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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魄》


上架感言(2019.8.30)

我和小说结缘,是因一部《诛仙》。

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在学校图书馆借书,看了玄幻小说,《诛仙》是我看过的第二部小说,初读没什么感觉,但读到后来,越发觉得这是神书,开始萌生写小说的想法,书面上写过垃圾小说,后来随着年龄增长,越发看不下去,便撕了。当时对我而言印象最深刻就是碧瑶了,她念出痴情咒后,从半空中落下,这个想象在我眼前挥之不去。(不引战,仅个人感觉)

初一结束的时候,考试太差,但父母还是为我买了全套《诛仙》,我看了半个暑假(看完了再做的暑假作业),对主角的遭遇产生了共鸣,印象最深的变成了“一个人,一根烧火棍,面对了整个世界”。当然还是极其爱碧瑶。

也是因为看了半个暑假,我终于决定写出一部完完整整的文笔什么的都过得去的小说,所以就在书面上开始写了。

当时寝室长就说,我的小说看上去一股诛仙味……

我追随《诛仙》的感动,但是我并不想只是个复刻品。我希望能有一段契机,让我形成自己的风格。

高中三年,对我的文笔打磨而言,是最重要的时期。在语文老师的要求下,我们每周写一篇文章。加上海子的诗的影响,我的文风终于形成了。

高中毕业,我仔细对比,选择了在起点发文。

刚发文嘛,什么都没有事先打听,一章多少字(我写过字数10000的章节),在哪里自推小说,黄金三章,这些都不懂。所以一开始就没有达到签约标准。一年以后,我试图删除很多章节,重新改,但是因为删除章节过多被屏蔽了……

一怒之下,重开一本,取名“遥魄”,这个“遥”除了遥远的意思,也有谐音“碧瑶”的“瑶”的意思。

写小说,就是在自己构想的世界里,再于其中创造人物,然后观察他们的故事。

我的世界,是以《诛仙》为父的。格局会比较大,但是不涉及神,至少在整个系列的这一部小说里,不会涉及神。

既然说到了系列,我想说,我要为我构造的世界再创造历史。

这一部小说里,主角是林涟漪。以后会写系列中的其他故事,比如凌飞雪的故事、凌飞絮的故事。我还想去男频开文,主角么,暂时还没有想好。

我的人物,有一部分来源于真实原型。男女主角,原型都是我自己(所以他们是在一起的)。女二韩朗嫣,原型是我的高中某任同桌,非常可爱的小姑娘,那种令人看一眼就仿佛置身阳光里的类型。整部小说里最有气质的冯姑娘,是以我高中隔壁班的班花(我说她是班花,隔壁班应该完全没有异议)为原型的。

我要为她开一段话。高一看到她的侧颜,只觉一道涓涓温柔轻抚心间,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有温柔气质的女子。但是直到高三,我才敢打扰她的生活,走进她的班级,看她画画,看她说笑。细的不讲了,总之,她就是人间仙子。(我不是同性恋,但是我喜欢看美女,这也是男二刘垣冽喜欢看美女的原因,我把这个爱好赋予了他。)

对了,男二对女主角这么好,是因为他本来就对女子好,就像我高中班级里的男生一样,那种绅士风度让我不敢相信真的在现实中存在……

回到我个人,本想写一点对故事里人物的分析,但觉得还是由读者自己去品味吧。

林涟漪渐渐习惯了孤独,为人保护和受人约束中渴望自由独行,借力一切机遇,熔铸自己的强大,如成长中的你我。

无垠有才而沦为棋子,不能与人诉说的野心始终炽烈地舞动于青穹之下,隐忍而时时显露锋芒,白手起家,如平凡中渴望辉煌的你我。

刘垣冽潇洒浪荡不知岁月流逝,有自己的爱好,有自己的欢乐,曾无数次试图找到理解他的人,可惜奇葩独秀、旁人看戏。

韩朗嫣天真单纯,出生罗马,一路开挂,一帆风顺却始终为人主导,为人主导却偏偏也活得自在。如此人生,她玩得像一场戏,也璀璨得像戏中主角。我期待着结局时,她真正面对现实的那一刻。

今日上架,也是略显匆忙。我不知道未来我的书会如何,但必然用心去写。我不知道未来我会如何,但必然砥砺前行。

《诛仙》作者萧鼎在书前写的话很感人,我亦发自肺腑地把这句话放在这里,告诉每一位看《遥魄》的书友:

有朝一日,江湖再见。

第一章 神州

神州大地,天圆地方。源自上古,延续无穷。东部汪洋,岛屿诸多;南部蛮荒,毒物繁生,少有人迹;西北大漠,黄沙起舞,民风奇异,不识东方;北部天寒,荒无人烟,妖魔盘踞,险之又险,亘寒大地,绵延万里,暮雪千山,固守天际。

自从昆仑隐匿,归墟寂寥,人间孤立,无法而无天。

此中若有真实意,神非神后人非人。

何处英雄竟心殇?何处红颜欲断肠?

仰观苍天无一应,俯瞰大地尽刍狗。

往复徘徊未敢问,哽咽却道一人间、却道一人间!

茯苓村,一个神州中部的小村庄。

地处偏僻,本是不繁华的,却不知为何,近一个月来四方人马汇聚于此,见其相貌,正邪混杂。

当地人惊异之余,向某些面相和善的来人打听了缘由,原来是江湖上流出茯苓村西面梧桐林中有宝物出世的传言,虽然那片树林毫无异样,但已有数位具有占星能力的得道高人确认传言为真,于是正邪两道齐聚于此。

村人们知道后个个神情复杂,各有打算。

此刻村口石碑旁的木桩上坐着一名女孩,观望着来往行人,若有所思。那女孩粗布衣裳,墨发藏香若悬瀑,杏眸流光比星辰,其姿容之美,较于来往侠女亦略胜一筹。

“嗖——”

忽听身后一阵呼啸,女孩便知是冲着自己来的。她迅速低头,一颗石子从她头顶呼啸而过。正要抬头时,女孩意识到这石子越过了自己,就要打中来往行人了。

“啪!”所幸石子被一得道高人截住,那男子虽是中年模样,却仍旧玉树临风,身负长剑,温润如玉,看上去深藏不露,俨然一名大侠,“涟漪,又跟一群小子们一起玩啊?”

那女孩,叫林涟漪。

“是他们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林涟漪嗔怒。

“弱女子?你怎么能算弱女子?”俩男孩从林涟漪身后走出,其中一人满脸的冤枉,反驳道。另一人则愧疚地连连道歉:“对不起,涟漪。唉,我本来想阻止枫香的,谁知道他出手这么快。我……幸亏韩大侠截下了,要不然过往行人要遭殃了。”

“我没事的,江沨夜。”林涟漪摆摆手,“不过你根本不用担心过往行人,他们个个身怀绝技,杜枫香这点三脚猫功夫奈何不了他们。”

“这是什么意思?嘲笑我吗?我家三代猎人,我可是有家传绝技,能百步穿杨的!我要是受人赏识,潜心修炼,假以时日……”杜枫香大表不服。

“江沨夜的家传绝技不比你差!人家将来要成为微雕大师的!”林涟漪立刻反驳。

杜枫香还待要顶回去,韩大侠作为长辈,忙阻止道:“三个小家伙别吵了,你们都厉害都厉害。最近往来行人里可有许多江湖上的有名人物,你们仨再吵下去不是丢茯苓村的脸嘛!”

三人停下争吵。

韩大侠又劝几句,无意间瞥见往来行人里似乎有认识的人,急着去寒暄,便随意关照了一句:“最近天下恐要有变,你们几个最好乖乖待在家里别四处乱跑,正道邪道那边尤其不要去……”

说着,他便要汇入行人之中,不料却被林涟漪、杜枫香一手一边,将他两边袖子揪住了。

韩大侠回头讶道:“你俩干什么……”

话音未落,林涟漪已经问道:“什么天下有变?正道还是邪道?”她敏锐犀利的目光定在韩大侠脸上,似有逼问的意思,神情中显出几分担忧,仿佛江湖之事与她有关似的。

“人族还是妖族?”杜枫香补充道。与林涟漪不同,他眸中更多的是期待,如幼狼初见荒原时冒起的征战渴望,于韩大侠眼中却是单纯得如初生牛犊不怕虎。

听林涟漪所言,韩大侠倒不觉得奇怪;而从杜枫香一个土生土长的小村孩童口中听到“人族”“妖族”一类字眼,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过马上意识到定是林涟漪讲与他听的,当下看向林涟漪,无奈道:“我就知道你这小丫头好打探江湖之事,从前住在天下第一正道大派千羽林边上时,你娘就把你关得紧紧的,没想到你还是知道了不少。”

林涟漪尴尬一笑,故作后悔状,蹙眉道:“我知道我娘不喜欢我打探江湖事,可是我不找事,事找我啊。”她摊摊手,无奈道,“韩大侠您看,我和我娘搬到这偏僻地方不足一月,江湖之事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韩大侠无言以对。

林涟漪得意一笑,转过目光对杜枫香解释道:“怎么会是妖族有变呢?一者,神州人族聚居地的妖族都不成气候的;二者,不管正道还是邪道,一直以来都不欲与妖族为伍,妖族绝掀不起风浪;三者,人间最厉害的就是极北亘寒大地暮雪千山上的蛇妖族了,可惜千年前,蛇妖族早被鹰魔族打压得绝迹了。”

杜枫香亦无言以对,毕竟他知道的都是林涟漪讲的。

“所以是什么变故?”江沨夜一脸真诚地望着韩大侠,颇有虚心求教的弟子模样。

见韩大侠有犹豫之色,林涟漪、杜枫香立即学了江沨夜谦虚的表情,三人齐上,大有软磨硬泡的架势。

韩大侠迟疑了一下,无奈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凑近,压低声音道:“江湖上流传两条消息,一条自然是你们村即将出世宝物,另一条么……不太可靠,我都不知道该不该说。唉……据说,凌飞雪的大限将至。”

“什么?!”林、杜、江三人同时惊呼,这一惊呼甚至引来了近旁来往行人的注目。韩大侠尴尬地朝注目的行人笑了笑。待行人离开后,三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孩仍然没有缓过神来。

凌飞雪,何许人也!

当今邪道第一大教天涯教的现任教主,也是天涯教发展至今唯一一任女教主,已经活了八百多年!

据传闻,凌飞雪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子,倾城倾国倾鬼神,人称“三倾美人”。大约八百年前,凌飞雪成为教主,带领天涯教走向强盛之路。她出身的教中分派凌影阙也因她而成为天涯教最强大的分派。

仅凭她的美貌,就足够名声大噪,更何况此女实力惊人,能独自统领偌大一个教派,自身力量也是深不可测,注定是要成为百姓茶余饭后讨论的话题了。林涟漪、杜枫香、江沨夜自然知晓此人。

“韩大侠。”不知何时过来一名女子,修真门派的打扮,五官可爱,明眸皓齿,“好久不见!”

“叶筱钰!好久不见。唉,刚才看见你们了,正想来寒暄一番,谁知被这三个小孩缠住了。怎么?你师父也对这谣传的宝物很感兴趣?”韩大侠站起身来,显然与这人认识,或者说认识她的师父。

“其实没什么兴趣啦,就是掌门很重视,怕真的有什么宝物,万一被邪道的人带走就不妙了。”叶筱钰笑道,“对了,师父派我请您前去叙叙旧,您现在可有时间?”

“有啊,当然有。千羽林东林的掌印人请我去叙旧,就算没有时间也得去啊!”

韩大侠一副崇敬的模样,让叶筱钰不禁莞尔:“您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韩字湖韩大侠呀,这么说真是折煞晚辈了。”

韩字湖摇头笑而不语,正要迈开步子,想起三个孩子,又停下来费心关照:“刚刚我的话只是不大可靠的传言,你们不要太相信了。唉,这么漂亮的女子,我也不想她薄命。”

“……”听到正气凛然的韩大侠说出这样的话,三人顿时无语。

但是这样的传奇,谁都不想让它就这么终结吧?

第二章 红衣

林涟漪目送韩字湖离开,不满地轻轻嘀咕道:“在长晖城的时候不肯收我为徒,如今搬到茯苓村还来管着我。”

三个孩子自然不会听话回家待着,又在村口逗留了好一会儿。林涟漪观察来往行人,一眼便能分辨出行人属正属邪。若遇上她听说过的门派,便悄悄对杜枫香和江沨夜娓娓道来。

身旁路过一位须眉皆白而精神抖擞的老者,林涟漪不无敬仰地道:“这是正道中小有名气的老前辈,我住在千羽林边上的长晖城时,见他来拜访过正道第一大派千羽林。”

“哇!”江沨夜惊叹于林涟漪见多识广,看向那位老者的眼光中亦充满崇敬。

“这是剑丹城的炼丹师,剑丹城是天下铸剑师炼丹师汇集之地。此人我虽未听说过,不过看他衣服上的标志就知道了。啧啧,看来是个不成气候的家伙,剑丹城混不出名堂,却来茯苓村显摆。”林涟漪又以眼色指着远处一个穿着颇有特色的中年男子说。

“不愧是在长晖城住过的人。”杜枫香也忍不住感叹道,他看向那中年男子的眼神中有了几分轻视。

此时又有一名驼背老者在一名年轻人的搀扶下往这边走来,二人衣着朴素,面带微笑,交谈甚为和祥。然林涟漪只看了一眼,忙转头警示道:“嘘!别说话!这俩家伙看上去慈眉善目,其实都是邪道中人。”

杜枫香、江沨夜忙噤声不语。

待那二人走远了,林涟漪隐觉不安,皱眉自语道:“怎么邪道之人都敢这么光明正大地进村了?看来这传说中将要出世的宝物很厉害啊。”

杜枫香看着方才经过的二人,疑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邪道之人?难道你见过?”

林涟漪道:“没有啊,你见过吗?”

杜枫香讶道:“你没见过怎么就认定他们是邪道?”

林涟漪耐心解答道:“你也没见过他们吧?说明他们并非茯苓村人。如今异宝出世,外人若主动进来,必是江湖之人。若是江湖之人,非正即邪。我观他们行走间,眼神迅速扫视周围,似乎暗暗戒备着什么,应当是在防备正道吧。”

杜枫香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同时江沨夜连连点头,似很信服。

“这位小妹妹好聪明啊。”

身后忽然传来妩媚的女子之声,吓得林涟漪脊背一凉,面上红润之色也浮起了苍白。她往前飞跃一步,空中转了个身,落地时以正面对着如鬼魅般出现的女子。

杜枫香、江沨夜似也才注意到来人,反应上却没有林涟漪这么大只是有些警惕地打量来人。

那女子初入眼帘,血玉钗子珊珠舞,轻漾瞳子古墨收,红衣如霞光血染,长相打扮很有几分古意。她似浅实深的眸中看不出正邪,一抹妩媚的微笑如冬夜的魅影。

女子见林涟漪警惕神色,却不解释,依旧以她柔媚于内的声音甜甜地问道:“小妹妹如此聪慧,是哪家门下?”

林涟漪直觉不妙,不过仗着周围行人来来往往,有的是正道中人,总不会眼见着那女子欺负她,便大胆回道:“这位姐姐过奖了,我不过曾在长晖城住过一段时间,长晖城毗邻正道第一大派千羽林,所以知道得多一些。”她说时特意将“正道第一大派千羽林”几个字说得大声了一点。

女子似乎没听出林涟漪的意思,颇有几分敬仰,却反而显得有恃无恐般念道:“哦,千羽林啊,久仰久仰。”

林涟漪见她不再问话,忙转向杜枫香、江沨夜道:“我们快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嗯。”杜枫香、江沨夜哪有不赞同之理,三人便要往村里走。

“小妹妹!”女子突然叫住林涟漪。

林涟漪不欲回头,一把拽住杜枫香、江沨夜,走得更快了。她不确定那女子是正是邪,但直觉告诉她那女子很危险。

女子慌忙上前几步,问道:“我不过想问一下,这附近哪里有水?”

“村子以北三里处有条河!”林涟漪匆匆丢下一句话,不知是不是被自己的直觉吓的,几乎就要拔腿飞奔了。

“谢谢这位小妹妹!”女子含媚的话语从身后飘来,一阵凉风衬得她声音冰冷。

一直往村里走了好一会儿,林涟漪才放慢脚步,亦松开了抓紧杜枫香、江沨夜衣袖的手。

江沨夜回头往方才遇见神秘女子的方向望了一眼,疑道:“那个姐姐是邪道吗?”

林涟漪擦擦脸上因紧张流出的汗,道:“不知道。”

杜枫香问道:“那么你是看出了什么蹊跷?”

“也没有。”

杜枫香和江沨夜相视一眼,甚觉诧异,杜枫香忍不住追问道:“那你逃什么?”

“还带着我们逃?”江沨夜补道。

林涟漪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吐道:“这不是怀疑吗?总感觉她不是什么好人。”

江沨夜犹豫片刻,吞吞吐吐道“如果我们猜错了,让她一个人到三里之外取水,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这种时候能来茯苓村的,哪有什么弱女子?绝对不会出事的。”说着,林涟漪看了看天色,其实还早得很,便悠然往自家方向走去,“我要回家了,明天见啊!”

杜枫香、江沨夜还未答话,林涟漪蓦然回头,警惕地问道:“你们不会去找她吧?”

江沨夜连连摆手,道:“不不不!”

“呦!这不是长晖城搬过来的林涟漪吗?”身旁路过的一名中年村民,书生打扮,如见了什么大人物一样向林涟漪打了声招呼。

林涟漪听他语气带有讽刺,似很瞧不起她似的,便撇撇嘴,不大情愿地道:“怎么?你有事啊?”

那中年村民却不在意,嘿嘿笑道:“我从前以为林觅愔穿着如此尊贵,肯定是大户人家遭遇了什么变故才带着女儿搬到这里,没想到你们真的是从长晖城来的。我一介莽夫不过在山村里教书几年,不见世面,真是多有失敬了。”

林涟漪嘴角一扬,哼了一声,道:“怎么这回开眼了?”

中年村民道:“唉,方才韩大侠的女儿来找我打听你,我领她到了村口。听她口述,才知道原来你竟和千羽林有关联,从前多有得罪……”

“什么!韩朗嫣在村口!”林涟漪惊呼。

中年村民讶异回道:“是啊——你们没有见到她……”

分明在村口,二人却未曾碰面,韩朗嫣恐怕是仗着她爹教授的法术,前去跟踪了那女子。韩朗嫣如今十岁,林涟漪自身虽不修炼,可在千羽林边上住了八年,也知道天资再好的人,修炼短短不到十年,不论道行还是经验,绝比不过江湖上闯荡过多年的高手。

林涟漪一跺脚,向杜枫香、江沨夜丢下一句“快去正道找韩大侠,别让我娘知道!”,便往村子以北跑去。

比起起码修炼过几年的韩朗嫣,她林涟漪,一个没修炼过的凡人,更是不可能斗过那神秘女子的。林涟漪深知这一点,然生死攸关,她不得不送羊入虎口,想方设法,好歹拖延一点时间。

奔跑间,她以右手伸入左袖,只听一声“啪”,袖中似乎连结着什么东西,被林涟漪一把扯下,攥在手里。

茯苓村以北三里,确有一条河流,水流不疾,但颇有些深度。

林涟漪达至水边,气喘吁吁,紧张之下不禁又想起坚决不许她修炼的娘亲和死活不收她为徒的韩大侠:“哼!叫你们不许我修炼!跑这段距离便累得跟狗似的,若是韩朗嫣遭遇了什么意外,后悔都来不及!”

周遭寂静。

林涟漪强自镇定,极无把握的心思让她再次看了眼手中什物,满掌的汗水浸渍下,那巴掌大小的什物流映着细碎的金光,随着她右手颤动间如虫蚁爬动。

她抬头以西,见夕阳昏沉。

第三章 胁迫

林涟漪不知女子和韩朗嫣去向,一时没有头绪,只好沿河漫寻。片刻后听闻身后异响,惊疑之下,躲入一旁树丛之中。

是那女子。

她红影一抹,如风轻掠而过,于河边翩然站定,仿佛没有重量。

林涟漪身形不动,目光凝聚在她背影上。见她轻轻跪下,以水洗面,绝无异常。

却不见韩朗嫣。是没碰见还是她来迟了?

原无异象,却忽然迎面一阵无根之风,劲猛不已,林涟漪吃了一惊,后退一步,勉力定住身形,周遭树木尽折腰伏倒。

遭了,是被发现了。

女子缓缓起身,背对林涟漪,窈窕的身影于霞光下勾勒出柔媚无边,开口时温柔的声音里暗含着威胁:“小妹妹,天晚了,你不回家吗?”

林涟漪欲逃却觉脚下无力,试图动弹却觉连身形也不知何时被定住,她心跳猛地一沉,试着开口,没想到还能说话:“你是邪道哪派门下?”

女子尚未转身,透着轻蔑的笑声令林涟漪更感威胁。她缓缓转身,妩媚放纵的笑容如牡丹怒放,暗暗合着背后河水流声,笑道:“小妹妹,你这样聪明,不如猜猜?”

林涟漪正要回话,忽地红衣化作一团模糊的风陡然逼近,她尚未看个清楚,下一刻女子微微凉的纤细五指已经有力地扣在了林涟漪脖颈间,如坚硬的枝桠冰冷地抵在脆弱的生命幼苗上。

林涟漪被掐得呼吸受阻,左手下意识抓起女子的五指,试图将之掰开,双眸对上其藏刀的柔媚目光,甚觉恐惧。不过女子似乎刻意留了几分力道,令她勉强可以说话。

女子梨涡含蜜,如玩弄众生的妖魔:“你若猜得出来,我便放了你。”

“邪道第一大教为天涯教,教中有四大主要分派——万踪山、鬼双城、佘夜潭和凌影阙。因当今教主凌飞雪出自凌影阙,几百年来凌影阙一直为教中第一分派。你若为邪道,多半出于此派。”林涟漪几乎不加思考,如是回答,左手仍旧抓着女子五指,右手腕轻轻转动,手中什物似已被汗水浸透。

女子不置可否。

林涟漪极为紧张:“我猜的不对吗?”

女子微微歪头,笑意更浓,道:“小妹妹,你错了呢。”

林涟漪瞳孔放大。

女子五指的力道渐渐加重,林涟漪呼吸渐变粗重,喉间的痛苦令她眼冒金星,耳畔女子的声音亦低沉起来:“莫说我是否为凌影阙弟子,我连邪道都不是呢!”

怎么可能?

看她样子,绝非正道,既然又非邪道,那便并非人族。妖族又无此强者,难不成她是魔道?

鹰魔族?

林涟漪后悔万分,看来手中那东西未必能救她了。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林涟漪一边拼命揪着女子掐在她喉间的五指,一边艰难抬起右手,手中什物流淌着汗水的光泽,进入女子的视野。

“咦?”女子必定是看到了它,声音中惊讶却无轻蔑。

林涟漪知道,她的小命可能有救了。

林涟漪痛苦开口,呼吸尚不能自由,声音更是断断续续,不清不楚:“你——杀了我,正道——邪道,都会——与你为敌的。”

女子抓过林涟漪手中什物,原来是一块小小的令牌,拿在手中略沉,不似木制,比之铜铁亦尚显沉重。中央刻着一个大大的金色“免”字,“免”字下方是金色的“凌飞雪”三字,此外既无文字,亦无花纹,颇为古朴。

夕阳暗淡的光芒下,这小小令牌却似有诡异光芒,如蔑视,如威胁。

她眸中渐渐显出深思的凝重。

林涟漪还没缓过气来,感觉到女子迟疑,便更加用力地掰开她如铁石般坚硬的五指。

女子察觉到她试图逃脱,心中薄怒升起,双眉一蹙,五指用力微微收紧,目光仍停留在令牌之上,似乎在审视着什么。

她这一收紧虽只是分毫,于林涟漪来说确是要命的,林涟漪再度绝望,如即将被洪水淹没的落水者一般慌乱而无用地挣扎着,手中力气渐渐远去,眼前黑色里的夕阳竟显发白之态。

“人死的时候眼前是白的啊……”林涟漪感觉不到手的存在,或许还在挣扎,但她清楚双眼凸出必定极是难看,便认命般缓缓闭上了双眼。

将昏迷之际,她意外地感觉到脖颈间女子五指的压力忽然一松。几乎窒息的身体便如干涸的沙漠吸收雨水般猛烈地吸收空气。同时身体因没了女子手的支撑而滑落在地。

几回呼吸后,林涟漪总算缓过气来。揉揉眼睛,睁开时斜晖映入眼帘,她不禁感动生命之美好。

林涟漪心有余悸,颤抖的身体挣扎着站起,晕眩的目光中,女子脸上仍是最初见到时的神情,似乎并不害怕林涟漪所言的后果。

林涟漪萌生狐疑,既然并不害怕,为什么放了她?

女子凝望着几乎被她捏死的林涟漪,此刻眸中没了轻蔑,却多了分兴趣:“你竟是万寒径的女儿,怪不得懂这么多。”

林涟漪大惊失色,当初她爹万寒径将免死令给她时,不曾说明它的来历,但明说了无人知道这里有一块货真价实的多出来的免死令。

如今这女子竟凭一块免死令清楚了她的身份,想必清楚这块免死令的来龙去脉,可女子又说她并非邪道众人,再加上非邪道中人而放过手持免死令之人,林涟漪猜想:“或许此人与我爹认识?”

正思考间,女子缓缓走近,步履如魅。

林涟漪一惊,忙往后退去,不料被脚下石头绊倒,尚在喘息的身体哪里能保持平衡,立时便往后一仰,摔倒在地,眼前一震,又是黑了一瞬。

女子在其身旁俯下身,正对着林涟漪惊惶目光,锐利的目光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庞。林涟漪恐她忽然出手,明知无用却还是站了起来。女子亦站起,目光不离她面庞。

林涟漪只觉自己如笼中之鸟般被观赏,顿时便有一股怒气,冒着触怒女子的风险问道:“你既不是邪道中人,为何放我?”

女子不答话,又打量她片刻,眸中似有怀疑之色,而后怀疑中原先的轻蔑再次透了出来,她噗嗤一笑,道:“免死令能使持有者在天涯教中人面前保有一命,是因其上施加了咒术。凡天涯教人,入教起誓后,便算是服从了这咒术,若胆敢对免死令持有者动杀心,必立时惨死当场。”

林涟漪听闻娘亲讲过此事,倒不觉惊悚。

女子接着道:“我的确并非邪道中人,这免死令对我没用的。不过——我很好奇啊,你娘林觅愔是千羽林东林掌印人林恬的远亲,你爹是邪道万踪山的高手,一个正邪孽种,为何凌飞雪舍得将免死令给你呢?”

林涟漪不是没有这个疑问。若说是凌飞雪自愿给她的,无论如何也没有道理;若说是她爹向别的免死令持有者要的,或是这本就是她爹的,倒还有几分可能,可那原来的持有者得多大面子才能拥有一块免死令?似乎又不大可能。

天涯教至今,也只有鬼双城、万踪山、佘夜潭,三大分派的当家人才各有一块,这也是为何天涯教窝里斗如此厉害,这三派却经久不衰的原因。当然如今凌飞雪为教主,多半凌影阙也有了一块免死令了。

她爹虽是万踪山除了山主万虔问之外的第一高手,也不见得万虔问舍得把免死令给他呀!

女子忽然又微微俯下身,细细端详着林涟漪的面庞,如视珍宝,神秘一笑,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没发现,原来小妹妹你的姿容越看越像我呢!”

什么?

林涟漪大惊,百思不得其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忽而面前一阵风拂过,女子红衣一闪,不知所踪。

第四章 不解

就……这么放过她了?

林涟漪诧异不已,甚至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不会真的……是因为突然发现长得像她吧?

不管了,能活着就好。林涟漪长吁一口气,看看天色,夕阳不等人,这会儿就要落下了。她忽觉不妙,还不知道,韩朗嫣在何处?

对了,免死令!

林涟漪一慌,四下查看,期望女子把免死令留下了。所幸在女子最后所站处发现了免死令。她弯腰俯身捡回免死令,翻开袖子,使了好一会儿工夫,才将其绑在袖间,随即便要去找韩朗嫣。

女子没有提到韩朗嫣,多半没有碰上吧。

林涟漪如此期望。

未过片刻,河畔寻人时,果真冲出了一个毫发无伤的韩朗嫣。

韩朗嫣手腕上君影草模样的法宝散着明媚的光芒,林涟漪借此看清楚了她的长相。

惊艳。不,惊艳这个词用得不好,应该说眼前一亮,仿佛一缕阳光照进了厌倦了凡色的视界。貌如嫩叶初萌,无花之娆无果之盛;笑似清风徐起,非雨之柔非雪之寒。总觉得,世间明媚是因她而存在,女子之嫣然温婉到她身上,竟化作淡淡的风烟,袅袅萦绕,轻飘飘而不会消散。

都说美人如画,其实说得不完全对,画也分种类。世间女子,除了她,再漂亮也只能说是美人之画。这世间,恐怕只有她可以被称为貌美如山水之画。最难得的还是这纯净的气质,无辜澄澈的双眼,配上微卷长发,干净白衣,以及君影草样式的发饰和手环,活脱脱小仙子下凡。

当初只在长晖城匆匆瞥过一眼,没想到正眼来看如此出众。

林涟漪见其无恙,虚惊一场,正欲言说,韩朗嫣先喘了一大口气,道:“啊!你在这里!”又回头,“爹!林妹妹在这里!”

林涟漪苦笑道:“原来是你们在找我吗?”

“受伤了吗?”韩朗嫣跑上来欲仔细检查林涟漪身上有否伤口,林涟漪忙退后两步,道:“没有受伤没有受伤,让韩姐姐担心了。”

韩朗嫣放下心,清亮的目光涌了过来,道:“你遇见那妖女了吗?”

“遇见了,不过她又跑了。或许是知道你们要来了,便望风而逃了吧。”

“哼!若是敢欺负我林妹妹,我定要叫她好看!”韩朗嫣愤愤不平,四下张望了一下,才确信那妖女不在附近。

“那妖女的确很好看啊。”林涟漪笑道。

韩朗嫣白了她一眼,道:“原来林妹妹也爱开玩笑——从前只见过一次,还是匆匆看到了个背影,这次细细打量一番,原来林妹妹比林姨还漂亮。”说着,她将手腕上君影草手环凑近林涟漪的面庞,试图端详片刻,这动作让林涟漪不禁想起了方才女子的目光,忍不住略感不适。

“没事就好。”韩朗嫣身后,韩字湖现身,朝林涟漪笑道。

韩朗嫣回过头看着他爹,道:“爹,今晚我想和林妹妹一起玩儿。”

韩字湖无奈道:“不过天色已晚,若再耽搁,林涟漪恐怕要挨她娘亲骂了。”韩朗嫣露出失望神色,爱女心切的韩字湖忙低头悄悄道,“明天令林涟漪找个由头出来一起玩吧,不让她娘知道。要是被发现了,她娘那里我兜着。”

韩朗嫣喜上眉梢,猛地点头,转身与林涟漪相视一笑,看模样似乎很久没有同龄人和她一起玩了。

只说了几句话,天已完全暗了下去,还是韩字湖送她到了家附近,简单道别后便离去了,林涟漪独自回到家中。

她家地方有些偏远,房屋不过是普通的茅草屋,与别家并无二致,但屋外藩篱内却种了许多花草,格外引人注目,想来房屋主人必是格调高雅之人。

及至家门口,林涟漪却并不径直进去,反而在外面观望了会儿,见没什么动静后才迈开步子。然而抬起的脚还没落下,忽听身后一声质问:“涟漪,又去哪儿了?”

来人是林涟漪的母亲林觅愔。

林涟漪深吸一口气,转身尴尬地笑道:“娘,我出去能有什么目的?不就是和杜枫香、江沨夜他们一起玩吗?”

“玩?去哪儿玩?”林觅愔衣着简朴,眉目如画,温婉似水,倩步款款,但言语间不失为母的威严。

“去——村口看过往行人——啊。”林涟漪深知娘亲的个性,刀子嘴豆腐心,虽说会教训她一顿,但一定不会惩罚她的,有时候听她训斥,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此刻也是这样,低着头偷着笑而又理直气壮。

林觅愔果真没有动手教训女儿,只是看了她一会儿,长叹一口气,带她进了里屋。

“我跟你说过,最近因为宝物出世的传闻,大批江湖门派的人来到此地。那些正邪善恶,我们普通百姓分不清,也不该去理睬。否则,一旦惹祸上身,谁都救不了你。所以那些人聚集的地方你千万不要去。嗯,尤其是那个韩字湖,虽是正派的,但仇敌很多,你一个小孩子,少跟他来往。”林觅愔一边生火做饭,一边如此苦口婆心地劝导女儿不要惹是生非。

林涟漪沉寂不语。

良久,她蓦然抬头,看向娘亲。

“是不是因为爹是邪道中人,不久前触怒了什么厉害人物,恐招惹灭门之祸,所以我们躲到了这里?”

这次轮到林觅愔蓦然抬头,面对着她那自小聪慧过人的女儿,目瞪口呆。

沉默,良久。

“涟漪,总之,娘亲希望你远离那些人,不管他们是正道还是邪道。”林觅愔一脸严肃,似乎是证实了林涟漪的猜想。

也许是无力为父母分忧所以不甘?她无力地挤出一个字:“哦。”

入夜。

林涟漪静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韩大侠的话和娘亲的话,自言自语道:“别说是杜枫香了,就是我,听到这样的江湖、这样的传奇,都忍不住要去闯荡一番。”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话自己随爹不随娘。但是娘亲如此郑重的警告又令其不得不思索,看来爹是遭遇了什么大麻烦。

既是不能做什么,就去找个人倾诉自己的不自由吧。

“杜枫香太冲动,还是找江沨夜比较好。”林涟漪这样想着,悄悄翻出了窗。

对于她来说,翻窗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啊?为什么不让你出去?”江沨夜陪着林涟漪坐在不知谁家的草垛后,强忍着哈欠,问道。

“就是怕我卷入其中,受到伤害吧。”林涟漪苦叹道。

“哦。然后呢?”江沨夜又忍下一个哈欠,却被林涟漪注意到了,她怒道:“喂,你在听我讲吗?”

“嘘!”江沨夜连忙做了个手势,压低声音道,“我们是偷偷出来的,声音轻一点。”

林涟漪见他如此害怕被人发现他在干坏事,不禁扑哧一笑,后又发现不对,赶忙压低声音。江沨夜倒不生气,憨厚地笑了笑。

这样聊了许久,林涟漪心情大好,也渐生困意,简单道别后两人各自回去了。

林涟漪走近家门口,意外听见屋后一阵轻微的交谈声。惊讶于谁人在此,她悄悄绕过藩篱,躲在树后,瞥见两人,一人正是其母,另一人身形有些熟悉,仔细一想,竟是曾经替她爹送信的人——迁史。

林涟漪蹙眉,心下又加重了几分隐忧。

第五章 偷听

“夫人,您且不必惊慌。正道众人现驻扎在茯苓村东面,您与小姐住在西面,只要平日里约束着小姐,不往东面跑,暂时不会碰面。至于邪道那些小门小派的自然是从未见过您,有正道在此也不敢兴风作浪,而我们天涯教人马暂时还未来到此地,您就更不用担心。

“不久前万大人已任万踪山掌事,权力仅次于山主,您和小姐已不用再躲藏正邪两道的刀剑。掌事会尽快来到茯苓村,接您二人回万踪山。”

“好。”林觅愔点点头,问道,“但是为什么天涯教人马这么晚才来?莫非天涯教出了什么事?”

迁史略微迟疑,才神色凝重地答道:“夫人所说没错。观海山遭遇了偷袭。”

听得此语,林觅愔也神色凝重:“是正道所为?千羽林?”

“是。”迁史不禁诧异,“夫人如何发现的?”

“之前茯苓村宝物出现的传言一传开,就陆续有许多正道大派派人前来,但千羽林身为正道第一大派,却最晚前来,由此可以见得。”

“夫人果然秀外慧中。”

“千羽林选择此时偷袭,是想趁天涯教众人注意力全在那宝物上而没有谨慎戒备吗?如果仅仅因此,未免也太冲动。”

“正如夫人所想。千羽林选择此时进攻,不仅因为天涯教出动大量人马前往茯苓村,兵力不足到是其次,更多是因为另一个谣传——也许不是谣传。”

“什么?”

迁史深深呼吸,一字一顿地说道:“江湖传言,我天涯教教主凌飞雪大限将至。”

“什么?!”林觅愔大吃一惊,沉声道,“可是真的?”

“传言一传到我教,凌影阙就迅速派人追查散播谣言的人,但是没有结果,只知道是从剑丹城附近传开的。”

“剑丹城多占星大师,看来此言多半为真?”

“未必。也许是正道小人故意自剑丹城散播谣言,以扰乱军心。我教派出的人马本已在前往茯苓村的路上,半途收到消息,又返回观海山。敌人来势汹汹,看来是一早计划好的,多亏教主未雨绸缪,未乱阵脚,才阻住他们的进攻。”

“这次千羽林的进攻是何人带头?”

“西林渚沙。”

“此人未入千羽林时乃是一介屠夫,做事急躁莽撞,做了西林弟子后脾气没有丝毫收敛,被上一代掌印人收为关门弟子后才有所收敛。自从他做了掌印人,急躁的脾气是收敛了,莽撞的性格却仍是那样,但其真才实学倒是很让人佩服。渚沙,对付起来很麻烦吧?”

“是的。他冲锋陷阵,极是强悍,还逼得凌教主亲自上阵。”迁史唏嘘之后,忽然冷笑道,“哼,正道高手不过如此!凌教主一出招,他们全像病怏怏的草木一样不堪一击,就连渚沙也敌不过我们教主的十招。正道中人趁虚而入,原想捡个便宜,怕是都想不到凌教主丝毫没有大限将至的迹象,反而几招之后,将他们吓得都落荒而逃了。那堂堂的渚沙道人厚着脸皮非要撑下去,最后还是被他的弟子拉走了……”

迁史正陷入对自家教主无限的崇拜中无法自拔,对面林觅愔却陷入思考:

为什么千羽林要进攻?

仅仅想趁虚而入,捡个便宜吗?

“难道是我想多了?”林觅愔不再思考。

“迁史,寒径什么时候能到这里?”林觅愔不得不打断迁史对凌飞雪不尽的赞颂。

迁史立刻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笑了笑:“处理完那边的事后,掌事已经在赶来了,如果不出意外,明日晌午之前能到。”

“好。你先回去与他汇合,替我和涟漪报个平安。我先进屋去了,以防女儿发现。”

“夫人放心,我在小姐房间里熏了安神香,她睡得安稳着呢。其实夫人大可让小姐知晓,此次搬到这偏远地方,不过是以防那些眼红掌事如今地位的人狗急跳墙。”

“只怕她多担心。我终究希望她能远离这些是非,至少在还小的时候可以无忧无虑。”

“夫人,躲不掉的啊……”

林涟漪藏在树后,听到前面内容,本是百感交集,满脸的惊讶,以至于小嘴张成了圆形,但一听到迁史说他用了安神香,不禁在心里怒骂:“好一个迁史,一边恭恭敬敬地叫我小姐,一边这样欺瞒我!”

待迁史走后,林涟漪正要前去翻窗,突然意识到屋外是藩篱,想进去就会有动静,有动静必然被发现。她只好眼见林觅愔进入屋内,祈祷她不会发现女儿不在。然而她的想法落空了。

“涟漪,你在哪儿?快出来!”林觅愔匆匆走出屋子,神色慌张,大概猜到林涟漪在偷听了。

林涟漪从树后走出,朝林觅愔笑道:“娘,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意外,但是我都听到了。”

林觅愔惊疑,不知是不是女儿骗她,想叫她把什么都说出来。她试探地问道:“你说说,你听见什么了?”

“我爹已成了天涯教万踪山的掌事,他现在正要赶来接我们回去。之前观海山遭遇千羽林偷袭,所以他没能早点来。娘啊,您不要用这个表情看着我,反正我爹明日就来到这里了,咱马上飞黄腾达了,我再晚明早也要知道的,现在就不用瞒着我了吧?”

林觅愔只好苦笑:“你这丫头,为什么不乖乖睡觉?”

“因为——我本来乖乖睡觉的,都怪迁史的脚步声太大了,都把我吵醒了。”

“胡说!迁史是你爹手下最厉害的高手,你一个没修炼过的小丫头怎么能听见他的脚步声?你——又去做坏事了吧。”

“哪有?”

“你明天早点和杜枫香、江沨夜他们道个别,也许以后我们就不回来了。”

“哦。”想到此,林涟漪不禁有些不舍,但随即又问道,“爹是万踪山掌事,那娘您是什么身份啊?”

“娘?娘什么都不是,不知道为什么你爹会看上我。”

“因为娘秀外慧中啊!”

“净知道贫嘴!”

灯火熄灭,整个屋子像一滴暗下去的墨,蒸发成一缕黑烟,飘飘乎融进黑夜里,亲近于深渊,遗忘了白日。

恍如隔世。

这是在什么地方,有一片光明?

抑或是未知的、炽热的、让冰雪里的人儿忍不住靠近的黑色的温度?

林涟漪走在她的梦里,抑或是走在别人的梦里。

她走在茫茫人群里,漫无目的,仿佛只能跟随不能脱离。就这样走过一个个岔口,她疑心,犹豫,却不敢走上另一条路。

她询问远方,无人回答。

她终于厌倦,厌倦毫无目的且无意义的跟随。

她冲进前面的人群里,撞开他们,试图挤到最前端,但是人群无尽,道路无尽,她只得放弃。

在下一个岔口,她终究走上另一条道路。

顺风顺水,倒是并无阻碍。

林涟漪走到尽头,是一条河流,浅水莹莹,水草青葱。涉水而过,是一坡道。她越过坡道,在视线透过坡道最高处时,发现其下浓雾氤氲。

惊异之余,陡然俯见下方乃一庞然大物,可惜有浓雾笼罩,不能得见其全貌,大概是某种异兽。凝神聆听,可听见此兽的喘息声。

浓雾开始消散,异兽的轮廓渐渐展现。此兽通体玄青,身长五丈有余,似蛇蜿蜒,四爪尖锐,头顶一对角,俨然一条蛟龙!

林涟漪动容惊呼:“哇!”

蛟龙听到动静,缓缓睁开了双眼。

“哇!”林涟漪梦醒,仍如梦中一样地目瞪口呆,冷汗涔涔,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她神情恍惚,忽然意识到一阵雨声,略微诧异,徐徐走到窗边,微微开窗,只见一阵冷雨,淅淅沥沥,如同天空的眼泪,为着人间不解的熙熙攘攘,从黑夜滴到破晓。

是了,已经破晓了。

她突然懒怠起来,决心不去道别了,省得他们知道她的身份后厌恶她。

林涟漪望向破晓的东方,朝着勉勉强强透过乌云的几缕光明,深深吮吸。

第六章 时代

这一夜的悲欢离合太多,蒙蒙细雨打湿的,不只是茯苓村一个天真无忧的小丫头的心田。深深黑夜,在某一处的阁楼上,另有一种伤怀。

夜色已深,那处阁楼。

窗户大开,可见万家灯火,中有一名女子独对这繁华人间,久久叹息。

那女子白裙典雅,白纱遮面。她十指微凉,轻轻按在窗框上。目光空灵,犹如歌谣,带着柔情地,停留在万家灯火中。淡淡月色流连在她一对美目里,似水镜漪澜,幻灭一瞬。夜风入窗,梳理她一头长发,亲吻她双鬓鸦雏色。

广寒清浅,远在天边,谁人知,那处冰冷,令神也肝肠寸断?

