理智了,让他发泄发泄也好。

我转身跑到秦丹身旁,问怎么了。

秦丹着急地说:“李扬在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别是出什么意wài

,铜锁已经去找他了。”

我拍拍她:“别急。”我又指了指踹门的王晨:“那个人交给你了。”

说着,我一纵身钻入黑洞也进了密室。密室的黑暗对手电免疫,我点亮打火机,这里烟土飞扬,地上一片花白,木头残渣到处都是。我凭着感觉往中间走了一段,果然看见铜锁正蹲在地上,扶起一个人。

那人正是李扬,满头满脸都是尘土,像刚从难民营里出来,不停咳嗽,不过看样子没什么大碍。

我走过去问:“没事吧?”

李扬摆摆手:“没事,没事。刚才我从天花板里拉出个尸体,你们看看还在不在?”

铜锁掺着他说:“你都造这么个德性了,还有心思管尸体呢?”

李扬咳嗽:“你懂个蛋。你知dào

我什么要把天花板拉下来吗?快看看尸体在不在!”

“那你是盼它在还是不在?”铜锁问。

李扬没理他,眼睛看向我。我往天花板坍塌的地点走了过去,小心翼翼把打火机放低,想看又不敢细看,大概扫了一圈地上,隐约看到一团红色,我说道:“在,在。”

李扬道:“你看仔细了?”

让他这么一问,我有点心虚。只好硬着头皮,又往前走了几步,用打火机仔细去照。那一团红色衣服湮没在一大片残砖瓦砾之中,看不出里面有没有尸体。我蹲在地上,想去拉红衣服,又觉得晦气,捡起一根木条,慢慢拨拉。

拨拉来拨拉去,衣服下面露出一只干瘦的脚。我头皮发麻,赶紧扔了木条往回跑,一边跑一边说:“尸体在,尸体在。”

来到洞口,看到他们都在。秦丹和王晨也钻了进来。王晨哭丧着脸一言不发,紧紧拉住秦丹的手。秦丹像大姐姐一样,低声安慰。铜锁搀着李扬站在一边。我看看他们四个人,心想大家都没有出事,要抗能一起抗……

铜锁不住埋怨李扬行事孟浪,要么不出事一出就是大事,非把事情搞到无法收拾才高兴。

李扬皱眉:“闭嘴。你知dào

我为什么拉绳子?”他随即解释说,就在刚才,他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进到房间里。这个感觉和我一样,我当时还以为神经过敏。李扬说那东西他虽然看不见是什么,但感觉很强烈,那东西一下钻进天花板,随即天花板里便传来细细碎碎的怪声。

秦丹轻轻说:“我也感觉有东西进来了。你们没看到,但我看见那是什么了。”

“哦?是什么?”我问。

这句话一出,我们手里的打火机居然同时熄灭,陷入黑暗中。

先点燃打火机的是我,我颤着手去照,生怕他们都突然消失。

“是什么东西?”我身边的李扬问。

对面也燃起了光亮,显现出王晨和秦丹。秦丹道:“那是个影子。”

第五十八章 多了一个人

影子?!

我听得一愣,手指碰到火苗上,烫的生疼,一抖手,打火机灭了。对面铜锁的打火机这时亮了起来,显现出他和李扬。

秦丹说:“我也没怎么看清,就看到一道黑色的影子,快速在墙上移动,钻进了密室里的黑暗。从我看见它,到最后消失,也就是一刹那的工夫。当时还怀疑自己眼睛来着,现在看来,我当时没有花眼。”

“那影子什么样?”王晨问。

“身材纤细,好像一个女人……”秦丹忽然停住话头,目不转睛朝我看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她看什么呢。

秦丹咳嗽一声:“老刘,你把打火机点上。”

铜锁疑惑:“怎么了?”

秦丹脸色有些苍白:“我们中间多了一个人。”

这句话说的我浑身飙汗,吓得一激灵。不由想起被砖砾压在下面的红衣女尸。

我喘着气,哆哆嗦嗦正要点打火机,一下子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在刚才,我们打火机都熄灭的时候,我是第一个点亮打火机的,李扬在旁边的黑暗里说了一句话,好像是问秦丹“是什么东西”。当我打火机熄灭,铜锁打火机点亮时,我却看到李扬和铜锁一起站在对面。

李扬是绝对不可能瞬间就变化位置的,而且铜锁始终搀扶着他,如果他要移动位置,势必要带着铜锁一起……这绝对不可能。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我们当中,有两个李扬!

秦丹能这么快做出反应,绝不是通过推理和觉察细节,这丫头的感知能力超越常人,在如此诡谲的环境中,她能像鬣狗一样闻到肉味……

知dào

旁边有异物,我都不会走路了,浑身汗毛直竖,小心翼翼往他们方向走。而秦丹他们也在往我这儿走,眼看要碰头,秦丹喊了一声:“老刘,点打火机。”

我手里打火机陡然跃出一道一指长的大火苗子,我咬着牙往身旁照,这次看清了,在旁边水泥墙上,映出一团模糊的人形影子。

这团影子周身黑色,又细又长,身体呈一种古怪的佝偻,像是一个驼背的大个子披了一件紧身的披风。黑影悬在墙上,晃晃摇摇,十分阴森。

影子在墙上移动的速度很快,我们几个举着打火机,跟着它看。影子移动到那一大片尘土瓦砾前不动了。

我们屏住呼吸,眼睛紧紧盯着。

铜锁压低声音:“它好像在看那具红衣女尸。”

影子不动,我们谁也不敢动。它静静悬浮在瓦砾前的墙壁上,虽然仅仅只是一团影子,却散发出一种似乎哀悼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它开始变了。位置还在原处,变化的是大小和形状。身体扭曲,拉得又细又长,忽然又像是在墙上转个身,背对我们,形状迅速缩小……我们就像看一部默片,里面的主人公朝着我们走近,又毫无征兆地远离而去。平面的墙壁,由于有了这个活生生的影子,居然形成一种非常巧妙的3D视觉效果。

我们五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一起举着打火机,像是在私人剧场里看一场古怪的先锋电影。这团影子可怕确实可怕,但是它给我的最大感觉却是,它非常迷茫。这面墙如同冰冷的世界,影子关在这个监牢里永远也不得释fàng

,它在这片无天无地的空间里奔走呐喊,可没人能听见它的声音,甚至连它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知dào

我恍惚中想到什么了吗,我想起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的孙悟空。我觉得《西游记》对这段描写还是太过温柔,如果我是佛祖,也一定会用对付眼前这团影子的办法来困住孙悟空。把它的元神封在类似墙体这样的东西里,永远挣脱不出去,无天无地无日无月,每一秒钟即是永恒,这才叫活地狱呢。

影子由小小的一团忽然又疾速变大,而且愈来愈清晰,那绝对是一个女人的形象。她披头散发、张牙舞爪,狂奔而来,头部是一张扭曲张大的嘴,黑洞洞一片,她似乎在厉声尖叫。

我们吓得不约而同倒退,打火机火苗闪动,映得墙上闪烁不定。

那团鬼影迅速充盈整个墙面,铜锁牙齿咯咯响:“她,她想出来。”

“不对。”李扬眯着眼:“她好像要跟我们说什么。”

此时的王晨就像是憨豆看恐怖电影,不想看不敢看还离不了场,闭着眼缩着脖拽着秦丹,嘴里不知叨咕什么。

秦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挣脱王晨,接着做出一个令我们惊掉下巴的举动。她缓缓向前,居然向对面影子的墙壁走了过去。我刚想叫住她,铜锁一把拉住我,低声道:“秦丹这丫头是转世童子身,有点道行,先让她看看再说。”

秦丹走到对面墙前站住,一手举着打火机,一只手伸出,缓缓摸向墙面。

我们在后面屏息凝神看着,有力使不上,紧张得要命。

终于,她的手摸到了墙。那团影子很明显地发生了剧烈变化,从人形化成了一道黑色的旋风,其旋风的中心位置正在秦丹的手掌附近。这一大团黑影,占据了整整半面墙,像是街头艺术家用浓墨随手涂鸦,既有中国风,又充满了西方哥特魔幻风格,有种说不出的恐怖气氛。

我们谁也没敢说话,场面沉寂又诡异,只有火苗在随意窜动。

不一会儿,我居然听到了抽泣声,而声音正来自背对我们的秦丹。女孩轻声啜泣,咦,她怎么哭了。

还没来得及细想,她接下来的诡异举动,更把我吓住了。

她居然把整个身体贴在墙上。

那团黑影的形状又变化了。如同狂风吹乱的漫天黑雨,也在紧紧地贴着她。

我们一看不好,这丫头别是着了魔,赶紧跑过去拉她。

不拉还好,把她拉开墙面,秦丹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哭得泣不成声。问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埋头哭泣,一只手还要颤巍巍地去摸墙。

李扬擦擦头上的冷汗,对着墙大骂:“妖孽,还不快滚!”随即口吐脏言,什么难听骂什么,全是下半身的词。

铜锁踹了他一脚:“你他妈是不是也中邪了,还不赶紧看看秦丹怎么样。”

李扬说:“你懂个鸟。遇到妖邪鬼魅的时候,就得破口大骂,才能把它骂跑。”

他还没说完,墙上的影子瞬间又发生变化。这次变成一个硕大的女人,周身漆黑,像是披了一件斗篷,脸部是一团灰白色,静静站在墙上,估计将近三米。

能感觉出她在俯视着我们。

我们扶着秦丹向后退,屋子里的温度降到冰点。

王晨不知怎么,突然跑过去,一下跪在黑影前,砰砰磕头,头头带响:“神仙,神仙!你放过我吧,放我们走吧。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这突发的变故几乎让我窒息,我跑过去拉他,情急大骂:“你他妈的也疯了!”

王晨满头是血,可还在不停地磕,表情狰狞至极:“神仙,神仙,你放过我们吧。”

那团黑影还真就像是古庙中供奉的神位,一动不动,一副坦然受之的样子。

我拉着王晨,可这小子跟中邪似的,力大无比,一把推开我,继xù

磕头。我满头大汗,招呼铜锁李扬过来帮忙。铜锁大步流星走过来,也不知怎么捣鼓的,捅了一下王晨的腰眼,王晨一阵颤栗,口吐白沫躺在地上抽搐。

铜锁扬扬手,原来拿了个防狼电棒。我看看王晨,叹口气,先让他抽一会儿吧。

我看看墙上那团阴森的黑影,有些毛骨悚然,这他妈的到底是仙啊还是鬼。

第五十九章 超度

这时,秦丹已经苏醒过来,正在擦拭脸上的泪水。

我忍不住问:“你哭什么?”

她的表情有些迷茫,看着影子说:“刚才我一摸到墙,便感觉里面散发出强烈的怨念和绝望。这种情绪来得很怪,就像用小刀在你心里割啊割啊,抓心挠肝的,让我一下想起了南南。”

“南南是谁?”我问。

李扬咳嗽一声:“南南是秦丹未婚夫的小名。两个人谈了七年的恋爱,就在要结婚的前一天,南南他……”

秦丹静静看着我说:“南南被一个醉酒的司机撞死了。”话音未落,又是一行清泪流了下来。

秦丹的表情很平静,这滴眼泪一直滑到她的嘴角,这才是无声的悲恸,让人看得心里很难受。

李扬问:“你为什么会想起他呢?”

秦丹抿着嘴摇摇头:“摸到墙,那种悲痛的往事一下全都钻进脑海,我控zhì

不住自己。对了,我忽然从墙上的影子上感知到一种很特别的情绪。”

“什么情绪?”铜锁问。

“我也说不好。”秦丹目光落在那一大片瓦砾上:“但是我知dào

,那团影子想让我们找到女尸。”

我们目光落在瓦砾里露出的红色衣服上。

“影子和女尸能有个蛋的关系啊?”铜锁莫名其妙。

我灵机一动,说道:“墙上的黑影会不会是…罗凤的灵魂?”

李扬说:“那尸体是罗凤的身体……”

铜锁一砸拳:“罗凤死后,并没有尸解成仙,而是,变成鬼魂封在墙里?”

我牙齿咯咯作响,转脸看那团硕大的黑影,它依旧一动不动停在那里,像是在默默注视我们。

秦丹吸了一下鼻子,说了一句话:“她可能永世不得超生了。”

永世不得超生……那是个什么概念啊。难怪秦丹摸到影子的时候,感觉到无比的哀怨。罗凤可是奔着成仙去的,好家伙,最后弄成人不人鬼不鬼。

我不禁想起以前看过的一篇报道,记载了一宗很恐怖的凶杀案。死去的那个人是个小孩子,他被什么人用很邪门的道法,把魂魄引出来,灌注在佛牌中,做成了可以护主的小鬼。魂魄永远封在牌里,不得超生,怨念极大,虽然具有大神通,但也很容易反噬主人。

当时看到报道,觉得扯淡,可深入一想人的魂魄被永远封在某个容器内,不进轮回不入阴间,那是多么一种可怕的情境,想想就毛骨悚然。现在这样的事活生生发生在我的面前,眼前的影子是罗凤的魂魄,而这栋大楼便是封存她魂魄的容器!

我颤巍巍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他们几个都倒吸冷气。李扬看着面前的黑影,抚着肩膀说:“这种可怕的后果,不知是罗凤成仙玩火自焚啊,还是另有高人施大神通造成的?如果是后者,那得是什么样的神仙手段啊。”

秦丹道:“我觉得罗凤的影子向我们传递的信号,或许可以解救她现在这种状况。”

“什么信号?找到那具女尸?”铜锁问。

秦丹用力地点点头:“我们要超度女尸。”

黑暗的密室中,秦丹忽然说出“超度”二字,没来由的我头皮一麻,磕磕巴巴说:“超……超度?咱们谁会超度?”

秦丹说:“我来吧。你们先把女尸找出来,我来做法事。”她说着,从密室的洞口爬到外面。

我看看李扬和铜锁:“咋办?”

李扬叹口气:“还能咋办,走一步看一步吧。找女尸!”

铜锁道:“也只能这样了。我估计这影子跟咱们卯上了,外面铁门的关闭肯定跟它有关,不把它伺候舒服了,我们谁也走不了。”

我们三个人举着打火机,走到那一片破砖瓦砾前。我看到躺在旁边抽搐的王晨已经醒了过来,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只是眼神呆滞,满头满脸的脏灰,不知想着什么。

我蹲在他旁边,拍拍他:“王晨,王晨,还认识我是谁不?”

王晨直直地盯着前面,眼神都散了,对我的问话毫无反应。铜锁走过去,把我扒拉一边:“你不行。我来。”他没有废话,抬起大巴掌对准王晨的脸蛋子,左右开弓啪啪狂扇,打的王晨金星乱冒,脸颊顿时就红肿起来,腮帮子里好似塞了两块窝头。

别说,这大嘴巴扇的有效果。王晨“哎呦”一声,打了激灵,眼睛又有了神采,活过来了。我长舒一口气,妈的,这小子还真是欠揍。

我拍拍铜锁:“别说你这两只手赶上钟馗的宝剑了,恶鬼都退避三舍。”

铜锁哈哈大笑:“哪里哪里,我们灯盟经常去不干净的地方探险,灯盟成员不可能个个八字都硬,碰上撞邪的咋办,我们就用这个土招,大嘴巴狂抽,相当好用。王晨这种情况算是失魂了,嘴巴一抽,激活他体内阳气,自然魂魄归位。”

王晨看来有些惊吓过度,捂着脸蛋子哭丧脸,估计今晚的遭遇他能铭记终生,看他下回还充不充能耐梗。

这时,秦丹把外面的背包提了进来,看到我们还没把女尸找出来,脸色顿时沉下来:“喂,你们别玩了,如果那团黑影消失,我们就算再做法事也没用。”

“那我们会……”铜锁说了一半说不下去。

“我们会永远困死在这。”秦丹跺脚。

让她说得这么可怕,我们几个人手忙脚乱开始扒拉地上的瓦砾。

而秦丹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很多东西,有黄纸、蜡烛、小碟子、白米、小香炉……等物,林林总总摆了一地。

我咂舌:“你东西带的还真全啊。”

秦丹道:“以前听李扬描述,我就知dào

这里不干净,为了这栋大楼的居民,我早就想做一场法事了。带的这些小玩意不占什么份量,现在正好用上。”

我们不顾埋汰,终于扒开乱七八糟的砖瓦,最下面果然压了一具女尸。这女尸穿了一身九十年代老式的红格子上衣,下身是红色的确良裤子,红彤彤一身。尸体面朝下,能看到脑后枯黄的马尾辫。

秦丹道:“把尸体搬这儿来。”

她在地上已经摆好了蜡烛阵,蜡烛按照东、西、南、北、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八个方位按好,白蜡燃着红色的火光,黑暗的密室渐渐清晰起来。

我们几个人的影子拖在墙上,形成一个个黑色的鬼魅形状。

我硬着头皮和铜锁一起,把地上的女尸扶起来。女尸已经干巴巴的成了干尸,失去水分的皮肤像树皮一样紧紧贴在骨头上,眼睛就是黑森森两个大洞,能很明显看到她脖子下面有一道深深的勒痕,这还真他妈是上吊死的啊。

我不敢碰她的皮肤,尽量用三根手指提着衣服,心里说不出来的腻歪和晦气。

秦丹指挥我们把女尸放到蜡烛阵的中间位置。这段距离还挺远,我提着尸体的衣服,一阵阵犯恶心,铜锁在旁边说:“老刘,你这是大不敬啊,小心把神仙姐姐惹火了,以后天天晚上钻你被窝。”

我一看他,鼻子差点没气歪,这小子手上戴了一副医院用的胶皮手套,把着女尸的胳膊,心安理得。

我刚想让他也给我一副手套,这时从女尸的衣服里,忽然瑟瑟落下几张枯黄的纸片。李扬手疾眼快捡起来,凑到打火机前仔细地看,一看就愣住了,眼睛就没离开过纸面。

我问怎么了。

李扬抬起头,满脸骇然:“罗凤成仙最后那点细节也接上了。”

我们把女尸放到蜡烛阵中间,软塌塌地堆在地上。我赶忙凑过去看那些纸片。在微弱的火光下,一幅幅诡异的画面在泛黄的纸上展开。一共十三张图,画的是栩栩如生,极为传神。如果不知dào

这是成仙,还以为是哪个精神分裂患者,正在极为残忍的手段自残呢。

画面的开始,马尾辫的罗凤盘膝坐在地上,对着面前的镜子,把几根细细的长针,从上至下直直插入自己的头里。这还不算,她还在自己身上,用尖刀刻着什么鬼画符的图案。因为是简笔画,画的又小,完全看不出画的什么,估计可能是她那一道家宗门里成仙仪式上用的某种特殊符号吧。

最怪的是后面一系列的上吊图。这张图上吊,下张图便是她静静站在镜子前,然后再下一张又是上吊……给我们的感觉是,她上吊累了,便从绳子上下来歇一歇,对镜子看看,然后再去上吊。

我们往下看,还是李扬最先发xiàn

不对,他指着后面罗凤照镜子的一张图说:“你们看,这里好像多了个人。”

果然,镜子前已经不是罗凤自己,她的身后站了一道黑影,影子的颜色很浅。我们往后看,越到后面影子的颜色越深。也就是说,罗凤照镜子的一系列图里,有一个很显著的变化,就是她身后多出一个颜色越来越深的影子。

李扬提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推论:罗凤在上吊自杀这种尸解成仙的过程中,使自己的魂魄剥离出体外。那影子便是她的灵魂!到最后,身体成了没有灵魂的躯壳,也就是尸体,而魂魄则永远留在了墙里。

最后一幅图,是罗凤顺着绳子爬进天花板。笔触描绘得很生动,画里的她已经形如枯槁,跟一个将死的老妪没什么区别。

这还不是最诡异的,诡异的是这张图下面用圆珠笔写了没头没脑的八个字:逢丹而升,遇水则解。

我们都弄迷糊了,这什么意思?铜锁忽然“哎呀”一声,猛的一拍大腿:“我明白了。”

“就你这个猪脑子能明白什么?”李扬冷笑。

“你他妈才是猪脑子。”铜锁道:“逢丹而升,逢丹而升,这个丹是不是指的是秦丹?!”

我们齐齐去看秦丹,秦丹也吓住了:“怎么会是我?”

铜锁摇头晃脑说:“你不是要给罗凤的尸体超度吗,逢丹而升恰恰正应了这个景,罗凤遇到你她就升天啦。”

“那后面那句话呢,遇水则解?”李扬问。

铜锁道:“这个‘解’很可能说的是尸解,也可能是说解开这个死局。能‘解’的这个关键人物,名字估计和水有关。”

我哑然失笑:“老铜,合着你的意思,咱们今天能来到这里,罗凤早在十几年前就知dào

了?”

令我惊讶的是,李扬和秦丹并没有笑。他们直愣愣看我,把我看毛了,我头皮发麻:“操,你们看什么呢。”

李扬咽了下口水说:“遇水则解,刘洋,你名字里的‘洋’不就是水吗?”

第六十章 遇水则解

我嘿嘿笑,估计比哭都难看:“我说你们几个别看玩笑,遇水则解说不定是说用真实的水才能帮她尸解,你们都想复杂了。”

“是不是想复杂了,试试就知dào

。”李扬道:“秦丹,开始准bèi

超度。”

秦丹庄重地点点头,来到摆放的蜡烛阵前,盘膝坐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对我说:“老刘,你过去把女尸也弄成盘膝打坐的姿势。”

我本来不想去,可看到铜锁和李扬恶狠狠的眼睛,硬着头皮进到蜡烛阵里,捏着鼻子把女尸扶起来。整个尸体软塌塌的,根本撑不住,一摆成坐的姿势,立马又软成一堆。

这女尸浑身散发着一股呛人的霉烂味道,我实在是扛不住,站起来用手扇风:“不行,不行,我做不来。”

李扬发狠:“老刘,你是眼睁睁想看着我们都死吗?”

我也有点急眼:“那你们说我怎么办?”

李扬大怒:“自己想办法,操!”

我体内有股邪火乱窜,这一晚上折腾个溜够,我是图啥呢?我指着他说:“行,这他妈是你说的。”

我进到蜡烛阵里,坐在地上,捧起女尸把她弄成盘膝状,放在自己身上。女尸靠着我,我紧紧抱着她,对秦丹喊:“赶紧超度!”

铜锁竖大拇指:“老刘,你真牛逼。”

秦丹和女尸对坐,把尸体的手放到自己手心里,念念有词,十分严肃。念叨了一会儿,她取出一把小刀,在右手食指上划出一个十字,挤出一滴血,涂抹在女尸的额头。

黑暗的密室中,烛光闪耀,四周一片沉寂,谁也没说话。

看她煞有介事的样子,我还是有所怀疑的。罗凤这么大的道行,为了成仙这件事折腾了将近一个世纪,最后还是失败。秦丹就算有点神mì

的来历,可这小丫头就能比道家宗门的大佬更牛逼?她凭什么就能超度半仙之体?

秦丹眯缝着眼,轻轻说着:“罗凤,罗凤,你还有什么牵挂不下?当走则走,阳间与你再无关系。”

说来也怪,她一说完,只见蜡烛的火光齐齐摇动,满屋子黑影乱舞,就像是刮来一阵阴冷无比的风。

“噗。”最东边的蜡烛熄了。

紧接着,像连珠炮一样,东北的蜡烛、北面的蜡烛、西南的、西边的蜡烛……开始依次熄灭,墙上罗凤的黑影子颜色变淡,开始向天花板的高处消散。

秦丹道:“行了,她走了。”

我从女尸身后露出头看她:“你真把她超度了?”

秦丹笑:“我没那么大本事。罗凤不知为什么卡在最后这道关口,我能做的就是按程序走一遍。至于能不能成仙,看她的造化。这也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

这时,蜡烛熄到倒数第二根不动了,只留下最后一根南面的蜡烛还在燃烧。

“咦?”秦丹惊道:“没成功?为什么最后一根没熄灭?”

我抱着女尸,实在焦躁,只想着尽快完事,想也没想凑到蜡烛前,鼓起腮帮子一吹:“走你。”最后一根应声而灭。

屋子里顿时陷入黑暗。

与此同时,我感觉到怀里的女尸忽然轻了,在手里软成一堆,李扬燃起打火机凑过来看,只见女尸化成一堆粉末,白花花的骨灰洒了我一身。

尸解了。

我们抬起头,看到满墙黑影,化成一股黑烟,顺着天花板飘然而逝。

铜锁大笑:“牛逼牛逼,精彩精彩。好一个逢丹而升,遇水则解。这神仙还真不是盖的,早在数年前便预见了今日之事。看来啥事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好一个神仙偈语!比当年‘雪拥蓝关马不前’还牛逼。”

我跳起来掸掸身上的骨灰,我怎么那么倒霉,这身衣服是不能要了,回去就扔垃圾桶里。

李扬有些怔怔:“还真是这样,说不定我们今日一举一动,已经在很多年前就定好的。”

“你就别宣扬那一套宿命论了。”我说:“先想想办法怎么出去吧。我跟着你们真是倒血霉了,得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

这时,也不知从哪传来一阵哭声,我们一下毛了,支棱着耳朵去听。这哭声似乎很远,又好像很近,听得瘆的慌。

李扬说:“这声音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

“哦?是谁哭的?”我问。

李扬眯眼道:“我听着怎么有点像谢师傅。”

我眨眨眼,仔细听,可听不太仔细。

李扬看看天花板的大洞,若有所思,他指指上面道:“你们帮我一把,我进去看看。”

这小子晚上是不是嗑药了,这么能折腾,神采奕奕,真有精力。

我们扶着他,他踩着浴缸边缘站在上面,双手把住天花板边缘,一纵身进到里面,他打开手电筒,光线闪烁。还好,看情况,天花板里手电可以使用。

只听“噌噌”一阵碎响,他消失在黑暗中。

我们几个神色都轻松不少,不管怎样,解决了罗凤的问题,至少能松口气。我对王晨说:“你去试试铁门能不能开?如果能打开,我们赶紧撤。”

王晨就等这句话,像兔子一样跳出密室的大洞。就在这时,李扬从天花板探出头,对我们喊:“我操,你们猜上面通哪。”

“哪?”

“通着阴阳观!我刚一爬出去,就看见观里有几个人,正他妈的围着一具尸体哭。”

这时,王晨阴着脸回来,绝望地说:“铁门还是打不开。”

李扬一纵身从上面跳下来,天花板里实在是太脏了,他像个泥猴,身上还挂着蜘蛛网。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

李扬道:“我看见谢师傅和他那个白衣黑裤的徒弟,正跪在地上对着一具尸体哭呢。真他妈邪性,这尸体居然也是上吊死的,被绳索套住脖子,挂在观里的横梁上,身体僵直,真他妈吓人。”

“谁的尸体?”我忽然心中隐隐有了感觉,大致猜出是谁。

李扬看我:“就是谢师傅的那个徒弟,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死了?

那孩子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怪怪的,完全看不出纯真,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和睿智,甚至有些妖氛之气。第一次看见他时,是谢师父作法;第二次是我和李扬困在寒林坛的时候。当时那孩子盘膝打坐,应该在修行,还说了一串匪夷所思的鬼话,现在想来大有深意。

我们几个商量一下,天花板直通的阴阳观现在是我们唯一能出去的路了,不走也得走。我们几个互相扶持,连拉带拽,大家都顺利进入天花板。里面是一条黑不隆冬的通道,往前爬,下面木头“咯吱咯吱”乱响,这里年久失修,水汽又大,每向前爬一步都颤颤悠悠的,也不知能不能承shòu住我们几个人的重量。

爬了一段,李扬指指头上的光亮,低声道:“就在上面。”

我们小心翼翼爬出去,出来的位置正在阴阳观前面大殿莲花宝座神龛的后面。这里原来是一块青石方砖,露出一条缝隙,渗进了光,这才被李扬发xiàn



阴阳观我是知dào

的,整个封存zài

大楼里,一共前后两重大殿。前面大殿没有光源。而后面那重大殿,天花板处是一方八卦形的天窗,可以接纳阳光,在地面映射出流动的太极鱼图。

现在正是深夜,按说前后殿不可能有亮光的,可此时偏偏就有了,正才让刚才的李扬发xiàn



我出来之后,才知dào

整座大殿的光源从何而来。阴阳观大门前,那两盏恶鬼形状的古灯,此时亮了!

这两盏古灯亮得邪乎,几乎把整座道观都照亮,按说烧油的灯,是不应该有这样亮度的。火苗燃燃,灯油黑气熏天,看上去就像是两蓬邪恶的黑色火焰。道观内所有的墙上都映衬着古灯火光燃烧的影子,火苗波动向上,墙上便连成一片片影子的海洋。那片影海似浊浪排空,波涛起伏,无声处潮起潮落,透出一派万千气象。

我们都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住了,谁也没有打开手电,生怕手电的光亮破坏了古灯带来的影海奇幻景象。

铜锁喃喃:“早知dào

这两盏灯这么牛逼,上次来我就给点上了。”

李扬道:“你们想到了什么?”

我说:“红尘。”

他们几个人都看我,铜锁竖起大拇指:“总结到位。”

此时此景,我脑子里只有“红尘”二字,滚滚红尘,虚虚幻影。人间万象,恐怕就是一盏灯燃烧映射出的泡影。

第六十一章 无法羽蜕

铜锁道:“老刘,你这人看似屌丝,其实扮猪吃虎啊。说,你到底什么来历?”

我没理他,转脸对李扬说:“老李,谢师父那些人呢?”

李扬疑惑:“人怎么没了?刚才我自己来的时候,从地板下探出个脑袋没敢细看,他们当时就在殿里。那个小男孩,便是吊死在那根梁上。”说着顺手一指,随即他“咦”了一声:“我操,盖子怎么开了!”

大殿中央摆放的那尊青绿色混元鼎,居然盖子大开,敞口放在那。透过鼎口,能看到里面黑糊糊一鼎的水,几乎要满溢而出。

最为诡异的是,鼎身四周贴满了符咒,每张黄色符箓纸上都用朱砂画着红色的鬼画符。应该有人用道家的法事,打开混元鼎的盖子。李扬曾经说过,混元鼎里装的都是孤魂野鬼,此时盖子打开,莫不是有人把里面的亡魂都放了出来?

秦丹一跺脚:“坏了。”这丫头撒腿向观外跑,我们赶紧跟上去。

到了道观门口,来到古灯前,我们惊骇地看到,不知谁用朱砂在地上画了一幅巨大的道符,上面充盈着一个又一个鬼画符的图案,鲜红无比,摄人心魄。

“这个图!”李扬惊叫一声,从兜里摸出罗凤的成仙笔记,手忙脚乱地扒拉,从里面翻出一张纸。他一边对着纸片,一边看着地上的符咒,张大了嘴,几乎合不拢。

我们凑过去看,这张纸上画的是罗凤最后成仙时,坐在镜子前,用尖刀往自己身上刻符的场景。

她在身上刻得这些符和眼前地上画的,一模一样!

铜锁牙齿咯咯作响:“我草,难道又有人要成仙?”

看着遍地鬼气森森的图案,我后脊背发凉,说不清什么感觉。秦丹打着手电,在地上某个图案上画圈:“你们看,这里有字。”

只见地上写着:地狱灯照,无极理天,亡魂出门,恶鬼遍街。

这几个字,我和李扬在前一次探大楼时候就看到过,当时在楼里我们还遭遇到一群来历不明的“饿死鬼”袭击。

李扬道:“马来隔壁的,我算是明白了。老刘,有人打开混元鼎,又点上了地狱灯,这是打开了阴间的门啊!我说这楼里怎么越来越冷,还有我们上次遇到的寒林坛,一定是有人故yì

这么做,把孤魂野鬼放了出来。”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那这人想干什么?”

李扬抖动罗凤的笔记纸片:“还能干什么,成仙呗!记得罗凤怎么说的,他们这个宗门成仙的要诀便是阴地修行,尸解成仙。做这事的没别人,就是他妈的谢师父,还有那个小男孩。还记得咱俩遭遇寒林坛的经过吧,那个鸡巴小男孩就在恶鬼堆里修行,让咱们碰见以后,还吐血了,说是劫数。”

我一听就火了:“我操他个老母,活该!他修行就修行呗,干嘛把阴间大门打开,放生孤魂野鬼,这整个大楼的居民都遭殃。”

“奇怪。”铜锁说:“要说成仙,也应该当师父的谢师傅更有资格来做,哪能轮到他徒弟。”

李扬摇头:“我倒觉得这小男孩来历诡秘,非比寻常,他和谢师傅未必就是师徒关系。”

“其实,我更纳闷的一个问题是。”秦丹对我们说:“谢师傅和小男孩,怎么会知dào

罗凤这个宗门里成仙的秘密?这种秘密,关乎一个宗门的传承,极为隐秘,除了亲传弟子之外,外人根本不会知dào

。”

我忽然灵机一动,一个念头让我浑身颤栗,我举起手说:“我有个想法。”

他们看我。

“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我咽下口水:“这个小男孩,会不会就是罗凤的大师兄?”

我这话一出,他们尽皆骇然。铜锁勉强挤出一丝笑:“怎么可能,那小男孩才多大?如果是罗凤的师兄,现在没有一百岁也得八十岁,怎么可能是个孩子?”

我争辩道:“你别忘了,他们那个宗门里有长生不死,容颜不变之秘术,罗凤八九十岁时长得像个少妇,还能嫁夫生子呢。她的大师兄像个孩子也在情理之中。”

铜锁眨眨眼:“你的意思是这位大师兄同志一直就是孩子模样,从来没长大过?”

“那谁知dào

。”我说:“或许他长大了又返老还童也未必可知。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这件事从里到外透着怪异,你问我,我上哪知dào

去。”

一阵奇怪的音乐突然从后殿隐隐传来。细听,很像是乡间敲击铜钵和木鱼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道人诵经声。我们知dào

有异,赶紧返回阴阳观来到后殿。

到后殿,我一眼便看见谢师父和白衣黑裤的徒弟。谢师父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头发乱蓬蓬的,看起来很是憔悴,正盘膝坐在地上,敲打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他那个徒弟,还是一身白色衣服黑色裤子的打扮,正对着一尊人像磕头。磕一个头,敲一下铜钵,然后再磕一个,极为虔诚。

那尊人像正是小男孩,他穿着古代的服装,认不出是什么朝代。面如敷粉,栩栩如生,一动不动站在那。如果不是知dào

他已经上吊死了,我根本不相信这是个死人。

地上还画了一幅巨大的祭祀图,和道观门口成仙的图案一模一样。图案四角燃着红色长蜡,里面还贴着密密麻麻的道符。蜡光闪烁中,小男孩看上去有点像随葬的童子,透着诡异和阴森。

手电筒光亮射过来,谢师父停下木鱼,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缓缓站起,叫住了徒弟。

那个徒弟磕头磕的满头满脸是血,十分骇人,顺着脸颊滴滴答答往下淌,可他根本不擦,随着谢师父一同站起。

谢师父看我们,语气平和,像招呼老朋友:“各位小友,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他说得从容不迫,似乎一点都不奇怪我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们面面相觑,李扬清清嗓子道:“大师,需yào

帮什么忙你说吧。”

谢师父抚摸着小男孩的头发,叹息道:“能不能帮我把师父抬到那个地方……”他顺手一指。在这座大殿两侧,有几十尊活灵活现的人物像,谢师父指的是他们中间一个空着的位置。

我们均感怪异,有心不答yīng

吧,可此时气氛诡谲,谢师父气场又足,只好乖乖上前帮忙。徒弟持着铜钵,满脸是血,面无表情看着我们,他的眼神又阴又冷,盯得我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危机四伏,这小子不会突然给我一刀吧?

硬着头皮走到尸体前,这小男孩别看不到一米五的个子,瘦瘦弱弱,可真要抬起来却重似千斤。妈的,就算是个死人吧,死沉死沉的,也不至于这么重吧。沉得实在邪乎。

秦丹是女孩,自然不会让她上手。我们四个男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小男孩的尸体抬到那处空位上,累的我呼哧带喘。王晨这一晚上受到前所未有的惊吓,手底下没数,还没等尸体放稳便松了手。他这一松手不要紧,铜锁和李扬都没把住,尸体在地上略微站了几秒钟,居然直挺挺朝着我倒了过来。小男孩的尸体可是一直睁着眼,倒下的瞬间,眼睛直愣愣瞅着我,当时我大脑一片空白,根本反应不过来。

还得是李扬反应快,一把抓住尸体的胳膊,铜锁和王晨也都使劲拽住。尸体朝我倒了一半,停在半空,缓缓又拉了回去。

过了一两秒后,我才反应过来。这玩意跟喝了烈酒一样,后反劲,我后背都湿透了,吓得浑身飙汗,心脏突突乱跳。李扬拍拍我:“吓得不轻吧,没事了。”

我有苦难言,尸体倒下的瞬间,其实发生了一件无法言述的怪事。死人的眼睛都是灰蒙蒙的,表情死沉沉的,毫无生气,小男孩的这具尸体也不例外。可就在刚才,我却看到尸体那一双眼睛居然有了几分神采,眼神里似乎透出一股怨毒和阴狠。

难道没死?这是不可能的。重新安放后,我看到小男孩的尸体又恢复成灰蒙蒙的死人眼。不禁暗暗纳闷,难道我刚才神经过敏看错了?

俗话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当我刚才看错了吧。

我们弄好后走出来,谢师父表示感谢,忽然道:“你们知dào

这后殿里都是什么人吗?”

铜锁直不楞登说:“不是蜡像吗?”

谢师父笑:“这些都是自古以来未能成仙的人,留下了无法羽蜕的金身。”我们听得一凛。谢师父眼神迷茫,自顾自叹息道:“说了你们也不懂……我早算过时辰,此乃大凶之日,虽天降大雨,有渡劫之兆,但凶险莫名,师父他老人家就是坚持要做,果然失败,有鬼物抢了他成仙的机缘……唉,劫数,劫数。”

李扬道:“你们为了成仙,打开了混元鼎,点上了地狱灯?”

谢师父看我们:“你们还知dào

什么?”他随即长叹:“师父说,只要我帮他到达仙界,便会回来接引我们。看样子我是没有仙缘了。混元鼎我会重新封印,地狱灯也会熄灭。师父成仙失败,我会坦然接受各种后果。”

“你们可真够缺德的。”铜锁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谢师父看着他,忽然一阵怪笑:“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对满脸是血的徒弟点点头:“走吧。”

那徒弟把地上祭祀物品收拾到一个大包里,跟着谢师父往殿外走。李扬想起什么,喊道:“大师,我还有一堆问题想问你。那个小男孩是你的师父吗?”

谢师父回头看他:“我问过你什么吗?”

李扬楞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谢师父一扬手,大步流星往外走:“世事无常何必都弄清楚,因果繁杂何必理顺明白,做你应该做的,也就罢了。日后有缘,必然分晓,只怕那时浊水自清,却无回头之路。各位,我知dào

你们为何而来,你们要找的人近在眼前……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他念着曹雪芹的《好了歌》,带着徒弟走出大殿。

人虽然消失在外面,但声音清晰,似山歌悠扬,一直飘荡远去。

只听“噗噗”两声脆响,前殿燃燃的火光,突然熄灭,很显然谢师父把地狱灯给灭了。

我们面面相觑,铜锁骂道:“这也是个仙儿。云山雾罩的,真他妈能装逼。”

秦丹说:“他说我们要找的人近在眼前是什么意思?”

李扬和我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后殿尽头的布幔上,布幔里就是那口诡异的深井。难道说,李大民就在后面?

我心跳加速,慢慢走过去掀开布幔。一道手电光柱射去,井口旁果然有一个人。我惊喜地刚要大叫,却发xiàn

这是个陌生人,他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褐色的破皮夹克,蹲在地上,手里拿了个细长的铜制烟枪,正鼓着腮帮子一口一口嘬着抽烟。

被手电射到,他下意识眯起眼,站起身把烟嘴在鞋帮上敲敲,冲我们说:“你们谁是刘洋?”

第六十二章 古井

这人来路古怪,又莫名出现在这么个鬼地方,我一时没敢答yīng

,谁知dào

他憋什么坏呢。

后面进来的李扬愣住了,碰碰我,低声说:“他好像是……”

“谁?”我问。

“马丹龙。”李扬道。

他就是马丹龙?!

那中年汉子耳朵还挺好用,笑眯眯一呲牙:“这位朋友怎么认识我的?”

李扬索性大大方方走过去:“有一次玩扶乩请神,我曾经在虚幻中看见过你。”

马丹龙留着板寸,长得非常阴鸷,眼神倒也谈不上邪恶,就是特别隔路,像是监狱里关押很久的犯人,又像是看守停尸房的殡仪馆工作人员,反正不正常。

不过他笑起来到是人畜无害:“有意思,能详细和我说说吗?”

我们几个走进去,站在他对面不敢靠近。马丹龙靠着古井,慢条斯理从兜里掏出新鲜的烟丝抹在烟嘴儿上:“你们能一直闯到这里来,很不简单,怎么看见我就害pà

了?”

铜锁讪笑:“大哥你说笑了,我们怎么会怕你呢。”

马丹龙看李扬,李扬让他眼神逼的没办法,把当初和我、铜锁一起扶乩请神,林霞上身带入虚幻妄境的事说了一遍。

马丹龙一边抽着烟一边听得仔细,不时点头:“有意思。”

李扬讲完之后,问他:“我们看到的是真实情况吗?”

马丹龙点点头:“没错。”

“林霞的死真的和你有关系?”李扬颤抖着声音问。

马丹龙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有关系,也没关系。”

“这怎么讲?还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急切地问。

马丹龙看我:“你就是刘洋吧。”

我无奈点点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神。这人的眼睛太毒,我总是不自觉想起他进入阴间解救彭大哥的事,他的眼神让我想到死神。

马丹龙咳嗽一声:“我受李大民之托等你很长时间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李大民让我捎给你一句话。”

“啥?”我问。

“他说他去修行了,不要来找他。让你转告他们家里,就当没有他这个儿子。”

我一听就窜了:“他真这么说?”

马丹龙一耸肩:“事实如此。看见你,话带到,我也该走了。哦,这个地方你们以后别来了。你们找到这里,想必已经知dào

很多事情。我简单说两句,今晚遭遇惊天变故,此地阴门已封,聚灵阵破坏,再也无法和阴间相连……”

“这栋大楼就变回正常了?”李扬问。

马丹龙嘎嘎怪笑,眼神飘渺:“这栋大楼的寿命也到了尽头,日后你们就知dào

了。我本来无意牵扯其中,只是为了寻找鬼母才来到这个阴煞风水之地,一探之下,谁知dào

这里水这么深。李大民追我到此,被点化修行,那算是他个人的缘法。”

“你说的鬼母是林霞?”铜锁好奇地问。

马丹龙点点头:“林霞是鬼母之身,又在阴时阴地,怀下鬼胎,怨念极重,煞气冲天。这孩子一旦降世,便是天下大劫。蛊惑她自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只是尽了自己职责而已。”

秦丹问道:“马师傅,你和谢师傅很早就认识了吗?”

“谢师傅?哦,你说外面那个宗门道士吧,不认识。我们都是借此阴地,各行其是,互不妨碍。他办完了他走,我做完了我走。好啦?没问题我可走了,一堆事等着办呢。”

李扬道:“别啊,还有许多事没搞清楚。李大民受什么机缘修行的,还有这栋大楼我们探过很多次,并没有看见你们,你们这些日子在哪?你怎么知dào

刘洋就能找来,一旦他永远不来呢?你就一辈子在这等他?”

马丹龙笑:“你可真是十万个为什么。我自然知dào

刘洋会来,因为一切都在缘法之中。至于这些日子我们在哪,李大民缘何修行,这些你们应该问他自己。”

我着急道:“这个狗日的到底在哪呢?他知不知dào

家里都翻天了?他妈妈因为他住进精神病院?这个王八蛋,我要抓住他,先扇他一顿嘴巴子不可。”

马丹龙看看我,没说话,抽了会儿烟才道:“李大民的妈妈得精神病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把他妈妈找谢师傅观落阴的事情说了一遍。马丹龙“哦”了一声:“我知dào

了。既然整件事的因从我而起,那我就来完结这个果吧。他妈妈的病我来看。”

听到这话,我乐得不行,很长时间积压在心头的石头卸掉了,口气也带着谄媚:“马大哥,这事你能办?”

“听你们描述,他妈妈的情况应该是观落阴时,魂丢阴间,三魂七魄不全,这人当然就被当成神经病。到时,我会进阴间寻魂,找回来就行了。”

铜锁不耐烦:“马大哥,你就告sù

我们李大民在哪得了。就李大民那个悟性,连我脚后跟都比不上,还修行呢。我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你凭空说一句话就把我们打发走。”

马丹龙看看我们,摸摸带着胡子茬的下巴,想了想说:“好吧,是劫是运,自有天定。你们铁了心要找,我就告sù

你们。”

他用铜烟袋敲了敲旁边的井:“李大民在井下。”

李扬道:“不可能啊。上次我们来过这里,曾经往里扔硬币,深不见底,根本听不着响。李大民怎么会在下面?”

马丹龙笑:“此一时彼一时。我说过了,刚才发生大变故,阴门关闭,聚灵阵已破,这口井再也不是连接阴阳两界的通道,下去找必然能看到李大民。”

我们往里看看,井黑漆漆的,吹出阵阵寒风,简直阴森可怖,。

马丹龙敲敲烟嘴儿:“不敢下啊?那就说不得了。行了,我走了,李大民他妈的事,到时候我联系你们。”

我拦住他,深吸一口气:“别走!我下!”

我看看李扬他们,说:“李大民是我好朋友,我不能扔下他不管。”

马丹龙没说话,笑眯眯看着我,一副请君入瓮的表情。

铜锁他们知dào

这件事是必须做的,要不折腾这么一大圈为个啥。背包解下,铜锁和李扬包里都带着登山绳,用三角扣扣紧拴在我腰上,绳子不长,接起来一共十来米。用李扬的话说,如果你下去十米还看不见李大民,那就算了吧,再来多长也没用。

李扬、铜锁和王晨三个人拽住绳子这一头,那一头的我趴在井口,看着漆黑的井,心脏狂跳。当下心一横,九十九拜都拜了,还差这一哆嗦吗。

这口井好在不难下,红砖砌成,砖与砖之间缝隙很大,只要身手敏捷点,攀爬是很轻松的。我把手电含在嘴里,顺着井壁,小心翼翼往下爬。爬了一段,黑漆漆一点光亮没有。抬头上看,井口处露出秦丹的小脸,往下看,是一团浓墨般的黑,手电并没有照亮多少。

我呼吸有些沉重,硬着头皮继xù

往下爬。我不敢指望身上的绳子,李扬他们仨人,一个靠谱的都没有,把命交给他们,那才真是脑袋让门夹了。

一切还得靠自己。

我先把左脚探出去,黑暗中找到凸出的缝隙踏实后,再下右脚,两只手配合着往下摸索。这样行进是极慢的,但慢总比把命扔里强。

在这里完全没有时间概念,不知下了多久。井里虽阴冷无比,可我额头还是浸出冷汗。

我伸出左脚往下探缝隙,忽然踏住一块软绵绵的东西,用脚尖探了探,似乎还能动。一个念头像触电一样钻进脑子,妈的,这不会是个死人吧?

这念头一起,浑身颤栗,一失神,双手没把住,我整个从井壁上摔下去。还好,下面并不高,很快摔在地上,摔得我屁股差点没成两瓣。

我张嘴惨叫,手电筒滚落出来,光线乱照,就在恍惚的光影中,我看到了李大民。

他浑身像是敷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粉底,脸色惨白,毫无血色,盘膝坐在地上,紧闭双眼,像是圆寂的老僧。

他一动不动坐在那,实在是太吓人。我伸手在他面前晃晃,毫无反应。这人不会是死了吧?我颤巍巍把手指放到李大民的鼻子下面,一点气息都没有。吓得我一下又瘫坐在地上。

这可麻烦,李大民死了。

虽然他是我的挚友,可一想到狭窄的空间里,只有我和死人,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冷静下来我想想,不管怎样,就算是死人,也不能把他自己扔在这个鬼地方。弄回去,好赖对他家里人是个交待。

我把腰里的三角扣解下来,扣在李大民的身上。离得近了,才觉出古怪。

李大民的尸体不知为何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异香。香味透着奶气,腻腻的,非常舒服,硬要形容,像是少女身上的体香。

好闻自然是好闻,可出现在一具尸体上,就透着怪异和恶心。我强忍着不适,把绳子栓在腰间的扣子上,用手电不停晃动,向井口打信号。

隐约听到上面秦丹喊了一声,李大民的尸体开始缓缓上升。因为腰部受力,他一悬空,上半身便折了下来,双手下垂,身体僵直,看得我心里不是滋味。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死了死了就不能再让他尸体遭罪,我强忍受着不适,想过去扶他一把。

我来到他的身子下,向上托起。这不托还好,一托之下,尸体居然瑟瑟掉下许多白色粉末状的东西,落了我一头一脸。

这些类似粉底的碎末,闻起来清香扑鼻,很像是早些年女人用的香粉。可别忘了,这些粉末可是从一具尸体落下来的,有些还进到嘴里,恶心得我差点吐了。也顾不得李大民,躲到一边狠命掸着衣服。

上面那仨人也不知怎么拽的绳子,拽一拽,停一停,李大民在空中不停地打转摇晃,时不时还撞在井壁,尸体上那些莫名的白色粉末,像下了雪一样纷纷落下。

我干脆把衣服脱了,罩在头上。这味道十分浓郁,沾到衣服便凝结不散,给我恶心的一阵阵干呕,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头晕目眩看什么都双影。

眼看的李大民尸体被拉了出去,我也等不及绳子,干脆自己顺着井壁往上爬。

第六十三章 马丹龙要作法

这么一爬,才感觉出来,其实这口井并不深,顶多也就是四五米的样子。下的时候因为太过紧张,所以才觉得深不可测。爬出井口,看到李扬铜锁他们跟我保持距离,露出特别厌恶的表情,我向他们走过去,他们便后退。铜锁像是吃了苍蝇:“老刘,别过来。”

我看看自己,除了满身都是那种白色的碎末,再无异状啊。我脱了外衣,原地掸着身子,扬起一片片白雾。铜锁捂着鼻子:“你先别掸,反正脏都脏了,一会儿你还得背尸呢……”

“我操。”我刚想骂,忽然看出不对劲来,李大民尸体就这么扔在井边,绳子还捆在他的腰上,根本没人敢去动。

这怎么回事?难道尸体有什么古怪,或者是尸毒?

想到这,我看马丹龙,这老小子抽着烟嘴,小眼睛眯缝着,一副挨扁的模样。

他是有能耐的高人,我也不好发脾气,忍着火问:“马大哥,这怎么回事?”

马丹龙伸出手,掸掸李大民头上的白灰说:“你知dào

他身上的这些是什么吗?”

“什么?”

“是九十岁以上的老人皮,参入一些草药,晒干研磨成的粉。”

我这个恶心啊,拼了命掸衣服:“马大哥,弄这些玩意干什么?”

马丹龙对我说:“别弄了,弄不干净的。出去后换一身衣服,洗个澡就没事了。这东西没有毒,不害人。它有两种功效,一是能够保存身体,鲜而不腐,古代一般用来养尸;第二种功效就是加入秘药,弹在人身上,那人的魂就能跟你走。”

李扬听得津津有味:“确实是这样?”

马丹龙歪眼看他:“你想试试?”

李扬讪笑:“人家好奇嘛。”

我恶心的想吐:“马大哥,我就一个问题,你这老人皮是从哪来的?”

马丹龙一耸肩:“给别人做法事超度的时候,从尸体上偷着刮的。”

我两眼一黑。

“大民到底死没死?”李扬皱着眉问马丹龙。

马丹龙说:“没死。”我们都长舒一口气,随即他下一句话差点让我们背过气去:“不过,和死也差不多了。”

“什么意思?”

马丹龙道:“李大民的魂魄被摄入其他地方,现在这具身体就是个空壳,如果不是我用秘法保存,早就腐烂了,他想回也回不来,那时候才是真zhèng

的死翘翘。”

“那被摄入什么地方了呢?”我们问。

马丹龙抽着烟袋:“林霞房间里那幅画是让你们取走了吧。”

李扬看看我,点头承认。

马丹龙道:“李大民的魂魄就在画里。”

秦丹来了兴趣:“马师傅,你的意思是李大民是在画里修liàn

成仙?”

“是这样。”

这可够玄的了。不过我更关心这个问题:“马大哥,是不是把李大民的魂魄从画里弄出来,整到身体里,他就恢复原来的样子了?”

马丹龙笑得很鬼:“理论上是这样。”

“那实jì

上呢?”

马丹龙说:“这里有两个问题。第一李大民是自愿入画修行,他未必愿意魂魄归位;第二就算他愿意,仅靠他自己也出不来。”

“什么意思?”我耐着性子问。

“意思就是,必须有个人也进入画里,去把他领出来。”马丹龙吐出烟说。

我们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了。

我可是有过一次入画的经lì

,实在不愿回首往事,那是一次很不愉快的恐怖之旅。

马丹龙伸个懒腰:“走吧,你们如果真想入画去找李大民,我可以帮你们。”

我看看李扬,李扬看看我,我俩眼神一碰,达成共识,去找!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找到李大民。

出去的时候,果然由我来背尸。行吧,李大民啊李大民,我算是对你够意思了,绝对问心无愧。说来也怪,李大民身体出奇的轻,估计也就八十来斤,根本不像一个成年男子。这里肯定有古怪,我又不敢询问,一步一步跟着他们,往外走。

出了阴阳观,马丹龙把观门紧闭,轻轻抚摸大门,嘴里喃喃,不知说着什么,一转身走了。我抬头看看写着“阴阳观”的牌匾,不知下次来,会是什么机缘了。

顺着原路返回,还是坐着货梯。货梯的门已经被谢师傅解开,一路下到一楼。出了大厦门口,看看表,已是深夜九点。我们早上九点进的大厦,晚上九点出来,十二个小时,遭遇非人,经lì

种种,寒风之下,暮然回首,竟好似一场大梦。

刚一出来,王晨的手机各种爆响,短信声不断,随即电话铃也响了,王晨带着哭音和他女朋友丁玲通电话。丁玲拿着手机从远处跑来,王晨哭着奔过去,抱住人家女孩不撒手,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我看得浑身麻酥酥的,这小子也就这么大出息了。

丁玲哭着打他:“你跑哪了?急死我了,我给你打了一天的电话都不通,差点报了警。”

王晨看见我们都看他,有点不好意思,拉着小女朋友一边嘀咕去了。

马丹龙道:“你们是打算今晚入画呢,还是过几天再说。”

铜锁道:“过几天吧,大家人困马乏的,好好休息再说。”

马丹龙点点头:“到时候我联系你们。”说着就要走。我一看急眼了:“马大哥,你别走啊。李大民怎么办?”

马丹龙笑:“他不是在你背上吗,那就先放你家存着。”

王晨跟狗咬了一样:“别价,别送我们房子。老刘我可跟你说明白,你这个叫什么大民的朋友,要是放到咱们房子保存,别说我跟你断交!”

秦丹咳嗽一声:“这事简单,把李大民送到他家不就得了。”

李扬摇摇头:“不行。大民家里对老刘成见很深,李大民这个样子不明不白送过去,肯定是要送医院和报警的,到时候谁也说不清。你总不能跟警察聊一通什么入画修行的事吧,不给你当神经病送精神病院就不错了。”

说完这话,他看铜锁:“老铜,你家房子那么大……”

铜锁头摇的拨浪鼓:“别,别,我女朋友在我那住呢,放这么个尸体进去,非给她吓尿不可,别打我主意。”

这左不行右不行,合着总不能把李大民扔山沟里吧。

我背着李大民,站在小区里,凡事有人经过,都诧异地盯着看。我脸上发烧,跺脚道:“马大哥,要不死活就今晚吧。我他妈的如果找不到李大民,也常驻在画里永远不回来了!”

李扬拍拍我:“我跟你一起去。”

铜锁和秦丹也都说一起去。王晨咳嗽一声,有些难为情:“老刘啊,不是我不想去,我去了也是给你们当累赘。我现在才明白,这活儿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玩的。”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马丹龙道:“要入画寻人,需yào

先办两件事。”

我们问什么事。

“一是要有画,没画还寻个卵子。”

李扬表示他马上开车回家拿画。

“二是我要准bèi

一些开坛的东西。你们这样吧,兵分两路,一路取画,一路带着李大民先去这里。”马丹龙撕下一张纸,用笔写了个地址递给我们。

“最后大家都在这里集合。今晚我开坛作法,引魂魄入画,找李大民。”

铜锁眨巴眼:“这是什么地方?”

“鬼域。”马丹龙笑得很贼:“当初我就是在这里,把李大民引入画里的。哦,对了,你曾经去过。”他用手指着李扬。

李扬看地址犯迷糊:“马师傅,我没去过啊。”

“你不是请过神,看到林霞的往事吗。我就是在那里,帮zhù

林霞起乩的。”

他这么一说,我们都想起来。李扬曾经请神上身看到过林霞的往事,她去过一个地方,全是破败的楼房,像是遭遇过很大的火灾,烧得断壁残垣。马丹龙就是在这楼房里某个空房间,给林霞起乩请了钱仙占卜。

我们正要走,我忽然道:“马大哥,你有手机号吗?”

“怎么,怕我不来?”

我嘿嘿笑。

马丹龙道:“如果我就此消失,你自求多福吧,别让警察当杀人凶手抓起来就好。”

铜锁咳嗽几声:“这样吧,马师傅要准bèi

开坛做法的家不什,零零碎碎的肯定不少,我跟马师傅走一趟,好歹能打个下手,拎个包啥的。”

马丹龙怪有意思地看他:“行,小子,有胆就跟我来。”

铜锁冲我眨眨眼。我心里暖洋洋的,虽然这小子一身毛病,但关键时候挺够意思。

我们兵分几路,李扬开车回家取画,秦丹开着铜锁的车拉着我和李大民先去那个鬼域等着,王晨和他小女朋友回家睡觉,而铜锁则跟着马丹龙去住所拿法器。

铜锁的车是刚买的奔驰,我打开车门就要把李大民往里塞,铜锁像是疼得一呲牙:“李大民浑身都是尸气,要不然放到后车厢吧。”

我瞪着眼:“你他妈能不能有点同情心。我一路背过来都不嫌埋汰,放你车里一下,看你这些毛病。”

李扬拍拍铜锁:“这样吧。秦丹,你开我的车拉老刘和李大民,我不嫌晦气。老铜啊,你就开你自己的车拉着马师傅去拿东西,我自己打车走。你们快去快回。”

铜锁脸上表情活络起来,这个方案他挺满yì

,嘴里还喃喃,我不是那样人,我可有同情心了。

我把李大民放到李扬车的后座,我坐在前面副驾驶,秦丹开着车拉我们先走一步。

晚上的街市上霓虹灯闪烁,车辆来往不息。现在正是华灯初上,全市人民夜生活开始的时间。秦丹边开车边看我:“老刘,你会开车吗?”

我惭愧摇摇头:“不会。”

“你是男人,该学,这是基本的生活技能。”她说。

没来由还让个小丫头片子教xùn

一顿,心里不舒服。我透过后视镜看到后面座位上的李大民,心脏猛地抽了一下。现在的李大民,似乎比刚从井里捞出时,更加死气沉沉。他整张脸毫无血色,苍白如纸,靠在座位上,仰头闭眼,跟殡仪馆送葬的死尸一般不二。

而且吧,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小小车厢内,温度很低,阴冷阴冷的。

秦丹专心致志开着车,我也没心思跟她说话,索性靠在窗上,迷迷糊糊打盹。

今天实在是太累了,身心俱乏,我睡的正香,都听见自己呼噜声了,忽然手机爆响,猛地惊醒,低头一看,来了条短信。是王晨发的:老刘,等你回来以后把今晚的事跟我说说,看你们都去了,我心又痒痒了。

我直接给他回了一条,滚蛋。

我刚要接着迷糊,被秦丹推了一把:“到了,到了,别睡了。”

第六十四章 鬼楼

摇下车窗往外看,外面是一整条夜市。我认出来是什么地方了,拐过一条街出去便是富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充斥着各种高档商场会所的市中心。真没想到,一街之隔,居然另有洞天。

眼前是破破烂烂的马路,周围小区堪称贫民窟,满地污水横流,可也热闹非凡。夜市一条街,几乎看不见尽头,摆着数十家麻辣烫、羊肉串、各种特色小吃的摊子,除了卖吃的,还有卖穿的、玩的、用的,人来人往,煎炒烹炸,这个热闹就别提了。

这地方会是鬼域?我正纳闷,秦丹已经把车找地方停好,小姑娘说话办事非常干练:“走,老刘,下车。”

我只好下车,把李大民从后座拽出来。碰到他的手,我心咯噔一下,触手冰凉,一点热度都没有。这人,莫不会真死了吧?

我硬着头皮把他背在身上,秦丹锁了车,拿着地址单往夜市里寻去。我紧紧跟在后面。

秦丹不时拦住行人,打听地点,一些人看看地址,又瞅瞅她,表情很怪异,带着莫名的笑指点方向。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从夜市的一个路口拐进去,又绕了几条街。这也就是秦丹领路吧,换成我这个路痴,直接就晕菜了。

“应该是这里了。”秦丹说道。

我抬起头,大吃一惊,这里是一所破破烂烂的楼房,看样子大约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修建的,几层小楼,墙壁斑驳,水泥都露出来了。更出乎预料的是,二楼窗台挂着个闪烁的电子牌,上面写着:朋来旅店。

正迟疑间,有一大群民工,说说笑笑过来。一个个看样子刚从夜市归来,喝的醉醺醺,拎着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安全帽,搂着脖说着话。我们赶紧让开,民工们扫了我们一眼,陆续进到小楼里。

我有些纳闷,怎么民工平时住旅店吗?就算再便宜吧,一晚上也得四五十,他们一个月才挣多少钱。

这时,又过来几个涂脂抹粉的女子,大冷的天穿着黑丝袜子长筒靴,上身套着小马甲,一人领着一个猥琐的男子,鬼鬼祟祟也进了小楼。

这明显就是暗娼嘛。难怪刚才秦丹问路的时候,那些人表情这么怪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民工睡觉、小姐揽活、还能做法事招魂,我愈发有了兴趣。我和秦丹正要往里走,听到有人喊我们的名字。

回头一看,是李扬。他抱着长长一轴的画,气喘吁吁跑过来:“没找错吧,就是这里。”

“就是这,你速度挺快啊。”我说。

“怕耽误事,来回打车,连跑带颠。既然没错,咱们就进去吧。”

进了小楼,迎面是一条漆黑的楼梯,上到第二层居然别有洞天。整个二层是座面积很大的大厅,非常空旷,破烂不堪,地上散落着木头渣滓,破球杆什么的,透着萧索和败落。估摸这里很早以前应该开过台球室。

二层大厅有两个入口。一个入口是条楼梯,民工和小姐们从这上去,看样子是住所。还有个入口,是道破烂大门,敞开着,外面黑漆漆一片,借着月光隐约能看到建筑物的影子,透着阴森。

李扬努努嘴:“老刘,出去嗑袋烟?”

我把李大民放到黑暗的角落里,秦丹看守着。我们俩溜溜达达出了那道破烂大门。来到外面,冷风阵阵,我抬头四望,简直是惊呆了。这里是由四面高大民居楼房围出来的大院子,这些楼每栋估计都在七八层左右,黑压压一片,没有一个房间亮着灯,死气沉沉的,可见这里已经荒废很久了。

我掏出烟递给李扬,发xiàn

他的手在颤着。李扬深吸了口气,点上烟,颤抖说:“对,就是这里!当初我附在林霞的身上,来过这儿。”他顺手一指远处废弃大楼的楼梯口:“当时,马丹龙就是在那里接我进去的。”

一阵冷风吹过,吹得我遍体生寒,回头看看李大民,那个角落没光,他藏在黑暗中,只能看见耷拉在地上的一条胳膊。

“还真有这么个鬼地方啊。”我喃喃。

李扬抽了几口烟,吸吸鼻子,走到墙根下,解开裤腰带撒尿。我懒得看他,转身走回大厅。秦丹一个人低头玩着手机,我没打扰她,跟在几个民工屁股后面,上了另一个入口的楼梯。

上去之后才发xiàn

,原来这里分成两条道,一条到朋来旅店,一条是民工们居住的地方。我对小姐开房的旅店不感兴趣,跟着民工进了他们住的地方。不看不知dào

,心就是一沉。民工们占据了四面破败大楼中的一栋,房间大都无门无窗,放着简式的上下铺铁床,破被单子破衣服,散发着呛人的味道。这么冷的天,他们也就是把木板钉在空空的窗台上防风,一个个裹着厚衣服挤在一起,抱团取暖,屋里还烧着炉子。

我不是什么富家子弟,也是普通老百姓家出身,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象,遍地垃圾,臭气熏天,每一张脸都透出愚昧和麻木。他们看到我,眼神透着狡诈和凶恶,嘿嘿怪笑。我头皮发麻,赶紧从里面退出来。

下了楼梯,看见李扬正在和秦丹聊天。看我脸色不对,他俩问怎么了。

我拍拍胸口道:“这里可真他妈是鬼域。”

“一点不错,这里就是鬼域。”身后传来马丹龙的声音。他大步流星走过来,铜锁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跟在后面,脸上表情十分痛苦。

马丹龙道:“这个地方本来是一家大型国有工厂的工人家属居住区,三十年前这里发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火灾。大火足足烧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死了上百口子,许多人都是在梦中被夺取了生命。如果你们有心可以查查当年的新闻,哦,忘了,当年这场大火的具体消息已经被全面封锁,诸多细节恐怕湮没在历史长河里了。”

“那你怎么知dào

的?”秦丹问。

马丹龙眼神飘渺:“后来这里成了全市最著名的鬼城,发生过很多恐怖的事,许多人都声称看见了鬼。是我来这里做了一场法事,超度冤死的亡魂,可也只是尽心而已。这个地方,至今还有许多孤魂野鬼在游荡……”

我们听的面面相觑,心头都是麻酥酥一激灵。我问:“既然如此,相关部门为什么不给拆了重建?”

“呵呵,”马丹龙笑:“这里曾经破土拆过几次,可都无功而返。一拆便会有鬼风吹过,曾经把工地围栏的铁皮都吹起来十几米高,建筑工地夷为平地。就为了拆这里,至少死了五个人,伤者不计其数。所以就搁置下来了。”

我看看楼上说:“这里可是闹鬼的地方,而且条件这么差,为什么还要给那些外来的打工人员住?”

马丹龙说:“他们不住这里,难道撵到外面露宿街头?”

我哑口无言。

“与鬼为邻,人间地狱。”马丹龙说:“你们如有慧眼,可以看见,灯红酒绿之下,满街上有多少恶鬼横行。”

我们听得冷飕飕的,铜锁问:“马师傅,一会儿作法,那些鬼不会捣乱吧?”

马丹龙道:“有我在,你们怕什么。”

他刚才正讲到兴头上,一打断便有些意兴阑珊,问我们现在几点了。

“九点四十,马上就要十点了。”秦丹看看表说。

马丹龙点点头:“十一点子时正式开始作法,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先准bèi

好。”按照他的吩咐,我背着李大民,铜锁背着大包,秦丹和李扬跟在后面,马丹龙在前面引路。

大院子几乎一丝光都没有,四下里漆黑一团,地上遍布瓦砾残砖,我们走得磕磕绊绊,不注意就是一跟头。

这地方本来就阴森森的,我背上的李大民简直就像个冰块,一丝气息也没有,我全身起鸡皮疙瘩:“马大哥,李大民不会是真死了吧,怎么身体越来越冷。”

马丹龙看看说:“其实他现在就是个死人。魂灵不在,身体是个空壳,和死人有什么区别?阴阳观里的井是极阴之地,散发出的阴煞之气能够保护身体,打个不贴切的比方,像个冰柜一样。现在你们硬是捞出来,他的身体虽有秘药包裹,但缺了阴寒之气,还是会生机散去逐渐腐烂,恐怕过了今晚,李大民想回也回不来了。”

“啊?”我大叫:“马大哥,你怎么不早说?”

“我当时劝你们三思了,你们非得捞尸体,还说得情深意切,我有什么办法。现在的情况是这样,如果今晚你能把李大民的魂叫回来,他还会继xù

活下去。如果你叫不回来……”

“他就死了?”李扬问。

“死了还好了。”马丹龙说:“他修行未成,又活不回来,便会魂飞魄散,连孤魂野鬼都做不成。”

我们面面相觑,秦丹道:“他的魂魄可以寄存zài

画里啊,怎么会魂飞魄散那么严重?”

“那幅画,”马丹龙摇摇头:“你们不懂的,其实非常凶险。李大民要借画修liàn

,而画同时也在凝练他的魂魄。”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马丹龙道:“那幅画有上千年的历史,来历诡秘,为什么现在看起来还崭新如初?就因为它能吸人魂魄,再锁住魂魄,加以凝炼,实乃天下第一恶毒的法器。”

李扬顿时怒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把李大民引进去?”

马丹龙耸耸肩:“这些事我都提前跟李大民说明白了,可他执意要进画修行,路是他自己选的。这幅画虽然凶险,但也分怎么用,它能造虚为实形成妄念之境,并可以提供种种考验。条条大路通罗马,成仙也不一定非得尸解不可,入画凝魂,也在情理之中。”

说着话,我们进了废弃的大楼。楼道里长满了杂草,遍地垃圾,到处是纵横的蜘蛛网,到处都是厚厚一层灰,一股呛人的味道直冲鼻子。

用手电照照,地上还散落着一条条黄色警戒线,上面踩的全是脚印。马丹龙解释说,这里经常有不知dào

死活的小青年来探险。

铜锁和李扬互相看看,这样的极品探险之地,他们灯盟居然不知dào

,真是有辱声名。

用手电往楼上照照,楼梯一片漆黑,蜿蜒向上,没有光。

马丹龙走在前面,我们小心翼翼跟在后面。这里实在难走,地上是破砖头碎瓦片,甚至还有撅着大钉子的木头残骸,这要不小心踩上去,再厚实的鞋也能穿透。

在二楼楼梯口,遇到个事,着实吓得不轻。

楼梯口,不知是谁,用鲜红的染料在墙上写了个巨大的“鬼”字。这个字极其难看,歪歪扭扭,可笔划苍劲,透着森森之气,多余的染料顺着笔画往下流淌,看起来触目惊心。

手电光亮落在这个字上,我额头浸出冷汗:“这谁啊,这么大胆子,居然敢写个‘鬼’字?”

马丹龙在前面,轻飘飘说了一句话:“这个字是我写的。”

我们互相看看。

他说道:“这里不干净,有许多人横死,他们生前死得非常痛苦,火焚烟熏的,死后化为厉鬼。这种极阴之地,一般人是受不了的。我只好在楼梯口用朱砂题了个‘鬼’字,警醒后人不要随便来这里。可是,没用。”他耸耸肩。

我们看到在“鬼”字旁边,还有许多字迹不同的大大小小涂鸦,有人写着“请问,鬼有鸡巴吗”。“鬼在哪呢?快来吧。我就是想见鬼。”“谁这么没有公德心,随便在墙上乱写乱画。”“我不怕鬼,就怕见不着鬼”……

除了字,还有一幅幅不堪入目的简笔画,画的都是男女那些事。

马丹龙叹口气:“这就叫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们说这些人是不是闲的,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来找刺激。”

这句话说得李扬铜锁秦丹三人红了脸,他们灯盟就是这样的组织,蛋疼得很,哪闹鬼往哪去。

这时,也不知楼里什么地方,突然发出一声”哐“的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我们几个都震住了,谁也不敢说话。

与此同时,李扬发xiàn

怀中有异,低头一看,那一轴长长的诡画,居然开始颤动,像是要挣脱而出。

马丹龙伸出手示意我们保持安静,他眼中闪出光芒:“有反应了。”

第六十五章 出入阴间

有什么反应?莫不是鬼有反应了?

马丹龙冲铜锁招手:“把纸钱拿出来。”

铜锁卸下大背包,从里面拿出一沓沓厚厚实实的冥币和纸钱,马丹龙让我们一人拿一点,边走边撒。

纸钱纷纷扬扬,漫天飘舞。楼道、走廊里,凡是我们走过的路,都落满了冥币。马丹龙又取出一个黑色类似摇铃一样的东西,一边走一边摇,声音清脆,叮咚作响,在漆黑的楼道里传出多远去。

这东西我见过,给关风超度的唐装师傅手里当时就拿了这么一个。我问马丹龙这是什么,马丹龙道:“这是魂铃,乃通灵之物,专门摇给阴魂听的,非阳间之物。铃声一响,能引导孤魂野鬼。我现在摇动,是为了它们不来骚扰。”

我似懂非懂,跟在他后面,一直上到四楼。我看到一条漆黑的走廊,两边都是房间。房间没有大门,露着黑漆漆的大洞,从里面往外吹着阴风,温度特别低。马丹龙摇铃走在前面,我背着李大民紧跟其后,他们三个在后面不停向空中扔着纸钱。

远路无轻担。就算李大民不沉,可爬了四层楼,我胳膊也有点发酸,累的满头是汗,呼哧带喘。就在实在咬不住牙的时候,马丹龙在走廊倒数第二间房门外停了下来。

比较奇怪的是,这间房子不像其他房间,居然还有大门在,半掩半虚,缝隙里黑森森的,没有光。

借着手电光亮,看到房门上写着门牌号“48”,可能指的是四楼第八个房间吧。最后那个“8”估计写的时候,涂料沾多了,“8”数字最下面圆圈处,抹出了一条痕印。

马丹龙顺手开门走了进去,我背着李大民跟在后面,就在一脚踏进门里,一脚在外时,忽然想起一件事,一时间我惊呆当场,跟傻了一样。

李扬在后面推推我:“你咋了?”

我声音苦涩,对着门牌号说:“老李,你看看这个数字,想到什么没有?”

李扬用手电照了照:“48啊,怎么了?”话音刚落,他“啊”的一声,也惊住了。马丹龙回头看我们:“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我们曾经在古画上见过这个数字!画里道观的后院,院子脚门上,写着“48”,写法和这间房门上的一模一样。当时我们就在猜测,这个数字会不会是李大民留下的。

说到李大民,这小子的尸首还在我后面背着呢。当时我说不出什么滋味,全身像电流窜过,汗毛根根竖立,如果不是强烈的意志力,说不定我就把李大民扔出去了。

我们把这事和马丹龙说了,马丹龙表情很平静,只是“哦”了一声,掐了掐指:“李君入画一去数日,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铜锁说:“李大民不会已经成仙了吧?”

马丹龙摇摇头:“如果他成仙,这幅画就会毁掉。用现代科学的语言来解释,成仙乃逆天而行,需yào

吸收大量能量,这幅画的生机神韵会全部吸收一空,化为齑粉,灰飞烟灭。此画仍在,可见李大民还没有成功。”

“上次我就是在这里,给他魂魄引入画中的。唉。”马丹龙叹口气:“来吧,开始布置。”

屋子里面积很大,空空荡荡,入眼处全是大火烧过黑漆漆的颜色。窗户用一些破纸壳子贴上,勉强能挡住外面凛冽的寒风。

根据马丹龙的吩咐,我们开始布置作法的东西。首先是两面镜子,大概一米多高,在屋子中间背靠背倾斜放置。我和李大民分坐在两面镜子前。围绕着我们,马丹龙用蜡烛,布置出一个道家结界,整个呈不规则的环形,其间还放着很多黄色的符箓。

马丹龙又让李扬取出四盏白色的小灯笼,挂在门前。用打火机点上,灯笼里的火光幽幽燃起,黑暗中像是升到半空的孔明灯。

灯笼外面还用篆书写着大大的“魂”字,看起来诡谲阴森,这种气氛甚至比真鬼出现还要吓人。

马丹龙吩咐铜锁,蹲在房门外的走廊上用火盆烧纸钱,这些纸钱是烧给这栋楼里孤魂野鬼的,态度必须恭敬,不能起戏谑之心。否则被阴物缠上,不死也得扒层皮。

铜锁苦着脸,硬着头皮到外面烧纸去了。

马丹龙又亲手在房间墙根底下,摆下一个神龛供位。原来他供的神仙不是别人,正是鬼王钟馗。这尊钟馗大概半米来高,做的色彩艳丽、活灵活现。他虬髯怒目,手持宝剑,横过头顶,金鸡独立站在地上。那架势明显要斩灭恶鬼,横扫阴间。

布置好这一切,就等十一点子时了,现在还有点时间。大家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压抑。李扬不放过任何搜寻素材的时机,和马丹龙套磁,问他为什么能穿越阴阳两界,阴间到底是什么样的。

马丹龙说,人鬼殊途,有许多事不能告sù

你们,也没法说。为什么呢,跟活人谈死后的世界,就好像与夏虫语冰,虽然我尽lì

描述冬天是什么样的,可还是完全超越夏天虫子的认知和想象。再说我也不是什么文学大师,我的语言根本描述不出冬天该有的样子。

李扬不死心,继xù

追问。

马丹龙笑:“要不这样吧,下次我再到阴间寻人,你跟我去。”

李扬咽了下口水:“去就去。”

“去了能不能回来,我就不负责喽。”马丹龙笑得很鬼。

马丹龙这人一看就是江湖老油条,笑眯眯的,一肚子心眼。李扬什么都问不出,就让马丹龙讲个自己经lì

的故事。

马丹龙想了想说:“看你这么好奇,我就讲一个吧。那是我第一次知dào

自己有进入阴间的能力。”

那年马丹龙十八岁,他是东北人,生长在白山黑水之间,从小在农村长大。他们村子盛产山楂,而且道路方便,虽说是乡下,却非常殷实,家家户户都过着好日子。

马丹龙当时还是大小伙子,辍学在家,跟着老爹老妈一起种地。他们家邻居,住着个小寡妇,二十啷当岁,男人早些年上山打石头炸死了,自己一直寡居。这小寡妇,模样不算好kàn

,脸上有胎记,但架不住正值妙龄,身段婀娜,出来进去屁股一扭一扭的,着实惹出不少闲话。

马丹龙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经常扒墙头往寡妇家偷看,虽说什么都看不着,可也觉得刺激无比。

这天,出事了。

这天正赶上镇子大集,爹妈都去赶集了,留着马丹龙自己在家。正睡的香,听到院外“哐哐”有人砸门,他揉揉惺忪的眼,迷迷糊糊走出屋子。来到院子,忽然发xiàn

不对劲,现在应该是阳光明媚的上午,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天空低垂,变成了灰蒙阴暗的黄昏,天空上密布着铅灰色的云层,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

他也没多想,可能是要下雨了吧。大门还在“哐哐”响着,他喊着“来了,来了”。趿拉着鞋过去开了门。门外雾气蒙蒙的,以前的村路居然看不到了,像是升起很重的雾霾。大门前站了三个人,最前面的就是邻居家小寡妇,后面那两个都是成年男人,穿着黑色西服,板板正正的,看起来不怎么舒服。这两个男人藏在雾里,面目不清,只能依稀看到人影。

小寡妇看见他,羞红了脸,喃喃说:“小龙,能不能帮嫂子一个忙?”

马丹龙年轻气盛,浑身热流直窜,表示没问题。

小寡妇说,我要去个远路,可走得太累,你能不能背我一段。

这要求实在是怪异,试想想,一个女人突然敲你家门,要你背她,怎么说都不合常理。可马丹龙也不知是精虫上脑,还是睡迷糊根本没清醒,一口答yīng

,还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他经常下地干活,年轻时候也是个小牛犊子,背个女人不成问题。他把门关好,鞋子蹬上,蹲在地上道:“嫂子,上来吧。”

那小寡妇也不客气,直接上到他的背上。马丹龙两只手从后面搂住女人的屁股,顿时身体也有了反应,咽下口水问:“嫂子,怎么个走法?”

小寡妇指着雾中的两个人道:“跟着他们走。”

那两个西服怪客也不说话,转身就往雾霾深处走,马丹龙背着女人跟在后面。

马丹龙一边走一边跟寡妇唠嗑问她去哪。

女人道,别着急,一会儿就到了。

这一走,路始终没个尽头,四周没有任何建筑,举目一望,无边的荒凉,入眼是一片黑黄色。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路边竟然出现一道界碑,马丹龙当时第一反应是,老子真他娘能走,都走到邻县去了。可定睛一看,这碑后面鼓起个土包,不像界碑像墓碑。他有些发懵,倒不是害pà

,就是觉得不对劲,在他记忆里,这一片地域,没有这么古怪的地方。

他看到那两个穿西服的男人已经跨过界碑,在那一边的黄雾中站立,明显是等着他们两个过去。

他忽然听到身后小寡妇嘤嘤哭泣。马丹龙也没回头,边走边说:“嫂子,你哭啥啊?”

小寡妇还在哭,而且吧,从她身上飘出一股不知什么味,辣眼腥臭。小寡妇抽泣道:“马上要见到俺男人了,俺激动的呗。”

马丹龙打了个激灵,抬头一看,在两个西服男人的中间,影影绰绰又多出一个男人的影子,非常模糊,看不清五官相貌。马丹龙又惊又惧,这才想起小寡妇的男人已经死了,怎么现在又会出现,莫不是那道界碑相隔的是阴阳两界?

他一回头,发xiàn

自己已跨过界碑,浑身阴冷,他大叫一声:“你死便死了,怎来欺我?!”说着,把后背的小寡妇往地上重重一摔,不摔还好,只听“咔嚓”一声,后背上落下来的竟然是一块红色的棺材板子,摔了个稀烂……

“然后呢?”我们听的屏住呼吸追问。马丹龙这老小子讲故事确实有一套,绘声绘色。

马丹龙说:“然后我就醒了,发xiàn

自己还在屋里睡觉。赶紧跑出场院,就听到许多人喊,冯寡妇自杀啦。我跑过去凑热闹,看见从邻家大门里抬出一具盖着白被单的尸首,正是小寡妇,一打听原来是喝了农药死的。她喝农药的味道,正是我背她时候,从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怪味。这还不是邪的,更邪门的是,我们那时候村里没施行火葬,一水土葬,她出殡的时候,抬棺的小伙子因为没看路,一脚踩空,导致整个棺材落在地上摔个粉碎,而那棺材正是红色的……”

我听得汗毛耸立,这马丹龙胆子实在太大,要换成我,早他妈吓瘫了。

李扬问:“然后你就能出入阴间了?”

第六十六章 入画

马丹龙点点头:“就从那时起,我就有了入阴的能力。但要掌握这个技能,还是因为后来拜了个东南亚的老师。”他有些走神,揉揉前额说:“你们就别打听了。十一点了吧?我要作法。你们两个把画展开。“他指了指李扬和铜锁。

他们两个按照吩咐把那轴诡画完全展开。烟波浩渺的山水图,完全展现在众人面前。

说来也怪,此画一开,屋内似乎起了一阵风,房门上挂着的四个白色灯笼前后摆动,灯火闪烁不明。

马丹龙走了两圈,眉头紧皱,似乎发xiàn

哪不对劲。我心咯噔一声,可别出什么幺蛾子。

他忽然看向秦丹:“闺女,能不能报个八字?”

秦丹道:“不好意思,不能。”

马丹龙也没动怒,只是一直瞅着她。秦丹道:“八字关乎一个人的时运,我不会随便向不信任的人透漏的,不好意思。”

马丹龙点点头:“我就问一句话,希望你老实回答,你是不是童子命?”

秦丹神色晦暗:“是的。”

马丹龙道:“难怪。闺女,不好意思,请你出这间屋子,站到外面走廊上。”

铜锁急了:“马师傅,你不是说外面有孤魂野鬼吗,她一个女孩子……”

马丹龙摆摆手:“别看这幅画最是邪门,但它本身也是非常厉害的辟邪驱鬼之物,能吸收锁住亡魂,脏东西也是有灵气的,断不会靠近。此画一开,方圆十米内绝对是百邪莫侵。这闺女在门口站着,不会出任何问题。”

秦丹咬了咬下唇,转身就走。

李扬低声道:“马师傅,为什么一定要赶她出去?”

马丹龙叹口气:“这闺女阴气太重,天煞孤星。她和林霞正好是两个极端,林霞是受尽别人磨难,而她是克尽和自己亲近的人。这闺女和此画都是极阴的存zài

,同性排斥,怕到时候出现什么不可预测的意wài

。”

我偷眼看看走廊里秦丹的身影,暗暗倒吸冷气,难道她未婚夫意wài

身亡,是她克的?这念头实在残忍,可以说是一个女孩子最大的诅咒,那就是老百姓说的“扫把星”。我不禁想起女神王雪,她也说自己是不详的人,谁碰她谁倒霉。怎么漂亮的女孩子都犯这个病,难道说真是红颜薄命?

马丹龙拍拍我:“一会儿我作法的时候,你要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排除杂念,凝神观想。”

“什么是观想?”我问。

马丹龙道:“就是不用眼睛看,用心体悟。把镜子里的自己,牢牢刻在脑子里。”

我也稀里糊涂,又不敢继xù

问。

马丹龙深吸一口气,开始围着蜡烛阵转圈。他边走边低声吟唱一首歌。这首歌的歌词不清,曲调抑扬起伏,歪歪扭扭,很像是福建两广那边的方言。一边唱歌,他一边摇动魂铃。

清脆的铃声伴着古怪的歌声,在黑暗的房间中飘荡。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渐渐模糊起来。也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镜子里的自己,特别陌生,就像是面对面坐了个陌生人。

这让我想起,谢师傅作法时引李大民上身的情景。那虽然还是我的身体,可是灵魂却换了另外一个人,这种感觉极为的毛骨悚然,非亲历者不能体会。

镜子里的我,完全成为一团黑糊糊的影子,他盘膝而坐,周身散发阴森的能量,我不敢再看,闭上了眼睛。

就算这样,镜子里的那个人依然刻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铃声在耳边忽近忽远,飘飘渺渺。恍惚中,我竟好像在一片漆黑的山林里走着夜路。再回头时,我看见画中阴阳观后院的那棵巨大的古树。

我知dào

自己已经进了画里。

现在的位置是在道观后院出来上山的路,我依稀记得这条山间小径的方向,它蜿蜒细长,依附山崖之上,尽头消失在白雾缭绕的山中。这里有个问题很有意思,在外面看画的时候,细节上还是能看出画上的时间,应该是白天,因为众景物清晰可见。而此时此地,我却身处黑漆漆的深夜里,举目眺望,四周是藏伏在黑暗中如怪兽般延绵的山林,夜风起时,还能听见远处几声凄厉的乌鸦叫。

前后看看,面临一个两难的抉择。是顺着这条小径上山呢,还是原路返回进道观呢?这里实在太黑,我踮着脚去看,道观里也黑压压的,没有光亮,想来也没什么人。突然间我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彭大哥还在道观里画画吗?这个问题越想越是费解,魂魄入画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马丹龙和谢师傅又是摆结界又是摇铃的作法,才让我和李大民进入画中。那彭大哥是怎么进到画里的?

此时就我一人,越想越是毛骨悚然,不禁抚摸双肩,闷头顺着这条路开始往山上走。

有种预感,我入画的地点落在这条山径上,或许有天意在吧。莫不如,就按着天意走吧。

我拼命回忆着,观画时这座大山是什么样。它很高,道观只不过在其半山腰,山高处,云雾缭绕,森森然,巍巍然,颇有出尘的仙气。

当时我们几个还在猜测,李大民留下了后院脚门的数字,会不会顺着山路进了大山,或许他就在山中修行也说不定。

这条路很长很陡,我在深夜中走了很长时间,可并不觉得累。山风很清凉,吹着十分舒服,拂过皮肤,竟然让我有些回到童年的感觉。

不知不觉走进一片密林,这里树木很多,最大特点是这些树很直很高,每一棵大概都在十几米,树干无叶,密密麻麻的树叶都集中在树冠的部位,像是一把把柄儿很长的大伞。这些“伞”同气连枝,接连一片,遮天蔽日,看起来沧桑萧森,不知长了多少年。

树丛里冒着滚滚黑烟,雾气蒸腾的,就像拍鬼片一样。

不知不觉我已经身处其中,再想走回头路,又鼓不起勇气,只能硬着头皮前行。走着走着,来到一处悬崖前,出现一个硕大的山洞。

我有种感觉,山洞里肯定藏着什么,或许李大民在里面也说不准。

我摸了摸身上,手电筒也不知哪去了,摸了半天,只摸出个打火机。擦亮后,燃起一小蓬火苗,漆黑的洞口前,简直连萤火之光都算不上。

我抱着肩膀在外面转悠两圈,这个洞又黑又深,真他妈的吓人。本来我是不想进去的,可是考lǜ

到李大民,又不愿放qì

任何一条线索。咬咬牙,罢了,死就死吧。

我举着打火机,摸索洞壁,缓缓前行。洞很高很大,借着微弱的火光,我依稀看到洞壁上似乎画着什么。

那是一幅古代画作。画上白云如海,层层翻卷,一个穿着古代汉服,长须髯髯的男子,骑在一只白鹤上,穿云而过。远处巨大的宫殿,在云海中若隐若现,灵动飘渺,整个一个仙界。

壁画特别大,占据了整整一面洞壁。每个人物都是原大的,色彩艳丽,栩栩如生,火光下,跟他妈的真人一模一样。

不看这壁画还好,一看我就傻了,盯着那个长须男子目瞪口呆。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大民。壁画上的他,满面勘悟的笑容,略微仰头,看着远方宫阙,飘飘欲仙,还真有点神仙的意思。

妈的,这咋回事?这壁画是他画的?这小子别说画画,写字都像狗爬似的,一点美术细胞都没有,他什么时候有这本事了?

壁画延绵,一直延伸到洞的最深处,我举着打火机,边走边看,身体控zhì

不住的抖,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整理一下思绪,这洞壁上的画应该是倒叙,靠近洞口成仙的那一幕是最后一张,往洞深处方向的画叙述的是成仙前的事。你知dào

我看到什么了吗,我看到李大民在地狱中受到种种酷刑!

有拔舌刑,李大民跪在地上,头平着搁在石头上,伸出舌头,两个小鬼用老虎钳子往外拽。李大民嘴下面流着一滩血,五官疼得扭曲,表情活灵活现。最要命的是,壁画用的是写实风格,像大照片一样贴在洞壁上,看得我几乎要吐了。

还有炮烙刑,李大民赤身裸体绑在一根赤红的铜柱上,几个小鬼在下面烧着炭火,还用扇子猛扇,火苗滋滋乱窜,李大民烤的外焦里嫩,我似乎都能闻到肉烤熟的味儿。

后面刑法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索性灭了打火机,眼不见为净,摸着洞壁,蹒跚前行。

这些壁画的意思,我似乎有些明白了,经过地狱种种非人折磨,最后李大民羽化成仙,苦尽甘来,骑着白鹤直入仙界。

成仙就非得经过炼狱、尸解这样的过程吗?这样的仙还有什么意思?李大民包括先前那个罗凤,都透着一股邪劲儿,与其如此为仙,还不如好好过人的日子。

我脑子乱糟糟的,也不知走了多远,脚下碰到一块石头,“格楞楞”作响,黑暗的深处忽然一个声音传出:“谁?”

一听这个声儿,我眼泪差点没飙出来,妈的,李大民!

我大吼:“李大民吗,你个狗日的,我是你爷爷刘洋,马来隔壁的。”说着,我就要点打火机。

李大民像是知dào

我的动作,他的声音很焦急:“别开。”

我愣住了,旋即大怒:“操你妈的,你闹神闹鬼什么?为了找你,你知dào

我费了多大劲吗,好几次都差点死得过的。”

李大民的声音:“奇怪,我让你找我了吗?”

我一时语塞,李大民确实没让人找过他,而且还好几次留下口信,不让任何人来寻他。

我气急败坏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失踪后家里都快疯了。我能不找你吗?”

黑暗中传来他嘎嘎怪笑:“这就是人的通病。没征求他人意见,妄测他人之心,还以为自己做的事都是为了别人好。‘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啊!’这句话简直就是人类最诛心之论。你凭什么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看是你自己自私罢了。”

我哑口无言。这样的道理根本没人说过,听起来倒还挺像那么回事。就算这样吧,可他也太不通人情了。我不好过,你他妈也别想好。他越不让我开打火机,我越开。

我“嘭”一声,点燃了打火机,举起来照过去。

黑暗中显露出李大民苍白的脸,我也仅仅能看到他的脸,他根本没身子?!这个念头吓得我倒退两步,他,他不会只剩下一颗人头了吧?

李大民被突如而来的光线刺着了眼,偏偏头,眼睛眯了起来。我更加确定,他只剩下一颗人头。如果是正常人,受到强光照射,第一反应应该是伸出手来遮挡,而他的表现却好像根本没有手一样。

他叹口气,呵呵无奈地笑:“老刘啊老刘,你还是那么个德性。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大怒:“操你妈的,你个驴操的,现在马上跟我走!”

说着就要上前,李大民大叫:“不要!”

第六十七章 脱胎换骨

他越这么说,我越好奇。不让看,我非得看不可。等走近了,才发xiàn

事情有异。在我和李大民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黑色石头堆。这堆石头把洞的去路封得死死的,石头上距离地面一人多高的位置开了个电视大小的洞,从洞口看过去,我只能看到李大民的头。

我趴在洞口往里看,里面黑不隆冬,不点亮打火机什么也看不见。

黑暗中,只有我的喘息,李大民却极为安静,一点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如果不是刚才看见了他,我甚至怀疑里面是不是压根就没人。

我缩回头,擦亮打火机,递进洞口去照,里面霎时亮了起来。

里面似乎是一间密室,微弱的火光中看不出有多大的空间,周围黑漆漆一片。李大民端坐在黑暗中,和我距离并不远,但有石头层相隔,却好似两个世界。

他盘膝在地上打坐,姿势很怪异,整个身体软绵绵的,像是没有骨头架子,就这么靠在石头墙上。给我感觉,他的身体很像是蛇蜕完的皮,堆成一堆,如同一件人皮的衣服。而他的头则很正常,在脖子上运转自如,双眼炯炯,直直盯着我。

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谢师傅引他魂魄上我身的那段经lì

,那时被附体的“我”的目光,和现在李大民的一模一样。他的脸在打火机的闪烁下,显得鬼气森森,看着他我感觉一股莫名的恐惧。

“你……”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千言万语堵到喉咙。

李大民呲牙在黑暗中咯咯笑:“这是成仙,你不懂的。”

我不知说什么好,喃喃道:“大民,你多少也得为家里考lǜ

考lǜ

。”

李大民没说什么,反而张口唱出一首悠扬沧桑的歌:“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这是曹雪芹写在《红楼梦》里的好了歌。这是我今天听到的第二遍。第一遍是谢师傅唱的,第二遍是李大民唱的。不禁让人感叹世事无常。

李大民唱这首歌,无非就是表明心志,啥娇妻美妾,啥儿孙父母,在成仙面前,都不值一提。亲情友情爱情那都是人间小是小非,相当于幼儿园摆玩玩,最终结果无非人间泡影灰飞烟灭,各投各胎各入各道。而成仙则是永恒的,是天人合一的大道。“天”存zài

多久,我就存zài

多久。且不说这“仙”能有多少神通,光这个长生不老永恒不灭,就够让人羡慕的。别说普通草民,古往今来多少皇上国王,都在倾尽国力寻找长生之道。

而现在,看情形,李大民似乎摸到门槛,碰到了仙缘。人各有志,他既然想成仙,我确实也不好拦着。

我正想着,李大民忽然问我:“老刘,你说一个人为什么要修行成仙?”

我看着他的脸,不知怎么回答,沉思片刻才道:“为了长生?为了富贵?为了神通?”

李大民摇摇头:“佛家讲解脱,道家讲逍遥,其实说的都是一回事。四个字,放下、不执。我苦苦修行,不是为了什么神通长生,而是为了真zhèng

的超脱。”

我咳嗽一声:“那你要超脱什么呢?只有深陷牢笼才会想到自由,只有身处痛苦中才会想获得智慧。”

李大民眼睛一亮:“好你个老刘,果然有慧根。你把打火机灭了,我再和你说,亮光晃得我不舒服。”

我只好关了打火机,我们陷入黑暗中。

李大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很久以前,有一个女孩子喜欢上一个男孩子。可这个男孩子呢,并不喜欢这个女孩子。不过呢,有个女孩主动投怀送抱,而且还是很漂亮的那种,对于男人来说,似乎没有理由拒绝。男孩对这个女孩子只有性没有爱,而女孩呢,则全身心的去爱他,为他煲汤煮饭收拾家,尽自己全力去帮zhù

他。时间久了,男孩子玩够了,不辞而别。留下女孩一个人默默等他,等了很多年。当这个男孩子在外面玩累了,受骗了,突然想起这个女孩子好的时候,他重新回头,却发xiàn

……”

我听得皱眉:“发xiàn

什么?”

“发xiàn

这个女孩已经死了。死于车祸,很意wài

。据当时司机描述,这个女孩混混沌沌走上马路,不知想着什么,也没看车,就这么被撞死了。她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捏着一枚男孩子衣服上的扣子。那个男孩参加了女孩子的葬礼,看着冰冷的尸体,他内心最深处发了一个愿望。”

我听得紧张,这故事说实话很俗,可不知为什么头上冷汗津津,后背发凉。

“什么愿望?”我轻声问。

李大民道:“如有一日,我当受此一焚!”

话刚落,只见黑暗中忽然卷起一蓬深蓝色的火苗。这大火来得又急又快,瞬间眼前一片白茫,我下意识倒退几步,噗通摔在地上,心脏腾腾狂跳。透过石头上那个小窗户,看到里面烈火沸腾,大火冲天,我都快吓傻了,李大民别烧死了。

我赶紧爬起来,凑过去看,奇怪的是,这么大的火,居然没有热浪,反而十分清凉。我看到李大民端坐在大火之中,放天大笑:“哈哈,烧的好。”

这火很怪,哪都没烧,就燃着李大民自己。那情形,就像是他坐在火里自焚。火光映着他苍白的脸。他看着我,目光阴森又病态。

“老刘,你说这个男人当不当此一焚?”

我这才明白,刚才故事的男主角就是李大民,这小子活得内疚,想通过修行忘掉以前种种,觉得火烧能够抵罪。

这各场景妖异且鬼魅,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磕磕巴巴不知说什么好,看着大火苗子已经卷到他的脸上,我实在害pà

他被烧死,只得硬着头皮说:“这个,人死不能复生嘛,年轻人犯错上帝都会原谅。如果那个女孩在天有灵,肯定希望你好好的……”

“可是,我心里疼啊……我心里很疼,谁知dào

?心里像滴血一样。我才知dào

我爱她,我爱她。”李大民口吻里带着哭腔,再没有刚才唱“好了歌”时那个超脱劲儿。

我真是无语,李大民修仙的理由实在是太病态太可笑,你想放下也用不着放火烧自己吧。出去找个烧烤摊喝它一箱啤酒就能解决的问题,非整的这么诡异和复杂。

也可能,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太深了,乃至成为一块整个人生都卸不掉的大包袱。我毕竟是个屌丝,还理解不了这么高层次的情思缠绵,只能做个妄测。

火苗渐渐熄灭,李大民居然完好无损。

他看着我:“老刘,你知dào

‘脱胎换骨’四个字怎么讲吗?”

我脑子已经全乱了,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不知dào

。”

他眼神飘渺,眼睛慢慢向上面看去:“凡人修仙,要脱胎换骨才行。我在这幅画里,学到一门法术叫抽骨换胎。”

我声音沙哑:“什么意思?”

“洗掉来生债,遂我平生愿,抽去凡骨换仙体,三生石碎永为仙。”他喃喃念出一串乩语,只见黑暗的密室中,零星的火苗照耀下,他的身体在慢慢下沉。

我赶紧擦亮打火机去看,不看还好,一看吓尿了。李大民坐的地上,似乎是一块沼泽,他正缓缓陷入其中,不但如此,他的身体还在快速地分解。

我不知dào

怎么形容,就好像他的身下安装刀片向上的绞肉机。随着下降,他的身体被绞肉机搅碎,成了一堆肉酱。李大民应该能清晰地感受到搅碎自己身体每一寸的感觉,巨大的痛苦让他五官扭曲,看着我拼命张嘴,却说不出话。

我看得彻骨生寒,头晕目眩,几乎不能自已。你可以试想一下,漆黑幽深的小屋里,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被搅成肉酱,那是个什么感觉。

搅到他胸腔时,李大民终于说话了,他的嘴张得很大,已经超过了一个正常人的尺度,像蛇一样。他挣扎着断断续续地说:“老刘……救我,妈妈……救我。”

这时候,估计只有玉皇大帝才能救他了。这个场景实在太诡异血腥,我不是不想跑,而是两条腿已经软了,走都走不了,只能瘫在窗口看着。

地面绞肉机搅到他的脖子处,不动了。黑黑的地面上,只有他的人头。李大民冲我眨眨眼,表情极为痛苦:“老刘,为什么我的身体都搅碎了,可是心里还是很疼?”

看着他这幅惨样,一时感伤,我眼泪都流下来了。他这不叫成仙,叫自残,本质上和失恋了用烟头烫手是一个性质。如此心性,别说放下,不把自己折磨死就算不错了。

这时忽然发生了一件异常吓人的事,地上绞碎的残骸肉酱,像无数条红色的蛇,密密麻麻蜿蜒爬行,渐渐汇聚成堆,互相缠绕纠结,居然慢慢又堆积成一个人的形状。

我举着打火机,烧到手都没感觉到疼,此时此景实在太过恐怖。密室里又出现了一个人的身体,只是没有头颅,而李大民的头还在地上,眼睛眨呀眨的,似乎很想和这个身体结合。

这个场景实在诡异,完全超出我的心理承shòu能力,我不忍再看,打算熄灭打火机,顺原路返回,出画去罢。

就在这时,最为恐怖的一景出现了,李大民的头颅忽然动了,像是蛇一样,在地上缓缓爬行,就好像脖子下面长满了无数的触角。一边爬,它一边看着我,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在笑。这场景让人窒息,我情不自禁想起《千与千寻》里一幕,女巫的房间里,有三颗绿色的人头蹦蹦跳跳,嘴里发出听不懂的呓语。

李大民的头顺着那个重新组合的身体,慢慢爬到脖腔上,头颅和脖子像是两个齿轮一样,咬合对接,钳了上去。

李大民似乎长舒一口气:“老刘,每天我都会来这么一次,身体绞碎重新组合,如同获得新生。你也应该试试。”

我无语,好半天才说道:“是获得新生吗?我怎么感觉你没变呢?”

李大民陡然一震:“你什么意思?”

“不管你身体绞碎多少次,心里该放不下的还是放不下。就好像有人杀了人,把尸体埋在地里,无论这块地以后开出多么漂亮的花,在他眼里,依旧只有那具尸体。”

李大民沉默,没说话。

我说道:“大民,放下不是这么个放下法。你心底存着这个魔障,不管你是在什么地方,以什么形式存zài

,恐怕放不下还是放不下。”

李大民道:“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第六十八章 后院古井

我哪知dào

怎么办,可这话又不能对他说。我感觉到李大民的心念已动,他在犹豫。很可能因为我一句话不慎,惹恼了他,便再也没有机会了。我想想道:“我觉得心病还需心药医。心外求法皆是魔道。从哪跌倒你就从哪爬起来。藏在画里逃避是不行的。”

李大民没说话,眼睛一眨不眨,明显在那思索。

“我觉得你吧,还是跟我老老实实回家吧。咱们该干嘛干嘛,在生活里体悟生活,于红尘中领悟红尘。或许以后能碰到更适合你的女孩,她体谅包容,你会完全放下心中那个执着也说不准。有个哲人说过,忘记是自由的一种形式。”我苦口婆心。

李大民看我:“那我在画里受到的种种折磨都没有意义了?”

“也不能说没有意义。至少可以确定,痛彻心扉刺激身体的那一套苦行僧的玩意对于你来说没有用。这毕竟也是一种生活体验。等我有机会给你讲讲另一个成仙的故事。”

“哦?什么故事?现在就讲。”李大民眼里放光。

我有点焦急,不知dào

画里和现实的时间是怎么换算的,耽误太久,拖到天明,恐怕一切都晚了。可是现在又到了劝诫李大民最关键的时候,我只好耐住性子,简单把罗凤的故事说了一遍。

李大民听得很仔细,不时嘶嘶倒吸冷气:“真没想到那栋大楼居然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说完罗凤的事,我又借着热乎劲把秦丹和她未婚夫的事说了,最后道:“人家女孩遭受的心理创伤不比你大吗?!可看看人家,多么坚强。”

李大民眼神有些神往:“老刘,我挺羡慕你居然有这样波澜起伏的经lì

。我真是有点想你们了,想灯盟了,想去探险了。”

我极为诚恳说:“跟我回去吧。”

李大民苦笑:“老刘啊,我不是不想跟你回去。就算回去了,我也成了个高位截瘫的废人。”

我大吃一惊,问是怎么回事。

原来李大民在画里一直修liàn

抽胎换骨之术,要摒弃自己的凡胎。这是一种非常邪门的法术,据说来自阴间,此法术修liàn

的最高境界,是身体完全粉碎。可是李大民最多只能把身体粉碎到脖子处,剩个头颅始终无法处理。练到后来,导致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全身仅剩皮囊与血肉,骨骼全部抽空消失,身体就像一个装满了血和肉的人皮口袋,软不丢当,如同废人。

我听得倒吸冷气,说道:“或许……只是魂魄这样,你的身体是完好无损的。离开画卷,回到自己身体里,这个就不是问题了。”

他摇摇头:“老刘,你不懂。我修liàn

的魂魄不全,导致身体无法操控。出画以后,我只有一颗头能动,就是个废人了。”

我无语。现在有两种抉择,一是李大民继xù

呆在画里,永远放qì

魂归身体的机会,专心修liàn

,直到自己的头颅也能够搅碎。至于头搅碎了会发生什么,他能变成怎么个样子,这个谁也不知dào

;第二就是随我出画,魂归本体,成为一个一辈子只能躺在床上,靠别人护理的瘫子。

这个事情太大,关系到他一生的命运,没有任何人能替李大民拿主意。

李大民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悲哀,他重重叹口气,那颗头忽然动了,像是大虫子一样,从脖腔下来,缓缓蛹动,朝着我的方向爬过来。

这一幕场景实在恐怖,手里的打火机几乎拿捏不住。我颤巍巍说:“大民,你可别害我。”他的人头转向我,嘴张了张。

我倒退几步,李大民的人头顺着石头上的小窗户“爬”了出来,黑暗中他的眼神非常诡秘:“老刘,带我走吧。”

我慢慢走过去,来到人头前。微弱的火光下,李大民的脸色极为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眼睛直直盯着我。我咬了咬牙,伸出手抱住他的头,揽进怀里。

说句老实话,这种感觉跟抱着个炸药包没什么区别,黑暗中怀里十分不舒服,浑身颤抖,我实在没有勇气用打火机去照明。

李大民的声音从下面发出:“走吧。带我离开这里。”

我一只手举着打火机照明,一只手抱着他的头颅,在黑暗的洞窟中跌跌撞撞前行。

也怪了,随我往外走,墙上的壁画开始一幅一幅地消失,如同有颜色的水汽蒸发,变成了光秃秃黑兀兀的石头墙壁。

“这些壁画是怎么回事?”我好奇地问。

“这幅山水画很有灵气。”李大民说:“洞壁上的壁画都是自感而生。”

“哦。”我似懂非懂,应了一声。

李大民道:“这幅画还有画灵呢,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她是此画灵气凝聚而成。我很多的修行,都是她教给我的。”

我想起来了,谢师傅引我入画的经lì

中,我看到过这个女人。“她在哪呢?”我随口问道。

“她就是画,画就是她。她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不过你不必害pà

,现在我感受不到她的存zài

,很可能被封印起来。”李大民道。

我恍然,一定是马丹龙怕我入画后节外生枝,用什么道家法术把画的灵气封印。这样也好,最好不要碰见她。李大民都这么邪门,他这个女师傅必然是邪中之邪。

出了山洞,看漫天星斗,吹着夜风,我兴奋地差点跳起来。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我顺着山路,朝着下山的方向狂奔。山风呼啸,远处的道观如怪兽一般蛰伏在黑暗中。跑着跑着,我忽然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我怎么才能回去?

妈的,来的时候急急忙忙,稀里糊涂。忘了问马丹龙怎么回去了?我头上开始冒冷汗,不由自主脚步缓了下来。

李大民的人头非常精明,马上发xiàn

不对劲:“老刘,怎么了?你的脚步明显迟缓。”

我咽了下口水说:“我……我不知dào

怎么回去。”

说完这句话,我以为李大民能暴跳如雷,谁知他非常平静,看不出情绪上的波动。他想了想说:“我或许知dào

一条回去的路,不过从来没尝试过。”

我看看他,他的头缩在我的怀里,一张人脸从腋下探出,显得非常恐怖诡秘。

“好吧,试试吧。”我也没办法。

李大民闭上眼道:“那是阴阳观里一个非常神mì

的房间。画灵从来不让我进去,今夜时机难逢,我们去看看吧。”

我怔怔道:“大民,你是不是拿我当枪呢。你很想进那个房间,然后诈称是出去的路,骗我去开门。”

李大民睁开眼,冷冷地看看我,并没有说话。

我叹口气,抱着他的头一路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来到阴阳观。推开脚门,进入后院,满院静谧,整个院子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阴森劲。

画中道观的格局和现实中相差不大,都是前后两重深殿,只是没有那些陈设和布置,四面高柱,十分空旷。大殿静悄悄,一个人都没有,落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李大民轻声说着:“就是那个门……”

借着打火机的光亮去看,不远处角落里有一扇关闭的红色小门,看起来像是防火通道。看到这扇门,我愣住了,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浑身毛孔瞬间收缩又扩张。因为这扇门,正是我第一次入画时候,彭大哥逃跑的方向。当时他正在前殿画地狱图,被我撞见,像兔子一样打开这扇门逃之夭夭,我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无影无踪。

我颤巍巍地说:“你说的就是这扇门?”

“对啊。”李大民说:“快过去看看,或许里面有什么秘密。”

第六十九章 画画

我举着打火机,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过去。来到红色门前,轻轻扭动门锁,嘎巴一声,门应声而开,门锁是坏的。

我苦笑,这扇门的门锁还是我当时踢坏的,看样子一直没有人修。

来到外面院子,三面皆是三层高的红木建筑。院子静悄悄,空无一人。我的目光落在院子里的一样东西上。那是一口古井,红砖垒成,上面长满了黑褐色的苔藓。

我抱着李大民的头颅来到井前,伸头往下看,里面黑漆漆,深邃无比,一股股阴风从下面吹出来。

李大民疑惑道:“这口井的样式和花园小区大楼里道观的井一模一样啊。”

我苦笑:“确实一样。当时我就是在那口井里把你的身体背出来。”

这句话刚说完,我忽然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难道这口井的下面也藏着一具修行人的肉身?

刚想到这,井里突然传出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像是水流动的声音。我一惊,心悬到了嗓子眼,和李大民的头对视一眼。我颤巍巍举着打火机伸进井里去照。

只见模糊的黑暗中,隐约出现一个黑色的人影,那个人正顺着井壁快速向井口方向爬来。

他的身影很像一个认识的人,我正愣着时,井下的人似乎有所察觉,猛一抬头。我吓得一惊,身体发颤,赶紧熄灭了打火机火光。就在火苗灭掉的瞬间,我看到了他的脸,是彭大哥。

果然是他!

李大民在我怀里低声叫:“你他妈能不能小心点,刚才差点把我扔到井里。”

我没心思和他斗嘴,微弱的月光下,彭大哥身影在井下愈来愈清晰,他爬得飞快,一点不像五十多岁的人。

李大民声音很严肃,再没有戏谑的成分:“老刘,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为什么?”

他说:“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他身上的阴气非常重,绝不是阳间的人!”

我吓了一跳,不是阳间的人?难道彭大哥已经死了?爬上来的是他的鬼魂?

李大民嗓音嘶哑,说出的话都在发颤,能听出他心中非常恐惧:“这个……这个人很危险,别让他看见我们!”

我有些疑惑:“他似乎看不见我。刚才他抬头看井外,我的打火机关得晚了一些,按道理说他应该能看见我,可是他的眼神却很飘忽,完全越过我看到外面。”

“不行,我们不能冒险。”李大民急促起来:“这个人阴气太重,赶紧找地方藏起来!”

让他这么一咋呼,我也有些害pà

,赶紧跑到相邻红木建筑一根廊柱后面。不多时,就听见井口细细碎响,白色月光下,彭大哥从井里钻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披风,后背背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从井口翻出来,静静站在地上,四下看着。

我不敢再探头出去,躲在柱子后面,紧张大气都不敢喘。隔了一会儿,实在憋得难受,偷偷去看,这一看愣住了。彭大哥不知去哪了,没了踪影,消失不见。

头上汗浸了出来,李大民感受到我的不安,低声问:“怎么了?”

“他,他不见了。”我磕磕巴巴说。

李大民急道:“快让我看看!”

我抱住他的头,颤巍巍伸直双臂,探出柱外。李大民的头颅扫了一圈,低声骂:“你就是弱智,脚门开着,那人肯定进了阴阳观。”

我探头一看,果然那扇红色小门大开。我蹑手蹑脚穿门而过,进了道观。后殿内黑漆漆一片,而前殿,却隐隐有火光映来。

我抹了把脸,小心翼翼向前殿走去。走了几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李大民压低了声音:“我的祖宗啊,你别弄出声音来。”

“操,我还以为你是鬼大胆呢,一个彭大哥你就怂了。”

“什么,彭大哥?彭亮?”李大民瞪着眼珠问。

“就是他。”

李大民颤着声:“真他妈邪了嘿,他怎么会进到画里?我告sù

你,这段时间我不是白修liàn

的,也学会不少鬼修之术。彭大哥浑身阴气这么重,他比这幅画的画灵还要邪门。”

“怎么讲?”

“打个比方,你就清楚了。这幅画与外界隔绝,自成世界,如果要进到这里,必须要有马丹龙那种贯通阴阳的神通。而彭大哥对于这幅画,就像是电脑病毒对于计算机。也不知他是用什么鬼手段从后门窃进来的。”李大民说。

我道:“那到底是他厉害还是画灵厉害?”

他瞪我:“你也是学计算机的,你告sù

我是系统厉害还是病毒厉害?没有杀毒软件的话,病毒能让整个系统瘫痪。”

我目瞪口呆:“彭大哥这么牛逼?他要破坏这幅画吗?”

“不知dào

。去看看。”李大民低声道:“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还能怎么小心?我轻手轻脚,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走近前殿,躲在神龛后面。彭大哥正对我们,背对着道观大门,坐在地上,解开身后那个大背包,不知在捣鼓什么。

他从包里取出一大叠黄色的宣纸,张张分开,一一铺在地上。我打了个激灵,李大民觉察有异,用牙轻轻咬了咬我。我不敢说话,用手指在他脸上写了几个字:他要画画。

分完了宣纸,彭大哥露出满yì

的表情,又从背包里取出一只造型古里古怪的脏碗。这只碗非瓷非木,整个呈黄褐色,底部是半圆形,放在地上还轻轻摇晃。李大民躲在我怀里,连连低声说:“我操,我操。”

他肯定知dào

什么,我小心翼翼向后退了退,觉得彭大哥听不见我们说话,这才低声问:“你知dào

什么?”

李大民道:“我操,你知dào

那是什么碗吗?”

“什么碗?”

“妈的,那是骨碗。”

“什么鸡巴古碗,我也能看出是个古代的碗。”我说。

“操,什么古代的碗,是人头骨做的骨碗!”

“啊!”我差点叫出来,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彭大哥从哪弄的人头骨,还……还给做成碗了。”

李大民倒吸一口冷气:“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我急着问。

“莫不是阴间的抽骨换胎术?”李大民眼里放光:“这老小子牛逼啊。”

“哪跟哪啊?”我急得差点上墙:“抽骨换胎术不是你成仙修liàn

的法子吗?”

李大民低声给我解释,这种抽骨换胎术,不单单对自己可以用,抽去凡胎修成仙体什么的。更邪门的是,还可以对别人用,能悄无声息抽去你的骨头,当事人还毫无察觉。大约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成都附近农村发生过这么个事,有个老汉睡睡觉,第二天起来,发xiàn

右脚不会走路了,软绵绵拖在地上,跟个肉包差不多。上医院一检查,两条腿骨没了!这老汉一不疼二不痒,除了腿骨消失不见,其他和正常人没两样。这就是被某个邪派高人,用抽骨换胎术把骨头抽走了。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我满头冷汗,妈的妈我的姥姥,彭大哥用的是人头骨做碗,难道说他用抽骨换胎术把某个活人的头盖骨给取出来了?!

这事不能琢磨,越深琢磨越毛骨悚然。不但如此,我还想到了一个更为恐怖的结论。

难道彭大哥也要成仙?

我浑身冰冷,寒意彻骨。如果真是如此,这是我看到第四个要修仙的人了。

李大民接下来的神情,让我很不舒服。他没有害pà

和恐惧,眼神里散发出来的,却是狂热和希望。他紧紧盯着远处的彭大哥,不停舔嘴唇,似乎在琢磨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

只见彭大哥放好骨碗,用刀割裂自己手指,指尖垂下,暗红色的血滴滴答答,越流越快,落进碗里,很快就积了厚厚的一碗。

他点燃烛台,放到一张宣纸的旁边,幽幽火光,照亮了方寸之地,显得静谧诡异。

彭大哥又取出一只几十厘米长的黑幡。不知大家见没见过这种东西,一般在乡下农村,出殡下葬时用的。细细的杆儿上挂着长条形的幡布。这只黑幡上,密密麻麻画着蝌蚪一样的图案文字,最为诡异的是,文字下面还画了一朵硕大的红白相间莲花。一开始我没看出这是莲花,远远望去,特别像一只翻着眼白的大眼睛,透着阴森鬼气,绝对能吓人一跟头。

第七十章 锅里煮

彭大哥把黑幡慢慢卷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大殿内阴风骤起,一阵阵似有似无的凄厉叫声响起,霎那间,殿内更加黑暗,整个黑色如同化不开的墨汁。

彭大哥以幡为笔,沾着人骨碗里的血汁,开始在纸上作画。

李大民道:“你知dào

那是什么吗?”

“不是幡吗?”

“是幡。这只幡也是人骨做的。这是用人的骨殖做成的养鬼之器!他那幡里,一定装了不少的亡魂冤鬼。”

彭大哥表情专注,画的非常仔细。烛台里的火光闪烁不定,如被风吹。大殿上面厚厚实实压着黑色的雾云,无形中压得人喘不口气来。

我刚想说什么,李大民咬牙切齿低声道:“别吵!”

我暗暗嘀咕,你他妈装什么大掰蒜。

彭大哥忽然一收笔,抬起头朝着我们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彭大哥眼睛直直看过来,我躲在阴影里一动也不敢动。他盯了一会儿,又重新埋下头画画。我暗暗长吁了口气,他的眼神实在过于犀利,甚至称得上阴森。

凭直觉,彭大哥应该和上次一样,是看不到我的。

画了一会儿,他停下笔,吹吹画上的血墨。看样子,应该是第一张画完事了,顺手一甩,那幅画轻轻落在一边。满殿黑暗犹如实质,似乎凝结成一块一块的,如黑云般笼在那张画的上面。

此时大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忽然的,没有来由,寂静中传来一声惨叫。这个声音听起来虽不强烈,却极其悲惨,发出惨叫的这个人,一定是遭遇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痛楚,想叫又压抑自己,那种悲恸简直是虐心,如无声中歇斯底里。我听得遍体生寒,浑身不由自主颤抖,几乎不能动了。

开始我以为是彭大哥叫的,可仔细去听声音来源,居然是从他笔下的那第一张画里发出的。

彭大哥侧耳听了听,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根据上次的经验推断,他画的应该是地狱受难图,如今这声音之悲惨,也证实了这种猜想。他不光作画,而且似乎有一种能力,能把画里的地狱,变成一种虚幻逼真的伪现实。

现在,他开始做第二幅画,这幅画看样子要难上很多。他边画边思考,下笔有些凝滞,拖泥带水,更邪门的是,他画几笔便停下来抬头朝我们的方向看一眼。

这种感觉有点像实物写生,画匠根据真实的事物进行临摹。

可我们这边能有什么呢?空荡荡的大殿,破烂不堪的神龛,彭大哥看不见的我们……他也没东西可照着临摹啊。

我以为自己判断错了,可是彭大哥接下来的举动,却更加深我的疑虑。他干脆盘膝坐在地上,把宣纸拿起来悬在半空。一只手把纸,一只手握幡对着我们来作画。

李大民嘟囔:“怪事,他在画我们吗?”

我从兜里摸出打火机,李大民一看就急了:“喂,你干什么?”

“嘭”一声,我点燃了打火机,一蓬火苗燃起。按说都这样了,彭大哥应该看见我们吧,可是他却毫无反应,依旧在画着什么。

李大民倒吸冷气:“是不是我们背后有什么东西?”

我转回头看看,后面是黑漆漆的第二重深殿,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我做了一个决定,缓缓站起,朝着彭大哥走过去。李大民急的那张脸更加苍白,他的头颅在地上张嘴低声叫:“老刘,别犯傻,赶紧回来。”

我没理他,屏住呼吸,轻手轻脚,一步步向彭大哥走过去。

我们之间距离并不远,可我足足走了十分钟,整个过程压抑无比,我紧张到后背被汗浸透,一直来到彭大哥近前。他确实看不到我,眼睛直直穿我而过,看向身后。这种感觉很诡异,好像自己是透明的一样。

我慢慢蹲在他的面前,伸出打火机,在他面前晃晃。火苗都映红了他的脸,可是他完全没反应,依然聚精会神,全部注意力都落在纸上的画中。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彭大哥完美诠释了这一点。他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全身心投入到笔尖上,面容和缓沉静,如同雕刻在远山深崖上的一尊古佛。

他到底在画什么呢?我非常好奇。

此时我对着宣纸的背面,火光通透下,看到的是一张如同镜子照应出来,完全相反的图画。就算如此,当看到画里的内容时,我又惊又怒,震骇至极,一屁股坐在地上。

暴怒之下,我完全丧失理智,点燃打火机凑到宣纸最下角,把它烧着了。

后面李大民的头颅,“哎呀呀”连声低叫,他没想到我是这么的莽撞。

这事不能怪我,因为在彭大哥的这幅画里,我看到了一个很特殊的人。

那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我,刘洋!

画里没有其他场景,唯有一口黑漆漆的大锅。这口大锅形似古鼎,下有三足,目测足有成人腰身粗细,锅里是满满的沸水,下面堆满了柴火。

一群蓬发佝偻,像是活骷髅一样的小鬼,上窜下跳往锅底下添柴烧火。大锅里,煮着能有成百上千号人,浮沉其中。有的露着脑袋,有的仅仅能看到胳膊大腿。这些人煮的惨叫声声,痛苦非常。我看见我自己躺在锅的中间,仅仅头部是完好的,整个身体已经被煮得只剩下血淋淋的骨架。

那个我看上去无知无觉,似乎麻木心死,任由沸水煮身,连点表情都没有。

如此邪恶狗屁的画,我不烧它还留着什么!

火苗子顺着宣纸边缘就燃了起来,一下窜老高。彭大哥开始还没察觉,变故突然而至,他愣住了,下意识把画扔在地上,跺脚踩火。

宣纸在地上慢慢烧成黑色的灰烬,一股阴风吹来,顿时消散,飞进黑暗不见。彭大哥举着烛台站起身,脸上表情十分骇然,就像是活见了鬼。

随着动作,他手中的烛台火光闪烁,影子在墙上拉得极长,十分吓人。

我也站起来,灭了打火机,和他近在咫尺。我们面对面站着,他根本看不见我。他往左照照,我跟着往左。他往右照照,我跟着向右。大殿内寂静无声,落根针都能听见,李大民看得屏气凝神,眼睛都忘了眨了。

也不知怎么想的,我忽然低声喊了一声:“彭亮!”

彭大哥一颤,恐惧地四下照了照,身体抖个不停。

我又叫了一声:“彭亮!”

彭大哥倒退两步,迟疑片刻,轻轻问:“马丹龙,是你吗?”

他这句话把我问懵了,紧张到手心出汗。我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是马丹龙,你在干什么?”

彭大哥似乎听不见我说话,举着烛台,对空气说:“马丹龙,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果是你,不要坏我的事。”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顺着说:“彭亮……”

话音未落,彭大哥怪叫一声,手里烛台打翻,火苗子四溅,那些宣纸沾火就着,迅速燃成一片火海。

彭大哥如一道黑影,朝着后殿狂奔,瞬间就钻进黑暗。不用看我就知dào

,他从脚门穿出去,下井回去了。

上次也和现在一样,我叫了他三声名字,当喊完第三声时,他像火烧了屁股,眨眼之间跑得无影无踪。

我一时犹豫,要不要追过去。忽然头疼得厉害,眼前火海成一片幻影。我朦朦胧胧听到李大民似乎嘱咐我,不要把他修liàn

的事情告sù

任何人。我还没来得及答yīng

,只感觉体内似乎还有一个“我”,要从身体里挣扎出去,晕晕乎乎像是要飞起来。勉强走了几步,一下跪在地上,最后的意识里抱住了李大民的头……

睁眼时,我先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再一抬头,看到铜锁和李扬张大了嘴巴。他们不是看我,而是在看对面的李大民。

李大民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颤抖,像得了羊角风一样。

我想站起,只觉得头晕目眩,马丹龙一把扶住我:“不要乱动!你刚刚魂魄归体,十分虚弱,好好休息。”

李扬抱住李大民,焦急地说:“马大师,我弟弟怎么样了?”

马丹龙走过去,以手抚其顶,表情凝重:“魂魄不全,虽侥幸不死,但也是个废人了。”

“啊?这可怎么办?”李扬急着问。

马丹龙摇摇头:“天意如此,认了吧,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符箓,贴在李大民脑袋上,低喝一声:“五雷凝魂。”

说来也神,李大民马上睁开了眼,白沫子也不吐了,软绵绵躺在李扬的怀里。

“大民!”李扬激动地快哭了。

李大民看看他,又看看我,也不知怎么,我觉得他的眼神很阴森。

铜锁走过去拍着李大民的脑袋说:“你小子真他妈牛逼,听说去凡人修仙了?修咋样?成没成金刚不坏之身?”

他可劲揉着李大民的头发,李大民身体动不了,干瞪眼没咒念。李扬先发xiàn

不对劲,他抬抬李大民的胳膊,软绵绵停在空中,一松手胳膊又落在地上。

铜锁也不胡闹了,脸色不好kàn

:“李大民,你,你……”

李大民声音颤抖,语气里是无尽悲恸:“马,马师傅,我怎么全身都没了知觉?”

马丹龙咬了咬嘴唇,犹豫一下,说道:“你魂魄不全,恐怕……恐怕以后就会这样了?”

“什么?”李大民脸一下白了:“师傅,救救我!我不想做个瘫子!救救我,呜呜~”

李扬也焦急地说:“马大师,你救救我弟弟,他还不到三十岁啊!以后成了废人,这可怎么办?他们家还指望他继承香火呢。”

马丹龙也无奈,想了想说:“李大民,你把在画里的遭遇和我说说,或许会想出办法。”

李大民颤着声音道:“我……我进了画里,被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囚禁起来。我……我什么都不知dào

,浑浑噩噩,整天好像睡不醒一样……”

我在黑暗中抱着肩膀,冷冷看着李大民,这小子装的可真他妈像!不知想搞什么。我记得从画里出来前,李大民嘱托不让我把他修liàn

的事说出去。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至少可以和马丹龙说吧,人家可是高人,或许能想出什么办法,总比在炕上躺一辈子强吧。

李大民的眼睛落在我身上,他用眼神时不时提醒我,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

第七十一章 铁椅子案件

算了,他想怎样就怎样吧,反正我是仁至义尽了。以李大民失踪为,回归为终点,风风波波,起起伏伏,虽称不上完美,好赖算是终了。我也可以喘口气歇歇了。

这段时间,遭遇太多,我幼小的心灵遭遇到连番创伤,急需休整。我开始盘算,利用年假上哪去玩了。

李大民有意含糊,陈述不清,马丹龙也没有办法,他让我们把画收了。这时,铜锁惊叫一声:“马大师,你看!”

手电筒的光斑下,那幅诡画出现了一个烧焦的小洞,边缘黑糊糊,看上去像是用烟头烫出来的。

这个洞的位置,就在半山腰阴阳观上。

马丹龙用手指拈了拈烧焦的痕迹,沉声道:“画的灵气已破,此地不宜久留,叫上外面的丫头,咱们走。”

回去的路上,李扬和铜锁轮流背李大民。李大民反正也活过来了,虽然跟个死人没什么区别,但大家对他心理上的障碍已经没有了。铜锁和李大民估计在灯盟里就是损友,李大民都这样了,铜锁还不忘损他。李大民哪有心思理他,闭眼入神,不知想着什么。

我们出了鬼域,大半夜的,大家就地解散。秦丹和铜锁回去了,李扬送李大民回家。马丹龙叫住我:“小刘,你帮我把东西送回去,咱爷俩聊聊。”

说实话,我不喜欢和这个人单独接触。他给我的感觉非常危险,跟个刚出大狱的犯人似的,眼里都是滴溜溜的贼光。不过他左一出右一出,出了那么多力,现在就提出这么小小的要求,咱还能驳了人家面子?我叹口气,行啊,可我一个人折腾吧,舍命陪君子。

我们要走的时候,李扬偷着拉我一下,冲我眨眼,做了个电话的手势,还干咳了几声。我知dào

他打的什么主意,想把我的事都写到他那个文笔烂俗的故事里。我要不答yīng

,他能缠死我,这人属狗皮膏药的。我轻轻点点头,跟着马丹龙上了出租车。

马丹龙住在高乔小区,该小区号称本市四大贫民窟之一。位于城市边缘,放眼望去,全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楼,满街垃圾,遍地污水,住在这里的都是这个城市最底层的打工者。

我背着大包,跟在他后面,在小区里三转两转,在某条胡同深处,终于找到了他的家。这里是一排简易房,后面是条臭水沟,马丹龙住所旁边就是个砖头垒出的厕所。厕所门口屎尿横流,放了几块破砖头。这也就是冬天,如果赶上夏天,光是这个味儿就能把人熏死。

我们踩着砖头,避开污水,小心翼翼来到他家门口。马丹龙拿钥匙开门,进到屋里,扑面就是凉气。温度和外面几乎相差无几。他点开灯,屋子面积不大,三十来平,里面清台冷灶,一点人气都没有,这哪像个人住的地方。

马丹龙让我把包扔到门口,然后掏出两张符箓递给我:“贴到门楣上。”

我纳闷,按着他说的,贴上了。

“这是干嘛?”

马丹龙道:“哦,这屋子不干净,曾经死过四个人。他们的魂儿都没走,仍然在屋子里,贴上符是告sù

它们,人鬼殊途,生人勿侵。”

我擦。我吓得跳起来。

马丹龙掏出烟:“小刘,抽不?”看我吓的那德性,他摇摇头:“有我在你怕什么。今晚你就踏踏实实在这里住。明早我送你出去。”

我看着窗外黑压压的天,想着什么鬼什么魂,头皮都发麻。干笑着接过烟,笑得比哭都难看。

马丹龙道:“别那么拘束,我又吃不了你。咱爷俩唠唠。哦,不好意思,怠慢客人了。”他用暖壶接了满满一壶凉水,加热棒通了电,放到壶里,咕噜噜烧着热水。这种烧水方式,我自打学校毕业之后,四五年没见过了。

他从抽屉里翻出两只瓷花杯子,用水涮了涮,放到我面前,又取出个小巧玲珑的茶叶罐子,里面有木头镊子,很仔细地夹出一些茶叶放到茶杯里。

我抽着烟没说话,静静看着。这老小子生活如此拮据,穷困,喝茶却那么讲究。

“这是我在黄山的一个朋友送的,毛尖,尝尝,安魂宁神。虽然水不好,茶却是上等的。”

我打量一下房子道:“马大哥,按说你不差钱啊。光是给彭亮还魂,就吞了他半个公司,怎么会住在这么个地方?”

这时,水好了。马丹龙往杯里倒水,果然是好茶,香气浓郁,未尝先醉。茶香散开,屋子里的阴霾气息,驱散很多,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周身一暖。

马丹龙靠在床头,吐着烟圈说:“我现在住五星级酒店都能住上。你还小可能不理解,有许多事当你有能力去做的时候反而不会去做,你比幼儿园小孩厉害吧,可是你会无缘无故去欺负小朋友吗?人们为了钱财美女权力去争斗拼命,无非就因为他们得不到。当一件事可干可不干的时候,我往往不会去干。”

我也放开了,也上了床,拿来枕头垫着,靠在墙上说:“说正事吧,我知dào

你把我叫来想干什么。你是想知dào

我在画里都经lì

了什么。”

马丹龙不置可否,喝茶看我。

我斟酌一下,除了李大民修liàn

的事隐瞒不说,其他一五一十都讲了。尤其是关于彭大哥,讲得格外仔细,就连上一次入画的经过都说了一遍。

我也不知dào

马丹龙是不是在听,整个叙述过程中,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天花板,似乎在听又像是在想着什么。

我说完之后,马丹龙回过神:“这个老彭,果然有些古怪。当时我就看他不对劲。”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

“不是很确定。”马丹龙直接把烟灰掸到地上:“老彭做的这些,让我想起很久以前遇到的一件案子。”

“哦?什么案子?”我来了兴趣。

马丹龙说这是发生在二十年前一桩很奇异的凶杀案。当时他正在山东给一家丧户做法事,有一个电话找到了他。那时候也没个手机,能辗转找到他,说明这个电话非常重yào

。电话是他一个故交打来的,此人是山西某地的刑警队长,在当地号称神探。现在出了一桩很邪门的案子,需yào

马丹龙火速去帮忙。

说它邪门,并不是因为此案难破,相反,刑警队用了短短一个礼拜时间就抓住了凶手。

之所以邪门,是因为这个凶手作案的理由。

这个案子当时在公案系统内部被称为“铁椅子”,为什么叫这么怪的名字,往后看你就知dào

了。作案人是当地一个姓钱的农民,为了抓他,足足派出十多名刑警,并在行动前,进行了很严密的布控和封锁。最后经过一番不是很激烈的搏斗,无人伤亡,高粱地里把姓这个姓钱的活捉。

凶手三十多岁的年纪,其貌不扬,长得就是个农民相,木讷老实。对付这样的人,一个有经验有功底的武警就能手到擒来,为什么还如此大动干戈呢?因为这个姓钱的农民,是个残忍至极的杀人狂魔。

截至他被捕之日,有据可查,一共作案三十二起,杀了三十五个人。死者的尸骨被他埋在自家后院,等警察刨开一看,在场所有人都傻了,白骨累累,臭气熏天,其状惨不忍睹,就连多年办案的老公安都不忍再看。

这小子抓到警局连夜提审,对所犯案件供认不讳,可问到杀人动机的时候,他沉默不语。干警们除了严刑逼供,基本上啥招都想了,可这小子属秃尾巴狗的,穷横,就是不说。谈天说地都行,甚至可以跟警察津津有味聊自己作案的细节,但一问到动机,便缄口不语。

这也难不倒警察,从蛛丝马迹里自然可以推导出动机。钱农民孤寡一身,父母早亡,自己穷得叮当的,也没人愿意嫁他。出来进去,白天黑夜全是老哥自己。据邻居介shào

,这个人平时不爱说话,但性格随和,谁张口需yào

帮忙,肯定热心帮zhù



在对他家里进行翻查时,找到了一堆画。

现在,这些画原封不动放在马丹龙的面前。马丹龙赶到这里,没有休息,连夜开始工作。他很仔细地查看并询问了整个案件的细节,第一时间从档案里调出这些画来看。

画的绘画手法相当稚嫩和拙劣,用的是铅笔,画在硬皮纸上。这种纸张十分粗糙,并不适合写字画画,一般都是乡下用来贴窗户和糊棚顶的。

马丹龙挨张看着,表面风轻云淡,实则内心已经狂风暴雨。他问刑警队长,这些画都是凶手画的吗?刑警队长告sù

他,关于这些画的来历,凶手一个字也没有说过。

马丹龙紧皱眉头。这些画虽然拙劣,却非常与众不同,甚至说有些吓人。因为画上画的是十八层地狱的受难图。

听到这里,我眼睛瞪得大大的,完全震住了,脑子里翻腾不已,又不想打断他的故事,继xù

听着。

马丹龙第二天来到凶手家里勘查。他的家也是犯案的第一现场。马丹龙仔细检查了前后两重院子,目光最后落在犯案的工具上。

是的,聪明的你应该猜出来,凶手作案的工具,是一把铁椅子。

说是铁椅子,其实并不是说这把椅子是铁做的,“铁”指的是它的关键部位。这是农村常见的太师椅,枣木榫接而成,非常结实。邪门的地方在于,姓钱的农民把这把椅子进行了改造。在太师椅最上面,他加了个铁制的头箍,正好能卡出脖子,两侧把手位置也按了两个铁手箍,能卡住双手。一旦这个人让他弄到铁椅子上,头箍手箍一扣,你就是胡迪尼也逃不了。

这倒也罢了,最邪门残忍的是太师椅头部位置,加了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带摇把的钻头,最前面钳了根长长的黑色钉子。只要摇动把手,钉子便旋转向前,从受害者的后脑钉进去……剩下的自己想去吧,血肉横飞,脑浆直流。这个刑具听来有点像红色高棉的取脑机。

第七十二章 跟踪

凶手作案的主要对象是辍学的混混,没有大人看管的孩子,一个人混迹本地的外乡人等等,骗到家里,先一起吃喝,在酒里下药,等把人灌迷糊了,就带到铁椅子上行刑。据凶手交待,行刑前,他让每个要死的人都保持绝对清醒,看着他们尖叫或者哀求,一点点把钉子打进脑子里。

就是个变态!这是公安内部对此案凶犯的动机定性。

但马丹龙不这么看,他小心翼翼把那枚黑色的长钉子取下来,用手帕包上。对刑警队长说,你知dào

这是什么吗?队长摇头。马丹龙说,这叫分魂针。插入头里做泻魂之用。就是把人的三魂七魄从身体里给引出来。引到哪呢,马丹龙猜测凶手必然有一个装魂的法器,比如葫芦、盒子之类的东西。刑警队长完全没有接触到这样的事件,有些傻了,问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马丹龙道,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位凶手肯定是个邪派中人,手法到不一定多高明,但行事极为残忍阴毒。他把人的魂魄引出之后,要加以凝练,或是以魂魄炼法器,或是用来做小鬼。总而言之,都是邪术,邪门的厉害。

现在最重yào

的是,一定要找到那个凶手装殓魂魄的法器。此类法宝,太损阴德,有违天和,而且里面最少装着几十个人的魂魄,留在世间贻害无穷。

刑警队长和马丹龙是老朋友,一起破过一些怪案,对他深信不疑。马上调来一个支队,彻查凶手家里。当然,此中诡秘缘故,不能为外人道哉。队长只是告sù

部下,要找一种容器,可能是葫芦或是别的什么。宁错过别放过。整整三天,从他家里翻出的容器之类的物品堆了一地,马丹龙一一检查过都不是。警察苦着脸说,我们耗子洞都掏了,肯定再没有了。

马丹龙想想,这么要紧的东西,那凶手肯定会秘藏起来,不会让人发xiàn

。他让队长安排,自己亲自到看守所探监,和凶犯面对面沟通。

听到这里,我急切问:“他说了吗?”

马丹龙喝了口茶,苦笑:“没说。他理都没理我。”

“那后来,你们找到那个装魂魄的容器了吗?”我问。

马丹龙眼神有些迷茫:“找到了,也没找到。我原以为这个迷永远也无解了。”

我急的大叫:“到底怎么回事?”

马丹龙换了个姿势坐着,看着窗外夜风中摇动的树枝,静静说道:“那个姓钱的凶手,他用来装魂魄的容器,居然是那些画!”

听到这,我都傻了,这不就是彭大哥吗?!我操。

马丹龙说,发xiàn

这件事也是非常巧合。他到了当地,一直住在公安局的招待所里。案件水落石出,并已经结案。出于某些目的,凶手用分魂针取魂魄的这部分细节,被封在档案里不能公开,怕引起不好的影响。马丹龙也要离开了,深夜他在招待所整理一下案件的资料,便躺下睡觉。

那一沓子地狱画,放在床头。

睡到半夜,忽然一阵铃声响起,马丹龙陡然坐起来。响的是他随身带的魂铃,此铃最是敏感,遇到阴邪之物,便能发出脆响。

他警惕地看着黑漆漆的屋里,居然感觉不到阴邪的存zài

。正纳闷,忽然闻到一股糊味,抬眼一看,放在床头的画不知何时,居然无火自燃,噼啪烧了起来。

马丹龙嘴角抽动了两下,他虽不清楚发生什么,但隐约感觉到这里肯定有问题。他赶紧下床,捡起拖鞋,抽打那些画上的火苗。

这不抽还好,马丹龙告sù

我,忽然他脑子里出现了一张脸!这是一张男人的脸,张着大大的嘴,五官因为痛苦极度扭曲。那张大嘴就是一个黑糊糊的大洞,整张脸冷不丁看上去,像是涂鸦出来的简笔画。

这张脸完完全全占据了马丹龙整个脑子,不管闭眼睁眼,根本消散不去。而且这张脸还传递了一个悲恸悲愤至于极点的情绪。一个人到底能遭遇到什么啊,才能散发出如此可怖的怨念,那种阴那种毒那种恨如海洋一样能吞噬世界上一切美好。

马丹龙那是干什么吃的,去阴间就跟上老丈人家窜门似的。这种阴物如果侵入的是寻常人,那结果必然不死也疯。而他非常镇定,咬破舌尖,大吼一声:“破。”

那张怪脸顿时烟消云散。他看着那一沓燃烧的画,额头浸出冷汗。因为刚才的怪脸正是从画里出来的。最令他惊骇的是,这张脸他认识,翻看案件档案的时候见过,正是死于凶犯手里的一个受害者。

那些画一张张燃烧着,每烧一张便释fàng

出一个亡灵,魂魄挣扎片刻又转瞬即逝,消散于无形中。

招待所的房间内顿时鬼影重重,阴气森森,灯泡幻起幻灭,嘶嘶啦啦作响。马丹龙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自认为怪事邪事见过不少,可今天如此险恶诡异的情况,却从来没遇过。他站在房间正中,动也不敢动一下,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亡魂化为无有,画纸焚为一空,不知不觉中,后背都湿透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分魂针插入后脑,泄魂而出,引进鬼画,看似一步一步清清楚楚,关键的问题是,这个人这么做,到底要干什么?凝练魂魄,那肯定不对,这些魂魄已经灰飞烟灭,更别提练小鬼了。

马丹龙感觉匪夷所思,只能推断出这是一种非常诡秘阴毒的邪术,而且跟阴间有关。可再继xù

往下想,已然走到死胡同,其中必然有什么关节,是不知dào

的。

他赶紧给刑警队长打电话,想和凶手再见一次面。刑警队长语气非常异常,老马啊,就在刚才,凶手在看守所死了。

姓钱的这小子,半夜不睡觉,盘膝坐在铺位上打坐。据看守所犯人讲,这个人平时阴森森的,不爱说话,眼神特毒活脱脱就是个江洋大盗,连狱霸都不敢惹他。他深夜打坐,谁也不敢过去打扰,睡在旁边的犯人无意中摸了一下他的手,冰凉。再颤巍巍摸鼻息,已经不喘气了。

这么个大活人,无声无息死在看守所里。经法医鉴定,是心肌梗塞突发。而这小子平时心脏一点毛病也没有,身体虽然单薄,但绝对健康,这里肯定有问题。

鉴于此案邪门,只能草草了案,留下了一个悬案。

说到这,马丹龙对我说,这件事在他心里一直是个疙瘩,他查遍典籍,也没找到相关记载。原以为这将会成为一个永远的迷,谁成想,若干年后,又出了个行为举止都极为相似的彭大哥。

据他推想,彭大哥和姓钱的农民用的是同样一种法术,能够引魂出身,继而锁魂入画。可为什么画作偏偏是阴间的地狱受难图呢?这个就不知dào

了。

我的问题是,彭大哥画地狱图的魂魄是从哪来的?难道他也杀人了?彭大哥似乎不单单能凝魂入画,我的魂魄就好好的,而他能提前画出我在锅里煮的情景,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聊完这些,已经下半夜了,虽然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头,可我的眼皮子还是灌了铅一样怎么也睁不开,什么时候睡得都不知dào

。这一夜睡的既香且沉,居然没有做梦,很久没有这样一觉到天亮的感觉了。

第二天早上,马丹龙把我送到汽车站,我们握手告别。我问他要电话,这样的江湖异士,结交总没有错。马丹龙笑得很诡秘,说我们日后还有相见的那一天。我问他是不是要去找彭大哥,马丹龙淡淡说了两个字,随缘。

日子渐渐平静下来,什么诡画什么尸解什么彭大哥,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我努力把这些事情淡忘,每天把精力投入到工作当中。

我这人喜静不喜闹,又经lì

过这么多诡异恐怖的事件,觉得实在太累了,只想一个人静静的生活。李扬,铜锁他们找过我几次,想要一起聚聚,我都婉言谢绝。这些人一个个都不是安生的主儿,搅合到一起,保不齐要惹出什么乱子。现在生活挺好,朝八晚五的,我不希望打破平衡。

闲暇时候,我还是会关注李扬的故事,他署名大地孤狼的诡故事帖子,网络上已经小有名气,论坛博客贴吧,到处可见身影。许多读者都在追问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李扬这小子故弄玄虚,说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话,在那装人生导师、精神领袖,冒充大掰蒜……我看得心痒痒,他能写凭啥我就不能写?李扬的文笔我也看了,说他是高中国文水平,那是抬举,顶多也就是把事讲通顺。之所以这么受欢迎,完全取决于我们经lì

事件的匪夷所思……

工作之余,我对着办公室的电脑发呆,在论坛上随手注册了一个“奔放的程序员”的ID,整理思绪,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边写我边做着屌丝美梦,女神王雪对我说,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奔放的程序员”的作者,他写的东西好有意思耶,比大地孤狼好一千倍一万倍呢。我淡淡一笑,做智者状,说那个人就是我。她“哇”一声,拱我怀里,连声娇喘,你好坏你好坏。

我哈喇子都流了一桌子。

现实是残酷的。写了几天,点击率了了,偶尔有几个看贴的也是冷嘲热讽,让我到八宝山回炉再造,就这么个胡编乱造的水平还出来发帖讲故事呢。

我兴致缺缺,最开始的兴奋度也过去了,越写越没劲。这天正无聊翻着鬼故事的帖子解闷,李扬来电话了,告sù

我明天马丹龙要给李大民妈妈招魂,问我有没有兴趣去看。

我说不去,再说吧。

李大民他妈可是个危险人物,别急眼了一菜刀劈我。

李扬笑说,他们家感谢你还感谢不过来呢,李大民说自己能活过来全拜托刘洋所赐,说你有救命之恩。李大民他爸爸让我一定要找到你,要当面感谢。

我说不用,如果真想谢我,以后帮我找个好工作就行。

李扬诧异,你现在工作不是安安稳稳的吗,怎么还找?我叹道,工作压力太大啊,别看成天在这坐着,那也是有任务额的,天天累的跟死狗似的。最好能帮我找一个坐办公室的,待遇福利高的,环境清新的,美女如云的,不加班的,有事提前走老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工作。

李扬笑骂你这是做梦,你怎么不去死呢。

嘻嘻哈哈挂了电话,我暗笑,我才不去裹乱呢,还招魂,又想拿我当乩童,门都没有。反正李扬也要把这事写进故事里,想知dào

咋回事到时候追着看就行。

王雪前几天调到公司上海总部去工作了,女神这一走,看着空荡荡的办公桌,我这心也凉了半截。据说在上海总部工作的,都是高富帅,色狼扎堆,王雪这么单纯,去了那儿跟肉包子扔饿狗堆里没啥区别,想想我就蛋疼。

晚上下班时间一到,我第一时间冲出办公室。再晚一会儿,赶上上下班高峰期,办公大厦的电梯能堵死。

寒冬的夜晚,越来越冷了,我裹着棉袄,哼着走调的小曲,哆哆嗦嗦向公交车站走。刚拐过一条街,忽然耳朵根子发热,觉得哪不对劲。

转头去看,大街上夜市出摊,热闹非凡,橘黄色路灯下,烟气蒸腾。我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

往前又走了两步,没来由的,后背汗毛乍竖。我又是一回头,这次看见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处麻辣烫摊子的后面,站着一个黑影。

不要问我,为什么那么多人,你就能盯住他。这绝对是一个很强烈的感觉。这个人影给我一种非常危险的信号。他像是一片从这个世界外面粘进来的剪纸侧影,硬贴在那里,和周围热闹的人间烟火气完全格格不入。

心里咯噔一下,这个人影我非常熟悉,正是彭大哥。

他在跟踪我?

我心脏开始敲鼓,倒不是说多害pà

,有种癞蛤蟆跳脚背的感觉。我以为事情已经完结了,怎么还拖出这么一条尾巴。

我摸出手机,拨通彭刚电话。彭刚应该正在吃饭,电话那头稀里呼咙的。我们之间没什么可寒暄的,他直接问我有什么事。我犹豫一下问:“你爸爸最近还好吧?”

彭刚怔了怔:“老刘,你什么意思?”

彭大哥凝魂画十八层地狱这事,没法跟彭刚说。我喃喃又问了一遍他爸爸怎么样。

彭刚在电话那头半晌没说话,最后道:“我现在就给医院打电话问问。”

挂了电话,我心乱如麻,再回头去看,彭大哥的黑影已经不见了。我买了几根炸肉串,味同嚼蜡地吃着。这时彭刚电话打来,他的声音颤抖:“我爸爸……他失踪了。”

我心脏猛地抽了两下,只觉得胃里翻腾,嘴里的肉全吐在地上。头上浸出冷汗,一下想起钱农民的案子,彭大哥不会也成了杀人狂魔吧,他要用分魂钉打在我脑子里引魂魄。

我哆嗦地问:“报,报警了吗?”

彭刚着急地说:“我和我妈马上去医院。医院那边说,我爸爸今天还在,不知怎么一晃眼就没有了,他们那边正在查监控。对了,老刘,你为什么突然问到我爸?你知dào

什么?”

我也不知怎么说好,犹豫一下,道:“我刚才看见你爸了。”

电话里一阵慌乱,彭刚像是跟谁说了几句话,语速又快又急,然后他大声对我说:“老刘你现在在哪?”我说出地址。彭刚说:“我现在马上打车去你那,我妈去医院,我和她兵分两路。”

也说不出缘由,我心里非常慌乱,总觉得要出事,随口说:“好,我等你。”

第七十三章 殡仪馆

时间不长,彭刚打车到了,一见面便急着问我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把看到彭大哥的经过说了一遍。彭刚来到麻辣烫摊子前,四下看看,什么也没发xiàn

。我走过去,摸出一根烟递给他。他看我,眼神有些不善:“老刘,你说我爸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你没看错吧?”

我挠挠头道:“你这么一说吧,我也有点咬不准。身影很像你爸,一晃眼就没有了。”

我陪着他在这趟夜市来回走了几遍,没发xiàn

什么异常。我们边走边聊,他家现在也不好过。彭大哥这么个情况,公司自然无法经营,已经兑出去了。他妈妈平时教学任务也很重,而且女人遭遇这样的打击,老得很快,据说他妈妈现在头发都白了,见天焗油,要不然老态龙钟的,学校都不能去。

我和彭刚正聊着,他妈来电话,让他赶紧到医院去。看样子事情比较麻烦。彭刚和我告别,我对他说有什么事就来找我,能帮就帮,回家照顾好妈妈。

回到家的时候,我一身的疲惫,关键是心累。王晨和他小女朋友又出去鬼混,家里冷冷清清,我也没心思干别的,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靠在床头上点着台灯看都市小黄文。越看越困,哈欠一个接一个,眼皮子渐渐沉重起来。就在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中看见卧室的地上好像站着个人。

到底是不是人,我也不敢肯定,因为看到的仅仅是一双黑色皮鞋。我想坐起来细看,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眼皮子像是被万能胶粘上。感觉很难形容,我既非常清醒,发生什么事都明白,脑子也在正常运转。可身体却处于沉睡状态,不听指挥。

就在这时,隐约中我感觉到有一个人趴在身上。好像是个女的,感觉像是刚从乱泥塘里爬出来,浑身湿气弥漫,脏不垃圾。

她趴在我身上,似乎都能闻到一股子腐烂气息。她非常胖,像头猪,可是我心里却明白,她是被水泡胀的,不应该是个活人。

我拼命挣扎想坐起来,身上却使不出力,像是被什么牢牢捆住。这时,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个胖女人伸出一只手,居然透过我的身体,像是抓住了什么,然后一点点往外拽。

我感到体内似乎有另外一个自己,猛地要与身体撕裂,往外飞去。而同时,又能感觉到我就是那个要离开的自己,眼瞅着身体躺在床上,要从里面分离出去。这种感觉实在难以形容,诡异到不可言说,我完全分裂成两个独立的自己,而且我还能同时感知到两个视角。

潜意识中,我隐隐觉得这种现象不是好事,而且异常凶险。就在这时,只听外面门锁响动,大厅灯亮了,紧接着王晨大呼小叫的声音传来:“我操,老刘你回来了。”

那种被分离的感觉瞬间消失,我重新又能动了。赶紧从床上跳下来,拖鞋也不穿跑出了卧室。王晨看见赤条条的我跑出来,嘴张得老大,赶紧用手捂住他女朋友的眼睛:“老刘,你他妈又耍流氓。”

我一把抱住他,脸色苍白:“妈的,我刚才遇见鬼了!”

那次大楼探险之后,王晨胆子小多了,一听有鬼他比女人反应还强烈:“什么玩意?!有鬼?我操,不是你招来的吧。”

我把刚才经lì

说了一遍,小女友丁玲插嘴说:“老刘,那不是鬼,是梦魇。”

“啥叫梦魇?”王晨问。

丁玲说:“你们这都不知dào

啊,梦魇也叫鬼压床,反正不是真鬼啦。”

我哆哆嗦嗦坐在沙发上,想着刚才的一幕,心惊肉跳。

王晨一听不是鬼,胆气又恢复了,笑着说:“这小子肯定最近撸多了,阳气太弱。”

我没搭理他,因为我心里明白,刚才绝对不是什么鬼压床。地上那双黑皮鞋我认识,正是第一次采访彭大哥时,他所穿的鞋。

联想到彭大哥的分魂针,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刚才被胖女人拽着的情景,太像传说中的“魂飞魄散”了,她是要把我的魂魄从身体里拉出来啊!

我想了想,还是拨通了彭刚的电话。

彭刚似乎没意识到我能打过来,语气显得有些慌乱。我问他爸失踪有什么线索。彭刚把医院的调查说了一遍。彭大哥最后出现在医院监控录像的时间,是今天下午的二点半。他一个人穿过走廊,进了男厕所,然后就再没有出来。

经过细致的排查,当时并没有其他人在厕所,也就是说没有目击者。

会不会是彭大哥翻出厕所窗跑了呢?那就更不可能了。这间厕所位于住院部五楼,在医院创建之初,缺乏经验,曾发生过病人从厕所窗爬出去摔死的事件。有了前车之鉴,院方便在窗户外面焊上了非常结实的铁栅栏,别说徒手了,就是拿着锯刀锯,没三四个小时,也根本锯不开。

彭大哥像大卫科波菲尔一样,神mì

地在密室消失了。

这件事太匪夷所思,已经超出了医院的能力,只能报警。现在警察正调查处理。我打电话的时候,彭刚和他妈妈正在整理彭大哥在医院留下的东西。

听彭刚说,他爸留下最多的,就是画。那些画作,大都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东西,像随手涂鸦,就是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不规则的圆圈,不过他们在这堆画里发xiàn

了一张与众不同非常独特的画。

说到这幅画,彭刚期期艾艾,非常慌乱,好半天才说道:“老刘,本来我妈不想让我说,但我觉得不说不是那么回事,还是有必要告sù

你一声。我爸留下的这幅画,画的是你!”

我惊栗当场,完全说不出话。

电话那边“喂,喂”说个不停。我长吸一口气,这才发xiàn

自己还光着身子坐在大厅,王晨和他女朋友早回卧室颠鸾倒凤了。我哆嗦回到自己屋,关上门,披了条毯子,蹲在地上抽烟。

“老刘,老刘……”彭刚喊着。

“我在,那是一幅什么画?”我问。

彭刚犹豫一下:“具体什么样子,你自己来看吧。你明天有时间吗?要不来我家吧,我等你。哦,对了,”他顿了顿说道:“你最好有点思想准bèi

。”

妈的,这小子说话说半截,挂了电话,我心如猫挠。抽了会儿烟,心乱如麻,坐不下躺不下的,只能满地转圈。这彭大哥,你说咱俩无冤无仇,我也没让你戴绿帽子,为啥就盯着我不放呢。李扬愣,铜锁胖,王晨怂,你找谁不好,非来找我。他们仨你随便玩呗。

这段日子真是衰神附体,难道真像鬼故事里说的?不能总去不干净的地方,要不然沾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会命衰运败。

抽了几口烟,顺手掐灭,给经理打电话请假。经理可能正在外面陪客人,电话里声音嘈杂,能隐约听到有破锣嗓子正放声唱歌。他醉醺醺问我啥事,我说明天请假。经理当时就火了:“小刘,你是不是不想干了?没事总请假,都像你这样,咱们公司还怎么发展壮大?”

我陪着小心说着软话。他说道:“我告sù

你小刘,本来你是没过考核期的,人力部门要把你开除,是我力排众议把你留下。你能不能自己长点脸?”我说明天真有事。经理道:“明天总部老大来咱们这儿考察,你自己着量办吧。”

挂了电话,我暗骂,老大个鸡巴,我根本不尿你那一壶。现在生命攸关,解决自己的问题,才是正道。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实在不敢睡,一闭眼就想起刚才湿漉漉的胖女人。只好来到客厅,披件毯子,强忍睡意,有搭没搭地用手机看着电子小说。

也不知什么时候在沙发上睡过去,第二天被手机铃声惊醒。我眯缝着眼接电话,彭刚在电话里急匆匆说:“老刘,你现在马上去市殡仪馆。”

我脑子一激灵,翻身坐起,忙问怎么回事。

彭刚说:“刚才警察打电话过来,说最近有个怪人总在市殡仪馆停尸房附近晃悠,样子和我爸爸很像。”

殡仪馆在本市边缘郊外,距离我住的地方非常远,基本上算是横跨城市两头。为了赶时间,我打了个车,算算路程摸摸钱包,实在肉疼。不是我吝啬啊,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工资也就勉强糊口,干什么都得精打细算。

跑到一半路程的时候,彭刚又是电话又是短信的猛催,不停追问到哪了。我让他稍安勿躁,一会儿就能到。殊不知我也心急如焚。

脑子里不住乱想,彭大哥一个人跑到殡仪馆干什么?

殡仪馆位于荒郊野外,出了市区,整条大道上只有车来车往,基本上看不到行人了。大白天,都显得那么荒凉。当看到路边出现的花圈店时,就知dào

殡仪馆到了。

今天不知赶上哪几家丧户出殡,百十来号人,哭哭啼啼,孝子贤孙扎着孝带,愁云惨淡地往里走。我下了出租车,给彭刚打电话,他告sù

我正在大厅等着,让我赶紧过去。

殡仪馆门口到大厅还有很远一段路程。殡仪馆地处偏僻,背靠大山,时值冬日,满山枯叶飘零,寒冷肃杀。今天也不知怎么,风特别大,又硬又冷,等我走到大厅,鼻子都差点冻掉了。

大厅里人满为患,都是来吊唁参加追悼会的,上下两层楼的遗体告别大厅,全部爆满,看过去是一个个硕大的花圈,哭泣哀嚎声不绝于耳。

我揉揉冻僵的耳朵,看到彭刚在招手,赶紧走过去。和他一起的还有几个人,一个是穿着蓝色警察制服的中年人,神态平和,让人看了就踏实。还有一个是中年女人,穿着一件红色棉袄,头发白了一半,后面扎着发髻,脸色枯黄,看上去跟个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我心里有了计较,这一定是彭刚的妈妈,彭大哥的妻子了。

我赶紧伸出手,和他妈妈握了握:“阿姨,我来了。”

彭刚赶紧道:“妈,陈叔,这是我好朋友刘洋。过来帮忙的。”

那个中年警察冲我点点头,我赶紧伸出手:“陈叔叔,你好。”他和我握了握。

陈警官道:“走吧,正好馆长在,可以了解情况。”我们几个从大厅后门出去,进了北侧办公楼。在二楼的办公室,见到了殡仪馆馆长。

馆长和这位陈警官还挺熟,握手寒暄倒茶水。陈警官道:“王馆长,你把看到怪事的目击者叫过来吧,我们了解一下情况。”

王馆长打了个电话,时间不长,门敲响,应声而进一个穿着黑色制服,脏不垃圾的老头。王馆长道:“老田师傅是我们殡仪馆的员工,专门负责烧尸的,让他讲讲吧。”

陈警官递给老田头一根烟:“师傅,你讲讲怎么回事。”

老田头把烟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拖过一把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警察同志,这是玉溪吧?这烟好。事吧太玄,怕说出来你们不信。”

王馆长道:“老田啊,人家警察还有正事,你就别扯犊子了,有什么说什么。”

第七十四章 停尸间

老田头也不以为然,点上烟抽起来。他那做派,一看就知dào

是个侃爷。这样的人好讲故事,好为人师,拿起个话题就滔滔不绝,还特爱吊胃口,一个破事都能讲出花来。

老田头讲起自己的遭遇。这老田头在殡仪馆干了十来年,资历颇深,用他话说,经他手火化的尸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碰到过无数邪事怪事,对任何违背常理的事情,都有着极为敏锐的感觉。他的两只眼快赶上孙猴了,搭眼一看,就知dào

对面是人是鬼。

最近大概小半个月,一过晚上七八点,他们殡仪馆里便多了一个人。殡仪馆一天接待的死者家属都老鼻子了,为啥这个人就能引起他特别的注意呢。老田头解释,此人行为很是反常。

说来也怪,殡仪馆死人也有旺季和淡季之分。一到入冬,全市死的人络绎不绝,纷纷到阴曹地府报道。殡仪馆一共五辆运尸车,到了这时候,加班加点连轴转都不够用,送完这个进停尸房马上赶赴下一家送那个,毕竟尸体没有在家过夜的。一旦断气,家属第一反应肯定是联系殡仪馆。

这个怪人就会在这个时间出现。老田头说第一眼看见他时,就知dào

不对劲。那个人大冷的天穿着一件黑色披风,虽然不扎眼,但也非常隔路。而且他一般都是独来独往,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家属。最为关键的是,这个人总在停尸房和火化间转悠。这人出现的时间也邪门,要么看不着他,一旦看见他,必定就会有一辆运尸车送进死人来。

这人有点像未卜先知的算命先生,他一旦现身,必然会有死人入驻殡仪馆。

如果仅仅是这样,顶多也就会成为老田头茶余饭后卖弄的一个段子。可那件事发生之后,老田头真是吓坏了,这才知dào

这个人不简单。

火化间和停尸间属于殡仪馆内两大军事重地。平时大门落锁,只有用的时候,才有专人打开。外人要进去,必须先得到馆方同意,还要签字,总之非常严格,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过了十二月份,到达全市死人的一个高峰期。病死老死意wài

死的人真是接连不断,殡仪馆幸亏去年进行了扩建,要不这停尸间还真是不怎么够用。老田头晚上加班,停尸房归他管,他从下午一直忙活到快午夜十二点,才把最后一拨丧户送走。伸个懒腰,准bèi

锁门睡觉,就在这时,他看到停尸间里似乎多了个人。

这间停尸房面积很大,装死人的冰柜子上下叠放,足足码了能有七八排。天棚点着日光灯,透着惨白的光亮,发出“嗡嗡”的细响,

就在最后一排的冰柜尽头,老田头看见地上露出一块黑色的衣服角。

开始他并不以然,以为看岔了或者是自己神经过敏。正要走时,无意中看到那衣服角动了一下,明显是个人!

他当时并不觉得害pà

,也没想到什么僵尸鬼魂之类,而是担心这会不会是哪个死者家属,伤心过度忘了时间还在里面吊唁。停尸间冷气充盈,温度这么低,真要自己粗心锁门走了,这个人关一晚上有个好歹,自己可担不起责任。

他站在门口大声吼了一声:“那是谁?锁门了!快走!”

那黑衣服角“嗖”一下缩了冰柜后面,没有动静发出。老田头真火了,他经常跟死人打交道,身上也有股子杀伐的戾气,当下提着根棒子走了进去,心想这要是个半大小子,我非先来一棒子不可。

他向着最后一排冰柜走去,停尸间寂静无声,温度低到张嘴就是一口白气,老田头忽然感到一阵心慌,原本非常熟悉的场景,有了某种阴森的意味。

他不由自主捏紧棒子,来到那排冰柜前,黑衣服就藏在后面。

老田头深吸一口气,猛地走过去,对着那个方向大吼:“别闹了!出来!”

就老田头自己话说,当时他一看见眼前的情景,吓得差点没拉裤兜子里。

他面前,是最后一排冰柜的后面,这里是整座停尸间最墙根处,光线射不过来,一片晦暗。模模糊糊中,对面站着三个人。

这三个人,老田头一眼就认出其中站在一左一右的那两个。这两个人非是旁人,都是今天晚上才送来的死人!

一个是老头,据说是死于肺癌。还有一个是二十来岁小年轻,死于车祸,脸都撞烂了,血肉模糊一团。这两个死人按照本地风俗,都穿着黑色中山装,呆板僵立,双手下垂,身体看上去十分僵硬,此时直挺挺站在黑暗的角落里,透出一股死人的阴气。

老田头一瞬间像是掉进了冰窟窿,全身寒意彻骨,打了个激灵。这两具尸体,他是亲手抬进冰柜的,怎么现在都出来了?!

在两具尸体中间,还站着一个穿黑色披风的中年男人,正是老田头经常看到的那个怪人。

最邪门的是,三个人此时的姿势。披风男人伸出两只手,十指如钩,正非常用力抓住两个死人的头顶。他脸色苍白无血,直愣愣看着对面的老田头。

老田头说到这,哆哆嗦嗦地解释说,这个男人的眼神太邪门,你要么平视要么俯视,他可好,眼珠子从下面往上翻着来看人,目光阴冷恶毒,像是能直透人的灵魂。

老田头说这也就是我吧,换别人早就吓死了。当时他一声尖叫,屁滚尿流往外跑,眼看要到门口,旁边忽然卷过一阵黑风,那个披风男子跑得极快,从他旁边擦身而过,消失在殡仪馆后面的黑夜中。

此时,午夜的殡仪馆寂静无人,就老田头自己。对着远处黑糊糊的大山,他吓得裤子都尿了,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还算尽责,拼着最后一丝胆气,把停尸间大门锁上,哆哆嗦嗦爬回宿舍,第二天就病了。

老田头吐出口烟圈,惆怅地说:“我老田号称鬼见愁,胆子大的没边,老了老了晚节不保,居然出了这么个事,惭愧啊。哦,对了,老王,后面尸体的事我说不说?”

这些事王馆长早就知dào

了,可也听得津津有味,说道:“老陈不是外人,有什么你就说什么。哦,诸位,今天这些事有关我们殡仪馆的名声,请大家不要出去外传,要顾及影响。”

陈警官听得入神,说:“老王,你放心吧。今天在座的都是成年人,心里都有数,没人出去给你瞎传。再说这样的事,说出去也没人信啊。你们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老田头咳嗽一声:“既然能讲,我就没什么顾忌了。请诸位跟我到停尸间里,看看尸体,大家就都清楚了。”

我们狐疑,彭刚白着脸对我苦笑:“老刘,越来越有意思了。我爸他想干什么呢?”

我没回答他的话,心里早已开了锅,根据老田头描述,能做出这样事的还真有可能是彭大哥。他会邪术,说不定用尸体做什么法术呢。这里还有个很大的疑团,彭大哥只是在昨天失踪,可为什么这小半个月以来,他还会出现在殡仪馆里呢?难道不是他,另有旁人?

陈警官接下来的举动,打消了我的疑虑,他把彭大哥的照片给老田头看。老田头看了第一眼就拍大腿:“对,就是他,没跑。我看到的可比照片上的阴森多了,就跟个鬼似的。不过细端量照片,这人长得还挺不错呢。”

确实,彭大哥挺帅气的。还记得第一次采访他的时候,头发一丝不苟,穿着整洁得体,五十多岁人长得跟四十出头似的,细看看,还挺像电影明星唐国强。

老田头领着我们一行人来到停尸间,刚一走进里面大厅,温度陡然降低。外面滴水成冰,这里面的温度也差不多。大厅地面铺着大理石,条纹花样间错开来,看上去似乎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图案。我低声和彭刚说,谁知让老田头听见了,老田头看看我:“小伙子,眼力不错嘛。刚建殡仪馆的时候,曾经请来个风水大师,这地面就是按照他的嘱咐铺的。能看出是啥吗?”

“看不出来。”我们摇头。

老田头洋洋得yì

:“这里的图案好像叫什么五雷凝魂阵,能把死人的魂儿锁在停尸房里不让它出来。相当于画地为牢。这位风水大师的手段比阎王爷也不遑多让啊。”

王馆长皱眉,呵斥道:“老田头,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就显得你那一双破嘴了。”

老田头也不恼,嘎嘎乐:“好,好,领导发话咱就不说了。给领导个面子。”

彭刚根本就不信这一套,当扯淡听,他现在的心思全放在他爹身上。可是老田头刚刚那番话,却搅动了我心中的惊涛骇浪。

在我和李大民出画的时候,马丹龙曾经为了给李大民安魂,用黄色符箓贴在他脑门上,同时还喊了一声“五雷凝魂”!

这事情还真是巧。难道给殡仪馆看风水的大师就是马丹龙?或者说,这种法术手段是有传承的,同一宗门的都会使用?

我有点害pà

了,低低的温度让我周身发冷,似乎有点发烧的迹象。我害pà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在我的经lì

中,有一些不起眼的细节,当时没注意,可是日后某一天,它会突然以某种难以预料的形式出现。比如这次的“五雷凝魂”,还有先前经lì

中彭刚讲述那处奇怪恐怖的地下室,大铁门上贴着“福”字,而就在几天后,我便在花园小区的大厦顶楼出租的房间门上,看到了同样的贴字……

似乎冥冥之中,有一条暗黑的锁链,始终挂在我身上,牵扯着我往前走。我看到的景象,都藏着伏笔,打着埋伏,在日后显现出来。我左右腾挪,像是戴着厚重的枷锁,挣不开出不去,勒得我喘不过气……

我正想着,走到了停尸间大门口。彭刚喝住我,狐疑地说:“老刘,你怎么了?神魂颠倒的。想什么呢?”

我勉强一笑,看着他,忽然心里蹦出个非常诡异的想法,控都控zhì

不住。眼前的彭刚会不会是也我命运里早已安排好的一个扣儿?他像一个箭头,指向漆黑的命运深处,那里有一双恐怖的眼睛正在看着我,等着我……

我浑身颤抖,寒意从心底缓缓生出。

彭刚被我看毛了,骂了一声:“奇奇怪怪的,不理你了。”

我擦擦冷汗,妈的,这地方阴气太盛,我是不是鬼上身了?怎么脑子里鬼念头一个接一个,明显有了精神分裂的征兆。

我摇摇头,跟着他们走进停尸间。

王馆长开路,自然用不着繁琐的登记环节,他对我们说:“几位,你们接下来看到的,是我们殡仪馆的秘密。请你们不要出去乱说,一旦死者家属知dào

了,影响很恶劣。”

陈警官看看我们几个,点点头道:“老王,你放心吧。我们是调查一件案子,跟你殡仪馆不发生关系,你出什么事我都管不着,咱哥俩这点默契没有嘛。呵呵。”

王馆长长舒一口气,我们一行人走进停尸间。我不得不感叹,这里可真鸡巴冷啊,说句不好听的,和储藏牛羊肉的冰库都能比一比。天棚上日光灯蒙着灰白色的尘埃,发出“嗡嗡嗡嗡”犹如蜜蜂振翅般的声音,听起来枯燥倒牙,让人昏昏欲睡。地上铺着坚硬、冰冷的人造石,走上去嘎吱嘎吱响。

大白天的,这里又是瓦数很大的日光灯,可让人感觉极度的阴森。入眼处一片白花花冷冰冰装死人的大冰柜,透着死气沉沉。

第七十五章 尸体的哭声

老田头领着我们来到最后一排冰柜的后面,指着黑暗的角落说,当时他就是在这发xiàn

他们的。

陈警官点上手电筒,走过去煞有介事地看,照照地板,又照照天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我看来,他纯是在那装逼,就他那点道行,连我都赶不上。

看罢多时,他走出来对王馆长说:“老王啊,说实话,如果真有这码子事你应该提早报案。这叫侮辱尸体罪,懂不?别看没有人命在里面,也是犯法。”

王馆长汗都下来了:“别价,我的哥哥,我是信任你才把你找来的。这事要捅出去,殡仪馆就得关门。往上说,直属的民政部门就能地震;往下说,全馆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就得回家喝西北风,也影响社会稳定啊。对不对?民不举官不究,我就不说太明白了。“

陈警官嘿嘿笑:“看给你吓的。官儿当的越大,胆子就越小。行了,不说了,老师傅,你不是让我们看尸体嘛。”

老田头才不管长官们怎么打哑谜呢,他背着手把我们引到停尸间西侧,这里放着一张黑色的停尸床,上面直挺挺摆着一具尸体,蒙着白被单,怎么看怎么渗人。

老田头走上前,一把拽掉被单,露出下面的死人。

这是个极瘦极瘦的老头,虽然外面裹着厚厚实实的黑色中山装,但是搭眼一看,就感觉比正常人起码能瘦三圈。看那双手就知dào

了,惨白到毫无血色,瘦骨嶙峋,说句不好听的,跟鸡爪子差不多。

这还不算什么,最恐怖的是老头那张脸。

他的头颅像是撒了气的皮球,整个瘪了下去。长在头上的那张脸,五官也跟着凹了进去,扭曲变形,形成了一种极为诡异的哥特风格。打个不贴切的比方,就像是有人大力抽射,把球灌到老头的脸上,整个给打瘪了。

我本来就有点低烧,身体冷而五脏热,一看这具怪尸体,浑身不得劲,胃里翻腾,想吐又吐不出来。我强忍着不适,紧紧把住彭刚的胳膊。

彭刚他妈反应更是强烈,看到尸体的那一刻就是一声尖叫,声音跟鬼也差不多了,叫得我头皮发麻,汗毛直竖。女人眼皮一翻,整个人软塌塌摔在地上。

陈警官虽也惊骇不已,但不愧是多年老刑名,这场面虽然诡异但还吓不倒他。他反应很快,一把抱住彭刚他妈。彭刚急的上窜下跳,就要背着他妈出去。

陈警官拍拍王馆长:“你和小彭把他母亲送到外面休息,一定要照顾好。”他转过脸看我:“小刘啊,你能行不?要不你也出去休息休息?”

我是真想出去,可不行啊,我一走了之,我们这边就没有人做目击见证了。再者,我对这个事也好奇到了极点,特别想知dào

彭大哥到底想干什么。

老田头接下来的举动,让我对这个人充满了无限的敬畏。别看他吊儿郎当,油嘴滑舌,手底下真他妈有两把刷子。他就这么裸着双手,直接捏着死人的脸说:“陈警官,都不用法医,我上手一摸就知dào

,这老头的头盖骨没有了。”

陈警官嗯了一声:“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得肺癌的老先生?”

“是。车祸的小伙已经火化了。这老头明天火化,现在家属还不知dào

这件事,要不然能把我们殡仪馆拆了。我们馆长要美容师想办法把这瘪下去的脸撑起来,只要混过明天,烧了就谁也不知dào

了。”

陈警官走到尸床前,从兜里摸出一根油笔,用油笔尖拨弄老头的脑袋查看,敢情他也嫌晦气。

“好像没有伤口。”他边看边说。

老田头道:“是没有。出了这个事之后,我们几个馆里的人都检查过了,尸体脑袋上一点伤口都没有。”

“你们几个人?”陈警官看他。

“哦,我,美容师小陈,还有个烧尸的老姜。馆里我们几个人胆子是最大的。”老田头还挺自豪。

“脑后呢?”陈警官说。

“都检查过了,没有。”老田头当尸体是麻袋,大大咧咧抱着老头的尸体直接给翻个儿,背朝上脸朝下。

陈警官凑过去,用油笔拨弄死者的脑袋,很仔细地做着检查。我在后面看不清,也走到近前。陈警官看看我,没说什么。老田头倒是呲牙笑:“小伙,挺有胆色啊,一般人看见这样怪模怪样的尸体早就吓跑了。”

我是久经沙场练出来的。当日,罗凤的干尸可是活生生在我手里化解成粉,骨灰洒了一身。此时,虽然身上很冷,对尸体也腻歪害pà

,但是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占了上峰。

我在旁边看着,死者头发乱糟糟。在陈警官扒拉下,确实看不到有什么伤口。

陈警官把笔放到一旁,掐着腰,不住喃喃自语:“真他妈怪了。还真没有伤口。不行啊,还得找专业的法医来鉴定。”

老田头吓了一跳:“我说陈警官,你可千万别。这件事我们馆长交待了,内部消化就得了。你扯这么大,又是警察又是法医的,到时候真有什么大影响,老汉我可担待不起。单位这些人要是因为这个都下了岗,他们能骂死我,你给我留条活路吧。”

陈警官看他,也知dào

兹事体大,牵扯甚广。真要往下追究,指不定出什么乱子。可是口头上不饶人:“不叫也行啊,你总的给我个解释吧。”

老田头脑袋都大了,我一个臭烧尸的,上哪给你淘弄解释去。他逼急了,张口说道:“陈警官,会不会是这样,那个变态偷死者头骨的时候,并没有从脑袋里拿。”

“那从哪拿?”陈警官看他。

老田头说:“会不会是从尸体胸腔或者是后脊背掏个洞,然后把手伸进去,一直伸到死人的脑袋里,把头盖骨给偷走了?”

我“扑哧”一声笑了。

陈警官也露出笑容:“老田啊老田,你当这是西方人过感恩节塞火鸡那。”

老田头脸憋的通红:“那我就不知dào

了。哎,对了,陈警官,会不会是那个变态用什么药物把头盖骨化去了?就像武侠小说那样。”

陈警官没说话,直直盯着尸体,摇摇头:“不可能。头盖骨是人身上最硬的部位,如果那种药物能够把它腐蚀,就更能腐蚀皮肤血肉。事实上,尸体除了没有头骨,其他完好无损。再者,头盖骨形状并不规则,要把它整个取走,是一项非常精密的手术。那个人是怎么做到的?匪夷所思啊。”

他拿出彭大哥的照片看了看,眼神有些不善。我心里偷乐,彭大哥你玩过了,在警察那里上了黑名单。

谁知陈警官忽然转过头看我:“小刘,这个人你熟不熟悉?”

我楞了一下说道:“不算熟,有过一面之缘吧。”

“他真是开公司的?”陈警官问。

“这个没跑,你可以去细查查。他不是什么医生,也不会手术,生前一直在开公司……”我顺嘴说道。

“生前?”老田头对这个非常敏感,瞪着眼睛看我。

我暗暗后悔,嘴下没留意。其实我已经猜到彭大哥是怎么偷走死者头盖骨的,现在最关键的两个问题是,他偷骨头做什么就是为了画地狱图?他现在到底在哪猫着呢?

陈警官追问我怎么个“生前”法。在他犀利的眼神下,我无奈只好零零碎碎挑不重yào

的讲了一点。我和彭大哥结缘,就因为他死过一次,到过阴间。

老田头和陈警官听得聚精会神,眼睛都不眨。我正说着,忽然停尸间的日光灯“嘶嘶啦啦”响了几声,冷不丁闪了一下,整个屋子瞬间陷入黑暗中。紧接着,灯又亮了。

我停住话头,我们三个人站在尸床旁,谁也没说话。

我心头生起寒气,倒不是此时像什么灵异事件,而是这种一闪一闪停尸间的场景,好像唤起了某种记忆,似曾相识,像是在梦中见过。我真有点害pà

了,觉得被什么给盯上,鸡皮疙瘩全起来。

我想起李扬的一句名言:有感觉了。他这句话后面必然会跟着那个讲烂了的黑泽明和他哥哥的故事。

老田头和陈警官那都是见多识广的人物,虽然害pà

,倒也镇定。老田头说话声音有些发颤:“我的大警官啊,我早觉得邪门。这个事不应该归你们公安局管,应该找个道士做做法事。”

陈警官没理他,对我说:“小刘你继xù

讲。”

我的亲大爷,都这样了,还让我讲啊。我生出一个比较荒诞的念头,灯盟那帮富二代不是闲的蛋疼吗,可以和殡仪馆联系,组织一个停尸间午夜鬼故事大奖赛。

我没有了谈性,草草说了一下经过,有意往平淡里讲。还没说上两句,日光灯的灯管嗤嗤作响,一闪一闪,停尸间陷入一种断断续续的黑暗中。

忽然老田头大吼一声:“赶紧走!”

这老小子如此着急,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早吓得屁滚尿流了,也不嫌埋汰,一把抓住他的手,让他带我出去。还没走出多远,就听门口皮鞋声响,王馆长走了进来:“你们要走啊?”

陈警官冷着脸道:“你这屋的灯管该换了。”

我们出了停尸间,来到外面。狂风怒号,乌云翻卷,天空灰蒙蒙的像是灌了铅,路上纸钱乱飞,一派死气的肃杀。老田头颤着手点上一根烟:“马来隔壁的,邪门,邪门啊。”

“怎么了?”陈警官问。

老田头咳嗽了几声:“也不知是不是耳背,灯闪的时候我听到了哭声。”

“什么哭声?”我问。

老田头猛抽了几口:“尸体的哭声!我听见那个死老头在哭。妈的,不讲了,心里堵得慌。但愿是我听错了吧。”他快走几步,消失在前面送殡的人群里。

第七十六章 赶上了

现在只剩下我和陈警官,我们俩没什么话说,比较尴尬。他摸出烟来:“小刘,会抽烟不?”

我哪能要他敬烟,赶紧摆手:“不会不会,陈叔叔你请便。”

陈警官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头也不回问我:“小刘,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手心都是汗,喃喃说:“我也不知dào

,反正挺吓人的。”

“嗯,是吓人。那就这样了?”他即是问我,也是在问自己。

“就这样吧。”我道,原本还指望警察保护我呢,现在一看也靠不住。只能自己想办法,实在不行,还得去找马丹龙。

这时,彭刚不知从哪跑过来:“我到处找你们,原来在这啊。”他看我们神色不自然,追问发生了什么。

我拍拍他:“等回去再说吧。”

我问他,妈妈怎么样了。彭刚说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刺激,歇会儿就好。我们一起往回走,彭刚瞅陈警官在前面,他压低声音说:“老刘,我爸爸有信儿了。”

“哦?”我瞪大了眼:“他在哪?”

“你小点声。我爸爸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我看着他,似乎隐隐有些预感,心怦怦乱跳。

彭刚道:“我爸爸也不知怎么知dào

你和我在一起,他让我转告你,说是要找他,就到……”

“到哪?”

“老刘,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我爸爸以前公司的办公大楼有个奇怪的地下室吧。”

“嗯,记得。”

“我爸爸说,他就在地下室等你,还说让你一个人去。”

终于来了。

我看他,彭刚赶紧道:“当然不会让你自己去,我陪着你,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没想到我爸爸变得这么古怪。”

我心乱如麻,勉强让自己镇定,问他:“你不是还要给我看他的画吗?”

“哦,对。”彭刚从挎包里取出一个封口的透明袋,里面放着一张涂鸦的铅笔画。我没有接画,因为看到它第一眼,我已经傻掉了。

怎么形容这幅画呢,我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史诗。画上的背景看不出具体年代,远处高山连绵,一座巨大的城池冒着滚滚黑烟,断壁残垣,阴风呼啸,很像是大规模战争之后的凄惨场景。最抓人眼球的,是城前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爬着的全是人。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真难为画画的人,这数十万计的人,每一张脸的表情都那么鲜活。这些人全都赤裸着身体,苟爬在烧焦的土地上,每一张脸都是扭曲的,痛苦的,甚至还有麻木的。天空飘着雪花,洁白的雪花和城市焚烧形成的黑色尘埃混在天空,形成一道奇异的风景,凄凉肃杀,满眼的悲惨。

画上的主体并不是那些蝼蚁般的人群,而是两个站在高处往下看的人。这两个人都穿着黑呢子大衣,倒背双手,衣角随风舞动,他们威风凛凛,指点江山一样看着下面的人群。两人侧脸对视,谈笑风生,颇有点以万物为刍狗的感觉。凭直觉,这幅画似乎不像历史的某一场景,因为我能感觉到,画上画的应该是一幕非人间的世界。

看到这幅画,耳畔中似乎都能听到画里那些苟且偷活人群的痛苦叫声,怨念至深,让我心里非常堵,像是塞了千斤巨石。我盯着那一张张痛苦扭曲的脸,嗓音沙哑:“我在哪呢?”

