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系的另一个地球 - xp1024.com
《银河系的另一个地球》


序言

中国的历史充满着各种未解之谜。比如说,为什么像“河出图”、“洛出书”这样的祥瑞都是每五百年出现一波,为什么像孔孟这样的圣人总是五百年出现一批,为什么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要整整五百年,为什么流行歌曲的歌名是《向天再借五百年》?对二百五无比反感的中国人为什么偏偏对二百五的两倍如此充满好感呢?这些问题考古学家给不出答案,于是我们只能拜托科幻小说来回答了。不得不说,科幻小说是一种功德无量的文学形式,它能使现代的普通人因为见识的增长而超越前代的天才。也能把当代脑洞大开的想法留存到将来,为我们的子孙后代们遇到难题时提供清新脱俗的解决思路。

在儒勒凡尔纳时代,虽然已经有了处于雏形阶段的潜艇可以在河流中下潜三至五米,但是小说《海底两万里》在当时还是被当作天方夜谭看待;而现在的孩子们再读这本书的时候,马上就能联想到遨游在深海大洋中的核潜艇。1928年,山本五十六无意间从书店买回了一本科幻小说《大太平洋战争》,短短的13年之后他就让书中描述的偷袭珍珠港的剧情在现实世界里震撼上演。第一次看《星球大战》的时候,电影中的宇航员可以通过掌上的屏幕与外界视屏连线,当时的想法是希望这辈子能有机会参观一下这种魔幻科技,如今我刚过而立之年,用手机进行视频聊天已经融入了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生活。有人说:未来并不是还没有到来,只是还没有被我们发现。就像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几十年前甚至十几年前的科幻小说放到今天都已经毫无科幻色彩可言,甚至已经烂大街。

本人作为一名高中教师的家属,有幸可以时常到学生食堂蹭饭。经常能听到学生们在餐桌上讨论“泊松亮斑”“时间光锥”“类地行星”“基因炸弹”“卫星轨道”“人工智能”等高质量的话题。各个领域的尖端科技对于学校里的这些未成年人而言都丝毫不觉得高深。而每当被孩子们邀请参与话题讨论的时候,我只能讪讪的说:“这些知识点高考之前我也曾会过”。

曾有教育家放出豪言:教育就是把在学校背会的所有知识点忘掉之后所剩下的见识。那么见识从哪里来?我更信服另一种教育观点:怎样才能让孩子变得有见识?一定要让他接触天文和历史。天文可以帮你扩展人生的空间坐标,历史可以帮你扩展人生的时间坐标。人生几十年,不过是在时间和空间组成的坐标系中画出短短的一段曲折线,一个人的人生坐标系有多大,他的见识才会有多高。而星际、宇宙题材的科幻小说恰巧可以同时满足在时间和空间两个坐标轴上同时开阔读者视野的需求。

而星际、宇宙题材的小说归根到底要写的中心要义依然是:在相较于地球而言更为宏大的历史舞台上,不同文明之间人类的挣扎与进步、挫折与抗争、绝望与奋进、探索与发现。

写这样的小说就要接受一个默认前提——地球文明并不孤独,与我们相距不远的地方还有同样富有传奇色彩的外星文明存在。

那么,在地球之外真的还有其他文明的存在吗?要知道,在任何一个行星上,由无机物形成有机物,再由有机物形成细胞和生命都是一个极小概率发生的事情,它需要各种复杂的前提条件以及难得的机缘巧合。如果这些生命再能产生智慧,再由文化演进代替基因演进形成文明,那就更需要女娲和上帝的神来之笔了。按照这个逻辑,地外文明的存在是一个不可能发生的小概率事件。

但是作为一名医生,我一直有这样一个感受:只要样本量足够大,所有数学逻辑上的小概率事件都将必然会重复不断地发生。就像“渐冻症”这样的罕见病,发病率只有十万分之一。如果你在基层医院工作,虽然你也在课本上也学过这个名词,但是你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遇见一个这样的病例。作为渐冻症患者,如果你生活在小县城里,你可能在家乡连一个可以交流心得的病友都找不到。

而如果你是在宣武医院、北医三院这样的首都知名医院工作,你可能每天都要和渐冻症患者打交道。如果你是这些首都知名医院的患者,只需要随便加入一个微信病友群,你就可以和成百上千散落在全国各地的病友互相鼓励。中国有14亿以上的人口,可以有足够的样本量让各种罕见病变得不罕见。

在我们已有的知识体系里,银河系拥有大约4000亿个恒星,直径达到12万光年,相较而言地球文明只不过像太平洋里的一滴水。虽然我们也曾狂傲的认为自己是宇宙的中心,但是从哥白尼时代过后,随着人类的知识越来越多,我们面对宇宙的姿态也就越来越谦逊。

如果你只是坐在地球上的某间办公室里思考的话,你不可能相信外星生命的存在。但是如果你能放眼广袤无垠的宇宙,仅仅想到银河系的4000亿个恒星,你就会觉得外星文明的存在一定是概率逻辑的必然!

如果在我们这个既渺小又浩瀚的银河系当中的某个类地行星上果真存在着外星文明,我们地球上的人类将以何种姿态与之相处呢?美国人拍的电影《星球大战》可以说是第一部火遍全球的星际、宇宙题材。那些太空战舰如林,激光枪弹如雨的画面深深地震撼并影响了几代人。几十年过去了,世界各地《星球大战》的拥趸们仍然激情高昂。

说到不同文明之间的碰撞,星际交往与国际交往并无本质上的区别。一个国家当今的国际政策必然也会是他将来的星际政策,自大航海时代开始,西方列强习惯了用黑洞洞的炮口敲开弱国国门的思路,这种思维惯性一直影响到今天,借古论今、以己度人,以至于在他们的脑海中,连星际科幻都无一例外地把核动力战舰和暗物质枪炮作为标配。如果将来外星文明首先与西方国家相遇,也许《星球大战》中的壮观战争场面会同样在现实世界中上演。

但是,战争毕竟只是文明的副产品,武力可以成为解决问题的后盾,但是不能作为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任何思维正常的人不应该只想到用自己的武库证明自己的先进程度,只有黑社会和山大王才喜欢把自己手上仅有的几条破枪时不时拿出来展示实力。当人类开始大批量生产汽车之后,与之相配套的交通规则必然是文明礼让;当未来人类的技术可以大批量生产星际飞船的时候,他们的目的也绝不可能是跑出去四处结仇。我们无法想象在一个现代化国家里的人民还要遵循丛林法则,还要靠拳头硬胳膊粗才能讨生活,连拦路抢劫和入室盗窃都得不到约束;同样我们也无法想象在一个拥有神级物质文化水平的地外星球上,他们的精神文化水平却依然停留在弱肉强食阶段,需要出草献祭才能完成成年礼。

宇宙的行为在非常大的尺度之下并不是混沌的,在人类进入现代文明之后,随着“熵”被发现,地球天体物理学家得出了一个非常不乐观的结论:在大约一百亿年以后,宇宙中大多数恒星都会把燃料耗尽。到那时,所有的生物和文明都将不复存在。如果真的有其他更高级的外星文明存在,想必他们得出这个结论并不困难。如果各个文明的世界观都建立在这个结论之上,就不会有人把自己有限的精力全都投入到热核武器的生产和二向箔的研发之中了。

在宇宙中的高级文明园囿之中,也许会存在一两朵带刺的玫瑰,但是文明绝不应该个个都是带枪的猎手。我们可以假设当外星文明来到地球时,如果首先遇到的是东方的中国又会怎样呢?永乐三年六月十五日,在福建五虎门启航的郑和宝船上没有大炮和鸦片,满载的全是华贵的丝绸、精美的瓷器、耀眼的珠宝和诚挚的问候。先后七次下西洋,所到之处没有鲜血和战争,只有和平和友善。这种和平发展的思路一直延续到今天,中国政府的对外政策从来都是睦邻友好、与人为善、携手并进、共同发展。因此,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中华文明与外星文明的交流一定会像沈从文的《边城》一般饱含人性的善良,会像水墨画一般充满温暖和美好。

本小说名叫作《银河季风》,新华字典里对银河的解释是:晴天的夜空,天空呈现出一条明亮的光带,夹杂着许多闪烁的小星,看起来像一条银白色的河,银河由许许多多恒星构成。也叫天河。而对季风的解释是:随季节而改变风向的风,主要是海洋和陆地间温度差造成的。冬季由大陆吹向海洋,夏季由海洋吹向大陆。本书中很多的理论基础取自于霍金的《时间简史》。比如“银河季风理论”就是受到霍金的黑洞蒸发理论和虫洞理论的启发。“时光闭环理论”受启发于《时间简史》开篇的时间光锥理论。“银河狙击手”受启发于霍金的超巨星坍塌理论。

当然,所谓的“受启发”就是在小说里,理论基础虽然出自科学论著,但是我又在自己粗浅的知识背景中做了部分猜想和引申。所以本小说既有源于现实的部分,也有高出现实的部分,大家千万不要把这本小说当做科普文来读。

掐指一算,明天是妈妈六十岁生日。蹉跎过了而立之年,一直也没有送妈妈一件像样的生日礼物,就从今天开始,写一本科幻小说送给妈妈的六十岁。欢迎各位看官和我一起站在中华文明的视角,与广袤银河中的地外文明共同经历一场爱恨纠缠、惊喜不断的奇幻之旅,谢谢各位的光临。

作者:巡天遥看

写在冒出这个想法的当夜。

第一章 阴差阳错的相亲

在公元2029年仲夏的一个傍晚,眼科医生刘明邦正在换衣服准备下班。

护士英子急匆匆地推门而入:刘大夫,16床病人吃东西的时候被卡住了。

刘明邦来不及穿回白大褂,提起急救箱和英子一起冲到16号病床前。病人侧躺在床边努力地张大嘴,把头伸向床外,双手推在喉咙前,脸色憋得通红,喉咙间发出尖锐的哨鸣音。

他和英子各抓住病人的一侧肩要把病人摆成正卧位,谁知在被放平的一瞬间,病人完全瘫软在床上失去了意识,喉咙里连哨鸣音都没了。“我靠,什么情况!?”刘明邦心头一紧,10年前他还在急诊室实习的时候他曾遇到一位小伙子不慎把酒盅倒扣在嗓子里最终窒息而死,那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没能抢救成功的病人,可谓印象深刻。

来不及多想,他左手迅速拿出喉镜提起病人舌根,右手执弯钳伸进会咽,连续够了三下却只夹出三条别针大小的肉末。病人的气道仍然被死死地堵住,没有丝毫的呼吸。

气管异物这种状况是真正意义上的与时间赛跑,如果在5分钟之内不能把气道打开,大多数人就会性命不保,即便侥幸抢救过来也会形成严重的脑损伤,甚至成为植物人。而在抢救中最不容易取出的堵塞物有两种:第一种是又硬又圆的,比如刘明邦实习时看见的倒扣在嗓子里的酒盅;第二种是又软又烂的,比如软糯的食物。刘明邦今天遇上了第二种情况。

他抬头问家属:“他刚才吃的啥?”

病人的老伴儿按捺不住慌乱:“啊?他……他吃的烧鸡”。

“叫耳鼻喉科的田大夫过来,就说要做气管切开,快去!”刘明邦再也没办法像平常那样淡定从容地给护士下医嘱了。

英子一溜烟跑出病房,却一头撞进了一个五大三粗的老头的怀里。这老头的长相用一句话就能概括:腰粗腿短,大屁股圆脸。花白的头发被剃成板寸,黑白相间的斑马t恤衫被他圆滚滚的大肚腩高高的顶起来,肚脐眼在前面若隐若现,特大号的上衣愣是穿出了漏脐装的效果。赭红色的裤子紧紧地绷在两条粗短的腿上,像极了两根灌溉充足的胡萝卜。脚上的黑布鞋和脚踝处露出的一截雪白色的袜子显得格外刺眼。老头沉着脸把英子扶正靠在门边:“慌什么慌”。

来到床前,斑马衫老头接过刘明邦手中的喉镜,连橡胶手套都没有戴就把右手以剪刀手的姿势伸进患者嘴里。刘明邦还没来得及眨眼,就看见一块鸡蛋大小的鸡胸肉夹在老头的食指和中指之间。

病人一阵剧烈咳嗽伴随全身的痉挛,大口呼吸了两口气之后立刻缓了过来,皮肤也在两秒钟之内由暗青色变成了赤红色。把鸡胸肉扔在弯盘里,老头问站在旁边的老伴儿:“是它吧?”老太太激动地点点头。“你老伴儿球神经麻痹,容易呛咳,我再嘱咐您一遍,以后不论再吃啥都要打成糊糊再吃,记住了吗。”

这位长相矮挫丑出手却稳准狠的老头就是颇具传奇色彩的眼科主任袁斌。

病人总算安定下来了,同样穿着黑白相间t恤衫和黑布鞋的刘明邦陪着袁斌回办公室。从背后望去,他们俩一个身高185又高又瘦,另一个身高不足170又矮又胖,颇有长颈鹿陪斑马散步的既视感。“主任,大家都说您是万事通,难不成您在当医生之前还干过扒手不成?看刚才您那剪刀手用的叫一个绝,还别说,如果在公交车上施展出来就没有掏不走的钱包。”

袁斌朝刘明邦的后脑勺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小兔崽子,还去耳鼻喉科叫人。一个气管切开差不多要用半个小时,等你们切好了,病人恐怕孟婆汤都喝了好几碗了”。

“要不咋么说咱袁主任您艺高人胆大呢,遇到非常情况总能立刻打破常规一招致胜。”刘明邦一边奉承一边跟着袁斌往前走,路过示教室门口时两人突然同时停下脚步,又一齐往回退了两步,再次把目光瞟进门内:一对年轻恋人正坐在同一张沙发上聊的火热,两人的肩膀都贴在了一起。

小伙子是刘明邦的弟弟刘明治,他身形消瘦,三七开的分头把头帘尽量向前压却仍然盖不住明亮的大脑门儿,硕大的金丝眼镜也遮不住一双黑亮无比的小眼睛,穿白色蓝纹短袖衬衫,黑裤子黑皮鞋,胸前还别着一枚党徽,这身装扮使得任何人都能看出来他在政府工作。坐在旁边的姑娘是袁斌家的独生女袁媛,她梳着马尾辫,在大脑门小眼睛的刘明治的衬托下更显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颇似卡通画里的美少女战士,穿着白色的圆领衫和灰色的百褶裙,再加上一双纯白色的球鞋,浑身透露着学生气。大家都没见过袁斌的爱人长啥样,但是如果没有一个女神级的老婆,光指着袁斌的基因应该不可能生出袁媛这么漂亮的女儿的。

袁媛工作一年来,袁斌几乎每周都要给她安排相亲,可是因为相亲对象的质量都比较低,所以一直没能成。刘明治本来今天约好了来接哥哥回家的,结果被哥哥撞见了这一幕。刘明邦现在心里暗自盘算着,老二就这么一声不响地和主任家的千金好上了,等会儿自己该怎么表示才显得局气呢?

刘明治看到刘明邦马上站起来:哥,你给我安排了相亲为啥不早说,我都没捯饬一下就来接你了。

袁媛也走了出来抓住袁斌的胳膊:爸,你早这样多好。您要是早一年介绍我俩认识,我们现在可能都该谈婚论嫁了。

只见刘明邦一脸懵逼,张着嘴看向袁斌不知道该说啥。而袁斌则更是一脸的不自然,毛毛虫般的眉毛在大脸盘子上皱成了两个逗号:“都这么大了说话还是一点儿把门都没有,没羞没臊的,哪像个姑娘家!快跟我走。”还没等刘明邦理清思路,袁斌已经把袁媛拽走了。

刘明邦凑到刘明治面前小声说:“我没给你安排相亲啊。”刘明治脸上的笑容褪去变成了纳闷儿,刚要接话就听见砰地一声,袁媛从主任办公室摔门而出,“你还是不是我亲爸,除了病人家属我就没人可嫁了吗?”

说话间袁媛来到刘明治身边,一把搂住刘明治的胳膊推上就往外走。刘明治一脸惊愕,边走边低声说:诶,你和你爸咋翻脸了,咱这是要去哪啊?

过了一会儿,袁斌把一个白白胖胖的四眼仔送出办公室,拍拍胖小伙的肩膀道:“从小把她惯坏了,你别往心里去,我回去再说说,改天再让你们见面。”胖小伙一番点头哈腰之后一步一扭地离开了。如果在生人看来,这个胖胖的四眼仔倒更像是袁斌家的儿子。送走了小胖墩儿,袁斌朝楞在楼道里的刘明邦使了个眼色,刘明邦低着头跟着袁斌进了主任办公室。

刘明邦是承德市附属医院的一名眼科医生,今年32岁,他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弟弟刘明治是老二,一周前刚从围场县政府挂职锻炼回来,如今在市委大院里给纪高官当秘书;老三是妹妹刘明仪,去年研究生毕业后也来到附属医院工作,目前还在神经内科转科。兄妹三个从农村出来,靠着勤奋学习、听话出活的劲头终于都有了现在相对不错的工作。

而作为独生女的袁媛从小到大被当做掌上明珠般在父亲的呵护下长大。大学七年一直和刘明仪住在同一间寝室,七年下来因为性格相投两人成了闺中密友。一年前俩人又一同放弃了北大国际医院的留京指标回到了承德附属医院工作。

按照常理来说,女儿能有机会留在父亲手下工作,可以省去很多新入职场的坎坷,本来应该算是一条最安逸的职业道路。而对于袁媛而言,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当中每天考虑最多的一个问题却是怎样找人事科把报到证要回来然后跳槽到别的城市。

自从袁媛工作以后,袁斌主任就像中了邪,每当遇到上岁数的病人就忍不住拉起手攀谈:你们家可有与我女儿年龄相仿的小伙子啊,没对象的话是不是可以安排一下见面啊?就这样,袁媛几乎每周都要在办公室里见几个良莠不齐、风格迥异的相亲对象。

本来像袁媛这样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妹子走在哪条大街上都有很高的回头率。再加上家世好、学问高,因而从高中开始她就从来不缺追求者。工作以来医院职工里经常有一些兼职媒婆把那些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官二代、富二代推荐给袁斌做女婿,可吊诡的是,只要不是袁主任自己选中的小伙子,他都会一口回绝,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个中缘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多半年下来只搞得袁媛一听到相亲两个字都会有想吐的生理反应。

今天下午袁斌又一次安排女儿跟一个病人家属相亲,小伙子就坐在主任办公室里等着袁媛下班。而刘明治是来接哥哥和妹妹一起回乡下的。袁媛下班过来的时候袁斌正在和刘明邦一起抢救病人,恰好撞见等在示教室里的刘明治,就这样两个人阴差阳错地相起了亲,竟还达到了一见倾心的效果。

这么一来,袁主任再想给女儿安排相亲的话,恐怕就不好办了。

第二章 我也有妈妈了

袁媛气哼哼地拉着刘明治出了附属医院大门一路暴走,一直穿过南营子大街来到武烈河边才放慢脚步。盛夏的傍晚,武烈河畔一片雨荷蓄梦的景象,温柔的碧水被成片成团的水汽笼罩,远望如覆曼妙的轻纱。上世纪建造的一条废弃的铁道桥横跨河的两岸,前些年园林部门在枕木的两旁装上了华灯和木椅,后来又在两旁搭上葡萄藤,每当华灯初上,就会有一对对的小情侣相互依偎在木椅上耳鬓厮磨。微风阵阵吹来,这里的浪漫气息是任何音乐茶座和咖啡馆都不能比的。于是这座废桥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情人桥。

袁媛转过身来,抬头直勾勾地望着刘明治的眼睛。“明治哥哥,关于你的所有奇闻轶事我都听明仪讲过。”

刘明治问:“这丫头就喜欢到处编排我,但凡有点嗅事儿都能成了她嘴里的笑料,她都跟你说啥了?”

袁媛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的每一篇博客我都一字不落的读过,你给明仪写的每一封信我都一遍又一遍地看过,当然还有你每一次给明仪寄的好吃的我都尝过。”

刘明治仍然一脸问号,不知袁媛想要说啥。

袁媛看刘明治没听明白自己想说啥,接着说:“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羡慕过别人,唯独明仪有你这样一个宠妹狂魔的哥哥却让我足足羡慕了七年。我做梦都想回娘胎跟她换换。没想到你真的就这样来到我的面前。虽然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但是我对你已经无需继续了解了。即使你现在提出去民政局扯证,我都不会犹豫一秒钟的。”说着说着袁媛的眼圈里竟然有泪珠打起了转转。

一路走过来,刘明治心里都在盘算着说点儿啥缓解一下气氛,可是被袁媛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段,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下茬了。只是掏出纸巾默默地擦着袁媛眼角的泪。顿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我又是何德何能啊。你要是之前有任何一次抱着这种态度去相亲的话,恐怕一次就成了。”

袁媛接着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爸总是逼着我跟一些奇怪的人相亲,还没完没了的,我真的是受够了!不过现在好了,我的救星明治哥哥终于出现了。”

刘明治再次拉起袁媛的手:“但是你还是不要太冲动,结婚不是上淘宝买东西,色差太大了还能随时退货。我们可以先处一处再说,等时机成熟了再谈结婚的事儿。”

听到这儿,袁媛一把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合着你是怕将来自己想退货吧。我可跟你说,现在像我这样心理健康、历史清白的女生可不是哪都有的,你要是今天不愿意,我保证你将来会后悔。”

刘明治赶紧把袁媛的手夺了回来:“你看你又激动了。那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向你保证,先处一段过后,只要你还能看得上我,我就一定跟你结婚!”

袁媛转怒为喜,低下头:“这还差不多……”

晚霞仿佛格外垂青水面的波光,等不及轻纱飘散就把自己全部的艳丽倾注到了河水中。水是浓绿的,像碧玉;霞是艳红的,像胭脂;还有刚挂上天际来不及回避的圆月,像银盘。从情人桥望去,景象是如此的绚丽多彩,让人分不清是河水飞上了天空还是天空落进了水里。

袁媛的手机响了,刘明仪打来的。刚接通就听见机关枪扫射般的嚷嚷:“死丫头,你把我二哥劫持到哪去了。即便是着急当我家二嫂子,也不能玩儿拉郎配啊,现在是法治社会你知道不。”

袁媛赶紧打断:“我们在武烈河这边呢。”

电话那边停了半秒:“我去,你们这就上了情人桥了,好硬的手段啊姐妹儿。”

袁媛尴尬地看了刘明治一眼,转身对着手机说:“多谢夸奖。”

刘明仪咳了一声道:“那你告诉我二哥,就说我和大哥在停车场等着他的车钥匙呢。”

刘明治和袁媛回到附属医院大院里。刘明仪迎面走来一把抢过车钥匙,然后自己坐在了驾驶座,刘明邦也坐进了副驾驶。

刘明治拉了两下后车门,发现已经锁上了。走到前面敲敲车窗:“诶,开门呀小妹”。

刘明仪放下玻璃:“二哥,你在围场呆了仨月都没回来看我一眼,本以为咱俩今天见面还要抱一块儿哭一鼻子来着。你可倒好,回来二话没说就忙着去相亲、约会、逛情人桥了。看来我这后院一枝花以后就真没地儿插了。”

刘明治弹了妹妹一个脑瓜嘣:“我也天天想着你呢,你看后备箱里我给你带了多少好吃的啊。”

刘明仪咽了一口唾沫:“那你俩接着浪,我和大哥就不打扰了。回去爸爸要是问起来,我就说你在单位加班写材料。对了,听说火药库沟那边的酒店游客比较少,今晚去那开房相对容易些。”

刘明邦开门下了车:“媛媛,你可别听这傻丫头胡说八道啊。来,我们先送你回家”。

车开出医院大门,刘明仪仍然对坐在后排的刘明治和袁媛不依不饶:“人都说防火防盗防闺蜜,我这回算是大意了。”

袁媛直跺脚:“咱俩认识八年,今天我才第一次见到咱二哥的本尊,你防我防的还不够严啊。再说我又不是抢了你男朋友。”

刘明仪阴阳怪气地回道:“我去,还咱二哥,还本尊……”

刘明邦打断了刘明仪:“别拌嘴了,说正事儿!”回过头对袁媛说:“回家跟袁主任服个软儿,说到底哪个当爹的不是为了女儿好啊。”

“明邦哥,你快别提他为我的好了。说起来这事儿我就不想回家。”自从刘明邦到眼科工作后,在袁斌面前就一直是点头哈腰、恭维奉承的姿态。主任发怒,他会逆来顺受;主任批评,他会立刻认错;主任高兴,他会点烟递茶;主任发愁,他会出谋划策。所有人都把刘明邦看作是袁斌身边的狗腿子,袁媛也不例外。所以刘明邦的意见袁媛现在是一句也不能听的。

刘明仪又来了兴致:“要不今晚干脆回我家吧,你敢不敢现在就让乡下的公婆见见你这个丑媳妇儿?”

袁媛也不示弱:“这些年哪一件事儿你见我不敢过?我倒是想让伯父伯母评一评咱俩谁更丑。”

刘明仪说了一句“牛掰”,竖起了大拇指。轻轻地在手机上更改了一下路线,便自动调转车头驶过狮子沟,在暮色中向着大山深处的上二道河子开去。随着人工驾驶技术的普及,司机完全被手机替代,即便在深夜开车都不需要开车灯了。

夜里八点半,刘明仪把车开进院子里,家里的大黄狗扒着车窗摇尾巴。大槐树下,刘妈妈已经备好了一桌饭菜。大家下了车,刘明邦向父母引荐:“这位是袁斌主任的女儿袁媛,也是妹妹的大学同窗,就是我和妹妹经常向你提起的那位大才女。”

刘雨农略微诧异了一下,然后连连拱手道:“袁府千金光临寒舍,老朽不胜荣幸啊”。

刘明仪从身后踢了刘明治一脚,“大哥说不到点子上,你再重新给介绍一下”。刘明治拉起袁媛的手来到父母面前:“爸,妈,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刘妈妈突然想起了什么跑回了屋里,一会儿的功夫便拿了十张百元红钞加一张一块钱出来,一把塞到袁媛的手里“好闺女,大娘没啥准备,我们村里时兴这个千里挑一的见面礼,莫见笑啊。”

袁媛也没有推脱,认真地把钱叠好放到自己的挎包里。“伯母,我已经快十年没有摸过这红艳艳的钞票了,没想到还能在你这儿见到,我会像收藏古董一样保存好的。”

刘妈妈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六年前央行停发纸钞的时候我特意用真空袋包了一些新钱存着,不然将来给儿媳妇儿见面礼、改口费的时候用手机发数字红包太没有仪式感了”。

袁媛一脸的幸福:“收了钱,我是不是以后可以管您叫妈妈了?”

刘妈妈开怀大笑:“好孩子,这只是见面礼,将来的改口费要比这多很多呢。”

袁媛眼神里的光芒暗淡了下来:“我并不是想要多少钞票,只是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未曾见过妈妈的面,也没有机会管谁叫妈妈,今天有点儿迫不及待了。”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刘妈妈的眼角也泛起了泪花,她一把将袁媛揽入怀中。“闺女,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妈!”

袁媛也紧紧地抱住刘妈妈:“妈,我终于有妈妈了。”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刘明仪忍不住把手掌捂在额前,不停地把头帘向后捋:“诶呀妈呀,太猛了简直。姐们儿你慢着点儿行不,我这眼睛一闭一睁,整个家都被你端走了。”

刘明仪的牢骚半真半假。一旁的刘明邦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是真正的愁了起来。

第三章 风水宝地

刘明邦的父亲名叫刘雨农,是十里八乡小有名气的老中医,一直以来在上二道河子村过着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如今却因为一件事情作了难。

上二道河子村有一处桑树园。北面有两座山峰,像罗圈椅靠背一样环抱着桑树园,南边的山坡下一条河流蜿蜒而过,按风水先生的说法叫作“前有照,后有靠”。清朝末年,这里因为山型壮盛、风水绝佳曾被热河的****爷选作陵地。民国年间,刘雨农的祖父用八个银元宝买下了这片桑园,并把家族墓地安置在这里,此后村民们就把这里叫作“刘家老坟”。近百年来,相传有不下十个风水先生路过这片祖坟时说过刘家四代之后会出两代官的话。

也许是借了风水先生的吉言,刘家子孙到了刘明邦这一代个个都学业有成。刘明邦的两位堂弟刘明公和刘明威分别通过国考在北京做起了“京官”,弟弟刘明治也参加了省考,在市委大院里当起了秘书。就连学了医科的刘明邦本人也在工作后受到袁大主任的重用,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眼科副主任。一时间,关于这片桑树园的风水被乡亲们传得神乎其神。刘家的族老们更是对风水的效用深信不疑。

直到两年前,有个外地老板承包下桑树园河边的地要建一个玻璃厂,正好挡在刘家祖坟的前面。刘家族老们为了维护祖坟的风水向国土资源局写信,说这个玻璃厂征地手续不全,破坏山林植被。结果这座玻璃厂地基还未挖好就被勒令停工。

半年后这位老板锲而不舍地把所有手续都办齐全,在玻璃厂的原址上建起了一座玻璃艺术馆。不知是风水在显灵还是机缘的巧合,玻璃艺术馆建成之后刘氏家族的倒霉事儿可谓一桩接着一桩。先是刘明邦家办的草药厂遭遇了火灾让刘雨农的半生积蓄被烧了个精光,再后来刘明邦的二叔刘雨村也乡镇党高官的任上因为工作中出现严重失误受到了党内记过加行政降级的处分。玻璃艺术馆成了刘家的梦魇。就像是为了烘托这哀婉的气氛一般,其他旁支远亲的烦心事也是纷至沓来接二连三。

刘家这边的倒霉事儿还没缓过劲来,今年春天还是那个老板又在玻璃艺术馆旁量地划线建起了住宅楼。虽然刘家人想了各种办法阻挠,小区仍然建了起来。刘家老坟向河的一边被彻底堵死,本来靠山面水的风水宝地立刻变成了四面不透风的盆地。一句话,以前这里的风水有多吉利,现在这里的风水就有多不吉利。刘家族老们也不准备坐以待毙,这次刘雨农把三个孩子叫回来就是为了和族人商量一件事——迁坟。

第二天一大早,刘雨农就带着孩子们来到祖坟。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远远的就能望见河岸上六幢大楼拔地而起,有二十多层高了,大楼之间挂的广告牌上写着“银河御府盛大开盘”。刘雨农指着施工中的大楼对刘明治说:“也不知道楼顶上那道铁箍是啥先进武器,四天就能起一层楼。”刘明治注视了一会儿答道:“这种机器俗称空中造楼机,已经时兴了二十多年了,像广州、深圳、上海这些大城市就是靠着它建造好几百层的摩天大楼的。”

不到十点钟,刘家老坟却被面前高楼的影子盖得严严实实。刘雨农把列祖列宗的坟墓次序跟刘明治依次详细交代了一下,“二明子,你以前是学建筑设计的,抽空你就按着长幼尊卑把坟包和墓碑设计设计,画一组草图出来。样式要线条简洁、格调高雅的那种,但是也不要过了,中庸就好。”刘明治赶紧点头应下。

刘雨农又转过身对刘明邦说:“大明子,你爷爷曾经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当年武则天派风水大师袁天罡和李淳风从相反方向的两个城门出长安城,在关中地区寻找风水宝地。经过一年时间的游历之后袁天罡终于看上了一处穴位,于是拿出一枚铜钱放在穴位正中用土掩上作为标志;之后李淳风也选中了一处风水宝地,拔下头上的簪子插入土中做记号。最终皇帝派出来查验的两路使者竟然到达同一个地点,扫去黄土,李淳风的簪子刚好插在袁天罡的钱眼儿里。这才有了如今的乾陵。咱们家尽管不能像天子选皇陵那样讲究,但是也马虎不得。你们眼科的患者当中应该有一些高明风水先生,你也思谋思谋,务必请一个有真本事的先生过来为咱家重选风水,这件事关系重大,你一定要多费心思。”刘明邦也连连称是。

大家把墓碑挨个擦干净后已经将近中午,刘雨农回家做饭了。四个年轻人来到了银河御府售楼处门前,路两旁停了几十辆旅游大巴车,售楼部的门前排着长队,从形象和穿着上来看,购房客们的衣着普遍寒酸,更夸张的是有人甚至穿着打了补丁的黑布褂子排在队伍中间,队列中还间杂着几个金发碧眼却衣着破烂的外国人。售楼小姐站在队前用扩音器广播:“有贵宾卡的客户可以现在入场,没有贵宾卡的客人请下午三点钟之后再来看房。”

望着这一排穿着寒酸却个个都有贵宾卡的购房客,刘明邦心下不悦地哼了一声:“没有贵宾卡,看来咱们还进不去了。”

袁媛却顺手在挎包里翻出一张金灿灿的卡:“能进去,我爸倒是有一张贵宾卡在我这放着呢。”

进到大厅里,刘明邦发现这些看房客个个都看着有点儿面熟,不断有人跟刘明邦打招呼:“刘大夫,您也来了。”大厅两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列列的名单,人数大约有六七百个之多,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房号。人们排队来到沙盘前,把贵宾卡插进一台读卡器,墙上与之对应的名字就会亮起。站在沙盘前的售楼小姐既不过来介绍户型和设计,也不管谈价钱,就只管发钥匙。如果没有沙盘摆在大厅中间,刘明邦真的有来到澡堂子的错觉。轮到袁媛了,贵宾卡插进去只见左侧的墙上亮起“袁斌,2号楼2002号房间”。

随后,后面队列里一下凑过来五个小伙子抢着跟袁媛握手:“袁小姐,您也在呀”。尬聊几句过后又纷纷回到自己排队的位置。

刘明治问:这些人,都是谁呀?

袁媛也很纳闷:为啥我的相亲对象扎堆来这看房子呢?

2号楼已经封了顶,总共有26层,每层6户。2002号房间是20层的东户,四室两厅两卫,共186平米。虽然还没来得及装修,但是豪宅的气质已经呼之欲出了。

袁媛把贵宾卡在刘明治眼前晃了晃,“我爸不会是想把这里给我当嫁妆吧?以后咱俩可以让爸妈过来住。”

刘明仪把嘴一撅:“认爸妈这事儿你还当真了呀。”

把房子看了一圈,袁媛拉着刘明仪的手说:我们再去楼顶看看,将来我可以请你在上面吃烧烤。

四个人一起乘电梯来到楼顶,楼顶中央用黄线画了一个圆形的停机坪的标志,停机坪的外沿是一圈八卦符号,刘明邦数了数,总共有64组。大家顺着步行梯向下走,楼顶的防水层足足做了五米多厚。防水层下面是一层是只有两米高的夹层大厅,中间的水泥柱上面用红漆写着“闲人免进”、“禁止明火”。在水泥柱的两侧分别码放着两排灰色和白色的储油罐,白色的储油罐上写着“四氧化二氮”,灰色的储油罐上写着“偏二甲肼”。

刘明仪指着储油罐问:“大哥二哥,这些东西是用来消防灭火的吗?”回过头去,只看到了刘明邦和刘明治怔怔的站在原地,脸色阴沉,默不作声。刘明治的大脑门儿上分明看得见有密集的汗珠在闪光。

刘明治拉着袁媛,刘明邦拽着刘明仪一步不停地下楼出了小区侧门。侧门外迎面竖着一个由八根玻璃柱拧成麻花状的抽象派雕塑伸向天空,每一根玻璃柱的柱身上都刻着不同的八组八卦符号,算起来也是64组。雕塑的底座上写着一行金色的隶书:“中国玻璃艺术馆”。

一路不敢吱声的刘明仪再次来了兴致,“我去,这个玻璃厂在咱家祖坟前杵了两年多,今天才发现人家是以中国俩字打头的。我倒想看看这里跟国家博物馆、历史博物馆是不是能够相提并论。”

刘明邦往回拽了拽刘明仪:“我累了,咱们先回家吧。”

刘明仪却不管不顾:“今天不进去看看,等咱家迁了坟就更没机会来这了。”说着便硬生生的把刘明邦拉进了大门。

刚进门就看到大厅的屏风上赫然写着两行斗大的美术字:玻璃艺术的世界,世界的玻璃艺术。跟进来的袁媛拍了刘明仪一下:“看见了吧,在人家看来(中国)这个招牌都显得小了,要把(世界)挂在门口才算名副其实呢。”

四个人来到了生产车间,盛夏的正午,车间里的工人赤膊工作,汗流浃背。每人手持一根铁管从炙热的锅炉中挑出熔融的玻璃浆。有人负责把玻璃吹出泡,有人一边旋转铁管一边把柔软的玻璃泡塑造成型。最后剩下的废品和下脚料被装上推车拉去回炉,从始至终没有一丁点儿浪费。现在像这种制作玻璃器皿的工作已经完全被机器人取代了,这些工人站在熔炉前优雅而缓慢的展示着人工智能普及之前的每一个动作,像是在表演一幕历史舞台剧。

墙边的成形架上摆着一排排蓝色玻璃瓶,乍一看像啤酒瓶,并没有什么出类拔萃之处。走近再看,这些瓶子要比啤酒瓶大两号还粗糙很多。正当刘明仪发挥想象为这些“啤酒瓶”编造销路的时候,听见袁媛淡淡地说:“这叫三斤瓶,我爸就在家里存放了很多这种瓶子,他说当年酱油和醋都是论斤散卖,这些大瓶子就是用来打酱油的,一瓶正好三斤。”

刘明仪的柳叶眉向上扬起,再次接过话茬:“那你得把家里的瓶子保存好了,将来留给刘金宝打酱油用。”

袁媛停了一下,问:“刘金宝是谁?”

刘明仪狡黠地躲到刘明治身后:“我大哥的俩儿子分别叫刘金山、刘金砖。我爸说了,等我二哥将来有了儿子就叫刘金宝、刘金条,哈哈……”

“你个死丫头片子,这名字也太土了吧!”袁媛追着刘明仪出了车间来到陈列室。马上她们就被眼前的琳琅满目给惊呆了。

第四章 原来这房子是你家的

艺术的玻璃和生活的玻璃原来有如此大的差距。同样是玻璃花瓶,这里的玻璃瓶有的像翡翠、有的像汉白玉,有的与青花瓷相比简直可以以假乱真。所以说,多花点儿时间带孩子去博物馆和美术馆参观,或者多花点儿钱让孩子接触一下音乐和美术还是很有必要的。只要心灵不缺乏创意,每个人都可以生活在艺术的世界中。

在一个精心装饰的玻璃餐桌旁,袁媛随手拿起一个形似酒盅的玻璃件让大家猜这是做什么用的。刘氏兄妹绞尽脑汁也没能找出正确答案。最后袁媛揭晓了谜底——鸡蛋托!她像模像样地给大家做起了科普:“这个物件主要出口到西欧,每年订单都络绎不绝。中国人的饮食文化注重实质,在菜品上下足功夫,发展出不同口味的八大菜系,享尽了口腹之乐;欧洲人把艺术灵感更多地投入到形式上,在餐具的制作上做足文章,饱尝了视觉盛宴,就是餐桌上的一个煮鸡蛋也要为了美观让它立起来。而中国人的心思全都花在应该做成茶叶蛋还是松花蛋。从这里看,中国人重里子,欧洲人好面子这事儿就绝无虚言啊。”

再往前走,看到的就全是一些既不能盛汤端菜也不能养鱼栽花的纯艺术品了。袁媛接着给大家当起了导游:“这几个只有巫师才用得着的水晶球完全是中国版的,你们看,里面分别画着《清明上河图》和《金陵十二钗》。并且这些画都是手工绘制的,在玻璃球中把画作成这样是难度非常大的手艺活,这些技术都是祖传的,几乎可以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到了中央展厅,展出的都是大件展品。袁媛一件一件地讲解着:这件是捷克的“缆绳”,这件是卢森堡的“想象”,这件是印度的“眼睛”。很多国外的玻璃艺术大师把自己的得意之作和创意的思想展现给我们这些万里之外的中国人看。而这边几块直径接近一米的透明石头,人们叫它幸运石,像这么大块的玻璃是无法人工生产出来的,当年上海的最后一家雇佣工人的玻璃厂停炉的时候忘记誊空锅炉,剩在里面的玻璃浆自然冷却,凝固成这么大块竟然没有迸裂,真的可以称得上奇迹。

刘明仪忍不住问道:“那么,这些展品中哪一件最值钱呢?”

袁媛甩了甩长发,撩了一下留海儿答道:“我们不应该去追求最贵的东西,而是要追求最美的东西。玻璃因为原料廉价而被人广泛应用到生活中,也是因为原料廉价而被人低估了价值。可是玻璃具备一种美德,那就是它一直在作最美的自己,而不是价格最高的自己。这些展品我们现在可能用不到,但是我们将来有钱之后肯定会有这方面的追求。我们也应该有这个层次的审美能力。”

走出展厅,正看见一间红砖砌成的仓库厚重的铁门被轰隆隆地拉开。一套一米高两米长的设备被推了出来,套在外面的蓝布上赫然印着“苏州超精密加工数控系统研发公司”。卡车停在院子里准备接货,一名技术员正站在卡车旁对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师傅说:“当把机器调到每分钟24000转的超高速状态时,零件的粗糙度已经不能控制在万分之二微米以下了……”刘明邦仍不住向仓库里瞟了一眼,数十件套着相同蓝色布套的设备整齐的码放在里面。

两个丫头仍然叽叽喳喳的边走边互相打趣。刘明邦和刘明治兄弟俩的脸色却更加凝重了。一直走出玻璃艺术馆很远,到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刘明治拉住袁媛的胳膊低声问道:“看起来,你貌似对这里非常熟悉啊。”

袁媛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抬起头直勾勾地盯住刘明治的眼睛。此时她的内心十分忐忑,怕说出真相后刘明治就要和她一拍两散了,但是接着瞒下去又怕将来真相大白后刘家人会更加恨她。

如果现在搪塞过去呢?这样貌似为未来保留了选项,其实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往往还会成为日后更多问题的隐患,而且指不定还会发酵出什么新的问题。与其犹豫不决、贻误时机,不如快刀乱麻,现在就把问题说清楚。反复的犹豫权衡,袁媛好久才做完思想斗争,心一横说:“因为这个玻璃艺术馆是我二叔开的,这里每一件展品的解说词都是我一句一句亲手写出来的。”

刘明邦心头一惊:“你说的是袁勇主任吗?”

袁勇是袁斌的二弟,他们俩的名字曾经在眼科界如雷贯耳。上个世纪末,袁斌与袁勇一同在协和医院师从眼底病学泰斗张承芳教授,颇得真传。袁氏兄弟二人后来一直都和董方、陈信、赵明等人一起被国内眼科学界看作是眼底病学的新一代领军人物。兄弟二人致力于视网膜色素上皮的病理研究,常有论著发表,在学界颇有建树和声望,学术和事业可谓顺风顺水。直到八年前,兄弟二人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同时从协和医院辞职来到承德。哥哥袁斌在承德市附属医院仍旧干眼科的老本行,而弟弟袁勇则莫名其妙地下海,白手起家办起了乡镇企业,而且志向坚定,被亲朋故旧和同门师兄弟们轮番规劝都不愿回头。

袁媛扭头望向刘明邦:“对呀,你俩的脸色为啥这么难看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刘明仪回过神来,又把手掌附在前额把头帘向后捋:“哎呦我去,原来挡住我家风水的大坏蛋是你二叔啊。就这样你还怎么做我家儿媳妇儿啊。”

刘明治瞥了刘明仪一眼:“住嘴!”

袁媛看了一眼满脸官司的刘明仪急忙解释道:“我也是今天上午才知道我们家的房子挡住的是你们家的风水。我这一上午都在做心理斗争,可是一直没有勇气说出来……”说着说着带出了哭腔。

刘明治掏出纸巾给袁媛擦眼泪:“媛妹,风水这事儿并不重要。除了风水之外你还知道什么别的事情吗?关于这个小区和这个玻璃艺术馆的。”

袁媛皱着眉头想半天:“我也一直在琢磨我二叔为什么跑到这搞房地产,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盖房子又能卖给谁。但是今天这个场景你们也都看到了,我现在脑子里的问题也是越来越多,答案却一条都没有。”

这时刘明邦的电话响了,袁斌打来的:“小刘儿,咱们科里刚才收了两个严重的眼外伤患者。我正在往医院赶,你也赶紧回来吧。”

“好的主任!”刘明邦挂断了电话,一边用手机呼叫附近的共享自动驾驶汽车,一边一溜烟向出租车站牌跑去。随着人工智能建模和点阵激光技术的发展,白内障、青光眼和各种常见的眼底病都已经实现了全自动标准临床路径化治疗。大多数眼科手术已经不再需要主刀医生,眼科医生在手术过程中主要的工作就是陪患者唠唠嗑,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很多大学的医学院里,连无菌手消毒和打十字节这些医生的基本功都不再列入必修课。

但是眼外伤是个例外,因为致伤因素和伤口情况千差万别,人工智能技术始终无法构建出规律性的诊疗方案。时至今日,一台已经停产连零件都不好配的手术显微镜,一个在纪录片里才有机会看到的显微手术包,再加上一双戴着橡胶手套的主刀医生的手仍然是眼外伤手术不可替代的标配。

刘明邦上大学的时候,因为出于对医学发展进程的好奇和对医学考古学的偏爱而自学了旧式手术的全套课程,如今他成了这个时代中最后一批拿过手术刀的临床医生,也是附属医院眼科除了袁斌之外唯一一个旧式手术基本功还算扎实的医生。所以一旦遇到眼外伤的病人,袁斌和刘明邦就必须马上赶回医院,同时出现在手术台上。

刘明邦刚走没多久,袁媛的手机响了。袁媛打开免提:“好久不联系了,二叔。”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颇像老一代相声演员郭德纲:“刚才有人见到你过来看房子了,还带着个挺帅气的小男朋友。带过来让我瞧瞧吧,二叔也顺带请你们吃个便饭。”

袁媛抬头望着刘明治,刘明治点点头。“好的二叔,我们现在就在银河御府门前的公交站台附近,我把位置共享给你,你派车过来吧。”

刘明仪看着刘明治和袁媛心有灵犀的眼神交流,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二哥面前成了电灯泡。无奈的撇了撇嘴,对袁媛说:“从今往后我二哥就归你了,我那仿佛没有尽头的童年也该到头了。”然后转过身,一个人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一台机器人牧羊犬带着一大群山羊从山坡上涌下来一直涌过马路,挡在刘明仪的身后,像决堤的肥皂泡沫将她冲向远方。

第五章 魔幻显微镜

挂断电话不到五分钟就有一辆金黄色的长城汽车停在了刘明治和袁媛的面前。扫描完人脸识别后车门自动打开,一路载着这对小情侣来到西大街的尽头,在一个名叫“人民公社”的饭馆门前停下来。

饭馆不大,里面的布置却别有洞天。小桥、流水、石榴树,墙上挂着开国的十大元帅和十大将军的相片,窗帘是苏联红军的军旗,目光所致到处都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到底是你们的”这样的革命标语。店主把几段只有爷爷奶奶才记得的激情岁月拼接在一起却丝毫不让人觉得突兀,大堂里坐着的顾客却是什么年龄段的都有。

人工智能兴起之后,绝大多数的传统行业都开始了连续不断的裁员,公司白领如潮水般的被从写字楼里赶出来。像流水线工人、服装设计师、司机、软件工程师这些工种在短短的几年之中已经成为历史名词。

手机上安装的作家软件可以根据你的口味在几分钟内创作出上百万字感人的小说;写一篇催人泪下的高质量情书更是连一秒钟都不到。但是问题是女神们的阅读速度却没有得到相应的提升。小伙子们手机里存储的情书可以像美国大兵弹匣里的子弹一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是漂亮女生的手机里却装上了短信筛选软件,把那些带有肉麻词条的信息连同垃圾短信一起过滤掉了。

人工智能在疾病的诊断、法律条文的理解、公司财务运算、金融量化投资判断等方面的能力都已经远远超过了人类的大脑。人类利用理性,如同雄鹿使用尖角,狮子捕捉猎物,只是在关键时刻用一下而已。我们大部分行为都是依靠上万年进化而来的直觉、情绪、惯性和从众。在经历了随机、双盲、大样本和多中心的对照实验后,冷酷而理性的人工智能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了人类智能。

但是让电脑软件开药方、报税、管钱甚至审判人类还是在法律层面不能被人大代表们接受,所以像法官、医生、注册会计师、投资经理这些工作暂时被保留下来,但是谁也说不准哪一次法律条文的变动就会把他们这些人轻易的扫入到失业大军当中。

80后和90后这两代人可谓命途多舛,身为独生子女的他们除了要供养双方的两代老人、自己的两个孩子之外大多都还背负着高额的房贷甚至信用卡利息,如今才到四十岁又迎头被人工智能轻易打败,在科技革命的洪流之中完全失去了存在感。

在经济窘迫的的条件下,穷人更难以保持足够的意志力完成学习、工作和其它改善处境所需要的自我进步。更奢谈建立好的生活习惯,抵御物质世界的诱惑。于是80后和90后成群结队地沦落为这个时代的“无用阶级”,这听起来真像是个黑色幽默。虽然政府已经设立了“人生再规划委员会”“下岗青年心理建设局”等机构负责善后,但是他们从义务教育阶段到博士生毕业所建立起来的整个知识体系已经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

在00后和10后的年轻人看来,80后和90后仍然是在上个世纪出生,在本世纪被淘汰掉的一批人。他们除了会赶在双十一促销期间到购物网站大规模剁手,充当低质廉价商品的买家之外,几乎已经对这个时代毫无用处。因为无法在社会和事业中找到生命的价值,80后和90后只能整天与50后、60后们一起泡在这种充满青春蒙太奇的饭店酒馆中消磨岁月。

袁勇带着儿子袁坤坐在饭馆最里面的一桌。桌子是两个树桩拼起来的,座位是挂在葡萄藤上的秋千。见两人走过来,袁勇赶忙起身招呼:“诶呀呀,小伙子果真一表人才、气度不凡。怪不得组织部杨部长都说你年轻有为,听说还是工程院钱院士的高足?”