夜风拂面,不过是夹带着夕阳的温度,岂能暖冰心?

身似弱柳兮发如雨,目漾秋波兮眉掩情!

倾城倾国倾鬼神!

天涯教教主凌飞雪,独上高楼,俯视着苍生,俯视着她的时代。

仿佛黑夜也向她叩拜。

“咚咚咚。”

“进来。”凌飞雪的声音正配她的容貌,如梦如幻,如雪纷飞。

“吱呀”一声,一名女子推门进来。浅粉衣衫四月花,盈盈笑目乱红飞。那女子恭敬地走上前,凝视着凌飞雪的背影,却不言语。

清寂无声,唯风与月正兴。

“飞花,你走近些,看看这人间。”凌飞雪语气平静,却隐隐有些激动。

凌飞花依言走近,如凌飞雪一般俯视片刻,乖巧地笑道:“很和祥,这是师父您开创的盛世。”

面纱下的凌飞雪仿佛也在笑:“是啊,这是我开创的盛世繁华。我自七百多年前成为天涯教教主,励精图治,为着这个人间,付出了不尽的心力。当年十虹涧人族与异类之战极度惨烈,种种景象还在眼前,转眼已是我凌飞雪的时代了。”

“师父您是天下的希望。”

“当年我刚进入凌影阙时,凌影阙因为没有了镇阙之宝‘飞喑笛’,又没有资质特别出众的人才,在整个天涯教中抬不起头,还险些被瓜分。”

“想必当时没有人敢想象,今日掌握大权的是我们凌影阙。自从您成为阙主之后,什么都变了,凌影阙注定在您的带领下走向强盛。”凌飞花自豪不已。

凌飞雪陷入回忆,沉默良久,才道:“可是你知道么,我的阙主之位是抢了我师姐凌飞絮的。”

凌飞花微微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突然止住。她顿了顿,说道:“弟子知道。但是自古能者胜任,凌飞絮她不如您,自然应该把位置让出来。若由她担任,恐怕凌影阙没有今日的强盛,天涯教更不会有此盛况。师父您不必觉得愧疚。”

凌飞雪收回目光,转过头看向凌飞花,问道:“在你眼里,或者在我凌影阙众人眼中,凌飞絮是个怎样的人?是否如曾经偷窃飞喑笛出逃的宫徵羽一样,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叛徒呢?”

凌飞花沉思一会儿,答道:“宫徵羽天资聪颖,本该成为下一任阙主,掌管凌影阙,却枉顾当时阙主的教导,竟然携镇阙之宝与一正道弟子私奔,导致凌影阙式微,实在十恶不赦。还好当时的阙主隐瞒下了飞喑笛失窃的消息,阙中上下至今以为飞喑笛仍在阙中,只是无人能够吹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凌飞絮只是嫉妒师父您,因而离开,罪不至此。但因为您一直为凌影阙和天涯教尽心竭力,两相对比,就显得她……”

凌飞雪叹道:“世间万物自有灵性,强大的法宝也是如此,除非遇到它看中的人,否则无人能使用之。飞喑笛本名‘飞音笛’,只是因为极少有人能将它吹响,最后便被称为‘飞喑笛’。就算宫徵羽不带走,仍旧没有人吹响啊,岂不也只是摆设?”

“若是她不偷窃,未必后世没有人吹得响。”凌飞花话语中尽是对宫徵羽的仇恨。

凌飞雪默然,凝视着窗外风景。

良久。

“你觉得茯苓村宝物出世的传言可信吗?”凌飞雪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多半可信。”

“那么,等你与我天涯教其他人马会合后,告诉他们,不用找那宝物了,去反攻正道吧。”

“什么?”

“那宝物我要了。如果瞧着可以,就用来代替飞喑笛吧,当是我替宫徵羽和凌飞絮赎罪了。”

凌飞花目瞪口呆,惊的不仅是凌飞雪替那两个罪人赎罪,还有她欲亲自出手夺取宝物。就在不久前,她还亲自与千羽林正道小人大战,这次会是她第二次出手。但凌飞雪很轻松很随意地说出“那宝物我要了”,倒是不出她的意外。

全天下敢这么说的人,绝对不超过十个。

她欣喜地应道:“弟子明白了。”

惊喜过后,凌飞花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凌飞雪频频出手?

随后她想起的是一个谣传,一个自从它散播开来就引起凌影阙全体成员甚至天涯教部分教众恐慌的谣传——凌飞雪大限将至!

凌飞花想到此便惊慌不已,忍不住试探道:“师父出手,那宝物必是唾手可得。待师父携宝物归来,那些诋毁师父的谣言定然不攻自破。”

凌飞雪眼角一颤,幽幽地反问道:“你们都觉得是谣言吗?”

凌飞花顿感不妙,噤声不语。如若不是谣言,凌影阙日后还会有立足之地吗?如若不是谣言,天涯教还能统领四方吗?

“如若不是谣言呢?”凌飞雪说出了凌飞花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

师徒恩情、凌影阙的安危……种种想法溢上心头,凌飞花张口却不能言。她望着师父凌飞雪孤独清瘦的身影,渴望得到安慰与保护,却见凌飞雪缓缓低下了头——面对窗外的世界。

原来强大如凌飞雪,有朝一日也会低头。

凌飞花恍惚之间,忽然意识到凌飞雪不过也是个人类、一个女子,不知为何,偏偏由她一个人承担了复兴凌影阙、复兴天涯教的责任。她也会有恐惧的时刻,恐惧时也会渴望安抚,但命运要她永远走在最前端,以至于当内心的怯懦占据上风时都没有人向她施以援手。

邪道的崇拜赞颂、正道的仇恨诋毁,都是加在她身上的束缚,本质上并无区别。

竟然是这样。

已经不需要再试探什么了。当凌飞雪转过身,以作为人师的不舍看着凌飞花的时候,凌飞花看向师父的目光中也只剩了不舍与依恋。

“师父的离去会让你们遭受什么,师父明白。但是师父已经活了八百多年,活够了,何人没有大限呢?乘风归去,是为了下一次遇见。今生我凌飞雪过得颠簸,但也算圆满。晚年又有你这个好徒儿,也算是有了继承者。以后,凌影阙就归你管了,我会让下一任教主照拂你们的。万寒径已经在下面等了,你唤他上来吧。”

“嗯。”

凌飞花转身离去,凌飞雪则再次俯视着窗外万家灯火。

那是她的时代啊!

她披荆斩棘,辛苦开创的时代啊!

第七章 隐秘

失神下楼,凌飞花回忆起她走近凌飞雪的全部过程。

少年时遭到恶人欺凌,是凌影阙弟子相救。凌飞花举目无亲,明白自己除了投靠凌影阙外别无出路,便毅然决定随救命恩人来到凌影阙所在地“清水梦泽”。

凌影阙中规矩,既然来到凌影阙便都是一家人,每一个人都可以改姓凌,她也就毫不犹豫地改了姓,反正原来的家庭已不再在乎她。但是,为了区分,只有阙主的关门弟子才能以“飞”为姓名第二字,阙中除了凌飞雪没有人名字带“飞”字。当时凌影阙上下无不追随凌飞雪,她也是如此,以成为凌飞雪关门弟子为终生目标。

苦修多年,终有所成。她超越众人,成为凌飞雪唯一一个关门弟子,二度改名,为“凌飞花”,并被允许到凌影阙禁地之一“蒹葭秋水”中参悟至道。

凌飞雪对这个徒儿可谓疼爱至极,不仅将阙中法术倾囊相授,更依据她个人特点,另创功法,并时时指导。至于阙中大小事务,也是很早就交由这个爱徒处理,仅使几位长老从旁辅助。

凌飞花小小年纪,便已是天涯教第一分派的掌事。走近凌飞雪,她渐渐感觉到绝代高手的难以超越,那种发自灵魂的孤高感、震慑感总是让人忍不住仰望。

不知不觉,她成为了凌影阙中对凌飞雪最为虔诚的弟子,一心以为有了凌飞雪,凌影阙将永盛不衰,天涯教也会强大到战胜正道,一统天下。

然而有一天,凌飞雪将另一禁地“凌影月桂”的秘密告诉了她,她才有了一丝清醒。

“凌影阙本不是我分派的名字,只是清水梦泽中遗落的一尊高阙之名。本是阴阳两座,阙边一棵千年月桂,后不知为何毁去了一座,只剩阴性一阙。为区分阙名和派名,此阙改称‘凌影月桂’。这是凌影阙的圣地,非阙主不得进入。我凌影阙的镇阙之宝‘飞喑笛’原本就藏在其中,但是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

“为什么?”

“宫徵羽,那个和正道弟子私奔的阙主候选人已经将它带走。历代阙主都会派人寻找,但是没有收获,飞喑笛早已不知去向。为了不引起麻烦,只有凌影阙重要人员才能知晓此事,你切不可对外泄露。”

“是。飞花知道。”

“将来哪一日我不在了,便是你带领凌影阙众人,杀出一条生路。”

“弟子必不负师父教诲。”

知道越多,背负越多。凌飞花得知此事后,感到自身所背负的责任实在太重了,一旦离开凌飞雪,凌影阙何去何从?她不敢想象。为了那一天到来时能够从容面对,凌飞花更加努力地修炼,力求修炼到登峰造极的地步。然而,有一天一位长老仙逝前告诉她:

“没有用的,你怎么修炼都没有用的。凌影阙一开始就是个不入流的小门小派,直到第二任阙主凌飞雁找到飞喑笛后情况才好转起来。之后凌影阙完全是凭借飞喑笛才崛起的,我们的修炼法门都与音律挂钩,清水梦泽这片风水宝地也一直依靠着藏在凌影月桂中不断吸取天地灵气的飞喑笛,我们的力量才能因此不断壮大。

“如果找不回飞喑笛,又没有与它类似的宝物,未来我们凌影阙将撑不过三代。你想要修炼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却不知,凌影阙最强大的法术就是要借用飞喑笛修炼的啊。”

“阙主没有借用飞喑笛,不也修炼到如此境界了吗?”

“这个凌飞雪,她,她,她用的是别派法术。”

长老临终遗言,冰冷了她全身血液。

凌飞雪,凌影阙有史以来最受尊敬的阙主,堂堂天涯教教主,竟然用的是别派法术!

“是什么?究竟是什么门派的法术?”凌飞花正欲追问,长老已然断气,只有右手伸出的三根手指作为线索。

“三……”凌飞花深深地念着。

走到楼底,凌飞花如当日听到长老遗言之时,再次喃喃自语:“三……”

当日凌飞雪将所有阙中秘密告知她时,只字未提别派法术的事。长老仙逝后,她一直在等凌飞雪将那种法术教给她,但她最敬爱的师父并没有这么做,仍旧缄默着。

也许是出于不能将法术外传的愧疚,凌飞雪派出了越来越多的高手寻找飞喑笛,顺便也在寻找宫徵羽和凌飞絮。但是,明明可以放弃这种几乎希望渺茫的寻找,只要凌飞雪将法术传给她。

为什么不可以呢?

开门之时,她已恢复往日的模样,笑迎道:“万掌事,恭喜你成为万踪山掌事。因阙中事务繁忙,我还没来得及亲自恭喜你呢。”

“不如凌掌事你,担任掌事早我好几年呢。”万寒径微微一笑,谨慎回应。

“教主就在阁楼上,请进。”凌飞花不再谦虚,为他让开一条路。

“多谢。”

万寒径并不知道凌飞雪为何在此时召见自己,只知道如此一来他必然要晚些到达茯苓村了,这样他的妻子和女儿的危险就会多一分。想到此,他不免担忧。

“教主。”

凌飞雪转身,两眼微眯,应该是在微笑了:“进来吧。”

万寒径行礼道:“教主找我,是有何事?”

凌飞雪在桌边坐下,示意他坐下。万寒径惊疑不定,只得坐下,接下来的事却更出乎他的意料。

凌飞雪拿起桌上的酒壶,为自己和万寒径各自斟了一杯酒,悠悠地说道:“没什么事,叫你陪我喝一杯。”

万寒径吓得蓦然站起,仓皇不知所措,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这——教主,究竟——所谓何事?属下……”

“惶恐?”凌飞雪笑道,“你一个大男人怕喝酒么?喝了酒就不惶恐了。坐下。”说着,她举起他的酒杯,伸手送到他面前。

万寒径缓缓坐下,接过酒杯,面庞上却已见汗。凌飞雪半揭面纱,一杯酒见底后又重新戴上。万寒径见此,忽然间心生好奇:这传说中的三倾美人到底有多美?

但他立刻压下这种不该有的好奇,努力把心思放在许久未见的妻子女儿身上。他勉强喝了一杯酒,正要等待大教主发话,却见她没有停的意思,竟然又斟了满满一杯,并很自然地拿过万寒径的酒杯,要再倒上一杯。

万寒径连忙惊问:“教主可是遇到什么麻烦?”

凌飞雪身体一震,仍旧倒满了一杯酒,递给万寒径,道:“你说对了,是有个麻烦。”

万寒径此刻已经被凌飞雪的反常行为吓得不轻,恨不得找件正事大谈一番,也不顾凌飞雪递来的那杯酒,刷地站起身,带着欣喜地问道:“如若教主有什么吩咐,属下必定竭力为教主分忧。”

凌飞雪语带不满,道:“坐下,先喝酒,然后再聊正事。”

万寒径无奈坐下,接过那杯酒,匆忙喝下。

……

第八章 凄凄

如此反复,万寒径已喝了不知多少杯,说被灌应该更准确一些。

“教主,究竟有什么事,非要深夜召见属下?”万寒径喝得满面通红,眼睛几乎睁不开了。

“就不能好好陪我喝点酒吗?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喝酒了。”凌飞雪竟然如任性的年轻女子一般,带着哭腔怒道。

“这样耽搁,怕是茯苓村那宝物会落入正道手中。”

“哈哈,宝物有那么重要么?你是惦记你那美貌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吧?”谁也不会知道,她面纱之下双颊透红,却不是因为酒。

一双美目,一对泉眼,泉水潆洄,百转千回。眉间紧锁,两行泪流,湿了轻轻面纱;夜风仍卷,吹冷了醉意温暖。

“教主,您怎么……”万寒径和醉意斗争,勉强睁眼,却见凌飞雪无声落泪,马上没了下半句。

凌飞雪并未答话,她趁着酒兴发作,揭开了面纱,那一刹那,三倾美人绝色容颜夺尽了天地颜色。

凝脂之上,两颊透粉,丹唇勾起苦涩的笑,风月望之伤怀,仙神视之动容。天若有情,亦感怜惜——更不用说初见此容颜的凡人万寒径了。

万寒径被惊艳得动弹不得,虽醉意朦胧然止不住目瞪口呆,乃至神魂不复,若是换了常人必然垂涎三尺。

他的心尖颤动了。

但听凌飞雪问道:“如何?”

“美极。”万寒径没忘了他的妻女,只是实话实说,但此话一说也觉得对不起林觅愔,不禁哈哈大笑,仿佛自嘲,仿佛苦笑。

凌飞雪也笑,笑得放荡,笑得不羁。她得意地嘲笑天下女子,那些永远美不过她的女子,同时也嘲笑着天下男子,那些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子,那些自居正道、不齿邪道妖女却还是爱慕于她的男子,那些始始终终硬着嘴不肯承认自己心意的男子。

直到万寒径醉得不省人事,直到一切寂静,寂静得像结局。

她的笑声随着他的笑声的平息而冷落下来。她哭过了。湿润的眼眶微红,似胭脂晕染着秋光。剔透的眼珠中,这个世界彷徨地驻足,驻足着凝视:几道血丝像裂痕一般蜿蜒纵横在千年方才圆满,万年方才现世的琥珀中。盈盈涟漪,若静若动,飘摇,翕合,将风干,抑或凝固。若是风干,她眸中倒映的世界将只是飞沙走石;若是凝固,一切静好的岁月便会戛然沉寂,天地将停留在这一瞬蹙眉的忧伤。

微光浮舟般漂泊其上,漫渺如传说,却另有一种期盼,来自无边的心湖,如蓝田美玉之上的轻烟,踌躇在两汪清泉以下。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

几带雨丝飘自窗外,浸染心扉。

下雨了么?

细雨纷飞,涤荡人间;如歌悠扬,驱尽悲欢。

她凄凄惨笑。

破晓的阳光穿不透雨幕,都只是垂死挣扎,有何意义?

茯苓村东面,十虹涧驻扎处。

迁史从昏迷中醒来,仍觉头痛无比。第一眼,见十虹涧北山堂弟子高秋鹰,气宇轩昂,相貌不凡;第二眼,见十虹涧南山堂弟子高秋蜓,面目如画,英姿飒爽。稍加思索,便想起昨夜十虹涧对自己的追捕。以众敌一,十虹涧如此疯狂地追捕,也算是正道作派吗?迁史痛苦中扯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你笑什么?!”高秋蜓怒道。

“师妹不必发怒。”高秋鹰阻止了她,“他在万踪山混得甚是得意,被我们抓了自然羞愤。”

高秋蜓冷笑:“万寒径的走狗,助纣为虐,活该被我正道惩治。”

迁史深知他二人的不可理喻,不再说话。回想昨日深夜的恶战,他不禁苦笑,想他平日里跟随万寒径打拼,近来势力已能与山主相抗衡,当真是得意不已,怎么今日反倒被正道两个后生晚辈生擒了?

这二人名声,他也曾有所耳闻,兄妹二人,各自拜在十虹涧北山堂堂主殷览峰、南山堂堂主楚菡萏座下,年纪轻轻,已经颇有名声,被视为十虹涧不可多得的翘楚。若论修为高低,他二人不分轩轾,十虹涧中也仅有掌门万俟离的大弟子齐声却可以超越他们。

昨夜对战,高秋鹰、高秋蜓可能是信心不足,故带领其弟子一起追捕他,此战败了倒也不觉羞愧。

昨夜迁史向林觅愔报信后,为了不惊动正道众人,特意绕了远路,却偏偏在远路上遇见十虹涧的人。本来自以为甩掉了他们,没想到他们就是故意让他跑远的,为的是不惊动其他正道中人。

“哈哈哈,没想到正道中人也这么喜欢勾心斗角,你们倒不如入我天涯教……”迁史半路上被十虹涧众人拦截,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内心的小算盘。

“休得胡言!”高秋鹰怒道,“我们一向光明磊落,岂会如你一般诡计多端?”

“没有勾心斗角?你们故意跑到偏远处抓捕我,就是怕被千羽林抢了功劳。自从镜花剑出了问题,千羽林就抢了你们正道第一大派的头衔,你们气不过……”

“胡说!镜花剑好端端地供奉在寒星台上,根本没有出问题!”高秋鹰范仿佛伤口洒了盐水,竟然吼叫起来,“他是在挑拨离间!快将他拿下!”

一声令下,众人迅速将迁史包围。面对十虹涧年青一代的高手,迁史虽急于离开,却也不敢大意。他跟随万寒径多年,风风雨雨锻炼出了何等眼力,环顾众人,一眼便辨出实力最弱小的一个人,那是个瘦高个。心念一动,身影一转眼就晃到那瘦高个面前,手上闪出一把刀,正向他拦腰斩去。

“师弟!”高秋鹰提醒道。

来不及回应,瘦高个持剑防守,匆忙之间,勉强挡住了那一击。他的同伴还来不及援助,迁史竟又连出两击,第一击回切瘦高个的右肘,他躲闪不及,手臂被划破。

第二击先以脚使了虚招,待瘦高个防守之时突然顺势侧身,手上用劲,手中宝刀再次对准他的腰部。电光火石间,瘦高个哪里能接下,只好后退。

迁史乘势紧逼,欲在这包围中抢出一个缺口,手中刀光闪耀,不曾停下,终于在瘦高个身侧找到缺口。正要杀出一条道路时,但听身后一阵尖锐的穿空之声,他止步防守。

高秋蜓的法宝“秀谈剑”大放白芒,直指其背。迁史看向自己的“空石刀”,微微一笑。空石刀感其意念,飞出手中,在背后生生挑起了秀谈剑,那挑动方向就是指向瘦高个的。

高秋蜓花容失色,瘦高个也险些被秀谈剑刺伤。空石刀飞回主人手中,迁史飞速掠走。但高秋鹰怎会放他离去?方才高秋蜓的拦截给了他和其他弟子足够的时间,高秋鹰手执“穆首剑”,紫气腾翔,见迁史欲逃,疾速拦截,招招凌厉,毫不留情。迁史小心应对,又要顾及周边其他十虹涧弟子的攻击,形势实在是惊险。

终于,在多人围攻下,迁史左支右绌,露出一个破绽,被众人抓住了机会,几招之后,他多处受伤,被生擒了。

“啪!”一种奇异的粉末随声撒下,迁史陷入昏迷。

“这粉末是?”其中一个弟子问道。

“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是从天涯教万踪山弟子那里找到的,可以令人昏迷。这叫以牙还牙。”高秋鹰说道,“我们先把他带回去吧。”

高秋蜓补充道:“现在已是深夜,动作轻一点,不要吵醒别的门派的人。”

第九章 泄密

回到驻扎地后,高秋鹰与高秋蜓不能入睡,互相商量着如何处置迁史。

“这次我们的任务是寻找宝物,生擒迁史已经是立了功了,不必再在如何处置他这件事上浪费心神,这样得小失大。”高秋鹰道。

“是。况且十虹涧只派了我等弟子前来,而千羽林、百琐庄都有师长在此,我们不可自行做主。”高秋蜓应道。

“那么,明早就去告知几位师叔师伯吧。”

“师兄,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奇怪?”

“观海山遇袭,万寒径等人都半路折回援助,至今未到茯苓村,为什么迁史先到了这里?”

“是不是想跟踪我正道中人,不费吹灰之力地获取宝物的消息?”

“我正道各派还未到齐,暂时不会出发,这点他们不会不知道。再说我们都不敢确定真有宝物存在,哪有什么消息可打听的呢?最重要的是,你看他是从西面来的,如果是打探消息,为什么要去那里?如果是打探消息,为什么今晚要急着走呢?”

“师妹的意思是?”

“恐怕另有目的。”

“能有什么目的?也许是他们有什么新的线索?所以特意派了迁史这样的高手过来?”

“也许。或者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不如我们趁夜,去茯苓村西面看看吧,天亮以后也好将情况悉数告知千羽林和百琐庄的诸位师叔师伯。”

高秋鹰见高秋蜓一脸深不可测,心中感慨这个妹妹的聪明伶俐,猜到他要抢先将情况弄清楚,又不好意思说,便自己先说了,否则这人是抓了,更大的功劳却不是自己的,这不是给人当垫脚石吗?

他顺势点点头,笑道:“还是妹妹聪明。”

高秋蜓白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嘱咐其他弟子看好迁史,高秋鹰、高秋蜓二人一同前往茯苓村西面,向着林觅愔、林涟漪的住处越来越近。

途中经过一户人家,两人见屋子内灯光亮堂,心中生疑,悄悄贴近窗边有些破败的墙,试图听到什么。

“早跟你说了,这个林氏母女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从头彻尾都很奇怪。当娘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女儿的成天跟小子们混在一起,像什么样!”一名妇人在屋中怒骂。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很奇怪吗?从长晖城来的,会这些很正常啊。她女儿本性贪玩一点,又在家中闷惯了,和几个小子玩起来很奇怪吗?”慢悠悠地反驳妇人的多半就是那妇人的丈夫了,“儿子,你别听你娘瞎说,我看她们再正常不过了。你娘啊,就是嫉妒涟漪她娘长得比她好看……”

“你说什么?”妇人勃然大怒,打断了丈夫的话,“好啊,我看你就是见人家长得好看才帮着别人说话。现在见我老了就嫌弃我是吧?自从嫁给你,我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现在将近临盆,你父子俩却还惹我生气……”

“娘!你别这么说她们!”里头一个孩子吵道。

正是江沨夜。

江沨夜和林涟漪道别后回到家,却意外被他的父母发现,在其母的逼问下竟然一点秘密都藏不住,将实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个明白。

他的爹日夜研究微雕,对其他的事情都是随意处置的,待人接物都很温和,自然不会责备什么,倒是他的娘很是气愤,为了这件事从开始教训到现在。

因为丈夫的一句顶嘴,妻子竟要将一件小事恶化到家庭矛盾,她的儿子也许平日里见惯了这种事情,很聪明地又把话题引了回去,同时不忘在心里对林涟漪连连道歉。

“儿子,你可别被这母女俩迷惑了!”江母突然紧张地抓住江沨夜的双臂,很是认真地劝道,“她们真的有问题!既然她们住在长晖城那么繁华的地方,为什么非要搬到我们这种穷乡僻壤里来呢?肯定是在那里惹了什么麻烦所以来这里避难的!依我看,涟漪她娘林觅愔就是红颜祸水,在外面惹了什么人!林涟漪为什么姓林呢?因为她的亲生父亲见不得人,要不然按规矩该跟她爹姓啊!”

说到后来,江沨夜和江父已经无力再听了,都觉得这不过是一个被嫉妒心理控制了的女人在发牢骚。殊不知,她的“牢骚”歪打正着,全都是对的。

“林觅愔?”高秋蜓在外头疑惑道。

“怎么了?你知道这个人?”高秋鹰忍不住问道。

高秋蜓做了个手势,示意高秋鹰到远处商谈,二人走到远处。

高秋蜓边回忆便说:“这事也是我听其他弟子说的。这次带领千羽林弟子来茯苓村的人,也就是千羽林东林的掌印人林恬,曾经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其父母一直期望她能规矩一点、安分一点,但后来她渴望匡扶正道,与家人决裂,入了千羽林,并修炼有成,成了掌印人。

“就在十几年前,有个叫林觅愔的女子来投靠她,那女子说她是林师叔的远亲,因为当家人不成器而倾家荡产,就剩她一人无处可去,不得不前来投靠。因为非千羽林人不可在千羽林久留,林师叔将她安排在长晖城。

“八年前,林觅愔莫名有了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对外说是捡来的,但是很多人觉得这不是捡来的,哪有这么巧刚好捡到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千羽林有些人觉得这对千羽林的名誉有影响,希望林师叔能和林觅愔划清界限,林师叔也就真的很少去看望她了,没想到林师叔眼中,亲情也抵不过名声。

“后来因为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且和林师叔关系不大,大家后来都不提了。”

“竟有此事!那么,她们为什么要搬到这里来呢?”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林师叔在林觅愔有了孩子后不再看望她了。”高秋蜓没有回答,而是恍然大悟似的说了句令高秋鹰没头没脑的话。

高秋鹰两眼的光芒亮了些:“什么?”

高秋蜓为自己的分析笑道:“因为林觅愔孩子的父亲是天涯教的!”

高秋鹰眼中光芒又盛了些:“什么?”

“林觅愔和邪道中人相爱,生下一个孽种。为了掩饰,所以称其为捡来的孩子。林师叔不见她,既是为了千羽林的颜面,又是为了保护她母女二人的秘密,防止被有心人注意。

“那孽种的父亲当时在邪道的势力还小,无法保全母女俩,所以宁可将她们留在受到千羽林保护的长晖城。

“而如今他在天涯教混得很好,刚当上万踪山的掌事,所以急着来找她们了。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特意派了最信任的心腹来到此地。

“若非被我们发现,只怕茯苓村此事过后,他会将母女二人接到天涯教。这个林觅愔的丈夫,林涟漪的父亲,应该就是万寒径。”

高秋鹰着实佩服高秋蜓的分析,但这么输给这个妹妹是很没有面子的,他极力想在她的分析中找出漏洞来补上几句:“难道不能是迁史的女儿吗?”

高秋蜓愕然:“有道理。”

高秋鹰忽又摇摇头,笑道:“有关系吗?只要是邪道所生,就是孽种。”

对于邪道,毕竟势不两立,他二人始终是怨恨的。

高秋蜓接着道:“嗯。至于究竟是谁的孩子,只待明日众位同道一起去问个水落石出。”

第十章 变故

两人清楚,只要今晚找到林觅愔的住处,明日上门寻人即可。

以防万一,两人费了很大功夫,仔细查看,直到高秋蜓闻到几缕特殊的味道,竟然和万踪山用来致人昏迷的药物味道差不多。循着这缕味道,两人找到了林觅愔、林涟漪的住处。

适时林觅愔、林涟漪已睡,十虹涧二人也不好意思入室查看,只好作罢,只需明早问问村里人,就可知晓此处是否是林觅愔、林涟漪住所。

直到醒来,迁史仍不知道万寒径的秘密已经被高氏兄妹发现。被二人冷嘲热讽了几句,只道自己虎落平阳被犬欺。

一片寂静里,帐中人都依稀听见了帐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高秋蜓从帐中探出个头,见天空洒泪,破晓微光飘渺无依,莫名想起了江父江母口中的林氏母女,眸中闪过一丝愧疚。

在林觅愔没有丈夫在侧陪伴、林涟漪没有父亲在侧保护的日子里,她们是如何过来的?眼看就要苦尽甘来,却……

她摇摇头,叹息一声。身后传来高秋鹰的问话:“师妹,你看这外面的雨,明天早上能停下来吗?”

“未必。这雨很美,我忽然不想它停下来了。”

“什么话?明早上我们还有大事要办。雨不停可是会耽误时间的!”高秋鹰很不理解,只当是这个妹妹偶尔矫情。

迁史在旁得知他们明早要办一件大事,却不知是何事,兴许和宝物有关,又或许是……

“莫非夫人和小姐的秘密已被他们掌握?”想到此,他忍不住要跳起来问个明白——若不是他被绑缚着。不能问,他便不说话。

然而刚才的神情却被高秋鹰看到,高秋鹰冷笑道:“这事还要谢谢你啊!”

迁史双眼瞪大,明白此事已经被发现了,正要说些骗话,又想到他们只要明日问问茯苓村的村民,一切都会清楚,他心情大是低落,一边嘲讽着十虹涧用心歹毒,一边对万寒径、林觅愔深表愧疚。

破晓时分,阳光却穿不透浓密的乌云,只好在东方天际漂泊无依,天空唯有泪流不止,才能一表对黑色笼罩的大地的同情与悲恸。

如高秋鹰所愿,小等一会儿,雨便停了。按照先前所说,兄妹两人找了一名村民问清楚状况,昨日锁定那处果真是林觅愔住处。一名弟子前去通知了千羽林的林恬,另一名弟子前去通知了百琐庄的刘庄庄主刘臻绝。

百琐庄原是家族门派,其中以刘氏、陈氏为主,后来庄中人员一归为二,即陈庄和刘庄。倒不是说陈庄的人都得姓陈,刘庄的人都得姓刘,但是想成为下一任庄主必须改姓,至于总庄主则是要庄中最强大的人来担任,姓什么无所谓,刘、陈,或者其他姓氏都可以。在改姓氏这一点上,百琐庄倒是和凌影阙相似的。

为防止过会儿的问罪太过于“震惊”,导致林觅愔、林涟漪发现动静逃脱,高秋鹰先去了西面暗中看住林觅愔、林涟漪二人。

林涟漪昨晚得知自己身世后,自然在破晓醒后就睡不着了,这样在窗边看着雨落雨停,呆到天空彻底放晴。林觅愔虽哄着女儿睡觉,自己却压根没睡,期待着早些见到心心念念的丈夫。

新雨之后,空气总是清新得让人不舍得呼吸,脚下泥泞升起土香,混着草香与花香,让人不禁迷醉。难怪这个平凡的村庄,有这么多人舍不得离去。隐隐嗅到江湖上危险气息的林涟漪思考着:“我对这个才搬来不久的小村庄有多少留恋呢?”

“涟漪,你一夜未睡吗?”

“不,我睡了一会儿,被雨声吵醒了。”

“等你爹将我们接回天涯教,你慢慢接受了,就可以安心睡觉了。”

“嗯。”林涟漪少见地乖巧,忽然想到一事,“娘,您不是一向厌恶正邪斗争吗?为什么当初会……”

“看上你爹吗?”林觅愔笑道,“我厌恶正邪斗争,想远离江湖,是因为它打扰了我宁静的生活。但是,这世上有一些东西,本身就比宁静更重要,并且如果没有这些东西,生活就永无宁静——即使表面是宁静的,人心底的波涛也会将整个生命吞没。”

“哦,我明白了。但是我眼里这些能颠覆生命的东西和您的可能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每个人的都不一样。”林觅愔对这个有点早熟的女儿并没有责怪,反而一脸欣慰。

俩人在喜悦中等待着,却不知即将到来的是灾难。

高秋鹰在远处眺望,本以为计划完美无缺,不料从东面走出一个小孩,神色紧张,匆匆向林觅愔家跑去。高秋鹰顿感不妙,这孩子今早见过,就是他向一名村民确认林觅愔住处时,那村民身边的小孩。马上他就会知道,这孩子叫“杜枫香”。

“林姨!林姨!出事了!”杜枫香边走边喊。

林涟漪先跑出来,问道:“杜枫香,怎么了?”

“今天早上有人向我爹问及你和林姨的住处,是十虹涧的人!”杜枫香气喘吁吁,“我听见他们说要处置你们!”

林觅愔这时才从屋中走出,听到杜枫香的话,神色惊慌:“枫香,你确定是十虹涧的人吗?”

杜枫香虽不知道她们做了什么错事,但也知道事情紧急,狠狠地点头,道:“我、我、我相信你们是无辜的,但是他们的表情非常可怕。你们要不要先出去躲一下?”

林觅愔、林涟漪相视一眼,林涟漪有点不情愿,她毕竟不知道正邪之争有多可怕,以为只要撑到万寒径来了就可以脱身,但是林觅愔知道,如果不逃,也许撑不到万寒径来了。

来不及感叹一家人的团聚又要遥遥无期,甚至是一家人即将生死相隔,林觅愔抓起林涟漪的手,塞到杜枫香手中,用力推了他们一把,疾速说道:“快逃!往梧桐林里逃!”

“站住!”

高秋鹰断断不能容忍这个孽种就这么逃脱了,他冲上前,拦住了杜枫香和林涟漪。

林涟漪不敢再上前一步,生怕那锋利的剑会刺向自己——看高秋鹰的表情,这完全有可能。但是杜枫香不会管这个,仗着自己是好人家的孩子,上前就是狠狠的一口,咬在高秋鹰执剑的手上。

高秋鹰错愕地看着他这么咬下去,竟然没有想到躲闪。想必他平日里不管是在十虹涧中还是行走江湖,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攻击”,就算是女子都不齿于这么做,更何况是……只听自己“啊”地一声,他堂堂十虹涧高手的世界观随之破碎。

别说高秋鹰,林涟漪都没有想到杜枫香这么擅长活学活用,把她“教”的能耐用得恰到好处。杜枫香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么好用,那一瞬间也许闪过一丝想拜林涟漪为师的冲动,不过随即就拉起林涟漪继续逃命。

林涟漪回头看了她娘亲一眼,仍然十分不情愿离开,但是她清楚强留下来没有意义,也许还会给林觅愔增加麻烦,最坏的情况:能逃一个是一个。

这一回头,算是看了最后一眼。

第十一章 香消

高秋鹰缓过神来,大感丢脸,怒火中举起了穆首剑,不知是想吓吓他们还是真的动怒了。

林觅愔见状,忽然拔下头上木簪,手中握诀,木簪收到主人命令,脱手而去,阻住了高秋鹰。高秋鹰只好转过身来和林觅愔相斗。见其握诀方法,一眼便知是天涯教法术,更加愤怒。

“林觅愔,你身为千羽林林恬的远亲,竟然和天涯教邪道中人纠缠不清,罪不可恕!还不快投降认罪!”高秋鹰意外发现此人不好对付,自己被纠缠得不能脱身,这样下去小的肯定逃掉了,于是用语言威慑。

林觅愔冷笑:“投降也是死,不投降也许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投降!”

“不可理喻!”高秋鹰怒道。

林觅愔毕竟不是修炼多年,虽然借这不知什么来历的木簪拖住了一会儿,但也就是一会儿,随即便落入了明显的下风。

很自然地,她终究还是受了伤,几回受伤之后,她已无力再斗。

“沦陷邪道,不知悔改,你就等着正道的惩治吧。”

话音刚落,正道众人便到达此处,眼见高秋鹰得意站立,而林觅愔受伤倒地。

千羽林来了三人,林恬、东林二弟子郜落霜、东林八弟子叶筱钰。百琐庄来了两人,刘庄最出类拔萃的弟子刘垣冽和陈庄最出类拔萃的弟子赵苍宇。十虹涧只有高秋蜓,此外还有一些主张正道的小门派弟子。

林恬对于这个倒向天涯教的远亲林觅愔还是很心疼的,也许对于这件事真的知情,她连忙将林觅愔扶起,一边检查了伤势,一边沉声说道:“查清楚了吗?果真是这样吗?”

高秋鹰答道:“还在查。但是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否则为什么林涟漪逃得这么快?林觅愔阻止我追捕她的女儿,她用的就是天涯教的法术。”

林觅愔没有反驳,林恬也不再说什么。

百琐庄赵苍宇却先忍不住了:“林师叔,您怎么还为她查看伤势?这分明是……”

刘垣冽猛然咳嗽了一声,阻住了赵苍宇的话。果然林恬突然朝赵苍宇横了一眼,一下子把他吓愣了。刘垣冽瞥见了这一眼,他年轻,资历远不如本门的赵苍宇和十虹涧、千羽林的其他几位弟子,自然不敢对林恬的做法说什么。

刘垣冽吞了吞口水,说道:“倘若林觅愔真的有罪,正道自然不会放过。但是孩子是无罪的,就算真的是……”

林觅愔听到有人为她的孩子争辩,澄澈的眼睛看向刘垣冽,满眼的感激与恳求让刘垣冽觉得责任重大,毕竟孩子真的无辜,不该受此牵连。

“刘师弟你这话——莫不是要包庇那孽种?”高秋鹰话中带刺,“既然是邪道所生,若是容忍,将来必酿成大祸啊!”

高秋蜓见众人还没将林涟漪抓获就开始聊怎样处置,赶紧提醒道:“林师叔,师侄先去将林涟漪追回。”

被她一提醒,众人才意识到还有个人在逃。

“不许害我女儿!”

林觅愔知道,林涟漪一旦落入正道手中,又被获知她是天涯教万寒径万掌事的女儿,此罪当真不小,恐怕谁也保不住了。

为了救女儿,或者说,让女儿撑到万寒径到达茯苓村,林觅愔下了决心。她以木簪划破脖颈,在林恬惊异的目光中,一部分血液渗入了木簪,木簪逐渐变得透明,鲜艳的血色将木簪浸染成红宝石一般,一部分血液则在林觅愔的催动下,借着木簪的力量,像烟雾弥散在空气中。

林恬没有阻止的机会,因为她离林觅愔最近,血气一开始弥散开来,最先殃及的就是她,她嗅着淡淡的血腥味,陷入了昏迷。别人当然也没有机会阻止她,因为都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了。

当真是一门邪门的法术。同归于尽啊!

但是她从来没有打算杀了他们,杀了那些要伤害她和她的女儿的人。她用尽生命,只是想拖住一会儿,拖到她最爱的丈夫来这里救他们的女儿。

林觅愔在血色中笑了,她相信她的丈夫马上就会到啦,女儿也马上就没事啦。

正如今早的光芒,终究会穿过雨幕。

然而她终究还是见不到他了。

多年等待,也算是有了结果。这样遥遥无期的等待倒不如死亡,至少他马上会到,然后为她落泪。谁叫他让她等这么久?女儿都那么大了,才见过父亲几次?

她忽然有些邪恶地思量着她的丈夫会为她流多少眼泪。

常年不看我,应该很后悔,加几滴。

常年不看女儿,再加几滴。

辜负妻子的韶华,罪上加罪,加!

迟了一点,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加!

为了我们的未来太辛苦了,结果我和女儿都没有享受到,加……

血色氤氲在这片空气中,仿佛将这片空气也凝成了凄美的琥珀,阳光下流转着晶莹的光芒。它不会消散,如果林涟漪万幸未死,多年以后来到这里,也许这血色依旧长存。正道弟子会在这片血色中沉睡,久久不醒,除非有强大的法宝可以净涤之。

木簪完成了使命,浑体血色重归为不透明的本来面目,依照主人的遗愿,带着一串血色,飞往梧桐林,飞往林涟漪。

是的,除非有强大的法宝可以净涤之,而这里刚好有。

郜落霜袖中滚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瓶,桂花的香气在瓶子周围萦绕。仿佛感受到四周诡异的血腥味,白玉瓶香气大盛,很快就将血腥味净涤了。

她本人,正气凛然十般坚毅,秀气隐然一点婉约,自是配得上这法宝。

却不知是何法宝,竟然如此纯净无暇?

众人清醒过来,脚步尚有不稳,堪堪站起,发现四肢麻木,难以控制。意识到中了林觅愔的邪门法术,林涟漪此刻应该已经跑远,众人大呼大意,输在邪道一个小小女子手上实在觉得丢人。

林恬发觉林觅愔已经死去,悲痛之余,又开始担心林涟漪的安危,她知道正道众人出手,林涟漪必然被抓,不忍面对此景,她选择留下来看守林觅愔的尸体。

虽然此刻众人还未恢复,但都纷纷追去。

木簪穿梭于深林之间,仿佛感应得到主人女儿的气息,竟是不走歪路,径直向林涟漪飞去。一路留下一缕极其浅淡的血香,转眼便飞到林涟漪身边,而那一路血香早已随风消散。

林涟漪、杜枫香只听得一阵刺耳的破空声,头皮刚一发麻,却未曾感受到身后那“凶器”刺伤自己,转身见木簪停留在半空,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托着一般。

林涟漪认得这是她的娘亲的木簪,虽不知它有什么奇能,但见此簪千里迢迢来寻自己,林觅愔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也大概猜到了。

要么是被抓了,要么是……她明明猜到了,却不愿意这样想。

“娘……”

第十二章 解救

林涟漪伸手将木簪握紧,双眸凝泪,回忆盘旋。

也许是遭受的打击太大,她反而麻木了,没有哭,没有言。她的双腿已经无力,却不知是因为跑得太久太累还是经历太多内心太累,麻木中竟不知道身形不稳已经向一侧歪了过去,险些就要摔倒。

杜枫香反应快,及时将扶住。他踌躇着,不知道如何安慰,更不知道如何劝她继续逃命。

不过不必他劝,林涟漪因为伤痛暂时混沌的思维已经在空白之中给出了下一步的指示:

逃吧!背叛娘亲的尸体,去寻找让她的三魂七魄安宁的方法。若干年后,必是我回归之时。

正当杜枫香好不容易找出一句话安慰她时,林涟漪突然拽起他的手,冲向了深林更深处。

“涟漪?”

“别废话!快逃!”

杜枫香乖乖闭嘴,神情却很是复杂。他回想起来,这个林涟漪曾经也这么拽着他和江沨夜逃,一手一个,好像是偷了谁家的粽子被发现了……

可是当时她是笑的,笑得纯净,笑得恍若不食人间烟火、初到人间的仙子,根本不会让人想到她是在偷盗。

这次,确是痛苦的,甚至隐隐有些可怕,倘若正眼见她眼色,恐怕会被吓到。

成长的隐忍已经开始像毒素一样蔓延了吗?