彭刚用手指点了点:“你在这。”

我愣住了,那两个指点江山的人物,一个是彭大哥,一个就是我!

彭刚看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苦笑:“我怎么知dào

。”

我浑身发冷,头一阵眩晕,差点倒下,幸亏彭刚扶住我。他不无担心地看我:“老刘,实在不行咱们报警吧。我爸爸已经不是那个我熟悉的人了,我们用不着以身犯险。”

我摆摆手,这件事警察根本管不了。与其让彭大哥这么盯着,还不如一了百了说个明白。

“他说没说让我什么时候去?”我问。

“明天晚上。”彭刚道。

和他辞别,在回去的路上,有很长一段路,我没有坐车。我在寒风中慢慢走着,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着彭大哥的那张画。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彭大哥想干什么?

想的实在头疼,明天见到他不就全知dào

了。我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十分难受,身上还发着低烧。

那会不会就是我的死期?一切的终点。

我拿出手机想了想,给李扬打了过去。

“哟,老刘,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你现在比诸葛亮都难请啊,今天是啥风把你吹来了?”李扬嘿嘿笑。

“李扬,我现在正在殡仪馆。”

他听出我的声音很严肃,倒吸一口冷气:“你跑那干什么?”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就想问问你,马丹龙现在在哪呢?”

李扬说:“找不到他。他上次帮大民他妈招魂,招完人就走了。人家是萧洒人间的高人,行踪不定,根本没地找去。”

“没留电话吗?”

李扬说没留。我想想算了,反正知dào

他的地址,一会儿到高乔小区去找他。

“喂,喂,到底怎么回事?”李扬问。

我叹口气,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李扬比我见识广,说不定能想出什么好对策。李扬听得连连抽气:“我靠,老刘,这么有意思。用不用明天我陪你去?”

“不用。”我隐隐感觉,彭大哥既然敢让我去,就说明他一定是有什么准bèi

的,何苦拖无关的人下水。

李扬说:“你等一下,大民在我身边。”

紧接着电话里声音变了,非常低沉:“老刘,是我,李大民。”

和他出画之后一别数日,中间没有见过面。我轻轻咳嗽:“你还好吧?”

李大民道:“挺好。咱俩就用不着寒暄了。你把刚才验尸的经过再说一遍,一定要详细。”

我只好又说了一遍。

李大民道:“这是抽骨换胎术。”

“对。你也想到了。”

李大民道:“那个姓彭的很可能是要用你的骨殖做什么邪术。你多小心!我现在是个废人,帮不上什么忙,如果需yào

叫李扬去。”

“不用。彭大哥很邪门,李扬去了也是当炮灰往里填。你们要真想帮我,就尽快联系到马丹龙,也只有他了。”

“好,就这样吧,保重。”

电话挂了。我看着远方没有尽头的路,长长舒了一口气。

在路边打了个车,第一时间赶到高乔小区,凭着记忆,我七扭八拐终于找到了马丹龙的住所。可铁门紧闭,上面还挂着重锁。我踩着砖头跳到门前,隔着窗户往里看。

窗户上糊了很多张旧报纸,看不清里面。我好不容易找到了缝隙,眯着眼往里看。屋里空空荡荡,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遍地垃圾,十分荒凉。地上有一片黄黄的东西,仔细看,原来是挂在门楣上驱邪的道符掉了,我看得咽了下口水。

屋子里光线极差,加上有这么一张道符,感觉有一种阴森的寒意。

我正看着,突然背后有人喊:“干什么的?”

一回头,看见个老娘们出来倒脏水。我赶紧道:“大姐,我来租房子,看看。”

那老娘们脸色一变,左右瞅瞅,低声说:“小伙儿,可别在这租房子。这,这间房子不干净。”

“啊?”我回头隔着玻璃又看了一眼屋里,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踩着砖头跳回来。

老娘们道:“这房子里据说死过人,不干净,一到晚上里面就有响,像是有个皮球弹来弹去,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吓死个人。我是为你好,赶紧走吧。”

我不太甘心,说道:“我听朋友说,这里好像不久前有人住过……”

“那个人就不正常,早出晚归的,关屋里就不出来了。要不是怕多事,我们早就报警,不定从哪潜逃来的通缉犯呢。前些日子就搬走啦,没声没响的,谁也不清楚什么时候走的。不说了,天这么冷,赶紧回家吧。”她提着脸盆走进巷子里。

我操。这马丹龙果真是江湖浪人,行迹飘忽,说走就走,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看样子只能等他自己现身了。

这一晚上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第二天去上班也是晕晕乎乎。经理看我这德性,骂都懒得骂,我知dào

自己快滚蛋了。还有更虐心的消息,在食堂吃饭时候,听同事说,集团总部老大来本公司视察,王雪居然成了随行大员,贴身秘书。两人关系不一般哟,老大五十多岁的年纪,老牛吃嫩草,走哪都带着王雪,估计王雪已经被拿下了,嘿嘿……

我看看自己,眼瞅着三十的人了,身无长物,朝不保夕,还被阴邪之物缠身,真是命衰啊。王雪跟了老大也好,哪怕做小三呢,也能吃香喝辣的。老男人还知dào

疼人呢。

熬到晚上下班,彭刚来接我,我们一起到了彭大哥以前的公司大楼。

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大楼里人走得差不多,方便我们行事。我们进了安全通道,顺着那条暗道楼梯,一路向下。别说,这个鬼地方比花园小区那倒霉大厦都不遑多让,黑漆漆的,连个楼灯都没有。

两个人走互相还有个伴儿,我们一直来到一楼的底部,楼梯口被一堆杂物堵住。楼梯上横七竖八全是破木板子和一些铁架子,我俩打着手电往下看,在杂物中间,被清理出一条细细的窄道,仅能供一个人侧身行进。这条窄窄的道路,一直通向漆黑的楼梯深处,手电光亮根本射不透,越看越吓人。

彭刚这小子真有担当,他确实长大了。他拍拍我:“老刘,我先走,你跟我身后。”

我十分惭愧,他爸爸犯错跟他是没有关系的,本来是我的事,非给他牵扯进来。我正要说什么,彭刚一马当先,打着手电走了下去,我揉揉额头,轻叹一声,跟在后面。

走进楼梯深处,真有一种进入另外一个世界的感觉,整个被黑暗给包裹住了。此时寂静无声,只能偶尔听到不知从哪落下的水滴声音。

走了一会儿,他停下来,用手电照照:“到了。”

我走到他身后往下看,在楼梯尽头,有一扇铁门半掩半开,露着黑漆漆的缝隙。铁门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福”字。

第七十七章 恐怖的地下室

我和彭刚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手电落在铁门上形成两道光斑,门上布满了黑褐色的铁锈。

彭刚揉了把脸,一步步走下去,我紧紧跟在后面。来到铁门前,他正要有所动作,我先把手伸出来,抓住了把手,坚决地对他说:“我来吧。”

他没说什么,让开位置站到旁边。

我使劲一拉,铁门发出一阵令人牙倒的声音,“吱呀呀”开了。里面是浓墨一样的黑色,什么都看不着。我打着手电照射进去,可那黑色像是黑洞一样能吞噬光线。从外面看进去,里面是骇人的黑,如雾气一般消散不开。

彭刚喉头直窜,他站在我身后声音有些发颤:“老刘,怎么手电不好用呢?”

他这句无心的话,忽然提醒我了,我一下想到罗凤修仙的密室。那间密室也是手电光照不亮,只能用自然的光亮。我想了想,把手电熄灭别在腰上,从兜里摸出打火机,轻轻一擦,一团火苗燃起。

我举着打火机伸进黑暗里,果然照亮了方寸之地,里面似乎空间很大,空气流动的声音非常响,呼呼的,像是山风在黑暗中呜咽。火苗子被风吹得乱动,火光闪烁不定,我照了照,实在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正要往里进,彭刚一把拉住我,声音苦涩:“老刘,我不抽烟没有打火机。”

“那你在外面等我。”我平静地说。

彭刚瞅瞅铁门里,又回头看看楼梯口,抚着肩膀,表情犹豫。

我拍拍他:“你不用担心,我经lì

过很多类似的事情。我比你想象的有能力有经验。再说,你爸爸找的是我,你进去只能添乱。”

彭刚不以为然,苦着脸摇摇头,他以为我是安慰他。他想了想说:“我拽着你吧。0咱俩一起进去,看情形不对就赶紧出来。”

我叹口气:“行吧。咱俩不能全军覆没,总的有个出去报信的,要不然平白无故失踪,那死的多冤,呵呵。”

彭刚点点头,他伸出手拽住我的衣服。

我举着打火机,带着他,走进铁门。

里面温度非常低,而且有风吹到脸上的感觉。打火机亮光有限,能看到的东西不多,我在脑海里勾勒出草图,这个地方应该是一块面积特别大的地下停车场之类的所在。空旷,是我最直观的第一印象。

黑灯瞎火的,又是如此之大的地方,根本就没个方向感。我只能凭借自己的感觉,尽量走猫步,沿着直线前行。

走在这样的鬼地方,浑身都别扭,觉得步步危机,每踏出一步都要鼓足莫大的勇气,神经绷得紧紧的,就跟走钢丝一样。

走出去没多远,脚下不知绊到什么东西,“咔”的一响。彭刚在后面冒出一句:“什么?”

前面那一声没感觉怎么样,而彭刚冷不丁的这句话到让我吓得头皮发麻。我回头看他,这小子整个人被黑暗淹没,只能看到拽住我衣角的那只手。

我颤着声说:“你下次说话能不能打个招呼,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他的脸被火光照亮,显得有些苍白:“老刘,看看是什么东西。”

我往下照,地上是一个MP3播音器,在播音器旁边,压着一张A4纸,上面似乎有字。

我蹲下身,捡起那张踩了脚印的纸,把打火机凑过去看。这时,彭刚也把头凑过来,我觉得有热乎气喷耳朵上,一回头看他那张大脸,差点没吓尿,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继xù

看纸上的字。

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两个黑色大字:播放。

我抠抠鼻子,不知dào

这是啥意思。彭刚捅捅我:“赶紧播放啊。”

操,还用你说。我想了想,行啊,已经着了人家道,看看彭大哥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

我捡起地上的MP3播音器,摁动播放按钮,里面徐徐而出一段和缓悠扬的音乐,我和彭刚对视一眼,这正是彭大哥自己一个人在地下室时听得那个催眠曲。

随着音乐,里面传出一个富有磁性的中年男人声音:“缓缓闭上你的眼睛……随着我的声音进行深呼吸……对,一下呼一下吸……”

声音在黑暗中慢慢扩散远去,我四下看看,总觉得黑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躁动。这种感觉很不爽,就像是小白脸拿着香皂赤身裸体走进了关押重刑犯大狱的洗澡堂子。

我呼吸急促,危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回头对彭刚说:“你赶紧出去。这里没你的事。”

“我…我…”他看看回去的路,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我知dào

,没有光线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勇气穿越黑暗。

我在地上找了一圈,踅摸到一块长长的破布条,用打火机点上,火苗子一下窜了起来,估计燃烧速度,足够他跑到出口了。彭刚接了布条看我,我摆摆手:“赶紧走。如果我失踪超过三天,你就去找李大民,你有他电话。让他通知我家里,剩下事不用我说了吧。”

彭刚喃喃说:“至于嘛……”

看他婆婆妈妈的,我心里一阵烦躁,大喝:“赶紧滚。”

他悻悻提着布条,进了黑暗中,我对着他的背影大喊:“到了门口,敲动铁门,好让我放心。”

我站在黑暗中,手里握着播音器,声音从手指缝流淌出来。真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位彭大哥到底要做什么。

我把播音器放在地上,举着打火机继xù

向前。没出去多远,就听铁门“哐哐”响动,我长舒一口气,彭刚安全了,现在这里就我自己,总算可以自由行事。

我这个人好独来独往,自己拿主意,不喜欢团队作战,天生斥候的料。

凭感觉走了也不知多久,微弱的火光中,出现了一面墙壁。墙黑糊糊的,看上去很脏,上面似乎还有随笔画的涂鸦。墙壁前,有一个物事,让我眉角跳了一下。

那是一盏很老式的古灯,长长的架子,上面顶着一个黑色的灯碗儿,里面是黄糊糊的灯油。这时,音乐忽然停了,只有那个男人的声音,非常悦耳慈祥,他就说了两个字:“点灯。”

我呼吸急促,擦擦头上的冷汗,颤巍巍把打火机凑到碗里,“忽”一下火苗窜出来,亮了一大片。

不亮还好,一亮起来,照明墙上那一片涂鸦,我吓得倒退两步。

墙上画着一座阴森森的古庙,背景是铅灰色的天空。这座古庙结构奇特,形式奇古,因为墙上遍布水渍和蜘蛛网,整座庙看上去雾蒙蒙的,压得人心里难受。最诡异的是,庙门口点着两盏红色的灯笼,说喜庆不喜庆,说丧气不丧气,透着一种聊斋的妖氛之气。(该图参考这个故事官方地址,磨铁上的封面)

我沿着墙壁往黑暗中走,走出去没多远,又出现一盏古灯。我颤抖着点燃它,火光顿时照亮,墙上的涂鸦壁画继xù

在延伸。这面墙上画的似乎是一场很大的灾难,房屋倒塌,残壁断垣,遍地死人,堪称尸骨如山。仍旧是铅灰色的天空,有一支长长的队伍,从黑暗中走来。

队伍的远处是幽幽黑影,近处能看到队伍的模样,他们三人一行。前面的人打着招魂幡,中间的人抬着黑色的鼓。队伍里的人,皆都面目不清,像是从地狱走出来的,踏过尸体的城市,再次步入地狱。

这两幅画都有一种非现实的超现实感,画的栩栩如生,动人心魄,每张画里的人物或是建筑都非常逼真,跃然于墙面,尤其那一支怪异的队伍,真像要从墙上走下来一般。

我继xù

往下走,走几米便有一盏古旧的灯。点燃后,便照亮一方墙面。墙上的涂鸦画面,每一幅都极为虐心。有的画着群狗扑食活人,咬得支离破碎,鲜血淋漓,血红色肠子拖了一地。有的画着山上一方巨大的平台,诸多黑烟一样飘荡的人影,站在上面,眺望远处浓云之外的城市。

那台子上写得几个血红的大字,让我知dào

了这些画的主题是什么。

台子上的字是:望乡台。

望乡台传说在人死后鬼魂进入阴间的必经之路上。亡魂站在望乡台,可以回顾阳间的亲朋好友,甚至能看到自己这一世即将腐烂的肉身。这种感觉可以想象,撕心裂肺,痛苦至极,从此阴阳相隔,人鬼殊途,什么爱什么恨都随风而逝。

如果墙上的涂鸦是彭大哥所作,也只能是他所作,他画的就是——阴间。

我随着墙体往前走,墙上的画面也随着阴间的逐渐行进而进入地狱。十八层地狱,不再一一描述,每一幅都是无休止的酷刑,充满血泪和痛苦,展现了人类虐待自己同胞的智慧和想象力。

我看得遍体生寒,两条腿不受控zhì

地往下走,有些图只是匆匆一扫,不敢细看。心里像是堵了大石头,那难受劲根本无法描述。

播音器里依旧放着舒缓的音乐,男中音的声音仍然充满了磁性:“放松……随着我的节奏深呼吸……你会发xiàn

自己进入一个美好的境界……”

身上的冷汗已经把衣服浸透了。看到这么多地狱受难的场景,虽然害pà

,但我心中隐隐有种感觉,总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这时,我点亮了最后一盏古灯。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最后一幅图应该是全场最虐心的所在,彭大哥一定把大招藏到了最后。

古灯里火苗燃起,周围的一切渐渐亮起来,我终于看到了最后的安排。

那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我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

第七十八章 阎王爷

我穿着黑色的棉袄,登山裤里是臃肿的毛裤,脚下蹬着黑色旅游鞋。我从小就喜欢穿暗色系的衣服,一直被诟病没有青春活力,二十来岁人整得老气横秋。

此时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一身黑色的人影。在最初的恐惧过后,我忽然陷入到一种很莫名的情绪。

镜子里的人,自然也是我了,可是给我的感觉,他又是另外一个人。这种感觉,曾经马丹龙作法入画时候,我有过体验。镜子里的这个人感觉上非常成熟,饱经世事的样子,似乎见证很多世态变迁,沧海桑田。此时他黑衣黑影,站在镜子深处,倒背双手,直直地看着我。

我忽然生出一个很古怪的念头,这里面的人是不是我的前世?

正想着,播音器里的男中音给了指示:“面对镜子……盘膝……打坐……”

我盘膝坐在镜子前,隔着镜子,和里面的人影隔空相望。

“慢慢合上眼睛,随着我的声音进行深呼吸。呼……吸……,对,你会缓缓进入观想之境。”

观想?!我在进入那幅诡画前,马丹龙也是这么要求我的,进入观想。我心念一动,彭大哥指示我做的准bèi

活动,和马丹龙近乎一样。他是不是也在指引我,进入某一个特殊的空间呢?

我脑子里念头纷杂。播音器里还在放着催眠音乐,如果我是通过催眠进入那个空间,到底是魂魄出体呢,还是意识进入更深层次的潜意识中呢?

男中音在倒计时:“当我数到十的时候,你便会进入观想境界,来到我的世界。一,二,三,四……”

随着他的声音,我的身体开始颤抖,虽然闭着眼睛,却竟然看到一片白光。当数到八的时候,我全身每一块都在抖动,眼皮在抖,手指尖在抖,尤其心脏加速,跳动很厉害。

我额头浸出汗,实在无法想像,真的被催眠过去,会是什么情况。很可能若干日子后,他们发xiàn

我时,我已经变成了植物人,无知无觉,下半辈子只能插着一堆管子生活。

我潜意识里在抗争,可是那片白光越来越强,直至包裹住全身,感觉很舒服,像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婴儿时代。

再一睁眼,眼前景物都变了。

我站在一处寺庙的下面,这座寺庙目测极大,上去还要走过长长的台阶。冷月如水,隐约看到庙里灯火明亮,黑影憧憧,似乎有挺多人。我犹豫片刻,还是沿着台阶往上走。

台阶两侧是十八层地狱受难的蜡像。每隔十来米,便上演一出活灵活现的酷刑。比如有割喉,一男子跪在地上,身后小鬼伸刀割开喉咙。受刑男子因为疼痛睁大了眼,睚眦俱裂,鲜红的血从喉咙里涓涓而出,染红了他的衣服。

我看得浑身头皮发麻,不敢再看,刚收回目光,居然听到受刑的男子发出“咳……咳”的声音。我吓了一跳,仔细听,确实是他发出的。这是割喉后,鲜血倒灌喉咙,发出的怪声。

我咽了下口水,我操,这哪是雕像,这不真人吗?!。

很想过去检查一番,但那种酷刑的场面实在让人无法鼓起勇气。恐怖倒还其次,关键是虐心,我能强烈感觉到此人遭受刑罚,在横死前散发出的那股子怨念。

不敢再细看那些酷刑的场面,三步跨两步,飞快往上面狂奔。

边跑边想,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难道彭大哥真的把我催眠带进了阴间?现在的我……已经死了吗?

一直跑到庙门,大门敞开,往里看,里面是黑墙环绕的大院,灯火通明,金碧辉煌,有许多人在里面不知干什么。

我走了进去,院子面积太大,影影绰绰,黑雾弥漫的,似乎根本看不见尽头。院子里划分出一块块场地,每一块场地都人满为患,围在一起不知做什么。

我来到一群人的后面。这些人穿着不知哪个朝代的衣服,一水儿黑色,面目苍白,而眼睛血红。正在握着拳头,伸直手臂高呼:“打翻这个罪人,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我在后面往里看,场地中心是个台子,上面跪着一个赤身裸体的老先生,瘦得皮包骨头,垂着头,花白头发散乱,那模样相当可怜。他嘴里喃喃:我有罪,我有罪。我活该,我活该。他一边说一边咳嗽,手捂着肚子,像是正在经受很大的痛疼。

看到这个人,我彻底凌乱了。这位老先生,正是我在停尸间,看到的那具没有头盖骨死于肺癌的老头。此时他正作为一个罪人,跪在台上忏悔,看那模样,即使做了鬼,肺癌的痛苦也一直伴随着他。一边疼一边咳嗽,嘴角胡子上,都是淋漓的鲜血。

我继xù

往里走,看了几个场地,情形都差不多。每个台子上都有一个被批判的人,准确点说是鬼魂吧。他们无一不饱受肉体和精神双重折磨,被下面的人群集体痛骂,高呼罪恶,场面不能算恐怖,但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疯狂感和诡异感。

这时,我看到了正殿,里面高灯悬挂,大堂的地上,跪着几个人。

我快走过去,步入大殿。

正殿里的情形有点像古代县官审案,两旁是牛头马面,黑衣鬼差。地上跪着的人,全都没有衣服,赤身裸体,显得卑微猥琐,跟狗差不多。他们的前面,高高在上,是一张很大的桌案,正座上坐着一个人。正单手撑在桌面,身体微微前倾,眯缝着眼睛审案。

他的面容干净圆润,眼神平静,帝王之相,气象不凡。我当即看傻了,这不就是彭大哥吗?!他的气质全变了,活脱脱变成另外一个人。

彭大哥穿着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老式中山装,头发梳理一丝不苟,打眼看上去就像个老干部。他一抬眼看见了我,案子也不审了,从桌案后面绕出来,径直走到我的面前,十分热情地伸出手:“小刘,你来了。”

好吧,我的大脑已经跟不上这个节奏了。形势之下,也伸出手和他握握:“彭大哥,我来了。”

彭大哥呵呵笑:“不好意思啊,我这地方有些简陋。但也算勉强搭起架子,慢慢来,会建得越来越好。”

我指着地上跪着的人:“彭大哥,你这是……”

“哦,这些都是生前造过孽的罪人。我把他们灵魂收到这里,进行审判改造,让他们接受再教育。下辈子再投胎时,就会变成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哈哈。”他大笑。

他不知从哪摸出一个金丝眼镜戴上,笑得温暖慈祥,拉着我的手,走出正殿。他指着整座寺庙,笑着说:“这里从无到有,都是我建的,怎么样,还不错吧?你知dào

我死过一次,去过阴间,这段经lì

给我很大的启发。后来我查阅了很多关于阴间的材料,讲到了什么十八层地狱,各种各样的酷刑。小刘,你知dào

为什么要对亡魂用刑罚吗?”

我想了想道:“是为了让他们赎罪吧。生前犯下种种罪恶,不能白犯,自然要遭受惩罚。”

他点点头:“那目的是什么呢?”

“目的可能是为了让死去的亡魂和活着的人都警醒吧,不要犯罪,有因必有果。老天爷不是瞎子,都给你记着呢。”我一字一顿道。

彭大哥也不知听没听出我的话外音,他点点头:“不错,你说的‘警醒’二字,很好。酷刑的目的不是为了惩罚谁,而是为了让大家都警醒,不要恶因出恶果。可是这种警醒的方法起作用了吗?”

我眨眨眼看他,不明白什么意思。

彭大哥说:“你看这世间罪恶滋生,人情冷漠,现在这个社会物欲横流,戾气十足,连起码的道德底线都没有。什么十八层地狱,什么恶因恶果,在世人眼里,跟狗放屁差不多。我很忧心啊小刘,为天下而忧。”

他拉着我来到院子里批判肺癌老先生的场地,指着跪在台上的老头说:“这个人想必你是知dào

的。可是你清楚他生前做了什么事吗?”

我摇摇头。

“此人有位老母亲,名下有一房产。老母亲一直被他的胞弟赡养。就在老母亲病逝前,此人玩手段耍花枪,勾结外人诱骗老母,篡改遗嘱,把房产归于自己名下。大冷天,找来打手把胞弟一家人全部赶出房子,强霸房产。对老母不孝,对胞弟不义,燥戾十足,这样的人再轮回十次,也是个人渣。不教育能行吗?不改造能行吗?”彭大哥说得脸色潮红。

我说:“然后你就把他给整这来了?有效果吗?”

彭大哥笑:“光是肉体折磨太小儿科了,杀人要诛心!我建造这里的目的,就是诛这些罪魂的心!这样才能净化他们的灵魂,做一个全新的人。”

他说得踌躇满志,我听得却是彻骨寒意。彭大哥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想象。

“话说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是阴间吗?”我喃喃问道。

彭大哥倒背双手走了几步:“我死的时候,在阴间已经度过五狱劫数,会了鬼修之术,你是阳间人,这些东西不必知dào

。虽死而复生,但我却已半人半鬼。这些都不是问题,反而还方便我筹建这个地方。这儿,就是我的世界!”

“这里是……?”

“这个地方便是我自造的阴间!我要当阎王爷!”他猛一回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第七十九章 考验?

“彭大哥,你的志向很伟大。”我不知说什么好了。

彭大哥踌躇满志:“人生来是罪恶的,但也不是说没有改造不好的人。我会一一洗涤他们的灵魂,还人类一个美好世界。”

我指着台上跪着的罪魂说:“你这手段会不会暴力直接了一点?我怎么感觉似曾相识,这么眼熟。”

彭大哥哈哈大笑:“你还小,没经lì

过什么风云变幻的大时代,根本无法体会其中的简单之美。越是直白,就越是贴切有力。我不但让亡魂去批判亡魂,下一步我还要用鬼修之术引导罪魂的亲朋好友,老婆孩子,一起来批判他。灵魂如果始终无法释怀前世,不能反思自己所为,那么他将会一直遭受肉体和心灵折磨,永远是孤魂野鬼,无法超生。”

他的语气平淡,可是口吻疯狂,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喃喃说:“彭大哥,你为什么要画那些地狱画呢?”

“哦?你怎么知dào

的?”他看我。

我把曾经两次进入诡画,看到他画地狱图的经过说了一遍。彭大哥笑:“我还以为捣乱的是马丹龙,没想到是你。也好,这更说明你就是那个我需yào

的人。那幅诡画,乃阴煞汇聚而成,有通阴阳之能。我在那幅画里是借阴地修行。至于画地狱图嘛,是我炼魂的一部分。这些都是鬼修术,和你说也是夏虫语冰,没必要说,也说不明白。”

“可是,我曾经看见你在画我……”

彭大哥看我:“你知dào

我为什么让你来这里吗?”

我摇摇头。

彭大哥一字一顿道:“你很特别。我有些法术对你不起作用,你就像一块绝缘体,不会受到阴邪侵扰。你可以回忆一下自己的经lì

,是不是波波折折遇到过很多难以想象的事,但直到现在你还完好无损。如果换一个人,不死也得大病一场。”

我挠挠头,这算好话吗?

彭大哥道:“我查过你的资料,算过你的八字。实在不明白,你的八字寻常,却又如此天赋异禀。”

“你的意思是,我反应迟钝,很难遇到……鬼?”

彭大哥笑:“你现在不就是在鬼都吗?你不是遇不到鬼,而是阴物很难侵犯你。打个不贴切的比方,你就像没有痛感神经的人。我用针扎你,你有触觉,却感觉不到疼。扎完之后,也留不下什么伤口。”

我嘿嘿笑:“那我以后就可以到殡仪馆工作了。”

彭大哥摇摇头:“这个世界毕竟是人的世界,你就算不被阴物侵体,但是也会被人伤害。说一句用俗的话,这个世界上,比鬼魂更可怕的是人心。说远了,我找你来是为了让你和我一起坐这片江山。”

坐江山?我想起彭大哥那幅画——我和他站在高岗上指点江山,下面是数十万计的冤魂。

“小刘,你来这里给我做个‘判官’。等此处发展壮大,十殿阎罗必有你一个。”

我惊得目瞪口呆:“我,我做判官?还做阎罗?彭大哥,我虽然不理解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你建这处山寨版阴间,跟真阴间的阎王爷们打过招呼了吗?会不会侵权,人家会不会来找麻烦?”

彭大哥哈哈大笑:“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真zhèng

意义上的阴间,也没有什么阎王爷,有的只是天道。也就是说并没有主观思维上的主宰者,只有各行其道的规律。我今天这么做,也在大象之中。就算没有我彭亮,日后也有张亮、李亮、王亮来自建阴间。你就说干不干吧。”

“到这里工作的话,阳世的我……”

彭大哥点点头:“对,死了。用科学的语言说,肉体死了,可你的意识却永存。你会获得另一种意义上的长生不老。刀没了,可刀刃常在。另外,我也会教你鬼修之术,以鬼身横行人世间,照样吃香喝辣。”

“这种状态岂不是……”我眨眨眼:“成仙?”

“哦?你还挺明白的。”彭大哥笑:“这确实是成仙。虽然是成仙的最下品,鬼仙。但也是仙,对不?成仙就比做人强万倍。看看你,快三十的人了,媳妇媳妇没有,房子房子没有,工作呢,也眼看要没了。成不保夕,受尽白眼,让人呼来喝去,你觉得这样做人有意思?”

我干咳几声:“也不能这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保不齐我以后就能发个财娶个美女什么的。”

“嗯。发财后破产,美女老婆戴绿帽子,这样还不如没有。”

我嘿嘿干笑:“彭大哥,你能不能盼我点好啊。我总觉得自己以后还有发展的空间,这么年轻就死了,也不甘心啊。好不容易来人世一遭,咋的没咋的就挂了,我亏不亏。”

彭大哥摇头:“唉,痴儿不悟啊。”

“那彭大哥你,现在已经成仙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叹口气,眼神幽幽:“我离成仙还有最后一步。这一步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我的肉身必须在阳世间尸解,完成最后一步羽蜕。这个尸解不是说发生就发生的,还要有很大的机缘才行。就因为我没成仙,所以这里的阴间迟迟没有完善。我现在收魂魄入地府,还要亲自用分魂针泄魂,效率太低。现在你来了,就好了。你天赋异常,我就缺这样的镇魂之人。你只要助我完成改造,就能让全天下的人死了之后,魂魄自己到这里来报道,成为一个真zhèng

意义上的阴间!小刘,到时候你掌管着天下人的生杀转世大权,就算当皇帝也没这么爽。”

我听傻了。彭大哥果真想尸解成仙。可是他的志向比罗凤、小男孩、李大民更大,不但要成仙,还想自造阴间。我忽然想到,这种造化境界的能力,和那幅诡画很像,都是自成一方世界。

我和彭大哥此时踱出寺庙,站在高高台阶上,向下俯瞰。这里果然气魄宏伟,气势不凡。天地间一片荒凉,不见日月,天空低垂,遍布灰蒙阴暗的厚重云层。云里隐隐有闪电划过。整座寺庙似漂浮在半空中,周遭无有一物,透着孤冷肃杀。

彭大哥站在前面,仅仅能看到他的背影。他插着双手,踌躇满志。我这才明白,其实他要的不是什么洗涤灵魂罪恶,他要的是野心,要的是一己之力打破旧世界创建新世界。我想起一个哲学家说的话:“他怀抱着建立人间天堂的最美好的愿望,但只是成功地制造了人间地狱。”

“彭大哥,你收手吧。”我说道。

他猛然转回头:“你什么意思?”

我沉吟一下,把钱农民的铁椅子案说了一遍。彭大哥听完笑笑:“没想到还有前辈。他行的也是鬼修之术,要做什么不太清楚。但可以肯定,他已经入了魔道。我收集魂魄的对象是死人,而他收集的却是活人!这是根本区别,不要拿我们相提并论。”

我说:“如果我不愿意,你会强留我在这里吗?”

彭大哥笑:“当然不会。我如果这么做了,和那位姓钱的前辈又有什么区别?咱们俩玩个游戏如何?”

“什么游戏?”

彭大哥道:“你不愿意留下来,可以走,我从来不强迫人的。但我这个地方也不是想来就来,说走就走的。离开这里,要经过劫数考验。”

我咽了下口水:“你,你什么意思?”

彭大哥背着手慢慢踱步到近前,声音柔和:“在你人生经lì

中,有没有难以忘怀的?”

我刚要说什么。他又接着说:“有没有撕心裂肺的?有没有钻进最心底无法释怀的?有没有恐惧到一回忆便做噩梦的?”

我苦笑:“那可太多了。”

彭大哥看我:“小刘,伤害你的往往并不是阴邪之物,而是红尘里种种事端一个又一个的人,他们在你的心上用最尖锐的刻刀留下痕迹。梦转夜回,你心疼失眠,情伤之余,长吁短叹。这些才是真zhèng

虐心的‘鬼’啊。”

他转过身道:“你既然天赋异禀,想必也会通过这次考验,就这样吧。”

话音一落,一阵冷风吹来。怎么那么冷,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周围起了很大的雾气,影影绰绰的,彭大哥身影渐渐消失在雾里。我突然觉得脚下一空,地上好像凭空出现一个大洞,我一下掉了进去。整个下坠的过程迷迷糊糊,再脚踏实地时,眼前黯淡无光,非常非常暗。

我揉了揉眼,眼前还全是黑色,没有任何光亮,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我摸索身上,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取光的工具。一边摸一边浑身冰凉,彭大哥还真是狠啊,我不愿给他打工,他就让我的眼睛瞎掉。我如果一辈子这样,那岂不是比李大民还惨。

就在脑子乱如麻的时候,忽然不远处燃起一蓬火苗,陡然的光亮出现,一下刺疼了眼。不过我内心欣喜若狂,我没瞎。火光中,出现一张女孩的脸。看到这张脸,我整个人傻掉了。

居然是秦丹。

秦丹梳着马尾巴,光亮中,只能看到她那一张极度苍白的脸。打眼看过去,她很像是仅剩一颗人头在黑暗的半空中飘荡。

随即火光中出现了她的脖颈和手臂,我心脏狂跳,同时也长舒一口气,妈的,只要不是人头就好。

秦丹似乎没看见我,她举着打火机,四下里照着。

看到此时此景,我心猛地一颤,感觉似曾相识。正待细想,秦丹忽然说了一句话:“铜锁,你把打火机点上。”

这时,黑暗中又一蓬火苗燃起,我看到了铜锁也在。铜锁疑惑问:“怎么了?”

秦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把目光直直盯了过来。她一字一顿道:“我们中间多了一个人。”

第八十章 女尸

听到这话,我浑身飙汗,吓得一激灵。那种震撼带恐惧的感觉,简直无法形容。我想了起来,这一幕场景不就是我们几个人去探罗凤密室的时候吗?

彭大哥使了什么手段,居然又让我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夜晚。

黑暗中火光一一燃起,我看到了李扬、王晨、铜锁还有秦丹。他们四个人站在一起,都举着打火机,四下里乱照。

铜锁问:“你怎么知dào

多了个人?”

秦丹显得有些焦躁:“我能感觉出来。好像,凭空的出现了一个人,就在我们中间。”

我实在控zhì

不住,张嘴说道:“是我啊。老刘。”

可他们根本听不到,还在到处乱照。我往前走了几步,一直来到他们近前。怪事出现了,只见他们手里打火机的火苗像是被无形的风吹动,左右摇晃,闪烁不定。铜锁冻得嘴唇都紫了:“马来隔壁的,怎么突然这么冷,有阴风啊。”

我打了个激灵,他们看不到我!

我一靠近便阴风乍起,难道……我是鬼?

一转念,我就知dào

这一切是假的。很简单的理由,因为这四个人里有王晨。王晨和李扬他们三个之所以认识,是通过我介shào

的,链条能链接起来的关键点就是我!也就是说,如果把我拿走了,王晨也势必不会存zài



现在所经lì

的,很可能是彭大哥迷惑人心的一种什么手段。我心中冷笑,倒想看看还有什么花招。

这时,寂静中忽然不知哪个方向的黑暗中,发出“吱呀”一声脆响。

王晨急切道:“是不是铁门开了?我们能出去了。”

秦丹说道:“大家手拉手,把打火机都灭掉。”

火光瞬间消失,我又回到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黑暗如浓浓黑雾弥漫,我听到黑黑的深处,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正在渐渐远去。秦丹他们几个正在从密室中出去,要离开这里。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心神,快速思考应该怎么办。你别笑,你要经lì

我现在这种遭遇,早就吓尿了。

脚步声渐远,我也是落水的人抓救命稻草,与其在黑漆漆的密室里呆着,还不如跟伙伴们一起出去。我侧耳细听,在黑暗中摸索,一步步向脚步声方向走过去。

走着走着,冷不丁一下撞在墙上,撞得我生疼。

我伸出手摸到了冷冰冰的墙壁,妈的,出口在哪呢?我记得这间密室有一个诡异的出口,那还是李扬砸碎镜子出现的。

我思考了一下,想出个笨办法。手摸着墙壁,沿着墙走。房间面积不大,只要顺墙移动,迟早能摸到出口。

此时脚步声已经消失,秦丹他们几个应该离开了这里。我不着急,此时此景完全不能用常理度之,反正回去的路我也认识。馒头要一口一口吃,首要问题是找到出口。

我摸着墙,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根本摸不到什么出口。入手全是冰凉的墙壁。

我想了想,这么漫无目的瞎走不是办法。摸遍全身,也没个能用到的工具。没办法,彭大哥,这是你逼我的。

我解开裤腰带,对着面前的墙壁撒了泼尿。尽量往高里尿,使更多的墙面涂上我的尿液。一泼尿下去,气味就出来了,而且触手湿漉漉的,以此为标记,我可以清清楚楚绕着密室的墙壁走一圈。

我重新摸着墙往前走,走了没多远,室内温度越来越低。我冻得直哆嗦,哈气成冰,简直像掉进了冰窟窿。

每往前走一步都极为艰难,感觉胳膊肘、膝盖这样的关节都被寒气封住。我摸了把脸,居然摸出一手雪白色的冰碴子。这种环境,很难保证正常思维,我的意识开始消散。此时的感觉并不是痛苦的,反而有一种突pò

最低零度的温暖,如同回归到无忧无虑地婴儿时代,安逸得想睡觉。

迷迷糊糊中,我的眼前出现了一面镜子。这面镜子挂在密室的墙上,周围还是一片深深的黑,而我却能清晰看到镜子里的景象。

镜子中的我一脸颓废猥琐相,脸色惨白如纸,跟死人一样。这还不算什么,最恐怖的是我身后的情景。

我看见一个女人正在房梁上吊。

我猛然回头,身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啥都没有。再一转头看镜子,里面又清晰地出现那个上吊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大红的衣服,被绳子吊在半空,正在做垂死挣扎。身体一会儿挺直,一会儿佝偻,喉咙里似乎还发着“嘶嘶”的怪声。我双手撑住墙壁,眼睛直愣愣看着镜子,完全被这诡异的景象吓呆了。

据说吊死鬼是怨念最重的,我确实也感受到了这一点,心里堵得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

时间不长,那红衣女人不动了,直挺挺挂在半空。头低垂,双脚悬空,身体随着绳子轻轻打着转。

我咽了下口水,浑身都被汗浸透了。干嫩娘,彭大哥真他妈有你的。

我忽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这间密室、秦丹王晨等人、上吊而死的罗凤……这一切,彭大哥是怎么知dào

的?他为什么会把这些展示给我看?

正愣着想事,忽然镜子里的女人一动,再一动。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哈着白气,盯着镜子。女人动得越来越快,动作却异常僵硬,看上去实在是恐怖到没法形容。最后,她居然伸出两只行如枯蒿的双手去解挂在脖子上的绳子。

我张大了嘴,回头去看,还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着。

坏了,罗凤这是要复活了。

我还记得罗凤尸解成仙,有一个很诡异的过程。那就是先自杀,再死而复生,然后再自杀……

我越想越毛骨悚然,声音带着哭腔:“快放我出去!”

镜子里的女人已经解开绳子一头,正在解另一头。她的身体也因为受力不均,而倾斜着挂在半空,整个人佝偻地像一只龙虾,喉咙一直发出“嗨~嗨”的怪声。

虽然温度很低,但我的脑门子出了一头一头的汗。我也是逼急了,开始发狠,挥动拳头一下一下砸着镜子。只要把这面镜子敲碎,我就能爬出密室,逃出生天。

镜子非常结实,砸得我双手鲜血淋漓,镜面上遍布蜘蛛丝一样细细的网状裂纹。

这时,我听到“嘭”一声巨响,镜子里那个上吊的女人,终于解开绳子,从空中摔到地上。

我停下来,喘了喘气,此时气氛极为紧张,我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牙齿轻微打颤。

寂静中,那女人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摇摇晃晃站起,一身红衣服煞是扎眼,阴森至极。

她朝着我慢慢走过来,身体像是吊线木偶,胳膊和腿呈很怪异的角度扭曲着,身体随着前行上下起伏,一头黑色长发落下,把脸挡得严严实实。

我已经被强烈的恐惧给摧毁了,哭着挥动手臂,一下一下砸着镜子,哭得泣不成声。

那女人越走越近,镜面已经被裂纹割成许多小面积的镜片。每一面小镜片里都映出一个红衣女人的身影。

终于伴随着“哗啦”一声脆响,镜子碎了。我并没有感到欣喜,而是陷入深深的绝望。

就在镜子破碎的瞬间,那个女人在后面伸出两只手臂,紧紧抱住了我。

就在那一刻,我心如死灰。心里再无对生的眷恋,意识渐渐消散。我能清楚看到自己嘴里正哈出股股灰色气息,犹如纸钱燃烧形成的碎屑。

此时此刻的情景很难形容,好像瞬间,又好像永恒,时间凝滞。我如同掉进零度的冰水里,慢慢下沉,神识不在,灰飞烟灭……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谁在喊我的名字,听起来那么熟悉。

“刘洋,刘洋,醒醒。”

是李扬!我猛地睁开眼,看到白色的一片,原来自己不知何时躺在病房里。床前聚的都是一帮损友,李扬和铜锁笑眯眯看着我,秦丹坐在一边削着苹果,王晨在这群人里显得有些拘谨,拉着女朋友丁玲的小手,翘首期盼地看着我。

“我,我……”我挣扎着想坐起来,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我感觉头上好像贴着一片纸,伸手去拿。李扬道:“别动,这是马大师给你贴的聚魂符,幸亏人家马大师,要不然现在就给你收尸了。”

“马丹龙?他在哪?”我咳嗽一声。

李扬说:“人家是雷锋,事了拂衣去,早走了。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头上这个符最少贴够十二个小时,早着呢。”

我一甩脸,看见有一个轮椅停靠在窗户前,轮椅上软塌塌坐着个人,歪着脑袋,看着窗外出神。李扬走过去,把轮椅推到床边。

李大民坐在轮椅上,看我笑笑:“老刘,你终于醒了。你如果再不起来,我们就要通知家长了。”

“谢谢大家,到底发生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喃喃地问。

李扬道:“你还问我们呢,我们还想问问你,到底经lì

了什么。你知dào

我们在哪发xiàn

你的吗?”

“在哪?”

李扬刚要说什么,这时病房门推开,彭刚提着个红色的大保温桶进来,看见我惊喜道:“老刘,你醒啦?太好了。马丹龙诚不欺我啊,哈哈,他嘱咐我,让我妈做点鸡汤给你捎来,说你今天就能醒。来,趁热喝点鸡汤。”

第八十一章 如风般飘逝

秦丹把削好的苹果放到桌子上:“彭刚,你把鸡汤放那,一会儿我喂他。”

铜锁嘿嘿笑:“哎呦呵,老刘,你这待遇挺高啊。我这档次都没混上让我们阿丹喂东西呢,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秦丹白了他一眼:“你要是被推进火化炉子,我照样喂你鸡汤。”

我苦笑:“什么火化炉子?”

他们几个互相看看,面容古怪,谁也没说话。

李扬咳嗽一声:“这事吧不复杂,但说起来却千头万绪的,而且其中许多关节我们都没想明白。让彭刚说吧,他是第一见证人。”

彭刚搬把椅子坐在床边,看着我,略整理了一下思路说起来。李扬他们时不时还补充几句。从我失踪到被发xiàn

,整件事渐渐清晰起来。果然如李扬所说,事情不复杂,却诡异莫名。

我进到地下室之后,彭刚并没有走远。他毕竟是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遇到这样的事,完全处理不了,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根本没有主意。

他只是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能这么一走了之。

这小子还真有点韧劲,居然在地下室门口呆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太阳升起,虽然地下室里还是黑不隆冬,但至少让人不那么害pà

了。他尝试着用手电照了照,居然照亮了!

他认为昨晚地下室种种古怪和不合常理,都消失了。他打着手电,钻了进去,找了一圈,结果却是什么也没发xiàn



后来他找到了墙上的电灯开关,打开以后,居然还能通电。地下室照得透透亮亮,偌大空间里,空空如也,啥都没有。地上孤零零扔了一台MP3播音器和一张写着“播放”的纸,提醒他昨晚并不是一场梦。

听到这,我问他看没看到墙上壁画什么的,他摇摇头说什么也没看见,墙面脏得一塌糊涂,遍布蜘蛛网和水渍。墙上可以说什么都有,甚至有尿液和精液,就是没有画。

彭刚当时吓蒙了。好家伙,刘洋这么一个大活人进了地下室,一夜之后,居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觉得闯大祸了,既不敢报警也不敢告sù

家长,想了想,给李大民打了电话。然后李扬带着李大民、铜锁还有灯盟几个人,来到地下室好一顿检查。李大民是强烈要求来的,为了照顾他,李扬还专门雇了个膀大腰圆的民工,全程背着,指哪走哪。

经过细致检查之后,灯盟众人,把疑点集中到了MP3播放器和一面镜子上。

他们反复听了MP3里播放的催眠音乐,提出的推理也是五花八门。有一个推理,我结合自己经lì

,觉得最为靠谱,那就是:镜子是最阴之物,很可能被彭大哥施了什么法术,能够摄人魂魄。播放MP3的时候,催眠的音乐加上诡异恐怖的环境,极容易让人产生心理暗示,再加上邪门的镜子——很可能刘洋被镜子摄走了。

他进到镜子里,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那问题来了,镜子能摄魂魄,那刘洋的肉身哪去了?

这件事进入死胡同,匪夷所思,毫无线索。如果刘洋就此从这个世界消失,他生前曾有遗言在,必须在失踪三天后,才能通知家里。

李大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干等三天。

就在第三天,出事了。

不知dào

大家还记不记得殡仪馆老田头。这老头是市火葬场专门负责烧尸的。说到这,有人好问了,怎么一会儿殡仪馆,一会儿火葬场的。问出这话,说明你对殡仪馆不熟悉,有空可以去那补补课。市殡仪馆是全市指定唯一一家有火葬资格的地方。这里和中国足协性质差不多,一套人马两个牌子。

这天早上,天挺冷,有那么一大家子人给老爷子送殡。这是个大家族,连直系亲属带表亲,来了有好几十人。先是追悼会,瞻仰遗容。追悼会结束,推着尸体进了火葬场地的火化间。火化间分内外两部分,外面是亲属朋友休息的地方,里面是军事重地火化间。火化尸体的时候,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必须是死者直系亲属派出的代表。

老爷子尸体躺在火化炉前的传送带上,盖着白被单。老爷子的儿子、孙子、耷拉孙子齐齐地跪在地上,对着尸体磕三个头,算是送老头在阳间最后一程。

老田头扣着牙,喊着:“三叩首完毕,起立。”然后随手扯掉老爷子身上的白被单,让孝子贤孙们看最后一眼。

这不扯掉还好,一扯开,所有人都愣了。传送带上躺着的根本不是老爷子,是具陌生的尸体,年岁不大,面白无须,胖胖乎乎,还透着一股猥琐劲。

老爷子的儿子顿时窜了,破口大骂,逼问是怎么回事。家属们听到对骂声音,全都跑了进来,那场面混乱的一塌糊涂。

大家都应该猜出那具尸体是谁了。不错,是我,刘洋。

这事简直匪夷所思,老头从停尸间“请”出来,一直专人护送到殡仪馆,瞻仰遗容的时候,还是他呢,音容宛在嘛。真是邪了门了,推到火化间,眼看进炉子了,尸体换了。

王馆长到现场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发动全体工作人员去找尸体,最后居然在追悼会现场尸床底下发xiàn

了老头。

而我刘洋则停在一边,无人理会。还得说老田头好心,看我眼熟,一下想起前几日的事。费劲周章找到了彭刚,彭刚又通知李扬等人,把我从殡仪馆带回了家。

后面就是马丹龙现身,仔细检查了我一遍,说我是三魂七魄不在,只留下个躯壳。李扬说,当时摸摸我的手,冷得像冰块一样。

我一下想起来,在罗凤密室时,曾经哈气成冰,冷得邪乎。这两者会不会有联系呢?

马丹龙作法为我凝魂,还特地从李扬身上撷取阳气,注入我身。用李扬话说,咱俩现在同根同源,一脉相承。

就在我今日苏醒前,马丹龙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就是以往经过。事情确实不复杂,但很多地方解释不通。比如说我的肉身,是怎么从地下室突然“变”到殡仪馆;比如说墙上那些地狱壁画和一盏盏古旧的老灯为何不翼而飞?

李扬拿着小本,提着笔,坐在床头,殷切看我:“老刘,该你说说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了。”

我苦笑一声,还是有些头晕,勉强道:“你还在写那个小说啊?”

李扬抓耳挠腮:“是啊,可素材都写尽了,就等你这事下锅了。”

我盯着天花板,叹口气:“我在失踪的那几天里……看见了你们。”

“啊?”众人一起围过来,七嘴八舌问怎么回事。

我依次指着李扬、铜锁、秦丹、王晨:“我看见了你,你,你,你。对了,还有个人,你们绝对想象不到。”

“谁啊?”李扬急得都快挠墙了。

“罗凤。”

“我操。”李扬铜锁他们眼珠子瞪得像牛眼一样:“你看见罗凤了?”

我摆摆手,咳嗽一声:“谢谢大家,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休息,明天再说。”

李扬咂吧两下嘴,无奈地看看我:“好吧,大家都走吧。老刘,天亮之前,千万别把头上的符摘下来。”

彭刚走到我近前,低声道:“你看到我爸爸了?”

我点点头:“放心吧,他很好。”

彭刚眼圈红了,深吸一口气:“他好就好。”说完,转身也出去了。

我看着窗外,夜深沉,回想发生过的事,恍若大梦。我突然生出很不错的预感,一切一切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了。

我的身体渐渐康复起来。一个月后,我已经像健康人一样,只是时不时还有点头晕,身上也有些发虚。用李扬的话说,你这一段时间,连续魂魄出窍,就算孙悟空也受不了。他介shào

了老中医给我,开了很多中药,都是固本培元、壮阳健体的。这出魂出的,和房事过度差不多,阳气太弱,正好补补。

关于我的那次经lì

,应众人之邀,多次谈起。尤其李扬和李大民反复听了不下十遍,而且细扣追问每个细节。这俩人真是一对变态,李大民更厉害,他让他爸托关系找了个专门给公安局画嫌疑人的画家,根据我的描述,画了很多关于彭大哥阴间的素描,十分逼真,栩栩如生。

我在密室遇到罗凤上吊的那幕场景,用李扬话说,颇有日本恐怖片的范儿,如果拍成电影,绝对酷毙了。我曾经问李扬等一些灯盟内的高人,为什么我会突然从彭大哥的阴间进入罗凤的密室呢?还遇见了秦丹那些人。

李扬做出的结论,我认为很靠谱。他说,这是你的濒死幻境。

濒死幻境,说白了就是人临死前能看到的景象。这种景象光怪陆离,什么都有,有的人能看到白光,有的人能看到天使,还有的人能看到自己一生快速播放。当我的魂魄被摄入彭大哥阴间世界的时候,严格意义上来讲,我已经死了。

我在彭大哥的世界里所经lì

的种种,阴间、审判、密室、罗凤上吊等等,都是我临死前看到的幻象。那么这个幻象的真实度有多少呢?是不是彭大哥真的造了个阴间,是不是罗凤真的是我看到的那样去上吊……这些都无法考证,就像这个世界上诸多未解之谜一样。

你们就当我做了一场至玄至怪的大梦吧。

很长很长的时间过去了,寒来暑往,斗转星移。我再也没遇到过彭大哥,包括梦里,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像风一样。

第一章 鬼上门

又是一年寒冬,刚刚过完节,我从老家坐火车回到市里。进到租房,因为多日没有开火,家里显得冷冰冰的。王晨领着女朋友丁玲也回老家了,这是他们小两口第一次集体在家长前露面,应该离谈婚论嫁不远了。我的东西很少,没一个小时便归整利索,呆着无聊,又把地板拖了一遍。

抽出一根烟,坐在电脑前,无聊地翻动网络视频,找找微电影什么的看看。看了一会儿,天色渐渐黑下来,眼皮子越来越重。我找来枕头塞在身后,靠在床头,有一搭无一搭看着电脑屏幕,打了长长的哈欠,迷迷糊糊睡着了。

正睡的香,忽然电话爆响,我揉着眼接听:“谁啊?”

“老刘,你回来了吗?还在家过年呢?”电话是李扬打过来的。

这小子找我没好事,我迟疑道:“你想干嘛?”

“别那么多废话,你到底回没回来吧?”他继xù

问。

“那你是希望我回来,还是不回来……”

“靠,你现在怎么婆婆妈妈的,我有好事找你。你要是回来了,晚上一起吃个饭,我请你吃大餐。”李扬说。

我嘿嘿笑:“你早说啊,报个地址我去赴约,咱哥俩好好喝一杯。”李扬随即说了地点,居然是他家,原来是家宴。

我跟李扬有半年没见了。倒不是有意避他,确实是大家都忙,说着聚聚好几次都没聚成。行啊,过年了,看看老哥们。

晚上出门还真冷,我打车到了李扬的住所。进了小区,才发xiàn

自己空着手,大过年的去别人家拜访没买东西实在说不过去。可过年期间,店铺大都关门。我好不容易在一家小超市里买了一兜子水果,又买了瓶红酒。

李扬是富二代,现在住的这所房子就是他家买的,面积不大,五十来平的单身公寓,自己住颇为惬意,很是让我这个外地打工族羡慕不已。李扬在家煎炒烹炸,做了五六个硬菜,牛肉猪肘子焖虾,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

我把买来的红酒倒在杯子里,又帮他摆放桌椅。

李扬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今天尝尝我的手艺,咱俩今晚不醉不归。”

我夹起一个大虾尝了一口,味道真不错。我呵呵笑:“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李扬和我分宾主落座,他似乎有话要说,又闪烁其词,呵呵笑:“吃饭,吃饭。吃饱了再说。”

吃着饭喝着酒,我俩聊聊过年的家长里短,谈谈江湖的恩怨情长,政治历史,评古论今,最后满桌子菜吃个精光。我抚摸着肚子,长吁短叹:“李扬啊,你手艺还真他妈不错。在哪学的?中国厨艺学校?”

李扬抽出一根烟扔给我,他悠哉悠哉自己点上,边抽边说:“我给你介shào

笔生意,你做不做?”

我说:“啥生意?”

李扬没说话,从桌膛里摸出个红包扔过来:“拿着。”

我接过红包,往里看看,一沓子红钞。咽了下口水,目测一下,至少一千元。

“啥生意,凶险不?兄弟我可封刀多年了。”我说。

李扬嘿嘿笑:“当然不凶险,就是有点小恐怖。可是对你来说,那都是毛毛雨。咱们刘哥啥没见过啊。”

我坐直了身子:“别,你有话就说。我先听听怎么回事再说。”

李扬磕磕烟灰说:“这是我姥姥的事。姥姥今年七十九,跟着我老舅一家过。那天是老太太生日,在家里办的家宴,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大家正说说笑笑,吃吃喝喝时候,老太太突然来了一句,‘阿生,你回来了。’”

“阿生是谁?”我问。

李扬道:“阿生是我已经故去的姥爷。”

那天晚宴在李扬老舅家客厅举行,一张折叠大桌子放开,家里十几号人围桌团团而坐,边吃边喝,嬉笑交谈,十分热闹。老太太戴着寿星帽子,穿一身红色小棉袄,自己孤零零坐在主席位上,看着一大家子儿女亲戚。

其实吧,说个实在话,这样的家宴众人并不是完全冲着老太太来的,就是拿她当个由头大家一起聚聚。老太太快八十了,耳背眼花,经常胡说八道,满嘴鬼话,说的都是老年间的陈年往事,小辈人和她根本没法交流,代沟太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时间也不早了,大家陆续告辞。几个娘们留下来,帮着主人家收拾桌椅碗筷,就在这个时候,老太太忽然冲大门口说了一句话:“阿生,你回来了。”

大家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谁知dào

老太太站起来,拄着拐棍佝偻着腰,一步一步挪到门口去开门。老舅走过来扶住她,十分不耐烦:“妈,你咋了?”

老太太举起拐棍作势打他:“我打你个不孝子,你爹回来了,还不把门打开。”

老舅听得一愣,后脖子有点窜凉风:“妈啊,我爹都死十多年了。走,我扶你进屋休息。”

老太太不干了,跳脚骂,把老舅骂的狗血淋头。这时,他老婆过来,嗔道:“怎么又惹妈不高兴了?老太太让开你就给开呗。就当逗老太太开心了。”

没走的亲戚们围过来,有人过去把大门打开。老舅指着门外黑洞洞的走廊说:“哪有人?我爹在哪呢?”

话音未落,众人突然感觉到似乎有一阵风吹进屋里,温度陡然降低。他们家客厅供着菩萨,燃着长明灯,这阵风一吹,两盏灯当即灭了一盏,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屋子里一下阴森了起来。

大家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话,这场面实在有点邪性。

当时李扬就在现场,他正坐在沙发上玩着手机。变故一生,他立马觉出不对劲。他毕竟有过很多次和阴物打交道的经lì

,多少有点感觉,当即站了起来。

老太太拉着他舅妈的手,开始抽泣:“你爸爸他想我了,这是要我跟他一起走呢。这个老东西,带着小鬼来抓我了。”

“带,带你去哪?”舅妈牙齿格格响。

老太太打了她一下:“这孩子,你说还能去哪。当然去阴曹地府报道喽。”随即,她冲着空气说:“你这个老东西,还那么贪嘴。”又回头对儿子说:“你把供品找出来,你爸爸饿了,要吃东西。”

老舅傻在当场,李扬走过来低声说:“老太太让干啥就干啥吧。”

人多效率就高,时间不长,弄出七个碟子八个碗儿的供品,按照老太太的吩咐,拿到她的房间。

老太太是书香门第出身,房间布置的古香古色,整个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清明上河图片段。画中街市屋宇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整幅画面呈一种古旧的黄褐色。

本来已经看过很多次的画,可是今晚看来却有些不对劲。

虽然开着灯,可画的色调却极为阴暗,如乌云密布,整个画面影影绰绰,上面的人似乎鬼影一般。

清明上河图的前面,有一张桌子。摆放着老爷子生前拍的一张全家福照片。李扬告sù

我,当时气氛很诡谲,照片上的老爷子似乎真是活了,有种跃然纸面的生命力。

按照老太太吩咐,众人把供品摆在照片前面。老太太让儿女们对着照片磕三个头,大家都觉得鬼气森森,一个个害pà

的要命,让干什么就干什么,都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响头。

众人站起时,还是小舅率先发xiàn

不对劲。他看着照片,突然一声惊叫,差点没把众人屎吓出来。

照片上的老爷子,居然流泪了。很明显两道水渍,沿着老头的眼角流了出来。照片里的老头,阴着脸看着外面的子孙。

老太太“咔咔”敲着拐杖,对照片说:“你个老东西,想领我走就领呗,吓唬孩子干什么?!你个老东西……”

话还没说完,突然直挺挺向后一躺。有人手疾眼快一把抱住她,把手凑到鼻子下面,发xiàn

没有了呼吸。

众人这个乱啊,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有之,找亲戚朋友八卦的有之,拍照片发微博的也有之,还有的更绝,直接打电话找这个大仙儿那个师傅的,请高人来做法。

老太太送进医院,抢救到下半夜,才幽幽回转。她睁开眼睛,看看围拢在病床前的众人,颤巍巍说了一句话。

冥冥中似乎自有定数,就因为她的这句话,居然无缘无故把我这个一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拉进了一个看不见的深渊漩涡。又开始了我刘洋的虐心恐怖之旅。

老太太的这句话是:“我不行了,这几天就要有小鬼从阴间出来把我带走。可是我还有个心事没了,现在不能死。你们找个人,晚上帮我守夜,不要让小鬼进来收我的魂……”

这活儿可不是一般人能接的。这可是当年尉迟敬德和秦叔宝干的。后来,亲戚们问了有道行的师傅。师傅说这样的人不好找啊,要阴邪之物不能侵体,恐怕八字极硬,纯阳纯刚的才行……

这样的人哪找?就在大家纷纷乱的时候,李扬想起一个人。此人曾经lì

过很多难以想象的恐怖事件,魂魄多次出窍,甚至到过阴间,助鬼成仙……他如果出马,肯定错不了。

没错,这个人就是我,刘洋。

第二章 符牒

听完这段故事,我忍不住笑了:“李扬啊李扬,你可真行。好事没说想着我,拿人填坑当炮灰走路踩狗屎落粪坑的破事你想着我了。真难为我叫你一声兄弟。”

李扬看我表情并不像动怒,他嘿嘿笑:“我也是实在没办法,老人家就这么个遗愿当小辈的自然要义不容辞地解决。再说皇上也不差饿兵,不用多,你在医院守三天,报酬1000元。兄弟归兄弟,生意是生意,咱们明算帐,你就说干不干吧。”

我喜滋滋把红包塞进自己包里:“凭啥不干。唉,我这也是没出息,钱压奴婢手啊。不过,咱先讲明白,如果是老人发癔症,老年痴呆胡说八道,根本没什么小鬼,我这钱可不退啊。”

“那当然。”李扬道:“如果真是老太太胡说,压根没有鬼,那你不就捡着便宜了。我姥姥住高级病房,有陪护的床,你随便休息。就当在宾馆睡三天。无聊是无聊了点,睡够三天钞票拿走,世界上还有这么容易的活儿?”

我咳嗽一声:“你觉得到底有没有小鬼会来?”

李扬似笑非笑:“我怎么知dào

。反正那天老太太看见我姥爷的情形,到还真有点邪门。你就赌一把吧。”

我伸个懒腰:“我话先说明白啊,一旦老太太睡到半夜把我叫起来,迷迷糊糊把她以前偷着藏的什么金条钻戒告sù

我,我可自己去拿,没你们家什么事。”

李扬哈哈笑:“做你个大头鬼的梦。晚上不单单你在那,我们还雇了两个护工,24小时轮班倒。另外每天晚上我们家也得留一个人在那和你一起守夜。真要有什么遗产的口信,也是三堂会审,跟你没啥关系。”

那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我问。

李扬说,今晚就算了,你就住我这。明天我领你去见老舅。

我根本没往深里想,就当多了个乐子,反正闲的无聊。要么说人贱呢,遇到事的时候,我天天祷告,希望风平浪静后从此再也不沾惹是非,隐居过日子。可真要过了一阵太平日子,心里又痒痒,想主动找点什么刺激的事干。

我们添酒回灯重开宴,李扬家别的没有,各种各样的酒那是太多了,光黑啤就有好几箱。晚上他找了个恐怖片,我俩边喝边看,喝得天昏地暗。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头还是晕晕的。

简单洗漱了一下,李扬带着我去他老舅家。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老太太躺在医院里,眼瞅着不行了,这可是整个家族的大事。护理照顾,开药看病,一天到晚都是事。老舅家现在是统筹司令部,他坐镇中军帐,负责调配人手,统筹资源。一切关于老太太的事,都要经过他的批复,才能实施。

这位老舅,据说早年是倒腾煤渣的。左手进右手出,凭着家族人脉关系,着实挣了不少钱。家住在靠近市中心一套大公寓里,装修都是欧洲风格,金碧辉煌的,哪儿都不错,就是没有家味,跟高级酒楼似的,怎么看怎么别扭。我们到的时候,李扬的小姨妈和她女儿也正好在老舅家。

李扬的小姨妈长得简直惨不忍睹,五十多岁的年纪打扮得花枝招展,烫着大波浪头发,一身羊骚味。听李扬私下说,这位小姨妈可是传奇人物,早年颇有眼光,拿着家里闲钱倒腾房子,挂在她老公、她女儿包括她名下的房产不下六七套,个顶个升值。现在国家对房产控zhì

严了,她业务转向,开始倒腾墓地,发死人的财。

这女人给我的感觉非常不舒服。我不会看面相,不过经lì

多了,就有一种观人的直觉。小姨妈身上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气息,阴气森森,雾气沼沼。你们知dào

看见她我想起谁了吗——当年我在床上梦魇,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一个很像猪的肥胖女人,趴在身上,往外拽着我的灵魂。

李扬的小姨妈在感觉上特别像那个诡异的胖女人。如同刚从水里打捞出来泡得肿胀腐烂的女尸。一句话,阴霾之气很重。

对于这样的人,我是敬而远之的。简单寒暄几句,我就想坐到角落,谁知那娘们还盯上我了,拉着我的手,一个劲打听家庭、工作啥的。

李扬抽着烟在旁边嘿嘿笑:“小姨,老刘是我好朋友,也是非常有发展前途的好青年。在五百强企业XX集团工作,马上就要提升中层管理人员。小伙长得也帅,胖胖乎乎,一脸富态。要换一身中山装,就跟高丽领袖似的。”

小姨妈亲切说:“我一看小刘吧,咱娘俩就投缘。小刘,现在有没有对象?”

“没,没对象。”我硬着头皮答。

小姨妈看了一眼自己闺女:“杨姗姗,过来跟你刘哥打个招呼。”

小姨妈的女儿一直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挺大的姑娘起码的礼貌都不懂。她哥李扬带着朋友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头不抬手不停一直刷着微信微博。

她把手机放下,径直过来坐到我对面,冲我冷冷点点头:“刘哥,你好啊。”

说句心里话,细端量这姑娘还挺漂亮,留着男孩才有的短发,五官极精致,皮肤白皙。而且这丫头气场很大,一看就是走南闯北,经lì

过不少事。我自卑心发作,卑微地点点头:“你好。”

老舅把小姨妈和李扬叫到内室去商量事了,客厅就留下我和那个杨姗姗。

她问我:“刘哥,有烟不?”

我心怦怦跳,太尼玛狂野了,这丫头是不是做小姐的,说话都带着舞厅夜场的烟火气。我说没有。杨姗姗伸直两条长腿,从兜里自顾自摸出包烟,抽出一根自己点上,极娴熟地吐出一口烟圈。

我有些尴尬:“你是做什么的?”

“啃老。”她抽着烟说:“我妈有的是钱。我以前是藏漂,才从那边回来。知dào

藏漂吧?”

“是不是和北漂差不多,在西藏那边漂流?”我问。

“嗯。我在西藏那边住了四年,开了个卖纪念品的小店,爬过雪山,拜过寺院,还见过活佛呢。”她态度玩世不恭。我知dào

她的意思:你就别打我主意了,姐姐我见多识广,就你这屌丝样还不够给我塞牙缝的。

她伸出右手给我看,白皙的手腕上,有一个很奇怪的纹身,看上去像是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

“这是?”我问。

“这是墨脱雪山里一个寺院的长老给我纹的。这个纹身能够驱邪镇魔呢,还说如果日后我遇到有同样纹身的人……”说到这,她不说了,忽然调皮地一伸舌头:“你知dào

墨脱吗?”

我傻乎乎地说:“墨脱不知dào

,我就知dào

饭托。”

正聊着,老舅等人从房间里出来。老舅握住我的手:“小刘,这几天就麻烦你了。事成之后,还有心意送上。”

我应酬着说:“客气客气。这就去医院?”

“不着急。”老舅说:“眼看中午了,咱们先去吃饭。傍晚时候过去就行。”

小姨妈冲我呵呵笑,笑得我头皮发麻:“小刘啊,今晚我家姗姗和你一起守夜,你多照顾照顾她。这丫头野惯了,不懂事,你多担待。”

我看看那姑娘,浑身不得劲。这女孩像是全身长满了尖刺,在她身边就不舒服,很难接近的样子。

我们吃过饭,又闲谈了一阵,下午到的医院。

老太太病房在住院部四楼,这是一间高级单人病房,就住着老太太自己。病房靠窗的位置,放着雪白的病床,床上躺着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瘦骨嶙峋,恐怕还没有五十斤。头发呈现一种毫无生命力的灰白色,皮肤像是老树皮一样松弛,尤其那张脸,遍布重重叠叠的皱纹,形如核桃,皱成紧紧一团。脸上戴着氧气罩,闭着眼,有口没口的呼嗒气,就这个模样,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一个女护工提着尿壶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老舅说:“大哥,你来了。”

老舅用下巴点着床上老太太说:“我妈怎么样?”

“老太太挺好,大夫刚看过,说心跳挺平稳的。”

老舅指着我和姗姗说:“今晚他俩在这和你一起陪护。”

女护工呵呵笑:“小姑娘小小子不用来了,大晚上的影响休息。我自己就能伺候老太太。”

老舅摆摆手:“没事,就这样吧,跟你做个伴。”

这时,突然床上的老太太一阵咳嗽,我们赶紧围过去。护工是有经验,把病床摇起来,轻轻拍打老太太后背。不多时,老太太紧紧皱起的嘴,一耸一耸的,女护工拿来手纸放在她的嘴下,老太太从嘴里吐出一口黏黏的黄色浓痰,嘴角下巴都是。女护工轻轻擦拭干净,把手纸包起来,扔进垃圾桶。

老舅和小姨妈看得直皱眉,都嫌恶心。女护工用手一下一下抚着老太太胸口,低声说:“吐出来就没事喽,继xù

睡觉喽。”

李扬在后面感叹:“真行啊。自己亲妈也就这样了。”

就在这时,老太太紧闭的眼突然睁开,一歪头看见我们几个。她这一下来得实在突然,我们都没思想准bèi

,一起向后退了几步。

老太太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说,老舅道:“妈,你想说啥?”

老太太喃喃道:“小小,昨晚你爸爸又来了。”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此时病房开着日光灯,透着一种说不清的沉沉暮气,灯管嘶嘶啦啦响着。我心跳加速,头皮有点发麻。

老舅艰难地说:“妈,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没。你问她,她也看见了。”老太太指了指女护工。

女护工低声说:“昨晚老太太说胡话,太吓人了。我没办法才顺着她说的。”

老舅点点头,对着老太太耳朵大声说:“妈,你这是做噩梦。”

老太太也没理他,径直说道:“你爸爸啊,就穿着出殡时候那套寿衣。几年没见,这老东西还精神了,人也胖了,笑眯眯的。我就问他啊,你在那边过得咋样,是不是又背着我找了后老伴。你猜他咋说,他说他就想我呢,让我早点去陪他。嘿嘿嘿嘿……”

老太太一阵怪笑。

让她笑的,我腿肚子都转筋。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姗姗。这丫头吓得脸白了,藏在她妈身后,浑身哆嗦。我冷笑,你不是牛逼吗,你不是藏漂吗,还见过活佛呢,今晚不把你吓尿我不姓刘。

老舅干咳了几声:“妈啊,你又说胡话了,赶紧睡觉吧。”

老太太道:“你爸爸跟我说,今晚阴间的小鬼就要来找我。他昨晚还送我一个东西。”说着,老太太抬起手,颤巍巍指着对面的白墙。

我们回头看,在墙面阴暗的角落里,似乎有个图案。这个图案应该是烟尘灰迹水渍什么的,成年累月自然形成的。众人看得都瞪大了眼,这图案挺邪性,看起来很像是简笔画鬼脸,长圆形有些扭曲的脸上,是眼睛和嘴的三个黑窟窿。

老舅颤着声对女护工说:“怎么出这么个东西?一会儿你用抹布给抹掉。”

女护工也吓得不轻:“他大哥,太吓人了,我不想干了。”

老舅说:“给你加钱!伺候走老太太,我再给你加一千。”

其他人只是觉得害pà

,而我和李扬,则是极度的震惊!这鬼脸,我们太认识了——阴阳观的黑色布幔上、精神病院彭大哥的手稿上,就是这种诡异的图案。

李扬问:“姥姥,你知dào

这是什么吗?”

老太太嘿嘿笑:“这叫符牒,是阎王爷的传票。阴间的小鬼,要来收我的魂喽。”

第三章 病房守夜

李扬偷着拉我:“老刘,你到底能不能HOLD住?你要是害pà

就说,我不能害朋友。”

我心里也在犯嘀咕,这老太太一身阴气,满嘴鬼话,说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可毕竟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红包都拿了,再临阵退缩不太好。我硬着头皮说:“我也算见多识广,应该可以搞定。”

那边小姨妈也在对自己闺女说:“姗姗,要不今晚你回家吧,妈在这呆着。”

我心说千万别,这位杨姗姗虽然一副不着调的模样,可毕竟是个女孩,长得还挺养眼。如果让我整晚上对着一个妖里妖气的老娘们,还不如一刀杀了我呢。

杨姗姗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轻佻:“刘哥都能留,我也能留。我在西藏拜过寺院,见过活佛呢,哼,我能怕这个?”

老舅等人坐了一会儿,眼瞅着晚上七点了,老舅偷着塞给我二百块钱,让我晚上带杨姗姗去吃点好的。别说老舅是会做人,我们两人再怎么吃也吃不上二百元,这钱就是变相的一种心意,让人心里怪舒服的。

把他们送走,护工又去厕所洗尿盆了。病房里除了半死不活的老太太,就剩我和杨姗姗。我咳嗽一声:“小杨,你晚上吃什么?我出去买点。”

杨姗姗看了一眼病房,眼珠一转,她那意思很明白,不想单独留在这鬼地方。她说:“刘哥,你要吃啥,我出去买。”

我也没客气,从兜里摸出一百块钱递给她:“你看着买吧。”

杨姗姗接过钱出去了。她这一走,病房里就剩我和老太太。

我插着裤兜在病房里走了两圈,看了看床上躺着的老人家,心里有点发毛。老太太盖着白被单,直挺挺躺在那,脸上盖着氧气罩。房间里寂静无声,只能听见灯管嘶嘶的声音。

我看看表,已经七点半了。冬夜黑得特别快,我站在窗边看,外面伸手不见五指。今晚也不知怎么,阴冷阴冷的,风还特别大,吹得窗户“嘎吱嘎吱”响。

我呆得实在难受,想抽烟这儿又是病房,有心想出去到走廊上,又怕老太太突然来个三长两短的抢救不及时,我如果不在现场,以后说不清。

真是坐立不安。

病房里除了一张病床,另外还有两张简易行军折叠床,这是为守夜的人准bèi

的。我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呆呆看着两张小绿床,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晚上这两张床怎么分配?女护工睡一个,我和杨姗姗挤一个?这丫头如此狂野,晚上不会趁机骚扰我吧?

正YY呢,忽然床上的老太太喉咙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声音:“吼~~吼~~”像是有痰堵在咽喉里出不来。

这下麻烦了,这可不是小事。许多老人或者植物人,就因为排痰不及时,呼吸不畅,活活憋死的。

老太太一张脸变得铁青,胸口上下起伏,像是拉开了风箱,喉咙呼呼作响。

我冷汗浸出来,妈的,护工哪去了?关键时候人没了。当时有些发懵,不知该怎么办好,学着护工的样子,把病床慢慢摇起来。老太太要死在我手里,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此时肠子都他妈悔青了,这李扬就是个扫把星,他找我准没好事。情急之中,我突然想起来要找大夫,赶紧往门外跑。

还没跑出去,手腕忽然让什么给抓住。我低头一看,老太太不知何时,伸出瘦骨嶙峋鸡爪子一样的手,紧紧抓住我的右手。

我吓得差点没尿了,菊花都冒凉气,带着哭音说:“姥姥,你别抓我啊,我给你叫大夫去。”

老太太长大了嘴,发着怪声,眼睛紧紧盯着天棚,五官都扭曲了,像是看到什么特别恐怖的东西。我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看,天棚上除了刺眼的日光灯泡,空空如也。

我轻轻拍着她的手,尽量耐着性子说:“姥姥,你松手,我给你叫医生。”

老太太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浑身颤抖,脸色越来越青。她捏着我手腕的力道却越来越大,就像是老虎钳子紧紧扣在上面。我记得恐怖片都有这么一幕,尸体埋在地里,凶手走过的时候,尸体的手突然伸出来抓住他的脚腕,就是不松了,活活把凶手吓死。可我和这老太太素昧平生,她为啥这么抓我啊?

我真是有点急眼了,对着大门口喊:“快来人,快来人!”

突然,老太太没动静了。直挺挺躺在那,张着大嘴,看着天棚,眼睛瞪得大大的,我操,死不瞑目。

我呆呆看着她,浑身汗出如浆,衣服都湿透了。

我轻声道:“姥姥,姥姥……”

颤巍巍伸出左手,缓缓伸了过去,一直伸到老太太鼻子下面。手指慢慢搭在老太太上唇,感受不到鼻子里的气息,妈的,不会吧,她,她真死了?

就在这时,突然老太太一转头,朝向我。脖子看起来那么僵硬,眼珠子直直看着我。吓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背正碰到床头柜,给我嗑得一阵钻心的疼。

她握着我的手松开了,眼睛眨了眨,嘴里喃喃说道:“它们……它们来了,给我准bèi

三根筷子一只碗……碗里要装着生大米。”

“啊?”我傻愣着。

老太太一阵咳嗽,声音尖叫:“快去!快去!”

我吓得屁滚尿流,如蒙大赦,连滚带爬跑出病房。正看到女护工和杨姗姗走过来,女护工提着尿罐子,杨姗姗提着一袋子食物,俩人说说笑笑而来。

杨姗姗看见我半跪在地上,呵呵笑:“呦,刘哥,这是给我拜晚年啊。”

我指着病房里的老太太,牙齿咯咯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女护工几步走了进去,把尿罐子塞到床底下,抚着老太太后背。这老太太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qì

,对我们一直喊着:“三根筷子一只碗……”

女护工走过来问:“小刘,怎么回事?”

我把刚才经过说了一遍,把两人吓得不轻。杨姗姗道:“姥姥说的‘它们’是不是小鬼?”

“我怎么知dào

?”我苦笑。

女护工表情很严肃:“小刘,小杨,你们俩看着老人家,我去借那些东西。”

杨姗姗道:“大姐,你还真信啊?”

“有备无患吧。有些东西不信不行。”女护工说着走了出去。

我们俩走回病房,杨姗姗瞅着我,突然“扑哧”一声乐了:“刘哥,看你吓得那样。你胆子这么小啊?”

操,我胆子小?我没搭理她,径直过去把方便袋打开,看看里面的晚饭。杨姗姗想得还挺周到,三盒热饺子,一袋辣椒油,还有一些酱牛肉茶叶蛋之类,另外还有几罐啤酒。

“你买啤酒干什么?”我问。

杨姗姗哼了一声:“买醉行不?喝醉了我就不管了,一觉睡到天亮,来什么鬼我都不怕。”

“你睡那么熟,一旦来的是色鬼呢?”

她一掐腰:“正中本姑娘下怀。”

“酒,酒……”老太太突然说话了。

杨姗姗过去拉住她的手:“姥姥,你要喝酒啊?”

老太太颤巍巍说:“酒,酒,洒在门……口。”

杨姗姗真不含糊,开了一罐啤酒,走过去,全洒在大门口,一股浓重的酒气散发开来。

我皱眉:“一会儿护士来骂人,你收拾啊。”

杨姗姗头都不回:“不用你管。”

这时,护工大姐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一只瓷碗,里面装着满满的白色大米,另一只手握着三根赤红的木头筷子。我问她这是从哪弄的。护工笑着说,这医院就跟个住宅楼没什么区别,你要什么都能有人淘弄到。

按照老太太的嘱咐,把装了大米的碗放到门口,再插上三根筷子,这叫当面上香。有酒有米,就能暂时把小鬼给糊弄走。

我们三个人把杨姗姗买来的晚饭吃了,我喝了几罐啤酒,微微醉意上头。

看看表,这么一折腾快晚上十点了。我打个哈欠,把一张行军床支到病房门边,然后拍拍枕头躺下,翘着二郎腿说:“小杨,晚上咱俩轮班,我睡上半夜,你来下半夜。”

护工大姐说:“两张床你们都可以睡。我在椅子上坐一宿就行。我睡不实,晚上老太太有个事我还得忙前忙后,用不着床。”

这时候,我眼皮子已经睁不开了,困意粘稠得化不开。迷迷糊糊中,我看到杨姗姗从我床边走过,走到门外,好像是喝多了酒要去上厕所。我也没在意,趁着还有点意识,摸出手机上了个闹钟,定在下半夜两点。毕竟收了人家的钱,这么呼呼大睡也不是那么回事,晚上起来溜达一圈,多少是个意思。

我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个觉既深又浅。深,说明我睡的香,没有外物所扰。而浅,我总感觉自己没怎么睡实,似乎有一点意识漂浮在身体外,屋里发生什么都知dào

,我在睡梦中似乎都能看到病床上的老太太。

正睡着,忽然“噔噔”闹钟响,我打了个激灵,一翻身坐起来。怕影响到别人休息,赶紧把手机闹钟摁停。我揉着有些发酸的脑袋,看看四周情况。病房里很安静,老太太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而护工大姐则躺在另一张行军床,睡得正香。我再扫了一圈屋里,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杨姗姗怎么没了?

第四章 收魂

我从床上坐起来,把鞋穿上。头低下又抬起,动作有点猛,脑袋晕晕的,眼前发花。胃里非常不舒服,嗓子眼泛酸水。我扶着墙站了会儿,过了半根烟的时间,还是迷糊。

这怎么了?低血糖?为什么平白无故会这么晕。

我一脚轻一脚重在病房里走了两圈,确实没看到杨姗姗,这丫头不见了。在我模模糊糊的印象里,好像她出去上了趟厕所就再也没回来。来到窗前,外面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见,连一丝灯光都没有。黑得让人心里发毛。

我回头看看睡得正香的护工,不由笑了,她不是说自己坐一宿就行了吗,这还不是睡到了床上。我靠着暖气,背后热热乎乎,眼神不由自主落在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看起来和木乃伊差不多,厚厚实实的白被单一直盖到她的脖子,只留下一颗小脑袋露在外面。病房里寂静无声,我看了一会儿老太太,头皮有点发麻,收了目光,心里慌慌的,杨姗姗到底哪去了?

我信步走到病房门口,低头一看,大惊失色,差点叫出来。

地上那碗厚厚实实的白大米,此时变得黑糊糊的,像是烧焦了一样。三根筷子,有两根扔在地上,一根虽然插着也是东倒西歪。我蹲在地上看了看,喉头窜动。

我捡起瓷碗,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一股尿臊气散发开来。像是有人往这只碗里洒了一泡尿。

我赶紧把碗扔在地上,这一碗黑米,感觉特别邪性。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一段往事,当时谢师傅给李大民妈妈观落阴,施法过程中,曾经就让一红盆的白大米迅速变黑,和眼前这一幕很像。

这说明了什么呢?

我眨眨眼,回头看看床上的老太太,后脖子有点冒凉气,是不是那些小鬼,已经来了?

我伸头探出房门,看看走廊,空无一人。大晚上的医院走廊,寂静无声,掉根针都能听见。

如果小鬼真的来了,杨姗姗会不会有危险?

我犹豫一下,还是走了出去。顺着走廊进到电梯,摁下到一层的按钮。我也解释不清自己的行为,下意识中以为,自己似乎应该从第一层开始找起。

来到住院部一楼大厅,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我走到大门口,这才发xiàn

,大门紧紧关闭,还落着重锁。出不去进不来。

我又转到一楼女厕所,没敢进去,在外面喊了一声:“杨姗姗。”

里面传来“哗哗”水流声,好像有人在洗什么。我继xù

喊:“杨姗姗,是不是你?不是你,我可走了啊。”

时间不长,厕所里一个白色人影晃动,不多时走出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她留着长长的头发,一张脸蜡黄无比,眼圈发黑,一看就是病入膏肓。她瞥了我一眼,那眼神特别阴毒,吓得我连连倒退,靠在墙上,一动不敢动。

她脸上湿漉漉的,往下滴滴答答落着水珠,赤着脚踩在走廊的大理石地面,和我擦肩而过,一步一步往外面走去。

不对啊,大门可是上着锁的,她能往哪走?

我扶着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到了走廊口,我没敢出去,趴在墙角阴暗处,往外看。大厅里不知何时,已经有十来个人,这些人都穿着病号服,有男有女,大部分都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们谁也没说话,各站各的,身体看起来有种古怪的僵直,面向大门口,一起往外看。

这时,我看到大门外面,从黑暗处走来几个人。具体是三个还是四个,看不太清。这几个人一身黑衣,看不清扮相和容貌,一直来到大门前,也不知怎么,上着锁的大门,忽然应声而开。

那几个黑衣人走进大厅,他们个头不高,穿着黑色深衣,款式很怪,从来没见过。他们脑袋上都戴着顶奇怪的帽子,帽子下面有纱帘,完全遮住了面容。最为怪异的是,这几个人手里,一人举着一顶黑色的木伞。

他们一出现,那十几个穿着病服的病人,开始鱼贯往外走,一直走进黑漆漆的深夜中,不见了踪影。

几个黑衣人一转身,居然朝着我这个方向一步步走了过来。寂静中,他们鞋底摩擦地面发出令人牙倒的声音。我吓得转身就跑,走廊的灯非常昏暗,地面一片惨黄。

跑得太急,我忘了坐电梯,顺着楼梯一路狂奔。刚到二楼,就觉得一阵尿急,妈的,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来,这不是玩我吗。

我拐进走廊,往厕所跑。跑过一间病房时,生生刹住脚步,因为玻璃窗里的一幕,吸引住我的注意力。

里面有两张病床,靠里的床上躺着个人正呼呼大睡,靠外的床上则盘膝坐着一个人。这是个老头,居然穿着一身寿衣,目光阴森,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全身打了个激灵。我现在看到的,很可能不是阳间的事。那些穿着病服的怪人,还有这个老头,会不会都是……死人?

正待细想,一阵阵尿急,我赶紧跑到厕所,正要往里进,忽然看到旁边女厕门口,站着个人,正是杨姗姗。

这丫头好像发了癔症,面朝着墙,头一下一下轻轻磕在墙上,又弹回来。我走过去,试探问:“杨姗姗?”

她没理我,就这么拿头撞着墙。

我拍拍她:“你在这等我,别乱跑,我上完厕所领你回去。”

她突然歪脸看我,说了一句话:“厕所人太多,我在这排队。”

我站在女厕门口,仗着胆子往里看。

厕所里果然有很多女人。这些女人穿着各式各样的病号服,有的干净,有的特别脏。她们之中有老有少,行为举止很反常,既不进单间方便,也不用盥洗台,或是僵直站在原地发呆,或是漫无目的走来走去。女厕的灯光阴暗无比,照得里面的人面目不清,提鼻子一闻,还有股特别刺鼻的尿臊味,熏得我非常难受。

这地方实在诡异,我不敢多看,一把拉住浑浑噩噩的杨姗姗,顺着楼梯往楼上跑。

膀胱里尿意盎然,我咬住牙,心说厕所是不能去了,实在没办法只能用老太太的尿罐子。眼看到了四楼,我拉着杨姗姗刚跑出楼梯口,一下就看到那几个举着黑伞的黑衣人,正走在前面的走廊上。

这几个人并列前行,把走廊堵得严严实实。他们一步又一步,步履非常沉重。我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些人就是冲着老太太去的。

他们是不是来收老太太魂?

我想了想,拉着杨姗姗从楼梯跑下去到了三楼,然后狂奔穿过三楼走廊,从另一侧楼梯爬上四楼。

走廊里灯光昏暗,灯泡嘶嘶啦啦作响。几个黑衣人距离老太太病房还有十来米,我目测了一下距离,拉着杨姗姗撒丫子狂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赶在那些黑衣人前,抢先进了病房。

赶紧把门关上,一瞅桌上还有几罐啤酒,也顾不得了,一一打开,全都浇在地上,然后把行军床和椅子堵在门口。我全身肌肉绷紧,呼吸急促,胸口一起一伏。这么一顿狂奔,可要了老命,浑身都在酸疼。

靠墙站了会儿,心跳加速,估摸着时间,那几个黑衣人就要过来了。真是紧张到牙床发痒,膀胱一阵一阵抽搐,我实在憋不住,钻到床底下掏出老太太的尿罐子,背对着她们,解开裤腰带,开始撒尿。

这泡尿真是无比舒爽,什么鬼什么神全都扔到脑后。尿着尿着就感觉腿以下湿漉漉的,低头一看,尿的时候没注意,浇了一裤子。

我操,这下麻烦了。

正想着,突然打了一激灵,猛然睁开眼睛,一下醒了。我这才看到,自己还在行军床躺着。

一翻身坐起来,浑身大汗淋漓,原来刚才是一场大梦。正琢磨着,感觉到裤裆湿漉漉的,也不知是尿炕了还是梦遗了,裤子都湿透了。

“咦?好恶心。”杨姗姗不知何时站在旁边,低头看我裤子。

我赶紧握住裤裆:“你,你一直在病房?”

杨姗姗撅着嘴:“我当然一直在睡觉了。刘哥,你做啥春梦了?”

我抹了把脸,回忆起刚才的怪梦,似真似幻。我对她说:“我梦见你了。”

杨姗姗哼了一声:“你可真恶心。本姑娘得上卫生间了,你个死变态躲一边去。”

我揉揉脑袋,有些发昏,随口说了一句:“如果厕所人多,你就回来吧。”

她理都没理我,刚走到门口,突然一声惊叫:“啊!这碗米饭。”

那一碗白大米已经变成黑糊糊的一团,三根筷子有两根扔在地上,插着的那一根也是东倒西歪。杨姗姗看我:“是不是你弄的?”

我哭笑不得:“你能把一碗白米弄成烧焦的黑米?”

“难道,难道真有鬼来了?”她吓得不轻。

护工大姐走过来看看,也有些害pà

:“怎么会这样?”

我看看天边,渐露鱼肚白,太阳升了起来,总算熬过一夜。真是要了亲命了,再来几个晚上,我能死在老太太前面。

老太太忽然伸出手,指指我:“小小,你过来。”

我走过去问:“姥姥……”

老太太看我,咳嗽了几声说:“姥姥谢谢你。姥姥心里有数,昨晚它们来收我了,没收走。”

我笑得比哭都难看:“你老吉人有天相。”

“这人那,该死就得死。硬撑着活着,不是什么好事。我有个心事没完成,现在还不能死。小小啊,我知dào

自个阳寿尽了,阎王让人三更死,谁也不能多活到五更。你能挡住一次小鬼,挡不住两次三次……”

她忽然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我赶紧拉住。

“小小,我有个小包放在床头,你给我拿来。”

护工大姐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非常老式古旧的手绣小包,脏兮兮的,估计能有个五六十年历史。老太太说话非常艰难,让护工在包里找出一个皮夹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张纸条。

老太太看我说:“小小,你按照上面地址去拿几样东西。”

我看着字条上的字,非常娟秀,只是字迹稍有些模糊,看样子时间很长了。老太太说:“你拿着字条到了那,就有人给你找东西。”

“要找什么呢?”我问。

老太太也不看我,直直看着天花板:“很久很久以前,我遇到过一个师傅……这些东西就是当时他留下的,专门留给我临死前续命用的。”

第五章 满身鬼气

这事太大,而且透着怪异,我肯定不能擅自主张。安抚住老太太,我出了病房找个没人地方给李扬打了电话。

别看我这一晚上折腾个溜够,李扬也没好过。他就住在老舅家,做了一宿噩梦,早上起来草草吃过饭,便和老舅他们一起坐车往医院赶,这个时候我电话到了。

昨晚的事在电话里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我简单说了个大概,溜达回病房的时候,杨姗姗已经把早饭买来了。热豆浆肉包子,香喷喷倒也开胃。我刚吃完,李扬急三火四地冲进了病房。

护工照看着老太太,他们家人带着我来到走廊尽头,我一五一十把昨晚发生的事很详细地说了一遍。

李扬听得满眼放光,不停搓着手:“我就知dào

姥姥没说胡话,果然有小鬼来收人。”

小姨妈不高兴他的态度,喝道:“扬扬,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李扬说得满脸通红,连忙摆手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看这小子是有些魔症了,成天浸在他那个鬼故事里不可自拔,人都有点神神叨叨的。

老舅叹口气:“这续命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唉,行吧,只要能让妈活着就算我这儿子尽了孝心。”

李扬问:“姥姥到底还有什么没完成的心事?咱们帮着给办了得了。”

老舅从随身皮包里掏出五百元塞到我手里:“小刘啊,昨晚真是麻烦你了。我原以为守夜就是守着大门睡觉就行了,谁知这里还有那么多故事。这点心意你先拿着。”

杨姗姗在旁边撅嘴:“老舅,你能不能长点心眼,别让某人给骗了。他说什么你都信啊。就算发生了什么,那也是他做梦。他做梦都能得五百元,我也做梦了,你怎么不给我?”

听到这话,我当时火撞顶梁门,这姑娘真是不知好歹,昨晚她去厕所我就不该拉她回来,让她撞一夜墙算了。

老舅笑笑:“你没听到刚才你姥姥都谢谢小刘了吗,小刘出没出力我心里有数。姗姗,咱们是自家人,就不说两家话,我还能亏了你吗。”

杨姗姗拉着他的胳膊逗趣地笑:“老舅,人家和你开玩笑呢。”

我们走回病房,大夫正在例行检查,看看老人家病床前的各项指标,点点头:“情况挺平稳,还算不错。”老舅和他寒暄两句,把大夫送出门,他拉过椅子坐到病床旁边。

“妈,你老到底有什么没完成的心事?跟你老儿子说,我保准帮你办得妥妥的。”

老太太眼睛一直看着天棚,好半天长舒了口气,断断续续说道:“我,我在等一个人。”

这句话看样子挺出乎他们家人的意料,老舅看看小姨妈和李扬,继xù

问:“你在等什么人?用不用我去找?”

老太太像是浑身都在疼,不停呻吟,语气非常虚弱:“你们,你们找不到的……他说过,会来见我一面。”

“谁啊这是?梁梅大妈?宋丽大妈?……”老舅报出几个名字。后来我才知dào

,这些人都是老太太多年好友,一起住过几十年的老邻居,处得跟亲姊妹似的,后来因为搬家动迁,都没了音信。很可能是老太太想这些姐妹了。

老太太摇摇头,气息越来越弱:“他……他是一个和尚。”

我们面面相觑。和尚?

“和他一别,快六十年了……小小啊……”

老舅赶紧抓住她的手:“妈,我在呢。”

“我不行了……我临死前就这么一个要求,续一次命,要撑到……再见他一面。他说过,他说过,会来……找我的。”

说实话,这老太太的要求太匪夷所思。她硬撑着不死,就为了见六十年前的一个和尚?这和尚即使能活到现在,也得八九十岁了吧,老态龙钟,估计躺在哪个庙里苟延残喘呢,这上哪找去。

有句很残忍的话,我没好意思说出来。如果这和尚始终不露面,你就一直续着命不死?

老舅彻底没招,对我们说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给老太太续命吧。

看看字条上的地址,是在市外的一处乡镇,几十里路呢,一来一回得折腾一天。

老太太颤巍巍地说:“你们……一定要赶在落日前回来……我怕撑不过今天晚上。”

李扬道:“事不宜迟,我开车拉着老刘现在就走。”

老舅点点头:“扬扬,小刘,这件事就拜托你们俩了。老舅心里有数!”他把皮夹子拿出来翻出三千块钱塞给李扬:“去到那,如果花钱就可劲地花,不够给我打电话。咱们就一个原则,遂老太太心愿,她咋高兴咱咋弄。”

李扬也不客气,把钱往裤兜一揣,大大咧咧说:“我办事你放心。走了。”

我们俩刚要下楼,杨姗姗跑出来:“我也去,我也去。”

李扬道:“行啊,都去,一只羊我也是拉,两只羊也是放。”

我们三人出了医院,坐着李扬的车,从市区出来上了高速,直奔城外而去。

我们三个人都是年轻人,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尤其刚从医院那么压抑的地方出来,我的心情无比舒畅。让李扬开了收音机,我跟着电台哼着小曲。

后座的杨姗姗趴在前面的椅背上,伸头过来说:“老刘,你昨晚真梦见我去厕所排队了?”

我呵呵笑:“骗你干什么,我估摸那厕所里都是医院历年死去的魂儿,她们都没走,全在女厕所里徘徊。”

杨姗姗打了我一下:“你那都是迷信。”

“你不是都见过活佛吗,我还以为你的脑筋能开通一些呢。”我说。

“迷信和信仰那是一回事吗?再说看见活佛,我也没觉得咋的。和正常人一样,该吃吃该睡睡的,还以为三头六臂呢。”她说。

我嘿嘿笑,把彭大哥说我的话送给她:“姗姗,你这是痴儿不悟啊。真佛在你面前,你就当狗放屁。还是没有佛缘。”

“谁说我没有佛缘,活佛还给我加持过呢。”她用手掐我。

别说这丫头处久了觉得性情挺直爽,没那么多弯弯绕。虽然有时候说话犯二,但总体来说,是挺简单挺可爱一姑娘。

李扬说:“姗姗,你是不知dào

你刘哥多厉害,都干过什么事。”

“他都干过什么?”

李扬说:“我的小说你都看了吗?”

“看了。胡编乱造的,不过还挺有意思。”

李扬嘿嘿笑:“我小说里文三羊的原型就是你刘哥,这么说吧,文三羊经lì

的那些事都是你刘哥玩剩下的。”

“哈哈,那个文三羊可是个倒霉蛋。”杨姗姗大笑,很显然她根本没当回事。

我看着窗外风景,想起如风般往事,心情略有些沉重。

车下了高速,绕进一个镇子,七扭八拐,又是下车打听又是对照GPS,可算是到了目的地。我们下了车,拿着地址,沿着一条街对门牌号,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

这是个小门脸,门口堆着一些花篮和纸箱子。开始我还以为是家花店,这时从店里飘出了佛教音乐的声音。这段佛教音乐,是由一群人合唱。配合背景音乐,他们快速念着什么佛经,嘴皮子这个利索,就像是说唱的RAP,非常有节奏感。

我们三人走了进去,里面是个营业的正堂,货架子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佛像,有菩萨有弥勒佛,还有很多见都没见过的佛。房间最正中,有一个神龛,供奉着一尊雪白的大菩萨像。菩萨像前面是两盏火红的长明灯,中间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铜制香炉,里面堆满了香灰,上面插着三根燃烧的长香。

虽然是大白天,房间里采光却很差,特别的阴暗。屋子里又不点灯,唯一的照明就是那两盏长明灯,烛火透过红色玻璃映射而出,照得满堂红色,光波如海浪冉冉,景色很是迷幻,就是看久了头晕。

在神龛旁边,坐着一个女人,手里拈动佛珠,正在看账本一样的东西。听到门口风铃响动,她抬起眼看我们。

我一看到这个女人,本能上就感觉很不舒服。她宽肩臂长,上身穿着黑色对襟小褂,这种衣服也就在很老的武侠片里能看到。下身则穿着时尚的紧身裤,脚下蹬着雪地棉女鞋。光看下半身,那是相当女人相当性感,可往上半身一瞅,又虎背熊腰彪悍异常,非常不和谐。

女人的这张脸更是古怪,她有一张国字大脸,五官端正,可配合在一起,却怎么看怎么别扭。一点女人味都没有,透着类似男人般的刚劲和沧桑。

女人停下佛珠,走过来瓮声瓮气问:“是要看事不?”一张嘴便是满口苞米茬子味,一听就是东北人。

李扬咂咂嘴,说道:“这位……大姐,有人托我们来这里拿几样东西。”

女人忽然做出一个令我们震惊的举动。她扬起手,非常不礼貌地用手指指着我,喝道:“你,出去!”

我操。我顿时就蒙了,我就算长得猥琐,也不能这么招人烦吧。

我们都傻了眼。关键时候,杨姗姗还挺仗义,她站出来说:“大姐,你能不能有点礼貌,我们招你惹你了?为什么让他出去?”

女人冷笑:“这个人满身鬼气,时日不多,我怕惹上晦气。你们既然不是来看事的,那就让他出去,我再和你们说话。”

第六章 阴气很重

李扬说:“大姐,他满身鬼气不假,时日不多就夸张了吧。他昨晚确实经lì

了一些很邪门的事情。”

那女人走到我近前,上上下下打量我,手里佛珠拈动得飞快。让她盯得,我浑身不自在,此时气氛压抑,女人不开口谁也不敢说话,大堂里静寂无声。

女人忽然对我说道:“把右手伸出来。”

她的气场太强dà

,我老老实实伸出右手。她一下握住了手,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不要动!”话音一落,大堂里两盏长明灯的灯火,忽然开始闪烁不定,映出满堂波浪般的红光,房间里诸多佛像被红光所染,颜色流光溢彩。看着它们的表情,我心头突然生出一阵寒意,这些佛像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森然,和刚才完全不一样,像是活了一般。

女人握着我的手越来越紧,我额头浸出汗水,她不是要使用什么妖法吧。想到这,我看过去,一下惊呆了。此时光线很差,那女人又站在背阴的地方,模模糊糊中,她的身后似乎多出一个影子。

这个影子并不是她的身体在地上的投影,而是站在她身后不远的黑暗中,像是凭空多出一个人。那影子一出现,就感觉屋子里温度像是陡然下降,无比阴森,冷得让人浑身哆嗦。这个过程不过三两分钟,忽然长明灯火变得正常,光线也柔和下来,如同一块乌云从头上飘过,我们不由自主长舒了口气。

女人松开手,看着我:“说说昨晚都发生了什么吧?”

我擦擦汗,看看李扬,示意让他说。就在刚才,光影阴暗交错中的一幕,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往事,导致心跳加速,心情很差,没心情再去说什么。

李扬组织一下语言,把他姥姥怎么看到姥爷还魂,让人守夜,让我们过来取东西续命的事,一五一十全讲了。

女人听的过程中一直眯缝着眼,手里不停拈动佛珠,听罢睁开眼睛,问我:“你叫刘洋?”

“是。”

“我家老仙儿说你天赋异禀,不被阴物所侵,命盘很奇异上面什么也看不清。虽然如此,但你身上沾染如此重的鬼气,也应该早点想办法。你刚从粪坑爬出来,自然是不怕脏了,但是其他人遇到你,却会被熏臭。”

擦,这是什么倒霉例子。

我小心翼翼道:“师傅,你家老仙儿是不是刚才你背后的那个影子?”

我刚说完,女人正在拈动的佛珠突然毫无征兆地断了,无数颗黑色的佛珠子“噼了啪啦”往下掉。我们几个人大惊失色,杨姗姗赶紧蹲在地上捡那些四下迸溅的佛珠。女人手里最后只握了一根轻飘飘的黑色绳子。

她叹口气对杨姗姗说:“妮儿啊,别捡了。看来机缘真是到了。你们跟我来吧。”

她转身从后门走了出去,我们三人对视一眼,在后面跟了过去。

李扬埋怨我:“咱们对东北这些什么大仙儿老仙儿的根本不懂,你别乱说话。真要招惹到什么东西,你皮糙肉厚自然是不怕,我们岂不是跟着倒霉。”

我拉住他,低声道:“李扬,你知dào

我刚才看见什么了?”

他看我:“什么?女师傅身后的黑影子?我怎么没看到呢。”

“你知dào

刚才那一幕让我想起什么了——前面是人,身后是黑影子。”

“什么?”他问。

我咳嗽一声:“可能是我想多了吧。看到那一幕,我居然想起罗凤来了。你还记不记得在罗凤成仙笔记里,曾经画着一些她成仙过程的画,里面有几幅是这样的:罗凤在上吊之后,会死而复生。那个活过来的她,会去照镜子,镜子里出现两个人,一个是罗凤,一个是她身后的黑影子。当时我们的推论是,这个影子是罗凤的魂魄,在不断尸解的过程中,罗凤不断剥离出自己的魂魄,导致那个影子的颜色越来越重。”

李扬颇为诧异地看着我:“所以你认为女师傅身后的影子……和罗凤的情况类似?”

我倒吸一口冷气:“不知dào

啊。反正这女人很阴,而且她给我的感觉,和那个罗凤很像。”

李扬想了想,摇摇头:“不可能。罗凤是尸解成仙,那种机缘十分难得,不可能随便碰到。女师傅的影子很可能是她身上的什么老仙儿,你就别瞎想了。咱们不要节外生枝,给姥姥拿了东西走人。”

出了后门,是一处不小的院子。院子靠墙堆了很多大纸壳箱子,很可能是佛堂上货留下来的杂物。

院子不起眼的角落,还用砖头垒了个狗窝。狗窝前趴了一只黄不拉叽的柴火狗。那只狗倒是挺警醒的,一看有外人,马上站起来,抖擞黄毛看我们。别人经过的时候它不哼也不叫,但我从它眼前一过,这只狗忽然窜过来,“汪汪——”尖声咆哮,脖子上铁链子拉得溜直。

我从小就怕狗,尤其是这样不讲道理的猛犬,吓得我差点坐地上。

女人走过去,用手指着大狗喝道:“坐下!”

狗顿时不叫了,老老实实坐在地上,只是鼻子里喷气,一双小眼睛警醒地盯着我。

女人看我一眼说:“你鬼气太重,一会儿我帮你消消。”

我擦擦汗。这里这么怪,想必这条狗也是有讲究的,绝不是养家护院那么简单。

后院尽头有一间低矮的小柴房,一道厚厚的铁门落着重锁。大门上锈迹斑斑,使手一摸,往下都掉渣。那把锁简直都锈在门上,也不知多少年没开过了。

女人走上前敲敲门,我们吓了一大跳,难道这里还住着人?

她回过头看我们:“你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临来前老人家有纸条吗?给我看看。”

李扬赶紧从兜里摸出他姥姥的字条递过去,女人看了看,眼神有些恍惚:“戚燕阿姨,三十年了……”

李扬赶紧问道:“师傅,你认识我姥姥戚燕?”

女人笑了笑:“戚阿姨和我妈妈是故交,你说我认不认识。”

李扬抓耳挠腮:“原来大水冲了龙王庙,看样子我得管你叫一声姨了。只是不太清楚,姥姥东西怎么会存zài

你这里?”

女人叹口气:“我们家看事是祖传的,姥姥传给我妈妈,我妈妈又传给我。我妈妈和戚燕干妈年轻时候是拜过香火的干姊妹,三十多年前,戚阿姨离开东北前,把几样东西寄存到我妈这。我妈临走前跟我说,日后若是有人来要,就取了给他。本来我到了本市,联系过她,想要把东西给她,可她说时机未到,让我静候,这一等啊……行了,机缘到了。”

她从腰里拿出一串钥匙,走到门前开动锁头。费了老大的劲,才把锁打开,然后缓缓推开了铁门。

一点不夸张,这道门一开,从里面立即渗出一股温度极低的冷意,吹在脸上,真是遍体生寒。往里看,屋子里黑不隆冬,什么也看不见,伸手不见五指。

我们站在门口面面相觑,下一步怎么办?总不能等着那些东西自己长腿跑出来吧,谁进去取?

女人看看我们说:“既然是你们受托而来,那你们就进去拿吧。”

杨姗姗拉着李扬的胳膊,探头探脑往门里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好阴森。”

女人呵呵笑,笑得非常鬼:“这里是我妈妈生前修行的地方。”

李扬挠挠头:“姗姗,老刘,你们在外面等着,我进去走一趟。姨妈师傅,能否借手电筒一用?”

女人看着他,缓缓摇摇头:“这间屋子里手电筒是不好使的,只能用自然火。”

这句话一出,我和李扬对视一眼。手电筒不好用,只能用自然火……

女人在旁边一个箱子里翻动了片刻,找出一盏莲花形很老旧的灯,用打火机点上,立即燃了起来。此时,院子里起了风,吹得火苗“扑棱棱”闪烁不定。

李扬赶紧用手挡住风向,掩住火苗。

他问:“姨妈师傅啊,你还没告sù

我到底取什么东西呢?”

女人道:“屋子里东西很杂乱,你小心走,不要碰无关紧要的东西。你要找的是一口棺材,东西都存放在棺材里。”

李扬咽下口水:“为啥要放在棺材里?”

女人有些不耐烦:“你们要找的东西,都是纯阴之物,只能保存zài

极阴的地方。这间屋子在风水上正是阴煞之地,而棺材更是锁阴的容器,不放在那里还能放哪?”

李扬举着莲花灯走到门口,能感觉到阴冷阴冷的气息散发而出,阴气吹得火苗乱窜。他明显是有些害pà

了,腿肚子有点转筋,转过头看我:“老刘,要不咱俩一起?”

我看着黑洞洞的屋子,心里也有点发毛,稍微犹豫,只好点头道:“行啊,我算是上了贼船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师傅,麻烦你也给我拿个灯。”

女人看看我:“你要进也不是不行,但你身上鬼气太重,恐怕会冲了煞。如果出了问题,后果很严重。”

“冲煞?什么意思?”我问。

女人没回答我,而是对李扬说:“小外甥,你自己能不能行?”

李扬看看我,沉吟片刻:“有点困难。”

女人点点头,冲我招手:“你们都别动,你跟我来。”

我只好跟着她,又回到前面佛堂。

女人让我站在菩萨前,双手合十。她问我:“小伙,你信不信佛?”

我摇摇头:“谈不上信,也谈不上不信,没研究过。”

她说:“信信佛是好事,心里有个信仰,有个念想,就不至于做事没根没梢,没个底线,心里就能有主心骨。”她不知从哪拿出一把很奇怪的掸子。这把掸子是由很多根柳条枝结扎而成,绿绿柳叶,盈盈枝条,看上去就让人心里一暖。

她开始用这把柳条掸子掸着我的身体。也怪了,打一下我身上似乎轻松一下,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女人边打边念叨:“视而不见曰夷,听之不闻曰希……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她咬字很轻,就在嘴唇边转悠,可是我听来却清晰无比。

掸了一会儿,她停下来说:“小伙,我把你身上的鬼气扫得差不多了,相当于给你洗了个澡。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你切记我的话,见怪不怪。”

她一伸手,竟然把菩萨前供奉的长明灯拿起来,递给我:“一会儿进屋拿着。”

我颤巍巍接过来。这行吗?菩萨不能怪罪我吧?

女人说道:“那间屋子我已经十多年没进去过了,里面阴气很重。切记,进到屋子里找到棺材里的东西,拿了便走,其它东西不要理会!”

第七章 小黑屋

让她说得这么吓人,我心也在突突跳。

我们回到后院柴房前,我冲着李扬点点头。李扬问女人:“姨妈师傅,我们能进了?”

女人取出一面小巧玲珑的镜子,在太阳下调调角度,把杨姗姗叫过来:“妮儿啊,你就站在这,拿着镜子,不要乱动。这面八卦镜是开过光的,这间屋子阴气实在太重,能够采阳照阴,以保平安。”

杨姗姗走过来,乖乖巧巧拿稳了镜子。

李扬举着莲花灯,我拿着长明灯,一前一后走进屋子里。

刚一进去,就像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这里的黑犹如实质,像是一团团包裹紧凑的黑雾,凝结不开。李扬举着灯走在前面,莲花灯火燃燃而烧,五色光华映射而出,显得非常奇幻,就像是黑暗中飘荡的一朵红色莲花。

屋里非常寒冷,这种冷并不是简单的温度低,而是透着阴阴的冷,到处吹着凉飕飕的风。走在这里,根本不能停下来,一旦不动,全身就能不受控zhì

地抖,冷气像冰水一样从肌肤外面往骨头缝钻。

“李扬啊李扬,我算是上了你的贼船。”我冻得实在抗不了。

李扬在前面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用灯火四下照,他说:“你知dào

我为什么把你叫进来吗?”

“你害pà

?”

“也对,我确实害pà

了。老刘你这个人,天资绰约,就像是辟邪神灯。我自己硬着头皮往里闯也能闯,但有你在哥们心里能踏实点。你就当帮兄弟了,兄弟不能忘,心里有数,一笔一笔都记着。”

我叹口气:“行啊,我也就这命了。马桶再精美,它的归宿只能是厕所。”

李扬嘿嘿笑,没说话。一聊一打岔,恐怖气氛减轻了不少。

我们走了一段,屋子里的东西陆陆续续照了出来。这里应该是一间很老的宅子,地上全是破烂的杂物,什么纸箱子破报纸塑料袋,我们还看到有一张很大的八仙桌。这种桌子现在非常少见,红木雕成,上面还刻着什么图案,用手一摸,厚厚一层灰。桌子上放着很老式的铜制暖水壶,还有几个玻璃杯,摸一摸,触手冰凉,表面都快结冰了。

借着长明灯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能看到四周有很多模糊的影子,那都是一个个老式竹制的壁柜,红漆剥落,残破得几乎看不出原色。

“过来看看这个。”李扬叫我。

他站在墙前举着莲花灯,墙上挂了一幅巨大的山水画。白色的宣纸早已泛黄,看起来年代非常久远。我也把长明灯凑过去,两盏灯火一起幽幽照着。这幅画入眼是一棵巨大的松树,绿藤老树,枝条在纸面上肆意蜿蜒,古韵盎然。松树下坐着一个穿白衣,扎发髻的中年人,他半躺半坐,翘着二郎腿,身旁放着草鞋和藤杖。落款写着四句诗,李扬用灯火照着,一字一字吟读:“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他转头问我:“老刘,你知dào

这是什么诗吗?”

“耳熟。”

“我记得好像是唐朝一个禅师写的。大概意思是在描述一种修行的境界。”

“哦。”我说:“女师傅不也说了,她妈妈就是修行的,这间屋子就是她生前修行的场所。”

“算了,别研究那些了,拿东西赶紧走人吧。我总觉得这里不对劲。”我又说道。

他点点头。我们继xù

缓缓前行,墙上除了这幅山水画,还挂着一幅菩萨坐莲图,页面泛黄,菩萨早已面目不清,透着一股沧桑凄凉。

屋子其实不大,我们找了一圈,并没有发xiàn

什么棺材。

我疑惑道:“是不是有暗门?”

李扬摇摇头:“不像。”

“女师傅怎么早没有说明白,棺材在哪呢?还让我们什么都不要乱动,这上哪找去?”这个鬼地方让我的情绪有些焦躁。

李扬忽然灵机一动:“往上照照。”

我们举着灯,一起往上看。这不看还好,一看真是吓死个人。在屋子的横梁上,悬下四根铁链,正锁着一口红色棺材,把它吊在半空中。

这口棺材很小,目测大概还不到一米长,根本不可能用来装人。它的位置挺缺德的,离地二米来高,要想打开并取出里面的东西必须踩着什么上去。

李扬把莲花灯放在八仙桌上,招呼我:“过来搭把手。”

“操,你想干什么?”我瞪大了眼。

他咳嗽一声:“还能干什么,把桌子抬到棺材下面,我踩着上去开棺。”

“可是,女师傅说不能动屋里的东西……”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张桌子而已,塌不了天。赶紧的吧,拿了东西走人。”

我无奈只好和他一起去抬八仙桌。这桌子死沉死沉的,抬起来“嘎吱嘎吱”作响,真怕散了架。好不容易把它抬到棺材下面,李扬扶住桌面,一纵身翻了上去。

那桌子四条腿立马开始晃,我暗暗叫苦:“李扬,你小心点。”

他站在桌子上,小心翼翼走到棺材的位置,朝我打了个响指:“把莲花灯递上来。”

我把灯递过去,他一手举着灯,一手去开棺盖。我在下面仰头往上看,看了一会儿,让上面的火光照得双眼流泪,赶紧收了目光。

他站在那,怎么摆弄就是打不开,低头说:“老刘,还得麻烦你上来帮我举着灯,一只手太费劲。”

我按按桌子苦笑:“李哥,再上个人,桌子压塌了怎么办?”

李扬道:“压塌了再想别的招。现在咱们只能走一步说一步话,赶紧的,别墨迹。”

我无奈,只好小心翼翼爬了上去。我可不敢像李扬那么直接翻上桌子,只能一点点往上爬,爬到桌面上,全身都是脏灰。我骂道:“出去你给我买衣服。”

李扬笑:“我给你买一套阿玛尼。”

我站在他旁边,帮着举灯。李扬开始扭动棺盖,棺材盖和棺材的结合并不复杂,就是四角被棺材钉拴上,只要拔了就行。不过一只手操作确实比较费劲。

李扬拔了四根钉子,轻轻开启棺材盖,里面散发出一股积压多年的霉味,熏死个人。

我抬起莲花灯往里照,幽幽火光下出现了一样东西,看到这玩意,差点没把我吓尿了。

这是一双女人的绣花鞋,红彤彤的,顺着鞋帮还绣着云纹的图案。鞋面上,绣了两朵大大的牡丹。李扬看看我,我看看他,我们实在想不明白,一双绣花鞋和续命能有什么关系?

李扬把手伸进棺材里,硬着头皮把鞋拿出来,塞进挎包。我碰碰他:“下面还有东西。”

那是一张写在黄纸上的符箓,细长一条,上面用朱砂画着鬼画符一样的图案。李扬小心翼翼把符箓请出来,放进包的夹层内。

棺材里还剩下最后一样物件,是一本穿线古书。寥寥数页,残破不堪,一股很重的味道,棺材里的霉味主要就是这东西散发出来的。李扬轻轻翻了翻,上面的字都是用红色染料写成,每个字都特别大,一页也就能写个百八十字。这些字全是繁体,中间也没个标点符号,就凭我这国学底子,根本就读不成句。

李扬把书合上,就要往包里装,这时,我手里莲花灯的火苗忽然灭了!

我们谁也没有心理准bèi

,四周立即一团漆黑。还好,桌子上还有一盏长明灯火,虽然火光不明,却是我们唯一的照明工具。

我拍拍身边的李扬,示意他赶紧从桌子上下来。

这时,黑暗中忽然“啪”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李扬颤着声音说:“老刘,那本书掉了。”

我心里有些发毛,咳嗽一声:“书掉了就捡起来呗。”

“不,你不知dào

,刚才好像有人从我手里把那书硬是给抢走了。”

我心脏狂跳,拉着他从桌子跳到地上。我拿着长明灯给莲花灯对火,莲花灯的灯芯重新燃了起来。

我们一人举着一盏灯,四下里照,地上空空如也,那本书没有了。

“算了,没了就没了吧。”我有些害pà

了:“赶紧走吧。”

李扬说:“那本书会不会很重yào

?”

“我怎么知dào

。”我想了想说:“假如真存zài

某种外在的力量,我们取走绣花鞋和符箓都没事,偏偏拿书它不让了。会不会说明,这本书对于它很重yào

,对于咱们来说,可有可无呢?”

李扬说:“好不容易来一趟,确认准确再说。”他掏出手机,凑在火光下拨动电话,不多时那边接通,老舅声音传来:“扬扬啊,这都中午头了,你们事情办的怎么样?”

李扬道:“老舅你在医院吗?”

“是啊,你大舅他们一家也来了。咋的了?有啥岔头?”

李扬说:“你问问我姥姥,给她续命都需yào

什么东西。我们怕少拿了,到时候还得再折腾回来一趟。”

“好,你等着。”

我俩依偎在一起,焦急地等待着。屋子里温度太低,我冻得浑身哆嗦,实在是忍受不了。

这时,电话来了:“扬扬啊,你姥姥说,当时那个和尚一共留下三个东西。一张符,一本书和一双绣花鞋。续命主要是靠符和鞋,书到无所谓,是个信物,但最好是有,她想亲手还给和尚。”

挂了电话,我哈着冷气说:“书没有就没有吧,咱们赶紧走吧。”

李扬心有不甘,转身要走。就在这时,我忽然看到一团模模糊糊的黑影站在壁柜前,一晃即逝。

看到那团黑影,我心里咯噔一下,这黑影的感觉很像是女师傅身上的那个“老仙儿”。

我看看李扬,决定还是不说为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女师傅也说了,见怪不怪,就当没看见。

我们往外走,路过那个壁柜时,我下意识看了一眼,谁知柜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李扬停下脚步,看看我,举着莲花灯往里照。

第八章 大炼钢

我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看到李扬向后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莲花灯也打翻了,火苗顿时熄灭。我过去把他拉起来,李扬脸色惨白,磕磕巴巴说:“柜……柜里有人。”

让他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害pà

,小心翼翼举着灯去照,黑漆漆的柜子里果然有一个人。我实在没胆细看,晃了一下,那个人应该是个女的,盘膝坐在柜里,穿一身深红色有点泛黑的对襟衣服。这衣服看起来真像是寿衣,如此阴森的环境,突然多出这么一个人,谁都得心里发毛。

为什么说里面这个人应该是个女的呢,打眼看过去,留了一头很黑很密的长头发,黑色瀑布一样。披散下来,看不见五官长相,整张脸都被浓密的黑发遮掩。

我颤巍巍把柜门关上,示意李扬一起往外走。

李扬把莲花灯捡起来,用手揪了揪灯芯,借着长明灯的火苗对上火,让它重新燃起来。我有些不耐烦:“你弄它干什么,咱俩走出屋子有一盏灯就够用了。”

“你懂什么?”他歪眼看我:“在旁边给我守着!我倒要看看柜里究竟是什么人。”

我操,这个变态又来劲了。李扬就爱火中取栗,越是危险越是诡异,他越有探索的兴趣。我拉他:“李扬,李哥,咱们赶紧走吧,医院那边都等急了。”

李扬道:“就看一眼。这个地方咱们只能来这一次,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我可不想留什么遗憾。你知dào

我为什么看吗?”

“为什么?”

李扬说:“我忽然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这柜里的人好像以前见过。”

“你可拉倒吧。”我说:“你在哪见过?她是你丈母娘啊?”

“老刘,咱说笑归说笑,可别人身攻击啊。”

“好,好,赶紧看。”我不耐烦。

李扬这次有心理准bèi

,小心翼翼打开柜门,举灯往里照。我站在柜旁边,看不见里面情形,就看到李扬的表情非常诡秘猥琐,形容不上来,既害pà

又兴奋,像是发xiàn

了什么。他慢慢靠近柜子,居然把手伸进去,不知在干什么。

我实在憋不住好奇心,绕过来看。这一看真是傻了,李扬居然用手去拨弄里面那人的头发。我暗挑大拇指,服了,这才是李扬呢,做别人不敢做,行别人不敢行。

那团头发渐渐掀开,里面的人露出庐山真面目。

果然是个女人,看样子岁数很大,脸皮皱皱巴巴,形如核桃,看样子怎么也得七十多岁。这个老女人肤色如金纸,紧紧闭着眼,死气沉沉,毫无活人的气息。一看就是木乃伊,绝对不是活着的人。

“这是谁?”我轻声问。

李扬松开手,黑色头发再次遮挡住女人的面容。他吸了口冷气:“会不会是女师傅的妈妈?这里可是她妈修行的地方。”

我喉头窜动:“可是她妈都死十几年了,为什么身体不腐?而且还被藏在柜子里?我操,这是藏尸啊,是重罪。”

李扬忽然转过头看我,他的脸庞在微弱的火光下显得有些恐怖,他说:“老刘,你猜我看见这具尸体想起什么了?”

“什么?”

他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在大厦阴阳观的后殿曾经看到过很多具尸体吧,都是面目如生,包括那个小男孩。”

我点点头,心脏狂跳:“当时谢师傅说,这些都是修仙失败的人,留下未能羽蜕的金身。”

李扬轻轻关上柜门:“出去吧,这里的事以后慢慢查,先解决我姥姥问题。”

我们俩往外走,我问:“李扬,你姥姥会不会什么法术?”

李扬摇摇头:“从来没听说过。我姥姥嫁人晚,嫁给我姥爷的时候都快三十岁了,在那个年代绝对是大龄剩女。她二十多岁时候的事情,谁也不知dào

,从来没提过。可能就我姥爷知dào

吧,我们小辈人都不太清楚。”

我说:“你真是守着金饭碗还到处要饭吃,姥姥身上的故事就够你写了,你还成天说没素材。”

“我姥姥这人,死犟,非常有主意。她要不打算说,怎么都撬不开她的嘴。他们家这些年凡是大事决策,全是姥姥来,姥爷就是个傀儡幌子。”

说着,我们看到门口光亮,终于从屋里走出来。外面阳光晃得睁不开眼,我看着蓝天白云,回头看看黑漆漆的屋子,真是恍若隔世。

杨姗姗高兴地说:“刘哥,李哥,你们出来了。东西都拿到了吗?”

我们俩点点头。

女师傅问:“你们俩没碰别的东西吧?”

李扬讪讪一笑:“没碰,吓都吓死了,谁敢碰啊。”他赶紧岔开话头:“姨妈师傅,我姥姥现在躺在医院,要不你和我们回去看看?”

女师傅摇摇头:“就不去了,我的职责就是替老人存东西,现在东西拿回去,任务也完成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们也别太难过。”

我们也不敢细问屋里的异象,和她告辞,匆匆坐车往回赶。

在车上,杨姗姗问我们在屋里都看到什么。我刚想说,李扬抢过话头把她一顿训,说有些事小孩别乱打听。杨姗姗气的都快哭了,没来由挨了骂,也不理我们,气呼呼躺在后面睡觉。

李扬低声说:“这丫头跟她妈一样,属大喇叭的,嘴上没个把门。我总觉得那间佛堂有很大的古怪,咱们没弄清楚以前,还是不说为好。”

到了医院,已经是下午。我们急匆匆跑进病房,这里可热闹,李扬姥姥家七大姑八大姨几乎聚齐了,病房只留下几个代表,其他人在走廊都快站满了。

老太太已经醒了,病床摇起来,她半躺半坐,正在喝着桃子罐头,看样子气色不错。昨晚那个护工大姐已经休息去了,换了个男护工,四十多岁,戴着眼镜,挺厚道的样子,正忙里忙外。

看到老太太这个样子,我就知dào

不好,很可能是回光返照。

我们进到病房,李扬把取来的东西给老太太看。老太太放下碗,颤巍巍地说:“老大,帮我把鞋穿上。”

一个秃顶的中年汉子瓮声瓮气应道:“好咧。”

看样子,他是李扬的大舅。

大舅拿过红色的绣花鞋,给老太太一只脚套上一只,别说还挺合脚。穿上之后,病房里这些人一个个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场面实在渗人,一个将死老太太,脚上穿着鲜红的绣花鞋,怎么看怎么不得劲。

老太太又说:“小啊,你把符贴在门楣上。”

小舅拿过符箓,走到病房门口,硬着头皮把这张符贴在门楣上面。他走回来问:“行了吧,妈?”

老太太费劲地抬起身子,护工大哥赶紧扶住她。老太太一甩脸,看见我。

我心里一凛,这里还有我的事?老太太虚弱地说:“小小,你把我枕头拿起来。”

小舅拍拍我的肩说:“去吧。”

我走过去把枕头拿起来,老太太说:“你拿着枕头在屋里走,边走边拍,我再教你几句词:生魂莫进,黑白回城。”

我真是打心里腻歪。可是全病房的人都看着我,李扬说:“老刘,整吧,我家亏待不了你。”

我拿着枕头在病房里一边走一边拍,喊着:“生魂莫进,黑白回城……生魂莫进,黑白回城……”

走廊里有人好奇,探头进来看,我真是羞死了,脸都发烫。

好不容易走了一圈,把枕头塞给老太太。老太太道:“这几天晚上,家里的男丁全都要给我守夜,一个都不准缺!”

李扬这些舅们都苦笑,这老太太贼能折腾,啥时候是个头。

李扬小姨妈心直口快,张嘴说道:“妈啊,要是那个和尚死了呢?”

大舅在旁边拉了她一下,皱眉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转而低声:“妈就要走了,就当满足她遗愿了。别那么不耐烦。”

老太太嘿嘿笑:“不会的,这个人是死不了的。晌午啊,我梦见他了,他说他会来找我。我的梦是最准的,六十年前,那和尚就说我这个人天生异秉,有什么眼通,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当年你们爹走的时候,我就梦见他了。那天中午睡觉,在梦里回到老家院子里,你爹他就站在那口老井旁边,跟我说,他要走了,这次要去很长时间。我问他啥时候回来啊。他说这一次恐怕再也不回来了。我说你这老东西,当个甩手掌柜,说走就走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我一个女人家以后日子怎么过。他说对不住我,下辈子再还吧,还说最不放心就是老姑娘……”

说到这,小姨妈眼圈红了,抓住她妈的手。

老太太看着天花板,自顾自说道:“你爹说老姑娘心眼最多,以后要平平和和过日子,要不然啊容易招是非。我说你这老东西怎么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外面冷,咱们家说去。你爹他啥也没说,爬上井沿,最后看了我一眼,‘噗通’一声跳进了井里。”

“啊~~”虽然老头子死那么多年,可听到这里,大家还是齐刷刷叫了出来。

老太太叹口气:“到了傍晚,我正准bèi

做饭,邻居他二姨跑过来说,小燕啊,我告sù

你个消息你一定要挺住……你老头他,中午时候出车祸,走了~~~”

这个陈年往事说得人心里酸溜溜的,虽然我不是他们家人,可也被情绪所感染,不怎么好受。

老太太看看众人,拍着床沿说:“都哭啥,生老病死很正常。是人就有这么一天。我也就是有心思放不下,要不然早死了。”

气氛有些压抑,李扬凑过去说:“姥,你为啥要等那个和尚,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老太太说:“六十年前,我也就是二十岁吧,记得那年大炼钢,放红星,要赶英超美。公社里都竖高炉,大炼钢铁,家里那些盆啊锅啊,全都捐献出来。烧炉子需yào

耐火的大青砖,那东西可不好淘弄去。俺们公社领导就说,拆老房子,那都是青砖。公社附近半山腰有座古庙,听以前老人说那庙也不知是唐朝还是宋朝修的,年头够久。公社一开会,就它了,把庙拆了建炉子。然后俺们公社小伙子大姑娘,扛着铁锨铁锹啥的就上山拆庙。”

第九章 诡秘往事

老太太在断断续续中,慢慢讲完了这段往事。讲完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过了吃饭的时间,可病房里谁也没有离去,众人全听傻了,都沉迷在那个时代的传奇故事中不可自拔。

这段往事关系极为重大,我简单整理归纳了一下,尽量剔除老太太叙述中的废话,原汁原味复述上来。

当时公社的社员在支书老孙带领下,一大帮人带着工具雄赳赳气昂昂上山拆庙。那应该是个清晨,天边太阳即将升起,边缘缓缓呈现出弧形,看上去像是滚红的火球,天空上半部染成一片通红,光线骤然四射,加上远处绵绵延伸的苍山,这一景色让公社社员们心中充满无限激情。

壮哉,大炼钢!壮哉,红色!

众人来到半山腰,太阳正升到半空,一片充满朝气的霞光中,大家看到在山庙门口站了一个人。

这是个和尚,年岁不大,长相稚嫩,看起来还有未脱的娃娃气。剃着光头,穿着灰色紧身的僧衣,双腿打着绑腿,立于庙前。到有一种端庄不可侵犯的威慑力。

支书老孙带着朝气蓬勃的年轻队伍来到庙门前,一大帮人少说百十来个人,和那小和尚相距不过五六米。小和尚面对这帮气势汹汹的村民,丝毫不为之所动,双掌合十。

老孙喊道:“那和尚你是干嘛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这座古庙年代久远,就连村里年岁最大的老人也说不清它修建于什么年代。而且这座庙荒废很多年,自打建国以后就没见到有什么和尚,香火全无,大殿里佛像都不知哪去了,年久失修,没塌就算不错了。

怎么突然就蹦出个和尚,还与人民为敌呢?站在庙门口那意思是要挡横啊。

小和尚行个礼说:“诸位施主,此庙有近千年历史,为宋末高僧所建,此为文物,拆不得!”

支书老孙耐着性子解释:“小师父,你这还是老年间的封建思想。我们拆庙也是为了建高炉支援国家建设,咱们现在国家一穷二白,在毛主席的带领下要赶超英美,解放全天下受苦受难的老百姓。文物再重yào

,有国家重yào

吗,有人民重yào

吗?再说这么一座破庙也是封建残渣,我们老百姓已经当家作主,用不着再像旧社会善男信女那样烧香磕头,留这么一座庙一点意义也没有。”

后面有人说:“支书,跟他废什么话,直接拆了得了。”

支书老孙道:“还要以理服人嘛。”

谁知那小和尚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居然在庙门口盘膝打坐,那意思是誓于古庙共存亡。

哎呦呵,敢跟咱们玩这一手。支书呲牙,跑我们伟大的人民公社跟前耍臭无赖来了。好言相劝你不听,非逼着俺们动粗。他一挥手,过去几个壮小伙,把那和尚抬起来,弄到一边,严加看管。

小和尚急了:“你们不要胡闹。这座庙是高僧布下的聚灵阵,下面是阴门,一旦破坏……”

支书冷笑两声,双手拄着铁锨,岔脚而立,那架势真是人莫予毒。他指着古庙说了一声:“拆!”

上百号人蜂拥而上,铁锨铁锹镐头飞舞,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古庙,哪经得起这么折腾,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动,烟尘四漫,成了一堆废墟。

就在这时,天空忽生异象,只见乌云翻卷,光线顿时暗下来,山上起了大风,满山绿叶哗哗乱响。众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都感到一阵阴森的寒意。

支书一拍手,怒喝:“啥愣着干什么,卸砖!”

大家在废墟里细心挑出一些较为完整的砖头,用竹筐一趟一趟扛下山。足足折腾了一天,偌大一座古庙,成了瓦砾场。

姥姥戚燕,那时候还是不到二十的大姑娘,想来年轻时候挺漂亮的,留着大辫子,挽着裤腿,拿着铁锨最后一个下山。临走时,她回头看,只见那和尚孤零零站在庙墟上,单手立掌,低垂着头,缓步而行,心思非常沉重的样子。

她听到和尚说了一句话:“劫数!平地立高楼,无端风云起……”

忽然间,毫无征兆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狂风漫卷,雨水扑面,平地起了一层雾气。整个半山腰似乎飘起一阵呜咽声,很低沉,隐隐约约的,后来竟然响成一片,似乎有男有女,哭喊声夹在风雨中,听得人毛骨悚然。

戚燕不敢再看,她本来就对这些东西比较敏感,从小就看到很多人看不见的东西。她吓得赶紧往下跑,雨越下越大,公社的人已经看不到了,下山的路成了一片水湾,大雨把道路冲成了泥土。本来山上有很多树,但因为建高炉缺燃料,这几年把树陆陆续续都砍得差不多了。没有树,山便成了无根之土,让大雨冲的到处都是烂泥塘。

戚燕喊着朋友的名字,可大山之中无人回答,入耳全是电闪雷鸣,很快天地间一片混沌,天昏地暗。

正走着,忽然就听轰隆一声巨响,头上的山体整个坍塌,一大片一大片的泥土石块夹杂着乱草,从高处如水库泄洪一样,倾泻而下,顺着山坡滑了下来。

戚燕哼都没哼一下,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发xiàn

在一处黑黝黝的山洞,自己正躺在一个人的怀里。她惊叫一声,赶紧挣脱。发xiàn

抱着她的,居然是那个小和尚。她合了衣服,明白过来,是人家救了自己一命,赶紧道谢。小和尚笑笑没说什么。

她要走,可洞外大雨滂沱,一片黑烟,什么也看不清,只好留了下来。

她和那小和尚,在洞里呆了三天三夜……

姥姥和小和尚到底发生了什么,姥姥压根没讲。不过据我推断,他们应该是发生了关系。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而且在这个故事的后面,小和尚对她说了一个他人生中最大的秘密,如果两人没有什么特殊关系,这样的私房话是不可能说的。再一则姥姥临死前都对这个男人念念不忘,一个男人只有征服了女人的肉体,才能在她心里打下这么深的烙印。综上所述,他们俩不但发生了关系,必然还有很美妙的性爱过程。很大的可能,小和尚是姥姥戚燕的第一个男人。

那是他们俩相处第三天深夜,雨已经停了,戚燕睡到半夜有些凉,冻醒了。她翻身坐起,发xiàn

小和尚不在洞里。她摸索着出了洞,看到那和尚站在洞外空地上,抬头仰望天空。此时正是深夜,满天星斗,美得犹如梦幻一般。戚燕虽然生长在红旗下,从小接受的是红色教育,可少女心中对浪漫的渴望,却能突pò

一切意识形态。

她走到和尚的身后,那和尚看了看她,忽然说了一句话:“我要告sù

你一个秘密。”

戚燕看他。

和尚眼神有些迷离,一字一顿说道:“我是一个不死的人。”

“不死的人?”戚燕问。

和尚眼神有些迷离:“我活了很久很久,比你想象的还要长。我是个被阴间遗弃的人。”

戚燕扑哧一下笑了,这样的鬼话她听都不听。再说了,这也不合情理啊,只听说过被人间遗弃的,哪有被阴间遗弃的。

和尚也不在乎她的态度,抬起手指着山腰道:“很久很久以前,山上那座庙就是我主持修建的。”

戚燕戏谑地看他:“你不是说是宋朝时候建的吗?”

和尚点点头:“没错,我在宋朝时候建的。”

“嘻嘻,我看你是个疯子。那你说这座庙是多少人修的?面积有多大?……”戚燕连珠炮一样发问。

和尚道:“你会记得三岁时候某一天在哪都做过什么了吗?我只隐约记得,山庙下面是阴门,整座庙就是一个阵法在压着它。一旦庙没了,会发生很危险的事情。”

“阴门是什么?”戚燕问。

“阴间的门。”和尚道:“连接阴阳两界的通道。”

戚燕撇嘴,根本不信。

和尚也没接着这个话头继xù

说,而是叹口气:“我很多记忆都淹没在时间的尘沙中了,活得时间越长,我的记忆力就越差,很多东西已经想不起来。现在的我,身如浮萍,只能在命运长河中随波逐流。”

“那你会记得我吗?”戚燕问。

也就是这句话,引出了下面一长串的故事。

和尚看着她,像是思索良久,说道:“燕子,我要郑重托付你一件事。天下即将大乱,我这样的人会无容身之地,所以我要暂时避祸。这件事事关重大,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交给你办我才能放心!”他的口吻非常沉重严肃,似乎在交待关系一生的重托。

这件事非常奇怪,和尚给她一个木质的扁匣子,让她二十年后送到河南的某村。交给谁,放到什么地方,和尚全无交代,只让她到时候自己看着办。随后,和尚又掏出三样东西:书,符箓,绣花鞋。把它们给戚燕,并告sù

她这三样东西是他某朝某代得来的,有续命惊鬼之能,现在郑重转交给她。并告sù

她,如果托付的事办到了,他和戚燕有生之年还有再相遇的机缘,到时候他会把长生的秘密告sù

她。

第二天早上,那个和尚不辞而别,就此失踪。

戚燕遵守信诺,二十年后,几经辗转,找到那个村子。村子地处河南中部山区,实在太破,也就住了百十来户人,家家户户穷得底掉。她刚走到村口,有一群半大孩子又打又闹,疯跑过来,一个个脏兮兮的,鼻涕都挂嘴边。

戚燕站在那,看着这些孩子,她忽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个和尚就在这个村里。

她在村子住下来,住了很长时间,里里外外都走遍了,根本找不到什么和尚。别说和尚,村里连个庙都没有。村子里最老的建筑是不知什么年月留下来的老祖宗祠堂。戚燕离开村子前,把和尚交待的那个扁匣子藏在祠堂横梁上。

至于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她没打开看过。她当时绷着阶级斗争的弦,总觉得这和尚行踪诡秘,会不会是台湾那边的特务。一旦打开匣子,里面是什么情报,你说上不上报吧?自己到时也说不清楚。莫不如不知dào

的好。

这一别,又是四十年,时光荏苒,天下几经变化,物是人非。

第十章 生魂叫

戚燕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了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老妪。那个青春烂漫的她此时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

姥姥讲完这个故事,已经耗尽了气力,她脸色潮红软软躺着。慢慢合上眼,不再说话。看样子,她在回忆中又走过了自己的一生。

杨姗姗吐舌头说:“原来姥姥在等她的老相好啊。”

小姨妈瞪她:“小孩家别乱说话。”

姥姥那几个儿子一合计,还是听妈的话,家里女眷都打发回家休息,所有男丁留在医院守夜。

李扬果然听完这段往事后,兴奋地抓耳挠腮,把我拉到走廊没人地方,问我怎么看这件事。

我想想说:“事情嘛倒是挺传奇。咱们整理一下时间线吧,六十年前你姥姥遇到一个自称能长生不老的和尚,两个人有过三天三夜说不清的故事……”

李扬道:“说重点,别扯那些闲篇儿。”

我咳嗽一声说:“两个人有了一定的信任。那和尚给了她续命的法器,说是这一生还能再见一面,到时候就告sù

姥姥长生的秘密。”

李扬点点头,接着我的话茬说:“然后,我姥姥又认识了开佛堂女师傅的妈妈,并因为种种原因把和尚给的东西留给了她保管。”说到这,他若有所思:“老刘,女师傅的妈妈是带仙儿修行的人,她得到了我姥姥的这些续命法器,会不会私下里自己研究呢?”

我耸耸肩:“谁知dào

。反正姥姥有本书丢在那里没取回来,我看有古怪。继xù

往下说吧,你姥姥现在眼瞅着不行了,派我们把法器取来给她续命。之所以这么做,是要见到那个和尚最后一面,并得到和尚的长生秘诀。”

李扬不停搓着手:“老刘,你说这个世界上会不会真的有人长生不老?”

我苦笑:“你问我,我问谁去?或许有吧,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什么不存zài

。”

李扬问我:“老刘,我姥姥临走前能见到那个和尚吗?”

“你觉得呢?”我反问他。

“开始吧,我觉得整件事十分扯淡,现在反而有些相信了。这件事本身就透着玄妙和不合常理,能出现什么事恐怕都在情理之中。我吧,总觉得那个和尚一定能出现,但以什么方式出现就不知dào

了。”

我笑:“难道他能化成一个厉鬼?”

他看我,很严肃:“真说不定。”

我们正说着,老舅走过来,着急忙活地说:“小刘啊,你在这呢,赶紧跟我走,老太太叫你呢。”

我回到病房,坐到病床旁边,老太太颤巍巍伸出手抓住我:”小小,一会儿你如果听到窗外有人喊我名,你要拍打我的枕头。”

我咽下口水,点点头已经这样了,且看事态发展。

老太太又吩咐这些小辈,今天晚上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大惊小怪,守在门口不要动。

这老太太满嘴鬼话,说得如此吓人,众人脸色都不太好kàn



折腾一天,晚上没吃饭,饿得前心贴后心。此时手一直被老太太攥着,撒都撒不开,心里这个腻歪就别提了。

这一晚上我简直度日如年,老太太真是把我当情郎了,抓着手就不松开。

我离又离不开,动也动不了,只好任由她握着,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坐在床旁边看小说。混了一个多小时,天色完全黑,阵阵犯迷糊,开始犯困,头一下一下点着,眼睛怎么睁也睁不开。

我看看其他人,几个舅挤着躺在行军床上打盹。下面那些小辈就混不到床了,有的搬把椅子坐在门口,有的坐在走廊长凳上。一个个没精打采,哈欠连天。我看了一圈,没发xiàn

李扬,不知这小子跑哪去了。

困意浓稠,我靠在床头,打个大大哈欠,慢慢合上了眼。这一睡不要紧,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模模糊糊中好像谁把窗户打开了,身上虽然裹着棉袄,可抵挡不住阵阵冷意。我冻醒了,嘟囔了一句谁那么缺德,睁开眼却看到窗户插得好好的,可屋子里却有一种莫名的寒意。

老太太已经松开了手,她静静平躺在床上。

我不经意瞅了一眼,差点没跳起来。这老太太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清醒呢,胸口微微起伏,面容平静,两只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眨都不眨。

我咽下口水,看看病房,众人七倒八歪,一个个正睡得香。因为都是男人,呼噜声此起彼伏。老太太这种异状也不知是不是正常的,我想过去叫醒老舅,就在这时,窗户外面突然传来“呵呵”笑声。

顺着声音去看,只见窗外的窗台上不知何时站了一只猫头鹰。收着翅膀,不停跳来跳去,两只眼睛完全是绿色的,看的人冷飕飕,有点发毛。最为诡异的是,也不知是不是幻听,这只猫头鹰居然能发出人一样的笑声,嘴里还“咕咕”作响。

大半夜的,窗台上突然多出这么一只黑色怪物,眼睛直愣愣瞅着你,换谁不得尿啊。

我和它隔窗相望,屋子里温度很低,寒气逼身,就像是掉进冰窟窿里,可又一动不敢动。这只猫头鹰来得诡异,而且它的眼神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一个畜生,很有人的神采。

它就像一个披着猫头鹰黑色外套的侏儒巫婆,眼里都是阴邪之光。

就在这时,它忽然展开黑翅,扑棱棱从窗台飞走,飞进黑漆漆的夜空不见。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敢动一动。因为保持僵直的姿势太久,浑身关节都酸了。

怎么就突然多出这么一只怪物?我心里发堵,像是压了千斤巨石,呼吸不畅。

猫头鹰在民间也叫夜猫子。有句俗话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妈的,这是不是什么预兆?

我正想着,楼下不知什么地方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叫声,像是在喊谁的名字,可能风太大,声音被扯得断断续续,支离破碎,也听不出是谁。

病床上的老太太发出轻轻的“哎呦哎呦”呻吟声,我赶紧过去把住她的手:“姥姥……”

“小小。”老太太低声说:“拿,拿枕头,拍着……有人叫我了……”

听到这话,我浑身一抖,仔细去听,外面一声一声果然叫着:“戚燕!戚燕!……”

声音愈来愈大,一声比一声渗人。我过去推推熟睡的老舅,老舅摆摆手,咂咂嘴换个姿势又睡着了。再看看其他人,都像是喝醉了酒,呼呼大睡,丝毫没有清醒的苗头。

我擦擦头上的冷汗,怎么每次都把我推入到这种孤单英豪的境地。

我无奈走到床边,轻轻抽出姥姥的枕头,沿着病房开始拍打。路过窗边的时候,我还特意张望了一下,医院的灯光幽暗,可是依然能看清楚下面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可声音愈来愈响,凄厉无比,听得人头皮都炸了。姥姥张大了嘴,喉咙不断发出“嘶嘶”的声音,两只眼睛直直看着天花板,两只脚不停地左右动着,看上去就像是被谁扼住了咽喉,紧紧掐住她,要把她掐死!

床单滚落得乱七八糟,尤其那两只红色绣花鞋,在惨白的日光灯下,那么扎眼渗人。

我闭着眼都快哭了,一下一下拍打枕头。说来也怪,随着枕头拍打,外面叫声渐渐减弱,逐渐没有了。我长舒口气,满头是汗,姥姥也恢复了平静,咋咋嘴,不停呻吟,脸上浮现出大病初愈那种红晕。我把枕头塞到她的头下,坐回椅子上,心还怦怦跳。正想闭眼假寐,无意中一抬头看到门楣上挂着的那张符箓。

我当时就跳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张符箓居然只剩下原来的三分之二!走过去细看,符箓下面边缘有黑漆漆烧焦的痕迹,看样子那一部分不知什么时候给烧没了。

这怎么回事?谁手欠给烧了?我看看符箓位置和方向,一直都保持着老舅贴时候的样子,应该没人动。怎么平白无故就烧掉了三分之一呢?再说病房里人来人往,谁也不可能当着众人面去干这样的事。

我把住门框,探头往外看看,医院的走廊寂静无声,空空荡荡。长凳上坐着几个小字辈,李扬赫然在列,因为温度低,他们不由自主依偎在一起,头碰头在那呼呼大睡。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错觉,总觉得走廊怪异,透着沉沉的阴气,昏黄灯光下,像是有什么不可言状的东西存zài

着。

我不敢再看,回到病房,坐在椅子上,心头狂跳,坐立不安。

这一晚上就没怎么睡。实在太乏迷瞪了片刻,还睡不实总觉得门外面有人。想睁开眼起身去看,潜意识中又觉得麻烦,眼皮子也重似千斤,怎么都起不来。后来我一想,我的任务就是拍枕头,已经完成了其他事就不管了。爱谁谁,这又不是我姥姥,我操哪门子闲心。意识一沉,索性大睡起来。

中间好像让人叫醒了一次,我迷迷糊糊又睡了。等再醒来,天色大亮,我不知什么时候睡在行军床上。一翻身坐起来,脑袋发胀,像是喝醉了酒,脑仁都疼。

李扬坐到我旁边,塞给我一大杯热豆浆:“醒了?”

我有点来气:“你昨晚跑哪了?”

李扬干涩地一笑:“昨天咱俩说完话,我灵感突然来了,赶紧跑到网吧,趁着热乎劲把姥姥故事给传了上去。等回来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像喝了假酒似的全睡着了。我在走廊溜达一会儿,越来越冷,可又没地方去,只好跟他们挤一挤勉强睡了一觉。”

我叹口气:“李扬啊李扬,咱俩的合约就到今天为止吧,我还想多活两年。你猜我昨晚看见啥了?”

他看我。

我把昨晚遇到夜猫子和符箓烧坏的事说了一遍。他脸色变了,拉着我到门楣去查看,那张符箓果然烧掉了三分之一。李扬道:“老刘,你昨晚遇到的事情很可能是生魂叫。那是阴间的鬼差喊人名,喊谁谁走。”

我指指符箓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走廊里有几个人围成一圈激烈地说着什么。我们俩对视一眼,走过去听。圈子里说话的正是老舅,他苦着脸大讲特讲,说得吐沫横飞:“昨晚做了个噩梦,可把我吓坏了。你们猜我梦见什么了?”

写在上架之前,肺腑之言

写到这,聪明的你应该能知dào

了,是的,《阴间到底是什么》这个故事上架了。

这个故事从去年十月份连载到现在,三四个月了吧,有快乐也有艰辛,总体来说艰辛和困难更多。自从写这个恐怖故事,对其他同类故事多少也会看看,我吧,脸皮也厚点,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自我感觉这个故事的水准在恐怖悬疑小说中,应该是排在前列的。

这个故事诞生很偶然,灵感还真就源于我对一个到过阴间死而复生的奇人的采访。

和她聊过以后,我有种强烈的欲望,想要写点什么。也就有了这个《阴间到底是什么》。三四个月的更文,对于我来说十分痛苦,白天工作,晚上点灯熬油写故事。更的少是少了点,可从来没断更。有那样的大神一天数万字,挥挥洒洒,想都不想,咱比不了。我只能说我会尽我全力多更多爆多码字,让精彩一波一波向你袭来。

写的过程中,有过几次动摇,还是咬牙坚持住了。因为有太多的朋友一直在支持我鼓励我。我自己也有这个信心,觉得不比别的小说差,坚持住或许就能出头那天。现在看来,当时遭到非议的情节,如今都成了故事里的精彩和妙笔所在。我只想说一句,你们耐心看吧,哥的思维太跳跃,天马纵横,和常人想不到一块去,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写不到。话说回来,你们看得是什么?看的不就是新奇体验,出乎意料嘛!

不敢说我这小说写得有多好,但我敢说,这小说是网上独一无二的,浑若天成,看完就没有了。我如果再开新小说,能不能写出今时今日这个味道,还真就不好说。

现在是考验《阴间》这部小说的大日子,终于要上架了。我希望喜欢这个故事的朋友,能充值看看,看一章还不到一毛钱,一天二三毛钱就能让你忘却俗世烦恼,健康小清新中就能高潮迭起,说来真是很划算。去不了东莞,就看阴间,哥一样能伺候的你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再者来说,小说就像是一个孩子,必须给她一个良好的生存环境和平台,才能茁壮成长,越长越漂亮。

阴间的故事会越来越精彩,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写不到。拍拍小心脏跟我上路吧,吓死人不偿命哦。

特别号外 番外番

今天我接受了丛林网的采访邀请,本周为本书做一个访谈,回答读者朋友的一些剧情坑、人物评价、剧情走向等和本书相关的问题。

大家可以到丛林网提出自己的问题,那里的主持人骆凡会对问题进行整理和筛选,在访谈中问我。访谈会在本周上线,和大家分享。

丛林网提问地址:conglinwang./pre_interview/index/68

写在《转世》背后的故事(免费章)

《转世》一文最初的构思起源于很久以前我写过的一个短篇小说。当时我看到一些关于转世资料,脑子里突然出现这么一幕场景:有一个人,到了一个非常诡异的洞窟,看到如下一幕恐怖场景,他的前世、他的前前世、他每一代自己的尸骨全都趴在地上,面朝洞窟的未知深处,那会是一幅什么样的场景?我被这个灵感刺激的坐立不安,为了写出这个短篇,查阅了非常多的转世资料,公开的不公开的,封禁的隐秘的。接下来编写小说情节的时候,我突然发xiàn

构思的这一幕似乎存zài

着一个巨大的逻辑上的悖论。当时的我百思不得其解,画过很多的草纸,用时间线进行标注分析,找许多聪明人进行讨论,可是其中的怪圈像迷宫一样转不出去,如同噩梦一般紧紧掐住我的喉咙。

有一个朋友说,你知dào

最大的问题出在哪吗?因为你的前提假设就不存zài

,就更别提后面的推论了。转世确实有,但是你构思出的场景太极端太诡异,我们认知的现实逻辑根本解释不通。

这个构思便放下了,这一放很多年。《阴间到底是什么》第二卷《转世》脱胎于那时候对于转世轮回的思考,以我现在的认知写出来。第二卷和我当初构思的短篇内容完全不一样,或许未来有一天,我会把那个短篇写完。

第二卷《转世》比起第一卷《初入阴间》来说,在构思和文笔上能更成熟更跳脱一些。读者们风评也不一样,有好有坏,觉得思维跟不上,哪跟哪啊,太累脑子。这个问题我会注意的,以后尽量平衡,尽可能让大家都理解都跟上。只能这么跟大家说,我的思路不太像现在时下的网络小说,升级打怪,建城经商,一根主线,主角从乌龟变凤凰,一路升级成神,你不管从哪一章开始看都不影响最后阅读效果。这种文章你让我写,能不能写?太能写了。但我感觉没啥大意思,咱要写就写自己个性化的东西,写我自己对于世界的思考,给读者独特体验。我这种风味的窝头,只能在我这店里吃,你出这个门再买不着了。

有人说,第二卷比不上第一卷恐怖了。这话对,你们放心,第三卷会回归第一卷风格,不会再像第二卷那么玄那么跳脱,会更接地气更恐怖。但我觉得,恐怖这东西就像是感官刺激,适可而止,要是就指着它吸引读者,小说的生命力也不会太长。大家看鬼故事得了,披头散发的女鬼,满地乱蹦的僵尸,哪个都挺刺激,可看完就完。小说要站得住,还得看内在的核心价值观,言之有物。

用蒲松龄老爷子的话说,借鬼狐讲人情。

再次感谢一路追随而来的读者朋友,这个小说走到现在这一步太不容易了,步步是坎,我几乎是含着泪更新。有了朋友们的支持,我才能坚持到现在。看到许多作者都在小说里要打赏。这点我和郭德纲态度一样,大家喜欢,我就在台上多卖卖力qì

。你觉得我这玩意不合法眼,转身就走,咱们也是朋友。我从来不要什么打赏,大家觉得好,扔个三毛五毛,我鞠躬。不扔钱就喊个好,我也含泪感谢。

我的思维和别人不同,非常跳脱,别人想不到的东西我能想到。这是我的风格,也说不上好坏。我会尽量平衡这种感觉和大家思维同路,行文中如果遇到暂时不理解的,望耐心往下看。我希望未来的网文是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这种绚烂不单单是题材上的多样化,更应该是个性化写作的涌现。也希望读者朋友们对于我这样的先行者(笑)更包容一些。

以后谁在讽刺我,我就跟你撒娇,这是我强项,哈哈。

最后,谢谢大家捧场,谢谢读者朋友们的支持。我再次谢谢你们了。程序员鞠躬!

第三卷《阎王爷来了》,就要开场喽。

第十一章 女神

“不会是梦见一走廊的人吧?”有人说。

老舅瞪着大眼珠子:“我靠,你咋知dào

?”

那人说:“我他妈也梦见了!那些人一个个古古怪怪,对了,我还梦见棺材。**,吓死个人。”

我凑过去听了半天才整明白,昨晚在这里睡觉的人里,有几个居然做了一模一样的梦。梦境既古怪又恐怖,他们梦见这所医院不知何时来了一大群人,密密麻麻,不知凡几。四楼走廊整个都站满了。

这些人穿什么衣服的都有,有古代汉服,有清朝马褂,有民国中山装,还有现代的T恤衫。一个挨着一个,面目不清,像是蒙了一层雾气。他们站在走廊,就在那原地晃动,嘴里发着打嗝一样的声音,乍看过去,情形十分吓人。

最为恐怖的是,顺着楼梯上来四个黑衣人。这四个黑衣人,一手打着黑伞,另一只手抬着一口棺材。这口棺材又窄又小,红木漆成,看样子并不沉。他们一人抬着棺材的一角,从人群深处一步步走过来。

据睡在走廊长凳上一个家属说,当时看到这口棺材朝着老太太病房走过来时,都吓傻了。忽然生出一种意识,认为自己在做梦,梦中知梦,然后拼命想醒过来,可就是醒不了,一直魇在这个可怕的梦境世界里。

四个黑衣人抬着棺材走到病房门口,周围升腾出很浓的雾气,使人很难看清他们的长相。这四个人到了门口却不进去,就这么打着伞,抬着棺材,静静站在那,其时其景简直阴森恐怖至于极点。

做梦的人就看到门楣上贴着的符箓无火自燃,哧哧烧起来。也怪了,就这么一张窄窄短短的符箓,烧起来像是特别费劲的样子,冒着浓浓黑烟,火光在黑暗中崩现,亮亮的一团,和外面黑衣人的棺材世界形成强烈的明暗对比。

那家属在梦里都快吓尿了,一动不敢动,紧紧贴在长凳上,大气不敢喘。

也不知什么时候,可能是清晨吧,他似乎听到鸡鸣的声音,眼前恍恍惚惚,再细看时,走廊已空空如也,这才发xiàn

自己醒了过来。

而老舅在梦里看到的情形,和他大同小异!

听完他们说的,李扬歪眼看门楣上的符箓,若有所思:“老刘,或许昨晚阴间的鬼差来收人了。那四个穿黑衣的人,和你那天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点点头。

他指着符箓说:“那些鬼差进不去病房,是不是因为符箓在这里形成了什么结界?”

我心念一动:“这张符一个晚上便已经烧去了三分之一,那剩下的三分之二只能坚持两个晚上?”

李扬若有所思:“你说得对,我姥姥很可能只能再坚持两个晚上。也不知……”他喃喃自语:“会不会有奇迹出现,那个和尚会现身。”

我抬头看着这张符,脑子里乱糟糟的,天马行空想了很多东西,各种怪诞画面充斥在脑海里。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忽然爆响,把陷入沉思中的我吓得一哆嗦。

李扬看我,眼神十分诡秘:“有反应了。”

“什么有反应?”我疑问。

李扬眨眨眼,笑得十分鬼诈:“你快接电话吧,我有种预感,那个和尚要出现了。”

拿起电话,我一看愣了。居然是固定电话,而且看号码排列规律,很可能是单位内部电话。我犹豫一下,现在可是放假,公司给我打什么电话?

接通后,电话里传来一个声音。听到这个声音,我震惊几乎手机脱手,牙齿格格响。

李扬眯缝着眼看我,我冲他摆摆手,示意私人电话不要偷听。他哼了一声,背着手找他舅舅去了。

电话里,传来女神王雪柔柔的声音:“刘洋……你好。”

我深吸一口气:“王雪,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王雪幽幽地说:“我挺好的,就是……就是有点想你。”

我心头狂跳,不会吧,女神真的向我招手了?

“刘洋,我不太好意思找你,但有件事情不得不麻烦你,你能到单位来一趟吗?”

挂了电话,我这心啊还在乱跳。女神主动打电话,这是啥意思啊?大过年的,单位也没什么人。她让我过去……哎呀,羞死人了。人家不来了。这个王雪也太心急火燎,怎么也得吃点饭,看个电影,有个预热的过程吧。

我脑子里开始幻想岛国大片,办公室女优职业套装黑丝袜,不由浑身燥热。

既然是女神找我,而且还可能更进一步,那么天大的事也要先放一放。我回到病房和李扬家里人告别,老舅说:“小刘,这几天你起早贪黑在这里帮忙,我们都看在眼里。你该忙忙你的,等伺候走老太太,我们有心意送上。”

我摆摆手连说客气。

李扬拉着我,絮絮叨叨说让我办完事早点回来,这里没我不成。我脸当时就拉下来,把他训斥一番,周扒皮也没你这么用人的。我陪着老太太好几个晚上已经够不错了,亲儿也没我这样,还想干什么?!

李扬嘻嘻笑,老刘别生气嘛,事情马上就要有个结果了,我是怕你错过好戏。我冷哼,理都没理他,拂袖而去。

出了医院门,想到女神小腹间有股邪火乱窜。王雪啊王雪,我来了。我赶紧打了个车,直奔公司而去。

到了单位楼底下,急三火四进了电梯。大过节的,楼道里静悄悄,除了物业保安偶尔转转,根本没个人影。我搓着手,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也老大不小了,别像个没看过鱼的馋猫,拿出点成年男人的稳当劲。古有家训:越是十万火急的事,越要从容不迫地去干。

我们办公单位在15楼,今天的电梯也不知怎么了,走得那么慢。我在电梯间转圈,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拼命摁着按钮。

终于到15楼,走出电梯,对着走廊的镜子我摆弄摆弄头型,颇为风骚地走了两步。这几天一直呆在医院,蓬头垢面,头发乱糟糟,眼圈发黑,乍看上去像个大烟鬼一样。没办法,我到洗手间草草洗了把脸,稍微精神点,然后走进办公间。

我们单位进门是面积非常大的办公大厅,由隔板分成一个一个独立办公空间。我环视一周,没看到人影,正想打电话,就看到王雪从里面的办公室走出来,冲我招手。

里面的办公室都是集团中层干部以上办公的地方,她果然混得不错。想着单位同事关于她和老大的传言,心里酸溜溜的。

我们这里工作环境不错,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进门都得换拖鞋。因为不是办公,王雪穿着一身休闲装,脚上是可爱的毛毛拖鞋,双手握在腹间,笑盈盈看着我。

我拼命告诫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凶宅鬼屋连阴间我都闯过,还怕这个?我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过去却不知如何开场,呵呵傻笑:“王雪,你找我啊?”

王雪正想说什么,从里面又走出一人,一看这个人我脸当时就阴下来。来的居然是我们部门经理,这小子属他妈瘪犊子的,经常给我穿小鞋,对我不是冷嘲热讽就是连呼带骂。

他也在这,我就知dào

完了,白幻想了,这回肯定是公事。

经理笑着打招呼:“小刘啊,真有你的,老大都惊动了!”

我莫名其妙。

王雪说:“刘洋,你这次过来,是我向老大举荐的。老大一会儿问你什么事,你照实说就好。记住,不要撒谎。”

第十二章 怪梦

这位老大,便是我们集团董事局主席,我只知dào

姓尹。他一般在上海总部办公,轻易不到地区公司去。今年也不知怎么,常驻在我们公司不走了。尹老大就像是传说中的玉皇大帝,我是只闻其名,从来没见过真人。

现在忽然听到他要接见我,还真挺紧张。

王雪领我进了经理办公室,告sù

我老大正在和副总谈事,一会儿才能有时间。我坐在会客沙发上,紧张得没抓没挠的。

王雪看都不看我,和经理一起说说笑笑,聊的都是公司内部高层的事。对于我这样草民来说,就跟听皇上太后私生活的段子一样,晕晕乎乎,不明觉厉。

他们聊的我也听不懂,加上昨晚没怎么睡,困意袭来。靠在沙发上,打着盹儿。正睡迷迷糊糊睡着,被人推醒,王雪站在面前,递过来一瓶矿泉水,柔声问:“昨晚没睡好?”

我“嗯”了一声。

看样子,她对我也没啥意思,我是自作多情了,想到这有些意兴阑珊。

王雪坐到对面,轻声说:“一会儿见到老大,你别这么睡不醒的。他最讨厌员工没精神了。”

我有些不耐烦:“他到底找我来干什么?”

“老大看了大地孤狼的鬼故事帖子。”王雪说。

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愣愣看她。

王雪道:“说来也巧,昨天老大办公一直到晚上。他太累了,就喝着咖啡看网上的帖子,也不知怎么,便看到了大地孤狼,非常感兴趣。正好我在旁边,就告sù

他发帖子的作者和咱们单位一个员工认识,这样就找到了你。”

原来是这样。可是我还是不明白,那么大一个集团老总怎么会对网上胡编乱造的帖子这么感兴趣,还如此深究呢?

这时,李副总敲敲门探进头说:“那个员工,老大找你。”李副总我见过几次,也属于传说中大侠级别的人物,据说她是跟随老大年头最久、最是忠心耿耿的手下,绰号铁娘子。她大概四十来岁年纪,扎马尾辫,戴黑镜框,不苟言笑。

我赶紧站起来,卑躬屈膝走过去:“李总你好,我叫刘洋。”

李副总脸冷冰冰的,点点头算打过招呼,转身往里面走廊走。王雪冲我眨眨眼,我赶紧跟过去。

走在走廊上,越是往里越是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这里的气氛很怪异,压力特别大,那种紧张感像潮水一样涌来。这个地方甚至比那栋怪大厦还让我不安。我心脏狂跳,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到了走廊尽头,李副总瞥了我一眼,敲敲那间办公室的大门。

“进来。”里面传出一声深沉的男中音。

李副总推开门走进去,我深吸口气跟了进去。办公室宽敞明亮,第一感觉就是堆满了书,好几排顶到天花板的大书架。上几层摆满了粗粗细细的古董,大多是石头或是罐子,古香古色。下面便是满满当当的书,基本上都是大部头,也有线装薄薄的古书。整个办公室,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散发出来。

靠窗立了几页雕花屏风,屏风前是一张港式椭圆形黑木桌,后面一把高靠背黑木椅。

椅子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肥肥胖胖,乍看上去貌不惊人,就是个又白又嫩的死胖子。可是细看,这人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势,往那一坐,渊渟岳峙,绝对高高在上。

类似这种气场的人,我迄今为止只见过一个,那就是在阴间审案时的彭大哥。

他靠在椅子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似乎正在发呆。看到我进来,眼神忽然犀利,直直射了过来。

李副总让我坐到办公桌对面的会客椅上,对那男人说:“人来了。”然后悄无声息走出办公室,轻轻带上办公室门。

男人眯缝眼看看我,伸出手:“你好,刘洋。”

我受宠若惊,赶紧弓身握手:“老,老大,你,你好。”

他笑笑:“别那么拘束。我叫尹秋风。现在不是办公时间,不用叫我老大。”

我搓着手,谦卑地点点头:“是,尹,尹总。”

尹秋风说:“你抽烟吗?我不抽烟。你要抽烟我让小李送一包进来。”

我赶紧道:“别,别,我不抽。”好家伙,让李副总送烟,这相当于让高力士脱鞋杨贵妃研磨一样,得烧死我啊。

尹秋风从抽屉里摸出眼镜盒,从里面取出一副无边眼镜戴上,然后敲动笔记本,不知操作什么。他把笔记本转向我:“这是你朋友写的?”

我看了看,正是李扬化名大地孤狼的鬼故事帖子。我点点头。

尹秋风“呵呵”笑:“我从来不看什么网络小说,觉得都是胡编乱造。昨天晚上很偶然瞅了一眼这个故事,觉得还挺蛮有意思。”

我看着他,心里画魂,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尹秋风道:“你朋友这个帖子是自己想的呢?还是根据真实事件来的?”

因为不知dào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我犹豫一下,谨慎措辞:“帖子里有些事我是亲身经lì

过的,可以保证其真实性。我没经lì

过的,就不好说了。不过根据我对作者的了解,故事至少有七成左右的真实。”事实也如此,李扬这人没啥想象力,让他敞开了编他还编不出来呢。

尹秋风若有所思,用手指敲着桌面,忽然说:“刘洋,你是本地人吗?”

他这个思维实在太跳跃,我有些跟不上。我小心翼翼说:“也算本地人吧,我家是本市近郊村镇的。大学在城里念,毕业后就留了下来。”

尹秋风又问了我一些生活方面的问题,比如家里老人身体怎么样,在本市住在什么地方,来公司工作多长时间什么的。没头没脑把我问蒙了,我一边谨慎回答,一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他是不是要选拔秘书了?现在正全方面考核后备人才呢。

我要能当上老大秘书,那就一步登天啦。权不权的先不说,工资就得按年薪算,不像现在挣点钱整天算计怎么花,被朋友送外号叫铁公鸡了。

尹秋风聊天中得知我是一个农村出来的娃娃,自己也动了感情,对我说他本是河南一个穷山沟里的孩子,从小没读过多少书,从家里出来后,四处流浪打工。什么苦都吃过,什么人都见过,正赶上改革开放,一个人到南方,白手起家开始打拼,从卖地摊包子开始,一步一步发家,先是餐饮业,紧接着房地产,一直干到今天,创立了商业帝国。

我由衷感叹:“尹总啊,可以想象其中艰辛,你真是不容易。”

尹秋风靠在椅背上,揉着眉头说:“刘洋,今天关了门,你我就说点知心话吧。”

我不禁额头出汗,和他什么交情都没有,以前那就是路人,怎么就能说上知心话了?我总觉得里面有古怪,这位老大到底想干什么?

尹秋风用手点了点电脑屏幕:“刘洋,能给我引荐一下你这位朋友吗?”

看着他,忽然间我心头涌起寒意,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大量信息涌入脑海:阴阳观、尸解仙……难道这位尹秋风也是什么邪术中人?他从李扬的小说里得到了什么启示?

看着我警惕的眼神,他没说什么,从座位上站起,慢慢踱到窗前,抱着膀子看外面景色出神。半晌,自顾自说道:“很小的时候,我便开始做怪梦,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连我自己也记不清了。在梦里,我会成为不同的角色,有时是古装士兵,有时是放牧的孩童……”

第十三章 一朝天子

我清清嗓子说:“这很正常啊,我有时候做梦也会这样。”

尹秋风转过头看我,脸色非常难看,他慢慢在办公室里踱步:“不,你不懂。这些梦很怪,之所以怪是因为它们都非常非常……长。一晚上的梦境中,我会经lì

梦中那个人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

我心念一动,问:“所有的梦都是这样?经lì

一遍梦中人的一生?”

“是的。”尹秋风道。

我说:“你的意思是,必须梦中那个人死了,你才能醒过来?”

尹秋风身体一震,看看我。他慢慢坐回原位,看我的眼神已经多了几分器重和信任。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从某种角度来说可以这么说吧。”

我揉着下巴:“有点意思。那你还记得梦里那些人一生都做过什么吗?”

尹秋风道:“只记得一些人生中的大事吧,比如婚丧嫁娶,妻离子散之类,其他生活细节,我早上醒来一睁眼便全忘记了。就连那些所谓的人生大事,也会忘得差不多,只能隐隐记起一些粗略的大概。”

我笑:“尹总,你这是黄粱一梦啊。当年书生在梦中官拜宰相,最后落得满门抄斩,大梦恍然,原来老和尚在煮粥。也就这么回事吧。”

尹秋风摇摇头,叹口气,痴痴盯着窗外:“小伙子,你不理解啊。梦中人生那些事情虽然一睁眼都忘了,随风而逝,可是我的心情却还浸淫在其中走出不来。喜悦、悲伤、痛苦、高兴,那些情绪还满满当当堵在心里抒发不出。有时在梦里经lì

了和心爱的人生离死别,早上醒来后,我的心口也在隐隐作疼,跟针扎了一样。”

我沉吟一下说:“是不是就像大海潮退后的鹅卵石。虽然没有水的痕迹,但它被侵蚀形成的鹅卵形状,却永远被保留下来。”

尹秋风笑笑,用手点我:“你小子,悟性很强。”他苦笑:“一个人的精力和认知是有限的,当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人生情绪后,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负重的皮囊,快要爆zhà

了……”

“尹总,你应该找心理医生看看。”我不知说什么好。

尹秋风摆摆手:“好了,我说完了。现在该说说你。”

我?

尹秋风看着我:“刘洋,你知dào

我最近做的梦里,梦见了谁吗?”

“谁?”我眨眨眼,心里忽然一紧。我靠,他不是梦见李扬了吧?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梦到的都是死去的人,所以不可能是李扬。

尹秋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手指一直敲着桌面,说:“你能不能安排我和你这位朋友见一见?”

我看着他,心里有了决定,摇摇头:“尹总,不是我博你面子,你如果不告sù

我真实原因,我是不会把你引荐过去的。”

尹秋风颇有兴趣地看我:“你不怕我把你开除了?”

“那你随便。这是我做事的原则。”

尹秋风笑:“好吧,我告sù

你。就在我最近的梦里,我梦见了一个人,她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她的名字叫戚燕。”

我一声惊叫,差点跳起来。尹秋风做梦居然梦见了李扬的姥姥?

我相信这个名字,尹秋风是不可能从别的渠道获得。李扬帖子里所出现的人物全部都是经过处理的假名,我叫文三羊,而他姥姥则用了“小敏”这样普通含糊的名字代替。

戚燕,是他姥姥真实姓名,李扬绝对没有在公开场合提过。

尹秋风乍一说出来,我都有点毛骨悚然了。难道他真的梦见姥姥了?

尹秋风没理会我惊诧的眼神,自顾自说:“昨天非常非常的巧合,我都打算关电脑休息了,无意中看到你朋友发的这个帖子。我随手点开,看到后面讲到他姥姥的那段,大受震动,简直无法描述当时的感觉。因为这几天的梦里,我就梦到过类似的故事情节:大炼钢铁,硬拆寺庙,山中大雨,和美丽女孩厮守几夜……这样的奇事,你能相信就活生生发生在现实里吗?刘洋,你跟我说句实话,这个姥姥是不是叫戚燕?”

我喉间发出“咯”的一声,既紧张又兴奋。这件事简直诡异到家了,但又偏偏说不出哪诡异来,处处都是时空破碎的裂片组合,合情合理又荒诞不经,它就这么毫无道理的发生了。

我弱弱问了一句:“你在梦里扮演的角色是?”

“和尚。”尹秋风淡淡地说。

我初步有了一个较为合理的推断——那个和尚死了。尹秋风梦到了那个和尚的一生!

我深吸一口气,这件事如果不深挖出个究竟,那就白在世上来一遭了。我努力控zhì

住激动,对尹秋风说要打个电话。他点点头,一下一下揉着额头,不再理我。

我走出办公室,蹑手蹑脚来到走廊里打电话。李扬还在医院,看样子非常疲惫,他声音沙哑:“老刘啊,我知dào

我张不开嘴,但还是的说,我姥姥也就这几天了,你尽尽lì

吧,咱们一起把她安安生生送走,行吗?我老舅给你的大红包已经封好,另外我也有一份心意。”

我嘿嘿笑:“别扯淡,我要告sù

你一件事,准保让你拉裤子。”

“操。啥事啊?你跟女神开房了?”

哎呦呵,虽然这是他调侃我,可我心里还是美不滋的。和王雪开房,想想就跟过年似的。

“磨磨唧唧,你到底啥事?”他不耐烦。

我平稳一下气息,把和尹秋风交流的整个过程细细说了一遍。这一说时间就长了,说着说着,我似乎还发觉尹秋风这个梦境怪遇和姥姥年轻时候的经lì

,似乎还存zài

一点时间逻辑上的悖论。深入细想吧我还想不明白,要掰扯清楚其中逻辑关系也不容易,或者说压根就没有逻辑可循。等我说完,半个小时过去了,李扬在电话那头一直喘着粗气,看样子极为震惊。

“老刘,赶紧把你那位大老总请过来,要不我去你们公司一趟,不行,还得让他来医院,我在医院等他。”李扬说话颠三倒四。

我皱眉:“你到底啥意思?”

李扬道:“让你们老大来医院吧,我想让姥姥见见他。”

“这个……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眨眨眼。

李扬呼吸非常沉重:“我也不知dào

,这里的事情太玄妙。我觉得和尚和你们老大有着某种很神mì

的联系,让他来吧,和姥姥见一面,或许就能明白。”

我挂了电话,背着手想了想,正要回身进办公室,一扭头居然看到王雪站在身后。

她长长头发披散下来,脸上表情笑盈盈的,十分可爱。她歪着头看我:“刘洋,你藏着什么事情没告sù

我啊。”

我嘿嘿笑,说话都磕巴:“没,没啥事。”

王雪撅着小嘴,这女孩实在太漂亮可人,有着邻家女孩的风采。可爱亲近,漂亮又不艳丽,一颦一笑似能融化世间的丑恶。她撒娇似的哼一声:“你不说我也知dào

,你要和老大办一件事。”

我问她:“王雪,你现在真的是老大的秘书了?”

“怎么啦?”她问。

“没事。”我从她身边走过,不知为何,心头突然生出一丝寒意。

这次看见王雪,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以前吧,她对我爱答不理,现在却俏脸相迎,我还真有点不适应。

说她对我有意思,也不像,虽然挂着笑脸,可透着客气和隔阂。而且,我在她身边总感觉阵阵寒意,说不清楚为什么。

回到办公室,我和尹秋风说了李扬的意思。尹秋风点点头:“那就走吧。”

老大出动,李副总和王雪是哼哈二将,左右相随。部门经理也想跟着,又自觉身份不够,就没往上凑。拉住我私下里交待,让我一定伺候好老大,有什么事长点眼力见。

李副总开车,我们一行四人往医院去。老大尹秋风坐在后座上,穿着一身黑色风衣,微微闭着眼,看上去像是一尊弥勒佛。王雪乖巧坐在他旁边,不时侧脸看看他,表情总是淡淡的笑着,不禁意荡出的爱意,真是甜死个人。傻子也能看出来,两人必然有着不寻常的关系。

我心里叹口气,尹秋风这样的男人人格魅力实在是太大,也难怪能吸引王雪这样的小姑娘,我在人家跟前提鞋都不配。

到了医院,尹总这派头大了,插着衣兜,走路极沉稳,一步三摇往里走。李副总和王雪一老一少两个美女,紧紧相随。我在前面像斥候一样,鞍前马后引路。

电梯太堵,我们走楼梯上的四楼。看尹总亲自爬楼梯我都心疼,他这么大谱儿,可千万别累着了。等到了楼梯口,李扬和老舅等人已经等候多时。

李扬他们家也是开买卖的,和我现在工作的单位有一些业务往来。今天听说真神下凡,全都跑出来迎接,就差铺红毯送鲜花了。

尹秋风一眼便看到人群中的李扬,主动伸出手:“你是李扬?”

李扬赶紧也伸手握握,尹秋风的大手绵软温暖,非常厚实。李扬激动声音都发颤:“欢迎尹总。”

尹秋风笑笑:“我是知dào

你的。网上看过你的照片。小伙儿挺精神。”

身经百战狗胆包天的李扬,居然嘿嘿傻笑,尹秋风一句话差点让他尿奔跪舔。也不怪李扬,尹秋风气场十足,龙骧虎步,绝对像一朝天子。幸亏我有彭大哥这碗酒垫底,要不然也能和李扬差不多。

老舅等人围过去上前握手,尹秋风只是淡淡一握,连话都懒得讲。他对李扬说:“小伙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第十四章 和尚的一生

李扬点头:“没问题。”

两人离开人群,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尽头。我们大家伸长脖子,根本听不见两人交谈的声音。看样子似乎尹秋风在问李扬什么问题,李扬耸肩表示不太清楚,尹秋风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望。两个人又走了回来。

我说道:“尹总这次过来的目的,想必李扬和大家都说了,他想看看老太太。”

大家这才回过味,领着尹秋风往病房去。隔着窗户能看到,病床上的老太太,紧闭眼睛似全无知觉。她的气色极差,脸色蜡黄,形如枯蒿,像是费劲全身力qì

才能勉力去呼吸,非常可怜。任谁都能看出,这个人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生命力正在远离这个躯壳而去。

尹秋风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门外伫立,一只手扶着门框,静静看着老人。他眼神深沉,难以形容,透着无尽的沧桑和伤感,像是百岁老人。

我们没有说话,谁也不想破坏这个悲肃的气氛。

尹秋风缓步走进病房,轻轻坐在床旁边,伸出手温柔地握住老太太的手。整个过程非常自然,没有任何做作。

病房静极了,众人大气都不喘,一起默默看着这个奇怪又有些伤感的场面。

无意中我看到王雪脸色不太好,虽然她一直露着淡淡笑容,眉头却皱起来。我有些疑惑并没有深想。碰碰李扬低声问刚才尹秋风和他说些什么。李扬皱眉说:“他问我知不知dào

姥姥四十年前把木匣子藏在河南的什么地方。我说不知dào

,姥姥压根没交待。”

奇怪,尹秋风问这个做什么?

病房里,尹秋风正在和姥姥说话,声音很轻,但依然能听清楚。他对姥姥说:“我来了。”

这时,大家都看到,姥姥戚燕脸色竟然有些红晕,她的脸部似乎更流动,更有生气,像是注入了一丝生命的动力。她的眼睛已经睁不开,枯瘦的手一直握在尹秋风的手里,微微颤抖。

她喉咙里艰难地说出一句话:“你,你不是他。”

这两句对话如果不联系上下语境,那是相当的费解。我和李扬碰了一下眼神,做了个简单的推断。尹秋风说“我来了”,那意思是他在梦中经lì

和尚的一生,与和尚的情感融合,所以他看到姥姥戚燕感觉特别亲切,从某种角度来说,和尚的情绪上了他的身,情之所至,说了一声“我来了”。而姥姥戚燕虽是将死之人,目不视物,但她与和尚的那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还在。尹秋风一出现,她就知dào

他不是和尚。

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和尚确实是死了——因为尹秋风梦到了他的一生。

尹秋风接下来的举动,让我们大吃一惊。他居然伸出手,轻轻抚摸姥姥灰白的头发,一下一下,特别温柔,眼神里那种爱确实是真情流露。

姥姥紧闭眼睛里滚落出一滴眼泪,声音哽咽,却还在说着:“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尹秋风道:“燕子,你曾经把一个盒子藏在一处山村的祠堂,能不能把具体地点告sù

我?”

老太太布满皱纹,形如核桃的脸上忽然呈现出非常狡诈的笑容,嘴角微微上翘,看上去竟有些毛骨悚然。她闭着眼,断断续续说:“我说过你不是他,要不然你怎么会不知dào

呢。”

尹秋风道:“或许有了那东西,我就会成为他。”

老太太很明显的身子一震,嘴唇轻轻颤了颤。

尹秋风低下身子,耳朵凑到老太太嘴边。老太太颤抖着说了几句话,尹秋风眯着眼点点头。

他放开手站起身,走过来叫李副总取笔,然后在一张便签上迅速写了一串地址,说道:“小李,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在一天之内,你到这个村子里的祠堂把藏在横梁上的一份木制扁盒拿回来。”

李副总看看地址,表情淡然,点点头:“我这就去办。”

尹秋风回头看看病床上的老太太,自言自语:“还剩下两天,不知能不能来得及。”

王雪想给老大尹秋风就近订个酒店房间,尹秋风态度很坚决,就在病房里陪着老太太,哪儿不去。

没办法,王雪联系医院方,据说直接找到了院长,在病房里临时加了一张床,就放在病床旁边。尹秋风果然守在老太太近前,左右不离,有时拉着姥姥的手,轻声喃语诉说衷肠,有时削个苹果用刀割下一小块,慢慢喂给老太太吃。尽心尽lì

,所做一切皆出乎本心,自然体贴。看的李扬这些舅舅姨妈直冒酸水,私下里说这个大老总怎么比亲儿子都亲。

尹秋风那可是实打实的大神,谁也不敢得罪,只要不过分,他想怎样就怎样吧。依着他的意思,把那些没用的亲戚都打发回家,每天就留下一个陪护的家属即可。

又到了晚上,我舔着脸留下来守夜。实在是太好奇,我就想亲眼看看整件事是怎么发展和收尾的,还有一件事,就是那个若干年前藏在祠堂里的木盒子,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王雪这丫头能提拔到秘书,看样子也不完全是出卖色相,能力也是有的。和医院关系整的明明白白,晚上又把饭菜都准bèi

好,为尹秋风准bèi

了一整套新的被子褥子,甚至新内衣都备了几件,什么都想到领导前面,端的是温柔可心。

晚上没事,我和李扬跟尹秋风唠嗑。尹秋风颇有兴趣听我说了几件过去探险的事,尤其是罗凤尸解成仙的经过,听得津津有味。聊着聊着,李扬问他:“尹总,你在梦里化成了那个和尚,那么他的一生你都经lì

了?”