刘明治愣了半秒:“二叔果然消息灵通,我和袁媛昨天傍晚才认识,今天上午您就把我的档案给查全了,手眼通天啊。不过您还是谬赞了,我只不过在钱院士手下当小工,画过几天图纸而已。”

落座之后,刘明治仔细端详着袁二叔,刚才只是听着声音像郭德纲,坐下后才发现原来他的神情和长相也很像郭德纲。坐在旁边的袁坤穿着承德一中的校服,把一张膜状显示屏铺在餐桌上做卷子。头也没抬地问袁勇:“爸爸,老师让我们写一篇文章,题目是——我们为什么要爱国。这种天经地义的议论文反倒不好写了。”

袁勇答道:“如果就题论题确实可以写的东西不多,但是如果把时间和空间的尺度放大一些就肯定不缺题材了。比如跟其他的文明相比,当别的国家还在搞奴隶制、还在用人殉祭天的时候,我们中国人已经懂得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当欧洲教会还在横征暴敛卖赎罪券的时候,我们的帝王将相已经把轻徭薄赋与民生息作为自己的执政追求;当列强们大开杀戒肆意扩张的时候,我们民族与人为善的行事风格已经传承了两千多年;我们这个国家,从基因里就厌弃那种朱门酒肉臭的生活做派,天生就有一种推行仁政的情怀。就比如我们政府一直以来共同富裕的追求和不断加码的扶贫政策以及后来的心灵抚慰政策,这些既是社会的进步也是历史的传承。我们这个国家无论多么强盛,也不曾以强凌弱;无论多么羸弱,也不曾抛弃过自己的人民。也只有这种以美德治国几千年的国家才值得我们去留恋、去热爱。”

刘明治轻轻的鼓起掌来:“看到二叔您下海多年还能有这么正的三观,我们这些作晚辈的就放心了。”

袁勇笑道:“这话说的,当年我的很多老伙计们远渡重洋出国留学,这些年不也都陆陆续续回来报效祖国了。我们为什么爱这个国家,因为无论我们走多远,心却永远想着这里。”

刘明治端起酒杯:“我哥常对我说,当年找您看过病的患者都知道二叔言出必行不说空话,我代表一直崇拜您的大哥敬您一杯”。两人越说越投机,不知不觉中一瓶57度的山庄老酒见了底。

正当酒酣耳热之际,袁媛趁酒店的驻唱歌手唱完一曲,独自来到台上接过话筒唱了起来。

梦回,十个太阳照大地;

梦回,大树缠满纱布岩石爬满鱼;

梦回,河流盛满奶和蜜;

梦回,天空中坠落下流血的机器。

故国神游,两鬓的白发常恨自己太多情;

烟消云散,历史深处总有说不尽的秘密;

阳光之下,每一滴泪珠都有相似的昨天;

理想不灭,虽然梦醒时清楚自己终将白骨成灰……

舞台上没有绚烂闪耀的灯光,只有两盏暖灯照向歌手,袁媛的一双眼睛像两滴墨汁洇透在宣纸上,富有水韵般的美感。刘明治托腮望着袁媛出神。正在这时两名身材挺拔的年轻军官来到桌前,把一张纸条递到他面前。

刘明治逐字逐句看了好一会儿,一双小眼睛转了又转,最后把纸条揣进口袋,“二叔,我有点公事要办,现在就得走。再次感谢您的盛情款待,下回我请您喝板城烧锅。”刘明治起身跟袁勇握手道别。袁勇笑道:“下回也许就该喝你们俩的喜酒了”。

刘明治喜笑颜开:“谢谢二叔成全”。然后回头对舞台上的袁媛说:“亲爱的,想去北京玩儿两天吗?”袁媛跳下舞台搂住刘明治的胳膊,“明治哥哥,只要能陪着你,去哪里玩儿我都愿意”。一溜烟儿的功夫,那辆挂着以“军a”打头的白底车牌的轿车就消失在承德郊外的莽莽群山之中。

夜幕深沉,刘明邦把莱卡显微镜从外科手术室推回到眼科手术室。为了协助外科处理全身复合伤的病人,刘明邦从中午到现在一直忙了8个小时才把两个眼球破裂伤手术做完。中午都没来得及吃饭,这会儿他真的是饥寒交迫感觉身体被掏空。坐在眼科手术室楼道里刚缓了一口气,刘明邦发现物镜圈上有一滴血迹,只好先把显微镜推进设备清洗间。

在水桶里放上含氯消毒片、戴橡胶手套、蘸纱布,刘明邦蹲在地上正准备擦洗的时候被物镜里成像出来的景象惊呆了。天鹅座、天鹰座、琴雷座……稍微挪动一下手柄,朝向窗外的目镜就会自动调焦,短暂模糊之后就会呈现出另一片清晰的星图,如果把目镜对准月亮,连环形山脉的每一块石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刘明邦怔怔的坐在地上足足有半个小时,神情恍惚,感觉就像做梦一样。他突然从地上站起来,仿佛想起了什么,踉踉跄跄地冲进了主任办公室。

第六章 正面冲突

刘明邦打开电脑登录袁斌的医生工作站,再打开病人查询页面。成千上万的病人资料密密麻麻的排列在电脑页面上,然后刘明邦对着手机上的图片逐个查询起来。上午在银河御府看房的时候他把售楼大厅墙上的名字用手机一字不落地全部拍了下来。

周云柱,男,51岁,四川省眉山县人,诊断:视网膜色素变性。

王利胜,男,66岁,甘肃省天水市人,诊断:视网膜色素变性。

何二顺,男,57岁,湖南省安化县人,诊断:视网膜色素变性。

赵震川,男,28岁,辽宁省抚顺市人,诊断:视网膜色素变性。

王喜娥,女,70岁,浙江省宁海县人,诊断:视网膜色素变性。

吴建平,男,40岁,河北省吴桥县人,诊断:视网膜色素变性。

钱万才,男,68岁,安徽省凤阳县人,诊断:视网膜色素变性。

孙鹏燕,女,39岁,河南省平顶山人,诊断:视网膜色素变性。

李和平,男,47岁,福建省三亚市人,诊断:视网膜色素变性。

郑二板,男,50岁,江西省广昌市人,诊断:视网膜色素变性。

……

刘明邦一口气查询了五百多个名字后眼睛发花,看名字的每个字都开始双影了。疲惫的他终于停了下来,瘫坐在椅子上。这些银河御府小区的业主无一例外都是袁斌的患者,而且都神奇的患上了同一种眼底病——视网膜色素变性。

俗话说天意从来高难问,真相往往都是蒙上双眼的女神。那么这些年来一直与刘明邦朝夕相处的袁斌到底是何方神圣呢?面对自己的顶头上司,刘明邦与袁斌的相处的时候每一个眼神都如同以星望月、以地看天一般,可以称得上是抬之使高、厣之使足;行为处事也处处替主任着想,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不该知道的绝不知道。

刘明邦不禁在心里问自己,这些年来自己老实本分和低调顺从的工作态度到底换来了什么。自己到底帮这位少年老成老来狂的袁斌主任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秘密的破坏性能到底有多大;到底还会有多少“忽闻佳音如”的惊喜等着自己在不经意间发现呢,如果袁斌只是一个小人物,那么他的后台又是何等重量级的大人物呢?

当年刘明邦学到的科学三要素中提到过,科学的目的是发现规律;科学的方法是逻辑化、定量化、实证化。如今他需要下点儿功夫在袁斌的行为中发现一些平时被忽略掉的规律,把他的匪夷所思的猜想实证化。

刘明邦顶着自己一团乱麻的大脑回到宿舍,一整晚的的梦境里都是繁乱的星空,旋涡状的极光和迷宫般的向日葵。第二天上午醒来时已经是九点半了,想起科教科安排刘明邦今天上午九点钟给实习生讲课。刘明邦连胡子都没来得及刮,一路小跑来到科里。

跑到示教室门口,袁斌正站在讲台上拿着一张放大的眼底照片给学生们讲解:“一直以来,我国的眼底病专家组的主流意见倾向于认为视网膜色素变性是一种与x染色体高度相关的遗传性疾病。但是在我个人的临床观察中发现一个很值得研究的现象,在那些患病者的后代当中,从事室内工作的后代的患病率要远远低于从事户外工作的后代。所以我个人更倾向于认为视网膜色素变性是一种与包括紫外线在内的光损伤相关的视网膜疾病。”

刘明邦站在教室外听得入神,似乎一瞬间忘却了昨晚的种种猜想。这位袁主任虽然长相丧权辱国,行动上却处处在为国争光。他的很多与主流学术界共识背道而驰的理论,最终都被当做经典写进了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的医学教材当中。刘明邦从工作到现在对袁斌说了无数的好听话,一半是出于奉承,但另一半确实是出于发自内心的崇拜。

这时刘明邦的背后传来刘明仪的声音:“终于找到你了大哥”。刘明仪一把抓住刘明邦的胳膊:“昨天晚上到现在给你和二哥打电话一直没人接,都快把我急死了。还有,袁媛的手机也关机了。”

刘明邦说:“出什么事儿了吗?我昨天晚上睡得太沉了,没听见手机响。”

刘明仪摆摆手:“倒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昨天你走后刚一会儿二哥就被袁媛的那个财主二叔叫走请吃饭,下午两个人就都联系不上了。今天早上我去市委大院找二哥,纪委魏书记说军分区已经帮二哥请了假,具体怎么回事他们也不知道。二哥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小妹,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刘明邦拉着刘明仪向值班室走去,一个不祥的猜测越来越浓重地出现在他们的脑海中。

刘明邦坐在值班室的凳子上一言不发,努力整理着思绪。袁斌讲完课回到值班室,边往茶杯里续水边说:“我就知道你小子昨天出了过头力今天早上一准儿起不来,要不是今天我替你站岗,科教科又要给我们科定一个教学事故了”。

刘明邦站起来把门反锁上。转过身来问袁斌:“主任,今天袁媛怎么没来上班呢?”

袁斌望着窗外轻轻地向茶杯里吹着气:“你还不知道啊,昨天中午我闺女被你弟弟给拐跑了。听我兄弟说,是被中央军委的车给接走的,还挺霸气。你说,我那一向听话懂事的乖乖女跟你们家刘明治才见了一面,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自由大胆、不懂规矩了。”

刘明邦也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缓缓说道:“主任,你们家的家底儿我也稍微见识了一些,咱俩就别再打哑谜了。前天晚上你让我想办法阻止袁媛和刘明治走到一起,我承认是我做的不够好。但是你也犯不上这么沉不住气,刚出牌就放大招吧!”

袁斌身子一僵,放下茶杯转过身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刘明邦选择了与袁斌直勾勾地对视:“既然主任您还是不肯摘下面具,那么能不能回答我心中的几个小小的疑问呢?”

“第一,上二道河子那么偏僻的一处桑树园到底有什么可贵之处,值得你们家排除万难坚定不移地去盖楼。区区的26层,连空中造楼机这种大杀器都用上了。”

“第二,你们家建的小区怎么这么别致,趸了一仓库的航天燃料,给大家烧火做饭用吗?楼顶的防水层做了五米多厚,是要防炸弹空袭吗?”

“第三,你们家的那个玻璃厂,就为了造那些糙的不能再糙的三斤瓶连超高精度的军工设备都用上了,也实在是土豪啊。”

“第四,银河御府的业主无一例外都是你的病人,而且遍布大江南北、长城内外,而且全都是交完医药费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的贫困户。他们在你这里却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排着队去买你们家建的房子,您这销售业绩也称得上世界一流了吧。”

“第五,我昨天才发现,咱们科手术室那台老掉牙的眼科显微镜正着用可以做显微手术,倒过来可以当哈勃空间望远镜使。据我所知,这种技术在全世界也算是独一份了。怪不得以前每个手术日的前一天晚上您都要亲自去给显微镜擦洗消毒,原来您还跟我有同样的爱好,都是天文爱好者啊。”

“还有,即便是哄小孩子也应该走点儿心吧,你不管说谁把刘明治带走了我都可以信,可是你非说他是被中央军委叫走的。他一个学建筑设计的被分配到市委写材料已经是赶鸭子上架了,这一眨眼又成军事家了?你也不能太侮辱我的智商吧!”

“主任,除了咱俩也没有别人在,您就给句实话,到底是不是你把我弟弟扣起来了?”

附属医院马路对面有一个南营子派出所,刘明仪把手机打开免提放在办公室中央的桌子上,满屋子的警察都围住桌子站着,屏住了呼吸认真的听着最后的这句关键回答。

袁斌缓缓地坐下,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你有病啊,科幻小说看多了是吧!”

南营子派出所里,一位谢了顶的老公安拍着刘明仪的肩膀说:“姑娘,你们医院的精神科也挺不错的,带你哥过去瞧瞧吧。这种类型的报案我们这每年都能遇到,你们大夫给这种病还取了一个名字,叫作被害妄想还是什么别的名字来着。”

刘明仪急的面红耳赤,“这件事我也可以作证的,我可以亲自带大家去那个小区里看看,我大哥说的绝没有半句虚言。”

老公安挠着自己油亮的头皮不耐烦地说:“那你也一起去精神科瞧瞧吧,我们这一堆事情还都忙不完呢,快别添乱了。”

刘明仪站在派出所大院里一阵头晕目眩。门口开进一辆警车,车顶上的警报灯边转边闪,就像刘明仪巨大脑洞里不时蹦出来的诡异想法。

第七章 古尔斯特兰德和朱万平

出了值班室,刘明邦依然跟在袁斌的身后想要接着往下问。袁斌指了指楼道墙上挂的一张大胡子老头的照片问:“知道他是谁吗?”

刘明邦瞟了一眼照片:“当然知道,这是我们眼科医生的祖师爷古尔斯特兰德。他曾长时间担任瑞典皇家科学院诺贝尔物理学委员会主席。”

袁斌接着问:“那么你知道他都有哪些感人的事迹呢?”

刘明邦心不在焉地答:“他用了十多年时间研究眼睛的屈光学,并且还发明了裂隙灯。要知道,如果没有裂隙灯就没有我们近代眼科学的蓬勃发展,我们甚至连个眼表疾病都看不清楚。”

袁斌冷笑了一声:“当年在诺贝尔物理学奖评奖前夕,古尔斯特兰德自告奋勇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写出了一份长达50页的报告,把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批判的一无是处。他以一个人的力量阻止了整个物理学界对相对论的认可,最终逼得爱因斯坦竟然只得以“光电效应”理论侥幸过关才评上了诺奖。我觉得这才是他一生当中最让人感动的事情”。

刘明邦也冷笑一声:“那是恰恰说明了古尔斯特兰德的才疏学浅,他只知道光线在眼球内沿直线传播,却不知道在大尺度的重力场中光线是会弯曲的。”

袁斌无奈的摇摇头:“他又何尝不明白相对论是对的,但是仅仅e=mc2这么一个简单的公式就能让美国的原子弹在比基尼岛响个不停。英国的谚语也说“一个人可以做生意,两个人可以开银行,三个人可以一起到海外开拓一片殖民地。”当年的西方列强全是这幅嘴脸。他老人家是真的担心,欧美国家在掌握了相对论之后会批量生产超光速飞船去别的星球建立殖民地。任何人在看过美洲大陆的印第安人之后,都不愿意重蹈那样的覆辙。”

“我现在的处境跟古尔斯特兰德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也许有些事情我做的并不一定合法,但是我却从来没有做过一件违背道德的事情。有些道理,对于普通人而言过于颠覆三观。我几句话也跟你说不明白,但是我保证最终一定是要跟你说明白的。”

刘明邦被彻底说懵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久,一副风中凌乱的表情。他还依稀记得在上初中的时候老师曾经讲过,法律对人的要求要低于社会对人的要求。大多数情况下,法律画的线要比道德的底线还要低很多,也确实没人听说过一件事情在道德上高尚却是违法的。

一整天里天空都阴云密布,下午的时候刘明仪跟着刘明邦再次来到市委办公室,正好碰到魏书记亲自值班。刘明邦开门见山的说:“我建议仔细鉴别军分区的那份请假条的真伪,我有充足的理由怀疑我弟弟刘明治很可能遭遇了绑架。”

魏书记把那份请假条拿来又仔细看了一遍,不紧不慢地说:“军内的信函虽然没有加什么高科技的防伪手段,但是就像当年山西票号发出去的银票一样,是绝对造不了假的。”

刘明邦仍然将信将疑,“中央军委直接派车把地方上一个科级干部带走,这种事您听说过吗?”

魏书记若有所思:“我在转业到地方之前一直在第38军工作,军委下达的命令也不全是关于军事行动的。就比如去年你们医院派了十名医务人员跟随和平方舟号到非洲抗瘟疫,也是中央军委下的通知”。

兄妹俩走出市委大院,刘明仪拍着脑门:“大哥,我实在是脑瓜疼啊。要不咱们再问一问钱院士?也许是他推荐二哥过去的呢。”

刘明邦摆摆手,“如果这事儿能往外说,老二至少也会给咱打电话报个平安。如果不能泄露,那咱们问了也是白问。眼下咱们最起码知道他是安全的,这就足够了。”

下午刘雨农再次打电话催刘明邦抓紧请风水先生。刘明邦夜间查房的时候顺便采访了几个以算命看风水为业的病人。问了同样一个问题:在你们的职业生涯中,谁曾经让你佩服的五体投地?

被采访到的病人不约而同地提到同一个名字——张二黑(这个听起来确实不像是能让人佩服到五体投地的名字,但是很不好意思,他老人家就是叫这么个名字)。

第二天下夜班,刘明邦在超市买了些烟酒糕点,准备按着病人们的指点开车去滦平。在医院门口被袁斌拦了下来,说要去滦平的金山岭长城上看望一个老朋友,正好蹭个车。刘明邦把导航仪给了袁斌,把副驾驶的椅背放平,帽子扣在脸上睡着了。

到了大师张二黑家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进了篱笆院就听见屋子里传出一位老太太的声音:“我家老头子今早出门的时候起了六爻挂,说中午会有刘家的后生来访。走的时候特意在灶台上给你留了干粮和腌菜,你们热一热就可以吃。”

刘明邦和袁斌赶紧来到堂屋,炕头上坐着一位年过八旬的老太太正在纳鞋底。刘明邦还没来得及问好就听老太太“嘶”了一声,把左手食指含在嘴里。

刘明邦忙说:“老人家当心。”

老太太叹了口气:“这半年我的眼睛越来越看不清,纳个鞋底都老扎手。”

袁斌问:“现在穿鞋都买现成的了,何苦再来纳鞋底啊?”

老太太搓着手中的线,手上可以分明看到好几个刚刚结痂的针眼:“我家老头子天天出去算卦看风水。买的鞋又不吸汗,又不耐穿。我做完这双就做成了八双布鞋了,也算了却一个心愿。他今年85岁了,一年一双鞋,正好管到他93岁。再往后估计他也活不了那么许久,我也就管不着了。”

刘明邦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灯对着老太太的瞳孔照了照:“老人家,我看您不过是患上了普通的白内障而已,我们科每周都会派车下乡义诊,没给您看过吗?”

老太太说:“来到是来过,说还得做手术。可是到我这个岁数了还能活几年?就别再费那劲了。”

刘明邦握住老太太的手:“老奶奶您此言差矣。正因为到了这个岁数,所以每一天的生命质量才更重要。更何况现在国家有复明工程,这个手术属于全免费项目,手术之后您再做八百双布鞋都不成问题。”

刘明邦的手被老太太紧紧地攥住:“我们老两口就亏在无儿无女上,遇到什么事儿都是前怕狼后怕虎的,连个帮忙拿主意的人都没有,你这后生倒是好心善啊。”他分明看到老太太的眼圈泛了红。

把见面礼留下之后,刘明邦陪袁斌一起登上了金山岭长城。抬眼望去,在满山松绿的映衬下,一座座烽火台如同站军姿的勇士一般注视着远方。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旌旗在朔风中撕裂,多少箭簇在城砖中折断。背后是塞外的青松,面前是中原的劲草。每一次脚踏这片城砖,刘明邦都会觉得自己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承载了无数孟姜女的眼泪和无数范喜良的白骨的巨人肩膀上。每当想到有无数血洒边关的忠魂无法忘却中原慈母的白发,无法忘却江南春闺的妻儿,却依然献出生命在此长眠,刘明邦都会对长城肃然起敬。

日头越来越偏斜,汗水在面颊上流淌。当太阳与西山相连,刘明邦和袁斌终于爬到了最高的一座烽火台顶,整座长城在夕阳的余晖中化作一片火红。一位身型精瘦、皮肤黝黑的老人靠在城垛上,捧着长焦相机向东方初现的星辰望去。

“万平兄别来无恙啊。”袁斌打断了老人的思绪。老人回过身来看到了气喘吁吁的刘明邦:“这位厚生是?”

刘明邦赶忙上前拱手作揖道:“您就是被称作长城之子的大摄影家朱万平老先生吧,晚辈对您敬仰已久,今日终于有幸得见神仙真容了。真的幸会幸会!”

老人把镜头盖扣上:“怎么,看你小小年纪的,也认识我?”

刘明邦故作振奋:“您的摄影专场我不止一次看过,那种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的诗画意境也只有您才能拍得出来了。这一段长城,也只有在你的镜头下才会乡一条龙一样活起来,甚至是飞起来”。

朱万平扭头看着袁斌:“袁老弟,你今天怎么带来了一个文质彬彬的马屁精啊?”

不等袁斌开口,刘明邦接着说:“学生当然知道朱老先生不似世间凡人一般爱听奉承,但是粉丝见到明星时的激动心情也请老先生多多体谅。虽然听起来是溢美之词,但是我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是发自肺腑的啊。”

刘明邦还意犹未尽,朱万平赶忙挥手打断,“少来这套,我说你是个马屁精,你怎么还没完没了了。”说着径自走下台阶,向城墙下的一处瓦房走去。在转身的瞬间,刘明邦瞥见这位倔老头的嘴角是上扬的。

第八章 银河系的由来

这个瓦房只有一间,面积总共不足30平米。相传当年戚家军北上抗击蒙古时,这间房就是戚继光的指挥所。如今这间屋子的四面墙上全都挂着朱万平拍摄的不同季节不同角度的长城景色。在墙角一张破旧的办公桌上放着一面厚重的电脑显示屏。刘明邦看着显示屏的造型有点儿眼熟,再看了一眼显示屏的商标——海德堡。

海德堡是一家德国的医疗设备制造公司。刘明邦所在眼科的很多设备都是出自这个厂家,而且这家公司的每一件设备都可以称得上是天价,仅仅一台眼底血管造影oct一体机就要三百多万人民币。刘明邦真没想到自己在医院之外还能亲眼见到这个牌子的电脑显示屏,看来这位朱老先生也不单纯是个摄影爱好者啊。

山上的夏夜要比城里清凉的多,三个人在院子里吃罢晚饭已是月隐星现、露重风轻。朱万平坐在院子里独自摆弄着相机,刘明邦还想攀谈两句,朱万平指了一下屋里:“袁主任在那等你看照片呢。”

进到屋里,刘明邦看见袁斌打开电脑,把一块移动硬盘接上。输入一串密码后硬盘打开了,袁斌说:“把你的手机关了!”然后拍了拍身边的木凳示意刘明邦坐下。刘明邦凑过去静静地看着,电脑显示移动硬盘总共有600g的内存,可用空间已经不足50m。诺大的一个硬盘里既没有视频文件也没有游戏备份,只存放着孤零零的一张照片,照片下的备注名称是“3d银河”。

进度条足足走了20分钟照片才被打开,一张高清的星系图片出现在屏幕上。医学教授袁斌用课堂上才有的恬淡口吻讲道:“银河系属于棒旋星系。所谓棒旋,指的是在银河的中央有一个明亮的短棒状核心。这个短棒的两端都伸出了旋臂,像一支两端都带钩的鱼竿,拖拽着两条长长的星系带在空旷的天宇中不停地旋转,于是便形成了盘状结构的银河系。”

袁斌把图片不断放大:整个银河系约有4000亿个恒星。而这些恒星在银河系中并不是呈银盘状均匀分布的,而是在旋臂带动星系带转动的同时呈波纹状从内向外散开。我们人类所在的渺小的太阳系就位于其中的一支猎户座旋臂上,幸运的是我们还处在这只旋臂所形成的波纹的波峰位置;在太阳系外侧约6000光年的地方是银河系的另一支矩尺座旋臂所形成的波峰,我们称之为“北近结构”。北近结构的外侧有“南中结构”,再往外侧有“麒麟座星环”,这些结构都呈现波峰波谷的状态。而在与太阳最靠近的波峰“北近结构”中有一颗与太阳质量几乎相等的恒星“天炉星”。太阳距银河系的中心大约有26万光年的距离,也就是说天炉星距银河系中心约有32万光年。

在电脑显示屏的星系图上自动标记出同样处在波峰位置的太阳和天炉星。接着图像朝着“北近结构”迅速放大,最终天炉星以球体的形状出现在屏幕中央。袁斌接着讲道:“与太阳不同,天炉星系中只有一颗行星——精卫星,而作为行星的精卫星甚至连像月亮这样的卫星都没有一个。在这个运行轨迹和质量密度都与地球极为相似的行星上也存在着大面积液态水形成的海洋。与地球不同的是,这颗类地星球上只有一块大陆,大陆上只有一个国家,而在这个国家中也只有一个民族。”

“等等”刘明邦打断袁教授的一对一讲座:“国家、民族,你的意思是说,在这颗星球上已经存在着生命,甚至是像人类一样的文明吗?”

袁斌答道:“不错,孺子可教啊!”

刘明邦接着问:“可是谁有这个能耐打听到6000光年之外的小道消息呢?你就是现在给那边发电报,他也得六千年后才能收得到啊。你可要知道,中华文明才只有五千年。”

袁斌有些不耐烦:“有些事情信息量大到像毛线团一样乱,我得按着自己的思路才能讲清楚。”

刘明邦绷住嘴点点头。

袁斌接着开讲:精卫星大约在八千年前就已经诞生类似于炎帝黄帝时期的部落文明。因为只有一个国家和民族,所以除了极个别情况下出现过小规模的内部暴乱之外从来没有机会发生像地球上这样的侵略战争和世界大战。长期以来精卫星的人民一直过着经济繁荣、社会安定、文化昌盛、科技进步的日子。

但是天炉星的运行轨迹更加靠近银河系的边缘,它在运行的过程中因为吞入大量银河系外的气体而导致自身不断膨胀,而恒星的命运主要与自己的质量有关,质量越大就燃烧越剧烈,它的寿命也就越短。最终天炉星从像太阳这样的比较冷的g型星在一千年之中慢慢跃变成为中等温度的f型热星。精卫星的人类处于后羿射日之前的生活状态,千里赤地,万物焦灼。生活在地球上的后羿可以连着干掉九个太阳,剩下一个照亮;而精卫星的人们却只有一个亢奋的天炉星,射也射不得,留也留不得。

为了保留文明的种子,精卫星长老院选举出两位长老带领两万精壮组成突围纵队,去外星寻找活下去的希望。剩下的499位长老带领上亿子民留在母星设法改造他们的天炉星。

刘明邦忍不住再次插话:“也就是说,在突围之前精卫星长老院一共有501票,任何决议通过都要获得超过250票才行?”

袁斌浅笑一声:二百五在地球上没有出路,在精卫星也不会成功,在哪里都一样。

精卫星球的突围纵队大约是在中国的北魏时期来到地球的。因为蒙古地区的沙漠、戈壁地貌与他们母星当时的景象大致相似,于是漠北地区成为了突围纵队来到地球后的第一个落脚点。因为经常要在沙漠戈壁上行进,所以他们车轮的直径超过一丈,那时的中原王朝于是把这个外来民族称作高车人。

唐高宗时期,在两位长老袁天罡和李淳风的带领下,高车族举族内迁到关中地区。倚仗着精益求精的风水玄理,两位长老同时受到女皇武则天的重用,但同时也在和中华民族的接触中大开眼界。

相较于浩渺的银河系,地球只不过是最稀松平常不过的一颗行星而已。而在这颗最稀松平常的星球上,中国却是全宇宙最非同寻常的国度。这里的人们总是喜欢在暗夜里仰望苍穹,一丝不苟地记录着每一颗肉眼可见的星辰的变化,用星辰的流转来占卜国家的运理,用星宿的更替来规划农事季节,用星宫的变化寓意人生的命数。官方的典籍《史记》当中有《天官书》;《汉书》中有《天文志》。在民间,农夫都知道七月流火,妇女都知道三星在户,戍卒都知道月离于毕,儿童都能懂龙尾伏辰。

就这样,经过百家争鸣的淬炼碰撞和千年不断的文化传承,在这片土地上产生了无数艰涩难懂却光辉灿烂的思想瑰宝。但同时中国人对自然界的物质和元素却只是潦草的用金木水火土所谓的五行来概括。因为对脚下的土地和矿产漠不关心,对数学和科技不屑一顾,这样一来便造就了非常奇特的局面:如果从哲学的层面来看,数千年来中国的思想强到可以称得上整个宇宙的先知;但如果从科学的层面来讲,中国的技术却一直弱成星际中的婴儿。

天炉星文明在大约2500年之前就已绘制出大体完整的银河系星图。可是当高车族来到中原地区后才惊讶地发现,在比天炉星更早的两千年前银河系所有的规律在中国就已经不再神秘了。八卦图中的阴阳双鱼生动地描绘了银河系形成的瞬间:两条鱼的眼睛代表着平行相遇的两个黑洞,在巨大引力的牵拉下,两个黑洞搅动着周围的物质剧烈的缠绕旋转;最终黑洞相撞融合,从两侧涌出两支巨大的棒状旋臂和星系带,136亿年之后便形成了我们今天所看到的银河系。

而银河中明暗相间、层次分明的波浪形态也被总结成了由短横长横相间构成的八卦。把阴阳鱼和八卦结合起来再标注上天干地支和28个星宿的方位便构成了拥有无穷内涵的天书。如果把这张天书刻在木板上就变成了无所不能的罗盘,风水先生可以用罗盘规划宫殿、建造陵墓;诸葛亮用罗盘排兵布阵、出奇制胜;郑和用罗盘七下西洋协和万邦;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理解到位,即使把罗盘装在星际飞船上做银河系范围内的导航都是没有问题的。

对于当时科技落后的地球人类来说,阴阳八卦、天文星宿都属于玄学,只有参透天机的圣贤才能顿悟;而对于初来乍到的高车人而言,星宿罗盘属于科学常识,黄口小儿都能讲解一二。如此一来,本来拥有领先科学技术的高车人竟然糊里糊涂地以风水先生的身份融入到中华民族之中,直到今天仍然在用天文和风水理论作为欺人和自欺的工具……

第九章 无法破解的电报

袁斌这些年在承德医学院讲课时,因为旁逸斜出滔滔不绝的风格被学生们私下称作“侃爷”。如今又在刘明邦的眼前跳出医学范畴讲起了历史、天文和玄学,这些源于现实又高于现实并且能够自圆其说的密集知识点令刘明邦越听越出神。

越讲眼皮越沉,最后袁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刘明邦站在院子中央独自仰望着星空,他突然觉得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与精神分裂症患者所描述的世界越来越高度相似。他不知道接下来的情节发展是不是会让自己成为另一个版本《美丽心灵》的男主角,还是会让袁斌以邪教教主的身份登上新闻头条,亦或是真的会上演一场现实版的星球大战呢。斗转星移,星辰幻化出各种图形,像接近终盘的棋局,像文明燃尽后的灰烬,像一场绵延数千年的春秋大梦。

刘明邦靠在长城的墙角下陷入了苦思冥想,星空在他的眼前变得纷乱而狰狞。同样的星空下,在北京西郊的一片山林别墅群里,凉风习习、蟋蟀低吟。袁媛头靠着刘明治的肩膀坐在草坪上,刘明治在夜空中比划着做星宿科普:“你看,那边就是北斗七星,沿着斗身的天璇、天枢两颗星星做直线再延长五倍的距离,就可以找到北极星了。古人很重视北斗,因为可以利用它辨方向、定季节。我奶奶曾经教过我: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现在是夏天,所以你看,斗柄指向正南方。”

袁媛指了指空中:“那边的白练是银河,牛郎织女就是北方玄武的牛宿和女宿吧?”

刘明治轻抚着袁媛的长发:“牛郎所牵的牛才是牛宿,牛郎是指天鹰座的α星,在那儿;织女星指的是天琴座的α星,在河对岸。”

袁媛深情地望着织女星,忽然触动了敏感的神经:“我们将来不会也像他们那样被生生地分开在天河两岸,脉脉不得语吧?”

刘明治抱紧了袁媛的肩膀:“我用生命向你保证,即便是王母娘娘跳出来阻拦,我也一定会游过天河与你在一起!”

袁媛用手背蘸了蘸眼角的泪滴,顺势把刘明治的腿当做枕头平躺在草地上望着星空发呆。这一刻的心动,袁媛觉得自己一生都不会忘记。

过了一会儿,袁媛问刘明治:“明治哥哥,那天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感觉到发自内心的亲近感,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这种不一样的感觉,特别明显的那种。难道我们上辈子就认识?或者前世就有姻缘,缘定三生的那种?”

刘明治柔声答道:“贾宝玉第一次见林黛玉就是这样,上去便说这个妹妹我见过。也许我们就是他们俩在这一世的转世吧。”

袁媛蓦然坐起来:“那我明天就去找吴参谋借把枪,先把薛宝钗干掉再说。”

刘明治忍不住笑出声来:“真的犯不上,包办婚姻的事情都过去快一百年了。那天看你在饭馆儿里唱歌,我都看得入神了。当时我就有一种特别强烈的预感,我感觉我们两个一定能够修成正果。”

袁媛倒有了兴致:“那么,是我的演唱吸引了你还是我爸爸写的词感动了你呢?”

刘明治愕然:“没想到岳父大人作为一个医生,竟然能有这样超脱尘世的才情,实在是没想到。”

袁媛忍不住在刘明治脸上亲了一口:“等咱回去了,你就当面喊我爸岳父,我爸肯定给你一个特别大的红包。”

这时刘明治手腕上的腕表对讲机响了:总参谋长快要到了,请大家十分钟之内到一号会议室集合。

在一间四面墙壁都是超大显示屏,中间放着占据半间屋子大小的军用沙盘的作战室当中,数十位风采各异的参会者正在互相握手寒暄。他们有的是身着道袍、手捧浮尘的道长;有的是须发皆白、闲云野鹤般的大师;有的是谈吐儒雅、举止端庄的考古学教授;还有一位粗布汗衫、短裤布鞋的农民坐在墙角,被六七个同样穿着朴素的农民围在中央躬身请教。

大家站在这里与会场的布置充满着违和感,而梳着三七开分头,身着白衬衣黑皮鞋,胸前还别着党徽的年轻人刘明治站在人群当中更显得和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在会议室门口负责招待大家的几个参谋也是一边切西瓜、沏茶水一边窃窃私语:咱们还从来没有跟宗教文化界人士搞过联谊呢。

忽然门前的参谋们放下手中杯盘立正行礼,一位身着军常服的中年军人走进会议室向大家拱拱手:“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刘明治悄悄望了一眼这位军官的肩章——上将军衔。跟在这位上将身后的是两位身姿挺拔的年轻军人,刘明治一眼便认出正是接自己来北京的那两位。

其中一位走到大屏幕前向上将汇报:“报告总参谋长,要请的人都已经到齐了。”

总参谋长点了一下头:“可以开始了。”

大屏幕缓缓亮起,显示出一组类似于莫尔斯电码的图案。满屋子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这些图案上。年轻军官缓缓讲道:“大约在50年前,第二炮兵部队就曾偶然监测到一组风格独特的无线电信号,并绘制出来向上级汇报。这组电码和常用的电讯码不同,并不是由点和横组成,而是由长横和长度相当于其二分之一的短横组成。长期以来,我们一直未能破译它的含义,我们唯一能够总结出来的规律就是:在这组电码中,长横可以单独出现,而短横必须成对出现。”

大家看着屏幕上的长短横电码面面相觑:“这种事儿,我们也不懂啊”。坐在墙角的那位老农缓缓站起来:“在我们这些看风水的眼里,一条长横代表阳,两条短横组合起来代表阴。如果把这两种符号按照阴阳变化每三条编在一起平行组合共有八种形式,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八卦。如果按照这个思路,这个电报的所有横线依次组合起来可以理解成64卦组合。如果放在空间立体坐标上,它所传达的信息应该是空间中的一个方向;如果放在平面上,它所标注的应该是一个非常精确的点。”

听着老农的一番话,总参谋长兴奋地脱下了军帽,他显然有些喜出望外。正在大家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老农停了下来:“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些了”。

身后的参谋赶忙介绍道:“这位老伯是承德滦平县的张二黑老先生。他老人家可是冀热辽地区最有威望的风水大师。”总参谋长走过来紧紧握住老农的手:“老先生,我们电讯部门花了三个多月集思广益所得出来的最合理的猜想被您几分钟就给看破了,看来我们请大家来是请对了”。

总参谋长回过头对大家接着说:“在座的各位都是我们通过互联网查询、战区推荐、学术期刊检索后找到的风水界的翘楚。我希望大家能发挥想象力,往更大处开一开脑洞,看看能不能从中获取更多的信息。大家有什么想法尽管说,说错了也不怕,各位只管大胆假设,至于小心求证的事儿由我们军队来负责。”

刘明治举了举手,参谋马上向首长介绍:“这位是承德市纪委的刘明治同志,他是唯一一个我们通过学术期刊检索找到的专家,他发表的论文《由营造法式看中国古代的天文、风水和宇宙观》对我们很有启发。”总参谋长向刘明治点头示意:“请讲。”

刘明治不紧不慢地说:“八卦用来表示方位是需要参照系的,无论是在看风水的罗盘上还是在先秦时期的穹顶式墓葬里,八卦都是与星宿和四象配合使用的,而且无一例外。如果没有这些参照物,那么还有另一种解释——信号的发射者和我们同处在一个系统中,以我们公认的最重要的地点作为默认坐标原点。”

总参谋长再次点点头:“这几十年来,解放军各部队不时会监测到这组信号。直到近几年,这组信号出现得越发频繁,尤其是今年以来从三沙市的海防部队到新疆的沙漠边防军以至于索马里护航编队和南极科考队几乎天天都会监测到这组信号,而且五十年来,这组信号的顺序始终是一模一样,没有丝毫改变过。同时我们可以肯定的是,这组信号不是来自地球上的某个国家,而是来自于太空。通过位于贵州的中国天眼系统的定位,我们甚至排除了人类航天器发出这组信号的可能,我们已经认定这组信号来自极其遥远的深空。”

刘明治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喃喃自语道:“阴阳八卦理论即使在中国也不是谁都能理解的,外星人怎么会懂呢?是谁能把一句话一字不差地喊上五十年呢?即便是我妈喊我回家吃饭也没有这样的耐心吧!他到底有什么样的重要事情跟别人说呢?他所默认的原点是太阳?是银河系中心?还是他自己所处的星球呢?我们怎样才能找到他的位置呢?”整个会场所有人都陷入沉默,没有人知道这个迷题还会不会有答案。

第十章 银河季风理论

那次在值班室的谈话之后,袁斌和刘明邦几乎每天都要腻在一起。上班的时候刘明邦会主动要求给袁斌当助手上同一台手术;下班后袁斌会约刘明邦去小酒馆边吃晚饭边唠嗑;如果赶上休班的时候,他俩还会相约到避暑山庄练快走,每次两万步以上。

刘明邦工作以来,和主任在一起每天聊的全都是临床路径、用药指南、科研论文和手术方案,每天都是袁斌站在众人之前做风采展示,刘明邦在一旁鼓掌叫好、阿谀奉承。时光匆匆,一晃而过,两人相识八年当中竟然没有一次认真的交过心,如今他们必须花点儿时间重新认识一下彼此了。

快走这项运动与其说是两人的共同爱好倒不如说成是两人的共同苦衷,都是因为长期超负荷工作加上缺乏锻炼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健康。承德本地人都把避暑山庄叫作离宫,两个人每次到离宫都尽量把路线选在塞湖岸边。塞湖是离宫的眼睛,因为这双秋波荡漾的眼睛才使得这座三百多岁的皇家园林年轻得像一个十几岁的纯情少女。对于深陷苦恼的人们而言,与其被与日俱增的焦虑、烦躁搞得一天天的失眠,不如来这汪清澈动人的湖水旁洗涤一下心中烦恼和灰尘。

阳光洒过,芳草伴舞。练完快走之后袁斌与刘明邦共同荡了一支小舟在湖水中游弋。岸边的杨柳摇曳,烟雨楼乃至远处的磬锤峰都在随湖波的起伏而起伏,仿佛要融化在这汪清水的波纹里。望着满湖的画卷,刘明邦好想掬起一捧尝尝。

小船荡到湖中央的时候,袁斌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终于开口了:“有些事情虽然你后来一直没有主动问我,但是我觉得你一定很想知道。大风吹倒门前树,自有闲人说短长。如果我不解释明白,就会有很多人无时无刻地绞尽脑汁去猜。别人倒是无所谓,但是我真的不想让你接着费脑子了。”

刘明邦望着湖水还没醒过神来:“主任不但有一秒钟诊断疑难杂症的才华,而且有一眼看穿人心的本事,不愧为当代的诸葛孔明。”

袁斌的脸颊抽搐了一下:“朱万平一点都没有没冤枉你,马屁精就是马屁精!”

刘明邦这才把目光从湖面游回到袁斌的脸上:“主任,有什么想说的您就直接说吧,我在这洗耳恭听。”

袁斌指了指湖面:“你看这湖水,每当有风吹过的时候就会产生一圈圈的波纹,风吹的越快水面的波纹就越密;飞机在天上也是一样,它的速度越快,通过空气传导而来的声波也就越致密尖锐;如果是一架超音速飞机的话,在机头前的声波就会以致密的形式叠加在一起,我们称之为音障。”

刘明邦再次把目光移回到湖面:“主任,既然我大学读的是临床医学专业,那就说明我高中是理科生,高中物理的内容就不用这样科普了,也许你不信,我当年物理可一直是年级第一啊。”

袁斌点点头接着说:“在哲学上,我们把独立于主观意识之外的所有客观存在都叫做物质,定义范围略大于物理上的范围。”

刘明邦再次转回头来一脸茫然:“主任,怎么刚讲完高中物理就马上又要讲高中政治啊,你难道真的是要立志当高中老师了吗?”

这次袁斌只是顿了一下,接着说:“但是近些年来,学术界在主观意识和客观物质之外,把那些理论上应该存在,但是现有技术手段又无法观测到的东西叫做暗物质。暗物质的特点是既不发光,也不放电,除了有重力场之外不与外界发生任何相互作用。按照当前天文学家的估算,在银河系中暗物质的质量占银河系总质量的30%以上。”

刘明邦终于忍无可忍:“又讲起天体物理学了,我知道主任您学识渊博,但是您说的这些跟我想知道的东西有半毛钱关系吗?”

袁斌的脾气也上来了:“你上学的时候难道不用学病理和解剖就直接讲内科和外科吗?要想理解一件复杂的事情,你怎么着也要先要掌握一些它的背景知识吧。”

刘明邦只好表示服气:“好吧好吧,你说我听着。”

袁斌把折扇打开,纯白扇面上用瘦金体写着八个字:“天下大道,敬贤为先”。这把扇子和袁斌的斑马衫、板寸头、硕大的脑袋搭配起来怎么看都是不伦不类。他轻轻地在胸前扇着:“很久之前天文学家就观测到在银河系的中心有一处极强的射电源,因为在人马座方向,所以命名为人马座a,后来人们又观测到这个中心还有大量气体向外涌。近年来根据天体运行的轨迹,霍金等人又推算出银河系中心的结构模型——银河的中心是一个质量极大,同时体积却极小的黑洞。”

刘明邦不解,问道:“我记得,黑洞是有着极为巨大质量的天体,它所产生的引力场大到连光线都不能逃逸出来。这样的话,那些气体和带电粒子是如何从黑洞中射出来或者涌出来的呢?”

袁斌点点头:“微观世界的所有粒子都不符合宏观世界物体的运行规律,任何一个粒子都不能同时具有定义很好的位置和定义很好的速度。这就是量子力学当中著名的测不准原理。也就是说粒子位置定义得越准确,它的速度也就越是不能被准确的估计。当然,这句话反过来说也能成立。银河中心的黑洞因为体积很小,所以它内在的所有粒子的位置都被定义的相对比较准确,因此就产生了大量速度无法被估计的粒子,这些粒子的速度甚至出格到可以超过光速被抛射出黑洞。”

看着刘明邦入了神,袁斌用折扇拍了一下刘明邦的脑袋问道:“还能听懂吗?”

刘明邦回过神来,答道:“还可以,霍金的科普文章我曾一篇不落地看过。”

袁斌再次点点头:“还有一个规律,至今世界各国的天体物理学家都还没能在论文中提出过。银河系中心的黑洞每过500年就会像琴弦被骤然拨响一般,向着与银河系碟面平行的方向以极快的速度喷射一波高密度暗物质。我所说的这个极快的速度,指的是超过光速一万倍以上的速度。”

看着刘明邦瞪大眼睛没有作声,袁斌接着讲道:“因为有这样的速度,这一波暗物质在所过之处产生了时空的剧烈弯曲。这种效果就类似于超音速飞机前端产生的音障一般,使得太阳系所在的猎户座悬臂和它外侧相距6000光年的北近结构,还有更外侧的南中结构和麒麟座星环所呈现波峰波谷被紧密的折叠起来,就像这把被合上的折扇一样。”袁斌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折扇缓缓合上。

袁斌静静地望着眼睛都要掉出来的刘明邦,刘明邦属牛,还别说,他眼睛瞪大的时候还真像一头惊恐的斗牛。过了半晌,刘明邦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突然拍了一下脑门:“你是说在1500年前的北魏时期,高车族就是这样来到地球的?”

袁斌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孺子可教!宇宙在极大尺度条件下的行为有着极强的规律性,中国人把这种规律性叫作缘分。每次银河系出现时空折叠的时候精卫星总能和地球折叠在一起,每当此时两个星球上都会出现各种不可思议的景象,空间失去了界限,时间也开始倒流。在时空交汇处,总有人一不小心就穿越到了万里之外或者千年以前的另一个世界”。

刘明邦缓缓低下头望向湖面:“就像霍金笔下的虫洞,叮当猫手中的任意门,电影中演的超时空同居那样吗?”

袁斌露出了一丝笑容:“你看看中国历史,为什么在中原地区像河出图、洛出书这样的祥瑞都是每五百年出现一波,而像孔孟这样的圣人总是五百年出现一批,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也要整整五百年,就连流行歌曲的歌词都是向天再借五百年呢?对二百五无比反感的中国人为什么偏偏对五百年这个时间长度如此充满好感呢?”

刘明邦沉默良久:“郑和的宝船出海要靠太平洋和印度洋的季风,你们高车人来地球靠的是暗物质季风,在技术条件达不到的时候,借助大自然的力量航行是所有人最容易达成的共识,这个不难理解。”

袁斌对自己这个下属的理解能力十分满意:“我们就是把这个暗物质风暴叫作暗物质季风,把银河系每五百年出现一次时空折叠的现象叫作风水银河,那种景象真的就像大风吹过水面一样。”

刘明邦露出狡黠的笑容:“那么主任您是怎样和你们的母星联系上的呢?如果没猜错的话,您就是当代高车族的长老之一吧。”

袁斌使劲拍了一下大腿:“嘿,小兔崽子,稍不留神,又被你套走话了……”

第十一章 袁勇跑了?