杜枫香忽然发现自己也开始有点懂得,有点成长了。虽然在逃跑,他还是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在正道多人离开东面驻扎地前往西面时,一抹窈窕身影出现在正道驻扎地外。她白裙优雅,白纱遮面。

身似弱柳兮发如雨,目漾秋波兮眉掩情。

赫然正是凌飞雪!

“高师兄高师姐说茯苓村东面隐居着一对邪道母女,还是天涯教的!他们此刻联合了千羽林、百琐庄的人兴师问罪去了!”一名弟子扯着闲话。

“什么?竟有这等事!”另一名弟子被他的话吸引了,惊讶得放下了手中的事,追问起来,“他们怎么敢留在这里?不知道我们正道有这么多人驻扎此地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等师兄师姐回来了,我们问个清楚吧。”

“还以为你知道很多呢!”那名弟子又拾起手中的事,很轻蔑地说道。

“哼!那你以后不必问我事了,管好帐中那个天涯教的俘虏吧!”

凌飞雪惊疑帐中的俘虏是谁,身影晃了一晃,转眼便到了帐中。

“我没看错吧!刚刚好像有一个白色的影子……”

“哪有什么白影子!你是不是后悔了想找个借口跟师兄我道歉?”

“……”师弟无语。

迁史正发愁着如何向万寒径交差,虽自认此刻空石刀被十虹涧封印,一身力量又被锁在体内,蛰伏于经脉,连这帐子都出不去,但一想到魂归万踪山,都没什么脸面去见万寒径,真是失败感缠身。警觉如他,陡然间感觉到一个强大的存在就在身后望着他,他竭力转身,惊见一袭白衣,凌飞雪就在他身后。

虽知道这里是十虹涧营地,不能大声喧哗,否则必引来敌人,他还是忍不住要大声高喊一声“凌教主”,然后跪下来磕个头感谢教主护佑。

凌飞雪可不是为了听她的教徒来磕头的,手边一道白光飞过,在迁史喉上轻轻触了一下,又飞速收回她的袖中,迁史就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他知道这是凌飞雪的法宝,多年来未曾示人,就算是平日里偶尔出手,旁人也只能见一道光飞来飞去,而莫知其为何物。今日得见那一道光芒,实在是荣幸至极。

他一个激动,又想说点什么话,凌飞雪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只好不说。

激动之心淡去后,迁史开始疑惑为什么凌飞雪到了这里,但是他并未问出口,他知道这不是他应该问的。他等着这位伟大的教主救他出去,然后擒了十虹涧的人。

凌飞雪迟疑片刻后,却仅仅用那神秘的法宝为他松了绑,解开了经脉中封锁他力量的各处禁制,没有带他冲出去,而是走近他轻声道:“代我告诉万寒径,我对不起他。”

迁史心头猛然一惊。

对不起什么?

他一头雾水地点点头,想起曾经无意中听到的一段对话。

“据观海山上一个人说,我们万踪山山主万虔问想提拔万寒径当掌事,不仅因为万寒径的能力,更重要的是教主支持万寒径。”

“什么?万寒径不像是凌教主那边的人啊。”

“哼,不过是表象,也许他早就投靠了凌影阙。这个人有能力,却也有虎狼之心,所以山主一边不得不借助他的能力,一边又拼命压制着他。如果没有凌教主的支持,我看他也当不上掌事。”

“原来他万寒径也是吃软饭的。”

这些乱说话的人在万寒径当上掌事前就已经被处决,他跟着万寒径打拼这么多年,深知万寒径的一切成果都是从血雨里抢出来的,绝对不是靠着凌飞雪支持。

然而此刻,听到凌飞雪惊人一语,迁史莫名想起了这段对话。莫非万寒径真的与凌影阙勾结?

“你稍事歇息,就可以凭你一人之力闯出去了,不要去管万寒径的妻女了,回去好好辅佐万寒径吧。”未等迁史回过神来,凌飞雪空灵而伤感的话语从耳边飘来,她一抹白影,随即消失。

“三倾美人啊……”迁史感叹道。

“诶,我好像又看到一个白影子。大白天见鬼了吗?”

“师弟,这四周一点邪气都没有,你——想道歉就直说嘛,大男人不要扭扭捏捏。”

“……”师弟再次无语。

帐外师兄弟俩沉默良久,师兄终于沉不住气,对师弟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始扯闲话了。然而扯了半个字不到,忽地一个黑影从帐中一闪而出。师兄脸色一变,来不及想他是怎么逃出来的,大喊道:“迁史逃了,快追!”

四周弟子闻声而动,纷纷向迁史追去。

迁史的目的是逃走,而不是缠斗,方才逃出帐子,用的是伤害身体换取高速的法子,那些弟子自然追不上的。他知道再过一会儿,其他门派的弟子都会闻声追来,不敢放慢脚步。

但是真的要依照凌飞雪的指示,不顾林觅愔、林涟漪的安危吗?电光火石之间,他下了决定,无论对凌飞雪教主多么虔诚,终究还是不能放下心,毕竟已经因为自己而危及她俩性命了。

他疾速转身,奔向茯苓村西面。

第十三章 失踪

茯苓村西面的深林里,林涟漪、杜枫香仍在奔逃,他们感觉到身体的劳累,却不能就此停下。

也许是内心充满了求生的欲望和挣扎的渴求,林涟漪跑得奋不顾身,不小心摔倒了。

她摔得很痛,痛得很想大呼大号,但那种心情像蕴藏着足以燃起凶猛烈焰的力量的火花,到了喉间忽又熄灭。

逃,快逃。

她只有这个念头。

林觅愔,她的娘亲,最后一眼,历历在目,阻碍了视线,阻碍了前路,她甚至想暂时忘记她,只要不停地往前逃,留下这条命。

林涟漪的摔倒让身边的杜枫香惊了一惊,他连忙止住脚步,却仍然往前跑了七八步。他掉头,趋步上前,将林涟漪扶起,急道:“快,快跑!”

林涟漪紧紧抓住他,借着他的手臂站起来。但是还没站稳,她只觉一阵困乏晕眩,颓然倒地。她能倒地,当然也是因为昏迷的不止她,还有杜枫香。

一抹白影轻轻出现。

身似弱柳兮发如雨,目漾秋波兮眉掩情。

她俯视着地面上的两人,他们因过久奔逃而汗水淋漓,面色略微苍白。一声轻轻的、无奈的叹息后,她弯腰,抱走了林涟漪,不知去往何处。

等迁史赶到此地后,只能见到昏迷在地的杜枫香了。

他皱了皱眉,杜枫香在此处,林涟漪却不在此处,她必然是被凌飞雪救走。至于救走她做什么,迁史心里没底,她堂堂一代教主,总不会为了一个下属的担忧而亲手去救他的女儿吧?

情急之下,他扶起杜枫香,发现只是普通的晕厥,手上升起一股暖意,将他唤醒。

杜枫香才有了一点意识,便听有人急切地问道:“林涟漪呢?在哪里?你知不知道!”

他迷蒙中答了一句:“不——知道。”

迁史一阵失望,又想问点什么,却听“嗖”的一声,他抱起杜枫香躲开空中飞来的一道白芒。

那白芒一个转弯,又飞回原处。

几人正向这里奔来,其中郜落霜以一白玉瓶接下那道白芒,原来那白芒竟是一滴发亮的甘露,带着温柔与凌厉,来去轻盈。它的主人平举白玉瓶,将甘露接入瓶中,随即收回白玉瓶,道:“把那孩子放下!”言语间自有一种威势,女子本该温柔的声音到她口中陡然生出一种震慑感。

高秋鹰、高秋蜓见迁史已经逃脱,惊讶不已,两人对视一眼,莫非是天涯教人马已经到了?

迁史见正道人来势汹汹,眼看自己又要给万寒径丢脸了,又想到反正杜枫香也不知道林涟漪去了哪里,不如就放下他,却忽然听怀中的孩子说:“求你带我走,不能留在这里。”杜枫香已经清醒了许多,他的话不是梦话。

“他们不会为难你的。”迁史丢下一句话,在杜枫香身上施入一道法术,再将其丢给了对面的人。

见一个无辜的孩子被扔了过来,正道之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一名弟子冲上去跃了一步接住了孩子。

杜枫香身上的法术被触发,一道光芒闪过,那弟子痛呼一声,原来他的双眼已被灼伤。

众人大感其人恶毒,另一人上前扶住前面的弟子,没想到又有一道光芒闪过,上前帮忙的弟子遭受了同样的痛苦。众人来不及好好谴责一番,迁史已经逃之夭夭。

高秋鹰、高秋蜓首先追去,其他人或留下照顾受伤的弟子,或随高秋鹰一起追捕迁史。

杜枫香被迁史的举动吓得不轻,接连两道光芒从自己身上发出再次令他吃惊不小,甚至来不及去想别的。迁史走时,他余光瞥见,那双眼中流露出的,是失望,是喟叹。

杜枫香的父母赶到林觅愔家时,只能见到清清冷冷中,林恬从屋内走出。一问才知杜枫香已经携林涟漪逃入梧桐林,焦急之下,杜父已冲向梧桐林,杜母则去寻求村人帮助。

一时间,关于林觅愔母女的消息竟飞速传开,隐隐有压过宝物出世传言的势头。

淳朴的村民觉得杜枫香中毒未深,纷纷出发帮助寻找杜枫香,不久却见几个正道弟子将杜枫香带了回来。杜父、杜母见儿子平安归来,喜出望外,杜母更是激动地落下眼泪。

然而家人团聚之时,杜枫香却显得有些神情呆滞,没有父母的那种喜悦。

接近巳时,进入梧桐林的弟子分批找了许久,仍是找不到林涟漪,若再深入下去,倒不如等到正道众人全部到齐,在寻找宝物时顺便追捕林涟漪更是省力。

况且邪道人马不知何时能到,若是不及时回到林恬那里,怕是林觅愔的尸体会被夺走。

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暂停追捕,先回去与西面小屋里的林恬会合。

如正道弟子所顾虑的那样,天涯教人马果然到了茯苓村,等到几人与林恬会合时,林觅愔的尸体早已不知去向。问林恬,她只道被一伙天涯教的人抢走了。

“师叔您道行高深,怎么会……”高秋鹰怀疑道。

林恬瞪了他一眼,语带怒意:“莫非你觉得我是主动将林觅愔的尸体交给了他们?若不是你私自动手阻拦,怎么会落得这样的结果?做母亲的惨死,做女儿的一个人逃入深林,生死未知。你所谓的公正竟是如此?”

高秋鹰结舌不语。

众人都听出林恬的偏袒,就算高秋鹰做法有不对,但这样维护一对邪道母女确实有失偏颇。

考虑到林恬和林觅愔的远亲关系,以及为了一具尸体要林恬与天涯教大批人马大打出手很不值得,众人也就不再追究究竟是主动还是被动的问题。

最后还是刘垣冽这个百琐庄的弟子说了些很是公道的话,于公道之中又表达了对林恬的安慰,令林恬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点。

十虹涧的人则在旁看着,嘴角流露一丝对刘垣冽圆滑说法的不屑之意,甚至是同为百琐庄弟子的赵苍宇也对刘的言语显得有些鄙夷。

此事算是告一段落,且暂时并无结果,十虹涧的人是最不开心的,高秋鹰、高秋蜓首先道别离去。随后是百琐庄和其他一些小门派陆陆续续离开,最后只剩了林恬、郜落霜、叶筱钰三人。

林恬走进小屋,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郜落霜立在侧畔,也是不语。叶筱钰悄悄瞥了郜落霜一眼,见她不说话,她也便不说话。站久之后,叶筱钰也许站不住了,轻轻叹了口气,替师父收拾起整个屋子。

林恬看了她的八弟子一眼,长叹一声,也开始收拾这个屋子。

郜落霜见她的师父站起,又见她一声长叹,正想说点什么,但欲言又止。她本不打算帮林恬、叶筱钰收拾屋子,坚持站了一会儿,林恬也没有说什么。

这屋子仿佛打扫不完,许久之后,郜落霜也终于肯帮林恬打扫了。林恬看了她一眼,仍旧没有说什么。

第十四章 是非

“师妹,我这个师兄真是不会办事,害你也跟着被笑话了。”高秋鹰苦笑。

“怎么就被笑话了呢?毕竟我们还是找到了一个林觅愔,再说林涟漪一个小孩子跑不远的,等我们找到她,事情会很明朗。”

高秋蜓微微一笑,慢慢给她的师兄分析:“打草惊蛇,是因为你急于显扬正道,何错之有?林觅愔死了,是因为我们都不知道她有这么一手;林涟漪失踪,追捕她的又不止我们,办事不力的罪名大家一起承担;林觅愔尸体被天涯教抢走,这已经完全与我们无关了啊。既然整件事我们都没有大过,怎么会被笑话呢?”

高秋鹰瞬间明白过来,一脸愁苦随即舒展,不禁夸道:“还是师妹聪明。”

高秋蜓仍旧微笑,不语。

另一边,百琐庄的赵苍宇对刘垣冽的话明白地表达了鄙夷:“你刚刚说的话是有意奉承吧?师弟你刚离开百琐庄,应变经验不足,刻意奉承长辈以求别人看重你,这点我可以理解,但是人家毕竟是千羽林的,你的话要是被你师父听见了,他可要怪你胳膊肘往外拐的。”

刘垣冽点头道:“师兄,我只是觉得我们做得有点过分了。

“先说林师叔,来时她就说过,林涟漪是否为林觅愔的亲生女儿,她也不知道。林觅愔搬走也没有提前通知她。她与此事无关,现在林觅愔去世,她作为远亲关心一下并无过错。

“我作为旁观者,看见林师叔连最后的亲戚都没了,理当安慰一下。再说林涟漪,她一个小孩子更是没有过错,不论林觅愔犯了什么错,都不应该牵扯到无辜的孩子。

“最后,那林觅愔又犯了什么错?是否自愿和天涯教的邪道之徒成为夫妻尚且不知,就算是自愿,也不过是求得一份感情,为什么一定要与正邪之争挂钩呢?依我看……”

“好了快停下来!”赵苍宇越来越听不下去,就差用手将刘垣冽的嘴堵住了,“因为邪道的存在,这个人间都不得安宁。林师叔怎样,千羽林自有定论,我们这些晚辈管不了。林涟漪一旦被抓获,应该也会交由千羽林处理,我们也不必管。

“但是林觅愔竟然不顾正邪之别,私自与邪道中人结为连理,这绝对罪不可恕。至于你的满脑子胡思乱想,是时候改变一下了。如果再这么正邪不分,恐怕要落得林觅愔一样的下场!”

刘垣冽脸涨得通红,正要反驳,却见赵苍宇先他一步走开了。他苦笑一声,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

赵苍宇往前走了几步,忽又回头,沉声道:“你忘了当初你放走那匹母狼时师父是怎么说的吗?”

刘垣冽一呆,却是先回想起那匹母狼,那匹狼浑身泼了墨一样的黑,风一吹过,就像墨水晃动着波澜一样美丽。但是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她的四爪上曳着紫光。

那时刘垣冽还年幼,师父带着他以及其他弟子去追捕一匹妖狼,本来就要成功,没想到关键时刻刘垣冽把她放了。所有人都气得直跺脚,还好后来那狼也知道收敛,没有再出现过。

“刘垣冽啊刘垣冽,为师把你养这么大,你竟然……”

“师父您不要杀她!她不是普通的妖狼,她是……”刘垣冽忽然想不到用什么话来形容。

“是什么?你倒说说是什么?”刘臻绝被他气得脸色铁青,“看见漂亮女人就手软!面对敌人甚至妖族也是这样!你……”

周围人听到刘臻绝的评价都忍不住偷笑起来,看刘垣冽的眼光也很是怪异。其中有一人竟然憋不住了笑出声来。

刘臻绝意识到教训弟子的场合不对,下意识地横过去一眼,那群偷笑的弟子立刻严肃起来。刘臻绝实在想不到怎么教育他冥顽不灵的弟子,只有长叹一声一表无奈。

刘垣冽已经想到一个词可以勉强形容那匹狼——“独一无二”,但听到师父的叹息,这个词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事后回到百琐庄,刘臻绝只对刘垣冽说了一句话:“你是正道人,必定要站在正道这一边,不要因为对邪道的怜悯而丧失了判断正邪是非的能力。”

“那真的是一匹独一无二的狼啊!”刘垣冽回想到师父的话,却并没有听进去的意思,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喃喃自语道。

他抬头望天。

只有在这时,他奇特的气质才完全凸显出来。

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双眉斜飞,长发散披。嘴角长抿一缕笑,眉间暗藏半分春。远望之若谪世仙君,细究之乃轻狂浪子。本已脱俗世之囚牢,转又陷多情之枷锁。似正亦邪,殊难分辨。当真是正道一稀罕人物。

除了独一无二,他真的不知道怎样形容那匹美丽的妖狼,总之绝不是凡物。

至黄昏时刻,正道、邪道众人都已到齐。此刻林觅愔、林涟漪一事已经成为正道邪道茶余饭后的交谈话题。林恬远亲“勾结”邪道让千羽林被大肆谈论,迁史被抓的事也让万寒径,甚至整个万踪山大大丢脸。

此间牵扯的人和事太多,各种关系错综复杂,难以梳理,好事者又有诸多评论,波澜越掀越大,几乎让正邪两路都无暇顾及传言中出世的宝物。

失去了妻子,爱女至今下落不明的万寒径早已顾不了这些琐事,他独立远处,捧着林觅愔的骨灰沉痛不已。

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没有过这样的痛苦能让他变得颓废绝望。在天涯教打拼的几年里,为了能让他最爱的妻子获得安稳的生活,他用尽一切方法往上爬,终于坐到了掌事的位置上,眼看就要成为山主,拥有整个万踪山,他的妻子却突然离他而去。

如果连爱的人都不能保护,拥有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她已经不在了。

更令他无法接受的是,迁史告诉他,凌飞雪要插手此事。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把他灌醉然后什么都不说地留下一道密令,还是跟林涟漪有关?妻子林觅愔已经离他而去,他绝不能放心把唯一的女儿交给做事越来越匪夷所思的教主。

但是如果她凌飞雪要带走一个人,相信谁也不能再找到那个人了吧。他已经派人问过同时来到此地的凌飞花,对方直说不知道。

再怎么问,也是不知道。

派过去的人还带来一道密令和一张泛红的写着誓约的纸,那密令来自凌飞雪:

宣布林涟漪并非你的亲生女儿,并起誓作为保护她的代价,你从此不再与她有任何联系,否则世上再无林涟漪。

第十五章 放手

那张泛红的纸,他见过,是一种胁迫工具。

如果在上面按下手印,就表示完全同意誓约,一旦违背,按下手印的人不会出事,但那个人起誓要保护的人会死亡。

纸上氤氲的血气是从前在誓约中因起誓者违背誓约而被牵连死亡的被保护者留下的。

因为这种咒术如今已经失传,所以这张仅存的留有咒术的纸弥足珍贵。

“哈哈哈……”接到这张纸的万寒径低头盯着纸上誓约,悲极反笑,笑得迁史都觉得可怕。

等他抬起头时,迁史惊见他眼角两行泪。

万寒径踉跄两步,仰天痛苦地骂道:“凌飞雪好手段!哈哈哈!不愧是活了八百多年的教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哈哈哈……”

迁史吓得以为他承受不住接连的打击而疯癫,在旁疙疙瘩瘩地问道:“大——大人?您、您、您……”

万寒径不理会他,忽地低头狠狠地按下了一个手印。

他没有蘸墨,但纸上明晰地浮现出一个红指印,誓约中的每一个字,连同这个红指印一起抖动着,仿佛沉睡的嗜血恶魔嗅到了生人鲜血的味道,狰狞着笑容,激动得蠢蠢欲动。

咒术生效了,纸上所有的痕迹全部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

万寒径感觉到了那个咒术的气息,如同魔的低语,充满警示意味,同时扑面而来一股淡淡的阴郁的血腥味,令他猛然一惊,原来的癫狂也渐渐退去。

“大人?”迁史又被万寒径出乎意料的举动吓到了。

按下手印,他仿佛老了许多,沉重地转过头看向迁史:“不然我又能如何?我又能如何啊?”

迁史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在刀尖上走了多年,辛酸无奈道不尽的男人,什么都说不出。

这样对视了片刻,万寒径的目光渐变冷漠,对女儿的担忧退守心房:“凌飞花还说了什么?”

“她说教主看上了那宝物,提醒您不必花心思找了——此事并未令其他人得知。”

万寒径冷笑一声,又仿佛是自嘲:“好。既然教主都插手了,我们就陪着鬼双城、佘夜潭的人随便找找吧。等我们回去后,你就带领一队高手即刻出发,寻找破解这张纸上咒术的方法。”

“是!”迁史领命,顿了一会儿,迟疑道,“那我们不找小姐了吗?”

“还找什么?一日不能找到破解咒术的方法,我一日不能见她。”万寒径有些失神,遥望远端,也许是在想念他许久未见,甚至有可能再也见不到的女儿。

万寒径捧着林觅愔的骨灰,这几年来一家人团聚的时光和他独自一人于天涯教厮杀的时光在眼前交错着,刺痛着他的双眼。不知是不是刺得太痛了,眼泪不止息地流淌。团聚的日子实在是屈指可数,为了不可预测的功名利益,他放弃了触手可得的幸福。曾经觉得值得,是因为至爱还在身边,毕竟不会离他而去;终有一日筵席不得不散去,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人类的本性啊。

埋藏在人性深处的最可怕的劣根性,不是把积极上进、刻苦拼搏都推到明天,而是太上进,把就在身边的静好日复一日地往后推,直到推无可推且不知悔改,亲手将至爱推进一抔黄土之中。

我错了……

他望着远方,双眼含泪。

从此我的远方再无你的等候。

你的等候也终究是遥遥无期了。

今晚的夜色是有史以来见过最暗的吧。

万寒径感觉到黑色中隐藏着千万利刃,刺向他流淌着痛苦与悔恨的双眼,誓要剜尽他眸中血色。

山坡上烟云依旧,林涟漪重又站在遇见蛟龙的山坡上。

“又梦到这个?”林涟漪心力交瘁,明知是梦,却不能挣脱。

她记得她的娘亲目送她的离去,记得木簪代替娘亲回到自己身边,也许是残酷的现实将她逼到此地。隐约觉得,昨夜梦里的遇见很真实,今天的梦也不是偶然的继续。她摇摇头,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上回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这次好好观察一下那条蛟龙。

云雾果然渐渐散开,蛟龙的面目逐渐清晰。林涟漪俯身看去,玄青色的蛟龙如昨夜梦到的那样沉睡着。奇怪的是,这次它身上的鳞片比起昨夜梦里更加清晰可见,一片片千锤百炼一般精致,随着云雾的散开,鳞片的边缘流动着玄青色的光泽。

林涟漪吞了吞口水,面对这样一条充满威势和威胁的蛟龙,浑身不止地发颤。她害怕与蛟龙对视,更害怕引起蛟龙的敌意,于是轻轻地攀下几步,只留出一双眼睛观察着它。

至于逃,她倒是没想过,毕竟这样的机缘是她冒着危险离开人群才得到的。

许久之后,蛟龙仍未醒来,林涟漪诧异,忍不住又攀上几步。

忽然,蛟龙睁开了双眼,两道光芒从中射出。

林涟漪惊了惊,想低下头却发现身体动不了了。她以为蛟龙要伤害她,心里大呼不妙,刚才不想逃,现在想逃都逃不了。

但蛟龙只是凝视着她,用一种人类的复杂眼光凝视着她,暂时没有动作。林涟漪渐渐安下心,尝试着理解它的目光。

一人一龙相视许久,林涟漪只觉它的目光无法理解,深邃的,将所有目的隐藏在光芒后的,人类无法理解的。

林涟漪打算放弃尝试,奈何身体冻结一般动弹不得,只好一直注视着蛟龙,等着它的下一步动作。

大概过了两柱香的时间,蛟龙忽地露出尖利的牙齿,浑重苍老的声音从它口中发出,却是人语:“人族的孩子。”

它的声音如同从上古流传下来的绝对,亦如由创世开拓者镌刻在石壁上的永恒,万古不变地雄浑着,蕴藏天地的呼吸吐纳。

蛟龙一声,林涟漪甚至感觉到脚下大地的微微颤动。不是蛟龙的故意声张力量,而是沉睡良久后初醒,未能很好地控制住体内几乎源源不绝的力量,导致其外溢。

林涟漪甚是惊悚,它是什么意思?初生牛犊,又有了第一次见到蛟龙的经验,她惊却不失方寸,使劲压制着恐惧,颤声问道:“你……不!您……”

才说了三字,她已经说不下去,因为她分明见到,在蛟龙收敛着骄傲与狂妄的目光中,浮现出能令人产生投靠愿望的慈父般的笑意,或者说,一种能让人用全部虔诚去臣服的属于伟大信仰的笑意。

不知怎的,林涟漪觉得,这种目光很陌生很可怕,同时又很熟悉很亲切。

当她迷惑于这种奇怪的目光时,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双手,轻轻地,将她推了下去。

“啊!”她惊呼一声,往下摔去,蛟龙则用始终善意慈祥的目光迎接着她的下堕。

直到砸在蛟龙身上,她的眼前化为一片漆黑。

第十六章 交易

林涟漪惊醒,睁眼时,面前仍是漆黑。

她下意识地以为自己眼瞎了,一边用手撑着坐起来,一边用另一只手绝望地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隐约可见几星流萤于树丛间飞舞,才庆幸不已,原来只是天黑了。

清醒之后,梦中再遇蛟龙之事首先记起来,而白天发生的事是然后才渐渐地全部记了起来。

她环顾四周,确定这里就是茯苓村的梧桐林,因为顾名思义,只有茯苓村的梧桐林才长这么多茯苓。

想起娘亲的离去,她自然无暇顾及梦中之事,自问现今无能为力,唯有躲起来,等待爹的到来,就已经是对得起娘亲了,而这片梧桐林是最近的能躲人的地方。

这样想来,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把她带到这里多半不会害她了。

林涟漪放心地笑了笑,但娘亲已经不在,她也不能笑得很开心了。

林涟漪想到娘亲留给她的木簪,忽然一惊,它已经不在手上。她慌张地低头遍地寻找,急得汗泪俱下。

正要绝望时,身前有人俯身,递给她一块手帕。

林涟漪惊异抬头,见一女子。那女子白纱遮面,目光深邃而又亲切。

身似弱柳兮发如雨,目漾秋波兮眉掩情。

白纱之下,凌飞雪朝这个人族的孩子温柔地笑了笑。

林涟漪打量着对面那个带走自己的神秘女子,几番猜测,一句“你是谁?”却不敢问出口。

白纱白裙,举止动人,一看就是个美女;敢针对正道大派,带走他们要抓的人,必定是修为极高的人,也许在邪道这边的身份也不会低;再加上一身白色的装扮,岂不是像极了凌飞雪吗?

凌飞雪!

恰在这时,凌飞雪转过头来看向她。林涟漪一惊,下意识地低下头去,攥着凌飞雪给她的手帕胡乱擦着脸庞,余光仍瞥见凌飞雪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

一片静谧。

“你叫‘林涟漪’?”凌飞雪明知故问。

林涟漪抬起头,有些诧异,似乎是猜到了她明知故问。她放下手帕,认真地答道:“是。”顿了顿,她试探地问道:“你呢?”

“不是。”凌飞雪笑答。

“嗯?”林涟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再思索刹那,意识到自己被开玩笑了,想是对方不愿意说出名字,于是又不知如何接下去聊,只好笑了笑。

凌飞雪凝视她片刻,再次开口:“我是凌飞雪。”

“真——的?”林涟漪早有此猜测,但听她承认,还是忍不住惊叹。

面对天涯教八百年寿命,据传说修为已无人可比的凌教主时,谁都会惊讶。

林涟漪再次细细打量凌飞雪,心中感慨,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果真就是凌飞雪!至于害怕,她倒不会,愿意救她的,一定不会伤她,现在就是为什么救她的问题了。

能让凌飞雪出手的,究竟是何人何物何事呢?

茯苓村的宝物?正邪两争的焦点人物?不会仅仅是顺手救个人吧?林涟漪忽然想到她娘林觅愔留给她的木簪,心头一紧,连忙问道:“凌——教主,您看见过我的……”

“木簪?”凌飞雪从袖中找出一物,就是那木簪。看她神情,并没有什么不舍,很自然地扔给了林涟漪。

林涟漪惊喜地接下木簪,仔细端详,生怕出了什么事,甚至来不及道谢。确认木簪完好后,她才喜笑道谢,尽是救护之恩无以为报之类恭恭敬敬的话,显得疏远得很。

凌飞雪是听惯了这类话的,上至观海山掌事、关门弟子凌飞花,下至一个个普通的教徒,无人不是如此奉承。

见林涟漪口中尽是这些,有些失望,但终究能够理解,只是轻叹一声,随即一语震惊之:“好好收着这木簪——你娘已去,你爹也不会再认你了。从此你只有孤身一人。”

林涟漪豁然呆滞,似是不可思议,眼神逐渐转狠。为什么不再相认?她握紧了木簪,想问些什么,然面前女子敛起锋芒,反而更给她一种孤高的不能不令人尊敬的压迫感。

她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弱小,一只还在梧桐树下爬的蝼蚁,怎么能对抗主宰了梧桐树命运的强者呢?

凌飞雪坦然与之对视,重复道:“你爹不会再认你了,从此你无家可归。”

林涟漪身子颤栗一抖,眼神弱化下来,但握紧木簪的手紧得颤抖,她缓缓低下头,凝视手中木簪,仿佛遇见娘亲的目光。

这不是不可能的,她不会像习惯了父母宠爱的小千金一样大吵大闹,反而凭这句话猜到了凌飞雪的目的。

和娘亲一起等待爹回家团聚的日子很清寂,她习惯了听娘亲回忆爹娘相遇相爱的故事,从冰雪消融万物动容回忆到下一场冰雪将她们的世界掩埋。

在屈指可数的几次团圆中,她摸索着这个爹的性格习惯,明了他慈爱中藏不住的野心。他当然深深牵挂着他的妻子和女儿,但有着这样野心的人注定不能事事都将亲人放在第一位。以某些利益相要挟,他最终会妥协,最终会放弃亲情。

她作为女儿,曾经这样担忧过,可还是发生了。

不会再认?凌飞雪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林涟漪知道以自己对天涯教的了解,绝不能想象到凌飞雪的手段,于是转而思考她于凌飞雪的用处。

凌飞雪愿意大费周章,逼迫万寒径不认女儿,并且她亲自从观海山赶来救走自己,一定不是大发善心,那么就是在己身上发现了利用价值。

可惜林涟漪猜错了一点:万寒径并非因为利益才不再认她,而是为了保护她这个最后的亲人。

林涟漪再次抬起头,盯着凌飞雪,正想问“你想利用我做什么?”话到嘴边却成了:“你能提供给我什么?”

凌飞雪有些意外,可能是没想到林涟漪这样镇定,但随即流露出赞叹欣赏的目光:“血。”

“什么——血?”林涟漪顿觉惊悚,她生怕自己听错,“你说,血?你要给我血?”

“对。”凌飞雪很确定地答道。

林涟漪倒吸一口凉气:“谁的血?”

凌飞雪停顿一会儿,问道:“你不是梦见它了吗?”

初听此话,她还以为是个人,思维一转才恍然大悟。“蛟龙!”

林涟漪震惊得不能言语,梦中蛟龙沉睡的模样出现在眼前,呼吸之间,它缓缓睁开双眼,注视着这个人族的孩子,朝向她的那只眼中爆发出炯炯目光,不可抗拒,不可违逆。

“你……”林涟漪看向凌飞雪,目瞪口呆。如果凌飞雪要给她蛟龙血,就意味着凌飞雪身上有蛟龙血。

凌飞雪凄凄笑道:“我早就不是人族了。”

林涟漪无言以对。

第十七章 三倾

凌飞雪继续说道:“林涟漪,在你吞下蛟龙血之后,我会帮助你将它融入你的全部血液里。自此,你也不会再属于人族。日后,你可以凭借这颗血珠,成为一代高手,甚至超越我。”

林涟漪仔细咀嚼她的话,完全理解后,又问道:“你的目的呢?”

“我的目的?”凌飞雪陷入深思,“不是我的目的,是我们的目的。我的师父告诉我,我们的目的是超越神。可是,传了那么多代,没有人做到。

“每一个人得到这颗血珠时,都仅仅是为了更好地活着。但当我们看到越来越强大的力量时,我们相信了有那么一天真的能超越神。

“所以我们开始追逐,像开创了这个门派的祖师隐心一样,为了更强大而活着。

“至于你,不是我选中了你,是这个门派选中了你。若是不想超越神,那就为了好好活着吧。”

“为什么要超越神?”

“……”凌飞雪思考一会儿,答道,“神阻止了人族的长生,而有些人厌倦了轮回,厌倦了永无止境的失去和得到,所以他们反抗了。其实到头来,还是为了好好地活着。”

林涟漪对这个神秘的门派深感敬佩,不是谁都有那么大的胆子和勇气去反神的,她激动得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被强迫陷入这个坑的。

她看向凌飞雪,希望她继续讲下去。

凌飞雪却换了个话题道:“我不让万寒径认你,是想要你一个人活着,门派历来规矩,只有形单影只,才能成为强者。至于你接下来要怎么做,我不设限制。等到你强大了,自然可以复仇,也可以与你爹相认。”

“这样看来,我反倒是得了便宜?”林涟漪权衡利弊,既是爹先放弃了她,她也不必回头,牺牲短暂的团圆换得一身力量,不过是重蹈了爹的覆辙。

最重要的是,她的意见并不重要,如果不愿意接受,恐怕是要和她爹天人两相隔了,或者两个都活不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已经没有退路。”

“我知道。”林涟漪无奈回答,“那么,你什么时候把蛟龙血给我?”

“确切地说,这不叫蛟龙血,你梦见的蛟龙是魔蛟。而魔蛟的血来自于上古魔神。这颗血珠是魔神血。”

林涟漪又一次被震惊,为了反神,这个门派已经疯狂到借用魔的力量了吗?不过看凌飞雪的样子,倒没有走火入魔的迹象,想来是无害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更何况现在她已没有退路,只得接受。

“明日。今晚我先讲讲我们门派的传承,明日可以助你吸收魔神血。”

“好。”

“这一门派,名‘三倾门’,是隐心快仙逝的时候创立的。门派名字来源于隐心的称号‘三倾玉女’,由隐心的弟子取得。

“隐心自小天资过人,乃至神鬼不测。一场灾难后,唯有她幸存下来,后又接受众多高手的指导,指导她的高手,有人族的,也有妖族、魔族,甚至鬼族,她因此精通各种法术,成为人间高手。

“可惜她很快遇到了瓶颈,再难突破。

“此时她已经是人族最强者,在其他种族中也少有对手,本不急于突破,但一次偶然,她得知弑父之人的消息,发誓报仇。无奈对手也是修为极高的人族强者,与她不分轩轾。

“为了报仇,隐心踏遍天涯海角,不知从哪里得到一颗魔神血珠,脱胎换骨,稍加修炼就突破了瓶颈,力量大增。

“她凭借魔神血,融合百家绝学,自创一门法术。

“复仇之日,她割腕求血,以三昧真火焚烧,烧红了整片天空。其法宝夜魄受魔神血浸染,爆发幽蓝光芒,一举消灭仇人。

“正因当时,隐心以血烧红天空,所以此法术名为‘赤天’。

“隐心在战中顿悟,获知了长生不老的方法,不但永生,而且天庭之下再无敌手,容颜也臻至倾城倾国倾鬼神之境。

“认识她的人称她为‘三倾玉女’,其他人虽不清楚渊源,却也流传开了‘倾城倾国倾鬼神’这句话。

“也许就是隐心施展了赤天,惊动了天庭,终招致天谴。将死之际,她赌咒,人族可以超越神。为了传承这样的希望,她使出赤天中最强大的咒术,可获得反天的力量。

“就是这招使她在天谴中活了下来,才有了后来的三倾门。

“此咒术是直接在体内焚烧鲜血,借夜魄阴星月光华入体,不经任何转化,与鲜血中所储的力量融合,点燃整个生命,由此催发出最强的力量。当鲜血焚尽,命就没了。

“这咒术名为‘焚魔’。

“隐心在生命的最后找到了合适的传承者,把法术记录在夜魄上,魔神血就此传下。

“同时,隐心的好友也独创一派,没有名字,每一代传承者皆称‘箫女’,以箫为法宝,极擅音乐,世代帮助三倾门传人。

“每一代传承者在将死之际,都会使用焚魔,苟延残喘之中,根据夜魄的指引,找到合适的下一个传承者。代代相传,直至今日。

“时过数代,人间已少有人知道三倾门的传承,就连三倾门的传承者对隐心的了解也仅此而已,至于隐心以后的各位传承者,不过只能在夜魄上留下名字和一道光影。”

林涟漪惊异:“照你的说法,每一代传承者都是夜魄精挑细选出来的,再加上多年修炼,必然是人间高手,历史上就必然留名,对吗?”

“对。除了少数运气不好,早早施展焚魔的。”

“所以只要知道姓名,就完全可以了解其底细?”

“是。这也是为什么对于三倾门传承者来说,只需要留下姓名和光影就行了,其它的都是多余。”

凌飞雪心念一动,一条冰蓝色丝带从袖中如水淌出,长三尺,宽一寸半。她轻柔地抚摸着这条丝带,眼里头一回出现虔诚之意,口中喃喃道:“纵然没有超越神,在祖师隐心面前,人族总算是有个交代,我们一直在尝试超越。”

林涟漪观她神色,猜想这条丝带就是夜魄,向凌飞雪求证:“这就是夜魄?”

“嗯。”凌飞雪点头,“我刚才说过,人间少有人知道三倾门的存在,但毕竟有人知道。

“我在观海山时,就曾遇到过某些觊觎三倾门法术的人前来打探消息,但他们都一无所获。

为了保护门派秘密,每一代传承者都被要求藏好夜魄,隐瞒修炼的法术。实在藏不住,就只好大开杀戒,直至使用焚魔。这也是你要牢记的。”

“可是,就不怕哪个人突然发生意外,根本来不及施展焚魔吗?”

“就算意外死亡,三魂七魄脱离肉体时,仍然保有当世的记忆,完全可以凭借强大的魂魄,重新回到肉体,然后使用焚魔。赤天这门法术,可以在修炼中不断加强肉体和魂魄的联系,壮大魂魄的力量,所以能保证修炼者成为人间罕有的高手。”

“壮大魂魄的力量!”林涟漪当真比见着了传闻中要出世的宝物还激动,仿佛隐隐约约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契机。

“这就意味着你下辈子若要走修炼这条路,会比别人好走很多。”凌飞雪一语戳穿其含义。

第十八章 前夜

待林涟漪反应过来,凌飞雪将夜魄递给她,说道:“夜魄马上就属于你了。小心藏好,不要让别人发现。”

林涟漪放下木簪,接过夜魄。触手瞬间,夜魄闪了一下,一道白光如雾浮起,倏忽又如轻烟消散,融入九霄泻下的皎皎清辉中,像是一声招呼,认同了未来的主人。

“夜魄,意为黑夜的魂魄,门派流传,它是黑夜实化而成的,具有人的智慧。白光,意味着你的力量还不够,如果注入很强的力量,应该是蓝光。”

“只是先打个招呼,以后我会好好修炼的。”林涟漪十分珍惜地捧着夜魄,不舍得眨一下眼。观赏片刻,她意识到一个问题:“可是我怎么藏呢?一旦遇上对手,不就暴露了吗?”

凌飞雪笑了笑,招手示意她走近,林涟漪拾起木簪,依言站起走近,坐在她身边。

凌飞雪认真将夜魄缠在林涟漪右臂上,道:“你可以修炼另一种法术,使用另一种法宝。或者暂时隐居,待自身力量达到一定高度再跨入江湖。如果遇到危险,非要使用夜魄不可,它就在你的手臂上,你又拿着别的法宝,谁也不会想到你用的是别的法宝。”

林涟漪乖巧地点头,凝视着面前天下几乎无敌的凌飞雪,感觉到夜魄紧贴手臂的柔和,突然产生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错觉。

“要是修炼到凌教主这种境界,岂不是可以横行天下了吗?”对未来美好的幻想将她包围。

“不要大意,人间潜伏的危险多了去了。若你以为你很强大,其实只是因为有些强者不屑于站出来和你排名。”

凌飞雪仿佛看出了林涟漪的得意,一句警戒打破她的幻想:“传说在西北大漠中,隐藏着一个神秘的宫殿,其中就供奉着一位遗世独立的神。

“大漠之中,天下闻名的孤城洛郸城,城中人人信奉此神。大漠之外,人人都只当那是个笑话,但事实证明他们错了。

“四百年前,西北大漠发生天灾,千星陨落,加之地震不断,天灾持续了足有十日,大漠之外无人敢踏足其中。

“一月之后,有大胆人士走入西北大漠,所到之处若有建筑,皆已成废墟,然寻到洛郸城,竟然发现其完好无损,城中每一个人都在感谢那位隐居宫殿里的神。

“若是洛郸城的完好不是奇迹,而是人间真有如此神人,其力量足以与天相较,那么天下第一必非他莫属。”

说话间,凌飞雪已经系好丝带。

“这么……”林涟漪打了个哆嗦,想着以后还是少惹人为好,“恐怖……”

凌飞雪安慰道:“我即位教主这些年,那个传说中的神从没有找我的麻烦,估计是不会管江湖事的,你也不用太担心。自从那件事以后,闯入大漠寻找他的人多了去了,可是无一收获,所以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愿意相信洛郸城的完好是个奇迹。你也大可以这样想。”

“嗯。”林涟漪半信半疑。

梧桐林摇曳着月光,地上碎了一地斑驳月影,趁人们睡梦之时悄悄移动。

如同岁月星斗,偏转而无声息。

树叶窸窣,时有鸟鸣。

正道千羽林营地中。

平日里总是最安静的地方今日反倒有了些吵闹。叶筱钰守在帐外,踌躇着不敢进去。听声音,是二弟子郜落霜和林恬正在争吵如何处理林涟漪的问题。从她们的争论中,叶筱钰了解到,由于林涟漪的母亲是林恬的远亲,再加上千羽林是正道之首,所以林涟漪一旦被抓获,多半是交由千羽林处置的。

就在她犹豫之间,师徒二人的争论已经到了尾声。

“师父,林涟漪固然无罪,但其母竟然与天涯教中人相爱,正邪不分,罪大恶极。如今林觅愔已死,为扬正道,对于林涟漪的身世,必须公诸天下!”

“公诸天下?你可知这样做的结果吗?林涟漪无罪,只需多加教导,引入正途,此事便算了了。若是被天下人知晓此事,即便她无罪,正道道友亦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无罪之人,怎会不放过?难道正道中人,都是不辨是非的小人吗?”