尹秋风笑着点点头。

李扬说:“那和尚说自己是不死的人,是什么意思?他知dào

什么长生秘诀?尹总你也知dào

了?”

尹秋风神色很平静:“我经lì

的这个和尚的一生非常平凡,他是建国前生人,从小无父无母,被好心人养到**岁。家里实在揭不开锅,被养父母送进寺庙,进庙剃度做了小沙弥。长大后出山云游,路遇戚燕,也就是你姥姥。在三十一岁左右圆寂而去。生平普通,就像是一颗流星,匆匆划过人间。硬说留下点什么,那么他这一辈子最难以忘怀就是戚燕,以及和她在一起的那三天三夜。”

“完了?”李扬吃惊地问。

“完了啊,你还想知dào

什么?再多的细节我也想不起来了,只觉得这个人的一生如白马过隙。”尹秋风说。

我和李扬看看,总觉得这里面不对劲,李扬问:“尹总你就没记点别的?”

尹秋风道:“我问问你,你清晨睁开眼睛,对于昨夜的深梦你又能记起多少?那就是一个梦而已,我能记住这么多就不错了。”

“长生……”我喃喃道。

尹秋风笑:“你觉得和尚像是长生不老的样子吗?三十出头就死了。他六十年前随口对你姥姥那么一说,你们还当真了。”

“那绣花鞋,符箓什么的?他是从哪得来的?”李扬问。

尹秋风神色迷茫,摇摇头:“完全记不得。”

“他为什么会这么年轻就死了?”我问。

尹秋风道:“那应该是六十年代初的事。这个和尚走到一处偏僻的山林,独坐山崖凸起的石头上,于一个深夜盘膝打坐,圆寂而去。你们如果再问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你们姥姥说得对,我不是他。”

我看看李扬,李扬看看我,眼神都非常迷惑。算了,问也问不出来,想也想不明白,静等事态发展吧。

到了晚上,尹秋风把王雪打发走。王雪磨磨唧唧还不走,让尹秋风训了一顿,说医院晚上不干净,你一个小姑娘守着将死的老人,非常不吉利,赶紧走。王雪这才离开,临走前偷着嘱咐我,多照顾照顾老大。

我们三个人喝了点酒,一起唠嗑,天南海北的讲。尹秋风这人如果不端着架子,是个非常风趣有亲和力的人,几句话就能说到人心坎里,语言诙谐幽默,而且懂很多地方的风土人情,天南海北基本上就没有他不知dào

的。李扬赞叹:“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尹总,我太羡慕你了,以后我有条件也到处走走。”

尹秋风笑笑:“年轻人是应该出去闯闯,看看这个大千世界。”

一夜无梦,这一觉睡的特别好,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李扬神色很阴沉,他让我过去看一样东西。挂在门楣上那张符箓居然又烧去一截,只剩下三分之一。

我拍拍他,叹口气:“最后一天了,姥姥能挺这么长时间也算逆天了。”

李扬不无担心地说:“我听说过一个人如果到了寿还不走,硬挺着续命,这种逆天法术会极伤福报。唉,我现在多少也想明白了,死亡其实并不可怕,到日子就死想那么多也没用。”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看着他发怔。他被盯得有点发毛:“你老看我干什么?”

我说:“尹总说他不是和尚。可是又说,有了藏在祠堂里的东西,他就会成为和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扬摇摇头:“完全在想象之外啊。我现在是彻底跟不上节奏了。”

姥姥的情况越来越差,中午时候呼吸已经停了,医生检查差点下了病危通知。可是过了十几分钟,又缓了过来。现在整个人已经丧失了意识,闭眼大口喘气,上了呼吸机还觉得气不够用。老舅含着眼泪一直喊“妈”,怎么招呼也没反应,龙钟病态,苟延残喘,那个劲儿别说家属了,连我这外人看得都特别心酸。

尹秋风面无表情,一直握着姥姥的手,就坐在旁边,如老僧入定。

姥姥几个儿子一商量,开始着手准bèi

后事吧。和殡葬一条龙的工作人员打了招呼,寿衣也买好了,用黑袋子装着,塞到病床底下。这是本地一个习俗,在将死之人的床下放寿衣,能冲一冲晦气。

到了下午时,只听走廊“嘎哒嘎哒”高跟鞋响动,李副总风尘仆仆从外面走了进来。我们都站了起来,能看出她糟了挺大的罪,头发散乱,脑门上都是汗水,衣服也脏了。她胸口起伏,明显就是跑着来的。

再看她手里,握着一个古香古色的木头匣子。

这个匣子样子很怪,特别扁,就像是两块削得很平很薄的木头直接粘合在一起。木料表面微微发黑,这是岁月的积淀而成,透着一股无法言述的沧桑劲。病房众人的目光全聚拢过去,姥姥的故事大家都知dào

,没事也在猜测那个四十年前的木头匣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一个个眼珠子都睁得滚圆,好奇心拔得高高的。

第十五章 最后一天

李副总把匣子递给尹秋风,说了一句:“幸不辱命。”

尹秋风点点头:“你没打开过吧?”

李副总表情一直很平淡,这句话却使她脸色潮红,像是受到了极大羞辱:“老大没让我看,我绝不会多看一眼。”

尹秋风笑笑:“辛苦你了。”说着,他拿着匣子站起来往外走。

“你不能走!”小姨妈突然喊了一声,我们都吓一跳。这两天,尹秋风像佛陀一样被这家人供着,突然蹦出个说话不客气的,觉得特别突兀。

尹秋风转过脸看她。

小姨妈道:“这东西是我家老太太留下来的,按照法律程序应该是归我们家所有。你一个外人,不清不楚拿走了算怎么回事?”

老舅急得跳起来,拉住妹妹,毕恭毕敬对尹秋风说:“尹总你别听她胡说,我妹这人脑子不太好使。”

尹秋风也不客气:“不好使就治。”说着抬腿就走。

小姨妈几步跑过来想抓人家的袖子。这下可闹大了,言语冲突怎么都有和缓余地,动上手性质就变了。李扬手疾眼快跳到他们中间,挡下小姨妈:“姨啊,你别闹。”小姨妈眼珠子一瞪:“扬扬,你小孩子不懂里面的事,赶紧闪一边,别胳膊肘往外拐!”

那几个舅都过来拦下小姨妈,老舅苦口婆心低声劝:“妹儿啊,尹总以后是咱家财神爷,多少工程指着人家呢。你看在几个哥哥面儿上,别闹了行不?”

小姨妈说:“说你们傻你们就流鼻涕。这匣子里一旦装着什么藏宝图呢?或者别的什么值钱东西。几个工程跟那一大堆金子怎么比?哪头重哪头轻。”

大舅说:“你可拉倒吧,消停呆着吧。还藏宝图呢,电视剧看多了。”

几个舅舅一起对尹秋风说对不起。尹秋风停住脚步不动,他想了想说:“我这人呢,做事向来光明磊落。这东西既然与你们家老太太有缘,不让你们看一眼知dào

是什么,也说不过去。”

他拿着匣子看了看,用手摸索一阵,也不知摸到什么,只听“咔咔”两声轻响,木匣子上面的盖子轻轻弹起一条缝隙。大家屏息凝神,一起看了过去。

匣子展开,里面放着一张折成两折的宣纸。纸很厚,并不是白色,而是呈一种深深的土黄色。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颜色的宣纸,觉得很稀奇,这种颜色透着时光岁月的沧桑。尹秋风把纸拿出来,轻轻展开放平,它的面积并不大,约有三十厘米见长。上面什么也没有,就在中心位置,画了一只蝴蝶。

这只蝴蝶是用黑墨勾勒上去的,画它的一定是个丹青高手。构图简单,看上去却栩栩如生,展开双翅,翩翩欲飞。乍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活生生的黑色蝴蝶落在纸上。

任谁也能看出来,这只蝴蝶的图案再隐喻,也不可能是藏宝图或者其他什么地形图。因为它线条寥寥,没有其他标记,偌大的纸上就这么一只孤零零的蝴蝶。

我们都傻了眼,谁也没想到,和尚生前那么郑重其事,横跨时空的嘱托,就是这么一只没头没脑的蝴蝶图案。

尹秋风问:“都看完了?”说着就要收起来。别说小姨妈脑子转得是快,喊了声:“等等。”她振振有词:“尹总,你拿走我不反对。我想给这张纸拍张照片总可以吧?”

尹秋风笑笑,做个手势请便。

小姨妈用她那八百万像素的手机对着蝴蝶换了好几个角度拍了N张照片。拍完后,尹秋风收起来,李副总和王雪跟在他后面,一起走出病房。我当时就站在门口,他们出门后,尹秋风对王雪交待一句话,说的很轻,却正好让我听见。

他说的是:“给我找一个纹身高手。”

我一听就愣了,尹秋风找纹身师干什么?难道他要把蝴蝶纹到身上?这是什么意思?匪夷所思啊。

王雪点点头,马上抄起电话就去联系什么人。尹秋风突然说道:“小雪,这件事不用你办。”然后对李副总说:“小李,你去办吧。”

王雪放下电话,眼睛睁得大大的,似是询问之色,心有不甘。尹秋风没多做解释,大步流星进了电梯,下去了。

我把这件事和李扬说了,我们实在推理不出其中的道理,只能静观事变。

这一天晚上,尹秋风没有再出现。李扬也是为了陪我,不回家了,我俩买了罐装啤酒,就在病房对饮。医院负能量太大,空气压抑,我这几天眼睛里到处都充斥着生离死别,病痛折磨,心情沉甸甸的,像是压了大石头。

第二天早上,看见门楣上的符箓,我们心都凉了。这张符不知何时,烧成一丝,黑漆漆几乎看不见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

老太太也不拼命捣气了,几乎瘦成了人干,紧闭双眼,身上密密麻麻插着各色管子,我们都知dào

,就算是大罗金仙,也不能挽回这条生命。据医生说,老太太恐怕是熬不到天黑了。

从一大早,家里各路亲戚朋友都来了,大舅坐镇,接待亲朋好友。大部分人来看看老太太,说两句节哀的话,塞上两个钱,或是扔下大包营养品。不大一会儿,病房地上堆得满满的。

我一个外人在这种场合实在尴尬,李扬一直陪在我身边。老太太如果走了,我也心酸,可同时也如释重负,这几天实在太累了,跟着他们家忙前忙后,你说我图点啥。

我和李扬正聊着,忽然病房门一推,小姨妈拉着女儿杨姗姗嚎啕大哭走进来:“妈啊……”

大舅一拍桌子:“你嚎什么丧?妈还没走呢!”

小姨妈拉着椅子坐在床旁边,扯过卫生纸擤鼻子,边哭边说:“昨晚我做了个梦,就知dào

不好了,一大早便跑过来,哥啊,咱妈挺不过去了……”

大舅阴着脸看她。小姨妈抽泣着说:“昨晚做梦,梦里好像是过年吧。我,咱妈,还有过世的姥姥,俺娘仨准bèi

年夜饭。做了整整三大桌子,玲琅满目,快赶上满汉全席了。屋子里吧,也不知怎么多了一些妖怪,长得不像狐狸,也不像大公鸡,扎着翅膀满屋飞。俺们娘仨一边做饭一边赶着这些怪物,最后一道菜,我记得好像是一盘熏肉,足足做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咱妈说,我和你姥姥到另一个屋吃,你自己吃吧。我当时心就慌慌的,说不行,要吃一起吃。咱妈就说好,让我先入席,她和姥姥端菜去。她俩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像烟一样就没了。我在梦里就知dào

事情不对,屋子里厨房里都找遍了,没有她们俩踪影,我跑到院子里,就看见院子里一片荒芜,像是在荒郊野外,然后我就看到一只黑狗。那只狗只有背上有毛,一直向下拖拉到地上,肚子和四肢都光秃秃的。它就那么瞅着我,我当时就哭了……”

我坐在病房里,守着将死的老太太,听着这么一个极荒诞没头没尾的怪梦,心里这个压抑啊,鸡皮疙瘩起了一波又一波。

小姨妈哭着说:“不但我梦见了,我闺女也梦见了,姗姗你说。”

杨姗姗低低地说:“昨晚我也梦见姥姥了。那好像是一个特别喜庆的家宴,张灯结彩的,满桌子饭菜,就我和姥姥两个人。我和姥姥都穿着……黑色的寿衣,坐在一起。我刚要动筷子,姥姥突然朝我一笑,说那不是给我吃的。说完就不见了。我一下就吓醒了。”

大舅不耐烦:“行了行了,别说了,腻不腻歪你们。本来心里就烦躁,你们娘俩还来添堵,哪凉快哪呆着去。”

我看着杨姗姗,忽然心念一动,想起一件事:“杨姗姗,你把手腕挺起来我看看。”

杨姗姗恼羞成怒,没好气地说:“干什么?”

我说:“我看看你的纹身。”

“看我纹身干什么?”

我耐心解释道:“你的纹身是一只蝴蝶……”

这句话就像是水滴进了油锅,小姨妈也不哭了,攥着手纸说:“闺女,咋回事,你手腕还有纹身?”

杨姗姗恶狠狠瞪了我一眼,看样子这个纹身的秘密她妈妈还不知dào

,属于比较**的问题。她们娘俩真行,女儿身上也不算太隐密的部位多了个纹身,这当妈的愣是不知dào



杨姗姗无奈把手腕亮给她妈看,小姨妈惊叫一声,把手纸都扔了。大舅喝道:“小妹,再胡闹你给我出去。”

小姨妈拽着杨姗姗的手腕给大舅看:“哥,你看姗姗这个纹身,和昨天那盒子里的是不是一样?”

乍看起来还真挺像,但是不是一个东西谁也说不准。因为蝴蝶的造型构图特别简单,线条也不繁琐,就是展开翅膀,似翩翩而飞。大舅冷哼一声:“像个屁!你好好管管你闺女,纹什么不好,纹个蝴蝶!知dào

什么样的女人纹蝴蝶吗?难听的话我就不说了。姗姗,你要是要脸就找个美容医院,把纹身洗掉,出去丢不丢人!”

杨姗姗还挺倔:“洗什么啊,这是活佛给我纹的!一句佛经一下针,保我平安,你们懂什么?”

第十六章 锁魂

小姨妈拿出手机,用昨天拍的照片对比杨姗姗身上的纹身,看半天也糊涂了。两个图案说不一样吧,都是蝴蝶扇翅形状。说一样吧,大小构图造型上好像又有诸多细节上的差别。

他们正研究着,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朝着病房走了过来。

我们都不由自主停了下来。今天迎来送往的亲朋好友很多,可是这个脚步声听上去,和其他的都不同,非常奇异。

沉稳有力,踏出一步,沉似千钧,铿锵作响。声音那个节奏,拍打在心里,怎么听怎么舒服。

脚步声在病房门前停了下来,我们一起看过去。

只见门口站定一人,平和恬静,给人的感觉似白莲盛开,端庄神圣,简直无法比喻。

我们都愣了,来人正是尹秋风。

尹秋风走进病房,步伐沉稳,脸上表情不喜不怒。李扬轻声对我说:“这个人好像变了。”

确实,前几天的尹秋风霸气外露,一举一动都是成功人士的典范,而现在他给我们的感觉,是更加沉稳深邃。打个不太贴切的比方,就像是一处深渊或是一方深潭,表面古井无波,实jì

深不可测,所有情绪和状态全都藏在心的最深处。

我们被这种莫名的气场压迫,全都站起来,一起毕恭毕敬说:“尹总来了。”

就连桀骜不驯,视权贵为粪土的小姨妈也哆哆嗦嗦成了乖乖猫,不敢再咋呼。尹秋风走到病床前,站在那里,静静俯视病床上的老太太。他是那么专注地望着老人,整个人都静止了,极度得静止。给人感觉,这就是一尊雕像,纷杂红尘中的一块磐石。

尹秋风的表情静谧平和,生气勃勃,相比较我们反倒像是黑客帝国中的人间泡影,而他则是真zhèng

现实的存zài



“妈哭了!”小姨妈突然低低叫了一声。

病床上的老太太,像是忽然对外界有了知觉,一颗豆大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尹秋风坐在床旁边,轻轻拉过老太太一只手握在自己手里,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老人的头发。

老太太脸上肌肉颤动了几下,接着,口唇也颤了起来,然后,她的口中,轻轻吐出了几个字:“你终于来了。”

一句话让本来平静的尹秋风,眼圈泛红,眼泪流了下来。你见过那种无声的悲恸吗,不抽泣不作态,就那么怔怔流泪,这种场面简直是人间至悲,无法形容的酸楚。

尹秋风一下一下抚着老人的脸,温柔说道:“我原以为自己超脱了。可是这一刻,你却让我的心再次疼起来。”

李扬看得眼圈也有些发红,低声叹口气:“无情未必大丈夫。敢爱敢恨才是佛陀境界啊。”

尹秋风俯下身,对病床上将死的老人轻声呢喃:“我是他,他也是我了。我已经知dào

了长生的秘密,现在告sù

你。”然后,把嘴凑到老太太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刚说完,只见心电图“喯喯”报警,老太太心跳居然拉成一条直线。小姨妈吓得赶紧出去叫医生,只听脚步匆匆,一个白大褂冲了进来,看看各种显示图,又摸摸老太太的脉搏和鼻息,叹口气:“老人家走了。时间记好,上午十点三十五分。”

“妈妈,妈啊!”小姨妈“呕”一声哭得背过气去,倒在地上直抽抽。

尹秋风轻轻放下老人的手,像是怕惊扰了她。把枯瘦的手掖在被子里,站起身往外走。

我和李扬看着老太太的尸体,面面相觑。这是我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死在自己面前。近距离看到生死,内心的感受实在描绘不出来。伟大?恢宏?神mì

?难怪那么多人都在讴歌死亡。死亡确实是人类思考自己命运的终极形式,无法形容,看一看从生到死的过程,比去一百次教堂都震撼人心。

而且姥姥的这具尸体非常古怪和恐怖。

尸体我也见过,最怪的也就是停尸房让彭大哥抽去头骨的老人。可姥姥的这具尸体,却有另外一种邪味,至少是我这么认为。

她双眼紧闭,嘴角微微咧起,双唇开启了一条缝隙。是的,她在笑。好像在死亡的过程中,她经lì

了什么非常美妙的事情。

她的表情,就像是见到了天堂。

这种表情出现在一具尸体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诡异得让人骨头缝冒寒气。我只能简单推断出一个大概,姥姥一直硬挺着没死,是希望得到和尚那一个关于长生的秘密,如今她得到了,心满yì

足地死了。

这事不能细琢磨,里面透着说不清的逻辑怪圈和邪邪的味道。真是一出古怪压抑的黑色幽默。

我和李扬正傻愣着,还是杨姗姗反应快,她拦住要走的尹秋风,说话不客气:“你对我姥姥说什么了?”

尹秋风停下脚步,眼神越过她,略带迷茫,叹口气说:“长生长生,何必长生?”

说着,他从杨姗姗身边走过,到门口时,回头看了我和李扬一眼:“两位,日后我还有要事重托,望不要推辞,就此告别。”

老人已逝,病房里静静地拉起一道布帘。

这不知dào

是谁从哪请的佛家超生帘。上面彩绘着百十来个僧袍罗汉,空白处遍布密密麻麻的经文。本来很神圣的宗教之物,挂在这么一个地方,真是让人头皮发麻。

殡葬一条龙服wù

公司来了几个中年男人,一个个脸色阴晦,就跟刚从坟地里爬出来似的。和舅舅他们打了招呼,开始干活。走近病床,手脚麻利把老太太身上病服都脱了,准bèi

换上寿衣入棺。不大一会儿剥下裤子,又要脱鞋。

这一脱鞋事来了,只听有个男人怪叫一声:“**,这什么东西?”

几个舅正在研究后事,听到有情况都跑了过来。等看到发生了什么,一个个都吓傻了。

老太太脚上那双大红的绣花鞋,不知怎么的,居然变成深黑色。上面流云纹也变成了一些类似鬼画符的图案,这个邪劲儿就别提了。

大家面面相觑,老舅仗着胆子说:“几位师傅,麻烦你们把鞋脱了吧。”

殡葬服wù

公司领头的男人说:“老板,这应该是锁魂鞋。这鞋可有讲究,不是一般人能碰的。这样吧,老太太只能委屈委屈先躺一会儿,我打个电话叫个高人来。”

那人摸出手机打电话。我们就问其他人,锁魂鞋是怎么回事?

有个中年汉子说道:“这鞋可邪门了。你们听这个名,锁魂锁魂,自然就是把魂锁在身体里出不去。具体我也说不上来,等老田来吧。”

那个头儿提着手机过来:“老板,那边高人说打车给不给报销?不报销,他坐公车来。”

老舅道:“报,报,他就是坐直升飞机来我也报,赶紧的,麻溜。”

头儿懒洋洋对电话说:“你赶紧来吧,丧户这边都着急了。中午前必须送到殡仪馆。”

大家聚在一起唠嗑,殡葬服wù

的几个人云山雾罩地跟舅舅们讲一些殡葬礼仪和老年间的规矩。正说着呢,从门外匆匆进来个瘦瘦的老头。我一看乐了,熟人啊,殡仪馆老田头。

老田头还穿着脏不垃圾的工作服,可能要的就是这劲头。他谱儿大了,倒背双手,进门就皱眉:“怎么回事?我听说锁魂鞋重现人间。”看这小话扔的,跟一代驱魔宗师似的。

老舅赶紧过去敬烟,一包软中华。老田头非常自然地塞进上衣兜里,一步三摇走到老太太尸体前,看着鞋子,面色沉重。

老舅陪着软话:“这位老师傅,你只要把鞋脱了,我们肯定不会亏待你。”

老田头说:“这压根不是钱的事。这东西邪啊,都是道家人用来收死人魂儿的,怎么跑你家老太太脚上了?”

这句话问出来,要解释渊源可太深了,错综复杂,跨越时空,现在也不是细讲的时候。老太太尸骨未寒,人还在床上躺着呢。

老田头也就是那么一问,不等老舅他们回答,从兜里摸出一副白手套戴上。老田头道:“这双鞋可不是白取的,相当有说道,取不好,老太太的魂儿就去不了阴间枉死城,不能转世升天,永远给锁在这双鞋里出不去了。这双鞋就相当于你家老太太的监狱,日后要成了怨气很大的鬼,报复你们,生生世世都不得安宁。”

家里人都害pà

了,这几天他们耳濡目染,看到很多非自然的现象,对这些事都非常信服。让老田头如此这般一说,个个脸色惨白。

老舅打开随身皮包,从里面掏出一沓子红钞,往老田头兜里塞。老田头瞪眼:“你这是干什么?我们这一行,祖师爷早就定下规矩,事情不办好不能吃拿卡要。你这是陷我不仁不义,要我欺师灭祖啊。”

我听得差点当场笑喷,你一个火葬场烧尸的,还出祖师爷了。

我没揭穿老田头。说实话,我也有点搞不懂他的深浅。说得煞有介事,像那么一回事。可据我所知,他就是胆子大,除此之外并不会什么道术。

不过呢,有个道理我知dào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些舅舅个顶个大款,老田头一个孤老头子,耍个花枪挣点喝酒钱也不算什么出格的大事。

老田头念念有词,说道:“属鸡的,属龙的,属蛇的,出屋回避。”

整的还真像那么回事。有几个人还真就出了病房。

老田头捏住尸体脚上的一只鞋,往下脱。很轻易脱了下来,黑漆漆的绣花鞋捏在白手套里,白白的日光灯照射下,真有点渗人。

老田头一拿到这双鞋,脸色陡然一变,浑身颤抖,牙齿咯咯响。

病房里那么多人鸦雀无声,气氛紧张的落根针都能听见。老舅仗着胆子问:“老师傅,出什么事了?”

第十七章 走了

这句话刚问出来,老田头手里的绣花鞋忽然化成一堆黑色碎屑。就像是黑漆漆的木炭,使手一捏,全成了粉末。两只白手套全都染成黑色,老田头的手一抖落,碎末纷纷落下。本来病房里关着窗户,闷热闷热的,这时也不知从哪刮来一阵阴风,吹散那些碎屑,无影无踪。

“咋了这是?”舅舅姨妈们急得不行,催着问。

老田头咽下口水说:“刚才我作法……破坏了这双鞋的邪门法力,老太太的魂儿……走了,去阴间了。”

众人面面相觑。老舅弱弱地问:“老师傅,这算好事吧?”

“啊?对!好事,送走了。”老田头咬着后槽牙说。

这东西就是个心理安慰,谁也说不出个子午寅卯。老田头一说是好事,众人如释重负。我凑过去说:“师傅,还有一只呢。”

老田头心不在焉点点头,一下认出是我,瞪大了眼:“你……”

我笑笑:“田师傅,你该干干你的,我们都信任你。”

老田头还以为我是拆台的,听这么一说,也放开了,呵呵笑:“好,好。这老太太是你家的?”我淡淡说不是,给朋友家帮忙。

老田头转身对老舅等人说:“我跟小刘是朋友,你们家钱我就不收了。”

老舅道:“别啊师傅,咱们一码是一码。我们懂规矩,你出了力就该拿钱,要不然我们心里也不安生。”

老田头深吸口气,开始取另外一只鞋。

同样的,这只鞋一拿到手里,便化为黑漆漆的碎末,轻轻一抖落,没等落地,便被阴风吹散而去。

老田头擦擦汗,对殡葬服wù

的几个人说:“赶紧的,愣什么,老太太还等着呢。”

“哎!”那几个人互相看看,硬着头皮上来继xù

干活。老太太衣服脱光,**放在床上。在穿上衣服前,要先净身。用干净的白色毛巾,沾清水,给老太太擦擦身体。当然不能像搓澡那样,就是这么个意思。这个流程里,必须要老太太的儿子来擦一下,意思是亲生骨肉净父母之身,有报恩的意思在。

大舅是家里长子,顶梁柱。这样的活儿自然是他来。他接过毛巾,给老太太擦着身子。老太太临死前,受尽了病痛折磨,骨瘦如柴,大腿都能看见骨头棒。想当年,风华正茂楚楚动人的漂亮姑娘,如今化成一堆皱皱巴巴不成人样的尸体,真是让人心里压抑,无尽感慨。大舅擦着擦着,实在控zhì

不住,一下跪在床旁边,哭着喊:“妈~~~”

病房里静静的,家属们都在擦眼泪。有几个女人走出病房到走廊去哭,实在是看不得这样的场面。

就连见惯生死的老田头,和殡葬服wù

的男人们,都有触动,一个个静肃,没有说话。

大舅一边哭,一边擦着老太太的身体,颤抖着说:“妈,你一生坎坷,养活我们这几个男男女女,劳苦功高。今天你走了,儿子闺女孙子外孙都在,我们大家一起送你。你好好保重自己,妈啊,儿不能尽孝了!”

说着,跪在地上磕头。

几个舅舅姨妈一起跪在地上,朝着老太太尸体磕头。

老田头过去,扶起大舅,低声说:“老板,你妈还光着呢,赶紧穿寿衣入棺吧。”

大舅擦擦眼泪,站起来,抽泣着给自己妈妈用毛巾轻柔地抹头抹脸,擦着胳膊擦着手。殡葬服wù

的头儿说:“丧户啊,注意一下,别把眼泪落在老太太身上,要不然她走得不安生,去不了阴间。”

大舅赶紧止住悲戚,强忍着眼泪,把妈妈从头到脚擦了一遍。殡葬服wù

的几个男人上前,用棉花封住老太太的七窍。这不封还好,一封上,老太太实打实就成具了尸体。

刚才,人刚走,尸骨未寒的,大家还有种错觉,其人尚在,只是熟睡而已。可现在一封七窍,白花花的棉花堵在那,那种绞心的感觉,简直无法言说。

别说家里女眷了,就连大男人都哭得泣不成声。我这人太感性,最看不得这样生离死别。虽然老太太跟我没太大关系,可看到如此场面,铁石心肠都的动心。

我担心李扬,刚想对他说节哀顺变。可一看到他,愣了。他眼圈也红,可并没有掉泪,表情十分冷静,一脸严肃,不知在思考什么。

我碰碰他:“你怎么不哭?”

“为什么要哭?”他反问我:“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人生就像是一班公共汽车,有人到站下车了,有人上车了继xù

这段旅程。其他人都在车上等着下车的那天。你怎么知dào

,下车的人就会就此终结呢?或许,下车,也就是死亡,是另外一种生命形式的开始。你是到过阴间的,这些事看不明白?我倒觉得,死对于姥姥来说,是一种解脱。死前受了那么大的罪,我看得都心痛,人走了,解脱了,不在为肉身所累。回归到婴儿一般宁静的熟睡状态,这是好事。”

我摇摇头:“你小子真他妈冷酷。”

李扬道:“说是那么说,其实我心里也不得劲。我是姥姥从小看大的,俺们娘俩这关系就不能用语言来形容。我不心疼?我心里疼得要命!这不是去哪旅行,或者到国外定居,一走几十年总归还有回来的那天。这是死亡啊,这辈子就算完事了,再也见不着了。可哭有什么用?反而让死者的亡魂有了一份前生未了的牵挂,她走得也不安生。对不?”

“你说的都对。”我叹口气:“可是,毕竟人不是冷冰冰的机器,人是感情的动物,活得太理性,跟哲学家似的,就少了许多人味。你也说过,敢爱敢恨才是佛陀境界。”

我们正说着,从外面进来两个殡葬服wù

公司的工作人员,一头一尾抬着一具棺材。

这棺材一抬进来,老舅跟让火撩屁股一样,怪叫一声。

大舅喝道:“你怎么了?四五十岁人了,一点稳当劲没有!”

老舅表情像是见了鬼,指着棺材,磕磕巴巴:“这……这棺材我见过……守夜的那天晚上,我梦见四个打黑伞的人从走廊那边过来,抬着一具红红的、又窄又小的棺材。和……这个,一模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刚才气氛还极尽忧伤,这会儿多了几分阴森的冷意。人鬼殊途,阴阳相隔,冷静下来之后就是对死亡和黑暗的恐惧了。

大舅摆摆手,叹口气:“这都是预兆啊。等妈头七那天,得请点道士和尚什么的,给妈超超度。”

工作人员把棺材盖打开,让家属们再看老太太一眼。然后把穿着利利索索寿衣的老人家,抬进棺材里。

殡葬服wù

公司的头儿说:“无关人员让让来,老太太的儿子闺女上前。”

舅舅姨妈们走过来。头儿说:“送老人家一程吧,诸位下跪。”

大家齐刷刷跪在地上。头儿对着天空,慢慢喊道:“老人家你走好啊,阴间的门啊大开了,走上了黄泉路啊你莫回头,诸位小鬼啊你莫捣乱,牛头马面大人你们看仔细了啊……”

病房里沉闷压抑,悲伤、恐惧、古怪的综合气氛凝固。

走廊里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病房里只有主持仪式的头儿和老太太几位直系的儿女。

“给老人家三叩首!”头儿喊。

众人一起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头头到地。

“大家都起来吧。”头儿说:“医院这边就算是完事了。一会儿你们谁跟我们去殡仪馆,老人家进冰库要签字。今晚儿女们还得去殡仪馆烧纸烧衣服,全是事,一会儿我给你们列个准bèi

的单子。接下来流程是,三天后出大殡火化骨灰入坟。哦,对了,坟地你们买没买?没买的话,我给你们推荐几家,都是靠山望水的绝佳阴地,老人家埋那你们就放心吧……”

“不用!”说话的是小姨妈,她让几个娘们给搀过来。她哭得头发蓬蓬的,脸上浓妆让眼泪冲得一道一道跟阿凡达骑着的那火烈鸟似的。

小姨妈说:“师傅,老太太坟地我们早就准bèi

好了,烦劳你费心。”

旁边也不知谁嘴快,插话道:“师傅,你知dào

她是干什么的吗?人家就是倒腾墓地的,手里啥坟地没有啊?你就别费心了。”

头儿深深地看了小姨妈一眼:“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话了。”

他领着手下人抬着棺材往外走。家人们简单商量一下,其他无关的亲属就不要跟着去殡仪馆了。儿女孙子外孙们,坐车一起去。

小姨妈指着头儿的背影对大舅说:“哥,这小子不怎么地道,一会儿他要给你们推荐买什么东西,你们长点心眼。”

大舅死看不上她,不耐烦说:“要不你来主持大局?”

小姨妈道:“你们长子次子的一个个大男人不来坐镇,让我一个娘们出头啊?”

大舅说:“那你就悄悄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可烦死我了。”

小姨妈气得笑:“好好,我还不管了,爱咋咋的。”说着,拉着女儿姗姗走了。

我和李扬单独一起,远离人群,往外走。李扬自有车,他跟父母话也不多。他爸妈虽然也来了,但和这个儿子没什么交流。

我们从医院走出来,正要上车。我忽然一眼看到了老田头,他背着手弓着腰,步伐非常沉重,正要跟着殡葬公司的运尸车回殡仪馆。

第十八章 鬼才

我快跑几步过去,喊:“田师傅。”

老田头看见是我,有些尴尬:“小刘啊。你看我没想要钱,可他们家硬往我兜里塞。要不你帮我还回去?”说着,磨磨蹭蹭掏兜,钱就是没摸出来,眼巴巴看着我。

我嘿嘿笑:“我才不管那些事呢。咱们老相识,你老怎么挣钱那是你的能耐。我不是那种讨厌的人。”

老田头拍拍我的肩:“行,小子,有出息。我老田看人一向不差,你小子以后肯定能混出个人样。”夸我两句,急匆匆上车要走。

我赶忙拦住他:“田师傅,要不你坐我们车一起过去?我还有点事想问问你。”

老田头就跟狐狸一样,一下惊疑起来,咳嗽一声:“那就不用了,别麻烦丧户了。”

我拉着他的胳膊,冲着李扬一使眼色。我和李扬搭档那么长时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他也过来拉老田头:“田师傅,走吧走吧,不会让你吃亏的。”说着,往老田头手里塞了一百元红钞。

老田头啥都不怕,就怕看钱,一见钱就走不动道。他叹口气:“你们两个小鬼,能有个鸟事啊。也罢,我跟他们打个招呼。”他和车上几个人简单交待一句,说是自己走。然后跟在我们后面,一起上了李扬的车。

到了车上,就我们仨人。我们三个都是烟枪,也没急着开车,而是摇下车窗,一人叼根烟,大抽特抽。

我直接开门见山:“田师傅,你跟我掏个实底,老太太脚上那双鞋到底是什么来路?”

老田头大口抽着烟,没有说话。冷风吹动烟雾扑面,他一张老脸在明亮的烟头中显得闪烁不定。

李扬道:“田师傅,我们不是为了追究什么责任,也不想拆台打假,你尽可以放心。要是能那么干,我们早就干了,也不至于等到现在咱们私下里沟通,对不?”

老田头磕磕烟灰,像是下定决心:“说实话,那双鞋确实有锁魂之能。”

我和李扬对视一眼,老田头继xù

道:“这种绣花鞋我在很久以前见到过。那是个乡下老太太,死的时候就穿了这样一双鞋。乡下农村都有一些很古怪的规矩,不知为什么,那家人格外讲究老人死的时辰,所以他们找了阴阳先生,花很多钱买来一双绣花鞋,名为锁魂鞋。能够把人的魂魄锁在身体里,到日子的时候不能被鬼差领走。”

李扬问:“那么锁魂鞋像不像你说的,如同监狱一样,把人的魂锁在里面?”

老田头呵呵笑:“夸张了一点。实jì

怎么样,不好说。”这老头说话一半藏一半,小心翼翼,特别隐晦。

我说:“田师傅啊,那你能不能告sù

我们一个准话,老太太的魂儿到底去没去阴间?”

老田头叹口气:“两位小兄弟,说句心里话吧,我也不知dào

。我刚才就在想着这些事,那双鞋为什么就忽然化为碎屑了,我从来就没遇到过这样的邪门事。老太太的魂儿到底去哪,我也不托底。我这人做事有原则,混俩钱是混俩钱,可从来没想着祸祸谁家。就因为咬不准老太太去哪了,所以我这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你们看我刚才走路都没精神。心啊,慌慌的,像有块大石头吊着。”

李扬拍拍方向盘,若有所思,忽然对我说:“老刘,你想没想过我姥姥临死前,尹秋风在她耳边到底说了什么?”

我点点头:“想过,可是想也白想,想不明白。”

“假如,我说的是假如,尹秋风真的有长生秘密,告sù

了我姥姥呢?”他一字一顿道。

我笑着说:“不可能吧,如果真有什么长生的秘密,姥姥还能死?这是说不通的矛盾。”

李扬看着车窗外,说:“看你怎么理解长生的定义。谁告sù

你肉身不在就不是长生了?”

我一时语塞:“那你要这么论可就太复杂了,阴间十八层地狱的鬼魂也算一种长生,他们的存zài

形式虽然与活人不一样,但也算长久的生存。”

李扬没说话,看看我,又看看后座位的老田头。我们俩被他盯毛了。老田头把烟头弹出窗外:“小伙儿,你们谈的这些事我可什么都不知dào

啊,别打我主意。”

李扬的脸阴晴不定,他说话很缓慢,一字一字地问我:“老刘,你好不好奇?”

我被他整懵了:“好奇什么?”

李扬说道:“咱们也别猜了,让事实说话。我想亲自问问姥姥,她现在到底在哪,是什么样,彻底弄明白她是怎么个长生的状态。”

我吓蒙了,张着大嘴看他,这小子怎么满口鬼话,说的这是啥啊?!姥姥不是都过世了,还怎么问啊?

老田头也看他,怔怔道:“小伙儿,你想……”

李扬说:“我想请姥姥的魂儿返阳。北方叫请神,南方叫问米,南洋叫降乩,反正都是一个意思。”

听完他这句话,我是又惊又怒。这李扬不但狗胆包天,而且无父无君!姥姥刚走没多久,尸骨未寒,他就这么请魂儿还阳,怎么看怎么有种侮辱先人的意思在里面。

我大怒:“李扬,我真是看错你了,你真是个不孝的人!姥姥白他妈疼你了,你说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李扬倒也不动怒,很平静地说:“老刘,你先别急着发火。亲人死了之后,请魂还阳,在东南亚诸国是很平常的事情。我们不是为了践踏侮辱神鬼,而是实实在在为他们考lǜ

。人鬼殊途,阴阳相隔,他们如果在那边受罪咱们知dào

了,还能想办法帮帮。”

老田头也给听懵了,咽着口水说:“真是后生可畏。我老田头在殡仪馆呆了那么多年,像你们俩这样的年轻人,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到。”他冲着李扬竖大拇指:“你小子以后绝对有出息。”

我开了车门要下车,李扬一把拉住我:“老刘,有什么话咱哥俩好好说。”

我气得胸口起伏,有口闷气憋在心口抒发不出去。我指着他说:“李扬,你是关心姥姥吗?我看你是好奇长生吧,自己也想长生不老,是不是?你知dào

尹秋风不能告sù

你,你就请姥姥的魂儿,让她说。李扬啊李扬,我才发xiàn

,你小子还真他妈是个鬼才,这样的招儿真难为你是怎么想的。”

李扬一摊手,也有些火气,大声说:“对,我是好奇长生,可是现在我郑重地告sù

你我对生死的态度——我根本不怕死!生死对于我来说,根本无所谓!生亦何欢死亦何忧。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和铜锁第一次在阴阳观的时候,铜锁曾经说过他想寂灭。我告sù

你,我和他一样,如果真的在长生和寂灭中选择,我肯定选择寂灭,无牵无挂,空之境界。你当长生是好事啊?活着就是遭罪,就是受尽苦难,受各种因果报业,受爱别离求不得八苦之扰。”

我已经冷静下来,我承认我的想法还是太世俗了,李扬的境界或许更超脱更冷酷,也更加近乎于“道”。天道,本来就是冷冰冰的规律。顺应规律,摸清“道”者生;无视规律,妄图以感情人性什么的,凌驾于规律也就是“道”上者亡。

李扬说:“我真不稀罕什么长生。甚至认为,一个人若为长生所累,反而是一种病态!活,你就潇潇洒洒地活,死,就痛痛快快去死。磨磨唧唧,延年长生,那才是逆天逆‘道’的事。我理解的长生就是人死时候不遭罪,既不糟践自己,也不拖累家人,这就是最大的福气。我之所以想请姥姥的魂儿,一是想科学地搞清楚尹秋风所谓的‘长生’到底是什么样的状态,别误会,这是纯粹的技术问题,就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二呢,我也担心姥姥,怕她临死前听了尹秋风的鬼话,和那双古怪绣花鞋作祟,她不能进入阴间轮回什么的,变成孤魂野鬼,那就麻烦了。”

我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内心是无比的震撼。李扬能说出今天这番话,我真是小看他了。他把我说服了。

老田头也久久未语,好半天才说道:“小哥,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我睁开眼睛看看李扬,叹口气说:“即使你要请魂,困难还是很多的,你爸爸妈妈舅舅姨妈这些人,会同意这么做吗?我作为一个年轻人,一时都很难接受这样的事情,更别说他们了。好,就算你想请魂,谁去请?谢师傅、马丹龙这样的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连个电话住址都没有,你上哪找?临时请一个?能确保不是骗子吗?”

李扬呲牙笑:“你这两个问题都不是问题,第一个问题很好解决,我们不告sù

他们不就行了。第二个更简单,我已经想到了一个高人。他出马必然成功。”

“谁?”我问。

李扬说:“允许我卖个关子。殡仪馆咱们就不去了,那么多人去也不差咱们几个。我开车带你们现在就去找那个人。”

老田头叫道:“别啊,两位小朋友,你们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别拉着我啊,我还得回殡仪馆呢。”

李扬迎风大笑:“老田,上了这辆车再想下是不太可能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老田头眼珠子一瞪:“你还想绑架我咋的?”

李扬说:“绑架你一个老头子有人付赎金吗。你就老老实实跟我们走一趟就完了。”

我说:“李扬啊,别难为田师傅了,让他走得了。”

李扬摇头:“我自有方略。你们两个老老实实跟我走就行了。”

老田头冷笑,直接扭把手想下车:“你们两个小鬼想把天捅个窟窿随便,想拉着我没门。”

李扬拿出手机,摁动一个按钮,里面传出老田头清晰的说话声:“……我这人做事有原则,混俩钱是混俩钱,可从来没想着祸祸谁家。就因为咬不准老太太去哪了,所以我这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你们看我刚才走路都没精神。心啊,慌慌的,像有块大石头吊着。……”

老田头眼珠子都直了:“**你妈,你录我音?”

李扬把手机塞进兜里,淡淡道:“跟不跟我们走随你。如果你招摇撞骗的事让殡仪馆领导知dào

了,老田,你工作怕是不保了吧。”

我看着李扬,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寒意。整件事情他似乎早有设计,并不是临时起意。

第十九章 幽冥教主

老田头大半辈子跟死尸打交道,还是头一次遇到被人阴险勒索的事。他想动粗,可看到李扬和我两个大小伙子,掂量掂量,觉得力量悬殊。而且李扬吧,神色平静,透着一股子决绝,这样的人最好别惹,急眼了啥事都能干出来。越是不放声,越是在憋大招。

老田头叹口气:“我跟你们走,可你们好赖让我给馆里打个电话吧。”

“路上打。”李扬说着发动了车,一溜烟窜了出去。

我坐在副驾驶位上,看着车窗外倒退的风景,实在想不出李扬能找到什么样的高人。等出了市区,看到熟悉的乡镇,我猛然惊醒,李扬这是带我们去找佛堂的女师傅!我对李扬低吼一声:“你疯了?”

李扬看都不看我:“怎么?”

“你是去找那个女师傅?”

“正是。”

“你知不知dào

她和姥姥是什么关系?姥姥和她妈妈是故交,她就相当于姥姥的女儿一样,她能允许你这么做吗?”我觉得李扬完全不通人情世故,这么简单的道理他都想不通。

李扬面无表情:“能不能帮,到那就知dào

了。”

老田头也不说话,抱着膀子,闭眼假寐,一副爱谁谁的样子。

又开出去四十多分钟,终于来到了那熟悉的佛堂门口。李扬下车,敲敲后车窗:“田师傅,别睡了,到了。”

老田头极不情愿下了车,跟在我们两人身后,进了佛堂。

奇怪的是大白天的,佛堂里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大堂面积不小,可活动的区域却十分逼仄。绝大部分地方都摆着货架子,上面密密麻麻码放着各类菩萨佛像,地上又堆着很多纸箱子,能看到里面散放着什么佛香、莲花灯、蒲团这样的佛家用具。大堂里不知什么地方烧着细细的藏香,味道浓而不郁,闻久了还有一种飘飘然像是蒸了桑拿的感觉。藏香也是佛教用具,有养生安神之功效,我心念一动,想着一会办完事买点藏香回去,放到卧室里点,最近失眠的厉害。

大堂里静悄悄,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偶尔能听到风吹进来,门楣上风铃轻轻响动。

我挠头:“奇怪,女师傅去哪了?”

老田头不耐烦:“你们不看看几点,都中午十二点了,人家吃饭去了呗。我说两位小哥,咱们赶紧撤得了,别到时候让人当贼给抓了。”

李扬坐在菩萨像旁边的高脚椅子上,平静地说:“慌什么,既来之则安之。到了佛门圣地,就应该收起贪嗔痴,别站着了,大家都坐,慢慢等,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拍拍老田头,那意思是你认命吧,遇到李扬这么认真的主儿,一点办法没有。

老田头气呼呼坐到墙角,抱着膀子生闷气。

我插着裤兜在大堂里转了两圈,看到墙上挂着一张营业执照,上面是女师傅的身份照片。好家伙,这照片拍的,跟钟馗似的。这女人天生男人相,五官清晰粗犷,横眉怒眼,怎么看怎么一股子戾气。哪个男人娶了她,真是有罪受了。绝对克夫。

执照上写着她的名字:洪辰。不知dào

是不是假名,谐音红尘,有些寓意。

大堂里镇店之宝就是那尊雪白高大的菩萨像,手持净水瓶,手拿柳树枝,面容圆润娇美,充满慈爱,正拿柳枝往下洒水珠。我痴痴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是藏香熏的,还是怎么的,隐隐觉得这尊菩萨像似有生气流转,像是活了一般。看得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再看,赶紧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可能是我心不正吧,刚才看菩萨像的时候,总觉得她一双眼睛似乎邪邪的,眼角上挑,那一瞬间的眼神,竟有些像墙上女师傅的那张照片。

我坐在椅子上,额头浸出汗水,心怦怦乱跳,总觉得坐立不安,好像哪块不得劲。

我们三人谁也没说话,就这么干坐着坐了二十分钟,好像大家都在比耐力,谁先开口谁输。

“你们听过这样一个说法吗?”忽然一阵粗粗的声音从后堂传来。只见珊瑚帘子一撩,女师傅洪辰走了出来。我们赶紧站起,李扬毕恭毕敬:“姨妈师傅。”

洪辰坐在正座上,看着我们,继xù

问:“你们谁知dào

一群人说说话忽然大家不约而同都保持沉默,这说明了什么?”

“有鬼进来了。”老田头在旁边闷闷地插话。

洪辰脸色一沉,随即大笑:“哈哈,不错,这是因为人人心里都藏着一个鬼,那个鬼让大家都噤声。咦?这位朋友你身上好重的煞气。而且观你面相,眼方眉重,必是命硬孤寡之人。如果生在老年间,你肯定是个刽子手。而今嘛,倒也难猜,不是屠夫就是在火葬场墓地干活的。”

**,牛啊。

老田头讪笑:“师傅厉害,我穿这一身工作服,是个人都能看出我在哪工作。”

洪辰也没理他,问李扬:“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李扬垂着头,眼圈红了。洪辰直直地看他,颤声道:“戚……阿姨她,走了?”

李扬点点头,哭得肩膀直动。

洪辰叹口气:“行了,孩子,节哀吧。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也躲不过去。你们来找我,不是为了要请她老人家的魂儿吧?”

**。这洪辰神了,怎么什么都知dào



看我们愣愣地看她,洪辰说:“你们也不用多想。我也是猛然想到的,你们大老远找我肯定不是光为了通知我一个死讯,必然有要事相托。我也没别的本事,只会东北请大神儿,所以很容易就想到。”

李扬点头,擦擦眼泪:“姨妈师傅,姥姥走得古怪,她这件事不解决我心里不安生,现在只能求你了。”

洪辰没说什么,只是道:“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说给我听。”

老田头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故事听,他把凳子也拉到近前。李扬也没保留,从尹秋风探望姥姥开始,其中发生的一件件事都细说了一遍。

等说完了,老田头早就惊得目瞪口呆,频咽口水,连叫**。洪辰倒是神色未变,一直眯缝着眼,掐着手里的佛珠,听了跟没听一样。李扬最后说道:“还请姨妈师傅帮帮我们,请姥姥的魂儿还阳,把里面的事弄个清楚。”

洪辰站起来说:“中午了,大家都饿了吧。我一般中午不吃饭的,你们要饿了,就去旁边包子铺买点包子吃。”

李扬急道:“还吃什么包子啊,我现在急得都不行了。”

洪辰看看我们三人,把佛珠放到桌子上,问:“你们真的要请?”

老田头赶紧摆手:“这里没……没我什么事……”话还没说完,李扬瞪了他一眼,唬得老头不说话了。

洪辰在原地转了几转,淡淡道:“既然如此,跟我进来吧。”

她头都不回,大步往堂后走。李扬赶紧跟上。我叹口气,看看老田头,做个请的姿势:“走吧,田师傅。上了这条船,你就认命吧。”

老田头苦着脸,低声说:“小刘,你是个好孩子。我怎么觉得你这个朋友不地道呢,你怎么能和他交朋友?还有这个佛堂,别看摆着那么多佛像,我觉得阴森森的。我对这方面感觉可敏锐了,我要说阴森,那就绝对邪门。”

我嘿嘿笑:“有你这尊命硬的真神在,诸邪不侵啊。”

说着话,我们撩动帘子走到后面。后面是院子,左右厢房还挺多,女师傅洪辰领着我们来到旁边一间屋子前。这间屋子十分怪异,居然没有门!门口就挂着厚厚的门帘,里面影影绰绰,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洪辰说:“进这道门,是有讲究的。几同轮回!诸位一定要保持纯净信仰之心,心怀邪念者,必原形毕露。”

我们互相看看,大家都有点后背发凉。

洪辰给了我们一人三根香,说这是开门香。然后她脱了鞋,赤着脚,举着燃烧的三根长香越过额头,毕恭毕敬穿过帘子走进屋子。我们三人只好学着她的样子,也先后走了进去。

里面空间并不大,只是光线十分隐晦,或者说压根就没多少光照进来。这间屋子三面无窗,跟监狱似的,唯一的入口还挂着厚厚的帘子。

最里面靠墙放着一台高高大大的神龛架子,都能顶到天棚。最上面几层架子上放着数尊罗汉像。我对佛学宗教什么的认知有限,也分不清佛祖罗汉菩萨的区别,只觉得这些雕像非常的不同寻常!它们一个一个的造型极为凶悍诡异,眉角上挑,怒目圆睁,还有的头上生着两只尖角。

这些雕像每个都半米多高,动作各异,有的怀抱大锥,有的盘膝而坐,有的嘻嘻怪笑,幽暗的房间里,只燃着几盏闪烁不明的莲花红灯,气氛之诡谲压抑,果真邪到让你菊爆尿奔。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就感觉,一踏进这间屋子,似乎神龛上这些雕像的眼神一下全部聚拢过来,从空中俯视,怪魅异常,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神龛架子最底下摆了一溜大小不一的黑色坛子,每个坛子的坛口都封着一张蓝颜色的符咒。在两个坛子的中间,还放着一些上供的果盘食品。

一尊极大的铜香炉摆在神龛正中,里面满满的香灰,插着三根又粗又长的香,徐徐而燃,冒出滚滚青烟。屋子里充斥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熏得脑瓜仁嗡嗡响,走路都打飘。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吓人了,我们谁也不敢说话。

不知dào

别人,反正我后背都湿透了,腿肚子有点转筋,就想着早点完事回去。

洪辰师傅把手里三根香插在香炉里,对我们说:“一个个来,都把香插上。”

李扬轻声问:“姨妈师傅,这里是什么地方?”

洪辰面无表情,她的脸在莲花灯的红光中阴晴不定:“这里是地藏王菩萨堂。请阴间地府的阴魂都要跟他老人家打招呼。地藏王菩萨是九重阴地的幽冥教主,一会儿你们随我一起念《地藏经》。都给我精神的!谁也不准瞌睡。”

第二十章 请神

这个地方如此吓人,可来都来了,只好按照她说的去做。

洪辰师傅从神龛下取来三个红红的蒲团,示意我们坐下。又拿来三个木鱼,一人一个。告sù

我们,一会儿她诵经的时候,就按照节奏敲木鱼,不要分心,精神专注。不管发生什么,木鱼声千万千万不能断,要不停地敲。

这些仪式之前,洪辰师傅领着我们跪下,给神龛上诸多佛像磕三个头。她指着神龛最上面正中的一尊像说道:“那便是地藏王菩萨。”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地藏王菩萨。他的形象是慈眉善目的小和尚,身穿黄色袈裟,手持九龙禅杖,骑着一只斑斓猛虎。周身流光溢彩,做得非常精致。

洪辰师傅从角落里拿出《地藏菩萨经》,盘膝坐在蒲团上,轻轻翻开,冲我们点点头。

这就来了。对着经文,她低声吟诵。“……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开始还能听清说的是什么,越到后面越是含糊,字句就在嘴边转悠,似是而非。这种轻声的呢喃飘飘渺渺,似有似无。加上此时屋子里灯光幽幽晦暗,气氛十分诡谲。

开始我还能跟上她的节奏,到后来整个节奏全乱了,脑子也糊涂。不知为什么,眼皮子沉重起来,头一下一下点着,困意一**袭来。

洪辰师傅可交代过,千万不能打瞌睡。我强忍睡意,手里小槌一直没停,胡乱敲着木鱼。

诵经声悠悠,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忽然觉得屋子里温度降低了,一阵阵阴森森的冷意不知从何处卷来。我偷着抬头去看,只见神龛上几盏莲花灯的火苗闪烁不定,忽起忽灭,照的整个房间红色光影闪动,那些雕像身后影子拉得老长,映在墙上,形成一个个怪异变形的鬼影,十分吓人。

尤其那些雕像,灯火映衬处,眼波流转,神态活灵活现,表情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森然,似乎在朝着我们怪笑,整的我全身压力突然加大,不敢再看。哆哆嗦嗦闭上眼,敲着木鱼,不停在心底默念色即是空,色即是空。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屋子里阴风骤起,越来越大,那股子寒意像冷水一样钻进棉袄衣服,一直到皮肤骨髓,冻得我几乎手都僵了。这时,屋外忽然传来“咚咚”响声,像是有人拄着拐棍慢慢走了过来。洪辰师傅的经文开始加快速度,越念越快,在我听来,每个吐字竟然都带着哭腔。

只听帘子“哗啦啦”响,好像有什么人走了进来。屋子里温度越来越低,我的手都抬不起来,感觉所有关节都被冻上。洪辰师傅声音飘飘渺渺,忽低忽高,突然……停了。

我愣了一愣,屋子里随即传来一个人的叹息声,“噗噗”几声,莲花灯的灯火全灭,屋子陷入一片黑暗。我毛骨悚然,头皮阵阵发麻,身体似乎僵住,根本动不了。隐约中,看见洪辰师傅站起身,把灯火重新燃上。

温度渐渐回暖,我长舒一口气,这才转转脖子,看到李扬和老田头都瘫坐在蒲团上,脸色煞白。

洪辰面色沉重,对我们说:“起来吧。我们去请神。”

“刚才……”李扬道:“我好像听到有人进来。”

洪辰点点头:“不错,是阴间鬼差送来了地藏王菩萨阴间的符碟。”说着,她朝墙上一指。

只见墙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古怪的人头像,椭圆的脑袋,上面三个黑窟窿。我一看就呆住了,这个图案正是彭大哥画的,也在姥姥生前医院的墙上见过。

我疑惑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听说是阎王爷的传票。”

洪辰说:“可以这么理解。这个头像是三目鬼王,掌管阴间事务。刚才鬼差送来此碟,说明地藏王菩萨他老人家已经许可我们请神了。只是……”

“怎么了?”我们问道。

洪辰表情有些凝重:“我也不太清楚,事情有些古怪。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给地藏王菩萨上供的长明灯突然熄灭……先请神吧,看看情况再说。”

我们跟她出了这间佛堂,到了另外一间屋子。这个屋子的布置就比较平和,和一般东北人家的家居差不多。几台立式大柜,墙上贴着“万马奔腾”的水墨字画,挂着日历,还有一个非常老式的钟表。

柜子旁边放着的一样东西,显出了此地的非比寻常。那应该是一个幡,长长的杖子,上面挂着一大堆黄色蓝色的符咒,一条一条非常长,结扎在杖头。每张符上,都用红色朱砂写着一大串看也看不懂的图案。这东西看上去非常诡异。

洪辰让我们稍坐坐,她进到里屋去做准bèi

。我低声问李扬,这位洪师傅到底是佛家的还是道家的,还是萨满教跳大神的?怎么啥都搀和一点。李扬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也是,我们也不是术中之人,很多事都看不明白。

时间不长,洪辰走了出来,她的装束全变了。腰里扎着踩裙子,别了很多铃儿叮当的装饰物,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一只手拿着一面手鼓,鼓面纹着狰狞飞腾的龙和若隐若现的凤。另一只手拿着细细的红色鼓槌。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东北跳大神用的神鼓。

洪辰看看我们,说道:“一会儿我要请神,你们商量一下,看上谁的身?”

老田头当时就窜了:“啥意思?上身?”

洪辰“嗯”了一声:“我要从地府请老太太的魂儿还阳,必须要借用一个人的身子,你们仨人谁来?”

老田头看看我和李扬,嘴急的都抽抽:“我不行啊,别找我。”

洪辰说:“你确实不行。你命硬窍死,老太太阴魂未定,上你身是要损她阴身的。”她看看我和李扬:“你们俩谁来?”

李扬长叹一声,拍拍我的肩膀。我以为这小子要主动请缨,谁知他说道:“老刘,还是你来吧。我有很多问题要和老太太沟通,必须面对面问她。再说你已经有过多次借魂上身的经验了,轻车熟路,搞起来也方便。”

我就知dào

是我,想了想也没争辩。争也没用,白费口舌,最后这活儿还是我干。

我说:“师傅,我来吧。”

洪辰点点头,拿过一把椅子放在屋子中央,示意我坐下,让李扬站到我的身后。然后她拿来一块红红的盖头,让我盖到头上。我张着大嘴说:“这是什么意思?”

洪辰不耐烦:“这是乡下结婚时候新娘用的盖头,我要借用这件东西给老人家借阴间道路而来。赶紧盖上。”

看着盖头,我这个腻歪,磕磕巴巴问:“啥**啊?”

李扬说:“你脑子成天想什么呢,什么**,是阴间的道路。”

我叹口气,把盖头盖在头上:“行吧,赶紧整吧。”真是倒霉透了,这李扬就是我的煞星,跟他混我就没个好,次次拿我顶缸。

戴上红盖头,视线一下黑了下来。这盖头有股浓重的老油子味,不知哪个女人戴过,熏得头疼。

洪辰围着我转圈,说道:“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莫要惊慌,我要请神上身了。”只听她说道:“李扬,点香。”

从盖头下面缝隙看过去,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尊铜炉,里面插着三根香,飘出徐徐青烟。

她拿起神鼓,轻轻摇动。鼓边拴着两根细细的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鼓槌轻轻敲击鼓面,发出“咚咚”的声音,洪辰开唱:“嘿尔嘿尔呀——日落西山黑了天……”

刚唱出这第一句,只见三根长香忽然拦腰折断,齐刷刷灭了。

第二十一章 小纸人

这一变故发生太突然,又活生生在眼皮子底下,我吓得一声惊叫跳起来。红盖头也落在地上。

李扬脸色有些发白,问洪辰:“姨妈师傅,这,这怎么回事?”

洪辰很凝重:“断香乃大凶之兆,我也不知dào

为什么会这样。按理说和地藏王菩萨打了招呼,相关通牒也已经下发,请魂上身应该没什么问题,怎么会这样?”

老田头凑过来看看,咽咽口水说:“会不会是阴间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洪辰面色阴沉,没说话。

老田头趁机道:“要不咱们别整了,一旦整出点啥事来,后果不堪设想。”

洪辰冷笑:“越是这样我越发有兴趣了,到想看看究竟会出什么事。”她看看我们:“神还是要请的,但是很可能非常凶险,不能再借用你们的身窍。”

李扬倒吸口冷气:“姨妈师傅……难道你要请神上自己的身?”

洪辰没说什么,让我们在此等候,她去准bèi

点东西。说完便走了。

老田头坐立不安,嘴里不停念叨,要出事了要出事了,让我们赶紧走。李扬听得烦,背手在屋子里转圈。我看着断香,擦擦冷汗,暗自庆幸,幸亏刚才作法失败,要不然真让姥姥阴魂附体,还不定出什么事呢。

这时,洪辰师傅从外面走进来。手里多了一个物件。一看到这东西,我们都吓了一跳,全部站了起来。

她手里赫然捧着一口袖珍的红木棺材。

这口棺材也就半米来长,周身刷着鲜红的漆料,闻起来还有股浓浓的漆味。棺材做的非常精美,两侧还用金笔画着十分古怪的云纹图案,古香古色,非常神mì

。她把棺材放到桌子上,示意李扬把香炉放在前面,然后她又取来三根崭新的黄香插在炉子里。

洪辰让老田头把门关上,老田头苦着脸,嘟嘟囔囔:“大白天关门干什么。”可还是走过去把大门关紧。洪辰又让李扬把窗户的窗帘拉上,顿时屋子里暗了下来,黑洞洞,像是到了深夜。

洪辰点燃两盏长明灯放在棺材旁边,静默片刻,对我们说,一会儿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李扬低声问:“姨妈师傅,这是什么法术?”

洪辰正用毛笔在一个小碟子里拌着朱砂水,她拿起毛笔在自己眉心点了一颗朱砂痣,红红的,非常扎眼。整张脸看起来戾气十足,十分怪异,透着难言的阴森之气。

她道:“这叫走阴,我让身上的老仙儿派堂口里的清风下十层阎罗殿打探老人家的信息。”说着,轻轻打开棺材盖,我偷偷往里一看,差点没吓尿了。

棺材里躺着一个纸扎的小人,穿着粉红色上衣,下身是黑裤子,头上戴了一顶红色尖顶帽子。张手张脚,眉毛眼睛鼻子嘴都是用朱砂笔画在上面的,五官小巧,活灵活现,此时咧着嘴角笑嘻嘻看着外面。

这个纸人躺在红色棺材里,真是邪到无法言说,看一眼就能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浑身冷飕飕的,泛着寒意。

李扬喉头窜动,估计也是后脊背冒凉气,他问:“姨妈师傅,清风是什么东西?”

洪辰猛然转头,恶狠狠盯着他。你们想吧,一个额头点了红点,长得眉粗眼大的怪女人,眼神阴毒地盯着你,那是啥感觉。

李扬差点跪了,低着头不敢抬起来,浑身哆嗦成一团。

“清风,是堂口里专门走阴去郢都打探的魂儿,不是东西!听见了没有!”她的嗓音十分尖锐,和太监似的,唬得李扬汗如雨下,都快哭了:“是,是,我嘴臭。姨妈师傅,别见怪,对不起,对不起。”

“给清风磕三个头,它就原谅你。”洪辰阴着脸。

李扬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给棺材里那个纸扎小人磕了三个响头。我在旁边看着,大气不敢喘,现在这气氛又诡异又凝重,别说让下跪了,让喊爹估计都能喊出来。

洪辰面无表情,一挥手:“全都退下,全部噤声!”

我们三人哆哆嗦嗦来到墙角,谁都不敢说话,静静看着。

洪辰一俯身,“噗”吹灭了一盏长明灯,只留下一盏灯。火苗幽幽,燃成一豆,映得墙上黑影闪动。洪辰手持神鼓,围着桌子转了两圈,身体开始摆动,腰间别的腰铃,“叮叮当当”响了起来。

她拿起神鼓,轻轻敲动,脚下一边走一边打着节奏拍子,嘴里开始唱:“日落下山黑了天,家家户户门关严,十家又有九家锁,只有一家没关严……敲锣打鼓我请神仙,左手敲起文王鼓,右手拿起五王鞭.……”边跳边扭,腰里就像是放了震动器,摇动得频率特别快。

她越跳越嗨,嘴里的词虽能连成节奏感很强的一句句话,可是含糊不清,几乎听不出来唱的是什么。就像吃了摇头丸,那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头长发散乱,左右摆动,表情非常投入非常嗨,好像真的变了个人一样。

跳着跳着,那一盏孤灯的火苗乱窜,像是被风吹动。可这是根本不可能的,门窗紧闭,窗帘拉下,怎么可能进风。

忽明忽暗中,我就看见从洪辰的背后,慢慢出来一个黑色的影子。这个影子出来的非常缓慢,像是一点点从她身体里挤出来。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可看到李扬和老田头的表情,就知dào

不光我一个人看到。

他俩睁大了眼,齐齐往后退了一步,神态极惊骇,胸口激烈起伏。

那团影子应该是个女人,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就是感觉到了。这团影子就像是女鬼一样,整个挤出来,趴在洪辰的后背,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起伏。

不知为什么,我看到这团影子有些熟悉的感觉,因为她的两个特征引起我的注意。一个是她应该是女的;还有一个就是她的身材,呈现一种诡异的佝偻,像个老人。看了一会儿,我实在看不下去。此时此景实在太邪门,比任何看过的恐怖片都要恐怖,太像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了,让人透不过气。

我闭着眼睛,心里不停念叨,色即是空,色即是空。忽然听到旁边老田头牙疼似的吸口冷气,我好奇,悄悄睁眼去看,只见洪辰身后的那团黑影竟然渐渐从她背上下来了。

老田头嘴都抽了,眼神一直瞄着大门,敢情他一会儿想跑啊。

那影子慢慢站到地上,双手垂立,好像在哀悼着什么。而洪辰又唱又跳,整个人已经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一团影子一个人,一静一动,形成强烈的对比,就像是一幅哥特风格的抽象画,充满了极强的视觉冲击感。

那影子开始动了,动作非常僵硬干涩,像是玩具一样。她慢慢转向了我们,我们三人一起向后退了几步,可都没有就此垮掉。我们仨可以说,都是见多识广的鬼大胆,这种场面如果换了王晨或是铜锁,估计早就吓出羊角风了。

影子慢慢在地上走动,一步一步竟然来到桌前。也没看清怎么回事,就好像一阵黑风吹进了棺材。接下来一幕,我是彻底垮了,私下里和大家说一句实话,当时我……尿裤子了。

那个邪邪的小纸人,“腾”一下从棺材里站起来。红色光影中,它的影子拉得老长,就站在那一动不动。

忽然,它的头动了,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整颗头颅能够毫无阻碍的180度来回转。身体不动,而脑袋缓缓转到我们这个方向。红红眼睛,死死盯着我们三个人。只听“咚”一声,老田头吓得连续倒退,一下撞在大衣柜上。

声音不大,可是来得太突然,又在这么紧张恐怖的时刻,吓得我当场裤裆就湿了,李扬也不遑多让,连连放了几个屁。

那纸人没再看我们,整个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线往外猛地一提,忽忽悠悠蹦到了棺材外面。

洪辰的鼓声越来越疾,点儿密得如狂风暴雨,人已经失控,嘴里那些神词就像是加快五十倍放出来的,人类就不可能有这么快的语速。

纸人的表情永远都那么笑眯眯的,戴着红帽子,在桌子上向前走。说是走,其实它的脚根本迈不开,纯粹是在半空飘。

我们三个人已经吓呆,大脑都短路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纸人在桌子上走了两圈,还在继xù

绕。洪辰已经渐渐缓了下来,满头大汗,胸口起伏,如同跑了五千米。也是,像她那么折腾,就算体育健将也有力qì

耗尽的时候。

不知不觉中,纸人在桌上已经绕了七圈。洪辰大口喘着气,词也念得断断续续,两只手沉得如同灌了铅,抬都抬不起,半天才敲一下鼓。

李扬担心地看着她,急的直搓手。我们都看出来了,事情肯定出了什么岔子。

这时,怪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个纸人身上突然窜出一股火苗,开始烧起来。火苗子并不大,火星四溅,冒出滚滚黑烟,纸人有时飘起来,有时落在桌上,发出“吱吱”怪声。

最后它落在桌上,居然向棺材艰难地爬去,表情虽然还是笑眯眯的,可怎么看怎么带着惨绝的意思。眼看就要爬到棺材,忽然从小人身上飞出一团黑影,迅速钻进洪辰体内。而小人在距离棺材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不动了。飞窜的火苗把它烧得浑身发黑,四肢都卷曲起来,成了一堆堆黑色的碎末。

洪辰终于停下来,她痴痴地看着纸人,手里的神鼓“当啷”一声摔在地上。我们谁也没说话,屋子里安静极了。

第二十二章 殡仪馆

好半天,李扬才清清嗓子,轻声问:“姨妈师傅,这……失败了?”

洪辰捡起地上的神鼓,阴沉着脸:“事情有些古怪。”

我们面面相觑,刚才请清风的过程匪夷所思,又这么恐怖,谁也不敢问发生了什么。

还是洪辰自己说道:“棺材里的纸人就是清风,它围着桌子绕圈的时候,就已经下到了地府。进一层阎罗殿便转一圈,它一共转了七圈,便进到了第七层阎罗殿。我家老仙儿让清风下阴,从来没走过这么深。下阴本来就没有阴间的通关文牒,偷着去,防止被鬼差抓到,每次都是去去就回。可这次,居然一走就是七层……”

“为什么走那么深?”李杨问。

洪辰表情很凝重:“因为一直都没找到老人家的阴魂。结果,清风被鬼差发xiàn

,现在已经灰飞烟灭。”

李扬脸色很难看,说不上是自责还是内疚。

“姥姥的阴魂怎么会进那么深?难道在阎罗殿第十层?”我小心翼翼地分析。

洪辰摇摇头:“不可能。十层阎罗殿职能不同,第十层就是……总而言之,非常古怪,很可能老人家的阴魂压根就不在阴间。”

没来由的,我后脖子都窜凉风,没在阴间那会在哪?

李扬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说道:“难道姥姥成仙了?”

不知为什么,李扬这句话引起了洪辰师傅很大的反应,她猛一转头,死死盯着李扬,头发根都竖起来了。在那一瞬间,我有种强烈的错觉,她身体里那个老仙儿似乎也在盯着李扬死看,洪辰周身黑气弥漫,人鬼合一,散发出一股难言的戾气。

李扬盯得汗如雨下,喃喃说:“我错了,我错了,不该瞎猜。”

我在一旁到若有所思,想起很久以前李大民失踪时,他妈妈观落阴。李大民的下落也非常诡异,不在阴间,不在阳世,李扬当时的推断就是升仙了。斯时斯景,居然今日重现,我浑身泛起寒意,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无法琢磨的关联在里面。

姥姥的下落,会不会和尹秋风那个长生的秘密有关?如果真是这样,尹秋风的那个秘密,居然能让阴魂跳出三界,不在五行,还真他妈牛逼。我似乎隐隐约约摸到一个巨大的模糊边缘。

洪辰一直在思考,半天才说道:“……居然灭了我家堂口一位清风,这件事不解决,我寝食难安。”

我们谁也没说话,不知dào

她下一步想怎么做。

她表情发狠:“看来只能用那个了,尸降。”

尸降?**,听这个名就瘆的慌。

李扬看看我,我看看李扬,我们俩一起问什么是尸降。洪辰背着手说:“人死后七天之内,也就是头七,中阴身还会和身体有感应。所谓尸降就是根据这个来的,我要在老人家的尸体上作法,引中阴身现身。”

她话还没说完,老田头猫着腰往门外跑。李扬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他:“你上哪?”

老田头苦着脸:“几位高人,爷爷奶奶!我昨晚吃坏肚子,找个厕所拉线屎,哎呦,憋不住啦。”说着往外走。

李扬冷笑:“老田,咱们都是水贼甭使狗刨。你那点心眼我不知dào

?我姨妈师傅说要用姥姥的尸体作法,这件事就要靠你了。”

老田头像是被狗咬了:“别价!其他都无所谓,你们怎么折腾我就行,就这件事不行!如果不经过家属同意,私自动尸,那是犯法!我求求几位高人了,我就是火葬场一个臭烧尸的,哪有管理停尸房的权力。你们就当个屁把我放了吧。”

李扬笑,转脸问我:“老刘,上次彭亮在停尸房给尸体抽骨,当时看管停尸房的人就是咱田师傅吧?”

老田头可怜巴巴看着我,我点点头:“老田啊,我说过了,上了这条船你再下是不可能的。箭已在弦,不得不发。”

老田头看看李扬又看看形如鬼魅的洪辰,连连抽自己嘴巴子:“我怎么那么贪财!该!让你手发贱!天生的穷命,非得去赚钱,惹祸了吧!该!”

李扬道:“老田,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道。一是和我们合zuò

,你找个方便的时间,打开停尸房,我们借用姥姥的尸体作法,悄默声就算完事;二呢,就有点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意思了,我手里有你诈piàn

的证据,我姨妈师傅的手段你也看见了,阴间都能平趟,摆弄你一个大活人更不在话下,你自己掂量吧。”

老田头脸皱在一起,搓着手,都快哭了,想了半天,猛地一咬牙:“好吧!不过你们答yīng

我,只有这一次!下次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搀和。”

李扬不耐烦:“那是当然。”

洪辰道:“老师傅,你大可放心,只有这一次,尸降是不能连续做法的。”

老田头想了想道:“今天不行,我不当班。明天晚上我值夜班,你们晚上十一点半前到殡仪馆,给我打电话。事先说明,只有半个小时,过了十二点我就要封房。这是殡仪馆铁打的规矩。”

“这不就结了吗,看你个费劲劲儿。别愁眉苦脸的,明天办完事,我塞你个红包。”李扬嘿嘿笑。

“不要!以后别缠着我就行,还要把电话里的证据给删了。”老田头吼了一句。

李扬大笑:“老田,你怎么整的跟艳照门似的,不知dào

的还以为你是高官,我是小三呢。行了,就这么定了。”

洪辰师傅很严肃,甚至有一丝厌恶,摆摆手:“你们都走吧,我还要为明天的作法准bèi

些东西。明晚十一点,我们在殡仪馆门口见。”

我们三个人从佛堂走出来,外面是明晃晃的天空。看看表,两点多了,两三个小时的经lì

,如同一场噩梦。心头阴霾密布,阳光驱散不开。

李扬拍拍我:“老刘,怎么样?哥们是战略大师,让老田来对了吧。我走一步绝对看三步,我就知dào

老田能发挥作用,小卒过河顶大车。”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种从来没有过的陌生感,看看走在后面萎靡不振的老田头,叹口气:“李扬,你怎么变了?”

李扬笑:“我没变,只不过你所认识的李扬仅仅是我一部分罢了。就和你一样。”

“我怎么了?”我皱眉。

“现在的你,也只是你的一部分。以后某一天,当把你全部展开的时候,你自己都会感到恐怖。”

我听得心里这个不得劲,岔开话题:“明晚你真打算,去弄什么尸降?”

李扬点点头:“我对这件事愈发有兴趣了。我觉得,”他看我,若有所思道:“我们一直找不到姥姥的阴魂,会不会这就是长生的真髓所在呢?”

“你什么意思?”

李扬摇摇头:“我也不知dào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始终没说出来。

我们坐着车回到市里,李扬接到电话,是杨珊珊的。姥姥这一脉骨血,到这一辈没有几个。李扬和杨珊珊算关系还算不错。杨珊珊打来电话问,在殡仪馆怎么没看到他和刘洋。李扬淡淡对她说,我们还要办点事。

我们先把老田头送到殡仪馆,老田头苦着脸弓着腰走了进去。看着他的背影,我问李扬你不怕他出尔反尔。李扬笑着说,他或许不在乎我手机里的证据,但他一定怕姨妈师傅。别看他胆子大,越是过多地接触死亡,就越是知dào

对神鬼的敬畏。

我可没空跟他扯淡,肚子咕咕叫。硬逼着他,请我到东来顺搓一顿。吃饭的时候,他塞给我一个厚厚的红包,说是他们家对我的心意。我也没看,直接揣兜里。

吃完了饭,我马不停蹄到一家洗浴中心好好搓了个澡,回家换了一套新衣服,周身舒爽地睡觉。

第二天,在床上呆了一天,懒洋洋不爱下床。到晚上快十点,李扬来电话,他就在楼下等我。

我们俩坐着车,直奔殡仪馆。

第二十三章 尸降

到了殡仪馆,刚刚十一点。李扬和洪辰通了电话。

透过车窗,我看到夜幕下一辆奥迪亮着车灯开进了殡仪馆。

李扬道:“那是姨妈师傅的,她让咱们跟在她的车后面。”

两辆车一前一后,在殡仪馆浓浓的夜色下静静行驶。殡仪馆周围是没有路灯的,一入夜,黑得吓人。尤其是现在,接近午夜,山风呜咽,四周一片死寂。受这种气氛感染,我和李扬谁也没说话。时间不长,开到火葬场的停尸房前,前面洪辰的车突然一拐,顺着路边继xù

往里开。我看到老田头站在路边,穿着一身深色工作服,正打手势,示意我们把车开到里面的僻静地方。

车灯晃得他脸色像纸一样白,这个人的眉毛特别浓,此时看来尤为可怖。终于停了车,我和李扬从车上下来。一阵山风吹过,冰冷刺骨,殡仪馆这地方本来就阴,又值寒冬深夜,冷得哆嗦。不知何处,偶尔传来几声夜猫子叫,听得头皮发麻。

老田头打着手电筒朝我们晃了几晃,示意我们过去。等走到那,看到洪辰师傅后车厢开着,里面有很多黑色袋子,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洪辰道:“都帮忙拿东西。”

我和李扬凑过去,一人拿了一个黑袋子,跟着老田头往停尸房走。车停的地方,离停尸房还有段距离,小寒风吹得我手都僵了,不住埋怨:“田师傅,你让我们车停那么远干什么?”

老田头不耐烦:“停在门口,一旦让守夜巡逻的看见怎么办?”

李扬哼哼:“三更半夜的,谁没事在殡仪馆瞎溜达。”

老田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上次出了彭亮那件事,我们馆长就开了全体员工大会,严禁晚上闲杂人等出入殡仪馆,发xiàn

就报警,一点不客气。还是小心一点好,咱们今晚做的事毕竟见不得光。”

我和李扬对视一眼,也没难为他。

等我们都进了停尸房,老田头探头出去左右看看,然后“哐当”一声把停尸房的大门关上,顺手把大厅的灯关掉。顿时,整个大厅陷入黑暗中。

我浑身寒气侵骨,说不出什么滋味,有些烦躁地说:“你关大门干什么?”

“以防万一。别让外人看见,大半夜的怎么停尸房大厅还亮着灯。从现在起,一切都要小心再小心。”老田头道。

这老田头,一旦涉及到饭碗,胆子比针眼都小。

他打着手电,扛着一个黑袋子走在前面,我们三人跟在后面。穿过大厅,就到了里面的停尸间。这地方我上次来过,还是老样子,天棚挂着数盏瓦数很大的日光灯,人造石的地板上码放着一排排巨大的白色冰柜,死气沉沉的。

李扬哈气成冰,哆哆嗦嗦说:“这地方可真他妈冷。”

洪辰看了一圈停尸房,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型罗盘,简单转了一圈,然后指着东南方向一块空地说:“就在那作法。你们把老人家的尸体抬出来,我去准bèi

东西。”

老田头领着我和李扬来到第三排中间一个铁柜子前,用手拉动把手,使劲往外一拽,“哗啦啦”脆响,大冰柜给拽了出来,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滚滚而出。

我和李扬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冰柜里赫然躺着姥姥的尸体,身体僵硬,脸色惨白,没有任何表情,双眼紧闭,枯白色的头发结着层层寒霜。鼻孔、嘴巴、耳朵等处塞着白色的棉花。看上去毫无生气。

老田头看着我们的脸色,露出恶作剧一样的笑容:“尸体在这呢,你们俩给抬出来。我去推尸车。”说着,大摇大摆走了。

我和李扬谁也没干过这活儿,他目测一下位置,皱眉说:“我抬头你抬脚。”我也没办法,挥挥手,焦躁地说:“赶紧的吧。”

李扬走到冰柜前,深吸一口气,一咬牙把两只手探进去,抓住姥姥的肩膀开始一点点往外拉。这尸体看样还挺沉,往外抬挺费劲,股股寒气吹到他的脸上,很快就结了一层白霜。我一看这么不行,指着他这么往外拖,得拖到猴年马月。

我也过去,拉着姥姥一起往外拽。好不容易姥姥的上半身出了冰柜,再往外拉似乎被什么卡住,我们仔细一看,寿衣的袖子不知怎么卷进了冰柜开合的缝隙里,这要没注意,用蛮力使劲一拉,衣服就得散架。

我和李扬对视一眼,表情都很苦涩,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小心翼翼去拽卡住的衣服,好不容易弄出来,再一抬头,吓得我差点叫出来。

这小子满头满脸都是那种白霜,脸色惨白如纸,就跟花了白妆的死人差不多。直不楞登地看我,我后脊背都窜凉风。

这时老田头推着尸车过来,皱眉嚷嚷:“你们这些孩子,肯定娇生惯养长大的,在家里一点活儿都不干,全指着爹妈伺候。让你们抬个尸首就这么费劲吗?去,去,都一边去。”

我和李扬退到一边。我拿出小镜子给他照照,他也被自己形象吓了一跳,赶紧用袖子蹭脸。

老田头不愧是干这个,两只手伸过姥姥尸体的腋下,使劲一抬,尸体就起来了,往外一拉,整个尸体都拖出冰柜。他飞起一脚,把冰柜踹回去,“哐当”一声巨响。拖着尸体放到尸床上,推着就走。

那边洪辰师傅东西都准bèi

齐了。她换了一身装束,从上衣到裤子都是深红色,底纹是一个又一个的圆花。我咽了下口水,这就是一件死人的寿衣。

她看到尸体推过来,取来一块白布,蒙在尸体上。这块白布上用毛笔字写着“哀其致丧”,下面还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透过这块白布,是尸体凹凸的形状,看得人脊背发寒。

洪辰让李扬帮忙,在尸体前的地上摆了一尊香炉,里面插着三根长长的黄香。香炉两边,放了两盏长明灯,用火点上,燃着豆大的火苗。还有一些供品,水果、猪头、熏鱼之类,七个碟子八个碗倒也齐整。

洪辰看我说:“小刘,你别闲着,帮我把那黑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我走过去,打开地上的黑袋子,往里一看,吓得没坐地上。里面居然有两个人!仔细一看,才发xiàn

是扎着的纸人,操他妈妈的,心脏都差点停了。袋子里装的是黑白无常,一个全身漆黑,一个全身惨白,都伸着血红的长舌头,一直拖到地上。眼睛也是用朱砂点上的,红红的一片,这个渗人劲就别提了。

我硬着头皮把两个纸人拿出来,一手提一个送到洪辰面前。洪辰把两个纸人靠着尸床站立放好。看看效果,点头说:“好了,差不多了。”

李扬搓着手问:“姨妈师傅,一会儿请神,还用我们做什么吗?”

“不用。你们想好一会儿问老人家的问题就行了。”洪辰说。

李扬兴奋异常,忽然想到一件事:“姨妈师傅,一会儿我姥姥的神来了,能上谁的身?”

洪辰看看他,又看看我,最后看看老田头。老田头差点跪了,哭着脸:“别看我啊,我不行的。”

洪辰笑笑:“一会儿老人家的中阴身回来,她上的是——自己的身。”说着,用手一指白布单下的尸体。

这句话一出,我们都感到有股刺心的寒意。什么叫上自己的身?难道尸体还能活了?

盯着尸床上的尸体,我周身颤抖,牙齿咯咯响:“师傅,这,这就是诈尸吧?”

洪辰哈哈一阵怪笑,脸色猛地一沉:“有我在你们怕什么?!都退后,我要做尸降。”

她从兜里摸出一根烟,一块打火机。缓缓划动打火机,冒出一股蓝色火苗,点燃了嘴里的烟。她深深吸了一口,仰起头,朝天空吐了一大口烟圈。然后一步步,走到香炉前,俯身捏住烟尾,把烟头凑过去,一一把香点燃。

香火一燃,空气中顿时弥漫出一股细细的腻人之香,闻起来有些像烧猪头的味道。

她把烟含在嘴里,又猛吸了一大口,腮帮子鼓起。慢慢走到尸床前,掀开了白单子一角,下面露出姥姥毫无生气的脸。洪辰把姥姥脸上塞着的棉花一一拔掉,然后缓缓俯下身,做了个吹的口型,从双唇中吐出一股白烟,烟雾缭绕,覆盖在尸体的脸上,顺着尸体的耳朵鼻子嘴这些窍穴,缓缓钻了进去。

看到这一幕,我完全惊呆了!这个……这个法术的手法……怎么这么眼熟!在尸体脸上吹烟,这是谁干的呢?我绞尽脑汁,拼命回忆,猛然想了起来。

当时彭大哥死的时候,在运尸车上,马丹龙就是用这个手法救的人!

原来这就是尸降。马丹龙曾说过他师从东南亚,而且尸降这个名称本身就带着降头的味道。这种邪门的南洋法术,洪辰师傅是怎么会的?和她东北跳大神的风格完全不符啊。

我像是窥探到了什么极为隐秘的秘密,心惊肉跳,不敢说出去,只能静观事变。

吹完了烟。洪辰把白单子放好,盖住尸体的脸。她走到香炉前,盘膝打坐,双眼微闭,开始诵经。我们谁也不敢说话,静静看着。

随着经文越诵越快,突然停尸房里刮来了一阵阴风。

这股风来得很奇怪,这里完全是封闭空间,也不知从什么方向吹过来的。头上的日光灯“嘶嘶啦啦”作响,电流不稳,灯光一闪一闪。香炉旁两盏长明灯,火苗直闪,像是被风吹动,忽起忽灭。

老田头不禁往我们中间靠了靠,压低声音:“是不是,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床上白单子微微动了一下。李扬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我此时的感觉更是难以描述,紧张得全身发抖,又兴奋异常,都说什么僵尸丧尸的,今天算是见着活的了。

白单子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姥姥——活了!

就在这时,“腾”一下尸体突然坐了起来,就那么直挺挺坐在尸床上。白单子从她身上飘落,掉在地上。

第二十四章 中阴身

停尸房里十分静寂,我们谁也没说话,静静看着这幅奇景。

姥姥的尸体坐在尸床上,一动不动,对外界似乎浑然无知。洪辰师傅停下诵经,睁开眼看了看,脸上面无表情,好像出现这样的事完全在意料之中。

她把三根长香从香炉里拿出来,嘴里念念有词,以手执香,以香为笔,在空中画了几个结构非常复杂的符号。然后把三根长香,香头冲下,猛地插进香炉。这一插不要紧,变故陡生。

姥姥的尸体像是有了知觉,左右轻轻转头,脖子显得特别僵硬,就是个人皮木偶。眼睛没有瞳仁,一片雪白。她慢慢伸出枯瘦的手,划水一样左右动着,像是在黑暗中摸索什么。此时长明灯的火光,居然变得非黄非绿,幽幽而燃,气氛十分诡异。

洪辰从怀里拿出一个铜质的铃铛,又开始吟诵听来非常古怪的词句,轻轻摇动铃铛。随着清脆的铃声,姥姥动作越来越大,她上半身猛地往前一探,越过尸床,而下半身还在床上,导致整个人失掉平衡,一下摔在地上。

李扬心疼得“哎呦”一声,就想上前,我手疾眼快一把拉住。

我严肃地冲他摇摇头,整件事怪异莫名,还是看看再说吧。

洪辰师傅再次摇动铃铛,姥姥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她头发披散,满脸皱纹,脸上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水珠,翻着眼白,正佝偻着身体一步一步走过来。

我、李扬和老田头不由自主倒退一步,互相紧紧依靠,紧张看着。洪辰站起来,看着姥姥的尸体,嘴角缓缓上挑,居然露出微笑。她围着尸体慢慢摇动铃铛,姥姥茫然地睁着雪白的眼睛,跟着铃铛的节奏慢慢前行。

可不管她如何行动,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个死人,身上一丝的活儿气都没有。

洪辰停下铃铛,走过来说:“中阴身已经请来,有什么问题可以发问。”

李扬指着尸体问:“姨妈师傅,这样……怎么问啊,姥姥她会说话吗?”

“回答问题不一定非得用语言来回答。”洪辰说。

李扬仗着胆子走前一步,先对着尸体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毕恭毕敬说:“姥姥,请问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姥姥一动不动,弓着腰站在那,地上积了一洼水渍。

李扬上前一步,颤巍巍又把问题说了一遍。

洪辰轻轻摇动铃铛,可奇怪的是,这次怎么摇,尸体都不动。

洪辰面色有些凝重,走到近前,围着尸体逆时针绕圈,边绕边摇,铃声急促,可老太太始终巍然不动,眼睛反白,毫无生气。

老田头喉头窜动,小心翼翼说:“师傅,要不收功吧?我怎么觉得不对劲。”

洪辰脸色阴晴不定,犹豫一下,点点头:“把尸体放回去。”

老田头如蒙大赦,对我们说:“赶紧帮忙,把尸体抬回冰柜。”

我走过去,近距离看看尸体,不敢多看,硬着头皮去抬尸。老田扳头,我和李扬抬脚,老太太身体刚放倒,老田头突然一声尖叫,狼一样窜出去。被他这么一吓,我和李扬也撒了手,老太太整个摔在地上。

李扬大怒:“你干什么?”

老田头吓得哆嗦:“她,她活了。”

只见躺在地上的老太太果然动了,身体一抽一抽,突然“腾”一下类似鲤鱼打挺,身子直直地站了起来。披散着白发的头缓缓转动,鼻子还不停耸动,像是在闻什么东西。那架势跟电影上的僵尸一模一样。

洪辰拼命摇着铃铛,老太太一点反应没有,抬起脚慢慢向前走来。

停尸房里灯光忽闪忽闪的,气氛极为怪异恐怖。我和李扬一起向后退。

老太太走了几步,李扬先看出不对劲:“她的姿势怎么这么怪?”

老太太两条胳膊如同掉了环,左右摇动,弓着腰岔着两条腿,看上去就像只猩猩。她在停尸房慢慢转圈,像是对什么都有兴趣,这边摸摸,那边走走。

李扬说了一句话,倒是非常形象:“她的样子怎么那么像一个刚会走路的婴儿?”

洪辰摇着铃铛走过去,轻轻拍拍老太太。姥姥转过来,茫然地用眼白扫着,嘴里居然发出类似猫叫的声音。这个声音特别尖锐凄厉,在停尸房里回荡,十分渗人。

洪辰站在姥姥的面前,一人一尸就这么对视。我看到洪辰身上的黑色影子,居然又慢慢渗出来,她周身黑气涌动,像是刚从黑暗的隧道里出来。这次黑影,是从她的身前挤出来,向前走,看那样子要走进姥姥的尸体里。

姥姥依然发出猫叫声,一声比一声尖利。那黑影果然往姥姥的身体里钻,只钻进半截,突然整个又飞出来,重新缩回洪辰体内。

洪辰陡然一声尖叫,倒在地上打滚,像是发疯一样。把地上供品、香炉全都打翻,香灰四漫,香火落到黑白无常身上,纸扎的东西哪能碰火星,顿时烧了起来。

场面大乱,最可怖的还是洪辰,跪在地上不停撕扯自己衣服,像是要把身体里什么东西给扒拉出来,披头散发,几乎歇斯底里。

而老太太站在原地,全身一动不动,就是嘴里不停发出猫叫,像是一台人形的录音机。

火苗子直窜,很快就要燃到白单子。老田头真的怒了,要出事,他吃不了兜着走。这老头不愧年龄在那,当机立断:“小刘小李,你们赶紧把火扑灭,把师傅安抚好。我把老太太尸体请回柜里。”

李扬尖声道:“不行,我姥姥活了,你不能再把她弄冰柜里。”

“活你妈个逼!”老田头突然伸出蒲扇大的手,狠狠打了李扬一个嘴巴子。这老头经常干重活,又没女人泻火,阳气足力qì

大,一个大嘴巴抽得李扬嘴角淌血,脸都打歪了。李扬小白脸上顿时出现一个五指红印。

“你敢打我?”李扬耳朵嗡嗡响,难以置信看着他。

“对,我他妈就抽你了!你个孙子该抽。”老田头破口大骂,他对我说:“小刘,现在赶紧扑火。我把老太太尸体塞冰柜里,然后送师傅去医院。”

李扬眼珠子都红了:“老刘,别他妈听他的,姥姥活了,我不允许任何人剥夺她再生的权力。”

我没理他,过去扑火,用脚把火一一踩灭。

一时没注意,那边李扬和老田头撕把上了,两个人揪着衣服在地上滚,打得不亦乐乎。我赶忙走过去,拉起李扬,李扬还想说什么,我巴掌扬起来照他的脸又是一个大嘴巴,李扬打懵了,我冷冷道:“你醒醒吧,姥姥根本不是活过来。如果就这么把姥姥带走,会出大事的!”我对老田头一使眼色:“老田,咱俩抬老太太。”

我和他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把老太太重新塞进冰柜里。老太太睁着雪白的眼睛,竟好像知dào

自己的命运,声音由凄厉转而软绵,一声一声这个可怜。我深吸口气,看看老田,做了个下砍的手势:“推进去!”

老田头就等这句话,把冰柜使劲往里一推,老太太声音骤然消失在滚滚寒气之中。

等我们再转回去,发xiàn

事情变得愈发无法收拾。李扬和洪辰两个人竟然都失踪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老田头急的跳脚:“快去找!不能让他们满殡仪馆乱跑。”

我和他向外追出去,到大门口,看到李扬大口喘着气,怅然若失。他垂着脑袋说:“刚才姨妈师傅像疯了一样跑出去,我一直跟着她,追到大门口,看到她远远的跑出了殡仪馆,消失在黑夜里。”

老田头说:“先别管她,把东西都收拾好。今天的事谁也别往外说,就算没发生过。”他居高临下,冲李扬大喝:“手机拿出来。”

李扬垂头丧气,那股子精气神已经没有了,把手机掏出来当着老田头的面,删掉音频。

老田头长舒一口气,恶狠狠地瞪他:“小逼崽子,我姓田的横行一世,今天差点就毁在你手里。以后离我远点,要不然看一次抽一次。”

收拾完停尸房乱摊子,出来的时候,已过午夜。李扬开车拉着我,在殡仪馆附近找了家小旅店,凑合一宿。我们一夜没睡,李扬拿着手机拨了一晚上,他实在担心洪辰师傅。

第二天早上,我们重新来到殡仪馆。找到老田头,这老头阴着脸说他一晚上失眠,始终担惊受怕。可以肯定的是,洪辰失踪了。她的车还停在馆里。

我开着李扬车,李扬开着洪辰的车,我们去了佛堂。佛堂大门紧锁,根本没有人回来的迹象。

李扬不停问我,到底是咋回事?

我抽着烟看他:“你不怪我了?”

李扬苦笑:“我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人吗?仔细想想,昨晚你的决定是正确的。姥姥确实不是活了,而是,而是变成了一种咱们无法界定的状态。可能是诈尸了。如果不当机立断,很可能贻害无穷。”

我说:“李扬,你没觉得姥姥昨晚的状态有点像一个婴儿吗?”

“婴儿?”

“对。她发出的声音一开始以为是猫叫,后来我仔细回味,其实更像是婴儿的哭声。”

李扬看我:“你什么意思。”

我一字一顿道:“李扬,如果姥姥的中阴身表现的是一个婴儿的状态,是不是说明……”

李扬睁大了眼:“说明她转世了?”

我点点头:“很有可能。姥姥的中阴身在死亡后已经转世投胎,洪辰师傅做尸降,硬是把魂魄召唤回来,所以产生了某种咱们无法理解的阴阳错位,导致种种事故。”

李扬激动的嘴唇颤抖:“姥姥转世了……她能转世到什么地方?”

我有句话藏在心里没说,昨晚尸降作法,引姥姥魂魄回归,结果让我们硬把她塞进冰柜里。如果我猜测正确的话,姥姥即使转世,现在的她也是凶多吉少了。

第二十五章 又走一个

李扬把车停到路边,摇下车窗就能看到街对面的佛堂大门,他一根接一根地吸烟,眼睛不眨就那么看着佛堂。

看他那憔悴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只好留下来陪他。我们两人也不说话,就是抽烟盯着,期待洪辰师傅能够现身。

一天过得很快,华灯初上,天色暗了下来。我买了一口袋肉包子,两杯热稀饭回到车里。李扬接过来,咧着干裂的嘴唇,勉强笑笑:“谢了。”

“我们得等到什么时候?”我问。

“我也不知dào

。”李扬咳嗽一声:“这件事因我而起,我有责任啊……”

我拍拍他。这小子是十足的祸星,走哪哪坏,和金田一一个德性。

一直熬到晚上十一点多钟,李扬还在眼巴巴看着佛堂,我眼皮子睁不开,慢慢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特别熟,早上被铃声惊醒。电话是打给李扬的,李扬看样子一宿没睡,眼圈都黑了,他颤巍巍接通电话,里面传来他爸咆哮的声音:“你跑哪去了?今天是你姥姥出殡,赶紧到殡仪馆。”

我这才想起来,本地的传统是人死三天后出殡,火化入坟。我拍拍李扬,让他到后座休息,我来开车,一直开到殡仪馆。到了殡仪馆,径直到三号大厅,正赶上姥姥的追悼会开始。

工作人员推着小车,把姥姥从停尸房推出来。我心怦怦跳,那天晚上的记忆实在是恐怖,而且心里有愧啊,跟做贼一样,躲在人群后面偷着看。

姥姥的尸体很安详,静静躺在万花丛中。不少家属朋友,看到老人家,想起生前种种,呜呜哭了起来。工作人员声情并茂地念读悼词,哀乐响起,开始三鞠躬瞻仰遗容。大舅是长子,走在头一个,围着老妈刚走不到半圈,“哇”大哭起来,跪在地上喊妈,大老爷们如此悲恸,场面格外感人。

许多女同志再也坚持不住,都呜呜哭了起来。我夹杂在人群里,围着尸体转圈,偷偷观察。正看着,也不知是不是眼花,好像姥姥的手指动了一动,我脑子“嗡”一下,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姥姥不会再次诈尸了吧。

我这心啊,都揪揪一起了,看着满大厅吊唁的人群,这要诈尸可热闹了,殡仪馆都能让人趟平了。我正待仔细观察,人群已经转完一圈开始退场,在门口和家属挨个握手。我握到李扬这里,本想告sù

他一声,可转念一想不好。这小子胆大包天,一旦让他知dào

姥姥有活的迹象,大闹殡仪馆,再把那天晚上尸降的事情抖落出来,结果不堪设想。

我偷眼看看姥姥,叹口气,姥姥啊姥姥,你命该如此,认了吧。

追悼会开完,大部分人都散了,我心里有事不能走。我有个小九九,必须亲眼看着姥姥进火化炉子才安心。

众亲属一起到火葬场外面的休息室等待炉子的安排。本来去的都应该是直系亲属,我一个外人厚着脸皮也跟去了。这种时候,也不会有人撵我。

在休息室特别尴尬,人家一大家子讨论后事的安排,我一个人站着不是坐着不是,呆着不是滋味。这时,门一推,老田头从外面走进来:“戚燕的家属到了没有?”

“到了到了。”舅舅姨妈都凑过去。

老田头一本正经:“下个轮到老太太了,你们选几个代表跟我进火化间。”

大舅开始安排,我硬着头皮过去:“大舅,我想送老人家一程,希望你能答yīng

。”

大舅愣了,这事从来没遇见过。他想了想说:“好吧,难为小刘一片热心,你跟我们进去吧。”

我长舒一口气,看着老田头转身要走,赶紧几步过去,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戚燕好像又要诈尸。”

老田头极力掩饰不安,勉强点点头。

“尽快把她送进炉子,加大火。”我说道。

老田头看看我,又看看李扬,叹口气:“你们都是豪杰。”

进了火化间,老田头仓促中让家属磕了三个头,然后迫不及待把老太太尸体推进炉子里,“呼”一声眼见赤红色的火苗骤然烧起,热浪滚滚而出。

就在这时,忽然从炉子里传来一声婴儿凄厉的哭声“哇……”,我吓得差点没尿了,再看在场的这些人,个个脸色煞白,都听见了,那应该不是幻听。

众人面面相觑,反应最强烈的是李扬,脸色惨白如纸,摇摇欲坠,似乎支持不住要晕倒。

虽然大家都听见,可谁也不敢问个为什么,这肯定是灵异事件啊,再说有些事说出来也不好听。咱们家老人火化时候,出现了奇怪的灵异事件,那不是白给别人增添茶余饭后的话料嘛。

烧完了尸,众人悻悻出来。小舅刚提个话茬:“刚才……”大舅呵斥:“刚才什么?什么也没有,别胡说八道!”

他这句话也是说给火化间几个人听的,大家都点头:“是,是,没怎么。”

办完丧事,亲戚们都去聚餐。李扬没去,拉着我开车出来,又回到佛堂。大门还是紧闭,一看就是没人回来过。

李扬挠挠下巴:“哎,闹心,这是咋回事,姨妈师傅跑哪了?”

他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了。我靠在车背上,闭目养神,脑子里一直想着姥姥火化炉那个哭声。越想越不是滋味,说不清的难受。

我慢慢睁开眼:“李扬啊,我的任务就算是有始有终的结束了。快上班了,我也不陪你瞎胡闹。送我回去吧。”

李扬边启动车边说:“不行,这个事没个完。”

“没完你还想咋样?”我也闹心,不再看他,翻了个身。

“其实吧,这件事还有一把钥匙。”李扬慢慢说。

“嗯。”我闭眼假寐。

“那把钥匙就是你们公司的尹总尹秋风。”李扬道。

“你去找他吧。”我说:“我批准了。”

李扬哼哼:“别以为我不敢,你把他电话给我。”

“我没有。”我有些烦躁。

李扬冷笑:“没有是吧。我跟你上班,上你们单位去要。”

我坐起来看他:“你他妈还有完没完。这件事刨根问底有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干什么?能不能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李扬冷冷盯着窗外:“这件事如果弄不明白,我寝食不安!”

“行,行,你他妈自己寝食不安去。别拉着我。”

这时,我手机铃声响,接通后是个陌生的女人声:“喂。”

“喂你……”我差点说脏话,估计又是卖保险的,我恶言恶语:“我不买,滚蛋。”

“刘洋!”那女人冷冷说:“我是李总。”

哎呦,这下乐子大了。我赶紧卑躬屈膝:“李总啊,不好意思,不知dào

是你,还以为卖保险的……”

李副总道:“咱们有事说事,老大尹总曾经跟你和那个叫李扬的说过,他有事要托付你们。现在事情来了。”

李扬隐约听见什么,把车速减慢,耳朵贴过来。我干脆摁了免提:“李总,你说。”

“这几天你不要上班了,在家准bèi

准bèi

,一个星期后出趟差。”

“去哪啊?”

“河南。”

我愣了,怎么一竿子支到河南。我支支吾吾:“为什么去那?”

李副总声音忽然柔软下来:“你通知那个叫李扬的,如果你们需yào

帮手,还可以再叫两个。”

我整懵了:“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李副总道:“你跟李扬说,这次出差是有补助的,集团这面不会让他们白出工。另外,你再告sù

他,这是老大的……遗言。”

“什么?尹总,他……”我和李扬张着大嘴面面相觑。

电话里传来李副总的抽泣声:“他过世了。他临走前,留下遗言,让我们到河南他的老家去找一个人。遗言里,就提到了你刘洋,和那个李扬的名字。请你们看在老大的面子上,务必答yīng

,呜呜……”

第二十六章 推衍

“尹总让我们找什么人?”我问。

李副总很快控zhì

好情绪,声音又恢复冷静的态度:“不知dào

。”

不知dào

……那还怎么找?我有些纳闷。

李副总说:“这样吧,你明天来一趟公司。咱们面谈一下,这件事一句半句说不清。”

挂了电话,我一直想不明白:“怪事,李扬你帮着分析分析,尹总让我们找什么人?”

李扬也在沉思:“其实要考lǜ

这个问题,不能漫无目的地想。应该想一想,尹总为什么会让我们去找人?或者这么说,找的这个人是不是和我们有关系?”

我张口结舌:“你的意思是……尹总要我们找的人是?”

“咱俩想一起了。”李扬说:“他让我们找的人,很可能是转世后的姥姥。”

姥姥……转世投胎的姥姥,那还是姥姥吗?

第二天,我和李扬一大早就去了公司。现在还是休假,单位应该没多少人,可是等我们到后,却发xiàn

走廊人来人往,公司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这些人都很面生,男的西装革履一本正经,女的职业套裙金丝眼镜,全在那操作笔记本不知干着什么,偶尔交头接耳,透着那么文雅高贵。我和李扬一人一身黑棉袄,这几天更是怪事频出,邋遢得不像样子,进了这群人中间,简直就跟叫花子一样,自惭形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和李扬往高层办公区走,还没进去就让前台拦住。我一看,怎么单位前台小妹也换人了,这咋回事?人事变动这么大,这是要地震啊。

前台问我找谁,我说找李总。她问明白名字,然后打电话进去,好一会儿才说道,现在集团高层正在开会,你们到会客室等等。

我和李扬进了会客室,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眼巴巴干等着。

等了约莫半个小时,只听走廊里脚步响动,传来男人女人们高谈阔论的声音,看样子散会了。门一开,李副总探头进来:“小刘,小李你们都来了,跟我到办公室。”

进了李副总办公室,她示意我们坐在沙发上,自己搬了椅子坐到对面。几天不见,她憔悴很多,好像很久没睡过觉,有了黑眼圈。这女人吧,真不能细看,眼角纹都出来了。她揉揉额头,勉强一笑:“老大走了以后,集团资产、人力资源什么的都需yào

交接、整理、审计,事情很多,千头万绪的,这些天一直在开会。”

“李总,你得注意休息啊。身体是革mìng

的本钱。”我轻声说道。

李扬白了我一眼,那意思是你小子真能拍马屁。

李副总看看表:“我这边事情太多,咱们长话短说吧。先说说尹总的过世。”

尹秋风死得非常诡异,倒不是说他死状怎么可怖,奇怪的是他的死因和死时的状态。

尹秋风住在临江别墅群,他别墅有一处阳台,封着落地窗,直接面对江面,夜晚华灯初上,江面粼粼映光,风声猎猎,那场景简直太美了。

尹秋风就是死在这处阳台里。

尹秋风五十多岁没有婚史,更没有子嗣,不过据说这人挺花花,爱好女色,情人不断,大家背地里猜他不结婚的原因是为了玩更多的女人。他一个大老板也有这样的资本,能玩得起。

所以他死的时候,是没有人发xiàn

的。法医鉴定,他应该是死于夜里十一点到零点之间。

尸体躺在阳台的躺椅上,发xiàn

时,一直保持着死时的状态。

当时他正在仰望星空,死的非常平静祥和,脸上表情甚至呈现出了微笑。用一个法医的话说,这简直就是坐化。

值得一提的是,尹秋风死的时候,在他身边还散落着一些纸张。那是一张张黄褐色的羊皮纸,非常结实,上面写满了数字。这些数字并不是规整排列,而是围成一个个不规则的圆,以螺旋的方式展开。尹秋风还用红笔在几个数字上重点做了标记。

这东西属于尹秋风私人物品,可尹秋风没有遗产继承人,所以暂时被公司代为保管。公司有个高层,喜欢看网络小说,特别喜欢看道家鬼神这样的,看到这些纸觉得非常有意思,拿给他一个朋友看。他朋友认识个有道家传承的高人,那高人无意中看到,惊问这东西是从哪来的。那位高人说,这张图的布局来看,应该是一种星盘。所谓星盘,就是能根据星星的排列方向和走位,来推衍命运。在古代,钦天监推衍国运,用的就是星盘,当然人家那种星盘的结构体系更复杂更庞大。

简单来说,星盘上到推衍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命运,下到推衍一个人一件事的因果,基本上都能做到。那位高人说,这几张星盘图看起来不是太复杂,由此推断应该是推衍人的命运。所谓命运,就是一个人的一生。

也就是说尹秋风在临死前,观测星空并在推衍某人一生的轨迹。推衍完了,做出标记,他死了。

我和李扬对视一眼,这件事颇为玄妙。尹秋风在推断谁的命运?这种行为,和他遗言里要我们去寻找的某个特定的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尹秋风还留下一封信,内容很简单,委托刘洋和李扬两人,到河南中部山村去寻找一个人。这个人是谁,怎么个找法,有什么特征,信里一概没有,只有一句“酌情处置,运到自知。”

李扬听得入神,问道:“那找到这个人了,然后呢?”

李副总说:“尹总生前留下一笔基金,专门留给这个人,让他全权处理。”

“有多少?”我问。

“一个亿。”李副总淡淡说。

李扬咽下口水说:“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我和刘洋可以决定这个人是谁,然后选出的这个人就能继承一个亿的基金?”

李副总笑:“你理解很对。集团很多人对这个决定很不理解,多次要求审计并撤销这笔基金,但在法律流程上是不可能的。这笔钱是尹总的私人财产,其他人无权过问。也就是说,这一个亿资金归属现在就在你们俩手里,你们两个说给谁那就给谁。”

李扬大笑:“那我们还挺牛逼的。”

我淡淡说道:“尹老大那么大的老板,才留下一个亿的基金,啧啧……”

李扬看我:“丢人了呗?”

李副总摆摆手:“老大很聪明,他怎么安排都有深意,这个就不讨论了。”

我们正聊着,门敲响了,一个高大帅气的中年男人走进来,冲李副总招手:“小李,出来一下。”

李副总冲我们点点头,然后走出去,门没关严,我们能听到走廊里传来激烈的对话。

“小李,这次河南行,你把王雪带上。”那男人说道。

“张总,尹总生前交待里没有她的名字。”

张总不满yì

:”没有就加上嘛,你们这一趟也就是旅个游,完成尹总的遗愿就回来,不差王雪一个人。再说,王雪工作能力很强,你们出去吃喝拉撒人家都能打点明白。难道让你小李,堂堂集团老总跑前跑后,为那些闲人忙活后勤?”

“这是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李副总问。

“刚才王雪找到我,强烈要求参加这次河南行。尹总生前可是最欣赏她的,我就批准了。”张总在“欣赏”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李副总说:“好吧。”

我听得窃喜,女神同行,到了河南山村,黑灯瞎火的,嘿嘿。

再没什么交代的,我和李扬辞别李副总,出了办公大楼。我对李扬说:“这一个礼拜别来找我。我清静清静,我看你都头疼。”

李扬道:”行啊,我现在成万人恨了。你们李总说可以找几个帮手,你觉得找谁好?”

“你看着定吧。”我挥挥手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着,尹秋风到底在推衍谁的命运,让我们找谁?真的是姥姥吗?我觉得他俩虽然几十年前相交相知一场,但这交情也不值一个亿吧。

李副总说过,尹秋风的安排都有深意,如此说来,他的死会不会就在这个安排之中?

第二十七章 二傻子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

早春二月,那小风比冬天都冷。这个礼拜我没怎么出门,完全宅了起来。在家吃了就睡,睡完再吃,精力都补充了回来。

好日子终于过完了,根据约定时间,我背着行囊来到公司停车场集合。

和众人会合后,我看到李扬就带了一个帮手,是老熟人,秦丹。秦丹亲切和我握手:“老刘,很长时间没见啦。”

我笑着回应:“是啊,小丹越长越漂亮。”

秦丹微微一笑:“哪有。听李扬说起你们这次的经lì

,真是把我们灯盟的都羡慕坏了。老刘,我发xiàn

一件事,如果要寻刺激必须找你。”

我笑着打趣:“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正说着,李副总和王雪也走了过来。李副总说:“这次去的地方比较偏僻,没有车不方便,集团调了辆大吉普,我们自驾游过去。我介shào

介shào

,这是司机老曹。”

老曹大概四十来岁,头发乱糟糟的,身上随便裹了一件薄衣服,一张嘴满口牙还不齐,看上去既憨厚又窝囊。老曹和我们一一问好,算是认识了。

随行的人里还有个三十出头的神mì

人,这小子穿着黑色夹克,戴着头巾,嘴里不停嚼着口香糖,耳朵上挂着耳机,身体跟音乐节奏还一动一动的,和我们简单点点头。李副总介shào

说:“这是凯文。”

好好的中国人叫个外国化名。

李扬问李副总:“他是做什么的?”

李副总说:“凯文和你们一样,是尹总钦点的,这一趟必须去。他的职业是纹身师。”

我和李扬对视一眼,这事有意思了。

大家寒暄之后上车,这辆吉普是改装的,前后三排,乌黑铮亮,气势非凡,看上去就结实。老曹发动汽车,载着我们这个小团队进入茫茫车流,驶向高速公路。

老曹和凯文坐在前排,我和李扬坐在中间,秦丹、王雪和李副总三位女士坐在后面。倒也和谐。这一路上,凯文就没跟我们怎么交流过,要么玩手机,要么听音乐,要么画画。老曹也是个闷葫芦,只管开车,偶尔说几句话还磕巴。

李副总是大老总,和两个女孩也没什么可讲,一路上就听到秦丹和王雪,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两人还挺投缘。

我低声问李扬:“你怎么带秦丹来了?”

李扬说:“本来我想带铜锁的,咱们三个熟门熟路,配合默契。可是这小子新交个女朋友,如胶似漆,不亦乐乎,从此君王不早朝。我一看那样就别拆散人家了,经过慎重考lǜ

把秦丹带来。遥遥路途,有个女孩子在还能调节气氛,另外秦丹这丫头不矫情能吃苦,会点小法术,一专多能,性价比比较高。”

我听得感叹:“铜锁这小子,长得跟个糙土豆似的,女人还一个换一个的,真是生生气死老夫。”

李扬嘎嘎乐:“等完事了我给你介shào

一个天香国色的。”

这一走就是一天,路上幸亏有秦丹和王雪,李扬不爱和女孩说话,满车就听我和两个女孩的说笑声。交流过程中,我发xiàn

秦丹和王雪在气质上似乎有一些相似之处。她们两个虽然爱说爱笑,但有时候都有些发阴,上一秒在笑下一秒没人看到时表情能迅速变成沉思和忧虑。心思很深的感觉,让人看不透。

这两个女孩都是有故事的人啊。

第三天进入河南省,傍晚时分来到安阳。在这住了一宿,第二天出了市区,开始往郊区大山里走。李副总和凯文换了位置,她到副驾驶上指挥老曹怎么开。山路十八盘,李副总看样子轻车熟路。

我好奇地问她是不是来过这里。李副总说当然来过,这儿是尹总的故乡,也是上次我来取木盒子的地方。

我大吃一惊,这个山村和我们追寻的事情有太多的关联。简单整理一条时间线,六十年前和尚委托戚燕,二十年后戚燕了这个山村藏盒子,再四十年后李副总把盒子取出交还给尹秋风。

这里面肯定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顺着山路又走了一天,终于进到大山。来到村口就看见有一群孩子在那玩。山里风大,冻得孩子们脸色通红,鼻涕老长,浑身脏的没法看。看见有车来了,全都围了过来。

大槐树底下蹲了个老头,正在抽烟,看见我们下车赶紧迎过去:“这不是小李吗?”

李副总亲切地说:“尹大爷,我又来看你老了。”

老头冲我们竖大拇指:“小李,好人啊!上次来,又给村里修学堂,又是铺路,还家家户户送衣服,好人啊。”

李副总和我们说,她上次来对村子做过系统的调查。这个村叫黑山村,也叫尹家村,村里百分之七十都是姓尹的。尹总就是从这个山村里走出来的孩子。

老尹头是村长,在这里一言九鼎,看我们这些城里人,脸上乐开了花,带我们去村小学宿舍安顿。

我们一路走,后面一群孩子和村民跟着,好久没有山外的人来了,大家都挺兴奋,围着我们说着什么,都是当地方言,也听不懂。

我看了看,这个村确实穷,大部分都是低矮破旧的土墙瓦房,房顶都生着枯草,寒风中显得十分破败和萧索。

来到村小学,倒是让人眼前一亮。翻修确实挺漂亮,黄瓦白墙的,院里还整理出一大块操场。一些孩子正在疯闹,老尹头喝道:“让你们老师出来,来客人了。”

孩子都挺热心,争先恐后往楼里狂奔。时间不长出来个老头,穿着绿色裤子,毛背心,戴着小眼镜,看年岁应该不太大,但特别显老,看到我们便喊:“欢迎欢迎,欢迎李总来考察。”

李副总和他握手,给我们介shào

:“尹为国老师是学校资格最老的老师,在乡村教学超过二十年。”

尹为国呵呵笑,显得特别腼腆:“说那些干什么,都是应该做的。”

老尹头说:“尹老师你带李总他们先到宿舍安顿。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今晚村里杀只羊,大家好好喝一杯。”

李副总知dào

这个村子好客,来了山外的客人恨不得把心都扒出来,也没说什么,暗暗告sù

王雪,等走时候记得给村里留笔钱。

学校宿舍有两间,现在赶上学生放假,也没人住,正好男一间女一间。我们把行李拿出来放好,我一头栽在床上,累的直哼哼,这一路奔波,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宿舍门口有一些孩子,吃着手指头嘻嘻看着。凯文觉得有趣,招手让他们进来,把随身的巧克力发出去。那些孩子拿了巧克力,一哄而散。凯文哈哈笑,看都不看我们,插着裤兜蛮有兴趣出去溜达。

李扬拉我一起出去看看。我困得不行,想到晚上还得和村里人拼酒,想先好好歇歇。李扬骂了一声:“你这个囊踹。”和老曹一起出去了。

我把门关上,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满屋子说不上来什么味,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正睡的香,被人推醒,看到是李扬。他搓着手,显得很兴奋,对我说:“老刘,我发xiàn

了一点东西,你跟我来。”

我无奈跟他出了宿舍,来到老师办公室。办公室非常简陋,破椅子破凳子,看样子都有几十年的历史。办公桌摇摇欲坠,四条腿下面还垫着木头块。桌子上放着一盏老式台灯,摆放着一摞子书,一个喝水的瓷杯子,杯子上有着模糊不清的红字“谁是最可爱的人”。这杯子都成古董了。

尹为国老师戴着眼镜正在看书,看我们来了,赶忙站起来。我过去握手:“尹老师你辛苦了。”

尹为国呲牙笑笑。

“尹老师,我看教室里桌椅都是新的,老师办公桌为什么还这么旧?”我问。

尹为国有些尴尬:“老师用的桌子都是学生们淘汰下来的。还得感谢尹总和李总的大力资助,给学生们换了最新的桌椅。人家的钱可不能那么浪费,我们老师就捡着学生淘汰下来的用,一样办公。”

我拍拍他的手,不知dào

说什么好。李扬过来碰碰我,嘴巴噘了噘,示意我去看。

在办公室里面的墙上,挂了一个又长又大的镜框。镜框里贴了很多大小不一的照片,大部分都是泛黄的黑白照。我走过去细看,这些照片几乎横跨整个新中国的建国史。最老的一张应该是抗美援朝时期的,一个小伙子穿着军装,笑得十分开心,背景是蓝天大山,下面有两个钢笔字“出征”。尹为国走过来轻声说:“这是我叔叔,死在朝鲜战场。”

看着这张照片,我心里沉甸甸的。一张一张继xù

看着。我知dào

,每张照片背后都藏着一个故事,一个人的人生片段。

李扬指着一张照片说:“你看看这个。”

这张照片应该是在照相馆拍的,里面是一个中年女子带着一个孩子。这个女人穿着灰不拉挤的衣服,留着那个时代特有的齐耳短发,满脸笑意地坐在凳子上。她旁边站着一个小男孩,穿着黑毛衣,挺着肚子,表情僵硬显得非常紧张。

李扬问:“你看出这个人是谁了吗?”

我摇摇头:“有点眼熟。谁?”

“我姥姥戚燕。”

我大吃一惊,这是姥姥?难怪如此眼熟。尹为国擦着眼镜走过来:“你们认识戚妈妈?”

我指着李扬道:“那是他姥姥。”

尹为国赶紧戴上眼镜,握着李扬的手:“戚妈妈现在怎么样了,她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李扬低声道:“我姥姥过世了。”

尹为国怔在那,半天没说话,眼圈红了:“唉,她老人家有八十了吧。我记得,四十年前她来到村里,对我们这些孩子特别好。那时候我还小,妈妈刚过世,戚妈妈把我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照顾我保护我,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她老人家的恩情。”

李扬指着戚燕旁边的小男孩说:“尹老师,这个就是你?”

尹为国摇摇头,语气有些沧桑:“这是当时我们村最傻的一个孩子,我们都管他叫二傻子,经常欺负他。我也曾经打过他,不是因为他傻,而是那时候的我认为他夺去了戚妈妈的爱。戚妈妈对他特别特别好,经常拉着他的手上城里买好吃的玩好玩的,我们这些孩子都特别嫉妒。”

“他是谁?”我问。

尹为国苦笑:“真是造化弄人,当年的二傻子现在已经变成了跨国集团的大老板,他就是尹秋风。”

第二十八章 菩萨

“这是尹秋风?”我和李扬同时惊问。

“是啊。”尹为国看着照片,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沧桑。他苦笑:“人生真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人家发大财做大老板成为人上人,我一辈子就囚在这么个地方吃了几十年的粉笔灰。”

我也不知dào

怎么安慰:“尹老师,人不在于有多少钱,而在于过得有没有意义。”

尹为国和李扬同时笑了,李扬道:“这样的鬼话你自己都不信。”尹老师摆手:“不能那么说,小刘讲得有道理。人活在这个世上,往长了说不过百年,白马过隙,不经意间就老了。活着还是应该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证明你曾经来过。我其实挺知足的,平时教教学生,没事了看看书,喝点小酒,小日子不愁吃不愁穿,村里人对我还挺尊敬,这就行了。”

李扬赶紧说:“知足常乐,知足常乐。人生最高境界就是知足。什么偷盗邪淫作奸犯科不都从不知足上来的。”

“尹老师,给我们说说尹秋风吧,他小时候就那么傻?”我说。

尹为国看着照片,思绪悠悠,语气里全是岁月的沧桑:“尹秋风说起来身世挺凄惨的,他父母死得早,村里又没有别的亲戚,从小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这个接济一口,那个给身衣服,反正浑浑噩噩就养大了。他家那年遭雨还塌了,没地方住,村里就让他住到老祠堂里,那地方又黑又阴,真难为他一个小孩怎么过的。他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一个人不爱说话,总喜欢发呆。我们冲他扔石头扔驴粪蛋,他都不躲,砸的浑身都是,这不就是傻子吗。直到后来戚妈妈来了,戚妈妈经常去祠堂看他,可能也是可怜他吧,就经常照顾他,又买东西又洗澡的,给我们这些孩子羡慕坏了。村里人问起来,戚妈妈说她和这孩子有眼缘,一看就喜欢上了。可惜啊……”

“可惜什么?”我们问。

“可惜那小子当时还是个傻子,戚妈妈对他那么好,可他好像浑然不知。领着上哪就去,给什么就玩,就是一句暖人话没有,整个一个木头桩子。我们村里人都说这小子要么傻要么就是丧良心。后来有一天,戚妈妈要走了,本想领他一起走的。村里都同意了,可这小子愣是不知dào

跑哪,怎么也找不到他。戚妈妈走的那天哭的啊,我记得可清楚了。那小子在戚妈妈走了之后回到村里,又混了三四年,我们都说这孩子算是完了,上辈子不知dào

造啥孽,今生投胎成个傻子。也怪了,别看他傻,可愣是饿不死冻不死。有一天,他就从村里失踪了,我们也不找他。谁知dào

,几十年后,人家成了大老板,身边那小秘书如花似玉的。你们说上哪说理去?”

我听得长叹一声:“都是命啊,啥也别说了,眼泪哗哗的。”

“是,都是命。”尹为国说:“五十知天命。我已经知天命了,咱不羡慕也不嫉妒,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

我们正聊着,天色已经黑了。门外跑进来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穿着脏兮兮的花棉袄,梳着马尾辫,脸蛋红扑扑的。跑进门,呼哧呼哧直喘,看到我们没说话,先毕恭毕敬鞠了一个躬:“客人们好。”

我和李扬这个舒服啊,这哪来的小孩真懂事。李扬走过去,蹲在小女孩面前看她:“告sù

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叔叔好,我叫刘燕。”小女孩嘴这个甜。

李扬从兜里摸出一百块钱:“刘燕啊,你真懂礼貌,叔叔给你一百元拿着买点好吃的。”

刘燕摆手:“叔叔我不要,不能随便拿外人的钱,无功不受禄。”

“哎呦呵。”李扬看看尹为国:“尹老师,你们这里的孩子太懂事了,还会用成语呢。都是你教育的好啊。”

尹为国呵呵笑:“刘燕是我们村子里最聪明的孩子,可懂事了,是我的爱徒。这小姑娘可惜啊,生在这么个穷沟沟里,如果能出去读书,以后会成为个好材料的。”

我走过去拍拍刘燕的小脑袋:“刘燕,别客气,听哥一句话,这位叔叔有的是钱,给你就拿着,买点文具啊衣服啊。听话。”

李扬瞪我:“你脸怎么这么大,我是叔叔你是哥哥。”

我嘿嘿笑:“我长得年轻。”

尹为国说:“燕子啊,给你就拿着吧。你爸爸药费又断了吧,拿着钱给爸爸买药吧。”

刘燕接过钱又是深深一鞠躬,然后说道:“尹老师,村长爷爷说饭菜都准bèi

好了,请客人们到祠堂那边去。”

尹为国摆摆手:“知dào

了。”刘燕一溜烟跑了。

我看到李扬还蹲在地上,过去拉起他:“怎么,看人家小萝莉动心了?”

李扬没搭理我,问尹为国:“尹老师,你刚才叫她什么?”

“燕子啊。”尹为国被问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叫刘燕,家里是外来户,姓刘。我们都管她叫燕子。两位,跟我走吧。”

我们出了办公室,走在路上,我看到李扬眉头紧锁,便问怎么了。李扬说:“我听到尹老师管那孩子叫燕子,心里怪怪的,不知是啥滋味。你知dào

我姥姥叫戚燕,生前就被人叫做‘燕子’。”

“你的意思是刘燕是戚燕的转世啊?”我问。

“你傻啊。”李扬说:“我姥姥刚走,刘燕都六七岁了,还转啥世啊。”

我们说着,到了祠堂门口。看到祠堂我震惊了,这间祠堂占地面积相当大,高墙黑瓦,从外面看过去,只见里面露出古老的飞檐残壁,积满了岁月的厚重和阴沉。红漆漆的大门挂着古老的狮头铜环,门前高台阶由青石条砌成。外面到没什么,一走进里面正院,古朴的岁月气息扑面而来。院子极深,中间有个天井,长着几棵形似鬼魅的老槐树,枝条一直延伸到墙外。抬头上看,真像是坐井观天,那天就成了方方正正一小块,压抑的感觉让人喘不过气。

里面是正殿,大门口一溜土木结构的长廊,里面黑沉沉阴森森,就像是极深的洞窟。

宴席是在院子里举行,四周拉着瓦数极大的电灯,角落燃着松明火把,大晚上照如白昼。

几张大桌子拼在一起,村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规规矩矩坐在那,看着满桌子热气腾腾的肉菜,咽着口水。一堆孩子老娘们聚在门口爬在树上往里看热闹。

等我们落座了,村长老尹头端着大碗站起来,清清嗓子:“该来的都来了吧,没来的举手。”

“哄~”大家都应景地笑笑。

老尹头说:“今天是村里的大日子,欢迎李总和各位客人来我们村子光临指导,也感谢李总代表集团对我们村的援助和支持,多余的话老汉我就不多说了,大恩不言谢。李总你讲两句?”

李副总站起来,看看满院子的村里人,颇有感触:“尹家村是我们集团董事局主席尹秋风先生的故乡,他是从村里养育出来的,作为他生前的好友和部下,对村子支持是应该的……”

“你说啥?”老尹头站起来:“李总,我拦你一句,你说……尹秋风他?”

“尹总,他过世了。”李副总声音有些颤抖。

老尹头脸上是无尽的萧索:“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怎么话说的。秋风人好啊,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唉,算了不说了。他这一辈子也值了,当了大老板吃香喝辣的,一年顶我们穷人一百年过的。来,我提议,大家把酒端起来,第一杯为秋风送行。”

这话说得相当粗糙,也很难听,透着**丝的无奈和呐喊。我们都把酒杯端起来,正要开喝,李副总忽然说话:“尹老,我们尹总临终前有过遗言,想让我替他为祠堂里的列祖列宗敬一碗酒。”

老尹头点头:“应该,应该。李总啊,里面没装灯,我让人带你进去。大柱啊,取一只火把,送李总进里面敬酒。”过来个黑大个,举着火把,毕恭毕敬:“李总,请跟我来。”

李副总对我和李扬使了个眼色:“小刘,小李,你们俩跟我一起来。”

我十分纳闷,只好站起来跟着往里走。正要去,感觉手被谁握住,低头一看,那个小刘燕不知何时跑到身边,低声说:“哥哥,我也想进去看看。”

我摸着她的小脑袋:“这可不行,哥哥是去办大事。”

刘燕拉着我的手,嘟着小嘴快哭了:“求求你了,好哥哥。”

我看看破祠堂,心想里面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特别忌讳,带着她也行。我跟村长说带刘燕进去看看。老尹头有些为难:“那里面一般不怎么进人,阴气太重,平时我都锁着门,不让这些孩子进去……”

刘燕哭了,红着眼圈。

我看了都心疼,说道:“村长,我带她进去转一圈就出来,不会出事的。”

老尹头无奈点点头,算是答yīng

了。他也不想得罪财神爷,以后还指着李总。

我嘱咐刘燕进去别乱说话,乖乖的。小女孩点头答yīng



我们几个人走进正殿,里面一团漆黑,大柱手里的火把忽明忽暗,借着火光看到里面高高供起祖宗牌位,地上还放着一口大香炉,看样子很久没人上香了,冰冷异常。

李副总毕恭毕敬跪在牌位前面的蒲团上磕了三个头,闭着眼睛,表情十分肃穆。

我和李扬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静静看着。

磕完头她站起来,对大柱说:“尹总临终前交待,还让我们去拜拜祠堂里的老菩萨。”

大柱说:“那玩意吓人巴拉的,有什么可看的。”

李扬赶紧道:“这位兄弟,都是尹总交待的,你就让我们看看吧。”

大柱嘟囔:“什么尹总,就是个二傻子。”他举着火把,带我们转到后殿。

后殿空间狭小,说是殿,不如说就是一间屋子。火把的光亮中,能看到腐烂残破的雕花窗花,红色房柱油漆剥落,头上横七竖八的雕纹房梁上,刻了大量的蝌蚪大小文字,看上去像是经文。房梁之间更是布满了蜘蛛网。

走进来这里,便感觉有一股凉凉的寒意。如此逼仄的空间里,只放着一个高高大大的神龛牌位,上面供着一尊雕像。

大柱道:“这就是老菩萨。”

这尊雕像是个老人,全身瘦得皮包骨头,皮肤是深深的黑色,裹着一件脏兮兮看不出原色的袈裟,看上去不像雕像倒很像是木乃伊。尤其老人脸上的表情活灵活现,微微闭着眼,嘴角上挑,似笑非笑。

李扬看着怔怔说道:“这好像是一尊肉身菩萨。”

大柱道:“兄弟,你说的一点不错。我们这里八十年代还来过考古老专家,他们都说这是十分罕见的肉身菩萨。说这位老菩萨,坐化圆寂,肉身不腐,十分难得,还说是国宝嘞。”

李副总说:“尹总在遗言里交待过,让我替他给这尊老菩萨敬一碗酒。”

说着,她把那碗酒洒到供桌上。酒水冲刷着桌面的灰尘,流到地上。这时,李扬碰碰我,撅撅嘴。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破旧的供桌上,刻着许多图案,下笔十分幼稚,应该是孩子画的。

大柱道:“这些图据说都是尹秋风小时候住在祠堂里画的,这小子从小手就欠欠的,长大还出息了。”

李扬皱眉:“别胡说!”

大柱悻悻。据我观察,好像村里对这个尹秋风十分不感冒,看他发财都愤愤不平。也是,一个傻了吧唧的孩子,突然成了亿万富翁,搁谁心里都不平衡。

我低头看着图案,心里咯噔一下,尹秋风画的居然是一座庙。

第二十九章 转世

李扬从兜里掏出手绢,蘸着酒迹,把供桌简单抹了抹。古老干裂的桌面上出现了很多深深浅浅的印记,有些图案看不出是什么,有些一眼明了,画的最多就是一座庙。在这些图案旁边,李扬还找到四个纹刻的字“一见如故”。字迹娟秀,架构平衡,很成人化。摸着这四个字,李扬声音有些颤动:“这是我姥姥的笔迹。”

我拍拍他,低声道:“姥姥看到小时候的尹秋风,感觉一见如故。”

李扬点点头,他冲李副总的背影使了个眼神,示意我现在不要说什么。李副总静静站在供桌前,一动不动看着上面的肉身菩萨,怔怔发呆,不知在想着什么。

这时,阴森的庙里忽然传来“嘤嘤”的哭声,我们都吓了一跳,头皮发炸。大柱举着火把照过去,只见刘燕依靠在梁柱上,哭得特别伤心。大柱阴着脸:“谁让她进来的?这里平时不让人进,尤其是小孩,祠堂太阴,容易沾上脏东西。”

我赶紧解释:“是尹村长批准的。”我过去拍拍刘燕的小脑袋:“燕子,你哭什么?”刘燕看着供桌上的肉身菩萨,抽泣着说:“我,我好像见过他。”

李扬疾步跑过来,蹲下身问:“你在哪里见过?”

“在梦里,这个人非常可怜,我一看见他就想哭。”刘燕眼泪噗噗往下掉。

大柱咽下口水,觉得慎得慌,赶紧道:“李总啊,敬完酒就走吧,别让外面人等着急了。”

我们一行人,从祠堂里走出来。酒宴正常进行,推杯换盏中大家都喝多了。村里宴客用的是自家酿的粮食酒,喝上去不辣口,可后劲特别大,一顿饭下来头晕眼花。村长派了几个村民护送我们回去休息,走到半道,好几个人都吐了。

吐完之后,一阵冷风吹来,我感觉神清气爽,头脑异常清晰,毫无睡意。看看表,才晚上八点,现在睡觉实在是太早。躺在宿舍里,大家没事唠嗑。李扬从床上爬起来,嘟囔着:“老刘啊,陪我去趟厕所。”

我刚想不去,他碰碰我,暗中递了个眼色。我只好跟他出来,我们顺着墙根来到小树林。我问:“你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李扬道:“我想和你说说刚才的事。原来姥姥和尹秋风早就认识了。为什么姥姥临死前没认出来呢?”

“姥姥当时都什么样了?眼都睁不开,完全凭感觉认人。”

“那尹秋风呢,他也不认识姥姥?”

“他俩分别四十年,尹秋风那时候还是个浑浑噩噩的傻小子,根本不记事。唉,说来也是命运,两个人前世今生居然会有这样的瓜葛。”

“你也承认尹秋风的前世是和尚?”李扬眨着眼问。

“我搞不清这里的关节。一开始姥姥说他不是和尚,可他拿了祠堂木盒里的蝴蝶图案,转过天就变成了和尚。很可能,他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让自己的身份进行了转变。”

李扬道:“这种转变的方式就是——纹身。”

我点点头:“我始终想不明白纹身和身份转换其中的联系,但目前来看,这是唯一行得通的解释。”

李扬说:“咱们做一下简单的推理,从头整理时间线。六十年前和尚和姥姥相遇,然后和尚坐化圆寂,转世投胎成了尹秋风。姥姥按照和尚的嘱托,到这个村里藏木盒,结果认识了尹秋风。姥姥对尹秋风一见如故,就是因为尹秋风是和尚的转世。后来姥姥临终前,尹秋风得到了木盒里的图案,这个时候他还是他,并不是和尚……”

“我打断你一下,和尚转世成了尹秋风,那么尹秋风与和尚是不是一个人?”

李扬思索一下道:“至少在得到纹身前,他们两个并不是一个人。尹秋风只是做梦的时候获得了一些和尚前世的记忆。记忆的传承并不代表身份的传承,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吧。”

“但是在获得蝴蝶纹身后,尹秋风就变了……”我说道。

李扬点点头,看着黑暗,脸色有些凝重:“纹身后,尹秋风与和尚在身份上也统一了。”

“尹秋风就完全成为了和尚?”

李扬摸摸下巴,想了想摇摇头:“完全无法推理其中的变化。取个极端的例子,雷锋即使获得了**的记忆,雷锋还是雷锋吧。所谓记忆的传承,雷锋无非就多了一些关于**往事的精彩回忆。而身份的传承就复杂了……”

“雷锋变成了**?”我听得有些毛骨悚然。

李扬叹口气:“这毕竟是两种人格,如何融合变通,完全不可想象。你可以说雷锋变成了**,也可以说**变成了雷锋,更可以说这个新人类叫做雷彪。我怎么觉得这是精神医学的讨论范畴。不过吧,我总觉得这种转世方式非常诡异,至少和我们见过的转世不太一样。”

我听得兴起,催促他快说。

李扬这小子,别看一身臭毛病,那逻辑思维是没话说,这也是我为什么跟他一起特别倒霉,还喜欢和他凑一块的原因。

李扬说:“关于转世我了解不多,也就知dào

活佛转世。活佛坐化前,会指定自己的转世灵童,而这个灵童诞生起,慢慢长大,所拥有的记忆和人格完全就是活佛本人。简单来说,就是活佛换了个躯壳,重新为人。而那个和尚就诡异多了,他转世后的人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比如说尹秋风。等尹秋风活到某个时刻,因为机缘得到了纹身,他‘啪’一下就变成了和尚。”

我疑惑道:“这种情形是不是很像穿越小说里的穿越?”

李扬随口说道:“如果说穿越,那么穿越的不是和尚,而是纹身……”

这句话一说完,我们同时想到了什么,一起静默下来。我们想到一种非常荒诞匪夷所思的可能性,这种结论甚至可以说十分恐怖。

在和尚身上,其实无所谓前世今生。转世的一代代人只是个载体,真zhèng

的灵魂或者说生命,是那个纹身。

此时月黑风高,一阵冷风吹得小树林树叶瑟瑟作响。我后背都湿透了,说不出来的压抑和恐慌。以前遇到的阴阳观、地狱、阴魂总归还有个实体,有个逻辑,害pà

是害pà

,但在可承shòu范围内。而今天我们遇到的这件事,简直摸无所摸,触无所触,无迹可寻,没道理可讲。

关于人死后重重猜测,大多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死后的归属和状态;二是转世投胎。

半天,李扬才道:“很可能尹秋风嘴里长生的秘密,姥姥临终前听到的话,就是关于转世的密码!”

转世密码。

我有些激动:“破解了这个密码,我们也可以自由地转世?”

“理论上是这样,我们都会成为不死人。”李扬呵呵笑:“可是你想想,也挺可怕的。转世后的那个人,还算不算是现在的你?再者说,你就算转世,也无法主宰转世后的命运!本来你是个亿万富翁,嘎巴一下死了,转世了,结果让高中女学生偷着生在厕所里,一身血冲进下水道,那你还不如不转呢。”

“那就再转!就像游戏读盘似的,我这一代觉得过得不好,自杀!然后下一代再说。”

“如果下一代还不好呢?再者说,”李扬道:“你怎么判断你这辈子好还是不好?许多亿万富翁发家前都是穷光蛋,受尽屈辱。你如果在发家的前一刻,黎明前的黑暗选择了自杀,那你岂不是太冤了。”

“操,那照你这意思,我拥有这金手指,纯属鸡肋呗?一点用没有。”

李扬摆摆手:“也不能那么说。至少你拥有许多世的记忆,换个角度说你比别人活的时间都长。人老精马老灵,你为人处事必然成熟圆滑,看透人性,避免走很多弯路。我觉得尹秋风能从穷光蛋一直爬到亿万富翁,和他记忆的传承有很大的关系。”

“行,行,这些先不讨论,都是空中楼阁,咱们还是分析一下尹秋风让我们找什么人吧。”

李扬一耸肩:“很简单,我现在已经知dào

了,就是找他死后转世的他。”

“那么这个人怎么找呢?”

李扬笑:“我心里有点数了。老刘,给你留个课后作业题,你对比一下和尚和尹秋风,能不能找到什么共同点。”

我们正聊着,看见树林里钻进个黑影,是尹为国老师。他气喘吁吁说:“你们俩在这呢,赶紧回去一趟,李总找。”

李扬拍拍我的肩:“老刘,咱俩讨论的这些事,咱们内部消化就行了,不需yào

他们知dào

。”

我点点头。这种推论没有任何案例支持,想象匪夷所思,那些人能接受才怪呢。

我们来到女生宿舍,三位女士都没有睡。房间中间放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炉子,上面烤着地瓜,三个女人正围炉夜话。李副总看到我们来了,招呼大家坐下,我厚着脸皮坐到王雪旁边。

她们还在继xù

刚才的话题,王雪问秦丹:“丹丹,南南到底怎么出的车祸?”

秦丹看着炉子里燃烧着的火苗,想到离她而去的未婚夫。这是女孩心底最柔软的软肋,她幽幽说道:“你们相信前世今生吗?”

第三十章 都是命?

这句话问的我和李扬就是一愣。刚才我们正讨论转世问题,现在秦丹马上抛出一个前世的概念。屋子里谁也没说话,外面夜风呼啸,炉子里烧着炭火噼啪作响。

秦丹深深叹口气,李扬咳嗽一声:“秦丹,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没事。”秦丹说:“过去那么长时间,我也走出来了。那天是我和南南订婚的日子,他一大早打来电话,说要过来接我。我就在家等啊等啊,等了一天,直到晚上等到了医院的电话,说南南不行了……我到了医院,还是没看到他最后一眼,听警察说是被酒驾撞了。”

“撞南南的是什么样的人?”王雪轻轻地问。

“那是和我们同龄的一个小伙子,据说很少喝酒,可偏偏那天喝了。他开着车先是在公园门口撞了一对老夫妻,然后肇事逃逸,往乡下跑。结果就在逃逸的过程中,又把南南给撞了。后来我知dào

了自己是童子命,天煞孤星,我谁也不怨就怨我自己,”秦丹眼圈红了,眼泪流下来:“是我不好,是我克死了南南,这都是我的命!”

屋子里静极了,谁也没说话。

李扬拍拍她的肩膀,张了张口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王雪杵着下巴,盯着红红的炭火,不知在想着什么。

李副总岔开话题,看我们:“小刘,小李,你们想好怎么找人了吗?”

“差不多了吧。”李扬道。

李副总说:“那明天就开始吧,不要耽误时间。”

从屋子里走出来,想着秦丹的模样,我心里非常压抑,对李扬说:“秦丹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祥林嫂。也不知怎么我就想起《祝福》里那一段,满头白发的祥林嫂拄着拐棍问鲁迅,人死了以后到底有没有魂灵。”

李扬道:“行了,你别在这装诗人了。明天咱们开始找人。”

“你想好了从哪开始吗?”

“嗯。就从刘燕家,我凭直觉感觉到这女孩是有来历的。明天到她家,看看情况,我觉得突pò

口应该就在她身上。”

这一晚上我过得百爪挠心,做了一夜荒诞梦。我梦见自己的前世在阿富汗放羊,腰里扎着草绳,让人呼来喝去,穷困潦倒。心里不禁一阵阵悲伤,我难道是**丝转世,穷鬼附身?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头昏脑胀,简单吃了点东西。在尹老师的陪同下,我们一行人去了村西头的刘燕家。

刘燕家就是两个破石头房子,完全的木石结构,长满野草,看起来就跟窝棚似的。刘燕一大早正端着盆出来倒水,小姑娘柔弱的身体后面居然还背着一个大襁褓。那襁褓几乎跟她身体一样长,用厚厚的小花被子裹着,听不到里面有婴儿的哭声。看起来很重,小女孩每走一步都要咬着牙,时不时用手把襁褓往上托一托。

她远远看到我们来了,一步一步艰难走过来要行礼,让李副总拦下,李副总摸着她的脑袋:“燕子啊,我们来看看你家。”

刘燕额头上都是汗水,一个年龄上正是其他家庭视为掌上明珠的小女孩,此时看来竟像是受尽苦累的小保姆。

尹为国擦擦眼睛:“燕子,可怜呐,她妈妈生下第二胎的时候难产,大出血。那血流了一炕,还没等送出大山,人就死了。刘燕是又当姐姐又当妈,上学都背着孩子去,放学回家还得操持家务,给她爸爸喂饭换药。她才七岁啊。”

山风呼啸,我们这些人谁也没说话。就连一直吊儿郎当的凯文也不听音乐了,静静看着眼前的小女孩。

李扬走过去说:“燕子,我们要到你家做客,你愿不愿意?”

刘燕点点头:“愿意,我告sù

爸爸一声。”说着往回走,李扬说:“燕子,把你弟弟交给我们抱抱。叔叔就喜欢小孩。”

刘燕犹豫一下,解开身上的带子,把背后的襁褓抱着递过去,李扬接在手里。

我站在旁边,歪眼去看。这是个小男孩,胖嘟嘟的,还挺可爱。闭着眼睛正在睡觉,脸蛋红红的,睡得很沉。一被李扬接手,婴儿一下醒了,张着嘴没哭,而且用黑色的瞳仁看着我们这些人,顺着嘴角往下淌口水。

王雪觉得可爱,用小手在婴儿脸上晃一晃。那婴儿眼珠不动,看样子有些发痴,对晃动的手没有一丝反应。

王雪好奇:“这孩子怎么了?不哭不闹的。”

尹为国老师叹口气:“说来也怪,这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那个闹腾啊,而且特聪明,谁逗都咯咯乐,我们都说这孩子成精了。可就在前些日子,过了一个晚上,孩子突然就傻了。不哭不闹,怎么逗都没反应。后来村里有人说是不是得了什么儿童大脑炎,要到村外治。燕子家妈妈早逝,爸爸瘫痪在床,家徒四壁,吃饭上学尚且困难,哪有钱出去治病?”他摸摸孩子小脸蛋,对婴儿说:“孩子,这都是你的命。记得下辈子找个好人家,可别来我们这个穷沟沟了。”

这话说得太伤感,一点不次于祥林嫂的生死拷问。

大家往刘燕家走,先后进去。我和李扬落在后面,看到他面色凝重,低声对他说:“老李,你不会认为这孩子就是尹秋风转世吧?**,这玩笑可大了,一个亿的基金留给一个智障儿童。”

李扬瞪了我一眼,说道:“我忽然有个很奇妙的想法,如果这个孩子真是尹秋风,我们把纹身给他纹上,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变成神童,满地乱跑?”我说。

李扬没说话,抱着孩子进了石头房子。里面漆黑一片,又阴又冷,而且有一股很难闻的气味,特别熏人。这里也不知为什么,光线特别差,窗户上没有玻璃,而是贴着厚厚的棉纸,地上正中放着一个小药锅,正咕嘟咕嘟烧着。

刘燕坐在小板凳上,歪着两只脚,看着药锅,时不时揭开锅盖看一看。

尹为国说:“咱们别打扰她,到里面去看看孩子她爸。”

进到里面的屋子,破砖头垒成一个土炕,一个残疾男人形容枯槁躺在上面。这男人大概三十来岁年纪,蓬头垢面,眼神呆滞,额头上盖着破毛巾,身上棉被破烂的不成样子。整个屋子十分晦暗阴森,大白天的阳光难入,走进这里就跟进了地下古墓差不多。

尹为国坐在炕边拉着那男人的手说:“老刘大哥,城里来大老板看你了。”

那男人眼睛咕噜噜转了转,一张嘴是满口大黄牙,看看我们,勉强笑笑:“你们好。”

几个女士比较有修养,被熏得直皱眉,可谁也没当着人家病人的面捂鼻子。

那男人时不时呻吟一声,可见病痛折磨得他到了何种地步。尹为国知dào

这地方不能让客人们常呆,拍拍他的手:“老刘大哥,好好养病,以后我再来看你。”

“我这病,好不了了。”那男人咽着口水,咂咂嘴,勉强说出来。

尹为国劝他:“你别多想了,你有福,养了个好闺女。你好好活吧,以后指着闺女养你老。”说完这话,尹为国冲我们眨眼:“走吧,走吧,这里不能呆。呆久了我感觉自己也病了。”

我们正要走,那男人咳嗽一声,忽然说了一句话:“我上辈子造孽了,老天爷让我这一生还债来了。”

我们停下来,尹为国做手势让我们快走:“病人说胡话,赶紧走吧。”

“我真的造孽了。”男人一阵咳嗽,从被子下面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漫无目的地摸着头上的石头墙。

我和李扬现在对前世今生特别敏感,互相看了看。那男人幽幽说道:“上辈子我拆了一座庙,老天爷惩罚我来了。”

李扬抱着婴儿走回屋子里,轻声问:“你怎么知dào

自己有上辈子?”

“我,我就是知dào

,有时候在梦里能想起来。”男人不停咳嗽。

我听得一激灵,我靠,不会吧,他是尹秋风转世?

我也进了屋,几位女士都跟着进来。这时,刘燕端着一碗汤药小心翼翼走进来:“爹,喝药了。”

尹为国叹口气,帮着把男人扶起来,靠在墙上。他从刘燕手里接过药,坐在炕边给男人喂药。男人歪过脸:“我不喝了,你们要为我好,让我早点死吧。”

尹为国皱眉:“死什么死,生而为人容易吗?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赶紧把药吃了!”

男人看着窗外说:“我有时候能想起上辈子的事情,好像是个公社的老支书,领着公社里一群人去扒庙。那天,天气特别好,我看见漫山开满了山花。”他的表情荡漾起来,竟然露出一丝笑容:“我们扒庙要去大炼钢,可是呢,碰见个和尚挡横。我们就把他弄一边,然后把庙拆了。”

说到这,他脸上那丝笑意突然没了,面无表情,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被风吹动的老槐树。晦暗的光线中,他的目光甚至有些阴森:“扒坟拆庙,十恶不赦,老天爷让我转世来受苦,一代一代的还债。这人世啊,就是我的阴间地狱。”

刘燕哇一声哭了:“爹。”

男人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摸着刘燕:“孩儿啊,这是爹的命。”

我和李扬心中已是狂风巨浪,惊得全身冰凉。

第三十一章 姥姥

这个男人说的话别人可能听来是胡言乱语,可是了解内情的我和李扬却极为震撼。我们把身上的钱掏出来,塞给那男人。人生茫茫,岁月沧桑,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现在看来,世界上确实存zài

转世。这人啊,活着还是应该有些敬畏的好,如果生冷不忌啥事都干,天道无常,指不定会有什么报应。

李扬说话到位,对男人说:“大哥,你也别太自责,就算前世的你拆庙,那也是大时代所迫。天下无公善,老天爷不会计较你的私恶。”

男人眼睛里有了光,说着谢谢。

我们出了刘燕家,李副总问我们感觉怎么样。李扬说:“我心里有点数,为了谨慎起见还是看看其他村民的家里。”

村子并不大,百十来户,我们走了一天,算是草草做了家访。李扬手里拿着小本,随走随记,里面是只有自己才能看得懂的符号。

我走的腿脚酸痛,问他到底找没找到。

李扬看看本子:“有嫌疑的有四个孩子,咱们一个一个来吧,先从刘燕家开始。”他对凯文说:“给婴儿纹身你能不能做到?”

凯文还是第一次和我们交流,事关工作,这人还是挺敬业,一本正经地说:“有些难度,从来没做过。婴儿纹身主要注意两点,一是消毒二是保证孩子在纹的过程中不能乱动。尤其第二点,婴儿皮肤娇嫩,下针会吃不住疼,身体一动,那就没法纹了。”

李扬道:“如果吃安眠药呢?”

我咳嗽一声:“你别胡来。喂婴儿吃安眠药丧尽天良。”

李扬叹口气:“我就是顺口一说,再怎么也不能干那种事。就这么纹吧,他要乱动也没办法,尽人事听天命。”

看样子,李扬是真打算对刘燕的弟弟下手了。

不过最让我不解的是王雪自始至终的态度。

李副总办事妥帖,不该知dào

的绝不瞎问。秦丹和我们一起来的,知dào

内情自然也不会追问其中缘由。凯文和老曹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让干啥就干啥,多余的不问不想。最反常的是王雪,她看我们如此行动,居然不好奇,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是不是知dào

点什么?

休息一晚上,开始行动。我们第一站去刘燕家。尹为国老师还想陪同,让我们劝住。下面要做的事见不得光,不能让村里人太多搀和。

李副总和司机老曹没有去,本来不想让王雪去的,这丫头非要跟着。

来到刘燕家,刘燕看到我们十分高兴,往屋里请还要忙活倒水。李扬清清嗓子:“燕子,别忙活了。今天我们来是有一件大事,看到这位姐姐了没有。”他用手一指秦丹:“这位姐姐,是大城市来的大夫,特别厉害,今天让她给你弟弟看病。”

刘燕过去拉住秦丹的手,睁着大眼睛看她:“姐姐,你能治好我弟弟的病吗?”

秦丹看了李扬一眼,怪他胡说八道。她硬着头皮说:“姐姐看看再说。”

刘燕把婴儿抱在怀里悠了悠,然后依依不舍递给秦丹。秦丹抱起孩子问:“家里有没有清静一点的地方?”

刘燕把我们领到后面的破柴房,李扬对她说:“燕子乖,在这等着,姐姐给你弟弟看病。”

他对王雪低声说:“小王,你在这里看着她,不要让她捣乱。”

王雪十分不情愿,还是点点头。

刘燕看我们抱着孩子要进柴房,还挺紧张,小眼眨眨:“姐姐,我弟弟不会有事吧。”

王雪抱着她,一直软语安慰。刘燕情绪很快平稳下来。

柴房里又脏又小,堆满了破木头,遍地石头。这里十分阴暗,根本没有光线,又阴又冷。凯文让秦丹和李扬打手电照着,他嚼着口香糖,解开襁褓。李扬轻声问:“你知dào

纹什么,纹在什么地方吗?“

凯文点点头,摸摸小孩胳膊说:“蝴蝶纹身,左臂。”

婴儿这么摆弄,居然没有任何哭闹的反应,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我们。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刘燕哇哇的哭声,李扬低声对我说:“你出去看看,这里我们来。”

我出了柴房,看见刘燕在王雪的怀里拼命挣扎,小脸都哭红了,一双大眼睛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我走过去问怎么了。

王雪一脸无奈,说这丫头也不知怎么了,看着我突然就像看着鬼似的。

我过去抱过刘燕问:“孩子,你怎么了?”

刘燕紧紧抱住我,指着王雪说:“这个姐姐不是好人。”

王雪那一瞬间的表情变了,眼神阴冷,整个人像是戴了一层面具。这个表情转瞬即逝,她皱着眉头,气呼呼问:“我怎么不是好人了?”

刘燕“呜呜”哭:“我,我在梦里见过你。你好凶的,打我骂我,还用红红的铁块烫我,把我吊在房梁上打,呜呜。”

我说:“姐姐多温柔,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做梦都是假的,燕子别哭了。”

王雪本来很生气的表情,突然变得阳光明媚,她嘻嘻笑着对刘燕说:“燕子,姐姐最喜欢和你玩了。”

这时,忽然柴房里传来一声尖叫。嗓音特别尖锐,听来好像是秦丹的,叫的我头皮都发炸。

刘燕瞪大了眼,在我怀里挣扎:“弟弟,弟弟……”

我焦头烂额,把刘燕往王雪怀里一塞,掉头就进了柴房。

黑黑的柴房里,就亮着秦丹的手电光亮,屋子里黑影晃动,极为阴森。凯文拿着纹身枪,坐在地上,脸上表情骇然至极。李扬抱着孩子,背身蹲在地上。秦丹站在旁边,举着手电往下照着。从两个人背影来看,全在那颤抖。李扬“噗通”一声,两腿无力,居然跪在地上。

屋子里气氛极为凝重神mì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来到李扬身后,往下看。这一看,给我吓得遍体生凉。

那个婴儿变了。

他本来长得白白胖胖,虽然眼神呆滞,但看上去还是挺可爱的。而现在这个婴儿,居然变成一个形如枯蒿的老人。手电光亮正落在他的脸上,只见重重叠叠的皱纹,整张脸形如核桃,完全皱在一起。尤其那双眼睛,浑浊粘稠,全然没有光彩,看起来就像是假的。最可怖的是他的眼神,完全就是个老人,眼球虽然灰白失神,可里面写满了沧桑。

胳膊上的纹身刚纹个头,还看不出是什么。纹身那片区域一片红肿,在婴儿雪白的皮肤上,十分显眼。

凯文手忙脚乱把纹身工具塞进工具箱里,磕磕巴巴说:“我先回去了。”

秦丹轻叹一声:“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刚才开始纹身的时候,孩子突然变老,眼见得从婴儿一下变成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我拍拍李扬:“事情麻烦了,想想怎么善后吧。”

李扬半天没动,直直地看着手里的婴儿。半天,他抬起头,眼睛里居然全是泪水。

“你怎么了?”我吓了一跳:“放心吧,这事交给李副总处理,她能办妥。”

李扬摇摇头,看着婴儿说:“你不明白。他,他是我姥姥。”

我靠,他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看着婴儿,有些毛骨悚然:“这是姥姥,戚燕?”

李扬抱着婴儿站起来,对我说道:“姥姥从小把我养大,俺们娘俩有着特别感情。刚才一看到他的老态,我就知dào

了,这就是姥姥,那个眼神我认得!”

我咽下口水:“你的意思是,姥姥转世成了这个婴儿?”

李扬点点头。

我突然恍然,如果真是这样,有些事情倒也好解释了。为什么这个婴儿突然变傻,不是什么大脑炎,而是那天晚上,我们尸降请魂,把姥姥的魂魄愣是从转世婴儿体内抽走了。

第三十二章 妖

看着这个婴儿,我怎么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呢。很难界定他现在是什么人,是姥姥?却没有姥姥的三魂七魄。是另外一个人?他又是姥姥转世投胎的新生。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孩子这辈子是完了,即使能活下去也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养活大了也是植物人。

李扬抱着婴儿,表情很凝重:“老刘,这个孩子我要带走。”

我一听就怒了,把刚才思考的关于孩子身份的问题说了一遍。“先不说你领养一个孩子需yào

多么复杂的手续,这孩子带出去你怎么养?好,你家有钱,能养一年两年,三年四年,那你能养他一辈子吗?你别忘了,这孩子已经变成了植物人!”

秦丹声音柔和:“李扬,老刘说得对。你别冲动。”

李扬咬着牙说:“那怎么办?就把她一个人扔在这荒郊野外?”

我道:“李扬,这个婴儿已经不能算是个人了。他就是一盒包装,一台容器,里面的灵魂已经不在了。”

李扬看我:“老刘,你他妈说得是人话吗?”

这时,柴房门一开,刘燕哭着跑进来,从李扬手里一把抢过婴儿,抱着就不撒手。李扬眼泪也下来了,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嘴巴:“你们说我是个什么玩意,我他妈连个孩子都不如,我纯是个畜生。”

就在这时,刘燕说了一句话,把我们都惊在那。

她抱着婴儿,轻轻摇动,口吻非常柔和:“燕子,这就是强行逆天的劫数。”

我、李扬、秦丹面面相觑,柴房里静悄悄,谁也没说话。

很明显,刘燕说的“燕子”,并不是指她自己,而是对着那个婴儿说的。

李扬蹲下身,摸着刘燕的头发说:“你说什么?”

刘燕“哇”一声哭了:“刚才,刚才,我好像看到弟弟的脸变成个老太太。也不知怎么回事,我就觉得认识这个老太太,然后,然后随口就说了。叔叔,我害pà

。我经常做怪梦,同学们都说我活不大,是个妖怪。”

李扬面色沉重,对我说:“老刘,现在马上给李总打电话,这里乱摊子由她处理。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给刘燕纹身。”

我和秦丹一脸疑惑。

李扬道:“刘燕,很可能才是尹秋风的真zhèng

转世。”

李副总果然是个危机事件处理高手,她编了一套说辞圆滑地把婴儿早衰现象给掩盖过去,并答yīng

村长给村子里捐献一大笔钱。村里人都觉得婴儿早衰跟人家外来的客人没关系,这孩子怪病缠身,本来就养不大,变成啥样都在情理之中。大家反而觉得拿李总的钱于心不忍。

这些杂事就不一一叙说。我们把刘燕带到学校宿舍,哄骗她说,市里有个选拔天才儿童的计划,选拔上的孩子家里都会得到一大笔钱,但必须在胳膊上纹个印章才可以。

刘燕伸出胳膊,咬着牙说:“我不怕,只要能给爸爸弟弟治病,怎么都行。”

凯文这次下针格外谨慎,每一针都小心翼翼,我们几个人围在宿舍里,鸦雀无声,看着纹身渐渐成形。

一开始秦丹还抱着刘燕,怕她疼。可是小女孩特别坚强,咬着牙,含着泪珠,一动不动。两个小时以后,凯文纹下最后一笔,蝴蝶纹身成形了。那块纹身的区域红肿高起,纹身图案有些扭曲,不过蝴蝶的韵味还是飘逸而出,展开双翅翩翩欲飞。皮肤上的这只蝴蝶,竟有几分妖艳的神采。

刘燕伸出小手去摸纹身,凯文赶紧拦住:“小朋友现在还不能碰,容易感染。”

刘燕微微一笑:“凯文,谢谢你。”

凯文张大了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差点没坐地上,脸上五官扭曲,像是见到了鬼。

刘燕此时的神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眉头紧锁,面色深沉,眼角眉梢流露出只有成人才有的疲惫和睿智。

她环视了一圈屋子,点点头:“大家都辛苦了。”

王雪尝试着喊了一声:“尹总?”

刘燕笑:“尹秋风已经死了,我是刘燕。”

这时候,刚刚摆平村里人的李副总裹着一身寒气踏进屋。刘燕对她笑笑:“小李,谢谢你。”

李副总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她弄清楚是谁在说话时,扶着门框,摇摇欲坠,脸上的惊骇简直无法比喻。

刘燕,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此时背着手,在宿舍窗边,像个成人一样来回踱步。阳光透过沾满灰尘的窗户挡网投射进来,光柱中可见蒙蒙蠕动的灰尘。刘燕行走在光斑之中,身上裹了一层金边,她目光深邃,不知在想着什么,此时看来,竟然有一股妖气,说不出的狰狞。

刘燕停下脚步,对李副总说:“小李,你留下,我有几句话对你说。其他人先出去。”

她一个小丫头居然对我们这些成人发号施令,可偏偏她的口吻里有一种势如泰山的气场,让人不由自主就得听从,不容丝毫置疑。加上此时气氛十分诡谲,我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走出宿舍。

李副总把门重重关上。

来到外面,我们站在学校的走廊里低声交谈。秦丹问李扬,刘燕到底是不是尹秋风转世?李扬点点头。

我疑惑:“那不对啊。我曾经问过你刘燕是不是姥姥戚燕的转世。你当时的说法是,姥姥刚走,而刘燕都六七岁了,还怎么可能是转世。尹秋风可是和姥姥先后脚走的,姥姥都不可能,尹秋风怎么就能例外?”

李扬看着窗外昏黄的天空说:“我说过了,尹秋风的转世和我们理解的转世很不一样,你先不要问了,有些话我要当面问他。”

我看到王雪靠在墙上,咬着下唇,一直盯着宿舍的门看。这丫头一直心思很深沉的样子,我总觉得她和整件事都有着脱离不开的神mì

联系。

这时,宿舍门开了,李副总慢慢走出来。她那么一个身经百战的商场女强人,此时的表情却如同活吞了苍蝇,脸上写满了惊诧和费解,还透着一股不情愿。也不知刘燕和她说了什么。

李副总走到近前说:“小刘,小李,尹……刘燕让你们进去。”

我和李扬对视一眼,走进宿舍,刘燕正坐在床上,玩着一副眼镜,看到我们来了,笑着说:“把门关上。”

我回身把门关紧。屋子里的光线一下就弱了很多。刘燕把那副眼镜戴上,微微笑着说:“怎么样?”

戴上眼镜的她,显得更加睿智和成熟,就像是一位百岁老人,和她稚嫩的面孔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和落差。我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咱们先别把孩子当人,当成一个类人的动物,此时刘燕给我的感觉是,这个动物成精了,变成人了。

就像狗成精,猫成精一样。你见过一条狗穿着花衣服,戴着眼镜,露着人的微笑看着你吗?就是这个感觉。

唯有一个字能够概括——妖。

刘燕此时身上就充满着这种邪邪的妖气。宿舍里的气氛十分古怪,我有点不敢近前,全身毛发森森俱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倒是李扬走过去,竟然先鞠了一躬:“刘燕好。”

刘燕哈哈大笑,笑得这个爽朗:“好孩子。没叫我尹秋风,通透!尹秋风已经死了,我就是刘燕。说说吧,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李扬说:“我仔细研究过尹秋风与前世和尚的转世,发xiàn

他们在身世上有相通之处。”

“哦?说说。”刘燕颇为兴趣地问。

李扬说:“和尚出生时候父母早亡,尹秋风更是父母死的早,吃百家饭长大的。所以我认为,转世人的特征之一便是,克父克母!他投胎到谁家,父母双亲必然遭遇横祸。”

“有点意思。那转世人的特征之二呢?”刘燕似笑非笑,眼睛咪咪的。

李扬索性敞开了说:“特征之二,便是转世人死的时候都会选择坐化圆寂。”

刘燕哈哈笑:“精彩精彩,有趣有趣。”

“可是我有点不太明白,你刘燕的爸爸没有横死,居然还活着。”

刘燕淡淡地说:“他虽然活着,却生不如死,还不如就那么死了呢。”这丫头说起自己重病在床的父亲,嬉笑戏谑,就像是在谈一件垃圾。

作为一个转世很多轮回的不死人来说,父母只不过是孕育她生命的一个母体,一个工具而已。她出生了,这个工具的任务也完成了,就该报废了。是死是活,与她无关。

我想起李扬曾经分析转世人的身份传承问题,说雷锋有了**的记忆,那么他是雷锋,还是**呢。现在看刘燕,她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原来刘燕七岁的童真和质朴,随着那个纹身,烟消云散了。

“刘燕,我一直不明白你的转世。”李扬说:“我理解的转世应该是这样,A死了,他转世的B出生。A和B之间应该有一个时空上的顺延,也就是说B只有在A死亡后才能出生。可是你却不一样,上一代还没有死,你这下一代就已经出生并生活很多年。这是怎么回事呢?”

刘燕摘下眼镜,用绒布擦擦:“你忘了一件事,我只有得到纹身,才算是真zhèng

的转世。”

李扬看着她,慢慢说道:“和我想的一样。是不是真zhèng

转世的是那个纹身,并不是你。你、尹秋风、和尚不过是纹身用来转世的工具?”

刘燕停下手里的动作,冷冷看着他:“那你也可以去纹那个蝴蝶纹身,看看自己能不能转世!”

第三十三章 祠堂

“让你这么一说。”李扬笑:“我还真想试试。”

刘燕表情很严肃:“关于转世的任何问题,我都不能回答你。我知dào

你们很聪明,想解开里面的谜,但轻窥天机是要遭天谴的。小刘,小李,你们的探究到此为止吧。戚燕的下场你们也看到了,偷窥天机,逆天续命,就是这么个下场。”

“你早就知dào

了。”李扬深吸一口气。

“对。”刘燕非常坦率:“我活了千年,生老病死见得太多太多。其实,我一直在尝试带着心爱的人一起转世。你们姥姥戚燕就算是个失败的试验品吧。”

我看到李扬五官扭曲,处于暴怒之中,赶紧拉住他,生怕他一冲动做出什么事情。

刘燕从床上跳下来,背着手走了两步,小姑娘的身体竟然显得老态龙钟。她看着我们:“我之所以说的那么坦白,是因为你们聪明,知dào

好歹,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好了,先不说转世,谈谈我们的生意。”

“什么生意?”我就对这个感兴趣。

“首先,你们要帮我拿到尹秋风留下的一个亿基金。放心,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另外,我托付给小李一件事,她会告sù

你们怎么去做。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们操心了。尤其你李扬,切记,不要妄图破解天机,这里的水太深,不是你一个毛孩子能玩得起的。你们出去吧。”

我拉着李扬走出宿舍,王雪和我们擦肩而过,走进宿舍,把门关上。

**,这个刘燕想干什么,刚恢复意识便开始调兵遣将,看意思似乎在孕育什么计划。

李扬恶狠狠地看看宿舍大门,脸色迅速平复下去,他神色凝重,若有所思。我正要问他怎么想的,李副总过来道:“小刘,小李,刚才尹……刘燕交给我们一样任务,需yào

你们两个和老曹去办。”

我们没说话,看着她。

李副总低声道:“我们此行的任务已经了结,明早就会回去。今天晚上,必须要办一件大事。”

“什么?”我问。

“把祠堂里的肉身菩萨偷出来,明天带走。”李副总一字一句道。

“不可能。”李扬马上说道。

李副总说:“这件事办妥了,你们两个人酬金以百万计,好好考lǜ

考lǜ

。”

我咽下口水,看着李扬。李扬摇摇头:“这件事难度太大。我们可是外来的,就算成功把肉身菩萨盗出来,哦,我们一走,菩萨马上失窃。傻子也知dào

是谁干的。盗窃国宝,这可是重罪,我们不想犯错误。”

李副总想想说:“你说的有道理,可是这件事不管想什么办法必须完成。”

我弱弱地问:“刘燕要肉身菩萨干什么?”

李扬冷笑:“你觉得她能告sù

你吗。我倒有个办法。”

“说。”李副总道。

“花钱买。”李扬说:“你们集团有的是钱,村子这么穷,你们重金之下肯定会动心。”

李副总摇头:“尹总过世之后,集团资产重新审计规划,其实我手头并没有多少可以调动的资金。再者说,这尊菩萨在本村供奉多年,是祠堂的镇祠之宝,他们未必会卖。一旦打草惊蛇,以后再往外弄,就会很麻烦。”

我嘟囔了一句:“如果洪辰师傅在就好了。她会尸降,起尸什么的,只要到时候弄个法术,把肉身菩萨的尸体弄活,控尸而走,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李扬听到这话,眯缝着眼看我,脸上五官都在扭曲,看见我像是见到了鬼。好半天,他恢复常态,对李副总悠悠说道:“我有办法了。”

“什么?”

李扬看我:“我们可以闹鬼。但这件事必须要刘燕配合……”

深夜,我,李扬,老曹还有刘燕,我们四个人趁着夜色,在村里穿行。刘燕对村子的结构熟门熟路,让我们避开几条恶狗,半夜时分来到祠堂墙外。

刘燕和老曹在墙外等着,我和李扬带了两根绳索,手脚麻利地爬上了外墙。墙本来就不高,表面又坑坑洼洼,油漆剥落,只要有手有脚都能很轻易爬上去。我们站在墙头往里看,祠堂里黑压压的。院子里天井非常深,屋檐很大,月光很难落进去,有一种极为阴森的感觉。

我和李扬把绳索搭在墙上,小心翼翼爬到院里。

我们俩谁也没敢说话,借着微弱的光亮,迅速穿行,很快来到祠堂正殿门口。大门紧闭,使手一推,“嘎吱嘎吱”勉强推开一道缝隙。李扬打开手电往里看,光斑中,隐约可见放在高高架子上的红色牌位,一个挨着一个,非常渗人。

我碰碰他:“李扬,你说刘燕要肉身菩萨干什么?”

“操,我怎么知dào

。进去再说。”

我们两个从殿门的缝隙钻进去,里面十分阴冷,也不知从哪渗进来寒气,温度很低。我走到神龛前,双手合十,默默祷告:“各位前辈,我们这次来也是迫不得已,惊扰到大家,有怪莫怪。”

李扬打了我一下头:“赶紧的,抓紧时间。”

我们绕过前殿,到了后殿,那处窄窄小小的屋子。手电光亮中,能看到肉身菩萨,一动不动坐在供桌上,笑盈盈看着我们。

李扬刚想跳上桌子,我拍拍他:“你有没有一种感觉?”

“什么?”

我咽下口水道:“我怎么觉得这尊菩萨这么眼熟呢,你看它长得像不像尹秋风?”

李扬停下来,呵呵笑:“你终于发xiàn

了。”

“怎么?”

“我老早就觉得这尊菩萨不对劲,当时做了个非常大胆的推测,这尊菩萨就是转世人第一代的真身。”

我听得头皮发麻:“我靠,你别开玩笑。”

“后来想想,我觉得没那么巧。”李扬说:“不过呢,尹秋风、刘燕,或许他们前面还有数代的转世人,我们不知dào

而已,能生在这个村子里,应该不是偶然。算了,岁月沧桑,这些问题只能交给历史来回答了,我们赶紧把菩萨请出去再说。”

我和他跳上供桌,来到肉身菩萨近前。李扬低声嘱咐:“下面的行动小心一些。这东西存了好几百年,别因为我们鲁莽,把它原身破坏。”

我打着手电,李扬蹲在菩萨前,小心翼翼先把它身上的袈裟解下来。这件袈裟破损得非常严重,闻上去有股子呛人的霉味。好不容易拿下来,李扬把袈裟扔给我:“穿上。”

我一瞪眼,可又瞬间撒了气。我们计划是这样的,盗取肉身菩萨后,李扬和老曹把尸体藏到车里,刘燕去村长家报gào

,说肉身菩萨活了。然后我披着菩萨的袈裟,在村里绕一圈,顺着山路跑走。到时候把袈裟藏好,我再转回来。制造一出神不知鬼不觉的闹鬼大戏。

袈裟拿到手里,一想到刚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给我腻歪透了。那味道能呛谁一跟头。我硬着头皮把袈裟披到身上。

李扬用手电照照我,光线射的睁不开眼。我大怒:“你干什么?”

李扬收了手电,脸色有些惊惧:“你,你的样子,有点吓人。”

我披着袈裟,阴森古庙里,光线映衬我的黑影拉到墙上,看着这道又细又长的黑影,恍惚中,我像是看着另外一个极为陌生的人。他站在墙上,目光阴毒地看着墙外的我。

我知dào

这是心理错觉,可是还是止不住全身鸡皮疙瘩起来。

李扬蹲下身,低声说:“别发呆。赶紧把菩萨放到我身上。”

我走过去,轻手轻脚抱起肉身菩萨。它全身皮包骨头,大概也就三十来斤重,周身漆黑,像是刷了一层厚厚的黑油。不过比看上去要结实多了。我把菩萨放到李扬的后背,他轻轻托起,从供桌上跳下去:“走!”

我们从后殿转到前面,小心翼翼从大门出去,然后关好门。一路小跑来到墙边。李扬把肉身菩萨绑在事先的绳索上,重重拉了一拉,那边立马有了反应。墙那头的老曹,开始拉动绳子,黑黑的肉身菩萨慢慢升高。

此时月光皎洁,也不知怎么,今晚月亮格外的圆。那肉身菩萨被拉动时,头朝上脚朝下,脸上充满笑意,映衬着背景的月亮,看上去竟如平地升天一般。

我和李扬站在下面,痴痴看着,浑身止不住哆嗦。其时其景,简直诡异到窒息。

眼看的菩萨拉过墙头,李扬和我也爬过去。等我们跳到地上,老曹把肉身菩萨已经背到自己身上,然后把绳子都收了。李扬看看我和刘燕:“行了,下面该你们了。”

刘燕笑了笑,突然凄厉一喊:“来人啊,来人啊,菩萨活了!”

小女孩尖锐的嗓音划破夜空,村里顿时有人亮了灯,群狗吠吠。李扬骂道:“不能等我们走远了再喊。”他对我说:“老刘,保重了,期待你胜利会师。”

他和老曹保护着肉身菩萨一路跑远,刘燕看了我一眼,跌跌撞撞往村长家跑去。

按照计划我必须等到村里人看到,才能往山里跑。我披着袈裟靠着祠堂的高墙,心想这都什么事啊。

这时候,就听一阵阵狗叫。村路上,来了一大批村民,为首的村长尹老汉面色凝重,领着刘燕的手。队伍里还有许多后生举着火把,大晚上的倒也气势惊人。众人轰隆隆朝着祠堂方向就杀了过来。

第三十四章 舞

看村民们这般气势,我腿都吓软了。心想自己当时怎么就稀里糊涂答yīng

李扬干这个倒霉事。凭什么他们都是干最安全最轻省的活,当炮灰冲锋一线就是我?

我也不管了,与其让村民抓住揍个半死,还不如走为上,爱谁谁。

我站起身顺着墙根往外跑,谁知这袈裟还挺长,衣角拖地,我没注意一下踩在上面,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屎。

只听远处有人炸雷一样喊了一声:“**,我看见了,真是那菩萨。”

村民队伍顿时乱了,我偷着瞟了一眼,有人居然把猎枪都拿出来,枪口对着我的方向。我吓得屁滚尿流,揪住袈裟,猫着腰沿着黑暗的墙根,撒丫子狂奔。

村长领着众人很快来到祠堂边,村长老尹头借着月光看到袈裟向村尾远遁,他没有急着追,而是面色凝重问刘燕:“孩子,和爷爷详细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刘燕不断抽泣,用小女孩特有的哑哑嗓音说道:“爷爷,刚才我回家,看到那个黑黑的菩萨从祠堂里跳出来,一蹦一蹦的,太吓人了。”

老尹头吩咐:“大柱,带俩人进祠堂看看。”

时间不长,大柱带着两个后生面色惨白地回来,磕磕巴巴说:“老村长,那菩萨确实不见了。孩子没说错。”

队伍里有人议论:“一蹦一蹦的是不是尸变,变僵尸了?”

老尹头那脸色都能拧出水来,他是村里最年长的老头,背着手在祠堂门口转了两圈。

大柱问:“老村长,我们还追不追?”

“追!”尹老头发狠:“这东西很可能变旱魃了。”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偌大的队伍里只能听见火把“噼啪”的燃烧声。

“什么是旱魃?”有人问。

尹老头说:“你们这些后生,一个个毛都没长全,自然没听说过。旱魃是僵尸的一种,哪个地区要是出了这种怪物,就会出现很严重的旱情,颗粒无收,死人无数。我小时候就遇见过,当时是三年自然灾害,家里不能藏粮,本来粮食就歉收,还遭遇到旱魃,搞的家家都死人,人饿的啃树皮吃黄土。这东西是不祥之物,抓住之后必须用大火焚烧,民间叫‘打旱骨桩’。”

有人提着枪:“妈的,让我看着非轰死它不可。”

“行了,废话别多说,通知各家各户男丁全部出动,带着趁手的家伙,铁锨、镐头什么的,全部到祠堂门口集合,给我来一个地毯式搜索,看见旱魃格杀勿论!”尹老头下令。

谁也没想到,这件事会扯这么大。

李扬和老曹他们把肉身菩萨偷回来,藏在车里,大家坐在宿舍惊魂未定,就看到窗外人声鼎沸,火把透明,正想出去,尹为国老师跑过去,气喘吁吁说:“你们今晚别乱走,我们村子出了大事。出去太危险!”

众人在屋子里坐卧不宁。李扬不无担心地说:“老刘没事吧。要不我出去接应一下。”

李副总面色凝重:“我们能力有限,你出去只能把事情越搞越乱。刘洋这个人,我心里有数,非常机灵,吉人自有天相。”

此时的我正在月色下狂奔,按照事先刘燕设定的路线,从村尾出去,是一片密林。山高林密,都是参天大树,而且还有许多灌木丛,道路崎岖,形如迷宫。按刘燕的说法,别说藏我一个人,当年打日本的时候,藏过一个连的八路军战士照样跟玩似的。唯一需yào

注意的就是别迷路,进山林一定要做好标记。

理论听上去永远都那么完美,可是跑起来我才知dào

。要论地形熟,我怎么比得过村民。尤其这些人还牵着农村土狗。这些大狗最大的能有小孩一般的身高,舌头拖老长,一身黄毛,气势惊人。朝着我跑的方向一阵狂吠。

搜索队全是精壮男人,扛着镐头铁锨,燃着火把,朝村尾追击而来。

出了村子,我顺着羊肠小路跑了一气,再转头,后面依旧火把映天。有人喊:“僵尸就在前面,刚才我看见了。妈的,抓住它烧了!”

我头上浸出冷汗,心突突狂跳,就感觉腿肚子一阵阵抽筋。我灵机一动,把袈裟脱下来,顺着山崖扔出去,然后一头扎进灌木丛,哪密往哪钻。横七竖八的树枝子给我手都划破了。爬了好一阵,我停下来,通过树缝往外看,远处灯球火把,亮如白昼,搜索大军就停在我刚才的位置。

一群大狗汪汪直叫。有人喊:“袈裟在山下呢,旱魃跳崖了。”

我长舒一口气,心想你们赶紧下山追吧,等你们走了,我好脱身。

隐约中就听到尹老头说:“不对,那袈裟怎么一动不动。不对劲!大柱,让狗开路,给我闻!”

下面的队伍一时没人说话,我离得太远又看不清状况。紧张中,扶住大树,牙齿咯咯响,腿都蹲麻了。这时候,忽然一阵犬吠,有人喊:“老村长,你真厉害,那旱魃果然藏在树林里。”

尹老头也有些得yì

:“我吃过的盐比你们吃的饭都多。追!妈的,这狗东西跑这装神弄鬼来了。后生们,一会儿让你们看看我是怎么打倒牛鬼蛇神的。”

火把耸动,人与人说话的声音嗡嗡响动,老远就听见狗叫。

我也顾不得许多,闷头往灌木丛里钻,乱七八糟走着,也分不清方向。跑了好一阵,我才回过味来,应该趁着这个乱劲,绕路回村啊。可是现在再想找回去的路,已经不可能,举目望去,全是密密匝匝高高矮矮的树。

我吓得一身冷汗,这要迷路可就完蛋了。

几次深呼吸,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我抬头看天,今晚也不知怎么了,月亮高悬中天,亮如银盘,看上去竟然跟正月十五一样。根据常识,我正准bèi

去找北极星看方向,这时,忽然听到山里传来一阵鼓声。

鼓声节奏感很强,忽起忽落,忽高忽低,明明就觉得在近前,可是又感觉在很远的地方。

也不知为什么,这鼓声听来有些熟悉,又下意识感觉到,它非常危险。就像是黑暗中盘了一条毒蛇,你虽然看不见它,但那种阴毒的压抑感却涌遍全身。

我小心翼翼在林中潜行,鼓声越来越近,我趴在高处一个土包,颤巍巍分开树枝,从上面看下去。

下面密林中,有一块空地,空地旁边的树上挂着一面梳妆镜,镜子前坐着一个人,正在对镜梳头。

这个人穿着大红色裙袍,把身子遮得严严实实,脸上偏偏戴了一面红色面具。因为背对山坡,也看不清面具是什么样的。不过可以肯定这应该是个女人,她侧身坐在地上,身上长长的群袍摊开,能看出身材婀娜,最关键的是她留着长长的黑发。

那模样很像是日本古装戏,什么幕府时代的姬妾。

她手里拿着梳子,对着镜子,一下一下梳头,动作和缓轻柔。月光落在她身上,我看的差点叫起来,也不知是视觉落差还是心理暗示,我看到她身体正在向外缓缓散发着黑气。

那股黑气笼在她身前,那模样很像是一个吹散的人影。你想象一下,一个由烟尘做成的人,一阵风吹来,此人吹得散而不乱。说不是个人吧,还略具人形,扭曲变形,十分可怖。

那女人接下来的举动,可把我看呆了。

一开始还没注意,等那女人一站起来,我才发xiàn

空地上画了一张巨大的符箓图。这张图充分利用了地面上的枯草、石块什么的,形成一个个类似鬼画符的图案,结构复杂,构图诡异,月光如水照在其上,看起来十分魄人。

看到这张图,我尿了。这张图我曾经见过,第一次见到是罗凤成仙笔记的简笔画中所描绘的,她把这诡异的图案刻在自己身上。第二次是在阴阳观门口,谢师傅帮zhù

小男孩升仙时候画的。这张图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我知dào

,这张图是尸解成仙仪式里,所需yào

的非常重yào

的东西。

那女人慢慢走到这张图上,也不知从身上什么地方取出一面手鼓,一边敲一边跳着,沿着这张图开始转圈。

我看的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一双手紧紧握住地上的土,生怕自己叫出来。

鼓声“咚咚”作响,女人身上的红色群袍长袖舞动,脸上的红色面具诡异莫名,在月光下,真就像一个鬼。

她身体里散发的黑气,渐渐凝聚成形,成为黑色的影子,立在密林深处,静静矗立,像人一样在看着女人跳着巫舞。

神鼓、黑影、身段、巫舞……

我看的全身发凉,基本上可以确认,下面跳舞的这个女人就是洪辰师傅。

她怎么跑到这来了?难道一路跟踪?她到此地的目的是什么?看眼前的景象,很像是在做着尸解成仙的升仙仪式。她是从哪知dào

这种法术的?