刘明邦把袁斌送出离宫大门,大脑仍然一片混乱,像电脑宕机一般。他已经感觉不到两万步之后的疲倦,现在他的脑子要比身体疲倦得多。不知不觉间刘明邦又折回去爬上了山顶的四面云山亭,俯瞰下去塞湖只有手掌大小。

在宁静的思索后一种类似于灵感的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眼前的这片景色自古以来都被划归到塞外的蛮荒,如此美丽的山水被埋没了数千年。直到康熙皇帝发现了这里,这片“草木茂,绝蚊蝎,泉水佳,人少疾”的“有福之地”才被开发出来。如果袁斌的后台真的是精卫星文明,那么地球肯定已经被外星人在星际地图上用红笔圈出来了,他们又会用怎样的方式来开发这颗已经有上万年人类文明的地球呢?

袁斌还告诉刘明邦,高车族来到地球时是在蒙古共和国的肯特山登陆的。肯特山大家并不熟悉,但是他的另一个名字在中国几乎是尽人皆知:狼居胥山。袁斌还说,高车人降落的那一年在中原王朝正是北魏的永安三年,南梁的大通三年。刘明邦掐着指头算半天,公元529年?!如果银河系中心真的存在每五百年一次的以万倍光速喷射出的暗物质流,那么今年,见证奇迹的时刻也许就要到了。

或者即便是仅仅把暗物质季风或者风水银河理论发布出来,恐怕也会把整个科学界震撼到脑震荡吧。刘明邦走着走着听到了从“风泉清听”传来的古筝演奏,琴声袅袅,真的就像清风吹过山泉般轻轻地抚摸着人们的思绪,脑海中混乱的思路渐渐被捋顺。

如果能在有生之年亲眼观测到风水银河的奇幻场景,那么人们对“相对论”的争论就会彻底被摆平,量子力学和相对论也就有机会被统一起来,甚至连从古至今人们苦苦探寻了几千年的那个万象归一的“道”也将终有定论。

正当刘明邦的大脑陷入沉思不能自拔的时候接到了眼科护士站打来的电话,英子说一个从滦平过来复诊的病人给他捎来了一双布鞋。

上周从滦平回来时,刘明邦和袁斌顺路把风水大师张二黑家的老太太接到科里做了白内障手术。摘掉纱布后老太太对手术效果非常满意,这里瞅瞅,那边摸摸,每天查房时都对刘明邦有说不完的话。出院的时候,老太太还用一根外卖包装绳分别为刘明邦和袁斌量了脚的尺寸,说是回去后要为他俩做几双千层底的布鞋穿。没成想仅仅过了五天之后就有进城复诊的老病号把一双黑布鞋给捎过来了。

工作八年以来也曾收到过不少病人送来的锦旗和土特产之类的东西表示感谢,但是唯有这双黑布鞋让刘明邦穿上之后突然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他觉得这双鞋哪哪儿都合适,穿上之后感觉每一个心房和心室都在舒适的律动着。从小跟着奶奶一起生活到十七岁,在刘明邦的记忆里也只有奶奶曾为他一个人做过鞋,一直以来在整个家族当中也只有他这个长房长孙才有穿黑面千层底布鞋的特权。

泪眼朦胧之中,脚上的这双黑布鞋把无数的前尘往事带到刘明邦的眼前,雪白如洗的头发、斜开襟的蓝色布衫、永远含着慈悲的目光、颇有威严的言谈举止,一点一滴的过往都清晰依然,如同刚刚发生在昨天一般。

当年高考报志愿的时候,爱好物理和天文学的刘明邦在父亲的千般逼迫之下才报了医学院。十五年来,因为这件事他一直对父亲充满着怨愤、耿耿于怀。此时此刻,望着脚上的一双黑布鞋他忽然觉得,也许,父亲真的并没有做错什么。

而同样在此时此刻,北京西郊的联合参谋部里仍然每天晚上都要开一次会。白天大家各自活动,有的人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画图纸坐标,有的搬了一摞书坐在图书馆角落里查资料,还有的干脆三五成群在凉亭里泡上茶谈起了玄理。晚上开碰头会的时候,大家的想法一天比一天多样,思路却一天比一天混乱。

中国天眼系统分别按以银河系为中心和以太阳系为中心划的两个空间坐标系进行搜索,却是一天天的没有回音。周末晚上开完碰头会,参谋们交代了保密事项后把手机发还给大家。都十天了,也该让大家给家里报个平安。

从会议室出来,刘明治一边向房间走一边和刘明仪通电话。

“这么说,二哥你真的是被军方叫走的呀。全家都在担心你被绑了票,我和大哥报警了都。对了,你到底还有什么特殊能耐,连军队都能用得上你啊?”刘明仪说话的时候永远都像机关枪扫射一样。

旁边的袁媛接过了电话:“保密是军方的基本规矩,我跟着明治哥哥过来这么多天都不知道他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刘明仪听到是袁媛的声音又神秘地问了句:“军队给你们两个安排的是标准间还是大床房?你不会已经跟我二哥睡到一起了吧。”

袁媛倒是淡定:“不管我说什么,反正画面你都替我们脑补上了。不过我还要告诉你,这里的伙食简直好的不要不要的,每天都跟过年似的。我今天早起称了一下,都胖了四斤了。”

刘明仪心中的小火苗马上被点着了:“这十来天我们全家都提心吊胆、寝食难安的。你俩却在北京吃香喝辣,享受二人世界,浪的都快飞起来了。你也别炫耀,如果没有你,这等好事儿统统都要让我来的”。

通完电话,袁媛一直沉浸在幸福感爆棚的梦游状态,双手搂住刘明治的一条胳膊荡秋千般的晃来晃去。“明治哥哥,要不今晚就按小妹说的,咱们换个大床房吧。”

刘明治一个踉跄,几乎被晃倒。“使不得呀媛妹,如果我无证上岗,干出了苟且之事,我爸肯定会觉得有辱门楣,说不定会打断我的腿啊”。

袁媛忽然站直了身子上下打量着刘明治:“以前看女儿国王以白送的姿态躺在唐玄奘面前都不能让他为之所动,我总觉得是胡扯。现在才发现,连西游记的剧情都不是瞎编的呀。”

刘明治黑豆般的眼睛宠溺地望着袁媛,目光所及满是柔情。“每当想到不久之后我就能娶到一位如此美艳绝伦、才情出众的妻子,我都忍不住感恩整个世界。不过大才女今天说的话咋总让我感觉在云里雾里呢?”

袁媛的脸色在朦胧的月光下都泛出了一层层的红晕:“我是说,我特别喜欢明治哥哥这种君子慎独的气质,这种气质也只有在明治哥哥的身上才能够看到。”说着话便一头扎进了刘明治的怀里。

刘明治闭上双眼感受着袁媛带给他的芳香和温柔。“明治哥哥,你说这个停机坪周围的一圈是什么符号啊?”袁媛本想把这一刻拥抱的场景拍一张发给刘明仪炫耀一下,却翻到了那天中午在银河御府楼顶拍的一张停机坪的照片。

刘明治接过手机注视良久,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小眼睛也瞪圆了。他跑到路灯下,掏出口袋里的图纸跟手机上的照片对照起来。片刻震惊过后,刘明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向会议室方向。“吴参谋,快把首长叫回来!”

十分钟后,所有的人再次回到沙盘前。大屏幕上,北斗卫星高分五号传来的航天照片正在逐渐展开放大,慢慢的定在上二道河子村的上空。

刘明治指着屏幕跟吴参谋说:“再往北一点,就那边的六栋大楼。”

图片再次放大,大屏幕自动分割成六块,每个楼顶上的圆形停机坪图案都被清晰地展示出来。之前大家绘出的64组八卦图案被自动卷成一圈分别罩向六座楼顶的停机坪。

几秒钟后屏幕停了下来,空气也在一瞬间突然安静。有过了大约5秒钟,电脑汇报:“比对已经完成,图像吻合度百分之百。”

总参谋长把手中的遥控笔重重的拍在沙盘桌上,对吴参谋吩咐道:“现在就去通知相关单位,让他们马上采取行动,动作一定要快!”

半小时之后,数十名身着便装的年轻军人来到了承德市兴盛丽水别墅区的一栋二层洋房楼下。他们个个身形矫健、行动敏捷,在没有一丝声响的情况下,他们只用了几秒钟时间便打开了院门和房门。一番仔细搜查之后,整栋楼房没能找到一个人。只是在客厅的茶几上看到一个长条形木匣,下面压着一张便笺。

一个穿黑色衬衫的年轻人拿起便笺端详着,上面写着:“国安局的同志们,实在不好意思,让大家白跑一趟。我是被冤枉的,本来就没必要畏罪潜逃,但是最近手头偏偏有点儿不做不行的事情要处理。如果现在就跟你们走,等把问题说清楚,黄花菜都凉了,反复权衡,只能出此下策。不过我向各位保证,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向大家当面赔罪,把一切误会都解释清楚。拉钩上吊,谁做不到谁是小狗儿。祝大家今晚好梦。一直崇拜你们的老同志袁勇敬上。”

第十二章 王阳明的奏折

袁勇就这么轻易的跑了,承德市国家安全局大楼里直到后半夜依然灯火通明。把木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卷已经呈蜡黄色的宣纸。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把这卷纸展开平铺在桌面上,工整俊秀的蝇头小楷一句一句地展现在大家面前:

应诏陈言疏(嘉靖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奏为应诏陈言事。

十一月二十六日,皇上以遣使精卫国一事,令九卿科道有言事之责者详议具奏。臣等谨于十一月二十七日集议,诸臣皆以天地各异,日月不同,百年艰辛,公帑虚耗。若遣礼臣与来使同往,则五百载、二十五世不得归;礼臣与君父则此生永诀,与妻儿则天人永隔,臣工皆言遣使既断不可行。

报效陛下,奉侍双亲,封荫妻子,福享天伦,人臣莫不同此心也。臣亦欲随从众议,上奏罢止。然退而细思,惟事有粗论之而仅得其端倪,细审之而始尽其屈折也。精卫国五百年一来朝,使臣每临则祥瑞必至,其国主必有精意存乎其中。臣下钻仰高深,苟窥万一,亦当各献其说,备圣主之博采。

窃以为立法之初,当规久大之计。柔远之事,必择专精之人。遣使赴精卫国势在必行!

精卫国二十使臣横绝宇宙而来,不避险阻,历涉星海,为时逾两年之久,计程越四万万里而遥。倘途中竞有疏虞,亦是与骨肉至亲此生永诀。此二十使臣皆堪不畏生死、壮士之辈。管窥一斑,仅观此二十人便可知精卫国人才之壮盛矣。

反观我朝,人才皆循循规矩准绳之中。在京堂官,同官互推,不肯任怨;动辄请旨,不肯任咎。各省督抚,利析锱铢,不顾大体;察及秋毫,不见舆薪。至于知府县令,装头盖面,但计目前;剜肉补疮,不问明日。自宣德间始,官场恶习相沿,但求苟安无过,不求振作有为。将来一旦艰巨,国家必有乏才之患。

由是观之,精卫国使臣人人皆可为我朝官吏仕宦德性之范,才华之师也。若擢留一、二人为帝师典学于宫中,则万千群英必鼓舞于天下!四海传播,人人风向。风会所趋,势则徐变。再破格超迁一二人,以钦差之尊,执天子御笔讲学于江湖,与儒生相砥砺、与士子相濡染。各部学官致其心思,经学巧力递相师授,期于月异而岁不同。虽于承平之际,期以十年,则干济之才辈出矣。

古语有云:榛棘不除,则蕙兰减色;害马不去,则骐骥气短。而今朝堂之上,无有敢才智自雄,锋芒自呈者;乡野之中,人皆以畏葸为慎,以柔靡为恭。科举官吏徒有尊崇之虚文,而无谋事之远虑。天下贤愚譬如嘉禾良莠,同生同落于畎亩之中,农夫岂可不问?陛下可于精卫国使臣中再择一勋望隆重者奉尚方宝剑为侍郎,与天官同掌吏部,以精卫国之法度考核天下官吏。天威咫尺,一言嘉奖,则贤能者感而图功;召对陈言,片语责惩,则怠惰者畏而改过。如此数年,则朝班之中再无滥竽充数者矣。

臣于前日亲自登乘精卫使臣所乘之舆船,此船外铸棚顶、内设机关,大小部件皆为精钢玄铁所制。外观之则光如镜,内摩之则滑如脂。手摇指按间,玄铁之船骤然腾空;飞掠山河,瞬息而过,自京师之洛水,往还只一刻矣。如此神器,实令吾等百官汗颜战栗。

臣闻精卫国民学求实济,无论为士、为工、为农、为医,无不入太学读书,共明其理,习见其器,躬亲其事。其舆图、算法、步天、测海、造船、制器等诸般学问,无一不与富民强国相表里。治国之策,制器之方,苟非遍览久习,则本源无由洞彻,而曲折无以自明矣。

如此富强之番邦,而我朝鞭长莫及,事势亦多隔碍。日久年深,积疑生愤。若违一言而嫌隙虞开,牵一发则全神俱动。五百年一朝,实不足以资控驭。道途太远,后患孔张。

臣又闻南梁大通三年,精卫国人两万余众,为避天灾而遁于狼居胥山,后于唐高宗咸亨中内附,时人称之为高车。千年中,高车族人受教化于历朝,而今踪迹几遍天下郡县,或传玄学于僻壤,或采茗茶于深山,皆为我中华子民矣。

昔者,汉有张骞、班超出使绝域,窦固、耿恭镇抚疏勒;唐有玄奘西天求佛,鉴真东渡传法,更有龟兹郭昕万里孤城白发兵。万年中华,历朝皆不乏舍身忘死,报效国家之士。今我朝欲恩威传之四海,须倚仗忠勇果敢之臣。臣以为,为求四海波恬,必先做久远之计,陛下当循名责实,因时变通。择一勋望隆重,能慑远人之臣为朝廷使臣。另择一素谙戎机,讲究地图,兼明礼教,而又不惮风涛者为副使,执天子旌节,往使精卫国。虽路远事繁,责二使臣悉心经画,交涉得情,自能措置合宜。窃以为,阁臣杨一清、张骢学精而才练,议事犹有通识,诚堪胜使臣艰巨之任。如此似于和好大局有益无损。

若得实学,宜再选聪颖幼童百人,赴精卫国王室书院肄习技艺,学习船工、步算、制造、医术诸书。如此集思广益,以培人才,则可收远大之效也。幼童当由陛下钦点,必其志趣远大,品质朴实,不牵于家累,不役于纷华者,方能远游万里,安心学习。再有主副二使课以中国文义,俾识立身大节,可冀呈有用之才。如此繁衍五百载,业成而归,使精卫国擅长之技,我朝皆能谙悉矣。

成山始于一篑,蓄艾期以三年,而今欲为朝廷百年之计,虽有日久无成之虞,诚不敢为国家惜此帑项。五百年后,学童子孙虽未必皆成伟器,而人才既众,当有瑰异者出乎其中。

仰见圣德谦冲,孜孜求治。臣之议虽事属创始,然一经大智之权衡,无难立判乎轻重。若阁臣不允,臣虽不才,愿庶竭驽钝,持节亲往。

伏求皇上怜臣愚直,俯赐训示,幸甚。督察院谏臣王守仁仰恳天恩,谨奏。

看着这一张通篇都是繁体字署名却是王守仁的文章,在场所有人都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有人建议把这篇文章直接送往中央军委,有人建议先请几个古汉语教授过来翻译。还有人认为这只是一份人为做旧的奏折,不过是用来拖延时间的烟雾弹罢了。

局长摇摇头,“当年我做公安的时候,也抓过一些专门负责做旧的高手,但是他们的做旧仅限于在形式上的做旧。比如把一件新东西用双氧水泡,用紫外线烤,让一些古玩字画迅速氧化褪色,让外行人看起来貌似很古老而已。”

局长再次走到这份奏稿的正面,逐字逐句地仔细读了一遍。“这样的内容做旧,即便是北大的古汉语教授也做不了,国家文物局的专家也做不了。”

站在局长身后的技术科科长忍不住笑出声来:“局长,我想起了电视剧《潜伏》里的一个桥段。”

局长用余光向身后瞟了一眼:“说说看。”

技术科长道:“行动队队长李涯从党通局掮客谢若林手中买到了一盘录有翠萍罪证的录音带。然后他对站长吴敬中和副站长余则成说:这种假谁也做不了,布尔什维克做不了,美国战略情报局也做不了。”

局长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你是说我刚才的话过于武断了?你要知道,王阳明当年刚二十八岁的时候就中了明朝弘治年的进士。那可是要十年寒窗,苦读经学的。封建社会学而优则仕,即便是中个举人,放到现在也算是饱学之士了。而当今学术界专家们的水平仅限于能无障碍地阅读这份奏折,但是他们谁也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让他们自己动手写一份这样的奏折却是难比登天。就像外文专家可以读明白莎士比亚的原著,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像莎士比亚那样写出哈莫雷特续集的剧本;就像考古学家见过无数原始人用过的石器,却没有一个考古学家在原始社会生活过,他们没有这个技术能亲自动手做出一件有实用性的石器。”

听到局长这样说,技术科长默默地走到桌前把这份王阳明的奏稿再仔细地研究了一遍。看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两千多字的奏折,行文用典毫无疏漏,遣词造句也无破绽。这种假确实是没人能做的了。更何况我们所处的这部小说的作者只不过是一个地方医院的眼科医生而已,他如果不是走运捡到一份前朝的真奏折,怎么可能编造出一份文采与圣人比肩,可以以假乱真的奏折呢?看来,我们应该请第一历史档案馆的同志帮忙找一下这份奏稿留在皇宫里的副本了。”(鄙人一时兴起,忘乎所以,这一段貌似写的有点出戏了。)

局长点头同意派人到北京第一历史档案馆调取王阳明奏稿副本,正在此时门卫打来电话,袁斌投案来了。

第十三章 接站

刘明治和袁媛是坐绿皮火车从北京回承德的。刘明邦今天出门诊,来接站的只有刘明仪一个人。

昨天上午,刘明仪在翻手机的时候看到袁媛这半个月来第一次更新朋友圈。发了一张在商场的自拍照,她站在化妆品柜台的旁边,嘟着嘴唇,手里拿着一支玫瑰色的口红。照片下方写着一句话:平生第一次买口红,以烈焰红唇作为化妆的起点可好?

大学校友在照片下面纷纷评论,有说女神最好看的,有推荐口红品牌和色号的,还有态度慷慨准备送名牌化妆品的,袁媛却一概没有回复。

翻到评论区的最下方是刘明治的回复:袁妹,别买这个颜色的口红昂,你要是涂上它,我都不敢让你亲我了。

袁媛随后回复道:我听明治哥哥的,现在就往回走,么么哒!

刘明仪看到最后这两句,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在下面接着评论道:“你们俩这样的没羞没臊,真的就感觉不到恶心吗?”

下午的时候袁媛又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刘明治揽着袁媛的肩膀站在一条蜿蜒的瀑布前面。不得不佩服华为手机的美颜功能,刘明治硕大的脑门在烈日的照耀下竟然泛起了月色般柔和的光晕,稀疏的眉毛也显得浓密起来;袁媛的皮肤也被柔化的像刚去壳的鸡蛋,眼神和睫毛也显得格外明媚,如果她以这个形象出现在直播平台的话分分钟就能成为百万粉丝的知名网红。

照片下附着一首诗:

山高日晕黄,溪下流水长;

久寻无价宝,终得有情郎。

随之而来的评论区里充斥着屌丝男士们的哭天抢地和如丧考妣般的哀嚎。带头造反的就是刘明仪大学时班里的学习委员吴通,他联合了七八个单身汉叫嚣着医学院的校花,不能肥水流到外人田。回想起来,还记得大学军训的第一天刘明仪就收到了吴通的情书,那种掏心掏肺、指天誓日的劲头几乎把刘明仪的世界观都给震塌了。

晚上回到宿舍,刘明仪发现隔壁视光学专业的袁媛手里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情书,连标点符号和笔锋笔画都一样的那种一模一样。不用问,他是在学校门口的打字复印店里花钱雇抄书机器人誊抄的。

显然吴通同学把情书当传单发了,为了帮吴通同学增强传单的宣传效果,刘明仪和袁媛把两份相同的情书贴在了女生宿舍楼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拐弯处。这还不是高潮,高潮出现在第二天早上下楼的时候。仅仅一个晚上的时间,相同的情书竟然贴满了楼梯拐弯处的一整面墙,足足有五十份之多。女生们堵在楼梯拐角不往下走,直到教官亲自到宿舍叫人大家才依依不舍地去操场训练。从入学的第二天起,吴通就成了整个学院的超级巨星,就是那种尽人皆知、处处围观的超级巨星。

刘明仪盯着刘明治和袁媛的合照看了许久,这张照片应该是在香山双清别墅后面的瀑布前照的。还记得大一国庆节的时候二哥曾经带着自己去过那里。那一天的香山是红色的,云朵是白色的,天空是蓝色的,心情是金灿灿的。刘明治在路边要给妹妹买一顶鹿皮宽檐帽,刘明仪看了看标价二十五块,嫌贵就给坚决的拦了下来没有买。兄妹俩在香山欢快地捡了一天枫叶,有满满的一书包那么多。下山的途中刘明仪还平生第一次吟诗一首:

寒山十月旦,霜叶一时新;

似烧非因火,如花不待春。

时光倥偬,一眨眼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今天早上刘明治给刘明仪发微信: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我们大约十点钟到承德,小妹要是有空的话就来接站吧。刘明仪顺手翻了一下朋友圈,看到袁媛又发了一张和刘明治在北京站门口的亲密合影:刘明治精神矍铄地望向镜头,袁媛踮起脚尖把嘴唇亲在了他的脸颊上。身后的行人纷纷回头,用各种内涵的眼神望过来。照片的下面附有半首诗:

今生有幸嫁相如,此后夜夜伴檀郎。

评论区里又是吴通等人的一番叫嚣,还说将来要到婚礼现场去抢亲云云。袁媛显然是把刘明治比作了大才子司马相如和古今第一美男潘岳。刘明仪蓦然想起,在十几年前听到“相如”和“檀郎”的时候,这两个词都是师姐们用来形容大哥刘明邦的专有名词。

高中时期作为学校广播站长的大哥一直声名在外。有一次,还在上小学五年级的刘明仪跑到承德一中看望大哥,学校的大院里整整齐齐的队列足足站满了一万多人,身材挺拔的刘明邦头戴大盖帽,身着仪仗服威严霸气的站在主席台上主持升旗仪式。

发言的时候,大哥那双硕大明亮的眼睛望向台下,无论你站在院子里的哪一个角落,你都能感觉到仿佛在被他注视。那一刻,刘明仪和台下的每一个小女生一样崇拜起自己的大哥,那个场景如今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刘明仪的眼前,就像看远景电影。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哥开始变得不修边幅;也不记得从哪一天起,大哥放弃了自己热爱的乒乓球和评书。依稀能够忆起的就只有大哥在高考报完志愿的当天下午剃了板寸头型,从那以后放弃了优美的散文开始写起了杂文,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跟弟弟妹妹们谈过理想和志向只谈学习和工作。

刘明邦高中时偏科严重,物理和语文两科都是单科全校第一,生物却每次都是全校倒数,高考时生物只考了十八分。尽管如此,在报志愿的时候刘雨农却不顾一切地逼迫他报了临床医学专业。

刘明邦擅长写散文,文字之间处处流露着顾城的风采。从小学到高中,刘明邦的几乎每一篇作文都会被当做范文被全年级传阅。刘明治和刘明仪总是把大哥的作文本争相收藏起来,将来写作文的时候可以“参考”。

刘明治有一句名言:天下文章一大抄,抄来抄去有提高。要说这山寨能力的确了得,每次把大哥的作文改头换面之后竟然从来没有哪个老师发现刘明治剽窃的痕迹,仍然拿着一篇篇似曾相识的文章全年级传阅。

上大学后,刘明邦以22岁的年纪加入了平均年龄71岁的承德市老年作家协会。经常陪着一小撮耄耋老人写杂文,批判网络文学不能算文学,批判应试教育毁掉了中国的年轻人,批判社会的思维僵化阻遏了自主创业的浪潮,批判家长的短视造成了学生们的近视……十几年下来,刘明邦的文风愈发严肃深沉,这种风格的文章跟网络爽文比起来自然是毫无竞争力。但是后来这种风格被刘明治借鉴到政府文案写作当中,却显得非常用心良苦、悲天悯人,深受老百姓的喜爱。靠着一篇篇内涵深刻的文章,几年之中刘明治便有了“市委第一杆笔”的美誉。

刘明邦天生动手能力很差,每次吃鱼的时候,如果没有刘明仪帮他挑刺他甚至连一筷子都下不去。至于做外科手术,每次上台都克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内心和抖动的双手。本来刘明邦打算工作后就当个内科医生算了,可是他到附属医院报到后却鬼使神差的院领导留在眼科工作。对此,刘明邦竟然毫无怨言,为了锻炼双手的稳定性,默默地私下练习织毛衣、编十字绣,在袁斌的栽培下竟然也干得不错。

刘明仪现在想起来,十几年当中大哥一直未能亲手抓住自己人生的方向盘,任由命运摆布。一直在以己之短搏人之长,始终无法摆脱悲催二字。想到如今刘明邦的精神面貌被岁月这把杀猪刀彻底颠覆。衬托之下,连大脑门小眼睛的刘明治都被人称作“相如”和“檀郎”了,刘明仪不禁的满心惆怅、难以言表。

沉思之间,刘明仪远远的望见刘明治一只手挎着袁媛,另一只手拉着旅行箱从出站口走出来。刘明治难得地把干部装换成圆领t恤配牛仔短裤的休闲装。袁媛则穿着一件淡黄色的米格寸衫,配着黑色的丝袜,这身打扮更显得她身材高挑、婀娜多姿,及腰的长发微微卷曲,看起来富有知性的美感。

刘明仪盯着袁媛的米格衫觉得十分眼熟。哦,对了,上个月陪二哥去北京逛商场时看到一件特别中意的米格衫想买。谁知看了一眼价签,一万一千九,打四折还要五千多块。如今这件衣服就穿在袁媛的身上,处处都显得搭配适宜,让刘明仪心中的五味瓶瞬间被打翻。

刘明仪还没想好说什么,袁媛已经开口了:“小妹,明治哥哥说你特别中意这件衣服,当时嫌贵舍不得买。这次二哥得了一小笔奖金,我们就过去看了一下,这件衣服竟然还没有断货。于是他一下买了两件回来,给咱俩当闺蜜装。”边说着边蹲下身子把旅行包里的包装袋掏出来递到刘明仪的面前。

看着刘明仪还在愣神,袁媛问道:“你不会在意咱俩撞衫吧?”

刘明仪接过包装袋:“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说罢转头望着刘明治:“恋爱确实能让严监生仗义疏财,能让葛朗台一掷千金,对吧二哥?”

刘明治刚要抱起小妹转圈圈,袁媛的手机响了。接通后传来一个男中音的问候:“你好袁小姐,这里是承德市国安局。我们现在有事需要你过来一下,关于你父亲的事情”。

第十四章 渥巴锡委员会

王阳明奏稿原件已经被封存好送往北京。承德市国安局的三楼会议室里,局长和技术科科长彻夜未眠,仍在捧着一份印影版王阳明奏稿逐字研究。

技术科长戴着浓厚的黑眼圈,深吸了一口烟:王阳明创立的心学,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儒学的一个分支。现在说来,“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这八个字要是结合这本奏折来看,倒是像在说科研工作者的精神境界。在哲学史上,“守仁格竹”的典故可谓家喻户晓、世人皆知,但是你要愣是说“守仁格太空飞船”这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太扯了?

国安局长戴着同样浓厚的黑眼圈,也深吸了一口烟:我们不能因为一件事过于超出我们的认知水平就想当然地认为它是假的。我刚才查了一下资料,正史中记载,王阳明于嘉靖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病逝于青龙港舟中。临终时只留下一句话:“此心光明,亦复何言”。而咱们手里这份奏折正写在阳明先生去世前一天。这要是结合起来看,“青龙港舟”很可能真的是一艘太空飞船,他难道是带着一百个小孩儿往无限光明的外星去了?

技术科长颓然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发呆,许久才吐出一个烟圈。“嘉靖七年应该是公元1529年。如果王守仁真的是带着一百个小孩儿到外星留学的话,奏折中还写了五百年一往还,今年冬天他们这批外星留学生正好也该回来了。”

局长把胳膊肘拄在桌子上,双手使劲儿向后捋着那稀疏的头发。“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俩亲自去第一历史档案馆跑一趟,我现在就想马上找到这份奏折的原版。只要能在第一历史档案馆找到一样的奏折,咱们就不用在这冥思苦想受这个罪了。”

技术科长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局长英明,我这就去叫车,没准儿咱们还能一不留神成了考古学专家也未可知。”

他俩正要起身往外走,袁媛在刘明治和刘明仪的陪同下走进了会议室。说明来意后,技术科长从隔壁拿来一摞厚厚的笔录递给袁媛。

刚看了几页纸,袁媛的泪珠断了线似的掉了下来。刘明治赶紧轻抚着袁媛的背安慰了好一会儿,然后接过了这沓厚厚的稿纸。

这份笔录详细的记录下袁斌的口述内容。刘明治总结了一下,大体有以下10个方面的意思:

第一,高车族为了躲避天灾在长老的带领下于1500年前由精卫星来到地球,在蒙古境内的肯特山登陆。在武则天时期高车族内迁到关中地区,之后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一样,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融入到中华民族当中,如今已了无踪迹。

第二,因为精卫星大气层中拥有着浓厚的臭氧层,所以精卫星人民对紫外线格外敏感。如今高车族虽然已经来到中国一千五百年,但是仍然无法适应地球上的紫外线浓度,这样就造就了一种在地球上十分罕见的眼底病——视网膜色素变性。

高车人因为擅长风水和玄理的应用,也是视网膜色素变性的易感人群。这样就间接造成了一种奇特现象——中国人相信半盲患者看风水,也相信全盲患者摸骨算命。

袁斌也就是依靠这种罕见病找到了数千名高车族人。

第三,袁斌的祖父在临终前曾拿出一本族谱交给子孙们收藏。根据这本族谱的记载,明朝嘉靖年间,袁家的第一代祖先袁问渠曾经是精卫国派来朝贡的使臣,本来是打算寻找更早的祖先袁天罡的后人,但是来到大明朝之后因为才华出众被皇帝任命为国子监祭酒。后来袁家世代效忠朝廷,崇祯年间袁家还出过蓟辽督师袁崇焕这样的民族英雄。明朝灭亡后,族人在袁承志的带领下来到南洋加里曼丹岛定居。抗战期间,袁斌的祖父袁横带领族人一百余人参加了“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团”,为中国在滇缅战役中打败日本鬼子做出了特殊贡献。

第四,30年前,袁斌陪同老师在美国参加世界眼科年会的时候偶然间从佳士得拍卖行拍下了一卷王阳明奏稿。因为拍卖当天正赶上4月1号,当时的美国汉学家把这份揍稿当做一个恶作剧,以收破烂的价格卖给了袁斌。但是这份人人都认为是“潘货”的奏稿却能和袁家族谱严丝合缝地对上。

第五,10年之前,袁斌作为政协委员出席政协会议的时候,偶然听北京天文台的专家讲到他们监测到一组来自太空的奇特电码。后来袁斌把这份电码抄下来,研究后发现可以把这些电码翻译成八卦。然后以肯特山为原点,以八卦计算方位,可以在地图上精确地定位出一个点。根据这份奏稿翻译出来的内容,袁斌断定太空电码定位出的那个点一定是精卫星来接流浪子民回家的码头。

第六,8年前,袁斌派弟弟袁勇开始筹措资金在定位出的那个点上建起了玻璃艺术馆和银河御府小区。建玻璃艺术馆是为了以最为廉价、最为直观的方式把中华民族的文明成就带回母星展览;建银河御府小区是为了让高车族人住在里面等待母星舰队的降临。

第七,袁斌准备把那些因病致贫、生活落魄的族人带回母星。但是中国政府目前还没有关于星际移民的立法,天文探测也还没有找到外星生命的证据。同时,袁斌也无法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据证明精卫星的存在,所以也没有办法说服人大代表讨论这件事情。这也是最让袁斌处境尴尬的地方。

第八,袁斌曾联合部分高车族精英组建了一个科研组织“渥巴锡委员会”。八年以来这个委员会研发出了一些领先于世界的天文观测和航天训练设备,比如说可以排除大气层干扰的空天望远镜,可以迅速完成海量运算合成超高清星系三维图像的显示器,可以在地面模拟失重状态的宇航训练仓等。这些装备目前全数存放在玻璃艺术馆当中,没有一件设备可以用来搞破坏活动,这一点国安局随时可以派人过去查验。

渥巴锡委员会在章程的最后一条规定:回归母星计划成功之后,这些先进的天文和航天设备以及技术将全数无偿赠与清华大学及中科院等科研机构。那些不愿意回母星的委员们,将来要继续留在中国,为国家贡献自己的才智和心血。

第九,渥巴锡委员会成立时,所有成员曾集体宣誓:虽然中国法律不承认双重国籍,但是高车人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并发誓,不论将来能不能成功回到母星,他们都将永远把中华人民共和国作为自己的祖国来效忠。

第十,袁斌认为自己的案子不应该由中央军委、国家安全局或者公安局来办理。而是应该立即移交全国高官会和外交部来研究。让全国人大宪法和法律委员会、外事委员会和华侨委员会抓紧商量,尽快通过关于星际移民的立法。不然,高车人准备今年冬天回母星的计划就要彻底泡汤,再想回去就得500年之后了……

刘明治看过笔录,只觉得自己心率加快、热血沸腾。好半天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人家渥巴锡首领当年可是带领土尔扈特部十几万人万里东归来中国,可是这个渥巴锡委员会想的却是带领大家偷渡出国。愚儒无知,您完全没必要跟他们这些处于叛逆期的老年人一般见识。”

袁媛在桌子底下踢了刘明治一脚,打断刘明治的话抬头对局长说:“我爸干的这件事尽管有点儿出格,但是他绝对不是坏人,你们千万不要为难他。我可以为他做担保,保释金我们马上就可以给你打过去。”

技术科长无奈的摇着头:“美女,你理解错了,我们并没有想要抓他或者为难他。现在可是他在为难我们啊。”

袁媛被说愣了:“什么,他怎么为难你了?”

局长把手上的烟头摁灭,气哼哼的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你爸可是给我下了硬任务了,让我马上把这个案子递给全国高官会,不然就在我们局里赖着不走了。你说说,中央派下来的案子,我一个处级干部哪有这个权利马上拍板?我也得向上级部门请示一下吧,上级单位开会讨论也需要点儿时间吧。”

袁媛擦干泪问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那他现在在哪儿?”

“昨天晚上你爸拉着我唠嗑到天亮,怎么都劝不走,跟个无赖似的。早上又拿着我的饭卡去食堂打的饭,一个人吃早餐要点三份菜,他也不怕消化不良”。局长向会议室外面指了一下:“他现在正在我办公室里睡觉呢,睡我的床连脚都不洗。”

听完局长的这一通抱怨,跟大家一分钟之前设想的局面完全不一样。袁媛和刘明治、刘明仪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点儿啥。

局长瞪了他们一眼,“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想办法把你爸给我弄走!”

第十五章 失踪的袁谋

出了一天的门诊,看完第60个病人,刘明邦终于有时间拧开保温杯喝口水了。中午续到杯子里的开水现在已经凉透,泡在水里的枸杞像刚上完夜班的医生瘫坐在杯底。

药剂科的小白站在诊室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刘医生,今天下午的时候,新药戴宝奈夫刚刚通过了我院药事委员会的评审。我把药品说明和评审结果先给您送过来,明天这个药就正式上架了。”说着便把一摞材料放在刘明邦的办公桌上。

“谢谢了小白,还让你亲自跑了一趟。”刘明邦拿起药品说明书边看边说。“明天早交班我会把这件事儿向全科认真传达到位的。”

小白连忙点头道:“谢谢刘医生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没什么别的事儿,那我就先回去了。”

刘明邦看了一下价目表,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等一下,我记得这个戴宝奈夫可是我们国家自主研发的纯国产药啊。一个拥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药品怎么能开价这么高,一个疗程需要两万?”

小白再次向刘明邦点了一下头,“我国为了研制这款新药,十几家药厂和科研院所历时15年,先后投入了3000亿元人民币才最终走完了临床三期实验。”

刘明邦挠着头皮:“研发一款药而已,怎么能花那么老多钱啊!?”

“主要是我们国家一直以来在西药研制方面底子太差了,什么都得摸着石头过河,这样就造成了巨大的前期投入;再有,我们的科研人员对这款药寄予了过高的期望,希望通过对这款药品的研发搞一次国产药品的大跃进运动。”小白接着说:“虽然他们最终达到了设想的目标,这款药在临床试验中各方面的效果也确实都远远超过了外国的同类药品,并且几乎没有副作用,但是却造成资金投入超过原先预算的十多倍,药品的价格也被迫被定到这么高。”

小白走了,刘明邦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翻阅着药品资料。戴宝奈夫是英文diabeticnephropathy的音译,翻译成中文就是糖尿病肾病的意思。刘明邦实在想不明白,一个纯之又纯的国产药为什么取名字还要费脑子去英译汉,即便是叫作“肾宝片”也比这个蹩脚的“戴宝奈夫”要显得更加自信一些吧。

糖尿病肾病是糖尿病患者最严重的并发症之一,它直接导致了成千上万的糖尿病患者肾脏毛细血管不断被破坏,最后走向肾衰竭。最终不得不在大血管上做留置管,没完没了的到肾病科做价格昂贵的血液透析来维持生命,对患者造成的痛苦和负担不言而喻。还记得奶奶当初被诊断为糖尿病肾病的时候,还在复习功课准备高考的刘明邦并不清楚这个病到底意味着什么。等他参加完高考回到家,再次见到奶奶的时候已经是在火化炉前的遗体告别仪式上了。

肾脏毛细血管和视网膜毛细血管在组织形态学上属于同类型血管,因此糖尿病肾病的患者往往同时伴随着严重的糖尿病视网膜病变。刘明邦看到药品说明书中明确提及这款“戴宝奈夫”在治疗糖尿病肾病和糖尿病视网膜病变时的奇效:经过15个疗程的规范化治疗,可以使肾衰竭晚期患者的肾小球奇迹般的起死回生,可以使糖尿病视网膜病变患者的双眼重见光明!刘明邦看着说明书感到鼻子酸酸的,不经意间发现眼泪滴在桌面上。

如果这款药能早面试十几年,奶奶也许现在还能陪着自己包饺子吧。刘明邦打开手机查询了一下工资卡余额,462267元,这是他工作8年以来的全部积蓄。戴宝奈夫一个疗程需要两万元,15个疗程也不过30万而已。如今刘明邦已经能买得起这款神药,但是他最想孝敬的奶奶却永远也没有机会得到他一丝一毫的报答了。作为一个凡人活在这个人世间,你就必须一次又一次的被迫接受苍天安排下“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悲剧。

这时电话铃响了,刘明邦用双手抿了一下眼角。拿起手机,刘明仪打过来的,“大哥你该下班了吧。也不知道你们袁主任的脑袋是被驴踢了还是被门挤了,竟然在国安局大院儿里耍无赖。这里可是重要的国家机关,再这么闹下去性质就严重了。”

西山的晚霞格外鲜红,袁斌仍然在国安局的大院儿里耍的欢。刘明治抱着袁斌短粗的胳膊:“岳父大人,咱们今天先回去,再有什么事儿需要向上反应,我随时可以陪您过来。”

袁斌一屁股坐在办公楼前的台阶上,“信你个鬼,下次到这儿我恐怕连门都进不来了。”

袁媛的手搭在袁斌滚圆的脖子上,“爸,我今天晚上给你做韭菜馅锅贴,正好也让明治哥哥陪你喝两杯,你看可好。”

“我以前都不知道,国安局食堂做的饭竟然这么的合我胃口,比我们医院食堂那可强多了。”袁斌把刘明治和袁媛的手挡开。“让我在这先吃上几天,等我满足了自然会回家。”

袁媛再次把手搭在袁斌的脖子上:“咱们都半个月没见面了,你就不打算陪陪我吗?”

“连声招呼都不打,你就跟这小子跑出去半个月。”袁斌再次把袁媛的手挡下来:“名花换了主儿了都,以后的日子里就换他陪你了。咱家的冰箱里还剩着点儿猪肉馅儿,你就先回去给我这贤婿做顿锅贴显摆一下手艺吧。”

“我说主任,你到底是过来反应问题的,还是给其他人殿后来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把戏你还真以为国安局的人就看不出来?”一双穿着千层底黑布鞋的脚站在袁斌的面前。

听到这句话,袁斌浑身一个激灵。赶忙瞪着眼把食指竖在嘴唇前示意刘明邦住嘴。刘明邦向袁斌使了个眼色转身向大门外走去,袁斌随后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乖乖地跟着他出了国安局。

夜幕的笼罩下,万家灯火显得格外温存。在兴盛丽水小区的一套花园式洋房里,袁媛和刘明治正在厨房里擀皮包锅贴,刘明仪把大铁锅架在灶台上温着油。隔壁书房的门被紧紧地反锁着,袁斌和刘明邦正站在一整面地图墙前对着地图用功。

刘明邦端起手中的三才碗啜了一口茶水。“主任,您真的还有一个叫袁谋的弟弟?怎么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袁斌仿佛在回忆往事,语速比平常慢了许多。“香港回归的那一年,我们家老三是县里的高考状元。当时南开大学考古系的录取通知书都发到了县教育局,可是他却给我们留下一封信离家出走,到今天我们已经三十多年没有他的音讯了。”

“他当时是带着你们家的族谱走的?”刘明邦又抿了一口茶。

袁斌的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当年那本家谱我也没有仔细看过,只是记得一些只言片语。还记得族谱的前十几页都是彩色画,星球和图表之类的彩色绘画。如果那本族谱现在在我手上,我也不至于费这么大的精力去猜了。”

刘明邦走到桌前,再一次把那份影印版的《王阳明奏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王阳明坐上飞船选择的路线是自京师至洛水。京师是北京,那么为啥终点是洛水呢?是因为洛水有外星人想要的什么东西,还是因为外星人来京师的时候就是从洛水出发的,只认识这一条路线呢?”

袁斌也踱到桌子前。“洛水那么长,王阳明也没有给一个精确的地点。”

刘明邦摇摇头。“看来这件事儿离了您的三弟还真就干不成了。”

袁斌用手指捏着眉心。“当年我父亲给我们取名字叫袁斌、袁勇、袁谋,意思就是让我们兄弟三个将来能文武双全、有勇有谋。现在可好,我二弟袁勇确实是脑子缺斤短两;三弟袁谋倒是光长心眼儿了,从小不按套路出牌。开始我们只是对他猜不透,现在干脆找不到了。”

刘明邦把茶碗儿撂下,抬头看着袁斌。“如果您不嫌弃,我愿意加入渥巴锡委员会,专门负责把袁谋给找回来。”

袁斌的眼神瞬间亮了一下又迅速暗淡了下去。“你只不过是一个地球土著人,何必趟这趟出力不讨好的浑水。”

刘明邦的眼神淡然,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我奶奶当年给我取名叫刘明邦,出自《尚书禹誓》中的百姓昭明、协和万邦这一句。他老人家希望我能金榜题名、封侯拜相,甚至有能力让全国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让世界上所有不服气的国家都服了气。现在看来,你们渥巴锡委员会还真有点儿百姓昭明、协和万邦的精气神,我觉得这对我也是一次机会。”

这番话说完之后,刘明邦八年来第一次从袁斌的表情中读到了感激的神情。袁斌沉思良久道:“我同意你加入我们组织,但是将来一旦遇到艰巨的情形,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必为组织做任何牺牲。你只要能够做到尽力不尽义、献言不献身就好,你毕竟不是精卫星过来的后人。”

刘明邦站起身回到地图墙前面,不想让袁斌看到自己动容的表情。他现在可以肯定,袁斌的渥巴锡委员会绝对不是邪教,因为这位教主对自己的唯一要求就是保护好自己,不要做出任何牺牲……

第十六章 兄妹俩,猜火车

第二天早上,药剂科通知刘明仪过去录笔迹和指纹。转科满一年,现在可以开通处方权了。正当刘明仪和袁媛在药剂科主任办公室等着主任签字的时候,听到了取药窗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小白,我要是一次性开15盒戴宝奈夫需要办多少钱的卡?”刘明邦站在窗口外问道。

药剂师小白熟练地在电脑上查了一下:“刘大夫,一共是二十万零三千一百元。这么贵的药为啥一下开这么多呀,用完一盒再开一盒不行吗?”

刘明邦把手机揣起来。“一盒两万多,15盒不是应该30多万才对吗?”

“新药刚上市,买10盒赠5盒。”小白解释道:“不过买药是可以累加的,您就是一盒一盒的买,累计够10盒了就可以赠剩下的5盒。”

刘明邦向小白点点头。“好的,我听懂了。你先把15盒药准备出来,我这就去交钱办卡。”

中午下班,刘明邦带着刘明仪去翠微楼吃饭。找了一张僻静的桌子坐下,刘明邦连菜谱都没看,直接点了燕窝鸡丝汤、海参烩猪蹄、淡菜虾子汤、风羊片子、西施乳、文思豆腐、江米酿鸭子、锅烧鲤鱼八个菜。

刘家三兄妹向来生活简朴,刘明邦上大学的时候每月生活费只有300元,工作八年来凡是高消费场所连门都没有进过;刘明治为了节省开支一日三餐都在单位食堂吃,衣服也只穿公务员发的工装;刘明仪虽然也工作一年了,但是身上穿的这一身运动装还是大一开学时妈妈给买的那一套。

如今看着大哥猛然雄起的土豪做派,刘明仪很不适应。“大哥,只不过开通个处方权而已,你这样犒劳我,有点儿用力过猛了吧。”

刘明邦又点了一瓶干红葡萄酒和一盒橙子汁才打发服务员离开。“首先,小妹可以做一个正经八百的医生了,这标志着我们家终于完全熬出头了。”

服务员先把红酒和果汁端上来,刘明邦给小妹倒上果汁再给自己倒满红酒。刘明仪看着对面几乎要溢出来的酒杯:“大哥,红酒不是这么喝的。”

刘明邦摆摆手:“你大哥不是个讲究细节的人,但是有些个关乎立身大节的事情我还是要跟你交代一下。自古以来都说医生是仁心仁术的工作,但是我要跟你说,做医生心要比术更重要。从小到大咱们家就是过的穷日子,你觉得穷日子可怕吗?”

刘明仪认真的说:“我觉得能生在咱们家,挺幸福的。”

刘明邦跟刘明仪碰了一下杯然后喝了一大口酒:“既然贫寒不可怕,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去挣昧心钱。杀猪的可以往肉里注水,包工程的可以偷工减料,小摊小贩可以缺斤短两,商人可以低买高卖、以次充好。但是我们不可以,因为医生是社会良心的底线。我们要是堕落了,整个社会都不会好了。”

说话之间,八个菜陆续上齐,刘明仪看着这八道满汉全席中的名菜开始纳闷儿了:“大哥,做思想政治教育不需要这样破费吧?”

“这上面还有三十大几万,你先拿着。我一直想在医院附近买套房来着,想着可以把爸妈接过来。”刘明邦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刘明仪:“可是你看这房价也不见着往下落,我也就一直没买成。咱爸妈年岁大了,住的离医院近些,有好处。”

刘明仪顿时紧张的头皮发麻:“大哥,你这是要交代后事吗?你到底怎么了呀?!”

刘明邦转动着酒杯,看着宝石般的红色在杯中荡漾起伏,仿佛突然释怀了一般长长舒了一口气:“大哥我这些年,心中一直有一根刺拔不出来。如今得着一个机会,想去冒险闯一闯,看看能不能完成这个挥之不去的心愿。”

刘明仪再想往下追问,刘明邦已经充耳不闻了,只是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饭。满桌都是传说中的珍馐美味,竟让刘明仪愣是吃出了味同嚼蜡的效果,期间漫不经心的把面前的鲤鱼夹起几块挑了刺放到大哥的碗里,刘明邦头也不抬地吃了。又漫不经心地把刘明邦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划过来摆弄着。上个月单位组织体检,她见刘明邦的各项检查结果都正常,应该不是患上什么了不得的疾病了。她也能看得出来大哥这些年精神不振,情绪也一直低落,但是扎在心中的那根刺到底是啥呢?