“……”林恬想说什么反驳,却不知如何解释。

正道并非不辨是非的小人,可是辨别是非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她明白郜落霜的意思,无非是想让这件事有个最公正的结果,有罪者伏法,无罪者清白。告诸天下,是为了堂堂正正地解决整件事,以防止日后有人再拿此事煽风点火。

但是,林涟漪的身份太特殊,那些受到过邪道欺凌的道友不会看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饶过她,那些嫉恶如仇的道友不会任由她这个孽种活下去,因为她的成长可能给正道带来灾难。

林涟漪再无辜无罪,也禁不起正道对邪道多年来的怒火。这把火,已经燃烧了很久很久。

林恬长叹一声,道:“落霜,为师知道你向来正气,对正邪善恶也一向看得清楚。但是正道中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你一样看得清楚的。林涟漪无罪是真,可是她邪道之女的身份也是真。当这两件事实摆在一起的时候,更多人愿意相信第二条,而否认第一条。告诸天下,则林涟漪死罪难逃。”

郜落霜低下头,沉默不语。

“回去睡吧。明日就要进梧桐林了,届时不免一场恶战。”

“是。”

叶筱钰听见郜落霜要出来,赶忙后退,不小心撞上了从后面过来的女子。叶筱钰一惊,猛地回头,见是她的师姐沈青颜,便把她拉到一边。

“四师姐,打探到了吗?”

沈青颜笑道:“我一到十虹涧那边,就听见高师兄在训斥他的师弟们,说他们连个被禁锢了法术的邪道妖人都看不住,甚至连谁救走了他都不知道,实在无能。看来,他们也还不知道迁史是怎么逃脱的。”

“真的是无能。”叶筱钰附和道。

“还笑?逃走一个迁史,我们明日就多了一个敌人,唉——刚刚二师姐和师又在争论什么?”

“二师姐非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们东林掌印人的远亲和邪道中人相爱,还育有一女。然后在天下正道面前公平发落那女孩。”

“这样对那女孩来说不是太残忍了吗?”

“是啊。二师姐才不管这些,为了伸张正义,那女孩的脸面不算什么,我们千羽林的脸面也不算什么。”

“这就有点……”沈青颜对郜落霜过分强调公平的做法不大赞同。

“你们不去睡觉吗?”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沈青颜和叶筱钰顿时屏住了呼吸。

郜落霜瞪了她们一眼,道:“还不去睡觉?”

叶筱钰、沈青颜吓得立马离开。

第十九章 脱胎

翌日清晨,林涟漪在阳光中醒来。昨夜她没有做梦,也许是命数已定,那蛟龙就不再出现了。

腹中饥饿,但四下并无食物,凌飞雪亦不在此地,她又不敢走远,只好待在原地。

她端详着林觅愔留下的木簪,回想起凌飞雪昨夜的话,思索能不能将这支木簪作为另修的法宝以掩人耳目。

“涟漪。”凌飞雪温婉的声音轻轻传来。林涟漪应了一声,回过头,见凌飞雪又递给她一颗丹药。

林涟漪吃下丹药,想起刚才思索的事,她问道:“我可不可以使用这支木簪,把它当作我的第二个法宝?”

凌飞雪看着这木簪,笑道:“我正是这个意思。这木簪原本是忠于你娘的,用它再合适不过。”

林涟漪点头,看着这木簪,心中有痛亦有欢欣。娘已逝去,但她留下的念想不会停息。

“娘……”林涟漪喃喃道。

“把木簪收好。时间不多,我现在就把魔神血传给你。”凌飞雪催促一声。

两人席地盘膝,凌飞雪算得上是她的师父,细致地教她如何动作,经脉各处如何运作,也许她会讶异林觅愔竟然什么都没有教过她,林涟漪俨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待凌飞雪确定林涟漪做足了准备,才将魔神血交给她。

林涟漪匆匆一瞥,魔神血凝成的血珠圆润沉重,其中仿佛有蛟龙的影子在游动,她一眼便知其中有万千力量。

猛一吞下,却连血腥味都尝不出来,不知是吞得太快还是血腥味内敛其中。

“没什么味道啊……”林涟漪嘟囔道。

“你希望是什么味道?”凌飞雪有些无语,她记得自己吞下血珠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废话。

那时候她急于拥有新的力量,虽然对上一代传承者有些怀疑,但不得不接受血珠,带着害怕和期待吞下了血珠,连它什么味都没有仔细探究。

这个林涟漪虽然被夜魄选中,但是面对她竟然一点防备心都没有,她说什么都信,这已经让她有点惊疑不定了,林涟漪想得这么简单,真能在虎狼群集的人间活下去吗?

难道是林涟漪太聪明,对她看得透彻,所以反而不紧张吗?

林涟漪尴尬地笑了笑,本想回答一句“当然是血的味道啊!”却又觉得不妥,遂闭口不说。

凌飞雪不再去想林涟漪是否可靠,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怀疑也无济于事。她闭上眼,指示道:“血珠入胃即散。按我说的做,右手食指随经络走,引导魔神血游走周身。你现在方入门,还不能如意地指挥外界摄入之物,如丹气,灵气等顺着经脉进入全身,所以要你用手指引导。”

“嗯。”林涟漪嘴上说得镇定,实则已经慌乱。万事入门难,虽然有凌飞雪的指导,她仍是急得手上冒汗,食指也略微发抖,但经过一番努力,总算对得起夜魄的看重,顺利帮助魔神血占领了自己的身体。

“从此,我也不再是人族了?”林涟漪一番劳累,神情有点恍惚,恍惚间又这样想道。

魔神血静静地流淌,流到脑内时却陡生变故。原本乖驯的血液突然如入汤镬,不可控制地滚烫起来。滚烫的不只是来自魔神的血液,还包括她本身的血液。魔神仿佛复苏一般,隐隐有叫嚣的态势,所经之处无不波澜四起,带着林涟漪本身的气血横冲直撞。

林涟漪吃惊之余,未失了镇定,连双眼也不曾睁开,她知道凌飞雪总会帮她的。

果真,未及魔神血将林涟漪打压得千疮百孔,夜魄应凌飞雪之召,从林涟漪袖中飞出,凌空在她头顶,灵活地绕上两圈,又飞回她袖中自行缠绕在其手臂上,形状竟如先前凌飞雪所系一样,丝毫不差。

就这样简单一圈,于林涟漪却是莫大的帮助。

夜魄之奇,确令其惊讶赞叹。

它盘旋之时,林涟漪只觉一种没有温度的力量从头顶贯彻下来,虽然轻盈但稳稳地压制住了魔神血中残余的霸道气息,她甚至隐约听见魔神血的咆哮。

好厉害!

林涟漪此时闪过刹那的念头:凌教主如此强大,恐怕也是靠的这法宝。

“别走神!”仿佛感觉到林涟漪在胡思乱想,凌飞雪低喝一声。

林涟漪赶紧收了心神,乖乖地继续引导魔神血的“侵略”。

待整个流程走完,林涟漪才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精神累到极点,此刻总算松懈下来。

她睁开眼,长吁一口气,见凌飞雪早已站起身来。林涟漪身体微微一动,竟然已经酸麻得动弹不得。这是过了多久?林涟漪无奈感慨,使劲舒展开了双臂,浑身都因突然的运动震了一震。

“真是伤筋动骨。”她轻轻锤了锤双腿,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来,又在原地运动一番,恢复精神后,意外地发现刚经过脱胎换骨,身体却并无感觉特别之处。

难道出了问题吗?林涟漪心头一紧。

凌飞雪见她神情,猜到她的疑惑,答道:“脱胎换骨触及灵魂,凡人之身难以感知,更何况你从未修炼,更无法感知。”

林涟漪听此答案,不免有些失望,不能感受到脱胎换骨的奇妙,实在很遗憾。不过正因不能感知,反而更容易习惯,她这样想来,倒又觉得是件好事。

她抬头看看天色,此时尚未到正午,太阳在天空以东的位置,光线却隐隐暗淡,似乎有事要发生。

凌飞雪也看了看天色,皱眉道:“这么快……涟漪,我带你去看看传说中要出世的宝物吧。”

林涟漪顿时动容,双眼瞪得老大,兴奋地点头道:“好啊!”对于这传说中的宝物,她也是很期待看到的,平时见茯苓村来往的江湖人如此热衷,她便也觉得那宝物必然有奇异之处,自然就想看了。

“跟紧我。”凌飞雪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转身走进没有一条道路的梧桐林。林涟漪趋步跟上,笑逐颜开。

不知道走了多久,若非凌飞雪带路,林涟漪自问找不着北。渐近正午,林涟漪已觉腹中饥饿,脑中浮现满满的关于食物的幻想,也思念起凌飞雪的能解除饥饿的丹药,但对宝物的期待还是占了上风,她仍旧抱有强烈的兴奋情绪,紧跟凌飞雪的脚步。

忽然之间,她嗅到一阵草木的清香。不同于一般的草木之香,这股香味格外纯净新鲜。

最奇特的是,乍嗅此香,林涟漪便觉腹中饥饿之感稍有缓解,仿佛被安抚了一样。

“这是?”林涟漪隐约猜到,这清香和那宝物有关系。

马上你就能看到了。

“哇!”林涟漪尚未看到,已经很激动。

果然几步之后,在一棵普通的树上,宝物真身显现出来。

第二十章 异宝

果然几步之后,在一棵普通的树上,宝物真身显现出来。

它真的是,挂在树上的,挂在一棵看似普通实则也普通的树上。

林涟漪从下面可以看见它的丽影,但不能看得仔细。凌飞雪施法,右手一伸,林涟漪被拖起凌空,接近了那宝物。

这就是一棵普通的梧桐树,树干粗壮,叶绿而大,年份已久,饱经风霜。

一片翠绿欲滴的梧桐叶,半遮着一片三寸长的,散着微微碧光的叶子,这片小叶子就是宝物了。

它几无厚度,剔透如水晶,形状是梧桐叶,大小却偏小了,也许浓缩下来的,才是精粹,才是所谓深潜的力量。浅看只是翠叶一张,细看却有似玉的质地,碧光似海,凝缩于脉脉之间,流动、婉转。叶脉如丝,泾渭交错,像千万人的生命轨迹,汇合又分离,交错又疏远,看似前行又永恒静止。

风过时,梧桐树叶窸窣成曲,那宝物也跟着飘动,如同一片真正的叶子。不过真正的叶子是柔软的,它却显然坚硬如玉。

见到宝物,林涟漪反而惊讶得感叹不出“哇”字。

凌飞雪在地面上讲道:“不久这片叶子成熟,就可以采下来作为法宝使用了。成熟之时,就在今晚。”

“我们——可以采下这片叶子?”林涟漪发现在大难之后,上天还是对她很好的,什么好东西都被她见着了,她顿时就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会采下它,但是它不会是你的,它将成为我凌影阙之宝。”凌飞雪语气淡了几分。

“哦。”林涟漪到底还是有点失望,但也并不是不能接受,本来也不是她应该有的。她眷恋地望了望这片美丽的叶子,随后便被凌飞雪放了下来。

想到刚才凌飞雪提到的凌影阙,林涟漪认为她至少算是凌飞雪半个弟子,日后若是不负其所望,果真拥有纵横天下的能力,自当帮助她照料一下这个曾经属于她的门派,于是向凌飞雪表达了她的意思。

凌飞雪默默点头,眼中亦有感激,毕竟将来的天下是属于别人的。这一点头同样让林涟漪对凌飞雪更加理解了,因为她从中看到了凌飞雪对她生活的地方的留恋与爱护,就算是被三倾门选中做了孤独者,也终究不是完全孤独,人类该有的归属之地她还是有了。

若真的漂泊无依,犹如浮萍,纵横天下又有什么意思?

保险起见,两人选择待在树下等待宝物成熟,顺便把木簪的事搞清楚。

凌飞雪在梧桐林中寻找林涟漪时,就嗅到过空中飘来的血的味道。夜魄感知到这血的不同寻常,应该是下了咒术的,凌飞雪作为主人,与它心灵相通,自然也就知道。

她早在林涟漪昏迷之时就看过木簪,但并未看出是哪家法宝,此刻再要求其拿出细看,看了一会儿,又仔细回想了平生所见所闻的法宝,仍旧不知道这是什么厉害法宝。

但能施展强大的咒术,连正道弟子中的佼佼者都能降伏,必然不是普通的防身法宝。

“或许是什么法宝重新打造了一番?”林涟漪猜想。

凌飞雪点头道:“是有这种可能,不过这样强的法宝,如果是重新打造,又要不损失它原来的灵性与力量,打造过程必定艰巨万分。若果真如此,法宝换了面目,我又未曾见你娘使用过它,就真的认不出来了。

“日后你倒可以去剑丹城问问消息,天下闻名的铸造法宝的大师大多在那里,天下奇人异士的消息也几乎都可以在那里查到。”

林涟漪点头。

凌飞雪也点头道:“暂且不管它来自何处,眼下你须把它收为己用,按照夜魄上记载的赤天法术,修炼一段时间,自然就能使用之。眼下无人打扰,又有我在旁指导,正是修炼的好时机。”

林涟漪听懂凌飞雪的意思,是要她抓紧时间修炼。她坚定地点头,正要修炼,忽然想起凌飞雪说的“无人打扰”,不禁问道:“为什么无人打扰?您不怕正道,不对,应该说,难道正道找不到这里吗?”

凌飞雪微微一笑,自信满满,淡淡道:“他们进不来的。”

“进不来?”林涟漪惊讶。

“无尽之境。”凌飞雪意味深长地吐出四个字。

林涟漪猜想这是一种法术,凌飞雪使用某种强大诡异的法术,让他们永远走不到这里。“真是可怕。”林涟漪带着敬畏地幸灾乐祸,当然没有真的说出来。

按照凌飞雪所教,林涟漪心念一动,夜魄从袖中钻出,轻轻落在双腿上。

“寻常法宝多需主人握诀,才能依主人所愿,然世间高深法宝,有智慧者,可通人心意,不用主人握诀指挥,便可凭其所感,灵活如双手。”凌飞雪在旁补充道。

林涟漪点头,尝试着使夜魄上浮现出文字,果真有文字浮出,浩瀚如星海。

林涟漪深吸一口气,惊叹这夜魄集法术与力量于一身,若是将来有一日化身成人,岂不是叱咤风云,天下无人能敌?她顺下去又联想到当年隐心遭受天谴正是因为无人能敌的力量,树大招风啊!

她摇摇头,苦笑自己反正不会得到这样强大的力量,注意力转到记录在夜魄之中的法术上。

“天下之人盖不可以亿兆记。人人之梦各异,夜夜之梦各异。有天有地,有人有物,皆思成之,盖不可以尘记。安知今之天地非有思者乎?心应枣,肝应榆,我通天地。将阴梦水,将晴梦火,天地通我。我与天地似契似离,纯纯各归。故以我之精,合天地万物之精,譬如万水可合为一水。以我之神,合天地万物之神,譬如万火可合为一火。以我之魄,合天地万物之魄,譬如金之为物,可合异金而熔之为一金。以我之魂,合天地万物之魂,譬如林之为物,可接异木而生为一木。则天地万物,皆吾精吾神、吾魂吾魄。何者死?何者生?”

短短一段话,仿佛是隐心超脱的后半生的写照。

这个不甘于命运的人族女子,并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反而受此刺激,潜心修炼,竟然最终到了大彻大悟,天地为我的境界,亲自看见她临终前留下的心法文字,比听凌飞雪讲震撼得多。

林涟漪对三倾门的创造者崇敬不已,胸中也渐渐升起斗志,恨不得马上把她留下的赤天全部修炼完毕。

她继续看下去,时不时点头惊叹。

第二十一章 无尽

一段文字钻研完毕,她深吸一口气,指挥夜魄护法,同时开放周身窍穴。

天地之间灵气本就充盈,只是平日里人的窍穴紧闭,灵气无法入内。

此刻林涟漪开放窍穴,灵气自然涌入,因为头一回引入灵气,她没有控制好程度,如浪潮涌入的灵气使她孱弱的身体险些被冲垮,她浑身一颤,神色显得有些惊恐。

还好有夜魄护体,周身萦绕的浅白色光芒一遍遍洗刷加强,灵气明显受阻,温和了许多。

她缓下呼吸,稍稍闭上窍穴,至达到身体可以承受的程度,周身白芒淡了下去。

“天地灵气是修真大众多使用的,但你修练了赤天,又有夜的魂魄在旁,还是吸收星月光华效果更好。所以我们这些传承者一向在夜晚修炼。”凌飞雪又建议道。

“嗯。”

今日清早,正道众人,无论大小门派,早早地到梧桐林边汇合,彼此寒暄几句后,一起进入了梧桐林。然众人前行许久,愣是找不到传说中宝物的踪迹。

一路之上,是无穷无尽的枝桠交错,以及抬头看不见的远方。

就快要到正午了,原本信心满满的他们开始疑虑,究竟这传言是否为真?

不知何时,人群中渐渐有了细细的议论声。

不仅弟子有疑问,做师长的也越来越怀疑。

百琐庄刘庄庄主刘臻绝首先觉得不对,他低声问身旁的林恬:“师妹,你相信茯苓村有宝物吗?”

林恬皱眉道:“这本来不过是传言,只是不知为何越传越像真的。我确实不能确定其真假,但既然邪道都有关注,宁可仔细搜查一番,也绝不能让邪道抢先得到。”

刘臻绝点头道:“师妹说得有理。至少今日还是得认真寻找的。”

一旁的高秋鹰、高秋蜓二人听到他二人对话,相视一眼,看来还是很确信宝物的存在的。

正道这边不知深陷无尽之境,正如火如荼地寻找着凌飞雪早已看上的宝物,邪道这边则情况诡异。

邪道除了天涯教的分派,也没有什么有名气的门派,这些小门派基本就是跟在天涯教后面凑人头的,天涯教大门派看不上小门派,小门派又凭借天涯教的背景看不上不属于天涯教的门派。

早在出发之时,已经有些小门派看见正道和天涯教如此大的声势,主动放弃寻宝,带着一干弟子悻悻而归,同时天涯教小分派的弟子看见大分派的声势,又有不愿谄媚屈从的几派离开。

其余邪道中人均跟在天涯教大分派后头,不求捡漏得到宝物,只求见到宝物也好日后向同道吹嘘,顺便奉承奉承这些大分派,为他们出出力,也好日后在邪道路上走得顺一点。

天涯教大分派中偏偏有很多人喜欢这一套,是以这支邪道队伍前强后弱。

天涯教传至今日,在凌飞雪的统治下,一直维持微妙的平衡,虽然分派相互兼并倾吞还在继续,但教中没有过大的动荡。

当下天涯教以凌影阙为最强,其次为万踪山、佘夜潭、鬼双城三者并列。

万踪山山主万虔问向来礼贤下士,不过因为万寒径的野心,他的地位已经摇摇欲坠,但是不管是万寒径还是万虔问当家,万踪山总是强大的;佘夜潭潭主佘晚舟年纪尚轻,但修为高深,管理能力也远超上一代潭主,凭借地利揽聚天下强者,使佘夜潭越发强大;鬼双城城主罗孤和城主夫人付似月夫妻共掌大权,拥有整整一城的教众,法术虽传自天涯教,但相比别派,更加神秘诡异,天涯教修习咒术者少之又少,绝大多数都在鬼双城了,凭借多年积累的力量,没有哪个分派敢攻打鬼双城。

此次行动,万踪山是万寒径带头,凌影阙派出凌飞花,佘夜潭佘晚舟亲自出马,鬼双城由罗孤、付似月之子罗舜玄领导。

四大分派虽说一起行动,但彼此之间隔着些许距离,不知是怕被偷袭还是怕夺取宝物时被阻碍。

知道凌飞雪插手,万寒径早就不把找宝物当回事了,反正在她面前他的一切力量都没有意义。因为凌大教主的下令,他既是愤恨又不敢找到林涟漪,此刻连装一装的力气都没有,很是懒散地前行着。

凌影阙凌飞花倒是很有兴致地装着一副认真寻宝的样子,嘴角偶尔流露一丝嘲笑,毕竟这种愚弄鬼双城、佘夜潭的机会是很少的。

鬼双城罗舜玄、佘夜潭佘晚舟怎会没有发现万寒径的怪异呢?但是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到其中关节,只以为万寒径自傲自大,新晋掌事,觉得山主之位唾手可得,并不在乎宝物归属。

两人对他小人得利的行为只是冷笑。

这样一路前行,邪道亦浑然不知已深入无尽之境。

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同一场景循环往复地出现,看似前进,实则只是在绕圈。除非施法者撤出力量,否则陷入无尽之境的人会在一个有限而无界的空间里饿死。这种法术很是诡异,不知正邪两道是否对此法知晓一二。

直至未时,正道、邪道两边才有人发觉问题。

双方都不是傻子,在进入梧桐林前都打探过梧桐林的情况,半日飞行,仿佛身边景象一直在循环往复,一些村民自行搭建以辨别方向的标志性建筑都没有出现,定是出了问题。

正道这边,首先是见多识广的刘臻绝意识到他们这行人可能进入了无尽之境,经过多人所见确定后,众人纷纷大骂邪道中人阴险狡诈。

邪道这边首先是法术诡异的鬼双城罗舜玄先意识到这一点,除了知情的万寒径和凌飞花,众人都惊异于怎么正道中人也会用这种不光明的手段,但这不妨碍他们破口辱骂正道之人,其辱骂言辞更甚于正道。

却不知凌飞雪听到正道邪道这场不见面的对骂会有何感想?

生长着宝物的梧桐树下,林涟漪修炼一会儿后,在休息之余,凭借强大的想象力,构想着正道邪道是如何愤怒,事实倒跟她想象的完全一致。

凌飞雪听了她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想象,以她天涯教教主的身份,也不禁甚是佩服,莞尔道:“你的猜想很是厉害,若是做个谋士,不论身居何道,都非池中之物。”

林涟漪笑道:“我力量太弱,若不使些小聪明,怎么能活得好呢?”

凌飞雪点点头表示赞许,随即又道:“休息好了吧继续修炼吧。既然力量太弱,就要尽快壮大力量。”

林涟漪“嗯”了一声,乐呵呵地修炼去了——同时还期待着今晚宝物的“成熟”。

第二十二章 再遇

天色沉了下去,星月已然占据天空。

青灰色的白日成了如墨夜色。

林涟漪察觉到今晚的天气有些不妙,心底隐隐担忧,仰望头顶景色,梧桐树上挂着的宝物依旧流转着莹莹碧光,却没有什么变化。

她诧异,难道凌飞雪所言有误,宝物并非今晚出世?

正在她诧异之间,右手臂上夜魄忽然亮了起来,仿佛它感受到了什么。点点白光透出袖子,隐隐之间指向了梧桐树上的宝物。

林涟漪又惊又喜:“果然是今晚!”

“快出世了。”林涟漪身后,凌飞雪喃喃道,言语间也是喜悦。

她走上前,经过林涟漪时瞥了眼林涟漪的右手臂,眼中有期待也有不舍,毕竟这是自己用了多年的法宝,突然离开于指间,不舍之情自是无法抑制。

林涟漪看见她的眼神却不说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一个活了八百多年的风云人物还会需要别人无意义的安慰吗?

梧桐树上摇曳的叶子鹤立在黯淡的枝桠之间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复杂,仍旧舞弄它剔透的身体、纯净的光华,似是与林涟漪手臂上的夜魄相辉映。

忽然一个转瞬的消逝,它达到成熟的时机,莹莹碧光如潮水一收,尽数退回了宝物体内。

宝物之中,数以万计的碧色光芒丝丝缕缕地在叶脉之间疾速穿梭,就像灵气在经脉中的流动。千丝万缕的交织交融,令这法宝比收尽碧光前更加璀璨,尺寸之间,仿佛有一个生命在孕育,有一个世界在形成。

若说浩瀚宇宙,其实也如这法宝一样,外界岂知其内部的精彩呢?

比如,树下的林涟漪不能得窥法宝成熟之际其内部的急剧变化,凌飞雪得道多年,亦是难知其中奥妙。有心窥探天机,却不敢冒犯法宝,只好在下方看着它的变化成熟。

世上凡人,只怕谁也不敢相信,一片梧桐叶可以蕴藏天机。

随着流速越来越快,光芒开始再次外溢,也越来越耀眼,直到将整片叶子吞没,然后,笼罩这棵孕育它的树,随即又笼罩树下的二人。

从林涟漪和凌飞雪的角度看过去,整棵树都在发光,仿佛一棵生命之树,而她们俩则是在生命树下膜拜奇迹的蝼蚁。

是了,能孕育这样一片充满生机的叶子的,一定是生命之树了。

不知过了多久,溢满空间的碧光再次一收,或者说叶子将光芒全部吸回,如长鲸吸水。

林中寂静,恍若换世。

夜魄上的光芒也淡了下去,直至消失。

仿佛刚才景象从未出现,唯有那碧玉一般的叶子悬挂在一棵普通的梧桐树上。

失却光芒的叶子不再似之前的神圣,顶多就是片碧玉打造的价格贵一点的叶子罢了。

但林涟漪、凌飞雪都知道,这是宝物已成熟出世的样子。

二人凝望那法宝片刻,相视一笑。

然而异变陡生。

只听一阵呼啸,自远而至,划过头顶,直击宝物。

凌飞雪何等人物,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使她刹那间反应过来。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有人能闯过无尽之境来到这里,凌飞雪已经出手阻止,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白光飞了出去。

那人想是被击中了,一阵痛哼后,意识到不能立马抢到宝物,一个诡异地转身,硬生生地退了回去,在离凌飞雪、林涟漪三丈处停住。

一招已过,三人警戒。林涟漪目睹二人交手,心下紧张,无心其他,待凌飞雪和那偷盗小人对峙时,才意识到右手臂上的夜魄没了,她抬头,见凌飞雪手执夜魄,原来凌飞雪方才挥出的白光就是夜魄。

她苦笑不语,现在于夜魄而言,昔日旧主凌飞雪还是自己这样一个刚成为夜魄主人的平凡人没法比的。

苦笑之后,她打量对面的偷盗小人,这一看却吃惊不小。

对方竟不是人,而是妖!

初入眼帘,血玉钗子珊珠舞,轻漾瞳子古墨收,竟是先前在茯苓村遇见的神秘女子!

细看之下,女妖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却是蛇身。她如当日河畔时的异常娇艳妩媚,一抹轻笑不知是温柔还是轻蔑,举止更是妩媚得妖异。

“过犹不及”便是如此,太过妩媚反而给人以一种可怕的感觉。下半身的蛇身长有约一丈,为纯黑色,纯得如这夜色一般,如果整个身体都是这样的黑色,恐怕难以在黑夜中发现她。红衣如血,风中猎猎。

她的蛇尾在阴影里扭动蜿蜒,看上去极其灵活。

女妖满眸的敌意与媚意,对着凌飞雪打招呼:“凌教主,上回见面,来去匆匆,未曾道别,红绸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说是这样说,却没见她有什么陪罪的动作,显然是假情假意,又暗含挑衅。

女妖瞥向林涟漪,故作惊讶地道:“这不是茯苓村的小妹妹吗?我说为什么区区法宝竟能劳动凌教主大驾,原来是……”

“红绸!这法宝我要了,你即便有暮雪千山蛇妖族的血脉,又积累了千年修为,也动它不得。”凌飞雪断然打断她的话。

竟是蛇妖族!

林涟漪大惊失色,传说蛇妖族早在千年前被鹰魔族灭亡了,竟然至今还有后裔!

蛇妖神色间诡异一笑,却不生气,道:“我蛇妖族当年被鹰魔族杀戮殆尽,我想尽办法逃了出来,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为我牺牲的同胞们报仇雪恨。

“茯苓村异宝出世,我是一定要争一争的。凌教主,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都行将就木了,必然希望做点善事积点阴德,何不成全我呢?

“再说了,能与不能,还请凌教主赏脸指教一番,才好令红绸信服啊。”

林涟漪听得此话,首先就脸色大变,这哪是一个忠于部族渴望援助的人,不,妖,能说出来的话呢?

这分明是听说了凌飞雪将死的传言,嘲笑凌飞雪将死之人何必抢夺宝物,反正也带不去墓里!

同时,她的话可以刺激凌飞雪,使她在接下来的战斗中部分失去理智判断的能力。林涟漪猜测,蛇妖红绸并没有多少把握抢到宝物,因此用言语刺激她。

凌飞雪白裙如雪,于风中更有一番动人心魄的魅力,比起蛇妖的红色,她清淡温婉,自然更有境界。

她没有将蛇妖的话放在心上,浅浅一笑,道:“我不要阴德,我要宝物。说过了,这宝物是我的,你夺不走。”

第二十三章 成灵

“哼!”蛇妖怒道,“你别以为你在人族中称霸了几百年,便也能在妖族中称王。我蛇女红绸会告诉你,妖族的力量不可小觑!”

“好。”凌飞雪淡淡道。

正如蛇妖红绸所说,她称霸人族,虽然偶尔会与妖族对战,但毕竟没有与妖族绝顶的高手对过战,如果红绸是妖族高手的话,她倒是很有兴趣与之对战。

林涟漪在旁听到凌飞雪一个“好”字,也是激动起来,准备观战。

但很快她就发现,凌飞雪和红绸都是来去如风,她只能看见一团漩涡,其中一道白影一道红影相互纠缠。

凭她凡人的双眼,根本无法看清参战双方的一招一式。

她只好又苦笑无奈,只怪自己力量薄弱不能帮忙,甚至连观战都做不到。

不过她虽然看不清一招一式,但也看出红绸并不恋战,一心只想夺走宝物。

战斗中,红绸几次想靠近宝物,却每次都被凌飞雪逼开。

林涟漪见一红一白两道影子来回移动着,战况甚是激烈,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出胜负,不禁惊异这北方极寒之地竟然有如此强悍的妖类,当真是自己孤陋寡闻。

也许强者之间的战斗就在短暂的一刻,时间并未过去多少,场中一人一妖已经分出胜负。白芒大盛,红光渐弱,直到红光完全被白芒压制。

忽听场中一阵尖利的呼啸,红绸急速后退,看来是想逃走了。

凌飞雪却不打算任她逃走,夜魄如蝴蝶上下飞舞,将红绸的退路挡住。

这就是鞭子、丝带、绫缎等法宝具有的优点,可弯曲可多方进攻且灵活多变,当然刀剑等亦有这些柔软法宝不能及之处。

林涟漪见凌飞雪胜了,自然欢喜,但她倒有些奇怪,眼下时间紧迫,不宜多生事端,红绸逃走,短时间也难召出和她一样强大的同伴来抢夺宝物,为何凌飞雪还要拦住红绸呢?

红绸显然也想不到为什么凌飞雪会阻止她离开,话语间已经在讨饶了:“凌教主,我不该觊觎您的宝物,求您饶过我,日后我必不敢再犯!”

凌飞雪一声冷哼,红绸的言辞毫无诚意,不过是失败者祈求活命,她是丝毫不信的。红绸未听凌飞雪说什么,知道她不信,还待要说些什么,却听凌飞雪对林涟漪喊道:“把木簪拿出来!”

林涟漪一愣,不知她要干什么,但随即意识到其中或许有些机遇,便匆匆忙忙取出木簪,唯恐她拿不到木簪,还指挥木簪颤颤巍巍地飞向凌飞雪。

凌飞雪无暇指点林涟漪对木簪尚不精湛的控制,分出一些心神使木簪在悬停在身后,同时加紧了对红绸的打压。

想必红绸作为蛇妖族强者,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委屈过吧。眼看就要在凌飞雪的打压下香消玉殒,她就着“狗急跳墙”之理,法术越来越强大,招式越来越凌厉。凌飞雪知她是强弩之末,也不急着收拾她,反倒因她越发的狠毒而小心起来,一点点耗着她的力量。

红绸绝望之际,怒吼一声:“你非要杀了我不可吗?”

“不。我没打算杀你。”凌飞雪出人意料地这样回答了她。

红绸一惊,以为还有机会,但未等面露喜色,她忽然想到凌飞雪身后的木簪,顿时心一沉:“你这贱人!”

凌飞雪一笑,不再回答。

林涟漪却被她们的话弄得诧异了,红绸都知道凌飞雪要干什么,怎么她却仍然茫然无绪?

红绸惊叫之后,方寸大乱,气势变弱了许多,招式频频出错,法术更是难控力度。她自知敌不过凌飞雪,却不得不为自己抗争。

一片白光在她面前狂舞,虽清冷盛大,但于她而言却是无尽的可怖。马上她就被凌飞雪逼入绝境,一声无力的嘶吼之后,她跌入凌飞雪的绝对控制之中。

凌飞雪一扬手,木簪飞到前端,原本暗淡的簪体突然升起幽幽红光,浑浊的颜色也仿佛浪潮翻涌起来。

红绸惊恐地看着木簪逼近,却在夜魄压制下无法抽身逃走。

林涟漪惊诧地望着空中白芒如练,而一道红光在其中痛苦地扭曲着。继而另一道红芒自木簪发出,逼向红绸,越逼近,她越恐慌,却不见那木簪有多绚丽明亮。

凌飞雪双眼一凝,夜魄白芒猛然一顿,随即大盛,将两道红光笼罩,并迫使双方接近,直至融合。

光芒的中心太亮,以至于林涟漪不得不用双手遮挡眼睛。透过手指缝,她看见模糊的两道光化成一道光,倏忽又暗了下去。

好像是——木簪把红绸封印了。

林涟漪猜得没错,这是个机遇,当她看到红绸被封印在木簪中时就开始感激凌飞雪的恩情了。

但不知怎的,林涟漪又有些同情红绸了。人家好歹万幸地逃过了鹰魔族的杀戮,本来天下之大任她遨游,结果却不明不白地栽在了一个将死之人手中,实在很倒霉。

凌飞雪摘下宝物,缓缓降到地面上,将木簪还给林涟漪,同时夜魄回到了林涟漪手臂上。出于好学的精神,林涟漪问道:“你刚才封印了她?”

“是。”凌飞雪解释道,“你的木簪是件宝物,而且很是听你的话,但你刚学了点驾驭之术,并不能完全掌控好这样的法宝,赋予它一个‘灵’可以帮助你驾驭它。现在,红绸就是这个‘灵’。”

“多谢师父。”林涟漪一个激动,喊了句“师父”,话已出口不能收回,为了避免尴尬,她自然地低下头端详这件有灵的法宝。在有了灵之后,这木簪原来的木样外表早已不见,剔透的血色完全呈现了出来,这已经不能再被称为“木簪”了。

凌飞雪听到了这句“师父”,神色微诧,意外惊喜之余似乎也感觉到了尴尬,于是也很自然地扯开话题:“这木簪并非木簪,既然要掩人耳目,自然也不能把它当成普通的木簪,你可给它取一名字。”

“对。”林涟漪更自然地答道,微一沉吟,目光奇异地道,“就称为‘朱砂’,‘朱砂痣’的‘朱’,‘朱砂痣’的‘砂’。”

凌飞雪微微皱眉,但又马上舒展开,她面对林涟漪沉默不语,怅然失意无限流露。

朱砂,是什么意思呢?是感叹林觅愔的苦等而无果的命运,还是愤恨万寒径让林觅愔遭此命运的冷漠?抑或是谐音“诛杀”,为母亲报仇之意?甚至是有感于母亲遭遇而立志死守一颗朱砂痣?

有太多解释,只怕林涟漪取此名也不限于一种意思吧。

第二十四章 永别

“今晚你还是在这里休息,明天无尽之境就会消失,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

凌飞雪转过身,神色异样,想是还在思考朱砂背后的含义。

林涟漪点头“嗯”了一声,又听凌飞雪补充道:“但是,十虹涧天涯教你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你若去了十虹涧,就如夜莺进了笼子,再也出不来的。你若去了天涯教,必定会得到万寒径的注意。如此我让你孤立的心思就白费了。”凌飞雪淡淡回答。

林涟漪对凌飞雪把它比成进了笼子的夜莺感到很是恐惧,看凌飞雪的样子显然不愿多说,她也不便再问。

但不让她去天涯教,她还是很无奈的,因为正道难以容她,她又不能去往邪道第一大派,日后生存空间岂不是很小?难不成真的要在深山老林里隐居修炼好几年?

林涟漪半天不出声,凌飞雪猜到她的想法,反问道:“你又怎么知道正道一定不会容你?”

“嗯?”林涟漪诧异,凌飞雪活了这么多年,对人情世故的掌握绝对是了得的,她言下之意是有转机,那事实就一定有转机。

凌飞雪不说话了,她只负责略施指点,至于能不能懂就是林涟漪自己的事了。不过如果不能懂,恐怕也配不上夜魄钦点的资格。林涟漪稍加思忖,果然恍然大悟。

既然凌飞雪先前说到万寒径已经不会再认她了,那么凌飞雪就一定有办法让万寒径不认她这个亲生女儿。

那么她大可以顺水推舟,告诉正道中人,自己并非万寒径与林觅愔的女儿,就按照当初林觅愔的说法,她不过是个捡来的孩子。

如果林觅愔罪上加罪是因为生下了邪道之女的话,这样的说辞一旦成立,则林觅愔罪名可以减轻。

同时,如果她林涟漪的罪是以邪道之女的身份出生的话,这番说辞又可以使她无罪。一旦得到正道的宽恕,天下光明处便都有她立足之地。再说正道之人并不都是愚昧的蠢货,总有一些人会站在她这一边,这样她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让正道中绝大多数人相信她并非林觅愔、万寒径的亲生女儿?

这个问题还有一个晚上可以思量,她首先要把她的想法告诉凌飞雪,使她知道林涟漪是个聪明人。

凌飞雪听了她的设计,不禁流露出赞叹之意,道:“要凭借一己之力在天下立足,首先在你弱小之时,要让正道允许你的存在,一味的躲藏反而会引来他们的追杀。唯有通过这一关,你才能继续壮大你的力量。

“至于如何让正道相信你并非万寒径的女儿这个问题,我早已请了一位友人帮助。不仅是这一次,就算日后你遇上确定不能一人解决的麻烦时,你也可以求助她。”

“箫女?”

“正是。现在的箫女叫‘姜悠乐’,年纪尚小,你可叫她姐姐。”

林涟漪不知道凌飞雪说的年龄尚小到底是多大,其实这世间之人在凌飞雪面前都算是年纪尚小的,她也无心追问,反正凌飞雪这么教肯定不会错的,当下就点头,并且再次试探着说了声“多谢师父”。

凌飞雪这次有了准备,微笑着点头道:“有如此聪明的徒儿,不算枉死。”

林涟漪哈哈一笑,“得寸进尺”地夸了几句她的好师父,凌飞雪不谦让地接受了,她清寂的将死之际总算添了点热闹。

末了,凌飞雪踌躇道:“还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帮我。”

林涟漪感到意外,问道:“什么事?”

“我的师姐凌飞絮曾经因为不满上一代凌影阙阙主传位于我而叛逃,几百年来,我派出无数人寻找她,自己也曾数次深入民间寻找,却找不到丝毫她的消息。希望你日后于四海之内历练时,能帮我查找她的下落。”

“几百年?”林涟漪不禁重复,“你,呃,师父您确定她还在世吗?”

“我确定。我一直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她的血液还在流淌,她不可能已经死亡。”凌飞雪极其肯定。

林涟漪目瞪口呆,她从来不知道得道高人还能感觉到别人的心跳的,难道又是什么诡异的法术?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感觉到她的存在,也许宿命如此。”凌飞雪幽幽道。

林涟漪吞了吞口水,凌飞雪都活了八百多年,那凌飞絮岂不是活得更久?还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她定了定神,一口答应,若是将来真有机会,一定帮这个忙。

凌飞雪笑笑,没有说话。她知道林涟漪自认为太弱小,所以说了“将来真有机会”这个条件。

“那我去睡啦,师父您也早点睡。”林涟漪客气地问候一句,便躺到树下沉沉睡去。

凌飞雪凝视这个才认识了两天的孩子,感慨少年不知愁滋味,师父将死她也毫无感觉。她顿觉一阵伤感,眼前忽然浮现出先前在阁楼上俯身所见的万家灯火,不知不觉间泪如雨下。

万家灯火,人皆快活,安有孤孑如我?

她忽然想起了凌飞花,她的关门弟子凌飞花,此刻不知在那无尽之境中如何牵挂她这个师父。如果飞花知道她的师父宁可把全天下最厉害的法术传给一个刚认识的小孩子,也不愿意传给她,她会怎么想呢?

飞花,为师对不起你啊。

凌飞雪随意找了块石头盘膝坐下,一边修炼一边胡思乱想。人之将死,不用心修炼倒也不打紧;可那些在乎的牵肠挂肚的人是怎么回忆都不够的。

凌飞雪这边思绪混乱,却不知那边林涟漪悄悄睁开了双眼,凝视着这个才认识两天的师父。

面纱下的凌飞雪到底有多美呢?

您授予我活下去的本领,从此却只有我一人活在世上了。师父,我还没有好好了解您,您也不肯给我机会孝敬您。要多少年以后,我才能去往阴间与您再见?恐怕到那时您已经转世。明日一别,就是永别了。

一滴一滴咸的水,从眼眶里滑落。林涟漪忍着不哭出声。眼前凌飞雪的影子仿佛又成了林觅愔的影子,两者交叠,她茫然无措。

这个夜晚是昏昏沉沉地过去的。

次日早晨,阳光耀眼,灼得林涟漪红肿的双眼狠狠地发痛。她猛然痛醒,双手拼命捂在眼睛上遮挡着阳光。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这一对娘亲生前时常夸赞的明眸已经被眼泪冲刷得不能看了。

林涟漪收拾着沮丧的心情,环顾四周,她已不在孕育宝物的梧桐树下,也不见了凌飞雪的踪影。

她一定是走了。

第二十五章 自投

林涟漪短短一叹,毕竟认识时间太短,再加上昨晚就以流泪为发泄,面对未来的心情和决心很快就准备好了。

这里应该就是无尽之境了。周围都是树,林涟漪分不清方向,索性就随意找了个方向一个劲儿往前走去,一边走着一边思考待会儿遇上正道中人该表现怎样一番说辞,思考前还不忘赞叹无尽之境的逼真恐怖。

过了一会儿,她听得腹中饥肠抱怨,自己也抱怨起来,再找不到个活人,岂不是要饿坏了?正当她兀自抱怨之际,忽听前方不远处有个男子呐喊:“前面的是谁?”

林涟漪一惊,先找了棵树躲起来,预备待前面来人走近些,看看对方是正道还是邪道,再做打算。

不负祈祷,对面来人正是正道百琐庄的弟子刘垣冽。

林涟漪虽没见过刘垣冽,但见他着装、举止是正道作风,心下暗喜,大大方方地走出来,作一副倔强而理直气壮的样子:“你是正道人吗?”

出发之前,高秋鹰、高秋蜓早就画了林涟漪的画像,在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中传阅,刘垣冽自然认得林涟漪。

刘垣冽对林涟漪毫不害怕的样子很是惊奇,却不知其目的,只好答道:“我是百琐庄刘庄的刘垣冽。你是林涟漪吧?”

“是!”林涟漪心下更加高兴,看来没有猜错,面上却依旧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想见正道诸位长辈。还请您引荐。”

如果刘垣冽此刻含着一口水的话,一定会喷出来。他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我没听错吧,你说你要见正道长辈?你知不知道所有正道人士都想抓了你严惩不贷啊!你竟然想自投罗网?”

他激动得就差抓住林涟漪的肩膀来回摇动了。

“你没听错。”林涟漪冷静地回答。

她还想解释什么,却听刘垣冽一脸郑重地劝道:“小姑娘,人生还有很长一段路,你不要因为一点挫折而对你的大好前途丧失了信心。这种自投罗网的行为是很不明智的,你听话,不要放弃希望,我这就放你走。”

“什、什么!”林涟漪异常错愕,“我没听错吧,你要放我走?”

