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谋高手 - xp1024.com
《阳谋高手》


第一章 只要工夫到位,没有攻不下的城堡 第一节

邱萍第一次向王禺丹介绍欧阳佟的时候,王禺丹仅仅只是冷笑了一声。

王禺丹是美人胚子,哪怕是冷笑,也别有一种风韵。事后,王禺丹坦率地告诉欧阳佟,她之所以冷笑,有两个原因,第一,欧阳佟是德山人,而她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德山人。第二,欧阳佟是复姓,而她的老公,恰恰是复姓,叫司马常空。

至于王禺丹不喜欢德山人以及不喜欢复姓的原因,欧阳佟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的。

同样,邱萍第一次向欧阳佟介绍王禺丹的时候,欧阳佟对王禺丹也没有丝毫兴趣。他甚至刻薄地说,我没有恋母情结。

欧阳佟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因为他对王禺丹有很深的了解,也不是因为王禺丹的年龄真的大到了可以当欧阳佟妈妈的程度,而是因为欧阳佟的刻薄以及身边美女无数且一个比一个年轻漂亮。换句话说,对于年龄比自己大哪怕是和自己接近的女人,欧阳佟没有太大兴趣。

虽然如此,他们还是见面了,不为别的,就因为张罗这件事的人是邱萍。邱萍是江南省的社交皇后、省委接待处处长,身后有一个比蜘蛛网还复杂的人脉网,无论是王禺丹还是欧阳佟,都会对她身后的那张网肃然起敬。

邱萍原本约定一起吃晚饭,可欧阳佟说,他晚上有饭局,饭后喝喝茶还可以。邱萍就说,那好,我们吃过饭后在喜来登喝茶,你直接过来就行了。

欧阳佟晚上确实有个饭局,约他的人是老同学杨大元,已经约了好几次,欧阳佟一直没抽出时间。这并不是说杨大元的饭局有多么重要,恰恰相反,杨大元就是这么个人,喜欢在酒桌上交朋友,除了早餐在家吃,一个月的六十次午晚餐,大概要坐八十张餐桌,有时是几桌轮流转。到了下午五点,如果还没约到人一起吃饭,杨大元心里就会发虚发慌,觉得这个世界可能要抛弃他了。他也喜欢每天带着酒气回家并且对漂亮的老婆伍燕华说,你看你老公是多么的努力,为了这个家为了你,只差连命都赔上了。欧阳佟知道,杨大元的饭局,去不去都是那么回事,去了,无非是给他长些脸,让他在自己那些狐朋狗友面前将欧阳佟狠狠地吹一顿,说跟省委哪个书记哪个省长关系如何如何之类的话,然后再揽一堆麻烦事,让他帮忙处理。如果不是邱萍约吃饭,欧阳佟根本就没打算赴杨大元的约。想一想,和两个加起来九十岁的老女人一起,能吃出什么情调来?还不如去见杨大元。

吃饭的地点在《江南日报》旁边的德山家常菜馆。这是一个不挂牌的菜馆,普通的三套居民楼,甚至没有装修,看上去很简陋,却是正宗的德山菜。欧阳佟到这里来吃过两次,除了环境不太好,口味还不错。

杨大元只请了四个人,欧阳佟之外,还叫上了伍能建,另外两位是年轻女士。杨大元只介绍了一位,说是姓吴。介绍另一位的时候,反倒是问吴小姐。吴小姐说,这是我的朋友,文雨芳。雍州话中,所有Y字头均发R音,文雨芳和吻乳房完全谐音。欧阳佟便说,这个名字好,我喜欢。杨大元更直接,说,男人都喜欢。吴小姐作势打了杨大元一下,说,德行。这个动作够暧昧,欧阳佟因此知道,这个吴小姐,定然是杨大元的又一个女朋友。至于文雨芳,吴小姐介绍说,是她的好朋友,目前是江南大学的在读研究生。文雨芳连忙更正,说,还没读呢,要过完暑假。

和以前不同的是,今天的酒桌显得沉闷,一向多话的杨大元,异常沉默。不知是不是刚才涉及的话题让两位年轻女孩难堪,她们也没有话,欧阳佟只好和伍能建随意地聊着。他和伍能建见过一次,知道他是阳山大庙德云大师的俗家弟子,一个半大师级人物,最擅长的是看风水看命相。伍能建记性出奇的好,竟然叫出了欧阳佟的名字,一见面就说,欧大记者,你红光满面,看来最近有大喜事呀。欧阳佟便说,扯淡,我能有什么喜事?伍能建认真看了看欧阳佟那张瘦瘦小小的脸,说,你最近运程不错,做什么什么顺。欧阳佟说,是吗?我怎么觉得什么都不顺?伍能建说,不会呀。桃花运一直很旺,财运也不错。而且,会越来越旺。官运嘛,以前会有些阻滞,不过你不用担心,很快就会大有改善。

上次见伍能建,他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欧阳佟并不当真,转头看文雨芳,见她也正盯着自己。文雨芳有一双灵泛的眼睛,顾盼之间,有一种青幽的光射出来,令人心中一颤。对于女人,欧阳佟可谓经验丰富,他很清楚,追求女人的第一步,就是要让自己的目光去和女人的目光撞击,一旦撞出火花,这个女人,很可能就会在电光火石之间融化。可不知为什么,面对这个女人,欧阳佟竟然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心中所有的勇气,一瞬间消失了,如同两个武林高手过招,一试之下,感觉对方的功力深厚,一旦硬接,肯定会内伤惨重。所以,理性的高手,会采取一种自我保护的方法,巧妙地避过对手的锋芒。

欧阳佟避开了文雨芳的目光,转向杨大元,问他,怎么样?听说你们搞发行改革,对你有影响吗?杨大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别提了,喝酒。欧阳佟一听,就知道杨大元的情绪低落,与这次《江南日报》的发行改革有关。当初,杨大元进《雍州都市报》当发行部副主任,是欧阳佟帮的忙,这次发行改革如果影响到杨大元,作为朋友,欧阳佟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反复问了几句,杨大元才说,这次报社搞发行改革,是以《江南日报》为基础成立发行公司。发行公司属于江南日报集团的二级单位,正处级,和《雍州都市报》平级。都市报发行部的原主任是副处级,想趁这个机会升半级。可这个人没有能力,都市报的发行工作,主要是杨大元在做。他担心杨大元功高盖主,所以想尽办法整他。如此一来,杨大元便处在一个极其微妙的位置,如果得到领导的信任,往上走一下,不仅可以解决社聘,而且,可能升为副处级,担任发行公司副总经理。问题在于,杨大元目前仅仅属于报聘,并不是江南日报社的正式员工,只要这个主任踩准了,杨大元很可能被清理出报社。

听了这话,欧阳佟拍案而起,说,你放心,这件事我替你做主。你们报纸的朱社长和我是哥们儿,总编辑老刘和我关系也不错,我去找他们说说。我就不信,我斗不赢一个小小的发行部主任。

杨大元一再邀欧阳佟出来吃饭,就是为了这个事,得到他的明确答复,心情开始好转,酒兴也就上来了,和伍能建一杯又一杯喝酒。欧阳佟酒力有限,杨大元倒是很照顾他,每次只要他表示一下即可。伍能建三句话不离本行,说着说着,话题又落到了命相运程。伍能建说,其实,你们两人的命相都好,属于那种大富大贵之相,尤其重要的是,你们两人性格互补,如果两人合作,无往而不利。说过两人,伍能建又单说欧阳佟,他说欧阳佟属于那种想做什么都能成功的人,尤其人缘好,走到哪里都不缺朋友,而且还都是有职有权有才有钱的高层次朋友。他特别提醒欧阳佟,最近就有好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

似乎是为了印证伍能建的话,欧阳佟的手机在此时响了起来。是省广电局一个领导打来的,通报了一个特别的消息,省电视台副台长汪嘉丰刚刚出了车祸,死了。最初,欧阳佟只是当做新闻在听,并且为这个年轻副台长的不幸充满悲伤。

欧阳佟接电话的时候,杨大元开始向文雨芳发起攻击。杨大元这家伙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当着吴小姐的面,都敢追别的女人。文雨芳嫩得像刚刚冒出土的两片叶芽,那皮肤也不知怎么长的,完全不像是皮肤,倒像是团凝固的奶油。整个脸部,十分精致,没有半点瑕疵。杨大元的女朋友,已经算是漂亮女人了,和文雨芳坐在一起,即成了鲜花和绿叶的区别。别说杨大元这种花心大少见了漂亮女人会动心,就是欧阳佟,也是心动不已。同时,欧阳佟也想,这个吴小姐看来是个傻大姐,哪有身边带个漂亮女人将自己比得黯然无色的?这不是明确无误地怂恿杨大元移情别恋吗?

吃过饭,杨大元提议去唱歌。他的目的,显然不在招待好欧阳佟和伍能建,而是进攻文雨芳。欧阳佟也蠢蠢欲动,甚至想和杨大元来一场比赛。与杨大元比,他在身高外貌上都没有优势,可他毕竟是钻石王老五,和杨大元的已婚之身,是完全不同的。正当他考虑是否答应时,有手机短信来了。是邱萍,问他什么时候到。欧阳佟想起自己还有一个约会,只好告辞。没想到文雨芳说要回学校,也告辞。杨大元于是提议让欧阳佟送她一程,结果反倒给了欧阳佟机会。

坐上车,欧阳佟问文雨芳去哪儿。文雨芳说随便。欧阳佟奇怪了,说,你不是要回学校吗?文雨芳说,不喜欢杨大元那色迷迷的嘴脸才那样说的。欧阳佟觉得这句话颇有意味,杨大元毕竟是他的朋友,她故意在他面前贬损自己的朋友,岂不是暗示她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他说,不会吧?杨大元好像挺受女孩子喜欢呀。文雨芳说,是些涉世未深的懵懂少女吧?欧阳佟觉得这个女孩有趣,就有意调侃她,说,我竟然不知道你已经中年了,真看不出来。文雨芳说,生理年龄虽然没有中年,但心理年龄难道就不能提前成熟?欧阳佟偏过头看了看她,说,熟了吗?我怎么看着还青嫩得很?文雨芳说,心理年龄是看不出来的。欧阳佟说,那怎么办?拿尺子量?

文雨芳说,难怪你和杨大元会成为朋友,你们有共同点。欧阳佟有些坏坏地说,那是当然,我们肯定有共同点,而且还不止一点,非常多。比如他有喉结我也有喉结,你就没有。文雨芳说,少来。这种弱智的幽默,骗小姑娘还差不多。欧阳佟说,对不起,我又忘了,你已经不是小姑娘,而是大婶。文雨芳说,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击我?我告诉你,本小姐真金不怕洪炉火,这种小CASE,我已经有了足够免疫力。

话虽然不多,欧阳佟也已经得出了一个判断,这个女孩别碰。以他的经验,无论是做老婆还是做情人,那种傻乎乎的女人最好,你说一她不问二,轻松。女人一旦有了思想,就会经常对你问为什么,这种女人,就只适合坐着品咖啡。面前这个女孩,应该就是一个适合坐而论道的女人,和这种女人调情,一个字,累。想明白这一点,欧阳佟对她的兴趣大减,便不再说话,一门心思开车。她却不甘寂寞,主动提了很多问题,对于这些问题,欧阳佟基本上能用一个字绝对不使用两个字。比如她问,你是记者?欧阳佟说,是。她又说,你在哪家报社?欧阳佟说,卫视。她说,电视台的?电视台是不是很好玩?他说,不。她再说,哪天我去你们电视台玩吧,欢不欢迎?他说,好。

不过,最后欧阳佟将车子停在江南大学门口时,他还是不得不多说了几句话。因为她说,你怎么送我回来了?欧阳佟不得不说,因为我不知道该送你去哪里。车子停下来,她却不动,似乎不想下去。欧阳佟只好再次主动开口,说,难道还需要一个告别仪式?文雨芳说,也不错,要看你有没有创意。欧阳佟说,和女孩在一起,我的脑子短路,只会做两件事。她问,哪两件?他说,吻别和别。你选哪一件?她问,有第三种选择不?他说,有。跟我回去。她说,没劲,又是一个色狼。便下车走了。

欧阳佟也没有依恋,驱车返回,向喜来登赶。行驶途中,突然就想到了汪嘉丰的车祸,对于人生无常大为感叹。接着又想,这个消息,为什么是广电局的那位领导而不是别人告诉他?想想那位领导的话,似乎话里有话。再仔细一想,他突然明白过来。省电视台共有五个副台长,三个台长助理,还有六个副总编辑。这十四个人,只有常务副台长和一名年龄较大的副台长是正处,其余都是副处级。可是,副台长和副台长之间,副台长和台长助理之间,以及台长助理和副总编辑之间,实权相差非常之大。以欧阳佟为例,副总编辑中,他的资格属于最老的,一年下来,所有收入,大概也就六万元。副台长和台长助理,公开的收入,和他差不多,可人家拥有签单权,一年的消费,可能有六十万。再加上各种人物送的,实际消费能力,就是上百万。现在,死了一个副总编辑,最有可能递补这一职位的,自然是三个台长助理和六个副总编辑。显然,那位局领导是希望欧阳佟争取一下。

想到伍能建说他最近就有好机会,人生难道真有某种命运的力量在左右着?

既然是机会,就要好好地利用一下。来到喜来登,跨进电梯时,欧阳佟这样想着。

邱萍和王禺丹晚上在喜来登餐厅吃完饭,直接上三十八楼要了房间喝茶。欧阳佟进去时,王禺丹正斜着身子坐在一张很大的沙发上,双脚收起,从身子的一侧搁在沙发上,脚上没有穿袜子,黑色指甲油非常醒目。这姿势不是很淑女,却很优雅。事后,欧阳佟多次回想过王禺丹当时的坐姿,越想越觉得奇怪。无论哪个女人,用那种姿势坐着,大多会显得难看的,为什么偏偏只有王禺丹显得优雅?换个熟悉的人,欧阳佟会指着她说,你看你,像什么样子?像个慵懒地坐在那里等嫖客叫钟的妓女。就算是不熟悉的女人,他也可能这样说,只是看到王禺丹时,他却说不出来。

王禺丹仅仅看了欧阳佟一眼,打过招呼,甚至没有起身,也没有改变坐姿。这一眼,让王禺丹对欧阳佟的印象再打了一个折扣。面前这个欧阳佟,身高估计不过一米六几,瘦瘦小小的,剃着平头,身上竟然有一股很浓的香水味。王禺丹的目光不再停留在他的身上,甚至偶尔路过,也不留一点痕迹。

与此相反,欧阳佟却被王禺丹震了一下。他怎么都没料到,王禺丹竟然是个美女。欧阳佟对于美女的界定是非常苛刻的,在他的标准中,但凡三十五岁以上的女人,就永远不能跻身于美女之列了。然而,这并不影响他毫不犹豫地将美女的头衔送给王禺丹。他原以为,王禺丹至少应该有五十岁,属于那种黑瘦黑瘦的女人,可实际上,王禺丹不是,她是一尊观音。不错,这个名字一旦在脑中冒出,欧阳佟便觉得再贴切不过。她和人们熟悉的观音像太像了,仿佛所有与观音有关的画像,都是按照她的模样画下来的。她的皮肤很白很细嫩,与她的年龄完全不相称。比如她搁在沙发上的那两条腿,欧阳佟仅仅只是瞥了一眼,便有了一种强烈的好奇。按照他的阅人经验,这种年龄的女人,腿部肌肉只可能有两种形态,一种是那种紧绷着突显肌腱线条显得很有棱角的,那是因为她们想留住青春的尾巴,加大运动量的结果;一种是那种无所用心随意而为的臃肿膨胀,仿佛被发过的面一般,那是中年发福又不注意保养的结果。可王禺丹是个特例,她的双腿线条流畅,既不显紧绷也不显松弛。欧阳佟的印象中,这样的美腿,只有十八岁的女孩才有。唯一显示年龄的是她微微笑着的时候,眼角有些纹路,那种纹路并不难看,倒更显出一种成熟女人的丽质纹理。

王禺丹是著名的企业家,全国人大代表,江南实业(烟草)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欧阳佟以为,这样的女人,一定是那种叱咤风云的,就像邱萍,其豪放和伶俐,让人叹为观止。可实际上并非如此,王禺丹除了外貌上的大气,整个气质却显得非常小女人,声音悦耳动听,微笑妩媚娴雅,尤其是那一口好牙,是真正的糯米牙,张合之间,有着白得泛蓝的光射出来。如果是在电话中听到她的声音,欧阳佟肯定会误以为她是个十八岁的娇娇少女。最令欧阳佟惊讶的还不在她的外貌和气质,而在她谈话的内容,竟然是穿衣打扮,太小女人了。难道说,这就是古人所说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两个女人谈这类事,欧阳佟坐在一旁完全插不上口,有些尴尬,也有些恼火。他很想问一问邱萍,你是什么意思?把我叫来,就听你们谈这个?怎么说,我欧阳佟在江南省也算是一个人物吧。他想,再过五分钟,我立即走人。

就在他默念着时间的时候,王禺丹提到了这次的北京之行,神情颇显得有点无奈。欧阳佟知道邱萍去了一趟北京,没料到她是和王禺丹一起去的。欧阳佟随口说,萍姐,你这次去北京,没去看一下武蒙?

邱萍说,我原是计划去的,没想到事情办得不顺,心情搞坏了。加上武蒙太忙,约不上时间。

欧阳佟说,哦,还有你办不了的事?这真是奇怪了。

邱萍说,别说我办不了,我看这事,世界上根本没人能办成。

欧阳佟一下子激动起来,说,那可不一定,你忘了一个人吧?

王禺丹问,忘了谁?

欧阳佟在自己胸前拍了两下,自信满满地说,当然是欧某人。

王禺丹对德山人印象不好,有一个重要原因,德山人喜欢说大话做小事。凡事大包大揽,仿佛无所不会无所不能,但真让他们做,肯定不行。听了欧阳佟的话,王禺丹感觉又一次证实了自己对德山人的认定,不屑地笑了一下,不再出声。

邱萍和欧阳佟熟,根本不在意他这种性格,对他说,你以为你是谁?你知道我们是去办什么事?

欧阳佟说,只要不是去见总书记,就一定有办法。就算你们要见总书记,我看也是四个字,事在人为。

邱萍说,我们是想去请林飞为江南烟草做形象代言人。

欧阳佟一下子愣了。请林飞为江南烟草做广告?林飞可是新科奥运冠军,亚洲飞人,他的形象就是健康向上的标志,江南烟草是什么?吸烟有害健康,是毒品的标志。让林飞为毒品做形象代言人?太异想天开了,大概只有王禺丹这种女人才会想得到。这个女人,真是太会做梦了。

邱萍说,怎么样?还吹不?

欧阳佟被逼到了墙角,无路可退了,说,我吹什么?我干吗要吹?我这个人,可能有千千万万的缺点,只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都不吹牛。我告诉你,这件事,还真只有我老人家出马,才有那么点希望。

邱萍说,看吧看吧,搞电视的人,就这德行。

王禺丹对欧阳佟印象不好,有意将他一军,便说,你能请到林飞?只要你能办成这件事,要什么条件,你尽管开,我另外给你劳务费二十五万。

欧阳佟再次愣了一下。这世界上,还真有拿手电光当电线杆往上爬的。自己将话说满了,如同项羽将釜破了将舟沉了,退路被自己堵死。怎么办?让她更进一步看轻自己?不行,你玩高屋建瓴不是?那我就和你玩太空飞人。

他说,好哇,你去把上海世贸大厦的总统套房租一个月,我就帮你把这件事搞定。

欧阳佟原想,上海世贸大厦的总统套房可不便宜,住一晚,怎么都要一两万吧,一个月下来,得有几十万,加上其他费用,岂不是上百万?你王禺丹是大企业家不错,可你那企业是国家的,如此奢侈铺排,大概无法通过职工代表大会或者董事会吧?只要你达不到我的条件,我也就可以挽回面子了。可他万万没想到,王禺丹竟然说,上海世贸大厦顶楼的总统套房是吧?租一个月是吧?你把时间安排一下,提前把动身时间告诉我,我好预订。

欧阳佟还真没料到,竟然遇到这么个人,和自己铆上了。欧阳佟喜欢吹大牛是不错,但也有一个经验,只要你将牛吹到别人无法证实的程度,那就不叫吹牛了。退一步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少路,只缺少发现路的眼睛和开辟路的毅力。非常努力地去干一件事,只要思考到位,方法得当,没有干不成的。自己是被逼上梁山了,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女人面前示弱。他稍稍想了一下,对王禺丹说,那好,一个星期之内,我给你答复。

当晚分手,欧阳佟自己开车走了。邱萍是公务员,私务不方便用公车,所以由王禺丹送她。坐在车上,两人便开始谈论欧阳佟。邱萍说,怎么样?王禺丹故意说,什么怎么样?邱萍说,欧阳佟呀,你对他印象怎么样?王禺丹坦率地说,不怎么样。我相信你说的,他才华横溢,但仗着自己的才华,喜欢夸夸其谈。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邱萍将奥迪车的座椅向后移动,将自己的双脚从鞋中脱离出来,搁在面前的仪表板上,身子尽可能地往后靠。王禺丹说,你看看,哪有一点女人样,难怪你老公要和你离婚。邱萍反唇相讥,你淑女呀,你淑女又怎么样?你老公不也让你资源闲置?王禺丹又说,这个欧阳佟,应该很花吧?邱萍说,怎么样?对他有点兴趣了?王禺丹说,本宫如果对男人有兴趣,也轮不上他吧?邱萍说,说的也是,这小子是个怪胎。

对于怪胎一说,王禺丹并不认同。在她看来,欧阳佟就是一个典型的德山人,喜欢夸夸其谈,不切实际,眼高手低,整个人活在一张嘴上。这种人幸好从事的是新闻工作,物有所值,人尽其才。新闻嘛,需要的就是吹牛,大跃进的时候,报道粮食亩产超万斤,那才是新闻的极致和根本。也难怪省里的领导喜欢他,他能将人家手里的稻草吹成金条,将人家心里虚妄的梦幻吹成真实,这自然就是名记本色。王禺丹可谓阅人无数,她太了解这类人了,如果和他们谈话,你确实常常能够被他某种思想的闪光炫目,但如果你让他们干实事,什么都干不成,哪怕是将一壶水烧开,都干不好。

邱萍自然更了解欧阳佟一些,她告诉王禺丹,她对欧阳佟有三个形象的比喻,一是刺猬,一是弹簧,一是某种机械玩具。王禺丹怎么都无法将这三种东西和欧阳佟的形象联系起来,便希望邱萍进一步解释。邱萍说,这小子就像一只刺猬,绝对只能顺着毛摸,否则,你的手会被扎得鲜血淋淋。他那张嘴是刀子,伤人无数,却又令人无法还击。王禺丹认同这种比喻,她觉得,欧阳佟给自己的印象就是如此。邱萍接着说第二个比喻,他就像性能最好的弹簧,不压不弹,越压越弹,压力越大,弹性也就越大。对于这一点,王禺丹觉得也对也不对,弹簧的反弹是一种力量,而欧阳佟的反弹,是一种狡智。邱萍的第三个比喻是某种机械玩具。她说,机械玩具都得上发条,如果不拧发条,它就什么都不是,一旦拧紧了发条,它就动了起来,又蹦又跳,而且跳得特别欢。对于这一点,王禺丹并没有直观感受,不置可否。

邱萍说,请林飞做形象代言人这件事,说不定还真能成。王禺丹当即大表怀疑,说,本宫和你邱大师联手都不能办成的事,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办成?

换个场合,邱萍会认为王禺丹的话是绝对真理。她自己就在不同的场合反复说过,她和王禺丹是绝代双骄,只要两人联手,没有她们办不成的事。可这一次面对欧阳佟,邱萍似乎没有了从前的自信,尤其是在林飞以及国家体育总局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之后。

邱萍说,说实话,我认识的人不少,能和他比的,还真没几个。他下定决心要干的事,没有干不成的。只可惜,他天性浪荡,自命不凡又大大咧咧,还特别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对待任何事,大概只有几分钟热度。王禺丹说,照你这么说,还真值得一试?邱萍说,我刚才说了呀,他是属弹簧的,你越压,他跳得越高。不信你试一下,我估计,最后他如果没办法可想了,就算是绑架,也会将林飞绑到你的面前。

其实,王禺丹仅仅只是顺了邱萍的话题,对于欧阳佟这个人,从见第一面开始,她已经盖棺论定。更深一层的原因,她一直都在物色一个人,希望和这个人一起,做一番大事业。显然,欧阳佟的差距太大,此事不说也罢。

第一章 只要工夫到位,没有攻不下的城堡 第二节

第二天上午,欧阳佟来到了江南日报社,替杨大元跑关系。

杨大元是欧阳佟穿开裆裤时的朋友。杨大元和欧阳佟是上下村,两人的一切,似乎全都是反着来的。欧阳佟比杨大元大两岁,可欧阳佟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杨大元才上小学一年级。原因是欧阳佟六岁入学而杨大元八岁才被父亲用牛鞭子抽着赶进学校。别看欧阳佟读四年级又比杨大元大两岁,身高却比读一年级的杨大元矮一点点。欧阳佟一直矮小,总是人家欺负的对象。杨大元人高马大,从小就是打架大王,虽然见谁打谁,不需要理由就动手,却服欧阳佟,成了他的保护者。欧阳佟读初中的时候,杨大元才上小学三年级。乡中学和村小学,两所学校相距约一公里。杨大元智商不是太高,读书不行,也没有兴趣,常常逃学跑到中学去找欧阳佟玩。欧阳佟虽然也贪玩,可成绩非常之好,两年后,以全乡第一的成绩,考入县一中。又过了两年,以全县文科状元的身份,考上复旦大学新闻系。欧阳佟在他那个乡创造了很多第一。时隔不久,读书不行的杨大元,找关系改户口当兵去了。欧阳佟大学毕业,坚决要求回江南省,后分配到江南电视台当记者。杨大元在部队入了党,因为没有文凭,提干无望,只好转业,在深圳打了三年工,然后自己开公司。又过了三年,杨大元从深圳回到了雍州,还带回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在雍州,杨大元做过很多生意,卖过服装,开过餐馆,还开过小百货店。杨大元的这些生意到底成不成功,欧阳佟不十分清楚。按照杨大元自己所说,他的每一个生意都是极其成功的,可欧阳佟有一个疑问,如果成功,你为什么不接着做下去?两年前,杨大元决定关掉他的餐馆,希望欧阳佟帮他找个活做。欧阳佟说,你的餐馆开得好好的,为什么不干了?杨大元说,餐馆倒是开得很好,可赚的钱都在账面上。他对人太好了,社会上朋友太多,谁来吃饭他都签单。他老婆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就不准他来餐馆,可人家只要给他一个电话,他同样免单。欧阳佟一想,杨大元确实是这样一个人,他的餐馆还真不能开下去,就跑到江南日报找熟人,最后为他谋了个《雍州都市报》发行部副主任的职位。

现在的新闻单位都搞双轨制了,有体制内和体制外的区别。报社则有社聘、报聘和部聘三种。社聘就是由江南日报社下文聘用的员工,也就是老体制下的正式员工,待遇相当于国家公务员,其行政职务尤其是副处级以上职务,由省委组织部承认甚至下文。报聘是由下属各子报签约聘用的员工,部聘则是由下属子报的各部门聘用,虽说报聘和部聘都属于临时工,但临时工和临时工,还存在差别。报聘员工,要履行一定的聘用手续,聘用或者辞退,需要经过各子报社委会或者编委会,干得好的,可以获得社聘资格。部聘则基本属于打声招呼就可以进出,什么手续都不需要。

杨大元属于报聘员工,在雍州都市报内部,承认中层干部待遇。欧阳佟之所以要替杨大元出头,就因为他认定杨大元又是一名体制的牺牲者。杨大元进发行部之前,《雍州都市报》的发行量只有十二万份,两年多以后的今天,发行量已经上升到了二十五万份。这一倍多的发行量中,有多少是杨大元的功劳?欧阳佟从未过问此事,但从杨大元平常谈话中,他也知道个大概。杨大元分管市场销售,而他的顶头上司,却是体制内培养出来的,没有市场感觉也不懂经营,最在行的是玩权谋,喜欢在几个副主任之间制造矛盾,以便相互制衡。

有功不奖有过不罚,这是体制内最典型的弊端。作为新闻记者,遇到这类事不拍案而起,那一定是血冷了,何况杨大元是自己的好朋友,好朋友被卸磨杀驴,他不出头谁出头?

欧阳佟直接去了江南日报,报社的几个主要负责人他都熟,也没想定具体找谁,各办公室转转,撞上谁就找谁。结果,最先撞上的是总编辑刘承魁。

刘承魁原是晚报的老总,调到日报不到半年。当年,刘承魁在晚报还是新闻部主任的时候,欧阳佟就和他认识,并且有一定交情。后来,彼此一直保持来往,欧阳佟曾帮他的忙,将几个人安排在电视台,相反,他却从没有找过刘承魁帮忙。欧阳佟也知道,找人家办事,最恰当的方法,是先打个电话,约人家出来吃餐饭,将要办的事情在桌面上搞定。不过,那种方法比较适合较大的事,杨大元的事,对于欧阳佟来说,只是一件小事,无论是找刘承魁或者某一个社委,就可以办妥,兴师动众,就没有必要了。

两人一见面,刘承魁便将欧阳佟抱了起来。这个动作,确实有点让欧阳佟吃惊,自己个子小不假,刘承魁毕竟五十多岁的人嘛,难道自己轻到了这种程度?刘承魁热情地说,欧阳老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欧阳佟说,什么风都可以,只要不是阴风。刘承魁主动替他沏上茶,说,这是你们德山茶,极品德山毛尖,据说一年只出十斤,你尝尝。欧阳佟举着茶杯说,看来,当日报的总编辑和当晚报的老总,待遇就是不一样。刘承魁说,你损我呀?说吧,找我什么事?

欧阳佟说,你荣升日报总编辑,我原本早该来祝贺,不过我想,祝贺的人肯定很多,我就不凑热闹了。等你当了宣传部长,我再专门祝贺。刘承魁说,你这个小欧,尽拿我开涮,我哪是当宣传部长的料?欧阳佟说,不肯说真话了吧。既然这样,那话就到这里止了。反正,等任命下来的那天,你得请我的客。如果不请我的客,即使你是我的领导,我也要到处臭你。刘承魁略想了想,立即知道欧阳佟并非盲目猜测,便换了一种表情,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正为这事苦恼呢,老弟你信息灵通,帮我参谋一下,这件事,到底是对我有利还是不利?

欧阳佟何等精明的人,立即明白了刘承魁这一瞬间的各种心理活动。最初,他提起此事时,刘承魁本能地觉得他只是捕风捉影,因此想否认,后来想明白了,这件事还属于高度机密,知道的人非常之少。欧阳佟和上级首长走得近,消息比别人灵通。所以,刘承魁觉得没有必要在他面前做样子,才大方承认此事。后面这句话,正说明他此刻的忧虑。若以级别论,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和日报总编辑是平级,都属于正厅级。可是,正厅级和正厅级又不同,宣传部长是省委常委,排位在非常委的副省长副书记前面,远远高于普通的副部级,所以,宣传部副部长这个正厅,在宣传部和正处也就差不多。江南日报社社长和广电局长,因为是省委委员,比一般的厅级又高,表面上,宣传部副部长是他的领导,实际排位,又在两位一把手之后。这几个正厅级职位中,日报总编辑职位最低,调任副部长,自然是升了。可是,作为总编辑,还有一条直线,那就是直接升任社长。升任副部长几年后再担任社长,就成了曲线。何况,由总编辑去担任副部长,还可能是明升暗降,有可能是被社长给排挤了。刘承魁之所以有此一说,正是担心后两种可能。

欧阳佟说,你有什么好犹豫的?丁部长以前在地市州工作,没有抓过宣传,他需要一个懂行的人当他的助手。刘承魁还有点将信将疑,说,这么说,这件事是丁部长的意思?欧阳佟说,不是丁部长的意思,你以为是谁的意思?丁部长在下面当副市长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他还没有到省里报到,我专门下去看过他。他说希望找个懂行的人当副部长,我说,没有比你更合适的。

刘承魁轻轻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欧阳佟见时机不错,便说,我今天专程登门拜访,一来是祝贺首长高升,二来,是想求你帮个忙。刘承魁说,这是什么话?只要是你的事,不违反原则,坚决照办。就算违反原则,调整一下,也办。欧阳佟将杨大元的事说了,刘承魁的态度立即有点变化。他说,杨大元?怎么是他?欧阳佟说,怎么不能是他?他是你们报社的大功臣。当初,都市报发行只有十几万份,在江南省只是老三的位置。他抓发行,两年迈上几个大台阶,现在已经发行二十多万份,仅比晨报少几万份,将晚报远远地甩在了后面,稳坐了老二的位置。我敢说,都市报若想和晨报争天下,没有杨大元,还真不成。

刘承魁说,我怎么听说,他的发行量有很大的水分?欧阳佟当时有些恼火,说,发行量怎么作假?谁这么说,让他做出来看看。刘承魁说,你还别说,发行量作假,方法多得很,比如说吧,我们销到火车站的报纸,一张只有一角多钱,这个价钱,可以直接拉到造纸厂去打纸浆,每一张大概可以赚不少。欧阳佟的脑子飞快地运转了一下,认为这根本不可能。杨大元来之前,都市报只有十二万份,现在是二十五万份,如果将多出的十三万份,全部送往火车站,那是好几大卡车,谁敢做这种蠢事。如果运往别的站点,批发价不一样,需要两角多钱,每一份要亏好几分,一年下来,那也是超过百万的亏损。这个钱,他个人肯定赔不起。欧阳佟也不愿将话说得太满,便说,我听说,销往火车站的报纸,直接送造纸厂打纸浆的情况,不仅仅是都市报,晚报和晨报,都存在,但相对而言,量肯定不会大。这种手段,相信你一定清楚的,攻其一点,不及其余,这种手法,实在是太低劣了。

刘承魁说,有关杨大元的事,他只是听到一些说法,并没有作更深入的调查。他向欧阳佟保证,报社正在搞发行改革,缺的就是优秀的发行人才。这件事,他将仔细了解,如果杨大元确实是人才,他不仅要将杨大元留下来,而且,要建议社委破格提拔他为发行公司副总经理。

欧阳佟相信,杨大元肯定会有些小问题,比如吃吃喝喝什么的,但大问题不会有。他之所以遭遇打压,在于他这人脾气很坏,一般人根本不放在眼里,得罪了人。既然刘承魁肯出面,事情一定容易解决。

从报社出来,一路上,欧阳佟开始考虑自己的事。局里那位领导给他打电话,意思很清楚,要他把握好机会。他心里也非常清楚,这种机会,他把握不好。他可以直接去找宣传部长,甚至去找省委书记,只要他们任何一个人开口,这个职位,肯定就是他欧阳佟的。问题在于,为别人说情,他没有一点问题,比如丁部长希望找个懂行的副部长,他推荐了刘承魁,可是,如果为自己的事,他开不了口。但如果不找人,他知道这个位置肯定不属于自己,根本原因在于局长杜崇光并不喜欢他,不喜欢他的原因,却是因为欧阳佟觉得此人是个无耻政客,除了玩弄权术,一无是处。

男人都有入仕情结、英雄情怀。欧阳佟才三十六岁,当副总编辑,名义上是副处级,却已经是技术职务的最高级,总编辑是台领导,且只有一个职位。更为重要的,副总编辑是内部粮票,只有局里承认,一旦当上副台长,情况就不一样了,档案便由省委组织部管,真正进入了高级公务员行列。因此,欧阳佟肯定是要努力一下的,到底找哪个人,怎么找,他还没有想好。既然没有想好,那就暂时忙王禺丹的事好了,毕竟那是二十五万元,相当于他四年的全部收入。

欧阳佟心里也很清楚,王禺丹这笔钱不好赚,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可能赚到。王禺丹和邱萍是什么人?一个是江南实业(烟草)公司董事长,一个是江南省委接待处处长。官场是一个男人世界,能够在这个强大的男人世界里如鱼得水的美女蛇,绝不仅仅只有漂亮的外貌和长袖善舞的交际手腕,还必须聪明绝顶世事洞明,当然,还有极其关键的一点,无论是在江南省还是在北京官场,都要有强硬的靠山。这样两个人物从北京铩羽而归,只说明一种情形,这件事办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至少从北京办成的可能是不存在的。

那晚和王禺丹邱萍分手之后,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坐在车上时,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都是这张嘴惹的祸,干吗要吹牛?可要他将说出去的话收回来,杀了他也不肯干。男人嘛,一言九鼎,既然说了,就一定要为自己说出去的话负责。

只要有时间,欧阳佟就琢磨,这件事,难道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林飞一战成名,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名为了利吗?拿一个奥运冠军,能够得到多少利?说得好听,几百万,可实际上,奖一套房子就占去上百万,你还得缴一大笔税款。还有一些企业的奖励,全都是以物充奖,以物折价。真正拿到手的真金白银,也就是国家和省市所奖的几十万元,这些现金,本身要缴税,还要拿出来为其他物质奖品缴税,最后是否有点余钱剩米,实在太难说了。做形象代言人就不同了,影视明星做形象代言人,一线明星的价格在三百万左右,有些大牌明星谈的是税后价。林飞不是普通的明星,而是国星,遇到的又是江南烟草这样的冤大头,如果拿出六七百万的代言费,林飞会不动心?最最重要的是,这六七百万,其实是为林飞定价,往后再有人找他代言,水涨船高。相反,如果先接下一家普通企业,将身价定在三百万,甚至低于影视一线明星的水平,以后要涨起来,空间也有限。

古代军事家的经验告诉欧阳佟,正面攻不下,你就侧面进攻,侧面攻不下,你再正面进攻。反复攻还攻不下,你就立体进攻。这种事,就像追求一个女人,以他的经验来看,只要工夫到位,世界上没有攻不下的女人城堡。

欧阳佟选定的侧面在上海,那里是林飞的家乡,而恰好,那里也是欧阳佟的母校。欧阳佟当年的同学,现在相当一部分,是上海市处局级以上干部,当年的导师,现在已是复旦的校长、上海市政府的决策顾问。他不相信,打通这些人脉,不能开辟一条通往林飞后院的道路。

一周后,欧阳佟给王禺丹回话,除了让她预订世贸大厦总统套房,还希望她请一个有绝活的高级厨师。欧阳佟想,皮球我又踢回去了,下面看你如何接招了。此事如果能办成,自然是好事,毕竟有二十五万的收入。如果可能,将广告策划和制作一起接下来,说不定能赚个一两百万。真的如此,自己就成立一个公司,不用再受广电局长的鸟气。

下午,王禺丹的电话来了。厨师正在联系,世贸大厦的总统套间现在没空,要到一个月以后。

晚上,杨大元再一次打电话约他吃饭。地点还是在德山人开的那间家常菜馆,除了吴小姐和文雨芳,杨大元再没有叫别的人。见了面,杨大元就拿文雨芳开玩笑,说文小姐是研究生,看不起他这个小学生。他约她出来吃饭,她找了好多理由。后来听说欧阳佟也来,她立即就答应了。欧阳佟说,我的行情看涨了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杨大元就说,那是当然,你是钻石王老五,不像我们已婚男人。你们看过一篇文章没有?说已婚男人是毒药。文小姐怕中毒,所以离我们远远的。文雨芳说,你毒害了小吴还不够,还想毒害更多的无知少女?你的心也太黑了。杨大元说,你问问我哥,看他有没有毒害无知少女?欧阳佟说,你们杨家的事,少往我身上扯。

菜上来,杨大元要了两小瓶二锅头。如果有外人在场,杨大元定然会像母鸡保护小鸡一般,将欧阳佟保护得很好。现在没有外人,欧阳佟就倒霉了,杨大元坚持一人一瓶。欧阳佟一再推辞,杨大元死活不同意。倒是文雨芳豪爽,拿过欧阳佟的那瓶酒,往自己面前倒了一半。第一口酒下肚,杨大元问欧阳佟,如果开一间文化传播公司怎么样?他将自己的手机拿出来,说,光是手机上存下来的老板,就有四百多人,平常我给这些人帮过很多忙,却连一餐饭都没有吃过他们的,如果我去找他们要点广告,那是小菜一碟。

这话让欧阳佟心中一动。如果自己将江南烟草的活做下来,不仅可以大赚一笔,而且,巩固了这个关系,将来就有接不完的活。江南烟草,每年的税利高达三百亿,随便分出一点业务,提溜几个百万富翁,实在是小事一桩。只要能够将林飞的事搞定,每年再从王禺丹手里拿走一些业务,欧阳佟是完全有信心的。

此时,欧阳佟想的并不是和杨大元合开公司的事,而是奇怪杨大元为什么突然会冒出这样的念头。杨大元说,那个王八蛋简直就是疯狗,他知道刘承魁替杨大元说话,现在连刘承魁也告,说刘承魁受了杨大元的贿赂,搞得刘承魁非常被动。这个人和几个退休的老总关系非常密切,那些老家伙在背后支持他,杨大元担心这样搞下去,连刘承魁也惹一身泥,所以想干脆退了。

欧阳佟却不肯退。他不相信凭自己的人脉,斗不赢这样一个人。他说,做生意的事,下一步再说,总之,你如果还是个男人,就不要退。就这样退了,以后,你还怎么在雍州立足?你放心,这件事,我管定了。我去找朱社长,如果朱社长那里不行,我直接去找丁部长,我还真不相信,邪能胜正。

吃完饭,杨大元还要去唱歌。欧阳佟不喜欢唱歌,因为他的歌喉不是太好,跳舞又没有身高优势。杨大元却非常喜欢唱歌,他喜欢借着一点酒意在歌厅里表演。他如果唱歌,总喜欢唱那么几首,第一句唱出来时,你会觉得他没有成为歌唱家或者红歌星,真是歌坛的一大损失,但从第二句开始,一定会跑调,到了一首歌结束,很可能从北冰洋跑到南极洲。而且,他最喜欢唱的是《心声》,只要现场有女的,他就跪在人家面前,拉着别人的手,唱道:“妈妈妈妈,儿今天叫一声妈。”让人家一辈子的鸡皮疙瘩在一个晚上起尽了。如果是跳舞,他喜欢抱着人家在场上像袋鼠一样跳跃。边跳还会边唱:“骏马,奔驰在草原上”。他这样一闹,女人们就跟着他疯了起来,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兴奋,有时候,歌还没唱完,他就把别人带到床上去了,做完事分手,甚至连人家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见欧阳佟坚决不去唱歌,他又提出去洗脚。这次算是照顾欧阳佟的兴趣爱好了,他比较喜欢洗脚,因为洗脚是脚底按摩,别说能包医百病,至少能让他身体放松。但是,杨大元其实并不喜欢洗脚,原因是他的脚趾很难看。欧阳佟因此知道,他提议去洗脚,只是一种虚套,或者说是对自己的一种巴结,目的就在于感谢自己为他的事出头。杨大元原本就没有太大兴趣,见欧阳佟再次拒绝,也就算了。倒是文雨芳,竟不声不响地跟在欧阳佟后面,他打开车门上车,她也拉开了另一边的车门。

既然人家已经坐上来,欧阳佟也不好将她赶下去,只好问她,小姐,你去哪里?文雨芳说,你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欧阳佟也不说,将车子开到了喜来登。将车子停在门口,欧阳佟说,你去开房间,我去停车。文雨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说,你……欧阳佟说,你不是说,我带你去哪里,你就去哪里吗?文雨芳说,那你就把我带到这里来?欧阳佟反问,那你认为我希望把你带去哪里?

欧阳佟原本还要和她胡调下去,看一看她到底有怎样的承受力。恰在此时,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屏幕上显示董绍先三个字。他因此打消了和她继续玩笑的念头,对她说,你去三十八楼要个房间,我停好车去三十八楼找你。说过之后,便接起电话,说,首长你好,有什么吩咐?

董绍先并不是什么首长,而是首长秘书。董绍先说,一个通知。明天大老板下乡搞调研,老板也去,点了几个随行记者,其中有你。

中国官场,讲官员不称职衔,而称老板。老板有两种,一种是自己的直属领导,那是老板,而直属领导的领导,就是大老板。欧阳佟的老板是杜崇光,而杜崇光的老板是丁应平。董绍先的老板是宣传部长丁应平,而丁应平的老板是省委书记赵德良。听了董绍先的话,欧阳佟立即明白,赵德良明天下乡调研,指定电视台和江南日报社派记者随行。随省委书记下乡,是许多记者想都想不到的美差,可欧阳佟不太乐意。赵德良是个工作狂,每天六点起床,七点出门,晚上不到十点不上床休息。欧阳佟是有睡懒觉习惯的,只要跟赵德良,这种美事,肯定就没有了。他对董绍先说,干吗不叫别人去?董绍先说,找别人去?我倒想,谁愿意见你那张苦瓜脸?看了连饭都吃不下。可是,你这张苦瓜脸太引人注目,给大老板留的印象太深刻,他亲自点了名,你说我能怎么办?

欧阳佟很想说,吃苦的时候想到我了,眼下我们有一个副台长的空缺,他为什么不点我的名,让我直接上?这种话,自然不好说出口,只好说,怎么,你也去吗?董绍先说,老板去,我能不去?欧阳佟暗想,这真是太好了,如果机会好,自己的事和杨大元的事,一起跟老板说说。

到了三十八楼包间,见文雨芳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手拿着遥控器,一直在换台。欧阳佟说,不是叫你开房间吗?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文雨芳说,你想得美,不结婚,我是肯定不那样的。欧阳佟说,那好,我们今晚就结婚。文雨芳说,那你先到外面去看看。欧阳佟问,看什么?她说,看全天下还有没有别的男人。

欧阳佟明白了,她这是将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死绝那句话换了一种说法。这个女人也够恶毒的,这样的话,竟然也说得出来。欧阳佟也不是善主,当即反唇相讥,说,我就不懂了。既然你对本公子没一点兴趣,为什么还要缠着我?文雨芳说,欧阳同志,你搞错了吧?我和你之间的距离,至少在三十公分以上,怎么缠了你?欧阳佟说,当然缠了,不然,孤男寡女的,你说我们怎么跑这里来了?文雨芳说,不是你带我来的吗?欧阳佟说,你的意思是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那好,我现在让你做点特别的事。说着,他便伸开双臂,一把将她抱住。他原只是想开个玩笑,并不真的想抱她。或者说,只是试探性地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倒确实是抱了,手却没有用力。让他没料到的是,文雨芳反应异常之大,她惊叫了一声,猛地一把将他推开,跳起来跑到门边,站在那里,显得惊恐不安。

她的这种表现,着实让欧阳佟大惑不解。按说,现在的女孩都开放,既然肯单独和他出来,而且是主动的,心理上肯定有所准备的。可她刚才的表现,又确实不像是那种欲迎还拒的搞法。欧阳佟只好调侃,说,又不是遇到老虎,有这么夸张吗?文雨芳说,不是老虎是色狼,更可怕。欧阳佟说,我靠,这年头,竟然还有人装淑女的。

这句话确实重了,文雨芳猛地愣在那里,不一会儿,眼眶中有了泪意。欧阳佟见状,有些心软了,转而又想,自己最不喜欢的就是和小女孩玩这类游戏,她受不了就算了。果然,文雨芳在那里站了几秒钟,然后灰溜溜地转过身,拉开门,悄无声息地走了。事后,欧阳佟有点内疚,人家到底是个小女孩,自己是不是有点残忍?可他的骄傲,又不允许自己向一个小姑娘低头。

第二天一早,跟着赵书记下乡,再没心情和时间想这些了。

赵书记也不知到底想调研什么,尽往最偏远的山区跑。中国的农村还非常落后,在那种偏远的山区,生活条件差,吃不好也睡不好。而且他们这一大群人,跟着赵书记一起,到了晚上,就没事干了。这倒成全了欧阳佟,终于有一个晚上,丁部长转到了欧阳佟的房间和他聊天。

丁部长说,小佟子,怎么好久不见你的长篇巨制了?这次下乡,是不是要弄一个出来?欧阳佟说,最近没什么心情。丁部长说,怎么啦?是不是恋爱了?欧阳佟说,我只恋一个人。丁部长问,谁?欧阳佟说,共产党。丁部长听出他话里有话,便说,看来你还真有点思想问题。说说看,共产党怎么得罪你了?欧阳佟说,首长您错了。共产党没有得罪我,对我好得很,咱党培养教育我多年,我对咱党的感情比海深比水长。尤其重要的是,咱党里面,有您和赵书记这样的人,我由衷地佩服和爱戴。丁部长说,少跟我绕弯子了,你小子,肚子里一定藏着什么话,说出来吧。欧阳佟说,可是您要我说的呀。丁部长说,我要你说的,说吧,天塌不下来。欧阳佟说,首长,您说,如果共产党里都是您和赵书记这样的人,该多好,怎么就混进了像杜崇光这样的人?丁部长说,你说事就说事,少指桑骂槐。

欧阳佟说,最近,我们台里要增补一名副台长,您一定知道吧?丁部长说,那又怎么样?欧阳佟说,两年前,我在副总编辑队伍里面,还属于中流。那时您还在地市,没有上来,情况可能不是太了解。那次,广电系统领导班子大调整,提了一个副台长、一个频道总监、两个台长助理、三个频道副总监。结果排在我前面的三个副总编辑和排在我后面的两个副总编辑都上去了。丁部长哦了一声。欧阳佟接着说,这次的情况,您肯定了解得很清楚了。不是我自吹自擂,论能力论资历论学历论忠诚论贡献,无论哪一项,在副总编辑中,我排第一。在台长助理中,也没有人能超过我。这次增补副台长,您说,如果不是我,能服众吗?丁部长说,你想从政?以前从来没听你说过呀。欧阳佟说,我不是想从政,我是想为咱党的电视事业做更大的贡献。像我这种作风正派的人,不走上领导岗位,就会让杜崇光那种不学无术的政客小人得志,将咱党伟大的电视事业搞得乌烟瘴气。

丁部长说,越说越难听了。就你这张臭嘴,能当副台长?那不把整个电视台搞得乌烟瘴气?好了好了,不说了,我知道这件事了。

欧阳佟知道,这件事,部长放进心里去了。作为排在第一的副总编辑,只要部长提出让他增补副台长,杜崇光就算心里不乐意,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和部长对着干。退而求其次,就算杜崇光敢逆龙鳞,从台长助理中提一位副台长,他增补台长助理,应该不存在问题。话说到了这里,不能再往下说了,往下说就是画蛇添足。欧阳佟想趁此难得机会,将杨大元的事说一说。不过,说杨大元的事,不好开门见山,得绕个圈子。

欧阳佟说,首长,我听说,您对这次日报的发行改革,寄予了很大期望?

丁应平是从市委书记调任宣传部长的,对于地市级宣传部的工作虽然很了解,但对于省委宣传部工作,基本属于外行。他还年轻,只有五十一岁,自然还想再进一步,所以大刀阔斧,希望干出一些政绩。不过,宣传部不属于开拓部而属于防火部,只要不出事就是最大的政绩,丁应平这种在市委书记任上以雷厉风行著称的干将,打前锋是好手,打防守,确实有点为难他了。恰好,日报要搞发行改革,将发行权从邮局手里收回来,自办发行公司。早在上世纪80年代,报纸的发行改革就已经开始,二十多年过去,这种改革,首先在晚报类开始,后来扩大到市级党报。省级党报的发行改革,曾经也闹腾过一阵,但因为种种原因,几乎全部是失败纪录。在失败的废墟上,如果能够竖起一座成功的建筑,那是很符合丁应平这种前锋型性格的。

丁应平对这个话题有浓厚兴趣,所以问欧阳佟,你怎么看?

欧阳佟坦率地说,我建议您别参与太深,吃力不讨好。

丁应平说,为什么?难道你觉得会失败?

欧阳佟说,不是我觉得会失败,而是肯定会失败。

这话丁应平有点不愿听,说道,你这个小佟子,说话太绝对了吧。你说说,为什么一定会失败?

欧阳佟说,这个决策没有问题。关于报刊发行,我还是了解一点的。全国范围内,报刊发行,只有一支队伍,一个平台。这就是邮局的发行平台。可这个平台太老化太僵化,基本还是几十年前的老套路。后来虽然搞了二渠道,但在这个领域,市场化改革既不深化也不成功,二渠道在书籍发行领域,基本是春秋诸雄之间的军阀混战,而在报纸发行领域,则基本只是终端平台的置换和重组,最多也只能算了游击队,更多的,甚至是游兵散勇。到了今天,全国各大报刊,均建有自己的终端平台,那也只能算是半正规化的县大队或者区域纵队,没有一支堪称正规军,更没有一队经过严格训练正规化的特种部队。如果谁能够将这些县大队区域纵队收编,组成一个正规化兵团,谁就是未来报纸发行的老大。市场的竞争,说到底,是渠道的竞争,渠道是由平台对接而产生的,从这种意义上说,谁能有效整合这些终端平台,谁就能成为未来报刊发行界的老大。以省级党报的资源优势,建立这样一个资源整合机构,市场前景是绝对看好的。

丁应平问,那你为什么说日报的发行改革一定会失败?

人才。欧阳佟说,最关键在于有没有适应市场化发展的人才。您是当市委书记出身,当市委书记,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抓经济建设,就是将党政工作与市场化有效接轨,对吧?所以,在抓市场经济方面,在掌握和了解市场化人才方面,您是专家是高手。对于日报集团的现状,您一定是清楚的。这是一家体制内机构,所有的人,都是体制内培养的,思想意识已经固化。靠这样的人去和市场接轨,您认为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让一帮完全不懂市场并且思想已经固化的人去对接市场,您能想象那种结果吗?

丁应平说,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吧?据我所知,雍州都市报这些年坚持市场化探索,成效是不错的,既锻炼了队伍,也培养储备了人才。

欧阳佟就是要将话题引到这里,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自然不肯放过。他说,我知道首长说的储备人才指什么。您不就是指陈忠吗?对于这个陈忠,您了解多少?丁应平说,你很了解吗?欧阳佟说,我也不了解。丁应平笑了,你不了解,那你想说什么?欧阳佟说,我虽然不了解陈忠,但我了解《雍州都市报》这两年发行量大增是怎么回事。这件事,与陈忠半点关系都没有,而是因为陈忠下面,有一个发行部副主任,此人是当兵出身,对发行队伍进行军事化训练,采取军队打仗拔山头插红旗的方式搞发行。

为了搞好这次发行改革,丁应平抽时间特意去视察过都市报的发行队伍。那天,他走进会场时,全体成员突然起立,齐声高叫首长好。丁应平是军转干部出身,对于军队有深厚的感情。听到这一声首长好,便找回了当年在军队的感觉,所以对这支队伍的印象很深。他问欧阳佟,有这样一个人?怎么没人向我提起?欧阳佟说,中国的事情,您难道还不知道?枪打出头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人受到了排挤,不仅不能得到重用,而且,连位置都可能不保了。

丁应平说,这个人叫什么?

欧阳佟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说,叫杨大元。

丁部长离开的时候,特意说了一句,你说的那个人叫杨大元,是吧?好,我记住了。

有了这句话,欧阳佟放心了。只要丁部长打了电话,江南日报还敢不照办?就算不提拔他当副总经理,有丁部长打过招呼,在新组建的发行公司担任相当一级的重要职务,应该是没有半点问题的。当晚,欧阳佟便给杨大元打电话,将这件事绘声绘色地对他说了一遍。杨大元也没有多余的话,只说,等你回来,我请你喝酒。

岂知第二天陪书记调研的间隙,丁部长找了个机会问欧阳佟,欧阳佟,对那个杨大元,你了解多少?欧阳佟猛地愣了一下。以前,他一直叫自己小佟子,现在怎么叫自己的名字?难道有什么特别?事起突然,他顾不得多想,说,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丁部长哦了一声,随后再没有说话。欧阳佟想多说几句,见丁部长并没有说的意思,便打住了。

当天稍晚些时候,董绍先给他打电话,问他,你跟老板说了什么?欧阳佟说,没说什么呀。董绍先说,你他妈王八蛋,再说没说什么?欧阳佟说,不就是和他提了一下电视台要增补副台长的事吗?董绍先说,不是这个,还有。欧阳佟说,另外,我提了提日报集团搞发行改革的事。董绍先说,你是猪呀,日报集团搞发行改革,与你这头猪有什么关系?欧阳佟说,这不是话赶话,随口说出来的嘛。董绍先说,你是不是还提到了那个杨大元?说他是什么人才?董绍先是认识杨大元的,有几次,欧阳佟请董绍先喝酒,担心自己的酒量不能让董绍先尽兴,就叫上了杨大元。第一次第二次还没什么,见第三次,董绍先就对欧阳佟说,以后请我吃饭,不要再叫这个人来。还有,你最好也离这个人远一点。董绍先显然还记得那句话,所以说,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离这个人远点吗?你这头猪。你是近视还是色盲?你会不会看人?什么猪朋狗友都交,你迟早会栽在这些猪朋狗友手里。

董绍先的这个电话打得莫名其妙,挂得也同样莫名其妙。过了半天,欧阳佟还没回过神来。昨天晚上,他和丁部长聊得很好嘛,怎么突然就出了这样的麻烦?联想到上午丁部长那一声哦之后没有说出的话,欧阳佟似乎觉得,这件事麻烦大了。可到底是怎样的麻烦,他一时难以评估。从两人的态度可以看出,杨大元的事悬了。

后来几天,欧阳佟一直想找机会和董绍先谈一谈。可是非常不巧,丁部长要去北京开会,不得不离开了调研组,董绍先自然也跟着走了。

回到雍州,欧阳佟立即给董绍先打电话,约他出来吃饭。董绍先在电话里说,跟你这头猪有什么好吃的?要吃也是吃猪食,我还不如回去吃我那黄脸婆做的饭,就算她做得再差,至少也不是猪食。欧阳佟说,不就是吃个饭吗?有必要说得这么难听吗?董绍先说,难听?难听怎么了?我看,还有你难受的。算了,我还有事,以后再聊吧。说完之后,挂了电话。

杨大元显然非常急,一遍又一遍打电话,问丁部长到底和日报领导打了招呼没有,问欧阳佟什么时候回来。欧阳佟知道这件事很可能搞不成,又觉得见了面没法解释,只好搪塞,说省委书记已经返回了,但他可能还需要留几天,必须将稿子弄好后再回来。省委书记返回省城,电视将会报道,欧阳佟在这件事上,不可能说假话。至于做电视报道的事,他手下有专门的团队,那些人做好方案,他通过就行了,最多在文案上把一把关,不再需要他亲自操刀写文稿了。所以,他说留下来写稿一事,不可能拖太久。只要回到雍州,就难保不见杨大元,就算他躲着不见,杨大元也可能找到他家里去,那时,话就不好说了。此时,他最希望的是有件什么事,能让他暂时避开。

事情还真是巧了,杨大元的电话刚挂断,手机又一次响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是王禺丹。

王禺丹告诉他,所有一切都准备好了,厨师已经找到,随时可以去上海。世贸大厦的总统套房,也已经安排好了,预订一个月,从明天起,便可以入住。欧阳佟说,那好,我明天就去上海。

王禺丹有点吃惊,说,这么急?你不是随赵书记下乡刚刚才回来吗?要不要休息一两天?欧阳佟也吃惊,说,怎么啦?你还搞?王禺丹说,你无聊不无聊?我才不关心你这些,是邱萍告诉我的。欧阳佟意识到确实是自己错怪她了,邱萍是接待处长,对于省委书记的公开活动,肯定是知情的。欧阳佟说,开句玩笑,你还当真呀。

王禺丹办事,果然是大手笔,不仅替欧阳佟买好了机票,还派了一个小组前往上海,随时听从欧阳佟调遣。不过,欧阳佟并不买她的账,说,你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要。我做事喜欢独往独来,不喜欢身边多一双眼睛。王禺丹说,你放心,我之所以派一个小组过去,是考虑到你或许临时需要帮助。他们住在离你最近的地方,除非你需要,他们绝对不会对你有丝毫影响。欧阳佟开玩笑说,你的这些人,能起什么作用?就算我临时需要什么帮助,他们还是要请示你。不如这样,你让他们回去,你陪我去得了。王禺丹说,美的你。

果然,王禺丹的人将欧阳佟送到世贸大厦之后,便离开了。欧阳佟看了一下房子,分别有好几组套房,完全可以住进几十人,大得超乎他的想象。说实在话,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大的房子。最关键之处在于,假若不能成功,他将怎么向王禺丹说明?这件事越玩越大了,玩到了他想退已经无路的程度。

既然无路可退,只好硬着头皮往前闯了。

第一章 只要工夫到位,没有攻不下的城堡 第三节

住进世贸大厦,欧阳佟的心情并不好,根本原因在于,最近事事不顺。杨大元的事,显然是泡汤了,自己的事,是否能有一个良好的结果,要看杜崇光在多大程度上尊重丁应平的选择。

想想不放心,他给广电局那位领导拨了个电话。那位领导告诉他,方案已经确定了,民主评议和投票选举同时进行。民主评议和投票选举会选出两个第一名,然后由局领导从这两个第一中选出一个递补。欧阳佟问,民主评议和投票选举,在什么范围之内?领导说,中层以上干部。听了这话,欧阳佟心里一凉。在这个层面进行投票,肯定没他的戏。根本原因在于,他锋芒太露,这就像武侠小说中所说的剑气。一个武功高强的大师,剑一旦出鞘,便会剑气逼人。大师或许没有想过伤人,但剑气一旦离剑,就不受握剑者控制,伤了谁,他自己也不知道。杜崇光确定这样一个方案,不是要选出谁,而是要堵住谁。

他给董绍先打电话,对方没接就挂断了,过了一会儿,收到他的短信:在北京陪重要领导。

看来,这件事暂时没法过问了,只能考虑眼下的事。

眼下的事同样麻烦。欧阳佟虽然来到了上海,能否成功,他心里没底。王禺丹曾建议他做个详细计划,他拒绝了。他说,这种事,怎么可能有详细计划?只能边做边看,边做边完善,临时遇到问题临时解决。如果按照一个事先制订的计划进行,就没有丝毫难度,只需要执行力就行了。话说回来,如果只需要执行力,你们那里有大把的人才,哪里轮得上我?

据欧阳佟了解到的信息,林飞的父亲林洛刚,老三届,曾到江西插队,在知青点和林飞的母亲周蔚相爱。返城后,林洛刚在上海一家大医院当锅炉工,周蔚则进入上海市的一家纺织厂,当挡车工。林洛刚的业余爱好是下围棋,业余六段。周蔚的业余爱好是烹饪。周蔚有一条灵敏的舌头,任何细微的滋味都能分辨,有这种能力的人,自然也就成了美食家。周蔚已经下岗多年,林洛刚也于早几年内退。闲来无事,林洛刚便在离家最近的弈达棋社消磨时光,教孩子们下棋,偶尔也和高手过招,乐此不疲。因为有了林洛刚这个高手,弈达棋社便聚集了一批喜爱手谈的人,尤其是林飞成为亚洲飞人之后,所有希望采访林洛刚的记者,只要到弈达棋社,肯定能如愿,这个地方,也变得出名了。

欧阳佟的计划很简单,他选择的进攻方向是侧面迂回,进攻目标是林飞的父亲林洛刚和母亲周蔚。林飞是个非常孝顺的孩子,多次接受采访的时候表示,父母这一辈子受苦太多,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改善父母的生活环境,让他们有一个幸福的晚年。只要林洛刚和周蔚答应了此事,林飞肯定不会反悔。问题是,怎样攻下林洛刚和周蔚?最初,欧阳佟想通过自己在上海的同学老师出面,这些人在上海政界有头有脸。像林洛刚周蔚这类人,毕竟是组织培养多年的,组织出面,应该可以解决问题吧。仔细想过之后,他又觉得这样做有些冒险,如果被拒绝的话,丝毫回旋余地都没有了。于是,他冒出一个新的计划,先由自己出面和林洛刚以及周蔚接触,万一攻不下,再找那些老关系出面,这就叫梯次进攻。

怎样和林洛刚以及周蔚接触?有关这一点,他也仔细想过了,林洛刚喜欢围棋,恰好欧阳佟的围棋也还过得去,或许可以由此入手,先认识林洛刚,再作下一步打算。至于周蔚,她是美食家,对于美食,一定有着过人的偏好。所以,欧阳佟准备了一位粤菜高手,只要这位粤菜高手能够引起周蔚的兴趣,至少,自己算是找到了一个接触他们的途径。

当天晚上,欧阳佟去了弈达棋社。

弈达棋社建在上海静安一个稍显旧败的弄堂里,门脸完全没有整修,只是在门口挂了个魏体的牌子,门口有一个人看守,要查验会员证,如果没有会员证,必须缴20元入门费。进去之后,是一个中间有天井的回形建筑,每一扇门都开着,一眼望去,每一扇门里,都有人在下棋。人虽多,秩序却好,除了落子的声音,似乎听不到别的。欧阳佟四处转了转,最后才来到正对大门的正房,中堂之上,挂着一个硕大的棋枰,显然是讲棋用的。棋枰下面,正围着一圈人,欧阳佟走过去,想看看究竟,可他太矮,从那些人的肩头,无法看清圈内的情况,他只好从人缝里挤过去,到了棋枰前。瘦小就有瘦小的好处,如果他是个大个子,肯定挤不进来。现在只不过将两边的人稍稍往旁边挤开一点,他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里面下棋的,正是林洛刚,他的个子很高,接近一米九,坐在那里,比站着的欧阳佟矮不了多少。与他对弈的是一个老者,这位老者可能超过八十岁,绝大多数头发已经脱落,仅仅两鬓还有少许白发,令人惊奇的是,胡子却异常茂盛。两人已经进入中盘,形势还没有明朗。欧阳佟观察了十几分钟,很快得出结论,形势不明朗的原因,在于两人的风格天差地别。林洛刚落子快,往往是对方下一步,他在三十秒之内便落子。相反,那位老者落子却非常之慢。因为不是正式比赛,不需要读秒,老人每落一子,都比比赛规定时间长一倍以上。林洛刚倒也不急不躁,每落一子之后,并不研究面前的棋,而是和旁边一个后生说话。那个后生似乎是他的学生或者崇拜者,他们所谈,还是棋,只不过是别人所下的棋。

欧阳佟是在大学里学的围棋。班上有七十二位同学,自诩为孔夫子的七十二贤人,欧阳佟只有十五岁,年龄最小,而年龄最大的,比欧阳佟大一倍。欧阳佟常常开玩笑说,班上每一个同学都喜欢他,原因是他太小,没有人将他当成情敌。班上有几个同学围棋下得相当好,下乡当知青时练出来的。遇到没有对手的时候,他们就拉欧阳佟下棋,没想到欧阳佟进步神速,四年下来,已经成了班上的高手。参加工作后进入电视台,当时的电视台不像今天这么热门,属于传媒界的小老三,在夹缝里过日子,电视台的记者,不是报社和电台不要的就是某个领导塞进来的,素质一般,欧阳佟这种新闻系的高材生便显得鹤立鸡群,就算他玩玩打打吊儿郎当,电视台头牌记者的位置,别人也抢不走。除了业务能力与众不同,更能让他显得出众的,自然是围棋,有几年,他还真的好好钻研过一番。后来发现整个电视台找不到对手,加上其他事转移了他的兴趣,下棋也就少了。

现在站到了林洛刚面前,他本能地觉得,一定要引起林洛刚的注意。到底怎样引起他的注意?他也没有想好,只有一个念头,说话。不说话,怎么可能引起别人注意?可中国有古训,观棋不语真君子,你开口说话,说别的,谁听?如果说面前这局棋,人家就会恨死你。加入林洛刚和那位年轻人的谈话?他们谈的是一场国际赛事,对那场赛事的具体情况,欧阳佟一无所知。

老者落子后,林洛刚终止了和年轻人的谈话,认真地看着面前的棋枰,思考几十秒,然后落下一子。欧阳佟立即轻叫一声,妙,这是一个妙招。欧阳佟以为林洛刚会转头看他一眼。但是没有,他落过子,又继续和年轻人的话题。接下来的时间,对于欧阳佟来说,无聊至极,真不明白周围的几十人怎么忍受得了。仿佛过去了几个小时,老者终于落了一子。欧阳佟顿时说,哟,这个应手绝了。林洛刚仍然没理会欧阳佟,而是专注地盯着面前的那枚子,看了足足半分钟,才转过头来,看了欧阳佟一眼。仅仅一眼之后,林洛刚便又回到棋枰上。这次,他思考的时间长一些,超过了一分钟,然后态度坚决地落了一子。这一子落下,欧阳佟又是一声惊叹,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果然,这一子之后,不到十子,老者便推盘认输。

接下来再下,欧阳佟则坚持自己的原则,只要两人的妙棋,他便以精到的语言点评。如果哪一位的棋下得不怎么样,他就沉默不语。老者虽偶有妙招,但与林洛刚相比,毕竟差了一些。所以,林洛刚才能一面下棋一面教徒弟。

第二天,欧阳佟再去,林洛刚又在与一个年轻人下。欧阳佟看了几盘,年轻人的水平与林洛刚显然无法相比,林洛刚一边下棋,一边和周围的人聊天。欧阳佟像昨天一样,偶尔发表一两句简短的评论,想引起林洛刚的注意,但并没有达到效果。从下午开始,欧阳佟改变了方法,不再看林洛刚下棋,而是找棋社其他人下。棋社的这些人,对下棋基本只是爱好,没什么水平,遇到的对手,没有一个与他下过中盘的。有一类人,水平不行,还没有自知之明,欧阳佟不想和这些人纠缠,便订了一个规矩,连续两局中盘认输者,不再下。欧阳佟下棋很快,落子如飞。到了晚上,棋社已经开始有人谈论他,说是来了一个高手。

接下来的三天,欧阳佟都在棋社和人下棋。很多人来找他求战,只要是没有交过手的,欧阳佟来者不拒。大概从第三天起,来向欧阳佟挑战的人,水平陡然高了不少。欧阳佟略略一想,便明白了,这些人应该是弈达棋社的高手,因为工作,也因为难遇称手的弈者,因此来得很少。难得遇到一个高手,且又像是来砸场子的,这些人自然就动了起来。欧阳佟不得不承认,其间,确实有几个算是业余高手,但与林洛刚相比,显然还差一截。

整整一个星期过去,来找欧阳佟挑战的人,就少了下去。挑战赛转化成了缠斗赛。毕竟欧阳佟不好闲坐在那里,因此,有人邀请,他就下。这些人不一定是高手,下得缺情少趣没有波澜。欧阳佟便勉强下两盘,然后离开吃饭,下午再来下两盘。

这天中午,欧阳佟吃过饭来到棋社,见林洛刚早已经到了,和以前不同的是,他并没有下棋,而是端着一只硕大的玻璃茶杯,坐在那里喝茶聊天,见欧阳佟进来,主动问道,下不?欧阳佟说,当然下。林洛刚于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将他引到棋枰前。

双方坐下,林洛刚让他执黑先行,他却坚持猜先,结果是林洛刚执黑。这一次,林洛刚显然没时间和年轻人说话了,欧阳佟的落子速度,比林洛刚还快,凌厉无比。四个多小时里,共杀了三盘,欧阳佟只输了一盘。林洛刚显然好久没杀得这么痛快了,还要接着下。欧阳佟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六点,便说,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吃饭,晚上再下?最初,林洛刚答应了,可刚刚站起来,又改变了主意,说是老太婆规定了,一定要他回去吃饭。

欧阳佟和他开玩笑,说没想到,你这位老同志,组织原则还蛮强的。林洛刚觉得欧阳佟说话有趣,便也接话道,那当然,我们都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党的话不听,听谁的?欧阳佟和他下第四盘。下这一盘时,欧阳佟一直在想,应该怎样将他引到总统套房去,有些分神,被林洛刚占了先,后来,欧阳佟虽努力想挽回局面,可毕竟失去了机会。分别时,林洛刚主动对他说,要不,去我家吃饭,晚上再接着下?欧阳佟心中一动,去他家吃饭,就可以认识周蔚,或许,他家存在机会?转而一想,一切来得太快,不一定是好事。古人不是说,欲擒故纵吗?他说,晚上不行,我还有点事。林洛刚说,那明天呢?

欧阳佟说,明天?好哇。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不过,我明天要等一个重要电话。要不这样好不好?去我那里下,我住在世贸大厦,那里安静。林洛刚说,那好,你告诉我房间号,我明天直接去找你。欧阳佟说,不用那么麻烦,你把你家的地址告诉我,我让人过来接你过去。

晚上无事可干,欧阳佟就在房间里看电视。他是做电视的,打开电视机,颠来倒去地换台,没有一个节目让他留下印象。也不知是中国的电视人弱智,还是中国电视圈的领导者弱智,总之,中国的电视荧屏,就是一个垃圾的世界,娱乐节目是垃圾,广告节目更是垃圾。这家制造了垃圾,那家还要跟风,结果就像传染病一样,形成大面积无间断污染。湖南电视台抄袭人家台湾节目《非常男女》,搞出一个《玫瑰之约》,几个月之后,全国出现了四十多个电视婚介节目,无论打开哪家电视台,都看到男女主持人在那里拼命拉郎配。香港有个电视节目《百万富翁》火了,一两个月内,内地屏幕上全都是同类型的节目。

欧阳佟正骂那些电视台的台长局长都像杜崇光一样是弱智儿童是政客时,手机响起来,是杨大元。杨大元在电话中说,哥,你到底跟丁部长说了没有?今天党组织开始谈话了。欧阳佟已经知道了结果,却又不好向杨大元直说,便问,谈话了?没有你吗?杨大元带点哭腔说,陈忠是总经理,他已经放出话来,说是要整死我。欧阳佟说,难道他们连丁部长的话都敢不听?杨大元说,就是呀,丁部长是不是在糊弄你?欧阳佟说,不可能,为这事,董秘还骂了我,说这多大个事?只要他出面,就搞定了。我说,那好,你打电话呀。他说,老板已经打了电话,哪里还需要他出面?如果他再打,事情说不定就搞拧了。

杨大元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已经想好了,明天就去打听开公司的事。欧阳佟说,我就不明白了,那个陈忠怎么整你?你到底有什么把柄捏在他手里?杨大元说,我有什么把柄?完全是他造谣。下面有几个发行站,把没有卖完的报纸直接送造纸厂,又多报员工数吃空额,这些事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可陈忠掌权,下面的站长要巴结他,就听了他的鼓动,联合起来写我的告状信,说是我命令他们干的。还说我拿了他们多少好处。事实上,他们连一分钱的证据都拿不出来。欧阳佟说,既然他们拿不出证据,那你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反正最坏的结果就是离开。你何不与他拼一场再离开?杨大元说,我也这样想,我怕什么?我只是一个农民,是一个穷光蛋。后来我又想,他搞我,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有些事情你也知道,搞发行和搞别的行业不同,你得请别人喝酒吧?请得多了,到底哪一次请了哪个人,我也记不清楚了。我也不怕坦率地跟你说,有没有业务以外的招待?肯定有,大家都这么做的,谁每一次请客都是为了业务?好多人,把吃喝嫖赌都报销了呢。他要查这个账,我还真有些说不清楚。还有,每年大征订的时候,总会送些钱出去,这些钱都是没有收条的。他死抓着不放,我还真说不清楚。再加上下面的站长盯着告状,假的也成真的了。

欧阳佟问,那你有什么打算?杨大元说,算了,我又不是没饭吃。以前我做生意,每次都做得很好。我想好了,我还是比较适合干这个。

因为无事可干,欧阳佟第一次和杨大元谈起了和江南烟草的关系,他告诉杨大元,自己也正有这种打算,成立一家公司,主要和江南烟草做生意。他相信,这次签约林飞,无论是否成功,和王禺丹的关系肯定是接上了。以后从江南烟草赚点钱,绝对没有问题。杨大元说,太好了。既然这样,报社那边,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干了,从明天开始,我就跑注册公司的事。我办过公司,这方面我比你懂行,我办事你绝对可以放心,等你从上海回来,我这边也就办得差不多了。

欧阳佟说,不用这么急吧,有些事,总需要商量一下。

杨大元说,有什么好商量的?你当老板,我替你打工,你说什么是什么。

欧阳佟说,你只是打工怎么行?公司是我们两人的,你我都得有股份。

杨大元说,股份不股份,我无所谓。这件事,你说怎样就怎样,我没意见。

欧阳佟说,怎么能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如果我占百分之百股份,你也愿意?

杨大元说,我们两兄弟,谁跟谁呀。你就是一股不给我,我也没话说。

欧阳佟的生活习惯是晚睡晚起,甚至晚上不睡白天睡。为了第二天和林洛刚对阵时有精神,他决定早点上床。可是,刚准备洗澡,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文雨芳发来的短信。上次从喜来登离开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联系,她现在是问罪来了。她说,你这人太没风度了,把人家伤害了,竟然连安慰都没有一句。欧阳佟觉得有趣,便回道,不会吧,我已经很久没有伤害过人了。不一会儿,回复来了,说,你真恶毒,骂人还要拐弯。欧阳佟说,我骂人了吗?我怎么不知道?文雨芳说,你直接说我不是人好了。欧阳佟这才明白过来,她是抓了一个逻辑上的漏洞。他还真没有这个意思,又觉得向她解释没有意义,便决定揣着明白装糊涂,说,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发过之后,他便进去洗澡。

出来后再看手机,文雨芳发过来好几条短信。第一条是:以这种方式轻视我,很好玩吗?第二条是:怎么不回答?理屈词穷?第三条是:真小气,还是男人呢,不如我这个女子。第四条一个问号。第五条:我是乳房。第六条:抱歉,打错了,我是雨芳。第七条:哎,遇到一个猥琐男。没劲。还不如和周公卿卿我我去。

欧阳佟回了一条:不好意思,刚才洗澡去了。文雨芳回复说,金风玉露一相逢?欧阳佟说,是啊,祖国处处有春天。

本来想早点睡,可文雨芳这么一闹,闹到凌晨,他只好调了闹钟。

早晨醒来,他的习惯是先进浴室洗个澡。今天,他改了一下习惯,起床后第一件事,向服务员交代了一堆事:叫一份早餐,沏一壶极品碧螺春,煮一壶蓝山咖啡。

林洛刚来的时候是九点一刻,此前,他要晨练,还要回家吃早餐。欧阳佟刚刚将那一壶咖啡喝完,灌了满肚子的水,正在卫生间上厕所。接林洛刚的车是酒店派的,司机直接将他领到了房间,总统套房的服务员替他们开了门。欧阳佟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林洛刚正打量这套房子,显然,他有些目瞪口呆。

儿子出成绩之后,林洛刚也跑了一些地方,但如此豪华的房间,别说是住,就是见,他都没有见过。对于这一切,他倒也没问,和欧阳佟闲聊了两句,便直奔主题,开始手谈。欧阳佟原只想通过下棋作为切入点,没想到两人的棋风竟然如此相近,一旦坐到棋枰之前,便大有畅快之意。

到这里来下棋,好处在于除了上厕所,一切不用你担心,都由服务员做了。中午的饭,也是送到房间里来的,服务员在餐桌上摆好之后,便来叫他们。一局刚到中盘,杀得正痛快的时候,林洛刚说,等一等,下完这盘再说。欧阳佟说,这些菜,冷了就不好吃了。要不,还是先吃?下棋并不是急活。林洛刚自然依从。

林洛刚喜欢抽烟,喜欢喝酒。欧阳佟向王禺丹要了整整四箱极品江南,刚一见面,自然不好用一堆烟吓跑他,仅仅只是开了一条,让他抽。这种烟是用顶级烟叶和极品工艺制出来的,高度提纯,口感清正,是烤烟中的极品。林洛刚抽了一口,便说这烟感觉不错。欧阳佟便将这一条烟全都扔给他。林洛刚坚持不受,欧阳佟说,拿着吧,这是朋友给我的,你看我不抽烟,也不可能带回去了。中午这酒,自然也是极品,茅台。最极品的,还是菜,虽然不多,却样样都是精品。这可是欧阳佟为了钓周蔚下的重饵。

欧阳佟的设计起了作用,林洛刚喝了第一口酒,并没有表态,吃了第一口菜,顿时赞绝。吃第二口的时候,便说,要是老太婆在,她一定喜欢。欧阳佟要的就是这个话题,果然开始和他谈起周蔚,然后对他说,要不,干脆把她也接来,晚上一起吃饭。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晚上,周蔚尝了那些菜,吃一口赞一句。而晚上的菜式和中午又不同,林洛刚趁机将中午的菜介绍一番,弄得周蔚兴趣大起,一边吃,一边研究这些菜是怎么做的。欧阳佟说,阿姨您如果有兴趣,我让人去问一问,将菜谱要来。周蔚说,这都是人家的拿手菜,一般是不会外传的。欧阳佟立即让服务员去将厨师叫来。饭吃完了,厨师也来了。厨师很年轻,看上去似乎只有二十多岁,一问才知道,已经三十多了。欧阳佟对厨师说,阿姨想要你的菜谱,怎么样?厨师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周蔚知道,这是人家的看家本事,轻易不可能传的,便说,没事没事,你别放在心上。欧阳佟却将厨师拉到另一个房间,过了十几分钟,两人一起出来,厨师告辞走了。欧阳佟对周蔚说,已经说好了,菜谱他不给你,但可以到总统套房来,当着你的面做。

欧阳佟提议,他们干脆住过来。林洛刚和周蔚都不同意,专门请一个厨师,太贵了。欧阳佟说,就算他们不来,这个厨师也是他专门请的,现在的不同,仅仅是做菜的地点由下面的大厨房移到了总统套房。周蔚以为欧阳佟说假话,问服务员。服务员证实,这个厨师,确实是专门请来给总统套房做菜的。

毕竟经不起美味的诱惑,犹豫片刻之后,他们答应了。既然要住过来,自然需要准备一番,所以,吃过饭后,周蔚急于回去,林洛刚不好意思让司机跑两趟,也跟着回去了。欧阳佟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好在此时,文雨芳的短信来了,虽然没有什么内容,毕竟可以打发时间,他便和文雨芳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说来也奇怪,此后,几乎每天晚上,他都和文雨芳聊天,虽然全都是废话,倒渐渐养成了一种习惯。

后来的几天,林洛刚和欧阳佟下棋,周蔚则看着厨师做菜,两人各有所乐,各得其所。这样过了三天,两人都觉得有点不对了。毕竟,欧阳佟是三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住在这样高级的房间里,百事不做百心不操,只是陪着他们下棋品菜,太不正常了。林洛刚说,欧阳,你一定有事求我。你说吧,什么事?欧阳佟说,我能不能先不说?林洛刚是个直爽人,说,那不行。你不说,我们心里就装着一件事,吃不香,玩不乐。欧阳佟说,林老,你就别问了,好不好?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在这里多住些日子。

林洛刚夫妇说什么都不干。毕竟,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嘛,既然有事相求,又不说明,他们怎么能这样白白享受?欧阳佟说,其实,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件事能办成,所以没作办成的打算,只想多在这里享受一下。他越这样说,林洛刚夫妇越不肯接受,中国是个人情社会,人情大过天。他们接受的人情越多,负担也就越重。欧阳佟说,你们千万别有负担,我是抱定了主意杀富济贫。住满了时间,屁股一拍,走人。你们一定要逼我说,我只好说出来,结果是什么?只有两个,办成了或者办不成。办成了?我们要走人,办不成,我们也要走人。那多亏?你就别问了,让我好好享受几天。你放心,到时候,成和不成,就一句话,成是意外惊喜,不成是理所当然。周蔚说,那怎么成?我们这样吃你喝你住你的,最后一拍屁股走了,我们良心过不去。欧阳佟说,放心,你们完全放心。所有一切,我都想好了。保证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过了一天,林洛刚又提起这件事。欧阳佟其实比他们还急。自从住进这里,电话就一直没有停过。电视台正搞民主评议呢,他不回去,人家对他自然就乱评。虽说他也知道,就算自己回去,那些人也不会替他说好话,可毕竟人在场不太一样吧。最为重要的,他如果在家,信息会灵通一些,万一丁应平打招呼也不行的话,他还可以通过赵德良的秘书唐小舟走更上层的路线,如果唐小舟或者赵德良肯替自己说一句话,那就肯定没问题了。平衡再三,眼前这件事已经开了头,如果半途而废,或许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他故作轻松地说,哎呀,我都不急,你们急什么?

又过了一天,林洛刚夫妇实在承受不了,对欧阳佟说,如果这样下去,他们不能留下了。毕竟是一个事儿,吃也吃不好,玩也玩不好。欧阳佟说,既然这样,那我们约定一下好不好?这个房间,我订了一个月。钱已经交了,就算我们不住了,钱也不可能退。我把事情说出来,无论成与不成,我们都把时间住满,反正这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林洛刚说,那怎么行?既然事情办不成,我们肯定就不能再住下去了。欧阳佟对他们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办成这件事,只是想借这次机会,好好享受一下人生。如果事情不成,他们一走,他也不好留在这里了,实在有些不甘心。因为林洛刚夫妇坚决不肯变通,欧阳佟只好将事情说了出来。

结果正如欧阳佟所料,林洛刚甚至没有犹豫,更没有和老伴周蔚商量,一口就回绝了。

林洛刚说,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广告。你看看,现在电视上,铺天盖地的广告,哪一样是真的?全都是骗人的。我的儿子,不干这种骗人的事,不赚这种缺德的钱。周蔚也说,过去,我们的生活确实是苦,这些年,飞儿出成绩了,国家对他非常重视,这个奖那个奖,我们的生活大大改善了。再说,我们都一把年纪了,对生活也没太大的要求,只要平平安安就好。这个钱,我们不赚。对不起了。

林洛刚夫妇说过之后,立即就要走人。欧阳佟对这样的结果一点都不意外,他说,其实,这个结果,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不过,你们不肯接受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对那些不负责任的广告深恶痛绝,这倒让我非常意外。

周蔚说,有什么意外?现在到处都是垃圾广告,谁看了不烦?

欧阳佟说,不错,现在确实有很多广告质量非常差。不过,你们想过没有,过去,我们常说,酒好不怕巷子深。可现在呢?现在是信息时代,每天我们需要接收大量的信息,当然,也包括很多垃圾信息。正因为我们每天都接收很多的垃圾信息,才更需要良性信息。如果没有良性信息占领市场,我们就更会被垃圾信息淹没。那会是一个什么后果?我们不得不生活在更多的垃圾信息充斥的恶劣环境中,而许多重要的关系国计民生的过硬的品牌,却不得不处于酒好也怕巷子深的恶性竞争之中。

周蔚说,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欧阳佟顿时有了信心,说,不是有点道理,是很大的道理。我就是搞电视的,对于电视上充斥的大量垃圾广告,我同样深恶痛绝。可问题在于,广告的成本非常高,厂家如果精心制作,成本会更高。退一步说,垃圾广告,并不仅仅体现在广告公司的粗制滥造,也体现在一些影视明星只顾着赚钱,完全不负责任,怎么恶心怎么演。有些影视明星,他们演电影演电视演小品的时候,我们喜闻乐见,看着就觉得亲切。可他们一旦演了广告,整个形象就扭曲了,就恶心人了。为什么?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是明星,是素质最低下的一拨儿人。如果想广告素质更上一层楼,就应该让另一拨儿人走进广告画面,这拨儿人不是明星,而是国星。他们不仅代表着自己的形象,也代表着中华民族的形象,代表着中国人的形象。

林洛刚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说,国星?这是个新名词,谁是国星?

欧阳佟说,林飞就是。他们为国争光,他们就是国星,是我们国家的大功臣。如果他们出现在广告里,也就是将一种正面的、积极健康的形象带进了广告,能够促进整个中国广告业的良性发展。对于国星来说,就是在体育事业的贡献之外,对中国经济发展和文化发展的又一大贡献。现在到处都是垃圾广告的局面怎么改变?靠国家政策?一道死命令,确实可以一刀切。问题在于,切了广告,也切了经济活力因子,国家肯定不能因噎废食。要改变这种现状,只有一种办法,提高广告的文化品位,让精品广告去影响触动那些垃圾广告,最终将垃圾广告赶出市场。

林洛刚说,你说的,还真有点道理。

周蔚说,这么说,林飞应该做广告?

欧阳佟说,当然应该做。我们可以做一种假设。如果林飞不做广告,别的影视明星体育明星做不做?一样做。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两大问题。第一,大众会想,为什么没有人找林飞做广告?他可是中国体育第一人,是亚洲有史以来跑得最快的人。广告商和商品厂家,为什么不看好他?难道他的人品有什么问题,可能对商品形象产生不利影响?第二,一线影视明星的广告价格大约是三百万,港台一线明星要高一些。体育一线明星比如奥运明星的广告价格,比影视明星低一大截,最高的也只有一百万左右。林飞这个亚洲飞人,他的广告价格是多少?是不是因为他的价格上不来,所以,他不肯接广告?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你们说,会不会对林飞的个人声誉有不利影响?

林洛刚和周蔚都愣住了,两人好一会儿没说话,你看我,我看你,显然不知该怎么接话。

欧阳佟接着说,明星做广告,赚钱或者广告影响,仅仅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还有更重要的一个方面,那就是美誉度的检测。林飞拿了奥运冠军,而且是有史以来分量最重的一个冠军。不论你们乐意与否,我可以肯定,有很多广告商希望找林飞签约,也一定用不了多久,林飞就会做广告。现在的问题来了,既然林飞一定要做广告,你们作为林飞的父母,应该考虑的问题是什么?不是做不做的问题,也不是做什么广告的问题,而是两个问题:一、广告的质量,二、广告的价格。广告的质量高,对林飞的社会美誉度有正面影响,相反,就一定会有负面影响。而广告的价格,其实并不仅仅是一个钱的问题,更为重要的,是对林飞的社会影响力的定位问题。如果按照现在广告商的定位,一线体育明星的广告价格只有一百万左右,只有一线影视明星的三分之一,这就不是钱的问题了,而是对林飞这种国星的污辱。应该说,受污染的并不仅仅是林飞和与林飞有关的人,而是所有支持、热爱林飞的国人。

林洛刚和周蔚承认,此前,他们考虑问题简单了,确实没想到做不做广告,竟然是一件如此之大的事。

欧阳佟又一次感到了希望之星的升起,他趁机邀请他们坐下。他们也并不反感地坐了下来。欧阳佟便对他们说,看来,你们对广告行业的了解,还非常有限。我是做电视的,对这方面,还有点研究。我可以给你们作一个简单的介绍。目前,我们看到的广告,主要有两大类,一类是产品广告,一类是形象广告。什么叫产品广告?广告的目标是为了宣传某一种产品,比如大家都熟悉的脑白金广告,某种品牌的洗衣粉广告、化妆品广告、洗发水广告等等。这类广告,重点宣传的是产品的使用价值。另一类是形象广告,重在宣传某一企业或者品牌系列的产品形象。比如麦当劳广告、雀巢咖啡广告。麦当劳广告有一些很经典的案例,比如一个孩子睡在摇篮中,摇篮摇起的时候,看到麦当劳的大M,立即笑了,摇篮摇下去,看不到这个大M,小孩立即哭起来。还有一个经典广告,一群鸭子叼着麦当劳的食盒过马路,所有行人和车辆,全部让路。雀巢广告和人头马XO的广告语非常经典,前者是滴滴香浓,后者是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除此之外,还有一类广告,形象宣传和产品宣传合二为一,这类广告主要是做单一品牌的公司,比如可口可乐或者百事可乐。

周蔚问,如果林飞要做广告,你认为是做产品广告还是做形象广告?

欧阳佟说,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林洛刚问,关键是什么?欧阳佟说,关键还在于美誉度定位。这个美誉度定位,可能存在两个方面,一是政府定位,一是社会定位。一些时候,政府定位和社会定位是一致的,更多的时候,政府定位和社会定位是背离的。比如说,政府宣传的某些模范人物,或者某些各类明星被选为了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这都属于政府定位。几十年前,这种政府定位和社会定位是一致的,但现在,两种定位基本是背离的,民众根本不买账。政府定位很好办,看政府授予某个人的荣誉,就可以看出来。社会定位怎么办?不可能搞一次全民投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通过此人的社会价格。而这种价格的体现,最直接的就是广告价格。

林洛刚和周蔚完全被欧阳佟说服了。他们不再反对林飞做广告,但是,对于林飞的社会价格,还没有一个概念。欧阳佟说,这就是他所要谈的关键所在,一线体育明星的广告价格,只有一线影视明星的三分之一。这种定位本身,就说明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价值取向:精品不如垃圾。既然全社会早已经这样定位,还能指望广告业抛弃垃圾而追求精品?人家投入这么多的钱,自然要追求等值回报,没有回报的事,没有一个商人肯做。如此一来,问题来了,林飞难道去接那些一百万的广告?将来就算是升值,也很难达到影视明星的价位。所以,选择第一个广告,一定要对林飞的身价进行定位。

欧阳佟说,他个人认为,林飞的第一个广告,必须将价位定在六百万左右,比一线影视明星翻一倍,一开始就将距离远远地拉开,拉大到影视明星想都不可能想到的程度,这才适当。问题在于,拍一个广告,制作等费用的投入很高,需要好几百万,更高的是播出费用,需要几千万甚至更多。一般广告,制作和播出费用加起来,可能在三千万以上。这还仅仅只是选择一两个电视台播出,如果选择全国播出,可能需要几个亿。国内有多少企业,能够拿出这个数?就算有些企业拿得出,他们也需要评估一下,是否物有所值?林飞的第一个广告,等于为自己定价,因此一定要选择一个实力雄厚的企业,获得一个高位定价。价位一旦确定,今后就水涨船高,再难降下来。江南烟草是一间实力雄厚的企业,国内这样的大企业,不超过100家。除掉那些经营资源产品比如钢铁、有色金属等根本不需要做广告的企业,可选择的,就没有多少家了。所以,接下江南烟草广告,对于林飞来说,是进行身价定位的一次好机会。

林洛刚本人的烟瘾很大,对于烟草广告,并无反感。周蔚则相反,就丈夫吸烟这件事,数落了几十年,对于烟草自然没有丝毫好感。她说,现在,全世界都在禁烟,烟草形象是一种不健康的形象,是一种毒品形象,接下这个广告,会不会对林飞的个人形象产生不利影响?

欧阳佟说,如果我说做这个广告对林飞的形象有益无害,那是骗人。打死我,我也不说。不过,我觉得这件事并不是评估林飞是否接下这个广告的根本。正如你们一开始的态度所表现出来的,明星做广告,对于明星本人的社会美誉度,肯定有不利影响。一方面是不利影响,另一方面又必须进行市场价格定位。这就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两害相较取其轻,既然其他广告也一样可能对明星的美誉度产生不利影响,那么,我们就要从另外的角度考虑问题,第一,价格上,是否能够有所补偿?第二,广告制作上面,是否能够回避或者弥补?我觉得,如果兼顾了这两个方面,就不是问题了。

林洛刚说,我想问一个问题,你这么努力想促成这个广告,江南烟草将给你什么样的好处?

在这件事情上,欧阳佟不想对林洛刚夫妇说假话,又不好直说王禺丹许诺了二十五万,便将当晚的情形向他们介绍了一番,单单隐去了王禺丹出价这件事。最后,欧阳佟说,她们去谈判这件事,事前我不知道。我知道以后,就说,你们真笨,这么点小事都办不成,如果让我出马,保证马到成功。说到这话时,林洛刚夫妇的表情有点严峻。欧阳佟说,你们一定猜到了,我这样说,并不是说我真的有把握,只不过是男人的弱点,喜欢吹牛。吹牛真不是一件好事,可男人就这个弱点,明知道吹牛会害了自己,关键时刻,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她们当然也不相信我能办成这件事,就给我下套子,说,你呀,就活在那张嘴上,鸭子死了,嘴还是硬的。我说,我告诉你们,我还真不是吹。你们把上海世贸大厦的总统套房给我包一个月,我保证把这件事给你们搞定。只要她们不做,那就怪不得我了。可我没想到,她们还真把总统套房包下了。结果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我被逼到了山穷水尽,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来之前,我就知道,这件事肯定谈不成,其实她们心里也清楚。只不过,以后我在她们面前,再也没有吹牛的本钱了。

他介绍到后半段时,林洛刚和周蔚已经开始微微发笑,到了最后,两人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林洛刚说,欧阳,你真是可爱,我喜欢你。这样吧,你这件事,我答应了。

欧阳佟说,不会吧,这么容易?

周蔚说,老头子虽然答应了,不过,有件事,我还是想了解清楚。你说的那两个女能人去北京,为什么没有谈成?

欧阳佟说,为什么没有谈成,我也不清楚。我根本就没想谈成这件事,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要了解她们谈判的经过。既然阿姨问起来,我大胆猜测一下,可能存在两个方面的问题:第一,林飞的形象和烟草确实有点不协调。但这不是主要问题,主要问题,可能还是一个利益分配问题。林飞能有今天,肯定与国家体育总局的扶持和王指导的培养分不开。林飞拿到大笔的广告费,他们却两手空空,心里肯定不痛快,又不好直接说出来。

林洛刚显然是性情中人,听了欧阳佟刚才说到吹牛的事,一高兴,就答应下来了。还是周蔚心细,问起体育总局的事,林洛刚听了,觉得确实是个问题,便说,如果国家体育总局坚决不同意,这件事也办不成呀。

欧阳佟恨不得掌自己的嘴。都是这张臭嘴,说话不把门。干吗要提国家体育总局?只要林洛刚夫妇答应了,他欧阳佟的任务就完成了。至于以后和国家体育总局谈不成,那与他无关了。岂知自己嘴碎,先将底牌亮了出来,使得林洛刚缩了回去。

欧阳佟说,我倒不认为国家体育总局是个问题,只要林飞和王指导同意,国家体育总局方面,我的两个朋友会去想办法。话说回来,要王指导和体育总局答应,你们还是要在经济利益方面做出一点让步。当然,我也可以向江南烟草提出来,让他们在广告费方面,再做一点让步。

林洛刚表态说,既然是这样,那我可以向你表态。我们包括林飞以及王指导这方面,肯定没有问题,我代表林飞答应你了。至于体育总局,我们也会争取,但结果如何,我无法保证。这个答复,你满意吗?

欧阳佟说,能有这个答复,我已经是意外惊喜了。好了,这件事,我们不说了,继续下棋,怎么样?

林洛刚看了一眼老伴,发现周蔚的表情非常平和,便说,好,继续下。

第二天一早,林洛刚夫妇坚持离开了。欧阳佟则拨通了王禺丹的电话。王禺丹正在开会,看了一眼电话号码,便将会议终止,问道,欧阳佟,你搞什么鬼?十几天了,一个电话都没有。欧阳佟说,首长你别急嘛,我这不是向你报喜吗?听说报喜,王禺丹果然心中一喜,口里却说,你别油腔滑调,我正开会呢。有什么事快说。欧阳佟说,林飞的父母已经答应了,我估计,这事有了80%的成功率。王禺丹说,哪怕99%,最后剩下的1%还是变数。我要100%。这样吧,我正在开会,过一会儿给你电话。

第一章 只要工夫到位,没有攻不下的城堡 第四节

当天下午,王禺丹赶到了上海。

欧阳佟知道王禺丹要来,并且准备和她的队伍会合,便说,何必呢?世贸大厦的总统套房,房间大得可以当演播厅,不如你干脆住这里得了。王禺丹说,你打什么歪主意?你不是说你没有恋母情结吗?什么时候变了?欧阳佟说,这是谁在造我的谣?王禺丹说,得了得了,别拿这些话来哄你姐。是不是造谣,你比我更清楚。再说了,你老姐一把年纪了,没有恋童癖。

江南烟草有一个团队在上海,自然安排了接机。欧阳佟明知这一点,还是向酒店要了那辆林肯房车,反正是江南烟草的钱,不花白不花。杨大元正在努力地筹办文化传播公司,如果真的万幸,林飞这件事能谈成的话,欧阳佟很可能将林飞的广告接过来,那么,新成立的文化传播公司,便可能赚到一百万甚至更多。以后,只要搞好同王禺丹的关系,肯定财源滚滚。最好是把王禺丹和邱萍拉进来当股东,王禺丹掌握着江南烟草这座金山,邱萍掌握着江南省官场资源,这些资源是取之不尽的铀矿,只要她们成了公司股东,每年赚个一两百万,那还不是小事一桩?对待女人,欧阳佟有的是办法,何况又是一个长得像观音的女财神?他自然要做足工夫。

王禺丹确实没想到欧阳佟会来机场接自己,她最初的打算是到酒店之后梳洗一番,然后去见他,一起吃饭,也了解一下这些天他的活动情况。既然他如此有心,亲自来机场,她也不好回绝,便让自己的人返回,她坐上世贸大厦的汽车,来到了总统套房。

跨进门,一股很浓的香水味扑面而来。王禺丹皱了皱眉,对欧阳佟说,这么浓的香水味,你不怕把林飞的父母熏跑?欧阳佟说,我当然不会污染奥运冠军的父母,这是专门为了污染美女准备的。王禺丹说,你这张嘴,什么时候不贫呀。

欧阳佟转过身,张开双臂迎着她,说,祝贺我吧。

王禺丹一闪而过,说,我一身臭汗呢,我怕把你熏着。

欧阳佟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汗是最好的催情剂。说过之后,也不理她,一下子拐进了浴室,不一会儿出来,对她说,你洗一下吧,我已经替你调好了水。当然,你如果想盆浴,我可以帮你放水。王禺丹看了他一眼,说,什么时候学会这么殷勤了?欧阳佟说,开玩笑,我从小就这么殷勤。如果要搓背的话,我也可以代劳。说着,欧阳佟轻轻挽起王禺丹的手,领着她向浴室走去。王禺丹并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只是到了浴室门口,才将他推开。欧阳佟在门外说,我是准备全心全意为首长服务的。王禺丹说,得了吧你,我可不想人家说我老牛吃嫩草。

王禺丹洗完澡出来,不施粉黛,清水芙蓉,更显出一种成熟的魅力。欧阳佟瞪大眼睛盯着她,说,天哪,我简直以为遇到天仙了。王禺丹说,你怎么回事?尽拿我胡混,是不是这些天没有接触到女人,见了母猪,眼睛也发绿?欧阳佟说,错,你不是母猪,你是观音转世的仙女。王禺丹说,你要是憋得慌,可以叫人上门服务呀,放心,服务费我帮你出。这话让欧阳佟有点不高兴,他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随地大小便者?

王禺丹知道这个玩笑开得有点过火,举起双手说,好好好,算我说错了。我道歉。恰好饭菜摆好了,她便说,正好我也饿了,吃饭吧。

两人坐在饭桌上,欧阳佟似乎还为刚才的话不高兴,没有吭声。王禺丹说,你这个人,一点组织观念都没有。来上海快二十天了,一个电话都没有,甚至连短信都没有一条。欧阳佟说,需要我汇报吗?你的人难道没有向你汇报?王禺丹说,我说过,我的人肯定不会背后监视你,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欧阳佟说,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时时刻刻向你汇报?王禺丹说,我已经用了上百万,难道不该知道事情的进展?再说了,作为朋友,交换一下意见,总还是应该的吧?欧阳佟说,我知道了,原来你是想有点柔情蜜意是吧?可是,你不怕我想入非非?王禺丹说,你就贫吧。

王禺丹吃了一口菜,问欧阳佟,觉得这个厨师怎么样?欧阳佟说,两个哑巴睡一起,没话说。王禺丹又问,起了作用吗?欧阳佟的表情显得有点夸张,说,你怀疑?我告诉你,这一着棋,我绝对是超一流的高水平发挥。你知道我事后怎么想的?王禺丹问,怎么想的?欧阳佟说,我对自己感到吃惊呀。我想,我怎么就这么聪明?王禺丹笑了笑,说,智商确实是高,一般人无法相比,但情商嘛,连差强人意恐怕都算不上。欧阳佟说,你没见世界上到处都是既没有智商也没有情商的人?我能有一项高,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王禺丹觉得,这小子虽然其貌不扬,油嘴滑舌口花花,自己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可接触下来,每次都能给自己惊喜,不知不觉间,她觉得自己开始喜欢他了,到底喜欢他什么,她也说不上。她说,你到底怎么做的?给我详细说说。欧阳佟说,这次之所以能够成功,主要在于我的两个绝妙主意。你别瞪得眼珠子都掉了,坦率地告诉你,事后我自己想起来,都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么绝妙的主意,我是怎么想出来的?

详细听了欧阳佟在上海的经历,王禺丹果然瞪大了眼睛,又经历了一次惊喜。她感叹地说,正确的结果,取决于正确的方法,正确的方法,取决于正确的决策。欧阳佟说,所有一切正确,只有一个前提,就是有一颗天才的大脑。

王禺丹觉得,欧阳佟这个人,实在是太自负。尤其是这件事干得确实漂亮,所以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无论如何,她要打击一下他,至少也要证明她刚才说过的那句话,智商高而情商平平。

吃完饭后,两人来到客厅。欧阳佟知道王禺丹有个习惯,每天晚餐后要喝一杯咖啡,他早已经吩咐服务员煮好,端出来时,他亲手接过,递给她。王禺丹也不说谢谢,而是说:看来,你这个人,还真是有些小聪明。欧阳佟不满意这一评价,说,天大的冤枉,只是小聪明?我告诉你,我还真不是吹,我就是有大聪明。王禺丹说,好好好,你有大聪明。一边说,一边拿过自己的包,从中拿出一万元钱,递到他的面前。

欧阳佟有些不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王禺丹说,给你的定金。剩下一万五,事成之后,你把卡号给我,我打进你的卡里。

欧阳佟猛地一惊,二万五?当初答应的明明是二十五万呀,怎么就变成了二万五?王禺丹说,怎么可能?一定是你记错了。一个月不到赚二十五万,这钱也太容易赚了吧。欧阳佟拿起电话,说,邱萍也在场,我现在就打电话,让邱萍给我作证。王禺丹说,她能证明什么?谁能证明你们不是事先串通的?欧阳佟一下子站起来,说,你怎么是这样的?难道所有的商人都是这样?

王禺丹说,商人怎么了?商人是很讲规矩的。欧阳佟立即暴跳起来,说,规矩?什么规矩?我看你们这些奸商满嘴仁义道德,其实是一肚子坏水,没有一个不是见利忘义的。和你们为伍,我感到羞耻,对不起,告辞。

欧阳佟进房间将自己的东西清理了一下,拖着一只大大的行李箱,便向外走。王禺丹却堵在门口,不让他出门。王禺丹说,怎么,真要走?钱不准备要了?欧阳佟说,你们的钱,我嫌脏。王禺丹说,钱就是钱,哪有什么脏不脏的?欧阳佟说,拿钱的人脏,所以钱也就脏了。王禺丹说,做生意有成有败,成与不成,并不是根本。欧阳佟说,根本是什么?王禺丹说,根本在于规矩。欧阳佟冷笑一声,你和我谈规矩?你有这个资格吗?王禺丹说,我为什么没有这个资格?你要搞清楚,现在是你不讲规矩,而不是我。欧阳佟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和你没什么好谈的,让开,我要出去。

王禺丹笑了,抓住他的双肩,将他按坐在沙发上,说,好了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大男人,一点承受力都没有。你放心,我说过二十五万就二十五万,一分钱都不会少给你。

欧阳佟怕了,说,空口无凭,立字为据,我要签合同。

王禺丹再一次笑了,说,现在知道要签合同了?当初干什么去了?我说是你不讲规矩,你还不服。商场规矩是什么?是合同。没有合同,你说上天都没有用。看吧,你的情商,就这么个水平。你不要以为只你写文章有学问,我告诉你,世界上每一件事都有学问,而且是大学问。

欧阳佟明白了,原来自己在她面前表现得太高傲,她有些不舒服,所以给自己一个小教训。这个女人不仅漂亮,而且精明能干,大脑中似乎有一个繁华都市,交通要道四通八达,畅行无阻。他开始对这个女人有了特别好感,觉得和她相处,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同时,他也意识到,这个女人可不是一般的精明,以自己这个聪明的脑袋面对她,说不准还真占不到便宜。欧阳佟说,我虚心接受批评。王禺丹说,难得呀。欧阳佟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你说得对,我们就改正。王禺丹说,少来少来,你这个人呀,就是尾巴翘得太高,需要经常拿鞭子抽几下。欧阳佟顺着竿子往上爬,说,你说得太对了。我呀,就是从小没人教育。现在好了,遇到你了,希望你经常带着你美丽的鞭子,要打脸就打脸,要打屁股就打屁股。王禺丹说,油嘴滑舌,没有口德。

欧阳佟说,还是不信任我不是?要不这样。为了更进一步加强了解,我决定成立一个公司,专门为你服务。怎么样?

王禺丹的眉毛轻轻往上一挑,说,怎么,想当奸商?

欧阳佟说,错。恰恰因为这个世界奸商太多,我要树立一个榜样。让那些奸商们看看,应该怎样做生意。

王禺丹说,你做生意?拉倒吧,我看你还是写你的文章做你的电视比较好。对于这种评价,欧阳佟非常不服,他为什么就不适合做生意?王禺丹说,你油头滑脑的形象,给人一看就是奸商。相反,真正做商人的,就算是奸商,也一定要装出很真诚的样子。听话听音,王禺丹对自己做生意,似乎并没有信心,这是否表明她不太支持自己做生意?可眼下这件事,他确实准备挖一口金矿呀。好在他的脑子转得快,说,那怎么办?林飞的父母之所以答应做这个广告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由我来做。

王禺丹并非反对欧阳佟做生意。当初,邱萍之所以介绍欧阳佟和她相识,也正在于她心目中有一个大计划,希望物色可靠能干的人选。不过,见欧阳佟第一面,她便将他看死了,根本没有提自己的那个计划。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她惊喜地发现,欧阳佟还真不同于一般的德山人。当然,他是否符合自己心目中的定位,既需要进一步观察,更需要对他进行一些打击和磨砺。对于王禺丹来说,她不急,自己所想到的这件事,只是她的一个备选方案,而她的首选方案,是竞争雍州市市长。她说,好呀,那你就做呀。欧阳佟说,可是,你对我做生意似乎没有信心?王禺丹说,怎么啦?你的自信哪里去了?其实,做生意,肯定不比写文章更难。欧阳佟说,你把我搞糊涂了。干脆点说吧。如果这笔合同签下来了,你能不能给我做?王禺丹说,现在谈这个,是不是有点为时过早?话说回来,给谁做都是做,你说是不是?

王禺丹的态度还比较暧昧,欧阳佟觉得,如果想将这单生意接下来,自己还需要做很多工作。

第二天安排的是王禺丹和林洛刚夫妇见面,一大早,欧阳佟便随世贸大厦的汽车来到林家。林洛刚夫妇还在家里吃早餐,欧阳佟提着一只大包就进去了。周蔚对欧阳佟非常热情,一定要拉他尝一尝自己的手艺,欧阳佟将那个塑料袋往桌上一放,大大方方坐下来,说,我本来已经吃过早餐了,为了品尝阿姨的手艺,就算是把肚子撑破了,也要吃一点。吃完早餐出门,林洛刚见到欧阳佟留在这里的塑料袋,便说,这是你的东西吧?你忘了拿。欧阳佟说,这是给您带的,您留着吧。林洛刚问是什么,欧阳佟说,是烟,极品江南。

林洛刚夫妇都是底层出身,对于收受礼物还没有习惯,当时就显得极不自在。欧阳佟是这方面的高手,送礼的时候,他往往让收礼者觉得不是在收礼,而是在帮他的忙处理无法消耗的物品,而收礼的时候,他不会等着别人送,而是主动向人家索要。当记者嘛,索要的机会总是有的,整个记者界,但凡有点名气的,几乎没有不伸手的,只不过有些人的索要手段贪得无厌令人鄙夷,个别人手法高超,向人索要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倒像是向人施恩。欧阳佟就属于后者,此次上海之行,他就向王禺丹索要了四箱极品江南。欧阳佟向王禺丹开口时说,我要带点烟去公关。王禺丹说,没问题,你要多少?欧阳佟说,你知道,我不抽烟,心里没概念,你给多少就是多少。王禺丹说,那好,我给你四件,够不够?这就是欧阳佟的高明,人家给他四件,还要问他够不够。市场价超过五十万,似乎还有点拿不出手似的。

这次,他给林洛刚带来的是十条烟。林洛刚知道市场价格,共两万多元,他觉得这个礼太重了,说什么都不肯要。欧阳佟说,这不是江南烟草送给你的,而是他们感谢我的。你知道,我不抽烟,放在那里也是浪费。

这等于说,就算受贿,那也是欧阳佟受贿,与林洛刚无关,自然就接受了。

刚才在林家,主要是闲谈,没机会谈正题,上了车,林洛刚开始介绍正事,他说,他已经分别和林飞以及王指导联系过了,两人都表示同意。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和国家体育总局说,需要商量出一个更好的办法。

欧阳佟说,这件事,今天上午我们和江南烟草一起商量。不过,如果这件事能做成,接下来会有很多事,不知你们考虑过没有?林洛刚问,你指什么?欧阳佟说,签合同。关于合同条款的议定,比如价格呀、广告税呀,还有一些保障条款呀,这些东西非常专业,相信你们不内行。我建议你们请一个律师比较好。还有,今后的广告制作,商家和代言人之间各自都要考虑自己的利益,你们需要在广告文案和制作方面,最大限度地维护林飞的正面形象。如果你们有懂行的朋友,最好找这样的朋友,最后把一把关。

周蔚说,你不就是搞电视的吗?广告的事,就由你把关嘛。林洛刚说,是啊,这样最好,我们信任你,江南烟草也信任你,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了。至于律师,你提醒了我,我们确实需要考虑一下。

欧阳佟心中一喜,他要的就是这句话。他说,我只是给你们建议,具体事,等一会儿见了王总,你们该提的,一定要向她提出来。周蔚说,提得太多了,人家会不会觉得我们不地道,难缠?欧阳佟说,这个你们就不必担心了,他们是商人,商人做事,喜欢先小人后君子,所有一切摆在桌面上。还有一点,我需要提醒你们,等下谈判的时候,关于广告价格,你们要报八百万。我在背后做过工作,七百万拿下来,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你们要报高一点,哪怕多争取五十万,那也是一套房子嘛。

路上一切说得很好,可见了王禺丹,她的那副观音模样和温和的笑容成了谈判桌上杀伤力无比的武器,周蔚竟然一口报出了七百万,这个数字让欧阳佟大吃一惊,事后问他们,周蔚说,看那个王总心地那么好,我不忍心。至于广告制作,欧阳佟的目的是达到了,林洛刚表示,做烟草广告,林飞有些担心,特别提出,希望在内容方面把好关,要求拥有广告内容的最后审查权。

王禺丹看了看欧阳佟,似乎看透了此事他是背后推手一般,说,你们的这个要求,我认为很合理。要不这样,你们看行不行,广告内容把关这件事,就由欧阳佟负责,他在这方面内行,而且是中立的第三方,怎么样?

后来谈到国家体育总局的公关问题,欧阳佟出了一个主意。他说,关于国家体育总局,我觉得我们需要采取一点策略。理论上,林飞虽然属于国家队的队员,可毕竟国家队并不拥有他的全部,尤其不拥有他的广告签约权,林飞完全有权决定自己做什么广告。但凡事既要合理也要合情,现在的情况是,林飞属于国家体育总局,完全置国家体育总局于不顾,很可能使得双方的关系僵化。在这件事上,我们既不能给林飞制造麻烦,还要想办法撇清林飞。我想,我们不妨签两个合同,一个合同,是最终签约的合同,上面写明,如果毁约,按30%违约金赔偿。这个合同一签,就会给国家体育总局一种压力。国家体育总局如果不同意做这个广告,违约方需要支付超过二百万元的赔偿金。这笔钱,林飞自然拿不出来,而且,毁约的是国家体育总局,就该由他们出这笔钱。他们如果不想出这笔钱,就得同意这份合同。而这个合同,是林飞的父母签的,林飞可以向国家体育总局说,他是迫于父母的压力。国家体育总局在这件事上,不会太责怪林飞,这就给了林飞一个退路,却又将国家体育总局的退路堵死了。当然,我们也要充分考虑国家体育总局坚决不同意的可能,也就是说,我们不能把林飞推到绝境,所以,需要签另外一份补充协议,万一国家体育总局不同意,又不肯赔偿,那么,林飞不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

这样的补充协议,等于豁免了林飞一方的毁约责任,在普通的商业谈判中,是很难取得共识的。但眼下这次谈判性质不同,双方都希望做成这笔生意,在王禺丹一方,差不多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何况,作为一种策略性手段,这种方法,确实有可取之处。王禺丹赞成这种做法,林洛刚夫妇自然不会反对。

所有一切,都按照欧阳佟的计划在进行。会谈一结束,他就给杨大元打电话,表示这笔业务,已经成功了80%。

听到这个消息,杨大元非常兴奋,同时向他汇报登记公司的进展。杨大元表示,他已经看了好几处写字楼。这件事做起来非常难,价格便宜的,地点一定很偏,而且面积也不一定适合,地点好的,价格一定贵,面积也选不到最适当的。只有一个地方,他觉得各方面都较适中,九十八平方米,在芙蓉路的财富大厦,与中心地带其他地方相比,价格还算适中,月租三千五。欧阳佟知道雍州市的写字楼租价,觉得这个价格还能接受,便说,那就定下这套房子。快点定下来,注册就可以进行了。杨大元说,那好,明天我就去定。还有一件事,就是公司的名称,我取了很多,拿给伍能建算了算,他说都不太好,建议我们用博亿。博士的博,亿万的亿。欧阳佟一想,博亿这个名字不错,暗指可以做到亿万资产,也与博弈谐音。就说,好,定这个吧。注册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杨大元说,这个我已经打听过了,人家按注册资金的比例收费。欧阳佟问,收多少?杨大元说,三个点。欧阳佟想,注册二百万,就要收走六万元,这可是他一年的收入呀。杨大元见他在犹豫,便说,这已经是最低的了,还有些公司收五个点。欧阳佟想,三个点就三个点吧,等于自己出六万元注册了一家两百万的公司,这样一想,还是划算的。

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接到广电局那位领导的电话,对欧阳佟说,你去哪里了?民主评议也不见你参加,结果落了个最后一名。你再不回来,就没戏了。对于这个结果,欧阳佟并不意外,他只是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个王八蛋,又被他玩了一次。他骂的,当然是局党组书记兼局长杜崇光。他暗想,如果明天突然听到一个消息,杜崇光暴病而亡,那该是一件多爽的事。

第二章 最好的资源是人脉,最大的智慧是情商 第五节

杨大元复员后不想回家当农民,跑到深圳去打工。最初,他在一间酒店里当保安,住的地方是酒店集体租的,一个套间里面住六个人。他的房间在十三楼,十八楼有一个女的,长得非常漂亮,穿着也很大胆,衣服总是又薄又少,偏偏一对奶子硕大无比,总让人怀疑会不会将那薄薄的衣衫撑破。一屋子六个男人,闲来无事,总得找点什么逗乐子,便谈论这个女人。大家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便给她取了个绰号,叫波霸。

有一天,杨大元回家,他刚进电梯,就听到后面有人喊等一等,于是他便用手隔着电梯门,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女人怀里抱着很多东西,有洗发水,有筒装卫生纸,这些东西遮住了女人的脸,杨大元并没有看清她。不过,从她身上的香水味,杨大元已经知道她就是波霸了。按下十三楼的同时,他也替她按下了十八楼。波霸以为他没有按,伸手想去按,结果手上的东西滚落在地。杨大元顺势帮她捡了起来,并且说,我帮你拿吧。波霸朝他莞尔一笑,说了声谢谢。他送那些东西进了她的门,并且将自己的第一次给了她。后来,他才知道,她是做特种职业的,接待各种各样的男人,不过对杨大元特别,不收他一分钱,而且只要他事先说好,她会拒绝别的客人。这事,杨大元常常拿出来举例子,他说,就算是妓女,也要讲职业道德。波霸就是讲职业道德的典范,遇到厉害的男人,她会被折腾几个小时,完事后累得像死猪。但当着客人的面,她不得不硬撑着。遇到不怎么样的男人,她也一定要让人家满足。

想到民主评议的时候,欧阳佟就想起了杨大元的这个故事。民主是什么?就是婊子,她会极其努力地做到每一个人满意,可实际上,这些人真的满意吗?才怪,毕竟,在那些恩客的心里,她太脏了。就像你去县城或者乡下的长途车站等车,遇到内急,厕所再脏,你也得放松。

国人往往推崇美国的所谓民主。其实,认真思考一番,美国民主的本质是什么?还是人情和财情。选举人连你的面都没见过,凭什么将选票投给你?还不是投给自己的利益?对于那些同一个单位内部的选举,就更是利益投票了。像欧阳佟这种人,恃才傲物,从来都不将身边那些人放在眼里,平常就没有利益投资,关键时刻,人家又怎么肯将选票投给他?排在最后一名,也就是情理之中。

第二轮,将是投票选举。这种投票,同样与民主没有任何关系,并不是全台成员投票,或者全台局聘人员投票,而是中层以上干部投票。这样投票,欧阳佟能够胜出的可能性,又是微乎其微。

然而,决定因素,并不在民主评议和投票选举,而在你是否有关键领导的支持。既然还没有到彻底失望的时候,欧阳佟仍然决定进行一番努力。创办公司的事,他全部交给杨大元,仅仅只是在必要的时候,和杨大元碰碰面。结果,碰了几次面,每次都是喝酒,基本没谈什么正事。所有重要事项中,唯一确定的,是公司的股份结构。

公司的股份结构,大框架是欧阳佟定的。第一,他本人没有现金拿出来,他入股的股本,只能是接下林飞这单广告的利润,估计总数在三百万元左右,如果成本控制得好,可能还会高一点。这笔钱,将作为公司的股本,也作为公司未来相当一段时间里的流动资金。第二,公司股东,他初步确定为四个人,给王禺丹和邱萍,各预留15%的股份。剩下来70%,属于他和杨大元两人。他的初步考虑,杨大元担任总经理、法人代表,给他部分干股,这部分占70%的5%,也就是总股本的3.75%。如果杨大元能够投入部分股本,就按实际投入占有股份,但加上干股,总数不得超过19%。也就是说,欧阳佟要绝对占有总股本的51%。

杨大元说,他也没有多少钱拿出来,最多能拿出五十万。他说,其实占不占股份,对他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这个公司搞起来。既然欧阳佟的股本投入只能是林飞广告,这笔钱,在公司创办之初,肯定是进不了账的。可创办公司,毕竟需要花钱,就由他先拿出五十万,把公司的架子搭起来再说。其他方面,欧阳佟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没有意见。

欧阳佟说,那好,就这样定了,你出资五十万,公司股本构成,我占51%,王禺丹和邱萍,各预留15%,你占19%。

杨大元是当兵出身,组织原则就是强,大事小事,事无巨细,都要向他汇报。

办公场地租下来,杨大元给欧阳佟打电话,希望他过去看看。财富大厦他了解,知道那幢楼不错,八楼,楼层也不错。约一百平方米,面积也适当。唯一不太满意的,是租价有点高,但这是没办法的事,人家就是这个价。他当时正忙,推了。杨大元说,你不看看,装修怎么搞?欧阳佟一想,倒也是,房子是旧的,怎么说也得装修一下,不然怎么是公司?欧阳佟就问,你有什么想法?杨大元说,他已经想好了,主要分两大部分,一部分作为员工办公室,后面是卫生间,前半间是普通接待室。另一部分,隔成两半,一半是总经理办公室,另一半是会客室。欧阳佟觉得这种布局倒也不错,就说,按你的意思办吧。

既然欧阳佟说了按他的意思办,他去办就好了。可是,装修是个琐碎的活。杨大元弄了个图纸,要给欧阳佟看,欧阳佟抽不出时间,杨大元只好事无巨细地汇报,哪里装什么灯,用什么开关,水管用什么品牌什么型号,办公桌怎么安排,甚至办公室里要买饮水机、一次性水杯,打扫卫生需要买扫帚等,都向他请示。偏偏杨大元并不是一次将所有事情全都说出来,而是一次说一件事,弄得欧阳佟不胜其烦。

以后再看到杨大元的电话,欧阳佟就不想接。可人家毕竟是在替他做事,是充分尊重他,不接似乎说不过去。他再一次接起来,听到杨大元说,哥,进门的玄关下面,我想放一口鱼缸。欧阳佟心情有点不愉快,耐着性子说,可以呀。杨大元又说,玄关的墙上,你说写什么字好?是不是大展宏图?欧阳佟想,自己可是文化传播公司,弄得像农民企业家似的大展宏图,有点太俗了。可如果不用大展宏图用什么?这需要自己用心去想,偏偏此时自己没有心情。

没有心情,是因为他刚刚和董绍先打了电话。电话中,他问董绍先,我的事,首长到底过问了没有?董绍先故意装傻,说,你的什么事?欧阳佟说,你装什么糊涂?增补副台长的事呀。既然他点破了,董绍先也不好装下去,便说,你还惦着这件事?欧阳佟说,废话,如果是你,你不惦着?董绍先说,惦着也没用,你自己办砸了,能怪谁?他这样说,欧阳佟就不懂了,他怎么自己办砸了?可董绍先不说,挂了电话。

他正为这事烦的时候,杨大元的电话来了。起先,他还能耐着性子,见杨大元说的全都是琐事,便说,好吧,就这么办。杨大元又说,我准备去人才市场报登个广告招人。这件事要提前办。欧阳佟根本没有认真听,便说,行,就按你说的办。

此时,欧阳佟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在说些什么,而是在想,自己是放弃还是继续努力?或许,找王禺丹和邱萍,让她们帮自己出出主意?杨大元后来说了好几件事,他完全没有听,只是一概应承。

拨通邱萍的电话,邱萍说,我和王美女在喜来登吃自助餐,你来不来?

像邱萍这种美女,在官场中混,肯定就成了官员们的公共资源。她的老公受不了每天疑神疑鬼的日子,和她离婚了。她大概也知道,就算再找个男人,日子也一定不会好过,所以干脆过起了单身日子,一过就是十几年。

王禺丹的情况如何,欧阳佟不是太清楚,就算她的男女关系不复杂,但这种女强人,大概也没有多少男人受得了,所以,她的老公司马常空多年前去深圳了,在深圳开了一间自己的公司,生意做得还挺大。司马常空去深圳也已经有十几年,每年,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不超过半个月。司马常空这种成功男人,又在深圳那种剩女成堆的地方,身边没有女人是不可想象的。王禺丹大概也清楚这一点,只是为了求得一个安宁,从来都不去计较此事。

就是这样两个有钱有闲的女人,工作之余,便常常聚在一起,吃饭喝茶聊天,也算可以打发一些无聊时光。

欧阳佟想,自己正要和她们商量一下入股的事,只要这两个女人加盟,那就是在钱和他的钱袋之间搭一座桥,何乐而不为?放下电话,欧阳佟立即驾着车去了喜来登。

王禺丹和邱萍是先到的,欧阳佟去时,她们已经开始吃了。自从上次三个人在喜来登喝茶之后,快两个月了,欧阳佟一直没有见过邱萍。一见面,邱萍就向欧阳佟表示不满,说,重色轻友的东西来了。欧阳佟自然知道她的话意,便说,你不如说我有了新欢忘了旧爱。邱萍说,你不要脸,谁是你的旧爱?欧阳佟就说,是啊,我还真糊涂了,谁是我的旧爱?谁又是我的新欢?邱萍说,那只有某人自己才知道。王禺丹果然有点新欢的感觉,对欧阳佟说,行了行了,别贫了,快去拿东西吃吧。

欧阳佟瘦小,却能吃,而且非肉不欢,不多一会儿时间,他面前就摆了满满三大盘,看得两个美女目瞪口呆。王禺丹说,你准备把喜来登吃穷?邱萍说,你别管他,他刚从号子里放出来。两人于是说相声一般,一个捧一个逗,围绕欧阳佟的吃说开去。王禺丹说,你吃那么多,怎么既不长个儿也不长肉?真让那些喝水都长膘的人羡慕死。邱萍说,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的运动量大。王禺丹说,难怪,运动消耗大。邱萍说,你知道他是什么运动?王禺丹说,什么运动?邱萍说,垫上双人项目。王禺丹一时没有明白过来,说,体操?邱萍说,错,是瑜伽。王禺丹说,瑜伽好呀,我也练瑜伽,啥时候我们切磋一下?邱萍说,他肯定求之不得,他就好这一口呢。王禺丹觉得她话里有话,略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立即笑了,并且在邱萍身上打了一下,说,你这家伙,把我绕进去了。邱萍说,是我把你绕进去了,还是你心甘情愿跳进去了?

欧阳佟只埋头吃饭,无论她们说什么,他都不搭腔。邱萍觉得他今天有点怪,就拿话骚扰他,说,有一个段子把人生比作麻将,一见钟情叫天和,自由恋爱叫平和,找情人叫暗杠,勾引别人老婆叫抢杠,和别人老婆生小孩叫杠上开花,一个情人叫单吊,没有情人叫相公。小佟子是杠上高手,你有多少暗杠?杠上开了多少花?