晚上的时候,刘明仪又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下午你大哥回来一趟,非要让我教他做蒜蓉南瓜饼。自从你奶奶不在后,我都十几年没做过南瓜饼了,你说她学这玩意儿干啥?”

刘明仪回答:“可能是我大哥又开始想奶奶了。”

妈妈在电话那边接着说:“他还搂着我讲了一堆不着边际的话,心事重重的,医院那边没啥事儿吧?”

“你就放心吧妈,这边有我照应着呢,他掀不起多大风浪来。”刘明仪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换了一个界面仔细研究起来,边看边摇着头。“大哥啊大哥,你有着封建而保守的思想,却有着一颗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心;你连个手机都用不利索,志向却还那么远大。你可让我怎么睡得着觉啊。”

夜幕散尽,阳光照满了山城。要不是找了半天不知道昨晚顺手搁在哪的眼镜,刘明邦早就出发了。

冰箱里的那盘饺子昨晚已经被消灭干净,六个馒头、六根黄瓜、六个苹果还有六盒牛奶装进塑料袋随手拎走,支付宝上还有五千块钱。不知道这次头脑发热造成的结局是不是会六六六,但是,走吧。

一路狂飙到火车站,把身份证拍在自动取票机上,机器吐出一张到郑州的k819,刘明邦在火车开动前一分钟跳进了车门。火车是从东北开过来的,长途旅客们刚刚吃过早饭,满车厢都是洗脚水泡方便面的气味。

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刘明邦看了一眼自己旁边,一个穿牛仔裤、帆布衫的女孩把报纸扣在脸上靠着窗户睡着了。一路上刘明邦没再说一句话。

中午的时候火车开过了石家庄,刘明邦把馒头、牛奶各拿出一个放在桌子上,等洗完黄瓜和苹果回来的时候发现桌子上的馒头和牛奶都不见了。踩着椅子去行李架上又拿了一个馒头一盒牛奶下来,转身发现刚才放在桌子上的黄瓜和苹果又不见了。

回过身来,刘明邦看到那个靠着窗户睡了一路的女孩。她正一手举着报纸挡住侧脸,另一只手握着一个大苹果怼在嘴边咔嚓咔嚓地啃着。刘明邦伸长了脖子,越过报纸的上沿儿看到了韭菜叶那么宽的双眼皮,下面的大眼睛汪着一汪波光粼粼的水,长长的睫毛好像长在河水两岸的芦苇为大眼睛增加了一丝含蓄。

刘明邦眼睛一瞪,一把薅走挡在面前的报纸。“小妮子,你咋跟来了!?”

“喏……喏……”刘明仪一个跳脚蹿了起来,费了好大劲才把含在嘴里的苹果咽了下去。“谁让你整天鬼鬼祟祟了,你要是到外地中了仙人跳可咋办?”

刘明邦把手机掏出来,狠狠地点着屏幕来回翻找着。“毛丫头片子,你是不是又往我手机上装了镜面软件了。”

刘明仪颇为不屑地撇着嘴。“装跟踪软件?根本就不需要好吧。就你这十几天不刷牙、半个月不洗澡的风格,我闻着味道就跟过来了。”

火车先后开过了邢台、邯郸、安阳站,每一次到站刘明邦都不由分说把刘明仪一口气推到门口往下赶,每一次刘明仪都死死地抱住车门后的把手不松手。

等火车开到了鹤壁站,满车厢的东北口音渐渐变换成了河南口音。再把刘明仪向下推的时候,发现有两个手中提溜着明晃晃手铐的铁路警察虎视眈眈地站在不远处观察事态发展。想到在这么下去有被拷走的风险,刘明邦终于放弃了赶刘明仪下车的想法,他开始反思自己这一路过来的纵横谋划,突然觉得每一个步骤都带着一股新鲜生动的蠢味儿。

刘明邦拿着两个苹果去了盥洗间,洗苹果的时候偶然抬起头盯着镜子里映出的另一个自己,不由得在心里问,这个脑子缺斤短两的蠢货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兄妹两个各自背着一个旅行包手拉手出了郑州火车站,隋大志已经早早地候在出站口了。上高中的时候,刘明邦和隋大志的才情和气度可谓旗鼓相当,同学们把他俩称作双峰对峙。

如今,刘明邦并没有扬名外邦,只做了个默默无闻的眼科医生;隋大志也没有得遂大志,只做了河南省图书馆的一名图书管理员。每到过年的时候,他俩都会凑到一块儿为想不出新的托词而发愁,怎样才能不去参加同学聚会呢?那种心理落差和场面的尴尬是他们两个不敢想象的。

大地渐渐沉入黑暗,隋大志的二手车在经历了长时间的拥堵之后终于开到了城乡结合部。刘明仪已经靠在哥哥的肩上进入了梦乡。刘明邦倚着车窗,望着黑洞洞的窗外偶尔有一两盏灯一闪而过。他忽而觉得,希望这种东西就像黑夜里的灯,虽然灯光的能量不足以颠倒昼夜,但是它依旧叫作光明。

第十七章 寻找袁三

第二天一大早,隋大志带着刘家兄妹出门吃早点。街边一溜儿店铺,招牌都是一样的宽窄,一样的大小,一样的红色,一样的电脑字体。卖拉面的、卖烧鸡的、修电动车的、补轮胎的,算命取名字的全都呆愣愣的长成了同一副面孔。

城乡结合部的房子盖得确实丑,各有各的丑。如今这些花样百出的丑陋建筑又都规规矩矩的挂上了同样呆板的招牌,就像监狱里的罪犯穿上了统一制式的囚服,除了整齐划一看不出任何生机和美感。

隋大志和刘明邦都属牛,他们也都爱吃牛肉。于是,在一家名叫“老三牛肉铺”的门店前,他俩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一个双侧胳膊文满盘龙和飞虎的壮汉正在牛肉铺子门前用铁锹清理出一块空地,停在路旁的一辆小卡车上站着一头小牤牛。冷清的晨光下,小牛像一个第一次进城的小男孩,全身写满了茫然。它的命运如雾气散尽后的阳光般一点点逼近,可它对此毫无觉察。

刘明邦不经意间与这头小牛对视了一眼,头顶上缓缓地飘过孟子说过的五个字:“君子远庖厨”。随即一只手推着隋大志的背,另一只手拉着刘明仪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刘明邦不是素食主义者,他知道自己以前爱吃酱牛肉,以后大概也不会戒,但是他对这一头确认过眼神的小牛实在是下不去嘴了。

在路边摊就着胡辣汤一人吃了俩肉夹馍后,隋大志开车载着兄妹俩去自己单位参观,这是刘明邦昨晚开始就反复提出的要求。隋大志边开车边问:“上学的时候你就天天往北大图书馆和国家图书馆里钻,怎么了大明,这些年把北京图书馆的书都看完了要转战郑州?”

刘明邦挥了一下手。“这回不看书,只看人。”

隋大志眉毛轻挑:“我不觉得我们这儿能看到多少漂亮妞啊。”

刘明邦再次挥了一下手。“我想借用一下你们图书馆的图书借阅统计系统查一个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隋大志刚才挑起的眉毛皱了起来:“那你该去找公安局户籍科才对,我们这能找到什么人啊?”

刘明邦沉思片刻:“我给你一个人物特征画像你帮我查查。有这么一个人,他可能隐藏了自己的名字,但是姓氏应该不会改,他姓袁。他没上过大学,却又酷爱读书,尤其爱读关于天文、历史、前沿科技方面的书。他大约五十岁出头,生活在商丘市或者郑州市巩义县。”在描述人物特征的时候,刘明邦看到隋大志肩头抖动了一下。

“你为什么猜他生活在商丘市或者巩义县呢?”隋大志问道。

刘明邦答道:“当年周天子把殷商的后人封到了宋国,宋国就是当今的商丘。历史上的宋国发生过很多大开脑洞的故事,比如说守株待兔、揠苗助长、智子疑邻、朝三暮四、莫辨楮叶、吮浓舐痔等等不一而足。我觉得这个地方比较符合他的气质。而巩义县呢,恰巧处在洛水和黄河的交汇处,最有可能是他的目的地。”

隋大志大惊失色。“大明,这些年下来你这逻辑推理能力也太变态了,去公安局当个刑侦队长也是妥妥的啊。”

刘明邦目不转睛地看着隋大志的每一个表情,却不说话。

隋大志接着说:“这个人不用图书借阅系统查了,我就认识一个。他叫袁三,是一家专门承建变电所的包工队老板。他们公司的所有员工都来自于商丘,他承建的所有工程都在巩义。而且还特别爱借你刚才所说的那些书,每次从我这借15本书,不超过一个月就还了,跟吃书似的。”

隋大志把车停到路边,掏出手机翻到一个名叫袁三的微信号点进去,然后递给了刘明邦。“他还加了我微信,想看什么书的时候提前一天让我准备出来,第二天过来拿上就走。你看,就是他。”

“这不是颜色加深版的袁勇吗。”刘明邦点开了一张半个小时前发的微信朋友圈照片。一个身穿蓝色工作服的红脸的汉子右手握着筷子向着镜头的方向比出剪刀手,左手端着一个一次性餐盒,身后是堆积如山的各种线圈和电料。

打开滤镜把这个红脸汉子美白了五个色差,刘明邦眼前的这个袁三简直是和袁勇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难道,他们两个是双胞胎?这张照片的下方还带着一句话:南河渡镇的擀面皮,天下无双!

刘明邦把袁三空间里的照片截了屏逐条发到自己手机上,再把隋大志放到公交车站,打开导航向南河渡镇开去。

将近中午的时候,刘明邦在一个叫寺湾村的地方找到了照片中的那片建造变电所的工地。拉住一个工人问老板在哪儿,工人朝着旁边的简易板房喊了一嗓子:“老板娘,有客人找老板呢。”

话音刚落,简易板房的纱帘掀开,走出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孩儿。隔着纱帘望进去,一群中年妇女正在围桌儿打麻将,屋子里乱哄哄的。门前站着的这位女孩儿衣着暴露,胸前挺拔的双峰欲盖弥彰,像阿宝唱的陕北民歌,热情而响亮。

她留了一个奇怪的发型,两鬓及后脑勺剃得比鞋刷的鬃毛还要短,隐约可以看得到头皮,中间的头发像印第安酋长的帽子一样很险峻地耸上去。她腰杆笔挺,眼睛眯眯着,浓黑的眼线有毛线那么粗,两片大假睫毛就像给心灵的窗户拉上了窗帘,墨黑色的唇彩让人联想到玛雅文明。

这种杀马特造型,刘明邦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了。杀马特女孩儿用经过普通话修饰的河南方言问道:“侬都找俺当家的做啥嘞?”

“你当家的?”刘明邦赶忙上前拱手道:“袁家三叔真是老骥伏枥,英雄不减,还能娶到如此青春靓丽的美娇娘。在下刘明邦这厢有礼了。我们是三叔老家过来的,有事儿向他求教。”

“他这会儿不在,不过晚上会回来给我过生日,你们可以晚点儿过来找他。”杀马特女孩儿黑白分明的面庞上分明泛出淡淡的红色来。人们可以看出来,她的身上分明还住着一个朴素的小女孩儿。

刘明邦慌忙从挎包里抽出一个长条形的黄纸盒递给杀马特女孩儿。“赶巧儿遇到袁夫人的寿诞,鄙人三生有幸。区区薄礼,聊表祝贺,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杀马特女孩儿接过纸盒,打开看了一眼就赶忙合上盖子把刘明邦的贺寿礼往回推。“咱们才第一次见面,你就送我品相这么好的人参,太贵重了。俺当家的回来会说我的。”

刘明邦没有接,只是说:“论辈分儿,我是三叔和您的晚辈。侄子给婶子送寿礼天经地义”。说罢再次向杀马特女孩儿拱手作揖,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屋里打麻将的妇女传出了一阵哄笑,“这人脑子有病吧,连着两次给你作揖。”

杀马特女孩儿放下纱帘,回过身来看到兄妹两个已经走到了门口。她朝门口喊道:“今天镇子上过庙会,俺当家的早上巡完工地可能瞧唱去了。”

河南人看戏不说“看戏”,叫“瞧唱”。按照当地的风俗,村里过会,一定有戏。尤其是镇子里有庙会的时候,总要请戏班子过来唱上一个礼拜。

十分钟后刘明邦来到了南河渡村,在一个简易牌坊前停下车。牌坊拐角处的红砖墙上赫然写着一行墨笔大字:在这儿倒垃圾死全家!

沿小街一直向里走,赶庙会的人们大都已经寻了亲戚家吃午饭去了,摊贩们抓紧时间端出各自的餐盒,趁着没客人的间隙狼吞虎咽地扒拉两口饭。路面上剩下一地的塑料袋,小吃摊点旁边的垃圾桶肚子鼓鼓,撑得盖子一律向上斜张着口。

戏台就搭在村子中间的小广场上。戏台背靠着村委会,面朝广场另一边的三清庙,庙前插着道旗,燃着香烛,老人们稀稀落落地坐在台下,仰头瞧唱。刘明邦数了数,算上在戏台下玩玻璃球的光屁股小孩儿在内,观众加起来连十个人都不到。

台上正在演出战国时期的故事《西施》。戏班是河南省文化厅直属的豫剧团。音质一流的大音箱,台子上方挂着led屏滚动着唱词。台子的背景也是led屏,随着剧情进展切换着画面。当代的戏曲已经做出如此多的改进,却仍然招揽不来观众。

现在的教育已经挡不住年轻人审美的退步和趣味的低俗化。刘明邦去给学生们作高考体检的时候,曾在工作间隙和孩子们谈起《西厢记》、《赵氏孤儿》、《将相和》这些传统故事。一个班七十多个学生,能说出故事梗概的简直凤毛麟角。

刘明仪对这场面有点看不下去,嘟囔道:“一台戏演成这样儿,瞧的人还没有唱的人多。”

刘明邦轻轻拍了一下刘明仪的脑袋:“即便台下一个观众也没有,庙会也是一定要搭台唱戏的。因为这戏原本就是唱给庙里的神仙们听的。若是从韩国找一帮丰乳翘臀大长腿的妹子过来,站在台上边扭屁股边唱歌,那倒是肯定不缺观众,但是神仙们会听吗?”

第十八章 瞧唱

兄妹俩找了个角落站定,背靠着戏台看观众。戏台上,夫差骄傲地对文武百官念道:百战霸诸侯,东南掌握收;江头擒勾践,得报旧冤仇!

勾践缓缓地唱道:“叹孤王遭不幸江山尽丧,祖宗业一旦间国破家亡;都只为动刀兵无能相抗,没奈何君臣上下前来投降……”

刘明仪用胳膊肘捅了捅刘明邦:“大哥,咱们在这能等到袁三儿吗?”

刘明邦倒是很有信心:“肯定能等得到,我看这里比较符合他的气质。别看这里舞台小,上面的天地可大着呢。”

一刻钟之后戏台上唱到了:春满王都多风景,百花怒放鸟争鸣;内侍臣摆驾超前进,锦帆泾外看新晴的时候。兄妹俩同时远远地看到一个大头红脸的小胖墩嘴里叼着一根冰棍朝戏台这边走过来,拿手机对照一下,正是照片中看到的袁三儿。神态气质都像老一代相声艺人郭德纲。

戏台前观众的座位都是由四摞红砖作腿,一块水泥板作面儿搭起来的条凳。袁三儿找到最前排的水泥板儿,在上面垫了一个草蒲团坐下来,边嗦冰棍儿边瞧唱,那种享受的表情像极了猪八戒欣赏嫦娥时的样子。

戏台上的鼓点逐渐慢了下来,西施出场了,才唱到:只为得守清寒柴门近水,对清波时照影自整罗衣。袁三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扔掉手中的冰棍奋力的鼓起掌来,脸上泛起了小孩子才能有的那种灿烂的笑靥。

看到袁三的表现,刘家兄妹忍不住好奇地回头看台上。一个圆头大脸、粗胳膊短腿的胖妞扮作西施翩跹在山清水秀的屏幕背景前。

不一会儿,刘明邦用塑料袋提溜着一打冰棍儿来到第一排水泥板前面,抽出一根递给全神贯注瞧唱的袁三。袁三接过冰棍,眼睛都没有向刘明邦这边斜一下,撕开包装纸自顾自地嗦起来。

刘明邦淡然从容地坐在了袁三旁边,刚坐下就像触了电一般忽的一下弹跳了起来。“我靠,这水泥板烫屁股!”

袁三拿眼角撇了一下刘明邦,从水泥板下又掏出一个草垫放在身旁拍了拍。“大太阳整整晒了一上午,这上面都能烙大饼了,你竟然还敢拿屁股直接往上坐。”

刘明邦的尴尬只有他自己能够理解。在他的计划里,找到袁谋后的第一次见面应该像电影《教父》里的大佬们在一起叙家常的场景一样,无论每一句话的分量有多重,最起码在形式上应该显得云淡风轻。

没成想现实情况却是:遣词造句谋划了好久,却被一块温度接近于饼铛的水泥板完全破坏了现场气氛,让自己刚出场就露了怯,几乎还露了腚。哎,真的是知识改变命运,细节决定成败!

戏台上的画面由吴国的宫殿转换成越国的山水,范蠡出场了,这位范大夫一看就是老戏骨,不然也不会瘦的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越国国君勾践仍然在吴国的石屋之中当马夫,为了寻找一个绝代美人献给夫差,以此来赎回国君勾践,范蠡不辞辛劳踏遍千山万水终于在一条小河边遇到了一位大脸盘子小短腿的浣纱美人。

所谓意态由来画不成,如果仅仅为舞台上的这位西施画一张写真照,实在是与美女相去甚远。但是当你见识到她表演的手艺,你竟然真的会把她当做西施。虽然身形长相与千百年来人们想象出来的那个西施完全搭不上边儿,但是她的眉目神情、步态举动通过写意化的表现形式愣是把一个绝世芳姿、千娇百媚的西施活灵活现地展现在观众面前。这种超脱于客观肉体,而又能把人类的精神世界完美呈现的表演形式正是中国戏剧的最高境界,大师们称之为“得意忘形”。

范蠡勒起马缰,拦住西施唱道:“只因越国久败丧,大事全仗女英才!”

西施手抚胸口,弯眉微颦。一字一顿地向范蠡表述着自己的爱国之情、报国之志。

刘明邦侧眼看了一眼身旁的袁谋,他仍然在全神贯注的瞧唱,小眼睛当中汪着一池春水。戏台上的剧情进展到文种行贿伯嚭,门官站在前台独白:大官也是官,小官也是官。唯独我这官,见官就请安。你说冤不冤?

刘明邦赶紧就着台词向袁谋拱手:“晚生刘明邦,受袁斌主任之命,特来向袁三叔请安。”

袁谋点了点头。“我媳妇儿说老家来人找我,我还不大信。现在看来你们还是有些本事的。”

刘明邦满面堆笑。“三叔不必客气。晚生想知道,如果把三叔比作西施的话,那么现在的中国在您心目中是吴国还是越国呢?”

袁谋继续抬头瞧唱,缓缓地回答:“无论吴国还是越国,最后都归了中国;无论婆家还是娘家,说到底还是一家。你还是想一些和为贵的话题吧。”

“晚生没有听明白。”刘明邦接着说。

袁谋看着刘明邦,像家庭教师辅导学生一般。“如果吴越两国不去争霸,西施能陪着夫差好好过日子。如果我们的历史中少一些黑白分明、水火不容的故事,我们人类一定过得要比现在好。”

刘明邦还想接着追问,戏台上的剧情此时却达到了第一处高潮。袁谋把一只手掌挡在刘明邦的面前。“先瞧唱,瞧完唱咱们再说。”

西施来到吴国,再一出场便满眼惆怅地唱道:披星戴月朝前往,残山剩水好凄凉。离却了会稽城登程东进,满腹心中事向谁论?满朝冠盖全无用,倒叫我红颜舍命行;眼望吴城心神不定,此一去拼生死扭转乾坤!

座中常是戏中人。刘明邦本想着下面的话茬儿该怎样继续跟袁谋攀谈,却被西施的一句“此一去拼生死扭转乾坤”给带入到了故事中。故事继续不紧不慢地推进着,夫差见到了美人,一时高兴放虎归山。伍子胥多次上演忠言逆耳的剧情,效果却适得其反。

再后来这位胖西施开始了“三千粉黛承恩宠,怎及妃子舞从容”的魅惑模式。把吴王搞得整日沉迷酒色、不理朝纲。直到越国的军曹们齐声高唱:今日点动兵和将,准备一战擒吴王!

情节急转直下,越国军队屡战屡胜,一直打到了吴国都城。夫差在吴宫中直呼:先王创业不容易,不该错杀伍子胥。痛悔之际,回身一剑将西施刺死,然后横刀自刎,了却了性命。

这时营养不良的范蠡哭天抢地的扑在身形肥硕的西施身上,俯身清唱着“柔肠百转度流光,功成难见贤君相。”一番独白甚是凄凉。越国的军曹赶来,由于西施生的过于肥大,最后要了六个兵士扛着,才把尸首扛下台去。

西施死后,范蠡心灰意冷,功成身退,独自浪荡江湖。故事开始走向结局。帷幕拉上的时候,戏台上面的led提词板滚动出了四句诗:越王勾践破吴归,义士还家尽锦衣;宫女如花满宫殿,只今惟有鹧鸪飞。日头向西不断偏斜,袁谋看了看时间,四点多了。

此时的刘明邦眼看着戏台,思维却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当年去找领导说情,说自己粗手笨脚不想留在眼科;袁斌却鼓励自己说:泰森说自己最得意的一拳是不擅长的左手打出来的。当时自己想着,天赋不够、勤奋来凑。本以为靠力气吃饭不丢人,却没想到后来自己会靠丢人吃饭还费了好大力气。在同事心目中成了阿谀奉承之辈。

袁谋转过身来看着刘明邦,等这个年轻人回过神来才缓缓地说:“我们这个国家从来不缺西施,平日里只是河边的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浣纱人,危难时却能挺身而出为国为民。”

刘明邦赶忙起身。“三叔,我这番找你来确实有事相求,希望您不吝赐教。”

袁谋一拍大腿。“我就说吧,即便是在这个小小的戏台子前面,也能并排坐着两个身在草泽、心怀家国的忠义之士嘛。”

刘明邦赶忙拱手。“三叔谬赞了,晚生怎敢与您相提并论啊。您想要代表人类文明出使远方,而我只想为了乌鸟私情回到过去。”

袁谋秃笔般的眉毛微微皱起。“谁不想穿越到过去啊,牢记一串号码,只需要往前穿越一天,转天就能成为千万富翁。”

刘明邦赶忙摆手:“三叔误会了,我往回穿越不是为了发财,而是为了尽孝。”

“西施唱道此一去拼生死扭转乾坤的时候,我见你腰板儿一挺坐直了。”袁谋抽出一支烟来,悠悠然地点上。“本以为你跟我一样,心里装着一件大事儿,没想到你只是要穿越回去尽尽孝。唉,你是怎么知道我能办得到的?”

刘明邦顿时来了精神。“如果你们家族中世代流传的银河季风理论是真实存在的,那么人们除了能穿越6000光年之外,也一定能穿越回过去!现在关于穿越这件事,我确定您的大哥和二哥都办不到。如果有希望,那么也只剩下你有可能办得到了。”

“今天早上,你送的那份生日礼物被拿到赌桌上,一个中药材二道贩子愿意出两万块收走。”袁谋吐了一个烟圈儿,悠悠地说道:“自从我老婆跟着我私奔出了娘家,九年来都没人给她送过像样的生日礼物。”

“我本来打算来镇子上买点儿好吃的就回去来着,结果刚要走就就接到我老婆的电话。”袁谋再次转头看着刘家兄妹。“就在你俩过来前五分钟她打电话说无论啥事儿都要我帮你,她说她被感动哭了。”

刘明邦赶紧站起身来。“那是我自己闲着没事儿去山上挖的人参。您告诉婶子,就当收了一根萝卜、一把香菜一样,让她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袁谋把烟头摁灭,站起身来。“啥也别说了,就冲我媳妇儿今天过生日,我就带你们过去看看吧。”

第十九章 河洛神迹

在今天之前,刘明邦对河洛文明的唯一了解就是夏都二里头遗址。前天晚上在袁斌家的地图前看了一眼,在地图上,洛水汇入黄河的地方标着巩义县,他想当然的认为二里头遗址就在巩义。

袁谋看到刘明邦开的是好多年都没有碰到过的手动挡汽车,一时技痒想自己开车过来。上了刘明邦的车之后,先是发现方向盘顶着肚子转不动。调了一下座位,方向盘倒是终于不顶肚子了,又发现脚够不着油门了,最终只好作罢,坐到了副驾驶位上。从戏台前出来十多里地,在袁谋的指引下,刘明邦把车开到了一块石碑前,石碑上赫然刻着四个大字“河洛神迹”。

刘明邦兴奋地问袁谋:“咱们到二里头了?”

袁谋颇感意外:“我觉得我大哥怎么着也该派一个上过大学的手下过来,你不会真的不知道夏都二里头遗址在洛阳吧?”

刘明邦略显尴尬:“晚辈真的只是袁斌主任麾下的一个普通的眼科医生而已。”

袁谋叹了口气,拍了一下刘明邦的肩膀:“不是三叔说你,如果你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千万不要装腔作势。傍尖儿如果过高估计了你的实力,对你真的是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刘明邦脑袋一时反应不过来,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傻看着袁谋。

袁谋补充道:“如果马谡不是装的什么都懂,诸葛亮会让他去守街亭吗?”

刘明邦如梦方醒,赶忙向袁谋拱手:“晚辈受教了。”

袁谋把刘明邦推到一边,目光如炬地盯着刘明仪。“丫头,我来不及给你们仔细上课了,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一点。无论有多远的路程,多舍不得的事情,你们在想去的那个时间最多只能停留3天,一旦超过这个时间你们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刘明仪有点儿摸不着头脑:“这事儿你应该跟我大哥说啊。”

“我看出来了,你哥为了这件事儿可以押上一切做赌注。而你跟着他就是害怕他犯浑办蠢事儿来的。”袁谋又拍了拍刘明仪的肩膀,转身继续向前走。

三个人来到一座大门前,匾额上写着“石窟寺”,下面是一行小字“国家一级文物保护单位”。袁谋边走边说:“这座石窟寺始建于北魏初年,原名净土寺,是由高车族人出资出力兴建的。每一次银河季风刮过来的时候,地球和精卫星都是在这里实现交会对接的。”

刘明邦自从见到袁谋之后就一直大脑宕机。“可是袁勇主任说交会地点是在上二道河子啊。”

“哎,我这二哥确实智商欠费。他也不想想,五千年里两颗行星对接了十次,如果对接地点在上二道河子,为什么承德的历史却要从三百年前的清朝才开始算起呢。如果没有康熙皇帝的抬举,现在的上二道河子恐怕连个人影儿都看不见吧。”袁谋确实语言犀利,一针见血。

进了大门,诺大的院子里除了地上铺的石板几乎空无一物。只在正对着大门的方向有五座洞窟一字排开,在第一个石窟的门前竖着一个巨大的方形变压器。袁谋把变压器上的电闸合上,只听到变压器发出嗡的一声闷响,墙外老槐树上的麻雀受到惊吓一般,“哗”的一声成群成片地飞出了树冠。袁谋未做片刻停留,带着兄妹二人直接进到了第一间石窟当中。

这座石窟大约有六米见方,两侧的墙壁上用考究的魏碑字体刻着《妙法莲华经》经文。正面的墙壁上是一幅冠盖云集、人物生动的浮雕。刘明邦走到近前看了一会儿,转身对袁谋说:“三叔,这幅画面中的主人公全都是面目方圆、仪态雍雅的造像,他们表情宁静,衣纹雕刻也趋于简单化。这跟北魏时期皇室之中深目高鼻、秀骨清像、衣着华贵的主流画风很不相同啊。”

袁谋把双手扶在肚子上:“既然这是我们高车人出钱出力凿出来的石像,那就不能去刻那些深目高鼻的鲜卑贵族们,得按着我们高车人自己的长相来刻。你看看我大哥二哥还有我,是不是跟浮雕上的这些人长得很像?”

袁谋说话如此直接,让平时习惯了奉承的刘明邦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接话。刘明仪在一旁插话道:“三叔,可是我记得书上说这幅壁刻叫作帝后礼佛图啊。”

“那是地球土著人的解释方案。这幅壁刻所描绘的真实场景是精卫星科举发榜时的场面。考试前三名的新科进士在冠盖的簇拥下前往长老议事厅,接受大长老的当众任命。”袁谋掏出两把钥匙,仔细端详着上面的图案。

刘明仪明显不相信袁谋的解释。“如果不是礼佛,为什么浮雕两旁却刻着佛教的《法华经》呢?”

袁谋抬头看了一眼刘明仪。“等你们回来我再给你们系统地上上课细说一下。《法华经》是根据梵文翻译过来的,而梵文实际上是精卫国的法定文字。《法华经》的主旨思想是不论贫富贵贱,只要用心修行,人人皆可成佛。佛这个字在我们高车族语言中是长老的意思。”

刘明邦的大脑现在彻底宕机了,当一门学科太大,大到超越了科学和历史的范畴的时候就会最终走向哲学。刘明邦最近大脑的运行负荷显然太大,不适合思考哲学问题。就像上一次和袁斌的湖心谈话一样,这一次袁谋的每一句话同样都远远超出了刘明邦的知识版图,每一个理论都成了高深莫测的玄学。

他干咳两下之后对袁谋满面堆笑:“三叔,您这一套假说在考古界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晚生突然想到一个词,叫作天妒英才。如今您的才华已经远远地超过了八斗,过马路的时候您可要千万小心啊!”

“最后这一句我怎么听着这么不像是好话。”袁谋走到壁画前。“这幅画和《法华经》放到一起,所表达的意思就是:无论你是怎样的出身,只要刻苦修行,总会有朝一日像壁画上的这三位登榜进士一样,在冠盖的簇拥之中到长老院接受任命。”

刘明邦终于听不下去了。“三叔,您这理论也太离经叛道了吧!”

袁谋也没有耐心细讲。“我就给你们兄妹两个布置几道课后思考题吧:

第一、为什么直到一战结束之前,全世界的主流思想还是贵族治国,社会分层,他们就甘愿落后吗?

第二、为什么直到今天,美国还有一人藤校、代代藤校的说法,而中国的高校招生仍然是只看分数不看爹?

第三、为什么别的国家的孩子上名牌大学需要掌握马术、击剑、高尔夫之类无比昂贵却毫无用处的技能,而中国的孩子想上清华北大却只需要递上一张高分的高考卷子?”

第四、为什么中国在北魏之后果断地抛弃了之前延续数千年世卿世禄的旧制度,迅速地走上科场取士、富不过三代的道路再也不回头?

第五、为什么时至今日,以中国学而优则仕为代表的东方文化圈和阶级固化的欧美国家文化之间仍然无法相互理解?”

袁谋的问题在刘家兄妹的眼中就像前门楼子和胳膊肘子一样,哪和哪都不挨着。不过相对而言,刘明仪的脑容量更大一些,还没有完全被袁谋的问题给折腾得宕了机。

片刻之后,刘明仪在心中摁下了抢答键:“你的意思是说,中国传承了一千多年,被隋唐之后历朝历代奉为圭臬的科举制度是从精卫星那边山寨来的?”

刘明仪自己都觉得这个猜想是天方夜谭。但是她心里明白,思考正确真的很难实现,因为正确的结论在一开始看起来往往显得非常离经叛道,尽管它在深处闪闪发光。所以,对于袁谋提出的这种问题,真相无论如何,都将是令人敬畏的。想到这些,她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袁谋。

袁谋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妹妹到底是比哥哥聪明多了。小伙子,我看你这智商,要不还是别穿越了吧。”

闻听此言,刘明邦瞬间被急出了一脑门子冷汗。“三叔,您可千万不能这样逗小孩儿啊。我现在比较脆弱,心脏实在是受不了啊。”

身旁的刘明仪没有憋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大哥,你还真像小孩儿一样好哄。三叔逗你玩儿呢,你看他把钥匙都掏出来了。”

袁谋没有继续接话茬,只是频繁的看看手表再看看石窟穹顶上刻着的莲花座。突然之间,莲花的中央花蕊处有一束光照在了屋子正中间的地面上。袁谋让兄妹两个站在光束形成的光斑上,然后一个箭步冲向门口的甬道旁。紧接着他将手中的两把钥匙插在石壁上莲花石刻的两个花瓣上,握住两把钥匙柄当作把手用力地转动起那朵莲花。

石窟穹顶正中的那朵莲花石刻缓缓地亮起了荧光。莲花越来越亮,十几秒过后亮成了穹顶上的一盏色彩绚烂的吊灯。空气中的灰尘变成了祥云一般的雾,飞舞的昆虫像悬在宇宙中的星星。石壁上的《法华经》每一个字都开始闪耀起来,就像镀了金的小蛇蠕动着身躯。那幅《帝后礼佛图》也好似被彩色的涟漪覆盖,每一个人物瞬间拥有了生命一般缓缓地飘动着。

又过了几秒钟,头顶的莲花吊灯像飞机的引擎一样高速地旋转起来,五片不同颜色的花瓣融合成一轮无比耀眼的月亮。刘明邦兄妹站在莲花吊灯的下方,仿佛置身于光与影的漩涡中。四周墙壁上的文字和图案越来越模糊,忽然,周围的光芒像镁光灯一样耀眼,本来背靠背的刘明邦兄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转身抱在了一起。

第二十章 路过桃花源

不知过了多久,耀眼的光芒才渐渐褪去。当刘明邦终于可以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叶小船上,怀中抱着的刘明仪把整张脸完全埋在他肥胖宽大的胸脯里,连气都不敢喘一下。小船沿着溪水顺流而下,两岸草木茂盛,接天连水的桃花林把岸边的山丘都给包装成明媚的粉红色。一阵清风吹过,纷纷扬扬的花瓣飘落在岸边和流水中。山间的布谷鸟浅唱低吟、声声悦耳。

“大夏天的,怎么会有布谷鸟的叫声?”刘明仪猛地把头抬起来,还没来得及跟刘明邦说第二句话,就看着眼前的景色傻了眼。这种置身于大自然鲜艳的草木之中,满眼都是桃花春雨、流水落花,满肺都是潮湿沁香的感受是人工智能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也是最精细的5d电影都无法重现的。

溪流在一座大山前转了个弯,缓缓地流进了一口溶洞里。小船缓缓向前,两侧不时有洞口从斜刺里照进一束光来,光束从水面反射到天上,一挂挂形态各异的钟乳石也跟着泛起了粼粼波光。在溶洞的尽头,刘明邦拉着小妹下了船,向着碗口大小的光亮处走去。

起初洞口很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又走了几十步,突然变得开阔明亮了。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平坦宽广的土地,一排排整齐而古拙的瓦舍全都是前堂后室、东西两厢的格局。还有肥沃的井田、美丽的池沼,桑树和竹林郁郁葱葱。田间小路交错相通,鸡鸣狗叫声此起彼伏。在田野里来来往往着耕种劳作的男女都身穿麻布深衣,头戴朱红色的幘巾,脚踏开齿木履。看起来像是秦汉时期的装束。几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人坐在村前的青石上看着桑树林中的儿童玩耍嬉戏,也是有说有笑,自得其乐。

刘明仪扯了一下刘明邦的衣角。“大哥,这地方我好像在语文课本里学过啊!”

刘明邦还在瞪着眼张着嘴四下里张望着:“这怎么可能学过,咱们貌似穿越的有点儿远了。”

刘明仪见刘明邦还没有回过神来,开始把记忆中的课文背诵出来:“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刘明邦回过头来惊恐地望着妹妹。“你是说,咱们这是穿越到世外桃源了?!我一直以为陶渊明是个浪漫主义作家呢。”随后使劲拍打着自己的脑门儿。“诶呀,我忘了告诉袁三儿我想去哪了。这一下可麻烦了。”

一位采桑叶的大婶首先远远地看到刘明邦兄妹,迎面向他们走了过来。与别人不同的是,这位大婶发髻没有包着头巾,而是简单的插着一根金簪和一把玉钗。她的衣着也不同旁人的麻布材质,而是穿着一件锦帛材质的玉白色曲裾深衣。大婶衣服和首饰上的花纹图案虽然非常简洁,但是每一处的做工和裁剪都无不体现着高雅大气的设计感。

大婶看到兄妹俩感到非常惊讶,用怪异的口音问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刘家兄妹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看着他们两个满脸毛线团的尴尬神情,大婶的目光中仍流露出明媚的光彩。刘明仪被大婶眼神中的明媚吸引,她仔细端详着,如果把大婶发丝间的斑白染成黑色,再把她眼角和唇角的细纹磨平,站在面前的这位一定是美艳不可方物的极品美女。这大约就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意思吧。

美女大婶看兄妹俩半天不言语,回过身用柔美的声调朝桑林里喊道:“奉先,有世间客造访了。”

不多久便从桑树林里缓缓踱出一匹通体胭脂色的高头大马。马上端坐着一位身着锦袍玉带,头戴双鹖尾冠,身材魁梧,气宇轩昂的大叔。这位大叔剑眉合入天苍插额入鬓,俊目皂白分明,鼻如玉柱,口似丹珠,大耳朝怀。尾冠上的宝珠光华四射。胭脂马来到近前,大叔跳了下来向兄妹俩拱了拱手,刘家兄妹赶忙拱手回礼。刘明邦这时才想起了要自我介绍:“鄙人刘明邦,携小妹明仪路过贵宝地,不知尊者高姓大名啊?”

“在下吕布。”大叔再次拱手,然后托着袍袖指向大婶。“这位是拙荆貂蝉,幸逢两位贵客从世间而来,不胜欢喜。”

刘明仪小声问:“大哥,他不是叫奉先吗,咋又改叫吕布了?”

刘明邦没有回答小妹的提问,直接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这哪里是桃花源,这里分明是三国啊!”

貂蝉赶忙上前解劝道:“先生莫慌,我们也是从尘世间来到桃花源的。这桃花源回去容易进来难,如果先生不愿在此地久留只需顺原路返回即可。如果想去往别处,只需在落日时分顺西山下另一处溪流漂去即可。”

此刻,刘明邦的脑海中一时间天雷滚滚。之前他的偶像一直是汉朝开国皇帝刘邦。汉高祖以布衣之身提三尺剑斩蟒起义,三年亡秦,四年灭楚,重整了破碎的天下,使得诸侯列国归于一统,中华名族也真正地站上了世界首强的领奖台。最终他还以自己的朝代命名了一个伟大的民族。本书作者以“刘明邦”作为故事主人公的名字,本来说好了给他的人物设定就是以布衣之身拯救地球的英雄。为此刘明邦在之前的剧情中一直激动不已地奋斗着。

而如今随着故事章节的更新,刘明邦发现自己的人设越来越low,先是在草台班子看到了贾玲一般的西施,后又在桃花源中遇到了大婶一样的貂蝉。如今貂蝉给出的穿越时空的方法既不用粒子加速器,也不需要黑洞的加持和宇宙飞船的助力,想要完成时空穿越只需要在日落时分顺着溪水漂走就行。我勒个去,这到底是科幻还是玄幻?

刘明邦作为一个星际宇宙题材的硬科幻小说的男一号主人公,实在无法忍受作者为自己安排的这种蹩脚的穿越方式。但是本书作者巡天遥看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刘明邦,他现在所处的桃花源和他所遇到的大名鼎鼎的历史人物仍然都还处在科幻而不是玄幻世界当中。稍安勿躁,熬过这一章,科幻的谜底才会揭晓。

听到作者的保证,刘明邦终于擦干眼泪站起来,没有再问为什么。继续按着自己科幻的人设与一堆玄幻的配角演起了对手戏。

“多谢貂蝉嫂子指点迷津。”刘明邦再次蘸了蘸眼角的泪痕。“那我们兄妹两个现在就去西山下的河边等着太阳落山,别误了穿越的点儿。”

吕布却拦下刘明邦:“鄙人愿请足下到寒舍一叙,顺便想请贤弟见一下我的义父,不知二位能否赏光。”

刘明邦一愣神儿:“义父?您的哪个义父,丁原还是董卓?”

吕布摇摇头:“他们两个都已是我的刀下之鬼,到这儿之后我又新认了一个义父,也很出名,叫王莽。”

“兄台啊,您已经被世人骂作三姓家奴了。你怎么能到了世外桃源还要认王莽作义父啊。”刘明邦感觉自己快要哭出声来了。“两百多年的历史跨度,您一口气认了两个篡汉的奸臣作义父,这也太没有底线和节操了吧!”

说完,刘明邦都觉得自己要祸从口出了。但是吕布却丝毫没有生气,更没有亮出方天画戟。只是向兄妹二人比了一个餐厅服务员站在门口迎客人的手势——里边儿请。所谓客随主便,刘明邦兄妹只好跟在吕布夫妇身后上他们家里坐坐了。

吕布的家里虽然也是版筑夯土砌的墙壁,但是房檐上印着亚字文和“汉并天下”图案的瓦当却让房子显得格外高级。进了院子,吕布带着刘明邦到堂屋见王莽。刘明仪跟着貂蝉去到厨房打下手。

厨房桌案上的茶具可谓一应俱全。貂蝉先从一块手掌厚的茶饼上锯下一块放进茶碾中,刘明仪小时候帮父亲碾草药的手艺还没有完全荒废,接过茶碾表演起来。貂蝉用茶则把碾好的茶粉过了茶罗,再加入沸水中煮成糊状。待茶糊七分熟的时候再往里加了盐、葱、姜、橘皮、薄荷等一堆作料。

等早茶煮好,貂蝉盛了一碗递给刘明仪。刘明仪尝了一口,这味道跟刘明仪喝过的所有茶水都不一样,简直是一种怪味胡辣汤!她在心中暗想:怪不得书上说这种茶汤能提神,喝完如此让人不堪下咽的东东,谁还有心思打瞌睡啊。

这么变态的东西,怎能不和大哥分享一下。刘明仪拿出一口大海碗,盛了满满一碗茶汤给刘明邦端了过去。谁知刘明邦喝到这碗粘稠的茶汤竟然脸上露出了甘之如饴的神情。

第二十一章 王莽之野望

“这么好的茶汤一定没少费功夫吧?”刘明邦边喝茶边问妹妹:“中国的茶道到了元朝就已经完全被湮灭了。从那以后,中国人在家里用茶叶泡水也就完全没有了道的成分。你去茶道班学的那些茶道和茶文化,以及诸多扭捏的姿态、新奇的说法,完全是近三十年一些文化骗子和无良奸商向壁捏造、故弄玄虚的胡扯。”

刘明仪不服劲地争辩道:“新发明的茶道也未必就不好,现在高端文化圈经常相约一起品茶、悟道、修心。”

刘明邦又享受一般地喝了一大口。“拉倒吧,我手里的这碗茶饱含着前人无穷的道理和智慧,这一口下去才是真正的茶道,但是你不一定会品。你们老师所谓沤了若干年的一个普洱茶饼子价值上百万的宣传简直就形同欺诈,你数数你身边有多少人交了智商税了。”

王莽还在堂屋里睡回笼觉,巨大的呼噜声把房梁上的灰都给震下来了。吕布坐在王莽的床前候着。刘明邦喝完一大碗茶汤,端着海碗到厨房找貂蝉又盛了一碗。出来时在厨房门口遇到那一匹浑身上下胭脂色,没有一根杂毛的高头大马。刘明邦回头问貂蝉:“貂蝉嫂子,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赤兔马?”

貂蝉点点头。刘明邦接着问:“嫂子,这匹马在历史书上被吹得神乎其神,我能试试吗?”貂蝉再次点点头。

刘明邦登上上马石轻轻一迈腿便上了马,却因为过于激动忘了放下手中盛满茶汤的大海碗。来不及下马,赤兔已经以腾空入海的姿势奔跑起来。还记得上一次在蒙古大草原上骑黄骠马,只有短短的十几里路,刘明邦的屁股就被颠成了八瓣,回来之后一个星期都得站着上班。但是这匹赤兔马确实非比寻常,才跑出去几步远,刘明邦就听到了耳边呼呼的风声,没有宝马汽车推背感的体验,只有紧紧拉着马鞍的右手,左手里的大海碗也舍不得扔掉。赤兔越跑越快,转眼之间已经有了f1赛车的意思了,刘明邦竟然还能奇迹般地保持着平衡。他坐在上面经历了一瞬间的慌乱之后便再也丝毫不觉得颠簸了,跑了一大圈碗里的茶汤竟然没有一滴洒出来,那种稳稳当当的感觉简直就像在家里坐高铁一样。

刘明邦也不知道骑了多久,手中捧着貂蝉熬的茶,胯下骑着吕布喂的马,那种陶醉在边喝茶边骑马中的感觉简直爽的不要不要的。当他把茶汤不紧不慢地喝完的时候,赤兔马正好回到了吕布门前,就叫做一碗茶的功夫吧。刘明邦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儿,把海碗放回厨房。再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头正坐在堂屋前的石阶上眯缝着眼睛晒太阳——王莽醒了。

刘明邦来到王莽的身边,看到王莽座下垫着一块草蒲团,跟袁谋屁股下同样款式的草蒲团。于是他用手轻轻摸了一下石阶,感觉并不是很烫手,才安心坐下。刚才赤兔马跑的太快,坐下之后刘明邦才感觉到些许的头晕。

王莽捋了捋胡须,转头看过来:“年轻人,要我说你还是别穿越了吧。穿越过去你也改变不了历史,不过徒增伤心罢了。”

刘明邦摇摇头叹口气:“安国公作为穿越界的翘楚,你都靠着穿越篡位建立王朝当皇帝了,现在却转过身来劝我别去穿越,穿越了也啥都改变不了。这跟那些靠着钻法律漏洞发家致富,却劝别人遵纪守法的农民企业家有啥区别,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王莽尴尬地咧咧嘴,仿佛要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我建立的那个新朝一共才十几年,估计后世的历史书都懒得写。如今连我自己提起来都觉得臊得慌,你看我现在不是穿回大司马的朝服了吗?汉家的气数未尽,我自己都后悔整了谋朝篡位的这么一出。”

“你说的倒也不假,后代的年轻人虽然记不清你建立了哪个朝代,但是都记住了你是篡汉的奸臣。”刘明邦搓了搓手,仍然不依不饶。“不过你这穿越技术也太业余了,到处都能露出马脚,就像生怕别人看不出你是开挂穿越回去似的。”

王莽直起了身子,一脸懊恼地问道:“这话从何说起,我能漏出什么马脚来?”

刘明邦撇撇嘴,发现嘴角还粘着一片茶叶,赶紧用手背擦了擦,竟然又要当着王莽的面前失了仪态:“首先,你穿越回公元零年的前后。当时的国人对日本的认识几乎除了徐福去过蓬莱仙岛就没有别的了,可是你当时表现出来最痛恨的国家却是日本。你要知道,那个时候的日本还处在原始部落社会,连个天照大神都没有呢,至于国家就根本无从谈起。从晚清之后中国才跟日本结下梁子,后来才有了勿忘国耻的教育。你那样表现,是个人就能猜出来你出生在抗日战争之后。

其次,你穿越回去发展生产力并没有什么过错,但是你为啥把游标卡尺也带回两千年前啊。那个时代的冶炼技术能造钢管儿还是咋地?做个锄头铁锹之类的粗笨器具需要精确到微米吗?

还有,你执政之后搞得那些政策,完全都是照抄后世的社会主义集体所有制和现代货币金融制度。甚至还搞起了无息贷款,发行了一刀平五千这样的逆天货币,就差在洛阳开一家证券交易所了,看把你能的。

你也不想想,汉朝的大司农和司农少卿读过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吗?他们能理解什么叫作货币超发或者通货紧缩吗?就说说你本人吧,什么叫作广义货币,社会中各个经济部门的齿轮是通过怎样互相咬合来实现联动的,这些内容你本人能大体说得清楚吗?