跳了也不知多长时间,我趴在那血都凝固了,动也不敢动一下。有种预感,如果我被她发xiàn

了,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跳罢,戴着红色鬼脸面具的洪辰师傅,一步一步走到挂着镜子的大树前。借着月光,我看到树枝上拴着一根绳子。洪辰仰首看天,张开双臂,像是要拥bào

月亮。山风骤起,吹动她衣炔飘飘。

她接下来的举动,更是匪夷所思。

她站在高石上,慢慢把脖子套进绳子里。

第三十五章 刘燕

这是要自杀的节奏啊。

我屏住呼吸,应该不错,洪辰师傅是在修liàn

尸解仙。尸解仙里有一个很恐怖的步骤,那就是必须死亡成尸,才能仙化而去。而洪辰师傅,就在进行这一步。

她把头完全塞进绳子里,猛地一蹬石头,头一下低垂下去,两脚悬空,直直地挂在绳子上。据我了解,人在上吊的时候,突然被绳子卡住气管,加之求生本能,肯定会在空中四肢乱蹬乱抓地挣扎。而洪辰师傅非常诡异,挂上就挂上了,身体根本没有下意识反应,就像是在绳子上挂了一件红衣服。

我屏住呼吸看着,大气都不敢喘。

这时,出了一种异象。那团黑影,从一旁的树丛中慢慢漂浮过来,来到上吊的尸体前,静静伫立。皎白的月光下,大树上吊着一具穿大红衣戴着面具的女尸,而一团鬼影就在下面看着。情景真是无法言述的鬼魅。

那团模模糊糊的黑影做了一个动作,它好像慢慢抬起胳膊。在这里,我用“好像”这个词,因为这团影子根本看不出四肢,只能根据人的身体结构勉强推测出这是它的胳膊。

影子一抬起胳膊,上吊的红衣女尸居然也慢慢抬起胳膊,整个身体还直直地挂在半空,抬臂的动作非常僵硬,就像是生了锈的机器人。

我看得牙齿格格响,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按照目前的情景来看,洪辰师傅似乎被她身体里这团黑影给控zhì

了,黑影就像在操控一个提线木偶。

那团黑影再没有做太多的动作,凝化成一团黑烟,月光落在上面,居然映出白白的一层浮膜。

就在这时,密林中突然响起阵阵犬吠,火把透明,尹老头领着一帮人从林子里钻出来。我盯得眼睛发花,还没留意怎么回事,那团黑影完全消失不见,再看吊在树上的女尸开始动了,浑身颤抖不停,像是通了电。连尸体带绳子,在树枝上不停地转悠打晃。

我听到大柱喊了一声:“老村长,有人上吊!”

我趴在高处往下看,看到尹老头领着村里人把这棵树围得水泄不通。当时,我就有一种超安逸的感觉,坐在钓鱼台静观龙虎斗。尹老汉,你不是要打倒牛鬼蛇神吗,机会来了。

有人过去爬到树上,用刀割断绳子,洪辰整个从树上掉下来,下面三四个小伙儿接着,哪能让她摔着。把人平稳放躺在地上。大柱用手电筒照照:“好像死了,不动弹了。”

尹老汉面沉似水,他环视一下四周,眉头紧缩,想了想道:“还是救人要紧。把面罩取下,做人工呼吸。”

有个后生走过去就要掀面具,这时,本来一动不动的洪辰突然就毛了,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抓。这一下,可把村民们吓坏,齐齐倒退一步。

那么多人鸦雀无声,手电、火把的光亮一起照了过去。

在人群之中,洪辰不断嘶喊,声音凄厉尖锐,后来变成一种吼叫,不歇气地长嚎,在场的每个人无不毛骨悚然,村民们脸色发白。

最为可怖的是洪辰的动作,她一直在扒着前胸,衣服都撕得一条一条,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扒出去。

就在这时,她突然一跃而起,面具落在地上,披头散发,恶狠狠看着众人,冲开人群撒腿往外面跑。一直跑出去老远,钻进林子里,大家才反应过来。

村民们围拢在尹老汉身边,尹老汉看看树上的绳子,又看着挂着的镜子,头上浸出冷汗,嘱咐道:“这里很可能有脏东西,好像是做的法术,谁也不准乱碰。赶紧走!”

大家也不追旱魃了,拥挤在一起,哆哆嗦嗦往村里赶。我老远坠在他们后面,也回到村子。

等回到宿舍,李扬他们把我团团围住,齐声问我怎么样。我照照镜子,这一通折腾简直太狼狈了,全身都是土,脏得跟个猴一样。我摆摆手说没事,随便编了一套瞎话把他们混过去。

坐在床上,惊魂未定,心还在怦怦跳。想着晚上那诡异一幕,始终无法释怀,一闭眼就是上吊的红衣女尸。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想吐又吐不出来,难受极了。

躺在床上睡不着,借着上厕所的机会,我把晚上所见所闻和李扬说了。李扬聚精会神地听着,问我,姨妈师傅怎么跑到这来了?我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dào

。”李扬若有所思:“你觉得她在修尸解仙?”

我点点头:“像。”

李扬疑惑:“她怎么会尸解成仙呢?那是罗凤宗门很隐秘的核心秘密啊。”

“而且吧,”我说道:“我有个最大的疑惑。咱们研究罗凤成仙的经过,她修到最后能把魂魄修成实体,脱离身体而出,就是黑影子。洪辰师傅也能修出一个黑影子,但这个黑影子是她身上的老仙儿,并不是她的魂儿。”

李扬看我:“你怎么知dào

那黑影是老仙儿,不是她的魂魄?”

我愣住了,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李扬说:“你看到的问题是对的。如果姨妈师傅真要修尸解仙,那么能够成仙的恐怕只能是一个魂魄实体。据你描述,姨妈师傅体内也确实只有一个魂魄,要么是她自己的魂魄,要么就是老仙儿,不可能两者共存。”

“你的意思是,”我喉头窜动:“如果那团黑影是老仙儿,说明洪辰师傅已经……没魂了?”

一阵阴风吹过来,树叶瑟瑟作响。我不由自主打起抖来,摆摆手说:“别说这些了,怪吓人的,咱们也讨论不出怎么回事。我就想知dào

洪辰怎么追到这儿,她想干什么。”

李扬眯缝着眼看我:“老刘,有些事不该你管就别乱管,你管不明白。这票干成,刘燕不是答yīng

给咱们上百万的酬劳吗,你就闷声发大财吧。”

我看着他狐疑:“你是不是知dào

什么?”

他站在茅坑前,撒了泡尿,然后抖了一抖提起裤子说:“知不知dào

能怎么的。”走到厕所门口,他忽然停下来,神色不安地看我:“老刘,你觉得洪辰师傅真的没魂了?她已经变成那个老仙儿的傀儡?”

“操。我怎么知dào

。”我说:“我要是玉皇大帝,就能解答你这个问题。”

第二天一大早,李副总就出去办事了,中午才回来,神色疲惫地说:“村里已经答yīng

我们领养刘燕。”她手里拉着刘燕,刘燕颇为童真地看着我们,只是那眼睛怎么看怎么狡黠。

具体幕后怎么交yì

的,我也没兴趣过问,一心想着终于要回家了。

离开的时候,受到村里人夹道欢送。我们谁也没说话,车里的气氛很压抑。开车半天多回到市区,我们找了一家旅馆,准bèi

暂住一晚,休整休整。尤其几位女同志,好几天不洗澡都在那抱怨。

住了店,我们分头行动,本来我想拉着李扬的,可这小子一直在玩着手机不知发什么信息,我也就没理他,自己逛到步行街,买了几件衣服。

原来的脏衣服,我一咬牙都给扔了,心里还有些舍不得。可一想到马上就要成百万富翁,顿时来了心气,咱也是有钱人啊,别那么小气。

到了傍晚,打了个车,溜溜达达回到宾馆。我们都住在二楼,两人一个房间,我和李扬住在一起,回屋的时候,发xiàn

他不在。

看看表晚上七点多了,天色已黑,这小子能跑哪去。我打个哈欠,靠在床头打开电视,看当地新闻。

正迷迷糊糊,忽然听见隔壁房间“咚”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在墙上,我当时就一激灵,吓得跳起来。隔壁可是李副总和刘燕住的房间。

我打开房门,看见我们队伍里其他人都冲到走廊上,老曹和王雪跑在最前面,一起来到隔壁房前。老曹“哐哐”砸门,高声叫着:“李总,李总。”

这时,我们看到李总从二楼的楼梯转上来,手里还提着一大堆零食。

李副总在啊,那屋子里只能是刘燕了。刘燕怎么了?

李副总一听说屋子里有奇怪声响,手里零食都散落在地上,她让老曹赶紧找前台服wù

人员。时间不长,来了个服wù

员,用房卡打开房间,还没进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只见屋子里窗户整个打碎,白色窗帘被风卷得飘起来,一地的玻璃碴子,狼藉不堪。李扬满头是血,趴在地上,而刘燕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三十六章 道可道

“报警!送医院。”李副总看到如此糟乱的场面,依旧沉着,安稳自若。有她在,我们迅速安定下来。这种养气的功夫真不是白给的。

打了110,还有120。120的车先到,我本来想跟着去医院的,谁知警察后脚也到了,把在场的人都留下,做笔录。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房间突然迸发异声,等开门之后,孩子就丢了。具体怎么回事,恐怕只有李扬这个当事人自己知dào



李副总把王雪留下来善后,她带着我和秦丹去了医院。那边李扬已经治疗完毕,他受伤比较轻,轻微脑震荡,都是皮外伤,看着血刺呼啦的,连针都没缝。头上裹着一圈圈绷带,看上跟伤兵一样。脸色蜡黄,正坐在病床上发呆。两个警察拿着小本正在问询当时的情况。

李扬目光有些呆滞,始终没说话,看到我们到了,这才说道:“我不想说第二遍,大家一起听吧。”

据他描述,当时刘燕把他叫到房间单独谈事。正谈着呢,突然一声巨响,玻璃碎了一地,从外面钻进一个大汉。戴着棒球帽,脸上蒙着挡风口罩,裹着一身寒气跳进来,还没看清咋回事呢,他就让人干翻在地。然后那个大汉抱着刘燕,从二楼窗户逃之夭夭。

警察反复问询细节,让他把那大汉体貌特征细细说了一遍。李扬言语迟疑,磕磕巴巴,有时候还发呆,明显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有个小警察疑惑:“那大汉偷你们孩子干什么?孩子是怎么回事,有没有照片。”

李副总赶紧把手机里拍摄的刘燕照片给他们看,说道:“这个孩子是我们收养的。是这么回事,我是XX集团的,我们老总尹秋风过世之后,曾经留下遗愿,让我们找到并收养他唯一的亲人,就是这个孩子。”

两个警察眼神一对:“绑架!”这件事可大了,得马上上报分局,绑架集团老总的子侄,下一步肯定勒索钱财啊。

警察们急匆匆回去处理,李副总坐在床边问李扬:“到底怎么回事?”

李扬苦笑:“我没撒谎,确实如此。”

“那个大汉你认识吗?”

李扬脸色顿时变了:“李总,你啥意思?你说我勾连外人,监守自盗?我李扬虽然胆子大一点,但犯法的不做,知dào

好歹。绑架可是重罪,你别乱说话。”

李副总笑:“小李,你别那么大反应嘛,不认识就不认识呗。我的意思是,你看那个大汉像不像村民?”

我点点头,李副总考lǜ

问题确实缜密。很有可能是哪个胆大妄为的村民,看我们有钱,动了邪念,绑架刘燕进行勒索,这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根据李扬描述,那大汉又是棒球帽又是挡风口罩的,全是驴友装备,村子穷的叮当的,谁也不可能穿这么一套。

李扬一翻身躺下:“我累了。”

李副总无奈站起身,对我和秦丹说:“这里交给你们了,我先回去看看。”她刚走到门口,李扬突然来了一句:“李总,刘燕曾经答yīng

给我和老刘一人一百万,这怎么算?”

李副总笑眯眯:“是刘燕答yīng

,不是我答yīng

。什么时候找到她,她签字画押,这笔钱才能打给你们。”

看她走远,我也顾不得矜持:“李扬,刘燕到底咋回事啊,咱们得赶紧找回来。早知dào

我那身旧衣服不扔了,一百万没拿到手不说,我还搭了一身衣服,这叫啥事。”

李扬闷闷说了一句:“别烦我。”转过身不理人了。

这叫什么玩意。

秦丹拍拍我:“老刘你回去休息吧,李扬这边我来照顾。他现在情绪不稳定,等好好再说。”

“就他那么个糙货,还知dào

情绪不好?李扬,我明早再来,你要还这么个德性,别说我真揍你。”我吓唬了两句。李扬看都没看我,直接来一句滚蛋。

我回到宾馆,别说王雪是厉害,拿着这事硬是讹宾馆那边把我们住宿费用全免。这些就不关我的事了。我躺在床上,心里想着,怪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刘燕还能整丢了,谁没事偷她啊。人贩子干的?不像。翻到二楼,玻璃全碎,赶上大片了,不至于下这么大本钱。再说刘燕都七岁了,记事了,又是小女孩,谁吃饱了撑的拐她。

能是谁呢?

我琢磨半宿,不得其所,索性不想了,呼呼大睡。

第二天早上,我到了医院,李扬吃着豆浆肉包子,秦丹收拾床铺。一会儿要去办出院手续。听秦丹说,李扬早上接了电话,出院后还要去公安局重新录口供。也是,当时案发xiàn

场就他一个当事人,难怪李副总怀疑,搁我是警察我也怀疑。

陪着李扬去了公安局,我和秦丹找个地方喝着咖啡等他。

秦丹要了一杯卡布奇诺,轻轻搅动咖啡,说道:“李扬好像有心事。”

“等一会儿他出来的,我给他大刑伺候,看他说不说实话。”

秦丹白了我一眼:“我就怕李扬摊上责任,绑架案说大也大,到时候他说不清。我有个办法。”

“什么?”

秦丹说:“我懂一些法术的小手段,会起乩寻人,一般比较准。”

“哦?”我来了兴趣:“那咱俩找个僻静地方,你就找呗。”

秦丹摇头:“哪有那么简单。起乩需yào

失踪人的血液、毛发或者指甲什么的,还需yào

一名乩童帮我。”

“又是我啊?”我苦涩地说。

“是不是你再说。现在急需yào

刘燕身上的某样东西。”

我头有点疼:“我手头哪有,难道还得回村里找?”

秦丹道:“等李扬出来再说吧。”

我们等了一上午,李扬终于从警局出来,头上缠着绷带,神色郁郁。问什么也不说,就是个闷嘴葫芦。我把秦丹能够起乩寻人的事说了,李扬有些烦躁:“寻什么寻,就那么个千年老妖怪,死了才好呢。”

我说:“你别忘了他是个不死人。就算刘燕死了,他还能继xù

转世,再寻找宿主。”

秦丹疑惑说:“我始终弄不明白他这个转世是怎么回事。就目前来看,转世的下一代,比如说和尚的下一代尹秋风,尹秋风下一代刘燕,他们能够自我启悟,也就是通过一些梦境了解到自己的代代转世。如果有了纹身,记忆就会完全复苏,导致人格发生变化,变成了‘转世人’。我有个疑问,他活了千年,肯定会遇到各种乱世灾年,下一代很可能会因为种种情形,得不到纹身,那么他的记忆就复苏不了,那转世就没了意义。转世人是怎么保证纹身蝴蝶的代代传承?”

“你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我说:“转世人其实没必要保证自己代代必须连接上,其中差个七代八代也正常。比如说我上一世是秦国人,后来因为秦汉相争,乱世纷纭,导致我下一代根本无法得到纹身,就那么一辈子过去了。再下一代也因为种种缘由弄不到纹身,也是一辈子过去了。然后再下一代……终归会有一代人因为机缘拿到纹身,复苏记忆。纹身的传承也是凭机缘。”

秦丹说:“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转世人活着的意义就是想办法让自己再转世。他一旦这辈子记忆复苏,马上就开始着手下一代的转世传承。”

李扬闻言大笑:“真他妈吊诡,真他妈幽默。转世人活着就是为了再转世。这属不属于一种另类的生殖繁衍?”

还得说李扬这小子机灵,通透。转世人看着诡异,不可思议,其实说穿了跟***动物交配繁衍种族也没啥区别。只不过这个种族,只有他自己。刘燕曾经说过,她一直在尝试帮着心爱的人一起转世。她的目的并不是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这么简单,往深层次探究,她是想扩大种族基数,保证繁衍的成功率。

这一切说到底,都是大自然的造化,生物的本能。这才是最根本的天道。道可道,非常道。

李扬叹口气:“实话跟你们说了吧,其实没什么大汉,把刘燕掳走的人是姨妈师傅洪辰。”

“啊?”我惊叫一声。操,我说嘛,我早看这小子鬼头鬼脑不地道,原来还真有猫腻。“洪辰师傅,也是你招来的吧?”

李扬垂头丧气:“是的。其实没到河南前,她就跟我私下联系上了。我把一切缘由都告sù

她,她说自己现在到了很关键一个关口,过去了海阔天空,过不去永世不得超生。必须要找到转世人,才能帮她解决这个问题。”

我觉得有点匪夷所思:“洪辰师傅是要修尸解仙啊,难道刘燕能帮她成仙?”

“我当时并不知dào

她说的问题是修尸解仙,就说帮帮看,唉,我也是欠她的。本来我还犹豫,可刘燕纹身后记忆复苏,说姥姥只不过是她一个转世的实验品,当时可把我气坏了,我脑子一热就把情况跟姨妈师傅说了。后来直到老刘在丛林里看到姨妈师傅修尸解仙,我才觉得事情不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法?”秦丹问。

李扬说:“我和姨妈师傅一直在电话里沟通,没见到本人。我总觉得她说话的方式、口吻什么的,好像变了一个人,说不清那种感觉。老刘,咱俩厕所里曾经讨论过姨妈师傅的魂魄到底是她本人,还是老仙儿。我才恍悟,很可能姨妈师傅现在已经了成行尸走肉,她的身体被那个老仙儿占据。是那个老仙儿要成仙!”

我听得目瞪口呆,头皮都发炸:“乖乖隆的咚。那个老仙儿想把洪辰师傅尸解然后它成仙。”

这个推论简直太匪夷所思,最有想象力的写手也编不出这么个情节。

一个阴魂,夺舍占身,然后要把占据的这个身体尸解,自己成仙。

李扬脸色阴晴不定:“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件事太玄妙,完全超出我们的认知。等我想明白的时候,也晚了。其实那天晚上,我是去提醒刘燕的,谁知dào

姨妈师傅突然破窗而入,当时的情景实在是太恐怖。”

第三十七章 上吊

那天晚上,李扬正在和刘燕谈事,忽然“呼啦啦”一阵脆响,窗玻璃莫名其妙碎了一地,冷风顺着破洞吹进来。只见一个黑影兔起鹘落,直直地从窗外跳了进来。

是的,一点没错,是直着跳进来的。

那模样,据李扬描述,和电视里僵尸一模一样。

洪辰穿着一身红衣,披头散发,周身黑气滚滚,眼神说不出来阴毒,直直盯着刘燕。李扬看情形不好,把刘燕挡在身后,对洪辰说:“姨妈师傅,你想干什么?”

洪辰周身颤抖,头发全都披散开,脸上肌肉直跳。这人本来长得就丑,其时其景,更是乖戾可怖。

“小李,你闪开,我要那个孩子。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

李扬看看刘燕,叹口气:“姨妈师傅,我是不会把她交给你的。你现在有病,有很重的病。我认识一些高人,可以联系他们,为你看……”

“我跟你走。”说话的竟然是刘燕。李扬瞪大了眼看她。

刘燕颇有兴趣地看着洪辰。洪辰微微一笑,一个纵落跳到她的近前,动作迅捷无比,李扬看的目瞪口呆。因为洪辰跳起来时,膝盖是不打弯儿的,真活脱脱是个僵尸。

刘燕指着李扬:“我们就这么走了,他脱不开干系。”

洪辰呲牙笑笑:“好办。”顺手拿起个烟灰缸,“啪”砸在李扬的脑袋上,李扬当时就干翻在地,人事不省。

“就是这么个经过。”李扬摊开手。

我疑惑:“奇怪,刘燕为什么主动要跟洪辰师傅走?遇到这样的事躲还躲不及呢。”

秦丹道:“会不会是这样,洪辰需yào

刘燕来帮她度过成仙的关口,而刘燕也需yào

洪辰来帮她做什么。各取所需。”

我摇头:“不可能。刘燕和洪辰两人八竿子打不着,根本没有交集……”说到这,我和李扬对视一眼,同时想起一件事,没来由的心头发毛。

刘燕确实和洪辰没有交集,可是刘燕的前世是和尚,和尚曾经交给姥姥戚燕三样东西,而这三样东西一直保存zài

洪辰的妈妈手里。这里面就有意思了。

至今和尚还有一本书落在佛堂里没有取走。

李扬想了想道:“秦丹,你说的起乩,我想试试。”

秦丹苦笑:“起乩需yào

刘燕身上的东西,可咱们没有啊。”

“谁说没有。”李扬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纸包,轻轻打开,里面装着几绺有些发黄的头发。

“这是刘燕的头发?你丫可真够变态的,还有收藏小萝莉头发的习惯。”我笑着说。

李扬白了我一眼:“滚蛋,这是昨晚我遇袭的时候,临昏迷前下意识抓了一把。醒过来时,觉得这些头发或许有用,就收起来,果然就用上了。”

秦丹点点头:“有它就好办了,还需yào

几样东西。”

我们找到一家文具商店,买了一摞子A4纸,和十根削好的2B铅笔。为什么准bèi

这些,秦丹没说,显得非常神mì



秦丹看看买来的东西,说道:“都全了,咱们找个地方起乩。”

我们给李副总打了个电话,说在外面办点事。李副总告诫我们注意安全,也没多问。我们三人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由民居改装的小旅店,十分不起眼,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开了一间小时房,我们三人进了房间。

办理手续的前台小姑娘,看我们二男一女进一个房间,眼神有些不对。

我们当下也不理会,径直来到屋子里。这里还挺清静,外面是野地,十分荒僻,应该没人打扰。

秦丹把包解开,从里面拿出一样样东西,都是我熟悉的,有沙盘、香炉、长香、红线、蜡烛什么的,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秦丹看看我们,表情非常严肃:“一会儿我要起乩,你们谁来当乩童?”

李扬问:“这次起乩是什么效果?和谢师傅观落阴一样吗?”

秦丹摇头:“我这是道家小法术,名为起乩追踪,没有观落阴那么复杂。起乩后,乩童会画下刘燕眼中所看到记忆最深的画面。放心吧,没什么危险。”

李扬道:“次次都是老刘来,我于心不忍啊,这次我来吧。”

“操,你是不是听到秦丹刚才说没危险,才想往上冲的。”我骂道。

李扬看我:“要不还是你来?我无所谓。”

“你来吧,也让我当一回观众。”

秦丹让我把窗帘全部拉下来,屋子里的光线顿时差了很多,虽然是白天,却有一种黄昏才有的隐晦感。

我把桌子搬到房间正中,秦丹和李扬分坐在桌子两旁。作法的道具,零零碎碎摆了一桌子。李扬面前,还放着厚厚一摞A4纸,几根铅笔摆在旁边。

按照秦丹的指示,我在桌子四角点上蜡烛。一切准bèi

就绪,秦丹开始念咒施法。她站在起来,围着李扬绕圈,嘴里念念有词。缓缓拿起玻璃杯,把刘燕的头发在手上抖了几抖,就像变魔术一般,那头发“呼”一声居然无火自燃,冒出徐徐白烟。秦丹把燃烧的头发扔进玻璃杯里,然后用红线一圈一圈绕在李扬右手的食指上,绕到最后,食指最上面的指节红肿高大,似鲜血欲滴。秦丹用小手指的指甲轻轻一划,慢慢挤出一滴血,也落在玻璃杯里,那股火“腾”一下燃得更旺。

玻璃杯里是滚滚白烟,秦丹一手抚摸李扬的头顶,一手拿起杯子,对着他的嘴就摁了上去。

李扬一脸惊恐,眼珠子瞪得老大,眼见得那股白烟顺着他的嘴巴鼻孔全部吸了进去。说来也怪,白烟就像是**雾,一被他吸收,整个人顿时萎靡不振,头往下重重一磕,就要睡过去。

秦丹抚摸头顶的那只手,顺着他的脑干慢慢向下,来到脖颈处,也不知在哪使劲一摁,说了声:“起。”

李扬的头顿时又挺了起来。我看得直咽口水,这场景太渗人了,真像秦丹在操控一件木偶。再一看李扬,我心里更是发毛,这小子双眼完全翻白,黑色的瞳仁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丹对我说:“老刘,把笔塞到李扬右手里。”

我赶紧颠颠过去,拿起一根铅笔塞进他手里。

秦丹那只手始终摁在李扬的脖颈处,也不知她怎么一动,李扬竟然像机器人一样,动了起来,开始在纸上画画。

一根根线条出现,一开始看不出是什么,越往后看情景越是逼真,这幅素描简直就是黑白照片。有些事不信不行,写字都像狗爬似的李扬,居然从他笔下能诞生出如此逼真的画作。

秦丹凝神贯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那只掐在李扬脖子的手上,额头渐渐浸出汗珠。她看我:“老刘,他画的地方你认不认识?”

我看着第一幅画,点点头:“认识。这是洪辰师傅开设的卖佛教用具的店铺。”

第一幅画场景是在店铺的正堂,里面横七竖八摆放着各色佛陀的雕像。这张画的视角一看就是从小孩的眼睛里出来的,视平线非常低,能看到走在前面洪辰师傅的背影,她拉着刘燕的手,正要往后院去。

我问秦丹,这是即时直播吗?秦丹摇摇头:“这是刘燕被俘到现在,她记忆中最深的画面。无法确定画中的时间。”

李扬第二幅画已经接近尾声,可是不知为什么,李扬手越来越抖,整个人也在摇晃,身体扭来扭去,就像是有一股暴戾的气息在他体内涌动。

秦丹满头大汗,女孩脸色有些发白。

我着急道:“要不收功吧。”

秦丹摇摇头:“不行,要做就做完。头发已经烧没了,我也有点伤元气,如果这次半途而废,我们就断了一切线索。”

“啪”一声,李扬手里的铅笔竟然断了,而他浑然不觉,仍在不断地划动。

我赶紧把新铅笔塞在他手里,第二幅终于完成。

看到这幅画,我彻底吓尿了。画里的场景很熟悉,就是洪辰师傅请清风下地府寻人的那间屋子。熟悉的立式大柜,墙上的“万马奔腾”水墨字画,老式的钟表。

屋子中间的地上,横躺着一把椅子,一看就是被踹倒的。房间的天花板上,一个穿着大红衣的女人正吊死在那里。

那女人正是洪辰,她脖子套在一根粗粗的绳子上,头低垂,长发全部散了下来,两脚悬空,没有穿鞋。

画面的视角是从下往上看的,想象当时场景,应该是刘燕正在仰头看上吊的洪辰,两人隔空相望。画里洪辰的表情描绘得栩栩如生,她的表情非常诡异,不像上吊,倒很像是做梦,正在做一个非常甜美的梦。

她的嘴角微微上翘,眼睛眯着,脸上的肉十分僵硬,这个笑容怎么看怎么渗人。

这张图根本无法长时间地看,满张纸充斥着压抑无比的负能量,让人胸口难受,像是堵了什么,无法呼吸舒畅。

我把图收好,李扬第三张图也画毕了。这张图上洪辰已经恢复正常,倒背双手,眉头紧锁,似乎边听边思考。

她的双眼正在看向画面,那目光似乎能直透画纸而出,紧紧盯着我。

第三十八章 花柳病

她的目光实在太锐利。即使是一张画,我也不敢对眼神,赶紧把画扔到一旁。

李扬的情况已经逐渐稳定下来,秦丹也轻松不少。女孩头上湿漉漉的,刘海粘在额头上,我看了有点心疼,上卫生间取来毛巾,给她擦拭头部。

秦丹勉强朝我笑笑,说道:“快完事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幅笔触与线条都十分逼真的素描现身于纸上,这是第四幅画。

第四幅画的内容既恐怖又令人费解。画上的背景是一片黑色,大片大片的区域用铅笔涂黑,只是在纸上中间的区域,出现洪辰师傅的上半身。她长长的头发披散,神情十分惊恐,眼睛瞪得大大的,手里举着一盏莲花形的长明灯,能看到火苗燃烧。这幅画如果拿出去做什么杂志或是书籍的封面,绝对是赞爆了,铅笔居然能绘出如此逼真又写意的光影效果,尤其幽幽灯火下洪辰的那张脸,把她恐惧和阴森表现得淋漓尽致,真好像身临其境。

按说洪辰那么牛逼一个人,她怎么会出现这种表情呢。继xù

看下去,在她身后,是柜门张开的老式壁柜。这壁柜是竹制的,上面雕刻着岁寒三友的图案,漆面剥落,看上去非常古老。一看到这个壁柜,我脑子嗡了一下,双手颤抖,这张画在手里几乎拿捏不住。

果然敞开门的柜子里,隐隐突显一个人形,看不清长相,五官眉眼就是顺手一画,模糊一团,不过能看到那个人留着长长密密的头发,在柜子最深处,似乎端坐着。

看到这一幕,我已经看明白了,洪辰和刘燕进了后院那间封密的小黑屋,而且看到了藏在柜子里的女尸。这具女尸,当时就我和李扬的推断,应该是洪辰的妈妈。洪辰会东北请大神,据她说是家族遗传,她妈妈就是修这个的神婆。洪辰身上的老仙儿,就是她妈妈死后留给她的。

洪辰和刘燕进到这里,看她妈妈的尸体,这是做什么呢?

下一幅画已经出来了。答案很明确。这张画,画的就是洪辰师傅背着她妈妈的尸体从黑屋里往外走。她一手举着长明灯,一手托着尸体的屁股,四周是大片大片深色的涂黑。洪辰背着尸体走在黑暗中,从刘燕的视角看过去,这一人一尸的背影,显得极为阴森可怖。我看得浑身发毛,汗毛都竖起来了。

正盯着看呢,“啪”一声脆响突然传来,给我吓得头皮发炸,转脸去看。堵在李扬嘴上的那只玻璃杯落在地上,还好比较结实,没有碎,“咕噜噜”在地上直滚。

秦丹“啊”的轻叫了一下,坐在床上,神色非常萎靡,拿着白毛巾擦汗。李扬还僵僵坐在那,眼睛翻白,似乎还在请乩的状态里,没有复苏。

我把画放下,问秦丹他没事吧。秦丹有气无力地说:“把他手指上的红线拿下来。”

我走过去,小心翼翼把红线一圈一圈绕了下来。刚解开,只听李扬喉咙窜动,张着大嘴,一下喷出一股浊气,那味道就跟臭鸡蛋一样,比坏肚子放屁还臭一万倍。我猛地一捂鼻子:“**……”

李扬眼珠一动,又恢复正常,他猛地站起来推开我,踉踉跄跄跑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哇哇”大吐。我过去把厕所门关上,那味道真是活活能熏死个人。

来到桌边,我看到了李扬在苏醒前,画出的最后一幅画。

画中的背景一团漆黑,一片模糊,实在分辨不出是个什么地方。在很远的漆黑中,隐隐露出高大房屋一角,活像中国古代建筑的屋檐翘角,分不清是寺庙还是道观,但肯定是某种宗教场所。

再看近处就吓人了,地面露出密密麻麻的棺材。这些棺材有的只露出一角,有的露出半截浮面,一眼望去,不知凡几。看样子,这是一大片年头很老的墓地。

现在的墓地,虽然也是下葬,但葬的是骨灰盒,像这样还用很老式棺材的,几乎找不着。

我们这个城市细算起来,历史并不悠久。使劲往上追溯,也就能追到清朝中期左右,那时候还是个土村,行政单位连个县都混不上。一片荒芜,贫瘠不堪,就算葬人,那也是穷人死了用草席子卷卷往山沟一扔,根本不可能出现大规模的殡葬群。

她们是在哪里呢?

我从大学到工作,在这所城市里呆的时间也不算短,基本上能走到的都走到了,实在看不出这里是什么地方。想了半天不得其所,而且此地还颇为古怪,能看到古老的建筑。

这时,李扬脸色煞白走出卫生间,这小子苦胆都快吐出来了,嘴上湿漉漉的,走过来说:“我看看都画什么了。”

他拿起前面几张图,脸色越来越白,几乎摇摇欲坠。

我和秦丹也凑过去,拿过这些素描图反复看。秦丹说:“这些图应该能联成一个有逻辑联系的经lì

。头一张是洪辰师傅带着刘燕回到她的佛堂,第二张图是洪辰师傅上吊尸解给刘燕看,第三张就有点意思了:洪辰面色凝重,你们看,眉头都皱起来,肯定在听着什么想着什么。”

李扬说:“当时就他们两个人,肯定是刘燕说洪辰想。我有点明白了,姨妈师傅上吊尸解失败,刘燕在给她分析失败的原因。”

“第四张我就看不明白了,那是什么地方?”秦丹说。

李扬凝神:“有些事,你还不知dào

。”他把当时我们到密室里取三样续命法物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然后指着柜子里的尸体道:“这应该是姨妈师傅的妈妈。”

“哦。”秦丹恍然:“是不是说,洪辰要成功尸解的关键在她妈妈呢?”

“有点意思。”我们继xù

看,到了最后一张图,可以很明显推断出来。刘燕、洪辰,应该还有她妈妈的尸体,这老三位到了一个满是棺材,不见天日,远处还有古建筑的那么个隐秘地。干什么,可想而知,洪辰要尸解成仙。

事情到这里,应该说线索都断了。我也不想再追下去,洪辰和刘燕这两位高人,只要不妨碍别人,想干什么都是她们的自由。成仙也好,转世也罢,又不是杀人放火,不触犯法律,碍着我们什么事?各归各道,各回各家。

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怎么评判善与恶?

李扬还不甘心:“我一定要找到她们两个,弄个明白!我不会这么稀里糊涂被打得头破血流。老刘,咱们一起来查,肯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我意兴阑珊,洪辰和刘燕又不是我闺女,我又不是她们亲爹,她们要干什么我丝毫不感兴趣。这整件事情还算有趣,只是和我关系不大,除了那水中月一般的一百万,没有丝毫遗憾。我伸个懒腰,打了长长哈欠:“回去再说吧。”

我们在河南又呆了一天,警察那边毫无线索。他们能查到线索那才怪呢。我们坐着车回到本市。

李扬还在苦劝我,让我回心转意跟他一起去调查。我懒洋洋说,累了,休息两天该去上班了。谁知dào

李副总来了一句:“小刘啊,从今天开始,你上班的任务就是想办法把刘燕找回来。我升你为集团特聘人员,工资翻番,奖金翻番,加班另有加班费。另外,你要把刘燕找回来,我再发特别奖金一百万。”

我一听来了精神,这年头啥都是白扯,真金白银才是真的。

“真的假的?”

李副总笑:“老总一言,驷马难追。你现在就跟我回公司,我找人事和你重新签合同。”

我美的鼻涕泡都出来了,毕业数年,终于从臭打工的升级为白领,离**丝成神,毁天灭地又近了一步。我拍拍李扬:“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刘燕,通知一声,李哥。”

李扬长叹一声:“老刘啊,你也就这么大出息了。”

第二天我睡得正香,电话来了,是李扬的:“老刘,赶紧下来,我在车里等你,我们去佛堂。”

洗漱完毕,我换了身新衣服,哼着小曲下楼。我感觉接下来的工作必然轻松自在,李扬指哪咱就跟哪,就算刘燕找不回来也没关系,反正工资奖金翻番,也不亏。

到了李扬车前,我隐约看到里面还坐着一个人。我敲敲车窗,李扬把后门打开,我钻进去一看,里面坐着的,是个老头。

再仔细一看,**,哪是老头啊,是铜锁!这小子怎么都脱了相了,挺长时间没见,他背也弯了,人也瘦了,白头发都出来了。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此时看来,暮气沉沉,和五十多岁老头没什么区别。脸色蜡黄,眼圈发黑,一点精气神没有。

他没说话先咳嗽:“咳,咳……老刘。”

我瞪大了眼看他:“**,你怎么变成这么个德性。”

“老刘,”铜锁眼泪汪汪看着我:“哥们这次栽了,哥们好像得脏病了。”……

我吓得差点跳出去:“妈的,你得花柳病了?”

铜锁苦涩地说:“别说那么难听。你别嫌弃我,你是我好哥们。现在还没确诊呢。”

李扬坐在驾驶座上,淡淡说:“本来想叫秦丹的,但铜锁这种情况实在没法在女孩面前开口。”

我皱眉:“铜锁,你有病治病,别到处乱窜,那种病传染性太强。”

“操,让你嫌我。”铜锁过来就要抱我。

我赶紧躲一边:“行,行,我服你了。说说吧,到底咋回事?”

铜锁叹口气,这段时间以来他这罪遭大了,出现了一系列症状,先是尿急尿频尿分叉,他怀疑是前列腺炎,跑男科医院检查,男科医院忽悠他做什么国外插管手术,给他吓得够呛。只好kàn

老中医,熬了一些强肾固精的中药喝,可情况越来越严重,后来有一天,他发xiàn

自己小弟弟又痛又痒,起了一圈小疙瘩。不但小弟弟起了疙瘩,连带着大腿根也起了一片乌黑的印记。

他到医院检查,怀疑是脏病,淋病疱疹之类的,还有大夫说是艾滋。可给他吓懵了,直到有一天,灯盟一个朋友从国外回来,一看到他就惊叫说你怎么浑身邪气萦绕。这位朋友可是高人,一眼便看出问题。铜锁把他拉到厕所,脱了裤子,那位朋友看的皱眉,说你起得这些东西,不像疙瘩倒很像尸毒。

第三十九章 夜探诡堂

说起灯盟这位朋友,来历有些不凡,据说以前做个什么部门的刑警,专门负责重大的疑难案件。他曾经遇到过这么一个案子,犯事的是几个农民,穷的叮当山响,逼急眼了去盗墓。千辛万苦挖开那座古坟,发xiàn

里面什么也没有,就在灵床上挺着一具女尸。这女尸也不知在地下放了多少年,身上的服饰早已烂成一堆黑色焦土,可偏偏身体不腐,轻轻摁上去还有弹性嘞。当然一具尸体,再怎么不腐,也谈不上什么花容月貌。这几个农民也是恼羞成怒,继而精虫上脑,当场爬上灵床,挨个奸尸。等完事回家,转过天,这些农民身上开始大片大片长出乌紫色的尸斑,上医院就诊根本没办法,眼见得身体开始一点点烂,痛苦哀嚎,惨不忍睹。

这件案子就是那位灯盟的朋友早年经手,对这件事印象很深。后来他拜访过一些民俗的教授,又认识了一些道家的高人。有人说,此为尸毒,因人尸相交而感,一旦毒气入身,阴阳失调,必然全身溃烂而亡。幸亏当时有个高人给了朋友一些符咒,说一旦遇到尸毒入侵,便要火烧符成粉末,化入水里,一部分内服,一部分外敷。

那位朋友把符咒贡献出来,铜锁用来一治,别说还真见了点成效,大腿上乌青和小弟弟的疙瘩,开始减消。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来的都快都猛,但一旦得到身上,再想治那就费老鼻子劲了,铜锁就折腾成这么个熊样。

“**,你奸尸了?”听到这,我感觉啼笑皆非。铜锁这小子家里有钱,算是个富二代,人还不错,就是有两个毛病。一是好奇心特别重,什么事不探究个来龙去脉,睡觉都不香。可偏偏胆子又小,咋咋呼呼行,到关键时候痿哥一个。再一个毛病就是好色,看见漂亮姑娘迈不动步,他长得白白胖胖,看上去憨态可掬,咪咪笑还挺可爱。兜里有钱外加有些手腕,那女人是一个换一个,从来没断过。他说他的梦想是百人斩,有个小本专门画“正”字,交往一个女人画一笔,着实无耻。

走的夜路终遇鬼,西门庆牛不牛逼,陈冠希牛不牛逼,不照样栽在女人身上。只是铜锁这口味实在太重,活人已经满足不了他,开始玩尸体了。

铜锁苦笑:“你别开我心了,行不?都是兄弟,不要伤口上撒盐。我最近就交往一个女朋友,人家很正常,大家闺秀,我们是真心相爱,我已经很久不去夜店了。我和俺家宁宁现在谈婚论嫁,可偏偏出了这事。我是不是让什么女鬼给盯上了?”

李扬边开车边说:“你那点风流韵事留着以后再说吧,咱们今天任务是探访佛堂。如果那里锁着门,就得劳烦老铜你出手了。”

铜锁嘟囔:“你们真他妈没人性。干活想起我来了,我现在一屁股大便,还不知dào

谁给我擦呢。”

我对铜锁这种状态既好奇又觉得可乐,问他是不是晚上做春梦,和女鬼在梦里神交的?铜锁苦笑,揉着自己腰子说:“都是兄弟,我也不瞒你们,现在这个女朋友特别漂亮可爱,在床上堪称尤物。我以前总不理解尤物是啥意思,现在明白了,啧啧,伺候的你绝对飘飘欲仙,欲仙欲死。我一搂着她吧,就情不自禁了。天天交公粮,我还做春梦?闭上眼睡的跟死猪似的。”

我听得直咽口水,说你都这样了,你对象没嫌弃你?铜锁颇为自豪:“俺家宁宁就这点好,明知dào

我这样,还不嫌我,还和我一起睡。甚至我戴套她都不让。可咱是怜香惜玉的人啊,我的为了夫妻健康而努力,宁宁可说了,结婚就给俺生个乖宝宝呢。”

引起这个话题,我兴致勃勃向他打听床帏秘事,一说到男女那点事,铜锁也来了精神,嘎嘎淫笑,连说带比划。李扬听不下去,摁摁喇叭:“你们两个找个厕所讨论去。别在我车上讲这些,污染空气!铜锁你消停点吧,看你现在,精气外泄,形如枯蒿,跟他妈贾瑞似的,离死不远了;再说你老刘,我总劝你找个女朋友,你这种状态也不正常,老光棍趴新婚夫妇墙根过干瘾。你们两个,一个无耻,一个猥琐,我交友不慎啊。”

我和铜锁一起说:“就他妈你好,长得跟鞋拔子似的。”

说着话,车开到镇里,停在佛堂对面的街上。透过车窗,能看到佛堂大门紧锁,玻璃门关得紧紧的,硕大的锁头落在上面。李扬掏出一包烟,甩了两根给我们,铜锁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为什么让我开锁?总得说明白吧。”

李扬眯着眼道:“老刘你给他说吧,反正现在白天我们也无法行动。”

我整理一下思绪,从李扬姥姥过世开始,一直讲到洪辰师傅带着转世人刘燕来到此处再次失踪。林林总总,光怪陆离,足足讲了一个白天。

中间我们还吃了一顿饭,喝了点小酒。铜锁这人就爱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甩头:“过瘾,过瘾,真他妈过瘾。你们两个不地道啊,遇到这样的事居然不带我玩。”

李扬白了他一眼:“就你现在这种状态,去一趟河南都能死半道上。”

“去。”铜锁刚要骂他,忽然手机响了。他接通以后,脸上表情一变,满脸堆笑:“宁宁啊,我在外面呢……没呢,你老公可老实了,和两个朋友,都是男的……”

铜锁说过他现在这个女朋友,声音特别特别甜,跟杨钰莹似的。我贱兮兮凑过去听,这一听忽然愣住,电话里根本没有女人说话的声音,有的只是“嘶嘶啦啦”的电流声。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准bèi

再贴过去,铜锁狠狠瞪了我一眼,走远了。

李扬笑:“老刘,你说你这出息,回家下岛国片过瘾吧。”

我觉得刚才的情形挺怪,可又说不上来什么,隐隐觉得不对劲,干笑了两声。

我低声问李扬,铜锁怎么会变这样,是不是中邪了?

李扬说:“傻子都能看出他中邪,明显房事过度,尸毒入体,病入膏肓而不自知。色鬼都这样。咱们现在事情太多,一件一件来,等忙活完佛堂的事,我们就帮铜锁过这个生死关。毕竟朋友一场。”

这时铜锁打完电话,走过来。看他走路这状态,我真是有点心疼。驼着背,步履蹒跚,走两步一咳嗽,老态龙钟。整个人就像是被榨干的药渣。

我和李扬对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我们在车里等到晚上十二点,寒冷的街路上,十分冷清。昏黄的路灯下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我们三人钻出车子,小心翼翼来到佛堂门前。李扬拽了拽门锁,纹丝未动,他冲着铜锁点点头。铜锁蹲在门前,用工具开始捅咕,我和李扬把他掩护在身后。时间不长,只听“啪嗒”一声,门锁开了,佛堂大门开启一道缝隙。

里面黑洞洞,没有一丝光亮,显得鬼气森森。我反而有些兴奋,因为这一幕,又让我想起当初我们三人组夜入林霞房间的经lì

了。

我们依次钻进佛堂,把门关牢。在店铺大堂里,我们没有开灯和打手电,大晚上的空无一人,这时灯如果突然亮了,肯定不正常,会引起别人注意的。

我们经验都很丰富,全都戴上白手套,在大堂里转了两圈,没发xiàn

什么值得一提的线索。李扬指指后院,示意大家往后面去,还没走过去,铜锁忽然低声道:“厕所在哪?”

李扬皱眉,指着大堂一角说:“在那,快去快回。”

铜锁夹着两条腿进去,等了半天才出来,神色有些萎靡,冲我们尴尬笑笑。

李扬白了他一眼,摆摆手,我们从后面脚门出去,到了后院。

院子里黑糊糊的,似乎月光难入,特别阴冷。我们打开手电,四下里照着,李扬走在前面,领着我们挨个屋进去看看。后院房间也并不多,一间是地藏王菩萨堂,我们没敢进去,就探头探脑看了一眼。这间佛堂里摆满了怪异的佛像和奇怪的黑坛子,黑不隆冬的,阴森莫名,打着手电扫一圈,就觉得头皮发炸。赶紧退了出来。

我和李扬还好点,铜锁弓弓着身子,脸色蜡黄,额头都是汗水。李扬低声问怎么了。铜锁哆嗦着说:“我怎么一进这里就觉得特别阴冷呢?让小风一吹,肚子还有点疼,像是要窜稀。”

李扬皱眉:“**,你能不能行了,憋着。”

我们又转到洪辰师傅请清风和上吊的那间屋子前,铜锁刚把门打开,还没进去,就倒退两步,牙齿格格响,眼睛瞪得老大:“这……这里面……”

“怎么了?”我问。

“冷,冷死了。”铜锁磕磕巴巴说:“里面好像,好像有东西。”

“你在外面等着吧。”李扬恨铁不成钢:“看你那个熊样,我要是你爹,非打断你狗腿不可。”

铜锁没心情和他斗嘴,蹲在墙根,抱着两个膀子,浑身哆嗦。他现在很明显阳气太弱,遇到一点阴气,马上就会有反应。

李扬使了个眼色,我和他一起进了屋子。在这间屋子里曾经发生过非常恐怖和诡异的事件,一是洪辰师傅请清风入地府,二是她上吊给刘燕看。

还没进正屋,果然就感觉阴气逼身,冷得就像是殡仪馆的停尸房。

我心头狂跳,一般遇到这种情况,那就说明我们将会遇到非常凶险的事情。

第四十章 红衣男孩

我们开门走进去,里面是一小截走廊,穿过走廊才是那间神mì

的屋子。这间屋子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挂了一张红红的门帘,上面绣着鸳鸯荷花什么的,针绣的色彩很艳丽。我和李扬打开手电照了照,黑暗中这张门帘显得非常刺眼,颜色很深,大红大红的,看着闹心。也不知怎么,我就感觉哪儿不对劲,浑身别扭。

走到门帘前,李扬伸手去掀帘子准bèi

进屋,我一把拉住他。他狐疑地看我,我指指地上,他用手电去照,只见门帘底下,从里面隐隐向外渗出一股股奶白色的寒气,有点像干冰挥发的效果。

李扬蹲在地上,尝试着用手触碰一下,抬头看我:“冰凉冰凉的。”

我也把手伸过去,那寒气温度很低,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扬把住门帘,深吸一口气:“我掀了。”我神色凝重,紧紧握住手里的手电筒,心怦怦跳,点点头。

他轻轻把帘子掀开,露出那间屋子,我们没用手电照,里面黑不隆冬,光线很差,但也不是一点都看不清。我第一眼就看到屋子里有个人!

那是一团黑影,悬在半空,一动不动。黑漆漆一团,第一眼看过去还没觉出是什么,可下一秒回过味来,我头皮都炸了,那是个人啊!

李扬举着手电去照,我下意识想拦住他,还是晚了一步,光亮直直照了过去。

光斑下果然出现一个人,看见这个人,好悬没给我苦胆吓破。

那个人正是洪辰师傅!她穿着那套大红衣袍,吊死在房梁上,背对着大门,能看到她身体非常僵直,满头黑发披散。她这次上吊的姿势颇为诡异,双手也被绳子捆着,高高举起,和头颅一起挂在房梁上。最恐怖的是,在大红袍下面,露出她两只没有穿鞋的脚,两只脚分的开开的,在两脚中间,悬着一个黑黑大大的东西。用手电仔细照照,原来是个黑色的大秤砣,上面系着细细的铁链,不知挂在什么地方,就那么悬在两腿之间。

在她的身下,放了一个黑色的坛子,非常像地藏菩萨堂里供奉的那些黑坛子。那坛子敞着口,洪辰的尸体也不知哪个部位,正在往下滴滴答答落着水,一滴滴水珠落在黑坛子里。

最为诡异的是,整个屋子的地上,翻滚着白色的寒气,就像是铺了一层冰粒子,使得房间里温度极低,哈气成冰,阴冷的让人哆嗦。

这么个鬼地方,别说阳气大损的铜锁了,就连我这样精满气壮的老光棍都有点禁受不住。

此时此景实在是阴森恐怖,最关键是匪夷所思,完全颠覆我们的认知。秦丹曾经起乩追踪,我们都看到洪辰带着她妈妈的尸体和刘燕到了一个全是棺材的地方。可是,现在洪辰怎么又会吊死在这间屋里?

我和李扬就这么站在门口,动也不敢动一下,说句良心话,我腿已经不停使唤了,脊梁柱那一窜骨头嘶嘶冒凉气。

好半天,李扬张开干涩的嘴,勉强说了一句:“红衣男孩。”

我这才恍然,为什么看到眼前这一幕有些熟悉的感觉,原来和坊间传闻的一件鬼事非常相似,这就是红衣男孩案件。红衣男孩的死状和洪辰现在上吊的模样有点像。不过此案属于说不得,我曾经就这个案件的细节向李大民问讯考证,李大民当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把我训斥一番,说这件事说不得,让我不准去深究。

李扬清清嗓子:“进去看看?”

我看着房梁上吊的这具尸体,总觉得她好像没死,挂在那,只是一种状态,和我们吃饭睡觉差不多。一旦她“活”过来怎么办,我们谁也跑不了。

我想说算了吧,可是张不开嘴,我已经吓的说不出话了。

李扬这小子损透了,他自己不敢进,拉着我一起往屋子走,我浑浑噩噩就跟他走了进来。洪辰这具尸体,实在是太渗人,大红大红的,吊在半空,别说看了,想一想就觉得心里堵的慌。

我们绕过尸体,来到她的前面。黑暗的屋子里,能看到洪辰深深埋着头。原来,那个黑黑的秤砣挂在她脖子上,导致她的头以一种极为诡异的九十度折下来,像被勒断了一样。

我扶住李扬,头重脚轻,摇摇欲坠。李扬轻声说:“我用手电照了啊。”

我想说等我出去,你爱怎么研究怎么研究,可是嗓子不停使唤,一个字都挤不出来。李扬看我没反应,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着手电去照尸体。

手电的光斑落在红色衣服上,然后慢慢往上走,是黑黑浓浓的长发,然后又到了脸上……我没敢看,藏在李扬身后,闭着眼,一个劲默念阿尼陀佛。

“咦?”李扬突然发出一声轻叫:“这……这……妈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这小子就像见了鬼,突然以一股极大的力量挣脱了我,嗖一下跑到门口,掀开门帘,逃之夭夭。

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这里就剩下我自己了。

我吓得都快跪地上了,操你个二大爷的,李扬。不过我也有点纳闷,李扬这胆色,就算在强人如林的灯盟里都能排进前三,能有什么东西吓住他呢?

想来那东西恐怖自是恐怖,但也一定超越想象匪夷所思。

我靠在桌子上,想出去,可眼前的路全让这女尸给堵住。要走也可以,得硬着头皮,绕过尸体才能到门口。此时短短几步,在我看来好似十万八千里。

这人逼急了,真有股蛮劲,我索性一横心,抬起手电去看。

这一看,犯了我人生中一个天大的错误,以后每当深夜难以入眠的时候,眼前就会浮现出这一幕场景,它深深困扰了我很多年,看心理医生都不好使。

我看到,眼前吊在横梁上的,并不是洪辰师傅本人,而是一个纸人。这纸人做的十分逼真,白白纸上,用红色朱砂描着五官,线条很简单,但一看就知dào

是洪辰,五官的特点抓得非常准。也不知是不是这个作者恶趣味,那么凶的洪辰,偏偏画了一张笑脸,嘴角翘起,微微抿着,就像是涂着口红在媚笑,又诡异又渗人,而且邪邪的说不出个缘由,看得你揪心挖肝,胸口像是堵了巨石。

最为神奇的是,纸应该很薄吧,可偏偏那大秤砣挂在纸人的脖子上,非常结实,纹丝不动。

长长的黑色头发,也不知是真是假,就那么粘在纸人的头上,乱蓬蓬一团,吓人劲就甭提了。

最让我不理解的是,在纸人的眉心插了一根黑黑的针,一股股黑色的浓液,正缓缓从针眼里涌出,好长时间才凝成一滴水珠,“啪”从空中落下,滴进下面的黑坛子。

一个干巴巴的纸人,怎么能弄出水来?

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过邪恶恐怖,很像是某种邪术的宗教祭祀。

我盯着纸人的眼睛,纸人那双红红的眼睛也在看着我。也不知为什么,我竟然看到它的眼球似乎在转动,有一股很怨念的情绪流转。请原谅我的语言贫乏,你闭眼想象一下——眼睛里有很幽怨的情绪,而嘴角还在上翘微笑,这两种情绪表情集中表现在一个诡异的纸人身上,那是个什么效果。

其时其景,我已经没有反应,完全丧失时间的概念,过了多久不知dào

。我动吧,动不了;叫吧,叫不出。甚至闭眼都做不到,眼睛似乎强迫性的就那么盯着纸人的眼,我能看出,这个纸人是有情绪的,它想表达什么又表达不出来。

耳边只能听见“滴答滴答”黑色水珠落进坛子的声音。

第四十一章 邪门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一阵悦耳的铃声传来,是最炫民族风。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这声音一来,马上破除了我梦魇的状态,身体迅速恢复了知觉。我大口喘着气,看到李扬掀开门帘子进来,拉着我往外跑。

等跌跌撞撞跑出屋子,一遇到外面冷冷夜风,终于清醒过来,我扶着墙“哇哇”干呕,胃里翻江倒海。吐了半天,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呆。

电话是铜锁的,他女朋友宁宁最爱听这首歌,所以设置了铃声。也幸亏这首歌,把我从一种懵懵懂懂的状态救了回来。

铜锁正猫着腰打电话,打了一会儿把电话一收,走过来说:“俺家宁宁刚才问我这么晚怎么还没回去,我说在外面,宁宁说她心惊肉跳的,总觉得我现在很危险,让我赶紧回去。”

我蹲在墙根,靠着冰冷的外墙,心怦怦乱跳,额头上都是浸出的冷汗。

李扬说:“老刘,你怎么傻不拉唧的,我以为你跟我一起跑出来。转头一看,好嘛,你还在屋里。我还得赶紧回去救你。”

我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你去死吧,你把我扔在屋里至少半个小时。”

李扬委屈地说:“天地良心,你不信问铜锁,我从屋子里跑出来,看你没跟过来,立马折身回屋救你,前后也就五六秒。”

铜锁在旁边说:“对,我可以作证。”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红衣纸人那双血红的眼睛,这玩意不能深想,那双眼睛像是要一直往你心里最深处钻,怎么也摆脱不掉。

铜锁问你们到底看见什么了?怎么吓这么个德性。真见鬼了吗?如果真有鬼,我得回去啊,宁宁都担心了。

李扬把屋里的景象简单说一遍,铜锁连叫好几个“**”,看着那间屋子直咽口水:“听你们说的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为什么要用纸人上吊?”

李扬揉揉额头:“如果用红衣男孩事件进行参考,里面应该是一种泄魂的仪式。”

“泄魂?”铜锁瞪大了眼。

李扬点点头:“关于这种仪式,马丹龙曾经讲过一个‘铁椅子案件’,有个农民自己做了一把铁椅子,上面固定了一个分魂针。分魂针能打进人的脑子里,专门用来泄魂,把人三魂七魄从身体引出来。”

铜锁倒退一步,磕磕巴巴说:“你的意思是,这间屋子里的纸人有自己的灵魂?洪辰,正在给纸人泄魂?”

李扬苦笑:“我怎么知dào

?这里这么邪,完全不能用常理度之。老刘,你好点没?”

我扶着墙站起来,头重脚轻,好像喝醉了酒。他们两个说得我都听清了,我觉得铜锁猜测也不是空穴来风,如果我没看错,也不是做梦的话,那个纸人的双眼确实很活,有眼神的表达,有情绪的流露,真说不定里面藏着什么灵魂。

我把想的这些和他们说了,李扬和铜锁脸上都变了颜色,想想也是,罗凤的魂儿都能封在墙里,那么现在有魂儿封在纸人里,也不是不可能。

可问题是,这是谁的魂儿?

我们面面相觑。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件事跟我们追踪洪辰刘燕应该没什么关系,没必要趟这个浑水。

我细细想想,又觉得不对劲,总感觉纸人的眼神很熟,很像熟悉的一个人,可是谁呢?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现在我们只剩下一个地方没去,那就是后院的小黑屋。

看看表,其实时间过去的并不长,从进佛堂到现在也不过半个小时,可总感觉像是经lì

了很长时间,身心俱疲到了极点。李扬咳嗽一声:“大家加把劲吧,咬咬牙,我们去黑屋子简单看看就回去。”

铜锁这个犹豫啊,把汗津津的手在裤子上来回擦,絮絮叨叨地说:“俺家宁宁特别敏感,一旦遇到危险或者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马上就能感觉出来。宁宁说我现在很危险,让我赶紧回去……”

李扬烦躁:“回她妈个逼,什么宁宁玲玲的,还不知dào

是什么东西变的呢。”

这句话一出,铜锁突然暴怒:“操,李扬你嘴放干净点!你骂我无所谓,你骂宁宁我真和你翻脸。”

李扬也觉得刚才说话有点过分,尴尬笑笑:“老铜,我错了,行不。我说话不检点。这个地方鬼气森森,弄得我很烦躁,脾气控zhì

不住。”

铜锁气的小胸脯鼓鼓的,哼了一声:“我给你们开了门就走,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你们俩少说两句吧。”我也有点烦躁。

我们三人气氛有些尴尬,开始穿过院子,往后面的小黑屋去。

走到一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李扬,你记没记得院子里曾经栓了一只狗?”

“嗯。对啊。”李扬恍然:“狗哪去了?”我们站住脚步,他打着手电四下里照,黑漆漆的院子一角,果然出现了狗窝。狗窝静悄悄的,不像有狗的样子。

我说:“会不会是洪辰师傅要去很远的地方,恐怕很久也不会回来,那条狗也没人照顾,所以给处理了。”

“嗯。”李扬点点头,我们继xù

往前走,来到小黑屋。

令人感到意wài

的是,小黑屋没有上锁,门开了一道很小的缝隙,往里看,黑森森的,没有光。

铜锁道:“这门开了,不用我了,我走了。”

我一把拉住他:“老铜,还真生气?咱们三人组合那是无dí

的,你走了算什么。”

“哼。”铜锁鼻子眼喷气,冷哼一声。

李扬拍拍他:“别那么小气,我错了行不,等有机会我亲自登门,给弟妹赔不是。”

铜锁冷笑:“宁宁从来不见外人,她嫌外面人脏。”

我看到李扬脸色有些变了,赶紧说道:“那她总要见家长吧,再说你们结婚摆酒席,我们不都会看到吗,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铜锁点点头,想了想说:“也是,等回去我和她商量一下,见见你们。不过我事先说明白,到时候李扬你嘴有点把门的,别胡说八道。还有你老刘,别色迷迷的跟个色狼似的。”

**,是你色还是我色。

我和李扬也没反驳,到时候再说,我已经断定这个宁宁肯定有问题。

打开门,里面黑漆漆,这间屋子手电是不好用的,只能用打火机。李扬看看我们两个,挨个问:“铜锁,你进不进?”

“不进,我在外面等你们。”

“你呢,老刘?”李扬问:“刚才那一折腾,缓过来了?”

我叹口气:“我现在心不能停,一停下来脑子里全是那个纸人。必须找点什么刺激,以毒攻毒。我跟你进。”

李扬点点头,摸出打火机正要往里进,忽然转头看铜锁。铜锁让他盯的浑身不自在:“你看什么?”

李扬犹豫一下说:“铜锁,一起来吧,少了你我们玩不转啊。必须有你这个大神压场,我心里才有底。”

铜锁咯咯乐:“看你们那点出息。行吧,我老铜不是不讲义气的人,我先进。”他也摸出打火机,点上火,先钻进了屋。

我看李扬的表现很怪,看了看他。李扬低声说:“我总感觉铜锁怪怪的,把他留在外面实在不放心。一旦我们进去,他在外面把门锁上怎么办?”

我实在不知说什么好。我们三人进了黑屋子。

这里的布置,和我们来过时一样,几乎没怎么动过。我们很快来到那处雕刻着岁寒三友的壁柜前,柜门大张,火光照照,里面空空如也,洪辰她妈的尸体果然搬走了。

我们草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铜锁摸索着肩膀,一个劲的喊冷。我看他那样子真是不行了,脸色发白,而嘴唇艳红,一副病态,便想招呼李扬离开这里。

谁知dào

李扬正在站在一幅画前面发呆。就是粘在墙上的那幅很老的山水画,画中是青山老松,松下有一白衣中年人,悠然靠在树上,落款提着四句禅诗,很有一些韵味。

李扬不会是看这里没主人,便想把画偷走吧?

“你看什么呢?”我走过去问。

李扬伸手在画上摸了摸,用打火机照:“老刘,你看到了吗?”

“看什么?神神叨叨的。”

李扬用手点指画中一块区域道:“仔细看这里。”

我凑近了仔细去看,画上的青山里,远远山坡下,跑来一只大黄狗。这只狗画的活灵活现,和整幅画的基调十分协调,悠然大山,乡野之趣,上面白云飘飘,下面家犬欢跳,看着非常舒服。最为难得的是,因为透视关系,近大远小,这只狗仅仅露出一个身影,在画上也就米粒大小吧,可那种调皮欢快的韵味却跃然纸上,丹青之妙简直妙到毫巅。

“**,你让我看狗啊?”我随口说。

李扬看我,表情很严肃:“老刘,我可以肯定,当时第一次看这幅画的时候,画上并没有这只狗。”

“你啥意思?”我猛然醒悟:“你,你,你的意思是,院子里那只狗跑到画上了?”

我们面面相觑,房间里十分安静,只有打火机的火苗燃烧声音清晰可闻。

李扬想招呼铜锁,突然“咦”了一声:“**,老铜怎么没了?”

我赶紧回头去看,幽幽火光的照射下,铜锁无影无踪,不知到哪里去了。

第四十二章 寿衣

“铜锁,铜锁。”“老铜,老铜。”……这间屋子气氛这么诡异,我和李扬下意识没有高声说话,只是低低喊了几嗓子,没有反应。

李扬看看我,我看看李扬,他忽然一醒悟:“不好,老刘,快走!”

他怎么神神叨叨的?我只好跟在他身后,往屋外跑,跌跌撞撞也不知碰了什么,“咚”一声巨响落在地上。我顾不得腿疼,一瘸一拐往外跑,眼看就要到门口,铜锁提着裤子从外面进来,看我们脸色煞白,气喘吁吁,疑惑道:“咋了?见鬼了?”

李扬怒喝:“你他妈跑哪了?”

“我来尿了,憋得慌,上院里尿尿,怎么了?”铜锁瞪眼问。

李扬无奈地看我,我知dào

他的意思,他怕铜锁先走一步,把我们都锁屋里。李扬没好气地说:“你哪来那么多尿?”

“操,肾虚尿频,怎么的,不行吗?”铜锁不满yì

地说:“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

李扬拍拍他:“以后你再尿尿最好通知我们一声,一惊一乍太吓人。我和老刘还以为你怎么的呢。”

“看你们那小胆儿吧。”铜锁大大咧咧往屋里,用打火机照照:“**,你们这是干啥啊?!”

我这才看到,刚才跑得太急,把八仙桌撞翻了。水壶,玻璃杯什么的,洒了一地,全都碎了,到处是破玻璃片,狼藉不堪。

李扬长叹一声,揉揉额头:“你们两个啊,我都愁死了,一个省心的都没有。”

铜锁道:“别那么多废话,发没发xiàn

什么奇怪的东西。没发xiàn

赶紧走,这鬼地方太冷了,我一刻都呆不住。”

李扬拉着他来到那幅山水画前,把刚才发xiàn

的怪事跟他说了。铜锁看着画上的狗也有些发懵:“难道又是一个画中世界?”

李扬说:“是不是画中世界我不清楚,但这幅画一定被人动过。”

铜锁认识李扬的时间比我长,对李扬甚是了解,一看李扬这个神情,就知dào

他想要干什么。铜锁磕磕巴巴说:“你不是想把画拿走吧?”

“正有此意。”李扬指着地上的狼藉道:“已经这样了,我们索性就敞开了干!这幅画我想拿回去研究,正好和李大民修行的那幅诡画放一起比较,肯定能发xiàn

什么。”

铜锁举着打火机照照,为难地说:“这幅画这么大,几乎占据了一面墙,我们怎么拿?”

李扬看了看说:“好办,摘下来,卷成轴。”

他走到翻倒的八仙桌前,招呼我:“老刘,过来搭把手。”这小子一旦做出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而且胆子奇大,能把天捅个窟窿,惹下不少乱子。可他次次说话都斩钉截铁,而且理由充分,叭叭叭全是道理,让人不由得就按照他说的做。与其和他争辩,还不如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铜锁照着亮,我和李扬把八仙桌抬到画前面。李扬让我们扶住,他把着桌子边缘,一纵身跳上去,摇摇晃晃来到画前,开始往下摘。

这幅画的四角用非常老旧的图钉摁上去,往下解也不太容易。图钉时间太长,周身生锈,和墙体几乎粘连到了一起。他扣了半天才弄掉一个。

这枚图钉一掉,画作一角立时耷拉下来。李扬小心翼翼走到那边,想解另一个。铜锁嗓音有些发颤:“你先别动,后面有东西。”

借着微弱的火光,能看到这幅画后面的墙上,有个黑糊糊的窟窿。这窟窿并不大,不过特别隐秘。铜锁好奇地凑过去,举着打火机伸进去照,还没看清是什么,里面忽然燃了起来,“嘶嘶”冒着黑烟。

我“哎呀”一声惊叫,铜锁因为阳气太弱,手一直在轻微发颤,刚才居然用打火机不小心把里面的物件给点燃了。

看燃烧的情形,和冒出的烟,似乎是一件衣服。

李扬看得大叫,顾不得烫手,直接伸手进去,硬是把火苗子给掐灭,使劲一掏,果然拽出一件衣服。

这衣服烧了个眼儿,周围一圈都焦了,不过还好,烧的面积并不大。待我们看仔细,都吓一跳,这衣服不是普通的衣服,居然是一件寿衣。

寿衣也叫敛服,自然是给死人穿的。

这是一件女式寿衣,周身红色,样式有点像满族风格,胸前对襟纽扣,上面用金丝绣着荷花,还有八仙什么的,看着诡异阴森,让人头皮发麻。

看到这件衣服,我一下就想起纸人上吊那间屋子的门帘了,也是大红色,金丝绣图,看起来风格十分相似。

寿衣叠得板板正正,李扬递给铜锁:“你先拿着,我摘画。”

铜锁表情极为生动,脸上的肉直跳:“李扬啊李扬,你还真是幽默,你觉得我能拿吗?”

李扬看我,我赶紧摆手:“别看我啊。我也不拿。”

李扬只好把寿衣先放到一旁,继xù

解画,好不容易把那么一大张画取了下来。他把画铺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开始卷成轴。屋子里静静的,谁也没说话。

那面墙此时空空,上面一个黑黑的窟窿,怎么看怎么别扭。

这幅画卷成轴,长长的也有一米多,特别沉,拿着非常不方便。李扬把画递给我:“这个能拿吧?我拿衣服。”

李扬取了寿衣,我和铜锁说:“这次没事了吧?赶紧走吧。”我们两个往外走,走了没几步,李扬却没跟上来,这小子又闹什么幺蛾子?回头去看,他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捧着寿衣,站在黑暗里,不知想什么。

“干什么呢?赶紧走啊。”我催促。

李扬疑惑地说:“老刘,你觉没觉得这寿衣有点眼熟?”

我说一点没错,寿衣风格很像那张门帘子。李扬摇摇头:“不对,还像一样东西,你看我这脑子,怎么想不起来了。”他猛地一拍大腿:“对了,你看这衣服像不像祠堂肉身菩萨身上那套袈裟。”

我吓了一跳:“**,你别吓我,这两个东西有个蛋的关系。”

李扬看看我,又看看铜锁,忽然做出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举动。

他把打火机熄了,揣进兜里,然后两只手把住衣服的两角,使劲一抖落。本来叠得很规整的衣服,一下张开,就像突然之间,黑暗中蹦出一个穿着红衣服的人来。

这视觉冲击感实在太强,我和铜锁吓得连退数步。李扬捏着寿衣,脸色阴晴不定,站在那一动不动,就像是和穿着寿衣的人对视。

铜锁那个瞬间,眼眶子都涌出了泪水,吓得。他夹着两条腿,在地上直蹭:“不好,又来尿了。”

我清清嗓子,轻声招呼:“李扬啊,李扬……”

铜锁道:“这小子已经疯了,咱们赶紧走吧。”

李扬忽然抬起头看我:“老刘,你过来。”

我拉着铜锁,好歹也算个照应,磨磨蹭蹭走过去。李扬说:“我突然灵机一动,有了个想法。这件事还必须要你来。”

“干什么?”我预感这小子准没好事。

李扬说:“我觉得这件寿衣特别像袈裟,你不是不信吗,我有个办法。那天你就是穿着袈裟,冒充肉身菩萨引开村民的。现在你把这身寿衣穿上,我品一品感觉,就能知dào

两件衣服之间有什么联系了。”

“**。”我眼珠子瞪得溜圆:“李扬啊,你脑子怎么想的?地球已经装不下你了。铜锁说的真对,你还真是幽默,你想想我可能穿寿衣吗?”

李扬看看衣服,又比量比量我的身材:“穿一穿衣服你又不损失什么,怕什么的。别说嘿,这衣服和你身材还真搭配,就像给你量身定做一样。”

“嘿,我这暴脾气的。”我也有点怒了,李扬这小子有时候完全无视人性,他属于我如果被鬼追,他能一边拍照一边发微博那种的。

铜锁在一旁道:“咱们能不能出去再研究怎么穿衣服,这个地方太阴森,我实在呆不住。”

李扬抖落抖落衣服,忽然凝神,像是发xiàn

了什么,连连说道:“有点意思。”

我是既害pà

又好奇,问:“怎么了?”

李扬缓缓解开寿衣衣扣,然后慢慢张开,只见寿衣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

第四十三章 烟魂

“这是什么?”不但我,就连铜锁也非常感兴趣。我们举着打火机过去照。寿衣外面是红色的,而里面却是土黄色,细看之下,能看到纤维交织的特别细密,一看就知dào

绝不是用什么机器做出来的,而是纯手工缝制而成。可以说极尽手工之能事,是绝对上佳的工艺品。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每个文字,只有米粒大小,可笔画清晰,构字一目了然。而且这小楷写的真漂亮,用笔多圆,不显棱角,娟美秀丽,飘逸出尘,一看就是出自女人之手,而且这个女子还必然受过很好的教育。

最让我们吃惊的是,这些字并不是用毛笔写上去的,而是用极为尖锐的东西,蘸着漆料写的。这得下多大的功夫啊。不过粗看之下,我有点头晕,这些字词之间居然没有标点符号,我读了两句,半文半白的连个断句都找不准。

李扬眼珠子发亮,认为发xiàn

了新大陆。在我们连声催促之下,这才勉强离开了小黑屋。我们出了佛堂锁好门,看看表,已经是下半夜一点多了。铜锁睡眼惺忪,萎靡不振,躺在后车座直接脱了鞋,边抠脚边打瞌睡。

我把车窗摇下来,骂他一点素质没有。李扬的心思根本没在这,瞅瞅画又瞅瞅衣服,兴奋异常,恨不能立马找个地方研究。

车一直开到李扬住的地方,我和他搀着铜锁上了楼。开门进屋,直接把铜锁像口袋一样扔到沙发上,李扬抱起一床被子给铜锁盖好,我们便不再理他。

我困的不行,躺在床上打盹,恍惚中好像听到李扬说了一句今晚我不睡了,然后出门而去,我没理他。这小子要精神头上来,三天三夜能不合眼,我上岁数了,体力实在跟不上,陪不起。

做了一夜怪梦,起的也很早,看看手机的时间,才早上七点。起来以后,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腰酸背痛的。我趿拉着鞋去厕所,一推门,正看见铜锁站在马桶前运气,又是深呼吸又是瞪眼,好半天才挤出几滴尿。

我目瞪口呆,他缓缓提上裤子,一脸无奈。我拍拍他:“房事戒了吧,再这么搞下去,你小命不保。”

铜锁唉声叹气,扶着双腰走出去:“老刘,不瞒你说,我一看见宁宁什么都忘了。”

“她要是真为你好,就不会如此索取无度了。”我说。

这句话明显触动他,他想了想,阴着脸点点头。

撒完尿,洗把脸清醒一下,去了书房。李扬一夜没睡,还开着台灯,不知从哪摸出副黑框眼镜戴着,一边研究衣服上的字,一边做着笔记,那个专注劲头就跟参加高考似的。

我拍拍他:“怎么样,有什么成就?”

李扬舒展一下身躯,摘下眼镜揉揉眉心,只说了四个字:“匪夷所思。”

“别卖关子?到底怎么回事?”

李扬把小本扔给我:“不行了,熬了一夜我的睡觉了。衣服上的字是洪辰师傅妈妈留下来的遗书,临死前写的,叹为观止!摘要我都抄编在笔记本里了,自己看吧。”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脚步不稳,我要扶,他摆摆手,径直出了书房。

我坐在写字台前,翻开笔记本,一眼瞅见寿衣就那么摊开铺在桌子上,怎么看怎么膈应。想把衣服收起来,可心里发堵,碰都不愿碰一下,我拿着本子出了书房来到外面。

铜锁正坐在沙发上发呆,看我过来,赶忙让开个位置。我把本子扬起来给他看看,说道:“衣服的秘密都在上面。”

我们翻开笔记本,头碰头看了起来。这一看不要紧,足足看了一上午,中间我和铜锁还发生激烈的讨论,真像李扬说的,洪辰师傅她妈妈的遗言简直“匪夷所思”,而且恐怖到颠覆人性,也解开了很多的谜团。

洪辰的妈妈自述叫王冬梅,一个很普通的中国女性名字。王冬梅其人,和罗凤一样,出生年月不可考,因为她和姥姥戚燕是好友,想来两人岁数差不多,活到现在也八十来岁了。王冬梅出生东北,家里世代顶香看事扯红布,出马请神立仙堂,说白了就是跳大神。

我对跳大神了解不多,许多细节都不清楚。就是以前见洪辰师傅跳几次,闲暇查过一些资料。跳大神不是什么人都能跳的,必须是能通神的人。跳大神除了能请死者阴魂上身,还能请什么保家仙,就是立仙堂。仙堂里的老仙儿分别为胡黄常蟒,狐狸、黄鼠狼、蛇和蟒四种。

不过,这位王冬梅很怪,她祖祖辈辈的保家仙,并不在这四种之列,而是非常奇特的烟魂。

烟魂其实是“冤魂”的谐音,说白了就是鬼。也就是说老王家的仙堂老仙儿,是个女鬼。

这个烟魂女鬼是怎么和他们家发生关系的,已经不知dào

了,寿衣上的文字也没有记述。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这个烟魂女鬼在阳世跟着他们这个家族,至少有百年以上的历史。这女鬼,修行超过百年,又吃人间供奉,想来功力是极深的。而且烟魂比其他仙家有个特别大的优势,就是它能走阴。

换句大白话说,就是能进入阴间。

洪辰师傅曾经做过这个法术,驱使清风到阴间十层阎罗殿去寻找戚燕的魂魄。这种法术后来我查过,还真不是一般报马仙童能干的。能走阴,首先本身就得是个阴身,鬼门关深深,黄泉路迢迢,十八层地狱、十层阎罗殿,且不说那里如何恐怖诡谲,不认识路也能把你给走丢了。

而且阴间那地方,又是牛头马面又是鬼差判官的,在人家那地盘,是龙的盘着,是虎的卧着,自古以来恐怕也就孙悟空全身而退过。真不是一般人能去的。

王冬梅身上那个烟魂就能自如出入阴阳两界,能解决很多其他仙堂解决不了的难题。解放前他们家在民间相当有名气,甚至还有信徒为其修建过专门的阴庙,以享香火。

王冬梅从家里的老人身上继承了烟魂,立仙堂出马,一开始倒也风平浪静,直到那本书出现,改变了王冬梅整个人生。

这本书,就是和尚当初交给姥姥戚燕三件物事之一。那书我和李扬当初在小黑屋里见过,是穿线的古书,寥寥数页,残破不堪,而且写得全是繁体字,根本就看不懂。

我们不识货,但王冬梅是明白人,她拿到那本书如获至宝。其后几十年时间里,她一直在研究并按照书中指示进行修liàn



这是一本什么书呢?简单来说,就是一本成仙指南。它通篇的要义是怎么才能修成尸解仙。

对,你没看错,是尸解仙。

看到这里,我惊呆了,同时也有很大的疑问:尸解仙的宗法是罗凤那个门派非常隐秘的秘密,这本书怎么会流落出来,到了和尚的手里?

王冬梅没有和自己身上的烟魂沟通,便自行修liàn

,其中修行的过程寿衣的遗言里没有记述。不过王冬梅提到,修liàn

尸解仙的初期,她经常会做一些非常古怪的梦。

梦里她到了仙界,云雾如海,天上宫阙,行走在宫殿,四周响起祥和的诵经之声。她看到有诸多仙家出来迎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至少几十口子,全都衣服华美精致,笑容可掬,毫无阴邪之气。给她印象最深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老头,白发白胡,飘逸出尘,一看就是老神仙;还有一个是个小男孩,面如敷粉,虽然身体瘦弱,可长得就跟银娃娃似的。这小男孩自称叫林妙生,奉上仙之命专门接引王冬梅而来。说王冬梅有仙缘。

王冬梅就在梦里对林妙生说,我现在正修行尸解仙,可是遇到一个难关,无论如何也过不去,还请指教。

王冬梅遇到的这个难关就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尸解。

第四十四章 我欲成仙

了解尸解仙的朋友们都知dào

,尸解成仙有个非常诡异的过程,那就是修仙之人必须死亡成尸后,才能仙化而去。

这个过程匪夷所思,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不过从这一点可以推论,王冬梅发xiàn

自己无法尸解的前提是,她已经“死过”了,而且怎么也死不了。结合罗凤的经lì

,能推断出来,尸解仙的修行过程中,有一个步骤是可以使人无法死亡的。这个步骤又明显和它尸解成仙的结果相违背,实在是诡异得紧。

我和铜锁看的时候,李扬已经起来了。他实在太兴奋,睡觉也睡不实,听到我和铜锁讨论,不由自主便来到客厅加入我们的辩论组。

关于上面那个问题,李扬有自己特殊的想法。他认为修仙本来就是逆天之事,在这个过程中,必然会遇到很多魔障和困难。这些魔障是随你修行而生,又要靠你修行而破的,就像是镜子的两面,至阴至阳,相生相克。尸解仙的修liàn

过程中,也会出现种种魔障,这最大的魔障就是使修liàn

的人无法轻易尸解,死都死不了。

那么有人说了,我只修尸解仙的前半部分,长生不老,永远不死,后半部分成仙就不修了。

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我们猜测,在修liàn

尸解仙的过程中,如果你达到了无法死亡的状态,其实是很可怕的,这完全不是我们常人想象的那种长生不老,很可能是一种半人半鬼,生不如死的境地。就好像练葵花宝典一样,你自宫完了,发xiàn

自己练不成葵花宝典,说我再变回正常人行不行?答案是不行,你自宫这一刀切下去,便已经踏上了不归路。

掉落的**是按不回去的。

王冬梅就遇到了这个无法尸解的生死难关,她在梦里去询问那个小男孩林妙生。

林妙生怎么答的,寿衣遗书里并没有写。下面紧接写的是王冬梅再次修liàn

。她似乎在林妙生那里得到了某种答案。而她这次修liàn

的结果,使她更加无法回头,直入苦海对岸。

这个结果就是,她居然把跟随家族祖祖辈辈的那个烟魂女鬼给吃了!

王冬梅修liàn

尸解,死了又生,生而复死的,作为保家仙的老仙儿,烟魂肯定有所察觉。一人一鬼曾经有过对峙,烟魂对她进行过质问。寿衣遗书里简单提到一句,烟魂对王冬梅说,这种修仙违背天道,逆天而行,属于歪门邪道,即使修成恐怕也是地仙里最低级的鬼仙。王冬梅自然不听,还起了歹心,认为这个烟魂的能量能帮zhù

自己修仙。一人一鬼起了激烈冲突,最后王冬梅把烟魂吃了,吸收了,烟消云散了。

整个过程语焉不详,一笔带过,词语之间没有任何主观感情的表述。正因为这种冷冰冰的态度,我们才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这个烟魂老仙儿帮了他们家那么多年,世世代代跟随,不说家奴吧跟朋友也差不多了。好嘛,王冬梅说把它灭了就灭了,一点不带含糊的。

另外我们也纳闷,王冬梅修liàn

尸解仙之后,居然法力大增,能把百年功力的老鬼都给灭了,真是邪门得紧。

这个时候,时间就到了建国六十年代初,红色浪潮即将席卷全国。王冬梅表面是公社普通一员,实jì

背地里拼命修liàn

,她越来越感觉世道无常,只有修仙才能解脱而去,可是她始终无法突pò

这最难的一关——

不管怎么做都无法尸解,哪怕起火**,烧了一夜,她也能从烟灰里爬出来,慢慢复原。

这天夜里她又到了梦中,林妙生传授她一个秘法,那就是借身尸解。

从字面上就可以理解,所谓借身尸解,就是修行人的肉身本尊已经不适合尸解仙的需yào

,再这么修下去,除非天大的机缘,否则一生半人半鬼也无法突pò

,这时候怎么办呢,就要借用他人的肉身来进行尸解。是不是很匪夷所思?

而且借用的这个肉身,必须和自己血肉相连。否则魂魄和肉身不匹配,也没有办法。林妙生指点于此,剩下的就看王冬梅自己悟性了。

王冬梅苦思冥想数日,终于想到一个法子,堪称逆天。

她要结婚,嫁夫生子,借用自己孩子的肉身尸解,来渡自己成仙!

王冬梅其人,年轻时候长得还挺漂亮,她主动下嫁给村里的老贫农,轰动乡里,居然成为众人争相学习的楷模。大姑娘家家的,貌美如花,为了能和贫下中农结帮成对,居然委身老光棍,这是什么精神?!

老光棍四十多岁一直没碰过女人,看到王冬梅眼珠子都蓝了,娶回家当日便同房共枕。两人没什么感情,老光棍拿王冬梅当泄欲工具,天一黑就拉着上床,吭哧吭哧干。王冬梅拿老光棍当自己能怀孕的授精母体,心安理得的迎合。

转过年王冬梅怀孕了,早产生下一个男孩。

这孩子一落地,王冬梅就感觉不对劲。孩子身上居然长满鳞片,眼睛是蓝色的,眼神特别阴毒,根本不像婴儿,鬼气森森的。王冬梅本来就是通灵高人,仔细一摸脉,才发xiàn

这孩子身体里不知怎么多了一条鬼脉。鬼脉有多种解释,这里的鬼脉,指的是阴间的鬼所特有的脉搏。

王冬梅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修尸解仙,身上阴气太盛,成了难得一见的鬼母之身。阴间小鬼借自己鬼母之身轮回,偷入阳间。

这孩子三个月后,因为营养不良无疾而终。

第二年王冬梅又产下一子,依旧是个男孩。这男孩更邪门,脖子上居然长了两个脑袋,一个面如傅粉银娃娃一样;一个黑不溜秋丑如恶鬼。一白一黑,一丑一俊,同生在一个身体上,那渗人劲就没法提了。谁见了都会吓得尖叫。这个娃娃一生,村里乡里,有关王冬梅的传言不胫而走,都说这个女人损了阴德,连续生下怪胎,邪门得厉害。

幸亏那时候大革mìng

的浪潮即将开始,一是这属于封建迷信谁也不敢公开说,二是批斗游街挖坏分子,各种乱事怪事一冲击,人们很快就把王冬梅给忘了。

连续夭折两个孩子,王冬梅觉得非常不对劲,不知通过什么方法,她终于发xiàn

了其中缘由。原来她们家那个烟魂老仙儿,斗法失败后,消亡不彻底,还留下一魄,隐在王冬梅的经脉里。王冬梅大怒,她居然把自己身体完全尸解,遗书里用了“千刀万剐”这个词,愣是把烟魂的一魄给摄了出来。一怒之下,她用邪术把那一魄封在一只狗的身体里,永世不得超度。

第三年,王冬梅终于生下一个女孩儿,取名洪辰。

洪辰生下来特别健康,王冬梅很高兴,把女儿当作自己成仙必不可少的法器来生养。就在洪辰越来越大,王冬梅准bèi

下手作法的时候,却发xiàn

了一件意想不到的棘手问题。

那就是借尸成仙,必然要强行夺舍,抛弃王冬梅原来的肉身,夺了洪辰的身体。可是洪辰却是个天赋异禀的通灵人,她的精神能量甚至比王冬梅还要强dà

。王冬梅如果强行夺舍,后果不堪设想,很可能会落入十八层地狱,永远不得翻身。

王冬梅便想了一招,欺骗洪辰说,家族世代有立仙堂的传统,她会在临死前,把保家老仙儿传给她。其实呢,这个所谓的老仙儿,就是王冬梅自己的魂魄,她帮洪辰解窍并盘踞在其身上,伺机等待夺舍的机会。

整个寿衣上的遗言到此结束。

最后王冬梅留了一句话,她若成仙,此衣必解。那意思是,她如果真的成功尸解成仙,这件衣服也不会留下,能化成一堆齑粉。

现在衣服还在我们手里,说明王冬梅还没有成仙。

我们面面相觑,铜锁长长舒了一口气,从那神mì

诡谲的往事中挣脱出来。李扬阴着脸说:“我猜想是正确的,姨妈师傅已经死了,她的身体被老仙儿所占。这个老仙儿就是她妈妈,王冬梅!”

铜锁苦笑:“王冬梅想尸解女儿来渡自己成仙,呵呵,这是要闹哪样。”

我想了想道:“王冬梅夺舍的机缘,其实就是上次洪辰师傅请尸降的时候。李扬你还记得吗,洪辰师傅做完那次法术便发了疯。此后,她就变了。”

李扬背着手在地上转了两圈,脸色阴沉,像是在做什么决定。一般他做出这种表情,就是要大干一场的征兆。

我和铜锁对视一眼,这小子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李扬说:“我终于想明白了,那间屋子里上吊泄魂的纸人是怎么回事。”

我灵机一动,全身如一道电流穿过,头皮发炸,咽了下口水说:“你的意思是,那纸人里的灵魂,是,是洪辰师傅?”

“对。”李扬点头:“王冬梅还真他妈毒啊,居然把我姨妈封在纸人里泄魂,永不超生。不行,这事我得管。”

我喉头咯咯响:“哥哥,你又想干什么?”

“今晚叫上秦丹,我们再回去一趟,把姨妈师傅救下来。”

第四十五章 草人

“我,我就不去了吧。”铜锁说道。

李扬说:“你怎么能不去呢。秦丹如果来了,我们四人组再度出击,成功率会更大。我预感这次解救姨妈师傅不会一帆风顺。”

铜锁期期艾艾地说:“我怕俺家宁宁不让……”

我看出铜锁其实好奇心特别重,非常犹豫,天人交战,想去吧又怕让他女朋友埋怨。我拍拍他:“你打个电话说一声不就行了。她要真爱你,会理解你的。”

铜锁摸出电话拨给女朋友,接通时看到我和李扬盯着他看,他用手捂着电话,跑到厕所里打,生怕让我们听见。

李扬来气:“这小子交个女朋友怎么跟做贼似的。等忙活完这摊活,腾出手来,我好好摆弄摆弄这个宁宁。”

“你少说点废话吧。”我没好气:“赶紧给秦丹打电话,让她过来。”

时间不长,铜锁从厕所出来,脸色有些难看:“俺家宁宁一开始不同意,我说没事,不会出危险的……”

“你没把王冬梅和洪辰的事情说出去吧?”李扬打断他。

铜锁:“没说啊,这个故事太长,电话里一句两句也说不清,等有时间我说给宁宁听。”

“不行!”李扬大喝一声:“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准告sù

你女朋友!注意保密。”

“为什么?我和宁宁之间没有秘密。”铜锁瞪眼。

李扬态度和缓些:“好吧,就算告sù

她,也要等到事情全部了结之后。我就这么个要求,能答yīng

兄弟吗?”

铜锁无奈:“好,好,我答yīng

你就是。”

我知dào

李扬的意思,这个宁宁来历不明,身份诡异,王冬梅成仙的事一旦让她知dào

,起了什么歹心后果不堪设想。王冬梅洪辰的事情,咱们当故事听,可对于道中人来说,这或许就是难得的机缘。人参果给普通人吃那是没营养的毒药,可对于神仙来讲,却是天大的福报。

我看李扬脸上有杀气,显然对宁宁起了心思,这丫头虽没谋面,却无形中得罪了这个煞星。

正聊着,秦丹来了,女孩一进屋就捂鼻子:“好臭,好臭,你们是不是睡觉脚都不洗。”

我们三个尴尬笑笑,累了一晚上跟死猪似的,谁还洗脚。尤其铜锁,脚臭的邪乎,咸鱼腐烂似的,快赶上女明星了。我和李扬是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鼻子神经已经被刺激麻木。秦丹刚来,被熏得直喊脑仁疼。我对铜锁说:“我记得你不是特别爱干净吗,怎么脚这么臭?”

铜锁尴尬笑笑:“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嘴臭脚臭胳肢窝臭裤裆子臭,怎么洗也洗不干净,香水都洒多少瓶了。”

秦丹把窗户全打开,外面冷风一吹,臭味稍微消散。秦丹让李扬找个口罩戴上,铜锁挠头苦笑:“我说你们至于嘛,歧视人没这么歧视的。”

秦丹没理他,问李扬有什么事。

李扬把寿衣给她看,然后很详细的把整件事情说了一遍。秦丹听得特别认真,时不时惊叹皱眉,听完之后天色已经擦黑。李扬咳嗽一声:“找你来是想让你帮个忙,救下我姨妈师傅。虎毒还不食子呢,王冬梅也太阴毒了,对自己女儿下这么重的手,实在有违天和。”

秦丹想了想说:“幸亏你们把我找来,没有私下乱动。这件事非常棘手,也很凶险。王冬梅布设泄魂阵,是不会这么轻易让人破的,肯定有后招。”

李扬道:“你要觉得不能干就算了。你是我好姐妹,我不会让你以身犯险。其实干这活最好是马丹龙,可咱们这位马师傅是高人啊,神龙见首不见尾,根本找不着人。”

秦丹笑:“没事,我心里有数。”她站起身背着手想了想道:“要救下洪辰师傅的魂魄也不是不可行,有个法子保准可以。其实,这个法术你们都见过。”

“什么?”我们问。

秦丹一字一顿道:“尸降。”

我和李扬倒吸一口气,那天夜里在停尸房的经lì

实在是不愉快,我们都不愿去回忆。我咽下口水问:“你会尸降?”

秦丹笑着摇摇头:“尸降是东南亚一种很诡秘的妖术,我不会。但我以前学过简单的小法门,可以引魂入体,很像尸降。洪辰的魂魄现在封在纸人的身体里,要救她必须把魂魄暂时引到一种容器里保存好,等待她夺回自己身体的那天。尸降法术是把魂魄引到尸体里,我没那么高深的法力,只好用别的东西代替。”

“那你想把姨妈师傅的魂魄引到哪?”李扬问。

秦丹看看我,又看看铜锁。铜锁相当聪明,马上醒悟:“**,你不是要把洪辰的魂魄引到我们身体里吧?”

秦丹哈哈笑:“看你们吓的。我要引到这里。”

说着,她把背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巧巧的草人。草人是用蒿草扎的,年头非常久,草的颜色都有些泛黄。草人的姿势很像是农村田地里驱鸟用的,扎成十字形,两臂张开,双腿合拢,脸上没画五官,脑袋呈椭圆形。

秦丹那背包堪称机器猫的口袋,里面作法的小物件应有尽有,居然还有这么个草人。

“东西都齐了,那咱们就走吧。”李扬说:“咱们先去吃饭,我请客。饱餐战饭,等到午夜进店,救姨妈于水火。”

我们出门的时候,李扬一拍脑袋:“差点忘了一样东西。”他回身进屋,把寿衣拿了出来。我看的头疼:“你拿它干什么?”李扬耸耸肩:“有备无患。多拿总比少拿好。”

铜锁从脖子上掏出一枚碧绿色的玉石亲了亲。秦丹一眼瞥见,急促问道:“这东西是哪来的?”

“这是俺家宁宁给我防身的。今晚咱们要冒大险,她叮咛我要戴好。”

秦丹道:“这是一枚有年头的古玉,最好不要带。冥器不入室,古玉不上身。如果是一枚祭玉,恐怕会更麻烦。”

铜锁不以为然。我问秦丹什么是祭玉。秦丹道:“顾名思义,祭祀用的玉石,就是古人下葬时候陪葬用的。一般都塞在尸体的嘴里和肛门里,或者挂在身上,吸收很多尸气,非常不吉利,戾气很重。如果被活人戴上的话,后果很严重。”

铜锁笑笑:“小丹丹,你别在这危言耸听。俺家宁宁怎么会害我呢?”

秦丹还想说什么,李扬暗中摆摆手递个眼神。看着铜锁的背影,李扬道:“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先由着他,看我日后怎么收拾他。”

李扬请客,我和铜锁使劲的宰,我们去了东来顺吃火锅,要了满满一桌子牛羊肉。铜锁吃的满头虚汗,直喊羊肉壮阳,吃的这个爽。

吃完饭,又找个地方喝茶,终于到十一点多。我们开车来到佛堂。

佛堂还和凌晨我们走时一样,冷冷清清,根本没人来过。也是,这个鬼地方阴气太盛,阴冷阴冷的,谁经过都得打寒颤,行人全都避着走。

铜锁开了锁,我们四个溜了进去。这次有了目标,直奔那间诡屋。

进到屋子,红衣纸人还在那吊着,地上寒气翻卷,室内冷如冰霜,铜锁哆哆嗦嗦在门口不敢进去。我们也没心思照顾他,李扬问秦丹怎么弄。

秦丹看着地上的黑坛子,眉头紧锁:“这是藏魂坛,很邪门,专门用来炼魂用的。魂魄到里面,会被炼化。”

李扬大怒,上去就要踢黑坛子,秦丹赶忙拦住他:“洪辰师傅一部分魂魄已经被摄了进去,你一踢便会灰飞烟灭。听我指挥,现在开始布法阵。”

她打开背包,取出作法的道具。用粉笔在地上画了大大的鬼画符一样的图案,然后指示我们在图案边缘角落,插上蜡烛,点燃起来。

然后又把草人放在法阵中间,取出七枚古旧铜钱,一一别在草人四肢和脸上。幽幽火光,一片死寂,气氛显得颇为压抑。

秦丹取来一根香点燃,冒出渺渺白烟,她倒转香头在草人身体上面来回晃动,说来也怪,白烟不往上飘,偏偏下沉,先是裹住草人,继而一点点渗入蒿草的缝隙里,像是被草人吸收了。

秦丹把那根香翻转过来,香头朝上,慢慢插在草人的嘴部。她表情非常严肃:“一会儿我要吟咒作法,不管有什么异象发生,你们切记不要慌张,屋子里的东西一概不要碰!”

第四十六章 惊心斗法

秦丹盘膝坐在法阵之中,双手结成莲花状,微微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房间里十分安静,蜡烛燃烧的声响清晰可闻。我们谁也没有说话,都躲在角落里默默看着。

房间里取光很差,除了幽幽的蜡烛光芒,其他地方都处于黑暗之中。秦丹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一直摇曳到墙上,映衬出黑黑的怪影。

她吟唱的咒语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房间里却听得非常清楚。我根本听不懂是什么,只觉得节奏感很强,女孩嗓音非常清脆,竟像是在唱歌一样。仔细去听,咒语里有许多破口音诸如“呀”、“牟”、“玛”这样的,听着很有些熟悉。猛然醒悟,这会是不是梵文?因为一些佛教歌曲里也有许多类似的发音。

正听得入神,李扬碰碰我,低声道:“看蜡烛。”

只见几个角落的蜡烛燃烧得特别快,蜡油流落到地上,形成一滩滩难言的形状。忽然室内起了一阵阴风,寒气随风滚动,火光左右摆得特别剧烈。秦丹猛地睁开眼,轻轻抚摸着草人的身体,然后拿在手里,站起身走到红衣纸人近前,伸出一只手掐住纸人眉心处的黑钉,缓缓往外拔。

火光摇曳得更加剧烈,寒气大盛,我抱着肩膀,哆哆嗦嗦,嘴唇都紫了。

秦丹拔得特别缓慢,那根黑针似乎重如千斤,一点一点往外拽,看着相当费力。我和李扬大气都不敢喘,屏息凝神,这个紧张啊。好不容易黑针拔了出来,秦丹长舒一口气,把草人放在纸人近前,低声吟咒。

黑暗中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那纸人的头居然动了起来,像玩偶一样慢慢抬起头。秦丹像捏香烟一样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稻草人脸上那根香,把燃烧的香头缓缓插在刚才黑针插过的眉心处。草人和纸人靠着这根细细的香,完全连接在一起。

秦丹喃喃:“洪辰洪辰莫怕,仙童仙童回家。”

因为离得比较远,加之光线太差,我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就看到神奇的一幕——秦丹缓缓松开手指,那个草人居然浮在半空。它唯一的着力点,就是插在纸人头上的那根长香。

秦丹慢慢退到后面,双手结印,低声吟诵。草人在空中还左右轻微扭着身子,就像是小人在那跳舞。我看得口干舌燥,双腿哆嗦,这种邪门的场面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丹把草人从纸人头上拿下来,然后蹲在地上,香头朝下,直直地插进那个黑坛子里。

虽然不知dào

她在干什么,不过简单推想,应该是在收魂吧。把洪辰师傅的魂魄从纸人和黑坛里摄出,保存zài

草人的身体里。

好半天,秦丹站起来,女孩子脸色煞白,不过面露笑容。她擦擦头上的汗,刘海都贴在额头上,看上去就像一个刚做完大型手术的外科医生。

秦丹冲我们点点头:“好了,洪辰师傅的魂魄都在草人里了。”

我和李扬过去,我们也看不出个门道,就啧啧赞叹。李扬想摸一摸草人,秦丹轻轻一避:“你阳气重,不能乱碰。”她把草人放在桌子上,喘了口气,然后捏住插在纸人嘴上的长香,想拽出来。

可是拽了两拽,香还牢牢插在上面,纹丝未动。

李扬看得眨眼:“这怎么回事?”

秦丹没回话,继xù

捏住那根长香往外拔,又拔了两次,还是没拔下来。女孩也有点起急:“这怎么回事?只差最后一道工序,把香拔掉,在草人的脸上贴上最后一枚我的家传古钱,就大功告成了。”

李扬挽袖子:“我来。”

“不行。”秦丹急着说:“这根香不是凭蛮力往下拿的,一旦折断,后果不堪设想。”

“那怎么办?你又拔不下来。”李扬着急。

秦丹擦擦汗,她停下动作,抱着肩膀冷静了一下,迅速恢复常态。她问我:“老刘,几点了?”

我看看表:“才不过一个小时。现在是下半夜一点。”

秦丹说:“必须赶在三点丑时结束前完事,否则鸡鸣天亮,一阳来复,没成形的魂魄就会消散。”

这时候,铜锁也走进屋里,他在外面等得实在无聊。秦丹看看我们三个,让我们躲到一边,她继xù

吟咒,再尝试一下。

草人平躺放在桌子上,头部插着高高的长香,秦丹盘膝坐在前面,开始诵经。

现在这气氛压抑紧张,我手心全是汗,后脊背都湿透了。就在这时,铜锁忽然叫起来:“起来了,起来了。”

只见躺着的草人,突然直直地站了起来,那模样就像是电影里僵尸诈尸一样。

站着的草人格外诡异,脸上那根香使它看起来很像木偶匹诺曹,它居然晃晃悠悠在桌子上慢慢走了起来。

因为草人的双腿是捆缚在一起的,所谓“走”其实就是僵硬地跳。它张着双臂,在桌子上一下一下跳着,其时其景实在是太过渗人,我们看得脸色煞白,冷汗刷一下滑了出来。

随着它往前跳,身上本来贴着的七枚铜钱开始往下掉。先是掉了一个,“啪”落在桌子。它再跳,又掉一个铜钱。“啪啪啪”响了一串,铜钱接连下落。

秦丹站起来,阴沉的脸色能拧出水来,她快步走到桌子前,伸出二指,一下夹住草人脸上的长香,低喝一声:“你给我回来。”

草人立即转向她,由秦丹引导着,一步一步往回跳。

跳了两步,草人突然停下,强行转头,明显有另一股力量存zài

,和秦丹绞力。秦丹夹着香,手微微颤抖,额头那汗滴滴答答往下淌。草人的头颅硬要扭过去,两股力量在那较劲,那根香“咯吱咯吱”微微轻响,在桌面上落了细细碎碎一堆黄色粉末。

眼看那根香就要断了,秦丹终于支撑不住,松开双指,草人一下跳开,继xù

往桌子那头跳。跳一步落一枚钱,最后全身只剩下头部一枚铜钱。

秦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从兜里冒出一根细细的红线,绕成套,扔过去一下套在草人的脖子上,轻轻一拽,草人不跳了,就那么停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这整个过程于无声处惊雷响,我们虽然是旁观者,可也感觉到其中的惊心动魄凶险到了极点。

现在我们都猜出来了,草人这一系列举动,肯定是有另外一股力量在控zhì

着它。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那股力量必然来自王冬梅。

屋子里静悄悄的,谁也没说话,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就在这时,突然在黑暗中,响起一个女人嘻嘻的笑声。这声音来得太诡,谁也没有精神准bèi

,我几乎被这忽然传出的笑声吓个半死。

我们面面相觑,惊魂未定。秦丹突然喝了一声:“东北角,打手电!”

李扬反应很快,摸出手电筒,把光亮摁到最大,一道光柱射了过去。只见东北角的墙上,悬着一面非常老式的梳妆镜。镜子呈椭圆形,红木边框,古香古色,挂在墙上。这种镜子,我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样式奇古,现在几乎看不到了。

我们看到这面镜子时都吓傻了,尤其铜锁,差点跪在地上。因为镜子里居然出现一个女人。

这女人长得非常妖艳,不算漂亮,可是珠圆玉润,眉角上挑,天生的风骚眼。这么说吧,你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光看看她的脸,就能硬了。

这女人穿着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灰里灰色的衣服,留着一头茂密的长发,手里拿住梳子,正冲着镜子梳头。

她的动作特别和缓,一下一下梳着。看到这个动作我差点惊叫出来,因为我见过!就在数日前,河南农村的山林里,我看到洪辰师傅在月色下,就是这么梳头的,姿势一模一样!

那女人梳了几下头,放下梳子,对着镜子笑,透过镜面看向我们。她红红的小嘴里,突然莫名地生出一根长香,越来越长。她用手指夹住这根香,轻轻扭动,那根香发生了非常奇异的扭折,眼看就要断了。

令人惊奇的是,就在她扭长香的时候,草人嘴里的那根香也随之折起来,滋滋响着,眼瞅着要断。

我们都知dào

完了,这镜子里的女人必然是王冬梅。虽然不知dào

这是何种法术,但着实邪门诡异得厉害,居然能隔着那么远来操控,和我们对着干。

这支香一旦折断,恐怕洪辰师傅再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机会了。

秦丹转头看我们,一字一顿道:“你们想救洪辰师傅的愿心有多大?”

李扬道:“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秦丹点点头,松开红线,快走了几步过来,一把抄住铜锁的前心,毫不客气地拽着他来到桌子前。铜锁都吓尿了,全身乱扭:“小丹丹,松开,别跟你铜哥胡闹……你,你要干什么?”

铜锁真不是个男人,拼命挣扎可始终脱不开秦丹的手,让人家一个女孩摆弄的服服帖帖。

这时候,草人嘴里的长香“啪”一声断了。剩下半截香,突然激射出去,随之而落的是最后一枚铜钱,从草人身上掉了下去。

秦丹手疾眼快,在空中一把捏住那根断香,另一只手接住铜钱,对铜锁大喝:“张嘴!”

铜锁吓得眼泪出来了:“姑奶奶你要干什么?!”

“张嘴!”

铜锁无奈张开嘴,秦丹把断香插在他的嘴里,铜钱摁在他的额头,低低喝道:“借身躯一用!”

第四十七章 控尸

铜锁还没来得及挣扎,眼见得那根断香像是有生命的虫子一样,“刺溜”一下钻进他的嘴里,不见了踪影。我看得头皮发麻,浑身痒痒,很显然这根香让铜锁吃进肚子里了。

铜锁努力睁眼,都没有睁开,像是受到催眠,整个人晕晕乎乎,忽然一翻白眼,直挺挺向后倒去。秦丹一手拉住他的胳膊,一手托在他的后脑,铜锁仅用脚后跟沾地,而全身被托悬于半空之中。整个视觉效果,就像大卫科波菲尔变魔术一样。

“他,他怎么了?”我目瞪口呆问。

秦丹面色凝重,也不想过多解释,只是冷冷道:“草人已毁,魂魄必须再找寄体。”

“那你就选了铜锁?”我说。

秦丹看我:“要不你来?”

我咽下口水,看看昏迷不醒的铜锁,心里感叹:铜锁,不是兄弟自私啊,反正你现在已经尸毒入体,也不差这么个阴魂。可你一个人坑吧。

秦丹道:“铜锁是你们三个人里阳火最弱的,也只有他身上的窍穴适合初成的魂魄盘踞。不选他选谁?”

李扬走过去说:“需不需yào

我们做什么?”

秦丹点点头:“替我扶起他。”

我和李扬一人把住铜锁一条胳膊,把他扶着站起来。铜锁现在的情况确实很让人忧心,双手冰凉,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周身上下散发着股股阴寒之气,若不是鼻孔还有微微呼吸,真跟死人一样。

秦丹微微闭眼轻轻吟了几句咒语,猛然睁开眼,用右手的双指掐住铜锁的喉头,轻轻一捏。毫无知觉的铜锁,竟然张开了嘴,眼见得一根长长的断香,从他的喉咙伸了出来。秦丹捏住这根香,轻轻一拉,铜锁跟着转了身。

这根香就像是长在铜锁嘴上,秦丹拉着香往门外走,铜锁僵硬地跟随。

秦丹嘴唇颤抖:“千万别出事,只要出了门就好了。”

我和李扬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跟在他俩身后,一步一步往门外走。

突然,黑暗中的镜子里又响起那女人咯咯的笑声,声音在屋子里有些发飘,听得全身发寒。我实在禁不住压抑和好奇,打着手电扭头去照,只见镜子里的场景又变了。

镜子里出现一间空间很小的密室,四面墙壁又脏又破,一扇小小的木制窗户上是破旧残缺的窗棂。天花板直直垂下很多根红色的绳索,那女人应该是王冬梅吧,居然全身各个关节都挂在这些绳索上,整个人悬于半空,就像是灰色的吊线木偶。

挂在她胳膊上那根绳索忽然动了,连带着王冬梅的胳膊也应声而起。我正看得入神,没成想身边铜锁的胳膊也抬了起来,照着我的脸就是一个大嘴巴。

我压根就没有任何思想准bèi

,被这大嘴巴扇懵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前嗡嗡冒金星。

再看时,铜锁两条胳膊轮圆,正在左右扇动。他的动作和镜子里王冬梅一模一样,王冬梅怎么舞动手臂和双腿,他就怎么动。张牙舞爪,动作僵硬,就像是机器人。铜锁把李扬和秦丹都打到一边,忽然一转身,一步一步朝着镜子走过去。

秦丹急着说:“这是扶乩控尸法。快拦住铜锁,要不然洪辰师傅和他的魂魄都会被王冬梅打散。”

“**。”李扬扫了一圈屋子,顺手抄起板凳,跑过去就要砸镜子。

“不能砸!”秦丹一把抓住铜锁的肩膀,硬是让他停在原地。

铜锁双眼翻白,黑色的瞳仁消失不见。嘴里不断冒出股股阴气,脸上居然开始凝霜。

秦丹急着说:“有没有这面镜子王冬梅都能操控铜锁,而我们没有镜子就完全掌握不了王冬梅的动向。”

“那怎么办?”李扬急的脸都白了。要是铜锁挂在这,事情就大了,以前怎么折腾都在可承shòu的底线之内,一旦出现伤亡,人命关天,再收场就麻烦了。

这时,镜子里又起了变化,从天花板上徐徐落下一根红色的绳套,那根绳套缓缓套在王冬梅的脖子上。她长发披散,眼带媚意,绳索开始收缩,紧紧勒住王冬梅的脖子,很快她的脸变得紫酱色,可笑容不变,咯咯笑着,笑声在安静的夜里听来格外渗人。

我看到铜锁脖子一圈莫名地开始往里陷,就像是有一个无形的绳子套在他脖子上。我们惊住了,王冬梅自然不怕勒脖子,她都“死”过多少次了,可铜锁凡人之躯,哪禁得住这么折腾。

铜锁苍白的脸上由病态的红色开始转为酱紫,舌头伸了出来,周身栗抖,整个人竟然慢慢双脚腾空,身体僵硬,双手下垂,跟吊死鬼一模一样。

我正傻看着,秦丹跳过来拉住我的手,厉声道:“借身躯一用。”

我擦,她想干什么?秦丹不会是要在铜锁挂以前,把他的魂魄和洪辰的魂魄都转移到我身上吧?

这玩笑可开大了。

秦丹一摸到我的手,忽然眉头一挑:“没办法,只好试试这一招了。李扬,把寿衣拿出来。”

李扬手忙脚乱从背包里拿出那件红色的寿衣,秦丹对我说:“穿上。”

我都快哭了:“丹丹,别这么玩你哥。”

秦丹嗓音尖锐,厉声喝道:“穿上!”

我没办法,硬着头皮穿上寿衣,把扣钮紧。秦丹嘴里吟咒,双手结印,“啪”一下打在我身上,低喝一声:“去!”

我下意识去照镜子。一看镜子就愣了,我的身影居然映在镜子里。要知dào

,墙上那面镜子始终自成世界,里面先是王冬梅梳头,随后密室绳索悬浮,自我衍化,就像看电影似的。现在这间屋子里的东西根本映不进那面镜子。

但此时此刻我的身影,却在镜子里!

我看到自己穿着大红的寿衣,站在镜中密室里。我慢慢抬起头,镜子里的自己也抬头,王冬梅在半空向下俯视,我们两个隔空相望。

王冬梅轻笑一下,天花板悬下的绳索居然拉着她慢慢升起,好似一只巨大的蜘蛛在网上爬行。她越升越高,一直贴在天花板上,天花板横梁交错,上面画着很古老的纹饰,看造型特别像一座古庙。

我不自禁打了个冷战,耳边忽然传来“啪”一声脆响,铜锁从空中一下落在地上,昏迷不醒。

他满脸都铺满细细的白霜,遮掩在紫色的脸上,舌头还伸在外面,看上去十分诡异。

秦丹靠着桌子,呼呼带喘,长舒一口气:“她走了。”

我赶紧把寿衣脱下来,膈应劲就别提了。

李扬着急地问:“到底怎么回事?安全了吗?”

“此地不宜久留,出去说。”

我和李扬架着半死不活的铜锁,像火烧屁股一样急匆匆往外跑,总算出了佛堂,来到外面的车上。

李扬急的差点挠墙:“怎么办?用不用送医院?”

秦丹摇头:“没用。铜锁的体内有阴魂附体,他本身阳火就弱,现在更是寒气逼身,只有把阴魂请出去,才能慢慢恢复。”

“那就赶紧整吧。”李扬说。

“不急,一时半会死不了。”秦丹闭目养养神,然后道:“李扬,开车吧,把铜锁送到我师兄那里。”

我擦,从来没听说秦丹还有师兄。

李扬按照秦丹指示的方向开车,车子沿着公路,慢慢融进夜色。

我和铜锁坐在后面,铜锁全身毫无知觉地靠在我怀里,冷的像个冰坨子。使手摸摸鼻息,几乎微不可查。我觉得,这人就算不死,也一只脚踏在鬼门关了。

我问秦丹刚才让我穿寿衣是怎么回事。秦丹看我,妙目流转:“老刘,你还记得咱们在大厦密室里度罗凤成仙的经过吧?”

“恩,记得,咋了?”

李扬插嘴道:“逢丹而升,遇水则解。”

秦丹点点头:“对,老刘,其实你很不简单。我们经lì

的这么多事,你都在其中贯穿往来,而且能亲手渡人成仙,这是多么大的机缘?刚才我也是逼急了,想赌一赌,王冬梅用扶乩控尸,我要你穿上她的衣服,出元神去对峙她。她看到你,不知怎么就走了。”

李扬想想说道:“镜子里王冬梅在的地方,是不是她和刘燕现在所处的位置?”

秦丹说:“一点不错。她很可能怕时间一长,暴露自己方位,所以潜走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我听得却脑筋直蹦:“要是你赌错了呢?”

秦丹说:“赌错就麻烦了,你的元神会被王冬梅扣下,或是打散或是炼化,反正下场比铜锁都惨。”

我擦。我想发火,又长叹一声:“下次你再这么玩,能不能事先通知一声。”

秦丹咯咯一乐:“我问过你们,有多大愿心去救洪辰。李扬说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他说是他说,他能代表我们意见吗?”我气急败坏。

李扬说:“你别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我都羡慕你这狗屎运。王冬梅那么牛逼,看见你就跑了,下次遇到事还得要你打头阵。”

开了大概半个小时,我们进了一处很老的小区。这小区真是有年头了,四周围全是古板矮小的筒子楼。秦丹让李扬停下车,她打个电话,时间不长,从昏暗的路灯下走来一人。

看到这个人我和李扬都愣了,秦丹招手:“师兄,我在这。”

第四十八章 死到临头

迎面走过来的,居然是高中生模样的人。长得细皮嫩肉,一副娃娃脸,剔着光头,笑眯眯特别像个小和尚。走得近了才看出来,这人实jì

年龄应该比外表看上去大很多,眼角都出了鱼尾纹。特别是那双眼睛的眼神,描述不出来,满是沧桑,深不见底,黑黑的瞳孔像是会说话。

这个人未说先笑,特别有亲和力,和陌生人能迅速拉近关系。只是一靠近他,我却有种冷浸浸的感觉,很有些阴冷。

看着他,我不由自主想起一个人,就是姥姥戚燕追忆往事时描述的那个和尚。来历不明,突然现身,飘逸出尘,又说走即走,于红尘中如过客,风般而来风般而去。

我和李扬对视一眼,都认定此人必定是高人。那人走到我们近前,嘻嘻笑道:“小师妹。”

秦丹介shào

:“老刘,老李,这位是我的师兄解铃。解铃还需系铃人的那个解铃,只不过‘解’字在百家姓里念xie。解师兄,这两位是我朋友,刘洋、李扬,那个半死不活的叫铜锁。”

解铃和我们握握手,嘻嘻哈哈说:“师兄师妹那都是我跟秦丹闹着玩的,我们俩即不同宗也不同派,她到想拜我为师来着,可我列出的收徒条件她又不答yīng

。我的收徒条件很简单:要想学得会,得跟师父睡。她不跟我睡,我就不能收她了。”

秦丹闹了个大红脸,伸手掐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我和李扬嘿嘿淫笑,这小子有点意思,同道中人,最起码不装逼。

寒暄两句,解铃探身进后车门,仔细看看铜锁,然后说道:“这位仁兄怎么身体这么差?体内不但有阴魂盘踞,血脉里还有尸毒,再不治就来不及了。”

“这不找你来了吗。”秦丹说。

解铃长叹一声:“行啊,有事想起我来了。平时没事一个电话都不打。走吧各位,上我寒舍少坐片刻,我帮这位老兄调理调理。”

我和李扬进车里把铜锁扶出来。这小子也不知怎么的,死沉死沉,估摸能有二百斤。我和李扬折腾一晚上,早已耗光力qì

,此时搀着他,没走上两步,便累个半死,呼哧呼哧直喘。

解铃走过来蹲下身,示意我们把铜锁搭在他背上。我赶忙说客气话:“这怎么好意思。”

解铃呵呵笑:“这位刘兄,说这话就装了,跟我千万别客气。我这人属贱皮子的,对我越好我越别扭,咱有啥事就办啥事,不来那些假招子。”

我们把铜锁搭在他肩膀,解铃看似瘦弱的身躯,一站而起,双手一托,大步流星往前走,恍若无物。

李扬拉住秦丹低声问:“这位老兄是干什么的?多大岁数?看他说话办事这么圆滑,不像是学生。”

“学生?”秦丹哼了一声:“他都过三了,三十大几的人,只是长个娃娃脸而已。”

我倒吸一口冷气:“三十多岁了?看不出来,顶多就像个大学生。”

秦丹有些不耐烦:“我师兄故事可多了,有时间慢慢说给你们听。赶紧救铜锁。”

我们跟着解铃进了一处筒子楼,楼洞里没有灯光,又黑又深,散发出股股霉味。楼道两边全是居民放的破烂,咸菜坛子电视箱子破洗衣机,林林总总一大堆,我们进楼全都侧着身子走。

我和李扬直皱眉,解铃应该是个高人吧,秦丹都要喊一声师兄,如此厉害怎么住在这么个倒霉地方。可能大隐隐于市吧,和马丹龙一样,哪脏哪乱就往哪钻。

到了五楼,解铃背着铜锁不方便开门,示意秦丹从他兜里摸出钥匙。趁这功夫,我细打量他家大门,上面零碎还真不少。门上贴着倒“福”,两边挂着对联,上面门框上还悬着一大蓬绿草,旁边挂着一把镰刀。

打开房门,走进屋里,眼前到是一亮。解铃家一共两居室,外面是大厅,里面是卧室,外带个小厨房。大厅的布置很讲究,靠墙根放着很大的神龛供桌,蒙着深红色的大布。上面正中摆放着硕大的铜制香炉,里面插着几根粗细不等的长香。香炉旁有一尊巨大的莲花灯台,上面高低错落有七盏铁制莲花灯正在徐徐燃烧。桌子上还有蜡烛、签筒什么的,上方悬着两盏红色古灯,整个神龛布置得像个戏台子,神位上供奉的神灵我一眼认了出来,在洪辰的佛堂曾经见过,那便是地藏王菩萨。

除此之外,大厅里还摆了一张古老的八仙桌,几把藤椅子,再无他物。

解铃把铜锁放在一张椅子上,招待我们坐下,他对秦丹说:“小师妹,跟我准bèi

几样东西。”

就看他们一阵忙活,解铃从卫生间里取出一只大木桶,取暖器热了水,用导管往里灌,不多时里面热气腾腾灌满了热水。秦丹把门口挂着的那一大蓬草拿了进来,放进热水里,不多时屋子里充满了清香扑鼻的鲜草味道。

“这是什么东西?”李扬问。

解铃说:“这是茅草里的白茅,用来逼阴气的。两位老兄帮帮忙,把他衣服脱了。”

“一件不剩?”我问。

解铃点点头:“赤身**。”

我看了一眼秦丹:“丹丹要不你回避?”

解铃大笑:“我这师妹对象都处好几年了,啥没见过,你还当她是老处女呢。”

秦丹红着脸啐:“早知dào

不找你了,一点正形没有,臭流氓。”

等给铜锁衣服都脱光,我们才看出情况真的很严重了。铜锁身体僵硬,全身上下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整个人就像是刚从停尸间里推出来的,一点热乎气都没有。

解铃把他抱起来,放进木桶里,霎时那水面如同开了锅,咕噜咕噜作响,眼见得那层白霜开始溶解,慢慢露出泛黄的皮肤。

解铃走到神龛供桌前,焚了一只香,把它贴在自己额头,嘴里念念有词,然后把香插在香炉里,从桌上拿起一个黑色的长形物件。

我仔细一看,心里有些发毛,他拿的居然是一个袖珍版的黑色棺材。

他走到铜锁身前,单手结印,五指快速变化,最后形成了一个古怪的手印,轻轻摁在铜锁的额头。秦丹贴的那枚古铜钱应声而落,掉在地上。

解铃打开棺材,里面躺着一具黑色木偶,旁边放着一根半截的白色藤茎。他取出藤茎,塞进铜锁的嘴里,一边念咒,一边猛击铜锁的后心。铜锁“哇”一声吐出藤茎,解铃接在手里,把藤茎放到木偶旁边,快步走到供桌前,取来一只毛笔,蘸着朱砂水,开始在木偶脸上勾勒五官。

真是邪门了!解铃从来没见过洪辰师傅,用笔勾出的五官却像极了她。最后笔落双眼,轻轻一点,木偶顶着洪辰的五官,活灵活现,尤其眼睛,极为有神。

解铃擦擦汗,把木偶放回棺材,盖子盖好。在一张蓝色长条纸上快速写了一道符,贴在棺材盖子上。他长舒一口气,棺材放到供桌一边,呵呵笑:“完事了。”

铜锁“啊”呻吟一声,慢慢苏醒过来,脸色苍白得可怕,看到自己光着屁股在水桶里,有气无力地问:“我这是怎么了?”

李扬笑:“一言难尽,你就别打听了,反正你没事了。”

“不带你们这样的。”铜锁直喘粗气:“把我折腾个溜够,还不告sù

我发生了什么。”

解铃坐在八仙桌对面,轻轻笑问:“师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丹刚要讲,李扬咳嗽一声。女孩一笑,也没讲前因后果,只把刚才在佛堂和王冬梅斗法的经过说了一下。解铃表情很平淡,只是“哦”了一声,也没再追问。

铜锁抱着肩膀,一副小受的模样,对秦丹说:“小丹丹你回避一下,我要出来了。”

我哈哈大笑:“回避什么,你刚才的裤衩还是秦丹帮着脱得。”

秦丹嗔怒:“老刘,你也学坏了,能不能不胡说八道。”

我看她真发火了,赶紧笑道:“开玩笑,开玩笑。”

这时,突然一阵铃声传来,是最炫民族风。铜锁把着桶边说:“肯定是宁宁来电话了,快给我。”

李扬把他裤子提起来,从兜里摸出手机,刚要递给铜锁,谁知半路伸出一只手,把手机接了过去。拿手机的居然是解铃。

铜锁有些恼怒:“师傅,你别闹了,快把手机给我,俺对象等着急了。”

解铃看着他没说话,竟然一下摁动了接听键,把手机贴在自己耳朵上。

铜锁大怒,居然光着屁股从桶里站起来,水珠四溅,迸得满地都是,他大吼:“手机还我!**的!”

铜锁是个脾气很好的人,我和李扬经常开他心,可他咪咪笑调侃两句就过去了,特别有涵养。像现在这样勃然大怒,是从来没有过的。

大厅里静悄悄的,我和李扬都惊住了。一是惊于铜锁的反常脾气,二是惊于解铃拿手机的这个奇怪举动。

手机里不知说着什么,解铃一直没说话,眯着眼听着。很明显电话那头的宁宁把解铃当成了铜锁,一直在说着什么。这下铜锁可火了,竟然从水桶里蹦出来,带着水珠,恶狼一样扑向解铃。

桶也翻了,水也洒了。我和李扬赶紧过去,死命拽住铜锁。解铃挂了电话,眼色冰冷,可唇带笑意:“这位仁兄,你知不知dào

你已经死到临头了。”

第四十九章 尸毒

铜锁暴怒:“我就知dào

你现在要死到临头了!”他像疯了一样挥动双臂,拼命挣扎,双眼充血,要往解铃身上扑。我和李扬拉住他,真是费了牛劲。铜锁刚从水里出来,浑身**的,这小子皮肤也好,滑不留手和大姑娘一样,把我和李扬累得直喘。

解铃倒是很镇静,背着手迈着四方步走到铜锁近前。他就像老医生给实习小大夫讲解病情一样对秦丹说:“知dào

这是什么吗?这叫尸毒上脑,疯疯癫癫。再不治那就能像疯狗一样,开始咬人了。”

他拍孩子一样拍拍铜锁的脑袋:“小兄弟,哥哥给你拔拔毒。”

说着,突然挥起右掌对铜锁的胖脸结结实实就是一个大嘴巴,“啪”这个脆响啊,顿时铜锁的脸就肿了起来,通红一片,上面还有个大大的五指印。也怪了,这一嘴巴下去,铜锁好像不那么挣扎,眼睛眨巴眨巴,浑浑噩噩,不知想什么。

解铃对我和李扬说:“两位兄弟,麻烦你们一下,把他捆在墙上。”他转身又对秦丹道:“师妹,借你的天魁线用用。”

秦丹红着脸,从兜里摸出那些红线。这些红线我有印象,就是她和王冬梅斗法时用的。奇怪,怎么叫天魁线?

我和李扬把铜锁摁在墙上,接过细细的红线,把他手脚绑在衣钩上。我问:“解师傅,这线细细的,能绑住人吗?”

解铃大笑:“这红线专门用来对付阴邪的,我是把尸毒给逼在这位老兄的体内不让之乱窜。”

李扬大感兴趣,对秦丹说:“秦丹,你有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告sù

哥们一声。天魁线一会儿多给我一些,等回家挂在床头辟邪。”

秦丹脸通红,啐了一声没说话。

李扬看解铃,解铃开怀大笑,像个搞恶作剧的白和尚,他笑着说:“你想要,我师妹未必有那么多。这得看她每个月的流量。”

李扬反应过来,喊了一声:“我擦。”赶紧往衣服上擦手。我看的奇怪忙问怎么回事,怎么流量都出来了,是不是手机流量。李扬没好气说:“这天魁线就是大姨妈线,明白了吧。”

秦丹气呼呼不理我们,坐在一边藤椅上。解铃背着手站在铜锁面前,对我说:“刘兄,劳烦你把供桌上那碗儿朱砂和毛笔拿来。”

我颠颠过去,把东西拿过来。

我们站在解铃身后看铜锁。这小子一晚上折腾不轻,尤其现在,光着屁股,伸着双臂,昏昏沉沉捆在墙上。尤其那小弟弟,挂在双腿中间直丢当。我咽了下口水,这场景太像古代宫刑了,难道一会儿解铃要把铜锁阉掉?

解铃走到他近前,把挂在脖子上那枚古玉摘下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看,微微一笑,随手朝后面一扔。古玉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秦丹头都不抬,伸手一抓接在手里。两人像是极有默契,完全不用语言和对眼神。解铃用毛笔蘸着朱砂水,开始在铜锁身上画符,边画边说:“小师妹,这东西你拿着,日后有用。”

秦丹顺手把古玉揣进兜里。

时间不长,铜锁身体画满了诡异的符咒,鲜红鲜红的,看上出触目惊心。解铃放下朱砂水和毛笔,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走到墙前,关掉厅里的灯。

屋子里顿时黑了下来,只有神龛供桌上幽幽燃烧的莲花灯台,映射大厅里通红一片,光线柔和朦胧,透着古典神mì

。解铃从桌子上拿起一根黄色的木棒,沉思片刻,不知想着什么。屋子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敢打扰他,真是落根针都能听见。

他用打火机把这根棒子头点燃,赤红色的火星燃起,他用嘴吹了吹,棒子头冒出股股白烟。

然后他慢慢走到铜锁面前,一手抚其顶,微微合目,念念有词。铜锁也不哆嗦了,耷拉着脑袋,其状真是可怜无比。解铃把那根燃着的棒子放到铜锁的下巴上,居然用火苗子烤起他的皮肤来。

铜锁被烫得有了反应,闭着眼呻吟,身体缓缓扭动,只见下巴汇聚水珠,滴滴答答往下落。

烤了半天,那根棒子火苗渐渐熄灭,解铃走到供桌前拿起打火机重新点燃。趁这功夫去打量铜锁,我吓了一大跳。也不知是烤的,还是怎么样,铜锁满脸居然都是黑漆漆的细线,好似密密的血管爬在脸上,看得头皮发麻。

李扬凑到解铃身边问:“解师傅,我朋友没事吧?”

解铃淡淡说:“没事。我用百年黄杨木来激发他体内阳火,逼出尸毒,毒逼出来就好了。”

原来那些黑线都是尸毒。

“他就恢复健康了?”李扬问。

解铃笑:“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要想好哪那么容易。这位老兄肾虚火弱,尸毒蚀体,要养好怎么也得两年。这两年还不能碰女色,甚至想都不能想。”

我听得好笑,这和杀了铜锁没什么区别。

李扬对铜锁叹道:“兄弟,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命里该有这一劫啊。”

解铃用燃着的黄杨木,烤铜锁全身,这工夫就长了,少说一个小时。烤罢,铜锁周身上下全是那种黑黑的细线,细细密密如细蛇蜿蜒纠结。我不是密集症患者,可也看的牙床发痒,浑身刺挠。

解铃取来一根长针,在莲花灯的油火上烤了烤,就算是消毒,然后用这枚长针,扎着铜锁身上的穴道。顺着针眼,从铜锁体内往外淌黑水,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滴。不多时,地上就积了一滩黑黑的水。

一开始我还兴趣盎然,看着看着就困得不行。毕竟在人家做客,解铃还这么卖力治病,我去睡觉好像有点不太礼貌。硬撑着看了一会儿,实在太困,情不自禁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让人推醒。外面的晨光透窗而进,厅里亮亮堂堂,铜锁已经穿戴整齐,半躺在藤椅上,还昏迷不醒。我扫了一圈,厅里只有秦丹和李扬,解铃不知哪里去了。

秦丹问我睡好了没有,我揉揉惺忪的眼点点头。

李扬伸个懒腰:“已经完事了。铜锁身上的尸毒都逼了出来,现在就是回家静养。解铃师傅去休息了,让我们自便。”

我看看秦丹,秦丹没好气地说:“回家吧,人家都开始撵了。”

我和李扬架着铜锁走出解铃家,李扬感叹:“人家解师傅可是铜锁的救命恩人啊。”

这时,昏昏的铜锁突然嘟囔了一句:“宁宁……”

李扬来气:“还他妈宁宁!狗吃屎都知dào

个香臭,这小子比狗都不如。”

铜锁一哆嗦,迷迷糊糊说:“……别把我送……回家,我怕……怕宁宁。”

秦丹还来了脾气,女孩掐着腰说:“我倒想见识见识到底是何方神圣。李扬,开车!去铜锁他家。”

李扬嘿嘿狞笑:“宁宁,我来了。”

铜锁还想挣扎,可根本没力qì

,他现在这模样和晕车差不多,晕晕叨叨,有劲使不上。

我还是第一次去铜锁家。现在这套房子据说是他老爸给买的,在某高档小区,面积不大,七十来平。不过,临江靠山风光旖旎,平时没人打扰,完全是独立世界。在这里金屋藏娇,夜晚星空的,再开瓶红酒听个音乐,一对狗男女对着江边渔火缠绵,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

铜锁自下车就闹别扭,一脸惊恐:“别,别,我不回去……”

李扬瞪他:“有我们在,你怕什么。”

铜锁抬头看看自家阳台,苦着脸说:“我现在才回过味来,越想越瘆的慌,这个宁宁很可能不是人。”

李扬鼻子哼了一声:“她再牛逼能有王冬梅牛逼?人家冬梅是半仙之体,还不是让丹丹和洋洋给打跑了。有他俩在,你怕什么。”

我听得不是滋味:“李扬你啥意思,这次抓宁宁还要我打头阵啊?”我问秦丹:“解师傅什么时候过来伏魔降妖?”

秦丹听得莫名其妙。

我说:“让解师傅去抓宁宁,咱们功力都不够。”

秦丹听得来气:“老刘你什么意思?我不行呗?那个臭解铃已经不管这件事了。他是能推就推,这次看在我的面子上救铜锁逼出尸毒,再让他去抓什么宁宁,比登天还难,我这师兄比猪还懒。”

铜锁磨磨唧唧不想上楼,让我和李扬硬搀着进了电梯,坐到六楼,出了走廊,来到一处公寓门前。李扬瞪他:“掏钥匙开门!”

铜锁苦着脸:“宁宁现在和我住在一起,这个时间应该在家里,直接摁门铃吧。”

李扬看看秦丹,秦丹阴着脸点点头。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前,摁动门铃。

也不知为何,没来由的我眼皮跳动,心跳急剧加快,几乎不能呼吸。铜锁更是脸色惨白。

第五十章 沉尸

门铃响了半天没有反应。李扬沉不住气,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也没听出什么。他疑惑道:“是不是没人啊?”继而呵斥铜锁:“赶紧开门,装神弄鬼的。”

铜锁无可奈何,从兜里摸出钥匙,插进锁眼轻轻转动,只听“嘎巴”一声,门开启了一道缝隙。李扬刚要去推门,秦丹摇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女孩探出双指,在门缝上晃了一晃,脸上变了颜色:“阴气好重。”

铜锁吓得直哆嗦:“我就别进去了。”

李扬骂他:“看你这熊样,跟人家睡的时候怎么不怕,现在知dào

害pà

了。”

秦丹轻声说:“我先进,你们跟在后面,小心行事。”

她轻轻推开门,慢慢走了进去,我跟着来到门口,果然感到一阵阴森的寒意,没来由全身汗毛竖起。难怪铜锁阳气这么弱,要是我成年住在这么阴的地方,也能得一身病。

进了房门,怎么黑漆漆的,大白天根本没有阳光射入,就像是进入黑夜。秦丹顺手打开灯,厅里霎时照亮,看到厅里的布置我冷汗都下来了。地上铺着深黄色地毯,所有的窗户上都蒙着厚厚的黑色窗帘,四面墙上用赭黄和深红色画着一条条纹理,构图呆板、颜色阴郁,整间大厅就像是一具巨大的棺椁,房间居然给装饰成了墓室的样子。

这哪是活人住的地方,分明就是给死人下葬的坟地。

李扬都看傻了:“铜锁,你最近这段时间就是住在这里?”

铜锁垂头丧气:“宁宁说她喜欢这种古典风格,肃静。我为了讨好她,专门请了工程队装修成这样。”

秦丹从卧室出来,摇摇头:“一个人也没有。”

李扬一推铜锁肩膀:“你他妈到底说不说实话,都什么时候了,还替那个宁宁撒谎。她到底跑哪去了?”

铜锁苦笑:“我也不知dào

啊。每天她都在家……”

我背着手从客厅溜达到卧室,里面亮着灯,是秦丹刚刚打开的。卧室里倒是很素雅,双人床上铺着粉色的床单,对面是梳妆台,上面挂着椭圆形的镜子。进了卧室,我忽然心生诧异,可又想不出哪不对劲,提鼻子闻了闻这才明白哪儿出了问题。卧室里居然没有味道。

我虽然不是窃玉偷香之辈,但进过的女孩闺房,小两口卧室什么的也不少,我得出个经验,但凡有女孩住的房间,必然会有味道。单身女孩的房间是很素雅的自然香气,女人住的房间是淡淡浓浓的香水味,有的小两口房间还有一股类似羊骚气的男欢女爱味。可这间卧室,却什么味道也没有。

我闭着眼睛仔细嗅了嗅,确实没有任何味道,那感觉就像是站在一个空旷巨大的厂房中央,四面漏风,大风把任何味道都吹得无影无踪,甚至包括你自己的味道。

我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到梳妆台前。上面空空荡荡只有零星两瓶手油,并没有琳琅满目的化妆品。一点都没有女人住过的痕迹。

我抬起头,看着梳妆镜里的自己,忽然心头萌生出一个非常匪夷所思的念头。

压根就没有什么宁宁。

这一切都是铜锁精神分裂而已,那个宁宁其实是他分裂出来的另外一种人格。

这个想法可把我吓住了,可仔细一想又不对,铜锁身上的尸毒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从哪个古墓盗出一具不腐女尸,藏在家里奸尸,日久天长,精神分裂,把那具女尸人格化了?

我正想得入神,突然一抬头看到一个黑影站在对面,可把我吓坏了,往后倒退几步,这才看清楚是铜锁。

屋子里本来就暗,这小子脸色灰呛,眼角眉梢都是古怪的神色,露出阴森森的笑:“老刘,我就说你是个色狼吧,你怎么专往我们家卧室钻。”

刚才那想法占据在我脑海里盘旋不去,我看着铜锁后脖子窜凉风,声音都变了:“李扬,秦丹,快,快来啊!铜锁要杀人了!”

李扬和秦丹正在外面查看线索,听到我喊话,赶忙跑进来。铜锁一脸无辜,摊开手:“老刘发神经,看见我像是见了鬼。”

李扬瞪我:“你怎么神神叨叨的?”

我看看他们,忽然想起一件事,也没做什么解释,而是蹲下身检查梳妆台,把抽屉挨个拉出来看。又跑到床头柜,抽开抽屉,仔细检查。秦丹好奇:“老刘,你干嘛呢?”

我看看他们,喉头攒动:“铜锁,你卧室里怎么没有避孕套呢?”

铜锁闹个大红脸:“用你管。”

李扬和秦丹知dào

我不会平白无故拿这个开玩笑,表情很严肃。我把刚才的想法说了一遍。李扬和秦丹面面相觑,铜锁哈哈大笑:“老刘,我真他妈服了你,你这想象力不去写小说白瞎了。”

李扬拍拍他:“你先别笑,铜锁,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卧室没有套?”

铜锁趾高气扬:“宁宁……”他意识到宁宁可能不是人,顿时又萎靡:“宁宁是为了我考lǜ

,从来不用套子的,说那样我不过瘾。”

秦丹疑惑:“那她吃药吗?”

铜锁挠挠头:“好像也没印象。”

我冷笑:“你们处那么长时间,不用套不吃药,她愣是不怀孕?难道你精子成活率低?”

铜锁大怒:“操,别说女人了,就你躺在这,我都能让你怀孕!不要质疑我做男人的能力。”

“那你怎么解释?”李扬说。

铜锁说:“这还不简单吗,宁宁肯定不是人,所以无法受孕。”

我嘿嘿冷笑:“人与兽呗。”

李扬看看他,又看看我,幽幽说道:“我现在到真有点相信老刘的推论了。铜锁,你是不是精神分裂了?家里藏了女尸?”

“操!”铜锁暴跳如雷:“老子好好的,你们可以随便翻,翻出女尸我亲自背着去警察局自首。你们怎么不想想,如果没有宁宁这个人,谁会三番两次给我打电话?”

这还真是个问题。

我们正说到电话,忽然一阵急促的铃声响了起来,最炫民族风。铜锁脸一下白了,掏出手机看看,咽下口水:“是,是宁宁。”

“接。”李扬沉着地说,又嘱咐道:“摁免提。”

铜锁颤巍巍接通电话:“喂,宁宁啊。”

电话里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杂音,背景十分嘈杂,也听不清什么,像是从风很大的山上打来的。这种声音一直嘶嘶啦啦响着,根本没有女人说话,我听得毛骨悚然,不自觉靠近李扬。

铜锁对着话筒继xù

叫着:“宁宁,宁宁……”

忽然从手机扬声器里飘出一个声音:“……我马上回来……”这个声音就像是经过特殊处理的音频,好像掐着嗓子故yì

做出尖锐状,完全失真。

这句话说完,手机立时出现忙音,那边挂掉了。

我们面面相觑,铜锁汗都下来了:“各位,怎么办,宁宁马上就要回来了。”

李扬摆摆手:“现在不怕她回来,就怕她不回来。这一屋子全是大神,你怕什么。铜锁,你老实交代,到底怎么认识这个宁宁的?”

铜锁一直叹气,来到厅里的沙发坐下:“说起来话长,你们坐下听。”

说这话还是去年的事。去年夏天,铜锁不知怎么爱上了钓鱼,他本来也没正式工作,在家族企业都有股份,光分红就够他吃香喝辣了。他这人也没什么进取心,自封富贵闲人,每天就是吃吃玩玩。

为了钓鱼,他花大钱买了一整套进口渔具,还加入一个钓鱼俱乐部。天天跟着组织去江边钓鱼。这年头闲人也多,钓鱼的人都老鼻子了,岸边密密麻麻全是钓鱼爱好者,下了钩占个地方,一钓一天,天不黑不回家,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瘾。

铜锁去了几次,根本占不着地,就算偶尔有了地方,钓了一天也钓不上两条,都是手指头大小的筷子鱼,一点都不过瘾。也是,江再大鱼再多,也架不住这些人赶尽杀绝的天天钓。

后来他自己单独去了几次什么钓鱼度假村,俱乐部的高手对那样的地方不屑一顾,说那里都是养的鱼,傻不拉唧,没有野生鱼的狡猾和机灵,纯粹是为了给土豪和官员过干瘾的,对于他们这样专业人士来说,那就是幼儿园级别。

有一次,俱乐部组织到城外二十公里处的苹果屯去钓鱼。苹果屯这地方,靠山临江,在江水下游,地势平缓,水脉众多,那儿的鱼又多又杂,都讲不清从哪条水道跑出来的,总而言之个个狡猾透顶,都是见过风浪的战士。

俱乐部包了车,拉着这些爱好者到了苹果屯。说到这,铜锁长叹一声:“这都是命啊。”

要到达好的垂钓地点,还要翻山越岭,众人扛着钓鱼竿,背着渔具,提着水桶,雄赳赳气昂昂,还挺像那么回事。等走到岸边,却发xiàn

有些不对劲。

江面上飘了几只简陋的渔船,突突开着,船上有几个人,都是农民打扮,正站在船边往水里扔东西。

“噗通噗通”,那东西又绿又圆,像是块大石头,砸到水里,半沉半浮,看起来很奇怪。

有人眼尖:“这不是西瓜吗?”

这些从城里来的土鳖们,站在岸边像看西洋景一样,嘻嘻哈哈。

他们不清楚怎么回事,铜锁却犯了嘀咕。他在灯盟混了那么长时间,认识很多道中高人,往水里扔西瓜的典故他是知dào

的。相传有人死在江里或是海里,沉尸水底,找不着了,怎么办呢。就做个寻尸的仪式,往水里扔西瓜,喊那人的名字招魂,尸体就能浮上水面。

也不知这种说法是真是假,铜锁也就是那么一听。可看到眼前这一幕,心里隐隐有些不得劲,觉得非常膈应。

如果水里真的有沉尸,那钓的鱼还能吃吗?

第五十一章 宁宁

铜锁还是明白人情世故的,明明知dào

扔西瓜犯忌讳,可没当众说出来,何必扫大家兴呢。

众人到了滩涂岸边,各找垂钓地点,下钩钓鱼。铜锁下意识离开这块江岸,他扛着鱼竿自己一个人往深处走了几里地,看到江面上有一只破旧的渔船正要回岸。他灵机一动,莫不如雇了这只船再往里走走,到江水中心垂钓。他招招手,船老板开着船过来。

船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常年野外劳作,长得跟六十岁似的,皮肤黝黑。铜锁跟他说了自己的意思,又掏出一百块钱来,船老板把舢板搭上,一挥手:“上来吧。”

船往水道里面滑行,当时正值山花烂漫时,纵目远望,山影点点,清风拂面,情境非常超然。

呆着也闷,船老板和他两人就唠嗑,船老板嘻嘻怪笑:“你们城里人胆子可真大,还敢跑这里钓鱼。”

铜锁问怎么了。

船老板说,我们这片苹果屯现在有个绰号,叫做自杀屯。看到这片大江了吧,也怪了,从两个月前,见天有人在这里半夜自杀,一开始大家还觉得膈应腻歪,联系警局把无名尸抬走。可到后来,自杀的人越来越多,有一天早上,整面江水居然全是浮尸,少说十来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什么衣服的都有,这个吓人劲就甭提了。

警局开始插手调查,发xiàn

这些人都是来自这座城市或是周边,东南西北都有,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就是单纯的自杀。后来警局也懒得管了,发xiàn

浮尸,交给当地人处理。或是等亲属来找,或是就地焚烧化成骨灰,自己看着办吧。

让船老板这么一说,虽然大白天,日头当空,可铜锁没来由感觉一阵恶寒,后脖子窜凉风。

他想掉头回去,可这只船却莫名地转过一处山坳,来到苹果屯的外岸。在江面上,往岸边看去,只见山间绿树成荫,而田野、村屋却一片荒废的样子,村民寥寥无几,显得阴森无比,死气沉沉。

他还没等问,船老板低声说:“自从自杀的人多了以后,这里就开始闹鬼。有个村民晚上起夜,不知怎么鬼打墙,雾气昭昭走到山里,一抬头差点没吓死,他看到整片整片山林的树上,挂满了人头。这些人头还有表情,有的笑有的哭有的挤眉弄眼,那村民一眼就看见其中一颗人头,恰恰就是他昨晚从岸边打捞上一具自杀者的脸。给他吓得连滚带爬跑下山大病了一场。后来据说村里请了个风水先生,人家这么一看,好像说鬼门大开,鬼入人间,高楼毁风云起。什么黄泉的水渗出来,顺着水脉一直流到这里。说的这个吓人,村里人陆陆续续全都搬走了。”

铜锁心里发堵,本想走的,可太阳很毒,晒得他头晕眼花,只听风吹山叶响,周围一切都朦胧起来。他对我们说,当时也不知怎么,鬼迷了心窍,告sù

船老板就停在这里吧,他要下钩钓鱼。

船老板收了钱也不管他怎么折腾,停下船到一边抽烟去了。铜锁把鱼饵挂在钩子上,一甩钩进了水里,看着鱼线在泛着光亮的江面一沉一浮的,突然感觉浑身乏力,困得要命,眼皮子怎么睁都睁不开。

就在这时,只觉得鱼线一沉,有鱼上钩了。他顿时精神大振,猛地一提鱼线,只见从江水里明晃晃钓上来一只怪鱼。这条鱼周身土黄色,又细又长,看上去特别像鳝鱼。铜锁收杆,这条鱼也不挣扎,任由他放进水桶里。一进桶,待看仔细,铜锁吓得差点没坐地上。

这条鱼眉眼清晰,居然长了一张人脸!

说完全一样那是夸张,可鼻子是鼻子,眼儿是眼儿的,尤其那眼睛活灵活现,正从水下阴森森看着他。

铜锁清醒过来,赶紧把水桶里的鱼倒回江里。船老板觉察有异,走过来问怎么回事,铜锁下意识没说实话,找个理由搪塞。继xù

钓起来。

谁承想,第二条还是这样的怪鱼。铜锁心里犯了嘀咕,觉得事情有些邪门,可转念一想,是不是刚才倒掉的第一条鱼又钓了上来。他沉住气,重新下钩,又钓了第三条鱼。

怪了嘿,第三条鱼还是这种人脸怪鱼。铜锁终于看出点不对劲,这三条鱼虽说都长着人脸,可是相貌却不同。印象里第一条鱼是个老头,第二条鱼是个中年男人,第三条鱼媚眼轻佻,却有些像很漂亮的女子。

这时,船老板走过来大喝一声:“赶紧把鱼倒掉!”

铜锁吓得一哆嗦。船老板过来二话不说,提着桶就要倒。铜锁一把拦住他问怎么回事。船老板叹口气:“你们城里人不知dào

,这鱼叫凶鳝,港台那边也有人叫油追,是阎王爷的鱼,专吃死人肉,体内全是怨气。对了,你钓到几条了?”

铜锁磕磕巴巴说:“就这两条。”

船老板长舒一口气:“幸亏你只钓两条,如果钓了三条就麻烦了。这种鱼很邪,如果连续钓到三条,钓鱼者必死。”

铜锁吓懵了,咽着口水说:“别吓我。”

船老板没说话,从腰里拔出一把刀,伸手从桶里把那条长着女人脸的凶鳝提出来,用刀尖捅进鱼肚子里,使劲一拉,肚子整个豁开,里面居然流出一大蓬黑色的头发。这些头发乱乱蓬蓬,又黑又密,还滴滴答答淌着水。铜锁说,当时虽然是白天,可他刹那间头皮就炸了,鸡皮疙瘩爬满全身。

船老板说:“这条鱼很明显是吃了女性尸体的,连头发都吃了。这一带水下肯定有尸体。”

两人收了船来到岸边,船老板嘱咐他赶紧回家,别在这一带乱晃悠,小心撞着不干净的东西。然后船突突开走了。

铜锁站在岸边怅然若失,看着船开走的背影,忽然就看到船下深水里,隐隐约约有个黑影在游,那影子看样子很像一个泡得肿胀的女人,一直跟着这只船走远了。

他吓得浑身发颤,想招呼船老板,可又发不出声。呆了好半天,这才顺着山路往回走。

天色阴沉,也不知怎么,路边忽然出现一处大坟。四周砌着青砖,墓碑上没有字,就那么在荒山野岭之中,左右不靠。他看到有一个女孩正坐在墓前,用一块干净的白手巾,正擦拭墓碑。

铜锁看得古怪,正要走,忽然那女孩抬起头来,冲他微微一笑,铜锁说就这一笑彻底把他俘虏了。

“哥哥,能不能帮我把上面的碑擦一下?”女孩说。

铜锁迷迷糊糊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白毛巾,费了很大力qì

,爬到大坟上面,帮着擦了另一块碑。

那女孩自称宁宁,是从山那边来的,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给先人祭奠,人生地不熟的,非常害pà

,希望铜锁欧巴能帮她送回家。铜锁自然义不容辞,他给钓鱼俱乐部领头的打了电话说明情况,然后带着渔具跟着宁宁翻山而走,到她家去。

在路上,两个人越唠越熟,铜锁发xiàn

这女孩很是善解人意,而且笑点很低,铜锁随便讲点什么网络段子,她都能逗得咯咯乱笑,花枝摇颤。而且细细打量吧,这丫头长得正经不错,长发飘飘,皮肤白皙,一颦一笑似乎还有点混血的意思,娇小可爱,表情生动,真真爱死个人。

铜锁在路上又是恭维又是逗笑,极尽谄媚之能事,等走到女孩家的时候,两人已经依依不舍,宛如千颂伊和都教授。

“她家住在什么地方?”秦丹问。

铜锁想了想:“我到现在还迷糊,你要真让我说具体在哪我想不起来。宁宁住的地方反正挺荒的。”

正说着,手机忽然响了,他瞅了一眼脸白了:“是,是宁宁。”

“接。”李扬阴着脸说。

铜锁接了电话,贴着耳朵听了听,然后发下电话,呼吸急促:“她说她就在楼下,马上上来。”

秦丹站起身,立在门口,蓄势待发。

我和李扬目光全聚在大门上,紧张的手心出汗。这时,只听“叮咚”一声,门铃响起。

秦丹把住门把手,深吸一口气,缓缓开门,我们屏息凝神一起望过去。

门打开了,外面却是黑洞洞的走廊,一个人也没有。正诧异间,忽然屋子里灯毫无征兆地全灭,顿时陷入一片黑沉沉的死寂。秦丹厉声道:“老刘,拉窗帘。”

我跌跌撞撞跑到窗边去拉窗帘,恍惚中,就看到李扬打开手电,扫了一圈:“咦,铜锁人呢?”

刚才那么乱,我们也没注意,铜锁不知什么时候失踪了。

第五十二章 鬼门大开

只听“咚咚咚”一阵脚步声,李扬打着手电去照,就看到铜锁从开着的大门跑了出去,身影在走廊晃一晃,没坐电梯,直接进了楼梯间。

秦丹当机立断,示意李扬和她一起去追,嘱咐我在屋子里守着哪也别去。

我看看黑漆漆阴森森的房间,喉头窜动,可也没办法。他们两个追了出去。

在厅里坐了一会儿,我浑身这个冷啊,忽然想到窗帘还蒙着,赶紧摸黑走到窗台前,猛地拉开窗帘,顿时大片大片的阳光射进来,屋子里顿时有了暖意。

屋子里空无一人,温度还是很低,我摸索着肩膀呆坐片刻,屁股上像长了尖刺,实在是坐不住,总觉得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我正要出去到走廊,就看到李扬和秦丹阴着脸回来。李扬大口喘着气:“这小子跑得真他妈快,出了楼道,一转眼就没影了。”

“他跑什么?”我问。

李扬道:“肯定和那个宁宁有关。秦丹,你怎么不让我继xù

追呢?”

秦丹道:“你看铜锁刚才的动作,跑得那么快,惊若狡兔,非常反常,根本不是他,像是被什么附体。你这么追未必能追上。只要确定和宁宁有关,我就肯定能找到他。”

“怎么找?”

秦丹从兜里摸出那枚古玉:“这是宁宁给铜锁的信物,就用它找。”

李扬还没反应过来,我直接说道:“又是起乩追踪?”

秦丹笑:“没错。”

李扬疑惑:“不对啊,起乩追踪是乩童画出被追者印象最深的画面,古玉是宁宁的,我们起乩追踪的是她,可别忘了宁宁可能不是人,我们也能画出来吗?”

“试试看。”秦丹道。

我拍拍李扬:“别愣着了,赶紧当乩童,这点觉悟都没有。”

李扬看看我,叹口气,无奈道:“来吧。”

秦丹把作法的工具稍微布置一下,用李扬做乩童,开始起乩追踪。李扬很快进入状态,操着铅笔,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开始画画。

我在旁边看的这个紧张,这次起乩的追踪对象是那个宁宁,不知能画出什么来。

第一幅图很快出来了,背景是一张非常残破的弃楼,孤零零在一处山坳里。四层高,墙皮剥落,玻璃破碎,天空阴云密布,显得既肃杀又诡秘。

我正看着,第二幅图又出来了,一看到这图我和秦丹都倒吸冷气。这幅图背景是在室内,这间屋子很像古老的寺庙,破败的木头窗棂,纵横交错的横梁,大梁上画着大量古代的祭祀图案。屋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什么供桌佛像,只是在墙根处放了一张大床,上面卷着被褥,里面鼓鼓囊囊不知是什么东西。

盯着这幅图,我几乎窒息。因为这间屋子的场景实在是太熟悉。秦丹看我的表情知dào

有情况,轻声问怎么了。

我咳嗽一声,嗓音沙哑:“这张图上的地方我见过。”

秦丹惊疑地看我。

“昨天在佛堂和王冬梅斗法,她在镜子里的一处密室中吊在半空。那间密室的风格和眼前这幅画上的房间实在是太像了,太像了。”

秦丹道:“你是说宁宁和王冬梅还有关系?”

我苦笑:“我不知dào

。她们所在的房间风格,几乎相差无几。就算她们之间没关系,也极有可能都在一个地方。”

这时,李扬画出了第三幅画。

看到这张画,我和秦丹彻底无语。那是一大片空地,不见天日,最上面被李扬用铅笔涂成一大片一大片的黑色,而下面的地表则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棺木,不知凡几。

我们完全可以确定,宁宁所在位置,就是王冬梅和刘燕去的地方。

李扬画完了收功,又到厕所一通猛吐,擦着嘴走出来,也不歇着直接拿起这三张图看。秦丹把随身背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上次李扬起乩追踪刘燕的几张图,翻到最后一张,拿过来做个比较。

刘燕的图上,能看到远处古代建筑的屋檐翘角;而宁宁这张图,视角却是站在这处建筑的门口往外张望。也就是说,根据刘燕图所画,她和王冬梅正在往这处建筑走过去。而宁宁的图,则是在这处建筑的里面往外看。

视角虽然不同,但场景大同小异,尤其那遍地黑棺,触目惊心,就像是一片巨大的死亡墓地。

李扬背着手在地上转了两圈,脸色愈加苍白,他挠挠头:“这里面肯定有我们想象不到的关系。”

我说道:“其实吧,有一条重yào

的线索,你们都给忽略了。”

“什么?”他俩同时问。

我清清嗓子:“你们还记不记的,铜锁在讲怎么认识宁宁的过程里,曾经说过苹果屯找来一位风水先生。那位风水先生说,鬼门关大开,黄泉水倒流什么的话。”

李扬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当初我听到这里时,心里咯噔一下,联想到一个我思考很久的问题:你们说为什么王冬梅总是成仙失败?”我问。

“为啥?”李扬问。

我说:“你还记不记得罗凤成仙笔记里曾提到过,他们那个宗门成仙的修liàn

过程,总结起来是八个字:阴地修行,尸解成仙。”

“恩。”李扬点点头:“继xù

说。”

“那么首要条件就是要在阴地修行,”我说:“所谓阴地,必须是阴阳两界相交之处。咱们以前花园小区那栋大厦算一个。你们看这两张图,全是棺材,阴森森的,会不会这里就是一处阴地呢?”

李扬和秦丹对视一眼:“有道理。刘燕和王冬梅是到这块阴地修行去了。”

我点点头:“这块阴地怎么产生的呢?风水先生说鬼门大开!”我说:“那块阴地很可能就在苹果屯附近。”

李扬叹道:“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事情棘手了,上一次在花园小区的大厦,不但有罗凤成仙,还有饿鬼横行,谢师父布置了寒林坛才勉强给压住。这一次的苹果屯,那必然也是妖孽鬼魅横行啊。”

“那怎么办?”我问

李扬道:“还能怎么办,杀向苹果屯。先把铜锁救出来再说。”

秦丹叹口气说:“就目前这种情况来说,宁宁很可能是从阴地出来的什么妖魅,吸铜锁身上的阳气来修行。这次我们打草惊蛇,她肯定把铜锁弄到她的老巢,不把铜锁吸成人干不算完。”

我实在坐不住了:“要不赶紧给解铃打电话吧,让解师傅来。那里可是鬼门关啊,想想我就渗得慌,得有个道行高深的大神来坐镇。”

秦丹歪着眼看我:“你好像很瞧不起我。”

“不是好像,就是。”我说。

秦丹有点生气,嘟着嘴想了想说:“好吧,不意气用事了,去找我师哥。”

我们三人出了铜锁他家,又开着车返回解铃住的地方,等到了楼上来到他家门口时,我们全傻眼了。

只见大门上用透明胶粘着一张A4纸,上庙寥寥写了几个字:来找我的朋友,对不起,我去办事了。手机不开,行踪不定,多多见谅。

下面还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小师妹,如果是你的话,223.

“223是什么意思?”我问。

秦丹踮起脚,伸手在门框上摸了摸:“223是我和师兄开玩笑时定的密语,指的是门楣。”果然她从门楣夹缝中摸出一张纸,展开来看,上面写着:“小师妹,我知dào

你还会回来找我。我有要事在身实在帮不了你。自你走后,我在菩萨前求了一只签,很麻烦。本地风水已动,阴阳失调,鬼气充盈,鬼门大开。万物各有缘法,此劫也在造化之中,如果我是你,则静观事变,不去妄动。另:你带来的那位仁兄,尸毒已去,可体内仍有残余尸蛊,极易阴邪侵体附身,小心再小心。”

看完这封简短的信,我们心里冰冰凉。解铃不在了,而且他说的话也验证我们的推论。

“什么是尸蛊?”李扬问。

秦丹怅然若失:“我也说不明白。简单理解,就是宁宁给铜锁下的一种印记。有尸蛊在,铜锁就算走到哪都会被宁宁控zhì

。”

我急道:“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解铃不提前说明白?”

秦丹道:“他又不知dào

缘由,还以为给铜锁下蛊的妖孽已经降服了。我本来想把事情说给他听的,可李扬猛咳嗽,要求保密,结果就留了这么个尾巴。”

李扬苦笑:“说来说去,还赖我了。现在怎么办?秦丹,我们全靠你了。”

秦丹把信折起来,放进包里:“放心吧,我不会扔下铜锁不管的。这样吧,你们先回去休息,我也去准bèi

东西,明天一大早,咱们出发到苹果屯。”

铜锁这小子估计一时半会死不了,就算被女鬼摄去,也是陪着睡觉。离精尽人亡还差得远。

我们各回各家。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到桑拿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搓了搓泥,周身舒坦,回家倒头就睡。这两天一直连轴转,就没歇着,身心疲惫至于极点。

正熟睡,忽然听到有人喊:“宁宁。”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还以为自己到了阴森的郊外。好半天回过神来,原来还躺在卧室的床上。谁刚才喊宁宁呢?我趿拉着鞋下床推开房门,看到宿友王晨正在跟他女朋友丁玲吻别:“好玲玲,再亲一个。”

我擦,神经过敏了,把玲玲错听成宁宁。

假期过完,王晨已经上班了。他对我这种生活状态习以为常,打趣道:“最近又忙什么怪事呢?”

我苦笑:“赶紧走你的吧,说出来吓死你。”

王晨拉着丁玲说:“玲玲小心点啊,别让老刘占便宜。”

我没理会这对狗男女,看看表时候不早了,简单洗漱一下,换了一身驴友装备出了门。苹果屯那可是荒郊野外,爬山越岭的,得早做好准bèi



到了约会地点,他们两人已经到了,我们上了车,直奔城外。

起个大早,避开早高峰,又走高速,大概上午九点来钟就到了苹果屯。找个地方停好车。我们按照铜锁描述的路线,开始往山里走。这里山林很密集,满地荆棘,不怎么太好走。好不容易来到滩涂岸边,远远望去,整个江面波光粼粼,可是左右却没有什么人影,空空荡荡,十分荒寂。

我们沿着岸边往前走,路过一个岔路山口时,李扬说:“应该就是在这。”

他指着山林,只见远远山腰密林摇曳之处,隐约露出一座巨大坟墓的一角。高高大大的白色石碑立在乱草之中。此时山风很大,周围安静极了,虽然晴天白日,太阳明晃晃的,却有一种莫名的阴森之意。

那处坟墓就是铜锁初次遇到宁宁的地方。

第五十三章 枪决

我们向着坟墓的方向走去,看似就在眼前,触手可摸,可是望山跑死马,真要走到那里,还得翻过两个山头。对于常年坐办公室的人来说,运动量实在巨大,等到了坟下面,我累的呼哧呼哧直喘,腿像灌了铅。

我找个干净地儿一屁股坐下,从背包里拿出运动饮料,大口大口喝着,一边看着秦丹和李扬。他们两个沿着白石的台阶来到坟前。

这座坟占地面积很大,而且四面有青砖垒成的外墙,地上铺着大理石,摆着两只小石狮子,还竖着一面高大的无字碑,整的跟武则天似的。此坟占据的地势有点意思,修在很陡峭的斜坡上,整座坟依势而走,后高前矮,如果没有修好的阶梯,要爬上去还挺费劲。

坟包子是面积很大的土堆子,高高拢起,上面长满了野草,山风一吹,草随风舞,显得极为凄凉。

按说能修这么高规格坟墓的,不是土豪也是中产阶级,可是看样子很久没有人来扫墓祭拜,毫无香火之气,孤独阴冷,四面不靠,成了一座孤坟。

秦丹站在墓碑前,双手合十,微微闭目,嘴里念念有词,非常虔诚的样子。

其时,阳光烤的让人感觉有些炽热,我喝着饮料像看西洋景一样看着她。念罢,秦丹把背包解开,小心翼翼从里面取出一尊非常小巧的铜香炉,摆在坟头,又拿出两个小碟子。我看得稀奇,难道她要祭奠这座坟?

秦丹拿出三根香插在香炉里,用打火机点上,对我们说:“一会儿我作法,你们不要出声。”

李扬赶紧退到一边,叉着腿背着手看着,那模样很像护法。

秦丹从包里又拿出一个装满红色液体的小瓶,和一个小小的黄色纸袋。她先打开纸袋,里面居然是白花花大米,倒在其中一个小碟里。然后又打开小瓶子的瓶盖,小心翼翼在另一个碟子里倒进那红色的液体。我看得稀奇,站了起来,水也不喝了。

看她那架势,似乎不像祭奠,不知葫芦卖什么药。

女孩把两个碟子推到墓碑前,盘膝坐在地上,双手结印,开始吟咒。

香火渺渺,青烟滚滚,我和李扬站在一边等了半天,也看不出发生了什么。日头还在那明晃晃当空照着,四周鸦雀无声,看了一会儿,我有些困意袭来。

这时,秦丹站起来,脸色阴晴不定,咬着下唇不知想着什么。

李扬凑过去问怎么了。秦丹没说话,像大师一样,背着小手在坟前走了两步,然后对我们说:“老刘,老李,给你们分配个活。”

“啥啊?”我问。

秦丹指着坟包子,一字一顿说:“挖坟。”

听到这话,我差点跳起来:“妹妹,你没说错吧。这朗朗乾坤的,你让我们盗墓啊?”

“盗什么墓,你们就是想盗墓我也不答yīng

。”秦丹打了个响指:“老李,把你的背包拿过来。”

来的时候,我就看见李扬背了个鼓鼓囊囊的大包,看样子还挺沉,也不知装的是什么。他打开之后,里面没别的东西,就是两把军用折叠铲。

秦丹说:“你们俩一人一把,开始挖吧。我想把它打开看看。”

我苦笑:“秦丹,你别闹了。”

秦丹瞪我:“谁跟你闹了?我是想验证一件事。你就说挖不挖吧?”她看我还磨磨唧唧的,转脸对李扬说:“李扬,咱俩干!”

李扬真不含糊,拿着军工铲开始往上面的坟包爬。秦丹也要跟着上去,我赶忙拦住:“得,得,我怕你了。不过你的望好风,有人来赶紧咳嗽。”

秦丹咯咯笑:“你快点干吧,我们一堆活呢,早干完早收工。”

我和李扬开始挖坟。我们两个都没从事过强度这么大的劳作,挖了一会儿,坑一点也不见大,累的腰酸背痛,浑身就没有舒服的地方。尤其手火辣辣的,都磨出两个茧子。

太阳嗡嗡晒着,我全身都湿透了,汗滴滴答答往下淌。这处坟包是越往下越好挖,里面潮气很大,一铲子下去就能很明显见个坑。挖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我累的几乎虚脱,终于把坟包子挖开了。下面的泥土已经发黑,而且土块之间有许多虫子,阳光一照,如鸟惊散,纷纷往深土里扎。

我们都看到,在泥土的浮面下,隐隐露出一口保存还算完好的红色棺木。

秦丹扶着坑边,跳了下去,戴上手套,小心翼翼把棺材盖上面的浮尘扫开。棺材上全是泥,但依然能看清棺木表面刻着很多深深的云纹,没有什么具体的图案。从棺木保存来看,已经有腐烂的迹象,看来放的有年头,但也不会太长。

等清理出这口棺材,我完全惊呆了,虽然是光天化日,可还是骨头缝冒凉气。

这口棺材也就一米来长,别说装人,说句不敬的话,就算装条死狗都不够长。秦丹长舒一口气,脸上反而露出欣喜的笑容:“果然我没看错。”

“到底怎么回事?”我忍不住问。

秦丹说:“刚才我作了一种小法术,叫做催尸术。如果坟里有尸体的话,那碗白米和鸡血就会有反应。你们也看到了,并没有变化,所以就说明……”

“说明坟里根本没有尸体?”李扬道。

秦丹点头:“没错。”

“没有尸体那起坟干什么?”我疑惑。

“你听说过衣冠冢吗?”秦丹突然问。

我点点头:“死者遗体找不着了,所以把他生前衣物帽冠什么的埋在坟里,以示纪念。所以叫衣冠冢。你的意思是这座坟就是一座衣冠冢?”

秦丹招呼我们两个,好一顿挖,终于把那口小棺材挖了出来。这口棺材的棺盖合拢得严丝合缝,几乎找不着下手的地方。李扬真行,拿来军工铲,把铲头顺着棺材缝隙捅进去,然后利用杠杆原理开始撬,只听“嘎嗞嗞”木头爆裂发出的脆响,棺材盖露出缝隙。

我眼睛不眨地看着,心头慌慌的,有些疑虑:“秦丹,你一旦看错,里面如果有尸体,那就麻烦了。我可知dào

,这叫暴尸!我们和死者无冤无仇的,这么做可损阴德。”

秦丹翘着小鼻子看我:“我说老刘,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靠谱吗?你别担心,里面真的没有尸体。如果有尸体,我也不会如此儿戏的开坟。再说,怎么能叫无冤无仇呢,那位宁宁可是要吸铜锁阳气的妖孽。”

我心念一动:“你是说宁宁和这座坟有关系?”

“你想啊,她为什么平白无故在这座坟前擦碑?行了,我们也别猜了,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就知dào

了。”

李扬真是卖力地干,用铲子不停地换位置撬动,终于把棺盖撬开。他一使劲,喊了声“起”,只听“嘎巴”一声,整个棺盖打开,眼见得从里面冒出一股气,经风一吹便散掉了。

“**,尸气。”我装模作样捂住鼻子。

秦丹咯咯笑:“没有尸体哪来的尸气,就是封闭久了,里面产生的木头樟气,没事。”

我们凑过去看,虽说棺材里没有什么尸体,但是仍旧散发出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味道。上面放了一件腐烂不堪的衣服。衣服是很老的碎花式短袄,衣领上带衣扣那种的。这种衣服样式实在太老,在我印象里,好像我奶奶年轻时候穿过这么一件,压在箱底数不清多少个年头。当年我姑姑出嫁的时候,我奶奶还想把这衣服传给她,让我姑姑好一顿笑,都什么年头还有人穿那种衣服。

这种衣服在上个世纪大概五十年代以前,农村一些地方确实流行过一阵。

在衣服下面,鼓鼓囊囊似乎还有东西。李扬拿起军工铲,用铲头去挑衣服。秦丹喝住他,这样太不礼貌,女孩戴着手套,小心翼翼把衣服拿了出来。

下面果然露出一样东西,这是一块黑色的石头,石头上刻着很多字,都是繁体的,虽然在土里埋了这么多年,不过很多字依然能看得清楚。

秦丹照着字读起来:“……当是时也,为文化革mìng

时期,天下震动……力推新政,举国惶惶……人心风俗皆惶惑靡定……有王氏宁者,一矢恭俭,竟于时局变幻之际,身遭污名,被枪决于后山。其冤或感天灵,尸骨不见,日后有旅台者仁翁林某遂建此衣冠坟冢,以记其人……”

根据上面的文字记录,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红色革mìng

时期,这里有一位叫王宁的人,被人污蔑,背上罪名,在那个混乱的年代,枪杀在后山。后来收尸的时候,她的尸体诡秘不见,可能还发生什么灵异事件,当地人心惶惶的。等到若干年后,有一位姓林的台湾人捐助善款,为王宁建了一座衣冠冢。

如果联系到宁宁来擦墓碑的行为,可以确定,这座衣冠冢就是为她建的。

宁宁本人,全名叫王宁,含冤而死,最大的怪事是,死了之后尸体不见。没想到这几十年以后,她出来兴风作浪,妖孽天下,让铜锁这倒霉催的碰上了。

秦丹读罢墓志铭,叹口气,轻轻用小刷子把石头表面擦净。用手机写字软件快速记录墓碑上的文字,又拍了几张照片,然后示意我们重新封棺封土。

这么一折腾,已经到了下午一点。总算把最后一铲土盖好。

我和李扬从坟包上下来,腰酸腿痛,一步也挪不动。

看我们封好土,秦丹点燃三根香,举过头顶,念念有词,然后倒插香头在坟上。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拔下这三根香,有两根已经熄灭,其中一根居然还在冒着徐徐的烟。

说来也怪,那根香飘出的烟居然不是向上的,而是漂漂的指向西南方向。

秦丹表情非常严肃,让我们收拾好东西跟她走。

我苦笑:“小姑奶奶,敢情挖坟的不是你,你就让我们歇会儿,哪怕喝口水呢。”

“不行。”秦丹道:“这根香能够感应到宁宁的方位,我们必须在香灭之前,找到她。否则就没有机会了。”

我咬着牙把背包背好,搀扶着李扬,跟在秦丹的身后,往西南方向的山路走。

翻了几个山头,我累的几乎吐血,双腿灌了铅。这时,来到一处上风口,秦丹在前面站住不动,山风很大,吹得她头发乱舞。我们来到她的身后,往下看。

只见在不远处的山坳里,孤零零有一座破败的大楼,黑黝黝的轮廓停在山风之中,透着极为阴森肃杀之气。秦丹手上那根香,香火渺渺,径直飘向大楼的方向。

第五十四章 诡秘的三楼

从山路走下来,到那座大楼前,立时能感觉到阵阵的寒意。这地方荒败的时间太长,一点人气都没有,虽然大白天的,阳光充足,可站在楼前,还是能感觉到侵骨的阴森之气。

我们慢慢走过去,遍地杂草瓦砾,还有一堆堆的碎玻璃。常年的风吹雨打,使得大楼墙漆剥落,都露出里面的红砖和水泥。楼洞没有门,黑漆漆的,一点光线都没有。

秦丹手里的香只剩下短短一截,勉强还在燃着,烟气直直地冲向大楼里面。

我们打着手电,走进大楼。刚一进去就来个下马威,进入门里,眼前是面积很大的正厅,地上堆积着厚厚一层黄泥石块,还有许多方便盒子塑料袋。在墙上,不知什么人,用黑漆重重涂了几个字:有鬼,快跑。字体幼稚可笑,跟三岁孩子写得一样,可勾起撇捺之间,却流露出绝望和匆忙。我们站在这面墙前,用手电照了照,呆立半晌。

秦丹轻声说:“别看了,抓紧时间。”

我们沿着台阶往上走,温度越来越低,十分阴冷。现在已是早春三月,又是大白天,可是这座大楼里又黑又阴,又冷又潮,还散发着一股非常难闻的气味。

秦丹前面走,我和李扬在后面跟着。那截香还在渺渺燃烧,看着它冒出的烟,也搞不清楚我们最终会被引到什么地方。

走到二楼,我们站在楼梯口左右照照,两面是长长的走廊,遍地瓦砾,走廊尽头处一直延伸到深深的黑暗中,什么也不看见。这里寂静极了,只是能偶尔听见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我们正要往三楼去,忽然李扬“哇”大叫了一声,叫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干嘛?”我气急败坏质问。

李扬用手电照了照走廊,心有余悸地说:“怪了嘿,刚才一扫眼我就看见墙根那坐着一个穿黑衣服的老太太,正阴惨惨冲我笑,我腿肚子都抽筋了。”

听他说的,我头皮发麻。手电照过去,墙根黑黑的,堆着砖石什么的破烂,一个人也没有。虽说没人,可看久了也觉得心里发毛。李扬缓过这口气说:“我想起大厦里的寒林坛了,老刘,你记没记得咱们也见过这么个老太太。妈的,太邪性。”

我们顺着楼梯往上走,朝楼上望去,一片漆黑,没有光。眼看快要到三楼楼梯口,手电照射下,忽然出现的东西可把我们结结实实吓一跳。

那是一堵厚厚实实的红砖墙,把通往三楼的路整个封了起来。红砖之间都是用水泥粘合,可以看出来,起这面墙的时候十分匆忙,做工粗糙,水泥从砖缝中流出不少。年头久了,砖头之间都长死了,几乎粘连一体,非常结实。拿军工铲用力铲两下,连点渣都不掉,还蹦出火星。此路不通,除非用炸药爆破开。

那根香就剩下短短一截了,烟气飘在空中,十分执拗地朝着三楼的方向。

“应该还另有通路。”李扬说。

我疑惑地说:“三楼怎么了?为什么要用砖砌死?”

“一会儿上去就知dào

了。”秦丹道。

我们从楼梯上下来,顺着二楼走廊往深处走,走廊的两边都是房间,门口结着蜘蛛网,用手电照照,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十分破败。我们没有节外生枝,只是沿着走廊一直向前,越往里味道越大,臭烘烘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腐烂发出的味道。

走廊尽头是个黑漆漆的房间,到了门口,能熏死个人。李扬用衣领捂着鼻子,打着手电往里照。

这个房间因为在走廊最尽头,虽然是单间,但是三面有窗。这里的采光能比其他房间稍好点,一些微弱的阳光透过破损的窗户照进来。在手电光亮下,我们看到地上七零八落散扔着很多祭祀用的蜡烛小香炉长明灯,上供的碟子碗儿之类的东西。还有各类纸钱,什么黄色的铜钱圆、精美的玉皇大帝票子等等,扔得满地都是。一阵风从窗外刮进来,这些纸钱随风飞起,飘啊飘的,在手电的照射下,看得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秦丹示意我们看窗,在窗外悬着一挂铁梯子,在风中摆动,嘎吱嘎吱,看样子似乎能通向楼上。

没有办法,我硬着头皮跟着他们俩走进屋里,地上那么多给死人上供用的东西,看着心里就腻歪,不敢去踩,小心翼翼避开走。

“看这里。”李扬碰碰我,只见在一面墙上,有人用黑漆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我们看到有人在这间屋子里上吊自杀,此后阴邪缠身,今日来祭拜,希望吊死鬼同志有怪莫怪,拿着钱去阴曹地府享福,不要来缠着我们。”后面还画了个笑着的鬼脸。

这小子还挺幽默,都被鬼缠上了,还有心情调侃呢。

我们来到窗前,探出头张望,那挂铁梯子应该是墙外的逃生通道,从四楼阳台一直悬垂到一楼,可是也不知怎么的,从我们所在房间的二楼以下,梯子的下半截不见了。只留下从二楼到四楼的上半截。

李扬使劲拉了拉梯子,撞击在墙上,哐哐响。他松开手,沾了一手的铁锈。

“怎么样,结不结实?”我问。

李扬说:“结不结实也得上。”

我赶忙道:“别,别,安全第一。”

秦丹用手指指上面:“你们看那。”

铁梯子旁边是三楼的一扇窗户,窗台的铁条横七竖八地暴露出来,在其中一根铁条上,挂着一块衣服碎片。看到那块碎片,我心里咯噔一下,那正是铜锁的衣服。

很显然,他正是从这里爬进了三楼。

李扬把着窗框,一纵身跳在窗台上,小心翼翼挪着碎步探了出去,回头对我们说:“我先上。如果不幸摔下去了,你们就赶紧走吧。”

我听得膈应:“能不能说点吉利话?你要是害pà

就下来,我上。”

李扬呵呵笑:“你李哥什么时候怕过?!”

他把着铁梯子,慢慢把脚放了上去,然后小心翼翼往上攀爬。我和秦丹探出窗户看着,手里捏了一把汗。李扬爬得特别慢,风很大,吹得他身体直摆,还好,有惊无险,一直爬到三楼窗边。他先把背包扔进去,然后把住窗台撑住身子翻了进去。

我对秦丹说:“你上吧,我押后。”

秦丹点点头,也跳到窗台上,准bèi

上梯子。就在这时,只见李扬把头伸出窗外,大口呼着:“**,这里赶上粪池了,怎么这么臭?!”

我在下面招呼:“上面有什么?”

李扬表情古怪:“你们上来就看见了,操***,全是……”

秦丹抓住梯子,噌噌噌爬了上去,她手脚可麻利多了,一翻身跳进窗户里。等她身影消失,我才意识到这间上过吊的房间里就剩下我自己了,看着遍地纸钱,汗毛齐刷刷竖了起来。

我赶紧爬上窗台,拉了拉铁梯子,开始爬。爬上才知dào

,那把铁梯子非常不结实,被风吹得忽起忽落,而且上面长满了黑色的铁锈,手一摸,粘粘糊糊的,想握紧抓牢难度很大。我硬着头皮爬到三楼窗边,向楼下张望,三层楼足有十米高,下面满地的破玻璃映着太阳光线,一闪一闪,有点像水面,看得很头晕。我甚至产生这么个想法,如果我从这里高空自由落体,会不会一头扎进冰凉凉的水里呢?

正想着,身体前倾,手不由自主张开。

突然耳边一声大喝:“你他妈不要命了!”我打了个激灵,看到李扬侧着身子探出窗户,对我破口大骂。

我浑身冷汗直冒,对他的骂不反感,反而感激涕零,没有他关键时候一嗓子,我真就跳下去了。

我赶忙从窗户翻进去,李扬白着脸,劈头盖脸对我一顿骂,骂的狗血淋头。秦丹问怎么回事,我揉着头,懊恼地说:“刚才也不知dào

怎么,就想跳下去。”正说着,我扫了一眼屋子里的情景,不看还好,一看彻底吓尿。

光线灰暗的巨大房间里,是一排一排密密麻麻的棺材。

第五十五章 大棺材

这里的面积非常大,应该是数间房子打通墙壁,所形成的一个巨大空间。墙上用红色的什么染料画满了符咒,因为墙体很大,所以上面每个字每个图案至少都有斗大,许多字都不认识,形似蝌蚪,不过这些符号的图案里,全都带着一个大大的“鬼”字。满墙满眼,鬼字纵横,看得头皮发凉。

再看厅里,摆放着少说几十口老式的棺材。这些棺材没有刷着外漆,直接露出原木的纹理,显得古朴沧桑,带着神mì

的厚重感。这么多棺材死气沉沉摆在这,确实让人心跳加快。

秦丹做了个手势,表情严肃,示意我们不要妄动。

她走到墙前,缓缓伸出手摸了摸墙面,手上沾了一些红色染料,凑在鼻子前闻了闻,对我们说:“是鸡血。”

她打着手电四下里照了照,光斑亮影中,除了棺材就是棺材,别无他物。她忽然蹲在地上,照了照棺材下面,脸色阴晴不定,招呼我们过来。

我和李扬凑过去看,原来这些棺材并不是直接落在地上的,下面的四角还垫着小板凳,使棺材离地面有些距离。在棺材和地面之间,每一口棺材下面,都放了两个碟子,一只碟子里放着有些发黑的米,另一只碟子空空的,里面染成了赤红色,应该是装着什么液体,天长日久,风干挥发,只把颜色留在碟面上。

“我怎么看的这么眼熟?”李扬说。

秦丹点点头:“这是‘催尸术’,刚才我做过的。”她站起身往里走,我们紧紧跟在后面。

所有的棺材都没有盖子,敞口大开,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很久以前,有高人在这里做过法。”秦丹说。

“什么法?”我缩头缩脑地问,这个地方实在是诡秘。

秦丹面色很凝重:“这里用最有阴气的香杉木做棺,又在墙上画了聚阴符,那个人是想聚集天地之间的阴灵之气。”

我和李扬面面相觑:“他想干什么?”

秦丹叹口气:“我这么来比喻吧,这里就像是巨大的一个蓄电池。那个高人作法汇聚阴气于此,我们现在看到的每口棺材里应该都装着一具尸体。阴气召集来了,怎么储存呢,就用催尸法,给凝到尸体里。”

李扬嗓音沙哑:“每一具尸体就是一块储存能量的电池?”

秦丹点点头:“对。催尸术是古代养尸的一种法门,是至邪之术!如今道法势微,会的人已经不多了。我也是极为偶然的情况,才学会一些皮毛,是催尸术里最简单的,只能感应尸体的存zài

。真zhèng

的催尸术如果施展开,能够驱动死尸为自己所用。”

我听得心里冰凉:“秦丹啊,我们不会遇到什么僵尸吧?我怎么听你说的,浑身发毛呢?”