欧阳佟的心绪不在这上面,说,什么嘛,鄙人从不打麻将。

此时,两人才意识到欧阳佟完全不在状态,便不再胡调他,而是各自吃饭,聊些家长里短。饭后,去三十八楼喝茶,房间是她们早预订好的。她们既不问欧阳佟晚上是否有事,也不问他是否一起,他却像跟屁虫一般,跟在她们后面上楼,竟然没有了惯常的殷勤。在单间坐下来,只剩他们三个人了,邱萍就拿话问他,你今天怎么了?魂被哪个狐狸精勾去了?欧阳佟说,有狐狸精就好了,我最近犯太岁,招小人。

两人问起,欧阳佟便将增补副台长的事说了。邱萍说,你有那么多女朋友,慷慨点,送几个给他嘛。欧阳佟说,你出什么歪主意?电视台美女有多少?他的床前排着两条队呢。王禺丹不解,问,怎么是两条队?欧阳佟说,一条当然是美女队,另一条,是等着献美女的队。你们说,我往哪条队排才能排得上?王禺丹说,你为什么不动用你的人脉?你在江南政坛有那么多关系。欧阳佟说,我用过了呀,就是这件事让我想不明白。于是将跟丁应平打招呼的事说了。

邱萍说,没有理由呀,丁应平这个人我了解,他说了那话,就是答应了。只要他开口,杜崇光没理由反对的。王禺丹说,丁应平的秘书态度也奇怪,其中应该还发生过什么,你没有说。

欧阳佟确实没说杨大元的事,在他看来,两件事根本扯不上关系。听王禺丹问起,便将这件事也说了出来。王禺丹立即说,这就对了,全对上了。欧阳佟不解,说,难道与这件事有关?不会吧?王禺丹说,我早就说过,你智商超人,情商嘛,不及格。欧阳佟说,我就不明白,两件事怎么扯到一起了?邱萍说,当然有关,太有关了。你用那种调侃的方法向丁部长要官,丁部长虽然觉得你不够成熟,可毕竟只是一个副处级干部,或许让你担任一定的领导职务,假以时日,你会慢慢成熟起来,所以,他答应了。接下来,你提出那个什么杨的事,他会觉得,在重要事情上面,你还是不糊涂很成熟的,所以,你的事,就算是定了。王禺丹说,你做这件事,实际上给了丁应平一把尺子,这把尺子,不是用来衡量你的朋友,而是用来衡量你。欧阳佟说,你们一唱一和,怎么越说我越糊涂?邱萍说,你是装糊涂吧?

王禺丹解释说,我说的尺子,就是你的朋友杨什么。如果他真如你所说,是个难得的人才,丁应平就会觉得,你小子看人还真有一套。这个尺子,就量出了你的长度。相反,如果这个人一般,丁应平拿尺子这么一量,就发现你其实没有什么长度,心中对你的印象,就打折扣了。据我估计,你的这个朋友,恐怕还不是一般这么简单,估计是被你看走眼了,和你介绍的形象完全相反。真的这样,你提供的这把尺子,就将你的短量出来了。你想一想,假若丁应平得出结论,杨某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人,而你又希望通过与丁应平的私人关系送他上位,说明什么?说明你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这样的人,丁应平敢用吗?如果换了我,我根本就不会替你说这个话。

欧阳佟有点不相信,难道事情坏在这么一点小细节上?邱萍说,你以为会是什么?细节决定成败,你没有听说?

其实,欧阳佟已经认定王禺丹所说是对的,他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只不过,他有些不甘心,所以才不肯承认。既然如此,这件事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折腾是死,不折腾也是死,那就节省点体力吧。想过之后,欧阳佟反倒是放松了。接着就想到了自己正筹备的公司,怎么说,也得让这两个人替自己出点力,便说,看来,我还真不是当官的料。也好,这就像死心塌地追一个女人,既然人家已经明确表态我和她型号不配,我也就死了这份心。

邱萍说,就是,既然你们型号不配,自然还有别的型号相配的。

欧阳佟说,最近我准备搞一家公司,怎么样,两位美女认点股份吧。算是对鄙人的支持。

邱萍说,好哇,说说你的打算。

欧阳佟说,还能有什么打算?我这种人,吃的是文化饭,就算是开公司,肯定也还是吃这碗饭,弄一个文化传播公司。

王禺丹说,小家子气,无趣。

欧阳佟说,我的姐,你以为我是你?我要本钱没本钱,要资源没资源。我想大气呀,可我靠什么大气?东方人就这么个人种,硬是要去和西方人比大气?你以为我真是既没有智商又没有情商呀。

王禺丹说,在你看来,什么是本钱?什么是资源?资金就是本钱,矿产等自然资源就是资源?现在有一种提法,叫智商时代。不管这种提法有没有问题,我觉得有一点非常有意思,商场之上,最大的本钱,不是资金,而是大脑,是一个人的才智,或者说是情商。算了,不和你说,你的情商是零。

欧阳佟说,别扯那么远吧。就算支持我,你们二位,每人认购点股份吧,10%,如何?

王禺丹说,你的总股本是多少?

欧阳佟憋足了一口气,说了个他此前想都不敢想的数字:五百万。

王禺丹大笑起来,笑得极其放肆,花枝乱颤,一点都不淑女。她说,你让我和邱萍各认购你五十万?算了算了,不说了,再说,我的牙要笑掉了。

邱萍说,你呀。我就不说了,王禺丹三个字,只值五十万?看来你的情商真的好有问题。这事不用说了,等你以后想到与王禺丹三个字等值的项目,再拿来讨论吧,那时,我们可能会有点兴趣。

欧阳佟想,既然拉不动她们,至少,也需要她们支持一下吧,便说,既然这样,我再不敢玷污你们了。但无论如何,小弟的公司,两位姐姐总该支持一下吧,开张的时候,你们得给我准备礼物。我事先声明,小礼不收,一定要大礼。

邱萍问,多大才算是大?我都把王美女送给你了,还不够大吗?

欧阳佟说,一个王美女还不够,最好还有一个张美女一个刘美女。

邱萍说,你消化得了不?

欧阳佟说,我搞的是文化传播公司,总之,开业的时候,你得给我介绍一两笔生意,至少一百万。

邱萍说,那还不简单?叫禺丹给你一单一百万的生意。欧阳佟说,她是她,你是你。

王禺丹说,你的公司准备杀熟?这样恐怕做不大吧?

欧阳佟说,我现在考虑的不是壮大,而是成活。王禺丹说,杀熟要你这大才子亲自出马?太大材小用了。欧阳佟说,我管大财还是小财,只要能够赚进来就行。王禺丹说,这样也对,做生意嘛,不管白猫黑猫,只要能够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欧阳佟又恢复了常态,说,太对了,不管大小长短,只要用着舒服就行。

晚上,文雨芳又一次给他发来短信,说,老男人,你在干吗?怎么不见你的短信?他回说,正烦着呢,别理我。她说,那个杨大元惹你烦了?早跟你说过,跟那种人交朋友,够你烦的。他说,我就觉得奇怪了,他不也是你的朋友吗?她说,错,他是我朋友的朋友。他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连这个你都不懂?她立即回复,你的意思是说,她和你,都是杨的朋友,所以我和你们是一丘之貉?欧阳佟说,算了,今天心情不好,我真的不想聊。文雨芳说,要不要我来陪你?他说,我倒是想,可你又不和我上床,我只会更难受,还是免了吧。她说,你这人,思想觉悟有问题,怎么老想着那事?他说,不是我思想觉悟有问题,是孔老夫子有问题,他不该总结人性总结得那么好。她说,那就算了,你情绪不好,我就不打扰你了。

既然提拔的事无望,欧阳佟便决定去公司看看。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一个突发事件,让欧阳佟不得不在半路调转车头。

按照口头协商,林飞的广告费,按六二二分成,即林飞得六,国家体育总局和王指导各得二。国家体育总局虽没有明确表示意见,却也没有坚决反对,基本算是默许了。江南烟草想造成既成事实,公开了这一消息。不料,消息一公开,麻烦来了。网民们认为,林飞是国宝,是健康向上的形象,烟草是毒品,让林飞代言毒品,是对国宝最大的亵渎。

网络世界是个自由世界,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话都敢说。最初,大家攻击的焦点还仅仅只是江南烟草,很快,风向变了,有人说,以前觉得林飞是最伟大最可爱的人,现在才知道,他原来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对于这种观点,有很多人附和,对林飞的人品大加质疑。也有人怀疑此事的背后推手是国家体育总局,说国家体育总局那些官员喝血吸髓,将运动员当成了他们的摇钱树。还有人把国家体育总局比喻成老鸨,说他们专替人拉皮条赚小费。

杯葛此事的第一个帖子题名为《林飞代言烟草广告伤害了谁》,是凌晨发的。到了第二天早晨,这个帖子的点击率已经突破了十万,跟帖有二十多页。王禺丹接到许多电话,其中甚至有省委宣传部网宣处的电话。王禺丹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即召集宣传部门的负责人商议应对,临时抽调了几个人以马甲身份正面回应。然而,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王禺丹的意料之外,他们的马甲一出现,立即遭到网友的围攻。不仅如此,同一帖子,开始被其他网站转载,跟帖者越来越多,且有不少人开始单独发帖加入战阵。

见事态在迅速变化,王禺丹不得不在两个小时后再次召集会议,这次召集了集团几个部门的负责人,希望大家拿出一个可行的办法出来。然而,这些人对网络的了解有限,面对这种突发情况,完全束手无策。王禺丹只好留下他们继续讨论,自己走出会议室,给欧阳佟打了个电话。

欧阳佟今天起得比较早,八点就起来了,原因是公司招员工,今天面试。王禺丹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驱车赶往通城大酒店。听了王禺丹的介绍,他立即回答说,这是好事呀,你担心什么?王禺丹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整个互联网都在往我们身上泼脏水,你还说是好事。你好坏的标准是什么?欧阳佟说,你请林飞代言,不也是为了宣传吗?烟草的形象,无论人家怎么贬,也贬不到哪里去。相反,网上闹得越凶,你的品牌影响力越大,这是不花钱的广告。王禺丹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们是国企,我们都是国家的官员。上面可不会考虑舆论的品牌效益和经济效益,考虑的只有一个,政治效益。欧阳佟哦了一声,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当然,他根本不知道,王禺丹正在努力活动,想竞选雍州市市长。这次的舆情汹涌,会使得她在政治上失分。

欧阳佟说,如果你不想舆情太集中,那就需要公关。王愚丹问,怎么公关?欧阳佟说,两种办法,一是完全屏蔽这个话题。这件事做起来比较容易,只需要到国务院网新办公关,我有渠道,费用相对也较低。但我有点担心,这件事影响太大了,一旦采取话题屏蔽的方法,可能会有更坏的影响。王禺丹问,那另一种办法呢?欧阳佟说,釜底抽薪,和有关网站联系,能够封帖的封帖,能够删帖的删帖,部分左右不了的,也要让他们尽量采取手段,阻止跟帖。只要大网站能配合,小网站的影响有限。同时,组织正面宣传以及反对的声音进行覆盖,彻底扭转舆情一边倒的局面。但这件事做起来比较麻烦,需要较大的投入。

王禺丹说,这个办法可以考虑,你能办好吗?欧阳佟说,只要花钱,没有办不成的事。王禺丹说,你说吧,要多少钱?怎么花?欧阳佟说,事出突然,我一下子也没法预算。有些网站,只要和管理员说一声,就可以封帖,打点管理员,自然不需要太多钱。但有些网站管理比较严格,打点管理员没用,就得用广告进行补偿,花费也就多很多。还有,组织网络反攻,也是应对之法,发动各网友或者管理员发帖,也需要付一定的费用。王禺丹说,情况紧急,我不多说了,这样吧,你把你公司的账号给我,我打一百万过去,你立即着手进行。随时和我联系,钱不够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欧阳佟想,一百万,用于管理员封帖、删帖以及请人发帖,肯定是够了。如果要采取广告补偿的方式删帖,肯定就不够。好在广告补偿总会慢一步,这件工作开始起来后,再向王禺丹要个两三百万,肯定没有问题。这就等于说,自己轻而易举从江南烟草拿到了一大笔广告费。欧阳佟也不去参加招聘了,给杨大元打了电话,然后调转车头,着手做公司的第一笔业务。

让欧阳佟没有想到的是,事态的发展非常之快,方方面面都牵动了。首先是林飞方面,已经感受到此事对其名誉的影响,给欧阳佟打了好几个电话。对此,欧阳佟并不担心,他解释说,这件事肯定会有一定影响,当初我们讨论的时候,也已经说过了。只不过,舆情提前到来了。从这种意义上说,我们觉得,一切并没有出乎我们的预料,也没有脱离我们的掌握。当然,我们已经注意到了这件事,正在采取措施。林洛刚问,你们准备采取一些什么措施?欧阳佟解释说,我是搞新闻的,我党对新闻的管理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导向。所谓导向,也就是党指引方向。这个办法非常好,舆情就像一条江,洪水泛滥的时候,你要堵,肯定是堵不住的,所以,大禹治水提出了一个方法,就是疏导。这个方法用在新闻管理上,比用在治水上更精妙。欧阳佟将他的方法告诉对方,林飞方面的不满,终于平息。

当天晚些时候,国家体育总局坐不住了,迫于舆情,他们不得不采取行动,于当晚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开声明:第一,他们从未参与林飞代言江南实业集团的谈判,林飞与江南烟草签约,完全是林飞个人的行为。第二,林飞代言烟草广告,是否影响林飞正面积极的社会形象这件事,国家体育总局没有科学的评估报告,不好置评。第三,对于运动员做广告,国家体育总局的态度是明确的,不支持。国家体育总局更希望所有的运动员将全部时间和精力用于训练和比赛,争取为国取得更好的成绩。但是,国家体育总局无法控制运动员在业余时间从事体育赛事以外的娱乐、休闲、经营等活动。最后,国家体育总局强调,正在关注这一事态的进展,是否采取更进一步的措施,将视具体情况而定。

新闻发布会一结束,王禺丹就接到了消息,她立即给欧阳佟打电话,问他是否有办法阻止这个声明稿的发布。欧阳佟说,别说你根本无法阻止所有的媒体,就算能够阻止,成本也高。最重要的,阻止这个消息发布有什么意义?如果林飞不能代言,什么意义都没有。如果林飞能够代言,网上无论怎么炒,对江南烟草,都不一定是坏事。所以我认为,这次事件,对于江南烟草来说,半点坏处都没有。谁不知道吸烟有害健康?网络越炒,江南烟草的知名度越大,影响越广。仅这一事件,就值几千万甚至几亿的广告。所以,阻止消息发布,完全没有必要。最重要的在于,江南烟草是见好就收,还是准备扩大战果,努力将林飞代言这件事谈下来。

王禺丹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其实是一次纯粹的商业事件,解决问题,要从纯商业的角度。作为商业事件,仅仅是林飞代言的网络恶炒,已经让江南烟草达到了宣传的目的,国家体育总局的声明,更进一步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她完全可以任其发展,并且和林飞终止合约。最终,网民会以为江南烟草其实只是借助林飞的名声,做了一次活广告,甚至没有花一分钱广告费,此事便会成为广告营销的经典案例。

但另一方面,王禺丹既然是一个政治人物,她就不能不从政治的角度来考虑问题。现在,她要做的,也就是从政治上扭转被动局面,至少要让她的政敌,不能拿这件事作攻击她的武器。欧阳佟说,如果仅仅考虑政治影响,那事情就好办了。欧阳佟给王禺丹出主意,国家体育总局的声明,可以置之不理,但幕后的活动,却不能放松,如果能够将林飞代言这件事确定下来,在官场,王禺丹就获得了主动。至于舆情,只要加以引导,肯定不会再出现一面倒的情况,可以推波助澜,让网上来一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帖子。如此一来,政治效益、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都有了。

王禺丹说,你也知道,国家体育总局,我们已经去过一次,他们的态度是坚决的。现在闹得沸沸扬扬,我担心这个合同,是否还能执行。

欧阳佟说,没有不可能的事,事在人为。

王禺丹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欧阳佟说,暂时还没有想到。但我想,我们应该立即去北京,住在那里,随时掌握动态,争取主动。我在北京还有些关系,再加上你的关系,我就不相信攻不下来。

王禺丹说,那好,你准备一下,我们今晚就飞北京。

第二章 最好的资源是人脉,最大的智慧是情商 第六节

杨大元以江南日报社的名义在通城大酒店要了两个房间,一个给应聘人员休息,另一个作为面试场所。

通城大酒店和江南日报社关系非常密切,它是《江南日报》和《雍州都市报》的长期广告客户。杨大元跟都市报广告部主任一起认识了通城的老总,便常常以报社的名义,到这里要房间会女友。杨大元在这里的消费,有时作为都市报发行部招待客人充账了,有时明确说是私人朋友,要求免单。

面试九点钟开始,杨大元八点就到了酒店,他要对房间进行一番布置,要重点突出欧阳佟的董事长位置。为了突出公司形象,他还特意穿了藏青色西服,打了一条红色领带,皮鞋也早已经擦得亮亮的。作为总经理,他当然不能当光杆儿司令,所以把他的密友吴小姐叫来临时充当秘书。

按照杨大元的安排,应聘者到达之后,便由吴小姐安排在隔壁房间填表,然后将这些表交给杨大元,待欧阳佟到达之后,由吴小姐叫号,依次进入房间面试。

可八点五十,杨大元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一看,是欧阳佟,便意识到欧阳佟那边有变化,大概是不能来了。

欧阳佟在电话中说的第一件事是:你把公司的账号发到我的手机上,江南烟草马上会打一百万进来。杨大元一听大喜,叫道,太好了,我马上发给你。欧阳佟说,别急,你身边有纸笔没有?记一下。杨大元虽然没读多少书,但遇到不熟悉者喜欢说自己是文化人,并且常常注意自己的文化人形象,随时带着纸笔。当然,如果和熟人在一起,他又常常自我调侃,说自己是文盲,是农民。他拿过纸笔,对着电话说,你说吧。

欧阳佟将网上发生的事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然后说,今天上午的面试取消,你立即做两件事。第一,马上给我找一些会上网写作能力还可以的人,去网络上发帖,不要涉及林飞代言江南烟草这件事,只是从正面宣传江南烟草和从正面宣传林飞。将江南烟草和林飞以前所有正面的事迹,全都翻出来,往那些批评此事的帖子上贴。杨大元问,请多少人?给他们什么待遇?欧阳佟说,五十个人一百个人都可以。不过你要注意,不要全都是雍州的,最好是江南省以外的ID。给这些人什么报酬,你看着办。总之,一个小时之后,必须见到效果。第二,我会给你一份名单,他们是一些BBS的管理员以及活跃分子,你分别和他们联系,要他们按照我们的要求发帖,发一个正面帖,给二百元,如果他们要价高,你就往下压,个别压不下的,就按他们的出价办。在原有帖子或者新发帖子上跟正面帖,跟一个帖,给两元。一个小时后,我将这两份名单传给你,你把通城大酒店商务中心的传真号发给我。其他有什么事,我们随时电话联系。

放下电话,杨大元立即要了商务中心的传真号,和公司的账号一起发给欧阳佟。回到房间后,他给隔壁吴小姐打电话,将她叫了过来。

杨大元问,来了多少人?吴小姐说,有五十多个。杨大元说,情况有点变化。过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去那边,你介绍一下我,接下来的事,你可以不理了。吴小姐问,我该怎么介绍你?杨大元说,你就说我是著名传媒人,博亿文化传播公司总经理。吴小姐说,那欧总呢?我该怎么介绍他?杨大元说,他有事不来了。

随着吴小姐进入隔壁房间,应聘者立即安静下来,吴小姐拍了拍手,然后介绍杨大元。杨大元正了正领带,立正,敬了一个军礼,顿时赢得一片掌声。杨大元说,今天非常开心,因为认识了这么多俊男美女。虽说这是一个竞聘的面试,但完全没有必要搞得那么严肃,更不需要搞形式主义。今天的面试,有两个项目,第一个项目,就是留下大家的联络方式,这个项目,已经过了。现在还剩最后一个项目,这个项目,是一项家庭作业。你们一定都会上网,只要上网去查一下,就会发现今天的网络有一个热门话题,这个热门话题是亚洲飞人林飞与江南烟草之间的代言合约引起的。大家都知道,林飞是刚刚结束的奥运会上的体育明星,是中国人心目中的一面旗帜。但是,将林飞的形象和烟草的形象结合起来,相信绝大多数中国人都会反感。网上的讨论,也正是因为这种反感。如果要大家说出负面的话,自然容易。可是,说这样的话,那实在太简单了,缺乏挑战性。你们是什么?是未来广告界的精英,所以,我给你们的家庭作业,就是要从这个负面话题中,找到和发现正面论点,并且将这种正面论点加以发挥,然后用你的正面观点,影响你们的网友,让你们的网友,将你们的正面观点,发到网上去。最低标准,每人找五个网友,每个网友发十篇帖子。检验的方法,你们可以将这些帖子打印下来,也可以将链接复制下来。最好能够给出一种检验这些网友是你发动的证明方法。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样一个考题,实在是太怪了。

杨大元见大家不出声,便又说道,你们一定有个大大的疑问,为什么出这样一个怪题?其实,这个题,说怪不怪。比如说,我们选择一个肯定会一边倒的议题,为什么?目的在于考核你们的应变能力和思辨能力,看你们面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会有怎样出人意料的优秀之处。第二,为什么不让你们自己去发帖,而要求发动你们的朋友网友发帖?这是为了检验你们的鼓动能力和社交能力。你们有什么办法能够改变别人对某件事的固有看法?第三,是考核你们对于网络的使用知识。当然,还有其他一些方面的考核,在这里,我就不一一介绍了。总之一句话,这是一次综合性的考核。我这里有你们的联系方式,我可能会抽查你们的工作情况,到时候,如果我给谁电话,希望你们配合。谢谢大家。

杨大元暗自算了一笔账,这里有五十多个人,如果有一半人成功发动了五个网友发帖,那就有一两百人发帖,如果其中有一半人发帖十个以上,那可能会超过一千帖。这些人全都是义务劳动者,根本不需要付一分钱。一帖节约二百元,一千帖,就是二十万。再加上其他的发帖和跟帖,从一百万里支出二十五万到三十万,无论是欧阳佟还是江南烟草,都不会太过计较,这笔钱,又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自己的腰包,等于公司才开始,自己就大赚了一笔。

半个小时后,所有人都走了,两个房间空了下来。吴小姐跟着杨大元走进另一个房间,杨大元立即将吴小姐抱了起来,在房间里转圈子。吴小姐觉得杨大元从没有这么疯狂过,今天如此兴奋,一定有原因,便说,你怎么了?吃了兴奋剂?杨大元说,比吃了兴奋剂还过瘾,公司赚钱了。吴小姐瞪大了眼睛,说,你没发烧吧?公司还没有开始呢,怎么就赚钱了?杨大元说,公司刚刚接了一笔活儿,一百万。吴小姐兴奋地说,真的?杨大元将情况对她说了,吴小姐也非常高兴,问他这笔活可以赚多少。他说,现在还不清楚,但至少10%应该没问题吧。其实,他心里所想,应该可以赚三十万甚至更多。假如能赚三十万,他占19%,就有差不多六万,他再从费用中挤出部分,自己弄个三十万,应该问题不大。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一天赚三十万更美妙的?

吴小姐也兴奋起来,说,祝贺你。主动抱了他,然后吻他。他迅速有了反应,便将她抱起来,往床上一扔,开始脱她的衣服。

做完了功课,恰好电话响起。杨大元接了电话,然后叫吴小姐去商业中心拿传真。

杨大元看过传真号码,是从北京发来的。他这才知道,难怪欧阳佟没有立即将名单给他,原来,他也是通过朋友要来的。这份名单,就是一份网络界的联络图,非常重要。他开始按照名单打电话。自报家门的时候,他觉得说自己是博亿文化传播公司的老总,缺乏公信力,便又给自己多安了一个身份,说,我是江南日报社博亿文化传播公司杨总。一下子将博亿公司和江南日报社挂靠了,公信力自然就不一样。对方一听,肃然起敬,说,哦,杨总,你有什么事吗?杨大元说,是这样,我们想在你管理的BBS上发一点宣传性文章,不知有什么条件?对方立即以为是发广告,便说,这件事要与广告部联系。杨大元便说,这不是广告,而是BBS上的帖子,由你来组织网友讨论,需要什么样的费用,你可以告诉我,并且把你的账号告诉我。对方便说,发一篇主题帖子,五百元,符合要求的跟帖,每跟一帖五元,如果需要点击率,每一千点,十元。杨大元说,老兄,你这是在应付外行嘛,哪里有这么贵?对方说,既然你知道行情,那你说多少?杨大元说,按你的价打个四折。对方听了这话,多半知道他确实懂行,便改口说,四折就四折吧。你具体有些什么要求?

杨大元的要求很简单,第一,要他本人署名或者该BBS知名网友署名的帖子才有效,别人的无效。每篇帖子二百元,另外每篇帖子给他本人五十元。预付五百元,其余的见帖子付钱。第二,帖子的内容就是针对网上热炒林飞代言江南实业的负面新闻所做的还击。可以是正面攻击那些发帖者的,可以是为林飞和江南实业辩解的,也可以是正面宣传林飞和江南实业集团的,当然,既不正面也不负面的也可以,唯独不能是负面的。如果有负面的帖子,一定要删掉。

杨大元打电话,吴小姐就记录,比如答应对方的报酬数目、对方的账号等。

下午,江南烟草的钱已经到账了,只不过暂时还不能支取。杨大元自己的账上已经没有钱了,他只好问吴小姐,你那里有没有钱?如果有,先垫一下,把这几笔预付款先给付了。吴小姐说,我那里大概还有三千块。杨大元说,那就先把钱借给我,过两天我再还给你。吴小姐说,全借给你呀?那我这个月就没有生活费了。杨大元说,你怕什么?我们的账上已经有了一百万。这笔钱明天就可以支取,我就给你预付这个月的工资,预付两个月也行。吴小姐还是不干,说,你把我的风险抵押金免了。

这又是杨大元打的小九九。他当着欧阳佟的面说,自己可以投入公司五十万元,其实,他手里一分钱也没有,最近一段时间开办公司,需要很大的投入,他是能欠的欠,万一不能欠的,就借。到现在为止,他将所有办法全都用尽了,公司才刚刚起步,他哪里还有钱呢?所以,他才急于招工。现在大学生就业是个大难题,毕业就等于失业,对于那些年轻的大学生来说,能够找到一份工作,已经实属不易。他决定好好利用这一点,但凡被博亿公司录用者,均需缴纳三万元的风险抵押金。这笔钱,只要在公司工作三年后公司就会全数退还。三年之内,如果被公司辞退,只要没有给公司造成重大损失,同样退还,如果给公司造成了损失,那就对不起,从中扣除。

杨大元的计划是,招十五个人左右,风险抵押金就有四十五万,再在其他方面占一点,他的股本就解决了。今天遇到这笔生意,自己又可以赚大约三十万元。这就等于说,他一分钱没掏,不仅占了19%的股本,还赚了三十万,这样的生意太爽了,他怎么可能不高兴?

杨大元其实早就知道,吴小姐根本拿不出这笔风险抵押金,最终还可能是他拿。既然如此,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便说,好,给你免了。不过,这件事你得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否则,大家都要我免,我就得去跳楼了。

吴小姐在他的脸上嘬了一口,说,你真好。放心吧,我有数。

当天晚上,欧阳佟和王禺丹乘最后一个航班飞往北京。

江南烟草是大型国企,在北京有办事处。王禺丹既没有住办事处,也没有要办事处的车,而是和欧阳佟一起打车去了长城饭店。早有办事处的人办好了登记手续,他们拿了钥匙牌,便直接上房间了。

进入房间之前,王禺丹问欧阳佟,你吃饭没有?要不要再去吃点?欧阳佟说,你是说午餐还是晚餐?王禺丹颇有些吃惊,说,你该不会说,你连午餐都还没吃吧?欧阳佟说,你答对了。王禺丹再一次吃惊了,说,你这家伙,也太不会照顾自己了吧,怎么连午餐都没吃?欧阳佟说,还不是被你害的?王禺丹大叫冤枉,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欧阳佟说,不都是为你的事吗?我一直忙到登机,别说饭,水都没顾上喝一口。其实,欧阳佟吃过午餐了,只是晚餐没吃倒是真的。为了取得王禺丹的好感,他当然要用点儿手段。

面对欧阳佟,王禺丹浑身上下充满了母性,对他说,那好,我们洗一下,然后出去吃饭。

洗过澡,欧阳佟按照习惯,在房间里洒上古龙水。这件工作,他做得很仔细,不仅洒在空气里,也包括床单上、枕头上以及厕所里。他习惯于房间里的香水永远保持相对的浓度。干完这件事,穿好衣服,电话恰好响起,王禺丹问他好了没有,他说,好了,可以走了。挂断电话出门,来到隔壁,王禺丹正好开门。北京的秋天已经有点寒意,王禺丹多加了一件外套,是那种宽大型的,穿在她的身上,越发显得飘逸。王禺丹说,走吧。欧阳佟却不走,而是看着她说,哇,越来越迷人了。来,让我一亲芳泽。说着,伸开双臂就去抱她。王禺丹原本是往门外走,也等于是向他面前走,结果就有点投怀送抱的感觉,被他一把抱在怀里。王禺丹不挣扎,很自然地让他抱了一下,然后要分开。他却不让,说急什么,让我做个梦再说。说着,便将脸贴上了她的脸。她让他贴了一下,在他的唇去寻找她的唇时,及时地避开了,说,你不饿呀?走吧。

王禺丹在前面走,他便在后面跟着,将钥匙牌抽出来,顺手将门带上。王禺丹并不看他,领头向前走。电梯门打开,进电梯之前,他伸出手,轻轻揽了她的腰,将她扶进去。这个动作显得很绅士,她并没有拒绝。

汽车是办事处早停在这里的,他们不知道停车位,王禺丹将钥匙交给侍者,他们站在门口等。王禺丹问欧阳佟,你觉得我们明天从哪里入手比较好?欧阳佟说,我现在饿得要命,没法思考。王禺丹说,一点诚意都没有。欧阳佟应道,我怎么没诚意了?都跟你从雍州跑到北京了,还没有诚意?王禺丹说,如果你面前站的是个美女,你也这样敷衍吗?欧阳佟说,你不是美女?他拉着她向外走,说,要不要我问一问大家?恰好汽车过来了,欧阳佟打开后车门,将王禺丹塞了进去,自己坐进了驾驶室。

王禺丹说,你不是饿坏了吗?还有力气开车不?欧阳佟说,前面有美食,身边有美女,我动力大得很。王禺丹说,你身边有美女?我怎么只看到空座位?欧阳佟说,哎,没办法,我这种三等残废,美女怎么看得上?所以,美女坐到后面去了。欧阳佟启动了汽车,王禺丹问他,你熟悉北京吗?他说,还真不太熟。不过不要紧,我当司机,你当向导嘛。王禺丹说,我坐在后面,还怎么向怎么导?你停下来,还是我来开车吧。欧阳佟说,你就给我这一次为你服务的机会好不好?要不这样,你坐前面来。

王禺丹每年有大量的时间待在北京,熟悉程度不亚于雍州,北京稍有点名气的餐馆,她都吃过,有些甚至很熟。她将他带到了一家口味相当不错的餐馆,要了小单间。两人坐下来,欧阳佟便拿话挑逗她,说,你看我们像不像一对夫妻?王禺丹说,像母子俩。欧阳佟说,不对。王禺丹问,那像什么?他说,像一对偷情的情人。王禺丹嗔怒地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吃过饭,王禺丹问他,是不是要给你安排点活动?

欧阳佟说,不必了,现在我吃饱了,有力气了,我们可以回去讨论一下明天的安排。

回到酒店,已经十二点。欧阳佟的房间在外面,先到。他开门的时候,王禺丹说,去我那边?欧阳佟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还是在我这里吧。他的房间里洒了香水,据说,香水有催情作用,他要好好利用。

王禺丹说,就算是狗窝,又不是你的。话虽这样说,却也没有拒绝,跟着他往里走,可刚走了两步,便用手在鼻子前扇着,说,熏死人,还是去我那里吧。欧阳佟说,只听说男人有不喜欢香水味的,从没听说女人不喜欢的。再说,你好像也洒了香水嘛。说着,转过身,凑在她面前闻了闻。王禺丹说,但不会像你这样吧,香味那么浓。欧阳佟说,你是含苞待放,自然是淡淡的雅香,我嘛,是心花怒放,自然就浓了。

也不知这句话让王禺丹想到了什么,竟然哈哈大笑。在欧阳佟的印象中,王禺丹一直都笑得很优雅,今晚第一次见她笑得很放肆,十分好奇,问她,什么事值得你笑得这么无所顾忌?王禺丹竟然露出点小女儿态,说,不告诉你。

欧阳佟扶着她,让她在沙发上坐下,又问她,要不要喝茶?她说,不喝,白开水就行。他说,怎么啦?怕太兴奋了?她说,是,喝了茶晚上睡不着。欧阳佟说,那不正好吗?她问,好什么?他说,我们一起兴奋呀。王禺丹轻轻推了他一下,说,坐下吧,我们好好说话。

欧阳佟果然听话地坐下,说,我想过了,明天早晨,你留在酒店,我去体育总局。

王禺丹说,为什么?你有把握?

欧阳佟说,我请我的一个同学一起去,他是新华社的实权派,副厅级。我已经问过了,他和国家体育总局几个领导关系还过得去,至少是彼此熟悉。由他出面,将那些人约出来吃饭。他们不会不赏面子吧?至于他们出来之后,就是你的事,我插不上手了。

王禺丹说,这个没问题,我们北京办事处的这些人,就是专门搞接待的,他们有经验。问题是,你和你的同学,真能把他们拉出来吗?

欧阳佟说,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就算是绑架,我也要将他们绑出来。

王禺丹站起来说,那好,就这样说定了,我们明天分头行动。现在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说着,便向门口走。

欧阳佟说,怎么,就这么走了?

王禺丹停住,问他,还有事?欧阳佟说,该有个告别仪式吧?王禺丹问,什么仪式?欧阳佟不说,而是伸开双臂,迎向她。王禺丹也不拒绝,伸开双臂,和他轻轻抱了抱,然后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准备松开。欧阳佟却突然用力,一把将她抱起。她没料到会这样,压抑地惊叫了一声。欧阳佟将她放倒在床上,自己迅速压了上去,让自己的嘴去寻找她的唇。她的头摆动着,说,你干什么?我是你姐。他说,什么嘛,你是女人我是男人。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放弃了,张开了嘴,他便乘虚而入。

王禺丹穿好衣服回了自己的房间,欧阳佟却躺在自己的床上发呆。他很想回味一下刚才的感觉,却又发现,这事儿实在没有什么好回味的,甚至觉得有些无趣。转而再想,往后需要她照顾自己的公司,这恐怕是最便捷的通道。如此一来,倒也释然,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欧阳佟来到新华社,老同学正在办公室里等他。他的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另一位是个年轻漂亮的女性,欧阳佟最初还误以为是老同学的女朋友,转而一想,应该不像,在北京这种地方,官员们大概不敢像在下面那般放肆,怎么敢将女朋友叫到办公室里?后来才搞清楚,她是跑线的记者,和体育总局上上下下关系很熟,进入体育总局几位领导的门,比进新华社领导的门容易得多。

有了这名女记者出面,事情办起来就异常容易。如果哪位领导稍有犹豫,她便伸出玉腕,半真半假半嗔半怒去拖,还说,这是她领导交下来的任务,如果不完成,领导要开除她的。结果,那人自然就答应了。

坐上饭桌,两杯茅台下肚,气氛就活跃起来。期间,也有人提出疑问,林飞的身份太特殊了,有史以来,中国也就出了这么一个人,眼下网络的大讨论,就很能说明这一点。如果全国反对的声音太强烈,体育总局恐怕不能做这个罪人。

欧阳佟明白了,体育总局不是不答应此事,只是担心全国的舆论。他当即说,这件事,你们不必担心。第一,舆论方面,江南烟草自然会考虑到,不会给体育总局制造麻烦。至于林飞健康向上的形象和江南烟草的毒品形象之间的冲突,他认为这不算是一件事。烟草是不能做广告的,所以,林飞要宣传的,并不是烟草,而是企业文化。江南烟草的企业文化是什么?一样是健康向上,追求卓越。从这一点上说,两者并不相悖。除了这些之外,欧阳佟觉得,还有一个极其关键的因素,是体育总局不得不考虑的。哪个因素?那就是体育明星做广告是国际趋势,中国不可能例外。国家体育总局无论采取什么样的强硬行动,都无法阻止。既然无法阻止,那么,体育总局又何必当这个恶人?为什么不能换一个角度,从正面加以疏导?

这话让体育总局的领导兴趣大增。有人问,怎么疏导?

欧阳佟说,其实,说出来很简单,体育总局只要把握两点。第一,体育明星那不是普通的明星,而是国星,所以,体育明星的广告价格,绝对不能比影视明星低。第二,体育总局既然抱着这些黄金资源,自然不能捧着金饭碗要饭,但凡体育明星做广告,体育总局要参与要干预,自然也要分得一部分收益。

果然,体育总局的领导被欧阳佟的话搅动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有利在前,谁不动心?至少,这些钱可以不必入账不必经过审计,说不准是一笔灰色收入,大家都可以从中得到好处。更为关键的一点,手里有那么多奥运冠军世界冠军,如此之大的一笔资源,不好好利用一番,确实是大浪费。

欧阳佟接着说,现在也不是没有体育明星做广告。当然,大多是退役的体育明星。今天,谈林飞代言一事,之所以比较敏感,有两个难题,一个是代言的是烟草广告,表面上看,与林飞的正面形象有冲突。另一方面,现役运动员做广告,似乎还没有先例。没有先例不等于不能破例。现在那些退役运动员做广告,价格非常低,这实际上损害了运动员在国人心目中的形象。一个运动员的广告价格,竟然只有影视明星的三分之一,这太不正常了。他认为,国家体育总局所要考虑的,不是运动员做不做广告的问题,而是对运动员的广告价格进行合理定位的问题。

说一千道一万,国家体育总局考虑的,不外两点,第一,他们个人的仕途是否因此受到影响。第二,自己能有什么好处。既然与此相关的负面宣传,由江南烟草想办法扭转,加上林飞做广告确实也是个人行为,与国家体育总局的关系不是太大,政治方面,自然也就不需要考虑了。

表面上,欧阳佟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体育总局的诸位领导,实际上,他们的出现,解决了这些体育总局官员们的后顾之忧。因此,事情便极其顺利,几位领导均表示,将不再过问合同的事,充分尊重林飞个人的选择。

离开时,王禺丹为他们每人准备了一只礼品袋。欧阳佟能猜到的是每只袋子里有两条极品江南香烟,市场价格五千元。但这肯定不是全部,此外还有些什么,欧阳佟实在猜不出来。

第二章 最好的资源是人脉,最大的智慧是情商 第七节

省广电局或者省电视台与北京方面的业务联系是非常紧密的,几乎天天都有人“跑部进京”,欧阳佟虽然相当于副台长,可毕竟是业务干部,进京的机会并不多,除非是陪同领导或者是有重要采访任务。陪同领导或者有重大采访任务时不自由,想和自己的一些私人关系联络一下感情,时间和经济上都受局限。

这次是随王禺丹一起进京,事情办得顺利,加上以后自己要开公司,说不准什么时候会用到北京的关系,欧阳佟便想趁着这个机会,约见一下北京的同学朋友。

在北京走关系是需要钱的,欧阳佟那点钱,根本不够在北京活动,这也是他在北京走动不多的重要原因。此次和王禺丹一同进京,他准备将王禺丹的权力好好利用一番,所以,送走体育总局的人之后,他便和王禺丹商量。他问王禺丹,你下一步怎么安排?王禺丹说,我可能还要留几天,办几件事,你呢?什么时候回去,我让人帮你办票。欧阳佟说,他有些老同学在北京,想见一见。王禺丹问,需要我帮你安排吗?欧阳佟之所以这样说,就是希望她帮自己安排,但不好直接说,而是转了个弯,说,其实,有几个人,你值得见一见。王禺丹作为著名企业家、人大代表,在北京的关系很多,而且身份也都非常特殊。她并不相信欧阳佟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便说,你和同学见面,我就不参加了吧。

欧阳佟说,我有个同班同学,是某办的大秘。怎么见他,你替我安排一下。

听了这话,王禺丹瞪大了眼睛,说,你是说武蒙?

欧阳佟说,是啊,你认识他?

王禺丹摆了摆头。她之所以知道武蒙,是因为上次和邱萍一起进京。那次,邱萍就想动用武蒙的关系找体育总局,但武蒙没有时间。王禺丹只以为武蒙是邱萍的关系,因为武蒙并没有见邱萍,她便以为,只是邱萍在工作中建立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太深交情。现在听欧阳佟一说,才知道这条线的源头。

武蒙在欧阳佟的同学中职位不是最高,但地位最显赫。他的工作单位是某中央首长办公室。相当级别的领导,身边有一个庞大的秘书班子,名义上,这些班子由中央书记处直接领导,但因为具体是替某位领导服务,因此,人们习惯地称为某办,相当于国民党时期的侍从室。这间特殊的办公室,往往又下分很多部门,比如警卫组、文秘组、生活组等。真正意义上的秘书,共有三位,一位是警卫组的负责人,一位是文秘组的负责人,另一位就是首长的生活秘书,再加上专职司机,便构成了首长身边最重要的四人核心成员。

这种结构,古代就已经形成,比如《康熙微服私访记》里面,康熙皇帝出巡,身边总是有三个人,纪晓岚、法印、三德子。这里面,纪晓岚是康熙的文职秘书,三德子是康熙的生活秘书,法印就是康熙的安全警卫。到了当代,三驾马车又另加一驾,那就是专职司机。四个人中,行政级别上文秘和警卫最高,负责文秘的,至少也是副厅级,也可能是副部级。而警卫则变化较大,比如首长出访的时候,身边担任警卫的往往是公安部副部长或者将军。生活秘书和司机的职位就低得多。但是,生活秘书和司机因为最接近首长的私生活,与首长的私人感情更深一层,所以与首长的私人关系更紧密一些。相反,文秘和警卫与首长的关系更工作化一些。武蒙就是首长的生活秘书。

王禺丹很想争取下一任雍州市长,有了武蒙这种关系,只要他肯出面给江南省委书记赵德良打声招呼,事情肯定办成。所以,听说武蒙是欧阳佟的老同学,王禺丹顿时眼前一亮,说,你约吧,其他的事,我来安排,是在钓鱼台国宾馆还是其他地方,看他方便。

武蒙这种身份的人,自然要低调,不肯在钓鱼台国宾馆这种地方招摇,地点是他选的,四环外的一家私房菜馆,时间是第二天中午。

欧阳佟放下电话,王禺丹便给办事处打电话,命令他们立即将那间私房菜馆最好的包间订下来,并且订下最好的菜,做好后,将菜单告诉她。接下来,王禺丹便问欧阳佟,有这么好的关系,你怎么不利用?欧阳佟有点莫名其妙,说,怎么利用?王禺丹说,为了一个副台长,你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江南省乱撞,分明是做无用功嘛。如果让武蒙出面,事情早解决了。欧阳佟说,如果是替别人办事没问题,只要是自己的事,我开不了这个口。王禺丹说,说你情商低嘛,这种事,需要你开口吗?欧阳佟说,不开口,人家怎么知道我要办什么事?

王禺丹点了一下欧阳佟的脑袋,说,我真恨不得将你这里撬开,看一看里面到底是怎么长的。你想一想,武蒙是中央首长的大秘,有多少人想认识他却又苦于无门可入?别说是丁应平希望与他有私人情谊,就算是赵德良,一样希望与他有私人情谊吧。你只要找一个机会,向丁应平透露,你和武蒙是同班同学这件事情,我敢保证,丁应平就会想方设法带你来北京见武蒙。只要他们见了面,一切都不用你说,也不需要武蒙暗示,丁应平就会将你的事情解决好。欧阳佟还有些不相信,说,就这么简单?王禺丹说,你以为官场很复杂吗?我告诉你,有时候,事情它就是这么简单。

欧阳佟略想了想,觉得王禺丹所说有一定道理,毕竟,她属于官员系列,对官场比自己熟悉得多。他说,那我现在给丁部长打电话,让他明天过来,怎么样?王禺丹说,你啊,说你情商低,还是高估了你,你简直是一点情商都没有。这种事,做得太刻意了,反而弄拧了。你可以给丁应平打个电话,问一下他在哪里,如果恰好在北京,那就顺便提一下。如果不在,就不要提这件事了。

欧阳佟立即拨打了董绍先的手机。为了告诉董绍先自己在北京,他故意用的是房间的座机。一开口,董绍先便听出是欧阳佟,说,你这只猪,臭在雍州还不够,还要臭到北京去?欧阳佟说,难道你也在北京,所以闻到臭了?董绍先说,我没那么好的福气,我在雍州。说吧,什么事?欧阳佟说,在雍州就算了。我原想,你如果在北京,就介绍个朋友让你认识。董绍先说,你那些垃圾,除了猪还是猪,我才不想被污染。欧阳佟说,这可是个特别的朋友,和你一样,是大秘,不过,不是一般的大秘。是某办的大秘。

说过这句话后,董绍先那边好一会儿没声音,他显然在思考这条信息,并且从记忆库中提取所有与这条信息有关的其他信息。欧阳佟能够想象,在这一瞬间董绍先的大脑进行了怎样的链接。某办的大秘这一信息,他不需要太多消化,而是迅速将自己所知某办的重要人员在脑中搜索一番,然后确定了一个人,这个人毕业于复旦新闻系。董绍先说,武蒙?他是你的同学?欧阳佟说,我们是上下铺。董绍先说,你和他约好了吗?什么时候?欧阳佟说,明天中午。董绍先说,别关手机,我一会儿和你联系。便挂断了电话。

欧阳佟将电话挂上,王禺丹便说,看起来,你的情商不差呀。怎么有时候就短路?欧阳佟并不完全明白她的话,说,你为什么这样说?王禺丹说,如果我估计不错,丁应平今天晚上就会飞来北京。而且,你的事成了。欧阳佟不相信,说,真的?这么简单?王禺丹说,刚才听你和董秘打电话,我以为你是个高手,可听了你这句话,我又觉得你是个笨蛋。你到底是真的笨蛋还是天才?欧阳佟还是不明白。王禺丹便向他解释,丁应平肯定曾经动过心思结交首长,可是苦于没有门路。她可以肯定,丁应平一定打过武蒙的主意,同样是没有成功,这件事,董绍先是很清楚的。欧阳佟如果将这一关系直接告诉丁应平,事情就太直接了,而是转了个弯,说是要介绍武蒙让董绍先认识,等于间接地向丁应平传递了这一消息。此时,董绍先一定是将这一消息告诉了丁应平。而丁应平恰好希望与武蒙结交,自然会推掉手中一切,赶到北京来赴会。

欧阳佟恍然大悟,原来,世上有些事,确实是可以异常简单的。

果然,董绍先的电话很快来了。董绍先告诉他,老板今晚到京,晚上一起吃饭。欧阳佟说,我住在长城饭店,要不要替你和首长安排房间?董绍先自然知道,欧阳佟手里没有财权,由他安排房间是不可能的,一定有别人安排,便问,你和谁在一起?欧阳佟在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告诉他,我和王禺丹一起来谈林飞为江南烟草做形象代言人的事。董绍先顿时警惕起来,问,事情办得怎么样?要老板出面?欧阳佟说,不用,事情已经谈成了。董绍先说,我们到了之后再通知你。

欧阳佟觉得董绍先不想让王禺丹安排,便问王禺丹,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吗?王禺丹说,什么过节都没有,这是政治。欧阳佟仍然不明白,说,什么政治?王禺丹告诉他,江南省目前的政治生态主要是两股势力,一是以赵德良为首的外来势力,一是以省长陈运达为首的本土势力。丁应平虽然是本土官员,可是赵德良提拔他到宣传部长任上的,自然就染上了外来势力的色彩。王禺丹之所以能当上江南烟草董事长兼总经理,是政协主席王才新的力量,而王才新和陈运达,可以算是难兄难弟。加上陈运达是省长,主持政府工作,企业自然就在他的掌握之中,企业负责人,自然也就沾有本土色彩。

听了这话,欧阳佟心中一惊,问她,我是不是把事情搞糟了?

王禺丹说,你已经有两次教训了。以后一定要注意,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否则,不能将两件事两个不相干的人扯到一起。许多时候,一件原本可以办成的事,却因为你在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上考虑不周,事情就黄了。这就叫因小失大。

欧阳佟急了,说,那怎么办?有办法补救吗?

王禺丹说,如果仅仅只是我刚才表面上分析的那些,这件事,肯定没法补救了。不仅没法补救,还因为你和他的政敌阵营过从甚密,今后也不可能有机会了。不过,今天的事,可能只是董秘比较敏感,他是丁应平当部长后才当秘书的,对于丁应平当市委书记时的人脉关系并不了解,所以简单地作了阵营划分。我和丁应平的私交不错,他当市长的时候,我们就是好朋友。

说过之后,王禺丹拿起电话,给丁应平发了一条短信。很快,丁应平的电话打进来了,王禺丹也不客套,开门见山,说,应平部长,你什么时候到京?我去机场接你。丁应平说,好呀,你和绍先联系吧。

王禺丹说得不错,她和丁应平的关系,确实非常亲近。欧阳佟禁不住暗想,他们之间,亲密到了什么程度?暗中会不会有一腿?王禺丹放下电话,对他说,你现在给董绍先打电话,房间的事,我安排。说着,王禺丹起身离去。欧阳佟知道王禺丹去隔壁打电话安排房间了,暗想,安排房间为什么避开他?难道她要给自己调房间,和丁应平安排在一起?出门前,王禺丹告诉他,丁应平他们到来可能会比较晚,眼下没什么事,可以先休息一下。

欧阳佟的猜测是错误的,王禺丹并没有换房间,他也不清楚王禺丹是怎样替丁应平和董绍先安排房间的。因为机票的关系,丁应平到达北京时已经过了七点。王禺丹考虑十分周到,晚餐安排在机场高速的出口处不远,她亲自驾车,和欧阳佟一起接到丁应平,办事处的相关人员早已经将晚餐安排好。餐桌上,王禺丹问丁应平,晚上是不是安排点活动。丁应平说,让他们年轻人去活动吧,我这老头子,就算了。晚餐结束,王禺丹的人拉着董绍先和欧阳佟去活动,王禺丹亲自驾车,送丁应平回酒店。欧阳佟暗想,这大概就是一种安排,王禺丹希望单独和丁应平在一起吧。晚上和董绍先等一起唱歌,趁着上厕所的机会,欧阳佟给王禺丹打电话,发现她的手机关了,又打去她的房间,根本没有人接听。欧阳佟更进一步确定,王禺丹肯定和丁应平在一起,心中竟然有种酸酸的感觉。

万一王禺丹的手机没有关或者在房间,该对她说什么话,他早已经想好了。他原以为,丁应平肯定会仔细问一问他同武蒙的关系。可是,从见面到分开,丁部长一句都没有提起武蒙,董绍先也没有提起,这件事让他觉得有些怪怪的,难道有什么讲究?既然王禺丹的电话不通,他的疑问也就始终存在心里。

直到活动结束,江南烟草的人将他们两人送回长城饭店,董绍先并没有急于回房间,而是留在欧阳佟的房间,谈起了与武蒙有关的话题。

董绍先说,你有这么个同学,怎么早没听你谈起?欧阳佟说,我的同学多着呢,大学的时候,班上有七十二个同学,被称为七十二贤人,除了这些之外,上一届和下一届,还有一百多个同学,其他系就更多了,有些和我关系也相当不错。董绍先说,又来了又来了,少跟我谈你那七十二贤人。我的耳朵都听出趼子来了。你只说,你和武蒙的关系怎么样?欧阳佟说,读大学的时候,班上同学年龄悬殊非常大,他和武蒙之间年龄相差要小一些,武蒙只比他大六岁,两人又是上下铺,所以关系比较好。欧阳佟的家庭条件不好,武蒙却是高干家庭,经济上,武蒙给过他很多支持。毕业的时候,武蒙进京,很想让父亲出面,将欧阳佟也分进北京,可欧阳佟觉得,自己进了北京很难照顾到家庭,所以坚决要求回乡。

董绍先知道欧阳佟能吹,还不十分相信他,说,既然你们关系这么好,这么多年,怎么一直没听你提起?欧阳佟说,主要原因是武蒙的单位比较特殊,不像其他人,经常可以出差什么的,武蒙几乎一直待在那里不动。他本人也没什么机会进京,偶尔有机会进京,武蒙又没有时间,毕业这么多年来,两人见面不过五六次,在一起时间最长的,是武蒙结婚,欧阳佟请了七天假,帮他张罗。

至此,董绍先不再问了。竟然请七天假从江南省跑到北京替武蒙筹办婚事,可见两人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董绍先说,你呀你呀,你知道,中国最重要的资源是什么吗?见欧阳佟不答,便又说,是人脉资源。你有这么好的人脉资源,怎么就不会利用?如果换一个人,进行资源置换,早已经变出一座金矿了,你却还让这么好的资源睡大觉。

欧阳佟说,你也知道我出身农民。农民嘛,有眼无珠,就算是宝石当前,他也会认为是石头。你是鉴宝专家,你又不肯帮我提高鉴宝能力,只要给你打电话,总是骂人。董绍先说,我骂你怎么了?别人想讨骂,我还不给呢。欧阳佟说,好好好,以后,你要多骂一点。

第二天上午没事,丁应平、董绍先和欧阳佟就在董绍先的房间里斗地主。丁应平是个相当不错的领导,只有一个毛病,喜欢赌博,什么麻将、撮牌、跑得快、斗地主、斗金花,他无所不能无所不好。可偏偏他的牌技很臭,牌风更臭,赢了就喜笑颜开,输了就发脾气。董绍先自然懂得照顾老板的情绪,欧阳佟也深知这一点,总是在关键时刻出错牌,让丁应平赢得眉开眼笑。王禺丹则坐在丁应平的后面,不时给他出点主意。

欧阳佟说,难怪我和董秘老是输,原来,首长的背后坐着观音。董绍先也趁机说,王总坐在老板身后,老板运气就是不一样。看来,以后王总要经常在老板的身后坐一坐。

丁应平赢得差不多了,看了看表。欧阳佟和丁应平都知道,时间差不多了,该结束牌局,整理一下自己,然后去赴约了。可是,丁应平刚刚说过结束,欧阳佟的手机响了。欧阳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号码,立即说,是武蒙。几个人顿时噤声。欧阳佟开始接电话。武蒙突然有重要接待任务,今天不能赴约,所以打电话来知会一声。欧阳佟心中一阵失落,很想说服武蒙改变主意,哪怕是来二十分钟也可以,在电话中一再表示遗憾。还是董绍先机灵,知道武蒙这种身份的人,往往身不由己,任何约定,说改随时都可能改,他并不强求,只是很快从包里掏出纸笔,写了几个字,递到欧阳佟面前。

欧阳佟看了一眼董绍先递过来的纸条,见上面写着家庭住址、土特产几个字。欧阳佟立即明白过来,转了语气,说,你忙就算了,你把咱嫂子的电话给我,我去看看咱嫂子和咱侄儿,咱嫂子跟了你这种工作狂,倒八辈子霉都有,我去安慰安慰她。武蒙说,他没有时间多聊,让欧阳佟直接给他老婆打电话,并且将电话号码报给了他。他报,欧阳佟重复,董绍先立即拿笔记下来。挂断电话后,董绍先立即将号码递给他。欧阳佟迅速拨号。

武蒙的妻子刘朔雯,在发改委下面的一个机构工作,平常没什么社交机会。当初,她和武蒙结婚,欧阳佟请一个星期的假来帮忙,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来,每年过年,欧阳佟都给他们打电话拜年,欧阳佟在电话里和武蒙聊过之后,又会和刘朔雯聊上几句。后来手机普及了,武蒙的工作岗位也重要了,在家的时间很少,欧阳佟渐渐不再记他的家庭电话了,和刘朔雯联系自然也就少了。

听到欧阳佟在北京,刘朔雯非常高兴,一定要请欧阳佟吃饭。欧阳佟说,好呀,你请客,我埋单。刘朔雯说,你到北京来,当然是嫂子请你,怎么能让你埋单?你说吧,什么时候有时间?想吃什么?欧阳佟说,这些事,当然不要你当嫂子的操心,你只告诉我,在哪里接你就行了。

欧阳佟的任务,就是把刘朔雯接过来,丁应平和王禺丹自然不便一开始就出场,他们先去了餐厅。欧阳佟不熟悉北京的路况,王禺丹专门为他安排了一名司机。到达餐厅,丁应平和王禺丹都起身相迎。刘朔雯只是一名副处级干部,而丁应平是副部级,王禺丹是正厅级,可在刘朔雯面前,两人却是极其恭敬。欧阳佟引着刘朔雯,一一为她介绍,说,嫂子,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几位都是我的首长。这位是江南省委宣传部长丁应平丁部长,这位江南烟草集团董事长、全国人大代表、著名企业家王禺丹同志,这位是丁部长的大秘董绍先同志。

刘朔雯很会说话,她对丁应平说,欧阳佟是我弟,丁部长是我弟的首长,也就是我的首长。谢谢首长对我弟的栽培。和王禺丹握手的时候,她说,我们都是女的,我就不叫你职务了,你比我年龄大,我叫你姐,好不?王禺丹说,有你这样的妹妹,是我的福气。刘朔雯说,姐,你太客气了,我在电视上见过你,当时就觉得,哇,好漂亮好有风度。姐,你真让我羡慕死了。

虽然武蒙没到场,但有刘朔雯到场,这餐饭,仍然吃得皆大欢喜。

餐后,还是由王禺丹的车送刘朔雯,大家和刘朔雯告别,欧阳佟则和她一起坐在了车上。车子启动后,司机问欧阳佟往哪里走,刘朔雯正要说话,欧阳佟说,嫂子,你住在哪里?先回家一趟吧。刘朔雯并没有完全明白过来,问道:为什么?马上要上班了,我怕时间不够。欧阳佟说,我带了些土特产,这些东西,放在你的单位不方便,还是送到你家比较好。

刘朔雯说,欧阳,你真是,来就来了,还带什么土特产?

欧阳佟说,我难得来一次嘛,怎么能空着手?那太对不起嫂子了。

刘朔雯也没有过多地客套,直接说出了自家的地址。虽说是土特产,可到底是什么,欧阳佟也不知道,是王禺丹和丁应平准备的,早已经用两只纸箱封好,欧阳佟和司机各搬了一趟。欧阳佟估计,这两箱东西,价值一定不菲,否则,王禺丹和丁应平拿不出手。欧阳佟原以为,武蒙或者刘朔雯会给他一个电话,至少也应该表面上客套一番。事实上,武蒙确实给了他电话,但仅仅只是表示自己太忙,没有时间见他,问他在北京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帮忙。同时,他还不忘让欧阳佟转告丁部长和王总,说刘朔雯对他们两人赞不绝口,一再要求他向两人的款待表示谢意。甚至特别强调,她认了王禺丹这个姐,以后来北京,千万别忘了她这个妹妹。接到电话时,欧阳佟已经回到雍州,就算真有事,也不会开口了,只是说,想会一会而已,没有任何特别的事。

当天晚上,丁应平和董绍先便飞回了雍州,王禺丹和欧阳佟还有些其他事要办,又多留了几天。

第二章 最好的资源是人脉,最大的智慧是情商 第八节

王禺丹的事办完了,问欧阳佟回不回去。欧阳佟说,难得来一次北京,有些关系还没有走动,想多留几天。王禺丹说,你倒是上心,不过,你那个小公司,生意也做不到北京来,现在却在北京大肆发展人脉,有用吗?欧阳佟说,他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做了应该比没做好,既然来了,能拜的庙都拜,能供的神就供。

王禺丹给他留了一箱烟,又告诉他,走的时候,跟办事处打声招呼,他们会来结账。王禺丹有专人送去机场,他也就没有去送。

以前,每天都和文雨芳短信聊天,这些日子在北京,因为事多,加上王禺丹在身边,就中断了。不过,文雨芳还是偶然发一条短信来,欧阳佟不回,她也没有怨言。看来,这个女人颇为善解人意,并不一味地纠缠。这倒让欧阳佟对她有了些好感。

因为每天的日程都安排得很满,回到酒店的时间便很晚,加上常常喝酒,难免会忘东丢西。这天晚上,忘了给手机充电,结果还没到中午,没电池了。晚上回到房间时,已经过了十二点,第一件事,便是充电。刚刚打开手机,便有一条短信进来:

当你读这留言,你已欠我一个拥抱;删除这留言,欠我一个吻;要是回复,你欠我全部;要是不回复,你就是我的了。

没有落款,只有一个坏坏的微笑。

欧阳佟知道,这是文雨芳发来的。欧阳佟回复说,你是及时雨,刚刚想你,你的短信就来了。

因为几个小时没有开机,短信一条接着一条。欧阳佟先回了文雨芳,才去看那些短信,其中有局里那位领导发给他的,要求他尽快回电。欧阳佟已经调出了这位领导的手机号,又想到时间太晚了,恰好短信声再一次响起,他便打消了复电的念头,看短信。

是文雨芳的回复:八百年前的事了,你现在才回复。我正和周公打架呢。欧阳佟说,那好,继续打。我做裁判。她说,拉倒吧,你还是回你的温柔乡去吧。他说,我的温柔乡,不是在你怀里吗?她说,我的怀里倒是温柔,但容不下一个你。他说,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她说,你试过毒品吗?如果没有试过,你为什么不去试?他说,在你眼里,我等同于毒品?怕上瘾?她说,怕不消化。欧阳佟转换了一个话题:最近见到杨大元没有?她说,在一起吃过两次饭。他说,你不是反感他吗?她说,有什么办法?人类的生存法则就是如此,注定要和不喜欢的人经常遭遇,比如某某人。

欧阳佟正要回复,电话响起来,拿起一看,是广电局的那位领导。这么晚还给自己电话,一定有什么事。果然,领导在电话里对他说,为什么一整天都不开机?欧阳佟说,我说电池没了,你相信吗?她说,少贫。你在哪里?他毕竟还是广电的职工,没有请假就跑到了北京,这可是一大罪状,便说,还能在哪里?自然在雍州。她说,不在家吗?打你家的电话,也没人接。他不正面回答,而是反问,有事吗?她说,你准备好,局里明天找你谈话。欧阳佟愣了一下,反问,找我谈话?谈什么?她说,你脑子短路了?当然是升副台长谈话。他真的脑子短路了,升副台长?太突然了吧。他说,我听说局里上报的名单中没有我呀。她说,事情确实很有戏剧性,局里上报的是另一个人,今天批文下来了,却是欧阳佟,不仅提副台长,而且解决正处。她打听了一下,据说丁部长不同意,局里后来又报了一次,报了三个人,有欧阳佟的名字,结果批下来的,只有一个。

欧阳佟明白了,一切正如王禺丹所料,他这次将丁部长叫到北京,虽然没见到武蒙本人,毕竟接上了这条线。尤其关键的是武蒙成了另一把尺子,量出了欧阳佟在丁部长心目中的长度。

回来之后,先是台政治部找他谈话,然后又是局长杜崇光找他谈话。政治部的谈话很有趣,对他说,局党组准备给你加点担子,让你担任副台长,你有什么意见?欧阳佟觉得好笑,又不是由台长贬为副台长,提拔呢,谁还会有意见?这不是废话吗?杜崇光的谈话,自然是假惺惺,欧阳佟完全能够想到。杜崇光说,我一直很欣赏你的才华,尽管这次的民主评议和中层干部投票,你的排名都很靠后,但我坚信,真正有才的人,不会是那种广受欢迎的人,所以,我力排众议,坚持提拔你。欧阳佟想,政客就是政客,如果自己不知道内幕,大概会对他感激涕零吧。

电视台是企业实体事业单位,又因为江南省广电局和集团没有分离,所以,电视台还存在公务员序列的某种特性。比如副处级以上干部,名义上,便成了省管干部,成了公务员。任用时,必须走公务员体系副处级以上干部任用程序,需要公示。

这条通道的开辟绝对有着非常意义。第三天,接到王禺丹的电话。王禺丹说,欧阳副台长,祝贺你。欧阳佟突然想到,事情出现如此戏剧性变化,除了引荐武蒙刘朔雯夫妇有功之外,会不会与王禺丹也有些关系?她在丁应平面前替自己说了话?不然,她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任命下达的消息?如果说,自己的猜测没错,王禺丹是可以在丁应平面前替自己说得上话的,那么,此前,她为什么不帮自己?到底是因为自己打开了那条通道,还是因为帮她搭上了武蒙这条线?他说,你消息真灵通呀。王禺丹不接话,说,你现在当官了,生意还做不做?他说,做,当然要做。有钱赚,谁不赚?王禺丹说,那好,你有时间的话,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欧阳佟心中一阵狂喜,是不是将林飞的广告交给他了?如果真是如此,那可是双喜临门了。

像几乎所有的行政官员办公室一样,第一道关,必须经过秘书办公室。欧阳佟向前走的时候,被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拦住了。这个女人穿着并不职业化的服装,风格与王禺丹相近,属于那种质地很好、做工精巧、式样优雅独特的。但是,在这种高级时装背后的那个人,仅仅只是给欧阳佟留下一个精干的印象,与美女是完全沾不上边。

女秘书拦住欧阳佟,问道,请问,您是欧阳佟先生吗?

欧阳佟说,别先生,你直接叫我欧阳就行了。女秘书一笑,说,欧阳老师,董事长在等您,请跟我来。于是,女秘书引路,将欧阳佟带进了王禺丹的办公室。

到底是大企业家的办公室,异常地豪华气派。办公室分有三个区域,第一个是办公区,分别由一间大办公室、卫生间以及休息室组成,第二个是休闲区,主体部分是一间会客室,却又摆了好几个陈列柜,里面陈列着全世界各种品牌的香烟,包括一些最早的品牌。欧阳佟不知道这些品牌是模型还是实物,如果是实物,这些实物从哪里找到的?有些品牌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消失了吧。硕果仅存的这些香烟,又是怎么保存的?第三部分,是一间阅读室,结构和休闲室差不多,主体部分同样是会客室形式,只不过将香烟陈列柜改成了书柜,里面陈列着几万册图书,甚至包括一些线装书和羊皮书。

见欧阳佟在陈列柜和书柜前驻足,王禺丹便说,这些都是我的私人收藏,我的一点钱,几乎全花在这上面了。怎么样?像不像一个香烟博物馆和一个小型图书馆?欧阳佟说,像,太像了。王禺丹请欧阳佟坐下,女秘书在一旁沏茶。欧阳佟瞟了一眼茶盒,安溪铁观音,估计属于铁观音中的极品,否则,王禺丹大概是拿不出手的。女秘书泡功夫茶的手法很娴熟,先用木质的夹子,将茶叶夹进紫砂壶中,再冲进煮沸的水,倒满水后,盖上壶盖,再用沸水围着壶的外壳淋了一圈,然后擒起壶耳,且翘起一只手指,按住壶盖,将第一遍茶倒掉。并不是倒在木托盘上,而是用来冲洗茶杯。欧阳佟看着女秘书的动作,心中暗暗称奇,他奇的不是女秘书沏茶的手法,而是她的手。她的外貌并不出众,甚至可以说平平,却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手,手指颀长,每一只手指的线条,仿佛是用尺子画过一般,皮肤很白,甚至有一种透明感,似乎可以看清上面的血管。

王禺丹拿了一大堆计划书过来,摆在面前的桌上,然后在欧阳佟的侧面坐下来。女秘书沏完茶,正准备离开,王禺丹说,晓彤,你坐一下。女秘书便在王禺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王禺丹说,晓彤,你看过欧阳佟的计划书,你说说你的感觉。

胥晓彤说,我非常喜欢里面的广告词,品味人类历史,其实就是品味追求卓越、梦想腾飞的历史。那一刻,我终于飞了起来。创造成就梦想,品质缔造未来。江南实业。广告词共分为四个部分,第一个部分,与人类探索飞翔的历史相结合,其实是讲述人类追求飞翔的历史,同时与腾飞巧妙结合。第二部分,那一刻,我终于飞了起来。将人类追求腾飞的梦想和林飞的奥运冠军形象相结合,也可以说是广告叙事上的一种承接,围绕一个飞字,也突出这个飞字。第三部分,巧妙一转,创造成就梦想,品质缔造未来,落脚到了江南烟草,但又非常含蓄。最后,突出四个字,江南实业。这四个部分,很好地体现了中国古诗的起承转合结构,同时也像中国古诗一样,有着极大的容量,每一句都有一个寓意深远的故事。

王禺丹说,你别光说好的,难道没有缺点和不足?

胥晓彤说,这个我也说不好。我有一种感觉,文案策划和画面策划是两张皮。文案讲了一个很好的故事,一个诗一样的故事,跳跃性非常之大,张力非常强。可是,画面却极其单调,仅仅是林飞平常训练的镜头,林飞在奥运会上起跑的镜头,以及林飞打破世界纪录夺得冠军后披着国旗奔跑的镜头。这一组镜头,表达的仅仅只是文案中第二层的意思:那一刻,我飞了起来。但是,第一层意思呢?品味人类历史,其实就是品味追求卓越、梦想腾飞的历史,用林飞的训练来表达,不是不可以,但我总觉得太单薄了,太直白了,缺乏含量。还有第三层意思,创造成就梦想,品质缔造未来。从现在的画面策划来看,是以林飞披着国旗在赛场上奔跑来体现的,可这种体现,也显得生硬和表象。再说,最关键一点,这是在为我们江南烟草做广告,怎么体现?仅仅只是最后四个字?显得有些生硬。

王禺丹之所以让胥晓彤先说,是考虑到欧阳佟这种人非常骄傲,搞不好一下子就跳起来了。他又有一张利口,玩狡智和巧辩,恐怕王禺丹和胥晓彤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这些话,先由胥晓彤说出来,如果欧阳佟不肯接受,她再从另一个角度出击。胥晓彤说的时候,王禺丹一直在注意欧阳佟的表情,发现他显得很平静,并没有拍案而起的迹象,心中暗暗称奇,觉得面前这个欧阳佟,确实与自己熟悉的德山人不同。

胥晓彤客套一番结束了她的评价,王禺丹问欧阳佟,对晓彤的意见,你有什么看法?欧阳佟仅仅回答了四个字:我在考虑。王禺丹更进一步问,这么说,你还是认同晓彤的意见的?欧阳佟说,她很内行。我觉得,她不去搞电视,真是太可惜了。胥晓彤连忙表达谦虚,说,欧阳老师太抬举我了。欧阳佟说,我告诉你,我从来不会无耻吹捧一个人。你刚才说的话,触及了一个本质的问题,也正是电视的本质。电视的本质,就是画面的叙事性。我承认,现在这个方案,画面的叙事性是比较弱的,这也因为时间太仓促,我没有找到一种很好的表达。

王禺丹说,既然你也认同这一点,那就好说了。我最担心的是敝帚自珍,很难说服你。现在看来,我的担心多余了。除了晓彤刚才所说的,我还提醒你一点。电视广告,不仅仅要讲究画面的叙事性,我个人觉得,还要体现这种叙事性的匠心和冲击力,就目前的画面设计来看,这两方面都是不够的。

欧阳佟说,你们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看能不能这样,在现有的画面叙事性基础上,再加一条背景叙事的副线,比如说,林飞训练,我们拉到一个新的场景,一开始,不用林飞,而是找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练奔跑的时候,他的背后,就是一架早期的飞机。孩子和飞机一起奔跑。

胥晓彤说,我喜欢这个设计。孩子一直奔跑,并且渐渐长大,变成林飞。场景也变成奥运会赛道。然后,镜头转到飞机,飞机飞了起来,林飞冲线了。恰好突出那一刻,我飞了起来。

王禺丹说,我也觉得这个设想不错。不过,第三句,创造成就梦想,品质缔造未来,画面语言可能还需要丰富。你再好好构思一下,弄个新的文案出来。这件事,以后就由晓彤负责和你衔接,有什么事,你们多商量。

胥晓彤说,今后,还要请欧阳老师多多指教。

欧阳佟并不想和胥晓彤客套,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第一时间想到了合同,对王禺丹说,既然这样,我想,我们是不是先把合同签了?最好,你们能够预付一部分制作费用。你们也知道,我的公司还在筹备之中,没有多少资金周转。

王禺丹非常爽快,说,这个没问题,合同条款,你和晓彤商量,预付款,我可以先打给你,一百万,怎么样?你的公司什么时候开张?我这份贺礼,还算拿得出手吧?

欧阳佟说,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话,你让我怎么报答你?干脆以身相许算了。

王禺丹说,得了,你的身子许给了太多的人。再说,你的身子有什么好?几根瘦排骨,本宫没兴趣,留给有兴趣的人吧。

博亿公司下星期正式开业,欧阳佟趁此机会邀请王禺丹出席典礼。王禺丹说,下星期?时间不凑巧,我要出国,去不了。这样吧,我派晓彤代表我出席,怎么样?

听了此话,欧阳佟有点遗憾。他有很多人脉,可主要人脉集中在政界和新闻界,自己现在又成了电视台的副台长,办公司这件事,自然不便走向前台,也就不方便邀请那些政界要人。商界能够替自己撑门面的,只有一个王禺丹。可以想见,如果王禺丹能够出现在开业典礼上,对于许多潜在的广告客户都是一种号召。可这个开业的日子,是伍能建看的,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了,临时又不好改。此事给了欧阳佟一个教训,做任何一件事,没有计划,确实是不行的。如果他是一个计划周密的人,至少应该将开业的日子定在王禺丹的时间安排之内。既然王禺丹不能出席,到时候,只有将胥晓彤的身份拔高了。

欧阳佟说,既然董事长没时间出席,我也没办法。不过,我能不能请董事长再帮我一个忙?

王禺丹说,你说吧。只要我帮得上。

欧阳佟说,能不能将这个广告合同的签约仪式,安排在我的开业典礼上?

王禺丹说,这个,你和晓彤安排好了。这件事,我已经全权委托给她了。

其实,王禺丹并非完全抽不出时间参加博亿的开业典礼,而是觉得这么一间公司,起点太低,发展空间也有限,加上以她企业家的眼光看来,这间公司,有诸多先天不足,未来的发展,实在难以预料。自己先与这间公司拉开一定的距离,以第三者的角度,好好观察一下这间公司,同时也观察一下欧阳佟的商场运营能力,对于实现她心目中那个大计划,有百利无一害。

王禺丹是有意不关注博亿公司,欧阳佟则是分身乏术和身份局限,不能关注博亿公司。欧阳佟的公示期还没有结束,台里已经有了一系列动作。此前,欧阳佟作为副总编辑,是江南新闻联播的负责人,他对这台节目控制很紧,除了局长和台长,分管副台长根本插不上手。现在,台里已经安排了一名副总编辑负责新闻联播,此人和欧阳佟的关系不好,这台节目,他已经插不上手了。此外,电视台还有两档新闻节目,一是晚间新闻,一是早间新闻,这两档新闻节目,此前便有负责人,欧阳佟是插不上手的。再加上娱乐节目,由另一名副总编辑负责,此人和欧阳佟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台里已经找他谈话,等正式任命下来,安排他分管节目制作,也就是分管新闻节目和娱乐节目。看到台里紧锣密鼓的布局,欧阳佟彻底明白了,杜崇光既然不能阻止他担任副台长,却可以在权力分配上给他出难题,让他分管的几个部门负责人,全部和他唱反调。这些人掌握的是实权,如果都不听他的,他这个副台长,还能玩得下去?如果欧阳佟分而不管,大概也能相安无事。可他不是这样的性格,既然让他当了这个副台长,他就一定要想办法当好。到底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突破杜崇光布下的重重围困?他一点把握都没有。

此外,他毕竟属于省管官员,又正在公示期。公务员是不能做生意的,所以,他开公司的事,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他的对立面知道。好在当初考虑办公司,原本就没有打算自己出来干,主要还是想给杨大元找条路,再充分利用自己广泛的人脉关系悄悄地赚一点钱,也算是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公司的情况良好,还没有正式开张,就已经从江南烟草入账二百二十五万,有了这笔钱,就算两三年之内没有任何业务,公司也能维持了。到年底还有几个月时间,将林飞广告做完,保有二百万利润,应该没有一点问题吧。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在这件事上操心?

想清楚这一点,他便告诉杨大元,今后,公司的主要工作由杨大元负责,他本人,只管重大开支和看财务账本。

整个开业典礼是杨大元一手操办。他干这种事还真有一套,财富中心没有大型会议室,仅有的几间会议室,很难容纳更多的人,博亿公司又只有不足百平方米的面积,如果开业仪式在博亿公司举行,肯定运转不开。如果请的来宾不够的话,又显得没有影响力。为了解决这一矛盾,杨大元想了一个办法,将仪式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在财富中心前面的广场举行,另一个部分,则在博亿公司的门口和办公室。但一个仪式分为了两个部分,就容易出现脱节,尤其是程序上很难安排。既然是公司开业,第一议程,自然是公司揭牌,然后才是各方致辞。可是,揭牌只可能在公司门口,而不是财富中心门前。虽然他们也可以将公司的牌匾先置于财富中心广场,揭牌仪式之后,再搬回楼上去,可毕竟显得有点怪怪的。如果在楼上揭牌,又不方便参与楼下的典礼。因此,杨大元想了个办法,租用了电视台的卫星直播车。楼上揭牌时,广场上的两台电视机同步直播画面。

欧阳佟原打算让江南日报总编辑刘承魁和江南烟草董事长王禺丹共同为博亿文化揭牌,王禺丹有事不能来,他只好求王禺丹帮忙,请一个重量级的企业家出面。王禺丹倒也支持欧阳佟,请上市公司南方重机的创始人杨树森来担当这一重任。参加观礼的,还有几个重量级嘉宾,其中有邱萍帮忙请来的江南有色董事长吴天桐,杨大元请来的星期七广告公司董事长朱丽依。星期七是雍州市最大的广告公司,广告业的龙头老大。当然,若以广告额排名,江南卫视的视点广告公司是最大的。但视点仅仅只是二传手,只负责两端,一是找一些业务员出去拉广告,二是负责发布,既没有策划能力也没有制作班子,看起来囊括了广告业的所有环节,实际上,哪个环节都很薄弱。如果没有江南卫视这样一个强势播出平台,这个公司简直就没法生存。星期七不一样,这是一间在激烈的市场化竞争中发展起来的公司。朱丽依在江南广告界乃至整个商界是一个传奇人物,属于江南省的十大名女人。

朱丽依原本也是媒体人,和欧阳佟进入媒体的时间差不多。不同的是,欧阳佟进入媒体便成为记者,属于内容生产的中坚力量。朱丽依却是进江南日报当广告员。当时的江南日报是整个媒体业的老大,广告都是送上门的,没有一点压力和挑战。她这个职位,也就成了一个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职位,可有可无。不过,朱丽依确实是个人才,竟然在这样一个冷部门构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人脉关系网。后来,《雍州都市报》创刊,谁都想钻进内容生产部门,找关系托熟人希望当记者编辑,广告部门成了被流放之所。朱丽依却主动要求去做广告。正是在雍州都市报广告部的时候,欧阳佟和她有过几次接触。当时的感觉是,这个女人很豪放,什么玩笑都能开,什么酒都敢喝。朱丽依的丈夫是当时江南日报社社长的司机,正是靠这种关系,她才进了江南日报。就在朱丽依发展良好时,丈夫出了一次车祸,高位截瘫,永远地躺在了床上。意外打击使得朱丽依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人生之路,她毅然离开了江南日报社,自己办起了星期七广告公司。

杨大元竟然能请动朱丽依,确实令欧阳佟大为意外。他甚至从来都不曾在欧阳佟面前提起过自己认识朱丽依这件事。

仪式开始,江南电视台的著名主持人汪红走上台。临时搭起的台子两边两台大屏幕电视机正在播放音乐,空旷的广场上“我要飞得更高”的旋律一再重复,而电视画面上是一群白色的鸽子振翅飞翔,在蓝天的映衬下,显得异常赏心悦目。汪红宣布仪式开始,请江南日报总编辑刘承魁先生和南方重机董事长杨树森先生为博亿文化传播公司揭牌。电视画面迅速出现楼上走道,走道上铺着红色地毯,刘承魁和杨树森在两排礼仪小姐的引领下走过来。两排礼仪小姐走到被红布蒙着的公司牌旁边,迈着优雅的步幅,分成两列站立。刘承魁和杨树森站在两边,同时伸手,将红布揭下。立即有一名礼仪小姐手持托盘上前,两人将红布放在托盘上,然后鼓掌。

主会场,汪红宣布鸣炮,吊在财富中心楼上的两排鞭炮被点燃,热烈的爆竹声,使得现场迅速被烟雾笼罩。参加仪式的来宾一齐鼓掌,现场掌声如雷。欧阳佟只是请了约五十位朋友,这些朋友个个都有身份。杨大元担心人数太少,场面不够热烈,他出面请了约三百人,又聘请了礼仪公司加上他新招的公司员工等,参加仪式的超过四百人,仅仅是小汽车就将财富中心的停车场停得满满的。

鞭炮声结束之后,汪红宣布,由博亿公司总经理杨大元致辞。杨大元穿着藏青色西装,胸前佩戴红花。他有足够的身高,又当过兵,颇有军人风范,站上台之后,向全体来宾敬了一个军礼,顿时赢得一片掌声。台下的欧阳佟暗想,幸好让杨大元上台,如果是他的话,还真显得滑稽。

身边的胥晓彤说,你这个搭档,好像特别喜欢表现自己。欧阳佟说,是啊,他是属孔雀的。胥晓彤说,场面搞得这么大,是他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欧阳佟说,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忙得连做爱都戒了,哪里还有时间考虑这些?都是他搞的。胥晓彤说,这么大规模的活动,怕要几十万吧?你全权放给他去搞?欧阳佟说,有什么办法?自己没有时间和精力,只能借助外力了。

胥晓彤十分好奇,说,今天的合同一签,你们就有三百万制作费用到账,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紧一点用,有一笔相当不错的利润,如果手松一点,或者是大手大脚,几天都可以花完。欧阳佟说,那也没办法,我现在恨不得将一个身子劈成两半。

有些话,欧阳佟没有说明,叫此一时彼一时。当时,筹备成立公司,一是看到王禺丹这条线肯定有钱赚,二是见杨大元眼看就要下岗,他以前又干过公司,加上自己在电视台也没有太大发展前途,闲得慌。几项条件加在一起,就办了这间公司。事实证明,这一步走得是对的,公司才开张,进账就已经二百万,另有二百万很快就到。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副台长会意外地落到自己头上,又遇到杜崇光釜底抽薪,给自己制造这么多麻烦,自己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过问公司的事。他也清楚,既然开公司,就不能当甩手掌柜,可他能怎么办?分不出多余的身子来嘛,就算偶尔有点时间,他还想去情场冲一冲浪不是?好在杨大元虽然毛病不少,毕竟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就算他大手大脚花一点儿,那就花一点儿好了,反正自己不愁赚不到钱呀。

仪式结束,接下来是宴会。所有来宾都被请进了新城大酒店,二楼大厅被博亿公司包了,超过四十桌。此外还包下了最豪华的单间,欧阳佟和杨大元便在这里招待刘承魁、杨树森、吴天桐、朱丽依、邱萍、胥晓彤等人。杨大元很善于搞气氛,一会儿说笑话,一会儿扮丑角,一会儿背诗,一会儿朗诵毛主席语录,整个场上,就听到他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和大家爆笑的声音。刘承魁曾经是杨大元的上级,对他的态度显得比较矜持。杨树森和吴天桐对杨大元印象似乎不错,一再说,这个小杨,是个人才。杨大元和杨树森同姓,两人还续起了族谱,原来,杨树森高杨大元三辈。杨大元竟然当场跪下来叫着祖爷爷向杨树森敬酒。场上第二个活跃人物是朱丽依,她的交际花本色在这里得到了充分体现,和杨大元一唱一和,十分默契,以至于欧阳佟一次又一次猜测,两人是否多次在床上交流过?另一个原本最善于应对这类场合的人物是邱萍,若论交际,在场任何人都不可能是她的对手。但非常奇怪,她今天显得比较含蓄,只是小声地和胥晓彤讨论着什么,对杨大元显得很冷淡。

最特别的可能要算胥晓彤,她几乎不和杨大元说话,杨大元敬她酒,她也只是象征性地沾了沾唇。欧阳佟知道江南烟草将会成为自己的大客户,一再努力,希望杨大元和胥晓彤搞好关系,但胥晓彤漠然处之。欧阳佟并不知道,事后,胥晓彤向王禺丹汇报,说欧阳佟并不适合搞公司,因为他既不懂财务也不懂管理,甚至还不懂看人和用人。他或许在别的方面才能出众,但在她所指出的这几个方面,却是大而无当。这几个方面,又恰恰是一个企业管理者所必需的。王禺丹也很奇怪,胥晓彤只不过代她参加了博亿公司的开业仪式,为什么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胥晓彤说,非常简单,杨大元属于那种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人,因为迫切想得到别人的重视,一直非常努力地取悦别人,挖空心思说别人喜欢听的话做别人希望他做的事。他这个人特别假,从上到下,没有一丁点儿是真的。他总以为将自己的假藏得很好,可实际上,他似乎总也没有长大,那种藏假的把戏,人家一眼就能看穿。奇怪的是,如此拙劣的把戏,周围的人都能看穿,欧阳佟却看不穿,这难道不说明欧阳佟看人的能力有问题?再说,一个人要做公司,三心二意怎么行?他将公司交给别人,自己却撒手不管,这样能干得好公司吗?

王禺丹说,并非将自己的公司交给别人,就一定搞不好公司吧?不是还有职业经理人吗?

胥晓彤说,不错,是有职业经理人,那些职业经理人具有良好的职业道德。可是,那个杨大元是职业经理人吗?如果我的感觉不错,他连最起码的做人都没有学好,还只是一个爱撒谎且没有长大的孩子,还能做好职业经理人?

王禺丹说,你才刚刚去他的公司走了一趟,为什么就下这样的结论?

胥晓彤举了两个例子,她说,作为一名公司老板,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人事管理。就算是职业经理人,要抓的,同样是人事管理。可是,博亿公司的人事管理是怎样的?她和博亿公司的员工接触了一下,博亿目前还只是一家刚创办的小公司,几乎还没有业务,可是,他们已经招进了十几名员工。听了这话,王禺丹颇有些吃惊,问道,真的吗?十几名?都是些什么人?胥晓彤说,如果是些人才,她倒还能理解,毕竟,人才对于公司的发展,具有决定性作用。可实际上,博亿公司招的那些员工,绝大多数是应届毕业生,还有些可能连大学文凭都没有,很可能是从农村进城的打工者。不是她歧视这类人看轻这类人,她本人也是从低层做起来的。问题是,这些人没有任何从业经验,招进这么一帮新手,能给公司带来什么?

王禺丹说,欧阳佟难道不清楚这些?胥晓彤说,她估计欧阳佟并不清楚。更为关键的,她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杨大元居心不良。王禺丹不理解了,只不过是招收一些员工,杨大元怎么能居心不良?胥晓彤说,你是没有见过那些员工,自然不清楚。我看过她们,她们全都是年轻女性,一个比一个漂亮。坦率地说,我看了她们第一眼,就觉得杨大元不是在招员工,而是在为自己选妃子。

王禺丹问,这会不会也是欧阳佟的主意?他毕竟是男人,而且没有结婚。

胥晓彤摆了摆头,说,我看不像,欧阳佟完全不认识这些人。

王禺丹问,你还看到些什么?

胥晓彤说,欧阳佟完全不管公司的财务,一切都放手让杨大元去搞,而杨大元在那里瞎胡闹。王禺丹问怎么瞎胡闹。胥晓彤说,就这么一个开业典礼,搞得可真是热闹隆重,连卫星直播车都请来了,请了江南省最红的节目主持人,还安排了一台非常精彩的文艺表演以及聘请了专业的礼仪小姐,中午在雍州最豪华的酒店包了四十多桌,不仅整个大厅坐满了,还有好几个包房。她估算了一下,她所在的那一桌,不算酒水,仅菜钱,恐怕就得两三千,加上酒,没有四千拿不下来。就算外面大厅便宜一点,大概也需要上千元一桌。中午一餐下来,大概花去不少于十万,再加上其他一些开支,整个开业典礼,恐怕要花三十万。

听了这番话,王禺丹一言未发。确实,欧阳佟现在是有钱了,而他的钱,实际上都是王禺丹给的。经营公司,赚取利润是一个方面,其实更重要的方面,却是节约成本。像他们这样大肆铺张,公司能够撑几个月?

有一句话,王禺丹没有说出来。她找人调查过欧阳佟的合伙人杨大元,并且早已经清楚,这间公司,欧阳佟是撑不了多长时间的。自己所给他的那些钱,如果能撑半年,大概就已经是不错的成绩了。

像欧阳佟这种异常骄傲的人,不给他一次沉重的打击,他是一定不肯服输也无法认清自己的。另一方面,不让欧阳佟在失败的旋涡中挣扎一番,她也无法判断,他到底是否能够充当大任。

半年,她想,或许半年之后,自己得到的,又是另一种答案?

第二章 最好的资源是人脉,最大的智慧是情商 第九节

公示期没结束,欧阳佟在电视台无事可干,也不得不暂时表现低调点儿。局里那位领导早就提醒过他,这段时间,能不去台里最好不去,免得别人说你抓权。欧阳佟想,这样也好,趁着这个机会,去公司里看看吧。

开始,他准备谁都不告诉,先去公司,看看杨大元招的那些人怎么应对他这个客户。转而一想,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自己这样做,虽然可以试探一下那些新员工,却显得对杨大元不信任。何况,公司才开业,这些人都是刚招进来的,现在又能看出什么?看到财富中心大厦的那一刻,他掏出手机,给办公室打了个电话。电话一通,立即有人接了,是一个女声,说,您好,这里是博亿文化传播公司,有什么事能帮到您?这声音很好听,而且很标准,欧阳佟一下子有了亲切感。他说,杨大元在吗?对方立即问,请问哪里找杨总?欧阳佟暗想,看来,这个杨大元,搞公司管理还真有一套,就这么几天,职员都已经训练有素了。他说,我是欧阳佟,你让杨大元接电话。对方犹豫了一下,显然在思考这个欧阳佟是什么人。接下来,听到她说,哦,是欧阳董事长,请您稍等。接下来,听到脚步声。不一会儿,杨大元的声音出现了。

欧阳佟打电话也没有特别的事,只是告诉杨大元,他已经到了公司楼下,将上去看看。他之所以打办公室电话而不打他的手机,也是想看一看,杨大元是不是已经到了办公室。

跨进公司那一刻,杨大元又让欧阳佟吃惊了一次。杨大元在公司门口等着他,领着他绕过前面的玄关,里面就是一间很大的办公室。杨大元迈着军人才有的步伐,在他的侧后面半步的地方,当他们出现在办公室时,杨大元突然喊道:立正。欧阳佟愣了一下,向前看去,办公室里十几个人,刷地站了起来。杨大元大声地说,我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董事长欧阳佟,向董事长问好。众人一齐叫道,董事长好。

欧阳佟还真不适应这样的局面,一时有点手足无措,挥了挥双手,说,都坐下吧。

欧阳佟并没有在大办公室停留,随后便走进了小办公室。小办公室里,一个模样很熟悉的女孩,早已经为迎接欧阳佟做好了准备。欧阳佟被这一系列的迎接仪式搞得有点发懵,一时没有想起这个女孩是谁,后来才想起,是文雨芳的朋友吴小姐,叫什么他已经忘了。这位吴小姐手里端着一杯茶,迎着欧阳佟,指着两张办公桌的一张,对他说,董事长,这是您的办公桌。欧阳佟走过去,坐下来,吴小姐立即将茶杯递给他,说,董事长,这是杨总为您准备的专用茶杯。

欧阳佟只好说,谢谢,行了,你出去吧。

之所以叫吴小姐出去,欧阳佟是想和杨大元好好谈一谈。今天,他第一次正式来公司,看到一些现象,心里有些不爽。他是一个看到什么不顺眼,就一定要说出来的人,不论对方是谁。话要出口的时候,他又觉得,杨大元是那种火药桶性格,一点就会炸。对于公司,他确实倾尽了心力,就说员工的训练,那可不是一般的手段能够完成的。何况自己同他的关系不一般,如果说得太直接,伤了兄弟和气。他极其难得地转了一个弯,对杨大元说,这么短时间,能有这个模样,不错,训练得挺好。什么时候,我把王禺丹叫来,让她感受一下,提提意见。其实,他哪里是想听王禺丹提意见,而是想让王禺丹看看,自己的公司,一开始就有这样半军事化的管理,让她增加对自己的信心。

听了这话,杨大元有点得意忘形了,说,别的我不敢吹牛,管理这件事,我是内行。当初在发行公司,几百人的队伍呢,我都把他们管得服服帖帖,叫他们往东,他们不敢往西。叫他们立正,他们不敢稍息。

等他自吹自擂了一番,欧阳佟开始说了,不过,有两件事,我不喜欢。第一,公司才开始,你一下子招这么多人,你以为你是开学校?我数了一下,有十四个吧,每个人两千,一个月就是三万下去了。一年光人员工资,就三四十万,一家新公司,谁吃得消?

杨大元说,只是你看着多,其实并不多。欧阳佟有点恼火,说,十几个呢,还不多?难道要像你们发行公司一样,几千人才算多?杨大元说,你可能有点误会。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是的,这里有十几个人,其实,我招的人还不止这些,还有几个出去跑业务了,没有来。总共有二十三个。欧阳佟立即叫了起来,二十三个还不多?你打架吗?可打架也要男的呀,你看看这些人,全都是女的,一个比一个花枝招展。杨大元说,我要的就是她们花枝招展,她们如果不花枝招展,我还不要呢。他见欧阳佟又要说话,立即伸出一只手说,你听我说完。你别看这里有这么多人,其实,他们都是业务员,只拿底薪,而且都是试用。所有的业务员,试用期三个月,试用期内,底薪四百元。你算算,就算我招三十个人,一个月,也才一万二。实际上,我并没有招三十个,仅仅十八个,一个月的工资是七千多一点。如果三个月内,她们拉不到业务,我立即炒人。话说回来,十几个人,只要她们有一两个人拉到了业务呢?工资就回来了。我已经想好了,这点开支,绝对是值的。以后,我会一直这样招人。我不怕人多,一年之内,如果有两三个业务员能够成为正式的,你想想,我们是赚了还是亏了?

欧阳佟一想,也是这个理。拉业务,自然要年轻漂亮的,一个赛一个妖艳,倒是拉业务的必杀技。就算常年留有二十个业务员,一年的开支,也不过十万元。这二十个人中,只要能够有几笔业务进来,就不止这个数。这个账,还是算得过来。他的脸色有点变了,问道,那另外五个人呢?

杨大元说,另外五个人,一个负责财务,一个专职文字编辑,两个美编。还有一个,接待兼秘书。

欧阳佟再一想,这几个职位,似乎也确实需要,便不再提这件事,而是说另一件事。他说,这件事,我就不说了,但刚才那个女孩不能要。杨大元说,为什么?她是舞蹈专业毕业,喝酒也很厉害,我们出去谈生意,正需要这样的人。接着,杨大元又小声地对他说,这个女孩,很放得开的,将来,如果需要特殊公关,肯定用得上。欧阳佟说,她和你什么关系,我心里清楚。我就是不想把公司搞得像家一样。不光是她不能要,还包括其他人。你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以后,不论公司做得有多大,我都不允许公司职员尤其高级职员和下级之间的这种事。杨大元还想坚持,说她真的很帮得上忙的,要不,你单独考察一下她?欧阳佟知道杨大元在暗示什么,挥了挥手,说,少来。我不是和你开玩笑,你最好现在就叫她走。杨大元很清楚欧阳佟是什么人,见没有转寰余地,便说,好的,叫她做满一个月。欧阳佟说,什么一个月?开业才几天,趁早叫她走人。

杨大元还想坚持,欧阳佟有点烦了,说这件事我不和你说了,总之,下次我再来,还看到她的话,你别怪我不给你面子。现在说说,你招这么多人,都开展了一些什么业务?杨大元说,现在才只是刚开始,主要是进行岗前培训。欧阳佟说,你感觉这些人怎么样?杨大元说,拉广告嘛,一要看漂不漂亮,二要看放不放得开。有几个,我觉得还可以。

随便聊了几句,欧阳佟告辞离开。路上一直在想,得找一个什么由头,让王禺丹来看看。只要她对自己的公司有信心,往后,业务会源源而来吧。坐在车上,他给王禺丹打了一个电话。刚响了一声,对方就挂断了,不久回来一条短信:在日本公干,佟子有事吗?欧阳佟觉得,这事似乎只适合在电话里说,不适合用短信。王禺丹是个很讲究分寸的人,打电话和发短信,恰恰又是最需要拿捏好分寸的。如果你要说的事,对方可能一口回绝,那么,缓一点好,适合发短信。就算对方回绝了,你仍然可以通过短信不断地争取,说不定能够峰回路转。相反,如果是打电话,对方一口回绝,你仍然要坚持争取,那体现的就不是执著,而是死皮赖脸,连人格也丧失了。也有些时候,打电话比发短信好。打电话的时候,对方碍于面子,不好当面拒绝,但如果是发短信,对方故意拖一段时间,然后突然给你回复了,拒绝。不是对方一定要拒绝你,是你给了人家拒绝的机会。

眼前这件事,打电话好还是发短信好?欧阳佟想了想,无论打电话还是发短信,都不适合直截了当,需要有点策略。他因此给她发短信说,什么时候回?我去机场接你。果然,她回复两个字,好哇。这两个字很有意味,不明确说回来的时间,是想看看他是否有心,还是并不真的欢迎他去接?他接着又发过去一句话:顺便请你指导一下我的工作。很快,她的短信又回了,说,台长工作还是别的工作?欧阳佟立即意识到,这话有点暧昧。便说,当然是别的工作。她说,比如……他回复,公司工作。两人打哑谜,他相信,她一定想到他的回复是床上工作四个字,不料他却机智地回复公司工作,顿时微笑。这话看起来是无意,他却是认真的,将真正的目的隐藏于调侃之中,令对方失去防范。令他没料到的是,王禺丹回复说,好,你和晓彤具体联系。

欧阳佟又一次糊涂了。这是因为他暗示她指导床上工作,还是因为明示她指导公司工作?如果是因为床上工作的暗示,她为什么要他和胥晓彤联系?暗示他到时候将胥晓彤支开?这么说,她已经安排好了胥晓彤去接,不好临时改变?如果不是,那说明她想来看看自己的公司?她会对自己的公司感兴趣?不可能,从始至终,她对这件事看上去都是不冷不热的。那么,她为什么显得如此爽快?

欧阳佟没有立即给胥晓彤打电话,而是启动汽车,回到电视台后,翻出她的名片,才打通她的电话。她显然没有接到王禺丹的指令,对老板和欧阳佟的关系又不十分了解,所以回答很含糊,说老板回来的具体时间还没定,欧阳佟说他刚刚和老板通过消息,老板让他去机场接她。胥晓彤果然是个功夫了得的秘书,她并不说是也不说否,只说,好的,等老板定了航班,我再和您联系。

难道说,王禺丹既不想指导他的床上工作也不想指导他的公司工作,因此用这种办法将他绕进去了?事情到了这种程度,他既不好找王禺丹,也不好缠胥晓彤。如果刚和王禺丹短信交流时给胥晓彤打电话,他还可当成没有这件事,继续和王禺丹短信。现在过了这么长时间,事情就僵了。

他还在考虑怎么挽回这件事,办法没想到,胥晓彤的电话主动打过来了。胥晓彤说,王总的飞机明天上午十点到达,九点整,我和您一起去机场,您起得来吗?王总说,您习惯上午睡觉。欧阳佟说,我的手机不关,明天你出发前给我打电话。

欧阳佟立即想到,这个电话,与王禺丹有关。胥晓彤作为秘书,自然是得到王禺丹明确指令后才有这一举动。胥晓彤明确说两人一起去接,那也就是说,王禺丹并不想指导他的床上工作。难道说,她真的是要去指导他的公司工作?欧阳佟开始觉得表面上王禺丹对他的公司不在意,其实是非常关注的。

胥晓彤没有要王禺丹的专车,而是让欧阳佟先去接她,然后一起去机场。航班准时到达,欧阳佟和胥晓彤等在行李房出口。坐上车,王禺丹问胥晓彤几点了,胥晓彤说10点32分。王禺丹转向欧阳佟,说,你怎么安排我?欧阳佟说,现在去吃饭,有点早了。不如先到我的公司转一圈,指导一下我们的工作,然后去吃饭?王禺丹说,没办法,吃人家的嘴软,没吃准备吃的时候,嘴更软。

欧阳佟知道王禺丹是同意了,立即给杨大元打电话。杨大元在外面谈林飞广告制作的有关事宜,接到这个电话后,立即往公司里赶。机场毕竟远一些,欧阳佟他们到时,杨大元早已经赶到了。三个人刚刚出现,杨大元一声令下,所有员工,全部起立,齐声叫王总好,董事长好。王禺丹显然愣了一下,在那里站了几秒钟。杨大元几步跨过来,主动和王禺丹握手,说了一大堆客气话,然后领着王禺丹参观。欧阳佟跟在王禺丹身边,一次又一次仔细地观察她的表情,她的脸上显得很平静,始终带着观音般慈眉善目的微笑。相反,倒是公司里的那些美女在交头接耳,欧阳佟能够感觉到,这些都是美女,平常对自己的外貌有足够的自信,可见到王禺丹时,她们突然意识到,只有像王禺丹这样,才真正称得上美女,要想追上王禺丹,自己未来的路太漫长太艰难太曲折也太不可知。

王禺丹看得很仔细,仔细得欧阳佟有些不敢相信,总觉得她怀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她偶尔提几个问题,这些问题是看着欧阳佟提的,回答的却是杨大元。问题很平常,诸如有多少员工?男的多少女的多少?工资情况如何?哪些是业务员?平均年龄是多少?学历情况怎么样?欧阳佟原以为王禺丹会问一问管理或者林飞广告的准备情况,但是,她一句都没有问。倒是杨大元知道欧阳佟的意思,一再提到公司的管理,他说,他是军人出身,知道部队的那套管理方法,离开部队后,又在深圳开过公司,还在雍州都市报带过团队,在管理方面,他是非常内行的。可只要扯到这个话题,王禺丹便轻易转换了。欧阳佟因此觉得,王禺丹其实对公司并不感兴趣。那么,她今天的行动,到底说明什么?欧阳佟想不明白。

在公司走了一圈,欧阳佟见王禺丹似乎过场已经走完,便对她说,我让大元去订位子,你看中午在哪里比较好?他的意思是,中午四个人一起吃饭。既然公司的总经理是杨大元,未来免不了会和王禺丹打交道,让他们彼此熟悉不是一件坏事。可王禺丹说,你送我去喜来登吧,那里有个朋友等着我,已经定好了。

到了喜来登之后,欧阳佟才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已经约好了,只有他们两人一起吃自助餐。难道说,她是想和他单独相处?还是不想和杨大元有过深的纠葛?像她这种身份的人,和人交往的时候,常常评估对方的企图心。如果仅仅只是不想和杨大元在一起,为什么不让胥晓彤一起过来?

吃饭时,王禺丹的话题很随意,差不多集中在她的这次日本之行,而且,全都是鸡零狗碎。这又一次让欧阳佟想到,她或许只是想单独和自己在一起,并没有别的用心。吃过饭,王禺丹主动说上三十八楼喝茶。欧阳佟一阵激动,如果说,上次是他用了点强,这次,该算是她主动靠近?这是否代表了他们之间关系的彻底变化?

根本不需要王禺丹开口,服务员便给她上了普洱。欧阳佟很想对服务员说,你去吧,有事我叫你。可是,他不想说,一是怕误会了王禺丹的意思,二是想将这个机会留给她。如果她这样说,他就可以完全确定她心中所想,也就彻底奠定了他们的关系。可是,她并没有说,而是找了另一个话题,说,看起来,你对自己的公司很得意?

欧阳佟说,时间这么短。后面的话,他没有说。王禺丹说,你想我对你的公司说好话?欧阳佟说,我是真心希望你指导工作。一直在想,我这么个麻雀公司,哪值得你关注?你能去,我真的是意外惊喜。王禺丹说,你千万别惊喜。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算一下命,你的公司,大概很快会陷入困境。欧阳佟猛地愣了一下,说,你凭什么判断?王禺丹说,我不是说了吗?我替你算命。欧阳佟说,不对,你肯定有判断。

对于她的这种判断,欧阳佟是不认同的。公司开张才不到半个月,进账已经四百多万。就算拍林飞的广告用去两百万甚至三百万,其他开支,也不至于将一两百万花得一分不剩。更乐观地说,欧阳佟觉得,就算整个公司一分钱业务拉不到,仅凭这笔钱,维持两年,应该没有问题。何况,这两年时间里,他本人总可以拉到一些业务。所以,对于王禺丹的断言,他有些不以为然。

王禺丹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你对那个杨什么,到底了解多少?

欧阳佟再次愣了一下。这话和当初丁应平问的那句话,怎么如出一辙?丁应平并没有见过杨大元,王禺丹只不过和杨大元见了一面,难道他们对杨大元的了解,竟然会超过自己?当初,就因为他替杨大元说话,自己的副台长差点就飞了。现在,会不会因为自己和杨大元的关系,影响到和王禺丹的关系?欧阳佟也有这种看法,看一个人,你别看他本人,只要看一看他身边的人,看他和什么人交朋友。他说,你想说什么?

王禺丹并没有回答他,而只是认真地看了看他,过了片刻,才说,我没想到,你个子这么小巧,却是个勇士。欧阳佟说,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我承受得住。王禺丹说,我见过自杀的,但没见过像你这样自杀的。欧阳佟说,继续。王禺丹说,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你信任那个杨大元,其实,你对他一点儿都不了解。或者你了解他,但并不清楚他有什么样的能力,不知道他怎么管理人员,不知道他怎么花钱,甚至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说呢?要说玩心眼,你绝对玩不过他。但是,他又不是那种玩大心眼的人,简单地说,这是一个穷于算计却又蝇营狗苟的人。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搞不懂你怎么会看中这样的人。

欧阳佟说,杨大元是我看着长大的。王禺丹并没有等他说完,便端起面前的茶说,算了,不说他了,好无趣,说说你吧。欧阳佟说,我有什么好说的?王禺丹说,怎样当你的副台长呀?欧阳佟说,公示期还没结束呢,都不知是不是副台长。王禺丹说,也就是说,你没有打算一下,到底怎样当这个副台长?欧阳佟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干吗要现在打算?王禺丹说,你这个人呀,真是没救了。我还以为你和我以前认识的德山人不同,看来还是一样的。德山人就是德山人。

欧阳佟往她那边移过去,伸手抱住了她,说,算了,不要管那些了。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王禺丹将他推开,说,少来少来。我开始有点讨厌你了。说着,走到L形沙发的另一端坐下来。欧阳佟自然不肯放弃,又追了过去。岂知他刚刚坐下,王禺丹便起身走开,到另一端坐下。欧阳佟再一次起身想过来,她却指着他说,别动。再动我就走了。欧阳佟有点急了,说,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王禺丹说,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只因为你是德山人,而我恰恰不喜欢德山人。欧阳佟说,能告诉我,德山人怎么得罪你了?王禺丹说,德山人没得罪我,只不过德山人的性格,我不喜欢。欧阳佟说,德山人的性格怎么了?德山人很聪明呀。王禺丹说,我承认,德山人很聪明,可那是小聪明,没有大聪明。没有大聪明,就没有眼光,连个人都看不清楚,还自以为是。没有大聪明,就没有计划,没有系统,任性而为。像你这种人,自以为聪明过人,其实,一辈子成不了大事。

欧阳佟不甘心地说,这么说,你看死了我?王禺丹老实不客气地说,是的,我看死了你。你的发展,现在已经到顶了,能够当上副台长,真是勉为其难。

欧阳佟请王禺丹来看自己的公司,原是抱有巨大信心的,没料到事情急转直下,甚至直接给他下了这样的结论。这个结论,对他的打击真是太大了。如果是广电局长杜崇光如此打击他,他会拍案而起,因为他从骨子里瞧不起杜崇光。可现在是王禺丹这样打击他,虽说他对王禺丹的了解远远不及杜崇光,可毕竟,王禺丹是他很重视的一个女人,除了想在生意上得到她的帮助之外,他还真对她有那么一丝喜欢。欧阳佟的情绪一下子非常低落,半天没有说话。

王禺丹说,你如果有事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休息一下。

欧阳佟知道,她这是在下逐客令。既然如此,留在这里,只可能令她更加地厌烦,如果想挽回,只能以后对症下药,便恹恹地说了声再见,离开了。

几天后,公示到期,欧阳佟正式担任副台长。以前副台长履新,台里会将所有的副台长、台长助理以及副总编辑召集起来,开一个会进行分工,然后会将相关部门的负责人召集起来开个会,同时也是让部门负责人表个态,服从领导。一般来说,局长副局长以及台长,肯定到会,局长杜崇光甚至会勉励一番。欧阳佟履新明显地特别,局里仅仅只是派出人事处长宣读了一个任命,再由台长宣布分工,果然是分管内容生产中的新闻和娱乐。这么一宣布,会议也就结束了。

欧阳佟想召集几个部门负责人开个会,不是这个要做节目,就是那个要出差,根本凑不齐时间。欧阳佟只好一个个找他们,岂知就算是自己以前负责的部门,也不完全听他的,对他阳奉阴违,当面答应得很好,背后另搞一套。前后搞了半个多月,一直都在穷折腾,却又像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茫无头绪。这事搞得欧阳佟心力交瘁,最初的一腔热血,很快就冷了下来。

哪盏灯都不省油,电视台的事烦人,公司的事,同样不让人省心。开业一个多月了,林飞广告也开拍了,本子是欧阳佟写好的,导演和整个制作班子都是欧阳佟安排好的。这项工作一旦开始,公司的整个运作就启动了。王禺丹的话像罩在欧阳佟头上的一道阴影,他不得不对公司异常小心。上个月月末,他就想看一看公司的开支情况。杨大元说,开业才半个月,哪有月报表?还说他不懂财务。欧阳佟原想说,公司前期开支情况,应该有个账吧,但忍了忍,没说。到了这个月的月中,开业正好一个月了,他再提月报表的事。杨大元说,现在是月中,公司又没有专职会计,目前的账还没有整理。欧阳佟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杨大元,现在立即整理,他希望尽快看到。杨大元口头答应了。可过了一个星期,还是没有看到,他打电话过去,杨大元说正在整理。过了几天打电话,还是在整理。欧阳佟恼火了,在电话中发起了脾气,你不是一再说,你做管理如何如何吗?你不是说你管理公司如何正规吗?为什么一个月报表,就这么难出来?杨大元说,按照正规的公司管理,月报表应该是月末出来,现在才是月中。既然他一定要,他就按照要求在整理,可因为没有专职财会,整理又需要时间。自然就没这么快。

被欧阳佟催得没法,拖到了月底,杨大元终于将月报表传真过来了。欧阳佟一见报表,简直肺都要气炸了。公司开张才一个月,一百多万,轻而易举就成了别人的。其中,注册花了六万,装修花去了十一万,应对林飞舆情花了三十九万,开业典礼花了三十五万,买了一台车,花了二十九万,为了拓展公司业务请客花去了十万多,工资花去了三万多。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一些开销,诸如税费、预付房租费等等,总支出接近一百四十万。而公司实际入账多少?杨大元入股五十万,搞定林飞的合约,王禺丹付出二十五万,加上控制网上舆情,江南烟草付的一百万,总共入账一百七十五万。也就是说,欧阳佟以为可余下近百万的这些钱,目前只有不足三十万。

上次去公司的时候,他见增加了十几台电脑,这个月报表中,却没有购置电脑的支出,显然,这笔支出列到了下个月。欧阳佟想,难怪杨大元一再找理由说账没有出来,原来是这本账不敢给他看。他不能不想到丁应平和王禺丹对杨大元的态度。难道说,自己真的看走眼了?林飞广告这个大项目已经启动,江南烟草的三百万也已经到账,目前,这个月报表上还看不出开支情况。按这种大手大脚的搞法,这笔钱,能花多长时间?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想到王禺丹说见过自杀的,没见过像你这样自杀的,欧阳佟突然有一种大厦将倾的感觉。为什么王禺丹仅仅看了杨大元一眼就能得出结论?杨大元真是个一眼能让人看穿的人而自己却视而不见?杨大元真的是自己上吊的那根绳索自戕的那把刀?

转而一想,第一个月,开销大一点,总还有情可原吧?除了买一台车他没有事先和自己通气,其他支出,还是和自己通报过的。只是总数加起来如此之巨,他才会大吃一惊。自己会不会对他有点太过苛责?就算是刑事犯罪,也需要经历审判吧,不详细了解,自己就这么下结论,是不是太过武断,或者对杨大元不公?

他拿起电话,对杨大元说,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杨大元说,今晚?我在广州呀,欧阳佟于是想起,林飞的广告在广州拍外景,杨大元应该是办这件事去了。既然当面谈不可能,那就只好在电话中说了。这件事不能拖,林飞的广告已经开拍了,财务控制不好,麻烦可就大了。

欧阳佟说,我看了财务报表,一个月花了一百四十多万。杨大元连忙说,我已经非常节约了,每一项开支,我都是一再压缩。没办法,刚创办,到处都要钱。欧阳佟说,我不想听这些,我只想知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关门?杨大元说,我也没想到开支会这么大。欧阳佟说,你以前开过公司,难道你的开支不需要预算的吗?杨大元说,刚开业都是这样的。谁开业的时候,不是大投入?当初,我开一家那么小的餐馆,第一个月光进不出,也有好几十万。欧阳佟说,我不想听这些,我只想知道,现在这三百万,拍完广告,还能剩下吗?能剩下多少?剩下的钱,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最初,杨大元一再向他解释,他这个人,最讲原则最讲义气,绝对不会滥用职权。他的每一项开支,都事前通报过,得到同意的。而且,就算是同意,他也都非常节俭。欧阳佟说,每一项开支你都商量过吗?买车你什么时候商量过?杨大元说,买车这件事,事先没有通报,是他不对。可毕竟开公司,没有车怎么行?车既是公司的门面,又是公司的财产。

欧阳佟本能地觉得,杨大元是真的很有问题,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在狡辩。为了应付网上对江南烟草和林飞广告的声讨,杨大元支付了三十九万,这笔开支,欧阳佟极其怀疑。当初,为了应付突发事件,王禺丹支付了一百万,并且准备继续支付。后来,事情出现了变化,得到了国家体育总局的首肯,不需要再在阻止负面新闻上做文章,只需要找人弄些正面帖子,将导向扭转一下就行了。因此,这个计划的后半部分没有执行,王禺丹也就没有付后续资金。欧阳佟一直以为,仅仅只是在网上发一些帖子回应,开支不会超过十万。没想到,杨大元一下子支出了三十九万,并且列出了细目,附上了所发的帖子,可算是每一笔支出,都有出处。正是这出处让欧阳佟怀疑,在网上发一篇帖子才多少钱?三百元应该是很高的价了,杨大元找的人,全都是三百元的。这且不说,就算三百元,一百篇帖子,也才三万元,他竟然弄出了一千篇帖子。但这一千篇帖子,是六十多个人发的,平均每人十几篇。欧阳佟有一种怀疑,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收到钱,或者收到的远远没到三百元。这些钱,都成了杨大元的收入。

通话的结果,两人吵了起来。让欧阳佟大吃一惊的是,杨大元竟然向他大发脾气,责怪欧阳佟不相信自己,甚至说,彼此合作,最重要的是信任,现在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还怎么合作下去?如果这样,只能散伙。欧阳佟也是非常恼火,说,散伙就散伙,你考虑一下吧,怎么散。

到了晚上,杨大元的电话主动打过来了,向他道歉,态度显得异常真诚。他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直来直去,整个身心都用在公司上,他还开玩笑说,为了把公司搞好,都一个月没和老婆上过床了,上次做了一次,老半天进不去。老婆说,你在外面玩野了,连家门都找不到了。同时向他保证,他是真的非常认真地对待公司的事,非常小心地花钱。请一定要相信他,因为公司也是他的,他一定想赚钱,想把公司搞起来。

这是欧阳佟和杨大元第一次公开冲突。他从小就知道杨大元脾气火暴,可这种火暴脾气从来都不曾向他发过,第一次面对,还真是不适应。又因为丁应平、董绍先、王禺丹都对杨大元印象不好,甚至文雨芳也对他没好印象,欧阳佟真的想从此分手。晚上接到他的道歉电话,欧阳佟的心软了,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呀,这种感情,不是一两天所能建立的。

晚上,又和文雨芳聊天。文雨芳问他,在干什么?他说,在郁闷。文雨芳说,被哪个女人抛弃了?他说,是就好了,说明我还有激情。接着又发了一条,算了,不说了,心里烦。她的短信很快来了,说,要不要我陪你去江边走走,散散心?他回复说,懒得动。她说,我不管,我来拖你出去。

欧阳佟以为她仅仅只是说说,没料到半个多小时后,她给他打电话,已经到了电视台。欧阳佟独自待在家里也是烦躁,便出了门。将车子开到院门外,接她上车。她坐上来之后,便问他,要我怎样做,你才会开心?说实话,这个女孩非常漂亮,唯一让欧阳佟不满意的是,她太聪明。男人嘛,对于漂亮迷人的女人,哪能不动心?听她这样问,他便说,给一个吻。她还真的够大方,上来吻他。他吓得大叫,说,小姐,我在开车。你不想活,我还不想死呢。她说,我也不想死。那就存在我这里吧,你要的时候,我再给你。

到了沿江风光带,将车子停好,他们便沿江而行。她倒是善解人意,主动挽起他的手臂。他说,别这样好不好?碰到熟人,还以为我们在拍拖。她说,你怕吗?如果怕,我就告诉他们,我真是你的女朋友。他说,我告诉你,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她偏着头,盯着他问,为什么?他说,很简单,第一,我不是女人喜欢的白马王子。第二,我是个有毛病的人,只做爱不谈爱。你怕不怕?她说,你别吓我。他说,我干吗吓你?是真的。

对于这个文雨芳,欧阳佟是真有点搞不懂。许多时候,他觉得她十分主动,另一些时候,他表现出一点进攻的意思,她又向后退。欧阳佟清楚,每个女人心中,都有一条底线,这条底线就是一道最后的防御体系。有些女人将这道防洪堤设定得很远,而文雨芳似乎设得很靠后。欧阳佟还没蠢到认为她会对自己一见钟情的程度,可如果不是一见钟情,她又为何对自己如此殷勤?女人心,海底针,确实让人搞不懂。另一方面,欧阳佟也不习惯这种卿卿我我似的纠缠,因为他不想玩这种很累的游戏了。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年轻的时候,就喜欢那种缠缠绵绵式的腻歪,哪怕一天二十四小时腻在一起,乐此不疲,到了现在,情感曲线一直处于疲惫的蛰伏状态,哪怕是动一动,都觉得累。

她说,能不能告诉我,什么事让你郁闷?他顺势揽了她的腰,说,见了你,还能有什么事郁闷我?她说,我成帮你治心病的药了?同时,轻轻地却又坚决地将他的手从她的腰部挪开,仍然挽着他的手臂。他说,你不是药,你是一阵风,春天的风。吹得人浑身发软,意乱情迷。她说,是吗?他说,是。她说,你哪里迷了?我看你不知多清醒。他说,你是希望我清醒呢还是希望我迷乱呢?他再一次将手伸出去,挽住她的腰。她也同样迅速地作出反应,抓住他的手,要从腰部挪开。他故意稍稍用点力,以试她是否半推半就。她则非常坚决,手上的力度加大,口里倒还温柔,说,你不是说你的熟人多吗?人家看到不好。他说,你不是说你是我的女朋友吗?既然是我的女朋友,我怕什么?她说,你不怕我怕呀。我还是学生,传出去,你让我怎么在江湖上混?

尽管和文雨芳之间若即若离,云遮雾罩,但他还得承认,她既能让他赏心悦目,也能让他心花怒放。接下来两天,他心情好了许多。没料到仅仅过了三天,接到胥晓彤一个电话,欧阳佟的心再次往下一沉。

胥晓彤说她在广州。欧阳佟当时一愣,她在广州干什么?出差?她说,她有些不放心林飞的广告,所以特意过去看一看。欧阳佟于是开玩笑,说是你不相信我还是老板不相信我?胥晓彤说,都不是。欧阳佟便问,那是什么?胥晓彤说,是因为你太相信人了,我们不放心。欧阳佟说,我怎么就这么差呢?竟然给了你这么个形象。胥晓彤说,不是你差,是你没有原则,心中没有底线。欧阳佟心里特不爽,王禺丹似乎看死了他,没想到王禺丹的秘书也看死了他。胥晓彤见他心里不服,说,我说什么都没用,你到广州来看看好了。说完之后,她挂断了电话。

欧阳佟坐不住了,反正电视台的事他插不上手,找了个理由,当晚飞到了广州。

这一去,气得欧阳佟差点犯心脏病。飞机到达广州时,是下午五点,顾不上吃东西,欧阳佟立即往外景地赶。外景地点在广州番禺的香江野生动物园,制作小组住在离长隆不远的香海酒店。为了节约钱,欧阳佟没有乘出租车,而是搭乘由机场开往番禺市桥的机场大巴。上车一问,还真是巧了,大巴在香江大酒店有一站,离香海酒店不远。交通虽然方便,可到达时,已经接近七点了。欧阳佟仍然顾不上吃饭,直接去了酒店,敲开门,见里面住着两个女孩,是公司的员工。

两个女孩打开门,见门口站着董事长,显得颇为不安。

欧阳佟问,杨总呢?其中一个女孩说,杨总不住这里。欧阳佟不解,问,他住哪里?说,住长隆大酒店。

欧阳佟猛地一愣,长隆大酒店?那是长隆动物园旁边的一家酒店,超五星级,广州市最顶极的酒店,普通客房一夜就需要上千元。听了这话,欧阳佟顿时一把火,想立即找杨大元发作,转而一想,既然来了,还是把事情弄清楚再说。便问,哪些人住长隆?女孩回答,林飞和他的工作人员住长隆。这一点,欧阳佟不关心,林飞身份特殊,这笔费用是计划内的。他问,还有其他人吗?答说,还有导演和摄像。听了这话,欧阳佟又是一把火。欧阳佟确实对杨大元交代过,导演和摄像需要特殊一点,给他们每人一个单间,其他工作人员住标准双人间。岂知他擅作主张,将他们的待遇提高了一大截。

看来,这个杨大元,还真是拿鸡毛当令箭,完全是瞎胡闹。他再问,公司来了几个人?回答说,加杨总七个。七个?欧阳佟再也忍不住了,大叫起来,来这么多人干什么?回答说,来搞服务。

欧阳佟简直气疯了。按照欧阳佟的设想,只要来两个人就够了,杨大元可以负责调度,协调和服务可以由一名财务人员负责。制作组的成员,大都是欧阳佟的朋友,他们本身就是电视台的,利用空余时间捞点外快,只要能赚到钱就好,其他方面,要求不是太高。而且,他们是一个团队,彼此多年配合,基本也不需要太多居中协调。有关这些,欧阳佟都向杨大元交代过。而他倒好,竟然带了六个女孩来搞服务,至少需要多开三个房间,一天的住宿费,得一千元,加上吃饭、出差补助以及其他开支,每天搞不好就是两千。

他又问,制作组的伙食怎么安排,回答说,中午一餐,送到拍摄现场,早餐和晚餐,集中在酒店餐厅吃饭,有时为了换换口味,也去外面吃。

这种搞法,和欧阳佟当初设想的,又是完全不同。欧阳佟已经和导演商量好,第一餐,可以在餐厅吃,最后大功告成,再吃一次庆功宴。其余的,早餐可以在酒店吃,一般酒店都配送早餐,中餐和晚餐,吃盒饭。杨大元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他自己不习惯吃盒饭?长期以来,杨大元餐餐都在外面喝酒吃肉,让他吃盒饭,确实有些不惯。可这肯定不是理由,林飞和他的工作人员,是不能用盒饭招待的,每餐至少得有一桌大餐,杨大元完全可以陪他们吃嘛。

欧阳佟叫了一辆摩托车赶到长隆大酒店,杨大元竟然不在,打电话一问,他带着导演等人去了东莞。欧阳佟对娱乐圈熟,知道全国娱乐休闲服务的情况,他立即想到,杨大元之所以带着这帮人去东莞,是因为那里令人眼花缭乱的色情服务。东莞的娱乐业领全国之先,远不是早期开放的深圳珠海可比,属于真正的销金窟,你想有什么服务,就有什么服务。一个晚上一个人可能消费好几万元。

通话时,欧阳佟原本想忍,可忍不住,和杨大元吵了起来。杨大元说,我也是没办法,这些都是导演要求的,如果不将他们照顾好,他们故意磨洋工,可能损失更大。花这些钱,我也心疼,可如今就是这样的社会,不花钱怎么能办成事?欧阳佟气得挂断了电话,他知道,在电话里吵不清楚,何况,当着导演他们的面,也不好将内部的东西暴露出来。

他知道自己需要采取断然措施,便急急赶回香海酒店,先给自己登记了一个标准间,又将六名员工召集起来,告诉她们,这里不需要你们了,明天你们就回去。听了他的安排,几个人嘀嘀咕咕。欧阳佟问,有什么话,说出来。其他女孩推其中一个,让她出面说。那个女孩想推脱,可欧阳佟点了名,说,你别推了,有什么话,说出来好。那个女孩只好说,她们想知道,怎么回去。欧阳佟当即想发火,转而一想,情况不对。这原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怎么来就怎么回去。她们之所以有此一问,显然是来时的交通工具特别,便反问,你们怎么来的?这次是六个人齐声回答,坐飞机来的。听了这话,欧阳佟差点跳起来,坐飞机需要一千多,坐火车的话,还不到两百。不过,这件事对员工发火没用,他不得不强压住怒火,对她们说,当然是坐火车。其中有一个人说,临时去买票,根本买不到卧铺。欧阳佟一听,火了,说,买不到卧铺票就买座票,买不到座票就买站票。

欧阳佟如此坚决,她们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问,那各人手上的工作怎么办。欧阳佟说,你们手上有什么工作,现在就全部交给我。令欧阳佟哭笑不得的是,六个人,竟然仅仅只是负责制作组的联络以及安排吃饭等事,需要交的,也就是一个人员名单和几份简单的单据,比如香海酒店和长隆大酒店的押金收据和一点儿出租车公共汽车发票等。欧阳佟有一种感觉,杨大元之所以带这几个人来,仅仅只是因为她们漂亮,而他对她们不怀好意,想用这种小恩小惠占她们的便宜。

十一点,欧阳佟又赶到长隆大酒店,杨大元他们还没有回来,他便到外面买了几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坐在大堂里等。一直等到凌晨三点多,几个人才乘着租的车子回来。这件事,又一次令欧阳佟光火。制作组的住地离外景地有一段距离,为了进出方便,他们已经租了一辆大客,除此之外,他们竟然还包租了一辆小汽车。当着导演和摄像的面,欧阳佟不好和杨大元发生冲突,仍然赔着笑,与他们一一握手问候。

进入杨大元的房间之后,杨大元一个劲儿地解释,欧阳佟已经不想听了,直接说,把这段时间在广州的开支情况给我看看。杨大元说没法看。欧阳佟问,为什么?你每天不记账的?杨大元说,所有一切都有发票,还没有整理。欧阳佟问,那你在这里怎么开销?带现金还是带支票?杨大元说,开了一张银行卡,用卡消费。欧阳佟问,那我问你,你来之前往卡里打了多少钱,现在还剩多少钱?杨大元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说到底,你还是不信任我。欧阳佟说,你让我信任你,就把账给我看。你连账都没有,让我怎么相信你?相信你带六个屁用都没有的女孩来游山玩水?相信你一个晚上花一千多住在五星级大酒店里?