更何况两千年前的中国根本就没有市场经济这么个概念,经济基础是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上层建筑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非功不候非刘不王的政治体制。你在这样的国度当中搞了那么跨越式的改革,这步子迈得也太大了吧。”

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刘明邦看到王莽已经完全涨红了脸。说话也改成了河南口音:“啥也别说了,小的时候我跟着爷爷奶奶在村里当留守儿童,爷爷奶奶总劝我好好学习我也没听。他们也管不住我,初中之后我就没再好好学习,天天在课堂上看《楚汉演义》《三国演义》《鹿鼎记》《西游记》《地雷战》《远东情报站》啥的。有一次镇上过庙会瞧唱,我记得当时唱的是《红灯记》,日本人贼坏,我恨死日本鬼子了。瞧完唱去石窟寺困午觉,没想到困完午觉我就穿越了,还是当朝太后王政君的亲侄子。

我想着凭自己的本事让中国科学技术和政治文化早发展两千年,后面也就没有这一百多年丧权辱国的事儿了。可是我学习不好,啥也不会弄。也没带课本儿过去,也没有老师教,啥都得靠自己使劲儿往出想。有些道理实在无法自圆其说,我就说是托古改制;还有些事情实在想不明白,我就回想我姨夫是怎么弄的。我姨夫是村里的治保主任,把村子治理的可好了,我就学他的样子治理大汉天下。可是后来我发现能把一个村子治理好的办法用来治理一个国家并不管用,三国演义上跟诸葛亮学来的计谋也并不能战胜刘秀,最后竟然竟闹出这么多笑话来。

中间我也曾想发展一下现代医学,就拿王孙庆搞了一次尸体解剖。那一次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晕血的,那个血腥的场面我实在是从内心接受不了啊。让我一连三个月头痛恶心,晚上做噩梦,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搞西医那一套了。”

王莽絮絮叨叨说了老半天,越说越伤心,最后忍不住哭了起来。那样子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刘明邦静静地坐在王莽身边,有点儿哭笑不得的意思,张着嘴不知道说啥才好。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一代充满复古理想和改革雄心的奸雄王莽会有如此脆弱不堪的玻璃心。他也无法想象一个留守儿童发作起来会有如此大的破坏力。由此可见,关爱留守儿童,管好熊孩子是多么的重要啊。

貂蝉在厨房里整整忙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一共弄出来七碟八碗十五个菜招待兄妹俩。刘明邦尝着貂蝉的手艺像极了小时候奶奶做的年夜饭。貂蝉往刘明仪的碗里夹了一片五味脯,简直跟奶奶当年做的腌肉一模一样,刘明仪忍不住想:味觉真的是最牢靠的记忆啊。

席间,王莽还捧出了自己珍藏的桃花春酒跟刘明邦对饮。这一次俩人倒是相谈甚欢,勾肩搭背像离散多年的兄弟俩。王莽还很诚恳地向刘明邦请教了很多科技和经济方面的常识。在兄妹俩起身告辞的时候,王莽还追到门口握住刘明邦的手,说自己当年初中没毕业就跟着二舅到县城打工了,一直也没有想过去实实在在地学点儿文化,所以才吃了这么多亏。还让刘明邦下次路过的时候带一套高中课本过来。

太阳缓缓地偏斜,当太阳只有半边脸露出山头的时候,西山下的小河边漂过来一叶小船。仔细端详了一番过后,兄妹俩确信这就是来时乘坐的那一艘。

刘家兄妹登上小船顺流而下,河水越流越宽。太阳完全落下山,山峦之中只剩下最后一抹晚霞,刘明仪拍拍大哥肩膀指着东方:“大哥快看,怎么太阳这么快又升起来了?!”

刘明邦顺着妹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轮旭日已经在东方露出了地平线。兄妹俩不约而同地赶忙回头向西边望去,发现西山已经不见了,沐浴在晨光之中的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那座城市。河流的前方不远处,一座光秃秃的铁道桥横跨两岸。兄妹俩再次环顾四周的时候,发现小船已经漂在了武烈河上。

小船靠了岸,刘明仪一头雾水地跟着大哥往回走。路过桃李街的时候,她惊奇地发现路旁那家早已被拆迁的文具店又回来了。“大哥,看来我们这次真的穿越成功了。”

第二十二章 卖参

刘明邦没有理会妹妹说的话,只是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加快脚步向附属医院走去。刘明仪可以真切的感觉到哥哥的手越抖越厉害。

附属医院肾病风湿科26床,是刘明邦永远都不会忘记,却从来也不敢经过的病床。奶奶去世后,他曾无数次翻阅那本只有9页纸的病例。薄薄的9页纸,每一页的页眉处都写着肾病风湿科26床,每一行字都写满了无尽的遗憾。

兄妹两个来到肾病风湿科的时候,悬在楼道里的计时器显示七点整。夜班医生刚刚查完房,陪床家属们已经开始拿着饭盒下楼打饭去了。路过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刘明仪听到屋子里传来因为尽力克制而显得有些呜咽的哭声。顺着半开着的门看进去,一排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和面容呈现在眼前。

身形微胖的刘雨农站在医生办公桌的正前方,脚上的黑皮鞋布满了深沟状的褶皱,脚跟处明显被修鞋匠补过,虽然补料垫在鞋帮里面,但是露在外面的两道白线针脚却显得格外刺眼。身上穿着的那套原本是蓝色的西服已经被洗到发白,套在里面的灰色衬衣领口也有几处脱了线。能够让刘明邦兄妹俩在心酸中感到些许安慰的,就是刘雨农的皮肤看起来比十七年之后显得舒展一些,头发也比之后浓密很多。

站在刘雨农身后的是二叔刘雨村、大姑妈刘雨虹、二姑妈刘雨霏、三姑妈刘雨霰、四姑妈刘雨霖和五姑妈刘雨霓。兄妹七个站在一起,光是看看每一个人的衣着打扮,那种穷酸相已经能够一览无余了。

坐在医生办公桌后面的是一个略显稚嫩的年轻女大夫,看样子应该是刚大学毕业没多久。刘明仪仔细辨认了一番,回头对刘明邦说:“大哥,这个小姑娘应该是十七年前的班爱萍主任吧。”刘明邦仍然是毫无反应地看向屋内,一双大眼睛毫无神采,显得空洞洞的。

“今天老太太所有的化验结果已经都出来了,我们已经初步确诊为糖尿病肾病并发酮症酸中毒。”稚嫩的班爱萍一边翻着病历一边向大家介绍着病情:“现在的问题是,从腹部平片的结果来看,老太太的双肾已经萎缩,功能也已经完全丧失。我们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已经不可能再让她恢复到之前的肾功能了。这一点非常糟糕,也是这个病最麻烦的地方。”

刘雨农诺诺地说:“前年冬天,我妈在县医院做过一次腹部平片,当时就显示两侧的肾脏不一边儿大。我记得是左边儿大,右边儿小。我问了我们当地的医生,他们也没说出啥来。后来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症状,这件事儿也就放过去了。”

班爱萍接着说:“这就是糖尿病肾病的可怕之处,它进展缓慢,造成慢性肾衰竭。平时没什么感觉,但是一旦出现症状,大多数情况下就已经不可逆转了。”

五姑妈刘雨霓还穿着师范学院的校服,兄妹七个当中她貌似首先听明白了医生所表达的意思,泪水瞬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她带着哭腔问道:“医生,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办法倒是有。但是只能延续生命,不能根治疾病。费用也比较昂贵,而且还不在农合报销范围内,这使得很多家庭都负担不起这种长年累月的消耗。”班爱萍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现在我们科对肾功能衰竭患者有一种替代治疗方式。它的原理是这样的,既然肾脏已经不能过滤血液了,我们就把血液引流到体外去,通过机器内的半透膜与电解质溶液进行物质交换,过滤掉体内的代谢废物,然后再把净化过的血液回输到体内。我们把这种治疗方案叫做血液净化,这也就是老百姓所说的肾透析疗法。”

五姑妈刘雨霓的眼神里微微闪过一缕带着希望的光:“肾透析我听说过,那么这种治疗需要多高的费用呢?虽然我们家境贫寒,但是毕竟我们有兄妹七个,一起凑一凑,说不定也能供得起呢。”

班爱萍点点头继续讲解道:“像这种肾脏完全衰竭的病人,每个星期至少需要透析12个小时才会有效果。每个小时透析的费用是500元,也就是一个星期需要6000元,一个月四个星期透析费用需要24000元,再加上更换体内置管、使用低分子肝素抗凝剂和其它药品的费用,每个月大约总共需要28000元。而且往后的日子里,只要继续治疗每个月都需要这么多花销。”

听完班医生的详细说明,大家瞬间安静了十几秒。之后刘雨农自言自语地计算着:“28000元,平均到咱们兄妹身上,每月人均需要拿出来4000元。但是现在三姐日子过得太紧,恐怕每个月连一块钱的余钱都拿不出来。五妹现在还是民办教师,一个月只有600元的工资……”

刘明邦没有继续听下去,拉着妹妹向26床走过去。走到病室门前,刘明邦透过门头的小窗望进去。床头卡上写着:26床,病人张随仙,主管医生班爱萍。干瘪虚弱的奶奶正趴在床边不住地干呕着,面色憔悴的妈妈正捧着痰盂蹲在地上接着。妈妈从来勤俭持家,对于自己的消费更是能省则省,很长时间里连一条皮带都舍不得买。刘明仪一眼便看到系在妈妈腰间的那段由碎布头编织成的绳子。

眼前的情景过于刺目扎心,让兄妹俩瞬间泪崩。刘明邦瘫坐在地上,用力摁住鼻梁两侧的副泪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把情绪控制住。他强忍着胸口的灼痛、肺内的火辣,紧紧地咬着后槽牙,仿佛稍一松口就会有一口血喷出来。几分钟之后他扶着墙站起身来,拉上妹妹飞一般地跑出病区。

两个人一口气跑到了火神庙旁边的一座名叫“参茸堂”的中药店门口才停了下来。还不到八点,药店刚刚开门营业,老板是一位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小眼睛、瘦长脸、胡子拉碴的像一只好久没有偷到油的大老鼠。他正在把店铺窗户上的木质挡板一块一块地卸下来。

刘明邦不等老板把挡板卸完,从背包里抽出两条黄色的锡纸盒递到他的眼前。“像这种档次的稀料,您能给个什么样的价钱?”

老板放下木挡慢悠悠地接过纸盒,当他掀开盒盖的时候眼睛里像打开电灯开关一样分明亮了起来。“普通人参我们一般按800块一两收。”说罢抬头用打量的目光看着兄妹俩。

刘明邦愣了一下,然后伸手就要从老板手里抽回纸盒。“看来还是没有找对买主,我还是到别处寻一寻识货的人家吧。”

老板却并没有撒手,轻轻地把人参向自己怀里缩回来。讪讪的笑了一下:“我刚才说的那是品相一般的人参,像您这样品相在中等偏上的,我们价钱好商量。可以按一千二百块一两收。”

听到老板的第二次报价,刘明邦丝毫没有迟疑,他向前一步,一把从老板怀里夺过了人参,转身就走。老板顿时急了,慌忙跑过去拉住刘明邦的胳膊:“要不你开个价成不成?我都说了,咱们价钱好商量嘛!”

刘明邦边摇头边叹了一口气:“还是算了吧,我看您是真的不识货,何苦为难自己呢?老人们都说,做买卖勉强不得的。”

说话间药店老板已经顺势挡在了刘明邦的面前。“咱们当然不会勉强对方,所以这个价钱才要有商有量嘛。”

刘明邦不屑地瞥了老板一眼:“这不是个商量不商量的事儿,对我而言钱不钱的并不重要。关键是这么好的野山参如果卖给不识货的买主,我怕糟践了好东西。”

老板一时肩膀耷拉下来;“那你说,怎样才能断定我到底是识货还是不识货呀?”

刘明邦正色道:“您再重新开个价。要是说对了,我把人参撂下,咱们立刻成交;如果说得不对,我马上走人,咱们再无二话。”

老板再次端详了一眼人参,把手往下一挥:“就这一整棵人参,我刚才拿着分量有二两三钱。我给您开个整价,一共给您四万块钱,如果您还嫌低,那您就只管往别处去,我这儿绝不拦着。”

没想到刘明邦的反应仍然是一言不发、扭头就走。当刘明邦走出去十几步的时候听到药店老板在背后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五万块钱行不行?真的一分钱也不能再往上加了!”

刘明邦停下脚步,慢悠悠地转过身来:“也勉强算是个价儿吧,如果我有两棵的话,您能全都买下吗?”

这回老板真的傻眼了:“这样顶级的人参,我开药铺这么多年都是头一回见到,你怎么可能同时有两棵?!”

刘明邦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到店里的柜台前,把两条黄色的锡纸盒掀开盖子,平放到桌面上。老板盯着这两棵极品人参就像看到两个裸体的极品美女一样,绿豆大小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顿了足足一分钟时间,药店老板一巴掌排在桌子上,扭头冲里屋喊道:“老婆,去对面银行给我提十万块钱回来!”

第二十三章 奶奶醒了

刘明邦提着十万块现金走出参茸堂药店的时候,突然脑海中想到了一个成语——物尽其用。

关于这三棵极品人参的由来,还要从刘明邦十二岁的时候说起。那一年在双塔山的山脊上玩耍时,刘明邦不慎失足滑下悬崖。悬崖有三十层楼那么高,刘明邦还记得自己滑下去的一瞬间,悬崖下方路过的火车车厢看起来还没有火柴盒大。万幸的是长在岩壁上的一棵松树正好把他接住,才没有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那一次刘明邦在悬崖上摸索攀爬了整整三天后才带着满身伤痕回了家。因为害怕奶奶哭,也害怕被爸爸打,所以坠下悬崖的事儿他一直也没有跟家里提起过,只说是在森林里迷了路。于是乎,在绝壁上发现三棵罕见人参的事情刘明邦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家人。

本来准备长大以后学习攀岩,等奶奶过八十八岁米寿的时候把人参采回来作寿礼用。但是奶奶只活到七十七岁就离开了人间。直到准备穿越的前两天,刘明邦才偶然想起这码事儿,把人参采了回来。其中一棵送给了元谋的杀马特小娇妻作见面礼,剩下两棵被随身带了回来。十七年前数字货币和区块链技术还是非常小众的概念,大家做买卖还主要还是依赖现金交易,这两棵人参正好作为硬通货给奶奶交了住院费。

兄妹俩再次赶到肾病风湿科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小班医生已经换掉了白大褂准备下夜班了。刘明邦在病区楼道里拦下了小班医生。“爱萍姐,我是26床病人家属,有点事儿要拜托您帮忙。”

班爱萍一脸诧异。“什么爱萍姐,你看着可比我大多了好吧。”

刘明邦赶紧陪着笑。“爱萍小妹妹,我这真的有事儿相求啊。”

班爱萍听到这一声小妹妹仍然显得很不自在。“你这人咋这么能套近乎,我们有那么亲密吗?你还是叫我班医生吧。”

说着话班爱萍又回到医生办公室换上白大褂。“刚才26床家属们不是已经商量好,决定放弃治疗了吗?”

刘明邦心头一紧。“才过去两个小时,这么快就决定了?!”

班爱萍打开病历夹子把一份知情同意书递过来。“你看,这是刚才病人家属们签的字,说是准备今天下午出院。”

刘明邦找了一把椅子缓缓地坐下来,眼圈已经红透了。他拉开背包拉链,掏出一个浅蓝色的正方形包装盒递给班爱萍。“来的匆忙,只给您带了一套最新版的美宝皮肤护理液。实在是不成敬意,希望您能笑纳。”

班爱萍接过礼盒,神情里充满了惊喜和羞涩。她把盒子里蓝色的小瓶子拿出来翻来覆去地把玩着,就像在把玩一件玉器一般舍不得放手。

刘明邦又把一张扑克牌大小的缴款单放在小班医生面前。“我刚才往26床的住院账户里交了10万块钱,我请求您今天就为病人安排血液净化治疗。”

听到刘明邦说的10万块,小班这才把目光从小蓝瓶上移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跟病人什么关系,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刘明邦低头犹豫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来。“我是病人的小儿子,但是因为不便言明的原因,现在还不能跟家人相认。所以才来找爱萍小妹帮忙。”

班爱萍把护肤液揣进衣兜里。“那么,你准备让我帮什么忙呢?”

“等会儿您跟家属交代,就说今年是费森尤斯公司进入中国市场十周年。为了回馈中国顾客,公司决定通过抽签选出几个幸运病人免费接受4个月透析治疗。”刘明邦沉思了几秒钟,接着说:“你就说整个河北省也就这么一个名额,被她老人家抽到了。如果家属问起我是谁,你就说我是费森尤斯公司派来的推广代表。就帮这么个忙。”

听完刘明邦这一套说辞,班爱萍显出一脸的震惊。“你编的这套谎话,连我都要信以为真了。对了,你貌似对我们医院非常了解,怎么连我们科用的是费森尤斯的透析设备都知道?”

刘明邦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这就说来就话长了,我跟咱们医院那可是颇有渊源的。”

班爱萍赶忙叫住了刘明邦:“你这也太神秘了,我同意帮这个忙。既然你也是家属,那就在透析风险告知书上签个字吧。”

刘明邦略加思索,在知情同意书上签下了“刘雨恩”三个字。出了医生办公室,刘明仪附在哥哥耳边悄声说:“怪不得班爱萍主任后来因为钱的事儿栽了那么大的跟头,原来她年轻时就这么贪财啊。”

刘明邦在小妹的脑袋上拍了一下。“闭嘴!”

签字之后,小班医生联系手术室做好了手术前准备,并且把26床病人家属叫回来按刘明邦教的那一套重新交代了一遍。十点整,奶奶准时被推进了手术室埋置静脉置管儿。在刘明邦的一再央告之下,小班医生最终同意让刘明邦扮作进修医生跟着她进了手术间。

当小班医生刷手消毒准备穿手术衣的时候,再次惊讶地看见刘明邦已经用显微器械切开皮肤找到桡静脉了,简直是神速。小班医生只好把主刀的位置让出来,自己站在一助的位置上打起了下手。她一边手术一边观察着刘明邦,他的眼镜框上挂着两枚显微外科医生才会用到的目镜。手术的刀法也十分轻巧,几乎避开了肉眼可见的所有微细血管,以至于手术都快做完了都没有用纱布蘸一下血。

从病人进到手术室,到胶管放置到位一共才用了8分钟。缝合的时候班爱萍在一旁帮忙剪线,刚剪了一根就被刘明邦制止了:“把线结留的短一些,不要跟种草似的。”那个口吻让班爱萍想起了在学校的时候,简直跟老师训自己的口气如出一辙。

手术完成后,刘明邦一边向外走一边跟小班医生交代注意事项:“刚才做手术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的血管都已经脆化了,应该是血糖长期得不到有效控制造成的。以后透析的时候操作务必要轻柔,不然埋的这根管用不到四个月就会堵掉。”

班爱萍跟在刘明邦身后边听讲边答应着。她现在已经完全看不透眼前的这位扫地僧式的人物了。常言道:行家功夫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刚才尽管只是桡静脉置管这么简单的手术,但是刘明邦在手术过程中操作之规范、刀法之纯熟、对血管解剖掌握之精确已经全都被小班医生看在了眼里。就像尝过了御膳房里做出来的蛋炒饭一样,班爱萍可以断定眼前的这位病人家属一定是个主任医师,他的技术至少在国内可以称得上是一流的。

刚出手术室,刘明邦就遇到了老泪横流的刘雨农。“太谢谢你们公司了,要不是你及时的出现,我这剩下的半辈子都要接受良心的拷打了。”刘明邦没有摘口罩,也没有说话,只是不住地跟着刘雨农一起点着头。

10点30分,奶奶开始接受透析治疗。班爱萍指着挂在墙上的隔离服对刘明邦说:“那边是大号的隔离衣,你可以进去陪陪病人,如果你想进去的话。”

刘明邦找了一把圆凳坐在奶奶床前,暗红色的血液通过硅胶管被引流到灌洗机之中,伴着机器发出两秒钟一下的滴滴声开始了循环。深蓝色的血管像藤蔓一样爬满了奶奶干瘪枯黄的手臂,满头银丝般的白发粘在枕头上显得格外散乱。在刘明邦的记忆中,奶奶一直是一位颇有威严的老太太,只需一个表情就能让儿女们鸦雀无声、垂手听命的那种威严。而如今病床上的奶奶因为酮症酸中毒已经意识模糊,就连鼻唇两侧的法令纹也显得无比孱弱。

一个小时之后,奶奶开始梦呓般的喃喃自语:“把中午包的饺子用塑料袋装好挂到井里面,今天下午大明也该放假了……”

还记得小时候家里没有冰箱,院子里的那口井就被当成了天然冰箱来用。那时二叔和姑姑们经常给奶奶送来点心水果之类的东西。奶奶总是当着大家的面象征性地吃一点,等人走了就让妈妈把好吃的东西装进木桶吊在井盖儿的下面给刘明邦留着。如今即便是到了弥留之际,心里记挂的唯一一件事儿竟然还是往井里给自己挂饺子。

这一次刘明邦是真的是连一分钟也憋不住了,他匆匆离开透析室一口气爬到病房的楼顶嚎啕大哭,火辣而尖利的声音被漫天狂风瞬间吹散。

“这个新药叫盐酸戴宝奈夫。目前还没有被引进到国内市场,所以你们在任何药店里都买不到。这里一共有15盒,正好够用,你千万要保存好,一粒药片也不能丢。”刘明仪这时也戴着口罩,坐在透析室门口的长椅上给五姑妈刘雨霓详细地讲解这款肾衰神药的用法。“再有,按照我们之前在临床上的应用效果来看,病人坚持服药三个月左右就能恢复一多半的肾脏功能。也就是说这种肾功能失代偿的状态将会被逆转,到那时病人将不再需要继续到医院接受透析治疗。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我们给病人安排了四个月的透析。透析完这四个月之后,只需要在家按时服药,把剩下的11个疗程吃完就行了。”

刘雨霓一边听讲,一边拿着圆珠笔在小本上记录着,认真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小学生。这时,护士从透析室出来:“26床家属,病人现在已经醒过来了。”

第二十四章 一见钟情的科学原理

刘明邦独自在楼顶哭了将近半个小时,一直哭到上气不接下气才停下来。下楼的时候感觉这么多年来压在心头的那一团烟霾终于被吹散了,身体仿佛也轻了一些。到了病区门口,正好遇到刘雨农准备回家让那些布置丧事的人收工。刘明邦叫上妹妹顺道跟着这位年轻了十七岁的爸爸一起回上二道河子。

刚进村子,刘明邦就远远地看到一个文质彬彬的胖墩儿抱着孩子等在自家门口。孩子大概有五岁多,穿着碎花布衫,扎着两根小辫儿,皮肤白净,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电视剧里的香香公主。

见到刘雨农回家,胖墩儿赶忙迎上前来。“您就是神医刘雨农大哥吧?我在这恭候多时了。”

刘雨农摆摆手。“神医不敢当,你找我啥事儿啊?”

胖墩儿上前握住刘雨农的手:“小弟我叫袁斌,从北京慕名过来的。看来不凑巧,今天来的不是时候,但是孩子的病不能等人,我还是想冒昧地请雨农大哥给我这闺女瞧瞧看吧。”

胖墩儿的自我介绍让刘明邦兄妹俩大跌眼镜。再仔细端详了一下,怪不得看着那么眼熟,眼前这位果然就是年轻版的袁斌主任。刘明邦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文静的一个白白的胖墩儿怎么就变成后来那副熊样儿了。

进了院子,刘雨农朝着正在忙乎的众人喊道:“大家都收了吧,托菩萨保佑,我家老太太又活过来了。”

置办丧事的人们把刚才布置的东西纷纷撤了下来,大家围过来跟刘雨农一番额手相庆。刘雨农边给大伙儿递烟边转过头来问袁斌:“孩子感觉咋不舒服呢?”

袁斌皱着眉头犯了难。“这从哪儿说起呢,我闺女从去年开始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变得头发枯黄,面无血色,啥饭也不好好吃,一睡觉就使劲哭。

这一年以来我带着她把北京几家医院的儿科都看了,该做的化验也都化验了一遍,结果所有的化验指标都是正常的。你也知道,最让医生作难的病就是所有指标都正常,就是人看着不正常的那种,谁也查不出啥毛病来,也就一直没法治。

后来听说上二道河子有一个中医小儿科专家叫刘雨农,也就是大哥您,能治很多稀奇古怪的病,所以小弟我就带着孩子找过来了。”

刘雨农扒开孩子的下眼睑看了看睑结膜,然后问道:“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看你能不能狠下心来了。你要是能狠下心,这病就能治;舍不得,这病就治不了。”

袁斌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但是随即就说:“那就全听大哥您的了,只要能治好病,我怎么都成。”

刘雨农再次把袁斌打量了一番。“你可想好了,等会儿不管我干啥你都别干涉,不然孩子就白受罪了。”

这次袁斌倒是马上就点了头,显得很坚定的样子。

在院子的墙角处有一个深一米,直径大约也是一米的大土坑。天冷的时候,农民们会把红薯苗养在坑里培育,土坑的外面盖上塑料布保暖,农村把这种坑叫作红薯床。

刘雨农接过孩子,把袁斌锁在院门外。然后然后转身就把小女孩儿一个人撂到土坑里,土坑的深度让五岁的孩子正好爬不出来,孩子刚被放进去就哇哇大哭起来。

坑里的孩子还没哭几声,又听到屋子里也传来小孩子的哭声。刘明仪跑到窗台下,隔着玻璃看到五岁的自己正坐在地上,两条小细腿儿在地上一蹬一蹬地用磨着裤子。稍大几岁的刘明治蹲在地上在一旁小声地哄着:“妹妹,你想要啥呀?”

小刘明仪边抽泣边说:“二哥,早上咱就没吃饭,现在我肚子饿。”

小刘明治问:“你想吃啥,我去小卖部给你买,上个月奶奶给我的两块钱零花钱我还没舍得花呢。”

小刘明仪马上停止了哭泣,眼睛里闪出光来。“两块钱呐,我想吃锅盔、羊杂、糖墩儿、豆沙包、果冻、炒酸奶、火腿肠还有棒棒糖。”

小刘明治摇摇头:“两块钱买不了那么多东西,你只能挑一样。”

小刘明仪哇的一声哭着躺在地上打起滚来。“可是我都想吃啊,小卖部不是可以赊账吗?”

小刘明治捂着耳朵说道。“妹妹,我们的奶奶病了。邻居们说,如果治不好,以后就没人带我们去街上玩儿了。你以后要懂事才行,不能像现在这样,哭得我心里嚷嚷得慌。”

小刘明仪丝毫没有听进去二哥的话,仍然躺在地上哭闹着,屋子里和院子里的哭声此起彼伏。刘明治捂着耳朵站起身来。“算了,我还是去哄坑里的那位吧。”

见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小刘明仪停止了哭闹,坐起身来用小脏手擦着泪痕,瞬间擦出了一张小花脸。刘明邦站在身后对窗前的刘明仪悠悠地说道:“真的是女大十八变,你看你小时候长得多好看啊。”

刘明仪扭过头来剜了大哥一眼,看到小刘明治已经跳进了土坑里。“小妹妹你好,我叫刘明治。我来哄哄你,你别再哭了好吗?”

坑里的哭声立刻停了下来。“你好明治哥哥,我叫袁媛,今年五岁了,你准备怎样哄我呢……”

小刘明治说:“我可以陪你玩儿泥巴,你看行不?”

刘明仪拉着刘明邦向坑里猫了一眼。“我还一直纳闷儿,袁媛那么高傲的一个公主病患者为啥会对二哥一见钟情,还死皮赖脸追着不放。以前总以为是前生注定的姻缘,感情他俩小时候就好过啊。”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听着土坑里的哭声变成了咯咯咯的笑声,刘雨农才打开门把袁斌放了进来。袁斌到坑边看了看,孩子在坑里玩儿的不亦乐乎,满身泥,满头汗,脸色也由刚才的白蔫蔫变成了红扑扑,叫她上来也不上来。

刘雨农在一旁对袁斌说:“你闺女没啥要紧的毛病,就是住楼房时间长了,有点儿不接地气儿。这次回去应该不会再犯这样的毛病了。”

刘明邦对小妹耳语道:“看来咱们家跟袁家还真是有点儿渊源。”

刘明仪反过来对大哥耳语一声:“何止是有点儿渊源,这是老天爷做主要把她的名字写进了咱家的户口本啊。”

袁斌走后,刘明邦从南墙根挑了一颗最嫩的南瓜摘下来进了厨房。把南瓜掏了瓤、削了皮、再礤成细丝和在面糊糊里。刘明邦支起饼铛不太熟练地烙起了南瓜饼。做成之后用小碗儿装上捣好的蒜泥,用竹盘盛上南瓜饼,刘明邦打的回到附属医院。

刚到病室门前,就听到奶奶正在用打着颤儿的声音跟姑妈们发脾气。“我是三岁的孩子吗?你们竟然编瞎话来哄我,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呢。”

五姑妈刘雨霓安慰道:“娘,医生让你少说话,保存点儿体力。”

刘明邦推门进了病房,二姑妈刘雨霏站起身来赶忙拉住刘明邦的手。“娘,咱们的恩人来了。就是人家赞助您做透析的。”

奶奶在四十多岁就患上了青光眼,虽然做过手术,但是病情一直在不断进展。到七十岁以后奶奶的视力几乎丧失殆尽,面对面也只是能晃见人影而已,根本就看不清别人的面目长相。听到刘雨霏说恩人来了,奶奶把头转过来眯着眼睛朝门的方向使劲地看过来。

刘明邦赶忙凑上前去,把脸伸到了奶奶面前,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奶奶把手伸到刘明邦的脸上,仔细端详、来回摩挲着。“大明,你来看奶奶了?”

刘雨霏赶忙拉了一下奶奶的胳膊:“娘,现在你心里也只剩下大明了,你孙子才多大,能有这么出息吗……”

二姑的话还没有说完,奶奶的脸色已经瞬间阴沉下来。“我的大明将来可是要登金榜、中状元、配公主的,怎么就不能出息了?!”

刘雨霏这才发现自己说了错话、批了逆鳞,赶紧捂住嘴不在言语。

奶奶仍旧阴着脸说:“你们都出去吧,让我跟恩人单独说说话。”

姑姑们全都听话地离开了病房,门被关上的时候刘明邦隐约听到五姑妈刘雨霓说:“二姐,你还别说,这个人仔细端详起来还真的是很像大明啊,不信你等会儿再仔细看看。”

二姑妈仍然嘴硬:“就算长得再像,他也成不了大明啊。”

屋子里现在只剩下刘明邦和奶奶。刘明邦这才回想起来,至少在奶奶去世前的十年当中,她已经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孙子们长啥样了。每次放学回家,奶奶总是捧着自己的脸摸半天,独自坐在院子里的时候还经常自言自语地说:哪怕就是再有一天能看清也是好的呀,我还能看看我的大明现在长成啥样了。

而这一次,刘明邦又是从十七年之后穿越回来的,进到屋里直到现在连话都没说一句。以前刘明邦曾听老人们说过:眼睛不好使的人,心里一般都很亮。那么奶奶刚才又是凭着哪些体貌特征能在一瞬间认出自己来的呢?

第二十五章 微斯人,吾谁与归!

“别哭了孩子,快坐下。”奶奶一只手摸索着床沿。“我算着你今天也该放假了。”

刘明邦坐在床边,让奶奶把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奶奶,你咋知道是我来了?”

奶奶虚弱地长出一口气:“咱们家除了你和你妈外,还有谁能做到只流泪不出声呢。”

刘明邦擦干了泪水。“奶奶,我可能将来登不了金榜,也中不了状元,更娶不到公主。最后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没有什么成就感可以向人展示,您会失望吗?”

奶奶再次舒了一口气,笑了。“只要我孙子心中有正道,身上的本事无论施展在哪里都是为我争光。”

“奶奶,老人们都说棍棒出孝子,娇养无义虫。您却总是这么捧着我,让别人不免觉得物议难平。你总是到处炫耀我的好,却对表弟表妹们不闻不问,这在姑妈们的眼里简直就是三人行必有不公啊。大家都说是您把我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刘明邦也长出了一口气。“我从小到大也办过很多错事,也不止一次头撞南墙,您为什么从来都不教训我呢?”

奶奶直起身子,眼睛望向刘明邦:“我不想用惩罚自己的孙子去满足旁观者的幸灾乐祸!穿的少了你自然会感觉冷,不吃饭你肯定会知道饿,碰到针尖儿你马上就会缩手喊疼,办了错事你也肯定会反思失败的原因。如果在你用心反思的时候我再去教训你,你记住的只会是责难和羞辱,而不是从这件错事当中吸取到的经验和教训。”

奶奶轻咳了一声继续说:“你一定要记住,人言并不可畏。只要你认为是对得起良心并且有价值的事情,你就尽管放手去做。一个人只有扛得住别人的议论才能担得起凡人不敢担的责任,也才能得到让别人看着眼红的特权。太多的人都是在忙碌着那些看起来理所当然的事情,却从来不去考虑做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就这样在设计好的轨道上把一辈子都荒废掉了。”

小的时候,刘明邦只记得村里的老人们说奶奶的娘家是晚晴的官僚家庭。在村子里,所有人都觉得奶奶要比别人家的老太太显得智慧。如今过了而立之年再回来陪奶奶聊天,那种直来直去、句句诛心的说话风格像甘霖般洒在刘明邦龟裂的心田里。

刘明邦从身后把奶奶抱住。他感觉到空荡荡的病号服中,奶奶瘦弱的身体像干枯的树叶一样没有重量。“奶奶,如果您还能多教导大明二十年,您的宝贝孙子一定会成为人生赢家、走上事业巅峰的。”

奶奶憔悴的面色中泛起了满是憧憬的笑容。过了好一会儿,奶奶又叹了一口气:“奶奶能为你做的,终究是有限的。今年你十五岁了,往后的人生,你需要自己独行。即便奶奶真的能活到97岁,从今往后也不会再替你出谋划策了。我替你做的越多,你自己会的就越少;我事事替你操心,你就会事事不放在心上。如果我能替你避开所有坎坷,终有一天我自己将成为你最大的坎坷!所以你要学会独立果敢,不依附于任何人。”

听着奶奶的话,刘明邦再次有了想哭的冲动。“奶奶,对我而言这人世间所有的事都不必强求,唯有您值得我竭尽全力去陪伴。”

奶奶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直起身子来把刘明邦推到一边。“你赶紧把你爸给我找来,这医院咱们不能再住了。”

“凭啥不住了”。刘明邦的音调提高了八度。“这是老天爷垂青咱家,才给了咱们免费透析的机会。就像一张大馅儿饼砸到咱们头上了,咱为啥不接着呀?!”

奶奶不停地摇着头:“有一句话叫作老天莫施恩,施恩强者得。即便是国外的商家做慈善也要图个回报吧。如果是人家是刚到中国,机器不好卖,还可能找几个人免费试用一下,打消一下大家的顾虑。但是现在人家的透析设备现在不仅卖到了这家医院里来,而且还装满了整整一间大屋子。我在里面透析的时候听到此起彼伏的滴滴声,这个机器应该是买的不少了。现在让人免费试用,人家图个啥呀?”

刘明邦略一沉思,说:“我听说人家老外跟咱们的想法不一样,做慈善就是单纯为了做慈善,除了慈善本身的意义之外,真的就是啥也不图。”

奶奶仍然摇头:“当年在天津的时候,洋人做的慈善我也见识过。他们给庙里捐款是为了图死后能升天;他们给学校捐楼是为了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就连洋和尚出来施舍吃的也是为了让穷人加入他们的教会。你说洋人现在对我这么大方到底图个啥,我是给他们喂过饭还是擦过屁股?”

奶奶刚刚从酮症酸中毒的昏迷中醒过来,却能马上头脑在线。而且思维速度总是比刘明邦快半拍,她的话竟让刘明邦一时语塞。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们就别再糊弄我了。尽管我眼睛瞎了,可是心里一点儿都不糊涂。”奶奶轻轻握住刘明邦的手。“你爸和你叔花这么多钱供我住院,也许是为了尽孝落个心安,也许是害怕落个不孝的名声。但是他们可曾想过,现在把钱都花到医院里来了,将来可拿什么供你们读书啊?”

刘明邦再次抱住了奶奶。“读书好坏跟钱的多少没有关系。现在山里的孩子都可以从希望小学考进北京,大老板家的孩子也不见得个个都能上北大。只要我和弟弟们读书足够用功,上学也花不了多少钱。”

奶奶着了急,用手捶着床说:“你爹糊涂,怎么你也糊涂了?上小学倒是不花钱,但是你们要想心无旁骛地考上好大学,那得需要一个中等以上的家庭全力投入才能有机会啊。”

奶奶歇了一口气接着说:“咱们家祖上可是中过进士的,光绪年间还有过方圆四十里的田产。可是后世子孙才能不济,到了民国就已经家道中落了,此后一百年中再也没有翻过身来。可谓是代代失望代代望,一直望到了你这一代,咱家的孩子们才显露出一些出类拔萃的苗头。如果因为我的病断送了你们的前程,丧失了这一代的机会,那我就是祖宗面前的罪人!”

刘明邦低声对奶奶说:“奶奶,您现在是我努力学习的唯一动力了。只要您能活着,我将来一定用轮椅推着您去北大报到。”

奶奶干涸多年的泪腺再一次有泪水涌出来。“奶奶眼睛瞎了,就算能活到那一天也看不到北大的招牌长啥样了;但是奶奶相信你的本事,即便现在就去见了阎王,大明上大学的场景也在我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过了无数遍了。奶奶能活到今天,真的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病房里的气氛过于悲伤凝重,刘明邦打开餐盒端出南瓜饼和蒜泥。“奶奶,今天您也尝尝孙子我为您做的南瓜饼。我保证您一定喜欢。”

“你做的南瓜饼?”奶奶狐疑地问道。

刘明邦赶紧点头。“对呀,我亲手挑的南瓜,自己和的糊糊,自己摊的饼,就连蒜泥都是我自己捣的。”

没想到刘明邦说完再看奶奶的时候,她的脸色更加忧郁了。“你把南瓜饼拿回去倒掉吧,我一口都不想吃。一个七尺男儿围着锅灶打转怎么可能有出息!”

刘明邦这才猛然想起来,奶奶最忌讳的一件事儿就是别人使唤自己做家务。在奶奶的理念当中,有出息的男人就应该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功名文章、家国天下这些事情上;而洗衣做饭这些事情都应该由女人来做的。

刘明邦觉得再这样跟奶奶辩论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奶奶现在依旧身体虚弱,倒不如先让奶奶躺下休息,自己出去再找人商量对策。正好奶奶也说自己四肢麻木,想要躺一会儿。刘明邦把奶奶放平盖好被子,然后把姑姑们叫了进来朝医生办公室方向走去。

路过护士站的时候,一位护士叫住了刘明邦。说奶奶透析之后的血液化验结果出来了,虽然酸中毒的情况得到了纠正,但是电解质紊乱的症状却依然如故。目前看主要是血钾浓度太高,需要马上处理。说完就把一袋聚苯乙烯磺酸钠交换树脂和一袋甘露醇递给刘明邦,让他赶紧喂奶奶喝下去。

刘明邦拿过化验单看了一眼,瞬间觉得脑子嗡了一声,血钾浓度81mmol/l。刘明邦没有回病房送药,而是快步跑进了医生办公室。见到班爱萍劈头就问:“这么高的血钾,随时可能发生心脏骤停,为啥还没有按危急值预案处理呢?喝药已经来不及了,为啥不紧急二次透析呢?”

班爱萍一脸懵:“啥叫危急值预案?血液透析还能纠正高血钾?”

刘明邦这才想起来,十七年前专家共识里还没有危急值处理预案的概念,第一代血液净化机也没有过滤血钾的功能。上午在透析室的时候他曾看到奶奶一直在出虚汗,头发都被打湿粘在枕巾上,应该在当时就已经出现高血钾了。

瞬间刘明邦脑门上的冷汗飚了下来,转身向病房跑去。来到床前再叫奶奶喝药的时候已经叫不醒了,床旁监护仪上的心电图显示q_t间期越来越短,突然之间连p波都消失了。

班爱萍赶到病房的时候,刘明邦已经惊慌失措,用接近吼叫的声音问道:“这个年代,还有别的办法降血钾吗?!”

班爱萍怔怔地摇着头,再回头看监护仪上的心电图已经变成了室颤的波形,她飞也似地跑向抢救室。等她把心脏电复律设备推到病房的时候,奶奶心电图已经走成了一条直线。刘明邦正跪在床头柜上做着心外按压,绝望的哭嚎让他的表情完全扭曲,泪水和汗水滴在奶奶病号服上打湿了一片。

护士们把刘明邦从床头柜上扶下来。班爱萍抹好导电糊开始了电复律,三次电击过后,奶奶仍然躺在那里毫无反应。刘明邦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20点整,正是当年那份只有9页纸的病历上记录下的死亡时间。当班爱萍再次准备上第四下电击的时候被刘明邦拦了下来。

刘明邦瘫坐在地上,眼神里空洞无物。“让奶奶安详地走,大家就到此为止吧……”

成长的标志从来不是我们当了多大官或者挣了多少钱。而是我们有没有找到与这个世界正面相处的方法,有没有学会去面对失去和那些不可得的一切。心口那块从未曾完全愈合过的伤口,被再剌开一遍。刘明邦觉得,那种能把疼痛调成静音的状态就叫做成长。

第二十六章 宿命论

刘明邦跪在奶奶的灵堂前整整守了一夜。奶奶身着云浮寿衣安祥地躺在棺椁之中,这是刘明邦平生第一次直面真正意义上寿终正寝的场景。

从小学三年级学习写作文开始,刘明邦曾无数次用“寿终正寝”这个成语来形容一个王朝、一个制度、一段历史或者是一种观念走向最终的灭亡。而在这一刻,寿终正寝这四个字在刘明邦的脑海中所代表的不再是灭亡,而是比灭亡更恐怖的两个字——宿命。

留守儿童王莽一下向前穿越了2100年,最终没能改变整个民族的命运,这件事情并不会让人感到意外。而作为科班医生出生的刘明邦仅仅向前穿越了17年,却连把奶奶的寿命延长一些这么点儿事儿都做不到,这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还记得上大学的第一节课,老师用三句话诠释了医生存在的价值:延长患者寿命;改善生存质量;减少病人痛苦。这三句话刘明邦始终没有忘记,并且一直把这三句话奉为自己的使命。而如今的现实情况却是,奶奶的死亡时间并没有因为自己不顾风险的穿越和不计成本地拼命而向后推迟哪怕一分钟。这件事情本身就足以让任何一个医生的理想瞬间坍塌。

如果连延长寿命这一点都做不到,医生这个职业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如果连穿越这个技术都不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那么到底是谁在创造历史呢?如果整个人类的命运都被牢牢锁死在宿命的轨道之中,那么人类文明上万年的奋斗历史又有什么价值呢?

纸灰在空气中飞舞,长明灯的影子在地面上摇曳,脑海中的所有问号都没有答案。夜色散尽,太阳升起,刘明邦再次向灵牌磕了三下头,带着妹妹,也带着满身的疲惫离开了举家缟素的院落。

路过桃李街那家书店的时候,刘明邦买了一整套高中课本。刘明仪还是感到有点儿小小的意外。“大哥,王莽随口提到的一件小事儿你还真的挂到心上了啊。”

“本来不打算给他带课本的,怕他用科学理论武装完头脑,反过头来再回去尝试篡汉自立。今天我算看明白了,科技对于结局并没有什么卵用,历史哪是说改就能改的。”

刘明邦找书店老板要了塑料布和编织袋,把这一大摞课本包得严严实实,外面再用透明胶带缠好,然后吃力地搬起来朝前走。“出门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当年唐僧师徒到了雷音寺,光顾着给自己取经,却忘了帮通天河的乌龟问岁数。因为这个失误,回来的路上几乎被扔进河里淹死。这种写在四大名著里的做人的教训,咱们还是一定要吸取的。于是,我觉得还是把课本给他带上吧。”

刘明仪被逗笑了。“大哥,小时候我总觉得你恃宠而骄、无法无天;工作后又看着你沦落到只会阿谀奉承、毫无节操。今天才发现,你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

刘明邦倒是很坦然:“这个我知道,两个哥哥当中你还是跟老二更近一些。你和我年龄相差太大,都产生代沟了,难免就会有了隔阂。”

当兄妹俩来到武烈河边时,昨天的那条小船已经停在了码头。刘明仪倚着船舷望向河边的风景,掏出手机想记录下17年前家乡的画面。小船刚飘出去二里地,天色已经完全切换。清晨变成了傍晚,朝阳变作落日挂在了西山,桃花源到了。

下船之后,刘明邦发现村子的街道上遍布着马蹄印、车辙印甚至还有橡胶轮胎轧过的痕迹。街道的尽头可以远远地望见王莽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看日落。

刘明邦把一摞沉甸甸的课本放在王莽面前:“您要的书我给您带来了,咱们就此别过,有缘再见吧。”

王莽痆呆呆地抬起头来望着刘明邦,一绺白发遮在迷茫的眼前。“今天特别奇怪。从早上开始,就有一拨接一拨的人从我家门口路过,还有很多人给我带了东西过来,都显得好像跟我很熟悉似的。那么,请问阁下又是何人呢?”

兄妹俩再次被整懵了,刘明仪看着大哥。“总共才一天不见,怎么又问我们是谁,这老头痴呆了?”

刘明邦向门内望去,发现院子里像刚进完货的超市,琳琅满目地堆放着各个朝代的物件。有老式的二极管显示器、有最新式的激光打印机、有殷商时期的铜鼎、有美国产的马克沁重机枪、有工业革命时期的蒸汽机模型、有成捆的汉简和整筐的五铢钱、有三角式钢琴、还有半麻袋的盗版光盘……

这时貂蝉也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每往前走一步都得先看好从哪下脚。来到门前,貂蝉向刘家兄妹拱手道:“不知公子和小姐高姓大名,但是今天我们家真的不能再收礼了。你看看这院子里,实在是放不下了。”

刘明仪拉住貂蝉:“貂蝉姐,你也不认识我俩了?你前天还给我俩做过饭呢,七小碟八大碗那种,我还陪你喝了桃花春酒呢。你再好好想想。再说这一摞书是你家老爷子亲自管我大哥要的,我大哥费了好大劲才搬过来的,你们哪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貂蝉显出了一脸的歉意。“实在不好意思。今天过来送东西的人都说在我家吃过饭,都是我亲自下厨做的七碟八碗。还都说跟我公爹讲过新鲜的科学,都说送来的东西是他老人家亲口要的。但是你看看这满院子的东西,除了这些书简和铜钱我们认识之外,其他的东西我们都完全不知道是干啥用的,我们要这些东西干啥用啊?”

貂蝉一脸认真地向兄妹俩诉说着今天的怪事,丝毫看不出她有意装作和自己不认识的样子。刘家兄妹再一次费解了。刘明仪掏出手机望向天边,突然说:“大哥你看,今天天边的落霞和云彩和我们前天离开时是不是一模一样?前天我们离开时,我记得槐树底下那头黄牛把台阶上的那一朵喇叭花给啃掉了,刚才我见它又重新吃了一遍。咱们难道是在录像带里吗,还能剧情回放?”

刘明邦也忍不住四下观望起来,他惊讶地发现前天喝掉的那坛子桃花春酒,如今已连同坛口的封泥一起完好如初地放回了墙窑里。真的就是昨日重现一般的剧情回放啊。

还记得高中时读《时间简史》这本书时,霍金把光线的速度当做丈量时间的尺度来使用,创造了“时间光锥”的概念。他还在书中特别提到,只有在黑洞之中光线才逃逸不出来,时间也会因为失去了刻度而停止。而现在所处的这个“昨日重现”的环境又是什么个原理呢?

刘明邦正在沉思之中,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喊自己。“你们俩还在那发什么呆啊,再不回来我都要过去找你们了!”

循声望去,刘明邦看到又矮又肥的袁谋一脸的焦急地站在村口的桑树林下。兄妹俩刚走到袁谋面前,就被他一手拉着一个小跑着进了溶洞。身后传来王莽的喊声:“你们先别走呢,谁能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小船一路飘过了落日余晖中的桃花林,急风吹过,花瓣像雪片一般反射着红色的阳光纷纷扬扬地飘落,颇有异彩纷呈的美感。刘明仪陶醉在眼前这片只有在仙侠小说中才会出现的美景之中。忽然咚的一声,一只半浮出水面的漂流瓶撞在了船舷上。

刘明仪顺手捞了起来,发现这只不过是一只瓶口被密封好的三斤瓶,跟玻璃艺术馆里见到的三斤瓶大小相同,里面却空空如也,既没有放许愿信纸也没有装千纸鹤。刘明邦接过瓶子端详着,除了瓶身上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粗颗粒斑点之外确实光净如洗、一片空白。

刘明邦正准备把这个三斤瓶扔回到河水中的时候,又有一只瓶子撞在了船舷上发出了咚的一声。捞起来再一看,和手中拿着的这只三斤瓶简直别无二致,就连瓶身上的不规则斑点的大小和位置都是一模一样的。那么,这些斑点就不应该是产品粗糙造成的瑕疵了。刘明邦靠在船舷上再次把瓶身上的斑点仔细琢磨了一遍——猎户座??