刘垣冽对她的表情感到很满意,这至少证明她还是正常的:“是的,你没听错,我会放你走……”

“那你怎么办?”林涟漪不禁打断他的话问道。

刘垣冽嘿嘿一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师父他们都习惯了。唉,你还会担心别人的安危,一看就是个无辜的孩子。是他们把你想得太坏了,你本不该……唉,你快走吧。算你幸运,我迷了路遇上了你,要是他们找过来,你就逃不掉了。”

“我不要走。我不是万寒径的女儿,我只是林觅愔捡来的孩子,我无罪!如果不能解释清楚,现在你能放我走,日后别人也不能放了我。”

刘垣冽被她的言辞震惊,想了想,道:“如果真是这样,事情或许真有转机。你说的也很有道理,既然你坚持,我就带你去找他们吧,具体的事情我们边走边说。不过,如果他们还是不肯饶恕你,我还是找个机会放了你。”

林涟漪颇为感动,连连点头感谢。

正要回头走时,刘垣冽忽然想起一事,看向她关心道:“你多久没吃东西了?很久了吧。给。”他取下干粮递给林涟漪。

林涟漪接下干粮,又是一阵感动,自林觅愔去世、万寒径不认她之后,竟然还有个素未相识的人关心她的安危,换做谁都会感动的。

可是,刘垣冽会是第一个被她骗的人。

一路讨论,林涟漪果然把刘垣冽骗到了。她的解释是,林觅愔自觉有愧于正道,故不愿生下邪道之子,所以打算捡拾一子,捡到林涟漪则是意外。万寒径一向不把她当回事,待她不如林觅愔待她好。

刘垣冽本是犹存怀疑,但林涟漪因为万寒径让林觅愔苦苦等待多年而心生怨恨,举例说了几件小事证明她的解释,没想到带着怨恨添油加醋说出的例子很有说服力,刘垣冽这才选择了相信。

大概半个时辰后,刘垣冽和林涟漪找到了正道众人。

看到林涟漪,各位正气凛然的正道人士自然愤怒不已,虽然奇怪她为什么回来,但这不影响包围她的行动。众人警戒异常,生怕她做出什么同归于尽的举动。

林涟漪和刘垣冽对视一眼,无奈地配合着他们。

紧接着以高秋鹰为代表的弟子先上来冷嘲热讽一番,却一一被林涟漪骂了回去。随后几位师长前来问讯,除了担忧林涟漪的林恬,其他人都是一个表情。

林涟漪按照她的设计细细地解释一番,说到自己无辜时,一脸冤屈难以言说,同时兼有倔强与胆怯;说到林觅愔的收养之恩时涕泪交加;说到万寒径对她这个女儿如何不看重时,又是无辜又是无奈。

一番解释下来,众人半信半疑。

刘垣冽本来说好会为她说话,但他的师父一看到他就把他拉到一边去教育了,此刻竟然还没有说完。不过看他师父的神情,应该不是去训斥的,反而像是夸奖。

林涟漪为自己紧张之余,还隐约听到他师父说他见色忘义,说到这个词时还有些人对他侧目而视,心下惊讶,怎么竟然扯到这个词上去了?过了这风波必要好好问问。

众人意见不一,只好暂且搁下这件事,把林涟漪好好看管。林恬表示愿看管林涟漪,高秋鹰、高秋蜓却有怀疑,打算由他们十虹涧来看管。

凌飞雪早有嘱咐,林涟漪自然不愿落入十虹涧的魔爪,便表示出对高秋鹰的害怕。正当林恬和高秋鹰要吵起来的时候,刘垣冽一番安抚,主动承担了对林涟漪的看管之责。

眼下无尽之境已经消失,众人猜测施法之人灵力不支才收去了法术,也有人猜测施法之人已经得到了宝物并且离去,但未见宝物自然心有不甘,于是打算继续寻找两日。

林涟漪暗暗偷笑他们无意义的寻找行动,想道:你们这辈子都找不到那宝物了。

因为被疑途中会趁机逃跑,林涟漪只好在队伍中间行进,刘垣冽作为看管她的人也跟在她身边。

林涟漪本想寻个机会问问刘垣冽“见色忘义”这个评语从何而来,一时竟不得机会,只好作罢,趁这个时间回想一下方才的解释有没有漏洞,以待下一轮盘问。

第二十六章 大火

待林涟漪细细回想过后,忽闻前方众人细声讨论起来。

惊疑之时,望见前方有隐隐的火光,又闻百琐庄刘臻绝语气惊怒:“恐怕是邪道已经找到宝物!”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失色的也不在少数,底下议论之声渐渐响起。

林恬、刘臻绝等各派领导者匆忙商议之后,决定撤退。如高秋鹰这般不愿撤退的少数人也终究难违众议,决定撤退。

刘垣冽忍不住骂了几句邪道小人,林涟漪也奇怪凌飞雪为何要火烧梧桐林,不动声色地离开不是更好吗?下一刻听到刘垣冽的暗骂,安慰道:“如果邪道不放火,叫我们再找上几天岂不更冤?”

“也是。邪道小人以为一场大火就可以困住我们吗?想得太美了!”刘垣冽点头道,“之前不御宝飞行是为了搜寻更仔细一点,现在也没什么顾忌了。”

“嗯。”林涟漪想起这些修真门派都有御宝飞行这一技能,点头称是,随后意识到自己也要跟着他们飞行,立马兴奋起来,“这么说我也可以跟你们一起飞啦?”

刘垣冽笑道:“当然。我会带着你,你小心点。”

林涟漪见身边众人已经陆陆续续飞起来了,他们御宝之姿或英俊潇洒或英姿飒爽,不禁羡慕不已,连连点头。

刘垣冽见她如此感兴趣,有意教她些东西,遂祭出法宝。

此法宝很是特别,虽是修真门派多数人会使用的长剑,但剑长略长,银白色的剑鞘在阳光下却泛着幽幽的海蓝色光芒,其上简简单单的几笔勾勒图案恰是海浪无边,剑柄上几点海蓝色晶石看似随意又仿佛有某种规律一样镶嵌着。

为了让林涟漪认识得更完整,刘垣冽稍稍使剑出鞘,银白色剑身显露出来,却不似剑鞘一样泛着蓝光,也许是蓝色内敛了。刘垣冽向剑中注入灵力,剑身猛然发出海蓝色的光芒,不过因为注入灵力不多,光芒较暗。

这种颜色看上去非常舒服,深深注视会使人感觉身在海上,身边有清新的海风萦绕。

林涟漪看得呆住了,她惊讶于这把独特的剑,更惊讶于一个百琐庄的弟子竟然对大海身怀诚挚的渴望,因为百琐庄地处西北大漠附近,其中弟子习惯了黄沙而不喜海风,刘垣冽在这种环境中成长,却从未舍弃对大海的执着,实在令人佩服。

更重要的是,明明是标新立异与众不同,他却能很好地把控渴望与现实的平衡,亦即梦想和实际的平衡,成为百琐庄中人缘极好、师长极为看重的人,实在难得。

对比自身,林涟漪自问做不到,不禁自惭不已。

刘垣冽像一个师长一样介绍道:“这是我的法宝,名唤‘清辽’,‘清风一缕’之‘清’,‘辽远无边’之‘辽’。”

林涟漪赞叹不已:“很动人。”

“啊?”刘垣冽对她的评语感到讶异,皱着眉头尝试着理解。

“等等!”郜落霜走上前,道,“男女授受不亲,还是由我来带她吧。”言罢就不由分说地将林涟漪拉开,随即祭出法宝,一团白光利索地将郜落霜和林涟漪带上天。

林涟漪在离开前苦着脸向刘垣冽示意,刘垣冽也是无奈地向她挥挥手,再祭起自己的清辽剑,一道海蓝色光芒将他抬起。

刘垣冽望着郜落霜的法宝,喃喃道:“桂雨瓶,不知是你厉害还是我的清辽厉害呢?”

众人走后,一场大火从远处奔腾而来。火舌飞舞在浓郁的绿意中,所到之处皆变为一片焦黑。

不知究竟是谁释放的火热,转眼蓊郁成死寂,空中惊起鸟雀炸响悲鸣,不久前还是鸟语傍翠荫。空中若有人不是一心只想着宝物,低头看去,必定心生悲悯久久无法平静。

断枝与残叶,纷乱了死去的世界。

都说梧桐寓意伤心,却不见它落下眼泪扑灭大火来自救。就算真的落下了眼泪,也扑灭不了这场烧红了天际的大火啊!

这火,像极了当年的焚魔。

空中俯视,人族无可奈何。

她只叹息。

回到茯苓村中,因为仍然有人坚持想在大火熄灭后回到梧桐林中寻找宝物,众人意见无法统一。这时,一个村民带来一封天涯教凌影阙的信,众人察觉不妙,刘臻绝、林恬、高秋鹰、高秋蜓连忙细看。

凌飞花在信上说:“近日来有传言茯苓村宝物出世,天下各路英雄侠士汇聚茯苓村。小女子无德无能,不敢觊觎此宝,无奈忝居凌影阙阙主之位,不敢不争,遂携门人来此寻宝。竟不知天赐良机,于梧桐林中寻得此宝,必是我凌影阙先祖庇佑,小女子惶恐不安却又不敢不受。得罪各路英雄豪杰,实非所愿,望各位海涵,小女子感激不尽。”

一片寂静。

寂静之后,却没有怒骂。自以为正道强者,却败给一个天涯教的小女子,实在令人羞愧难当。凌飞花信中表达的哪是什么感激惶恐?分明是赤裸裸的嘲讽!

正道三璧此行的领导者个个神情怪异,一言不发。其他人见状,大概也猜到了宝物已落入凌影阙之中,凌飞花定是写了信来嘲讽的,遂皆寂静。

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弟子上前看了看信,没看完就气得脸色发青。其他人见状,就更确定发生了什么了。于是一个个都开始脸色发青。但是他们皆知这不是件光彩的事,回到门派之中更是无法向掌门交代,师长一言不发说明自觉羞愧,底下弟子再生气也不敢出声,毕竟是他们能力不如凌影阙。

林涟漪心知肚明,对他们情理之中的表情不以为意,简单欣赏一番便罢。对她来说,接下来的事才更重要。

姜悠乐什么时候会来呢?

既然宝物已经被取走,正道也无需再停留在此,当下各门派简单道别后,便陆续离开。剩下十虹涧、百琐庄和千羽林,就林涟漪有哪派带走处置又争论一番。

宝物被夺,三派之人没什么精力激烈争吵,千羽林乃正道第一大派,林觅愔又是林恬远亲,加上林恬非常坚持要把林涟漪带走,另外两派便答应由千羽林处置林涟漪,只严肃地要求了千羽林要公正处置就匆匆离开。

十虹涧、百琐庄一走,林恬和林涟漪都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林涟漪被从轻处置的机会又大了。

几人白日飞行,夜里歇息。林涟漪体验了两次高空飞行的感觉,开始是兴奋,飞久了便也习惯,这和乘坐马车差不多,只是平衡稍稍困难一些。不过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虽然林涟漪并没有凌驾于万物之上的野心。

超越神?最初的兴奋过后,她越来越觉得这个目标遥不可及。

但还是时不时地觉得非常不甘心,难道要由着神主宰命运吗?

第二十七章 刺杀

夜里歇息间,林涟漪被安排和叶筱钰在一个帐中。

叶筱钰一向活泼,见林涟漪无辜被冤,很是同情,一晚上拉着她说了很多话。开始是安慰,后来见林涟漪自恃清白无所惧怕,心下赞叹其心性。

不敢提及林涟漪的过去,以防她伤心,叶筱钰便东扯西拉地讲了点东西,从中林涟漪知道这次东林除林恬的大弟子和五弟子,其余全来了茯苓村。后在林涟漪的要求下,叶筱钰简单介绍了千羽林的现状。

千羽林分东林、西林、南林、北林和四林中心的临霄峰。

东林掌印人为林恬,性亲切温和,生气时却会很可怕,座下八名弟子,依次名为何素霖、郜落霜、杨惜粼、沈青颜、路天香、成雨丝、文芷穗、叶筱钰。

西林掌印人为渚沙,易急躁冲动,极是护短,弟子众多,其中最出色的是胡衷恣。

南林掌印人为张承羽,烟火之气甚重,夫人早逝,留有一女名为张珅诒,天赋极高,深受张承羽溺爱。

北林掌印人为风远篷,一向懒得问世事,爱修炼又不沉迷于修炼,平常喜欢侍弄花草,饲养鸟雀,北林事务多半由妻子做主,其妻名为裘蓁蓁,有子名风晰天。

临霄峰上,掌门及其弟子,以及几位长老常居,掌门名为复沄,性情最是正常,几百年来完完全全是得道高人仙风道骨的气派。

“我们千羽林,虽然不像十虹涧、百琐庄那样有强大的镇派之宝,但是发展时间最长,门下弟子众多且个个优秀过人,这些年来在抵抗邪道的战斗中出力最多,天下百姓最佩服的就是我们千羽林了!”叶筱钰自豪地讲道。

她的话虽带夸张,但确有现实依据,林涟漪对这样一个大派也是敬佩的。

在她眼中,三倾门第一,天涯教第二,千羽林第三。至于为什么天涯教在千羽林之前,她的理解是,天涯教仅凭本教之力,敢直面强大的正道三璧,可不是强于千羽林吗?

“谁!”帐外郜落霜充满警戒地喝道。

叶筱钰和林涟漪一惊,赶忙出去和林恬等人汇合。

前方树影摇曳,更远处一片黑暗中走出十一人,身着万踪山服饰,于几丈前站定。

双方对峙。

中间那男子看上去是头领,面对林恬等人面不改色,道:“我万踪山万掌事有令,林涟漪身为掌事夫人的养女,在正道面前败坏掌事名声,辜负掌事及夫人多年来的养育之恩,特派我等前来予以惩戒。”

众人大惊,林涟漪最是震惊,她不知道万寒径派这些人来是真的痛下杀心还是替她圆谎。

若是圆谎,说明早在梧桐林中,就有人暗中埋伏在正道众人之中,听到了林涟漪的解释,回禀于万寒径,万寒径知道简单的说辞不能让人信服,故派出人手假装来杀林涟漪,如此一来,千羽林会更加相信林涟漪的无辜可怜;若果真痛下杀心,那么这父女情份就从此尽了。

“惩戒?”林恬皱眉,看了看身旁的林涟漪,“敢问如何惩戒?”

那男子微微一笑,故意停顿一会儿,才道:“杀!”

“什么!”有人惊呼出来。那万寒径真下得去手?看来是低估了邪道的残忍!

林涟漪更加惊疑不定,这时她又有一个猜想,难不成这些人是姜悠乐派来的?

她的心跳迅速加快,她急切地希望能看出个所以然来。莫名的,她感觉到右手臂上袭来一阵阵暖意,她看向右手臂,夜魄竟然在微微发光,光芒隐隐透出衣袖。

她慌忙止住闪烁的白光,所幸双方一言不合已经开打,没有人注意到这微弱的白光。

和昨夜观凌飞雪和红绸打斗一样,林涟漪依旧看不清对战双方的具体动作,只能见彩光飞舞,激烈异常。林恬作为东林掌印人,修为非常,以一挑四,同时辗转于各场战斗之中。

其弟子中,郜落霜最为厉害,可以一敌二。文芷穗较郜落霜稍弱,以一敌二稍显困难,但杨惜粼在旁协助,两人可敌三人。其余弟子仅可以一敌一。

值得一提的是,叶筱钰虽力量较弱,但她的骂语很对时机,常常气得对方法术、招式统统乱了套,她反倒在战斗中得了上风。

为防止偷袭,成雨丝是一直守在林涟漪身边的,她的力量在林恬八个弟子中排名最末,但一向细致入微,林涟漪在她的看护下,很难被伤害。

时间流逝,林恬这边渐渐占了上风,万踪山派出的人则落了下风,挣扎一会儿后便立即退离。众人长吁,此次来到茯苓村却没能得到宝物,若是连个孩子都保护不了,那这颜面丢大了。林涟漪则仍然猜测着万寒径的目的,为着疑似破碎的父女情紧张不已。

林恬对其弟子道:“大家回去休息吧。”又走到林涟漪身边亲切地道:“我担心他们杀你不得,还会派人来,你今晚就随我一起睡吧。”

林涟漪点点头,因林恬亲切地语气,不禁想起了昨晚一样亲切待她的凌飞雪,心中一痛。

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临死时挑选一个弟子,然后教授几日便匆匆离世,这也是我将来的命运啊。

如果不能超越神的话……

这晚林涟漪心事重重,长夜过半仍不能入睡。她揉了揉红肿刚消的眼睛,决定暂时搁下这个难解的问题,先睡了。

然而,右手臂忽然又闪现白光,紧接着林涟漪惊觉帐外一道凌厉的紫光。来不及作出反应,那道紫光已经轻而易举地刺入帐中。

林恬猛然醒来,翻手就是一道青白色的光芒,朝着刺过来的紫光而去。

“玎玲!”

两道光芒短暂相碰后即刻收回,而玉石相击的声音久久悠扬而充满杀机。

林涟漪几乎窒息,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这和方才的打斗感觉完全不一样。

暗夜之中,紫光和青白光先后闯到帐外,林涟漪躲在帐中,一是防止外面还有埋伏,二是在帐中可以悄悄使用夜魄防止危险。有了刚才万踪山子弟的攻击,她不敢确定这次的来人就是姜悠乐,或许是万踪山的高手也未可知。且此人的攻击太出其不意,太果断了,若是姜悠乐,那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帐外的林恬和身着黑衣脸罩黑纱的来人正在鏖战,来人仿佛斗志异常高昂,誓要与林恬分出胜负。

此刻林恬的弟子闻声而出,早已守在林涟漪的帐外,林涟漪见状,隐去了夜魄的光芒。

众弟子本想上前帮忙,奈何高手的对决竟如此激烈,她们作为旁观者无法插手。来人法术亦正亦邪,难知渊源,招招致命,紫光乱舞,气势尤为逼人,漫天星辰光芒,几乎要被其夺尽,林恬身为千羽林掌印人之一,竟也只是堪堪应对,完全无法对其造成伤害。

终于有人问道:“来者何人!”

没有回答。

第二十八章 中毒

苦战近百招,那人遽然退后数十步,却没有逃之夭夭的意思,反倒紫光盛大,如夜花怒放。

郜落霜瞬间反应过来,那人是要开始最后决胜负的招式!

一番鏖战,她自然看得出林恬并不占优势,甚至处于劣势,一旦与之对敌,势必大败,更何况来人实力多少尚不清楚或许留有后手,如此一来林恬的处境就更加危险。

这些念头闪电般闪过,她惊呼一声“不好!”随即冲了上去助林恬一臂之力。

郜落霜法宝桂雨瓶感受到主人的想法,曳着白芒从袖中飞出,与林恬的法宝形成合力,光芒耀眼,似欲将紫光逼下。

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来人一声娇叱,漫天紫光一收,聚成一束浓烈的紫光,向林恬刺去。

攻势发动,众人才反应过来,此刻上前却已来不及,若是贸然上前只怕对林恬有害无益,自身也会被紫光波及受伤,只好瞪大了眼睛看着紫光向林恬和郜落霜刺去,祈祷郜落霜和林恬合力可以胜过那神秘来人。

“玎玲!”

紫光和白光相撞的那一刻,对战双方的光芒仿佛都在破碎,若不是光线刺眼令人无法直视,众人必会看到如陨石坠地的壮丽景象。

“啊!”三人同时发出痛呼。

此招过后,来人不再恋战,立即离开。

林恬的弟子哪里肯让她就这么离开?纷纷出动,法宝光芒先后强盛,欲追她回来。

“不要追了!”林恬在后方喊道。

她们听得出这声音里透着虚弱,平日里又很听话的她们立刻停住脚步,跑回林恬身边,见她脸色苍白,身体不稳,郜落霜更是几乎摔倒,便知不妙,连忙扶住二人。

叶筱钰不甘地问:“为何不追?把师父和二师姐伤成这样,她一定也不好过,我们完全可以……”

林恬慎重地看着手下弟子,缓缓道:“你们可知道,她逃走不是因为受了伤怕被抓住,而是她的面纱在对决中被绞碎了,怕被我们看到她的真实面目。”

众人悚然一惊。

天底下还有这样厉害的隐世高手!

“不会是凌飞雪吧?”

“凌飞雪法宝不是白色的吗?没听说过她有发紫光的法宝啊。”

“那会是谁?”

无人知晓。

林涟漪却知道。她不确信那人是不是姜悠乐,但见她道行如此高深,力量如此深厚,便觉得她多半就是姜悠乐了。

是姜悠乐才会这样厉害,否则凭什么帮助三倾门传人呢?

“涟漪,你没事吧?”关心完了林恬和郜落霜,才有人想起她,叶筱钰这般问道。

林涟漪走上前,笑道:“没事啊,我很好。谢各位帮助。”

却见众人脸色惊异害怕。林涟漪惊讶而不知发生了什么。

林恬首先道:“涟漪你中毒了!”

林涟漪震惊不已,忽感头晕起来,正想露出个害怕的表情,又觉浑身抽筋般的疼。小孩子哪里忍得了这些,一声痛呼还未发出就昏倒了。众人纷纷惊呼,连忙又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林涟漪身上。

在众人因为林涟漪的昏迷惊慌之际,林涟漪隐约可以听见她们的惊呼。

她虽已昏迷,却仍残存一缕清醒的意识。虽然这缕意识不能再控制被麻痹的身体作出反抗,但就是这一缕意识的感知之下,她内视己身,惊讶地发现潜伏在普通血液中的魔神血有了动静。

犹如一身翠绿的毒蛇掩藏在繁枝茂叶之下,为了一顿美餐静候许久,忽然从绿叶之间窜出一条愚蠢的棕色毒蛇,它不知道自己在一片翠绿之间简直再明显不过,以为凭自己那点毒液可以不惧其他,殊不知它早已被绿蛇盯上。

我在暗,敌在明,绿蛇看准时机一口咬下,棕蛇安有逃脱之理?

那条愚蠢的棕蛇就是姜悠乐不知道什么原因加在林涟漪身上的毒,而那条潜伏得极深的绿蛇就是魔神血了。

魔神血来自魔神,为恶毒之始,试问这世间有什么毒能毒害它呢?当年虽经隐心炼化,已经可以为人族所驾驭,但终究是含有剧毒,区区人间之毒,于它自然是远远不如。

姜悠乐加在林涟漪体内的毒首先就是麻痹意识和经脉,要的是中毒者毫无反抗之力,不能运行经脉并以灵力驱除毒素,随后才是从五脏六腑开始毁灭身体使之彻底成为俎上鱼肉。

当这种毒仅仅处于身体表面时,魔神血就算发威也是大材小用,仅仅是将之驱逐出去。但当毒素入侵到经脉之中时,魔神血突然发威,便可以将毒素彻底吞噬。

在魔神血这样的剧毒面前,这点毒素万万不是对手的。

至于魔神血为何选择吞噬毒素,恐怕是因其自落入隐心手中,传承几个时代后,力量毕竟流失,所以需要补充“营养”吧。

若是这条愚蠢的棕蛇有意识,想必非常懊悔,别的不惹,如何偏偏惹了老祖宗?

林涟漪的意识在旁看得清清楚楚,魔神血于普通血液中亮出身影,一点一滴遍布身体各处,随后便大肆清理整具身体,所到之处无不臣服。

这种雄霸之风,让林涟漪不禁联想到魔神的时代,他是如何如何征战四方。念及此,她仿佛有了野心。

在那个时代,到处都是魔神的领土吧?

嗯?到处都是他的领土?

林涟漪忽感不妙。

这时,她听见外界传来的一声惊呼,好像是叶筱钰的声音:“咦?涟漪的毒症好像消退了不少!”

随后是几人紧张而惊讶的交谈,其中还有林恬的一声话语,但她都听不清楚了。因为她的体内已经掀起另一场争斗。

稳占上风的魔神血轻轻松松就解决了入侵的毒素,并且凭借新收纳的毒素壮大了自己,得意忘形的它不再甘于听话地蛰伏。

它像一只误打误撞不小心出了洞穴的小兽,呆滞片刻忽然意外地发现它不再被囚禁在原来的洞穴中了,面前是一个新的世界,一片即将奉它为主的领土。

它小心地伸出爪牙,试探着林涟漪才经过一两天修炼因而比常人稍微多带点灵气的血肉之躯。

这个人族孩子的肉体还很嫩很好改造,

血液很干净很听话,

经脉尚待开发,就像一块极佳的剑坯,加以锻造即成绝世好剑,

最重要的是,处世未深,意念多半很弱……

第二十九章 解毒

林涟漪残存的那一缕可怜的意识感受着魔神血对这具身体的试探,她被上下打量得极不舒服,不用仔细思考也能知道魔神血的想法。

一个极具侵略头脑的强者面对一块有主的领土时,自然会评估这块领土的质量,然后再决定是否出手侵略。

至于魔神血思考的结果,她更是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魔神血亲自改造的身体,当然值得被占领。

林涟漪回想到当初凌飞雪用魔神血改造她的身体之时,魔神血就曾试图反抗。

现在想来,恐怕凌飞雪将其凝成血珠时,有意削弱了它的力量,又使其沉眠,想着在日后修炼中,林涟漪力量渐长,就算魔神血彻底苏醒了也不妨事,没想到姜悠乐虽受托辅助林涟漪,本来假装万踪山的人来杀林涟漪,随意恶斗一番便罢,却竟然擅自下毒,迫使其苏醒。

林涟漪当然不敢怀疑姜悠乐背叛师门,违背诺言,她多半只是想一探林涟漪的底子如何。就算真的出了事,不是还有林恬等人的保驾护航吗?

不过这毒一下,林涟漪的谎言一下子就更有信服力了。若是林涟漪不敌魔神血,则信服力更增;若是林涟漪降伏了魔神血,则林涟漪体内的一个隐患便从此消除。

这姜悠乐……

林涟漪苦笑一声,来不及怨怪姜悠乐,为了这命途多舛的身体,她得拼了。

魔神血果真做出占领这具身体的决断,于经脉紧要处留下几滴魔神血防止林涟漪运气反抗,其余血滴汇聚一处,找寻着林涟漪的意识,准备生吞活剥。

失去毒素的麻痹,林涟漪已经恢复了些许意识,魔神血虽含有剧毒,却不能外放,因而不能阻止林涟漪意识的恢复。

林涟漪猜想,或许是隐心下了什么禁制,或许是魔神血太过剧毒,外放怕是会将这具活生生的身体化为一滩脓血,所以魔神血只有以威势相逼。

林涟漪虽小小年纪,心志却意外的坚定,面对魔神血的威压,她畏惧却不敢不逃。但双方都在这具身体里,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林涟漪本以为在这具身体里生活了这么久,魔神血肯定是追不上自己的,但没想到魔神血早已把这具身体摸得一清二楚,转瞬之间就已追上自己的意识。

她情急之下,欲使出赤天,却意识到林恬等人就在身边,贸然使用赤天,经脉已经被魔神血阻断,能否走得通还是问题,若再因夜魄的光芒引起注意可就自惹麻烦了。

紧张之下,她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量从外界透过皮肉,进入了经脉之中。魔神血显然与之相抵触,双方正恶斗不已。

她大喜,一定是林恬相助。然而马上她就喜不出来了,魔神血和林恬的灵力以她的经脉为战场相斗,不管谁胜谁负,她一定是最痛苦的那个。

纵然她已脱胎换骨,可毕竟大大增强的是三魂七魄的力量,对这血肉之躯倒并没有奇绝的裨益。未几,她的多处经脉就因剧烈的斗争而损伤,她更是痛苦不堪。

林涟漪的痛苦表情令众人揪心,但林恬知道若不继续输入灵力驱赶毒素,恐怕林涟漪性命不保。林恬不知的是,此刻在林涟漪体内大肆横行的早已不是那黑衣人下的毒了。

林涟漪的意识一边忍着痛苦,一边在旁干着急却不能上前助力,焦急寻求自救的办法而不得,却于某一刻突然发现魔神血有意远离右手臂。

右手臂上绑着的,正是夜魄!

方才还担心夜魄之光会引起众人怀疑,现下只得兵行险招,尝试着引夜魄之灵力入体,或可驾驭魔神血。林涟漪沟通夜魄,尽力按压住其光芒,同时借用其灵力。

如一张白纸在水中浸染一般,林涟漪的意识从夜魄回到体内时,自带着夜魄的气息,甚至散发着微弱的白芒。

一束没有温度的光芒游遍周身,仿佛夜的降临,人间何处能抵挡?

于是所到之处无不臣服,气势虽不如魔神血,力量却有过之而无不及。驻守在经脉紧要处的魔神血滴见了夜魄的光芒,当真如蛇见了鹰一样,空有一身本事,奈何被悬在半空,便只有担心自己会不会摔死的心思了。

林涟漪一路横扫,转眼就转到林恬真气和魔神血相斗之处。双方战场面积大,破坏严重,林涟漪一阵心痛,还是决定先解决了双方的斗争再说。

魔神血见到林涟漪意识散发的白芒,气势已然弱了几分,再加上林恬灵力的强烈攻击,林涟漪不怎么费力气,只是凭坚毅之志和它硬耗了一会儿便轻易制服了它。

姜悠乐的心思没有白费,从此也少了一个麻烦。

魔神血臣服于林涟漪,即承认了她是它的新主人,从此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林涟漪控制魔神血逃离林恬灵力的驱赶,脱离经脉在某处潜藏起来。林恬以为毒素已经被驱逐出来,灵力随即撤回。林涟漪放松下来。

却在这时,那股灵力又停顿下来,林涟漪立刻警备,却见它放缓速度,沿着经脉温和地修补受伤处。

林涟漪虚惊一场,彻底放下了心,劳累之中昏睡过去。

还是在那个分岔口,她毫不犹豫地选择背对世人,走上另一条路。

涉水而过,她小心翼翼。

走上山坡,她已无退路。

俄顷生变,沉沉暮色,竟渐渐自远方逼近。

她要趁这夜色将她吞没之前逃到那山坡之阴,求魔蛟庇护;或者趁一切还来得及,回头是岸。

她俯视坡下,短暂攀爬,竟仿佛耗尽漫长岁月,回头之路竟这样无边无尽。

她仰望坡顶,竟也似星月之高,难以企及。

凝眸之间,她潸然泪下!

接着,奋力,攀爬!

她像一芥蝼蚁,主动向黑夜压来的方向前行。

而黑夜毫不留情地趋步逼来……

梦醒,虚惊又一场。

林涟漪发现她已不在帐中,倒似是身处一间清简房间内。她感到腹中饥饿,想寻些东西填填肚子,起身下床,环顾四周,见桌上摆着几个馒头和一壶水,顾不得其他,先狼吞虎咽起来。

吃喝间,林涟漪猜想她大概是到了千羽林,又尝试着运转灵力,发现经脉之创已经大致恢复,魔神血竟然很听话地任自己调动,虽然想起昏迷时的痛苦仍然不禁冒出冷汗,但她还是欣喜道:“姜悠乐,你胆子真大!”

第三十章 审问

开门而出,林涟漪站在廊中,见院中种植着几类珍奇草木,形态与民间凡品不大相同,其中一株兰花竟然自散光芒,很是新奇。

一道溪水从右侧墙角芊芊青草间流出,蜿蜒而过,隔断了石子小径,从左侧回廊边的墙下流出,很是自在,清澈欢快的水声萦绕在这座院中。

林涟漪惊叹,这座院子的建造竟然丝毫不逆溪水的流势。

她左右张望,见左右各有一处拱门,便走上石子路,穿过左侧拱门,却是走进了另一处院落之中。

这座院落与方才那座并无多大差异,只是溪水蜿蜒的模样有其自然的变化。但这座院落再无其它出口,她只好回头,走回自己的那处院落,再往右侧而去。

又经一处院落,她才知这些院落是并排相连的。

果然,她数了数,总共有十座院落并排相连。

此刻她已走出第十座院落,面前是一片颇为广阔的空地,其附近稀疏地坐落着房屋厅堂几处。再往外围,便是茂盛的树木,越往外,树木越是密集。

林涟漪更加确信这里是东林,只是此刻却无一人在此处,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吗?

正在她感到不安之时,高空中传来呼啸之声。林涟漪抬头望去,见四名女子御宝飞行,正从西面往这里飞来。

打头那人脚下法宝为青白色,她应当就是林恬。后面三道光芒并排飞行,依次为白色、浅黄色、浅翠色。

四人缓缓在空地上落下,前一人果真是林恬,身后三人,依次为郜落霜、文芷穗、叶筱钰,方才前头的青白色及白色、浅黄、浅翠三色分别是四人法宝。

林恬使的是一青玉簪子,玉中云纹似在流动一般,青白光芒明亮而不刺眼,恰是显出了玉的品质。

郜落霜手中白玉瓶光滑璀璨,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文芷穗的仙剑泛着浅黄色光芒,淡雅之中又有高贵,仿佛繁花簇拥,恬静闲适。

叶筱钰用的也是仙剑,浅翠色光芒看上去却有些俏皮,仿佛初春枝头嫩叶生长,这与文芷穗的仙剑倒很相配。

四人收起法宝,见林涟漪在院落边等候,除了郜落霜默默不理,其他人都上前笑着打招呼。

林涟漪见她们笑颜,猜想她们已经将她谨慎编出的一套谎言告诉了千羽林的几位举足轻重的人物,看这情形想是侥幸蒙混过关了,当下便回了招呼,迫不及待问了结果。

林恬慈爱地笑道:“复沄掌门知你无辜,不再追究此事了。”

林涟漪虽然已经猜到结果,还是不由得大喜。叶筱钰等人看在眼里,也是欣喜,就连郜落霜也是微微露出了笑意。

林恬又问道:“吃东西了吗?”

林涟漪乖巧地点点头。

林恬也点头道:“正好。你随我来,我还有点事想跟你说说。”

林涟漪脸上掠过一丝紧张,随即恢复正常,跟着她去了某处房屋。

关上了门,林恬让林涟漪坐在身边,正想说什么,当她把目光转移到林涟漪面上时,却说不出来了,只是凝视着林涟漪,仿佛从这张脸中看到了别的什么人,神情间满满的忧伤怀念,隐隐地还有亏欠。

林涟漪静静地等待着,并未出声询问。

关上门窗的房间内昏暗而沉闷,不与外界相通的空气仿佛不够呼吸了一般,使得在这房间里的两个人都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些年,你和你娘过得如何?”林恬终于开口。

林涟漪深深呼吸,道:“还好。我和娘亲在长晖城的时候,爹……万踪山的现任掌事偶尔会来看望我们,但没有被有心人发现过。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发现了,我和娘就隐居到了茯苓村,虽然清苦但很安心。”

林恬长叹一声,道:“你爹和你娘的事,我是一直知道的。但当日你娘生下了你,我竟是不敢相信。后来流言蜚语起来了,你娘不停地向外界辩解,便是对着我,也只是说你是她路上捡来的。为了留下你,她费了太多心思,承受了太多议论。

“唉,我身为她最后的亲人,本不该远离你们,但我身为千羽林的掌印人之一,我不能因为俗世的亲人而毁了千羽林的名声,更不能因为我的关系引来旁人的关注,这样可能会导致你爹身份的泄露,你娘又坚持和我划开距离,我只好……”

“你错了。”林涟漪神情复杂,心头更是百感交集,她不知道是该怨恨还是理解,但她知道必须打断林恬的话,“我真的是林觅愔捡来的孩子,我娘没有骗你,更没有骗世人。”

林恬讶然:“果真?”

林涟漪心头一抖,面上却没有什么犹豫,明眸望着林恬,昏暗中仿佛恶狼幽冷的眼睛,审问一样地盯着对面那人,继续道:“为什么你们都不信?”

说着,她双眼噙泪,却不是刻意想装得像一点,实在是为娘亲抱不平的欲望太强烈了,不知怎的,泪水就往上涌了。

林恬却仍旧半信半疑,未能回话。

“若非如此,何以万寒径派出高手见我就杀!”林涟漪怒道,泪水就在这时刷刷地往下流淌,这双明眸更加明亮了。

林恬如梦初醒,又似堕入梦魇,口中不断地重复着,像是对着自己的心说话:“果真么?果真么?果真么……”言语间,她的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

林涟漪暗暗松了一口气。

昏暗的房屋里,她喃喃着,仿佛罪人彻悟后,对着她犯下的罪行,不敢承认,不愿承认,在一遍一遍的扪心自问中越发深刻地察觉到自己的罪孽深重。

林涟漪内心痛苦,亦不亚于此刻的林恬。她知道这一番说辞是骗人的鬼话,这样欺瞒的确不好,可在当年,那些听了林觅愔完全有道理的鬼话,却抱着看戏的心理,宁可邪恶地选择不相信,甚至乐于凭此事造谣生事的人,又该当何罪!

别人的伤痛竟成了他们津津乐道的谈资,这份人心实在可恶!

她甚至觉得这个世界都很肮脏了,人心更是世间最肮脏之物!

林恬不知林涟漪内心想法,她仍旧沉浸在悔恨之中无法自拔。原来不知何时,她身为人间的一员,也开始如浮萍一般随波逐流,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就连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竭尽全力的解释都不信了吗?

昏暗的空气不知凝固了多久,忽然一声懒怠苍白的话打破了沉闷:“涟漪,你先出去吧。筱钰会告诉你接下来的安排。”

“嗯。”林涟漪抹去脸上的眼泪,站起身来,走到门前,轻轻把门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一束温和的光芒从门外射入,昏暗的房间陡然间明亮了起来。

她瘦削的身子从中挤了出去,随后又把门轻轻关上,霎时,昏暗再次吞没房间内身心俱疲的女子。

昏暗的降临,让林恬有些失魂落魄。

林涟漪面向阳光,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方才在昏暗中待了太久,竟然会对久违的阳光如此渴望。从此,她可以在阳光下生活了。

虽然经历苦痛,但毕竟年少,她对光明的向往还是执着的。

“涟漪?”叶筱钰向她招手。

林涟漪定了定神,朝她走去。

第三十一章居

叶筱钰拉过林涟漪的手,瞧了瞧她的脸色,不禁问道:“你怎么哭过了?发生什么了?”

林涟漪勉强笑道:“没什么。方才谈起了娘亲,我实在……”

“哦。”叶筱钰不再多问,转了个话题,“涟漪,你知道吗?以后,你就要在东林和我们一起生活了!”

“嗯?”林涟漪身子一震,一瞬间诸般想法掠过脑海,“为什么?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叶筱钰粲然一笑,道:“这不是来告诉你了吗?走,我带你去你的房间,我们慢慢聊。今天早上……”

从她话里,林涟漪才知,其实她中毒已经是前天晚上的事了。

也许林涟漪体内斗争太剧烈,消耗了她太多精力,她年纪又小,不能立刻恢复,便一睡睡了一天。

林恬带着弟子昨日就已经回到东林,但林涟漪尚未醒来,林恬只好派人先到临霄峰禀明情况,林涟漪的解释、夜半两次遇袭、林涟漪中毒一事都一五一十地汇报了。

掌门复沄对她这个无辜的小孩很是同情,今天一大早就召集东西南北各处掌印人到临霄峰会议,当众判林涟漪无罪,且为体现千羽林的仁慈,特意准许将林涟漪二十岁以前留在林恬身边,由林恬照顾。

“这下你放心了吧。我们千羽林的师长其实待人很不错,复沄掌门在瞰生殿上说了,就算你真的是邪道之人的后代,也是无辜之人,并不该受人非议,更不应该因为天生不能拒绝的身份遭到责罚,千羽林身为正道领袖,断不会胡乱判罪。”

林涟漪听着叶筱钰对复沄言语的转述,总觉得有点怪异,这些话在为她辩解的同时,仿佛就是在说十虹涧的弟子不辨是非黑白,枉称正道。不过她当然不会当着叶筱钰的面把这层意思脱口而出,只是笑笑道:“复沄掌门真是公正!”

“那是自然,要不然怎么能领导千羽林呢!”叶筱钰大是自豪,“就不似某些小人,非要揪着你一个无辜小孩子的身份不肯放过!”

林涟漪哑然,原来叶筱钰对十虹涧弟子的做法也很是看不惯,竟然就这样脱口而出。

仔细思索,恐怕还是和千羽林取代十虹涧成为正道领袖的事有关,当日高秋鹰如此急切地想抓她立功,今日千羽林以慈善宽容的做法隐隐讽刺了十虹涧,背后竟然是暗流涌动!

至于林涟漪编出来的这套解释,倒是给有意宽容她的百琐庄、千羽林一个很好的台阶,只要这两个门派在世人面前稍加宣扬,称自己的门派是如何如何明察秋毫、博爱宽容,只怕十虹涧在正道中的地位就更难上去了。

不过,事实当真如自己所想的这般幽深恐怖吗?或许是想多了?

林涟漪暗暗心惊,自己什么时候想得这么深了?

见林涟漪没有说话,叶筱钰忽然意识到自己言语失当,连忙扯开话题:“不说别人了,就说我们千羽林,对天下苍生实在尽心尽力。几千年来,荫蔽天下百姓,四方之人无不感激。当年就是创派祖师雕羽登临山峰,临霄俯瞰苍生,心生悲悯,遂创千羽林,愿为天下支柱,于是此峰名为‘临霄峰’,峰上建造一殿名为‘瞰生殿’……”

林涟漪不知这传说是真是假,但因其受凌飞雪所托传承三倾门,对三倾门传说深信不疑,此刻听得叶筱钰讲起千羽林的传说,也是不敢不信,在旁时不时点头回应。

走到房间内后,叶筱钰仍在向这个初来乍到从此定居的小孩子灌输千羽林最是正义最是道德的理论,与林涟漪中毒那晚所讲内容颇不相同。

叶筱钰把当年豪情万丈的传说讲完才停下来喝了口水。

林涟漪趁这时问及今后她的生活安排,叶筱钰缓缓道:“以后这间屋子就是你的,还附带一个院子,其他一切生活安排与我等弟子相同。并且——”

“什么?”

“并且你还比我们清闲很多。因为你只是作为林恬唯一在世的亲人入住此处,并不算千羽林的弟子,所以不用学习千羽林的修行法术,这样日日逍遥,岂不自在?”

叶筱钰竟然满面羡慕之意,林涟漪不禁猜想千羽林的修行是如何艰苦。

没有准许林涟漪修炼千羽林的法术,林涟漪倒是很理解,毕竟跟天涯教万踪山的人曾经有名义上的父女关系,又不是正式行了拜师礼进入千羽林的,能准许在千羽林生活已经是宽宏大量,就算是借收留之名实为软禁,林涟漪也能接受。

千羽林的法术很厉害吗?林涟漪心中暗想,再厉害总不会比我三倾门还厉害吧!

叶筱钰自然不会知道林涟漪在想什么,见她沉默,还以为她因为不能学习千羽林的法术而失望,不免同情,蹙眉道:“你也不要太失望,其实在会议上,北林裘师姨提出要林恬收你为徒,掌门本想同意,但是南林张师叔坚决不同意,此事只好作罢。不过再过几年,这阵风波过去了,你一定就是我们的九师妹了。”

林涟漪笑了笑,道:“我没有失望,只是在想日后该怎么称呼你们,总不能以门人自居吧?”

“师父和你虽是隔了几辈的远亲,但时隔太久,师父又不是白发苍苍的老态,不好按俗世辈分称呼,不如就称她为‘林姨’,称我们这些弟子为‘姐姐’。这样既显亲切,又不会——显得我们年纪太大。”

林涟漪无语,当下就叫了声“八姐姐”,只觉得有些尴尬,不过日后叫久了总会习惯。

叶筱钰很是欢喜地叫了声“小妹”,却并不觉得奇怪。

林涟漪不欲在这个即兴说起的话题上多言,既来之,则安之,自然要多打听千羽林的事,想起方才叶筱钰讲到“裘师姨”,便问道:“怎么裘蓁蓁裘姨也在会议上?”