结果,两人是大吵一架,吵得酒店保安出现了好几次。

欧阳佟实在没料到,如此明显的胡闹,杨大元竟然能够找出理由狡辩。因为是在酒店,他没法和他再吵,只好说,把你的银行卡给我,这件事由我接管,你不用负责了。其他的事,回去后再说。杨大元显然不想失去对这个项目的控制,当即表示反对。他反对的理由是,这张银行卡是他的个人卡,不是公司财产。欧阳佟冷笑了一声说,是吗?不是公司财产?那你写个书面说明给我,说明这张卡是你个人财产而不是公司财产。杨大元显然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中找的理由强词夺理,却又不愿交出这个项目。最后,欧阳佟不得不和他摊牌,说,我是董事长,公司的事,我说了算。杨大元竟然当面和他拧上了,寸步不让寸土必争,他强调说,他才是公司的总经理、法人代表。

欧阳佟说,我现在就可以撤了你的总经理,回去,就更改法人代表。我劝你说这些话做这些事之前,把一切都想好。同时,我要正告你,你不要以为卡着这些钱,卡着公司的一切,我就没法把这个广告拍完。如果你一定要把事情做绝,那我只能告诉你两句话,我这个人,从来都不惹事,但也从来都不怕事,你好好想清楚吧,告辞。

第三章 这一仗,欧阳佟非打不可了 第十节

一个晚上,欧阳佟没有睡好。他在考虑最坏的可能。看杨大元的意思,是要和自己决裂吗?他凭什么决裂?决裂之后,他又能捞到什么好处?当然,杨大元的性格,欧阳佟是很清楚的,他是那种翻脸不认人的人。杨大元在家乡还有好几个哥哥,有一年春节,大家回家吃团年饭,几兄弟每人拿出二百元钱给父母过年。其中一个嫂子小气,只肯出一百。杨大元当场拍案而起,逼着哥哥给钱。嫂子刚表示了一句不满意,他便将桌子掀翻了。指着哥哥的鼻子骂道,×你妈,你给不给?不给的话,老子一刀子捅了你,你信不信?这次如果真的和他闹翻了,决裂也许无法避免。真要决裂的话,自己该做些什么?

知道早晨一定醒不来,欧阳佟定了闹钟。可是,还没到时间,他的门就被敲响了,他打开门一看,是杨大元。欧阳佟感到有些突然,又觉得和他已经没有话说,只是转过身,将他让进来。

杨大元将门关上,走到他的面前,对他说,哥,我错了。欧阳佟不想答理。他继续说,昨天是我不好,不该发脾气。其实,我也是为了公司好,想到你不相信我,而我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整个身心都扑在公司里,就觉得委屈,所以控制不住自己。哥,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为公司好。昨天你走后,我躺在床上,一边想一边流泪。无论如何,你是我哥,就算你打我骂我,我也不应该那样对你。说着说着,他的眼圈突然就红了。最初,欧阳佟还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哭了,在他的印象中,男人是不应该哭的,杨大元是那种钢铁一般强硬的人,这种人自然不应该哭。所以,他发现杨大元有些哭腔时,第一想法是,这是真的吗?他在装吧?可没过多久,杨大元抽噎起来,竟然哽咽着说不下去,欧阳佟掉头看他,发现他满面泪痕。

面对他的眼泪,欧阳佟的心一下子软了,早已经决定,不再和他计较。

杨大元继续向他哭诉。他一次又一次叫着哥,希望欧阳佟给他一次机会。他说,他从小没有读多少书,是个大老粗,做事不知轻重。这么多年,他一直非常努力,一有时间,就拿名人名言整段整段地背,为的就是提高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可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做生意还是卖报纸,总是被人看不起,是欧阳佟给了他这次机会,可以和像林飞、王禺丹这样的人接触,可以真正参与广告拍摄。有了这样学习的机会,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放过,他希望继续留在欧阳佟身边,将这个广告跟完。他保证只听欧阳佟指挥,欧阳佟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他保证做欧阳佟的手做欧阳佟的腿做欧阳佟的眼睛鼻子,一切行动听指挥,不多说一句话不多做一件事。

欧阳佟想说,既然这样,那你先留下来吧。可是,他没有立即说,因为他想,既然要他留下来,有些话,一定要事前说清楚,到底怎么说?他还没有想好。就在他思考的时候,杨大元更进一步说了,他说,其实,他觉得自己留下来,是可以帮得上忙的,有些事,也确实需要他留下来。他毕竟是公司的法人代表,又是总经理,没有他,有些事情不好办。比如签合同,都是他出面的,付账也需要他的签字,才符合手续。

杨大元在暗示欧阳佟,没有他配合,公司的章以及钱,他欧阳佟都动不了。这种暗示,就带有威胁的意味了。那一瞬间,欧阳佟突然决定了,绝对不能留下他,这次如果妥协,以后他可能得寸进尺。欧阳佟说,你先把卡留下来吧,别的事,我们回去再说。

在欧阳佟看来,自己这样做,已经给他极大的面子了。事情已经闹到了这步田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让他管账了。只要钱在自己的手里,他留下来与否,都不是问题。在欧阳佟的印象中,他还是能办事能跑腿的,从这种意义上说,让他留下,也不是什么坏事。换一句话说,两人出现矛盾的时候,欧阳佟已经退了一步,只需要杨大元也退一步,矛盾就可能缓解了。可他没想到,听了这话,杨大元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欧阳佟看得出,他异常地恼怒,就像一个做了坏事的孩子,准备用一个小计谋在父母面前蒙混过关,被看穿之后,不是自责而是羞愤。欧阳佟不想闹得太僵,毕竟几十年的朋友,人生一世,能有几个从小到大的朋友?这份友谊,他是异常珍惜的。无论如何,他不想因为几个钱或者一次合作,将这么多年的情感积累毁于一旦。他先拿话堵住了杨大元,说,你别给我脸色看。我是什么人,你清楚得很。我建议你冷静一下,回去休息几天,好好想清楚,然后我们再谈,好吗?

杨大元一句话没说,站起来向外走。欧阳佟说,你好像忘了留下银行卡。杨大元竟然停都没停,甚至没出一声,向前走了。欧阳佟赶到门口,说,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不要意气用事。杨大元没好气地扔下一句:那是我的事。

欧阳佟没有理会杨大元,他开始洗漱,同时思考,如果杨大元就此离去,并且真如他威胁的,不让自己动用公司的钱,自己怎么办?这个广告,显然是不能停下来的。能不能让王禺丹先借给自己一笔钱?王禺丹也不希望这个广告流产或者出麻烦,只要自己说清楚了,她应该会借吧。那么,对待杨大元怎么办?他如果就此离去,那算是和自己翻脸了,合作肯定无法继续下去,分手?怎么分?这个还是不想了吧,当务之急,需要将整个工作流程和其他一些相关情况了解清楚,不能让工作停顿下来。

好在欧阳佟和制作组的成员熟,吃早餐的时候,他进行了一番了解,得知这些人并不清楚酒店房间以及动物园内部的谈判情况,所有一切,都由杨大元安排,他们不需要操心。至于生活安排,最初,导演对他们说的是,午餐和晚餐全部吃盒饭,后来杨总每餐招待他们在酒店或者餐馆吃,他们也就乐得听从,其他事,一切听导演的。欧阳佟问到今天上午的拍摄工作,他们说,昨天已经安排好了,等一下,汽车来了,他们只需要按计划行事。欧阳佟想,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去看他们工作,先将两间酒店的情况摸清楚。随后,他去酒店大堂问了问情况,预付款恰好今天到期,如果继续住,需要追加。欧阳佟估计,既然这间酒店到期,长隆酒店可能也到期了,他准备将那里的房间退掉,让其他人也搬过来,至少可以节约点费用。

欧阳佟给导演打了个电话,说,现在的住房情况,和当初他们商定的不一样,他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导演是他在电视台的朋友,两人的关系并非一两天。导演在外面干私活,如果闹到台里,是要受处分的,何况面对的是副台长,怎么说,也有几分畏惧。他说,这件事实在是冤枉他了。他原是说好了和大家住一起,可杨总非常热情,一定要他和摄像住长隆,他也不好拒绝。欧阳佟说,有关这件事,实在不好意思,他准备将长隆的房间退掉,大家一起住到香海酒店。导演说,这没什么,当初就是这样说定的。对于这种改变,欧阳佟一再道歉,并且坦率地说,这段时间,开销实在太大了,这样搞下去,他担心会亏本,所以不得不采取措施,压缩开支。

导演对他说,欧阳台长,坦率地说,我的心里一直非常不安。可杨总毕竟是老总,他要这样搞,我也不好说什么,反正是他的钱。欧阳佟问,他说是他的钱?导演说,不是他的是谁的?他是公司总经理,又是法人代表呀。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个杨总是在花谁的钱,简直不像是在花钱,就像是在花纸。如果我没有猜错,他的背后,肯定是一家大型国企。欧阳佟好奇心大起,问道,你为什么这样想?导演说,你也在体制内,难道你不知道体制内的搞法?吃餐饭,虽然不一定要最好的,但一定要能开出发票的,而且,发票一定要多开。住酒店也是一样,要谈折扣,但发票不按折扣开。谈合同就更不用说了,一万元可以搞定的事,没有五万拿不下来。比如说,他带我们去东莞潇洒吧,只不过请一个小姐到房间跳了一支裸舞,再就是唱了几支歌,喝了一点啤酒,加起来五千多吧,他的发票,却开了一万八。如果不是国企,谁是冤大头,让他这样干?想自杀也不需要这样嘛。

欧阳佟告诉导演,让他派一个人回来清理房间,以便他将房间退掉。他拿了押金条,来到长隆大酒店,往杨大元的房间里打电话,没人接。打他的手机,通了,但并没有接听,挂断了。欧阳佟便给他发短信:长隆的三间房必须退掉,制作组住的其他房间,押金已经没有了,你如果不想将事情彻底做绝,立即处理这件事,我在长隆等你。

等了半天,一点音讯都没有。再给杨大元打电话,他竟然关机了。

恰在此时,剧务赶回了酒店,欧阳佟和剧务一起,将导演以及摄像的行李搬出来,然后去大堂办理退房手续。不料遇到了麻烦,大堂的服务员表示,这三个房间不能退。欧阳佟问为什么,服务小姐说,当初说好了住二十天,现在才住了十四天,还差六天。欧阳佟觉得奇怪了,住十四天和二十天有什么区别?服务小姐说,这事与她无关,她只是听上面的,上面说不能退,她如果办了,自己就会被炒鱿鱼。两人争执的时候,大堂副理过来了。

大堂副理听了欧阳佟的投诉,然后找那名服务员聊了几句,便对欧阳佟说,你这件事比较特殊,因为是销售部门接的单,可能需要销售负责人来帮你解释一下,请你稍等。时隔未久,销售经理来了,这是一个非常精干的年轻女性,她了解情况之后,非常肯定地对欧阳佟说,先生,非常抱歉,这个账,我们不能结。欧阳佟说,为什么不能结?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销售经理说,理由很简单,当初入住的时候,并不是你来登记的。欧阳佟是当记者出身,对于这种托词,自然是应对自如。他说,那我问你,你们有规定必须由入住登记的客人结账吗?能不能把这样的规定拿给我看?销售经理和他交涉的时候,另一名服务员显然在打杨大元的电话。因为电话不通,服务员将此事告诉销售经理时,销售经理的脸色非常难看。她对欧阳佟说,真的非常抱歉,先生,这个单,我们不能结。

欧阳佟也确实搞火了,当即一拍柜台,大声地说,你说不能结就不能结?今天你不结也得结,否则,我要打电话报警。

争吵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很多客人围过来。大堂副理便想将欧阳佟叫到一旁,以免影响酒店的形象。欧阳佟自然清楚这一点,坚决不肯走,表示有什么话,可以在这里说清楚。被欧阳佟逼得无路可退,销售经理只好对欧阳佟解释,这是一笔非常特殊的业务,最初登记的不是三个房间,而是七个房间,一个豪华野趣套房,六间标准房。只不过,这三个标准房是先开的,另外三个是后开的。所以押金条才没开在一起。标准房的标价是998元,携程价是880元,和销售部洽商,最后获得的团购价,是780元。那个豪华野趣套房,标价2680元,谈价后,是2180元。问题并不仅仅如此,杨先生要求豪华房不变,标准间按1180元出发票,前面的三间以二十天为准,后面的三间以十天为准,他预付了七万元房费,却提走了三万五千元差价。双方说好,其余的,结账时算清。可现在,前面的三个房间,住了十四天,后面的三个房间,住了八天。总房价已经达到了五万一千多元。

现在,欧阳佟明白了,杨大元之所以要在这里多开三个房间,目的就是赚取这个差价。这个人实在是太恐怖了,人家说雁过拔毛,他是雁过砍腿。总共七万多元的房价,他就要从中赚走三万多元。50%还多。这是不是说,凡是杨大元经手的支出,他都得至少捞走50%以上的回扣?这个想法,让欧阳佟心惊肉跳。做一单生意,能有多大的利润?他竟然要捞走50%?

知道这些内幕之后,欧阳佟说,房间,我是一定要退的。不过,另外的三个房间,暂时不退,只退这三个。这是其一。其二,你们给他的回扣,我不会认,要么,你们和他联系,要他退回来,要么你们报警。这件事,与我无关。当然,你们也可以不解决此事,那我只有报警处理。

听欧阳佟这样说,那名销售经理脸都吓白了。这件事,显然与酒店无关,只是销售经理为了获得业绩,和杨大元私下做了交易。真闹到警方出面,她的饭碗,肯定是保不住了。所以,她求欧阳佟放过她一马。欧阳佟说,这件事,已经不是他能处理的范畴了。

这里还在交涉,电话来了,是导演。拍摄场地出事了,对方不让进场,说是没有缴费。欧阳佟让导演将电话交给动物园管理处的人。对方告诉他,考虑到是林飞在这里拍广告,对动物园有宣传作用,他们才肯将价格压得很低,拍这么长时间,且有如此之多的配合,不说动物方面,仅仅是工作人员,就需要几十人。十万块钱已经低得不可想象了,别说支付人员的工资,就是供给那些动物的食物都不够。欧阳佟问已经付了多少,对方说,付了三万元。欧阳佟说,能不能今天先拍着?其余的钱,我在一个星期之内付清。对方语气很坚决,别说一个星期,就是一天都不行。什么时候给钱,什么时候开拍。

欧阳佟本能地觉得,这事不是那么简单,说不准是杨大元在背后搞鬼。既然预付了三万元,又答应其余的钱一星期之内付清,应该是没有拖任何费用。既然没拖费用,对方为什么不肯合作?显然,杨大元买通了个别人,要给他欧阳佟出难题。无论如何,拍摄工作不能停。只不过七万块钱,应该还是可以想办法的。他协商说,能不能今天先交三万,余下的保证一个星期之内交清?应该说,对方还是颇有商业精神的,既然欧阳佟的答复非常诚恳,他也不好滴水不进,因此退了一步,答应他现在开拍,今天下午五点之前,必须先交三万,剩下的,一个星期之内交清。

看来,欧阳佟还不能只是待在这里处理此事,用不了多长时间,很可能四处起火,他必须尽快将住房的事情搞定,然后留出时间和精力,随时准备救火。他当时将大堂副理和销售经理叫到一起,让他们看自己的工作证和记者证,非常严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第一,这三个房间,必须退掉。第二,有关此事,三天之内,必须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否则,他将报警,或者通报媒体。

离开长隆,欧阳佟赶去香海酒店。令他没料到的是,刚刚来到大堂,已经有人在这里等着他了。那是一个小个子男人,穿着西装,头发梳得很亮,背着LV包,见他进来,便直接走向他,对他说,你是欧总吧?欧阳佟颇觉怪异,问道,是啊,你找我?对方自我介绍说,我叫郑良国,是乐天公司的。欧阳佟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反问,乐天公司?有什么事吗?郑良国说,是这样,你们拍林飞广告用的飞机,是我们乐天公司定制的。

欧阳佟明白了,他策划的这个广告方案,最出彩的地方,是有一架莱特飞机。莱特飞机,是以美国的莱特兄弟命名的。莱特兄弟被认为是飞机之父,世界航空事业的奠基人,最早发明并且制作了世界上第一架飞机。这架飞机为木布结构,鸭式双翼,被命名为飞行者一号。莱特兄弟的飞行者一号,因为动力以及力学等方面的原因,飞行的高度有限,航距也非常之短。当然,后来也有人说,莱特兄弟最早的飞机,根本不是动力飞机,而是滑翔机。欧阳佟设计的广告方案,背景有两大部分,一部分是野外奔驰的各类动物,而在动物的背后领空中,还有一个背景,那就是飞翔的莱特飞机。两大背景的主景,是林飞的奔跑,起跑时,是一个小孩子,逐渐长大,到了最后,才是林飞奔驰在奥运会赛场上。所以,外景拍摄安排在香江野生动物园,那些在陆地上奔跑的动物,也就借用了动物园里的飞禽走兽。投入最大的,便是这架莱特飞机。杨大元曾经向欧阳佟提起过,已经和广州乐天公司谈好,飞机由乐天公司制造,仿照莱特飞机,以木布为结构,但安装动力系统,总造价九十八万。现在,郑良国提起此事,欧阳佟还是有印象的。

和郑良国握过手,欧阳佟便问他找自己有什么事。郑良国说,现在,飞机已经用了十多天,当初签合同的时候,预付了十万元,按照合同规定,飞机到场后,便需要支付另外的八十万,剩余八万,属于乐天公司维护这架飞机正常飞行的费用。可是,博亿公司一直拖着,没有付后期款,多次交涉也没有结果,乐天公司老总为此发脾气了,表示如果再不付款,就将飞机收回去,并且要向法院起诉,追讨欠款。

欧阳佟明白了,杨大元并没有离开广州,而是搬到了别的什么地方,在那里指挥一场针对自己的大战。看来,自己被赶上了战车,非打这一仗不可了。

欧阳佟拿出手机,准备给杨大元打电话,想想,还是发短信好。他问杨大元,你一定要逼着大家无路可退吗?很快,杨大元的回复来了,说,是你逼得我无路可退。欧阳佟说,既然如此,那么,我除了奉陪,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杨大元回复说,我的路在哪里?欧阳佟回复说,凡事不要做绝,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清楚。等待回复时,他又给王禺丹发了一条短信:SOS,救命!杨大元的回复没来,王禺丹的回复先到了:怎么啦?把谁的肚子搞大了?欧阳佟写回复的时候,杨大元的短信来了:我是农民出身,最多回家再当农民。我做人的原则是不惹事也不怕事,从小到大,我从来就没有胆小过,也没有怕过谁。欧阳佟只好改变主意,先回复杨大元:既然你不讲情,就别怪我不讲义了。一切终于此,再多也是废话,好自为之,恕不再复。

此事令欧阳佟异常恼怒,气愤难平,身子都有些发抖。那个讨账的人问他,欧总,那笔钱什么时候付?欧阳佟说,一个星期,我保证一个星期之内付清。对方说,那不行,我们老板已经说了,今天必须付清。

王禺丹的短信又来了,问他:跳珠江去了?他回复说,我山穷水尽了,你如果不救我,真的只有跳珠江了。

要账的人还在身边缠着他,欧阳佟的电话响了,是王禺丹。

王禺丹问,什么事,竟然难倒了你这个大才子?欧阳佟说,我和杨大元闹翻了。王禺丹说,恭喜你中了头彩。欧阳佟说,我都要跳楼了,你还说风凉话,无情无义。王禺丹说,你有情有义吗?你的情义全给那个杨垃圾了,还有多余的给别人?欧阳佟说,就算是要检讨,那也是以后的事,现在,我需要救命。王禺丹说,没那么严重吧?以我看,他充其量就一个小混混,借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谋财害命吧。欧阳佟说,那也差不多了,现在,他把公司所有一切都控制在自己手里,没有钱,广告没法拍下去了。王禺丹说,我们可是签有合同的,出了问题,你要赔偿损失。欧阳佟说,我的姐,我当然愿意赔偿你的损失。可我就这一百来斤,你要的话,随时来拿好了。王禺丹说,还能开玩笑,说明没有严重到山穷水尽嘛。欧阳佟说,那不是我有你这座大山吗?如果没有你,我就山没了水尽了,只有去跳珠江了。王禺丹说,什么时候跳?告诉我一声,我去观摩,看你的姿式美不美。欧阳佟说,我的姐呀,你是不是真的打算见死不救?王禺丹说,就冲你这声姐,我也救你了。欧阳佟心中大喜,还是有姐好。王禺丹说,我也不知前辈子欠了你这小子什么。我现在没时间,还有事要办,你等着,我让晓彤过去帮你顶一下。晚上我们一起吃饭。欧阳佟心中再一次狂喜,你在广州?王禺丹说,要不然说你小子命好?如果我不在广州,你是不是真的要跳珠江了?

和郑良国在房间里等了一个小时,胥晓彤赶到了。

看到她,欧阳佟像看到救星一般,热情地站起来迎接。可胥晓彤并没有理他,而是走到郑良国面前,语气很冷傲地问:你是乐天公司的?郑良国说,是。说着,便递上名片。胥晓彤不接,也不看他,说,把你们签的合同给我看看。郑良国口气很硬,说,对不起,合同留在公司财务部,我无权拿出来。胥晓彤说,那么,你们凭什么证明我们欠你的款?我们又凭什么给你打款?郑良国说,合同是你们签的,内容你们自然清楚,付了多少钱还差多少钱,你们同样是清楚的。胥晓彤有些咄咄逼人地说,我们清楚是我们的事,你们需要证明,那是你们的事,不能混为一谈。郑良国说,如果我把合同拿来了,你们就付款?胥晓彤拿出一本支票簿,拍在面前的茶几上,说,多大个事,你去拿吧。

郑良国走后,欧阳佟立即向胥晓彤表示感谢。胥晓彤仅仅只是说了几句话,便要走。欧阳佟有些急了,说你走了怎么办?那个人很快就会来的。胥晓彤说,你放心,他不会来了。欧阳佟不解,问为什么。胥晓彤说,这个人仅仅只是业务员,他拿着鸡毛当令箭,欺你不了解合同。欧阳佟还是不明白,问合同有什么问题。胥晓彤说,那架飞机,根本就不是现做的,而是向内地一家航校租用的,费用最多十几万。现在冒出个九十八万的天价,说明杨大元和这家公司或者这个业务员有内幕交易,九十八万中,杨大元至少会拿走50%。杨大元自己没有公司,这么大一笔钱,他怎么拿走?只有一个办法,拿票证冲账。所以,订合同的可能性很小,他们得逃税。他如果真的拿合同来了,那一定是假合同,你可以报警,告他用假合同诈骗。

欧阳佟大吃一惊,如果这是真的,岂不是说,仅这一笔,杨大元就搞走了公司近五十万?天哪,又一个超过50%,看来,50%,就是杨大元的心理线。

胥晓彤说,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清楚这件事吧?我告诉你,你的方案出来后,我们已经向几家航校打听过,手里有他们的报价,又恰好知道其中一家航校提供了这架飞机。欧阳佟说,这样说,杨大元是在贪污?胥晓彤说,你才知道呀。如果我估计不错,猫腻远远不止这些。你慢慢查吧,我先走了。

欧阳佟说,你还不能走,我这里的事还没完。胥晓彤问,还有什么事?欧阳佟将制作组住房的情况以及动物园追场地人员费用的情况告诉了她。胥晓彤说,看来,你还不是太糊涂,总算弄明白了一些事。欧阳佟可没有心情和她打嘴巴官司,说,我现在迫切需要一笔钱,否则,广告的拍摄工作,就可能终止。

胥晓彤坐下来,问,你准备怎么办?

欧阳佟说,动物园那笔钱,肯定要付。那并不是一笔很大的款子,拖着人家,不道义。制作组住宿问题,也一定要解决,能节约就要节约,他的打算是和这家酒店谈判,调整房间,如果不同意调整,只有一个办法,通知酒店,所有的人都离开,房间退还,账目以后再结。除此之外,这些天还不知哪些地方需要用钱,因此,无论如何,他都得准备一笔钱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胥晓彤掏出一张卡,交到欧阳佟手中,说,这是王总私人的钱,你先用着。

胥晓彤走后,欧阳佟在房间里坐了好一会儿。他全身发软,身心疲惫。仅仅租用一架飞机,杨大元就贪污了五十万,超过50%,如果按这个比例计算,第一个月的一百四十万费用,他岂不是也贪污了七十万?就算没有七十万,五十万大概不会少。比如说,付给网友的那笔钱,欧阳佟怀疑全部进了杨大元的口袋。还有吃饭的那些费用,大概也有相当的水分。此外,他还会不会在别的方面玩了花招?不进行深入的调查,这事是很难搞清楚的。总而言之一句话,欧阳佟彻底看清了杨大元。或者说,对于杨大元是个什么人,欧阳佟一直是清楚的,只不过,他一直认定,杨大元可能负天下人,但至少不会负他欧阳佟。现在想想,这种想法,真是太幼稚了,既然他肯负天下人,又怎么可能例外?难道他欧阳佟不是地球人而是外星人?

胥晓彤说,杨大元玩的远不止这些,在林飞广告这个项目中,他还玩了些什么?

仔细想一想,许多以前不明白的事,现在全都明白了。比如杨大元为什么让公司六个员工全部乘飞机?第一,他可以多报一两张机票,第二,他可以多报一些出租车票。第三,这些人在广州生活,他又可以额外多报一些费用。让导演和摄像住长隆,自然是为了捞到更多的房费差价。还有,自己明明谈好了所有工作人员只吃盒饭,他却坚持要上餐厅吃饭,为什么?盒饭是按人头算的,就算将五元的标准算成十元,他也不能捞多少钱。如果在餐厅吃饭,至少需要两桌,在广州这种地方,每桌多开三百元费用,是小事一桩。

再想想当初自己向丁应平推荐杨大元,事后丁应平又是那种态度,会不会是杨大元在雍州都市报也这样大捞特捞,而被人抓住了把柄?对于杨大元离开雍州都市报,欧阳佟一直觉得有些不解,人家还没踢,他就灰溜溜地走了,这可不是他的性格。现在看来,人家是捏住了他的痛脚,他才不得不离开的。

对于杨大元浑身的毛病,欧阳佟真的不知道或者没有看到?绝对不是,他知道杨大元爱撒谎,也知道他喜欢吃吃喝喝,对人没有真诚。同时,欧阳佟又极端自信,认定杨大元在这个世界上,只会真诚对待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自己。

欧阳佟又一次尝到了失恋的感觉,那是一种被欺骗的疼痛。

可眼下,无论怎样痛,他都不得不忍着,还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处理。

他当即来到酒店大堂,说明情况,希望将前几天的房费结清。因为欧阳佟手里有押金条,办起来相对简单。不过,交钱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那位大堂副理问欧阳佟,结算方法,是不是还按那位杨先生所说?欧阳佟愣了一下,很快便明白过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猫腻。自己如果回答得不好,对方肯定不再说了。他略想了想,说,能不能再低点?副理果然说,198元,不能再低了。欧阳佟看过前面的单据,标价竟然是268元,可挂牌的双标,只有238元。他明白了,和长隆是一个把戏。

这就像一场恋爱,长达十几年的一段感情,最终的醒悟,竟然是以如此方式告终,那种受骗和被愚弄的感觉,让欧阳佟觉得心中有一把刀在搅动。

晚上和王禺丹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就显得有些提不起兴趣。王禺丹说,怎么啦?被哪个女人摆了一道?一点神采都没有了。欧阳佟说,难道不是被你摆了一道吗?王禺丹说,笑话,我摆了你一道?我救了你一命。欧阳佟叹了一口气,说,想想,人生真是无趣。王禺丹说,人生怎么无趣了?我觉得有趣得很呀。欧阳佟说,到处充满着狡诈、阴谋、欺骗、背叛,你觉得有趣吗?王禺丹说,正因为有这些,人生才有趣。如果没有这些智慧和反智慧、狡诈和反狡诈,没有这些斗智斗勇,你说,人生还有趣吗?

欧阳佟看了王禺丹一眼,然后低头吃饭。他突然觉得,这个女人表面上慈眉善目,一副观音像,其实骨子里是个斗士,是一个权术痴迷者。也难怪,她现在可是正厅级,如果不善于玩弄权术,又怎么能走上如此显位?潜意识之中,欧阳佟对权术有一种强烈的排斥。如果一开始知道某个人是玩弄权术的高手,他是不会和此人深交的。他对杜崇光从来都没有好感,也正是因为他太擅长玩弄权术。

这餐饭吃得了无乐趣,甚至有些沉闷。吃完饭后准备结账离开,王禺丹说,你没有好奇我为什么在广州吗?欧阳佟愣了一下。确实,王禺丹约他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曾冒出这个念头,但后来的事太多了,情绪也太糟了,竟然将这个话题忘了。听她提起,他便说,对呀,我就奇怪,你是及时雨还是什么?怎么我想你,你就在了?王禺丹说,你不是说我是观音吗?既然是观音,当然知道你需要我。

欧阳佟说,我现在想喝酒,不如我们去你的房间喝酒吧?王禺丹说,想喝酒,你刚才怎么不说?欧阳佟说,刚才不想喝,现在突然想了。而且,我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我们可以买一瓶红酒回去喝。王禺丹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欧阳佟说,反正我已经是被人家抛弃的人,也不在乎多被抛弃一回。你看清楚,你面前这个家伙臭得很,现在嘛,又被人涮了一次,你有绝对的理由认同一个事实,这个姓欧阳的家伙是个弱智儿童,要打发一个弱智儿童,对你这种天才少女,哦不,天才妇女来说,那还不是小事一件?

王禺丹说,看你这小朋友有强烈的倾吐欲,那就成全你一回吧。

恰好服务员送单过来,王禺丹说,先不忙,再拿一瓶红葡萄酒带走。王禺丹去过法国红酒之乡波尔多,观察并部分参与了制作红酒的过程,因此对那里产的红酒情有独钟。服务小姐说,那我就给你拿酒水单来。王禺丹说,不用了,你只说,你这里有波尔多产的拉菲没有?服务小姐不清楚,需要去问。不多一会儿,过来一位正装小姐,大概是领班甚至更高职务的。她告诉王禺丹,有拉菲。同时将一张酒水单递给王禺丹,王禺丹并没有征求欧阳佟的意见,而是说,1989年的吧。服务小姐说,好的,1989年的拉菲,我们这里售价是3240元。

欧阳佟吓了一跳,自己只不过说要喝酒,没想到她竟然点了一瓶如此之贵的酒。他正想说不喝算了,王禺丹已经将卡递了过去。

回到房间,各自端起一杯酒的时候,欧阳佟问道,现在请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广州?王禺丹说,我说我来出差,你信吗?欧阳佟说,假如你说你专门为这个广告而来,我更不信。王禺丹说,事实上,我确实想来搞清楚一些事情。欧阳佟轻轻抿了一口酒,说,这么说,是你让胥晓彤给我打电话的?王禺丹说,没办法,将这么大一件事,交给了你这样一个无所用心的人。我就是苦命,当初不知道怎么就信任了你,害得我连这点破事都要亲自过问。

欧阳佟一听,看来这是真的了,便真诚地向她道歉。王禺丹倒是笑了,说,以前那个目空一切神采飞扬的欧阳佟哪里去了?欧阳佟说,上次,你说杨大元我还不服。有什么办法?在你面前,我恐怕是永远都神采飞扬不起来了。只是我不太明白,你才见杨大元一次,怎么就那么准确地看清了他是个什么人?

王禺丹说,想知道吗?欧阳佟说,想。王禺丹说,很简单,就因为他招的那些人。欧阳佟不明白了,说,他招的那些人怎么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说,年轻漂亮是吧?这个我也想过,男人嘛,喜欢漂亮是正常的,而且,他这个人比较好色,大概想对下面的职员打点小主意。这点心事,我也知道,所以,我第一次去,就将他的一个小情人炒了。我要让他知道,我不喜欢在公司里发生这样的事。

王禺丹说,你啊,那么聪明的脑子,平常都用来干什么?难道就用来愤世嫉俗,伶牙俐齿?欧阳佟说,你就打击吧,我今天受的打击太多,不在乎多一点。王禺丹说,我问你,如果是你,你会将十几个你喜欢的女孩一起弄到公司里来吗?欧阳佟说不会,王禺丹问为什么。欧阳佟说,如果是还没有成功的,肯定成功不了,大家相互吃醋。如果是成功了的,那还不打起来?说到这里,欧阳佟将端在半空中的酒杯放下来,说,对呀。我还以为他是想打人家漂亮女孩的主意。看来我想得简单了。既然不是打她们的主意,那他是为什么?

我说你不动脑子吧?王禺丹说,显而易见,他又不是傻瓜,做这件事,肯定有自己的目的。这么明显的目的性,我不明白你怎么就没看出来。欧阳佟说,你虽然这样说,可我还是不明白,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王禺丹说,肯定有利益,不然无法理解。现在大学生毕业就是失业,工作不好找,他会不会收了人家的钱?如果说,他一直盘算着你的钱,却又做出一系列表面文章,诸如让大家一齐喊董事长好之类,你说他是个什么人?当面喊哥哥,背后摸家伙嘛。这样的小把戏,稍有点情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嘛。欧阳佟说,就算他收了钱,我又怎么证实?王禺丹说,你是猪呀,这么简单的办法。你回去之后,把那些人都炒掉,马上就搞清楚了。

欧阳佟说,搞清楚了又怎样?我已经想好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王禺丹大声地叫起来,有没有搞错?就这么算了?你以为你是谁?现代农夫?欧阳佟问,那你说怎么办?王禺丹说,怎么办?太好办了,灭了他。欧阳佟知道,她所说的灭了,不是黑社会所说的灭了。尽管如此,心里还是一寒,口里说,不太好吧?王禺丹说,你想演当代版的农夫和蛇?欧阳佟说,没那么严重吧?

没这么严重?王禺丹叫了起来。你以为他会对你千恩万谢感恩戴德?你该不会这么幼稚吧?我告诉你,他现在心里恨死了你。你和他之间,只存在一种可能,那就是敌人。既然是敌人,那首歌怎么唱的?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迎接他的有猎枪。不趁他最弱的时候将他灭了,他一旦缓过气来,肯定反咬你一口。那时候,你不死也脱层皮。

欧阳佟说,他不仁,但我不能不义。毕竟从小一起玩大的。王禺丹说,要不这样,你不插手,我来把这事办了。欧阳佟问,我想知道,你会怎么办?王禺丹说,这太容易办了,他的做法,已经构成了贪污和非法占有公司财产,是经济犯罪。可以分两步走,第一步,通过经侦大队立案侦查,确定他的贪污和非法占有具体数目以及证据。第二步,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追回属于公司的财产同时提起刑事诉讼,我估计,不判十年,八年大概少不了。这样一来,你所受的损失被追回,他破产加坐牢,再不可能对你有任何威胁了。

确实有点痛打落水狗的味道。从目前所掌握的情况看,仅租用飞机一项,涉及金额约五十万,长隆大酒店涉及金额三点五万,另一间酒店,估计也有好几万。如果欧阳佟推算杨大元每经手一笔买卖,就一定要为自己捞50%的好处基本准确的话,杨大元非法占有以及转移公司资产,至少不会少于一百万。王禺丹说判个十年八年,恐怕还是轻的,以王禺丹在江南省的影响力,给杨大元来个从重从快,超过十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有这十年刑期,杨大元可算是彻底毁了,别说这是他生命中的黄金十年,十年之后,还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吗?恐怕这一辈子,都给废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欧阳佟怎么忍心痛下如此杀手?他说,我下不了手,如果一定得当现代版的农夫,那就让我当一次吧。

说这话时,欧阳佟一脸的悲壮。王禺丹显然想再劝一劝他,可看见他的表情,忍住了,仅仅只是端起面前的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说是喝酒,但一瓶红酒,根本不可能令任何一个人进入状态。王禺丹说,你坐一下,我先去洗澡。如果欧阳佟的脑子清醒,一定可以从这句话中,分析出很多潜台词。王禺丹说先去洗澡,而不是说去洗个澡,也不是说去洗澡。这里多了一个先字,既然有先,那就一定有后,后是什么?只要认真想一想,便可知道,后并不是继续陪欧阳佟喝酒,酒已经没了,也不是陪他说话,说话显然不需要洗澡。那么,后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欧阳佟洗澡。既然王禺丹主动说出她先洗澡欧阳佟后洗澡这样的话,至少说明,她准备留欧阳佟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或者说,她将这个晚上看成了一种仪式。

可是,她洗完澡出来时,发现欧阳佟已经走了。

他并不是不理解她的暗示,只不过,今晚他没有心情,对于留下来会保存怎样的记忆,他没有信心。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想洗澡睡觉,却收到文雨芳的短信。问他:老男人,在干吗?他回复说,在痛苦。她说,是不是人老了,不良情绪就会多一些?他说,不知道。她说,看来情绪真不好,话都懒得说。要不要我来陪你?他说,好哇,不过你来不了。她问,你在哪里?他说,在房间。她说,谁的房间?老婆的房间还是情人的房间?他说,酒店的房间。她说,你该不会告诉我,你准备打一场鸡族之战吧?他说,鸡是人类的功臣,你应该对鸡族充满同情和爱戴才对。她说,无耻,不理你了。

第三章 这一仗,欧阳佟非打不可了 第十一节

乐天公司果然没有再来,动物园因为有王禺丹给的一笔钱,工作也没有受到影响,导演他们换了房间,并没有任何怨言。他们都是出来捞外快的,最重要的是尽快将工作做完,拿了钱还要回去上班。

对于杨大元此刻的动向,欧阳佟并不想更加深入了解,他总觉得,如果杨大元知错而改,事情就这么过去,算是一个完美结局。拿定主意之后,他很慎重地给杨大元发了一个短信,委婉地告诉他,继续合作下去,已经不可能。既然朋友一场,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好合好散,希望他将公司的相关物件交还,就此了结,可能是最好的结局。过了几个小时,他才收到杨大元的回复,杨大元说,他投入了五十万,又投入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公司从无到有,好不容易一切走上正轨,然后一脚将他踢出,这样的结果,他从未想到,也绝对不可能接受。欧阳佟回复说,那你希望是什么结果?你有方案吗?杨大元回复说,第一,五十万入股款退还;第二,付他三个月工资,另外按劳动法补偿三个月;第三,公司利润目前无法算清,但营业额已经达到了四百多万,按一百万利润计算,付他十九万红利。

欧阳佟想,他现在比较激动,或许过段时间,他冷静下来,想法就不一样了。

好在有王禺丹的全力支持,杨大元卡脖子的行动并没有成功,十天之后,广告拍完了。欧阳佟随后赶回了雍州。第二天去公司,杨大元竟然坐在公司里。欧阳佟走进去,对他说,过去这么多天了,冷静了没有?如果冷静了,我们好好谈一谈。杨大元当即站起来,说,没什么好谈的。说过之后,站起来便走了。

欧阳佟不想多等,开始着手处理公司的一些事情。今后肯定不可能再与杨大元合作,公司的事,他决定自己处理。第一件事,自然是处理杨大元招进来的这些人员,只要拉不到业务的,一律辞退。欧阳佟先找了一个业务员来谈话,了解两个月以来工作情况。结果并不出乎他所料,一分钱业务没拉到。欧阳佟便说,你应该已经意识到,你不适合现在的工作。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的试用期结束了,你可以离开了。

女孩非常平静,大概早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所以她说,那什么时候把风险抵押金退给我?

欧阳佟猛地愣了一下,说,风险抵押金?什么风险抵押金?女孩说,当初进来的时候,收了三万元的风险抵押金,说工作满三年或者是被辞退的时候退还的。欧阳佟突然明白了王禺丹说杨大元招这么多人一定有其个人目的。一个人收三万,二十多个人,他便收了七十多万。而他投入公司的,仅仅五十万。这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出一分钱资金,而是用这些风险抵押金入了股。他问,是不是所有人全都是三万?女孩说,听说不是,业务员是三万,文员是四万。

欧阳佟暗中算了一笔账,二十个业务员,风险抵押金是六十万,五个文员,风险抵押金是二十万,总共八十万元,杨大元拿来投入了五十万股金,还有三十万在他的手里。要立即将公司这些人辞退,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己不可能立即拿出八十万给她们。看来,不解决杨大元的问题,根本不可能解决其他问题。可是,这些人毕竟不能留,留一天就是一天的工资,目前已经两个月了,按照劳动法规定,两个月试用期结束,就算是正式员工,若辞退正式员工,需要多支付薪水。既然如此,也没必要一个一个地谈话了,他直接向大家宣布说,由于公司出现了一些问题,资金调度不过来。所以,就算大家留下来,下个月,也可能发不出工资,未来是否继续经营下去,目前还难说。因此,他决定,将所有员工全部辞退。请大家留下联系电话,到时候,他会通知大家来结算工资以及其他相关事宜。说过之后,他便说,你们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提出来。

立即有一名文员站起来说,当初进来的时候,杨总说过,她是正式员工,不辞退的。为了这个正式员工名额,除了交四万元风险抵押金之外,她家里还给杨总送了一万块钱。现在却要辞退她,她坚决不答应,除非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当时有另外几个文员,也都站起来说,她们同样送过一万元,所以,公司无权辞退她,否则,她们要上劳动局去告。

欧阳佟说,风险抵押金,如果有公司出具的收据,盖有公司的章,那就是公司行为,公司必须承担。大家本月的工资,是公司行为,公司必须承担。至于说,有谁给谁私下送了钱这件事,那是纯粹的个人行为,公司不会为此承担任何责任。该说的话,我全都说了,现在,你们将自己的联系方式留下来。一个月之内,我保证将该发的工资该退的钱,给你们结清。

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解决了,他给王禺丹打了一个电话,希望向她借一笔钱,了却这笔冤枉债。王禺丹在电话中叹了又叹,说他太善心了,全天下,没见过这么蠢的人。说归说,还是答应了借钱给他。可刚刚放下电话,变故出现了,杨大元给他发来一条短信,明确告诉欧阳佟,他才是公司的总经理、法人代表,只有他才有权辞退员工,他坚决不同意无缘无故大辞退的做法,因此,欧阳佟的辞退命令无效。

接到这条短信,欧阳佟气得七窍生烟。看来,杨大元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自己好心想放他一马,他却不知恩不感恩,难怪董绍先和王禺丹仅见他一面,就对他的为人不齿,原来他是这样一种人。既然他一定要鱼死网破,欧阳佟也就不讲情面了,再次给他发短信,口气严厉得多,明确告诉他,之所以还一再给他机会,是考虑到两人从小建立起来的友谊。既然他不讲情面,一定要苦苦相逼,那就只有最后一种解决途径了,将这件案子交给公安局。

很快,杨大元的短信来了,四个字:奉陪到底。

看到这四个字,欧阳佟无限伤感。他已经三十六岁的人了,至今没有结婚,并且根本就没有结婚的打算,因为他受不了无限伤感。从大学时代开始追逐爱情,结果是追一次伤感一次,越追越伤感。别人说,感情打击,只有初恋是最沉重的,大概由于有了承受力的缘故,越往后,打击也就越小,到了后来,甚至无所谓了。欧阳佟不同,他每一次都是全身心投入,结果就像死一回。正因为死太多了,他学乖了,从此只做爱不谈爱,更多的感情,投入到了朋友之情中,就像王禺丹、邱萍这样一些人,他也一样定义在朋友范围,即使偶尔和她们上床,那也类似于朋友之间的一个真情拥抱。可他没料到,并不仅仅只有爱情杀人,友情同样杀人。欧阳佟深知自己的弱点,太重情,所以不敢谈情。

犹豫挣扎了几天,整个人像大病了一场。邱萍给他打电话,他接电话的时候显得有气无力。邱萍大吃一惊,问他怎么了,他说不知道,就是浑身不舒服,像骨头没了一般,提不起精神。邱萍约他出来吃饭,欧阳佟拒绝了。过了几十分钟,邱萍又给他打来电话,说是已经到了广电宿舍门口,并且问他,是你自己出来呢,还是我和王大美女上去把你揪出来?

没办法,欧阳佟只好自己出来,将自己的身子扔在王禺丹那辆奥迪的后座上,说,真烦你们这两个女人,就不能让人安心一点吗?邱萍说,你应该感谢我们两个女人,你看我们对你多好。欧阳佟说,认识你们,我就鬼上身了。

欧阳佟不问去哪里,王禺丹也不说话,直接将车往前开,一直到了碧玺温泉酒店。王禺丹去停车,邱萍带着欧阳佟去了温泉养生中心,要了一间VIP温泉包房。欧阳佟情绪不高,显得病恹恹的,也懒得理会,一言不发地跟在邱萍后面。邱萍交待服务员送三份套餐进来,然后进了更衣室。她进去时,欧阳佟站在外面,出来时,欧阳佟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外面。穿着比基尼的邱萍推了他一把,说,傻啦?快去换衣服啊。欧阳佟机械地走进了更衣室,直到王禺丹出现在房间,他还没有出来。王禺丹和邱萍一起走进更衣室,发现他站在那里发呆。王禺丹说,你的魂丢了?怎么还不换衣服?欧阳佟说,换什么衣服?换衣服干什么?邱萍说,看来他真是魂丢了。我们帮他换算了。王禺丹说了声好,两个女人便开始脱他的衣服。脱到只剩下一条三角裤的时候,欧阳佟有点惊醒了,说,暂停暂停,你们要干什么?强奸呀?邱萍说,你看看,瘦得就剩骨头,我才没兴趣。快换了衣服去泡温泉。欧阳佟说,泡什么温泉,我不去。王禺丹和邱萍作势要脱光他,他只好向两位姐姐告饶,将她们推出去,不多一会儿,自己换了泳裤,出来了。

随后,王禺丹进去换了比基尼,三人一起泡进了温泉池。如果是平常,欧阳佟一定要取笑她们一番,两个加起来九十岁的女人,竟然还敢穿比基尼,这本身就是一大奇迹,自然也是话题。而这样两条丰腴的美人鱼,竟然陪着他这样一个精瘦的男人泡温泉,若是以往,他定然兴致勃勃。见欧阳佟傻傻地泡在温泉池里,王禺丹便说,你看他,都成药渣了。邱萍便大笑起来。欧阳佟一时没明白,问她们,你们笑什么?邱萍说,谁这么狠心,把你吃成药渣了?欧阳佟的脑子短路,仍然不明白她们的意思。邱萍便给他讲故事:皇帝后宫养了很多美女,因为得不到皇帝的宠幸,一个个病恹恹的。皇帝将太医找来,希望能够令这些美女焕发容颜,太医因此去找来一些年轻的美男子。皇帝问这是些什么人,太医说,这不是人,是药。过了一段时间,皇帝见那些宫女容光焕发,大为好奇,便问太医到底怎么治的。太医带领皇帝去看一些骨瘦如柴的男人,皇帝问这是些什么人,太医说,他们不是人,是药渣。

若在平时,欧阳佟一定会反击,并且不一定输给这两个女人。可今天,他是真的没有情绪,所有的脑细胞都处于半休眠状态,动不起来。

套餐送来了,三个都不一样。同时,服务员送上来一个防水布袋,将布袋冲上气,便成了一张餐桌。餐桌摆在温泉池中,三个人泡在温泉中,各占餐桌的一方。开始,三人还吃得比较矜持,可王禺丹主动抢起了邱萍盘子里的食物,而邱萍又抢欧阳佟的,三个人很快就抢成一团。后来,邱萍和王禺丹干脆将欧阳佟抬起来,扔进水池中,再去抢他的吃。

吃过饭后,三人就泡在温泉里。王禺丹和邱萍开始炮轰欧阳佟。

王禺丹说,没想到,我们这位欧阳才子,还是个心智未成熟儿童。邱萍说,你没见他用金钟罩把自己的感情罩得严严实实?说到底,四个字,感情脆弱。王禺丹说,人家对女人用情,我可以理解。还有些人,因为某种取向,对同性用情,我虽然不接受,但也能理解。可他这算什么事?为了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根本不值得他用情的男人。邱萍说,算了,别说了,他呀,天生就是一个情圣,是另一种类型的贾宝玉。王禺丹说,他简直比贾宝玉还贾宝玉。贾宝玉只爱女人,他连男人都爱。贾宝玉爱的女人,那是因为女人可爱,他呢?爱的男人,竟然是世界上最无耻的男人。邱萍说,我以前还觉得他智商和情商都超一流,这次真是大跌眼镜。王禺丹说,情商?你说点好听的吧!他有情商?我告诉你,我见过情商低的,可没见过情商这么低的。

欧阳佟被骂得不胜其烦,终于说出了一句话:两位姐,我求你们别说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邱萍说,不行,知错还要认错,要改错。王禺丹说,看吧看吧,人家烦我们了,我们还是别当祥林嫂,惹人心烦了。欧阳佟说,你们是我的姐,你们教我,怎么办?邱萍说,很简单,只要你不插手,我和禺丹来办。王禺丹说,别搞我,我不想再当妈妈,教大一个儿子已经不容易,我不想再教大一个儿子。

欧阳佟显得无可奈何,说,好吧。你们办吧。我不插手。

邱萍说,不问我们怎么办?欧阳佟摆了摆手,说,眼不见心不烦。

有了欧阳佟这句话,王禺丹和邱萍果然行动了。很久以后,欧阳佟才从各种渠道,听到一些行动的大致情况。

邱萍有个姓农的高中同学,在区公安局当局长。她给农局长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几个已知事实。杨大元和广州乐天公司的某个业务员合谋,将租用飞机说成是制造飞机,掠吞差价,涉案金额高达九十多万,怀疑贪污公司资金五十万。杨大元将属于博亿公司的资金转存到私人账户,涉案金额超过百万。杨大元在长隆大酒店登记六个普通标准房间,却按豪华房间开具发票,并且以少消费多开票的方法套走公司资金,涉案金额超过十万元,怀疑套取现金四万余元。他以同样的方法在香海酒店试图套走现金二万余元,后来因为及时发现被制止。他在东莞娱乐场所消费七万二千余元,怀疑同样采取了少消费多开票的方法套走现金三万余元。至于他在各餐厅消费五万六千余元,同样被怀疑是少消费多开票。另外,他以招工的名义收取贿赂五万元,以招收员工必须缴纳风险抵押金的名义,非法获得资金八十万。

农局长说,行了,你不要说得这么细了。具体细节,你和经侦大队说吧。只要前两项有证据,不仅够立案,涉案金额超过百万,在我们这里,就是大案了。我给经侦大队的余大队长打个招呼,你直接去找他立案。

接下来,邱萍便跑了一趟经侦大队,将这件案子立了。邱萍怀疑,杨大元是个雁过拔毛的人,只要他经手的资金,全都要被他刮走一层油。也就是说,杨大元经手的全部资金,均被怀疑有问题,这些有问题资金,主要来源于三大方面——第一,是江南烟草支付的广告费用,总额为四百二十五万元。第二部分,是他收取的风险抵押金,总额八十万元。第三部分,是他收取的招工贿赂,总数五万元。本案的涉案金额,总数为五百一十万元。

在公安系统,经侦大队是一个冷部门。之所以冷,并不是因为经济犯罪活动少,而是相当一部分经济犯罪活动都与贪污腐败相关,大多数案件由反贪部门办了,经侦部门插不上手。那些不属于反贪部门办的案件,大案要案,经侦部门想插手插不上,因为涉案金额大,说明背后的关系也就硬,经侦部门还没有动手,权力就已经活动频繁,案子根本没法办下去。普通的小公司涉及的经济案件,大概也就是偷税漏税之类,通常都是税务部门或者工商部门办了,轮不到经侦大队。偏偏衡量一个部门的工作业绩,凭的是一些重要的数据指标,比如破案率,比如涉案总金额,比如增长率下降率等。对于区公安分局来说,一起涉案超过五百万元的案子,已经是少有的大案了,余队长极其重视,自然想大干一场。

这件案子背后,人脉关系的影子还远不止于此。胥晓彤有一天查看了一下江南烟草公司的员工名册,发现公司一名员工的丈夫,就是余大队长。她请示王禺丹同意之后,和这名员工一起,带着两箱极品江南,对区经侦大队进行了一番慰问,并且当场答应给经侦大队提供一笔小小的资助,作为他们一次业务比武活动的总赞助人。而余大队长发现,这笔赞助费,除了给活动发奖之外,还有点余款,恰好能给每人发两百元福利。

经侦大队的两名干警随后找到欧阳佟。欧阳佟不想插手这件案子,他仅仅只是据实提供情况。他所提供的情况,归结起来,有四大方面:第一,抵押金和受贿。据欧阳佟了解,杨大元私自收取了八十万元的风险抵押金,并且收受了五万元贿赂。这些抵押金,他是以公司的名义收的,却只是以私人名义开出欠条,连收据都没有。欧阳佟知道这件事后,曾要求所有人将收取风险抵押金的凭据复印给他。后来因为杨大元从中干扰,他仅仅只收到两份复印件。一份三万元的,一份四万元的,都是由杨大元本人签名的白条。第二,月报表。这份月报表,是欧阳佟反复催促,杨大元提供的。对于上列各项支出,欧阳佟心存疑问,和杨大元闹翻之后,他曾试着给几个网友打电话,有些人不愿提此事,有些人表示是给朋友帮忙,只有两个人表示,从来没有收过一分钱稿费。第三,林飞广告的支出。这部分费用,主要是广州的支出。这部分支出到底有多少,杨大元始终未让欧阳佟看账。就目前所知,租用飞机可能不足四十万,杨大元与对方签的合同竟然高达九十多万。此外,杨大元还在所有的支出项目中,以多开发票的方式,将公司资金占为己有。包括聘请扮演林飞幼儿时期、儿童时期以及少年时期三个演员的片酬,其他群众演员的片酬,其他临时工作人员的酬劳,住宿以及在酒店内消费费用,娱乐费用,吃饭费用,租车费用等等。总之,杨大元是想尽办法绞尽脑汁增加消费项目,以便能够有机会多开发票。在这些项目中,杨大元到底支出了多少,欧阳佟至今不清楚,仅仅只是后来他去补救,就从王禺丹那里借了一百八十万元。第四部分,也就是被杨大元扣着账目的部分。欧阳佟估计,账上至少还应该有二百万,但他不敢乐观,一是杨大元那种搞法,肯定不会给他留下这么多。其次,这段时间,两人已经闹翻了,杨大元是否将一些资金转移,他无法肯定。

公安局查案,有他们特殊的方法,他们也要考虑成本核算。无论是欧阳佟还是邱萍,都给公安局提供了很多疑点和线索,但公安局并没有去查这些线索,相反,他们是从最容易证实的几件事入手的。

首先,他们调查了风险抵押金和贿款一事。这两件事调查起来并不难,欧阳佟有所有人的联系方法。关于风险抵押金,只需要取得原件。索贿一事,相对麻烦一点,需要当事人的口供。第二件事,他们调查了月报表上的一些支出。最容易的是注册费支出。代理注册这种事,合理不合法,其中有很多猫腻,公安局经侦大队上门,代理注册公司怕拔出萝卜带出泥,迫切想送走这些神,十分配合。据他们提供,他们的收费是有标准的,一般来说,注册资金在五十万以下的,一次性收取五千元,一百万以上的,按照注册资本金收取5‰。具体到博亿公司这一个案,他们实际收取的,同样是5‰,只不过办事人提出特别要求,要开六万元的发票。代理注册公司不愿用自己的发票,后来只好买了一张发票。最容易调查的,还是财富大厦的承租费用。博亿公司租下的那套房子,租金上面,杨大元没有玩假,但在抵押金上面,玩了假。物业公司只需要月租的三倍作为抵押金,杨大元却告诉欧阳佟,物业公司要以一年租金作为抵押。后来,杨大元承认,他之所以这样干,是因为自己没有钱投资,想通过这种方式,将五十万股本尽快凑起来。

此外,公安部门还派了一个小组前往广州。在长隆大酒店以及乐天公司的取证十分容易。酒店方面承认,他们的管理是极其严格的,只不过个别业务员考虑到这是大客户,急于做成这单生意,因而违规操作。此事因为当事人曾经与酒店交涉过,酒店方面已经对相关人员进行了处理,公安局取证时,他们很配合地拿出了全部证据。而乐天公司就更加离奇,据业务员郑良国说,最初杨大元找他时,他提供的方案是租用飞机,租价是每天一万元。最少二十天,不足二十天,以二十天计,超过二十天,以实际天数计。可是,杨大元拉着郑良国去吃饭,一餐酒喝下来,事情就变了。仍然以业务员提出的方法,与公司签约,但另外,再由业务员私下与杨大元签一份合约,由业务员瞅了个机会,偷偷地盖了公司章。租用飞机,就这样变成了制造飞机,费用也由每天一万元,猛涨到了九十多万元。

乐天公司并不清楚这里面的细节,他们保存的,仅仅只有那份租用飞机的合同。据他们提供说,他们自己并没有飞机,那架飞机是他们租用的,除了运费之外,每天的租金是五千元。签约时,公司预收六万元。

除了那次接待两名干警的问讯之外,对于这一案件,欧阳佟几乎一无所知,也从没想过打听。相反,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电视台。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当初,他想好好地当副台长,甚至想干出一番政绩来。可是,下面的人,全都和他作对。他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先是什么招呼不打,去了广州。过了几天,找朋友弄了一张病假条交上去,对电视台的事不闻不问了。可是,电视台的节目管理是有严格流程规定的,各个部门做的节目必须有分管副台长签字,才能送台长签字,然后由台长转到总编室,再由总编室安排播出。偶尔有哪位副台长外出办事,可以越级报审,但不能总是越级。节目未报审就无法播出,制作费用难以安排。某一个部门播出的节目少了,就意味着奖金少了。欧阳佟负责的几个部门,因为他的离去,节目找不到人签发,时段被其他部门占去不少,直接影响了每个职员的收入,大家怨声载道。这些员工其实很了解欧阳佟的为人,也清楚这些部门负责人与他作对的情况,将所有的怨气都指向了部门负责人。几个部门负责人吃尽了苦头,不得不改变方法,尽可能地讨好他。他与分管部门的关系也就为之一变。

有了这样的契机,又因为公司的事梗在了杨大元身上,一筹莫展,欧阳佟只好调整心态,全力以赴,希望认真搞好电视台的工作,实实在在将这个副台长当得像点样子。

欧阳佟刚刚将心态调整好,冷不丁接到了杨大元的一个电话。

那天,他正在审片子。审片子是一个技术活儿,正所谓儿子是自己的好,片子也同样是自己的好。作为副台长,无论说这个片子好还是不好,拿出的理由,一定要服众,这就像武林高手过招,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一定要将对手镇住。欧阳佟一边审片,一边考虑怎样出手,电话却不识时务地打了进来。一般情况下,审片时是要关机的,欧阳佟之所以没关,是因为台长和局长都不在,他是这里的最高长官,所以搞了点特殊化。当时,他也没注意看号码,拿起就接了,里面传来杨大元的声音。杨大元说,哥,我想通了,以前是我不对,都是我做错了。我们找个时间谈一谈,好不好?欧阳佟压低声音说,正审节目呢。挂了电话然后关机。两个小时后,审完了节目,从审片室出来,欧阳佟打开了手机,一分钟不到,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是杨大元。犹豫片刻,还是接了。杨大元说,他是真的后悔了,希望欧阳佟看在两人这么多年感情的分上,原谅他。说着说着,他便抽噎起来,竟然哽咽得说不下去。欧阳佟说,我还要去陪一个领导吃饭,有时间再联系吧。

没想到,杨大元一次又一次打来电话。只要看到他的电话,欧阳佟立即挂断。欧阳佟就是这样的人,信你的时候,他能将自己的心掏给你,对于你所有的一切都信,包括你的缺点和错误,一旦不信任甚至反感这个人了,与此人相关的所有一切,都会令他反感,甚至莫名其妙地烦躁,这种感觉,就像当年恋爱一样,自己已经伤痕累累,苦不堪言,好不容易将所有的感情深埋心底,渐渐有了遗忘的趋势,不曾想,偶尔听到她的声音,或者看到类似于她的身影,就像一团死水被无情地搅动一般,伤口便开始剧烈地疼痛。

他能想象,杨大元一定是通过什么途径了解到公安局在立案侦查一事。杨大元之所以有恃无恐,恰恰在于他有限的知识告诉他,这类事件,没有部门管得了,或者说根本不算是违法。此前,欧阳佟曾暗示他要将此事交给公安局,他大概在偷笑,要上升到司法层面,大概也就是通过法院进行民事审判吧?现在,公安部门竟然立案调查,他自然就慌了神。欧阳佟心想,现在知道慌了,早干吗去了?

对于这件事,欧阳佟不想再过问,可杨大元一直打他的手机,令他心烦。他干脆将手机关了。想一想,关了不行,毕竟还有其他重要的电话不能错过。手机这种东西,给人提供方便的同时,也给人带来了无尽的麻烦,不管你躲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手机信号总是能把你找到,也不管是在白天还是黑夜,无情的信号,都能扰乱你的安宁。早就想过申请呼入限制,又担心一些朋友觉得他太矫情,趁着这次机会,他干脆将这道手续给办了,让所有的呼入电话打不通。

这样又过了几天,有一天傍晚,欧阳佟从电视台回宿舍区的路上,在大门口碰到了两个人,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女人见了他,竟然不顾很多人在场,拉着孩子,双膝一弯,跪了下来。欧阳佟大吃一惊,认真看了一眼,发现这个女人很面熟,第一时间,他甚至感到恐惧,担心是某个自己招惹过的女人找上门来了。

那个女人哭着说,哥,你放过我们吧。

听了这句话,他才突然想起来,这个女人,是杨大元的老婆伍燕华。

欧阳佟劝她起来,可她很坚决,表示如果他不答应,她就不起来。欧阳佟十分尴尬,这毕竟是电视台宿舍区的正门口,下班时间,人们进进出出的,许多人他可能不认识,可人家认识他。电视台是一个传播新闻的地方,更是一个爆出新闻的地方,一个女人拖着个十来岁的孩子跪在他面前,明天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的新闻。欧阳佟说,是杨大元教你到这里来堵我的,是不是?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伤害到我,以为我会怕是吧?我告诉你,他错了。你回去告诉他,现在不是我放不放过他的问题,是他放不放过我的问题。她说,哥,他已经知道错了,求你给他一次机会,好不好?你帮他也是帮我。欧阳佟说,该说的,我都说了,该给他的机会,我也都已经给了。自从他回答我四个字奉陪到底的时候,我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件事,也在我的记忆中彻底地抹去了这个人。现在,你要求的不是我,而是他。

女人说,今天,公安局已经把他抓去了。哥,你如果不救他,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哥,你也知道,我在雍州无亲无故,只有你是我哥。你难道看着我死在这里?

他被抓了?这件事,他还真不知道。听她这样一说,欧阳佟心中竟然升出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伍燕华是外地人,闯深圳是为了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没想到碰到了杨大元,被他几句甜言蜜语哄得团团转,稀里糊涂地把自己嫁了。两人一起在深圳混了一段时间,到底混得怎么样,欧阳佟不清楚。以前听杨大元吹牛,说他在深圳如何如何好,现在将他看穿了,回过头去想,那一切可能都是假的,如果他真混得好,就不会回来了。回到雍州的杨大元,毕竟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表面上看,显得如鱼得水。面前这个女人就不同了,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连朋友都没有一个。杨大元在外面花天酒地,女人无数,将她扔在家里独守空房,她还满怀浓情地以为他一心为了这个家,劳心劳力。杨大元有辜,可面前这个女人是无辜的,这个孩子是无辜的。这个孩子还在读小学,他的父亲一旦成为罪犯进了监狱,他在同学之中,怎么抬起头来,以后还怎么做人?杨大元如果被判个十年八年,这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将怎样生活?毁了杨大元他不心疼,那是他咎由自取,可是,毁了杨大元的同时,也毁了面前这个女人和这个孩子。

想到这一点,欧阳佟的心都碎了。欧阳佟出身于农民家庭,从小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很清楚一个社会底层的小人物那种痛苦的煎熬和无望的挣扎。就算杨大元的性格畸形扭曲,不也是在社会底层挣扎的结果?自己属于运气好,加上智商还不算太低,抓住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如果没有这样的机会,自己会不会同样成为杨大元?杨大元的儿子,在跌落生活的底层之后,会不会走上和他父亲同样的道路?

这个孩子和这个女人,未来要走什么道路,欧阳佟肯定是管不了的,或者说,一切都是这个女人和杨大元自己选择的。欧阳佟唯一无法接受的是,他们的未来,可能与自己产生联系。或者说,因为自己而产生巨大的影响。他终于下定决心,放过杨大元一马,或者更直接地说,他要通过放杨大元一马来拯救面前这个痛哭流涕的女人和孩子。

他说,好吧。我答应尽量帮你们。但有两点,我必须事先申明:第一,这件事已经由最初的事态转化为一件刑事案件了,以我有限的法律知识判断,这件事已经错过了最佳解决时间,现在就算我出面,能否撤销公安局的立案,我不清楚,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第二,我始终认为,解决这次危机的主动权在杨大元,而不在我。如果杨大元是真诚的,那么,就拿出诚意来,将该解决的事,彻底解决好。

女人说,她对他们之间的事并不完全清楚。到底要怎么解决,希望欧阳佟给她指条路,就算是倾家荡产,她也不会说半个不字。欧阳佟说,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觉得解决起来麻烦了。具体怎么解决,我也说不清楚,但我有一点要求,就是该退的要退,该赔的要赔。这是前提,解决了这件事之后,我将出面找一找关系。

女人求他,能不能两件事同时进行?因为到底哪些钱该退哪些钱该赔,她也不清楚,只有等杨大元出来,他才知道。这是其一。其二,杨大元的钱,她也不知道在哪里,她手上没有几个钱,她最多只能将房子卖了。可她那套房子,是二十年按揭的,现在才只有八年,根本卖不了几个钱。

这倒是一个新的信息。以前,杨大元告诉他,房子是一次性付款,现在女人却说是二十年按揭,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女人会因为要还钱而说假话?还是杨大元一向都在说假话,从来就没有说过真话?如果真是如此,女人就算是将房子卖了,还那些风险抵押金都不够,事情又怎么可能顺利解决?但欧阳佟并没有答应女人。他相信女人,却不相信杨大元,要让杨大元出来,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撤案。这件案子一撤,再想立,几乎没有可能。那时,杨大元若继续耍赖,就只好通过法院再进行民事诉讼。杨大元给他的教训实在太多太深刻了,他不能不防着杨大元这个人。

他对女人说,这是不可能的。一码归一码。是你老公自己错失了最佳时机,他应该为此付出代价。我之所以答应帮你,与他无关,他做了错事,而且是严重经济犯罪,再说,他是成人,他应该为此付出代价。我答应你,完全是不想你和你的儿子未来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我永远不会再同情他了,我只是同情你和你的儿子。女人说,可是,如果我办好了,你不肯帮我,我怎么办?听到这话,欧阳佟异常恼火。以此相要挟?是她的主意还是杨大元的主意?既然杨大元已经被抓,大概不可能帮她出这样的主意,一切都是女人自己想出来的吧?真应了那句古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女人性格如此地不相信他人,却相信杨大元这样一个浑蛋,这不是天大的怪事?欧阳佟说,你是真幼稚还是装幼稚?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还有谈判的筹码吗?如果你觉得你有,那你就继续坚持好了。该说的话,我已经都说了,不会再重复第二次。如果你心里没底,我建议你按我说的话去做。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贪污挪用了公司多少钱,但我相信,公安局已经查清楚了。该退多少,怎么退,你自己去公安局了解吧。我对你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你自己看着办。再见。

听说欧阳佟想放过杨大元,王禺丹和邱萍将他骂得狗血淋头。邱萍的情绪更加激动一些,对他说,我没有你这个朋友,以后,你也不要告诉别人你认识我,也不要再打我的电话。说着就挂断了电话。王禺丹则一个劲儿地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晓彤,快,给我拿速效救心丸来。

过了不久,王禺丹又主动给他打来电话,向他提了很多问题,主要是他和杨大元之间的合作手续。

欧阳佟的这间公司,可以说管理一团糟。比如说,公司的注册资本二百万,是代理注册公司出的,无论是欧阳佟还是杨大元,都没有实际出资。两人的股本,也只是口头协议,杨大元投入五十万,另外占一定技术股。可实际上,欧阳佟是以江南烟草的业务入股,而杨大元是以招收员工的风险抵押金入股。最关键的是,这个股份分割没有文字协议。仅仅在注册合同中有体现。好在杨大元接受讯问的时候也承认这个股份分割。这些注册资料全都在杨大元手里,他是法人代表,公司章也在他手里,他如果将这个注册资料更改了,那么,欧阳佟根本无法证明这间公司是他的。好在王禺丹和邱萍十分内行,一开始,就将杨大元手里的公司注册合同抓到了手中,后来又通过公安局将公司章扣下来了,杨大元想在这方面玩把戏,也没有机会了。

王禺丹之所以给欧阳佟打电话,是有些事还需要核实。比如,除了那份注册公司的合同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出资合同?欧阳佟说,根本没有签合同,当时也就是两人商量着说了说,他倒是提过要签合同,可杨大元说,两人好得像一个人,谁跟谁呢?就算不给他一股,他也愿意,所以没签。欧阳佟说的是真话,但他当时主要心思用在当副台长以及与林飞签约上,加上杨大元又拿很多小事来烦他,他签了很多文件但都没有细看,其中就有一份文件,证明杨大元出资五十万元。这份文件,后来再一次令欧阳佟陷入空前危机。

王禺丹之所以问这些,显然是担心杨大元的人品。她毕竟在商场打拼多年,对于人性太了解,她所希望的是,这件事就此了结,不留任何后遗症。可她又哪里知道,像杨大元这种人,无事都要找事的,偷鸡不成倒蚀把米的杨大元,又怎么可能轻易认输?欧阳佟和杨大元之间的关系,成了欧阳佟这一生中最大的教训,他就像梦魇一般,阴魂不散地追随着欧阳佟。

因为欧阳佟的妇人之仁,王禺丹只好做邱萍的工作,邱萍也缓和下来,答应找她的局长同学撤案,前提条件是,先将该退该赔的全部解决。

所谓该退的,也就是八十万风险抵押金和五万元贿款。这笔钱,杨大元将一部分投入了公司,另一部分花天酒地了,早已经连渣都没有。该赔的,也就是已经查实了的公司款。最大一笔,就是租用飞机的钱,两人共瓜分了合同外的七十二万。该杨大元承担的,五十万。至于其他的钱,公安局拿到确凿证据的,杨大元都承认了,没有拿到证据的,他坚持不认。像给网友发的几十万稿费,公安局根本就没有想过去调查,因为调查成本太高,所以打算通过审讯撬开杨大元的口。现在,欧阳佟这边要撤案,他们只好放弃调查。还有吃饭时多报的账,涉及的点太多,而大多是个体老板,那些人不太配合,查起来既琐碎又不一定有效果,暂时也没查。按照王禺丹和邱萍的意思,她宁可替公安局出差旅费,也要将每一笔钱查清。案值越大,杨大元的刑期就可能越长。现在,既然他们想销案,自然就没有查那些枝节的必要了。查清的案值也有一百二十余万。还有一百多万没有证实。即使如此,两项加起来,杨大元一次需要拿出二百多万。

这些钱到底去了哪里,杨大元始终不肯说。他的女人想尽办法,用尽手段,也只从他嘴里挤出了五十多万,将房子卖了,只有二十多万。加起来勉强凑够八十万。她又找两家借钱,又弄到七十万,仍然差五十多万。

欧阳佟想放过他们,他心中算了一笔账。退还风险抵押金之后,还可以拿回七十万,账上没有被杨大元挥霍光的,还有一百五十万,还掉借江南烟草和王禺丹私人的钱,剩余约四十万。至少,公司还可以经营下去,就算自己最后给他一次人情好了。

王禺丹和邱萍都是不同意的,她们说,得了得了,没眼看,没耳听。以后离你这种人远点,免得麻烦又心烦。

第三章 这一仗,欧阳佟非打不可了 第十二节

王禺丹和邱萍真是两个难得的好女人,话说得难听,事却做得漂亮。她们并没有因此疏远欧阳佟,相反,在后来的日子里,还给了他很多帮助,彼此越走越近。欧阳佟也不明白,在处理杨大元这件事情上,她们似乎是对他很不齿的,却又似乎很认同他的某些做法。他因此觉得,女人的心,真是难以琢磨,尤其是这种成熟女人。

他也没太多时间琢磨这些事,因为他的麻烦还远远没完。最先到来的,果然是杨大元的老婆跪求欧阳佟这件事,经过电视台这个扩大器,越传越玄乎,最终酿成了一场轩然大波。

这件事迅速在内部传播,短短几天,就演变出了许多个版本。几乎所有版本都有一个主线:欧阳佟有一个私生子。电视台都是些知识分子,这些人的想象力极为丰富,创造力也不弱,给点颜色就可以开染坊,给点光线就可以飞天。欧阳佟有一个私生子这样的事,别说是编出一个故事,就是编出几十部电视连续剧,都没有一点问题。所以,时间不长,版本就多起来,每一个版本都能够和某部电视连续剧的离奇剧情扯上关系。

绯闻的传播力之强,远非人们所能预料,加上这则绯闻的主角之一又是领导,人们私下传播的时候就更加卖力。欧阳佟的身份,实在是太适合有一则绯闻了,首先,他是刚刚被提拔的副台长,在整个广电系统受到极大的关注。其次,江南广电的掌门人杜崇光并不喜欢他,因此有一大帮人紧密地站在杜崇光那边想看欧阳佟的笑话。第三,欧阳佟是整个广电乃至江南省传播界的才子,具有相当的知名度。第四,欧阳佟是江南政界的显赫人物,与省市一些重要领导人关系颇为亲密。第五,欧阳佟已经三十六岁,却始终未婚,他的个人婚事以及情史,始终是一个秘密。有了这五大因素,对这一绯闻推波助澜者之多,便可以想象,不知多少人乐在其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极其充分地发挥了自己的创作才能,将一个故事演绎得波澜起伏扣人心弦。

这些闲话,一开始还只是某些人私下里传,后来的某一天,杜崇光主持系统的廉政建设大会,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有的人不自律,在外面养了私生子,竟然闹到单位里来了。我们是新闻单位,现在,新闻都出在自己身上了。有一有二就有三,像这样的人,我们能相信他的道德品质吗?我们能相信他在外面没有第二个第三个私生子吗?我们能相信他廉政自律吗?廉政工作,是我党的中心工作之一,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千年大事。我们做廉政工作,不能等不能靠,如果一定要等腐败分子自己跳出来,我们再去抓,那就是我们的失职。我们要善于发现,要勤于观察。我建议,你们各个单位都回去自查一下,看有没有这类道德败坏的苗头,如果有,就一定要查,一查到底。一经查实,必须严肃处理,触犯了党纪国法的,就按党纪国法办,触犯了行政纪律的,就按纪律办。我这个人就是不信邪,不管他是皇亲国戚还是什么,对这种道德败坏分子,一定不能手软。

欧阳佟当时就坐在台下,他能感觉到杜崇光的咬牙切齿,也很清楚这些话是有所指,却没有想到,这些话指的是自己。他不经意地将目光瞟向周围时,讶异地发现,周围有很多人向他这里张望,那一瞬间,他开始意识到,杜崇光所指就是自己。以他的脾气,他很想站起来和杜崇光大吵一架,你往我身上泼污水,我自然不会给你面子。问题在于,从始至终,杜崇光没有点他的名。就算他想战斗,也找不到着力点。会议一结束,局里那位关心他的领导便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他立即回拨了对方的电话。对方劈头就是一句:你怎么搞的?怎么让私生子闹到电视台来了?欧阳佟说,活天冤枉,哪有这样的事?那位领导说,整个广电局都在传这件事,你还说没有?杜局在大会上都说出来了,甚至都传到系统之外去了,连宣传部也有领导在过问这件事。局里已经作出决定,要对这件事进行彻底调查,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好了,我在外面出差,这件事知道得晚了点。先说到这里。

挂断电话后,欧阳佟愤愤地骂了一句。

问题是,光骂没有任何效果,他得想办法解决问题。然而,这个问题怎么解决?他也是省管干部,公务员是不能做生意的。整个事件,是因为他开公司并且与合作者闹出矛盾引起,内幕不能说出去。正为这事烦的时候,王禺丹给他发来一条短信,他立即将电话拨回去。王禺丹第一句话便说,怎么啦?后宫起火了?欧阳佟说,连你也知道了?王禺丹以为他承认了这件事,便说,后宫管理,也是一大学问呀。男人都想三宫六院,却又哪里知道,后宫管理,是所有管理之中最考能力最要学问的。欧阳佟打断了她,说,你听谁在那里胡说八道?这件事你知道呀。我都烦死,你还幸灾乐祸,什么人嘛。王禺丹说,我知道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大内总管。欧阳佟说,杨大元的老婆带着儿子求我这件事,你怎么不知道?王禺丹哦了一声,说,原来是这件事呀。欧阳佟说,你以为是哪件事?

话题转入事件本身,欧阳佟将自己的苦恼说给王禺丹听。王禺丹说,这有什么好烦恼的?这样的小事都烦恼,你还能干大事?欧阳佟说,你坐着说话不腰疼。哪天我到你们公司去说一说,说我和你是情侣,看你还说不说是小事。王禺丹说,那要看你怎么处理,只要有办法处理的事,都大不了。欧阳佟说,那你告诉我,你有什么好主意?王禺丹说,很简单,辞职。欧阳佟说,辞职?这就是你的办法?王禺丹说,这个办法不好吗?你开公司才几个月?都已经把你一辈子的钱赚回来了,你还担心什么?欧阳佟暗想,倒也是,如果不是出了杨大元这么件事,自己少说也要赚二百万,那岂不是赚了一辈子的钱?

王禺丹说,你的公司乱得一团糟,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地经营一下,想一想未来公司的发展。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吗?说到底,还是你自己的原因,第一,你识人不淑,第二,你用人不善,第三,你三心二意……欧阳佟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一二三四五六,我自己早就总结过了,你和邱萍也早已经表达过了。王禺丹说,真理不怕重复。干什么事,都要一心一意,三心二意肯定搞不好。你不是喜欢谈战略战术吗?兵法上有很多理论,可以用在你身上。比如说,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比如说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你这次的教训,难道不是因为你三心二意?

王禺丹的话,欧阳佟是认同的,问题在于,他在电视台干了十几年,自从大学毕业就在这里,突然让自己放弃这份工作,尤其已是正处级看上去有权力有地位的工作,他还真下不了决心。

没想到,第二天,针对他的调查开始了。

欧阳佟接到电话的时候,以为只是由局里派一两个人找他谈一谈话。没想到,这次调查竟然煞有介事,牵头的是局纪检组,由局党组成员、纪检组长周工亲自挂帅,局委办、局党办各派了一个人,局纪检组还派了两个人,电视台政治部和总编室各派了一个人,组成一个颇具规模的调查组。调查组事前并没有通知欧阳佟,而是极其突然地出现在他的办公室。电视台的人都习惯于晚上工作白天睡觉,调查组到达的时间正是上午,欧阳佟还在梦中。周工大概早已经搞清楚了这点,一个电话打到了他家,将他从床上拉起来。赶到办公室,一见里面坐了一屋子人,欧阳佟的脑袋就有些发蒙,暗想,还真他妈当一件事了?

周工倒显得很温和,对他说,欧阳,过来过来,坐。待他坐下后又说,这些人你都认识,我就不一一介绍了。今天,我们来,主要是受局党组的委托,向你了解点事情。欧阳佟自然知道他们的目的,以他的脾气,会先发制人,在他们没有说出目的之前,将其打得落花流水。经历了最近一连串的事件尤其是和王禺丹成为朋友之后,他不断地反思自己也不断地思考王禺丹的做法想法,觉得自己有些了悟,脾气也有些变了。比如现在,他脑子里首先冒出的想法却是:假如王禺丹遇到这件事,她会怎么做?他当然不可能有答案,因此就抱定了一个主意,无论如何,听他们说,自己以不变应万变。

周工见他不说话,略停了停,便又说,我们要了解的就一件事,现在整个广电系统,都传说你有一个私生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欧阳佟到底是没有修炼到家,听了这话,火冒八丈,当即便要发作,准备反击八个字:捕风捉影、胡说八道。可话就要出口时,脑中又冒出一个忍字,他硬是将这话吞了回去,换了一种语气,说,私生子?谁的私生子?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周工说,你要知道,我们是代表组织和你谈话,如果没有准备,组织是不会出面的。欧阳佟一听,火更是大起。尽管他暗自告诫自己要忍,可终究是没有忍住。依他的脾气,应该是拍案而起了,毕竟忍字起了点儿作用,没有拍案,也没有而起,只是语含讥讽,词锋犀利,说,有些人,惯于打着组织的名义,干着下三烂的事情,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说过,有些人其实是打着红旗反红旗。还有些人,吃了饭没事干,就喜欢搞些捕风捉影的事来调剂自己的生活。好像不这样,就不能显示他有多么地善于权术。

纪检组长用手在面前的桌子上敲了几下,语调虽然不高,却声色俱厉。他说,请你注意,这是组织谈话,最好不要意气用事。

欧阳佟说,组织?我知道有人看我不顺眼,早就想打着组织的名义整我了。要整我很容易呀,直接来好了,别搞这一套弱智的把戏。

周工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怎么说,他也是党组成员,又是在下级面前,岂肯忍受公然挑衅?他猛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厉声说,欧阳佟,你这是什么态度?

欧阳佟再也忍不住了,将桌子拍得更响,拍过之后,又接着拍了几下。他说,你是什么态度?以为只有你会拍桌子,别人就不会拍?

结果可想而知,两人吵了起来。旁边办公室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围了一大圈人来看。台政治部的那名干事立即将人驱散。

欧阳佟的性格,在电视台是有名的,他才不在乎这么点事。当时将调查组扔在那里,自己走了。

纪检组长毕竟是党组成员,副厅级干部,背后又有杜崇光的支持,哪里受得了这种气?从第二天开始,调查组改变了工作方法,开始了大张旗鼓的公开调查,分别找了很多人谈话。欧阳佟一直担任制片人,总会有些钱财过手,他们便找节目组的每一个人,查节目组的所有账。这项调查,欧阳佟绝对不怕,他这个人,就是有骨气,不该自己拿的钱,一分钱都不拿。当记者的都知道,某个单位开新闻发布会之类,肯定要准备一个红包,这早已经成为惯例,甚至有些记者成了跑会记者,包里总装着好多会议通知,每天周转于这些会议,红包拿了一个又一个,一个月下来,竟然有好几千块钱收入。甚至有些记者,自己跑了不算,还带着家人跑,有的带着妻子,有的带着儿子,当然,也有的带着情人。虽说请柬只一份,可拿着请柬的这个解释说,这位是谁谁谁,主办单位不敢得罪记者,只好同样送上一份。欧阳佟就是这么硬气,当了十几年记者,一个红包都没有收过。在江南广电,谁都知道欧阳佟的为人,大家都知道,经济方面,查不出他任何问题。调查组之所以要这样做,与其说是要查经济犯罪,不如说要形成威慑,让所有人都知道,上面要查他。当然,也不是所有的调查都让欧阳佟心安理得,至少有一项调查,就让他招架不住。

这么多年来,欧阳佟一直是单身,只要是正常人,谁会没有生理需求?他的公开口号也是只做爱不谈爱,和某个女人有点私密关系,在电视台这种单位从来都不算是一件事。对于一个未婚者来说,就算是上过床,那又怎么样?顶多也就是恋爱的时候擦枪走火嘛,没法上纲上线。可这种事不能查,尤其是在电视台这种地方不能查,一查就会出大麻烦。电视台是一个男女关系极其复杂的地方,也是一个福利待遇很好的地方,只有两类女人能够在这种单位如鱼得水,一是有才华的女人,二是有关系的女人。这里所说的关系,自然包括某种很硬的靠山,更指那些并没有直接靠山却和某些实权人物有床上关系。电视台的利益区别实在是太大了,比如主持人,和普通职工一样,拿几千块钱一个月的有,拿几十万年薪的也有,还有些主持人,因为上镜率高,常常有人请去做广告,除了年薪,还有额外收入,一年下来,上百万收入。另一方面,因为有名,也因为有姿色,便有人提着装满钱的密码箱找上门。自己当主持拍广告,辛苦一年,收入只不过百来万,现在只要和人睡一觉,就能得到百来万,如此轻松的生意,有几个人不肯做?毕竟,和老公做和情人做,美其名曰为了爱情,可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一分钱经济价值没有。反正是要获得个人的生理愉悦,有经济价值的愉悦,就是更高级的愉悦。可是,你想当主持人?得有人提携,这个提携权,便掌握在男人手里。全社会,想当主持人的不知有多少,为什么选你不选她?那就要看你上面有没有说得上话的人。别人凭什么替你说话?因为你送了钱?并不是所有人都敢收钱。相反,你将自己送到他的床上去,那就不一样了。想当主持人的如此,想当制片人的同样如此。在电视台,编导或者制片人,地位要比主持人高得多,而一个著名制片人,人家外面可能花数百万年薪来挖。怎样才能成为著名制片人?首先,你得成为编导,然后成为制片人,再在合适的时候,让自己变得著名起来。同样的道理,当编导当制片人,一定要有人提携。走进电视台看看,当编导当制片人的,女性居多,原因很简单,她们两条腿之间还有一种蹊径。

这种风气是容易相互影响的,整个电视台,大概属于性关系最随便的地方之一,许多人甚至同时与几个不同的人保持着类似的关系。比如说,某个名制片或者名主持,同时和几个男人有极其亲密的关系,这些男人甚至包括她的丈夫在内,彼此都很清楚,只是心照不宣,表面上,还是很好的朋友很铁的哥们儿。而这些女人,至少表面上,和欧阳佟的关系还不错。周工的做法是,对所有看上去与欧阳佟关系不错的女人进行调查。名义上是调查这些女人和欧阳佟是否有暧昧关系,实际上成了调查她们和所有男人的暧昧关系。这种调查,难保不触动这些女人身后其他一些男人。如此一搅,整个电视台人心惶惶,鸡飞狗跳,那些躲在女人背后的男人,担心火烧到自己身上,没有一个不害怕的。于是,便有很多人给欧阳佟打电话,向他施加压力。

欧阳佟被逼得无路可退,左思右想,看来还只有王禺丹所指的那条路,那似乎是此刻他唯一可走之路。第二天,欧阳佟起了个大早,等在台长办公室门口,台长一出现,还没坐下来,他便将一封辞职信拍在了台长的桌子上。台长拿起来看了一眼,刚刚看了辞职报告四个字,眼睛顿时瞪大了,半天没有说话,坐在那里发愣。欧阳佟早已经想到他可能是这种表情,也不想知道他心里的确切想法,话都懒得说,转过背向后走。走到门口,台长有些惊醒了,急急地说,欧阳,你等一下。欧阳佟停下来,转过身,站在门口,带点挑衅地问道,台长阁下,有何见教?台长说,好好的,怎么想到要辞职?你是我们电视台的人才,你怎么能辞职?欧阳佟读懂了他的潜台词,这件事,他可做不了主。别说是他,大概杜崇光也做不了主。为什么?并不仅仅因为他是省委组织部任命的正处级副台长,关键在于他在江南省新闻队伍中的地位。省里很多领导都喜欢他,或者说欣赏和信任他的文采,这些领导需要宣传的时候,往往亲自点名由他随行采访。别的不说,省委书记赵德良来江南时间并不长,只要在省内活动需要带记者时,一定点欧阳佟的名。欧阳佟一旦辞职,而这些领导又需要欧阳佟的时候,台长或者局长杜崇光将怎样向领导交差?还有丁应平,如果他过问欧阳佟辞职这件事,怎么办?

欧阳佟说,有些人,不是一直想挤走我吗?我现在自动辞职,给足了某人面子,我觉得我做得很阳谋,很符合组织手续。台长说,你这个欧阳啊,怎么说你呢?别意气用事嘛。你看这样好不好?这个报告,先放我这里,你自己再好好考虑一下。欧阳佟非常有骨气,说,有什么好考虑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去。麻烦你跟某人说一声,爷永远是爷,孙子永远是孙子。爷不侍候孙子了。说过之后,转身而去。

日后,欧阳佟常常谈起这一刻的经历,他将此归结为四个字:挂冠而去。他提及此事时,总显得扬眉吐气,根本原因在于,中国是一个官本位国家,有人说中国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实质上却是千军万马挤官场。官场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巨大磁场,听见楼梯响,只见人进来,不见人离去。像欧阳佟这种敢于拍案而去的,整个中国,还真找不出几个人,所以,他自然有理由自豪。问题是,他可以骄傲且自豪地离去,电视台或者广电局却不敢公然地放他走。欧阳佟的那封辞职信,后来再没有人提起过,台长肯定是没有签发,既没有拿到台务会上讨论,更没有送上局党组会。至于台长是否背后和杜崇光通气,欧阳佟就不得而知了。有趣的是,欧阳佟的辞职信没有被批准,他就还是电视台的人,还是副台长,每个月,他应得的工资奖金,一分不少地打进了他的工资卡,甚至有些平常他不该得的钱,也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工资卡中,比他在职反倒是高了。欧阳佟也硬气,坚持不受嗟来之食,对于这笔钱,他不用也不退,就让它躺在存折里。

趁着这个机会,欧阳佟开始全力以赴经营博亿公司。王禺丹不是老讥讽他不专一,是个花心大萝卜吗?他就一心一意将公司做给她看看。

以前所有的员工全被辞退了,目前,公司里只有他一个人,公司暂时没有业务做,却有很多琐事。第一件琐事,更改公司法人代表。按理说,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交一点手续费,将该改的改过来就完成了。可是,简单的事,办起来却不简单,有关部门倒是开了十几个窗口,可十几个窗口中,仅仅只有四五个窗口在营业,而那几个办事人员,不是一会儿上厕所,就是一会儿接电话,效率低速度慢。欧阳佟没有办过这类事,又有晚起习惯,去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走到营业大厅,拿了一个号,低头一看,自己的号是179,而窗口叫号,才到76,他的前面有一百多个人在排队。欧阳佟暗自评估了一下,这样排下去,恐怕到下午都轮不上自己。吃了中午饭再去,号已经叫到了181,人家不认了,他只好重新排。重新拿到的是235号,前面人倒是比上午少了一半,可窗口仅仅只有一个。欧阳佟在那里等了半个小时,181号竟然还没有办完。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赶去时,前面的人倒是不多。好不容易排到他了,人家看了一眼,说还要什么什么,将他的资料扔了出来。当天,他不敢再去了,只好再等一天,再起个大早。结果还是差一份文件,头天那名工作人员没有告诉他。他一听,火起来了,质问为什么头天不一次说清楚。人家工作人员也委屈,头天不是她嘛。

简简单单一个更改法人代表手续,硬是折腾了五天。他怎么都没想到,办件小事,竟然是如此之难。欧阳佟毕业就进入电视台,拿着记者证乘着书有电视台标志的车,走到哪里都畅通无阻。后来成了名记,和省市领导人关系都非同一般,办事就更加顺利。他又哪里想到,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遇到这种无名无姓的小办事员,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不气出病跑断腿,根本办不成事。

接下来,欧阳佟便想利用这段时间,将公司的账目整理一下。

此前,他多年来担任制片人,经手过账目,虽然并不像会计那么专业,简单的台账,他还是知道的,尤其博亿公司开办才几个月,业务来往也非常简单,账目应该不复杂。可真正开始做这件事之后,他才知道,杨大元交给他的是一本糊涂账。如果是以前,他或许认为杨大元没读过几天书,不懂做账,才会将账做得这么乱,现在他的想法不同了,他觉得杨大元在账目上花过很多脑筋,目的就在于掩盖他曾经掠吞公司财产。财务账目,讲究的是来龙去脉,一清二楚。可看杨大元的账,既看不出来龙,也找不到去脉,数字倒是在那里,可这些数字根本无法和发票对上。

看了整整两天,欧阳佟越看越糊涂。恰好此时王禺丹给他来电话,问他在干什么,他回答说在自残。王禺丹开玩笑说,看来你的情商终于提高了,都懂得自残了。欧阳佟说,别老揭人家的旧伤好不好?我知道自己情商低了,你已经提醒一百遍了。我告诉你,现在我他妈自杀的心都有。王禺丹说,你这个噩梦,大概还会继续做一段时间。要不要我帮你?欧阳佟说,我现在最迫切的事,就是把这本糊涂账弄清楚。我已经弄了两天,结果是越弄越糊涂。王禺丹说,这个简单,让晓彤过去帮你几天。

胥晓彤?她能搞清这本糊涂账?欧阳佟根本不相信,但既然是王禺丹提出来的,人家又是无偿支持,还是替他排忧解难,他自然要表现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态度。

第二天,胥晓彤真的来了。欧阳佟将所有账目往她面前一放,便退在一旁为她服务,一会儿给她送上一杯咖啡,一会儿又去买来一些水果,中午,还替她买来工作餐。对待女人,他只是当初恋爱的时候这么殷勤过。胥晓彤对工作的投入,真的令欧阳佟感动,自从坐下来之后,她似乎就没有改变过姿势,一直坐在那里,紧皱着眉头,将账目翻得哗哗响,时不时在面前的纸上记下点什么。欧阳佟原以为,王禺丹推荐的人,一定有过人之长,一旦出手,肯定能够解决一切。岂知,胥晓彤再次出现的时候,带来了一个帮手。她向欧阳佟介绍说,这是许小姐,许问昭,我的好朋友,恰好今天休息,所以请她过来帮忙看一看。

许问昭拥有财经大学会计专业的研究生文凭,理账高手,目前任职于雍州市税务稽查局。税务稽查局,是税务局下面的一个职能局,主要职责就是税务稽查。许问昭是税务的财会专家,属于专家级人才。平常,她的主要职责并不是查税,而是指导和培训税务稽查员,只有遇到特别重大的案子或者特别棘手的财务难题,她才会出面。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她将那些账目反反复复看了大约一个小时,便说,大致知道了这里面玩了些什么名堂。欧阳佟和胥晓彤都觉得惊讶,问她,玩了什么名堂?许问昭介绍说,一开始,她确实是糊涂了,因为财务账,并不仅仅只存在于一个账本,至少应该有两套,一套是会计账,一套是出纳账。按照财务规定,这两套账应该是两人分别做,而且一定要配得上。博亿公司当初只有杨大元一个人管,两套账,都是他一个人做的。此外,会计账还分不同的科目,平常资金往来,需要有一个记录每天流动情况的流水账,也就是会计术语中所说的日记账。这本日记账,还需要在分类账科目中有所体现。许问昭面对的这些账,全都是乱的,日记账和分类账在细目上根本对不上,会计账和出纳账在细目上同样对不上,完全看不清来自哪里去了哪里,让人一头雾水。为了让自己更加明白,许问昭做了一件事,即不管账目,仅仅计算有关单据,结果发现,总数和账册所列,竟然是吻合的。

她这样解释,欧阳佟还是不明白,他指着一张单据说,你看这一笔,明明写着餐费,然而,整个账上,根本就找不到这笔钱。

许问昭说,这笔钱被分成了两笔记在账上。你看这里,招待费,这里,也是招待费,两笔加起来,刚好数目一致,应该就是这两笔。

欧阳佟还是不解,明明是一笔账,为什么分成两笔记?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许问昭说,他将一笔账分两笔记,是为了将另外一些账,比如三笔甚至四笔记成一笔。

别说欧阳佟不明白,胥晓彤也一样不明白。

许问昭分析说,她也很难搞清楚这些账为什么这样记。她参与过无数次查账,甚至作为专家参与过一些疑难案件的调查排查工作,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假账,但像面前这些账,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她无法断定此人的目的,也没有类似的案例可供参考,仅仅只是根据一些现象进行分析。她觉得,最大的可能,是掩盖。到底想掩盖什么?她将发票和账目对比了一下,发现所有的餐饮账,他都记在招待费细目下。但是,只要留意一下那些三四张发票记一条的,就会发现一个现象,这类发票几乎全都是餐饮发票,而所记的细目,却并不是餐饮费或者招待费,而是文化用品或者其他一些费用。

欧阳佟还不明白,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干?

此时,胥晓彤已经明白了,说,我明白了,这些账,不是做给税务局的人看的,而是做给你看的。他很清楚,你大概不会十分仔细地看发票,最多也就是看一看流水账。如果你发现有大量的餐饮发票,可能会产生疑问。那样的话,他的马脚就会露出来。而作为这样一间初办的小公司,没有大的逃税记录的话,税务局也不可能仔细查你们的账,就算是查,毕竟涉及金额小,背后活动一下,也就过关了,最多就是警示一下而已。

许问昭说,晓彤姐所说的是一种可能,还有其他几种可能。你们看,只要是单本账,全都是清楚的。甚至可以说做得很漂亮很规矩。如果对比两本以上的账,你肯定糊涂了。所以,可能之一,他的目的,就是需要某一个人看单本账的时候,觉得这账做得很漂亮很清楚。如果想结合其他账看,要让你糊涂,让你头大,最后放弃继续看下去。第二种可能,掩盖某种贪污行为。比如说,餐饮费用有一个大家知道的基本数,或者有一个什么规定,只好将超出的这部分,做成了假账。第三种可能,他的每一单餐饮发票都是有水分的,比如发票面额比实际支付多出很多。许问昭认为,做这些账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掩盖资金的真实流向和资金的实际支出状况。她怀疑,做这些账的人,其实拿了很多虚假开支的票据塞进账中,为了掩盖这种贪污行为,他只好将账做得乱七八糟,希望没有人能够看得懂,他就可以浑水摸鱼。这个人懂点会计知识,但又不完全懂,所以,他做假的时候,不是在会计规则之内做手脚,而是一开始就乱搞一套。正如胥晓彤所说,他做这些账的目的,并不是针对税务或者审计部门的核查,而是针对一个并不太懂行的老板。

欧阳佟对许问昭大生好感,当即便动起念头,想将她挖到公司来。

胥晓彤对欧阳佟说,许小姐是什么人?她会看得中你这个小芝麻绿豆公司?趁早走开点,找个地方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欧阳佟并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他当天就给许问昭打电话,再一次旧话重提,告诉她,只要她肯来,他不给她开工资,她自己根据自己的心理价位告诉他就行。许问昭和他开玩笑,说,那好呀,你给我年薪二十万,我就辞职。欧阳佟说,年薪二十万太少了,我给你年薪三十万。过完年,你就来上班。许问昭说,她的职位比较重要,不可能说辞职就辞职,需要一个过渡时间。欧阳佟说,你要过渡时间没问题,明年上半年,我估计公司的业务不是太多,账也不会复杂,你完全可以在家里做。你再兼职半年,完全不会有问题。最终,许问昭仅仅答应先帮他的忙做公司的账,至于报酬,她没提。

王禺丹知道这件事后,取笑欧阳佟,是不是看中了许问昭,想让她做内当家。欧阳佟说,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找一个专家来替我理财,有备无患。王禺丹说,你一个皮包公司,能有多少钱赚?三十万年薪,你开空头支票呀。欧阳佟说,你放心,我就算是去讨米要饭,也绝对不欠她一分钱。

胥晓彤过来帮忙期间,还替欧阳佟做了一件事,为公司招了两个人,一个名叫雷蕾,一个名叫寻万芳。

雷蕾学的专业是视觉设计,原本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视觉总监,因为生孩子而辞职。现在孩子已经三岁,她决定复出。胥晓彤和雷蕾一起干了一件事,为公司设计制作了网页,两人还拉来很多网友,增加公司网页的人气。

寻万芳原是烟草公司的一名员工,在王禺丹手下负责办公室工作,人长得漂亮,善于交际,很撑得起场面,尤其酒量惊人。欧阳佟因为公司的事插不上手,便大力开展社交,重点发展与杨树森、吴天桐的关系,希望能够从这两个企业拿到一点明年的广告计划。每次与他们接触,欧阳佟便带上寻万芳,令欧阳佟大为满意的是,她既能调节气氛,又能把握分寸。一般来说,老板参加社交身边又带一位美女,别人往往将此女认作老板的专属品,只能远观不能把玩。有人半真半假地拿这种关系和寻万芳开玩笑,她不仅不解释,甚至有意无意表现出对欧阳佟的亲热。反倒是活动结束,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便开始与他保持足够的距离。

寻万芳还有一个特长就是送礼。欧阳佟的社会关系极其之广,这些关系,相当一部分是靠礼尚往来维持的,以前就算不做生意,他也都会送出非常丰厚的礼物,现在自己要做生意了,且是从商以来的第一个年关,礼品自然就要丰厚得多。除了极个别的,绝大多数礼品都是购物卡,有些关系,需要欧阳佟亲自去送,但因为关系实在太多,欧阳佟一个人跑不过来,便想用一用寻万芳。他带着寻万芳跑了几次,发现她很会来事,便将其中一部分名单交给了她。

将所有该送的礼全都送出去了,许问昭的警报送来了。目前公司的资金只剩下二十万,如果再不控制支出,明年开展业务,将会面临巨大的资金压力。这个数字让欧阳佟暗自一惊,幸好电视台给了他一些购物卡,不然,仅送礼一项,他就将公司送空了。

第三章 这一仗,欧阳佟非打不可了 第十三节

春节前夕,林飞广告开始热播。

开播一周后,江南烟草出钱请索福瑞做了一个抽样调查,调查的结果显示,绝大多数观众对这个广告表示满意,认为既有知识性又有视觉冲击力,并且有一定的故事性,广告语言极为丰富。欧阳佟还特意给林飞的父母打了电话,他们事前就已经看到了样片,认为这个广告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欧阳佟又和林飞本人取得联系。这是林飞的第一个广告,此前他还非常担心,觉得这个广告有些无厘头,看了样片之后,他和教练以及体育总局的领导,只有四个字的评价:意外惊喜。林飞还向他表示,以后,只要是他的广告,除非商家指定,全都给博亿公司做。

雷蕾将广告挂上了公司网页,同时挂在一些著名的BBS上,并且留下了公司网页的链接。毕竟,林飞要做这个广告之前,网上就曾铺天盖地议论过,现在,广告出来了,广受网友关注,有些热心的网友将视频转到自己的博客里,也有一些网友在网上发帖子讨论,绝大多数人表示没有想到,广告竟然可以做得既有知识性又有美感,甚至有些网友说,更没有想到的是,这竟然是一个香烟广告。

网友热议,使得博亿公司的网页受益,点击率直线上升。

接下来,欧阳佟度过了一段相当难受的日子。公司的事都理顺了,胥晓彤回到了王禺丹身边。雷蕾在公司也没有太多事,欧阳佟便提前给她放春节假,此时的雷蕾仅仅只有一项工作,就是公司网页的维护和林飞广告的宣传,这些事,欧阳佟均允许她在家里做。欧阳佟和寻万芳的放假时间稍晚一点,因为还有最后一些礼物没有送出去。直到春节前的最后一天,所有工作干完了,欧阳佟才开着车回到家里。

电视台分了很多过年物质,每一份都没有少了欧阳佟。欧阳佟并没有自己去领,可电视台派人将东西送到了他家,人家坐在车里,等好几个小时才等到他回家,他不好当面拒绝,只好收下。一些容易变质的食品,他塞进了冰箱,另一些物品,则胡乱地堆在家里。欧阳佟是个有洁癖的人,尤其对居住环境十分讲究,家里乱糟糟的,他看着就心烦。可由于节前太忙,完全顾不上清理,便想利用这最后一天的空闲,好好地清理一番,至少要整整洁洁漂漂亮亮过个年。

刚刚开始干这件事,门铃却响了起来。他不喜欢别人上自己门,除了电视台的人,社会朋友知道他家的极少。他不想开门,可人家按得很执著,实在躲不开,便将门开了。门外站着两个人,前面一个竟然是杨大元,后面跟着的是伍燕华。

欧阳佟永远都不想再见这个人,看到他时,心里就烦,脸一变,说,我不认识你们。说过之后,便要关门。杨大元显然有所准备,伸手将门顶住,一脸诚恳地说,哥,我错了,我来向你道歉。欧阳佟说,错不错,跟我都已经没有关系,所有一切都结束了。我不需要道歉,也不接受道歉,你们走吧。杨大元竟然刷地一下跪了下来。显然,不仅仅是欧阳佟对他这一举动感到吃惊,就连他老婆也异常惊讶,原本她脸上挂着笑的,那一瞬间,笑凝固了,笑和惊讶掺杂在一起,成了一个十分怪异的表情。欧阳佟愣了那么一瞬,便给了杨大元表现的机会。他开始痛哭流涕,并且泪说从前,话题一开始就涉及两人穿开裆裤时的友谊。

欧阳佟心里烦,猛地一下关上了门。即使如此,杨大元还在门外哭诉,欧阳佟干脆进入房间,将房门也关上,仍然不能完全将杨大元的声音隔在门外。他不得不打开音响,选了一首强烈的打击乐,低音鼓因此震得整幢楼都似乎在颤抖。

本来,欧阳佟的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经杨大元这么一闹,心情就完全坏了。

所有的日子,欧阳佟最怕过的是春节。父母以及兄弟姐妹都希望他回去过春节,可他最怕的就是回家过年。以前,他是副处级,比县委书记县长低半级,和副县长平级。可他是省管干部,又和省市领导的关系密切,既可以帮县里从省里跑钱,也可以就某个人的升迁在省市领导那里说上话。因此,他一旦回去,县里的大小领导,就连县委书记和县长,也一定会恭恭敬敬地上门拜年。今年,他提了正处,又有了副台长的实职,情况就更加不一样,如果此时回去,那可算是衣锦还乡吧。他如果不回家,虽也有些人往家里送礼物,毕竟少得多,只要他回去,家人大概就得拿出整整一间房子来堆各种礼物了。这些礼物,他一点儿都拿不走,自然就落给了家人,家人自然喜欢。然而,他最怕的,恰恰是这些应酬,人家送你一万,想从你这里拿走的,肯定不止十万百万。除了这些人来客往令他穷于应付,还有一件事,令他不胜其烦。他的酒量不好,又不喜欢打牌,可只要回到家,就免不了泡在酒里,几乎是天天醉餐餐醉,醉了还不得安生,要陪家乡的父母官们打牌娱乐。一般局长之类,那也就算了,人家某个副县长副书记,你得陪不?一个人陪一天,整个春节假期,都不够陪完副县长副书记的。还有一个不想回家,就是不想被家人逼婚。每次,只要他回去,家人就会张罗好一段日子,然后领来很多女人让他面试。他总觉得,整个县城的适龄女人,都被家人登记造册了。

不回家,一个人在雍州过春节,同样难受。到了节假日,家人团圆,人人捉对,他只有一个人,更显得孤零零。原想,王禺丹或许在雍州,可以和她一起过春节,岂知给她打电话,她却说在深圳。她的儿子从美国回来,她赶去团聚了。既然找不到王禺丹,那就找邱萍吧,她也是单身女人,同样是春节难过。给邱萍打电话,发现她更潇洒,竟然在三亚的海龙湾游泳。欧阳佟估计,她不是一个人去的,说不定和某个男人,因此才不声不响就走了。离婚多年的女人,身边有几个固定或者非固定男伴,也完全正常。

欧阳佟自然想到了文雨芳。她是大学生,他根本就没指望她可能在雍州,只不过,实在无以排解空虚,便试着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果然,文雨芳已经放假,目前正在家中,忙着和同学们见面,竟然将他完全忘了,短信也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了。文雨芳的家在泸原市,父母好像是市里的干部。欧阳佟和她开玩笑,说,我到你家去过年,好不好?她说,好呀。我对我爸爸妈妈说,你是我的老师,到泸原旅游。

欧阳佟才不想当这个老师,干脆将手机关了,整天待在家里不出门。冰箱里有足够的食物,可那些食物都需要他动手。他懒得做饭,便买了一箱子方便面,饿了就泡面吃。利用这个时间,他还真做了一件事,收集了很多经典广告,对每一则广告都写出了评点,将其优劣一一列出,进行比较分析。渐渐地,欧阳佟觉得这件事变得有趣起来。毕竟,以前只是看广告,只是凭直觉说某个广告好某个广告不好,并没有从专业的角度,仔细地评估过某个广告的构思、结构、光线、机位等等。仔细研究之后,欧阳佟就有些完全不一样的看法。

令他没料到的是,春节后第一天上班就喜事不断。

驾驶着汽车行驶在路上时,接到许问昭的电话,一开口就说,BOSS,hAPPY NE YEAR。欧阳佟注意到了称呼的变化,她称呼自己为老板,那是否表明她已经接受博亿公司的工作?果然,进一步交谈,许问昭告诉他,她已经决定了,和他一起创业。离开校门七八年了,她一直在现在的部门工作,从来都没有想到变动。可这个春节,她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早已经厌烦了按部就班,厌倦了平静如水,她想给自己一个新的环境,给自己一些新的挑战。欧阳佟说,真是太好了,那你快点来公司吧,我们中午吃个开年饭。许问昭说,她已经到了公司。

欧阳佟是最后一个到公司的,他绕过照壁,刚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三名员工便不太整齐地大声说,BOSS,hAPPY NE YEAR。寻万芳更是加了一句,恭喜发财,利是拿来。欧阳佟连忙说,好好好,大家发财。一面说,一面从包里掏出三只红包,每人发了一只。欧阳佟说,数量少了点,每人一百元。不是我拿不出更多,而是觉得这个数目好。公司目前只有四个人,大家都是创业者,我希望大家团结一心,将公司做起来,跟着公司成长,也跟着公司发财。所以,我发一百块钱的意思,一是希望大家一心一意,二是希望一本万利,三是团结一心,四嘛,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是起点,是开端。今天新年第一天上班,公司也没什么事让大家做,我看不如这样,我们现在去对面的咖啡厅喝咖啡,同时谈一谈我们的工作,也谈一谈我们自己。中午吃个开年饭,下午如果没事,可以回家了。

毕竟面对的是老板,认识又才一个多月,大家坐在咖啡店的单间里,三位女士显得有些拘谨。欧阳佟说,你们别一副杨白劳见黄世仁的表情好不好?如果说我是一棵树,你们就是树上开出的三朵花。我想,我们不能老是一棵树干三朵花,还需要一些绿叶,那样才能叶冠如盖绿荫遮日。寻万芳说,老板你像个诗人。欧阳佟说,不错,我们经营公司,就要像做诗,一定要充满温馨和浪漫。许问昭说,公司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生存,怎么温馨和浪漫?欧阳佟说,无论怎么激烈,温馨和浪漫,一定要在我们心灵深处的某个角落里完好地保存。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发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盟军攻破柏林时,当时,有一个盟军的战地记者,跟随部队进入了柏林的一户人家。因为盟军的强大火力,德国人全都生活在地下室里,这户人家也在地下室。这个记者走进地下室时惊呆了,他看到这个家非常破败,极度贫困,可以说一贫如洗,别说贵重物品,就是普通的生活用品,都残缺不全,甚至找不到面包。可是,他却在这个家里看到了一枝玫瑰,一枝在这样一个破败的家里显得极不协调的灿烂的玫瑰。这枝玫瑰为什么让这名记者惊呆了?因为他看到了一种力量,一种温馨和浪漫的力量。他能想象,生活在这间地下室里的一家人,整天面对的是铺天盖地的炮火,是无穷无尽的饥饿,是看不到希望的未来,是死亡的狰狞微笑。可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他们仍然充满期待、满怀希望。我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被震撼了。确实,我们可以生活在最艰难的环境,所有属于我们的物质的一切,都可以被摧毁,但只要理想不灭,信念不灭,心灵深处永远藏着一颗温馨的种子,我们就一定还有希望,人类就一定还有希望。

他将这些话说完,三位女士同时鼓掌。

欧阳佟说,人这一辈子,看起来时间很长,有几十年,可实际上,人一辈子的几十年,其实主要是生活在两个空间,一个是家,一个是社会。说社会太大了点,求学时代,生活的是学校,而求学生活结束之后,生活的空间是单位。家不稳定,大家的心就没有着落。同样,工作单位不稳定,心就会漂泊。我希望现在的公司,将会成为我们四个人未来心灵的港湾,能够让我们的心不再漂泊。

关于公司未来的发展,欧阳佟说,他考虑了一下,希望她们三个人,成为三粒火种,未来能够撑起三个部门。许问昭的主要工作,是负责公司财务以及办公室,如果一定要安个头衔的话,就是财务总监兼办公室主任。将来公司发展了,她就是行政总裁。寻万芳主要负责营销业务,当然,他本人也会主抓营销,公司如果没有业务可做,发展就是一句假话。只有拉回来业务,公司才能正常运转,所以,寻万芳身上的担子很重,可以说任重道远。就目前来看,雷蕾的工作显得单纯一点,将来主要负责广告的制作,也就是内容生产。但也只是暂时现象,很快就会忙起来。他说,他这个人,不喜欢什么都抓在手里,喜欢放权。三个人负责三个部门,这三个部门的工作,就由她们自己做主,自主安排。需要招人或者什么,只要她们提出计划,在他这里通过一下,就可以放手去干。

寻万芳的性格活泼开朗一些,她最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说,刚才老板说了那些话讲了那个故事,让她非常感动,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至于她新一年的工作,她个人觉得,目前的关键,就是要拉业务回来。而拉业务的关键,她觉得根本之处在于好好地运用人脉资源。她自己原本有一点人脉资源,今后将全力以赴维护原有的人脉,开辟新的人脉。至于是否增加人员,她个人觉得,她这个部门,暂时没有必要。招新人过来,需要相当一个时期的培养期,在没有业务的情况下,招来培养,是一种人力资源的浪费。招那些有业务的人员?别人可能不愿来。所以,她暂时需要全力以赴地拉业务,其他的事,会放在后一步考虑。

许问昭则说,她以前一直都是干业务,从来没有考虑过一个公司一个部门的管理,这方面对于她是一个全新的领域,既是挑战也是机遇。因为没有考虑过,所以也说不出什么。但她又不能不站在部门管理者的角度考虑问题,临时之间,她也没有想太多,目前所想,暂时还是将公司目前的工作做好,当好欧总的内当家。至于是否招人进来,她觉得要看公司的业务发展情况而定,目前她觉得自己一个人足够了。

雷蕾的话比较少一些,她说,上了一个月班,她几乎无事可干。年前,不仅拿了工资,还拿了一笔年终奖,今天又拿了开门红包,她都不好意思,觉得是无功受禄。她的想法很简单,哪一天她忙不过来了,哪一天就想办法招人。

三个女人的性格不同,许问昭厚实沉稳,雷蕾内敛含蓄,寻万芳活泼敏锐,却有一个共同点,她们都已经开始为公司的未来考虑,已经进入角色。这一点,令欧阳佟十分满意。后来闲聊的时候,雷蕾告诉欧阳佟,公司的网页在春节期间大受欢迎,目前的点击已经超过二十万。这是继许问昭加盟之后的第二个惊喜。有二十万就有两百万两千万。而春节放假前,他上过公司的网页,当时的点击才只有区区几百点。

这是一个好消息。欧阳佟说,看来,我们公司开了个好头。

中午吃完饭回到公司,欧阳佟便一个又一个打拜年电话。以前,他是不打这类电话的,像所有人一样,发个短信了事,他和别人唯一不同的是,绝对不发那种转摘的短信,每一则短信,都是专门针对某个人的,由他花很多心思撰写。现在要经营公司了,电话更便于沟通,且更显示对别人的尊重。

正当他和杨树森在电话中交谈时,寻万芳领进来一个人。欧阳佟一见,乐了,竟然是文雨芳。欧阳佟做了一个请坐的动作,结束和杨树森的通话,绕过办公桌,走到文雨芳身边坐下来,热情地说,我说今天一出门,喜鹊就叫,原来是有贵人来。我记得没有告诉你公司地址吧?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文雨芳说,你大概没上网去看,你们博亿公司多么有名。欧阳说,是吗?我还真没有看过。今天第一天上班,一直就没有停过。文雨芳说,这么大的办公室,才这么几个人,是不是有点空了?欧阳佟说,你是不是想加盟?我虚席以待。文雨芳问,怎么整个春节都关机?听了这话,欧阳佟判断,可能是整个春节找不到自己,所以第一天上班她便找上门来了。看来,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不过闲极无聊,想找他聊天吧。对于文雨芳和自己的关系,欧阳佟一直想做一个定位,但又一直找不到答案。许多时候,他感觉这丫头是爱上自己了,可实际上,他只要想稍稍往前进一点,她又表现出明显的后退。看起来,这是一场典型的藏猫猫。早在此前许多年,欧阳佟就已经没有精力和兴趣玩这种感情游戏了,现在要搞公司,必须全力以赴,他更不想分神,因此,对于文雨芳的到访,也就没有了热情。他说,所以,你上班第一天就来兴师问罪?她说,还说呢,你这个人太无情。欧阳佟说,难道说你有情?如果有,你就应该留下来,陪我过春节。她说,倒是我的错了。他问,那是谁的错?她说,算了,大过年了,干吗盯着问谁对谁错?好没趣。

欧阳佟说,那你说点有趣的事。文雨芳说,现在,你的博亿公司好大名气,百度一下,与博亿有关的信息,有一百多万条。欧阳佟说,真的吗?有这么多?文雨芳说,你还当老总呢,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关心的?欧阳佟开玩笑,这么说,整个春节,你就在家搜索与博亿有关的消息?文雨芳说,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欧阳佟奇怪了,说,你的什么朋友,怎么会对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公司感兴趣?

文雨芳说,他不是对博亿公司感兴趣,而是对林飞的广告感兴趣。看了林飞的广告,便觉得这个广告做得太好了。恰好,我的这个朋友也想做个广告,就是觉得国内的广告制作公司创意水平太差了,一直拿不定找谁做。看了林飞的广告后,当时就决定要找这家公司做。春节期间,他到我家来拜年,和我爸谈起这件事,恰好被我听到了,我就说,博亿公司是我一个朋友开的。他听了非常高兴,当时就要我和你联系,要让博亿公司来帮他做这个广告。可是,你的手机一直没开。

这消息令欧阳佟喜出望外。如此说来,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才只不过做了一个林飞广告,博亿便赚取了如此之大的名声,照这种势头发展下去,用不了几年,博亿公司大概就可以成为中国最知名的广告公司了。欧阳佟说,太好了,原来你给我带来财运了。怎么是你一个人呢?你的财神呢?

文雨芳说,这个人和她家关系非常好,所以,这件事,由她全权代理。欧阳佟便对她说,既然这样,那你介绍一下情况吧。

这是一家化妆品企业,属于国内较早的化妆品品牌,曾经一度热销全国。后来由于种种原因,企业走了很多弯路,影响力越来越小,甚至一度转行做别的产品,都不是太成功,几年前,他们决定全力以赴做化妆品。他们的新产品上市已经半年时间,销售不温不火。公司董事会因此决定扩大广告投放。他们考察了很多广告公司,也反复参考了各类化妆品广告,但都不是太满意,直到看到林飞广告。介绍到这里,文雨芳用了一个词,一见钟情。她说,这间公司的几位老总,不约而同地看到林飞广告,觉得这个广告非常经典,如果他们的产品广告也做出这样的水平,这个广告便可以用很多年。

欧阳佟说,看来,他们还是有眼光的。我告诉你,化妆品广告找我来做,那真是找对了。叫慧眼独具。文雨芳说,你吹牛吧,你一个大男人,对化妆品有什么了解?欧阳佟说,看吧看吧,这只说明一点,你对我缺乏了解。我告诉你,由我来做化妆品广告,有三大优势。第一大优势,我曾做过化妆品节目,对化妆品有比较深的了解。第二大优势,春节期间,我对中国的电视广告进行过非常深入的研究,尤其是化妆品广告,颇有心得。第三大优势,也是最重要的优势,就是我本人的创意一流。林飞广告你们已经看到了,这种创意,我相信在整个中国广告界,没有几个人能做到。欧阳佟原本还想说第四大优势,和绝大多数中国男人不同,他本人就是化妆品爱好者。至少,他是香水消费大户。

文雨芳说,这么说,你春节关机,就是在研究化妆品广告?欧阳佟说,你只说对了一部分,我花了整整八天时间,看了大约一千个广告。化妆品广告,只是我这次系统研究的一部分。文雨芳问,你得出了什么结论?欧阳佟说,我不能说所有的化妆品广告都是垃圾,但也不得不承认,绝大多数是垃圾。也不知是我眼界高还是怎么了,我们国家的广告水平,与西方国家相比,真不是差一两个档次。比如说我们的化妆品广告,像药品广告一样,老是在宣传疗效。化妆品能有什么疗效?简直就是天下奇谈。化妆品改变的,应该是人们对于审美文化的认识,那么,化妆品广告,也应该是审美文化的突出体现。比如说香水,别人为什么选择这种香水而不选择那种香水?难道仅仅只是选择香味?绝对不是,选择的是香水向消费者输出的文化底蕴。再比如口红,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女孩子们开始用口红,结果,大多数女人都将自己的嘴唇涂得像猴子屁股一样,你看现在还有没有人那样涂?就连小姐也不那样涂了,也懂得讲究口红的颜色与性格、环境、心情、文化相结合了。这种提高,是文明进步的结果,但显然不是广告的结果。相反,如果化妆品的广告早就意识到这一点,或者一直向消费者输入这种理念,人们的审美提高,可能早五年甚至十年,而这家做广告的公司,也已经影响了整个中国人,其产品必然深入人心了。

他长篇大论了一通,文雨芳便热烈鼓掌,说,你说得太好了,我越来越崇拜你了。

欧阳佟说了声扯淡,然后问文雨芳,这个广告,要怎么做?

文雨芳说,具体的东西,她还不十分清楚。只是因为看了林飞广告,公司因此有了和博亿合作的意向。是否将广告交给博亿,还要看博亿提出的广告方案是否能够得到他们的认同。当然,在拿出广告文案之前,还有几个具体的事,需要说明。欧阳佟问哪几个具体的事。文雨芳说,主要是投入、回报和中介费。

这一点,欧阳佟自然理解,现在是个群吃时代。比如电视台,有职位的吃职位,没职位的吃码头,当然,既有职位又有码头的,自然两项都吃,谁都不想当白痴,谁也不愿无事忙,奔波一场,总得有点回报才成。就像欧阳佟和文雨芳的关系,他可不愿卿卿我我地缠缠绵绵,关键在于他看得很清楚,这样投入,不一定有回报,那不如不投入。他说,这个自然,他们有什么条件,只管说。

文雨芳说,他们有一个预案,广告制作和江南卫视的播出权一起打包,总额两千万。

听到这个数目,欧阳佟心中一喜。林飞的广告也才三百万,而现在这个化妆品广告竟然有两千万,确实令人意外惊喜。尽管江南卫视的广告播出费很高,却也不至于高到这个价格都无法接受的程度。欧阳佟也清楚,人家出价这么高,一定还有别的条件,便问,他们要回扣吧?回扣怎么安排?文雨芳说,这是肯定的,他们也不是一个人,好多人在经手这笔业务,何况,我这么来来去去地跑,我也要赚个茶钱,对不对?欧阳佟开玩笑说,没料到,你谈生意还是一把好手。文雨芳当仁不让,说,那是当然,你不看看,坐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欧阳佟纠正说,不是坐在我面前,而是坐在我身边。文雨芳说,他们的条件是30%,而且是税后。

欧阳佟迅速在心中算了一笔账。两千万听起来是个很大的数目,可对方要30%的回扣,这就是六百万,还不负责纳税。江南卫视的播出费,需要八百万,请演员的费用,一线明星需要三百万以上,如果对方指定明星的话,没有四百万,根本拿不下来。这三项加起来,最少得一千七百万。剩下三百万,如果仅仅只是广告的拍摄费用,自然没有问题。然而,这个三百万,和林飞广告的三百万,概念是完全不同的。林飞广告的三百万,是实际流转额,这个广告的三百万,流转额却是两千万。广告公司必须为两千万的营业额付税,而不是三百万。税费中,第一大支出是营业税和文化建设事业费,这两个税费是按营业额支付,博亿公司这单生意的营业额高达两千万,税费加起来高达8%,便是一百六十万,剩下只有一百四十万。如果仅仅只是支付制作费,一百四十万紧一点使用,或许可以拿下来。问题在于,还有很多明显的费用,比如替对方缴纳六百万回扣款的个人所得税,缴纳其他规定的税费。这笔账不需要会计计算,仅仅欧阳佟随意地算了一下,便支付不过来。

他对文雨芳说,如果是这样,这笔生意,我没法做。比如江南卫视的播出费,你可以去问一下,没有九百万肯定上不了黄金时段。六百万的回扣款,就算我们去找发票冲销,上百万的发票,人家要收三个点,这就是二十万。两项相加,就是一千五百二十万。如果广告商指定一线明星,很可能需要四百万。三项加起来,一千九百二十万。你们支付两千万,我就算什么事不做,仅仅缴纳营业税和文化建设事业费,就要亏八十万。欧阳佟之所以将播出费报出九百万,那是因为江南卫视的市场价折扣后确实如此。

文雨芳说,两千万的总数不太可能改变,能不能在其他方面节约?

欧阳佟说,怎么节约?播出费方面,可能会降一点,那是因为我是副台长,但这降下来的一点,根本不可能解决问题。聘请明星模特的费用,有一定灵活度,可这种灵活度,建立在广告商的要求之上。广告商如果坚持指定一线明星,不仅不可能降,只可能超出预算。其他各项费用,大概就只有回扣款可以打点主意了。他告诉文雨芳,如果广告商坚持不肯增加费用,那么,他有几个建议:第一,回扣款由30%降为25%,而且对方负责拿发票冲销。第二,广告商如果坚持要用一线明星,那么,不能指定,而由博亿公司出面去谈,费用控制在三百万以下。就算如此,他还需要仔细算一下各项预算,然后再决定是否接下这则广告。

第二天,文雨芳再一次来电话,表示30%回扣率不能降,至于聘请明星,厂商答应提供一个至少四十人的名单。

欧阳佟到底不是做生意的,不喜欢那种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模式,在他看来,无论是做人还是赚钱,都不能太累。就算对方提供四十人名单,聘请明星这笔费用,大概没有三百万拿不下来,而30%回扣解决发票冲销,也就是在他最初的预算中减去二十万左右。这账肯定算不过来,所以他很坦率地说,非常对不起,这笔业务我不做。

过了一个小时,文雨芳的电话来了,接受欧阳佟的第一个条件,回扣率25%,她拿发票冲账,第二个条件,列出至少四十个候选人名单不变。这是最后开价,不太可能再变了,如果同意,现在就可以做广告策划方案,如果不同意,这笔生意便只好算了。

欧阳佟将许问昭叫进自己的办公室,将这笔广告的大致情况告诉她。他说,你仔细核算一下,这笔生意做下来我们是个什么财务状况,或者说,你将会给我提供什么样的建议。许问昭仔细地在本子上记录,然后对他说,好的,下班前我给你预算表。

这方面,许问昭果然是高手,下班前,她将一份打印好的预算表交到了他的手上。欧阳佟并没有看其中的细目,第一时间去看最后的总数,见到的是一个六位数,最高位的数字是一。欧阳佟心中暗暗一喜,能有十万元赢利?他说,看起来,这个数字还是令人惊喜的。许问昭说,这只是一个预算数字,或者说,只是一个理想数字。关键还在于执行时的成本控制,如果成本控制得好,可能开支还会更少一些。但一般情况下,肯定会超出预算。主要不可测部分在于一些随意性的或者人情意味很浓的支出。比如说,制作组的各项费用是包干的,但是,有没有可能在开机或者拍摄工作结束时,请制作组吃餐饭?如果请,这个就不在预算之内。还有就是管理费用里面,管理人员的差旅费、交通费等,相对难以控制。如果是普通人员好说,假若是欧阳佟本人出差,自然不可能太寒酸,费用就可能大大超出。

欧阳佟说,我明白了,如果把预算外支出算进来,这单生意,大概是赚不到钱的。

许问昭说,如果成本控制得不好,很可能要亏一两万。

欧阳佟问,那你给我什么样的建议呢?接还是不接?

许问昭说,接。

如此干脆的一个字,让欧阳佟兴趣大增。他也没有废话,只是问了三个字:为什么?