两支瓶子上的斑点都是七个,中间有三颗小的斑点斜着一字排开组成猎户腰间的三星,四个角各有一颗斑点组成猎户的四肢。这七个斑点正好组成了冬季夜空中最容易辨认的猎户座。猎户座被中国人称作“参宿”,就是李白在《蜀道难》中“扪参历井仰胁息”提到的那个参宿。猎户座腰间的三颗星分别被称作“参宿一”“参宿二”和“参宿三”。猎户座右肩上的那颗恒星被中国人称作“参宿四”,仔细对照瓶子上斑点的时候,刘明邦还发现这七颗星之中只有参宿四被用红色的圆圈标了出来。

当刘明邦再次抬头的时候,发现妹妹已经又从河水中捞出来四个一模一样的三斤瓶。再仔细对照一下,瓶身上都刻着猎户座的图形,都用红色圆圈标出了参宿四。一直以来刘明邦还没有把精卫星的事情搞明白,现在又有人提醒到了猎户座,这个参宿四又要出来搞什么事情呢?

旭日从河东岸升了起来,小船靠了岸,刘明邦才发现面前的村子是正在过庙会的南河渡村,背后的河流正是大名鼎鼎的洛水。袁谋把兄妹俩拉到了集市上找了一个地摊儿吃起了擀面皮,小吃摊位十步之外的戏台上又开始了最后一天的表演。

开场戏演出的曲目是河南坠子版的《关公辞曹》,戏词听起来也十分接地气。曹孟德在马上一声大叫:“关二弟听我说你且慢逃。在许都我待你哪点儿不好?顿顿饭包饺子又炸油条。你曹大嫂亲下厨烧锅燎灶,大冷天只忙得热汗不消。白面膜夹腊肉你吃腻了,又给你蒸一锅马齿菜包。搬蒜臼还把蒜汁捣,萝卜丝拌香油调了一瓢……”

刘明邦往擀面皮里加了一勺辣油,再尝了一口,辣爽地“嘶”了一声,边吃边问:“袁三叔,在曹孟德这边儿的伙食这么好,关二爷又何苦就铁了心非走不可呢?”

袁谋也往碗里加了满满一勺辣油,学着刘明邦的样子吃了一大口。含在嘴里却咽不下去,三秒之后全给吐了出来,鼻子眼泪也跟着都下来了。“你小子还真是能吃辣呀!”使劲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闺女嫁出去五百年,也该回娘家看一看了。”

第二十七章 今天不是愚人节

刘明邦把袁谋面前辣油放多的那碗擀面皮端到自己面前,朝老板喊了一声:“劳驾您,再给我叔上一碗不放辣油的。”

吃完一份擀面皮,刘明邦抬头对袁谋说:“这辣椒够劲儿,吃着不光嘴上辣,身上也是热气腾腾的。您看我这一身的汗,真爽!”

袁谋往下挥挥手,含着胸说:“能吃辣也不算啥特长,低调、低调。”

刘明邦又往袁谋刚才剩下的那份擀面皮里舀了一勺辣油,边搅拌边接着说:“还让我低调,三叔我跟您说,这些年来我低得都快找不着调了。”

旁边的刘明仪拿着一片硬纸板不停地扇着风,不解地问:“可是大哥,我没放辣油为啥也这么热呢?”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天空。才刚刚到八点钟,太阳却显得比平时大了很多,街市上的人们早早地感受到了夏日中午一样的烈日炙烤。

吃完早饭,袁谋把兄妹俩带回变电所工地,准备让他们先休息一会儿然后再送回承德。刘明邦来到工地宿舍里,发现这里确实与自己想的不一样,外面看着是简易板房,内部装修却能赶得上三星级酒店,简单舒适的那种标准间配置。小巧的空调用了不到两分钟就把整个屋子吹凉了,靠窗的位置还有一个装满书的书架。

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时分,杀马特女孩儿把做好的饭菜端到了两张床中间的床头柜儿上。“三婶儿您快别忙乎了,这样把饭端到床前,跟伺候病人似的。”刘明邦赶忙说道。

“以后别再叫我三婶儿了,我叫张田妹,以后你就叫我田妹吧。”杀马特女孩儿又把水汆丸子汤和鲜榨的橙汁儿端了进来。

刘明仪揉着眼睛打哈欠:“我们管你老公叫三叔,管你叫田妹。咱这辈分到底怎么论呢?”

“各论各的,不矛盾。”说话间张甜妹打开了电视机,正是中央电视台新闻30分时间。康辉的声音传了出来:下面插播一条消息。国务院新闻办在今天早上例行的新闻吹风会上表示,外交部将于今日增设星际事务司,并任命原新闻发言人华晓莹女士为星际事务司司长,全权负责我国与类地文明间的国家交往等一切相关事宜……

康辉盯着提词器越念也觉得别扭,旁边的女主持文静轻轻地拽了拽康辉的袖子,小声提示着:“你快别念了,今天不会是愚人节吧?”

刘明仪正好喝了一口橙汁儿,听到这条新闻忍不住喷了一地。轮到文静播稿了,她清了一下嗓子接着念道:“经过国家文物局、中国科学院、北京大学中文系和故宫博物院等相关部门组成的专家团队共同研读,现存于北京第一历史档案馆的一份明代嘉靖年间载有我国向外星派遣留学生事件的奏折被最终断定为王阳明真迹。那么我国是否真的早在500年前就和地外文明开始了星际交流了呢?关于这一话题,我们现在马上连线正在北京饭店举行的星际文明学术成果发布会现场,让相关专家为我们进一步作深度解读分析……”

电视画面被切换到了北京饭店的会议现场,刘明仪朝电视瞟了一眼,又一口橙汁儿被喷了出来。“快看快看,我二哥和袁媛上电视了!”

电视镜头聚焦在发布会的一个分会场的讲台上,讲台的正中间呈“八”字型摆放着两个沙发。左边的双人沙发上坐着刘明治和袁媛,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中央电视台《档案》栏目金牌主持人陈大伟。

刘明治的大脑门儿在舞台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亮眼,原先那副充满书生气的金丝眼镜也被换成了更有学者气息的棕色框架眼镜。上身穿的大方格衬衫和脚上的棕色尖头皮鞋相较于原先蓝纹白衬衫和黑皮鞋的搭配而言更衬托出几分老干部的气质。

坐在一旁的袁媛画着淡雅的妆容,被拉直的长发披在肩上。身上穿的红棕色横纹连衣裙显得格外沉稳大气,修长纤细的小腿搭配着酒杯跟敞口皮鞋更为这一身着装提升了一大截气质,连衣裙胸前别着的金色紫荆花胸针也为她的美貌增色不少。

陈大伟不停地摆弄着右侧的耳塞,看镜头已经切换过来,清了清嗓音,抬头看向袁媛。“第一个问题我想问袁媛小姐,现在您的未婚夫已经在短短的几天之内成为了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的公众男神。我把网上关于他的话题大致浏览了一遍:女网友讨论区热度最高的话题是关于他的才华与气质,小女生们现在都在疯狂转载和传阅他这些年所发表的博客文章,并被他苍凉悲壮的文风深深地震撼,认为他是继潘岳之后中国一千年当中最能打动女孩儿芳心的美男子。

而在男网友讨论区里,大家则更为关注他发表在学术期刊上的一系列科学论文,学术界的朋友们更是把他在本次会议中所提出的银河季风理论与牛顿三大定律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相提并论。普遍认为他最有可能成为21世纪对人类文明做出最大贡献的现代科学家。对于大家伙的热烈讨论,我们现在想听听袁小姐怎么看?”

袁媛大方地接过话筒。“首先我要纠正一点,坐在我身旁的这位刘明治先生,如今已经是我的丈夫,而不是我的未婚夫。我们这次来北京之前已经在承德市双桥区民政局办理了结婚登记,并且准备在北京的一系列学术会议结束之后就开始我们的蜜月旅行。虽然我们目前还没有来得及举办结婚典礼,但是我们现在已经是合法夫妻了”。

会场里传来了女孩子们的一阵骚动,镜头对准台下的一个小女生,只见她眼圈通红,不住地用纸巾擦拭着眼泪,另一只手恨恨地拍打着桌面。

停了几秒钟,袁媛接着说:“我与大多数女网友的观点一致,在我的心目中,明治哥哥永远都是才华与气质并存的绝世男神。至于把明治哥哥和潘岳相提并论,我却认为有待商榷,出生于河南省巩义县的潘岳只不过是西晋时期的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浪荡子,毫无节操可言。虽然和同朝的陆机在一起有潘江陆海之称,但是他们仍然跟我的明治哥哥是不能放在一起比的。”

讲台下面又是一阵不小的骚动。等骚动的声音稍稍平息,袁媛再次把话题继续下去。“我也注意到了有人把明治哥哥与牛顿和爱因斯坦放在一起作比较。甚至还有人认为他还有可能成为21世纪对人类文明做出最大贡献的科学家。别人是怎么说的,我管不了。而我要说的是,如果有一天明治哥哥自己也同意科学界的过誉之论的话,我会罚他去洗衣服,让他冷静冷静。”

这一次,台下是一片哄笑。接着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热闹过后,康辉面带笑容把目光投向刘明治。“刘院士,看来大家都很羡慕您,有如此美丽而富有智慧的妻子。同时我们也很好奇,最近这些天您在家里洗了多少次衣服了?”

刘明治飘飘然的神情充分诠释了“春风得意”这个成语的深刻内涵。他淡定地接过话筒说:能娶到这么完美的妻子,让我干多少活儿我都心甘情愿。但是在生活中,每当我准备干一些家务的时候都会被袁妹阻止,她希望我尽可能把时间投入到对哲学和科学的探索当中。如果我有幸将来真的成功了,她必将是成功男人背后的那个伟大的女人。

关于才华与气质并存的说法,三千年前的邹忌对齐宣王是这么说的:“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袁妹眼中的我过于完美,这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俗语在现实生活中的一次普通的思想实验而已。她这么看,只是说明她爱我爱的深。但是如果我接受了这个言过其实的称号,那样只能说明我的不自量力,没有自知之明。

自从遇到袁妹,我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三餐之后都要抽出来半小时时间来保持冷静。我深知,创业容易守业难。天意垂青于我,让我和袁妹在茫茫人海中相遇,这本身就很不容易,如果我还想把这份幸福牢牢地守住一辈子,那就需要我加倍的呵护。居安思危,即使不洗衣服,我也要时刻提醒自己保持冷静,不可忘乎所以。

听着刘明治的深情表白,袁媛不禁揽住刘明治的胳膊,当众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满脸都被甜蜜的幸福浸泡着。此刻是现场直播,他们两个隔着电视屏幕,把一大包狗粮劈头盖脸地撒遍了全中国。

刘明治轻抚了一下袁媛的头发,接着说:“科学界的朋友们可能是出于民族情感的原因,把我跟牛顿和爱因斯坦相提并论,我真的就更不敢当真了。我在学术期刊上发表的的那些论文,大多数的大学生都能写出来,只不过是我比较幸运,早几天写出来而已。

同时我也相信,随着我们国家科教事业的不断发展。总有一天,我们这个民族也会诞生像牛顿、爱因斯坦这样伟大的科学家,为整个人类的福祉做出杰出的贡献。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至于其他方面的所谓成就,我觉得我所能做到的,大家也一定都能做到,真的都不算什么。”

刘明治仍然在午间新闻节目中侃侃而谈,电视机前正在吃饭的刘明仪转身问大哥:“二哥是被上帝摸了一下脑袋吗?以前上学的时候是建筑工程师,毕业之后就成了刘秘书、刘科长,再后来到中央军委还客串了一把军事家。就这么几天的功夫,稀里糊涂地又成院士了?”

刘明邦最近反应有点儿慢,怔怔地说:“我记得,愚人节应该不在夏天吧……”

第二十八章 进击的袁勇

“如果今天不是愚人节的话,那就是说前些天你们袁主任提出的那些要求得到国家的默许了?”刘明仪仿佛意识到这些新闻的背后的深层含义。

电视上的访谈仍然继续着,到了台下记者的提问时间。一位叫作中田伊一的日本nhk电视台记者问:“中国虽然目前已经在航天领域有了一些成就,但是在高精度数控车床、高端光学元器件等领域还做不到像日本这样优秀。我想请问刘院士,在目前中国作为航天强国的称号还显得有些名不副实的情况下,面对这样500年一遇的星际时代的机遇,中国科学院方面是否考虑过与日本和美国这样的科技强国展开及时的合作呢?”

油头粉面的中田伊一光看包装一派斯文,但是那双小眼睛当中狡黠的目光却无意间透露着败类的气质。中国目前已经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航天强国,全世界将近三分之二的航天产品订单都落在了中国企业的手里。但是这样的成就在中田伊一的嘴里只用“有了一些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描述一笔带过。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来这个中田伊一话语中的讥讽之意。

听完日本记者的提问,刘明治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不悦,接着又很有涵养地露出了笑意:“首先我要纠正一点,如果把当今世界的200个国家按综合国力排一下名次的话,第一梯队的重量级选手恐怕只有中美两国,日本只能算得上二三梯队的轻量级选手,所以日本和中美两国是不应该放在一起作比较的。

目前的中国是在所有的领域同时发力,几乎在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各行各业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但是我们也会看到很多对中国的批评说:中国在这个领域不行,在那个领域也不行。但是田中先生有没有想过,当你在做这个批评的同时,你已经默认了一个前提,那就是中国应该在所有的领域都做到第一。你们是以这个理想的状态作为一个标准去要求中国的。

至于刚才这位田中先生所提到的在高精度数控车床、高端光学元器件这些领域中国做的还不够好的问题,我要向大家提前透露一点内部消息。自上世纪90年代开始,中国不断涌现出一些民间科学家团体,他们在各自爱好的领域取得了不容小觑的成绩。

其中有一个航天爱好者团队叫作渥巴锡委员会的民间组织在过去的三十多年中已经发扬了先上马、后备鞍、不花国家一分钱的精神在高精度数控车床、高端光学元器件等领域取得了了不起的成绩。在座的各位可能无法想象这些高精度设备要比那些所谓的发达国家领先多少年。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下次再开研讨会的时候,中田先生再想挑出一两项彼时贵国仍然领先于世界的技术,恐怕就不太容易了。”

电视镜头再次落到日本记者中田伊一的身上,他的面部表情中只剩下大写的震惊。电视机前的刘明仪刚咽下一口饭,不由地伸出了大拇指:“你看我二哥平日里,那又方又厚的大舌头含在嘴里翻个儿都难,说个话像嘴里拌蒜似的。可是人家一到大场合马上就像换了一条舌头,小嘴儿吧吧的,多给国家长脸。大哥你以后也学着点儿行不。”

刘明仪的话音刚落,中田伊一便再次发难:“不知道大家是否还记得。上个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中国就曾搞过像大跃进、大炼钢铁以及文化大革命这样的群众性运动,可谓教训惨痛。从上个世纪90年代起,中国受制于技术水品薄弱的现实,可谓绞尽脑汁、不计成本地引进先进国家的科技成果。一直到了本世纪初,仍然掌握不了诸多高科技产品的核心技术,因而也搞了很多劳动密集型科研,这个过程我也是亲眼见识过的,那可真称得上是处处都在鬼打墙啊。而如今刘院士又把中国民科搬出来说事儿,把国家战略层面的航天事业和老百姓的兴趣爱好划等号,就不怕被全世界笑掉大牙吗?”

刘明治没有立刻作答,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会场后面的角落里。顺着刘明治的目光,镜头聚焦在了一位身形矮胖、穿着橙色四兜马甲的场工身上。电视机前的刘明邦瞪大了眼睛。“今天的新鲜事儿扎堆儿了,袁二叔又到中央电视台上班儿了?”

只见袁勇把一双小短腿努力迈到最大步幅,顺着过道一溜烟儿上了讲台。他一把抢过刘明治的话筒面向观众。“我这侄女婿是个面嫩的书生,有些没有知识含量的糙话就让我这个粗人来简单地跟大家讲一下吧。先说点儿老百姓能听得懂的,我们大家所居住的这个地球,只不过是宇宙间很普通的一颗小小的行星而已。如果站在太阳上看,地球就像一颗蓝色的弹珠。自古以来,在中国人的观念之中,这个世界叫作天下;而在某些国家的概念之中,人类最大的组织只不过是国家,而地球上的这么多国家相互之间比来比去又有什么意思呢?如果我们站得层次再高一些,从整个人类的角度来看问题的话,真正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我们要飞出地球面向宇宙。而如果说我们这些普通的公民对中国有什么期望的话,就是在这场全人类最伟大、最重要的事业当中,中国一定要扮演领导角色。”

台下的中田伊一一脸不屑。“一个电视台的场工都能张口就来,可是说大话谁不会啊。”

袁勇指了一下台下说道:“看来那个叫中田的小子还来劲了,我不管你是真心不服还是想用激将法来套我话。现在我们家的直升飞机就在楼顶上等着呢,你要是真有功夫,不妨陪你叔叔我回承德开开眼,看看什么叫做高科技。”

好端端的一场学术交流会转瞬之间被搅合出了街头斗殴的架势。中田伊一毫不示弱,紧跟着袁勇坐电梯来到楼顶,发现楼顶的停机坪上果然有一架50座的“直29型”直升机准备起飞,螺旋桨已经旋转了起来。袁勇拉着中田伊一几便步跨进了机舱。随后对着那些跟上楼顶的记者们说:“如果有空的话,大家不妨也跟我们过去做个见证。”后面跟来的几十名扛着摄影机的记者也一哄而上涌进了机舱。

直升机离开了楼顶,袁勇掏出手机播出去一个电话:“大哥,让咱们的人都到玻璃艺术馆大院里集合,隐姓埋名地干了三十多年地下工作,也该让大家见见阳光了。”十几分钟之后,电视镜头以鸟瞰的角度拍到了位于上二道河子的银河御府和玻璃艺术馆。

飞机还没在玻璃艺术馆门前落稳,袁勇便薅住中田伊一的胳膊跳出舱门,电视镜头紧跟在他们两人的身后。从背后看过去,本来只是个小矮胖子的袁勇的个头还要比中田伊一高出一手掌。写着“中国玻璃艺术馆”的招牌的旁边又多了另一个大小相当的招牌,上面用同样的字体写着“中国科学院天文研究所第二设备实验室”。

镜头追着袁勇进到了玻璃艺术馆的院子。玻璃艺术馆的院子里站满了身着不同等级工装的工程师和技术工,这些技术人员男女齐全,老中青都有,总共有一千多人,全都是圆滚滚的小胖墩,无论是什么颜色的工装,胸前都别着一枚和袁媛同款的金质紫荆花胸针。大家人情洋溢地鼓掌,欢迎记者们的到来,就像国有企业的员工接受厂长检阅一般。袁勇向记者们介绍道:“这些就是我们三十年来培养起的科研队伍,这些人全都毕业于985院校,无一例外地拥有博士学位,有的人甚至还拥有两个或者三个博士学位。”

院子靠北的方向有一排由红砖砌成的十几间大仓库,此时这些仓库已经统统把铁门打开。所有的内部陈设都能从外面一眼看见。袁勇先带着大家进了第一间仓库。仓库大约有一百平米,正对着大门的那面墙摆满了两米多高的铁柜子,铁柜的每扇门都被打开,钥匙挂在门锁上。屋子中间是一个有一级台阶那么高,三米见方的展示台,展示台上摆着两台比家用写字台体积略大的设备。

当着记者们的镜头,袁勇指着放满资料的铁柜子对中田伊一说:“中田先生,现在可以把你衬衣纽扣里的针孔摄像机关了吧?待会儿你可以去找保安录个指纹,我们实验室随时欢迎你来窥探各种技术资料。”所有记者都把镜头对准了中田伊一,众目睽睽之下,大家分明看到这位厚脸皮的日本记者的脸皮红透了。

袁勇走到展示台上,说:“这一台像手术显微镜一样的设备叫作多焦点双镜面相干光源立体天文成像系统,这个东西虽然看着不大,但是我们为了设计它,我们光是工艺流程和设计图纸就足足用了16吨重的纸张。待会儿我们可以把它推到院子里,让大家站在光天白日的大气层之下都可以毫无障碍地看星星。”

袁勇指着另一台设备对大家说:“那边的像织布机的设备叫作点阵激光高精度设备元器件加工系统。估计现在大家看不出他有多厉害,待会儿各位可以用它上上手工课。我敢保证,他要比那些动辄造价数十亿美元的高精度车床好用多了。”

有几个比较猴急的记者把那台叫作“多焦点双镜面相干光源立体天文成像系统”的东东推到了院子里。他们还没来得及把目镜盖子打开,光是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就不由得惊叫起来。

第二十九章 一路珍重!

站在院子里的那几位记者张大嘴巴望向天空,眼神里流露出的满是惊恐万状。看他们的表情,就好像天空中正有一个身穿白衣披散着头发的贞子一步一步地从电视机里爬出来一般。

大家纷纷来到院子里,抬头的一瞬间都露出了相同的表情。惊恐,那种看到末日降临般的惊恐!几秒钟之后,一位曾经在中东地区当过战地记者的中央电视台摄像师把镜头对准了天空。

电视画面中,太阳像一张迅速褪色的照片一样不断地黯淡下去,晴朗的天空颜色却越来越深。一分钟之后,太阳像发生了日全食一般变成了炭黑色,周围却没有日食发生时通常应该有的光晕。天空也完全由蔚蓝色变成了墨绿色,在上面还点缀着无数零乱的黑点。有人看了一会儿天空中黑色斑点的位置,突然回过神来,用颤抖的音调惊呼道:“那边的黑点是北斗七星?!”还有女记者惊恐地问身边的男士:“这不是日全食吗?”

几十名记者瞬间由骚动变成了慌乱。当他们再次把颤抖的镜头由天空拉回到地面的时候,整个院子里已经灯火通明,刚才列队迎接他们的那些员工已经几人为一伍,有条不紊地各自忙碌起来。

再看玻璃艺术馆院外那个银河御府小区,六幢高楼已经瞬间通体明亮,像六根巨大的荧光棒矗立在黑白色的天地之间。楼顶上有数十盏巨型激光探照灯以平行的方向刺向天空,不断地来回摆动,那情形就像是一根巨大的船篙在深不见底的海水中搅动。

电视机前的刘明邦和刘明仪把目光向窗外瞟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像电视中的记者一样慌了神。“大哥,咱们这边的天空和电视上同步了。”

刘明邦捡起遥控器,把电视频道先后换到了新疆台、黑龙江台和海南电视台。看到所有的频道都在报导同一事件,所有的镜头都在诡异的天空和慌乱的人群中来回切换着。当刘明邦想要再换几个地方台看看时,发现所有的频道都被强制切换成了央视一套,镜头又回到了北京饭店的学术会议厅。

会议厅的观众席只剩下寥寥几人,刘明治、袁媛和陈大伟依旧坐在刚才各自的座位上。陈大伟把领带轻轻的塞回到西装对襟之间,对着镜头装出一副很淡定的样子。“好的,欢迎回来。我们刚才正在讨论刘院士发表的科学假说《银河季风理论》,没想到这个理论还是个急性子,真的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刘院士的假说也许会同时创下一个吉尼斯纪录,从提出假说到假说被证实成为真理只用了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陈大伟的这一句调侃瞬间缓解了全世界的紧张气氛。

“解铃还须系铃人。”陈大伟接着说道。“既然这样离奇的天象是您亲自召唤出来的,那就还得请您为这个世界详细阐明一下它所发生的原理,做一个即时科普吧。”

“大伟哥真会偷换概念,我只不过是第一个发现狼脚印的人,怎么说得好像是我把狼招来了似的。”刘明治打趣道。“大家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如果有人看过我的假说的话,应该知道这种天象叫作宇宙负片现象。宇宙中所有的物体在我们地球上看来都呈现出它相反的颜色。在白天,光芒万丈的太阳变成了炭黑色,淡蓝色的天空变成了墨绿色;在夜里,一闪一闪的星星看起来像个黑点,天空将呈现出乳白色。不过大家放心,这种天象不会延续太长时间的,很快一切都将恢复正常。”

陈大伟接着问:“那么,请刘院士用老百姓听得懂的语言来讲解一下,这种宇宙负片效应是如何形成的呢?”

刘明治稍微理了一下思路接着说:“银河季风将拥有巨大质量的中微子和暗物质以远超光速的速度吹过整个银河系,所有的星系和天体在四位时空这个维度上开始了剧烈的弯曲。在这样的背景下,那些发光的天体因为和地球以超光速的相对速度相向而行,这些天体所发出的光线也将会被原封不动地吃了回去。所以在这短暂的时段当中,原本发光发热的恒星瞬间变成了不发光的黑洞。”

听完刘明治院士这种“通俗讲解”,陈大伟尴尬地咧咧嘴:“待会儿做完访谈我还是亲自上网拜读一下刘院士的理论吧,刚才您说的这些,我貌似还是在云里雾里打转转。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您能不能带我们了解一下渥巴锡委员会,也向我们展示一下你们团队的科研实力?”说这句话的时候,陈大伟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和期待,他担心刘明治再一次摆出讳莫如深的姿态,或者再一次顾左右而言他。

出乎预料的是,这一次刘明治倒是没有推辞的意思,很爽快地举起了话筒。“在整整一千五百年前,精卫星文明就曾为了逃避天灾派两万多人来到地球。是的,他们当时也是利用这种五百年一遇的银河季风,横穿银河航行到地球来的。

在1997年,香港特别行政区在经历了长达一百年的被割让的命运之后重新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当时驻港部队在香港的土地上亲自把五星红旗升起来的时候,那个画面感人至深,令无数仁人志士落泪。

这些落泪的人当中就有精卫星的长老们。虽然他们已经来到地球很久了,时间长的有1500年,时间短的也有500年了。虽然他们已经完全融入到中华民族大家庭当中,但是他们也因为香港的回归生出了思乡之情。于是在这些长老们的动议之下,精卫星移民中的精英们于1997年冬季成立了渥巴锡委员会,这个委员会之所以取这样一个名字,就是想号召大家在未来的32年当中发扬乾隆年间土尔扈特部落万里东归的精神,尽最大努力回归母星。”

说话间,刘明治把别在袁媛胸前的那枚紫荆花胸针摘下来。“渥巴锡委员会成立的时候,特意把香港特别行政区的标志金色紫荆花作为自己的徽标。所以在大街上当你们看到有人在胸前别着这样一枚金质紫荆花胸针或者领带夹的时候,那么他不一定来自香港,也可能是渥巴锡委员会成员。”

陈大伟流露出一脸的震惊,继续问道:“您所说的渥巴锡委员会的长老当中是不是也包括您的岳父,著名眼科专家袁斌主任呢?”

刘明治微笑着摇摇头。“其实真正的渥巴锡委员会要比大家想象的庞大得多。虽然它只是一个民间团体,但是目前它的组织成员有十几万人,以企业形式在政府相关部门注册备案的机构有500多个,注册资金有数万亿之巨。这些家当也是我们向超高端装备制造业发起挑战的底气和决心所在。我的岳父加入渥巴锡委员会只有十几年时间,算不上元老。目前在组织当中只是一个负责人力资源的中层领导而已,离长老的级别还差很远。”

十几万的人员,500多家分支机构,数万亿的资产被刘明治云淡风轻地介绍出来,就像是在介绍自家的柴米油盐一般。并且,这样的一个庞然大物在此前的几十年竟然一直像空气一般被媒体和公众视若无物,陈大伟的小心脏被深深地震撼了。

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陈大伟接着问道:“如大家所看到的一样,今天银河季风已经刮起来了。渥巴锡委员会做好回家的准备了吗?”

刘明治轻轻地点点头:“做好准备了,我们可以把信号切换到承德,直播星际穿越的机会可不是每个主持人都能赶得上的。渥巴锡委员会已经委托我把这次活动的独家转播权无偿赠送给中央电视台了。”

陈大伟的脸上终于在一阵阵的惊愕之后露出了难得的喜悦。“谢谢渥巴锡委员会的成全!”

镜头再次被切换到了承德市上二道河子,银河御府售楼大厅已经挂上了中国外交部的牌匾。大厅里的沙盘已经被移走,华晓莹女士带领外交部工作人员和准备回归母星的中国公民一一握手道别。随后工作人员将特制的红色护照和礼品袋逐个发放给每一个人,护照的背面用烫金的小字写着一句话:虽然我们远隔万里星海,祖国永远向你张开怀抱。

高车族人与前来送行的外交部人员、中国科学院代表还有记者们一一拥抱过后逐个登上了电梯,每个人的眼中都饱含热泪。当把最后一个人送进电梯后,镜头给了华晓莹女士一个单人特写,她已经泪流满面。不出意外的话,在明天全世界的各大报纸的报道中,这张特写将会占据头版的报头位置。

镜头再一次从室内转向室外,银河御府每一扇窗户都有人伸出手来用力地向大家挥舞着。小区外面的公路和草坪上,大家也同样在用力地向小区内挥手告别。

此生最后喊一句:同胞们,一路珍重!

第三十章 最高收视率的直播

央视一套的电视画面一直静静地停留在银河御府小区外,不时地还能听到来自北京国际饭店学术会场的解说词。

陈大伟问:刘院士,请问您是怎样评价这些在幕后隐藏了三十多年的科研人员,怎样评价渥巴锡委员会的呢?

刘明治答:他们这样精卫填海、愚公移山的精神不是一个小小的我有资格评价的。把时间尺度放大一些,高车族在过去1500年历史中的奋斗与抗争也不是几句话能够概括的。

陈大伟问:但是直到今天,包括我本人在内还有很多人对高车族和渥巴锡委员会的行为方式,或者说是宏大世界观仍然无法理解啊。甚至连国家高层对渥巴锡委员会的所有活动毫不干涉,甚至都不去监管的放任态度都无法理解。

刘明治答:人类为什么无法相互理解,就是因为我们站在不同的立场上。我的岳父就是高车人,也是渥巴锡委员会委员。我在他书房的墙壁上看到过这样一段话:想要得到十个人的认可,你只需要做的和大家一样。想要得到千万人的敬仰,你就必须与众不同。而如果想要名留青史、让全世界铭记,你就得设法改变整个旧世界。

至于我国政府为什么不干涉渥巴锡委员会的活动,我是这么认为的。一个国家在多大程度上解放了每一个国民,决定了它在人类进步历程中的位置和高度。而这一点,将深深地镌刻在本国公民的意志当中,成为国家最核心的竞争优势。历史曾无数次地证明过,唯有更具有自由度的文化基因,才能长久地支撑起文明的奇迹!

陈大伟问:直到今天,地球仍然是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家园,这个最字后面没有之一。我们真的有必要付出如此大的精力和代价,去取得和遥远到6000光年之外的星球的联系吗?

刘明治答:地球是人类的摇篮,但是如果想成为一个更伟大的文明,人类不可能永远生活在摇篮里。我不知道精卫星文明是从什么年代开始探索宇宙的。但是我知道,自从第一颗人造卫星斯普特尼克一号被发射升空那一刻起,人类探索宇宙的脚步就再也不可能停下来了。

陈大伟问:可是对于渥巴锡委员会的每一个个体而言,他们又从这个事业当中得到了什么呢?

刘明治答:所谓青春永驻,就是在最终的时候实现了最初的梦想。对于他们每个个体而言,得到的也许就是这样的青春永驻吧。

就这样,陈大伟和刘明治当着全国人民持续着这样既没有糖分也没有盐分的尬聊。这里所说的全国人民是真正意义上的全国人民,这一次直播的收视率远远地超过了历年的央视春晚,更远超当年阿波罗一号航天飞机发射时的收视人数。全国各地的所有企事业单位都暂时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所有的人都就近找到电视机,或者三五成群,或者几十上百人聚集到会议室,目不转睛地观看这场千年直播。

刘明治科学假说中所描述的宇宙负片天相进一步在大家面前应验着,黑乎乎的太阳逐渐偏向西方,墨绿色的天空逐渐向乳白色过度,那些黑点状的星斗显得更加明显。天边的晚霞就像滴在清水中的墨汁一样越散越淡。乳白色的黑夜降临了。

刘明邦兄妹正在看电视看得入神,袁谋推门进了房间。“孩子们,你们也让电视休息一会儿,该吃晚饭了。”

兄妹俩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屏幕,生怕一眨眼错过那伟大的一刻。“三叔,我俩中午吃的太多了,现在一点儿都不饿。”刘明仪向袁谋点了点头,迅速又把目光收回到电视机里。

袁谋终于忍无可忍了。“即使是一个不走的表,一天当中也有指对的两回。我无法理解我的两个哥哥为什么半辈子都没有做对过一件事情。”

“我也特别佩服两位袁主任,总能用最短的时间找到最笨的办法。”刘明仪不假思索地随声附和道。随即又觉得,作为一个外人这样当着弟弟的面说哥哥确实欠妥,马上回过头来对袁谋扮出一个鬼脸。“越是求真,越不能执着于真。大多数情况下,笨方法才是真捷径。”

袁谋不由分说地摁了电源,把电视机关掉了。“你俩真的别看了,他们这事儿成不了,快跟我下楼吃饭去!”

刘明邦忽地从床上蹦了下来。“三叔,你咋就知道这事儿成不了呢?”

袁谋指着已经被关掉的电视机说:“你瞧瞧他们选得这个地方,上二道河子。你光听听这名字它像是个能穿越的地方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中华文明的发祥地还叫做半坡、二里头呢。越是伟大的事物往往名字越是土得掉渣儿。又有多少成功人士小时候的名字叫作狗剩、二嘎子呢?”刘明邦争辩起来有点儿急了眼的意思。

看着刘明邦急头白脸的表情,袁谋一时间被逗笑了。“大侄子,你可真是四十里地不换肩,抬杠一把好手啊。哈哈哈……”

看着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袁谋,刘明邦只好无奈地跟着他去吃饭。下楼的时候仍然心有不甘地问:“三叔,连中央电视台都直播了,这事儿还能有假?你到底把握还是不把握啊?”

袁谋依然是很不以为意。“中央电视台领导有几个是懂天文的?赶紧吃完饭,你陪我去河边儿看看。”

刘明邦的脑袋像拨浪鼓一样摇着。“三叔如此独裁的指令,我可要三思而后行了。”

“就这么点儿事儿,你还有什么可三思的?”袁谋回头问道。

刘明仪忽闪着大眼睛:“三叔,我大哥所谓的三思而后行是一个专有名词。指的是遇到不想做的事情要从三个方面着手考虑:可不可以不做;可不可以让别人做;可不可以推到明天做。”

袁谋听完悠悠地说:“那你三思你的,我让我手下把绳子和胶带准备好。”

刘明邦赶忙改口道:“那我还是别三思了吧。”

三个人来到院子里,靠南墙根的空地上已经用鹅卵石磊灶架起了一口大铁锅。电鼓风机把土灶里的柴火吹到最旺,锅里的水沸腾着,中间冒起的咕嘟像一个温婉含蓄的小喷泉。两个戴着白套袖系着白围裙的师傅正在熟练地绕着面。看这架势是要做最正宗的柴火拽面了。灶台旁边的两个圆桌上各放着一口农村洗衣服用的大铝盆,走近了看,分别盛满了炸酱卤和荠菜豆角卤。那种内敛的香气瞬间就能让人回忆起童年。

师傅们拽出来的面有半拃宽,一米多长,a4纸那么厚。看着面条在滚水中三起三落之后,袁谋从筐子中抽出三个敞口碗在案板上一字排开,抄起一尺多长的筷子往每个碗里捞了一根面递给刘家兄妹。刘明邦舀了一勺炸酱卤,一边嘘着气一边把面头递到嘴里。尝了一口后哈了一声,“人间至味是清欢啊!”

“大哥你也太能表演了,这么浓的炸酱卤你还能尝出清欢来?”刘明仪一边揶揄着一边也趁热尝了一口。咽下去之后也对着半空哈着气。“清欢,确实清欢!”

拽面快要吃完的时候,一个身材曼妙,留着齐耳短发的妹子端来一大杯扎啤递给刘明邦。“我们镇子上啤酒厂酿造的扎啤很不赖,侬也尝尝看。”

刘明邦盯着眼前的女孩儿看,白净的脸盘,精致的五官,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可以放在港口当信号灯用了。十分陌生却又似曾相识。

女孩儿看着刘明邦纠结的表情,爽朗地笑了:“咋,我卸了妆侬就不认识了?”

“三婶儿!?”刘明邦惊得张大嘴巴,都快要下颌关节脱臼了。杀马特女孩儿瞬间变成了清纯的女中学生打扮,这个前后反差让谁都得消化一会儿。

“别叫我三婶儿,我叫张田妹。”

“这哪是还田妹,这分明就是靓妹啊!”

只用了一句话,刘明邦就让袁家三婶儿乐开了花。

天空中的乳白色越来越亮,星星也越来越黑。月亮悬在半空,呈现出半透明的黯淡,像一张圆形的胶片纸。一直端着冰镇扎啤陪工人们喝到后半夜,刘明邦身上的热汗也逐渐晾干。袁谋半搂着靓妹老婆的细腰来到兄妹俩面前,指了一下门口的面包车。“走,三叔带你俩去看看五百年一遇的天降祥瑞。”

面包车开出变电所工地不到五里地就来到了洛水岸边。路上刘明邦也不忘打开手机看央视一套的直播节目。镜头仍然对准了银河御府六幢灯火通明的居民楼。小区外送行的群众越聚越多,大家已经停止了喊口号,都举着带荧光的条幅,上面写满了各种祝福的语言。楼内的星际移民们已经开始流露出倦意,有人已经开始哈欠连天了。

大家已经兴奋了一整天,都到了这么晚了咋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说好的穿越呢?

刘明邦看着手机也有点儿犯困了。正在此时,刘明仪指着前面惊叫出来:“大哥,你快看!!”

第三十一章 河出图、洛出书

顺着刘明仪指的方向望过去,洛水呈现出奇异的状态。河水平静的像镜面一般,如果没有漂浮在上面密密麻麻的绿色光点,你根本看不出河水还在流动。

大家走近了再看,那些顺流而下的绿色光点全都是三斤瓶。刘明邦在河边捡起一个看了一眼,连上面猎户座的图案都跟之前捡到的一模一样!

“三叔,你又在搞什么恶作剧啊?”刘明邦把目光投向袁斌。“你不会想告诉我,这些漂在河面上的三斤瓶就是所谓的河出图、洛出书吧。”

袁谋却一本正经的说:“这当然就是最正宗的洛出书了!你说我上哪找这么多三斤瓶去?”

听完袁谋的解释,刘明邦的恼怒是显而易见的。“你要是拿着这么寒酸的东西跟别人说这就是祥瑞,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袁勇主任开了一个玻璃厂,每天都能生产好几车这样的瓶子。”

袁谋看着刘明邦实在是难以相信的表情,也只好使出了最后一招。“我用我的人格担保,这些真不是我弄的。”说着还把自己的右手掌举起来,做出了美国总统就职宣誓的手势。

刘明邦坐在河边一言不发,这一次,他可是真的懵了圈了。

一个小时之后,东方开始泛起了鱼肚白,紧接着地平线上露出了红日的上半缘。鲜红色的朝霞张开了翅膀,像是脑海中刚刚升起的希望。望着天边看了很久,刘明邦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了央视一套的直播,坐在河边的鹅卵石上看起来。

银河御府仍然静静地矗立在原地纹丝不动,昨晚站在窗前跟送行者挥手告别的人们很多已经趴在阳台的围栏上睡着了。小区外的草坪上,大家把昨晚举着的横幅铺在地上睡倒了一片。陈大伟和刘明治倒是很有毅力,仍然在坚持不懈地解说面前这个尴尬的场景。

中间有五分钟镜头切换回了北京饭店的临时演播室,袁媛身上披着一条毛巾被靠在刘明治的肩膀上睡着了,刘明治正拿着勺子在茶杯里搅拌着,地上散落着十个速溶咖啡的包装袋。对面沙发上的陈大伟垂着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有工作人员提醒道:刘院士,您看看陈老师是不是睡着了?

刘明治朝对面喊了一声:“老陈快醒醒,咱们再坚持唠一会儿。”

陈大伟一个激灵抬起头来:“啊?穿越了吗?终于成功了吗?”

刘明治慌忙摆手:“老陈,嘘……连着线呢。”

陈大伟揉揉眼睛看了看镜头:“小刘,你看这太阳和天空都恢复正常了,银河御府为啥还没动静,你说的那些东西到底靠谱吗?”

刘明治一时像是被噎住了一般,张着嘴不知道说啥,好一会儿才对着镜头耸耸肩:“好尴尬啊。”

镜头再切换回银河御府的时候,外面的草坪上已经开始骚动起来。准备回归母星的高车人从楼房里出来,聚集在院子里看着远处的日出。有的人舒了一口气:“这太阳终于正常了。”

还有人叹口气说:“这太阳怎么就正常了呢?”

人们的议论声刚刚开始,镜头却突然切换,一条河流出现在屏幕上,河滩上一个身穿斑马t恤,脚踩黑布鞋的男人正坐在鹅卵石上看手机。刘明邦看着镜头中的这个背影感觉有点儿熟悉。猛然转过身,看到一队记者正在不远处架好摄影机向自己这边拍过来。“各位观众大家好,我是河南电视台记者何昆。我目前是在河南省巩义县的南河渡村,昨天非同寻常的天相过后,洛水和黄河的交汇处又出现了新的情况。向我手中这样的大号啤酒瓶目前已经像流凌一般飘满了洛水,上溯洛水数十里,下顺黄河数十里,这样的奇特景观一眼望不到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五百年一遇的河出图、洛出书的祥瑞景观吗?大家请跟我看。”

镜头拉向远方,整个洛河的水面已经被绿色的三斤瓶铺满,河水汇入黄河后呈现出半边河道是蓝色的清水,远处的半边是土黄色的浊水的景象。以前大家只知道泾水清、渭水浊,清水浊水同流一河而互不相融,所以有了“泾渭分明”的成语典故。而如今看来,这个成语套用在洛水汇入黄河的地方也同样适用。眼前这种“河洛分明”的壮观景色可以让所有人震撼。

刘明邦空洞洞的眼神让袁谋焦急万分,终于忍不下去了。袁谋手里拎着一支三斤瓶在刘明邦身旁的鹅卵石上坐了下来。“我说你别发愣了,我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你想想看,在时空一体的前提下,时间穿越和空间穿越有可能用两个门吗?”

袁谋的一句话立刻让刘明邦开了窍。“也就是说,我们那天路过的桃花源和陶渊明笔下写过的桃花源在时空维度上是同一天、同一个地点对吗?”

袁谋激动地一拍大腿:“对了!”

“那么,这样一个时空中转站是怎样形成的呢?”刘明邦仍然没完全想明白。“就像我要从北京去保定,非得到三亚倒趟车,这到底为啥呀?”

袁谋沉思片刻后答道:“旧式电脑程序中有一种病毒编码叫作死循环。它的原理就是在正常程序中植入一个逻辑环,让电脑不断地重启、关机,再重启,再关机,没完没了。”

刘明邦再一次有了醍醐灌顶的感受,用惊奇的目光看着面前这位土建队的包工头。

袁谋接着说:“因为在过去的数亿年当中,地球和精卫星反复在巩义县这个地方实现交会对接然后再时空撕裂。于是形成了很多小段的时空碎片,时空碎片并没有什么,只要一瞬间就能自行蒸发掉。但是偶然之中有那么一小段儿时空碎片自己头尾相接,形成了一个环形的时空死循环。”

刘明邦猛地站起身来。“也就是说这个时间跨度只有一天、空间范围只有一个村面积的环形时空就是大名鼎鼎,让中国文人向往了一千多年的桃花源!?”

袁谋也站起身来。“完全说对了!你想想,为啥王莽把两千年前发生的事情都能记得清清楚楚的,却总也记不住昨天发生了什么呢?这不就正好说明他生活在千年如一日的时空闭环当中吗?我们也正是因为它无限循环的特性,所以才把它当做了任意门来使用,你才有机会见到十七年前、千里之外的奶奶啊。”

刘明邦缓缓地弯下腰捡起一支三斤瓶,看着上面的图案对袁谋说:“这样说来,这些瓶子上的图案就有非常重要的含义了。精卫星文明用红圈儿标出来,提醒我们多关注一下参宿四,可是参宿四又能出来搞什么事情呢?”

袁谋也若有所思:“所以我才带你过来一起琢磨这件事情啊,天空之中除了太阳之外,参宿四是第十亮的恒星,我们的祖先已经观察它不下五千年了。在西方天文学界,它又被称作猎户座α星。它也是除了太阳之外第一个被测出直角径的恒星,要说起来这都是1920年的事情了。”

“那就更不能掉以轻心了,打仗的时候最怕灯下黑。”刘明邦转身往回走。“既然精卫星用掉了五百年才有一次的机会,只给地球提醒这么一件事情。那么这件事情一定就是天大的事情,我的直觉甚至告诉我这更可能是天大的灾难!”

在回工地的路上,刘明邦用手机开始查阅万维网。仔细地翻阅着直到今天人类对参宿四的了解都有哪些。刚刚输入“参宿四”三个字,密密麻麻的文献检索就涌向屏幕:参宿四,又称猎户座α星。它的半径为太阳的一千多倍,在冬季的夜空中,它与大犬座的天狼星、小犬座的“南河三”组成冬季大三角。一直以来,研究人员不断地使用不同的技术参数和望远镜测量这颗巨星的大小,但是却经常产生冲突的结果。因为对参宿四直径估算的结论差距较大,所以天文界一直以来对参宿四的距离估算也出现非常大的分歧。

学者们对参宿四距离的估计从180光年到1300光年不等,目前最主流的观点认为参宿四与地球的距离大约是724光年。根据天文物理学函数推算,参宿四因为质量超大而演化极快,它的寿命也只有一千万年左右。以现在恒星演化的晚期阶段来看,可以预料参宿四在未来数百年中将爆炸成为二型超新星,最终变成一个中子星。

再往下,翻到了刘明治刚刚发表在学术期刊上的论文《银河季风假说》,文中反复提到了从太空发来的那64组八卦符号。在论文下的学者论坛中,一位网友的留言让刘明邦再次眼前一亮:如果将银河系中心作为空间坐标原点,把这64组八卦代入空间坐标系中,它所代表的方向直接指向猎户座的红超巨星“参宿四”。刘明邦不禁暗自感叹:果然如此,精卫星的人类正在想尽各种办法,急切地盼望着地球人类能尽快重视这颗始终摆在明处,叫作“参宿四”的恒星。

这条留言看到最后,发表这条留言的网名吸引住了刘明邦的眼球——朱万平?!