秦丹摇摇头:“放心吧,这里法术已经做完了。尸体应该都被处理掉了。你们说,那位高人汇聚阴气想干什么?”

李扬看看我,我看看李扬,我们俩心有默契,一起说道:“自造阴地。”

李扬说:“这地方让我想起那座大厦,谢师傅为了渡小男孩成仙,在那摆阵自造阴地,借阴地修行。”

“有人要在这里成仙?”我苦笑。

这时,我们走出大厅,来到外面走廊上。一股味道袭来,差点没把我熏死,这是极为猛烈浓稠的腐臭味,就像是臭鱼烂虾的垃圾堆。来的时候,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带口罩,这味道熏的脑仁疼,辣得睁不开眼。

秦丹从兜里拿出个小药瓶,在我们鼻子前晃了晃,我猛地一提神,感觉好多了。

秦丹十分严肃:“这是尸气,你们一会儿跟定了我,哪也不许乱去。”

这话还用她说,这个鬼地方阴森漆黑,借我两个胆也不敢自己乱跑。

顺着走廊走了没多远,忽然就听见不知从哪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宁宁……好宁宁……再让我亲一口。”

我去,是铜锁。

接着又听到极为微弱的女人说话声。然后是铜锁“咯咯”笑,谈的似乎还挺投入。

秦丹打个手势,我们屏息凝神,蹑手蹑脚顺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在走廊拐角处,露出一个房间,说话声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我们没有进去,收了手电,站在门口静静听着。

屋子里非常阴冷,有寒气散发出来,冻得人直哆嗦。而且里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幽幽飘过来铜锁和女人说话的声音。那女人的声音十分低沉,像是在耳边呓语,却根本听不见说什么。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在里面确实有个女人。

秦丹低声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

“那不行。”李扬道:“一起进,还有个照应。”

秦丹摇了摇关灭的手电道:“我不打手电进去,不借亮,就是趁黑进去盘一下道。你能行吗?你要觉得可以,就和我一起进。”

我看着黑森森的屋子,心砰砰乱跳,拦住李扬道:“让秦丹去吧,咱俩就别添乱了。”

“好吧,你小心点。”

秦丹点点头,一俯身钻进屋子,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我和李扬蹲在门口,大眼瞪小眼,没来由的,浑身烦躁。我问李扬过了多长时间,他没好气地说:“还不到一分钟。”

我搓着手,又等了一会儿,秦丹还没有出来。

“不行,我们的进去看看。”李扬说。

我和他站起来,正要往里进,忽然听到屋子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声响“嘎吱吱”,寂静的黑暗里,听得非常清楚。这是木头摩擦发出的声音,联想到外面大厅的棺材,很显然是棺盖打开了。

听到这种声音,当即整个人就凉了,我浑身颤抖,心都快跳出去。

“这是……”我磕磕巴巴说不上来。

“妈的,不管了。”李扬一猫腰钻进屋里,猛地摁开手电,一道强光射过去。只见黑洞洞的房间中央,停着一口硕大的木棺。这口棺材的取材和外面一样,都是粗糙的香杉,不过令我们讶异的是,这口棺材的盖子居然严丝合缝,并没有开启的征兆。

我也愣住了,小心翼翼走进去,跟在李扬的身后。

李扬喃喃:“操他个妈,邪了嘿,棺材盖如果没开,刚才那是什么声音?”他打着手电四下照照,这间屋子面积非常大,非常简陋,空无一物,满墙都是血红色的符咒,地上还莫名散落着许多鸟的尸体,已经风干,也不知死了多长时间。

我们照了一圈,发xiàn

秦丹居然不在,偌大的房间里,根本没有女孩的身影。

我倒吸一口冷气:“**,老李,秦丹会不会是?”我用手电照照棺材。

他看我:“你的意思是棺材本来是开的,秦丹钻进去了,然后棺材盖合上了?”

我点头:“对,要不你怎么解释现在这一切?”

李扬擦擦汗:“这个秦丹,怎么也毛毛愣愣的,她钻进棺材里干什么?”他走到棺材前,轻轻用手推了推。我也仗着胆子过去摸了一把,上面是木头的自身纹理,非常粗糙。

李扬把背包卸下,扔在地上,双手扶住棺盖,两腿一蹬,开始用力推。我吓了一大跳:“你要干什么?”

“开棺啊,愣着干什么,帮忙!”他看我。

一瞬间,我忽然头皮发炸,觉得很不对劲。可哪不对,又说不上来,我狐疑地四下看看,这种感觉很难形容,这屋子里似乎还有别人,正在盯着我们看。

这一路行来,一直在极度的紧张中度过,我努力平缓心态,压抑恐惧,不断深呼吸。

李扬因为双手推棺,所以把手电扔在背包上,光线从很低的角度直直地射向外面。而我的手电,因为刚才一直在扶着双膝深呼吸,所以光线是照着地面。

此时的李扬,整个人完全在黑暗中,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老刘,你傻愣着干什么,赶紧帮我开棺。”

我直起身,用手电照过去,想告sù

他不要妄动。就在光线照亮他的瞬间,我愣住——李扬什么时候变成长头发了?

仔细一看,我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只见一大团黑黑浓浓的头发,从半空垂下,一直悬在李扬的身后,有一些还落在他的肩上。可这小子浑然不觉,还在冲我招手,乍看起来,就像长了一头长发一样。

我浑身颤抖,像是被什么给魇住,情不自禁抬起手电往上照。那浓浓黑黑的长发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我看到至今为止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天花板上居然趴着一只硕大的肥猪。

它全身惨白,尤其那肚子,都成了一个畸形的大鼓,像是一口气怀了十个孩子,目测至少三百多斤。我再一细看,屎差点没吓出来。这根本不是什么肥猪,而是一个胖到无法形容的女人,赤身**,全身肿胀,那两个大**直直下垂,奶头呈紫褐色,真是触目惊心,让人反胃,我差点没吐出来。

那女人也不知怎么弄的,就贴在天花板上,面朝下,一张苍白扭曲的脸透过头发,正冷冷看着我们。

李扬仍没察觉,像个傻逼一样还在那招呼:“老刘,快过来帮忙啊,你怎么跟个傻逼似的。”

第五十六章 鬼胎

我尽量保持镇定,冲李扬使眼色,让他赶紧过来。

可李扬还傻乎乎地说:“你干嘛呢?做什么鬼脸,挤眉弄眼的,赶紧推棺啊。”

我冷笑:“你抬头看看。”说着,打着手电往上照。

李扬猛地一抬头,正好和天花板上那女人打个对脸,给这小子吓得一声尖嚎,无比凄厉。本来我就紧张,让他这么一叫,差点没把心脏吓出来。也是,胆子再大的人也禁不住这么突如其来的惊吓。

李扬也算个人物,受到如此惊吓,可没吓傻,在地上滚了两滚,拿了自己的手电,一路猫腰小跑来到我旁边。我们两个藏在棺材后面,探头探脑,偷偷往上瞄。

“这,这是个什么玩意?”他牙齿咯咯响。

“你问我还不如问你那个膝盖呢,我怎么知dào

。”我没好气。

令我们奇怪的是,这个像猪一样女人,贴在天花板上,完全不动的样子。只是眼睛里流转着阴毒的眼神,一直盯着下面,让我们知dào

她还是个活物。

静静看了一会儿,虽然吓人,但似乎它并没有什么攻击倾向。李扬这小子又来了精神,用手电照亮满地踅摸,像是在找着什么。我看的奇怪,他想干什么?

他在地上捡起一只鸽子模样的死鸟,拿在手里,猛地往上一扔,正砸在那女人的肚子上。我看的头皮发麻,一把拽住他,低声喝问:“你,你干什么?”

李扬道:“我看看她有没有反应。”

我气得恨不得揍他:“你能不能不惹事?”

“咦,奇怪。”李扬索性大大方方从棺材后面走出来,站在女人的下面,抬起头用手电细细照照。他一边看,一边招呼我过去。

我硬着头皮来到他身后,他说:“你仔细看她的肚子。”

只见光斑亮影之下,女人的肚子在微弱的起伏,而且表面形成了很多不规则的形状,就像是有东西关在里面,想冲出去。我看的浑身发麻,告sù

他别看了,瘆的慌。李扬想想也就没节外生枝。我们两个开始努力去开棺。

“吱呀呀”木头摩擦发出的脆响,棺材盖子终于推开。里面黑森森的,似乎空间非常大。还亮着两盏小孤灯,仔细一看,是燃烧的红蜡,铜锁和秦丹面对面盘膝坐着,那两根燃烧的蜡烛就摆在他们中间。铜锁身体表面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霜,脸上表情十分僵硬,打眼看上去,就像是逼真的蜡像。

秦丹抬头看到我们,道:“你们来的正好。老刘你过来。”

我狐疑地把着棺材边缘,把身体凑过去:“干什么?”

秦丹一把拽住我的衣领,用小手指甲快速在我额头划了一下,挤出豆大的血液,停在小手指的指肚上。女孩说道:“借阳气一用。”把那滴血从铜锁的额头沿着鼻梁一直抹到下巴,红红的一条。她双手结印,掐住铜锁的咽喉,使劲一按。

铜锁应声张开了嘴,猛地喷出一股臭气。也是倒霉催的,我就在旁边,差点没熏死。

出了这口气,铜锁嘴角颤抖,稍微有了点人的生气。他的眼睛转了转,长长呻吟了一声,扭动脖子四下看看,惊得差点弹起来:“**,我这是在哪呢?”

秦丹在棺材里站起来,看看天花板上的女人,脸色惨白:“没时间说了!”

我们七手八脚把铜锁拽出来。他手脚酸麻无力,走两步就摔一下,两只手搭在我和李扬的肩膀上,哎呦呦的直呻吟。李扬指着头上的女人说:“那是什么?”

秦丹没好气:“那个就是宁宁。”

李扬哈哈大笑:“铜锁啊,你这品味也太差了吧。”

刚说完,他摸了摸头发,奇怪道:“什么东西?黏黏的。”我也感觉好像从上面落下了水,打在身上,使手一摸,白白的像是胶水。抬头用手电一照,这个恶心劲就别提了。

一股股黏黏糊糊的水线,正在从女人的下阴部位滴滴答答慢慢往下流淌,因为太过粘稠,挂在空中,形成一道细细的水帘。

“这……”我们看的目瞪口呆。

秦丹深吸一口气:“她要生孩子了。”

李扬看看铜锁,嘴张的能塞下个鸡蛋:“我说老铜,不会是你的吧?”

铜锁嘴歪眼斜:“去你妈的,那是你孩子。”

秦丹十分严肃:“别开玩笑。你们知dào

外面那些棺材里的尸体都去哪了吗?全都让这位宁宁给吃了。她用肚皮为法器,正在凝化尸气,以结鬼胎。”

正说着,宁宁突然张开嘴,吐出一股肉眼能看到的绿色气体,这股气体十分粘稠,恶臭无比,就像是粪池子蒸发出的味道。

不但嘴里冒出来,她身上其他孔窍,什么耳朵眼睛下身等等,也开始喷绿气。

最可怕的是,她居然开始动了,动作十分僵硬,如同干涩的机器人。胳膊和大腿以一种很奇怪的角度反转着,紧紧抓住上面的天花板,头微微扭动,头发披散下来,眼睛死死盯着我们。

她下身流出的粘液越来越多,落在地上,“哗哗”响动。寂静的房间里,忽然传出一阵类似男人惨嚎呻吟的声音:“啊~~~啊~~~”,这声音就像是饱受病痛折磨,疼得实在受不了喊出来的。

我汗都下来了,因为这个声音居然是从宁宁下身传出来,好像她的体内藏了个男人。

铜锁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劲催促我们快跑。

“她要生出来了。”秦丹声音冷静:“这里地形这么复杂,还带着铜锁,我们一定跑不了。而且,她一旦生下鬼胎,祸患无穷。”

“那怎么办?”铜锁颤着声问。

李扬恶狠狠道:“烧死她!”

秦丹点点头:“宁宁是尸不是阴魂,用火烧最好。”

李扬早就有了主意,他捂着鼻子跑到一边,从地上捡起一根长长的棍子,在棍子头蒙上破布,打了个死结。用打火机一烧,“呼”的燃了起来。

他举着燃烧棍子,去捅天花板的宁宁。说实在的,这个活儿也就得他干,我和铜锁勾着脖子挤成一团躲在后面,看得心惊肉跳。

宁宁身体周围,是浓浓的绿色雾体,黑暗中看过去,就像是飘动的一朵绿色的云。那棍子一碰到绿气,突然迸发出一团硕大的火球,火苗子四下飞溅,像是炸开的烟火。

原来这种尸气是可燃物,我们都看到,这团燃烧的气体在空中竟然形成了一个鬼魅狰狞的脸。这是一张男人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张着黑洞洞的大嘴,很像是临死前饱受折磨的呐喊。再配上从宁宁身体里发出那种类似惨嚎的声音,其时其景,诡异到无法言说。

李扬不停用棍子捅着宁宁的肚子,捂着鼻子骂。

宁宁忽然张开嘴,脸色苍白如纸,居然从喉咙里发出一阵难以分辨的声音:“铜铜,救救我……”再看铜锁,竟然痴痴地流下泪来:“宁宁……”

宁宁忽然张开双腿,肚子一耸一耸,咕噜噜响,她似乎痛苦万分,发出的声音凄厉到鬼哭狼嚎。

秦丹大叫:“她要生了!”

李扬“啊”喊了一声,手上用力,拼命往上一捅,只听“噗嗤”一声,居然把宁宁的肚子给捅破了。一只红红的小手从肚子里伸出来,紧接着整张肚皮全部撕开,“哗啦啦”像瀑布一样,从里面泄下一大团白白黑黑的黏黏液体,手电光亮下,我们就看到包裹在液体里是几个类似人形的怪东西,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只能勉强分辨出手和脚。

这一大团东西落在地上,黏黏糊糊一大滩,手电光亮照过去细看,勉强形容,这就像是一个连体人。连体人最多是双胞胎连体,可眼前这玩意,我们细数数至少是六个生物连体,腿腿脚脚一大堆,像一只巨大的黑色蜘蛛趴在地上。

我看得毛骨悚然,身体几乎都动不了,就在这时,天花板敞开肚皮的宁宁,忽然从上面落下来。整个砸在下面那滩东西上,砸的液体飞溅,恶臭横流。

我们赶紧躲到一边,吓得心惊胆战。好半天,看那宁宁不动,李扬清清嗓子说:“铜锁,你老婆和孩子在那。”

铜锁吓得都没脉了,根本没心情斗嘴,脸上全是豆大的汗珠。

秦丹轻声说:“李扬,我的背包还在棺材里,你给拿出来,里面有瓶白酒。”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喝酒?”我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

秦丹道:“喝什么酒,把酒往上面洒,然后点火烧尸。”

铜锁道:“她都不动了,都死了,留个全尸吧。”

“哎呦呵。”李扬说:“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秦丹表情非常严肃:“宁宁不除,你体内的尸蛊就去不干净,永远被她缠着。”

李扬也不和他废话,绕过地上那一大滩东西来到棺材前,俯身进去,找出秦丹的背包,翻出一瓶白酒。用牙把瓶盖咬开,站在那堆东西前,往宁宁身上洒酒。时间不长,一瓶酒全都落在她的身上。

秦丹走过去,拿出一张符,点上了火,嘴里念念有词,就要往宁宁身上扔。

就在这个时候,宁宁忽然抬起头,她脖子干涩地动着,眼睛一眨一眨看着铜锁:“铜铜……救我……”

第五十七章 鬼门关

秦丹看着宁宁叹口气:“上天有好生之德,以尸身感灵也在众生之中。今天送你超度,以解尸身之怨。”说着扬起了手,还没等把符扔出去,手脖子却让人死死抓住。秦丹吓一跳,仔细去看,原来是铜锁。

铜锁面部肌肉抽搐:“小丹丹,你放过宁宁吧。她毕竟曾经是我的爱人。”

秦丹厉声喝:“老刘,李扬,抓住他!他体内尸蛊又发作了。”

我和李扬死死拽住他。铜锁无力挣扎,只是颤着声说:“放过……她吧。”

秦丹理都不理他,挥手一扔,燃烧的符咒飘飘荡荡落在宁宁身上,只听呼一声,蓝红色的火苗骤然燃起,飞快的在宁宁和地上那一大摊东西上游走蔓延开来,霎时间火光冲天,火苗子直窜,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

伴随着热气,是巨难闻的腐烂尸臭,那味道简直没法说了,臭到极点,往鼻子眼里钻,恶狠狠强暴鼻腔黏膜。我们捂着鼻子倒退几步,看着地面中央这堆大火,火光映红了整个房间,我们四个人的身影全都拉长在墙上,随着火苗摇曳,闪烁不定。

我们伫立在那,谁也没说话,全都一动不动静静看着。

就在这时,啪啦一下,一个火苗在半空爆了,我们还没做反应,只见从火堆里突然爬出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只有上半身,能看到两只烧焦的手交替撑着地面,像蝎子一样爬过来。

好死不死的,那东西居然朝着我过来了。我吓得头皮发炸,赶紧往旁边跑,那东西停都不停,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爬出了房间。它身上那火苗子还直窜,烧得红彤彤的。

“宁宁还没死,去追!”秦丹大叫。

我和李扬扶着铜锁,跟在秦丹后面跑出房间。黑漆漆走廊里,那一丛火光在不远处不停闪动,正向深处飞窜。

我们几个打着手电在后面追,铜锁简直就是个拖油瓶,双腿绵软无力,完全是被我和李扬在地上拖着走。铜锁疼得直叫:“你们两个能不能有点人性?照顾一下残疾人。”

我和李扬干脆四只手交叉搭在一起,弄成个简单座椅,让铜锁坐在上面,双手环住我们肩膀。这样确实快了不少,等追上秦丹的时候,已经到了走廊的尽头。

秦丹停在那里没有动。这里居然有一口深深的地井,趴在井口往下看,只见那一大团东西带着飞窜的火苗子在黑森森的井里一直翻滚着下落,直直摔进了最深处,一动不动。

我们面面相觑,打着手电照着,几道光柱交错射过去,那东西确实是不动了。

井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恶臭,看了一会儿,不得不屏住呼吸。

铜锁长舒一口气,嘎嘎笑了两声:“终于是死了!”

李扬道:“刚才你还那么痴情,现在怎么又绝情了。”

“刚才我是鬼迷心窍,现在才回过味。”铜锁咋咋嘴。他话音刚落,只见那团东西忽然动了一动,往西南方向窜了出去,留下一地火苗,不见了踪影。

这一变故发生太快,我们都懵了。好半天,李扬才说:“我们还追吗?”

秦丹收了手电,怅然若失,摇摇头:“不用追。它就算不死也差不多了,活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回去吧。”

我擦擦汗,可算***结束了。

费劲周章又从三楼爬到二楼,我们到无所谓,关键是带了铜锁这么个废人,最后还是李扬咬着牙把他背了下去。当我们跌跌撞撞出了大楼时,已经月上高杆,进入夜晚。

大楼黑漆漆地竖在那里,远处还不时传来山鸟鸣叫的声音,山风一吹,冰冷刺骨,想着刚才那一幕幕惊险的场面,真是有种脱力的感觉。

我们跌跌撞撞来到山腰,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我现在是一点力qì

都没有,小手指都抬不起来。秦丹倒是精神头十足,她站在月光下,表情凝肃,手里拿着罗盘,不知在看什么。

“怎么了?”李扬问。

秦丹背对着我们说:“我一直在想宁宁逃跑的方向。刚才用罗盘对过,能感觉到西南方有很强的鬼煞之气,阴气冲天。宁宁在临死前之所以会往那里跑,完全是处于一种求生的本能。”

我听得打个冷颤:“那个方位怎么了?为什么阴气重?”

秦丹迎着山风,伸手一指:“那里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鬼门关。”

我们谁也没说话,四周一片死寂。

秦丹问铜锁还记不记得船老板说过苹果屯是什么时候有自杀现象的。铜锁回忆一下道:“咱们算算呗,我是去年六月份来钓鱼的,船老板当时说两个月前苹果屯开始出现异状。那就是四月。”

秦丹点点头:“应该是在去年大约四月份左右,鬼门关大开。鬼气外泄,黄泉倒流,导致了许多人自杀的现象。”

“为什么会有人自杀呢?”我疑惑地问。

秦丹说:“鬼门关一开,阴邪之气充盈天地,凡体弱多病、纯阴八字、命带华盖的人都会被这种气场感染到,意志薄弱者选择自杀,也在情理之中。”

我们听得面面相觑,我摸着胸口说:“幸亏我这个人是大老粗,只知dào

吃喝拉撒,要不然非中招不可。”

秦丹说:“你们用手机查查,去年四月份,咱们市发生了什么事?”

李扬拿出手机打开百度搜了搜,疑惑着说:“查不出什么事啊,很平静。就是一些地方开始拆迁,把老居民楼推了重新规划修建。”

秦丹急切道:“快查查,都拆迁了什么区域?”

李扬查了一查,看着手机屏幕不说话,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我问:“到底怎么了?”

他放下手机,叹了口气:“花园小区就在拆迁的范围内,阴阳观所在的大楼已经炸平了。”

自从我们上次在花园小区的大厦探险之后,就再也没去过。当时的几个人,我、李扬、铜锁、王晨和秦丹,谁也没主动提起。那段经lì

实在是不算愉快,而且在心里形成很重的阴影。谁能想到,就在去年,那片小区居然已经拆迁,楼也炸了。

可想而知,炸掉的阴阳观并没有被人发xiàn

,这非常奇怪。不管是报纸还是电视新闻,以及传播力最广的网络上,根本没有相关的记载和报道,悄然无息。那么壮观的楼中观,就这样莫名其妙的随着大楼的崩塌而消失了。

但现在鬼门关大开,说明虽然阴阳观消失,但它连接的阴阳两界却由此打通。马丹龙上次说过,阴阳观的阴阳两界功能随着罗凤成仙已经破坏了,但是现在又莫名地重新开启。这次不但王冬梅要借此地修仙,居然还孕育出了奇怪的妖魅尸人宁宁,并造成了很多人自杀。

秦丹看着手里那张棺材遍地的起乩图沉默不语。我们现在都已经明白,图上的那个地方应该就在花园小区的旧址。

两天之后,休息过来的我们,一起来到花园小区。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工地,四面竖着蓝色的铁板墙,门口是一个巨大的门头:XX房地产公司项目。

我们正要往里进,门岗里出来个老头:“唉,唉,干什么的,施工重地不准随便进。”来了几个民工把我们撵出去。只能站在门口往里看,熟悉的大楼、小区花园什么的全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赤黄色的土地,几台挖掘机正在嗡嗡刨着坑,一些像领导模样的人,戴着安全帽背着手,站在高处往下看,还指指点点的。

李扬看得感叹:“真是胡折腾,他们拆迁前不找风水先生看看吗?这一下拆了,惹出多少乱子。”

秦丹黯然摇摇头:“现在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要想重新关闭鬼门关,除非……”

“除非什么?”我问。

秦丹笑:“除非有法力高深的高人作法,或者”她俏皮地眨了下眼:“或者你再能渡一个人成仙。”

我听的咯噔一下,干笑两声:“你开什么玩笑?!”

李扬掐着腰叹口气:“算了吧,折腾一溜够,又来到了原点。走吧诸位。咱们这些天折腾得不轻,我请大伙吃火锅。”

正说着,忽然手机铃声响了,他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手机,顿时嘴长得老大:“**,老刘,你猜谁来的电话?马丹龙,马师傅。”他颤着手,赶紧接听:“马师傅,你在哪呢,我们找你找的啊……”

马丹龙不知在电话里说什么,就见李扬“唔唔”了几声,频频点头。

这时,我手机也响了,接听以后,居然是李大民打来的。我有些诧异,李大民已经很长时间没和我联系了,他在电话里语调很平淡:“老刘,你现在说话方不方便?”

我下意识看看李扬、秦丹他们,往外走了几步,用手捂住话筒道:“方便,你说吧。”

“我需yào

你帮个忙。”李大民说。

“什么忙?”

李大民在电话里报出一个地址:“我要在这里租一套一楼的房子,需yào

个担保,你来帮我一下。”我听得发愣,因为他要租的那套房子的位置恰恰就在花园小区的边缘,也就隔了一个街区。

李大民道:“这件事你自己知dào

就行了。”说完这句话,他挂了电话。

我眨眨眼,脑筋急速转动,凭直觉,李大民要租房子肯定和眼下正在施工的花园小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咽下口水,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后脖子窜凉风。

李大民是不是也看中了鬼门关,想借此地成仙?

第五十八章 鬼门的门户

李大民自从成仙失败被救出诡画后,我们就很少见面。我一直想去看看他,可他什么人也不见,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就连堂兄李扬去找,都拒之门外。不过也可以理解,他遭遇大难,全身瘫痪,现在就是废人,只能靠保姆来伺候。成天在裤裆里垫着尿戒子,吃饭都得一口一口让人喂,他挺大一个男人,落到这种地步,心情晦暗自闭也是可以理解。

今天他突然来了电话要求我帮忙,不管怎么样,这个忙我是必须要帮的。先不论他是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总觉得对他的现状有些歉疚,有一部分责任。

第二天在约定的时间我到了那处住址。这地方也挺熟悉,就在花园小区外面不远,李大民看中的一楼房子以前是一家小型的大众澡堂。那段时间我和李扬住在花园小区,经常能看到不少居民在这里洗澡,不过我一次没进去过。时隔境迁,这家澡堂子居然已经黄了,门牌没了,大门拆掉,门口放着一堆垃圾,旁边还堆着风干的水泥,里面光线很差。我看到阴暗的屋子里,李大民正坐在轮椅上,正和两个人说话,他看到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进去。

走进澡堂,可以看到里面的装修已经全部扒掉,地上充斥着水泥袋子、一根根原木、破纸盒子废报纸什么的,非常杂乱,一片狼藉。四面墙上砸的全是锤子眼儿,一股呛人味道。

和李大民正在谈的是一对中年夫妻,男人非常瘦弱,戴着金丝眼镜,脸色蜡黄,瘦的肩胛骨都露出来了,弱不禁风的样子一看就是有病在身。那女的五十多岁,一张油汪汪的黄色大脸,这都什么年代了,头上还系着一条红色的头巾,也是一副病态,动不动就咳嗽两声。

男人正在问李大民租用这里想做什么。听口气,他应该是这里的房东。

令我惊奇的是,这么久没见,李大民居然双手能动了,自己划着轮椅,看着男人说:“那天和你说过,我想把这里租下来装修成客舍。正好在一楼,面积还挺大,又靠近新开发的小区,非常适合开客栈。”

男人说,开客栈可不容易啊,你自己能忙活过来?

李大民指了指我:“这是我的朋友,和我合伙干的。”我赶紧和中年夫妻握手:“我叫刘洋,是李大民的好朋友,这里的事情拜托了。”

男人有些为难,看看自己老婆说:“我这里虽然有些不切的传闻……上一家澡堂子匆忙搬走,但是你也看到了这地方的地势环境非常好,做什么买卖都能大赚。现在不光是你,还有别人想租这里,开出的租金不菲……”

李大民摇动轮椅,苦笑:“陈大哥,你看我这副样子,完全没有自立能力。现在租用你们家这间大房子,租金都是家里人从牙缝抠出来的,就为了我以后能有个独立的营生。做客舍是经过我们家深思熟虑,我这样的废人也只能给客人登登记什么的。你要不租给我,我这辈子就完了。”说着,眼圈居然红了,鼻子抽动,看着非常可怜。

男人和女人对视一眼,为难的搓手。

“李大民,你现在出息了啊。”只听门外有人说话,光线一阻,从外面进来两个人。

我一看愣住了,来人居然是李扬和许久没露面的高人马丹龙。刚才说话的正是马丹龙,他看我笑嘻嘻地说:“小刘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李扬看看我又看看李大民张口结舌:“你们……你们也要租这里的房子?”

李大民表情变得相当快,眼泪已经没了,阴冷说:“怎么?李扬,你要跟我这样的废人抢生意?”

马丹龙嘻嘻笑:“大哥大嫂,我们都是熟人,协商一下,自己解决。”

也没经谁同意,他走过去推着李大民的轮椅往里屋去。我和李扬对视一眼,远远跟在后面。里屋空空荡荡,四面是脏兮兮的白墙,地上一堆破烂,窗户很小,虽然开着,但并没有什么光射进来,十分阴晦。

马丹龙推着轮椅,和李大民站在窗边。

我和李扬凑过去听,马丹龙道:“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大民冷笑:“租房子办客栈,我这样的废人自食其力。”

马丹龙背着手走到屋子的东北角,用脚踩了踩,忽然道:“这里是外鬼门。”

我们谁也没说话,都在看他。我和李扬是惊讶,而李大民是一脸的不屑和冷笑。

马丹龙又走到西南角踩了踩:“这里叫内鬼门。”他眯起一只眼,像是木匠吊线一样,比划道:“从东北到西南这条线叫做鬼线,也叫鬼门。这里其实最应该做阴宅,可是偏偏修成了民居。修成民居也就罢了,可又偏偏赶上十分难遇的鬼门关大开,导致这里聚集阴气,成为极地凶格。我想大民小友不会不知dào

吧?”

李大民摇着轮椅哼哼冷笑:“你想吓唬我?”

马丹龙道:“我只是想奉劝小友而已。”

“劝我什么?”

“咱们都是明白人,小友真心想租也倒罢了,如果借着这个地方的特殊风水搞三搞四,我就要奉劝一句,有违天和必会天谴,老天爷不是瞎子,一笔一笔账都记着。”

李大民摇着轮椅转向他:“违不违天和,你说的不算,你又代表不了老天的意志。你如此以己心妄拟天心,我看你这境界也不过如此。”说罢,他也不多言。看向我:“老刘,麻烦你把陈大哥请过来,我有重yào

的话对他说。”

马丹龙阴着脸,没理我们,背着手走出去。李扬跺跺脚:“这怎么话说的,人家马师傅就托我办这么一件事,还出了这么大岔子。”

我把那位姓陈的房东大哥请到里屋,李大民和他窃窃私语。正说着,房东大哥脸色一变:“你,你说的是真的?”

“你的女儿结的是鬼胎。”坐在轮椅上的李大民淡然道:“这座城市里,能救你女儿的只有我一个人。”

“好吧。”房东陈大哥长叹一声:“我租给你。你什么时候给我女儿看?”

“明天晚上吧,还是这里。”

陈大哥走出去,和他老婆商量了一下,然后对马丹龙说:“老马啊,不好意思了,我们决定把这里租给李大民,这就签合同。”

马丹龙点点头,说了一句:“劫数。”然后大声冲着里屋招呼:“李大民,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背着手走了,李扬着急忙慌跟在后面追了出去。

等签完合同交完定金,这些手续办完,已经中午。李大民难得露出笑容:“老刘啊,谢谢你,一会儿请你吃饭。”

我把破报纸垫在窗台上,坐在他对面,抱着肩膀问:“现在没外人了,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李大民划着轮椅在地上转了两圈,然后径直往外滑:“出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我疾走两步,跟在后面,我们一起来到门口。李大民费力往外划轮椅,我赶紧扶住后面的把手,慢慢帮他推出去。按照他指示的方向,我一直把他推到楼后。等来到这里,我吓了一大跳。

只见地上有一个深深的大坑,目测估计能有两米多,黑布隆冬的,勉强能看到下面积着水。这个洞面积挺大,正好位于大楼的墙根处,一半在墙外,另一半一直延伸到墙里。我看一下位置,这个洞里面的那一半应该就在李大民租住的房子里。

我蹲在地上,双手撑地,勉强往洞里看看,什么也看不清。我疑惑道:“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坑?不会动了地基吧?”

李大民没答而是径自说道:“这里原来是一家澡堂子,你已经知dào

了。”

我点点头没说话。

“这家澡堂的生意一直不错,去年突然热水供应不上来,老板急的不行,找来人一检查,排查原因,估计可能地下进水管出了问题。老板和物业打了招呼,花了很多钱雇施工队挖开地面检查水管,谁知dào

还没等挖,这里就陷下一个大坑。”

“然后呢?”我问。

李大民道:“施工队也没当回事,继xù

往下挖,就在最底下……”他指了指洞底:“他们挖到了一口大缸。”

“大缸?”我呵呵笑,真是奇怪。

李大民掏出手机,拨弄了几下递给我。我狐疑地接过来看,手机屏幕上是一口青灰色的大缸,封在玻璃罩里,保护得非常仔细。这口缸看上去非常厚实坚固,两端凿成了莲花状,最吸引我眼球的是上面奇怪的纹理图案。线条和构图很简单,描绘的应该是一个又一个的人,他们具体在做什么就看不清了。

“这是?”我指着上面的图案问。

李大民淡淡道:“仔细看,像不像地狱受难图。”

我听得冒凉气,走到采光好的地方,仔细去看,猛地打了个冷战,觉得毛骨悚然。上面的图案确实是一张张地狱酷刑,或是拔舌,或是洗肠,或是炮烙,虽然线条简单,但每个人都表情生动,张着大嘴惨嚎,五官扭曲,瞪着眼睛不停挣扎,栩栩如生至极,就像是要从那口缸上走下来一般。

看了一会儿,我似乎都能听到上面人物凄厉的惨嚎声,浑身发麻,头重脚轻地把手机还了回去。

李大民说:“此缸高两米,宽一米,高九十厘米,从坑里出土后便被文物局拉走,作为重yào

古物收藏。经专家认定,这口缸的年代至少能追溯到宋朝。”

“这是祭祀用的吗?”我问。

李大民摇摇头:“在古代家门口都会放一口缸,一是储水二是防火,更有守门之意。这口缸就是守护着一个门户。”

“什么门户?”

他摇着轮椅,看着不远处乌烟瘴气正在开发的花园小区,一字一顿说道:“鬼门关的门户。”

第五十九章 肖申克的救赎

我盯着他看:“你租这间房子果然是有目的。马师傅没说错。”

李大民看看我,叹口气:“推我进去吧。”

我推着轮椅走进房间,李大民示意我往东面的房间去。这里能被用作澡堂子,面积是非常大的。能看出东面的房间以前被当做主浴,偌大的房间中央还有没拆干净的浴池。昔日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的大众澡堂,如今空无一人,遍地狼藉,光线很差,我和李大民的影子映在露出水泥的墙上,显得非常萧索。

看到那处塌陷的大坑就在这间房间的角落里,我推着李大民过去。这个大坑上铺设着厚厚的木板,上面抹着水泥,只是现在这些木板都已断裂,边缘岔口不齐,露出下面黑森森的洞。推想而知,这个坑出现之后,有人把它盖上封严,可不知为什么,木板断裂,水泥塌陷,又露了出来。

李大民幽幽说:“那口缸挖出来的时候,并不是空的,里面有东西。”

“什么?”我有些惊诧。

李大民淡淡地说:“死人。一共六具干尸,已经风化成黑色。发xiàn

的时候它们全身被浸过朱砂的布巾缠绕,头上贴着符,僵而不腐。”

我看着黑乎乎的大坑,心跳加速:“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场景太过惊骇,”李大民说:“在场的人全部要求封口,尸体也被相关部门拉走了。我没见过实物,就是手机里大缸的照片也是托了很多关系才拍到。据我的常识推测,这是一种很古老的宗门仪式,用来封印鬼门的。这口缸如果是宋朝的,那么这种仪式也能追溯到宋朝。最为古怪的,你知dào

是什么吗?”

我已经听愣了,赶紧问:“什么?”

“这六具尸体全部为男性,而且都是……光头。”

“这说明什么?”我问。

李大民道:“不知dào

。有可能这种仪式里献身的人需yào

剃成光头的男性,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献身的这些人都是和尚。”

我“哦”了一声,忽然隐隐的想起什么,又抓不着实质。正想着,李大民说:“这口缸出土后,文物局要进行大规模的挖掘,但最终没有成行。两个原因,一是和澡堂老板以及房东大哥协商不成,这里毕竟是人家做买卖的地方,你要全刨开,必须能拿出赔偿。可是咱们这的文物局是清水衙门,上面领导又扯皮踢球,这件事一来二去就算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李大民划着轮椅来到浴池旁说:“文物局的领导无意中听一位高人劝说,说这里阴煞之气太重,而且有诡秘阵法,一旦破坏,贻害无穷。领导嘛,图个升官吉利,一团和气,便把这件事掐灭在苗子里了。”

我笑笑:“所以你就来了。”

李大民转过轮椅瞪我:“你以为我和那马丹龙一样,是捡便宜来了?”他幽幽说道:“自从这口缸挖出之后,澡堂里便怪事频出,最后闹出了人命。”

他简单讲了一下,澡堂子连续出现三件怪事,最后导致停业破产,至今老板还陷在官司里。

去过大众澡堂子洗澡的朋友都知dào

,只有男澡堂有浴池,而女澡堂是没有的。为什么会这样,取决于女性特殊的生理构造,这里就不做讨论了。第一件怪事就发生在男澡堂的浴池里。

李大民俯不下身,他腰椎还不行,让我从地上捡起一根木头。他拿着木头,指着扒得只剩框架的浴池讲解。

那天,几个老头正在浴池泡澡,正泡得无比舒坦的时候,忽然有人看见从池子底下慢慢升上来一片红色。一开始大家没注意,蒸的晕晕乎乎,还以为眼花了。等到那片红色慢慢浮在水上,这才看清。

这片红色居然是大红大红的衣服,在衣服里裹着一具被水泡得跟头肥猪一样的女尸,全身惨白,披头散发,眼珠子一动不动瞅着一个老头。给那老头吓得魂飞魄散,光着腚从水里跑出来,因为地下打滑,一屁股摔在地上,直接左臂骨折。

后来澡堂老板来了,警察也到了现场,这通乱。最后发xiàn

这根本不是什么女尸,而是一个充气娃娃穿着红衣服,因为蒸汽腾腾,又事发突然,当时谁也不会往细了看。就是一场误会。说是误会,但毕竟是你澡堂子的责任,导致人家受到惊吓还骨折了,没办法,老板掏出一笔不菲的赔偿金。

这事虽然就那么过去了,但不能深想啊,完全封闭的浴池,下面又没漏,怎么就平白无故从水里冒出这么个玩意,想想就瘆的慌。等晚上停业的时候,老板带着人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浴池,周周边边都敲打了一通,实在搞不明白那东西是从哪出来的。

自从这件事之后,就风言风语地说这里闹鬼。

真zhèng

坐实闹鬼传闻的,是女澡堂清洁阿姨的遭遇。那天晚上,澡堂里已经没多少人,她正在收拾卫生,用拖布把地面擦擦,就觉得地上有黑影晃,猛地一抬头,随即一声尖叫。据说那天晚上周边很多居民都听到了凄厉的女人叫声,毛骨悚然至极。

因为她看到一个女人吊死在澡堂的天棚上。

澡堂子为了保存热乎气,天棚设计的比较高,只在最高的地方开了一个小小的天窗也是通风管道。通风管道里的扇叶还在转着,黑黑的影子闪在那吊死鬼的身上,显出一种难以描述的诡秘气氛。可是等大家都进来的时候,却没发xiàn

什么吊死的人,完全就是这个阿姨出现了幻视。

那个阿姨说什么也要辞职,胆子都吓破了。老板也焦头烂额,好说歹说让她留下来继xù

干,还加了工资。这年头,五十来岁的老娘们找个活也不容易,只好委委屈屈又留下来。

要么说劫数呢,一个礼拜以后,老板早上开门要做生意,发xiàn

那位阿姨吊死在女澡堂里。死状和她生前描述的看见那个吊死鬼的情况一模一样。

这下出了人命官司,麻烦了。阿姨有个儿子正在念大学,学费还没着落,老头在厂子看大门,一个月几百块钱连饭都吃不饱。人家家属拿着花圈天天来闹,几经官司,老板几乎把这些年的积蓄都赔偿一空,最后孑然一身,灰溜溜关了大门走了。

我听得心惊肉跳:“你是说这里死过人?”

李大民语气很平淡:“不是男浴室,是在西面那个女浴室。你要是有兴趣,一会儿我带你过去看看。”

“那位阿姨为什么上吊?”我问。

“不知dào

。法医鉴定是自杀,可人家家属咬定了是他杀,非说让人害死的。也是,有丈夫有儿子的,平白无故为什么就会自杀呢?那只有一个可能了。”李大民说。

“什么?”

“鬼上身。”李大民呵呵笑:“吊死鬼附体。”

他说的看似笑谈,但我表情很严肃,因为我想起苹果屯的自杀事件。鬼门关阴气外泄,邪气侵体,无故自杀也在情理之中。

李大民道:“我盘下这个地方,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以一己之力重新封印鬼门。老刘,你别忘了我曾经修习过鬼修之术,有能力为老百姓做点事。如果再不严加控zhì

,整座城市或许都能变成鬼城。”

我咽下口水:“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吗?”

李大民划着轮椅,转向门口:“我找你来,就是想让你帮忙。我现在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其实你完全可以和马丹龙联手……”

李大民摇摇头:“马丹龙对我有成见,而且这人不是个好东西。曾经几次找过我,套我话,打听我在画里的经lì

。你以后也小心一点他,这人很贼很鬼。”

“可是,我又能干什么呢?”

李大民用手指指外面:“你知dào

花园小区的开发商是什么背景吗?”

“不知dào

。”我摇摇头。

他说:“这块地扒了之后,原来那家房地产公司突然遭遇经济打击破产了,资产被一家台湾的大型集团全面接收。现在负责花园小区地产改造项目的就是这家集团。这些台湾人,一来我就知dào

不对劲,狼子野心。他们根本不进行建设,而是用几乎大半年时间,只打了一口深井。”

我听得玄乎:“打井干什么?”

李大民看我:“他们要打通一条通向鬼门关的路!”

听他这一说,我头皮都炸了:“**,他们这是为啥啊?”

李大民摇摇头:“不知dào

。肯定不是好事!所以我们要抢在他们前面先进入鬼门关进行封印!老刘。”他划着轮椅走到我近前:“拜托你了!”

“我一个**丝,能干什么?”我莫名其妙。

李大民划着轮椅到一处墙角,拿起一把靠在墙上的铁锨,然后又划到我近前,像交接圣物一样,把铁锨递给我:“咱兄弟俩齐心协力,一起挖地道!”

“**!”我差点跳起来:“你没开玩笑吧?”我菊花都冒凉气,挖地道进鬼门关,这李大民脑子怎么想的,要么没事一来事就是个匪夷所思的大工程。他真不愧和李扬是哥俩,这俩人要生在乱世估计现在都称帝了,绝对枭雄的料。

我赶紧摆手:“大民,我说句不好听的,你是个废人帮不上忙。而我就一个人,拿着铁锨,一锨一锨的挖,得挖到什么时候?你真把我当成肖申克了。人家台湾人又是挖掘机又是打桩机的,我老哥一个能干过现代科技?”

李大民呵呵笑,脸上竟然呈现出一种奇异阴森的鬼气:“不知dào

了吧,鬼门关的门户通道都是现成的,人家宋朝人早就给你弄好了,只是时过境迁岁月沧桑,里面堵了些淤泥,只要稍微清理就完事了。我们绝对比他们快!”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手电筒递给我:“拿着,你现在就可以下去观摩一下。”

我回头看看那个黑森森的大坑,腿肚子都转筋。

第六十章 古铜镜

李大民看我:“你不想干?”

在他锐利的目光逼视下,我额头浸出汗,神色犹豫:“不是,大民啊……唉,你让我这话咋说。咱别折腾了行吗?”

李大民一言不发从我手里拿回铁锨,然后划着轮椅,一直轱辘到那口地坑前,双手撑着轮椅把手,颤巍巍想起来。我赶紧过去扶他,他一甩手:“老刘,你不想干我不勉强。你走吧,我自己干。”

说着就要站起来,他全身瘫软,只有双手能动,刚起来一点就失去平衡,整个人从轮椅上摔了下去,趴在地上,半天一动不动。我叹口气,过去扶他:“大民,你这是何苦呢。”

李大民说:“你走吧,我虽然是个废人,但还有双手能动,我就不信挖不出一条地道!就算最后我双手都动不了,可如果还能动一根手指头,我也会用手指继xù

抠下去,一直抠到目的地为止!”

我把他抱起来。他又重了,费了很大力qì

才把他抱到轮椅上。我拍拍他:“大民,啥话也别说了,我干行不?我这命就卖给你了。”

李大民笑:“别说那么惨,你是我兄弟,我能害你吗?”

“大民,我记得最后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全身什么都动不了,现在怎么手好了?”我问。

李大民说:“就那么好了呗,你得相信医学。”说完他笑了,可在我眼里,觉得他笑得有些狡黠。

我们站在坑边,我打着手电往下看,坑也就两米多,论起来不深。能看到坑底积满了水,周边淤泥很多,要下去再上来估计相当费劲。

既然选择要干了,就要有个干的态度。我静思一会儿,决定先下去看看。我把外衣脱掉,袖子卷了卷,把鞋和袜子也给脱了。一百多块钱的鳄鱼大皮鞋爬上爬下的,别给我糟践了。

沿着坑边走了一圈,我看到有一处地势较缓,而且坑坑洼洼比较多,往下爬应该可以借上力。走过去俯下身,用手掰了掰试试,感觉还可以,然后一纵身下了坑。

双脚摸索着踩在坑壁上的小洞,双手扒着凸起的地方,深呼吸,开始慢慢向下爬。事实上,这比我想象的要好爬许多。时间不长,我就到了坑底,一脚踩进水里。

坑里的水估计是地下河流反上来的,冰凉刺骨,我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李大民在上面用绳子把手电筒和铁锨绑了下来。我拿着手电照了一圈,坑底四面都是黄泥,根本看不出个端倪,这怎么挖?

李大民在上面给我指明了一个方向,正是冲着花园小区的。我一手拿着铁锨,一手拿着手电十分不方便,想着如果真要开始干,必须准bèi

个头灯。

我把手电叼在嘴里,拿起铁锨,冲着那个方向开始挖起来。挖了两铁锨,觉得土质很疏松,不是很难挖,一铲子下去能很明显见一个坑。

我就是想试试,也没怎么深挖,就是草草挖了几下,结果坑壁上出现个土洞,越挖越大。挖到后来,铁锨稍稍一碰,便“哗哗”掉土。也不知为什么,我闻到一股难以言说的恶臭,熏得不行,有点辣眼。坑底的光线非常差,唯一的光源就是我嘴里的手电,只见光影晃动,土屑横飞,我感觉自己就像个矿工,在地下几十米挖着矿洞。

突然“叮”一声脆响,铁锨不知dào

碰到什么,我一下没拿住,震得手都麻了。

上面李大民觉察有异,来回划着轮椅,喊着我的名,问怎么了?

我抹了把脸,把铁锨扔在一边,打着手电去看。看到的就是黄黄的坑壁,什么都没有。不对,非常之不对劲。我索性伸出手把黄泥都扒掉,扒着扒着,就看到泥巴下面露出一个黑黑的类似金属的平面。

我咽下口水,凑过去仔细看,看了一会儿不得其所,继xù

用手把上面的脏泥浮土都弄干净。李大民在上面看不到情况,急的团团转,拼命叫着我的名字。

我正聚精会神看这个东西,李大民一喊我的名,我突然哆嗦一下,吓了一大跳,说不出什么缘故,心里慌慌的,觉得有些难以言说的怪异。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我看到一些东西,正在看呢,别打扰。”

等到都弄干净,我忽然看到坑壁上有个东西,圆圆的,仔细一瞅,吓得魂飞魄散,我的妈妈啊,是一颗人头。镶在坑壁里,正直直看着我。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冷水,好半天没缓过劲,李大民已经把轮椅划到坑边,他勉强伸着身子往下看,我抬头看到他惨白的脸,不由心脏狂跳。他在上面焦急地问怎么了,我咬咬牙站起来,摆摆手。摸索着捡起烂泥塘里的手电,还能用,继xù

去照。

这次才看明白,原来坑壁里出现的黑色金属平面是一面镜子,现在仅仅露出一小块面积,刚才映出来的是我的脸。我擦擦冷汗,这谁干的,真是缺了大德,坑死爹了。不过,我心头还有一些异样,因为刚才看到镜子里我的那个瞬间,我觉得里面的人特别陌生,尤其那眼神,阴毒冰冷,透着绝望。

我暗暗告sù

自己,这就是心理暗示不要多想。仔细去看,这一大块金属平面上纹刻着一些图案还有一些曲里拐弯的文字,似乎是经文。这块平面反光性特别好,有点像古代的铜镜,看了一会儿,我觉得瘆的慌,里面总是晃动着我的影子,心里十分别扭。

看看表,耽误的时间不少了,李大民又那么着急,便想爬上去。就在扭头要走的瞬间,我忽然看到金属平面里的场景似乎变了,我的影像消失。我犹豫一下,还是经不住好奇,便凑过去看看,这一看不要紧,可是看愣了。

里面的场景好像是个宾馆的房间,一张大床,铺着白色的被单,床头扭着昏黄的台灯,床上坐着一个人,似乎坐立不安。我凑近了仔细去端详,等看清这个人,我顿时心跳加速,毛骨悚然至极。

我看到了我自己。那个坐立不安的人是我。

就在这时,场景又发生变化,不知从哪走出一个人。我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个人,穿着白色的浴袍,在浴袍外面露出的根本称不上是肢体,而是一团团灰色的影子。更为可怖的是,在这个人的身后,还跟着两团小小的黑影,略成人形,不知是什么东西。

那个人正一步步走向坐在床上的我。我看的牙齿打颤,全身窜凉气,这莫非是个鬼?我怎么跟鬼在一起?

他走到我近前,突然一回头,那张脸正对着镜子外的我,我吓得一声尖叫,脑子就像被雷击过一样,全身毛孔张开又闭上。那个人根本没有脸!黑黑头发下面,是一张脸形的黑色漩涡,正在不停旋转。

我不敢再看,吓得屁滚尿流,从坑底一直爬了上来。

李大民划着轮椅过去,一把拉住我,厉声道:“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我双手冰凉,不停咽着口水,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好半天,我才把刚才看到的东西说给他听。李大民听的眼珠子瞪得溜圆,看样子那东西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我颤着声说:“那,那是什么?”

李大民半天才说道:“这可能是一个预言。”

“预言?”我眨眨眼。

李大民想想说:“下面的东西先别碰,我等查查再说。”他的眼神从开始的惊惧变成了兴奋,来回不停地划着轮椅,嘴里连连说“有意思”。

我全身都是烂泥,衣服肮脏不堪,又看到刚才那一幕,心里这个不得劲。

李大民道:“老刘,你先去洗澡换换衣服,等明天晚上过来。”

我叹口气:“大民啊,咱们还挖啊?”

李大民笑:“挖不挖是以后的事情,明天我要给房东大哥的女儿驱鬼,她结了鬼胎。你必须到场给我帮忙。”

我现在已经没力qì

说什么,我怎么那么倒霉,你们好吃好喝找姑娘泡妹子从来不想着我,驱个鬼了起个乩了做个法了,这时候想起我来了。我怎么就是后娘养的?坑人没这么坑的。

看看看轮椅上的李大民,我长叹一声,行吧,可我一个人来吧。什么时候让你们折腾死了,也就清静了。

我把衣服穿好,一身狼狈地走出房间,李大民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向下瞅着深坑,不知想着什么。

走在路上,想着刚才的事情,我就觉得恶心。好端端的,我怎么会和一个鬼在宾馆房间里。那是我吗?我怀疑。我突然醒悟,好几次照镜子,我都觉得镜子里映出来的自己好像是另外一个人。莫不是和鬼开房的是那个另外的“我”?想到这,轻松不少,只要不是我就行,爱谁谁。可高兴一阵,又觉得自己实在阿Q。

回到家洗了澡,换了衣服,我上网搜着,关键词是镜子、预言。搜索最多的就是白雪公主那面诡镜。平时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重新读来怎么觉得有种阴森的恐怖意味。

我脑子里都是那个鬼的黑色漩涡脸,始终挥之不去。我宽慰自己,我又不是铜锁我也不好色,这段时间必须注意一下,千万不能和谁约会开房,等避过风头再说。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快傍晚时候李大民给我打了电话,让我赶紧过去准bèi

驱鬼。

第六十一章 打鬼胎

我到的时候,房东大哥两口子已经带着姑娘来了。

李大民示意我把大门关上,这么大房间本来就没有多少光线,门再关上,简直漆黑一团。我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结了鬼胎的姑娘,她年岁不大,可能还不到十八岁,像个高中生。柔柔弱弱的,脸色苍白,身上裹着黑色的大棉袄,头上戴着厚厚的棉帽子,那张小脸显得更小了。

看了一会儿,我就注意到这女孩不一样的地方:首先,她特别爱出汗,额头总是湿湿的,刘海的头发粘着,非常憔悴。而且她的眼球特别黑,和苍白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眼神恐惧,看什么都害pà

,滴溜溜转,始终躲在父母身后,死死抓住她爸爸的袖子,看上去非常可怜。

看人都到齐了,李大民示意大家跟着他进到西面的房间。这里的大房间原来是女浴室,现在什么淋浴喷头、瓷砖装修的,全都扒了,露出水泥墙,遍地狼藉,气氛冰冰冷冷。

地上散乱地堆着一些作法的工具,蜡烛、灯笼、纸钱、瓜果梨桃的供品等等。李大民让我和房东大哥把东西简单布置一下,在房间四角挂上白色的灯笼。这种灯笼也不知李大民是从哪淘来的,外面蒙的白纸很薄,呈半透明,看起来却比较坚韧,不至于一捅就破。在里面燃上火,火光透过白色的灯罩,在漆黑的房间里,显得幽深朦胧。

按照他的指示,我在地上按东南西北八个方向插上蜡烛,燃起幽幽的光,然后又把供品摆在中间。

李大民划动轮椅来到女孩近前,去拉人家的手,那女孩吓得一哆嗦,藏在妈妈的身后。

房东大嫂连说带劝,把小鹌鹑一样的女孩给让了出来。李大民握住女孩的手,轻轻抚摸着,柔和地说:“别怕,我给你治病,治好了就没事了。”

他的语音带着男中音特色的金属低沉,还挺有蛊惑力,说得女孩点点头。李大民拉着她的手,划着轮椅来到蜡烛阵中间,轻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女孩揪着衣服下摆,咬着嘴唇不说话。

李大民说:“你知不知dào

你这是结了鬼胎?”

女孩惶恐地看看他,连忙摆手:“我不知dào

,我不知dào

……”

房东大嫂沉不住气:“大民啊,我们家闺女正上高一呢,是班里学习委员。我们家的家教可严了,鬼胎什么的,她根本不懂。”

李大民笑:“不懂?”他看着女孩:“你说实话,我才能帮你。这关系到你的前途和命运。你听我说,如果你体内的鬼胎不除,你这辈子轻则短寿,重则夭折。如果因为你隐瞒实情,而导致作法失败,后果非常严重。”

女孩“哇”一下哭了,噗通跪在她妈跟前:“妈妈,我以前……打过胎。”

“什么?”房东大嫂差点没背过气去,暴跳如雷,过去扯女孩的头发:“你个臭不要脸的,我打死你。谁干的?!为什么不告sù

家里?!”

我赶紧过去拉住她:“大嫂,有话好好说。”

房东大哥看样子性情挺闷的,蹲在地上长吁短叹,抽出一根烟哆哆嗦嗦抽。他老婆过去一脚把烟盒踢飞,几乎歇斯底里:“你怎么当爹的?你闺女让人玩成大肚子了,让人玩了!上床了!你不管管吗?赶紧过去打她啊,往死里打!”

“啪”忽然一声巨响,屋子里顿时安静。李大民拍着轮椅把手,怒喝:“再闹给我滚出去!现在那个鬼已经缠上你闺女了,如果生下鬼胎,你们一家人都不得好死!”

他瞪着眼,五官扭曲,表情非常吓人。偌大的房间里鸦雀无声,只有蜡烛轻轻燃烧。最后那“不得好死”四个字,说得阴森恶毒,谁听了都能心里一阵恶寒。

李大民伸手拉起跪在地上的女儿,那女孩吓得哆哆嗦嗦,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你年少无知,打过胎也就罢了。你跟我详细说说,结鬼胎的过程。”李大民丝毫没有刚才的恶霸之气,口气非常和善。

女孩期期艾艾,抽抽啼啼,看样子欲说还休,正在组织词汇。我借这个机会低声问他:“打过胎和结鬼胎有什么联系?”

李大民道:“恶鬼不盯处女。处女乃纯阴之体,恶鬼要借女体结胎属于阴阳协调的过程,无阳不生,所以处女不合适。而打过胎的女孩,身背孽缘因果,福根极弱,如果再配上弱一些的八字,简直让鬼可以随便糟践。”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满屋子人都听见。房东两口子,听得唉声叹气。房东大嫂恶狠狠地说:“这样的闺女,死了算了!”

房东大哥拉住老婆不让她说话,对李大民简直奉若神明,毕恭毕敬地说:“大民啊,你看我闺女还有没有治好的可能?以后能不能嫁人?”

李大民摸着女孩的小手,柔柔道:“没事,你说吧,把怎么结鬼胎的经lì

说一下。”

女孩抽泣说:“大概是年前的哪一天,我记不清了,当时晚上正在睡觉,我就梦见一个非常好kàn

的男孩子突然来到我的梦里。他说,他知dào

我刚经lì

感情的挫折……”她越说声音越低:“那一阵子,我正好偷偷刚打完那个什么,心情挺不好的,在梦里看见那么好kàn

的男孩子,还那么和善,我就和他聊起来。他一直在安慰我,呜呜,他对我可好了。”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女孩低低地说。

“你个臭不要脸的!”房东大嫂破口大骂:“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不要脸的玩意!丢死我脸了,呸,**的。”

这女人可真恶毒,女孩做的再不对那毕竟也是她自己闺女,说话怎么如此阴毒,比仇人还仇人。

女孩哭着喊“妈妈”然后又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李大民死死盯着房东大嫂,把她看毛了。李大民自从瘫痪之后,身上似乎多了一股难言的气质,很阴很霸气,就像是一团含着闪电的乌云。眼神犀利无比,盯得大嫂头都抬不起来。

李大民一字一顿道:“你如果再多说一句,就给我滚出去,我有很多办法能折磨你生不如死!”

房东大嫂明知dào

他在夸张,可愣是吓得一句话不敢讲了。

他转过头对女孩又无比温柔地说:“继xù

说。”

女孩呜呜哭:“就在那天,我在梦里看见他,场景忽然变了,可吓死我了。好像是一个村子,大火燃烧的,满地都是死尸,那个男孩子一身是血,从一户人家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抱着个东西。那东西长长的,血肉模糊,还一动一动,看上去就像是个刚从血里爬出来的大蛆。那男孩说,我要借你一样东西。我就问借什么。他说我要借你的肚子一用。我愣住了问怎么回事。男孩看着手里的大蛆说,它就是你的乖宝宝,要借你的肚子来孕育它。然后往我身前一比划,那条大蛆就钻进我肚子里了。给我吓得,一下就醒了。再然后,再然后……”

“你就有了妊娠反应?”李大民问。

我在旁边听着,后脖子都窜凉风。这件事太他妈邪了。我忽然生出一个邪念,这女孩干脆别治了,就让她生,看能不能生出一条蛆来。

想到这,我赶紧深吸一口气,罪过罪过,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女孩低低说:“……好几个月都没坏事了,动不动就吐,见不了风,还喜欢吃辣的……”

房东大哥直叹气:“我这闺女本来特别口淡,可现在那辣酱辣椒,大口大口往嘴里填。还爱喝醋,尤其老陈醋,吃什么都沾。”

我有句话好不容易给憋到肚子里,你女儿这酸儿辣女都占全了。

“大民啊,你可得帮帮我们。自从有了这个什么鬼胎,我们家气运就极差,租的澡堂子关门,家里老人过世,股票套牢,买房子中介骗,出门崴脚,坐车遇小偷,这一辈子倒霉事都碰光了。”

李大民划着轮椅想了想,抬起头道:“好!现在开始作法。老刘,陈大哥,你们两个过来。”

我和房东大哥走过去,李大民指着地上一个口袋说:“里面有两个面具,你们拿出来。”我撑开口袋,借着微弱的烛光,还真看到里面有东西。我把手伸进去,果真拿出两个面具。可一看到这面具造型,我如遭雷击,差点没晕死过去。

这是红色的鬼脸面具,整体成锥形,上粗下细,典型的蛇精脸型。面具上两只眼睛一个嘴巴,是三个黑幽幽的深洞,拿在手里,眼睛的黑洞似乎就在盯着你看,瘆得人心慌慌。这还不是最恐怖的,让我感到害pà

的是,这幅面具我见过。

当日在河南山村,我曾经在夜晚的林子里见过被王冬梅夺舍的洪辰师傅跳巫舞,当时她就是戴着这么一个鬼脸,一模一样。

我和房东大哥对视一眼,手都直哆嗦。

李大民道:“你们俩戴上吧。”

“大民啊,你开什么玩笑,让我们戴这个。”房东大哥说。

李大民奇道:“我开什么玩笑,我是很严肃的。你们戴上这个面具,我才能作法,引恶鬼现身。它不现身,这个鬼胎没法除。”

“必须戴?”我问。

“废话。”李大民骂:“我跟你们过家家呢。不爱戴滚蛋。”

房东大哥骂的面红耳赤,想了想长叹一声,还是把鬼脸戴在自己脸上。黑暗的房间里,幽幽烛光下,他戴着这么一张鬼脸,还侧着脸看我,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看到了洪辰,吓得差点没拉裤裆里。

房东大哥看我发愣,在鬼脸后面说:“小兄弟,赶紧戴上啊。求求你了,帮帮大哥吧。等打完鬼胎,大哥不会亏待你。”

我咽下口水,背后都被冷汗浸湿了,一咬牙戴上了鬼脸。

第六十二章 给鬼接生

李大民看一切准bèi

就绪,让女孩来到蜡烛阵中间,跪在供品前。这个跪也相当讲究,整个人要坐在弯曲下跪的腿肚子上,双手放在膝头。李大民摸着女孩的头发,轻声说:“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莫要慌张,实在害pà

就把眼睛闭上,千万不要动。”女孩早已抖若筛糠,冷汗沿着额头鬓角往下淌。

李大民划着轮椅来到房东大哥近前:“陈大哥,你会不会跳舞?”

陈大哥愣了:“会一点……年轻时候跳过忠字舞。”

李大民大笑:“这就行了,跳舞的时候再配上歌就好了。好,你现在开始跳吧。”

陈大哥完全傻在那:“跳……跳舞?”

他看到李大民的表情非常严肃认真,叹口气,无奈走到蜡烛阵里,围着他女儿开始跳忠字舞。忠字舞是那个特殊年代向伟大领袖表忠心的一种舞蹈,动作都是夸张地张开、拥bào

、飞翔之类,房东大哥动作生疏,肢体僵硬,可舞还是跳的有模有样,烛光幽幽,灯笼燃燃,这么个大男人带着鬼脸跳这种舞,怎么看怎么有股阴邪之意。他边跳边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李大民颇为欣赏地看了看,呵呵笑:“跳的还真像那么回事。”转过头看我:“老刘,你把地上那把香捡起来。”我拿给他,李大民把那一大把香的香头点燃,冒出渺渺白烟,他划着轮椅来到女孩近前,用香燃出来的烟,开始熏那女孩的头发,然后慢慢向下,熏脸、熏身子。

女孩跪着,豆大的汗滴滴答答往下落,脸色愈加苍白,牙齿打颤,双手紧紧抓住膝头的裤子。

李大民又让我从地上拿起一根棒子,那棒子头缠着棉布,沾了沾一个碟子里的油,点燃。对我说:“老刘,我教你玩个好玩的。”

“什么?”看他这一系列举动,我胆战心惊,有点不详的预感。

“喷火会不会?”他一手举着燃烧的棒子,嘴里含了口油,猛地往外一吹,一股硕大的火球陡然腾空而飞,在空中迅速燃烧蒸腾。黑漆漆的房间里突然来这么一下,眼睛一时有点受不了,视网膜上火球的残影还一直存zài



我看的心惊肉跳:“你,你不会是让我吹吧。”

“对头。一会儿我吟聚灵咒的时候,你就满屋走,随走随吹,我不说停你不准停。”

我咽口水:“我,我不行吧。”

“没啥不行的。”他把棒子和油瓶塞给我:“诀窍是吐出去以后千万不要马上吸气,否则火苗回燃,再把你点了。另外注意一下角度,六十度角向上,别照着人喷。试试,别像个娘们。”

我看着他:“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误就是交了你和李扬当朋友,你们哥俩都是混世魔王。”

李大民大笑:“李扬那两下子照我可差远了,小玩闹,不提也罢。”

我接过这些家不什,含了口油。这油也不知是什么成分,怎么调配的,味道又腻又香,闻着这股味就犯恶心。我心砰砰乱跳,走到角落里,一咬牙死就死吧,猛地往外一喷,眼见得一个火球出去。但是力道和角度比李大民差远了,那火球又小又碎,迅速落在地上,形成许多小的燃烧源,兀自烧着。

我回头看看李大民,李大民笑:“可以可以,你也没经过训liàn

,能吹成这样不易,有点火就行。注意安全。”

准bèi

工作做好,李大民把香插在香炉里,放到女孩脸的下面,白烟升腾,熏蒸着她的身体。他掏出一个铃铛,对我们交待,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切莫慌张。

李大民摇着铃铛,开始吟唱法咒。别说,这首曲子还挺好听。听不清唱的什么词,只觉得曲调糯软,轻轻淡淡,就像是江南女人说话,配合铃铛的声音,很有节奏感,一叹三咏的。房东大哥一直在那干巴巴跳着忠字舞,我举着火把站在角落,看着眼前的诡异场景,一时都看傻了,完全忘我。

就在这时,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房间里来了一阵阴风。这股风来的莫名其妙,蜡烛左右摆动地十分活跃。这股邪风越刮越大,高处挂的数盏白色灯笼开始摇晃,嘎吱嘎吱作响。

除了李大民,我和房东一家三口都吓坏了,房东大哥也停了下来。李大民眼睛一瞪,嘴里的法咒并没有停下来。房东大哥硬着头皮继xù

围着他姑娘跳舞。

李大民越念越快,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下铃铛。屋子陡然安静下来,死一般沉寂。他高喝一声:“老刘,喷火!”

我含了口油,对着火棒就是一口,火苗子一下窜了出去,就感觉热浪翻滚,我头上全是汗。我边走边喷,喷了几口肺活量跟不上,累的吐舌头,跟条死狗似的,鼻洼鬓角全是热汗。

李大民突然一指方向:“喷那。”

他指的正是房东大嫂站的位置,那娘们还没反应过来,我一口火喷过去。最诡异的场景出现了,我敢说并不是自己眼花,在场的人全都结结实实看得清楚。

只见在房东大嫂的前面,火球喷射之下,毫无征兆的出现了一个人形。那个人就像是一团模糊的黑色影子,站在那,有胳膊有腿。火球在空中消散,那个人影也随之消失,光线陡然晦暗下来,房间里又成了黑漆漆一团。

房东大嫂一声尖叫,声贝之高,堪称震砖碎瓦。让她叫的,我头皮一麻,差点跪那。那娘们双脚一软,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张着大嘴,吓得五官都扭曲了。

灯笼越摇越厉害,“蓬”一声,一盏白灯笼忽然莫名其妙地自燃起来,外面灯罩烧着,火苗子直窜,从空中悄无声息落在地上。

跪在地上的女孩,身体像是风吹的枯叶,越抖越厉害,几乎要昏厥在地。

就在灯火摇曳,光线闪烁之时,我看到李大民收起了铃铛,双手揣在衣服兜里,一动一动的,鼓鼓囊囊不知在捣鼓什么。

他喊着:“妖魔鬼怪快离开……不要缠着女儿郎……”双手拿出兜来,在空中抖来抖去,眼神飘忽,就像是作秀。我有点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在驱鬼。这小子可别玩砸了,能把鬼招来不能驱走,到时候就麻烦了。

喊了一气,他冲我招手:“别喷了,过来帮帮我。”

我走过去,他让我把地上的纸钱拿起一堆,然后按照他说的方法,开始叠插纸钱。叠着叠着,我眼睛不动了,**,最后竟然形成一个襁褓模样。

李大民抱着纸钱襁褓,来到女孩的近前,低喝一声:“躺下。”

那女孩就像木偶,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老老实实躺在地上,李大民喝道:“把裤子脱掉。”

戴着鬼脸的房东大哥站在一边都傻了,痴痴地看着。

我一把拉住他,低声说:“脱裤子干什么?”

李大民笑:“我要给她接生。”

**……

女孩脱掉裤子,下半身一丝不挂,十分听话地分开双腿。我看着白花花的大腿,直咽口水,可此时此景实在不适宜想那些龌龊的念头。

李大民从香炉里拔下那些香,用香头的白烟熏着女孩的下身,烟火慢慢从双腿间蒸腾而出,情景十分诡异。我看了一会儿,没来由的胃里翻腾,十分恶心,赶紧别过脸。

忽然听一声:“好了”。再看去,女孩下身居然流了一些血,流在脏兮兮的地上。鲜红的血在烛光下,非常刺眼。李大民抱着那个纸钱襁褓,居然鼓鼓囊囊的,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慢慢蠕动,好像里面真的有一个大蛆状的婴儿。

房东大嫂刚刚从惊吓中苏醒,一看这场景,喊了一声妈呀,双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李大民招呼我和房东大哥,帮着女孩穿好裤子。说来也怪,这女孩的脸上居然恢复了一些血色,眼神也柔和了不少,很明显能感觉到和刚才判若两人。李大民交待房东大哥,把女孩送医院治疗,这毕竟是小产,虽然是鬼胎吧,但也会有生理上创伤,好好医治,假以时日会恢复健康。

这女孩我看是瞎了,才高一,就打了两次胎,以后什么样真不好说。

房东大哥扶起昏迷的老婆,看李大民简直比亲爹都亲,点头哈腰,奉若神明:“大民啊,大恩不言谢。这样吧,我也没能力为你做什么,回去我就把租房合同撕了。我这房子你白用,想用到什么时候就用到什么时候。”

李大民抱着纸钱襁褓里的鬼胎,有点心不在焉:“大哥,你们全家就靠这点房产过日子,也不容易。该多少钱是多少钱,你要那么干,我就翻脸啦。再把鬼胎给你女儿塞回去。”

房东大哥嘿嘿惨笑,不敢多说话,一家三口战战兢兢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李大民呵呵笑:“吓坏了吧,没事。我心里有数。”

我看着鬼胎,心里腻歪:“你还要这玩意干什么,烧了得了。”

李大民笑:“你懂什么,我有用。”

他这句话,忽然引起我一些疑问:“刚才喷火吹出的人影就是那个糟践女孩的鬼?”

“对啊,罪魁祸首。”

“你给它驱走了?”

“嗯。”李大民抱着襁褓,划着轮椅往外走,看样子不想谈这个问题:“老刘,麻烦你把这里收拾收拾,东西都归拢到一角,我明早来取。哦,对了,放你一天假,后天早上准时过来上班。”

“操,上什么班?”我恼火。

他转头看我:“挖地道啊。别装傻,你答yīng

我了。哦,对了,这是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他把一张卡放在窗台上:“里面的钱随便花,是你的酬劳,另外你需yào

什么装备也去买吧。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我看看阴森森的房间,还在燃烧的几盏白灯笼,头皮发麻:“那个鬼你到底驱没驱走?”

“驱走了,操,我说话你也不信?!”他眼神有些诡秘。

我看到他衣服兜里冒出一个人偶的小脑袋,忽然想到那鬼影出现的时候,他曾经把手伸进兜里不知捣鼓什么。我疑惑道:“大民,你是今天第一次见那个女孩?”

“恩,怎么了?”

“奇怪,你没见到她之前怎么就知dào

她中邪的原因是结鬼胎?”

第六十三章 女神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李大民道:“房东大哥把那些症状描述一遍,我心里自然就有了数。说了你也不懂,别瞎打听,我回去了。哦,对了,”他看看我说道:“告sù

你一个小窍门,怎么看女人结没结鬼胎。”

“哦?”我来了兴趣。

“凡是女人肚脐下面一寸污了一块,类似胎记那种的,就是孕过鬼胎。”李大民说。

我呵呵笑:“扯淡。”

“行啊,你就当我扯淡吧。记住,以后如果遇到这样的女人,你告sù

我一声,我能替她净身。”

“净身,还他妈阉割呢,你赶紧走吧。”我挥挥手。李大民抱着纸钱襁褓里的鬼胎,划着轮椅走了。

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收拾大概一个多小时,才把东西归拢清楚。李大民给我留了一把这里的钥匙,算是对我的信任。我走出房间,夜风吹拂,叹一声想,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第二天睡个懒觉,起来后直接去银行查了查银行卡里的存款,居然有五万元。我赶紧给李大民打电话,表示里面钱太多了,我不能收。李大民在电话里嘿嘿乐:“老刘啊,你就是天生的穷命,什么时候能有点出息。这钱其实不算多,就当我雇你了,这是你应得的。本来应该给你更多,我这种情况你就多担待吧。”

他越这么说我越不好意思。不过我太了解李大民的脾气,他说一不二,决定了就没有回头箭。我拿着银行卡扇风,心里美滋滋的,自己也算个有钱人了。

我花了一天的时间,在旧货市场买了铁锨、头灯、镐头、尼龙绳、雨鞋这些东西。从来没干过这样的活,也不知买什么。干脆搜一本盗墓小说,就按盗墓装备来准bèi

。这两件事感觉上都差不多,反正都是刨坑。

转过天,我带着东西到了李大民租的地儿,他看我买了这些东西,表情笑眯眯的,直说“孺子可教”。

这个坑的挖掘我已经有了初步的方案,首先采光不够,我买了几个大瓦数的矿灯,然后从别的屋把电线插排拉过来,点亮了灯,坑底照得亮如白昼。我把工具用绳子栓下去,戴上手套,活动活动腕子,准bèi

大干一场。

这时,看到打火机掉在地上,顺口说道:“大民帮我捡一下,我干活时烟不离嘴。”说完就后悔,李大民腰椎不行,弯不下腰。我刚要过去自己捡,就看到李大民居然俯身弯腰,十分麻利地从地上捡起打火机。

我愣了:“大民,你……你腰也好了?”

李大民哈哈笑:“你要相信医学的奇迹。放心吧,老刘,我的身体正在慢慢好转,等过段时间我能站起来就帮你一起挖。”

“行吧。你健健康康比什么都重yào

。”我叹口气,忽然想起一件事:“那个鬼胎你怎么处理的?”

“呵呵。”李大民笑得很鬼:“有些事你不要去打听,这涉及到我修习的鬼修之术,不能与外人道哉。这件事你就当什么都不知dào

好了。”

我顺着坑壁爬下去,思考了一下,既然是长期作业,爬上爬下实在不方便,干脆先修出一条道。我用镐头花了一上午时间,在坑壁上凿出一条阶梯,非常粗糙,但比没有是强多了,至少方便。

李大民没干预我工作,划着轮椅颇有兴趣地看我。

中午他在旁边饭店要了几个菜,一瓶小烧。俺俩就坐在地上喝起来。我问他那个结鬼胎的女孩怎么样了,李大民说还能怎么样,住院了呗,慢慢养吧。摊上这么个闺女也不省心,都是孽缘啊。

这个话题很沉重,聊了两句我们就天南海北地说起别的事。

我一直干到晚上五点左右,工作终于初见分晓。面向花园小区方向的坑壁挖出一个黑黑的洞,我举着矿灯往里照,能看到这个洞深不可测。这就是一条密道,左右两侧是由一块块黑黝黝金属组成,不知什么成分,反光性特别好,能从里面映出我的身影。这些金属的表面非常平滑,一截连着一截,一直通向黑黑的深处。我仗着胆子钻进去,只见左右两面,映出很多我模糊的影子,像是一下多出很多人。

这种感觉实在是不好,特别压抑阴森。我向前走了几米,这才勉强看到,前面黑黑的还以为很深,其实是坑道里堵满了烂泥。要往里进,必须边走边挖。我估测一下这里到花园小区原来大厦的距离,不禁汗颜,这要靠我自己挖通,短时间内是别想了。

自那天开始,我一连又干了三天,没别的,天天挖坑。坑道里的土特别好挖,土质非常潮湿松软。我虽然平时没什么运动,好赖是个大老爷们,三天的时间进展也算快,足足挖出去十多米。在这里干活,其他倒没什么,就是特别不舒服。

这条坑道随着我的挖掘越来越深,越是往里进,我心头越是罩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自己,所有的声音都被放大,都能听到呼吸和心跳。光线非常暗,阴森压抑至极,每次一侧头,就能看到左右两壁的金属面映出自己的影子。这里精神压力巨大,干一会儿就累的不行,黑暗中就像是藏着什么东西在死死盯着你。

这天正干着,突然手机铃声一阵爆响,差点没吓死我。接听之后,里面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空旷。我一愣神,忽然有种很奇妙的错觉,觉得这电话怎么这么像从这条坑道泥土后面的世界打来的。

那女孩在电话里说了几句话,开始我还愣愣着,忽然反应过来,**,女神王雪。

自从河南回来后,我就再没见着她。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王雪在电话里,声音酥软:“刘洋,你在哪呢?”

我喉头窜动,总不能告sù

她我在挖坑吧,我犹豫一下说:“外面。”

“在干嘛呢?”

“没干嘛。”

王雪说:“李总让你找刘燕的下落,你找到没有啊?”

我一听完了,是公事,心里非常失落。不过想想,这么长时间,李副总还真没追问过我关于寻找刘燕的进展情况。她是对我压根不抱希望呢,还是太忙的忘了?

我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说:“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那还是有线索喽?”王雪问。

我眼珠一转,给领导汇报工作千万不能说没进展在努力什么的,显得既无能又不干活。我说:“有点线索,到底有没有实jì

的价值还在继xù

追查。”

“什么线索啊,说来听听。”王雪说完这话觉得不妥,改口道:“对了,你今晚没什么约会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啥意思这是?赶忙说道:“没,没约会,怎么了?”

王雪柔柔说:“你来我这吧。我现在在XX宾馆609房间。这里是咱们集团常年包的一个房间,你来这里吧,我等你。”说着挂了电话。

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女神约我啦,还,还孤男寡女的开房。嘿嘿,我这**丝苦尽甘来,终于不用晚上把右手洗白白喽。

去***挖坑,去***刘燕,今晚老子要大开荤戒。工具都扔在坑道里,反正也没人偷,我举着矿灯走出地洞,从坑里爬上来,感觉自己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遁来的。李大民目瞪口呆地看我,我摆摆手:“我有事,先走一步。”

李大民点点头:“好,咱哥俩怎么都好说,有事就去忙你的。”

我出了大门,心急火燎地想杀过去,但一想到约见女神,身上这么脏还一股土腥味太倒胃口,耐着性子打车回家先洗了个澡,然后把压箱底的小马哥黑风衣找了出来,大头皮鞋白袜子,用发蜡再整出个领袖大背头,**丝瞬间变土豪。

打着车哼着小曲到了宾馆,月色朦胧,我下车一摸兜这才想起忘了最重yào

的东西。信步走到性用品店,把那物买了。能不能用上再说,总比到时候傻眼强。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进了宾馆坐电梯来到六楼,心脏狂跳,妈呀,太紧张了,手心全是汗。这可比大晚上夜闯殡仪馆刺激多了。

来到609,我整整发型,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不多时,只听脚步声响,门开了。

门一开,就看到王雪裹着浴袍,冲我招手:“快进来,我正在洗澡,稍等一下。”

我鼻血都喷出来了,推门而进,因为太紧张,一个跌趔差点没摔地上。就听浴室哗哗水响,女孩轻轻笑着,声音柔柔飘出:“你先坐,我一会儿出来。”

我腿都不会迈步了,整个一双拐。房间里这浴室修的也缺德,四面全是毛色玻璃,能看到里面蒸汽烟腾,人影晃动,再具体就看不清了,就干馋你,馋死你。

我打量一下房间,一张大床,铺着白色的床单。床头灯昏黄,发出暧昧的暖光。我嘿嘿淫笑,就一张床,看样子晚上只能凑一起睡了。

我走到床边,坐下。看着浴室里的人影,口干舌燥,坐立不安。心脏这个跳啊,脑子里不断上演岛国小电影。我提醒自己,一会儿一定要斯文,别他妈像饿狼似的,多少年没见过女人的样子。我是绅士。

正想着,浴室门开了,王雪散着一头黑黑的头发,穿着白色浴袍走了出来。

就在这个瞬间,我忽然愣住,因为这个场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好像在哪见过,非常非常地熟悉。

刚洗完澡的王雪,脸色绯红,呵呵笑我:“干嘛啊,那么紧张,我还能吃了你啊?”

第六十四章 预言的应验

王雪歪着头,一头黑发瀑布般落下,用梳子一下一下梳着。浴袍飘飘,露出白皙的腿和嫩嫩的手臂。

我现在就剩下呵呵傻笑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梳完了,她又拿起电吹风“呜呜”吹头发,黑黑的长发撩起,露出细腻的脖子,浴袍中恍惚可见那一抹乳沟儿。我坐在那都看傻了,喉头窜动,浑身热血倒流,恨不能立时扑过去。

吹完了头,王雪用毛巾又擦了擦,问我喝什么。我勉强笑笑:“不喝,不渴。”

王雪说:“你看你吓得,我就那么丑啊?”说完呵呵笑。我实在受不了,再这么下去前列腺都要憋炸了,赶紧岔开话题:“王雪啊,我怎么感觉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呢,好像在哪里见过。”

王雪嘻嘻笑:“你也有这种感觉?我经常会这样,看到一幕幕场景就好像曾经见过一样。科学家们分析可能是在梦里发生过,也说不定是平行世界什么的呢。”

“对,梦里见过。”我点点头:“咱俩曾经在梦中相会。”

王雪白了我一眼:“谁跟你在梦里相会啊?”声音这个嗲,我差点出溜到床底下。

王雪道:“其实我找你来,是想问问刘燕找的怎么样了?这么多天,你连个信都没有,李总还说你不会办事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吧,没什么太大进展,而且吧,匪夷所思,我还正在跟进……”

“跟我说说呗。”王雪一步一步走过来,我坐在床上微微向后缩,实在是太紧张了,而且吧,这王雪身上似乎有一股迫人的压力,没来由的我心脏狂跳,气都喘不上来。

王雪走到近前,侧着脸怪有意思地看我。我张口结舌,脸色通红,正想笑一下缓缓气氛,就看到王雪突然回头,盯着后面的墙壁死看。

“你看啥呢?”我问。

王雪一直盯着那面墙,脸色十分阴郁,慢慢说道:“奇怪。不知为什么,突然感觉好像有人正透过墙壁看着我们。”

我呵呵笑:“摄像头?你怕艳照门啊?”

王雪坐在我身边,柔柔地说:“我不怕艳照门,你怕吗?”

女孩身上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来,不知是体香啊还是喷的什么香水,肉肉的***,如清风扑面,十里荷花。我闻的骨软筋酥,干笑两声:“我一个老爷们,更不怕了。”

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倚在床头看我:“你不热啊,穿个大外套。”

我哆哆嗦嗦把外衣脱掉,再也控zhì

不住,脱鞋也上了床。王雪十分警惕地看我:“你干嘛?”

我嗓音沙哑:“不干嘛。累了,坐一会儿。”

“刘洋,我可跟你说,你不要动歪心思,我是信任你才把你叫来的。”王雪阴着脸看我。

我实在摸不清她的脉,她到底是挑逗我呢还是拒绝我呢,考验没这么个考验法。看着她警惕还有些不屑的目光,我有点心灰意冷,我刘洋好歹也是个七尺男儿,不干那赖皮赖脸的事,就算是个**丝吧,我也有自尊。我站起来,拿起外套:“行吧,你好好休息,君子不欺暗室,咱们公事等到公司再说。”

王雪扑哧一下笑了:“刘洋啊刘洋,没想到你这气性还挺大的。怎么?这就走?”说着,她躺在床上,浴袍散开,眼见的肩头雪白一片。

我口干舌燥:“不是,我觉得这不好,孤男寡女的,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就咱俩,谁往外传啊。看你那胆小鬼的样儿。”

我彻底有点晕了,她到底是什么路子,勾引我?还是考验我?反正这女孩够有手腕的,把我这欲火挑的嗤嗤烧。

“刘洋,你答yīng

我,你一会儿不要乱动,我就让你上来。”

“行,指定不乱动。”

“你上来吧,就躺在我旁边,咱俩说说话。”

我七手八脚把衣服脱了,只剩下背心和裤衩,吱溜一声钻进被窝。一进去就感觉掉进了天堂,里面热气腾腾,香气滚滚,女孩的气息就在眼前,头发丝都撩着了我的脸。

我正心猿意马,王雪突然一侧身,用手勾住我的脖子,缩在我怀里,低低地说:“刘洋,你抱着我就好了。我只想静静地躲在一个人怀里。”

我抬手把台灯关了,屋子里一片黑暗,然后摸索着搂住了女孩。王雪像小猫一样紧紧藏在我的怀里,头拱在我脖子下面,一吸一呼的。

“我觉得自己现在太幸福了。”我喃喃。床上旖旎,软玉偎香,气氛静静的,甜甜的,终于抱到了梦中的女神,我确实是发自内心觉得幸福。

“怎么幸福了?”她柔声问。

“我终于搂到梦中的女孩。”

“刘洋,你是不是喜欢我?”她低声说。

这时候我的手就不老实了,顺着女孩的浴袍滑进去,来回抚摸着。别说王雪的皮肤是真他妈好,特别嫩,就像抚摸最精致的绸缎。

“我喜欢你喜欢到非常啊,把心扒出来都行。”我嘻嘻笑。

她用胳膊肘撑起身子,冷冷地说:“好,我就要你的心。”说着,以手变爪一下掏了过来。

黑暗中,借着微弱的月光,我隐约看到她长长的头发披散。在头发下面,那张脸竟然模糊不清,五官都没有了,隐隐就是一张黑色的面皮。

看她的手掏过来,我头发根都要炸了,惨叫一声,从被窝里滚出来,摔在地上。

王雪依在床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咯咯笑得花枝乱颤。我坐在冰凉的地上,额头全是冷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刚才阴差阳错,光线晦暗,也不知怎么就看差了。虚惊一场。不过,我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非常恐怖的事情。

眼前这一切我曾经见过!

就在几天前,初次挖到那个反光金属的平面,我在里面看到过这一幕!我在宾馆包房里坐立不安,有一个穿着白色浴袍,脸上是黑色漩涡,阴气森森的鬼一步一步走向我。

想到这,我咽着口水,看看眼前玉体横陈的王雪,实在无法把她和那个鬼联系在一起。

王雪趴在床头,把小手伸向坐在地上的我:“你看你,还大老爷们呢,赶紧上来啊。吓吓你就完了?没出息吧。”

她这么一趴,领口里面乳沟乍现,两个软软的玉球压的半扁,我下面顿时支了帐篷,一咬牙,你就是鬼,我也上完再说!铜锁让女尸宁宁折磨大半年才出现肾虚的症状,我这一晚上没事,哥们阳气足,女鬼可劲造。

再说了,我怎么琢磨怎么也无法把王雪和鬼联系到一起。有呼吸有心跳,说话富有逻辑性,还打着电话开着房洗着澡进行一系列复杂的人类行为活动。女鬼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敞开了办这么多事吧。

我上了床,重新把王雪拥在怀里。打破心理障碍,我就不客气了。搂着她,狼手上下来回摸,王雪也怪,我摸她后背,甚至大腿都没事,可一碰到浴袍里面的前心,小腹和胸什么的,她就一缩,把衣服紧紧裹住,显出十分抗拒的样子。

我也不想勉强她。王雪被摸的呼吸有些急促,软软地说:“刘洋,你到底有没有尹总的线索啊?”

“什么尹总,尹总早他妈挂了,现在是刘燕。”我说道。

“哦,对,转世嘛。那刘燕呢,有没有线索?”

说到刘燕,就必然要说洪辰和王冬梅,说到她俩就必须说到成仙,聊到这些又要讲到鬼门关,林林总总,复杂不清。这些经lì

里包含了很多不能跟外人细说的东西,我对王雪现在已经有了一种下意识的警惕,觉得不能说太多。这丫头身上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我想了想,还是简单说了一部分,也就是起乩寻人这一段,说起乩之后发xiàn

刘燕现在正在一处全是棺材的鬼地方,我们还在寻找。

王雪听得眼都不眨,十分入神。我一侧脸,看见她浴袍开开,里面若隐若现的**,实在控zhì

不住把手颤巍巍伸了进去。撩开了她的浴袍,露出鲜活的玉兔,我正要趁势一抓,忽然看到一样东西。

在她肚脐下面,很明显地污了一块。我猛地打了个冷颤,完全傻在那了。

脑子里全是李大民的声音:“凡是女人肚脐下面一寸污了一块,类似胎记那种的,就是孕过鬼胎。”

王雪一声尖叫,把浴袍合上,眼圈红了,挣扎着坐起,靠在床头,哭得泣不成声:“刘洋,你欺负我。”

我满头满脸都是惊吓出的冷汗,还支帐篷呢,早成阮小二了。当时就愣在那,不知dào

说什么好。

“你,你打过胎?”说完这话,我恨不得扇自己大嘴巴。这话怎么能和女孩当面说呢,太伤害人了。我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全身打颤,毛骨悚然至极。

都说王雪和尹秋风有一腿,他俩要是真上过床,这个鬼胎会不会是尹秋风留下来的?

尹秋风可不是个正常人,这小子是转世人的其中一代,肯定鬼里鬼气的,藏着我们不知dào

的秘密。他能射出个鬼胎来,也在情理之中。

“对,我是打过胎。”王雪不哭了,也不激动了,口气有种异乎寻常的冷静:“我也实话告sù

你,我打过两次胎。”

我猛然想起,在坑底金属面看到的影像中,王雪的身后可是跟着两团小小的不成人形的黑影,莫不是她打过的两次胎儿,都变成了小鬼,一直跟着她?

“你走吧。”王雪靠在床头,点上一根烟。

第六十五章 尹秋风的大秘密

我心中的玉女形象,随着她的抽烟而崩塌了。不过看着她寞落的神色,淡淡的忧伤,我作为一个男人,不可能这时候离她而去。我也有种预感,如果真的这时候走出这间房门,恐怕以后我再也不会和她发生任何关联。

我不想这样。王雪是我进入社会以来,第一个真zhèng

心动的女孩子,就是想得到她,抓心挠肝地想。我喜欢她,她现在需yào

安慰,我不能走。

我坐在床头,抹了把脸,轻轻说道:“我没嫌你。”

这句话让王雪挺感动,她停下烟静静看我,然后伤感地摇头:“刘洋,我和你说过,我是一个不祥的女人。谁和我在一起都不会有好下场,我很可能上辈子做过什么孽,受过诅咒,才成了今生这样。”说着,她抽泣两下,眼圈红了:“帮我把毛巾拿来。”

我把毛巾递给她,她擦擦眼,长舒一口气:“行啊,这辈子我认了。”

我没说话,气氛静静的,有些压抑。

半晌,王雪在黑暗中幽幽说:“我曾经结过一次婚。”

我目瞪口呆,王雪居然说出这么**的秘密。我十分尴尬,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其实你不用说这些……”我喃喃道。

“不,我要说。”王雪抽着烟,抽了两下鼻子:“你不是喜欢我吗,我就告sù

你,你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顿了顿,她说道:“那是闪婚。我和他认识还不到两个月,他对我特别特别好,照顾的无微不至,那时候很年轻,我以为那就是幸福。他提出结婚,我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可是他寻死上吊又要跳楼什么的,情人节还给我买了999朵玫瑰花。他曾经跟我说过,他的最终理想,就是让我变成一个实实在在的公主。”

我听得有些汗颜,觉得自己特猥琐,看见女神不想着怎么付出,光惦记占便宜,难怪这么大了还是个**丝,每天只能和右手水乳交融。

不过细品品,王雪的身世也有点太浮沉坎坷了。结过婚,打过胎,傍过大款,真是红颜薄命啊。

她磕磕烟灰说:“我觉得这就是爱情,然后就嫁给了他。可是婚后时间不长,他就变了。经常吼我,很晚才回家,我和他出去买东西,所有的东西都是我拿着,而他理都不理,大步流星往前,好像和我在一起感觉特丢人。”

“这人长得挺帅的吧?”我问。

“长得还不如你呢。”

这话说得我满脸通红,王雪勉强一乐:“开个玩笑。他长得其貌不扬,可以说有点丑,家里又没什么钱,脾气还大。当时我许多好姐妹都纳闷,说我怎么跟了这么个男人。”她口气渐渐伤感:“我也觉的纳闷。我嫁给他,一是结婚前他确实追我很紧很有诚意,再一个就是我太冲动了,我觉得男人只要对我好就行了。等结婚了却发xiàn

两个人在一起,性格、志趣、爱好完全不同。有时我回忆回忆,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会和这么一个男人结婚。后来,我想明白了。”

“怎么?”我问。

“上辈子我欠他的。”王雪幽幽地盯着天花板,口气冷静地像是在讲别人的事:“这辈子我是来还债的!”

“然后,你们就有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对!就有了孩子!呵呵,说来可笑,当我知dào

有孩子的时候,这个孩子已经没了爹。”她忽然转过眼神,死死地看着我。月光朦胧,我听得全身都是冷汗,轻轻问:“怎么回事?”

“那天我知dào

他要出去办事,便提前买了他最喜欢的酒,倒好了,然后我穿着情趣内衣在床上引诱他。男人嘛,都那么个德性,迷迷糊糊就把酒喝了。喝了之后,时间到了,他就着急忙慌出去开车办事。结果……”

我咽了下口水:“结果怎样?”

“出了酒驾事故,他先是在公园门口撞死了一对老夫妻,害pà

想跑,情急之中又撞死了一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死去的三个人都是无辜的,成了我前夫的牺牲品。后来我才知dào

,死的那个小伙子当天要去订婚,他一大早出来是去接自己未婚的新娘,结果就被撞死了。”

我听得冷汗直流。

“对。是我害死他们的,”王雪呜呜哭:“我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我只想让交警查了他的酒驾,给他造一些麻烦,谁知dào

会这样。”

我不知dào

说啥好了:“你别哭,这,这都是……”我憋了半天才说道:“这都是命啊。”

“对,都是命。后来我才知dào

死去的小伙子叫**南,小名叫南南。”

我陡然一下从床上弹起来:“南南?!你说的不会是秦丹的……”

“对,是秦丹的未婚夫。”王雪点点头:“在河南的那天晚上,我们几个女人围炉夜话,丹丹说到了南南,我就知dào

是他了。”王雪抬起头看我,忽然放低了声音,非常秘密似的说:“刘洋,你相不相信人死了还有前世今生?”

看到她的眼盯着我,背上像是生了刺。我喃喃地说:“有吧,尹总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他不算。”王雪摇摇头:“他是很特殊的例子。我就说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正常人,会不会有转世,会不会有前世今生?”

“也许,”我想了想,静静地说:“也许有吧。”

其实我对什么前世,并不感冒,有没有都无所谓,随缘。之所以用了肯定的语气,我是觉得王雪情绪很不稳定,必须要给她找一个心灵的寄托,一种信仰,要不然她身上的负能量实在太大。不管是不是直接间接,毕竟背负着四条人命的因果,这不是什么人都能承shòu住的,我们又不是冷血杀手。

转世今生,地狱阴间,其实它作为符号的象征意义,大于本身的实jì

存zài

。有了这些东西,至少人有个念想,有个害pà

的东西,不至于做事横行无忌,爹娘不认,猪狗不如。

“你不会去告发我吧?”王雪眨眨眼看我。

我苦笑,真没想到和女神的约会变成了这样。我叹口气说:“你放心吧,我这人别的长处没有,就是嘴严。咱们今晚说的不出这间屋子,说哪算哪。”

“好。”王雪仿佛如释重负:“说出来痛快多了。”

“然后你就把胎打了?”我问。

王雪点点头:“一个小女子做单身妈妈,我是无所谓,但不能不考lǜ

孩子的生长环境。而且咱们现在这个社会,乌烟瘴气,道德败坏,空气质量差,吃的喝的都不放心,为什么要让他来这个世界受苦呢?”

“那你的第二胎呢?”我问:“是尹总的吗?”

这句话说完,我就后悔,实在是操蛋,有这么问人家女孩的吗。

王雪并不介yì

,摇摇头,双腿并拢在一起,浴袍下露出雪白修长的大腿。

“我再告sù

你一个秘密。”她说。

“什么?”

“尹秋风不能人道。”王雪淡淡地说。

我没听明白,什么叫不能人道,好奇地问她。王雪笑嘻嘻看我:“刘洋,你不会是处男吧?”

我面红耳赤,插科打诨:“我……我不是,我有右手。”

王雪哈哈大笑,直捶床头,半天才捂着肚子,止住笑:“你呀你。不能人道的意思是,尹秋风没有男性功能,不能上床**。”

听一个女孩赤果果说这种话,我面红耳赤。不过细想想,可以确定一件事,王雪能知dào

尹秋风没有性功能,至少说明两个人的关系确实亲密到一定程度了。

我疑惑道:“不对啊。据我了解,尹秋风非常风流,老花花公子,仗着自己有俩钱,情人那么多……”

王雪打断我:“那些都是他雇来的妓女。”

我听得眼珠子睁得老大。王雪道:“他找来许多妓女,假扮自己情人,都是假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我绷直了身子,没来由的发起毛来。

王雪静静地说:“就是为了掩盖他不能人道的事实。”她看看我继xù

说:“你肯定有疑问,我是怎么知dào

的。我现在就告sù

你,我和他上过床。”

我苦笑,心里不是滋味。

“当时我都脱光了在他的面前,他,他都不上我……”王雪冷冷地说:“他要我自己弄,他在一边喝着红酒抽着雪茄看。”

“那……那你就弄了?”

“我爱他。”王雪说:“从见到他第一眼就爱他,莫名其妙,说不清理由,就是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听得浑身发冷,是不是我太单纯,社会上的人现在都玩这么花花了?

“我问过他,为什么要我这样。他说,”王雪犹豫一下,还是说道:“他说他不能生孩子。一生孩子,自己就会死。”

我眨眨眼:“现在避孕措施这么多,要不生孩子方法有的是。”

“不知dào

。”王雪痛苦地说:“我当时从他的眼神里居然读出了厌恶,他烦我,他不拿我当人。呜呜~”女孩抱着膝盖哭。

我忽然有了个想法,尹秋风不和王雪那啥,一方面或许他真的不能生孩子,另一方面他是不是也在耍弄王雪?这人真够可以的啊,我拿女神当菩萨供着,恨不能跪舔。人家可好,把王雪不当个物件,随意糟践,变着花样的玩。这人和人的差距,也太大了。

“刘洋,我想起来了,你为什么问我打没打过胎?!”王雪侧着脸问。

这话让我怎么说,难道我要告sù

你,你怀了鬼胎,身后一直有两个小鬼跟着?

第六十六章 生物垃圾

还没等我说,王雪先问道:“刘洋,你算没算过命?”

“没算过。”我摇摇头。

“我算过。当时我打了第一胎后,总觉得诸事不顺,便托姐妹找了一个很厉害的算命先生。他一看我的八字,再看看面相,说我的命盘里……”

“怎么样?”我紧张地问。

王雪凄惨一笑:“他说我命盘里站着一堆小鬼,说我以后不只打一胎,还会打很多。说这是我的宿命。”

“狗屁宿命。”我恼怒,有句话我没说,只要你洁身自好,好端端的不可能无精受孕吧。

“可是就在我前夫车祸死后两年,我又打了一胎,很莫名其妙的。”

我听得浑身不得劲,没好气地问:“那是谁的?”

“你相信吗?那是个网友的。”王雪笑:“我不认识他,不知dào

他叫什么名字。偶然加了这么个人,偶然的约会,我就稀里糊涂去了,一夜情,后来一查怀孕了。”

“你没找他,要他负责吗?”我气呼呼地说。

“没有。”王雪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墙壁:“这是我的命,我认了。”

我想了想说:“其实不是李总急着找刘燕,而是你吧?”

王雪点点头:“对,我特别想找到她。”

“你对尹秋风旧情不忘?”我啼笑皆非。这种感情太诡异了,王雪喜欢尹秋风,尹秋风死了转世成小女孩,王雪不死心,又要爱那个小女孩。

王雪摇摇头,惨惨一笑:“我没那么贱。这些日子我想清楚一件事,我要找到刘燕,想知dào

……她转世的秘密!”

我吓了一跳:“你?!”

王雪靠在床头,看着高高的天花板,幽幽地说:“这辈子我活够了,想转世为人重新再来一遍。”

我出了一身冷汗,事情越来越往诡异而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我忽然想起李大民的话,如果遇到怀过鬼胎的女孩,马上告sù

他,他能帮着净身。我不知dào

净身是什么意思,很可能是类似西方驱魔的净化吧,不管怎么样,对王雪是有帮zhù

的。

我便把李大民驱鬼胎的事细细和王雪说了一遍,女孩听得非常兴奋,眼睛又有了神采:“刘洋,你还有这么牛的朋友呢?”

我笑:“王雪,如果你同意,我就把你的电话给他,你们联系,让我朋友帮你净净。”

王雪一笑:“行吧,可以试试。”

说着话,天光放亮,不知不觉聊了一夜。王雪看我穿背心的猥琐样子,咯咯乐:“刘洋,谢谢你。”

我听得心里暖烘烘的,也不好意思再干啥,让她好好休息,我穿好衣服走出房间。这一晚上,感慨良多,走出宾馆,恍若隔世。

关于尹秋风的新情报我想找李扬商量商量,这小子脑子活想象力丰富,说不定能推出什么匪夷所思的结论。可一想到王雪郁郁的样子,决定还是先去找李大民,让他帮着王雪净净身再说。

心思一多,我也没有困意,把这一晚上的经lì

在脑子里来回想了几遍。想到王雪,说实话我心里非常不得劲,很压抑。我虽然没什么处女情结,可女神落魄糟践到这个样子,只要是男人肯定就不舒服。我不知dào

以后怎么面对王雪,随缘吧,走一步看一步。难道这就是**丝的终极命运?

等到了那个破澡堂子,李大民正在喝豆浆吃肉包子,看我来招手:“老刘,没吃早饭吧,一起。”

我搓搓手,还真他妈饿了。我过去风卷残云,一口气吞了四个肉包子,吃得满嘴流油。李大民笑眯眯看我:“昨天着急忙慌地走了,是不是约会去了?看你这狼吞虎咽的模样,晚上肯定没少出力,哈哈。”

“别把我想那么庸俗,我昨晚当知心姐姐去了。”我擦擦嘴:“你吃好了吧?我跟你说个事。”

“说吧。”李大民笑着说。

我把王雪可能怀鬼胎的事择要简单说了一下,最后道:“我答yīng

人家了,你可要帮她净身。”

李大民听得非常仔细,认真的架势似乎一个字都不愿漏掉。听完了,表情非常严肃。他找来笔和纸,草草画了个图:“老刘,你看看那块污迹是不是这个样子?”

图上画着一块黑色,形状很奇怪,诡异非常,就像是人类的幼胎蜷缩着,脑袋非常大,几乎和身体一样长短,看着心里就发毛。

我心头狂跳,点点头说:“对,没错,就是它。”

“她还真结过鬼胎。”李大民慢慢划着轮椅,眉头紧缩,脸色阴晴不定,没有说话。

我看得紧张,没有打扰他。半晌,他抬起头,忽然问出一个问题:“老刘,你觉没觉得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我愣住了,眨眨眼:“哪里奇怪,不知dào

啊。”

“鬼胎……”李大民咳嗽两声:“所谓鬼胎,其实也叫命胎,它是一个鬼的精华所在。是男鬼授精给女人的。刚才你的描述里,那个女孩结过鬼胎,让她怀孕的两个男人可都是正常人,并非什么鬼。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网友。没有男鬼授精,这鬼胎是怎么来的?”

我从来没意识过这样的问题,让他说愣了,喃喃问:“那是怎么回事呢?”

李大民摇着轮椅,微微点点头:“或许只剩下一种可能。”

“什么?”

他眼睛里射出犀利的光:“那个女孩是鬼!”

我听得毛骨悚然,浑身发寒,勉强说道:“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鬼,我和她聊了一晚上呢。”

李大民笑:“你别害pà

,我说她是鬼,不是你理解中的鬼。”他慢慢说道:“咱们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奇人,能够穿越阴阳两界,马丹龙就有这样的能力,作为阴阳之间沟通的中间人,属于半人半鬼。还有一种奇人,是从阴间直接派到人间来驻站,他们虽然也是爹生妈养,精血肉躯,身上却带着阴间的鬼气,可以说是半鬼半人。你说的那个女孩,很可能就是这种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鬼胎的诞生不是男鬼授精给女人,而是男人授精给了女鬼?”我磕磕巴巴地说。

李大民点头:“悟性很高嘛。”

“哎呀,对了。”我一拍大腿:“或许还真是这么回事,我曾经在坑底的金属面里看到王雪就是一副鬼模样。”

李大民也吃惊不小:“你在里面看到的景象应验了?里面的鬼影就是那个女孩?”

“一点不错。我还看到她身后确实跟着两个像小鬼一样的东西。”

李大民陷入沉思:“这女子怕是来历不凡。你还记得林霞吧?”

我点点头:“怎么不记得,她是鬼母之身,说她的孩子如果出生就能祸乱天下,血流成河什么的,所以她的命运也很凄惨,跳楼了。”我忽然醒悟到什么:“你的意思是,王雪也是鬼母之身?”

李大民眯着眼说:“我一直在想着你看到的景象,那个叫王雪的女孩脸部是黑黑的漩涡。这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里面有很深的涵义。”

我看着他,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和想象的范围,根本无从推断。

李大民自言自语:“她还算过命,算命的说她命盘里站着一堆小鬼,还不止要打一胎……”

“那都是算命的胡说八道。”我忍不住说道。

李大民缓慢而有力地摇头:“不是那么简单的。很有可能……”他话说一半又不说了。

我着急地都快挠墙,催促他快说,别吞吞吐吐。

李大民道:“以我鬼修后所知dào

的事情来判断,这个王雪很可能她的身体,就是一个小型的阴间!”

**。我“腾”一下站起来,指着他,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李大民脸色阴沉:“她的身体是山寨版的阴间,具备了一个很重yào

的功能,作为小鬼渡劫的轮回之所。”

我汗如雨下,已经完全傻了。

他继xù

说道:“阴间的小鬼借因缘而来,孕于其身,借母体修行轮回。”他看我有些迷茫,便道:“简单来说,小鬼借着她的子宫渡劫,渡完了这小鬼或是修行大成或是轮回而去,王雪体内剩下的那一堆肉胎气血的就成了生物垃圾。我敢肯定,就算这女孩能顺利生产,生下的孩子也是无脑儿或者天生痴呆。”

我手脚冰凉:“你的意思是……她的身体其实就是……”

李大民点头:“一点没错,她的身体其实就是个工具!她就是一个可以活动的人形子宫,一个可以吃饭喝水说话的营养皿,说好听点叫母体,英文翻译过来叫矩阵。这就是她活在人间的意义所在。”

第六十七章 地狱犬

“大民,你不要吓我啊。”我汗津津地说。

李大民阴着脸道:“我从来不开玩笑,尤其是这样的事。我只是依据常识进行判断,事实也应该**不离十。”

我坐卧不安:“那王雪这辈子不是瞎了吗?”

“咦,奇怪,你凭什么说人家这辈子瞎了。我看她作为工具可用,反而活得很有意义。总比许多人浑浑噩噩混日子强。”

我心情烦躁,心里绞劲似的不舒服。

李大民道:“你把她的电话给我吧,我虽然改变不了她的命运,至少能让她活的时候更快乐平和一些。”

我摸出手机,把王雪电话给李大民,千叮咛万嘱咐:“大民啊,你可要帮人家好好整整,这女孩太惨了。”

“你放心吧。”

我正要拿着矿灯下坑,李大民关切地说:“你用不用休息?”

我现在还没困意,摆摆手:“能干点是点,困了再说。”来到坑底,我钻进那条黑黝黝的密道。我这人实在,答yīng

别人的事情想尽办法也要办成。

**着铁锨卖力干着,挖了大概一个小时,困意开始袭来。勉强又干了一会儿,实在太乏,只好爬出大坑。李大民在这套房子里已经收拾出一间休息屋子,放置了行军床、衣柜等简单的家具,还买了酒精炉、热水器什么的,看样子他要在这里长期扎根。

我在床上睡了一觉,起来时已经入夜,李大民还挺有涵养,虽然心里着急,但脸上没有带出来,关切地说:“老刘,你要是太乏就在我这将就一晚。”

我摆摆手,这里就一张床,我如果睡了他睡哪。我摇摇晃晃下了床,洗了把脸清醒一下,和他说我明天一大早就过来干活,然后走出破澡堂子。

来到外面,还是有点迷糊。看样不服老不行,岁数是大了,熬一宿到现在没缓过劲。我正往外走,忽然看到房东大哥面色凝重从楼道里出来。赶紧过去打招呼,他看看我,勉强一笑:“是小刘啊。”

我一看房东大哥这模样,几天没见明显见老,头发都有点白了,眼角生着鱼尾纹,心事重重的样子。我递过一根烟问他怎么了。房东大哥点上烟,长叹一声:“造孽啊。小刘我也不瞒你,我这闺女在妇科医院检查过了,说因为打胎太频繁导致什么内膜损伤,很可能以后就很难……唉,不光如此,那丫头好像精神上也出点问题,非常抑郁,不爱说话。”

我抽着烟说:“看样子这次的事对她造成很严重的心理创伤。我认识一些心理医生,可以推荐给你们。”

房东大哥揉揉泛红的眼:“不用那么麻烦,我想带闺女看看圣母。”

“圣母?”我疑惑。

“你不知dào

?哦,对了,你也不住在这。咱们这边出了个济世救人、大慈大悲的圣母,据说可灵了。不少人都去拜呢。我想带着闺女去看看,拜拜圣母娘娘。”

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又不好说太多,只是叮嘱他不要被装神弄鬼的骗子给骗了。房东大哥呵呵笑:“小刘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是不是骗子一眼就能看出来。谢谢你。”

行吧,多说无益,我辞别了他回家睡觉。

转过天继xù

挖坑,挖到下午快四点多钟,突然“叮”一声,镐头高高扬起,无意中敲到了什么。我用铁锨赶紧扒土,扒了半天,在土堆下面居然露出一尊雕像的头颅。猛地和这东西打了个照面,我吓得不轻,提起矿灯看看,一张诡异的面孔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这尊雕像的头如墨般漆黑,也不知金属做的还是石头打造的,五官简陋粗糙,不过表情却十分生动。

这是一只异常狰狞的狗头。最为诡异的是,没有雕刻双眼,只在额头处凸起一块。凑过去仔细看,原来凸起这块是一块黑黝黝的圆形石头,和雕像狗头并不是一个整体,而是用一种很特别的方法镶嵌其中。正仔细观察呢,矿灯光亮一闪,整个狗头照亮,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这只狗头虽然是死物,却隐隐有一种威压之势如泰山般压来。而且表情传神灵动,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森然。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如果继xù

刨下去,这只狗可能会活过来。

不敢继xù

再干了,这处密道本来就诡异非常,气氛阴森,又遇到这么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狗头雕像,真是瘆的慌。我赶紧提着矿灯急忙忙跑出来。

李大民正坐在轮椅眼巴巴往下面看,看我着急忙慌火烧屁股一样爬上来,知dào

事情有异,赶紧问道发生什么了。

我用毛巾擦了把脸,哆哆嗦嗦说:“下面挖出个东西。”

“什么?”

“一只大狗。”我稳定一下情绪,把刚才挖到雕像的事说了一遍。李大民划着轮椅显得非常兴奋:“好,好,我们很可能挖到了地狱守护犬!如果继xù

挖下去,你就会发xiàn

,这只狗头雕像的身体应该是个人。”

我陡然想起很早以前,我和李扬曾经一个巫毒娃娃的体内找到一张写着乩语的符咒,上面开篇第一句话就是,犬首人身手执弓。李扬学识丰富,当时跟我说人身犬首的怪物就是典籍中所描绘的阴间地狱鬼差。

李大民哈哈笑:“这说明我们的进展是顺利的,居然挖到了地狱犬的雕像。老刘,我们离鬼门关恐怕只有一步之遥。”

我听得不是滋味,这鬼门关有什么好的,又不是藏宝图,至于这么兴奋吗。我已经暗暗打定主意,一旦打开鬼门关的大门,我就不干了,说下大天也不干!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李大民哆哆嗦嗦摇动轮椅划了几米,转过头忽然说:“老刘,求你个事情!带我下坑,我要看看!”

我有点不耐烦:“你可拉倒吧,消消停停坐着你得了。上上下下那么费劲,你不嫌费事我还嫌累呢。”

看他落寞的神色,我又有些不忍:“大民,这样吧,我去借个数码摄像机,把下面情况拍出来给你看。”

李大民笑道:“什么也没有我亲眼看看好,你就帮我这一下吧。老刘,我迟早都是要下坑的,你躲又躲不开,现在就当预习一下。你不帮我也没什么,我自己也能往下爬,就是费点事呗。”

我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李大民这人决断力特别强,决定了就去做,人挡杀人佛挡灭佛,与其尿尿唧唧和他磨,还不如痛快按他说的办,节省时间和精力。

我蹲在他面前,深吸一口气,李大民从轮椅上挣扎出来,拖着两条毫无知觉的腿趴在我的背上。这小子太他妈沉了,也是,成天坐着也不运动,净长膘了。

我勉强站起来,两腿都打颤,勉强走到坑边。叮嘱他注意安全,然后我腾出两只手,顺着土阶梯一步一步往下爬。越接近坑底,李大民呼吸越急促,他不停张望,充满了兴奋和好奇。我让他老实点,可这小子还是动来动去,眼看要到了,我两只手实在撑不住,整个摔了下去。我们两个全都摔在坑底,幸好这里有积水全是烂泥,虽然浑身酸痛,却没受什么伤。

我从地上站起来,看见他就来气,不管不顾提着矿灯往密道里走。李大民也不招呼我,这小子更倔,直接就用双手爬,拖着下半身,从泥里挣扎出来,像一条两栖怪鱼一样,噌噌往前爬。

我叹口气,放下矿灯,拍拍他:“上来吧,我背你进去。”

李大民呵呵笑:“真不用,你这体力也不咋的,我在地上爬正好,还感觉挺方便的。”

我确实上气不接下气,也不跟他客气,护着他提灯往里走。密道地上全是烂泥土块,李大民的干净衣服全弄脏了,可他浑然不觉,边爬边看,啧啧称奇。时间不长,我们就来到洞的尽头,在堵塞密道的土墙烂泥里,我们看到那个半露半埋的狗头雕像。李大民让我把他扶起来,他轻轻抚摸着狗头,手指划过额头那块黑石头,浑身一阵颤栗。

“这是什么东西?”我疑惑地问。

他恍惚一下,赶紧笑笑:“不知dào

。哦,对了,老刘你是在哪看到的预言景象?”

“当时看到预言的那块金属在外面,不过我觉得这条密道里的金属面应该都能看到吧。都***是一种材质。”

李大民趴在一块金属前,用袖子擦了擦,问我当时是怎么看到的。

我回忆一下说没什么特别,就是死盯着看,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李大民看着那块金属平面,没说话,眼睛的聚焦全部都在上面。金属面里,显出他那张模糊的脸。一瞬间,我有种错觉,里面的人似乎透着金属面,也在回望着我们。

我蹲在李大民的身后,和他一起往里看。盯了一会儿,觉得有些迷糊,晕晕的犯恶心,正要收回目光。就在这个瞬间,忽然发xiàn

,金属面里的场景变了!我们的身影消失,居然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我看的心砰砰乱跳,这会不会又是一个新的预言?我和李大民一起在看,那么出现的预言是我的还是他的呢?

正想着,金属面里的人影愈来愈清晰,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人居然是……

第六十八章 李大民

金属平面里出现一幕很奇异的场景。这是一间普通的民居,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衣柜、沙发、饭桌透着窗明几净。房间里跪着一些人,大概能有七八个,分成三列,大部分是女性,留着长长的头发。跪下的时候,头发下垂,遮住面容。这些人一动不动,就在那安安静静跪着。这一切都发生在金属面里,我们是听不到声音的,但是看这个场景,想来其时其地也是静寂无声,透着一股肃穆。

跪了片刻,这些人挨个起立,排成一溜长列,像游魂一样,开始慢慢前行,鱼贯进入里面的一栋房间。他们没有穿鞋,能看到赤着脚踩在地板上,情景十分诡异。我和李大民面面相觑,这一幕场景太像日本的恐怖片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到底是我的预言,还是李大民的呢?

等凑过去细看,我顿时屏住呼吸,绷直了身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因为我看见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出现说明眼前这一切是关联我的预言!

那个人是洪辰。

洪辰正站在那些人要进入的房间门口,手里捧着一把正在冒着青烟的香火,进去一个便熏一熏全身,然后是下一个。她旁边,还冷目肃然地站着一个穿着一身黑的青年男子,长得明目皓齿,五官清秀,背着手眼神平和地看着这些人。

这场景很像是一种特殊的仪式,我正眯着眼细看,李大民“咦”了一声,用手指着金属面:“老刘,这不是你吗?”

我看到我自己站在队伍的后列,垂着头,面无表情,跟着队伍一步一步前行,往那个紧紧关着门的房间走去。

我目瞪口呆,金属面里的那个“我”,如同行尸走肉,对周围事情浑然未觉,像个傻子一样。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时,那个“我”已经走到房间门口,正和洪辰面对面打了个对脸。

我看得这个腻歪,怎么好事没有我?一遇到这种诡异危险的事情,肯定有我的身影。

我猛地一转脸不再去看,李大民叫了一声:“操。没了!”

我赶紧去看,只见金属面里只有我和他两张模糊的脸,大眼瞪小眼,那个关于洪辰的诡异场景消失了。李大民若有所思:“刚才出现的预言是关于你的。你盯着的时候它就出现,当你不看的时候它就消失。有点意思。对了,老刘,刚才出现的那些人你都认识吗?”

我刚想说认识,可一看到李大民,心里咯噔一下,也不知是光线晦暗还是怎么的,这小子脸色黑黑的,眼神有些鬼魅,表情很阴森。我犹豫了,说到洪辰就必须要提到王冬梅和成仙的话题,这些事还是不要让李大民知dào

为妙。我赶紧说:“不认识,我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呢?真是匪夷所思。”

李大民连声“啧啧”:“有点意思,有点意思。我要看我的预言,老刘你别盯着,到时候再出现什么场景都搞不清楚是关联谁的。”

我走到一边,找个破石头坐下,摸出一根烟抽:“操,谁稀罕看你的。”

李大民双手撑着身体,慢慢凑近金属平面。袖子使劲擦,还用嘴连连哈气,十分认真。然后盯着那面金属,往死里看。

我抽了两口烟,本来不想看的,谁知dào

发生了一种怎么也想不到的异象。金属面里出现的场景如涟漪般慢慢扩大,几乎占据了半面墙。刚才我看的时候,也就是巴掌大那么一块,谁知dào

换成李大民,怎么场景突然变大了呢?

再看李大民,像是一个高度近视眼患者趴在色彩斑斓的宽银幕液晶电视上。按说画面陡然变大,他应该有反应的,可是他就像中了邪一样,就趴在那,还死盯着眼前巴掌大一块。

我心头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这里靠近鬼门关,实在是太诡异,处处违反常理。我想过去带李大民离开这里,刚走了一步,抬眼看到金属面里的场景,当时就呆那了。

里面出现的是一栋月光下的居民住宅楼,月色朦胧,如圆盘高悬,楼下的街道空空荡荡,唯有路灯下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李大民。他坐在轮椅上,全身沐浴在昏黄的灯光下,抬头仰望,表情阴森,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这栋楼有一扇窗户还亮着灯,灯影恍惚中,映出一个窈窕的身影。

此情此景定格在金属面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幅色彩艳丽怪谲的油画。那扇窗户慢慢变大,像是有镜头直直推了过去,透窗而进,这是一间女孩子的闺房,布置很简单,桌子上是一摞摞高中学习的参考书。一张单人床上正睡着一个年轻秀气的女孩子,她手里捧着一个蒙奇奇的可爱玩具,睡得十分香甜。

本来很温馨的一幕场景,我却看得骨头缝冒凉气,这个女孩正是房东大哥那个结了鬼胎的女儿。

李大民看到的影像里怎么会出现她呢?

场景一变,只见青草吹动百花盛开,那是一片青绿色的土坡,风景宜人,远处是碧蓝的大海。房东女儿正坐在草地上,依偎在一个男孩的怀里亲嘴,两个人十分投入。富有生命力的绿色,七彩的云虹,色调欢快无比,我可以肯定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眼前这幕场景有一种梦幻般的感染力。

我心头一震,这会不会就是那个女孩做的梦呢?

场景里那个女孩躺在草地上,衣服已经脱掉,赤身**。那个朗俊的男孩子正在女孩的身上冲击着,两人伴着和风蝉鸣,在欢快的**。一会儿,姿势变了,那个男孩躺在地上,而房东女儿骑在他的身上,两个白白的小玉兔随着动作颤抖,一头黑发散在白皙的背上。

说来也怪,画面里所有的细节都栩栩如生,毫发毕现,灵动异常,唯独那个男孩子的脸却是模糊一团,看不清五官,不但如此,那张脸似乎还在微微扭曲,如同电视信号受到了强力干扰。

我已经被这个场景吸引住了,完全没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甚至都忘了李大民。这种画面似乎有一种奇幻的能量,能够让你沉浸在一种忘我的精神境界中无法自拔。

我情不自禁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趴在金属面上,痴痴傻傻地用手轻轻抚摸着画面里女孩的脖子、肩膀、颤抖娇挺的**、小腹。画面的色彩映在我和李大民的脸上,五彩斑斓,如同迪厅旋转的镭射球面灯。我一直摸索到下面,眼前那个男孩的脸被无限放大,我看的还是有些模糊,不禁揉了揉眼。

揉完了再看,他的五官渐渐清晰起来。我心里陡然出现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死死盯着那张脸看。等这张脸完全清晰时,我整个人已经傻了。那居然,居然是李大民的脸!

我头皮猛地一炸,几乎打了个寒战,意识恢复不少,倒退几步,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女孩的梦里,和她**的男鬼,居然是李大民!

这时,来不及思考,场景又变了。漆黑的房间里,李大民划着轮椅来到一个人的床前,微微合目,忽然双手一晃,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白白长长的脊椎,那脊椎在他手里还一动一动,活像一只大蛆。而床上的那个人,眼见得上半身迅速瘫软成了一堆。

李大民也不知怎么弄得,嘴里念念有词,那根脊椎在他手里不停晃动,如同一条白色的蛇。随即场景一变,他又进入女孩的梦中,把那根脊椎塞进她的肚子里。

我终于明白了,房东女儿身体里的鬼胎其实是一截李大民不知从哪弄来的脊椎。对了,他是会抽骨换胎术的!那根脊椎他是从某个人身体里抽出来,然后塞到房东女儿的肚子里,等到差不多了,他再把脊椎作为胎儿接生出来!

难怪李大民一夜之间腰椎就好了,原来是这个原因!那么他的双手呢?我实在不敢深想,他的双手难道也是抽骨换胎拿别人的,塞到某个女孩的肚子里孕育,然后再接生出来为己所用?!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想而知,他抽出来的原始肢体不能被自己所用,所以就要借用女孩身体来完成凝结血脉,母体怀胎的过程。

这是鬼修之术?!

李大民啊李大民,我完全吓蒙了,这还是我认识的李大民吗?不好,我忽然想到王雪的电话已经给他了,李大民如果得到了王雪……我实在不敢往下想,正要回神过来,忽然“嘭”一声头挨了一下重击,我眼前天旋地转,一下摔在地上。在失去意识前,我听到李大民说:“兄弟,你看到了不该看的,对不起。”

第六十九章 转世生物

这一晕也不知dào

过了多长时间,整个世界似乎都凝滞了,我的眼前只有一片黑色,不知是现实还是在梦中。脑海里陡然出现王雪的身影,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慢慢睁开双眼。好半天才缓过劲,后脑钻心的疼,刺骨疼痛让我意识清醒不少。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我记起来,李大民把我打晕了。

眼前黑森森的,没有一丝光亮,我不知dào

是在什么地方,想爬起来浑身一点力qì

也没有,就像是被噩梦魇住。趴在地上好半天,我才双手撑地,慢慢站起来。头后边黏黏糊糊的,使手一摸,感觉特别粘手也不知是什么。我在黑暗中摸索着,终于摸到一处墙壁,跌跌撞撞往外走。

好半天才走出密道,外面虽然黑沉沉,光线比里面是强多了。我低头一看双手,**,一手的血。我心砰砰乱跳,头皮发麻,想着自己是不是快挂了。妈的,李大民,下手忒他妈狠了。我在裤子上擦擦血迹,强忍疼痛,从裤兜里翻出手机。上面居然有几个未接电话,我看了看,心头一颤,都是王雪来的。看看时间倒吸一口冷气,我居然晕了将近一天的时间,王雪的电话是昨天来的。

还有一条未读短信,也是王雪写的:“刘洋,给你打过几次电话你都没接,忙什么呢?你介shào

的那个牛人已经来了,我看到他了,谢谢你啊。我会配合他的,过了这道坎,我要好好的生活,去拥bào

未来。刘洋,等你朋友帮我净完身,我想好好放松放松,到时候约你一起玩啊,咱们去旅游,好吗?”

我捏着手机,看着短信上女孩的字里行间,鼻子酸酸的,想哭。

我赶紧回拨,那边已经关机,打不通。

李大民,你个驴操的,连兄弟都坑。我忍着疼,从坑底爬出来,心中烦躁异常,拿着铁锨猛拍墙面,发泄了一会,又垂头丧气。我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根本没有李大民的身影,渺茫的希望也破灭了。

临走前我给李大民留了言,告sù

他我如果抓到你,非碎尸万段不可。

写完自己都觉得没意思,纯属阿Q行为。我愤懑异常,把留言纸撕碎,撒得满地都是。跌跌撞撞出了门。打了个车直奔医院,我满头满脸是血,血刺糊啦的,一走进医院,所有人都侧目。

经过检查,居然不用缝针,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大夫都说,小伙子你这个头可真硬,铁锨砸的吧?经过包扎,我看看镜子,满头都是白色绷带,看上去像个伤兵。真是想不明白,李大民趴在地上,是怎么用铁锨砸的我。

现在我能想到可以帮忙的人,只有李扬了。赶紧给他打电话。李扬在电话里慢条斯理:“哟,稀客啊,有事?”

“操,你在哪呢。”

李扬嘿嘿笑:“有事想起我来了,当初你和大民把人家马师傅气走,那精神头哪去了?”

“你少说废话,我有急事。”

李扬告sù

我他正在一家茶馆喝茶。我心急火燎打车过去,这家茶楼修的还挺漂亮,仿古设计,走进去有个大院,里面布着假山小桥流水,梅枝点点,花落水流红。在院子一角,有个仿古凉亭,李扬、秦丹还有铜锁三个人正在谈笑风生地喝茶,旁边有一穿旗袍的南方女孩正在伺弄茶道。

看到这一幕,差点没把我鼻子气歪了。我这些天又是挖坑,又是挨揍,担惊受怕,人家老几位这个享shòu

啊。

一过去,我就闻到空气里都飘着香气,亭子里还放着粤语歌曲《鲜花满月楼》,铜锁摇头晃脑,品着茗茶,聊着恋爱经验,真把自己当花满楼了。他正说着,一看我这模样,笑得肚子疼,茶都喷出来了:“老刘,你怎么整的跟个印度阿三似的。”

我没搭理他,对李扬使了个眼色:“你出来,我有话说。”

李扬看我:“这么长时间你死哪去了,怎么不定期向组织汇报?悬赏的一百万你到底还想不想要了?”

我挤眉弄眼:“出来说,出来说。”

秦丹放下茶杯,擦擦嘴:“背人没好事,好事不背人。老刘,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说呢?”

我心里说我防的就是你,你要是知dào

自己未婚夫是让王雪设计弄死的,能发起泼妇做狮子吼,把我活撕了。

李扬道:“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就说什么,都不是外人,看你尿尿唧唧那熊样。”

我叹道:“这个故事很匪夷所思,很……颠覆人性。”

“赶紧说吧,磨唧。”铜锁道:“你再颠覆人性能比我颠覆?我都跟女尸有过一腿。”

我把和李大民在一起,接生鬼胎、挖坑鬼门关、抽骨换胎等等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当然也是有取舍的,关于王雪的种种**斟酌隐瞒了一些,但是关于尹秋风不能生孩子的事却无论如何要说的,我隐隐感觉到这个情报很重yào



我刚说了个开头,李扬就正襟危坐,面色凝重,把茶艺师打发走了。花了很长时间说完,他们三个人全都听傻了,久久未语。秦丹端起茶杯,幽幽地说:“小雪命太苦了。”

“我看啊,纯是她自己找的。”铜锁愤愤地说:“也不知dào

你们女的哪来那些错误观念,谁追的越紧就跟谁结婚。我说句不好听的,这男人追女人越费力,得到手以后变脸就越快。”

秦丹瞪他:“那我们女人上杆子追你们就好了?男人追女人天经地义。”

铜锁说:“追也分怎么追,拿得起放得下的追,理性和谐的追。好家伙动不动寻死上吊,绞尽脑汁设计布局,这哪是谈恋爱。”

“行了,行了,别扯那些没用的。”我忧心忡忡地说:“现在头等大事是要把王雪救出来。”

李扬敲着桌子,沉吟片刻说:“我一直在想个问题,为什么尹秋风不能生孩子?你们想想,现在知dào

的几个转世人,和尚、尹秋风、刘燕先不谈,那两个男人都是单身,而且没有和女人有过亲密接触。”

“不对。”我说:“和尚曾经和姥姥有过一腿……”

李扬道:“是有过。可你想过没有,在他俩有过亲密接触之后和尚马上就找僻静地方圆寂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我们问。

李扬站起来,背着手走了两步道:“如果按我的想法来推断,转世人是不能进行人类性行为的,如果有了性行为,这一世也该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目瞪口呆地问。

李扬道:“咱们别把转世人当人,而是当成一种特殊的生物。这种生物遵循自然规律,有着自己族群特殊的繁衍手段,那就是转世。人类的性行为说穿了也是人类族群的繁衍手段。这两种行为对于转世人来说是矛盾的,非此即彼。他想**就得死,想正常活着并继xù

生存下去就不能去**。”

我们面面相觑,这么匪夷所思的推断果然也只有李扬能做出来。在转世长生却不能和女孩那啥,和可以自由的那啥却不能长生,这两个选项中选择,你会选什么?

我们没有说话,大家看样子都在思考,铜锁长叹一声:“如果这样,我宁可不要长生。”

我揉揉还有些发疼的脑袋,说:“这些放放再说吧,现在首要问题是王雪的安全。”说到这,我忽然想起个事:“秦丹,你不是会起乩追踪吗,赶紧追追。”

秦丹一耸肩:“你有小雪的头发、指甲什么的吗?”

“没有。”我垂头丧气摇摇头。

铜锁道:“你们真是死脑筋,非得追踪王雪啊,追李大民不也是一样吗。走,我们现在就去那个澡堂子,看看能不能找到有价值的东西。”

李扬也摩拳擦掌:“鬼门关,**,我得好好kàn

看。”

我看着李扬,心生寒意,刚送走李大民,又来一个李扬,别前门驱狼后门进虎。

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只能跟着他们的安排走了。我们几个坐车到了破澡堂子,我掏出钥匙要去开门,还没等插里面,就看到门开了一道缝隙。

“怎么了?”李扬轻声问。

我头上冒出冷汗,轻轻说:“李大民回来了。”

铜锁顺手抓起墙边一根木头棒子,李扬摆摆手,示意他小题大做。他做了个手势,让我们噤声,小心翼翼推开了门。房间里十分冷清,根本没有生人的气息,四周寂静无声,我们躲在墙角听不到有什么异样的声音。

我们四个继xù

往里走,先去了休息室,里面空空荡荡的。又到了废弃的男女浴室,几个房间都走到了,根本没有李大民的身影。我正纳闷呢,就看李扬蹲在那处大坑的边缘,冲我们招招手。

等走过去,我心凉了半截,坑底不知什么时候倾倒了许多水泥,几乎把坑填个半满。我辛辛苦苦挖出来的密道已经淹没在下面了。

李扬摸着下巴道:“李大民回来过。”

我心里想着,如果我还昏迷在密道里,李大民会不会把我也随着这个坑一起用水泥给活埋了?

第七十章 娘娘

李扬抄起一根长长的木棒,慢慢探下去,插进水泥里,然后提出来看看:“灌入的时间不会太长,水泥还没干。老刘,如果现在挖还来得及。”

他非常兴奋,我却很不舒服。他的眼神闪烁,充满了**,让我想起李大民。有了李大民前车之鉴,我不得不对李扬起了戒心。这水泥下面又是鬼门关又是能看到预言的奇异金属,他如果像李大民一样控zhì

不住自己,再做出什么事到时候后悔都晚了。而且吧,我总觉的坑底这条密道实在是诡异,充斥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能量,能让人迷失自我,无法自拔。

“算了,埋了就埋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说。

李扬没说什么,插着裤兜在坑边来回转悠,明显心有不甘。我拍拍他,告sù

他别看了,还是商量一下后面的事怎么办。秦丹走过来说:“事情很棘手,我仔细查过所有房间,李大民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也不知是他非常谨慎,还是无意中做到的,没有毛发没有指甲没有皮肤碎屑,这件事我是没办法。”

“啊,那怎么办?”我着急:“秦丹,你想想办法。”

秦丹看我说:“现在只有一个法子了。”

“什么?你快说啊。”我急的要挠墙。

秦丹咬咬下唇,慢慢说道:“老刘,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说实话。”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天晚上,你和王雪到底……有没有过……”秦丹一问出来,铜锁和李扬齐刷刷看我。我面红耳赤,半晌才道:“没。”

“那你们都做了什么?”秦丹问。

我咽了下口水:“这,这和找王雪有什么关系?”

秦丹非常严肃:“我没和你开玩笑,必须说。”

我叹口气说:“实话跟你们说了吧,当时我们就抱抱搂搂,连,连嘴都没亲。”

铜锁啧啧称奇:“老刘,我算服你了,你真是个纯牌**丝。和那么漂亮姑娘晚上开房,睡一张床,还愣是没拿下。说出去我都替你丢人。”

秦丹神色有些郁郁,叹口气说:“如果你们发生关系,这件事还好办点……唉,听天由命吧。”女孩背着手,走了两步说:“传说佛法身菩萨有神通,以清净天眼观一切离欲,洞察大千世界,观照前因后果,遍查九天九幽,谓之天眼通。起乩追踪中有一种很高境界的神通,叫做天眼观想,就是取自佛菩萨的天眼通。或许能帮我们找到小雪和李大民。不过呢,这种法术高深,具体妙用我不知dào

,也不会。”

铜锁听得津津有味,猛地一拍大腿:“小丹丹,你说的这么热闹,闹了半天你不会啊。”

秦丹瞪他一眼:“我不会,但是有人会,我师兄解铃就会。我们去找他。”

李扬呵呵笑:“解师傅啊,太好了,别说我还挺想他。铜锁,你可得买点儿好酒和点心看看人家,没有他帮忙,你现在早不知死哪了。”说得铜锁闹个大红脸。

秦丹马上拨打解铃电话,电话通是通了,但没有人接,空响很长时间。这些高人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如果不主动现身,压根就别想找到人家。

秦丹让我们先回去,她去想办法找师兄解铃。我们只好悻悻出来,我千叮咛万嘱咐秦丹,有了解铃下落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走出这间破澡堂子,我心情十分晦暗,压抑的几乎喘不过气,无意中抬头仰望,看到一扇熟悉的窗户。

那扇窗户里就是房东女儿的闺房。曾经在金属面的影像里,我看到明月高悬的夜晚,她身影就曾映在这扇窗上。

我忽然心念一动,金属面里出现这丫头,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在?她能不能出现在李大民的未来里?

我和李扬、铜锁告别,自己一个人进了这栋住宅楼,信步走到楼上。根据窗户位置,我找到了房东一家住的房子。一看到眼前的房门,我有种异样感觉,全身不舒服。大门紧闭,两边挂着泛黄的对联,贴着倒贴的福字,最为怪异的是,在大门上还粘着一个圆圆的标示牌。

标示牌里画着一个类似齿轮的圆圈状图案,上面细细密密写着一些蝌蚪大小的经文一样东西。我轻轻用手摸了摸,觉得非常神mì

。正看着,忽然门锁一响,门开了一条缝隙,里面露出房东陈大哥半张脸。屋子里黑乎乎的,他全身隐在黑暗中,脸色有些发青,眨了眨眼问:“小刘?你在这干什么?”

我斟酌一下说:“陈大哥,你最近见没见过李大民?”

“没见过。”他就要关门。就在这时,我听到屋子里隐隐有女人的哭声,没来由的有点发毛,顺嘴说了一句:“你女儿好些了吗?”

“好什么。丢死脸了,整个学校都闹得沸沸扬扬。唉,家里还出了点别的事,你嫂子她……”他脸色十分悲伤。

我有一种愈来愈强的预感,冒出很匪夷所思的想法,李大民不会就藏在他家吧?我一咬牙,学着李扬的做派,从兜里摸出皱皱巴巴的二百块钱塞过去:“陈大哥,你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我也没什么表示的,这点钱……”

陈大哥赶紧往外推:“小刘你这是干什么,这是打你大哥脸呢。你帮我闺女驱鬼,出了这么多力,我还没谢你呢,怎么好意思要你的钱。哦,对了,赶紧进来喝口水,让你站外面多不礼貌。”

我跟着他往里走,屋里大白天的也黑森森,没有开灯,光线非常差。而且散发着一股什么东西馊了的霉味,非常熏鼻子。我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陈大哥抱歉一笑:“这些天家里出了很多事,没心思搞清扫,让你见笑了。”我一边跟他客气,一边问:“陈大哥,你门外面粘了个小牌牌,那是干什么的?”

陈大哥诡秘地说:“这是圣母娘娘发给我们家的,能逢凶化吉,保家平安哩。”

进了客厅,那味道愈发浓烈,把我熏得欲仙欲死,有点后悔进来了。打量一下客厅,这个家简直让这一家人糟践的不成样子,衣服满地都是,冰凉的桶装方便面敞着盖也没人收拾,吃剩的鱼刺扔在桌子上都干了,四面墙角落着厚厚的灰,几乎长了蜘蛛网。

陈大哥用一个全是脏垢的茶杯倒了杯热水递给我,我看着黑糊糊的水这个腻歪,客气一下放在茶几上。

这时,我听到卧室里有女人念经的声音,呢呢喃喃,琐碎不堪。我疑惑道:“这是?”陈大哥笑笑:“这是你家大嫂正在念圣母娘娘给的轮回经,念多了就好喽。”具体怎么个好法也没说,他随即叹口气:“小刘啊,你家大嫂那天上医院一检查,肝癌晚期!她啊,就是一股火让闺女气的。我这个女儿太不省心,好好的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一个家就全毁了。”

我看着黑森森的屋子,又听到这样的事情,极为压抑,劝他:“大哥,你也想开点吧,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陈大哥忽然笑了,我瞅的心里发毛。他脸上呈现出一种极为虔诚的表情,双手握在胸前,眼中似泪光点点,看着天花板动情地说:“真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候,上师来到我们的面前拯救了我们家。她循循善诱,谆谆教导,引导我们在人生的道路上一步一步前进,永不放qì

。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福报啊,真是不可思议。感恩上天!感恩圣母娘娘!”

我皱起眉头:“这圣母娘娘是什么来头?”

“你竟然不知dào

?”陈大哥拉住我的手:“小刘,你真该去听听圣母的课,对你以后人生道路有好处。圣母娘娘就是大圣人,是来拯救我们的。”

他拉着我站起来,往卧室走,来到门口,轻轻推开一道缝,示意我看。

顺着门缝,我看到卧室里空空荡荡,连张床都没有。地上散乱地铺着许多绿色的干草,地板上用鲜红的漆料涂了一个大大的图案——就是门上那个小牌牌里,类似齿轮咬合的圆圈。在地板上放着两张蒲团,房东大嫂和她女儿,一人坐在一张上,双手合十,微闭着眼,嘴里一气不闲着,在那念经。

我骨头缝冒凉气,怎么看怎么觉得充满邪气。

“她们念的就是转世经?”我低声问。

陈大哥点点头:“是啊,圣母娘娘就是管转世轮回的,也叫转世娘娘。只要你信了转世娘娘,下一辈子就能投个好胎,这是极大的福缘。”

转世娘娘……我牙齿打颤,难道是?

第七十一章 老头

正看着,房东女儿突然肩头耸动,双手撑着地,低声抽泣,眼泪一滴一滴落到地上,哭得非常伤心。我心里不得劲,想进去安慰安慰,这时房东大嫂站起来,来到门口。一看到她,我吓了一跳。这娘们本来有点虚胖,脸特别大跟高丽人似的,可几天没见整张脸却如刀砍斧凿,不但瘦削而且全是棱角,两个颧骨高高耸起,眉毛倒竖,充满了难言的戾气。她上上下下打量我:“你是谁?”

我咳嗽一声:“大嫂,我是小刘啊,你不认识我了?”

“你有没有礼貌?”她尖声厉叫:“谁让你进来的?”

在她厉声质问下,我心脏狂跳,满头虚汗:“大嫂,你听我说……”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她瞪着眼珠子狠狠瞅我。

我摆摆手:“好,好,你别发火,我这就走。”

房东大嫂怒骂自己丈夫:“这里不准外人进,你不知dào

吗?破坏了转世气场怎么办?怎么办?!让他滚!”

“哐”一声大门关上。房东大哥看看我,我看看他,屋子里气氛极为压抑。按说我也经lì

过一些让人胆颤心惊的冒险,可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心悸不已。好半天,我眼前还是房东大嫂那张暴戾十足的脸,怎么也缓不过这个劲。

房东陈大哥叹口气:“小兄弟,你还是走吧。我们这里不让外人进来,只有信奉转世娘娘的教友才可以。你多多见谅吧。”

从他家出来,外面天色昏沉,天空中凝了厚厚的铅灰色云层,整个大地昏蒙阴暗,雨点落了下来。我心情无比压抑,冒着雨走在街上,看到锁着门的破澡堂子,回忆起过去的一幕幕一景景,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我全身浇湿,大街上早已空无一人,雨越下越大。天色朦胧,只能看到偶尔打着车灯的车一扫而过。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接通后是秦丹欣喜的声音:“老刘你在哪呢?我师兄回来了,你赶紧过来啊。我们都在等你。”

我收了电话,仰望天空,心一直在沉着。我太累了,不想再掺合了,可一想到下落不明的王雪,心就跟针扎一样,较劲的疼,呼吸不畅。我叹口气,招了招手打了一辆车,奔向解铃住的小区。

等到了解铃他家,他们几个人正在喝热茶。解铃还是老样子,光着头,笑眯眯的,看不出风尘仆仆的样子。他正在给秦丹、李扬和铜锁斟茶:“你们尝尝,这是我一个朋友送来的正宗龙井,味道怎么样。”

铜锁和他俨然已经成了最好的朋友,嘻哈说笑,品着茶,看我进门,哈哈大笑:“哎呦我草,老刘你怎么像个落汤鸡,我们正在喝茶呢,刚巧喝完,你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解铃对我和善地笑:“刘洋是吧,赶紧把衣服脱了擦擦水,招待朋友我茶有的是。”

看看人家,说话就是暖人心。我把上衣脱掉,用毛巾擦了擦水,借穿了解铃的T恤,也坐下喝茶。刚端起茶杯,还没等喝,解铃问道:“小师妹,你们中间谁来做天眼观想?”

铜锁指着我:“就他。”

解铃走到我面前,问:“刘洋,你和失踪的当事人,叫王雪吧。你们有没有过亲密接触?”

我有些尴尬:“算有吧。搂搂抱抱什么的。”

“有没有横的关系?”他问。

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解铃笑得非常诡秘,左手做圈,用右手中指插进圈里,来回动了两下。我红着脸,支吾半天:“没有。”

铜锁和李扬在旁边嘎嘎乐,铜锁拍着腿说:“我活这么大,没服过谁。老刘,你是第一个。**丝之王。”

我气得差点把茶泼他脸上,这小子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当初中尸毒时候,要不是我和李扬拖死狗一样把他弄这来,现在估计已经开上追悼会了。

解铃笑眯眯说:“刘洋,我没别的意思。天眼观想是一种很玄妙的法术,作法后你能通过开天眼看到失踪者所经lì

的一切。当然,作法的条件也比较苛刻,两人必须有过一定的亲密接触,另外还要看被施法者的个人体质和慧根。有的人只能看一分钟,有的人却能观想一生,如果**力者甚至还能观照三世因果。”

我问道:“是不是和起乩追踪一样,我也会画下失踪者所看到记忆最深的场景?”

解铃摇摇头:“原理相似,但境界更深。天眼观想中,你所看到的一切只有你自己知dào

,作法结束后,犹如大梦一场,能记住多少就不好说了。有的人在观想中,能经lì

他人的一生,不过一旦作法结束,从观想境界中醒来,却什么也记不住,如浮光掠影,白马过隙。”

李扬惊讶地说:“那不等于白作法了吗?”

解铃点头:“是白做了。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并没有白做。你在观想中经lì

了别人的一生,相当于又活了一辈子,虽然记忆丢失,却心境依在。这东西很玄,只能自己体悟,我也说不明白。”

我深吸一口气,对他说:“解师傅,来吧,我下定决心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做。”

“好。”解铃说:“我要的就是你这种愿心。”

他走到墙根的神龛供台前,先敬了三炷香,沉默片刻,然后从桌上拿起来一支毛笔一张宣纸,回到我面前。他看看屋子里的人,说道:“一会儿我要作法,务必请各位噤声,不管看到什么只管看就是。”他拍拍我,又说道:“见怪不怪,可谓之观想境界。”这话既是说给我听的,也是说给屋子里人听的。

现在这气氛很是凝重,就连一向开玩笑的铜锁都正经危坐,不苟言笑。

解铃道:“刘洋,天眼观想之前,我要先测测你适不适合做。”

说着,他坐到旁边,看着我,一字一顿问:“刘洋,你信不信任我?”

他说话的表情一本正经,我看看他,解铃的眼球很黑,深不见底,透着一股让人舒服放松的气息。我点点头:“我信任你。”

“好,那我们亲个嘴吧!”我正惊愕,还没反应过来,解铃忽然凑近,一下亲在我的嘴上。**,这小子变态啊。我刚想挣扎,闻到解铃嘴里有一股清清的***香气,他嘴唇特别柔软,根本不像个男人。我心念一动,正愣着,忽然嘴唇一疼,被他咬出血来。亲完这一口,他坐回原位,嘴唇上是淡淡的血迹。我刚要用手去抹自己嘴唇,他摆摆手:“不要动,我们的血液融合,你才能借我的神通。”

他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拿起那支毛笔,在墨水里沾了沾,对着宣纸,对我说:“刘洋,你现在脑子里开始想王雪,越仔细越好,她的五官,她的皮肤,她的一笑一颦,她的一切一切。”

我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回到宾馆的包房:哗哗的水响,白色浴袍的王雪,黑黑的头发,性感的双腿,我抱着她,她缩在我的怀里,粉嫩细腻的皮肤,亭亭玉立的**……耳边是解铃“唰唰”的下笔声,我大概推测出来:我脑子里想着王雪,然后通过解铃读心,再给画下来。

画着画着,听到李扬他们三人不由自主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

咦,解铃画出什么来了?

哎呦不好,一定是他画出了王雪的**。我赶紧睁开眼,不再去想。妈的,她的**让铜锁这个色鬼看见,简直是对女神的侮辱。就在我睁眼的同时,解铃也收了笔,他看着我,眼神里居然是不解的神色。李扬他们几个,一起看着宣纸上那张毛笔勾勒图发傻。

我也凑过去看画,可不看还好,一看就愣了,不由自主打个冷颤。

宣纸上确实描绘出一个人,但,但这个人并不是王雪,而是一个老男人!

难怪他们目瞪口呆,这老男人老态龙钟,满脸皱纹,前额半秃,头发稀稀拉拉,佝偻着身子像一个大虾。最诡异的是,他居然光着身子,不着一丝,裆下那物小如蚕虫,却也活灵活现。

屋子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说话,全都在盯着这张画看。

我越看这个男人越觉得慎得慌,整个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因为这个老男人的眼神特别可怕。他在图上的模样,应该是在缓缓行走,突然一侧脸,看向宣纸外面,那个眼神既阴毒又幽怨,还带着丝丝的警觉,好像他对看到的东西,有着莫大的仇恨,恨得牙根痒痒,恨不能置之死地。

解铃松开了我的手,我这才感到整只手的手心都是冷汗。

铜锁清清嗓子,最先说话:“老刘,让你想王雪,你怎么想出个老头,你口味太重了,这是不是你的基友?”他这话虽是开玩笑,口气却异常干涩。

秦丹轻声问:“师兄,这个人是谁?”

解铃摸着自己的光脑袋,站起来,背着手走了两圈,半晌摇头道:“我不知dào

。”

“这老头眼神太可怕了。”李扬盯着画说:“你们觉没觉出来,在任何一个方向看过去,他那双眼睛都好像在看着你。”

铜锁站起来,换了几个不同的方向去看画,看了一会儿,摸着肩膀打颤:“还真是。我不看了,害pà

,太渗人了。”

解铃把宣纸拿起来,拎在半空,看着画里的老头沉默不语。

“师兄,你还要给老刘做法吗?”秦丹问。

解铃转过脸看我:“刘洋,现在出的这种状况我也搞不明白。如果坚持天眼观想,很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到时候你会很危险,很可能会……万劫不复。我尊重你的意见,你还想做吗?”

第七十二章 不炼金丹不坐禅

我微微一笑:“你觉得我会放qì

吗?”

铜锁和李扬对视一眼,没说什么,铜锁重重拍了拍我,欣赏地点点头。

解铃把宣纸放下,微微闭上眼睛,抬起头,胸口微微起伏,缓缓深呼吸。好一会儿,睁开双眼,整个人似乎精气神都不一样了。他招呼李扬和铜锁,把八仙桌抬到一边,房间正中空出一大块面积,然后取来两个蒲团面对面放下。

他示意我坐在其中一个蒲团上,又让秦丹拿来一个铜制香炉放在两个蒲团中间。他取出三根长香递给我:“刘洋,点上吧,虔诚一些,然后插到香炉里。”

我知dào

要来了,心怦怦跳,可是并不后悔。我用打火机点上长香,小心插进香炉,香火渺渺,飘出徐徐白烟。解铃坐在对面的蒲团,让我跟他学,双膝盘起,双掌平伸,我们两个隔空拉手,长香在中间烧着。

解铃对秦丹交待,如果长香烧的时候忽然断了,又或者烧出两长一短,马上施法把我们从观想境界里招回来。秦丹咬着牙说:“如果招不回来呢?”解铃笑:“那就到卫生间接一桶凉水,朝我们头泼下去。”

解铃看着我,一字一顿道:“兄弟,如果一会儿发生意wài

,我会先保自己,你就自求多福吧。”

我知dào

他不是开玩笑,这确实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没问题。你该走就走你的。”我呲着牙笑。

“闭上眼睛。”解铃说。我慢慢闭上双眼。他的声音在耳边悠悠:“观是心观,想是心想。念如流水,心似磐石。香象渡河,截流而过。初禅,心一境性;二禅,定生喜悦……”

声音空空渺渺,似天外之音,我眼前一片漆黑,如在混沌梦中,那个声音就像是幽幽飘来的指路之声,让我的心情不自禁跟着走。

这种感觉还真像做梦一样,根本没有睁开眼睛,影像自然在脑中生成,不是看到的不是臆想出来的,而是自然生出,这就是观想?我正寻思呢,场景渐渐清晰,眼前是一个漆黑封闭的房间,冷不丁看上去特别像一处墓室,墙壁为黑石砌成,低矮逼仄,十分压抑。屋子里点着两盏幽暗的灯台,幽幽光亮中,我看到了一幕奇景。

房间里放着一口黑色的大缸,里面盛着水,在缸里泡着一个人,只露出头来。她一头黑发披散,漂浮在水面上,脸色苍白无血,而嘴唇艳红,眼神里透出极度悲哀绝望的神色。都说哀莫大于心死,看到她,我算是理解了心彻底死去是怎么一种状态。绝望的让人想哭。

看到她,我落泪了。这个人正是王雪。

在黑缸对面的墙根下,半坐半躺了一个人,我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是李大民!灯台幽幽,他神色冷静,手里不是空的,正在抚摸着什么。仔细去看,原来是一只黑色的狗头。

现在我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做梦,视角不能随意操控,但房间里发生的事情却一目了然。我无法参与,无法表达,只能在虚无之中静静看着。

那只狗头我认识,就是密道里挖的地狱犬雕像,没想到跑到李大民手里了。李大民抚摸了片刻,手上似乎一用力,掰下来一个东西。原来是镶嵌在狗头上那块黑色的石头。

这枚石头光溜溜的,呈椭圆形,看起来滑不留手,表面密密麻麻全是细孔。李大民把石头冲着大缸里王雪晃了一晃,然后趴在地上,像蜥蜴一样,撑着双手爬过去。

爬到缸前,李大民把石头塞到王雪耷拉在缸外的手里,让她握住。王雪忽然抽泣起来:“这个能救我吗?”

李大民叹口气:“不能。无法治病,却能确诊。让你知dào

病是怎么来的。”

“病入膏肓,知dào

了又能怎么样呢?”王雪绝望地说。

“以此为鉴,积累福德,这辈子已经毁了,下辈子再好好做人。”李大民柔声道。

我越听越不对劲,他们两个好像还挺默契,王雪看样子并不是被李大民劫持来的。

“这是什么东西?”王雪问。

李大民拍拍她细嫩的手说:“这叫三生石,能观照三生,你上辈子,你的今生,你的下辈子。看看你的上辈子,就能知dào

今生因果从何而来。”

“你的上辈子是什么?”王雪问。

李大民笑:“我给你讲个故事,传说从前有一块三生石平出水面,许多人慕名来访,想看看自己的前世来生。有的人在石头里看到了自己前生是妓女,有的人看到自己的来世是山鸡。唯独有一个书生非常例外,和其他人不同,在三生石里他既看不到自己的前世,也看不到自己的来生,他只有当下这一辈子。”

“你就是那个书生。”王雪淡淡地说。

“是,我看不到来世前生。”李大民笑:“不过,你不一样。看了你就明白了。”

王雪平仰在缸口,水面随着她的动作“哗哗”上涨,溢出了一些。她握住石头,闭上了眼睛,苍白的脸上流下一滴泪来。李大民爬到她的身旁,用手抚摸着她的长发,轻轻吟道:“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

伴随着这个“存”字,眼前场景又发生变化,先是一阵模糊,而后渐渐清晰。我看到这是一间古风的厅堂,主位是紫檀太师椅,椅子后是一张大案,四面挂着年年有余的屏风,几根红色通天木柱擎顶,陈设着古雅家具,上面排列整齐各色瓷器古董,最吸引目光的是一台通透的鱼缸,里面游着几尾红色鲤鱼。

厅堂里有个人,正背手看着挂在墙上的山水画。一看到这个人,我陡然怔住了,竟然就是宣纸上的那位阴森老头。这老头穿着长袖草绿色的员外服,带着员外帽,佝偻着身体,老态龙钟至于极点,正看着一幅画发愣。

我虽然对山水画是外行,可也能看出这幅画绝妙出尘,山山水水,点墨一笔,整幅画没有一丝水,却能感到烟波浩渺,留白尽水。画旁还题着一首诗: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老头嘴里念念有词:“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唐解元端的是一狂士,殊不知有寿有财才能享用清福。”

这时,从门外跑进一个梳着双鬟的青衣丫鬟,神色慌张:“老爷……”

“怎么了?”老头冷着眼看她。

“炉子……炉子毁了,老神仙让你过去呢。”

老头跺了下脚,拄着红木拐杖,小丫鬟搀着他,从厅堂后门出去,一步一步向后院去。还没到后院,只见青竹丛丛,从院墙伸出来,大门口竖着一个匾额:神仙园。这院子真漂亮,古木甘林,月榭风亭,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刚一走进去,就看到院子一处偏房,从门里冒出滚滚青烟。几个黄衣小童熏得迷迷叨叨,在风口直咳嗽。

老头点着拐杖,气得嘴歪眼斜,不住喝骂。

这时从房间里走出一个孩子,七八岁的年纪,银娃娃一样,却穿着成人的衣服,显得怪里怪气,表情神态也很成人化。他边走边朗声大笑,完全是孩子声音,奶声奶气的。

老头没好气地说:“林神仙,妙生老兄,何故有此一笑?”

那个被唤作林妙生的孩子,背着手道:“我笑老丈疑心太重。炉火之事,最忌俗器,又怕外人冲撞。老丈可好,在我身边安插仆童,一炉长生丹炼来不易,让他们全毁了。”

老头赶紧拱手:“林神仙不要误会,我是怕你累着故找来小厮伺候,没别的意思。”

林妙生道:“如今世人,皆信丹道,痴迷长生,真真假假方士源源不尽,也难怪老丈疑心。”

“长生嘛,人人都喜欢。我如果能修成老神仙你这般长生不坏之体,也就知足了。我年岁一年一年痴长,自知大限将至,眼见得万贯家财败落,我急啊。”

林妙生仰头大笑,十分爽朗,颇有气概:“我笑老丈家里守着一棵长生树,还痴迷不知,愣是身外求法,如南辕北辙,越修越远。”

老头来了精神:“还请林神仙指教。”

林妙生冲他招招手:“你随我来。”

林妙生头前带路,几个丫鬟扶着老头,拄着拐杖后面跟着。绕过几个院子,来到一处偏院。林妙生没有进去,用手点指:“长生树就在院内。”

老头眯着眼看了看,疑惑道:“没有啊。院子空空如也。”

“你看她不就是吗?”林妙生一指,只见院子房间窗户支开,有一个漂亮姑娘探出半截身子,正在用木棍撑住窗户。一看到这个女人,我大惊失色,心内的惊骇简直无法言说。

她这个人我并不认识,令我惊骇的是一样东西。

在这女人的左手腕上,纹着一只飘飘欲飞的蝴蝶。

第七十三章 孽因

老员外疑惑:“林神仙,此人为我新纳一妾,年方二八,正值烂漫,怎么会是长生树呢?恕老朽愚钝,还请林神仙指点一二。”

林妙生接下来说的这句话,让我非常惊讶。他说:“老丈,我会一术法,名曰天眼观想,能看前世今生。你这位小妾大有来历。”

“怎么呢?”老员外问。

林妙生大笑:“她乃我一故人,待我前去相认。”说罢,他大摇大摆走进院子,老员外拄着拐紧紧跟在后面。厢房门口是铜钩挂着大红撒花的软帘,一掀开,里面透着香香的脂粉气。那小妾正在桌旁针绣,见有外人来,十分惶恐,赶忙站起来。

屋子里的人谁也没有说话,互相看看,气氛还挺尴尬。老员外道:“林神仙,我这个妾哪里都好,可惜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林妙生坐在桌旁,颇有兴趣地看着那小妾,忽然道:“圆印长老,故人来访,何故怠慢啊?”

小妾放下针织,双手比划,嘴里“呜呜啊啊”,显得楚楚可怜,十分无辜。

林妙生指着小妾,哈哈大笑:“自大观元年一别,至今五百余年。你我又有重逢日,真是因缘莫测啊。”

老员外在旁边听得稀奇,问怎么回事。林妙生道:“你眼前这位小妾,是我五百年前至交,彼时我和他一起修过寺庙。那时,他还是寺庙长老,垂垂老朽,而今机缘造化,成了一方妾侍。老丈,我和他虽同为长生,却义理不同。我长生的法子你学不来,不过她的法子很适合你这样的凡人修行。”

老员外上上下下打量小妾,怎么看都看不出她会什么长生。

林妙生笑:“老丈我且问你,自从收了这房小妾,你们可行过男女之事?”

老员外嘿嘿笑,像他这样猥琐的老头子居然也有点不好意思:“林神仙,老朽身力不济,只是同塌而眠,没有行过男女之事。”

林妙生说:“这就难怪了。”他指着小妾:“她所修行的长生,不能行男女苟合之事,行之必亡。你如若不信,一试便知。”

那小妾眼见的脸色变了,神态迅速阴郁下来,周身气质发生很大变化。

老员外也是久历江湖的人精,马上看出不对劲的地方。林妙生在他心目中本来就是神仙人物,再加上此时情况有异,立时就信了几分。

林妙生站起身,冲老员外拱拱手:“老丈,长生之秘皆在她身,我先告辞。”他又对小妾说:“圆印长老,日后有缘再见。”背着手溜溜达达出了房门,长笑而去。

等他走了,老员外脸色阴下来:“巧巧,老朽待你如何?自娶你过门,好吃好喝供着,我也只是在房间里和你说说话,没动过一个手指头。做人要报恩,你现在把长生的秘义告sù

我吧。”

那小妾呜呜呀呀,用手指着自己喉咙,摇摇头,表情很痛苦,表示自己说不出话。

老员外吩咐下人把官家叫来,准bèi

了宣纸毛笔,亲自研磨:“巧巧,我知你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既然口不出声,写下来也是一样的。”

他颤巍巍把毛笔递到小妾手里,谁知那小妾“啪”一声把毛笔摔在地上,胸口起伏,做着一系列手势。

老员外气的胡子都撅起来,问管家那是什么意思。管家看了半天,大约揣测着说:“老爷,她的意思是你……”

“我怎样?”老员外问。

“她的意思是,不让你长生。”管家喃喃地说。

老员外用手点指:“你,你,好你个巧巧,不为我生一男半女也就罢了,老朽就想多活几年你也推三阻四。我看是你嘴硬,还是我的心硬。”

他嘱咐屋里管家和丫鬟,从今日起不准给她送东西吃。

入夜后,院里冷冷清清,只见房间窗户上映出孤灯半垂,那小妾孤独的身影晃动。蜡烛燃烧的蜡油滴落在桌面,形成一个个诡异的图案。小妾拿出三尺白绫,倒垂在房梁,然后踩在凳子上,把脖子挂了进去。

一个点着灯笼的丫鬟正巧进到院子,听到“哐当”的声音,眼见得一个悬在半空的身影摇晃着映在窗户上,她推开房门,惨叫声响彻整个宅子:“上吊了,有人上吊了!”

小妾躺在床上,盖着红被,一个上了岁数的老郎中一手掐脉一手捋着胡子,摸罢,对老员外说:“老爷,幸亏发xiàn

的早,贵夫人身体无碍,休养几日便好。”

老员外脸色在幽幽烛光中阴晴不定:“想寻死?哼哼,林神仙都跟我说了,你这一世死后会转世成另外一个人继xù

长生。你想死,我偏偏不让你死。老郎中,老夫有一事相托,不知你能不能帮忙?”说着,让人托出一个盘子,上面盖着红色绸布。

掀开绸布,下面露出黄澄澄的金子,耀得老郎中满脸生光。

老员外看着床上的小妾,低声道:“她藏着一个秘密,就是不肯说。老郎中你想什么办法,既让她和盘托出,又不能让她寻死。”

老郎中摸着胡须,眯缝着眼:“办法倒是有,就怕老爷你心疼啊。”

老员外嘎嘎笑,脸上是阴恻恻的神态:“我不心疼,你弄便是。”

从这天,这间院子开始戒严,门口站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看守。全家上下除了老爷、郎中和管家,任何人不准出入。天色昏黄,乌云翻卷,似乎要下雨,起了风。大风吹着满院竹响,绿荫森森,幽静异常,只是偶尔能听到屋子里传出“呜呜”压抑之极的声音。这声音似乎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凄厉痛苦,听来让人浑身酥麻。

屋子里,小妾被倒吊在房梁上。她双手捆在背后,一身大红衣向下张开,露出一双白皙的腿,能看到两条粗粗的绳索正捆缚在双脚的脚踝上。一头黑色长发,由于倒吊,全部散落下来,盖住满是冷汗的脸,头发缝隙中是那一双翻着眼白的大眼睛。

她头上插着密密麻麻的银针,活像个刺猬。

老郎中坐在旁边,一手拈着银针,一手摸着胡须。老员外拄着拐杖,站在女人对面,女人倒吊的脸正和他的脸相对,眼神交接。

老员外恶狠狠的,眼神简直能杀人,对女人恨之入骨。他点着拐杖,骂道:“贱奴,你阻我长生,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他问老郎中这招能行吗。老郎中笑:“老爷放心。小老儿早年在刑部当差,专门对付江洋大盗。行针插的都是痛经穴位,使之极度痛苦,既疼且痒,头顶如万蚁啃噬,就是铁嘴铜牙,也会张口。一小女子,更不在话下。”

说着,他又把一根针插在女人头上一处穴位中,轻轻拈动,眼见得那根针越来越深,几乎插进一半。

女人因为剧烈疼痛,不停地在空中摇晃颤抖,豆大的冷汗,顺着头顶,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老员外冷笑:“你这是何苦,早点把长生的方子写下来,我送你个痛快的。”

女人嘴张了又张,眼睛瞪得大大的,满头黑发乱舞,形如鬼魅,她的嗓子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想说什么又说不出。老员外赶紧道:“郎中,你先别弄,看看她是不是服气了?”

老郎中从圆凳上站起,走到女人身后解开她手上的绳子。绳子一开,这女人忽然全身荡悠起来,挂在空中像是个秋千,借着一股邪劲,荡到老员外近前,一把抓住他的前心,张开嘴,对着老员外的耳朵狠狠咬了下去。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哪禁得住她这么咬,疼得惨叫,老郎中也吓坏了,赶紧施针插进女人的小腹。那女人疼得冷汗直流,可依旧不张嘴,眼睛里是深深的恨意,恨不能把老员外生啖其肉。

老员外眼看就要背过气去,老郎中也急眼了,不知在哪个穴道一下针,女人慢慢张开嘴,晕死过去,细长的唾液顺着嘴角流下去。

老员外被咬的一脸血,点着拐杖骂:“你那个长生秘方,我还不要了呢。郎中,给我往死里弄!不把她折磨够十天,你就给我死!”

他捂着脸出去了。

老郎中看着女人笑:“你可真行啊。”慢慢揭开一个长长布袋,里面是排排银针,他一手拈动两根,慢慢插进女人的大腿根和下阴处,女人疼到极点,刚刚清醒又晕死过去。

到了第十天头上,老郎中把一份清秀娟丽字体的小楷交到老员外面前:“写下来了。”

老员外迫不及待拿起来看,一目十行,双手颤抖。

“她也死了。”老郎中道。

“死了就死了。”老员外咳嗽几声。

这时,有丫鬟来报,说林神仙前来拜访,正在厅堂等候。老员外嘱咐老郎中此事不准泄漏,小心翼翼把长生秘籍收起,拄着拐慢慢走到前面的厅堂。

林妙生看他来了,赶紧搀到主席位,直接问道那小妾交没交代长生的秘密。老员外无奈笑笑:“林神仙,她还是没交。下面人下手重了一些,把她弄死了。”

“可惜,可惜啊。”林妙生感叹:“圆印长老,就此一别,不知相逢再何年。老丈,我这次前来,是要嘱咐你一件事。”

“什么事?”老员外问。

林妙生道:“近来我心潮起伏,手掐阴阳,忽然感悟到一件事。有**力者,正运用神通,从九天九幽之外,以天眼观照老丈,恐怕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这冥冥慧眼。”

那老员外吓得脸色惨白,颤悠悠要跪在地上,朝天说:“是不是佛祖菩萨啊?”

林妙生哈哈笑:“什么菩萨,我看是妖孽。”忽然他一转头,眼睛直愣愣看向我。我顿时吓蒙了,因为在观想境界里,我是虚无的存zài

,就像做梦一样,根本没个实体。他……他是在看我?不会吧。

林妙生微微一笑,用手指过来:“还看!”

声音不大,却尖利无比,似铜针穿耳。我莫名其妙气血翻涌,眼前发黑,这一幕场景如水纹涟漪般波动,我全身难受极了,一片黑暗,不知身在何处。

第七十四章 前世因后世果

我模模糊糊如坠云雾,如同在无边的黑暗中不停下落,像一片飘在空中缓缓旋转的树叶,周围一片混沌。在冥冥之中,我吓得颤栗,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会不会被永远困在黑黑世界里?身体本尊成了无知无识无所察觉的植物人。

这种感觉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因为压根就没有时间概念,突然我就疼醒了。

那种疼是从小腹发出来的,是真zhèng

彻骨的巨疼,像是什么东西从肚子里挣扎咬噬要冲破出来。我一下醒了,猛然睁开眼睛,见到了光亮,人影晃动,好半天才缓过来,我看到眼前的人影是李大民。

他已经能站起来,双手撑着一根木拐,一条腿撑地,一条腿软绵绵拖着。我打量一下四周的场景,这是一间破烂狭窄的寺庙,微微光线透过窗棂而进,头上是横七竖八交错纵横的横梁,梁上雕刻着许多古代的祭祀图案。因为年代久远,这些图案都已经泛着岁月的深黄,苍凉古朴。我看到自己躺在一张破床榻上,全身**,双腿开开,尤其那肚子,好家伙鼓鼓囊囊的,起了个大肚子,像是塞进大枕头。肚子表面,还凸起不平,似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游动挣扎。

李大民拄着木拐,一步一步移动到我的双腿处,紧紧盯着下身,温柔笑:“快出来了。”

“我好疼啊。”我听到“自己”说话,声音很熟悉,是王雪。我这才意识到,我附身王雪了。

李大民走到身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王雪,前世造孽,今生偿还。你应该感激我,我是给你消业。只有消业,才能了因果,安安心心转世,重新为人。”

剧烈的疼痛让我睚眦欲裂,一大滩乌黑的血迹从下身喷涌而出,我看见从自己下身生出一样东西,黑黑乎乎,又粗又长一截,还在那动弹,看的头皮发麻。李大民走过去,把拐扔掉,捧着一大丛燃着的香火,嘴里念念有词,用渺渺白烟熏着我的下身。我惨叫一声,肚子瞬间瘪了,那东西生了出来。

李大民拿在手里,我满脸冷汗,眼睛几乎凝固在那个东西上。他拿着的,竟然是一条粗壮的腿,上面挂满黏液,一只脚呈嫩嫩的粉色。我恍然大悟,李大民正在借用王雪特殊体质,用她的身体血脉为自己修liàn

抽骨换胎弄来的肢体。

这一幕如同恐怖的噩梦,既诡异又虐心,我惨叫一声晕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就听到耳边有人窃窃私语,我稍稍动了一下,全身每个关节都在酸痛,特别冷。慢慢睁开眼,看到解铃正在擦拭湿漉漉的脑袋:“师妹,我让你拿水泼,你还真就泼啊。”

秦丹嘟着嘴说:“哎呀,你还赖我。你成天满嘴跑火车,谁知dào

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我到无所谓,看看刘洋吧。”解铃说。

我轻轻挪动了一下,哎呀呀呻吟,李扬和铜锁用大毛巾给我擦着身子。可怎么擦,我都觉得如坠冰窟,寒气不消。解铃摇头,示意他俩让开,让秦丹取来一个空的汽水瓶子,也不知怎么弄的,他双手一掐瓶底脱落,然后捏着那玻璃瓶底,扣在李扬额头。

李扬惊呼一声,还没做出反应,只听解铃说:“借阳气一用。”

随即,他把瓶底拿下来,扣在我的额头。真是神了,我就觉得一股阳火从额顶灌入,全身暖洋洋,如同洗了热水澡,舒服劲别提了,美得直哼哼。

解铃又翻翻我的眼皮,道:“没啥大事。”

我挣扎着坐起来,在铜锁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眼前香炉里三根长香,大约只烧到五分之一处,香头齐齐截断。我看了看,问:“我们去了多长时间?”

“大约十分钟吧。”秦丹说:“香头突然就断了。我怎么也招不回你们,没办法只好用冷水浇头。”

李扬还挺惋惜:“老刘,你这一去挺凶险的。可惜十分钟太短,什么也看不到,不过人没事就好。”

“十分钟……”我喃喃:“我在观想境界里度过了十天。”

“啊?!”他们几个一起大惊失色,就连解铃都注视过来。我坐在椅子上,拿起一杯热茶喝,感觉好多了。回忆起,穿古越今的那十天,点点滴滴,恍若大梦。十天大梦,不过现实中的十分钟。这就是黄粱一梦吧。

“你看到王雪了吗?”秦丹轻轻问。

我点点头:“我已经知dào

他们在哪了。”

“在哪?”李扬瞪着眼问。

我用手指指地下:“他们在鬼门关。”

古代寺庙一样的场景在我脑海中浮现,那地方汇集了王冬梅和刘燕、女尸宁宁,现在又多了李大民与王雪。我苦笑,看样子,这个鬼门关不想进也不行了。

我闭上眼睛,大梦中一幕幕场景浮现,半晌才润润嗓子,把观想中看到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讲完的时候,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谁也没说话。每个人都沉浸在那玄妙的历史长河中,前因后果,转世轮回,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一双命运之手在记录每个人的功德?

“林妙生我怎么听得这么熟悉?”铜锁疑惑地问。

李扬道:“在王冬梅的寿衣遗言里,提到过这么个人。王冬梅生女夺舍修仙,这鬼主意就他妈林妙生在梦里传授的。这人不是好东西。”

铜锁又问道:“大观元年是哪一年?”

李扬对秦丹说:“小丹啊,百度一下。”

秦丹瞪了他一眼,用手机查查说:“北宋的宋徽宗年间,1107年吧,这就是林妙生说的五百年前。老员外和小妾发生的时代应该在明朝万历年间。”

李扬背着手在地上转了两圈:“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老刘观想中所看到纹着蝴蝶的小妾,就是刘燕的前前世。这个转世人最早的年代或许能追溯到河南山村的肉身菩萨。据我们所知他历代转世的身份有:肉身菩萨、宋末年间叫圆印的高僧、折磨致死的小妾、建国后大炼钢时期的无名和尚、集团老总尹秋风、还有现在的刘燕。”

“那个老员外呢?”我问。

李扬一耸肩:“自然是王雪的前前世。王雪折磨了小妾,那么尹秋风自然就折磨她。前因后果,报应不爽。现在我纳闷的是,王雪到底会不会转世?从老刘和她对话来看,她不会,她一直想找到刘燕的下落得到转世秘密。可是她的前前世,那个老员外,却得到了转世人写下来的转世秘籍。”

秦丹摇摇头说:“那份秘籍未必是真的。”

李扬点点头:“有道理。很可能是转世人临死前报复老员外,瞎写混写的。这东西反正也不可考,除非人死了才能验证它的真伪。”

铜锁道:“混写瞎写也就罢了。就怕这样,类似黄蓉重新瞎写九阴真经给欧阳锋看,结果欧阳锋练的走火入魔,生不如死。”

我一下站起来,吃惊地说:“你,你的意思是,转世人瞎写了一份转世秘籍,老员外照此修liàn

,导致他后来虽也转世,却生生世世受尽苦难,比如说现在的王雪,打了几次胎,还,还给李大民生肢体……”

李扬拍拍我:“你不要激动。这里的因果,你要搞明白。没有前世老员外折磨转世人的因,哪来的今生王雪受苦的果。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我“啪”的一拍桌子:“简直是强盗理论。王雪是王雪,老员外是老员外。虽然是转世,但也不能稀里糊涂算到一笔账单里。我这辈子这么倒霉,就因为上辈子没积德?简直是荒谬。”

李扬白了我一眼:“你跟我吵吵什么,我又不是老天爷。如何转世,如何因果相报,都在自然造化之中。老天爷怎么整你,你就得怎么受着!”

解铃在旁边说:“刘洋啊,还记得你在观照里听到那位仁兄念的那首诗吗?……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虽然转世,身体发生变化,物是人非,然而‘性’没有变,你还是你。”

铜锁虚心请教:“这个‘性’字怎么解呢?”

“没法说。”解铃笑:“这是专有名词,用什么词汇去做解释都不完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就这么理解吧,虽然你转世了,但一些为人最本核的东西还是没变。”

铜锁喃喃:“我如果得到那块三生石,一定要看看自己的前世是什么人。”

我苦笑:“我不看。知dào

那么多有个鸟用,还平添烦恼。活好当下比什么都强。”

“现在首要问题还是怎么去解救王雪。”秦丹提醒我们。

此间种种,太过玄妙,我脑子里出现了很多杂乱的场景画面,也不知就想起破澡堂子下面的坑道。李大民用水泥填满,究竟什么缘故?他是不是找到了另外一条通向鬼门关的路?又由此,我想到那些奇异的黑色金属面。想着想着,忽然想到曾经在金属面里看到过洪辰。

我皱紧眉头,如果里面发生的真是未来不远的预言,那么王冬梅附体的洪辰已经从鬼门关里出来了,而且我还会和她打交道……静谧的房间,鱼贯而入的紧闭之门,特殊的仪式,也不知怎么我想起了转世娘娘。

当初我就猜测,这个转世娘娘会不会是刘燕,如今竟然和这个场景契合。我“腾”一下站起来,思索片刻,现在只有找到洪辰和刘燕,才能知dào

如何出入鬼门关的方法,才能去救王雪!

想到这,我用毛巾胡乱把身体擦了擦,套上自己的衣服要告辞。他们不解地看我,秦丹说:“老刘,你身体很弱,不要着急走。”

我不想再拖累他们,找王雪是我私人的事情,而且我有种很坏的预感,这一去恐怕有极大的风险。我勉强笑道:“我累了,要回去休息。”

“让他走吧。”解铃端起一碗茶,边品边说:“刘洋,你好自为之。”

第七十五章 轮回

我没说什么,摆摆手辞别而去。

回到家关了机,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对着镜子,我缓缓解开头上的绷带。我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然觉得有几分陌生和狰狞。摸了摸镜子,我觉得是时候要去做点什么了。

出门打车,我到了澡堂子所在的住宅楼,来到房东大哥家的门前。轻轻敲门,时间不长,房东陈大哥打开一道缝隙,看着是我,疑惑问:“小刘,你怎么又来了?”

我笑着说:“陈大哥,你那天说的话特别触动我的心灵,我决定拜圣母娘娘,加入你们那个圈子。”

房东大哥完全敞开门,拍着我的肩膀:“小刘,你这么想就对了。加入我们,参拜圣母,你才能得到真zhèng

的解脱,才能有资格转世,摆脱这一生的一切苦恼。正好,今天有一场圣母娘娘的法会,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他让我在门外稍等片刻,时间不长,他们一家三口人一起走了出来。房东大嫂和女儿打扮的很怪,现在已经是草长莺飞的春天,天气不算冷,可她们还裹着厚厚的风衣,头上围着红围巾。房东大嫂这娘们,真是一天一个样,这才多长时间没见,整个人老态龙钟,看上去至少又老了三十岁。头发几乎全白了,满脸皱纹,简直形如枯槁。女儿还是一副怕见人的样子,深深垂着头,脸色苍白,眼圈始终红红的。

房东大哥把我要入会的事情说了一下,房东大嫂伸出鸡爪子一样的手拉住我,咳嗽着说:“小刘,这就对了。人生苦短,天天只能熬日子,只有圣母娘娘才能让我们解脱。我这辈子已经完了,受尽折磨,操心累命,但是自从信奉了转世娘娘,我就感觉又有了盼头。只有转世娘娘能救我。”口吻十分动情。

看着她那双近乎狂热的双眼,我心内五味杂陈,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我和房东大哥搀扶着她,她现在几乎路都走不稳,全身颤抖,每走一步都经lì

了莫大的痛苦。房东女儿在后面,低着头慢慢跟随。

出了楼,我们七绕八绕来到一个小区。这片小区修得特别漂亮清幽,小桥凉亭,还有潺潺的人工流水。在小区一处商业楼的一楼大厅,四面是透明的玻璃门,摆着大棵的盆栽,鸟语花香的。大厅中,有几个年轻人正在派发宣传手册。他们有男有女,女孩子清秀漂亮,小伙子和善可亲,看着就舒服。房东大哥把我引荐过去:“这是慕名而来的新会友。”

一个小伙子热情洋溢地和我握手:“兄弟,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转世的大家庭,圣母娘娘就是我们亲爱的妈妈,投入她那无限爱的怀抱,你就能得到人生的大解脱。”我应付:“好说,好说。”

那小伙子递给我一份宣传手册,我拿在手里看看。封面写着六个字:爱心、感恩、解脱。下面的封面画是一个小女孩盘膝坐在红色莲花上,梳着两只啾啾,表情肃穆,法相庄严。背景是青天飞鹤,白云悠悠。这画一看就是PS的,但制作非常精美用心,还颇有韵味。

看到这个小女孩,我哑然失笑,正是刘燕。她本来长得很清秀,而此时眼角眉梢却带着很浓的成人沧桑,看起来竟有几分妖气。我看了几眼,非常不舒服,说不出的邪劲。翻开宣传册,里面是圣母娘娘语录,还有关于转世大家庭的介shào

,大致上和房东大嫂说的差不多,无非是人生苦短,遭遇种种世间不平,活得憋屈活得窝囊,加入转世大家庭,在圣母娘娘的庇佑下,在爱的能量中转世解脱,这一生臭皮囊扔掉,下辈子重新开始。

一个长得非常可爱的女孩子走过来,嘻嘻笑着:“兄弟,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大家庭。跟我来吧。”

房东大哥冲我点点头,竖起大拇指。

我无奈跟她往里走,有一扇玻璃门,里面是面积很大的会场,不过没有桌子凳子,只是在地上放着许许多多的蒲团。在玻璃门上写着大大的两个字:轮回。旁边画了个符号,就是我在房东大哥家见到过的,形似齿轮咬合,头尾相交,非常怪异。

我大概明白,这或许就是轮回的意思。

这时候,已经有人陆续进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家都坐在蒲团上,双手结成轮回的标示状,表情非常虔诚严肃。

那女孩子示意我脱鞋,领我进了会场,找到一个蒲团坐下,她低低对我说:“兄弟,你第一次来,要保持会场秩序哦,不要大声喧哗,想要做什么告sù

我一声就好了。”她嘻嘻笑着,眨眨眼看我,非常可爱。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很别扭,和这里格格不入。

我这次来是为了调查刘燕的下落,小不忍则乱大谋,看看再说。

又等了一会儿,会场里坐得满满当当。有十来个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在坐着的人群中走来走去,他们眼神犀利,如同飞鹰。一个个表情非常严肃,甚至称得上可怕,扫过我的时候,我全身汗毛都起来了。

这时,只见那个漂亮女孩领着一个阔太太模样的人走到前面的讲台,上面竖着麦克风。女孩说:“兄弟姊妹们,告sù

大家一个好消息,陈老板成功转世啦!”

“哗~~”下面人都不镇定了,交头接耳一起往前看。

那个阔太太手里抱着一个襁褓,里面是婴儿。太太把婴儿的右手伸出来,我离得远看不清是怎么回事,就听到婴儿哇哇哭。坐在前面的那些人却如同烧开的油锅,引起了强烈的反应。我碰碰身边一个老头:“老哥哥,这咋回事?”

“你是新来的吧?”他看我。

我点点头:“第一次。”

“嗯。这就难怪了。”老头说:“看到这间大会馆了吗?这就是陈老板捐献给圣母娘娘的道场。陈老板是亿万富翁,晚年查出胃癌,上哪医治都没用,什么北京、上海、广州,哦,还有外国专家会诊,陈老板为了治病少说花了上百万。可癌症这东西,全世界都攻克不了,陈老板的钱算是打了水漂。他不甘心啊,娇妻美妾的刚享了几天福,就要撒手人寰,所以就拜入圣母娘娘门下。怎么样,人家现在顺利转世。看到那个婴儿了吗,就是陈老板二代。人陈老板临死前早已经走好法律流程,把财产留给下一代的自己,长大了继xù

享福,把那癌症的臭皮囊甩到臭水沟里。有了圣母娘娘的转世,以后什么绝症都不怕了,大不了一死重新来过。”

我听得目瞪口呆:“可是,可是怎么知dào

那孩子就是陈老板二代?一旦他家里人为了财产随便找个孩子狸猫充太子呢?”