“这个你初来乍到有所不知,风师伯懒得理会日常事务,所以他索性把千羽林上不重要的事务都交给了裘师姨打理。

“昨日师父派了二师姐到临霄峰向复沄掌门禀告你的事,随后复沄掌门又派弟子前往西林、南林和北林。北林风师伯知晓此事后,觉得理所当然要判你无罪,复沄掌门也一定会这样判,所以连会议都懒得去了,裘师姨无奈,只好替她前去。”

说着,她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是裘师姨私下告诉师父的,她在瞰生殿上,只说风师伯是看儿子修炼太没长进所以气得非要亲自指导。”

林涟漪记得她中毒那晚,叶筱钰简单介绍过风远篷的性格,却也没想到这种会议都敢缺席,若非复沄掌门知道他素来性子如此,还不责怪他无视掌门?

“风伯伯的儿子很不用心吗?”

“当然!虽然每次和他比试都比不过他,但那还不是因为他修炼的时日比我多?事实上,我的道行精进得比他快多了!这小子……”

不知怎的,叶筱钰一讲到风远篷的儿子风晰天就很是兴奋,脸上神情也很是奇异,双颊甚至隐隐有几分泛红。

这分明是……

林涟漪再怎么情窦未开,也是一眼就看出问题了,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八姐姐你是不是……”

第三十二章 天资

叶筱钰意识到她表现得太明显了,面上羞涩难以掩饰,一向伶牙俐齿的她言语间竟然疙疙瘩瘩起来:“这个——小妹——你、你怎么知道……”

林涟漪摇头失笑,想起一句古老的真理,大意是女子不可爱恋,一旦爱恋则不可控制,今日一见,真理果真是真理!

叶筱钰满脸羞涩,嗔道:“好了好了,我承认了。”

林涟漪拼命止住笑意,深呼吸一口,定了定神,缓缓道:“我可没有嘲笑你,只是很可惜,名花有主,千羽林里其他爱慕你的弟子要怎样悲伤呢?”

叶筱钰竟然也不羞涩,一脸莫名的得意:“也是,这倒是便宜了那小子。”

林涟漪无言以对,不禁又是笑出了声,叶筱钰横了她一眼,她尬笑两声,再转话题:“那小妹我就默默祝福你们了,哈哈。风晰天哥哥身为风伯伯的独子,又能被你看上,一身修为一定了得,想是在千羽林弟子一辈中少有与之相当的人吧?”

叶筱钰略一思索,认真道:“不然。上次我听他说过,千羽林中,如渚沙师伯座下弟子胡衷恣等较早进入千羽林的弟子,本身天资在中上等,修炼时日又多,如他和我这样修炼时日不多的弟子,就算天资更高,短时间内修为也不能超过他们。

“除了这些凭借修炼时间占了优势的弟子,另有一批弟子,如张师叔的独女张珅诒,修炼时间大大不如前者,一身天资却是惊人,只消认真修炼一段时间,后来居上者必不在少数。”

林涟漪脸色一变,千羽林年青弟子的藏龙卧虎是她这个从来不理江湖事的人无法想象的,正想问及东林的情况,叶筱钰却已说了下去:“我们东林这边,因为只收女弟子,历代以来,弟子最多不过十人。

“不过我们每一个弟子都绝不会给师父丢脸的,不说别人,就说郜落霜二师姐,自从拜入东林,凭世上少有的天资,再加上修炼刻苦异常,如今已是千羽林这一辈弟子中最厉害的人了……”

“没有之一?”

“没有之一。”叶筱钰很肯定地说,“风师伯和裘师姨曾亲自测试过,二师姐虽然败了下来,但测试之后,裘师姨亲口说,她就是千羽林最厉害的弟子了,风师伯也夸赞不已,要晰天好好向二师姐学习。”

林涟漪震惊之下,都不再追问叶筱钰竟然亲昵地称呼风晰天为“晰天”了:“看不出来,二姐姐她这么……”

叶筱钰叹道:“你也看到了,你中毒那晚,二师姐她和万踪山的高手对决,以一敌二,招招如风,旁人都看不清他们的具体动作。”

林涟漪默默点头。

“大师姐说,二师姐当年是主动找到师父要拜师学艺的,当时那桂雨瓶就在她身上了。

“她从来没透露过桂雨瓶的来历,连这名字都是师父给取的。本身力量就如此强大,再加上桂雨瓶这样不世出的宝物,放眼千羽林弟子,倒真的找不出对手了。”

叶筱钰一脸羡慕,话锋又转,“东林弟子向来是不差的,偏偏这世道难收女弟子,所以东林是四林中最弱的。将来若是她接任东林掌印人,我们人丁单薄的东林不知道会不会比现在最强盛的北林还厉害。”

“为何?”林涟漪奇道,“为何女弟子难收?”

叶筱钰看了她一眼,浑身懒散了下来,双手托腮,缓缓道:“你应该知道,当年师父一心要投身江湖,立志惩恶扬善,她家中长辈不肯同意,她只好和家人断绝关系。

“这就是原因之一了,世人想法闭塞,觉得女子就该幽居深闺,不去掺和江湖之事。要是你的家人从小这样对你耳提面命,你会拜入江湖门派之中吗?就算有女子有心反抗这种言论,成功者又有多少?所以江湖中人,男多女少。”

“第二个原因是?”林涟漪瞪大了眼睛追问。

“第二个原因么……俗世之中,多半推崇男尊女卑,故女子多磨难。那些被逼到绝境的女子连基本生活都无法保证,自然就不会顾及那套毫无道理的陈旧理论,遂投身江湖。

“乱世之中,平凡百姓,连自己都顾不上,又怎么会想到保卫天下苍生、匡扶正道这些大志向呢?这些女子无不难顾温饱,身上多背负仇恨苦痛,进入江湖,不过是为了混一口饭、雪平生之耻,是以相对于正道,她们多半更倾向于投身邪道。

“江湖中人已经是男多女少,偏偏大半的女子都入了邪道,正道收下的女徒不是就更少了吗?”

林涟漪反复回忆叶筱钰的话,深思之中,久久不能言。

良久,林涟漪缓缓道:“所以,天涯教凌影阙蒸蒸日上?”

叶筱钰对她的问题感到有些惊奇,不过还是答道:“不错。凌影阙收徒,一向打着拯救世间苦命女子的口号。同理,其实正因乱世之乱,百姓之苦,天涯教才越发强盛。反过来,天涯教越强盛,则天下越乱。唉,这样的状况,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林涟漪看着她忧心天下而略显疲惫的模样,想道你正是选择了正道才会这样劳累,而那些选择了邪道的人,最初只是想好好地活着吧。

先知温饱,才有正邪之争,才有门派之争。

原来世间除了温饱,其他都是闲事吗?

“时候不早了,快要吃午饭了。你在你的院子里熟悉一下环境,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叫你。”

“嗯。”

叶筱钰起身向门外走去,却听林涟漪在身后问道:“对了八姐姐,你的法宝叫什么啊?”

叶筱钰回眸一笑,清丽的面庞间有几分喜悦和淡淡羞涩,道:“它是师父和裘师姨一起去剑丹城请铸剑大师打造的,名叫‘如筱’。”言未毕,她已跨步走出,像是怕被林涟漪追问一样,这举动让林涟漪忍俊不禁。

看来裘姨是知道风晰天哥哥和八姐姐的心思的,这么说风伯伯也知道了?怪不得八姐姐这样肆无忌惮地向一个刚入住东林的人表露心意。

林涟漪摇摇头,不再去想叶筱钰的事,把注意力转到自己的法宝上来。她横过右臂,隔着袖子注视绑在右臂上的夜魄和朱砂。

早在梧桐林中,她就用夜魄把朱砂绑在右手臂上,一来是为方便携带,二来是为防止有心人的抢夺,毕竟这朱砂也是件法宝。

第三十三章 怪事

夜魄感应到她的目光,闪现淡淡白芒,像一簇流萤的飞舞,点点温柔中透着恍惚的凄美,让她想起凌飞雪的目光。

林涟漪注视了一会儿,掀开袖子,木簪模样的朱砂沉静地被绑缚着,在夜魄白色光辉之下显得光滑精致,却并无动静。

林涟漪并不失望,毕竟才修炼不久,修为不深,自然难以驾驭朱砂。

虽然现在修为尚浅,林涟漪倒不急着修炼,总得先过了这阵风波,熟悉了整个东林,才能徐图修行。

林涟漪想着,不会太久,娘亲的唯一遗物朱砂就可以为我所用了。

一缕清风,自窗外吹入,带着修真门派钟灵宝地的清新和光明,轻轻抚摸着那个失却了过去,仿佛已经一无所有的孩子。

这样三四日生活下来,林涟漪对东林一切人和物渐渐熟识。东林一众弟子对林涟漪很不错,林涟漪自然也这样和善以待,当然和她关系最好的还是叶筱钰,也许是因为性格都颇有些顽劣才臭味相投。

对于那位二姐姐郜落霜,本来她敬畏之下不敢打招呼,但一次她看准时机故意有意无意地叫了声“二姐姐”,郜落霜有些惊讶倒并没有说什么,林涟漪胆子才大了起来。

至于林恬,前两天与林涟漪见面时还有些异样,后来日子久了,林恬渐渐从那种愧疚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在林恬心里,应该也是明白愧疚并无用,唯有好好照顾林觅愔的女儿才能弥补一二吧。

想起此事林涟漪倒隐隐有些愧疚,毕竟她和娘亲用谎言骗得林恬如此,所以对林恬并无为难。

只是在融洽的氛围背后,却隐隐有一道难以跨越的沟壑,横在林涟漪和其他人中间,日子越久,林涟漪越难以释怀,以至于她和众弟子的关系不能再进一步——修行。

整个东林,唯有林涟漪并非千羽林的弟子,说起来只是身份之别,现实中区别了林涟漪和众弟子的却远远不止这一个身份。

几人玩乐时,林涟漪本性好玩,又有叶筱钰在旁怂恿,每每玩得很是尽兴。但每当众人谈及修炼时,林涟漪就极为尴尬了。千羽林修炼的法门叫“怀羽真法”,师父传给弟子时都是严令禁止外传的。

谈及修炼,众弟子看林涟漪的眼神就莫名有些尴尬,还带着几丝愧疚,林涟漪自知不能旁听,总会知趣地默默离开。一两次还好,日子久了便有种难言的孤立感涌上心头。

难道要这样一直时不时假装开心地做个局外人?我真的能融入她们吗?

林涟漪苦笑过后,陷入迷惑。

抛开这层暗藏的孤立不谈,她在东林的日子却是异常舒坦的,因为风波未过不敢修炼三倾门秘法赤天,有时候闲到只好浇花种草打发时间。

好在叶筱钰等人常常与她谈天,令她眼界大开。

一回林涟漪和叶筱钰、路天香谈天之时,再次提起正道之中收女徒的情况,路天香头一回听到叶筱钰如此精妙的分析,大感有理,连连点头,却没意识到郜落霜冷不丁出现在背后,这位冷冰冰的二师姐听到这个话题竟然也加进来说了一些话,话锋直指十虹涧,她的话更是让林涟漪觉得十虹涧这个门派深不可测。

“叶筱钰少说了一点。”郜落霜依旧一副冷淡的样子,缓缓道,“若单说正道女徒少,这两点足够,但若说到为何千羽林女徒少,则还得加一点。”

“什么原因?”三人齐齐问道。

“十虹涧!”郜落霜一语惊人。

叶筱钰和路天香相视一眼,似乎想起点什么来,若有所思,却并不能看破,只好再把目光转向郜落霜。

林涟漪直觉地想起了梧桐林中凌飞雪警告她不能入十虹涧,脸色凝固,只有眼中掠过一丝精光。

说起十虹涧,连郜落霜都蹙起了眉:“俗世之中多推崇男尊女卑,唯有两个俗世之地除外,一是十虹涧管辖范围之内,二是西北大漠。西北大漠民风与开化之地自然不同,但十虹涧附近却另有隐情。

“十虹涧涧主及其弟子居于涧边,另有南山堂和北山堂,各有堂主和弟子。涧主从来都是男子担任,涧主之下,男弟子远远多于女弟子;南山堂堂主却从来都是女子,女弟子远远多于男弟子;而北山堂一向不管男女,有德有能者胜任堂主,一般男弟子多于女弟子。名义上,南山堂与北山堂地位相当,但不知为何,南山堂总是压北山堂一头。

“在四十年一次的三袖盛会上,我派千羽林和另外一派百琐庄也能明显看出,十虹涧女弟子总体实力从来都是强于男弟子的。”

郜落霜恐怕也不知道其中缘由,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林、叶、路三人心中暗叹,这样奇怪的情况恐怕连十虹涧中人都不能解释吧?

“但要仅仅因为十虹涧女弟子之强势就影响到当地风俗还远远不够。更重要的原因是镜花剑!”

在旁三人一齐瞪大了眼睛。

这柄天地间第一奇剑无人不知,听郜落霜的意思,就是这柄剑影响了当地风俗,这当真有意思。

郜落霜似有所思:“在千羽林成为正道领袖门派之前,十虹涧就是凭着这镜花剑稳居领袖之位。

“为了守护镜花剑,十虹涧仿佛从创派之初,就划出一片禁地,将镜花剑藏于其中恭恭敬敬地供奉着,另外又设立了一阁,名为‘十月阁’,此阁由十名护剑使组成,以守护镜花剑为使命。

“传说创立十月阁时,涧主云游四方,寻得十件绝世宝物,作为十位护剑使的法宝。每当有一名护剑使逝世,十虹涧都会召开‘觅主会’,选拔出法宝的新主人。

“涧中规定,历代护剑使,只准由女子担任,禁止男子进入十月阁。”

“我知道了!这场‘觅主会’对前来参加选拔的女子并无过多要求,四海之内只要是女子皆可参加。镜花剑对十虹涧如此重要,护剑使又只能由女子担任,这样看来十虹涧及其附近的地方尊重女子是情有可原了。”叶筱钰恍然大悟,此前她虽对十虹涧十月阁有些许了解,却不如郜落霜知道得清楚,对十虹涧风俗更是一无所知。

“正是如此。”郜落霜点头道。

林涟漪恍然大悟之后,对神秘的十虹涧更觉可怖,身体也一阵颤栗。这种种异状绝不是简单的当地风水旺阴不旺阳可以解释的。那里一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凌飞雪不曾告诉她的秘密。

第三十四章 惊变

一时安静。

“不要想了,这世上难解之谜多了去了,哪能全都被我们知道?”叶筱钰忽然一摆手,众人心道也是这个理,这些比起邪道作乱、天下纷争,这根本不算什么,何必想那么多?

四人笑了笑,正要结束谈话,却见大师姐何素霖不知何时出现在边上,神情还有些严峻。

四人一怔,郜落霜首先问道:“师姐,发生了什么事吗?”

何素霖语带忧心:“那个传言竟是真的,天涯教凌飞雪已经去世。”

“什么!”郜落霜、叶筱钰同时动容,惊得差点就跳起来了。

林涟漪早已知晓,并不惊奇,却没想到郜落霜叶筱钰反应这么大,自己来不及跟她们一起回应,只好假装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何素霖早就猜到了她们会有这个反应,事实上她刚从林恬那里得知这个惊天的消息时也是这个反应。

她紧接着道:“凌飞雪去世应该是几天前的事了,天涯教重要人物在得知此事后,为了防止正道趁机打压,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在商议了几天后,才宣布了凌飞雪的遗命。凌飞雪在死前已经暗留遗命,立万踪山掌事万寒径为下一代教主……”

几人震惊,震惊后又纷纷将目光转向林涟漪。林涟漪花容失色,头绪全无,甚至不理睬旁人目光,直勾勾地望着何素霖。

何素霖叹了口气,接着道:“历来规矩,教主人选是由长老商定的,一些有实力的分派也会插手,但这次凌飞雪明摆着要破例。天涯教中自然起了纷争,但最终还是按遗命立了万寒径为教主。

“据我们千羽林安插在天涯教中的卧底打听所知,凌飞雪遗命能够顺利执行,凌影阙新任阙主凌飞花功不可没。也许凌飞雪余威尚在,最有实力的分派鬼双城、佘夜潭的极力反对很快被压了下去。倒是万踪山山主,听到这个结果后气得吐出一口老血。”

几人沉思。

这场斗争的结果很值得探究一番。凌飞花是凌飞雪的关门弟子,凌飞雪死后,她就代表了整个凌影阙,她支持万寒径,说明万寒径很可能已经跟凌影阙联盟,甚至他与凌飞雪之间就有什么秘密约定。

这样一来,凌影阙不会因为凌飞雪之死而陷入树倒猢狲散的局面,万寒径又能获得有力的支持,可谓各有得益。

这个凌飞雪,生前令邪道跪服,令正道敬畏,临死时竟然敢下这么大的赌注,把凌影阙乃至整个天涯教的未来双手捧送给万寒径,将身后事安排得滴水不漏,当真是深不可测!

同时,想到身边这个被万寒径嫌弃了的可怜女儿林涟漪,几人不由得发自内心地冷笑暗叹:“这个万寒径,不愧是邪道第一大派的领袖!”

林涟漪见她们神色,便知她们心中所想,自己心中也是一痛。凌飞雪做了这么大的安排,竟然从不曾告知她这个徒儿,一句“你爹不会再认你了”便草草应付了,更令她痛心的是万寒径,不会就是为了一个教主之位出卖了他的这个女儿吧?想到他曾派来追杀她的高手,林涟漪便更倾向于相信,于他而言,野心重于亲情了。

何素霖把林涟漪的表情变幻看在眼里,咬咬牙,又道:“另外,万寒径刚成为教主,凌影阙为表忠心,献上了一名女子,名为‘海月’,现已被万寒径封为观海山圣女,居于前任教主的清水苑中。万寒径派了高手护卫,无人得窥其容貌。”

林涟漪身子一震,她从未听说过此女,更不知道此举究竟有何用意。环顾其他人,都是表情怪异。

此刻众人心中所想大概是一样的。

难不成……

难不成先夫人林觅愔新死,万寒径就急着要另娶吗?

或者只是监视万寒径?

“我们的卧底查过这个海月的来历,凌影阙中好像根本就没有这个人,那多半是新招入凌影阙的弟子。若被献上的女子是凌影阙中的重要人物,到还有监视、为质的可能,但这样一个新人进入观海山,万寒径又派了高手严加保护,恐怕就是那个意思了。”

“可为什么万寒径不直接娶了她?”叶筱钰看林涟漪越来越黑的脸色,忍不住替她问道。

郜落霜冷冷道:“娶了她?万寒径这么有野心,怎么会娶凌影阙献上来的女子?凌飞雪出身凌影阙,如今凌影阙在飞喑笛之外,又得了出自茯苓村的宝物‘梧桐泪’,气焰嚣张得很,很多人宁可支持凌飞花为新教主也不会支持他。他刚当上教主,恨不得牢牢把权力拴在自己手里,岂会愿意把手中权力分出一部分,白白送给凌飞花?”

仿佛有人狠狠地扇了林涟漪一个耳光,她猛然醒悟,当初万寒径肯为了他的野心将妻子女儿抛在身后,今日权力就在眼前,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原来那些人真的是来杀我的,原来娘亲你一片真心都已是付诸东流了。

一根线突然断了。

其实断了父女情,少了牵挂,对现在尚为弱者的林涟漪是一件好事。弱小之人,想多无益,唯有壮大力量,才能决定更多。林涟漪也正是想通了这一点,才没有过多地伤心。

凌飞雪逝世和天涯教权力更迭在天下引起了很大的风浪,一时间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正道之人纷纷感叹这个眼中钉终于不在人世了,但其中也不乏为这样倾城倾国倾鬼神之美女的香消玉殒而对月暗暗感伤的人。

邪道之人则无不惋惜哀悼,有人为了转移哀思,竟还编出正道之人假借江湖谣言暗害凌飞雪的故事来,虽然大多数人都不信,但还是忍不住纷纷咒骂甚至挑衅正道中人。

正道三璧之中,十虹涧和百琐庄纷纷派人前往千羽林,与复沄掌门进行了一番长谈。至于谈什么,普通弟子就不得而知了。

千羽林中,对这事的反应也是极大,大多数人并不在乎谁是天涯教新任教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凌飞雪之死上。

东林这边,在众弟子以及林涟漪面前,林恬满含唏嘘地感叹了一句:“想不到凌飞雪竟然逝世了,不过她仍然是有史以来活得最久的人,八百四十七岁啊!我正道之中,绝无一人能在年龄上或者修为上超越她。”

林涟漪在旁听得很是敬佩,对三倾门功法也越发重视。

北林这边,风远篷也如林恬一样嗟叹两声,开头几句无非是说凌飞雪如何厉害,可惜天涯教日后恐怕不复往日强盛,到后来说着说着却有些变了味,刚说了句“可惜这绝世美女”,裘蓁蓁一眼横扫过来,他便立即没了声音。

风晰天忍不住笑出了声,裘蓁蓁又扫过去一眼,父子俩讪笑两声,便到一边侍弄花草去了。

南林这边,却是张承羽的独女张珅诒先知道了消息,匆匆回去告诉了张承羽。

张承羽按照惯例感慨几句,又不知为何想起了张珅诒的娘亲,转头便教诲女儿女子未必不如男,日后应当如何刻苦修炼云云。

张珅诒初生牛犊不怕虎,平日又受父亲宠爱,觉得凌飞雪的境界她未必不能达到,遂欣然点头,立志超过凌飞雪。

张承羽自然很是骄傲,直夸女儿厉害。也许很多年后,张珅诒就会知道凌飞雪的境界有多么难达到,她便是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够有凌飞雪一半的道行。

西林这边反应最大。

第三十五章 青穹

掌印人渚沙曾带领门人偷袭观海山,也亲自与凌飞雪对战过,听随他一起前去的胡衷恣所说,渚沙在那场比拼中仅仅撑了几招便败下阵来,凌飞雪的力量绝非常人所能想象。

当日渚沙明知自己不敌凌飞雪,却硬要斗个你死我活,最后被胡衷恣和其他几个弟子硬生生拖回来。

胡衷恣坦言,若非凌飞雪无意出手伤人,恐怕无人能从观海山活着回来!这份道行,世间罕见!

渚沙从观海山撤退后,神情复杂,让其他弟子带着信先行回去,只留下胡衷恣在旁。

信中,他称自知永远无法达到凌飞雪那般的修为,故欲游历民间,再收一名极佳的弟子着重培养。

没想到仿佛命中注定一般,他没过几日就找到这样一名弟子,并已经收他为徒。

回到千羽林,便有凌飞雪逝世的消息传来,渚沙大惊之下,连连感叹命运弄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根骨极佳的弟子,还等着他战胜凌飞雪替师雪耻,谁知凌飞雪就这样死了。

万般遗憾之下,他竟然病倒了。

北林风远篷和南林张承羽还以为他在凌飞雪一战中受了重伤,特地赶到西林探望,发现他没事才放下了心。

待他病好后,竟是毅然决然地将千羽林掌印人才能持有的羽师印交给他的师弟云随烟,然后把自己和新收的弟子都关了禁闭,声称若十年后三袖盛会上不能令这弟子大放异彩就愧对千羽林列代掌门。

不料,渚沙在做完这一系列惊动千羽林的事之后,竟然在闭关次日又做出一个决定:令云随烟取来西林封存上百年的青穹剑,赠与他这新收的爱徒作为法宝。此决定一出,众皆哗然。

这青穹剑的来历非凡,西林的每一个人都知道。

剑丹城史上最强大的铸剑师抚虚大师于铸剑一道有惊天之资,从小痴迷于铸剑,成名之后更引得天下高手来城中拜访以求一剑。

然抚虚大师并非追名逐利之徒,他一生力求将每一柄剑铸成绝世,且只将他铸就的绝世名剑授予他看得过去的人,是以天下高手往往慕名而来黯然而归。

正因他对神剑及神剑之主的要求极为苛刻,至死之时,不过铸成十柄神剑。

但这十柄神剑一柄比一柄强大,出世之时皆有天地变色之景象,完全不亚于天然异宝出世之兆。

每每有此景象,前来求剑的人亦是更胜平时,络绎不绝,据说队伍可以排到城外千百里,且常有争斗夺剑杀人放火之事发生,剑丹城城主也曾因此调侃,笑称要以扰乱城中秩序、威胁城中之人安危的罪名将抚虚大师押入大牢。

渚沙之师匡正曾至剑丹城寻求神剑,愿以神剑维护天下正义,不料堂堂千羽林掌印人竟然被抚虚大师当众羞辱,被称为弱小无能、难当斩妖除魔大任的小子。

是以正道三璧均不敢贸然前往剑丹城求剑,生怕被抚虚大师羞辱。

但匡正一心求剑,就算次次被羞辱,仍然常常拜见抚虚大师。

为了得到青穹剑,他修炼及其刻苦,每次拜见抚虚大师时,修为就比上一次上涨很多,但一直没有达到抚虚大师的要求。

青穹剑是抚虚大师铸造的最后一柄剑。

抚虚大师将毕生精力都投入到铸剑之中,虽然自身修为不低,但还是逃不过早亡的命运。铸造青穹剑之前,他心知离死期不远,遂愿耗尽余生之一切精力,最后铸造一柄通天神剑。

恰好这时天降神石,通身青灰色,以灵力注入却有青光如天穹。抚虚大师大喜过望,强撑九九八十一日,铸成青穹神剑。

其中艰难,不言而喻。

剑成之日,早有正邪两道各大高手云集剑丹城,众人皆见,天穹青光乍现,如回到混沌初开之际,又如指点未来苍生泯灭宇宙重生之时光。青光无垠,汇集青穹神剑之上,温柔而冷漠无情,仿佛炽烈而分明毫无温度。世间言语仿佛再不能描述其感人之处。

当日有很多不怕死的说书人打听到消息,来到剑丹城有幸观赏到这一奇景,但他们在日后对未见过此景的听客说起时,都惭愧言语远不能够描述,这更引起了普通百姓的好奇,青穹和抚虚之名,现不仅江湖中人知晓,于坊间也已众所周知。

神剑出,按照惯例,自然会引得无数人疯抢。

抚虚大师也是知道此理的,遂于油尽灯枯之时强撑最后一口气,宣布将青穹神剑赠与匡正,随后气绝身亡。

四座震惊,不过仅仅是震惊,不妨碍众人又一场血雨腥风的争夺。抚虚已死,其付尽余生铸造的神剑自他开始铸造之时,就引来天下关注,绝不是他说赠给谁就归谁的。

当日之混乱,后世之人无法想象,正邪两道高手死了一批,不怕死的说书人死的死,伤的伤,疯的疯,正常逃出来的实属少数。总之最后匡正还是带着青穹剑回到了千羽林,抚虚大师也算是死而瞑目了。

不说邪道,就是正道之中,觊觎青穹剑的也大有人在,此后明的暗的抢夺又有许多,不过西林终是没有让人将青穹剑夺了去。

然奇怪的是,自从他获得此剑后,似乎就将之封存了,没人见他用过。

或许是觉得配不上此剑。

正如匡正将羽师印传给渚沙时,曾告诫渚沙,青穹剑威力巨大,如若自身实力配不上这神剑,就不许使用此剑,否则就是违了抚虚大师的原则,甚至会导致青穹剑为人所夺。

渚沙记得师父的教导,刻苦努力,却始终达不到他以为的能配得上青穹剑的境界,是以从未用过青穹剑。

现下渚沙却将青穹神剑赐予这个才收的弟子,恐怕是笃定此人将来能有如青穹剑一般的光芒与荣耀,或许还有预见了此人可以为西林之主的意思。但这样一来,岂不是违背了抚虚大师的意愿吗?

“师父的新收弟子叫什么?”西林无辜被渚沙“抛弃”的弟子多有不服,有人曾经这样问代理的掌印人云随烟。

“这个……”云随烟很是尴尬地回答,“事出突然,还没来得及取名字。”

“……”一众弟子尽皆无语。

胡衷恣咳嗽一声,一样尴尬地解释道:“师父这位新收的小师弟曾经被卖为奴,主人家觉得他轻贱,给他取的名字很难听。”

众弟子不再说话。

如各位东林的姐姐一样,林涟漪对西林新收的弟子也很感兴趣,知道了青穹剑的来历后更是好奇不已。

叶筱钰等人,于闲暇之际也会说起此事,比如那名弟子被赐名“无垠”,比如那名叫做无垠的弟子修炼不过几日,竟然让其师父渚沙羞愧得写下一封信,大意是讲自己如何如何不成材,观海山一战让千羽林蒙羞,唯有将毕生绝学传于无垠才能稍减愧疚。

对于此事,千羽林人人惊奇,却不知无垠究竟厉害到何种程度,都期待着能在十年之后见到此人。

第三十六章 修炼

此时林涟漪尚未开始正式修炼,常常拉着叶筱钰等人在千羽林附近四处游逛,寻找一个适合暗中修炼的地方。

几日后终于选定北林以北的北幽山为修炼场所。

北幽山树木丛生,野兽暗藏,少有人去,实是极佳的场所。不过要从东林去往北林,没有御空之术恐怕到了那里便已经凌晨了,哪里还有修炼的时间。

故林涟漪只好在出发前日日跑到偏远处悄悄修炼,勉强积了些天地灵气,然后再化成自身灵力,进而渐成真元。

凭借着这些微力量,平时又留意观察林恬弟子御宝飞行的动作,她竟也勉强学会了御宝飞行,当然她用的法宝只能是夜魄,朱砂虽是林觅愔留给她的法宝,却颇有傲骨,从不肯受力量弱小的林涟漪驱使。

再练习两日,林涟漪自认为可以到达北幽山,便决定今夜前往北幽山修炼。

想到千羽林人人口中神秘的新弟子无垠,她总是疑惑:不知我这一个被夜魄选定的传承者,加上无上法门赤天,与无垠相比又如何呢?

夜色吞没大地后已经有了一会儿,林涟漪抬头瞧了瞧夜色。细月一弯,如纤瘦女子,独立高阁;满天繁星,连成光幕一片,笼罩这一带山林。

她俯身,见手中夜魄白芒似水,于皎皎月光中款款流淌,触手处并无丝毫温度却有柔软之感,很是欣喜。

“夜魄,你好美啊。”林涟漪忍不住赞道。

言毕,她面朝西北方那座隐匿在夜色中的北幽山,心念一动,手中温柔的丝带如细流入汪洋般舒展开来,仿佛冰蓝色的水面,摇曳着白色的光芒,载着林涟漪飞上高空。

她墨发藏香若悬瀑,杏眸流光比星辰,此刻如一滴水出类拔萃于一涓细流,亭亭玉立地飘向远方。

开始之时不敢飞得太高,在低空之中飞行了段时间,觉得掌握不错之后才敢升高高度。行于云彩之间,微寒的气流迎面相拥,自然感觉不差。

为了多享受一会儿,林涟漪特意绕了远路,不过其中也有防止东林、北林之人发现之意。御空飞行果然速度极快,没一会儿便到了北幽山。林涟漪恋恋不舍地降下高度,缓缓落在北面的半山腰上。

脚下夜魄忽地收白芒一片为一涓,回到她手上。

北幽山并不算高,也不算陡,北面山腰上更是处处有平地,且背对北林,比山脚、山顶更适合修炼。

林涟漪按先前随叶筱钰在空中飞行时俯身观察所知,走进一片稀疏的林子,走过一段路后到达一片空地,这便是日后她要长待的地方了。

林涟漪环顾四周,一片黑暗,偶有几声野兽的嗥叫响起,却无一只上前,它们更愿意躲在黑暗里。

前些日子虽不敢修炼,但忍不住悄悄翻看夜魄上记载的赤天内容是常有的,此刻倒也不必先背下功法再修炼。

林涟漪盘膝而坐,夜魄置于前,十指握诀,夜魄如水面扁舟一般,随水面上升而浮起,直到悬在林涟漪头顶。受到吸引,天地灵气从四方而来,如清风入窍穴,若有人在旁便可看见林涟漪周身萦绕着千万缕若有若无的游丝,源源不断浸入其身。

俄顷,林涟漪的身体也开始如游丝一般闪烁萤火微光,似是白色,又隐约透着蓝色,只是那蓝色极浅极浅。

身体内魔神血缓缓流淌着,遍布身体各处,静悄悄吸收着灵气。

那萤火微光闪烁起来不久,林涟漪深深呼吸,粉唇轻启,口中念起颂词——对着永恒的夜。像祈祷,像感恩,像渴求。

夜魄的光芒忽然一颤,恍如梦幻,更亮了,却与黑色的夜如融一体,显得更暗了。身前身后的黑暗里仿佛有深深的吟唱,应和着这个人族卑微而纯净的孩子的召唤,以宿命相回应。

林涟漪心头大震,细听之下,却分明什么都没有听到。若非细听,全部精神却要被其吸走。

黑夜之中,是否有什么非人的存在悄悄把我注视呢?

是神?是魔?还是这宇宙本身?

此刻时机成熟,在闭目的林涟漪不曾看到之时,夜幕之中仿佛开出一道裂痕,漫天星光不复平均,空中流光刹那一滞,不知夜魄何力,竟生生开辟了一条通天之路,纤纤星光从此路淌下,倾注于夜魄之上。

同时,拥有夜魄的人将受到黑夜的救赎,星光笼罩了这个孩子,一遍遍洗炼她的身体与魂魄。黑夜的怀抱中,星光会沐浴出一缕干干净净的魂魄。

其路狭极,不可载人;其路长极,自生无限。

其途漫漫未可知,其途杳杳不敢行!

星辉无限,如浩荡岁月。林涟漪心觉自己沦落人间,如作客异乡,只身在此,分明孤独,却于孤独中感受到永恒黑夜的陪伴。

世间万象,难道比人有情?没有温度,空空如也,才是最好的陪伴?可是——

黑夜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漫山的野兽还在嗥叫,可星光凝练之处只是一片静谧。而在静谧之中,某一刻,忽然迸发出一泉诚挚的感动。

林涟漪痛苦而喜悦地徜徉在星光之中,沉醉在黑夜之中,没有温度,则没有寒冷也没有炽热,她就这样沉静地陪伴着陪伴她的黑夜。

原来爱是这样……

她仿佛已成为虚无,豁然抬头睁眼,望见漫天星光,一串串感动簌然滚落——一切缘是真实。

她举起双臂,向夜空敞开怀抱,眼泪如不断的苦雨,洒落在静谧的大地。

直至天明。

还好林涟漪醒悟及时,未来得及查看自身修为进展多少便匆匆飞回东林,才未被东林众人发现她昨晚离开东林的秘密。

回时路上,林涟漪仍旧御空飞行,竟没有因过度劳累而身形不稳的症状。虽一夜未眠,她只是觉得困乏,却没有常人一夜不眠的百般不适,想来便是星光洗炼的缘故了。

本想回去后小憩一会儿,没想到恰好赶上早膳时间,只好撑着困乏的身躯勉强喝了碗粥,想着谅她们也不能发现背后的秘密,且自己又懒得掩饰一身困乏,这副样子便叫人看了去,林恬首先问候几句,林涟漪随便找了个做噩梦的由头搪塞过去,她们倒也没有再问。

回到房间里,她内视自身,发现经脉畅通,灵气充盈,灵力见长,一身真元之气虽然还是很稀薄但毕竟浑厚了些。

最重要的是:魔神血流淌得更快了,这种增快是她可以明显感觉到的。据夜魄上所记载的,当魔神血与本身血液流淌速度一样时,这个人就真的和魔神血合二为一了。

但是合二为一了会怎么样却没有记载,也许是隐心来不及记载了,或者故意留了个悬念。林涟漪好奇之下,猜想恐怕除了隐心无人能达到那种境界,甚至连隐心都不能。

喜悦过后,她不知何时已经在床上躺下,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第三十七章 来客

可惜不过多久,门外就响起一阵敲门声。

林涟漪被这声音惊醒,心中不免恼怒,可是她理解别人并不知晓她昨夜未睡,此刻敲门必是有要事,只好起身开门。

来人是叶筱钰。

林涟漪想着她不会是不顾我的疲乏之态来找我聊天的吧,嘴上只好讨饶:“八姐姐,我好困啊,你能不能找别人聊天去?”

叶筱钰却出乎意料地一脸沮丧,道:“我是来跟你说件事的。你刚刚走得快没听到。就在你走之后,师父说最近几年正道三璧中修为精进的弟子甚多,十年之后三袖盛会恐怕东林优秀的地位不保,所以要求三师姐、四师姐、六师姐、七师姐和我都搬到东林更深处的居所里去修炼。我们吃过午膳就出发。”

林涟漪一惊,脑子突然清醒了很多,这样一来这里就只剩下何素霖、郜落霜、路天香了,马上问道:“你们十年之内都不回来了吗?”

“一日三餐也不回来吃了。”叶筱钰安慰道,“要是你觉得留在这里孤独,日后相见的时候还可以跟我说说话,或者你可以替我向师父求情,就说……”

“就说我一个人在此很是孤单,很想你留下来陪我,而你也一定会好好修炼的,十年之后一定不会让师父失望?”林涟漪无语,原来叶筱钰是想留在这里,所以急急忙忙来告诉她。

叶筱钰拼命点头,还未等林涟漪答应就迫不及待推着她往林恬居所方向走了。林涟漪虽然觉得她的劝说不会有用,但这一趟不走,叶筱钰是不会死心的,反正一夜未睡,不差这一会儿了,便答应了下来。

正在这时,路天香到来,看到叶筱钰推着林涟漪的情形,忍俊不禁:“八师妹,你别白费力气了,师父是不会放过你的。她怕涟漪一个孩子呆在这里太无聊,早就替她找好了玩伴。”

叶筱钰、林涟漪又一惊。叶筱钰呼天抢地,悲愤不已:“林涟漪是我一手带大,师父这不是要过河拆桥吗?”

林涟漪和路天香惊奇地看着她,林涟漪不平地反驳道:“你何时将我一手带大了?你与我相识还不到一年!”

叶筱钰哪里会回应她的质问,只是自顾自地呼号着。

林涟漪不忍直视,转向路天香,问道:“五姐姐,林姨为我找来的玩伴是谁啊?”

路天香笑答:“她是南林掌印人张承羽师叔的女儿张珅诒。”

叶筱钰忽然不再呼号,与林涟漪相视一眼,叶筱钰神情惊讶之中略有些不平,林涟漪也是一样不情愿。

路天香讶道:“怎么了?她不好吗?”

叶筱钰无言以对,林涟漪只是默默。

“八师妹,你是不是跟涟漪讲了什么?”路天香先看了眼叶筱钰,随后看向林涟漪,劝道,“涟漪你不要听筱钰胡讲,珅诒是张师叔的掌上明珠,平日里有张师叔宠着,性子是有些嚣张,但还算是乖巧懂事的。再说了,她比你大了一点,总会顾着做姐姐的面子的。”

林涟漪勉强点点头,心里却想,叶筱钰哪里是胡说了?她与叶筱钰相处下来,知道她虽然好评论他人,为人爱玩闹,但她看人很准,每一句话都是有理有据,断不会胡编乱造。

正想找林恬让她收回好意,路天香一言却让她失望:“其实这事还是珅诒师妹主动提出来的。因为南林在每届三袖盛会上表现都不如意,张师叔很是生气,要座下弟子都闭关静修,珅诒师妹无处去玩,竟然想起东林有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儿,所以主动要求到东林来。”

“张师叔竟也答应?”叶筱钰奇道。

“我们都知道,张师叔对他这个女儿向来宠得很,怎么舍得让她枯燥地闭关十年?既然都不舍得让她闭关,何不让她好好玩乐?一开始确实不答应让她到东林来,可是禁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只好应允了。再说了,珅诒师妹还小,就算不好好修炼在三袖盛会上早早落败,也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啊。”

林涟漪、叶筱钰相视苦笑。

路天香走后,林涟漪只觉事已不可挽回,心头更添困乏,正要向叶筱钰告别回屋,叶筱钰突然抓住林涟漪的双臂,认真地道:“据我对张珅诒的了解,她就算不明着欺负你,也会向你炫耀点什么。你要是受了口头上的欺负就骂回去,要是她不顾年长你几岁的颜面真的对你出手,等我回来你就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哦?怎么帮?”林涟漪饶有兴趣地问道。

“帮你打回去啊。”

林涟漪惊道:“张叔叔的掌上明珠你也敢打?”

“怎么不敢!我只是轻轻地欺负欺负她,让她不敢欺负你罢了。就算不小心伤了她,那不是还有二师姐和师父在嘛!再说了,风师兄风师伯裘师姨他们也会为我说话的。”叶筱钰很肯定地说道。

林涟漪无奈:“其他人会帮你我倒相信,二师姐怎么会帮你?”