第三十二章 中国天眼与参宿四

贵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平塘县克度镇,独特的喀斯特洼坑地貌让所有的游客啧啧称奇。刘明邦坐在摆渡车上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这里的自然地貌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他这次到贵州是专程来看有“中国天眼”之称的500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fast系统的。

中国天眼是目前地球上体积最大的机器。它由我国天文学家南仁东院士于1994年提出构想,历时22年建成,于2016年9月25日落成启用。是由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主导建设,具有我国自主知识产权、全世界最具威力的单天线射电望远镜,其设计综合体现了我国高技术创新能力。

在过去的13年当中,中国天眼在基础研究众多领域,例如宇宙大尺度物理学、物质深层次结构和规律等方向提供了大量的发现和突破的机遇。也在日地环境研究、国防建设和国家安全等方面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

而在这众多的工作目标当中,中国天眼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在辽阔的宇宙中寻找脉冲星。脉冲星被认为是“死亡之星”,是恒星在超新星阶段爆发后的产物。超新星爆发之后,就只剩下了一个致密的“核”,仅有几十公里大小,它的旋转速度很快,有的甚至可以达到每秒714圈。在旋转过程中,它的磁场会使它形成强烈的电波向外界辐射。

这些源源不断地向外界发射电磁波,是间歇性的,而且这个间歇又有着很强的规律性。正是由于其强烈的规律性,脉冲星被认为是宇宙中最精确的时钟。

天文研究中,测量天体到地球的距离通常很困难,但是科学家根据脉冲星规律性极强的电磁波构建了银河系的电子密度模型。应用此模型可估测所有具有银河系内脉冲星的距离。就这样,脉冲星就像是宇宙中的灯塔一般成了星际定位的坐标,天文工作者也把脉冲星称作“量天尺”。

也许读者朋友们对于我刚才的描述并不容易理解,那么我们就再打个通俗的比方。当我们在地球上的时候,如今有了卫星导航系统,只要是不熟悉的地方,都可以使用手机导航迅速的帮我们寻找到时间快、路程短的路线。

那如果有一天我们有幸走到火星,或者走出太阳系、银河系呢?在那里根本无法使用地球上的卫星定位系统。但是,要是知道宇宙中很多脉冲星的位置,就可以把它们当做灯塔和路标来为我们提供定位和导航。而且这些技术如今也确实应用在航天工业当中,比如我国发射的飞船去其他星球,就需要“中国天眼”接受脉冲信号,确定飞船是否在正确的轨道上,还能精准的判断飞船的位置。

自2016年9月25日落成启用以来,中国天眼共发现951颗脉冲星候选体,其中有301颗已被确认为新脉冲星。之所以“中国天眼”一直以来对寻找脉冲星如此感兴趣,也是出于我在前面所讲的这些原因。好的,关于脉冲星和中国天眼的科普先讲到这里,我们言归正传。

在南河渡镇的工地宿舍里查阅了众多材料之后,刘明邦惊奇地发现,时至今日人类对于参宿四这颗照耀夜空数万年之久的明星了解的仍然过于肤浅,甚至连它的大小和距离都搞不清楚。对于天文工作者而言,想要深入了解一个天体,就必须想办法测出这个天体的质量、直径和距离,或者说至少知道这三个数值之中的两个。就像二元一次方程中的变量x、y、z一样,至少知道其中的两个变量,这个方程才可能有解。刘明邦经过一天的考虑之后,决定来求助这一座瞭望宇宙的国家神器。

刘明仪对看天眼这件事儿没啥兴趣,考虑到大哥去贵州应该也没啥风险,所以就没有死皮赖脸地跟着,自己买了车票回承德了。刘明邦都没有跟隋大志道别,就直接乘火车到了贵阳,再倒车来到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

在乘坐摆渡车之前,工作人员要求刘明邦将所有的通讯设备、电子产品寄存在游客服务中心。再通过电子智能安检和人工检验,确定没有带任何可以引起电磁干扰的设备后才终于放行。这趟安检真可谓环环相扣,层层把关,其严格程度远远超过机场安检。

经过了一路颠簸,那个在新闻频道中无数次出现过的银色巨型大碗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之中。新闻联播第一次提到这个大碗的时候刘明邦还在上大一,当时他隐约觉得能够提出建造这么一座大碗想法的科学家一定不是个凡人,不过当时的想法也仅此而已。如今当他亲身站在“大碗”的碗沿上时,他所感受到的震撼是实实在在的。南仁东院士真的就不是一个凡人!

怔怔的看了一会儿之后,刘明邦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找到了天眼操纵技术部门的负责人张伟。这个叫张伟的小伙子圆脸庞、双眼皮,戴着一副黑色框架的眼镜,一身中学生的打扮。在来这里之前,刘明邦大略查了一下张伟的个人资料,知道他今年已经快四十岁了。可是见面之后刘明邦却再三确认他是否确实是这里的负责人,因为这个张伟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了,不了解他背景的顶多认为他只有二十几岁。

看到刘明邦满脸的狐疑,张伟却毫不在意。他很自然地与刘明邦握手。“刘大夫你好,昨天刘院士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说您有要紧的事情需要我们帮助。但是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一个整天用光年做计量单位的我怎样去帮助一个习惯用微米作长度单位的你。”

在郑州火车站的时候,刘明邦曾打电话让刘明治帮忙联系中国天眼系统技术负责人。当时感觉弟弟情绪不高,所以只把自己的要求草草地说完就挂了电话。以至于张伟还以为眼科医生来向自己请求显微专业的技术支持呢。

刘明邦把随身带来的那支三斤瓶递给张伟。“这时三天前异常天象之后洛水漂下来的祥瑞,这次河出图、洛出书的内容跟你的专业相关。”

“请恕我直言,虽然刚刚经历过旷世罕见的负片宇宙的天象,但是我仍然觉得您弟弟的那篇《银河季风假说》还是有很多漏洞,尤其是关于精卫星文明的内容,根本就无法自圆其说。”张伟接过三斤瓶看了一眼,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您想想看,五百年一遇的天降祥瑞为啥要用这个打酱油的三斤瓶呢?用这样的载体书写内容,这本身就在形式上表示不重视啊。”

刘明邦点点头然后说:“玻璃虽然现在非常廉价,但是我们要知道这是到近代才有的事情。几千年来它一直是贵族们用来象征尊贵的餐具。唐朝不是有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诗句吗?”

张伟用右手握住三斤瓶的瓶颈在左手掌上轻轻地拍打着。“我们的任务是去寻找那些隐藏在宇宙深处的秘密,这么一个被人类仰望了上万年的参宿四确实没必要再研究了。”

刘明邦走上前去再次握住张伟的左手,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到现在为止,我们连参宿四到底有多大,离我们有多远这些基础的问题都没有定论。就像每天和你在一口锅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的老婆你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你不该费点心思去研究一下吗?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这个瓶子真的是有人在恶作剧,我们也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智力游戏而已。倘若它是真的,整个人类的命运因为我们几个人的疏忽而被断送了,那我们又将何以自处呢?”

张伟服气死点点头。“看来刘大夫的口才确实了得,三言两语就把我说服了。不像今天上午来的那个倔老头,除了撒泼耍横啥都不会,一点逻辑修养都没有。”

“那个倔老头找你干啥?”

“跟你一样,也是要求我们彻查参宿四的。”

“跟我一样?他叫啥,现在在哪?”

太阳只剩下半边脸,晚霞映红了山峦。张伟带着刘明邦一路下台阶、上扶梯终于来到了中国天眼现场技术办公室。在办公室外面,两人就远远地听到了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在训斥着。“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就是这样对待别人的意见的吗?你们的这种态度就叫做渎职,知道不!还不快去把你们领导给我叫回来,上趟厕所需要一天时间吗?”

刘明邦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屋子中央,一只手挨个指着办公桌前的年轻人,歇斯底里的咆哮着,屋里的三个小伙子坐在电脑前低着头,一边工作一边忍受着老人的训斥。一个穿工装的小姑娘手里捧着茶杯给老人递过去,却被他一把推开:“少来这套,那个张伟不回来,你们给我喝茅台都没用”。

看到门被推开,小姑娘赶忙过来:“张总工,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我们这一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白发老人也转过身来,刘明邦看到他的面容激动地叫起来:“朱万平老先生,真的是你啊!”

第三十三章 高能运算

要说这位朱万平老先生真的可以算得上是渥巴锡委员会中奇得不能再奇的一朵奇葩,人称“葩中之葩”。1997年,渥巴锡委员会成立的时候只有5个成员,当时朱万平就是这5位渥巴锡委员会初创发起人之一,要说起来这也算是足金足两的元老级人物了。就凭这一个元老的身份,仅仅靠着熬资历这一条,朱万平现在也应该是组织当中的核心领导层成员了。但是朱万平的职业生涯却选择了另一种打开方式,他那“高开低走”的人生曲线让后进的年轻人看到了人生的无限可能性。

渥巴锡委员会在成立之初,首先确立了三十二年后回归母星的奋斗目标。委员会的成员们除了从大方向思考制定这个宏大的目标之外,还在实操层面制定了实施方案。

这些具体实施方案的第一条就是开会时的议事规则。一开始,这个《议事规则》效仿了汉刘邦的“约法三章”,内容简练到只有短短的三条:

1开会时人人都要发言。

2发言时不能光说怎么不行,也得说怎么做才可行。

3对于会议当中的表态,五天之内允许反悔。

但是仅仅过了一年,这个《议事规则》又加上了第四条。这第四条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不许骂人”。而且据知情人士透露,这条规则是专门针对朱万平才加上去的。

朱万平从年轻时就性格高傲、脾气暴躁。退休之前在单位里就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公开辱骂同事甚至领导,所以从小到大人缘一直很差。加入渥巴锡委员会之后,这样的做派不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更有变本加厉之势。

开会的时候,每当大家好不容易有了一些思路时候,却往往被朱万平的嘲讽或者粗口点燃。严肃的会议被搅合成隔桌对骂,有几次甚至还大打出手。渥巴锡委员会一多半的工作都是难度系数极高的科研攻关项目,工作中需要大家提高效率、团队合作。但是因为朱万平的存在,导致大家经常在细枝末节上都难以搁置争议、精诚团结,更枉谈开张复杂的系统性工程了。

后来随着团队的不断壮大,渥巴锡委员会的长老们形成了默契,虽然没有公开将朱万平逐出长老团,但是给他分配了一个偏远的闲差将他支走。这份闲差的头衔叫作“金山岭天文观测站站长”,但是朱万平站长的下面连一个兵都没有。从那以后,渥巴锡委员会再召开会议的时候都以交通不便为由,不再通知朱万平了。

大家没有想到,朱万平被发配到金山岭之后并没有感慨凤凰落窝,也没有抱怨孤单寂寞,反而自学成才,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摄影家。并且完全靠自己潜心研究,搞出了一套宇宙空间建模软件系统。后来渥巴锡委员会空间理论实验室就是在朱万平这套简易的软件系统基础上开发出了功能强大的系统,这套系统甚至能够绘制高精度银河系全图。

关于宇宙深空发来的那套“八卦电码”,渥巴锡委员会内部从一开始就形成两派观点。一派认为这组电码的含义是以蒙古国肯特山为原点的平面直角坐标系,它所标出的这个精确的地点是精卫星使团下一次到达地球的着陆点,这一派观点的代表人物就是袁斌、袁勇兄弟。另一派认为这组电码的含义是以银河系中心为原点的空间立体坐标系,它在提醒人类多多关注一下猎户座的参宿四,至于为什么要关注却没有答案,持这一派观点的只有朱万平一个人。

不出大家所料,袁斌、袁勇兄弟的观点在会议上占据了压倒性优势,很快渥巴锡委员会便制定了完备的“高边疆集合计划”。这一计划也就由代表少壮派意见的袁氏兄弟亲自挂帅执行。可是大家奋斗了整整八年,最后却是在全国人民的面前丢了脸。为此,整个渥巴锡委员会士气低落,大有一蹶不振的苗头,却没人想起当年朱万平的猜想。

当然,朱万平也是从头至尾观看了中央电视台关于“宇宙负片”天象的直播节目的。当他看到“高边疆集合计划”彻底泡汤的时候心中也是很绝望的,但是当他在接下来的电视直播中看到洛水漂来气势磅礴的三斤瓶的时候忽然再次燃起了希望,因为他在前线记者展示的三斤瓶上看到了红圈标记出来的参宿四。于是连夜坐飞机到贵阳,又和刘明邦在同一天来到了中国天眼观测站。

对于张伟而言,他作为中国天眼观测站的负责人已经十几年,在浩瀚的宇宙中见识过各种能量巨大的天体,也在更大的尺度上研究过波诡云谲的电磁波。他对自己的学识有着充分的自信,根本就不相信存在精卫星文明,也不相信洛水漂来的瓶子能代表天意。

但是既然已经不断有愚蠢的人类因为这个三文不值两文的瓶子找上门来了,张伟决定从平息舆情、教化公众的角度来重新测量一下这颗古老的恒星——参宿四。

在向夜班工作人员交班之前,张伟让技术人员把这十多年来冬季的太空观测数据调取出来,把已经确定过的脉冲星数据代入公式重新计算参宿四的距离和直径。办公楼旁边那个十米见方的巨型“天河”计算机瞬间发出沉闷的嗡嗡声。

张伟拍了拍刘明邦的肩膀说:“刘大夫,以后多琢磨一下显微器械,想办法把眼科手术做的漂亮点,减轻病人的痛苦。至于太空宇宙的事情有我们这些人就足够了。小孩子们对天空充满好奇那是天性使然,成年人整天再好奇那就是不务正业了。”

刘明邦殷勤地点着头说:“我一直认为,天文学家是人类最先进的一帮人。他们是领头羊、带路党,是敢吃螃蟹的勇士。所以我对你们的崇敬之情那可是由来已久了。”

张伟赶忙向下压着手,“不敢当”这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朱万平打断了。

“我还是金山岭天文观测站站长呢,也没觉得自己高明到哪去。一个看星星的有啥可恭维?”朱万平拿手指着刘明邦的鼻子气哼哼地教训着。“你咋到哪儿都改不了这马屁精的毛病!”

看着刘明邦淡定地朝朱万平露出笑容,张伟都觉得难堪了。“我说老爷子,您可能还不知道吧。就我们这四层楼高的计算机,完成这样海量的运算那耗电量那可是惊人的。就为了满足一下你们的好奇心,我们这一晚上就要多花掉大约两万块的电费呢。”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朱万平利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张伟。“没事儿,这些钱从我的个人账户里面扣。”

张伟赶忙双手往回推。“那不行,我们这可完全是国家拨款项目,没有权利向纳税人单独收费。”

第二天早上天刚刚亮,朱万平就带着刘明邦来到了张伟的办公室。张伟已经洗漱完毕,站在显示器前仔细地看着运算报告。看到这一老一少来这么早,表情略显复杂。“结果已经出来了,的确还是有了一些新的发现。”

刘明邦和朱万平快步走到显示器屏幕前,一篇简短的运算报告呈现在面前:参宿四与地球的修正距离为31光年,与之前预估的180至1300光年有较大出入。直径修正为8873do,大约为太阳的1万倍,比之前的预估值也高出一个数量级。

恒星演化分析结论:目前参宿四已经处于红巨星演化晚期。公元2329年(误差为正负05年),参宿四将爆炸成为二型超新星。超新星爆炸的光将持续数月,在日间也能被人们用肉眼看见。这团火燃尽之后,这颗冬季夜空中最美丽而且是最明亮的星宿将会彻底熄灭,猎户座的肩膀也将消失。

之前测得参宿四自转轴与地球夹角约为20度。但是随着太阳系公转,在参宿四爆炸时,这颗红巨星的自转轴届时将正面朝向地球。它释放出的高能伽马射线及宇宙粒子将如雨般经历31年拂过地球表面。

这篇只有短短数百字的计算结论报告让刘明邦和朱万平面面相觑。安静了一分钟后,刘明邦首先发问:“张总工,这篇报告中提到参宿四的直径比之前的预估要大了十倍,也就是说它的体积比我们之前预想的要大1000倍。它离地球的距离也比之前预料的近了几十倍。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一个炸弹在体积增大了1000倍的同时又将距离向我们靠近了几十倍呢?”

沉默半分钟后张伟答道:“太阳离我们只有八分钟光速的距离,我们已经感受到它的遥远了。而参宿四与我们相距31光年,这个距离又是地球和太阳的多少倍呢?你们算算,就算它到时候炸了,对地球而言也只相当于十公里之外点了一个二踢脚。对我们能有什么损害呢?”

“那么报告最后提到这颗红巨星的自转轴届时将正面朝向地球。它释放出的高能伽马射线及宇宙粒子将如雨般经历31年后拂过地球表面。这又代表着什么呢?”刘明邦接着问道。

张伟不假思索地答道:“这意味着我们整个北半球都可以看到绚烂的极光,这是人工智能告诉我们的好消息。”

“你们年轻人干工作都是这样敷衍了事、想当然的态度吗?!”此时的朱万平有一次怒不可遏地盯着张伟怒斥起来。

第三十四章 龙冈书院

刘明邦本打算跟张伟再软磨硬泡一会儿,没准儿他还会回心转意,再给自己提供一些有用的数据或者思路。但是朱万平却是沾火就着的脾气,当场发飙跟张伟大吵一架。这样一吵架,张伟彻底放弃了继续给这两位仁兄帮忙的想法,还熟练地打起了官腔:“老同志,无论做什么工作都要有一个好的心态嘛,我们当然要拼命去换取成功,但是却不必奢望一定要成功,有了这样的态度,我们的结果往往才会成功嘛。”

听完这种冠冕堂皇的论调,朱万平彻底被激怒,挑头在吵架中爆了粗口。于是两人你来我往,逐步增加了语言的杀伤力,顺带还互相问候了对方的长辈,祖宗,尤其是家族中的女性成员。要不是工作人员拦着,几乎都要动起手来。最后气得张伟拂袖而去,彻底打消了刘明邦想继续谈下去的可能性。张伟走后不久,观测站的工作人员态度很不友好地下了逐客令。刘明邦拿手机匆匆拍下了显示屏上的计算结论,然后连拖带拽地把骂骂咧咧的朱万平带离了战斗现场。

离开中国天眼,两人买了长途汽车票准备打道回府。大巴车在前往贵阳市的半路上抛了锚,司机下车鼓捣半天也没能修好。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镇子,刘明邦便和朱万平主动请缨一起过去搬救兵。但是俩人搜遍了一条街也没找到一个修车的地方,再一路找回来,想找一个拖车都找不到。

拉住一个路人甲,刘明邦问:“这是哪啊?”

对方面无表情地回答:“修文县龙场镇”。

刘明邦一脸的惊叹号。“这里就是古时候王阳明龙场悟道的龙场驿?”

路人甲依然面无表情。“对头,阳明先生悟道的龙冈书院就在那边。”

刘明邦顺着路人甲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有一处古式建筑,粉墙黛瓦,人迹寥寥。越过墙头可以看到凉亭和屋顶,院墙外巨大的树冠像一把扇子遮在面前。再细看这个镇子,直到今日依然显得格外的闭塞落后。人们无法想象,五百年前阳明先生在这里悟道的时候,那得落后成什么样子啊。

刘明邦叹了口气。“朱老先生,我们一路走来翻山越岭都顺顺当当的,偏偏在这里抛了锚。这简直是圣贤故意想留我下来见见面,今天不进去拜一拜看来是不成了。”

“你一个眼科大夫爱好天文也就算了,啥时候又拜上心学大师王阳明了?”朱万平对面前这个到处凑热闹,见人就拍马屁的年轻人颇为不屑。“就连张伟那个傻叉都在劝你务点儿正业,你就别再到处附庸风雅了行不。”

刘明邦并没有反驳,而是一边保持微笑一边从裤兜里掏出一枚寿山石材质的印章递给朱万平看。朱万平接过印章看了一眼印面,用篆书刻着“刘明邦藏书印”六个字;再看印身的狮子背上用行书刻着一行鎏金小字:“一生俯首拜阳明”。

“朱老先生性情高古、才华一流,一直以来都是明邦崇拜的楷模。但是您也有一个缺点,就是一直对明邦心怀陈见、低看一筹。”说话间,刘明邦的笑容已经收了起来,脸上写满了失落。“明邦虽然出生在偏僻乡村,但是祖上也颇有家学,乾隆年间,一门之中曾经同时出过两个进士。这枚印章是家父在我抓周当天赠予我的周岁礼,想借此印勉励我多多读书,得成大器。晚生自启蒙到如今二十七年当中读书早已破了万卷之巨,最最崇拜的古人便是这阳明先生。狮子背上的这行字就是晚生大学毕业时亲手刻上去的。”

看着刘明邦认真的自白,朱万平这些年头一次感觉到理亏,也不好意思地陪起了笑容。“都是玩笑之言,你不用如此当真。你这样有涵养德行的后生,还能记恨我一个糟老头子吗?走,我陪你一起去参拜阳明先生!”

本来参观龙冈书院是要凭身份证领票之后才能进门的,每天的游客限制在300人以内。而现在正是旅游淡季,这一老一少走进龙冈书院连票都没有领。小小的院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整理得井井有条。

刘明邦找遍了整个院落也没有找到传说中王阳明教过书的“阳明别洞”。既然真迹已经无处可寻,只好因陋就简在龙冈书院的正堂焚香参拜。王阳明的雕像身着明代朝服,手捧书卷坐在堂屋的正中间。塑像两侧的楹联言简意赅地概括了王阳明对贵州的贡献,也很有意境:榛莽忆初开,曾经偃武修文,非犹八万军民俯;菁莪欣再造,自此升堂入室,勉侧三千子弟班。横批写着王阳明最具代表性的一句方法论“知行合一”。

屋内的墙壁上挂着很多工笔绘画,用生动的故事讲述着王阳明是如何被宦官刘瑾迫害,如何被流放到贵州龙场驿当了光杆驿丞,如何在艰苦的环境中悟到了终极真理,又是如何在山洞里给这些化外之地的学生们讲课,并且还培养出好几个进士的。刘明邦对这里的所有陈设布置都十分满意,直到他在不经意间瞟见了王阳明手中捧的那本书的书名——《黄帝内经》?!

“谁是这里的负责人,这里还有人管吗?”刘明邦终于不淡定了,走出院子继续扯开嗓子喊人。“是谁造的这个塑像,阳明先生改行当上老中医了?你们这儿到底供奉的是孙思邈还是李时珍?有人吗?”

喊了一圈都没人应声,最后在一间叫做“何陋轩”的屋子里找到了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女孩儿。刘明邦进门的时候小女孩儿正跪着太师椅趴在八仙桌上,手里捧着《三国演义》连环画看得入迷。

刘明邦叫了小女孩儿三次她才抬起头来。问她有没有管事儿的大人,她指着屋外的厕所说:“我爷爷是这儿的管理员。这些天他便秘,吃了医生开的麻仁滋脾丸和乳果糖都不顶用,今天在厕所蹲了好一会儿了。”

刘明邦坐在另一侧的太师椅上。“有人管就好,反正我俩现在没事儿干,正好在这儿等等你爷爷出来。”

小女孩儿赶忙起身把椅子让给了朱万平,提起暖水瓶往桌上的铜茶壶里续满水。“这是刚才我爷爷泡的茶,二位请慢用。”

俩人顶着烈日在这个镇子里又是走又是喊的跑了这么大一圈,确实口渴了。也没有跟小女孩儿多客气,一人抽了一套三才碗倒上茶水大口喝起来。

喝了几口之后,朱万平纳闷起来。“要说这贵州的茶叶我是熟的不能再熟了,但是今天品的这一壶却是第一次喝。既不像都均毛尖那样馥郁,也不似湄潭翠芽那般稚嫩,还不像茸毫雀舌一般鲜爽,更不像明前翠片那般清高。涩中留香、苦后回甘,细品起来真的别有一番意境啊。”

刘明邦边大口喝水边问:“真是长见识,朱老先生还钻研过茶道?”

这一问不要紧,朱万平彻底打开了话匣子:“要说这饮茶的讲究那可就大了。首先这顺序得分为五步:沏茶、赏茶、闻茶、饮茶、品茶。需要慢慢品,不能像你那样咕咚咕咚地往下灌,看着跟饮牛似的。

其次,茶叶的好坏很大程度依赖于当地的气候和水土。就拿贵州来看,属于亚热带高原季风湿润气候,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四季分明、雨热同季。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以及适宜的气候造就了无数品质独特的高端绿茶。

再有,饮茶的器具也是很有讲究的。比方说绿茶,就比较适宜用无色无花无盖的玻璃杯,或者用白瓷、青瓷、青花瓷。品的时候重在体会这个韵味。花茶最重要的在于香气,用青瓷、青花瓷质地的盖碗比较合适。而乌龙茶重在啜,紫砂壶就成了上选。

至于白茶、红茶、黄茶之类也各有讲究。回承德后你可以到我那坐坐,一边品茶一边听我跟你细细道来。”

听着朱万平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茶道,刘明邦心中顿时有一万匹巴西神兽奔涌而过。“还说我附庸风雅,您老爷子倒是一大把年纪,难道就没听说过现代的茶道是文化骗子和奸商们联手凭空捏造出来的噱头吗?”

虽然内心已经被铺天盖地的神兽填满,但是刘明邦依然保持了马屁精的基本职业素养。故意表现出夸张的崇拜:“朱老先生不愧是多面手、百晓生、万金油啊。即会摄影,又懂天文,还对茶道有如此高深的研究。而这其中任何一样能学出成就都是很不容易的,朱老先生竟然成了集大成者,真的都可以称得上伟大了。”

朱万平古板的脸上瞬间笑开了花:“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完美的人。我从来也不觉得有谁可以称得上伟大二字。每个人身处不同的时代,受制于客观条件。我有幸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贡献出我自己的才华。我一直觉得,伟大这个词是一个时代接着一个时代不断进化的过程,而我是从前人那里进化而来的。”

朱万平的这套说辞听着像是在谦虚,仔细一品,完全是在变相论证“伟大”二字用在自己身上的合理性。长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大言不惭、厚颜无耻而且还清新脱俗的自吹自擂。刘明邦感觉一口老血已经顶到了嗓子眼儿,稍微一松劲儿就会喷出来。

刘明邦又喝了一口茶想往下再压一压,猛然间从茶水中品出了熟悉的味道。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属性如此寒凉,这到底是什么茶叶,我是在哪儿见过呢?”

朱万平却不以为然。“这种茶叶连我都没喝过,你又能从哪见过呢?快别想了,不可能的事儿。”

刘明邦顺手先开了茶壶盖往里看了一眼,立刻失声惊叫起来:“我勒个去,谁这么作死,竟然拿这玩意儿泡水喝!?”

第三十五章 脱离剂量谈疗效,都是耍流氓

看到宠辱不惊的刘明邦已经被惊到花容失色的程度,朱万平一把夺过了铜茶壶。伸手从壶里掏出一把绿叶,捏在手里来回端详着,这些茶叶呈卵圆状披针形,每片叶子大约有四、五厘米长,看了好久也没看明白。朱万平冲着屋外问:“这是什么东西呀,你见过?”

刘明邦已经站在院子里的树坑旁,扶着树干使劲扣嗓子眼儿。可是刘明邦渴了这么久,茶水喝进肚子里就像雨水落入干旱的沙漠,瞬间就被吸收了,哪还能吐得出来。

发现抠嗓子眼儿没用,刘明邦回过头来一脸哀怨地看着朱万平。“你老人家这么大岁数了,难道没有听说过番泻叶?”

“我又没喝过,怎会认识这个劳什子。你用过这个?”朱万平仍然是一脸懵。

刘明邦喟然长叹:“虽然自己没用过,但我家可是做中药材的。就这个剂量,咱俩可有得拉了。”

这一下,轮到朱万平老爷子花容失色了。刘明邦去厕所看了一眼,一个老头儿屁股还在马桶上撅着,脸已经完全贴在了地上,正奄奄一息地哼哼着。半个小时后,刘明邦、朱万平,还有那个龙冈书院的管理员一起被救护车送到了修文县医院。

龙冈书院的管理员名叫吴孟德,今年五十五岁,近来因为顽固性的便秘受尽了折磨。每次到医院医生都给开一些诸如麻仁滋脾丸、乳果糖这样相对比较温和的润肠药,但是这些药在吴管理员身上几乎是毫无效果。就这样,一抛大便把吴梦德憋得寝食难安、坐卧不宁,最后脸都绿了。

人们常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用这句话来说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只要想办法,总会有解决方案的。但是对于吴管理员来说,一抛憋在肚子里的大便竟然成了没有解决方案的难题,活人能让屎憋死似乎成了不争的事实。

对于正规医生的治疗方案彻底绝望之后,吴老先生开始自己想起了办法。于是乎,作为传统疗法的番泻叶进入了他的视野。本着重典治乱、重锤猛击、立竿见影、猛药去疴的态度和追求,今天上午吴管理员将医生建议的十天药量一次性泡进了壶里。仅仅半小时后,吴管理员就见识到了传统中医的博大精深,感受到了以温和见长的中药霸道的一面。蹲在马桶上刚刚感受完舒爽之后,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出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状况,直接拉到虚脱。

自己倒霉还不算,我管理员还顺手拉来两个垫背的。在往医院赶的路上,刘明邦就感觉到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的翻滚着,急忙让急救科医生给自己和朱万平打吊针挂上了500毫升的生理盐水。急救车刚到医院,两个人就举着吊瓶一路飞奔到厕所。“啊,不行了,要拉了!”

现在的西医虽然已经非常发达了,但是因为草药都是植物性的成分,内容比较复杂,中了毒也没有合适的解药可以用。对于番泻叶中毒的患者治疗方案倒是很简单,挂上生理盐水后放任患者尽情地拉肚子,只要补充够盐分和水分就没有什么问题。

半小时后,急诊科护士站在厕所门口喊刘明邦出来换液体。刘明邦在厕所安静地蹲着,他感觉自己肠道里有一百头受了惊吓的大象在向外奔涌。

一小时后,急诊科护士又来到厕所门口喊刘明邦出来换液体。刘明邦还在厕所里安静地蹲着,虽然他的肚子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拉了,但是一股想要拉到海枯石烂的念头盘桓在他的心头,让他完全挪不开脚步。

又过了半小时,急诊科护士再次来到厕所门口喊刘明邦出来换液体。此时的刘明邦依然安静地在厕所里蹲着。这时,想要拉到海枯石烂的念头已经从他心头散去。如果问他为什么还在这里蹲着,那是因为他已经站不起来了。坐便马桶被朱万平先抢到了,刘明邦在厕所里整整蹲了九十分钟,双腿已经完全麻木了。

最后,刘明邦是被急诊科的两位男护士架出来的。一米八二的男子汉完全失去了本该有的气质,戚眉抚心,就像刚刚经历过难产的林黛玉。虽然面容已经有了憔悴支离的意境,但是刘明邦的大脑依然清醒。“我的体重是八十三公斤,让医生按照这个基础给我继续补液……”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刘明邦才攒了些力气下床活动。洗漱的时候,刘明邦对着镜子看了好久。这样像滔滔江水般绵延不绝的腹泻确实很有效果,仅仅一天就让自己的面庞消瘦了一大圈。这么一整,虽然略显憔悴,但是镜子里的自己这样看起来还是挺帅的。

吃完早饭,刘明邦和朱万平一起去急诊科监护病房探望吴孟德管理员。刚一见面吴管理员就非常激动,紧紧地握住了刘明邦的手说:“医生说,要不是你及时把我送过来,我恐怕都要有性命之虞啊。多谢了,小伙子!”

刘明邦的表现也很激动。“老先生,你可把我们俩坑苦了……”

双方经过一番激动的互诉衷肠之后,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下来。刘明邦大概扫了一眼这个监护病房,本来有十张床位,却仅仅住了两个病人。吴孟德这边除了必要的监护设备之外就只挂着大号的吊瓶在不间断地补液。而另一边病人的床前却摆满了各种机器设备。其中还有一下就能抓住刘明邦眼球的血液净化设备。

找值班护士大略打听了一下,原来这位病人也是因为药物中毒被送来的。病人是一位中学教师,一周前因为偶感风寒开始发烧。医生给开了布洛芬混悬液和对乙酰氨基酚胶囊两种退烧药,但是这位老师的体温一直反反复复地往起升。就这样打了四天的拉锯战,病人一时失去了耐心,除了吃医生开的两种退烧药之外又私自加了两包复方磺氨酚那敏颗粒(这个学名大家可能一时想不起来是啥,但是它还有一个通俗的名字叫做感冒冲剂)。

区区的两袋感冒冲剂,效果却是立竿见影,直接让病人完全昏迷。送到医院一查,诊断为全身多脏器功能衰竭。就这样在重症监护病房里又是血液透析排毒,又是各种完善的生命支持治疗,整整抢救了三天,直到今天才将将脱离了生命危险。这情节简直就是现实版的“两袋感冒冲剂引发的血案”啊!

说到最后,这位重症监护病房值班护士还不忘吐槽:“以前上学那会儿,记得药理学老师反复跟我们强调一件事儿:脱离剂量谈药效,统统都是耍流氓。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感受到这句话的分量,这下可好,先来了一个喝了过量的感冒冲剂的,接着又送进来一个喝了过量番泻叶的,都还弄到了生命垂危的程度。搞得我们整个医院都要传遍了。”

朱万平在一旁也听得津津有味。“我都过了古稀之年了,这种事情也是头一回听说。要不是亲眼见到,打死我都不会相信啊。”当朱万平把满是欢喜的目光投向刘明邦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刚刚晴朗一会儿的心情又被浓厚的阴霾笼罩起来。

出了重症监护病房,朱万平轻轻地拉住刘明邦的胳膊。“这是咋了,才高兴多大一会儿就又有心事了?”

“脱离剂量谈疗效,都是耍流氓。这句话当年我的老师也跟我说过,现在想起来,确实如同黄钟大吕一般,给我提了个醒啊!”

“提了个什么醒,不就是药不能乱吃吗?”

“提醒我,张伟说的参宿四爆炸时整个北半球都可以看极光的预言可能是有问题的。”

“什么意思?我还是没听明白。”朱万平的表情就像是土生土长的老北京第一次听到广州话的样子。

刘明邦在楼道找了个长椅坐下来,低下头使劲搓着双手。“您对伽马射线有多少了解呢?”

“伽马射线是存在于太空的一种原子核射线,波长很短,所以穿透力较低。因为无法穿透地球表面的大气层,所以只能在太空中才能探测到。当它与地球的外层大气接触的时候,就会产生绚丽的极光现象。”朱万平一句一顿地解释道。

听完朱万平的描述,刘明邦不停地摇着脑袋。“除了太空中的伽马射线之外,您有没有听说过医院里有一种设备叫作伽马刀?”

朱万平眉头一皱,赶忙说:“对对对,我听说过,这个伽马刀是用伽马射线来切肿瘤的”。

刘明邦慢慢的点点头说:“如果说是切除肿瘤,这种表达还不够准确。实际上,我们是用伽马射线直接把肿瘤给消融掉了。就像把一块儿肥肉放在火上烤,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完全化成油滴了。”

朱万平忙不迭地点着头。“这些内容你当然比我了解的清楚,然后呢?”

刘明邦打开手机图片,递给朱万平。“这是中国天眼系统测量参宿四得出的结论报告,您看看这最后一段话。”

朱万平接过手机,逐字逐句仔细看着:之前测得参宿四自转轴与地球夹角约为20度。但是随着太阳系公转,在参宿四爆炸时,这颗红巨星的自转轴届时将正面朝向地球。它释放出的高能伽马射线及宇宙粒子将如雨般经历31年拂过地球表面。

刘明邦接着说:“我们根据常识就可以判断,参宿四爆炸不会直接把地球也给炸掉,不然它在我们眼中就不会仅仅是夜空中的一颗星星了。但是从它核心迸发出来的这一束伽马射线呢?剂量小的话也许只会让我们欣赏一下绚烂的极光。

但是如果伽马射线的剂量特别大呢?这一束光会不会变身为伽马刀,把地球当做一块小小的肿瘤给消融掉呢?”

朱万平一脸惊骇地看着刘明邦。“有可能是这样的结果吗?”

刘明邦轻轻地叹了口气。“连感冒冲剂和番泻叶吃多了都能危及生命。那么伽马射线呢,脱离剂量谈疗效,都是耍流氓啊。”

第三十六章乡会议

三天后,刘明邦和朱万平买了从贵阳回承德的火车票。离开之前,刘明邦再次专程去了龙冈书院参拜王阳明。一直以来,刘明邦就像信奉宗教一样信奉着王阳明的“心性之学”。这一次喝番泻叶的经历在朱万平看来不过是一场巧合而已,但是对刘明邦而言却有着不一样的解读。他觉得这是自己的偶像在用灵魂为自己指路,那种感受就像是虔诚的和尚亲眼见到佛祖显灵一般。

焚香叩首完毕后,刘明邦又看到王阳明手中捧着的那本《黄帝内经》,顿感心中别扭无比,就像耳朵边有一排指甲在不停地挠玻璃一般。这才想起来前几天还有事儿要叮嘱吴管理员。“吴叔,既然您是龙冈书院的负责人,就应该多多用心,尽到主人翁的本分才是。”

吴孟德一脸诧异和委屈。“我一直把书院当成自己的家呀,每天都要打扫两次。你看哪个犄角旮旯不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刘明邦摆摆手。“这些都是面子上的事儿,还有些事儿你得用心做。比方说堂屋那尊塑像,一代儒家圣贤王阳明手里却捧着一本《黄帝内经》,你说这还能是王阳明吗,这让外人看见像什么话。”

吴孟德却并没有尴尬之色。“这个事儿确实不好解释,但是我们为这事儿也是下了功夫考据过的的。我小时候听清末过来的老人们说过,他们就说早年间这座书院里王阳明的塑像手里就是拿着一本《黄帝内经》。后来我们在台北故宫博物院找到一幅明代嘉靖年间阳明先生的画像,是他当年在龙冈书院教的学生汤伯元亲手给他画得坐像,画像中的阳明先生也是手捧一本《黄帝内经》。我们这尊塑像就是参考汤伯元的画像做出来的。”

虽然只认识了几天,刘明邦已经能够看出来吴孟德是一位忠厚长者。他为人和善,做事认真,刚才说话的时候也是一脸真诚,并不像信口胡诌的样子。但是他的解释确实有点儿让人摸不着头脑,没有时间再继续深挖下去了,刘明邦带着一脑子问号离开了贵州。

这一次结伴而行,朱万平彻底放下了长者的架子,一路上向刘明邦详细讲解着升级版的“宇宙空间建模系统”的原理和应用场景,每讲完一段都不忘征求进一步改进的思路。刘明邦也对朱万平口中的这套建模系统抱着很大的期望,他向朱万平建议,回到承德之后就把中国天眼运算出来的那份报告输入到宇宙空间建模系统中,看看能不能进一步得出更深一步的结论。

朱万平当即表示刘明邦和自己想到一起了,简直是英雄所见略同。两人越说越投缘,几乎进入到了物我两忘的状态。旁边的乘客不时地把目光投向这对没完没了互相吹捧的忘年之交,每个人都是一脸的嫌弃。

火车在河南新乡停靠的时候,车厢里进来了两名身材挺拔佩戴校官肩章的军人。军官来到刘明邦和朱万平的座位前,亮出了自己的军人证件,证件封皮上印着中央军委联合参谋部的字样。“是刘明邦医生和朱万平先生吧?”

看到这种阵势,旁边一位大婶小声嘀咕着:“你们说,这一老一少不会是通缉犯吧,咋还敢坐火车呢?”

大婶的声音虽然小,但是说的话却一字不落地传进来刘明邦的耳朵里,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冲大婶嚷道:“你啥时候见过两个团级干部跑出来抓逃犯吗?这是军队遇到难处,要请我们俩过去帮点儿忙。”

听刘明邦这样说,大婶依然一脸的不屑。“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军队里面啥时候缺过这种成色的人才了。”

两位军官这时候才想起了向朱万平和刘明邦行军礼。站在前面的那位军官向大家解释道:“这两位先生是歌唱艺术家,我们过来请他们回军队一起过联欢的。”

乘客们又纷纷议论起来:“歌唱艺术家?咱们怎么没在春晚上见过?看他俩那熊样儿,你要说他们是县剧团的业余演员我都不太相信。”

对于八卦这件事儿,老百姓的兴趣要远远高于你的忍受力,但凡有点儿什么事儿,你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刘明邦也懒得向大家继续解释,二话不说跟着两位军人下了火车。

越野车一路开进了陆军第五十四集团军军部,军部大院里密密麻麻的停满了各色各样的车辆,车牌号也是来自全国各地。刘明邦依次数了过去,除了挂地方牌照的轿车之外,有驻长春的十六军、驻辽阳的三十九军、驻锦州的四十军、驻潍坊的二十三军、驻新乡的五十四军、驻开封的二十军、驻临潼的四十七军、驻宝鸡的二十一军、驻柳州的四十一军、驻惠州的四十二军、驻张家口的六十五军、驻保定的三十八军、驻石家庄的二十七军、驻徐州的十二军、驻湖州的第一军、驻厦门的三十一军、驻重庆的十三军、驻昆明的十四军。仔细数了数,陆军十八个集团军都凑齐了。这么说来,还真的是中央军委把大家叫过来的啊。

两位中校把刘明邦和朱万平带进了一间大型会议厅,会议厅大约有五百个座位。从中间分开,靠左侧的半边的参会者都身着清一色的军装,靠右侧的半边的参会者则穿着不同色系的便装。在右侧穿便装的参会者的前排位置还坐着数十名外军人员。

刘明邦通过这些外军人员的军装仔细辨别着他们的身份,有美国雷鸟飞行表演队、美国海军蓝天使特技飞行队、俄罗斯勇士飞行队、英国红箭特技飞行队、法国巡逻兵特技飞行队,在他们中间有中国八一飞行表演队成员作陪。

在大家的注目之下,工作人员将一老一少带到了前排靠中间的位置,有两个相邻的位置上分别标注了刘明邦和朱万平的名字。刘明邦在落座之前向后面扫了一眼,不经意间在人群中看到了袁斌、袁勇和刘明治的身影。

大约半分钟之后,总参谋长带领十几位着装各不相同的领导在会场主席台落座。得到总参谋长的首肯之后,主持人拿起话筒开始发言了:首先感谢大家,不远千里甚至不远万里风尘仆仆地赶到新乡来开会。为了筹备此次会议,我们抽掉了各战区的拔尖军事技术人员,请来了中国科学院、国防科工委、航天总局、东方机电和部分民间科研单位的相关技术专家,同时我们还请到了外军的客人列席我们本次会议。在这里,请允许我向各位来宾表示热烈的欢迎。

掌声过后,主持人接着说道:“下面有请中国科学院天体物理研究所的李天海院士向大家介绍关于这次会议的具体情况。”

坐在总参谋长身旁的一位白发老者缓缓地戴上花镜,捧起讲稿开始发言:“就在五天之前,远在贵州的中国天眼系统观测站的张伟站长向我发来了一封急件。这封电子邮件的内容令我们整个研究所的专家们感到从未有过的震惊。中国天眼系统在对往年的观测数据进行完汇总运算之后得出了一份结论性的报告,我先念给大家听听。

经过多次可重复的运算后,目前将参宿四与地球的距离修正为31光年,之前预估的180至1300光年的距离已经可以确定为错误数据。参宿四的直径也修正为8873do,大约为太阳的1万倍,比之前的预估值也高出了十倍。也就是说,参宿四的体积要比之前预估的大出一千倍。

以上述数据作为基础可以得出以下关于参宿四的演化分析结论:目前参宿四已经处于红巨星演化晚期。公元2329年(误差为正负05年),参宿四将爆炸成为二型超新星。超新星爆炸的光将持续数月,在日间也能被人们用肉眼看见。这团火燃尽之后,这颗冬季夜空中最美丽而且是最明亮的星宿将会彻底熄灭,猎户座的肩膀也将消失。

之前测得参宿四自转轴与地球夹角约为20度。但是随着太阳系围绕银河系的公转,在参宿四爆炸时,这颗红巨星的自转轴届时将正面朝向地球。它释放出的高能伽马射线及宇宙粒子将正面射向地球。

这份报告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三百年后,将有一束来自参宿四的高能伽马射线直接击中地球,而且这一束射线将持续照射地球长达数月之久。”

念完分析报告,李天海院士把讲稿折起来装进口袋。台下有一名法国巡逻兵特技飞行队的队员向他举手提问。李天海向他轻轻点头示意。

这位法国飞行员用蹩脚的汉语问道:“按您的报告来说,这一束伽马射线应该非常厉害,那么届时它对地球的伤害会严重到什么程度呢?”

李天海轻轻地点了点头。“渥巴锡委员会为我们研究所提供了一套宇宙空间建模系统,相关数据正在运算合成之中。请大家再耐心等待半小时左右,待会儿我们将用合成的模拟图像为大家展示这个过程。”

第三十七章 参宿四的真面目

李天海院士讲话完毕后,工作人员将一块两米见方的玻璃立方体推到主席台前面,麻利的把底座一旁的电源和数据线接上。会议厅后排的工作人员迅速的关掉屋内所有的灯光,并且把黑色的窗帘挡严,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会场内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把目光投向主席台前的玻璃大方块儿。

几分钟后,那块儿透明的立方体泛起了微弱的荧光,逐渐以3d的形态呈现出冬季夜空的景象。在纷乱的星辰当中,猎户座七星显然最容易辨认。画面逐渐向猎户座右肩上的参宿四聚焦,一颗剧烈燃烧的橘红色星球呈现在大家眼前。伴随着隆隆的巨响,这颗爆燃的火球不断膨胀,频频发出镁光灯般耀眼的氦闪。

逐渐地,这个巨星停止了膨胀。在体积最大的状态中停止了一秒钟,随着一声干脆的炸裂声,参宿四像一只被吹爆的气球撕裂成无数碎片。夺目的光芒如同一整捆电焊条被同时点燃,坐在前排的刘明邦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等大家慢慢恢复视觉后,看到这颗橘红色的星球正在快速的坍缩,剧烈的抖动逐渐停下来,这团爆燃的火焰也逐渐成为了灰烬,自转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在这颗星球自转轴的两极升起了两朵高度一致的蘑菇云,蘑菇云还未散净,星球核心因为高压核聚变产生的伽马射线像高压水枪射出的水柱般,从蘑菇云散开的地放喷薄而出。

此时的地球正在31光年之外围绕着太阳漫不经心地做着公转,地球上的人类在白天仰望天空,看到在太阳的旁边放着稍逊一筹的光芒,像一只温暖小桔灯。而此时太空中的伽马射线光柱则像一条被拉直的长长的丝线朝着地球的方向穿了过来。

最终,这一道高能伽马射线在公转轨道上与地球相遇,像一阵疾风拂过地球大气层表面,一直飞奔到时间的尽头。开始数分钟,整个北半球都将会被绚烂的极光所笼罩。随后,臭氧层将在一小时内完全消失。

紧接着,后续的伽马射线流不断袭来,越吹越猛。对于这些能量不断增加的射线而言,挡在它前面的万吨物质不过是一缕青烟而已。地球的大气层被吹进宇宙,赤裸裸的地表被伽马射线当面击中。被烧红的万里长城塌陷成了一摊熔岩,像一条被烧化的玻璃带趴在山峦上。

太平洋中海水瞬间干涸,坚硬的海床裸露出来,随即被涌出的岩浆再度淹没。数公里厚的远古冰川化为气体,埋藏于其下的南极大陆短暂地露出了真容。

高能射线继续不断地烘烤着北半球,地表温度超过了2000摄氏度。熔岩沸腾,蒸汽岩被粒子流吹到南半球的天空中,凝结成小的鹅卵石,随后岩石雨从天而降。那些熔点更高也更为微小的熔融结构也开始凝结成细微的颗粒,在南半球像雪片一样从空中飘落。

三个多月过后,地狱般的射线流才逐渐退去。地球朝向参宿四的一边已经被烧成了平面,背朝参宿四的那一边的山川河流也被飘落的灰尘填满,成为光滑的椭球型。远远望去,地球就像一颗从棋盘上滑落的光秃秃的围棋子,孤独地绕着原来的轨道继续公转。而在这颗星球上被磨砺、被恩赐、被讴歌、被赋予神圣使命的人类文明,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毁灭,没有为后世文明留下一丝一毫曾经存在过的痕迹,甚至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叹息……

玻璃大方块儿的光亮逐渐熄灭,会议厅里再次陷入到一片漆黑之中。黑暗中,刘明邦隐约听到背后传来男人们低沉的抽泣声。窗帘被拉开,光线再次投射到会议厅里,整个屋子里的气氛沉闷到让人窒息。

李天海终于再次开口了。“昨天晚上我就相关问题咨询了多位国内顶尖的专家。对于人类的命运,他们得出了非常不乐观的结论。专家们提到以下三点:

第一,即便是在未来我们人类能够依据物质湮灭理论制造出反物质炸弹,我们也不可能用这个炸弹来摧毁参宿四。如果我们这样做,在反物质摧毁参宿四的同时,爆炸所释放出的能量要比它自行坍缩所释放出的能量要高出数万亿倍,那将会给宇宙生态造成更为严重的破坏,到时候灭亡的可能就不仅仅是我们地球文明了,整个银河系也将不复存在。

第二,关于引力弹弓的研究目前还处在纯理论假设阶段,即便是实验室的设备器材都还没有做出雏形。如果将来有幸能够应用到航天领域,也顶多是对飞船加速做出贡献。我们不可能应用这项技术把直径相当于太阳一万倍的庞然大物给弹出去。

第三,关于之前科幻小说中畅想过的流浪地球计划,在现实世界中几乎谈不上可行性。即便我们能研发出新一代燃料和超大动力发动机,我们也不敢用他们把地球推出轨道。地球物理学家告诉我,地壳要比我们想象中脆弱的多,也许那些大功率发动机刚刚启动,地球就已经像一颗缺钙的鸡蛋一样被瞬间捏碎了。”

这时前排的一名美国军人站了起来,向主席台上行过军礼后问道:“李院士刚才的发言,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们人类已经可以预见到自己将对这场灾难无计可施,只能坐以待毙了?”