老头笑:“这你不知dào

了,圣母娘娘早就告sù

我们,如果顺利转世,身上就会带着上一代身体的某个特征。看到孩子胳膊上那块梅花痣了吗,这是陈老板身上独有的胎记。”

我冷笑:“如果能得一个亿,我也有办法在婴儿身上弄块一模一样的痣。”

“哎呦呵,你这兄弟,我告sù

你吧,没有人能在转世娘娘面前作假。她老人家天眼神通,窥透生死,能耐大着呢。”

我们正说着,忽然会场四面高悬的扩音喇叭里传出一阵音乐的声音,是感恩的心。喇叭的声音很响,音域舒缓辽阔,此曲一出,满场肃静。那个漂亮女孩站在讲台上,随着音乐做着各种手势,脸上表情时而虔诚,时而伤感,时而开怀,非常富有感染力。

下面的人跟着她动作和节拍,都做了起来。

一曲做罢,会场里竟然响起了呜呜抽泣的声音,不少人热泪盈眶,双手合十,嘴里喊着圣母。

我看得瞠目结舌,毛骨悚然,刘燕还真有本事啊,不长的时间里,就能有如此大的号召力。这时,喇叭里传来一个女孩子非常柔和的声音:“各位兄弟姊妹……”

这话一出,几乎全场人都跪在地上磕头,有的泪流满面,哽咽着说:“妈妈,圣母。”

我硬着头皮也跪在地上,听声音就知dào

是刘燕了。

刘燕就在喇叭里宣扬什么转世轮回论,我越听越不对味,如坐针毡。最让我不爽的,不是她那些邪门理论,而是下面这些人虔诚热烈的目光,不参任何杂质的精神力量。非常恐怖,非常吓人。我以前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东西,心惊肉跳至极。

我悄悄站起来,低着头往外走。门口站着两个小伙子,拦住去路,非常有礼貌:“这位兄弟,圣母娘娘没有讲完,你为什么就要离开?”

我嘿嘿笑:“昨晚吃坏东西,找个厕所拉屎去。”

这时,喇叭里刘燕说道:“现在邀请一些人到小会场继xù

听讲,我会给你们加持。”说完,那几个年轻人拿着一个装满小球的玻璃缸来到台前,有人伸手进去摸,摸出一个号码喊一个号码。

好死不死,有人喊道:“六十四号。”

守在门口小伙子,拍拍我的肩膀:“兄弟,恭喜了,你是六十四号,一会儿要去参拜圣母。”

第七十六章 生与死

眼瞅着到了中午,在拜见圣母前,转世大家庭的成员还要在一起吃午餐。到了食堂,只见一条条长桌硬板凳,众人鸦雀无声,鱼贯而入,挨个到前面领餐。等排到我,这么一看,这饭简直没法吃,比监狱的窝头还差。清汤寡水,大桶里就漂着几片叶子,连点荤腥都看不着。主食还好,一人一个白面馍馍。大家坐在各自座位上低头吃饭,食堂里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

那十几个年轻人,背着手,面色阴沉,在过道走来走去巡视。

有人吃饭吧嗒嘴,立时就有个年轻人伏在他的耳边,低声提醒。这场景就像是回到了小学时代,所有人都规规矩矩的。吃完饭,大家又回到会场,喇叭里放着舒缓的经文音乐,众人盘膝坐在各自的蒲团上,双手结成轮回的标示,全都闭上眼,随着音乐的节奏微微晃动身体。

全场几百号人,静寂无声,每个人的双手都结成统一的手型,表情虔诚至极,全心投入。这一幕场景,看得让人窒息。

好不容易靠到下午两点多钟,那些年轻人拍着一些人的肩头,示意他们走。那漂亮女孩拍到我,她洋溢着笑容:“兄弟,该去拜见圣母了。”

我跟在后面,提心吊胆,一会儿拜见刘燕的时候,一旦她看我不顺眼,歪歪嘴,这帮信徒能把我活撕了。

唉,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们这一行人,大概有**个,女士居多,留着长长的头发。大家排队行走,气氛肃穆,我看到他们脸上都呈现出幸福激动的神情。

进了电梯,一直坐到15楼。我一打量,吃惊非小,刘燕这财力太大了,整个一层楼都买了下来,满墙贴的全是轮回的标识和她的影像。她在宣传画里或站或坐,或是张开双臂拥bào

蓝天,每一张下面都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圣母。

来到一间房门前,有人打开门,领我们来的年轻人们没有进去,而是示意我们自己往里去。门里是一套很大的民居,我们在玄关那里脱了鞋,赤着脚,统一换上灰扑扑的长袍。那衣服看起来就像是改良版的道袍,完全的灰色,只在胸口绣了一个轮回的标识。

进到里面正厅,面积不小,估计能有百平,但规模比下面的会场是小多了。地上摆了三列蒲团,一位穿着黑衣黑裤的男子走过来,微笑着示意我们跪在蒲团上。

我在最后一列最后一个蒲团上跪下,偷眼看看四周,这些女信徒十分虔诚,跪在地上头深深垂着,长长的头发散乱下来。

我看得有点疑惑,这一幕怎么这么熟悉,猛然想起来,我靠,这不就是我在金属面里看到的未来吗?

我的心怦怦乱跳,回忆起那个场面,如果没记错的话,一会儿洪辰也会出现。

正想着,忽然音乐响起,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跳舞的小裙子不知从哪翩翩而出。来到我们近前,用稚嫩的童声唱着一首歌。

这首曲子不知何人所作,曲调悲怆苍凉,幽幽似从阴间而出,绝对是大气象。那小女孩唱道:“春天来了,冬天走了。孩子来了,老人走了。老人问,蜡烛的火苗从何处而来。孩子一口吹灭答,它向何处而去便从何处而来。老人问,大雁为什么我每年都会看到你。大雁说,我南北奔忙是为了看你渐渐死去……”

这曲子实在是太伤感,透着对死亡的无奈悲情,透着对生命绝望的奢恋。女孩的嗓音很高,始终在高音区徘徊,这种深沉的主题,用童音唱出来,格外的荡气回肠。一曲听罢,包括我在内,在场所有人都泪水涟涟,不能自已。

一个柔柔的声音不知从哪发出:“生命是宝贵的,因为它只有一次。我们是可悲的,因为完全掌控不了命运。但是我,可以让你们在生命的痛苦中解脱,无限轮回,长生不老,尽情享用红尘。”

女信徒哭着喊了一声:“圣母妈妈!”所有人都匍匐在地,哭着喊妈妈。

那个黑衣黑裤的年轻男子走过来,微笑着说:“大家不要哭了,现在开始参拜圣母娘娘,她老人家会为今天的幸运信徒加持护佑。”

我们都站起来,排着队往里面一个紧闭的门走去。

隔着老远,我就看到门口站着洪辰,手里捧着一把冒着青烟的香火,表情严肃,每进去一个人,便被她用香火熏身。很快到了我,她看看我,眼神里是漠视和陌生。看她的眼神,我就知dào

,这人不是洪辰,在她的身体里,应该是那个要成仙的王冬梅。

我被她熏得浑身不舒服,正想咳嗽几声,可一看到她阴森的眼睛,吓得硬生生憋了回去。赶紧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一进去,可把我惊呆了。里面我原本以为也是个住宅的居民房间,谁知dào

房子里竟然修成了一种类似道观的道场。面积很大,淡青色水砖铺地,雕花窗棂,几根木柱子隐在墙中,外面那部分喷着红色的油漆。靠墙角放着供桌神龛,上面立着一尊雕像,正是刘燕坐莲。她身穿彩衣,端坐红莲,眼睛微闭,五官神态简直栩栩如生。

供桌前放了一尊青铜香炉,三脚着地,里面堆着厚厚的香灰,插着三根燃烧的长香,正冒着烟。

中间空地的面积很大,先进去的信徒已经围拢成一个圈子,正以中心为圆心,慢慢绕圈走着。我也跟在后面,加入队伍。

圈子中间,盘膝坐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我一看大惊失色,正是房东大嫂。她全身**,没穿衣服,简直就是皮包骨头,满头的灰白头发披散着,五官扭曲,表情十分可怖。刘燕站在她的身后,用手抚摸其顶,眼里散发着关爱和慈悲。

多日不见,她和当初完全不一样,整个人身上散发着母性的韵味,慈眉善目,前额宽广饱满,眼睛大而有神,确实让人感觉到很纯很美。

房东大哥和女儿,跪在圈子里,哭得泣不成声。房东大嫂慢慢睁开眼,颤巍巍说:“圣母,我要死了吗?”

刘燕垂眉:“是的。你这一世即将完结。”

房东大嫂咳嗽两声,嘶哑的声音说:“圣母,我能不能转世?”

刘燕叹口气:“可以转。不过,转世是有代价的,不知你愿不愿意。”

“只要能活下去,做什么我都愿意。”

刘燕一字一顿道:“转世,要一命抵一命。”

房东大嫂剧烈咳嗽:“圣母,你,你让我去杀人?”

刘燕微微一笑:“我们不是歪门邪道,不会蛊惑兄弟姊妹去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她微微抬眼看了看房东女儿,继xù

道:“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如果转世,则需yào

亲人的身体来容纳你的灵魂。”

房东大嫂看着女儿,颤抖着说:“圣母,你是说,我如果想转世继xù

活下去,就要,就要顶我女儿的身子。”

刘燕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房东大嫂牙齿打颤:“那我女儿呢?”

好半天,刘燕才说道:“我会让护法送她到极乐世界往生。”

看人家说话多艺术,整死不叫整死,叫极乐世界往生。我都听明白了,说是转世,其实更类似夺舍,把女儿整死,剩下一副躯体,再让妈妈的灵魂进去继xù

活着。

“妈妈。”女儿在地上跪着走了两步,来到房东大嫂近前,扑进怀里嚎啕大哭。

房东大嫂轻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孩子,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妈妈知dào

你心里苦。你放心,妈妈不会要你的身子,妈妈爱你,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我死了以后,好好照顾你爸,他一辈子窝窝囊囊,你好好kàn

住他,别让他吃亏……”说着,这女人泣不成声,母女两个抱头痛哭。

屋子里静静的,我们围成的圈子停了下来,大家都默默地看着她们。

“妈。”女儿擦着眼泪,哽咽着说:“妈妈,我同意把身体捐出来给你转世用。妈妈,我跟你说实话,我早就不想活了,遗书都写好了。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爸爸。我死了就死了,你还要继xù

活下去,你来照顾爸爸!”

“好闺女。”房东大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喉咙发出怪声,身体一抽一抽,翻了白眼,软软躺在地上。

女儿见状更是大哭:“妈妈,妈妈你不要走。”

刘燕来到女儿面前,柔柔地问:“做决定吧,是你活还是你妈妈活?”

女儿跪拜在她的脚前,缓慢有力地说:“圣母娘娘,我愿意给我妈一命抵一命。”

刘燕摸摸她的头发,看着房东大哥,陈大哥就知dào

蹲在地上呜呜哭,连个主意都没有。我叹口气,这男人确实窝囊。

刘燕冲黑衣黑裤的小伙说:“把护法叫进来。”

那小伙子出去,不多时,洪辰走了进来。刘燕对她点点头说:“女儿同意了,让出身体,给妈妈抵命。”

洪辰扶起女儿,嘴角一笑:“好孩子,真孝顺,孝感天地啊。我会超度你往生的。”

我看得瞠目结舌,浑身寒气。刘燕左右巡视,忽然看到了我。我和她对个眼神,王冬梅不认识我,可刘燕却认得,她看着我,明显露出一丝笑容。我被她笑得几乎都快尿了,头皮发麻,暗暗后悔,自己实在太冲动,现在掉狼窝了,想走也走不了。

刘燕也只是扫了我一眼,很快目光落在房东大嫂身上。大嫂躺在地上,全身佝偻成了大虾,两条腿瘦的完全就是两个骨棒。黑衣小伙摸摸她的脉搏,沉声道:“她走了。”

洪辰从怀里掏出几张黄符,迅速贴在大嫂尸体的额头手心和脚心,然后一声怒喝:“拉窗帘。”

几个信徒跑到窗前,把厚重的窗帘都拉上,外面的光线顿时被阻,屋子里一片昏暗。洪辰在尸体前摆了个香炉,插上长香。然后取来个红红的瓶子,里面不知装着什么红色的液体,她用手蘸着,开始在**的尸体上画诡秘的符咒。

我正傻看着,有人碰碰我,是黑衣小伙。他递给我一把白色的类似沙子一样东西,低声说:“跟着队伍,洒在尸体周围。”

“这是什么?”我问。

“糯米粉,能够在尸体周围形成结界,不至于让阴差小鬼把她的魂儿牵走。”小伙说。

我硬着头皮跟着队伍,一个接一个走到尸体前,一人洒一把,然后转个圈回去再去领一把继xù

洒。时间不长,尸体周围全是散乱的白色,形成一个圆圈。

圈子中间,房东大嫂的尸体直直躺着,洪辰盘膝在旁边,手蘸血红染料,慢慢在尸体上画着鬼画符。

第七十七章 求死

房间里那么多人鸦雀无声看着,静悄悄的。黑衣小伙给每人发了一根蜡烛,一一点燃,黑森森的屋子里亮点烛光。信徒们手举蜡烛,围着尸体和作法的洪辰绕圈。刘燕注视着死者,轻轻唱出一首模糊不清的歌,曲调的节奏很快,信徒们跟着一起低声吟唱起来。

我不会词,只好动动口型。

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尸体从头到脚都被涂满了血红色的染料,那些鬼画符笔勾锐利,构图诡异,看起来非常吓人。洪辰微微眯缝着眼,用手轻轻抚动尸体的脸,当收手的时候,死者原本僵硬的脸上忽然微微咧嘴诡笑,幽幽烛光下,看得人头皮都炸了。

洪辰从香炉里取来一根长香,慢慢插在死人的嘴里,念念有词,猛地喊了一声:“起!”

房东大嫂的尸体“忽”的一下,突然坐了起来。这场景实在太诡异,女信徒们包括我都吓得倒退几步,本来围成的圈子也散掉了。黑衣小伙怒斥:“害什么怕?这是护法在作法,继xù

唱。”

大家哆哆嗦嗦,颤巍巍地继xù

唱着歌。

洪辰拉着长香,长香那头连着尸体,她像拽着提线木偶一样,把尸体拉了起来。洪辰道:“这位大姐的魂儿让我封在她自己的尸体里,落日前必须完成灵魂和新身体的交接。”

刘燕走到房东女儿近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示意她站起。房东女儿哭得泪水涟涟,赤脚站在地上,像是狂风暴雨躲在檐下的小燕子。

“动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我抬眼去看,手里的蜡烛差点打翻。房东大嫂的尸体居然自己动了,动作非常僵硬,像是关节生了锈,一下又一下,慢慢向前走。黑衣小伙低声说道:“圈子不要散,围着她。”

我们这个圈子围在尸体的外面,她往哪走我们就跟到哪里,众人虽然害pà

可也得低声吟唱那首古怪的曲子,蜡烛嗤嗤燃着,情景十分诡秘。

洪辰对房东女儿说:“把外衣脱掉坐在地上。别害pà

,很快就完事。”

她非常听话地坐在地上,洪辰从神龛下面拿出一个黑色的坛子,放在她面前。我认出来了,这不就是佛堂里的藏魂坛吗?听秦丹说,此器最是邪门,能够收炼魂魄。

我屏住呼吸,继xù

看着。

洪辰从袖子里取出一根黑色的长钉,我几乎叫出来,当时王冬梅就是把这么一根钉子打在洪辰的头上进行泄魂的。难道她要对房东女儿也做同样的法术?

洪辰默默吟咒,用手抚摸房东女儿的头顶,缓缓举起长钉,对着头上的穴道插了进去。我看得胸口起伏,全身栗抖。这娘们绝对不怀好意,不是把灵魂送到极乐世界往生,而是为了搜集魂魄。

我正看着,脚步不由自主停下来,后面的人没注意一下撞到我身上,队伍立时停了。黑衣小伙走过来,厉声低喝:“干什么?!打起精神!”

我指着洪辰,磕磕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小伙子眼神锐利阴鸷:“你想做什么?”

众信徒举着蜡烛一起齐刷刷地看我,黑暗的房间,微微烛光,每个人的脸色都被映得阴森无比。我被他们看得汗如雨下,后背发毛,半天才说出一句:“没,没啥。”

也怪了,那么长一根大钉子插进人的头里,竟然没有出血。房东女儿因为剧烈的疼痛而轻微颤抖着,张嘴想说什么又不出声,伸出两只手在空中乱抓,像是溺水的人拼命去抓稻草。

洪辰示意黑衣小伙抱起女孩,她拾起地上藏魂坛,两人进了后面的密室。看样子下面的过程不能给大家看了。

洪辰一走,我这压力陡然减轻,瞅着没人管,偷偷出了队伍,来到刘燕近前。我低声问:“刘燕前辈,还认识我吗?”

刘燕看我:“刘洋,你一来我就知dào

了。是我亲自选中,让你上来的。”

“前辈,你行行好。别让王冬梅给那女孩作法,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我央求。

“呦。”刘燕笑:“你还是大善人呢。为母亲赴死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谁也没有强迫,我们遵从她的意志而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和归宿,自己选的路自己走,我无权干涉。”

她说得话,我无从辩驳,明知dào

是歪理可不知从哪说起。我叹口气:“前辈,你弄这么个转世组织想做什么?”

刘燕没回答,只是笑笑:“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吧。”我犹豫一下,刚想说,里面密室门开了,洪辰走出来,进到人圈里,拉住长香,引导着房东大嫂的尸体一步一步又走回密室。

刘燕拍拍我,示意我先不要说话。她叫过黑衣小伙,附耳说了几句,黑衣小伙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招呼众多信徒出了房间,他最后一个出去把门关上。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刘燕两个人。

“好了,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刘燕问。

我一时竟然不知从何说起,犹豫一下问:“这些日子,你和洪辰师傅藏在什么地方?”

刘燕怪有意思地看我:“我以为你找我是为了那一百万的悬赏。”

我有点尴尬:“前辈自从你和洪辰师傅这一走,我们这些人为了找你费不少劲,吃了很多苦头,如果可以的话,给点酬劳也是应该的。”

刘燕看我:“人活一世,白马过隙。为什么人们总是为了眼前蝇头小利,抛弃最有价值的东西呢?唉,放心吧,我会和你回去交差的,就算你不找我,我也要去找你们。我还有一件大事需yào

你们的参与。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她压低声音:“我要先帮王冬梅成仙。”

我指着密室的门说:“占据洪辰身体的,真的就是王冬梅?”

刘燕点点头:“看样子,你已经知dào

很多事情了。你或许有疑问,她成不成仙与我何干。”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外面一束阳光射了进来:“刘洋,下面我要说的事,你可能会有很多疑问,但是请不要发问。我说完后,请你马上离开,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时机到了,我自会去找你们。”

“你说吧。”我深吸一口气。和刘燕这样活了N世的人精打交道,干脆就直白实在一点。玩那些花枪,在人家面前根本没用。

刘燕拉上窗帘,转身看我:“其实我很早以前就在寻找一种求死的办法。”

我听得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要求死?

“你……你要死?”

刘燕一摆手:“不要问。听我说。”她背着手在地上走着:“你知dào

彭祖吗?”

“知dào

,据说是历史上最长寿的人。”我说。

刘燕点点头:“传说彭祖活了八百八十岁,历经沧桑,岁月如流,他很幸运,因为最终他还是死了。”刘燕口气里是淡淡的忧伤:“死亡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它是生命的一种解脱。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多长时间,就像是被遗弃在人间发配受罚,我见过太多太多的人,经lì

过太多太多的事,我太累了。”刘燕吸吸鼻子,有些伤感。她迅速稳定自己的情绪,苦笑道:“作为一个老人,我甚至连自由地表达情感都做不到,心外面像是罩了一层厚厚硬硬的壳子。现在我才明白,死亡是一个生命必须历经的过程。如果能再次选择,我不会选择转世长生,而像个正常人一样,正常死去。”

我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才道:“你也会死啊。这一代死去,才能下一代转世……”

“那不叫死,顶多叫蜕变。”刘燕道:“和化蛹成蝶、长蛇蜕皮一样,只是活着的一个过程,并不是真zhèng

的死亡。”

“那你找到死亡的方法了?”我问。

刘燕摇摇头:“都说成仙可以超脱逍遥,不为人世所累。所以,我才会选择帮zhù

王冬梅,我要助她成仙,我想看看成仙到底是什么样子。如果我以后还是死不了,或许会选择成仙这条路子来解脱自己。”

“你花这么大手笔建立了这样的组织,就是为了让王冬梅成仙?”我问。

刘燕点头:“王冬梅修liàn

尸解仙总是无法突pò

瓶颈,或许是法力低微的缘故,所以我们就要用信徒的……”说到这,她摆摆手:“不提也罢。刘洋你回去吧,我知dào

你要问什么。我和王冬梅那些日子藏的地方,你不久之后也会进入。这件事你想脱都脱不了关系,别那么着急,其中福祸难料,做好心理准bèi

吧。”

我们正说着,密室的门“嘎巴”一声开了,洪辰的身影就要出来。

刘燕对我使个眼色:“快走吧。不要让她看见你。”

我急匆匆往外走,正要出门,忽然身后响起洪辰的声音:“这位朋友,我们是不是见过面,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

第七十八章 墓地

洪辰也就是王冬梅,这女人给我的感觉好像盘旋在黑暗中的一条蛇,无比妖艳,又阴毒非常。我曾经在佛堂的一个诡镜里见过她,当时她正在梳头作法,不可否认她长得非常漂亮,甚至称得上性感,但是她骨子里却有一种无法描述的黑暗。这样的女人,硬要打个比喻,就像埃及艳后,女人阴柔的海水和对**追求的烈焰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不可否认,这样的女人是非常充满魅力的,天生就有媚骨。她轻轻一笑,都能挑起男人最潜在的**。

而现在,这么漂亮有魅力的她,灵魂却寄居在一个非常丑陋的女人身体里。我知dào

被她盯上,硬跑是跑不了的,莫不如大大方方装作什么都不知dào



我赶紧转过身,垂着头说:“参见护法。”

洪辰慢慢走到身边,用手轻轻抚抚我的肩头,冰冷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你叫什么名字?”

我犹豫一下,说道:“李大民。”

“李大民?”洪辰围着我转了两圈:“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见过。”我硬着头皮说:“我参加了几次圣母的法会,远远的见过护法。”

洪辰转到我的身后,不知在干什么,我又不敢回头看,只觉得后脖子发紧,汗毛都竖起来。正愣着,突然感觉脖子一酥,洪辰竟然把鼻子凑过来,仔细地嗅着什么。

我动也不敢动,哭丧着脸看刘燕。刘燕一摊手,表示无能为力。我突然想起,刘燕这个转世人,其实除了能转世外,啥神通都没有。她现在就是个孩子。她的前前世还是小妾的时候,被老员外折磨,就毫无还手之力,人家怎么摆弄怎么是。

洪辰像条蛇一样,在我身上来回嗅着,我强忍着不动,双股颤颤,吓得不行。好半天,她才笑眯眯离开我,说道:“小伙子,如果日后我求你帮忙,你会不会帮我啊?”

我赶紧点头:“帮,帮,护法说话就是好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洪辰大笑,用手拍拍我的肩,说出一句话差点没给我吓尿了:“我女儿洪辰是不是还活着?”

我腿一软差点坐地上,勉强镇定道:“我,我不知dào

啊,你说什么呢?”

洪辰笑眯眯:“小伙子,这件事我不和你计较,只要你日后肯帮我,我是不会算后账的。记住你今天的话,万死不辞。”

我头上全是冷汗,妈的,在人家面前说大话随意许诺,这不是找死一样吗。他们都是窥破天机的高人,我说的每句话,很可能日后都会一语成畿,难不成我真要万死不辞?

就在这时,里面那间密室的大门忽然传来“哐”的重重一响,洪辰脸上微微变色,她依旧笑着:“看来已经转世成功了,新身体新灵魂,我就喜欢创造新生命。”

她用手指着我的头:“记住你的话,万死不辞。”说着,走向密室。

刘燕摆摆手,示意我快走。我几乎是爬着从房间出来,腿都软了。洪辰的气场实在太大,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在她面前,整个人就像婴儿一样无助,这种感觉十分不好。

外面的信徒已经走光了,我跑到玄关那里,哆哆嗦嗦穿了鞋,把灰袍子脱掉。开门冲了出去,正看到那黑衣小伙守在门口。他冲我点点头:“电梯在走廊尽头。”

我答yīng

一声,狼狈逃窜。

等走出小区,天色已经很晚了,华灯初上,我靠在墙角大口喘着气,心里压抑得难受。刘燕和洪辰我是没办法整了,必须请高人。解铃,对,马丹龙找不到只能找解铃。

我搞不清楚解铃和王冬梅哪个更厉害,谁法力值更高。又犹豫了,人家解铃看在秦丹的面子上帮我们了两次,再把人家拖进这个深渊,实在有点不太道德。

还是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吧。这里让我很不舒服,非常压抑阴郁。脑海里始终是房东大嫂尸体“腾”一下坐起来的景象。

回到家里,手机还扔在床头。打开后,里面居然有一堆未看信息。我正要细看,忽然铃声大作,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接听之后,是李扬打来的,这小子一张嘴就出言不逊:“我靠,老刘,你还知dào

开机啊。我以为你死了呢。”

“滚蛋!我是办大事去了。”

“操,看你那**丝样,你能有个屁大事。”

还没等我反驳,他马上说道:“我这有个大事,你明早赶紧过来。”

“咋了?”

李扬道:“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我小姨你还记不记得?”

“我又不是弱智,当然记得。”我纳闷,怎么那个小姨妈又冒出来了。

“嗯。”李扬说:“以前跟你说过,我小姨干个买卖,倒腾墓地。千家岗墓地,你听说过吗?”

“没听过。”

李扬道:“那我长话短说,千家岗墓地因为地理位置在市内,有传言说那块墓地要搬迁。市里是不会看着那么大的一块地方用作墓地。因为这个传言,已经没多少人往那里入坟了,非常荒凉。那块墓地本来是座荒山,管理职责不清,我小姨利用这个间隙,在那里大量买地修墓。她的想法也是对的,就算以后搬迁,市里也必须给墓地搬迁费。”

我说:“还真是那么回事,要不是这个东西太晦气,绝对是商机。”

李扬道:“出事了!有人看中她手里的那些墓,要全部买下来。小姨漫天要价,惹火了那些人。他们雇了一些地痞流氓,要把小姨的坟头都给刨了,搞破坏。小姨一家子在山上修了个棚子,现在天天轮班蹲点。”

我哈哈大笑:“你小姨贪得无厌,差不多就卖了呗。就这个事你找我?我能帮你小姨打流氓啊?”

“打什么流氓。明天那伙人要来最后一次谈判,我赶紧告sù

你,你明天也过去一趟。”

“操,我会谈什么?”我纳闷。

“你知dào

那伙人是什么人吗?”他说。

“我上哪知dào

去,你能不能说话别大喘气。”

李扬笑:“是一伙台湾人。开发花园小区的就是那个大集团。”

我一下来了精神:“他们要做什么?”

“这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你一会儿查查地图,看看千家岗墓地的位置就知dào

了。明早九点,不见不散,别再耍脾气玩关机。”

挂了电话,我赶紧开电脑百度查本市地图,千家岗墓地居然就在离花园小区不远的地方。有一些驴友和冒险爱好者发帖,说千家岗墓地的荒山闹鬼,还在那里拍过照片。我看着这些照片,有一张吸引了注意,照片是站在这处荒山最高处俯瞰,正好拍到了不远处的花园小区。

那时候小区还没扒掉,藏有阴阳观的大楼仍在,灰色大楼竖立在昏暗的天空下,远处是血染黄昏,有一种格外的神mì

气息。

看着这栋大楼,我心生感慨,这几年林林总总的奇怪经lì

,就是从那儿开始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赶到了千家岗。这里说是一座山,其实就算个大土包,满打满算一百多米的海拔。满山的荒草乱木,站在山下仰望,能看到山上若隐若现许多的坟包和墓碑,大白天的,都透着一股荒凉和阴森。

李扬在山下冲我招手,我走过去看,多日未见的几位舅舅和姨妈都到齐了,还有杨姗姗。这丫头居然蓄起了长发,乍一看还挺温柔乖巧。她跑过来,大大方方喊了一声:“刘哥!”

“姗姗,又漂亮了。”我说。

杨姗姗红着脸笑眯眯,李扬走过来道:“叫你来不是让你泡我妹妹的。一会儿那伙台湾人就要来了,打起精神。”

这时,小姨妈也过来:“小刘,你也来了。”我赶紧道:“小姨,你好。”大舅在旁边道:“妹儿,差不多卖了就得了。人家台湾人都是金主,市里好不容易请来的财神爷,小胳膊拧不过大腿。钱差不多就行,别太讹人家。”

小姨妈气呼呼说:“台湾人怎么了,也不多长两个脑袋。不答yīng

我的条件,坚决不卖。”

“真是奇怪,台湾人好好开发他们的地皮就得了,为什么就非得看中我妈的坟呢?”杨姗姗问。

小姨妈瞪她:“姗姗,不会说话别说。什么叫我的坟,呸呸呸,那是我买的坟地。”

大舅讽她:“你要真嫌晦气,趁早就别干这损阴德的买卖。”

他们正斗嘴呢,只看从远处尘土飞扬开过几辆高档轿车。我对车不怎么感冒,也认不出什么牌子,就听李扬他们一阵阵抽冷气。

车停下来,从里面下来一些穿着高档西服,皮鞋铮亮的家伙。那些人众星捧月一样围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

这年轻人,看样子也就二十五六岁,长得瘦削清秀,梳着寸头,生在古代一定是个翩翩公子。他走到我们近前,从怀里掏出名片夹,用很儒雅的台湾普通话说:“小生林敏浩,很高兴认识大家。”然后一一派发名片。

我拿到手里看着,上面头衔是集团总经理,这么年轻能坐到这样的位置,他一定是大家族企业的继承人。

这小伙明目皓齿,不但长得帅气,跟明星似的,而且人家一言一行都透着那么有家教,举止儒雅,如清风扑面。让人不自觉产生亲近之心。

杨姗姗看着林公子,眼神都不对了,明显犯了花痴。

第七十九章 群鬼镇门

现在社会上普遍认为富二代都是坏蛋,嚣张跋扈啥的,可我看林敏浩林公子却非常顺眼,他风度翩翩,很有教养,明显受过高等教育。也是,人家有钱,生长环境就跟咱们**丝不一样,从小就经受贵族礼仪熏陶,一举一动都透着那么儒雅。铜锁勉强也算富二代吧,可那做派举止比人家林公子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也别说杨珊珊看人家犯花痴,就连我这样的直男看到林公子都怦然心动。

互相认识一番,林公子儒雅气质压全场,就连小姨那么泼妇的女人都暂时收敛霸气,说话和气。大舅说,大家别在这吃灰啊,到山上说话。

这座山实在太矮,也没什么崎岖的山路,穿着皮鞋照样平趟。没20分钟,我们就到了半山腰,这里有个搭建的木头棚子,里面用砖头堆了灶台,还有床什么的,看样子小姨还真把这儿当沙家浜要长期驻守了。现在名流大腕齐聚,小小木棚风云际会,一般人还真没资格进去。作为谈判双方,我们这边代表是大舅、小姨和李扬,我算是客卿长老友情参加。那边代表是林敏浩林公子,还有一个秘书之类的人物。

又臭又脏的木棚子,林公子一点没有厌恶的神情,十分有礼貌的请我们先坐,然后才坐到对面。林敏浩说:“首先我代表集团向各位表示深深的歉意,他们没经我允许就用非法手段干扰正常的商业谈判。下面人办事不力,我已经把当事人开除。”

大舅搓着手道:“客气客气,好说好说。”

林敏浩低声向秘书交待什么,那秘书从公文包里拿出合约,递给大舅:“你们先看看。”

大舅和小姨看了看又商量商量,大舅道:“这上面光有你们收购的地价,却没有标注具体的哪块地。你们到底看好哪一块了?我们就事论事,才好做生意。”

林敏浩笑:“我请的人正在山上测量,等他回来才能具体商谈。”

小姨火了:“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在坟地搞三搞四。那埋的都是各家祖坟,你们乱动惊扰了祖先,算谁的?”

林敏浩依旧彬彬有礼:“我请来的正是我们台湾最好的风水师,他做事你们可以放心。”

“不行不行,不允许。”

我一看就明白,这娘们是想借机生事。小姨招呼自己丈夫还有娘家这些人,拿了铁锨镐头,怒气冲冲往山上去。我和李扬赶紧跟着。

走过一片林子,眼前乱草堆里,出现一大片墓地。墓碑做工粗糙,东倒西歪,还有的干脆就用个木头刻了一个,直接插地上。明眼人一看就清楚,小姨买下这里做坟地,可是她手里哪有那么多死人,只能刨个坑假做墓地,方便日后抬价。

在这块假墓地前,有几个人正在忙活。为首的是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长得挺年轻可满头苍苍白发,额上全是皱纹,估计年龄在30岁到50岁之间,穿着白色练功服,手拿红木罗盘,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旁边几个人拿着铁锨什么的工具,正在听他指挥。有人拿着一种工具我看的非常眼热,那是根长长的杆子,杆子头是圆筒,把杆子插进地里再拔出来,就能带出下面的土。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洛阳铲嘛。

白发男子正蹲在上风口,看罗盘定位,山风呼啸,吹动衣袂,一头白发飘舞,飘飘然有出尘之姿。他看到林敏浩众人来了,赶忙停下手里的活儿走过来打招呼:“林公子。”

林敏浩道:“我介shào

介shào

,这位是台湾最著名的风水师罗韵先生。”

小姨气哼哼道:“俺们不懂什么风水,大陆不时兴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你叫他们别拿小棍乱捅,下面埋的都是俺们祖先,你们这叫不尊敬先人,懂不?”

罗韵一耸肩:“这位女士,这块地下面大部分是空的,根本没有下葬的尸首,何来的侮辱先人一说。”

小姨蹦高骂:“**的,你放屁!我看你们谁敢动?”

她干脆跑到一块墓前,直接躺在地上,一副爱谁谁的样子。

杨姗姗都看不下眼,过去拽她妈,红着脸让她别闹。小姨破口大骂:“你个小蹄子,看见帅哥了是不?胳膊肘往外拐,都说女生外向,妈养个白眼狼啊。”说着,坐地上呜呜哭。

林敏浩摇头苦笑。罗韵走上前,笑眯眯说:“这位女士,我劝你还是早点起来为妙。”

“怎么?你还敢动粗?”小姨瞪眼。

罗韵道:“你现在躺的地方,正是这里阴煞之气最重的地方,为鬼门之门户所在。如果我没看错,下面必有群鬼镇门。”

小姨吓得一哆嗦:“少来这一套,你姐姐我是吓大的?”

罗韵道:“这位女士,这块地是你的吧?如果你不早做处理,日后家里恶祸连绵,子孙凋敝,妻离子散。”

小姨哈哈笑:“你这样的倒退几十年,能让人就地枪毙,妖言惑众,纯粹就是个牛鬼蛇神。”

“这样吧,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不能眼睁睁瞅着恶事发生。阿龙,你用铲子对准这个方位往下挖,看上面刻度,一丈三寸处停。”

提着洛阳铲的那个人走过来。

罗韵在风中微微闭眼,不多时猛然睁开,从怀里掏出一枚古旧铜钱,摁在地上。

山上这么多人鸦雀无声,大家都瞪大了眼看着。

阿龙对着铜钱的位置,缓缓把洛阳铲往里插,这东西和挖坑没啥区别,插一插便挖出一些土,倾倒在旁边,继xù

往深里挖。不多时,地上出现了一个圆圆小小的黑洞,那杆子越插越深。罗韵背着手走来走去,忽然喊了一声:“停。”

阿龙道:“罗大师,正好一丈三寸。”

“好,小心挖,碰到软物便把杆子提出来。”

阿龙一看就是常年干这样的活,聚精会神,表情凝重。不停用杆子轻微试探,凭着手感确定下面的东西。山风凛冽,谁也没有说话,真是掉根针都能听见。尤其小姨,坐在地上也不嚎了,瞪着两个大眼珠子眨都不眨。

不多时,阿龙神色一凝,缓缓把杆子往上提。我们都捏了把汗,**,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见杆子越拔越高,我没来由眼皮狂跳,紧张的牙床都发酸。

杆子终于提了出来,大家一看都愣住了,小姨牙齿咯咯响。

杆子的铲子头上鲜红鲜红的,像是沾上鲜血,最可怖的是上面还粘着一张黑黄色的长条纸,大家都认出来,这是一张非常古老的符咒。

阿龙把杆子平放在膝盖,罗韵蹲在旁边细看,一看之下,眉头紧皱。林敏浩走过去,紧张地问:“罗先生,怎么了?”

罗韵长叹一声:“林公子,事情越来越棘手了。你看这里。”

李扬拉我,我们一起凑过去看,只见在杆子头的部位,有一处浅浅的凹痕,李扬低声问:“这是什么?”我看看,忽然醒悟:“**,这不是牙印吗?”

这句话吸引了罗韵的注意,他扭头看我,一看之下目光就挪不开了。他站起身走到我近前,笑眯眯说:“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刘洋。”

罗韵道:“三点水,海洋的洋?”

“是啊,你怎么知dào

?”

罗韵没说话,而是非常不礼貌的做了个奇怪的举动。他凑到我近前,伸鼻子在我身上一顿嗅。给我嗅的都毛了,妈的,王冬梅闻我,我忍了。你他妈也闻我。难道哥身上有体香?

罗韵闻了闻,笑:“你这名字起的好。大海,水深力厚,稳托重船,汪洋一片,无人能知。刘洋,你身上有一股仙味。”

这话说的我眉开眼笑,**,我居然有仙味,难道我能成仙?哈哈,王冬梅罗凤等人为了成仙,费了牛劲,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你看哥哥我,不求不追,福缘自来,这玩意还得看命啊。我赶紧握住他的手:“罗大师,你看我多大岁数能成仙?”

罗韵笑:“穷厨子富酒楼。一个厨子就算身上沾了满汉全席的味道,也改变不了穷困的现实。”

我听得鼻子好悬没气歪。我才听明白,我身上有仙味,并不意味着我能成仙,指的是我接触过仙人。也是,罗凤就在我怀里成仙而去。

罗韵低声和林敏浩说着什么,林敏浩点点头,对小姨妈说:“我们就看中这块地了,你开出的条件我们都答yīng

。”

小姨妈眉开眼笑,她刚才被带血的洛阳铲吓蒙,不给钱能白送出去都行。现在这种结果完全出乎意料。

林敏浩道:“但是我也得有个条件。”

“你说。”小姨妈道。

林敏浩一指我:“我要这位刘洋先生,参与到我们这块地的开发工程。”

第八十章 林妙生

李扬抢着说:“行,没问题。”

我瞪了他一眼,心里这个不舒服。但也知dào

这可能是唯一进鬼门关的机会了。小姨妈眼巴巴看着我,我叹口气:“就这么说定了。”

林敏浩的秘书安排工程队上山测量,然后又去和小姨等人签约合同。他们动作非常迅速,工程队整装待命,马上开始测量地形,按照罗韵指示的方位开始打桩挖坑。工作人员拉起警戒线,把闲杂人等都给撵走,却没有避讳我。我强烈要求留下李扬,这事少了他玩不转。

罗韵一直在现场安排,千叮咛万嘱咐工程队的包工头,这个坑怎么挖桩子怎么打。并交待一旦挖开坑,下面出现异物,马上汇报。

等忙活完这些,罗韵和林敏浩低语了片刻,邀请我和李扬到寂静处走走。

此时起了风,山林草叶瑟瑟作响,如一片林海。我们四个人站在高处,往下平望俯瞰,对面就是花园小区。从这里能看清楚,花园小区那么大一块地皮,完全是一片黄土,只是零零星星挖了些浅坑,打了些散乱的地基钢条。这些地基一看就是糊弄外人的,他们压根就没想在那里搞开发盖房子。

在小区正中间位置,竖起一座高塔,塔下是一圈像蒙古包一样的大房子,用黑布遮住,严严实实的,不知里面是什么。

“我一看到刘先生,闻到身上的味道,就知dào

我们没找错人。”罗韵呵呵笑。

我听得反感,学着他的口气和腔调:“罗先生,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指着远处的花园小区:“你们征用这些地皮,恐怕另有深意吧。”

林敏浩表情非常诚恳:“刘先生,我们非常希望和你合zuò

。既然是合zuò

,就要拿出诚意,罗大师,你就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吧。”

罗韵点点头:“想必刘先生和李先生,都是知dào

些什么的。当着真人不说假话。实话跟你们说了吧,我们是来寻找一具尸体的。”

我和李扬对视一眼,一起疑惑地看他。

罗韵看看林敏浩,林敏浩点点头:“都说了吧,当着朋友就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罗韵踌躇一下道:“事关一个大家族的私密,还请刘先生和李先生注意保密。”

李扬听得心急火燎:“你们放心吧。我和老刘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而且我们知dào

的也不少。作为信息共享,待会儿也可以和你们聊聊。”

罗韵摸摸下巴:“我们要找的这具尸体,是林氏家族的一位先祖。”

“就是我的祖先。”林敏浩在旁边补充。

我和李扬静静听着。看样子这些台湾人的目的并不是挖开鬼门关,而是为了找祖先的遗骨。

李扬道:“东南亚那边很信风水,祖先骨殖的埋葬之地,会关系到一个家族的兴衰。所以你们就想来大陆找尸体,落叶归根,回到台湾找个风水好的地方重新下葬,是吧?”

罗韵和林敏浩相视苦笑,罗韵道:“事情远比李先生说得要复杂的多。整个事情说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不知dào

两位能不能全盘接受?”

李扬笑:“你只管说,再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们都见过。”我也背着手,迎风而站,装世外高人。

罗韵便细细地说了起来。整件事源于林敏浩父亲的一个梦。

林父是家族集团上一代的董事长,本来生意顺风顺水的,突然一项投资出了差错,赔了很多钱,并把大半的财产拴牢在里面。他的身体也由此每况愈下,到医院检查发xiàn

得了很严重的心脏病,不能生气不能发怒,一激动血管就要爆裂。就在整个企业危机重重,内忧外患之际,他躺在医院里忽然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看见一个浑身雪白的孩子,正困在一处黑暗的地牢中蹲着哭泣。他问那孩子哭什么,面无血色的孩子说他是林家的先祖,现在身陷困境,无法超脱,让林家子孙一定要把自己妥善安置,要不然对家族不利。

台湾生意人很信这些东西,林父对这个怪梦念念不忘,便让儿子找到了著名的风水师罗韵。罗韵在台湾风水界非常有名气,不单单是因为他看风水厉害,更重yào

的是,他会定盘寻人。

定盘寻人,就是利用残留的气血,利用周易配合阵法来寻找特定的人。这个人可以是活人,也可以是死人。具体怎么个找法,这是罗韵的看门绝技,没有多说。不少台湾的大家族,其先祖遗骸遗留大陆,现在发达了希望能够把骨殖寻找一风水佳地重新埋葬。罗韵就以此成为上流社会的座上宾。

这次林氏家族找上他,他定然不会推辞。但问题来了,老林家是大家族,祖上枝繁叶茂,代代相传,这位神mì

的祖先是谁呢?林父说,他在梦里依稀听到,那孩子说自己的字叫明文。

等查看族谱时候,罗韵发xiàn

这老林家还挺复杂,他们家的传承有两个支脉,一支是以林父为代表的家族,做生意从商为业。另一支则非常诡秘,族谱几乎没有多少记载,零星一些文字只记录到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后面就是空白。那个支脉最后的家族继承人叫林妙生,无故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据推测很可能死于战火。其理由是林妙生是爱国人士,曾经捐献很多钱抗日,好像还是个地下组织的小头目。这样的人突然失踪,原因当然不言而喻。

罗韵仔细查看族谱,一代一代地查,终于查到了明文,别说还真有这么个人。

细细一看介shào

,这位叫明文的老兄,大约出生在唐朝,相关文字很少,只说是个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考取功名未果,离家出走,一晃数年不见踪影,再次现身时,居然“返老还童,似神仙中人。”据明文自己说,他一心向道修行,遇异人指点,至今有所大成。

关于他的记载就这么多。

罗韵便根据族谱中记载明文的生卒年,摆阵作法进行推衍。这玩意难度太大,年代久远又没有残留气血,能找到的可能性很低。罗韵在作法时居然出现异状,自己如被鬼灵附身,在宣纸上画出了一个人的相貌,唐装古衣打扮,眉目间飘然出尘,似神仙道。一看便知,这就是他们要寻找的先祖林明文。

知dào

这人的长相,并推断出他大概的方位,林父便把寻找先人骨殖重新安葬的任务交给儿子林敏浩。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办好这件事。

说到这,林敏浩指着下面的花园小区:“刘先生、李先生,我先祖的残骸就在下面。我本来以为这件事应该不会很难办,但是等真zhèng

操作起来,却发xiàn

异常棘手。”

罗韵苦笑:“两位或许不知dào

吧,那地方下面就是阴间的鬼门关所在。没想到林明文的尸体会埋在那个地方。”

他还想继xù

解释一下鬼门关,可看我们不以为意,便明白了,呵呵笑:“两位果然是高人,已经知dào

了很多吧。”

李扬笑:“哪里哪里。罗先生,能不能把林明文的图像给我们看看?”

罗韵掏出平板,滑动屏幕,里面出现一张图片。我和李扬接过来细细一看,同时惊呆了。

林敏浩看我们的反应就知dào

情况有异,赶忙问道:“两位,难道你们认识我的先祖?”

“何止认识。”我苦笑:“甚至和他打过交道。”

“啊?”罗韵和林敏浩大吃一惊。

画上是一个孩童,穿着成人的衣服,仙风道骨的样子。我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王雪前前世老员外顶礼膜拜的林神仙林妙生。

遥远的记忆也缓缓复苏,我想起来了,谢师傅曾经助过一个小男孩成仙,那小男孩也是画上这个人!他在罗凤的“成仙笔记”里被尊称为师兄。这位师兄挺惨,被小师妹抢了成仙的机缘,自己却化成未能羽蜕的金身,放置在阴阳观中。现如今,阴阳观随着大楼轰然而塌,他的金身就埋进了地里,陷进鬼门关。

这个小孩就是林妙生,字明文。

第八十一章 要进鬼门关

细究林妙生这个人很有意思,绝对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根据目前得到的资料,大概能整理出他的生平。林妙生其人生于唐朝年间,是个落第的读书人,离家求道,数年有大成,返老还童。这就是他看起来像个孩子的缘故。他这种返老还童长生不老的状态,和罗凤、王冬梅差不多,其实都是修liàn

尸解仙的后遗症,不是真zhèng

的健康的长生,而是一种未能成仙又变不回人的生理状态。

根据信息来看,他在宋末曾经帮zhù

圆印长老修过庙。继xù

往下追溯,再次出现,是明朝万历年间,他助一老员外成仙。悠忽数百年,再出现时,已经成为林家一条支脉的族长,捐助过抗日,然后他就消失了。和我产生交集也算偶然,他在阴阳观借阴地修行,妄想成仙,谁知这大机缘被自己师妹罗凤所得。他自己成仙不成,化成金身,随着阴阳观的崩塌,而落入鬼门地狱。

凡此种种,幽幽千年,说来让人唏嘘。

我整理一下思绪,把关于知dào

林妙生的一些事情有选择地与林敏浩和罗韵说了。罗韵还好,不怎么太惊讶。而林敏浩听完,脸色苍白,一时无法消化这些过于匪夷所思的故事。

“原来是尸解仙。”罗韵长叹一声。

“罗先生知dào

?”李扬惊诧地问。

罗韵点点头:“尸解仙我没有遇过,只是数年前听闻师父说过一嘴。‘尸解’是修真成仙术中,最是简捷速成的一种。此法门不似‘天仙’、‘地仙’,而是由明心见性根本**着手,以尸解这种极端方式断绝生前种种罪业因果。如果是尸解仙,林公子,你们林家可就有大麻烦了。”

林敏浩忙问怎么回事。

“尸解仙如果在成仙的关键时刻不能成功尸解,就会徒留形骸,以形骸为牢笼困住生魂,永世不得超生。这种尸体称为阴尸,最是邪门,为极凶之兆。这样的阴尸细分起来,应该算是僵尸的一种,它留在世间,会对后代子孙极其不利,能夺子孙之生发之气、福缘功德,非常阴损。你们林家如果不妥善处理,很快会家族败落,人丁凋敝。我听师父说过,尸解仙不是正宗仙法,最早为异邦传入中原的邪法妖术,其修liàn

的过程骇人听闻。”罗韵道。

林敏浩急了:“如何解决,还请大师指点。”

罗韵叹口气:“我原以为只是找到尸体重新下葬就算了,没想到此间种种,因果错综,复杂到不敢想象。林公子,我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吧,这件事纵横上下千年,因果实在难料,我也推衍不出啊。我们下一步只能想办法找到你先祖林妙生那尊无法羽蜕的金身,请得道高僧诵经超度引焚,这具尸体万万不能存于世上,否则后患无穷。”

林敏浩对着我们一鞠躬,含泪道:“家父重病在床,家业崩于眼前,还请三位高人多多帮zhù

小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罗韵看我笑:“这件事谁也帮不上大忙,真zhèng

能帮zhù

你的就是眼前这位刘先生。”

我赶忙作揖:“罗先生,你就别开我心了。”

罗韵道:“刘先生,能否报上八字?”

我嘿嘿一笑,想起当日秦丹拒报马丹龙八字的情景,知dào

这东西不能随便给人看,编了个谎话:“我生日的具体时辰还不清楚,等日后问问老妈,整清楚了再告sù

你。”

罗韵笑笑:“无妨,看面相刘先生是个奇人。”

“怎么讲呢?”我来了兴趣。

罗韵说:“刘先生你命理很奇怪,命当贫贱,但格局中却带仙缘,真是妙不可言。所以我才说,有关尸解仙这样的事情找你就对了。”

我听得来气,这台湾人不会说话。什么穷厨子富酒楼,命当贫贱,那意思就是说我守着仙缘这个金饭碗只能要饭,人家成仙飘然而去,我只能在旁边干看着的份。我这暴脾气的,把我惹火了,我他妈也去修尸解仙。

有这个念头,我自己都不寒而栗。我可不想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李扬指着花园小区那座高塔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一直在挖鬼门关?”

“唉。”罗韵道:“一点不错。这座塔下面,便是我们所挖通向鬼门关的通道。”

“那为什么不继xù

干了,跑这来挖呢?”我问。

罗韵苦笑:“因为干不下去了。我们挖到了……实不相瞒,还发生人命,死了人。唉,一会儿请刘先生和李先生移步,到那看看就知dào

了。”

李扬明显来了兴趣,好奇心提起来,当场就要过去。我们正说着话,工程队的包工头跑过来,附耳在罗韵耳边说什么。罗韵不悦:“有什么就大点声,这里没有外人。”

包工头脸色煞白,搓着手说:“刚才按照大师所说方位挖坑,结果挖出一些东西。”

我想起罗韵说的群鬼镇门了,难道真的挖出鬼了?

我们急匆匆过去看,在那块山坡,已经挖出一个深深的地洞,洞边是隆起高高的土堆,一群人围着,议论纷纷。看我们到了,赶忙迎过来:“罗大师,你快来看看。”

我们走进圈里,只见地上多了一口青灰色大缸,上面沾满湿漉漉的烂泥,能看出这口大缸年头非常久远,透着古朴苍劲。这还不算稀奇,最古怪的是,缸不是空的,装着满满的黑色东西,几乎没过缸沿,不知是什么玩意。

往前凑凑,离得近了,还能闻到里面有一股奇怪的中药味道。罗韵吩咐,有人拿过水枪,对着大缸表面一顿喷,烂泥纷纷落下,逐渐清理干净,露出缸上的纹理。

虽然我有心理准bèi

,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大缸的表面阳刻了很多奇古的图案,都是人受苦受难的造型,拔舌头洗肠子炮烙身体,每个人都张着嘴嚎叫,一群头上长角、佝偻身躯的小鬼在旁边笑嘻嘻,这些人越是受苦它们越是高兴。

现场那么多人,鸦雀无声,全都看傻了。这口缸透着一股难言的渗人寒气,虽然大白天,可也让人头皮发麻。

这口缸我见过,李大民当日曾经拿着它的照片给我看,他对我说,这缸就是守护鬼门的。

我大概有了概念,这鬼门关应该呈一个圆形,花园小区是中心位置,四周一圈皆为鬼门。李大民租下来的澡堂子,还有眼前这处假坟地,都是鬼门的进入门户。

罗韵对林敏浩说:“林公子,此物留之不祥。”

林敏浩看上去相当疲乏,他摆摆手:“罗大师,你看着处置。”

罗韵并没有去查看缸里是什么东西,而是吩咐人找来汽油,洒在缸里缸外,然后用火点燃,“呼”一声,火苗窜了出来,大火腾空而起。烧得热浪滚滚,青烟直冒。

不知谁喊了一声:“那是什么。”

只见在大火中,忽然冒出一张由火苗和烟尘形成的脸,很像是缸上描绘的受难冤魂。这张脸在痛苦挣扎,张着嘴又发不出声音,似乎正在受到极刑的酷虐。这张脸随着烟火蒸腾消失,马上又冒出一张痛苦至极的人脸。视觉效果实在是震撼人心,居然有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紧接着像是得了传染病,许多人都给这团大火下跪。

山坡上跪满了人。

大火烧得烈焰漫天,熊熊火海。罗韵忽然做出一个举动,他盘膝坐在火前,手里捻动佛珠,默默吟诵。我们几个不由自主退出火圈,和众人一起看着,我知dào

,罗韵是在超度什么。

这火足足烧了两个小时,也不知有什么可烧的。林敏浩吩咐下去,在场的施工人员每人发红包,不准把这件事说出去。他的这支施工队是从台湾带过来的集团嫡系,想说也没处说,众人都选择了沉默。

罗韵让人收拾残骸,那口缸当场给砸了,碎片埋进深土。大火烧过,在地上也不知留下的是什么玩意,黑糊糊一团,散发着刺鼻恶臭,就像是腐烂的尸体一样,好不容易才收拾干净。

罗韵让包工头继xù

施工,这次不要竖着挖,而是在坑底向着花园小区的方向横挖,挖出一条通道。这包工头说什么都不干了,林敏浩没办法只好让秘书在当地招工。

这么一折腾到了晚上,林敏浩亲自宴请我和李扬吃饭,李扬对这个饭一点都不感兴趣,勉强吃个半饱,便要求到花园小区打下的那个深洞去看看。

罗韵看看天色道:“今天太晚了,那里阴气太盛,怕两位受不了。”

李扬笑:“我们哥俩什么没见过,罗大师实话跟你说了吧,你要不让我看,我今晚都睡不好觉。”

罗韵和林敏浩简单商量了一下,罗韵表情很严肃:“两位去看也没什么,但下到里面必须听我指挥,不准乱动乱闯。”

“你放心吧。”

我也有点兴奋,折腾这么长时间,终于可以见识一下鬼门关了。

我们驱车到了花园小区,已经入夜,整个工地亮着数盏大瓦数的照明灯,四周一片照如白昼。我看的眼热:“林先生,你们又不是真的开发,至于这么浪费吗,这一晚上又一晚上的,得花多少电钱。”

罗韵笑:“刘先生有所不知,这是我布下的一个聚阳五雷阵法,专门用来镇邪。如若不然,鬼门关一开,罪魂冤鬼全都从阴间跑出来,这座城市就会变成人间地狱。”

听他说得,我浑身瘆的慌,想打退堂鼓。可李扬兴奋异常,看着不远处那座高塔直舔嘴唇。

时间不长,我们到了塔前,下了车。有几个穿着黑衣的保安马上围过来,警惕性很高,看到是林公子和罗大师,便放了行。这也能看出他们做事非常谨慎。

罗韵表情凝重,千叮咛万嘱咐我们一会儿下去必须要听指挥,不可妄动。

李扬看这阵势呲牙说:“罗大师至于吗?”

罗韵淡淡道:“你知不知dào

拆炸弹是什么感觉?导线细如蛛丝,一着不慎,便会炸的灰飞烟灭。我们现在就在拆炸弹。鬼门关不是开玩笑的,一旦不慎千万罪魂逃入人间,天下便会大乱,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第八十二章 咒怨

这么大的房子是用钢筋水泥浇灌而成。走进去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像防空洞一样。

开始还没察觉,越往里深入越冷,值勤的保安都裹着厚厚的军大衣。我们也每人领了一件,穿上后能挡住寒气。

李扬问怎么这么冷。罗韵解释,越往里走越靠近鬼门关,阴气太盛。此处绝对不允许老人孩子和女人进入,他们受不了阴气的侵扰,会对身体产生很大伤害。

走到尽头,是两扇厚厚的组合铁门,上面全是拇指盖大小的铆钉,而且排列成八卦太极鱼的形状,最为怪异的是,在门上还贴着许多黄色的符箓。

林敏浩走到铁门旁边的操作板,输入密码,两扇门应声而开,里面黑不隆冬,深不见底,也不知是什么去处。罗韵低声跟随行的工作人员低语两句,不多时,有人送来四盏红色的灯笼。

灯笼外面是油丝灯罩,样式非常古雅,幽幽火光透过灯罩射出来,很是柔和。

我提着灯笼,惊讶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罗韵笑:“鬼门关是阴间关隘,阴气萧森。说来也怪,电能发光在这里无法使用,只好用最原始的火。”

我和李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这种情况我们也不是第一次碰到。

我们四个一人提着一盏灯笼,从厚铁门走了进去。里面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真zhèng

的伸手不见五指。我举着灯笼四下照照,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我们四个人的身影在黑暗中穿行。

黑得如墨般的空间里,四盏红色的灯火轻轻晃动,整的就像拍鬼片似的。

这里面奇冷,我以前去过东北黑龙江度过一个冬天,最冷的时节几乎到了零下三十度,滴水成冰,可那种冷是干冷,呼吸一口透着新鲜。这地方的冷就不太一样,属于阴冷,找不到冷的源头,冷得紧密均匀,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蛆虫透过衣服往你皮肤下钻。

而且空气里飘散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异臭,味道很淡,却令人很不舒服,有些湿漉漉的,非常恶心。

我情不自禁捂住鼻子,可看到他们三人都非常沉稳,谁也没像我这样反应过度。我悻悻地把手拿了下来。

走了一段,罗韵轻声道:“到了。”

他举起灯笼去照,我在后面看得清楚,面前出现一个深深的地洞。这个洞相当大,四边是用水泥砌成,呈规则的圆形。幽微的火光下,根本看不到这个洞有多深。

我和李扬走到洞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把灯笼探进去照,马上就感觉有一股浩瀚的寒气正从洞底翻腾而出,比外面的温度要低很多。

这股气肉眼是看不到的,手里的灯笼却在半空无风自动,左右摇来摆去,火光闪烁不定,情景十分骇人。

李扬胆子是大,用手扶住边缘,探进去半个身子,用灯笼向下照照。马上缩回来,脸色有些发白:“老刘,我怎么感觉这是一个没有底的深洞呢。”

我问林敏浩这个洞是你们挖出来的?

林敏浩点头:“开始没想到会挖成这么大的规模。按照初时计划挖到一半时,下面忽然深陷,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语气有些伤感:“事发突然,死了三个工人大哥,我到现在也很难受。”

“你们进那个洞看了吗?”李扬问。

林敏浩苦笑:“两位有兴趣下去一看便知。”

罗韵领我们来到一处洞边,这里沿着洞壁砌了竖直的一把金属梯子。那梯子笔直地向下延伸,一直插进下面虚无的黑暗里,不知有多长。

看着这排梯子,我忽然生出一种极为森然的念头,它不会直接通进地狱吧。

罗韵对林敏浩说:“林公子你就不必再下了,我带两位朋友下去小看片刻就回。”

罗韵示意我们把灯笼放到一边,他从怀里掏出两根荧光棒递给我和李扬。告sù

我们怎么用,荧光棒立时发出绿莹莹的光。虽然照明比灯笼差了一些,但至少在梯子爬上爬下非常方便。

罗韵第一个把住梯子头,身子倒转,小心翼翼踩着阶梯,一步一步下去了。李扬早就迫不及待,冲过去第二个爬下去。

我站在深洞边缘看着他们两个一点点下去。荧光棒幽幽光亮,不多时就成了萤火虫般的小点。林敏浩奇怪地看我:“刘先生,你害pà

了?”

我尴尬笑笑,这林公子真不会说话。我蹭蹭鼻子,咬着后槽牙说:“我怎么会害pà

呢,我外号叫鬼见愁。”

林敏浩笑着恭维:“我就知dào

刘先生是高人。”

我硬着头皮把住梯子的把手,深吸一口气,哆哆嗦嗦踩着阶梯,慢慢向下爬。爬了没几步我暗暗叫苦,这个倒霉李扬,大晚上睡觉不好吗,非得跑来探什么鬼门关,真是脑子让驴踢了。

这里风特别大,又冷又潮,握住金属把手,我的手开始发麻。没办法,我只好把身体紧紧贴住梯子,一只脚先探下去,在空中乱踩,好不容易找到下一级台阶,踩实了,再把另一只脚放上去。

我撅着屁股,一点点往下蹭,每下一级台阶估计能用五分钟。下面那俩人早就没影了。

爬了一阵,我抬头看看,上面黑森森一片,已经看不到洞口。往下看,也是深不见底,犹如深渊。四面八方全是浓如黑墨的黑暗,无天无地,偌大的空间就只有我一个人。

我感受到一种空虚的压迫感,腿抖得非常厉害,而且后背阵阵发麻,总觉得黑暗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越来越近,就在脖子那块吹风。

我心里明白这是神经过敏,可怎么也止不住去寻思,越想越慎得慌,我一咬牙,可拉倒吧,别扯这个淡了,我可不爬了。

谁爱爬去爬,我是不伺候了。

想到这,我正要爬回上面,就听脚下很远的地方,幽幽传来一个声音:“**,老刘,你到哪了?”

冷不丁突然冒出这么个声,吓得我差点脱手掉下去。我紧紧抱住梯子,好半天才缓过劲,是李扬。

我勉强侧着头,扯嗓子喊:“我在这……”

“**,**,你快下来!看看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又虚又飘,从下面虚无的黑暗中冒出来。

我牢牢把住梯子,伸头向下看,黑黑的深渊里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继xù

往下爬。一是已经费劲巴力爬到这里,再回去就半途而废,有没有下次这样的机会还真不好说;二是我也特别好奇,心里酥痒难耐,下面到底是什么呢?另外,我也想挑zhàn

自己的极限,别遇到难事就打退堂鼓,这种心态只能当一辈子**丝。

我咬了咬牙,继xù

往下爬。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就是机械运动。向下的这段时间,偶尔能听到李扬的大呼小叫。他这么狂喊,我怎么听怎么觉得有发泄的意思在。这一大片黑暗的深渊里,就如同和外面红尘完全切断了联系,没有责任没有因果没有业力,啥啥都没有,你就是你,你想干什么都可以,别说喊了,就算对着深渊撸一管也行。

我想的浑身酥麻,有些小激动,妈的,站在鬼门关阴曹地府前,对着黄泉路牛头马面什么的,撸一管,嘿,尽显**丝之王的本色,孙悟空也无非就这样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终于看见下面黑暗里两点幽幽光亮,我都快哭了,老子终于挑zhàn

自己的勇气成功,突pò

了极限。

等爬到了,才发xiàn

此处已经是梯子的尽头。我从梯子上下来,四下打量,这里已经到了洞底,李扬和罗韵的光亮正在很远的地方晃动,不知在看着什么。

难道这里就是鬼门关?也不怎么样嘛。

我喘了两口气,缓过劲来,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李扬看见我来了,过来就一拳:“**老刘,我他妈以为你死了呢。你怎么才下来?”

我尴尬笑笑:“好长时间不运动了,关节都生锈了。你们看什么呢?”

李扬拉着我来到近前,这才看清楚,在洞底的地面上,还有一个深深的黑洞。这个洞面积就小了,目测直径也就三米有余,刚凑近,一股刺鼻的臭味差点没把我熏趴下。

我捂着鼻子跳到一边:“**,怎么这么臭?”

罗韵扔给我一个口罩,示意戴上。看样子他经常下来,准bèi

的东西还挺齐全。虽然戴了厚厚的口罩,可还是挡不住那股滚滚臭气,熏得睁不开眼。

勉强凑过去,借着微弱的光亮看,这个洞其实不太深,隐隐能看到下面有什么在很规律的动,因为光线太差,看过去就是黑糊糊一片,不知是什么玩意。

看了一会儿,头皮发麻,我问罗韵那是什么东西。

罗韵道:“是水。”

“地下河?”我问。

李扬笑:“罗大师说,那是黄泉水。”

**。我吓得一蹦:“罗大师,你别开玩笑。”

罗韵没说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张道符,用手拈住一角放到洞上面。这时,奇怪的一景出现了。

那张符竟然没来由的突然卷曲收缩,就像一朵叶子一样,开始缓缓枯萎。鲜明的黄色,逐渐变成一种毫无生命力的灰黄,如同寒冬中的落叶。

罗韵用手一撮,符咒化成万千黄灰,消散在空中。

我看得目瞪口呆,完全说不出话来。罗韵又递给我一包火柴,示意我划一根。我看看李扬,这小子一脸诡笑。

我轻轻拿起一根火柴,划出了火苗,罗韵指指下面的深洞,让我扔下去。

我把燃着的火柴扔了下去,它翻滚着下落,忽然间火苗大盛,那股臭气被火苗引燃。我疑惑着想这会不会是可燃的气体,紧接着下面出现的情况让我完全傻眼了。

燃着的那一团火苗化成一个逼真的骷髅头,双眼是黑洞,嘴部是裸露的两排尖牙,正张着嘴撕心裂肺地做呐喊状。这骷髅头随着火团的升腾而渐渐消散变形,等飘出洞口时,变成一团扭曲的鬼脸消失了。

我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擦擦冷汗问:“这,这是什么?”

罗韵平静道:“看过《咒怨》吗,含冤而死的人能积聚冲天怨气。你刚刚看到的,就是罪魂从阴间散发出来的一团怨气。”

第八十三章 小姨妈不是人

让他说的这个吓人劲,我越闻这个味道越膈应,不自觉离开洞口一段距离。李扬到是乐此不彼,拿着火柴玩起了游戏,点燃一根便扔进坑里一根,火苗蒸腾闪动,在空中出现一个扭曲的鬼脸,继而消失。他越玩越觉得有意思,半盒火柴几乎都玩进坑里。

我过去踢了他一脚,骂他也不怕遭报应。李扬疑惑道:“这有什么可报应的,我在释fàng

他们的怨气,是为了他们好。”

罗韵在旁边说:“一根一根火柴看到什么时候,看我的。”

他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一把信号枪,缓缓说道:“枪里只有一发照明弹,你们看仔细了。”

说着,他对着洞口摁动扳机,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眼前一花,白亮亮照如白昼,眼睛一时适应不了,隐约就看那一团巨大的明亮直入深坑。李扬拉着我来到洞前往下看,整个洞底照的清清楚楚。

这个洞约莫高十来米,下面是混混的河水。这个水说不出具体什么颜色,就像遭遇了重污染,很是粘稠,分好几层,上面是深黄色,中间花花绿绿,最下面是暗紫色,看起来就像刚从粪池子沤出来大粪水,半发酵半流质,散发着阵阵恶臭,非常恶心。

比较奇异的是透过水面,能隐隐看到水下似乎有建筑的尖顶,亭台楼阁,恍若另一个异世界。我正看得仔细,那照明弹忽然在水里爆zhà

。黄黄绿绿的水陡然炸开,水花四溅。水底冒出很多肉眼可见的气体,被火苗点燃,大火瞬间形成一个又一个挤挤挨挨的鬼脸,随着火苗蒸腾,冲着洞口就冒了出来。

我们三个人,反应也算快,赶紧趴在地上,只见那一大蓬鬼脸少说也得成百上千,或是呲牙咧嘴,或是五官扭曲,令我最震撼的是,其中不少的人脸,表情居然是淡漠和疲惫。像是熟睡中刚刚醒来,或是对地狱的酷虐已经习惯到麻木,都说哀莫大于心死,他们的眼神里是真zhèng

的心如死灰,看得人心里像是堵了重重的石头。

整个一大团密密麻麻的鬼脸大火在空中蔓烧,热浪滚滚,臭气熏人。我们都看傻了,这种视觉效果简直堪称最完美的大片,视觉冲击力极强。我正傻看着,李扬突然一拍我:“**,那不是王雪吗?”

众鬼脸里,烈焰翻腾之中,涌出来一尊人像,他盘膝打坐,法相庄严,双手在身体两侧呈托举状,两只手各托了一个人。所托之人,都是女孩子,而且我都认识。一个是宁宁,另一个就是王雪。这两个女孩没有身体,只剩下两颗苍白的头颅,一头黑发随着焰火飘舞。她们的表情极为麻木冷漠,像是在睡醒的一瞬间被制作成了标本。

我看见王雪,心都碎了,正要站起来,被李扬死死摁住。我眼睁睁看着,这一大团烈火,连鬼脸带王雪,渐渐上升消散,直至消失在头顶很远的黑暗里。

洞里很快又恢复了黑暗,虽然面对黑洞洞的空间,眼前还是刚才那一幕。从极闪的光亮、匪夷所思的烈焰再回到极度的黑暗,整个过程发生很快,我还沉浸在那个场景里不可自拔,脑海里全是王雪苍白冷漠的脸。

我把住罗韵,焦急地说:“刚才那些鬼脸里有个人我认识,求求你,想办法带我下去。”

罗韵拍拍我:“刘先生,别着急,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也是要到下面。可是从这里,不行!刚才那一幕你也看到了,此处为黄泉水河所在,阴间的门户,阴煞积怨之气直冲霄汉。别说我了,就算我师父,我太师父来也白给。”

“那怎么办?光瞅着没招?”我急道。

罗韵道:“只能从外围挖坑道往里进。我们之所以买下千家岗那块地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从那里进就安全吗?”李扬问。

罗韵苦笑:“我也不知dào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一想到王雪的样子,心里就较劲的疼:“那这里怎么办?这样的妖邪之地,还能留着吗?”

罗韵蹲在深洞旁,叹口气说:“鬼门关哪有这么容易就关上的。我的能力也就是保持现状不变,唉,恐怕人间要乱了。鬼门关打开,历史上发生过很多,但千万罪魂涌入人间,有据可查的就一次。”

“哪一次?”

“唐末黄巢起义。”

李扬惊诧道:“原来是他,在数难逃?”

我听得愣:“什么在数难逃?”

“传说黄巢杀人八百万,在数者在劫命难逃。”李扬沉声道:“他杀人有指标,不杀够八百万,不算完成任务。我听过这个传说,说黄巢前身为救母误开鬼门关,放出众多恶鬼。上天惩罚他,让他转世为黄巢,血洗人间,杀回八百万罪魂。原以为这是传说,没想到真有这么回事。”

罗韵道:“具体什么情形,文献已不可考。我只知dào

那一次确实是鬼门大开,阴魂涌入阳间,天下大乱,诡象频生,真真的血流成河。这一次,希望上天保佑人世间吧。”

从洞底爬上来,林敏浩还在上面等着,看见我们非常高兴。回头看看这处深洞,真是恍若隔世。出了这黑漆漆的空间,来到外面,我心里难受极了,压抑的喘不上气。

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王雪恐怕已不在人世。

接下来几天,我心情很恶劣,林敏浩是非常有教养的人,知dào

我闹心,没有过分打扰,很关怀地让我好好休息,还派人买一堆东西到出租房来看我。做事有礼有节,让人如沐春风。

我这几天谁也不见,天天在床上躺着玩手机。还失眠,不能闭眼,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万千受苦的罪魂和王雪那张脸。熬了几天,一照镜子,满嘴都是胡茬子,头发蓬蓬乱,眼圈都黑了。

我正长吁短叹的时候,李扬打电话过来,非常焦急:“老刘,坏了,出事了。”

“妈的,又出什么事?你小子找我尽是事,报丧不报喜。”我骂他。

“老刘,你心里憋屈别拿我撒气啊。这次事真的大了。”他焦急地说。

“怎么了?”

“我,我小姨失踪了。”李扬道。

“哦?”我来了精神:“怎么回事?”

“不知dào

。失踪一天多了,有人看见她好像……好像顺着千家岗山上那条坑道钻进鬼门关了。”

我顿时愣住了。小姨妈这人别看泼妇浪唧的,但为人绝对精明。早年炒房子,现在炒墓地,眼光很准,次次不落空,挣了很多钱。要不然就杨姗姗那样还当藏漂,没她妈支持早就在拉萨要饭了。小姨妈骨子里是非常精明的,没底线是没底线,但懂得趋吉避害。我凭直觉感觉到,小姨妈绝对不是自己下去的,肯定另有隐情。

我对小姨妈这人并没有多少反感,反而觉得这娘们有时候挺真,敢想敢做,豁出脸爹娘都不认,有点真性情。我来不及剃胡子,草草洗了把脸打车到了千家岗,上山的路已经戒严,拉的黄色警戒线,在当地雇佣的民工守在山路,没经允许不让进。

我给李扬打电话,他从山上下来接我。我急着问怎么样了,李扬摇摇头:“还是那么样呗,大活人就这么失踪了。”我问他报警了吗,李扬苦笑:“这东西哪能叫官方知dào

。再说了,在这件事上一百个警察还不如一个道士管用。”

到了山坡,杨姗姗正抱着她爸哭,小姨妈的丈夫和房东陈大哥属于一种类型,中年男人老婆强势,整张脸灰扑扑的,一脸的晦气和窝囊,遇到大事就知dào

抽烟。

一大群人围着那处深坑议论纷纷,我刚凑过去,就见从坑底爬出一个人,正是那位阿龙。他穿着蓝色工作服,全身上下俱是烂泥,举着一盏矿灯,脚上蹬着水鞋,人们七手八脚把他拽上来。

林敏浩挤开人群,急着问有什么发xiàn



阿龙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里面都是水,我已经走到尽头,是一堵泥墙,别说人影,就连鬼影都没有。”

我站在坑边往下看,这处大坑少说深三米,坑底有一个黑森森的横向深洞,就像一张黑色的大嘴,看着特别渗人。

这么个黑洞,但凡是个正常人,只要脑子没病,都不会没事往里钻。

我问林敏浩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叫过来一个民工:“这是目击者。你再说说怎么回事。”

那民工苦着脸说:“那天晚上,我查夜。就看到你们要找的那个女的,两只眼冒绿光,我,我还以为看见了鬼。那个女的……她,她不是人!”

第八十四章 进去了

自从千家岗山要开掘鬼门关,这里就戒严了,除了施工队,外人不准随便进入。但是据说小姨妈这几天一直在这儿晃悠,饶有兴趣观看施工进度。这些坟头和地都是她买来的,谁也不好意思赶她走,她爱看就看吧。有不少人都见到小姨妈不光自己看,她手里还抱着一只猫。

那个民工师傅说,晚上他查夜,正走着,突然觉得身后,小树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他握紧手电,回头去照,就看到有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冒出来,在施工现场乱转悠。手电照过去,在强光下,他看到一个佝偻着身子的人,双手双腿着地,像动物一样在地上爬,他看得几乎窒息。那应该是个女人,满头的黑发散下来,忽然一转头直直地盯向他。光亮中只见一张惨白的女人脸,而脸上那对眼睛却碧绿异常,给他吓得屁滚尿流,就在要跑的时候,那个女人嗖嗖爬行,跳进深坑不见了踪影。

民工师傅最后说,那女的很像是一只猫。

说到猫,杨姗姗在旁边补充,她妈妈确实买过一只猫,非常喜欢,平时当祖宗那么伺候,对爸爸都没有对猫好。本来拴在家里不舍得往外抱,可这两天心血来潮,到千家岗凑热闹看工程,每次都抱着猫去。杨姗姗一下醒悟过来:“我想起来了,这只猫在山上还跑丢过一回,后来自己回来了。然后,我妈好像就有点不太正常。”

“怎么回事?”罗韵皱眉问。

杨姗姗说,那天她正在家睡觉,她妈突然打来电话,心急火燎地说猫丢了。杨姗姗别看是女孩,可对猫啊狗啊的非常不感冒,从来不养小动物,根本就不上心,应付两句就要挂电话。她妈在电话那头几乎歇斯底里,说猫没了自己也不活了。杨姗姗被吵的实在没办法,哄着妈妈说过去帮忙找,开着车到了千家岗。找到她妈的时候,看到那只猫还在,正拱在怀里睡觉。

杨姗姗有点恼火说,这猫不是在这吗?谁知dào

她妈对她置若罔闻,就像没看见她,眼里只有那只猫,抱着它轻轻摇晃,时不时还用鼻子去顶猫的小鼻子尖,爱恋之情溢于言表。杨姗姗看得恶心,就说了她妈两句。谁知dào

那只猫忽然就醒了,杨姗姗说到这,捂着胸口道:“那只猫吓死我了。”

据她说,当时那只猫浑身毛都乍了,弓着背竖着尾巴,一双碧绿碧绿的眼睛透着邪恶的光芒。杨姗姗吓得倒退几步,被人这么盯着也就罢了,可偏偏那是一只猫。这只猫的眼睛里似乎透出只有人才有的情感,非常阴毒,盯得她浑身发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小姨妈抱着那只猫,又摸又亲,好半天猫才平静下来,咪咪叫着。小姨妈又开始和猫亲嘴。看得杨姗姗一阵恶寒,赶紧走了。

罗韵叹口气:“千算万算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个事情,我这几天没到现场,疏于管理了。猫是冥界守护者,此地本来阴煞之气就很重,它被阴气吸引,偷入鬼门关沾染到了什么东西。出来之后又传给了那位女士。”

杨姗姗急了:“那怎么办啊?”

罗韵道:“你是她女儿吧。怎么称呼?”

杨姗姗赶紧把名字报给他。

罗韵说:“不知dào

杨小姐有没有胆量?”

“什么胆量?”杨姗姗瞪大了眼睛。

“你妈妈现在很可能进入鬼门关,要救她出来,必须需yào

亲人招魂。”罗韵说。

杨姗姗一咬牙:“为了我妈,我什么都能豁出去。”

按照罗韵的安排,招魂只能在午夜零点进行,参与的人不需yào

太多。有我、李扬、杨姗姗和他四个人即可。罗韵说,午夜零点,鬼门阴气最盛,关隘会打开一段时间,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

我们白天简单休息了一会儿。罗韵在外面一通忙活,等晚上接近零点的时候,就看坑边已经用蜡烛摆了个八卦阵。深夜的山里除了风吹密林的声音,周围一片死寂,闲杂人等已经被要求回避。罗韵举着矿灯,穿着工作服,蹬着水鞋已经站在坑边,示意我们也换上衣服。

他第一个跳进坑里,我们换好装备,也跟着下去。我和李扬拉着杨姗姗,一点一点往下爬,带个女孩是不方便,好不容易来到坑底。罗韵示意我和李扬在洞外面等着,他带着杨姗姗走进深洞。

我站在洞口,看到里面黑森森的,透着股股潮湿之气,地上积着厚厚一层水。

我和李扬站在外面搓着手,就看到矿灯一亮一亮的闪动,不多时消失在洞的深处。又等了一会儿,亮光又闪动起来,罗韵一个人走出洞。

李扬惊讶地问:“姗姗呢?”

罗韵指了指里面,没说话。

李扬火了,一把抓住他:“你疯了?把她一个人留在里面。”

罗韵道:“要找她妈妈只有这一个办法。她妈妈很可能已经邪灵附体,人太多,生气太重,她就会察觉。我已经告sù

杨小姐,发生情况就大喊一声,离洞口也不远,我们马上冲进去应该来得及。”

我咋咋嘴:“罗大师,我怎么听你说的这么玄,不会有危险吧?”

罗韵看看天象,黑夜中繁星点点,他幽幽说道:“鬼门关越来越不稳定了,如果再不想办法关上,恐怕会有越来越多人卷进来。”

我们就在外面等着,看着这黑幽幽的深洞,别说一个姑娘了,就算我腿肚子都得转筋。李扬更是烦躁,蹲在地上一根接一根抽烟,抽的满地都是烟头,不时看看表,心烦意乱。

我们也没怎么聊天,月光朦胧,山风习习,我靠在坑壁居然睡眼惺忪,眼皮子发紧,困意阵阵袭来。我知dào

这时候表现出困意不好,强努着眼皮,正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从洞里传出一声尖叫,是杨姗姗!

李扬把烟头一扔,提着矿灯第一个跑了进去。我和罗韵紧紧跟在后面。

这条坑道也就挖了不到二十米吧,很快就跑到尽头,在摇曳晃动的光亮下,我看到杨姗姗靠在尽头的泥墙上,尖锐地嚎叫着,手里似乎还把着什么东西。

等跑到近前,我们才看到她拽的是一只手。这只手全无血色,惨白惨白的,从泥墙里伸出来,看不见后面的肢体,手上全是烂泥。杨姗姗双手死死把住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回事?”罗韵厉声问。

杨姗姗抽泣着说:“刚才我正哆嗦,突然我妈妈就从泥里爬出来,她……”

“她怎么了?”李扬等的心焦。

“她好像变了个人,半张脸……都变成猫脸,半人半猫,吓死我了。她看到我就狠狠抓住,硬是要把我拉进墙里,我拼命挣扎,又喊又叫,你们就来了。”

罗韵走过来抓住那只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咒,念念有词,猛地贴了上去,随后用力一拉,一只胳膊应声拉了出来。地上散乱扔着许多工具,李扬抄起一把铁锨挖了起来,黄泥簌簌俱下。

我也不能在旁边干看着,赶紧过去帮忙。这时,小姨妈的半截身子已经从土里拉了出来,两只手耷拉在地上,全身都是黄泥,身子软塌塌的,看样子昏迷不醒。我怕把她拉坏了,故作聪明蹲下身去抱,一点点往外拽。

正拽着呢,忽然觉得不对劲,抬眼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小姨妈不知dào

什么时候醒了,她果然长着半张猫脸,尖牙裂出嘴面,脸上布满了细细的绒毛,一只眼睛发着碧绿的光。我和她正来个面对面,还抱着她,脚一软差点没跪在那。

小姨妈紧紧抱住我,身子猛地往回一缩,居然把我拽向墙里。我两只脚拼命挣扎,喊着罗韵和李扬的名字,让他们帮忙。

罗韵把道符点燃贴在小姨妈的胳膊上,她浑身颤抖,发出一阵阵惨嚎,嘴正对着我,喷出一股股恶臭的气息,熏得几乎睁不开眼。

李扬抱着我的腿,死命往外拽,可小姨妈似乎正在做垂死挣扎,力qì

大得吓人。我眼前一黑,整个人被拽进泥墙,恍惚中就看到小姨妈被拉了出去。

等再回过神来,眼前漆黑一片,回头摸摸,是一堵厚厚的墙,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这玩笑大了,我进了鬼门关,而小姨妈被救了出去。

第八十五章 九层地狱诸业如梦

我当时就急眼了,用手拼命捶打土墙,砸的手腕生疼,两手红肿,可根本没用,蚍蜉撼树。我大声喊着:“李扬,罗韵……”根本就没反应,声音在黑暗中传出很远,我喊着喊着自己都害pà

了,这什么鸟地方,伸手不见五指的。

我摸了摸厚土墙,实在不明白,刚才是怎么进来的。既然能进来,为什么现在又出不去呢。我用手扒拉了几下土,摸了一手烂泥,土硬的就跟水泥一样。忽然想到罗韵说的,午夜零点时分,鬼门关能打开一阵,然后就关上。莫不是我错过了时机?

我强迫自己冷静,蹲在地上深呼吸几口气。首先自我暗示,我告sù

自己,我是幸运的,我不会这么轻易死在这,肯定能出去不用害pà

。已然这样了,还不如先哼首歌,大姑娘美来大姑娘浪……哼完淫曲,我确实冷静不少。既然鬼门关每天零点会打开,那我不用着急,只要在这里等上一天,明天这个时候,肯定会有人来救我。

我靠在墙上打量一下四周,黑漆漆一丝光亮都没有,一个人在这个鬼地方熬上一天一夜,非折磨死不可,不能干挺着,还是得想办法。我摸摸兜里,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工具,除了手机就是打火机,还有一把钢镚零钱。我都感叹,全身上下连个装钱的皮夹子都没有。死到临头,摸不出一张上百的票子。

手机没有信号,暂时没用。我擦亮打火机,寻思点根烟,稳定一下情绪。划亮之后,才发xiàn

事情有点古怪。

火苗闪烁,我向前走了两步,举着打火机四下里照着,居然看不见任何东西。目所能及的就是深深的黑暗,黑的一片虚无,寂静压抑。我没敢再往前走,无穷无尽的黑暗实在是让人恐惧,而且打火机也不能总亮着,那点光必须留到最要紧的时刻。

我关了打火机,摸着黑往回走,双手平伸,像瞎子一样来回摸。走了没几步,心里忽然隐隐有种很诡异的感觉涌了上来,腿肚子有点转筋,进来时的那堵土墙怎么没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千万别慌。很可能漆黑的空间里,我丧失了方向感,觉得自己走直线,其实走歪了在绕圈。别害pà

,那堵墙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我摸出打火机,正准bèi

擦亮,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头顶某个地方,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

这哭声极惨,哭的抽噎,好像被掐住脖子上不来气。我听得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颤巍巍点上打火机,举起来往那看。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差点没把我吓死。

只见在头顶的黑暗中,闪出一双绿色的眼睛,一眨一眨,居空向下看我。我倒退一步,手在颤抖。那双眼睛忽然眯成一条直线。随即从那个方位传来婴儿凄厉的哭声。我这才恍然,哪是什么婴儿,其实就是猫叫。

这只猫很可能就是小姨妈养的那只。

也就一恍惚,那双绿色眼睛如鬼魅一般消失在黑暗里,声音也没了。我赶紧关了打火机,索性坐在地上,缩成一团。这只猫的眼睛实在吓人,眼神就像是百岁老人,难怪杨姗姗害pà

,确实邪得厉害。

我也不敢站起来,索性在地上爬。周围实在是太静了,让人无法忍受,我紧张到浑身是汗。以前不管遇到多么恐怖危险的事,至少身边还有同伴,现在是自己单独面对,恐惧简直呈几何级数增长。也不知往前爬了多少米,愣是找不到那面墙,我真是急眼了,有了那堵墙至少还有被救出去的希望。

就在这时,黑暗角落里响起一声类似婴儿哭的猫叫,越来越近。我实在控zhì

不住,擦亮打火机去照。

黑暗中,一张猫脸突然就出现在眼前。

这只猫眯缝着眼,几根细细的胡子颤悠,嘴角居然咧出微笑,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吓得魂飞魄散,打火机都扔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大叫着。

黑暗中,就感觉有软乎乎的东西踩在我肚子上,隐隐感觉到是一个长长的生物。妈的,那只猫居然爬了上来。我是又腻歪又害pà

,就像被腻腻的长蛇盘在身上,一咬牙,对着那东西挥出一拳,打的它“喵”一声惨叫飞了出去。

我满地摸索着打火机,地上除了破石块子什么也没有。我忽然想到,自己真他妈蠢,手机也能照亮。

我摸出手机,颤巍巍打开,用荧荧的绿光照着,小心翼翼照了一圈,什么也没看到。还好,找到了地上的打火机。手机电量就剩俩格了,也得省着用。

我刚捡起打火机,就听到不远处喵喵猫叫。妈的,这玩意还阴魂不散了。我点亮打火机去看,那只猫好像瘸了一条腿,在地上站站坐坐,十分可怜。我看的心里有点不对劲,刚才那一拳是不是打狠了。

猫看到我看它,转过身,蹒跚着往前爬。我正疑惑,它转过头,冲我喵喵叫,然后继xù

往前走。我眉头一挑,这老猫居然示意让我跟它走。我有点犹豫,抹了把脸,索性豁出去。如果那面墙还在,我指定在这守着,可现在情况太诡异,近在咫尺的土墙居然没影了,莫不如就跟着它走,看看会怎么样。

我举着打火机,借着微微的光亮,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前行,远处那只老猫走走停停,时不时回头看我。

走着走着,我就觉得不对劲。这猫的眼神太鬼魅,奸诈非常,它不会害我吧?

我停下来,四处照照,黑暗一片,不见天地,根本不知身在何方。

现在的处境十分尴尬,停着不走守在原地,那基本上就是等死了。而跟着老猫走,至少还有一线希望。我暗暗后悔,刚才怎么就那么冲动。

我跟着猫又往深处走了一段,渐渐的,周围有了声音。滴滴答答的似乎有水珠从高空落下。我用打火机照着看,这处空间应该非常大,根本看不到头顶,隐隐有大滴大滴的水珠落下,地上明显积了一层厚厚的水,没过鞋帮。

又往前走了一段,周围的场景渐渐清晰起来,这里应该是一处溶洞,四面岩壁是灰色的,地上全是水,缓缓流动,很可能是一条浅浅的地下暗河。这里越走越是狭窄,两侧洞壁上密密麻麻都是大大小小的坑洞,也不知是怎么形成的,看起来如同蜂巢。

我比较奇怪的是,这里全是自然景象,看不到人工痕迹。

正想着,幽幽亮光下,突然不远处一块石头后面露出一张人脸。这一幕出现的太突然,我吓得屏住呼吸。

用打火机看了半天,那人脸是深黑色的,特别瘦,光着头,简直皮包骨头。让我惊恐的是,这居然不是个死人。他闭着眼虽然表情僵硬,那张嘴却在轻轻开启,像是在说着什么。

我仗着胆子走过去看,忽然那人一软,消失在石头后面没了踪影。我犹豫一下,还是走了过去。等看清了是什么,心里这个堵啊。

石头后面的洞壁上,凿了一处人形的凹洞,在洞里堆着一个人。之所以说堆着,是因为这是个死人,根本坐不住,整个人就像是抽了气的皮囊一样,软软成了一堆。

刚才看到的正是这个死人。

这位死者是个和尚,穿着破烂的袈裟,人已经变成黑黑瘦瘦的干尸。那只老猫正踩在尸体的头上,喵喵叫着,用尾巴在死人脸上扫来扫去,那干尸因为连锁反应,一张嘴开开合合,就像说话一样。

我看的心砰砰跳,这一幕场景实在太堵挺了,而且根据一些民间小常识,死人千万不能和猫碰一块。猫有生物电,又是冥界守护者,碰到死人很可能会诈尸。我捡起一块石头,朝猫砸过去。

那只猫很机灵,看见石头来了马上跳到一边,石头径直落下,居然砸在和尚的脑袋上,当时就砸了个瘪。我吓得一哆嗦,赶紧双手合十,默默念叨,小的无心之失,老和尚你在天之灵有怪莫怪。

这只死猫,气得我肝疼。我一时来气,捡石头猛砸,那只猫在洞壁上跳来跳去,不多时越爬越高,越跑越远,恍惚间消失在黑暗中,不见了踪影。

它这一没影,我意识到坏了。我这一路走过来,全是这只猫领路,它突然就这么没了,我可怎么办?

四周黑灰色的岩壁高高耸起。我只能看到眼前几米的地方,再往远,是墨一般的黑暗。已经到这了,凭直觉往前走吧。

刚要迈步,突然脚踝让什么东西给抓住。低头一看,这个晦气,是那具和尚干尸的手。

肯定是刚才砸他脑袋,人家不愿意了。干尸的手又黑又小,鸡爪子似的,紧紧扣住我的裤子。我又蹭又跳,好不容易把手弄开,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从和尚袈裟里露出的一块铁牌子,上面竖着写了一排繁体字。我瞅的奇怪,蹲在旁边用火光微微照着。

因为年头太久,牌子早已锈迹斑斑,我勉强辨认出来,上面写着:九层地狱诸业如梦圆印长老圆寂之处

第八十六章 古建筑

圆印长老?这名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铁牌翻到背面,还镌刻着许多蝇头小字,都是繁体,中间连个标点符号也没有。我举着火机看了一会儿,头昏眼花,眼前全是飞萤,直犯恶心。那上面大概讲述了这名叫圆印的和尚平生业绩,什么时候出的家,什么时候当了主持,“智含灯焰,悲斯如风,形烦心寂,睹微知显”字里行间全是这些似是而非的禅词,看得实在蛋疼。

这应该算是墓志铭吧。最后面记载了和尚为什么圆寂——说此处为幽冥门户,圆印长老坐化此间,以其大慈悲感怀九幽之地,镇妖邪游魂,特立牌为铭云云。

我看得眼热,忽然醒悟这位圆印长老是谁了。

妈的,他不就是刘燕的前前世吗,曾在宋末修庙的那个和尚。刚才被尸体的手抓住,我还挺害pà

的,以为冥冥中有鬼,等想通了此中因果马上就释然了。这和尚死了指定不能变鬼,因为他的灵魂已经转世N代而去,现在留下的就是一堆僵化的肉。

不过,我和他能在这么诡秘的空间里碰到,也算大缘分。我把尸体扶起来,想重新塞进后面的凹洞里,保持坐的姿势。他的头刚才被石头砸了一下,瘪瘪的耷拉下来,非常不好kàn

。我扶住他的脑袋,左右端量,寻思能有什么办法把这脑袋重新给鼓起来。

看着看着,忽然一种感觉涌上心头,顿时就愣住。冷汗也冒了下来,因为我有了一样很古怪的发xiàn



这和尚的脑袋非常不对劲,就在刚才我扶着的时候,手指头落在脑后,无意中插进一个凹陷里面。也就说,和尚尸体的脑袋后面,应该有一个洞。

我有点冒冷汗,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把尸体向下卧着,点着打火机去看,可不是吗,在尸体头颅的中下部,靠近脑干的地方,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部位,有一处很明显的凹陷,就像是被枪打了一个小洞。

理智告sù

我,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老和尚死了都他妈快一千年了,怎么可能会被枪杀的呢。可是心里却没来由的发毛,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像潮汐一样涌上身。我努力压制这份恐惧,小心翼翼把手指探进那个洞。这个圆圆的小洞并不深,能摸出周围骨质非常圆滑,自成一体,应该不是外力撞击造成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个和尚天生脑袋上就有一个洞。

我长舒一口气,这个世界什么怪人都有,别说头上带洞的,就算长两个脑袋都不算稀奇事。经过这么一折腾,我也没心思帮他把脑袋鼓起来,草草把他塞进洞壁里,胡乱用手捧了一些土淋在他身上,就算是埋了吧。

我搓搓手,忽然冒出一个很古怪的想法,如果刘燕来参拜这具尸体会是什么样的场景?自己给自己上坟,真是黑色幽默。

我站起身,看看四周,既茫然又害pà

,不知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想到圆印身上的铭牌,上面记载此处为幽冥门户,再往里深入会出现什么情况还真不好说。

我勉强辨析了一下方向,往北走就是老猫逃脱的方位,一咬牙,索性再往里探探。

我往前走了一段,洞窟渐渐低落狭窄起来,周围全是灰色的类似石灰岩之类的石头,摸上去冰冰冷冷。四周静寂无声,甚至水珠滴落的声音都没有了,静得让人发狂。

我看到前面已经走到了尽头。洞壁上有好几个巨大的溶洞,里面黑黑深深,不知通向何方。看起来,每一个溶洞通达的方向都不一样。我站在这些洞口挨个看,实在太黑,什么都看不到。每个洞都吹出略带臭气,阴阴冷冷的风,吹得我遍体生寒,打火机的火光也摇曳不定。

不能再走了,一旦走错洞口,和后面救援的人擦肩而过,哭都来不及。

抱着肩膀蹲在地上,打火机火苗越来越低。我赶紧灭了,缓了一会儿,再擦几下,火苗不情愿地燃起。我仔细一看心说坏了,里面的燃油已经不多,估计再点个几十分钟就要彻底罢工。

真是倒霉催的。我熄灭打火机,顿时陷入黑暗中。这个鸟地方,又阴又冷,就像进了停尸间。实在蹲不住,我站起来跺跺脚,决定还是往回走吧,继xù

呆下去不吓死也得冻死。

正准bèi

要走,忽然冥冥之中有一个女人声音响起:“刘洋。”

我愣了,四下里看看,一片黑暗。颤巍巍点燃打火机,光线所到,还是那些黑黑灰灰的冷冷石头。刚才是怎么回事?幻听了?

妈的,此地不宜久留,实在是邪门。我正要走,突然从一个溶洞里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啊~~~啊~~~”

我全身颤抖,血都涌到了头顶。是王雪!听声音,她似乎正在遭遇很严重的虐待,受尽酷刑,只有疼到极点的人才能喊出这样的声音。我什么也不顾了,大吼一声:“王雪!”

那声音还在持续不断地喊着,若有若无,若隐若现。我擦擦头上的汗,心里发狠,我为什么来的?不就是为了救她吗,现在有了线索,怎么能轻易放过。听她的声音,我简直心疼到了极点。

我跑到溶洞前,仔细倾听辨认,终于找到声音从哪个洞冒出来的,什么也不想,一纵身钻进那处溶洞,开始往里爬。

我是彻底急眼了,不管不顾,仗着一股傻劲爬了很远。那声音渐渐消失,这才停下来。这不停还好,一停全身疼。这个溶洞又低又矮,仅能容纳一个人,就这样我还爬得费劲呢。我趴在地上摸出打火机,勉强照了照,这个洞十分逼仄,阴暗压抑,身体完全给禁锢住了,想爬回去都困难。

我歇了歇,熄灭火机,用双肘撑着地,一个劲地爬。好半天,忽然一股强烈的阴风吹在脸上,我感觉半截身子悬空,赶紧擦亮火机,看到自己居然爬到一处奇怪的所在。

出了这个洞,眼前就像是一处山坡上的乱坟岗子。大片大片的墓地,墓地只有白白的墓碑,而没有坟包,地面上裸露出密密麻麻的棺材。这里黑暗无光,仅仅凭着我手里微弱的火光,就看到那些棺材不知凡几,看得头皮发麻。再往远里看,远远的地方矗立着一栋巨大的黑影建筑,不知是什么,十分巍峨。

我看得毛骨悚然,这一幕实在是太熟悉了。秦丹两次起乩追踪形成的画,描绘的全都是这里。

这儿就是鬼门关了?

我从洞里挣脱出来,举着火机,小心翼翼前行,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我抬头看看上面,黑黑森森的,看不到尽头。按照正常情景估算,我现在应该是在地下。多深不太清楚。就因为深度测量不准,所以也没法知dào

这里到底是不是鬼门关所在。

鬼门关的中心在花园小区的正下面,那里挖凿的深洞我已经去过,距离地面有很深很深的高度。现在,我是从千家岗钻进来的。行进到此,地势是逐渐降低,但此地距离地面的高度是不是和鬼门关的中心一样,还真不好说。

如果两地的深度不同,就说明这个地方并不是鬼门关所在,或许只是个前站吧。

有了这个想法,我稍微安心一些。看着满地的棺材,几乎都没地方下脚了。这里一定是个巨大的殡葬群,也不知埋得都是些什么人,我小心翼翼避开,一路跌跌撞撞前行,终于来到那处建筑前。

这是一幢巨大的古代建筑,说不清寺庙还是道观,屋檐翘脚,古朴陈旧,整个建筑形状叠如舞扇,很有点日本京都的风格。当然京都建筑也是照抄老祖宗隋唐时候的,可谁让人家保存完好,咱们自己家东西都给糟践没了呢。

我看了半天,也不得其所。忽然想起圆印。如果这里真是那老和尚领着修建的,这栋建筑的历史应该要追溯到宋朝。乖乖隆的咚,绝对的古物啊。

我摸出手机,颤巍巍拍了一张照片。日后一旦有机会出去,这照片可就牛逼大了。

建筑的外表毫无色泽,透着死气沉沉,里面一片暗淡,看得人心里发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正看着,忽然从楼里传来一阵厉呼,是王雪!她正在惨叫。

第八十七章 老母猪

我尝试着喊了几声,阴森森的古楼里传来回声,只有我自己的声音在空旷中回响,王雪的声音彻底消失了。我在外面徘徊了一阵,总有种不安的预感,抱着肩头,犹豫一下还是走进楼里。

这里没有门,里面黑漆漆的,我点着打火机四下里看看,木窗雕花,非常败落,地上到是很干净,铺着青石板,踩上去有声音。

我尽量放轻脚步,举高打火机,四下里看着,这里可能是大厅。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数根雕花的木柱,都是用红漆涂成,历经岁月沉淀,有些发黄了。

我顺着木头楼梯,往楼上走。木板年久失修,踩上去咯吱咯吱响,目光所到之处空无一人,我的心脏越跳越快,牙床也在发痒,有种强烈的感觉,王雪很可能就在二楼。

到了二楼,这一层的天花板很高,上面横七竖八交错着很多古香古色的横梁,横梁上遍布纹饰,看上去很像是古代祭祀的图案。我心里发沉,没错,这里就是洪辰他们所在的地方。

我踩着木板,小心翼翼在黑暗中前行。沿着走廊,有许多单独的隔间,窗户上还蒙着窗户纸,里面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是什么。

好在这些房间都没有门,我随意走进一间。举着打火机照明,里面面积不大,完全是古旧风格,头上交错横梁,窗棂雕花,靠着墙根放着供桌神龛,看起来就像是古庙。一点没错,这地方就是几次起乩追踪所看到的画面。

我心跳加快,在房间里草草转了一圈,来到走廊上。低声喊着:“王雪,王雪。”

声音在黑暗中传出去很远,可根本没人答yīng

。我挨个房间走着,每一间都探头进去看看,里面格局大同小异,不过都是空空荡荡,死气沉沉的,根本没有人的迹象。

我越看越是毛骨悚然,这种感觉很奇怪,分明什么都看不到,可还是紧张害pà

的要命,总觉得要出点什么事。头上就像悬了一把随时掉下来的利剑。

我蹲在地上喘口气,仔细想了想,觉出不对劲的地方。刚才能听到王雪的叫声,为什么现在又没了呢?难道说这声音就是为了把我勾引到这里来?

七想八想也没什么结果,还是继xù

走吧。我点着已经发烫的打火机,慢慢前行,走到一处房间前面的时候,突然看到从里面倒影出一个影子。

我顿时站住,心跳加快,那影子非常淡,拉的稀薄细长,落在走廊上,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里面有人!

我趴在门边,举着打火机慢慢探进去。这间房间里居然有微微的光亮,透窗而进,很淡很淡。我看过去,在房间深处角落里,果然坐着一个人,正待细看,打火机的火突然灭了,没油了!

一瞬间就陷入黑暗中。那人的身影立即隐进黑森森的房间墙角,看不太清了。我抹了把脸,一咬牙,妈的,豁出去了,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

我把打火机扔了,掏出手机,点亮屏幕,进了这个房间。房间不大,在正中放了一张破烂的床榻,上面污迹斑斑,看上去就像是酱油后凝固的颜色,我心惊肉跳,仔细看了看,妈的,这不是血吧?

我举着手机,来到墙角,一只手握住了拳头,做好搏命的准bèi

。那人影在盘膝打坐,一动不动,我眼皮子直跳,**,这不会是个死人吧?

走到近前,举起手机,淡淡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等看清楚,我顿时就傻了,是李大民!

他坐在地上双腿交叠,双手结成莲花状放置腿上,闭着眼,微微垂头,脸上表情很平静,看上去就像是在熟睡。我凑过去,用手机晃晃,光影在他脸上闪动,他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轻轻探出手指,凑到他鼻子下面,吓得一哆嗦,没有鼻息了,他,他死了?

他劫持走了王雪,又利用鬼术折磨我的女神,我都恨死他了,恨不得他死。可现在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却非常难受。李大民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俩相交相知许多年。现在看到他死了,真是一声叹息。人死为大,就算做了再多的错事,逝者已逝,再追究也没意思。

我看看这里,破房子烂木头的,李大民就算死也不能死在这里,我一定要带他出去,让他父母见最后一面,风光大葬。

想到这,我走到近前,握住他的双臂,想把他背到身后。就在这时,我忽然看到一样东西。

李大民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项链,用粗糙的黑绳拴着,项链最下面的项坠是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这块黑石头,遍布孔洞,像是一块煤炭。我一下认出来,这不就是那三生石吗。

我心砰砰跳,这玩意可是好东西,观照三生,随看因果。这要拿出去拍卖,全世界富豪不得疯抢啊。

我伸手去摸,眼看就要触到石头,突然李大民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微微一笑:“这东西你还不能碰。”

我吓得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他怎么又活了?我继而恼羞成怒:“**,你没死啊?”

李大民掸掸衣服,十分自然地从地上站起来。他的身材非常伟岸,体形就跟男模似的,丝毫不见当日瘫痪的萎靡。他冲我伸出手,示意要拉我起来。

我恶狠狠地看他:“你是不是也想把我抽骨换胎?”

“你看你说的。”李大民一耸肩:“你是我朋友,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害你。”

“你害的人还少吗?”我厉声道:“你把王雪藏哪了?”

李大民没回答我,而是说:“老刘,有烟没?修liàn

这些日子,我最想的就是抽一口美美的烟。”

“你他妈脸皮真厚,真好意思。你把王雪藏哪了?”我拍着地喊。

李大民走到床榻前,从下面拽出个破旧的藤箱,里面翻出三根长香,又拿出火柴点燃。他把香塞进我手里:“四面八方都拜拜,鞠鞠躬,虔诚点。”

“你闹什么?”我喊了两通,力qì

也泄了。李大民这小子镇定非常,气场十足,我在他面前又喊又叫,他不以为然,弄得我跟个傻逼似的。

他拍拍我:“待会我跟你慢慢解释,你先起来四面拜拜。这里靠近鬼门阴间,到了人家的门口,怎么也得有点诚意。不礼貌可不好。”

我瞪了他一眼,从地上爬起来,举着三根香,围着房间转了一圈,草草拜拜。

“这是拜什么神?”我问。

李大民道:“阴间有个鸟神,这是拜鬼。”

我吓得一哆嗦。李大民把我手里的香接过去,来到窗台前,这里有个破香炉,他吹吹上面的浮尘,把香插进去,拍拍手。回头看我:“老刘,我问你一个问题。兄弟和女人,你选谁?”

他这话明显有所指,兄弟是他,女人自然是王雪。

我支吾了两声,忽然醒悟,我这人脑子慢,差点掉进他的陷阱题里。我要说为王雪来,他肯定会说我没义气,重色轻友什么的话来搪塞我。我发怒道:“别说那些没用的,我向着公理!你把人家女孩劫到这里,又苦苦折磨,我还能选你吗?你就是个畜生。”

李大民忽然阴惨惨地笑了。

我心跳加快。他的表情很吓人。他不会恼羞成怒,把我给宰了吧?说实在的,他要真想弄死我,我是一点招都没有,根本没法反抗。且不说他会那鬼修之术,就冲他现在这体形这肌肉块这宗师气度,摆弄我这么个瘟鸡就跟玩似的,纯粹老叟戏顽童。

不过,李大民没有动粗的意思,他呵呵笑:“我想到了你能找到这里,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能不能说说你是怎么找来的?”

“我在问你,王雪在哪?我要带她走。”

李大民摇摇头:“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我劫持了王雪呢?是她自愿跟我来的。再说了,你怎么能确定王雪会跟你走呢?你说我是劫持,我看你这才像劫持。”

“你能不能别像绕口令似的?”我皱眉。

李大民和李扬都属于逻辑思维异常强dà

的男人,而且想象力天马行空不拘一格。只不过俩人处事风格迥异,李大民是蔫损,闷闷干大事。李扬是奔放张扬,做事无所顾忌。我在他们两个面前,玩弄文字游戏,那纯粹是找虐。这俩人要到寺里辩经,能把老和尚都问的哑口无言。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不耐烦。

李大民背着手,走到窗前:“你呀,境界太低。老刘,别看你二十大几快奔三,其实就是个孩子。你现在应该转变思维,多用成年人的心态来看世界,多角度多维度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奶你妈个逼,有什么就直说,用不着你教xùn

我。”我恼了。

“咱们有事说事,别骂别喷,你要是老这么愤青,我跟你无话可说。”

我让他治的一点招都没有,那点气焰早就没了。我一屁股坐在床榻上,软软道:“你说吧。”

李大民道:“我在给她渡劫。”

我鼻子差点没气歪了,这文字让他玩的。杀人不叫杀人,叫渡劫。跟刘燕似的,整死不叫整死,叫极乐世界往生。再怎么掩着,也无法改变罪恶的事实。

我看着他,李大民轻轻吹吹香炉里的香:“王雪前世罪孽深重,背负因果,她这一世如果再不洗涤罪业,不管死后是坠阴间还是再转世,都要受苦受难,无穷无尽。她不把命盘里那些小鬼都给渡完,就会没完没了。下辈子她很可能会变成一只母猪,一生都要躺在粪坑烂泥里,不停地孕胎生崽,以身体为阴间,借鬼轮回。你愿意这样吗?你要愿意看她这么受苦,你现在就把她领走,跟你过‘好日子’去。”

“我……”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完全懵了。

我悻悻道:“你怎么知dào

她……她下辈子是母猪?”

李大民诧异道:“我还以为你看到了。”

“什么看到?我看到什么了?”我莫名其妙。

李大民说:“当日我用三生石帮zhù

王雪观照三生,我当时就察觉到有高人作法,附体观想。我觉出是你,就没妄动。要换成别人,我早让他生不如死了!难道你只看到王雪的前生,没有看到她的下辈子?”

第八十八章 舍命陪君子

“我没看到她的下辈子。”我说。

“那就难怪了。”李大民道:“如果不给她渡劫,带着罪孽转生,她的下一世很可能就是老母猪,后果十分凄惨。”

转世今生,轮回因果,这东西到底是谁定的?怎么这么缺德。我看看他,怒道:“突然想起来,我的头还挨了你一铲子。”

李大民笑:“事急从权,你是个死脑筋,一时半会解释不开,我只好采取极端一点的手段。”

“不对。”我一下想起来,李大民之罪不单单是王雪一个人的问题,他还利用其他少女的身体,为自己凝炼肢体。为了一己之私,便用如此阴损的手段,无论如何也解释不过去。

我把这件事说了,李大民笑着说:“我用来取骨的对象都是罪大恶极之人,比如说这双手的主人。”他晃晃双手:“原本是个小偷,留着两只手在他身上,也不过是偷盗邪淫。我用鬼修之术抽他双手,也算略施惩戒,这双灵巧的手在我的身上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他把双手捏了捏,攥成拳头,又松开,自顾自说道:“老刘,你信不信,人的每一部分肢体,都有自己的主观思维,它们也在挑选主人。我抽来的这些器官,在我身上能够协调一致,把人的机能发挥得淋漓尽致。”说到这,他突然在空中打了个后空翻,腾然落地,烟尘四起,李大民仰首哈哈长笑。

我咽了下口水,已经说不出什么了。他所行所做之事,已经超出人类的思维,我只有跪舔的份儿。李大民此时霸气十足,到有点像自造阴间的彭大哥。

他看看我:“至于那些借体凝炼的女孩们,那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道家修liàn

中有姹女一说,为修行之引,她们本身品性缺失,年纪轻轻便妄视生命,打胎当治感冒。这样的女人既然不爱惜自己,那就只能作为修行中的鼎炉药器使用。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我不借她们的身子,她们也会跟别的男人胡搞,肆意打胎。给谁打不是打?我这也算是废物利用吧。”

我是彻底无话可说。任何事在他这儿都能找到理由,而且极其充分。我真是感叹,上学时候怎么没开逻辑课哲学课啥的,这么一搅合,哑口无言。

“走吧。”他道。

“还上哪?”

李大民奇怪道:“你不是着急忙慌见王雪美眉吗,我这就带你去。不过呢,你最好有个心理准bèi

。”

“为什么?”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李大民呵呵一笑:“她的情况有点特殊,看了就知dào

。”

说着,他背着手,大步流星出了房间。我无奈,只好紧紧跟在后面。顺着走廊,来到这栋古楼的后面。沿着楼梯下去,便到正堂。在出去的大门两边,各放置了一盏造型诡异的古灯。

李大民走过去,轻轻取下一盏,用火柴擦亮,燃起灯芯。这盏古灯为恶鬼头颅造型,披头散发,环眼虬髯。两个大眼珠子几乎要鼓出眼眶,嘴角裂着,正在开怀大笑。那盏灯的灯芯就在他的头里,此时正幽幽亮光,光亮透过他的双眼而出,焰焰燃烧,使得整颗鬼头有一种非常奇幻的视觉效果。

我看得几乎跪拜:“大民,这是什么玩意?”

“这是法阵中很重yào

的鬼头黄灯,能照九幽之地。一会儿便能用上。”

说着话,他把我领到外面,那是一大片空旷的沙地。

我左右看看,疑惑地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整了半天,你啥都不知dào

啊?”李大民摇摇头:“这里是鬼门关外。千年前,宋末有高僧率众在此地布阵作法,以大慈悲大神通封住鬼门,使之阴阳相隔。这里就是阵眼所在。你看到外面乱坟岗子里的棺材吧?”

我点点头。

“那些都是众位高僧捐尸布法阵之处。说起来就唏嘘,人力难以胜天啊,眼瞅着一千年过去了,鬼门关越来越不稳定,就要冲破阵法而开,到时候万千罪魂涌入人间,嘿嘿,那就有热闹看了。”

我听的不得劲:“你是不是特盼着有那么一天?”

“我无所谓。”李大民一耸肩:“自然造化,必然有它的规律。太平久了,死点人也很正常。全世界那么多人,就那么点资源,就算没这事,迟早都得打仗,战事一开,不也得死人吗。”

我讥讽他:“你还真是反人类啊。”

李大民笑:“你应该说人类本身是反自然的。我现在感觉身在巅峰,天人合一,别看我是人,可我不向着人,我现在就向着‘道’。考lǜ

问题思维眼光,全都从天道出发。就算眼前是尸山血海,我也会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死亡是自然之道中很正常的一部分。”

“那是你的亲人爱人没死,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大民大笑:“要不你死一个我看看?看我心不心疼。”

他这口吻特像狂人,虽然我承认有些歪理,可听来十分不舒服。我不想就这个再做讨论,问:“王雪人呢?”

李大民带我往前走,眼前出现一口样式奇古的深井。一看到这口井,我就眼热了。

这口井和阴阳观里的一模一样,井沿很高,青砖垒成,用红色类似血的涂料在外面涂写了很多古怪的文字。李大民指着它道:“这是黄泉井,下面就和鬼门关相连。”

我看得心惊肉跳:“你把我带这里干什么?”

“王雪就在井下面。”他淡淡说道。

“什么?!”我听得手脚冰凉,一个箭步窜到井前,探头往里看。里面黑漆漆,一股股腐臭的阴风从下面倒吹出来,温度很低,我眯着眼看了半天,什么也看不清。

李大民把我推到一边,单手托鬼头灯,放置井上。微微一用力,火光大燃,只见整口井顿时亮了起来。

“我能力不够,仅仅能让你看个黄泉井。”他道。

我趴在井口往下看,井底并不是我想象中粪池汤一样的黄泉水,而是黑气弥漫,似乎有很大的空间。这些黑气非常浓重,很难形容是一种什么状态,至少我从来没见过这种的。它给人的感觉很沉,似乎有重量,像是霾,而偏偏又在流动漂浮。看了半天,不得其所,我正要问李大民怎么回事。就在这时,下面出现了一个人。

浓雾漂动,是不均匀的,有的地方很浓,有的地方自然就稀薄一些。正好有一片雾气漂浮,恍惚中露出一个人的半截身子。

那应该是个女人,满头黑发,低眉垂首坐在地上,我正待细看,旁边的雾气飘过来,又把她重新“埋”了进去,再无踪影。

可就这么个瞬间,我看得几乎窒息,她,她居然是洪辰师傅。

“那个人你认识?”李大民轻轻问。

我点点头。

“是什么人?”

“一个想成仙的人。”我道。

李大民笑:“有点意思了。她是怎么进来的?我还从来没见过她。王雪,现在就在下面,和另外一个想成仙的人在一起。”

“你说的是林妙生吧?”突然身后响起一个人的声音。

我们转头去看,罗韵、林敏浩和李扬三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看见他们三个,我几乎都要哭了,他们终于寻来了。

“大民。”李扬看看他:“你能站起来了。”

李大民淡淡笑:“托大家的福。”他一眼看到罗韵,罗韵也在回望他。这两位是这里功力最高的,我捏把汗,他俩可别干起来。

李大民对我说:“既然有高人在场,我就告退了。老刘,此地不宜久留,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就走吧。”说罢,他把鬼头灯朝着罗韵一扔:“这位老兄,照明的任务就归你了。”

罗韵顺势接了,李大民看都不看,大步流星走向古楼,时间不长,身影消失。我叹口气,下次再见到他,就不知何年何月了。李扬惊讶地问我:“大民他……”

我摆摆手,低声说:“以后再说。”

罗韵和林敏浩和我打了招呼,罗韵感叹:“刘先生,你确实是大机缘之人啊,自己一个人居然能误打误撞走到这里,看样子下面的事还真是要拜托了。”

我就知dào

没好事,没敢接话茬,而是问他们小姨妈怎么样了。李扬道:“她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脏东西附体,撞客了。罗大师手到病除。我们担心你,罗大师布法阵硬开鬼门门户,我们几个就进来了。”

我赶紧说,那我们回去吧。罗韵摆摆手,说不忙。然后笑着把灯放在井边,道:“林公子,你家先祖的尸体确实就在井下。”

林敏浩急的搓手:“既然如此,那就想办法弄出来焚烧。”

“林公子,事情很麻烦。此井是黄泉井,为连接阴阳两界的通道,先祖尸体藏匿其中,要想取出,必须……”

“必须什么?”林敏浩问。

“鬼门关重重,黄泉路迢迢,先祖尸体必须要林家血脉的人才能感应到。”罗韵说。

林敏浩愣在当场:“罗大师的意思是,只能我下去?”

罗韵突然一指我:“当然还有刘先生。这件事只有你们两个才能办到。”

我吓得摆手,这不是倒霉催的吗。好事找不到我,就这样寻尸下阴的破事,次次让我顶在前面。

林敏浩看着深井一咬牙,冲我深深鞠了一躬:“刘先生,处理好这里的事,日后我有重谢。”

我又犹豫了,林敏浩态度十分恭敬,而且他是真急了。林妙生的事情处理不好,很可能就会毁坏老林家一个家族的血脉传承。这不是主要问题,关键是我也想找到王雪的下落。听李大民的意思,王雪现在和林妙生在一起,我实在想不通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看看李扬,李扬一耸肩,表示让我自己拿主意。我看看林敏浩,一跺脚:“好,舍命陪君子,林公子我跟你下井。”

特别号外 番外番

今天我接受了丛林网的采访邀请,本周为本书做一个访谈,回答读者朋友的一些剧情坑、人物评价、剧情走向等和本书相关的问题。

大家可以到丛林网提出自己的问题,那里的主持人骆凡会对问题进行整理和筛选,在访谈中问我。访谈会在本周上线,和大家分享。

丛林网提问地址:conglinwang./pre_interview/index/68

第八十九章 深渊

这口井和阴阳观的井一样,不是很难下,里面都是砖头砌成,横七竖八的有许多凹起凸出的缝隙。我和林敏浩顺着井壁,小心翼翼往下爬,时间不长,便来到井底。

井口鬼头黄灯还在徐徐燃烧,放出的光芒确实能把井底照亮。这里黑雾弥漫,光线黯淡,迷迷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踩在井底,感觉脚下软乎乎的。我和林敏浩站在黑森森的浓雾里,完全没有个方向。我低声嘱咐他,不要走散,尽量在一起。他问我下一步怎么办。我也没有主意,对他说刚才在井口看见这里有个人,看看现在能不能找到。

根据记忆中的方位,我用双手探着雾气,来到洪辰出现的位置。这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林敏浩跟在身后,说道:“刘先生,这么找不是办法。雾气实在太大,能看到的距离有限,我们这样乱走,很容易失散。”

他从背包里拿出绳索,两头分别绑缚在我们腰间,这样就不容易走丢了。看到此时此景,我会心一笑,想起很久以前与李扬、铜锁探索阴阳观的情景。

我和林敏浩简单商量一下,既然有绳子做保证,就不用守在一起。我们索性一个东一个西,各自探索,慢慢向前走。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雾里,我拉拉绳子,这是登山的金属绳,韧性很强,非常结实。

我仔细打量一下周边情况,这些雾气也不高,仅仅到脖子的高度。蔓延到皮肤上,有些凉凉的,举目四望,如坠落云中,除了漫无边际滚动的雾气,其他什么也看不到。

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了几步,什么也没发xiàn

。回头看看井口的位置,上面还在燃着光,从上至下贯彻下来。我有点打退堂鼓了,找一圈实在没发xiàn

,就赶紧回去吧。正想着,就看林敏浩拉着绳子,破雾而出,来到面前。

他气喘吁吁,眉头紧锁:“刘先生,情况很不对。”

我疑惑看他。

他拉着我蹲下身:“你看看地上。”

这些雾气大部分集聚在膝盖以上,越往下越是稀薄。我蹲在地上,看到了黑色的地面,再一细瞅,果然不对劲。地上是厚厚的黑沙,踩上去的感觉像是毯子。比较奇怪的是,这些黑沙并不是静止的,而是沿着前面的方向,在以不易察觉的速度缓缓流动。

我这才有点明白,为什么刚才找到那里不见洪辰。她坐在地上,很可能被沙子带走了。

我拍拍林敏浩,用手指指沙子流动的方向。他心领神会,点点头。我们站起来,凭着脚感,慢慢向沙子流动的方向走过去。

四周寂静无声,眼前只有滚滚浓雾。谁也不知dào

黑暗中藏着什么东西,我时刻保持警惕,行走在这里,每一步都如同走钢丝。也不知多长时间,我是越走越不对劲。首先这里温度很低,越来越冷,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再一个还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腐烂臭味,不细闻还察觉不出,使劲一闻,臭气入体,能让人恶心半天。

我一把拉住他,林敏浩也很紧张,凑到我跟前低声问:“刘先生,怎么了?”

我摇摇头,缓缓说道:“我感觉不太对。”

“怎么?”他问。

我说:“我们会不会一不留神就走进了阴间?”

林敏浩吓得一跳,苦笑道:“刘先生,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我抹了把脸:“小心,一切都要小心。”

我们两个又向前走了一段,光线越来越差,林敏浩冻得直哆嗦,我也冷得不行。我正要示意他回去,他却一把拉住我,指指前面,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我眯着眼看了看,除了滚滚浓雾,什么也看不到。林敏浩低声道:“雾气有变化。”

我再看,心里也是一惊。在远远的前方,雾气翻腾,中上部分极度稀薄,就像是雾气飘到那里,突然出现一个拱形的曲面。这种情况实在是太诡异,实在整不清发生了什么。

我们知dào

情况有异,小心翼翼地前行。眼睛死死盯着雾气的变化,想搞明白怎么会这样。这个鬼地方,连个方向参照物都没有,盯着雾气眼都有些发花。我正走着,冷不丁就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像是一步踩空落进万丈深渊。

眼前突然一黑,如同掉入深水。这一变化就是转瞬之间,发生的实在太快,等我反应过来,才发xiàn

自己悬空,腰里的绳子拉得笔直。

我心脏怦怦狂跳,后背都湿透了,头皮阵阵发麻。从雾气的上边传来林敏浩焦急的声音:“刘先生,刘先生。”

“我在。”我声音嘶哑,吓得几乎嘴都张不开。

“刘先生,这里应该是处悬崖。我拉绳子,你爬上来。”他说道。

我颤巍巍答yīng

一声,使手乱摸。说是悬崖,可压根摸不着崖壁,上下左右全是空的,除了雾气,什么都没有。唯一能借力的就是绳子,我只好双手拉住,身子扑腾,想往上爬。

拉了一会儿,两只胳膊发麻。常年不运动,胳膊一点劲儿都没有。又酸又痛,像是灌了铅。

林敏浩在上面焦急:“刘先生,你别乱动,我支持不住了。”

看看这形势,也别自己乱爬,莫不如等他一点点把我拽上去,这样还能省点力qì



别说,林敏浩这富二代,还挺有劲。我这一百六十来斤的体格子,他还真能拽动。我一点点向上,终于看到他的脚面。林敏浩蹲在地上,身体向后,双手交错拉着绳子,我一把抓住地面上的黑沙,可是一点力qì

都借不上,反而差点又掉下去。

这黑沙流动到此,顺着悬崖直接落了下去。

我只好伸出手抓住林敏浩的双脚,林敏浩奋力拉着绳子,满头大汗,脸色都是涨红。我终于一点点拉了上去,虽然下半截身子还悬空,但已无大碍,我趴在地上,使劲往上爬。

就在这时,忽然身子一沉,脚踝像是让什么东西给抓住。那东西特别沉,紧紧扣在脚踝上,拖着我又往下落。林敏浩啊啊大叫:“刘先生,你怎么了?”

“妈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抓着我。”我也有点恼了,拉住绳子,双腿使劲往回缩。那东西居然被我一点点拉了上来。

我和那东西就在半空中绞力,林敏浩大吼一声,使劲往后一拉,我大半截身子终于趴在地上。这时,我回头一看,吓得差点没拉裤子里。

只见从黑森森的悬崖下面,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正抓着我的脚。我这么使劲一拉,那只手连带胳膊都被拽了出来。

这条胳膊又细又长,黑黑的,看上去像具干尸。林敏浩也被吓蒙了:“这,这是什么?”

我满头是汗,眼瞅着自己又被一点点拖下去,大吼一声:“傻愣着干什么,赶紧帮忙。”

林敏浩从包里翻出一把瑞士军刀,跑到我脚边,蹲在地上,用刀割着那只手的手腕。不多时,就像割断绳子一样,那只手臂“忽”一声落入黑暗中,再也不见。而那只断手还紧紧把着我的脚踝。

我躺在地上,满头大汗,气都喘不上来了。妈的,吓死我了。

林敏浩也一屁股坐在旁边,大口喘气,胸口起伏。

喘了半天,我坐起来拍拍他,低声道:“谢谢。”

林敏浩笑笑:“刘先生,我们是个团队,我不会眼睁睁看见你落难的。”

我把断手弄下来,扔进悬崖里。我们互相搀扶站起,仔细看看周围情景,这才发xiàn

是怎么回事。雾气呈拱形的地方,就在这里。因为再往前就是深渊,雾气和流沙行进到此,便呈开闸泄洪之势,滚滚而落。这些雾气,就像黑色的瀑布,直直落进无边深渊。

这处深渊下面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dào

,但可以肯定非常可怕。刚才就有一具干尸出现,硬要把我拖下去。

我们沿着悬崖边,小心翼翼走着。在这里压根就没有空间和时间的概念,也不知走了多远,林敏浩突然一拉我:“刘先生,你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微微光亮中,在很远的地方,应该是深渊对面,能看到一幅奇景。那里也是无边无际的黑色雾气,到了深渊的边缘,以万马奔腾之势倾泻而下,一直落入深渊的虚无深处。

这一幕场景实在是磅礴浩大,如同大坝放水,最为可怕的是这片深渊竟然像是没有底,全是虚无的漆黑,雾气滚下去,无法再升腾出来,直接就落进里面没了踪影。

不过,我怎么琢磨也不对劲。地理常识我还是懂的,这里可是市区,如果地面下面藏着这么大一处空间,先不说地表能不能塌陷,那也轮不到我们来发xiàn

。zf的各路施工队,早就把报gào

打上去了。

现在的情况只能说明一点,这处深渊,乃至整个鬼门关的阵法,并不在我们理解的空间内。阴阳两界、人鬼殊途,本来就诡异莫名,不能以常理度之。

阴间这片所在,一定是在我们所不了解的空间里存zài



我正想着,林敏浩碰碰我,他声音有些哆嗦:“刘先生,对面,对面有人。”

我仔细去看,只见深渊对面,滚滚浓雾中,果然有两个人影,位置正和我们相对。我感叹,或许对面就是阴间吧,隔空相对,正是人鬼殊途。

也不知为什么,我看着对面的人影,越看越不得劲,感觉很熟悉的样子,这会不会是认识的人?我心里陡然出现了一种很异样的感觉,下意识伸出手,冲着对面招招。谁知dào

对面那两个人影中,有一个似乎也抬起手,朝着我们招了招。

我开始还感觉有意思,鬼居然也知dào

打招呼,可突然一道闪电掠过大脑,我猛地打了个激灵,人当时就呆立当场。

我靠,对面那两个人影不会就是我和林敏浩吧?

第九十章 不要哭好不好

林敏浩也发xiàn

这个问题,他让我站在原地不动,而自己向前方狂奔。我死死盯着深渊对面,打了个冷颤,心一直往下沉。一点没错,林敏浩一动,对面的人影也跟着动,消失在黑雾中没了踪影。等到林敏浩再回来时,那个人影又出现了。

现在可以肯定,那两个人影完全是根据我们的行动而行动。对面的两个人就是我们。

林敏浩从来没经lì

过这样的事情,他脸色有些发白,轻轻问:“刘先生,难道对面是镜子?”

他说的想法也不是没道理,对面的情景完全就是我们现在情况的映射。但我觉得镜子的说法有点扯,上哪找那么大一面镜子。相比于镜子,我更相信对面是和现实完全对照的另一个世界。

这个想法我没有说,现在事情那么玄,提出种种假设也没什么意思。我仔细想了想,对林敏浩说:“林公子,我们就回去吧。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诡异,我总觉得不对劲。”

林敏浩脸色晦暗,站在原地没说话,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深渊。

“刘先生,你说对面就是阴间吗?”他忽然说道。

我怔住,笑笑说:“这我可不知dào

。”

“是不是死去的人都会去阴间?”他说。

我苦笑摇摇头:“我也不知dào

。”

“如果有机会让你去阴间,你会去吗?”他又问。

我没来由的浑身一寒,感觉他的表现很不正常。

林敏浩慢慢走到深渊边缘,直直瞅着对面:“如果有座桥就好了,真想到对面看看。”

我一把拉住他。这里如此诡谲,完全不同阳间气象,林敏浩又没有类似的经lì

,很可能心理受到某种暗示,生出妄想。

现在不能迟疑,他已经有点不太正常了。其它还好说,一旦林敏浩无声无息死在这里,那我就摊上大麻烦。一万张嘴都解释不清,老林家大业大,收拾我跟弄死小鸡崽似的,我这辈子都不能安生。

我拽住他想往回走,忽然从深渊里不知什么地方,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刘洋。”

我顿时站住,惊恐地四下看看。这个声音和当初指引我进溶洞的女人声一模一样。声音听来有些熟悉,但肯定不是王雪。我问林敏浩听没听见?他疑惑地摇摇头表示什么也没听到。

真是怪了,难道只有我自己听见?我手搭凉棚,草草扫了一圈,刚把手放下,瞳孔猛然就是一收缩——因为我看见在黑黑的深渊之上,悬于半空之中,盘膝坐着一个人。

因为深渊实在太黑,下意识又觉得那地方不可能有东西存zài

,所以几次观察都草草漏掉。现在乍然出现一个人,真是吃惊不小。我赶紧示意林敏浩去看。

那个人悬浮在深渊里,身下便是黑森森的万丈悬崖。在如此浩瀚磅礴的深渊上,这个人看上去非常渺小,如同蝼蚁,不细瞅,还真发xiàn

不了。从我这个角度看去,就跟个苍蝇一样。

“那个会不会是我家先祖?”林敏浩拉住我的胳膊,颤抖地问。

我没有回答,已经被眼前的奇景震撼到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人的姿势,明显是在打坐,双手搁置在双腿上。远远看过去,还真有一股飘飘欲仙的仙人味道。我瞅了瞅,感觉那身材那体格不像林妙生。林妙生是个孩子,七八岁的孩子能有多大,就是个小蹦豆。而这个人怎么看怎么是个成年人,我看得眼热,猛地醒悟,**,这不是洪辰吗?

现在占据洪辰身体的是王冬梅,难道她真的成仙了?不对啊,她修的是尸解仙,尸体不解无法成仙。可是眼前这一幕又解释不清,没成仙怎么会漂浮在虚无之上呢?

我正想着,一不留神林敏浩跑到了悬崖边,身体在迷雾中摇摇欲坠,似乎要掉下去。我看得大惊,大吼一声:“林公子,小心!”

林敏浩回头看我一眼,说:“那是我家老祖,我要把他带出去烧掉。”说着,探出一只脚就要跨出去。

我吓得头皮发炸,着急说:“那个人不是林妙生,你看错了。”话音刚落,林敏浩一只脚已经迈过了悬崖边。我看得心都快跳出腔子,完了,老子摊上官司了。

令我惊讶的是,他身体还是稳稳的,紧接着另一只脚也踩了过去。我这才反应过来,**,这里还真有一座能通向对面的桥。

我来到悬崖边,蹲在地上,伸出手小心摸了摸。果然,能摸到实地。离得近了才看明白,这座桥吧,原本就是黑色的,摸上去有些粗糙,说不清是石头还是木头的。它藏于雾气下落的地方,又混在黑暗的深渊里,根本无从察觉。就算我现在蹲着,也无法看清,这座桥有多宽多广。

我小心翼翼踩在上面,还算结实。再一抬头,这个林敏浩太不省心,居然自己跌跌撞撞往前走,直奔远远的那个人去了。

我一咬牙,妈的,死就死了。我站起身,快跑几步,来到身边,一把抓住他,大吼一声:“林敏浩,你能不能别惹事!?”

林敏浩转过头看我,他脸色极度苍白,眼神飘忽而且发散,无法聚焦。我一看这不就是中邪了吗,抓住他前心,右手举起“啪”就是一个大嘴巴。

眼见得这小子腮帮子红肿。这还是铜锁教我的,进鬼屋凶宅探险,看谁中邪了,就用这个土招治。嘴巴子一到,包治百病,什么脏东西都能打出体外。

林敏浩让我这么一抽,眼睛马上有了神,感觉清醒多了。他大口喘着气,没顾上腮帮子,惊恐地说:“刘先生,刚才,刚才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也不知怎么,下意识就跟着声音走,像是在召唤我。那会不会是我家老祖?”

有个女人喊我的名字,现在又有人喊林敏浩的名字。这事不能琢磨,越琢磨越是心寒。罗韵曾经说过,要找林妙生就必须是林敏浩,用老林家嫡系血脉来感应召唤。

难道喊林敏浩名字的人是林妙生?

我让他冷静一点,他深吸几口气,缓和下来。现在我们就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要是犯浑跳进悬崖,我也得跟着下去。

我们手拉手往前走,我既盯着远处的人影,又要看着林敏浩怕他犯浑,神经绷得紧紧的。现在走在虚无的深渊之上,举目四望,周围一片黑暗,如同漫步在宇宙中。

走在这上面,虽然看不见脚下有多深,但能感觉到凌空在万丈之上。每走一步都有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好在这里没有风,四周静谧,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静得让人抓狂。

离那个人越来越近时,我拉住林敏浩。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肯定,那确实是洪辰。她静坐在远处,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我示意林敏浩在原地等着,我过去瞅瞅。王冬梅跟我的纠结,一句两句话也说不清,她能冥冥中喊我的名字,必然有什么涵义。

我越走越近,终于距离洪辰还有几步的地方。光线晦暗,但我仍能看见,眼前的人是个完完全全的死人,毫无生气。她,她已经坐化了。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来到她的近前。洪辰死时还保留着盘膝打坐的姿势,头微微低垂,黑色的头发全都散下来。

她这个姿势实在和当初藏在竹柜里王冬梅的尸体太像了。王冬梅说来也算奇人,一生两为人,两次死亡都一个模样,冥冥之中或有定数吧。

我叹口气,她死就死了吧。但这具尸体我得想办法拿回去,洪辰师傅的魂儿还存zài

解铃的小棺材里呢。我蹲在尸体前,叹口气,伸手就要去抓。

这时,忽然身后传来林敏浩凄厉的叫声:“刘先生,刘先生!”这小子声调都变了,看样子吓得不轻。我赶忙站起来,回头去看,只见在林敏浩的身后,这座桥上爬来一个东西。

远远看过去,那就像一只蜥蜴,体形特别怪,重重叠叠的好像有好几个身体。我看得眼皮子直跳,不知那是什么东西,赶紧跑过去看。

林敏浩指着那东西,牙齿格格响,浑身发抖,腿都站不直。我扶住他,仔细一看,当时头皮就炸了。我第一感觉竟然不是恐惧,而是愤nù

,极端的愤nù



那东西算是个人吧,准确点说,是三个人。这三个人长在一个身体上。在地上爬的主身体是林妙生,他的后背,一左一右如同翅膀一样,还长出两个身体。这两个身体像是嫁接在上面,只有上半身,一个是宁宁,另一个是王雪。

林妙生虽然在地上爬,却面无表情,全身僵硬,一看就是一具尸体,根本不是活物。而长在他后背上的王雪和宁宁,却表情生动。王雪眼睛里一片雪白,像是得了白内障,女孩一头黑发随着这具组合的“三人怪物”动作而飘舞,她茫然地伸出手,四下里乱摸,嘴轻轻张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而宁宁全身漆黑,大火烧过的身体如同黑色木炭,头发全部烧光,光溜溜的头,还烧瞎了一只眼。整张脸扭曲狰狞,也在张着嘴喊着什么,可是发不出声音。

这一幕场景简直没法看,我已经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又是惊惧又是愤nù

又是悲伤。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王雪落到这般田地,一定是李大民干的。他到底想干什么?把人折磨成这样?

我想起和罗韵李扬探花园小区地下鬼门关的时候,从里面冒出一团大火,大火中有个人法相庄严,双手托举,一只手是宁宁的头,一只手是王雪的头。现在这一幕,已经完全诠释了当时的涵义。

“是刘洋吗?”

我抬起头,眼泪都是泪水,惊讶地看过去。说话的是王雪。她的双眼什么也看不见,脸上的神态非常安详、宁静。她看不到我在哪,凭着感觉,正在对空气说话。

“是我。王雪,你,你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我泣不成声。

王雪轻轻道:“刘洋,你哭了吗?你不要哭好不好?”

第九十一章 助我成仙

我擦擦眼泪:“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王雪笑了:“这是我自己决定,与外人无关。只有这样,我才能断绝生生世世的种种罪业。这个人叫林妙生,他是成仙未成的金身之体,李大民帮我‘嫁接’其上,用其仙身为我重生渡劫。这是我的大机缘,也是我的大幸运。你不要哭,我知dào

你很喜欢我,我们今生的缘分已尽,如果有机会,来生再见吧。”

林敏浩仗着胆子说:“这位……女士,林妙生是我家先祖,他的这具尸体会夺我们家族血脉气运,我要把他带出去……烧掉。”

一听这话,我有点发蒙。这可怎么办?听王雪的意思,她要利用林妙生的身体渡劫,而林敏浩则要把这具身体焚烧掉。

林妙生在桥上向我们爬过来,这个怪物实在可怕,我和林敏浩不自觉地倒退几步。王雪咯咯笑着:“刘洋,你不会让他把我带走,是吗?”

我大概理解她是怎么一种状态,林妙生就像是培养皿,而王雪是在这个器皿里培育的诡艳之花。她原来的王雪身份已经消失,在这个器皿里,相当于剪掉枯萎树木上一根枝条重新培育生长,那么新长出的人类是不是王雪呢?这就不好说了。不过,此身虽异性长存,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永远都是我爱的王雪。

我拍拍林敏浩:“林公子,这个女孩是我旧相识,她的身世十分凄惨。如果错过这般机缘,她将生生世世轮回受苦,不得解脱。你看这样行不行,等她渡劫完事了,咱们再把林妙生的尸体烧掉。”

林敏浩苦着脸说:“刘先生,家父重病在床,奄奄一息。家族生意即将毁于一旦,面临崩溃。你让我再等等,可我怎么等呢?你喜欢这位女孩,我可以理解,可是我们老林家上上下下上百口人,谁来救他们。”

我听得这个不舒服,有些生气:“好,你有本事就把你先祖给弄出去吧,我不管了。”

林妙生又在地上爬得近些,王雪听声辩位,脸朝向我,笑容柔和。

虽然此时此景有些诡异颠覆,但我依旧心神荡漾。女神终于冲我嫣然一笑。我等这个笑,等的好苦。我好奇地问:“王雪,你旁边那个女人,你认识吗?”

“她叫王宁。死的非常冤枉,怨气很大,是林妙生施**力一手化解,现在也在借用他的身体渡劫。”王雪说。

我听得有点不太对劲,又隐隐说不出个为什么。

忽然脑子里打过一道闪,猛然想到当日我和李扬还有秦丹,去挖衣冠冢的情景。当时挖出一块石碑,上面写着王宁的墓志铭,其中说到王宁的身世,她在文化革mìng

时期,受人诬陷,背上罪名,在后山一枪爆头击毙,身归那世去了。最为关键的是,石碑上有句话非常重yào

,我记得很清楚,是“旅台者仁翁林某遂建此衣冠坟冢”,现在前后一联系,这个仁翁林某肯定是林妙生,那个衣冠冢就是他为王宁建的。

王宁的这具尸体之所以莫名失踪,也一定是林妙生干的。

我心里陡然出现一种异样的感觉,全身一机灵,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刚才会觉出不对劲。林妙生偷王宁尸体,又建衣冠冢,还把王宁尸体修liàn

成妖,这一系列零碎隐秘的事情,王雪是怎么知dào

的?

我看着王雪,她微微笑着,脸上的表情非常平和。我却越看越毛骨悚然,有种窒息的感觉。

这,这根本不是王雪。

王雪张口说道:“刘洋,我要求你一件事。”

“你说吧。”我道。

王雪本来很温柔清脆的女声,忽然变成男女声双重叠合,像是有男人也在和她同时说话。她看着我,一字一顿道:“刘洋,我要你助我成仙!”

这句话刚说完,林妙生、王雪、宁宁合体的这个“三身怪物”,像蜥蜴一样在地上快速爬过来。林敏浩吓得魂飞魄散,脸都白了,紧紧抓住我:“刘,刘先生,他过来了。”

我吓得也哆嗦,头皮发麻,看他越来越近,我大吼一声:“你要我怎么帮你?”

王雪紧紧盯着我,虽然双眼翻白,是个盲人,可我仍能感觉到她的犀利眼神。而且她的神情全变了,完全就是换了个人。她呵呵笑:“抱住我,刘洋,”她声音忽然委婉,有些撒娇:“我知dào

你喜欢我。我要你抱着我。”

我重重抹了把脸,明白了。王雪嫁接在林妙生的身体,林妙生和她的人格合体,现在这个王雪即是王雪又是林妙生,着实诡异得紧。

就在这时,忽然身后冥冥中,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你答yīng

过我什么呢?”

我再一转头,看到了洪辰的尸体,声音就是从那个方位传出来的。可以肯定,说话的是王冬梅。

王冬梅和林妙生一样,他们现在属于半死半生的状态,尸解仙没能成功尸解,徒留形骸,尸体为牢笼困住生魂,他们的灵魂都被封印在自己的尸体里。罗韵曾经说过,这属于阴尸。

现在的情况太诡异,一前一后林妙生和王冬梅把我夹在中间。我汗都下来了。

妈的,我什么时候答yīng

过王冬梅的事?

王冬梅于冥冥之中说道:“还记得当日吗?我曾经要你记住自己的话,你说过我如果要你帮忙,你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我汗都下来了,还真有这么回事。妈的,在这等着我呢。我冲着洪辰的尸体一鞠躬:“前辈,不知你要我帮你什么呢?”

王冬梅道:“我要你助我成仙!”

林妙生又爬近几步,近在咫尺,王雪媚笑:“刘洋,助我成仙。”

我拉着林敏浩一直往后退,林妙生爬过一步,我们就倒退一步。退来退去,我们就来到洪辰的尸体前。

前后林妙生,后有王冬梅,把我和林敏浩夹在当中,不得动弹。

此时虚无的深渊之中,黑气弥漫,从桥身两侧,慢慢伸出很多干枯的鬼手。缓缓爬了上来,许多胳膊从深渊中出现。一时间,凌空危桥上,鬼气森森,妖影重重,气氛恐怖的简直令人窒息。

林敏浩脸色苍白,像是得了重感冒,虚弱的不行,他一直在颤巍巍地重复那句话:“刘先生,我们怎么办?”

我一看这种形势,可拉倒吧,别扯淡了,赶紧跑吧。谁成仙干我个鸟事,又不能多给我一分钱,还是保命要紧。我也是逼急了,想出一损招:“林妙生,王冬梅,你们都想成仙,可是我只能帮zhù

一人,你们让我很为难啊。”

王雪嗤嗤诡笑:“当然是助我。”

林妙生双手撑地,两腿一蹬,像一只生化变异的怪狗一样凌空飞起,跃了过来。我汗毛都竖起来了,拉着林敏浩趴下。林妙生跃过我们,一下扑到王冬梅身前,巨大的惯性,使他们两个在桥上滚了两滚,同时翻落下桥。

就在这一瞬间,王雪突然喊道:“林家小子,我是你的先祖,我不得好死,你们林家也要家破人亡!”

林敏浩打个激灵,腾空而起,情急之中一把拉住王雪的手。林妙生这个怪物,已经掉落深渊,在半空中悬空,不停地摇晃。

而王冬梅在落下时,则喊了一句:“万死不辞!”

我浑身一颤,如鲠在喉,这句偈语如果不破,恐怕我日后真的不得好死。我一把抓住洪辰的手,她也在桥边悬空。

林敏浩大喊:“刘先生,我坚持不住了,快来帮帮我。”

我看着悬在桥边的洪辰,洪辰的尸体垂在空中,黑色头发散下,看不见脸。我叹口气,心说你要我助你成仙,可我怎么帮呢?算了,人各有命,你去吧。

我一松手,洪辰的尸体直直下落。我眼见的,她一点点落入黑暗深渊的深处,没了踪影。

等我过来帮林敏浩,却看他直直地盯着下面,没有说话。

我一看心里就是一沉,林妙生带着王雪和宁宁,这个“三身尸体”,也落入深渊,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在这时,桥身越来越不稳,摇摇晃晃,那些枯手越爬越多,深渊两旁的浩荡雾气澎湃蒸腾,整个天地都在发生震动。我拉着林敏浩示意他快跑,谁知林敏浩站在桥中间,左右看看,似有疑惑。

我前后看了看,也有点吓懵。深渊两侧情景一般无二,可一个是阳间,一个是阴间,这要跑错了,妈的,万劫不复啊。

我仔细思索方向,刚才是从这来的,不是从那来的……正想着,林敏浩突然拉着我的手,向一个方向狂奔。脚下的桥,出现万条裂纹,如蜘蛛丝一般快速蜿蜒,眼看就要分崩离析。

我也不管了,赌一把吧,跑到阴间算我倒霉。

很快到了悬崖边,我们跨上悬崖,再回头去看,深渊上的那座桥崩塌了,碎成无数黑色碎块,犹如夜空中的黑星,落入深渊再也不见。而对岸的情景更为可怖,本来像镜子一样映射我们这一岸,但现在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化。

对岸变成一片狂沙漫卷的荒地,暗无天日,从那片荒地远处,起了一层薄雾,如同云浪翻滚,云浪中出现一只奇怪队伍。看不清他们的长相穿戴,只是幽幽黑影,最前面的人打着幡,中间的人抬着黑色的鼓,所有人皆面目不清,像是从地狱走出来的。

我看的目瞪口呆,林敏浩淡淡道:“这是阴差。”

我看着他,林敏浩显得镇定平和,嘴角漾起意味深长的笑,和他刚才拉裤子那怂样截然不同。如同变了一个人。

第九十二章 完结因果

他说:“刘洋,咱们走吧。”

我看他,觉得不对味。他一向非常客气,“刘先生刘先生”的叫着,怎么突然直呼我姓名了。我也没来得及多想,这个鬼地方,我是呆够了,尤其经lì

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吓得腿到现在还哆嗦。

我们两个快速向着井口方向跑去,这里雾气蒸腾,像是开了锅。最让我胆寒的是,头上的光线愈来愈暗,很明显那盏鬼头灯出了问题。

地面剧烈震动,我跑着跑着没留神,摔了个狗吃屎。林敏浩跑过来拽起我,继xù

身手敏捷地向前狂奔。我紧紧跟在他身后,暗暗纳闷,这小子难道小宇宙大爆fā

,又窜又跳像一只受过特训的警犬。

刚来到井下时,整个地面都在塌陷。林敏浩一个飞身跃到井壁,双手攀住砖石边缘,“嗖嗖”飞快向上攀爬。

我紧随其后,也攀上井壁,就看到下面轰隆隆一声巨响,地面坍塌,雾气朦胧,下面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巨坑。我紧紧贴在砖头上,都快吓尿了。

抬头看看林敏浩,这小子身影晃动,已经出了井口。我赶紧跟上去,好不容易才爬上来,李扬在旁边把我扶出这口井,刚落地,就看井里烟气弥漫,直直冲出井口。像是一根正在排放烟雾的大型烟囱。

我们几个站在井旁边看着。罗韵拿着罗盘惊叫一声:“阴煞之气收敛,针行正常,神迹!神迹!你们怎么搞的,鬼门关闭了!”

李扬目瞪口呆,一把拉住我:“老刘,你们在下面搞什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我苦笑:“一言难尽。”

林敏浩背着双手,看着冒着黑烟的黄泉井,眉头微锁,神色晦暗。可以理解,他的先祖落入那片莫名的深渊,估计再无翻身之日了。

李扬说道:“我记得当日马丹龙师傅说过,遭遇惊天之变可以关闭鬼门关。上次在大楼里关闭时,是因为罗凤成仙。成仙为最难遇的机缘,需yào

吸收大量能量什么的,可以关上阴阳两界的阴门。这么说来,这次鬼门关关闭,会不会是谁又一次成仙导致的?”

他这是无心之话,却听得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还真说不好!如果真有人成仙会是谁呢?王冬梅还是林妙生?王冬梅不太可能,我眼看洪辰的尸体落入深渊,难道是林妙生?

我打心眼里希望是林妙生成仙。说句不好听的,一人成仙鸡犬升天,他如果真的位列仙班,那么连带着王雪也肯定会有好的归宿。

想到这,我心里略微好受了一些。

我们顺着原路回去,罗韵一直在和林敏浩说着什么,林敏浩没有答话,若有所思的样子,和平时的他有很大变化。

等出了坑,外面是艳阳高照天,我从坑底爬出来,简直恍如隔世,像是做了一场匪夷所思的春秋大梦。

李扬一直在追问我在井下发生了什么,我太累了没有多说,只是告sù

他稍后再谈。刚出坑,就看到山下有人急匆匆跑上来,一头的汗,对林敏浩说:“林总,大事不好了。”

林敏浩心不在焉:“怎么了?”

“咱们在花园小区挖的那个深洞,塌,塌陷了!”他急着说。

这件事在林敏浩和罗韵的意料之中,林敏浩看看天边的浮云,没有说话。罗韵在旁边叹口气:“林公子,你们家族的事,我没有办妥……”

林敏浩摆摆手,吩咐下面人把秘书叫过来,淡淡说道:“收拾收拾这边的烂摊子,准bèi

回台湾。”

他表情平淡,却隐隐透着上位者的气息,非常有霸气,一张口就带有威慑力。

交待完事情,林敏浩走过来和我握手,他手上非常有力量。我诧异地看着他,他不是要给我酬劳吧?谁知他什么也没说,甚至连一句“谢谢”都没有,握罢松开手,看都不看李扬,甚至没有理会罗韵,大步流星下得山去。

李扬悻悻吐了口痰:“瞅丫那操性。”

我感叹有钱人就是为富不仁,我出生入死帮着他们,这小子来握握手就算完了?他真把自己当伟大领袖了。倒是罗韵走过来,跟我握握手,十分真诚地说:“刘先生,李先生,谢谢,认识你们真的非常荣幸。”

我咳嗽一声,支支吾吾说:“你们集团没,没点酬劳啊?”

罗韵迟疑一下,随即笑道:“这个嘛,我就说的不算了。等回去我会和林公子说一声的。再次谢谢你们。”

李扬碰碰我:“走吧,别做梦了,还酬劳呢。这帮人属白眼狼的。”

我们回到半山腰那个棚子,杨姗姗正坐在板凳上喝饮料,用手扇着风,看到我来了,站起来说:“刘哥,你们怎么才出来,要不是等你,我就去医院照顾我妈了。”

我心不在焉地说:“你妈妈怎么样?”

“挺好的,不闹了,就是虚弱。”

“你等我干什么?”我看她想起了王雪,心情不是太好。

杨姗姗把一样东西塞到我手里:“这是你一个朋友给你的,他说话样子好吓人,让我必须亲手交到你手里。我可不敢不交啊。”

她递给我的一只小巧玲珑的木头盒子,上面雕空玲珑,遍布流云,非常古朴可爱。我看了她一眼,有些疑惑,还是打开了盒子。盒子里垫着红布,上面放了一小块黑色的石头。

李扬在旁边呵呵笑:“什么人给你这破东西。外表包装那么漂亮,里面就装一石头。”

他懂什么。我的心跳加快,手在微微颤抖,这里面装的石头正是一小块三生石。可以肯定委托杨姗姗的那位朋友,就是李大民。我问杨姗姗,那个人还说了什么。

杨姗姗很可爱地歪着眼想了想,说:“那个人说了一句话,挺莫名其妙的。他说,让我把这东西交给你,能完结一段因果。”

这我就不明白了,完结什么因果?用三生石?是不是得道的人说话都这么不着调,云山雾罩的。

李扬来了兴趣:“这是什么东西?”

“三生石。”我淡淡说道,随即简单解释了两句。

杨姗姗尖叫一声,小嘴嘟着:“刘哥,好刘哥,你让我看看呗,看看我下辈子是什么人。”

李扬喝道:“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老刘,这可是好东西。这石头不能随便看,我的琢磨琢磨,怎么才能发挥出它的最大功能。”他边说边搓手,跃跃欲试。

我“啪”一下合上盒子,说道:“你们谁也别惦记,这东西看似有用,实则为鸡肋。”

“你怎么这么说话?”杨姗姗和李扬一起翻我白眼。

我把盒子揣进兜里道:“你们想想一个道理,就算让你们知dào

上辈子是什么人,下辈子又变成什么动物,那你们这辈子还不活了吗?”

他们俩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既然不管看到什么,这辈子都要好好活下去,那还看它做什么。看完了,反而让心里多了一个念,时刻纠结的念,平添烦恼,庸人自扰,这是何苦的?!”我说。

李扬道:“你可别在那装禅师。看完上辈子,最起码我能知dào

因果,明白自己为什么这辈子这么倒霉,是不是给上辈子还债。”

“大丈夫不问因果,只谈善恶!”我说道:“什么都想着因果,就不要做事了!跟着你的心走,遵循做人的底线,这就行了。”

李扬悻悻道:“那你说这东西怎么处理?”

我走出木棚,看看蔚蓝的天空:“我想到一个人,他可以把这东西处理掉。这块石头留在你我的手里,不是福,而是大祸。”

我想到的这个人,就是有过几面之缘的解铃。

解铃也是高人,我们没有他联系方式,只能宛转找到秦丹。也巧了,秦丹正好在解铃家里,她正带着铜锁去复诊。铜锁这个倒霉催的,虽然尸毒已去,但耐不住寂寞,不敢找女人,自己在家里憋得不行,下岛国A片看。看着看着,手不由自主就下去了,自渎以后,竟然流出一堆发红的液体,可把他吓蒙了。

找到秦丹求爷爷告***让她带着去找解铃师傅复诊,看看出什么问题。

我和李扬就要到解铃那里去,杨姗姗苦苦哀求,她一是想看看三生石怎么样,二是也寂寞想找乐子开心。李扬实在纠缠不过,就在电话里问秦丹行不行,征求过解铃的意见,我们三个人开车过去。

到解铃家里,解铃非常热烈的欢迎,他为人没架子,谁来都是朋友。让我们上座,并且泡了好茶。我看到铜锁坐在那捂着裤裆唉声叹气,李扬哈哈大笑:“活该!你天生就是个色鬼,上辈子肯定是西门庆。”

我问铜锁怎么样了,铜锁苦着脸指着手里的方子:“解师傅让我去药店抓药,按照配方配药,喝一个月才行。还让我以后不能想男女之事。”

“那你就戒了呗。”

铜锁瞪我:“你说的容易,你戒一个我看看。我这年富力强,血气方刚的,不想怎么可能。”他眼珠子一转看到杨姗姗,啧啧称赞,低声说:“李扬这个表妹身材还真不错。”

我踩了他一脚:“你呀,神仙也救不了。”

他嘿嘿笑:“玩笑玩笑,你看我有没有毅力。对了,你们这是从哪来,满身是土,风尘仆仆的,又有什么好玩的经lì

?”

解铃看我们:“你们找我这次有什么事?”

我把木盒子掏出来递过去:“解师傅,你看看这个。”

解铃打开后,脸色就是一变:“这是三生石。”

“呦,你认得啊。”我说。

秦丹和铜锁好奇,问是什么东西。解铃简单解释了一下。他们两个也来了兴趣,非要看看自己的前生。

女孩子好像都有这个通病,非要知dào

自己上辈子是干啥的。不让看还百爪挠心。

解铃若有所思:“刘洋,你说交给你这块石头的朋友曾说,这东西能完结一段因果。”

“是啊。可是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我说。

解铃目光落在一样东西上,忽然哈哈笑道:“奇妙。好奇妙的天道。”

第九十三章 强奸

我们顺着解铃的目光去看,那是放置在神龛供桌上的一口黑色袖珍棺材,上面还贴着一道蓝色的符咒。这口棺材里装的就是洪辰的魂魄,我陡然一惊,难道李大民所说的完结因果,指的是洪辰?

洪辰的原身已毁,随着王冬梅一起掉落深渊,此时估计已经万劫不复了。

解铃果然问道:“这位洪女士的身体还在吗?”

这件事细说很复杂,千头万绪,扯出线头就能讲出一件衣服。我不知怎么说好,不是我对解铃不信任,他这个人吧,总给人非常神mì

有些隔阂的感觉,和他打交道我不太托底,下意识就没说实话。我长叹一声,简单说道:“洪师傅的原身已经找不回来了,掉进深不见底的悬崖下面。”

解铃站起身,来到棺材前,轻轻抚摸着棺材盖,悠然长叹:“看来不这么做也不行了。”

“师兄,你是什么意思?”秦丹问。

解铃一字一顿道:“用三生石送洪女士的魂魄转世往生。”

我们互相看看,谁也没说话。半晌,李扬才道:“解兄,你的意思是,使她的魂儿重入轮回?”

解铃点点头:“正是如此。这也算一个不好不坏的结果吧。她能转世成什么人,下一生又有什么命运经lì

,这就不知dào

了。天道无常,因果自知,成龙成凤还是成鼠成龟,全看她自己。”

解铃掂掂石头,又说了一句话,让我们精神为之一振。他说,这块石头是具有一定能量的,除了送走洪女士,还能给我们其中一人观照前世。不知你们谁有兴趣?

杨姗姗尖叫着举手报名,除了我,其他几个人也都争先恐后的报名。我对李扬说,原以为你小子境界超脱,怎么也争这个东西?李扬说:“别误会啊,我对前世是什么玩意根本不感兴趣。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只是想观照三生来做科学研究。你知dào

我最近正在研究什么课题?”

“什么?”我问。

“我对转世有了浓厚的兴趣,所以想破译一下转世的密码。你想想,如果把这密码这规律我们破译掌握了,下辈子还不是想转什么就转什么。”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小子果然是个疯子。我看看铜锁,纳闷问道:“你凑什么热闹?”

“怎么了?凭什么你们都能看,我就没资格?李扬说我前生是西门庆,我就要看看到底是不是,堵住他这张破嘴。我前世说不定是哪个皇上嘞。”

“是。晋惠帝,白痴皇帝。”李扬插嘴。

杨姗姗翻着手腕,把蝴蝶纹身给我们看:“活佛给我纹的,他都说我不简单呢。我要看看自己上辈子是什么人,说不定也是个小活佛呢。”

李扬嗤之以鼻:“你可拉倒吧。就你这慧根这悟性,上辈子估计就是个酒囊饭袋。”

杨姗姗不干了,过来掐李扬,两人疯打疯闹。这时,秦丹说了一句话,差点没把我吓死。

她说,要用三生石看看自己和南南的缘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位南南兄很可能和王雪有什么前世因果瓜葛,要不然怎么会间接死在她手上呢。这要理清了此中关系,王雪的秘密很可能就会被揭露。王雪逝者已逝,我不想她走的不安稳。

还好,解铃说道:“大家既然都有兴趣,我们做个小游戏,抽签吧。”

在供桌上有签筒和一些签子。解铃按照人头数塞进几根,让我们抽。谁抽到底部带红纹的,谁就来观想前世。他们几个跃跃欲试都抽了,轮到我这,我摆摆手,表示对此不感兴趣。解铃笑着看我:“刘洋,你想没想过自己是有大来历的?不想知dào

吗?”

“一点都不想。”我摇摇头。

铜锁道:“我说解师傅,你跟他废什么话,多一个人就少了一份抽中的机会。”

等抽完了,大家同时看签子,谁的都没有,只有铜锁乐得蹦高,鼻涕泡都美出来了:“在我这,在我这,我中奖了!”

解铃拍拍他:“铜锁,观想前世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福祸难料。一旦前世极为悲催,你可得有心理准bèi

。”

“解师傅,前生就算再苦,和我这辈子也没关系啊。我就当看电影了。”

解铃道:“这三生石的记载我也只是在典籍中见过。第一次用三生石帮人观想,不过你们放心,不会出危险。我也想看看观想前世是个什么样子。”我和李扬把八仙桌抬到一边,空出厅里很大一块面积。让铜锁盘膝坐在地上,然后叫秦丹到厨房拿来一袋白盐,细细地洒在他的周围。

解铃把石头塞到铜锁的手里,拍拍他的肩膀:“做好准bèi

了吗?”

铜锁跃跃欲试,满脸都是期待:“解师傅,来吧。”

解铃背着手进到里屋,不多时取出一本线状古书,翻到一页从上至下看了看,然后合上。铜锁看得眼热:“解师傅,你这是现学现用啊?”

“放心吧。”说完这句话,解铃站在他身后,双手结印,挥出右掌“啪”一下印在铜锁的后脑。铜锁哼都没哼一声,头一垂,像是被催眠过去。

解铃嘴里缓缓吟道:“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我听得眼都不眨,这句诗歌正是当日李大民帮zhù

王雪观想时吟诵的。

吟罢,解铃退出细盐围成的圈子,和我们站在一起静静看着。

铜锁在里面坐着,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李扬低声问:“他去了吗?”

“不知dào

。”解铃摇摇头。

杨姗姗着急地问:“他的前世是什么人?”

解铃奇怪地看她:“我怎么会知dào

?他在观想中所看到的一切,只有他自己才能知dào

。”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不说,就是彻底的谜了呗?”李扬问。

解铃点点头。

就在这时,铜锁起了变化,他背对着我们,缓缓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前方。我们屏住呼吸,谁也没敢打扰,静静看着。他慢慢站起身,一步踏了出去。秦丹着急地抓住解铃的手:“师兄,他这是要去哪?”

“先看看再说。他现在处于一种催眠状态,已经进入观想境界。”

铜锁就在白盐撒过的圈子里原地踏步,不多时又弯腰,双手一前一后像是拿着什么工具,正一下下动着。李扬先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耕地,哈哈,原来他上辈子是老农民。”

然后铜锁的举动就是一些平常居家过日子,耕地洗衣服做饭之类。我们越看越奇怪,看他这些动作,不像是男人做的,有一些是很女性化的家务劳作。正看看,忽然铜锁躺在地上,惊惧地看着空气,双手紧紧拢在胸前。

在观想中,他的双眼是一片黑色,瞳仁已经扩散至整个眼眶,脸上表情是如此惊恐,五官都有些扭曲。他看到了什么?

我们看的惊心动魄,正在这时,铜锁在地上滚来滚去地挣扎,嘴里竟然发出声音:“滚!滚!救命啊!”

声音无比凄厉,透着撕心裂肺。伴随着喊声,还有抽泣,铜锁黑色的眼睛里居然滚落出眼泪。李扬看形势不对要上去施救,被解铃一把拉住。解铃沉声道:“看看再说,现在不可轻易撞破他的境界,很可能发生意wài

。”

杨姗姗惊疑道:“他好像,好像被人强奸……”

铜锁这形象还真像,衣服的前心扯烂,自己在地上拼命挣扎,那些盐粒子扑腾得到处都是。他双腿岔开,身体一下一下动着,脸上全是泪水,张着嘴在不停地凄嚎,到最后,表情竟然呈现出一种极度的恶毒,充满了要杀光一切的恨意。

我实在看不下去,闭上眼。以前电视里总有一些违背女人意志强行奸污的情节,但演出来的东西和实jì

情况还是有巨大差距。现在的铜锁,正在观想前世,那一世的他肯定是个农村妇女,不知怎么被人强奸了。他虽然在表演,但看的人心里像是万针扎过,如同在看活生生的现实。

杨姗姗和秦丹居然眼里都是泪水,女孩们已经侧过脸不再去看。

李扬面色沉重,双拳紧握。而解铃一言不发,默默看着。

铜锁坐了起来,双手环在胸前,呆呆坐在地上,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前方。表情充满了极大的哀恸,无声处泪水涟涟,双手颤抖。

他再次站起来,手里竟然持剪刀状,对着空气蹑手蹑脚走过去,“噗噗”猛扎,边扎边笑。笑里含泪,哭中有笑,那种感觉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下一幕场景更让人心里发堵。铜锁跪在地上,长笑看天,突然头轻轻一颤,整个人直直趴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等了会儿,他还没有起来,我们知dào

情形不对。解铃赶紧过去,把他扶起,手持掌印,打在他的额头,双手一掐喉咙,好半天铜锁长吁了一声,悠悠回转。

他面色凝重悲伤,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好玩吗?”李扬问。

半晌,铜锁才缓缓回神,苦笑道:“不好玩。”

“你前世是什么人?”杨姗姗轻轻问。

铜锁没说话,让我们离开些,他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到八仙桌前,大口饮了一杯茶。然后坐在椅子上发愣。

我们面面相觑,知dào

他心情不佳,谁也没好意思再问什么。

铜锁忽然道:“你们相信吗?我的前世居然是宁宁。”

什么?!

第九十四章 谢谢你,刘洋

“宁宁?哪个宁宁?”李扬问。

“还有哪个,就是让我中尸毒的那个妖怪宁宁。”铜锁说到这,突然双手捂住脸,低着头呜呜哭起来。

我们几个知dào

内情的面面相觑。杨姗姗不明白怎么回事,眨眼看我们。

我疑惑道:“那个宁宁不是变鬼了吗,怎么能成为铜锁的前世?”

秦丹道:“宁宁不是鬼,而是死后的尸体被高人凝炼成‘妖’。说白了就是尸体因机缘而成灵,类似僵尸、丧尸、行尸那种的。”

李扬啼笑皆非:“铜锁的前世是宁宁。宁宁死后的尸体被炼化,自感成灵,然后这具尸体又和下一世转生的铜锁恋爱,发生了关系?”

“是这样的。”秦丹十分严肃。

我们面面相觑,简直无法想象。这不是相当于自己和自己谈恋爱,自己和自己上床吗。无法细究,比**还匪夷所思。不过也难怪宁宁会勾引铜锁,冥冥中他们之间肯定有某种感应和联系。

“宁宁到底生前做过了什么?”我们问。

铜锁哭了一气,擦擦眼泪,坐直身子。脸色变得很凝重,和往日嘻嘻哈哈不着调的样子截然不同。很直观的感受就是,他成熟了,长大了。

“如果太痛苦就不要说了。”解铃道。

铜锁摆摆手:“解师傅,我要说,说出来我才痛快,才能把怨气发出来。我没想到做女人会这么苦。”

宁宁其人,生在建国后,到文化大革mìng

时期正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她是一名很普通的山村妇女,却长得很漂亮,堪称十里八村一朵花。成年后,一直有人提亲,她也看好了邻村一个后生,准bèi

结婚。可就在小日子有了盼头的时候,一场举国的政治风浪席卷而来。她的未婚夫,那个后生,酷爱地方戏曲,私下里和一些朋友在一起吹拉弹唱。被人检举,说他蓄意丑化历史革mìng

人物,搞资产阶级阴谋小集团。被作为重点份子抓进学习班、批斗、小学里公审,二尺宽的皮带照着身子猛抽,打得死去活来,折磨不成样子。

宁宁为了救自己情郎四处奔波,求爷爷告奶奶。一位手握重权的造反派头头早就觊觎她的美貌,趁机提出条件,救你男人行,不过得陪俺睡觉。睡舒服了,俺就放了他。宁宁思来想去,最终选择了为自己男人守身如玉,她坚信情郎有平反的那天。她开始往县里跑,还打算往市里跑,到处找关系。

这天正要出村,造反派头头带两个革mìng

小将把她抓住,拖到破祠堂里。祠堂本为祭祖之地,大革mìng

时期这都属于封建迷信,老祖宗的牌位早已烧个精光,里面的香炉古董之物砸得支离破碎遍地狼藉。现在这个地方被村里用来看管反革mìng

。他们把宁宁五花大绑扔到后院破屋里,头头指着她鼻子骂,贱货给你脸了,还跑出去告状,我看你有多大能耐。

当天夜里,头头偷摸进柴房把宁宁给强暴了。整个过程不堪回首。说到这里铜锁声音颤抖,平静了好一阵才说道:“宁宁被一个浑身掉渣的老头子糟践,被男人强行冲击,我能深深感受到她的那种屈辱!不但身体脏了,而且我的心也脏了,再也回不去了。我没想到女人会是这么苦。”

宁宁失去自己的贞洁,孤坐在柴房,悲痛欲绝中想到了死。临死前,她还要再拉一个垫背的,她绝对不会让糟践自己的畜生活在世上。宁宁暗藏了一把剪刀,晚上一个人去了头头的屋子里去勾引他。就在那男人没有防备的时候,她用剪刀一刀一刀捅死了他。农村用的剪刀头儿是很钝的,剪个东西可以,但要说杀人那基本不太可能。可宁宁就愣是拿着这样的钝刀,用尽全力,刀刀见血,深可见骨,把男人杀死在床上。

看着一炕的血,她笑了。

由此,她也背负了杀人罪名,又被诬陷恶意颠覆大革mìng

,省里作为运动典型,领导大笔一挥,就地枪决。拉到后山,风萧萧,天蓝蓝,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宁宁跪在山坡上,看着悠悠白云,一声枪响,带着无比的怨气和不甘,死了。

死后发生了什么,铜锁就不知dào

了,他的观想就到死亡这一刻为止。他长叹一声:“我这也算又活了一辈子,一生两次为人,终于知dào

女人是怎么回事了。”

我惊愕地看他,这个花花公子完全变了,经过这次大机缘,相信他能改掉不尊重女性的习惯吧。

我暗暗后悔,刚才也参加抽签好了。别人都是活一辈子,而有了三生石观照前世,却可以经lì

两辈子,最起码多了几十年的人生经验,会对红尘人生有更深刻的体悟吧。

解铃把三生石留下来,准bèi

给洪辰超度往生,这件事比较重大,他没有急着施法,而是另选吉日。另外,解铃师傅答yīng

铜锁的要求,也会对宁宁超度。这个说来很诡异,宁宁就是转世的铜锁,所谓的超度是针对宁宁的尸体。解铃苦笑说,我从来没超度过尸妖,试试吧。

李扬若有所思,他悄声对我说,自己的研究课题又增加一项:世界上的新生物。现在已经发xiàn

不在人类正常认知范围的生物有,转世人、尸人等,看还能不能继xù

发xiàn



晚上铜锁摆席请大家出去搓一顿,吃饭时候他宣bù

,自己获得了新生,以后专门从事女权运动,跟大男子主义做坚决斗争。我们笑着碰杯。我心里略微轻松,洪辰和宁宁的公案算是了结,希望冥冥之中,她们以后不管变成什么形态,都会有好的归宿吧。

接下来几天,李扬天天缠着我,追问黄泉井的每个细节,我翻来覆去自己都讲烦了。李扬提出许多想法,每一个都很大胆很诡异,可在我看来毫无意义。这件事超出认知之外,细节复杂诡秘,乍看上去,似乎还存zài

了一些细节上bug,可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我们现在不管做什么讨论,都是空中楼阁,无的放矢,讲也白讲,费吐沫星子。

李扬看我懒洋洋的状态十分不爽,告辞回家。他走了,我还能清静点。这天我正睡懒觉,忽然来了电话,一看来电显示————李扬,妈的,这小子阴魂不散了。

我问他怎么回事。李扬在电话里声音发颤:“老刘,我终于知dào

黄泉井下,究竟是谁成仙了。”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你怎么会知dào

?是谁?”

李扬还卖了个关子:“你到我家就知dào

了,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越卖关子我越不搭理他,我打个哈欠,懒洋洋洗了把脸。最近不用上班,按月都有钱打进账户,安逸得很。经lì

一连串的惊心波折,终于可以坐下喘口气了。

我把电脑打开,放着歌,一边无聊地打开信箱。这不开还好,一看到最顶上的最新来信就愣住了。来信人是空的,而邮箱域名是个从来没见过的地址。是不是垃圾广告?

我打开邮件,里面空空的,不过附件有内容,我没敢轻易点开,现在这病毒那病毒太多。我懒散地看看标题,上面写着“刘洋小友亲启”旁边是邮寄人“林某妙生手书”。

我吓得大叫,**,林妙生手书?林妙生还活着?不可能啊,我亲眼看到他落入深渊,万劫不复了。

我正待打开附件细看,手机又“嗡嗡”响起来,还是李扬打来的。李扬几乎在电话里狂吼:“马戈壁的,你赶紧过来,出大事了!装什么死狗。”

我烦得不行关了电脑,打车去了他家,哐哐砸门。李扬打开门,我一进去就嚷嚷:“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到底出什么大事了。”

李扬拉我进书房,指着桌子上一个木头匣子。这匣子又扁又长,本来是放衣服的,可现在里面空空,他让我看什么?

李扬指着里面说:“你仔细看。”

匣子里也不是完全空的,还有一堆暗红色粉末,看上去像是胭脂,厚厚铺了一层。我莫名其妙,不耐烦说:“到底你让我看什么?”

李扬深吸一口气说:“你还记得吗,我们曾经在洪辰师傅的佛堂后院,一张画后面的墙里,发xiàn

了一件寿衣。”

“记得啊。咋了?上面记载了王冬梅平生和修liàn

经lì

。”

“嗯,你还记得寿衣最后写的是什么吗?”

我不耐烦:“密密麻麻那么多字,谁记得那么多。”刚说完,我忽然醒悟,张着嘴汗毛直竖。王冬梅那件衣服最后写道,我若成仙,此衣必解。如果尸解成功,这件衣服不会留下,会化成一堆齑粉。

我指着匣子里那堆粉末,磕磕巴巴说:“这就是……”

“对,那件寿衣。她成仙了。”李扬点点头,长叹一声,看着窗外的蓝天:“我算服了。老天爷可真厉害,算无遗漏,我真是感觉到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手在安排我们的命运,一环扣一环,环环相绕,好绝妙的手笔。”

而我则沉浸在记忆里无法自拔,洪辰的尸体悬在深渊半空,我紧紧拉住她,然后一松手,尸体渐渐下落,掉进黑暗里。可能就在这个过程中,尸体化解了。我脑海里勾勒想象出当时的画面,尸体在空中瞬间化为无数粉末,颗粒于黑暗中漂浮,如同浩瀚夜空中点点繁星。

王冬梅机关算尽,种种努力,终于在机缘交错中,完成了自己一生奋斗的目标,成仙而去。

如果王冬梅成仙了,那么林妙生呢?

我陡然想起那封信,赶忙告sù

李扬。李扬把笔记本打开,激动地搓手:“哎呦我草,意wài

一件跟着一件,今天赶上过年了。”

我彻底无语。进入邮箱,打开那封信,李扬下载附件。他问我,你把邮箱地址给林妙生了?

我苦笑说:“怎么可能?我最后一次看见林妙生时,他就是个怪物,还邮箱地址呢,他不咬我我就非常庆幸了。”

“怪了,他怎么知dào

你邮箱地址的?难道法力高深还可以当黑客用?”

附件是一张十几兆像素很高非常清晰的图片。打开之后,上面规规整整居然写的都是毛笔字。这字太漂亮了,一水小楷,字体圆劲古淡,赏心悦目,看上去真有一股灵动的超脱境界。

第一句竟然是:刘洋小友,谢谢你赐我后代骨血肉身,助我尸解。

第九十五章 生化基地

刘洋小友亲启:

首先谢谢你赐我后代骨血肉身,助我尸解。

我们算老朋友了,对,我就是林妙生。

我们见过几次面,每次都惊心动魄。忘了介shào

我现在的情况,我即是林妙生,又不是林妙生,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林敏浩。敏浩是我后代嫡系骨血,体质特异,是机缘难求,难得一见的肉身。我一直渴求成仙入道,悠悠千年,孜孜以求,其赤诚之心,天地可鉴。你或许觉得我夺取后代生机气血、骨脉肉身,是不人道的事情,但人之为人,是无法揣摩仙之道,更无法妄拟天道。敏浩一生,如若无我,碌碌无为,似红尘鼠蚁,不过百年,枯骨一堆。而为我所用,则能助我成仙,此为大道,用你们的话说,可以活的更有意义。

刘洋小友,你天资莫测,机缘诡谲。超脱如我,也看不清其中延绵因果。我本来意欲夺你肉身,可机缘巧合,你却把最适合的敏浩送给了我。你助罗凤、冬梅者成仙,夺我机缘,我不怪罪你,此乃莫测天道,人力无法叙清,俱在造化之中,只能说明我的机缘未到。而现在,得到了敏浩肉身,我突pò

尸解瓶颈指日可待。我若成仙,境界非罗凤冬梅者可比,彼为鬼仙小道,而我则会直取大罗金仙之果位,此为金仙大道。

得金仙一句谢,你此生不枉矣。

我生为唐人,其时为修道成仙之大时代。我经高人指点,也入此道修真。可惜空有悟性,而资质欠佳。境界虽直通天道,却为肉身所桎,浑浑噩噩千年。阅人无数,愈发感觉受肉身所累而体悟红尘之苦。天道轮回,何以解脱,唯有成仙一途。成仙之后,逍遥自来,不沾因果,境界合天,那种感觉是凡人无法体悟的。

如今为机缘夺敏浩之身,其肉身资质,在我之上。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非我强夺,而是送上门。或许你不知dào

吧,这夺舍之法,原是八仙之一“铁拐李”祖师亲授,为夺舍还魂之术。上仙如此点拨,必有其良苦用心,今日应此公案,也在天理之中,你们就不要过于纠结了。再者,我身为林家老祖,征用子孙肉身来修行,也不为过吧。没有我,何来的林家,何来的敏浩呢?

我现在借用敏浩之身,给你发此邮件,只是表达谢意和了结因果。你理解也罢,不解也罢,为小友徒留一笑。其他话不多说,估计你已经开始骂我了,最后我告sù

你一个关于尸解的秘密。

成仙为逆天之行,不拘常理,不应以常人之俗念度之。身为仙人,其修真之路个个都似魔道,无一仙例外。天仙偷的是日月精华,破我自然阴阳;地仙偷的是山川灵秀,破我盎然生机;尸解仙偷的是骨血肉身,破我为人之道。

用你们的话说,这叫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是吗。

林某妙生(敏浩)拜上。

看完这封信,我和李扬久久未语。不知怎么我想起了李大民,他也表达过类似的意思,我还讽他是反人类。现在孰是孰非,我是真糊涂了。

李扬发表了一番评论,虽然牵强,却很有道理。他说,这个**仙人吧,压根就是另外一种生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有他们的世界观和生活方式,咱们人类有咱们的,根本说不通。就好像你能跟异形和铁血战士讲道理吗?在异形的世界里,杀戮才是最正统的道德,是生存的意义,才是最高级的信仰。

别看仙人是由人变的,那丧尸还是人变的呢,可看见活人不照样上去啃吗。人这东西很有意思,或许为高级生物之本,能够变异生发出许多种莫名其妙的新生物。

李扬揉揉太阳穴,走到窗边,打开窗一股清新的春风吹进来。

他看着蓝蓝的天,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变天了,妖孽丛生啊。不过生在这个时代我是很幸运的。”

我问为什么。

他说,因为我能看见那么多亘古难见的新鲜事,怪异事,闻所未闻的事。

他看看我,说道:“老刘,最近我又去了一趟那个破澡堂。”

“哪一个?”我没反应过来。

“就是李大民租的那个,下面有鬼门关通道。”

“哦,哦。”我想起来了,那地方都忘了,哪年的老黄历。我问他去干什么。

李扬说,当时第一次去的时候,看到通道里灌着水泥,他就有很奇怪的感觉,可说不出为什么。那天他又去了,澡堂子早已荒废,门都没锁,里面一片狼藉,墙角还不知哪个倒霉孩子拉了泼屎。李大民早就没影,这地方也不要了。

李扬来到鬼门关地道前,拿来一根钢钎,往下插水泥。

为什么要这么干,他也说不清,就是下意识觉得水泥有古怪。

插了几个地方,他就觉出不对劲。这水泥下面居然是空的!也就是说水泥只是把表面糊死,下面并没有灌满,那条鬼门关通道还在!他插了半天,以一己之力捣不开。他想到就做,马上到劳务市场,雇佣了四五个膀大腰圆的民工,带着工具进了澡堂子,忙活一上午,叮叮当当一顿乱砸,终于把水泥面打开一个洞。

李扬顺着挖出的深洞爬了进去,到坑底一看,傻了眼。因为鬼门关闭,这条坑道也废了,里面发生坍塌,堵了很多烂泥石块,根本就进不去。他悻悻只好爬出来。

我惊愕地说:“完啦?”

“这个事是完了。可是我得出一个重yào

的推论。”李扬严肃地说。

“什么?”我问。

李扬道:“当初李大民带王雪深入地下鬼门,走的通道就是澡堂子这一条。”

我眨眨眼,快速说道:“他之所以用水泥把上面糊死,就是造成一种假象,让外人以为此路不通。”

“对。”李扬点头:“而且……”他犹豫,慢慢说道:“我觉得李大民这么干还有个理由,那就是他压根就没想把王雪带出来。”

我心往下沉。

“他把回来的路封死,以一人之力根本打不开。他修道大成,自然有办法。而王雪一个弱女子,只能受困在下面,一直……到死为止。”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喃喃。

李扬道:“李大民说在为王雪渡劫,或许是这样吧。渡劫的结果就是用这一生的生命来化解劫怨,以死偿还因果。”他拍拍我:“别多想了,王雪是个好姑娘,她会获得好的归宿的。”

“我想好了。”我说道:“我也要为王雪修建一座衣冠冢,每年清明为她烧纸。李扬,你是作家,文采好,你帮她写墓志铭吧。”

李扬最近牛逼大了,他的小说影响力越来越广,粉丝越来越多。这个人很聪明,边写边锤炼,文笔从开始的稚嫩,到现在非常之老辣。作为网络小有名气的写手,让他写墓志铭,也对得起王雪。

李扬拍拍我:“这事就这么定了。”

正聊着,忽然电话响了,我一看来电显示,眉头紧锁。

李扬看的奇怪,问是谁打来的。我唉然长叹:“妈的,是李总。”这些日子我都把她忘了,事情一件接一件,个个惊心动魄,我都忘了按日子到公司述职。不过李总挺讲究,每个月都按时发工资,我也得过且过。

现在这催命电话终于打过来。那次和刘燕匆匆一别,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

我构思一下语言,接通电话。李副总在电话里说的很简单,就问我在哪,然后要派车接我。我说我和李扬在一起,李副总淡淡道:“让小李也一起来吧。”

我和李扬出门往小区外走,我问他会是什么事。李扬笑笑:“我有感觉,可能是刘燕的事情。”

我突然想起来,那次看见刘燕,她曾经说过,如果时机到了,自会来找我们。难道时机到了?

集团派来的车已经停在小区外面,司机是和我们一起去过河南的老曹。都是熟人打了招呼。李扬问他要把我们拉哪?老曹说:“那地方是在开发区最里面,是集团新建的一个生物制药基地,我也不知dào

把你们叫那去是什么意思?”

我和李扬面面相觑,生物制药基地?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们在市内,到开发区就算走高速也得一个多小时。老曹嘴很严,李扬猛和他套磁,他就嘿嘿笑,多余话没有。我坐在后面,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终于到了那个基地门口。

这一片地方才开发建设,简直就是乡下农村,除了几条土路,连水泥道都没有。孤零零数座白色大楼竖在荒野上,车辆一过,尘土飞扬,乌烟瘴气。

我们一从车上下来,一股恶风吹来,简直就是沙尘暴,迷得睁不开眼。这是什么倒霉地方。

进了基地,门口有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在迎接我们,看我来了赶紧过去握手:“鄙人姓赵,是基地开发部主任,奉李总之命迎接刘先生和李先生。”

寒暄了两句,李扬问让我们来干什么。赵主任呵呵笑:“两位随我来便知。”

我们跟着他进了基地大楼,可没上楼,而是转弯抹角,穿过大堂,往后面去。从后门出去,走了一条偏僻小路,又上了一个电瓶车,呜呜开着,不停绕圈,来到一处小白楼近前。

这小白楼不高,也就三层,土里土气,可门口设了门岗,笔挺地站着两个保安,非常严格检查出入人员的准入证。

赵主任带着我们通过门岗。我和李扬面面相觑,心下狐疑,这到底是干什么?