许问昭说,她认为,公司才刚刚开始,如果没有业务,大家都坐在家里,那就没有收入只有支出。这笔业务,可能持续两个月,她已经将两个月中,公司的办公费用以及四个人员的工资等支出费用打进去了。那是好几万元。接下这笔业务,就算没有利润,至少也可以冲抵一些公司的运营成本。此外,博亿是新公司,仅仅只做了一个广告,而现在这个广告,起点虽不如林飞广告,却也算是一个大广告。这样的广告,对于公司的品牌宣传,有百利而无一害。如果将这个品牌效益算进来,哪怕是真的亏十几万元,就算是拿十几万替公司做了广告,公司无形资产的增值,暂时还没法用数字来计算。第三,作为一家广告公司,手里如果有业务,就可以与其他相关行业产生紧密的联系,维护这些客户,同样是一笔无形资产。

故意拖了两天,直到文雨芳再次打电话来催问,欧阳佟才答应接下这笔业务。文雨芳随后送来了很多资料,给欧阳佟写策划文案提供参考。

其实,就算文雨芳的资料不来,雷蕾也已经查明,这家公司是芳宝露实业集团。这件事做起来并不难,欧阳佟仅仅将文雨芳透露的点滴信息告诉雷蕾,雷蕾就通过网络查明了芳宝露的全部资料。

芳宝露初创的时候,叫雅琳芳宝,上个世纪80年代末,打出招牌,说是日本进口,结果横扫国内市场的所有化妆品,其中包括真正的进口品牌永芳,一举成为全国知名品牌。后来人们才知道,公司的创始者是两个人,董事长是姐夫,总经理是妻弟。他们不知从哪里弄了一点钱,收购了一家县办小化工厂,将其更名为中日合资雅琳芳宝化妆品有限公司,又通过深圳的一间公司,将这些产品以日本进口货的身份,销往全国各地。不久,公司出了两大麻烦。第一大麻烦,他们毕竟是假洋鬼子,随着名声的增大,这个秘密肯定保不住。有媒体知道内幕,便借机敲诈,他们不得不拿出大笔的钱来封住媒体的口。这一类事,当姐夫的不愿出面,将内弟推到第一线,自己不得不找各种借口躲着媒体。其次,正所谓男人有钱就变坏,姐夫成了大富翁,而姐姐虽然年未老毕竟色已衰,甚至可以说,就算年轻时,也没有多少姿色。姐夫的身边整天围着一大圈年轻美女,哪里控制得住?难免会和这些女人勾勾扯扯。做这种事的时候,他便发现,将内弟弄在身边,实在是太麻烦,不得不找各种借口躲着。内弟不知道是为了这两件事,还以为姐夫背着自己干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担心自己的利益受损,暗中搞了一些小手段。时间一久,彼此完全失去了信任,不得不分手。姐姐和弟弟两人得了大头,成立了雅琳集团,姐夫得了小头,成立了芳宝集团。雅琳集团挣扎过一阵,完全消失了,芳宝集团改换门庭,干了些年后,摇身一变,成为芳宝露集团,重出江湖。芳宝露集团的总部,就设在泸原市,因为姐夫就是泸原人。

因为暂时也没有别的业务,欧阳佟、雷蕾和寻万芳便分别做广告文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可以借此机会进行一番训练,也可以了解广告工作的相关程序,还能让客户觉得他们十分认真,同时做了好几套方案。

最终接下这笔业务的,自然还是欧阳佟亲自捉刀的方案,合同一签,对方立即打款30%。这笔钱留在博亿公司的账上,对于公司的周转,也是一大好处。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欧阳佟心理上觉得自己是个富翁。

许问昭确实是个非常好的管家,她向欧阳佟提出,这笔业务的预算实在太紧张了,她希望对此全程跟踪,每一笔开支,先由她把关,然后由她送给欧阳佟批准。幸亏有许问昭把关,不然,以欧阳佟从不计较钱的性格,这单生意是真的会亏得很惨。事后,许问昭给了他一份报表,将他从电视台拿到的2‰的提成算在内,收支刚好平衡。

广告制作完成,尚没有交付之前,欧阳佟请了几个朋友来看样片,其中包括王禺丹和邱萍。

王禺丹看了样片之后说,难怪你小子那么自负,还真是有点小本事。

欧阳佟指着样片说,你说话讲点良心好不好?这只是一点小本事?你也不看看,整个中国,还有人能拍得比我更好吗?这次,王禺丹没有打击他,说第一次看林飞广告,她还觉得他有点碰运气的成分。现在看了他的第二个广告,觉得他确实有点大师的感觉。

这话让欧阳佟的信心像股市的涨停板一样,直冲云霄。他相信,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成为整个江南省乃至全中国最出色的广告人,一定不会像某个广告人那样,吹得天花乱坠,拿出来的,全都是“谁用谁知道”那样将全中国人民恶心得死去活来的垃圾。欧阳佟有一个原则,无论是写文章拍电视还是做广告,他认为只要是创意产品,就应该是人类文化的精品,宁可污染自己,也绝对不能污染受众,这是最起码的人格品格。

没想到,王禺丹又开始打击他了,说,哟哟哟,给你一根葱,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大象了。你也不想想,就算你真的成了中国最出色的广告人,又怎么样?还是一个小老板。何况,广告业竞争这么激烈,利润又这么薄,你这么挣扎下去,还不知道哪一天就死翘翘了,有什么好得意的?更现实一点说,你的公司,还在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但凡一家企业,大致需要经历几个阶段,一是成活阶段,二是稳定阶段,三是发展阶段。你现在连存活期还没过呢,就得意忘形,完全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王禺丹总是一针见血。就如面前这个广告,他是做得不错,又因为有许问昭这个出色的财务顾问把关,结果才赚了三万元。还有两大笔钱没算,一是他个人的广告提成,那就是两万多。再加上他个人的时间成本。他的两个月时间怎么算?也值三五万吧。这样计算的话,这个广告实际上亏了几万元。这样做下去,公司真的有前途吗?如此搞法,就算他真的成了中国最出色的广告人,恐怕也是做得多亏得多,最后连裤子都没得穿了。可是,不这样做,他又能做什么?

王禺丹说,你想没想过一种新的产业?

欧阳佟问,什么新产业?

王禺丹说,资源重组。

欧阳佟一时没有转过弯来。资源重组?听起来像是股市上大行其道的资产重组。一般来说,股市上的资产重组,往往是这家公司重组另一家公司,但还没有一家专门经营重组的公司。难道说,王禺丹想办这样一间公司?王禺丹说,是资产重组,但又不完全是资产重组。资产重组,主要指的是公司资产的重新组合。但她说的资源重组,则主要是将各种社会资源进行整合,突显其资源实力和资源优势。公司通过两个方面获得回报,一是将重组后的资源当成产品出售,一是通过帮助客户重组资源获得回报。

欧阳佟说,我没有完全搞明白,你能不能举个例子?

王禺丹说,我在烟草公司,就以我们烟草销售为例。我知道,你之所以开公司,就是在打我们江南烟草的主意。可你没有想到,像林飞广告这种业务,之所以被你接下来,完全是机缘巧合,因为别人请不动林飞,你请动了。相反,你想拿我们公司其他业务?不是不可能。问题在于,对于一个正常运行的公司来说,每一项业务,都牵涉某些个人的利益,我把这些业务给你了,势必影响下面某些人的利益,一次两次还行,多了,人家就会怀疑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我和你之间,是否有不正常的经济来往。你夺了人家的饭碗,人家就会和你拼命。但是,如果你不做这些,而是改做别的。比如说,与我们相邻的江北省,有关情况,你肯定也知道。江北省为了扶持本省的烟草工业,以行政命令的方式,严禁江南烟草进入,只要是进入,便认定是走私,不仅没收,而且处于重罚。你可以去两省交界的主要路口看一看,那里是严防死守,公安、工商、税务、城管等部门,在全省各个交通要道建立联合执法点,设卡检查。美其名曰打击车匪路霸,维护交通秩序,其实是对江南烟草的流入穷追猛打。工商还在全省各市场巡查,只要发现江南烟,不仅仅是没收烟草,连人家的工商执照也吊销。所以,江南烟草在邻省的销售是空白,一包都没有。如果说,你有办法撤销这一纸行政命令,然后将撤销命令的命令卖给我,你说,我愿意出多少钱买?你出价三五千万,我肯定眼都不眨一下就掏。我们再进一步,假如你有一种办法,在邻省建立一个销售网,而这个销售网又恰好允许销售江南烟,你将这个销售网卖给我,哪怕你出价几个亿,我也买。

欧阳佟说,我有点明白了。拿到这个撤销命令,需要的是行政资源的配合。而组织一个销售网,则是商业操作。不过,要整合出一个全省范围内的销售网,那需要多大的成本投入?我哪来这样的成本?

王禺丹说,说你情商不行你还不服气。整合这样一个网,需要多少资金?只要你能拿到这样一个批文,然后以这个批文来吸引经销商,和他们签合同,有选择地加盟,你不仅不需要掏钱买下他们的经营网点,甚至还可以收他们的加盟费。这里面的关键,在于你是否能够拿到这个批文。

欧阳佟说,这个主意好,下一步,我就好好考虑这个方案。

王禺丹说,你可以考虑的,远远不止于此。

欧阳佟问,还有什么?

王禺丹说,多了去了。比如说,我听说你最近和杨树森关系不错。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他其实也清楚,你想拉他做广告。他这个人是理工科脑袋,思维模式跟电脑程序没什么区别,针插不进水泼不入,讲的是酒好不怕巷子深,根本不信宣传。欧阳佟说,你说得太对了。我说宣传做好了,股价可以大涨,股民可以获得投资收益,就会更加信任上市公司。他说,他不希望人家拿他的公司搞投机,他只考虑那些真正投资者的收益,而不会考虑投机者的收益。我说,股价高了,你融资就容易了呀。他说,他现在融资并不难,好多人拿着钱求他融资。王禺丹说,所以说嘛,你想做他的广告生意?门儿都没有。你看看他们也在外面做广告,所以才动这个脑筋,是吧?可你不想想,那是广告吗?有些话,我不能说得太明白,你是聪明人,你自己去想。

就算欧阳佟再聪明,他也想不出来。南方重机做了很多路牌广告,那为什么不是广告?直到很久以后,有一个恰当的机会,他因为别的事问胥晓彤,才总算明白了王禺丹这句话的含义。现在有很多人拿真金白银向领导行贿,这种做法实在是太蠢了,有些领导不敢收,就算有的领导收了,送的人也担心留下后患。你如果给某位领导的儿子媳妇情人什么的送上几个广告,送的人心安,收的人理得。

王禺丹没有就这个话题深入,而是话锋一转,说,杨树森不是想当中国制造业老大吗?这个事,你可以去琢磨。琢磨好了,可以说财源滚滚。有人认为,做生意就是买卖产品,这种想法实在太天真太单纯,你有产品人家也有产品,你的产品不一定比人家的过硬,或者你的营销队伍没有人家的强大得力,甚至你没有人家胆大敢送敢花,你凭什么胜过人家?你以什么样的实力和人家竞争?社会上有一句话,鱼有鱼路虾有虾路,整个世界上,鱼和虾实在太多,每一条鱼每一只虾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你要从中杀出一条血路,容易吗?既然不容易,你就得想别的办法。我不推销产品行不行?或者说,我不着眼于产品,行不行?不着眼于产品,那着眼于什么?着眼于人们的需要,或者用更为商业化的话说,是着眼于市场的需求。人们总结李嘉诚成功的经验,都说他做塑料花是因为抢占了先机。可从来没有人想到,就算你抢占了先机,也不一定就能成功。王禺丹举了一个例子,有一个非常著名的职业经理人,名叫王大东。这个王大东,曾经是肯德基的重要人物,早在他之前,肯德基曾想打入华人市场,他们选的点是香港。从理论上说,选择香港是对的,肯德基的食品相对于中国菜来说,贵得离谱,在中国内地是很难打开市场的。可是,肯德基先后两次进入香港,全都失败而归。后来,王大东负责拓展中国市场,他放弃了南方而选择了北京。为什么?因为肯德基是油炸食品,中国南方湿热,吃油炸食品容易上火,所以,香港人乃至整个广东人,见了油炸食品就绕开走。肯德基最初进入中国的失败,就是因为没有找准人家需要。王大东在中国成功了,将肯德基开了几百家。这时候,他想找一件更有挑战性的事业,看中了另一个市场,即女性卫生巾市场。人口中的二分之一是女性,而女性中的大约二分之一必须使用卫生巾。这是多大个市场?而当时,中国没有一家生产卫生巾的企业。王大东觉得,如果能够做成这笔生意,很可能几年之内,就成为中国首富。可是,王大东努力了几年,投入了几百万,最终却不得不放弃了。为什么?原因很简单,他虽然抢占了先机,却太超前了,当时的中国妇女主要用卫生纸,农村妇女主要还用月经带。中国的卫生纸只要三角钱一刀,王大东的卫生巾却要一两块钱一包。更致命的是,卫生纸是中国的福利,很多部门发放福利的时候,直接发卫生纸,很多人家,卫生纸多得用不完,不需要花一分钱。在这种背景下,抢占了先机,又怎么样?没有需求市场,先机也是空的。所以,商业经营的根本点,就在于需求。王大东说,他的失败,就在于他超前了五年。五年之后,他再到中国来看,发现市场上出现了一种叫小护士的卫生巾,正在大力做广告。

欧阳佟知道王禺丹所说是对的,可他并不能完全理解这番需求理论与杨树森的广告有什么关系。

王禺丹说,自然跟杨树森的广告没有关系,因为他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可他有做行业老大的需求。只要你能满足他这种需求,他就能心甘情愿让你赚钱,甚至是大把地赚钱。这也就是说,假若你的经营是针对某些人的需求,那么,你就可以迅速取得成功。仍然以杨树森为例,他的企业,已经做到了现在这种程度,再想扩张,怎么扩张?卖产品?将现在的市场份额扩大1%,都是一件巨大的难事。既然如此,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做产业老大?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并购。他将人家现成的企业收购过来,同时也就是将人家的市场份额收购过来了。进行市场并购,这就是杨树森的需求,假设你针对他的这一需求,鼓捣一间公司,然后卖给他,你说,他要不要?肯定要。那么,你怎么鼓捣出一家公司?去注册一个空壳公司?杨树森不是傻瓜,他要你这个空壳干什么?除了这之外,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比如说,你弄到几家经营不是太好的公司进行重组,组合成一家新的公司。或者你直接物色一家市场份额相当不俗但目前经营困难的公司,把它买下来,再加进一些新的概念,使之升值,再卖给杨树森,我相信杨树森肯定就要了。

欧阳佟吃惊地望着她,说,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这么空灵?

王禺丹说,也不是我的脑袋空灵,而是在商言商。你不是说我是商人吗?既然是商人,我每天接触的都是市场是商机,脑袋里每天想的,也都是这些。以我的经验看,做生意,只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先做好产品,然后去找市场。这样的公司,死的肯定比活的多。二是看准了市场,然后去设计产品,这样的公司,就算你产品质量差一点,也一定是做一家成一家。你现在做的是什么?是先做产品,然后去找市场。你的产品就是广告,你的市场呢?就是那些给你提供广告的人。如果换我第二种思路,你应该找什么?应该找市场找需求。你想和我做生意,就努力找我的需求。只要我做不到的你能做到,我出多少钱,都愿干。你想想,林飞广告上,我出钱连眼都不眨,是不是因为你符合了我的需求?还有林飞广告没做之前出现在网络的那场轩然大波,你后来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适应了我的需求?在这件事上,你做得还不好。最初我是打算出三百万甚至五百万的,可是,你给了我建议,让我没有继续投入。这说明什么?你是文化人而不是商人,还是一个很实在的文化人。如果是商人,他会怎么做?他肯定先想方设法把我的后期投入捞到手,然后再考虑替我揩屁股。刚才我说的开辟邻省市场,你如果能做成,也是符合了我的需求。同样的道理,你要和杨树森做生意,必须研究他的需求,只要你能满足他的需求,他自然也肯出大钱。沿着这个思路,你还可以更进一步地想,现在,有很多相当不错的企业,他们手里有钱,他们有些什么需求?不同的企业有不同的需求,但相当一部分企业,有一个共同的需求,上市融资。假若你能有办法让某些企业上市融资,你想想,会是什么结果?

欧阳佟在心中说,天哪天哪天哪。原来,成功有时候竟然是如此简单,仅仅只是将传统的思维路径倒过来。我一直自认为聪明,可为什么竟从来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

王禺丹接着说,你不是很想拉我合伙做生意吗?我不同意,你心里肯定还有点怪我。可你大概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不同意?现在你应该想到了,其实很简单嘛,你没有搞清楚我的需求。有一点,你说对了,我是商人。但更准确地说,我是官商。什么是官商?是官员身份的商人,往左偏一点,我可能就是官,往右偏一点呢?我可能就是商。到底会往哪一边偏?说到底,在于哪一边的牵引力更大一些。

欧阳佟暗想,这话简直就是真理。不是有一句话嘛,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换一种说法也对,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这就是商场原则。你要和王禺丹当朋友或者是当情人,都可以,但别在商场上搞这一套。以前,欧阳佟认为,只要在床上牢牢地拴住王禺丹,自己的公司就会一路绿灯。现在看来,这真是一种愚蠢至极的想法。许多贪官落马,都因为背后的情妇争利益。可能最根本之处便是没有明白朋友和利益之间的关系。某些女人认为,只要和男人上过床,她的利益便和这个男人的利益永恒了。事实上,无论是商场还是官场,法则都是一样,只要是交换,就定然是一次性的,根本没有永恒可言。因此,对于王禺丹的话,欧阳佟只有一句评价:精辟之至。

王禺丹显然还没有说完。她继续说,你现在弄的这个公司,我为什么不感兴趣?这是你需要明白的。创办一家企业,必须经历这么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成活期,第二个阶段是稳定期,第三个阶段是发展期。你现在迈出的是第一步,也就是在成活期里挣扎。作为朋友,我可以为你做两件事,第一,帮你一把,让你迅速度过成活期,第二,正如你所愿,参股,让你在成活期里,不至于随时被死亡威胁。这两件事,我都可以做得到,而且,你也知道,我如果做,一定会显得非常轻松,还不违背任何原则。但你没有想过,第一,参股我是肯定不会的,因为我不可能跟你一起,在一个芝麻绿豆企业里为了成活而挣扎,为什么?你自己去想。第二,我给你一些业务,让你迅速度过成活期,有好处吗?有。但我也担心,没有经历成活期,直接进入稳定期,对于一个企业和企业家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比如说吧,中国人为什么有穷三代富三代之说?第二代往往和父亲一起创业,经历过企业的成活期。但到了第三代,就是所谓抱着金钥匙出生的一代,他们的骨子里没有忧患意识,没有危机处理意识和方法。

欧阳佟说,我赞同三阶段的说法。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就算是创办资源重组公司,难道就没有成活期?这个时期,是可以超越的吗?

王禺丹摆了摆头,说,严格说来,任何一家企业,都要经历这三个阶段,这三个阶段,是不可超越的。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可以避免。比如说,一家大型公司,完全可以引进高管人才,这些人才,实际上已经经历了成活期考验。从这种意义上说,成活期的必要性,很可能不是对于企业的必需,而是对于企业管理者的必需,或者对于积累管理经验的必需。

欧阳佟说,真正是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我这个人从来不说别人的恭维话,不过今天,我真的忍不住要恭维你一句,你真是太伟大了。

王禺丹说,少来。我不吃你这一套。

欧阳佟说,我会好好考虑你的话,然后重新决策公司的经营方向。不过,我想问你,假若我开始按你所说的重新结构公司,你是不是有意掺上一脚?

王禺丹说,如果真是这样,我有兴趣。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慎重考虑的。不过,有几件事,你需要想清楚。一是公司的股本结构,二是公司的投资规模。当然,你如果下决心做资源整合,就算公司起点低一点,规模小一点,我也还是有兴趣参与。但就我个人来说,我更希望的是你弄一个大结构出来,我本人再加几个朋友,一起来投资。如果你的结构不够大,我们投资以后,你的麻烦就来了,你的股份很可能被稀释得没有了。

欧阳佟不自觉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晚上躺在床上,欧阳佟一直在回想王禺丹今天所说的一切。越想越深入,也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比如说,当初他搞公司,想拉王禺丹入伙,最终发现,只不过是自己一相情愿,王禺丹连一丁点兴趣都没有。王禺丹没有兴趣,他以为只不过是某种观念上的冲突,比如王禺丹严格说来属于官员,大概不会去冒这种私开公司的风险。他之所以想当然地以为王禺丹会同意入股,也是觉得王禺丹是官员,她在江南烟草赚再多钱,也不属于她。相反,如果在自己的公司哪怕赚一分钱,也是自己的。这显然是一种资产或者说利润转移方式。可他忽视了一点,王禺丹早已经是企业界响当当的人物,这种人物做事,既要符合自己的身份地位,同时还要有足够刺激她兴奋的力量,相反,利益已经不是最重要的考量。什么样的力量能够刺激像王禺丹这样的人?不外乎两点吧,一是投资额,一是IPO前景。没有这两大条件,小打小闹,反倒与她的声誉地位成为一种反讽,她会干吗?

所以,若想与王禺丹这种重量级的人物合作,就一定要有与之相匹配的项目。

如此一来,他就面临一大问题了,有了与之相匹配的项目,就没自己什么戏了。比如说,真按王禺丹所说的,将博亿变成一家资源整合公司,成为一家投资上亿的公司,那时,王禺丹倒是有兴趣了。而他欧阳佟到哪里去了?变成一个占股份不足10%的小股东了,也就是说,他不得不出局了。仅从赚钱的角度看,占有一家亿元公司10%的股份,那也是一千万。他发财了。可一千万和一百万的区别有多大?当你成为一个有钱人之后,重要的恐怕就不再是钱,而是那种成功的喜悦,是那种操纵资本所带来的愉悦。

他也因此想到了博亿公司未来的发展。

正如王禺丹所说,按照他此前的计划,就算是成了中国最杰出的广告人,那又如何?随着行业竞争越来越激烈,随着某些占有优势平台以及人脉资源的公司的壮大,另外一些公司,肯定会越来越艰难。他也完全有理由相信,博亿公司会在较短的时间内得到长足发展,或者说高速发展。可是,他忽略了一个重要事实,那就是这种高速发展的前提,并不是他做出了怎样出色的成就,而是因为他的起点太低。对于一个零起点的公司来说,第一年只赚十元钱,第二年赚二十元,增长就是100%。相反,一家百亿的公司,一年哪怕赚到十亿,增长也只有10%。

低起点的高增长,能说明什么问题?正如王禺丹指出的那样,哪怕你的增长率是1000%,恐怕仍然无法摆脱成活期。

以前当记者的时候,欧阳佟常常接触某类现象,却也不明白这类现象。比如说,某些人的事业,一开始发展不俗,可为什么不能做大做强?另一些人,可能最初在别人的店打工,却又很快超出了。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随便抓十个超级大富豪,估计就有一个是这样成功的。比如某个卖珠宝的香港大富豪,少年时在一家珠宝行打工,积累了一定财富之后,自己开了一间小小的珠宝行。由于本小利薄,他的珠宝行自然无法与自己的原老板相比,谁都没料到,多年以后,他的老板早已经不知去向,他却成了超级富豪。反过来再比较,那些在珠宝行打工的年轻人,出来之后自己开珠宝行的,又会有多少?那些在餐厅打工数年后自己出来开餐厅的,又有多少?为什么大多数人没有成功,而极少数人成功了?以前,欧阳佟怎么都想不明白。现在,欧阳佟总算明白了,搞传统经营,永远都别想应对激烈的市场竞争,能够助你迅速超越同行的,不是你的勤勉,而恰恰是你的大脑风暴让你超越了这个传统的经营模式。传统经营到了一定的时候,只有思想站到别人不可达到的高点,你的规模,才可能达到别人无法达到的高点。

做生意这种事,还真不是物质资源优势所能决定的,大脑风暴,远比物质资源来钱快得多。换一种说法,人家都在像蚂蚁搬家般摆弄物质资源,高明的经营者,却是在摆弄那些摆弄物质资源的人。

王禺丹今天的谈话,为欧阳佟打开了一扇思想的窗户,他暗暗下定决心,下一步,自己就要努力去干这件事,成为一个整合各类资源的人。

那么,下一步怎么做?他想,应该先将自己的盘子做大,做到像王禺丹这种人感兴趣的程度,然后拉王禺丹们来投资,使得她们的资源变成自己的资源,然后再IPO。

怎样才能将盘子做大?将江南烟草打入邻省,是一个非常值得一试的项目。

江南烟草的市场欢迎程度非常之高,目前已经远远超过了此前广受欢迎的红塔山。可在邻省,江南烟草的份额是零,这是一个拥有九千万人、超过三千万烟民的省份,这是一个巨大的市场。真的打开了这个市场,每年的营业收入,可能是几十个亿。有了这个销售平台,自然就有了和王禺丹们平等对话的基础。

问题是,怎样才能打开这个市场?人家可是省政府下达的行政命令,全省相关的管理部门严阵以待,全民皆兵。真要做成这件事,只有一个办法,从北京入手。要从北京入手,也就离不开一个人:武蒙。可是,他能直接去对武蒙说这件事?显然不能。这事,还得小心求证,周密部署,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要一枪中的。

因此,他必须有一个非常详细的计划,而这个计划的前提,却是充分细致的调查论证。只不过,这件事,大概还无法立即着手。目前首要的事,还是将公司搞好,尽快走出成活期,进入稳定期,然后才能腾出手来干这件事。

第三章 这一仗,欧阳佟非打不可了 第十四节

欧阳佟想尽快使公司的经营走上正轨,不料事与愿违,麻烦接踵而至。

文雨芳的化妆品广告还没有做完,又有一笔业务送上门来。这次是一家公司的宣传画册。出价倒还不错,印数两万册,总价四十万。如果四十万全能拿到,这倒是一笔还算不错的生意。问题是,对方开口要拿30%的回扣,而且还不包税。也就是说,做完这一单,博亿公司能拿二十八万,除了三万二的税费,能够运作的空间,不到二十五万元。两万册印数,印刷费都可能二十万元。也就是说,真正能够产生利润的空间,也就在这五万元。

这笔账,不需要许问昭这个铁算盘,欧阳佟也算得过来。虽然只是五万元的操作空间,毕竟运营成本相对较小,最多也就是人员工资。

欧阳佟将雷蕾叫进来商量。雷蕾说,关键是内容,如果对方将内容准备好了,我晚上加点班,一个月时间,应该够了。如果内容没有准备好,我们还要准备内容的话,恐怕就得找人帮忙。欧阳佟说,既然这样,这件事,我就接下来,到底怎么做,你看着办。如果人手不够,或者请人,或者找你的同学朋友帮忙,我们付制作费就行了。

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合同签下,拿到资料一看,欧阳佟和雷蕾都有些傻眼了,对方的材料并不齐全,还需要相当的编辑工作,甚至需要补拍一些图片。欧阳佟估计,请他的朋友帮忙补拍图片,一万元应该可以对付过去,如此一来,利润空间又少了一万。补充材料,只能是他带着雷蕾出马了,雷蕾的优势在视觉,文字方面,估计不行,他不挂帅,这件事恐怕难以令客户满意。问题在于,由他亲自披挂上阵,仅仅只有这么点钱,就实在是太不合算了。怎么说,他也算是省委书记钦定的笔杆子,若在古代,算是御笔吧。对方出的那点钱,付他的稿费都不够。如果后来寻万芳拉到的一笔业务早几天,欧阳佟就不会签这个合约了。当时也是想到能赚一笔算一笔,且雷蕾又没有多少事可干,便将合约签了。

签下来之后,欧阳佟便和雷蕾一起去采访,补充材料的同时,欧阳佟还对原设想进行了重新结构。最傻的一件事,便是重新结构。客户原本有一个大致的结构,可欧阳佟觉得这个结构十分混乱,不能体现博亿尤其是他本人的水平,他担心别人说这个画册是欧阳佟做的,损了自己的招牌名声,所以宁可重新结构。麻烦在于,人家的原结构,通过了董事长、总经理以及其他握有权力的人,现在,欧阳佟要重新结构,虽说对方并非一定要坚持原意见,可毕竟还要向上过一遍,这一遍,便耽误了好多时间。如此一来,留给雷蕾的时间更加少了。她原设想请朋友利用业余时间帮忙,因为时间太紧,此事已经不可能,只好匆忙招了一个人。

这件事刚刚办妥,寻万芳签下了她进公司后的第一份合同。

寻万芳的这份合同是个系列合同,客户同意先设计一个产品挂历,如果做得好,再将一个产品画册交给她,将来,还可能给她一些户外广告的设计制作。按寻万芳的话说,这间公司每年有上千万的广告,她想好好维护这个客户,以便能从他们上千万的广告中分一杯羹。要达到这一目标,活儿一定要做得漂亮。

没办法,只好再招一个人。

为了一个并不怎么赚钱的项目,招进了两个拿常薪的人,这笔支出算是够大。许问昭对这种做法不是很满意,在她看来,为了某一个项目招人,那一定只能是临时用人,而不能成为长期的。如果是长期用人,就一定要经过严格的考核和试用,要给自己充分的时间对所用之人进行考察。现在因为临时用人,匆匆忙忙地招入,对于用工制度是一种破坏。欧阳佟觉得许问昭是对的,问题是,公司确实急需要人,既然将人家招进来了,他又不好用一两个月就辞退。找份工作不容易,人家不是太差,他觉得还是应该给予学习提高的机会。

偏偏所有设计做好,送厂印刷的时候,遇到纸张大涨价,单价提高了差不多两角钱,这单业务下来,账面是有利润,可许问昭用另外的方式给欧阳佟算了一笔账,在原有基础上,增加了几项支出。第一,欧阳佟本人参与了相当工作,参照许问昭的工资标准,应该给欧阳佟至少计一万元工资和一万元稿费。雷蕾有大量工作是利用晚上做的,她觉得前段时间自己太闲了,没有为公司创造价值,坚决不肯拿加班费。可许问昭觉得,成本核算还是应该将此计算在内,那么,雷蕾的工资支出是六千元。为了这个项目特别招进了一个人,不说将这个人的永久工资计入成本,至少将一两年的工资计入成本,还是说得过去的。这笔支出,便是三万元。这样一算,这单生意实际上亏了两万多元。

将这份报表交给欧阳佟时,许问昭和他好好地谈了一次。

许问昭说,从理论上说,这样的业务,确实可以冲抵部分公司费用。但是,办公司,肯定要以赚钱为目的。前一笔业务,虽然没钱赚,她却赞同接,是因为那样的业务,对于公司形象有好处,可令无形资产增值。而目前这笔业务,对于公司的无形资产增值,没有一点意义,仅仅只是维持公司目前的一点费用,却又同时增加了公司未来的支出。这样的业务,得不偿失。

同时,许问昭也谈到公司目前的运营状况,她表示十分忧虑。本来,去年底,公司账上还有几十万块钱,可春节时期,他用来送礼,花去了一大半。今年虽然做了两笔生意,可几乎没有利润,公司账上基本没有变化。就这单宣传画册业务来说,最初并没有考虑到后来的一些变化,有些支出,实际上是后来产生的,说明当初严重估计不足,是决策性错误。她觉得,这单业务应该检讨,以便今后决策的时候,尽可能避免类似的错误,尤其是避免大单业务上出现类似错误。

此外,许问昭还谈到一个忧虑,就是回扣以及纳税问题。不知是不是她从税务部门出来的缘故,对于这类做法,她总是比较忧虑。她自然知道,不仅广告业务有回扣,现在的中国,任何一笔业务被中介的时候,都是有相当回扣的,而且,拿到回扣者,不负责纳税,要么由接受业务的单位代缴,要么想办法逃税。这部分费用,几乎形成了一个全国性的比例,即20%。就算是自己的业务员前往某些单位拉业务,也往往是以承诺回扣为突破口。比如寻万芳的那笔挂历业务,就需要给相关负责人一笔回扣。人家是国企领导,公开拿回扣等于受贿,是要受到查办的,所以,肯定不能留下任何痕迹。回扣部分的纳税,就得由承接单位处理了。公司可见的利润,实际上是从逃税手段中获得的,这种行为一旦被追究,公司的财务状况便有可能崩溃。这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对于此事,欧阳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其中的原因,固然与行业规则有关,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博亿作为一间刚成立的小公司,没有理由引起税务部门的注意。此外,他的人脉关系不错,就算是有什么问题,自己也应该可以找关系解决。这是中国特色,完全不必忧虑。此外,公司的业务突然好了起来,接连有人上门送广告。尤其是化妆品广告开播之后,效果非常好,公司的网页点击率迅速增加,已经突破了一百万。欧阳佟似乎顾不上这些。

接下来的三个月时间里,公司接下了十几单业务,最大的一单,仍然是文雨芳介绍的,总额有一百五十万。虽然文雨芳仍然拿走了30%,公司毕竟还有点钱赚,将所有费用剔除之后,账面还有三万多元的利润。其他一些业务都比较小,由于欧阳佟放手让许问昭控制成本,扣除费用之后,也还有一点点利润。

欧阳佟一直都在努力想找几个大单。他不太甘心,自己有那么多关系,为什么就不能拉几笔大业务?其中,他抱有希望最大的,除了南方重机之外,再就是江南烟草。还有他认识的其他一些企业,也都分别联络,包括两家汽车销售商、四家房地产公司、七家物流公司,还有几十家服装、装修、日用品等企业。欧阳佟原本的想法很简单,自己认识这么多企业老板,只要这些老板每人每年给自己一万块钱赚,就是几十万,足够维持公司运转了。自己还认识那么多政界朋友,只要这些朋友每人给自己介绍一笔生意,一年下来,可能又有几十万赚,那就是公司的利润了。而这么多人脉中,一年只要有一宗像林飞广告那样的大单生意,自己的公司很快就可以度过成活期进入稳定期。

为了从这些关系手里拿到业务,欧阳佟每天忙得像陀螺,从早晨一睁开眼,到凌晨,他都不停地周旋于各色人物之中。可以说,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困过,每天睡在床上的时间大概只有六个小时。

江南烟草有很多户外广告,几乎全国各地的高速公路入口、火车站广场以及公共汽车站站牌,都可以见到。欧阳佟也清楚,这些广告,没有任何一家广告公司能够全部拥有。欧阳佟的打算是,从这些广告中分出一杯羹,比如广告设计制作交给博亿公司,发布则交给其他公司。他觉得自己拿下制作权还是有优势的,一是和王禺丹的关系非同一般,二是林飞是江南烟草的形象代言人,林飞的电视广告是博亿做的。他们同时接下江南烟草的平面广告,应该有充分的优势。

可就是这笔看似十拿九稳的生意,最终也花落他家。对此,王禺丹没有给他任何解释,倒是胥晓彤说,你知足吧。林飞的电视广告给你了,已经相当不错了,你吃肉,总得给别人喝点汤吧。如果所有广告给你,王总倒是可以拍板,但估计,她拍板之后不用一个月,就有人来查她了。

因此,欧阳佟知道,王禺丹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这或许就是人生。

公司经营得很累,自然也是因为太艰难。欧阳佟很想找个机会和王禺丹聊一聊,让她帮自己号号脉,出出主意。可是,和王禺丹联系了多次,她总是没有时间,一直都在忙。后来给邱萍打电话,谈起王禺丹这段时间在干什么,才从她口里知道,原来王禺丹计划竞争雍州市市长,正在为此上下活动。

欧阳佟觉得有点奇怪,王禺丹想竞争雍州市长,武蒙应该是可以说得上话的,她为什么不找自己约见武蒙?按理说,这是件大事,能动用的关系,都要动用,假若武蒙肯为此事出力,江南省官场大概也会买他的面子吧?或者王禺丹觉得,此事还没有到动用武蒙的时候,抑或她觉得就算不用武蒙的关系,这事也能成?欧阳佟的琐事很多,既然王禺丹不找他,他也就懒得过问这件事。

倒是文雨芳,仿佛成了博亿公司的员工,拍化妆品广告的时候,她便成了现场调度员。博亿公司人少,拍这种大广告,虽然整个制作班子都是外聘,可公司不可能不派人去协调。这件事,许问昭出面自然是最好的,可她毕竟还要去税务局上班,博亿这边,只能是兼职,哪有时间全程跟进?当时,欧阳佟和许问昭商量,准备再聘一个员工。恰好文雨芳在场,她主动提出来,自己去跟进,只要按普通员工给她开一份工资就成,而且不是长俸,只要广告拍完,工资就不再发了。

除了半义务地参与博亿公司的部分工作,私人感情方面,似乎也有些进展。除了拍林飞广告以及春节欧阳佟关机,两人基本保持了每天一次短信聊天,哪怕白天见了面,甚至是晚上一起活动,这个聊天都雷打不动。偶尔两人单独活动的时候,欧阳佟做出点亲昵的动作,比如轻挽她的腰,她也不拒绝了。有一次分别的时候,欧阳佟主动伸出自己的双手,对她说,要不要一个告别仪式?她愣了一下,却并没有拒绝的意思,欧阳佟便将她搂在怀里,先是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脸上,见她并不反感,便想更进一步动作,想吻她的唇。她摆动着自己的头,不肯就范。后来欧阳佟稍稍用了点强,将自己的唇压在她的唇上。她没有将嘴张开,却也并没有很拒绝这个唇吻。

更为重要的一点,文雨芳在不久之后,又给博亿介绍了一个广告。这次是一个食品广告,同样将江南卫视的播出权打包,只不过,这次并没有选黄金时段,而是选十点档的电视剧。而制作方面,并不要求找明星演员,费用也就降了很多,总额只有八百万。和以前一样,文雨芳拿走30%。因为播出费用只有四百万,制作费用相对低很多,公司大约有二十万的利润。

对于文雨芳不断有广告介绍过来,欧阳佟大为惊奇,问了多次。后来被逼得紧了,文雨芳才给他透露了一点信息。她说,她家在泸原市还有点地位,父亲在市委工作,母亲在财政局工作。

欧阳佟是记者出身,而且一直跑时政新闻,与省市的党政高层有着密切的工作联系,所以养成了一种习惯,对于整个江南省官场信息十分敏感,只要是江南省官场人士,就算不认识,也一定有充分的了解。听了文雨芳的话,他立即将泸原市委的高层干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并且迅速筛选出一个人:党群书记文杰明。欧阳佟和文杰明见过几次,但并没有深交。对于文杰明的情况,他还是比较了解的,他的妻子,确实在泸原市财政局,而且是副局长。他当即问,你的母亲姓关?文雨芳说,保密。欧阳佟说,不用保密了,你的父亲叫文杰明,你的母亲叫关丽芳。所以,这大概就是你的名字里有文有芳的原因?

文雨芳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扯开了话题。

知道了文雨芳的家庭,欧阳佟倒是有了些新的想法。此前,她一直觉得,文雨芳之所以和自己缠缠绵绵,是想通过自己得到什么好处。他接触过这类型的女人,她们出身非常低微,同时又自恃甚高,属于那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类型。一方面,她们自认为聪明绝顶,总是利用自身的优势,从男人那里得到一些好处。另一方面,她们又从骨子里看不起那些或者有财或者有才的男人,轻易不让他们占到丁点便宜,这也是她们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但知道文雨芳的父母属于高干之后,他又有了新的解释。显然,文雨芳的所有一切并不是矫揉造作,而是天性使然,或者说生长环境养成了她的某些习性。将一个女人置于完全不同的成长环境中,即使相同的一件事,也一定有不同的解读。比如这个文雨芳,如果在贫穷环境中长大,那么,她就是在以虚伪的一面示人。相反,她如果在优越的环境中长大,那么,她的一切,就是一种率真。

说来也是奇怪,自此之后,欧阳佟竟然有些喜欢文雨芳了,只是他自己不肯承认。

也就是欧阳佟竭力否定自己对文雨芳产生感情的时候,公司出麻烦了。

那天,欧阳佟并不在公司,而是和文雨芳一起,去了食品广告拍摄现场。公司里只有许问昭、雷蕾以及另外一名美编。也是很巧,许问昭原本不需要来上班的,只是欧阳佟那里需要用一笔钱,许问昭才来到公司。刚刚将要办的事情办好,正准备离去,区税务局的稽查人员上门了。雷蕾立即将许问昭叫出来。许问昭出来一看,是熟人。许问昭是市稽查局的财务专家,经常以专家身份被请到各区局讲课,整个雍州市税务稽查系统,没有人不认识她。这次上门的区税局稽查小组组长姓曾,平常和许问昭有不少业务来往。曾哥也认出了许问昭,主动打招呼说,许科长,你怎么在这里?许问昭说,哟,曾哥,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曾哥也不隐瞒,告诉她,来这里查案。许问昭心中一惊,问,查什么案?曾哥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将她拉进了里面的办公室,并且返身将门关上了。

许问昭有意表现自己与这间公司关系特别,说,曾哥,你干吗关门?我让人给你泡茶。曾哥并不答这个话,而是问她,你告诉我,你与这间公司是什么关系?许问昭毕竟还是税务局的人,不好直说,只得告诉他,这间公司是她的一个好朋友开的,今天她到附近办事,就上来看看。曾哥犹豫了一下,再问,你和这间公司没什么关系?许问昭说,也不能这么说,这个公司的老总,是我的高中同学,和我老公是最好的朋友。曾哥小声地说,你的同学好像得罪了什么人,人家把他告了,是直接告到局长那里的。局长在举报信上批示了,命令稽查局严查。许问昭说,别人我不知道,我这个朋友我是非常了解的,他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呀。

曾哥说,那可不一定,人家举报信上有根有据。

许问昭问,到底举报了什么?你能不能先跟我透露一点?

曾哥说,你的朋友不久前帮一个企业做了一本宣传画册,是不是?

许问昭的心中稍稍安定了一点,说,这件事我知道,这个项目的资金额很小呀。

曾哥耸了耸肩,说,是啊。介绍人拿了十二万业务提成,没有缴纳个人所得税,是用发票冲抵的,逃税额只有两万多元,确实是个很小的案子。我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广告公司不给人家提成,就拿不到广告。可提成之后,个人所得税不好出,所以采取拿发票冲抵的方法,我们也都知道。一般这种事,我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问昭说,对呀。而且,才两万元左右的案子,哪里劳你的大驾?把公司财务人员叫过去问一下,就解决了。

曾哥说,没办法,这人好像直接将举报信交给局长的,似乎与局长有点关系。局长特别盯着这件案子,我们只好走一趟。

许问昭说,这件事,我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恰好我在这里,被查的又是我的朋友,曾哥能不能给我一点面子?

曾哥说,既然你开口了,我还能不通融?罚款就免了,但补缴税款,恐怕逃不过。

许问昭说,这个我知道。我会跟我的朋友解释的。

许问昭要留稽查小组的人吃饭,曾哥表示时间还早,他们去办下一个案子,带着人离开。欧阳佟不在公司,许问昭只好给他打电话。欧阳佟倒不心疼那两万多块钱,令他无法理解的是,这件事外人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连提成十二万都一清二楚。许问昭说,是呀,我也觉得奇怪,按说,知道这件事的人非常之少。公司内部,只有我和你知道。连雷蕾和寻万芳也不知道。会不会是对方拿了钱后到处对人说,有人听到后举报的?欧阳佟想不到别的可能,只能如此信了。许问昭的担心并非如此,她说,听说税务局来稽查,当时她就傻了。她最担心的是稽查化妆品广告那笔提成的逃税问题。那笔提成是五百万,仅个人所得税就近百万。这样的案子一旦查实,别说罚款,就算是找到关系补缴税款,博亿公司也会出现几十万的亏空。一个近百万的案子浮上水面,税务稽查局不可能轻易放过的,他们可能认真查账,只要一查账,今年之内,博亿公司几笔业务都存在这样的问题,总额超过八百万,全部补交,需要约一百六十万,就算欧阳佟有办法调来这笔钱,那也是公司的负债。

欧阳佟倒不十分担心公司是否负债,毕竟,若有去年的好运气,只要拉到一笔业务,就可以赚回来。最让他不安的,是这个举报人。此人为什么如此清楚公司的内幕?真的是那个中介人不小心说了出去?如果是这样,人家最多送一封举报信而已,有必要为了一个区区两万多元的案子,专程走税务局长的关系吗?显然,此人的目的,远非如此,说不定还有更为险恶的目的。

他突然想到了杨大元。难道会是他?他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

欧阳佟说,你对税务局很熟,你想办法了解一下,到底是谁举报的。许问昭说,这个事,她肯定会去打听。但同时,她始终觉得,这种大额回扣却仅仅只是微利甚至无利的搞法,实在太危险了,今后一定要小心,不然终究是个后患。她总觉得身边像是埋了炸弹一般,到处都是引信,只要有人点燃某一根,很可能引起连锁爆炸,结果可能是粉身碎骨。

对此,欧阳佟没有表示态度。在欧阳佟看来,这次事件,可能存在偶然性。整个行业既不能杜绝回扣,且无法回避发票冲抵个人所得税,博亿公司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以今年的形势看,如果不走这条路,他就可能硬亏。而走这条路,只不过是在遵循一种行业规则,被查出来是自己倒霉,没有查出,至少可以有一点利润。尤其关键一点,此次补缴的仅仅只是两万多元,对于欧阳佟来说,毕竟没有到肉疼的程度,多少还有些侥幸。许问昭见他不表态,自己也不好坚持,只好打住了话头。

到底是有关系就好办事,一个星期之内,许问昭办妥了这件事,补交了一笔钱,案子就算了结了。同时,许问昭利用自己的关系打听清楚了,举报人确实是杨大元。

得知这一消息,欧阳佟杀人的心都有。

博亿公司开局原本非常之好,如果杨大元好好经营,目前公司账上,至少有二百万元。他为了得到一些额外收入,任意支出,并且每一笔支出,都虚开发票。结果,短短时间,将公司的账目搞成了一团糟,后来退赔了一部分,毕竟还有一大笔钱,欧阳佟认亏了。以前无数次帮他就不说了,仅目前这件事,欧阳佟至少对杨大元施了两大恩,其一,自己出面撤案,使他免除了至少七年牢狱之灾。第二,后来有一大笔钱自己没有追究,就已知账面来看,这笔钱超过一百万。这样大的恩,杨大元就算十辈子也还不清。他如果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甚至是一个稍稍有点良知的人,出来之后,就应该好好做人,本分做事。

知道这消息的当天,欧阳佟接到王禺丹的电话,说是想聚一聚。

三个人再一次在喜来登自助餐厅吃饭,然后到三十八楼喝茶。其间免不了谈王禺丹正在操作的大事。欧阳佟和邱萍是王禺丹最好的朋友,她并不隐瞒他们。她说,自己担任江南烟草集团董事长总经理已经五年时间,年龄也才只有四十多岁。如果自己继续在现有的职位上干下去,结果如何?或许还可以干五年甚至十年,但目前的位置已经到顶了。五年之后,她就接近五十岁,那时,就算是再有升迁的机会,也只是一个安慰奖,可能在一个副部级位置上退休了。正如她以前所说的,她是官商,往左边抻一抻,她就可以成为官员,往右边抻一抻,她就可能成为纯粹的商人。换了任何一个人,到了她这样的职位,只要有机会,都会想往左边抻一抻。

她所面临的,恰恰是这样的机会。此时如果能够升上副部级也就是地方上常说的副省级,在官员之路上,她至少还有十五年的努力时间,这十五年时间里,机缘际会,退休之前,她甚至有可能升上副总理级或者国务委员。面对这样的机会,谁又会轻易放弃?谁不会努力一番?当然,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毕竟求同一个职位的,都不是一般的角色,最终鹿死谁手,实在是太微妙了。

王禺丹的这次机会,是赵德良入主江南省带来的。

赵德良到江南省任职的时间不长,他要在省委书记的职位上干得出色顺手,就一定要对江南省的官场进行一番大调整,将一大批听命于自己的干部提拔到相当的重要职位。许多官员谈到提拔干部,就一定会谈到德才兼备,即所谓的任人唯贤,而普通民众谈到提拔,强调的是溜须拍马,也就是任人唯亲。实际上,这是关注到了官场的两个极端现象,都不是官场的实际。官场是一个平衡场,能够在官场取得一定职位的人,都不是庸人蠢人,绝对在某些方面有过人之处甚至有他人无法企及的高度。正因为所有一定职位的官员都是能人,上级考虑提拔谁不提拔谁的时候,所谓德才兼备,就是一句空话套话了。真正考虑的,还是权力平衡。什么是权力平衡?甲要提拔某个人,出发点肯定是自己权力极大强化而使自己的分权者乙的权力极大弱化。他本人的职位已经确定,怎样才能令权力强化?只有在权力结构的关键部位安排自己最信得过的人。但是,乙自然不肯轻易认输,他同样在努力使自己的权力极大强化并且想尽一切办法弱化对手。如此一来,形势便如下棋一般,你落一子我落一子。区别也就在每落一子的力度大小了。这种情形,也像商人做生意,买卖双方,谁都想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这就是漫天要价。可实际上,一方赚一方赔的生意是不可能做成的,最终的交易,只能在双方都能接受的价位上进行,达成一个双赢的平衡。

王禺丹所面临的机会,并不是成为了赵德良手上平衡的棋子,恰恰相反,她是成了赵德良的政治对手、省长陈运达手上的棋子。雍州市作为江南省的省会城市,市委书记一职,赵德良是一定要抓在自己手里的,这个职位他如果抓不住,就只能搞一次农村包围城市,未来的权力之路将充满了崎岖和变数。当然,更为理想的结局,却是书记市长两大职位全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可陈运达不会轻易就范,他同样想将书记一职抓在自己手里,赵德良若想保住书记职位不失,就得拿市长职位和陈运达妥协。也就是说,书记如果安排了赵德良的人,市长职位就很可能不得不安排陈运达的人。无论是对于赵德良还是陈运达,他们都要在这两个职位上准备适当的人选。而且,每一职位上可能考虑几个人选,只到最后关头,才会选择最适合的那个。

从目前的形势看,陈运达若想和赵德良争市委书记职位,有相当难度,最后权力平衡的结果,很可能是安排一个陈系的市长。而雍州市委书记和市长这两个位置,对于王禺丹来说,前者是根本不用想的,后者,倒还有一定希望。

王禺丹出任市长,既有优势也有弱势。最大的优势,她进入了陈运达的候选人之列。而表面上,她又不是陈运达的人,而是政协主席王才新的人。对于赵德良来说,将这枚平衡的棋子,让给王才新自然比让给陈运达好得多。此外,江南省需要一位具有相当能力且各方面都能接受的女性干部,这是由权力场的性别结构决定的。整个江南省,出色的女性干部并不是太多。而且,赵德良物色的市委书记候选人彭泽华,此前和王禺丹的私交就不错,比较倾向于和她搭班子。除了这些之外,王禺丹在江南官场的关系不错,尤其是赵德良所用的几个人,像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等,这些人自然会成为王禺丹的支持力量。

当然,王禺丹角逐雍州市长,也有其弱势。弱势之一,她其实并不是陈运达的铁杆班底,陈运达到底会在多大程度上支持她,她并没有太大把握。或者说,这要取决于陈运达和赵德良的权力角逐中,到底是否需要她这枚棋子。其二,她从未在政府部门担任过职务,一直都在企业。其三,虽然她是正厅级,可正厅级并非完全平等,区别非常之大。一省之中,各部的副部长、各厅的厅长都是正厅级,省会市的副市长以及大多数地级市的市委书记市长也是正厅级,再其次,就是像王禺丹这样一些大型国企的一二把手。但这些正厅级摆在一起,权力差距就是天渊之别。省属行政机构中的副部长,似乎比各厅长级别高,可有些厅长是省委常委或者省委委员,有些不是,级别自然就不同了。省会市的副市长中,常务副市长是市委委员,又比其他副市长级别高。地级市中,有些市委书记是省委常委,级别又不同。与这些人相比,国企老总的正厅级,多少有点像清朝时的红顶商人,还存在一个身份正位问题。从这种意义上说,王禺丹想竞争雍州市市长,确实显得有点异想天开、自不量力。

对于官场,欧阳佟是熟悉的,他甚至帮忙运作过很多人的升迁。他回到家乡,为什么众星拱月?一个重要原因,家乡的父母官之所以得到现有的职位,背后都有他的影响力。不过,以欧阳佟的实力,在某个县长或者某地市级局长的任免上,他使得上力,对于更高级领导干部的任用,他就完全无能为力了。但这并不等于他不清楚更高一级领导的作用情况。

比如雍州市长这一职位,如果是别的什么人获得,这个职位也就是雍州市的二把手、行政一把手,此外再没有更大化的可能。但如果是王禺丹获得,意义又可能不同,因为目前的省委结构中,女性副省长年龄已大,很可能要去政协或者人大,省委必须物色一名新的女性常委,而身为省会城市市长的王禺丹,很可能成为不二人选。如果真的出现这样的局面,未来的市长和未来的书记之间,权力差距就会更小一些。目前,雍州市市委书记和市长的权力差别,并不仅仅体现在一个是书记一个是市长,更为主要的,书记是省委常委而市长不是。如果两人都是常委,理论上,这两个职位,就是完全平级的。

只要能够登上这一职位,几年之后,顺利升上常务副省长,问题应该不大,运气好一点的话,都可能荣升省长。

欧阳佟主动问王禺丹,要不要找一下武蒙?王禺丹说,这个关系,她也考虑过。可她拿不准武蒙出面会起到什么作用。这里面的关键,是一个着力点问题。着力于陈运达?陈运达要选择谁当候选人,考虑的肯定是此人在他与赵德良权力角逐中的分量。因为一旦王禺丹上去,陈运达就不仅获得了雍州市市长,还意外获得一席省委常委职位。相反,如果推举别人当市长,那仅仅只是一个在市委书记领导下的市长而已,雍州市的绝对权力仍然掌握在赵德良手中。从这种意义上说,陈运达绝对愿意选择她。着力于赵德良?赵德良的首要目标肯定是雍州市市委书记,同时获得雍州市长的可能性很小。他只能将她安排到雍州以外城市。那样的职位,王禺丹看不中,不想去。王禺丹分析说,作为权力制衡的双方,无论是赵德良还是陈运达,手里都会有一个名单。这就像打牌,有些牌,是一定要送出去给对手吃掉的,另一些牌,就算不是太强,也一定要想办法打成王牌。王禺丹这张牌,掌握在陈运达手中,很有可能成为王牌,可一旦转入赵德良手中,则无疑就是弱牌废牌了。

谈过王禺丹,接着便谈邱萍。邱萍这个职位,再往上升,可能性已经非常之小。她是作为交际能人被提拔到这个职位的,大概没有哪一个领导会认为像她这样的人,在行政管理方面有过人之处。何况,处在她这一职位,需要八面玲珑,为每一个领导都服务好。表面上,她和每一个领导都有很深的关系,可领导在用人的时候,就会考虑她是否完全忠诚于自己的问题。最后自然谈到欧阳佟,谈到杨大元举报逃税一事,王禺丹便说,看吧,不信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邱萍说,现在可就麻烦了,他成了你身上的虱子,时不时咬你一下,让你痒得难受,你却对他无可奈何。王禺丹说,如果仅仅是虱子倒还好说,毕竟只是痒一下。我更担心他是一条毒蛇,现在他已经醒过来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反咬你一口,就算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欧阳佟说,你别吓我。王禺丹说,我吓你?你等着哭吧。

几天后,文雨芳过生日。早在一个月前,文雨芳就曾和欧阳佟开玩笑,给他发短信说,老男人,今天你要请我的客。欧阳佟说,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文雨芳说,今天是我生日。于是,欧阳佟买了生日蛋糕和鲜花,又订小包房替文雨芳过生日。见了面,文雨芳坏坏的笑露了底,欧阳佟意识到上了当,便追问文雨芳。文雨芳一口咬定,今天确实是她的生日。欧阳佟不信,要文雨芳将身份证拿出来验证,文雨芳不肯。好在包房里就他们两个人,欧阳佟便放肆大胆起来,威胁她说,你拿不拿,不拿我就抢了。文雨芳说不拿,欧阳佟便作势要抢,趁机对她进行了搜身。其实他很清楚,女士的衣服一般是没有口袋的,就算有,也不会将任何物品放在口袋中,她的身份证,一定在她的包里。他根本不去搜她的包,而是将她按在沙发上,在身上搜。她因此大笑,笑过之后说,不和你玩了,一点都不好玩,有代沟。他说,你连口袋都没有,哪来的袋沟?只有乳沟。欧阳佟说这话的时候,手在她的乳房上不怀好意地拍了拍。她一把将他推开,说,流氓,讨厌。

被推开的欧阳佟装着恍然大悟状,一拍自己的脑门,说,百密一疏,我将关键部位漏掉了。说着,作势要扑向文雨芳。文雨芳以为他要借机攻击自己的下部,惊叫着躲开。欧阳佟便趁此机会,将她的包抓在了手中。她发现上当,又扑上来抢包,却并不真的抢夺。很快,欧阳佟搜出了她的身份证,发现她的生日在一个月之后。欧阳佟说,好哇,你成女骗子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她倒在沙发上,伸出双手双脚抵抗他的进攻,同时说,我没有骗你,身份证上是我的阳历生日,今天是我的阴历生日。欧阳佟略想了想,知道这个月不是闰月,立即明白她说的是假话。倒也不揭穿她,玩玩闹闹地过了这个生日。

到了真正生日的前一天,欧阳佟给文雨芳发短信,说,四分之一世纪前的明天,有一位美丽温柔善解人意的女孩开始了她的人生体验。这位可人的女孩诚挚地邀请阁下参加她的生日宴,请务必参加。不久,他收到文雨芳的回复,这位美丽温柔善解人意的女孩,和你是什么关系?他说,五百年前,她和我有一个约定。她问,什么约定?他说,五百年轮回之后,和我携手走完一生。她说,奈何桥头的那个死老婆子害死人,一碗孟婆汤将她五百年前的记忆格式化了。他说,恰好我有备份,可以自动恢复。

后来,他征求她的意见,问她希望生日怎么过。她说,由你安排。他说,那就到我家里来吧。她说,不是陷阱吧?他说,是。不过,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将破一个先例。她问,什么先例?他说,你是我家的第一个客人。

欧阳佟没有说假话,自从单位分了房子,他还真没有请人在家里做客,包括他的父母以及兄弟姐妹,都不曾在他家里逗留超过一个小时。电视台偶尔有人进入他的小空间,那也仅仅只是打个转就离开。他的女性朋友不少,彼此有性关系的也多,可还从来没有人获得过他的邀请。

第二天下午,文雨芳没有上课,三点钟就到了电视台。他并没有下楼去接她,而是告诉她门牌号码,让她自己找上去。文雨芳找到后,想按门铃,可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又怕敲错了门,只好给欧阳佟发短信。欧阳佟将门打开,文雨芳一脸激动一脸害羞地站在门口,顿时有一股很浓的香味扑面而来。欧阳佟做了个请女士跳舞的动作,文雨芳跨了进去,欧阳佟返身关上门,见文雨芳站在客厅中发呆。

她自然会发呆,因为客厅里到处都是鲜花,简直就是一个花店。欧阳佟没有理她,走到沙发边,拿起一只花环,挂在她的脖子上,然后说,宝贝,生日快乐。他以为文雨芳会有什么动作或者语言,但是没有。他颇有些惊讶,认真去看她,发现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双眼下面竟然有两串晶莹的泪珠倾泻而下。欧阳佟吃了一惊,拉住她的手臂,关切地问,你怎么啦?不会是激动吧?她还是没有语言没有动作,只是眼泪哗哗地流。欧阳佟轻轻拉了她一下,想将她拉到沙发上坐下,却没有拉动,她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他于是大胆了点儿,伸手去揽她的腰,发现她并没有拒绝,便一把将她抱起来。他的想法是将她抱到沙发上坐下,不料她却一下子钩住了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怀中。他只好放弃了将她搁在沙发上的念头,转过身,自己坐到了沙发上,而她,仍然紧紧地搂着他,缩在他的身上。

他看了看她那张漂亮的脸,脸上梨花带雨,让他心中升腾起一股浓浓的爱意怜意。他情难自禁,便弯下头,去亲她脸上的泪痕。她的身子轻轻震动了一下,脸竟然向上抬了抬。他认为这个小动作代表了一种主动,便让自己的唇向下移,碰到了她的唇。她的唇很烫,因为有很多泪水,也很咸。最初,她的唇是紧紧闭着的,他伸出自己的舌头,轻轻地挑弄她的唇。令他心花怒放的是,她竟然将唇张开了。他因此长驱直入,两人开始疯狂地吻起来。

欧阳佟是那种对女性身体有痴恋情结的男人,每接触一个女人,他都要仔细地欣赏她的胴体。如果这具胴体有瑕疵,他的兴趣就会大减。如果白璧无瑕,他就会非常迷恋。他的人生历程中,几次恋爱,都与那具胴体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可这一次,他并没有兴趣欣赏这具胴体,原因很简单,因为文雨芳的身体不设防,他也就对这具不设防的胴体失去了兴趣,只想早点解决自己膨胀的欲望。

风收雨歇,他要抽身而退,她却不让,紧紧地搂着他,不肯松开。他只好趴在她的身上,轻轻地吻着她的脸,竟然有咸味。他抬起头看她,发现她又一次流泪了,泪珠顺着眼角往下流。他说,我是不是遇到泪仙了?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他问,为什么这样说?她说,我明知道到这里来,是送羊入虎口,可我还是来了。他暗想,还送羊入虎口?你是羊吗?还不知谁吃了谁呢。她问,想什么呢?为什么不说话?他说,听你说呀。她说,是不是在计算,我是第几个?他说,我说真话,你信吗?她说,你说吧,我不弱智。他说,我这里从来没有来过女人。就连我妈我姐,进入这里也没有超过一个小时。她突然睁开眼睛,看着他。尽管类似的话,他说过两次,可她显然不信。他说,信不信由你。她问,那我算什么?他说,我也不知道,我不想开这个戒,可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她说,哪怕你说的是假话,我还是要感谢你。他说,真的?她说,大概从十岁的时候起,就没有人记得我的生日了。他说,不会吧,你的爸爸妈妈也不记得?她说,他们只顾自己的政治前途,就算记得,大概也没时间去记。

欧阳佟明白了,这是个缺少爱的孩子。尽管如此,他却无能为力,因为他的爱情赤字。如果说,此前对她还有些感觉的话,今天之后,他对她的看法完全改变了。他正想着心事,她突然惊叫一声,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说,我不会怀孕吧?他觉得好笑,暗想,你又不是第一次,装什么清纯?他不理她,转身进了卫生间,准备清洗自己。岂知进入洗手间一看,发现自己的下面竟然有血。他想,她可真会装,都来例假了,还说会不会怀孕,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洗干净了自己出来,见她并没有穿衣服,光着身子在房间里打着旋儿。看见他,便急急地说,都是你,我可告诉你,如果我怀孕了,我要杀了你。

他冷冷一笑,说,你刚来了月经,怎么可能怀孕?她说,不可能,我才来了十天。每个月都很准的。他往沙发看了一眼,那里有一摊血。他说,你自己看吧。她看了一眼,脸猛地红了,继而愤怒,质问他,你说这是月经?他说,不是月经是什么?她说,我以为你是高手,原来你是白痴。她说着,开始穿衣服。

他有点发愣。不是月经难道是处女红?不可能。如果她是处女,怎么可能没有丝毫反抗?他接触过的女人不少,但从未接触过处女,对于处女并不熟悉。按照他的理解,如果是一个没有性经历的女人,一定会非常害羞吧,怎么可能完全对男人不设防?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已经穿好衣服,并且向门口走去。门锁的咔嗒一声,让他结束了遐想状态。他突然明白,无论如何,自己替她过生日是真诚的,对于她这个缺少爱的女孩来说,这也是自己唯一能为她做的。

他一步跨过去,在她拉开门的那一瞬间抓住了她的手,然后将门关上。

她说,你干什么?放开我。他说,我不放。她说,放开。他说,我不放。她问,你想干什么?他说,不想干什么,只想让你高兴。她说,你已经让我不高兴了。他说,我如果让你不高兴,我向你道歉。她说,道歉有什么用?我现在连杀你的心都有。他说,那好,你杀吧,你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她抓住他的手腕,抬起来,放在自己的嘴边,竟然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他惊叫一声跳开,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竟然出血了。

他说,你真咬呀。她不答话,也不再坚持要走,而是返回来,坐到沙发上,面对着那些血迹,呆呆的。欧阳佟再次进入卫生间,拿了一条毛巾出来,准备擦掉那些血迹。刚伸出手,文雨芳便说,别。欧阳佟连忙将手缩回来,问她,你要干吗?她说,让我向它告别。欧阳佟看她的表情非常严峻,不像是假的,心中愣了一下,暗想,难道真的是处女血?她说,这些血,跟了我二十五年,没想到,就这么给你了。他说,要不,我拿把刀来,将这一块挖下,你留下来纪念。她说,我不知道。他问,不知道?她说,是啊,毕竟是告别一个时代,觉得应该举行一个什么仪式才对,同时又觉得,这太矫情了,人生,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如果每个女人经历她的第一次,都要立一座处女牌坊,那世界早已经没有人类立足的地方了。擦掉吧。

欧阳佟说,既然如此,举行一个仪式也好。他将为她准备的生日蛋糕拿过来,搁在那些血迹上面,然后开始插蜡烛。她的心情似乎在转好,问他,你是给它过生日,还是给我过生日?他说,当然是给你过生日,这大概是你最特别的一个生日吧?

两人正举行仪式的时候,欧阳佟的手机响了。拿过手机一看,是许问昭。

许问昭告诉他,稽查局的曾科长刚刚给她打了一个电话。他问许问昭,你朋友的公司最近怎么样?许问昭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回话只能模棱两可,说,一家新公司,能怎么样?我听说经营比较困难,随时都可能关门。曾哥说,不会吧,我怎么听说他们最近接了很多业务,而且还接了好几个大单。许问昭说,你听谁说的?广告公司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有些业务数目听起来很可观,可大钱往往进了别人的口袋,公司能赚几个点就已经非常满意。扯了几个闲话,曾哥的话锋一转,说,你的朋友到底怎么得罪了人,人家要盯死他?听了这话,许问昭暗吃一惊。既然曾哥提起这个话,许问昭自然会想到,是不是这个杨大元又使什么坏了?难道还是举报逃税?这个杨大元,怎么知道公司如此之多的事?果然,曾哥告诉她,他那里再一次接到了由局长签发的举报信,这次举报的是文雨芳介绍的第二个广告,这个广告的提成款是四十五万,如果缴纳个人所得税,需要支付约九万元。因为此事涉及许问昭的朋友,数额又不是太大,曾哥才想到先给她一个电话。许问昭只好对曾哥感谢一番,让他先将这个案子压一压,她会和朋友商量一下,再给他回话。

挂断电话,欧阳佟便看着文雨芳,没有说话。

文雨芳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奇怪,便说,你怎么啦?什么电话,让你变成这样?是不是女朋友向你说再见?

欧阳佟没有回答她,而是问道,最近,你见过杨大元吗?文雨芳想都没想,说,没有。他有点不相信,说,真的没有?她说,干吗?你怀疑我什么?他说,我希望你对我说实话。她一下子烦了,说,我怎么没说实话了?你说,我怎么没说实话了?你听到了什么?欧阳佟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别管我听到了什么,你只告诉我,你说的是真话吗?她不敢和他的眼睛对视,目光仅仅只是在他的面前停留了一瞬间,然后移开了。她说,你不相信我?他说,看着我的眼睛。她的目光又转回来,仍然不敢和他对视。他说,你在撒谎,能告诉我,为什么撒谎吗?

她突然愤怒了,说,你不相信我,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说过之后,抓起沙发上的包,往肩上一挎,向门口走去。欧阳佟并没有动,很想对她说,我希望你想清楚。你如果这样走出去,那么,一切都结束了。转而一想,就算自己有那么点喜欢她,可她和杨大元勾勾搭搭,这样的女人,自己能要吗?她要走就走好了,自己才不稀罕。她果然走了,头也没回。随着关门声到来的,是欧阳佟冲天的怒气。这个杨大元,真是阴魂不散,无孔不入。是可忍,孰不可忍?看来,自己是真的该反击了。可是,怎么还击?王禺丹和邱萍说得好,最佳时机,被自己白白地浪费了。

欧阳佟并没有在家待着,而是赶去了公司。明天,他要去德山一趟,德山市政府有一个宣传策划案,他必须去跑一趟,争取将这个案子拿下来。离开之前,他必须将眼下这件事处理好。

这段时间,许问昭没有闲着,她已经打听清楚,和上次一样,杨大元向区税务局长递了一封举报信。博亿公司上次已经被举报过,局长有印象,加上这位局长是部队转业,和杨大元有些转弯抹角的关系,当即在举报信中签了字,要求稽查局严查并且直接向他汇报。许问昭对欧阳佟说,她已经和曾科长商量过,这件事,处理起来倒不是太难。有两种办法,一是将这笔钱补交了,将事情按下来。如此一来,公司所做这笔业务,实际就亏了约六万元。第二种方法,公司在这笔业务上毕竟没有赚多少钱,由她出面找关系,该送的送一点,该请的请,花个一两万元,应该可以摆平。她最担心的不是这件案子,而是这件事,搞不好没完没了。这次举报的是文雨芳介绍的业务,而文雨芳总共介绍了三笔业务,这是最小的一笔,总额只有一百五十万。她最担心的是另外两笔,累计高达二千八百万,而文雨芳提走的回扣也高达七百二十万,逃缴个人所得税接近一百四十万。再加其他几笔业务和两笔已经举报并且处理的,总值接近二百万。只要上百万,案值大了性质就变了,再仅仅补缴税款,恐怕很难平息。搞不好,新账旧账一起算,不仅要追缴税款,而且要罚款,那么,博亿公司就得拿出近三百万。这些业务,博亿公司总共没有赚到五十万元,却要支付三百万的税款,实在是亏大了。

更为关键的一点,许问昭认为,杨大元既然知道文雨芳的第二笔业务,就没有理由不知道第一笔和第三笔。他为什么单单举报较小的一笔,却不举报最大的两笔?这里面似乎有什么名堂。

欧阳佟自然知道,杨大元的意思绝对不在这里,他是想慢慢地和自己玩,一直到将他玩残玩死为止。令他不太明白的是,文雨芳在这里面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难道说,这一切都是杨大元的设计,文雨芳只是充当了他的枪手?想一想自己和文雨芳认识的过程,正是杨大元介绍的。仔细一想,文雨芳与杨大元,似乎并没有太深的关系。难道说,杨大元和文雨芳有了暗中来往,却没有告诉自己?可是,文雨芳不是好几次在自己面前表示不喜欢杨大元吗?还有,文雨芳说自己是处女,欧阳佟仔细分析过,似乎不像是说假话呀。如果她真是处女,那就表明她没有上过杨大元的床嘛。既然没有上过他的床,他们之间,又怎么可能有了联系?

这些事纠缠在一起,令欧阳佟的心情顿时灰败得无以复加。想到杨大元在背后整自己,也想到王禺丹曾经的提醒正在一步一步地兑现,他心里就烦。许问昭的分析是对的,既然杨大元知道文雨芳介绍的第二笔业务,就没有理由不知道第一笔和第三笔。他显然是想将这些东西慢慢地抛出来,一步步地折磨欧阳佟。他知道欧阳佟是个性情中人,因为爱情的折磨,他宁可不结婚,又怎么能忍受其他情感的折磨?欧阳佟想,杨大元一定设计好了一个恶毒的计划,这个计划最终对他会是沉重的一击,这一击,定然要将欧阳佟置之死地。确实,仅仅是三百万的补税款和罚款,欧阳佟就只好让公司关门了。他无论如何不可能再去找王禺丹借钱,大概也无法在很短时间内赚到三百万。

就算赚到三百万又怎么样?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现在,杨大元就在旁边虎视眈眈,要置他于死地而后快,他能怎么办?

冷静分析以后,欧阳佟认为,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要反击。反击的方案,他自然没有,不过有一点他是清楚的,那就是要想办法摸清杨大元的底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这可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欧阳佟奉行的原则是与人为善,哪怕是自己不喜欢的人甚至仇恨的人,他也希望自己能宽容相待,得饶人处且饶人。可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你饶了别人,别人并不感恩,甚至还要与你以死相拼。他不明白,以杨大元那点能量,他凭什么和自己相拼?

他再一次想到了王禺丹那个农夫与蛇的故事。不错,正如王禺丹所说,他是现代版的农夫,而杨大元曾经是那条冻僵的蛇。古代的那个农夫,显然是被蛇咬死了,那是因为古代医疗不发达,加上交通落后等因素,抢救不及时所致。现在不同了,就算是被蛇咬了一口两口,农夫还不至死去,只要救活,农夫就不会再一蠢到底,肯定会反戈一击,将这条恶毒的蛇灭了。

除了将这条蛇灭了,欧阳佟实在想不到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这一切,又极其不幸地被王禺丹预言了。这个王禺丹,欧阳佟觉得她简直就是一个巫婆,看人看事,太一针见血了。

第四章 既然被逼上梁山,只好一不做二不休 第十五节

第二天一早,欧阳佟驱车前往德山。

明年是德山建市十周年。此前,德山一直是作为地委行署所在地而没有单独建市,行署仅仅只是作为省政府的派出机构,并不属于一级严格的行政建制,所以,行署所在地,一直都无法成为市,名义上是地区,可行政建制上,又没有地区这样一级结构。后来,国家将原有的地级市和地区合并,统一建成市级行政架构。也有少数区域并不是地市并列,需要单独建市。德山的情况相对特殊一些,解放前,德山因为是水陆码头,所以成为仅次于雍州的第二大城市。解放后,这里便是德山地委所在地。但不久以后,地区合并,德山降格为县。后来几经变迁,直到十年前,德山才正式建市。

欧阳佟可算是德山的大功臣,为德山做出过巨大贡献。

欧阳佟对德山的贡献,与那些出钱捐物招商引资不同,他主要是替德山引进行政资源。比如现任德山市长王文青担任德山地区交通局局长的时候,欧阳佟帮他从省建设厅立项了三条公路,先后数次总共要到了几个亿的行政建设拨款和几个亿的银行贷款。共计约八个亿的资金进入德山,整个德山因此大变样,因为这一政绩,德山建市时,王文青顺利成为最年轻的副市长。虽说后来王文青升任德山市长,欧阳佟已经不可能直接起作用,毕竟,王文青还是记着欧阳佟这份情的。再比如德山现任市委书记曾宪平,是“文革”后的首批大学毕业生,毕业后分配到省委宣传部,欧阳佟担任电视台记者的时候,便和他成了好朋友。不久,曾宪平担任了领导秘书,其后又被外放去当副县长。欧阳佟在进行新闻报道的时候,没少向这位老兄倾斜。而德山的水利、农业、建设、规划等十几个职能部门,难免需要到省里跑专项资金。这些专项资金,往往掌握在省里相关部门的一把手那里,这些钱给谁?给多少?都是一把手说了算。全省几十个市县都在跑这些钱,谁能跑得下来,不是看你的政绩如何,也不是看你是否需要,而是看你关系怎么样。欧阳佟和这些职能部门的官员关系密切,往往是一餐酒,就能把事情解决。而市县也都有规定,谁如果争取到这类资金,其中10%便作为奖金。欧阳佟为整个德山要到这类资金超十亿元,仅仅是拿奖金,便能高达千万。实际上,他一分钱都没有要,留下的,便是人情。

下了高速公路,德山市政府办秘书长乔知农的广州本田早已等候在此。

这就是官员身份的好处。欧阳佟仍然是江南卫视副台长,省管的正处级干部。如果没有这个身份,大概也就不会有这么高级别的接待了。乔知农担任德山市广电副局长的时候,就和欧阳佟很熟,后来谋求局长,跑到省里找关系,欧阳佟曾带着他去登老宣传部长的门。显然,老宣传部长替乔知农说了话,他才在几个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事后,乔知农自然也没有亏待欧阳佟,每次到省城,一定要拜访他,并且要给他带点礼物,而过年过节,不管欧阳佟是否回来,乔知农也一定要去给欧阳佟的父母拜年。

两人握过手,乔知农上了欧阳佟的车。汽车启动后,乔知农告诉欧阳佟,王文青市长今天中午和晚上都没有时间,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晚上和你一起吃饭。至于今天,中午就他陪欧阳佟在德林大酒店吃饭,晚上,由德山广电局安排。欧阳佟想告诉乔知农,晚上不用安排了,他已经和宪平书记约好。他到德山来,事前和曾宪平书记以及王文青市长都联系过,两人这几天的安排,他了如指掌。如果不是约好了时间,他也不可能在这时候过来。转而一想,这话,还真不能对乔知农说。作为整个江南省浸淫官场最深的媒体记者,他熟谙中国官场生态。对于中国官场,欧阳佟有一个形象生动的比如,他说,四套班子就像一个典型的中国式家庭,书记是丈夫,市长是妻子,人大是父家,政协是岳家。就算是再好的夫妻,也一定有矛盾,除非极个别的家庭,总体来说,都是丈夫决策,妻子执行。当然,也有少数家庭,夫妻向背,各怀鬼胎。至于父家和岳家,父家的意见往往更容易被接收,岳家次之。也有些时候,小两口被父家或者被岳家控制,并没有自主权。无论关系多么好的夫妻,都会形成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体系,体现在中国官场生态中,便是市委和市政府的组成人员。这两个体系,表面上会非常亲密,但也最容易产生矛盾。许多时候,两个体系的矛盾,会极大地影响夫妻关系,甚至直接左右家庭决策。

乔知农是政府体系的人,欧阳佟要和党委体系接触,自然不想节外生枝,只好说,晚上你就不要安排了,我要去拜访一下我的中学老师,已经约好了。乔知农说,要不,把你的老师接过来,大家一起?欧阳佟故意装着很动心,准备答应,可犹豫了一下,又拒绝了,说,算了,这些人和官场没什么关系,还是不让他们掺和了。

德林大酒店是德山市最好的酒店,四星级,老板是欧阳佟的中学同学。吃饭的时候,欧阳佟有意将话题引到明年的德山市庆。乔知农说,对于这次市庆,王市长是持不同看法的,觉得劳民伤财。宪平书记认为,这几年,德山的发展非常之快,整个德山市日新月异,市民万众一心,借此机会,搞一次大庆,有利于凝聚人心。在市委,市长毕竟是少数派,王文青只好附和市委意见,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欧阳佟说,市庆准备怎么搞?乔知农说,有关市庆活动,只是形成了决议,却没有形成具体方案。有人建议,市委和市政府可以组成一个联合班子,由宣传部牵头,市政府办具体负责,政研室等部门提出一个活动方案。也有的人说,宣传部仅仅只负责宣传,市庆活动,最关键部分还在活动,尤其是需要市里的企业赞助,仅仅宣传部,恐怕搞不掂,所以,最好是由市政府办牵头。还有人说,现在确定组织者,有点为时过早,最关键在于活动方案的确定,只有确定了活动方案,才可以考虑怎样安排组织。到底采取哪一个方案,市委和市政府似乎还没有取得一致。不过,最近可能开会研究这件事,到底何时研究,他也不是太清楚。

晚上,曾宪平在自己家里请欧阳佟吃饭。

作为市委书记,在家吃饭的机会并不多,也基本上不会请人到自己家来吃饭。欧阳佟算是极少的特例,可能是省委书记省长都无法享受的待遇。曾宪平之所以提出在家吃饭,确实与两人的友谊大有关系。当年,两人都是单身汉的时候,便常常约在一起喝酒。曾宪平在宣传部当办事员,宣传部属于清水衙门,他根本没有机会在外面吃饭。欧阳佟则不同,他是记者,常常有人给他送烟送酒。他本人不抽烟,酒也喝得少。他的烟便给了曾宪平,酒嘛,两人约到一起喝。欧阳佟觉得,曾宪平一直待在省委宣传部,很可能就这么一辈子,根本没有太多的机会。后来,省委办公厅为新任省委书记选秘书,连选了两个,书记都不满意。欧阳佟恰好和省委秘书长一起参加活动,秘书长提起此事,问欧阳佟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欧阳佟推荐了曾宪平。

饭是保姆做的,普通的家常菜,谈不上特别,尤其是曾宪平的心血管不是太好,味道非常清淡,不太合欧阳佟的口味。但是,他到这里来,不是来吃饭的,也不是来喝酒的,而是来谈事的。两杯五粮液下肚,话题便转到了市庆上面。这是曾宪平下决心要抓的大事,也可以说是他的政绩工程,他自然十分重视。

曾宪平说,我有一个想法,准备去省里请一些专家来帮忙出出主意,给我们一些建议。欧阳佟说,我倒是觉得,与其找一堆所谓的专家说三道四,不如学一学洛杉矶奥运会,走完全市场化的道路。曾宪平对于洛杉矶奥运会不太了解,又不好说明,只是说,你有什么好主意,说说看。欧阳佟说,每届奥运会都是国际体育盛会,但是,奥运会开了那么多届,虽然世界各国争举办权,可实际上,基本上是哪个国家办,哪个国家亏大钱。到了洛杉矶奥运会,他们改变了以前政府包办的做法,将承办权交给公司,采取完全市场化的做法,结果,政府不仅没有因承办奥运会而出现大笔的财政赤字,还让奥运会第一次成了可以赚钱的盛会。

曾宪平略想了想,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建议我搞招标,让有实力的文化公司来承办德山市庆。欧阳佟说,是啊,政府出政策,公司出方案。既节省费用,又博采众长。就说这费用吧,政府能拿出多少?两千万三千万?估计搞出来的活动,影响力也只不过如此,如果拿出一两个亿,倒是可以冒出一些泡泡。可是,政府有这样的财力吗?就算有,用一两个亿来搞市庆,市民会怎么看政府?会不会骂市委书记市长是败家子?如果让企业来搞呢?政府只需要出一部分资金,其余的资金,由政府出政策,承办企业自筹。

曾宪平说,这个主意不错。他又问欧阳佟,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专为这件事来找我的,并且早已经成竹在胸,是吧?欧阳佟倒也坦然,说,我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确实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曾宪平问,与你的利益有关?欧阳佟直言相告,他注册了一间广告公司,也拍了一些广告,比如林飞广告和芳宝露广告,尽管有一定的社会影响,但公司初办,目前还在成活期挣扎。他希望承办德山市庆,让自己的公司走出死亡地带。

曾宪平点起一支烟,吸了两口,显然在思考。片刻之后,他说,你的方案,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方案,在你面前,我也不隐瞒。如果你不是对这个项目志在必得,我拿到常委会上讨论一下,能不能通过,都不重要。既然你想得到这个项目,又求到我这里,事情就有些不同了。如果这个方案不能通过,对你没有什么意义。但如果要通过,又确实有些困难。欧阳佟不解,问道,这个方案,对于德山市有百利无一害,为什么难以通过?曾宪平说,两点,第一,权力,第二,利益。

有关利益,欧阳佟好理解。或许,德山市有人早已经盯住了市庆活动,准备从中捞一笔。但涉及权力,欧阳佟就不是太懂了。曾宪平说,在你看来,市委书记一定拥有绝对权力,说一不二。可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权力场是一个平衡场,所谓的绝对权力,就是一种破坏平衡的权力,这种权力,是绝对难以维持的。从这种意义上说,权力制衡是必要的,也是最行之有效的。但另一方面,权力制衡,又会给权力的实施制造很多麻烦,甚至发生很多不必要的摩擦。我们开会的时候,常常挂在嘴边的是,民众利益大于天,实际上,谁心里都明白,权力平衡大于天。我倒是觉得,这并没有错,权力不能平衡,权力就被颠覆了,连权力都没有了,你用什么来考虑民众利益?

他这样一说,欧阳佟明白了。权力平衡大于民众利益,这并不是哪一个国家独有的现象,而是权力场的根本所在,无论中国还是外国,只要有权力这种东西存在,就一定会形成一个平衡的权力结构。这个结构,更多的时候,是具有破坏性的而不是创造性的。一项决策的确定,并不是因为这项决策有利于民生,而是有利于权力平衡。换句话说,假若不能达到权力平衡,就算再有利于民生的事,也可能无法立案。

曾宪平略想了想,说,我给你出一个主意。欧阳佟说,你说。曾宪平端起酒杯,和欧阳佟碰了一下,然后干了杯中酒,对他说,我听说你和王文青的私交不错,你可以去找一找他。过几天,我们要开常委会讨论市庆的事,如果他能在常委会上提出这个方案,我保证这个方案一路畅通无阻。

欧阳佟意识到,这个话题触及了权力一个最敏感的区域。曾宪平和王文青之间貌合神离,他是非常清楚的。现在,曾宪平主动提出这个办法,他一时难以判断,曾宪平到底是在替他出主意,还是在试探他。他略想了想,说,我听说文青同志这几天都排满了,没有时间。他故意用到文青同志这种称呼,不称呼王市长,是因为曾宪平知道他和王文青的关系不错,如果用太官方的称呼,显得矫情,可能让曾宪平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很假。如果直接称呼文青,一来显得他有点拿大,二来似乎有点表现与文青的私交。曾宪平说,再忙,陪老朋友吃餐饭的时间,还是有吧。欧阳佟还是拿不准曾宪平的态度,又不好太直接,便追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我找一找文青市长?曾宪平说,他中午喜欢睡午觉。明天中午,他陪省里一位领导吃饭,这个饭局不是太重要,估计十二点半最多十二点四十会结束,你可以等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就让他少睡一次午觉嘛。话说到这种份儿上,说明宪平书记确实是真诚的,欧阳佟便不再绕弯子,对他说,那好,我先和他的秘书联系一下,如果近几天,他有时间见我就算了,如果没时间,我就明天中午去堵他。曾宪平说,你要注意,不要说这件事和我商量过,就装着我不知道。欧阳佟说,好,我听你的。

其实,欧阳佟早已经和王文青约好了,当时不便告诉曾宪平,只好等到第二天中午给他发短信,说明约定一事。整个白天,欧阳佟无事可干,便给宗秋媛打了一个电话。

宗秋媛原是二类大学雍州女子学院的大学生,有一次全省大学生搞活动,聘请欧阳佟当评委,宗秋媛恰好负责这次活动的接待工作,两人因而相识。几天后,宗秋媛主动给欧阳佟打电话,欧阳佟便顺势约她出来吃饭,吃过饭后,又带她游雍州河。在雍州河岸的草地上,他完成了对她的深入探索。事后她说,那是她的第一次,他也搞不清楚她的话是真是假。毕竟那荒郊野外黑灯瞎火,他什么也看不见,而他又没有处女体验。此后两年,彼此一直保持着来往,说恋爱不像恋爱,说做爱又不像做爱,两人的关系,始终停留在情人和父女之间。宗秋媛后两年的生活费,基本是欧阳佟提供的,而作为二类大学的学生,毕业去向是一个大问题,欧阳佟便利用自己的关系,将她安排在了德山政府办。宗秋媛在这里工作已经四年,一年前刚刚结婚。这小妮子似乎颇善于讨好男人,乔知农对她十分信任,不久前刚刚将她提拔为副科长,政府办的一些重要活动也都由她负责勾兑。

欧阳佟和宗秋媛的关系,乔知农并不清楚。自从宗秋媛进入政府办之后,他和她也只是电话联络,再没有见过面,两人的关系到底是定位在哪里,欧阳佟心里也没底,所以,他没有用自己的手机,而是用德林大酒店的电话我了宗秋媛。

宗秋媛接起电话就问哪一位,欧阳佟说,是你的一位老朋友。宗秋媛立即听出了欧阳佟的声音,兴奋地说,老师,是你吗?你来德山了?欧阳佟说,是呀。宗秋媛说,你在哪里?我来看你。欧阳佟将房间号报给她,她说,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二十分钟不到,宗秋媛来了。欧阳佟将门打开,宗秋媛站在那里,满脸都是兴奋,叫了一声老师,欧阳佟轻轻一伸手,抓住她的手,将她往房间里领,她几乎跳着跨进来。欧阳佟返身将门关上,再转过身来时,宗秋媛已经扑向他。他于是伸开双臂,将她搂在怀里。她说,老师你真坏,这么多年了,竟然不来看我。欧阳佟说,我这不是怕你为难吗?

晚上和王文青的餐叙安排在市郊一家名为德山水乡的餐厅。这间餐厅占地面积大,主体建筑依山而建,而山体下面,则是一弯水塘,约有十几亩的水面。餐厅分三个档次,最差一档是完全建在岸上的,可以闻到水气,却看不到水。第二个档次,一半在岸一半在水,有点像少数民族的吊脚楼,坐在上面吃饭,至少有一半的客人所坐位置临水。第三个档次是完全被水包围。主人在水塘中间选了三个点,每个点打下四根钢筋水泥桩,再以这四根水泥桩为支撑点,建一座亭子。亭子的底座,是聚乙烯泡沫,具有浮力,泡沫上面,是一个类似于竹排似的底座。亭子便建在底座上面。人们跨上去,发现亭子可以随着走动的力量晃动,以为这个亭子是没有固定支撑的。三座亭子,均与岸上竹制的浮桥相连,确实有些村趣。

和市长吃饭当然不能迟到,欧阳佟有意将时间提前了很多,到达之后,离约定时间还有四十分钟。闲着无事可干,好在这里依山傍水,风景很好,他便独自在水塘边转悠。不想有一位女士从他身边走过时,非常注意地看了他几眼。他也没有在意,见那人已经走过,便继续自己的游览。不想几分钟后,那位女士去而复回,走到他的面前,自我介绍说叫刘艳红,是德山水乡的董事长。同时递上一张名片。欧阳佟略愣了一下,认真看了一眼名片,然后说,刘艳红?你就是刘艳红?刘艳红看欧阳佟的表情,已然明白一切,说,你果然是欧阳佟?我没看错。

刘艳红和欧阳佟是初中同学,当时刘艳红是班花校花,万众瞩目。欧阳佟也在心中暗暗喜欢着她,只不过自己家太穷,总是破衣烂衫,因此从未得到刘艳红一个正眼。初中毕业,欧阳佟成了全乡唯一考上县一中的人。第一次回乡,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刘艳红跟着一个外乡来照相的男人跑了。直到几年前,才又听说,刘艳红衣锦还乡,在市里开餐馆。刘艳红自然知道,同学中,只有欧阳佟地位最高,几次回到德山,都是市领导作陪,还上了市电视台。刚才两人碰面时,刘艳红便觉得面熟,只是不敢相认。离开之后,再认真一想,记起他可能是老同学欧阳佟,又担心认错人,才想起拿出名片主动介绍。

老同学于是坐下来聊天。刘艳红告诉他,当年,她未能考上高中,自知这样下去,一辈子都别想离开农村,心里就活动开了。恰好此时,那个照相的来乡下,她觉得此人一定很有钱,经不起诱惑,就跟那个人跑了。后来,她才知道,那个人并没有钱,又没脸回乡,就干脆去了深圳。在深圳,她认识了另一个男人,就是她现在的丈夫。两人在深圳从事餐饮工作,后来自己开餐饮店发了财,便回到德山开了这家店。

晚上的宴会,王文青搞得很正式,上下张罗的是政府办主任乔知农,陪客的有市广电局局长颜茗,德山日报总编辑邵怀诚,德平晚报社长朱玉砚。另外还有几个人,欧阳佟根本没有记住姓名。王文青拉着欧阳佟往正席一坐,也不管其他人,便抓起面前的青黄瓜,给了欧阳佟一条,自己拿了一条,猛地咬了一口。

欧阳佟知道,王文青的时间有限,便想尽快引入正题。恰好德山日报正在做市庆十周年专题,他便以此为话题,问邵怀诚,市庆还有一年呢,这么早就开出市庆专题,会不会到时候没文章可做了?邵怀诚说,他也有此担心,可市委宣传部要这样搞,他也没办法。朱玉砚和王文青的关系最好,又完全不清楚欧阳佟和曾宪平的关系,便表现出不满,说,什么市庆,完全是劳民伤财。曾宪平这个人当秘书出身,就是会做锦绣文章。王文青大概觉得这话有些过了,便说,十周年,肯定要举办一些庆祝活动,这是没错的。关键要看怎么搞,是量力而行,还是打肿脸充胖子。乔知农立即接过话头,说,我听那边的人说,曾宪平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全省第一。欧阳佟立即接过话头,说,别说全省第一,就是全国第一全世界第一,都没有问题,关键看你有没有钱。乔知农说,省里的领导就是有水平,一针见血。德山能拿出多少钱来搞市庆?拿出三千万,全市人民都要勒紧裤腰带了。乔知农便趁此机会给王文青灌眼药水,说,到时候,如果公务员发不出工资,人们还不是骂王市长。听了这话,王文青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欧阳佟抓住了这个机会,说,其实,这件事,也不一定要政府包办。乔知农说,市庆这种事,政府不包办,谁办?电视台办?颜茗,你们办得下来吗?颜茗立即摆手,德山电视台就这点家底,把我们卖了都办不起。欧阳佟说,可以向社会公开招标呀。市政府只需要拿出部分启动资金,其余的资金,由市政府出政策,承办公司自行解决。

这句话,王文青听进去了,问欧阳佟,你这个想法不错,有没有具体方案?

欧阳佟当然有具体方案,但他不能做得太显山露水,便说,只是话赶话的时候,我心里产生的一个想法。王市长如果要具体方案,回头我可以弄一个。

吃完饭后,王文青说,欧阳台长是省里的领导,我送送他。便坐上了欧阳佟的车。欧阳佟清楚,王文青是想单独和他谈一谈招标的事。汽车启动后,他并不主动提,而是等着王文青开口。王文青果然心里急,说,你想打德山市庆的主意?欧阳佟也不迂回,说,我刚刚弄了一家文化传播公司。王文青又说,刚成立的公司,就想承办德山市庆?你不怕撑死了?欧阳佟说,我后面有几个大财团资助。王文青再问,哪几个大财团?欧阳佟扯大旗当虎皮,说,江南烟草、南方重机和江南有色。王文青略想了想,说,你一定有了具体方案,说说吧。欧阳佟说,方案没有,想法倒是有一个,但还不成体系。目前阶段,并不一定需要具体方案,方案可以在标书中一起提出来。只要确定一个大方向,接下来的操作,就好办了。王文青说,如果按你的设想,由公司来承办,当然解决了市政府的大问题。可你想过没有,如此一来,就得公开招标,一旦招标,就很难保证你能中标了。欧阳佟说,我有你大老板在后面撑腰,怕什么?王文青说,那可不一定,就算是大市长,也不可能一手遮天,何况,市长的权力,根本就不足以遮天。

欧阳佟知道王文青话里有话,他说,具体步骤,我们可以再商量,现在主要是在市委常委会上确定向社会公开招标承办权这一方案。王文青说,你这个方案,解决了我的很多难题,我非常赞成。我可以在常委会上提出来,不过,是不是能通过,我不敢保证。你和宪平同志关系不错,你是不是去做一做他的工作?

欧阳佟并没有留在德山等结果。承办权招标这件事,对德山是有利的,只要曾宪平和王文青两人首肯,方案肯定能够通过。他现在迫切需要做的事,便是帮王文青想出一个招标方案,这个方案,自然要极大地有利于博亿公司和欧阳佟,忙乎了一场却替他人做嫁衣裳,他是绝对不会干的。

他之所以急着赶回,还有一个原因,他必须对杨大元采取一些行动。这个想法,是来德山之前就形成的,只是德山的事早就约好了,不能改期,他才将此事向后推了推。从德山驾车返回雍州,一路上,欧阳佟都在琢磨怎样对付杨大元的事。尽管杨大元此时的做法,颇有置他于死地而后快之意,他仍然不想将事情做绝。这与他和杨大元曾经有过的感情无关,仅仅因为他骨子里的善意。当然,他也不得不考虑对杨大元进行还击,只要自己决定还击,就要痛下杀手,不能再给杨大元留下任何机会。

无论是妥协还是还击,他都必须着手做一件事,那就是彻底了解杨大元的动向,以便知己知彼,确定打击方向。

欧阳佟想到了自己的朋友贾宇革,他或许能替自己办这件事。想到这一点,欧阳佟立即拿起手机翻找,却发现手机上没有贾宇革的电话。欧阳佟又打给公安厅一个朋友,问到了贾宇革的号码。欧阳佟约贾宇革晚上一起吃饭,贾宇革说,晚上恐怕不行,约了一位领导。欧阳佟说,那么,晚上一起去喜来登三十八楼喝茶?贾宇革说,那行,不过,可能要晚一些。欧阳佟说,晚一些就晚一些,反正吃过晚饭后,我就去三十八楼等你。

欧阳佟和贾宇革有较为特殊的交情。当年,贾宇革作为一名农村孩子被征兵,进入的是消防部队,被分到了雍州市支队下面的一个中队。作为农村户口,贾宇革想留在城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有两条路,第一,进入消防部门办的教导队,经过学习训练之后提干。这种一步登天并不是一般人所能完成的,除了和中队支队的领导搞好关系,能够拿到名额之外,还要文化水平过硬,能够通过严格的考试。贾宇革虽然某些方面颇有怪才,可并不全面,参加考试绝对不可能通过。何况,他本人也没有过硬的关系拿到指标。他选择的是第二条路,开汽车。消防兵中有许多技术过硬的汽车兵,他们开着硕大的消防车穿行于狭窄的城市街道,没有过硬的技术不行。正因为如此,消防部队中转志愿兵的名额,大量被汽车兵占有。可当汽车兵同样需要各种因素的相互作用,不和领导搞好关系,这样的机会,自然不可能落到你的头上。

这两大门路都走不通,贾宇革就只有一条路可走,拼命训练技术,争取立功受奖。后来,还真被贾宇革遇到了一次机会。那一年的大年三十,雍州市一幢大厦失火,由于早期的建筑根本没有使用耐火材料,大量使用的是易燃且有毒的塑料制品,火势蔓延很快,市里调集了四个中队的几十台消防车,将这幢大厦团团围住,仍然难以控制火势。最惊险的是大厦里还有大量居民被困,为了解救这些被困在高层的居民,消防员只好往自己身上泼水,然后利用消防云梯送上楼,再到顶层拴好消防绳,建起一条空中生命通道。这条空中生命通道并不容易走,没有人敢徒手往下滑,除非用保险带捆扎。而消防员带上去的保险带是有限的,用过一次之后,不得不再往上搬,第二次再上的时候,火已经烧到了消防云梯能够到达的楼层,上去的消防员必须穿过熊熊燃烧的火焰。为了保护这条生命通道,消防队不得不调整战略,集中消防笼头控制这一区域,使得火势至少在这一个区域不至于肆虐,以便消防员能够获得一个着力点。

贾宇革就是当时送保险带的一员。他先后三次上去送保险带,后来两次均需要冒着生命危险穿越火线,最后一次,他背着几十条保险带穿越火线时,消防靴烧焦了,消防服烧着了。他将保险带送达时,自己已经成了一个火人。上面的战友将他身上的火扑灭时,他已经严重烧伤。

欧阳佟从总队长那里听到介绍后非常感动,立即跑去医院采访。此时,躺在医院的贾宇革异常绝望,已经毁容的他,回到农村后,很可能连老婆都找不到。他说他不想活了,再活下去,对于他已经没有意义。欧阳佟的心深深地被这个小伙子不可测的未来揪住了,反复问他,要怎样才能改变这种命运。他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转志愿兵留城。因为有了城市户口,或许还会有农村姑娘出于某种考虑,答应嫁给他。当时欧阳佟便生出一股豪气,向贾宇革保证,他一定要努力促成这件事。他之所以敢这样拍胸,根本原因在于,他和总队长关系还算不错,加上贾宇革本身的英雄行为,他觉得应该是有把握的。

欧阳佟的报道感动了很多人,有很多姑娘给贾宇革写信,其中还真有一个姑娘后来成了他的妻子。但是,欧阳佟想给贾宇革转志愿兵的努力却未能实现。一年多以后,贾宇革不得不回到了家乡。其后有好几年时间,两人再没有联系。直到五年前,贾宇革又突然出现在雍州。欧阳佟曾问过他在雍州干什么,他说替人跑跑腿,做点小生意。欧阳佟将自己的新名片交给他,表示如果需要帮助,可以找他。

又过了几个月,欧阳佟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表示是派出所,需要他出面替一个叫贾宇革的人担保。欧阳佟没有立即赶去那家派出所,而是赶到分局,找了一个熟悉且有权力的人陪他去派出所。所长介绍说,贾宇革非法经营的私家侦探所被取缔。

此时,欧阳佟才知道,贾宇革复员后,跑到深圳去找工作,后来找到一个私家侦探所,在那里干了两年多,便自己跑回雍州开私家侦探所。他不明白,人家在深圳开得挺好,为什么在雍州开,就不能注册又是非法的?欧阳佟说,有关这件事,他稍稍知道一点。国内主要是看了国外的一些文艺作品,以为私家侦探所就是私人性质的情报调查所和刑事调查所,一旦拥有了这类私人机构,便将扰乱公安等部门的刑事调查工作。所以,公安部门始终不同意私人调查机构的合法化。实际上,国外的私家侦探所,根本就与情报调查和刑事调查没有什么关系,他们更多从事的是民事调查。而中国的民事调查,正因为这一原因,一直都处于空白地带,使得大量的民事调查需求无法得到满足。欧阳佟认为,未来的某一天,这项业务肯定会放开。就算目前,也并非完全的铁板一块,至少一些经济以及其他调查,已经放开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以别的名义进入呢?比如信息调查。你调查某个产品的销售情况是信息调查,调查某部电视剧的收视率是信息调查,还有其他一些,都是信息调查。在信息调查的同时,兼做一点民事调查,大概只能算是边缘经营吧。

贾宇革受欧阳佟启发,很快登记了一家信息调查公司,从此名正言顺地当起了私家侦探,而且,业务还非常火,在雍州颇有一些名气,一般鸡毛蒜皮的小案子,他还不接了。

欧阳佟在三十八楼等了接近两个小时,贾宇革才匆匆赶到。贾宇革的身上曾大面积烧伤,多年来陆续做过很多次手术,脸上的皮肤才不至于显得难看,只是有几处若隐若现的疤痕。但腿部烧坏的肌肉,显然就不是几次手术所能彻底解决,他走路的时候,步履显得极其怪异,有点像鸭子,身子向两边歪来歪去。

贾宇革进门便向欧阳佟解释,确实是因为急事才来晚了。为了取得欧阳佟的信任,他甚至不顾职业道德,告诉他,自己正在调查的这件案子,涉及一位高职位的领导。这位领导有一个情人,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但是,最近这位领导怀疑这位总经理,觉得她身边可能有另一个男人,正是那个男人在背后操作了将女人献给他这出戏,他怀疑自己一直被某个阴谋算计,所以请贾宇革进行暗中调查。

聊了几句闲话,欧阳佟便引入正题。欧阳佟的正题很简单,希望贾宇革对杨大元进行调查。具体调查什么内容,欧阳佟也并不十分清楚,他希望是所有一切。最后,欧阳佟说,你看,这个调查,需要多少费用?

贾宇革说,说费用就见外了。你对我有恩,你这是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

欧阳佟说,少来这套。你既然是做生意,在商言商,总不可能贴本帮我干。何况,这件事我想也不是太容易,说不清要用多少人要用多少时间,还要用些什么手段。这笔费用应该不会少。贾宇革说,人嘛,至少需要用五个。得替换,不能让同一个面孔老出现在某一个人面前,那会引起怀疑。时间嘛,那我就说不定了,因为你并没有明确说你需要什么,我也不明白你会在哪一天叫停。至于手段,大概无外乎三种,一是录音,二是录像,三是拍照。除了人员以外,别的开支应该不会太大,这点开支,我应该还能够承受。

为了德山市庆,欧阳佟需要对公司进行一番大动作。显而易见,博亿公司目前一棵树三朵花两片叶,根本不足以担当如此大任。早晨一上班,欧阳佟就将三位主将召集起来开会。告诉他们,这次德山之行收获巨大,事情基本已经定了下来。现在,博亿公司需要立即着手的,是做方案。方案有两个,一是德山市政府的招标方案,这个方案必须尽快拿出来,交给德山市,以便市委常委讨论通过。招标方案,涉及几个方面,第一是时间安排,这个对于博亿公司非常重要,欧阳佟若想稳稳拿到承办权,就要在时间上大做文章,让其他参与竞争的公司,基本没有太多时间做出完美漂亮的标书。他初步考虑,将德山市公布招标方案的时间,确定在五月一日。此时,各大广告公司均休五一长假,许多公司可能看不到招标公告,就算有部分看到,他们要立即结束休假,将所有人员召集起来做标书,也需要一定时间。集中递交标书的时间是五月十五日,如此一来,相当多的公司,大概只有一个星期时间考虑具体方案。

博亿公司则不同,从现在起,到五月中旬,有大约一个半月时间,比别人整整多了一个月。他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一个多月,做出一份漂亮的标书。所以,在替德山市提出招标方案的同时,更主要是考虑德山市庆的整体活动方案。与此同时,许问昭需要立即着手去办一件事,再注册一家公司。

这家新注册的公司,欧阳佟已经想好了名称,叫资圆博通发展有限公司,主营业务是资产管理咨询、投资决策顾问,兼营业务是资源整合策划、广告经营。公司的股份构成,欧阳佟占90%,许问昭、寻万芳和雷蕾占10%,其中许问昭4%,寻万芳和雷蕾各3%。实际上,这是一间空壳公司,欧阳佟连一分钱注册资金都没有出。也没有要求另外三名员工入股,仅仅只是说,股本的事,下一步再说,先把公司注册好。

当天晚上,贾宇革向欧阳佟通报了第一天调查的结果。

这个结果令欧阳佟大吃一惊,杨大元竟然在星期七广告公司上班。贾宇革的人跟踪了杨大元,杨大元早晨六点半出门,随后坐上了出租车。进入星期七广告公司后,直到中午才出来吃饭。下午,他又返回公司,再到晚上离开。贾宇革的人在中午杨大元外出吃饭的时候,装成杨大元的熟人,进去找杨大元,公司的接待小姐说,哦,你找杨总?请稍等。电话联系后转告他,杨总不在办公室,可能吃饭去了。

这个消息让欧阳佟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当初,杨大元之所以能请到星期七的朱丽依,是因为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离开博亿之后,他去了星期七,似乎也就不是一件特别令人惊讶的事。值得探究的是,杨大元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在星期七?职员喊他杨总,是否说明他是星期七的总经理或者副总经理?这种可能不是不存在,当然,也还有另一种可能,杨大元其人很讲究别人对他的称呼,他自我介绍,从来都不说自己叫杨大元,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我是江南日报的杨总。他给人打电话的时候自报家门,也是说,我是杨总。因此,仅仅从一个杨总的称呼,确实很难断定杨大元在星期七的身份。

另一方面,欧阳佟又不能不怀疑,最近一个时期以来,杨大元对自己的一系列行动,很可能与他在星期七的任职有关。回想自己今年以来接到的那些业务,除了一笔是寻万芳拉来的,其余的,全都是自动送上门的。当初,他还意外惊喜,以为是博亿公司做出了名,有客户自动找上门了。现在看来,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是杨大元安排的陷阱?文雨芳介绍了三笔业务,最初欧阳佟还以为与文雨芳的父母在泸原市的势力有关,可那天他问文雨芳和杨大元的关系时,文雨芳明显没有说真话。由此看来,这三笔业务,很可能就是杨大元安排的。至于其他找上门的业务,也可能是杨大元安排的。

想到最近以来的许多业务可能全是杨大元的安排这一点,欧阳佟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欧阳佟清楚,如果是那种精通业务的客户,他们给广告公司的出价,通常也就是成本超出30%左右。扣除各项费用之外,有约20%的毛利。国外的广告公司一般都是这样操作的。但在国内,情形就不同了,广告公司更乐于接受那种即使付出50%的提成,仍然有20%以上回报的广告。成本上浮30%的广告,他们基本不接,就算是接了,也不会自己做,而是转给一些没有业务的小公司。这里面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国内的所有广告业务,必须付出一笔远远高于利润的提成款。回想博亿公司这几个月做的广告,几乎全都是成本上浮30%的那种,联系到杨大元在星期七以及几次举报异常准确这两件事,欧阳佟不得不怀疑,这些广告,其实是星期七接下来,然后外包给博亿的。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将这些业务送给博亿公司,到底是杨大元的主意,还是杨大元和朱丽依商量的结果?如果说,朱丽依也参与了此事,那么,这件事就真的复杂了,欧阳佟的敌人,从此不再是单独的一个杨大元,而是增加了一个比博亿强大得多的星期七广告公司,江南省广告业的老大。

这种情形,就像你认真做好准备,要去摸鬼子的一个炮楼,将部队带过去一看,那里根本就不是一个鬼子炮楼,而是一个鬼子司令部。

欧阳佟站在杨大元的角度想一想,假若自己的公司业务量很饱满,有些业务既没有太多利润,又不得不借助于外力的话,他会怎么办?整体将这些业务发包给别的公司,他只需要进行最后把关。这样做,表面上自己所赚的钱少了,可另一方面,自己几乎没有成本支出,等于是白赚了一笔,何乐而不为?

既然这样,是否应该向朱丽依揭露杨大元?

问题在于,就算揭露了杨大元,朱丽依又会怎样看待这些事?对于她来说,该赚的她已经赚到了,杨大元的操作方法,也是她允许的范围之内。至于杨大元怎样利用了这件事,那是他欧阳佟和杨大元私人间的恩怨,与她的公司无关了。她如果持这种态度,欧阳佟怎么办?尤其重要的一点,朱丽依的丈夫是瘫在床上的,她身边显然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男人,杨大元是不是她所需要的这个强有力的男人?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经不是纯粹的朋友关系或者同事关系,而是上升到了感情程度,那将会是一种什么结果?杨大元是一个很会哄女人开心的男人,只要能够令女人开心,他什么话都说得出,什么事都做得出。别说是针对女人,就算是针对像欧阳佟这样多年的同性朋友,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不也一样要哭就哭要笑就笑什么手段都肯使吗?如果他已经完全从感情上掌握了朱丽依,那么,他们就一定结成了统一战线,那时,自己又该怎么办?

要证实自己所接的广告杨大元是不是背后推手,只需要找文雨芳核实就行。想到这一点,他拨通了文雨芳的手机。自从上次生日时两人不欢而散,文雨芳再没有和他联络过,他也没有找过文雨芳。电话打通后,文雨芳的语气很冷淡,问他,有什么事?欧阳佟也不想绕弯子,问她,我想问一问,你介绍过来的三个广告,到底是不是杨大元给你的?她说,这很重要吗?他说,是的,非常重要。她仅仅说了句不是,便挂断了手机。他再拨,她却关机了。

第四章 既然被逼上梁山,只好一不做二不休 第十六节

欧阳佟还没有完全摸清情况,杨大元新的攻击又来了。

正当许问昭全力以赴做市庆预算计划的时候,曾哥又一次打电话找她。曾哥和博亿公司打了一次交道,便发现许问昭在这间公司里非同一般的身影,自然明白许问昭和这间公司一定有非同一般的联系。如今从事财务工作的,同时打几份工,并不是一件令人奇怪的事,何况像许问昭这种财务和税务双料专家,不知有多少公司,愿意聘请她担任顾问之类的职务。既然清楚许问昭和博亿公司的关系非比寻常,遇到什么事,曾哥也就不绕弯子,直接对许问昭说,麻烦又来了。许问昭暗吃一惊,问,多少?曾哥说,还是小打小闹,我也懒得跑了,要不,你带四万块钱来处理一下?

放下电话,许问昭就去找欧阳佟。欧阳佟正在办公室里埋头写计划,听了许问昭的报告,他将手中的笔猛地往地上一摔,一支名牌派克笔就这样给毁了。

许问昭说,我算过,除了文雨芳另外两笔业务,其他所有小业务加起来的提成款应缴个人所得税是三万九千多。这说明杨大元还留着这两笔账,很可能下一步会和我们清算。把这笔钱一交,我们账上的钱,大概还可以维持三四个月的办公费用。问题是,如果另外两笔也被举报,我们怎么办?

欧阳佟说,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就不相信我们迈不过这个坎。你先把这笔处理了再说。

许问昭带着现金去了区税务局,将这件事处理了。

四月三十日,欧阳佟正召集大家开会,讨论标书修改方案。他们提交的招标计划,已经获得德山市委常委会的通过,德山市的招标公告将于五月一日在《江南日报》和《雍州都市报》刊登,然后隔天刊登一次,前后共刊登三次。公告规定,递交标书的时间是五月十五日。凡是一定标底的项目都必须招投标,这是国家的硬性规定,目的是要杜绝内幕交易。可实际上,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每一个招标项目的背后都充满了猫腻,几乎无一例外地是内幕交易的结果,只不过,招投标的硬性规定增加了项目的成本,也增加了某些人将整数价码化整为零的机会。当然,意外还是有的,你有内幕,别人也可能有内幕,毕竟一个公告的发布,并不仅仅只是一两个人掌握,尤其是政府部门,办事机构层层叠叠,不知道要经过多少环节,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出现消息泄露。后来欧阳佟才知道,杨大元针对博亿公司以及他本人采取的一系列行动,恰恰是这种消息泄露导致的。

却说四月三十日欧阳佟正召集开会的时候,工商局商标处的四名工作人员上门了。

听说来者是工商局的,欧阳佟不敢怠慢,只好终止会议,出面接待。坐下之后,对方自我介绍是商标处的,欧阳佟就愣了一下,暗想,商标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对方的负责人说,欧总,有点事,恐怕要麻烦你一下。欧阳佟说,请问什么事?负责人说,我们接到一个投诉,说你们侵占了他们的商标,所以,我们来调查一下。欧阳佟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然而,人家拿出了相关资料,上面明确显示,博亿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商标注册机构是道隆建筑工程公司,博亿传播是这家建筑公司的下属子公司。

欧阳佟说,怎么可能,博亿文化传播是我们注册的呀。我们注册的时候,查过的,根本没有同名。

商标处的人明确告诉他,他们已经查过电脑记录,欧阳佟这家公司有工商注册记录,但没有商标注册记录。欧阳佟问对方有什么要求,商标处的人说,他们目前仅仅只是提出投诉,还没有提出具体要求,我们也只是例行调查,等确定事实之后,再找双方协商解决办法。

其实,这个调查很简单,博亿公司一直在使用博亿传播注册商标,他们做的几个广告,比如林飞广告、化妆品广告甚至替企业印制的宣传画册上,均都使用了这一商标,公司网页的主页上发布的各类广告以及公司门口的招牌上,全都使用这一商标。

自己的商标,为什么成了人家的,欧阳佟并不需要仔细想便一清二楚。当初,他们确实是注册了商标的,而后来看账的时候,他也看到注册商标的费用。不过,杨大元最后交还公司相关资料时,并没有见到商标注册的相关资料。显而易见,杨大元有意留下了一些公司资料,以便日后对付欧阳佟。杨大元交还的各项资料非常多,欧阳佟因为没有具体名单,无法一一核对,这份资料就被漏掉了。

第一时间,欧阳佟想给王禺丹和邱萍打电话,希望她们给自己出主意,怎么处理这件事?转而一想,在对待杨大元这件事上,王禺丹和邱萍言犹在耳,现在所有的一切,均都证明她们的先知先觉。他不想自讨没趣,便改变主意,将电话打给省工商局的一位副局长。这位副局长让他等一下,很快将给他回复。果然,不到十分钟,他回电话了,告诉欧阳佟,这是省建设厅下属的公司,国有企业,名叫道隆建筑工程集团公司,主要业务是高速公路以及桥梁建设。

既然知道这间公司的底细,欧阳佟觉得,事情就好办了。他立即给省建设厅魏厅长的秘书小郑打了个电话,希望约魏厅长一起吃个饭。小郑说,因为明天就是五一长假,魏厅长已经有安排,根本抽不出时间。五一之后,要去北京开个会,然后可能直接从北京出国考察,这样一来,前后大概有一个月时间不在雍州。今晚他有一个应酬,估计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也就是和一位即将退休的老同志吃个饭。不如你也过来,饭后如果有时间,你们可以谈一谈。

事情还真是巧,当晚聚餐是魏厅长给道隆公司梁董事长送别。

道隆公司原是建设厅下属的劳动服务公司,后来在市场经济大潮中享天时占地利,高速发展壮大,成了今天的大型集团公司,但道隆公司的领导人仍然是建设厅下属的干部,最高职位是董事长和总经理,正处级。即将退休的梁董事长是道隆公司的大功臣,所以,魏厅长特别设宴为他送行。欧阳佟原本想餐后找个机会和魏厅长单独谈这件事,见公司董事长在座,他想现在恰好是机会,便趁着敬酒的机会,提了出来。

梁董事长听说这件事,顿时愣了一下。他十分怀疑魏厅长摆这桌酒的真实用意,更令他尴尬的是,最近一段时间,他主要考虑自己的退休生活以及退休前的某些安排,根本没有过问公司的事,欧阳佟提到的事,他一无所知。

魏厅长坐在梁董事长身边,并没有听清刚才欧阳佟对他说了什么,见欧阳佟将杯中的酒喝了,梁董事长却端着酒杯,不尴不尬地定在那里,颇有些奇怪,便说,老梁,欧阳佟可是连省委书记都要主动敬酒的大才子,他敬你的酒,你怎么能不喝呢?梁董事长说,喝喝喝,我当然要喝。说着,便一口干了。接着,梁董事长主动端着酒杯回敬欧阳佟,并且向他表示,他的事,他明天就去了解,有什么结果,他会在第一时间告之。

第二天是五一长假的第一天,德山的招标公告如期刊载。到底有多少广告公司看到了,欧阳佟完全不清楚。不过,他的标书已经接近完成,如此充分的准备,让他信心百倍。前一晚,他接到贾宇革的另一个消息,说杨大元带着老婆孩子回德山过节了,这一消息,并没有引起他太大注意。杨大元是德山人嘛,回德山过节,完全是正常的。

下午,他接到梁董事长的电话,说是替他约了一个饭局,请他晚上一定赏脸。

欧阳佟赶去时,餐厅的包房里已经坐满了人。梁董事长向他介绍,道隆公司总经理骆虹,副总经理汪海刚,办公室主任赵丽雅。彼此入座,欧阳佟竟然被推到了主宾座,梁董事长和骆总经理两边作陪。

端起酒杯后,梁董事长说,刚才对欧阳老弟作了好多介绍,但有一个介绍,我留到了现在。我们在座的各位,并不是因为听了欧阳老弟的名声才与他有缘,我们还有另一件事与欧阳老弟渊源深厚。我听说,几个月前,我们注册了一家广告公司,叫道隆广告,是吧?骆虹说,叫道隆文化传播,也可以叫道隆广告。梁董事长接着说,有一件事,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我们的公司叫道隆传播,为什么我们的注册商标却叫博亿传播?汪海刚说,这是因为我们买了人家的商标。梁董事长哦了一声,说,可是,我还是不明白,难道我们不能注册道隆传播吗?为什么一定要买博亿传播?注册一个商标,只需要几百块钱就够了吧?购买一个商标,你们花了多少钱?梁董事长问这话时看着骆虹,骆虹虽然不明白董事长为什么突然问起此事,但也并不准备直接回答,而是看着汪海刚。汪海刚说,花了四十万。梁董事长将举起的酒杯又放下了,说,看来,这杯酒没法喝了。

众人不解,梁董事长原本是要喝开场酒的,怎么说着说着,又将酒杯放下了?骆虹作为总经理,颇善于应付场面,她说,董事长,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们错了,我们会虚心接受批评。

梁董事长说,我不是有话,我实在是没话可说了。你们知道吗?我这位欧阳老弟,还有一个身份,他是博亿传播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你们用四十万买了他的商标,你说,我这杯酒,还怎么喝?

梁董事长说到这里,在场好几个人的嘴巴张成了O型。显然,他们也是听到这一席话之后,才明白这餐饭的用意。场面顿时尴尬了,谁都不好往下接话。欧阳佟是一个善于应变的人,可他也没想到,梁董事长会这样开头,弄得所有人都不知往下怎么接。欧阳佟甚至不知道,梁董事长到底是什么意思。最后,还是梁董事长打破沉默,说,你们说,这酒怎么喝?汪副总,你说说吧,这酒怎么喝?

汪海刚说,董事长,如果你问酒,那么我说,想怎么喝就怎么喝。如果你问商标,我想在座的都知道一个词,叫在商言商。

梁董事长没想到汪海刚会当面顶撞他,面子上自然过不去,当即脸色一变,说,好一个在商言商,那么我问你,注册一个商标,只不过几百块钱而已,你为什么要花四十万买一个商标?这也是在商言商?

汪海刚说,很抱歉,董事长。有关商业上的运作,有外人在场,我们不便在这里讨论吧。董事长如果认为有必要了解这个商业项目的具体运作情况,我可以另外找个时间向董事长汇报。不过,今天真是非常不巧,我还有点别的事,不得不先告辞了。汪海刚一面说着,一面站起来,向欧阳佟伸出手说,欧阳先生,很高兴认识你,我们后会有期。

欧阳佟没料到事情会急转直下,更没料到,面前这个汪海刚竟然如此不讲情面。他也是一个硬气的人,对于这种不尊重自己的人,他从来都不会有半点客气。面对汪海刚伸过来的手,他坐在那里动都没动,说,后会有期,我想是一定的。不过,我倒是很想和你握手,但我的双手有个毛病,只要遇到小人,就伸不出去。

汪海刚的脸一下子变色了,伸出的手不好收回去,只好猛地向面前的桌子上拍下去,大声地说,你别太狂妄。

欧阳佟冷冷地笑一声,说,我建议你离开这里之后,立即去买面镜子照照自己,好好地看清你的嘴脸。

梁董事长气得发抖,他将桌子一拍,大声地说,汪海刚,这是我在请客,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放肆,你给我滚,立即滚。

汪海刚显然并不将即将退休的梁董事长放在眼里,他转向梁董事长,伸出一只手,指着梁董事长的鼻子,似乎要说什么。骆虹冷冷地说,汪副总经理,你现在好像还不是董事长吧?有些事,最好还是忍了吧。

汪海刚恼怒地看了骆虹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梁董事长立即对欧阳佟说,欧阳老弟,真的抱歉,没想到遇到这么个二杆子。

欧阳佟立即说,梁兄,如果说抱歉,应该是我,我没想到会给你惹下这样的麻烦。

梁董事长叹了一口气,说,脱毛的凤凰不如鸡呀。我能有什么麻烦?我一个即将退休的人,过的是与世无争的日子。倒是欧阳老弟,我原想帮你一把,没想到把事情搞拧了。

骆虹说,刚才汪海刚在这里,有些话,我不好说。他之所以目中无人,还不是上面准备任命他接董事长的位子?如果他还是副总经理,他敢这么狂吗?董事长,我说您也不能就这样走了,怎么说,道隆公司是您的心血,就像您的孩子一样,是您从二十几号人做出来的。现在是什么规模?四千多人,产值几十个亿。您忍心被他毁了?

欧阳佟听了半天,总算听出一点名堂来了,插话说,你们的意思是,他马上要当董事长?有什么来头吗?

骆虹介绍说,汪海刚是一年前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转业的时候是副师级,这个级别非常高,在地方上,基本可以安排副厅级职位。可实际上,地方上谁都不愿将这类职位安排给一个外来者,因此,军转干部往往会被降级使用,运气好的降半级,运气不好的,甚至降几级都有可能。汪海刚最初被安排在建设厅,几个月后,安排他到道隆公司当副总经理,实际仅仅只是安排了一个副处级职位。汪海刚自然不服,别说一个副处级职位,就算是道隆公司的董事长或者总经理,正处级,他的心里都不会平衡。半年多来,他一直都在上面走关系。这次恰好遇到梁董事长到了年龄要退休,建设厅迫于省里的压力,只好同意任命他为董事长。

欧阳佟问,他懂得做生意吗?

梁董事长说:懂个屁。除了溜须拍马跑官要官,他屁都不懂。

骆虹叹了口气,说,他是副总经理呀,分管公司的行政和财务。以前在部队,跑官大概没这么阔气,现在不同了,公司一年有几十个亿的收入,来公司一年多了,除了一车又一车往省里拉东西,就只干了一件事,注册道隆广告公司并且收购了你的商标。

欧阳佟说,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他到公司一年时间,从来都没有插手过商业操作,为什么单单插手了博亿商标的买卖?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骆虹说,是啊,这件事,我也觉得奇怪。正如梁董事长刚才说的,我们是搞建筑的,建筑是我们的本行,公司也曾有过决议,发展方向是建筑以及建筑的相关行业,绝对不往其他行业横向发展。按照这个决议,我们是不会涉足广告以及文化行业的。可是,今年初,汪海刚突然提出要建一家广告公司,当时,梁董事长基本已经不管事,我虽然是总经理,但公司内有些事并没有明确,我也不好管太多,他就立了这个项。到现在为止,这个公司别说是运营,就算是人员都还没有一个。所以,我们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欧阳佟说,我明白了,他其实是为了收购这个商标,才专门注册了这家公司。这里面肯定有猫腻,收购博亿商标的四十万元,估计至少有三十万进了他的腰包。

骆虹说,我们也估计此事一定关系到个人利益,只不过无法拿到证据。

欧阳佟说,这样一个人,如果当了董事长,你们的公司,还能指望好好发展?难道建设厅对他的为人他的能力不清楚?

骆虹说:可能是考虑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吧,我们考虑的是公司的发展,上面考虑的是权力平衡。

第二天一大早,欧阳佟往公司赶的路上,想起商标的事,心中就郁闷。都怪自己一念之差,放了杨大元一马,竟然落得如此狼狈。事情到了这一步,如果有什么办法将杨大元整死,欧阳佟绝对不会再有半点仁慈之心。可正如邱萍和王禺丹所说,最好的机会,他自己放弃了,现在再想找机会,就只能靠天了。

将车停好,乘电梯上楼的时候,欧阳佟给郑秘书发了一条短信:汪海刚的任命下发了没有?很快,郑秘书的回复来了,两个字,没有。此时电梯门恰好开了,欧阳佟一边往公司走,一边又发一条过去,有可能改变吗?跨入自己的办公室时,郑秘书的短信来了,还是两个字:不能。

欧阳佟不想再发短信了,干脆拨通了他的电话,问他,为什么不能?魏厅不知道他对经商一窍不通?郑秘书说,你小子管这些干什么?汪海刚跟你有仇?欧阳佟说,不仅有仇,而且仇深似海。郑秘书说,开什么玩笑,他一直在部队,跟你有什么关系?前天吃饭的时候,因为遇到梁董事长,欧阳佟以为事情办成了,所以并未向魏厅长和郑秘书提起自己的目的。没想到事情会卡在汪海刚身上,这时,他不得不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郑秘书。郑秘书听了之后说,原来是这么回事,你早说呀。欧阳佟问,你有办法?郑秘书说,你说这话,就是不相信我喽。

听了这话,欧阳佟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就算汪海刚有通天的本事,搞不掂魏厅长,一切都是假的。换句话说,只要搞掂了魏厅长,就算是整个建设厅都反对这件事,也没有更改的可能了。既然汪海刚和魏厅长早已经穿上了同一条裤子,这件事找任何人都绕了,只有魏厅长出面说话才有用。当然,郑秘书说话,那也就等于魏厅长说话了,汪海刚作为一间拥有几十个亿产值的大公司董事长,完全没有必要为一个区区四十万的商标硬顶着。

欧阳佟说了几句办成了这件事,我再感谢你之类的话。郑秘书倒也豪爽,说,你说这话就见外了,我正希望有机会感谢你呢。放心,这件事不给你办好,我跪着爬到你家门口给你请罪。

郑秘书这样说,那就是打了保票。欧阳佟也清楚,他说要感谢自己,自然就是指两年前他竞争魏厅长秘书时自己暗中出力的事。那时,魏厅长的原秘书被安排当了科长,需要物色一个新秘书,厅里有好几个人争这个位置,竞争十分激烈。与其他人相比,郑秘书的条件可算是最差的。他不知从什么途径得到一个消息,魏厅长很喜欢欧阳佟,便悄悄地摸上了欧阳佟的门。而欧阳佟在几天后接到一位副省长的邀请,说是一起去乡下钓鱼。欧阳佟借机说,他倒是很想去,只不过事前约了建设厅的魏厅长。这位副省长说,哦,老魏?那你叫他一起来吧。欧阳佟立即给魏厅长打电话,魏厅长听说,又喜又忧,喜的是有一个接近副省长的机会,忧的是他正在外地出差,虽然赶得回去,却没法准备。欧阳佟便说,你不用担心,所有准备工作,我来做。到时候,我直接去机场接你。这个准备工作,自然不是他做,而是郑秘书做了,去机场接魏厅长的时候,郑秘书陪同。

虽说自己有恩于郑秘书,可毕竟自己和郑秘书并不熟悉,他到底办不办或者办到什么程度,欧阳佟心中没底。闲聊几句,他问郑秘书在哪里,中午有没有可能一起吃个饭。郑秘书说,中午恐怕不行,他正在喜来登呢,老板在这里打牌,他走不开。而且,他留在喜来登,说不定就将欧阳佟的事搞定了。

欧阳佟突然明白了一件重要的事,汪海刚一定是通过打牌搞定魏厅长的。

魏厅长这个人,是一个很有魄力很有能力的领导干部,建设厅又是这些年的热门厅局,之所以热门,是因为很少有哪个厅局长能够坐满两届的,不是往上提拔,就是因为反腐案件落马了,有些省的建设厅长前腐后继,一连几任都进了监狱。魏厅长呢?在这个位置坐了十年,既不上也不下。不上的原因,很可能因为他喜欢打牌。上面的领导大概也清楚,魏厅长打牌,是捞取好处的一种手段,可这种手段,毕竟不是大贪,还不值得查办。又因为属于小节上的瑕疵,提拔也就被搁置。

喜来登的二楼是休闲茶座,和三十八楼一样,有很多包房,同时又与三十八楼不同,二楼的包房往往被人包下来打牌赌博,参赌的,往往是江南省的达官贵人。汪海刚在部队训练出的跑官绝技显然是派上了用场,他知道魏厅长是喜来登二楼的常客,自己又掌握着道隆公司的财权,便借机挤到了魏厅长身边,慷慨地输上几场牌,让魏厅长大为舒心。日后,只要打牌时差角,魏厅长就会想到汪海刚。几个月过去,魏厅长竟有些离不开汪海刚了。难怪郑秘书会说已经不可能改变任命。

既然郑秘书答应解决这件事,欧阳佟便不再去想。他看看办公桌,发现上面有一份传真,是贾宇革发来的。这份传真是自动接收的,发出的时间是昨天晚上十二点,上面详细列出了杨大元在德山的活动情况。这份传真显示,杨大元并不是回德山过节,而是回德山办事。他将自己的老婆孩子安排回了家乡,自己则留在德山市,整天都四出活动。他并不是单独一个人活动,朱丽依始终跟他在一起。朱丽依是雍州人而不是德山人,她自然不可能去德山过节。他们俩在德山活动,只能说明一点,去德山办事。办什么事?会不会是奔德山的招标项目去的?德山的招标公告是五月一日发出的,他们却在前一天去了德山,这是否说明,他们早在此之前便已经了解有关内幕?再看他们在德山找的相关人员,全都是与这次招标相关的部门主要负责人。

欧阳佟心中暗自惊了一下。虽说曾宪平和王文青已经内定了将业务给自己,问题在于,两人都不可能具体办事,具体办事的人如果横插一杠子,事情就会异常麻烦。看来,自己不能只坐在雍州搞标书,得立即赶回德山去与杨大元战斗。

如果现在赶回德山,商标的事怎么办?完全交给郑秘书?如果出现意外呢?