没等李天海回答,总参谋长摁下了面前话筒的开关。“我们当然不能坐以待毙!生而为人,谁能甘心就这样窝窝囊囊地走向灭亡?!我们今天把大家请过来,就是想和大家一起思考自救方案,就是要和各位一起探讨,如何在绝望的暗夜中为人类文明找到希望。虽然我们目前对最后能不能想出办法还没有多少把握,即便是想出办法来,最终也不一定能行得通,但是无论结局如何,我们都要拼尽全力去试一试。接下来就请大家集思广益、畅所欲言,有什么想法就拿出来一起讨论一下。

在讨论之前我要向大家宣布几条纪律:第一,要等到每位专家陈述完毕,大家才可以提问题,一定要让每一位专家把话说完。第二,每位专家在讲解的时候要毫无保留,即便是与现实技术能力完全脱节的思考方向也要向大家一粒不剩的倒干净。第三,大家在向专家们提问的时候不能光说怎么不行,还要说怎么才能行,多提建设性的意见。”

德国空军少校冯丁博格擦干眼泪站起身来。“地球已经被命运的铁索绑在了火刑柱上,人类显然已经无法挣脱了。既然这样,我们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在行刑者扣动扳机之前,怎样把人类的灵魂保存完整。”

所有人都用迷茫的眼神打量着这位瘦骨嶙峋的日耳曼军人。停顿了几秒钟,冯丁博格转过身来面向观众席,凹陷的眼窝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高耸的鹰钩鼻彰显着铁血意志。“我们应该竭尽全力发展基因备份技术,尽可能全面而大规模地复制人类的基因信息。把这些信息存储在基因硅板当中,用远程太空飞船送往几光年,甚至是几十、几百光年之外的类地行星。虽然我们的肉体最终将被毁灭,但是我们的文明一定会在浩瀚的宇宙中浴火重生!”

冯丁博格少校的方案把会议室中的气氛由悲伤带向悲壮,这种无限绝望却坚定不屈的气氛让会议室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着视死如归的气节,他们的表情就像油画中并排站在温泉光隘口的斯巴达三百勇士一样。

大家深吸了一口气的功夫,法国空军上尉贝尔纳多特走到台前拿起话筒。“其实我们没有必要向公众隐瞒这个不幸的消息。当大家知道末日的残酷,才会更加懂得当下日子的宝贵。从今年开始,我们要把地球末日在三百年后这个真相写进小学一年级的课本中,让每一个孩子从懂事开始就学会珍惜时光。即便人类终将灭亡,也应当像一首伟大的交响乐一般,在最辉煌的顶点画上句号。”

美国海军中校约翰达武从贝尔纳多特手中接过话筒,这位约翰中校两个小时前进会场的时候还是满脸阳光,见到人就热情地打招呼。现在他的脸色也如大家一样沉重。“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把计划生育政策重新提出来,在全球范围内鼓励大家减少生育。最好的情况就是在末日来临的时候,地球上的最后一个人类刚刚自然死亡。这样,将没有人承受最后炼狱般的痛苦。参宿四毁灭的只不过是人类的坟墓而已。”

看着这些充满表现欲的外国军人争先恐后地从前排走上讲台发表末日感怀,并且越说越伤感,越说越煽情。说到动情处,英国海军中尉查尔斯甚至在讲台上嚎啕大哭起来,在场的中国军人被搞得一个个面面相觑。

刘明邦转过头对朱万平小声说道:“听了半天,这帮老外没有一个人说到点子上啊,他们难道把这场拯救地球的会议当成地球文明的遗体告别会了?”

第三十八章 众矢之的

主席台上的总参谋长听着老外们没完没了的长吁短叹,忍不住频频摇头。正在领导们摇头之际,有一个腰粗腿短大屁股圆脸的老胖子从后排缓缓走上讲台,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号的旅行箱。刘明邦和朱万平坐在台下暗自松了一口气,袁斌主任都亲自出马了,我们总算能听点儿有营养的建设性意见了。

上了讲台,袁斌没有开话筒,而是先蹲在地上把旅行箱打开。掏出垫在里面的厚厚一层海绵和软草。正当大家伸长脖子想看看袁斌带来了啥样的古董时,一个暗绿色的三斤瓶被掏出来摆在了讲桌上。大家再次伸长脖子往箱子里看,又是一个颜色稍亮的三斤瓶被掏了出来。满场五百多人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看着袁斌一口气从箱子里掏出六支大小和形状都一样的瓶子。除了隐约能够看到上面的图案不太一样,瓶子的颜色稍有不同之外几乎是一个模子做出来的。

李天海看着袁斌神奇的举动颇为不解地问:“袁主任,你拿的这些瓶子有什么神奇之处吗?”

李天海的话音才落,只见袁斌双手扶着讲桌像一头饱经风霜的老牛一般“哞”的一声哭出声来,坐在前排的观众可以清楚地看到黄豆大的泪珠掉在桌面上。几位前排的军官赶忙上前给他抹前胸、拍后背,好一会儿才让袁斌失控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袁斌擦干眼泪,忍住抽噎,开始了发言:“两千多年以来,精卫星先后向洛水投放过五次这样的祥瑞。所谓的河图洛书就是指的我面前的这些瓶子上印着的图案。每过五百年精卫星趁着与地球交会的时候就会在洛水投下一批瓶子,每一次瓶子上的图案都会更换。有龙马、有神龟、有凤鸟、有熊罴,这些神奇的图案一直就像奥运会吉祥物似的,有着复杂的文化寓意和真诚的祝福,我们历代王朝也习惯了接受这样的祥瑞。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啊!这次精卫星投来的瓶子竟然是参宿四,完全不走寻常路,完全出乎我的预料啊……”

台下的观众貌似听懂了袁斌所表达的意思,不时有抱怨声从人群中传出来。“老袁,你办事儿也太不地道了。”“你光想着出风头,就没想过事情办砸了该咋办吗?”“这要是提前公布出来真相,全国、甚至是全世界一起想办法,能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吗?”

听到大家的指责,袁斌的情绪再次失控。把脑袋使劲地往桌面上磕,就像敲鼓一般响亮。“我担心大家会站出来阻挠我们回母星,担心法律会把我们的计划定义为偷渡活动。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是我害得整个人类错失了五百年才能一遇的突围良机啊,我心里有愧啊,是我对不起整个人类啊!”

这一次,前排的军官没有再去哄袁斌。而是两个军官把他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讲台让给别人。讲桌上的六支大瓶子也被大家拿到台下互相传阅,仔细鉴别。

有一个略懂一些考古知识的建筑设计师,打扮的油头粉面,号称是某大学建筑学院的副教授。见别人都不说话,他便开始当着众人的面卖弄起来。“你看着包浆,放了两千五百年的瓶子就像变质的冰糖,外面有一层混浊的氧化胎。”

谁知这一句话就露了底裤,旁边马上就有人反驳道:“三氧化二硅还能在自然界继续被氧化?这是谁教了你这么新鲜的化学方程式?”

听到懂行的人提出的质疑,那位不懂装懂的“砖家”马上改口转变话题。“要说这精卫星的朋友也实在是过于保守,几千年下来都用这一成不变的瓶子,除了上面的图案不同就在没有新意了。他们星球是不是没有艺术学科啊,可以聘请我过去教他们如何审美啊。”

旁边马上又有人打断了他不切实际的感慨。“你可拉倒吧,咱们地球都火烧眉毛了,哪还有心思教人家审美。咱们还是想办法请教人家该如何自救才是老正经啊。”

美国海军中校史密斯诺登接过话茬:“对呀,既然咱们地球人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自救,而精卫星的人类又乐意帮助我们,我们为什么不想办法向他们求救呢?即便是他们没有合适的办法摧毁参宿四,如果能把我们接过去对于人类而言也是个不错的选项。我相信以我们的能力,很快就会把精卫星建设成为一个同样有活力的殖民星球。”

“大哥你快省省吧,要是精卫星的人类听到你刚才说的话,马上就后悔给我们报信了。”一位中国八一飞行表演队的队员拉着史密斯诺登的袖口道:“人家好心帮我们,可是你首先想到的就是过去殖民。人家如果知道印第安人是怎么回事儿,绝不会再考虑给我们一丁点儿的帮助。”

史密斯诺登仍然是一脸的理所当然。“我们可以适当的给精卫星原住民划定一块自留地,保障他们能够生存。我们地球人到达精卫星不可能永远以客人或者是二等公民的身份待在那里吧。我们需要生活在一个自由的国度里,才能有人类应有的尊严。”

刘明治在一旁反驳道:“你们所谓的自由就必须建立在人家原住民被监禁在自留地中不自由的基础之上吗?如果你们美国人不改变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思路,我们整个人类在宇宙当中将再也没朋友了。”

史密斯诺登仍然没有理屈词穷,争辩道:“但是精卫星的生存空间毕竟是有限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如果不采取殖民政策,地球人类将无法成为精卫星真正的主人。”

刘明治也不耐烦了,拍着史密斯诺登的肩膀说:“先别谈什么适者生存的问题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地球将不再适宜生存。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美国建国这二百多年,你可以回想一下你们在历史上的所作所为,那都是人该干的事儿吗?”

正在双方准备继续往下辩论的时候,冯丁博格站在中间充当起调解人。“大家不要跑题了,我们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才能再次联系上精卫星人类。我提议,现在应当着手在全世界范围内选拔意志坚强、水平一流的飞行员和宇航员,成立一支地球巡天特使团出使外星。如果他们能够拯救人类,我们可以许诺把地球上的一半财富献给他们作为酬劳。”

袁斌此时已经停止了哭泣,凑到大家面前说:“选拔使团倒在其次,关键是我们还没有成熟的技术来实现这项任务。在过去的历史中,每过五百年精卫星都会派使团来向中国进贡。在1529年,中国的大明朝廷也曾派一百人以上的使团出使精卫星球,并且这个使团中的大部分成员都是儿童。”

冯丁博格用惊异的目光盯着袁斌:“那么我们还在等什么,为什么不赶紧组织专家,通过考古手段深入挖掘这次出使行动所借助的航天技术呢?”

袁斌摇着头,把一本天文学期刊递给冯丁博格。“看来贤弟还没有读过这篇《银河季风假说》吧。精卫星与地球相距6000光年之遥,若想顺利出使还得借助大自然的力量,这种力量就是500年一次的银河季风。但是很不幸,我们在一周之前已经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次银河季风刮过来的时候已经是500年之后了。到那时,地球早已灭亡了200年。”

冯丁博格一个机灵,如梦方醒般地拍着桌子大叫起来:“你个笨蛋,我说刚才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挖苦你,你真的可以称得上是地球的罪人!”

看到连外国人都开始站出来声讨袁斌,朱万平一时脑袋抽风冲上讲台。“我早就说过那组电波应该放在立体坐标轴上看,可是我喊了这么多年参宿四,愣是没一个人勒我啊。这事儿不怪袁斌怪谁,要不是他在渥巴锡委员会内部搞一言堂,我们大家伙儿这会儿已经在精卫星吃上迎亲宴,喝上接风酒了……”

“现在放马后炮有啥用?”“你要是真的那么确信,为啥不早说,渥巴锡委员会不听你的,全世界的专家还能都不信你?”“你早干什么去了?”大家对朱万平秋后算账的老赖行为颇为鄙视,不等他说完就开始起哄,把他轰下台。朱万平只好灰溜溜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总参谋长向下压了压手掌道:“大家保持一下纪律。有一件事儿忘了告诉大家,这次如果不是朱万平老先生跑到中国天眼去报信,我们大家恐怕再过很多年都不会对参宿四的威力有所察觉。在这里,我以我个人的名义向朱万平先生和刘明邦大夫表示衷心的感谢。”

刘明邦拿眼角余光瞟了一眼臊眉哒眼的朱万平道。“我知道你急着上台露脸,结果怎么着,把整个腚都给露全了。要是没有您刚才那多余的一段儿,将军对咱俩的表扬该显得多有分量啊。”

第三十九章 关乎人类命运的即兴演讲

朱万平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千年马屁精损起人来也能这么刁毒,心下不悦之后用犀利的眼神看着刘明邦。随后用破罐子破摔的痞子腔回敬道“现在的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事儿都是明摆着的事儿,人儿都是明白人儿。嫌我想露脸结果露了腚是不,你又能说出什么高质量的办法来,那你行你上呀!”

“就你们这伙人刚才那个表现。我跟你说,我还真比你们能说到点子上去,只不过我还想再多听会儿别人的想法儿,看看这么多人是不是就我一个头脑在线的了。待会儿说也不迟。”刘明邦朝着朱万平说完,扭过头来看台上,发现总参谋长也在用饱含期待的目光看向自己,这是一种很有压力的四目相对,就像一道特别难的题全班同学都做不出来,老师把慈祥的目光投向他最信赖的你。你若答得出来自然会风光无限,但是如果你也不会,就不仅仅是你自己丢脸,同时连老师的脸面也贴进去了。

总参谋长清清嗓子。“你也别待会儿再说了,下面有请承德附属医院眼科大夫刘明邦上台发表演讲,我相信他会再次给我们带来惊喜,大家掌声欢迎!”

人群中传出一阵嗡嗡声。“一个地方医院的眼科大夫来这儿干嘛?”“什么叫做再次带来惊喜,他啥时候让我们惊喜过吗?”“他有这个本事能把这个过程算的更仔细喽?”“前不久不是猛然窜出来个愣头青刘明治嘛,他们难道是一个路子的?”在这么重要而严肃的场合,大家说起闲话来依然是乐此不疲,这个现象真的很让人费解。

刘明邦站在讲台上倒是丝毫没有紧张,这令在场的吃瓜群众感到十分意外,一个地方医院的眼科医生能见过多大场面?殊不知刘明邦从中学到大学一共当了10年广播站长,每周一都要在大操场主持学校里上万人的升旗仪式,这样人多的场面他是想紧张都紧张不起来了。

轻轻地按下话筒开关,刘明邦的表情十分淡然。就像一个班主任老师在主持一堂主题班会。“还记得上小学的时候,自然老师告诉我:上下四方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从那时起,所谓宇宙,在我的脑海里就是意味着无边无际的空间和无穷无尽的时间。也是建立在这样的信仰之上,我们人类一直在用永恒来形容真理,用天长地久来形容友谊,用爱你一万年来形容爱情,用永垂不朽来形容为集体献身的勇士。很多伟大的君主甚至希望自己建立起的政权可以像铁通一般千秋万代、基业长青。

同样是建立在这样相信天长地久的世界观的基础上,地球人类在几万年之中,一直在探索科学奥秘,改造自然环境,发展生产力。因为我们相信,只要我们更努力,幸福就会离我们越来越近,痛苦就会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子孙后代的前途也就会越光明。

但是,大自然从来没有任何知识或者成就可以坐享其成。人类文明的点滴进步,都需要先行者们付出过高昂的代价。为了推动人类科学的进步,阿基米德在头颅被砍下的前一秒钟还在研究几何,布鲁诺被绑上了火刑柱,里奇曼被雷电击穿身体,居里夫人患上了恶性白血病。施密特医生在被毒蛇咬伤后用最后的几小时记录下自己死亡的全过程。他们用生命铺就了人类进步的台阶。

就是因为有这样一批又一批敢于献身的科学烈士,我们人类才有机会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了现代文明。在过去的一个多世纪当中,人类释放了原子能,发现了dna,建立了空间站,开启了人工智能。尤其是近些年,人类甚至于认为自己在这个伟大的星球上已经无所不能了。

再说说天文,无论人类在什么历史时期,拥有什么样的生产力和科技水平,我们始终保持着对星空的好奇。在西方的神话中,银河是女神赫拉的奶水。在我们中国的神话中,银河的两边有相爱的牛郎织女,每年七月初七还有鹊桥飞过。但是随着科技手段的进步,我们逐渐发现,银河其实是一个拥有四千亿颗恒星的巨大银盘。

我们对星空的幻想并没有因为天文学的进步而减退,很多胸怀大志的青年已经把自己奋斗的舞台设定在星辰大海。几千年来,我们对宇宙不断探索,始终保持着谦卑和敬畏的心态。因为我们懂得,我们得出的最伟大的发现就是我们对宇宙一无所知。

尽管我们对宇宙一无所知,但是对于人类未来的命运,我们一直有自己的期待和追求,我们一直希望自己过得更安全,更富足,更自由。就拿我们古老的中国来说,从大禹治水时代就已经开始为了追求更好地生活发扬三国家门而不入的精神。

我们一代又一代的中国农民为了应对随时都会出现的粮食短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劳作在农田里,一滴汗珠摔八瓣,面朝黄土背朝天。即便是这样的辛劳付出,仍然长时间有大量的农民家庭生活在贫困之中。这些贫困家庭也包括我的祖辈和父辈。

直到近些年我们国家才彻底实现了全面脱贫,我们家也终于跟上了时代的步伐走出了贫困。但是我还依稀能记得,在我上中学的时候,我妈妈甚至连十块钱一条的束腰皮带都舍不得买。过年的时候,我父亲连脚上那双满是补丁的皮鞋都舍不得换。

对于我们这些从贫困线以下挣扎出来的人而言,好日子才刚刚开始,我们真的还没有过够呢。我们是多么希望这样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可以永远持续下去,没有尽头!

但是造物主的项目计划却不是按我们的想法制定的。就在今天,通过天文建模我们得出了令人绝望的结论:圆盘状的银河系并不存在任何浪漫的故事,只有一个残酷的事实。在参宿四这样的高能天体面前,银河系只不过是它们用来练习枪法的靶子而已。而他们的准星偏偏瞄准的却是我们唯一可以赖以生存的地球母亲。

我们人类虽然有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在过去的50年当中,他想尽一切办法提醒我们注意31光年之外的这个隐形杀手。就像在拥挤的公交车上,有一位好心的大姐提醒我们留意自己的钱包,背后有小偷一样。我们感谢完这位朋友才发现他离我们足足有六千光年的距离,即便他们有拯救人类的逆天神器,也不可能在这么遥远的距离之外再给我们提供额外的帮助。也就是说,我们只能自己救自己。人类最大的绝望,就是在虚弱无力又命不由己的时候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大家难道真的都绝望了吗?!

真的应验了那句古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邹狗。当面对这种级别灾难的时候,我们所有引以为傲的成就却依然显得微不足道。我们之前所追求和讴歌的那些所谓的伟大事业,与这样的天灾比起来不过是速成而速朽的小事而已。但是我们难道就这样彻底放弃吗?我们如果现在就恬不知耻地为地球开追悼会,那么我们还对得起几万年来人类的列祖列宗吗?!

三百年后,地球将彻底灭亡。这是建模系统告诉我们的真相,但是我们人类就应该相信这个真相了吗?不管大家是不是相信,反正我是不会相信的。我之所以认为它不是真相,是因为我觉得这个真相还不够好!而我认为只有我们相信什么,我们的文明才会孕育什么,我们的结局才会变成什么样。

虽然上帝早有计划,但是人类另有安排。数万多年来,我们人类已经养成了信赖自己的习惯,即使到了最危急的关头,我们也会有相信自己的勇气和毅力。越是面对那些看似无解的困境,我们就越要面朝过去,背对未来,立足当下去思考问题,寻求解决之道。对于人类而言,这场来自参宿四的天灾绝不是文明的结束,甚至不是结束的开始,它只是开始的结束。

退一万步来讲,如果我们所有的努力最终都失效了,明天世界就要灭亡,我们也要在园中种下一朵莲花;也许,在我们种下这朵花的时候,这个世界也就不会灭亡了。古往今来,所有动听的故事都是同一个模式,那就是弱者如何打败强者;鸡蛋如何去撞碎石头;人类如何战胜自然!

我们今天来参加的这个会议,就是要讨论鸡蛋如何撞碎石头,人类如何战胜自然。我愿意陪大家一起写好这篇动人的故事!”

刘明邦讲完,台下一阵寂静。十几秒后,整个会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朱万平也激动不已,远远地向刘明邦竖起了大拇指。

总参谋长的脸上掠过一丝满意的笑容。看看手表,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打开面前的话筒对大家说:“刘明邦大夫刚才说的话正是我想说的,也是在座各位最该听的,更是整个人类都应该明白的。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再多想想。明天开会,我想听到更多有价值的问题和建设性的方案。”

第四十章 三个不算大胆的想法

刘明邦把桌上的纸笔收拾进背包,准备跟随大家到食堂吃饭。背后有人一个猴子上树窜到了他的背上,因为事先毫无防备,刘明邦整个身子向后一个趔趄,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向后瞥了一眼,刘明邦拿胳膊肘向后捅了一下。“老二你都多大人了,咋还这么没轻没重的。快给我下来!”

刘明治两只胳膊缠在刘明邦的肩上。“我就不下去,谁让你穿越这么刺激的事儿都只带妹妹不带我。”

刘明邦使劲儿撇开弟弟的胳膊把他顺下来。“我本来打算一个人过去的,谁知被那个傻丫头给盯上了才不得不带上。要是咱们三个一起穿回去,万一回不来都团灭了,咱爸妈将来可指望谁去?”

兄弟两个勾肩搭背地走在军部大院里引来无数人侧目而视。“这哥俩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一个比一个能出风头?”

意识到大家不友好的态度,兄弟两个赶忙举止规矩起来,端起大一军训时的样子走起了鹅步,到了食堂也低调的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吃放。大家能够明显地感受到,食堂大厨为了迎接这批客人是下了功夫的,菜品做的格外精致。排骨剁成整整齐齐的一边儿长,萝卜用细刀改成了花朵形,就连土豆块也切得像魔方一样四四方方的。

刚才大家在会场上一会儿捶胸顿足,一会儿感慨流泪,一会儿又视死如归的。一旦到了饭桌上,气氛就完全变了,变成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招待模式。食堂的师傅上菜时还恭维道:“恭喜各位领导又开了一场团结的大会、进步的大会、胜利的大会。”让大家略微尴尬了一会儿。

看着别的桌上的人们在一起聊得不亦乐乎,刘明治把嘴伸了过来,几乎都要伸到刘明邦的耳朵里了。他压低了声音说:“哥哥,其实就在昨天晚上,渥巴锡委员会已经有了拯救地球的初步方向。根据目前科技进步速度的推算,大约在一百年之内就能把参宿四悄无声息地解决掉。”

刘明邦心里仍然是一团乱麻,挥手打断了刘明治。“自从你作了渥巴锡委员会的女婿之后,智商下降的过于迅速了。那些老一代的技术宅们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我还能够理解,但是你可是受过正规高等教育的啊,怎么也变得这么不靠谱了?”

刘明治丝毫没有受到哥哥态度的影响,仍然神神秘秘地说:“哥你快有半年没见过嫂子了吧?就在一周前,渥巴锡委员会召开了视频电话会议,检讨回归母星计划的失败教训。我在视频中见到大嫂代表西藏那曲科研站作了报告发言,她在作报告的时候还哭了呢。”

刘明邦顿时一愣:“你等等,燕燕不是被医院派到那曲地区参加万人复明工程去了吗,怎么又跟渥巴锡委员会那曲科研站扯上关系了?他除了做白内障啥也不会,渥巴锡委员会把她招进去干啥用啊?”

刘明治开启了循循善诱的模式。“你回想一下,你老丈人生前是不是跟我岳父走得最近?而且他俩人的身材是不是很相似?并且还总是偷偷摸摸地一起出去钓鱼?”

刘明邦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结婚六年以来一直觉得和老婆萧燕燕之间隔着一层什么,以前总认为是因为聚少离多缺少了共同语言。如今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看来两口子这么多年确实藏了太多的秘密,简直就是同床异梦啊!

下午两点钟,大家准时回到了会议室。仅仅过了一个午休的时间,大家已经显得比上午镇定了很多。有人登台发言,思路貌似也回到了正题上。

第一个走到台前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年轻军官,在一帮中年人当中显得格外眉清目秀。他叫叶小龙,是解放军陆军第三十九军的一位装甲营副营长。看到叶小龙上台,军人方队不禁骚动起来。刘明邦向后看去,在做的军人大多是校级军官,坐在前排还有两行佩戴将星肩章的高级军官。台上的这位中尉副营长确实显得年纪太轻,军衔也太低了。

但是这位叶副营长却是一副颇为自信的表情,他上台打开投影仪,大屏幕上显示出的标题让台下观众摸不着头脑——《三足鼎计划》。同时,标准的东北口音弥漫在屋子里。“我们上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现在既不能把对准地球的炮口端掉,那玩意儿老大老恐怖了,一旦整大发了就把整个银河系都给整没了;也不能让地球换个地方跑掉,地球外面这层壳实在太薄太脆了,稍微一使劲儿就给整碎了。

那可咋整腻,我瞅着吧,火星离地球倒是不太远,可以借过来当炮灰用一用。并且上学那会儿老师也说了,火星属于那种光皮儿没馅儿的行星,我们可以在火星背面呈等边三角形安上三台大功率矢量推进器,就像青铜鼎下面按着三条腿儿一样。让它们可劲儿推,等那一道儿伽马射线打过来的时候,我们正好把火星顶上去给地球挡枪子儿。然后火星报销了,地球得救了,我的思路就是这么简单。”

叶小龙讲完,台下一阵哄笑。这位装甲兵军官想出来的方案听起来就非常的装甲兵。大家总算从沉闷的气氛中稍微缓过来一些。

第二个走上讲台的是美国海军中校史密斯诺登。他提出的方案看起来就比叶小龙的方案高端大气上档次很多——《三棱镜计划》。台下的观众不禁感慨:要说这美国人实在是对棱镜一类的东西情有独钟啊,无论对付谁都会首先想到这一招。

“现在的小学生在自然课上都知道用棱镜折射原理来分析自然光的光谱。伽马射线虽然波长很短,跟我们在自然界见到的光不大一样,但是归根结底它还得叫作光。只要是光,就能发生折射,我们为什么不能制造出一个纯度够高,体积够大的棱镜摆在天上,把那一束惹祸的伽马射线引向别的方向呢?现在你们中国很多企业制造出来的透镜已经非常厉害了,纯度极高,无论多么高能的光线穿过去都不会产热。我们只需要把这样的棱镜再做大一些就可以了嘛。”

史密斯诺登的提案让台下诸多国内光学设备相关的产业链上的企业代表顿感一阵头晕目眩,什么叫把这些棱镜再做大一些就行了,这个事儿做起来可比说起来要难的多了好吧。如果做成玻璃棱镜,像伽马射线这种波长的射线根本就透不过去,到时候吸收完能量的三棱镜几分钟之内就会融化掉。

如果用伽马射线可以顺利透过的石英材料,那么制造难度将会呈几何倍数增长。当年南京有一家知名的工厂,为了给领袖做一个合用的水晶棺,几乎是倾全厂之力搞技术攻关才侥幸成功。

高纯度的石英结晶非常困难,结成大块儿就更难,当时这家工厂就是用无数颗一厘米见方的石英块熔融黏合才做出了一厘米厚,两米宽的水晶板材,当时这么一项成就已经让国内外唏嘘声一片了。

如今却要做半个地球这么大的棱镜,谁又能造出这么大的熔融压缩设备,即便是有这么大的设备,在这么大的尺度上怎么保证工艺的精准度。做成之后,这么大的质量,如何送到太空去。且不说技术上的困难,就是这么多石英材料上哪找都是问题啊。地球上全部的石英矿挖完也凑不够一个零头。

史密斯诺登这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方案让光学设备企业的领导们汗都出来了。

第三个登台的是南海舰队的海军大校何剑南,他提出的方案叫作《三角风筝计划》。这也是大家听起来最可能实现的一个方案。

方案主要运用到光电反应的原理,大体计划是这样的:制作一张能够遮蔽参宿四伽马射线的等边三角形超导电硒箔,在硒箔的三个角上分别连接一根超导电缆。在电缆的尽头各装备一个巨型火花间隙。(这个装备构件就是这么简单:一张硒箔,三根电缆,三个电打火。)

伽马射线因为自身波长非常短,光子能量大的特点,打在金属表面的时候使金属原子轨道上的电子被赋能而发生跃迁。这些跃迁的电子会在金属中形成电流,这就是我们高中物理课本上讲到的光电效应。而硒元素因为原子轨道上的电子最不稳定,因而便成了光电效应实验最理想的材料。我们很多地方的光伏发电也是应用了这个原理。

当参宿四的超强伽马射线光柱打过来的时候,高能的光线并没有在硒箔上转化成热能,而是被瞬间转化为电能,再被三根超导电缆引向远方的火花间隙,通过雷鸣电闪的方式把能量消耗掉。这种设想充分发挥了太极拳法四两拨千斤的思想精髓。但是唯一的问题就是,硒属于微量元素,只有在少数的稀有矿里才能开采到。而地球上的硒矿够不够做这么大的一面风筝呢?

会议大厅里,大家的设想越来越大胆,讨论也越来越热烈。刘明邦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三百年的剩余时间,足够这些聪明的大脑想出拯救地球的方案了。

第四十一章 阴山总部

刘明邦带领一家八口人从正定机场登机横跨山西省一路向西北飞去。所谓一家八口,包括了刘明邦的父母、刘明治、刘明仪、袁媛还有刘明邦的俩儿子刘金山、刘金砖。当客机飞过居庸关,飞过鄂尔多斯沙漠时两个儿子扒着舷窗向外望去不淡定了。三岁的小儿子刘金砖指着窗外问:爸爸,我们飞了这么远,这里还是中国吗?

刘明邦收回思绪和儿子一同望向窗外,在他们面前敞开了一个广阔的原野,一个在云层上都望不到边际的原野。除了天青云白,他们望不到黄沙白草。在无限遥远处望见了一条从东北向西南伸展的山脉,传说中的阴山!阴山的北边是暴露在风沙之中的高原;山的南边,则是狭长的平原。它像一座屏风安放在包头市的北边,从阴山高处拖下来的深绿色的山坡,安闲地躺在黄河岸上,沐着阳光。如今这里已经是无比平静的一个原野。

新乡会议整整开了两个月,最后通过了一致决议:整合全世界的一切资源立刻成立一个以拯救地球为使命的特别机构。此机构设有联合办公厅、哲学和伦理委员会以及包括“三足鼎”“三棱镜”“三角风筝”计划在内的若干个项目攻关小组。

会议在讨论机构驻地的时候出现了很多个备选地点,大家各怀心事好几天争论不下。最后刘明治提出了一个地方,可谓既省钱又省时间,一下结束了所有的分歧。他在讲台上把激光笔指向了地图上的内蒙古中部:“在鄂尔多斯的锡金霍洛旗闲置着一座康巴什新城,有几十万套房子空在那里没人住,我们在那里安置几十万科技人员以及他们随行的家属应该不成问题。并且那里什么配套都很齐全,我们不用动一砖一瓦,直接搬过去,马上就可以开展工作。”

随后,总参谋部给参会人员放了半个月时间假回家安置好家人,赶在双十一之前全员都要赶到康巴什新城集合。康巴什新区也被更名为阴山总部。刘明邦被分配到哲学与伦理委员会担任干事。

阴山对于刘明邦而言,也是一个富有诱惑力的地方,因为在悠远的历史中,这里一直是游牧民族活跃的舞台,战国之前,匈奴人就进入到了内蒙;赵雍在推行了新政后一举击败匈奴,拿下了阴山南麓,并在北边的国境线上筑起了一条长城,堵住了匈奴南下的道路。当时赵国的国都在邯郸,赵雍以一个诸侯国的国力竟然也能跑到阴山修长城,且不谈胡服骑射的事,仅此一件壮举就足以让赵武灵王这四个字在史书中闪耀!

到秦末汉初,匈奴在冒顿单于的鸣镝下归于一统,开始以一个强劲民族的形象出现于历史。水草丰美的阴山南麓千里沃野再次落入匈奴人手中,他们以此作为进入中原的跳板,强渡黄河,一直进入汾河河谷。高祖刘邦率三十万人马御驾亲征,还没等他把阵列好,迎面扑来的四十万“控弦之士”就给刘邦来了一次精准的斩首行动,把先头部队数千名汉军连同皇帝本人围困在平城白登七天七夜,“土木堡之变”的剧本几乎要提前一千七百年上演。幸亏陈平的一条好舌头,加上送给阏氏的一箱珠宝才把“七日不食,弯不得弓弩”的狼狈之师赎回来。

要说刘邦既有斩蟒起义、赴鸿门宴的魄力,又有三年亡秦、四年灭楚的能力,也算得上一个超级猛人了,缘何到了匈奴人这边显得如此孱弱呢?这个从刘明邦五岁听评书开始就费解的事情,到草原两天时间就想明白了,在草原刘明邦再一次骑马,结果选了一匹外表低眉顺眼内心积极进取的黄骠马,骑上它时而小跑时而大跳,一路跑在我们这十五人队伍的最前列。但乘坐的舒适度确实跟吕布胯下的赤兔马没法比,路程总共也就是十几里,一小会儿的时间刘明邦的屁股被颠成八瓣。

看着蒙古教练骑上马来去如风,马尾巴都跑直了,他实在想不通四年都考不过驾照的自己为啥一时兴起来驾驶一匹放荡不羁爱自由的马,几乎被吓掉魂。倒是只有五岁的刘金山一路有说有笑,还唱起了歌。中午吃烤全羊。又带俩儿子去射箭场。刘明邦一连九支箭脱靶,只有第十支蒙中七环。旁边有个初中生连射三箭都命中十环。刘明邦不无艳羡地问:小朋友,你这叫三箭定天山吗?小孩儿答道:这才二十五步远,古人可是要弯弓射大雕的。跨越千年,蒙古的小孩儿还是如此强悍!

晚上大家来到包头市。包头是蒙古语的音译,意思是有鹿的地方。两千二百年前这里的生态环境要比现在好得多的多,那时候的匈奴人应该还能吃到烤鹿肉。在这里也是每天吃饱喝足后就开始骑马射箭了。千里草原成了匈奴人无边无际的练兵场,据说匈奴男孩六岁能骑马,八岁能开弓,十岁以上就能骑骏马射大雁(这一次刘明邦是彻底信了),快马弯刀、强弓劲弩那是匈奴人的生活必需品,他们在这里繁衍上二三十年就能培育出几十万优秀的骑兵,简直天下无敌。而汉军把一个农民征召入伍,经过长时间训练才学会使用长矛盾牌,骑上马也会像我一样屁股颠成八瓣,当他们经历过三五次的阵前拼杀后就成了久战老兵;一旦与匈奴战场相见,我们的老兵比匈奴的新兵还要业余,即使有百倍的国力也很难取胜。

还好,那时候的汉族还属于战斗民族,还没有养成以德报怨的毛病;和亲了七十年之后,汉武帝充分发扬了“武皇开边意未已”的战斗精神,先是雁门太守李广“不教胡马度阴山”,随后大司马卫青又让匈奴“漠南无王庭”,再后来驃骑将军霍去病甚至一路追杀过了八百里沙海直捣黄龙,封狼居胥山。这一路的打打杀杀之中,让匈奴人哭的最痛心的恐怕就是失去阴山的那一次,史载“匈奴失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恸哭也”。

在后来的两千年中,鲜卑人、突厥人、回纥人、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鞑靼人、瓦剌人、柔然人一个接一个进入阴山南麓,讲出他们的故事,开始他们的表演。十三世纪,成吉思汗和孛儿帖在进入阴山南麓之前,始终局促于斡难河与额尔古纳河之间的狭小地区。但一旦占领了这片草原,几年之间他就统一了蒙古,正如他在写给长春真人丘处机的诏书中所说的:“七载之中成大业,六合之内为一统”,随后他有从这里发出了征服世界的号令。

历史一次又一次地印证了同一个道理:中原王朝只要守住阴山与乌拉山之间的峪口,游牧民族就失去了生存的依据,边患也就不足挂齿;反之,如果失去阴山南麓这片沃野,骑马的民族就会挥鞭南下,中国就会随时面临亡国亡天下的危机。宋朝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反面例证,不但守不住阴山南麓,连幽云十六州也拿不回来,安于澶渊之盟划定的边界,让杨家将在无险可守的益津关、瓦桥关、草桥关被辽国人摁在地上揉搓摩擦,之后又被女真人、蒙古人欢乐吊打。

虽然文物贩子们曾捧着一把“淳化元宝”“治平元宝”向刘明邦夸赞:宋朝是中国历史上文化最为昌盛的朝代!但是刘明邦对这个富得流油却毫无尊严的赵宋却仍然提不起兴趣。由于宋朝这个反面典型做的过于出色,之后的明清两朝对于这片草原始终怀着十二分的警惕,朱元璋派蓝玉把元顺帝追过了漠北;永乐皇帝甚至五次出塞,最终死在了北征蒙古的路上;康熙皇帝也曾御驾亲征,两次到这里跟格尔丹玩儿命;就连积贫积弱的北洋政府也曾向列强借军费派徐树铮收复蒙古。

刘明邦一直以为昭君墓在包头市的黄河南岸,所以一路走来想的都是去青冢参拜一下我的梦中女神。小时候总觉得因为一个腐败画匠,举国最美丽的女人远嫁塞外,做梦都是把毛延寿绑在电线杆上用机关枪整宿整宿地扫射。后来才知道了“意态从来画不成”的道理,转而恨上了汉元帝这个窝囊废,半个世纪的汉匈和平竟然是靠一顶绿帽子换来的。老百姓相亲都不能完全相信微信照片,还要约到小饭馆里一起吃顿麻辣香锅啥的,堂堂一国之君就靠着看素描选老婆,这么懒的死肥宅,活该你没有艳福!活该你死得早!到了包头一打听,青冢在呼和浩特。

刘明邦感到自己的脑子比萝卜还要糠,这次真的来不及去呼和浩特了。心中不禁感慨:昭君姐姐,只有昏聩的汉家天子把你当做棋子一般封为“宁胡阏氏”,在其他所有人心目中,你永远是中华民族的落雁女神。

历史总是在循环往复,遥想当年新中国的开国之年与当年西汉的开国之年遇到了同样的苦恼:匈奴人穿过八百里沙海涌到阴山;美国人跨过万里波涛登陆仁川。都是强悍民族,都是为了找一块跳板。除了进攻的方向不同,其他的故事情节简直如出一辙。值得庆幸的是,志愿军的表现远远胜过了汉刘邦。我们没有献出一粒珍宝,没有交出一个女人,苦战了两年零九个月,漫洒堂堂男儿的鲜血,换来了近七十载的和平繁荣。而这一次集结在阴山下的几十万科技人员不仅仅是为了拯救中国,而是冲着拯救地球来的。

正当刘明邦站在草原上怀古伤今的时候,接到总部通知:萧燕燕下午四点飞到鄂尔多斯机场,刘明邦急忙叫了一辆吉普车赶了过去。到了航站楼,刘明邦远远望见自己半年没顾上联系的老婆,大步跑上前一把把萧燕燕抱在怀里,轮起来转圈圈。

萧燕燕那张红得发紫的高原脸不一会儿便开始发白了。“老公,军方急匆匆的让我来这里和家人团聚,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明邦天旋地转地坐在地板上喘着粗气:“这是一项关系到整个人类、整个地球的项目。我们这一代,还有我们的儿子甚至孙子都要坚守在这里为整个人类而奋斗了!”

第四十三章 人造黑洞

随着全国各地的人马不断抵达和安顿,被称作鬼城的康巴什新区在一个星期之中猛然苏醒,恢复了生机。大街上的日用品店和超市门前排起了长队,荒废多年的小区里杂草被剪平,树冠被修齐。

隶属于锡金霍洛旗的中小学和幼儿园也一时间忙碌起来,纷纷从全国各地征调志愿教师和师范院校应届毕业生前来支援。各小区业委会和街道办事处每天都会收到雪花般的物资清单,由军用卡车源源不断地送来。即便在周日,康巴什新城到处都是一派热火朝天的热闹景象,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

“我跨上沙漠之舟,背上烟斗和沙漏;手里还握着一壶烈酒,漫漫古道悠悠,说不尽喜怒哀愁,只有那骆驼奔忙依旧。”一首十几年前流行过的经典老歌飘荡在库布齐沙漠炎热的上空,刘明邦声音的沙哑掺杂着刘金山声音的稚嫩,让整个响沙湾余音回响。

刘明邦一手抱着刘金山骑在双峰驼的背上,另一只手打开一把折扇遮在刘金山的头顶。在沙漠里整整浪了一上午,既没有找到回程的路,也没有找到有手机信号的地方。这种情况是他从来没遇到过的,虽然心中已经万分焦急,但是仍然故作镇定地陪儿子一起唱着这首当年一度浪出花的歌。

刘金山回过头来问:“爸爸,咱们来到鄂尔多斯这么多天了,都是你陪着我看沙漠、看草原、看黄河、看博物馆。妈妈却一直不露面,她在忙啥呢?”

刘明邦给儿子扇了几下扇子。“妈妈是个大人物,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可厉害了。”

刘金山摇着脑袋:“我觉得还是爸爸最厉害,到了沙漠里都敢迷路,一般人还真没这胆量。”

“呃,我还在故作镇静地瞒着你,原来你都看出来了。”刘明邦尴尬地抬头望去,远远地看到一个绿洲。绿洲的旁边有一个二层小楼,招牌上写着三个字“治沙站”。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我滴个亲娘,终于有信号了。

“喂,请问您哪位?”

“我说刘干事,你这电话也太难打通了。我这里有一条通知向你传达:下午两点钟,在康巴什大剧院有一场重要会议举行,所有项目组成员务必准时参加,无故不得请假。”

“我说,今天是星期天啊……”

还没等说完,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刘明邦打开手机定位,现在已经到达库布齐沙漠的边缘,离目的地还有35公里。一路上,客车、货车、吉普车连个车影子都没遇到。父子两个驾驶着这头两米多高的骆驼一路狂飙,来到大剧院门前时已经晚了10分钟,气喘吁吁的爷俩加上一头气喘吁吁的动物令来往路人侧目而视。“这位是从中东赶过来开会的?”

刘明邦正在埋头找自己座位的时候,刘金山指着台上喊道:“快看,妈妈上台了!”

萧燕燕大步走到舞台中央,拿起话筒缓缓说道:“各位同仁,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昨天夜里,中国政府发往火星的勘测飞船发来一组异常的星空影像。根据这段影响我们可以确定,对人类命运形成巨大威胁的红巨星参宿四已经熄灭了。所以,我们的任务可能要提前取消了。”

大家一时间脑子转不过来。“参宿四熄灭了?!熄灭是什么意思?”“这颗红巨星又不是一个煤炉子,浇上一桶水就能灭掉。”

正在大家一头雾水、议论纷纷的时候,舞台的银幕上播放了一段长达十分钟的太空影像。橘红色的参宿四先是在正圆形的球体上长出了一条长长的线头,像蜗牛的触角一般伸向远方。不久之后,整个参宿四被渐渐地这根触角拉扯成椭圆形,像一支不断向外放线的纺锤一般飞速地旋转着。明亮的“纺线”在太空中变红并变暗,源源不断地钻进一个小小的黑点,逐渐淡化为无形。而作为纺锤的参宿四却随着纺线的不断流失而越绕越小,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整个会场内的观众都惊掉了下巴,张大的嘴都合不上了。坐在观众席前排的李天海院士悠悠地问道:“参宿四被黑洞给吃了?”

舞台中央的萧燕燕立刻点头回答:“根据国际事件视界望远镜系统的初步分析,这是一个直径小于80厘米的黑洞,它的原始质量只有地球的40倍。我们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一颗人造黑洞,而不是一颗凭借自身超大质量坍塌形成的天然黑洞。

我们现在费解的是,外星人是从哪里得来的力量,可以把一颗相当于地球40倍质量的星球捏成一块儿地板砖那么大的体积。然后还能把它长途投放到参宿四,一路上做到让这颗黑洞一点儿都不蒸发。我们之前推算过,一颗直径小于80厘米的黑洞在自然界完全蒸发掉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

这样的技术就像是在大夏天里,把一根完全裸露的冰棍儿从承德送到三亚,并且还要保证它不会化掉。这简直太神奇了。”

李天海院士站起身来面向大家:“目前这个情况恐怕只有一种解释说得通,那就是我们的老朋友,精卫星文明显灵了!”

会场里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科学家们有的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伸着懒腰,嘴里念叨着:“在这玩儿了一圈儿就可以回家了,真好。”

有的科学家仍然处于大脑短路状态,一脸呆萌地看着大屏幕:“本来以为今天是来开动员誓师大会的,结果开成了总结表彰大会,可是我们啥都没有做呢。”

随着大家的掌声和欢呼声逐渐退潮,萧燕燕摁下了手中的激光笔,身后的大屏幕上打出一行黑体字:“黑洞就像一堵终极监狱墙,人们可以进入,但永远不会离开。”

萧燕燕对着满场观众接着说:“同时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个坏消息,火星勘测飞创在观测到参宿四熄灭的同时还收到一组莫尔斯电码。翻译出来就是我身后的这一行字。

在这一行摩尔斯电码之后,还跟着一组和我们之前收到的那一组八卦电码类似的定位密码。按照银河系中心为坐标原点的立体坐标标注法,这组电码指向位于处女座星系中心的m87星系黑洞。

我们根据这个黑洞的吸积盘和喷流现象,可以间接计算出这颗黑洞的质量大约为太阳质量的60亿倍,它的直径约为177亿千米。黑洞的旋转速度可以达到光速的90%。

虽然我们了解了一些数据,但是面对这样的天体,我们仍然就如同无知的婴儿面对着一架隐形战斗机,茫然无措而又千头万绪。这份电码可以理解为人类来不及迈出了长大成人的第一步,在未来三百年至五百年的时间段中,也许整个银河系都将面临一场炼狱。”

萧燕燕在台上用尽量慢的语速陈述着板上钉钉的结论,在场的科学家们像一个个蜡像一样定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节段小段结

2019年3月5日,在弟弟的怂恿下一时兴起注册了网作家。连页面都没学会怎么用,就看到了以“星际宇宙”为主题的征文活动。作为一个眼科大夫,鄙人从来没有写过小说,更没有研究过科幻。也是一时兴起,竟然还投了稿。

跟我想象的不同,写小说的第一个难题不是如何安排情节,而是要先取好一堆主角配角的名字。第一天晚上写了序言之后,我取名字取到后半夜,没有一个称心的。正在此时,我非常尊敬的师兄袁斌给我打来电话,要求这本小说的女一号要用他小女儿的名字。

袁斌师兄的女儿叫袁媛,当天刚刚抓完周。作为她的师叔,我也不能太小气,大笔一挥就把整本小说当中唯一一个幸福美满的傻白甜角色分配给她。随后把我的长子刘明邦的名字分配给男一号,次子刘明治的名字分配给最佳男配角。还有,前年生二胎的时候以为会生一个女儿,提前取好的名字叫刘明仪,结果生了个二公子,这个名字也就留中了。没想到在小说里过一把有女儿的瘾,真的好幸福。

今天“星际宇宙”征文就要截止了,打开悦文首页,正好看到某起点大神作家说:“我在现实生活中,会陪伴我的儿子一起成长,就像在书里陪伴主角一起成长一样,他们都是我最爱的孩子。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替我重生了一回。”

看完这段文字,“知音”这两个字在我心中飞速掠过一万遍。与其说《银河季风》是我的处女作,还不如说他是我的另一个儿子。每当我把情节向前推进一步,那种感觉就像我的儿子又长高了一厘米。

在为小说列提纲的时候,为小说规划了三部分。

第一部分:银河季风

第二部分:黑洞危机

第三部分:星际浮桥

开始计划的是每一部分安排一万五千字左右,整本小说字数控制在五万字。但是随着情节发展,我的脑洞也随之越开越大,像“时光闭环”“八卦坐标”“参宿四伽马刀”“人造黑洞”“调理星球”“银河标靶”这些出自于科学同时又高出于科学的想法不断蹦出来,我简直要思维奔逸了。一口气写了43章,14万字,小说的第一部分还没写完。

再加上本身工作繁忙,每天可以用来写作的时间非常有限,所以引得各位看官催更不断,在这里向大家表示歉意。

4月10日晚间,国际事件视界望远镜公布了第一张黑洞的照片,当时我也和大家一样欢欣鼓舞。但是欢乐过后猛然发现小说的第二部分“黑洞危机”彻底没法写了。原打算写地球人如何设计望远镜观测并研究黑洞,结果科幻小说被科学家抢先一步。科学家的抢答让科幻小说完全失去了科幻色彩,科技发展的抢跑让科幻作者的脑洞瞬间被填平。哭笑不得。

所以,我需要重新把《时间简史》研究一遍,把脑洞开的更为激进一些,太接地气的科幻是没有前途的。

大家给我一段时间,让我把思路重新捋一捋,把提纲重新修改一下。小说第二部分的脑洞朝哪开,情节如何设计,感情戏如何展开,反派角色的名字怎么取,一堆的问题都要重新解答。

大家稍安勿躁,鄙人去去就回。大家一直以来的大力支持与提携令鄙人感激莫名,巡天遥看在这里再次向各位看官顿首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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