刚进正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第九十六章 转世密码

走廊里走来走去的都是穿白大褂戴白口罩医生模样的人。虽然大白天的,走廊里却开着灯,灯光晦暗,恍如进入地下世界。

这里气氛很诡谲,工作人员行路匆匆,没有交谈,透着一股冰冷阴森的气息。我也没敢说话,跟在赵主任后面往里进,感觉浑身都不舒服,这个鬼地方像极了关东军的731医院。

赵主任把我们领到二楼一处房间,推开橡木红门,里面是一间非常大的办公室。布置风格完全是西方化的,墙上挂着许多人物的油画像,这些人物像看上去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味道。

画的主体是一个又一个的人,背景各不相同,有大漠有草原,有的甚至是冒着浓烟似乎战争中的城郭。那些人物也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在站在背景之前,神色各异,或是沉思或是仰首或是大笑,或是跪地叩拜。

这些画乍看去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在颜色上却运用的非常大胆,就我的经验来看,从来没看过这种风格的西方油画。有留白有层次有实有虚,应该凝合了山水画的一些技法,看上去带出了一种绝妙的意境。

其中有一副画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张中国古代江南背景,巧巧院落,正值午后,龙吟细细,竹尾森森,院子里站着一位漂亮的俏佳人,不过十**岁的年龄,袅袅婷婷,颇有点黛玉的感觉。也不知为什么,这个女人非常眼熟,眉眼五官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些画像几乎围绕办公室墙面一周,一张挨着一张,横跨时间和空间,充满着各色异域风情,像是浏览一幅世界史。

一张很大的老板桌,上面横七竖八放满了书籍、笔记、笔筒等物,可是看不到现代化的电脑、手机这些东西。桌子旁边还放置着一个落地巨型地球仪,估计两个壮汉都抱不住,乍看上去呈赤黄色,正微微转动,一个女孩子凑在跟前,饶有兴趣地看着。

看到她,我和李扬同时叫了起来:“姗姗。”

她正是杨姗姗,这丫头怎么也请到这里了?杨姗姗看见我们来了,像小鸟一样飞过来,拉住她哥的胳膊,欢快说:“闷死我了,你们来了就好了。”

我纳闷:“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有人请我来啊。”杨姗姗说:“那个李总说,他们集团老总把我请来的。我都没见过那人是什么样。他们不是坏人吧?”说完自己傻乐。

我无语。问她还不如问我自己的脚后跟呢,整个一傻大姐。

李扬和杨姗姗有一搭没一搭瞎聊,我站在地球仪前看,真难为人家怎么设计的。上面地形完全按照现实来的,海拔高的凸出来,海拔低的凹进去,全世界各大城市都用中英两种文字标注,什么航线什么水路,一目了然。

尤其中国版图上,甚至精确到区县。看着看着,我忽然发xiàn

很奇怪的地方。有些地区上面插着一面电子小旗的标记,从这个点辐射出一条红线,横跨地图和其他有电子小旗标记的地区连接在一起,红线以点相连,直直延伸,在地球仪上几乎形成一张不算密集的红色网络。我看的稀奇,用手指比量着,跟着红线走。那地球仪是自转的,我围着绕圈,一不留神撞在桌子上,把笔筒撞翻。

李扬正懒洋洋和姗姗说话,两人没注意,同时吓了一大跳。李扬骂我:“你作死啊。”

“作死也是一种福分。”

有人在门外说话。我们面面相觑,门没有关,从外面走进两个人。一个大人一个孩子。大人是李副总,孩子正是刘燕。

刘燕还是那套山村的花衣服,土里土气的,这种气氛的地方乍然出现一个山沟里的孩子,显得格格不入。刘燕眉宇中尽是成人化的神态,配上这身衣服,有一种极阴森的诡异感。

说话的正是刘燕,她径直走到桌后面,跳着蹦到老板椅上。整个过程很萌很好笑,但我们谁也没笑,此时气氛很怪,谁也吃不准她想做什么。

刘燕坐在老板椅上,往后一仰,笑嘻嘻地说:“你们都坐啊,傻愣着干什么?”

她对李副总说:“小李,你先出去,我跟他们说两句话。你让医学部的人把东西准bèi

好,一会儿我就带他们过去。”

李副总点点头出去,顺便把门关上。

我听得心惊肉跳,怎么还出医学部了?莫不是她要把我们解剖?

刘燕揉揉手,对杨姗姗说:“姗姗,你手上的纹身是谁给你的?”

杨姗姗被一个小女孩直呼其名,却没感到一丝的突兀。刘燕气场太强dà

了,虽然是孩子,但居高临下的口气,渊渟岳峙的气度,让人情不自禁就拜服。

杨姗姗低声说:“是墨脱雪山寺庙里一位活佛上师给我纹的。”

“哦,他当时说什么没有?”

杨姗姗道:“他说的话我不明白,但是一直记在心里。他说这个纹身有着特殊的意义,是他们寺里一直流传下来的图腾。哦,还说这个图腾能让他们寺里遭受大难什么的,但是有因缘在,他也躲不开。小姑娘,你是怎么知dào

我有纹身的?”

刘燕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摆摆手:“是你妈妈和小李说的。小李就告sù

我喽。”

小姨妈这张破嘴,估摸她肯定是看到女儿身上有一个和尹秋风一样的纹身,便跑到李副总那里不知说了什么想捞好处,谁知dào

把自己闺女给卖了。

杨姗姗眨眨眼,虽然不明白,却不再问了。这孩子就这点好,不刨根问底,别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听。

刘燕目光又转向我和李扬:“你们俩已经知dào

很多了吧。”

我们笑笑。我问:“前辈,你那个转世会不办了?”

刘燕靠在椅背上,摆摆手:“停了。再不停安全部门就要找到我了,我可不想暴露身份,哈哈。现在想长生的掌握重权者比比皆是。古代帝王为了长生不老能不惜代价,现代人也一样。身居高位,富可敌国,下一步想的就是长生不老。人心没有止境啊。”她收起笑容,很饱经沧桑叹了口气:“刘洋,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现在最大的奢望就是求死。”

我点点头。

刘燕呵呵笑:“我还说过,我有需yào

你们的地方就会来找你们。”

“是。”我说。

刘燕从椅子上来:“我现在正在用现代的医学科技做一个大型实验,目前已经初见端倪。”

我和李扬对视一眼,心跳加速。刘燕这个转世人,几近为妖,她做的很多事都不能以常理度之。

她走到那些油画下面,抬头仰望,觉得不太得劲,对杨姗姗招手:“姗姗,抱我起来。”

杨姗姗还真就走过去,十分听话地把她抱在怀里。刘燕一手搂着她的脖子,一手指点墙上的画:“小刘,小李,你们也都过来。知dào

上面画的是什么吗?”

李扬沉默一下,随即一字一顿道:“画的是你。”

我在旁边一听,惊得目瞪口袋,脑子一时回不过来弯儿。刘燕笑得非常开心:“不错不错,这些都是我的前世,我的前前世,我的前前前世。我经lì

的每一世。”

没来由的我浑身发毛,说不出的感觉。

我说嘛,刚才看到一幅江南水乡的画作如此熟悉,里面画的那个女子正是我在观想王雪前世的境界里遇到的,被王雪老员外折磨致死。

这时再看那些画里的人物,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这些人脸上都带着一股妖气。

李扬虽然猜中了结果,可亲耳听到这个事实,还是一时很难接受,他迟疑道:“你找人画下来了……”

“是啊。”刘燕示意杨姗姗围着画慢慢走,她说道:“我雇佣了全世界最好的模拟画像师,还有一些油画国画高手组成团队,把我能想到的人生都给画出来。真是遗憾,还有许多人生我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一点印象一丝回忆都没有。”

看了一圈,杨姗姗抱的手臂酸麻,把刘燕放在地上,拉着手。两人看起来就像是姐妹。可这对组合,怎么看怎么怪异,我和李扬唯有苦笑。

刘燕来到地球仪前:“刘洋,你是不是发xiàn

了什么?来的时候,我看到你正在研究。”

我把地球仪上电子小旗标注和红线的发xiàn

说出来,刘燕笑:“有什么想法吗?”

我想了想道:“这些都是你经lì

每一代人生的出生地吧?”

“不错。聪明。”刘燕点点头:“我把我能想到的每一代人出生地都给标注出来,从里面寻找转世投生的地理规律。”

李扬来了兴趣,问道:“有啥规律没有?”

“你也想转世?”刘燕看他。

李扬嘿嘿笑:“前辈,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也对这东西感兴趣。最近正在研究,可是苦于资料太少,我一个人也撑不起这么大的研究项目。看你这意思,明显也在研究转世,我能不能申请参加你的团队,当个参谋。”

刘燕大笑:“你研究那东西做什么,鸡肋鸡肋啊。”

李扬急了:“转世可是关系到人的生死,破解了转世密码很可能就破解了人自身的秘密。这是造福人类的工作。”

“造福人类?”刘燕笑:“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则,只有这样,人才能继xù

生存下去。人人不死,人人转世,张三和李四的今生仇,留到下一世继xù

报?打破生与死的界限,人类离灭亡就不远了。”

“那你费劲研究这个干什么?”李扬不客气地问。

“因为我要求死。”刘燕淡淡说。

第九十七章 我非我

李扬道:“前辈,你要真想求死,其实也很容易。”

“哦?”刘燕来了兴趣:“说说看。”

“你不是会用星盘推衍下一代吗?只要你提前找到自己转世的人,把他杀了不就行了?”

刘燕淡淡笑道:“我转世的诸多细节你们都不知dào

,甚至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我只能大概推出下一世的自己在哪,大约有个方位,但具体是谁就不知dào

了。”

她扶住地球仪,地球仪慢慢停止转动。她盯着上面标记的红线说:“我连接地图上出生的标记,试图找到背后的规律。我渐渐发xiàn

,自己并不是漫无目的转世,确实有迹可循。”

我们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刘燕走到桌子后,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折叠的世界地图,招呼我和李扬帮zhù

她展开。好家伙,这张地图几乎铺满一桌子,上面星罗密布标记着各大城市地域。由出生地相连红线所形成的红色网络横跨大半张地图。

把地图铺成二维,就比较容易看出来,这张红线网络确实形成一个形状。这个形状非常奇怪,不伦不类,好像是什么东西躺在地图上,全身展开。我换了几个角度去看,怎么看都看不出门道。

“你们看这像是什么?”刘燕问。

我和李扬都摇头,看了半天,不成个东西。杨姗姗倒是在一边说道:“好像是个女人。”

李扬笑:“你可别在那扯了,还女人呢。”

杨姗姗不服气:“你看,这是胳膊,这是腿,这是……两个咪咪。”她用手点指红线,画出轮廓,哪条是胳膊哪条是腿。我看得倒吸一口冷气,你别说让她这么一指点,红线网络的形状确实越看越像女人。

那女人面朝上躺在地图上,一只手搭在脑后,一只手耷在身边,胸部是两座海拔很高的城市,有肚脐有**,双腿支起。别说我流氓啊,我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女人刚**完,懒洋洋躺着的样子。

但也不是说就像的不得了,只是形状有些类似,我怀疑是受了杨姗姗的心理暗示。

李扬嗤之以鼻:“像个屁。我看一点都不像,你要那么说,我还觉得像外星人呢。这是天线,这是氧气瓶,这是面罩……”他比划来比划去,倒也有模有样不是无稽之谈。

刘燕在旁边道:“你们都别猜了,姗姗说得对。我前世的出生地连接在一起,形成的是一个女人的地形图。”她看着地图,陷入沉思,幽幽说道:“自从我开始有意识的研究,越来越感觉到后面似乎有什么在冥冥之中进行安排,我如果想自由地求死,必须要找到那只操控一切的‘手’。你们看这张图之所以觉得它不像,是因为我的记忆里丢失了很多世的人生,那些出生地已经记不得了,所以连成的地形图在形状上就有部分缺失。我隐隐有种感觉,最大的关键所在应该在我的第一世。”

我疑惑道:“前辈,你的第一世不是河南老家祠堂里的肉身菩萨吗?”

刘燕摇摇头:“那具肉身不过几百年,远远不是我的第一世。我的第一世……”她抬起头,神色迷茫,愣愣说道:“我已经记不得了。”

我听得浑身发寒,没来由的汗毛竖起来。

刘燕回过神,淡淡笑:“但是我知dào

第一世出生的大致范围在哪。”她用手一指地图:“我只隐约知dào

在这个女人的心脏部位。因为她形状不定,最有可能是两个地方,一个是内蒙赤峰,一个是西藏墨脱。”

她看看杨姗姗:“我更倾向墨脱。”

杨姗姗拍手:“所以你把我叫过来。小姑娘你是不是这个集团老总的女儿?”

我和李扬哑然失笑,听了这么半天,她脑子还是一盆浆糊。刘燕也没做过多解释,而是说道:“几位,随我到医学部。”

“那是干什么的?”我问。

刘燕诡秘一笑:“难道你们不想知dào

我在这里做什么实验吗?”

我们一起往外走,我和李扬对视一眼,猜不出她葫芦卖什么药。我总感觉事情有些奇怪,心莫名怦怦跳,刘燕到底做的什么实验?

来到走廊,顺着楼梯往楼下走,到了一楼,有一个很不起眼的两道金属门。旁边有门岗,里面的工作人员递给我们一人一件白大褂和口罩。

换好衣服,刘燕用密码锁打开门,继xù

往里去。门里是一条直直的走廊,两遍是金属墙壁,头上亮着瓦数不高的灯,里面空空荡荡,走上去脚步声起,特别渗人。

来到走廊尽头,打开门,里面居然是一座大型的冷冻实验室。透过透明的玻璃窗,能看到偌大的房间里,停着数具尸体。尸体放在可移动的尸床上,盖着白被单,只露出一双脚。脚趾上还挂着小小金属牌,上面写着编号。

我数了数大概能有十具左右,排列整齐,天花板上是晦暗的日光灯,嘶嘶啦啦响着。这些尸体堆在这里,有种莫名的阴森。

有一个医生模样的人,穿着厚厚衣服,正在里面挨个检查尸体。手里拿着平板,掀开被单一角,看看下面的尸体,随手在上面记录着什么。

我扫了一眼,心里堵得慌,正要收回目光,李扬却碰碰我,低声道:“不对劲。”

“怎么?”我轻声问。

“你看那些尸体的脚。”他说。

我仔细一观察,心里咯噔一下。这些尸体应该不是最近才死的,有些甚至是……干尸。脚又黑又瘦,完全脱水,像个婴儿一样。

我眨眨眼,看看走在前面的刘燕,心里这个不舒服,她攒那么多尸体做什么?她想考古啊?

刘燕领我们来到冷冻室门前,微微笑着:“里面很冷,各位做好准bèi

。”说着拉开门,顿时一股冷气翻卷而出,冻得我浑身哆嗦。

刘燕走在前面,我们跟在后面,很快来到第一具尸体前。她掀开蒙着的白被单,露出下面的尸体。这是个小女孩,年纪大概和刘燕相仿,十岁左右。看到这具尸体,杨姗姗“哇”一下干呕,跌跌撞撞推门出去。

这具尸体腐烂的不成样子,烂到无法形容,尸肉已经变质肿胀。肚子上横七竖八缝着针,四肢许多地方烂可见骨。尤其那个脑袋,堪称阴阳脸,一半面积还算完好,能看出是个人。另一半烂得腐肉翻卷,里面的骨头都伸了出来。

估摸这具尸体可能是从地里挖出来的,已经过处理,可我似乎能闻到弥漫在空气里的淡淡尸臭。我和李扬都恶心得不行,扶着墙,一阵阵反胃。

刘燕接下来举动,完全颠覆我的三观。她居然站在尸体前,轻轻用手抚摸着尸体的脸,摸着已经枯成烂草一样的头发。她眼睛里透出的神情,完全形容不上来。是爱恋是惋惜是遗憾?无法描述。

我“哇”一声吐出一口酸水,还一阵阵恶心,强行抑制住。

有人把我吐出来的东西收拾掉。透过玻璃窗,看到杨姗姗脸色苍白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抱着肩膀哆嗦。

刘燕盖上被单,冲我们笑笑,用手指做勾引状,示意我们继xù

往里走。

我和李扬已经有气无力,一脚深一脚软来到她旁边。在我们面前,停着一具尸体,看脚的情况,黑色萎缩,应该是一具干尸。

刘燕缓缓揭开白被单,露出下面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比刚才那具腐烂的女童可好kàn

多了,至少不反胃。他是个光头,看上去很年轻,死的时候一定没有遭什么罪,面容宁静,甚至嘴角微微咧起,似乎死亡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刘燕长时间凝视这具尸体,表情有些动容,脸上的肉在微微颤动,说不出的苍凉和萧索。

“这是谁?”李扬轻轻问。

刘燕道:“你姥姥戚燕一生最爱的男人。”

“你把我姥爷的尸体偷来啦?”李扬鼻子差点没气歪。

我反应过来,打了他一下,咳嗽道:“这是那个和尚。”

李扬这才恍然,继而大惊:“这,这是和尚?那……那不就是你的前世吗?”

刘燕扬起手臂,指着整整一个房间的尸体说:“不错,这些尸体都是我。”

第九十八章 怨念

有医务人员进来低声对刘燕说:“都准bèi

好了。”

刘燕点点头,说道:“一会儿有一场外科手术,大家都去看看吧。”

出了停尸间,我们看到杨姗姗像是得了感冒,不停哆嗦打摆子。也难怪,她一个大姑娘看到这样东西,对心理冲击太大。估计一会儿的手术也不是什么好kàn

的,李扬对刘燕说能不能让杨姗姗先休息。刘燕找来医护人员来照料。

我们跟着她进了一间休息室,这里有一排舒服的沙发椅,对面是玻璃窗,居高临下能看到里面手术室的情景。手术室灯光大亮,几个穿着消毒服带着白口罩的医生低声交流,有几个护士模样的女孩正在调试各种机器。

我半躺在沙发里,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像看电影一样看着里面的情景。

时间不长,手术室门开了,从外面推进一台尸床。上面鼓鼓囊囊明显停着一具尸体,蒙着白色被单,看不清是什么样子。几个医生围过去,没有急着掀被单,而是打开一台液晶内路电视。上面出现了尸体的全身扫描电子图,可以手动操控,转换镜头视角,展现各个角度和部位。我和李扬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只能好奇地看着。

有人操作,专门把尸体脑袋的部分放大N倍,调动视角,落在它的脑后。我们能清晰地看到,尸体头颅后面,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凹洞。

看到这一幕,我“啊”一声惊叫站起来,几步来到玻璃窗前,紧紧盯着里面看。

“怎么?”刘燕问。

我指着液晶电视,心潮澎湃,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我曾经见过一具尸体,它的脑袋后面也有个深洞。”

刘燕来了兴趣,连忙问是怎么回事。

我简略地把发xiàn

圆印长老尸体的事说了一下。刘燕听得大惊:“刘洋,你还能不能找到那具尸体?”

我摇摇头。自从鬼门关闭合之后,坑道发生坍塌。再想挖也不是不能挖,且费劲呢。而且我总觉得那件事已经结束,那地方诡异莫名。无事生非,肯定会出乱子,赶紧找个借口回绝。

刘燕也没有追问的意思,叹口气,眼神有些迷茫。

“圆印长老的那一世对我来说非常特殊。”刘燕道:“你们谁研究过心理学。心理学里有一种精神类疾病叫做人格分裂。”

我和李扬点点头,表示知dào



刘燕扶着沙发把手,幽幽说道:“我转世圆印就是这种情况。他是宋末得道高僧,法力精微,境界超脱。我转世在他身上,他原来的人格居然还在,和我分庭抗礼。这是我转世千年从来没遇到过的事情。我们就像双头蛇一样痛苦的生活。”

我听得心惊肉跳:“前辈,那你们有过交流吗?”

刘燕摇摇头,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没有。我失去意识的时候,他的人格主导身体。当他失去意识的时候,我又来主导身体。我们就像客居在一套房间里轮流入住的两个房客。他做过什么我不知dào

,我做过什么他也不知dào

。我们保持这种状态很多年,本来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忽然出了一件很古怪的事情。”

“什么?”李扬问。

“圆印长老的体内又出现了第三种人格。”

这句话一说完,我和李扬完全傻在那,就那么坐在那里听着。

刘燕说:“我不知dào

这种人格是怎么来的。后来我请教过很多心理学家,他们也说不清精神分裂中外来人格入侵是怎么回事。后来我有点明白了。”

“怎么呢?”我小心翼翼问。

刘燕道:“那第三种人格或许就是圆印长老本尊人格分裂出来的。”

我们听得张大了嘴,简直匪夷所思。刘燕转世属于人格入侵,被入侵的身体本尊人格未失,反而又分裂出一个新人格。

刘燕道:“那第三种人格非常邪恶,它觉察到我的存zài

,开始侵犯我,甚至想吞噬我,它疯狂地想要窥知我转世的秘密。最先觉察不对劲的是圆印长老本尊,他这个人心机本来就深沉,知dào

身体不对劲,便有意布局,等我发xiàn

危险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和李扬面面相觑。我们实在构想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

刘燕陷入回忆中:“当我恢复意识占据身体的时候,我才发xiàn

圆印已经圆寂。他以身献祭,虹化而去,留下一副已经成为干尸的身体。那具身体的机能已经衰竭,我也无法独立存活,随之死亡。我能感觉到,那股邪恶的人格也走了。”

我们和刘燕的对话如果被心理学家听到,一定会认为是三个精神病。可是经lì

了那么多,我已经学会包容和独立思考,再难以想象的事情只要符合逻辑,我都会选择相信。

正说着,那边手术开始了。白色被单掀开,里面露出一具全身**,肤色黝黑的干尸。一看这具尸体,我又是一惊,眼睛瞪得老大。他们要进行解剖研究的居然是我从河南祠堂里偷出的肉身菩萨。

手术室里在无声的进行手术操作,有护士端着盘子,不一会儿便摆满了切割下来已经干瘪的脏器。

现在到了手术最关键的时刻,这些医生把尸体翻转,开始开颅手术。头顶摄像机马上聚焦下来,对准切口,我们看的清清楚楚。表皮划开,露出里面的肌肉组织和骨骼,头颅后面确实有一个弹孔大小的深洞。

一根细管摄像头探进去,里面是黑乎乎的骨质和一些烂肉,我们也看不懂是什么东西。

医生简单交流两句,通过手术室里的通话装置说道:“我们要进行B计划。”

刘燕接通话筒,淡淡道:“继xù

。”

几个医生开始往尸体头上按各种电线,有红的有绿的,密密麻麻一堆也不知是什么。这些电线连着一个脑电波显示图,上面全是曲线直线,看也看不懂。一名医生又把一根类似电极管的东西插进尸体后脑的深洞里,这边有人操控,一个计量表里显示数据,开始慢慢升高。

刘燕解释说:“这是用电刺激这个凹洞。”

李扬看的眼皮子直跳,我也非常不舒服,有句话始终没说出来,这人可是你的前世,你就这样对待自己?

我们都没有出声,默默看着。整个过程时间很短,只是气氛非常压抑,没有声音,包括我们和手术室里的医生们都在默默看着尸体。有人专门盯着电压数据,小心翼翼操控旋转电钮。

随着电压越来越高,令人惊骇的一幕出现了。

肉身菩萨脸部肌肉居然微微颤动了一下,李扬死死盯着,双手抓住沙发扶手。我到觉得很正常,电流刺激头部,导致了脸部肉肌产生连动反应,没什么特别的。

我最担心的倒是这些人手里没数,拼命升级电压,别把尸体给烤糊了。

刘燕虽然动作没李扬那么夸张,可也全神贯注,眯缝着眼看着。

这时,李扬重重打了我一下:“**,老刘快看!”

床上躺着的那具干尸,居然慢慢睁开眼睛。我张大了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股寒意从我的背脊窜到脑门,几乎要窒息。

这怎么可能,诈尸了?

尸体胸膛大开,里面脏器已经拿走了。四肢耷拉在床边,头颅上的肉皮也因为切割手术而翻卷开来。如此一具死尸,现在竟然睁开了眼!脑电波上的显示图也出现了变化,线条起伏波动。连我这个外行人都看出来,脑电波有了反应,意思就是这具死尸有思考能力!

不过,这个过程非常短,可能也就几秒钟。死尸的眼睛慢慢合拢,然后再怎么刺激,都没有任何变化,这下死得结结实实。

别看我们惊骇绝伦,而医生们则非常镇定。为首的医生通过话筒说道:“实验证明,这些尸体脑部确实有寄存生物信息的能力,通过外界刺激,能激发和释fàng

这段信息。”

刘燕神情萧索,显得无比疲惫,挂上话筒,步履蹒跚往外走。李扬手疾眼快,赶紧扶住她。

刘燕勉强笑笑,嘴唇颤抖:“小李,你知dào

他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李扬摇摇头:“好像有什么生物信息残存zài

尸体里。”

“呵呵,所谓的生物信息。”刘燕看看我们两个,苦笑两声,低声道:“就是他们原来的灵魂。”

我没有感到害pà

,而是有一种更加无法言说的可怕感觉冲击着我的全身。我和李扬互相看看,他脸色也不好,有些发青。

刘燕惆怅无比:“是我的转世,入侵了他们的身体,把他们的灵魂封在那里。”

李扬反应快:“前辈,是不是你转世的每一代人都有这个生理特点。”

刘燕点点头,茫然地说:“或许,我不是人,就是一段扭曲的人格。所谓的转世就是通过机缘占据了别人的身体。我知dào

自己为什么死不了,因为我压根就不是……人。”

我和李扬看着她,浑身毛骨悚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时,有一个医生拿着几张图走过来:“刚才脑电波图像已经解析出来。”

刘燕摆摆手:“我不看,你说吧。”

医生道:“不看恐怕不行。这是两张图,必须对比一下。”他递过来两张图,一张是脑电波扫描图,还有一张看不出是什么图,应该是照片。两张图上的图案竟然惊人般的相似,都是球状上面开满毛刺。

医生指着图说:“这张是经过处理的脑电波图,而这张,”他犹豫一下说:“是电子显微镜下拍摄到的癌细胞。几乎一模一样。”

李扬看的直咽口水:“为什么会一样,说明了什么?”他张着大嘴,看看我,又看看刘燕,艰难道:“难道人灵魂散发出来的生物信息是癌?”

刘燕摇摇头,她看着脑电图,一字一顿道:“脑电波显示的不是癌而是比癌还要毒的怨念!是那个灵魂散发出来的怨念。”

第九十九章 最后的墨脱

那医生笑道:“很早以前,曾经有作曲家和医学家互相合zuò

,把癌细胞的基因分解,转化成五线谱的曲子。结果这个曲子放出来,充满了哀怨,甚至还有惨嚎的高音,像是重金属音乐,里面是满满的负能量。这里应该是有联系的。不过这些都未经过验证。”

刘燕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她指着脑电图说:“肉身菩萨本尊的灵魂因为我的入侵,而封于脑后的凹洞之内。直到死后几百年,居然还有怨念存zài

。”她苦笑一声:“你们说我还能转世吗?再继xù

这么下去,对我既是一种无法摆脱的酷刑,对被转世者也是一种折磨,伤人伤己,丧尽天良啊。”

说罢,她拍拍自己的头:“我这个脑袋里也封着小刘燕的魂儿,直到这个身体死去的那一天,她才能消散。而这个魂儿留下的咒怨,却永远存zài

这个世界上。”

她说得如此悲怆,语气里又透着现实的阴冷,我和李扬已经无话可说。

“不行,我不能再等了。”刘燕道:“近期就要准bèi

去墨脱。你们两个回去准bèi

准bèi

,到时候我派人来接你们。”

我、李扬和杨姗姗稍事休息,便被送出小白楼。李副总对我们说:“这一次墨脱行好好干,事成之后,你们一人就是一百万的酬劳。”

我弱弱地说:“李总,你不是说找到刘燕……就兑现那个酬劳吗?”

李副总笑盈盈地说:“刘燕是你找回来的?”

我哑口无言。李副总道:“去墨脱也不用你们准bèi

什么,回家好好休息,我们这边装备和人员都是顶级的。到那个地方旅行,没有体力是不行的。”

等车子把我们送到市内,我就炸庙了:“刘燕是什么鬼东西,说话不算话,我可不去什么墨脱。说好的一百万,就这么打了水漂。”

李扬懒洋洋地说:“谁告sù

你打水漂,李总不都说了吗,从墨脱回来就结算。”

“我可不相信这帮奸商了。”我愤愤地说。

杨姗姗撅着小嘴,脸色发苦,看样子还没从刚才那个经lì

里出来,她可怜兮兮地说:“我要去墨脱,我要看上师,我想他老人家了。”

李扬道:“我也去。我总有种预感,刘燕这次出行恐怕会有难以预料的结果。”

他们两个一起来看我。我一肚子气,悻悻地说:“好吧。陪你们再疯最后一次。等这件事结束,我要好好休息,这段时间太累了。”

李扬拍我:“这就对了。有冤大头掏钱给我们旅行,为什么不去,傻子才不去呢。”

我冷笑,心里说话,刘燕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

我们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我在网上查了许多攻略,看得心里有点没底。墨脱这地方不大,深居藏地,经年大雪封山,道路难行。可就因为如此,自然环境保存得很好,天蓝水净,静如天堂的雪域旷野。最难为可贵的,是墨脱的一种人文符号,超脱人世的宁静。许多驴友都会挑zhàn

这条生死线,漫步其中,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我觉得这些人能走,我应该也能走。只要不深入雪山,应该没问题。我一般很少出去旅行,一是没钱,二是没时间,现在有人出资,难得的机会放qì

了确实可惜。

休息的日子里,我见天出去跑步,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别到时候,一队人马往山里走,就我在后面拖后腿。

一周后,我们到了机场,准bèi

出发。大队人马已经驾驶车队走陆路去了西藏,就剩我们几个拖油瓶,坐飞机过去。李副总带队,领我们上了飞机,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了西藏。

在拉萨我们和车队集合,到了我才知dào

,这才是两支车队中的一支。这一支就有十个人,无一例外都是老外,车后箱装着一个个巨型山地包,里面鼓鼓囊囊也不知是什么。这些老外全都是膀大腰圆的汉子,个个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往那一杵就跟铁塔一样。

我疑惑,问李副总怎么没中国人。李副总淡淡道:“大老板不信任中国人。”

**,这个刘燕。

这些老外都是会汉语的,但是不跟我们交谈,也就偶尔和李副总用外语嘟噜噜说两句。人到齐了,车队开始往墨脱出发。我是个路痴,在本市都能迷路,更别说到了千里之外的雪域高原,把我卖了都不知dào



我坐在车里,看着外面的风景,一路随车狂奔。

这些外国人开车很猛,很快车队就开出市区,奔驰在雪山中的公路上。别说这地方是漂亮,天蓝地阔,空气清新,看得就心情舒畅。最让我舒爽的,是远离城市喧嚣的宁静。车子就像一路驶在梦中,平稳快速,躺在车里,看着外面开阔的蓝天,简直就想高歌一曲。

车队走得很快,晚上赶了会儿夜路,终于在第二天到了松林口。这里车队集结。一共二十个人,一水的老外,他们把车里的重重行囊都背在身上。我们几个根本就没行李,拿着登山杖跟在后面走。

松林口是通往墨脱最后的车辆集结地,再往里就是漫长的山路,举目四望,山上覆盖着一层晶体的白雪,这个路可就难走了。

我看到一个一米九高的老外,虎背熊腰,身后倒背座椅,刘燕坐在上面,还扎着安全带,随着老外的身体一晃一晃的,给她舒服的。

我们跟在队伍后面开始爬山。爬了一会儿,我累的腿肚子都转筋,再一抬头,**,山脚还没上去。看着眼前巍峨的山,脸色苦的都快尿了。李扬不比我强多少,累的满脸是汗,不停大口喘气。时不时擦擦,眼睛都快被汗迷死了。

我们就这么走走停停,大队人马早就没影了,只留下几个膀大腰圆的外国人,帮zhù

我们。谁走累了,外国人就背着走一段距离。我们这一路没干别的,就是让他们背着走了。

周围风景到是真不错,全是雪域原生态,繁花烂漫,水流潺潺,空气稀薄而清新,简直醉死个人。可我们哪有心情欣赏啊,累的跟死狗似的,走到最后我实在是不行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谁拉也不起来。

有个老外不耐烦地说:“再坚持坚持,过去这个山头有个客栈,晚上在那里休息。”

山里的天色黑得特别早,现在已经蒙蒙绰绰,这要在山里过夜,可不要我老命了。我们咬着牙终于翻过山头,一路跌跌撞撞来到对面半山腰,我一看就傻眼了。这他妈叫客栈啊?就几个破旧的木瓦房,木板漏风,摇摇欲坠,山风一大别给刮跑了。

其他人早就到了,生火做饭,有条不紊。我累的不行,勉强喝了一碗南瓜粥,一头栽在床上呼呼大睡。

就这样,连续赶了几天路,终于到了墨脱。我一条命就剩下半条了。

我们包了一家客栈,我和李扬一间房。等休整下来,李副总和刘燕就没了人影,和那帮老外不知搞什么。我脚上磨出水泡,央求李扬到锅炉房打了热水,泡泡脚,浑身舒服的飘飘欲仙。

正舒服呢,门推开了,李副总走进来,看我的样子很好笑,说道:“大家休息一天。后天爬多雄拉雪山。”

我惨叫一声说,李总你还不如干死我得了。

李副总严肃地说:“必须要去。我们的目的地是在山梁那边。”她用手指了一下,我看看外面白雪皑皑的高山,差点没拉裤子里。

休息的这一天,我哪都没去,就赖在床上睡觉。吃饭的时候,让李扬给捎回来。李扬无奈地说,我在家都没这么伺候过我爸。你都快赶上老太爷了。

我说,你为了一百万忍了吧。

第三天出发,踩着碎雪踏上雪山。大雪覆盖的山阶,只有一条窄窄的道容一个人行走,众人形成长列,互相扶持,一起往前。到了傍晚时候,我们终于翻下了山,来到眼前一片旷野。远远能看到一片相当原始的村落。

这些日子我逐渐了解,这支队伍的外国人成分比较复杂,有雇佣来的职业探险家,也有资深登山客,领头的向导更是身世诡秘。那是个有些秃顶的小个子,长得又黑又瘦,据说是尼泊尔人。专门在墨脱混迹,是老资格的雪山专家,周围这一片闭着眼都能走。

这小子据说会尼泊尔语、英语、藏语和汉语。汉语尤其讲得溜,可他从来不说,全是英语。我们这些拖油瓶里,能和人家交流的只有李副总。李副总人是真不错,得到的信息一五一十都和我们转达。

我们现在所在的村子叫贝玛村,翻译过来就是藏语的莲花。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因为村落所在的山脉叫做贝玛山,也就是莲花山,是多雄拉山的一条支脉。

在当地人眼里,这是一座神山。

神山是藏地传统文化中很重yào

的元素。当地村民对这座神山极为崇拜和护佑,因为他们认为山里有神灵居住。这座山就是他们心目中信仰的圣地。

整座山看上去非常炫丽,由层层叠叠的岩石组成,不同层次的岩石呈现不同的颜色,乍看上去就像是一座盛开的莲花王冠。在王冠最漂亮最大的一朵莲花瓣上,有一所雪山中的寺庙。

走到这里,杨姗姗指着白雪蒙蒙中,那隐隐而现的建筑,女孩一下哭了,亲吻着手腕上的纹身,跪在地上:“活佛上师,我又回来了。”

蓝天白云中,一只孤独的雄鹰在天空中翱翔飞过,凄鸣一声,透着无限的萧索和苍凉。

第一百章 六道轮回

我们在村里休整一天。刘燕吩咐下去不要惊扰村民,只是在村路上找了避风地方,安置帐篷。入夜时分,我出来看雪域月景,却见到了非常惊奇的一幕。

一轮满月升在墨蓝的天空,月光朦胧,村民们盘膝坐在地上,他们之中有老有少,大人也就罢了孩子不过十一二岁,红色的小脸异常虔诚。众人向着远处高高雪山上的寺庙集体诵经。经文是藏语,听不太懂。一位穿着厚厚僧袍的喇嘛在人群中边走边有节奏地敲击法器,村民们男女老少诵读之声悲凉空明,声声入耳,场景很是让人震撼。

我看到李副总走过来,便低声问她是怎么回事。

李副总说道:“我刚才问过了,这是村民们向神山祈福。这是他们村落近千年来的习俗。”

这时,那个尼泊尔小个子插着裤兜走过来,看看我们,淡淡道:“很早以前便有一种传说,神山和莲花寺会毁于一场大祸。村民们靠山而生,对神山的感情已经深入骨髓,所以他们自发的进行祈福活动。”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讲汉语,我们都有点不太适应。

尼泊尔小个子看着行走在人群中,那位击打法器的喇嘛,神色有些异常:“这是拉什喇嘛,是莲花寺有名的智者,一般很少下山,今天居然看到了他。”他看看我们:“你们这些外来人啊,我已经看出你们不是什么登山旅游客,一定有自己的目的。我要奉劝你们,请不要破坏这里的一草一木,它们都有神灵在的,它们是村民们千百年来的心灵寄托。”

李扬笑道:“朋友你多虑了,我们就是来玩的,看看稀奇就走。”

“但愿如此。”尼泊尔小个子说。

村民们的祈福仪式大概半个小时就结束了。时间不长,也是,晚上山风很大,温度很低,还有那么多孩子,再冻个好歹呢。不过,这些村民们虽然脸冻得通红,却个个神色激动,眼睛里是虔诚的空灵。我看得有些发愣,活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纯的人。

城市里的人,个个眼神诡诈,皮笑肉不笑的,偶尔遇到个把真性情,就像下水道碰见卫生球一样罕见。而在这处高原,皑皑雪山之下的村庄,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是纯净明亮,他们有信仰啊。

这时,我看到那个被称为拉什的喇嘛由尼泊尔小个子引见,正在和刘燕说着什么。

拉什看上去可能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长得很瘦很高,和藏民一样,他也因为常年生活在高原地区,脸色很红,嘴唇如树皮般干裂,脸上遍布皱纹,显得无比沧桑。李扬看得好奇,拉着我凑过去,杨姗姗也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

刘燕似乎正在谈上山拜寺的事,拉什说着比较拗口的汉语,意思是要回去请示,自己不敢擅自做主。

他正说着,一抬头看到我们。我清清楚楚看见,他本来平静的脸上忽然起了波折,脸色惊愕,继而悲伤。我看看李扬,他也疑惑,这喇嘛是怎么回事?

拉什似乎拼命抑制住泪水,嘴唇颤抖,微微垂头就要离开。

“小师傅。”杨姗姗招手,这傻大姐直接跑过去,嘻嘻笑着:“小师傅,上次去庙里我见过你。你忘了吗?我叫姗姗。”

拉什已经镇定下来,淡淡笑着:“你好。”

“你好像看见我不高兴啊?”杨姗姗说。

拉什回头看看山中月夜下的寺庙,轻轻说道:“难道真的劫难到了?”他没有说什么,匆匆离去,朝着山上走去。

我担心地说:“大晚上走雪山,别出什么事啊。”

尼泊尔小个子白了我一眼:“莲花寺的喇嘛别说晚上了,就算蒙着眼也能平趟多雄拉山。”

杨姗姗情绪很不好,闷闷的,眼泪在眼圈转圈:“他,他怎么都不理我?”

李扬拍拍她,我们也不知劝什么好,整件事玄妙异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第二天起来,我洗了把脸,正抽出一根烟要抽,就看到村口来了两个喇嘛。其中一个是昨日的拉什,还有一个年纪稍长,估计能有五十来岁。他们两个毕恭毕敬走到刘燕近前,低低说着什么。

刘燕点点头,来到我们近前,说道:“你们几个今天跟我上山。”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他对李副总说:“小李,其他人你就让原地待命,我不回来不准动。”

尼泊尔小个子正好站在帐篷外面擦脸,看到我们跟着喇嘛上山,颇为羡慕,还招了招手。可谁也没搭理他。

这一行人除了两个喇嘛,就是我们四人,刘燕、李扬、杨姗姗和我。刘燕因为走不快,只好让喇嘛抱着。那五十来岁老喇嘛抱着这么一个孩子,走在碎雪险山,如履平地,喘都不喘一下。可我们就惨了,这条山路又崎岖又陡峭,还落着雪,滑溜异常。人家嗖嗖往上走,我们几个得在地上爬,双手双脚齐用。走了一上午,我腰都抬不起来,累的吐血。

走走停停,终于在夜幕降临前,来到寺庙。

山风猎猎,雪山的天空并不是黑色的,而是呈一种深色的宝石蓝,无比深邃。寺庙大门外垂下一幅幅镶布被风吹动,起起伏伏如同波浪翻滚。在门口燃着火盆,几个喇嘛正在那里。

火盆燃烧,明亮亮的火苗在沸腾,衬上无限空远的蓝黑色天空,能让人情不自禁就陷入一种冥想的境界。

拉什领我们走进寺庙。整座寺庙依山而建,沿着山的走势修建了很多房间,抬头去看,只见零星的屋子里有灯光出现,其他的都是黑洞洞的,像是什么巢穴,看上去有些阴森。

拉什带着我们走进经堂,喇嘛们正在诵经,经堂内梵音渺渺,法器声音有节奏的敲响。这种经文类似于低吟,那么多人吟诵出来,有一种如潮汐大海般的磅礴和生命力。

最令我们震撼的,是经堂内诵经的这些喇嘛。大概能有三十几个人,除了坐在前面一排七八个成年喇嘛,剩下二十多个人居然全是十岁左右的孩子。

他们剔着光头,穿着赭红色的喇嘛袍,一个个脸色略红,萌萌的非常可爱。别看是孩子,他们的眼神无比深邃清澈,全都双手合十,虔诚地吟诵经文。比较怪异的是,有的孩子居然还戴着厚厚的近视眼镜。

刘燕眉头一挑,双手颤动,那位年长的喇嘛还抱着她。

她示意放下来,一步一步走到诵经喇嘛们的身后,找个位置也坐了下来。她不会诵经,只是闭上眼,静静听着。听了一会儿,居然眼泪从眼角流下来。

“这些人都是?”李扬轻声问拉什。

拉什道:“都是朱古,也就是你们说的转世活佛。”

我和李扬惊呆了,满满一经堂坐着的居然都是转世人。

在经堂最前面,挂着无数条黄色的布幔,墙上画着藏传佛教的壁画。因为年代久远,颜色发暗,此时看来,却非常有沧桑感和历史感。上面画的是一个个喇嘛打扮的人,似乎能连成一个古老的故事,不过我们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也看不懂。

走到这里,谁也不敢造次,其时其地神圣而磅礴,经文似能直透脑海,乍一听有些刺耳,等时间长了,自己的意识却不自觉跟着经文节奏走。

在这里根本没有时间的概念,也不知过了多久,诵经结束,喇嘛们依次站起,排成队列从后面出去。整个过程有条不紊,静寂无声。时间不长,经堂里就走空了。

刘燕站起来,擦擦脸上的泪水,走过来对拉什说:“我要见见上师。”

拉什双手合十,神色有些悲伤:“你们随我来吧。”

我们从后面出去,有一道露天的木梯,顺着往上走,一层层爬过去,穿过几间屋子,来到一处窄窄的佛堂。屋子外是一个小型的平台,站在上面,可以看到自己已经站在一处山脉之巅。月光如水,山风吹来,吹动拉什喇嘛袍衣袂飘动。这一刻看来,一僧一山一天,竟如此和谐神圣,我不禁从心底感叹,生命到底是什么?我第一次体会到生命的伟大。

佛堂内四壁遍布黄红色花纹,中间放着一具藏式供桌,后面高椅上,端坐着一个人。这是个胖乎乎,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双眉雪白,单掌结拈花状立在胸前,双眼圆睁,嘴角微微笑容,径直地看着走进来的我们。

杨姗姗一看到他,“哇”一声哭了,跪在地上磕头:“师傅,我又回来了。”

拉什强忍悲意,拍拍杨姗姗:“上师他已经……走了,这是雕像。”

杨姗姗哭得更厉害,一直跪在地上。虽说我们和这位老上师没有什么交集,而且没见过真人,见到的只是眼前这座雕像。可看着他,我却抑制不住心中的悲凉,说不出什么原因。这老头看上去实在太亲切了,而且眉目生动,一点都不像是雕像。

拉什道:“上师的头是在法国做的,身体是不丹做的,世界各地运来,足以见他佛法辉映,无地域之分。”

刘燕平静地问:“现在在寺里主持的喇嘛是谁?”

“请随我来。”拉什淡淡道。

我们穿过一些房间,这里很少有人在,几乎每间屋子都黑着灯。我们也不敢多问,只能跟着他。这间寺庙结构很复杂,房间套房间,走廊套走廊,看似占地面积不大,但巧用山体结构,方寸之间层层叠叠,宛若迷宫。也不知建造者是谁,真是匠心独运,别有天机。

我们来到一处佛堂,里面除了四壁挂着的巨大绸布,再无他物。一群喇嘛,有老有少,正围在地上,头碰头不知干着什么。

拉什把我们带过去,我这才看清楚,原来这些喇嘛正在地上用带有颜色的粉末,制作一幅巨大的唐卡。

这幅唐卡已经初具规模,五颜六色,缤纷雅致,又带着宗教特有的庄重。喇嘛们正伏在地上,小心地用特殊金属管把颜料粉末轻轻引下来,形成图案。

唐卡上画的是两层圆圈,环环相套,形成一个巨大的车轮状图案。四周彩绘着各色人物和动物,无一相同。

“这是什么?”刘燕问。

拉什道:“这叫‘斯巴霍’,翻译过来叫《六道轮回图》。”

第一百零一章 大勇气者

一位年轻的喇嘛僧人站起来,微笑着走到我们近前。拉什满怀敬意,双手合十微微鞠躬,那位僧人也还了一礼。拉什说道:“这是我们寺院新的大喇嘛,叫做波仁哲扬。”

这位喇嘛看上去估计还不过二十岁,是个留着光头非常阳光的小伙子。他如果不是出现这里,而是在哪所学校上学,我一定认为他是一个热爱运动,具有非凡男孩魅力的体育委员。他给我们的感觉不像是印象中得道高僧那种内敛与平和,而是有一种张扬的青春个性,看到他马上两个字脱口而出:哥们。

波仁哲扬面向我们,李扬学着拉什做双手合十。波仁哲扬大笑,伸出手和我们一一握手。拉什道:“大喇嘛很平易近人,不拘俗礼。”

波仁哲扬的手很厚很软,像是女孩的手。他最后握到刘燕,微微笑着:“还认识我吗?“

“很熟悉。”刘燕轻轻道。

拉什在旁边说:“波仁大喇嘛是上师临走前特意指定的接班人,也是一位转世活佛。”

波仁哲扬道:“我记不得前世太多情况,他曾经在这座寺庙里修行过。见过一些人,看过一些书,经lì

过一些事情。”他的口吻很平淡,寥寥数语就概括一生。

他看到杨姗姗:“上师曾经嘱咐过我,如果看到你再回来,便要领你去看一样东西。”

我们面面相觑。波仁哲扬对拉什轻声说,这里有他。拉什转身去了。

波仁哲扬喇嘛带着我们出了屋子,他看着屋里那些凑在一起画唐卡的僧人说:“这座山上的一草一木,甚至石土在我们眼里都是极为神圣的。只有在画唐卡的时候才能从山上取颜料。山上提取的各色颜料的鲜艳可以保持几百年不褪色。可惜啊,这一切恐怕都要不复存zài

。”

李扬实在憋不住:“大喇嘛,你们总说要毁灭要不存zài

,明明知dào

有这么个结果为什么不想办法规避呢?”

波仁哲扬摇摇头:“所有的一切都在千年前定好了,我们只是一步一步在走向那个结果,如何规避?我也是从城市里来的,从小在天津长大,本来有一个和普通人一样的成长路线。可是当喇嘛找到我的时候,我就恍然明白了一切,事情该发生总会发生。”

他的目光飘向深蓝色的夜空:“我们这些人可以理解轮回,我最担心的是山下那些村民。如果有一天山庙毁去,对他们来说,那是巨大的打击。”

杨姗姗问道:“大师傅要给我看的是什么呢?”

波仁哲扬带我们停到一间屋子前,静静道:“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古老的寓言。”

打开屋门,里面一团漆黑,波仁哲扬在窗边拿起一盏酥油灯,点上。亮起了点点星火,伴随着火苗燃烧,我们的影子拖进了屋里。走进屋子,波仁哲扬示意把门关上。

这里应该是一间经堂,面积很大,堆满了成堆的经卷。因为岁月的侵袭,这些经卷已经页面枯黄,有些散落着打开,上面遍布黑色颜料书写的藏文,密密麻麻,看也看不懂。

屋子里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有点类似羊膻味和霉味的混合,有些刺鼻子。

“这里是藏经的地方,只有得到历代大喇嘛的允许才能进来。”波仁哲扬举着酥油灯走在前面,我们紧紧跟随。绕过几卷经堆,来到墙边。

他缓缓举起油灯,霎时间照亮了墙面。我们看到,整整一面墙上,挂着数幅巨大的唐卡,一幅挨着一幅,上面颜色鲜艳,人物生动,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我整个人看傻了,这些画不像传统唐卡技法,而是层次感非常分明,具有相当强的立体感和透视感,色彩艳丽的简直让人喘不上气来,有一种很浑厚的现实和沧桑。

波仁哲扬走到第一幅画前,我们看到,上面画着一个赤身**的怪物。它长着女人的身体,却顶着一颗牛的脑袋。女人的身体一看便是少女,皮肤白皙细腻,身材窈窕,而上面的牛头则非常恐怖,整个呈黑色,两只角直挺挺竖立,两只小眼睛正看向画面外面,似乎能直透而出。牛头配上少女的身体,一黑一白,视觉效果非常诡异,尤其牛的眼神,完全形容不上来。

我们几个人的影子在幽幽的火光下,投射到画面,使画作忽明忽暗微妙变化。不但不影响效果,反而使之有了一种很难描述的神mì

和沧桑。

“这是?”李扬颤着声音问。

波仁哲扬道:“这是当时建庙的第一任大喇嘛指导寺里僧人手绘的一系列唐卡,它是本寺近千年的寓言。大喇嘛在建寺时做了一个梦,恍惚中他看到未来的景象:山体崩塌,寺庙毁成一堆瓦砾,莲花山的王冠从空中坠落,待烟尘散开,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就像回到成庙之前成山之前的样子。受此梦引导,他带领僧人们花费数十年,精心而成这些唐卡,这里面讲述了轮回真zhèng

的秘密。”

他指着那个牛头女身的怪物说:“这个怪物便是命运之神派来警示人间的……”他说了一个很难理解的藏语词汇,我们听不懂。波仁哲扬看我们疑惑的样子,便说道:“换一个比较能理解的说法,它并不是魔鬼,甚至可以说是天使。它的到来只是要告sù

人们一个现实,那就是现实的残酷!这个怪物,带来了摧毁寺庙和神山的天机。千年过去了,预言终于要实现,现在,她出现了!”

我听得浑身发凉,喉咙窜动。**,怪物出现了?屋子里愈加黑暗,我们的影子拖曳在墙上,摇晃不定。

“那怎么办?”我颤抖着问。

“不怎么办。”波仁哲扬看看我们,目光最后落在杨姗姗的身上。他举起酥油灯,照亮了唐卡上牛头怪物的手腕。我们清晰看到,在那里若隐若现纹着一只蝴蝶。

杨姗姗“啊”一声尖叫,连退几步,双手紧紧捂着脸。女孩看着唐卡上的牛头怪物,瞪大眼睛,五官几乎扭曲了。

我和李扬吓得躲到一边,看着杨姗姗,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我头上浸满冷汗,**,杨姗姗是牛头怪物?她不是李扬的表妹吗?这是怎么回事?

杨姗姗一下坐在地上,双手撑地,头发深深垂着,低声抽噎,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黑暗的屋子里静静的,谁也没有说话。她慢慢抬起头,哭着说:“我不是怪物,我没有想毁掉寺庙。”

波仁哲扬走过去,一只手轻轻覆在女孩头上,轻声说:“别哭,这不是你的错。”

酥油灯光,只照亮他们两个,如同一场静默的舞台剧。杨姗姗坐地抽泣,僧人在旁边一手举灯一手抚顶,灯火幽幽,场面无声,像是一幕古老唐卡在现实中的投影。

“你只是一个预言,”波仁哲扬道:“你的出现只是预示着一切的终结。这不是你的错。刀虽然能杀人,可刀本身没有善恶。”

杨姗姗抬起头,女孩哭得泣不成声:“师傅,我没有想毁掉寺庙。”

波仁哲扬蹲下身,把她扶起来。女孩伏在他的怀里,哭得不行。波仁哲扬轻轻抱着她,看着我们,把酥油灯递给李扬:“你们先看吧。”

我看着大姑娘投怀送抱,咽了下口水,赶紧咳嗽一声,收起自己龌蹉的思想。妈的,我都鄙视自己,这种氛围下,还这么猥琐。

我们继xù

看着唐卡,下面的故事倒也简单易懂,一目了然,虽然有些梦境般的意识流,但也不妨碍理解整个故事。

这个牛头怪物扮演的有点类似丧门星扫把星,带有黑暗预言的那么一种人物。她所到之处,山崩寺塌,无数人在哭泣,天地昏暗,如暴雨来临,所有的一切都变成瓦砾。

最吸引我注意的,是一座昏暗的经堂里,一个老喇嘛和一个小喇嘛面对面盘膝而坐。经堂背景,十分恐怖地充满了各种各样古怪的黑影。这些黑影摇曳映在墙上,有的像扭曲的女人,有的像长在跪地长嚎的男人,有的像是正在遭受酷刑的冤魂。每一条黑影都又细又长,有的甚至都蔓延到了天花板。

一老一少的僧人,完全被包裹在重重鬼魅的黑影之下,显得身体很小。两人只点一盏酥油灯,头碰头在说着什么,对于身边的鬼影似乎全然不知。整张画面的效果实在是魄人的心脏,看得简直喘不上气,心就像灌了铅,一直往下沉。

“他们在谈论什么?”我自言自语。

“在谈论死亡。”刘燕目光炯炯看着这幅唐卡,忽然说道。

我没来由打了个激灵,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

“你,你怎么知dào

?”我问。

刘燕走到画前,轻轻探出手,没有摸到画,而是点了点上面年岁不大的小喇嘛,声音颤抖着说:“因为,这个人就是我!”

“啊?!”我和李扬面面相觑。

刘燕慢慢留下泪水:“我想起来了,我的第一世就是这个喇嘛,就是这个喇嘛……”

波仁哲扬安抚住杨姗姗,走过来,缓缓道:“果然是你,师弟。”

刘燕含泪点点头:“师兄。”

波仁哲扬看我们非常迷茫,他说道:“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建寺的第一位上师喇嘛,要从众僧人中选出一位具有大勇气大智慧的人,来完成一件事。进入人间,轮回不止,寻找死亡和生命的意义。最后他选了两个孩子作为候选,一个是我,一个便是师弟。”

刘燕点点头。

“上师最后选择了师弟。他将进入轮回。”

李扬眉头一挑:“不对啊,你也在转世。你们有什么区别吗?”

波仁哲扬点点头:“我的转世并不是代代相传,我只活了两世。千年前我在寺里做僧人为一世,现在的我又为一世。而且我的心境心情不变,我还是我。而师弟则比较复杂一些。”

刘燕道:“我的转世几乎是代代相传,我为夺舍重生,心境迷蒙,入红尘只能体悟沉浮,而无法超脱避世。我见到了炮火连天的战争,见证了尸骨如山的杀戮,经lì

了富贵起高楼,也经lì

了楼塌后满门抄斩,我当过亿万富翁,也做过一生的乞丐,喝过琼浆,也啃过树皮,做过皇上,也当过奴才……”

“人世中沉沉浮浮,尔虞我诈,非大勇气者不能经也。”波仁哲扬说道:“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永远清醒地活着。”

刘燕看着墙上一幅幅唐卡,悠悠说道:“师兄,我想结束这一切,你能不能帮我?”

波仁哲扬指着最后一张唐卡,那一片瓦砾尘烟:“回到轮回之初。”

第一百零二章 抉择

回到轮回之初?

波仁哲扬道:“千年之前,第一任大喇嘛带着师弟的第一世,进到后山的修liàn

洞窟去参悟生死,再也没有出来。要结束这一切,还是要回到那里,打开封闭的洞窟之门,进到里面。”

李扬问:“进到里面就能解决问题?”

“是的。”波仁哲扬点点头:“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第一任喇嘛还在下面等着师弟回去。”

“他没死?”我们倒吸一口冷气。

波仁哲扬眼神有些迷茫,摇摇头说:“我不知dào

。但是我能感觉到下面,有很强烈的气息在波动。如果要结束千年轮回,就要回到这轮回之初。”他看看刘燕:“师弟,做好准bèi

了吗?”

刘燕点点头。

波仁哲扬举着酥油灯带我们出了屋子。这一次行程比较长,我们在细长狭小的木梯走过,几乎横贯整座山寺。有许多地方凌渡于悬崖之上,木板年久失修,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幸亏这是晚上,我们看不清脚下,如果在白天,看着万丈深渊,谁也不会有勇气踏过去。

最后我们来到一座木桥前。

这座木桥打眼看上去根本没法走,就是两条细细的铁锁链横贯山体裂缝之上,锁链上铺着窄窄的一条条木板,被风一吹,左右摇动。脚下的深渊一片黑暗,雾气沼沼,深不可测,让我不禁想起鬼门关。鬼门关毕竟属于是比较玄的另外一个世界,而我们现在面临的却是危险的现实。一步踏空,必然粉身碎骨。

波仁哲扬举着灯,脚步没有丝毫凝滞,直接踏上木板桥,一步一步前行,直到桥体中间才回头看我们。刘燕毫不犹豫也走了过去,此时起了风,两个人影在风中似乎凌空于深渊之上。月光如水,远处黑浚浚的连绵群山,黑暗中一点灯光照亮了喇嘛,那感觉真像是降临的救世主。

波仁哲扬喊道:“几位朋友,如果过不来就不要勉强。我和师弟看看就回。”

我看李扬,李扬面色凝重,忽然说道:“老刘,这是一种考验。如果就此回去,我心里会结疙瘩,就算死我也得上。”

“我也上。”杨姗姗道。

李扬点点头,提醒她小心。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上危桥,李扬很聪明,走了一段马上发xiàn

规律,提醒杨姗姗,要注意木桥随风摆动的节奏和角度,顺着劲走。

我叹口气,也走了上去。李扬说得对,我也觉得这是考验。是自己对自己的考验,我要冲破这层心理障碍。走上去才发xiàn

,其实不是很难。脚下的深渊根本看不到,就盯着眼前那一段即可。

迎着风踏着桥,行走月下山间,这种感觉很是微妙,看着天空圆圆的月亮,真有一种要飞升的错觉。

到了那边,波仁哲扬看看我们大家,呲着小白牙笑了。

我们看到在寺庙后面,居然还藏着这样一处所在。山壁上,遍布着许多一人大小的洞窟,密密麻麻,如同蜂巢。问过波仁哲扬才知dào

,原来这里是寺里洞窟修liàn

的地方。藏传佛教有着洞窟修liàn

的传统,早期是修行者进入洞窟,当即封闭洞口,只留下递送食物的小口。修行者在洞窟内静修佛法,不与外界交流,这个称为闭关。而现在则比较人性化,很多寺庙里都有闭关房,选一空空静室,进去修行即可。

莲花寺还保持了千年来的传统,洞窟修行。虽然岁月侵蚀,山体破坏,有些洞窟已经坍塌,但大部分还保存完好。是莲花寺僧人非常重yào

的修liàn

手段。

贴着崖壁,是一条条呈盘旋上升状的行走栈道。最高处那个洞窟,离地面至少有五十米,抬头去看,我都觉得头重脚轻,双腿发颤。这要是走栈道上去,非尿裤子不可。

波仁哲扬没有领我们上去,而是顺着一条盘旋的木梯进了一处巨大的山体深坑。这个坑看不清有多深,呈漏斗状,上面大,越往下越窄。依着坑壁造出间间房屋。这些屋子因为地势的原因,完全顺着坑壁角度、宽窄来建,看上去如同大鸟筑的巢,一块一块木板像插积木一样拼在一起,构思非常精巧。

令我感叹的倒不是房屋造型,而是这危险程度和工作量。建造用的材料,需yào

一块一块从山外运进来。而且修建的工匠要是一着不慎掉进坑里,那就是个死。真难为千年之前的人怎么造的。

我们顺着楼梯一直盘旋到最底下,进了一间屋子。里面黑漆漆的,波仁哲扬把酥油灯挂在低矮的天棚上,灯光一晃一晃亮了起来,屋子里的场景把我彻底看傻了。

屋子四壁刷着黑油,做工非常粗糙,有的地方厚有的地方薄,淋淋洒洒,落在地上。但就因为这样,整间屋子看起来有种不可揣摩的压抑和神mì

,让人呼吸不畅。这里应该是一间荒弃的佛堂,冰冰冷冷,估计很久没有人来过,地上铺着破旧的毛毡,供桌上布满厚厚的灰尘。

看到这里,我冷汗下来了。这间佛堂,就是唐卡上所画,第一任大喇嘛和刘燕前世谈论生死的地方。画里的墙壁上,还布满了各种各样扭曲的黑影,非常吓人。

这地方让人非常不舒服,总感觉毛毛的,我缩着肩膀藏在李扬的身后。

波仁哲扬取出一根藏香,把布满灰尘的香炉稍稍擦拭了一下,然后把香火插了进去。浓郁的臧香味,渐渐飘散开来。

“拜一下大魔尊吧。”他说道。

我们这才看到,在供桌上,还有一尊神像。他长着一只咆哮的动物脸,头戴镶着五颗骷髅的头冠,手里拿着法器,下面踩着一头跪在地上的老牛。牛下面居然还有一个赤身**的人,和牛身紧密相连。就像是这头牛正在和那人交配。神像旁边还有尊女人像,她赤身**,紧紧依偎,一只手拿着法器,一只手捧着一个人头骨碗。

本来就狭小的佛堂里,看到如此一尊几乎等身的恶魔造型的神灵,那种震撼是无法言说的。让人无法直视,看着看着就觉得毛骨悚然,后背汗毛直竖。

“这是什么人?”我颤着声问。

波仁哲扬幽幽说道:“这是降阎魔尊,象征智慧的护法神。传说他是由阎地狱主变化的。”

“我还是没听明白。”我说道。

波仁哲扬看我,微微笑:“简单点说,就是我们理解中掌管地狱的阎王爷!”

我倒吸冷气,看着这尊神像,浑身窜凉风:“为什么在这里要拜这个呢?”

波仁哲扬道:“寺庙第一任大喇嘛据说就是阎王爷在人间的化身。”

李扬自作聪明一拍手:“啊,我知dào

了,这就是为什么他能窥透生死轮回的秘密。”他猛地说道:“这个大喇嘛选僧人轮回,是不是要做什么试验?”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少说两句没人拿你当哑巴。”

波仁哲扬笑笑没说什么,他叫我们两个男的,一起把供桌搬开,下面有一块青石板。青石板上有把手,我和李扬一人提一个,一起用力,把板子拽开。下面一股潮湿之气顿时散发出来。

波仁哲扬取下酥油灯,趴在地上往里照照,昏暗光线中,我们看到狭窄的地下有一块凸起的大石头。很明显这块石头堵住了下面的什么洞穴。

刘燕蹲在地上,淡淡地说:“我的第一世就被封在下面。”

我和李扬互相看看,说不出什么话来。

波仁哲扬拍拍刘燕:“师弟,要打开这块石头,只能用现代的爆破手段。”

刘燕看他。

“而如果用了爆破,”波仁哲扬道:“会引起山体裂缝的连锁反应,导致整座寺庙的坍塌。除了这个洞,寺里的一切将不复存zài

。”

杨姗姗不服气地说:“你怎么知dào

?”

波仁哲扬把灯举到身前,火光映红了他苍白的脸:“因为这块石头就是当年我封的。”

我们没有说话,屋子里静寂无声。波仁哲扬道:“这是一个古老的循环畿语。整座山庙的修建是为了窥透参悟生死轮回,走到这一刻,要打破轮回只能炸掉山庙。这是一个宿命。也是一个抉择。”

刘燕微微笑道:“既然是抉择,那必然不止这一个选择。”

波仁哲扬点点头:“随我来吧。”

我们出了佛堂,沿着楼梯,回到坑上。波仁哲扬带我们来到崖壁的修liàn

洞前,指着最高的洞窟说:“据传说那个洞的深处藏着裂缝,深达千尺,就通到坑底最下面你的前世所在。但这只是传说,谁也没有见过。而且裂缝里危险重重,有毒气有怪虫,还可能随时坍塌,或许这就是一条只能进不能出的死路。师弟,我知dào

你不怕死,这一世死了大不了重生再来。可是如果你错过这次的机缘,很可能会忘掉这里一切,就算想起,你也没有机会和财力再来一次,你会沉沦无休止的轮回转世而不得解脱。也就是说,你有两个抉择,一是炸开坑底石头;二是顺着最危险的裂缝爬进去。第一种选择,你会如愿脱离轮回之苦,但千年山寺被毁。第二种选择,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错过,很可能永远都无法脱离苦海。”

我在旁边听得直咽口水,妈的,不用这么残酷吧。

刘燕沉默半晌,继而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师兄,选择权在我?”

波仁哲扬点头。

刘燕说:“明天早上你就带着寺里众僧人下山吧。小刘,小李,姗姗,你们也下山,告sù

李副总,给那些外国人一个星期的时间准bèi

,然后上山进庙。这段时间,我想一个人在寺里静静。”

“你让那些外国人准bèi

什么?”李扬问。

“炸药。”刘燕淡淡地说:“具体当量,怎么个炸法,师兄知dào

。”

我惊叫:“前辈,你真的要炸庙吗?”

刘燕看着最高处的那个洞窟,没有说话。

第一百零三章 那个世界那个人

我们在寺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很早的时候,便听到外面有声音。我们走出屋子,寺庙前有一大片空地,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佛像、唐卡、法器和经书。拉什看我们醒了,过来道早安。我们指着这些堆成小山的东西问这是怎么回事。

拉什呵呵笑,脸上表情很平和:“山寺要被毁了,这些都是存了千年的家当,一会儿要搬下山。”

这话说的我们心里堵得慌,杨姗姗问大喇嘛呢?拉什指了指远方的一群僧人。

波仁哲扬大喇嘛,把僧袍掖在腰间,正在和一群转世小活佛一起打篮球。空地上,有个简易的篮球场,支着篮球架。孩子们凑在一起玩得不亦乐乎,哈哈大笑。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看到他们童真的一面。波仁哲扬在人群中拍着篮球左右腾挪,突然跳起,把球扔进篮框。

喇嘛们显然已经知dào

了山寺的最终命运,可是谁也没有哭哭泣泣,而是坦然和平和。

太阳从雪山后面越升越高,金色晨光染红了白雪皑皑的山脉。整个寺庙和空地都大亮起来,习习山风吹过,天窗垂射的阳光在经堂佛像上反射金光。晨光中,莲花山犹如王冠形状的山顶衬着厚厚的白色云朵,这一幕犹如色彩饱满的油画。

我们站在庙口,痴痴地看着圣洁的雪山,心中激动无可名状。刘燕扶着墙,看向苍茫的雪域,眼神里却是无尽的悲哀。

一阵法器响起,拉什展开赭红色的僧袍,像大鸟一样围着天台狂跑,他迎着初升的太阳,“啊啊”大叫着。其他僧人也停了下来,一个接一个展开僧袍跑了过去,一只只红色的大鸟在雪域之巅飞翔。

波仁哲扬走过来,擦擦头上的汗:“一会儿下山。”

杨姗姗被这种气氛所感染,抽动着鼻子,对刘燕说:“前辈,能不能不要炸庙?”

刘燕始终看着外面的雪山,没有说话。波仁哲扬说:“姑娘,你知dào

什么是无常吗?”

杨姗姗茫然摇摇头。

“无常即是生灭变化。寺庙在是无常,寺庙不在也是无常。就算不在了,它也会在我们的心里。”波仁哲扬轻柔地说。

刘燕转过头看看他,严肃地说:“谢谢你师兄。”

波仁哲扬叫过拉什和一帮僧人,一起吹动法螺。声音低沉压抑,沿着蓝蓝的天空传出去很远,很远……

简单吃过早饭,喇嘛们背起要带走的东西,众人默默无语,排成队列,依次下山。刘燕背手,站在天台,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我看到她的脸上写满了沧桑。

我们跟着喇嘛队伍,下午到了村庄。还没进村,就看到村民们黑压压守在那里。一位老藏民颤巍巍走过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喇嘛,我们听到千年来没曾响过的法器声音,是不是……寺庙会……”

波仁哲扬轻轻把他扶起来,柔声说:“大家都回去吧。这是劫数,也是宿命。”

村民们没有散去,只是默默地让开一条道路。喇嘛们没有说话,背着沉重的东西,迈着艰难的步伐,鱼贯走进了村子。村民们淳朴的脸上全是悲哀,可是谁也没骚动,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大家都默默的围拢在喇嘛们身边,气氛悲凉而压抑。

我们找到李副总,把事情经过简单讲了一下。李副总没什么表情,点点头说了一句知dào

了。

我总觉得她似乎知dào

的比我们更多。刘燕也就是尹秋风,对她非常信任,许多工作都要她去执行完成。两人之间肯定有深入的默契和了解。

夜晚降临,明月高悬,村里燃起火堆。波仁哲扬坐在喇嘛和村民之中,敲动法器,讲佛宣法。村民里有许多孩子,年龄很小,可一个个听得非常认真,杵着下巴,纯净的眼睛映着火光一眨一眨。

近千人鸦雀无声。除了波仁哲扬的声音,偶尔也会有法器敲动,声音空灵,在夜空中传出很远。那些老外们,站在人群的外面,表情肃穆,虽然听不太懂,可还是在默默听着。

时间过得很快,这些日子,雇佣来的外国人们一直穿梭在村庄和外面的世界。我们没什么事干,就在村庄周围溜达,又不敢走得太远怕迷路。带来的几本书基本上都翻烂了,手机平板什么的一概没电。杨姗姗每天起来,便坐在村口,仰望雪山上隐隐的山寺。怎么劝都不听,也就任由她去了。

到了第七天,老外们在李副总和拉什的带领下,开始爬山进寺,这是要炸庙了。

我们还怕杨姗姗阻拦,可她神色很平静,没什么过激行为,却也不和我们说一句话。李扬搓着手,非常担心她的状态。这时,女孩突然哭了,无声地抽泣。

我们很无奈,一点办法也没有,李扬悻悻道:“哭出来也好。”

这天一大早,众村民便围拢在村口,坐在那一起看莲花山。波仁哲扬也在其中,他看到我们来了,说道:“人有轮回,寺庙也是有的。虽然它现在不在了,但日后会以另一种面目出现。你们知dào

转世的真谛是什么吗?”

我们摇摇头。

“在远古的时候,人们把对生活的感悟变成简单的画刻在洞壁上。在古代,先哲们把自己一生对世界和人生的感悟写到书里。现在的手段更加丰富,电影、游戏、画作、网络,它们都成了一个又一个思想和知识的载体,在人们中间传播流传。让后代更多的人能够得到传承,感悟它们的存zài

。这才是真zhèng

的转世,真zhèng

的长生!人已经不重yào

了,重yào

的是你为这个世界留下的思想和感悟还在流传下去,还在影响后面一代一代的人,从这点来说,你还活着,你就是不朽的。”

我和李扬若有所思点点头。

思想的传承万古留存,何必拘泥狭义上的活着。

从早上等到晚上,众人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山寺的方向。夜幕降临,燃起大火,没人去睡觉。村民们把家里的毛毯毛毡拿出来,就在原地打地铺。

很快,就是一夜过去,山上还是没有动静。

我们睁大了眼睛,大家议论纷纷,难道刘燕没有选择炸庙?

可这玩意谁也说不好啊,或许炸药铺设比较复杂,上面正在忙活呢。我们在焦躁不安中又等了一天,山寺在雪山中静悄悄的,最为诡异的是,李副总包括那几十名老外,上了山竟然也没了反应。

就像凭空失了踪。

波仁哲扬一直在村口盘膝打坐,嘴里念念有词,谁也没敢惊扰他。

我们几个急的团团转,你炸不炸好歹给个信啊。几十号人上了山,两天过去了,居然一点信儿都没有。

又是一个夜晚,天象骤变,洋洋洒洒下起了雪,狂风怒号。村民们都回去了。

我和李扬躺在帐篷里,听着外面鬼哭狼嚎一样的声音,心惊肉跳,根本无心睡眠。我问他,要是李副总他们都死在山上怎么办?

李扬不耐烦:“你能不能别乌鸦嘴。”

“我总感觉不太对劲。心里发慌,总觉得要出点事。”我看着投到帐篷上的雪山黑影道:“你说,他们会不会在寺里都消失了?”

李扬讥笑:“你当是科幻片啊,那么多人怎么会凭空消失?”

“也不好说。”我道:“修建那座山寺的第一任喇嘛可是阎王爷在人间的化身,寺里肯定藏着什么诡异恐怖的秘密。他们一旦触动封印,死在山上也不是不可能。”

李扬明显没什么谈性,背身躺下。我半靠在厚厚的衣服上,没来由的烦躁,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又过了一天,到第四天早上,山寺还是没有动静。我摸摸兜,这几天把带来的一条烟都给抽光了,虽然这里缺氧,可架不住寂寞,一根接一根,难受也得抽。

我正寻思问李扬有没有存货,就听到村口一阵喧哗,村民们人声鼎沸。

我们几个跑了过去,就看见远远的山路上,下来一行人。那些老外们,神色疲惫不堪,中间有个大铁塔模样的白人汉子,后背背着什么人,用厚厚的衣服裹着。

他们没有炸庙。

进了村庄,来到空出的一间屋子,那个大铁塔把后背的人放到床上,解开衣服,我们才看到,原来是李副总。

她浑身的衣服破破烂烂,脸色苍白,额头全是湿漉漉的汗水,头发一绺一绺粘在上面。现在的她还在昏迷,非常虚弱。这下可麻烦了,这个村落远在旷野,根本没有急救措施,如果背到墨脱的外面,去城市救治,恐怕这人早就死透了。

“我来看看。”波仁哲扬坐到床边,轻轻掀动李副总的眼皮,又摸了摸她的脉搏。他脸色很凝重,眉头紧缩。

他厉声问尼泊尔小个子是怎么回事。

尼泊尔小个子也是刚从山上下来,脸色很白,咽着口水说:“事情是这样的。当时那个叫刘燕的小女孩,和这位李女士顺着悬崖的栈道,一直走到最高处,钻进了洞窟。”

我们听的点点头,刘燕最后还是选择了进洞。

“……然后就再没出来。我们也不敢走啊,一直在外面等了四天。就在今天早上,听到上面有响声,这位李女士跌跌撞撞出了洞窟,一失足从上面摔了下来……”

啊?五十米高的悬崖,掉下来人不成肉饼了?

尼泊尔小个子艰难地说:“怪就怪在这里,她掉落的时候,速度是不一样的,有时快有时慢。我们盯着看,还以为眼花。到最后的时候,才知dào

事情不对劲,她,她居然飞起来,然后慢慢落在地上,就是这幅模样了。”

李扬实在憋不住问道:“你们没上去到洞窟看看?”

“你说的容易。”尼泊尔小个子不高兴:“那是修liàn

洞窟!没经过大喇嘛允许,外人不准进入!就是天大的事,我们也不会进去。”

我焦急地问波仁哲扬:“师傅,李总到底怎么样了?”

波仁哲扬捏着她的脉门,微微闭着眼,长长叹口气:“在她体内我能感觉到有一股很异常的气息。”

我们面面相觑。

“这股气息,正是从师弟前世闭关的地方散发出来的。他们应该到达了那个地方。”

我咽了下口水:“这是好事吧?”

“福祸难料。”

正说着,李副总突然睁开眼睛,一张尖叫,紧紧捂着自己胸口,黏黏的头发散乱地舞动。

“别怕。”波仁哲扬说。

李副总看看我们,忽然一声歇斯底里:“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她的表情非常凄厉,但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我感觉她的眼神却非常深邃诡诈,似乎还藏着一种笑意。

她的眼神,让我想起了从鬼门关出来被附体的林敏浩。

他们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来自另外一个人,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第一百零四章 关于转世的最后三件事

这是发生在不同时间和空间看似不相干的三件事。为了叙述方便,这三件事按照时间的顺序依次说明。

最早的第一件事发生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期,地点是陕西境内靠近西安的一处山村。当时正值文化大革mìng

时期,村里年轻的红卫兵自发组成了一支名叫“红红红”的革mìng

组织。这些年轻人精力旺盛,受革mìng

浪潮的感染,特别想做一些革mìng

的事为伟大领袖表忠心。村里那些小业主、反革mìng

、小资产阶级份子都收拾批斗了一遍,实在没什么可整的,有人提议砸古坟毁古墓,挖出尸骨挫骨扬灰,以此向封建迷信开炮。这支队伍有两个领头的,原名不可考,应大时代都改了名字,一个叫卫国,一个叫大军。这俩小子一对混混,打砸抢无恶不作,尤其大军下手极狠,在他手里就有两条人命,曾经活活用皮带抽死一个解放前给有钱人当过姨太太的资产阶级臭婆娘。

一听说要砸坟掘墓,两个人都拍案叫好,事不宜迟,大队人马扛着镐头背着铁锨,往南山去。在村的南边,那座大山,据说五代十国的时候曾经属于哪个小国家的地盘,当时那个国家达官贵人死了以后,全都埋在这座山里。就在前几天,有人无意中发xiàn

了一处古墓,刚刨开墓道,还没来得及进去。

这帮人就杀到了,墓道开口紧靠崖壁,是个黑森森的大洞,从里面散发出浓烈的霉味。这些孩子,架秧子凑热闹都是行家,可遇到啃节,一个个都怂了,看着阴森的古墓入口,你推推我,我推推你,谁也不敢下洞。

作为造反组织的司令,当然要身先士卒,卫国和大军让大家在外面等着,他俩先进去。墓道并不是很长,只是逼仄狭窄,有些呼吸不畅。时间不长,两个人就到了墓室。墓室里停着一具超大的黑色棺椁,不知用什么木材打造的,摸上去表面非常粗糙。除此之外,墓室里还散落着一些破旧的瓷器、陶碗儿陶罐儿之类的小玩意,大体上来看,这座古墓的主人可能也就是个小地主,不是什么有钱人。

大军围着棺材转了两圈,舔舔嘴唇和卫国提议,把棺材砸开,弄出里面的死尸,拖到墓外给大家伙看看,咱哥俩也能提高些威信。卫国深以为然。都是年轻人,谁不心高气傲?尤其大家都害pà

的情况下,就我们俩敢想敢干,说出去以后绝对拔份。

这俩小子就开始推棺盖,这棺材盖还真不是一般的沉。两个人费了牛劲,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棺材盖摔在地上。从棺材里冒出一股霉烂的黑烟。两个人虽然混,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知dào

这东西有毒,赶紧捂着鼻子蹲在地上。好半天,烟气消散。大军站起来,用手电筒往里照照。

看清楚里面的情况他才明白,为什么这具棺材超乎寻常的大了。因为棺材里居然同时放着两具尸体。尸体已经腐朽不堪,只剩下一堆骨殖,不过可以看出来,这两人下葬的时候,是面对面的,看上去有些怪异。

两颗骷髅脑袋脸对脸躺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卫国惊咦一声说,我知dào

了,肯定是夫妻,这是两口子同穴下葬。大军冷笑说,看不出来啊,这帮封建渣滓还挺有真爱。这大军真不是一般的胆子大,居然伸手进去,一只手抓住一个骷髅脑袋,给提溜了出来。卫国在旁边看的一身冷汗,打着手电给他照明。

大军翻过骷髅脑壳。昏暗的光线下,能够看到,两只骷髅脑壳的后面,靠近脑干的位置,各有一个深深的细洞,像是子弹打过。

大军也没多想,两只手把两个脑壳高高举起,速度极快,两只手在空中相撞,只听“啪”一声脆响,两个脑袋同时击碎,化成齑粉落在地上。大军手里抓着残破的骨头碎片,在阴森的墓室中狂笑。

刚笑两声,他回头惊疑地看着卫国,然后直挺挺摔在地上。

大军的脑袋被砸的血肉模糊,卫国紧紧握住手里的手电。手电的前头是一片血迹。大军站不起来,咬着牙颤着声问,为什么偷袭我。

卫国蹲在他的旁边,握住地上一块石头,照着他的脑袋又狠狠砸了上去。一下,两下……砸的鲜血飞溅,脑袋成了一堆肉酱。卫国坐在大军的尸体上,喘着粗气。

他摸摸自己的脑后,那里也有一个深深的洞。卫国挠挠肩膀,衣服里若隐若现一只粗糙的蝴蝶纹身。他对大军死尸说,你侮辱我的尸体,我岂能容你。

他看着散落在地上的古人头骨残骸,脸上是深深的悲哀。我的爱人,千年一别,你投胎在何方。

第二件事发生在21世纪的今天。春水县云村是个不大的小山村,四面靠山,穷的叮当。地图上几乎没有标注。而就在昨天,发生在这里的一件事,却引起人们的注意,其影响力甚至卷宗摆到了市委主要领导的案头。

村里出了一桩十分恐怖而且匪夷所思的谋杀案。

市公安局张局长亲自到现场坐镇,发生命案的人家被拉上黄色封锁线,警车堵在村口,呜呜呀呀直响,市刑警队各路大侠精英齐聚小山村。

这户人家一共三间木瓦房,破旧不堪。命案现场是其中一间陈旧的木屋。走进去家徒四壁,四面墙都是黄泥垒的,屋子里就一个破桌子能勉强称为家具。里面有一股刺鼻的味道,是尸体腐烂的恶臭和烂木头的霉味混合在一起,空气不流通。也就是这些身经百战的警察,换一般人早熏跑了。

屋子天棚横七竖八的木梁,梁子上面画满了新鲜的图案,都是一些古代的内容,有点类似祭祀。房梁上垂下很多由草根扭成的奇怪绳索,这些绳索编织成很古怪的形状,乍看上去有点像复杂结构的陀螺。被发xiàn

的尸体就藏在这些绳索之中。

命案现场一共发xiàn

了三具尸体,有男有女,年龄最小的十八岁,年龄最大的四十二岁,都不是本村当地人。三宗命案虽然惊心动魄,但真zhèng

能引起这些大佬关注的,是这些人的死法。

这三具尸体都是吊死在房梁上,发xiàn

他们的时候,尸体已经死透了。他们死的时候都穿着大红衣袍。三个人上吊的姿势也很诡异,双手也被绳子捆着,高高举起,和头颅一起挂在房梁上。而且在他们的脖子上,都挂着一个黑色的大秤砣,深深勒在皮肤里,悬垂于两腿之间。

最为恐怖的是他们的表情。三个人在死的时候都保持着微笑,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死亡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市公安局张局长查看了现场,尸体已经送到法医解剖,报gào

还没有出来。几个经验丰富的刑警正在很仔细检查线索。张局长问身边的刑警队田队长,最先到现场的警察叫什么来着?田队长道,是本县的警察叫陈平安。张局长说让他过来,我有话问他。

陈平安也在现场,不过他的身份和这些前辈没法比,只能在后面维持秩序。忽然听到局长大人召唤,屁颠屁颠进去。虽然现场屋子里味道极其难闻,可他还是硬挺着不敢做过分动作。张局长详细询问了他发xiàn

命案的过程。陈平安有点歪才,对答如流,思维敏捷。张局长有点感兴趣了,问他对案子有什么看法。陈平安清清嗓子,低声分析说,此案不循常理,从现场来看带有鲜明的宗教仪式特征。这个案子如果是某种仪式,它应该不是孤立存zài

的,以前肯定发生过类似事件,以后也会出现。要破获此案,还是要查出死者身份,以及与屋主之间的关系。

张局长问他,屋主是什么样的人。

这些细节已经在最初的卷宗里写到了,局长不会不知dào

,之所以这么问,是看这小子像是个人才,想进一步考量考量。陈平安说,这里的屋主已经在去年把房子转租给了外人。这里租房子的房客有重大嫌疑。根据这两天走访来看,村民们说房客是父女两个人。父亲大约五十来岁,女儿很年轻,看上去像是大学生。奇怪的是,目前为止还没发xiàn

两人相关资料,照片什么的。

张局长点点头,屋子已经被搜查过两遍,确实没找到相关房客的任何信息。

陈平安继xù

说,局长,我认为这件案子要注意两件事。一是保密,不能让老百姓知dào

,如果引起骚动,社会影响非常不好。二是加大力度搜查那对神mì

父女的下落,他们有重大嫌疑。

第三件事发生在最近的某一天。一个不知姓名的初中生,和自己班里一位女同学发生了懵懂的爱恋。两人还是同桌,白天说不完的情话,晚上还要在家抽空视个频语个聊啥的。随着关系的亲近,又是荷尔蒙激发的青春时代,两人越来越亲密,白天上课在桌子下面互相拉手摸腿甚至抚摸私处,到了晚上关上卧室门,还要光着身子裸聊。

这天正聊着,突然女生家长把卧室门推开,两个光着身子的孩子都傻了眼。女生家长看到视频里一个臭小子光着屁股,立时暴跳如雷,把女儿打了一顿,第二天便告到学校。接下来是漫长的处分检讨道歉,男生女生的名声在学校里臭名远扬。谁见了都开玩笑,有的玩笑甚至极为恶毒。老师讽同学骂,两个人实在受不了,决定一起殉情自杀。

晚上男生来到江边,看着霓虹灯下滔滔江水,心如死灰。这时他接到电话,女生说她后悔了决定活下去,希望他也不要做傻事。

男生苦笑,这个世界抛弃了我,现在连你也要抛弃我,他心一横,跳下大江。也赶巧了,江边有旅游船经过,看到这一幕,四五个大小伙子跳下水把他救了上来。

经过这个事一折腾,男生的父亲也不打他了,爷俩平心静气地对话,男生提出要求他想转学。

这天夜晚,华灯初上,爷俩走在城市的夜景之中。夜风静静吹着,昏黄的路灯下,男生听到了一首歌。

歌曲是从一家纹身店门口的喇叭里放出来的,无非是店铺吸引顾客的一种手段。但是这首曲子,却极为独特,是从来没听过的。一些行人,居然驻足下来,十分入神地听着。

歌曲里是一个纯纯的童音,纯的几乎不带一丝杂质,她唱到:春天来了,冬天走了。孩子来了,老人走了。老人问,蜡烛的火苗从何而来。孩子一口吹灭答,它向何处而去便从何处而来。老人问,大雁为什么我每年都会看到你。大雁说,我南北奔忙是为了看你渐渐死去……

男生说,爸,我想纹个身。

他父亲想了想,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孩子,你大了,你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吧。

一个半小时后,男生从纹身店出来。门口喇叭里的歌曲已经换成了《凤阳花鼓》。

这首《凤阳花鼓》不知是谁根据安徽民间小调改编而来的,里面除了悠扬的曲子,还有一句男声的独白:

风流一生我梦一场啊,太阳还是那个红太阳!

写在《转世》背后的故事(免费章)

《转世》一文最初的构思起源于很久以前我写过的一个短篇小说。当时我看到一些关于转世资料,脑子里突然出现这么一幕场景:有一个人,到了一个非常诡异的洞窟,看到如下一幕恐怖场景,他的前世、他的前前世、他每一代自己的尸骨全都趴在地上,面朝洞窟的未知深处,那会是一幅什么样的场景?我被这个灵感刺激的坐立不安,为了写出这个短篇,查阅了非常多的转世资料,公开的不公开的,封禁的隐秘的。接下来编写小说情节的时候,我突然发xiàn

构思的这一幕似乎存zài

着一个巨大的逻辑上的悖论。当时的我百思不得其解,画过很多的草纸,用时间线进行标注分析,找许多聪明人进行讨论,可是其中的怪圈像迷宫一样转不出去,如同噩梦一般紧紧掐住我的喉咙。

有一个朋友说,你知dào

最大的问题出在哪吗?因为你的前提假设就不存zài

,就更别提后面的推论了。转世确实有,但是你构思出的场景太极端太诡异,我们认知的现实逻辑根本解释不通。

这个构思便放下了,这一放很多年。《阴间到底是什么》第二卷《转世》脱胎于那时候对于转世轮回的思考,以我现在的认知写出来。第二卷和我当初构思的短篇内容完全不一样,或许未来有一天,我会把那个短篇写完。

第二卷《转世》比起第一卷《初入阴间》来说,在构思和文笔上能更成熟更跳脱一些。读者们风评也不一样,有好有坏,觉得思维跟不上,哪跟哪啊,太累脑子。这个问题我会注意的,以后尽量平衡,尽可能让大家都理解都跟上。只能这么跟大家说,我的思路不太像现在时下的网络小说,升级打怪,建城经商,一根主线,主角从乌龟变凤凰,一路升级成神,你不管从哪一章开始看都不影响最后阅读效果。这种文章你让我写,能不能写?太能写了。但我感觉没啥大意思,咱要写就写自己个性化的东西,写我自己对于世界的思考,给读者独特体验。我这种风味的窝头,只能在我这店里吃,你出这个门再买不着了。

有人说,第二卷比不上第一卷恐怖了。这话对,你们放心,第三卷会回归第一卷风格,不会再像第二卷那么玄那么跳脱,会更接地气更恐怖。但我觉得,恐怖这东西就像是感官刺激,适可而止,要是就指着它吸引读者,小说的生命力也不会太长。大家看鬼故事得了,披头散发的女鬼,满地乱蹦的僵尸,哪个都挺刺激,可看完就完。小说要站得住,还得看内在的核心价值观,言之有物。

用蒲松龄老爷子的话说,借鬼狐讲人情。

再次感谢一路追随而来的读者朋友,这个小说走到现在这一步太不容易了,步步是坎,我几乎是含着泪更新。有了朋友们的支持,我才能坚持到现在。看到许多作者都在小说里要打赏。这点我和郭德纲态度一样,大家喜欢,我就在台上多卖卖力qì

。你觉得我这玩意不合法眼,转身就走,咱们也是朋友。我从来不要什么打赏,大家觉得好,扔个三毛五毛,我鞠躬。不扔钱就喊个好,我也含泪感谢。

我的思维和别人不同,非常跳脱,别人想不到的东西我能想到。这是我的风格,也说不上好坏。我会尽量平衡这种感觉和大家思维同路,行文中如果遇到暂时不理解的,望耐心往下看。我希望未来的网文是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这种绚烂不单单是题材上的多样化,更应该是个性化写作的涌现。也希望读者朋友们对于我这样的先行者(笑)更包容一些。

以后谁在讽刺我,我就跟你撒娇,这是我强项,哈哈。

最后,谢谢大家捧场,谢谢读者朋友们的支持。我再次谢谢你们了。程序员鞠躬!

第三卷《阎王爷来了》,就要开场喽。

第一章 打劫

今年的冬天发生了很多事,首先我的老爸病了。他的病很重,我不得不返回老家去医院伺候他老人家。和妈妈一起衣不解带,终日守在医院,一直等到老爸做完手术,一切良好。我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那就是从公司辞职,回老家侍奉二老。

这个决定是经过慎重考lǜ

的。随着我年岁增长,父母的年纪也越来越大,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身边没有人不行。与其在城市里蝇营狗苟为了套房子像狗一样打拼活着,还不如回来侍奉老人家。在父亲住院的日子里,我多少次背地里掉眼泪,妈妈背驼了头发白了,这个时候就要我这个当儿子的挺起家来。

我把这个决定告sù

李扬他们时,众人虽然不舍,可也理解。铜锁拍着我的肩膀说,如果需yào

哥们帮忙,就一句话。我笑了笑。从西藏回来,李副总像变了一个人,根本就不搭理我们。我本来对那些钱无所谓,可老父亲躺在医院里,家里钱花的像流水一样,我实在急眼了,去办公室堵过几次李副总。终于从他们手里弄出十万块钱来。这十万块钱就算是我去西藏的劳务费。

离别的前一天,我们这些哥们都喝醉了,铜锁还眼泪汪汪地说,过些日子去老家找我玩。我说,欢迎欢迎,肯定弄俩柴火妞伺候你。铜锁一本正经说,我现在已经色戒了。

背着行囊,坐着火车,我回到了老家。

我的家就在这座城市外围的小县城,离市区也就两个小时的火车路程,不算远。不过因为地势原因,通往县城有一段路火车无法经过,只能坐长途客车。

这座县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江,地势险峻,颇有历史,古香古色的。小县城本来没什么名气,可最近出了一件大事,使它迅速成为网络聚焦的热点。

论起来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里发生了一宗据说非常离奇残忍的人命案子。我们县城管辖范围内有个破山村,里面发xiàn

了三具尸体,具体细节不清楚,但网络上传得非常邪乎。我从来不看那些东西,总觉得是扯淡。

我老家的这座县城名字叫做春水县。

我坐在长途客车摇摇晃晃往县城走,山路十八盘,车子开得又慢又晃。土路上烟尘四起,因为是深冬,天很冷,外面天色也不太好,非常昏暗。我坐在座位上,抱着大包,让车摇的昏昏欲睡。

正迷迷糊糊睡觉,突然一阵急刹车,我毫无防备,一头撞在前面椅背,给我疼的一呲牙。**,这怎么开的车?

只见前面车门一开,几个人影卷着寒风走了进来。车里亮着昏黄的小灯泡,满车的人一起看过去,谁也没说话,鸦雀无声。上来的是几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穿着杀马特的衣服,头上焗着红毛黄毛,扎着耳钉,涂着口红,脸色无一例外都是惨白。打眼看上去,他们一个个都鬼气森森的。

为首的那个男孩好像得了重病,白惨惨的脸色略带蜡黄,他咳嗽着,从兜里掏出一把长刀。他身后几个同伙也都拿出刀来,还有个小子更夸张,直接扛着一把双筒猎枪。

那个男孩咳嗽着对全车人说:“别让我们打麻烦,自己把钱掏出来。干完活我们好走人。”

那司机见怪不怪,还帮着维持秩序:“你们就麻溜点吧,别自己个找不痛快。”

我在后面看得心里这个堵啊,我们这个县城解放前就是有名的土匪窝,现在治安更差,十几岁的孩子别着刀满街溜司空见惯。尤其这一条到县里的山路,被各路豪杰盯上,简直是块大肥肉。今天你劫一下,明天我抢一下,搞到最后,竟然成了一种常态,就当跑高速交买路费了。

几个小子顺着车道往里走,挨个座位都要钱。他们这属于君子抢,不搜兜不往死里要,全凭你心情打赏。但最低十块钱,再少就是打发要饭的,属于人格侮辱。

要来要去就要到我这,我把准bèi

好的二十元递过去。领头的男孩接过来,突然一阵咳嗽,背都弯了。有几个好心人站起来,那几个跟班的混小子反应很快,马上把刀竖起来,枪挺起来:“干什么?!一个个都老实点!全都坐下,坐下!”

然后有小跟班拍拍他:“老大,老大,没事吧?”

领头男孩缓缓抬起头,就这一霎那间,我看得眼直了,全身绷紧。他,他吐血了!鲜血顺着嘴角滴滴答答往下淌,脸色惨白如纸,最可怕的是一双眼睛,居然一片血红。

我看得浑身发冷,紧紧抱着包不敢动弹。那男孩随手一抹,鲜血糊了一脸,看上去极为狰狞,还带着妖气。

满车人谁也不敢说话,气氛压抑凝重,几乎拧出水来。

领头男孩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打开盖子,里面装着什么水,他一口饮尽,长舒了一口气。脸色渐渐泛起红晕,眼睛也恢复正常。

几个人继xù

往里走要钱。我暗暗吁了口气,虽然躲过危险,心里却总有点不太得劲。

我靠在座位上,正眯着眼想事,忽然听到后面传来“哇哇”婴儿的哭声。车上所有人都回头去看,那几个混小子已经搜到最后一排,里面靠窗位置坐了个大嫂,手里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

哭得正是那个孩子。有个小子拿着猎枪指着大嫂的脑袋,怒喝:“妈的,我老大要看看你家孩子,那是他的福分。麻溜点!”

大嫂紧紧抱着孩子,眼睛里即是恐惧也是坚定,她几乎歇斯底里:“你们别想抢走我孩子,除非把我干死。”

“**你妈的。”那小子右手扣动扳机,他是真敢开枪。

全车人都坐不住了,你要点钱无伤大雅,可是伤及无辜这就是原则问题。一车的男人蠢蠢欲动。领头男孩拍拍他:“算了,走吧。”

几个人拿着枪举着刀,吓唬车里的人,慢慢穿过过道,下了车。司机把车门一关死,全车人马上炸了,互相议论纷纷,义愤填膺,咒骂这帮丧良心的不得好死,咒骂县里的领导不作为,蛇鼠一窝。

我闭上眼睛没有掺合这种无意义的讨论。脑海里挥散不去的,是刚才那个男孩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那一瞬间的眼神,给人一种非常心悸的感觉。那双眼睛不应该属于他这个年龄,因为里面透出一股看透世事的冷漠,而且还带着残忍和阴毒。

总算顺利回到家,老妈知dào

我今天回来,准bèi

了一大桌子菜。老爸也出院了,身体康复得很好,现在也能下床。我们一家人劫后余生,非常珍惜现在的感觉。

只要一家人能快快乐乐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我问妈,那十万够不够医药费的。老妈点头说:“够,足够。你爸爸有医疗保险还有养老金,用不了的用。”

“洋洋,你是不是真的想好了要回来?”老爸郑重地问。

我点点头:“不走了。伺候伺候你们二老。”

老爸说:“我们还没瘫在炕上,用不着你伺候。我身体差不多了,有你妈就行。男孩子还是应该出去闯闯干事业。

我苦笑一声,眼泪差点没下来。从大学毕业离家,一直到现在。浑浑噩噩数年青春,什么也没攒下来,怎么出去还怎么回来。

老妈咳嗽一声:“老刘,你现在任务就是好好养身体,其他事用不着你操心。洋洋,你想回来就回来吧,妈支持你。告sù

你一个喜事。你拿回那十万,给你爸看病花了几万,剩下钱我拿出一部分交给你老姨去打点,终于给你找了个铁饭碗。你也知dào

,在咱们这个县城,也没什么公司单位的,如果不混个铁饭碗,根本没法生活。“

我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问她是什么活。

老妈说:“下个礼拜一,你到县图书馆报到上班。现在这些岗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好不容易有个空位置,一百双眼睛都盯着呢。妈给你找这个活不容易,你好好珍惜。”

我长舒一口气,县图书馆不错嘛,清水衙门,无拘无束,天天看书也符合我这个宅男的性子。

到了周一,我到图书馆报到。办公室主任看了简历,知dào

我有大城市大集团工作的经验,直夸我是个人才。告sù

我要在这里好好干,大有前途云云。我看看这破图书馆,都苦笑。我们这县城,哪都热闹,什么网吧操场迪厅夜总会,最冷清的就属图书馆,几乎连个人影都没有。也是,这年头谁还看书。

图书馆加地下一共三层,一楼是阅览室兼各级领导办公室;二楼是借书的地方,面积到挺大,一排排的书架,装着满满的书,除此之外,空无一人。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正无聊的在前台玩着手机。

办公室主任带我转了一圈,他们爱搭不理。主任叹口气也没理他们,带我直接去了地下一层。

“小刘啊,以后你就在这里上班。”

顺着楼梯来到下面走廊,灯光昏暗阴森,我看得直咽口水:“主任,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可别小看这里。这是咱们图书馆的心脏所在,保存旧书和稀有文献的地方。咱们县城别看不大,但历史悠久,留下很多宝贵的资料。你的任务就是归纳整理,加以善待保存,任务重大啊。”

她推开门,这里面积果然很大,一排排书架看不到头。不过充斥着难闻的霉味,灯光昏黄,不见天日。

我的心直往下沉,这倒霉地方跟坐牢有啥区别。

我看到有个穿着白大褂的瘦高个正踩着木梯,整理书籍。

“小梁,你们这儿来新人了。”主任咳嗽一声。

那瘦高个从梯子上下来,插着衣兜走到我们近前,看到我本来很冷漠的脸上忽然绽开笑容:“刘洋,你还记得我吗?”

第二章 资料密室

这小子竖着汉奸中分头,用发蜡打得溜光水滑,脸上没有四两肉,怎么看怎么像特务。我看了半天,有些熟悉,但又说不准是谁。他打了我一下:“刘洋,你这是衣锦还乡把老同学都给忘了。我是梁超啊。”

我这才恍然,哈哈笑:“**,怎么是你?”梁超是我高中同学,那时候他还没发育,长得又瘦又小,而且为人猥琐,一副挨揍的模样,被同学恶霸们欺负的死去活来,那时候我们给他个外号,叫梁憋五。憋五,是我们地方土话,有点窝囊废的意思。

主任颇有兴趣,说:“你们既然都认识那就好办了。小梁啊,带小刘熟悉一下工作环境。我有事先走。”

等送走了他,梁憋五把门关上,看我直乐:“刘洋,你来这里算是掉进福窝了。”

我看着昏暗的藏书室,闻着刺鼻的霉烂味,苦笑:“我说憋五,你就别开玩笑了。来这儿我都后老悔了。渣滓洞都比这环境好。”

梁憋五带我到办公桌前,这里对靠着两张陈旧的写字台,桌上的电脑到是非常不错,苹果的。就是和整个桌面根本不搭调。这里靠着天窗,有清风徐徐吹下来,使劲往外看,还隐约能见到点阳光。

梁憋五指着一张桌子说:“以后你就在这里办公。咱们工作非常清闲,就是上网聊天,靠点下班,看电影玩游戏都无所谓,只是稍微得避讳一点领导,得给他们一点面子,是不。哈哈。你要是烦了,就看看书。关上门就是咱们的独立王国,你只要不把这儿用火点了,干什么都行。”

我呵呵笑:“这还真是我梦中的工作地方,像天堂一样。”

梁憋五带我看看这些书架,上面都是老书,非常陈旧,五花八门,大多是建国以后出版的。稍微一翻开,里面散发出很刺鼻的霉味。梁憋五领我转了转,问我抽不抽烟。我说还行吧。梁憋五说:“咱们这里最忌讳的就是明火,实在憋不住就到外面走廊上抽。切记!这里有许多文献资料,非常珍惜宝贵,可以说是孤本,一旦没了,咱们都成了千古罪人。”

“有那么夸张吗?”我哈哈大笑。

梁憋五把我领到藏书室后面,这里有一道看上去非常厚重的电子门。他指着门,严肃地说:“这里是整个图书馆重中之重,装的都是本县历史上一些绝密的文献和资料,就连明朝时候的县志还保存着呢。”

我惊讶:“就这么个破县城能追溯到明朝?”

“比那还远。远到让你匪夷所思。不说古代,解放前我军驻扎在这里,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还在咱们县呆过呢。”

我来了兴趣:“我能进去看看吗?”

梁憋五道:“现在不行,图书馆有明文规定,外人要出入这里必须经过上面领导批准,才能发VIP磁卡。本馆工作人员必须干满一个月,才能发卡进入。兄弟,慢慢熬吧。”

我这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觉得看不看无所谓,外面的书就够我看几十年了。

在图书馆厮混了一天,发xiàn

这里还真不错。中午吃食堂,有荤有素有汤,待遇正经不错呢。工作也不忙,可以说非常闲散。除了整理整理旧书,就是和梁憋五聊天打屁,上网看片。虽然规定朝九晚四的工作时间,可是到了下午三点半,图书馆的人基本就走空了。离家也近,溜溜达达半个小时到家。

时间过得真快,一个礼拜过去。我当初的兴奋度也没了,到了单位第一件事开电脑,打着哈欠浏览新闻。浑浑噩噩一天过去。我偶尔照照镜子吓了一跳,胡子拉碴,头发蓬乱,眼圈发黑,整个一单身流浪汉。我问梁憋五,你小子为什么成天这么精神,我怎么就跟个大烟鬼似的?

梁憋五笑:“你得给自己找点事做。咱们要在这里呆一辈子,你没点事怎么熬?你的前任也姓刘,那小刘天天没事就练书法,一练一天。”

“那你干什么?”我问。

梁憋五神mì

的一笑:“我研究点东西,你就别打听了。”正说着,他挠挠裤裆:“我这边来尿了,你自便。”

我看着电脑屏幕,琢磨着是这么个理儿,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干。我忽然想起,以前受李扬启发写过的小说。既然没事干,那就接着写呗,闲着也是闲着。我把小说找出来,从头看起,整理思路。看着看着,心生感慨,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心头。

这时,大门“吱呀”一声推开。我有些诧异,抬头去看。我们这个地方,我工作一个多礼拜的时间,从来没有外人光顾过。就连本馆的办公人员都没来过,整个一被人遗忘的角落。

这会是谁?

来的是个男人。穿着土里土气的西装,戴着厚厚棉帽子,几乎把脸挡住。他长得很高大,估计得有一米八五,最为奇怪的是,他肩头居然背了一个非常埋汰的大书包。

这里就我自己,我只好走过去问:“你是谁?”

那个男人脸色有些发白,看不清全貌,他帽檐压得很低。没说话先咳嗽,好半天才说道:“小梁呢?”

“他有事不在,一会儿能回来吧。要不你在这慢慢等?”

那男人看都不看我,驼着背时不时咳嗽,往藏书室后面去。

我急了,这是从哪个庙冒出来的和尚,也忒没规矩了。赶紧过去拦他:“师傅,我们这是机要重地,外人不能随便进入。”

那男人径直走到后面的电子门,回头看我:“小梁不在,你的卡也行,把门打开。”

我顿时火大:“你他妈谁啊?”

“马主任,你来了。”梁憋五提着裤子走过来,冲我眨眨眼:“我介shào

介shào

,这位是县委马主任。马主任,这是新来的。不懂事,你别见怪。”

马主任看我一眼,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昏暗的灯光中,他的脸色白里泛黄,眼睛却是血红。他收回目光,眼睛也恢复正常。他的眼神透出一种很强dà

的压迫感,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让我呼吸不畅,心提到嗓子眼。

梁憋五把自己的卡递给马主任,回过头对我说:“刘洋,你是不是烟瘾犯了,出去抽根烟吧。”

这是明显要把我撵走。我也懒得理会他们,插着兜溜达到门外。想想不对劲,我偷偷站在门口往里看,梁憋五正在和那位马主任不知说着什么,两个人声音压得很低,颇为神mì



他们两个交谈,一直是梁憋五在说,马主任只是偶尔说几句,脸上表情又木然又冷漠,和假人差不多。

说罢,马主任拿着梁憋五的卡打开电子门,走了进去。梁憋五悻悻地站在门外,不知想着什么。

我这人不爱八卦,更不喜欢追究别人的秘密。我在外面磨磨蹭蹭抽了一根烟,溜溜达达回到地下室。梁憋五正拿着一本书发呆,我过去拍拍他。他回过神,呵呵笑着:“刘洋,今天的事别见怪啊。晚上请你吃饭。”

我没说话,而是径直地抽出他手里的书。这是一本新出的悬疑惊悚小说,封面做的非常别致,黑漆漆中两扇大门,门里放着神mì

的光。背景是一张张若隐若现的符咒,吊死在房梁上的女人等等。上面有两个金色的大字题目“阴间”,再看作者,大地孤狼。

靠他个老母,我眼睛都直了,李扬居然出书了。

“这是最近挺火的一本书,蛮有意思。”梁憋五看我:“刘洋,你信不信在我们这个世界之外还存zài

着别的世界?”

“你什么意思?”我一边翻书一边火大。李扬这小子出书居然没想着告sù

我一声,里面可是有我原型,侵犯我肖像权。

“就是阴间。”梁憋五看我。

“有吧,我怎么知dào

。”我把书扔给他。梁憋五敲着桌面,在那沉思:“你说阳间的人死了以后去阴间,那么阴间的人会不会回到阳间呢?”

我不耐烦:“你脑子让门夹了,研究那么些不着调的东西有意思吗?”

梁憋五想说什么还是摇摇头没说出来。我也没理他,自顾自玩电脑,大概两个小时后,那位马主任背着大包走出密室。把卡交还给梁憋五,径直走了。

我低声说:“背着包进资料室这是违反条例的,一旦他把什么资料偷走怎么办?”

“这里的事你就别管了,出了事我兜着。”梁憋五道。他站起身拍拍我:“换衣服下班。今天是老陈请客,我借花献佛。”

“哪个老陈?”我迷糊。

“陈平安。”

“**,他不是当警察了吗?”陈平安是我小学到初中时期的死党,可惜初中毕业之后,我们都上了高中,而他考进中专。不过他家里很厉害,父母在县里都当大官。后来听说,他进了公安系统,在县派出所当警察。吃香喝辣,扫黄打非,俨然土皇上。

“这小子最近牛逼大了。”梁憋五说:“受到市局局长的接见。据说局长对他非常欣赏,还要提拔到市里哩。”

我和陈平安也有十来年没见,有这样的喜事更得去了,好好宰宰他。

下了班,我和梁憋五来到县派出所。一打听陈平安,有人指着里面的办公室。哎呦呵,这小子都混上办公室了。

梁憋五敲敲门,故作谄媚状:“陈局在吗?”

里面一个人走出来,哈哈大笑:“憋五啊,你就拿我开心吧。呦,这位是?**,刘洋。你丫还知dào

回来啊?”

现在的陈平安和那时候青涩少年完全不同,长得眉清目秀,举手投足透着自信。我进了办公室,这小子正在那伺候茶道,茶几上摆着实木的茶盘,上面小磁炉“呜呜”响着,满室飘香。

最吸引人眼球的是办公桌上一尊半米来高的主席瓷像,穿着风衣挥手,眉目圆润,栩栩如生。也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彭大哥,眼皮子跳了几跳。

我点点头:“平安啊,你现在是混出来了。”

陈平安锤了我一下,哈哈大笑:“别说那样的话,我当警察也是为人民服wù

。早就听憋五说你回来了,一直想请你,今天有了机会。”正聊着,门口有个警察敲敲门:“平安,今晚收网,晚上你过不过来?”

陈平安眼睛一亮:“必然过来。”他拍拍我们:“刘洋,憋五,喝完酒我给你们安排一场大戏。我们所里一直在盯一个赌博**窝点,今晚收网,把那些小混混一网打尽。晚上过来,让你们看看我们怎么审犯人。”

“不违反制度吧?”我问。

陈平安大笑:“我跟所长是铁哥们。再说了,就是审几个混混,没事。”

第三章 混混

陈平安用木头镊子给我夹了茶碗,小心翼翼倒上热茶:“尝尝,这是他们新送给我的金骏眉,据说现在大城市的有钱人都喝这个。”

“早知dào

你那么风光,我还上个鸟大学,跟你混得了。”我感叹。

陈平安道:“这我就要批评你了。书还有白读的吗?我现在越来越感觉到知识的可贵。我也开始看书了。”梁憋五拿起他桌膛里面的书,大声念着标题:“《总裁大人操操我》,《四阿哥半夜溜进我的房》、《特种兵在花都》……”还没念完,我笑成一团。梁憋五笑得肚子疼:“平安啊,你是不是有同性恋倾向,怎么就爱看这样小受风格。”

陈平安笑骂:“你们这些禽兽。”

唠了半天嗑,我问他不忙吗。陈平安说:“咱们县城情况也就那么回事,只要不出人命官司,大家都在混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盯梢赌窝,也是没办法。大冬天的,你以为我们愿意蹲坑啊?到年底了,派出所也得搞点创收不是。大夜总会咱啃不动,小赌徒的窝点还是可以拿下的。”

“你倒是直白啊。”我说:“你们有这精神头,怎么不把县城外劫道的事好好处理一下,别让老百姓骂。”

陈平安不愿说这样的话题,懒洋洋道:“慢慢来,治大国如烹小鲜,你们懂个屁。刘洋,以后在春水县谁要欺负你,跟你陈哥哥言语一声,就算江湖大哥都得给我几分薄面。”

“哎呦呵。陈局牛逼大了,你说说前些日子云村那人命案子呗?”梁憋五眨着小眼睛问。

陈平安瞪了他一眼:“没告sù

你吗,那是恶性案件,现在卷宗保密。如果发xiàn

内部泄密,追究到个人,不但一撸到底,还要追究责任。憋五,你老问老问的,是不是这案子是你他妈干的?”

这本来是一句玩笑话,梁憋五脸色却有点发白,他干笑两声:“陈局,这样的玩笑可不好开。现在网络上对这宗离奇的命案关注很多,众说纷纭,我也是好奇。”

陈平安不给他好脸:“以后少他妈打听。”

这陈平安平时说说笑笑,慈眉善目的,说变脸就变脸,眼珠子一瞪,还真有点六亲不认的气势。梁憋五悻悻不说话了。我有点坐立不安,气氛太尴尬,赶紧说道:“平安啊,你不说请我吃饭吗,走吧。”

陈平安换了套便服,和我们说说笑笑出了派出所。门口停着好几辆警车,警察在门口集合,看样子今晚果然有大举动。

我们三个人打了车来到一家海鲜楼,陈平安已经定下包间。这小子确实混得不错,老板娘都认识他,亲自出马鞍前马后那么伺候。陈平安胳肢窝下面夹着小皮包,走路一步三摇,脸上表情永远都是凝重和苦思,这逼让他装的都没治了。

进了包间,一桌子菜,我们都不是外人,直接开动。这一晚上就听陈平安吹牛逼了,说市局张局长一看见他便一见倾心,觉得他是举世罕见的奇才,窝在小县城屈才了,过些日子要提拔到市里。我和梁憋五就在旁边呵呵傻笑的听着应着,也没多说什么。

我心里到是有些凄凉,儿时的这些朋友同学,现在已经愈行愈远。

正吃着,陈平安接了个电话,他嗯嗯几声。收了电话说:“大家最后一杯吧。然后跟我走,今晚让你们看看怎么审犯人。”

我们叼着牙签,打了车,溜溜达达回到派出所。此时正值寒冬雪夜,深黑色的天空,飘飘洒洒落下雪花,两旁的路灯把派出所门口照如白昼。

地上一片泥泞。几辆警车打着警灯,车门大开,警察们正把一个个疑犯从车里推下来。我一看这些疑犯就愣住了,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孩子,穿得非常单薄,有的女孩子甚至还穿着裙子,露着白光光的大腿。这些孩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非主流的扮相,头发一个个跟鸡窝似的,画着烟熏的眼圈,身上都有纹身。女孩子还算老实点,男孩们一个个又横又愣,嘴里骂骂咧咧,目露凶光。

这些警察真不惯毛病,谁骂上去就是一顿胖揍。有个瘦高个的红毛最横,手拷在背后还左右挣扎,两个警察愣是弄不住他。陈平安看得眼热,把小皮包交给我,自己走上前,示意那两个警察让开,然后突然出脚,那大头皮鞋正踹在红毛屁股上,把红毛踹出去好几米,一头扎在地上,满头满脸是血,哎呦呦呻吟。

陈平安用脚踩着他的脸,来回碾。红毛的脸都踩变形了,沾着湿漉漉的烂泥,嘴里还恶狠狠骂:“**的,干死我得了,我不想活了。”

“马戈壁的,收拾你们轻了。好好学不上,学会赌博了,什么**玩意。”陈平安骂着。

有个胖警察过去拉开他:“小陈,在外面影响不好,一会儿进去怎么收拾都行。哦,对了,老田和大张受重伤住院了。”

陈平安一听就火了:“怎么回事?”

“我们这次行动本来特别秘密,可是这伙孩子的头是个叫佟三的,非常狡猾。他好像提前知dào

我们能来,早有准bèi

,设个套打翻了老陈和大张,逃之夭夭,没抓着他。”胖警察说。

陈平安看着这帮混混,冷冷说:“那个佟三是哪的?”

“一会儿我把他资料给你看。”

派出所的暖气片上锁了一排混混。大门开着,外面寒风吹进来,我穿着棉袄都哆嗦。这些孩子那么单薄的衣服,一个个更是冷得不行。可不管是女孩子还是男混子都非常横,冻成那德行了,还在狂骂不止。

我躲在角落里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温度太低的缘故,越看身上越冷,心头涌出一股莫名的寒气。这些孩子的表现很不正常。

我没接触过小混混,这还是第一次,不过按我的经验常识,这些混子再混吧,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现在抓进公安局派出所,按理说应该吓得不轻,可一个个却兴奋异常,简直歇斯底里,骂的脖子青筋都跳起来了。

梁憋五在旁边说了一句话提醒我,他说:“这些人怎么像嗑药了一样。”

确实,这些孩子的精神都很异常,非常狂躁,一个个跟疯狗似的。

陈平安一脸疲惫的从里面走出来,看看这些混子,苦笑一声:“今晚有的忙了。”

“要不我和刘洋先回去吧。”梁憋五说。

我也正有此意,在这个地方呆的浑身不自在。我这个人对外界感觉很敏锐,总能察觉一些不对劲很负能量的东西。

今晚就是这样。门外黄黄的路灯,静静飘雪,屋里锁着一群歇斯底里狂骂不止的非主流混混。我心里就像是罩了一层厚厚的阴霾,喘不过气。

陈平安想想道:“既然来了,就看一个吧。让你们知dào

我们警察工作是多么辛苦。”他笑笑。

审讯室是一间阴冷狭窄的房间,天花板上日光灯的光线晦暗,发着“嗤嗤”的交流电声。整个屋子,就一扇小小的天窗,此时可能是故yì

没关,外面大雪纷飞,寒风卷进雪花飘落进来。

我们裹着棉袄进了审讯室,记录员看见了外人,愣住说:“陈哥,这不符合规定吧。”

陈平安拍拍他:“这是我两个朋友,不算审问,就是先走个过场给他俩看看。我跟所长打过招呼了,没事。你先出去吧,把监控也关了。”

记录员站起身叹口气:“你悠着点,差不多得了。”

“放心吧。”

审讯室门关上,屋子里光线很差,温度还低,是又阴又冷。我们三个裹着棉袄,都止不住寒气往里钻,挤坐在审讯桌后面的凳子上。在我们对面,锁着刚才那个特别横的红毛,脸上打的青一块紫一块,嘴角淌着血,恶狠狠看着我们。

我被他盯的浑身发毛,他的眼神特别不像人类,就像是一只狼。

陈平安一拍桌子,指着他的鼻子吼:“放老实点!”

“**的。”红毛死死盯着他:“你刚才打我,我以后要杀了你。”

陈平安冷笑:“我等你来。”他把桌子上那盏大煤气灯打开,用白惨惨的大灯泡子照过去。光线非常强,红毛照的脸上一片白色,他下意识侧过脸,几乎睁不开眼。

陈平安道:“现在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答错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

陈平安咳嗽一声:“姓什么?”

“姓陈。”这次红毛到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陈平安微微皱眉:“叫什么?”

红毛陡然转过脸,迎着白光四射的大灯泡,死死盯着我们说:“我叫陈平安!”

这句话一出,我和梁憋五猛地打了个冷颤,觉得毛骨悚然。

陈平安一言不发,站起身走了过去,一字一顿道:“再重复一遍,你叫什么?”

“陈平安,陈平安。”红毛突然嘿嘿笑起来:“陈平安,我已经知dào

你叫什么了。”他忽然变成一副恶狠狠,几乎要吃人的表情,嘴咧得很大,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说:“陈平安,等我出去那天,我不但要杀了你,我还要灭你全家!”

第四章 贼首

“你再说一遍。”

红毛直直瞪着他:“陈平安,我要灭你全家!”

陈平安“啪”一个大嘴巴扇过去,抽的红毛嘴角淌血。这一声像放爆竹一样,我和梁憋五都吓了一跳,没想到陈平安会动手。

屋子里静静的。陈平安阴森森地问:“不说了?”

红毛突然大笑,嘴里全是血,吐着血沫子说:“陈平安,**你妈,我要灭你全家!”

陈平安“啪”又是一个大嘴巴,红毛半张脸都抽肿了。

红毛一直在笑:“灭你全家!”

陈平安左右开弓,大嘴巴子来回抽,打的红毛满头满脸都是血。红毛可能是打激了,拼命想站起来,可是铐子一直把他锁在凳子上。精钢打造的手铐子,被他挣得“嘎嘎”响,椅子都在来回颤。

我都看傻了。

红毛撕心裂肺地狂笑:“灭你全家,灭你全家……”喊到最后嗓子哑了,可声嘶力竭那气势却越来越盛。陈平安揪着他的脖领子,正反手背来回抽,打的手都肿了。

梁憋五一个箭步窜过去,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低声喝:“你疯了?不能再打了,打死怎么办?”

陈平安因为激动过度,血灌瞳仁,胸口来回起伏,大口喘着气。肿胀的手微微颤抖。梁憋五道:“我是外人,看的比你清楚。你没发xiàn

吗,这群孩子精神很不正常,很可能嗑药了。”

这句话提醒陈平安,他渐渐恢复冷静:“你说得对,他们嗑药了。我不能和疯子一般见识。”

正说着,忽然间头顶的日光灯嘶嘶啦啦一阵响,灯管一闪一闪,屋子里也一阵亮一阵黑。我们本来神经就很紧张,突然冒出这么个变故,谁也没说话,心里都有点发毛。

那个红毛坐在椅子上,也不挣扎了,眼睛痴痴地看着前方,不自觉地从嘴角流出细细长长的涎液,也不说话就在那嘿嘿傻乐。

梁憋五看的有点害pà

,咽下口水说:“平安,别不是把他打傻了吧?”

陈平安也有点心里没底,真要出什么事,自己脱不开责任。也是,马上就要进市局,大好前途,这个当口要是犯了错误,让一个渣滓混混影响了自己发展,那得多冤。

他回头招呼我:“刘洋,咱们走。”

话音刚落,一直闪动的灯管突然灭了,屋子里一片黑暗。

我正站起来,眼前突然黑下来,顿时没来由的发起毛来,有点害pà

。就在这时,忽然黑暗中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吓得我差点把裤子尿了。根据方位立马判断出来,是锁着红毛的那把椅子倒了!

一想到刚才红毛那歇斯底里的诡异表现,我就寒气逼身。这小子现在精神异常,真要犯起浑,我们都危险了。

“刘洋,呆在原地别动!”说话的是陈平安。他毕竟是警察,处理突发事件有经验。我听他的,站在原地。

梁憋五在黑暗中说:“平安,把门打开吧,这里的事咱们处理不了。”他的声音在发抖,一听就是害pà

了。

“开妈个逼门,真要出什么事,我一百张嘴说不清楚。先看看再说。”随着话音,一束光亮了起来。警察佩戴的警棍有手电功能。这束强光确实照亮了一大片区域。

我们清清楚楚看到,刚才锁着红毛的那把椅子现在空了!连手铐子带椅子把手一起不见了。这红毛得多大的劲啊,竟然把椅子把手给拽折。

我们谁也没敢妄动,此时气氛实在是紧张压抑,而且怪异到非常,审讯室就那么大点地方,从灭灯到点亮手电,不过十来秒时间,那么个大活人愣是凭空失踪了。

这时,也不知从屋子里哪处的黑暗角落里,忽然传出一阵婴儿的哭声。断断续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开始声音不大,我们还以为可能是寒风吹动了墙体缝隙,形成的特殊音效。可声音越来越清楚,我们听得很仔细,哭的痛不欲生,像是这孩子遭受到了什么虐待,听得人寒气侵骨,两条腿都颤颤。

也就那么一会儿,灯管不知怎么就好了,屋子里完全亮起来。我们三个人互相看看,脸色无一例外都是纸一样的惨白。

梁憋五指着椅子,磕磕巴巴说:“他,他,……”

审讯椅不知什么时候又立了回去,那个红毛还是照常坐在上面,只是一直低着头,看不见脸。我们面面相觑,那红毛缓缓抬起头,眼神痴痴傻傻的,看着虚无的前面,像是刚才根本没有动过地方。

陈平安长舒一口气,继而怒火中烧,大步走上前就要扇他嘴巴子。

红毛忽然一阵冷笑。梁憋五觉察不对劲,赶紧拉住他。

连我也看出来,红毛像是变了个人。两颗黑色的瞳仁完全扩散到整个眼睛,看上去就是黑黑的两个深洞。鼻子、嘴角都在往外淌血,表情又冷漠又木然,眼神非常空洞,就像是一尊逼真的人体蜡像。

陈平安走过去,试探着用手摸摸他的额头,继而皱眉:“冷得冰手。”

我再也呆不住了,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别惹麻烦,赶紧走吧。”

陈平安阴着脸点点头,我们刚要出门,红毛突然裂开嘴,从他嘴里发出一声细细的类似猫的叫声。

我仔细分辨,不对劲,这不是猫叫,而是婴儿的哭声。陈平安那么浑的人,也有点害pà

,让我和梁憋五连拉带拽出了审讯室。

我们三个人谁也没说话,完全被刚才场景吓到。梁憋五摸出烟一人散了一根。我看到陈平安手都在颤抖,打火机半天没点出火。这时,记录员进了审讯室,时间不长出来,他苦着脸低声说:“陈哥,你搞什么鬼,里面那小子怎么傻了?也不说话,就在那傻笑。”

陈平安手颤得更厉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我赶紧道:“兄弟,不好意思啊,这其实不是我们的错。那个红毛嗑药了,不都说毒品能影响神经中枢什么的,他这是药劲没过。”

陈平安反应过来,赶忙点头:“对,刘洋说得对,他嗑药了,药劲没过。”

记录员叹口气:“你们那,就害我吧。”

陈平安看我们,磕磕巴巴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自从经lì

了阴阳观鬼门关之类的事情,我对于神神叨叨的事有一定的认识。刚才红毛一系列表现,非常诡异,我怎么看怎么像鬼上身。可是这话又不好解释,越扯越麻烦,干脆说不知dào



梁憋五倒是若有所思。陈平安道:“憋五,你平时看书多,见识也多,你说说怎么回事?”梁憋五苦笑:“我吓得都快尿裤子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

陈平安心情烦躁,大口大口抽着烟。

这时,那个胖警察拿着一个资料本走过来,递给陈平安:“小陈,这是那个逃跑的罪魁祸首佟三的资料。他非常狡猾,我们这次抓住的都是下面小喽啰,这个带有黑社会性质的赌博**组织,首首脑脑全都漏网了。所里准bèi

年底再进行一次大行动,已经报到市里了。”

陈平安心乱如麻,应付两句,接过资料本打开,第一张纸上是本次行动的简单报gào

,写着捣毁的赌博窝点地址,整个抓获的经过云云。另外,在很显著的位置印着贼首佟三的黑白照。

我一看佟三的照片,眼睛就瞪大了。那天我坐长客回县城,半路上遇到一伙混混劫道,为首的那个男孩又咳嗽又吐血的,原来他就是佟三。

我心里有点画魂,这个佟三据我所见,此人很不寻常,一定藏着什么秘密。联系到他手下这些混混今晚如此狂躁奇怪的表现,我心头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这个佟三会不会在吸什么毒?不但把自己身体搞完了,还把这些小兄弟都拖下水。

我也就想想,佟三就算折腾到天上和我也没关系。我又不是警察,过好自己小日子得了,操那个心。

陈平安这人我也很不喜欢,白白净净小伙子身上藏着暴力因子,下手极狠,和他在一起,非常不舒服。道不同不相为谋。就他这样还进市局,这格局这素质也就在县城蹦跶蹦跶吧。

我正要告辞,突然看到很怪的一幕。梁憋五紧紧盯着佟三的资料照片,双眼眯缝着,表情很奇怪。我无意说:“憋五,你认识这个人?”

梁憋五一晃神,赶紧摆手笑道:“我怎么可能认识。”

他的神态很不自然,我也没往深想。这件事对于我来说到此为止吧,已经有点恶心了。他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

辞别陈平安,从派出所出来,梁憋五一直魂不守舍。插着衣兜,闷头走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问他怎么了。梁憋五看看我,忽然从兜里摸出一张磁卡:“刘洋,我可能会请几天假。其他事都无所谓,你上班该干什么干什么,就是注意一点,如果那个马主任来了,要进资料密室,你就用我的卡打开。他看完也就走了,你别多事。”

我接过卡,心里另有盘算,那个屋子那么神mì

,我也可以进去看看。梁憋五像是察觉了我的想法,赶紧道:“你最好别进去。我知dào

我管不了你,但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好奇心泛滥,自己一个人千万别进去。好奇害死猫。”

第五章 压抑得难受

回到家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里总觉得不安稳。这两天是周末,图书馆工作人员的休息时间和正常人是要错开的。但这条规矩和我们藏书室无关。我和梁憋五还是享shòu

正常的假期。

在家睡了两天,把审犯人的事情基本忘得差不多了。周一上班时候,看到对面空荡荡的办公桌,这才想起梁憋五已经请假了。

偌大的藏书室就我自己。我上了会儿网,心烦气躁,背着手满地溜达。一会儿翻翻书,一会儿做做俯卧撑,溜溜达达就来到后面的资料室。我翻出梁憋五的卡,看看电子门,在门口转了两圈,想想还是算了。反正工作也快一个月了,到时候发下自己的卡,我爱怎么进就怎么进。

别看梁憋五说得那么玄,但我觉得这里面不会藏着什么惊天的绝世秘密,无非就是县志和一些比较罕有的历史孤本,想必全是文言文,读起来晦涩费劲,想想就兴趣缺缺。

还是写我的小说吧。我转回办公桌,一边下着岛国电影,一边写小说。写到中午,溜达着去食堂吃饭,下午回来在破沙发上睡个中午觉,翻翻民国时候破案小说,很快就到了下班时间。往家走的路上,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提前进了退休状态。我没什么大志向,觉得这也挺好。人生嘛,就是熬日子,慢慢混呗。

第二天梁憋五还是没有来,看看表眼瞅着要下班了,得抓紧时间把这一章写完。我正写着,忽然来了电话。

看看来电显示,居然是陈平安。我对这个人相当不感冒,和他没什么可聊的。可陈平安毕竟是老同学,手里还有点小权势,做朋友总比做路人好。接通电话我问他怎么了。陈平安在电话里很消沉:“刘洋,下班来一趟所里,晚上我们一起喝酒。”我说你声音怎么听上去不对劲。陈平安犹豫一下,说道:“前天夜里,徐佳男在看守所死了。”

“徐佳男是谁?”我问。

“就是那天我们审问的红毛混子。”陈平安声音有些颤抖。

我听得一皱眉,心口窝就像突然堵住万斤巨石,连忙问怎么回事。

陈平安道:“晚上吧,你来了我们细聊。哦,对了,憋五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我说:“他请假好几天了,根本见不着个人影。”

“这小子忙什么呢?”陈平安口气有些不安:“我给他打了N个电话都不通。算了,不带他,咱哥俩喝酒。我心里堵得慌,你陪我说说话。”

放下电话,我脑海里浮现出红毛那天的诡异表现。我这个人想象力很丰富,而且一想起来就入神,一瞬间似乎回到了那个寒冬雪夜里的审讯室。正想着,我忽然打了个激灵,猛然醒悟,阴冷潮湿的地下藏书室里,此时就我一个人!

没来由的身体有些发冷,天花板上蒙着灰白色尘埃的老灯泡正在嗡嗡响着,我情不自禁咽了一下口水。这里静得出奇,可隐隐的又好像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慢慢涌动。

我实在是呆不住了,站起来跺跺脚,收拾包就要走。可是刚才那种不安的感觉似乎越来越强烈,像是一种不祥之兆。我后背发毛,牙床子都有点发痒。我强自镇定,顺着这种感觉慢慢走过去,穿过一排排陈旧的书架,就来到了最后面。

资料密室的电子门静静矗立在那里,我的不安正是从门里发出来的。看着这扇门,我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间资料密室防备如此严密,目的不是不让人进去,而是不想让门里的什么东西出来。

想到这,我浑身打冷颤,背着包赶紧跑出地下室,关灯锁门。心怦怦直跳。好半天,苦笑一下,是不是庸人自扰了?本来好好的,非要自己吓自己。

晚上,我满腹心事的到了派出所。陈平安已经在门前等着,见我来了,拉着就走。我们这次没去什么海鲜酒楼,就找了一个烧烤摊。外面寒风大作,我和他在室内烤着肉串喝着啤酒,倒也自在。

我问他徐佳男是怎么回事。

陈平安一口喝干一杯酒,脸色潮红,望着火炉子半天才说道:“为了这个事,所长差点没把我制服给扒了。”

“至于这么严重吗?”我嚼着花生说。

陈平安苦笑一下:“你想想,我刚动手打完疑犯,过了两天疑犯就死了。我说和我没关系,大家能怎么看?”

“法医怎么说?”

陈平安表情有些奇怪,五官都在哆嗦,半天才说道:“说是心梗。”

我啼笑皆非:“那小子十几岁的年纪,怎么会心肌梗塞?说出去谁相信?”

陈平安指着我鼻子:“看看,看看,连你都不相信。知dào

的说那小子是死于心梗,不知dào

的都说是我打死的。操***。”

“我这人尊重事实。”我说:“到底怎么个心梗法?他有家族遗传的心脏病史?”

陈平安机械地咬着羊肉串:“这就不知dào

了。法医检查说他是突发性心脏病冠状动脉什么的,我也听不懂。换成老百姓的话说,那就是……”他犹豫一下说道:“就是被吓死的。“

我急速眨眨眼:“吓死的?难道是受到同监牢犯人的威胁?“

陈平安看着我,竖起大拇指:“高。你这说法和我们所长想出来的官方说法一样,让全所上下一致对外都这么讲。”

“你别扯犊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耐烦地说。

陈平安这时候也没脾气了,他疲惫说:“据当时看守所的犯人说,这小子自从关进去就很不正常,也不和人交流,就自己靠着墙角面朝里坐着。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谁要动他,他就歇斯底里像疯狗一样咬人。就在他死的那天半夜,有犯人听见,他好像正在和谁说话。仔细去看,墙角就他一个人,他就在对着墙说!那场景太渗人了,犯人们都躲得远远。更恐怖的是,他居然像婴儿一样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

“后来呢?”我问。

“第二天早上,犯人们报gào

。看守所同事过去检查,一摸身子,都他妈凉透了。脸色铁青,这人就这么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谁也不知dào

。”

我慢慢说道:“既然有尸检报gào

作证,那就和你没什么关系。”

陈平安深吸了一口气,靠在椅背,看着天花板说:“我到不在乎这个,就是那个混子死得太奇怪了。刘洋,我心里堵得厉害,总觉得哪不对劲。”

我晃着酒杯,没有说话。

“你知dào

吗。他们收尸的时候,看见混子对着的墙角上————刻满了我的名字!”

我睁大了眼,惊骇地看着他。

陈平安喝了一大口酒:“都是他临死前写下来的。你说我招谁惹谁了。”

我心说,你要不那么暴力冲动,就没这么个恶果。

陈平安拍拍我:“刘洋,你等见着憋五跟他说一声。他歪点子多,看的书也多,他也认识一些什么大神的,帮我出出主意。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从发xiàn

尸体那件事开始我就觉得不得劲,一直到现在,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住一样。”

他说得我没来由全身发寒,咳嗽一声道:“你想多了,纯粹庸人自扰。”

“你知dào

吗?”他说道:“现在网络上关于云村那件沸沸扬扬的杀人案,是我第一个发xiàn

的!说来那天也巧,我下乡去调查一个盗窃案线索,完事后本来想走,有人插了句嘴,说有间屋子古怪,好长时间没看到有人出入了。我他妈也是闲的蛋疼,想显摆,就装的像狗蛋子一样去调查。马戈壁的,一推开门,迎面就看见三具尸体吊在房梁上。你不知dào

我当时那种感觉,*****,就像是大石头块子一下堵在心里,就像是无数把小钢刀在割着心脏。要不是和老乡们一起进去的,我当场都能拉裤子里。”

说着说着,他声音越来越发颤:“自从那天之后,我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全身关节酸疼,有气无力,像是得了重感冒,又说不出来那股劲。看似我风光无限,又是局长召见,又是同事吹捧,可我心里沉甸甸的,总觉得压着什么东西,喘不上气,喘不上气啊。我现在和以前比,特别狂躁,点火就着,明知dào

不对,还控zhì

不住,真他妈撞邪了。”

我听到他说开门看见三具吊在房梁上的尸体,汗毛齐刷刷竖了起来。不知怎么,一下想起了洪辰,她当时就被王冬梅把魂魄封印在纸人里,吊在房梁上坠魂。

“那三具尸体是什么样的?”我颤着声问。

陈平安瞪了我一眼:“别勾引我说啊,刚才和你说那些已经犯错误了。不说了,不说了。”

我活生生把好奇心忍住,算了,他不说就不说吧。说了我也没能力解决,那些破事怪事离我越远越好。我从城市回到县城,离开李扬铜锁他们,有部分原因就是想和这些事隔绝。我本人不算是好奇心和探索心特别重的人,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喝了酒,我扶着醉醺醺的陈平安出来。他走到路边哇哇大吐,吐完了蹲在地上不住地喘粗气。我只能在寒风中守着他。

半晌,他站起来,竟然拉着我的手呜呜哭:“刘洋,我没想打他,真没想打他,那时候我是实在忍不住了。”

我知dào

他心里憋屈,说道:“没事,你别多想。生死由命,他也就那么大的寿命了,阎王爷说的算,跟你没关系。”

陈平安擦擦眼泪说:“刘洋,咱们是不是朋友?”

我点点头。

陈平安道:“是哥们,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吧。”

陈平安看着黑沉沉的天空说:“我听说徐佳男家里正在办丧事,你这两天如果不忙的话,去一趟他的家里替我烧点纸,给他上柱香。”

第六章 套

对于他这个请求,于情于理我都要答yīng



陈平安写了一个地址,我看了以后暗暗有些吃惊。原来徐佳男的家就是那天抄赌窝的老巢。

他家住在县城西面一处居民小区。

第二天下班后,坐车过去,在小区门口商店里我买了两刀纸。这片老楼群一看就是有年头,楼墙外面墙皮剥落,露出里面墙体沉闷的灰色。走进楼洞,楼道两侧堆积陈年杂物,乌烟瘴气。

根据地址,他家住在五楼。刚到楼梯口,就看到地上摆着果盘、四碟八碗儿的祭品,还把黄黄的烧纸叠成三摞,用小巧的铜香炉压上。香炉里正点着三根红色的长香。

楼道漆黑,感应灯也坏了,加上我走的急,差点没一脚踩上去。看着这些东西,心里十分膈应。上去下来的楼内居民都小心翼翼避开,脸上全是厌恶的表情。

三摞纸折叠平压的方法是我们老家这边的规矩。人如果刚死,就要这么摆上,据说是贿赂小鬼的买路钱。

反正这家人有点够缺德的,死人摆供都摆到楼道里了。

这层楼一共住了三户居民,徐佳男的家在楼道右手边,此时大门敞开,里面传出阵阵声音很大的沉重哀乐,一遍一遍循环放着。真是恶心人不上税。不过没有哭声,隐隐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中年妇女从门里出来倒垃圾。我赶忙迎过去,她抬起头眯缝着眼问:“你是谁?”

晦暗阴森的光线下,我看到这个女人,心里咯噔一下。她大约五十岁的年纪,长得很瘦,面皮蜡黄,灰白色的头发散乱地披到肩膀上。看到她的眼睛,我心怦怦跳,她长了一双吊睛眉,这样的女人一般脾气不好,而且心思深沉,看人都是唆唆眼。

我很不舒服,还是有礼貌地说道:“阿姨,我是徐佳男的朋友,听说他出事了,过来看看。”

那女人咳嗽几声:“好,好,佳男走的这几天,你是第一个过来看他的。我是他妈。进来吧。”

一走进正门,我当时就傻了。

屋子里光线很差,并没有开灯,黑压压的让人心里不舒服。最亮的光源是遗像旁边的两盏长明灯,灯泡里发出幽幽暗红色的光,照的整个客厅沉闷压抑。

借着微弱的红光,能看到客厅面积很大,大概能有四十来平,散落着满地的垃圾,什么一次性饭盒塑料袋,啤酒瓶子易拉罐,废报纸烟头子遍地都是,糟蹋的就像狗窝。不过,这些东西都不像是摆在那里很久的感觉,看起来像是最近几天才弄的。

大厅靠墙根处,放着供桌,上面摆着徐佳男的黑白遗像。遗像前面放着水果烤鱼鸡腿这样的供品,香炉里落着厚厚的香灰,插着三根燃燃飘烟的长香。

供桌前面还有一个火盆,里面落着黑黑的一层烟灰,旁边放着一刀黄色的烧纸。

屋子里坐着四五个老娘们,正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看我进来,全都安静下来。眼睛里充满了不友好的神色。

一个娘们看着我冷嘲热讽:“你们还好意思来?小男男就是被你们带坏的!他今天会这样,你们这些丧良心的坏小子有脱不掉的责任。”

徐佳男他妈一声咳嗽,脸色阴沉下来:“今天来给佳男烧纸的都是我家贵客,如果看不惯可以走人。”

那娘们闹个红脸:“大姐,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帮小子太坏了,佳男我是看着长大的,本来好好一个孩子,就因为跟这帮混子瞎混,才会落到这么个下场……”她呜呜哭了起来。

我真是坐立不安。这屋子里吧,不但场景诡异,而且还充盈着一股刺鼻的腐烂味道,估计地上的那些垃圾都臭了。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徐佳男的妈妈不收拾收拾,就用这么一个破屋子为自己儿子摆供。

还是早烧完纸早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我几步来到供桌前,从桌子上拿起三根香点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冲着遗像鞠了三个躬,然后走过去,把香插在炉子里。

遗像上的徐佳男是个很清秀的少年,和他那天晚上狂躁的表现完全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遗像里的他脸庞瘦弱,眼神显得非常安宁,还带着青少年的迷茫。现在,他就这么死了。

我看着遗像,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就在这时,我看到遗像上的徐佳男突然流下两行眼泪。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眼花了,仔细一看,那是两行黑红色的眼泪,非常明显,顺着眼角一直往下淌,形成了两条深深的轨迹。

待看仔细了,我脑子嗡一下就炸了,动不了喊不出,两条腿就像是钉在原地,骨头缝都往外冒凉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重重一拍我。我一个激灵回过神,看到徐佳男他妈站在那里,她晃动着满头白发,死死盯着我:“你怎么了?”

我再看看遗像,根本没有两行血泪,才知dào

自己看岔了。我勉强笑笑:“没事,想别的事,有点走神。”

屋子里静静的,所有人都在看我。晦暗阴森的房间里荡漾着无法言说的冷意,我很是不舒服,赶紧蹲下身拿起几张烧纸点燃,想早一点离开这里。烧纸扔在火盆里,一点点燃了起来,渐渐化成飞灰。

我始终想着那两行血泪,心跳加速,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旁边有女人说:“大姐啊,要不咱们把屋子收拾收拾吧。这两天来吊唁的人就多了,地上不干净也不好kàn

啊。”

“不收拾。”徐佳男他妈口气又硬又冷:“儿子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这个当妈的有责任,但也赖他自己不争气!都说人死了头七之夜会回魂,我就要让他的魂儿回来看看!看看这个家让他糟践成了什么样!他要还有点触动,下辈子就好好做个人!”

这当妈的是真冷静,到现在一滴眼泪不掉,她直勾勾看着遗像说:“从他辍学那天起,我就当他死了,再没这个儿子了!”

我实在看不下去,提出告辞。他妈说:“你先别急着走,阿姨要你帮个忙。”

我没说话。

她自顾自说:“你能不能帮我把里面屋子的地面打扫打扫。阿姨这几天太累,实在干不动。”

我听得咯噔一声,这什么意思?我狐疑地看着她。心里隐隐有着不好的感觉。我们这儿死人了都有扫炕扫地一说,就是把死人生前居住过的房子打扫一遍,去除晦气。

她让我扫地,是不是有什么古怪的习俗在里面?我可别稀里糊涂上了套。

女人看我的眼神,知dào

我可能误会了,淡淡一笑:“阿姨不会害你,放心好了。至于为什么要你去打扫,你进到里屋就知dào

了。你们糟践完了,那些脏东西就应该你们来收拾。”

我骑虎难下,也是好奇,里屋里到底会有什么秘密?

我拿着扫帚屋里去。他们家还真挺大,三室一厅,总面积我估摸怎么也得百平。难怪那些小混子们把这里当成是赌博窝点。藏污纳垢,开个**派对,地方肯定是够用了。

到里屋门前,我这么一推门啊,差点没让里面的味道给顶出来。这味儿吧形容不上来,强烈的羊骚气,又像是一大包洗衣粉洒了,那个刺鼻,辣的简直流眼泪。

我揉揉眼,细细一瞅,这才知dào

为什么徐佳男他妈会让我打扫了。

屋子面积很大,但布置出奇的简单。就是一张大水床,对面墙上一台壁挂液晶电视。这床大得相当离谱,并排躺下两头大象没有问题,床上粉红色的被单皱皱巴巴蜷在一起,一看就是没轻折腾。

最触目惊心的是,这间屋子里竟然满地都是用过的避孕套。

我暗骂晦气,这才明白为什么味道会这么大了。这老娘们挺缺德啊,自己嫌骚性晦气,让我来打扫。我怎么那么倒霉,稀里糊涂被当成小混子一员,受尽白眼,现在还要打扫避孕套。

行吧,来都来了,捂鼻子干吧。

我进到屋子,从角落开始扫起,扫着扫着,觉得不对劲,发xiàn

一个相当奇怪的问题。这些套子里的液体,全都呈浅红色,黏黏糊糊的,乍看上去特别像是血。你知dào

最诡异的是什么吗:地上少说能有几十个避孕套,里面的液体全是这样一种颜色。

这说明什么?

我眨眨眼不无恶趣味的想,这些套子会不会都是一个人留下来的?

第七章 偿命

这人可真厉害,绝对是种马级别的,佩服佩服。这些液体如果真的是精液,加起来少说也得好几百CC呢,畜生也没这么大储量。

我这人有轻微的强迫症,不干便罢,干就不留死角。有些套子散在床底,我趴在地上,用扫帚往外勾,正勾着呢,忽然看到床头和墙面之间的缝隙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我疑惑着,掏出手机伸进去照亮,微微亮光中,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一个很粗糙的备课本。我来了好奇心,靠在床头伸手进去勾勾。可是里面的缝隙太过狭窄,手怎么也伸不进去。

我看看床头,从上面扯下一根铁丝,弯成勾状,趴在墙上把铁丝伸进去,费了牛劲好不容易才把写字本挑出来。封面落着厚厚一层的脏灰,我吹了吹,轻轻翻开。

本子里乱七糟八写了很多东西,大多都是一句一句不成文的话,像是临时涂鸦。字体十分幼稚,像狗爬一样,估计是个孩子写的。我粗略看了看,字里行间都是一些支离破碎的语句,没有日期标注,看上去有点像日记。

翻开封面,第一页就用暗红色的什么颜料写了几个大大的字:佟老大威武!

这几个字虽然写得幼稚,却力透纸背,红色的颜料顺着笔划流淌,上浅下厚,看上去触目惊心。我拿着本子放到鼻子下面一闻,顿时有些脊背发寒,上面竟然一股淡淡的腥味,是血!

看样子这本日记应该是死者徐佳男为佟三老大表忠心的。

再翻开下一页,上面换成蓝色的油笔字,“佟老大自己就打跑魏中国他们五个人,佟老大真威武,天下无dí

。”

“我最幸运的事就是跟对了老大。”

“佟老大对我们说,以后跟着他打世界,不但能吃香喝辣,还能尽情的有钱玩女人。他说他要当了霸王,把我们都封官。我以后也能当大官,这样妈妈就不能骂我没出息了,也不会打我了。我要贪污玩女人!”

“跟着佟老大去李三他们那打麻将,佟老大一晚上就赢了一万多,佟老大偷着告sù

我,他有一种秘密的方法,能逢赌必赢。”

“佟老大真是厉害,晚上在蓝啪啪夜总会,他一个人要了三个小姐。他跟我说,一个两个不够玩的,三个一起上才能满足他,以后只要跟着他,女人可劲玩。老大真厉害,好羡慕他。”

“佟老大要成立个黑帮,名字叫鬼堂,好霸气!他是鬼堂堂主,他告sù

我们做人一定要心狠手辣!我的毛病就是有时候心太善,必须坚决改正,向老大学习。”

“老大弄了一批迷烟,让我们吸,说是吸了这个才有资格加入鬼堂。我吸了,好舒服,好舒服”……

我正看得入神,突然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响起一阵婴儿的哭声:“啊~~啊~~”

这声音要是细听,又好像不在屋子里,似乎是从头顶什么地方的空旷处发出来的,辨不清方向。冷不丁出这么个声音,可把我吓够呛,脸色有些发白,冷汗一下飙出来。我缩着脖子,下意识抬头去看,屋子里光线本来就有些差,晦暗中,天花板上似乎隐隐浮现出一张脸。

这张脸有可能是光线微弱变化产生的视差,很是扭曲,但是怎么看怎么像一个人,鼻子、嘴、眼模模糊糊的都有。我咽着口水,头皮一下就炸了,**,这张脸不就是徐佳男的遗像吗。

徐佳男的脸此时随着天花板光线的变化而微微变化,五官似乎在抖动,虽然看不清眼睛,只有两个黑黑深洞,里面却透出了深邃和阴毒。

这时窗外轰隆隆一辆重型卡车驶过,卡车的车头灯透过窗帘射进来,光线一下就强了。在这个瞬间,天花板那张脸波动扭曲着,渐渐消散。

我这时才回过神,擦擦头上冷汗,全身汗出如浆,心就跳成了一个。

我有种强烈的感觉,刚才那遗像似乎是“活”的,它的存zài

就是为了在天花板上俯视下来,监视我。

太他妈邪门了。难道徐佳男的魂儿回来了?

我把备课本卷吧卷吧塞进棉袄兜里,草草扫了扫这些套子,又在床底下发xiàn

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这应该是用手机拍的,像素很低,上面场景非常模糊。但仍能看出是四个人。

这四个人全部赤身**,中间那个是男孩,身体很瘦,没什么肌肉,肋巴骨都露出来了。他正面朝上躺着,小弟弟高高挺立。一左一右搂着两个娇嫩的女孩,这两个女孩一起去亲他的左右脸颊。不但如此,他身上又骑了一个留着红头发的女孩子。我仔细一看,**,这小子不就是那个佟三吗。

这张图最恐怖的,是那个骑在他身上的女孩表情。她正对着镜头在笑。

这个笑不是**到**的淫笑,也不是**时情人的笑,你要硬让我形容,这是一种鬼笑。人是笑不出那种感觉的。她脸上充盈着森森鬼气,让人一看就能想起画皮或者是苏妲己。好像是来自另外一个未知世界的生物,顶着一张人的皮,散发着人类的笑。

不知我这么描述,你能不能想象出来。

以前和解铃没事闲唠嗑的时候,他曾经说过这么个事。现在许多男人都爱看A片,殊不知这种淫片其实是最恐怖的恐怖片。为什么这么说呢,如果你开了天眼通再去看这种片,就会发xiàn

,屏幕里,除了那些**的男男女女,在他们身边还有许多淫鬼。

这些鬼长得很可怕,而且极为丑陋,他们在吸食男女的淫欲。你们越**它们越高兴,它们不但在旁边看,还会帮着男女去**。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全身漆黑散发恶臭的鬼,用着黑糊糊的爪子推着白嫩的女人屁股在快速运动,这简直就是一幅阴冷怪诞魄人心脏的哥特风格油画。

此时那个女孩的笑,不知怎么就让我想起了解铃描绘的淫鬼。她纯粹就是为了肉欲而存zài

,她活着的目的就是榨干男人身上的精血。

我哈着冷气,颤巍巍拿着照片,越看背景越熟悉。猛然醒悟,**,这四个人**的地方,不就是眼前这张粉红色床单的床吗。我缓缓抬起头,全身冰冷,寒气逼骨,我想到一个现实。

地上这些套子,应该全是那个神mì

的佟三留下来的。

看样子这小子果然有些邪门。一人大战三女,留下一地安全套,这要换成别人,早就精尽人亡了。

我不敢再在屋子里呆下去,这地方让我很不舒服。总觉得有双眼睛藏在暗处盯着我。

我推门出去,屋子里愈发黑暗。那些娘们走光了,就留下徐佳男他妈,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沙发上。她直勾勾盯着儿子的遗像。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就像是一个蜡像。

长明灯幽幽,照在他妈蜡黄色的脸上,形成一种很恐怖的效果。我看得头皮发麻,哆哆嗦嗦来到门口,打个招呼:“阿姨,我……”

还没等说完,他妈突然冲过来,一把握住门把手,就那么贴在我旁边,放低了声音,阴阴地说:“小同学,你说佳男死了以后有没有魂儿?”

我吓得直哆嗦,磕磕巴巴说:“……有吧。”

她缓缓放开把手,长舒一口气:“有就好,有就好。这个死孩子,最后一面都没让我见着,我得见见他,我得见见他……”她痴痴地重复这句话,慢慢走向阳台。

我脑子“嗡”一声,**,她不会想自杀吧。

我赶忙跑过去,一把拉住她:“阿姨,你别想不开。”

她回过头看我,忽然“咯咯咯咯”乐了,鱼尾纹都笑开了。她看着我,柔柔地说:“傻孩子,我怎么会自杀呢。咱娘俩见面,不一定我去阴间才能看到你,你还可以还魂到阳间来找妈妈啊。”

我吓得都快拉裤子了,她眼神不对,明显把我当成死鬼徐佳男。她此时的精神很不正常,还是赶紧走为妙,刚要撤身,手腕子却被她死死拉住:“佳男,你看你,看见妈妈就害pà

。妈妈发誓,以后再也不打你了。妈妈要帮你还魂,把你好好养起来,养的白白胖胖的。”

我都快哭了,颤着声说:“阿姨,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吧。”

***表情瞬间从柔和变成阴冷,她直直地瞅着我:“我儿子肯定能活回来,谁也挡不住他。他就在这间屋子里。他刚刚对我说,你朋友害死了他,要为他偿命!”

第八章 危险

我好说歹说总算把她安抚住。女人现在的精神很不正常,我是想走又不敢走。真怕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会出什么意wài



陪她坐了一会儿,又安慰了几句,呆着实在难受。我正坐立不安时,她忽然提出一个要求,要我把阳台的木鱼帮她拿来。我到了阳台才发xiàn

,角落里竟然还有一个实木做成的神龛,里面供着什么佛,落满灰尘。看样子很久没有拜祭了。神龛上放着一个手掌大小红色的木鱼。

我把木鱼拿给她,女人看着儿子的遗像,轻轻敲动,嘴里碎碎念着阿尼陀佛之类的话。屋子的气氛很古怪,我实在是呆不住,赶紧起身告辞,出了门逃之夭夭。

到了大街上,我拨通陈平安电话,在电话里把他骂得狗血喷头。

也不知怎么回事,陈平安看见我就没电,陪着笑问怎么回事。我正要把事情经过告sù

他,可是一琢磨,觉得不妥。我隐隐感觉到佟三很不寻常,很可能有点邪门歪道。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们小警察的能力范围。再一个,陈平安最近有点中邪的样子,还是不要让他再担惊受怕了。我只是告sù

他,徐佳男他妈脑子有点不太正常,而且对你恨之入骨,最近一段时间你小心一些吧。

陈平安已经没有那股子锐气,在电话里唉声叹气,絮絮叨叨还想说什么,我直接挂了电话。

回到家,我先冲个热水澡。我们这儿有这个说法,去参加葬礼或是到丧户家拜祭,回来必须洗澡,冲一冲那股子煞气。洗完澡,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看那本日记,越往后看越发xiàn

不对劲。徐佳男写到最后,可以看出他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字里行间充满了张牙舞爪地狂戾之气。有一页甚至只有一个字:鬼。

这个“鬼”字写得相当大,满满当当充斥着整整一页。可以看出他写得很用心,一笔一划,还算工整,只是用了很大力qì

,力透纸背。我久久地凝视着这个字,觉得有点渗人。

再往后看,有的甚至一页上就画了个用血写成的感叹号。等翻到最后一页,我看到在最下角有一行小字,写了一串地址。

我轻轻敲着床头,想不明白这个地址是什么地方,但可以推断出,能让徐佳男这么郑重地记录下来,一定非常重yào



这个星期眼瞅着过了一半,梁憋五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手机关机,这个人就像是凭空蒸发。我在单位呆着也不舒服,书看不进去,字也写不下,整天就是抄着兜满地溜。心烦气躁至极。

我有种特别的预感,梁憋五失踪事件,和佟三似乎是有联系的。那天看到佟三的照片和简介,梁憋五的反应就很不正常。

到了下班时候,我终于下定决心,给家里去了电话,告sù

他们我在外面应酬回家晚。然后出门打车,把徐佳男日记上的地址给司机,让他开过去。

没想到这个路程特别远,几乎出了县城,靠近乡村。下了车,一抬眼就是一大片荒凉的田野,地里的荒草随着寒风摇摆,非常萧索。根据地址,我来到一家庄户院门口。这些年县里发展还是挺快的,周边农民大部分都有了钱,院里院外很明显全翻修过。

院门是锁得紧紧的大铁门,隔着栅栏往里看,院子黑森森的一点声音也没有。院子深处,是几间大瓦房,也都关着灯,安安静静的,似乎并没有人。

我正看着,有几个村里人走过,歪着眼看我,眼神都不对。我头皮发麻,觉得不好,村子本来就不大,来个外人瞎晃悠,那肯定非奸即盗。真要出什么事,我也脱不了干系。

想了想,还是算了吧,回家消停呆着得了。我溜溜达达出了村口,等半天也不见个车,天色越来越黑,不到六点,整个就暗了下来。黑不隆冬的,村路上几乎看不见人影。

天寒地冻,我越站越冷,一咬牙做出决定,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不弄个清楚这么回去了,不是那么回事。我又重新折回那个院子,虽说里面没动静,可也不敢造次。我在地上摸出一块石头扔进去,“当啷”一声,半天没有狗叫声。

我看看周围没人,一个箭步跳上围墙,费了牛劲终于爬上墙头,衣服全都蹭脏了。现在也管不了那些,我一翻身跳进院里。这时,外面有人走过的声音,我赶紧藏到角落,大气不敢喘。好半天,脚步声消失,我才慢慢猫出来。

院子分为左右两厢的格局,左边垒着猪窝和驴圈,角落里还有狗窝。可是里面空空荡荡,并没有这些牲畜。可以想象,这里以前肯定是有人居住过日子的,不知怎么就荒废了,现在空无一人。右边是一排排锁着门的仓库,用红砖砌成,不知里面锁着什么东西。

我猫着腰,穿过院子,顺着楼梯来到那几间大瓦房前。顺着窗玻璃往里看看,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着。在用手电照亮前,我留了个心眼,先轻轻敲敲窗,如果里面有动静,马上狂奔而逃。

敲了敲窗,什么声音也没有。我来到门前,轻轻推了推,是锁着的。看样子,要进去只能在窗上打主意。我点亮手电,往里照照。这不照还好,一看之下,有些发愣。

屋子里特别杂乱,桌子倒了,橱柜也砸在地上,一大片玻璃碴子,遍地狼藉。什么废报纸、脏衣服、枕头棉被零零碎碎散落一地。衣服上还有几个明显的大脚印子。看样子,这间房间的主人已经跑了,而且临走前特别慌乱,东西来不及收拾。给我的感觉,好像突然屋子里来了什么危险,他们逼不得已,仓惶逃离。

我轻轻推推窗,窗户没插上,一推就开。我犹豫一下,还是把住窗台,一翻身跳了进去。

靠着窗台墙根,正好是农村土炕。我站在炕头,用手电扫了一圈,墙上贴着福娃娃的年画,旁边挂着比基尼美女的挂历,床头柜的抽屉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东西早被人拿空。

我从炕头跳下来,推开卧室的门,往外走。外面是面积很大的农家厨房,地上垒着灶台,上面一口黑黑的大铁锅,盖着木头盖子。这里充斥着一股很难描述的味道,有点像腊肉的香,也混杂着一丝腐烂的味道。我循着味道来到铁锅前,用手电照了照,犹豫一下还是揭开了锅盖。

锅里漂着一层水,手电的光亮下,水里似沉似浮好像有什么东西。我抬起手电,仔细去看,这一看吓得我魂飞魄散。锅里居然煮着三个猫头,全是黑猫。照亮的一瞬间,这些猫头表情狰狞,呲着牙睁着眼,一起看向锅外的我。猫头随着水轻轻起伏,看起来就像是活的一样。

看到这一幕我差点吐了。赶紧盖上锅盖。

屋子里一片黑暗,阴森森的,我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实在不敢相信刚才所看见的。

这个鬼地方到底是什么来头?真真吓死个人。我打着手电四下照着,看到锅台边沿沾着斑斑血迹,一直淅淅沥沥洒落到后门。

我犹豫着,还是顺着血迹过去查看。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同踩钢丝。这里的气氛实在是让人压抑,处处都诡异莫名。

这是脱离了李扬铜锁他们,我第一次独自探险,什么主意都要自己拿,紧张恐惧之外还有点好奇和兴奋。看来人这东西天生就犯贱,没事找抽型。我很清楚再往里深入肯定会遇到什么莫名的危险,但就控zhì

不住两条腿。这时,就走到了后门。

我轻轻推开门,看到那串血迹一直延伸到后院的地窖门口。

农家院子里都有个地窖,到了冬天可以贮藏大白菜什么的。现在农民生活质量都好了,买点葡萄酒,藏在地窖里也不少见。眼前这间地窖,两扇木头门全部朝上打开,露出下面黑森森的一个洞。

我走过去,蹲在窖口,打着手电往下照。一条木头梯子搭在入口处,一直延伸进下面的黑暗里。里面散发出一股呛人的腥味,有点像血。再照过去,勉强能看到梯子最下面似乎是一条走廊,不知通到什么地方。

我犹豫一下,还是决定下去看看。把手电熄灭揣进兜里,双手把着木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爬了下去。地窖距离地面大概三米多高,门特别窄,也就能允许一个人爬上爬下。很快我来到最下面,里面静悄悄的,静寂的让人躁狂,真是落根针都能听见。

我凭直觉能感觉到,这里死气沉沉,没有一丝活气,应该是没有人的。这里原来的主人,应该已经走了,而且走得特别匆忙,甚至连地窖的门都没锁。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慢慢勾勒出一条时间线。

我猜想应该是这样的:这家主人在事故突发前应该就在地窖里,然后危险突然产生,他看到情势不好,从地窖跑出来。到了前屋,把自己最重yào

的东西都取走,走得时候也不知是匆忙,还是出现了打斗,导致卧室里东西都摔在地上。最后他应该逃之夭夭而去,因为我在上面压根就没看见有什么人。

如果我这么分析合理的话……我猛地睁开眼睛,有些发寒。如果推理正确,那么说明了,那个突然爆fā

的未知危险,应该就来自这个地窖里!

第九章 意想不到

我点开手电,微弱的光线下,先看到了墙壁。眼前是一条由水泥墙形成的走廊通道,墙壁上没有刷漆,就是光秃秃粗糙不堪的水泥。

这非常不正常。

我祖辈就是世世代代的乡下人,从小在农村长大,对于地窖还是有些认识的。

首先,普通农户家的地窖没有这么深,一般都是一人多高。再一个,普通地窖是不会挖成眼前这般格局的。地窖本身是为了贮藏农作物,没有必要挖出一条走廊来。

我四下里照照,发xiàn

这里就是由普通地窖改建而成。细算算工程量也挺大,普通农户是不可能花这么多钱。这里简直就不能称为地窖,更应该说是地下室。

我摸着水泥墙蹑手蹑脚往里走,有一股难言的阴冷似乎正从黑暗中散发出来。我看到墙上还挂着长长的电线,从外面引进地窖,沿着墙体一直延伸到黑暗的深处。走着走着,灰蒙蒙的墙上忽然多出一些东西,那是画在墙上的画,图案呈深红色。

我一看到这些图案,心猛地狂跳起来,居然是一个个古老的符咒,深红深红,非常扎眼。

每隔一米一个符咒,上下竖着画,大概有半米长,印在墙上,非常渗人。我摸索肩膀,努力控zhì

着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很显然布置这个地方的人是会道家法术的,他在墙上画这些符是什么用意呢?

我强迫自己压抑住恐惧,努力冷静。掏出手机,颤巍巍对着一张符拍了照片。我蹲在地上,一手拿着手电照明,一手操作手机,给李扬发了信息。不多时,他就回复:**,老刘,你还知dào

来个信儿啊,没死啊。

我前后看看,黑森森的走廊实在是渗人,没心思和他打嘴仗,手忙脚乱把那张符传过去,发信息说:帮我看看,是什么意思。

李扬回信速度很快:老刘,你他妈在哪拍下的这东西。我发xiàn

你怎么走哪都能碰到怪事。我们灯盟最近没开张,大家都想组团去外地考察。现在就指望你提供新鲜素材。

我回到:别废话,十万紧急!知不知dào

的赶紧给个话。

李扬回信:不知dào

。不过眼熟,你稍等等,我发到灯盟的群里,可能有人认识。

发完这条信息,就石沉大海了,再也没有信息发来。我蹲在地上,等了一会儿,实在是等不起。把手机揣在兜里,端着手电筒继xù

往里走。越深入,墙上的符咒越密集,一笔一划写得是红汁淋漓。我看的浑身颤抖,身体有些发僵。

就在这时,我看到地上淅淅沥沥洒满了鲜血。漆黑走廊里,只有手电一点光亮,也就能照亮眼前两三米的地方。我屏住呼吸,跟着血迹,正走着,忽然就看到地上有个什么东西,那是一只死了的大公鸡。

陡然出现这一幕,我整个人僵硬在那,完全不知所措。这只大公鸡没有鸡头,只剩下硕大一个身子,白色的羽毛上鲜血淋漓。那一滩滩的血正是它流出来的,是鸡血。最让我感到恐惧的,不是这只死鸡,而是摆在鸡身旁边的东西。

那是一只形式奇古的瓷碗,还缺了口。在碗里覆盖着厚厚的米饭,不过不是白米饭,而是黑米饭,上面插着一根筷子。大部分鸡血都洒在这碗米饭上。这东西简直诡异邪门的不像话,我几乎窒息,被巨大恐惧紧紧抓住,喊不出,动不了,甚至不敢呼吸。

在记忆里,好像以前见过类似的米饭,属于祭祀的一种仪式。米饭上插筷子,这叫当面上香。也就是说,眼前这碗米饭不是给人吃的,而是给……鬼吃的。

好半天我没有动,最后咬着牙绕开米饭和死鸡,继xù

往前走。走了没多远,来到了走廊的尽头。这里有两扇紧紧关闭的门,走到近前用手电仔细看。这是两扇红色的木头门,不知用什么木做的。在门上,居然从上至下画了一个接近两米的大符咒。

这张符鲜红鲜红的,一看就知dào

是血。符咒上的字我倒是全认识,最上面画了个四方格,看上去有点像“田”字,下面是一个大大的“弓”字,弓字下半部分写得很长,几乎横贯到门底,把下面那些字全部囊在其中。

“弓”字下面,写了一个人名:张五。张是繁体字。我有点看不明白了,继xù

往下看。再下面一个字是“拘”,“拘”字下面居然写了一个大大的,没有上面那一撇的“鬼”字。

最奇的是在“鬼”字旁边,还写了个小字。我凑过去正待细看,忽然就听到从门里似乎有声音传出。这一下可把我吓坏了,本来神经就绷得那么紧,这没来由的声音,简直吓死个人。

我眯着眼仔细听,那细细碎碎的声音,好像是婴儿哭。声音又轻又飘,若有若无,使劲听也听不出个大概。我咽了下口水,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紧张了,有点闹幻听。

就在这时,身后很远的地方,大约是地窖的入口方位,突然传出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这次可听的真真切切。妈的,有人进来了!

我浑身汗毛直竖,第一反应赶紧灭了手电。这条走廊空空荡荡,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脚步声很轻,能听出来这人也很小心翼翼。我屏住呼吸,把自己紧紧贴在墙上,一动不敢动。

果然,从走廊口晃晃悠悠有微弱的光亮闪动。我心跳成一个,是不是这里的主人回来了?

妈的,这地方这么邪性,这家主人必然也不是什么好鸟,要让他逮住我,后果难以预料。我握了握手电筒,构思了一个逃跑计划:等他出现在面前,手电照亮我的瞬间,利用他的错愕打个时间差,用手电筒把他干翻在地,然后逃出生天。

说着容易,真要想这么干,简直紧张到了极点。我紧紧握着手电筒,眼瞅着那光亮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头上那个汗啊,滴滴答答往下淌。

就在这时,忽然“叮”一声脆响,我差点没哭喽。是信息的声音。**,这李扬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个时候回,简直害死我了。平时来听,信息声音并不大,可现在,在这样压抑静寂的空间里,这个声音传出去很远,足以致命。

那个人非常警觉,声音一传出来,手电光亮陡然熄灭,走廊里一片黑暗。

这是一种无声的较量,我和那个人都在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可又知dào

彼此的存zài

。我贴着墙壁,全身汗出如浆,现在后老悔了,老老实实在家休息多好,非得趟浑水,现在怎么样,尿了吧,让你再得瑟让你再不长记性。

现在这局势,明显对面那个人占优。他控zhì

着走廊出口,而这里只有一条路,我如果想走必然要闯过他这一关。想到这,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这个人够聪明的话,完全不用和我对峙,他大可以出地窖把门锁上,把我活活困死在这个地方。

这可不行,我心头狂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困到绝境,我现在对家的渴望越来越强烈。我实在忍不住了,蹲在地上摸索,看看能不能摸到什么扔过去,投石问路。

摸着摸着,也不知摸到什么硬物,随手一扔,我有意识打在对面的墙上。黑暗中,只听“铛”一声脆响,随即又是“当啷”一声,什么东西碎在地上。我马上醒悟过来,**,怎么把那个祭祀的饭碗扔过去了。坏了,那个鬼兄弟不会记恨我吧?真是倒霉催的。

不过好在,那人果然上当,打着手电照过去。我确定了他的方位,猫着腰在黑暗中快速穿行,那个人意识到不好,迅速灭掉手电。这样的机会我岂能放过,说实话我压根就没敢和他起正面冲突,只想吓那人一下,然后从旁边跑出去。

他明显听到脚步声,猛然朝我扑了过来。我的神经已经到了极限,肾上腺素滋滋往上飙升,隐约中就感觉到那人影力qì

极大,一下把我摁在地上。我用力挣扎了几下,那人力qì

大到出奇,而且我感觉他的动作干净利索,似乎有点擒拿的功底,我在人家手底下一个照面都过不去。

我也是豁出去了,大骂一声:“操。”

那人停下手里的动作,摸出手电照过来。陡然一道刺眼的光亮,我侧过脸眯着眼,他能看清我,而我看不清黑暗中的他。

那人放开我,疑惑道:“怎么是你?”

听声音这么耳熟,我也打手电照过去,眼前这个人,居然是消失了N天的梁憋五。

梁憋五左瞅瞅我右瞅瞅我:“刘洋,怎么会是你?你到这里干什么?”

“操,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瞪他。

梁憋五眯着眼看我,他的眼神我非常不舒服,就像是盯犯人。

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憋五,这个地方是你住的?”

梁憋五没说话,摸着下巴,似乎在盘算什么。趁这个空档,我低下头打开手机,李扬发了一连串好几个信息,最上面的一条写着:老刘,不管你在什么地方看到的这些符,赶紧离开!危险!

第十章 养鬼

听到我问这个地方是不是他住的时候,梁憋五脸上呈现出很奇怪的表情,露出一种极为不屑的笑容:“刘洋啊刘洋,没看出来,你还会倒打一耙。”

我让他整懵了,什么倒打一耙?

梁憋五看看我的手机,讥讽地笑:“给佟三发短信那?我告sù

你,来多少人我也不怕。”

“你胡说什么?”我当即怒了。

梁憋五道:“那手机上是什么信息?”

“用你管吗?你算哪根葱。”我越来越怒。

梁憋五上上下下打量我:“刘洋啊刘洋,你第一天来图书馆报道的时候我就觉得纳闷。你好不央的在城里五百强企业呆着,怎么就卷铺盖卷儿辞职回到咱们这个小县城甘心在一个破图书馆工作。我现在明白了,你丫藏的挺深啊。”

我真是哭笑不得:“你到底想说什么?”

梁憋五阴着脸问:“你跟佟三什么关系?”

“我跟他有个**关系,你别乱说话。”我瞪他。

“你再说一句没关系?”梁憋五冷笑:“那天在派出所,陈平安拿着佟三的通缉令,我当时就看你眼神不对了。你绝对认识佟三!你也就蒙蒙陈平安那个傻六吧,想骗我老人家,你还欠点火候。”

我咽了下口水,这梁憋五还真他妈是个高人啊。我觉得那天我掩饰挺好的,还真就让他看出破绽。

我感觉整件事诡异莫名,而且这个地方的气氛太渗人,实在不是讲话之所。我摆摆手道:“咱们有什么出去说,我把知dào

的全告sù

你,行不?”

梁憋五没理我,而是打着手电径直往里走。他照照地上,光亮中能看到整整一碗大米饭洒的到处都是,瓷碗碎成了一地渣子。他若有所思,问道:“你扔的?”

“废话。刚才扔的。”我说。梁憋五点点头。

现在这个机会很好,他完全背对着我,而且相隔两三米的距离。我如果逃之夭夭,应该有一些胜算。不过这个念头也就想想罢了,一是我深刻感觉到,梁憋五这小子深藏武力值,冲他刚才制服我那几下,绝对是练家子。我有点心寒,敢情他在陈平安跟前唯唯诺诺全是装的,扮猪吃虎这是。看他刚才说起陈平安,一句“傻六”把蔑视瞧不起的态度表达得淋漓尽致;再一个就是我就算现在跑了,也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工作就在图书馆,横不能就为了躲他,我活儿都不要了吧。

早面对晚面对,都要面对,我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不过我想明白一个问题,梁憋五应该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他刚才小心翼翼,蹑手蹑脚,一副小偷模样。如果是真zhèng

的主人,绝对不会这么行事。他还说过这么一句话,问我认不认识佟三,难道这里的主人是佟三?

我正想着,梁憋五打着手电转了回来,非常不客气地用手电照我:“里面那扇桃木门你没打开吧?”

原来那门是桃木的。我用手遮着光,完全没了气势,随口应道:“没。”

“嗯,出去再说。”

我们从地窖爬出来,一直来到院子里。梁憋五看似不经意,可一直在我的五步之内。其实他大可不必,我压根就没想跑。

从一侧院墙翻出去,靠着墙根停着一辆破车。这车一看就有年头没洗了,上面全是脏灰烂泥,几乎看不出原色。梁憋五拍拍车:“上。”

我无奈,只好上了车。

此时月黑风高,外面寒风大作。黑茫茫的村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车里充斥着刺鼻的皮革和烟草味,熏得我昏昏欲睡。梁憋五摇下半扇窗,立时有寒风吹进来,我缩了缩脖子。

他点上一根烟,又把烟盒递给我:“来一根不?”

我随手抽出一根,他竟然拿着打火机亲自给我点上。我一时到有点受宠若惊。怎么一下态度发生这么大转变?

“我相信你和那间屋子没什么关系。”梁憋五抽着烟说。

“为什么?”我问。

梁憋五道:“如果你真的是佟三的帮手,不可能扔那个饭碗。那东西叫‘催鬼米’,是祭鬼用的。”

我大吃一惊,烟头差点没掉裤子上。

梁憋五道:“别害pà

,碗里的米饭还没有被鬼用过。如果真的沾了鬼气,你就麻烦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颤着声问。

梁憋五忽然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刘洋,你进图书馆走后门了吧?”

我看看他,实在搞不清他什么套路,只能点点头。

“花了多少钱?”他问。

我说几万吧,都是我妈经手的,我也不太清楚。

“有几万块钱干点小买卖不好吗,在图书馆那地方就是混吃等死,你还不到三十可惜了吧。你刚从大集团出来,见过世面,会甘心在小地方窝一辈子?”他语气和善,颇有点促膝长谈的意思。

我到现在才听明白,他这么绕着圈的,压根不是出于关心我的目的,这明显还是有很大的疑心,在盘问。这些问题说不开,我就别想获取他的最终信任。

我简单解释了一下,父母岁数大了,父亲刚做完手术,我得回来照顾。正因为从大集团出来,才觉得累了,找个铁饭碗休息休息。梁憋五又问了我一些比较尖锐的细节问题,我对答如流,他这才点点头。又问道:“刘洋,你怎么会来这的?”

我叹口气,把到徐佳男他家的经lì

说了一下,最后把那个破烂的备课本从棉袄里兜掏出来给他看。梁憋五翻了翻,长舒一口气:“刘洋,我送你回家吧。这里的事对于你来说到此为止,这儿不是你能玩的起的,水很深。”

我一把拉住他:“憋五,你的告sù

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憋五把烟头从窗户缝隙弹出去,拉上车窗点亮车灯,启动车子,开始往外走。车子开出村子,默默向前行驶。他没说我也没追问,车里气氛很怪。

半晌,梁憋五终于说道:“佟三,很可能是在养鬼。”

这句话一出,我吓得目瞪口呆,痴痴看着他。

“他现在非常非常危险,越陷越深,可能已经到了偷龙转凤的境界。”梁憋五道。

我愣愣的问:“偷龙转凤?”

“嗯。”梁憋五点点头:“我之所以决定和你说,是让你知难而退,你千万可别生出好奇心再去探什么。偷龙转凤是养鬼中,最为阴毒的一种法术。行此术者,基本上已经半人半鬼了。”

我咽下口水,浑身发凉。

“这种法术具体行法的过程我不太清楚,大概听说过。是用婴儿血配以焚符之水来浇灌‘元菜’,待到元菜成熟,一刀斩落藤茎,再烧符作法,就能将婴儿的魂魄偷龙转凤,附魂于藤茎之上。然后再以藤茎为法器,凝练阴魂,修成小鬼,为自己所用。”

让他说的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梁憋五此时面无表情,眼神深邃,身上那份气度完全不同于平时的猥琐。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你怎么会知dào

?”我问。

梁憋五没有说话,而是径直开着车,到了图书馆,他停下车,示意我可以下去了。

我看看他,叹口气,知dào

他不愿说。他这么神mì

,也一定有什么故事。

我往家走着,佟三的身影总是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这么一个混混,为什么突然就会了养鬼术?联想起那天他在客车上的举动,我心里有些发毛。

佟三曾威胁一个中年妇女,要她怀里的孩子。此事会不会和他养小鬼有什么联系?

我越想越是毛骨悚然,回到家草草洗了洗就躺下了。开着台灯,再次翻着徐佳男的日记,越看越觉得佟三这个人确实很不正常。这时,“叮”一声来了短信,我一拍脑门,怎么把李扬这茬给忘了。

我拿起手机翻阅着,李扬已经发来很多条信息。可能当时我正在和梁憋五谈判,精神过度紧张,也就没听到。现在细细一看,有些触目惊心的感觉。

李扬在信息里说,我发过来的符咒照片十分冷门,他发到灯盟群,在线的人里竟然没有知dào

的,包括有些道行的秦丹。秦丹听说是我在一个诡异的地方所拍,便想找师兄解铃去问问。可是解铃这小子又不知跑哪去了,联系不上。本来这事就这样了,这时有人上线说,这不是鬼符吗?

李扬来了强烈的兴趣,找到灯盟那个朋友,发私信详细询问。也不知是那人不想说还是就是知之甚少,只是很简单的做出解释。他说这些符咒有镇鬼之用,属于茅山术的一种分支,非常邪门。他对这东西也不太熟悉,只是以前在越南时曾经见到过类似的符咒。这个符咒当时还牵扯到当地一桩很大的婴儿失窃案,闹得人心惶惶。其时他在一家杂志任海外记者,有了新闻点便去采访。听一位请来的得道师傅说,这是养鬼时用的镇鬼符,最早从茅山术演变过来。

灯盟那位朋友对李扬说,不管你是从哪看到的这个东西,有多远离多远,非常邪门。如果被养鬼邪人盯上,会非常麻烦,整不好就死无葬身之地。

剩下的信息都是看我没有回信,李扬非常担心,一会儿来一条,问我现在怎么样。

我看得心里热烘烘的,回了信息,告sù

他没事了。

李扬回信:老刘,你回到老家听没听说云村的人命案?三个人吊死在房梁上。

我心头阴霾密布,回到:怎么了?

李扬信息:据知情人描述,死的那三个人都是穿着大红衣服,脖子上挂着秤砣,双手和头一起悬在房梁。是不是觉得很熟悉?

我回道:确实很熟,洪辰当年就是这么被折磨的。

李扬道:在王冬梅之后,这种可怖阴毒的泄魂仪式又重出人间。他们都说嫌疑人是一对父女,你觉得会是谁呢?

我没好气地回道:我怎么知dào

,又不是我干的。

李扬那边半天没回信,不知在干什么,我正准bèi

睡觉时,他突然又发来了信息:老刘,你在哪拍到的那些符?你说这些符会不会和云村的杀人案有关系?

第十一章 尸体

我回信息道:我怎么知dào

,你什么意思?

李扬道:我想把灯盟下次探险活动定在云村,好好挖掘一下真相,你觉得如何?

我的信息:你爱怎么折腾我管不了,不过做为朋友,我要事先和你说明白。我听警察内部的朋友说,云村命案现在已经被列为警方重点刑事案件,资料内部保密,你们冒然闯入禁区,很可能会触及高压线。另外,这件案子本身水就很深,波橘云诡,非常危险。还是谨慎一点好。

李扬很聪明,从我字里行间似乎嗅出什么,他问:你是不是知dào

什么?

我困意上来了,也没心情和他继xù

扯淡,回个“88”就睡了。

第二天我溜溜达达去上班,已经下定决心,对这些怪事抽身事外,漠不关心。到了图书馆地下室,一开门就看见梁憋五穿着白大褂整理图书,地上摆着一摞一摞的旧书,他拿着书正在挨本登记。看见我来了,像没事人一样打招呼。

我把门关上,围着他转两圈。梁憋五笑骂:“操,你看猴呢。”

他对我熟视无睹,继xù

埋头干活。行啊,他装傻咱也不点破,我开了电脑看着新闻。看着看着,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冷不丁问道:“憋五,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张五的人。”

梁憋五停下笔,抬起头,表情变得非常严肃:“你看到桃木门上那张符了?”

“恩。”我说。

梁憋五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腕,伸个懒腰说:“中国古代有一本书叫《奇门遁甲》,你听没听过?”

“有点印象。据说诸葛亮都在学习这本书,能呼风唤雨啥的。”我说。

梁憋五笑:“《奇门遁甲》里最早记述了一种古老的邪术,叫做五鬼搬运。会此术者,能够门窗未开,不留一丝线索和痕迹,就把想要的东西偷盗走。”

我听得来了兴趣,看他。

梁憋五道:“五鬼分别是窦仁、李凯、十泰、赭浣,这最后一鬼便叫张五。”

我浑身冒凉气,一眨不眨地看他。

梁憋五继xù

说:“这五鬼据传为阴气所生,不属阴间,不入阳关,乃幽魂野鬼。你看到的那张符,之所以有他的名字,是因为佟三召唤五鬼,借助鬼力来压制所养小鬼的反噬。典型的邪门歪道。”

我实在忍不住:“憋五,你这几年到底有什么经lì

?怎么会知dào

那么多?你完全颠覆了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高人啊。”

梁憋五笑,走过来一伸手:“卡给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把资料密室的磁卡给他。梁憋五拿着卡,看了我一眼,一步三摇往后面去。我看他的眼神奇怪,赶紧跟过去,看看他想做什么。

梁憋五在金属门上晃一下,门锁一下开了,这时我看到在门锁处飘然而落一根细长的透明胶带。他从地上捡起来看了看,我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梁憋五倒也直白:“你果然没开这扇门。行,刘洋,我相信你了。”

我脑子一激灵,明白过来,梁憋五给我卡原来是做的局。他在门锁里面贴了一根透明胶带,如果有人开门,那根胶带就会扯开落在地上。原来,他一直对我深有怀疑,变着法地考察我。

我感觉到人格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几乎要怒骂相向。梁憋五看出我不高兴,叹口气说:“刘洋,你多体谅体谅我吧,这里的事……太深,它牵扯到一个很大的秘密,可能影响到中国近代的一些历史,如果传播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我冷笑:“有那么玄吗?”