欧阳佟突然觉得,既然人家不善,自己又何必善?不如在汪海刚背后踹一脚,到时候哪一股力量起作用,就听天由命了。

欧阳佟立即给古城区公安分局局长刘奇瑞打了一个电话,希望他到喜来登二楼去抓赌。刘奇瑞放下电话,立即便部署了行动。

说起来事情盘根错节,像故事一样有趣。刘奇瑞原是欧阳佟在县一中读书时的语文老师。等欧阳佟大学毕业时,刘奇瑞已经当上了副校长。此后多年,刘奇瑞的仕途不顺,一直在副校长位置上不挪窝。后来是欧阳佟在省里替他活动,才从副校长位置调到县教育局当副局长,然后局长然后副县长。欧阳佟替他活动当县长未能成功,后来又活动到了德山市司法局当了副局长。喜来登的老板严崇安也是德山人,在德山养鸭子出身。通过刘奇瑞承包了县一中的农场,在那里建起养殖基地,渐渐发了财,后来又搞起了建筑,并渐渐将事业向省城雍州转移。尤其建起喜来登之后,严崇安成了省内最著名的实业家之一,认识的人多了,层面高了,如果应付所有的社会关系,他每天都得扑在应酬上面,半点做正事的时间都没有。所以,许多以前的关系,他能拖就拖,能躲就躲,能疏就疏。有一次,刘奇瑞给严崇安打电话。严崇安不想出面接待,便借口说非常不巧,自己在澳门。

刘奇瑞之所以给严崇安打电话,是因为他已经调到了古城区公安分局,欧阳佟借喜来登摆酒为刘奇瑞庆贺,刘奇瑞便给严崇安打电话,一来想见见面,接上关系,以后免不了来往。二来介绍他和欧阳佟认识,希望严崇安在适当的时候照顾一下这位小兄弟。三来嘛,毕竟是欧阳佟自掏腰包请客,怎么着也要让严崇安打个折。既然严崇安说自己不在雍州,刘奇瑞下面的话便不好说。事情巧就巧在刘奇瑞打这个电话时,正坐在欧阳佟的车上,而欧阳佟的车恰好停在喜来登门口。刘奇瑞还在和严崇安通电话呢,就见严崇安从喜来登出来,上了前面一辆车。刘奇瑞哪里受得了这种轻视?当时表示,日后有机会,要好好修理一下严崇安。

欧阳佟是记者出身,和企业家接触比较多,很能理解严崇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便努力劝说刘奇瑞放过这件事。同时他也知道,刘奇瑞始终在找报复严崇安的机会。这次,欧阳佟给刘奇瑞打电话,两人各怀鬼胎,他的目标是打击汪海刚,刘奇瑞的目标则是给严崇安一点教训。

事情后来的发展充满了戏剧性。欧阳佟打过电话之后,离开办公室驱车赶往德山,刘奇瑞手下的干警则赶往喜来登。一切并不出乎所料,当时喜来登二楼有十五场赌博,当场收获赌资九百多万元。魏厅长和汪海刚被抓了现行,从他们这里查获的赌资是最多的,共有三百多万元。

当天下午,欧阳佟赶到了德山,住进了新天宾馆。宾馆的斜对面是德林大酒店。欧阳佟之所以选择住在这里,是因为杨大元和朱丽依就住在对面,而贾宇革住在新天。欧阳佟刚刚进门,贾宇革便来了。

贾宇革说,他们一起来了五个人,三十号开车跟着杨大元来的是三个人。杨大元是自己驾车回来的,他将老婆孩子送回家乡,当天就返回了德山。杨大元回德山的时候已经很晚,直接进了德林大酒店的房间。当时,贾宇革就觉得奇怪,谁给杨大元登记的房间?他到大堂查了一下,发现登记那个房间的人竟然是朱丽依。贾宇革立即登记了对面的房间,让两名手下住在那里盯紧杨大元,他自己住进了新天宾馆。考虑到很可能需要有人盯着朱丽依,贾宇革打电话回家,让另外两名同事第二天一早驾驶一辆北京212带着一些必要的器材赶过来。

第二天早晨,杨大元和朱丽依一起出门,一起在酒店吃的免费早餐,然后各自出去办事,一人跑的是市政府,一人跑市委。贾宇革原以为晚上两人还会住在一起,但是没有,杨大元在四楼登记了一间房。恰好贾宇革的人来了,又在杨大元的对面登记了一个房间。

贾宇革将这两天杨大元和朱丽依见过的人列了一个名单,其中级别最高的是市政府办主任乔知农,朱丽依请他在德林大酒店吃了一餐饭。最让欧阳佟不安的是,德山市并没有下文组建一个招标办公室,仅仅是市委常委会上,点名由市委办、政府办、政研室、法制办几个领导临时负责,乔知农是召集人。朱丽依和杨大元能准确地找到相关的要害人物,这似乎说明,他们已经拿到相关名单,并且有针对地开始了活动。但另一方面,你又抓不住把柄,毕竟,这个名单还不是最后确定的名单,他们在德山找任何人活动,都是完全正常的。

欧阳佟打电话请乔知农吃饭。乔知农说,欧阳老弟呀,回到德山,怎么能让你请?你把我这个地主摆在哪里?这不是骂我吗?这样吧,就定在秀云山庄,具体房号,我定好后再告诉你。还没有接到乔知农的电话,欧阳佟早已经摸清了晚上吃饭的有关情况,他在政府办的内线宗秋媛提前一步告诉了他。

赴宴之前,欧阳佟跑了一趟德云商厦,在那里买了十五张千元购物卡。趁着喝酒的机会,欧阳佟将这些购物卡交给宗秋媛,其中七张是送给政府办其他人员的,剩下八张,乔知农五张,宗秋媛三张。餐桌上非常热烈,大家都知道欧阳佟和王文青的关系,对他十分恭敬。借助敬酒的机会,欧阳佟对乔知农说,老兄,招标的事,拜托你了。乔知农一手端着酒杯,另一手挽着他的肩说,这个你放心好了,我这里绝对不会有问题。不过,我听说,这件事可能由宣传部侯部长领头,侯部长那里,你应该去活动一下。

听了这话,欧阳佟猛地愣了一下。乔知农说的侯部长叫侯保真,和欧阳佟之间有些过节。欧阳佟倒一直与侯保真保持着表面的关系,侯保真却恨他入骨,现在有了机会,肯定把他往死里踩。这笔业务,看起来悬了。曾宪平和王文青是怎么搞的?怎么会让侯保真负责这件事?

酒宴结束时,服务小姐将单送过来,乔知农接手。欧阳佟立即站起来去抢,说无论如何,这一餐要由自己埋单。乔知农说,你老弟看不起我还是怎么了?这是在德山又不是在雍州。如果在雍州,就算你不抢都不行。可在德山,哪轮得到你说话?一面说一面在酒水单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欧阳佟只好说,既然这样,那不如我请大家去唱歌吧。乔知农说,好呀,大家正好趁此乐一乐。又转向他的部下,问道,首长请你们去唱歌,怎么样,大家都去?乔知农的口气不容置疑,可下面那些人,这个家里有孩子,那个家里有老人,全都有事。乔知农说,你看这事。要不改日吧,下次提前约一下。

独自回酒店的时候,欧阳佟有些郁闷。郁闷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侯保真竟然是这件事的主要负责人。招标小组成员,当初是他和王文青一起定的,根本就没有侯保真,怎么突然就冒出这么个人来了?二是乔知农对自己的态度,看起来,他对自己热情如故,可欧阳佟总觉得有点例行公事。到底是自己多心,还是朱丽依的工作已经达到了效果?他很想打个电话问一问宗秋媛,转而一想,她毕竟已经结婚,现在是不是已经回到家了?再说,乔知农对她似乎不错,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有点摸不准。

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给王文青打一个电话。

王文青在雍州。为了孩子读书,他在雍州买了房子,并且将妻子调到雍州工作。趁着五一长假,他回雍州休假了。接到他的电话,王文青说,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怎么样?反正你过节也没地方去,明天来我家,我们哥俩喝一杯?欧阳佟说,还喝酒?我现在喝敌敌畏的心都有。王文青说,怎么啦?谁惹你啦?欧阳佟说,除了你,还能有谁?我问你,你干吗让侯保真负责招标?王文青说,原来是这件事。这件事是宪平同志定的,他可能不太了解那件事,在常委会上提了这么个建议,大家都同意,我也不好说不同意,你说是吧?欧阳佟说,结果,把我给卖了?王文青说,怎么可能?最后的方案,不是还要常委会定吗?有这一条,你急什么?

刚刚挂断电话,手机立即响起来,欧阳佟拿起一看,是宗秋媛。宗秋媛说,你在哪个房间?欧阳佟心中一喜,告诉她房间号码,她说,我在大堂,马上就到。欧阳佟做好了准备,等在门口,门一开,他伸出一只手,将她拉进来,顺手将门关上,并且将她搂进怀里。

事情过后,两人躺在床上说话。宗秋媛说,我听说你和侯部长不太对劲,到底是怎么回事?面对宗秋媛,他也不想保密,将当年的事说了出来。

十几年前,侯保真在县里当县委书记,王文青在市里当交通局长。两人竞争副市长,旗鼓相当,难分胜负。两人自然是四处找人,而且,找的也都是很有实力的领导干部。王文青和侯保真同欧阳佟的关系都不错,如果两人都找他,他还真不好替谁出面。可是,王文青找了他而侯保真没有找他,这就使得他心中的天平向王文青倾斜了。不久之后,省委书记下乡搞调研,欧阳佟被指定随行采访。一路上,欧阳佟都想找机会替王文青说话,可又怕直接说出来引起书记的反感,结果将事情弄拧了。眼看到了最后一天,晚上一起吃饭,书记说,明天我们就回省里了,今晚上点酒吧。于是,大家一起喝酒。书记那天特别高兴,竟然带头说起笑话,说的是一个与假酒有关的笑话。欧阳佟灵机一动,也讲了一个与假酒有关的笑话。

欧阳佟说,这件事是他亲身经历的。他有一个朋友,在一个县里当副县长,他有一个习惯,喜欢喝酒。可是,他在家从来不喝,毕竟在外面喝的是别人的,在家里喝的是自己的。可家里常常有人送烟送酒呀,如果不喝,那就得处理。他老婆有办法,每次都送县招待所卖了。而且,他老婆还有一个特别的习惯,每次收了东西,就在外面写上别人的姓,卖的时候呢,又在上面写上他的姓。有一次,欧阳佟到县里去采访,这位副县长特意在县招待所请他喝酒,上了三瓶茅台,打开第一瓶,是假的。欧阳佟想看看是否可以从包装上面识别假货,便将盒子拿过来看,结果看到上面有两个字:侯王。打开第二瓶,还是假的。欧阳佟发现上面有两个字:侯孙。欧阳佟说,别开了,这瓶肯定也是假的。副县长不信,一定要打开,还真是假的。欧阳佟有经验了,拿过来一看,见上面写着侯毛。副县长不信邪了,叫人拿来第四瓶,上面写的是侯边,打开来,还是假的。身边有个人说,这里的茅台全是假的,五粮液才是真的。欧阳佟便说,这酒别喝了,全是假的。副县长觉得特没面子,命令拿一瓶五粮液,上面写着侯金。打开一尝,竟然是真的。

副县长的面子挂不住呀,好不容易请客,而且请的还是省电视台的记者,却一连上了三瓶假酒。他当时就将招待所的负责人叫过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进这么多假酒。这件事,一定要彻底调查,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弄了这么多假酒进来。欧阳佟也在一旁开玩笑,说是呀,你这酒真是太特别了,猴王猴孙猴毛都是假的,连猴边也是假的,猴精却是真的,这只猴的精子会不会弄出怪胎?

欧阳佟的故事说完,立即有人说,你说的那个招待所,我知道,是某某县招待所。不光是那里的酒上面都有两个字,烟上面也有,而且,大部分都是假的。所以,有人后来给那个招待所取了个外号,叫侯保真。

欧阳佟故意装糊涂,问,为什么叫侯保真?那人便说,侯保真是那个副县长的名字呀。

这个故事,不知书记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总之不久之后,德山市人大开会,侯保真的名字,从候选人名单中消失了。

听完故事,宗秋媛问欧阳佟,在德山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欧阳佟说,这就说不准了。侯保真也是个人物,在省里有很多关系,谁能保证没人说给他听?宗秋媛又问,那些酒上真的写着那些字?欧阳佟说,侯保真的老婆在烟酒上写上送礼者的姓是真的,至于写上侯姓,却是假的,我临场发挥的。宗秋媛在他的胸前打了一记粉拳,说,你真坏。然后拿出五张购物卡交给他说,这是乔主任让我交给你的。欧阳佟有点发愣,问,他为什么退回来?宗秋媛说,他没有说,只是让我把这个还给你。所以,我今晚到你这里来,算是公事。

欧阳佟看了看宗秋媛,感觉她心中有话并没有说出来,便说,你到底知道什么?

宗秋媛问,你是不是也想参与投标?欧阳佟再看了看她。宗秋媛说,德山就这么点大,什么事能瞒得住?你想活动投标的事,还是有人告诉我了。但是,你可能不知道,这事,不止你一个人在打主意,很多人都在打主意。欧阳佟问,其中包括朱丽依?宗秋媛说是。欧阳佟又问,朱丽依在这里有什么关系?宗秋媛说,她有什么关系,具体我也不清楚。她好像拿着什么人的条子来找乔主任,那次也是在德云山庄吃的饭,也是今晚这些人。朱丽依给每个人一张两千元的卡。给没给乔主任,给了多少,我就不知道了。但我感觉,乔主任对朱丽依很好,正是他给朱丽依建议说,如果让侯保真来负责这件事,可能就有戏。朱丽依当时便说,你是我的哥,你指的路,那肯定没错。我明天就回雍州,过几天,我再来。果然没过几天,市常委会讨论招标小组的事,就定了侯保真当筹委会执行副主任。

欧阳佟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宗秋媛说,四月底,具体哪一天,她不记得了。欧阳佟问,依你的判断,朱丽依已经把乔知农和侯保真买通了?

宗秋媛说,买没买,我不知道。反正我感觉他们两个已经内定了朱丽依。今天,乔主任叫我打电话在德云山庄订房,我还以为是宴请朱丽依呢。我听说朱丽依又来了德山,但没有到政府办。后来接到你的电话,我才知道是请你。当时我就想,你给他送点东西,他如果收了,这事可能还有点希望,如果他不收,估计希望就不大了。

真的不收他的东西,就彻底没有希望了?虽说曾宪平和王文青都是自己的朋友,可他们毕竟在一个锅里拎马勺,免不了牙齿和嘴唇相碰。曾宪平是过江龙,又是书记,名正言顺的一把手,干事大刀阔斧,各方面都压王文青一头。而王文青毕竟是地头蛇,在德山经营几十年,关系盘根错节,他本人也不是吃素的,干工作同样雷厉风行,两人因此有点针尖对麦芒。欧阳佟知道这里面的微妙,所以,从来都不曾在两人面前表现与对方的交情,每次来德山,与两人见面,他总是异常小心,尽可能不让别人知道。但不让别人知道,便不会有人知道吗?正如宗秋媛所说,德山就这巴掌大一块地方,什么事能够瞒得住?曾宪平到德山之后,提拔侯保真当了宣传部长,进入市委常委,似乎便有掣肘王文青之意,而此次让侯保真担任市庆活动执行副主任,到底是朱丽依活动的结果,还是曾宪平有意想对王文青进行限制?

这样一想,欧阳佟真的觉得这事有些悬了。

第四章 既然被逼上梁山,只好一不做二不休 第十七节

宗秋媛离开之后,欧阳佟把贾宇革叫进了自己的房间。贾宇革的鼻子果然属狗的,一进房间就闻出里面充满了女人味,而且,他还非常准确地说,房间里充满的是男人和女人特殊器官摩擦时分泌物的那种特殊气味。

欧阳佟说,别像狗一样,走到哪里都到处闻。贾宇革说,我如果没有这灵敏的鼻子,还能吃上这碗饭吗?欧阳佟说,光靠你的狗鼻子有什么用?你得弄点高科技,比如现在的针孔摄影机,听说过吗?贾宇革说,不就是针孔摄影机吗?我的车上就有。欧阳佟说,那好,你将那东西安到朱丽依对面那个房间里去。

贾宇革不解了,说,安在那里干吗?那里是我的人。

欧阳佟说,你是猪呀,正因为是你的人,才容易安嘛。你安好之后,让你的人撤走,住到这边来,我让朱丽依搬到那个房间去。贾宇革不太相信地看着欧阳佟。欧阳佟说,你看着我干什么?觉得我是在吹大牛?你要搞清楚,这是在德山,是在我的地盘。去吧去吧,就按我说的做,最好安两个。他做了一个角度,说,交叉摄影,才不会留下死角。

第二天,欧阳佟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哪里也没去。他的心情很不好,不为别的,就为自己动用了针孔摄影机。他记得不久前自己骂王禺丹奸商的时候,那是何等的慷慨激昂,又是何等的痛快。而那之后,他告诉王禺丹自己准备开公司而王禺丹问他是不是准备当奸商时,他说自己要给奸商当样板,要让奸商看看正当生意是怎么做的。那时,他又是何等的正直,何等的心无杂念。才过了多长时间,半年多的从商经历,彻底地将以前那个纯洁甚至充满了理想情怀的欧阳佟毁了。仅仅是几天前,为了博亿商标,他已经使上了告密手段。今天,为了德山市庆招标案,他又准备无所不用其极。沿着这样的路走下去,再过一两年,他还能认识自己吗?他做人还能够坦荡吗?以前,他对杜崇光极端鄙视,不就因为他太醉心于玩弄权术吗?现在自己所玩的,和杜崇光所玩的,有什么区别?这所有一切,不都是自己最憎恶的吗?

当天下午,朱丽依的房间换了。换房的理由非常简单,朱丽依最初并没有说在这里住多长时间,这间房被人预订了,今天晚上,预订这间房的客人要到,所以,希望她能配合一下,换到另一间房。对此,朱丽依虽然表示不满,但酒店方面的态度非常好,她也没有再坚持,而且,新换的房间就在对面,手续并不复杂,服务员帮她将一点点物品搬过去,就完事了。

确定朱丽依已经搬了房间,欧阳佟便离开德山,赶回雍州,他需要对投标方案定稿,否则,雷蕾就再没有修改时间了。赶回雍州需要四个小时,公司的主要负责人全都等着,并没有下班回家。几个人在公司吃过盒饭,便开始研究方案。

仅就方案来看,欧阳佟认为,博亿公司中标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别的不说,他们有好几个活动方案,其他公司根本办不到。博亿公司方案的主要部分是一次国家级的体育赛事,目前考虑的,有几种赛事可以在德山举行,比如乒乓球、羽毛球,甚至可以是桌球、拳击、跆拳道、象棋等。因为拍林飞广告,欧阳佟和国家体育总局建立了联系,将某项国家级赛事拉到德山,欧阳佟还是有一定把握的。德山的整个市庆,便贯穿赛事的全过程。赛事的开幕式,也可以是德山市庆的开幕式,随着赛事的进程,可以组织一系列庆祝活动。最后的颁奖仪式,也就是市庆的闭幕式。晚上,可以搞一次全市狂欢。这个方案最大的好处在于,国家级的体育赛事,有中央电视台的直播以及全国媒体的跟进,可以拉到一系列省内企业甚至是全国企业的广告,极大地扩大了活动经费的来源。第二大核心部分,是聘请林飞担任德山市庆的形象大使。这件事,欧阳佟已经和林飞私下沟通,林飞已经答应,并且仅仅收取五十万费用。

讨论到很晚才结束,离开时,许问昭特意走到欧阳佟身边,对他说,欧总,我能不能坐你的便车回去?许问昭住的地方和自己是两个方向,她提出要坐便车,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话要对自己说?想到这一点,他说,好吧,我送你。

汽车驶出后,欧阳佟对许问昭说,公司里的那台车一直停着,要不,你暂时用吧?先说清楚,目前阶段,公司没法报销你的费用,费用得你自己出。许问昭说,这件事,我从没想过。不过我想,就公司目前的情况来看,寻万芳在外面跑业务,比我更需要车。如果要用这辆车,我建议暂时给她用。办法还是你刚才说的,费用暂时由她自己解决。欧阳佟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怎么想到她,而不是想到自己?许问昭说,我要对得起你给我的报酬。而从现在的形势看,我担心今年你拿不出这个报酬。欧阳佟说,你放心,只要我们中标了,困境就过去了。

许问昭说,我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欧阳佟问,你是有话想对我说,是不是?许问昭说,是的。这些天,我反复将公司的账目和一些文件核查过了,尤其是出了商标案之后,我更详细地查过公司的一些记录。欧阳佟问,你发现了什么?许问昭说,我发现,杨大元有一个笔记本,记着很多事情。你别说,这个杨大元,账记得一塌糊涂,但是,他好像有一个记日记的习惯。也不能说是日记,就是每天的事,他都会记在上面,比如做了些什么事,和你商量过一些什么,他都记得很清楚。

欧阳佟愣了一下,将车停在路边,盯着许问昭问,你的意思是说,他记了注册商标的事?

许问昭说,记了,而且很详细。不仅记了这件事,还有一件事,他也记了。

欧阳佟问,什么事?

许问昭说,你和他之间的股份分割。欧阳佟正要重新启动汽车,听了她这话,愣了一下,松开了手,说,有什么问题吗?许问昭说,与股份有关的记录有好几条,其中有一条写明你签了股份协议。欧阳佟说,股份协议?什么股份协议?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许问昭说,具体情况,我不是太清楚。上面仅仅只有六个字,签了股份协议。到底是什么协议,我不知道,所以要特别问你一下。关于股份,你们到底是怎么商量的?欧阳佟将他们商量入股的情况告诉了许问昭,并且说,当初,他确实提议过要签一份合同,但杨大元说,兄弟之间,没有这个必要,就将事情拖了下来。欧阳佟确实想过,等过了这段时间,一定要签个协议,亲兄弟明算账嘛。可没想到,两人很快就闹翻了。

许问昭说,虽然你们之间没有签相关协议,可申请注册的时候,应该有个合同的吧?那份合同中,应该注明了各自占有股份比例呀。欧阳佟说,是有这样一份合同,一式三份,公司保存一份,他和杨大元各有一份。后来,移交公司相关文件的时候,杨大元将那份合同也交出来了,现在他手里没有合同。许问昭说,看到这个记录后,联想到商标事件,她非常担心。如果杨大元记录的是事实,他手里真的有一份由欧阳佟签字的与股份分割有关的协议的话,杨大元拿着这个协议去法院打官司,欧阳佟就负有举证责任,也就是说,他得证明这个协议是无效的,最直接的证明方法,就是出示原始的注册合同。这个合同一旦出示,恰恰证明杨大元占有博亿公司股份是真实可信的。真的那样,麻烦又来了。

欧阳佟还不是十分相信,问许问昭,你认为有这样的可能吗?

许问昭说,她最近老是提心吊胆,觉得公司遇到了一个极其难缠的人,他手中似乎握有公司许多内幕,而每一则消息,都有可能将公司置于死地。她甚至相信,与文雨芳有关的那两笔生意,很可能会在最近被翻出来。那是公司一个巨大的危机,必须有近两百万元现金,才有可能度过这一危机。就算真的度过了这一危机,假若杨大元手中还有一个股份协议,那将是公司前面的另一大危机。

她说,公司最近的财务状况很不好。公司的底子,也就是去年剩下的那点钱,今年虽然做了一些业务,可基本上没有收入,加上连续三次被举报,花了一些钱,目前公司账上的钱,仅仅够两三个月的费用。眼前就有两大笔费用必须提早准备,否则,公司随时都可能关门。第一笔费用,当然是得提前为杨大元进一步的举报做准备。这笔钱,搞不好,就是两三百万。就算是找关系免除罚款,那也需要一百多万。这是个定时炸弹,何时被引爆,主动权并不掌握在他们手里。此外还有另一笔费用是必须筹措的,那就是竞标需要缴纳一笔保证金。这笔钱,需要一百万。

欧阳佟说,保证金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了安排。

欧阳佟并没有说明他有怎样的安排。其实,他可以找人借钱,比如找王禺丹,或者是其他人。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不想动用王禺丹的关系,竞标准备金,他准备动用自己的积蓄,不够的部分,准备将自己的房子抵押出去。

许问昭说,既然你有安排,我就安心了。不过,有件事,我还是想和你谈一谈。最近我一直在琢磨,我们不能老被动挨打,等着别人出拳之后,再考虑怎样应对,那是一种命运完全掌握在别人手上的感觉。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喜欢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喜欢主动出击,同时也做好防范。我想,既然博亿公司已经成了靶子,我们何不将计就计,让它成为一个空靶子?

欧阳佟略愣了一下,问,你是什么意思?

许问昭说,我们不是已经注册了资圆博通公司吗?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注册这间公司,是想搞围标。或许,在你的心目中,博亿公司是实,资圆公司是虚。但我想,我们何不颠倒一下,让博亿公司是虚而资圆公司是实?博亿公司一旦虚了,就成了空靶子,即使再受到攻击,我们也不怕了。

欧阳佟注册资圆公司,虽有参与围标的打算,但也并不是完全如许问昭所说,只是一个空架子。这与他下一步的战略部署有关。相反,博亿公司,很可能仅仅只是一间单纯的广告公司。这话,暂时还不需要告诉许问昭,倒是她提出的这个主意,让欧阳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反问,你说说看,你有什么计划?

许问昭说,博亿公司的钱差不多用完了,还剩一点点钱,也就是维持一两个月的公司费用。为了以防万一,她准备做几件事。第一件事,把博亿账上的钱,合法地转出去。这样做,至少有两大好处,第一,如果杨大元真的举报文雨芳介绍来的那两个广告逃税,而博亿公司根本没有钱,加上许问昭的活动,或许可以采取其他一些变通的办法解决。第二,如果欧阳佟和杨大元之间真的签有一纸股份协议,将来杨大元拿着这份协议打击欧阳佟时,博亿公司只是一具空壳,他得不到丝毫好处。

欧阳佟听了这话,心里充满了烦躁。表面上看,许问昭这个提议确实是为了公司未来考虑。但另一方面,她是否怀有私心?只要德山市庆的活动接了下来,至少有几百万的收入,这些收入如果放在博亿公司的账上,她本人除了拿固定薪水,再没有任何好处。相反,如果放在资圆公司,她就有4%的股份。但另一方面,假若她的怀疑是对的,自己真的在稀里糊涂之中签了份什么股份文件,杨大元就占有博亿公司19%的股份。有了这样的背景,他便很难判断,许问昭的提议到底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

转而他又想,经历了杨大元事件之后,自己是不是对人失去了信任?这事如果是发生在以前,他是一定不会有丝毫怀疑的,也很乐于同朋友们分得胜利果实。而现在,他为什么对所有事都抱有疑心?是不是杨大元事件,使得他的心态从此搞坏了,变得不相信别人了?

许问昭见他不出一言,便更进一步说,眼前可以看到的危机,是杨大元的下一步动作。如果她的估计不错,为了争夺德山市庆活动举办权,杨大元肯定会有更进一步的动作,最直接的行动,很可能是举报文雨芳那两笔业务的逃税问题。他们采取这步行动,至少可以让自己在争夺德山市庆活动举办权上获得主动。这件案子,补税加上罚款,将超过二百万,说不定一次就可以置博亿公司于死地,如此一来,就没有公司能与他们竞争了。就算欧阳佟能够有办法渡过这一难关,那也不是一时一地的事,麻烦缠身,杨大元如果在招标会上将此事抛出来,很可能对博亿公司形成致命打击。

许问昭的话,再次让欧阳佟大吃一惊。现在看来,杨大元所采取的行动,似乎是一个极其周密的计划。欧阳佟甚至不太相信,以杨大元的智力,能够制订这样一个计划。难道说,这个计划,是朱丽依制订的?问题是,这个计划,应该在春节前就已经制订了,可那时,欧阳佟甚至还没有考虑过争夺德山市庆的举办权呀。难道说朱丽依先知先觉,那时已经替欧阳佟算了命?如果不是,目前的所有一切,怎么就那么巧合地指向了德山市庆举办权的争夺?这是一场有趣的博弈,双方考虑的都是自己手中的牌,并不能完全估计到对手的变化。欧阳佟最大的变化,是拥有许问昭。许问昭在税务部门工作多年,她很清楚这桩案子最终的处理方法。既然博亿公司账上没有一分钱,这笔税款的来源又因为是某种惯例,加上有人从中活动,最终很可能免予处罚。显然,处罚决定不能捞到一分钱好处,只可能令这间公司破产,相反,免予处罚却可能保持这一税源,加上有人从中活动,最终的结果,将可能是搁置下来。只要搁到招标会之后,朱丽依和杨大元就不可能以此作为炮弹来攻击自己。

如此一分析,欧阳佟便觉得,许问昭处处有理。他最终同意了许问昭的做法,却又有某种怀疑挥之不去。他讨厌这种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正在变成势利小人。这种感觉,让欧阳佟心中很不爽。

当晚送别许问昭,回到家已经很晚,刚到家门口,却发现文雨芳在这里等自己。欧阳佟一下子愣住了,问,怎么是你?语气非常冷淡。文雨芳说,我在这里等了三个多小时,腿都站肿了。欧阳佟说,你有事吗?文雨芳没有回答,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欧阳佟不想放文雨芳进来,又担心被人看见影响不好,只得打开门,说,有事进来说吧。

将门关好,见文雨芳站在客厅中间,梨花带雨,他心中一软,说,有事坐下来说吧。她不坐,却说,你是不是再也不理我了?欧阳佟说,你到底想说什么?文雨芳说,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一个电话都不给我。你不觉得欠我一个说法吗?欧阳佟冷冷地笑了一声,说,不是我欠你一个说法,而是你欠我一个说法。文雨芳说,你怀疑我,是不是?欧阳佟说,我用得着怀疑吗?一切都摆在那里。文雨芳说,什么摆在那里?杨大元和吴丽敏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杨大元是个什么人,你清楚我也清楚。我能和他有什么事?

欧阳佟见文雨芳上门找自己,又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原本有些心软了。毕竟,他还真是喜欢她。可现在,她竟然这样说,他便怀疑文雨芳是不是受杨大元指派,又对他实施一个新的阴谋。既然已经完全看清了此事,他也不担心了,走到沙发上坐下来,看着文雨芳。他倒是想看看,她会在自己面前怎样表演。他说,你和杨大元合起来害我,还不算事吗?

文雨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开始是惊讶,接着是愤怒,说,你听谁说的?我什么时候害你了?

他说,你介绍过来的那三笔生意,是杨大元给你的,对不对?

她显然有些吃惊,说,你都知道了?

他不回答她,而是盯着她看。那一瞬间,她的表情非常复杂,接着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说,就因为这个,你怀疑我和杨大元有暧昧?欧阳佟觉得好笑,这是哪里跟哪里?他什么时候怀疑她和杨大元有暧昧了?就算有,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表现过呀。他说,谁和谁有什么暧昧,我从来都不关心。她说,那件事,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杨大元不让我说。

他轻轻哼了一声,并没有表示。

她继续说,杨大元找到我,说你和他之间有些误会,可这种误会,一时又没法解释。他知道,你的公司非常艰难,他想在背后帮你一把,又不想你知道。所以,他拿了几个广告,让我介绍给你。欧阳佟还不是太相信,说,就这么简单?文雨芳说,你以为很复杂吗?我只是当了一个中间人,他给了我一万三千元,我觉得这是在帮你,坚持没有要。

欧阳佟看着她的表情不像是说假话。再仔细一想,这事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杨大元这个人做事,无所不用其极。这样一个大阴谋,杨大元大概不会告诉太多人吧?至少,他完全可以按文雨芳所说的方式利用她,既然可以通过更阳光的方式达到目的,他何必让别人尤其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认清自己的阴险嘴脸?这样想时,欧阳佟有些相信文雨芳了,问她,你知不知道杨大元到税务局举报我?

文雨芳再一次瞪大了眼睛,问,他去税务局举报你?他举报你什么?

欧阳佟说,举报我什么?举报我逃税。文雨芳还是不解,问,你逃税了吗?欧阳佟说,你介绍的第一笔生意,回扣五百万。这五百万,如果缴纳个人所得税的话,大约需要一百万。而我从这笔生意中赚了多少钱,你知道吗?仅仅只是维持公司的开销,几乎是一分钱没有赚。而他去税务局举报我,我不仅要补交一百万的税款,还可能被罚款,那么,这笔生意,我就要亏一百五十万。仅这一笔生意,我的公司就破产了。

文雨芳惊呆了,说,这是真的?杨大元不是你的朋友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害你?欧阳佟不回答,而是看着她,想搞清楚她是不是在表演。她说,这么说,我是被那个姓杨的利用了?他还是不回答。她向他逼近一步,说,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要姓杨的付出代价。

欧阳佟从文雨芳的眼睛里看到了两束仇恨的目光。这种目光,让他吓了一跳,还真担心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便问她,你怎么让他付出代价?她咬牙切齿地说,总之你等着,我会让你知道,我没有欺骗过你。从开始到现在,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说着,她倔犟地转过身,向外走去。欧阳佟被她眼中的愤怒以及此刻那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吓了一大跳,立即从沙发上跳起来,一把拉住她,说,你要去哪里?她说,你别拉我,我要去找姓杨的算账。他说,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她哦了一声,然后说,我被气糊涂了。

他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我都困死了。都这么晚了,你也不可能回学校了,那边有间小房,委屈你自己清理一下吧。我要去睡了。

第二天起来,文雨芳已经不在了。欧阳佟也没有理会这件事。最近一段时间,他的心情可以用灰败形容,想找个人聊聊,便给王禺丹打电话,希望和她聚一聚,至少可以将自己的感觉对她说一说。可是,她并不在雍州,而是和邱萍一起去了戈壁滩旅游。她原是想去欧洲游的,但邱萍的身份不同,出国旅游需要向上申请,为了省却麻烦,她们只好改成了国内游。

约不到王禺丹,他便约胥晓彤。在喜来登三十八楼茶室里等胥晓彤的时候,欧阳佟心里记挂着商标一事,给郑秘书打了个电话。郑秘书说,老板前几天出了点事,最近心情不是太好,大概不可能顾及这件事。欧阳佟便说,你和汪海刚打过招呼没有?郑秘书说,别提汪海刚了,老板心情不好,就因为他。

两人深聊了几分钟,郑秘书便将那天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当时,郑秘书正在二楼茶座里喝茶,突然有很多警察出现,他暗吃一惊,马上起身,想赶过去报信,但一看那些警察迅速扑向各个房间,他知道赶过去来不及,便拨打魏厅长的电话。可魏厅长有一个习惯,打牌的时候,从来都是关手机的,根本打不通。情急之下,他又想到拨打和魏厅长一起的汪海刚的电话。汪海刚的电话并不是经常使用,他记不住号码,只好从通讯录里翻找,耽误了一点时间,待电话打通时,对方却没有接听,原因是警察已经冲进去了。

郑秘书随后进入了房间,见房间里站满了人。魏厅长等四个人站在墙边,中间桌子旁围着的都是警察,桌子上摊了一大堆钱,全是一千元面额的港币,一名警察拿着照相机正在拍照。

看到郑秘书,魏厅长便大声地说,你来干什么?走走走。警察见郑秘书进来,拦住他,要检查他的身份证。魏厅长说,他是我的司机,这里的事与他无关。那名负责的警察便说,既然与你无关,这里没有你的事。魏厅长便又说,你回去吧,快回去,有事我会打电话叫你的。

郑秘书很清楚,魏厅长之所以急于赶他走,就是要他立即去找人。

实际上,魏厅长等人并没有被带回公安分局,而是进行一番登记之后,当场被放了。由于郑秘书及时活动,魏厅长他们这一桌的赌资也没有登记造册,事后被退了回来。看起来,事情解决得还算圆满,但有一件事让魏厅长十分恼火。郑秘书通过公安部门的关系了解到,这次行动,是因为有人举报。那个向郑秘书提供消息的人说,当时就是他接到的举报电话,他还记得那个举报人姓汪,但叫什么,已经不记得。提到举报人的语音特征,竟然和汪海刚十分相似。郑秘书将这些事对魏厅长一说,魏厅长当时就起了疑心,指示郑秘书再去找关系,一定要弄清楚。欧阳佟说,魏厅长为什么这么重视这件事?郑秘书说,我估计,他怀疑举报人是汪海刚。欧阳佟表示不解,说,怎么可能?魏厅长提拔他担任董事长,他为什么要举报厅长?郑秘书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初,汪海刚转业进入建设厅,上面有意安排他当副厅长,魏厅长坚决不同意。最后决定他去公司的时候,厅党组曾有个意见,让他下去一段时间,然后接任董事长。魏厅长还是不同意,只给他安排了一个副总经理。后来,郑秘书又去公安局,想办法弄到了举报登记的复印件,但不知怎么回事,这份复印件卷了一个角,恰好将举报人的名字和电话号码的前半部分遮住了。露出的最后四位数,恰好是汪海刚手机号码的尾数。郑秘书原说还要再去弄一份完整的复印件回来,魏厅长表示已经不必了。自此之后,魏厅长对汪海刚的态度变了,后来的几天时间里,汪海刚几次打电话给魏厅长,郑秘书问接不接,魏厅长都充满厌恶地说不接。

听到这话,欧阳佟心中一喜。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魏厅长怀疑汪海刚,那么,汪海刚的任命就黄了。

结束与郑秘书的通话,欧阳佟又给骆虹打了一个电话。他在电话中说,告诉你一个未经证实的好消息。骆虹说,未经证实的消息,哪有什么好坏?你太夸张了吧?欧阳佟说,总之,你想不想听?骆虹说,你姑妄言之,我姑妄听之吧。欧阳佟说,姓汪的很可能栽了。骆虹说,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但这个消息的准确度有多少?欧阳佟说,不管准确度有多少,你自己有个准备,趁早活动一下,如果要另选董事长的话,你怎么都得把自己的名字弄到候选名单里去吧。骆虹说,这个一定。欧阳佟说,等消息明朗后,我们再通电话吧,到时候,说不定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正通话的时候,胥晓彤来了,欧阳佟只好结束通话,请胥晓彤坐下。服务小姐随后进来,替胥晓彤沏上茶。

服务小姐离开后,欧阳佟问她,假期没有去哪里旅游?胥晓彤说,哪儿都没去,整天在家里陪儿子做功课。胥晓彤的儿子八岁,在一所贵族学校寄宿,平常难得见一次,趁着这个假期,她好好地享受了一番母子之乐。如果不是欧阳佟邀请,换个人,她根本就不想出来。接着,胥晓彤又问他,这个假期是怎么过的,是不是带某位女士出去旅游了。欧阳佟说,旅游个屁,一天都没有闲着,全力以赴争取德山市庆的举办权。

胥晓彤是第一次听说德山市庆的事,她说,这件事你找过老板没有?老板和德山市的书记市长关系都很好,尤其是曾宪平书记,他们是党校的同学。欧阳佟说,书记市长没问题,我和他们的关系非常好。胥晓彤似乎还不是太相信,问了一句,好到什么程度?不会超过和老板的关系吧?听了这话,欧阳佟想笑。王禺丹和曾宪平能好到什么程度?上过床?以欧阳佟对王禺丹的了解,估计可能性非常小。相反,他和曾宪平的关系却特别得多。民间有一个段子,形容官场特殊亲密的关系有几种,一起扛过枪,一起吃过糠,一起渡过江,一起嫖过娼。意思是说,官场中人,只要有了这四种关系,友谊便牢不可破。渡江以前的老干部,所剩已经不多了,因此,今天的官场,最重要也是最亲密的关系,就是一起嫖过娼的了。欧阳佟和曾宪平的关系,恰恰就是一起嫖过娼的。当年,曾宪平还没有担任领导秘书,仅仅只是机关里的一个小小公务员,无职无权,什么机会都没有。与之相比,欧阳佟是电视台的记者,与一些企业关系极其紧密,遇到有人请,他便拉上曾宪平,吃完饭,企业往往请他们去唱歌。唱歌的时候,每人都配一位小姐。可欢场之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歌厅之内,你要抱要摸要亲都可以,最后由请的人埋单。可你要将小姐带出去,请的人就不管了。请出去请到哪里?总不能请回自己家吧,怎么说,也要去酒店开房间。开房费加上小姐的资费,对于曾宪平这样的小小公务员来说,可不是一笔小钱,他是舍不得拿的,每次都是欧阳佟出了。更多的时候,为了节约开支,他们只开一个房间,或者只带一个小姐出台,同一件事,便两个人一起做了。后来,曾宪平当了副县长,在这方面不敢太造次,只有欧阳佟去的时候,两人才找个机会出去偷欢。这件事,除了他们两人,再没有别人知道。

欧阳佟说,高层不是问题。但你也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胥晓彤问,遇到什么麻烦呢?

欧阳佟将杨大元和朱丽依在德山的活动告诉她。胥晓彤说,我和朱丽依的关系还可以,要不要我打个电话,把她叫出来谈谈?欧阳佟问,你怎么会和她关系还可以?胥晓彤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是星期七的大客户呀,这种关系已经维持很多年了。欧阳佟说,我让老板把户外广告给我一点,她说有些关系不能不维持,指的就是朱丽依?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特别?胥晓彤说,你是聪明人,这还需要说明?欧阳佟说,就算你说明了,我也不一定明白,朱丽依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人。胥晓彤说,朱丽依不特别,可她后面的人特别呀。欧阳佟问,她后面的人?是谁?胥晓彤说,林志国。

欧阳佟迅速在自己的大脑中进行了一番搜索,他共认识三个名叫林志国的人,一个是他在电视台的同事,另一个是北京一家公司的部门负责人。这两个人,不太可能与朱丽依有联系,也不太可能让胥晓彤以这样的语气提起,看来,只可能是第三个林志国。此人是省长陈运达的前秘书,现在是岳衡市市委副秘书长。想到这个林志国,欧阳佟顿时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王禺丹和陈运达的关系密切,但无论密切到何种程度,与一名封疆大吏的关系,都不可能绕过一个人,那就是他的秘书。别看作为封疆大吏高高在上,其实他们是很不自由的,说句玩笑的话,就算是他们的老婆想和他们做爱,也需要秘书安排。秘书如果不让首长留出时间和精力,就算首长回到了自己家里,也没有做爱的兴趣和可能了。由此可知,王禺丹和林志国关系密切,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王禺丹维持和林志国的关系,又靠什么?很可能就是她手里的江南烟草广告。再远推一步,曾宪平和林志国都是首长秘书出身,曾宪平之所以能够当上市委书记,也因为他是陈运达的人,当时所走的门路,也与林志国有关吧?这就是曾宪平任命侯保真的原因?

欧阳佟将胥晓彤叫出来,原是想吐一吐心中的郁闷,听说她和朱丽依这种关系后,只好将自己做了小动作这件事深深地埋进心里。

贾宇革安装在朱丽依房间的那两台针孔摄影机显得异常忙碌。经常出入朱丽依房间的有三个男人,其中一个,自然是杨大元。在整个工作期间,摄影机曾两次录下杨大元和朱丽依做爱的场面。但这一场面,对于欧阳佟来说,几乎没有什么作用。杨大元在外面的女人很多,他能进入星期七并且成为副总经理,是因为上了朱丽依的床,这一点,欧阳佟一开始就认定了。

被摄入的另一个男人,正是乔知农。乔知农出现在朱丽依房间的次数比杨大元还多。让欧阳佟不太明白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这次发展的还是以前就有的?欧阳佟估计,他们很可能在此前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关系。乔知农是政府办秘书长,这个位置是一个实权位置,德山政府甚至包括市委的绝大多数事情,都可以通过他搞定。欧阳佟估计,朱丽依恐怕不仅仅与德山市政府办秘书长有特殊关系,恐怕与其他市政府办主要负责人同样有这样的关系。这个庞大而有力的关系网,正是她的星期七成为江南省广告界老大的根本支撑。

与杨大元和乔知农的出现相比,欧阳佟更期望摄入镜头的是侯保真,而争夺这次举办权最关键也是最不确定的人物也是侯保真。欧阳佟相信,就算乔知农的屁股坐歪了,他也有办法通过王文青将乔知农换掉。问题在于,若想将侯保真和乔知农一起换掉,麻烦就会大一些。何况,如果没有把柄在手,要想换掉侯保真,并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长假的最后一天,侯保真终于出现了。

和前几天一样,杨大元还是和朱丽依一起吃的早餐。吃完早餐后,杨大元外出了,朱丽依却返回了自己的房间,整个上午都没有再出来。上午九点刚过,侯保真便出现在朱丽依的门口,他并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显然,朱丽依的门是为侯保真留的。直到十二点,两人才先后出门,在酒店餐厅共进午餐,随后,两人又返回房间。

对于朱丽依会在床上拉业务这件事,欧阳佟丝毫都不觉得奇怪。广告业内聚集着大量的美女,而掌握着广告资源的,则更多的是各种各样的男人。对于这些握有广告资源的男人来说,他们既可以将广告给这家公司,也可以给那家公司,最后拍板给哪家公司,并不一定看某家公司的实力或者广告制作能力,而是看这家公司的广告员是否肯和这个握有广告资源的男人进行资源置换。星期七之所以能够成为江南第一大广告公司,最根本原因,在于其老板朱丽依手里掌握了很多握有广告资源的客户,而她到底通过什么手段掌握这些客户的?最惯常的手段,恐怕就是她身下的那张床。正因为欧阳佟很清楚广告业的这一潜规则,他才会想到使出如此的阴招。结果也正是这一阴招,让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有了这些东西,欧阳佟知道,自己已经在这次争夺战中获胜了。至少,朱丽依出局,已经确定无疑。

五一长假的最后一天,杨大元和朱丽依先后赶回了雍州。欧阳佟立即给许问昭打电话,问她,朱丽依和杨大元已回雍州,估计这几天会有行动,你准备好了没有?许问昭说,该做的工作,我已经提前做了。欧阳佟问,有把握吗?许问昭说,把握不敢说,关键看他们找的人关系硬不硬。

果然,十号,市税务局稽查局的人员上门了。他们都是许问昭的同事,见她竟然坐在这里,大感奇怪。他们顾不上开展工作,纷纷和许问昭打招呼,询问她与这间公司的关系。许问昭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告诉他们,自己准备辞职下海,辞职报告已经写好,只是刚刚放了五一长假,考虑到局长比较忙,暂时还没有交上去。同事纷纷说,看来她是攀上了高枝,要发财了。许问昭却大吐苦水,其实她也是没办法,公司是朋友开的,非常好的朋友。可是,这位朋友不太懂得经营,一开始就被人害了,现在弄得债务缠身麻烦不断。她不能看着朋友破产,才不得不过来帮忙。

接下来开始查账,许问昭坦率地说,你们要查的账,我非常清楚。我可以先汇报一下,然后,你们再查也不迟。许问昭便将那两个广告的情况向自己的前同事一一介绍,半点都没有保留。同事说,许姐,这样的生意,明知道没钱赚,干吗还做?许问昭说,你们这叫饱汉不知饿汉饥。没钱赚就不做?看起来理是这个理,但事不是这个事。为什么?很简单呀,不做,大家都喝西北风,做呢?公司虽然没钱赚,员工还能开得出工资。所以,有些时候,不是做不做亏不亏的问题,而是能不能运转的问题。有一个同事就说,是的是的,我听说发电厂就是这样,发出去的电,如果都用了还好,如果有一部分没用,就浪费了。所以,发电机一开,不在乎你发了多少,而在乎你用了多少。如果用电少了,必亏无疑。另一个同事也说,还有像北方供暖,你得烧那么多煤,不管有多少用户取暖,用煤都是固定数量。

闲话说完了,许问昭将账本拿给他们看,并且将该复印的东西,都帮他们复印好了。那些同事又奇了,说,许姐,你像是知道我们要来一样,怎么连这些都准备好了?大家毕竟是同事,许问昭也不隐瞒,告诉他们,这间公司,原本是两个老板,一开始,还非常红火,一个月不到,进账四百多万,大家都熟悉的林飞广告,就是他们拍的。可是,另一个老板不是东西,拼命往自己怀里捞钱,原本应该赚的,结果却亏了一大笔。两个老板因此闹翻了,现在为什么闹出这些事?就因为那个老板使坏。而她的这个朋友,人好,没有防人之心,着了他的道。你们以为这些事哪来的?全都是那个家伙害的。

那些同事于是很同情她的老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把这些账拿回去,向上汇报。

许问昭当然不能等他们汇报,她自己跑去找局长,顺便将辞职报告交了上去,主动向局长说明情况。局长也清楚,广告公司通常都在业务提成上面玩点小花样,税务部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民不告官不管嘛。社会上公司机构这么多,哪能每一家都赚钱?税务部门可不管你赚还是亏,反正该收的就收。某些时候,他们也网开一面,开拓税源嘛。可眼下这件案子,他们不能不管呀,毕竟是举报案,人家盯着呢。按照规定,举报逃漏税,一经查实,那是要奖励举报人的。

许问昭说,不是我们不想缴这笔税,实在是勉强维持,这不?现在公司已经维持不下去了,账上只有不到一万块钱,下个月工资还不知从哪里筹呢。局长说,既然这间公司办不下去,那你还要辞职?许问昭说,我的好局长,如果是一般老板开的公司,我才不会跟着他去死呢。可这个老板不同,他是我老公的亲兄弟,他如果破产了,那还不是我们的事?没办法,我只好破釜沉舟,帮他一把,争取把他扶起来。局长如果舍不得我,等我把公司的事理顺了,我再回来。

既然公司没有钱,又面临破产,加上逃税的事又是这么个原因,局长只好大笔一挥,在报告上签了字,将案子结了。

欧阳佟接到这个消息,立即向许问昭发出了一条命令,将公司里所有的钱全部取出来,明天开着两辆车,他开一辆寻万芳开一辆,全公司所有成员前往德山,既去战斗,也去旅游。许问昭心中虽喜,却也有点忧虑,说,把钱都取出来了,下个月的工资怎么办?铺租怎么办?欧阳佟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放心好了,我有办法。再说了,人不就是为了一时痛快吗?今朝有酒今朝醉,其实是一种很好的精神状态。

住进德林大酒店,他的老同学早已经安排好了午餐。进入房间,各自稍稍洗漱一番,便下楼吃饭。现在离投标还有几天时间,欧阳佟之所以这样做,是有几方面考虑,毕竟他要到德山来办些事,公司里又没有别的活可干,招投标期间,公司几位主要人员又必须到场,因此,不如趁此机会,将所有人全都拉出来,算是补了五一长假。

因为女士多,中午的饭,欧阳佟要了一瓶红酒,他将酒端起来说,这是我们博亿公司第一次聚餐。许问昭连忙更正说,资圆公司。欧阳佟连忙说,对对对,资圆公司。这是我们资圆公司第一次聚餐,也是第一次集体旅游。这个五一假期,大家都辛苦了。在这里,我敬大家一杯酒。大家都兴奋地碰杯。欧阳佟接着刚才的祝酒词,说,喝完中午的酒,你们就出去好好地玩几天。费用嘛,基本由公司报销,具体哪些费用由公司出,我也没有想好,这件事,你们请示问昭好了,由她掌握。寻万芳问,那你呢?欧阳佟说,我不和你们活动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跟你们一起,你们玩不好。雷蕾说,我们这么多人,一台车,怎么坐?欧阳佟说,我的车,你们开走。这几天,你们就放开胆子玩,想玩什么玩什么。只是有一点呀,我要事先提醒,你们都是美丽的女士,出去玩就玩,别让街上的臭男人占了便宜去,这个事,公司不负责,你们的老公呀男朋友呀,遇到这方面的事别找我呀。

吃过饭,公司的人都走了,欧阳佟便在房间里等宗秋媛。

王禺丹总说欧阳佟做事缺乏计划性,这一次,欧阳佟可是计划十分周密。此前,他已经和宗秋媛取得联系,让她准备了一个公文信封,信封上印有德山市人民政府字样,趁着乔知农不注意,宗秋媛还在信封上盖了两个章,上面是机密两个字,下面是政府办公室字样。这两个章都掌握在乔知农的手里,一般通过政府交换的公文,都需要盖上相应的章。宗秋媛赶到德林大酒店,只是从欧阳佟手里拿了点材料,便匆匆地走了。她需要将这些材料装进那个准备好的信封里,夹在当天送往市委的其他公文中一起递交过去。今天稍晚些时候至明天,曾宪平书记便可以看到这份公文,看到之后,他心里一定充满了愤怒又充满了疑惑。

宗秋媛返回政府办公室替他办事的时候,欧阳佟便拨通了乔知农的电话。欧阳佟说,我在德山,晚上一起吃个饭吧。乔知农说,好哇,你想在什么地方吃?还是我安排?欧阳佟说,别别别,这次特别,是我专门宴请你。无论如何,你都得在日那个叫万姬的李姓美女之后,给我抽出点时间。乔知农说,那还不是你欧阳兄一句话?只要你发了话,什么里万机、陈万机,我不日了还不行?欧阳佟说,那好,我定好地方打电话告诉你。我事先说好,是我们哥俩一起吃个饭,你别搞前呼后拥。

虽说定好地点再告诉乔知农,可实际上,地点欧阳佟早已经定好了,就在德山水乡。那毕竟是老同学的地盘,容易安排。定下的还是上次的水云轩,菜单也是欧阳佟定的。老同学听到欧阳佟报出的菜单,说,老同学,你搞什么鬼?你要的这些菜,我这里没有。欧阳佟说,我不管,反正我就要这些菜。如果你办不到,别怪我这个老同学翻脸不认人。

宗秋媛将邮件投出去,又赶到了德林大酒店。和欧阳佟温柔一番之后,问他,你给我的是什么东西?有用吗?欧阳佟说,你没有看?宗秋媛说,好像是照片,我只想着早点发出去,哪顾得上看?欧阳佟说,没看也好。那是一颗炸弹,会炸出个什么后果来,我现在也没法评估,你不知道是最好,免得你被爆炸力所伤。宗秋媛说,有这么厉害?欧阳佟说,当然,我欧阳佟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宗秋媛便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事成之后,你怎么谢我?欧阳佟说,找个机会,让你当副主任如何?宗秋媛说,你们男人只想着当官,俗。欧阳佟再一次抱住她,说,那我们来点雅的。

和宗秋媛酣畅了几个小时,实在太累,欧阳佟便搂着宗秋媛睡了过去。似乎才刚刚睡着,宗秋媛便小心地掰他的手,弄醒了他。他问,你要走?宗秋媛说,你看看都几点了。你不是约了乔主任吃饭吗?我不可能跟你一起从这里走吧?听了这话,欧阳佟一下子坐了起来。他反复交代乔知农,只是他们两人吃饭,不要叫其他人。乔知农并没有听从他的安排,仍然前呼后拥。看来,自己的计划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周密,还得趁这个机会补残。

宗秋媛离开后,欧阳佟起来洗澡,并且思考怎样弥补这个意外。

准备出门的时候,老同学的电话来了,问他,来了五个人,你定的菜怎么吃?欧阳佟说,你别管,一切按我说的办。老同学说,可是,乔主任都发脾气了,说怎么连茶水都没有?欧阳佟说,不是对你说了,你别出面吗?让你的服务员敷衍他,我马上就到。

欧阳佟出现在水云轩时,乔知农便有问罪之意,说,欧阳台长,你这是请客,还是摆鸿门宴?怎么连杯茶水都没有?欧阳佟不理他,而是对宗秋媛等几个人说,对不起各位了,今天我是专门请你们乔主任,没有预备诸位的饭菜。下次我来德山,专门请诸位赎罪,现在请几位离开。乔知农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下子愣了,说,欧阳,你这是……欧阳佟仍然不看乔知农,而是看着几位说,对不住几位了,请吧。这些人当然不听欧阳佟的,他们的目光全都投向乔知农。乔知农不好翻脸,只好对宗秋媛说,小宗,你带大家去另开一桌,记在我的账上就行了。

宗秋媛知道欧阳佟有特别用意,得到乔知农的命令,立即拉着另外几个人走了。亭子里只剩下欧阳佟和乔知农两个人。乔知农多少有些不快地问,老弟,你到底搞什么鬼?欧阳佟也不理乔知农,只是大声地叫服务员,待服务员进来后,又大声地下令上菜。

菜很快上来了,全不是碗装的,而是小碟装的。共有十几小碟,全都是德山当地的土特产,比如腌萝卜丁、腌萝卜菜、腌红薯叶、腌芥菜、腌豆角、豆瓣酱、小麦酱、花生米等。用来装菜的,都是酱油碟,还装得非常之少,比如花生米,大概不超过十颗,腌萝卜丁,也不超过十块。一开始,乔知农还以为这是餐前小点,因此并没有太在意,后来见欧阳佟拿起旁边的水壶,往面前杯子里各倒了一杯白开水,并作敬酒状端起来,他就有些发愣了。

欧阳佟端起那杯白开水,说,乔秘书长,乔大秘书长,乔老爷。今天这桌酒呢,我是专门请你的。乔知农端起面前的白开水,讪讪地说,欧阳老弟,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欧阳佟说,今天这餐酒,确实有个讲究,如果喝得好,是敬酒,如果喝得不好呢?那很可能就是罚酒了。乔知农听出了些许滋味,怎么说,他也是政府办秘书长,在德山是个人物,语气也就硬了一些,说,敬酒怎么喝,罚酒又怎么喝?

欧阳佟说,今天上午,我刚刚去了德山监狱,去看王乐峰,给他老兄送了杯酒去。

王乐峰是原德山副市长,还是常务,原本是很有希望当市长的,可在关键时刻进了监狱。王乐峰进监狱之后,整个德山官场都和他划清界线,只要欧阳佟敢大鸣大放地去监狱看他。这件事,整个德山官场都知道。

欧阳佟接着说,因为中午和王乐峰喝了酒,这酒还没醒,所以,晚上和乔秘书长这餐酒,就只好留到以后再喝了。至于以后怎么喝,还需要乔秘书长给一句话,我欧阳佟保证不赖账。所以,今天晚上,我也没怎么准备,怠慢之处,请乔大老爷谅解。

乔知农到底是场面上的人。他已经意识到,今天这餐酒,欧阳佟是专门针对自己的,似乎是想向自己表达点什么,便说,那好,一切听你欧阳老弟的,你说怎么喝就怎么喝。来,我们哥俩儿碰一个。说着,便和欧阳佟碰了杯。

杯碰了,欧阳佟却并不喝,说,这就是你乔大老爷不对了。不是我说怎么喝就怎么喝,应该是你说怎么喝就怎么喝。德山是我的家乡,德山的酒,什么样的我都喝过。比如侯部长的酒,他还在下面当副县长的时候,我就喝过。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他的酒那可真是特别,是猴酒,第一瓶叫猴王,第二瓶叫猴孙,第三瓶叫猴毛,第四瓶叫猴边,第五瓶叫猴精。我听说,这次,侯部长也给我准备了一桌酒,好像还是和乔大老爷一起准备的?乔知农说,你这是在听谁瞎说?欧阳佟不理他,而是继续说,我这个人有个脾气,对脾气的时候,管它是猴毛还是猴精,我都喝。不对脾气的时候,那就对不起了。你准备的酒,我绝对不喝,我只喝我自己准备的酒。

这一席话,说得乔知农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心里明白,自己和侯保真在背后玩名堂,欧阳佟显然是知道了,所以特别准备了这一桌酒,又说了这样一番话,这是否说明,欧阳佟为他和侯保真特别准备了别的酒?也就是他开宗明义的罚酒?那么,这桌罚酒,他到底准备怎么喝?许多事,在背后动作,他是不怕的。一旦摆到了桌面,他就不得不胆战心惊。欧阳佟提到的猴酒一事,整个德山官场都知道,这五瓶猴酒,直接影响了侯保真的官运。现在,欧阳佟是不是暗示自己,自己的命运,其实捏在他的手里?他能捏住什么?他为什么特别提到监狱里的王乐峰?难道是暗示自己,下一餐酒,有可能像对待王乐峰一样,到监狱去和自己喝?

如今的官场,就是这么个生态,不在于你贪不贪,而在于你若不伸手,寸步难行。比如他乔知农,从一个小小科员,然后副科长、科长、副处长,一步步熬上来,道路艰难而且漫长。这漫长的道路,怎么走过来的?说穿了,就一个字,钱铺出来的。说得动听点,是人情来往,说得更直接点,就是行贿。既然要行贿,就一定得有财力,一个科员或者科长,能有多大的财力?这个财力,便是从下面收上来的。比如说,过年过节,你借考察或者检查之名,下去跑一圈,回来时,烟酒等可能堆满一屋子。不仅是烟酒,下面还可能给你准备一个小红包,少的五百,多的上千,似乎也够不上行贿受贿,可将无数个红包加在一起,数目可能超过你一年的工资。所以,如今的官场不怕贪,就怕不贪,也不怕公开受贿,就怕公开受贿以后,有人盯上。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像乔知农这样一级官员,只要抓起来,随便一审,就算没有公开受贿记录,至少也能弄出个几百万的不明财产来。欧阳佟在德山官场可是畅通无阻,如果得罪了他,那日子一定不好过。想到这一点,乔知农额上的汗就没来由地冒了出来。

欧阳佟终于喝完了那杯白开水,然后对乔知农说,乔秘书长,乔大老爷,该喝的酒,我已经喝了,该说的话嘛,我也已经说了。晚上我还要去见宪平书记,今天我们就到此为止吧,留下的酒,我们下次找机会再喝。说过之后,他也不理乔知农,起身就走。

当天晚上,欧阳佟并没有去见曾宪平,而是第二天上午去的。他也没有事先打招呼,而是打听好曾宪平上午在办公室,便直接闯了去。

曾宪平第二天上午原本是要出席招标小组预备会的,这个会自然由侯保真主持。曾宪平答应出席,原是想去为侯保真坐台。可是,欧阳佟得到的消息是,这个会倒是正常召开了,曾宪平却临时取消了出席。甚至连曾宪平的秘书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取消这项日程安排,因为这一天,并没有任何突发事件。

只有欧阳佟清楚,曾宪平确实是遇到了突发事件,他看到了那封由市政府办公室送来的信函,信函里面是一些照片,照片只有两个主人公,一个是侯保真,另一个是朱丽依。照片有一个主题,叫内幕交易。这显得有些文不对题,毕竟人家是赤身裸体抱在一起,怎么叫内幕交易?但曾宪平清楚内幕交易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他愤怒得想一枪把侯保真给崩了。稍稍冷静之后,他便又想到另一件事,这些照片是从哪儿来的?从照片的背景看,似乎是在酒店的房间,人家在做如此秘密的事,怎么就被人拍了照片?这照片是怎么拍的?谁拍的?又是什么人送到他这里来的?他看了看信封,上面标明照片来自政府办,而且还盖着机密大印。这似乎说明,这些照片,来自乔知农。

难道说,是乔知农在背后搞了侯保真的小动作?乔知农是政府办秘书长,所有的酒店和他关系密切,他要弄到这些照片轻而易举。

也就是这时候,曾宪平做出一个决定,不能用侯保真了,这个人太危险。不仅现在不能用他,以后,对这个人也要极其小心。乔知农同样不能用,问题是,招标小组两个负责人,他不可能同时给撤掉,那样就太显山露水,容易给人抓住把柄。所以,他暗中做了一个决定,让乔知农担任市庆活动的执行副主任,待市庆活动一结束,就查他。

欧阳佟就是在曾宪平书记做出这样的决定后进入他的办公室的。面对欧阳佟,曾宪平笑得很轻松,说,欧阳,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欧阳佟说,这不是快投标了吗?有些事我不太放心,所以就来了。曾宪平说,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早就说过了,只要你的方案做得比别人好,举办权肯定就是你的。当然,如果你的方案不如人,那我也帮不上你。欧阳佟说,可是,我刚刚听说,侯保真已经内定了朱丽依的星期七。曾宪平哈哈大笑了一阵,说,你是听乔知农说的?欧阳佟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曾宪平又说,他说的不算数。欧阳佟说,那是,只有老板你说的才算数。

中午,曾宪平设宴请欧阳佟,地点在机关食堂,曾宪平要了几个清淡的小菜,两人喝了两瓶啤酒。平常,欧阳佟喝一瓶啤酒准得醉。可今天特别,一瓶啤酒轻轻松松就喝下去了,一点醉的感觉都没有。而且,他平生第一次觉得,啤酒真的很好喝。此后,他再也没有将啤酒喝出这个味儿来了。

第四章 既然被逼上梁山,只好一不做二不休 第十八节

接收标书的是宗秋媛。乔知农不在,侯保真也不在。

欧阳佟送的是资圆公司的标书,博亿公司的标书由寻万芳负责送达。和标书同时送达的,是一张支票,五十万保证金。欧阳佟弄了两间公司参与投标,保证金就高达一百万。按照德山市的要求,标书需要一式做七份,投标公司先将标书封好,交出的时候,由接收单位加盖公章。有关工作人员办理接收手续的时候,欧阳佟便和宗秋媛说话,问她,乔老爷呢?宗秋媛不回答,而是拿眼睛看寻万芳,又看了看身边的工作人员,没有说一句话。过了一会儿,宗秋媛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我去上个厕所,起身离开了。欧阳佟等了几十秒,返身出去,在厕所门口,恰好见宗秋媛从里面出来。

宗秋媛说,侯保真住院了。欧阳佟一愣,问,住院了?什么病?宗秋媛说,不知道,昨天还好好的,听说昨天晚上突然生的病。今天早晨,乔主任就接到通知,由他全权负责市庆的工作。欧阳佟明白,这说明他的办法起了作用,侯保真不可能再坏他的事了。问题是,仅仅只是住院,对乔知农是否有震慑作用?他如果错误地解读了这一信息怎么办?他问,那乔老爷呢?他怎么看这件事?宗秋媛说,他呀,听到这一消息,当时就呆了。本来,昨天开会,决定由他亲自来接收标书的,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决定不来了,派我来。

宗秋媛不可能多说什么,仅仅几句话后,匆匆离开了。欧阳佟走进厕所,撒了一泡尿,重新回来,见朱丽依和杨大元已经到了,正在里面高谈阔论。

朱丽依先和欧阳佟打招呼,说,哟,这不是欧阳大才子吗?真巧,在这里见了。杨大元在朱丽依的话说到一半时也开了口,说,哥,你也来啦?欧阳佟没有理会杨大元,而是对朱丽依说,我说这屋子怎么亮了许多呢,原来是有个大美女在里面。朱丽依说,还美女呢,早成美女她妈了。听说你也开广告公司了。我们是同行了,以后别忘了多照应照应呀。欧阳佟说,这话该我说才对,我怎么能和你比?你的星期七是航空母舰,我嘛,顶多也就是一只小舢板,应该是你照应我才对。杨大元说,哥,我们哥俩好久没见了,相逢不如偶遇,要不,中午一起喝一杯?

欧阳佟根本不理杨大元,像不认识似的,只和朱丽依说话。他说,朱大美女,要早知道你也参加这次竞标,我就不来了。我那个小公司,赔葬都不够格呀。朱丽依说,在商言商,大家公平竞争,不在乎大小。这样吧,欧阳,我们难得见上一次,在雍州见不到却在德山遇上了,这是缘分。要不,中午我请客?欧阳佟说,好呀,我们两个也算是老熟人了,你到德山来,那算是到了我的地头,你请客,我埋单。不过,我有个提议,说什么我们也都是一起在媒体干过的,就我们两个,谁都别带跟班,我见着就心烦。朱丽依说,行,就我们两个,你等一下,我把标书交了就跟你走。

既然是单独请一位女士,欧阳佟就选了德山一个很特别的场所,这间餐厅叫玫瑰之约,创意是欧阳佟帮忙出的。这里规定,只接待一男一女进餐,单独一个人或者超过一男一女,均不接待。餐厅的设计非常浪漫,就连餐盘也都是特殊设计,有心形,有菱形,有多边形,如果将整餐摆满,就是一朵莲花。菜式也是特别设计的,名字全都与爱情有关,什么一心一意,什么海枯石烂,什么牵肠挂肚,什么心想事成,什么心有灵犀,什么两情相悦,什么两心相许。按说,欧阳佟和朱丽依半点关系都没有,但他担心朱丽依把杨大元也带来,自己心里腻歪,才找了这么个地方。

朱丽依见了他就开玩笑,说,欧阳,你怎么找了这么个地方?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欧阳佟说,这还不简单?我希望你和我,我们两情相悦。朱丽依指着他大笑,说,你和我?两情相悦?你要笑死我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女人,全都要十八岁以下的。你什么时候想和我这种三十岁以上的孩子他妈两情相悦了?欧阳佟说,理解错了不是?两情相悦,不一定就是情人吧。朱丽依说,不是情人,那是什么?欧阳佟说,也可以是友情呀。

这次,朱丽依瞪着眼睛看他了,说,你什么时候想到这么个词儿?欧阳佟问,难道说,你不希望和我两情相悦?朱丽依说,还两情相悦?你和杨大元有友情吗?你们相悦了吗?欧阳佟说,别提他,提他我和你急。朱丽依说,看吧看吧,这就是你们男人,口是心非。你和杨大元,那么多年的感情,都没法两情相悦,你说你和我能两情相悦吗?再说了,男人和女人,两情相悦,那还能是什么?肯定滚到一张床上去,除了这种两情相悦,还能有别的两情相悦吗?你别哄你老姐了。欧阳佟问,我和他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朱丽依说,该知道的都知道吧。欧阳佟说,你恐怕是从他那里知道的,你难道不怕那是一面之词?朱丽依说,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任何两个人的事,全都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还能是个什么理儿?

欧阳佟说,多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了,我只想问一句,他在利用你的星期七,把我往死里整,这件事,你知道吗?

朱丽依说,你是指这次争夺德山市庆举办权?这是公平竞争呀,现在你也是商场中人了,我也就不把你当文化人看。你要知道,商场之上,竞争是好正常的一件事。没有竞争,那还能算是商场?要不然,怎么会有在商言商这样的话?如果说,你把商场竞争说成是把你往死里整,那我要说,是你小心眼了。

欧阳佟说,你的意思是说,竞争就可以不择手段?

朱丽依说,手段是什么?你是文化人,一定知道手段的解释。不过,让我这个没读多少书的人理解,手段就是方法,或者说,解决事情的方法。如果说,一种方法或者多种方法能够把一件事顺利地解决,那么,你为什么不选择这种方法或者多种方法?还要选择别的方法?难道你傻?邓小平怎么说的?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邓大人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告诉你,别计较方法,只注重结果吗?你们这些文化人,就是麻烦,既然有了结果,你管它是什么方法呢?

欧阳佟觉得自己是个能言善辩的,没料到,今天遇到一个女人,竟然可以辩得自己哑口无言。他说,好,我不和你辩这个。我和你讲个故事吧,有个人,开了个广告公司,接了一笔活,入账四百多万。而他所接的那笔活,也不是什么大投入,只是一个广告的拍摄费用需要他出。他算了笔账,就算再怎么胡天海地地花,顶多两百万就成了。可是,你不知道,他的总经理最后给他的账是多少?如果不是他及时发现,很可能是负两百万。就这样,四百多万,他最后也只剩下四十多万。就这笔钱,还是总经理贪污以及非法占有公司财产被公安局立案,为了不坐牢,他不得不退赃退出来的。

朱丽依说,欧阳,我们是朋友。你和杨大元之间有什么过节,我也不想过问。既然你说到这里,我也就顺便说一句,因为你的关系硬,人家在看守所里待了一个多月,也因为你的关系硬,人家把自己的房子卖了,又借了亲戚朋友的钱,不仅还了你几十万的债,还让你有了几十万的流动资金,你还要人家怎样?

欧阳佟实在没料到,杨大元原来是这样告诉朱丽依的。其实,他只要认真想一想,也清楚杨大元这个人,他从来都是以假话取信于人。可是,他难道不知道,谎言永远不可能替代真实吗?谎言总有一天会被拆穿吗?看来,有关这件事,自己是没法对朱丽依解释了,女人一旦信任了某个男人,她就会认为这个男人所说的全部都是事实。他说,你们公司今年有些广告外放给其他公司做,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朱丽依说,我知道呀。杨大元把一些广告给了你们公司。你看看,我不管你们过去有什么恩怨,他一直还在暗中帮你,仅仅这件事,就能说明问题。

欧阳佟叫了起来,说,他帮我?你知道他是在害我吗?朱丽依说,怎么会?有这样害你的吗?欧阳佟说,怎么不是?所有的广告,他都是通过别人介绍过来的。朱丽依说,那不是因为你们之间的矛盾,他怕你不相信他吗?欧阳佟说,所有的广告,他全部拿走30%的提成,你知道吗?朱丽依说,那个化妆品广告没有30%,只有25%,而且,所有的发票,都是我们提供的。这有问题吗?我们拉到的业务,我们自然要赚一点利润,我们还要给业务员提成呀。

欧阳佟说,既然你知道这些事,那就好解释了。你应该知道,那个化妆品广告,业务提成是五百万,而文雨芳介绍的另外两个广告,业务提成接近三百万吧,加起来是八百万。朱丽依说,对呀,我知道这件事。欧阳佟说,八百万,你知道应该缴纳多少个人所得税?接近一百六十万。朱丽依说,不是给你发票冲账了吗?欧阳佟说,是给我发票冲账了,可是,他转过身,又向税务部门举报我逃税。

朱丽依很肯定地说,不可能,你们之间,肯定有误会。

面对这样一个陷入想当然的感情之中不能自拔也不肯自拔的女人,欧阳佟真的无话可说。最后,他只是对她说了一句话:既然你这样说,那我觉得我真的没什么可说了。现在,我能说的只是一句话,我知道,你将公司开到今天这样的规模不容易,你吃了别人无法想象的苦受了别人想不到的罪。你好自为之,千万别让你付出的这一切,成为春江水,一去不复返。

朱丽依说,这个你尽管放心,我又不是孩子,我有分寸。

欧阳佟说,那就好,如果这次市庆举办权归我了,你不会把我恨得像铁一样了。

朱丽依说,彼此彼此呀,如果我夺得举办权,你不至于把我当仇敌吧?

欧阳佟说,我把你当仇敌有理由呀,你那么大的公司,和我这种小萝卜小虾子抢饭吃,说得过去吗?而你把我当仇敌就没有理由了,我够级别吗?

朱丽依说,你到底是自谦还是隐瞒实力?谁不知道,你只是起步晚却起点高?如果你像我一样,早几年下海,我们这些人,还能有饭吃?西北风都没喝的了。

欧阳佟说,既然这样,那你千万别把我当成目标。

朱丽依说,你这是说哪里话?你的和我的,有什么区别?我们谁跟谁?

欧阳佟举起两根手指,对她说,既然我们是朋友,而且彼此心心相印,有两件事,我需要向你通报一下。第一件事,我们公司最近一个时期遭遇一连串逃税举报,最近的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举报我们逃税一百六十万。逃什么税?就是你刚才提到的以发票冲销个人所得税。这件案子一旦查实,除了补税还要罚款,我们公司必死无疑。好在我党一贯实事求是,有关部门知道这并不是本公司的主观意愿,且本公司账上确实没钱,就以培养税源为己任,网开一面,使得本公司免予倒闭。

朱丽依说,你说得像真的似的。

欧阳佟说,真不真,你去税务局问一问就知道了。你是纳税大户,和税务局的关系应该很熟。再说第二件事,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侯保真同志身体欠佳,昨晚被送进了医院。上级组织以爱护保护同志为己任,决定侯保真同志今后要以养病为主,工作为辅,全心全意将身体养好,以便有更多的机会和精力为党和人民服好务。据估计,这次德山市庆活动,侯保真同志继续参与的可能性很小。

朱丽依的脸明显有些变色,但出来的话,却是另一种感觉。她说,侯保真?谁是侯保真?我应该知道这个人吗?

既然朱丽依是很有保留地和他说话,他也就没有必要继续说下去了。至少他明白了一点,杨大元所干的事,她并非全然不知。欧阳佟有一种感觉,这次的争夺举办权之后,星期七将会成为自己最强劲的商场对手,再加上杨大元的因素,交锋一定少不了。想想,一切都被王禺丹所预言,真是郁闷。自己的公司才刚刚开始,甚至还没有摆脱困境,就自找了这么个强敌,更是一件令人不快的事。他到底招谁惹谁了?怎么就将事情弄成了这个模样?从始至终,自己都抱着一颗与人为善之心,甚至是掏出心肝替朋友着想,结果却完全拧着自己的意愿运行,到底是自己的错,还是人性使然?

命运让自己走到了这一步,想回头已经没有可能,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欧阳佟此时深刻地体会到毛主席所讲的那些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种人生态度,和道家佛家那种“人若犯我,我必爱人”的观念是完全背道而驰的。这恰恰是一种竞争哲学,也是一种生存哲学,和物竞天择一脉相承。以前,欧阳佟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斗士,凡是与自己秉持的东西相悖的,他就坚决地战斗。比如和杜崇光的关系。他并非真的觉得杜崇光一无是处,只是杜崇光奉行的那种一切服从于权谋、唯我独尊、逆我者亡的官场哲学,他十分不屑。现在想一想,杜崇光难道不是被命运所迫?别说杜崇光,就说王禺丹,她是自己所喜欢的女人,因此,对她的另一种人生态度,自己视而不见。在对待杨大元这件事上,王禺丹的处置方法和杜崇光有区别吗?绝对没有。看来,世界上的许多事,无所谓对错,有的只是人生态度的冲突而已。

既然一定要战斗,那我就是最大无畏的革命战士。欧阳佟对自己说。

三天后开标,仪式由乔知农主持。七个评标委员,三个大学教授,两个当地名流,另外两个,一个是政府政研室的,另一个有市委决策顾问这样的背景。所有七个评标委员,没有一个掌握行政权力的官员。欧阳佟原以为,乔知农应该是评标委员之一,而且代表政府。这样的评标委员,将极大地影响开标结果。假若评标委员中再加一个侯保真,两人联手,几乎就可以决定结果了。即使现在这样的安排,乔知农仍然可能影响评标委员。乔知农敢不敢在自己的鸿门宴之后,再抱有明显的倾向性?欧阳佟没有把握。当然,他也早已经下定了决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乔知农一定要和自己对着干,他就一定要将乔知农送进监狱。这恰恰是欧阳佟摆鸿门宴的根本所在。他要明确告诉乔知农,我要整你,只是小菜一碟,你却没法对付我。

评标开始,第一件事,便是将所有标书交给评标委员,当众拆开。接下来是阅读标书,这段时间,参与投标者可以离场自由活动。欧阳佟离开的时候,杨大元立即跟了出来。欧阳佟有感觉,他似乎想和自己说话。欧阳佟很清楚杨大元是属孔雀的,喜欢表现自己。现在,他大概希望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好好表现一番吧。欧阳佟故意慢慢地踱着步子,杨大元果然赶了上来。

杨大元说,哥,我不知道你也参与竞标。欧阳佟问,那又如何?杨大元说,如果我早知道,我们就不参与了。欧阳佟说,想不到,你越来越会演戏了。杨大元说,我说的是真话。在星期七,我还是说得上朱总的话的。如果早知道,我就会建议朱总别掺和这件事。毕竟,我们是大公司,活干不完,业务多一笔少一笔,对我们没什么影响。但对于你们,就不一样了。欧阳佟说,是啊,你自然知道,如果这次竞标失败,我的公司可能关门。不过,你认为我会失败吗?最重要一点,你认为我会败在你手里?而且,是在德山败在你手里?他指了指不远处,说,那里有厕所,你去撒泡尿照照自己吧。杨大元说,哥,我一直把你当哥。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我对天发誓,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如果我做了,我就是乌龟王八蛋。欧阳佟说,这个事,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只有去问你妈才知道。

中午吃饭,所有的标书需要交回统一封存,吃过午饭后继续阅读。然后又在所有人的监督下封存标书。为了杜绝竞标者和评标委员接触,他们被安排在了两家不同的酒店,评标委员所住酒店对外是保密的。名义上如此,实际上是否真的保密,就只有天知道了。至少欧阳佟知道,朱丽依和杨大元在频繁活动,杨大元约见了其中一个评标委员,此人是一名大学教授。具体谈了什么,不得而知。朱丽依约见了乔知农,因为没有第三人在场,他们之间的谈话,同样没有人知道。欧阳佟之所以知道这些,自然是因为贾宇革在起作用,他的人始终暗中监视着朱丽依和杨大元。

除此之外,欧阳佟还在第一时间知道了其他一些事,比如曾宪平专程去拜访看望过评标委员。曾宪平并不是集体接见,而是一个一个单独拜访,和每一位评标委员谈了十分钟的话。曾宪平去拜访评标委员,所说的话,当然是一些场面上的话,他也并非独自一人,身边还跟着市政府的其他几个领导以及招标工作小组的几名负责人。接下来,曾宪平又到了竞标者所在酒店,这次接见,就不是单独拜访,而是集体接见。曾宪平进行了一次简短讲话,首先感谢各位企业家对德山的支持,其次是表态,市委保证此次招标活动公开公平公正,如果有任何违规违法行为,市委都将严厉查办。

当天晚上晚些时候,宗秋媛溜进了欧阳佟的房间。宗秋媛给欧阳佟带来的消息是,七名评标委员,有一名是市政府指定,一名是市委指定,其余五名,全部是招标小组拟出名单后随机抽取,抽取过程,都录像备案。当初挑选大名单的时候,乔知农几乎没有插手,主要由宗秋媛和另外一个人负责。除非市委市政府的这两个人起到决定性作用,否则,评标委员的倾向性,应该不会太明显。

第二天上午是现场咨询。市长王文青和宣传部长侯保真以及市政府另外两名干部来现场参与咨询。因为王文青的身份特殊,开始自然由他讲话。王文青的讲话,和前一晚曾宪平书记的讲话调子是一样的,首先是感谢,其次是表达公开公平公正原则,最后他强调,自己之所以和侯部长以及政府其他部门负责人到场,不是来影响开标结果。今天到场的政府以及宣传部领导,可就标书中的某些事项或者涉及诸如场馆、资金、组织等方面进行咨询,但不参与投票。

咨询活动开始,评标委员提了几个简单的问题之后,很快便集中到了欧阳佟的方案上。第一条意见,是由市委那位顾问提出来的。他说,他注意到了以一个全国性的体育赛事贯穿整个市庆活动这一方案。德山别说建市十年来没有举办过全国性体育赛事,就是历史上也没有过。这个方案,看起来很有吸引力,但他有一个疑问,这个计划可行性在哪里?如果没有可行性,那么,这份标书就没有任何意义。他刚说完,其他评标委员也都附和,表示都注意到了这件事。

对此,欧阳佟胸有成竹,他说,在解释这位评标委员的疑问之前,我有必要对我们的方案作一个简单介绍。他说话的同时,雷蕾打开了投影仪,开始配合欧阳佟的讲话播放PPt文件。屏幕上,最先出现的是一条直线,直线的一端标示着开幕式,另一端标示着闭幕式。欧阳佟解释说,这是我们计划的线性流程,上面标示的开幕式,既是体育赛事的开幕式,也是整个市庆活动的开幕式。闭幕式也同样如此。接下来出现第二幅图案,在前一幅图案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些内容。包括江南省企业发展论坛、江南省农业发展论坛、江南省第三产业发展论坛三大块。每一块又有细节,每一个论坛都包括产品展销会、数个分论坛等。欧阳佟介绍说,通过这幅图,我们可以看得更为清楚,体育赛事,仅仅只是吸引全国的目光投向德山的一种形式,但不是我们这次市庆活动的根本。我们的根本,是要展示德山,规划德山,发展德山。所以,展示、规划和发展,是我们这个方案的主题,也是三大论坛的主题。

简略介绍过他们的方案之后,欧阳佟话锋一转,说,刚才有评标委员对我们是否能够成功举办一届体育赛事提出质疑。现在,我就这件事作一番解答。我要告诉大家的是,你们完全可以把心放在德山之巅,安静而快乐地享受德山美景。我们有三大人脉,可以促成此事。其一,去年,我们做过林飞广告。对于林飞广告的一些细节,或许大家不清楚,我在这里需要耽误点时间向大家解释一下。

欧阳佟讲话充满了激情,极具煽动力。他说,为了签约林飞,王禺丹和邱萍专程在北京住了半个月。只要熟悉王禺丹和邱萍的人,肯定同意我的一种说法,在江南省,如果王禺丹和邱萍联手,这件事还办不成的话,那只能说明一点,这件事谁都办不成。所以,我不能再傻乎乎地往北京跑,我只有一个办法,曲线救国,我往上海跑。我让王禺丹把上海世贸大厦的总统套房包了一个月,又从深圳请了一个顶级的粤菜厨师,我一个人打着背包,去了上海。在上海,我把林飞的父母请进了总统套房。林飞的父亲喜欢下围棋,母亲喜欢做菜,我就陪林飞的父亲下棋,让那个粤菜厨师教林飞的母亲做菜。最后的结果,大家已经知道了,我和林飞一家成了朋友。后来,因为网民强烈反对林飞做烟草广告,国家体育总局的态度非常强硬,坚决不同意这件事。我只好和王禺丹一起飞北京,和国家体育总局谈判。最终,不仅完成了这次谈判,而且和国家体育总局建立了很好的关系。和林飞以及国家体育总局良好的私交,就是我的第一大人脉。

说到这里,欧阳佟停了停,故意看了看在场各位,接着又说,现在,我介绍我的第二大人脉。在座的很多人知道,我本人就是德山人,是当年德山市的文科状元,德山市的第一个复旦学生。当年,我这一届,有七十二个学员,和孔子的七十二贤人同一个数字。另外,我的上下届同学有一百多人。目前,这些人主要集中在北京上海,相当一部分,是北京主流媒体的负责人,比如新华社、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等单位。也有一些人在北京的一些部办委工作,这些人早已经形成一股力量。第三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方面,我的大学同学中,有一个人是北京某重要领导身边的人,这种人出面将一项体育赛事安排在德山,不违反任何党性原则。除了这上面三条,最为重要一点,我已经和国家体育总局的有关领导沟通过,已经得到初步意向。

他解释结束后,王文青立即说话了,他说,对于这一方案,我想问一个问题,德山的体育设施没有形成体系,在全国地级城市中,大概属于相对落后的。将一项国家级的体育赛事拿到德山来,对德山自然是一件大好事。问题在于,现有的体育设施如果不能用,需要新建体育场馆的话,市政府又拿不出钱,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欧阳佟说,有关这一点,我们做方案的时候,已经充分考虑过了。初步有两种设想。设想之一,新建场馆,由市政府在征地、规划等方面提供全力支持,至于资金,可以采取合资的方式,谁投资谁经营。如果达不到这种结果,我们还有一个备选方案,那就是对现有体育场馆进行一些改造。如果仅仅是改造,体育总局会拿出一部分钱,市里再解决一部分,通过广告赞助等筹集一部分,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了。此外,正因为存在场馆问题,在选择项目方面,我们已经和国家体育总局协商过,倾向于选择对场馆要求相对不是太高的项目,比如小球类项目中的乒乓球、羽毛球,体操、拳击以及棋类项目等。像球类项目,只需要对地板进行改造,体操项目也差不多如此,拳击项目,只需要建一个拳击台,而棋类项目,几乎不需要太大投入。

市政府政研室的那位评标委员说,既然谈到这个话题,我有一个问题需要向投标企业咨询,我注意到你们的标书中有聘请林飞为德山形象大使一项。我想问的是,这件事,可行性如何?我听说,林飞的代言费上千万了,费用从何而来?

欧阳佟说,非常感谢诸位专家对本方案的关注和重视,坦率地说,我们的方案,在我自己看来,得意之处有很多,但最大的得意之处,也是最大的亮点,有两处。一是以一个国家级的体育赛事作为依托,将全中国的目光都聚焦到德山,以此突出德山形象。第二个亮点,就是聘请林飞出任本次市庆活动的形象大使。这两处,恰恰是我们公司区别于其他公司的优势所在。我不敢说,这两件事只有我们干得成而别的公司干不成,但我敢说,让我们来干,肯定是费用最低的,效果最好的。为什么?因为我们有人脉。现在回到评标委员刚才的话题,前面我已经介绍过,林飞拿到奥运冠军之后,第一个广告是我去谈下来的,也是我做的。因此,我和林飞本人,建立了很深的友谊。有关聘请林飞担任形象大使这件事,我已经和林飞私下沟通过,他说,只要没有国际赛事,绝对没问题。我们查过时间表,这段时间,没有国际赛事。至于第二点,我在这里需要解释一下目前林飞的广告价格。在座的都是专家,对于明星广告价格,十分了解。整体来说,影视明星的广告价格最高,体育明星次之,但是个别体育明星不同,比如中国籍的NBA明星,价格就非常高。此外只有一个人,就是林飞的广告价格达到了千万。另一方面,在座诸位,可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林飞广告价格之所以高,其中最关键还在于我所谈下来的第一个广告,对林飞的价格进行了定位。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我的第一个广告高价位,后来林飞的广告,也就不可能水涨船高。我这样说,相信大家明白了,林飞绝对愿意给我一个极其优惠的价格。就形象代言人而言,一个城市的形象代言人和一个活动的形象代言人,意义是不一样的。我注意到刚才我们的评标委员将城市形象代言人和市庆活动形象代言人这两个概念搞错了。这并不是评标委员的错,而恰恰是我们在设计方案时,有意想让大家出现这种理解上的错误。为什么?原因很简单,费用问题。如果聘请林飞担任德山市的形象大使,就算我出面,没有七百万,肯定拿不下来,别人出面,肯定超过千万。而聘请林飞担任德山市庆活动的形象大使,我出面,一百万拿下来。而在给大众的感觉上呢?正如刚才这位评标委员所犯的有趣错误一样,相当一部分人,会误认为林飞担任了德山市形象大使。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概念,为我们节约近六百万,诸位说说,还有比这个更有价值更有趣的生意吗?

他的话音刚落,会场便笑了起来。

回答咨询的时候,欧阳佟也偶尔注意一下朱丽依和杨大元,他看到,这两个人开始脸色显得很平静,越到后来,脸色越难看。最后长时间集中于欧阳佟的方案时,朱丽依和杨大元颇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了。

评标的结果,已经没有任何悬念,最终是欧阳佟的资圆公司高分中标。

结果是一项一项统计出来的,方案的创意性一项,便占总分的50%,每个评标委员最高可投十分。欧阳佟得到了六十八分,星期七才得到三十三分。这一项,一下子将资圆公司和其他公司的距离拉开了。其他还有十几项,仅占总分的50%,平均每一项,仅占不到3%。就算有区别,也很难拉开分数。

朱丽依和杨大元看到这个分数,知道败局已定,他们甚至没有留到最后,提前站起来离开了。欧阳佟原还在想,结果出来后,应该对朱丽依说几句什么话,最终连这个也省了。

此时,命运大概早已经安排他们做了永世的仇敌,面对敌人仍然谈笑风生,那是政治家的事,欧阳佟做不到,所以,他最大的愿望,是不要面对这样的窘境。从这种意义上说,他倒很感谢朱丽依和杨大元的退场,至少他的那些准备牺牲而并没有牺牲的脑细胞,会真诚地感谢他们。

第五章 高手过招,关键是打出自己的节奏 第十九节

从德山回来,才进入雍州不久,便接到王禺丹的电话。王禺丹的电话十分简单,仅仅一句话,过来吃饭吧,D8。说过之后,便将电话挂了。

换一个人,肯定莫名其妙。欧阳佟却非常清楚,这是叫他去喜来登,D型8号房。喜来登的饭厅是多功能的,共有四种房型,最大的一种是A型,总共有两个厅,每个厅大约可以摆上二十张餐桌。两个厅中间的隔板是活动的,拆开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厅。这样两个厅,功能就非常之多,除了吃饭,更重要的是在这里举办某种会议,两个厅连用,可供好几百人开会,单独用,一个厅容纳百人左右绝对没有问题。还可以举行高层次的会谈。B型厅有四个,都是一厅带一会客室,厅可以容纳四桌客,也可以开中型会议。C型厅有六个,只摆一张可同时容纳二十人进餐的大圆桌,带卫生间。D型就相对多一些,通常可容纳十个以下的人进餐,带卫生间。喜来登的包房,不像其他餐厅用中文命名,而是前面用英文字母分别,后面编号。这种编号,别说在雍州,就算是在全国,欧阳佟也没有见到第二家。

赶到喜来登,偌大的餐厅里就只有两个人。

欧阳佟问,其他人呢?邱萍说,你还希望什么人?想叫美女?你打电话吧,反正是王美女埋单。王禺丹说,他敢。他如果叫,我杀了他。邱萍说,哟哟哟,什么时候成王美女的专用品了?

欧阳佟坐下来,服务小姐立即替他铺开餐巾,并且问他喝什么茶。欧阳佟要了甘草莲心。这是一种清心败火的茶,在整个江南省都非常流行。趁着菜没上茶没来,欧阳佟便和两位朋友说话,问她们,两位大忙人,今天怎么有时间聚一聚?邱萍说,我们有时间呀,经常聚,就你没时间。欧阳佟的茶没上来,菜倒是先上来了。

王禺丹和邱萍都喜欢喝点红酒,这次也一样,要的红酒还不便宜,估计没有四五千拿不下来。服务小姐将酒倒在她们的杯子里,王禺丹便将杯子端起来,举在欧阳佟面前,说,先祝贺你。

欧阳佟自然以为王禺丹祝贺他拿到了德山市庆活动的举办权,便想,果然是王禺丹,耳聪目明,事情才刚刚定下来,身在雍州的她便知道消息了。同时又想,王禺丹到底是喜欢上自己了还是怎么了?自己的事,她件件都知道,事事都关心。看来,这个女人对自己还真有点上心了。身边有这么个姐姐照应着,感觉还挺好。他端起酒杯,和两人碰了一下,说,只不过一桩生意而已。岂知王禺丹却说,我不祝贺你做成了一笔生意,那太小CASE了。欧阳佟又是愣了一下,问,可是,除了这件事,我好像没什么值得祝贺的吧?王禺丹说,祝贺你有了一个商场劲敌呀,有了这个劲敌,你就离奸商又近一步了,难道不可喜可贺?

欧阳佟说,你一天不讽刺我,心里就难受是不是?

王禺丹说,错,我是真心诚意地祝贺。

欧阳佟说,我如果找到一个女朋友,你祝贺还差不多,有了一个商场劲敌,也祝贺?你神经没毛病吧?

王禺丹说,女朋友值得祝贺吗?只要你愿意,你一天就可以找到一个甚至十个,而且,多半是乐极生悲,烦恼不断,那应该开追悼会。但是,商场劲敌就不同了,很多人穷其一生,也不一定找到一个。这么难找都被你找到了,你说是不是可喜可贺?欧阳佟说,我怎么越听越觉得味儿不对?王禺丹说,那因为你是小朋友,心智还没有打开,不知道一个劲敌对于你的商场人生意味着什么。欧阳佟确实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因此说,那你告诉我呀。王禺丹说,你的人生多一个女朋友,只可能让你多一分骄傲,多一份自信,多一些轻狂,多一些得意忘形。可人生拥有一个敌人,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你得时刻保持警醒,就算是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睛,否则,你就有可能被敌人吃掉。现在有了一个能让你活得更真实更清醒更领悟更警觉的人,难道不值得祝贺?

欧阳佟说,理似乎是这个理。可是,有谁喜欢身边有这么个敌人?

邱萍说,你错了,高手都喜欢。你不是喜欢看武侠小说吗?你想想那些武林高手,他们如果没有对手,那是一件多么寂寞和无聊的事。王禺丹说,我知道,你不光喜欢武侠小说,更喜欢近代史,尤其是国共两党史。你想想,如果没有一个蒋介石,毛泽东会不会很寂寞?是不是要失色很多?正因为蒋介石是一个高手,所以,才显得毛泽东更加伟大。只有高手过招,才能显现哪一个人更高。

欧阳佟说,等哪一天,我把她给灭了,你就知道谁更高了。

王禺丹说,孩子的想法。人家求都求不到一个好对手,你干吗想把她灭了?

欧阳佟说,这我就搞不懂了。当初,你们两个,不是想把杨大元给灭了?

邱萍说,那怎么一样?欧阳佟说,怎么不一样?

王禺丹说,杨大元不是敌人,而是一块绊脚石。草原上有一种草,叫绊马草。这种草生在草原上,马不吃羊不吃,长得还特别快,马在草原上奔跑的时候,很容易被这种草绊一下。草原上有许多好马,就被这些绊马草给废了。对于草原动物来说,还有一个敌人,那就是狼。狼会吃掉马,可也是马的陪练,是马的警钟。因为要和狼周旋,马不得不提高自己奔跑的速度,也要训练自己的精明,还要掌握狼性,同时又不得不讲究群体协作。如果没有狼的存在,即使牧民的鞭子举得再高,马群最后大概也会堕落成懒马。狼是马的天敌,同时也是马最好的盟友。对于你来说,谁是绊马草,谁是狼?

邱萍接过去说,现在你明白为什么当初我们主张要把杨大元给灭了?

欧阳佟说,我就是后悔当初没听你们的话,现在杨大元已经长大了,成了一个难缠的对手了。

王禺丹说,你还是没明白过来。杨大元长得再大,那也还是绊马草。永远也不可能变成狼。

欧阳佟说,那我们不说绊马草,来说狼。狼是一种嗜血的凶残动物,稍有差错,它就可能撕烂你的喉咙,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天下能有几个人可以与狼共舞?见到狼,早吓得魂飞魄散了。今年以来,因为当初没有灭了杨大元,我被弄得精疲力竭,半年多了,公司也一直在死亡线上挣扎。你们知道,这半年我有多难?到今天为止,我把自己这些年积攒的一点钱全都贴进去了。光税务局,就找到我那里去了四次。每一次,都差点把我踹到悬崖下去了。我悔呀,悔得肠子都青了。现在倒好,一个麻烦没有去掉,又蹦出一个更大的麻烦来了。一个杨大元就弄得我接近崩溃了,我又不是神仙,还能同时对付两个?

王禺丹说,你错了,不是两个,而是一个。从始至终,杨大元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可既然不是你的对手,为什么又弄得让你难受?是因为杨大元?不是,他没有这个能力。他或许可以找一个战友,跑到区税务局去告你一状。可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那些广告,或者说,你比他强大得多,根本不在乎那些个人所得税,他能拿你怎么办?他之所以能对你起到一定的作用,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有了朱丽依。而他和朱丽依,能长久吗?像他这样的人,暂时因为想利用朱丽依来对付你,所以把尾巴夹得很紧。

邱萍说,要对付他这样的人,其实容易。

欧阳佟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王禺丹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别做。现在,你拿到德山市庆这个项目了,很快,面前的困境就会熬过去。而杨大元对付你的三板斧,估计也差不多了。如果我的估计不错,他最多也就还有一两招。如果他没有招了,或者说,就算有招,又不可能时时刻刻对你形成致命威胁了,他会做什么?邱萍说,很简单,故态复萌。王禺丹说,对,他一定会故态复萌。正所谓狗改不了吃屎,他这种人,绝对改不了贪小便宜。你这里对他的压力放松了,他就会想办法做别的了。他现在和朱丽依正热乎着,某些东西蒙住了朱丽依的眼睛。可你不要忘了,朱丽依绝对不是个一般的女人,时间长了,尤其是利益相关的时候,她那只闭上的眼睛,肯定会睁开的。一旦睁开了,她会处理杨大元,那时,杨大元对于你来说,就没有丝毫意义了。

这番话,让欧阳佟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近半年来,杨大元一直阴魂不散地纠缠着他,让他苦苦挣扎,既觉得无助又觉得无奈。仔细想一想,杨大元能成多大个事?这一切如果没有朱丽依,没有星期七在背后,他能做什么?就算杨大元和朱丽依穿上了一条裤子,他们两个人,也只可能采取一致的方法攻击自己,和一个人并没有区别嘛,他们是二位一体。

让欧阳佟还有些不解的是,就目前来看,朱丽依显然是杨大元的坚定支持者。欧阳佟觉得,他们现在已经形成了同盟,目标就是团结一致地对付自己。

听了他的话,王禺丹又开始讽刺他了。说,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明白。以前,你的公司只有芝麻绿豆那么大,朱丽依有必要对付你吗?对于她来说,你还不够级别。这就像一个拳击手,他会和低自己很多级的人过招吗?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为了别的事和你作对。你心里想的什么,我知道。可你别忘了,对于成熟女人来说,她们需要的东西很多,而她们也很清楚,男人能给的很少。你想,朱丽依会为了杨大元这种男人投入一切吗?如果不能,那她为什么会爱他之所爱,恨他之所恨?如果不能,她为什么要置你于死地?她能得到什么好处?当然,等你们重量级接近以后,那又是另一回事。

邱萍说,这里可能有一个对朱丽依人生价值追求的评估问题。你评估朱丽依,是将她与普通女人进行类比,所以得出了你的结论。事实上,她早已经不是普通女人,而是一个成功女人。这就像一些武林中人,只有高手对抗,那才叫过招。高手和低自己很多级别的人交手,那叫指点。

欧阳佟说,那两位姐姐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王禺丹说,怎么办?凉拌。邱萍说,你别理她就是了。她干她的,你干你的。王禺丹说,你不是喜欢研究军事吗?军事对抗,最好的办法是什么?我觉得关键点有两个,第一,不和对手缠斗,第二,打出自己的节奏。抗日战争胜利后,共产党和国民党的军事力量相比,国民党要强大得多,可为什么短短四年时间,国民党兵败如山倒?历史学家和政治学家总结了很多原因,我从商场力量对比这个角度看,其实,就两个最重要的原因,一个是缠斗,另一个是节奏。解放战争一开始,国民党要争地盘,共产党也要争地盘,两方去争,肯定就缠斗了。这种缠斗,谁最喜欢?肯定是强大的一方。我们硬拼呀,就算是一比一的伤亡,最终还是强大的一方占优势。后来呢?共产党改变战略了,国民党来进攻?好,我把地盘扔给你,跳到你的圈子外,我才不和你缠斗。等你麻痹的时候,我给你来这么一下,吃掉你一块。自从这一战略改变,国民党的节奏就乱了,他们总在找共产党的节奏,结果被共产党的节奏领着团团转。这样打下去,能胜利吗?直到国民党兵败大陆,也始终没有真正跟上共产党的节奏。如果我是蒋介石,我才不干这种蠢事。我会怎么办?要么,我逼着你按我的节奏打,要么,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我绝对不跟着你的节奏跑。真是这样的话,最终比拼的肯定是实力,共产党绝对就吃亏了。

邱萍说,这种理论,在体育比赛中,也体现得非常充分。你喜欢足球,巴西打全攻全守,意大利打防守反击。假如这两个队在场上,会怎么打?巴西跟着意大利打防守反击,结果巴西肯定输,那么,意大利跟着巴西打全攻全守呢?一样讨不到便宜。你如果看德甲意甲西甲比赛,那些超级俱乐部队之所以输给了对手,肯定是因为没有打出自己的节奏,跟着别人的节奏跑了。

王禺丹又接过了话头,说,足球我不懂。雅典奥运会的时候,我看了一场中长跑赛事,就很有感触。我们国家派了三名队员参赛,三个人的名字我不记得了。我之所以关注这场赛事,是因为赛前国内有很多媒体报道说,中国有两名队员极具夺冠实力。比赛一开始,这两名队员就保持了很强的竞争态势,宣传中排名第二的队员,一开始就冲到了最前面。但是,赛程没有过半,她就因为体力消耗太大,掉到了第二梯队后来又掉到了第三梯队。这时,国内宣传中排名第一的那个队员,又冲到了最前面。这两个中国队员在前面冲的时候,第三名队员并没有发力,始终保持在第一梯队,甚至排名有些靠后。直到最后,她冲上去了。这场比赛,太哲学了,也太商业了。前面两名队员的作用,始终是打乱其他对手的比赛节奏,让其他对手跟上自己的节奏。那些对手要跟她们的节奏,就一定要消耗体力。就算她们的体力再强,也经不起两名队员的轮次拼争。当中国的第三名队员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出现在最前面的时候,场上已经拼得精疲力竭的对手,根本无法将节奏调整过来,最后只好眼睁睁看着冠军被中国的第三名队员拿走。

欧阳佟说,这些理论,我都懂,现在的问题是,我该怎么办?

王禺丹叹了口气,说,真是没办法,遇到一个弱智儿童,真的愁死老师。邱萍说,是啊是啊,谁让你是老师?干脆好人做到底,你就直接手把手教他好了。王禺丹说,如果我手把手教他他都学不会,我一世英名,不是毁在这小子手里了?邱萍说,那也不一定。说不定他像郭靖,天生愚钝,却有慧根。王禺丹说,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当洪七公,还是当老顽童?邱萍说,你既不当洪七公,也不当老顽童,当黄蓉。

王禺丹说,呸呸呸,狗嘴吐不出象牙。我问你,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定要我教他?尽管这样说,最终,王禺丹还是为欧阳佟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王禺丹的解决方案是拉朱丽依入伙。王禺丹分析说,欧阳佟取得了德山市庆承办权,这是一个大项目,如果搞成功了,运作的资金可能高达几个亿甚至更多,关键看运作能力。这么大一个项目,欧阳佟或者博亿公司吃得下吗?王禺丹认为,要将这个项目搞成功,一定要借助别的力量,比如找一家实力更为强大的广告公司加盟。最佳选择,便是星期七。王禺丹分析认为,和星期七合作,至少有两大益处,其一,有星期七这样的实力公司合作,可以借力,将项目完成得更好,博亿公司能够迅速走出成活期进入稳定期。其二,欧阳佟主动示好,又有利可图,从此,两家公司可以冰释前嫌。至少,星期七不会再将博亿当成敌人。

欧阳佟说,我也考虑找一家公司合作,但要和朱丽依卿卿我我,我做不来。

王禺丹说,你做不来,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成为真正的奸商。对于奸商来说,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敌人。或者更进一步说,就算是永恒的敌人,在利益面前,也一样握手言和,甚至谈情说爱。比如说,你很熟悉的国民党和共产党,四一二大屠杀,多少共产党人被国民党杀了?连共产党自己都不知道准确数字。两党有没有仇?有,不共戴天。到了抗日战争开始前,共产党如果不和国民党联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当时的共产党,北边有阎锡山,西边有马步芳、马鸿逵,南边有杨虎城、张学良,东边有胡宗南。铁壁合围,如果不和国民党联合,共产党的命运到底会怎样,真的难说。面对这种危局,毛泽东抓住了一次机会,和蒋介石握手言和。站在蒋介石的角度看,他愿意和共产党言和吗?不愿意,他很清楚,共产党对自己怀有深仇大恨,是自己的死敌,但他不和行不行?不行。和则两赢,不和则两输。

欧阳佟知道王禺丹所说是对的,可是,他心里接受不了。他是那种憎爱分明的人,憎和爱,在他的心里,就是南极和北极,绝对不会混淆。让他和害过自己的人握手言和?那和要求他一脚从南极跨到北极,有什么区别?他对王禺丹说,那是大人物的胸襟,可我是什么?小人物一个。

王禺丹说,啧啧啧,这时候假谦虚。平常你不是装得像个人物似的吗?

欧阳佟说,就算是大人物,也有猥琐心理吧。仇恨在我心里是一座山,我可没有愚公移山的精神。

王禺丹说,如果你心中的这座山搬不走,那么,你就辛苦些,多绕些道,每天绕着这座山走,没事别去惹这座山。欧阳佟说,我有病呀,好好的,我干吗去惹?邱萍说,那可不一定。愚公为什么下决心要搬走大山?因为他出门两条路,绕着山走,太远,翻山,太累。所以,他最终动了一个念头,把这座山搬走。王禺丹说,世上最神秘莫测的,一个是山,一个是水,你永远搞不清楚山水深处隐藏着什么危机,所以,最好的方法,不以山为友,也千万别以山为敌。

欧阳佟说,我不想和任何人为敌呀,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有什么办法?

王禺丹说,心理学上说,不敢应战,是因为胆怯。为什么胆怯?因为你弱小,不论是实际上的弱小,还是心理上的弱小,都是弱小。心理上的弱小,比实际上的弱小更加可怕。懦弱有懦弱的生存法则,那就是惹不起躲得起。邱萍说,对对对,以后,你只要见着朱丽依就绕得远远的,这样做,至少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避免晚上做噩梦。

告别之后,回到家里,欧阳佟想了很多。他觉得,这一晚上,王禺丹和邱萍一起给自己上课,似乎说了很多人生哲理商场哲理,仔细想一想,又觉得,这两个老师说得实在太多,有点满堂灌的感觉,他能记下来的,非常之少。令他印象深的是,王禺丹和邱萍似乎都认为他和朱丽依的关系只有两种处理方式,要么,通过共同承办德山市庆来缓解,即使不能成为朋友,至少,也化解了成为敌人的可能。如果不能达到这一点,那么,今后永远不要和朱丽依硬拼。他明白她们的意思,就算是她主动向他挑衅,他也要绕着走,如果她打你的右脸,你立即将自己的左脸也送上去。为什么?原因很简单,朱丽依强大而欧阳佟弱小,真的硬碰的话,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所有的道理,欧阳佟都懂。但是,朱丽依已经摆了他一道坑了他几次,如果让他在害过自己的人面前摆出一副真诚的笑脸,还送给人家一大笔好处,杀了他都不干。至于绕着她走,或者说人家打你的右脸,你将自己的左脸也送上,欧阳佟同样做不出来。欧阳佟是那种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的人。别人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还让他不反抗,那他绝对做不到。话说回来,如果朱丽依或者杨大元从此不再找他的麻烦,他倒也愿意相安无事。

至少,这个晚上,欧阳佟拿定了主意,以后,不再做任何针对朱丽依或者星期七的事,至于杨大元,只要他不再和自己作对或者不再使出那种想置自己于死地的毒招,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也不再计较。

很是奇怪,独自一人待在家里想心事的时候,有一个人突然冒了出来,她就是文雨芳。那天晚上,她独自离开之后,已经有好多天了,欧阳佟没有主动给她打电话,却忍不住会常常想起她。他将所有与她有关的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她是真的没有对自己说假话。不是她说没说,而是她不屑。就像王禺丹,以她这样的身份,有必要在欧阳佟面前说假话吗?这是不是说,她就不说假话?以前,欧阳佟或许会这样认为,可现在不会。他甚至能够肯定,王禺丹一样说假话,某些时候,甚至会说很多假话。前提是,在实力与她相当或者比她强大的人面前。以文雨芳的出身以及她父母所处的地位,她应该不屑于在涉及杨大元以及那三个广告的事情上说假话。至少一直以来,她给欧阳佟的印象是她并不喜欢杨大元这个人。

这样想过之后,欧阳佟常常就会生出一种特别的情绪,这种情绪,是对文雨芳的愧意。不知是不是这种愧意影响,他会常常想起她。有时候,甚至有一种特别冲动,想给她打个电话,甚至把她约出来谈一谈。许多年了,他接触过的女人也不少,但从来没有过迫切感。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

他拿起手机,又放下,再拿起。终于,他下定决心,调出她的号码,按下了拨号键。电话通了,响了两声,却没有接听,传来的是电脑录音:你拨叫的用户正在通话中。显然,文雨芳的手机有显示,见是他的号码,立即挂断了,甚至没有犹豫。

也许,自己是把这个女孩伤害了。欧阳佟只做爱不恋爱,就是怕伤害,既怕别人伤害自己,也怕自己伤害了别人。极大的可能,自己把文雨芳给伤了,而且伤的程度,自己还无法评估。他有一种感觉,越是像文雨芳这种表面上嘻嘻哈哈的女孩,对待感情这种事,越是认真。而越是认真的人,伤害也就越重。如今的女孩,将处女膜带到高中毕业,都认为是一种羞辱,文雨芳却带到了大学毕业,又是在那样一种情况下送给了自己,连他都觉得那是一件不可思议并且草率的事。这也恰恰说明了她的嘻嘻哈哈背后,是一颗极其严肃认真的心。将这样一颗心伤到了,正如一句电影台词所说,后果很严重。

德山市庆项目,市政府只肯拿出三百万启动资金,仅仅这点资金,也不是一次性支付,第一次支付,仅仅只有一百万。如今的社会,有一种不成文的规矩,任何钱,只要过账,都得付出20%的回扣。比如说,有人给博亿公司拉来广告,你至少得付出20%;有人向你介绍一个工程,不管是高速公路工程还是普通的房屋装修工程,你也得支付20%。如果说这类项目是让你白捡了钱,支付回扣还显得合理的话,最不合理的是财政拨款。政府拨款,肯定都有其原因,可实际上,除了预算内拨款之外,所有未经年初预算且在人大会上通过的预算外拨款,都得给财政局的相关办事人员20%回扣。欧阳佟和德山财政局几位局长副局长关系非常好,这是因为平常欧阳佟帮德山从省财政要过不少预算外拨款。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局长副局长不要欧阳佟“润滑”,下面办事人却已经形成了习惯,不表示意思,就会找各种借口拖下去。为了这一百万,欧阳佟在德山住了五天,光是王禺丹给的极品江南就在车上装了两件。如果按市场价,远远超了二十万。

好在江南烟草担当了德山市庆的总赞助商,一次性付给资圆公司三百万元现金和二百万的极品江南香烟。南方重机总冠名,资助三百万,江南有色也非常慷慨,冠名费一百万。有了这八百万现金,欧阳佟一下子暴富起来,再不用为前期启动资金发愁。

有了充足的子弹,欧阳佟立即提拔许问昭担任行政总裁,全权负责公司的运作,他自己则带着一大笔钱和整整三箱极品江南去了北京。欧阳佟去北京有两大任务,其一,自然是和国家体育总局商洽举办体育赛事一事。其二,见武蒙。

有了充足的子弹,办起事来就是顺。体育总局的几位领导对欧阳佟的印象不错,他也没有事前通知,而是直接闯了过去,几位领导的办公室,他一间一间地拜访,开口就说,好久没见了,给你带几条烟抽。他不说几盒或者一条,而是说几条。领导心里自然就会算一笔账,极品江南,批发价一百八一盒,几条的价值,至少也是五千以上了,便拿眼去看他,发现他空着手。欧阳佟知道其意,便说,中午一起吃个饭。

这一餐显然有含金量,有几位领导原本有约,可话说得非常动听:你欧阳来了,再重要的人也不见了。即使如此,欧阳佟的大方,还是令他们大跌了一次眼镜。凡是来开会的,每人五条极品江南,批发价就要九千。

欧阳佟想将一项体育赛事拉到江南省一事早已经说过,好几位领导都知道。他们主动问起欧阳佟的打算。欧阳佟说,这次主要是配合德山市庆,而江南省属于中部欠发达地区,德山又是江南省的中流水平,经济实力有限,体育场馆条件不是太好,那些对运动场要求太高的比赛无法举办。他因此想,能不能在德山举办明年的乒乓球超级联赛。这个想法一提出,便被否定,根本原因在于这项赛事的赛制不允许。这是一个借鉴足球超级杯赛设置的赛制,分主客场,不可能集中一地比赛。虽有改为巡回赛的动议,但目前还没有定案。欧阳佟因此又提出,羽毛球、体操之类也可以。国家体育总局的领导告诉他,明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比赛年,需要全力以赴备战多哈亚运会,将一个固定的赛事安排在德山,有一定困难。但可以变通一下,比如搞一个邀请赛,将备战、练兵结合起来。

听了这话,欧阳佟显得有点失望。邀请赛毕竟不太正规,影响力应该不够。可体育总局的领导说,这说明你不太了解体育赛事。近几十年来,中国的竞技体育发展非常之快,早已经成为体育大国,有些项目,甚至拥有绝对优势。比如乒乓球是中国的国球,也是全世界所有国家的假想敌。近些年,欧洲男子乒乓球水平上升很快,对中国形成了巨大威胁。而亚洲的日本、韩国和朝鲜,女子乒乓球水平大幅度提升,将会成为中国女队的极大挑战者。强敌当前,彼此都希望更多地了解对方,邀请赛没有金牌压力,谁都会放开打,更能体现平常的训练水平,也能表现出技战术。因为放松,比赛也更加精彩,可看性要强得多。何况,毕竟是一场国际性赛事,比国内赛事自然高一个等级,连门票都可以卖得高一些。操作起来,手续也更加简便一些。

欧阳佟有点拿不定主意,下午便给王文青打电话。让欧阳佟意外的是,王文青倒更乐于举办国际邀请赛。不过,这件事他说了不算,需要征求曾宪平的意见。他将此事向曾宪平一说,曾宪平也倾向于举办国际邀请赛。他刚好有点时间,便通知市体育局几位领导赶到他的办公室,开了一个短会。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举办国际邀请赛更好一些。

当天下午,体育局的几位负责人便赶到省里,将此事向省体育局汇报,并且在第二天由省体育局一位副局长领队,赶到北京,具体洽谈此事。

欧阳佟借了江南烟草驻京办的奥迪车,去机场将他们接到酒店安顿下来。吃过午饭,下午便去了乒羽管理中心。国家体育总局的一位领导早已经打过招呼,乒羽中心几位负责人专程在办公室等着他们。恰好乒羽中心也想在明年举办一次国际邀请赛,双方一拍即合,余下的事情,便是乒羽中心去德山考察场地设施以及商谈合约条款。

双方约定了前往德山考察的时间,体育局的领导们还要赶回去汇报,离开了。欧阳佟想着要和武蒙见上一面,便在酒店里等着。直到第四天,中央首长要开一天会,武蒙才总算有了时间,两人约着一起去爬香山。

这个机会,让欧阳佟喜出望外。他还在考虑怎样向武蒙开口,倒是武蒙先说了。

武蒙说,我知道你不是办事,而是专程等我的,是不是?说吧,我当一回你的观世音。欧阳佟说,江南相邻的江北省,对江南烟草实施坚壁清野。他的话还没说完,武蒙就说,这件事,你别打主意。欧阳佟说,我还没说,你知道我打什么主意?武蒙说,别说你,打这个主意的人多了,无非就是想让江北省开禁。你也不想一想,人家会吗?省里市里,指望着烟草的税收呢,这么大一笔钱,谁肯白送给你?欧阳佟说,不就是为了税收吗?让江南烟草进去,他们难道就不能有税收了?可以采取一种合作的方式嘛。比如成立一个公司,共同经营,且一定要在当地纳税。武蒙说,就算能办成,能组建一家公司,你又能得到什么?

欧阳佟觉得,既然武蒙不太赞成他干这件事,继续往下说,意义不大,搞不好,他还会反感。好在自己此前有一定准备,便转换了话题,告诉他,自己搞了一间公司,目前是做广告。但有一个朋友告诉他,广告业竞争太厉害,利润率越来越低,越往后走越艰难。建议他搞资源整合。武蒙对资源整合这个名词虽然不陌生,但对于欧阳佟具体要干的业务,并不十分了解,便问,这样一间公司,到底做什么业务?欧阳佟将自己想到的可能涉及的业务一一举例说明。

武蒙说,这个还有点意思。欧阳佟说,你也觉得这个业务前景看好?武蒙说,主要是可做的事非常多,就看你的资源整合能力如何。欧阳佟说,我能有多大能力,你还不知道?这事,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可能干不了。武蒙问,你想我怎样帮你?欧阳佟说,假若我整合一间公司,想弄上市,可行吗?武蒙说,你忘了,我妻子就在体改委。

等了一个星期,欧阳佟要的就是这句话。得到这个答复,他心中的一块石头,也就落地了。两人继续往山上爬,武蒙突然说,听说你和王禺丹关系很好?欧阳佟看了武蒙一眼,难以判断他问此话是何意。当初,他引荐王禺丹见武蒙,可武蒙临时有事来不了,只是认识了武蒙的老婆,现在,武蒙竟然主动提起王禺丹,充分说明,王禺丹并没有闲置这个资源,并且运用到了极致。他难以判断的是,武蒙问此话的用意,也无法确认他们的关系到底深到了何种程度,只好说,她是我姐。

此时,武蒙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说,女人从政,难度是大一些。

欧阳佟的心暗跳了几下。这话是否暗示,王禺丹竞争雍州市长一事,可能性没有了?还是关键时刻,陈运达觉得王禺丹只是一个女人,让这样一个女人成为平衡赵德良的一枚棋子,力量弱了?抑或王禺丹的竞争力不如别人?按说,武蒙既然说出这样的话,证明他从中活动过,难道他的活动,也不能起到作用?

可见,仕途变幻莫测,受制约因素太多,没有超凡的能力超强的毅力以及超常的人脉,恐怕难以应对。欧阳佟常常声讨杜崇光,认为他是一个政棍,只会玩手段弄权术。可有好几次,王禺丹有意无意地表明一种观点,其实,权力法则是所有人类总结出来的所有人文学科法则中,最顶级也是最难掌握的法则,最考验一个人的智商,也显示一个人的情商。同时,王禺丹也向欧阳佟暗示一种观点,中国文化中,将权术当成一种类似于骗术赌术诈术的卑劣手段,因此称为厚黑学。可实际上,权术是非常正面的,大概属于哲学的一个分支,且是最深奥的一支。

与这些官场中人相比,欧阳佟觉得正如王禺丹所说,自己的情商是零。既然缺乏情商,肯定不能在官场中混,当初,自己从仕途挂冠而去,看来是非常正确的。

欧阳佟在北京期间,包括和武蒙在香山的那个下午,一直都在考虑回雍州后的工作,其中最重要的工作,是要找一个合作伙伴。这个动议是王禺丹提出来的,王禺丹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出于两种考虑,其一是缓和与朱丽依的关系;其二,欧阳佟很清楚,王禺丹担心欧阳佟的公司根本做不下如此之大的项目。事后仔细一想,对于这两点,欧阳佟非常认同,只不过,第一点,他过不了自己这关,第二点,倒是极其重要。

初步的设想,要在雍州当地找一家甚至两家实力雄厚并且执行力超强的广告公司合作。然而,考虑合作公司的时候,欧阳佟发现,他怎么都绕不开星期七。无论是实力还是执行力,星期七都排在第一。除此之外的其他广告公司,虽然也号称大公司,但与星期七相比,差太远。

经过更进一步思考,欧阳佟想到了一种办法,如果一家广告公司不行,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找两家合作?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大家都有钱赚,这大概就是商场合作法则吧,既然如此,我何乐而不为?反正社会上的钱多得很,我一个人又赚不完。欧阳佟想到可以有两家广告公司合作之后,立即想到,既然可以有两家,为什么不能有三家?既然省内广告公司可以参与,为什么不能有省外公司?

于是,他脑中冒出了一个念头,再搞一次招标,在全国范围内,征聘合作伙伴。

想到这一点时,欧阳佟显得有些激动。如果可能,每个省征聘一家广告公司合作,大概是最好的形式了。

尽管他考虑这个计划时,完全将星期七以及朱丽依排除在外,但王禺丹和邱萍的话中,有一句,他是听进去了的,不以朱丽依为敌。他是真的想过,以后再不与朱丽依斗了。至于杨大元,暂时避开他好了,等他在朱丽依面前原形毕露的时候,让朱丽依来收拾他好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接连发生的两件事,将他不可避免地拖进了战斗的旋涡。

第五章 高手过招,关键是打出自己的节奏 第二十节

从北京返回雍州的飞机上,欧阳佟在想着王禺丹的话,打出自己的节奏。

他心目中已经有了一个堪称完美的招标计划,首先在全国范围内发广告,先选几个主要城市,比如雍州、北京、上海、广州的媒体,看一看效果。如果效果理想,再推广到其他主要省会城市。可能的话,争取在每一个省会城市选择一家合作公司。这些公司并不承办德山市庆的组织工作,仅仅只是负责德山邀请赛以及各论坛的广告招商。能拉到广告,他们就有收入,拉不到,他们也没有多少损失。这样的招商,应该还是有吸引力的。对于资圆博通来说,更大的吸引力在于,能够拉到足够的广告,他们的收入就会大大增加,就算拉不到广告,通过这一活动,与全国的广告公司建立了横向联系也不错。

至于他自己,将整个德山市庆的活动交给许问昭,如果可能的话,向王禺丹借用胥晓彤,资圆公司付她一份额外薪水,由她和许问昭全权负责这个活动的筹备。他可以趁着公司有相当财力的时候,全力以赴实现公司转型。

转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需要选定一个好的项目。欧阳佟想,最好先找一个希望上市的公司,自己参与整体的运作。

恰在此时,嘀嘀两声巨响。之所以说巨响,当然是与环境相关的。欧阳佟此时坐在飞机上,飞机正航行在万米高空,机舱内十分安静,除了发动机的轰鸣,简直就听不到别的声音。说起来也真是奇怪,飞机发动机的声音够大的,在如此嘈杂的机舱内,一个手机短信的声音,为什么显得如此的突兀和响亮?

欧阳佟想到某次和一个作家朋友同乘飞机的经历。那位老兄忘了关手机,这东西在万米高空不识时务地突然鸣叫。机舱内所有的人,一瞬间将全部目光投向他,每一双目光,就像两把锐箭,轰然射过来。老兄手忙脚乱,迅速从胸口衣袋里掏出手机。好笑的是,这位老兄赶时髦,竟然用了两部手机,机型一样,响铃声也一样。他无法判断是哪一部手机响,只好将两部手机全都掏出来。掏出来的时候,手机还在拼命而固执地叫着。他终于判定了响铃的那部,也顾不上看一看号码,立即伸手,将手机关了。没料到,打手机者显然知道他的两个号码,这个不通,立即拨打那个。这位老兄刚刚将这部手机关了,另一部又接力一般响了起来。这一次,周围的目光就更加愤怒了,有着将他扔到飞机外的强烈冲动。

在飞机上不关手机并且行迹败露,和飞机上暗藏一个身绑炸弹的行迹败露差不多,所有人恨不得将你一口吞掉。欧阳佟的行迹并没有败露,只不过败露了飞机上有一台未关的手机。所有的乘客,在那一瞬间警觉,张目四顾,寻找声音来源。这情形颇有点像谁在会议室里放了个响屁,包括放屁的人在内,都会四处张望,以掩盖自己的过错。欧阳佟也可以这样做,但他没有。他竟然将手机掏出来,在众人愤怒的目光包围下坦然地看着短信。

短信是骆虹发来的,短信说:你的消息很准确。你在哪里?有时间见面吗?欧阳佟明白了,魏厅长一定结束了他的海外考察回到了雍州,正考虑董事长的新人选。他对骆虹说过,需要的话,他可以助她一臂之力,她大概记住这话了。他并没有立即给她回信,而是慢慢地将手机关了。

他想,下飞机后就给她打电话。如果她能当上董事长,说不准可以在德山市庆中出一份力。至少,道隆公司将会成为他的大客户之一。

飞机的起落架刚刚接触雍州地面,广播里还在告诫乘客,飞机尚未停稳,暂时不要打开手机,欧阳佟已经将手机打开了,准备给骆虹打电话。在此之前,他想给郑秘书打个电话,了解一下情况。可他没料到,手机刚刚打开,一条短信进来了。这次发短信的是贾宇革,他在短信中说,杨大元倒霉了,被一个女人泼了硫酸。最初,欧阳佟并没有太在意这条消息,还在翻找郑秘书的电话号码,也就在这个瞬间,他稍稍想了一下,突然冒出一个名字:文雨芳。

他立即放弃了给郑秘书打电话的念头,拨通了贾宇革的电话。

他说,杨大元被人泼了硫酸,到底是怎么回事?贾宇革向他介绍了事情的经过。今天上午,杨大元从公司溜出来,去幽会一个女人。中途,杨大元接了一个电话,匆匆赶出来。岂知,他刚刚走到门口,便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迎上去。两人站在路边说话,很快起了争执。女孩从包里拿出一瓶东西,泼到了杨大元的脸上。杨大元惨叫了一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乘客开始下飞机,欧阳佟一边随着人流向前走,一边和贾宇革通话。他没有问杨大元的情况如何,而是问,那个女孩呢?后来怎样了?贾宇革说,杨大元当时痛得在地上打滚,像被杀的猪一样嚎叫。女孩却非常从容,站在那里没走,而是打电话。没过多久,来了一辆警用摩托车。贾宇革估计,是女孩向警方自首了。又过了不久,来了一辆警车,将杨大元拉走了,那辆警用摩托车则带走了女孩。

尽管贾宇革不知那个女孩的情况,欧阳佟却认定,她一定是文雨芳。那一瞬间,欧阳佟心中一根最隐秘的弦被拨动了。她这样做,有什么特别含义?证明她是清白的?还是证明她爱上了他?如果是后者,他觉得有些荒诞不经。她爱吗?他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到?如果说她不爱,又有什么必要闹出如此之大的动作?不管文雨芳出于什么动机,欧阳佟都被这件事震撼了,他因此意识到,自己将会一生与这个女孩有着某种情感上的勾兑。他讨厌这种感觉,他认定自己的情感是封闭的,不希望与任何女性有情感上的交集。可是,他又不可能置之不理,毕竟,人家的行为与他相关,甚至可以说,人家未来的命运,都和他扯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能因为情感上的不肯依附,彻底撇清自己?那可不是他的性格。

他对贾宇革下达了一道命令,马上去了解一下那个女孩的情况。

接下来,他拨打文雨芳的电话,没想到通了。接电话的不是文雨芳,而是一个男人。欧阳佟说,你是谁?她的手机,怎么在你这里?男人说,先别管我是谁,能不能介绍一下你是谁?欧阳佟说,我是她的朋友。她在你身边吗?能不能把手机给她,我和她说几句话。男人说,你的朋友现在情绪不是太好,恐怕不想和你讲话。如果你说明自己是谁,我或许可以安排你们见面。欧阳佟说,我叫欧阳佟,江南卫视副台长。对方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自我介绍,也没料到竟然是这么个有身份的人,愣了片刻。不久,电话转到了另一个人手上,同样是个男人,对方说,是欧阳副台长吗?欧阳佟说,是。请问你是谁?对方说,我是新城派出所副所长王卫国,你的朋友出了点事,我们能不能见面谈?