“二师姐一向只见公平不见人的。在她的理念里,谁挑事,谁受罚。千羽林中谁不知道她这个脾气啊,在东林挑事的人一定会被她教训,她可不管对方是谁……”叶筱钰句句在理地分析着,却没发现林涟漪目光转向了她身后。

“不错。”郜落霜冷傲的声音在叶筱钰背后响起,吓得叶筱钰全身一震,郜落霜却并未生气,“八师妹所说有理。挑事之人,必要受罚。若是张珅诒挑事,我便向她出手;若是你挑事,我便向你出手。”她字字铿锵,言语中透着十分的坚定。

林涟漪叶筱钰再次相视一眼,点头微笑。

郜落霜又道:“张师妹三日后就来,涟漪你准备一下,到时候她会住在你隔壁。”

“嗯。”林涟漪点头,随后简单打了声招呼就回屋睡觉去了。关上门时,还听见叶筱钰被郜落霜赶走去准备搬家,她不由得偷笑一番。将睡之时,恍惚之间,她想到叶筱钰,还隐隐浮现一个念头:

八姐姐做了错事竟会有这么多人帮着,所以才敢说出保护我的话,而我若做了错事,却只好一个人想办法自救了。

隐心祖师啊,我越来越觉得你厉害,因为一切辉煌都是你一个人厮杀出来的。未假借他人之手,终究是不一样的。

第三十八章 蛇毒

夜里修炼,她仍旧绕远路到北幽山,只是不敢再如先前一样修炼到凌晨,往往夜半就回东林,虽然还是辛苦,但习惯了也就还好。

其实相比于修炼,她更倾向于朝拜这种说法。

每一晚在魔神血液的萦绕之中,在星光与灵气的洗炼之中,她竟不觉得修炼是辛苦的,反而享受着身体乃至灵魂的一点点变化,越发陶醉其中。隐隐约约的,林涟漪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信仰。

信仰什么?她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这个信仰能给予她安心之感,仿佛生命有了依托,不必如蝼蚁任人践踏,也不必如浮萍随波浮沉。

总共四日下来,就在张珅诒来到东林的前一晚,林涟漪吸收星光之后,自觉修为大进,仿佛又进了一层境界,已是远远超过从前平凡之时了。却不知道是赤天这一法门真的太过逆天,还是自己果真有极高的天赋。

她不敢说和西林那位令渚沙也自愧不如的弟子无垠相比如何,但借着夜魄的无上力量和世间难觅的至精至纯的魔神血,以及脱胎换骨修为大进的一具身体,她猜测,若与张承羽那宠惯了的女儿相斗,或许有几分胜算。

林涟漪缓缓站起,随意活动活动筋骨,准备回东林。

想到叶筱钰所说的被宠坏的张珅诒要来与她作伴,她便觉更加劳累,只想倒头就睡。

手中夜魄泛着白芒,轻飘飘脱了手悬浮在空中,林涟漪忽然听得一阵沙沙声。

“沙沙……”

林涟漪细细一听,俯身看向声音来源,原来是脚边树叶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作。

她下意识跳开,随即树叶下钻出一条蛇,夜色下看不清颜色,但月光很亮,可以辨认出它身体斑斓,应该是条毒蛇。

林涟漪不似寻常女孩儿,她从不怕这些东西,只是因为红绸而对蛇类自然地厌恶,偏偏这无知的蛇竟然对林涟漪充满敌意,两道锐利的光芒从它眼中喷出来,直逼林涟漪,这就让林涟漪更加反感了。

她右手轻抬,只要握诀一挥,夜魄就会冲下来将这蛇绞碎,又忽然转念一想,魔神血既然可以吸收姜悠乐下的毒,论理也当能吸收蛇毒,且她也能凭借蛇毒壮大自身力量。

想到此,林涟漪露出一个有点恶劣的笑容,弯腰并向这毒蛇伸出右手食指,指间因为汇聚了几滴魔神血而变得通红。

那毒蛇不知好歹,以为林涟漪不怕死地挑衅,便闪电般朝她手指咬了过去,毒牙一亮,狠狠地嵌入林涟漪的皮肉之中。

林涟漪一声痛呼,后悔竟然忘了毒牙的尖锐,心道:“既然你自己咬上来,日后没了毒牙可不要怪我!”没等她下令,魔神血已本能地困住毒牙,如一阵旋风将其中毒液吸走。

毒蛇立即感觉到不对劲,使劲挣脱而不得,目光里早就没了锋芒,折射出惊慌与恐惧。

直到它的毒液被吸取干净,魔神血才恋恋不舍地放过它。毒蛇再一使劲,便顺利地从林涟漪魔爪中逃脱了,更不敢停留,落荒而逃。

林涟漪明亮的双眼目送它的离去,同时思量着是不是以后要经常找一些毒物哺养魔神血。收回手指,才意识到毒蛇的毒牙已经脱离了蛇口留在她手上,嵌得很深很深,几丝血液围绕着毒牙,在伤口处凝固。她咬了咬牙,迅速拔出毒牙,又一阵痛楚令她打了个寒战。

再看伤口,却没有大量出血,林涟漪猜想是因为方才此处聚集了魔神血。

内视魔神血,林涟漪却没见它强了多少,似乎一点变化也没有,不禁有些失望。

不过想来也是,若是区区一点小毒就能使魔神血发生什么变化的话,三倾门传人还需要修炼得这么辛苦吗?

这么说来,那日姜悠乐给她下的毒恐怕竟是天下至毒。

这个姜悠乐,也真敢冒险……

林涟漪嗟叹不已,许久惊觉后背发凉。

次日。

为了迎接张珅诒,林涟漪早早醒来,用了早膳,待在庭院里等着张珅诒大驾。这张珅诒虽然被叶筱钰说得很是骄纵,却出乎林涟漪意料地非常守时,不久就在林恬的带领下来到了林涟漪处。

林涟漪听得小径来处,响起林恬温和的话语和一串轻妙的笑声,便起身到拱门之下迎接。

林恬拉着张珅诒的手,将她引进林涟漪的庭院。见到林涟漪,林恬向林涟漪招手笑道:“涟漪,还不来迎接南林来的小客人?”

林涟漪笑迎上去,张珅诒身负长剑,与她未足之身形略有些不配,她亦笑吟吟地打了招呼,两人相互打量一番。

张珅诒年纪尚小已显美人之姿,肌肤白皙似珍珠上岸,容颜端丽如娇花掩蝶。林涟漪暗中赞叹,张叔叔生了个不得了的女儿,却不知张夫人长什么样?

张珅诒也想不到林涟漪这样漂亮,或许乍看之下不如她自己惊艳,却是越看越觉得好看,心中暗叹,她娘林觅愔能蛊惑邪道之人,果然容貌有过人之处。

不过两人只是心中有所想,都没有说出来,只是莫名自信地笑看着彼此,不再言语。气氛当真是诡异到了极点。还是林恬先说了话:“涟漪,珅诒初来乍到,还不熟悉东林,你带着珅诒四处逛逛。”

林涟漪微笑着答应了,心里却有些不乐意。张珅诒倒并无不乐意,走上前拉着她,笑道:“涟漪,麻烦你了。”转身对林恬道:“林师伯,涟漪会好好照看我的,你放心吧。”

林恬点点头,又关照林涟漪:“涟漪,张珅诒是客人,你作为东道主是要好好款待她的,必得客客气气的,不许惹事。”

林涟漪不平道:“林姨是说我平时常惹事吗?”心下却明白林恬是要她忍耐张珅诒被宠坏了的脾气,不免暗中嘀咕道:“我像是会忍的人吗?”

林恬苦笑道:“哪有的事,涟漪也很乖。”

张珅诒在旁掩嘴轻笑,仿佛没有听懂两人的对话。

待张珅诒放下了包裹,林涟漪便带她出去逛逛。其实东林是临霄峰东面的一大片林子,只有林恬及其弟子的住处是有人烟的,林涟漪带着张珅诒很快就逛完了。

回到庭院之中,林涟漪又领着她进了剩余的院落,道:“这里就是你在东林的住所了,你可以按着你自己的意思稍作打理。”

张珅诒点点头,见林涟漪转身要走,连忙拉住她,道:“涟漪,我一个人会很闷的,你陪我玩吧。”

第三十九章 重逢

林涟漪无奈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张珅诒,讶道:“修炼之人不是主张清净吗?珅诒姐姐在南林呆了许久,难道不习惯清净?再说十年之后就是三袖盛会,你又是千羽林天资极好的弟子,张叔叔一定对你期望很大,你不应该多加修炼吗?我并非千羽林弟子,对千羽林的修炼之法不能打探,留在这里岂不是有违规矩?”

张珅诒听她说了一大堆,觉得好像是这个理,却又不想一个人闷闷地修炼,不假思索:“我年纪还小,当然不能习惯清净,三袖盛会上能出风头的大多是些年纪很大修为很深的弟子,我不过试一下水,输了也不丢脸啊。总之,我现在就想玩,要不然也不会来东林了。”

林涟漪尝试着最后劝一下:“凡是为人父母都有望子成龙之心,张叔叔许你来东林只是怕你修炼得太枯燥,并不是让你一味地玩的。

“且你刚才这话错了,我听叶筱钰姐姐说过,近年来正道三璧收徒甚多,年青弟子法力高强的也不在少数,三袖盛会上胜出的未必就是年纪大积累深的弟子了。不说十虹涧百琐庄的高秋蜓、刘垣冽等人,就说西林渚沙伯伯新收的弟子无垠,伯伯能这么看重,十年后他的力量绝不可小觑。姐姐你莫要大意了。”

不说无垠还好,说了无垠,张珅诒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撅嘴怒道:“他算什么!连面都不敢露出来的小子,凭什么让这么多师叔师伯都极力称赞!这些新收的弟子不过是些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

“那个无垠,从来不曾修炼,就这样草草让他入了门,天资再高短时间内又能修炼到什么程度?就算是从小修炼的人,就如昨天才被风师伯收下的女弟子韩朗嫣,还是韩大侠的独生女儿呢,和我比了两招,也没见她有多厉害!”

“韩朗嫣!”林涟漪眼中光芒一闪。韩朗嫣竟也在千羽林!茯苓村中一遇,此后便再也没有见过。既有如此厉害的父亲,为何她会在千羽林呢?若是韩朗嫣在此,岂不是说明,韩大侠夫妇出了什么意外?

张珅诒讶道:“怎么?你认识她?”

“韩大侠的名号,我听几位姐姐讲过。”

“也是,韩大侠是位盖世大侠,凡是修道之人都知道的。”张珅诒点点头,“可惜从茯苓村离开以后,被邪道奸人所害,夫妻双亡,只留下一个女儿。韩朗嫣一路风餐露宿,从茯苓村附近逃到千羽林寻求庇护。”

林涟漪不禁同情,想到韩大侠之死,心中也是悲伤,毕竟他曾有意指点她,虽碍于她的娘亲林觅愔的意思,始终不曾将她收为弟子。

韩朗嫣失了父母,必是如她失了母亲一般痛苦,一路坚持到千羽林,真是难为她了。

林涟漪暗暗发誓,修炼有成之日,必定手刃真凶,为韩大侠报仇。

张珅诒自然不知林涟漪所想,她继续着她的话:“可是风师伯竟然也同意让身怀别家法术的韩朗嫣进入北林,还授她怀羽真法,裘师姨更是待她比待自己的儿子还好。

“因为韩大侠一向与千羽林交好,复沄掌门不但派了弟子追查凶手,并且首肯韩朗嫣进入千羽林,还特地召她前往瞰生殿以表慰问。这样的待遇,未免有些过分。”

“这样的待遇,未免有些过分。”林涟漪默默复述了这句话,于同情之外,竟觉莫名一阵悲苦,她与我年纪相当,待遇竟这样不同。

“哼!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何意吗?”张珅诒仍旧沉迷在不甘之中。

林涟漪自然知道,她缓缓答道:“‘珅’乃美玉,‘诒’意为赠与。”

“正是。”张珅诒昂着头,眸中透着傲气,“‘珅诒’便是传家宝了。我得爹爹授予天资与法术,自小修行,师叔师伯都夸我聪明的,怎么能是别人可以轻易比得上的?”

林涟漪不欲再言,正要放弃挣劝告,勉强陪她聊一会儿时,张珅诒竟然自己反省了:“不过你说的也对,我是该好好修炼了,若只是勉强赢过了他们,面上也不光彩。”言罢,她便不再缠着林涟漪陪她玩,随便客气了几句就回了房间修炼。

林涟漪大喜,抬步就走,离开时还听见张珅诒把窗户都关了,忍不住心中暗笑:“难道还真的怕我偷学了你们千羽林的法术不成?”

几日下来,张珅诒和林涟漪越来越熟悉。张珅诒倒还好,在林涟漪非自愿的忍耐下,日子过得很是舒服,无聊的时候有人陪着解闷,林涟漪时时的“善意”提醒又使她不至于玩得忘乎所以。

林涟漪却有些忍不住了,白日里忍让她,让她显显南林千金的架子,已经很对不起喜爱清净的自己了,偏偏张珅诒喜欢夜里抓萤火虫,东林的萤火虫又多,因为陪她去抓萤火虫,林涟漪很少再有机会到北幽山修炼了,她真恨不得张珅诒和自己闹闹别扭,然后将她气回南林去。

“可是不能主动惹事。”林涟漪坐在走廊边的栏杆上蹙眉轻叹。

“林涟漪?”通向叶筱钰房间的拱门后面突然传出一句轻唤,听声音清脆甜美,却不是东林中人,也不是张珅诒。

林涟漪一惊,向那处望去,却不见人影,心头立即咯噔一下,想到今日几位姐姐都出去办事了,难道有人暗中潜入,意图不轨?转念又一想,不对,林姨还在,谁敢意图不轨?

她微动手臂,感受到夜魄的安详,顿时有了勇气,循着声音走去。

走近拱门,她隐隐听见拱门后有声音,戒备之心更重,夜魄在衣袖之下已经泛起微光轻轻荡漾。

突然,一个人从左边冲了出来,朝着林涟漪门面大开,还未看清来人长相,林涟漪几乎同时连退两步,双手抬起防守,却不见对方有何动作。林涟漪才谨慎地向对方看去,这一看可惊得她不能言语,霎时间数条想法掠过脑海却不能得知究竟。

对方同样是激动得不能言语,但似乎早已知道会遇见她,惊喜之意比林涟漪少了些。

两人相视,许久未曾说得一句话。

杜枫香,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然而,不管林涟漪怎样不相信,杜枫香此刻就切切实实地站在她的面前。

第四十章 挑衅

寂静之时,拱门右边走出一个女孩,见二人都不说话,无奈道:“杜师兄?怎么好不容易见了面也不说话呀?”

貌如嫩叶初萌,无花之娆无果之盛;笑似清风徐起,非雨之柔非雪之寒。

韩朗嫣!

“林妹妹,好久不见!”韩朗嫣一笑嫣然。

“是啊,许久了。”林涟漪笑应,欣喜不已。

二人还要说话,又意识到杜枫香还在边上,总不好把他晾着。

“杜师兄?”林涟漪讶道,“你入了千羽林?”

杜枫香凝视着她,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离开了茯苓村?茯苓村其他人都还好吗?”林涟漪很是着急,紧接着追问道。

她和杜枫香、江沨夜一向玩得好,知道杜枫香一直很想进入江湖,闯出一番天地,却不曾想象到他真的得偿所愿。心中不禁闪现一个疑问:难道茯苓村有变?

杜枫香知道她所想,连忙道:“没有,茯苓村一切安好。只是……”

“只是什么?”

杜枫香低下了头,沉默良久,忽深深呼吸,道:“我爹娘都去世了。”

林涟漪一惊,回忆到杜枫香那对和善的父母待她很好,几日前得知韩大侠不在人世,今日又得知杜枫香父母去世,不禁感慨悲伤。

杜枫香接着道:“就在正道邪道撤出茯苓村不久后,我爹在梧桐林中打猎时,遇到一匹恶狼,我爹不敌,被害死了。我娘、我娘痛苦之下,得了重病,不久也去世了。我、我无家可归,觉得这或许是上苍赐予我的机会,所以冒险朝着千羽林出发了。”

韩朗嫣见他面色难看,便替他说下去:“我爹娘被邪道恶人杀害,只剩了我一个。为了保命,也为了日后复仇,我一路向千羽林前去,在半路上遇见了杜师兄,于是和他结伴而行。

“我爹与北林风远篷,也就是我和杜师兄现在的师父,关系最好,所以我们先去拜见了他。几日后,师父、掌门都答应了让我和杜师兄进入北林。”

“原来如此。”林涟漪点头道,“枫香,我明白你的痛苦,还请节哀。如今你在千羽林,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你不孤单的,刻苦修炼,便是不负父母厚望。韩姐姐,杀父之仇,待你修成之日自然可报。”

韩朗嫣点头道:“是这个理。所以我也没有过分沉痛。”言毕,她轻拍杜枫香肩膀,道:“师兄,莫要再被这些伤心事困扰,你和林妹妹今日相见,应当高兴啊。”

杜枫香笑道:“正是。涟漪,我还没到千羽林就听说了你的事了。你近来过得如何?你不是东林弟子,东林诸人待你如何?到了千羽林之后,你会不会想念我们在茯苓村的日子?”

林涟漪正要回答,韩朗嫣已道:“杜师兄很挂念你的,几天前还在路上的时候就求着我带他过来看你了。”她顿了顿,凑过去轻轻道,“我们偷偷过来的,师父师娘都不知道。”

杜枫香瞪了韩朗嫣一眼,韩朗嫣似无所觉,他又凝视着林涟漪,笑容之间隐隐有些腼腆紧张。

林涟漪忍俊不禁,道:“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就是……”林涟漪顿了顿,回头瞥了身后张珅诒住所方向一眼,“韩姐姐,我听张珅诒姐姐说,你和她比试过了?”

韩朗嫣一顿,不满之色浮现出来:“那是我一路风餐露宿太累了,要不然能输给她?”

林涟漪笑而不语,似是半信半疑。

杜枫香补道:“韩师妹怕邪道追杀,所以一路都是御宝飞行,累了就歇息,歇好了就继续赶路。再加上载着我,耗费功力不少,到了千羽林早已精疲力尽,虽经白日休息,夜里张珅诒才随父亲前来拜访,她却哪里还有力气和张珅诒斗法?”

林涟漪恍然大悟,对韩朗嫣的敬佩又多了一点,果然是韩大侠的女儿,年纪尚轻,一身道行却不可小觑。若非她过于疲劳,张珅诒哪里会有赢的机会?

“你莫非觉得我不如你?”张珅诒的带着怒意的话语从身后响起。三人看向她,一时安静。

张珅诒更怒,正要说什么,韩朗嫣却踏前一步道:“自然。如今我恢复鼎盛,你可敢与我再比一场吗?”

张珅诒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随即也踏前一步,道:“怎么不敢?”

杜枫香往旁边站去,同时拉了拉林涟漪,将她拉到边上,悄悄道:“韩朗嫣必胜的。”

林涟漪微微点头,对这个说法,她并不否认。

“涟漪妹妹,你过来。”张珅诒见林涟漪站的位置不对,薄怒唤道。

韩朗嫣抢道:“她又不是你的婢女,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得先打过我!”

张珅诒却不理她,仍旧看着林涟漪。

林涟漪想一吐先前的憋屈,又想到这样一来她岂不就成了导致韩朗嫣与张珅诒相斗的罪魁祸首了?南林张叔叔宠溺女儿,北林风伯伯和裘姨又看重韩朗嫣,尤其是裘姨,看她对叶筱钰的喜爱便知道,她若见了韩朗嫣受委屈必然要为她说话的,若是事情闹大,北林与南林可能不和,她作为邪道中人的养女,不免又要受人非议,或许连带着东林也要落人口舌,实在划不来。

细想之下,方才也是她无意间说起此事,才导致两人现在剑拔弩张,还是不要过多涉入其中才好。

转瞬间她思索出前因后果,无奈离开韩朗嫣和杜枫香,干脆站到远处去,愁苦道:“你们都是东林的客人,林姨嘱咐过我,于情于理,我不能怠慢任何一个。如今你二人斗法,我更是不能参与。你们若有心一试高下,请到外面空地上去,切记点到即止,莫要毁了东林的院落,更莫要伤了两家和气。只是,我还是希望大家以和为贵,这一身力量应该用于对付邪道才是啊。”

她说到“林姨”和“两家”时,有意加重了语气,但双方能不能听懂就不知道了。

张珅诒冷笑道:“我竟不知道你这么会见风使舵。”说完不再看她,向韩朗嫣催促一声,两人先后出了院子。走时张珅诒还不忘瞪林涟漪一眼。

两人走后,林涟漪欲追上去看看,杜枫香却拉住她,道:“你还是别去了,小心她们不留神伤着你。韩师妹胜出已成必然,结局已定的比试就没有意思了,我们许久未见,还是说说话吧。”

林涟漪急道:“我虽然不喜欢张珅诒,也很想她吃点亏,但毕竟是我先提及此事,若是谁被打成重伤,我是要负责的。”

“韩师妹不像是没分寸的人啊。”

“正是了。她不是没分寸的人,必会有意让着张珅诒,张珅诒却不依不饶,死缠烂打不肯领情,若是你,你该如何?”

杜枫香一怔,若是他,肯定要叫对方吃个大亏,对方才会罢手啊。他正要同意出去看看情况,林涟漪又说:“你赶紧去找林姨,我去看着她们。”

“不应该是你去吗?我来看着她们。”他紧跟上林涟漪的脚步。

林涟漪看了他一眼,脚步却不停下,道:“你才入千羽林,现在连怀羽真法都背不全吧?怎么阻止她们?再说两个女孩子掐架,你一个男孩子怎么阻止?”

杜枫香一番好意被她的话呛了回去,想想倒的确如此,林涟漪是林觅愔和万寒径的女儿,又比他早入千羽林,或许有什么法术可以阻止激斗的两人,他一个男孩子还真插不上手,便不再反驳。

第四十一章 斗法

杜枫香火速通知林恬的同时,林涟漪已经在旁观韩朗嫣、张珅诒的斗法了。

张珅诒敢挑战韩朗嫣,必是很有些真才实学的,斗了一会儿仍未见败相,场中两道白影交缠争斗不休,煞是好看。

韩朗嫣使的是手环一件,由君影草编织而成,细长碧绿的茎结成环,环的周身垂下流苏一样的雪白色花骨朵儿,以灵力催动便一齐盛放,浅淡的香气悄然飘散,沁人心脾。自然,能用做法宝材料的君影草肯定不是普通的花草了。

战斗之时,手环可大可小,小时随手而动,收放力量自如,大时脱腕而出,虽无刀剑之利,却有锤斧之力。

张珅诒使的正是那日林涟漪迎接她时见到的长剑,白芒无限,比起君影草更加冷厉,却不如郜落霜的桂雨瓶那般令人心生爱惜。

林涟漪在中毒那夜见过林恬动手,虽然高手之战迅捷如风,她根本看不到什么,但此时张珅诒韩朗嫣再厉害也不过是还在学艺的小丫头,林涟漪还是大概看出了张珅诒是正宗千羽林剑法风格,招式之间机智而不邪魅。

若不是自己被掺和进去了,林涟漪真想就在旁袖手观看,看到张珅诒落败。

韩朗嫣斗得很是轻松,仿佛有心和张珅诒玩一玩,悠闲之中还能瞥见林涟漪前来,爽朗一笑道:“林妹妹,看我今日用我的君影草为你出口气!”

林涟漪还未做出反应,却见韩朗嫣说话之际,张珅诒竟然不趁机打压,还转过头对林涟漪怒目圆瞪,看得林涟漪都忍不住心中暗叹:“这要是在正邪之战中,谁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不管如何,作为挑起此事的人,林涟漪还是要说上几句话的:“韩姐姐,你不要打了!若是你伤了她,我怕是要被林姨责怪……”

“无妨!若是林师叔怪罪,便说是我好斗惹事,不怪你的!”韩朗嫣干脆而道,更不废话,君影草白芒更盛,隐隐有压过张珅诒的势头。

张珅诒如何能容忍一个刚入千羽林的小丫头胜过自己呢?娇叱一声,手中长剑光芒亦盛,席卷而去,口中怒道:“你既有君影草,便感受一下我的回岚剑!”

林涟漪忽然又有一个想法,既然两人相斗已经不可阻止,就算今日不斗出个输赢,日后也总还会冤家碰头,到时或许又牵扯到自己身上来,不如今日就叫他们分出个胜负,只要其中她的干系不大就行。

主意既定,她又喊道:“珅诒姐姐,今日之事是我挑起,不怪韩朗嫣的啊!你若觉得我欺负你让你委屈了,只管到林姨那里告状去……”

“哼!”张珅诒怒回道,“我看韩朗嫣不顺眼,我便要打得她认输!你一个一无所成的凡人还欺负不到我!”

“这便行了,就算她输了,也不会连面子都不顾而揭发我的挑事之罪。”林涟漪深深呼吸,目的已经达到,但她还是被张珅诒那句“你一个一无所成的凡人还欺负不到我!”气得就要发作,她甚至感觉到右手臂上一道暗流涌动,隐晦而令人清醒,面上神色更是不好看。

她不能说,韩朗嫣却已经闹了起来:“张珅诒你说什么!仗着自家身世便觉得别人都好欺负吗?”

言未毕,君影草已脱手凌空,一圈花朵随风摇曳,香气四溢,白光流溢,隐约分散作七彩,手环缓缓旋转起来,中心竟凝出一颗纯白色珠子,白芒微弱,,亦在转动,并且这珠子随着旋转速度的增大而长大。

林涟漪、张珅诒惊叹之时,先后感觉到四周空气冷了下来,呼吸之间嘴唇也觉寒冷。

张珅诒大惊,知道这是韩朗嫣现阶段的绝招了,虽然先前将她说得不怎么厉害,但想是也知道韩朗嫣的实力不可小觑,不打算看着这一招术被施展出来,当下不再迟疑,回岚剑猛地向君影草刺去。

但是这种需要时间准备的招术都是会有防护措施的,哪能这么容易被阻断?张珅诒一剑刺去,竟然刺了个空,她才知原来那处的君影草是个幻影。张珅诒怒气之下更加紧张,忽然又想到只要挫伤施展招式的人一样可以阻止,便又举剑斜劈向韩朗嫣。

林涟漪在旁看得甚是无语,君影草可以是幻影,难道她眼中所见的韩朗嫣就不能是幻影了吗?越慌越乱,果真没错。未等她笑话一声,张珅诒一剑已经劈碎了韩朗嫣的幻影,这下她更觉慌乱,却仍旧不肯认输,执剑在手,或许又是在找韩朗嫣或者君影草的幻影了。若是细看,便可知她已经额角见汗。

一道幻影又现,张珅诒仍旧狠劈上去,幻影立即碎为影沫。但未等她喘息,另一道幻影又现。

一道,又一道……

林涟漪起先还冷眼旁观,但随着空气越发寒冷起来,身体也因寒冷而发抖,她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清楚地看见,一道道幻影的出现和幻灭中,君影草中间的白色珠子在渐渐长大。却不知韩朗嫣此招,是要将珠子凝成很大再施展开来以获得更强力量,还是将整颗珠子转变成什么,再给张珅诒一个狠狠的教训。

空中悄悄结起了流霜点点。

心脏不知不觉间跳动得更快了。

林涟漪微叹一声,以双手自抱,高声道:“韩姐姐住手吧!越来越冷了!”

空气的冷化似乎有一丝缓和。

韩朗嫣的声音从某处响起,听声音还有些吃力:“好吧,既然林妹妹替你求情……”

变化陡生!

张珅诒听到“林妹妹”三个字,似乎想到了什么,凌厉的目光扫向林涟漪,回岚剑空中一个漂亮的转弯,极为娴熟地刺向林涟漪,她衣角猎猎飞舞,仿佛天生不可侵犯。

韩朗嫣立时住了嘴。随即张珅诒身后响起尖锐的破空之声,真实的韩朗嫣暴露了。

林涟漪大惊,下意识地后退,转瞬之间便明白了张珅诒的想法,她这么要面子,是定然不会认输的,此举也不会是恼羞成怒所为。她的问题是找不到韩朗嫣的真正位置,也就破解不了韩朗嫣的招术,但是林涟漪却是韩朗嫣的弱点,只要袭击林涟漪,韩朗嫣必然暴露。

接下来,张珅诒会转身攻击韩朗嫣,以最快的速度破去韩朗嫣苦苦准备的大招,韩朗嫣心思单纯,决计不会想到这些,到时避之不及,唯有受伤而归。

夜魄悄然亮起。

第四十二章 突击

林涟漪抬头直视张珅诒自以为胜利近在咫尺的神色,咬了咬牙,心中怒道:“是你逼我出手的。”

来不及想什么理由来应对此事之后林恬的诘问,林涟漪试图用夜魄逼迫张珅诒无法转身攻击韩朗嫣,至于无法抽身的张珅诒会不会被韩朗嫣重伤就不是林涟漪能管得了的事了——她巴不得。

三个人各有打算,正当夜魄就要亮相助韩朗嫣大败张珅诒时,旁边忽然响起一声怒喝:“都快住手!”

三人知道这是林恬之声,都是一惊,但小孩子控制力不强,再加上斗到这个时候,都知道就算收手也会有一顿责罚,更是不会那么容易收手。

林涟漪倒还有顾忌,方才是震怒之下失去了控制,竟然将凌飞雪的告诫抛诸脑后,现在被这一喝惊醒,才意识到险些因为一时逞强引来大麻烦,慌乱之间连忙抑制了夜魄的行动,仍觉惊魂未定,看向张珅诒以及她背后即将被算计的韩朗嫣时,虽然十分不忍不甘,却空怀惊世法宝而无可奈何。

林恬望见无人听她的话,紧接着她的上一句话,更加愤怒地喝道:“都给我住手!”青玉簪从袖中闪现,亟亟刺向张珅诒的方向。

无人听从。

张珅诒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回岚剑悄悄转过一个弧度。

而身后的韩朗嫣仍未察觉。

林涟漪后退几步,微低下头,闭上了眼。

“啊!”

林涟漪没有听到张珅诒急转身的声音,想是韩朗嫣察觉到张珅诒的意图了,但此时回避已经来不及,只有硬碰硬了。

林涟漪祈祷韩朗嫣未准备好的大招可以提前发动。

但就在紧张之际,林涟漪感觉到右手臂上一热,好像有什么东西融化一般。

魔神血遍布全身,若是有什么问题不会只有右手臂发热;夜魄被催动的感觉也不是这样的;那么唯有一种可能,朱砂竟然有了动静!

林涟漪睁眼看去,恰好惊见浑身血红剔透的朱砂脱袖而出,直指张珅诒!

“你!”林涟漪明白是凌飞雪封在朱砂中的灵,也就是红绸,有意为之,惊怒之下顾不得自身力量太弱不能控制朱砂,双手使诀拼命要朱砂回来,但朱砂受了红绸的控制,怎会听这个没什么实力的人类的指挥?未曾摇晃,它狠狠地刺入张珅诒的后背。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发自一个不过是有些狂傲的孩子。

朱砂一击得逞,再不逗留,疾速飞回了林涟漪的袖子。林涟漪只觉右手臂一寒,连忙将朱砂甩到地上。朱砂孤独地落到地上,没有声息。

想也不用想,林恬、韩朗嫣、张珅诒此刻的心情应该是极为惊疑的。尤其是张珅诒,惊疑之下,必定是满溢的怒意。

林恬决断果然,在张珅诒、韩朗嫣都还未反应过来时,青玉簪以更快的速度向前,欲将张珅诒推开。随即张珅诒痛苦之下,意识到她被林涟漪一袭击,早没了攻击之势,此刻已门面大开,跌入下风,只好匆忙防守。

但已经来不及了。韩朗嫣被张珅诒方才的攻势一吓,只好拿出了还未完全准备好的法术。君影草随风摇曳,芳香醉人,一颗白珠仿佛花的眼泪撞上树叶,猛然迸溅开来,瞬时之光如朗日生于混沌,耀眼不可直视。

众人只觉双眼一痛,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就连林恬也不例外。

冷冽的空气忽然一滞,随即一阵热浪以破碎的白珠子为核心翻滚开来,空中流霜像凄美殒身的女子,迅速消融在热浪之中。盛大之光如巨浪滔天,将所经之处通通炽烈,光明过盛,一切黑暗无处遁形。

“啊!”张珅诒喊出半个字,便因热浪伤喉而止住。她紧闭着眼,死死地握着回岚剑,希望尽可能多地抵住热浪。

林涟漪在张珅诒身后尚觉炽热难忍,知道张珅诒受了朱砂一击又正面应对韩朗嫣的绝招,定是更加不好受,不免同情,不过朱砂出击并非她所愿,后悔歉疚这些情绪是不会有的。

幸好青玉簪赶到得不算太晚,林恬见情况有变,使青玉簪从中一切,青光猛涨将热浪隔开。张珅诒才喘过气来,被余浪波及逼退,最终仰倒在地。

韩朗嫣也因为修为不深无法控制这样的法术,被自己凝成的热浪反冲所伤,在张珅诒之后摔落在地。林涟漪虽是脱胎换骨修炼过的人,但毕竟修炼时日不多,此刻又不能以夜魄防守,却是最早倒地受伤的人。

这场斗法,以两败俱伤结束。场中三人均衣着焦糊,皮肉亦有烧灼之象。

杜枫香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对韩朗嫣、张珅诒又敬畏了几分,而对林涟漪也是刮目相看,心中暗叹千羽林法术果真名不虚传,日后必得好好修炼。

青玉簪回到林恬袖中,林恬走上前,看了张珅诒、韩朗嫣二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转向林涟漪,林涟漪却直视着她,并无躲避之意。林恬微微摇头,神情复杂,拾起朱砂。

而后不过是一顿责备加上几颗治伤之药。若不是韩朗嫣修为不够,恐怕这招成型,张珅诒非重伤不可,到时就要林恬亲自为她治伤了。听过教导,张珅诒、韩朗嫣二人虽然表面和好,但心头疙瘩就不会这么容易消除了,就算是当着林恬的面,话语间讽刺轻蔑之意依然显了出来。林恬只当她们是年少气盛,稍加教诲便不再管言语失当的问题。

林涟漪在旁听着,知道韩朗嫣伤势不重便放心了,还向韩朗嫣笑了笑。韩朗嫣不知是不是误以为林涟漪用法宝帮了她,还向林涟漪感激一笑。这表情落在林恬眼中,林恬秀眉微皱,却没有当场责备林涟漪。张珅诒也注意到了林涟漪、韩朗嫣的对视,轻蔑地撇撇嘴,但吃过了亏的她终究不敢大肆开口。

此时郜落霜等人恰好回来,见到此景很是吃惊。林恬不愿再说什么,简单地交代了郜落霜、路天香将张珅诒、韩朗嫣、杜枫香三人送回他们各自该回的地方。

林涟漪目送他们离开,韩朗嫣、杜枫香还回头与她挥挥手,不过韩朗嫣的表情是笑的,而杜枫香的是担忧的。林涟漪也朝着二人挥挥手,对杜枫香回以一个眼神以令他放心,但其实连她自己都有些担忧接下来的审问。

第四十三章 虚影

待堂中只剩了林恬和林涟漪后,林恬才取出已恢复木簪模样的朱砂,目光始终流连在朱砂上,缓缓开口:“你娘还未有你之时,我每次见她,她都戴着这簪子。那时她锦衣玉食,本该用质地好些的发饰,可她很偏爱这簪子。我一直不知道,原来这簪子是修真之人使用的法宝。”

“我以前也不知道。直到十虹涧的弟子逼得我娘没了退路,她才动用这法宝。”林涟漪很自然地接道。

“涟漪。”林恬突然唤道,语气有些激动,“你娘明知与邪道中人相恋极度危险,却宁可冒着被正道发现的风险如此行为,若说毫无准备,连我也是不会信的。她是不是,也传了你一些法术?”

林涟漪一双明眸未曾退避,口中话语更是不迟疑:“林姨,我娘要我好好活着,自然不希望我卷入这些正邪纷争,又怎么会传我法术呢?这簪子离开了我娘便自动寻上了我,想是我娘怕我日后受到欺侮,所以在簪子上留了什么法术,要它听我命令好生保护我。

“你也看到了,张珅诒她气焰嚣张,往日在西林如何我不管,今日来我东林,不以礼相待友善相处也就罢了,方才竟然迁怒于我,我如何能忍?”

“她并没有迁怒于你,她只是想借你使韩朗嫣暴露位置。”

“若是韩朗嫣不出现呢?这一剑不就刺在我身上了!她哪来这么大气焰!不就是投胎的时候运气好点罢了……”

“涟漪!”林恬怒喝一声,止住了林涟漪。

林涟漪越发激动,双手握拳发抖不止,眼泪满满地积蓄在眼眶里却偏偏一滴也不流出,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反倒比韩朗嫣催发的热浪更加灼人。她半张着嘴,欲言又止。

林恬见她模样,心中一痛,想如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伸手将林涟漪抱入怀中,却不好伸手,斟酌再三,只得劝道:“涟漪,修真之途不像你想象的这么简单,不走这条路是好事。张珅诒今日吃了亏,日后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你放心吧。待你长大成人,我便做主为你寻个好人家,若是想比过那张珅诒,在千羽林弟子中挑个好的也可以。”

林恬自顾自说着,却没有注意到林涟漪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只见她越听越不在乎,等到自己说完才决然反驳:“我林涟漪有手有脚,可以一个人活得好好的,用不着依靠夫家而活,更无需倚仗千羽林的势力。林姨不必费心,待我成人,一不求你替我出气,二不求你为我做媒,三只求林姨莫要阻拦涟漪的人生抉择。”

她踏前两步,正视林恬,问道:“林姨,这簪子是我娘留给我防身用的,可否还给我?”

林恬被林涟漪一番话所惊,竟是犹豫了一下,才松手交给她。

她紧握朱砂,干脆回头,昂首离开。

没有流泪。

林恬怔然。

林涟漪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窗,一把将朱砂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坐下之后一阵呆滞,不知何时落下了第一滴泪,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纷纷落下,随即抑制不住大哭起来,开始还忍着声音,后来便什么也不顾,抱头痛哭,哭声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昏暗之中,低头哭泣的林涟漪没有看到,朱砂竟重现了血玉之态,朱烟袅袅升腾而起,时而颤抖时而扩散。待烟气足够时一齐倾倒在林涟漪边上的凳子上,并渐渐凝出人形轮廓。随着更多朱烟的加注,人形轮廓越加清晰,直到她一颦一笑都能被看得清清楚楚,朱烟才散。

血玉钗子珊珠舞,轻漾瞳子古墨收,正是红绸。

红绸凝视着大哭的林涟漪,眸中流露几分虚伪的关心以及戏谑的嬉笑之意,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抚摸林涟漪的长发,却因为己身并非真实而不能真的触碰到。她一如既往面带妩媚,言语中不无疼惜:“小妹妹,你哭什么?”

林涟漪悚然一惊,豁然抬头,正与红绸对视,哭声霎时断截,心下五分惊疑又有五分恐惧。

红绸慢慢收回手,看戏似的等她回应。

她不是不知道红绸在其中甚至能对朱砂有一定控制能力,而是没有想到红绸竟可以冲破凌飞雪的封印从朱砂中出来。一时间多种想法涌上心头,她深知一己之力绝不是红绸的对手,可若是唤来林恬等人的注意不免把事情复杂化。

混乱之中,林涟漪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凌飞雪没有姜悠乐那么敢于冒险,身为一教之主的她做事一定是很谨慎的,怎么会没有想到今日的情况呢?

是啊……

凌飞雪一定不会用一个极不牢靠的封印来禁锢红绸,红绸若是真的出来了第一件事一定是逃跑而不是在千羽林的地盘上等着林恬来抓。这么说眼前的红绸并不是实体,顶多是个影子。

林涟漪想通其中关节,仔细一瞧,见她果真如影子般摇摇欲坠,便不再那么害怕,只是见到这张极是妖媚的脸仍感觉有些紧张别扭。

红绸见她神情变化,最终却不是害怕而是笃定,不禁深邃一笑:“凌飞雪收了个好徒弟啊,除了顾虑太多,做事畏首畏尾,其他倒很令人满意。”

林涟漪蹙眉问道:“你怎么能出来的?”

红绸笑意更浓:“你不是猜到了吗?我又没有真的出来。”

“你不要跟我开玩笑,我是说你怎么能控制朱砂,在外界凝出你的影子?”

听到这话,红绸无故笑出了声,道:“正如张珅诒所说了,你现在一无所成,根本控制不了朱砂,我自然有机可乘了。”

林涟漪却没有被激怒,继续冷静地逼问道:“我师父将你封印在朱砂之中时,必定想到了我力量不够这一层,定是你用了什么妖术冲破封印。”

红绸低下头把玩起她的乌发,一边悠悠道:“你们半人半魔的,都有这样厉害的法术,竟能将我封于法宝之中犹毫发不为我所伤,就不许我妖族有异术相传了?”

林涟漪一惊,暗叹妖族异术怪异之极,竟有能破凌飞雪封印的法术,若是红绸真的出来了恐怕也不足为奇,不过看样子红绸还没有彻底冲破封印的能力。

红绸瞥见她面上有吃惊之意,抬头注视她,手上却没有停止梳理长发:“我被封印在朱砂之中为灵,你便是我的主人,我既找不到出去的方法,为了不另换一个蠢货为主人,定会尽力护你。你倒说说,那女娃娃害你之时,你为何下手如此迟疑?”

第四十四章 夜遇

“我不问你,你倒先问我了!你若能出来,为何不早些助我?我身负命运,绝不会逞一时之勇而败了一辈子,故不用夜魄。若早知道朱砂可用,怎会如此纠结?”林涟漪还想骂几句针对张珅诒的话,却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小孩子气了,只好收住。

红绸却仿佛知道了林涟漪心中所想,扑哧一笑,道:“刚才还夸你比较令人满意,没想到还是小孩子脾气。骂几句有什么意思,她不一样骂回来?我若早些知会你,你就该借我之力,一簪刺穿她的心脏!”

她得意地说着,丝毫不顾林涟漪逐渐阴沉的脸色,仿佛这一切已经发生,而她站在血泊之中笑看对手死亡时凝固在面庞上的痛苦表情。

“死人才是最值得放心的。不要觉得我残忍,不仅是人,世上生灵都是如此……”红绸接着传授她的理念。

“你说得让我越来越不相信你会甘心认我为主人。一旦哪日你脱身了,必是残忍对我,是不是?”林涟漪虽然不能完全认同红绸所说,却也觉得红绸说的有些道理,但红绸的话暴露了她对待林涟漪的态度。

红绸微笑:“自然。这世上本没有什么伦理道德,贯穿所有光阴的只有一理:弱肉强食!只要我不是站在最上面的生灵,我就永远不会满足。”

“那我凭什么留你?”

“你不是自诩要做大事之人吗?做大事哪有不冒险的?相信我,你留着我,一定比你单打独斗更好——至少在我不能出去的时候,我可以帮助你。再说,如果没有我,你就是一个人了,你真的受得了?可怜你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子,竟要面对这个冷漠人间的质问逼迫……”

红绸说话间脸庞凑近了些,林涟漪忍不住把自己的凳子往后挪了挪。

不过究竟是厌恶,还是惧怕,她不知,只是下意识地,下意识地。

红绸端坐回去,笑得狡黠妖媚:“就算你想杀我,如今你也做不到啊。凌飞雪把一切都算好了,偏偏不知道我并非普通妖类,而是得到了异术真传的。不过,如我之前所讲,我现在不能脱身,又不想换一个愚蠢不堪的主人,就算可以控制朱砂,也绝不会杀你。”

林涟漪冷笑道:“你既知道我不是蠢货,便该知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

红绸徐徐道:“不是相信我,是相信你师父凌飞雪啊,这封印是她结下的,我就算身怀异术也不会这么容易冲破。好孩子,我只求两件事。一是允许我好生保护你,莫要让我换个蠢货主人,二是待来日你修炼有成,看在我护你平安的份上,救我姐姐出来。”

林涟漪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此时红绸的影子开始转淡,缕缕朱烟弥散开来,颜色比方才淡了许多,或许是封印的缘故,红绸盯着林涟漪,语气有些焦急:“封印开始弥合了,我的影子马上就会消散,日后也无力再凝出第二个影子。来日你若遇到危险,就向朱砂中注入灵力,我便会在其中控制朱砂为你助力。”

林涟漪见她美丽容颜渐渐消散,忽然心有不忍,知道不能这么想,又把这种不忍之情压了下去。

“要是我姐姐有你的聪明,便不会这么傻地……”红绸的最后一句话幽幽飘荡。

她的姐姐?她当真有个姐姐吗?

林涟漪冷笑:妹妹都这么厉害了,若是真有个姐姐,岂不是要逆天?我又怎么会傻到去救她呢?

林涟漪伸出左手,尝试着碰了碰朱砂,朱砂毫无反应。

林涟漪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红绸的说法,难道她真的不会趁半夜突然刺穿她的心脏吗?若是朱砂的主人死了,安知作为灵的红绸不会有一个更好的主人?若非要借着朱砂掩藏夜魄,她真恨不得将朱砂交给林恬保管。

虽说若红绸有这个心,肯定不会蠢到向她透露,但毕竟留在身边是有风险的。林涟漪不禁想到红绸的那句话:“做大事哪有不冒险的?”现在她尚弱小,确实需要红绸的帮助,只好无奈将朱砂收入袖中,绑在夜魄之内。

半晌,房间内幽幽回荡一句空荡荡的感慨:“要是我有个姐姐……”

及至深夜,林涟漪不再被张珅诒打扰,终于可以放心御宝飞行,去了北幽山修炼。朱砂她仍旧带着,生怕赤天被红绸学了去,林涟漪白日里还特意问过路天香,知道法宝之灵是不能看见外界事物的,只能感知外界危机,除非是被主人释放出来。

然而事情没有林涟漪想的那么简单,于北幽山落地后,林涟漪收夜魄于手中,却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人藏在暗处偷窥一般。难道是被红绸吓的?