他走过来拍拍我:“比想的还要玄,完全超出你的想象。这两天我还得请假,要去做一件大事。”

我咳嗽一声:“你总这么请假不怕图书馆把你开除了?”

“借馆长两个胆他也不敢动我。”梁憋五笑着说:“有机会你可以去看看考勤表,这些天我都是满勤,不算请假,哈哈。”

“你怎么那么牛逼?”我讥讽他。忽然想起一种可能,他和那个县委马主任关系诡秘,人家背后有靠山啊。

梁憋五说出一句话,让我目瞪口呆,他说:“你知dào

谁在背后挺我?告sù

你,咱们县的县委书记。”

“真的假的?”我张着大嘴说:“你是他小舅子?”

梁憋五哈哈大笑:“日后有缘你会明白怎么回事的。我可以告sù

你,咱们县的那个书记就是摆设,真zhèng

垂帘听政掌握大权的是马主任。

“对了,你和那个马主任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忍不住问。

梁憋五笑:“他有求于我,行了,你别问了。跟我混,没你坏处。你就老老实实上班吧,这里没你的事。”

他说到做到,第二天果然没来。我已经无语了,我认识的这帮人怎么全是这德行,梁憋五、李大民、李扬,一句话没说完,人就消失不见,神龙见首不见尾。弄得神mì

莫测,就跟拯救世界似的,其实全是去捅篓子。

混到下班,我正要收拾收拾回家,陈平安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都快哭了:“刘洋,我怎么那么倒霉,妈的,真要去寺里烧烧香了。”

我问怎么了?

陈平安带着哭腔说:“上午我们接到殡仪馆报案,你猜怎么了?”

我纳闷,怎么殡仪馆也出来了。

他说道:“徐佳男的尸首不知怎么失踪了。”

“什么?”我瞪大眼,咽下口水:“徐佳男的尸体丢了?怎么会这样?”

陈平安说:“我们现在已经把殡仪馆封锁,涉案人员逐一调查,可是没有任何线索。据停尸间管理人员说,昨天夜里下班前他还检查了一圈,所有尸体都在。今天上午,徐佳男他妈也不知为什么心血来潮,跑到殡仪馆说是要把她儿尸体拉走。尸体这东西能随便拉来拉去吗,殡仪馆方面就和她交涉,交涉来交涉去,他妈就发xiàn

了装儿子的冰柜空空如也,徐佳男的尸体不翼而飞。”

我摸着下巴,听得浑身冒凉气,这件事也太匪夷所思吧。刚听到徐佳男尸体失踪,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他妈干的。这个女人精神很不正常,又在念叨让她儿子还魂,虽然想不通一个老娘们怎么会把一具尸体无声无息偷出去,但我下意识把她当成第一嫌疑犯。

可是,现在情况更复杂,他妈主动到殡仪馆拉尸体,如果真是她干的,肯定无声无息,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去声张。

我想了想问道:“殡仪馆没有监控啥的?”

“有个鸟啊。”陈平安道:“咱们小县城这个破殡仪馆,这两年才发展起来,以前连冰柜都没有。”

我说:“你着什么急,尸体丢了要追究也是殡仪馆的责任。就算报警了,和你关系也不大。”

陈平安道:“我心里总是不对劲,堵得慌。总觉得徐佳男尸体失踪是一件很邪门的事情,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他的尸体一旦变成僵尸什么的,对我进行报复。”

我啼笑皆非:“陈平安,你好赖也是个警察,怎么也信这些无稽的事情?”

陈平安着急说:“我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你说这帮人偷尸要做什么?不会做什么邪法吧?”

他这句话提醒我了,这具尸体会不会是佟三偷的?这小子现在很可能半人半鬼,邪门得厉害,做出这样的事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我也没有主意,只能说道:“你们好好查查殡仪馆工作人员吧。我总觉得那么大个一具尸体,如果没有内部人员的协作,很难偷出去。仔细问问,或许会有线索。”

陈平安知dào

在我这里也得不到什么,他给我打电话无非就是想哭诉一下求个安慰,唉声叹气挂了电话。

我下班回到家,晚上吃饭的时候都魂不守舍,脑子里始终想着徐佳男,佟三要他的尸体做什么呢?

老妈看我食欲不振,摸了摸头以为是发烧了。我这人心理素质较差,有点事就挂在脸上,不想让他们担心,勉强吃了一碗饭就回到屋里。

刚坐下,就来了电话。接听后,居然是梁憋五来的,他压低声音:“刘洋,你来一趟我这里,今晚有点事需yào

你帮忙。”

“什么忙?”我懒懒问他,提不起兴趣。

“赶紧过来!十万火急。”梁憋五说:“现在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一个人,你必须帮我!”他把地址告sù

我,不容我反对,直接挂了电话。

这帮人怎么都这么个操性。我本不想去,想想还是穿起外套,自己都骂自己没出息。

告sù

家里一声,我出来打了个车。很快到了梁憋五住的小区,径直到了顶楼他家。楼道昏暗,我正要敲门,忽然看到门下缝隙里,徐徐冒出一股淡淡的白色烟雾,用手一摸,有些冰冷。

这一幕似乎很熟悉,我肯定以前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狐疑着敲敲门。

时间不长,里面脚步声响,门开了。里面没有开灯,黑暗暗一片,梁憋五穿着跨栏背心,招手让我进去。

我一走进屋子,就感到里面温度极低,哈气成冰,几乎比外面露天还冷。我冻得不敢脱棉袄,看梁憋五穿着小背心,不禁说道:“你他妈不冷啊?你屋里怎么了?没来暖气?”

别说梁憋五这身材正经不错,周身古铜色,肌肉结结实实,一看就是练家子。他没有说什么,而是径直带着我往屋里走。

走进客厅,依然黑森森的没有开灯,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到地面覆盖着浅浅一层翻滚的白色雾气。这时,我看到在客厅沙发上坐着个人,背对着我们。

我皱眉,轻声问:“你有客人?不方便的话,我还是先走吧。”这个地方太古怪,诡异莫名,我十分不舒服,借故想走。

梁憋五拍拍我:“别着急,这人你认识,都是老朋友,一起坐坐。”

谁?老朋友?难道是陈平安?

我绕到沙发对面,那人坐着一动不动,面目模糊,看不清是谁。梁憋五没有开灯,而是摸出个小手电,摁动开关,一束淡淡的光亮射了过去,照亮了那人的脸。

我一看,惊得眼珠子差点鼓出去。

沙发上坐着的,居然是徐佳男的尸体。

第十二章 寻尸

徐佳男的尸体怎么会在这?难道是梁憋五盗的尸?

我看看他,此时梁憋五缩在黑暗中,整个人看起来非常诡秘。我有些害pà

了,退后几步,磕磕巴巴说不出话:“你……他……”

梁憋五拍拍沙发:“坐下说,保存体力,长夜漫漫,今晚咱们有得忙了。”

我苦笑一下:“憋五,我不玩了,你自己折腾吧。”转身就要走,梁憋五一个箭步窜到近前,拦住去路。虽然打不过他,但我还是有些骨气的,冷笑道:“怎么?你还想动粗?”

梁憋五叹口气:“刘洋,我知dào

让人帮忙,必须取信于人。我会对你说明一切的,我不是作奸犯科的坏人,不是佟三那种邪徒,我今天这么做是有理由的,你先不要走,听我说完好不好?”

“你说吧。”

梁憋五来到沙发前,盯着徐佳男的尸体说:“佟三养鬼的事情你已经知dào

了。现在他的养鬼之术已经修liàn

到一种很高的境界,我怀疑徐佳男的魂魄已被他掌握,他现在急需yào

徐佳男的尸体来配合修liàn

。至于他要修liàn

什么,怎么个修法,我不清楚,但是我知dào

,一旦尸魂合一,让他修liàn

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我忍不住问:“你怎么了解得那么清楚?”

梁憋五道:“昨天深夜我又去了一趟佟三乡下的那户废弃宅院,进了地窖里的桃木门……”

“你进去了?”我大吃一惊:“里面有什么?”

梁憋五抬起手腕看看表,面色沉重:“时间快来不及了,我长话短说,日后有机会领你进去看看。我在门里发xiàn

一具空棺,棺材里写着徐佳男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还有徐佳男生前的照片。我一看就明白了,佟三要用徐佳男修liàn

邪术。”

“所以你就到殡仪馆提前把尸体偷出来?”我道。

梁憋五点点头:“佟三修liàn

此等邪术,必须配合天象时辰,机缘难求。现在徐佳男的尸体丢了,他一定特别着急,很可能今晚就会来找。”

我听得后脖子窜凉风:“你是说佟三今晚会到这里来?”

梁憋五阴着脸:“有可能。佟三掌握着徐佳男的魂魄,留在人间的中阴身和自己生前的尸体是有感应的。佟三会……”他压低声音:“他会驱使阴魂寻尸。”

我听得都快尿裤子里了,以前和李扬他们厮混的时候,顶多也就是探探凶宅鬼屋,闯了一闯鬼门关,虽然遇到过尸解成仙,可从来没系统的和邪魔妖术打过交道。这梁憋五说得头头是道,逻辑谨然,听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不过细琢磨,还是觉得匪夷所思,阴魂寻尸?听得就渗人。

梁憋五道:“时间快来不及了,如果尸体被阴魂找到,佟三杀到这里,我们俩很可能对付不了他。我也不想这么早和他正面冲突。”

“那怎么办?”我着急地问。

梁憋五道:“我会摆一个简单的聚灵阴阵,来遮掩尸体的尸气,屏蔽和魂魄之间的感应。时间紧迫,我一个人忙活不过来,必须要你帮忙。”

我心里实在害pà

。可梁憋五表情焦急,说得又信誓旦旦,我要真撒手一走,还真有点负罪感。

妈的,我算是上了贼船。

可就这么帮忙,我还不甘心。我说:“帮你可以,有个条件。”

“说。”

“你必须把你知dào

的一切都告sù

我。”

梁憋五凝滞了一下,思考片刻,点点头:“到时候再说吧。”

“别啊,你要不愿意就算了,我现在回家。”我说道。

话音刚落,只听“啪”一声脆响,客厅窗户忽然自己开了,眼见得窗帘被外面寒风卷的飘了起来。屋子里的温度再一次降低,阴寒侵骨,冷到无法言说。

看到此景,梁憋五浑身颤抖:“不好,阴魂很可能寻到了尸气,要过来了。好吧,只要躲过此劫,我答yīng

你,告sù

一切。”

我到有点后悔了。这一幕实在吓人,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按照梁憋五的指示,我用白盐在客厅的地方洒出一个几平米面积的六边形,然后在每个边都点燃一根白蜡。这边梁憋五也没闲着,取来黄色符纸,蘸着朱砂,聚精会神的画符。我强忍着不适,把徐佳男的尸体拖到六边形的符阵当中。

这具尸体冻得僵硬,而且死沉死沉,最关键的是没穿衣服。触手冰凉,还滑腻腻的,这个恶心劲就甭提了。我咬咬牙,也是豁出去了,现在骑虎难下,只能咬着后槽牙干。

写好几道符咒,梁憋五把符贴在阵法之中,只剩下最后一张。他取来一块长形黑布,十分郑重地把那张符裹在里面,包成一个黑色的布条。他把布条递给我:“刘洋,这个东西你拿好。一会儿如果形势危急,你把它系在手腕上。”

**,这可是保命符。我小心翼翼放在兜里。

梁憋五领着我来到厅里的一角,用手电照过去。这一照可把我惊呆了。靠着墙角,放着几十面大小不一,形状不同的镜子。有圆有方,不知做什么用。

梁憋五道:“咱俩现在把这些镜子挂在屋子的墙上。如果阴魂找到这里,肉眼是看不到的,但鬼影却能映在这些八卦镜里。我们只能靠镜子来躲避阴魂。”

我跟在他身后,手忙脚乱地把这些镜子挂上。从厅里到里屋,墙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镜子。阴森森房间里,镜子里映出我们影子,影影重重的,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布置好了,我低声问梁憋五现在怎么办?

梁憋五看看表,面无表情地说:“我们现在和佟三来玩一场捉迷藏的游戏,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藏在屋子里别让阴魂发xiàn

。”

我咽下口水:“那往哪藏啊?”

梁憋五露出诡秘的一笑:“我告sù

你,最好的地方就是阵法之中。”他用手一指徐佳男的尸体:“你和它呆在一起是最安全的,阴魂无论怎样也找不着。”

我暗骂了一声,白着眼问:“那你呢?“

梁憋五道:“咱俩各行其是。阴魂如果找不到尸体就会走,我要跟踪它找到佟三。你想跟着去也行,咱俩就呆在一起。”

我头摇的像拨浪鼓:“别,别,我可别拖你后腿。”

梁憋五笑骂:“那你就别废话,赶紧进法阵呆着。”

看着地上那具尸体,我打心眼里腻歪。可又没办法,只好走进法阵。

尸体躺在地上,几乎把法阵占满,我又不想碰到,只能躲在一角,垫着脚尖站着。

梁憋五看我这熊样,苦笑着摇摇头。他身形一矮,猫着腰,三晃两晃从厅里钻出去,没了踪影。

我看着偌大的客厅,此时黑漆漆屋子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抱着肩膀,紧张到牙齿打颤。

房间里十分安静,蜡烛燃烧的声音清晰可闻。我不敢发出声音,屏息凝神,甚至都能听到自己心跳声。

看看表,已经到了夜里九点钟。屋子里温度这个低啊,冻得我浑身僵硬,手指都抬不起来,妈的,这得挺到什么时候。

实在是太安静了,我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看着地上翻滚的薄薄一层白雾,全身猛地打个冷颤,我想起来了!

记得以前我和李扬夜探洪辰佛堂,曾经在一间屋子里发xiàn

了王冬梅封魂的纸人。那个房间的地上就滚动着一层白色寒雾,像是铺了一层冰粒子。

我脑子“嗡”的一声炸了,现在客厅里这种情况和佛堂何其的相似。难道,我实在不敢想下去……难道梁憋五也会王冬梅的那一套泄魂邪术?难道说,云村的案子是梁憋五干的?

我越想越是害pà

,这不是不可能。到目前为止,关于佟三,还有养鬼、阴魂什么的都是梁憋五一人之言。所有一切都是他告sù

我的,细想想,其中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梁憋五心机很深,难道说,他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他编撰了一个离奇古怪的故事,把我骗到这里,他的目的是什么?

这玩意不抗琢磨,越琢磨越是毛骨悚然。我甚至做出这么一个假设,梁憋五是个精神分裂的妄想症病人,他自己妄想了一个恐怖故事。不但自己信以为真,还把我也给说服了。我没法不服气,整个故事逻辑森严几乎找不到一点缺口,而且我所闻所见的一些事,都在这个诡异的如同迷宫一样的大逻辑之内。

哎呀妈啊,我是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太吓人了,心脏病非要吓出来不可。

我看着地上的徐佳男尸体,越看越害pà

。心里做出盘算,先从这里逃出去,然后打电话报警。要是让徐平安知dào

尸体是梁憋五偷的,能用警棍杵死他。

想到这,我要离开法阵,忽然就看到那扇窗“嘎吱嘎吱”摇动,窗帘飞了起来,像是裹住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又飘落回原位。这一瞬间给我的感觉就是,好像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我紧张到眼睛几乎不眨,左看看右看看,什么也没发xiàn

。妈的,神经过敏了吧。

就在这时,我无意中瞥了眼一面挂在墙上的镜子。顿时惊呆了,张着嘴完全傻在那。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黑黑的人影,十分模糊,但仍能看见,那个人影披散着一头长发,面目不清,不知是男是女。

第十三章 凶手现身?

那人影在镜子里若有若无。从这面镜子消失很快又从那面镜子里出现,一晃眼又没有了踪影。真像梁憋五所说的,肉眼确实看不到它,只能通过镜子来观察。

屋子里光线很差,我聚精会神盯着满屋的镜子,看了一会儿,眼都花了。那个影子行踪不定,不过我可以肯定,它一直就在客厅里晃悠,并没有离开。

我抱着肩膀,紧张到了极点,全身僵硬,心跳都快停了。就在这时,忽然六边形阵法上蜡烛的火苗,无风自动,闪了几下。我眼睁睁看着身旁不远的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次离得近了,看得清楚。这个人影披头散发,面目模糊,根本不见五官,硬要形容那张脸就是一张白惨惨的纸。因为镜子角度的问题,只能看到胸口往上,它的头发一直披散到肩膀,穿的似乎是一件白色病服,具体是什么就不知dào

了。

蜡烛火苗燃燃,四周静寂无声,黑森森的屋子里陡然出现这么一个东西,简直是魄人的心脏。

我一动不敢动,站在法阵之中,大气都不敢喘。提心吊胆地看着墙上的镜子,那个人影在漫无目的游荡。我发xiàn

一个规律,只要它一靠近法阵,烛火就不停闪动,像是被风吹动一样。

我紧紧盯着地上的蜡烛,六个边的烛火挨个闪动,此起彼伏,很明显那个鬼影是在围着法阵在那转圈。我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它似乎能感受到尸体的存zài

,可又摸不着边际,就在旁边打转。

看了一会儿,火苗渐渐平缓下来,那个人影也在逐渐走远,从镜子里能看出来,它似乎正要往里屋去。

我长舒一口气,总算躲过一劫。太他妈吓人了。

我扭扭脖领子,口渴难耐,烟瘾也犯了,嘴里没抓没挠的,肚子也咕噜噜响。人一放松下来,是又饿又渴,我盘算着一会儿出去找个烧烤摊,来他几十串羊肉,再来一箱啤酒。想着想着,口水都出来了,我左右看看,似乎没什么危险。

要不走吧,我留下也是添乱。正想着,我就要一步踏出法阵,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温度陡然一降,阴森逼人,整个客厅给人的感觉就像瞬间变成一个巨大的洞窟,眼瞅着那个鬼影居然又在镜子里出现。

我暗暗叫苦,真他妈是阴魂不散。那鬼影又在客厅里游荡,我实在是熬不住了,趁它转到另外一个方向时,我计算了一下到门口的距离就要跑出去。

这只脚刚抬起来,忽然感觉脚腕子让什么东西给抓住,力qì

特别大,像是老虎钳子。我低头一看,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徐佳男的尸体居然动了,他依旧躺在地上,可那只毫无血色的胳膊却直直得伸过来,五根手指头紧紧抓住我的脚踝。

我吓得没脉了,大脑一片空白。我低声喊着:“憋五,憋五,快来!”

可房间里静悄悄的,梁憋五就像是凭空消失,没了踪影,不知到哪里去了。

我使劲抬脚,可那只死人手抓得很紧。几根蜡烛火苗闪烁不定,镜子里鬼影摇晃,那个影子就在法阵周围徘徊。这到底是怎么一种情况?难道说中阴身能感应到尸体的存zài

,同样尸体也能感应到中阴身的存zài



妈的,这也太邪门了吧。

我已经彻底没招了,正傻愣着时,“呼”一声,躺在地上的尸体忽然坐了起来。徐佳男紧闭双眼,身体僵硬,脸上冻得面无表情,就是一具死气沉沉的尸体。

我脑子嗡嗡作响,此时已出离恐惧,好像整个天地间就只剩下我身上的一个心脏在那砰砰跳,思维已经完全被摧毁了。

这个时候,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徐佳男本来坐着,突然一个打挺,身子底下像是按了强力弹簧,整具尸体居然直直站了起来。

恐怖虽然恐怖,但至少他把抓住我脚腕的手松开。我再也坚持不住,一声尖叫,跳出法阵,撒丫子往门外跑。

这一跑我拼尽全力,速度很快,身上刮动的风,带灭一根蜡烛,眼见得镜子里的黑影停了下来,似有所察,慢慢转过身,面向法阵中央的尸体。

我也不管那一套了,跑到门口颤着手去开门。这门也他妈缺德,不知怎么锁的,怎么掰都弄不开。就在这时候,从里屋忽然飞出一道黑影,如同大鹏展翅,直直落在法阵旁边,快速附身用打火机点燃了熄灭的蜡烛。

刚燃起来,就看到火苗“噗嗤噗嗤”乱闪,摇曳不停。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来人正是梁憋五,他脸色铁青,对我狂吼一声:“滚回来!”

我被他唬的两股战战,磨磨蹭蹭回来,微弱地说:“干嘛?”

“你跑什么?”梁憋五双眼血红:“你以为能跑的了吗?今晚这一关如果不能安全度过,咱俩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我不满yì

道:“那你吼个毛,我又不是你员工,咱俩是合zuò

关系。”

梁憋五怒极反笑:“赶紧***过来。不想死,就进法阵。”

现在法阵里,是我、梁憋五和站着的徐佳男尸体。梁憋五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粗大的绳套,一端套在尸体的脖子上,一端握在手里。他把那一端塞给我,说道:“牢牢把紧了,不能让尸体出这个圈。”

我苦着脸只好按他说的做,问道:“尸体怎么会动?”

梁憋五阴着脸,胸口起伏:“这件事麻烦了。我原以为只有佟三在惦记徐佳男的尸体,没想到现在又冒出另外一个邪术高人,他在作法远程控尸!”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么牛逼?

梁憋五道:“现在佟三在操纵魂魄,那个未知高手在控zhì

尸体。我们的任务就是不能让两者合在一起。”

刚说完,突然徐佳男的尸体原地转身,像是脚底下按了个转轴。直直面向我们,我还没反应过来,徐佳男挥动双臂,双拳正中我和梁憋五的身体。梁憋五还算好,只是晃了一晃,我就觉得胸口发闷,一口气没上来,连连倒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圈外。

这一下不但把蜡烛坐灭好几根,还把布阵的白盐给弄得乱七八糟。

墙上镜子里鬼影闪动,周边几根没熄的蜡烛,“噗嗤噗嗤”接连灭掉。微弱的光线下,我亲眼所见一幕奇景,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只有上半身没有下半身,一下就钻进了尸体里。

这是个很缓慢的过程。尸体就像一堵墙,那个影子在一点点往里挤,很快前半身挤进去,只剩下后背还在往里蛹动。

梁憋五大吼一声,狠命拽着拴在尸体上的脖子套,一只脚直接蹬在尸体前胸。尸体立在原地全身栗抖,左右乱颤,像是通了电。那鬼影挤进一半就挤不动了,明显是在和梁憋五在那较力。

徐佳男也不知造了什么孽,生前挨揍,死后也不得安宁。他的尸体真是倒了霉,此时在两股强力的作用下,越颤越厉害,关节嘎吱嘎吱直响。我张着大嘴看着,几乎都看傻了,这一幕场面实在是惊心动魄至极。真怕那尸体挣来挣去的,别突然爆了。

梁憋五脸上青筋爆起来,肱二头肌挣得高高隆起,他冲我喊了一声:“刘洋,把我给你那道符戴在手上。”

我这才想起,在做法前梁憋五画了几道符,最后一道符包在一个黑布里,留给我关键时候保命。

我手忙脚乱从兜里摸出那块包裹符咒的黑布,缠在自己手腕上。说来也怪,我这一戴上,本来往尸体里挤的鬼影,竟然慢慢退出来。

我长舒一口气,别说还真挺灵。这口气还没喘匀乎,就听梁憋五大吼一声:“刘洋,快跑。”

我傻愣着,就看到鬼影在镜子里闪动,竟然朝我逼了过来。

梁憋五这边压力一松,他连续在尸体关节上快点,嘎吱嘎吱数声,竟然把尸体的关节都给弄脱臼。尸体软绵绵,像是人皮布偶一样,瘫软在地上。梁憋五从后腰掏出一根毛笔,咬破中指,毛笔尖蘸着血,快速在尸体上写了几道符。

我留着哈喇子正傻看着,梁憋五一抬头看见我,反而笑了:“你还不跑?有种。”

“跑什么?”我纳闷。

这时,眼前一黑,森森寒气逼骨,我看到那个黑影到了眼前,脸对脸近在咫尺。我脑子当时就炸了,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梁憋五道:“给你的符里有徐佳男的生辰八字,你现在在阴魂的眼里就是徐佳男的尸体,它现在要上你的身!”

我吓得一声惨叫,就要扯掉黑布。梁憋五厉声道:“别动!我正在破尸体最后生机,你必须撑到我作法完毕。”

那团鬼影就像一件衣服,已经挂在我身上。

梁憋五道:“白盐能绝阴辟邪,往身上洒。”

我也来不及多想,赶紧跑到阵法前,摸了一把白盐就往身上浇,恨不得把自己埋在盐堆里。我一边弄一边骂:“梁憋五,你损不损,你想谋杀我啊?”

梁憋五道:“我不留此后招,今天咱们俩都得挂在这。这事真他妈邪了,咱们这小小县城藏龙卧虎啊,远程控尸的本事属于尸降的一种,不是一般人能会的。”

尸降?我一下醒悟。当年洪辰就曾经用尸降为李扬姥姥戚燕还过魂。洪辰、王红梅、云村的红衣尸体上吊命案……我打了个激灵,浑身颤抖,难道现在控尸的这个人,就是云村命案的凶手?

第十四章 当年发生了什么

虽然看不到阴魂,但股股阴森的寒气逼身,便知dào

它就贴在我的身上。梁憋五把符画完,抬头看看,有些奇怪:“这阴魂怎么上不了你的身?”

“你不是说用白盐能辟邪吗,我全身都是盐粒子。”我说。此时的我,满头满脸都是白盐,形象非常狼狈。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怒道:“你是不是一早就憋着坏,想让我当替死鬼?”

梁憋五快速眨着眼:“别误会。阴魂上身不是那么容易的,你是小伙儿,阳火旺,它就算勉强上也是非常困难的。你看现在它就对付不了你,只能挂在你身上。如果阴魂和尸体合一,后果可比上你的身要不堪设想。”

“那你赶紧把它弄走,老这样算怎么回事?”虽然说阴魂上不了身,但挂在身上,阴冷阴冷的,这也吃不消。

梁憋五凝神,用沾血的毛笔尖在尸体的额头最后点了一笔,然后厉声道:“刘洋,拿掉黑布。”

我赶紧把手腕上包裹符咒的黑布条扯下来。随即能很明显感觉到,那团阴魂从我身上离开。温度回升,全身一松。

墙上的镜子里看过去,只见鬼影渐渐飘远,正在奔向开着的那扇窗。梁憋五站起身道:“你在这守着,我去跟踪中阴身。”

说着,他如狡兔蹬地,猫着腰窜了过去。窗帘无风自起,陡然飘舞起来,惨白的月光下,模模糊糊看到一团什么东西飞出窗外。就在这时,梁憋五也跟到了窗口,纵身一窜,如同一只矫健的狸猫,身体与地面平行,形成一道流畅的直线,也跟着钻出窗口。

我都看傻了,这小子这能耐,堪比世界级跑酷大师。他一钻出去,我才醒悟,**,我们这是在顶楼,他飞出去岂不是要摔死。我急忙奔过去,心砰砰乱跳,梁憋五就算厉害,也不能违反物理定律吧,七八层楼,摔下去就是真猫也得喝一壶,何况他这么个大活人。

来到窗前,眼前陡然出现的一景可把我惊住了。只见外面中月高悬,亮如银盘,惨白的月光下,那一团鬼影居然在半空现形,无法描述具体形象,就是一团略具人形的黑烟。

那团鬼烟在空中突然蒸发,烟雾渐渐消散,像是一团面粉在空中爆zhà

。而梁憋五整个人飞在半空,这么高的空中,他手刨脚蹬,好像在那游泳一般。他的一只手勉强摸到了消散鬼烟的一角,眼见得烟雾在手指缝中消失。

他在空中凝滞了一秒,“唰”一下开始下落,整个人快速向地面砸去。

我眼睁睁看着这么个大活人直直落下地面,心跳都他妈快停了。

因为角度问题,我趴在窗户最多只能看到下面二三层楼的位置。梁憋五下坠速度极快,很快就落到二层楼以下,再就看不到了。

虽然看不见,可我想象中,这个人必然重重砸在地上。我在等着人的身体和地面接触时那“啪”的一声,可是等了半天,还是没听到那个声音。一时间,我有些精神迷茫,感觉刚才所见到的只不过是泡影幻象,所有一切都是自己臆想。

正傻愣着,门锁响动,我看到梁憋五气喘吁吁进了屋。他打开客厅里的灯,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大汗淋漓,随手拿起沙发垫子,就这么擦着身上的汗。

“你没死啊?”我道。

梁憋五瞪了我一眼:“想让我老人家死可不那么容易,当年多少人惦记我这条性命。”说到这,他叹口气,摆摆手,再没有说话。

我奇怪:“你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我问你个问题,你怎么会这么多法术?地上的冷气白烟是怎么回事?”

梁憋五瘫坐在沙发上,咂咂嘴说:“说起来这可就话长了。冷气白烟,是镇尸的小法术,不算什么冷门,稍有道法常识的都会。想听故事我挑个好时间讲,现在还有工作没完成。”

“刚才是怎么回事?你飞出去以后,怎么那团鬼影就没了?”我问

梁憋五叹口气:“佟三可真他妈毒。他觉察出事情败露,有人会追踪阴魂,便……便把徐佳男的中阴身打散,灰飞烟灭,不得超生。”

我咽了下口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我问他还要做什么?

梁憋五道:“现在咱俩要把尸体送回殡仪馆。”

我目瞪口呆:“往回送?你想自投罗网啊?”

“那你告sù

我,这么大一具尸体怎么处理?你想碎尸自己去弄,我可不想犯法。”梁憋五没好气地说。

我也没招了,他说送就送吧。

梁憋五道:“不但要往回送,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烧尸,只有这样才能让殡仪馆摆脱责任,让这帮邪徒断了念想。这尸体太邪门,留下是祸害,必须抓紧时间处理。”

他喘了口气,招呼我,一头一脚抬着徐佳男的尸体出了家门。这幸亏是大晚上,楼道里空空,没人经过。这要被人见到,有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

我和他像做贼一样,把尸体从楼道里搬出来,塞到后车厢。梁憋五从后座拿出一件破棉袄,简单裹在身上,拉着我,启动车子向殡仪馆去。

这么冷的天,他外面是一件棉袄,里面是跨栏背心,刚出完汗马上又遇冷气,换成一般人早就折腾重感冒了,可他咋的不咋的。身体素质真不错。

坐在车里,我在车台上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在他家这几个小时可把我折腾坏了,浑身关节都疼,一闭眼脑子里就是鬼影和冷冰冰的尸体。

“说说吧,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抽着烟说。

梁憋五开着车,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前方,半天才缓缓道:“我爷爷以前参过军。”

我看看他,这思维跳跃也太大了,怎么冷不丁蹦出这么一句话。

梁憋五道:“他在解放前,还是个小鬼,给一位老人家做过通讯员。后来,”他犹豫一下说道:“后来就在这个县,这片土地上他被枪毙了。”

我大惊失色:“枪毙?什么时候的事情?”

梁憋五道:“这件事说起来很长,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跟你细说。现在你简单了解一下就好。那年,我爷爷才十八岁,被组织定为隐藏在内部的特务,上级亲自批示,就地枪决。”

我越听越不对劲:“你爷爷18岁就……就没了,他结婚了吗?你怎么来的?”

梁憋五没理我继xù

说:“当年那只军队被围剿,到了咱们县城,驻扎下来,暂避敌人兵锋。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导致组织内部进行清肃,一共审判三十二个人,大部分是战士,全部秘密枪决。这三十二个人死了三十一个,就只有我爷爷活了下来。”

我听得眼都不眨,感觉像是传奇故事。现在惊悚悬疑小说都这么写,爷爷要不***是个奇人,孙子因为机缘得到爷爷奶奶传下一本书,照着练啥的,然后成为大神,一路偷坟掘墓降妖伏怪,相当狗血。

我下意识觉得他是在扯淡。

梁憋五没看我,一字一顿说:“我爷爷侥幸活了下来,一直隐姓埋名。他窝囊了一辈子,死的时候很不甘心。我这身本领,就是爷爷传授的,他后来……有些机缘,拜了一些高人,学会一些法术。因为当年发生的那件隐秘至极的事情,用现代科学完全解释不通,与道法有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梁憋五没回答我,而是说道:“我偶然知dào

了这件事,可又没有相关资料,便跟县委马主任联手,凭借他的关系进到了图书馆,开始查阅当年资料。”

“你怎么不问问你爷爷呢?”我疑问。

梁憋五看着车窗外的夜景,咳嗽一声:“虽然他当年就在这件事的风暴漩涡中,可是他依然弄不清楚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整件事诡异隐秘,牵扯到的相关人员要么枪决要么软禁,所有的一切都封杀在历史的尘沙之中。”

“是不是那位马主任也知dào

这件事?”我问。

梁憋五点点头:“他和我一起在调查这件事。”

“这件事对他肯定有什么好处吧?”我问。

梁憋五看看我:“刘洋,你小子脑子还挺机灵。”他打着方向盘,渐渐拐进了殡仪馆大门:“这件事牵扯到一种神mì

的力量,这种能量强dà

到……”他忽然谨言,停下话头没说,顿了顿道:“你知dào

我为什么追踪佟三吗?”

我摸着下巴,惊疑道:“他也牵扯到这件事里了?”

梁憋五脸色有些难看:“佟三之所以会这样,是我事先没有想到的。可以这么说,这么一个魔鬼的诞生,和我有莫大的关系,我有责任解决他。”

他停下车,我们到了殡仪馆。梁憋五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些,不再和我说话,而是掏出手机打电话。时间不长,只见从殡仪馆后门走出一个驼背老头,腰挺不直,走路很慢。黑漆漆的夜色下,看来有些可怖。

老头走到近前,梁憋五招呼我下车。离得近才看清,这老头满脸皱纹,眼球浑浊,穿着土里土气的衣服,细闻闻,一身形容不上来的木头腐味。

梁憋五对他说:“尸体送回来了,明早必须烧掉。”

“麻烦。”老头只说了两个字。

“先把尸体送到停尸房,剩下的事咱们慢慢商量。”梁憋五道。

老头咳嗽一声,从兜里摸出一串钥匙,步履蹒跚往前走。梁憋五打开后车厢,和我一起抬着徐佳男的尸体,跟在老头身后。

“这是谁?”我低声问。

梁憋五道:“殡仪馆馆长老王。他是我,是我爷爷生前好友。”

那老王头,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没说什么。我们三个人来到停尸房前,老王头用钥匙打开房门,里面一股寒气散发出来,我和梁憋五抬着死沉死沉的尸体放到冰柜里。

我们出了停尸房,来到外面一处避风地方。

“警察来过了。”老王头说。

“对,陈平安还给我打过电话。”我说道。

梁憋五问我怎么回事。

我便把陈平安在电话里哭诉,害pà

诈尸找他报仇的事情说了一遍。

梁憋五笑笑:“烧尸的事情解决了。老王你晚上给陈平安,咱们的陈警官打个电话。我教你怎么说,保你明天顺顺利利烧尸,没人敢闹事。刘洋。”

“啊?”没想到这里还有我的事。

梁憋五道:“明天烧尸的时候,你一定要在现场。我会帮你请假。”

“为什么?”

他说:“明天我不能在殡仪馆出现,你帮我盯着一点。佟三还有那个控尸的高人估计都会现身,牛鬼蛇神群英会。”

第十五章 火化

我是早上六点接到陈平安电话。

昨天夜里快凌晨才到家,累得跟死狗似的,草草洗把脸就睡了。正睡的香,他电话就到了。

陈平安声音听来有些古怪:“刘洋,邪门了,徐佳男的尸体自己回来了。”

我自然知dào

其中缘由,可还是装傻问怎么回事。

陈平安说昨天夜里接到殡仪馆方面的电话,说是徐佳男的尸体突然出现。有工作人员说昨天夜里,看见尸体自己跳着回来,像电影里的僵尸一样。

我没说话静静听着。陈平安现在明显已经被折磨的神经过敏,言语里充满着惊恐之状,说有人亲眼目睹,月光很亮,尸体两条腿僵硬绷直,就在那跳来跳去,左摇右晃的,进了停尸间,恐怖极了。

虽然明知dào

是假的,可我还是听得有些发渗。

陈平安说:“据殡仪馆老人讲,徐佳男死得冤死得怪,很可能一口气没出来化身僵尸,晚上跳到山里去拜月吸光。”

“你信了?”我问。

陈平安苦笑:“不信也得信,反正够邪门的。殡仪馆馆长建议说今天就把尸体火化,我举一百个手赞成,这样的东西不能留在世上,甭管是不是僵尸烧了总没有错。”最后他说道,已经通知徐佳男亲属朋友,怕有人生事,所里特意派几个人去盯着。

我告sù

他,我一会儿也过去。随便洗了把脸,出了家门,直奔殡仪馆。

因为是临时安排加塞,徐佳男的焚烧时间安排在早上八点。我们这地方有讲究,烧的越早对死者越好,不少人以抢第一炉为荣。八点已经算很晚了。

到了殡仪馆我看到陈平安,这小子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一看就是心绪如麻。

我简单安慰了几句,他心不在焉,一直瞅着表算时间。

殡仪馆大厅里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最特别的是来了一批小混混,个个不过二十岁,长得弱不禁风,白条鸡似的,可偏偏脸上写满了残忍和野蛮。陈平安因为职业关系,马上警觉起来,和几个警察打了招呼,重点盯着这些人。

我在这些混子里看见了熟人。当日拦车抢劫,手里拿双筒猎枪的那小个子,也在队伍里。

小个子脸色阴沉,不和其他同伴说话,插着裤兜,左右巡视大厅里的人。我藏在暗处,仔细观察,不禁倒吸一口气。他的眼睛很奇怪,呈深蓝色,看起来如同一只窜种的老猫。我碰碰陈平安,告sù

他那人可能有问题。陈平安看了看,冷笑一声:“那是美瞳。傻**一个,觉得自己挺拉风的。”

我摇摇头,隐隐总觉得这人有问题。

我再细细观察,发xiàn

来的这些混子,他们身上似乎有着相同的纹身。

别看天这么冷,可他们就像是和外界隔绝,毫无寒意的样子。有的穿着亮闪闪马甲,有的穿着一件单衣,他们露出的肢体上,若隐若现出一个图案近似的纹身。

离的远看不清楚,那纹身大概也就橡皮章大小,外面是圆圈,里面是一个极为复杂的构图,有图案有字母,乍看上去,有点像骷髅头。

这些混子凑在一起,要么抽烟,要么在低声嘀咕,眼神都很飘忽。他们看人的时候,那眼睛里放出的光特别吓人,不像人的眼神,而像一只只残忍的鬣狗。

到了八点,在殡仪馆一号大厅举行一个简单的遗体告别仪式。徐佳男的尸体推了出来,经过一晚上处理,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异状,躺在尸床上十分平和。

我躲在角落里看着,参加仪式的除了这些混子,徐佳男他妈也来了。她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绿色大衣的女人。这女人头上包着红纱巾,打扮的土里土气,不过看身材还挺苗条,岁数应该不大。

这个女人站在徐佳男***身旁,两个人还手牵着手,看上去颇为怪异。

陈平安和几个警察,死死盯着这两个女人。徐佳男他妈撒泼打滚的本事已经让他们领教过了。这种场合下,生怕她再闹事。

能看出他妈看到儿子尸体推出来,是非常激动的,浑身颤抖,眼睛都直了。她的手一直握在那个绿衣女人的手里,紧紧握着,青筋都起来了。

大厅里的气氛很怪,那么多人,静寂无声,一个说话的都没有。没有悼词没有哀乐,也没安排慰问家属。也就一两分钟,让你们看看尸体在这,陈平安大手一挥,火化。

尸体慢慢推出大厅,往后面火化间去。

我走出殡仪馆大厅,来到避风处点燃一根烟,重重吸了一口,有些意兴阑珊的萧索。

我把烟头在脚底下蹭蹭,这时,肩膀被人拍一下,回头看居然是梁憋五。他低声说:“上车。”

“干什么?”我疑问。

“跟着他们。”梁憋五指着逐渐散去的混子说。

这些混子三三两两走了,走的方向也不一样。梁憋五启动车子,在后面远远吊着,就跟着当日拿双筒猎枪的那小个子。

那小个子非常警觉,一个人拐弯抹角,时不时回头看看。

我问梁憋五为什么跟他。梁憋五沉声道:“这人一身鬼气,很可能和佟三有关系。”我把当日在长客上遇到佟三劫道的事情告sù

他。梁憋五阴着脸没说话。

我说今天在殡仪馆看到徐佳男他妈,身边还有个陌生女人。梁憋五点点头:“我看见了,那个女人有很大的古怪。一个一个来,先解决佟三。”

那小个子拐弯抹角转了几圈,上了一辆破面包车。车子迅速往县郊跑去。梁憋五开车不敢跟的太紧,远远在后面坠着。

大约半个小时,面包车停了下来,这是一处荒山野岭,能看到山坡上稀稀拉拉有一些荒废的建筑。梁憋五把车开到隐秘的岔路,招呼我下来,我们藏在树后面偷窥。

小个子和几个人下了面包车,一路说着什么,往山上去。

梁憋五看的若有所思。我问这是什么地方,他说:“县里以前想在这里修个别墅群,修一半烂尾了,就剩下一堆破房子。据传说这个地方风水不干净,闹鬼。”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问。

梁憋五指着山腰一处建筑说:“那里原来是个医院,后来搬迁,留下一座弃楼。里面便成了自杀圣地,听说有不少人在里面自杀,越传越邪乎,现在也没人敢来。没想到,佟三把这里当成根据地。”

现在虽是白天,却光线昏暗,一抹如血的残阳落在那栋废弃的医院主楼上,透出一片破败的阴森。我们远远看到小个子等人身影很小,在山坡若隐若现,很明显是奔着医院去的。

梁憋五抽着烟没说话,眼睛眯缝起来,身上隐隐透着杀机。

我看的喉头窜动,他不会是想闯进去吧?我低声说:“看也看够了,走吧。”

“唔,是该走了。”梁憋五把烟扔在地上踩了踩,猫着腰往山的方向窜去。我一看就毛了,低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梁憋五看看我:“刘洋,你呆在车里。如果到了晚上,我还没回来……你就自己走吧。”

我听得不是滋味:“要不然我们报警吧?警察正在通缉佟三。”

“不行。”梁憋五摇摇头:“让警察插手只会越来越麻烦。”他想了想道:“这样吧,如果到明天早上还没有我的信儿,你就回去报警。如果我都处理不了,那就说明这件事非同小可,官方迟早会知dào

。”

他冲我摆摆手,身影晃动着,进了小树林。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步履蹒跚地回到车上。这里十分荒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荒山就是破岭,周围杂草已经枯黄,寒风凛冽,透着无法言说的肃杀。

我心里有事,干坐着浑身别扭。只能一根一根抽烟,车厢里让我抽成了大烟囱。很快到了中午,梁憋五没有人影,我下了车,盯着山上那栋破建筑死看。心砰砰乱跳,要不然我上去看看?想到这,自己都吓一跳,梁憋五那么厉害可能都凶多吉少,更何况我呢。

干等着实在难受,我驾车来到最近村镇,在小卖铺买了点面包和火腿肠,怕梁憋五一旦出来找不到我,便赶紧开车又回去。我期盼中的景象没有发生,我们分手的地方空空如也,梁憋五并没有回来。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我躺在后座上,眼睛直直地看着车棚。

等到明天早晨,如果梁憋五还不回来,我就回去报警。

正想着呢,忽然从山坡上远远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唷~~~唷~~”声音就像是很多人在一起喊着什么口号。随着这片奇怪的声音,那些破败建筑里,飞出一大群黑鸟,映着血红残阳,乌压压散去。

我陡然坐起来,出了车门,终于下定决心,去山上看一看。

第十六章 孕妇

我翻了翻车里,在抽屉找到一把手电,来回擦亮了几下,迎着风往山上走。

夜晚光线昏暗,山风很大很硬,吹在身上特别冷。我一脚深一脚浅,打着手电,跌跌撞撞来到山腰。走近才看出来,这片废弃的医院占地面积还真不小,一共四栋大楼,硕大的建筑此时黑森森一片,一丝光也没有。

手电的光亮下,能看到经过风吹雨打,墙皮剥落很厉害,露出里面红色的砖头。

我回忆着那小个子进去的方向,走了进去。里面是医院主厅,遍地残砖烂瓦,几条黑漆漆的走廊,阴风阵阵,恐怖到没法言说。我根本没个方向,就直愣愣地往前面走。脚踩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黑暗中听来极为可怖,我尽量轻手轻脚。

这个地方虽然此时空无一人,但我总觉得似乎隐藏了什么。走了一会儿,我觉得不是办法,用手电四下里照照。整栋楼应该呈长方形,我是从中间入口进来的,眼前是一条很长的走廊。

也没有其他路了,我只好扶着墙小心翼翼顺着走廊往里走。大团大团的黑暗如同浓雾一般,把身前身后全部吞没,我也仅仅能看到眼前不过两三米的距离。在这里完全丧失掉空间的概念,神经绷得紧紧的,每迈出一步都要承shòu很大的心理压力。

走着走着,突然手电光亮中出现一样东西,差点没把我吓死。

只见光秃秃墙上,不知哪个缺德的用黑漆漆的颜料画了一根上吊绳子。旁边还特别标注着一句话:此处有自杀者。下面有一些留言,像回帖一样。有人写道:我听说过这事,尸体两个月后才被发xiàn

,舌头都让老鼠啃光了。下面有人画着害pà

的表情,有人直接画了一个叹号,林林总总,看来蛋疼的人还真不少。

这个地方实在是呆得不舒服,我正要离开,忽然看到地上有一个黑乎乎的什么玩意,用手电照照,吓得魂飞魄散。那是一只黑猫的猫头,紧闭双眼,毛已经干枯,看样子死了有一段时间。地上有一条已经变成赭红色的血迹,淅淅沥沥一直延伸到黑暗的深处。

这个猫头让我想起佟三乡下那片庄稼院,我曾在厨房的黑锅里也发xiàn

过水煮猫头。杀死黑猫割下猫头,是不是佟三的一种法术?

我犹豫一下,顺着血迹继xù

往里面走,心跳逐渐加快,眼瞅着就来到走廊的尽头。地上血迹已经干了,眼前是一条破旧的水泥阶梯,曲折向上,通到未知的二楼。

这时,不知从楼的哪个方位,忽然又传来一阵“唷~~唷~~“类似一群人喊号子的声音。

我忽然莫名生出一股胆气,觉得有那么多人在,应该阳气很足。好奇心此时战胜了恐惧感,我沿着楼梯快速跑到二楼,声音是从走廊那头传出来的。我关灭手电,轻手轻脚,借着微弱的月光沿走廊跑去。

走廊两边是已经露出毛坯的水泥墙皮,这栋医院荒废的年头不少了。都说医院是阴气极重的地方,我今天算是领教。

走廊上出现了一些病房。有的没有门,房间大门就是黑森森的洞。有的房间有门,那也是支离破碎。路过一间病房时,我忽然觉得不对劲,收住脚,打着手电往里看。

为什么会不对劲呢,因为里面挂着一张很大的白色布帘,很明显把病房一分为二,把里面的空间遮挡住。我眉头一挑,心怦怦乱跳,难道有什么玄机?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钻进房内。来到布帘前,微微月光中,影影绰绰有个影子映在帘子上。

我轻轻掀开一角往里偷窥。在帘子里,有一处不算大的地方,放着一张病床。床上鼓鼓囊囊似乎躺着一个人,用白被单蒙着身体,遮盖得严严实实。我心跳加速,暗叫晦气,这明显是个死人嘛,虽然想不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还是早走为妙。

就在转身的时候,我忽然看到蒙在那人头部的白被单略有起伏。有呼吸!

我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走进去,轻轻掀开被单,一张人脸缓缓露了出来。我紧张得双手颤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满脸遍布皱纹,果然没有死,大口大口喘着气,喉咙窜动,像是有口老痰堵在那里。

我从来没看过一个人能老成这种程度,堪称可怕。她的脸简直就是皮包骨头,褶子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眼球全无神采,非常浑浊,和假的一样。那老太太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了,勉强伸出两只瘦骨嶙峋的手在空中抓着,喉咙里发出一种“啊~~啊~~”的怪声音。

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压抑?恐惧?更多的是一种难受。我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伸出手抓住她的手,低声道:“老奶奶,你怎么了?”

老太太的手心冰凉冰凉,透出一股行将就木的寒气。她另一只手慢慢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自己肚子。我快速眨眨眼,觉得这事又诡又怪,小心翼翼掀开她身上的白被单。这不掀开还好,一掀开,我登时就傻在那。

这老太太居然是个孕妇!她怀孕了!

我看得浑身冒凉气,眼前这一幕简直太虐心。她瘦的皮包骨头,全身加起来估计没有八十斤,胳膊大腿就是一根根骨头棒,但是肚子却高高拢起,又大又圆。她穿着一身怪异突兀的红色睡衣,衣服下摆掩饰不住那大肚子,肚脐都露出来了。

知dào

我第一感觉是什么吗。我有种强烈的感觉,似乎她肚子里的胚胎把她整个人的生机气血都给吸干,她把整个人都供养给了婴儿。

我聚精会神看着,忽然听到走廊响起嘈杂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我赶紧把白被单把她盖好,正想撤出去,手还被老太太牢牢抓住。我回头看去,门外手电灯光闪耀,人影晃动,明显是冲着这间病房来的。我心跳加速,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像潮水一样涌来。我来回甩手,可老太太抓得紧紧的,她嘴一张一合,做出个口型。我看了看,认出来,她说的是:“救我。”

我急道:“你撒手我才能救你,要不咱俩都得死在这。“

老太太终于把手松开,这时外面的人影已经进了病房。我吓得头皮发炸,情急之中一个窜动来到窗前。推开只剩下窗框的破窗,往外看。外面是黑乎乎的一大片建筑,地面坑坑洼洼,砖头瓦块一大堆,这么高跳下去不死也得崴脚半残。幸好,窗外有一个小小的平台,应该是安装空调外机的。我跨出窗户,整个身体趴在小平台上,缩成一团。

刚藏好,一束手电光线射了出来,照亮我头上的一片区域。那群人应该进到白布帘里了。我紧张得手脚冰凉,窝在那地方,大气不敢喘一下。

我听到屋里有人说了一句:“抬走!”

紧接着,老太太的声音传来,她一直在“啊,啊”的说个不停。有人疑惑说:“她好像一直在指什么?”

听到这个话,我顿时吓蒙了。老奶奶,你可千万别害我啊,我活着还有机会救你。你要是拉我下水,咱们一块完蛋。

最开始发话的那人有点不太耐烦:“抬走,抬走,别误了时间,她就要生了。”

只听“嘎吱嘎吱”响动,光亮渐渐远去,没了声音。我长舒一口气,趴在窗台小心翼翼往里看,黑暗的屋子里空空如也,确实都走光了。我从窗外翻进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后背湿透。妈的,屎都快吓出来了。

不过,我确认了一件事情。这个怀孕的老太太,和佟三有关系。因为刚才发号施令的人,正是拿猎枪的小个子。

他们想干什么?

我抹了把脸,在后面小心翼翼跟出来,到了门口,眼见得那些人的手电光线在走廊的缝隙中闪烁,渐渐远去。我小心翼翼跟在后面,想看看这帮混子到底搞什么鬼。

到了二楼拐角处,我藏在一面墙后面往下看。下面的一楼应该是原来住院部的大厅,面积很大,四面角落挂着很多白色的灯笼,交错闪动,混蒙蒙的光线,到有一种朦胧的黄昏感。

在下面破败的大厅里,聚集着二十多个混子,全是非主流焗油头,红的黄的绿的什么色都有。这些混混像是根本不怕冷,全都脱光上衣,赤着上身走来走去。有的在抽烟,有的在低声说话,有的在长声大笑。他们的身上全都纹着那么一枚类似骷髅头的纹身。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西游记里的一幕,孙悟空化作小钻风,在狮驼岭上面对群妖。

我的感觉中,下面这些混子似乎都不是人,一个个全是“妖”。我说的妖和平常概念里的“妖”不一样,我形容的是一种极为反常的状态。他们是人,但似乎又没有正常人的感觉,很难形容,像是一只只顶着人皮的怪物。

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最让我不安的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看到佟三。我敢肯定,这些混子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但不知为什么,佟三并没有现身。

那小个子这时从一楼走廊里出来,来到大厅。他全身上下一件衣服没有,只是在裆下包了一个日式兜裆。这人长得特别瘦,又是如此打扮,看起来像是一只猴子,特别怪异。

他手里拿着一根类似烟枪的东西,里面咕噜噜直响,那些混子围拢过来,一个接一个上去吸。有人咬住枪嘴,猛然一吸,一股青黑色的烟雾窜出来,全吸进肚子里。吸完之后,那小混混张着大嘴,手舞足蹈,脸高高扬起,闭着眼睛,浮现出极为满足的笑容。

我看得一眨不眨,屏息凝神,全身都僵住了。

这种烟雾会不会就是徐佳男在日记里所说的迷烟?据他描述,这种烟雾是佟三做出来的,只有加入鬼堂的成员才有资格吸食。

第十七章 鬼降

混子们每个人都吸了烟枪里的迷烟。吸完之后,全在那手舞足蹈,大声唱着歌。有的跪在地上,朗声长笑,还有的拿出打火机往自己身上烫。除了那小个子,其他人都处于一种迷幻的癫狂状态。

小个子领着众人来到一处大水槽子近前,所有人围着这个水槽子站一圈。这水槽子面积很大,大概半人多高,里面黑乎乎装满了水。这二十多个人站定,此时药性上头,全在那抬头看天,嘴里“啊啊”叫着。

我屏息凝神看着,实在搞不清这些人要做什么。

小个子开始围着水槽子缓缓转圈,边转嘴里边吟唱一首很古老的歌:“魂去兮不回头,一心沉睡兮魄难求,步入阴间兮黄泉流,一生不安兮九十九……”

他什么时候这么有学问了,念的歌词全带“兮”字。我正聚精会神听着,忽然身后有人拍动,可把我吓坏了,回头一看,居然是梁憋五。

他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面无表情,低声道:“这是古老的招魂曲。”

“招魂?”我咽下口水。

梁憋五点点头:“不要说话。既然来了,就默默地看吧,注意安全。”

小个子这边吟诵着,那边有人点燃了水槽子外面一圈柴火,大火“呼呼”燃了起来,热浪滚滚,焰火蒸腾。火苗一起来,那些吸了迷药的混子们,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嗷嗷”怪叫着。

这时,从走廊里走出几个全身**的女孩。一人手里拿着一面东北跳大神的腰鼓,这种鼓我见过,洪辰曾经用过。

看到这几个女孩,我一下愣住。因为我在佟三那张**照片上都见过,这些女孩子都是和他上过床的。此时她们动作很统一,一起拍动腰鼓,鼓声阵阵,带动神鼓旁边的铃铛脆响,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为古老而神mì

的意象。

伴着鼓声,所有的混子们开始手舞足蹈地跳起舞来。别看他们丧失理智,如癫如狂,可跳起这只神mì

的舞却整齐划一,看上去就像是提线木偶一般,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操纵着这二十多个孩子。

混子们的舞蹈很难形容,有点像蒙古舞,手脚动作都是大开大合,忽而张扬忽而局簇。大火熊熊燃烧,黑烟弥漫,混子们围着火中的水槽子边舞边转圈。

应着腰鼓之声,小个子那首招魂曲,也越唱越响。

“魂去兮不回头……步入阴间兮黄泉流……”

鼓声愈加明快,众混子们的舞蹈展现出一种强烈的美感和亢奋之情。如痴如醉,如狂如颠。就在这时候,突然“蓬”的一声,似乎是柴火爆裂,炸开一团火苗,就在这团焰火中,从水面徐徐浮出一个人。

我看的全神贯注,几乎忘了身在何处。映着火光认出来,**,这不是佟三吗?

佟三看上去足有两米多高,睁大了双眼,像法老王一样双臂交叉护在胸前。他整个人在水面上半沉半浮,火光映着他化得五颜六色的脸,显得极为诡异。

“那不是佟三。”梁憋五低声说:“那是他的木像。”

我重重抹了把脸,都看傻了:“那佟三呢?”

梁憋五面色凝重,甚至称得上阴沉:“现在还说不好。如果我猜没错的话……你先看吧。我监视他们一天了,从他们的准bèi

来看,这些人应该是在做一种非常古老的招魂仪式。”

“什么仪式?”我颤着声问。

梁憋五道:“这种仪式,已经失传很久了,名字叫做鬼降。”

他话音刚落,也不知怎么,水里漂浮着的佟三木像,忽然直挺挺站了起来,就像是僵尸诈尸一般。那群混子叫得非常厉害,嗷嗷狂喊,舞跳的更加卖力急促。

佟三木像站立在水面,蒸腾大火滚滚黑烟之中,如同行走在雾气弥漫的大海上。木像随着水纹波动,缓缓浮动,视觉效果神mì

诡异得无法言说,牢牢抓住我的眼球。

“这里是有很深寓意的,”梁憋五说:“水槽子代表了黄泉水,意味着佟三是从阴间黄泉,一步一步走回阳间,获得重生。”

我听得毛骨悚然:“你的意思是,佟三已经死了?”

梁憋五摇摇头:“我也不知dào

怎么界定他的生命状态。你继xù

看吧。”

那小个子吟罢招魂曲,来到几个女孩近前,简单和她们说了几句。女孩们放下神鼓,在角落里拿出几个瓷罐。这些瓷器罐子有点像放大版的鼻烟壶,上窄下宽,面上纹着艳丽古老的图案,看上去非常精致。

有几个人从角落里抬出一张行军床,床上躺着的正是那个怀孕的老太太。

老太太似乎知dào

自己的命运,张着大嘴,双手不停挥动挣扎,大肚子一挺一挺,滚滚圆像是巨型大西瓜。

小个子走到老太太近前,一点点解开她身上的衣服扣子,露出**的上身。两个干瘪的**布口袋一样耷拉在腋下。小个子微微倾倒手里的瓷罐,倒出鲜红的血来,他用手蘸着血在老太太的肚皮上画着什么图案。

“那是什么东西?”我问。

梁憋五半晌没说话,沉默后说道:“婴煞的尸油。”

我睁大了眼睛:“尸……尸油?”

梁憋五点点头:“找一个没满2岁就夭折的小孩,用馒头或者是冥纸柠檬汁来沾血用以聚魂,然后尸体放在小棺材里作法,七七四十九天后成婴儿凶煞。再用油灯炙烤婴煞的下巴,烧出尸油,混合婴儿血,就成了你现在看到的东西。”

“如果没有夭折的小孩呢?”我问。

梁憋五居然笑出来:“你说呢?那就弄死一个呗。”

我听得彻骨寒意,浑身冰凉。这也太丧尽天良了吧。我说那天佟三怎么对车上的小孩这么感兴趣,敢情他是用婴儿来做小鬼,养婴煞。

梁憋五继xù

道:“他们吸食的那种迷烟,也是用婴煞尸油提炼出来的。能让人阳气衰弱,以身为桥,和阴间通连,地狱里的小鬼都会上他们的身。这些人现在都是半人半鬼。”

我忍不住问道:“那老太太是怎么回事?她这么大岁数还能怀孕?”

梁憋五摇摇头:“那不是老太太。她原本是个大姑娘,怀孕之后,所怀之胎夺她生机骨血,整个人都榨干了,就成这么个模样。”

我眨眨眼,他说的和我猜想的一样。

“她怀的是……”我咳嗽一声,低声问:“……是佟三的孩子?”

梁憋五没说话,静静看着。

下面的小个子画完符咒,那群混子全部跑到行军床前,围拢成一圈跪在地上,翻着白眼,痛哭流涕。似乎在迎接一个重yào

时刻的到来。

看得我浑身紧张,牙齿打架,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涌遍全身。

“他们在等那个孩子生下来?”我低声问。

“是的。”梁憋五说道。

“那是个鬼胎吧,到底会生出什么来?”

梁憋五看我,忽然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刘洋,你觉得有什么人能让群鬼下跪?”

我犹豫一下,弱弱问道:“阎王爷?”

梁憋五拍拍我:“说的不错。”

我一下惊叫:“你是说那老太太会生出阎王爷来?”

小个子还有那几个女孩,拿起瓷罐子,举过头顶,慢慢倾斜,尸油混着尸血的粘稠液体倾洒下来,浇在他们头上,顺着脸颊下巴往下流,落在身上,时间不长,几个人都成了血人。

梁憋五慢慢抽出一把长刀,走出墙角黑暗。我一把拉住他:“你想干什么?”

“不能让那东西生出来。”

他扶住二楼的栏杆,一纵身跳了下去。下面的这些人全部迷迷糊糊,跟嗑了药差不多,对于突然而到的梁憋五根本没有注意。

梁憋五走到老太太的身前,老太太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她颤巍巍伸出手摸索。梁憋五轻轻抚动她的头发,叹口气:“这就是你的命。”

他高高举起刀,对着那女人的肚子就要扎进去。

就在这时,忽然女人的肚子又膨胀了一圈,她张着大嘴做惨叫状,可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一滩滩血从她下身涌出来,浸湿了地面。

只听“哇”一声脆脆的哭声,女人的肚子瞬间憋了,她睁着大大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上方,一动不动,显然是死了。

从她下身处,生下来一滩血刺呼啦的东西,黑乎乎一团也不知是什么玩意。

梁憋五显然也有点发蒙,从来没见过。他用刀拨弄了两下,突然从鲜血里爬出一个小孩儿。

这孩子一爬出来,我都快傻掉了。

他整个就是缩小版的佟三。那张脸集合了佟三和某种动物的特征,布满了细细的绒毛,长嘴尖牙,像是在咆哮。他身长腿短,周身黑不溜秋,蹲在地上,扎着双手,充满敌意地看着四周。张开嘴,咧着尖牙,表情极为恶狠狠。

有个浑身是血的女孩子,突然跑过去,一把搂住他,紧紧抱在怀里。

看到这一幕,我打了个激灵,想起一件往事。数月前,我曾经有过一趟西藏墨脱之旅,在一所古老的寺院里看到过一尊神像。那神像长了一张动物脸,搂抱着一个女人,和此时此景简直太像了!

当时寺庙的大喇嘛波仁哲扬告sù

我说,这是降阎魔尊,是地狱里的阎王爷。

第十八章 佟三

混混们慢慢从迷蒙的状态中苏醒,全站起来,狂喊着奔向梁憋五,把他团团围住。

足有二十多个人,声势惊人。这些小子一个个就跟不要命似的,五官扭曲,恨不得把梁憋五给活吃了。

梁憋五非常冷静,刀在手里挽个刀花,眼神飘过人群,看向蹲在地上的怪物佟三。佟三根本不像一个小孩子,眼神极冷,直直瞅着梁憋五,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它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女孩的头发,狠命往后一掀,女孩下意识惨叫一声,露出细嫩的脖子。佟三一口咬在她的脖子,锋锐的尖牙插进皮肤里,鲜血顺着牙缝往外流。女孩挣扎两下,渐渐不动了,双手还抱着佟三的脖子,临死前,脸上竟然呈现出一种美美的笑容。

梁憋五紧紧捏着刀把,一个纵身闪过混子包围圈,握刀直奔佟三。佟三像狗一般在地上四肢爬行,速度极快,来到大厅一根梁柱前。

那些混子又包围住梁憋五,嗷嗷叫着冲上去攻击。梁憋五没用刀砍,他知dào

这是人命官司,这些混子毕竟还都是人,罪不该死,哪能随意杀人呢。

他用刀背接连拍晕两个。

可其他混子像是浑然不知危险,赤着上身还在疯狂的涌上。在我看来,这完全是自杀式攻击。

他们翻着白眼,不见黑色瞳仁,嘴角流出涎液,就是一条条疯狗。梁憋五闷在人群之中,左突右闪,很快便被淹没。刚开始还能看见他晃动几下刀子,再然后这人就没了。

我趴在墙上看得目不转睛,两股打颤,腿干脆就迈不出步了。

这时,佟三顺着柱子像蝎子一样,快速爬到二楼。朦胧黑暗中,他的鬼影看来格外可怖。我吓得屏息凝神,紧紧缩在墙后,大气都不敢喘。

佟三在对面走廊上,缓缓爬行,头左右摇晃,像条狗一样在嗅着什么。

我有点拿不定主意,在这看眼好像不太好。对付佟三?我没这个本事。到一楼去帮梁憋五?更是白给。

正想着,只见下面战况发生了变化。那群混子“哗啦啦”突然倒下一片,梁憋五挥着刀杀出人群。他来不及跑楼梯,把刀别在腰上,双手攀住柱子也蹭蹭爬了上来。

刚到二楼,立足未稳时,佟三“呼”一声飞在半空,直直扑了过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梁憋五做出一个精彩至极的动作。他双腿夹住柱子,上半身往后一翻,玩了一招倒挂紫金梁。我都看傻了,这是什么样的腰腹力量和大腿肌肉啊。这一招也就在评书里听过,飞贼采花贼啥的窃玉偷香时候玩的。今天活生生看见了,这才明白有多牛逼。

佟三因为惯性,收不住身体,擦着梁憋五的身体飞出去。就在这时,梁憋五在空中,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佟三的后腿,就力打力,拽着佟三重重撞在柱子上。

黑暗中一声尖叫,佟三发出一种极其响亮的声音,嘎然划破了寂静。硬要形容,就像是屠宰场一头肥猪尖声利嚎,刺激的耳膜都嗡嗡响。

梁憋五手一松,佟三从二楼直直掉落下去,砸在一楼地面上。再站起来时,一瘸一瘸,好像腿折了一根。

我有点纳闷,佟三又是操纵魂魄,又是养小鬼的,在我印象里,应该是非常神mì

厉害的存zài

。可是现在一看,他无非就成了半人半狗的怪物,再没其他特别的。

梁憋五双腿一松,大头朝下,从柱子上飘然下落。等到头离地面不过一尺的时候,双腿一夹,收住身形,紧接着一个空翻,飘然落地。挥动长刀,直奔佟三。

佟三黑影一闪,飞到梁柱下面,嗖嗖又开始攀。我看得眼珠子都直了,它爬得正是我这个方向。

梁憋五大喊一声:“刘洋,踢它下来。”

我擦擦头上的冷汗,鼓足勇气跳出去,对着爬上来的佟三就是一脚。就在脚踹在佟三头上的时候,它突然抬起头,直直看向我。

这也不过电光石火,可这个瞬间一下凝固了,因为我在它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很熟悉的东西,让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熟人,他也是这样的眼神。这也就是一晃神,我的脚飞了过去,正蹬在佟三脸上,把它从二楼踢了下去。

梁憋五连续蹬地,好像表演三步上篮,最后一步猛然高高跃起,跳在空中,刀在手里还耍了刀花,从上至下,猛然下砍,竟然把佟三拦腰砍断。空中陡然爆出一团血雾,两截的佟三落在地上,鲜血伴着碎肉下雨一样,零零碎碎落在地上,洒了一面。

梁憋五一记雁落平沙落在地上,身形潇洒至极,充满了武术的动感。

四角挂着白色灯笼,夜风中微微荡漾,光影飘动,昏黄朦胧。从上俯视下去,眼前这一幕像是穿越到了大漠中血战之后的龙门客栈。

如果换个环境,我肯定鼓掌叫好。可此时,气氛古怪压抑,我已经说不出话了。

梁憋五看都不看躺了一地的混子,他径直走进楼下黑暗的房间里。不多时,拖出一个黑色的大口袋,拉到地面中央。水槽子一周的大火还在燃烧,只是火势慢慢变小。他捡起几根燃烧着的柴火棒子,扔在那口袋上,很快烧了起来。火苗子直窜,把这个大口袋和里面的东西渐渐烧光。

他用刀拨弄了几下,让火烧的更旺。没有等烧完,便攀着柱子上来。他把刀蹭蹭,长舒一口气:“报案吧。”

“你把他们都杀了?”我指着那些混子,磕磕巴巴地说。

梁憋五笑:“你想什么呢?我把他们关节都给卸了,全部脱臼在地上,找个骨科大夫一看就好。”

“佟三就算是解决了?”我问。

梁憋五脸色阴晴不定,摇摇头:“刚才和他交手时,他给我的感觉很怪,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气息,和阴间的鬼气不同。”

“哦?”我眨眨眼。

梁憋五疑惑道:“附在他身上的应该不是阴间的阎王爷,而是……我也不知dào

那是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

梁憋五看看我:“先回去。这里不是讲话之所,明天上班我详详细细把一切告sù

你。”

我们出了医院,走下山坡,来到车里。梁憋五从车台抽屉里摸出一张电话卡,把手机原来的卡换了下来,然后拨通报警电话。报完警,他把电话卡扔出窗外,驾车拉我回到县区。

他停下车,没说什么,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这几天太折腾了,我得好好消化一下发生的事情。想着想着,我自己突然乐了,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本来我从城里回到老家,就为了躲这些事,可还是躲无可躲。真像隋炀帝说的,我本无心向富贵,无奈富贵逼人来。可惜,逼我而来的不是富贵,而是一件件恐怖惊险的怪事。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看到梁憋五正在玩手机。还是中分头白大褂,看见我呲牙一乐,像是没事人一样。看他这副样子,很难把昨天那个大杀四方的高人联系在一起。

我坐在对面,上一眼下一眼盯着他瞅。梁憋五瞅毛了,刚想说什么,我这边来了电话。接通电话,是陈平安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哈哈直笑,直说晚上安排酒席,让我通知梁憋五来喝酒。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昨天有人报案,他们到了现场发xiàn

居然混子集会,似乎搞什么封建迷信活动。最值得庆贺的是匪首佟三居然死了,大快人心。现在他心头的石头总算是处理掉了,心情好的不得了。

挂了电话,我直直看着梁憋五,道:“你现在该把事情仔仔细细地告sù

我了吧。”

“还记得我昨天烧了一个黑色的大口袋吗?”他问。

我点点头:“当时我还纳闷,可一晃神就过去了没来得及问。”

梁憋五道:“那口袋里装的都是佟三学习邪术的古书、丹药和若干法器。那些东西留下后患无穷,我烧掉,以后谁也别惦记。”

“他从哪弄来的这些东西?”

梁憋五站起身,慢慢踱步,显得有些犹豫,半晌才说道:“佟三算起来是马主任的远房亲戚,好像是表侄吧。说起来整件事的源头,都在我身上。”

第十九章 当年的往事

“看看外面有没有人,把门关紧。”他说道。

整得神神叨叨的,我无奈只好到门口张望一下,昏暗的走廊里空无一人。我们这个地方属于图书馆禁区,平时根本没人来。我把门锁好,走了回来。

“随我来吧。”梁憋五慢慢悠悠向后面去,我赶紧跟上。

到了后面的资料密室,他掏出磁卡打开金属门,看看我说:“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吗,现在我带你进去。有许多资料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你不能光听故事,也得帮着分析。”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我搓搓手跟在后面,也进了资料室。

资料室内部没有想象中的神mì

。就是一排排资料架,上面分门别类插放着一些很老的书籍,除此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资料夹,放眼看去,密密麻麻,浩如烟海。

“一份资料里面便记述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梁憋五道。

他从架子上取出一份很大的资料夹,放到桌上,招呼我过来。然后很小心地打开夹子,里面是一张页面已经发黄的剪报,不过豆腐块大小,是从一张大报纸剪下来的。我拿过来仔细看看,这是一则寥寥几句话的新闻,没有日期没有地点,中间还配了一张模糊不堪的图片。

上面都是繁体字,我只能逐字逐句挨个辨识,新闻大概意思是,近日肃清一小伙反叛份子,他们代表着反dòng

的封建势力,是敌人藏于队伍内部之奸细。对于敌人当然采取非常手段处决……

再细看看照片,背景是江边长空,沿着江滩跪了一排人,双手绑缚在身后,低头负罪。在这些人身后站着行刑队,一人脑后顶着一只枪。

我看明白了,说道:“这就是当年你爷爷的事?”

梁憋五有些茫然,不知在想什么,我叫了他两声,他才勉强笑笑点点头。

“三十二个人,就这么枪毙了。”他声音颤抖,伸手从衣兜里摸出包烟,意识到这里是资料室,叹口气又收了回去。

“那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我问。

“咱们县西面有一座岭子山,你知不知dào

?”他反问我。

那当然知dào

了,这座岭子山非常有名,据说在清朝中后期,洪杨之乱时翼王石达开曾经领兵在那里驻扎过。岭子山还专门有一处古迹叫做下马岭,上面修了阅兵台,据说石达开就曾在那里下马阅兵。

在我还是学生时代,县里上学的时候,经常和同学到那爬山玩。不过据老人们说,那个山不怎么干净,经常闹鬼,死过不少人。后来学习紧张,加上家里管得严,就再没去过。后来到了城里上大学,毕业工作,一晃也有十来年过去,如果不是梁憋五提醒,我压根就忘了有那么一座山。

梁憋五走进资料架,又拿出一份资料夹打开给我看。这里夹着一页泛黄的脆纸,放在真空保存袋里,看样子年头更久。我狐疑看看他,拿起来看,不明所以,说实话这份资料更难看懂。从上至下书写,而且尽是繁体,用词极古,读的这个拗口晦涩啊,就像读天书一样。

不过大致意思还是勉强看明白,这应该是清朝年间的笔记小说,里面记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主人公被称为“义王”,就我了解,联系上下文,应该指的是翼王石达开。说翼王别离天京,转战西征,来到某地临时省会春水,整顿兵马,就地休整。后面几句话是夸翼王的文治,说他开科举试,招揽人才,制定税法,各安其业。这一日,有乡邻张刘等老者慕名拜会翼王,相谈甚欢,谈到了岭子山。刘姓老者说岭子山有一石窟如井,深千尺而不见底,据传为周朝文王取天材制卦钱开凿而出。那石窟,暗藏天下走势,能知苍生之运。

翼王那时候正是职业生涯低潮期,天京高层内斗,他举兵名为西征,实则流放,雄心壮志不得舒展。听到这话,他有点心动。转一日,石达开携亲信数十人,由老者带路,就到了岭子山那处石窟山洞。翼王仅携火把佩剑,进入洞窟,三日而不出。就在众人戚戚,要进去找时,翼王爬了出来。文中形容他“神色惶然,面中失色,坐愁叹。”命兵士若干,凿石填坑,把洞窟就地掩埋。翼王当时说了一句话,苍生苦,此地大不祥。

后来还真是一语成畿,翼王兵败大渡河,成为清兵阶下囚,最后凌迟处死。真是不祥啊。

看完这段记述,我抬起头,看到梁憋五背身而立,站在窗前,痴痴地看着外面。我忽然心念一动,隐隐约约有了些感觉,莫非当年他爷爷的死和这个神mì

的石窟山洞有关系?

“看完了?”梁憋五转身问。

我点点头,用手指敲着桌面,把我刚才的想法说出来。梁憋五点点头:“你猜的很对。那座石窟当年确实被人填上,洞口压了块巨石,但到底是不是石达开搞的,这就无从考证了。”

我静静听着,问道:“这跟你爷爷有什么关系?”

梁憋五沉吟半晌,显得非常非常犹豫,不知这话怎么说。他背着手来回踱步,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后来我爷爷所在的那支队伍把洞窟挖开。这件事十分隐秘,许多人不知dào

,当时参与这项工程知情者就包括枪决的那三十二位战士,我是其中之一。”

我听着,也不知为什么,忽然隐隐有一种很紧张的感觉,似乎触摸到了一个巨大事物的边缘,不禁心怦怦乱跳。

梁憋五打开话匣子,索性说了起来。那支队伍当年躲避敌人围剿来到春水,此时战事暂告一段落,队伍获得难得的休整。梁憋五的爷爷当时还是个小鬼,十几岁离家参加了队伍,因为是苦孩子出身,底子干净,加上头脑灵活,嘴很甜,就让他给一位老人家当通讯员。那天春和日丽,阳光明媚,老人家和几个乡下人坐在磨盘上闲聊。有人无意中说了,当年翼王石达开曾经驻扎在本地,老人家颇有兴趣,进行详细问询。

老人家对洪杨那段历史颇为推崇,洪秀全杨秀清等人更是如数家珍。直说洪秀全很厉害,是小老师打下了大天下,可惜进城定都犯了和李自成一样的毛病,是“农民起义的历史局限性”。当时听客除了乡下老汉就是梁憋五爷爷这么个小蹦豆子,根本听不懂。聊了几句,老人家意兴阑珊,这时,有乡下老者说起了当年翼王石达开曾经下石窟的怪事,引起了老人家的兴趣。

第二天,不顾警卫团和其他人的反对和劝阻,老人家执意要到山上去看看石达开的遗迹。老人家在队伍里向来以做事天马行空著称,不拘小节,很蔑视规则,人拦得越多他越执着。当时敌人开出一万个大洋悬赏老人家的人头,可老人家根本不在乎,此次外出进山,也只带梁憋五的爷爷,和两个警卫而已。

梁憋五爷爷从老家逃荒出来没有大号,只记得自己叫梁狗儿。还是老人家赐名为梁国栋,意思就是国之栋梁。往山上进发的时候,老人家说,国梁国梁,当年洪秀全造反,敌兵之中就有一位大将叫张国梁。原是跟着洪秀全打天下,后来被朝廷招安而去。他也是被赐名国梁。梁国栋啊,日后有一天,他们如果开出很高的价钱收买你,你会不会过去啊?梁国栋福至心灵,随口就说,我谁也不认,就认你老人家,你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其他人不好使。老人家朗声大笑,指着他说,你这个小鬼。

进了山,山路漫漫,丛林遮日,乡下老者领着他们七转八转,走到中午还没到那处洞窟。警卫员警惕性很高,把枪拽出来,想质问领路的老头。老人家淡然道,用者不疑,疑者不用,我相信老百姓们还是拥护我们的,是绝对不会害我的。

他们在山里吃了干粮和补充了点水,又继xù

走,终于找到那处洞窟。那个洞开在地上,周围长满杂草,上面压了许多石头,提着马灯照照,勉强能看到石头下露出的地洞缝隙,使手靠近,有股股阴风窜出。老人家围着石头转了两圈,喃喃说了一句话,工程不小啊。看也看过了,实在没什么稀奇,众人就劝老人家离开这里。老人家没有说话,而是接过警卫员手里的马灯,在周围转着,很仔细查看山腰周围的岩石。

还真让他发xiàn

了什么,只见在杂草之中,一块岩石上提着模模糊糊的几排诗,因为风吹雨打,已经看不太清了。老人家提着马灯近前,仔细去看,上面写着:走阴访鬼何所求,一生自问无恩仇。此时山风凛冽,草木摇晃,光线愈加昏暗,石头上个“鬼”字显得森森然,巍巍然。

老人家站在石前,嘴里喃喃,连续念叨了几遍。叹道,如果此诗为当年石达开所提,这人格局还是太小,难怪成不了大事。

老人家又详细问询乡下老人关于石达开那段历史,尤其对石达开进窟的事感兴趣,他抚着石头若有所思,那样子似乎是心动了。

接下来的事情梁国栋就没在参与。回去之后,老人家突然下了一道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命令,他把梁国栋软禁,关在柴房,不准外出不准探访。梁国栋自问没做什么事,可就是不知dào

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月以后,队伍要重新开拔离开春水,就在这一天的下午。突然进来两个当兵的,一左一右押着梁国栋,还用头套蒙头。等到了地方,一摘头套,才发xiàn

是河滩刑场。

一声枪响,梁国栋晕了过去。到了后半夜,他醒过来,才发xiàn

这一枪没打正地方,擦着头皮飞过去,虽然掀开一大块,但好赖捡了一条命。他趁着夜色逃离河滩,以后的日子里他养好了伤,本想再投奔队伍,可是知dào

自己这个身份已经所不容,索性在这里定居下来。

他心里窝囊,想用毕生之精力去寻找当年的秘密。

第二十章 大秘密

梁国栋十分不甘心。他寻找秘密的原因是想正名,证明自己不是藏在队伍里的叛徒。他在县里定居下来,没事就到山上转悠。他认为这个大秘密的核心,就在那片神mì

的洞窟里。可令人奇怪的是,他怎么也找不到洞窟的所在。

梁国栋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穷孩子,三岁时候就由大人带进山狩猎。他对复杂地形的辨识有自己独特的方法。可是这次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记忆中洞窟的位置。

这很不对劲。经过将近半年的探索,他渐渐摸清了是怎么回事。等他发xiàn

这个事实的时候,却生出一股彻骨的寒意。

那片山林,被人改造过了。通往洞窟关键山路上的树木、山石、杂草等等一切,都被变化了位置,原有的路径也有被炸毁的迹象。能做出这样手笔的人,也只有老人家。

很明显,他想把那个洞窟变成永久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梁国栋摸清了这个规律,便重新规划进山的路径。他发xiàn

一个残酷的事实,要到达那个洞窟,也不是不可以,只能通过一条极为危险的山涧。这处山涧极深,左右两边是高耸悬崖,看看就眼晕,一失足便粉身碎骨。

他琢磨一下,决定去拜访当年给老人家引路的乡下老人。这些原住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必然对山上情况十分了解。让他们来领路,事半功倍。

可是等他拜访的时候,却惊讶的发xiàn

事情越来越不对劲。当年引路的两位老者,张姓和刘姓老头,已经过世。算算时间,正是自己被枪毙的时候。两个老头,似乎不约而同,齐刷刷就死了。

这两家人的态度也很恶劣,一听到梁国栋想找向导进山,他们反应非常反常,暴怒相向,就差拿镐头把他打出去。

这件事还引起了当地老百姓的警觉。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梁国栋索性住在山上,当起了野人。他搭木屋,拾柴火,自制武器打猎。除此之外,他一天的内容就是寻找有什么路能进入那片被封禁的山。

这座山三面环崖,唯一可以出入的方向,还被老人家破坏掉。往里硬走,必然转来转去,遭遇“鬼打墙”,最后能转出来就不容易了,很多时候是困在林子里,连路都看不见。

梁国栋越探索越觉得邪门,他那时候还不知dào

风水什么的,只是隐约感觉到,山中每一棵树每一块石的布局似乎大有深意,能够造成一个迷宫。

梁国栋索性不探了。此时正值初秋,他要等到冬天的降临。到时寒风一至,万树凋敝,杂草不生,就留下光秃秃一座山,我看你这迷宫还怎么玩。

到了冬日,果然树叶落光,只留下一棵棵枯萎不振的树干,整座山乍看上去,确实干净了不少。梁国栋站在对面山坡,远远观察,令他惊讶的是,这座山虽然没有树叶遮蔽,但他依然找不到山路。因为山上的石头,形成一个一个若隐若现的圈子,环环相套,越往上圈子越密集,看了一会儿眼都花了。

他发xiàn

了一个很残酷的现实,就算自己到了这座山,可是在形似迷宫的山路里,他依然无法确定那洞窟的所在。

经过一个寒冬,转过年的春天,气候转暖,植物复苏。梁国栋开始搜集树皮搓绳子,他内心发了一个誓愿,不搞清楚其中的秘密,死不瞑目。经过很长时间的努力,他终于搓出一条又粗又长的绳子,经lì

了生死考验,终于爬过山涧,到了那座山。

听到这里,我已经入迷了,轻轻问:“他进去了吗?”

梁憋五没有回答,插着兜来回踱步,半晌才道:“他找到了洞窟,可是并没有进入。”

梁国栋最终还是发xiàn

了洞窟,可是被石头封得严严实实,仅凭他一个人,根本没法进去。要重新打开,必须借助很多人的力量以及爆破炸药的辅助。这对于当时的他来说,简直比登天都难。

这件事就这么放下了。一放就是数年。岁月如流,天下几经变化,经过尸骨如山的战争,经过血流成河的变易,经过变化莫测的变迁,局势终于稳定下来。梁国栋也变化身份,迁居到县城定居。昔日的老人家真zhèng

成了老人家。

梁国栋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如果当年没有那次农家院磨盘上的闲唠嗑,没有聊起翼王石达开的故事,就那么风平浪静的过去,他还跟着老人家,今天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惜,人生没有假设和如果,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命运。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心头。梁国栋在寻找机会,他要用一辈子来解开这个谜。

梁国栋进了工厂做工人,过起了平常人生活。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了,他苦苦盼望的机会来了。日历掀开到六十年代中期,那场席卷全国的运动开始了。社会所有的规则全部打破,每个人都能自立山头,各自称王。梁国栋积极地参与到运动之中,他参加了一个名为“红红红”的组织。该组织打出了破除封建迷信的旗号,到处打砸抢。

他们这个组织还有过惨痛的历史。两个头头,有一个因为意wài

死在古墓里,追封烈士,那是相当悲壮。

梁国栋把后山可能有古墓的事情,报gào

给当时头头的马卫国。马卫国极为兴奋,率领众人,历经千辛万苦爬过山涧,找到了洞窟所在。

说到这里,梁憋五停下话头。我正听着入神,忙问下面发生了什么?梁憋五幽幽道:“他们打开了洞窟,进入到了洞里。”

“然后呢?”我眼都不眨。

“除了我爷爷,全死了。”梁憋五长舒一口气。

我听得浑身发冷:“为什么?出了什么事情?”

“你别问了,我也不知dào

。”梁憋五闭上眼睛。

气氛有些压抑,我咳嗽一声打破这个寂静,问道:“然后呢?”

“然后,若干年后我爷爷也走了。他把这个秘密留给了我。”梁憋五站起身拍拍我:“出去说吧。”

我们出了资料室,梁憋五又拉着我到走廊上。他烟瘾犯了,递给我一支烟,我们边抽边说。

梁憋五本来没把这件事当回事,给爷爷下葬之后,他家里来了不速之客。此人是县委马主任,马主任开门见山,说自己的爸爸以前是“红红红”组织里的头头马卫国,他想调查爸爸的死因,了解到关于洞窟一些事情。他找到梁憋五想合zuò

,再去探访洞窟的秘密。

两人勾搭成奸,一拍即合。

马主任利用职权之便,在山涧上修建了一座铁链桥,方便进入。因为洞窟早在六十年代已经由“红红红”他们开凿挖掘,所以不用重新施工。马主任心急火燎,有一天他背着梁憋五,领了几个人先去探洞。这几个人算起来都是他的亲戚加死党,绝对会严守秘密。

深入洞窟,是个极度耗费体力的工作,加之连续遭受历史上几次破坏,下面的洞口非常狭窄。这种情况下,他们就委派队伍里一个又机灵又瘦弱的半大孩子下洞。这个孩子年仅16岁,是马主任的远房表侄,姓佟,家里排行老三,人称佟三。佟三早年辍学,又没有家长管教,所以在县里小偷小摸,仗着马主任,他居然拉起了一只队伍,手下有不少小喽啰。

现在马主任找到他,要他出力卖命,佟三自然知dào

其中的利害。他只能硬着头皮,下到那个洞里。至于他遇到了什么,出来后又发生了什么,梁憋五一概不知。

后来事情发展越来越古怪,马主任变得难以接近,非常冷酷。而佟三干脆养起了小鬼,这次居然通过招魂仪式,再次重生,变成了怪物。

这一系列的变化,全因为那个洞窟。里面到底有什么?藏着什么秘密?

“你不会当面去问问马主任,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

梁憋五把烟头扔在地上,踩了踩:“我问过,他不说。还说这件事没我什么事了,让我出局。不然的话,在春水这一亩三分地,让我寸步难行。”

“那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梁憋五从兜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潦草写着几个人名,最上面赫然是马主任和佟三的名字。他说道:“这是那天下洞时在场人名单,我费了很大力qì

才调查清楚。要弄清怎么回事,就得从他们入手。”

他掏出笔,把佟三划掉。然后指着下一个名字,没有说话。

我说道:“不用这么麻烦吧?咱们下洞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不就清楚了。”

梁憋五摇摇头:“下不去喽。马主任已经把那座山作为国家征用土地,联合林业局和派出所,看护山林。洞窟已经全部封禁,而且旁边还搭建起监视小楼,竖起了院墙,拴上大狼狗,就差拉电网了。要说硬下,我自己到还有三分的胜算,但现在不是时候,不能打草惊蛇。佟三什么样你也看到了,当时在场的这些人很可能因为某种缘由产生了变化。如果对他们放之任之,会非常危险。唉,群魔乱舞啦。”

“那我们去调查这个……”我看看那名字:“王晓雨,还是个女孩子呢。”

“她是马主任的秘书。”

第二十一章 夜探闺房

下班之后我们去参加陈平安的酒宴。他酒肉朋友还真不少,凑了十多个人,开个大包间,又是喝又是闹,最后还到夜店去唱歌蹦迪。我发xiàn

自己现在跟这种场合越来越格格不入,十分难受,和梁憋五吃了饭就散场出来。

看看表已经夜里十点。梁憋五让我赶紧回家睡觉,我问他到哪里去,他促狭地眨眨眼:“月黑风高,正是我老人家活动的时候。”他告sù

我要去王晓雨家里看看。我正好也无睡意,心想去找一个女孩,总归没有危险吧,跟他过去溜达溜达就当消化食了。

王晓雨家的位置梁憋五已经调查清楚,离这里还不远,走着就能过去。晚上风有点紧,小风一吹,我酒意散去不少,脑子渐渐冷静下来。问梁憋五,你和王晓雨打没打过交道?梁憋五摸出一支烟点上:“见过几次。她不是本地人,爸妈好像在南边做生意,一直要她过去。可这女孩上完大学之后,居然考上了本地公务员,捧起铁饭碗,也就留了下来。咱们县要凭考试凭个人能力当上公务员,那难度真是不亚于猴子开飞机。她偏偏做到了,经过几次工作调动,后来在马主任的部门当上助理。马主任这个级别是配不上秘书的,可实jì

上她的工作就相当于秘书。这个女孩挺聪明,也很会审时度势,马主任重用她就是看中了她懂事,知轻知重,嘴严,贴心。”

“贴心。”我嘿嘿怪笑了两声。

“没你想的那么龌龊。”梁憋五道:“马主任这人咱该怎么说怎么说,这人不好色。而且他老婆,你没见过,比他小十五岁,真zhèng

的窈窕淑女。马主任人过中年,气血衰败,一个女人伺候都费劲,更别说两个大闺女了。说远了,不过据我所知,王晓雨已经辞职了。”

“哦?”我疑惑:“铁饭碗都不要了?”

梁憋五点点头:“我觉得事情很反常,很可能和他们那次下洞有关系。”

说着话,我们拐进小区。这片小区开发的相当早,楼房破旧,还是老年间的墩子楼。墙皮剥落,电线都露在外面。走进楼道,腐烂的气味很浓烈,闻的非常不舒服。王晓雨家住在三楼,眼看要到了,我拉住梁憋五低声问:“她还认识你吗?别到时候我们被当做流氓抓了。”

梁憋五笑着说没事。

到了三楼,来到一户门前,梁憋五轻轻敲了敲。看到这扇房门,我陡然一震,忽然想起了解铃。因为这扇门上的布置和解铃家的太像了。门上贴着已经发黄的倒“福”字,门楣上有三盏小巧玲珑的红灯笼,此时没有点燃,灰蒙蒙挂在那。在门边,还悬着一蓬绿草,挂了一把镰刀。零零碎碎这么多东西,看着既繁琐又怪异,平常人家是不会这么搞的。

等了一会儿,没人开门。梁憋五稍微用力推了推,门锁得紧紧的。楼道里又黑又冷,我鼻子有点堵塞,颤着声:“她是不是回南方老家了?咱们还是走吧。”

梁憋五没有说话,直接把我无视。他又敲了敲门,这次加大力度,凑在门缝往里喊:“晓雨,晓雨,我是梁超。你把门开开。”

敲了一会儿,王晓雨没出来,到把邻居给敲出来。一个鸡窝头,满脸胡碴子的男人披着棉袄,探出半截身子,不高兴地说:“干什么?大半夜的。”

“师傅,我们找一下住在这里的朋友。”我说。

那男人皱眉道:“那是个神经病。我这几天正在联系房东,一定要把她给撵走。住在她家旁边我觉都睡不踏实,渗得慌。”

“怎么呢?”

“你们是她朋友会不知dào

?”男人说:“这小姑娘看上去立立整整像个人似的,其实脑子有问题。总说有鬼要抓她,然后到处拜仙请符,一开始把符摆的满楼道都是,让我们狠狠骂了一顿,老实了,改在家里摆符。天天不出门,也不知dào

窝在家里干什么。反正我已经联系房东了,说什么也要把她撵走,这人太神叨。你们既然是朋友,就好好劝劝她,别弄得跟神经病似得。”

晚上太冷,说了一会儿,男人冻得脸发红,叮嘱我们小点动静,缩回门里。我和梁憋五对视一眼,果然有问题。我轻声道:“既然她和房东没办手续,说明还住在这里。”

梁憋五嗯了一声,蹲在地上,仔细观察锁眼。我吓了一大跳,我靠,他不是想开锁吧。

他从兜里摸出个钥匙包,展开后,里面有两根金属丝。他让我用手机照亮,他把金属丝插在锁眼里捅咕,捅着捅着,只听“吧嗒”一声,锁应声而开。没想到,他还会这一手。

梁憋五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开启了半道缝隙。从里面顿时散发出一股暖暖的气流,我已经断定里面肯定有人。因为隐约能感觉到人的生气,空房间和有人的房间,带来的感觉绝对是不一样的。

我们一闪身进了门,里面走廊黑漆漆没有点灯。梁憋五示意不要发出声音,他蹑手蹑脚往里走,我紧紧跟在后面。

房间格局不大,没有厅,走廊相当于玄关,几步走到头,里面是并排的两间屋子。我们先进了主屋,空无一人,借着月光,看到遍地都是黄色蓝色的符纸,每一张纸上写满了鬼画符一般的图案。甚至床上都散落着很多符。乍看起来,确实非常渗人,让人不舒服。

我们轻手轻脚走了一圈,屋子里很安静,都有点让人难以忍受。我敢肯定,屋子里肯定是有人的,只是不知dào

这人藏在什么地方。

梁憋五指指隔壁的房间,我们一前一后走了过去。里面是小屋,面积很小,大概也就十几平米,一张电脑桌旁边放着书架,然后就是一张单人床上面摞着衣柜。这不仅仅是简单,堪称简陋。

引起我注意的,不是这些家具,而是房间里的其他摆设。电脑桌上,除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就是一尊钟馗的瓷像。钟馗单手握剑,金鸡独立,睁着大眼珠子,胡子似乎都在颤抖。钟馗正好直直地冲着门口,大晚上的,乍一看,还真有点心惊肉跳。再看墙上,并没有普通女孩闺房挂着的什么卡通形象,影视明星。东墙挂着一张白衣大士坐莲图,对面西墙挂着一张钟馗抓鬼图,怎么看怎么不伦不类,让人浑身发寒。

就这么大空间,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王晓雨躲哪去了?

我看着笔记本,心想着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秘密。随手划动鼠标,没想到黑漆漆的屏幕突然出现密码登陆的界面,原来根本就没关机。这就有点意思了,王晓雨一定没有走。

梁憋五站在房间中间,声音和缓道:“晓雨,你不用害pà

,我是你的朋友梁超。我们知dào

你现在有麻烦,特意来帮你的。你出来好吗,我们面对面谈谈。”

说了半天,还是没有动静。我在这呆着真是浑身不舒服,心里有些发毛。我低声道:“我看到主屋有阳台,她会不会藏在那?我去看看。”其实我是想去透口气,在这里太憋闷。

刚想走,梁憋五拉住我,用手轻轻点了点床头上面的衣柜。他蹑手蹑脚走过去,仔细看了看衣柜,外面没有上锁。我心怦怦乱跳,如果王晓雨藏在里面,不会已经死了吧?这可麻烦了。我们已经露相,让邻居看见了,进来又瞎走瞎摸的,留下脚印和指纹。完了完了,成嫌疑犯了。

正想着,梁憋五猛地一用力,掀开衣柜盖子。就在盖子掀开的瞬间,一大摞衣服从里面飞出来,衣服里居然藏了一个黑影。那影子好像握着什么东西,直直捅向梁憋五。

这也就的是梁憋五,换成我早就中招了。梁憋五反应极快,用脚一踹衣柜,整个人向后飞去,堪堪躲过这下攻击。那黑影从衣柜里挣扎出来,张牙舞爪扑过来,嘴里还带着哭腔:“我要杀了你们,我不想死。”

月光透窗而进,眼前是个很清秀的女孩子,梳着马尾辫,五官精致,真是美女一枚。可惜这时候造型不是太好,头发蓬乱,脸上都是眼泪,拼命叫着,脖子上青筋都跳起来了,有股歇斯底里的劲。

她手里握着一把很锋利的水果刀,就那么乱捅乱划,我看得心里发寒,抱头鼠窜,跑出屋子。再看梁憋五,一个箭步窜过去,单手抓住王晓雨的手腕,往怀里一带一扭,把胳膊别在身后。手上一用力,那刀就握不住了,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梁憋五飞起一脚,把刀踢出屋子,掐住女孩的脖子,直直抵在墙上。

王晓雨一张俏脸贴在墙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体怎么挣扎都动不了。她索性放声大哭。

我从地上捡起刀,扔进墙角。这样的凶器,还是不要沾为妙。我走进屋里,拍拍梁憋五,这小子一点不知dào

怜香惜玉,简直是下死手。

梁憋五慢慢松开手,王晓雨转过身,我还没反应过来,梁憋五突然挥手,重重扇了王晓雨一个大嘴巴。打的她摔在床上,半张脸马上肿起来。

第二十二章 黑白无常

我实在看不下去,拽住梁憋五的胳膊,厉声道:“你干什么?!”

“不打她,她就清醒不了。”梁憋五平静地说。

王晓雨缩在床上一角,抱着膝盖呜呜哭,头发披散下来,那模样非常可怜。我看看梁憋五,梁憋五抱着肩膀没说话,只是给我一个眼神,意思是让我上去安慰。他就这点好,知dào

哥哥我为啥闹心,我这么大还是光棍嘞,眼前这么好的机会可得把握住。

我坐在床上,犹豫一下,还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王晓雨像是受惊的小猫,往角落里又缩了缩,我尽量柔着声音说:“王晓雨,我是梁超的朋友。我们这次来是帮zhù

你的。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

王晓雨擦擦眼泪,抬起头看看,低声说:“你们不该来。”

我和梁憋五面面相觑,觉得这里有事。

王晓雨用惊恐神mì

的语调,压低声音,口吻非常认真:“今晚黑白无常会来收我的魂!”

我听得发冷,又有些啼笑皆非,这姑娘不会真的脑子有病吧。

“你藏在柜子里就能躲过去?”梁憋五没有笑,反而很严肃地说。

王晓雨爬起来,掀开衣柜,只见在柜门处贴了两张黄色的符。她说:“这是大仙给我的符,说我今天有生命之忧,会有阴间鬼差来锁魂。必须这里躲过一晚上,不能和任何人接触。”

“到底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说不定我们能帮你。”梁憋五说。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刺耳的铃声突然响起。我本来就紧张,神经绷得紧紧的,铃声这么一响,心脏猛地抽了一下。王晓雨脸色变了,她颤着声道:“啊,十二点了!它们要来了!黑白无常要来了!”说着,非常神经质地站起来,就要往柜子里爬。

梁憋五没有阻止她的行为,他眼神有些发冷,左右看了看,低声说:“刘洋,你相信有黑白无常吗?”

我没有回答。我是见识过阴间的,相信有这么个空间存zài

。但是阴间里有没有黑白无常,这个就不好说了。

此时黑森森屋子里,气氛十分压抑,阴冷空气在慢慢飘荡,我还真有点渗得慌。

梁憋五让我在这守着王晓雨,他到另一个房间看了一圈,时间不长走回来摇摇头:“没什么反常的。”

我敲敲柜子:“王晓雨出来吧,没事。现在屋子里两个大男人,阳气多足,就算有黑白无常也靠不近你。”

王晓雨推开柜门,仅露出脑袋的上半截,两只眼睛从柜门后面的缝隙透出来,十分警觉四下里扫视一圈。我拍拍柜门:“出来吧,没事。”

柜门缝隙越开越大,王晓雨看来已经安定不少,虽然害pà

,但至少有我和梁憋五在,有了主心骨。慢慢掀开一大半,她上半截身子露出来。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王晓雨跪在柜子里,一只手撑着柜门,一只手指着我和梁憋五,俏丽脸上露出吃惊至极的神情,眼神里充满了恐惧,身子不住地发抖。那种惊骇的表情把我们都给吓住了。

虽然不知dào

她看到了什么,但被她这种恐怖反常的举动所感染,我也有点发毛,后脊背寒毛直竖。

她磕磕巴巴:“你,你们……”

梁憋五上前一步:“怎么了?!”

“你们就是,黑白无常!”说完这句话,女孩面色苍白,居然眼睛一翻,整个人晕死过去。她一晕进柜子,柜门少了支撑,立时关合,“啪”一声关得紧紧的。

梁憋五一个箭步走上前,双手抓住柜门往上掀,可怎么也掀不开。他深吸一口气,能看出有些紧张:“不好,柜子在里面卡上了。”

我有点发蒙:“那怎么办?”

“她晕在柜子里,如果柜门打不开,非憋死在里面不可。”

让他这么一说,我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危险性,赶紧过去帮忙。这柜门也不知怎么,就是打不开,咬合非常紧。我和梁憋五费了牛劲,可就是严丝合缝,打不开。

梁憋五拉着我窜出房间,到邻屋一顿翻找,所有抽屉都抽到地上,零零碎碎东西洒了一地。女孩住的房间,根本找不到趁手的工具,连把钳子都没有。梁憋五急的头上冒汗,我哆哆嗦嗦摸出手机想报警。他摁住我的手,摇摇头,一字一顿道:“不能报案!”

“为什么?她快要憋死了。”我厉声质问。

梁憋五道:“马主任现在势力已经渗透到公检法。如果被他知dào

我在和王晓雨打交道,事情就麻烦了!我现在还不想打草惊蛇。”

我急得跺脚:“那你说怎么办?”这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就这么死在面前,我能难受内疚一辈子。

梁憋五来到阳台前,拽拽门,上的锁。他也不管那一套,飞出一脚,“哐”一声直接把阳台大门踹开,锁都踹折了。

来到阳台,他使劲翻找,终于在角落里找出一把已经生锈的破锤子。

我和他赶紧跑回小屋,梁憋五抄着锤子对着柜门就是一顿狂砸。他力qì

极大,这时又发了狠劲,一锤子下去就砸得木屑横飞,不多时砸出个小洞。我长舒一口气,好赖能让空气流通了。

梁憋五一下一下砸着,等砸出一个脸盆大小的洞,他把锤子一扔,双手把住破碎的茬口,生生往下撕。

我目瞪口呆,他太牛逼,两只手赶上老虎钳了。不多时,床上地上撕下一堆木屑,口子也越来越大,我们终于看到柜子里蜷缩的黑色人影。梁憋五使手一捞,把王晓雨抱出去,急匆匆往外跑。我问他去哪,他沉声道:“县医院。”

我们出门下楼打车,十分钟之内送到了县医院,挂了急诊。王晓雨一直昏迷不醒,不过看样子没有性命之忧。

梁憋五让我回家休息,他在医院守着。我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好意思走,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明情况。我们两个大男人就在医院走廊里坐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我到医院外面买了早餐。回来时,看到王晓雨已经醒了,挂着点滴,脸色苍白,躺在病床上,显得非常虚弱。我把饭放在床头,问她怎么样。王晓雨勉强笑笑:“谢谢你们,我听医生说了,如果不是你们及时把我送到医院,我昨天真就危险了。”

梁憋五从厕所出来,甩甩手,拉着凳子坐在床边,疑惑地问:“晓雨,你昨夜看见我们为什么这么害pà

,还会晕过去?”

王晓雨看看我们,苦笑一声:“你们的衣服。”

我和梁憋五对视一眼。我穿着是黑棉袄,他穿了一件白风衣,一黑一白,莫不是……她把我们当成了黑白无常?

王晓雨此时情绪已经平稳下来,她静静地说:“昨天晚上,映着月光,我突然看到你们两个好像变了个人。”

“变了个人?”我疑问。

“你们的脸都非常模糊,看不清表情。身上的衣服却非常扎眼,在月光下,特别像……”她犹豫一下说:“特别像出殡时候扎的纸人。一个黑色,一个白色,你们俩还并排站着。我也不知为什么,脑子嗡的就像是炸开,心都快跳出来。那一瞬间晕了过去,醒来就躺在床上。”

我听得有些毛骨悚然,和梁憋五面面相觑。他虽然是高人,经lì

过很多事,但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次碰到。

细细一琢磨,就能发xiàn

其中确实很怪。王晓雨说,有黑白无常会在午夜左右去锁魂讨命。而我和梁憋五恰恰那个时候出现,而且我们衣服十分应景的一黑一白。更诡异的是,因为我们的到来,确实让王晓雨陷入生死危机之中,虽然最后救活了,但也就是一线之间。

我看看梁憋五,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难道这一切是他安排的?细想想,觉得不太可能。不说别的,我身上的黑棉袄吧,也是临时起意自己决定穿的,和外人无关。再说了,梁憋五还砸柜救人,他一心想从王晓雨身上知dào

秘密,不可能做出害人的举动。

难道?我有点不敢想了。所谓的黑白无常,其实就是勾魂的使者,他们可以是任何人。我和梁憋五难道就是王晓雨的黑白无常?

梁憋五循循善诱,轻声说:“晓雨,我们知dào

你现在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我们是朋友,是来帮你的。你能不能说说到底是怎么了?”

王晓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睛有些失神,没有说话。沉默片刻,看看我们,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你们相不相信有死神的存zài

?”

第二十三章 被盯上了

我和梁憋五互相看看,这话不知如何回答。梁憋五斟字酌句说:“这要看对死神怎么定义了。”

王晓雨根本没接话茬,自顾自说道:“我见过死神。”

她眼睛的聚焦已经不在我们身上,而是飘忽到了天花板。我正要说什么,梁憋五轻轻摆摆手,示意不要打断她说话。王晓雨静静地说:“看见死神的那天,是个阴雨连绵的午后,我到云村的阴庙去烧香。”

“你知dào

什么是阴庙?”梁憋五问。

王晓雨疲惫地点点头:“当然知dào

。阴庙就是祭祀孤魂恶鬼的地方。”

“你为什么要去那里烧香?”梁憋五问。

王晓雨脸色有些苍白,胸口上下起伏:“我……我见过鬼,我害pà

,所以有人告sù

我要到阴庙去祭拜。”

“你在哪见到的鬼?”梁憋五步步紧逼。

王晓雨“哇”一声哭了,拼命摇着头,紧紧咬着嘴唇,豆大眼泪流下来。很明显,她陷入了极为痛苦的回忆之中。这时,有护士走进来,低声训斥:“请你们不要刺激病人情绪,再这样,你们两个都走人。”

梁憋五赶紧道歉。我搬了一把凳子坐在旁边。王晓雨用插着点滴的手擦擦眼泪,深呼吸了几下,低声说道:“我本来是个无神论者,可就是那次进山挖洞,我看到了,看到了鬼。”

梁憋五道:“是和马主任进岭子山那一次吗?”

“你不要问了,好不好?”王晓雨又哭了起来。

我拍拍梁憋五,他确实太着急了。王晓雨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在她身上一定发生着很多故事,需yào

有耐心的循循善诱。

“那天去云村烧香,阴庙里供奉的是阎王爷。我在阎王爷面前许了愿,希望不要那些鬼再来找我,我已经受不了。”王晓雨断断续续说:“从庙里出来,本来晴朗的天空,突然昏黄起来,像是要下雨。起了风,周围一切都看不清了。”

据王晓雨说,那天烧完香,不但不觉得轻松,反而有种更加压抑的感觉。自从那次从山里回来,她一直有种被什么给盯上的感觉。老觉得有一双神mì

的眼睛藏在黑暗里,她走到哪就跟到哪。烧香的时候,她就向阴庙供奉的阎王爷许愿,希望自己不要再碰上脏东西。

烧了香,她忽然发xiàn

似乎有些不对劲。

庙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些老人和孩子。阴庙因为供奉的不是正神,都是山精水怪灵魂恶鬼之类,所以非常冷清,香火很差,几乎没人来。今天也不知咋了,一来就一帮。

她没有着急走,而是躲到一边好奇地看着。观察一会儿,终于弄清楚,原来云村外面的小学放学,村里的老人们接孩子回家,路过庙宇,也不知怎么想的,都进来磕头。

老人们非常虔诚,又是下跪又是双手合十念叨,那些小孩子就呆不住了,满庙乱跑。阴庙规格本来就不大,除了前殿供奉,就是空空的后殿。出了后门,不远处有个废弃的水泥厂。

小孩嘛,呆不住,呼啦啦从后门全跑出去,到水泥厂去玩。王晓雨呆了一会儿,觉得气闷,又不想这么早回家,就溜溜达达到了后殿。

整个后殿,空空的,只有一个小男孩蹲在长柱下面玩着泥。

王晓雨觉得奇怪,走过去摸摸那小男孩的脑袋,轻轻问小弟弟你干嘛呢?

小男孩忽然一抬头,王晓雨和他对了个眼神,心里咯噔一下。那小男孩说不上是什么表情,有些木然,眼睛又黑又深。他站起身,突然推了王晓雨一把,跑出大殿后门。

王晓雨觉得不对劲,赶忙追了出去。那个小男孩跑得很快,直接就往水泥厂方向跑去。王晓雨跟在后面跑了一段,实在追不上,只好走走停停。她自己也有些奇怪,为什么看到这个小孩自己会如此的执着。她也说不清跟过去想做什么。

远远就看到小男孩跑进了水泥厂。水泥厂门口有一个很大的搅拌水泥的石槽子,一些小孩因为好奇觉得好玩,在石槽子里爬上爬下。那小男孩跑到的时候,里面的孩子大都爬了出来,只剩下一个小女孩,还趴在槽子口笑眯眯地往外看。

王晓雨对我们说,就在那个时候,她也不知dào

怎么,脑子突然嗡一下,瞬间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有一种很强的不祥之感。

那小男孩来到水泥槽子外,伸出小手,摸向了旁边一根柱子。在柱子上有一把闸刀。小男孩握住闸刀,猛地往下一拉。

只听“轰”一声巨响,搅拌水泥的槽子猛地开始转动。声音出现得又突然又响亮,在场所有人都惊吓住了。尤其王晓雨,她是成年人,自然比那些小孩子要知dào

利害————那个小女孩可还在槽子里。

槽子里的小女孩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叫声很短,就像是突然被什么掐住了脖子。始作俑者的小男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哭起来,其他孩子一哄而散。

庙里的老人们听到声音不对,全都跑了出来,一起奔向水泥槽子。王晓雨也反应过来,跟过去帮忙。她看到大团大团鲜红的血从槽子口淌出来,顿时头昏眼花,好不容易扶住旁边的柱子。她身边正站在那小男孩,小男孩此时的眼神已经变了,变得惊慌茫然,眼球的那种黑没有了,一句话,又成为一个小孩子。

来了很多人,七手八脚把小女孩从槽子里救出来,那场面惨不忍睹,肚子里的肠子拖出来,不夸张地说,身上的血都流干了。就王晓雨后来了解到,那小女孩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咽气了。

听完这段经lì

,我和梁憋五谁也没说话,病房陷入一种压抑的静寂中。我抹了把脸,问王晓雨,那小男孩眼神的前后变化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

王晓雨紧紧捏着白被单,抽泣着说:“不是,我真的看到了。在庙里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的眼神很吓人,非常冷,那不是个孩子,是个成人。后来,他闯了祸,我再看过去时,他的眼神又恢复了孩子的天真。我可以肯定,没有看错。”

梁憋五皱着眉问:“你的意思是,那小男孩鬼上身了?”

“不是鬼。”王晓雨努力挺起身子,忽然一阵咳嗽:“附身的不是鬼。是,是死神!那是死神的眼睛!”

我忍不住插嘴道:“掌管死亡的人,西方叫死神,咱们东方应该叫阎王爷吧。王晓雨,你去的那个阴庙,供奉的不就是阎王爷吗。”

王晓雨情绪有些激动:“对,就是这样。阎王爷附身在那个小男孩的身上,是他杀了那小女孩。”

梁憋五摇摇头:“这也有点太空穴来风了吧,毫无根据地猜测。”

“不是没有根据。”王晓雨咳嗽,脸色变得潮红:“后来我又去了水泥厂,小女孩家属正在找责任方打官司。就在那我打听到一件很怪的事情,本来水泥厂已经荒废很长时间,根本就没有电力供应。可那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小男孩随手一拉,本来已经锈死的水泥搅拌机,在没有电力的情况下,偏偏就转动了!这个你们怎么解释?”

我倒吸一口冷气:“还真是邪门。”

王晓雨一下拉住我的手:“我现在还牢牢记得那个小男孩的眼神。他好像是有意展示给我看的,他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看着她焦急的神色,我忽然全身涌起一阵寒意。同样一起进山探洞的几个人,佟三行邪术,俨然阎王爷再生。而王晓雨的经lì

,更是诡异,疑似阎王爷附身在一个小男孩身上,展现出死神的能力给她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和阎王爷都产生了微妙的联系,这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一起进山的其他人也有这种情况吗?

这事不能深想,越琢磨越冷。

这时,王晓雨说道:“我觉得自己是中邪了,便去找邢阿姨,让她介shào

大仙给我认识。”

“邢阿姨是谁?”梁憋五问。

王晓雨靠在床头,非常虚弱。我赶忙拿起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她勉强笑了一下,表达谢意。停了片刻,她才说道:“刑阿姨是我楼上的邻居。她很惨的,丈夫过世很早,只留下一个女儿。这个女儿不省心,不好好上学,跟着社会上的小流氓瞎混,经常在外面过夜。就在最近,邢阿姨的这个女儿突然失踪,一两个月没有音信,不知跑到什么地方。”

我说道:“这样的女孩不知自爱,在外面瞎混,不回家也正常吧。”

“不是。”王晓雨眼睛直直地说:“邢阿姨说,她找大仙算过,说她女儿凶多吉少。为了找她女儿的下落,她求了很多大仙,花了很多钱。可是她的女儿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说她了,就因为她认识很多大仙,所以才让她带我去找了个很灵验的大仙。那大仙一看见我,就说……”

“说什么?”我问。

王晓雨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说我已经被阴间的阎王爷盯上了,活不了多久。”

第二十四章 出事了

“所以你从大仙那里请来了许多符咒,把家布置成那个样子?”我问。

王晓雨点点头:“是的,她给我列了清单,让我准bèi

东西。比如我门前那三盏红灯笼,就有说法,好像是取自三阳开泰什么的,能够辟邪。”

“可是辟来辟去,你还是中招了?”梁憋五笑着说。

王晓雨翘着小鼻子,颇为可爱地说:“可是人家也没算错啊,你们两个坏蛋真就像黑白无常一样……”说着自己先害了怕,脸色晦暗,停住话头。

梁憋五又问起那天在山上探洞的事,王晓雨反应很怪,谈其他的都行,可是一说到那件事,就像记忆立马封闭了一样,不说话就是哭。我拍拍梁憋五,把他叫到走廊上,告sù

他不要逼得太紧,慢慢来。

梁憋五阴着脸没说话,不住地思索。他说:“刘洋,你不会怜香惜玉了吧。”

“滚蛋。”我骂道:“没你这么办事的,为了一己私欲,把人家姑娘往死路逼。”

“哪跟哪啊。”梁憋五苦笑。

我把佟三王晓雨可能和阎王爷有关联的想法和他说了,引起了梁憋五的重视。他背着手来回踱步:“刘洋,你的推论有道理。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像那么回事。你认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阎王爷吗?”

我被他问住,这个问题实在不是我能回答的。我想了想说:“我们都说人活着是有因果报应的。比如你在阳间犯了种种错误,就会到阴间地狱去接受惩罚。如果真的有这么回事,那么是谁来判决生前之罪呢?谁来掌管刑罚的力度呢?谁来掌管人的生死和轮回呢?”

“阎王爷?”梁憋五看我。

“有没有阎王爷不好说,我觉得阎王爷应该只是一个象征符号。统计因果报应并施以赏罚这么个神mì

力量的具象化符号。具体他以什么形式什么状态出现,那就不知dào

了。”说到这,我忽然想起彭大哥。

彭大哥以大法力自创阴间,收纳孤魂,并在自己一亩三分地进行审判和惩罚。他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阎王爷,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因果报应这东西,细论起来很复杂,不应以个人好恶进行审判。如果我是阎王爷,我会完善一种审罚制度,不以自己主观意识去定罪,而是根据标准去卡,偷东西铡刀剁手,骗女人炮烙烫小弟弟,该怎么弄都有细则可究。虽然这种想法也有些幼稚,但我个人感觉好过一言堂。

轮回自转,天下无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梁憋五看我不说话,烦躁地摆摆手:“照顾王晓雨的责任就落在你身上了。你负责把那天的事情问出来,我对女人一向没什么耐心。”

“我跟她又不熟悉……”我说。

“王晓雨一个女孩在这里,又遇到这么多事,非常不容易。让你照顾,也是给你创造机会,她虽然有时候跟神经病似的,但综合素质还是不错的嘛。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我给你创造机会,别不知趣。”梁憋五道。

“那你呢?”我说:“咱俩差不多大,你不是也没对象。”

梁憋五淡淡一笑:“我已经看透世事,曾为沧海难为水,一般的胭脂俗粉入不了我老人家的法眼。”

王晓雨这丫头长得正经不错,不发神经的时候还挺俏皮,特别爱笑,我随口说的无聊段子,自己都觉得冷,可她咯咯笑个不停。在医院照顾她一天,我们很快就混熟。王晓雨工作没了,现在又遭遇到这么多可怕的事情,心理非常脆弱。可以看出她对我还是蛮有好感的。晚上给她买了晚饭,我一个人在医院不方便,再说好几天没回家了,家里也不放心,便和她告别要回去。

王晓雨眼圈红了,低声说:“刘洋,你明天还来吗?”

从开始的陌生,到现在有了好感,我也有点不舍:“来,一直伺候到你出院为止。不过明天我该去上班了,老不去,别让领导开除。下班我就过来。”

王晓雨道:“那你早点过来。”我点点头,正要走,她忽然低声说了一句话:“我不喜欢梁超这个人。”

我心里咯噔一声,在背后议论朋友让我很不舒服。我打断她的话:“别那么说,他毕竟是你救命恩人。”

王晓雨瞪眼看我,气呼呼说:“你怎么不说他也是害我的凶手呢。”

我有些尴尬,要论起来害她,我也有份。

王晓雨眼泪汪汪地看我:“刘洋,我很害pà

,总觉得要有事情发生。我已经和家里说好了,出院就回老家,不在这里呆了。”

我有些遗憾,好不容易遇到个对撇子的女孩,马上又要走了。活该我这个吊丝命。我勉强笑笑:“回去吧,离开这片伤心地。”

“你要小心梁超。”王晓雨低声说。

我不想继xù

这个话题:“你好好休息吧。”

“也不知为什么,梁超给我的感觉……”王晓雨说:“非常不舒服。看到他,让我想起那天在阴庙里的心情,又压抑又阴沉。”

让她这么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梁憋五确实给我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无法和他交心,就像是隔了一层膜。他身上有非常多神mì

之处:令人乍舌的武功,沉静处事的态度,而且还了解很多道法。这些年他到底经lì

了什么呢。

也就是想想罢了,我这个人除非迫不得已不爱去窥探别人的隐私,尤其是朋友的。每个人都有秘密,都有自己生活的权力,何必去探究呢。

每个人都长着狼的尾巴,我自己也不例外。夹着尾巴做人,便是最大的道德。

回家好好休息了一宿,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地下室的门开着,正要进去,一眼便看见图书室里除了梁憋五,还来了外人。

那个人正是神mì

的马主任。

马主任正坐在梁憋五的座位上,似乎在说着什么。阴沉严肃,周身气势很盛,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县级干部,到像是秉天子剑的封疆大吏。梁憋五那么强的一个人,让他训的跟三孙子似的,垂头不说话。

说了一会儿,马主任站起身,背着手往外走。我赶紧跑到一楼躲在角落里假装看杂志。马主任走出来,步履沉稳,大步流星,眼皮子都没夹我。他走到图书馆外,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奥迪轿车,径直上了车,绝尘而去。

我没看清这是奥迪什么款式,不过看样子价值不菲,怎么也得好几十万。正琢磨着,梁憋五声音从后面传来:“别看了,回去吧。”

“他来干什么?”我问。

梁憋五心情十分不爽,淡淡说:“警告我不要多管闲事,否则春水没我容身之地。”

“我靠,他以为他是谁?”我瞪大眼说。

梁憋五犹豫一下说道:“我有把柄握在他手里。他现在已经变得让我都不认识了……”说完这句话,他惆怅地走进地下图书室。

“王晓雨那里,还去不去了?”我试探着问。

“我是不去了。”梁憋五一个大喘气:“但,不代表你不能去。你没娶,王晓雨没嫁,孤男寡女谈恋爱,老马就算是皇上也管不到男欢女爱吧。”

“你说什么呢?!”我有点生气。

梁憋五笑笑:“就那么个意思,领会精神。再说王晓雨这丫头不好吗?配你是绰绰有余。”他态度一下严肃起来:“另外,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我觉得王晓雨可能会……”剩下的话不说了。

我心砰砰跳起来,顿时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急匆匆奔向医院。也不知怎么,王晓雨在我心里有了影子,一时不见还真有点想。到医院,看见王晓雨正从果篮里翻出香蕉,扒了吃。这才长舒一口气。

看我来了,女孩特别高兴,招手让我过去。

她翻出一个苹果递给我:“刘洋,上班累吧,吃苹果。”

我说声谢谢,到卫生间洗了苹果出来,问她这果篮谁送的。王晓雨俏皮地眨着眼说:“嫂子啊。”

“哪个嫂子?”我随口问道。

“我们部里马主任的媳妇。我是马主任的助理,他像大哥哥一样,我管他媳妇叫嫂子,我们关系处得可好了。”

我惊疑地问:“这是马主任送你的?”

“是啊。我住院了,他关心我是应该的。”她看看我,脸含笑意,以为我是吃醋了。

我吃着苹果,总觉得哪里不得劲。吃完水果,我问她想吃什么,便出去买饭。

我到医院旁边的饭馆要了两盒饺子。晚上吃饭的人多,等起来没个完。我有点坐卧不安,眼皮子直跳。等了二十多分钟,饺子总算出锅了,赶紧打包回去。

到了病房,一下看到病床空空如也,王晓雨不知去哪了。我来到厕所前,听了听,里面没声音。犹豫一下,顺手一推厕所门没锁。我探头进去,里面空空的,王晓雨不在。

我心绪烦躁,又勉强等了一会儿,王晓雨还是没有回来。

我实在坐不住,给她打电话。手机嗡嗡响动,她走的时候没带。

正不知所措,忽然听到走廊里有人喊:“有人自杀了!医院有人自杀了。”

脚步声杂乱,许多人都跑出去看热闹。我眼皮子跳的厉害,赶紧出去跟着一群人来到后面住院部的空地上。抬头去看,只见七层高楼的平台上,还真站着一个人。深深的黑夜里,只能看到这人穿着一身白色病服,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一概不知。

那人站在天台边缘,一踏出去就万劫不复。下面看热闹的病人、家属、医工一大群,议论纷纷,说什么都有。

这时,警车开了进来。我看到陈平安拿个大喇叭抬头喊:“上面的人请注意,上面的人请注意,马上从天台下来,马上从天台下来。上面的人请注意……”

我差点气乐了,他以为这是交通违章啊,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旁边许多人看不过去,纷纷指责,让陈平安赶紧上去救人。说执法人员不作为,就知dào

在底下喊话。陈平安万夫所指,实在呆不住,只好领着两个警员上了楼。

我赶紧跟过去,他看见我愣了,问我怎么在这。我心跳得厉害,指着楼上说,那跳楼的很可能是我朋友。

陈平安对这样的事没有经验,看我认识当事人,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拉着我一起上。

我们坐电梯到了七楼,顺着楼梯到了天台。深夜寒风呼啸,吹得脸生疼,借着灯光,我终于看清跳楼的人,还真是王晓雨。

她赤着脚,站在天台边缘,张开双臂,狂风吹得白衣飘飘,黑色的长发随风乱舞。映着光亮,整个人如迷乱仙子,正要一纵而下,回归天际。

我喊了一声:“晓雨,我是刘洋,你别干傻事。”

王晓雨闻声哆嗦了一下,往前挪了挪,身体左右摇晃,就要从天台上掉下去。

第二十五章 魂儿

王晓雨身体晃了一晃,天台上的人全都紧张吸了口冷气。陈平安着急道:“刘洋,你他妈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

王晓雨慢慢往前走,一双脚已经踩到边缘外面。夜风大作,吹得她摇摇欲坠。我看的心都提嗓子眼了,紧紧抓住陈平安的胳膊:“平安,怎么办,怎么办?”

陈平安甩开我的手:“妈的,我怎么知dào

。唉?不对劲。”他细细观察了一下:“她好像丧失了意识。”

他往前走了两步,我跟在后面,他摆摆手:“你们谁也别乱动。她如果没有意识,谈判是行不通的,就得硬上。这活儿还得我来。”

他蹑手蹑脚朝着王晓雨走过去。王晓雨背身而立,面向大地,似乎毫无察觉。陈平安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手心捏了一把汗。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陈平安忽然站住不动了。

我在后面看的这个急啊,要是我的话三步两步窜过去,一把就能把她抱下来。

陈平安在观察,看了一会儿,他继xù

往前走,终于来到王晓雨身后。他轻手轻脚走近女孩,张开胳膊就要去抱,就在这时,王晓雨突然转过身,反而一把抱住他。我看的都懵了,我靠,这咋回事,难道他们以前有一腿?

下一幕发生的事让所有在天台的人目瞪口呆。王晓雨抱住陈平安,使劲往后一拽,两人踉踉跄跄到了边缘,一起落下平台。

给我最直接的感受是,王晓雨临死前也要拉个垫背的。

陈平安一声疾呼,声音又促又短,转瞬即逝。我后背猛地一凉,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人全死了,全都活生生死在我近前。

天台上的人“呼啦啦”全都涌过去,站在边缘往下看。

两个人没有摔在地上,陈平安掉落的时候,一只手把住天台下面一根水管子,整个人悬在空中。王晓雨紧紧把住他的裤子,依附在他的身上。我擦擦头上冷汗,这口气才缓过来,妈的,真是吓死个人。

可现在这种情况也不容乐观,陈平安那只手青筋暴起,浑身肌肉都在颤抖,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两个警员和医院的负责人乱哄哄去找绳子。陈平安抬头看我,我低头看他,我们距离也不过两三米,可此时看来却咫尺天涯。

陈平安呲着牙摆出一个口型,说的是“我不行了。”那只握住铁管的手“嗤嗤”下滑。夜风大作,吹得他和王晓雨在空中来回摇晃。

“我来。”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我回头一看,是梁憋五。他穿着一身白色风衣,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看到他,我都要哭了:“你可算来了。”

梁憋五闪掉风衣,里面只有一件单薄的线衣。他来到我旁边,蹲下身,双手一撑天台边缘,整个人飞了下去。我探出头去看,他双脚夹住直溜溜的梁柱,十指扣着墙缝,牢牢粘在墙上,像蜘蛛侠一样往下爬。

很快来到铁管处,他双手交替攀着铁管,来到陈平安近前,迎着风大声说:“抱住我!”

陈平安已经力竭,拼尽最后一点力qì

,紧紧抱住梁憋五的腰。梁憋五一个人承shòu着两个人的重量,可看上去仍然举重若轻。

这时,医院工作人员和警员们拿着绳子跑过来。绳子扔下去,他拽住绳子,我们上面这些人费了牛劲,总算一点点把他们安全拖了上来。

回到天台,陈平安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脸色煞白,胸口激烈起伏,刚刚经lì

了生死一瞬,人就像傻了一样。

梁憋五穿回风衣,蹲在一边运气,看样子也挺伤身。

院长一个劲感谢,这要摊上人命官司,医院麻烦就大了。我过去看看王晓雨,王晓雨两只手还紧紧把着陈平安的衣服,嘴里不停念叨:“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轻轻拍拍她:“晓雨,你还认识我吗?”

王晓雨就像是傻了一样,怎么叫都没反应,痴痴呆呆,不住念叨不想死。院长忍不住说:“要不然送精神科看看吧,她好像脑子有问题。”

我心里沉甸甸的,像是遮住一层雾霾,压抑得难受。

看女孩这模样,我是真心疼。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梁憋五走过来,低声说:“她的反应很奇怪。”

我心里难受,没说话。

“这里有问题。”他说。

我看他。梁憋五道:“刘洋,我让你照顾她,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

我叹口气:“晚上我到医院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有说有笑。然后我出去买饭,回来她就出事了。”

梁憋五阴着脸摇摇头:“不对劲啊。”

“对了。”我猛然醒悟:“我听晓雨说,今天马主任他老婆来看过她。”

梁憋五想了想说:“和她应该没关系。他老婆我见过,很普通的一个女子,不应该会什么法术。让医院调监控吧,这里肯定有古怪。”

这件事就得让陈平安去沟通,我从地上把他拽起来,把事情说了。陈平安苦着脸:“调哪门子监控啊,我吓得苦胆都出来了,今晚得回去压压惊。”

我指着他的鼻子说:“这里有人捣鬼,如果不找出罪魁祸首,还会有人跳楼。你能有幸解决这一次,还有解决第二次,第三次吗?”

陈平安想明白其中的利害,便和院长说了。院长让我们到保安室,我拉着王晓雨的手,让她寸步不离。

王晓雨现在表现确实特别反常。她的脸显得格外苍白,头发完全被汗水打湿,一缕一缕粘在脑门上。最让人担心的,是她神志不清,眼睛好像睁不开,迷迷糊糊,像是没睡醒。怎么和她说话都没反应,拉她就走,不拉就那么站着,一副中了邪的模样。

我心如刀绞,施法这人也太缺德了,这么一个小姑娘都赶尽杀绝。我一下想起马主任,这狗东西别让我堵着,要不我非先扔他几个大背跨不可。

来到保安室,院长让相关人员调出晚上的监控,重点就是我出去买晚饭那个时段。

我们几个窝在转椅上看着,黑白画面的监控录像里,出现了医院走廊。那个时候,正是吃晚饭的时间,病人、家属、护工很多人走来走去,穿梭不停。陈平安摸出一根烟,敲了敲桌子沿:“我就说嘛,这有什么可看的。”

话音未落,梁憋五喊了一声:“停!”有人把录像停下来,画面里的走廊上有不少人,也不知他看到什么了。

梁憋五探出身子,指着屏幕上一个模糊的背影:“这是什么人?”

院长看看主任和几个保安,众人面面相觑,医院这么大,人来人往的,谁知dào

这是什么鸟人。

“继xù

放。”梁憋五道。

只见那团模糊的背影,顺着走廊走进王晓雨所在的病房。我看的目不转睛,这人还真有问题。

这人一进去时间就不短,大概十几分钟之后,走了出来。我就倒吸一口冷气,虽然看不清面目,但也大致确定这是个中年妇女。穿着款式很老的衣服,走路摇摇摆摆,说不清的怪异。最为可怖的是,她不是自己出来的,还领着一个人。

这个人虽然也是模模糊糊一团,但一出来,我们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惊叫了一声。那中年妇女领着出来的人,竟然是王晓雨。

此时屏幕上的王晓雨非常诡异,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团乱糟糟的铅笔涂鸦。

“原来是这个娘们蛊惑王晓雨自杀的。”我轻轻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王晓雨,女孩现在浑浑噩噩,什么也不知dào



我对陈平安说:“现在是你们警方发挥能力的时候了,能不能找出这娘们是谁?蛊惑别人自杀,那也是相当重的罪名。”

陈平安白了我一眼,眼神又回到屏幕上。就在这时,我看到他眼睛睁大了,两只眼球往外鼓,嘴越张越大,像是见了鬼。

周围其他人也都呈现出极度惊讶的表情。我知dào

情况有异,赶紧去看监控录像。这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没尿了。

屏幕里,又有一个人走出病房的门,到走廊上,慢慢向前走出监控范围。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王晓雨。

我们都吓住了,尤其院长,看看屏幕又看看我身边的王晓雨,像是见了鬼,吓得腿都颤。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那中年妇女领出来一个,现在又出来一个,怎么会出现两个王晓雨?

梁憋五咳嗽一声:“倒带,倒带,再看一遍。”

这次我们看的特别仔细,在十五分零六秒的时候,中年妇女带着像一团影子一样的王晓雨走出病房。在她们之后,紧接着十六分零七秒,大概一分钟后,又一个王晓雨从病房里走出来。

我正握着王晓雨的手,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忽然一阵酥麻,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保安室鸦雀无声,静寂得可怕,谁也没有说话。尤其陈平安,这些日子饱受诡异事件折磨,本以为脱离苦海,谁知dào

又陷进这样的事情里。他牙齿咯咯响,陡然全身一软,瘫在椅子上。

梁憋五来来回回看了五遍,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我问他怎么回事。梁憋五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王晓雨让人收魂了。”

在场的这些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这种说法如果换一种环境说出来,大家肯定会以为无稽之谈。可现在灵异录像就活生生在眼前摆着。

“大家都知dào

人有三魂七魄。”梁憋五说:“三魂为天魂、地魂、命魂。王晓雨很可能是让人把地魂收走了,丢魂了。前面那女人领出来的,不是王晓雨,而是她的魂!后面出来的,才是王晓雨本人,丢了魂的她到天台自杀。”

让他说的,我浑身都发冷。陈平安抹了把脸:“说的像真事一样,你怎么知dào

?”

梁憋五道:“我在乡下见得多了。”

“那怎么办?”我着急地问。

“还能怎么办?招魂呗。”梁憋五道。

“你能招魂?”陈平安惊讶地张大了嘴。

梁憋五笑:“我说招魂可以救王晓雨,可没说我会招魂。你让我卖个苦力还行,这样的事毫无办法。”

陈平安道:“那怎么办?”其实我能感觉出来,这小子他一直陷在这样怪事里不得解脱,他或许感觉到这件事和他有某种神mì

的联系,比谁都着急。

梁憋五敲敲桌子,沉吟片刻说:“现在有两个办法。”

“快说。磨磨唧唧的。”我和陈平安一起训他。

梁憋五道:“一是找到那个中年妇女,她是罪魁祸首。还有一个,就是找法力更高的人帮忙。”

第二十六章 她想做什么

“找人的事情交给我了。”陈平安让院长把录像调出来。他要拿走,并嘱咐院长,这里的事不要往外说。

院长擦擦冷汗:“当然,当然。这事关我们医院的名誉,当然要进行保密。”也是,要传出医院闹鬼,谁还会来就诊。就算今天跳楼未遂这个事,造成的影响也得相当长时间才能消化。

我们几个出了医院,商量下一步怎么办。我拉着王晓雨的手,担心地说:“不能再让晓雨住在医院,那个怪人很可能还会再来。”

陈平安眼珠一转:“我有个主意。用这个女孩做诱饵,来钓凶手上钩。”

“你可拉倒吧。”我紧紧握着女孩的手。我对县里的警察能力实在不放心。再说,录像上那个中年妇女,都能收人魂魄,小警员去对付人家还不像炮灰一样。

“这个女孩叫王晓雨吧,她怎么办?”陈平安说。

梁憋五叼着烟乐:“要不你领回家?”

“别,你可别害我,我是有女朋友的人。”陈平安道。

让梁憋五这么一说,我心砰砰乱跳,果然他说道:“要不刘洋你领回家吧。”

“这不太好吧?”我作出为难状。

“这样吧,既然让你为难,那我领。”说着,梁憋五去拉王晓雨的手。我赶紧把王晓雨拽到身后:“你不合适。还是我领吧。我让我妈照顾她。”

梁憋五哈哈笑:“这不就得了。王晓雨的其他朋友我们都不认识,也不放心就这么把她交出去,还是我们自己人照顾最安心。对了,陈局,调查的事情就拜托你,一定尽快查出结果。”

“放心吧。”陈平安说:“有结果我通知你们。对了,你们想把这件事调查明白?”

我和梁憋五点点头。不为别的,为了王晓雨我就得继xù

探索下去,漂漂亮亮小姑娘如果就这么一辈子那太可惜了。爹妈知dào

闺女变成这样都能哭死。

陈平安看看我们说:“好。所里这些日子特别忙,就为这么个事恐怕调不出人手。你们私下里去查是最好的,我给你们提供一切便利,只要不杀人放火,怎么都行。”

我们就地分手。我给王晓雨办了出院手续,院方巴不得把她送走,关于王晓雨中邪的事情已经在医院内部传开。王晓雨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帮她把衣服换了,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任凭摆弄,用特别纯洁天真的眼睛看着我。

看着女孩这个样子,我真是心如刀绞。带着她出院,和梁憋五一路走着。寒夜里的大街上,空无一人,路灯散发着橘黄色的光,我们三人顶着风走在路上。

看到梁憋五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禁不住问:“憋五,在你看来,晓雨的魂儿能不能顺利找回来?”

梁憋五想了想,随即摇摇头:“不知dào

,在我看来有些困难。说它困难,是因为没有成系统的解决方法,这件事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能力。我们现在只能根据手头有的线索一点点往上推,想办法把这些千头万绪不牵强地连接在一起。”

让他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憋五,你看,佟三会妖术能操控徐佳男魂魄,现在王晓雨的魂儿又让一个女人收走了,这些事里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梁憋五苦笑:“不知dào

。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整件事情迷雾重重,现在就算把柯南叫来,也推导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县城不大,聊着聊着就到了我住的小区。和他分别后,我领着王晓雨回到家。大半夜的,我领着这么个大姑娘来家,自然受到老妈老爸盘问。我编了个瞎话,说这女孩是我同学,最近从楼上摔下来,脑子摔坏了。现在浑浑噩噩跟个小孩一样,已经通知家里人过来,咱们先照顾两天。

我妈一看王晓雨就喜欢上了,上上下下瞅个不停。王晓雨现在智商估计也就是四五岁小孩,更多时候是发愣,眼神里是孩子一样的无知和童真。也不惹祸,就坐在那发傻,给水就喝,给饭就吃。晚上她和我妈住一个屋,我爸住我的屋子,我在厅里睡沙发。

我虽然是个吊丝,但也不是毫无节操。我对王晓雨现在没太多的想法,就想帮她把魂找回来,什么事都要做到有始有终吧。

第二天在班上,我和梁憋五正在讨论的时候,陈平安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显得非常疲惫:“昨晚我查了一宿,终于找到那个中年妇女的线索。”

“她是谁?”我问。

梁憋五做个手势,让我把免提点开。

陈平安说:“这个人叫邢红,六十年代初生人,现在下岗在家,没什么不良记录。”

“有没有地址?”我问。

陈平安报了一串地址,我一看就有点发懵。这位邢红居然和王晓雨住在一个楼,就在她家楼上。陈平安作为警察,还是挺有职业敏感度的,他在电话那头听到我呼吸急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疑问道:“你认识这个人?”

“怎么可能。”我赶紧说,其实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陈平安说:“你们如果想去调查就去吧,注意安全,别惹出大乱子,我这边不好收拾。”

挂了电话,梁憋五看看我,我们异口同声说出:“邢阿姨。”

梁憋五点点头:“邢红很可能就是王晓雨说的那个帮她找大仙的邢阿姨。今晚,我们去会会她。”

下班之后,我和梁憋五又来到王晓雨住的墩子楼。我们直接到邢红家的门口,我正要敲门,梁憋五一把拉住我,凝重地摇摇头:“不对,有问题。”

我疑惑看他。梁憋五示意让我看门锁。这是一栋老楼,居民住户的大门用的都是非常陈旧的样式,还有把手。邢红家门的把手上,拴着两根细细的红线,红线末端坠了一个小小的牌儿。

我正要拿起细看,梁憋五低喝:“别碰。”

他拿出手机,打开手电模式去照亮。那块小牌子在灯光下顿时清晰起来,我一看倒吸一口冷气。这小牌子其实是个黑色的石坠儿,非常小巧,盈盈可握,但是造型非常让人不舒服。它上面刻的是一个正在打坐的婴儿,这婴儿一共有前后左右四张脸,现在我们只能看到面朝上的那张脸。眼睛是用鲜红颜料点上的,映衬着黑色的脸,显得又突兀又诡异。

“这是什么玩意?”我颤着声说。

“这东西叫拍婴,是东南亚供奉的一种阴牌,传说拍婴为邪神。”梁憋五沉声道:“尤其四面拍婴,更是邪中之邪。你看,这里有红线,阴牌……”

“说明了什么?”让他说的,我后脖子窜凉风。

梁憋五没说话。他让我放风,自己掏出钥匙包,取出那两根钢丝。靠,他又要溜门撬锁。

他手上很麻利,很快捅开了锁,轻轻把门拉开一道缝隙。里面黑漆漆的,没有光。梁憋五示意我噤声,他屏息凝神听了一会儿,半晌才道:“屋里没人。”

他一闪身钻进门里,我紧紧跟在他后面。梁憋五很有经验,掏出两副手套递给我一副,然后打开屋子里的灯。

这灯光不开还好,一开差点没把我吓死。

眼前的房间面积不大,估计也就三十来平。整整一屋子,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的黑土,土上面居然是十几座各式各样的墓碑。这些墓碑一看就不是新做的,非常陈旧,有木碑,有石碑,七零八落散散插在土里。最为诡异的是,墓碑上还都题着碑文,某某某千古,谁谁谁立碑什么的。我们细看看,碑上的年份和死去的人都不一样。地上还散落着很多黄色的纸钱,这个渗人劲就甭提了。打眼看去,整间屋子就像是乱坟岗。

屋子里沉淀着一股阴冷的气息,我和梁憋五全被震撼到了。这邢红居然盗窃墓碑,在自己家里布置出一片坟地!

除此之外,角落里还有个供桌,铺着黄丝绸的棉布。桌子最中间供奉了一个骷髅头,上面贴着一张符。在骷髅头周围,用曲别针插了五个剪纸小人。这些小人或是哭或是笑,神态各异。供桌上还摆着一尊铜香炉,里面插着一根香,没有燃尽,正冒着青烟。

梁憋五叮嘱我不要进去,我们就站在门外看。这间屋子的布置,有一股说不清的邪味,让人寒毛直竖,头皮发麻。

我忽然想起了佟三,拉着梁憋五的衣角颤着声问:“这是怎么回事?邢红在养鬼吗?”

“不是养鬼那么简单。”梁憋五脸色很沉重:“她很可能在请鬼上身。”

第二十七章 鬼上身

鬼上身?这个词简直让人打冷颤。

梁憋五道:“一开始看到门把手的红线、阴牌我还不敢肯定。现在看到了祭鬼坛,我这才明白,这位邢红她想做什么了。这是请鬼上身用的,有点像碟仙、笔仙,当然那种小游戏和这种邪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请鬼上身?”我琢磨这个词,轻轻问道:“你的意思是,她主动让鬼附身?”

“对。”梁憋五点点头:“有点类似东北跳大神。跳大神请的是堂仙,胡黄常蟒烟。最后那个‘烟’,就是烟魂,也就是鬼。”

他说这个我非常了解,以前和洪辰打过交道,她就是东北跳大神的。洪辰祖辈,还有个保家堂仙,就是烟魂女鬼,结果让王冬梅给炼化了。

“东北跳大神,请的烟魂或是碑王,善恶不说,它能出堂都要经过仙家批准。具体过程我不太清楚,打个比方说,它们要出堂附身,必须经过组织同意,不是散兵游勇。而咱们这位邢红,就有意思了。”梁憋五说。

“怎么讲?”我问。

梁憋五道:“她这种招鬼上身的法术很邪门,能招来什么鬼都说不好。很可能招来的是孤魂恶鬼。我对这方面没做过太深的研究,总而言之,非常邪恶,纯粹的歪门邪道。”

他越说我身上越冷,咽下口水,搓着肩膀对他说要不咱们走吧。

“走?你不找晓雨失魂的线索啦?”梁憋五还来了劲。他让我呆在原地别动,自己一猫腰,进了另外一个房间。

这间老房子面积很小,统共就两间屋子。里面那个房间想来也不会太大,可梁憋五一进去就不出来了。我越呆越渗,看看表已经十分钟,这小子像是失了踪。我实在呆不住,蹑手蹑脚来到那间屋前。房门没关,里面黑不隆冬只有一团荧荧的绿光。我仔细一瞅,正是梁憋五打着手机,很仔细地看着什么。

这个房间很像佛堂,靠着墙角陈设着一架大大的佛龛,几乎占据了半间屋子。佛龛对面放着个老式立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佛龛是用暗红色的木头制成,上面密密麻麻竟然刻满了经文。佛龛分为好几层,一层一层像阶梯一样排列,每一层上都放置着很多灵牌。比较诡异的是,灵牌上没有字,而是用朱漆画着各种小人。画的人技法很烂,上面人物就像是儿童涂鸦的简笔画,看上去又稚嫩又夸张,可是放在这种环境中,却有一种很难描述的诡异感觉,非常恐怖。

最吸引我目光的是在佛龛最上面,一堆灵牌包围之中,摆着一尊人像。

这尊像很怪,形象动作完全迥异于其他佛像。佛像嘛,或站或坐或躺,或是十八般罗汉那样双手撑天,单臂支头侧卧,总有个特定的动作,一看就是佛门禅宗,有个仪轨讲究在里面。而这尊像就太怪了,它刻的是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后面,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敲着桌面。由于这尊像位置太高,房间又黑森森没有什么光,所以看不清五官表情。不过给我感觉,这个人倒有些像国家干部,正在那公事公办。

看到这,我忽然想起一个人。不禁冷汗直冒。

我想到的是马主任。啼笑皆非之余,又有些毛骨悚然。邢红拜佛,不会拜的就是马主任吧?我靠,这是什么套路?

我走屋里来到梁憋五身边,他正在查看那些灵牌上的人物画像。一抬头看见我,不由皱眉:“你进来干什么?没让你老实呆着吗?”

我也顾不得脸面了,低声说:“我有点害pà

。”

梁憋五倒没说什么,问我:“你知dào

这些是什么吗?”

“什么?”

“邢红在这里祭鬼。”梁憋五沉声道:“鬼怕光,所以这个房间灯不好用,打不开。这些牌位都是祭祀鬼用的,一尊牌位对应的就是一个鬼。”说着,他晃动手机,荧荧之光照亮了面前佛龛上密密麻麻的灵牌,少说也有几百个。我看着喉头窜动,头皮有些发麻,紧紧拉住梁憋五的衣服。

他还在那津津有味的研究,可我忽然生出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一种不祥之感。我低声催促他赶紧离开,梁憋五不耐烦,又拿王晓雨说事。也不知怎么,我的不安和焦虑越来越重,浑身冒寒气,正要再说,忽然间,我们两个同时听到,最外面大门的锁声响起。

我靠,有人要开门进来。

梁憋五反应极快,拉着我出了里屋,来到外面。这时已经来不及了,门锁已经打开。梁憋五眉头一挑,先把外屋的灯关掉。顿时整间房子陷入黑暗之中。他紧紧拉住我,我们俩贴在墙上,一动不敢动。

只见从门外进来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实在是太黑,什么都看不清。这个人岁数很大的样子,身体呈现出佝偻感,走路很慢,似乎小碎步往里挪。别看一步一步走得慢,身体却在左右摇晃,看起来非常恐怖。那人一进来,整间屋子似乎温度都下降了,阴寒之气滚滚散发,我吓得手脚颤抖,幸亏梁憋五在身边,要不然能瘫在地上。

那人没进外屋,竟然一步步朝着我们这个方向来了。屋子总共就那么大,没几步就能到跟前。梁憋五当机立断,拉着我往里退。我们小心翼翼后退,那个人影步步进逼。

我现在也无法确定,那人究竟看没看到我们,现在只能一退再退,就进了里屋。

梁憋五拍拍我,一指佛龛对面的老式衣柜,那意思是让我躲到里面。我几步窜过去打开柜门,一开门,里面顿时散发出一股呛人的霉味,熏得我差点咳嗽出来。梁憋五在身后一推,把我推进衣柜,随即他在外面把柜门关上。就在这时,只听脚步声响,外面那个人影走了进来。

我捂住自己鼻子,紧紧靠在柜子里,紧张得大气不敢喘。心跳剧烈,像要从腔子里飞出去。我忽然意识到只有我进了柜子,梁憋五还在外面。这可怎么办?

光线太暗,看不清柜子里装的是什么,手能摸到的都是些破烂衣服。这些衣服有的起了毛,有的破了洞,无一例外都散发着非常难闻的味道,真是熏死人不偿命。

这里实在太静了,静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我不知dào

外面发生了什么,不过一点声音也没有,进来的那个人应该没发xiàn

梁憋五。

呆在这逼仄的空间非常难受,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总觉得柜门会被突然打开,外面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巫婆。

等了一会儿,我满头大汗。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声音。

是女人念经的声音,很轻很低沉,用的语言根本听不懂。我小心翼翼往前凑凑,屏息凝神透过柜门缝隙往外看,外面黑漆漆一团,不过模模糊糊中还是能看到一点影子轮廓。

我看到那个人影,正垂手站立在佛龛前,非常虔诚地诵经。这种经文听来有点像梵文,又有点像泰国话,发音有种敲梆子的感觉。寂静阴森的房间里,诡异的诵经声渐渐飘散开来,空气几乎凝固了。

念着念着,佛龛上那些灵牌突然无风自动,“嘎啦嘎啦”在那响。我聚精凝神,几乎不敢呼吸。正看着,忽然出了一幕奇景。

那个人影竟然慢慢飘起来。一点错没有,没有跳没有蹦,就这么站着,然后就悬浮了。也没飘多高,隐约中看到那人两只脚的脚尖点地,头深深低垂着,身体佝偻僵硬。那种状态,就像是整个人被一根无形的绳子吊着。

我紧张到手脚冰凉,全身发软,这种诡异的场景简直太虐心了。

那人就这么悬着,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黑黑的房间看过去,不像是个人,倒像是一件衣服在那挂着。

正看着,那人忽然就动了,动作非常僵硬,像生了锈。她一步一步往前迈,也不出去,就他妈在这个屋子里转圈。

终于转了三圈,那人走出屋子,不知飘哪去了。他身影刚一消失,我这口气总算吐出来,眼前阵阵发黑,差点晕倒。这时天花板上一个黑影陡然而下,轻飘飘落在地上。那黑影来到柜门前敲了敲,低声说:“刘洋,没死吧。”

这梁憋五真够牛A的,居然藏到天花板上。光溜溜的天花板,真难为他怎么粘在上面的。我赶紧开了柜门,低声道:“我差点没吓死。”

梁憋五正要说什么,忽然一道长长的影子拖了进来,妈的,那人又回来了。

梁憋五反应很快,一个箭步窜进柜子,迅速关闭柜门,递给我一样东西,压低了声音道:“这是柚子叶,擦在眼皮上。”

我透过门缝,看到那个人飘了进来,背朝我们,正对佛龛,一动不动,不知dào

在干什么。

我拿起柚子叶要往眼皮上擦,梁憋五把嘴凑到我耳旁,轻声耳语:“一会儿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出声。”

我心又砰砰加速跳了起来。用柚子叶轻轻擦拭了一下眼皮,再凑到柜门往外看。这一看,我眼睛顿时直了,吸了一口冷气。

屋子里凭空多了七八个人,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他们没有什么交流,就在那站着,身体微微摇晃。我忽然在这群人里发xiàn

了一个人,目瞪口呆,因为,我看见了王晓雨!

王晓雨此时正穿着医院的白色病服,双手垂立,站在那,痴痴傻傻地看着前方,好像在哀悼着什么。

第二十八章 完了完了

“晓雨怎么会在这?”我和梁憋五耳语。

梁憋五低声道:“这不是王晓雨。是她的地魂儿。”

我大吃一惊,这是她的魂儿?那眼前这七八个陡然出现的人,都是邢红收来的魂儿?我和梁憋五一说,梁憋五阴着脸点点头:“恐怕就是这样的。”

我问他柚子叶是怎么回事?梁憋五说:“柚子叶是辟邪之物,用它的汁液擦眼能见阴魂恶鬼。你仔细看看邢红,看她有什么古怪。”

我趴在柜门缝隙上,使劲往外瞅。只见在邢红身后,紧紧依附着一个巨大的黑影。这黑影呈人形,又瘦又高,就像是把邢红整个抱在怀里。邢红之所以能悬浮空中,就因为身后有这么个依托的存zài

。她的双脚完全垫在这个黑影的脚面上,她向前飘动,也是这个黑影在抱着她走。

据我观察,这么说吧,现在的邢红完全就是个傀儡,人皮布偶。她的一举一动全是靠后面那团黑影指挥。这难道就是鬼上身?我看的目不转睛,邢红慢慢飘到佛龛前,俯下身子不知干什么,不多时,手里托了一样很大的东西出来,像是盘子。

她抱着这玩意来到空地上,慢慢悬坐在空中。我这才看清,那东西还真是一个巨大的木盘,里面铺着厚厚一层白沙。我低声问梁憋五这是什么,梁憋五道:“这是沙盘,起乩用的。哦,我明白了,邢红请鬼上身,原来是为了起乩。”

这时,周围那些浑浑噩噩的魂儿都走了过来,围坐在这个大沙盘的四周,其中就包括王晓雨。

在沙盘上放着一个精巧的小香炉,里面插着三根香。邢红在身后那团鬼影的带动下,拔下三根长香,也不知怎么这三根香忽然就燃起来。她把长香贴在自己额前,念念有词,青烟渺渺,如云雾翻卷。此时屋子里寂静无声,气氛又凝重又怪异。

念罢,邢红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然后把三根香放在照片后面,她举着照片,聚精会神地看着。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盯着照片看的并不是邢红,而是她后面那团鬼影。

她看了很长时间,然后把照片插在沙盘一角。她拿起三根香,倒转香头,直直把香插在沙盘里。我眼睁睁看到,那团黑影握住邢红的手,开始控zhì

那三根香在沙盘里行走,慢慢划出道道轨迹。

收来的那些魂儿坐在旁边,也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身体微微左摇右晃,情景非常诡异。

划着划着,那团黑影忽然往后一仰,带动邢红的身体也张开,像是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邢红在身体张开的同时,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叫声,声音又长又尖,听得血都为之一凝。她突然伸出手,猛地一指坐在沙盘旁边的王晓雨。

王晓雨立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看的手心捏了一把汗,紧紧拉住梁憋五。梁憋五知dào

我着急,只能耳语劝慰,让我看看再说。

王晓雨躺在地上,忽然身体扭动起来,令人目瞪口呆一幕出现了。女孩的肚子,竟然眼见得慢慢大起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圆,就像是怀了孕。身上那件白色病服,几乎遮不住她发福的身体,圆圆的肚皮鼓起高高一块。

与此同时,女孩四肢开始萎缩,头发产生了很明显的变化,渐渐发白。虽然此时光线很差,但这种变化很是明显,仍然能够看出来。

“这是怎么啦?”我急的抓住梁憋五。梁憋五也一头汗,磕磕巴巴说:“我也不知dào

啊,真他妈邪门,看看,看看再说。”

黑影控zhì

着邢红,那只指着王晓雨的手始终就没放下。可以推断,王晓雨产生这一系列诡变,和那团鬼影有直接联系。

王晓雨不住地扭动身躯,虽然发不出声音,但能感觉到她现在承shòu着莫大的痛苦。她不停地挣扎,越来越无力,竟然支起双腿,慢慢岔开,那模样就像要生产了一样。

她的肚子一跳一跳,里面的东西若隐若现,也不知是什么玩意。一股股黑气顺着她的七窍,鼻子嘴耳朵,往外冒,整个人就像是被烧着了。

虽然看不清邢红背后的黑影是什么样,仍能感觉出此刻的它在聚精会神,似乎发生的这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我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把拉住梁憋五,低喝道:“去救她。”

梁憋五有些为难。我是真急了,看见王晓雨饱受折磨,真是心如刀绞。我说:“好,你不救我救。”说着,就要推门出去。

就在这时,邢红忽然一抬头,那只手也放了下来。王晓雨终于不挣扎了,女孩直挺挺躺在地上,也不知怎么样。

邢红连和身后的鬼影,一起看过来,直直瞅着我们藏身的衣柜。

梁憋五叹口气:“完了,露相了,不想救也不行了。”

他到也光棍,居然一把推开柜门,大大赖赖走了出去。我到不是不想出去,可一迈步才发觉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了,软绵绵提不起力qì



梁憋五这么一出去,在场的那些魂儿全都回头看他。屋子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梁憋五居然伸出手,笑着朝邢红伸过去:“你是邢大姐吧,我姓梁。”

邢红和鬼影一动不动,就坐在那直直瞅着他耍活宝。

梁憋五来到邢红面前,手晃了一晃,多出一个手机。他手指快速摁动几下,手机瞬间发出荧荧绿光,猛地照了过去。邢红发出一声嚎叫,跟杀猪一样,双手不由自主遮住眼睛,那团黑影抱着她,在空中跳动,迅速躲开光照范围。

我都看傻了,邢红在那黑影的操控下简直动若脱兔,形同鬼魅,身体的移动轨迹根本就违反物理定律。

黑影站起来,邢红也跟着站起。此时的她闭着眼,双臂展开,双脚脚尖下垂,整个人悬在空中,如同钉在十字架上的上帝。那黑影像是在拉动无形的线,邢红跟着它的动作,挥挥手又踢踢脚,动作僵硬诡异,像是僵尸,一步一步朝着梁憋五逼来。

梁憋五不退反进,反而向它奔了过去,手里的手机成了武器,发出的光在黑影前乱舞。黑影虽然能耐那么大,却似乎很怕光,光线一到,能很清楚看到一小团黑雾从它身上蒸腾出去。

梁憋五就抓住这个特点,围着那团黑影上蹿下跳,用手机不停晃动。黑影带着邢红左右摇动,利用地形不停退避。这一鬼二人在小小的房间方寸之地,闪躲腾挪,见招拆招。据我观察,他们似乎没有一招是直接肉碰肉的,全是招数未老,便身影变化。打到后来,黑森森的屋子里居然布满残影,看得我眼都花了。

我原以为梁憋五就算厉害吧,顶多也就是个散打高手,再厉害也有个限度。可此时看来,他的身影反应之快似乎已经不下鬼影,把人身体的能力发挥到极限。

梁憋五那手机晃着晃着,突然灭了,光亮一暗。就在这个瞬间,鬼影回过神来,也不躲了,操控邢红,一个大嘴巴扇过去。这一扇简直来无影去无踪,恐怕也就在百分之一秒,就连我这样的看客,都没反应过来。梁憋五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一个巴掌把他打飞,居然一直击到天花板上,然后重重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手机脱手,砸在墙上,七零八落。

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晕死过去。

黑影一转身,连带着邢红一起转过来。

一人一鬼,直直面向衣柜,朝着我走过来。

第二十九章 命悬一刻

看到邢红走过来,可把我吓坏了,我哆哆嗦嗦摸出手机,关键时候还锁屏。激活屏幕,出现九宫点图,必须划动个蛇形才能开锁。我这手就是不听使唤,五个手指头都不分岔了。这时,黑影带着邢红走到柜门前,“呼”的伸出手,一把拽住我脖领子。我一激灵,全身僵硬,就这么被她拖出柜子。

邢红拽着我,一直拖到佛龛前,把我死死摁在地上。我虽然一只手握着手机,可根本无力挣扎。我偷眼看看躺在地上的梁憋五,一动不动,看样子是指望不上了。

邢红忽然开始诵经。离得近了,看得清楚,她应该是处于一种催眠状态,紧紧闭着眼睛,脸上面无表情,似乎已经失去知觉。可嘴部偏偏一开一合诵经,活脱脱就是个机器人。

她所诵经文,鬼语连绵,根本就听不懂。时间不长,吟诵已罢,她把自己手指放到嘴里,使劲一咬,中指咬破。指尖涌出一滴鲜红的血来,她慢慢垂下指尖,一点点逼向我。我吓得大气不敢喘,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要在我身上施加妖法。

我拼命挣扎,可是怎么也挣扎不开,她像一座山一样压着我。

指尖慢慢靠近,一直逼在我的额前。我想抬头去看,可眼睛视界不够,就感觉额头中心处似乎承shòu着无穷的压力。

紧跟着,皮肤上一凉,邢红的指尖点在我的额前,她的那滴血也落了下来。我心怦怦跳,她,她到底想做什么?正想着,忽然额头那里一疼,邢红居然用指尖划破我的皮肤。她探出两只手指使劲一挤,我痛彻心扉,惨叫一声,就感觉额头处被挤出一大滴血,似乎和她的血混合在了一起。

我都快哭了。她想干什么。

邢红垂头对着我,她紧闭双眼,可是脸上却呈现出一种很美的笑容。这个笑容非常妩媚,充满了诱惑力。这么近距离看到邢红,她是一个五十左右岁的老娘们,因为常年劳作和辛苦,脸色蜡黄布满皱纹,长得绝对称不上好kàn

。可是这个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却充满了很大的魅力,使她整个人都生动起来。但是我知dào

,这个笑并不是她的,而是那团鬼影借助她的身体笑出来的,因为这个笑意看起来实在是太邪。

她笑着,手指探进我额头的伤处。我疼得直冒冷汗,她的手指极冷极冰,散发着寒气,我就像掉进了冰窟,浑身剧烈颤抖。最糟糕的是,不知为什么,我满是困意,眼皮子像是灌了铅,怎么也睁不开,现在就想睡觉。

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手机!”我猛地一激灵,是梁憋五。我现在被邢红紧紧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情急之下,把手里的手机扔向梁憋五说话的那个方向。

“靠,刘洋,开机划动的顺序是什么?”梁憋五喊了一声。

“蛇,蛇形。”我断断续续说着,意识渐渐飘散。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眼前忽然一亮,邢红和那团鬼影闪开了,不知飘到哪。我浑身一松,想站可怎么也站不起来,四肢根本不受控zhì

。而且眼睛无法对焦,眼前模模糊糊一片,看见的都是双影。只要眼神一回焦,便头晕目眩跟晕车似的,胃里翻腾就想吐。

朦朦胧胧中,有人扶起我。眼前一会儿黑一会儿有亮,那人扶着我正往外走。

“憋五……”我从嗓子眼挤出两个字。

“外屋有灯,到外面把灯打开就安全了。咬牙坚持坚持。”梁憋五在我身边说。

我已经不行了,像是喝醉酒,一脚深一脚浅,发生什么事都云里雾里。就感觉吧,整个人飘飘悠悠,也不知是在现实还是在梦中。

走了也没多远,突然就感觉背后一股大力袭来,正踹在我腰眼上。我还没反应过来,人就飞出去了,一头摔在地上。摔得我气血翻涌,直犯恶心,这条狗命差点没搭进去。

可也别说,这一踹,把我斗鸡眼给治好了,我眼睛居然能回焦了。眼皮子上黏糊糊一片,使手一擦,一股血腥味,妈的,全是血啊。我勉强能看到,自己躺在外屋门前的地上。屋子里,梁憋五正跌跌撞撞去摸灯的开关。那团黑影带着邢红在阻止他开灯。

两人一鬼,正腾挪盘旋。

外屋地上铺着厚厚的黑土,让他们搅的尘土飞扬。屋子里黑影森森,鬼雾重重,要不是梁憋五手里拿着发亮的手机,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那团鬼影快速移动,情景特别像3D版的水墨风格人物画,举手投足间,黑雾凝聚消散。拳进拳退,一个动作虽然完事,却在空中留下一条正徐徐散去的黑烟。

我看得目炫神迷,几乎傻了。梁憋五打急眼了,大骂:“刘洋,你他妈死了没有?没死,去开灯啊!”

我扶着墙站起来,步履蹒跚地进了屋子,去摸开关。那团鬼影毫无征兆忽然就闪了过来,邢红带着诡笑的脸正贴在我的面前。我吓得浑身哆嗦,可是还没忘掉使命,使劲一摁开关,大吼一声:“去死!”

霎时,屋子里灯光大亮,里面的一切都清晰可见。墓碑、供桌、骷髅、小人……因为太长时间在黑暗中,我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光线照射,紧紧捂住脸。

耳边就听到邢红凄惨的嚎叫,“啊~~啊~~~”那声音凄厉无比,根本就不是个人动静,像是同时杀了一千头猪。透过手指缝,我看到那团黑影在强光下正慢慢消散,越来越瘦,越来越矮。梁憋五一瘸一拐走过来看看我,我看看他,我们同时苦笑。

邢红像疯了一样,在空中不停挣扎,身体忽而大虾一样蜷缩,忽而全部张开,张牙舞爪。她整张脸都扭曲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情景十分骇人。

我和梁憋五互相搀扶着,谁也没说话,说实话,已经看傻了。

邢红在空中挣扎乱舞,飘到供桌前,一把抓起桌子上的骷髅头,忽然来了一个极为干净利落的回头望月。手里的骷髅头激射出去,在空中划了一道很明显的轨迹,正砸中天花板上的挂灯。“啪”一声,灯泡碎成无数玻璃碎片,光线一下就没了。屋子里顿时陷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梁憋五也怕了,大叫一声:“刘洋,快跑!”

我们俩抱头鼠窜,一块往大门口挤去。就在这时,那团鬼影就到了,邢红飞出一巴掌正打在我脑袋上。我的头砸在墙上,一阵眩晕,再往后发生什么,就不知dào

了。

等醒来的时候,发xiàn

自己正扔在里屋的地上。全身僵硬,别说胳膊腿了,就连活动一下小手指头都费劲。我脸上粘粘糊糊,勉强睁开眼睛,看看四周。那团鬼影又恢复了原大,控zhì

着邢红。邢红手里还抓住个人,我倒吸口冷气,正是昏迷不醒的梁憋五。

邢红招来的那七八个魂儿,还在屋子里站着,周身散发股股寒气,身体轻轻摇晃着。

令我惊讶的是,王晓雨的魂儿已经好了,并没有怀孕的样子,肚子平平,站在人群最后,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们。

邢红一只手摁住梁憋五,另一只手的中指伸进嘴里一咬,再伸出手时,指尖带血。我看得眼热,妈的,这不是刚才对付我的妖法吗。不行,不能让梁憋五中招,我双手撑地,可全身软绵绵,根本站不起来。

邢红把指尖的血滴在梁憋五的额头,这只手继而做二指禅状在梁憋五头上方写着什么字,手指舞动如风。梁憋五紧闭双眼,脸色铁青,毫无知觉,完全就凭人家摆弄。

邢红写罢,用指尖在梁憋五头上一划,开了一个口子。那口子乍看上去就像是在梁憋五额头又生出一只眼,血“哗哗”往外流,顺着梁憋五鼻翼两侧,一直流到下巴上,如同一张怪异的脸谱。

邢红把手指探进梁憋五脑门的伤口里,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找了一会儿,邢红像是特别疑惑,似乎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一抬头看过来,我吓得心直跳,赶紧闭眼装死。等了会儿,眯出一条缝去偷看。邢红抓住梁憋五的前心,她身后那团鬼影像黑烟一样,正顺着梁憋五的七窍往里钻,我看得目瞪口呆,心跳都快停了。

完了,梁憋五指定是交待了。经lì

了那么多事,这点常识我还是懂得,这鬼玩意恐怕是在夺舍。

可不知为什么,那团鬼影就是钻不进去,在外面盘旋一阵,又回到邢红身后。

邢红看看梁憋五,又看看我,不知想着什么,似乎很难取舍。她慢慢向我飘过来。我吓得屏住呼吸,心说完了。就在这时,昏迷不醒的梁憋五突然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从兜里摸出一样东西,用尽全力,重重砸向窗户。

这间屋子的窗户挂着窗帘。他的力qì

极大,甩出去那物带着窗帘,余力不消,狠狠砸在玻璃上。“划拉”一声脆响,窗玻璃碎了,与此同时,窗帘也扯下很大一块,一夜过去,外面正是清晨,阳光顺着窗户照了进来。

第三十章 女儿

阳光一射进来,满堂大亮。那团黑影带着邢红飞到半空中,只听一声长长的嚎叫,黑影瞬间消散,如黑烟蒸腾,无影无踪。邢红从空中直直落在地上,一声闷响,趴在那一动不动了。

梁憋五血流满面,极度狰狞,刚才砸窗户已经耗尽他最后一丝力qì

。他坚持着,在地上爬行,一直爬到身边,摇了摇我。我回过神,轻声道:“我没事。”

梁憋五一翻身靠墙坐下,长长出了一口气:“我的妈啊,好悬没把命搭上。”

我朝邢红努了下嘴:“她,她没事吧?”

梁憋五咬着牙,又坚持着爬过去,费很大劲把邢红翻转过来。邢红摔得满脸是血,脸色铁青,紧紧闭着眼似乎没有了呼吸。梁憋五看看我,一耸肩:“完了,她好像死了。”

“别价啊。”我浑身又酸又疼,真是一点都挪不动,只能干着急:“赶紧,赶紧打120,别让她死在这。”

梁憋五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外面走。我着急道:“我让你打120.”

梁憋五骂道:“都没电话,还打个鸡毛。我出去借电话去。”

“我的手机呢?”

“刚才砸窗户的就是。”

我靠。我那手机可是才买的,一千多块钱呢。说实话,我鼻青脸肿,生死一线都没往心里去,可手机让这小子丢了,是真心疼啊。

此时多少恢复点力qì

,我把整个过程细想了一遍,有很多细节还很迷惑。此时屋子里静静的,只有我和邢红两个人。看着躺在地上的她,我有些害pà



这时,邢红忽然呻吟一声,嘴一动一动,似乎说着什么。

我强咬着牙,勉力爬到她面前。她胸口微微起伏,正在勉强说着什么,我把耳朵凑过去,听到她说道:“闺……闺女。”

我恍然醒悟,以前听王晓雨说过,这位邢阿姨身世凄惨,不但丈夫死的早,有个女儿也不省心。最近还失踪了,一两个月没有音信,邢红招鬼上身,沙盘扶乩,很可能就是在找她女儿的下落。

说到沙盘,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邢红起乩的时候,曾把一张照片插在沙盘里,那个会不会是她女儿?想到这,我左右乱看,在佛龛角落里,那沙盘整个摔在地上,里面的沙子都洒了出来。在沙子中间,果然有一张照片若隐若现。

我赶忙爬过去,把沙子用手扫开,拿起那张照片。照片上全是沙子,我吹了吹,里面出现一张人物像。照片背景是女孩闺房,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坐在床上,手里抱着个大狗熊的玩具,一只手做出剪刀状放在腮边,笑盈盈看着镜头。

这个就是邢红的女儿吧。看着看着,我觉得这个女孩非常眼熟,猛然一怔,我靠,这不就是佟三艳照里的女孩吗。对于那张照片,有个女孩给我印象最深,她留着一头红发,骑在佟三身上,正对着相机一脸媚态放浪大笑。这个红头发女孩原来就是邢红的女儿。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鬼堂成员举行招魂鬼降的仪式,确实出现几个女孩拍腰鼓。因为当时气氛又诡异又紧张,我还真没注意,邢红的女儿是否就在这些女孩之中。如果当时她就在里面的话,应该没事。陈平安和我说过,鬼堂那些混子现在都被收押,关在看守所里。等有机会,问问陈平安就知dào

了。

我爬回邢红的身边,她还昏迷不醒,一直说着胡话,不停喊着“闺女闺女”。我看得于心不忍,伸出手摸摸她的额头,烫的吓人。

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没办法,只能在这干等。就在这时,变故突生,邢红忽然睁开眼,这一下可把我吓了一跳。她伸出手猛地抓住我,我顿时呼吸急促,难道她招来的鬼根本没走,还在她身上?

邢红脸色呈病态的潮红,直直看着我,那两个大眼珠子瞪得,就像要鼓出来,怎么看怎么吓人。她瞅着我,一字一顿说:“救救我女儿。”

“你女儿没事,真的没事。”我拼命挣扎。她的手像老虎钳子一样,紧紧抓着。

“你怎么知dào

她没事?!”邢红声嘶力竭,半白半黑的头发散乱舞动,她厉声质问下,我浑身冒凉气。

我咽下口水说:“她真没事,我会找到她的。”

“她怀孕了!你知dào

吗?!”邢红尖锐地大叫,另一只手陡然朝一指。我顺着看过去,一片空气什么也没有。一下恍然,她指的很可能是王晓雨的魂儿。

想到王晓雨,我有些着急:“阿姨,阿姨,你收来的那些魂儿在哪?”

邢红抓住我的手慢慢松开。她躺在地上,眼神散乱,看着天花板。嘴里喃喃说:“我看到了,起乩的时候我就看到了。闺女哎,你受苦了,你怎么怀孕了,妈对不起你唉,妈对不起你唉……”语调虽然干巴巴的,声音里却充满无尽悲恸,听得让人心里难受极了。

“你怎么就怀孕了,妈再也不说你了。丫头啊,你在哪啊,你回来吧。妈妈想你啊,妈妈想你。”邢红一句高一句低,那声就像是叫魂一般。

我不知怎么去安慰,心里着急,这个梁憋五,怎么还不回来?

正想着,外面杂乱脚步声响,我听到有外人的声音:“病人在哪呢?赶紧抬上车。”梁憋五的声音:“在里屋,快,她快不行了。”

可算来了。就在这时,邢红突然一把抓住我的前心,把我拉得极近,几乎贴在她脸上。她把嘴凑到我耳边说了一句话:“你的魂吸不走,而那个……那个人没有……魂。”

这什么意思?

这时,梁憋五带着几个120护工进到房间,走了过来。邢红歪眼看着梁憋五,低低地说:“他……他没有魂儿,没有魂儿。他是个死人……”

我吓了一大跳,正待细听。那些护工呼啦啦围过来,有的抬头有的抬脚,把邢红抬到担架上,用皮带固定好。一个医生带着听诊器,听了听心跳,又摸摸她的脉搏,摇摇头:“赶紧送医院。”

我呆呆地看着邢红被推走。到门口时,她突然抬起头,冲我狞笑:“没有魂!没有魂!嘿嘿,哈哈……”

陈平安在门口侧着身让开担架,脸色灰扑扑的进来,苦笑说:“两位哥哥,你们俩挺能折腾啊。这个家都差点让你们给拆了。”

梁憋五瞪他一眼,气势也起来了,一改往日在他面前畏缩的态度。气哼哼说:“我和刘洋差点把命交待在这,你没看到吗。这个邢红在这里行邪术妖法,看看满屋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平安咽下口水:“这娘们真的那么厉害?到底发生了什么?”

梁憋五没说话,只是冲我眨眨眼,意思是让我也保密。可看到他这幅神态,想到刚才邢红说的“没有魂”,我像是失足掉进冰窟窿,全身发冷。

到底怎么回事?梁憋五没有魂魄吗,他是死人吗?

陈平安来到窗边,把窗帘全部拉开,更多的阳光照射进来,屋子里亮堂堂的。他看看我们,摇头说:“你们也赶紧去医院吧,包扎包扎,全是血。唉,我得想想这里的事怎么和上级领导汇报了。”

这时,他看到佛龛上密密麻麻的灵牌,觉得好奇,伸手去拿。梁憋五在旁边道:“这些都是祭鬼用的。”

陈平安一哆嗦,手晃了晃再没伸过去,讪讪一笑。

他抬头看看最上面那尊人像:“那是什么?”

“应该是鬼王吧。”梁憋五说:“邢红在这里行邪法招鬼。鬼是不可以随便附在人身上的,就算孤魂野鬼,好像也得经过鬼王的报备。”

“鬼王?”陈平安念念有词。他看了看说:“我怎么觉得这不像鬼王,到像个国家干部。哈哈。”

梁憋五吓唬他:“你毁谤鬼王,小心它半夜爬你家窗户。”

陈平安脸色一变,踢了他一脚:“你不损我是不是心里难受。”

梁憋五可能是生死搏击了一夜,火气也有点大,沉声道:“你再碰我一下试试,妈的,我给你屎打出来。”

陈平安瞪大了眼:“我靠,你小子能耐了。”

两个人吵吵起来。这两个人是真没正形,我还在地上躺着,他俩就撕把起来,你一句我一句互相开喷。这时,大夫走进来,不耐烦地说:“你们谁把120出车费交一下。还有,你们谁随车去医院。”

陈平安说:“我是警察。”

“你就是美国总统,也得遵循规章制度,是不?”

陈平安看看梁憋五,梁憋五歪脸看天。他又看看我,我苦笑:“平安啊,你就垫付一下吧。我满兜就十三块钱。”

陈平安呵呵笑:“行,行,真行啊。走吧,你们俩也一起跟着上医院吧。我他妈一只羊也是赶,三只羊也是放,一起去包扎一下。”

梁憋五走过来拉我,看到他我忽然全身发冷,打个激灵,脱口而出:“别碰我!”

梁憋五皱眉:“你疯了?你干什么?是我,梁超。”

我冷汗淋漓,知dào

自己反应过激。心里十分矛盾,不知应不应该把邢红的话告sù

他。

梁憋五眯着眼,上下打量我,忽然道:“我进来的时候,看到邢红好像对你说什么,她是不是在讲我?”

第三十一章 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我赶忙笑道:“你太敏感了,怎么可能说到你呢。她在念叨自己闺女呢。”说到这,我把照片递给陈平安:“你查查,这就是她女儿。”

陈平安看了一眼,摇摇头:“没见过,不认识。”

“你回去仔细查查。”我说道:“这女孩是鬼堂混子里的一员。”

陈平安接过照片,点点头,表示会去查。

我们往外走,这一活动真是浑身酸痛。我无意中撇了一眼,此时房间里光线很强,佛龛最上方的鬼王雕像清晰可见。我不看还好,一看脑子顿时炸了,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使劲看着。

“你又怎么了?”梁憋五问。

我指着鬼王说:“能不能拿下来,我细看看。”

梁憋五和陈平安对视一眼。梁憋五知道我没有开玩笑,他脚踩佛龛,快速蹬爬几下,伸手一抓,便把鬼王雕像拿到手里,纵身一跃跳了下来。

“你看吧,有什么可看的。”他把雕像递给我。

我颤巍巍接过来,轻轻用手摩挲着,没有说话,心中的震撼却无法描述。

“你认识?”陈平安轻声问。

手里的鬼王雕像,非是旁人,正是失踪很久的彭大哥彭亮。

还记得我最后和他分手时,是在他自造的阴间里。他当时踌躇满志,自造一方世界,要改造灵魂,创造新人类。真是没想到,岁月如流,天下沧桑,现如今他居然成了鬼王,而且在阳世间还有了朝拜的信徒。

雕像上的彭大哥,穿着一身中山装,坐在书桌后面,眼神深邃。似乎在看着我,严肃地说:“刘洋,想好了吗,和我一起创建新世界吧。”

我吓得一哆嗦,手没有拿稳,雕像应声而落,砸在地上,顿时碎成无数白色碎片。

陈平安和梁憋五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他们两个一起看向我。陈平安挠着头说:“刘洋,你反应很怪啊,是不是认识这个人?”

我没说话。因为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长到根本没法说清楚。

我勉强说道:“刚才看到这尊雕像,忽然产生了一些错觉,手没拿稳……”

陈平安还想问什么,梁憋五一摆手:“别问了,先去医院。陈平安,这里就交给你了,搜搜犯罪的物证。”

陈平安看着满屋的鬼牌,咽下口水,明显害怕了。

我和梁憋五到了县医院,在外科简单检查一下伤势,还好没什么大碍,简单包扎就出来了。伤口到不深,就是位置太缺德,开在脑门上,大夫用绷带一圈一圈缠上,看起来就像是伤兵。

刚出来,就被医院通知,要我们给邢红交款。我拉住小护士:“受累打听一下,刚刚送进来的邢红得的是什么病?”

“肺癌晚期。”小护士道。

我和梁憋五面面相觑,一起去了邢红的病房。现在正是住院高峰期,医院里人满为患,像邢红这样的医院都不愿收。绝症晚期,根本治不了,苟延残喘,只能躺那等死靠时间。死在医院里,据说还占用医院宝贵的死亡名额呢。

我们最终在一处特偏僻的小病房找到了邢红。现在的她是孤家寡人,唯一的女儿还不知去向。她忙活一辈子,临了临了,一个人孤零零躺在靠窗的床上,连个守病床的人都没有。

医院一直催促我们交款,梁憋五急眼了:“她跟我们有个鸟毛关系。”

我也上火。医院说病床实在紧张,如果交不起钱,就让我们把病人领回家。那潜台词意思很明白,反正都是死,躺家里也一样。

我们用医院电话给陈平安打了一个,让他务必查到邢红的亲属。这里麻烦事多了,住院费、死了以后丧葬费、火化费,那都不是小数目。

我和梁憋五站在病床旁边看着她,谁能想到昨晚形如鬼魅,动若脱兔的人,现在居然行将就木躺在床上,真是造化弄人。我隐隐有种感觉,鬼上身和她患绝症之间,似乎有什么关联。

“她如果就这么一直昏迷着,王晓雨可怎么办啊?”我叹口气说。

这时,本来昏迷的邢红居然慢慢睁开眼睛,失神地看着天花板。我们赶紧凑过去,我低声喊着她的名字。

邢红不停咽着口水,嘴一直蠕动着,我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口渴,要水喝。我问临床借了个纸水杯,倒了点温水过来。邢红已经坐不起来,梁憋五摇动病床,渐渐升起。她靠在床上,不停喘着粗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生命已经行到终点。

看着她这副模样,我心里有些难受。要不是我们在跟前,她临死时甚至连口水都喝不上。

邢红抿了下水,嘴唇湿润,脸上浮现出疲惫的笑意。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的。”

我和梁憋五没说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邢红闭着眼说:“我这一辈子是个操心命,伺候完爹伺候妈,伺候完汉子伺候闺女,现在躺下了,终于可以歇歇了。我啊,做了一辈子的老好人,尽心尽力想着别人,最后却犯个大错误。我不该,不该招魂啊。我死了是要下地狱的,是要下地狱的……”

梁憋五道:“你就别多想了,好好休息吧。”

“我也是为了女儿。两个小伙子,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你们两个帮我消消罪吧。”

我和梁憋五面面相觑,问她怎么消。

“屋子里,佛龛下面藏着黑罐子,里面是……魂儿,你们找白……白婆婆。她……”说着,她一阵咳嗽,咳的上气不接下气,喉咙阵阵发响,像要吐什么东西。

梁憋五看见地上有个便盆,一把抄起来,递到邢红嘴边,拍拍后背。邢红一俯身,张开嘴,陡然喷出一大口血,不光便盆,就连被单上都鲜血淋漓的。她躺回床上,呼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梁憋五急道:“我去叫医生,你在这里守着。”

我撕下一块手纸,给她擦擦嘴。邢红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是好孩子,去找白婆婆吧,她能帮你们还魂。”

“白婆婆是谁?”

邢红说了一句话,我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地址。邢红轻声道:“你那个朋友要小心一点,他没有魂,没有魂……”

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居然丧失了意识,微微张开嘴,似乎是死了。我吓得一颤颤,阿姨啊,你可别闹这么一出,太吓人了。我轻轻伸出手,放在她鼻子下面想探探鼻息。忽然她一阵猛烈咳嗽,把我吓得一哆嗦。

这时,梁憋五领着医生和护士走来。医生检查一下,对我们说:“病人不行了,估计也就这一两天,上不上仪器?”

“什么仪器?”我们问。

医生说:“推ICU,重症监护。这样她能多活点日子。”

我说我们不是她亲戚,没权力决定她怎么医治。医生也没了耐心:“那你们守着吧,什么时候感觉她不行了,招呼我们一声。”

这时,从病房外面进来几个人,一进来就喊:“邢红在哪?”直奔过来,看到邢红奄奄一息,都非常伤心。这是家属来了,我招呼梁憋五趁这个乱劲走出来。我把邢红刚才说的话告诉他,她让我们去找什么白婆婆。

她的亲戚已经找到,下一步很可能会去接收房子,那时候再想进就麻烦了。我们出了医院,直奔邢红她家,两个房间让警察翻得七零八落,不过我们还是在佛龛底下找出一个黑色罐子。

这罐子看起来特别古朴,看起来像是藏酒用的,很沉。罐口塞着木头塞儿,非常紧,上面还贴着几道符。我们没敢拆开,抱着罐子走了出来。

陈平安来了电话,这一天给他忙活的,声音有点沙哑:“我去看守所找邢红的女儿。”

“怎么样?找到了吗?”我紧张地说:“邢红可能也就这一两天吧,最好找到她女儿,能看到她妈妈最后一眼,送最后一程。”

“我知道这个理儿。”陈平安说:“我确实很仔细地找了,不过看守所没有。”

“什么?没有?”我急道:“你问问那些混子,他们应该知道她女儿的下落。”

陈平安苦笑:“问不了。就在昨天晚上,这些混混集体昏迷,已经全都送进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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