到达派出所后,欧阳佟立即被请进了王卫国的办公室。看到王卫国,欧阳佟就想笑。在他看来,派出所所长往往是那种人高马大的猛张飞,往当阳桥上一站,犯罪分子便闻风丧胆。没料到,面前这个王卫国,竟然和自己一般身型。王卫国对欧阳佟非常客气,握过手后便向他递烟,欧阳佟将烟接过来,放在面前的办公桌上。掏出自己的身份证,递给王卫国。王卫国看了一眼,上面自然没有副台长这样的职务,但住址是江南卫视。他说,能介绍一下你们的关系吗?欧阳佟说,这个介绍可能有些复杂,我想,还是你先介绍一下情况比较好。

王卫国说,怎么搞得像采访一样?开了句玩笑之后,便说,你的这个朋友非常特别。她往别人脸上泼了硫酸,然后打电话自首,却又不肯说叫什么名字。我们取得了她的手机,正准备研究她的通信录,以便确定和谁联系。结果你的电话打进来了。

欧阳佟说,那个被她泼硫酸的人叫杨大元。他的情况怎么样?

王卫国说,杨大元正在医院接受处理,我们还来不及问讯。不过,医生说,由于抢救及时,烧伤面积不太大,生命危险肯定没有。面部皮肤烧伤较严重,是否会留下永久疤痕,现在还难说。欧阳佟问,她始终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王卫国说,是,她一直哭,什么话都不说。欧阳佟说,王所,我肯定配合你们工作。不过,配合之前,我想见一见她,不知能不能通融?

如果是普通人,这种要求肯定被当场拒绝。可欧阳佟不是普通人,大概在他到来之前,派出所已经查过他的身份。王卫国说,就是你不提,我们也有这种想法。原只是想先向你介绍一下情况,再征求你的意见,请你帮我们做做她的工作。既然你主动要求,我们现在就去?

不知是不是欧阳佟的原因,派出所对文雨芳还算优待,她被安置在值班室里,值班室有两张床,她双手抱膝坐在床上,头搁在膝盖上。她对面的床上,坐着一名女警。女警显然无聊至极,拿着手机玩游戏。王卫国和欧阳佟进去的时候,女警立即站起来,叫了一声王所。王卫国向女警介绍,这位是江南卫视的欧阳副台长。欧阳佟和女警握手,说,欧阳佟,很高兴认识你。

欧阳佟说话的时候,用眼角的余光瞟着文雨芳,发现她的身子震了一下,却没有抬头。

欧阳佟走到她的面前,紧挨着她坐下来。他感觉到,她向床的另一边移动了一下,似乎是给他让出些空间。他说,告诉我,为什么干这种蠢事?她动都未动。他说,你傻呀,杨大元是什么人?那是垃圾。你拿自己的命运去扫垃圾?你太崇高伟大了吧。说着,他拉起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你是研究生呀,这样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她突然扑进他的怀里,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就是你,我恨死你了。欧阳佟轻轻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说,你这件事玩大了。我在考虑,恐怕得联系你的父母。文雨芳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赞同的表示。欧阳佟想,到底是小孩,现在一定是吓坏了,心里应该期望父母或者别人救她吧。他说,别担心,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一起来承担,好吗?他感觉到她在自己的怀里点了点头。

他交代几句,站起来,和王卫国一起回到办公室。欧阳佟并没有立即和王卫国谈话,而是给泸原市政府的一个朋友打电话,要到了文杰明秘书的手机。接着,他将电话打给文杰明的秘书,自报家门,说,我是江南卫视的欧阳佟。我想问一问,文副书记的女儿,是不是叫文雨芳?秘书虽然没和欧阳佟打过交道,却知道他的大名,热情地说,是欧阳台长呀,你好你好。是叫文雨芳,雨芳怎么了?欧阳佟说,文雨芳出了点事,我想直接和文书记聊几句,他在你身边吗?电话很快交到了文杰明手里,文杰明说,小欧呀,好久不见了。我女儿怎么了?欧阳佟说,遇到点小麻烦,她在派出所。文杰明显然有些吃惊,说,派出所?她怎么会在派出所?

欧阳佟不得不小心地向他解释,事情说起来有点复杂,她往别人脸上泼了点东西,目前,派出所正在了解此事。文杰明说,她在你身边吗?我和她说几句话。欧阳佟说,她的情绪很不好,估计不会在电话中对你说什么。文杰明说,那你身边有派出所的负责人吗?你把电话给他,我和他说几句。

欧阳佟把电话给了王卫国,向他介绍说,她的爸爸,泸原市市委副书记。王卫国显然愣了一下,接过电话,说,文书记你好,我是新城派出所副所长王卫国,向首长问好。文杰明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刚刚听说,吓了一大跳。王卫国说,欧阳副台长刚才已经对你说了,她往一个人脸上泼了点东西,接着自首了。但到了派出所,她什么都不肯说,我们是找到欧阳台长,才稍稍了解点情况。文杰明恰好在正往雍州的路上,接到这个消息,便加快速度往雍州赶。

可以肯定的是,文雨芳已经构成了故意伤害罪,如果严格按照法律程序办事,可能会判一两年劳教。正所谓法律不外人情,像这种后果不十分严重的案件,只要受害人不追究,文雨芳又是自首,完全可以从轻从宽处理。

为此,文杰明和关丽芳夫妇数次前往医院看望杨大元,希望他能对文雨芳网开一面。无论他们送什么东西,杨大元都退回来。显然,杨大元是不肯放过文雨芳。这件事,虽然因欧阳佟而起,可欧阳佟并不打算出面,见杨大元软硬不吃,他也就不得不考虑通过其他方式来达到目的。

欧阳佟约见朱丽依。朱丽依大概也听说了欧阳佟准备找合作伙伴的事,非常热情地应承下来。因为特别不喜欢她,欧阳佟也就不想请她吃饭,甚至不愿约她到高档点的场所喝茶。他说,不如我们到绿萝去喝咖啡吧。朱丽依说,绿萝太低档了。不如去喜来登三十八楼吧,我刚好有消费卡。没办法,欧阳佟只好去喜来登。欧阳佟有意晚去了十几分钟,然后告诉朱丽依路上堵车。朱丽依于是开玩笑,说,不是被哪个漂亮妹妹缠住就好。欧阳佟开玩笑说面前就有这么漂亮的妹妹,还需要到别处找吗?

闲扯了几句,朱丽依便问欧阳佟最近忙些什么。欧阳佟说,还能忙什么?当然是德山市庆的事。朱丽依说,听说你已经拉到了好几家赞助商和冠名商?你厉害哟。欧阳佟说,能厉害到哪里?几百万而已。德山市庆,没有三千万,肯定拿不下来。我急死了。朱丽依说,这才刚刚开始,就已经几百万了,还有一年多时间呢,你也太心急了点吧。欧阳佟说,时间过一天就少一天,我怎么不急?我的公司,你又不是不知道,刚刚创业,大家还没做过业务呢。靠我一个人也不行呀。

朱丽依拿过面前的茶壶给欧阳佟倒茶。因为欧阳佟坐得离她太远,茶杯自然也就显得远了点,她不得不弯下身子,将手伸得老长,才够到他的茶杯。她说,你坐那么远干吗?我又不是老虎,怕我吃了你?欧阳佟将两只手伸出来,做出要抓她的模样。其实,她离他很远,就算他伸直双手,也根本抓不到她。她却作势向后倒,说,干什么?他说,我不敢离你太近,我怕这两颗炸弹爆炸。她说,说什么呢,你又不是没见过炸弹。他说,见过,但没见这么大的,所以我怕。朱丽依说,死相,好像你性冷淡,对女人不感兴趣似的。天下哪有猫不吃腥的?他知道她是在有意挑逗自己。她这一招,对别人或许有效,对他,没有丝毫效果。

欧阳佟说,你是前辈,你帮我出出主意,我应该怎么做?

朱丽依说,你可以找合作伙伴呀。欧阳佟立即表示这是个好主意,并且说,他一直为此苦恼,没想到前辈就是前辈,一语惊醒梦中人。朱丽依大概早就在考虑这件事,所以说,一般人觉得,找合作伙伴,是一个蛋糕分给两个人吃,其实并不是如此,这是一个把蛋糕怎样做得更大的问题。欧阳佟说,确实,这是一加一等于三。朱丽依听他如此说,以为自己大有希望,便说,是不是考虑一下和我合作?我保证给你提供最优惠合作条件。欧阳佟立即说,好哇。说说看,什么样的条件?朱丽依说,合作的方式有很多,比如说,你可以把整个项目卖给我,也可以把项目的某部分卖给我。

欧阳佟说,把整个项目卖给你,怎么卖?把部分卖给你,又怎么卖?

朱丽依说,如果把整个项目卖给我,你现在签的合同,我认账,另外再给你一千万,怎么样?这个条件可以说非常优惠。你稳赚不赔,并且把一辈子的钱都赚够了。欧阳佟心中动了一下。确实不错,这么一转手,自己至少赚了一千五百万,还有比这更好的生意吗?他说,是不错,我可以考虑。还有另一个呢?朱丽依说,另一个,那就是合作了。如果合作,可能还有很多细节需要考虑。

欧阳佟的目的并不是合作,只不过,他是想以合作为条件帮文雨芳。文雨芳还是在校生,大学四年级,刚刚考上研究生,还需要完成最后一年本科学业才能接受更进一步的教育。她一旦被判劳教,很可能连本科毕业证都拿不到。只要能救文雨芳,他准备接受最苛刻的条件。他对朱丽依说,如果和你合作,你准备怎么感谢我?

朱丽依说,你是不是想我以身相许?估计你也看不上我这个老女人吧。欧阳佟说,真要你以身相许,那也太委屈你了吧。这个感谢,留到以后,我需要的时候保证找你取。朱丽依一脸坏笑,说,看来,你有想法了?欧阳佟坦率地说,我想帮文雨芳一把。

朱丽依略愣了一下,说,如果不是想帮文雨芳,你不会想到和我合作,是吗?

欧阳佟说,坦率地说,王禺丹曾给我建议。今天,你是第二个给出这一建议的人。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建议非常好,所以,也一直在考虑这件事。这样对你说吧,合作是肯定的,我要考虑的是,到底怎样合作,才能对我的利益最大化。朱丽依说,你想好了,是不是?欧阳佟说,还很模糊,没有形成方案。朱丽依说,你觉得我会接受你的条件?欧阳佟说,在商言商,这对大家都有好处。为什么不接受?杨大元该得到什么样的赔偿,文雨芳的父母会照赔,如果他们的经济能力不够,我愿意承担一部分。

朱丽依说,正如你说的,在商言商。以商人的思维看,我是绝对赞成的。不过,你应该清楚,这毕竟不是我个人能够决定的事,关键还要看杨大元的意思。我想,文雨芳的家人一定找过杨大元,否则,你也不可能出面找我。我可以答应你找杨大元做做工作,但是,我不敢向你保证。

晚上,欧阳佟请郑秘书吃饭,约骆虹作陪。他很清楚,领导秘书都是人精,表面上正正经经,骨子里不知多少弯弯绕绕。请这种人吃饭,不能太正统,需要将活动安排丰富一些。考虑到底安排哪些活动时,欧阳佟想到了上次和王禺丹以及邱萍去的碧玺温泉酒店,选的同样是VIP客房。虽说是欧阳佟请客,自然不需要他掏钱,所有一切都由骆虹搞定。骆虹带了办公室主任赵丽雅先一步去了,到达房间之后,她颇有些吃惊,立即给欧阳佟打了个电话。

骆虹说,这个房间没有餐桌呀,怎么吃饭?欧阳佟说,你没听说秀色可餐吗?骆虹一时没有细想,问,你的意思是要安排几个小姐?欧阳佟说,别这么不自信好不好?你难道不是秀色?我告诉你,这是关键时候,趁着还有点秀色的尾巴,就要好好资源利用,等到贬值了不值钱了,再想利用也没有机会了。骆虹说,你这个欧阳,话怎么说得这么难听?欧阳佟说,话是难听,理却不偏。社会上的每个人,都是在合理利用自己的资源。有些资源如果不利用,肯定就浪费了。骆虹说,这么说,你经常合理利用资源?欧阳佟说,这话你别和我说,留着和郑秘说吧。可利用资源,一定要用足用好。

郑秘书没有车,欧阳佟开车去接了他,赶到碧玺酒店有一段距离,两人正好说话。欧阳佟问,汪海刚的事情,后来怎么处理的?郑秘书说,这事本来是定了的,文件已经起草,并且交给文印室打印,只等魏厅长出国回来就签发。但是,魏厅长回来后,一直没有签,拖了一段时间,直到前不久,党组成员有人问起这事,因为梁董事长已经离岗退休,这事不能拖。魏厅长却说,这次出国考察,触动很大,人家国外,那才是真正的市场经济。他因此想到道隆公司的人事任命,汪海刚完全不懂业务,更不懂市场经济,让他担任董事长,考虑有些欠周。当初要任命汪海刚,主要是上面有人说话,加上魏厅长拍板,其实党组成员并不太赞成,既然魏厅长说要重新考虑,党组成员乐见其成。欧阳佟问,有合适的人选了吗?郑秘说,当初,党组成员之所以不同意汪海刚,说穿了,考虑的还是自己的利益。道隆集团是建设厅经济效益最好的单位,虽说是独立法人,可实际上,与建设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党组每一个成员,都利益相关。既然要选新的董事长,谁都希望上去的人,是自己的人,至少是对自己有利的人。

欧阳佟明白了,这也是一种权力平衡。权力平衡,说得更精准一些,其实就是利益平衡。大家都不希望汪海刚担任董事长一职,只是因为他在建设厅是外来户,并没有和别人形成利益共同体。他以为,只要搞定了魏厅长以及更上层的关系,就万事大吉。就权力法则来看,这也不错,问题在于,他没料到魏厅长这条线会节外生枝,事情就在微妙之中发生了变化。欧阳佟说,我觉得骆虹干得很不错呀,为什么没有考虑她?郑秘书说,如果没有汪海刚横插一杠子,骆虹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因为骆虹是常务副厅长的人,和党组其他成员关系也不错,呼声还是比较高的。只不过,魏厅长担心一个女人担任这么高的职务,可能顾此失彼。

了解这一点,欧阳佟觉得,这件事的操作性就很强。

到了房间,见骆虹和赵丽雅在场,郑秘书顿时明白了这餐饭的真实用意。也不谈正事,只是看了看房间,便说,这是吃饭还是洗澡?欧阳佟说,既吃饭,也洗澡。郑秘说,桌子都没有,难道端在手里吃?欧阳佟说,你放心好了,肯定不会饿着你。走,我们先进去更衣。郑秘书说,这倒是天下奇闻,吃饭还要更衣?口里说着,人却跟着欧阳佟进了更衣室,换了泳装出来。骆虹和赵丽雅也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暗吃了一惊。但既然是泡温泉,肯定要穿泳装,倒也不是太反感,两人一起进入更衣室,换上比基尼。

四个人下了温泉池,开始还显得有点拘谨。欧阳佟便拿骆虹打趣,说,没想到骆总身材这么好,皮肤这么白。看来,我们今晚不用吃饭了。郑秘问,不吃饭吃什么?欧阳佟说,吃奶油呀。欧阳佟的话一出,赵丽雅就笑,欧阳佟问她笑什么,她说,想起一个笑话,说是一个白人妇女和一个黑人妇女坐在街边奶孩子,那个白人的孩子吃了几口不吃了。妈妈问他为什么不吃,他说,我要吃带巧克力的。几个人于是大笑,郑秘书说,看来,他是奶油吃多了,吃腻了嘴。欧阳佟说,郑秘,你大概奶油吃得也不少吧。郑秘书说,我是中国人,你见几个中国人是吃奶油长大的?那是外国食品。

服务员搬来一张餐桌,但不是普通意义的桌子,而是一只充气袋,往水面一放,便浮在上面。上菜的时候,便有几名穿泳装的服务员入水,站在客人身边,随时服务,客人吃过的鸡骨鱼骨肉骨等,随时装进垃圾袋中。

见菜上来了,欧阳佟不动,其他人也没动。骆虹说,欧阳,今天是你请客,你剪彩呀。欧阳佟说,不好意思,美女美食当前,我不知道先吃哪个好。郑秘,你说吧,是先吃美食还是先吃美女?骆虹说,胡说八道,美女是非食用品。欧阳佟说,那是试用品不?我和郑秘有没有试用的机会?骆虹作势给了欧阳佟一记粉拳,说,油腔滑调。你们这些搞电视的人太开放了,没一点儿正经。

吃过饭,欧阳佟说找赵丽雅说点事,将她拉上了自己的车。郑秘书没有车,只好上了骆虹的车。分别前,欧阳佟反复叮嘱说,我把郑秘交给你了呀,偷吃偷喝都可以,但是,一定要记得擦干净自己的嘴。赵丽雅拉了欧阳佟一把,说,你啰唆不?人家又不是未成年,还需要你交代呀。

事情还真是巧了,第二天上班后,魏厅长问郑秘书今天有什么安排,郑秘书看了看记录,没有。魏厅长便说,那我们去道隆集团看看吧,他们上报企业改制方案已经几个月了,厅里一直没批,这事不能再拖了。郑秘书立即说,我打电话通知他们。魏厅长说,我们随便走走看看,不必影响他们工作。郑秘书十分机灵,立即说,那好,我去备车。趁着这个机会,他给骆虹打了个电话,反复交代,不要作特别安排,就当不知道有这件事。骆虹自然不可能当做不知道,她一定会做点什么。郑秘书也深知这一点,才会给她打了这个电话。好在公司的日常管理工作做得很好,窗明几净,也不需要突击搞卫生。骆虹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件事,参加集团员工的午间操。午间操原本有领操员,骆虹让领操员仍然在旁边领操,她和领操员并排而站,成了两个领操员。

魏厅长的汽车进入时,恰好看到全员做操的壮观场面。因为总经理亲自领操,员工们做得特别下力,动作自然比平常好得多。汽车进入道隆集团,需要领取停车卡,趁此机会,魏厅长走下了车,和郑秘书一起站在那里看。郑秘书说,站在台上领操的就是骆虹。魏厅长说,还像模像样嘛。郑秘书趁机说,骆虹这个女人了不得,和一般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她有石头一般坚硬的性格。魏厅长对这个比喻很感兴趣,问道,什么叫石头一般坚硬的性格?郑秘书说,我听别人说,梁董事长主持道隆的时候,遇到了国家发展,公司遇到了好时机,发展速度快得惊人。但高速度的背后,也存在一些问题,主要在管理上面以及人事上面。骆虹上任后,大刀阔斧,建立严格的管理制度,公司的地上就是有一张纸片,也有制度管理。公司的人给她取了个绰号,叫铁娘子。

午间操完了,所有员工散开,骆虹才走下台,大步向魏厅长走来。骆虹一边伸出双手,一边说,对不起,魏厅,刚才我在领操,不好下来迎您。魏厅长握着她的手,开玩笑说,好你个骆虹,明知道我来了,却让我在这里傻等。你说吧,该怎么罚你?骆虹说,罚我中午陪魏厅几杯酒。魏厅长说,罚酒就免了,这样吧,罚你带我在公司里转转。

三人一齐向前走去。魏厅长有意看了一下操场,还真是奇了,几百人走净,操场上竟然没有留下一片纸。骆虹自然不肯放过机会,向魏厅长介绍,道隆集团虽然是公司,但实际上还是以前的局机关。大家坐办公室时间久了,身体就出毛病。她刚担任总经理第一个星期,公司就有两个人去世五个人住院。她突然觉得,员工的身体素质是个大问题,所以,作了一系列规定,比如每天要做午间操,工会每个星期要组织员工活动等。

骆虹只是陪着魏厅长到处看了看,然后将班子成员集中起来,向魏厅长汇报。魏厅长看了看班子成员,没有看到汪海刚,便问怎么少了一个人。这是骆虹玩的一个小花招。汪海刚知道出了问题,每天便跑高层,很少来公司。骆虹接到魏厅长要来的消息,打电话通知了班子其他成员,唯独没有通知汪海刚。骆虹见问,面现难色,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班子其他成员看不惯汪海刚,自然就有大炮站出来,说,他?据说他只干两件事,要么陪省里的领导打牌,要么找美女一起喝酒。骆虹立即制止了这名班子成员,说,都是我们班子里的同志,捕风捉影的话,还是别乱说。

魏厅长不说自己来考察班子,而是说来对道隆集团企业改制搞调研。

董事长任命和企业改制,是目前道隆集团最重要的两件大事。企业改制,最初是梁董事长提出来的。他之所以提出这一动议,自然有着个人目的。他本人属于省管干部,副厅级,到了年龄就要退休。他也很清楚,自己快到站了,想提上去,那是白日做梦。早在十年前,他就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积极活动,希望能够更上一层楼。另一方面,他将集团内唯一的金融专业研究生骆虹提拔起来,担任企业改制办主任,专职负责企业改制工作。企业一旦改制成功,梁董事长便可以作为高管持股,不说是否继续担任董事长,至少,他可以持有集团相当的股份,也算是一种回报。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改制方案由职代会通过,集团内部也开始根据这一改制方案着手IPO前期准备。但不知为什么,这个方案被厅里否决了。梁董事长态度更加坚决,提拔骆虹担任副总经理,继续负责改制办工作。又过了一年,提出了第二套改制方案,同样没有得到批准。

其后的几年间,公司内部的股份制早已经非常完备,但改制方案数易其稿,就是未能获得厅党组的通过,道隆公司错过了好几次IPO的机会。

魏厅长果然只是调研,仅仅听取了道隆集团关于企业改制方案的报告,并没有表示任何态度。几天后,厅党组研究道隆集团的人事问题,却只字未提企业改制的事。消息传开后,人们猜测,他这次道隆集团之行,其实仅仅只是为了人事考察,根本就没有打算在企业改制方面有所作为。

就在魏厅长考察道隆公司的同一天,欧阳佟给朱丽依打了一个电话,询问相关情况。朱丽依答复说,杨大元目前还是满肚子愤怒,工作很难做,可能要等一段时间,等他平静下来再说。

晚上,欧阳佟请文杰明夫妇吃饭,地点在喜来登D9房间。饭桌上只有四个人,文杰明夫妇和秘书,再就是欧阳佟。为了女儿,文杰明夫妇已经在省城跑了一段时间,大量的时间花在做杨大元工作上。杨大元已经出院,并且第一次植皮。医生说,杨大元的皮肤自愈功能不错,植皮手术也非常成功,经过一段时间的辅助治疗,应该不会有太明显的疤痕。无论对于杨大元还是文雨芳,这都是一个好消息。文杰明原以为,有了这一前提,完全可以做通杨大元的工作,让他不再追究自己的女儿。可是,杨大元就是不肯松口,哪怕做交易都不行。

毕竟是正厅级官员,一个地级市的三把手,在省里有密集的关系网,这段时间里,他们马不停蹄地跑了省市公检法各个部门,甚至跑了省市政法委。欧阳佟今天请他们吃饭,一方面尽点心意,另一方面,也是和他们凑一凑情况,考虑下一步的行动。选择在喜来登吃饭,欧阳佟也是有考虑的,王禺丹在这里有签单权,并且给了欧阳佟授权。也就是说,他在这里吃饭,将会由江南烟草埋单。

欧阳佟上了一瓶茅台,可文杰明心情不佳,酒喝在嘴里,有些苦味。

关丽芳对欧阳佟说,欧阳,有一件事,我始终没有搞懂,你和我家芳芳算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干这种傻事?欧阳佟说,我们是好朋友,非常非常好的朋友。关丽芳有点刨根问底,说,好到了什么程度?见欧阳佟不知如何回答,她又说,你知道,我是芳芳的母亲。女儿大了,有很多事,不会告诉母亲,而母亲又很想知道。欧阳佟说,我理解,也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问,我们是不是男女朋友那种朋友。坦率地说,关于这一点,我也很糊涂。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们几乎天天晚上都用短信聊天,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她是谁的女儿,只是觉得她很主动,却又搞不清她这种主动意味着什么。你们也看到了,我是一个典型的外强中干的人,对自己的外表非常自卑,你的女儿年轻漂亮、内敛可爱。所以,我并不认为她会爱上我。我不怕坦白地告诉你,我觉得她主动接近我,是带有目的性的。后来,她给我们介绍了三个广告。我当时就有点怀疑了,她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哪来这么多广告客户?有一次,我把这种怀疑说了出来,她才透露说,她的父亲在泸原市委,母亲在市财政局。我稍稍想了一下,就想到她可能是你们的女儿。所以我认定她的广告来源于你们,后来发现她的广告来源于杨大元。那时,我自然觉得有些事情被证实了,她果然是有目的的,这种目的就是充当杨大元害我的帮凶。直到她干出这次的事,我才觉得,我似乎真的不了解她,这里面到底还有些什么别的东西,我直到今天,也没有完全想明白。

关丽芳说,这个孩子,从小就这样,明明是非常关心的事,表面上,她总要表现出一种完全不在乎的样子。我拿她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文杰明作为男人,或许不太关心情感方面的话题,至少他觉得这不是当务之急。男人做事,程序性比较强,他更关心的是眼下。他问欧阳佟和朱丽依谈判的情况怎么样,欧阳佟说,毕竟是绕了一点,不可能有直接结果,还要等更进一步的消息。他个人认为,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作百分之百的努力,但也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此,要多做几手准备。他又问文杰明跑公检法的情况,文杰明说,该跑的都跑了,关系也相当不错。大家共同的说法是,能私下解决最好,万一不能解决,只能通过司法层面处理。

欧阳佟出主意说,能不能再从别的方面给杨大元施加点压力?文杰明问,你指什么?欧阳佟说,当初,我和杨大元合伙开公司的时候,他贪污了公司很多钱,曾经立案调查过。后来,他的老婆带着孩子跪在我面前求我,我心一软,撤案了。关丽芳说,那能不能再立案?他若退让就算了,若不退让,就让他去坐牢。文杰明更懂得法律一些,他说,已经撤了的案子,怎么可能再立?关丽芳说,那怎么办?

欧阳佟说,我仔细想过,像杨大元这种人,肯定是一屁股的屎。这件案子虽然不能再立,但并不等于不能立别的案子吧。如果别的案子立了,再将这件事带出来,那就另当别论了。现在的问题是,要找到一个突破点,通过一件什么别的事,先将案子立了。文杰明问,你有想法了?欧阳佟提到杨大元离开雍州都市报的事。他说,最初自己以为他真是被别人排挤,可结合后来他在自己公司的那些做法,欧阳佟有了新的想法,觉得杨大元在雍州都市报肯定有经济问题,才不得不灰溜溜离开。如果做通雍州都市报的工作,让他们出面,肯定可以立案。

文杰明说,明天我去日报看看。我就不相信,一个地痞无赖,我们就对付不了。关丽芳说,这件事,干脆你不出面,我去,我就不信不能把这个无赖送进监狱。文杰明说,你就别添乱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芳芳弄出来。千万不能节外生枝。

第二天,文杰明便去了江南日报社。作为地级市的主要负责人,他和报社的关系非常密切。人家也会想,他现在才五十多一点,就已经是正厅级干部,过一两年,往上走一点,就有可能当市长甚至市委书记。这样的关系,谁都想建立,更想往深一层发展。杨大元在雍州都市报社确实是有很多问题,只不过,这些问题看起来疑点很多,却又查无实据,报社方面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见他主动辞职,就没有追究。既然文杰明想追究这件事,自然有人愿意给他提包,当天便一起去区公安局报案。《江南日报》就在芙蓉路上,和欧阳佟的博亿公司在同一个区,案子自然交到了余大队长手里。接到这个案子,余大队长立即就乐了,怎么又是这个杨大元?看来,真是与他有缘了。

这件案子,对于余大队长来说,并不太难。前面做过调查,案子虽然撤了,资料还保留在电脑里,调出来就是了。雍州都市报主要怀疑杨大元在三大方面存在经济问题,其中最主要的问题是,他常常以开展业务为借口请客,多开发票或者是拿烟拿酒。第二,和下面的发行站联手多报人员冒领工资吃空额。第三,大量印发报纸,可这些报纸又发不出去,便直接报损送造纸厂打纸浆,并且吃差价。

事后,余大队长说,这个杨大元真是个疯子,只要有钱经手,他就一定要扣下一点来。这种人,胆子奇大无比,什么钱都敢要,调查起来,就相对要简单得多。他们只是稍稍作了些调查,便发现了杨大元很多犯罪事实。加上以前已经有过的调查,完全可以再一次将其逮捕。只不过,文杰明和欧阳佟这边还在做最后的努力,不想和他摊牌,才引而不发。

在此期间,欧阳佟给朱丽依打电话,问起杨大元的意见。朱丽依说,杨大元思想抵触情绪仍然很重,忍不住这口气,不肯松口。同时,她也表示,自己正在做工作。欧阳佟问,有没有希望,如果希望不大,我们就要想别的办法。你也知道,文雨芳的父母,在江南省还是有一定地位和势力的,他们不可能看着女儿未来的前途毁了坐视不管。他是想以此暗示,既然不能以礼解决,那么,我们将以兵相待。

朱丽依显然明白这一点,她说,再给点时间,我再去做做他的工作。

欧阳佟这边所有工作都已经做好。初步估计,杨大元涉嫌贪污以及用非法手段侵占公款超过五百万。有了这个数目,再加上权力在背后的活动,就算不判他一个无期徒刑,至少也要判十五年。一旦进了监狱,一切就由不得杨大元,欧阳佟或者文杰明再使点手段,他这一辈子,可能就得在监狱中度过了。至于文雨芳,最坏的结果,也是判两年劳教,缓期三年执行。文杰明和欧阳佟再做点幕后工作,文雨芳仍然可以完成自己的学业,就算不完成学业,最终获得一份不错的工作,也不是大问题。有了这样的底气,欧阳佟便给朱丽依下了最后通牒,说,文雨芳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羁押已经十多天时间,哪里受得了苦?所以,我们不可能再等。最多只能再给三天时间。三天如果没有答复,我们就得采取别的办法了。

朱丽依自然听出了欧阳佟的暗示变成了明确威胁,便说,我的欧大才子,你们求人,也不是这样求的吧。欧阳佟说,我这个人,做人一向与人为善,奉行的人生原则是不惹事也从来都不怕事。在这件事情上面,我可以说仁至义尽。我知道上次他和我之间的那些事,他对你说是误会。是不是误会,你可以仔细想一想,公安局又不是我家开的,人家为什么会立案?如果你还不信,可以去问一问杨大元的老婆,是她带着她的儿子跪在我面前求我,我心一软,才答应的。当然,我也知道,你和江南烟草的王禺丹以及胥晓彤关系不错,你也可以去问一问她们。我放了杨大元一马,被她们骂得狗血喷头,说我是农夫与蛇里的那个农夫。你还可以告诉他,那件案子,我是撤了,但并不等于他的犯罪事实就一笔抹掉了。只要还有别的犯罪行为,那就要算总账了。

朱丽依只得说,好的,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给他。欧阳佟特别叮嘱了一句:记得告诉他,我只给他三天期限。

第五章 高手过招,关键是打出自己的节奏 第二十一节

三天过后,欧阳佟仍然没有得到明确答复。

对于这个结果,欧阳佟并不意外,所以,当天下午,他便交代许问昭,准备明天向媒体投放招标广告。许问昭说,我正要跟你商量这件事。按照原来的设计,我们是以资圆公司的名义招标。不过,我始终觉得,你签给杨大元的那份文件,对于我们是一个潜在威胁,尤其你现在又决定不与朱丽依合作。我担心有一天,我们赚了钱,朱丽依就会拿着那份文件找我们,要求分利润。

欧阳佟说,正因为担心他们使出这一招,才会以资圆公司的名义做这个项目呀。

许问昭说,我担心事情没这么简单。而且,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便宜了星期七。我有一种想法,说出来你最后拿主意。

许问昭说,为了预防星期七和博亿打官司,她准备做个财务陷阱。欧阳佟问怎么做。许问昭说,现在公司增加了很多员工,但这些员工到底属于博亿还是属于资圆?一直没有划分。实际上,目前博亿员工的月薪支出已经六万多元,但不包括欧阳佟和许问昭的薪水。许问昭便在博亿公司的员工名册上增加了二十多人,又给欧阳佟和自己分别发月薪十万元和二万元。使得博亿公司的月支出,达到三十万元。再加经营费用支出,博亿公司每个月,至少需要四十万。

欧阳佟立即明白了许问昭的意思,她是想让博亿公司欠上一大笔债,星期七如果真打股权官司,他们获得的将是一笔债务。欧阳佟说,把你的工资,提高到八万,另外,寻万芳和雷蕾,也提高,提到一万。许问昭说,这样做,就要增加很多个人所得税,而且,我们的实际工资没有这么高,工资要发到个人的卡上,将来无法退还公司。欧阳佟说,你们不是有资圆的股份吗?就算你们提前支取了红利。再说,我们支付了个人所得税,这样的账,才有说服力。

许问昭说,既然你同意我的这种搞法,我就做下去了。我计划下一步,还要多弄些支出。欧阳佟问许问昭准备怎么做,许问昭说,目前,博亿公司账上,一分钱都没有。她准备到银行找熟人,以资圆公司担保的方式,贷一笔款。她准备贷款八百万,并且以加盟费的方式,将这笔款转六百万到资圆公司账上。资圆公司收了博亿公司六百万,就需要承担营业税。不过,她找局长特批资圆公司税收优惠政策,手续已经办妥,两年时间内,资圆公司将有大量的税费被减免,成本也就不是太高。

欧阳佟说,这个办法很好,你可以继续把账目做大一些。如果能做到二千万三千万就最好。许问昭说,别说做到三千万,做到两千万,都有相当难度。关键是博亿公司的盘子太小,又没有固定资产,不可能获得更大额度的贷款。没有贷款又没有营业收入,却有大量的债务,账面太假了。欧阳佟想了想,说,现在我们的财力不错,几个创业股东,也该有点工作条件了。这样,你做个计划,再去购置两台车。你和寻万芳以及雷蕾,每人一台车。对,可以购置四台,再买一台商务车公司用。另外,公司需要添置电脑什么的,也都添置,办公场地已经小了,可以增加。这样能不能又做出一部分费用来?

许问昭说,这也是一个办法。我建议你也换一台车,换高档一点的。你现在的车,可以处理掉,新买的车,由公司购置。欧阳佟说,我早看中了宝马X6,你就去帮我弄一台。许问昭说,有了五台车,我们又可以拿这些车去抵押贷款。欧阳佟说,具体细节,我就不过问了,你去操办。

招标广告登了出来。省内的广告公司都知道德山市庆是一个大项目,谁都想分一杯羹,见到广告,第一时间给博亿公司打电话。这些电话,自然就由许问昭处理。

朱丽依也看到了广告,立即给欧阳佟打来电话,问他,是不是没有合作的机会了?欧阳佟懒得和她说太多,只是说,我是公开招标,择优录取,谁的条件好就要谁,大家的机会都是均等的。其实,欧阳佟心里暗说,你去死吧,永远都别想有机会了。

不仅不可能再给朱丽依和星期七机会,欧阳佟还给贾宇革下了一道命令,将调查的范围扩大到朱丽依。尤其要注意朱丽依在官场的人脉关系,想办法弄清她和这些官场人物的幕后交易证据。他心中早已经想好,如果朱丽依真要和自己斗下去,那就奉陪到底,最终还不一定谁输。

晚上,王禺丹请吃饭。原本说好邱萍也来,可她临时有点事来不了,只能晚一点来喝茶。两人于是在喜来登吃了自助餐,然后去了三十八楼。在房间里坐下,服务员还在替他们泡茶,王禺丹说,看到你的招标广告了,看来,你开始进入状态了。欧阳佟说,感谢夸奖。听到你的美言,我突然觉得我真的像你的儿子。王禺丹问,什么意思,是不是说我老了?欧阳佟说,我非常努力地想讨你一个夸奖呀。她说,那好,以后我就多夸奖你几句。

服务员将茶泡好,王禺丹说,好了,我们自己来。服务员退了出去。王禺丹端起茶壶,先往欧阳佟的杯子里倒,再往自己杯子里倒,同时问他,你是不是决定了?他问决定了什么。她说,朱丽依呀,你不准备和她合作?欧阳佟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王禺丹说,树一个敌人容易,交一个朋友难。欧阳佟说,我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朋友。王禺丹说,是啊,你也缺一个真正的敌人。

听了这话,欧阳佟觉得心里不爽,说,你要搞清楚,不是我不听话。我向她递出了橄榄枝,是她不接。王禺丹说,为了营救你的小天使?没想到你还是个情圣。他说,你没听说吗?无情并非真豪杰。她说,喝醉酒的人总说我没醉,那是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自我。孩子总说我已经长大了,那是因为他们不理解什么叫长大,你属于哪一种?

欧阳佟说,那你到底是想我和她化干戈为玉帛,还是和她刀兵相见,你死我活?王禺丹说,各有千秋,很难说哪一种好。欧阳佟希望她说得明白一些。她便解释,如果能够化干戈为玉帛,至少有两大好处,第一,目前做德山市庆这单业务,可能会少些麻烦和阻力,至少星期七可以帮你分担一些压力。第二,从长期来看,少个仇人少把刀,肯定是好事。如果成为仇敌呢?自然也不是坏事。现在这样的结果,我更喜欢一些。欧阳佟说,你是唯恐天下不乱。

王禺丹于是放肆地大笑,笑得花枝乱颤,胸前的一对奶子正优雅地跳着桑巴舞。王禺丹是一个很矜持的女人,任何时候见到她,她总是浅笑吟吟,喜怒不形于色。但和欧阳佟在一起的时候,情况有些不同,偶尔,她会露出女性的本性,显得特别放肆,动不动就骂他、损他。那次在广州,她的表现让欧阳佟吓了一大跳,给人的感觉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疯狂。当时,欧阳佟大吃一惊。开玩笑地对她说,没想到你这么骚。她说,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吃了这顿,下顿还不知在哪里呢,当然就不顾撑破肚皮了。

他受到挑逗,颇有些心猿意马。毕竟一段时间以来,全身心扑在公司,没有尝到肉滋味了。他向她那边挪过去,搂住她的肩,正准备将嘴送上去,却听到敲门声响起。两人迅速向两边分开,刚刚坐好,服务员带着邱萍进来。

邱萍说,怎么样?没有打扰你们做好事吧?欧阳佟说,怎么没有?才刚刚拉了过门,你就闯进来了。邱萍于是说,那我先出去,等你们把一曲爱的奉献唱完。

王禺丹又恢复了微笑的表情,说,你没吃饱吗?要不要给你留点?

邱萍并没有离开,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坐下来,问王禺丹,听说你们要和德山烟厂合并组建企业集团?王禺丹说,有这种动议,想将全国几大主要烟厂组建企业集团,主要是想做大做强。欧阳佟说,这是谁出的馊主意?组建企业集团,是要一加一等于二或者大于二,可是,你们都是烟厂,合并之后,怎么等于二或者大于二?恐怕是内耗更多些吧。王禺丹说,理论上,组建集团肯定更好,更具有竞争实力,也更能应对国际烟草市场的冲击。中国是烟草消费大国,也是烟草制造大国,可中国烟草的销售额以及利润,在国际市场占的比例并不大。上面之所以有这种动议,也就是想加强国际竞争力,出发点是好的。

欧阳佟说,好个屁。中国人只会窝里斗,如果真是出于这一点,何必组建几个集团?不如全国所有的烟草公司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大集团,那才真正形成国际竞争力。邱萍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恐怕各方利益摆不平吧。王禺丹淡淡一笑,说,全国有中烟公司呀,原本是想搞个大国企,但各省的利益无法均衡,烟草的税收太大了。现在就想借鉴铁路的搞法,组建区域集团,既兼顾了区域利益,也形成了局部合力。

欧阳佟倒不关心这些,他所关心的是,如果真的组建了集团,王禺丹能够成为集团董事长吗?如果不再是一把手,自己辛苦打下来的天下,就不得不拱手送人了。有关这一点,王禺丹说,那要看怎么组合了,如果仅仅是江南烟草和德山烟厂合并,那么,江南烟草是正厅级而德山烟厂是正处级,肯定以江南烟草为主了。这不仅仅是江南省一省的问题,其他省也存在这种情况,这样合并,有很多行政级别不高的烟厂肯定不干。而且,省级烟厂虽然是国有企业,可人事权在省里,属于省管干部。若以此基础合并,决定权还在省里,这又牵涉到中国烟草总公司的利益了,他们可能也不干。比较可能的是,中烟公司将全国划分几个片儿,以渠道重组产品生产企业,再由中烟公司委派副省级官员担任各集团的一把手。

邱萍说,真是这样的话,那不是没你什么事了?省里也不会答应吧。王禺丹说,现在各省都在争取这件事,可是,胳膊又怎么可能拧得过大腿?

欧阳佟突然想清楚了一件事,说,这大概就是你竞争雍州市长的原因?

邱萍说,还雍州市长呢,我听说陈运达和赵德良已经达成了妥协。这个结果,上次和武蒙谈话时,欧阳佟已经得到了暗示,并不显得惊讶。但是,邱萍说陈运达和赵德良达成了妥协,他还是有些吃惊。他说,怎么回事?陈运达不是答应了你吗?

王禺丹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答话。邱萍替她回答了。

邱萍说,有好几种说法,不知哪一种是真的。说法之一,如果让王禺丹当市长,那么,她就是江南省的第一市长。这倒不是问题,根本问题在于,她一旦当了这个市长,省委的那个女性常委位置,很可能就是她的。这也就是说,陈运达一箭三雕,同时获得了三个重要职位。赵德良觉得,让王禺丹接这个职位,其重要性,甚至超过了雍州市委书记,在下雍州党政一把手这步棋的时候,自己就输给了陈运达。说法之二,赵德良心目中,早已经有了省委女性常委人选,不想让这一位置出现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说法之三,赵德良不希望雍州市的党政一把手权力均衡,真的如此,他所选的市委书记就失去了意义。说法之四,陈运达在关键时刻打了退堂鼓,他觉得雍州市长是自己手中极其重要的一张牌,担心把这个位置交给王禺丹,这张牌显得弱了。说法之五,王禺丹和彭泽华的私交不错,陈运达担心两人会成为联盟。说法之六,陈运达觉得王禺丹和其他候选人竞争会处于弱势。

欧阳佟问王禺丹,到底哪一种说法是真实的。王禺丹说,可能都真实,也可能都不真实,政治的魅力,恰恰在其不可测性和不可知性。就算你拿计算机计算,也一定会在某个你没有计算到的地方出现意外。或者说,官场存在意外才是正常的,没有意外,反而不正常了。

王禺丹说,还是不说我了,说你吧。有了德山市庆这个项目,你的公司大概也可以走出成活期了,是准备在稳定期里挣扎,还是尽快走出稳定期,大步跨入发展期?

欧阳佟说,你还别说,这要感谢你。王禺丹问,感谢我什么?邱萍说,当然是感谢你一语惊醒梦中人。王禺丹说,谁是梦中人?我说了什么?欧阳佟说,你上次提到成活期、稳定期和发展期三段论,对我启发很大,我为此思考了很久。王禺丹笑着说,说说看,都思考了些什么?

欧阳佟说,我觉得,所有的企业家都不得不面临同一个困境,创业初期的高速度发展之后,迎来的是一个极其缓慢的发展时期,也就是你说的稳定期。这个稳定期,其实也是一个危险期,企业的盘子越来越大,利润率越来越小,经济景气状况稍有变化,企业就会陷入亏损。只有极少的企业,迅速跨过了这个缓慢而且越来越艰难的稳定期。最典型的例子,是李嘉诚的长江实业,他做塑料花获得了快速发展。如果继续做塑料花,应该会有一个相当漫长的稳定期。这个稳定期,也可能是死亡期,因为塑料花的技术含量不高,你能做,别人一样能做,很容易陷入恶性竞争之中。为了生存,你不得不降价促销,企业也就因此永远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一般人研究李嘉诚,认为他的成功,恰恰在于自己有了原始积累之后,立即转向搞房地产了。这话自然对,但显得太偶然性和个案性,缺乏典型性总结。何况,和他一样,因为做传统行业积累了原始资本之后转向房地产的企业家,肯定不是他一个。为什么他成功了而别人失败了?还有些企业,一开始就做房地产,甚至比李嘉诚早很多年,他们为什么没有做成长江实业?仅仅经营的转向或者多向型发展这样的事例,不足以解释李嘉诚现象,更不能成为具有普遍意义的结论。直到你谈到三段论,我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恐怕还不是稳定期向发展期的过渡问题。

王禺丹鼓励道,有点意思。继续说下去。

欧阳佟喝了一口茶,继续说,这里面恐怕并不仅仅只是一个企业发展三个时期的三段论问题,而是一个经营理念的升级问题。一般来说,创业的时候,肯定遵循传统企业模式和传统经营模式。这种模式的门槛很低,天花板同样很低。当一家新创办企业度过成活期之后,便立即会撞在发展的天花板上。客观体现,就是同类企业同类产品的恶性化竞争。企业一旦陷入这种竞争旋涡,就一定得在按照传统思维模式建立起来的企业制度和法律制度之间左冲右突,为了增加一点点利润率,不得不偷税漏税,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不得不和竞争对手恶掐。所有传统竞争手段,全都是双刃剑,既伤人,也伤己。企业家和企业的命运,永远掌握在那个叫市场的东西手里,而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王禺丹认同地点了点头,说,到底是聪明人,思考不错。那么,到底怎么突破?这似乎是所有创业者,在企业走过成活期之后都会面临的问题。

欧阳佟沿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我想了一下,企业在稳定期,必须解决一个问题,完成传统经营模式向现代经营模式的跨越,也是传统经营思想向现代经营思想的跨越,恐怕还是单纯产业结构向复合型金融型产业结构的跨越。这一步,跨得出去,企业就会有爆发式发展,跨不出去,就不得不在生死边缘挣扎。

邱萍说,到底是文化人,总结起来一套一套的。王禺丹说,你这一说,我有一个新的提法,这个时期,既不叫发展期,也不叫跨越期,叫融通期。欧阳佟说,这个提法好,既是金融行业的贯通,也是经营思想的贯通。

邱萍于是问,理论总结起来一套一套,具体你有什么想法?

欧阳佟说,我确实有些想法。你们没发现,我这次进京,在那里住了很长时间吗?主要是考虑未来发展的布局去了。王禺丹说,对了,你见到武蒙了?有什么收获?欧阳佟说,我得到了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你们先听哪一个?王禺丹说先听坏消息,邱萍则说先听好消息。欧阳佟开玩笑地拿出一枚硬币,说,你们要哪一边?王禺丹说要字。欧阳佟将硬币转了一下,然后按下来,抬起手一看,果然是字。

欧阳佟说,坏消息是关于江南烟草进入江北省市场的。不久前,江北省不是换了省委书记吗?我听说,武蒙和这位省委书记关系不错,我原是打着这个主意才去找他的。我想,只要省委书记一句话,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可武蒙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回答只有一句话:你省点心吧。

邱萍问,那好消息呢?

欧阳佟说,如果有企业要上市,武蒙答应帮忙。

他的话仅仅于此,王禺丹和邱萍都是官场中人,很清楚武蒙的这种回答意味着什么。像企业IPO这样的事是大事,他既然答应下来,充分说明,在这方面,他有极大能量。

王禺丹说,如果这样,那你应该趁早计划,争取在明年推一两家企业上市。欧阳佟承认,他正在朝这个方面努力。邱萍更感兴趣的是他的具体计划,问他有没有目标。

欧阳佟说,有一个。王禺丹和邱萍同时说话。王禺丹说,什么情况?邱萍说,说说看。

欧阳佟的目标是道隆集团。那天,魏厅长去道隆集团考察之后,骆虹和郑秘书先后给他打电话,他才知道,道隆集团一直都在寻求上市。只不过说不清什么原因,建设厅一直压着不批他们的改制方案。为了帮骆虹,欧阳佟约魏厅长钓过一次鱼。钓鱼需要一整天,两人便说了很多话,其中包括道隆集团的企业改制。魏厅长说,这件事搞了很多年,厅党组也讨论过很多次,意见分歧很大。欧阳佟感觉,魏厅长对这件事,也不是太热情。

王禺丹略想了想,说,会不会是建设厅的那些官员想持股,却又师出无名?

邱萍说,这还用说?建设厅是行政机构,道隆集团是他们手里最大的一块肥肉,党组成员,每年不知拿多少发票给他们报销。一旦上市,建设厅对他们的控制力就弱了。欧阳佟说,我估计也是这么回事。可这是一个硬坎呀。公开让这些党政官员持股?他们敢吗?王禺丹在面前的茶几上画了一个圈,说,正面进攻不行,你不能迂回吗?欧阳佟问,怎么迂回?王禺丹说,组建一间公司,让这些官员秘密持有公司一定的股份,然后,以这间公司的名义,参与道隆公司的股权改革。比如作为战略投资,成为道隆的合法股东。邱萍说,这个办法好,让建设厅那些官员间接持股了,他们肯定干。

欧阳佟猛地一拍大腿,说,这是个好办法。

王禺丹说,可是,你还有一个问题,你想过没有?欧阳佟问,什么问题?王禺丹说,你缺一个计划。欧阳佟说,这不是八字还没一撇吗?自然就没有将计划这件事提上议事日程。不过,丹姐你刚才的建议很好,下一步,我就着手做这个计划。刚才我已经稍稍想了一下,如果可能的话,和道隆集团的合作方式,有两种,其一,我出一笔钱,替建设厅那些官员持有他们的股票,然后将道隆集团包装上市,我拿一笔费用。

欧阳佟的话还没说完,王禺丹就说,小家子气,太小家子气了。欧阳佟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想我趁此机会,直接参与道隆集团的股改,成为持股股东。邱萍说,这还用问?道隆一上市,你手上的股票,至少上涨二十倍。你投资一千万,就变成两个亿了。欧阳佟说,这就是我刚才想到的第二种合作方式,不过,我也有难处呀。你们知道,我手里没钱。眼下这个项目,看起来钱哗哗地进,但还没有到用钱的时候,估计过几个月,钱就得哗哗地往外流。整个项目做下来,我如果能够赚到五百万,就心满意足了。可五百万,对于参股道隆集团来说,九牛一毛。

王禺丹说,你傻呀,你不懂募资?欧阳佟问,怎么募资?王禺丹说,这就是我说你需要一个计划的原因。我可以帮你提个思路。分两步走。你也知道,你现在的德山市庆项目,估计也就能赚几百万,顶了天,大概也就是一千万。这还只是一种远景,很难说能不能兑现。你把这个项目的赢利前景打高一点,就算三千万吧。第一步,我和邱萍给你投二千万,占40%,你占60%。既可以将你现在的公司进行重组,也可以另外组建一家公司。有了这二千万,你就去买一层楼,作为新公司的办公室。完成这一步之后,我和邱萍再想办法拉一两个股东来入股,比如说拉两个股东,每个股东出资三到四千万,让他们各占10%至多占15%。这时候,把公司的注册资金提高到一个亿,你的股份摊薄到40%左右。这样,你不就可以参与道隆集团改制了?

邱萍立即接过去说,你还可以用同样的办法把公司做大,弄到两个亿左右的资金参与道隆集团改制,拿下他们30%的股份,你就大赚了。就算拿下20%,也是相当可观的一笔买卖。股票一上市,公司的市值,就可能是四十亿。你就变成亿万富翁了。

这个前景太美妙了,欧阳佟听说之后,非常激动。如果按照这一方案执行,就算不上市,他用区区几百万控股一家两个亿的公司,那也是大赚了,何乐而不为?他因此问王禺丹和邱萍,你们的意思是不是说,一定要看到道隆集团的IPO前景,才肯出手?

王禺丹说,你小看我们了不是?就算道隆集团IPO有一定难度,整个江南省,难道只有一个道隆集团?有武蒙在背后支持,我们还怕没有IPO机会?这件事,你完全可以现在就着手,马上去看楼。只要楼看好了,我们就可以签协议,接着,我们的钱就可以到账。

接下来几天,欧阳佟忙得昏天黑地。有十几家广告公司送来了自己的资料,希望成为合作者。他需要选择符合的公司,同时还要带着许问昭去看楼,并且制订公司的改制方案。此外,文雨芳还在局子里,他不得不到处找关系,希望将她弄出来。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此前并不觉得对文雨芳有多深的感情,可这件事之后,他突然觉得,无论如何,自己得对她负责。

更让他头大的是,公安局经侦大队的调查,显然令杨大元不安了,他似乎认定,只要说动欧阳佟,自己就可以渡过这一难关,因此对他发起了全面攻势。首先,朱丽依给欧阳佟打来一个电话,说已经做通了杨大元的工作,他答应了。欧阳佟说,可是,时效早已经过去了。现在,就算他答应,我也不答应了。听了这话,朱丽依愣了一下,说,欧总,不是这样吧,我们当初说好了的。欧阳佟说,我们是说好了,可是,我不可能无限期等下去。我给过你时间表。他自己不好好把握,我能做的,全都做了。

朱丽依说,欧总,毕竟你们以前是朋友,事情不必做得这么绝吧?

听了这话,欧阳佟冷冷地笑了一下,说,这话,你不应该对我说。朱丽依说,那应该对谁说?欧阳佟回道,对谁说,你心里比我清楚。何况,这件事,也不是我说了算的。人家文雨芳的父母,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法院和检察院,他们都咨询过了,这件案子,最多判两年劳教。他们已经准备接受这个结果。就算是要做工作,我想,第一,要显示点诚意,显示诚意的方法,肯定是将文雨芳弄出来。没有这个结果,还能谈什么别的?至于杨大元本人的事,当然要在文雨芳的父母看到女儿之后,才有可能缓和吧。最后的谈判,我想,也一定不是找我谈,而是找文雨芳的父母谈。人家的女儿已经关了二十多天,他们能不能顺这口气,我可没有把握。

朱丽依说,那你能不能把他们的电话告诉我?欧阳佟说,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上。人家的电话号码是人家的隐私,我无权交给另一个人。再说了,你如果想联系文雨芳的爸爸,我不相信你朱大总经理没有办法吧?

当天晚上,欧阳佟驾车回家,竟然又一次看到杨大元的老婆伍燕华带着儿子站在宿舍大院门口。欧阳佟心中暗惊了一下,幸好发现了,不然又被她堵住,说不定惹出什么麻烦。好在他在车上,也不将车开进停车场,直接开进了宿舍区。看来,他们认定,解开此结的钥匙在欧阳佟手里,完全是围追堵截了。早晨出门上班,欧阳佟特别注意了一下门口,发现伍燕华还站在那里,只不过,这次没有带儿子,说明她昨晚是回去过的。欧阳佟想,伍燕华既然守在自己家里,那么杨大元本人呢?他难道不有所行动?他这个人,为了一己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搞不好,他已经等在公司了。

欧阳佟拿起手机,给贾宇革打了个电话,了解杨大元此刻身在何处。贾宇革并不是自己跟踪杨大元,他需要了解以后再答复。欧阳佟挂了电话之后,又给许问昭打电话,知道公司一切正常,并没有特别的人出现。结束与许问昭的通话,已经快到公司了,他有些犹豫,不知是继续向前走,还是停下来等贾宇革的电话。恰在此时,电话响了,是贾宇革。果然,杨大元此时就在财富大厦正门口。欧阳佟立即下定决心,并没有将车开进财富大厦的停车场,而是继续向前开,同时给许问昭打了个电话,约她一起去看楼。

等许问昭到来时,他拨通了朱丽依的电话,说,你们这样围追堵截,有用吗?朱丽依说,欧大台长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围追堵截?欧阳佟说,杨大元的老婆伍燕华堵在我住的小区门口,杨大元堵在我的公司门口,你不会说你不知道吧?朱丽依说,我真的不知道呀。欧阳佟说,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我想,我应该给公安分局施加点压力,让他们结案算了。朱丽依说,等等,你能不能说清楚点?我不是太明白。欧阳佟说,你知道这个案子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结吗?按理说,此前,他们早已经调查过了,涉案金额五百万,涉嫌贪污和挪用金额,已经达到了三百万。你也知道,公安局破案是有奖励的,奖励的数目,与案值直接相关。单就案情来说,一百万和一千万,区别不是太大,都是大案要案,也就是十年有期徒刑和无期徒刑的区别,对于公安局的办案人员来说,意义不是太大。他们真正想要的,是那笔奖励,因为他们想每个办案人员拿到几千或者上万元,经侦大队还想换一台车。

欧阳佟这是在暗示朱丽依,你不是一定要管这件事吗?那好,我给你指条路。

第一步,当然是要想办法将文雨芳弄出来。可把文雨芳弄出来不容易呀,以前,这件案子,还毕竟只是在派出所,只要将派出所的相关人员打点好,再在分局主要领导面前活动活动,事情就搞定了。现在性质不一样了,已经关进了市看守所,案子再要撤,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派出所,区分局以及市公安局,你都得打点清楚。手续极其繁复不说,大概不花上几十上百万,肯定办不成。想通过欧阳佟或者文杰明省掉这笔费用,没那么容易的事。

把文雨芳放出来后,再做一做文杰明夫妇的工作,他们或许虚与委蛇一番,但关键在于女儿没事,最终,肯定也是会答应下来的。可就算答应了,公安局那边,不那么容易放过这一桩案子呀,同样,你得出血去打点。这个打点,恐怕就不是放文雨芳那么容易了,除了办案的相关人员,你都得堵上嘴,恐怕还得给经侦大队一大笔好处。这一笔花费,恐怕也得一两百万。也就是说,事情办下来,没有三百万,肯定不成。杨大元肯定拿不出这笔钱,朱丽依肯不肯拿,那要看杨大元和朱丽依的关系到底有多深了。就算朱丽依肯拿,这笔钱,也将会成为套在朱丽依和杨大元之间的绳索。

欧阳佟想,现在是你急而我不急。反正文雨芳已经在局子里住了二十多天,多住几天,也不算什么事。

许问昭上了欧阳佟的车,他便启动汽车,一起去看楼。

第五章 高手过招,关键是打出自己的节奏 第二十二节

欧阳佟和文杰明联手活动,将文雨芳案的进程拖后了。毕竟,这只是一起普通的伤害案。但杨大元贪污案却是一件大案,就算朱丽依有过硬的关系,因为背后有了欧阳佟和文杰明两股推力,活动起来,也是巨大麻烦。因此,文雨芳可以等,杨大元却不能等。

朱丽依和杨大元果然在加紧活动,有关这方面的消息,欧阳佟通过贾宇革第一时间获得回馈,随后也由文杰明通过公安局方面的关系,得到证实。欧阳佟知道,只要朱丽依肯在这件事上走到前台,充分说明她和杨大元的关系已经非常之深,既愿意帮他出钱,更愿意帮他出力。在没有任何官场力量支持的情况下解决这两件案子,大概需要三百万。朱丽依一旦动用了自己的人脉,大概一百万能够解决。

想到可以调动朱丽依帮自己捞出文雨芳,欧阳佟便有一种胜利的快感。他不再过问此事,而是约了王禺丹和邱萍去看房子。

王禺丹和邱萍的身份不同,她们成为资圆融通公司大股东一事,并不想被外界了解,所以,欧阳佟并没有约公司任何人,由他亲自带领两人去看楼。楼盘仍然在芙蓉路,是不久前才建起的一幢商务公寓两用楼。上海北京等大城市,写字楼卖得很火暴,但雍州属于一线二类城市,房地产价格以及写字楼的需求量,都无法和一线一类大城市相比。住宅平均价才只有四千多元,写字楼基本上没有市场。有些开发商看准雍州没有商用写字楼这一点,建了几幢高档写字楼,结果卖得不温不火,后来不得不将其中一些结构改了,变成单身公寓,才勉强卖完。现在欧阳佟看中的金融城大厦,就是这样一幢公寓楼。这种楼对资圆公司还是有好处的,整层楼约两千平方米,划割成约四十个房间,普通房间面积约三十平方米,只有两端有两个房间,各有一百八十平方米,公开售价五千七百元。欧阳佟是整层买下来,和开发商谈定了七五折。

看了房子,邱萍觉得不错,当场表示满意。王禺丹暗中算了一笔账,楼价约九百万,花六百余万装修和购买办公室设备,将来以此作为抵押贷款,能贷到两千万,大概还需要找关系。但如果将上下两层同时买下来,她们投入的两千万又不够钱装修了。何况,资圆公司在几年时间里,大概还发展不到如此规模,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办公室。虽觉得与自己所设想存在一定距离,可她也知道,在雍州,这大概算是最豪华的写字楼了。当然,她们都没有料到,仅仅一年后,这里的楼价大涨,金融城大厦的售价超过了八千元。这是她们当时没有料到的。当然,这是后话。

刚刚下楼,接到文杰明的电话,文雨芳明天出来。他和关丽芳商量好了,今晚赶到雍州,明天下午,一起去看守所接女儿。果然是好消息,欧阳佟十分高兴,说,太好了。这样吧,明天下午我们一起去接,晚上我在喜来登给她洗尘。文杰明还要客气几句,旁边的关丽芳却接过了电话,说,欧阳吧,你别听老头子啰唆,就按你说的,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就这样定了。欧阳佟听了,有些发愣,关丽芳到底是什么意思?丈母娘看中了他这个毛脚女婿?他觉得不会这么简单,何况,他甚至没有承认自己和文雨芳有特殊的关系。更进一步吧,文雨芳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他还拿不准呢。那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关丽芳想借此机会观察一下他和文雨芳的关系?当母亲的格外关心女儿和什么样的男人交往,大概是天下同理吧。

欧阳佟还在想着心事,王禺丹却在旁边说,谁的电话,让你满脸桃花?邱萍说,如果我估计不错,恐怕是密友。王禺丹哦了一声,说,我知道了。欧阳佟不明白这两个女人为什么老拿他说对口相声,心里还有点好奇,便问,你明白了什么?王禺丹说,是不是你的小天使要出来了?欧阳佟心里再惊了一下,暗想,这个女人好厉害,什么都能一眼看穿。转而再想,如果自己真有机会和文雨芳发展,也还需要处理好与王禺丹的关系吧。倒不如现在透露一点,试试她的态度,便说,是。王禺丹立即说,好事,祝贺你。

王禺丹总是出人意料,欧阳佟一时不明白她的用意,问道,祝贺什么?王禺丹说,第一,你懂得妥协了,说明你离奸商又进了一步,你说该不该祝贺?邱萍问,还有第二呢?王禺丹说,快四十岁的人了,都快成老男人了,有个小姑娘肯为他做点事,难得嘛。

第二天下午,欧阳佟早早赶到酒店。酒店里只有关丽芳一人。欧阳佟便陪关丽芳聊天。关丽芳要为他泡茶,他制止了,自己用电水壶烧了水。关丽芳从包里拿出茶叶,说,这是我们带来的,明前茶。宾馆里的茶叶,都是茶叶末子,不好。欧阳佟替自己泡了茶,又问关丽芳,要不要换新茶,关丽芳说不用,他便替她续了水。刚坐下来,关丽芳就问,我听说你是电视台的副台长,正处级,为什么有官不当,要去做生意?

欧阳佟略愣了一下,看来,关丽芳调查过他了,这说明她将他放进了自己心里?他笑了笑,说,没办法,个性太强了,和官场不兼容。关丽芳非常慈祥地笑着,说,好像不是这样吧?我怎么听说,是因为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还有个十来岁的儿子?欧阳佟顿时明白了她的用意,便说,那个女人,其实你也知道,他是杨大元的老婆,叫伍燕华。那个孩子,自然就是她和杨大元的孩子。关丽芳说,哦,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欧阳佟原本不想说这事,提起来心里堵得慌,可面前这个女人,有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岳母,不说不行呀,让她觉得自己在外面有女人还有一个私生子,那还能打她女儿的主意?他便将自己和杨大元的关系简单介绍了一番。

关丽芳说,这事,你完全可以向组织说清楚呀。为了这样一件事,好好的正处级实职都不要了,损失实在太大了。你这么年轻就是正处级了,往后,前途无量呀。老文升正处的时候,已经过了四十呢。欧阳佟说,人各有命,我现在做生意,感觉也挺好。

提到生意,自然又是关丽芳关心的,便又问起来。欧阳佟说,他的感觉,做生意就像坐过山车,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关丽芳被他的比喻逗笑了,说,你这哪是说做生意?倒像说炒股票似的。哪有做生意像坐过山车的?欧阳佟说,别人怎么做生意,他不清楚,他做生意的经历,确实像坐过山车。最初,因为觉得做生意是很简单的一件事,遇到一个机会,签下了林飞的代言广告,一下子进账四百多万。他说,四百多万呀,我想,除掉费用,怎么也能赚个两百万吧,一两个月时间赚两百万,你猜我当时怎么想的?关丽芳说,大概想一年时间把自己变成千万富翁吧。欧阳佟说,差不多。我当时想,做生意太容易了嘛。我不做生意,不赚大钱,真是浪费人才。

一句话,说得关丽芳哈哈大笑。

欧阳佟语气一转,说,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赚得快不如漏得快。我在前面赚钱,背后是一个大漏斗,我赚得多,杨大元漏得更多。等我发现时,公司已经接近亏损了。幸好这事发现得早,总算是追回来了四十多万。可四十多万顶什么用?公司要开门,开门就要花钱,那钱哗哗地往外流,半年不到,我不仅把这些钱花光了,还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又拿房子去抵押贷款。你想,我赚了几百万,却背了一百多万的债。这还不像坐过山车?

关丽芳说,那你还做?不怕亏到后来,连房子都没住的了?

欧阳佟说,可是,我熬过来了呀。现在,我们公司的账上,又有了一大笔资金。最近,有几个朋友看好我的公司,准备投资两千万。下个月,我们就要搬进新的办公室,两千多个平方。

关丽芳在财政局当副局长,自然懂得财经,当即说,企业搞融资,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不过,融资是一把双刃剑,钱这种东西,就像一堆石头。堆在一起,就是一座山,你如果能够站在山上,你就成了巨人。可是,如果你被这些石头压着,不需要一座山,就是几块石头,也就成了坟墓。

欧阳佟说,你说得太对了。我会记住你这句话,并且努力站在山上的。

两人正说着,文杰明的电话来了,他问欧阳佟来了没有。如果来了,他就不赶回宾馆,直接去看守所等他们。

欧阳佟当即和关丽芳一起出门,他让关丽芳等在酒店门口,他将车从停车场开出,停在关丽芳身边,下车从车头绕过来,替关丽芳拉开车门。到达看守所,文杰明和秘书早已经等在那里。文杰明看上去很平静,站在那里抽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关丽芳却显得异常焦急,不断地走动。

文雨芳由一名干警带着,走出来。那名干警显然和文杰明熟悉,走到他的面前,向他敬了一个礼。文杰明上前一步,主动与他握手。欧阳佟站在一旁,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原以为,文雨芳见到父母,会激动地扑上去,至少会抱着母亲大哭。可是,她实在是一个太特别的女孩,竟然站在那里,眼睛并不看自己的父母,反倒拿眼睛瞟欧阳佟,又瞟欧阳佟的车。倒是关丽芳,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叫了一声芳芳,哭着扑上去,将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文雨芳显得无动于衷,任母亲搂着大哭,她的表情却很木然,目光似乎飘向遥远的什么地方。

文杰明和干警交谈了几句,见母女俩还抱在那里,便说,好了好了,别在这里站着,还是快走吧。关丽芳拉着女儿,要上文杰明的奥迪。文雨芳却挣开了母亲,走向欧阳佟新买的宝马X6,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关丽芳愣了片刻,显然想跟上欧阳佟的车,向前走了几步。文杰明说,算了,她想怎样就怎样吧。关丽芳颇有些不甘心地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转身上了丈夫的车。

晚上吃饭,欧阳佟原想安排文雨芳坐在父母中间,可她不肯,竟然坐到他的身边。文杰明显得很矜持,一杯又一杯和欧阳佟喝酒,倒不怎么关注女儿的存在。关丽芳一再往女儿面前的碟子里夹菜,可是,她夹的菜,文雨芳竟然没吃,任其堆在自己的面前。文雨芳倒也并没有沉默或者怒目相向,而是大声地说笑话,一会儿谈自己在大学同学之间的笑话,一会儿又谈到看守所里的一些事。说到特别的地方,一个人在那里哈哈大笑。她所讲的一些笑话,确实是非常好笑,可是,文杰明和关丽芳却没有笑。欧阳佟觉得气氛异常怪异,竟然也没有笑。

文雨芳也不管,吃完后将筷子一放,拉起欧阳佟,说,我吃好了,我们走吧。

欧阳佟实在不明白她和父母的关系是怎么回事,可怎么说,他们是她的父母呀,这段时间,他们吃不好睡不好,一颗心全扑在她的身上,人都瘦了一圈,她不应该这样对待他们吧。他实在忍不住,小声地对她说,你怎么这样对待自己的父母?她小声却很坚硬地问,你指责我?他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些什么。可是,任何人不可能没有父母,任何人,也必然会当父母。她威胁说,你再说,我就走了,你可别后悔。

面对这个充满反叛的女孩,他只好举起白旗,双手举过头顶,说,好好好,我投降。这样吧,我要埋单,你去大堂等我。她一把拉了他的手向外走,并且声音大了些说,你放心,有人会埋单的。

欧阳佟只好向文杰明和关丽芳使了个眼色。那一瞬间,他看到关丽芳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

上了车,欧阳佟并没有立即启动,而是问她,去哪里?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你嫌弃我?他说,当然不是。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我才发现,我竟然不认识你。她说,你想怎么认识我都可以,只是有一点,你要是在我面前提他们,我跟你急。

回到他的家,关上门,欧阳佟转过身来,向她伸开双手,热情地说,欢迎你。我的天空之中出现的第二个女人。一开始,文雨芳似乎还有点激动,可听到他后面那句话,顿时愣住了,问,第一个女人是谁?他说,第一个女人?一个叫文雨芳的女大学生。和你同名同姓,但不是你。她问,你是说笑话?他说,不是,但对于我来说,确实是两个不同的女人。她似乎有点生气了,从他侧面走过去,到了客厅正中,说,一点儿都不幽默。

欧阳佟转过身看着她,然后指了指她说,要不要我给你一个建议?她答,说。他说,我觉得你应该洗个澡。文雨芳说,好提议。抬腿便往洗手间走,欧阳佟跟过去,她却将他拦住,说,你来干什么?走走走。他只好退出来。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她将门拉开一条缝,探出头叫他过去。他走到门口,她问,你这个浴缸怎么用?他说,我刚才要进去告诉你,你把我推出来了。她说,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快来帮我弄好。他跨进去,发现她已经脱光了自己,下面拿一条毛巾遮着,另一只手抱着自己的胸。他看的时候,她说,看什么看?不怕长针眼呀。他知道她情绪不好,尽可能不惹她,调好水,又告诉她沐浴液等,退了出来。

他打开手提电脑,开始审核与合作公司的合同。经过几轮挑选,已经选定了省内的两家广告公司,明天就签合同。他必须最后将合同条款斟酌一遍。她洗完澡,完全赤裸着出来了,竟然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说,你有衣服吗?我那些衣服准备扔掉。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她连忙说,转过头去,不准看。他说,那怎么办?我这里没有女人衣服。要不,你在家里等着,我去帮你买。她说,这么晚,算了,你有没有衣服?他说,我倒是有没用过的内裤和衬衣,可那是男式的呀。她说,男式就男式吧。

他拿了一条内裤和一件衬衣给她,又拿了一条牛仔裤,说,内裤和衬衣是新的,牛仔裤是穿过的。她将穿过的牛仔裤扔在一边,只穿了内裤和衬衣。即使他的个子不高,他的衬衣穿在她的身上,也将下身遮住了。她便穿着这两件衣服,抱着一只靠枕,缩在沙发的一角。那模样,更多了一种风情,令他老忍不住看她。她嗔恼地说,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呀。

他说,以前的衣服,你是最好全部扔掉。可明天我要签合同,不能陪你去。要不这样,明天我先帮你弄点衣服凑合一下,然后你自己去买?她说,我懒得出门,如果你冰箱里没有吃的,你明天记得给我买点方便面或者面包上来就行了。他说,干吗把自己弄得像个失败者?她说,我难道不是?他说,你不是,你是胜利者。她揶揄地一笑,说,天下奇闻,我在里面住了二十八天耶。他说,你用一件事报复了三组人,难道还不是胜利者?她说,我报复了哪三组人?他说,第一,你报复了杨大元。第二,你报复了我。第三,你报复了你的父母。她将抱枕扔向他,说,你说什么嘛。他说,以前我还不是太明白,觉得你干这件事太傻了,完全不像你做的事。直到今晚,我才突然明白,其实这是你的一箭三雕计划。我不知道你和你父母之间有什么不愉快,但怎么说,他们也是你的父母。再说我吧。就算我当初误解了你,可那也事出有因,对不对?你倒好,竟然干出这么大件事来报复我。

她说,你知道就好,以后,你如果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会更狠。

听了这话,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说,不对吧。她反问,什么不对?他说,你刚才说的话不对。她说,哪里不对?他说,刚才那话,应该是妻子对丈夫说的。她说,哪条法律这样规定的?他说,至少,应该是彼此有契约关系的两个人之间说的。她说,我不管。我已经正式通知你了,立即生效。他高叫,我反对。她当即反驳,反对无效,驳回。他说,你有没有搞错?这是我的家,你在我的家里发号施令?她说,从现在起,这里也是我的家。

欧阳佟有些发愣。这一段时间以来,他将文雨芳想得很好,美丽可爱,温柔多情。所以,他还真的对她动了心,并且这种感情与日俱增。他也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能陷进情网中,否则,只可能又一次受到更深的伤害。可是,他已经无力自拔,不可救药地陷了进去。然而,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深爱着的,竟然是一个武则天式的女人?他说,你以为你是谁?你是武则天?她说,我就是我,我是文雨芳。他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和我结婚?做我的妻子?她说,有疑问吗?他说,当然,结婚是双方的事,需要两个人同意。她说,这么说,你不同意?可是,已经晚了。

他完全糊涂了,不知她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坐在那里有点发呆。

她站起来,对他说,你如果要我履行妻子的职责,我不反对。如果你没有这种要求,那我要睡觉了。

要求她履行妻子的职责?他敢吗?在他的眼里,她现在是一颗炸弹,随时都可能将自己炸得粉身碎骨。这一个晚上,他只好在沙发上睡了。一觉醒来,感觉腰部有点酸疼,昨晚经历的一切,历历在目。昨晚之前,欧阳佟还把一切想象得非常美好,以为文雨芳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别的女人或许是荔枝或许是龙眼或许是葡萄或许是小枣,文雨芳很可能就是那只别有风味的橄榄。而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她很可能是全天下最辣的那只辣椒,绝大多数人一旦吃下去,接下来就张不开口。他还想过要替她买点内衣什么的,再给她留一笔钱,让她出去疯狂购物。可现在,心情完全变了,他仅仅留下一千元,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甚至未写下只言片语,便出门上班了。

刚刚上班不久,关丽芳摸到了办公室。欧阳佟要和两家广告公司签合同,根本没有时间和她说话,只好让一名员工陪着她。中午,欧阳佟请这两家广告公司的老总吃饭,关丽芳也跟着去了。直到将两位老总送走,他才有时间和关丽芳坐下来喝茶。

他对关丽芳说,芳芳昨天晚上睡在我那里,她很好,你不用担心。

关丽芳说,昨天晚上她对我和她爸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我怎么可能不担心?欧阳佟说,我也没想到她会那样。你能告诉我,她为什么会那样对待你们吗?关丽芳摆了摆头,说,我也不知道。可能与她小时候没有生活在我们身边有关吧。欧阳佟问,你们为什么没有把她留在身边?关丽芳介绍说,当时,她和文杰明没有生活在一起。她在泸原市财政局,而文杰明在下面的泰原县。两个人都忙,一年难得见上几次,自然照顾不到她,只好把她放在乡下的姑姑家。姑姑虽然在农村,家庭条件还不错,家里的爷爷奶奶很喜欢雨芳,还有三个孩子,最大的哥哥大她五岁,非常照顾她。关丽芳觉得,这样的成长环境,应该比在自己家里好。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见到父母,都闹着要回来。关丽芳觉得可能是初到的原因,过几年,可能就好了。到了后来,她不哭不闹了,见了父母,竟然像见了陌生人。等文杰明和关丽芳调到了一起,把女儿接回来时,她已经小学毕业升上了中学。回到家的文雨芳,性格非常古怪,在外面很活跃,成绩也非常好,看上去可爱活泼。但只要回到家,就一句话都没有。他们以为她有什么病,带她去看过很多医生。可一到医生面前,她又极其正常,智商也远远高于别人。

欧阳佟问,会不会是在她姑姑家生活的时候,受到了什么刺激?关丽芳说,我们也有过这样的怀疑,问过她姑姑,她姑姑说没有。我们也去幼儿园、小学了解过。她的老师和同学对她的评价非常高,说她能说会道能歌善舞,智商高人聪明,学习成绩从来都是班上最好的。欧阳佟说,这就有些奇怪了,按说,像她这种情况,是童年心理阴影形成的。关丽芳欲言又止地说,有一件事,不知有没有关系。这件事与她的表哥有关。我们了解的时候发现,她和表哥的感情一点儿都不好,从来都不提他的名字,也不和他说话。他的表哥倒像是对她非常好。欧阳佟问,那你们问过她表哥吗?关丽芳摆了摆头,说,问过,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后来,他表哥出了些事,让我们非常担忧。他问,她表哥出了什么事?关丽芳说,那是她读初三的时候,表哥已经进入社会,因为没有跟好人,学坏了,吃喝嫖赌加抢劫,后来因为抢劫罪和强奸罪,被判了刑。欧阳佟突然想到一种可能,问道,她会不会受到表哥的骚扰,所以和表哥关系不好?关丽芳说,我们也有过这样的怀疑,趁初升高检查身体的机会,找熟人悄悄对她进行了一次检查,结果证实她还是处女。

欧阳佟略想了想,说,你们为什么会有这种怀疑?能说说吗?关丽芳犹豫了一下,说,我们找了所有原因,尤其是她表哥出事后,她的表情显得很怪,好像很高兴一样。我们再联想她以前对表哥的态度,感觉她每次见表哥,只要表哥对她显示出热情,她好像很恐惧。后来我们了解她表哥的案情,发现他读中学的时候,就和好几个同学发生过关系。

欧阳佟迅速在脑中将自己和文雨芳的交往细节过了一遍,尤其是那次性关系的细节,细细地想了想。有几件事,他开始明晰起来。比如那些血,她说是处女血,他完全不相信。而现在,他认定那是真的。她之所以在非同一般的社会环境中,将处女之身保持到大学快毕业,很可能与她童年和少年时的经历有关。尽管她保持了处女之身,却并不能说明她没有受到表哥的骚扰。如果说,她将对表哥的仇恨,迁怒于父母,这是说得过去的。

他对关丽芳说,她心里可能有个结没有打开。我会试着去做一做,你放心好了。

虽然这样说,其实,能不能打开她心里的结,他一点信心都没有。只不过,面对关丽芳,他不好将昨晚发生的一切说出来。

至于关丽芳,显然非常信任他。至少在她看来,女儿能够信任一个男人,不管这个男人自身条件如何,对于自己都是一件好事。她似乎早已经从心理上接受了欧阳佟成为自己未来的女婿。她说,那就拜托你了。对这个女儿,我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随后,关丽芳又说,文杰明因为市里有事,昨晚已经赶回去了,她不放心女儿,才留下来。既然文雨芳住在欧阳佟那里,她就完全放心了。她准备今天下午就回去。欧阳佟得知她准备从家里派车来接,便说,那样太麻烦了,不如我派车送你回去好了。

安排了关丽芳准备返回公司,走到半路,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骆虹打来的,说是晚上请他吃饭。他已经知道,骆虹担任道隆公司董事长的任命,昨天已经下达。他正考虑什么时候约一约骆虹,她倒是先热情地打来了电话。另一个电话是贾宇革打来的,他的人一直在跟踪朱丽依,最新得到的消息是,朱丽依到了财富大厦,可能去他的办公室。欧阳佟的第一意识是不见她。转而一想,自己何必怕她?上午,王禺丹和邱萍以及胥晓彤投资的两千五百万已经到账,明天,许问昭就去办理购房手续,胥晓彤早已经着手装修的相关事宜。德山市庆的相关工作,也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目前入账已经达到了一千三百万。有了这些基础,别说公司已经度过了成活期,以资金实力看,恐怕完全和星期七站到了同一等级。既然如此,有什么必要怕朱丽依?

这样想过,他便回到了公司。见朱丽依端庄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欧阳佟夸张地说道,哟,这不是朱总吗?我说今天的天气为什么这么好,原来是有大人物上门。朱丽依站起来,笑着说,你没有感觉到后背发凉?欧阳佟说,你又不会射我冷箭,我干吗要后背发凉?朱丽依说,我不从背后射你冷箭,难道就不会有人向你背后射冷箭?

欧阳佟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说,真是非常抱歉。我一直都想我们有太多共同点,所以,我们两家公司应该好好合作。可惜。朱丽依说,有什么可惜的?我们合作的机会多得很。欧阳佟说,是啊是啊,我们只好将希望寄托于未来了。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明天肯定更美好,是吧?

朱丽依说,是啊。我今天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德山市庆的具体操作事宜。

欧阳佟以为自己听错了,问,商量德山市庆?这个项目与你没有什么关系吧?

朱丽依多少有些狡黠地笑了笑,说,是的,以前没有,但现在有了。欧阳佟自然想到了原因,却还故意装糊涂,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朱丽依说,你应该明白吧,你的博亿传播不止你一个股东,对不对?你的另外一个股东,占有公司19%的股份,他已经将自己的股份转让给了我。你需要看一看转让法律文书吗?

欧阳佟故意装出非常吃惊的样子,说,又是杨大元?朱丽依说,当初,你们有股份协议,你不会不承认吧?欧阳佟冷笑一声,说,股份?他一个穷光蛋,哪儿来的钱入股?朱丽依说,白纸黑字,你难道不承认?欧阳佟说,他是出了五十万,可是,那些钱怎么来的?一部分,他多报注册中介费和租房订金等,冲了一笔,另外,收员工的风险抵押金,弄了一笔。这些钱,根本就是公司的,而不是他的。

朱丽依说,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不过,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公安局会管,但法院不会管。法院只看他有没有出资以及是否有出资证明。退一步说,他的出资你觉得来源不正常,你的出资呢?来源正常吗?你占有公司81%的股份,可你拿出了多少现金?一分钱没有。你会说,你有林飞广告是吧?可你别忘了,一定要追究的话,这不是你的出资,而是公司的营业款。

欧阳佟打断了她,说,你不用说了。关于这件事,我能回答你的只有一句话,还是找其他地方做梦去吧。

朱丽依的口气也严厉起来,说,如果你是这种态度,那我们很难谈下去了。

欧阳佟说,本来就没有什么可谈的。接着,他对外喊了一声,叫来一名职员,大声命令送客。

朱丽依只好站起来,出门之前,扔下一句话,既然如此,那我们只好法庭上见了。

欧阳佟说,我奉劝你,别再干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

第六章 先小人后君子,奸商是这样炼成的 第二十三节

下了班,欧阳佟载了胥晓彤,向碧玺温泉酒店而去。

骆虹曾征求欧阳佟的意见,问他有没有其他朋友一起。她说自己没有安排更多人,仅仅赵丽雅去张罗,如果三个人,显然单调了一些。欧阳佟便想到了王禺丹和邱萍都盯着这个项目,现在,骆虹担任了道隆集团董事长,行政上由正处升上了副厅,虽然比王禺丹低半级,也算是平级了。何况两人都是实业家,都是江南省的商界女强人,骆虹应该有兴趣认识吧。至于邱萍就更不用说了,认识接待处长,可以更加密切与官场的关系,对骆虹同样有百利无一害。他便告诉骆虹,自己有两个朋友,王禺丹和邱萍,可以一起约来。

骆虹不知道邱萍其人,但对王禺丹的名字耳熟能详。听他如此一说,便知道他是有意向自己引荐江南省最著名的企业家,心里多少存了些感激,满口答应下来。同时又和他开玩笑,说,要不要再约几位先生?不然的话,你一个人,对付四位如狼似虎的中年女人,受得了吗?不怕四条狼把你撕成碎片呀。

欧阳佟给王禺丹和邱萍打了电话,两人晚上恰好都有安排。可得知是骆虹请客,态度立即就变了,均表示晚上的应酬去虚应一下,然后赶去碧玺。考虑到两人可能赶不到,胥晓彤又似乎可以成为两人的代表,也是三个投资人之一,欧阳佟便叫上了她。

大家也不是头一次来这里吃饭,既熟悉了这个地方,也熟悉了彼此的口味。晚餐开始,各坐一方。骆虹端起面前的红酒杯,举到欧阳佟面前,说,你是我的幸运星。来,我敬幸运星一杯。赵丽雅连忙举起杯说,老板敬酒,我不能坐在一边,我陪一杯。胥晓彤便说,你们都喝酒,我不好袖手旁观吧,我也陪一杯。欧阳佟说,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看来,我坐在三个女人中间,麻烦大了。喝了杯中酒。接着,他又举起酒杯,对骆虹说,刚才你敬了我,现在该我敬你了。新官上任,我要祝你大展宏图。同时嘛,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也跟着沾点油星。

骆虹一阵大笑,笑得全身都在抖动。骆虹的性格和王禺丹以及邱萍都不同,她是那种一阵风的性格,大声说话,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加上她的胸部特别大,选泳装的时候,又选的是比基尼,上面就像是两块小小的布一般贴在那里。乳部有一半露在外面。她大笑的时候,胸部的那个地方,就像两口乳白色池塘,乳波荡漾,波涛滚滚。她一口喝干了酒,对欧阳佟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德山市庆是吧?没问题,我已经对丽雅说了,全力支持你,三百万,你具体找丽雅去办就行了。

欧阳佟真没想到,她给人的感觉,比王禺丹还豪爽,当即说,为了这句话,我们要喝三杯。他举起杯的时候,赵丽雅和胥晓彤便闹,说,喝交杯。欧阳佟说,我没问题呀,只不过,虹姐,你要不要给你的先生打个报告?骆虹说,别提那个死鬼了,他呀,天天出轨,搞得我都找不到轨道在哪里了,所以,今天出轨一次,也是情有可原。赵丽雅和胥晓彤都说这话说得好,酒一定要喝。欧阳佟和骆虹因此交杯。只不过,平常很容易做的一个动作,现在做起来却有点小难度。根本原因在于,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服务小姐,彼此又是站在温泉池中的,身子一歪,又要不碰到服务小姐,浮力便让他们失去了重心。好在两个歪着缠在一起的身体,又形成了新的支撑,不至于倒下。可也因为不太稳定,手有些抖,欧阳佟手中的酒,就撒了出来,恰好流进了骆虹的乳沟。骆虹顿时大叫,说,喂喂喂,大庭广众呢,含蓄点好不好?

欧阳佟没料到骆虹豪放到如此程度,有些尴尬。不料赵丽雅更豪放,竟然在一边大叫,不能浪费,欧阳,你要喝掉。欧阳佟便想,你们豪放,我难道就装羞涩不成?我肯定比你们更豪放。他当即将酒杯放下来,双手抓了骆虹的双臂,说,这是美差,我最喜欢了。作势低下头,真的要去吸吮骆虹乳沟里的酒。欧阳佟原以为,骆虹肯定会吓得大叫并且逃开,那时,他就顺势收场。可他没料到,骆虹不仅没有逃,而且故意将胸往上一挺,主动地迎着他。他顿时不知怎么办了,只好说,你今天出汗多不多?别尽是汗味吧。赵丽雅却在推波助澜,说,那不是更好吗?那叫汗味鸡尾酒。天下第一美味。他见骆虹将胸挺在那里等着他,他只好迅速想出一句话退场。他说,我才不上当,吃了你的奶,你不成我的小妈了?这个便宜不能让你占。便松开了她,回到自己的原位。

胥晓彤十分灵异,知道如果不及时扭转话题,大家沿着这个话头往下闹,欧阳佟一定尴尬。她便端起酒杯,举到骆虹面前,说,虹姐,早就听说你的名字,今天才有幸一见。你是姐我是妹,我们两姐妹干一杯!骆虹也说,开始听说今天王禺丹王总要来,她可是我们江南省企业界的女领袖,我不知多激动。虽然未能认识王总,能认你这个小妹,我已经非常满足了。干杯。

欧阳佟非常感激胥晓彤救了自己的场,自然也要把握机会,将话题引开。他再一次举起酒杯,对骆虹说,来,为了感谢你对我们敬爱的王禺丹董事长的无耻吹捧,干一杯。骆虹原已端起了酒杯,听了他的话,又将酒杯放下了。说,你说这话就错了,我不是无耻吹捧。我绝对是她的崇拜者。她写的有关人事管理方面的两本书和一些论文,我全都拜读过。我甚至可以大段大段地背下来。赵丽雅立即说,这一点,我可以作证。欧阳佟说,哟,如果董事长来了,听了这话,一定要喝三杯酒。赵丽雅说,可是,你说错了话,该不该罚酒?

欧阳佟无可奈何,只好喝了一杯。

如果是和男人闹酒,他是绝对不敢端杯的,好在这些都是女人,喝的又是红酒,就算是稍稍过点量,他心里也有数。骆虹和赵丽雅也并不真想灌醉他,酒喝到尽兴,肚子也饱了,赵丽雅便吩咐撤了饭菜,大家开始泡温泉。

也就在这时候,王禺丹和邱萍来了。欧阳佟替她们作介绍,特别强调骆虹是王禺丹的崇拜者,邱萍便说,这真是巧了,那得喝酒。于是,又上了一瓶红酒,各自放在自己的身后。五女一男便坐在温泉池里,一边洗着温泉浴,一边喝酒。

邱萍给骆虹敬酒的时候,便说,听欧阳说,你刚刚荣升道隆集团董事长,我要敬董事长一杯。

说实在话,欧阳佟要给骆虹介绍两个女人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些想法。以她的社会经验判断,女人和女人,是很难说到一起的。女人社会是一个复杂的社会,也是一个纷乱的社会,基本没有秩序可言。有人在学校做了一个实验,将十个男孩安排在一堆生活,将十个女孩安排在另一堆生活。一段时间之后,再去观察这两组人,发现,十个男孩形成了两个圈子,每个圈子都有一个头,并且这两个圈子相互对立却又旗鼓相当。再看那十个女孩,她们竟然形成了十一个圈子,那是因为有些人总在不断地换圈子,圈子的领导人,也一直都是皇帝轮流坐,从来都没有固定过。对此,骆虹有着深刻的认识。在生活中和工作中,她宁可和男性打交道也不愿过多地交往女性,尤其不喜欢交往同级别的女性。可是,见了王禺丹和邱萍之后,她很快就喜欢上了她们,本能地觉得,彼此的性格虽然不同,经历也不同,可大家都是性情中人,都是洞穿了世事人情的人。这就是她所定义的极品女人。和这样的女人交朋友,其实是一件很惬意的事。

她对邱萍说,你应该比我大一点,我就叫你萍姐,好不好?见邱萍并没有反对,只是微笑着,便又对王禺丹说,还有王总,我好喜欢你们两个。虽然我也是女人,可现在,我却觉得我就像贾宝玉见到了林黛玉和薛宝钗。萍姐,丹姐,我们三个人一起喝一杯,好不好?欧阳佟偏偏要凑热闹,说,不行,你们三个人都是我姐,我也要和你们喝。

喝过酒,欧阳佟便对骆虹说,我们这个萍姐,是江南省第一交际花。在整个江南省,没有她搞不定的事。虹姐,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事,直接找她好了。她如果不肯帮忙,你就告诉我,我和你一起灌她的酒,灌死她。邱萍说,小佟子你尽胡说八道,我在政府接待处,骆虹是大企业家,我们走的不是一条线,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欧阳佟说,那可不一定,企业是女人,政府是男人,男女搭配,才能干活不累。

骆虹接过话头,说,萍姐,你别说,我说不定还真有事要你帮忙。

邱萍便矜持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欧阳佟则说,什么事,说出来听一听。

骆虹说,我们道隆公司一直想IPO,这件事,我们已经努力了好几年。而且,企业改制这件事,一直都是我负责的。

几个人其实都关心这个话题,王禺丹立即将话题接了过去。说,这是好事呀。现在,建筑行业的上市公司,也有好几家了。你们道隆集团,发展快业绩好,只要上市,一定会成为江南板块的领头羊。省企业家协会非常支持这件事呀,我记得几年前,协会的文件里,就有支持你们上市的话。为什么几年了还没有搞成?王禺丹是省企业家协会的副主席,所以才有此一说。

骆虹说,是啊。省里确实把我们列入重点。我们呢,也做了好多次方案。可是,方案每次报到厅里,就是批不了。每次不是这问题就是那问题。

邱萍说,如果是这件事,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你也不必找我了,直接找小佟子,叫他帮你搞定。骆虹不太相信,看了看欧阳佟,问,你有办法?王禺丹说,你知道他的公司为什么叫资圆博通?说白了,就是打通资源通道。他的关系比较特殊,从上到下都是通的。你完全可以把这件事交给他,需要的话,我和邱萍再从中帮点忙,保证这件事成了。

骆虹还是有点不相信,说,可是,我们这件事,最大的难题卡在厅里。

邱萍说,建设厅是吧?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是小事,小佟子有办法。

骆虹看着欧阳佟,说,你需要什么条件?王禺丹说,在商言商,谁都不会干不赚钱的买卖。如果让我说,最好的条件,是让他参股。这样有几大好处。第一,股票一上市,他就赚到了该得的利润。第二,他手里有了股票,也好替你们进行某些运作。第三,他的资金搭你们的顺风车上市,而你们不仅不需要出费用,甚至还可以溢价。此外还有第四第五,比如说,作为高管,你如果不好持股或者持股份额不满意,也可以通过他这里,变相持股。当然,你如果这样做的话,你的命运就被他捏在手里了。

骆虹说,好呀,我想被他捏呀,他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王禺丹便拿欧阳佟开玩笑,说,小佟子,听到没有?你想捏她哪里?欧阳佟就说,她太大我的手太小,没法捏。

事情就在玩笑中定了下来,骆虹和欧阳佟约定,明天到他的公司具体商谈细节。

告别她们,走在回家的路上,欧阳佟才突然想起,自己家里还有一个人。整整一天过去了,他没有给她打电话,她也没有主动找他。不知她现在在干什么?会不会发现自己对她不那么热情,知趣地离开了?这应该是最合理的结果。毕竟是女孩子嘛,没有理由在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家里死皮赖脸地待着吧。

到了楼下,往上看了一眼,窗口是黑的。他心中一喜,暗想,她走了。可往楼上走的时候,他心中又有一种深深的失落。他甚至觉得这种情绪没来由,以前也曾无数次与某个女孩告别,有些缠他的,也有些感情很深的,可告别之后,他从没有失落的感觉。眼前这个文雨芳,和自己有很深的感情?谈不上,性格特别讨自己喜欢?更差得远。可是,为什么她走了,自己会有这种失落的情绪?想不明白。

带着这种情绪来到门口,似乎听到房间里有电视机的声音。他觉得怪了,明明没有灯,电视机怎么又开着?难道她走的时候忘了关?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发现室内电视机的光线一闪一闪的,向室内看了看,没有发现她。他伸手开了灯,再看时,吓了一大跳。她竟然在,仍然穿着他的那件白衬衣,抱着靠枕,缩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而他早晨留下的一千元钱,摆在茶几上,并没有动。再看看自己的家,有些变化,显然,她替自己搞过卫生大扫除。欧阳佟是个有洁癖的男人,平常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只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公司的事太多太忙,收拾房间就马虎一些。

他关门的声音惊醒了她。她动了一下,醒过来,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似乎充满了幽怨。他想对她说句什么,嘴张了张,又觉得不知说什么,只好闭上。她却说,你好狠心,一整天不理人家,想饿死我呀。欧阳佟吃了一惊,问,你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她说,你家里有东西吃吗?他说,冰箱里有鱼有肉呀。她说,可是,你厨房里呢?没有油没有盐,有鱼有肉怎么吃?他说,别说了,走,出去吃吧。她站起来,说,我穿得这样,怎么出去?你去买些面包回来,方便面也可以。

他去超市买了一只烧鸡,又买了面条、油和盐,顺便也替她买了内裤、t恤、短裤和乳罩。回到家后,将这些衣服扔在沙发上,说,不知道你的尺码,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先凑合着用吧,明天你自己出去买。说过之后,便进了厨房,替她煮面。她换了衣服,走进厨房,站在他的身后说,你会不会做呀?

他没有回答她,而是问道,我们谈谈?她问,谈什么?他说,我们之间,是不是应该有更多的了解?她说,现在我快饿昏了,没有兴趣思考任何问题。

做好面条,端出来,对她说,试试味道怎么样。她坐下来,尝了一口,说,嗯,看不出来,你还蛮会做饭的。他说,哪里是我会做?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现在就算是吃糠,也觉得是美味吧。她问,你吃不吃一点?他摆了摆头。

等她吃完了,他再一次问她,现在可以谈一谈?她问,谈什么?他说,谈谈你呀,比如你的童年或者少年生活,你的同学你的朋友。她说,题目太大了吧?童年和少年生活?我过了十几年,一件一件地对你讲,会不会讲十几年?他说,那就谈谈你表哥吧。

她一下子愣住了,急急地说,别在我面前提那个浑蛋。

他也猛地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一句粗口。看来,她和那个表哥之间,真的发生过什么事。他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有一种感觉,这件事影响了你十几年,还可能继续对你产生不好的影响。你不能将一副担子背一生,你得找机会放下。

有一段,她显得很激动,但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她似乎渐渐平静下来,然后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决心一般,对他说,你听说过一个叫钙化的词吗?他说,知道。她追问,那是什么意思?他说,我不知道科学的准确解释,那要去查。她说,就按你的理解解释。他说,钙是一种化学名称,其实就是我们俗称的石,所谓钙化,其实也就是石化。比如说,某种物质经历特殊的作用,变成了石头,就是钙化。大家都知道的钙化品,就是化石。她说,医学上还有一种钙化,你知道吗?他说,知道,比如说,肺结核钙化,那是因为患了肺结核病的话,肺部有一个结核病灶。经过治疗后,在这个病灶周围形成了钙化体。这是不是一种石化,我不清楚。总之,这个钙化体,就像一个茧一样,将结核病灶罩了起来。

她更进一步说,还有一种心理钙化,你知道吗?

他真的被她弄糊涂了,心理钙化?这是一个新名词,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她说,或许,有某些人或者某些事,被钙化了。也就像你说的,形成了一个钙化体,这个钙化体,就像一个茧。你觉得,应该把这个茧敲破,让那个病灶再起作用吗?这样必要吗?

他知道,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弯,似乎是为了说明什么。可到底是什么,他不明白,却又不自觉地回答说,有道理。她说,既然有道理,那你就别问,别把那个钙化体敲破。

他不想将那个钙化体敲破才怪。可她既然这样说,他也只好说,那好,我尊重你。心里却在想,看来,自己猜想是对的,她果然被表哥骚扰了。可是,如果真是被表哥骚扰了,为什么她还是处女?这没道理嘛。他很想弄清楚这件事,却又因为答应了她不敲开她心灵的钙化体,只好忍着。他站起来,对她说,你是看电视还是睡觉,随你了。我还有个计划书要做,不陪你了。说着,向书房走去。

她突然说,站住。他停下来,看着她,问道,还有什么事?她说,我要订一个规矩。他暗想,又来了,口里还是说,什么规矩?她说,以后,你每天必须给我三个吻。他的脑子一炸,暗想,还真以为你是我老婆呀。我才不娶你这样的女人。口里却说,为什么是三个,而不是两个或者四个?她说,很简单,第一个,早晨出门前一个告别之吻。第二个,晚上见面时,一个安慰之吻。第三个,晚上睡觉前,一个晚安之吻。现在,你要去工作,我不阻拦你,但这也代表着今晚我们可能不再见面了,所以,你要给我一个晚安之吻。

欧阳佟说,你还玩真的呀。说着,便向书房里走。可他的动作没有文雨芳快,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几步就蹿了过来,将他堵在了书房门口,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他不可能将她拨开跨过去,只好开玩笑地对她说,你矜持点好不好,哪有女孩主动向男人索吻的?她说,我向我老公索吻,有什么错?他想,老公?笑话,我什么时候成你老公了?你是不是在号子里住了一段时间,把脑子烧坏了?可这话,他不敢说。他已经意识到,面前这个丫头很难缠,自己还是别惹事好。

既然她一定索吻,自己反正不吃亏,那就吻吧。他伸出双手,揽了她的腰,轻轻拉了她一下,她的身子立即一软,扑进了他的怀里。他原想敷衍地吻她一下,勉强交了作业过关,却不想她非常主动,将他抱得紧紧的,开始疯狂地吻他。他想,谁怕谁呀,要吻就吻吧。他开始加大动作……

事后,欧阳佟恨死了自己。怎么就这么没有自制力?如果说,第一次还算情有可原,这一次算什么?理智明明已经告诫自己,这个女人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为什么还跟她发生这种事?如果因为今晚自己的孟浪,她真的赖在这里不走,怎么办?

第二天出门上班的时候,文雨芳还没有醒来。他在茶几上留了两千元钱,又给她留了张纸条。意思是她离开学校这么长时间了,最好回去上课。不然,学校可能会因为她长时间旷课而开除她的学籍。

开除学籍自然不会,这方面,她的父亲已经做好了工作。欧阳佟是想用这种办法将她赶走。

上班不久,骆虹便到了。欧阳佟原想找个别的地方商谈,比如喜来登三十八楼的包房里,可骆虹坚持要到他的公司。欧阳佟自然明白,她是想考察一下他公司的实力。果然,骆虹走进公司时,眉头就皱了起来。这只不过一间小公司,二十几个人挤在小小的空间里。这样一间公司,具备和自己合作的实力吗?

欧阳佟还没来,他故意留给骆虹一个调查公司的机会。许问昭接待了骆虹。

许问昭将骆虹引进接待室,热情地对她说,欧总打电话过来,他临时有点事耽误了,可能要晚一点点,特别嘱咐我,先介绍一下公司的情况。骆虹说,看起来,你们公司不是太大。许问昭说,从现在来看是这样。不过,我们刚刚买了写字楼,两千多平方米,正在装修,可能要两个月才能搬过去。骆虹说,我听说,你们公司一年前才注册,半年前,好像还在为成活努力。许问昭说,你了解的情况是对的。不过,我们现在是一间办公室两块牌子。你说的是博亿传播公司,主要业务是广告。今年初,我们又组建了一家新公司,叫资圆博通,从事的主要业务是资产重组、资源整合。注册资金是一亿元。骆虹哦了一声,然后说,资圆博通公司,应该是一间风投性质的公司吗?许问昭说,你可以这样认为,因为我们是一间股份制公司,公司的股东都很有实力。不过,我们不是一家严格的风投公司,而是以整合潜力资源为目标。

骆虹显然不是太明白这个整合潜力资源的确切定义,许问昭便向她解释,公司不生产资源,而只是对现有资源进行重组,再将重组后的资源出售给需要这类资源的公司,所以,属于新兴行业,在国内,似乎还没有严格定义上的行业名称。公司涉及很多种特殊的业务,比如说,做某家公司上市的前期工作,但这种前期工作,又与券商从事的上市推荐工作有本质区别。券商所做的工作,主要在财务以及承销证券方面。券商公司,也可能做资源整合疏通工作,他们的业务是严格按照程序走的。可实际上具体实施过程中,现有的程序可能出问题甚至走不通,更多地需要程序外的幕后工作。比如说,任何一个国家,公司上市工作都不可能一窝蜂,也不可能像发展党员一样,成熟一个发展一个,有一个严格的节奏控制问题,也有一个行业以及地域分布的掌控问题。如此一来,发改委和证监会就拥有了名额控制和节奏控制的权力,这一控制,就形成了排队现象。这就是程序。券商推荐,严格走程序,很可能排四年队,都轮不上。此时,便需要程序外活动了。

有关这些,骆虹自然是明白了。所谓的程序外,主要包括两个方面。其一,某间公司想上市,在省里要排队,因为省里每年分到的名额是固定的,永远都是僧多粥少,加上某些程序外的活动导致的插队,排三四年仍然轮不上,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就算省里排上去了,到了国家层面,仍然有一个走程序问题,这个程序仍然是排队。那里等待冲关的公司更多,谁先谁后,学问就更大了。除此之外,国家还掌握一些特殊名额,谁如果能拿到这些特殊名额,便可以回到省里插队,进入国家级程序后,自然会一路绿灯。别说这两大程序,就如道隆集团所面临的情况一样,企业改制过程中,还可能遇到一个不阴不阳不尴不尬的婆婆建设厅,在整个程序中,这只是起步,连这一步都没法迈出,就无法进入券商推荐这个流程。

那么,欧阳佟这间不起眼的小公司,又有什么能耐,将这三座大山搬开?

许问昭被骆虹的三座大山比喻逗笑了。她说,这么跟你说吧,我们做资源整合业务,其实,最重要的不是物质资源的整合,而是人脉资源的整合。我们的股东团队,可以说是一个强大的人脉资源网。在江南省,如果连我们也走不通的人脉关系,大概其他人也无法走通。这样说,你或许认为有点吹牛的嫌疑。是不是吹牛,我只举一个例子,你可以自己去判断。林飞广告的事,你一定听说了,当初,王禺丹和邱萍两人联手进京去谈这个广告,没有谈成,后来是我们欧总出面,谈成了。他为什么能谈成?他也没有三头六臂,关键是他有一个非常要好并且有实力的大学同学,此人目前是某中央首长的大秘。这是我们最大的人脉资源,也是我们的秘密武器。

听了这话,骆虹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难怪王禺丹和邱萍这样两个人物将此事推给欧阳佟,原来背后还有这样一个人脉网。

欧阳佟估计她们谈得差不多了,便及时地出现在公司里。骆虹与欧阳佟之间的谈判正式开始。欧阳佟和骆虹见面,并没有按照一般的社交场所规则握手示好,而是夸张地伸开双臂,做出一个拥抱姿势。骆虹似乎早就等待这一亲密表示,主动投向他的怀抱。欧阳佟只是浅浅地抱了一下,便松开她,说,快松手,我怕你胸前的两颗炸弹爆炸。然后坐到办公桌后,说,不好意思,德良书记的秘书找我有点事,临时被拉了差。让你久等了。骆虹说,没事,反正这一个上午,我是准备交给你的。

刚准备谈正事,胥晓彤进来汇报工作。她目前主要负责公司装修以及广告招商,有些文件需要欧阳佟签署。她退出去后,骆虹问,晓彤不是王禺丹的秘书吗?怎么在你这里做事?欧阳佟说,她也是我们的股东呀。刚说完,寻万芳又进来汇报工作。

骆虹在寻万芳离去之后说,看来,任何一个老总都一样,日理万机。如果在这里,我们恐怕没法谈下去,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

欧阳佟自然知道,这表明她对公司的考察工作已经完成。可他这里,确实有很多具体事务需要处理,如果和她一起去别的地方商谈,这些事又拖下来了。他不好说明这个理由,只是和她开玩笑,说,不好,还是在这里谈算了。她不明白,问,为什么不好?他说,你想呀。这里时不时有人进出,可以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如果去一个安静的地方,你的两颗炸弹在我面前滚来滚去,我不被炸晕才怪,能谈工作吗?

骆虹说,拿你老姐开涮呀。那好,你说,你准备怎样打通建设厅的关系?

欧阳佟说,能有什么办法?遇山钻洞遇水搭桥。骆虹问,能具体点吗?欧阳佟说,具体?用炸弹炸开。骆虹说,我还是不明白。欧阳佟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的沙发上坐下,说,其实好简单。你想,你们的计划为什么通不过?因为你们有高管持股,可建设厅的这些领导,什么好处都没有。

骆虹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更不明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准备让他们持股?

欧阳佟说,那是肯定不行的。让他们持股,他们也不敢。我相信,你们当初也想到了,却又解决不了这个难题。骆虹承认说,确实是这样。你有办法解决?欧阳佟说,很简单呀,他们不能持你们道隆集团的股,但能持我资圆公司的股吧?就算不能持我资圆公司的股,但是,我们可以用资圆公司的名义,向他们募集一点资金不?

骆虹是聪明人,他这样一说,她立即明白了。

欧阳佟接着说,不仅向他们募集资金,我建议,你都可以向我们投入一定的资金,我们共同建立一个控股公司。然后以这个控股公司的名义,参与道隆集团的改制,并且具体负责道隆集团的上市操作。

突破了一点,骆虹的眼前豁然明朗。她说,这个办法我看可行。

欧阳佟说,既然如此,我们只要确定一个参股份额,其余的细节,就可以由下面人去商谈了。骆虹问,那么,你打算参股多少?欧阳佟说,我的意思是,参股30%。骆虹说,这个可行吗?我们目前的总股本有十几个亿。如果你们参股30%,总股本将达到二十亿。也就是说,你们需要拿出六个亿的资金。我们的资金流目前是有些紧张,能有六个亿资金进来,我们是非常欢迎的,问题是,你会不会有压力?

欧阳佟考虑的,倒不是资金调动的压力,而是自己所占股份的摊薄问题。王禺丹她们投资之后,目前资圆公司的总资产,顶了天也只能算出个四千多万。王禺丹和邱萍等人,若想再融资五亿六千万,或许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目前的四千万,被摊薄到了不足10%,顶了天地溢价,最多也就25%左右。如此一来,在公司里,他这个董事长,就是一个小股东了。

他说,那就三个亿吧,再不能少了。

他想,如果按照王禺丹的设想,将融资过程分成不同阶段,三个亿投资,应该还是可行的。第一阶段,融资八千万左右,占总股本的20%或者30%,使得现有资本溢价八倍。第二阶段,再融资一到两个亿,再占30%。欧阳佟等创业股东在公司内的股份,被摊薄到29.4%。这样扩充股本,理论上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哪个投资者如此之蠢,投资之前,就让你赚走了百分之几百的利润?但是,这笔投资一旦有了上市前景,情况就不一样了。道隆集团一旦上市,发行溢价如果能够达到八倍的话,资圆公司投入的三个亿,就变成了二十四亿。第二阶段战略投资者投入的二亿资金,就变成了七亿二,资产增值3.6倍。上市后股票如果能够达到十五元,则资圆公司所持股票市值为四十五亿。第二阶段战略投资者所持股份的市值,便有十三亿多,资产增值六倍多。

有了这一前景,又有王禺丹以及邱萍担保,这样的投资,肯定有人愿意干。

骆虹自然不清楚欧阳佟算的这笔细账,当即表态说,这个我没有意见。不过,我的投入,大概只有一千万。但我要求的份额是总股本的一个百分点。而且,你必须为这笔投入永久性保密。你能保证吗?

欧阳佟看了看骆虹,发现她此时没有一点女人气,完全是一种商场女强人的神态。总股本二十亿,1%就是两千万。骆虹已经将自己的投入溢价了100%。欧阳佟想,就算如此,那又怎样?与自己的溢价比例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他当即站起来说,成交。骆虹也站起来,伸出右手,要与她握手。欧阳佟并没有伸自己的右手,而是伸开双臂。骆虹也改变了姿势,和他拥抱。

两人的身体正式接触之前,欧阳佟迅速收回了双手,在她的胸前顶了一下,说,别顶太紧,我怕你爆炸。他让自己的身子向前倾出一个很大的角度,仅仅只是颈部以上和她拥抱,胸部确实没有接触到。

骆虹松开他之前,在他的脸上拍了一下,说,你给我记住,你今天挑逗了我两次。哪天有机会,我一定要吃了你。说过之后,一阵哈哈大笑,转身而去。

第六章 先小人后君子,奸商是这样炼成的 第二十四节

转眼到了七月一日,资圆博通公司搬进新居。

欧阳佟虽然不信命相风水,但这个日子,还是伍能建帮忙选的。王禺丹和邱萍也对这个日子非常满意,说七上八下,七月是一个非常吉利的月份。而一又是道教中一个非常吉利的数字,有一才有万物。

买下这层办公楼,多少有点打肿脸充胖子。无论是博亿公司还是资圆公司,都不需要这么大的办公场所。为了能够把如此之多的办公室撑起来,欧阳佟除了给自己、王禺丹、邱萍、胥晓彤以及许问昭都安排有专门的办公室之外,还为德山市庆项目的合作单位安排了办公室。他这样做,是为了方便对于合作单位的资金控制,随时了解项目进度。而合作单位省了办公场所费用,自然也乐意。

至于博亿公司,到底是留在财富大厦,还是搬到金融城大厦,欧阳佟确实犹豫过。后来接受了许问昭的建议,才一起搬了过来。许问昭说,朱丽依既然拿出了那份股份文件,她就一定会将此事做到底。之所以还没有动作,很有可能是在进行准备,也完全有可能已经向法院起诉,只不过法院履行相关手续还有一段时间。现在如果将两个公司分开办公,一是这边需要支付一部分租金,额外多了支出。其次,人员划分也有一定难度。如果财富大厦这边留的人少了,朱丽依就可以认定,博亿公司其实就只有这几名员工,而公司的工资支出,显然是假账。所以,还是一起搬过去比较好。第一,仍然可以将大量的员工工资支出以及办公费用支出挂在博亿公司账上。第二,金融城大厦的房产,是资圆公司购买的,由博亿公司向资圆公司租用,又可以产生一大笔费用。第三,搬到了金融城大厦,办公场地大了很多,人员多了很多,到底哪些人员是资圆公司的,哪些人员是博亿公司的,哪些人员是合作公司的,法院不可能来查,朱丽依也根本查不清楚。许问昭完全可以多造一些工资支出,只要员工工资不超过一千五百元,就不需要缴纳个人所得税。这部分支出,暂时以现金的方式存在公司的小金库里,不会产生额外费用,只会在博亿公司的账上,多了支出。

为了做博亿公司的债务,许问昭挖空心思,想尽一切办法,将债务做到了极其夸张的两千多万。为了这次搬家,她又找银行贷款,一下子做到了三千万债务。

搬家之前,欧阳佟的事业前景,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顺风顺水。

第一件事,通过魏厅长和郑秘书的努力,道隆集团的改制方案,顺利通过。与此相对应的,资圆公司为了入股道隆集团,不得不在公司内进行了一系列洗牌。按照合同,资圆公司入股道隆集团三亿元,其中,资圆公司提供二亿九千万,骆虹出资一千万。分三期投入,首期投入一个亿。其余二亿元,在四个月内付清。

拿到合同后,南方重机董事长杨树森和江南有色董事长吴天桐,以个人名义,分别出资四千五百万,各持有资圆公司15%的股份。他们在讨论如何对道隆集团持股的时候,出现了一些小问题。首先,骆虹出资一千万,要求持有道隆集团1%的股份,又要算在资圆公司三亿元的投资额之外,便占去了6.67%。这个份额,自然不能进入资圆公司。此外,建设厅党组成员持股,同样不能计算在资圆公司股份之内。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他们不得不想出另一个办法,注册了一家新的公司道博控股,以道博控股的名义,全部持有道隆集团三亿股。如此一来,股份分割就变得容易了,骆虹和建设厅党组成员,共持有道博控股10%的股份,资圆公司持有道博控股90%。

第二件事,王禺丹、邱萍、杨树森以及吴天桐,正积极寻找新的合伙股东。这部分资金,将直接进入道博控股,又不能让某些股东持股比例太过集中,所以,他们分别找了二十个股东,平均每个股东入股一千万,每一千万,占总股本的1.35%,总共占27%。欧阳佟等创业股东,在道博控股的股份,被摊薄到26.46%。

第三件事,也就是德山市庆的筹备工作进行顺利,国际乒乓球邀请赛项目已经确定,各个不同的经济论坛,也已经开始报名。参与广告营销的广告公司,已经签约的达到了六家,其中两家省内公司,四家外省公司。目前,广告款入账,已经超过两千万。

第四件事,文雨芳重新回到学校上课。这件事,原是一个令欧阳佟头大的问题。一段时间以来,文雨芳住在他家里,门都不出。他家里如果有食物,她就弄一点吃的。如果没有,她就整天挨饿,直等到他回去。他给她留下的钱越来越多,原想她会受不了这些钱的诱惑,拿着钱去购物或者买食物,可这些钱,她动都没动。糟糕的是,她严格执行她所确定的原则,每天必须三吻。如果早上起床时,她还没有醒来,无论他是否吻了她,她都认为不算,晚上见面要加倍索还。她的嘴唇和舌头极其柔软,只要一碰到,就让他想起四个字:似水柔情。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兴奋,一兴奋起来,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冲动。冲动的结果,自然就是和她做爱。整个事件的最大难点在于,他迷恋上了她的身体,和她做爱,让他获得一种前所未有的美妙感觉。欧阳佟十分奇怪,自己接触的女人也不少,其中感觉好的也不少,为什么单单她给自己如此强烈的感觉,而以前从未遇到过?如果一定要欧阳佟将这种感觉总结一番的话,他可以总结出三点,其中最主要一点,她能让他冲动并且恒久。作为男人,他有一种难言之隐,在某些女人面前,他虽然冲动得难以自抑,可一旦进入实战,他往往就只有三板斧。往后再见到这个女人,他就会有一种惧怕,总担心在女人面前表现不佳。可文雨芳完全不同,他可以和她一遍又一遍地做爱,并且一次比一次做得好。第二点是和她做爱可以令他的身体无比轻松。他曾经有过无数次发狂的时候,自认为做得好,便一次又一次地做,结果也惹下了麻烦,第二天双腿内侧痛得厉害,走路的时候,都有点障碍。再有就是前面的耻骨,会在好几天时间,都有疼痛感。可是,和文雨芳在一起,无论怎么疯狂,这样的感觉,竟然没有。其三,很少有女人能够令他在短时间内重燃欲望。文雨芳则不同,他只要看她一眼,欲望之火便会熊熊燃起。对她的身体,他有了一种强烈的迷恋,大到一些性感的女性部位如嘴唇、眼睛、鼻子、耳朵、乳房、腰部等。小到睫毛、汗毛甚至是毛孔,都能对他形成强烈的刺激。

有一天,他问她,你为什么不返校?为什么连门都不出?

她说,我怕。他不明白,问她,怕什么?我和你爸爸已经和你们学校交涉过了,事情已经过去。至于杨大元,我们最终虽然不得不妥协,让他逃过了一劫,但他也不是完全的傻瓜,很清楚不能正面和我以及你的爸爸斗,否则,他就会有更大的麻烦。也就是说,表面上,他绝对不敢为难你。她说,我才不会怕他。欧阳佟问,那你怕什么?她说,我怕出去之后,再进不了这个门,你就不要我了。他说,那你准备一辈子不出门?她说,是的。我一辈子就在这里。

欧阳佟哭笑不得,说,就算你一辈子在这里,那又怎么样?你不走,难道我不会走?文雨芳说,你敢。欧阳佟说,我为什么不敢?你知道我的公司现在情况大好,我明天就去买一套房子,然后搬出去。文雨芳说,那你是不是准备回来给我收尸?他问,你这是威胁我吗?她说,不是,我是在安排我自己。

欧阳佟无可奈何,只得将房间的钥匙交了一把给她。第二天,她便上学去了。

所以,第四件事,很难说是利好,但似乎也算不上利空。

说是搬家,财富中心那边是小公司,而且当初置下的办公用具也都比较普通,又只是办了一年,规模非常之小。现在金融城这边,算是大公司,所有一切都是按大公司标准配置,办公设备全都是新的。从旧公司需要搬过来的,也只不过是文件等。所以,真正意义上的搬家,也就是举行一个仪式,放一挂长鞭,然后在伍能建看定的吉时里,搬进去几台电脑,其他的事,欧阳佟就完全不用操心,由许问昭全权处理。

仪式结束,欧阳佟带着公司大股东出去吃庆功宴。大家正在兴头之上时,接到许问昭的电话。许问昭说,财富中心那边接到一封市法院送来的特快专递。听到市法院,欧阳佟心中愣了一下,说,什么内容?许问昭说她没有看。欧阳佟说,你拆开看看。不一会儿,许问昭说,果然不出所料,朱丽依把博亿公司告了,索赔两千万。

虽然一切早在欧阳佟的预料之中,可真的证实时,他仍然十分气愤,当即说,两千万?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我倒要看看,她最后的死状是什么样的。

他的声音很大,在场所有人全都听到了。王禺丹便问是怎么回事。欧阳佟关了手机,将手机往面前的桌子上一扔,说,还不是那个贱货,她向法院提起诉讼,说拥有博亿公司19%的股权,要求行使,或者赔偿她两千万经济损失。

邱萍问,她怎么会拥有博亿公司19%的股权?

王禺丹说,一定是那个杨大元。当初,你说你们的股权是清楚的,实际上,你一定签了什么股权文件,自己却忘了,是吧?

欧阳佟不得不将那件事说了,在场的几个人顿时愣住。并不仅仅此案可能涉及到他们的股权,更关键一点,涉及欧阳佟管理公司的能力。骆虹属于影子股东,她不好直接说明,只是问,那么,这件官司,会对你形成什么样的影响?你公司现在账上的钱多得很。杨树森也说,欧阳佟呀,你怎么搞的?让我们出钱为她埋单?当初,你可是清楚地告诉我们,你公司的账目是清清楚楚的,现在怎么突然冒出一个大股东?

欧阳佟说,你们放心好了,这件事,对你们不会有丝毫影响。

吴天桐说,怎么不会有影响?我们都是投资人。

欧阳佟说,你们投资的是资圆博通公司,她申明拥有股权的是博亿公司,两回事。

邱萍说,虽说是两家公司,可毕竟惹上官司,总是一个麻烦吧。

欧阳佟冷冷地笑了一声,说,有什么麻烦?现在,博亿公司欠债三千万。我还愁她不打官司呢,她这一打官司,正好,我让她承担19%的债务。

听了这话,王禺丹便哈哈大笑。欧阳佟问,你笑什么?王禺丹举起面前的酒杯说,我们应该庆祝一下,这个世界上,终于又多了一个奸商。

欧阳佟暗想,奸商就奸商。既然你逼我当了奸商,那我就做一回完全彻底的奸商好了,不整死你朱丽依和杨大元,我不姓欧阳。

下午,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许问昭商量请律师打官司的事。这件事,由许问昭具体负责。接着,他离开公司,前往咖啡厅见了贾宇革。

王禺丹祝贺他又向奸商迈进了一步,其实她并不知道,欧阳佟向奸商大踏步迈进,并不因为他同意许问昭的方案,在博亿公司替朱丽依和杨大元做了一个大陷阱,而是暗中收编了贾宇革。这件事,别说王禺丹和邱萍不知道,就连许问昭也不知道。他向贾宇革的调查公司打入了两百万,控制了60%的股份,表面上却是向贾宇革的公司支付信息费。尽管许问昭觉得这个信息费高得有些离谱。可欧阳佟告诉她,之所以能够拿到德山市庆项目,关键在于获得了朱丽依大搞性外交的证据。与德山市庆项目相比,两百万,实在是一个很小的数目。

欧阳佟之所以要收购贾宇革的调查公司,更名为南雍资讯调查公司,就在于他意识到,资圆公司很可能在短短几年之内,成为一间超级大公司,在公司未来的发展中,资讯的获得,将会异常重要。而这些资讯,既包括商业资讯,也包括行政资讯。所以,他收购南雍资讯后,对公司进行了调整,由原来较为单纯的社会调查业务,扩大到了商业调查和行政调查。公司分了三个部,分别为商业资讯调查部、行政资讯调查部和社会资讯调查部。三个部中,只有社会资讯调查部是对外公开开展业务的,另外两个部,是调查公司的主力所在,并且是只对欧阳佟服务的部门。

说欧阳佟已经成为奸商,还有一点证明,他不仅仅给贾宇革下令调查朱丽依和杨大元,在他列出的调查名单中,还包括了王禺丹、邱萍、杨树森、吴天桐和骆虹等人。这些人,目前是他的股东,是他的盟友,有些甚至是有恩于他的人。可是,俗话说,天下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朋友一旦被利益绑在一起,很难说最终会是一种什么结局。为了将来不至于非常被动,他不得不汲取以前的经验教训,先当了小人。当然,这部分调查,他要求严格保密,所获得的档案,必须严密封存,除了他和贾宇革,任何人不准接触。

欧阳佟有规定,如果不是他要求,不准贾宇革到公司来。所以,他们的见面,只能安排在外面。两人坐下,要了咖啡,欧阳佟便问,最近有什么进展?贾宇革没有说话,而是从包里拿出几张纸,放在欧阳佟面前。欧阳佟看了一眼这份表,立即明白了。这是最近二十天,朱丽依和男人接触的名单,这份名单是按时间排列的,见面者的名字、见面的地点、见面的时间等,全部记录得非常清楚。

同样的名单,欧阳佟在不久前看到过一份。他拿起这份名单,仔细地看了看,很快找到了一个名字:王才新。这个名字,在上个名单中出现过两次,在这次的名单中出现过三次,出现的地点,全都是酒店房间。每次,朱丽依都是单独进入房间,大约一个小时后出来的却是王才新,约几分钟后,朱丽依才离开。两人并不同乘一部电梯下楼,并且装着不认识一样。

王才新是江南官场的特殊人物,曾经担任过雍州市副市长、常务副市长,后来在岳衡市担任过市长、市委书记,并且担任过一届副省长,目前是省政协主席。

此前,欧阳佟一直认为,朱丽依背后的那棵大树,是岳衡市市委副秘书长林志国,现在,他的看法有些改变了,林志国虽曾为陈运达的秘书,在官场的关系,确实不可小视。但以他在江南官场的资历,要想成就一个朱丽依,恐怕还是差点实力。现在,知道朱丽依背后出现一个王才新,欧阳佟才开始明白了。当年,朱丽依在雍州市广告界出道的时候,林志国还只是省委办公厅的一名普通干部,王才新却是雍州市副市长。从时间上推算,或许正是那时候,朱丽依以雍州都市报记者的身份认识了王才新,并且得到王才新的照顾,成为广告新星。后来,朱丽依之所以胆敢独自出来开广告公司,也完全可能是王才新在背后支持。

欧阳佟指着王才新的名字说,这个人,你给我盯紧一点,要多派点人盯。无论他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你全部进行录像,如果可能的话,对于他常用的电话进行录音,必需的设备,可以购置。

贾宇革原本遵循一个原则,只接受命令,不问为什么。但这一次,他有点忍不住,在他看来,欧阳佟给出的命令,并不十分明确,便问道,老板,我想知道,你想证实什么?欧阳佟想了想,说,这事,只能你一个人知道,其他参与的人,都不准告诉他们。像这个人职位这么高,在官场这么多年,肯定有一屁股的屎,我就是要把他屁股上的屎搞个清楚明白。至于这些资料怎么用,我还没有想清楚。

欧阳佟没有想清楚的只是要不要制造这场地震。

贾宇革说,其实,我那里有这个人的一些资料。欧阳佟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他,问,你怎么有他的资料?贾宇革说,你忘了?我曾经告诉你,有一个高官叫我调查一个房地产公司的老总。欧阳佟哦了一声,说,原来是他?贾宇革说,是的。他和那个女老总的关系非常特别。

那一瞬间,欧阳佟想,王才新肯定一屁股的屎,只要王才新一倒,朱丽依肯定受牵连,那时,朱丽依一定跟着王才新一起倒霉。事后,欧阳又有些犹豫,尽管他知道,没有官员的屁股是干净的,可是,王才新浸淫官场几十年,就算不是百炼成仙,也已经百炼成精了。成精就是一种造化,这种造化,或许是自然的,是客观存在的,他欧阳佟也不是什么好人,为什么要废了人家几十年的武功?

算了,作为手中的一张牌吧。他想,毕竟,眼下这场官司,朱丽依不仅不会赢,反而会输,等她输了几百万,或许应该醒悟了吧。她也算是商场上的成精人物了,自己就算做一次善事,饶过她这次好了。当然,还是回到那句老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经历了一连串的失败之后,朱丽依从此不再与自己为敌,那自己也就放她一马。放她一马,并不等于自己就要被动地等待而不主动出击。他之所以收编贾宇革,就是决定从此不再被动挨打,时时处处要掌握主动。

朱丽依请的律师张玉清,是江南省非常有名的大律师。张玉清具有极其丰富的诉讼经验。最初,朱丽依仅仅提出行使股权的诉讼请求,张玉清律师对她说,如果仅仅只是诉求行使股权,那么,你当初的投资只不过五十万,才一年时间,就算增长率100%,案底也不过百万,这件案子,就属于区法院一审。甚至有可能在简易庭开庭。如果提出一个较高的案值,就可以直接上中院。

案子被中院受理之后,张玉清又立即采取更进一步措施,申请证据保全。雍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批准了张玉清的申请,在欧阳佟接到起诉书的第二天,派出执行法官,对博亿公司的账目进行了封存。

张玉清知道,博亿公司既然拿到了德山市庆这样的大项目,公司一旦涉案,并且账目被法院封存的话日常的经营活动,就会大受影响。时间拖长了,德山市方面可能会起变化。博亿公司肯定拖不起。拖不起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原告庭外和解。从这种意义上说,张玉清律师的诉讼策略是很到位的,并且稳操胜券。可他有一点没有算明白,那就是博亿公司根本就没有经手德山市庆项目,而是由另一间公司经营,法院封了博亿公司的账,对资圆公司的经营没有丝毫影响。还有一点是他所不知道的,欧阳佟和许问昭,还真的希望博亿公司的账被封,被封了,才能说明博亿公司没有造假,说明那些债务都是真的。最后要求星期七承担部分债务,才能在法律上站住脚。

许问昭这边也没有闲着,她当天晚上找人打听了一下,得知星期七请的是张玉清,她便去请了江南大学的法学教授王凯旋。王凯旋在法学界非常著名,在国内属于权威人物,不少法律条款,他都有参与制定。他看了对方的诉状和证据,对许问昭说,除非你们有证据证明这份证据是假的,是伪造的,否则,这个官司你们没法打。必输无疑。许问昭便向王教授介绍了事情的经过,她不得不承认,这份证据,确实是真的。只不过,当初出资的时候,对方并不是真实出资,而是采取了非法手段。他所出的资金,主要来源于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请中介公司注册的时候,人家收中介费五千元,他却说是六万元,其中多出的五万五千,算了他的入股资金。第二部分,租写字楼的时候,人家只收两个月抵押金,他却说缴了一年,多出十个月,有三万多元,他又冲抵了入股资金。第三部分,也是性质最恶劣的一部分,他作为总经理负责招收员工,每招一个员工,他收人家三到四万风险抵押金,共收了八十万,其中一部分,拿出来作为入股资金。

王教授说,这三个部分中,前两个部分,属于虚假出资。如果有证据证明,可以向法院申请这部分出资无效。至于第三部分,比较复杂一些。他如果是以公司名义收取了风险抵押金,这些钱没有入公司的账,成了他私人的财产,那么,他就是私吞公司财产,是刑事罪,应该要求公安司法部门追究刑事责任。至于他拿出钱入股,民事审判中,只审定他的股权事实,而不判定他的资金来源是否合法。

许问昭说,这件事闹出来后,他为了逃避刑事追究,不得不退赔了一部分,并且退出了公司。王教授问,既然他退出了公司,当初有没有签署与股权相关的文件?许问昭说,这就是比较麻烦的地方,当初以为他退出了,将最初注册时的合资合同拿了回来重新注册,以为就没事了。当时也是非常混乱,根本没想起他手里还有这份文件。

王教授说,你们没法证明自己合法拥有这部分股权,相反,他却能证明自己持有这部分股权是合法的,所以,这个官司,你们赢不了。

许问昭说,我们这家公司,被他这样一闹,出现了严重亏损,实际上,现在是举债度日,基本上已经无法维持了。这一切,都是他的原因,难道法院不看这些原因?王教授问,你说,你们公司现在是亏损?许问昭说,是啊。王教授又问,亏损额有多少?许问昭说,具体没有计算,反正亏损蛮严重的,差不多从今年初开始,一直都是靠借债维持。

王教授说,那我们能不能这样?我们承认这份证据的合法性,也承认他们对公司拥有股权,并且,主动要求他们行使股权。

许问昭说,这样可以吗?

王教授说,当然可以。他们既然是公司股东,就应该行使股权,行使股权的意义,并不仅仅是分配公司的利润,也包括承担公司的债务。像你们这种案子,在司法实践中是很少见的。原告肯定不了解你们公司的财务状况,否则,他们是不会起诉的。这也可以算是一个极其典型的案例。

许问昭说,王教授,你答应接这件案子了?王凯旋说,那要看你们的诉求是什么。如果你们是想否定拥有股权这一事实,我不能代理这个案子。如果你们承认其股权,只是要求他们承担相应的公司债务,我可以考虑。许问昭说,既然我们委托给你,自然就由你决定。既然你答应代理,那么,我们什么时候把合同签了,我好把律师费付给你?

王教授说,这样吧,明天我还有些事,后天我到你们公司去一趟,就一些具体事宜谈一谈。

没想到,第二天法院执行庭的法警上门来封账。许问昭虽是财务专家,却也不了解法院方面的操作,欧阳佟也不知道怎么办。欧阳佟便给王禺丹打电话,许问昭则给王教授打电话。王教授在电话中了解情况,然后对许问昭说,既然你们承认股权只要求承担债务,法院搞证据保全,对你们没有坏处,就让他们封好了。反正你们是一间严重亏损公司,账被封了,应该不会有太大损失吧?许问昭说,损失说不上。不过,不知他们封多长时间,时间长了,员工发工资怎么办?王教授说,恐怕你们得另外想办法。

王禺丹接到欧阳佟的电话时,态度完全不一样。

王禺丹说,怎么搞成这样了?你看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当初如果听我的,和朱丽依搞好关系,会有今天的事吗?

欧阳佟说,我的姐,你搞清楚没有?我签的那份股权文件,朱丽依恐怕不是今天才得到的吧?她之所以现在才抛出来,说明她是有周密计划的。这样一个女人,心比蛇还毒,我能和这样一个蛇蝎女人成为朋友吗?王禺丹说,你也不用急,我看能不能帮你找个人活动一下。

挂断王禺丹的电话,听到许问昭转达王教授的意见,欧阳佟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可他没料到,节外又生出了枝丫。当天下午五点前后,贾宇革告诉他的一个消息,差点把他击昏了。王禺丹竟然在这个晚上约朱丽依去喜来登喝茶,她们一起谈了很长时间。到底谈了什么内容,贾宇革的人不可能知道。但是,从表面上看,王禺丹和朱丽依有说有笑,她们之间似乎非常熟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朱丽依在背后搞了自己如此之多的名堂,王禺丹和她,竟然是朋友?此前,王禺丹为什么从来不曾提起过此事?这中间,怎么有一股阴谋的味道?

想到王禺丹和朱丽依似乎有什么幕后交易,欧阳佟的心里就像堵了一块石头,异常难受。还没有到下班时间,他便离开了办公室,驾车离开。可是,驶出停车场后,他又不知道该去哪里。原本和电视台的同事约好了吃饭谈事,此时完全忘光了。走了一段,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回家。回家?扯淡,回家去干吗?文雨芳应该去学校了,一般他不会回家吃晚饭,她也就通常都在学校食堂吃过晚饭后再回家。他这时候回去,应该是见不到她的。可潜意识里,他似乎觉得文雨芳应该在家里。

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家,打开门一看,还真是奇了,文雨芳果然在家。

他说,你怎么在家?下午没有上课?她原本娴静地坐在沙发上看书,听到门响,知道是他回来了,立即将书一放,鞋也顾不上穿,赤着脚,像只欢快的小鸟般飞起来,扑向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送上自己的香唇。她不刁蛮的时候,其实蛮可爱的。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蛮喜欢文雨芳的一些小动作的。

她紧紧地搂着他,娇柔地问,亲爱的,你怎么突然回了?是要给小猫一个惊喜吗?因为欧阳佟和她开玩笑,说她就像一只猫,娴静的时候十分温驯,一旦发怒起来,猫爪子十分锋利。她倒也喜欢这个称呼,在他面前,从来都自称小猫。

他说,是啊,开心不?她松开他,接过他手里的电脑包,同时有点懊恼地说,可是,小猫不知你要回来,没有做饭,怎么办?他跟着她进了书房,在她放好电脑包之时,从背后抱住她,说,那我就吃猫。她扭过头来,让自己的嘴对着他的脸,问道,猫肉好吃吗?他说,好吃。她问,想吃吗?他说,想吃,太想了。她说,好,你把小猫抱去洗干净,白白净净的,吃起来才又香又甜。

他还真喜欢她的这一切,那温软的昵语,那绵柔的身子,那甜得发腻的嗲劲儿。他尤其喜欢帮她洗澡。她的皮肤非常白,那么白的皮肤,通常情况下,如果有一点瑕疵,就会异常的显眼。可是,她身上竟然找不到瑕疵,哪怕一颗痣或者一个疤痕都找不到。在乳白的皮肤上,显得较为突出的是汗毛,挺拔茁壮的模样,如同沙漠之上列队的士兵,又像银沙滩上迎风摇曳的湖草。他用过很多词语来形容她的身体,比如精致,那是因为她的每一个部分,都显得异常的精致,恰到好处。可是,无论哪一个词,似乎都不足以形容她。

他家有一口很大的浴缸。当初设计的时候,他只考虑每天工作疲乏之后,可以在浴缸里躺一躺,让自动循环水替自己进行按摩。现在才知道,这样一口浴缸,其实最实用之处,却是做爱。他让自己像一株淘气的小草,种在她肥沃的土地里。那里就像一片温暖的草滩,一片属于他个人的领地,在这片领地里,他就是上帝,就是造物主。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展伸着,舒坦着,有节奏地呼吸着浪漫而又暧昧的空气。

她闭着原本很大的眼睛,只有长长的睫毛,像银沙滩上两簇红树林般挺立着。他将浴液倒在她的胴体上,然后伸出双手,在她的肌肤上慢慢搓揉,搓出一层细细的泡泡。他喜欢她的肌肤带给他的质感,那种似乎稍稍用力一点便可能破掉的感觉。在他抚摸她的时候,她的身体轻轻地扭动,有一种仿佛音乐般的声音,从她的鼻子里哼出,仿佛他所经历的某场洗涤灵魂的音乐会。

正当他沉浸在这美妙的音乐会中时,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不得不从她的身体之中抽身而出,跨出浴缸,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王禺丹。他按了一下功能键,将手机挂断后放在墙上的一只洞里,再一次进入浴缸,深入那片温馨的草滩。可就在此时,手机再一次响了。这次,他没有看号码,直接按下了接听键。

里面传来王禺丹的声音,你在干吗?过来吃饭吗?

他说,在做爱。

王禺丹于是在电话里放肆地大笑,说,那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显然,她以为他在开玩笑。而他在那一瞬间,有一种怨愤,竟然故意动作起来。潜意识里,他是希望文雨芳闹出些动静的。然而,文雨芳见他在接听电话,以为这个电话非常重要,又对他在电话中告诉别人在做爱感到异常惊讶,屏住呼吸,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于是极其突然地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在文雨芳的乳房上猛地捏了一把。文雨芳没有思想准备,突然地惊叫了一声。

王禺丹自然听到了这一声,当即说,看来是真的,那我不打扰你了。

欧阳佟有些愤愤地说,那好,我一会儿再和你联系。

第六章 先小人后君子,奸商是这样炼成的 第二十五节

电话响了很多次,欧阳佟以为还是王禺丹,没有接听。直到完成了这次银色沙滩上的灵魂漫游,他才拿起手机,发现这些电话全都是电视台的同事打来的。

这个同事名叫关关。她本人姓关,便取了关关这样一个笔名,寓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是一个长相一般的女人,却也是一个才女。她所做的娱乐节目,在当地收视率之高,令所有人惊羡。曾经有电视台花高价挖她,而江南卫视则不得不将她的待遇提到比局长还高的水平保她。其实,女人和男人一样,才华就是魅力,像她这样的才女,喜欢她的男人,还真不少。曾经有一位副台长想打她的主意,有一次竟然在宾馆里将她的上衣给脱了,结果,她赏了那位副台长一记耳光。那位副台长怀恨在心,利用手中的权力暗中整她。刚开始,她还一直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下去了,便向局里递交了一封辞职信。这封辞职信使上上下下很多人慌了神,前后两天时间里,局里台里先后有十几位领导做她的工作,劝她收回辞职信。她说,让我收回也可以,只有一个条件,免掉那位副台长的职务,让他到我的手下担任剧务。她可是江南卫视的镇台之宝,为了留她,局里只好依了她。那位副台长自然不会接受这一结果,辞职走人,正处级也不要了。

欧阳佟和关关的关系非常好。他们之间,不是那种通常的男女关系,更像是一对哥们儿。他们俩人都是大忙人,关关做的是娱乐节目,总在全国各地到处飞,偶尔回到雍州的时候,肯定会给他电话,不是一起喝咖啡,就是一起吃饭。他们的关系最为接近的一次,是曾经一起听叫床。

那是台里搞春节晚会,这个任务历史性地落到了欧阳佟和关关身上,两人便在广电山庄开了房间,商量晚会的本子。广电山庄是那种别墅式建筑,上下两层,每层四个房间,两个套间两个单间。套间和单间有一扇门相通,只不过钥匙掌握在服务员手里,平常不开。中间那扇门虽厚,却不隔音。到了凌晨一点钟,欧阳佟觉得实在太疲乏,便去卫生间洗澡,等他出来,发现隔壁有一种特别的声音。欧阳佟问,有毛病吧,把电视机开这么大声音。关关说,你智障呀,这都听不出来?欧阳佟还真没留意,说,不是电视机声音,那是什么声音?关关说,叫床。欧阳佟一惊,暗暗乐了,说,真的?我只在电视剧中听过叫床声,还没有听过真的,我要去听听。你听吗?关关说,你以为谁不敢听?于是,两人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楠木门上,听隔壁传来的叫床声。那声音开始不是太大,哼哼唧唧的,没有多长时间,突然变成了惊叫声。关关说,假的吧,哪有这么夸张?欧阳佟说,一定知道我们在偷听,所以装的。关关说,谁会这么无聊,叫给隔壁的人听?床上那个,肯定是小姐。据说,小姐都是要经过专门训练的,叫床是训练的一个课目。欧阳佟说,我觉得不应该是小姐,一定是怨妇,在家里得不到老公的阳光雨露,出来偷会情人,捞到一次机会就灿烂。

见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关关的,欧阳佟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和她的饭局。

当初,两人都在电视台的时候,就曾约定,条件一旦成熟,一起出来办公司。没想到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欧阳佟被逼出来了,关关仍然在电视台。偶尔,彼此通电话的时候提起此事,欧阳佟就对关关说,等我缓过气来,只要公司一稳定,你就跳出来。我投资你经营,我们合伙办一家内容生产工厂。欧阳佟只不过说说,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当时的博亿公司已经弄得他焦头烂额,哪有时间和精力去操别的心?后来公司转向,他的心大了,自然也不太在乎一间小公司。可关关听进去了,一直都在谋划,并且一次又一次将心中的计划告诉欧阳佟。直到前不久,关关再一次提起此事时,欧阳佟才觉得时机成熟了,答应下来。

带着文雨芳去赴约,谈起和关关合开公司的事,文雨芳说,你现在已经有两家公司了,还要开第三家?欧阳佟暗想,何止两家公司?还有一家南雍资讯调查公司。这些话,他当然没有说,而是告诉文雨芳,资圆博通是一家资源运作公司,所谓资源,指的就是一些具有发展潜力的公司资源。通过对这类公司的收购、合并、重组、包装,或出售或上市,从而赚取高额回报。这情形就有点类似于前几年人们抢注网站,出很少一点钱,办一家网站,如果被某家大公司看中,或者被某个风投公司看中,那就大发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腾讯的马化腾,当初弄QQ的时候,仅仅只是为了好玩。甚至曾经一度想几十万卖出去。没人接手才没有卖掉。不想后来被李嘉诚的儿子看中,一下子投进了几千万美元,后来又成功地在香港上市。

文雨芳说,这么说,你想成为第二个马化腾?欧阳佟说,马化腾算什么?他只知道一门心思经营产业,就算他将产业经营成一朵花,那也只是一朵美丽的花,而不可能成为灿烂的花园。文雨芳说,你不经营产业吗?那你经营什么?欧阳佟说,我经营经营产业的人。文雨芳说,怎么听上去这么别扭?欧阳佟说,这还不明白?比如说,关关在做娱乐节目方面,绝对是个人才,她有着非同一般的敏锐和发散性思维。她如果主持一家节目制作公司,这间公司肯定成功,就算不成功,有她这个人撑着,也有足够的市场号召力。将来有机会的时候,我将她的公司卖掉,我卖的是什么?肯定不是一家普通的内容生产公司,而是这个内容生产商,也就是关关。

文雨芳说,听起来不错,好像可以赚一笔。欧阳佟便说,怎么样?你要不要参一股?她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钱。他说,你没钱,你的父母有钱呀。她的脸色一变,我才不用他们的钱。他说,你傻呀,他们的钱,不就是你的钱?如果不是为了你,他们干吗要拼命赚钱?

吃饭的地点在广电中心前面的渔民新村,主要是吃鱼。一般来说,中国人吃饭就纯粹是吃饭,很少在饭桌上谈正事。万一有正事非谈不可,要么在饭前谈了,要么在饭后,意兴未尽的时候,找个茶座之类的地方谈。但也有例外,例外的是那种关系非常特别的,不需要任何讲究。就如欧阳佟和关关。

关关对欧阳佟身边带着一位美女并不吃惊,和他的关系不是一年两年,她对于他身边不断换美女,见怪不怪。落座后,她便切入正题,说,我已经想好了,现在成立公司,正是机会。欧阳佟说,是啊,中国正在大发展,到处都是机会。关关说,机会和机会还不一样。你知不知道?现在国外正在大举推出IPtV,就是网络电视,以后还会发展3G手机,搞手机电视。如果我的估计不错,十年之内,电视机就会像现在的家庭影院,成为一种摆设,人们将直接从网上看电视以及通过手机看电视。这个行业,在未来十年之内,将会爆发式发展。欧阳佟说,我知道。问题是,搞IPtV或者手机电视需要渠道,而渠道掌握在电信部门手里,我们根本拿不到。关关说,你傻呀,无论什么渠道,不还是渠道吗?网络最初进入中国的时候,中国定义为信息高速公路,这个定义非常有趣。渠道就是高速公路,公路掌握在高管局,可是,公路建成之后,总需要汽车去跑吧?我们不能建高速公路,难道不能建汽车?

欧阳佟说,有点意思。你接着说。

关关说,IPtV和3G的发展,将会使得内容生产成为一个热门行业。我想,我们既然不能做渠道供应商,那我们就做内容生产商或者内容提供商。你最近不在广电系统,不知道情况,现在整个广电系统都在谈制播分离。为什么要制播分离?就是想借助未来产业的大发展,形成一些大的内容生产商。在台湾等地,实际上已经有了专门生产内容的公司,他们制作电视产品,卖给电视台。而在国内,也已经有了这种可能,现在的电影制作,就是按这种模式发展的,电视剧也已经有了一个良性的销售渠道。再往后发展,其他一些节目,比如综艺节目等,也一样可以拿到市场公开出售。我想,我们应该抓住这个机会,成立自己的内容生产车间,针对市场生产属于我们的产品。

说到这里,关关将一份计划书递给欧阳佟,说,这是我的详细计划。

欧阳佟将计划书翻了翻,问道,你这个计划,需要多少投资?关关说,其实,节目制作的费用,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主要制作成本,在于聘请演员的费用,如果是聘请名演员,一个人就需要好几万甚至上十万,成本非常之高。但如果不请名演员,甚至只是请一些草根人士,或者经济界人士,只需要出车马费或者住宿费,有些甚至连这类费用都省了,制作费用就非常低。我这里已经设计了一档这类节目。所以,公司的初期费用,只要一百万就够了。

欧阳佟略想了想,问道,那么,你本人大概可以出资多少?关关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喜欢玩,一点钱全都花在吃喝玩乐上了。现在最多能拿出四五十万。欧阳佟说,那不能把你的钱花光了,还得给你留一点。这样好了,我们按二百万规划,你出资四十万,占30%。四十万是你出资,另外10%作为你的技术入股。接着,他又转向文雨芳,说道,怎么样?你也出二十万,占10%?文雨芳说,好呀,你借钱给我。

欧阳佟再次翻了翻关关的计划书,说,这份计划书,我还要拿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原则上,我同意合作。现在我提几个小建议,第一,未来的公司,可以叫博亿传媒。关关说,这个名字好,我同意。欧阳佟更进一步说,我虽然出资,但我不公开参与公司的经营管理活动,由文雨芳代我管理。而文雨芳不具体负责公司的业务,只负责管理公司财务。整个公司的经营,由关关你全权负责,担任总经理一职。不过话说回来,公司要上哪些项目,必须经过我们三个股东同意。

关关有些不解,问道,你为什么不参与经营?我还想,将来我们肯定要向电视剧或者电视短片发展,这方面,你比我内行。

欧阳佟说,你想到的只是一个方面,而我想的是另一个方面。博亿传媒肯定要进入资本市场,才有可能更快发展。如果仅仅只是靠我们搞内容生产来发展,速度太慢了。怎么进入资本市场?有几种途径,IPO是一种。但作为一家投资才二百万的小公司,要想IPO,实在有点天方夜谭。除此之外,还有吸引风投,或者被收购。将来,无论是吸引风投还是被收购,很可能都得资圆博通公司来操作。你们想想,资圆博通毕竟是一家股份制公司,我如果将自己的公司卖给资圆博通,就会授人以柄。

关关说,公司还没开始呢,你就想卖?

欧阳佟说,你创办公司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卖吗?卖产品或者卖公司,无非就是一个零售一个批发。何况,一家内容生产公司,只要有资本,完全可以复制,你前脚卖了博亿传媒,后脚可以创办博通传媒。只要你有钱,甚至可以复制很多家。你想想,假若你由生产节目跨越到生产公司,性质是不是完全不一样?利润空间是不是会大得多?

有一点,欧阳佟并没有告诉关关和文雨芳,等道隆集团的IPO完成之后,他将会全力以赴完成对博亿传媒的收购、资本注入和出售,最理想的结果,是以博亿传媒的资产参股某家大公司,再促成这家公司的IPO。若真能实现这一计划,他此时投入的一百多万,五年后,便可能变成两三个亿。这才是真正的做大生意,也正是资源融通的魅力所在。

欧阳佟的资金一到位,关关就从电视台辞职了,全力以赴创办博亿传媒公司。文雨芳还是从父母那里要了二十万,投入了公司,但她除了监管资金的流向之外,对公司的事务基本不过问,就算有什么重大事项,也是由她将文件拿回来,交给欧阳佟把关。

几天后,市中院安排原告被告双方交换证据。欧阳佟想,朱丽依或许会去,他倒很想看看此时朱丽依的趾高气扬和以后的灰头土脸,便也去了现场。但是,朱丽依和杨大元都没有露面。原告方只有张玉清一个人,被告方倒是阵容很大,许问昭、欧阳佟和王凯旋三个出席。交换证据是一个很简单的过程,由原告将本方的证据一一交给法官。法官审核后,向被告方质询。如果被告认同某一份证据的合法性,那么,法官便将这份证据的副本交被告,由被告代理人签收。假若某项证据被告方不认同,便需要当场提出不认同的理由,再由法官判定这一证据是否有效。对于张玉清提出的证据,王凯旋全盘接受,没有一项提出异议。这显然让张玉清有些吃惊。轮到被告方出示证据时,王凯旋说,我现在能提供的证据有限,仅仅只能提供公司营业执照、注册资料等有限几项,最关键证据是公司的财务证明,因为公司账目被法院证据保全,我们无法提供。有关这一关键性证据,到底怎样取得,还望法官确定一个方法。

对于王凯旋提供的证据,张玉清采取的是全盘否定的应对之策。为此,他提供了博亿公司最早的注册合同复印件和最早的营业执照复印件,合同复印件显示,杨大元是第二大股东,占公司总股本19%的股份。而营业执照复印件则显示,杨大元是法人代表。法官问王凯旋,对于原告的异议是否认同。王凯旋说,原告提供的复印件,只能说明公司相关手续未变更前的状态,而他所提供的证据,显示的是变更后的状态。原告如果认为这种变更不合法,那么,他们起诉的对象,就是受理并且完成这种变更的工商等部门,而不是被告,至少,他们也应该将完全这种变更的政府相关部门列为共同被告。而且,根据法律规定,递呈法庭的文件,一定需要原件,因为复印件根本无法说明此后合同以及注册资料的变更情况。最后,法官判定,原告提供如果不能补充原件,复印件不能作为证据。

这也是张玉清的一个小小计谋。被告如果承认这些证据,将来庭审的时候,就必须在注册资料变更一事上纠缠,那会比较麻烦。现在,这些复印件不被承认,那么,他能证明的,就只有欧阳佟所签的那份文件。被告要么证明这份文件是伪造的,要么拿出这份文件已经失效或者已经变更的证据。这些,被告方显然拿不出来,因此,这个官司,几乎不可能再有争议。

至于博亿公司的账,法官裁定,由法院委托一家专业会计师事务所稽核,所产生的费用,先由被告代付,官司宣判后,由败诉一方承担。王凯旋同意由法院委托会计师事务所稽查账目,但不同意被告暂代费用。他认为,本案的主诉方是原告,原则上前期费用均应该由原告方垫付。何况,被告的账已经被封存,根本拿不出钱来。法官于是询问张玉清,张玉清不想在这种小事上纠缠,当场同意。

至此,交换证据原本该结束了。可就在此时,王凯旋提出了一个额外要求。王凯旋说,现在还不能断定此案最终的判决结果,不过,他在这里代表当事人表个态,无论法院最终如何判决,他的当事人都接受。同时,他又强调,在此,希望法官强调一点,因为本案涉及的是公司股权,假设将来法院判决这部分股权生效的话,他的当事人希望,股权所有人要承担的,就不仅仅是公司的利润,而是按照公司法所规定的有限责任,即包括债权债务。

张玉清听到此说,明显愣了一下。法官问他是否愿意承担时,他一时找不到话回答。王凯旋便立即反击,说,既然原告不肯按照公司法承担相应的债权债务,说明原告并不是真的想行使股权。他请求法庭裁定原告诉求不当,驳回此案。张玉清当即冷冷地笑了一下,暗想,原来你在这里等着我呢。便说,他需要和自己的委托人商量一下。法官于是同意休息十分钟。

张玉清和朱丽依打电话,问朱丽依,是否清楚博亿公司的财务状况,比如是否清楚博亿公司是否赢利或者有多少债务。朱丽依表示不清楚,同时又说,博亿公司拥有德山市庆举办权,这个项目如果让星期七来操作,至少可以赚一千万。有了这一保障,就算博亿有点债务,也可以忽略不计。张玉清因此请示朱丽依,是否同意承担行使股权可能带来的博亿公司债务,朱丽依表示同意,并且签了一份书面授权,传真给法官。

欧阳佟要的就是这份文件,有了这份文件,他们设置给朱丽依的陷阱,就算是最后完成了。离开法院时,欧阳佟的心情无比兴奋,他甚至和许问昭约好,中午要去吃饭庆祝。因为时间还早,两人便一起回到了公司,没料到,邱萍却在公司等着他。

邱萍主动到公司找他,这还是第一次。他颇有些惊奇,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邱萍站起来,关了他办公室的门,并且落了锁。欧阳佟觉得她的动作很奇怪,便说,你搞什么鬼?像做地下工作一样。她不答他,而是走到他的面前,问道,你和禺丹到底是怎么回事?欧阳佟故意装糊涂,说,什么怎么回事?我不明白你说什么。邱萍说,少跟我来这一套。他问,她对你说什么了?她说,她不说,我就不会看?他再问,你看到什么?她说,我看到她最近的情绪非常不好。欧阳佟说,是不是她没有竞争上市长,所以情绪受了影响?邱萍说,不可能。欧阳佟问,为什么不可能?邱萍说,她竞争市长那件事,早就已经明朗了,至少表面上,她没有受一点影响。欧阳佟说,那也许是别的事吧,比如中烟集团重组的事。邱萍说,我告诉过你,根本不可能。你要知道,我们之间,无话不说,何况工作上的事,她从来都不会对我隐瞒。她不肯告诉我,只有一种事情。他问,什么事?她说,感情上的事。

欧阳佟讪讪地笑了一下,暗想,感情?她有感情吗?

他说,感情?你认为她和我有感情吗?难道说,她想离婚然后和我结婚?这会不会听起来有些滑稽?她说,难道一定要结婚,才叫感情?他故意装糊涂,说,那怎样才叫感情?她向他逼近一步,问,那我问你,我和你之间,你认为算什么?算不算感情?他多少带点逃避地说,那怎么一样?我们多少年的感情?她立即抓住了话柄,说,你也承认,这是感情,对不对?他说,我真不明白你想说什么。她说,你明白。你很清楚,一个成熟女人的感情,和那些少女是完全不同的。我知道你和禺丹是怎么回事,我也从来没有吃过你们的醋。相反,我觉得这样的感情,才是最纯粹的。同时我也相信,禺丹也一样,她对你的感情,类似于情人和母子之间,只有这样的感情,才是最无私的。

这话,确实让欧阳佟震撼。真的吗?世上竟然有这样的感情?如果说没有,邱萍为什么能够如此平静且坦诚地和他说话?她刚才已经承认,她清楚他和王禺丹之间的事,那也就是说,她是认同他与王禺丹以及她保持着这种类似于情人、姐弟、母子之间奇特的感情的?想一想,倒也很像。这么多年来,他与邱萍就保持着这么一种怪怪的感情,而邱萍也清楚他身边还有其他年轻漂亮的女孩,却从未因此和他闹过别扭。当时,他以为,这是因为邱萍并不爱他,仅仅只是喜欢和他做爱,或者需要性的时候,他可以成为她的替代品而已。可她却在此时告诉自己,这是一种感情,一种特别另类的感情。

如果世上真有这种感情,那么,他肯定会大为激动。至少,他现在为有邱萍的这份感情而激动了。问题是,王禺丹也是如此吗?深一层想想,他发现,其实自己对邱萍以及王禺丹,还真有很深的感情,这种感情,还真如邱萍所说,类于似情人、姐弟和母子。如果不是这样,得知王禺丹秘密会见朱丽依时,他为什么会觉得如此受伤?

见他长时间不说话,只是表情严峻地站在那里,邱萍走到沙发上坐下来,将右腿往左腿上一搁,说,我希望你坦诚一点,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欧阳佟下了下决心,问,她真的没有对你说什么?她说,你不信我?他问,那你凭什么认定一定与我有关?她说,你大概不知道,以前我们在一起,她总是谈你。谈你这个人,谈你的公司。你是没有听过她说的那些话,完全像一个母亲谈自己的儿子。他说,是吗?她说,可是,最近以来,她再没有提起过你以及与你有关的事。有几次,我主动提起,她也故意拿话岔开了。

欧阳佟冲动了一下,问道,那她谈起过她和朱丽依的事吗?

邱萍开始一愣,接着紧皱的眉头舒展了,然后是一阵大笑,说,我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欧阳佟不解,问,你明白了什么?她说,是不是她最近见过朱丽依,你就误会她和朱丽依有什么针对你的阴谋?他讪讪地说,误会?邱萍说,当然是误会。她和朱丽依之间的事,我比你清楚。

欧阳佟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来,将双腿往桌上一跷,说,那你说说看,我很有兴趣听。

邱萍于是告诉他,王禺丹和朱丽依确实熟悉,但并不是好朋友。她们之间的关系,是王才新牵线的。王才新和王禺丹的父亲是好朋友,同一个村的。外面很多人认为王禺丹是陈运达的人,其实不全是,王才新才是关照和提拔王禺丹的那个人。如果没有王才新的关照,王禺丹根本不可能有今天的地位。甚至包括王禺丹的丈夫司马常空,都是王才新介绍的。王才新担任科长的时候,司马常空刚刚大学毕业分配进来。后来,王才新担任副市长,让司马常空给他当过两年秘书。尽管后来司马常空和王禺丹的婚姻出现了很多问题,但并没有根本破裂,这也与王才新对他们的维护有一定关系。有了这样的前提,王才新将朱丽依介绍给王禺丹,希望王禺丹在广告方面,给朱丽依一些实惠,王禺丹也就同意了。

后来,发生了欧阳佟和杨大元之间的事。王禺丹和邱萍的态度一致,杨大元是个无赖,对于这种人,绝对不能心慈手软。可她们没料到的是,关键时刻,欧阳佟却心软了。表面上,王禺丹虽然对欧阳佟的做法极不齿,但私下里,她告诉邱萍说,没想到小佟子的心灵还这么纯真。相反,我们这些人,在社会的大染缸里染得连自己都认不清自己的颜色了。这就是她不齿欧阳佟放过杨大元的行为,却又仍然替他出面并且和他仍然交好的原因。

让王禺丹和邱萍没有料到的是,事情开始向另一个方向发展。杨大元拉拢了朱丽依。

其实,王禺丹早就知道朱丽依身边有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有家庭有孩子,还在社会上招蜂引蝶,他和朱丽依之间,常常发生矛盾冲突。不过,王禺丹对这类事情不感兴趣,也因为她和朱丽依的关系,仅限于前面所说的,并没有私交,所以从未关心过这个男人的情况。直到通过欧阳佟这边了解到杨大元和朱丽依合作后,才意识到,朱丽依身边的那个男人,就是杨大元。

朱丽依和杨大元合作之初,王禺丹是完全可以阻止朱丽依的,但她并没有这样做。王禺丹没有出面过问这件事,曾和邱萍商量过,王禺丹的看法是,欧阳佟属于那种没经污染的孩子,对社会的免疫力比较差,对很多事情缺乏容忍和变通。这样的率真性格,作为文人或者普通人,是可爱的也是值得称道的。但是,面对复杂善变狡智多谋的官场和商场,就远远不够了。他能拥有一个真正的敌人,有利于他认清现实也认清自己。邱萍也有同感,十分赞同王禺丹为欧阳佟培养一个商场敌人的想法,所以,欧阳佟和朱丽依之间的争斗,王禺丹和邱萍都成了袖手旁观者。

欧阳佟说,你等等,有一点我没明白。按你的说法,你们在做什么?在当我的老师还是当我的保姆?怎么听起来,你们把我当木偶一样在操纵?

邱萍说,什么叫当木偶一样操纵?说得这么难听。你为什么不说,我们在培养一位未来的商场奇才?欧阳佟说,我怎么越听越觉得我像是被你们算计了一样?原来,我在前面表演,你们几双眼睛在后面盯着,我就像个透明人一样,只不过是按你们事先写好的本子跳舞的水晶娃娃,是这样吗?邱萍说,也是也不是。欧阳佟挥了挥双手,颇有些烦躁地说,什么叫也是也不是?所谓也是,就是说,我的感觉是对的。哪些是,哪些不是?

于是,邱萍又对他讲了另一个故事。

王禺丹所处的位置比较特殊,既可以向左偏一偏完全从政,也可以向右偏一偏完全从商,只有现在这个位置,是不可能长久的。一方面,因为中烟集团要对全国的烟草行业进行整合重组,另一方面,也因为官场有一个自然淘汰法则,她不可能永远留在同一位置上。所以,王禺丹一直都处于矛盾之中。像她这样的国有企业老总,很多人谋求企业改制,最后成为了上市公司老总,但王禺丹不行,她经营的是烟草行业,这个行业上市还没有先例。所以,她的面前,似乎只有三条路,要么向左转,成为一名纯粹的官员,要么留在原地,等待命运的编排。此外,还有第三种选择,那就是积极主动自谋出路。

最难的是自谋出路。以她的身份,不太可能去开一家小店,也不可能辞了国企老总去重新创业。她必须看准一个行业或者一项事业,然后才一脚迈出去。王禺丹看准了一项事业,那就是资源整合。与此同时,王禺丹还有一次机会,那就是竞争雍州市长。此外,她也没有太多的钱投入一家规模公司,只能以较少的投入,在最短的时间内,通过IPO等手段,迅速使得公司上规模。只有这样,她的钱才能是干净的,而最终的企业,也是符合她的身份才值得她去投入的。她因此考虑,能不能物色一个人,先把公司搞起来。正因为这样,邱萍才介绍了欧阳佟。一开始,王禺丹对欧阳佟并不感兴趣,因为她的初恋男友是德山人,那个人让她吃尽了苦头,因此她对德山人的印象不好。但因为是邱萍介绍的,王禺丹还是同意见一见。第一次见面,欧阳佟给王禺丹留下的印象并不好。但欧阳佟的思想活、点子多、善于钻研,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欧阳佟想自己开公司的时候,王禺丹顺水推舟。对于王禺丹来说,她肯定看不中一个小小的广告公司,同时,她又知道,欧阳佟闯商场,还需要很长时间历练。

欧阳佟的博亿传播公司,一直都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其实,只要王禺丹肯帮他一把,很快就可以让公司度过成活期。但王禺丹认为,真那样的话,就是拔苗助长。她宁愿欧阳佟多受些磨难,只是在他确实无能为力的时候,比如眼看杨大元将大笔的钱捞进自己的口袋里,他还对杨大元无条件信任,王禺丹便及时地出现在广州,并且将欧阳佟叫到了广州,不仅拆穿了杨大元,而且暗中帮了欧阳佟一把。

后来,欧阳佟凭着自己的努力,拿下了德山市庆项目。王禺丹觉得,欧阳佟身上虽然还有这样和那样的不足,但总体来说,对于商场狡诈,应该有了一定的承受力,此时,她才有意识地引导欧阳佟将公司未来发展的方向调整。令她大为欣慰的是,她仅仅只是点拨了一下,欧阳佟就完全明白了。

听了这些,欧阳佟整个人都傻了。他心里冒出的一句话是:小子何德何能,竟然得到如此厚爱?他觉得自己应该对邱萍说点什么,或者说,通过邱萍对王禺丹表达点什么。可他还没有想好怎样表达,邱萍已经站起来。

邱萍指着他说,你小子,心里没谱。你也不想想,在江南省,王禺丹是什么人?无论政界商界,想讨好她的人有多少?你看她,整天一副观音模样,对谁动过真心?你雀屏中彩了,还不知道走了狗屎运。你好好想想吧,最好是找个黑房子,把门关紧了想。

说过之后,邱萍抬脚向外走。欧阳佟连忙追出来,拉着她要请她吃饭。她说,你的饭我怕难消化。说过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六章 先小人后君子,奸商是这样炼成的 第二十六节

欧阳佟苦苦地挣扎了几天时间,想过很多方法重续和王禺丹的关系,电话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晚上回到家,文雨芳猫一般迎着他,温柔得像水一样,在他的身体四周缱绻逶迤,他竟然没有丝毫兴趣。

最好的方法,是给她打个电话。不过,打电话说什么?说一声对不起?这三个字对王禺丹这种圣女般的人来说,实在是俗不可耐。什么都不说,装着没有发生任何事一般?那也太拿大了,毕竟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呀。除了打电话之外,还有一种委婉的表达,比如通过邱萍或者胥晓彤约她出来吃饭,当面向她表达自己的歉意?这虽说不失为一种方法,但这种方法相对于王禺丹,太绕了,而相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又太隔了。他甚至想过用古人的方法负荆请罪,最后又觉得,这有点太恶搞了,若真用这种方法,是对王禺丹的亵渎。

更让他焦虑不安的是,这事得快点解决,不能拖下去,越拖越被动。

所有办法都不行,欧阳佟干脆用了一种最简单的办法,给王禺丹发条短信:做了一件错事,这件事便在心中埋下了一粒种子,种子长成了树,树枝在心空中泛滥。他把这则短信发出去,等着王禺丹的回复。可等了几分钟,手机没有丝毫响动。他又拿起手机,继续写短信:姐,从小到大,我没有忏悔过。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上天没有给我忏悔的机会。从小到大,我没有后悔过。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学会自省。从小到大,我没有挫败过。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我没有明白失去意味着什么。

这次,王禺丹的回信很快来了:你烦不烦?酸得牙都掉了。在开会。

看到这则短信,欧阳佟满天的乌云瞬间消失殆尽。他知道,一切都过去了。这实在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比当年考上复旦,都令他惊喜。

心情晴朗,他便把许问昭叫进来,询问这两天会计师事务所查账的情况。

许问昭说,目前的情况还看不出来,他们显得很专业也很忠于职守。许问昭原想请他们吃个饭,探听一下口风,但他们拒绝了。偶尔,许问昭也听到他们一些议论,说这家公司财务状况这么不好,不知还能撑多久?也有人说,这是一起债权纠纷案吧?是不是债权人申请破产清盘?从这些偶尔的议论可以看出,他们对官司的细节是不清楚的,仅仅只是受托查账。由此也可以看出,法院对待此案,还是比较中立的。

欧阳佟开玩笑说,中立好呀。我们国家,缺的就是一个中立的司法体系。法官们涉足社会关系网太深,没有了中立的社会基础。

许问昭说,我刚刚接到朋友的电话,道隆集团的上市申请,很快就会批下来。欧阳佟听了大喜,说,这么快?许问昭说,其实是我们占了便宜。现在各个省都在争取上市资源,希望把省内最好的公司推向证券市场。各省像是比赛一样,谁都想跑第一,没有人愿意落后。像贵州这样的经济落后省份,有一个贵州茅台,稳稳占据中国第一股的地位,不知有多牛。上市公司的总市值排名前五位的省,让其他省羡慕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其实,这也是一场暗暗的较量,好像哪个省的上市公司市值高,就是经济强省一样。江南省早已经把道隆集团列入上市计划,因为这间公司盘子大业绩好,只要上市,在整个江南省上市公司的总市值中,占有较大的比例。因为道隆公司一直没有改制成功,省里只能推一些中小盘的民营企业,这些公司,对本省的总市值,几乎没什么影响。所以,道隆公司的材料一报上来,加上我们又做了背后的工作,省里就让它插队了。

欧阳佟说,这是大好事呀。看来,近期我要安排进京一次。顺便把北京的那家广告公司谈下来。

许问昭说,能谈下北京就太好了。现在,我们虽然签了几家广告公司,但五大城市没有一家。人家都觉得在德山搞国际乒乓球邀请赛,关注度不是太高。

欧阳佟说,我还要去北京公一下关,争取让央视转播赛事。

许问昭说,央视转播没那么容易吧?欧阳佟说,此前联系过,确实有点难度。不过,这次我准备找几个有点地位的朋友出面斡旋一下,同时,如果能够说动江南烟草赞助转播,成功的可能性就非常大。

中午,欧阳佟给王禺丹发了一条短信:道隆上市一事,省里的手续近期有可能下来。届时将进京一趟,我希望你能抽出时间,我和你一起去。很快,王禺丹的回信来了,五个字,到时候再说。欧阳佟立即又追了一条短信:不能到时候再说,你一定得去。等了半天,却没有等到回音。看来,她心里的怨气还没有完全释放。

下午,欧阳佟去花店订了一束花,九十九枝香水百合,让花店送到她的单位。他也没写任何话,他想,她只要收到,肯定知道是谁送的。果然,下班前,他收到王禺丹的短信:是不是说我不用香水?他回复说,送玫瑰似乎不适合,送香水百合,更能体现一种心境。他并没有等王禺丹回复,接着写下一条短信:看过一本闲书,说送一朵百合,表示你是我的唯一,送十三朵百合,表示暗恋的人,送五十朵百合,代表这是无悔的爱。将这条短信写好并且存在手机里,她的回复还没有来,他接着写下一条:天长地久长相守。因为他猜想,王禺丹收到上一条短信后,一定会问:那九十九朵代表什么?这一条写好后,还是没有见到回复。他坚信王禺丹不可能不回复,毕竟这次是她主动,且香水百合,意味实在太浓,她不可能无动于衷。她一定是有什么事正忙着,或者身边有什么人影响。他甚至都设计好了,她或许会回复说:俗不可耐,或者说,你以为你几岁?他因此在手机里存下第三条:其实,真正的寓意只有十个字:夜深香满屋,疑是故人来。

然而,如果完全按照他的设计出牌,那就不是王禺丹了。欧阳佟望眼欲穿,王禺丹却不动如山。一整天,手机短信的嘀嘀声无数次响起,每次,他都以为是王禺丹,结果却是失望。倒是会计师事务所在这一天离开了博亿公司打道回府了。欧阳佟问许问昭,他们查出了什么。许问昭说不清楚,他们什么话都没说,但结果并不出乎她所料。毕竟,账是她做的,这方面,她有足够自信。

其后几天,欧阳佟想,星期七或许会有所行动,但表面上看去,似乎风平浪静。

贾宇革对朱丽依的调查没有新的收获,倒是杨大元和王才新的新证据非常之多。王才新接近六十岁的人了,正在走政治生涯的最后一站。没想到,他人老心不老,尤其令人惊诧的是,他几乎隔天就需要女人,并且不断地换女人。除了朱丽依和那位已经断了来往的房地产商年龄稍大,其余的,全都三十岁以下。数量之多,让欧阳佟感到惊讶。这些女人,职业和收入都非常一般,好几个甚至没有职业。贾宇革调查了几个女人的住房情况,结果发现,这些房子,竟然都是王才新买的。有的是他全部产权,有些是他一半产权。

道隆集团的手续批下来了,欧阳佟和骆虹商定了进京的时间,然后给王禺丹打电话。

王禺丹说,最近有些事,不知能不能去。欧阳佟说,你是大侠,没有你怎么行?王禺丹说,没有我,地球难道就不转了?再说,我与这件事,没有表面上的关系,有骆虹去就行了。欧阳佟说,你是我的主心骨,你不去我怕自己找不着北。王禺丹说,胡说八道,你翅膀已经硬了,不需要我了。欧阳佟说,我的姐,你是太阳我是月亮,有你的阳光,我才能灿烂。王禺丹说了声无聊,挂断了电话。

临行前一天,欧阳佟再次给王禺丹打电话。王禺丹说,这两天确实太忙,抽不出时间。欧阳佟便拿话缠她,说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抽时间去。就算明天没有时间,后天也行。我和骆虹先去,在北京等你。王禺丹说了句活话,看这几天能不能抽出空,如果能抽出来就去。又问欧阳佟,你们去北京,住在哪里?欧阳佟说,这些事,由赵丽雅操办,他不是太清楚。王禺丹说,那你住长城吧,我让驻京办的人给你安排。

欧阳佟于是想,王禺丹这是答应了,肯定会去。他也知道,进京跑上市,大概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说不准会在那里住上大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无论是骆虹还是王禺丹,都不可能长时间守在那里。他也是如此,朱丽依的官司马上要开庭,德山市庆的相关工作全面展开,关关的博亿传媒准备开业,胥晓彤在跑一个煤矿项目,准备引进战略投资者。寻万芳在谈一家网站,准备收购过来,改成电子商务网站。邱萍正在和省内一家制衣企业接触,准备对这家企业进行资产重组。所有这些事,都依托于资圆博通,少了他这个董事长,自然是不行。同时,欧阳佟还有一个计划,想和王禺丹商量,干脆让胥晓彤来担任资圆公司CEO。

道隆集团在北京没有点,赵丽雅找北京的熟人租了一辆车。江南烟草驻京办得到王禺丹的指示,将奥迪派来了。赵丽雅原本预定了酒店,见江南烟草已经替欧阳佟定好了房间,且派车来接,便说,那不如你和董事长去长城饭店,我们按既定路线行动。骆虹看了看欧阳佟,见他没有表示,便说,既然已经定好了,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吧。赵丽雅说,我们几个人一辆车,还有那么多资料,太挤了。你是领导,还是坐奥迪的好。欧阳佟也说,是啊,你住过去也好,免得我一个人找不着北。

其实,欧阳佟真不希望骆虹住过来。他认定王禺丹一定会来,那样的话,有骆虹夹在中间,就不是太方便。同时,他还在想,骆虹对自己似乎很有好感,一男一女住长城饭店,长夜漫漫,似乎不可能守在房间里看电视,总会有些私下的接触。一旦接触,就难免会撞出些火花。假若王禺丹不来,火花再大再多,也无所谓。王禺丹一旦出现,事情就复杂化了。

驻京办只订了一个房间,现在来了两个人,只好再多要一个房间。骆虹的级别身份摆在那里,不可能住标准间,同一楼层,又没有了套间,只好登记在了另一个楼层。欧阳佟暗想,这样也好,有一定的空间距离,免得王禺丹来了心里有想法。

刚刚安顿下来,赵丽雅的电话来了,说是一起吃晚饭。骆虹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欧阳佟,对赵丽雅说,算了吧,太远了,跑来跑去不方便,晚上又没有什么事,干脆分开吃,晚上自由活动。

欧阳佟和江南烟草驻京办的人很熟,他们也知道他是王禺丹的朋友,十分热情,不仅把车子留给他用,更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吃过晚饭,办事处的人要安排娱乐活动,欧阳佟便看骆虹,意思是征求她的意见。就欧阳佟来说,他不愿去。这些毕竟是王禺丹的人,他们在京的所有活动,都可能随时汇报给王禺丹。这样一群人晚上去搞活动,免不了就是唱歌什么的,骆虹和这些人不熟,整个晚上可能就和他腻在一起,一旦被王禺丹知道,会不会引起不好的结果?骆虹也不想参加这类活动,她很清楚,男人们去歌厅,肯定就要点小姐。有了她这位女士在身旁,不叫小姐吧,心痒难耐,叫吧,又拘拘束束放不开。

欧阳佟于是说,还是免了吧。坐了几个小时飞机,我和骆董事长都累了,何况明天还有事,今晚还是早点睡吧。办事处的人客套了几句,见欧阳佟坚持不去,也就算了。欧阳佟驾车,和骆虹一起回酒店。毕竟不熟悉路,上了一座高架桥,欧阳佟被转晕了,在桥上转了好几圈,下不来。骆虹说,我以为全世界只有我是路盲,怎么你也是?欧阳佟说,北京的高架桥大而无当,像迷宫一样,谁上了这里,都成路盲。有一个网上笑话,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说是拉登派了几组人到中国来搞恐怖活动,其中一组,就是在北京的立交桥上迷路了。

本来说早点回酒店,因为在立交桥上耽误了,回到时,已经过了十一点。骆虹的楼层低于欧阳佟,出电梯前,主动问他,去我那里坐下不?欧阳佟有经验,自然清楚这种暗示。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骆虹已经跨出电梯,在门口等他,见他没有动作,便说,下来呀。欧阳佟下了很大的决心说,还是算了,今晚早点睡觉。

他不是不想去,而是担心,一旦去了,就可能发生点浪漫的故事。他倒不怕这类浪漫故事,问题是,假如哪一天王禺丹突然来了,他将怎样在两个女人间周旋?若是某一个晚上,这个女人要求他去她的房间,另一个女人又相邀,他总不能将自己劈成两半吧。这两个女人对他都很重要,但相对而言,骆虹或许只是暂时有利于他的事业,王禺丹则可能影响他的人生。既然如此,玩火的事,还是别干了。

回到房间,洗了澡,拿起手机看时间,发现有几个未读短信。仔细一看,全都是文雨芳来的。第一条短信,是他们吃饭的时候,很简单,问他在干什么。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竟然没听到。第二条短信应该是他在立交桥上迷路的时候,因为他没有回复,她显然有些心神不宁,问他是不是和美女在一起,因此忘了她。第三条短信,应该是他洗澡的时候来的。她似乎发火了,问:你这王八蛋在干什么?他回复说,王八蛋在洗澡。很快,她的短信回了:为什么一直不回我?他说,没听到。她说,才不会,一定是和美女在一起。他说,是呀。你知道我和骆虹一起来的,她是大美女呀。她说,那你和她在做什么爱做的事?他说,你这小骚货,是不是想做爱做的事了?她说,想你个大头鬼,你在北京,我想又能怎样?他说,算了,不说了,怕你。她问,怕我什么?他说,怕你逗我。她说,有什么好怕的?他回道,我的小冤家,在这里在北京,你把火烧起来,我怎么办?难道去找美女灭火?她说,你敢。他回复,火一旦烧起来,就不是敢不敢的事了,不灭掉的话,就会烧毁一切。她说,你要是敢找别的女人,我把你阉了。

恰在此时,床头的电话响了。这种高级酒店,不太可能有骚扰电话,除了骆虹,大概没有别人。他拿起电话,果然是骆虹。

骆虹问,你在干吗?欧阳佟说,刚洗完澡。骆虹说,我也是。躺在床上看电视,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想打个电话,看看你在干什么。他说,还能干什么?她说,干吗不找点事做?他问,你有什么好提议?她说,我也没有呀。要不你下来,我们商量一下。欧阳佟明白,只要下去,事情肯定就不受自己的理性控制了。他还真的好冲动,尤其被文雨芳的短信挑逗之后,又遇到骆虹的暗示,他颇有些难以自持。骆虹见他半天没声音,便问,怎么啦?是不是准备来?他说,算了,我怕我犯错误,还是不去了。她说,犯错误?犯什么错误?他说,犯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她说,如果天下男人都会犯,那就不叫错误。他说,那叫什么?她说,那叫爱好。他说,算了,这种爱好,还是少点好,免得惹一堆麻烦。她说,有什么麻烦?我不会给你找麻烦的。他说,我知道你不会。她说,那你怕什么?

半天没有给文雨芳回话,她的短信追来了。骆虹问,这么晚,还有人给你发短信?他说,是呀。她问,什么人让你这么割舍不下?他说,老婆,查岗的,看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她问,你怎么对她说?他说,你想我怎样对她说?她说,随你。他说,那我告诉她,我正和你做爱做的事。她说,你敢吗?你不怕她拿剪刀剪了你?他说,你太猛了吧,这种事都敢想呀。她于是大笑,问,你怕了?他说,我怕。算了。我还是留着这个追求快乐的家伙比较好,离你远一点。

第二天没什么特别的事,主要是和武蒙联络。进京之前,欧阳佟已经给武蒙打过电话,得到武蒙的首肯,他才匆匆忙忙赶来。不过,武蒙的时间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不可能给欧阳佟更多机会,他想尽可能将发改委的一位领导约上,大家一起吃个饭,有关问题,直接在饭桌上解决。可那位领导也是大忙人,两人的时间很难凑在一起。所以,武蒙对他说,你的手机别关,我随时和你联络。

中午在酒店吃饭,然后一起上楼。还像昨晚一样,电梯门开时,骆虹问,去我那里坐坐?欧阳佟想,昨天已经拒绝过一次,今天再拒绝不好。何况现在是白天,应该相对安全,便跟在她后面出了电梯。骆虹在前面走,转头看了他一眼,脸显得有些红。她掏出钥匙牌打开门,先一步跨进去。欧阳佟跟着走进去,并没有关门,而是走到房间里坐下。骆虹原本已经进了客厅,转身见门开着,又走过去,将门关上。然后返回,翻出自己的包,拿出带来的茶叶,给欧阳佟泡了一杯茶。挨着欧阳佟坐下来。两人间的距离很近,任何一个人伸出手,就可以将对方揽在怀里。欧阳佟知道,骆虹或许希望他主动,但是,他暗暗告诫自己,我绝对不会主动的。

两人聊了一下进京的事,骆虹话锋突然一转,问,你看上去很紧张?欧阳佟说,我紧张吗?骆虹说,还说不紧张,你身体绷得紧紧的。你放心,我不会强奸你。他说,你?强奸我?有没有搞错?她说,为什么?他说,你做不到。

她竟然一个翻身,坐到了他的腿上,说,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做不到。

他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她这么豪放。同时,他也受到极大的刺激,身体的某个部位突然胀大起来。他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做得到,行了吗?她说,不行。他问,那你要怎么办?她说,我要试试。他说,好了好了,我相信。好不好?

欧阳佟以为她仅仅只是和自己开玩笑,没想到她是来真的。她说,我说过,我要吃了你。接着便将整个身子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他知道自己彻底崩溃了,身体已经完全不受理智控制。他猛地一用力,翻身而起,将她压在下面,并且动手脱她的衣服。

恰在此时,手机响了起来。骆虹说,别接。欧阳佟也不想接,但又怕是武蒙的电话。他拿起手机,看了看号码,竟然是王禺丹。欧阳佟立即离开骆虹,走到门边,才接起电话。王禺丹说,你在干什么?这么长时间才接。欧阳佟一阵心跳,似乎刚才的一切被王禺丹看到一般。他说,没干什么呀,在和骆虹聊天。王禺丹说,就你们两个人?他说,是呀,又不是开PARtY。王禺丹说,是不是PARtY谁知道?又没人监督你。他说,你来监督呀。她说,我怎么监督?偷了腥都不需要擦嘴的。欧阳佟不想和她说这个话题,便问,你在哪里?是不是准备上飞机?王禺丹说,我在机场。欧阳佟早就料到,王禺丹一定放不下架子,不肯和他一起来。但她一定会跟过来,目的是想看看他的表现。他问,哪个机场?北京还是雍州?她说,你傻啊,当然是雍州。他说,那好,我去接你。

从门边走近客厅中间,见骆虹缩在沙发上,和他离开时一样,身上没有多一缕纱。见欧阳佟正整理自己的衣服,显然是不准备将未完的事继续,便说,你干吗?他说,王禺丹要来,我去接她。你去吗?她说,不是还没来吗?从雍州飞到北京要两个小时呢。欧阳佟说,还要登记房间呀什么的。骆虹说,你是不是怕子弹用光了,在王禺丹那里交不了差?欧阳佟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骆虹语气坚定地说,我胡说?你和王禺丹如果没有一腿,我不姓骆。欧阳佟说,懒得和你说。骆虹笑了笑,说,你大概没见过王禺丹看你的目光,既像妈妈看儿子,又像老婆看老公。

欧阳佟说了句,懒得睬你,转身便要离去。骆虹却在背后叫了一句:你给我站住。欧阳佟转过身来,想问她还有什么事,不料她却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扑向他,将他紧紧地抱住,说,你把田翻了,总得把秧插下去吧,就这么走了,太不负责任了吧。他说,那怎么办?她说,我不管,你得负责到底。欧阳佟为难了,都怪自己意志不坚定,将人家的火烧起来了,不灭掉,确实显得不负责。可如果更进一步的话,惹翻了王禺丹,就因小失大了。

欧阳佟得到特赦一般,匆匆整理了一下自己,迅速打开门离去。

欧阳佟逃回自己的房间,先洗了个澡,然后去替王禺丹登记房间。他知道,她之所以给自己打电话,一定是没有告诉驻京办的人。令他惊喜的是,同一楼层,竟然有一个套间空出来了。他甚至觉得,这是老天暗暗给了他机会。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他给骆虹打电话,想问她去不去接。没料到电话一通,就传来骆虹的声音,说,被你害死了。欧阳佟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便问,怎么啦?她带点乞怜地说,快来,帮帮我。听到她似乎是在呻吟,欧阳佟明白了。对于她,他真的有了一种愧疚感,可又无可奈何,只得说,我要走了,晚一点再和你联系。

他几乎是逃出了长城饭店,坐上办事处的汽车,向北京机场驶去。

在机场等了半个小时,王禺丹从机场走了出来。欧阳佟迎上去,也不管她是否反对,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她和他抱了抱,说,我闻闻,看你身上有没有别的女人的味道。过了一会儿,她说,不是吧。你刚刚和另一个女人做爱了?他说,你胡说什么?王禺丹说,我胡说?我才不胡说。我告诉你,我的鼻子灵得很,尤其对这种味道敏感。欧阳佟松开了她,说,不听你胡说八道。

将王禺丹接到酒店,她便问,骆虹呢?她们住在哪里?欧阳佟说,骆虹在长城,其他人在另一家酒店。王禺丹盯着欧阳佟看,看得他有点心虚。说,你别这样看我。我和她什么事都没有。王禺丹说,就算有什么,那又怎么样?我对你有足够的宽容。欧阳佟说,我知道你是说那天的事,那次……王禺丹立即打断他,说,你别和我提那天的事,提我就跟你急。欧阳佟立即举手投降,说,好好好。

王禺丹说,你回你的房间去吧,我洗个澡,一会儿叫上骆虹去吃饭。

欧阳佟说,你去洗吧,我坐在这里等你。

王禺丹瞪了他一眼,说,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坐在这里?那我还能洗吗?

欧阳佟说,在上海世贸大厦的时候,你洗澡,我不也坐在外面?

王禺丹可不理他这些,将他推出了门。

吃完饭,三人又去搞了一次按摩。回到酒店,在电梯上分手的时候,骆虹再没有要求欧阳佟跟她去,只是拿眼睛狠狠地剜了他一下,然后便向王禺丹挥手喊了再见。欧阳佟跟在王禺丹后面出了电梯,经过自己的房间时,他抢先一步走到门前,对王禺丹说,这是我的房间。王禺丹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有停止脚步。欧阳佟也就没有打开自己房间的门,而是跟在她后面。她将门打开,直接走了进去,并没有转身关门或者做出其他拒绝欧阳佟的动作。欧阳佟跨进去,返身将门关了,并且扣上门扣。此时,王禺丹已经走到了客厅的正中间,欧阳佟几步跨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她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被他抱住后,就这么站住了,摆成一个人字,一动未动。他用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摸着她的脸,用力将她的脸摆过来,再将自己的脸凑上去。欧阳佟的个子很矮,他不得不踮起脚,才能让自己的脸挨上她的脸。即使如此,他还是显得很吃力很别扭。王禺丹大概意识到,这样的姿势,他是很难吻到自己的,便稍稍转过身来,面向着他。他于是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将自己的唇送上去。她稳稳地接住,伸出自己的舌头,和他搅在一起。

很快,王禺丹变得主动积极起来,对他说,我们去浴室。不久,他们又将战场转移到卧室,暂时的风消雨歇之后,欧阳佟要从她身上下来,她却紧紧地抱住他,说,别动。他说,我怕压坏了你。她说,你能有多重?轻得像张纸一样。他说,我以为我伤了你,你这辈子再也不会理我了。她说,现在知道我对你好了吧?他将自己的头埋在她的双乳之间,轻轻地吻着,说,我真想叫你一声妈。她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胡说。你会和你妈做爱?欧阳佟说,毕竟不是亲妈呀。王禺丹说,干妈就行?欧阳佟说,你没见演艺圈很多女艺员认干爹吗?她们就和干爹做爱。王禺丹轻轻咬了一下他的鼻子说,尽胡说八道。

接下来两天,欧阳佟便和王禺丹一起跑央视转播乒乓球邀请赛一事。

欧阳佟有一位同学在央视当部门一把手,带着两人找关系,跑了这个部门跑那个部门,一次又一次商谈。足足跑了三天,才将几名负责人请到一起吃饭。欧阳佟又叫上了自己在新华社当头的同学作陪,更因为有了江南实业的一百万赞助费,合同很顺利就签了下来。

刚刚松了一口气,武蒙突然打来电话,对欧阳佟说,已经说定了,今天晚上。地点你们定,定好告诉我。放下电话,将情况告诉王禺丹和骆虹。两人都有些急,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还能不能定到房间,是一件难说的事。王禺丹也没多话,立即给办事处打电话,叫他们想办法定一个房间,尽量要豪华的。同时,她也吩咐办事处准备几份礼物。

幸好办事处在北京有关系,定了一个豪华包厢,带会客厅的。晚饭开始前,大家坐在会客厅里聊了几句,骆虹和王禺丹都是极善于交际的漂亮女人,可谓风情万种,玲珑八面。欧阳佟原以为武蒙会把妻子刘朔雯也叫上,她毕竟也是发改委的领导嘛。可他只叫了一位领导,姓焦。他自我介绍的时候,开玩笑说,姓焦,焦裕禄的焦。王禺丹因此想起一个笑话,说,焦主任,你这个姓真是太有趣了。焦主任说,是吗?说说看,怎么有趣?王禺丹就说,有一段时间,她去车间带班,车间有很多人,尤其是新来的,大家可能不认识。某天中午,大家吃完饭,在休息室里休息。这时候,有电话打进来。旁边有一位年轻女工,正在恋爱。男朋友经常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找她,所以,只要电话一响,她就跑去接。但这一次,不是男朋友打来的,而是另一个人,要找他的同学,这位同学姓焦。那位女工便站在那里,扯着嗓子喊:谁姓焦?谁姓焦?所有人全都傻了,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骆虹便说,当时,你们的男职工会不会疯狂?王禺丹说,没办法,人家姓姓得好呀。当时就有一个年轻小伙子站起来,大声喊:我姓焦我姓焦。

大家笑过一回,骆虹便趁机将礼物送给武蒙和焦主任。焦主任说,无功不受禄呀,说说看,是不是有什么事?此时,就轮到武蒙出面了。他说,是这样的。他们公司想上市,早在几年前,就曾排过号,只是改制工作拖了,最近省里才批下来,他们想往前挪一挪,不知焦主任有没有办法?

焦主任摸了摸已经半秃的亮脑门,说,这事有点难办。虽说我批个字,确实可以提前,但是,你们也知道。有句话怎么说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也是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管呀。我手里有一大堆条子啊批示呀。王禺丹说,焦主任的话,我能理解。大家都是官场中人,谁不知道这个官场规则。不过我说焦主任,你看能不能这样?那些条子批示什么的,你不能违抗,但至少,你可以把我们这单,排在那些条子和批示的后面嘛。何况,我们骆董事长一个大美女,美女有优先权嘛。焦主任说,好一个美女有优先权,这和西方社会的女士优先,可能有点不一样。

菜上来了,大家上桌。王禺丹安排焦主任坐正席,焦主任一定要拉着武蒙,结果,两人并肩而坐,王禺丹坐在武蒙的侧面,然后是欧阳佟。骆虹陪着焦主任,然后是赵丽雅。其他人比如商券机构的负责人以及道隆集团其他人员,只好陪末座。一般来说,酒场上如果有一个漂亮女人,且这个女人是交际花的话,酒一定喝得多,气氛也活跃。而今天的酒场上,有两个漂亮女人,且是两个交际场上大将,酒自然下得极快。焦主任甚至分别和三位女士喝了交杯酒。一般来说,中国人习惯于酒桌上办事,但办事是有讲究的。要么将需办的事在上桌之前谈妥,要么酒喝好之后,再安排点什么活动,在活动过程中谈。武蒙和焦主任都是大忙人,你不能指望吃完饭后,他们还有时间陪你活动。所以,武蒙特意在餐前安排了一点时间。可是,这点时间谈这个话题,似乎谈不尽谈不透,只能再找机会了。

这餐饭是武蒙约的,他的目的,恰恰就是要促成这件事。何况,欧阳佟承诺了他占有千分之一的股份。道隆集团早一日上市,他就能早一日套现。见几位美女都给焦主任敬过了酒,焦主任也正处于高度兴奋之中,武蒙便端着酒杯,主动向焦主任敬酒。场上原本很闹,大家见武蒙向焦主任敬酒,便都静了下来。焦主任问,这杯酒怎么喝?武蒙说,王禺丹和骆虹是我姐,我姐的事,你办的话,我全干,你喝一半。不办,你喝一半我也喝一半。焦主任说,你这不是将我的军吗?武蒙说,那没办法,我姐的事,我这当弟的不管,谁管?焦主任说,这有点不对吧,是你的姐,又不是我的姐。王禺丹说,是你妹呀。焦主任看了骆虹一眼,问,真的吗?骆虹说,我在家里是老大,从小就想有个哥哥罩着我。我求之不得。焦主任说,那好,这杯酒,我和你们兄妹一起喝。王禺丹说,不对。骆虹是你妹,你们得单独喝一杯。焦主任说,那好。虹妹陪一杯,然后我们兄妹俩单独喝一杯。

这一轮喝完,焦主任便表态了。他说,他一定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就算他搞点特权,插个队什么的,大概也需要等一两批。有些事,他不能太决断。要办好这件事,其实有一条捷径,那就是想办法让首长签个字。这个签字如果能够拿到,他就能在第一时间办理。那么,最迟,下个月就可以批下来,今年之内,就可以挂牌交易了。

大家都知道,焦主任这话,要从两方面理解。既可以认定他滑头,将武蒙抛过来的皮球又踢了回去,也可以认为他已经完全站在了她们这边,正在替她们出谋划策。

听了这话,大家都望着武蒙。在欧阳佟等人看来,这样一件事,找首长签字,是不是有点太难了?首长日理万机,自然需要处理国家国际大事,相对而言,这件事太小了,完全摆不上首长的办公桌呀。正因为如此,欧阳佟等人,从来都不曾设想过这一方案。没料到武蒙却说,焦主任这个提议,我觉得很有道理。问题是,找首长签字,需要理由和级别,如果能以江南省政府的名义打个报告,特事特办就师出有名了。

王禺丹说,问题是,这事怎么特?道隆集团只不过是一家建筑业公司,行业、企业规模等等,都与特沾不上边。武蒙说,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但如果不是特事,就上不了首长的办公桌。我如果将一份普通的报告递给首长,不仅不能得到批准,反而可能被炒鱿鱼。

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希望武蒙被首长炒鱿鱼。相反,他们希望武蒙能更进一步获得首长的信任,并且给他更多的信任和支持。

焦主任点起一支烟,抽了两口,说,这个理由确实不好找。能不能这样?江南省上市公司的总市值,在全国排名比较靠后,对江南省的经济发展不利。江南省希望通过推出一批大市值的公司上市,整体提升在省际经济中的比重。现在不是西部大开发吗?江南省不属于西部,但属于东西结合部。是东西经济协作的桥梁,江南省经济发展了,对带动西部开发,是有积极意义的。从这个上面做文章。

武蒙当即拍板,说,这个提议好。中央为什么提出西部大开发战略?就是为了经济发展的平衡。经济不平衡,将会引发很多社会问题。只要是能够缩小省级经济发展差距的事情,首长是一定会支持的。这篇文章怎么做,你们回去好好研究一下。然后想办法让省里打个报告,由你们交给我。我建议你们兵分两路,一路回去,做省里的工作。一路留下来,和我们焦主任多接触,尽可能把方案做得更完备一些。

后来,他们商定,骆虹、王禺丹和欧阳佟三个人再留一两天,商量安排一下留守北京的人员相关工作,然后一起返回省里去跑关系。但计划没有变化快,当天晚上,江南烟草出了一件事,其中一台机器出现故障,使得整条流水线出来的全是废品,造成了极大的损失。王禺丹不得不匆忙赶回去。

欧阳佟和骆虹送走王禺丹,便回到长城饭店。因为有武蒙出面,事情办起来果然就有力度得多,焦主任专门派了刘朔雯和一名专家住进了长城饭店。赵丽雅便将公司上市的所有资料,搬到了长城饭店他的房间里。材料毕竟很多,他看完还需要谈出具体的意见,因此需要一段时间。赵丽雅他们并不住这里,上午也没有更多的事做,便自由活动。

进入饭店电梯后,骆虹主动按了欧阳佟所在楼层,却没有按下自己那层。欧阳佟正想着刚刚接到的一个电话,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这个电话是贾宇革打来的。贾宇革告诉欧阳佟,王才新和朱丽依到了德山。

欧阳佟听说此话,心中暗自跳了几下。过几天,案件就要开庭了,朱丽依和王才新这时候去德山是什么意思?朱丽依已经知道了会计师事务所查账的结果?按理说,法院应该已经通报了他们,她不可能不知道。知道了还不着急,竟然有闲情逸致和王才新幽会?或许,他们去德山另有目的?

果然,贾宇革进一步说,他们这次去德山非常神秘。王才新没有带任何人,由朱丽依开车。德山方面,无论是市委、市政府还是市政协,都没有惊动。像他这一级领导,到北京汇报工作,那叫述职,到地级市,那叫视察,就算不劳师动众带上一帮人,下面也一定会前呼后拥地接待。市里几套班子成员,而且一定是一把手带队,警车开道,在高速公路出口迎接。可事实上,汽车进入德山市之后,朱丽依找了一家略偏僻且生意一般的餐厅,将王才新放下,她本人则去了德云大酒店,在那里登记了一个豪华套间,然后返回与王才新会合。两人在单间里吃过午饭,朱丽依再将王才新送到德云大酒店门口。王才新下车进入酒店,朱丽依就开走了汽车,独自在一家咖啡厅坐了一个下午。王才新进了朱丽依登记的房间,不久,来了一个拜访者,两人在那里谈了整整一个下午。贾宇革觉得这个人的身份很神秘,便暗中调查了一下,才知道此人是德山市反贪局常务副局长刘立华。如果按官场规矩,刘立华应该请王才新吃晚饭,并且一定会十分排场。可奇怪的是,刘立华神秘地来,悄悄地走,甚至连司机都没带。贾宇革打电话的时候,王才新在房间里见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是德山市纪委书记华建纲。

欧阳佟本能地觉得,王才新的这次德山之行十分怪异,很有可能与自己的德山市庆项目有关。但具体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他想在德山干些什么,无法更进一步判断。欧阳佟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命令贾宇革,将公司的工作重点放到德山去,紧紧地盯住华建纲和刘立华,看看这两人都干些什么。

正因为脑子里装着这件事,他才没注意到骆虹按电梯的细节。直到骆虹轻轻拉了他一下,他才机械地跟着出门,到达自己的房间门口,站在那里,竟然忘了掏钥匙牌。骆虹便和他开玩笑,说,怎么啦?王禺丹走了,把你的魂也带走了?欧阳佟说,你这张嘴,怎么总是在冒酸气?说着,伸手去掏钥匙牌。骆虹说,我是冒酸气呀,谁让你眼里只有她?怎么说,就算我没她漂亮性感,我也勉强可以算上是美女吧。而且还比她年轻。

两人已经进入房间,欧阳佟将门关上后,说,你这脑子里都想些什么?骆虹说,你不要不承认,我知道这几个晚上,你天天晚上和她在一起。欧阳佟说,又瞎猜。骆虹说,我才没瞎猜,我告诉你,我天天晚上往你房间打电话,你知道吗?欧阳佟猛地一愣,想起上次在长城饭店,自己也干过同样的事,暗想,这真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说,原来是你打的电话。我以为是骚扰电话,所以没接。

骆虹一把抱住他,说,我不管,我要你证明。他说,怎么证明?她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根说,用它证明。欧阳佟想大叫:天哪,我遇到女色狼了。上帝,快来救我吧。

第七章 角色转换之后,境界自然不同 第二十七节

资圆公司的发展进入了快车道,喜讯一个紧接着一个。

由于王禺丹、骆虹以及欧阳佟三股力量的作用,加上建设厅党组成员利益相关,在前面当先锋,省里便在道隆集团草拟的报告上盖了章。这份报告,立即由专人送到了仍然驻守北京的赵丽雅手里,赵丽雅在第一时间送给了武蒙。

紧接着是博亿传媒公司挂牌仪式和电视娱乐节目《草根的日子》开拍仪式。博亿公司租用的是江南电视台的老房子。江南广电大厦建成后,电视台便搬进了电视大厦,原来的江南电视台办公楼只好出租。因为不是门面房,只能办公司不能开店面,租价上不来。博亿传媒是一间节目制作公司,他们的产品不需要拿到街上摆卖,自然不需要门面,租金便宜。《草根的日子》,是欧阳佟和关关花很多心血策划的一档平民型综艺节目。每期选定一些平民百姓中特异的嗜好者,和几名主持人一起做节目。关关有一个想法,要用这个节目囊括全国的奇能异士。第一期,拍奇异的饮食者,主要内容是媒体报道的一个食土女,她平常日子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外出找可食之土。第二期,他们计划做四胞胎。有一位妇女,连续生了三胎,每一胎都生四个孩子,总共十二个儿子。如今,这十二个儿子中间八个已经考上了大学。

德山市庆的筹备活动十分顺利。全国各地签约广告公司已经达到了八家,虽然上海仍然没有签下来,北京已经签下一家。中央电视台的播出也已经签约。德山市人民体育馆改造工程,正由道隆集团下属的一间公司承建。

邱萍出面商洽的影虹制衣公司正式签署了意向性文件。

影虹制衣公司是一家民营股份制企业,创办者共有三个人。多年以前,这三个人前往深圳打工,逐渐做到企业高管,后来回乡创业,成立影虹制衣厂。最初,只不过是投资几十万的小厂,主要接深圳的来单加工。也算他们赶上了好机会,深圳经过了十几年的发展,人力成本翻了许多倍,当初那些靠低人力成本支撑的制衣企业,不得不向内地转移。影虹抓住了这一机会,快速发展。也就是在那几年,国内的服装制造业高速度发展,出现了一系列品牌企业以及以制衣为支柱产业的区域,比如珠三角地区和温州、苏州等。这些区域自然存在人力成本过高问题,因此,许多企业做大之后,转换经营方式,向外寻找贴牌加工。影虹就是在这时候签下了几家制衣企业。有了这些企业的来料加工单,以前的厂就太小了,设备太落后了。三个创业者下定决心,通过银行贷款,引进了两条全自动生产线。几年后,又在开发区建了一间占地千亩的新工厂。然而,影虹虽然达到了几个亿的规模,可始终只是来料加工,没有形成自己的品牌。来料加工的技术含量很低,同类企业又非常多,某一个单,很容易被其他企业以更低廉的价格抢走。竞争一激烈,利润就更低,加上物价上涨、人力成本增加等因素,大企业根本无法和小企业竞争。近些年来,影虹公司一直都在亏损的边缘挣扎,三个创业者因此想将企业卖出去。

有一次,邱萍与王禺丹以及欧阳佟一起聊天,谈起此事。王禺丹说,全盘买下一个企业,难度太大了。不过,一家企业能做到这样大的规模,肯定有一些独特的东西,就冲这一点,这家企业也不是无药可救。何况,吃饭穿衣,是人的生存必需,任何时候,都有市场。这就和开餐馆是一样的。开餐馆并不是家家赚钱。原因在哪里?一是产品是不是有市场,二是管理是不是跟得上。从这种意义上说,这个企业并不是不能做,关键要看一看他们差什么,能不能改变。如果能,那么,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入股,对这间企业进行重组。邱萍深入了解之后,得出结论,这间企业管理虽然存在一些问题,但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三个创业者都很年轻,也很好学,并且感情非常深。关键问题,还是没有自己的产品以及没有自己的市场。欧阳佟等三人因此商定,可能的话,就入股这家企业。入股后,新增资金将用于设立两个机构,一个专攻服饰设计的公司,一个专攻市场渠道的公司。将来,企业发展之后,甚至可以将设计公司做大。当然,这是一个愿景,最根本之处在于,他们希望将来能在中小企业板上市。

朱丽依诉博亿公司一案,也在这时候判决。结果并不出乎欧阳佟所料。法院支持了朱丽依的诉讼请求,认定她行使股权的要求是合理合法的。这个结果,自然令朱丽依恼羞成怒。她的目的是想分得德山市庆项目的一部分,却不想,德山市庆项目属于资圆公司而根本不属于博亿公司,她不仅没能捞到半点好处,反而背上了博亿公司近六百万的债务。按照程序,一审判决之后,双方有半个月的上诉期。欧阳佟这边就是要这样的结果,根本不考虑上诉。朱丽依那边呢?她要求行使股权得到了支持,总不能上诉称自己放弃这一权利吧,就算她想放弃,欧阳佟也不会同意。因此,她大概只好吃一个哑巴亏了。

判决书拿到之后,欧阳佟、许问昭便和律师王凯旋一起商量下一步。欧阳佟的意见是,对方如果上诉,那是一定要奉陪到底的。当然,现在也出现了一个问题,假如他们不上诉,又不行使股权,怎么办?王凯旋说,这是可能的。一般来说,向法院申请执行的话,显得有点怪怪的。法院可能执行过财产或者债务方面的案件,但强制执行行使股权的案件,恐怕是全国头一宗。同时,王教授也认为,既然法院已经判决了,星期七就应该执行。而博亿也可以认为,此前,我们并不认为他们拥有股权,原因很简单,杨大元已经退出了,当时公司资产是负数。现在,他们既然主动要求,那么,我们就可以此为由,再向法院申请他们履行法律责任。

许问昭说,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向他们发一份函,请求他们来担任公司的职务?

王教授说,这当然可以。他们既然是股东,又愿意承担公司的相关债务,理论上,他们是有权获得公司部分经营权的。比如获得一定数量的董事职位或者经营负责人职位。

欧阳佟笑着问许问昭,你希望他们担任什么职位?

许问昭多少有点坏坏地说,现在,博亿公司的经营状况这样糟糕,我想,靠我们两个人,恐怕无力回天。或许星期七不一样,他们是江南省广告业的大哥大呀,说不定他们有办法呢?所以,我希望他们派一个总经理。如果他们把博亿公司经营好了,那不是大团圆结局?

当着王教授的面,欧阳佟自然不好说明。他很清楚许问昭在想些什么。她已经设了一个陷阱让朱丽依去踩了。她还想再设一个陷阱,让朱丽依和杨大元更深地陷进去。显而易见,假若朱丽依真肯派个总经理,董事长是欧阳佟无疑,财务便由许问昭掌握,总经理也就成了光杆司令。再在签署协议的时候,固定几个属于资圆公司的员工,这是典型的掺沙子法。留几个刺头员工,让总经理无可奈何。反正,欧阳佟不靠这间公司,就让这间公司成为一块鸡肋,吃不下吐不掉。当然,这只不过是一种理想,朱丽依不傻,她不可能看不到这是一个陷阱。

王教授离开之后,欧阳佟和许问昭又坐下来商量这件事。

欧阳佟说,这有点像钓鱼,如果没有诱饵,鱼大概不会上钩。

许问昭认同他的观点,说,我也这样想。如果仅仅是这样,朱丽依恐怕不会上钩。我们需要想办法弄一个诱饵出来。欧阳佟问,你想到好的办法了吗?许问昭说,我想了很久,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过,朱丽依之所以和我们打官司,目的还在于德山市庆项目。所以我觉得,让朱丽依上钩,估计需要两大前提。第一,让她觉得有可能在德山市庆项目上分一杯羹。第二,她自己的公司面临一定的困难,不得不想从其他方面弥补。

欧阳佟认同许问昭的看法,但也和许问昭一样,认为朱丽依不是傻瓜,这样的机会,大概不太容易抓住。可他当时并没有料到,这个机会,朱丽依主动送给自己了。

贾宇革将自己的人马拉到德山以后,铺开了一张大网。华建纲和刘立华的一举一动,均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自从王才新走了以后,华建纲和刘立华便频繁接触。尤其是刘立华,活动十分频繁,给人的感觉是,他正在进行一项十分秘密的调查。欧阳佟因此要求贾宇革,每天汇报刘立华的活动情况,将他的所有活动全部列表。

欧阳佟将贾宇革提供的刘立华活动表装在包里,上班带到单位,下班带回家。这段时间暑假,文雨芳不用上学了,欧阳佟便让她去学车。两人磨合了一段时间,她倒像是不那么刁蛮了,学完车回来,便去菜市场买菜,然后非常努力地为欧阳佟准备晚餐。她从来没有做过饭菜,做饭这件事对于她来说,还真是难度不小。她总是在灶台旁边摆上一本菜谱,一边看一边做。即使如此,做出来的菜也不好吃。欧阳佟倒不在乎口味,感受的是那份温馨,是那种家的感觉。

文雨芳说,老男人,对不起,我做的菜不好吃,让你受委屈了。欧阳佟说,你错了。我吃着觉得很好。她说,你别哄我开心,我的味蕾还不错。我知道滋味。他说,滋味这种东西,有物质的也有精神的。你那么用心地为我做饭,把你的心也加进去了。我就吃出味来了。她说,是菜有味,还是我有味?他说,当然是你有味。她问,那你还想吃不?他说想。她于是把碗一放,说,现在就吃吗?

欧阳佟确实迷恋和她做爱。许多时候,只需要简单的一句话,她的欲望之火便被点燃。他不得不飞身扑出去救火。此次也一样,他将碗放下,她则受到鼓舞,立即冲进浴室,打开了热水,然后迅速脱光了自己,钻进水帘之中。他将自己的衣服脱了,进入水帘,从背后抱住她。当身体接触的一刹那,她便欢快地叫起来。

完成一次激情融合之后,两人又坐到了餐桌前继续吃饭。欧阳佟原是想穿上衣服的,他对自己的裸体没有自信。可是,文雨芳在他面前异常地坦然,一点衣服没着,就坐到了餐桌前。他觉得这种场景实在太浪漫了,如果自己穿了衣服,那就把这种浪漫破坏了。所以,他也没穿衣服坐过去。吃着吃着,她就会离开自己的位子,坐到他的腿上来。如此一来,他哪能控制得住?顺势就向她进入。这一次,她异常温顺,动了几下,便停下来,又继续吃饭。

吃过饭,文雨芳去洗碗。欧阳佟进入书房,拿出那些表格,认真地研究起来。

其实,从一开始研究这些资料时,欧阳佟就有一种感觉,刘立华确实是在进行某种秘密调查,而且,这些调查,全部指向一个固定的方向。这个方向到底是什么?他始终没有参透。不过,这个晚上,他再一次研究这些资料的时候,这种特别指向的感觉,就更加强烈。只是他对德山的情况不太熟悉,不了解某些具体的项目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如果要搞清楚这一点,大概还需要去德山跑一趟。

第二天,欧阳佟便独自去了德山。事前,贾宇革知道他要来,已经替他在德云大酒店定好了房间。

贾宇革毕竟亲临一线,对许多事有直观感受。他说,有些东西,是他的一种感觉,不好在报告中说。他总觉得,刘立华的调查,是针对曾宪平的。欧阳佟暗自惊了一下,自己也有这样的预感,贾宇革的话,只是让他的预感得到了一些证实。尽管如此,他还是想知道贾宇革何以会有这种判断。贾宇革说,他侧面打听了一下刘立华调查的几个工程,都是曾宪平来了之后上马的,有人说这是书记工程,也有人说这是民心工程。不管怎么称呼,这些工程的背后,有曾宪平的影子。不仅如此,刘立华似乎还在暗中调查某些官员被提拔时,是否存在买官卖官问题。

听到这话,欧阳佟心中又是一惊。对于官场,他是很清楚的。任何一位书记,上任后都会干一件事,就是进行干部人事调整。每个城市,党和政,都可能会有些对立,这是权力结构形成的,不以某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何况,书记履新,别说和市政府那边会有权力上的冲突,就是市委这边,各位常委以及部长们,也不一定服。所以,新任书记要想站稳脚跟并且有所作为,必须做的一件事,就是将权力结构调整一下。调整权力结构,并不等于就要将自己的亲信提上来。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仅仅代表一种权力,有了这种权力,所有需要权力的人,就会向你集中。而如今的官场,都是通过金钱来充当润滑剂,不管你是否收钱,人家肯定要送。何况,你想高升,一样要向上送,你不收,哪来的钱送?对于掌握权力的官员来说,通过提拔干部获得利润,是一项大收入。

王才新如果授意刘立华调查这件事,那就说明,他有点破釜沉舟的搞法了。曾宪平是市委书记,那可是封疆大吏,就算是要调查他,也轮不到德山市反贪局,那是需要省委上报中纪委,由中纪委批复之后,再由省纪委下令省反贪局立案侦查,或者直接由中纪委派工作组下来侦查。王才新是不是想通过刘立华搞到一些证据,然后捅到省委去?看来完全如此。刘立华仅仅只是一个常务副局长,王才新是不是许诺他事成之后扶正?那么华建纲呢?王才新许诺了他什么?副书记?市长?如果没有巨大的诱惑,他们大概也不会冒着巨大的危险去干这件事吧。

来之前,欧阳佟想过约宗秋媛见面,向她了解一下有关工程的幕后情况。听了贾宇革的分析之后,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宗秋媛只是一个小小的副科长,又在政府这边,对于市委的一些事情,知道得应该不会太详细。

从第二天开始,欧阳佟就带着贾宇革一起去跑,只要是刘立华了解过的项目,他都去看一看,找人谈上几句,了解一下这工程是什么人承建的。只要知道承建商的名字,只要他是江南省的承建商,想了解相关情况,还是容易的。比如德山行政大厦建筑工程,承建商名叫吴利国。这项工程,十年前就立项了,并且早已经动工。可刚动工不久,常务副市长王乐峰被双规。其主要原因,就在于他主持招标的行政大厦工程。跟随王乐峰以及这项工程一起倒下的,包括政府办秘书长、主任、副主任,建设局长、财政局长等。据说,如果深究下去,还有一大批副局级干部要玉石俱焚,只不过法不责众,其他一些干部,只是作了纪律处理。原市委书记,也是勉强干完一届后退休,连进入人大的机会都失去了。即使如此,也够惊世骇俗了。此后,谁都不敢碰这项工程,一停就是几年。直到曾宪平来德山履新,所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这项工程抓起来了。

欧阳佟给骆虹打了一个电话,询问吴利国的相关情况。果然同在建筑界,骆虹对吴利国的了解十分详细。吴利国是陵江市陵丰县人,大学学的就是建筑,毕业后,因家人的强烈要求,分配回到了陵丰县交通局,许多年间,他是交通系统唯一的大学生。在局里混得并不如意,但常常有人请他帮忙搞建筑设计。他也因此赚了些钱。后来自己办起了设计公司又办建筑公司。事业一直发展不是太顺,直到曾宪平到陵丰当副县长,先后将几项大工程交给他,他才迅速壮大起来。

第二个项目,是德山的一个安居工程。这是曾宪平来德山后主抓的民心工程,承建商名叫王仁福。欧阳佟给一名跑房产线的记者打电话,很快了解到了王仁福的相关情况。王仁福是曾宪平担任陵江市常务副市长期间开始大发的,因为他在陵江市投资开发了一个住宅小区。据说,此前王仁福只是在广东打工,跟一个大房产开发商做包工头,这位开发商后来成了富豪榜的人物,王仁福也赚了一些钱,便回到家乡自己搞起了房地产开发。

一天时间里,欧阳佟走访了几个建筑项目,几乎每个项目的背后,都能看到曾宪平的影子。

欧阳佟不是反贪局也不是公安局,他不需要拿到铁证,仅仅只要捕风捉影。有了这个影子,一切问题都说明了。自己和贾宇革的预感是对的,王才新以及刘立华果然将目标对准了曾宪平。在这些被调查的项目中,曾宪平有没有问题?有多大问题?这并不是欧阳佟所关注的。他顺着王才新或者朱丽依的思路想一想,便摸清了一个大致脉络。他们都知道,如今的官场,根本就没有不偷腥的猫。不查不知道,一查跑不掉。只要查证曾宪平哪怕一项贪贿证据,上面有王才新撑着,立案应该没有问题。届时,德山市庆项目就有可能受牵连而易主。这很可能就是朱丽依以及王才新的目的所在。

当天晚上,欧阳佟独自留在房间里想对策。

对策之一,当然是直接将此事报告给曾宪平。曾宪平还是市委书记,他应该有办法阻止刘立华的调查。毕竟,刘立华只是反贪局副局长,一个副处级干部。这种级别的干部,还上不了省委组织部,市里完全有处置权。

可是,刘立华并不是独立的,他既然敢跳出来,肯定做了最坏的打算。也就是说,他接受王才新的这个任务之时,便已经设想过最坏结果,即被曾宪平发现后强行阻止甚至是撤职。他的职务一旦被撤,他反倒没有了羁绊,无官一身轻,便可能摆出无官一身寡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拼命三郎之劲,公开和曾宪平宣战。如果曾宪平是干净的,自然不怕他宣战。问题是,曾宪平真的干净吗?万一不干净,这样斗下去的后果,就很难设想了。尤其上面有华建纲和王才新撑腰的情况下,最终被刘立华掀翻在地的结果,便可能是必然。相反,刘立华还可能因此成为反贪英雄。

曾宪平不仅不能随便处理刘立华,更难办的是,刘立华背后还有华建纲。华建纲是纪委书记、市委常委,市委班子里,排名第四。对于这一级官员,曾宪平是没有权力处置的,必须省委召开常委会研究决定。也就是说,就算曾宪平明知身边安有一颗定时炸弹,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将这枚定时炸弹当好朋友,晚上枕在颈下睡觉,白天抱在怀里取暖。

这是个死局,曾宪平绝对解不开。设身处地为曾宪平想一想,假若他真的有经济问题,面对这样的局面,除了铤而走险,将华建纲和刘立华干掉,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然而,杀一名反贪局副局长,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何况还有一名市委常委、纪委书记?这将会成为惊天大案。这样的案件,被破获的几率是百分之百。

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么,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比如说,自己掌握了王才新的许多证据,这些证据能不能将王才新掀翻?能不能掀翻王才新,不在于这些证据的确凿与否,而在于王才新在江南省官场的平衡力。像王才新这样的人,官位虽高,权力其实已经不大,在整个权力结构中,所能起到的最大作用,也就是平衡。如果说书记省长之间,均需要王才新这一股平衡力量的话,就算他有些差错,在没有出现新的平衡力之前,或者说权力平衡没有出现新的变化之前,谁都不愿去打破。当然,欧阳佟也有办法直接将这一案子捅到中央去。比如通过武蒙,将有关材料交给中纪委,使之成为中央督办案件。如此一来,王才新肯定完蛋。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王才新一旦完蛋,刘立华和华建纲,自然就有兔死狐悲之感,那时,再将有关情况通报给曾宪平,曾宪平要处理这两只没有毛的鸭子,自然就容易得多。

然而,欧阳佟不得不考虑的是,王才新一倒,受影响最大的,很可能不是朱丽依,而是王禺丹。王禺丹和王才新的关系太特别了,她的父亲和王才新是同一个村的,两人一起长大,一起参加工作,又一起在官场中打拼。王禺丹的丈夫曾是王才新的秘书,后来下海经商,其发迹过程,是否与王才新有关?他们之间,是否有经济来往?王才新一旦落马,是否影响到司马常空?尤其关键的是,王才新一直都是王禺丹的官场保护伞,这把伞破了烂了,王禺丹的政治之路,就有可能走到头了。将来,王禺丹若知道此事是欧阳佟在背后干的,她会作何感想?

看来,这件事,还只能先礼后兵。

从德山返回的路上,欧阳佟脑中一直浮现着一个词:妥协。他和朱丽依的这场战斗,由杨大元挑起,已经缠斗了多个回合,可谓各有胜负。到了现在,不说你死我活,却也变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颇有些纠缠不清了。真要继续斗下去的话,搞不好就是玉石俱焚。回过头再想想当初王禺丹建议自己和朱丽依息兵言和,就算不能成为朋友,也最好不成为仇敌,这种想法,真是超前。王禺丹之所以给他这样的建议,并非因为她先知先觉,恰恰因为她对官场商场规则的谙熟。

现在怎么办?恐怕只有妥协一条路可走。要妥协,就一定得出让德山市庆项目的部分利益。仅以德山项目来看,欧阳佟丝毫不惧朱丽依,他完全可以一往无前地打一仗,彻底地消除朱丽依的威胁,让她永远再没有和自己对抗的实力。问题在于,他无法评估这一仗打下来,将会对王禺丹形成什么样的影响。假若这一仗也彻底地毁掉了王禺丹的话,就长远而言,他很可能因小失大。哪怕这种风险,目前还仅仅只是一种迹象,他也希望能够防微杜渐,最好不要弄到最后无法收拾时再去张皇奔突。

想明白这一点,他便拿起手机,拨通了王禺丹的电话。他说,我刚去了一趟德山。王禺丹问,你去德山干什么?项目进展很顺利呀。而且,雍州一大堆事等着你。欧阳佟说,这些以后再说,你有没有时间?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立即见你。王禺丹说,可是,我晚上已经安排了。欧阳佟说,那就推掉,这件事非常重要,刻不容缓。王禺丹说,你总是这么夸张。你的事,从来都是刻不容缓的。欧阳佟说,等我们见了面,你还觉得我是夸张,你怎么处置我都行。

欧阳佟到达喜来登时,王禺丹已经等在三十八楼。为了节省时间,他们甚至没有去楼下吃饭,而是点了套餐,直接在茶室里吃了。吃过饭,没有过渡,甚至没有温情,欧阳佟开门见山,说,到现在,朱丽依对德山市庆项目还没有死心,如果我的估计不错,她准备在那里搞个大动作。王禺丹并没有接话,而是听他说。见他沉默着,便问,什么大动作?欧阳佟说,她想掀翻曾宪平,从而达到推翻现招标合同的目的,重新招标。王禺丹暗吃了一惊,说,不可能吧,这有点太异想天开了。何况,她能有多大的本事,竟然想出这种点子?欧阳佟说,她是没有,可有人有。

王禺丹想了想,问,你是指王才新?欧阳佟说,一个月前,朱丽依和王才新极其秘密地去了一趟德山。朱丽依甚至根本没有在公开场合露面,王才新也只是非常低调地在德云大酒店住了一个晚上,见了两个人。王禺丹问,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欧阳佟说,我是谁?我是德山通。你不想知道王才新在德山见的两个神秘人物是谁吗?王禺丹并没有出声,她知道欧阳佟肯定会说。欧阳佟说,纪委书记华建纲和反贪局常务副局长刘立华。王禺丹哦了一声。欧阳佟接着说,从那时起,刘立华就开始秘密调查曾宪平。王禺丹又哦了一声。欧阳佟说,如果此前我还不能太肯定的话,现在我可以负责地说,他们的目标,就是要搞倒曾宪平,达到德山市庆项目重新招标的目的。

王禺丹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出面找朱丽依和王才新,阻止这件事?

欧阳佟说,在你面前,我不需要任何隐瞒。如果仅仅只是德山市庆项目,我有办法。王禺丹问,什么办法?欧阳佟多少有点咬牙切齿地说,很简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王禺丹问,那你找我干什么?欧阳佟说,我投鼠忌器。我无法评估,王才新一旦出事,会对你以及对你的家庭,产生怎样的影响。王禺丹沉默了,她在评估这句话。欧阳佟说,为了你,我愿意妥协。朱丽依不就是为了德山市庆项目吗?我愿意将整个项目转到博亿公司,让她得19%,且现在博亿的债务,一笔勾销。

对于欧阳佟的用心,她自然清楚。此事确实危急,根本容不得她儿女情长,对他,她仅仅只说了一句话:你开始大气了。然后就匆匆告别。此后的事,欧阳佟是听王禺丹说起才知道的。

离开喜来登,王禺丹直接给朱丽依打电话。

上次朱丽依起诉博亿公司,王禺丹并不清楚欧阳佟给朱丽依设置了一个陷阱,希望通过自己和朱丽依的关系,说服朱丽依撤诉。不料这件事被欧阳佟知道,误以为她和朱丽依之间存在幕后交易。其实,王禺丹也实在是委屈,她原以为,凭自己和王才新以及朱丽依的关系,尤其是自己所掌握的江南烟草广告,能够轻易说服朱丽依。对于欧阳佟和朱丽依之间的争斗,她一直都是很清楚的。早期她如果出手,朱丽依应该会听她的。她之所以没有出手,正是希望有朱丽依这样一个敌手给欧阳佟造成一些磨难。到了现在,她准备出手的时候,时机已过,朱丽依显然已经开始有些意气用事,加上杨大元在背后吹枕头风以及朱丽依对自己实力的评估存在一定的泡沫,导致了王禺丹的游说碰了软钉子。那时,王禺丹已经暗下决心,脱离朱丽依和欧阳佟之间的争斗,从此不再过问此事。

然而,事情的变化,完全出乎她所料。王才新竟然也如此之深地陷入了此事,她便不能置之不理了。她给朱丽依打电话,说是希望见一面。朱丽依果然也不太把她放在眼里了,说,我在家里,你过来吧。听了这话,王禺丹就有些恼火。在江南省,无论官场还是商场,你朱丽依都只能算是一个后生晚辈吧。你叫我过去见你?是不是太托大了?你有这个福分受得起吗?转而再想,为了大局,欧阳佟都愿意退让妥协,自己还有什么好想的?去就去吧。朱丽依在雍州市有好几处房子,她仅仅只说自己在家里,到底哪个家,却没有说明。王禺丹不得不再问了一句,她才说明在别墅。

王禺丹问清别墅的地址,找过去时,朱丽依正在楼下的客厅里看电视,穿着睡衣来替她开门。别墅在郊区,是一套复式楼,而朱丽依真正的家在市中心,这幢郊区的别墅,显然是不常来住的。或者说,她想和什么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才可能用到这幢别墅。停车时,王禺丹注意看了一下,二楼有灯光,证明除了朱丽依之外,别墅里应该还有别人。看到她穿着睡衣,王禺丹就更加证实了这一想法。

尽管朱丽依表面上很热情,可王禺丹已经不想在此多逗留。王禺丹坐下来,甚至没有看一眼朱丽依替她泡的茶,说,我还有点别的事。只几句话,说完就走。朱丽依说,丹姐,你这是什么话?难得来一次,怎么能匆匆忙忙,说走就走?王禺丹说,我知道,对于德山市庆项目,你志在必得。我反复做欧阳佟的工作,他卖我的面子,愿意退一步。朱丽依说,哦,这倒是稀奇,他准备怎么退?王禺丹说,把德山市庆项目全部划归博亿公司。她有意没提博亿公司目前的债务问题,等着她讨价还价。朱丽依讪讪地一笑,说,他的算盘倒是打得蛮精。一个德山市庆项目下来,能赚一千万就相当不错了,能赚两三千万,那是意外惊喜。她的言外之意,这个项目,很可能赚不到三千万,所以,到头来,星期七还是得担负博亿一笔债务。王禺丹说,明人不说暗话,博亿的那笔债务,他也答应可以商量。

王禺丹将橄榄枝抛出去了,就等朱丽依去接。朱丽依说,这个条件听起来不错。王禺丹问,这么说,你接受?朱丽依说,有点动心,不过,我还需要好好想想。王禺丹站起来,说,那好,你仔细想。明天答复我。我还有事,先走了。就在她出门的那一刻,朱丽依问,丹姐,我想知道,那个欧阳佟,怎么突然变得好心了?王禺丹原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略想了想,还是停下来,转过身,对她说了一番话。

她说,江南省就这屁股大一点儿地方。你前脚放个屁,一个小时不到,全省都知道了。你和欧阳佟的事,我不想多说什么,其实,你们彼此心里都有数。你现在在干些什么,我也不是一无所知。有些话,我不想说得太明。做人做事,其实有一个原则,往通俗里说,叫见好就收。往雅里说呢,叫分寸。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我还要去见王叔叔,告辞了。

接着,王禺丹去了王才新家。王禺丹是这里的常客,到他家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甚至都不需要事先约定。王才新的夫人将王禺丹当亲女儿一般,有什么事,不和自己的两个儿子商量,而是和王禺丹商量。王禺丹去时,王才新还没有回来。她便坐在客厅里陪阿姨说话。直到一个小时后,王才新才带着满身酒气回来。和王禺丹打过招呼。王禺丹接过他的包,扶他坐下,见阿姨帮他泡茶,便过去帮忙。端着茶递给王才新,又在他对面坐下来。

王才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王禺丹说,叔叔,我想请你放下德山的事。

王才新愣了一下,说,我们去书房谈吧。王禺丹于是端起他的茶杯,跟着他走进了书房。将茶放好,又返身关了门。此时,王才新已经坦然地坐下来,等她坐定后便问,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王禺丹说,我知道叔叔最近想在德山办点儿事。王才新并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问,你听谁说的?王禺丹说,我还知道,这件事是为了德山市庆项目。现在有人已经开出了条件,把这个项目让给朱丽依一部分。我想,既然人家肯让步了,叔叔是不是也能退让一步?叔叔在官场打滚了这么多年,眼看就要下来了,我希望叔叔有一个好结果。

最后这句话,王禺丹是仔细想过了,到底说不说,她也十分犹豫。不说吧,怕话太轻了,暗示意味不够。说吧,又太重了,怕王才新不能接受。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这件事既然牵扯面太大,不说明一点,怕他不当一回事。

果然,王才新对这句话极为反感,当即说,什么结果?我在江南省干了一辈子,不就是这么个结果吗?还能是什么结果?

王禺丹见势不妙,连忙说,叔叔,您千万别误会。我这不是担心您吗?

王才新说,你告诉我,这话,是不是有人叫你传给我的?

王禺丹自然不肯承认。王才新说,你别不承认,我已经听出了味道。你转告那个人,我王才新这辈子,还没怕过什么人。王禺丹暗想,人一辈子得意太久了也不好,容易自信心膨胀,因而对自己失去理性的评估。王才新此时便陷入了这样的怪圈,以为在整个江南省,没有人能够把他怎么样。然而,江南省毕竟只是中国的江南省,与全国相比,江南省能有多大?再大能大得过中国吗?可这些话,她不能对王才新说,说了只可能火上浇油。眼看僵了,她还真是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只好站起来,端起茶杯,递到他的手里,说,您先喝口茶。趁着他喝茶的机会,她整理了一下自己,才说,我听到了一些说法,好几个人对我说的。我已经想了几天,一直不知道怎么跟您说。我记得您教过我,亮剑是最后一种办法,而且是所有办法都失效之后,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我真的好担心。他问,你担心什么?她说,我担心这件事如果继续下去,会后患无穷。王才新不太相信地看了她一眼,说,你倒是说说,都有些什么后患?她当然不能说,尤其不能说欧阳佟肚子里打着的那些算盘。欧阳佟的信息渠道让她十分吃惊。如果说那次她单独去见朱丽依被他知道还有可能是偶然的话,朱丽依和王才新秘密去德山,连住什么地方见什么人都清清楚楚,就很难说是偶然这么简单了。这些话,她又不好对王才新说,只说,叔叔,您知道有一个成语,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怕就怕,您盯着别人,别人也正盯着您。

听了这话,王才新冷冷一笑,说,是吗?那尽管放马过来好了。

王禺丹还想继续说,王才新却已经有些不耐烦,对她说,今晚喝多了酒,脑袋有点昏沉沉的。你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去洗澡了。王禺丹知道他的意思,只好起身告辞。出来后坐在车上,半天没有行动,而是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给欧阳佟打了个电话。

欧阳佟问,情况怎么样?她说,恐怕不理想。欧阳佟沉默了片刻,然后问她,你需要善后吗?王禺丹说,我就像他的女儿一样,就算送点儿什么,那也是人情来往。欧阳佟问,你的那一位呢?王禺丹说,应该问题不大。如果问题大,他可能就不会下海,而是当官了。欧阳佟说,话虽如此,但我还是担心。我给你一个星期时间,哪些该做的事,你好好想想。

王禺丹说,我明白,谢谢你。

第七章 角色转换之后,境界自然不同 第二十八节

王才新的双规来得很快,快得欧阳佟和王禺丹都有些意外。事后,欧阳佟也明白,此事是武蒙起到了作用,因为送往北京的材料,就是通过武蒙递转的。武蒙将那些材料递给中纪委,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谁都不知道,这些材料,是不是首长要求他转的。何况,尽管材料均未注明来源,却异常翔实,时间地点人物以及相关的房地产证等,一应俱全。

中纪委因此派了一个工作组进驻江南省,仅仅只是和省委书记赵德良和省长陈运达打了声招呼。赵德良表示,他们也收到了有关材料,但这些材料是匿名寄的,又涉及正部级干部,省里比较慎重,决定先摸一摸情况,然后再决定是否向中纪委以及中央汇报。中纪委的这个工作组便接管了省纪委的工作组,找了一家不太知名的宾馆安营扎寨,开始了秘密调查。这项调查并不难,主要是核实材料中提到的一些房产,证实了这些房产的存在之后,再通过国土局调出房产证。结果发现,王才新至少有五处房产,其中两套四房两厅,一套复式楼,一幢别墅。仅那幢别墅,市值就达到七百万。

行动的时候,中纪委的领导等在赵德良的办公室,由赵德良给王才新打了一个电话,说是有些工作需要和他商量一下。王才新正在喝酒呢,接到省委书记的电话,放下酒杯就来了,进来一看,发现里面有几个陌生人,还和赵德良开玩笑,说,赵书记,什么事这么急呀?酒都不让人喝尽兴。赵德良的脸色很难看,冷冷地对他说,这几位是中纪委的同志,他们有些事要和你谈谈。你们谈吧,我还有点事,要先走了。

王才新甚至没想到中纪委来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主动伸出手来,说,原来是中央来的首长,你们好你们好,要不要把纪委的启明同志也叫来一起谈?中纪委的同志态度很冷淡,根本不和他握手,而是命令道:你坐下来。王才新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胆战心惊地坐下来,脸色一会儿黄一会儿白。工作组的人宣布了对他的双规决定,王才新顿时吓傻了,小便失禁,尿了一裤裆。

他们并没有在此过多地停留,而是很快将王才新带离了省委,住进了专案组下榻的酒店。这件案子办得非常顺当,刚刚进入酒店时,王才新还很强硬,可是,专案组将那幢别墅的相关证据摆到他面前之后,他的精神防线立即崩溃了。这幢别墅是他当省委副书记的时候,那位女房产开发商送给他的,手续也是开发商办好的。尽管他不清楚这幢别墅具体是什么价钱,却也知道值几百万,有了这几百万,结局就已经定了。余下的,仅仅是多少年的问题。此时,王才新的态度完全变了,一心只想着从宽处理,立功减刑。

事后,专案组的人都惊叹王才新记忆力惊人。十几年前的事,他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清楚楚,除了准确时间有点模糊之外,人名地点金额,一点不差。甚至有人开玩笑,说王才新的大脑,简直堪比电脑。三天时间,王才新主动坦白的金额,高达五千多万,涉及的官员老板,达到一百多人。从第四天开始,专案组便开始扩大战果,将那些涉案较深的人,一一纳入侦查范围。

因为涉案人员实在太多,案中案带出一串,再加上扩大战果后又带出了其他案件。据说,专案组越往下查越担心,这样查下去,几年都查不完,而且,整个江南官场,可能有一半要塌掉。面对这样的严峻局势,中纪委工作组只好查了几起较大的案子,再将其余的线索往省纪委一交,返回北京了。

省纪委接下这个案子,不查肯定说不过去,深入查下去,又怕产生雪崩现象,只得抓点带面、抓大放小,查了几起关键的,其余的或者交给各地市纪委,或者从轻发落。

这些被从轻处理的人中,便有朱丽依。

朱丽依和王才新的关系,更多的与性有关,算起来,或许能冠上个性贿赂之名。朱丽依和王才新睡觉,而王才新则替她介绍广告。也有些时候,朱丽依去跑某个广告跑不下来,便请王才新出面。通常情况下,王才新只要开口,一个电话,人家就答应了。也有几次,王才新开了口,对方因为某种特殊情况未能办妥,王才新便亲自跑了两趟,最终运用权力压服。最绝的是有一次,是一个电信部门的广告,人家属于中央企业,完全不买王才新的账。王才新恼羞成怒,硬是想尽办法,将那位局长给撤了。至于钱财方面,王才新有个标准,只要献了色,就不收财。相反,那些和他上过床的女人,他总会在各方面予以照顾,或者让人家得到财,或者让人家得到权。

朱丽依和王才新之间,也并不是没有金钱来往,但与其他人相比,数目可以说非常之小。但因为朱丽依是王才新最亲密的女人,考虑到她可能知道王才新很多犯罪证据,因此在大行动之中,被抓起来了。朱丽依在看守所待了五十天,交保释放时,已经到了秋天。此时,她自然已经无法再觊觎德山市庆项目了。真正是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这五十天里,朱丽依身边发生了很多事,不得不略作交代。

首先是华建纲和刘立华两个人需要交代。这两人都是王才新提拔的干部,刘立华虽然不是王才新直接提拔,可在提拔刘立华的时候,王才新出面打过招呼,所以,刘立华将自己看成了王才新的人。两人都曾给王才新送过钱,华建纲多一些,前后加起来,有五十多万。刘立华进入王才新这条线的时间不长,送的钱只有三万多。民间有段子说,谁给自己送过礼,领导不知道,但谁没有给自己送过礼,领导一定会知道。这话虽然夸张,但也说出了一定实情。谁都没料到的是,还有像王才新这样的人,那么多人给他送礼,一点一滴记得清清楚楚。在整个王才新案中,那些不是一次行贿超过十万的,省里仅仅只是列出名单,交给各地自己处理。无论是华建纲还是刘立华,均没有达到这个数。因此,他们的名单,便交到了曾宪平手中。

曾宪平早已经从欧阳佟这里知道华建纲以及刘立华暗中调查他一事,现在这样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当天晚上,曾宪平便召集常委开会。这次常委会和以往不同,并没有事先申明是常委会,只是单独通知常委到会。当然,所通知的常委中,没有华建纲。会前,曾宪平将省里通报的材料给常委们传阅,然后说,今天这次常委会比较特别,省委就发来了这么个东西,也没有具体意见。我给省里有关领导打电话请示过,他们的意见,最近省里大案压头,顾不上这一类案子,要求各市自己把握,然后把处理意见上报省委。大家都议一议吧,怎么办?

其实,这种事,谁愿意理?若说有事,谁都可能有点事。兔死狐还悲呢。何况大家在同一个官场混?无论有恩有怨,谁希望别人坐到牢里去?可是,毕竟反贪是国家抓的大事,在这件事情上态度暧昧,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曾宪平自然也不会打无准备之仗,开这次会前,曾私下和几个常委交换过意见。

有关此事,他们讨论的,只是两个问题,一是查或不查,二是怎么查。前一个问题,如果不是某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站出来替华建纲说话,查是肯定的。就算有人肯出来说话,如果不是书记市长,别人的话,大概也是吹吹风,根本不起作用。华建纲在常委里排名第四位,排名靠后的,别说是出面替他说话,说不准,正巴不得他下去好让自己的位置往前挪一挪呢。

所以,很快形成决议:查。

至于怎么查,确实是一个问题。在市纪委的领导下,由市反贪局立案侦查?然而,查的是纪委书记,这样安排适合吗?会不会有后遗症?大家讨论了半天,最后还是曾宪平拍板。鉴于这一案件非常特殊,德山市只负责查案情,最后的处理,还是交给省委和省纪委。因此,他建议,第一,对华建纲实行双规。第二,由市委常委中抽一个人牵头,从市反贪局和区反贪局抽调一些力量,组成专案组。

研究过华建纲的事,接着研究刘立华的事。这件事,自然容易一些,很快得到结果,双规,再由市纪委牵头,组织力量调查。

当天晚上,这两个人便被双规了。后来,两人均因经济犯罪被判刑,当然,这是后话。

第二件对朱丽依有影响的事,是杨大元的劣根性大爆发。

朱丽依被反贪部门带走,事发极其突然。事前,朱丽依曾被传唤过,那时,她还对杨大元说自己没事。可有一天,杨大元到公司时,发现朱丽依不在,打她的电话,关机了。杨大元便意识到,朱丽依很可能受王才新案影响,被抓起来了。想到这一点之后,杨大元在第一时间对公司进行了解,很快发现,专案组并没有控制公司,公司还可以运转。他找到公司财务经理刘严萍,说朱总外出有些事,一段时间内,公司交给他负责。杨大元其人,心术不正,早就打公司的主意,所以平常在刘严萍身上下了不少工夫,两人的私交不错。但是,遇到这种事,刘严萍还是不敢乱来,毕竟她没有得到朱丽依的任何指令。

第二天,杨大元便约她出去吃饭,吃完饭又去唱歌,喝了很多啤酒,然后就装醉。刘严萍不知底细,只好送他。他没有说出家庭住址,而是说出一个酒店的名字,在那间酒店,星期七有个常备的房间。刘严萍将他扶进房间,他便倒在床上。她将他的双腿搬上床,又替他脱掉鞋子,转身想走,再看看他的睡相,发现他的头摆得有点别扭,便弯下腰来,替他正正颈子。就在这时候,他一把将她抱住。她虽然挣扎,可毕竟没有他的力气大。他把她压在下面,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吻她,同时解她的衣服。刘严萍是个内心十分丰富的女人,常常幻想有艳遇,只是没有遇到机会。现在突然面临这种状况,一方面又羞又急,另一方面,也有几分窃喜,挣扎了几次,发现根本挣不脱,也就依了。

杨大元才三十出头,身体强壮,床上功夫了得,又非常努力地取悦刘严萍,所以在床上越战越勇,整个晚上,两人都在不停地折腾。折腾一场,便紧紧地抱在一起休息,说一些甜言蜜语。缓过神来,重整旗鼓,再开战局。整个晚上,女人十几次高潮。这种经历,女人是从来没有过的。在杨大元的怀里,她一遍又一遍地说,哦,做女人原来这么快乐,就算是死了,我也值了。

将女人彻底征服,杨大元便开始说他的计划。他说,朱丽依肯定是受王才新案的影响,被抓起来了。据说,王才新不死也是无期。朱丽依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怎么说,都得十几年。朱丽依这一进去,公司里的员工,全都要跟着倒霉。尤其是他和她,两人对朱丽依奉献这么多,现在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不值。所以,他想和她联手,从公司搞点钱,也算是补偿。

女人不敢。毕竟,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搞不好,连自己都搭进去了。

杨大元对女人就是有办法,连哄带骗,加上亲抚,将女人弄得晕乎乎的,答应了。

接下来,杨大元大干快上,以支付广告款、支付回扣款、请客报销款以及所有可能想到的名目,从公司大笔地划走现金。

朱丽依毕竟是女人,胆量不是太好,做事业稳扎稳打,太过冒险的事,她坚决不干。这些年,除了扩大实业之外,所赚的钱,主要用于投资房产。别的投资,她不太信任。房产是大投资,占有资金是很多的。此外,家里有个瘫痪的丈夫,说不准什么时候要用大钱,加上广告公司维护关系常常需要大钱进出,所以,她的公司储备资金从来没有少过五百万。一些房产加上这些资金,就成了朱丽依的全部资产。杨大元这样大干一个月,将星期七公司储备的五百多万现金和陆续入账的二百多万掏空了。

一个多月后,有关方面通知刘严萍去交保释金并且领朱丽依出来。刘严萍看了看账,只有几万元钱了,吓得全身发抖,立即叫来杨大元商量。可她怎么都没想到,杨大元是个无赖,他事前就已经留了一手,在所有账目上面没有留下自己的痕迹,因此一退六二五,半点都不肯认账。刘严萍哭着求他,他竟然说,这些事,与他毫无关系,既然是她一个人做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拉他下水。他有老婆有孩子的,经不起这种打击。刘严萍无可奈何,只得扔下一切,逃走了。

朱丽依左等右等,不见财务经理拿钱来保释她,只好给杨大元打电话。杨大元确实有些害怕,却又躲不过去,只得按照朱丽依的吩咐,拿了那套别墅的房产证,去银行抵押贷款,再拿着现金,去将朱丽依接出来。

欧阳佟当然不会再有妇人之仁。在朱丽依关进看守所的这段时间,他已经发了几份公函,催她参与博亿公司的管理。

朱丽依看到这些公函,心里真不知何种滋味。如今的她,真可谓山穷水尽。公司的现金,被卷走了七百多万,保释金五百万,还有博亿公司的债务七百多万,三项加起来,那就是近两千万。她能有多大的家底?这么一折腾,十几年的心血,瞬间就崩溃了。在如此严峻的时候,让她拿出七百多万去履行博亿公司的股权?那比割她的肉还让她痛苦。同时,她也知道,这事是自己惹下的,法院判决书已经生效了,现在她想推掉这些股权都不可能。

看到这些公函,朱丽依心里烦,扔在杨大元面前,说,这些事都是你惹出来的,你看怎么办?

杨大元从星期七弄到了大笔的钱,自然担心老在朱丽依身边转来转去,会引起她怀疑,正考虑抽身而退。现在博亿请求朱丽依派一个总经理,杨大元早已经动起了心思。如果能暂时到博亿过渡一下,再找个适当的时机,远离朱丽依。若能达成这一目标,自己弄的这几百万,也就完全没有风险了。

他对朱丽依说,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我知道你对我好,为我才惹上这个麻烦。这一辈子,就算是为你做牛做马,我也乐意。朱丽依摆了摆手,说,好了好了,收起你这一套,我听得太多,耳朵都起趼子了。你说这件事怎么办吧?我头都大了。杨大元说,我们能不能坐下来谈判?朱丽依问,谈判?怎么谈?所有的机会,我们都放弃了。现在我们成了落水狗,他还肯给我们机会?杨大元说,正因为我们公司遇到一些麻烦,他们也是知道的。总不可能逼我们吧。再怎么逼,我们没钱,拿什么给他们?所以,我觉得才是谈判的好机会。要么,我们不管这件事,他要打官司打好了。我们申请星期七破产,他什么都拿不到。要么,各人退一步。债务,我们承认一部分,总经理,我们派。他们也退一步,把德山市庆项目划归博亿公司,至少也要给博亿一部分业务。

朱丽依说,你说得好听。第一,他会答应吗?第二,派谁去当总经理?

杨大元说,没有谈,你又怎么知道他答不答应?

杨大元说这话,是因为他对欧阳佟还是有认识的。毕竟几十年的交情。在他看来,欧阳佟这个人,心就是太软,又恋旧,从来只搞阳谋不搞阴谋,否则也就不会惹出这么大麻烦。有了这一前提,他如果放低姿态去谈,再弄点哀兵战略之类,说不定就打动了欧阳佟。至于总经理,除了他,还能有别人吗?

朱丽依刚刚出来,麻烦事一大堆,没有一件是顺心的。听了杨大元的话,也觉得有些道理,毕竟公司已经到了这一步,最坏的结果就是破产,还能坏到哪里?如果能谈成,反倒还有一线希望,便同意了。她对杨大元说,好,这件事,就由你去处理。有什么问题,你及时告诉我。杨大元说,这是当然,我随时都会向你汇报的。

杨大元也知道,如果他打电话约欧阳佟,肯定约不到。干这一类事,他总是有办法的。他直接去欧阳佟的公司。怎么说,欧阳佟好面子,不太可能将他轰出去。只要给他说话的机会,他认为自己就一定有办法说服欧阳佟。

这天,杨大元先去了财富大厦的博亿公司,那里有十几个人在上班,雷蕾负责。当初,公司搬家的时候,所有人都搬去了金融城,财富大厦这边当仓库用。后来,资圆公司的项目越来越多,尤其是入股道隆和设立影虹制衣项目办公室之后,办公室显得有些挤了,便将博亿公司分了过来。杨大元向雷蕾打听欧阳佟,雷蕾说,欧总一般在金融城那边上班,这边来得少。杨大元说,他是董事长总经理呀,他不来,公司业务怎么搞?雷蕾说,这边没什么业务,基本就是维持。杨大元问了很多公司情况,只要问到博亿公司,雷蕾有问必答。如果问到资圆公司,雷蕾便是一问三不知。她说,自己不是资圆公司的人,又不在那边上班,所以对那边的情况,完全不了解。

杨大元见问不出更多的,便离开财富大厦,去了金融城。

金融城的资圆公司,同样没有他熟悉的人。他便说自己是欧阳佟的好朋友,要见欧总。接待小姐说,欧总不在公司,到北京出差去了。杨大元不相信,要在那里等。接待小姐说,先生你可以留下姓名电话,等欧总回来,我会转告他。杨大元怎么敢留下姓名电话,只好告辞离开,却并没有走远,而是去了大厦停车场。在里面转了一圈,没有看到欧阳佟的车,才知道他确实不在公司。

接待小姐并没有说假话,欧阳佟确实去了北京。

这次去北京,有很多事要做。第一件事,明年德山市庆,乒乓球国际邀请赛,还有一些最后的手续需要办。第二件事,道隆集团上市,在武蒙的努力下,取得了首长的批示,接下来便是最后冲刺。他们的想法是,今年底要搞完路演,最好明年初能够顺利挂牌。第三件事,影虹制衣公司和资圆公司签了投资协议。资圆公司分两期投资一亿元,占公司49%的股份。第一期投资五千万,其中两千万用于制衣公司的周转和技改,三千万用于创办女性时装设计中心。胥晓彤主要负责抓这件事,这段时间以来,她大量的时间在北京、上海、广州三地奔波,目的就是招聘一批出色的服装设计师。恰好,胥晓彤在北京接触了几个人,希望欧阳佟也去看看。此外第四件事,欧阳佟还需要为未来影虹公司上市做一些前期准备,这也是需要时间的。第五件事,欧阳佟还需要和签约的北京广告公司磨合一番,并且争取邀请某些重要人物出席明年的德山市庆活动。

这可苦了杨大元,他天天在资圆公司楼下守点。他当然不是时刻守在这里,而是上班之前来看一眼,没有见到欧阳佟的车,便又返回公司,十点来钟,又赶来看第二眼。下午又来看一两次。这样跑了一个星期,杨大元意识到,欧阳佟确实不在雍州,便不再这么积极地跑了,而是每天跑一次。直到二十多天后,才终于见到欧阳佟的车停在地下停车场。

接着,杨大元上楼,来到资圆公司。前台接待小姐将他拦住,听说他要找董事长,便十分礼貌地问他是否有预约。杨大元睁眼说瞎话,回答有。前台小姐便要查预约记录。杨大元知道混不过去,便说,我是星期七广告公司的,你们多次发函,请我们来谈博亿公司的股权问题。前台小姐给欧阳佟打电话,说是有一位星期七的先生来谈博亿公司的股权问题,说是我们邀请的。

这段时间,杨大元一直在金融城转来转去,欧阳佟是清楚的。贾宇革将他的一言一行,全都报告给了欧阳佟。最初得到这个消息时,欧阳佟还有点紧张,担心杨大元狗急跳墙,来搞什么暴力活动,后来发现他仅仅只是看看就走,才意识到,他大概是想找机会见自己。这次,听说有个星期七的先生到来,欧阳佟立即想到是杨大元,便在办公桌下面的一个按钮上按了一下,面前的电脑上立即显示前台的画面。原来,前台有一摄像头,通到欧阳佟的办公室。他仔细观察杨大元,发现他的表情很平静。但他到底想干什么,欧阳佟心里不清楚,对这种人,不得不防。他因此对前台小姐说,你让他等一下,我让陈小姐去接他过来。

说过之后,欧阳佟打电话将自己的秘书陈小姐叫进来,对她说,前台有一位先生,自称是星期七的。你领着他先参观一下公司,然后带到小会客厅等我。陈小姐正要出去,欧阳佟又叫住她,说,星期七和我们的关系比较特殊,这位先生是善意还是恶意,我们不知道,你要警醒一点。陈小姐说了声我知道,转身离去。

来到前面,陈小姐直接走向杨大元,微笑着说,您好,我是欧阳董事长的秘书,我姓陈。请问,您就是星期七公司的?怎么称呼您?

杨大元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位小姐,顿时目瞪口呆。他是个情场浪子,阅人无数,漂亮的,经历过不少。但像陈小姐这么漂亮又这么有女人味的,别说是经历,见都见得少。他当时就想,如果自己还和欧阳佟合作,会不会也弄上这么个漂亮的女秘书?又颇有些嫉妒地想,欧阳佟跟她上过床吗?跟她上床的感觉,会不会美妙无比?

陈小姐见杨大元呆在那里,便说,先生,欧阳董事长现在有点事,叫我先带你参观一下公司。请跟我来吧。杨大元惊醒过来,跟着她向前走。其实,根本不需要陈小姐汇报,欧阳佟绝对可以猜得出杨大元这一趟资圆之行的心理变化。看到陈小姐,自然是馋涎欲滴,接下来,看到资圆公司两千多平方米的办公区,眼珠子都可能掉下来。杨大元会算账,这么大规模的公司,少说也有四五千万资产,19%,那也是近一千万。算清这笔账,杨大元一定会悔得肠子都青了。而且,资圆公司的前景,也是完全可以预料的,这一年来,他杨大元给博亿公司制造了如此之多的麻烦,欧阳佟仍然可以将公司发展到如此大的规模,将来,又会有怎样的发展?假若杨大元不和欧阳佟闹翻,也许两年之内,自己就可以成为亿万富翁。现在跟朱丽依在一起,别说她现在倒了大霉,就算是发展顺利,大概也不可能给他19%的股份。最多也就是一个高级打工仔,赚一份还算可观的年薪而已,与一年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分红,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接下来,杨大元被带进了会客室。这间小会客室,是为了会见高级客人的,装修和内部设施,可以说极尽奢华。会客室里有一个酒柜,杨大元独自一人的时候,闲着无聊,便过去看了看,发现那里全都是世界名酒。他办过餐馆,能认出很多红酒,知道那些酒全都几千块钱一瓶。他粗粗算了一笔账,仅这里的酒,就值几百万。他想,这些酒,可能是空酒瓶吧?再仔细看的时候,发现有一瓶酒是开了的,旁边还有酒杯。陈小姐出去给他倒茶,见他在欣赏酒,便拿过那瓶酒,倒了半杯,说,请坐。

杨大元坐了两个多小时,差不多要到午饭时间了。欧阳佟原想和他见一面,转而一想,他既然跑到公司来,说明主动的背后,肯定有一种急迫的心情,自己何不利用一下他这种心情?便又改变了主意,打电话给陈小姐,让她将杨大元打发走,再另约时间。陈小姐走进会客室,告诉杨大元,非常对不起,董事长临时有一件急事,今天恐怕无法安排时间。董事长交代,请留下先生的电话姓名。我另外给您安排时间。

杨大元可不敢说出自己的姓,也不敢说出欧阳佟熟悉的那个电话号码。好在他现在有两部手机,便将另一个号码报出来。秘书问他的名字时,他竟然说自己姓朱,连姓都改了。女秘书将这些告诉欧阳佟时,欧阳佟觉得杨大元真是可怜,一种极其卑微的可怜。一个男人,活到了这种份儿上,在欧阳佟看来,他简直就不值得再活下去了。如此卑微甚至卑劣地活着,还有活的意义吗?

两天以后,女秘书安排杨大元和欧阳佟见面。当女秘书带着杨大元走进欧阳佟的办公室时,欧阳佟抬头看了他一眼,脸色顿时一沉,冷冷地问道,是你?不是说朱先生吗?陈小姐请杨大元坐。欧阳佟公开表示了对陈小姐的不满,对她说,行了,这里不需要你了。你出去吧。陈小姐出去后,欧阳佟再一次冷冷地说,有事吗?

走进欧阳佟的办公室,杨大元确实被震住了。这间办公室比财富大厦整个公司还大。上一次,陈小姐带杨大元参观的时候,看过几位副总办公室,当时就目瞪口呆,现在见欧阳佟的办公室比那些办公室大一倍,整个人就傻了。当然,他也清楚,自己来的目的,并不是欣赏欧阳佟的成功也不是忏悔自己的棋差一着,而是要和欧阳佟谈成生意。他甚至满怀着嫉妒和不忿暗想,这一切原本应该是自己的。

他说,哥,真没想到你搞得这么成功,我太为你高兴了。

欧阳佟知道杨大元没文化,说话抓不住重点,加上深层的自卑,找人说事的时候,总会绕很远,让人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所以冷冷地打断他,说,说重点。杨大元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重点,或者说,他一直以为,重点推出之前,要有足够的铺垫。尽管欧阳佟打断了他,他还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往下说。从两人小时说起,当年欧阳佟个子小,常遭人欺负,杨大元替他出头之类。此时的欧阳佟是有足够忍耐精神的,他觉得自己就是那只玩弄老鼠的猫。这种感觉很好。他甚至觉得,以前怎么没有体会到,人生玩点阴谋诡计,其实还是蛮享受也蛮有成就感的?

他拿起手机看了看,说,我马上还有事,只剩几分钟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最好在五分钟内说完。

杨大元只好收口,说,是关于博亿公司的股权问题。我们朱总……

欧阳佟当然知道他是来谈这个的,但并不想给他面子,再一次打断了他,说,这件事,你和我们的CEO胥晓彤或者CFO许问昭具体谈吧,这是小事情,一千万以下的CASE,我不过问,都是她们负责。欧阳佟故意丢了几句英文,相信CEO这样的热词,杨大元一定是知道的,至于财务总监CFO,他可能不是太清楚。而CASE是什么玩意,更会让杨大元的自卑感跌进地狱,同时也让他心中的悔意上升到天堂。

说过这句话,欧阳佟就拿起面前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然后说,你来一下。便挂断了。

很快,漂亮女秘书走进来。欧阳佟便问,胥总在不在?女秘书说,胥总去上海了,可能明天回来。欧阳佟问,那许总呢?女秘书说,许总刚刚回来。欧阳佟说,那好,这位杨先生要谈星期七的博亿股权问题,你把他带去见许总。陈小姐于是说,杨先生,请跟我来。杨大元不好再留在这里,只好站起来,对欧阳佟说,哥,我先走了。欧阳佟连头都没抬,而是拿起手机,拨打了江南省第一秘的电话,约他一起吃饭。

唐小舟接起电话说,欧大才子呀。有什么好事让你想起我了?欧阳佟说,一定要有好事才想起你?我告诉你,我这个人比较特别,有好事的时候,肯定独自消受,只有遇到困难的时候,才会想起首长。唐小舟说,说吧,什么事?欧阳佟说,一个人吃饭没味,想找个人陪。民以食为天,你说这是不是大事?唐小舟说,你小子的鼻子真灵,知道我有空。说吧,哪里?欧阳佟说,还有哪里配得上你的身份?当然是喜来登。我几点钟去哪里接你?唐小舟说,你现在就到省委门口等我。

唐小舟竟然有时间,这可真是命运的安排。要知道,他可是江南省第一秘,别说是和朋友吃个饭,就算是和老婆做个爱,那也需要见缝插针。唐小舟就曾说过笑话,说他和他老婆现在都有些神经质了,最怕做那个事。越怕事就越有事,许多次他们做那个事的时候,手机响起来,还真是赵书记的电话。结果,事情没做完,只得匆匆赶去见首长。这样的次数多了,每次想做的时候,就胆战心惊,畏首畏尾,时间一长,心理阴影就形成了,夫妻间便生出了怨愤,心理症结就更重了。现在,欧阳佟给唐小舟打电话,他竟然有时间,难道说,这还不是一种巧合?

欧阳佟迅速离开办公室,驱车前往省委,停在门口之后,给唐小舟发了一条短信。过了约半个小时,唐小舟提着一只很大的公文包走出来,沿途有很多人和他打招呼,他瘦高的个子微微弓着,始终对人谦卑地微笑、点头。唐小舟比欧阳佟高差不多一个头,自从认识他至今,他似乎从来都没有直起过腰板。

坐上副手席,他便将那只大大的包放在两腿之间,身子倒是挺得很直。欧阳佟说,看来你那包不轻,干吗不放后面?唐小舟笑笑,将包放过去,说,习惯了。欧阳佟说,我的车后面有些好酒,今天中午要不要搞点?唐小舟说,喝不行,属于我的我带走。欧阳佟说,老板应该不在雍州吧。唐小舟说,不在也不行。

欧阳佟认识很多首长秘书,知道他们这些人的心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熬过几年,首长定会给他们一个不错的安排。副省级首长的秘书,一般都会安排去担任常务副县长,然后县长书记一级级提起来。书记省长的秘书,级别自然高一些,书记的秘书,有可能直接去县里当书记或者地级市当副书记,而省长的秘书则有可能去县里当县长或者地级市当副市长。

坐进喜来登的包厢,唐小舟也不和欧阳佟客气,直截了当地问,说吧,找我什么事?

欧阳佟说,我听说今年江南省国企改制的力度要加强,省里下了很大决心,要将一大批条件成熟的国企改制,是不是有这回事?

唐小舟说,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不久前召开人大会,写进政府工作报告的。怎么啦?你的什么朋友对这件事感兴趣?对于够条件的企业和富商参与国企改制,省里是求之不得。这个忙,我帮得上。欧阳佟说,不是我的朋友想,是我想。唐小舟显然愣了一下,说,你想?你不是当副台长吗?什么时候想当企业家了?欧阳佟说,我的副台长早就下课了。唐小舟莫名其妙,说,什么时候的事?欧阳佟说,你也知道杜崇光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这样的人,是他眼里的钉子,他能不拔掉吗?唐小舟说,不至于吧,你是正处级干部,如果对正处级干部进行处理,省委组织部是要过场的,我应该看到呀。欧阳佟说,算了,我没精力和他耗,所以把辞职报告一扔,走了。他们大概也担心向上交不了差,至今没有结论。唐小舟哦了一声,然后说,国企改制,那可是一个大难题,全都是真金白银的干活,而且数目还不少。你能拿得出来?

欧阳佟说,我当然拿不出来。不过,就算我拿不出来,有人能拿出来呀。唐小舟问,什么人?欧阳佟说,你呀。唐小舟没有什么幽默细胞,很直白地说,你开什么国际玩笑。我穷光蛋一个。欧阳佟说,你虽然是穷光蛋一个,但也可以变成大富翁,因为你手中有权力不是?唐小舟说,你小子别打这个主意,我可不想当李真,你别害我。欧阳佟说,我的大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害你?我害你不是害我自己?你想,我会害我自己吗?

对于唐小舟这种态度,欧阳佟心里是有底的。毕竟,他没有将话说明,唐小舟心里有顾忌,这是显而易见的。但世上的人,谁不爱钱?关键就在于这钱拿着烧不烧手,如果是害命的钱,谁都不敢拿。相反,如果这钱非常安全,谁又会不拿?

欧阳佟向他介绍了自己的设想。他准备将江南省几位著名的大企业家组织起来,成立一个强大的管理团队,形成一个决策平台,集中这些人的智慧,研究决定企业的发展方向,再由高薪聘任的专业经理人,执行管理团队的决策,专职对改制企业进行管理。唐小舟问,你这个管理团队,都有些什么人?欧阳佟便报出了杨树森、王禺丹、吴天桐、骆虹的名字。唐小舟点了点头说,如果集中了这几个人,那确实集中了江南省最优秀的一批企业家。当然,我还可以帮你再牵线联络几个,让你这个团队更加强大。

欧阳佟问,这么说,你同意了?唐小舟说,那是两回事。我还不完全清楚你到底要做什么,怎么做。欧阳佟说,由这些管理人参股成立一家投资管理公司,再由这家公司参与江南省的国有企业改制,以控股的方式,进入这类企业。唐小舟问,你们希望通过盘活这些企业来赚钱?欧阳佟说,我们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盘活这些企业,但是,不可能靠盘活企业来创造更大的收益。企业的增长速度太慢了。唐小舟问,那你们的投资利润从哪里来?欧阳佟说,我们的目标是将这些企业IPO或者找其他企业收购。唐小舟哦了一声,说,你们这家公司,是一家并购公司。欧阳佟说,可以这么理解,但并不完全如此。我们主要进行资源管理,促成资源收益最大化。比如说,有条件的企业,我们可以IPO,或者找其他企业并购,也有些企业,一时可能难以达到这一目标。我们可以一边加强管理,盘活资源,同时用这些企业作为抵押,向银行取得贷款,获得更多的运营资金,使得我们的企业,始终具有强大的投资能力。

唐小舟说,理论上听起来不错。可实际操作的时候,需要的资金量非常大。国有企业的盘子,一般都很大,几个亿就属于超小盘了。你们哪来这样大的资金实力?欧阳佟说,所以,我们才会请你这个大秘出面呀。一方面,帮我们协调改制企业,另一方面,在资金来源方面,也需要你和银行沟通一下。

唐小舟看了欧阳佟一眼,说,你这不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吗?

欧阳佟说,其实,我这也是替你考虑。你想,你肯定不可能永远在老板身边吧,或许两三年,老板就会把你放下去,或许当县委书记,或者到地级市当副书记副市长什么的。当地方首长,需要什么?政治靠山自然重要,更重要的,还得有政绩,是不是?政绩从哪里来?肯定不是从政治运动中来,而是从经济建设中来。经济建设,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一切的关键,在于你背后得有一个强大的经济实体支持。我们的计划如果能够实现,几年时间,我们就能成为江南省最强大的经济实体之一。那时,你再下去的话,还怕出不了政绩?另外,你当然也得为自己的可用财力考虑一下。如今要当好官当大官,没有强大的经济后盾肯定不行。可是,又不能通过别的渠道获得资金支持。如果执行我们的计划,我可以让你成为影子股东,你可以选择将股份委托给我本人,也可以和公司签署一个秘密协议。总之,将来这间公司,就是你私人的小金库,你随时可以从公司提钱,又没有丝毫安全之忧。

唐小舟笑了笑,说,看来,所有一切,你都替我设计好了。

欧阳佟说,那是当然。我是什么人?我生来就是替朋友两肋插刀的。

唐小舟和他开了几句玩笑,说,你有肋吗?刀往哪里插?接着又说,你这个事,还有点意思。不过我觉得,你们为什么只盯着国企改制,有些民营企业也相当不错呀,国家现在正在搞股市的全流通改革。只要上市成功,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套现。欧阳佟说,如果有这样的机会,当然求之不得。唐小舟说,省内有一家连锁商业企业,正在筹备上市,他们需要吸引一部分资金,再多开几家连锁店,以便上市时盘子大一些。你们如果有兴趣,我可以帮忙牵个线。

有这句话,欧阳佟心里有数了,自己的提议,已经被唐小舟接受。只要有机会,他肯定会帮这个忙。吃过饭,又征求他的意见,问他,下午没什么事吧?要不我们去洗个澡?唐小舟说,下午还有事,以后再说吧。欧阳佟便开车送他回家。唐小舟说,你直接送我去办公室呀,干吗到这里来了?欧阳佟说,你不是说没喝的酒你带走吗?总不能带到办公室去吧。唐小舟自然明白,能带走的,肯定不会少,便也不再说话。

欧阳佟将车停好,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只包,交到唐小舟手上说,麻烦你爬一趟,我就不上去了。包里是四瓶十五年的茅台和两条极品江南,市值约一万元。唐小舟没有推辞,接过之后,说了声谢谢呀,掉头往楼道里走去。

唐小舟提到的那家企业叫喜相逢,是江南省最大的商品零售连锁企业,而且是本地品牌。在外来连锁百货业对中国民族商业形成巨大冲击的今天,喜相逢一直受到当地政府的扶持,创办十余年来,得到了飞速发展,目前在全省已经有了四十多家连锁店,基本做到了地级城市每市两家以上,且在外省也已经开始布局。他们之所以要吸引外来资本,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当然是为了IPO。但凡上市公司,股份不能太集中,股东数必须达到法定数量,恰好他们也想大规模向外省扩张,正需要资金。但是,这毕竟是一次机会,并不是谁有资金,他们就肯吸纳为股东。谁都知道,这是送钱的机会,没点过硬的后台,谁肯将大把的钱拱手送给你?

省委书记的秘书出面,事情自然就不一样了。几天后,由唐小舟安排,欧阳佟和喜相逢的创始人王真法见了面,喝了一餐酒。欧阳佟考虑到是第一次和王真法见面,以后可能还会有更多的接触,因此并没有惊动公司的几员社交大将,仅仅只是带了寻万芳。没想到无心插柳,几杯酒一喝,王真法和寻万芳聊得很投机,没想到寻万芳的母亲,竟然是王真法的幺姑,因此,王真法和寻万芳是兄妹。寻万芳的社交能力超强,又意外遇到自己未出五服的表兄,自然就使出了浑身解数,令王真法心花怒放。

当然,对于王真法来说,他只需要别人提着真金白银入股,何况,别人入股之时,他的资本已经溢价了,等于已经占了一次大便宜。现在有了唐小舟出面,这个面子可不是一般的大,绝对不能不卖,又意外地遇到了自己的表妹,怎么说,也要为她捞点好处。

后来的谈判就非常顺利。王真法计划增资两个亿,欧阳佟和王禺丹等商量过,希望能够持有两个亿的一半。可毕竟希望入股喜相逢的实权人物太多,王真法不可能将这个蛋糕切下一半给了唐小舟,那剩下的就不好分了。虽然一再退让,他也只肯答应五千万,并且有一个附加条件,就是这五千万之中,必须有1%是寻万芳的。同意的话,立即就签合同注资,不同意,那就不需要再谈了。

五千万已经不是一笔小钱,如果上市顺利,五年甚至更短时间内,这笔钱便可能产生五个亿甚至更多的利益。也就是说,这等于是送的一笔钱,一个大人情。全国范围内查贪污受贿,可没有查出一个贪官通过参股上市公司收贿的事例。如今每个省都有大量上市公司,而上市公司也一定要募集新股东,许多公司便给领导送点干股,比如千分之零点几,以出资论,可能只几万元,这部分股票一旦流通,就可以变现几百万甚至更多。还有些公司,自己坐庄,暗中给领导消息。领导的夫人炒股,按照人家给的价钱进。到了一定时候,又给领导消息,出来吧。领导抛掉股票一算账,赚20%以上。一年做这么几次,几十万乃至几百万到手了。而且干干净净,不需要挖空心思将这些钱洗白。

王真法给了唐小舟五千万的投资额,等于将赵德良和唐小舟的关系全部打理,在整个上市过程中,省内有任何问题,只要找唐小舟,他定然全力以赴。王真法不仅未出一分钱,而且赚了一大笔钱,同时又送出了一份厚礼,这样的买卖,实在是划算。唐小舟自然知道这些,他个人的条件,看起来也不高,只要五千万之中的2%,即一百万。社会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这类从中牵线的买卖,中间人都必须提取20%。若以这个比例计算,就应该直接返还唐小舟一千万。问题是,别说一千万,就算是一百万,唐小舟拿到手后,要将这笔现金洗白,那也不是容易的事。而他拿2%的股份,情况则不同,仅以投资额五千万计算,他的投资额是一百万,作为公务员,他显然拿不出。人家会怀疑这笔投入。可另一方面,他可以说,当初欧阳佟成立资圆公司钱不够,找他借了点钱,三万元而已。欧阳佟后来经营博亿公司颇不顺利,还不起钱,就给他在资圆公司算了1.5%的股份。真查起来,这件事连违纪都很难算上。至关重要的有两点,其一,唐小舟实际一分钱未出。其二,这家公司一旦上市或者这部分股票一旦流通,唐小舟变现时,绝对就在千万以上。因此可以说,这是一笔巨款。

有这样的前景,唐小舟自然有动力。唐小舟将全省列入改制名单的国有企业仔细筛选,从中选出五家交给欧阳佟。欧阳佟又将这些资料复制了几份,派人分别送给王禺丹、邱萍、杨树森、吴天桐和骆虹。这些人将组成未来的经营决策中枢,是否参与某家企业改制,需要拿出一个漂亮的改制方案,而改制方案最为重要的一环即盘活资产,令这些长期处于亏损中挣扎的企业起死回生。就算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暂时能够有一个漂亮的业绩报告,也能掩人耳目。这一切,需要一个甚至多个金点子。欧阳佟之所以将这些资料提供给几大股东,就是要他们提出金点子。或者更直白地说,王禺丹的江南烟草,杨树森的南方重机,吴天桐的江南有色以及骆虹的道隆股份,是否可以将部分资源、业务给予某家改制企业。任何一家改制企业,一旦和这四大家族中某一家成为战略联盟,扭亏为盈就是可以预见的。此时,再通过四大家族穿针引线,将资圆公司持有的股份卖给第三方。资产增值就由此而实现了。

欧阳佟忙着这些大事的时候,许问昭和胥晓彤却在和杨大元紧张地谈判。

这个谈判,对于欧阳佟甚至是胥晓彤或许问昭来说,意义已经不大。胥晓彤本人是反对做这件事的,她觉得目前公司的发展前景看好,应该将主要精力放在更大并且能够产生利润的项目上面。目前参与谈判的这件事,对于公司发展,没有任何意义,或者可以说,仅仅只是在泄个人私愤。是以公司资源在达成个人目的。

为此,胥晓彤曾和王禺丹以及邱萍交换过意见。她原以为,只要王禺丹和邱萍支持自己的想法并且出面劝阻欧阳佟,这件事便可能终止。可令她颇为不解的是,无论是王禺丹还是邱萍,都不愿为此出面,甚至态度还有点暧昧。胥晓彤百思不得其解。表面上看,朱丽依先后两次给过王禺丹难堪,现在欧阳佟要灭掉朱丽依,也算是帮王禺丹解了心头之恨。但以胥晓彤对王禺丹的了解,觉得她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她是绝对不屑于和那些级别比自己低很多的人过招的。这就像巴西足球队主动向中国足球队挑战,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以一万个进球还是以一个进球赢得了这场比赛,都无疑让中国足球队声名大震。那么,她们为什么默许欧阳佟干这件事?怎么想都不明白。

同一件事,许问昭的态度显然不同。当初,星期七给她制造了太多麻烦,她显然带有情绪,加上整件事,她是设计师,干起来,劲头也就特别大。所有的谈判,胥晓彤参加并不多,能找借口推的就推掉了,一直都是许问昭在主持。

杨大元以为自己对女人很有魅力,见了许问昭,就拿一大堆恭敬之词往她身上摆。许问昭也就装出一副矜持模样,对所有的甜言蜜语照单全收,对杨大元的态度,也就显得格外和蔼可亲。杨大元觉得自己的魅力起了作用,干起来也就特别用劲。整个谈判过程中,许问昭总在温柔地让步。

杨大元不是傻瓜,小计谋方面,他是很在行的。所以,他一开始便提出,将目前公司债务放在一边,股东重新对公司注资,并且按注资比例重新分置股权,然后按股权分置情况设置公司人事结构。这一方案,对杨大元最为有利。他已经充分考虑过,目前,朱丽依肯定不可能注资,相反,他则有钱投入。这一方案如果实现,他就以实际投资控制了博亿公司。相反,以前的债务,甩给朱丽依和欧阳佟了。

这个方案,欧阳佟和博亿公司没有得到一点好处,反而将公司扔给了星期七,达不到他们的目的,许问昭自然不同意。许问昭一开始的方案则简单明了,要么,星期七先偿还债务,然后谈下一步。要么,星期七承认债务,派一名总经理来负责经营。总经理有经营权但没有人事权。这一方案,杨大元自然不同意。他之所以说服朱丽依同意谈判,是因为星期七确实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如果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解决资金困境,星期七就有可能清盘倒闭。而朱丽依因为牵涉王才新案,进去了近两个月,别说以前王才新的关系不可能再与星期七合作,就算是王才新以外的官场人物,也不敢再和朱丽依走近。谁能保证反贪部门将她放出来,不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一个被反贪部门盯上的人物,官场之中,还有谁敢靠近?所以,朱丽依迫切需要救命稻草,只要让她缓过气来,她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至于杨大元,他对于朱丽依的困境看得更加清楚,对于自己的危机,也是心知肚明,他此时最希望的是借助朱丽依和星期七为自己打造一个事业平台,一旦朱丽依和星期七出现麻烦,他便有了一条退路。所以,他参与谈判有一个根本性前提,那就是他能不能获得好处。

对于杨大元其人,欧阳佟是太熟悉了。他玩的那些小手段,欧阳佟闭着眼睛都能想出来。以前之所以着了他的道,关键在于欧阳佟的自信,觉得杨大元或许会害天下人,但只有他欧阳佟例外。彻底清醒之后,他对杨大元的认识就更加明晰,当杨大元第一次出现在资圆公司时,他就已经知道,这个雁过拔腿的人物来了。他之所以如此积极,不事先为自己准备好了一条雁腿,他是绝对不会干的。

欧阳佟便和许问昭在一起商量,分析杨大元所期望的雁腿到底在哪里。

其实,杨大元一开始提出的方案,彻底泄露了他的底细。他提出各自注资并且按新注资比例重新分割股权。许问昭便对欧阳佟说,她没料到杨大元会提出这样一个方案。据她所了解,星期七目前的资金周转极为困难,差不多到了无米下锅的程度,朱丽依哪来的钱再注资博亿公司?

欧阳佟略略思考,然后说,我敢肯定,朱丽依肯定没钱再向博亿注资。而且,就算有,她也不敢。博亿现有的债务,划归她的部分,已经近七百万,她还能拿几百万出来注资?在博亿公司挂上超过千万的账?这不是经营,而是赌博。朱丽依不傻,她会干这件事?绝对不会。所以,这个注资方案,肯定不是朱丽依的,而是杨大元的。朱丽依或许不知道杨大元有没有钱,可欧阳佟知道。贾宇革一直在对杨大元跟踪调查,朱丽依被抓进去后,杨大元和刘严萍之间的事,贾宇革查得一清二楚,并且录像。当时,杨大元的行动,还只能说令人生疑。此后,刘严萍逃走,朱丽依向公安部门报案,欧阳佟因此彻底明白,并下令贾宇革,通过收买的方法,复印了杨大元和刘严萍转账的银行凭据。了解这一内幕,他就很容易摸清杨大元的基本思路。他绝对希望借助这次解决博亿公司的股权问题,趁机入掌博亿,并且巧妙地将朱丽依抛掉,同时,又能够很好地利用德山市庆项目和朱丽依的星期七广告公司,替博亿公司捞到足够的好处。

欧阳佟对许问昭说,你的想法是对的。既然要钓鱼,就一定要下重饵。我们的目标,就是要将杨大元手里的资金套出来。星期七被杨大元和财务经理卷走的是七百多万,保守地估计,杨大元手里,应该有四百万。我们这次谈判的目标,就是要调动杨大元的这四百万,如果能够调动一半,我们就成功了。

许问昭说,既然这样,我们能不能设定一个底线?欧阳佟问,你想到的底线是什么?许问昭说,第一,将双方的债务托管。你的部分,由资圆公司托管,星期七的部分,自然由星期七托管。这样,有利于让博亿和杨大元轻装上阵。否则,他们恐怕不肯踏这个陷阱。

欧阳佟说,不见兔子不撒鹰。我们扔出一只肥兔子,将这只鹰引出来是必要的。

许问昭说,但托管不是将债务抹掉。双方都必须承认这个债务。为了偿还这个债务,我们还可以放出第二道饵。欧阳佟问,什么饵?许问昭说,允许博亿公司在赢利之后,以利润的百分比,比如15%或者20%,冲抵债务的星期七部分。欧阳佟说,这个有点太着痕迹了。只允许冲抵星期七的债务而不允许冲抵资圆公司的债务,他们可能会起疑心。许问昭说,那这样,以10%冲抵星期七的债务,另外10%冲抵资圆公司的债务,直到将星期七的债务全部冲抵完,博亿公司将不再负责债务的剩余部分。欧阳佟说,最后这一条,作为我们后退的底线。

许问昭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在债务冲抵未完成之前,公司的股权结构不变。债务冲抵完成后,公司的股权进行调整。公司以实有资产总值为依据,进行扩股,最终以实际募集的资本来分割股权。

欧阳佟说,你的意思是说,到时候把这个公司抛给杨大元?那太便宜他了。

许问昭说,抛给他?到时候,他还在不在这个世上都难说。不过,我们既然要下饵,就要多下几道。这道饵的目的,是为了让他相信,有一天,他可以根据这一条实际并且极大比例地控制博亿公司。这样,他才会有动力。

欧阳佟说,好。这个点子好。在股东没有增持之前,一切保持现状。我当董事长,可以口头答应他们,我基本不会管事。你当财务总监。星期七派总经理,我估计,杨大元肯定会说服朱丽依派他过来。许问昭说,我们可以在合同中写明,星期七必须带三百万资金进来,这既是重组博亿公司的条件,也是获得德山市庆项目合作权的条件。其他公司取得合作权,也需要加盟费的,他们不会觉得这是陷阱,而且,朱丽依一定拿不出这笔钱,只好让杨大元自己解决。这样一来,朱丽依就只能派杨大元来当总经理了。

欧阳佟说,还要给杨大元套点枷锁。我们得为他设计一点经常性开支。许问昭说,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我们可以约定,你的工资每月一万五。我的工资每月一万。此外,公司现有成员,不允许他辞退,且必须负担这些人员的三险一金。他的人事权,仅限于新招人员。这样一来,他每个月的工资支出,就会有接近五万。加上公司其他一些开支,每月的办公费用,没有七万,他打不开门。

杨大元对付女人虽然很有一套,可这一套,也成了双刃剑,当女人对他那一套有了足够免疫力的时候,最后着道的,肯定就是他自己。他不断地在许问昭面前施展自己所谓的男性魅力,并且很快判断出,这一招对许问昭是有用的,正因为有用,许问昭才会一再让步。与此相比,他倒更害怕胥晓彤,因为他在博亿公司担任总经理的时候,胥晓彤便作为王禺丹的秘书常常在欧阳佟身边转来转去,甚至数次来到博亿公司,对杨大元的底细更加了解一些。可是,胥晓彤对这项谈判,显然兴趣不大。杨大元也仔细分析过,胥晓彤跟着王禺丹多年,自觉不自觉便会有些“大气”,对于这类小事,不屑一顾。在杨大元看来,这绝对是给了他机会,他也因此下定决心,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最后两条,即星期七公司拿出三百万加盟费,资圆公司允许博亿参与德山市庆广告项目合作,享受江南省内其他广告公司同等权利。在杨大元看来,每一条都是对他有利的。只有一条,他比较反感,那就是,如果连续三个月,公司经营性亏损超过十万元。董事长有权终止合同。因为许问昭一再坚持,他也只好认了这一条。

根据商量的条款,许问昭起草了合同草稿。杨大元将这个草案拿给朱丽依,朱丽依猛地一下摔在杨大元脸上,愤怒地骂道,你是猪呀。这是什么狗屁方案?杨大元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变得非常难看。熟悉杨大元的人便知道,此时的杨大元杀人的心都有。他是那种藏不住事的人,脾气之暴,令人叹为观止,说爆发便可以立即爆发。但是,此一时彼一时,杨大元刚刚从朱丽依这里弄到了大笔的钱,他还不能惹翻她。而且,他还想借助朱丽依,获得更大的利益,如果现在把她惹翻了,朱丽依一旦冷静下来,后果可能很严重。极其难得的,杨大元在朱丽依面前低了头,一言未发地听朱丽依骂了半天。

等朱丽依骂得差不多了,杨大元冷不丁地说,那你说怎么办?偿还那笔债务,然后了断这件事?这可能是他们最乐于看到的。

这话一说,朱丽依沉默下来。确实,有了那一纸判决书,博亿公司如果起诉星期七,他们同样可以申请冻结星期七的资金账号。以目前星期七这种资金状况,可能只有破产清盘一条路可走了。这个合同一签,就算不能得到很大的利益,至少,星期七可以苟延残喘。

杨大元说,我已经仔细想过了,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就是执行判决。那样需要一次性拿出几百万。我们公司目前这种状况,拿得出来吗?那也就是说,只要比这个好一点,我们就赚了。就现在这个合同来看,第一条和第二条,确实很苛刻。可这苛刻的条件,替我们换来了一个前提,就是德山市庆项目的合作权。博亿拿到了合作权,就等于星期七拿到了合作权。星期七目前这样的状况,正需要这样一个机会。有了这样的机会,也许我们就可以熬过难关。

朱丽依说,我们只占博亿19%,就算赚了钱,也是为欧阳佟赚了。你脑子没进水吧?

杨大元说,难道我们就不能变通一下?大家都清楚广告界的规矩,谁拉的广告,都是要拿提成的。博亿掌握在我们手中,博亿拥有德山市庆项目协办权,也就等于星期七有了协办权。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机会。

朱丽依想一想,杨大元的说法,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口气便缓了些,对他说,这三百万加盟费,从哪里来?我这里是一分钱拿不出来了。

杨大元说,能不能这样,你想办法弄一部分,比如一半,我再想办法去弄那一半。

朱丽依立即一挥手,说,那是不可能的,你想都别想。

杨大元还想说服朱丽依,可朱丽依的态度非常坚决。其实,杨大元心里也有数,现在的朱丽依焦头烂额,如果不是想着烂船还有三斤钉,他真不想和她混下去。之所以要求朱丽依拿一笔钱出来,他也是想将事情做得尽可能让朱丽依相信,他杨大元是一分钱拿不出来的。如果不依靠她,他就只能借款。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她同意签下这份合同。既然朱丽依一毛不拔,他也不做这个打算,便说,只要你同意这个方案,三百万我去想办法。朱丽依问,你想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杨大元说,你不用管。总之,我就是跪地求人,也要想办法把这三百万弄到。你需要考虑的是,派谁去当总经理。朱丽依说,是啊,我能派谁去?公司这些人,好像没有谁能够担当大任。杨大元也说,我也这样觉得,好像没几个人可以做这件事。其实,他的潜台词非常清楚,除了我,还能是谁?

朱丽依想了想,说,不如这样吧。既然是你想办法去弄这三百万,这个总经理,还是你去吧。别人我还真不放心。

杨大元说,既然这样,我们安排一个签字仪式?

朱丽依说,搞什么仪式?你先拿给他们签字盖章,然后拿过来,我签个字,盖个章就行了。我才不想见那个什么欧阳佟,瘦得像猴一样,看着就恶心。

朱丽依终于同意在合同上签字之后,杨大元欣喜若狂,他以为不久的将来,他便可以像欧阳佟一样,坐宝马X6,拥有一间超过160平方米的办公室。

第七章 角色转换之后,境界自然不同 第二十九节

眼看到了年底,欧阳佟和资圆公司格外地忙了起来。

道隆公司上市已成事实,年底路演,日程安排非常之紧。具体事宜,原本有商券安排,欧阳佟作为股东,只是在关键时刻出席一下就行了。可欧阳佟想了解一下具体操作过程。自己既然经营这样一家公司,对于上市程序,他是一定要了解的。

此外,唐小舟推荐的五家国有企业,王禺丹他们看中了三家。目前正在进行紧张的谈判。无论是唐小舟还是赵德良,对这件事都非常热心。毕竟国企改制是省里的重点工作,他们很希望尽快见到成效,所以,在背后使了不少的劲。对于资圆公司来说,所要谈的就是细节以及准备资金。资金方面,和银行已经多次接触,如果现在就贷款也可以,问题是数额相对较少。如果道隆公司上市,资圆公司所持有的股份溢价之后,市值有可能达到几十亿。那时,再由道隆股份提供担保,加上王禺丹、杨树森等人出面做一做银行的工作,争取拿到五十亿贷款。有了这笔钱,不仅可以完成对三家国有企业的改制,还将余下一部分寻找新的可操作资源。

去上海参加路演,欧阳佟和骆虹没有跟随大部队行动,他们在大家做好一切准备之后,才同乘飞机前往。除了在飞机上不得不关闭手机,欧阳佟一直在和文雨芳短信聊天。不仅如此,上飞机前一个电话,下飞机后立即又一个电话,缠缠绵绵,难舍难分。骆虹觉得奇怪,问他,什么女人,甜得像蜜一样?欧阳佟颇有点得意地说,我老婆。骆虹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下飞机后,道隆公司安排车来接,到达酒店,房间也都是先安排好的,欧阳佟和骆虹各住一个豪华套间。欧阳佟还像从前一样,带了一口大皮箱,里面塞满了他的用品,其中少不了的,是古龙香水。进入房间之后,先将衣服全都摆出来,挂在衣架上,再在房间里洒满香水,接着便去洗澡,洗完出来,闻着满屋子的香味,顿时神清气爽。

赵丽雅已经几次打电话来,催他去吃饭。他直到将自己打理好了,才走出门,来到楼下大堂,骆虹和赵丽雅都已经等在那里。赵丽雅开玩笑说,你怎么像个大姑娘?人家大姑娘也没有你这么磨叽。骆虹说,你哪里知道?人家正在热恋中,一天要打几十个电话。赵丽雅显得有点夸张地说,不是吧?这样也行?骆虹说,你是没见。这一路上,简直把我的牙都酸掉了。每隔几分钟就一次热线联络,每次联络,没有半个小时不肯放下电话。什么乖乖呀,什么亲亲呀,什么猫猫呀,什么恶心说什么。上车时,骆虹要坐前面,赵丽雅说,还是让我坐前面吧。我想,我还是离欧总远一点好,他身边的空间太小了。

吃过饭,赵丽雅问骆虹要不要安排点活动,骆虹摆了摆头,说,算了,你把路演的材料送到我们的房间,趁晚上看一看,明天不能出洋相。赵丽雅就拿着两份材料跟上来,骆虹问欧阳佟,去我的房间一起商量一下?欧阳佟不太喜欢去别人的房间,关键是别人的房间没有香水味,哪怕是女人的房间,也不会像他一样,进门就洒满香水。他总觉得,房间如果不洒满香水,就有一股很浓的人的皮脂气味,女人的皮脂气味淡一些,且类型也多一些,但总体来说,仍然是夹杂着汗味的。除非某些极其特殊的情况,他更愿意待在自己的房间。

他说,还是去我的房间吧。他的房间和骆虹的房间对门。赵丽雅安排这个房间的时候,显然是考虑过一番的。照理说,上次去北京,赵丽雅和欧阳佟他们并不住在一起,并不清楚他和骆虹之间发生的事。难道说,赵丽雅很清楚骆虹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认定她一定不肯放过欧阳佟,必然有事发生了?不然的话,她为什么将房间安排得如此暧昧?欧阳佟开门的时候,骆虹并没有动,随后,便和赵丽雅一起走进了欧阳佟的房间。

就算是两个女人,进门之时,也都不约而同地举起手在自己的鼻子前扇动着。赵丽雅说,我的天,这是谁的房间?骆总,是你的吗?骆虹说,我怎么觉得自己走进了女人的闺房?香水味这么浓,想熏死人呀。

三人坐下来,赵丽雅和骆虹并排坐在一张长沙发上,欧阳佟坐在侧面的短沙发上。赵丽雅便将材料分发给他们。骆虹看得很认真,不时就某些问题问一问赵丽雅。欧阳佟就不同了,虽然也在看,可也一直不停地和文雨芳发短信。坐了一个多小时,骆虹该问的,似乎都问了,却又没有走开的意思。赵丽雅便站起来,说,你们看吧。我受不了,再多坐一下,我就要昏过去了。说着向外走,在门口,按下了请勿打扰灯,将门反锁之后走了。

骆虹又看了一会儿材料,见欧阳佟和文雨芳还是热线联络不断,便有些忍不住,说,我是不是打扰你了?要不我回去了。欧阳佟看了她一眼,说,没办法,她就是缠人。骆虹说,刚刚分开就这样,如果在一起,你们是不是抱在一起,不肯分开?欧阳佟说,还真是这样。骆虹哇地叫了一声,说,不会吧。欧阳佟说,我感觉,她和你属于同类型的女人。骆虹不相信,说,她怎么和我同类型?欧阳佟说,见了面,就恨不得一直做爱。

骆虹便挥起粉拳,在欧阳佟肩上拍了一下,说什么呢你?欧阳佟说,不是吗?好像永远都吃不饱一样。骆虹将手上的材料往旁边茶几上一扔,站起来,坐到了欧阳佟的腿上,说,那我现在就要吃。说着,便将自己的一对奶子,顶在了他的脸上。他见她扑上来,便将手上的材料放下,因此动作迟缓了一点,等他的双手空下来时,她的胸已经贴住了他的脸。他于是用双手抓住她的胸,向前顶了顶,说,我怕。她问,你怕什么?在家里被掏空了,怕交不出货?欧阳佟说,弹精粮足,只不过担心就算有再多粮食,也喂不饱你这只饿老虎。

如果仅仅从性的角度说,欧阳佟还真喜欢骆虹和文雨芳这种类型的女人。刚开始和文雨芳在一起的时候,她似乎比较害羞,每次都显得比较被动。但几次之后,她已经完全把欧阳佟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果真像女主人一样,在那里生活得很自如很坦然。这时候,她的本性就显露出来了,非常喜欢和欧阳佟无休无止随时随地做爱。偶尔,欧阳佟在家里休息不用上班,那是她最喜欢的。她不让欧阳佟穿衣服,她自己也整天什么都不穿,哪怕是做饭,她也仅仅只是在裸体之上系一条红围裙。

要说骆虹和文雨芳的不同,那就在于骆虹要的是实干,文雨芳更多要的是情调。许多时候,文雨芳只需要欧阳佟尽到一种形式,或者说蜻蜓点水式的浅尝辄止。她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是男人的精血非常重要,流失太多,对男人身体不好。因此,她虽然不断地要,却总不希望欧阳佟将一套程序做完。骆虹则不同,她需要完整的过程,包括最后男人的喷发。做完以后,男人往往需要一段时间休息,她便会极其主动地使尽各种手段,让男人再一次振作起来。而男人真的开始非常努力地耕作之后,她则会拼命地大叫,我不行了,累死我了。让男人真的觉得她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然而,男人一旦高挂免战牌,她又开始如狼似虎。

两人正闹得兴起,欧阳佟的手机短信又一次响起来。骆虹愣了一下。她正将自己的舌头伸进他的口腔里搅动,听到响声,便停了下来。她显然希望欧阳佟不去理,可欧阳佟的想法不同,推开了她,拾起扔在地上的衣服,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短信,又开始回复。

骆虹顿时没了兴致,裸着身子,坐回到正面的长沙发上。

欧阳佟回了短信,走过去,坐在她的腿上。这次,是她开始推欧阳佟了。欧阳佟说,怎么啦?吃醋了?骆虹说,我才不吃醋。欧阳佟便伸手到她下面摸了一下,说,还说不吃醋,黄河都已经干了。骆虹说,我忍了很久,实在忍不住了,要批评你几句。欧阳佟半真半假地说,那我去洗一下耳朵。话虽这样说,人却没有动,而是弯下身子,咬住了她的乳头。

骆虹再一次推开了他,说,别闹,我真的是想好好和你谈一谈。

欧阳佟见她十分严肃,便也端正了自己,说,你想谈什么?骆虹说,无论男人女人,尤其是成功的男人和女人,有些男女之间的事,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所谓食色性也。大家都是饮食男女,谁都离不开这个。但是,像你现在这样,就有些过了。为什么说过了?理由很简单,现在的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你已经是成功人士,并且还会更加成功。你会接触很多不同的人物,不仅仅是女人,当然也包括很多男人。比如说谈生意什么的。你一遍又一遍回短信,第一,对人家不礼貌;第二,给人的印象是不敬业。

对于她的话,欧阳佟有些不以为然,说,没这么严重吧。骆虹说,哪怕是一件小事,体现的也是一种人生态度、工作态度。我告诉你,我们公司的员工,如果是一天几个电话和对象聊天,我肯定不要这样的人。很简单的道理,我能相信这样的人会把心事放在工作上?我能相信他干得好任何一件工作?

欧阳佟沉默了。他以前一直以为,骆虹和王禺丹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女人。许许多多的细节,王禺丹见到了,就会提醒他。骆虹此前似乎完全不会顾及这些。仔细想一想,一个并不考虑细节的人,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说明自己确实做得有些过了。

欧阳佟是个从善如流的人,尽管骆虹说这番话有吃醋之嫌,可仔细想一想,她又确实在理。可这件事,自己想容易,要真的做,还有一定难度。文雨芳能理解吗?如果她不理解,又认为他对她有了别的想法,他就无法解释了。看来,这事还得找个合适的机会。

上海的路演很成功,欧阳佟等人打道回府,接着是2006年元旦,公司准备放假。欧阳佟就想,不如趁着这几天假,带她出去玩一下,找个机会和她说。可她说,她不想出去玩,如果要去玩,她想回到他的乡下去看看。这话,她已经提过几次了。欧阳佟心里明白,她是想让他带自己去见未来的家公家婆,以这种方式,在他家取得合法地位。他却隐隐有些担心,自己出身农村,父母一辈子当农民,近些年生活虽好些,可农民的底子还是在的。文雨芳呢?她可是干部家庭出身,她会和农民出身的父母搞得好吗?转而一想,这一关,总还是要过的,万一她看不上自己的农民父母,自己也好及时抽身。

旧年的最后一天,欧阳佟驾车,载着文雨芳回家。一路上,文雨芳显得特别兴奋,又特别紧张,一再问欧阳佟,你的父母会不会不喜欢我?又问,我应该怎么做,他们才会不讨厌我?到了家,文雨芳表现还真不错,让欧阳佟事先的担忧一扫而光。后来他才知道,文雨芳从小离开父母,在姑姑家长大。文雨芳的爷爷奶奶过世很早,她便在姑姑的家公家婆中找到了这种亲情。现在见到欧阳佟年事已高的父母,又一次找到了祖孙间的情感对应,亲得什么似的,既体贴又会撒娇,让两位老人心花怒放。

回来的路上,文雨芳问欧阳佟自己表现怎么样。欧阳佟伸出大拇指,说,非常棒。文雨芳撒娇地问,那你怎么奖赏我?欧阳佟说,随你说。文雨芳想都没想,便说,我要爱爱。欧阳佟大吃一惊,说,你疯了?这是在高速公路上。文雨芳说,那你在下一个出口出去。欧阳佟说,你可真骚,怕了你。文雨芳说,这才刚开始呢,你就怕了。那我以后怎么办?欧阳佟作势叹了一口气,说,遇到你,真不知是我的福气还是我的霉气。文雨芳说,当然是你的福气。

欧阳佟见气氛不错,便对她说,你现在也是老板了,你怎么评估一个员工的工作?文雨芳说,我虽然是老板,可是甩手掌柜,所有一切,都是关关说了算。欧阳佟说,可是,你总归会管人事的呀。说不准哪一天,让你管一个几百上千人的企业呢。文雨芳说,你对我的能力没有信心?我告诉你,就是一万人的企业,我也能管。欧阳佟说,那真是太好了,我正好有个难题,你帮我解决一下。文雨芳问,什么难题?欧阳佟说,公司有一个员工,刚刚开始恋爱。这种恋爱的年轻人,你也知道的,巴不得一秒钟都不分开。早晨才分开,到了公司,就一次又一次发短信。发完短信还不够,还要打电话。她每天给男朋友发差不多五十条短信,打至少五个电话。

文雨芳说,这样的人,你还要?立即炒了她呀。

欧阳佟说,可是,我没法炒呀。没有那么大的锅。

文雨芳不解了,说,她到底是来上班,还是来谈恋爱?还不能炒?她是什么皇亲国戚?欧阳佟说,你别说,她还真是很有来头,而且来头不小。文雨芳说,你说说看,是什么来头。我正想见识一下有来头的人是不是三头六臂。欧阳佟说,两个字,漂亮,四个字,非常迷人。文雨芳一下子警惕起来,说,该不是你的老情人吧?欧阳佟说,正是。文雨芳突然挥起双拳打他。他吓了一大跳,立即将车停在一边,说,你疯了?这是在高速公路,你想自杀呀。文雨芳大概也吓了一大跳,连忙收了手,又说,谁让你乱说的?

欧阳佟慢慢启动汽车,对文雨芳说,我告诉你,你怎么说都可以,但不准动手。就算是要动手,也要等车停稳以后。文雨芳说,好,那你告诉我,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欧阳佟说,哪个女人?文雨芳说,那个两个字加四个字。欧阳佟说,不告诉你。文雨芳说,停车,立即停车。欧阳佟不停,问她,干什么?文雨芳说,我要揍你。欧阳佟说,那我更不能停了。文雨芳说,你停不停,不停我就动手了。欧阳佟说,好好好,我告诉你,还不行?她姓文。文雨芳一愣,问道,姓文?和我同姓?欧阳佟说,不仅和你同姓,而且和你同名。

文雨芳一下子明白过来,说,闹了半天,你是在说我呀。话音落,粉拳又举起来了。欧阳佟早有防备,立即说,别闹别闹,开车呢。文雨芳将手放下了,人也沉默下来了,嘴巴翘得老高,不再出声。欧阳佟逗了半天,她才说,我生气了。欧阳佟故作不知,说,我说真话,你干吗也生气?文雨芳说,你嫌弃我呀。欧阳佟说,我哪里嫌弃你了?文雨芳说,那你干吗指桑骂槐?欧阳佟说,我骂了吗?文雨芳说,比骂还恶毒。

欧阳佟说,好了,别生气了。你看,你也知道,如果一个员工每天发五十条短信,打几个小时电话,肯定是要被老板炒鱿鱼的。文雨芳说,借口。欧阳佟说,怎么是借口了?前不久,我和新天地公司谈合作的事,开始谈得非常好,我还以为这次的合作肯定成功。可是,分开以后,那边一点音信都没有了。我不好直接去问人家为什么不合作吧,只好托王禺丹侧面打听了一下。你知道为什么?文雨芳问,为什么?欧阳佟说,人家见我一直和你发短信,觉得这个人不值得合作。文雨芳说,为什么?发个短信怎么了?欧阳佟说,我也这样觉得呀,所以,我没太当一回事。后来王禺丹对我说,人家的想法是对的。第一,你工作的时候,老发短信,对人家不尊重,是不是?第二,一个人如果花太多时间在这种事情上面,能相信他会全力以赴地工作?如果这个人不能全力以赴地工作,你能和他合作吗?

文雨芳沉默了。

欧阳佟借机说,听说这件事后,他想了很久。觉得这确实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但另一方面,他又确实很享受和文雨芳之间的这一切。所以,他觉得两难了。犹豫了好长时间,才想到用这样一种方式说出来。文雨芳想了想,说,如果不让我给你发短信,那我会好寂寞的。欧阳佟说,我知道。你放心好了。只要我空下来,我就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节后上班,欧阳佟把许问昭叫进办公室,聊起博亿公司的情况。欧阳佟说,杨大元到博亿上班已经一个多月了,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许问昭带点诡谲地一笑,说,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欧阳佟说,就那样是哪样?许问昭说,具体情况,她也不十分了解,仅仅只是从财务进账可知,情况并不好。一个半月以来,杨大元又招了十个业务员,可是,进账仅仅只有三万多。如果把这些算作一个月的收入,那么,这个月,博亿实际亏损超过五万元。如果算一个半月的收入的话,那就更好玩了。欧阳佟说,这才刚刚开始呀。朱丽依应该有些办法的。许问昭说,我听员工说,杨大元一再向他们表示,朱丽依有大量客户,他根本不担心拉不到业绩。只不过,如果朱丽依那边拉来的业务,博亿的业务员就不可能有提成。所以,他希望大家努力,尽快打开局面。但我从别人那里听说,星期七那边,差不多歇菜了。欧阳佟说,这是可以想象的。朱丽依以前之所以做得大,是因为有很多官员替她出面。广告行业,其实是帮某些官员洗钱最好的平台,王才新出事,等于星期七上了黑名单,还有哪个官员敢靠近?

有一点,欧阳佟没有告诉许问昭,他从贾宇革那里得到的信息是,朱丽依的日子很不好过。星期七最红火的时候,有近两百员工。朱丽依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裁员,裁到后来,只剩下四十多人。这剩下的人,还是因为星期七欠了他们的广告回扣款,不然,可能已经裁到只剩十几个人了。即使如此,仍然无法维持,朱丽依便放出风,想将星期七出手卖掉,已经有好几家公司和他们接洽,但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谈拢。杨大元之所以接博亿,心里打着小九九,想好好利用利用星期七的人脉,他在博亿招的人,也都是星期七裁下来的广告员。

在公司谈到朱丽依,没想到,晚上王禺丹约着喝茶,话题又一次涉及朱丽依。

还是三个人,还是喜来登三十八楼。王禺丹还是那么慵懒地坐在沙发上。这种聚会,纯粹是闲谈,漫无目标,东扯西拉,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最初的话题,自然是关于欧阳佟。这个话题,是由邱萍提起的。邱萍对王禺丹说,怎么样?当初我向你介绍小佟子,你还不想见,现在觉得怎么样?王禺丹说,悟性还不错。孺子可教。

邱萍说,还是你的功劳。你看看这一年多时间,小佟子的变化多大,简直变了个人。欧阳佟说,我哪里变化大了?是哪里大了还是哪里小了?邱萍说,那确实,以前是个愣头儿青,愤世嫉俗。现在是个成功人士,开始有了容量。王禺丹接过去说,以前是个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才子,现在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奸商。邱萍说,奸商还谈不上吧?我怎么看,他还是蛮正直的,而且,蛮率真。

王禺丹一下子笑起来,说,还率真呢。邱萍说,我觉得他蛮率真呀。

王禺丹换了一下坐姿,说,什么儒商奸商,全都是瞎扯淡。这个世界上,其实只有两种人。邱萍问哪两种人,欧阳佟说,一种管人的人,一种被人管的人。王禺丹说,也对也不对。一种是被别人玩弄于股掌的人,也就是欧阳说的被人管的人,或者说被管理者。一种是玩弄别人的人,也就是管人的人,或者管理者。前一种人,因为被别人玩弄于股掌,所以内心不平衡,总是愤世嫉俗,眼里容不得沙子,缺乏容量。表面上,他们自诩为清流,实际上是因为不入流。后一种人,属于这个社会的强者,资源分配者和资源占有者。因为这类人最大限度地享受着社会资源,所以,他们的心态完全不一样。有容乃大了。

欧阳佟说,好一个有容乃大。王禺丹说,你自己想想,你会不会不像以前那么愤世嫉俗了?欧阳佟说,那是因为我觉得,我同流合污了。王禺丹,错,那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成了社会资源的占有者,心中少了不平和怨愤。如果你占有了如此之多的社会资源之后,还是一个愤世嫉俗者,那是不可想象的。

欧阳佟冷静想一想王禺丹的话,觉得还真是有道理。不久前,有一次在路上遇到杜崇光,自己竟然还主动和他握手,两人甚至站在那里聊了几句。杜崇光对他说,欧阳啊,你怎么说走就走了?电视台现在正缺你这样的人才呀,前几天开大会,我还说,欧阳佟去哪里了?我们的人才为什么都不见了?你回来吧?当时欧阳佟觉得,杜崇光看上去和善了很多,现在听王禺丹一说,才知道是自己有容乃大了。

王禺丹见他认同自己,便接着说,不过,你还没有修炼到家。

欧阳佟不解,问道,你指什么?王禺丹说,如果是我,我这时候就会放朱丽依一马。欧阳佟问,为什么?王禺丹说,很简单,朱丽依和杨大元不同。朱丽依之所以和杨大元搞到一起,也算是误入歧途。女人就是女人,总难免被一个情字所困。只有等她们痛了,伤了,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就是这个情字。退一步说,世上确实有很多事不可原谅,但唯独这个情字,是最值得原谅的。

欧阳佟的心动了一下。从王禺丹的这番话中,他触到了她心灵深处最柔软的一面,这种柔软,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和冲动。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无论他多么坚韧,心灵深处,永远都会有一个角落,显得那么的柔软,那么的妩媚动人。欧阳佟几乎一冲动,想答应王禺丹,转而一想,朱丽依和杨大元给过自己那么深刻的教训,就这么放过,太便宜他们了。

邱萍见欧阳佟不说话,便接过话头说,如果你肯听我们的,我建议你,不要再和杨大元纠缠了。你们已经不是一个级别。他看到你现在的成功,心里不知会是什么样的煎熬。王禺丹说,物极必反,像杨大元这种人,你如果把他逼急了,狗急还会跳墙。他如果跳起来,破坏力,是我们无法估计的。邱萍说,俗话说,坐车的怕走路的,穿鞋的怕赤脚的。杨大元是个穷光蛋,你呢?道隆股份已经开始排序了,过不了几天,就会网上申购,估计申购价会突破十块。那时,你就是亿万富翁了。你拿一辆宝马去和石头碰,犯不着嘛。

欧阳佟虽然觉得她们所说在理,可也有些不服气,说,当初,你们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王禺丹说,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你们都是资源被分配者,只是大哥和二哥的区别。现在你自己想想,你是什么?他是什么?邱萍说,你们三个人,你和杨大元,两个初涉江湖的新人。朱丽依已经小有名气。你就像那个郭靖,不知东西南北,不知江湖深浅。王禺丹说,那叫不知天高地厚。

她们就像说相声一样,一个捧一个逗,欧阳佟在一旁听着,脑子却在飞快地运转。

对于她们的观点,他不能说全部认同,但至少是大部分认同的。放过朱丽依,他不太在乎,他虽然是农民出身,却也读过不少书,他的性格中,既有中国农民的率直,也有外国骑士的坚执,甚至还有古代侠客的仗义。面对朱丽依这样一个女流之辈,他完全可以表现出一种绅士风度。但面对杨大元,他就不可能不像江湖人士那样有仇必报了。放过杨大元,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但王禺丹和邱萍的话是有道理的,你已经是亿万级的大人物,是资源占有者,是这个社会的强者,掌握着将某些人玩弄于股掌的力量。而杨大元只不过一小小无赖,正面和他斗,从道义上说,失之于缺乏雅量。何况,真的逼得他狗急跳墙?杨大元急了,是一定会跳墙的。所以,对于杨大元,一定要充分运用谋略。

这就是一个矛盾。目前,朱丽依和杨大元是两位一体,放过朱丽依却又不放过杨大元,在目前语境下,肯定办不到。要达成这一目标,自己必须做一件事,那就是让朱丽依和杨大元解体,然后各个击破。

想清楚这些之后,欧阳佟对王禺丹和邱萍说,你们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了。现在的问题,不是我放不放过朱丽依,而是天放不放过她。星期七目前的状况,不知你们清不清楚,有出账没有入账,谁都不敢把广告交给她,公司基本处于停转状态。这样的状况,在短时期内,根本不可能好转,只可能持续恶化。她现在就像一个绝症病人,只可能一步比一步更坏,而不需要外力作用。

邱萍说,女人到底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为了一个情字,就把自己一生的事业断送了。如果是一个值得自己付出的人,还可以理解。

王禺丹说,有一个办法,我们可以把星期七收购。星期七在江南省是有一定影响力的,收购过来,既帮了朱丽依,也壮大了我们自己。

欧阳佟说,你这想法,是不是有点一相情愿?第一,人家愿不愿意出手?第二,就算愿意出手,我们出面收购,人家还以为我们落井下石。最重要一点,你们大概还没有意识到,杨大元正在收罗星期七裁掉的广告员,其实是在挖朱丽依的墙角。这时候,我们出手收购星期七,等于是在逼杨大元跳墙。

邱萍说,看来,就算要收购星期七,也得先把杨大元处理好。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你不该让杨大元接手博亿。

王禺丹说,昨天,朱丽依给我打了个电话,透露了一种意思,确实想卖掉星期七。她现在有点焦头烂额,如果有人能接手,我相信她会愿意的。邱萍说,她还真是大人有大量,难道她忘了当初不接受你的好意这件事?王禺丹说,此一时彼一时嘛,她打电话的目的,也是向我道歉,说当初没有听我的劝,才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欧阳佟说,你倒是宽容,以德报怨。王禺丹笑了笑,说,小时候看,对于佛祖为什么老是放过那些从天上逃下来的神兽不理解,觉得天上也没有公平可言。可是,当你上了一定层次之后,才渐渐明白,上天有好生之德,人家修炼功夫不容易,你能废了他的人,但不能废了他的修炼。

见话已至此,欧阳佟便说,要不这样好不好?我有一个朋友,电视台的著名金牌制片人关关开了一家传媒公司,最近拍了一个娱乐系列,卖得不错。因为是非常好的朋友,当初她成立公司的时候,资金不够,就拉我入了点股。我们以这家公司的名义收购星期七,一切由关关出面,你们看呢?

王禺丹说,这是个办法。如果你朋友这间公司确实经营得好,我们还可以收购,或者借这次收购星期七的机会,我们提供资金,而你的朋友给我们股份。

欧阳佟说,收购和入股,以后再说。我要找时间和我的朋友商量一下,看她是不是有意收购星期七。你这几天也和朱丽依联系一下,了解一下她的条件。

王禺丹的兴趣转了,对欧阳佟说,你朋友的那间公司是个什么情况?

欧阳佟清楚,如今的资圆融通,即将成为大公司,未来的一两年之间,肯定会有更大发展。现在的问题是,怎样为这即将到来的大发展提前布局。只要有可能,就要尽可能多地收购发展前景看好的小公司,以便将来有机会的时候IPO或者是卖给上市公司,这才是资圆公司的业务所在。欧阳佟当初成立这间公司,也恰好是这一目的。既然王禺丹有兴趣,他自然就会非常详细地介绍。

关关的公司成立后,办了一台娱乐综艺节目,叫《草根的日子》,目前,这个节目已经办了二十多期。这种节目,只能按市场化操作,卖给地方电视台而不能卖给上星频道,一旦上星,全国都看了,就不能卖多少家。第一期出来的时候,只有两家电视台买了播出权,一家出价四万,另一家出价三万。可制作费,就要二十万。当时,关关急坏了,担心巨额亏损,拿不定主意还做不做下去。欧阳佟鼓励她,帮她分析说,这才只是第一期,就有两家买了,是一个不错的开局。何况,这些片子以后还可以卖,甚至还可以卖海外版权。果然,第二期推出来,签约播出的电视台已经增加到四家。第三期推出时,已经达到了七家,赚钱了。目前,全国已经有十七家地方电视台在播这台节目。每期收入播出费就有六十万,利润约四十万。按目前的速度,每个月,大约可以拍三到四期,上百万的利润。关关因此雄心大发,制定了一系列拍摄计划。目前正在筹备的有两大计划,一是拍纪录片。江南省是一个有历史的省份,近代史上的各类名人有数百位之多。关关就想拍一个电视版的中国国家历史。

欧阳佟说,这个点子,是我出的。我早就在想,将一些世界著名的平面媒体的东西弄成电视,比如说,美国有一家《读者文摘》,中国也弄了个《读者文摘》,后来涉及刊名侵权问题,改名为《读者》。美国还有一本《美国国家地理》,非常有名,后来,中国也将一本旅游杂志改名为《中国国家地理》,同样卖得好。欧阳佟是搞电视的,他就一直想,电视属于影像媒体,这种媒体实际上向平面媒体学习借鉴了很多东西,比如说最近比较火的一种电视节目,冠名为故事会一类,其实就是做的电视版的《故事会》。欧阳佟想到《美国国家地理》的时候,其实是想做一个电视版的旅游杂志。可深入再想,电视上的旅游节目不少,收视率都很低。相反,历史节目虽多,但比较粗糙,且千篇一律。他将两者联系起来,就想到了将历史与地理结合的搞法。比如说,要拍哪一个历史名人,就将摄像机扛到他生活过的村里去,告诉观众,这里现在是这个样子,当年是个什么样子,他在这里干了些什么。某年某月的某天,他在这里喝酒,结果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一件怎样影响中国历史的事件。

他介绍到这里,王禺丹立即说,这个东西好。适合中年以上的观众。

欧阳佟说,不光是这个。我们还准备搞一个电视版的《读者》。《读者》上面,不是有很多非常精美感人而且励志的故事吗?也有情感故事这一类。现在电视上已经有了故事会,那是瞎编,名义上说是真事,其实都是剧作家坐在家里编出来,然后找临时演员演的。这类东西,观众看多了,已经知道是假的了,不再像以前那么火了。我反其道而行,弄出一些电视散文来。比如说,我们大家都印象很深的《幸福的黄手绢》,故事非常简单,一个服刑犯人刑满出狱,要去见他的妻子,可又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妻子,不知她肯不肯接受自己。出狱前,他给妻子写了一封信,如果接受,就在家门口挂一条黄手绢。结果,汽车翻过山坳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家的周围挂满了黄手绢。很小的一个故事,非常感人。我们现在的电视连续剧,像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可这种电视散文,其实也是电视短剧,非常短,只讲一个令人震撼的故事,让你永远记在心里。

王禺丹说,对,还有那个西德玫瑰的故事。邱萍不明白王禺丹讲的是什么,便问,是不是那个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故事?王禺丹说,不是,那个也可以拍,只要把故事编好。接着,王禺丹把那朵改变世界的玫瑰的故事讲了出来。

欧阳佟说,对,就是要拍这样一些故事,很短,大概每集二十分钟。但是,非常震撼人,让你看过之后,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这样的片子,在今天这种娱乐泛滥的年代,绝对是一种人性的呼唤,是美的呼唤。今天的所谓娱乐节目,播过之后,没有人愿意再看第二次,但我们搞的这两类节目不同,放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拿出来重播。我相信,这个市场会非常广阔。而且,都是小投资。

王禺丹当即说,把这个公司买下来。你去和关关谈这件事,出多少钱,都值得。我们买下来后,好好运作一下。你设想的买下星期七,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以后,我们还可以再买下几间文化公司,或者把博亿也打包进去。这么一运作,这个公司的IPO前景就非常广阔,题材非常独特。

欧阳佟说,其实,我早就有这种想法。不过,有两个问题,一是人家愿不愿意卖,二是事情太多,我没有机会向你们汇报这件事。

王禺丹说,这是一个好项目。我们还到处找项目,好项目就在我们身边,绝对不能让别人捷足先登了。你去和关关谈,然后拿一个方案出来,我们再来讨论,我的意思是,一个亿以内,我个人愿意接受。

邱萍说,道隆股份上市之后,我们就有喜相逢和这个项目,够玩上几年了。

欧阳佟说,不是两个而是三个,还有影虹制衣。

王禺丹说,现在看来,收购影虹制衣,有点操之过急了。要打出自己的品牌,还有一个很长的培养期。不像喜相逢和你这个博亿传媒这么成熟。不过也好,冷水煮青蛙,火候到了,自然就熟了。做企业,就要有眼前项目、中期计划和长远目标。

第八章 所谓高潮,只是新轮回的开始 第三十节

欧阳佟并没有立即去找关关商谈,没有这个必要。博亿传媒,他是大股东,只要能让关关获得最大利益,又不失去她对公司内容制作的决策权,关关何乐而不为?王禺丹愿意一个亿收购博亿传媒,这个价格是很有吸引力的,那时,关关和文雨芳大概都成千万富翁了。当然,以目前的状况,若想卖到一个亿,那是天方夜谭,他必须对博亿传媒进行操作,使之看上去值一个亿,收购星期七,就是一个不错的步骤。

要收购星期七,自己必须解决三大问题,其一,怎样收购,才能令自己利益最大化;其二,收购之后,怎样令星期七起死回生;其三,怎样处理杨大元?杨大元是搭在星期七闪光品牌之上的垃圾,必须将这堆垃圾处理掉。

正如当初处理王才新一样,欧阳佟的手里已经有了足够将杨大元像扔垃圾一样扔掉的筹码。问题在于,他到底怎样做,才能不着痕迹。

欧阳佟曾经有一个计划,这个计划产生于那天在喜来登三十八楼喝茶的时候。贾宇革那里掌握有杨大元大量的资料,他原想,将这些资料分成三个部分,分期分批寄给朱丽依。第一次,专寄杨大元和女人的关系。朱丽依毕竟投入了很深的感情,当她得知杨大元只不过逢场作戏,甚至是利用自己的时候,她定会翻然悔悟。第二部分,他准备将杨大元和星期七的刘严萍私密交往的过程呈现给朱丽依。朱丽依只要看到这一过程,肯定什么都明白了。杨大元趁着朱丽依被关在看守所的机会,数次约刘严萍出去吃饭,然后装醉,趁着刘严萍送他回房间的机会,两人在一起了。此后,两人有过极其短暂的亲密接触。且每一次接触,都被详细地记录在案。只要看了这些资料,相信朱丽依一定会明白,杨大元突然和刘严萍过从甚密,绝对不仅仅是为了性关系,而后来刘严萍逃走,也绝对不是因为独自私吞了那些钱。有了这一基础,欧阳佟将抛出第三部分也是最重要的证据,即银行账号和转账记录复印件。

这个计划一旦执行,既可以在感情上重创朱丽依,也可以达到制裁杨大元的目的。就算朱丽依对杨大元再痴迷,也不可能再爱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男人,更不会爱一个当面卿卿我我,背后算计自己的男人。靠幻想建立起来的情感金字塔一旦崩塌,很可能意味着朱丽依整个世界的崩溃。至于第二点,欧阳佟也不担心,刘严萍逃走后,朱丽依早已经报案,市公安局虽然立案,可要追查一个外逃的人员,费用太大。通常情况下,只要不是上面督办或者报案人出资,这类案件都会挂起来,直到有一天,犯罪嫌疑人被其他案子牵了出来,才可能了结。但是,如果案情出现了新的变化,比如出现了第二个犯罪嫌疑人,或者部分案情能够证实,情况就不一样了,侦查机器便会再次启动。只要朱丽依将有关证据往公安部门一交,因为抓捕杨大元非常容易,公安部门便会立即行动。杨大元一旦被调查,还会拔出萝卜带出泥,连带前两起案子并案侦查。三起案子合并在一起,总涉案金额可能上千万。这样的案值,大概会让杨大元在监狱里待上十五年。

不过,这一计划,欧阳佟迟迟没有实施,根本原因在于,王禺丹和邱萍说过的话,令他投鼠忌器。狗急了是要跳墙的,要乱咬人。咬了别人,自己不痛,一旦咬了自己,染上了疯狗症,那可就是大麻烦了。所以,欧阳佟要做这件事,一定要先将自己隐藏好,无论如何,不能让杨大元看到自己的影子。其次,他只要将证据往朱丽依那里一交,朱丽依立即便可以判断出,欧阳佟一直在背后调查杨大元。尽管朱丽依不一定将此事告诉杨大元,可还有一种隐患。朱丽依不会天真地以为欧阳佟仅仅只是调查了杨大元而没有调查自己,甚至不会天真地认为欧阳佟在调查杨大元和自己的同时,不会调查王才新。事情进一步外传,欧阳佟暗中掌握有一家调查公司,对于自己不信任的人进行了周密调查这件事,会不会传到王禺丹、杨树森、骆虹等人耳里?他们如果知道此事,又会怎样看欧阳佟这个人?他们的合作,将会向何处发展?

此事不能做,是因为后患实在太多。

连续几天,欧阳佟都在想办法,最后,他想是否可以利用一下刘严萍?要揭露杨大元,最直接的渠道,便是这个刘严萍,只有她,才清楚具体内幕。可随着她的悄然而逃,这个秘密永远地藏在了她的心里,无论是朱丽依还是公安局,都认定此事为她一人所为。现在的网络非常发达,她为什么就不能通过网络为自己辩白?

欧阳佟设计了一个方案,亲自动手炮制了一篇文章,名曰《我是怎么成为贪污犯的》,文章用第一人称,说自己其实是一个善良安静的女人,原本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担任一家中等规模公司的财务负责人,在单位深受老总的信任,在家里,老公和孩子都很爱自己,收入也非常可观,有房有车,同龄人不知多羡慕。不知是不是安逸太久,心里总会有一种不满足感,尤其是现在的社会,生活像万花筒一样,异彩纷呈。看到身边很多女人都有了情人,自己也开始对一潭死水一样的日子感到不满和压抑。如果仅仅如此,生活大概也就会一直这么平淡下去,不想此时公司来了一个副总,军人出身,身材高大结实,见到女人,总是一脸的和气,时不时说上几句笑话,或者说上几句甜言蜜语。她认真观察过他,发现他在公司里,只对两个女人特别好,一个是公司老总,另一个就是她。她也常常反思,老总又有钱又有貌,像他这种男人,喜欢上老总,是天经地义的。恰在此时,公司老总出了点事,被反贪部门叫走了。副总便开始向她发起进攻,当时她还惊喜异常,以为是自己的魅力所致,不想他是有目的的。他对她说,公司老总这一去,肯定出不来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公司的钱弄一点。她开始不同意,可经不起他软磨硬泡,又设计了很多万无一失的方案。为了取悦他,她只好做了一次。那次是给他额外报销了一笔钱。事后,他对她说,你看吧,这不是很容易吗?一切都合乎手续,谁都查不出来。后来,她就渐行渐远,胆子也越来越大。岂知有一天,她接到通知,拿钱去保释老总。此时,她才意识到,公司已经被她和副总掏空了,根本拿不出钱。她急坏了,跑去找副总想办法,可她万万没料到,这位副总竟然翻脸不认人,说整个事情与他无关,就算你去公安局,也拿不出证据。至此,她才知道,自己被这个男人骗了,无路可走,她只好逃走。其实,她并不是想逃,而是想暂时躲起来,暗中取得那位副总和她合谋的证据。

文章写好后,欧阳佟修改了好几遍,和几张照片一起拷在U盘里,交给文雨芳。

文雨芳驾车出门,见到一间网吧,便将车停好,进入网吧,办了手续,打开电脑,进入天涯论坛,注册了一个ID,以严苹苹的网名,将文章贴了上去。办完这些,文雨芳立即走人,上车,开车,向前驶了一段,见到另一个网吧,又停下来,再次坐到电脑前,打开了前面那个网页,一看,还真是有点影响,竟然有三个跟帖。这可能是欧阳佟的功劳,他太熟悉这类把戏了,因此,将文章写得很煽情,又故意弄了几张美女的艺术照,让读到这篇文章的人,误认为这个受害的女人非常年轻漂亮。人们对于年轻漂亮的女人,总是抱有足够的宽容,正因为年轻漂亮,正因为相信爱情,才更加地打动人。

文雨芳没有时间过多地阅读那些跟帖,她有自己的事需要干。她很快敲动键盘,在上面打了一些字。大意是说,她本人在雍州市某银行工作,看了看上面列出的证据复印件,虽然看不出转账人的姓名等,但能够辨别办理转账的银行,是建设银行雍州市某某营业部。这说明,这件事情,发生在江南省雍州市。

打完这些字,按了发送键,再刷新屏幕,这个帖子又跑到了首页。她再一次离开,重新上车下车,找到第三间网吧,进去后,又一次打开这个帖子。这一次的效果很好,跟帖数已经上升到了十个,并且标题留在首页。这次,文雨芳的跟帖内容又变了,大意说,她查过楼主的ID,显示是雍州市某区,这说明,楼主是在雍州市发帖。由此可以证明四楼所说,事情真的发生在雍州。

接着,文雨芳跑进了第四家网吧,这次,她发布的跟帖说,她是雍州市某某广告公司的职员,前段时间,听说公司的财务经理卷了一大笔款子逃了,现在看了这个帖子,怀疑楼主就是那位经理。最后还用黑体加了一行字:刘经理,你在他乡还好吗?

到第五家网吧的时候,文雨芳发帖的内容又变了,异常简单,转摘了她上面发的那个帖之后,加了一句话:上面说的广告公司叫星期七。

发完这一帖,文雨芳再刷新的时候,发现帖子已经被管理员加精,上了首页的第一条。这一次,文雨芳没有立即走开,而是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儿,过几十秒钟,便刷新一次,看看有没有新的跟帖。正如欧阳佟所料,这个帖子引起了越来越多人的注意,不少人在骂那个男人,也有人在打听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更有人说这个女人不值得同情。自己有这么好的前途这么好的家庭,竟然为了一个如此恶劣的男人,将所有一切都毁了,这是咎由自取。很快便有人反驳说,这不是女人的错,而是那个男人,他太卑鄙无耻。

文雨芳自然没有很多时间看这些,她还有很多事需要做。她今天所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篇帖子发出来,已经完成了。第二件事,便是想办法将读者的焦点集中到雍州,并且慢慢指向星期七,她同样做到了。第三件事,是要让这篇帖子不沉下去,可能的话,让它成为热帖。这件事,一半是她能做到的,另一半只能借助于网络管理员的眼光。果然,网络管理员很配合,不需要任何疏通,就替她把这件事做了。现在,她要做第四件事,为这篇帖子搬家,将它搬到雍州论坛。雍州论坛是江南日报社所办的网络媒体江南在线下属的一个论坛,虽说是一个小论坛,但光顾的大多是江南省籍人士,尤其是雍州人。这样一个帖子,如果首发在雍州论坛,或许会引起某些人的怀疑,因为是出口转内销,首发在天涯论坛,情况自然就不一样。

她不仅要将帖子的正文搬上雍州论坛,而且,以楼主的名义,将天涯论坛上一些网友跟帖也复制过来。文雨芳替这个帖子搬家的时候,并没有用天涯那个帖子的标题,而是改了一个标题,叫《星期七广告公司美女经理卷款出逃真相》,接着,她在下面写了一则编者按式的文字,说两个小时前,天涯论坛上出现一篇文章,刚一贴出去,立即引起网友的热捧,点击率直线上升。仔细看了这个帖子后,才知道帖子有可能是前不久媒体盛传的雍州某广告公司女经理携款出逃一事,因此转过来。

这样的帖子在雍州的关注度果然不一样,文雨芳的搬家工作还没有做完,就已经被管理员置顶。

既然已经置顶,接下来的事,就不再是关注这个帖子,而是离开网吧,去了一间新的网吧。这次,文雨芳既不上天涯论坛,也不上雍州论坛,而是上了政府的政务公开网。她又费了好大的劲,将这个帖子往上搬。

这一天的努力,果然出了效果,当天下午,雍州手机报转摘了这条消息。手机报的发行对象是手机用户,有一部分是通信部门强制订阅的,有一部分是搭配销售的,还有一部分,是办理有关手机业务的时候免费附送的,加上涉及雍州市的某类内幕,一些手机用户便会相互转发。几个小时之后,雍州市就不知有多少人收到了这条短信。此时,欧阳佟又做了一件事,用早已经买好的手机卡,将这条短信转发给了朱丽依,以及所有可能向朱丽依转发这条信息的人。

至此,欧阳佟绝对有理由相信,朱丽依会上网去看这条消息。

欧阳佟很想了解一下朱丽依接到这条消息后的态度以及行动,可又不能直接问她,想了想,便给王禺丹打了个电话。他说,刚刚收到手机报的消息,谈到了星期七的财务经理刘严萍在哪个论坛发了一篇帖子,好像这件事背后还有内幕。王禺丹是何等聪明的人,她又正想收购星期七,立即就给朱丽依打了电话。

朱丽依承认,她已经收到了这条短信,并且收到了很多次,许多人将短信转发给她。同时,朱丽依表示,她并没有将此事太当真,以为是谁无聊,弄了这么个东西。反正刘严萍已经逃了,怎么说,也没法查证。再说了,她现在已经麻烦够多了,这件事,真的不想再去过问了。王禺丹说,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收到这条短信之后,叫办公室的一个小姑娘上网查了一下,好像是说,这件事是两个人干的。刘严萍逃了,另一个人应该还在,如果能够找到另一个人,说不定还能追回点钱。

现在的朱丽依,可不是半年前的朱丽依。那时,她财大气粗,几十万几百万,对于她来说,似乎不算个事。而现在,虽说她的财产仍然有上千万。可毕竟公司一直在亏损。现在她最需要的,便是一笔钱,能够将公司继续撑下去。如果真能将那笔钱追回一部分,当然是她最希望的。

有了王禺丹的这个电话,欧阳佟相信,朱丽依一定会上网去看那篇帖子,看过之后,也一定会想到,帖中所指的人,就是杨大元。现在的问题是,之后呢?她会做什么?打电话告诉公安局,希望他们查一查此事?还是就此罢了,不再过问?他不知道。

当晚,欧阳佟给贾宇革打了个电话,要求他第二天派人去给朱丽依发名片。当然不是直接派到她的手上,而是扔进她的车里,或者贴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以及朱丽依所有可能见到名片的地方。欧阳佟的设想是,涉及杨大元的事,朱丽依虽然不信,或者说不愿信,可心里毕竟种下了一根刺。有了这根刺,朱丽依的心,绝对不可能再平静,并且,这根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长越大。当她觉得这件事必须面对的时候,完全有可能注意到随时扔在她身边的名片。或者说,她并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件事会对自己造成什么,看到那张名片之后,她会心有所动,决定暗中调查一下,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这一设计成功了,两天后,朱丽依给贾宇革打了个电话,说是想和他面谈。贾宇革知道欧阳佟的计划,接到这个电话,便猜想有可能是朱丽依。何况,他听过朱丽依的声音,所以,接起电话的时候,便认定打电话的人是她。他想更进一步问明她的身份,她却说,她不准备透露身份,但有关费用,她会提供,并且只会多不会少。她的唯一条件是,必须替此事保密,并且要签合同。贾宇革不想让她觉得这事办起来容易,故意说,今天没有时间,安排不过来。

放下电话,贾宇革立即将这一情况向欧阳佟通报。欧阳佟说,你做得很好。同时又对明天的见面进行了一番设计。

第二天,朱丽依拜访了南雍资讯调查公司。朱丽依穿一件白色的毛大衣,一般人可能以为那是仿毛,因为毛色太纯了。实际上,那是真狐毛。这已经显得有点夸张了,天气并不冷,在南方的冬天,能够穿这种毛皮大衣的机会并不多。她还在颈子上围了一条毛围巾,又戴了墨镜,初一看,还以为是哪个怕见人的明星。朱丽依进门后,问清坐在办公室里的人正是贾宇革,便返身将门关了,并且反扣,才坐下来。

贾宇革从办公桌后站起来,给朱丽依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对她说,屋里有空调,温度比较高。将外套给我,我帮你挂起来。朱丽依似乎有些犹豫,贾宇革又说,你放心,我们非常专业,绝对会替你保密。朱丽依才不太情愿地脱了外套、围巾,但并没有取下墨镜。大概是为了表达一种轻松和随意,她说,想不到,你的调查所还蛮大的。贾宇革说,是啊,至少是整个雍州最大的。朱丽依又问,你们的业务量很大吗?贾宇革说,这要看怎么说,其实,我们接受委托很挑剔,所以一年做不了几单业务。但是,我们的每一单业务,都需要相当的时间和精力。朱丽依说,那你能不能向我介绍几件你们做过的业务?贾宇革说,这个恐怕有点对不起,我们需要对客户保密。

朱丽依问,那么,你们进行一个调查,需要多少费用?

贾宇革说,那要看什么样的调查,一般来说,客户将调查委托给我们之后,我们会做一个预算。朱丽依说,这么说,你们的价格很公道?贾宇革说,我们是正规的调查公司,你进来的时候也看到了,我们分好几个部,主要是经济信息调查部。这是我们的主要业务部门。不知你希望委托我们调查什么样的业务?朱丽依说,我想调查一个人。贾宇革说,哦,这是社会信息调查部的业务。我们这间公司,一开始主要从事的是社会信息调查,是这两年,才扩大了业务,转向经济信息调查,但社会信息调查,仍然是我们的强项。

朱丽依拿过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推到贾宇革面前,说,我希望你调查一下这个人。贾宇革接过,将信封未封的口弹了弹,往里面看了一下,然后掏出里面的一张照片,看了一眼,顿时瞪大了眼睛。朱丽依自然看到了他的表情,问道,你认识他?

贾宇革说,是的。朱丽依问,你们调查过他?贾宇革再次说,是的。朱丽依问,那么,你可以告诉我,这项调查是什么人委托的?贾宇革说,本来,我们对于委托人,是严格保密的。不过,这项委托比较特殊一点,我可以向你透露一点点。委托我们调查的,是一家政府机构。朱丽依哦了一声,然后说,那么,你能告诉我,你们查到什么?贾宇革说,坦率地说,非常多。但是,第一,在没有接受你的委托之前,我是不能将这些东西给你的。第二,我还不知道你需要我们调查什么,也不知道我们目前所查到的资料对你有没有用。

朱丽依再一次打开了包,掏出一个现金支票本,说,那好,我现在就委托你们,所有一切,我都要知道,你说吧,需要多少费用?贾宇革递给她一个价目表,对她说,上面有详细收费细目。以我的经验,这类调查,可能需要五万左右。不过你这个案子特别一些,我们有现成的材料。就收三万吧。朱丽依倒也爽快,立即签了支票,剪下来,递给贾宇革。贾宇革又递给她一份打印好的委托合同,朱丽依并没有认真看,便在后面签了名,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

贾宇革问,你想知道他哪方面的情况?两性的,还是经济的?朱丽依说,两样我都要。贾宇革让朱丽依稍等,便走出去。过了大约半个小时,贾宇革和一名女职员各抱着一堆大文件夹进来,将东西往她面前一放,在办公桌上堆了厚厚的两大摞。贾宇革说,都在这里面了。朱丽依颇有些吃惊,说,这么多?贾宇革说,对,主要是一些录像资料,比你想象的要多。如果你全部看的话,我估计需要花上几天时间。朱丽依又一次吃惊了,说,几天时间?那你们能不能整理一下,只给我重点?贾宇革说,你如果只要重点,那么,我们可能需要几天时间整理。

朱丽依说,那你们就用几天时间整理,毕竟,你们收了费,总得干点事吧。不过,现在,你能不能将其中一些重点告诉我?贾宇革说,这件案子,我们有专人负责的,要不,我把他请过来,由他向你简单介绍一下?朱丽依似乎有点犹豫,略想了想,问道,你一点儿都不知道?贾宇革说,每一件案子,最后都要交到我这里。我自然知道,不过,不那么系统。朱丽依说,既然这样,就由你介绍好了,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贾宇革便说,那好,我就简单地介绍一下吧。这个人事情比较多,两性方面,他结了婚,有一个上初中一年级的儿子,不,现在应该是初中二年级了。他和妻子在一起的时间非常少,基本上周旋在其他一些女人之中。可以这样说吧,他身边女人无数,很多时候,是上午跟这个,下午跟那个。最多的时候,他一天跟三个女人。

朱丽依显然有些不太相信,说,三个?可能吗?

贾宇革说,当然,至于他和那些女人在一起干什么,我就说不准了。我们所能知道的就是,他这一次去了某个女人的家或者出租屋,和女人单独待上一个多小时,不久,又去了酒店的某个房间,和另一个女人又会上一两个小时。大多数这类幽会,我们都跟踪拍了录像,你可以自己去看。具体的细节,我知道得实在不多,因为这不是我们调查的方向,我们接受委托的时候,主要是调查他在经济方面的一些事。

朱丽依说,那就说说经济方面的事吧。

贾宇革说,经济方面的事,我了解稍详细一点。这个人比较贪得无厌。怎么说的?是那种雁过拔腿的人。朱丽依说,怎么是雁过拔腿?成语不是雁过拔毛吗?贾宇革说,是啊,人家是雁过拔毛。拔下一根毛,对雁没什么大的影响。可他不同,他是雁过拔腿。腿一拔,雁就会流血而亡,而他从来都不在乎人家是死是活。

朱丽依说,你说得太笼统了,能不能具体一些?

贾宇革说,好,我给你举几个例子吧。他在雍州都市报当过发行部副主任。他说,他把发行工作抓上去了,都市报的发行量,由最初的十几万,猛地增长到了二十几万。我们调查后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和下面发行站的站长合谋,将一些报纸悄悄地送进了造纸厂打纸浆。这几年,新闻纸的收购价格很高,他们将报纸当废品纸卖给造纸厂,每张报纸虽然亏几分钱,但可以部分报损。如此一来,他就赚了。钱虽不多,报社的损失却非常之大。另外,他喜欢在外面吃饭,每次吃饭,都找那些熟悉的老板,让人家开发票的时候,给他多写一些。他在都市报搞了三年发行,报销的餐费有近百万。我们调查后发现,他多开的部分,一般高达40%。有些甚至超过了100%。

朱丽依说,这些很难取证吧?如果没有证据,那又怎么能信?

贾宇革顺手拿过一只文件夹,在里面掏了一下,掏出两张复印纸,递给她说,你看看这个。朱丽依接过来,说,这是银行转账的凭据,这说明什么?贾宇革说,那你就不知道了,这可是一个非常曲折的故事。朱丽依说,是吗?说来听听。

贾宇革说,他在一家广告公司当副总经理,那家公司老总是个女的,长得非常漂亮,非常信任他,也非常喜欢他,他们两个是情人关系。后来,那个老总好像出了点什么事,被公安局还是什么别的司法部门请去了。因为这件事与我们调查的人无关,我们也没有仔细去了解。总之,那个女老总进去之后,他立即去讨好公司的财务经理,和财务经理一起去吃饭,吃完后装醉,由财务经理送他回酒店房间。财务经理直到凌晨三点才离开。

朱丽依说,那又怎么样?你不是说他喝醉了吗?

贾宇革笑了笑说,当时我们录了像,你看一看,就知道他有没有喝醉。朱丽依说,那他们在房间里干什么?贾宇革再一次笑了,说,他这样一个花丛中的男人,你想他会干什么?肯定是把那个财务经理给办了。朱丽依说,是你猜测吧。贾宇革说,我们确实没有看到,但是,从那天以后,他们两人的关系,就不一样了。那天晚上,财务经理不是凌晨三点才离开吗?第二天早晨,不,应该说当天上午,她在七点一刻,又到了酒店。结果,他们又在酒店里待了两个多小时,才一起出来吃早餐。三天后,两人一起去银行转了一笔账。他指着面前那些复印件说,我们后来花了一笔钱,买到了其中的一些转账凭据的复印件。

朱丽依说,是吗?他们一个副总经理,一个财务经理,一起去银行办理业务,应该很正常吧?

贾宇革说,你这样说,证明你完全不了解这个人。我刚才不是说过吗?他是一个雁过拔腿的人。他和财务经理走到一起,并且单独在一个房间里,我们就猜到,他其实是用手段把财务经理骗上床,然后和她一起合伙弄钱。后来,那个女经理需要交一笔保释金,财务经理拿不出钱,就把他叫出去商量。两人在咖啡厅里吵了起来,他把财务经理骂了一通,财务经理当时就哭了。我们有录音,你可以听到他们当时的谈话。当天晚上,财务经理就外逃了。所以,我们想办法弄到了银行的这些复印件。

朱丽依说,那这样吧,你整理一下这些复印件,然后交给我。

贾宇革说,这个简单,这个文件夹里面全都是。说着,他将外面几份复印件收进文件夹,递给朱丽依。朱丽依接过时,他看到她的手在颤抖。她很艰难地将资料袋装进包里,然后向他告别。可是,她站了几次,竟然站不起来。贾宇革只好发扬绅士风度,一边伸手去搀她,一边问,你不要紧吧?她说,我没事,可能是坐久了吧。

第八章 所谓高潮,只是新轮回的开始 第三十一节

朱丽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南雍资讯调查公司的,她就像大病了一场,浑身无力,连迈步都困难。坐到车上,她觉得自己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完了,连抬抬手,都是一件无法做到的事。她在车上坐了足足四十分钟,才极其勉强地驱动汽车。回到别墅,将自己扔在沙发上,再也不想动了,眼泪止不住哗哗地往下流。

她觉得自己一直都是坚强的,这么多年,守着已经成为废物的丈夫,带着年幼的孩子,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前赶。她总有一个信念,自己不比别人差,别人能做到的,自己一定要做到,并且要比别人做得好。结果她真的做到了,且看起来,往后的日子有惊无险,再无后顾之忧了。可她又哪里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一连串的错误,将她打到了谷底,陷入了空前的绝境。

细想想,这些错误,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在此之前,她虽然也多次反思,可并没有找到最根本的症结。只有现在,她才豁然明白,这一切,都因为自己认识并且爱上了杨大元。她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风里雨里泥里雪里摸爬滚打,吃了太多的亏吃了太多的苦,最终能够有一个真正爱自己的男人相伴着,哪怕这个男人是个穷光蛋,哪怕这个男人一身的毛病缺点,只要他对自己这份情是真的,那也该满足了。她不是不知道杨大元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那又怎样?人的身体和人的智力一样,同样是资源,在这样一个资源为王的时代,是资源就要好好开发充分利用。看看这个社会,哪一个人不是在出售自身资源来赢得生存资本?有智力的卖智力,没有智力的卖体力,出售智力体力之外,若想再增加附加值,那就看你是否还有其他资源了,比如女人的身体资源。为什么不卖呢?女人的身体资源是一种时效性资源,就像外面商店里卖的食品,标有保质期的,过了保质期,就算是减价大甩卖,也没人肯出价了。商场中人,最善于计算资源成本,商业原则之中,有一条最重要的原则,那就是趁着商品紧俏的时候,趁早出手。正因为这一观念,朱丽依把自己也一同卖了,并且觉得卖的价钱还相当不错。相对而言,杨大元或许也在出售自己的身体,只不过,他获得的回报不是金钱,而是身体的愉悦。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自己搞错了方向,杨大元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才是因为情,至少是纯粹为了性,和她在一起,却是盯着她口袋里的钱。盯着她口袋里的钱或许没错,她和某些男人在一起,也一样盯着人家的钱或者权,可是,君子爱财,你得取之有道呀。两人在一起的两年多时间,她在他身上花的钱少吗?

她仔细算了一下账,此前替他买衣买帽吃饭喝酒不算,自从和欧阳佟斗上以后,更是开始大笔地花钱了。为了德山市庆项目,陪睡就不说了,还花了一百多万通关,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了购买博亿公司19%的股权,她拿出了六十万。当时还觉得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岂知这六十万最后为自己换回的,却是七百多万债务。另一笔大开支,是在处理文雨芳案上花掉的。前后两案,如果不是过硬的关系,可能要花掉三百万,最后也花了接近一百万。

朱丽依缩在沙发上,哭了想,想了哭,完全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变化,连天黑下来也不知道。后来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她才吓了一大跳,惊醒过来,猛然发现,自己的周围已经是一片漆黑,只有外面的灯光从窗口射进来,令面前的世界显得狰狞可怖。她自然知道是杨大元来了,除了自己之外,只有他有这里的钥匙。她想逃走,远远地避开他,永生永世,不再见他。可是,她动了动,发现这只是一个动的意识,她的身体根本不受意识指挥。她仍然缩在那里,雕塑一般。

灯开了,杨大元急急地迈进来,向四周看了看,一眼就看到了紧缩在沙发上的她,几步跨过来,说,你怎么啦?一整天不开手机,快把我急死了。

朱丽依想起来了,去南雍资讯调查公司的时候,为了不被打扰,她把手机关了。后来,她已经没有力气打开手机,当然,也根本没有想到要打开手机。与外界的联络对她已经没有意义,她只想缩到一个无人知的角落,甚至让自己成为一缕空气,从这个令人憎恶的世界消失。

杨大元说,你是不是病了?说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试她的体温。如果是从前,这样一个体贴的动作,会令她的心跳加速。一直以来,她觉得自己的情感世界就像一眼枯井,漆黑漆黑的,深不见底。哪怕一星半点的亲昵、爱抚、体贴,犹如枯井中细微的响动,均能产生巨大的轰鸣,均会在枯井中久久萦荡。可现在,她憎恶这只手,她想摆动身体,脱离这只肮脏的手,可是,她做不到,她的身体已经背叛了她,不再听从她指挥了。

杨大元在她面前说了很多话。她一句都没有回答,也再没有眼泪,甚至没有意识。她永远都未能再想起,当时自己脑子里到底想过一些什么。

或许,杨大元意识到了什么,对她说,是不是因为那条短信?我急着找你,就是想告诉你,别听那些胡说八道,那是造谣中伤,是无中生有,是别有用心,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敢肯定,那东西是欧阳佟弄出来的,他的狼子野心,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这就是杨大元,大概在部队的时候,他极其努力地背成语辞典,此后,便喜欢出口成章,一串一串地丢成语,也不管丢得对还是不对,也不管堆得是否令人心烦。此前,朱丽依倒是很欣赏他这一点,常常觉得,他一个初中未毕业的人,竟然能够一出口就说出一串一串的成语,说明他聪明好学。而现在,朱丽依的想法又完全不同,她觉得,杨大元之所以背了那么多成语,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哄骗那些容易轻信的女人。天啦,认真想一想,这个人男人每做一件事,背后都藏着一个巨大的自私的目的,私欲指挥着他所有的行动,他还会极其努力极其细心地掩饰,让这种私欲导致的行动,尽可能看上去光明一些、优雅一些、正面一些。虚伪,这是一种极度的虚伪,是一种深入骨髓融入血液的虚伪。

朱丽依恨死了自己。按说,杨大元的这一切表演,只不过是非常浅薄的伎俩,哄一哄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尚可。自己是什么人?说得文雅一点,是资深美女,说得世故一点,是老江湖,说得粗鄙一点,世事洞明呀,她的那口饱经世事的洞,啥事不明?可怎么就一时被他这个小骗子蒙住了眼睛?

杨大元说了很多,见她无动于衷,大概也意识到她心里认定了什么。顿时换了一副嘴脸,双膝一软,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开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泣。他说,都怪他鬼迷心窍,一失足成千古恨。同时,他也哭诉着为自己辩解,他说,他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为她着想,他怕她进去就出不来了,所以,他想暗中转移些财产,以便几年后,她出来时,不至于成为穷光蛋,不至于让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他这一跪,将朱丽依的心,彻底地跪冷了。此前,她还觉得,无论他有多么坏,总还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就是这一跪,彻底颠覆了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原来,他竟然是一个如此令人不齿的人,一个自己这辈子最鄙夷的人。正因为他的这一跪,朱丽依最后下定了决心,要将这件事交给公安局去解决。

第二天,朱丽依只做了三件事,一大早,她便找人将别墅的锁换了。接下来,她去了公安局,将贾宇革给她的那些证据,交了上去。第三件事,约王禺丹出来谈一谈。

王禺丹接到她的电话时,立即想到了欧阳佟。她说,要不,把欧阳佟也约出来?朱丽依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或者说,她来不及思考自己是否有见欧阳佟的必要。王禺丹说,你不觉得,你和欧阳佟之间有些结,现在正是解开的时候?朱丽依说,恐怕解不开了吧?王禺丹说,别把所有人都想成是杨大元。听到杨大元的名字,朱丽依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后说,好吧,我听你的。同时她心里想,不可能再坏了,还怕什么?

接到王禺丹的电话时,欧阳佟正和骆虹商量道隆股份在沪交所挂牌的一些细节,因此没有立即赶去喜来登。他到达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此时,王禺丹和朱丽依早已将一壶极品普洱喝得辨不出味来了。当然,朱丽依也向王禺丹谈到昨天杨大元跪在她面前哭求她的细节,后来,王禺丹又将这件事转告给了欧阳佟。

见欧阳佟进来,王禺丹便叫服务员换了一壶新的普洱。服务员要替他们斟茶,被王禺丹制止,她亲自提起茶壶,往朱丽依和欧阳佟面前倒了,说,我这人,有两件事是不做的,一不做红娘,二不做和事老。为什么?因为做这两件事,其实是给自己惹事。比如说做红娘吧,人家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把你晾在一边,没你什么事。可等他们从神仙变回人,开始食人间烟火,麻烦来了矛盾来了甚至是吵吵闹闹来了,这时,他们就想到你了,甚至开始恨你了,觉得你害了他们一生。当和事老也一样,今天这事和了,明天又有新的事出来了。吃力不讨好。不过,今天我破个例,替你们两个做点事,是红娘也好,是和事老也好,都无所谓了。来,把这杯茶喝了,相逢一笑泯恩仇。

朱丽依倒是豪爽,王禺丹的话音刚落,她便端起茶杯,举到了欧阳佟面前,说,佟哥,在整个江南新闻界,你是我最佩服的三个人之一。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搞得我们朋友不成朋友,兄妹不成兄妹。现在想想,都是我不好,小妹在这里向你说声对不住。

欧阳佟还真不想和朱丽依喝这杯茶。可他要收购人家的公司呢,没有表面上的和解,又怎么可能有更进一步的深入?他也端了茶杯,说,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知道我这个人,个子小,所以,我平生只佩服或者喜欢两种人,一是身材高大的人,一是性格坚硬的人。你是后者。欧阳佟说的倒不是假话,他确实佩服或者说钦慕这两种人,今天之所以能和朱丽依坐在一起,与朱丽依坚如石头般的性格,绝对是有关系的。

王禺丹说,好了好了,喝了这杯茶,过去的一页,就永远翻过去了。我是大姐,我在这里说一句话,以后,大家都成了好朋友,谁都不准再提这件事。你们两个,谁还在这件事上纠缠,我就和谁绝交。

朱丽依也说,禺丹姐说得对,我听禺丹姐的。再说,佟哥现在是春风得意,我是落难凤凰不如鸡,我想和佟哥纠缠,也没这个能力了。

王禺丹趁机转换了话题,说,对了,丽依,你的公司现在到底怎么样?

朱丽依叹了一口气,说,两句话,病入膏肓,回天无力。

欧阳佟故作惊讶地说,你太夸张了吧?星期七可是江南省广告界的老大。

朱丽依说,大家都是最好的朋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几个月,你们知道我进账多少?不到十万。可支出呢?原来只要门一开,任何大的支出不付,日常费用就需要四十多万,现在一再压缩,也还要十多万。王禺丹说,你那么大间公司,十几万也不算多呀,而且,你以前总有些老底子吧。朱丽依说,禺丹姐,你是大公司老总,哪里知道我们这种公司的苦处?佟哥自己搞广告公司,肯定知道的,许多时候,一笔业务,利润可能只有几十万甚至几万,回扣可能是几百万。我怎么办?只能在公司里多留点现金。加上我老公那种情况,随时都可能用大钱,所以,我们公司的流动资金,从来都没有少过四百万。结果你们也知道了,那两个王八蛋不光把公司所有的现金转走了,还把那一个多月进账的三百多万也弄走了。那三百多万,我还必须付七十多万的回扣,可公司账上是空的。

欧阳佟觉得自己不说话不好,便说,这么多年了,你总还有些固定资产什么的吧。

朱丽依说,什么固定资产?我最大的固定资产,就是一套别墅,市值四五百万吧。这次,要交保释金,只好拿去抵押了。另外还有三套房产,加起来,大概也只有一百多万。再其他的什么一些值点钱的东西加起来,最多也就二百多万不到三百万。这点资产有什么用?和佟哥那场官司下来,真是把我害死了,一下子欠了佟哥七百多万,我现在是资不抵债了。

王禺丹说,那你有什么打算?

朱丽依说,我真不知道有什么打算,打算大概就是等死。王禺丹说,也不需要这么悲观吧?朱丽依说,我也乐观地想呀,最乐观的结果,就是有人收购星期七。一个月前,我就已经放风出去了,想把星期七转手。也有几家来谈的,可人家一听说和博亿公司的债务,头都不回地走了。

王禺丹便对欧阳佟说,小佟子,你不是有个朋友想搞广告公司吗?不如问一问你的朋友,有没有兴趣接手星期七?

欧阳佟说,上次,我和我的朋友说过这件事,她还是有兴趣的。现在的关键是,怎么接手?大概还需要有一个方案。

朱丽依说,如果佟哥同意接手,那是最好,只要把那笔债务抵消了,我一分钱不要。

欧阳佟说,仅仅这样说,恐怕不行,还是需要找家财务公司核一下账。

朱丽依说,这件事,我已经做了。会计师事务所的财务报告,就在我的车上。当然,如果你们不信任,还可以再委托一家会计师事务所。王禺丹说,你是早就准备好了今天的谈判?朱丽依说,那倒不是,上个月,有一家公司想接手,所以,我们双方委托了一家财会师事务所。财务报告出来后,我们进行了谈判,但差距太多,没有谈拢。王禺丹说,那你去拿来,我们看看。

朱丽依离开后,王禺丹和欧阳佟继续着刚才的话题。王禺丹问,你的朋友心里的目标是什么?欧阳佟说,其实,关关的优势是做节目,对于经营广告公司,她没有概念,主要还是我在给她建议,她被我说动了。王禺丹说,你这张嘴,能把稻草说成金条,要说动一个女人,那是小菜一碟。欧阳佟说,哪里是我说动了她?是你说动了我。王禺丹说,又与我有关?扯远了吧?欧阳佟说,怎么没关?你忘了,是你说,这家公司的IPO前景很好,现在的关键,是要把盘子做大。

王禺丹笑了笑,说,看来,你还蛮听话的嘛。

欧阳佟说,那要看谁的话。

王禺丹说,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是我的话,你就听?

欧阳佟应,难道你没有感觉到?

王禺丹又转移了话题,说,就算收购了星期七,盘子还是小了点。尤其是要IPO的话,固定资产不上点规模,那就等于是个壳资源。欧阳佟说,不是闹了好多年的创业板吗?说不定,等我们把这间公司整合好了,创业板就推出了。如果在创业板IPO,应该没有问题吧。

王禺丹说,创业板推出,不知还要多长时间。说了几年,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我的意思是,将目标盯准中小企业板。如果盯着中小企业板,那么,我们就还需要做大量的工作。其一,公司的固定资产要大幅度增加,提高资产净值。其二,最好还能够收购一两家企业或者平台资源,当然不是随便什么企业都收购,要与创业板或者中小企业板以及现公司经营方向一致或者接近的企业。总而言之一句话,盘子要扎实,概念要新锐,IPO之后,才有题材。

欧阳佟说,那是下一步的计划吧。

王禺丹说,是下一步。等你们收购了星期七,我们就坐下来讨论下一步计划。上次,我和杨树森在省里开会碰到一起,我谈起过这个计划,他的兴趣也很大,关键是方案。

欧阳佟说,我有一个初步想法,教育是一个很大的产业。我们要进入正规全日制教育不容易,但进入职业教育或者其他教育行业,没有问题。比如现在全民健身,瑜伽非常热门,一些培训瑜伽的学校,收益情况相当不错。我们能不能办一个瑜伽培训的连锁机构?投入几千万,在全省范围内,迅速铺设几十个瑜伽教学点,盘子就出来了。

王禺丹说,这是一个想法。到时候,大家都可以提出一些方案,一起讨论一下。

两人正说着,朱丽依返回来了。她将财务报告交给王禺丹,王禺丹没有接,而是指着欧阳佟说,你给我干什么?他才是老板。朱丽依又将报告交给欧阳佟。欧阳佟接过,翻着看了看,说,按你这个报告,把博亿的那笔债务算进去的话,你们公司的资产是负二百七十多万。朱丽依说,是的,这是账面数字,没有计算星期七的品牌资产。欧阳佟说,星期七还有品牌资产吗?王禺丹说,在前端难说,但在终端,也就是普通受众那里,星期七的名声,应该还是很响的吧。

欧阳佟把报告往前面的茶几上一放,说,我有三个问题,需要你现在就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如果收购完成后,仍然聘任你担任总经理,你干不干?第二个问题,如果担任总经理,肯定需要一笔资金周转,这笔资金,最少需要多少?第三个问题,现在入不敷出的局面,你认为最快需要多长时间扭转?扭转需要哪些条件?

朱丽依说,我可以回答你。第一个问题,我还真没有想过。如果现在想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对于星期七,我是有感情的。如果我担任总经理,前提是保留星期七品牌。否则,就没有意义了。其次,我不当纯粹的职业经理人,要干,我就必须是董事总经理,也就是说,我要占有相应的股份。

欧阳佟说,你很爽快。好,现在谈第二和第三。

朱丽依说,第二个问题和第三个问题,其实是关联的。星期七之所以无法再经营下去,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是我本人在江南省官场留下了一些不好的影响,有些人害怕惹火烧身。星期七被收购以后,我们可以进行适当的宣传,以便消除我个人的某些影响。估计以前有些客户,我们还是可以留住的。比如禺丹姐的江南烟草,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吧?

王禺丹立即回答说,这个我可以考虑。

朱丽依说,所以,我个人认为,大约需要两百万周转,一百万用于做广告消除影响,一百万用于公司费用。明白了这两个一百万的分割,你也就明白了我对第三个问题的答案。一百万费用,其中大约一半,用于某些关系的维护,一半用于办公费用以及人员工资等。此外,这个时期,应该还有些收入,可以弥补关系费的不足。因此,最保守的估计,扭转局面的时间,应该是四到五个月。

欧阳佟还想问一问,可他说过只有三个问题,一时不知怎么开口。王禺丹自然也有些问题,毕竟,公司收购之后,还会进行另一次收购,这次收购的关键,恰恰是星期七未来几个月之内的经营形势。如果未来几个月之内,星期七不能创造利润,甚至可能继续亏损,那么,他们的整个计划将不得不放慢进程。所以,她同样有关心的问题。

王禺丹说,我比较关心你会怎么操作。

朱丽依说,这件事,我还真没有想过。这几个月,搞得焦头烂额,我就像个消防队员一样,到处救火。我考虑最多的问题,不是怎么救活公司,而是怎么渡过难关,也就是把公司出手。

王禺丹说,现在有时间,你可以想一想。

朱丽依说,临时想,肯定就不是真正的办法了。不过,我倒是想过一件事,公司可以不改名,但我本人一定要改名。欧阳佟问,这是为什么?朱丽依说,我也和很多以前的客户以及关系户联系过,他们并不是不愿意和我做生意,只是朱丽依这个名字在反贪局挂了号,那些人都怕产生连锁反应。如果和他们做生意的并不是朱丽依,情况自然就不一样了。

王禺丹认同朱丽依的说法。她认为,人们忘掉某些事,确实需要一段时间,而朱丽依改名,实际是在帮助人们遗忘,这个办法是可行的。至于以后,最好还能有一个更为详细的计划。

欧阳佟说,你们说的这些,我基本同意。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王禺丹问,什么问题?欧阳佟说,关键是博亿公司这边和星期七有合同呀,杨大元还是博亿的总经理。这件事,如果不处理好,我怕会有变数。杨大元这个人,你们也是清楚的,他是个无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到时候,听说星期七被收购了,而且,又涉及博亿的债务,他可能纠缠不休。我现在是怕了他了。

朱丽依说,这个应该不是问题。第一,他的总经理,是我任命的,我可以免掉,他在星期七并没有股份。第二,他和刘严萍串谋转移公司资产,我已经获得了确凿证据,并且已经交给公安机关。我问过办案人员,他们说,会就此进行调查,一经证实,很快就会批捕,估计最多也就是十来天的事,今年他大概没法在家过年了。

欧阳佟说,那好,该了解的,我也了解得差不多了。我提一个方案,按照你提供的财务报表,没有计算品牌资产的情况下,你的公司实际上负资产。我的方案是,第一,博亿公司或者说我本人的债务,作为入股星期七公司的本金。第二,我的朋友再提供二百万现金,用于星期七公司周转。第三,我和我的朋友,占有星期七公司90%的股份。你占10%。至于我和我朋友的股份划分,我们自己商定。董事长由我本人担任,这一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财务总监,由我们派出。这也应该可以理解吧。公司仍然由你担任总经理、CEO,经营决策权在你手里。

朱丽依说,我没有意见,坦率地说,如果在此之前,有这样的方案,我早就已经签合同了。你去和你的朋友商量。我能留住星期七,并且占有一定的股份,也不枉这些年我所付出的心血。

欧阳佟不想在这里留太长时间,他说还要和关关商量,告辞先走了。临走之前,欧阳佟对朱丽依说,最近一段时间,我建议你最好住进宾馆里去,杨大元是一个抓救命稻草的人,他肯定会不顾一切四处找你和缠你。你不想被他烦,那就躲着他。

他肯定和要关关商量,不过,他也清楚,有关这方面的事,关关并不太在意,主要还是他拍板。关关所关心的只是两点,其一,自己是否能继续做节目,并且把节目做好;第二,自己的资产能不能增值。对于欧阳佟来说,意义自然不一样。将博亿文化传播的那笔债务变成了星期七公司的股份,他等于一分钱没花,轻而易举地拿走了星期七广告公司。当然,欧阳佟自己并不能完全得到这90%。博亿的那笔债务,许问昭是立了大功的,怎么说,收购星期七的时候,得算上她一份。

因此,欧阳佟最需要考虑的,并不是怎样收购的问题,而是收购之后怎么办的问题。正如王禺丹所问的,能有什么办法,在较短时间内,彻底扭转星期七目前的局面?有关这一点,欧阳佟其实并不十分担心。毕竟,他手里有德山市庆项目,虽说这个项目在江南省已经分包给了两家广告公司,并且已经做了好几个月,但星期七以整合后的资源,应该还是可以拿到一点业务的。即使不能令公司很快扭转局面,能够增加点费用以及增强信心,也是一大作用。此外,与星期七相比,博亿毕竟是一家小公司。只要杨大元的事处理完毕,他可以对这两家同质化的公司进行重组。将来,资圆公司肯定会更大地发展资源整合业务,至于具体的传统公司经营,欧阳佟一定会逐渐剥离。当然,随着公司的进一步发展,下一步,欧阳佟会花很多的财力精力,组建一支自己的职业经理人队伍。这支队伍所起的作用,是他每收购一家公司,便将根据不同人才的能力和特点,派往这家公司担任相应的职务。而在职业经理人之上,他还需要加强目前的决策团队,如果能够找到带资股东,且具有广泛的人脉和丰富的经营经验的话,他是不会排斥的。

第八章 所谓高潮,只是新轮回的开始 第二三十二节

二月的第一个星期一,是道隆股份正式挂牌的日子。

骆虹一行去了沪交所,她需要在那里敲响代表财富的锣。骆虹原本希望欧阳佟和她一起去,毕竟他也是公司大股东嘛。但是,欧阳佟这边要和星期七签约,而德山市庆开始倒计时,虽然有胥晓彤等全权负责,现在又有朱丽依加盟,确实可以替他分担不少,毕竟,他是公司法人,有些事,他必须盯紧一点。

这一天,欧阳佟在喜来登包了一个房间。他包下这个房间有两个作用,一是看道隆股份的挂牌价,一是和星期七举行签字仪式。

这是喜来登的B厅,酒店方面按照欧阳佟的要求进行了一番布置,当面摆了一排桌子,用红布蒙着,后面是一个很大的电视屏幕,此时,电视屏幕显示的是股市分时走势图。走势图分上下两部分,中间用一条粗红线隔开。这条粗红线的左边,显示是道隆股份的发行价11.00,右边显示是0.0%。

道隆股份上周正式开始网上申购,首次发行十亿股,占总股本的35%,总募集资金一百一十亿元。

当初,道博控股占有道隆股份三亿股,不考虑今天首发日开牌价,仅以发行价计算,道博控股所持的股份,也已经值三十三亿元。欧阳佟和许问昭以及寻万芳、雷蕾等创业股东,原本占有资圆公司33.6%的股份,参股道隆的时候,因为再融资以及隐形股东的加入等因素,股份被摊薄到了26.46%,其中许问昭1.058%,寻万芳和雷蕾各0.7938%。正如邱萍所说,网上申购一旦完成,欧阳佟所持道隆股票的市值便升到了八个亿,一日之间,完成了亿万级富豪的跃升。

如果不经历IPO,靠一分一分地赚,可能十年都无法完成这一升级。

欧阳佟安排这样一个仪式,原想请王禺丹、杨树森、吴天桐等都来出席,但这三个人是大人物,后两个人的公司早已经上市,他们的个人资产,多年前,就已经超过了十亿级,对于这种上市游戏,已经不再新鲜。财富的增加,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数字以及运转财富的手法,没有惊喜。王禺丹虽然和他们两人没法比,可毕竟纵横官商两界,早已经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对于这样的场面,同样兴趣不大。邱萍倒是很有兴趣的,问题在于她是官员,春节前各级官员忙于东奔西走,她不得不进行安排,应酬多得她恨不得分身。何况,就算她有时间,也不得不低调,不会出席这样的场合。

因此,今天到场来参加仪式的主要是资圆公司的人,尤其是持股高层。毕竟,他们要通过这一时刻完成自己的身家升级,由万级或者百万级,迅速跃升至千万级以上。参加仪式的,还有另一部分人,比如朱丽依,她与道隆股份无关。欧阳佟觉得,让她来参加仪式,至少可以让她知道,他们在玩什么样的资本游戏,这个游戏,会给她带来什么。还有几个与这次上市关系不大的人,一个是关关,她是来和朱丽依签约的。另一个是文雨芳,她是来凑热闹的。

九点二十五分,集合竞价程序完成,电视屏幕上红方格部分跳出了一个小白点,而右边的列表显示,价格14.37,成交量3574,涨幅30.64%。

在场所有人,一阵惊呼。

欧阳佟很明白大家惊呼的心情。这个涨幅,与新股上市动辄暴涨100%相比,确实是太低了。另一方面,股市毕竟低迷了几年,去年政府推出了一系列利好,尤其是股权分置改革,才令股市有点启动的迹象。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不在开盘首日跌破发行价,就是巨大的胜利。

九点半,正式开市交易,道隆的股价又被推高了一角。但随后开始调头向下,大笔的卖单,将股价打回到十四元。九点四十一分,价格开始反抽,上涨的速度颇有点惊人,十九分钟时间里,拉升了七角。十点整,股价跃上了十五元,现场人员再一次惊呼。最激动的,当然是寻万芳和雷蕾,她们的身家,已经跃上了三千五百多万。按说,这里所有人中,最应该兴奋的是欧阳佟,股价只要在十二元八角以上,他便由亿万级跃升到了十亿级。可是,他似乎很平静,那一切,似乎离他极其遥远。

十点整,现场开始转入另一项仪式。电视屏幕切换了,此时放出来的是一排字:博亿传媒有限公司收购星期七广告有限公司签字仪式。

欧阳佟、关关、朱丽依、胥晓彤、许问昭等,在前排就座。仪式由胥晓彤主持,她宣布首先由欧阳佟讲话。

欧阳佟说,我原本准备了一个讲话稿,但现在我决定,不用这个稿子,随便说几句。坦率地说,我现在很激动。刚才的画面,大家已经看到了,我们取得了暂时的成功,或者说,我们资圆公司自成立以来,一直都在努力做一件事,那就是和资本做爱。我们做得很好,技术娴熟、手法高超,所以,就在刚才,达到了一次空前的高潮。他这个比喻特别,现场的人全都轰然而笑。他继续说,你们不要笑,做爱是一件很严肃的事,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既然有了第一次高潮,就说明第一,我们的能力没有问题;第二,我们的技巧掌握得很好;第三,我们的状态极佳。有了这三大保证,以后,还会有不断的高潮,还会高潮迭起。众人又是爆笑。

等大家笑够了,欧阳佟继续说,高潮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所以,我们今天还安排了另一项仪式,博亿传媒收购星期七。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这又是一次和资本做爱的过程,是一个伟大的开始,一个里程碑式的开始。我绝对有信心,在五年之内,让这次做爱,达到一个更加完美的高潮。

欧阳佟讲过之后,朱丽依讲。她开始也拿出几张纸,可刚开了个头,便将纸扔在一边,说,既然欧阳董事长不用事前准备的讲稿,我也不用了。刚才,欧阳董事长的讲话非常形象生动,让我想了很多很多。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致力于经营星期七广告公司。借用欧阳董事长的比喻,我们星期七广告十几年来一直都在努力做爱,并且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很漂亮。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那些做爱,就像小姑娘谈恋爱找错了对象,谈一个吹一个,每次做爱虽然有高潮,但没有附加值,做了也是白做了。她的话,又一次引起大家疯笑。笑过之后,她接着说,直到听了欧总刚才的讲话,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是小学生,才刚刚入门,甚至连门在哪里,也才刚刚看到。真正有高附加值的做爱,是和资本做爱,今天,我才七弯八拐,总算找对了自己的梦中情人。众人再次放肆地大笑。她接着说,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呀。能加入这个大家庭,绝对是我个人的荣幸,也是我个人的机会。我有理由相信,我和欧阳董事长的这场爱,一定会做得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别开生面。最后,我要告诉大家,我期待高潮的到来。

在众人的笑声和掌声中,朱丽依的讲话结束,接下来,是朱丽依和关关在合同上签字。现场播放音乐,欧阳佟等人则离开主席台,站在两人的背后,一再鼓掌。

就在欧阳佟他们举行仪式的时候,杨大元却在四处寻找朱丽依。

杨大元自然已经意识到危机正在向自己迫近。一连许多天,他都在寻找朱丽依,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说服朱丽依相信自己或者饶过自己。可是,朱丽依似乎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所有可能存在的地方,他全都找过了,根本不见她的人影。他无数次拨打她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他也曾联系过所有可能了解朱丽依行踪的人,这些人给他的回答是完全一致的,不知所终。

杨大元意识到事情严重了。他想,自己不能再这样四处乱找了,得采取一些行动。最重要的行动,是将账上的钱转走。

他从星期七弄出来的钱有四百万,再加上他自己通过其他途径弄来的钱,总共有四百五十多万。当初和博亿公司签约的时候,他不得不拿出二百万,他自己的账号还剩下二百五十万。他想,假若朱丽依报警,而警方立案侦查的话,他的这个账号是异常危险的。他因此想到,应该将这些钱提出来,然后存放在一个保险的地方。警方见不到账号上的钱,也就无法认定他的犯罪事实了。

前天一整天,他都在忙着向外提款。先通过银行预约提出了十万。然后又通过信用卡,从不同的提款机上提出了几万元。可是,今天早晨,银行开门后,他准备再次以同样的办法提款时,却被通知,银行的电脑出了故障,今天无法提款了。

杨大元不甘心,便用信用卡去提款机上取款,结果,信用卡却被提款机吃掉了。

此时,他才意识到,这个账号,很可能被公安部门查封了。

想到这一点,杨大元顿如五雷轰顶。看来,自己不得不又一次进公安局了。此前两次进公安局,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撤案。这一次呢?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找到朱丽依,以过去的感情打动她,让她撤案。除此之外,他自然想到了欧阳佟,尽管他无法认定,这次的事件是否与欧阳佟有关,却也可以认定一点,既然欧阳佟能两次将他从公安局弄出来,那也一定可以第三次干同样的事。

想到这一点之后,他便给妻子伍燕华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中,他并没有详细说明,只是说,自己又一次遇到麻烦了,请她一定要去求欧阳佟帮一帮自己。伍燕华第一次去求欧阳佟,在他面前下跪了,她觉得自己很没面子。第二次去求他,甚至连面都没见上。现在又要第三次去求他,她的心里实在承受不了。她说,要求你自己去求,我不去了。杨大元说,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可这一次,比前两次都严重。你如果一定不肯去,那我也没办法。我能告诉你的是,这次,我可能真的过不了这一关了。现在,我唯一的希望,是你把儿子好好养大,你告诉他,彻底把我忘了,就当他在世上没有这个不争气的爸爸。说着说着,他便在大街上哭了起来。

女人到底是女人,听到丈夫哭得如此伤心,她悲从中来,也哭了起来,并且哭着答应,无论如何,她都去求欧阳佟。同时,她又向杨大元讨主意,如果欧阳佟不答应救他怎么办?杨大元说,你傻呀,他不答应,你不能想点办法?伍燕华说,我能有什么办法?你一个大男人都没有办法,我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办法?杨大元说,你也知道你是女人,你是女人不就是办法吗?伍燕华一开始没有明白他的话,以为他气疯了。没料到杨大元接着说,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何况你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你应该懂得怎样利用自己的力量。这时,伍燕华才彻底明白了,原来,杨大元竟然想她用自己的身体去征服欧阳佟。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打这样的主意,愤怒异常,当即挂断了电话。

杨大元并没有再拨打妻子的电话,他需要打的电话太多。接下来,他拨打朱丽依的手机,这次竟然打通了。杨大元一阵激动,等着她接听电话后说第一句话。他甚至想好了,第一句话说,亲爱的,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哟。可是,电话并没有接听,而是挂断了。他接着再打,传来的却是电脑客服小姐的声音,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

就在这时,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夹住了杨大元,从车上下来几名警员。杨大元见势不妙,拔腿便逃。在他看来,自己当兵出身,身体素质很好,要论奔跑,这几个警察肯定不是自己的对手。可他又哪里料到,这些年纵横酒场情场,又缺少锻炼,身子早已经虚空了,疾跑了十几分钟,心脏便已经无力承受,仿佛要跳出来一般,速度也越来越慢。身后几名警察穷追不舍,很快就追上了他,猛扑上来,将他按倒在地。他还不甘心,高声大叫,警察打人呀,救命呀。他希望有好心人出面救一救他,可是,他打错了主意,这个世界见义勇为落不到好,人家早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按倒他的那几名警察穿着警服,谁愿意妨碍公务?

杨大元还想挣扎,可他的心脏不争气,令他喘不过气来。那几名警察并没有用太多的力量,便将他的双手拉到背后,用铐子铐了。其中一名高级警司命令道,带走。两名警员便拖起他,押向警车。

晚上,欧阳佟驾车回家。进入院门时,似乎形成了习惯,向门两边看了一眼,竟然看到伍燕华第三次带着儿子站在那里。他愣了一下,暗想,这个杨大元,搞什么鬼?自己这次的事做得很隐秘呀,他应该不知道自己是幕后推手吧?既然如此,他干吗还让老婆来求自己?这样想着,他没有停留,直接将车开了进去。

将车停在自家门前,欧阳佟并没有立即下车,而是坐在车上思考了一番,心中也便因此生出了另一个计划。他重新启动汽车,来到院门口,出了院门之后,又将汽车调了头,停在伍燕华面前。

他在车上对伍燕华说,燕华,你怎么在这里?

杨大元给她打电话并且要她和欧阳佟上床,将她气得半死,她当即挂断了电话,一个人在家里痛哭流涕。哭过之后,她又想,杨大元如果真的被判刑,自己和儿子怎么办?不管能不能救出他,如果能够跟上一个男人,自己下半辈子也算有个依靠吧。想想这十几年来,自己跟着杨大元,落得了什么好?天天守空房,而他却在外面花天酒地。杨大元大概觉得自己有本事把妻子哄得团团转,其实,作为女人,伍燕华心里有本账,只是自己走到了这一步,有苦也只能往肚子里吞,没有说出来罢了。到了现在,他为了自己,竟然连老婆也要拱手送人,自己还有什么好想的?

也不知哭了多长时间,仍然拿不定主意是否去见欧阳佟。恰在此时,门铃响了。她以为是杨大元回来了,便站起来去开门,发现门口站着的是几个警察。他们向她出示了搜查令,将这间出租屋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警察离开之后,伍燕华突然下定了决心,去学校拉上儿子,来到了广电宿舍门口。

伍燕华看到车里的欧阳佟,眼泪一下子出来了,立即转身拉了儿子,便要下跪。欧阳佟早防着她这一着了,立即说,别别别,有什么事,上车来说吧。说着,他弯过身去,打开了另一侧的车门。伍燕华和儿子一起往上挤。欧阳佟说,孩子,你坐后面去,让你妈坐前面。杨大元的儿子倒是听话,拉开后面的车门,爬了上去。

伍燕华上来后,立即抓住欧阳佟的手,哭着说,哥,我又求你来了。

欧阳佟说,你坐好别动。你们还没吃饭吧。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边吃边说。伍燕华哭着说,我心里难受,吃不下。欧阳佟说,就算你不吃,孩子也要吃呀。孩子还这么小,正长身体的时候,不能饿着。伍燕华大概认同他的话,没有再拒绝。

欧阳佟将车停在喜来登地下停车场,然后和伍燕华母子一起上楼,进入单间。服务小姐随后进来,欧阳佟没有看菜单,甚至没有思考,便点了四个菜。服务小姐离开的时候,欧阳佟又叫住了她,说,这里有女士,再加一个木瓜炖雪蛤吧,这是美容食品。另外,你问问孩子,他要什么。服务小姐问杨大元的儿子,小家伙没见过这么豪华的地方,根本就不知道要什么,只是摆头。

服务小姐离开后,欧阳佟说,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伍燕华没有说话,眼泪先流了下来。欧阳佟好一番劝,又拿过湿纸巾,替她揩眼泪。伍燕华一边哭一边说,下午,警察搜查了她家,正式通知她,杨大元被逮捕了。

这个消息,欧阳佟上午就已经知道了。可他还是故作惊讶,说,逮捕?为什么?

伍燕华哭着说,她也不知道,警察没有说明原因。不过,杨大元在今天上午给她打了个电话,叫她来求欧阳佟,所以她以为欧阳佟知道原因。

欧阳佟自然知道原因,但他绝对不会告诉她。他说,他毫不知情,不过,杨大元毕竟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他答应伍燕华,明天,他就去打听这件事。伍燕华问欧阳佟,能不能估计到是什么事。欧阳佟说,可能与星期七的财务经理刘严萍逃走一案有关,他曾听到过一些传言,说星期七的财务经理卷走七百多万,其实没那么多,一大半在杨大元手里。因为这件事与他没什么关系,所以,他也没有去了解。

伍燕华说,不可能。家里已经穷得叮当响,孩子上学的学费都有些问题了,她想买件衣服,他也说没钱。如果他弄了那么多钱,怎么不拿一点儿回家?

欧阳佟说,孩子在这里,这些事,我们还是别说了,以后有机会单独再说。你先吃饭吧。伍燕华哪里吃得下去,一个劲儿地哭,筷子拿起又放下,一口都没吃。欧阳佟便往她的面前夹菜,一再劝她吃一点儿。伍燕华只好勉强吃了一点,又说,哥,我一再麻烦你,实在不好意思。

欧阳佟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不是叫我哥吗?既然是你哥,你的事,我不管,谁管?

吃完饭,将伍燕华母子送回家。分别时,欧阳佟对伍燕华说,你放心,你的事,我一定会管到底。不过,以后,不要带着孩子跑了。孩子还小,读书更重要,不要让他请假了。而且,有些事,他知道了对他没什么好处。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以后有什么事,你直接来找我好了。

伍燕华接过名片,拉着孩子要给欧阳佟下跪。欧阳佟一把将她抱住,说,别这样,这样不好。

同时,他在心里冷笑,杨大元,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thE END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