林涟漪感触着右手臂上安静的朱砂,觉得不太像。不安之下,林涟漪不敢贸然修炼,不仅是怕人发现夜魄和赤天,更怕被人暗中偷袭。

环顾四周,却发现不了什么,林涟漪更觉不安:我离开这几日,这里发生了什么?莫非是张珅诒跟踪?还是有人鸠占鹊巢?

“是谁?”林涟漪试探着问道,言语间还有些尊敬。

只有风声。

“我知道有人偷窥,来者是谁?不必躲藏了!”林涟漪细听动静而一无所获,只好更加不客气地问道。

风,不知何时大了起来。

“你又是谁?”正前方黑暗中走出一黑衣少年,浓眉刻锋棱,亮目藏渊海。俊面如霜冷,孤影似松寒。看形貌不过十三四,面色阴沉,敌意明显,一双深邃的眼睛一看便知隐藏了许多心事,丝毫不似这个年纪的其他少年。

林涟漪与他对视,两人一样的敌意谨慎,都不为对方形容神情所动。

林涟漪惊讶于对方如此凶神恶煞,不似千羽林中人,猜想对方莫非是邪道中人。若是如此,来此目的恐怕不纯,她意外发现了对方,恐怕他对她已起杀心。却不知她手持夜魄,若是不敌还可让红绸助力,是否可以胜他?

对方见林涟漪毫无胆怯,也是吃惊,心中暗道:“此人是谁?年纪不大,竟仿佛身怀法术无所惧怕。深夜孤身来此,必不是正道中人,今夜莫非要我与这女孩子恶斗一番?”

“你是邪道中人?”林涟漪不欲废话,直截了当。

少年冷冷一笑,反问道:“难道你不是吗?”

第四十五章 小斗

邪道之人,深更半夜出现在此处,唯有一种可能了。

邪道卧底!

只是林涟漪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快,沉吟片刻,想到三倾门行事向来不分正邪,只管我行我素,却也算不得正道,便并不打算否认,换了个话题道:“这位道友,此地是我先看上的,不知道友为何在旁偷窥?”

少年上前一步,气势更盛,却不见他祭出什么法宝:“你先看上的?如何证明?三日前我来到此地,并未见到什么人!”

林涟漪上前两步,亦怒道:“几日前我因故未能来此,怎么道友却趁着这时候鸠占鹊巢?既然是同道中人,不如相互退让一步,免得鹬蚌相争,倒叫正道渔翁得了利。”

“你我虽同为邪道之人,但邪道亦有门派之分。你是哪家门下?今日窥见我来此,安知不会引来你的同门令我死无葬身之地?我如何能放过你?”少年说着,又缓缓上前。

“我也不确定你会不会引来正道之人害死我!”林涟漪边说边冲上前,手中夜魄曳着白芒飞出,向少年击去。

因着张珅诒之事气还未消,现在被少年无故挑衅立刻沉不住气了。

不比白日里光天化日顾忌众多不敢动手,这回敌我彼此不相识,无所顾忌,且都是邪道身份,冲突明确就是领土纷争,结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林涟漪从未真正用夜魄与人一战,紧张愤怒之下还有期待,只觉得不必掩饰放纵真实很是高兴。

不过自身性命还是很重要的,若是她败了,难保对方不会下杀手,她也着实不敢大意。

白芒才现,少年紧接着也祭出了自己的法宝,竟是一颗纯黑色的珠子,体形虽小却仿佛包含一片深潭,表面光滑,微光流转,在黑夜之中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清楚。

“哗!”黑珠与夜魄相撞之声出乎意料,林涟漪惊讶地看着黑珠如雨打芭蕉一样破碎溅开,刹那间她联想到郜落霜的桂雨瓶和韩朗嫣对付张珅诒时在君影草中心凝成的白珠子。

怎么现在时兴这类法宝了吗?

惊讶归惊讶,毕竟林涟漪是见过类似法宝的人,倒没有仓皇失措,身体顺势往前冲去,夜魄迅疾地展开,从侧方挡住了几道隐匿在黑暗中冲向林涟漪的黑气,而夜魄自身也轻微地受到撞击。

一招已过,两人互换了位置。

少年见林涟漪反应迅速,也不觉惊讶,紧接着黑珠恢复原状回到少年手中。林涟漪也收回夜魄,定身防守。

少年敌意不减,慎重更甚,笑道:“敢孤身前往千羽林的地盘,你果然是有些本事的。”

林涟漪回忆方才擦肩一招,才明白过来,暗叹幸好幸好,原来这黑气隐匿在黑夜之中,寻常人是发现不了的,若不是林涟漪有夜魄这样号称黑夜魂魄的宝物,恐怕就在不知不觉中被黑气侵袭,结果非死即伤。

这时林涟漪才意识到自己这样一点战斗经验都没有的人,若是真的上了战场,绝对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心想若是与那小子不是敌人,日后常常比试互相激励倒是很好,可惜首次见面就打了起来。

当下不再想其他的,徐徐讽刺他道:“道友也是一身好本事,若是今日不死于我手,日后相互切磋于我二人都有利。可惜……”

“你怎知我一定会败?”少年桀骜而道,“此为墨泊,‘墨水’之‘墨’,‘湖泊’之‘泊’,请道友指教!”说着,墨泊以凌厉势头,向林涟漪冲了过来。

林涟漪开怀一笑,手腕一转,夜魄随步伐舞动,如水袖翩翩,道:“你若赢了,我便告诉你我的法宝之名!”

一言不合,两人再次缠斗。战况激烈,步步小心。

林涟漪的夜魄自不必说,黑夜之魂魄,三倾门代代相传之宝物,何其厉害!白芒飞舞,如白雪纷飞,至阴至柔,美丽之间暗藏锋芒,少年久攻不下,只有无可奈何。

少年的墨泊也是难以攻克,刚柔兼备,迅捷如风,时而如珠子穿梭空中,时而如露水迸溅难以捉摸,若非林涟漪有夜魄相助,恐怕连墨泊的影子也看不着。

不仅法宝厉害,主人也颇有一番修为,虽比不得那些修炼多年的弟子,但比起林涟漪还是高出了些的,若非天资甚高,只怕找不出别的理由。

正道最近所收之徒林涟漪都清楚,没有一个人是修炼墨泊这种类型的法宝的,看来作为卧底,他是做足了功夫,连法宝都备了两件。

正在双方胶着,打得难分难解之时,忽然一物从少年怀中飘落,随风无依飘摇一番,终而零落在地。

林涟漪起初还以为是少年的暗器,却不见那物有何不同寻常的动静,反倒是少年见其飘落惊慌不已,方才的桀骜敌意瞬间不知丢到了哪里,才意识到此物对这少年来说意义非凡,应当如娘亲遗物朱砂在她心中的地位一般。

少年无心恋战,只想逼开林涟漪拾起那物,林涟漪作为敌人本意是不叫他如意,想指挥了夜魄阻拦他甚至抢走那物,夜魄应心而动朝少年冲去,然林涟漪突然想到,若是如此岂不是与张珅诒为同一类人了?

虽然这少年一见面便要打打杀杀,但毕竟两人并无深仇大恨,林涟漪也不是爱往人心上撒盐的人,见这少年如此珍爱那物,表面冷漠也许只是为了隐藏柔软之心,不由得心生同情,连忙唤回了夜魄。

少年本是冒着被林涟漪背后偷袭的风险去捡拾那物的,却没想到林涟漪竟然放过了他,拾起那物转身之时,面上神色缓和了不少。

林涟漪好奇望去,见少年双手小心捧起又细细擦拭之物是块手帕,做工很是精细,一角绣着一株有花有叶正盛开着的彼岸花,花朵红艳如血,叶子碧绿如玉。

林涟漪奇道:“这手帕上的图案很是别致,传说彼岸花花叶永不相见,这彼岸花有花有叶,可见它的主人心思美好。”

少年仍旧检查着手帕上是否还沾有灰尘,没有理会林涟漪,待确认手帕干干净净之后才收入怀中,抬头看向林涟漪,语气比起刚才也有所缓和:“你怎么不趁机伤我?”

林涟漪潇洒笑道:“趁人之危之事,我做不出!”

少年凝视着她,若有所思。

第四十六章 试探

林涟漪被看得很不自在,忍了一会儿不禁蹙眉问道:“怎么了?”

少年似乎也意识到不妥,移开目光,俯视二人中间地面,道:“身为邪道卧底,你日后若行迹败露,对着正道众人还敢这么善良的话,只怕要被生吞活剥了。”

被以为是卧底了……

林涟漪并不解释,反而盈盈笑道:“同为卧底,应是我要提醒你,既知道我有可能趁机伤你,竟还敢分散注意力,若是遇上无情无义之敌,只怕也被生吞活剥了。”

少年停顿一会儿,低声道:“这手帕对我意义非凡,我不能丢了它。”

林涟漪收起夜魄,笑立风中,凝视少年,对他越发好奇。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他究竟经历了什么?这张还算好看却已染上风霜的脸要是长在富家子弟脸上,还不知白胖成什么样!想着,她脸颊笑意渐渐消失了。

少年忽然抬头望向她,正想说什么,却见林涟漪仿佛被什么勾起了回忆,目光在他脸上神思却不知游离到了何处,出神之时更有一种难言的忧伤,柔化了方才气势逼人的面庞,风中碎发轻擦脸颊,清丽之中自然一抹动人心魄的美丽。

他回想起激斗中夜魄飞舞萦绕着她,像漫天雪花飞舞,传说中天涯教教主凌飞雪是否也如这般出尘隔世?

一个独自投身黑夜敢战更敢停的少女,

她又在想什么?

林涟漪发现少年正凝望着她,恍惚间她也正对上他的眼神。

像试探,像询问。

两个各怀秘密的人对视无言。

林涟漪似觉不妥,终于开口交谈:“你——道友怎么称呼?”言语一出,清醒大半,她才觉双颊已红,不知是刚清醒了才泛红的还是早已红透了的。

少年再次低头看向地面,想了一会儿又悠然抬头,望夜空深深,道:“我叫‘青山’。”随即仿佛平复了心情,坦然望向林涟漪,问道,“你呢?”

林涟漪不敢看他,自顾自取出夜魄,随口道:“你叫‘青山’,我便叫‘绿水’吧。天色已晚,我要回去了。”

少年看着她匆忙御宝,随口道:“那么明日见。”

“嗯。”林涟漪随口一应,便御着夜魄离开了。

及至空中,她才蓦然一惊,杏眸瞪圆:“明日见?”

不说林涟漪反应迟钝,那自称青山的少年御宝飞行,到了半空也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苦笑一声,低头看了看怀中手帕,没有言语。

次日夜里林涟漪纠结着是否前往北幽山赴约,思索再三还是着去了。

此时对她来说,北幽山那块地就算抢过来了也不敢再用,更重要的是被那化名青山的少年发现了她在修炼某种法门,虽然那人多半不知晓此乃三倾门真传,甚至也多半不知道三倾门的存在,林涟漪心里实在忐忑。

去,可能有危险;可是如果不去,只怕那人好奇心太重,四处追查起来,情况反而不妙。这便是林涟漪决心前往的考量了。

不过出于安全考虑,林涟漪还真不敢直接上了山腰找人,如果青山真是邪道某位高手暗中培养的,恐怕真的会找了帮手来害她,毕竟同为邪道,卧底正道,有利益之争的。

不过就算找了帮手,也必定不会是正道的,他肯定也忌惮着林涟漪,怕她将其身份揭穿。

故林涟漪在林中低飞,直至北幽山山脚,然后潜藏在黑夜树林中悄声徒步而上,一路观察四周动静。

可奇怪的很,她一路以上,竟没有发现丝毫人迹,别说青山的帮手,连青山的影子都没有瞧见,山上不曾见到,空中亦没有修行之人御宝飞行。黑夜中只有偶尔出没的野兽和野兽威胁侵入者的低吼。

林涟漪越发紧张,只觉得自己似乎中了什么陷阱,却又想不出如果这是陷阱则会是什么样的陷阱。

快到昨日激斗处时,林涟漪收回了踏出的半步,潜藏在暗处凝神细听,生怕漏下什么微妙的动静。

就这样,差不多等了三炷香的功夫。

林涟漪等得不耐烦了,猜想恐怕青山根本不记得昨日说过的话,正要打道回府时,却听见就在几丈之外传来几声呜咽,听声音像是幼犬的:

“呜、呜、呜。”

短短几声呜咽后又没了声音。只是这几声呜咽一声比一声焦急,听起来好像是幼犬遭遇了什么危险。

林涟漪一惊,向那处望去,却因为被灌木丛遮挡看不清情况。林涟漪心下焦急,第一个想法是青山在那边,随即又想到青山虽不是个好人,但看上去也不是喜欢虐待小动物的那种卑劣之人,应该只是什么野兽。

眼下出去并非明智之举,可林涟漪只顾得了灌木后的生命,哪里还管是不是有危险,夜魄立即飞了出去。白芒划过,没入灌木丛,紧接着一声痛苦的野兽呼号惊醒了黑夜的沉寂,却不知为何,那野兽惨嚎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林涟漪倒吸一口气,青山果真埋伏在此!夜魄迅疾回头防守。

一道尖利的穿空之声,灌木丛中,倏然一颗黑珠一般的法宝穿空而出,直奔林涟漪门面,正是墨泊。

夜魄及时防守,与墨泊撞在一起。林涟漪还待应付下一招攻击,墨泊却回退到主人青山手中,再无动静。

离灌木丛几丈之前,一阵脚步声响起。

林涟漪追了上去,轻松一脚飞跨过灌木丛,手中夜魄飘扬起来动人心魄,一双明眸再次怒视青山。

地上幼犬吓得不敢发声,也许已经四腿发软,瘫倒在野兽的庞大尸体旁边,还好野兽的脑袋被青山的墨泊打到侧边去了,鲜血才未浸染它的皮毛。

青山却无怒意,坦然直视,眉眼间竟然还隐隐有笑意,悠然道:“怎么?我是哪里伤着你了吗?为何如此怒视我?”

林涟漪一眼扫视地上惨死的野兽、从野兽脖颈上细小的动脉伤口处汩汩流出的鲜血和野兽边受了惊吓不敢动弹、正浑身颤抖地悄悄看着她与青山的幼犬,不气反笑,道:“无事。只是见你在这里埋伏已久,却只猎着一头野兽,我恨铁不成钢!”

青山亦笑道:“我倒还猎着一头野兽,你却什么也没猎到,我亦替你可惜!”

其实林涟漪在未开口时就知道,青山潜藏起来并非要偷袭她,而是如她一般,也怕对方偷袭,才出此下策。若非如此,方才就该你死我活了。方才出手,必也是如她一般,出于同情救这幼犬,而非趁机偷袭。至于墨泊冲出灌木丛,只是他紧急之下未能控制好力道,才差点伤到她。

林涟漪之怒,在于青山昨夜随口一说和今日莫名让她白等了三炷香的功夫。

林涟漪不欲理他,走向受了惊的幼犬,跪下身,试图和它熟悉起来,边说道:“野兽既是你猎到的,你就把它的尸体带走吧,是鞭尸还是分尸随你。”

第四十七章 淑儿

青山走近她,站在她和幼犬面前,缓缓道:“我要一具尸体有何用?倒不如养了这幼犬,起码还能看家门。”说着,他蹲下了身,伸手欲抓起这幼犬。

“呜、呜。”没想到这幼犬仿佛听得懂他们说话一样,对一击杀了野兽的青山感到直觉的害怕,虽然吓得不敢动弹了,却仍然挣扎着要往林涟漪脚边爬,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充满惊恐。

林涟漪连忙抢在青山前面抱起了弱小的幼犬,本想讽刺一番卧底哪里用得着看家门,不把千羽林的家门给踹了就好,开口时还是把冷言冷语噎了回去,只道:“你别吓它。”

青山淡淡一笑,收回了手。

幼犬瘦小的身体依偎在林涟漪怀中,仍在不住地颤抖,两之前爪蹭在夜魄上,无辜的眼神低下来注视着爪子下温柔的夜魄,又时不时胆怯地偷瞄一眼青山。

夜魄闪烁着微弱的白芒,虽没有温度却给予了幼犬光明。林涟漪一手稳稳地抱住它,一手轻轻地抚摸幼犬,一遍一遍,将它身上与一般黄狗颜色无差别的毛梳理得干净。

幼犬被林涟漪安抚一会儿,惊慌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些安心。

青山在旁观察了一会儿,见林涟漪似乎打算一直这样安抚下去,忍不住道:“把这母犬给我,我看看有没有问题。”

林涟漪一时没有明白他说的问题是什么,他出手抓过幼犬时,她凑近了监视青山。

然而受了惊的幼犬被这一举动吓得才有的一点安心都立刻消失了,挣扎着想逃走,但瘦弱的它挣脱不了,青山动用法术一番检查后,才得以逃脱,重又回到林涟漪怀中。

林涟漪连忙安抚,生怕它被吓得昏过去,言语间也有了责怪之意:“你发现了什么?”

“它没什么问题,方才未被野兽所伤,且既不怀正道法术,又不受邪道控制。”青山说得很认真。

林涟漪吃了一惊,她一向心思细腻,却也没有像青山这样想得多。

青山见林涟漪吃惊之状,解释道:“你莫要以为一只人畜无害的幼犬就没什么大问题,正道可以指使一些听得懂人族命令的兽类负责警戒、监视,甚至卧底之类的任务,邪道可以用异术完全控制兽类,并利用它们潜伏在敌对者身边偷袭。”

林涟漪点点头,表示受教,又低头凝视幼犬,心道还好你没有问题。

青山又道:“我不要这幼犬,你若方便的话,便养了它吧。”

林涟漪露出笑意,奇道:“怎么?不要看家狗啦?”

“我的家,不论时现在借住的千羽林,还是从前所在的——地方,谁敢盗?”

林涟漪扑哧一笑,吓得怀中幼犬一阵剧烈的颤抖。

不知何原因,青山不敢看她,只微微低头看着幼犬,怔了一会儿,待林涟漪笑声止息了才道:“你欲为它取何名?”

林涟漪明眸看了看他,又低头看着怀中幼犬,想了一会儿,道:“便唤‘淑儿’吧。‘窈窕淑女’之‘淑’,‘江湖儿女’之‘儿’。”对青山交代完,她又对幼犬说道:“你听到了吗?你叫‘淑儿’。我给你取的,以后你跟着我,我会保护你的!我叫……我叫‘绿水’,这位为你杀生的叫‘青山’。”

青山凝视淑儿,笑意流露。

好一会儿后,林涟漪忽然想到了什么,道:“那块地,你若还要,我便让给你了。今日淑儿累了,我要带它回去,我们明日再见。”

“明日再见?”青山疑问道。

林涟漪一惊,自知失言,却不改话,道:“如我昨日所言,你我总要分出个胜负!”

听的这话,青山顿时豪情万丈:“两次斗法之间相隔时间太短,没什么意思。不如这样,我们相约,每隔三月一战。如何?”

“正合我意!”林涟漪亦豪气大发,“那这块地……”

“不必了,既是你先寻到的,你若相信我的话,那块地仍旧归你,我另寻地方。偌大北幽山,不缺好地方。”青山站起身,道,“三月之后,我们在此一战!”

林涟漪抱着淑儿站起身,笑道:“好。三月之后,绿水在此恭候。”

林涟漪怀抱淑儿,御着夜魄而归。夜空中星光明媚,洒满人心。

她辜负了一夜星光灿烂,可她很高兴。

一路寒夜,淑儿一直在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承受不了高空寒夜的冰冷。林涟漪为了使她更加温暖也更加安心,将她抱得很紧。

还好夜魄与她心意相通,否则一般修道未深的小弟子不规规矩矩地握诀,是要从高空摔下来尸骨无存的。

因为怀里的淑儿,林涟漪在离东林稍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抱着淑儿悄悄潜回了东林她的庭院,推开门的时候还望了望来时的路,就怕被人发现。

淑儿缩在她主人的怀中,由这个女孩双手捧起它真正的生命,黑夜之中她善良的眼眸中倒映着人间的初象,从蓊蓊郁郁的山林间一下子晃到冷冷暖暖的人的身边。

步入这片异乡,她仿佛是要忘了从前岁月,身边唯有主人的怀抱存在着温暖。

淑儿跟着主人的步伐,看见了东林的庭院,屋舍整齐,小径蜿蜒,清水斜穿,门窗安谧,黑夜宁然。

她眼中是有着她主人一样的光芒的,像青草钻出土地的那一刹那。她的幼小、她的颤抖,她温暖而时刻被寒冷侵袭的身体,和当初的林涟漪是一样的。

关上门的那一刻林涟漪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抚摸着怀中瑟瑟发抖的淑儿,安慰说:“我们回来了,淑儿。你看,这里就是你以后的家。”

林涟漪正想抱着淑儿好好介绍她的新家,才想起房间内一片黑暗,又笑道:“你看我这个善忘的主人,竟忘了时辰已晚。”

说着,她蹑手蹑脚地抱着淑儿走到床边,将她小心翼翼地捧到床上,俯着身摸摸她的头,喜道:“淑儿,以后你就和我一同生活,你再也不会受到伤害了。”

淑儿蜷缩在陌生的环境里依旧颤抖不止,听林涟漪重复着她听不懂的话语,却感受到了林涟漪的关怀,对于主人的怀抱,她开始怀念。

“淑儿……”

“淑儿……”

“淑儿……”

林涟漪陪着淑儿入睡,睡前开怀地说着许多人族的话语,也许是许久没有这么对着旁人倾诉过。淑儿善良的眼睛凝视着她,她什么都没有听懂,却记住了“淑儿”这个名字——她知道,从此她不再是一只无人问津的畜生,她有了名字,有了值得回忆的时光。

虽然她说不出,虽然她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淑儿,我林涟漪承诺,从此一定善待你,让你快乐长大!”林涟漪抚摸着淑儿颤抖的身体,以这样一句承诺结束了今夜的倾诉,随即沉沉睡去。

她不曾注意到,在她入睡后,淑儿明亮的眼眸仍然凝视着她,身体也颤抖得不再那么剧烈,甚至大着胆子蹭了蹭林涟漪的手,轻轻鸣了声。

静谧的黑夜中,淑儿的双眼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闪动,在掉落。

第四十八章 心事

林涟漪次日醒来时,见淑儿仍在安睡,知道淑儿容易被细微的动静吵醒,不敢起身,生怕这动静会打扰她,只是像长辈一样慈爱地端详着安睡的淑儿。可是不知什么原因,林涟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淑儿立刻就被惊醒了,身体还抖了一下。

林涟漪只好起身,摸摸淑儿的头,充满歉意地笑道:“对不起啊,淑儿。”

淑儿自然不会生气,善良的眼睛凝视着林涟漪,尾巴情不自禁地摇了起来。林涟漪不禁莞尔。淑儿更加开心地起身,凑近了她的主人,舔了舔林涟漪的手,溜圆的眼睛似乎在恳求一个拥抱。

林涟漪抱起淑儿,像捧着一块温暖的团子:“淑儿,待会儿你随我去见见林姨,只有她同意了我才能留下你啊。不过你放心,林姨一定会同意的。”

淑儿听不懂。

“我承诺过,我要让你快乐长大的!”

不知道她听懂了没。

如林涟漪所料,林恬自然是同意的,一方面林涟漪在东林无聊,养只狗可以一起玩闹,另一方面也是让林涟漪不被上次张珅诒的事而困扰痛苦。

林涟漪抱着淑儿去了林恬住处,又抱着她蹦蹦跳跳地回来,一人一狗极是开心。几日后,林恬的几个弟子也知道了这件事,不过都只当淑儿是长晖城那边走失的幼犬,没怎么在意。

郜落霜因为上次林涟漪掺和进了张珅诒和韩朗嫣斗法之事而不怎么待见她;路天香、何素霖等其他弟子却很喜欢淑儿,见淑儿太瘦弱,便时常将一些仙家丹药送给淑儿当零嘴吃,何素霖有时也会给予林涟漪特别的关心,令林涟漪很是感动,不过淑儿体质好了些,体形却没有什么变化,仍是原来样子,后来路天香寻了些医药典籍,才知道淑儿恐怕先天不足,天生瘦弱,再也长不大了,林涟漪却没有因此而难过,再怎么瘦弱也是她的淑儿啊。

其他人也因此更加怜惜淑儿,赠予各类丹药的次数也增多了;最令林涟漪无言以对的还是叶筱钰的反应,她时常强行以看望淑儿为借口半光明正大半遮遮掩掩地跑回原来的住处找林涟漪陪伴。

在日渐熟悉的环境里,淑儿越发开朗起来,渐渐的,和东林弟子玩得融洽,和林涟漪也有了默契。林涟漪说了什么,她总能懂得林涟漪的意思,“淑儿”这个属于她的名字也终于彻底镂刻在她的心底。

对林涟漪来说,黑夜里星光下的修炼不会停息,每隔三个月的激烈比试促使她刻苦不停。林涟漪有时也倍感苦恼,每晚修炼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够厉害了,可下一次与青山斗法时,总有那么几招让她应对得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甚至在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险些招架不住。

嗯,的确有时候会输的。

“淑儿,你知道吗?昨晚那小子竟然拆了我精心布局的招!”

“淑儿,昨晚我真该带你北幽山,去看看那个人侥幸胜了我之后的嘴脸!邪道小子竟然这么猖狂……”

“淑儿,为什么我这么勤奋还是不能甩他一大截呢?”

“淑儿,昨晚我修炼到了一个新境界,我以为我会很容易雪耻的,没想到他的修为竟也精进得这么快!若不是发现了一个破绽,输的就是我了。这个人到底是哪家门下……”

“淑儿,昨晚我又输了。这小子害得我如今见了大姐姐练习书法时挥洒出来的墨水都忍不住祭出夜魄打过去……”

时光倥偬,匆匆七年,斗转星移,物是人是,可谓大喜——

七年前林涟漪这么对淑儿评价青山那邪道卧底,七年后还是这样。

如果淑儿懂人族的话语,她一定会惊奇为什么当初都为她出气的两个人相处得好好的,后来竟然越打越激烈。

不过这只是林涟漪对淑儿所讲的事情,事实上北幽山上打斗不休的两个人并不是时时刻刻针锋相对的,斗法之后也会赏月谈天,闲说古今,当然因为某次输赢愤愤不平相互讥讽也是有的。

单说对决,不过点到为止,毕竟两人都知晓,竭力相斗的结果会很可怕。再者,不论是青山还是林涟漪,虽都是骨子里就争强好胜,却对这份萍水相逢的友谊看得远比战斗本身的胜负更重要。

墨泊穿梭之间,夜魄飞舞之间,往往锋芒毕露而隐约含笑,渐渐地默契自然而生于形影变换之间,渐渐地看待彼此的目光也有些不同了。

有时法宝光芒交错,瞬间相视之时,从彼此眸中看见自己,法宝光芒也为之一颤。

可青山不曾躲闪,绿水亦未觉不妥,只以为知己作伴,斗法言谈而已。

不见时,愤然向上,以待对决。

相见时,踌躇满志,输赢莫测。

都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青山与绿水,在七年的对决中摸清了对方的思考方式,任何一方要战胜另一方都更加困难了,随着各自修为的增长,越发不敢真打,最后往往以平局结束。

林涟漪便在一次平局的斗法后玩笑道,若是他二人自立门户,以这种方式修炼到了极致,齐心协力,必是于天下间再难逢敌手了。青山听得这话,本是笑着的脸庞却悄悄冷淡下来,不言不语。

林涟漪见此,也不再言语,心里却隐隐有些懊恼,有些失落。两人相视一瞬又侧身相避,林涟漪只听得身旁一阵呼啸,知道青山已经离去了,才敢移动目光,遥遥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怔然。

就在那夜,林涟漪情绪烦乱,回到房中见了淑儿,回想起初遇淑儿那夜的事,一种无法抑制的苦涩酸楚之感奔上心头,林涟漪大为震惊!她双手轻轻按压着胸口,却竟隐隐觉得喘不过气来,她脸色苍白,神情慌乱。

淑儿见林涟漪回来,本是摇着尾巴晃着身体几乎是蹦过去迎接她的,一边嗅着林涟漪的脚一边挠了挠她,却不见她抱起自己,才抬起头担忧地凝视着她。

林涟漪注意到淑儿的动作,虽心慌意乱还是先抱起了她,勉强笑道:“淑儿,我回来了。”

淑儿这才又有了点喜悦,一对前爪轻轻放在她的手臂上,伸出舌头安慰一样舔了舔林涟漪的手。

林涟漪坐到床边神思漂游,一双眼虽朝向淑儿却并未真正注视她。

“只是斗法,只是修炼。只是斗法,只是修炼。只是斗法,只是修炼……”林涟漪似乎忽视了急雨般的心跳。

淑儿一脸安详,安详中尽是茫然,她自然不懂。

此事过后,林涟漪依旧夜夜前往北幽山修炼,夜魄吮吸着星光,似乎变得更加亮堂,可是它主人的心思却越来越模糊了。

林涟漪开始喜欢坐到一棵高大的树上,望着更北方——她知道,青山在那里修炼,可是三月未满,不能相见。后来才过短短三日,上树远眺的次数不知不觉间增多了,林涟漪想抑制而不能,只觉得如果不眺望一会儿就不能安心,只好这样纵容自己了。

有时坐在树上,莫名地,一声叹息将发未发,变作一团暖气冷却在空中。

同时,七年来,一个时不时冒出来的念头越发浮现在心湖上:

青山,是不是就是无垠?

这样天资,这样厉害,多半是了吧。

那么,他背后的势力怎么舍得将他送入千羽林?

他到底图什么呢?

第四十九章 伤心

望着空远的世界,总是觉得伤怀的。

尤其是,望见了远方却不见他。

尤其是,明知存在却不可见。

“绿水。”正在林涟漪不知想些什么的时候,不知缘何青山竟站在了树下。

林涟漪蓦然一惊,险些从树上摔下来,所幸多年修炼后平衡还是很好的。

“什么?”林涟漪低头看到树下的青山,脸颊烧红起来,又有些匆忙地抬起了头,道:“三月未到,你有事吗?”

青山没有发现她的异样,神情隐隐有些复杂,目光也并不是望着林涟漪的,他悄悄深深呼吸,然后淡淡道:“不过来提醒你一件事。”

林涟漪疑惑不解,嘴角却不禁颤了一下,她脸色渐渐恢复正常,缓缓低下头:“何事”

青山稍稍犹豫一下,徐徐道:“你未曾与旁人相斗,不知自己道行如何,我可以告诉你,就拿千羽林这一辈弟子相比,依我所见,如今能胜你者不多了,这份天赋与我不相上下。

“你既是邪道中人,见你修炼法门算是极为上乘,恐怕也是个大派弟子,来此历练一番,将来回去了,可能掌管整个门派,卷入门派厮杀更是不可避免。

“邪道之中,同门尚且自相残杀,你我并非同门,更难为友。来日若被人发现与我有瓜葛,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我不欲拖累你,日后我们还是少见为好,就以六月为期,每六月一战,如何?”

一阵晕眩。

林涟漪深深呼吸,跳下树,亭亭玉立在他面前,蹙眉嗔怒道:“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不是什么大派子弟,也不愿意卷入邪道厮杀。本派一向人才凋零,无人在意,谁会留意我的行踪!”

青山对视着她,一时无言。他深邃的眼眸中,她仿佛失望了。她愤怒的眼眸中倒影的他却是一团谜。

沉默半晌,林涟漪才舒缓了秀眉,挂起笑容道:“半年就半年。”说罢,她还嫌不够,又加道:“我承诺,半年之内,必不辜负我这天赋;半年之后,必胜你。”

青山转身不再看她,迈开步子远去了。

“输赢未定,莫说狂言。”他的话飘荡在空中,摇摇晃晃,渐渐散去。

林涟漪目送他孤独背影的远去,笑容冷却成隐痛的秋霜,覆盖在温热的脸颊上。

这是他的意思吗?

直到林中传来一声野兽的低吼,她才蓦然惊醒,恍惚不安,轻声喃喃:“青山……”

北幽山上黑夜深深,深如沉渊。凉风袭来,似乎比平时更冷了些。记得第一次见到青山的时候,好像没这么冷的。

林涟漪抬头,仰望月色残缺,星光无悔。

这一晚她睡得很晚,淑儿听她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便也陪她不睡。林涟漪怕吵着淑儿,只好装睡,许久之后方才昏昏沉沉地入睡。翌日起来,更觉心中难受,却不敢表露出来。以后六月,仍免不了上树北望,一边责备自己不成器,一边又忍不住如此。

那个孤立在黑夜里的少年,在数年星辰变换中,已经将身影遗落在她的眼中了。

往往转身是忧惧,匆匆躲藏非无情。

婉转光阴去矣,忆他一刹如阅遍沧桑。

淑儿听着林涟漪念叨青山的名字,不知觉已有将近六月。

秋霜染晨,白云聚散。独坐树梢,她经历了春渡夏的由冷转热,又经历了夏劫秋的由热转冷。将近六月以来,她的目光和错杂的枝桠一样安谧清凉。

“淑儿,再过几天我就可以见到青山了。六月以来,我忍住了没有去寻他,他也没有来找我。你说,他会想念我吗?”林涟漪抱着淑儿,在阳光下晒着太阳,一边喃喃,顿了一会儿,她眯着眼迎向阳光,忽又猛地低头,微微睁眼,看着淑儿,心中一痛,弯腰紧紧抱着淑儿,颤抖的话语刺痛着心扉,“我不想再在树上远望了,那里太冷。”

“呜……”淑儿低声叹道。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林涟漪猛地一震,收起了一切情绪,抬头只见叶筱钰回来了。

叶筱钰许多天不曾回来,这次回来见了林涟漪和淑儿着实高兴,就像失散多年的亲姐妹相认了一般,满面通红,喜不自禁:“啊涟漪啊!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啊淑儿啊!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林涟漪也是喜悦,迎上去道:“八姐姐,好久不见!最近修炼如何啊?”

叶筱钰摇头抢过淑儿道:“别跟我说该死的修炼了,我怕是要累死在修炼上了!快让我抱抱淑儿!”

淑儿对这名经常明着暗着给她送丹药的女子很觉得亲切,摇着尾巴晃着爪子和她亲昵着。叶筱钰亦喜悦地回应,口中一边说道:“淑儿,你还是这么瘦啊,看来要换点丹药给你吃了。还说什么灵丹妙药,那小子定是骗我……”

林涟漪见她俩叙旧叙得差不多了,又把淑儿抢回来,道:“八姐姐怎么回来了?林姨知道吗?”

叶筱钰一脸得意,一脸理直气壮,道:“自然知道!我这次回来,是有正事要办的!”

“哦?何事?”

叶筱钰却没有回答,四下看了看,没什么人,才拉着林涟漪悄悄地道:“你还记得百琐庄那个刘垣冽吗?”

林涟漪奇道:“当然记得啊,莫非此事与他有关吗?”

叶筱钰点点头,笑道:“是啊。下个月北林风师伯二百四十岁大寿,百琐庄刘庄庄主刘臻绝师伯和风师伯一向交好,此次派了刘垣冽前来为风师伯祝寿献礼呢!”

“那也是下个月的事,就算要为你未来的公公祝寿也不用提前一个月荒废修炼啊。”林涟漪侧目。

叶筱钰忍不住抬手想抽她,林涟漪及时躲过,叶筱钰也及时收手。林涟漪看着满面羞红如桃花盛放的叶筱钰,强忍住了笑,道:“你看看你,习惯了这样对待风晰天哥哥,现在连见了我都想这么打了。”

叶筱钰以深呼吸的方式,花了很长时间平息了怒火和羞涩,才继续道:“我跟你说正事,你怎么反倒取笑我?”

林涟漪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故作认真地道:“哪有取笑?这是祝福啊。好啦好啦,我不说了,你继续说正事吧,我听着。”

叶筱钰撇撇嘴,道:“看你一点诚意都没有,早知道就不请求师父答应我带你到外面玩了。”

“嗯?到外面玩?”林涟漪一个激灵,立马追问,“八姐姐,什么到外面玩?可以带我去吗?什么时候?到哪里?”

第五十章 告别

叶筱钰一脸遗憾地道:“刘师兄好几天前就出发了,几日行程间倒为一路百姓除去了好些恶棍匪徒。

“昨日早已到了长晖城,本想今日就到北林,没想到听到沿途百姓说起附近的一个邪道之人作祟,据说那邪人还有些道行,不好除去,便就近请求我东林,希望能派几个弟子与他会合,再一起除去那邪人。

“师父有意让我这个不屑之徒徒练练手,所以打算把我和大师姐、二师姐一同派去,我呢,念及姐妹之情,同情你被关在千羽林不得出去,所以特地求了师父让你跟我一起去的。

“没想到你倒不领情,算了,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林涟漪正要辩解,忽然另有妙计,抱着淑儿一脸悲苦地哀嚎:“淑儿,我若能够出去,也必带你出去,可如今八姐姐连一见外界的机会都不给你,我作为主人这样没用,实在对不起你……”

叶筱钰无奈妥协:“也不用这样吧,我带你去就好了。”

林涟漪喜笑颜开,畅想着接下来的几天自在日子。

“你真的要把淑儿带出去吗?我们此去是为惩恶扬善,免不了激斗,到那时都无暇顾及淑儿的,你一个人照顾得了她吗?就怕……”叶筱钰提醒道。

“才不会!”林涟漪狠狠摇头道,“大姐姐、二姐姐,刘垣冽哥哥都很厉害的,既然能保护得了我,自然也保护得了淑儿。再说平日里一直是我在照顾淑儿啊,我有经验的!”

“嗯。也是。”叶筱钰思索着点点头,忽又发觉林涟漪的话有些不对,“嗯?就他们厉害,我不厉害?”

林涟漪尴尬一笑,无力地解释道:“不小心,不小心,漏掉了。”

叶筱钰自然一脸不相信,但就怕林涟漪又抓着什么把柄取笑于她,便不再言语相加,更不敢动手“抽”她。

夜深了,林涟漪终究还是去找他了。

夜如墨,风如刃,星光如溪。

他在崖边锤炼,风骨如旧。

墨泊乱舞,黑雨滴一样飘洒纷纷。一为万,万为一,黑暗之中收尽颜色。

枝叶惊惶,冷风厉厉。

呼啸起伏,心跳顿然。

若有云霭遮锋棱,必举百丈弧刃割裂之。

若有温情化冷厉,必携无底冰渊镇压之。

锤炼一副百毒不侵的心肠吗?

林涟漪痴痴地凝望着青山的身影,嘴角忍不住地抽搐。

有什么东西,像火焰一样卡在喉咙里,明明就要喷涌而出,但偏偏浑身冰凉,像刚爬出冰水的奄奄一息的小兽,再没有力气吐出一腔热火,只好任由它悬在喉咙里大肆破坏,灼得喉间干涸如荒漠里的枯泉。

像一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小兽,却宁愿在风雨里煎熬,等待前方一尊石像的转身——明明知道石像是不会转身的。

青山,你到底想干什么?

墨泊呼啸,忽然向林涟漪的方向疾冲而来。

林涟漪紧紧握住双拳,死活不肯退避,就这样直直地,面朝下一刻可以夺去她性命的墨泊,挺身昂然站立!

你若不觉后悔,尽管打过来!

“嘶——”

一阵绝望的嘶鸣,仿佛脱缰的野马遇到了令它绝望的敌人,墨泊猛地停在林涟漪面前一步之遥。

空中紊乱的气流混杂着紊乱的情愫,瞬间翻飞,激荡碰撞得密林之间也似有回响,狂舞一阵,终又渐渐平静。

林涟漪方才仿佛止息的心跳重又咚咚作响,剧烈异常。渐渐地她从屏气窒息的状态恢复过来,脸颊上浮现淡淡的红晕,却遮不住一片褪不去的苍白。还好她站在暗处,还好月光如练,青山看不出来。

她心中暗喜着几个“还好”,却没发现两行纤细如她的清泪已经风干在冷夜里了。

青山收回墨泊,满面怒容,言语中亦带了几分怒意:“你干什么!”

林涟漪被他激怒了一般,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随即以更重的语气反问道:“你干什么!”她本来苍白的脸颊涨得通红,一双明眸又浸泡在泪水之中,泡得坚强而柔软,隐隐有崩溃沉没的趋势。

青山想还嘴,却愣是找不到话说,一张冷脸和林涟漪一样涨得通红,怒目瞪着她除了怒意却什么都表达不出来。

半晌,双方都恋恋不舍地冷静下来,神色缓和了许多。

青山很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斟酌一番,还是道:“你有何事?”

气氛缓和下来,一时绷不住,林涟漪反倒落泪了,她止住抽噎,声音里却还是带了些哭腔,低头亦低声道:“明日我要随正道同门出发,去做一件事,我们相约的比试恐怕要推迟了。”

没有回答。

林涟漪怀疑他已走远,抬头却仍见他站在原地,似乎在思考什么。

她等待着。

她见他张口了,她瞳孔微微放大。

“诛杀同道还是异道?”青山注视着他,眼神中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表达出来,只是有隐约的波动——林涟漪想看到的波动。

“同道如何?异道又如何?还不是杀吗?”林涟漪嘴角一丝微笑,仿佛是在嘲笑自己。

“是啊,都一样。”青山的目光起了些变化,“还不都是你死我活。”

林涟漪凝视着他,嘴角笑意更浓,却仿佛透露着心酸和苦涩:“绿水失约,在此道歉。”说着,她超乎平常地非常有礼貌地行了一礼,且并非江湖之礼,而是幼年在长晖城中,母亲所教的大家闺秀之礼。

青山没有发现一般,接着问道:“无妨,日后你也会有更多的事要忙——你是第一次接受命令吧?”

“是。”林涟漪盈盈笑道,仿佛方才的针锋相对没有发生,“道友有什么指教?”

青山在她的笑容下越发觉得不自在:“不过‘不留情’三字罢了。既然要推迟比试,不如下个月的今日再见。”说完,他就要祭出墨泊离去。

林涟漪也没有阻止,就这样目送他离去,见明月皎皎映青山,他孤身穿破云与夜。

一缕不舍,随他隐没在云里。

离开东林,林涟漪似乎没什么留恋,满怀着对外界的好奇,抱着淑儿,她随着叶筱钰、郜落霜、何素霖出发了。

空中俯瞰脚下景色,从蓊蓊郁郁的森林变成繁华的街市,她仔细追溯着从前的故事。

真的,像故事一样,已经陌生了。

第五十一章 入城

从前半步不出深闺,繁华于我为奢望。只见娘亲倚窗吟诗,已是世间最美的景色,故东施效颦,倚着窗感受美人之态,直到小雨成大雨,直到大雨湿透了衣裳,竟然被自己迷醉,不知躲闪。

“落英摇断飘飖夏,香尘散尽泥泞辙。”

如今真是香尘散尽无处可寻了。却不知爹有没有来过这里?娘亲在世时他有没有见到过娘亲曾经倚窗吟诗满目思愁?

若是见到了,是不是会心软一点?

“我家涟漪长大之后必是个名动天下的美人,”林觅愔为淋湿的林涟漪整理衣衫时,曾笑言,“日后怕是要惹来太多非分的目光。欲求我女儿为妻,若非天下贤者,我绝不放心把涟漪交给他。”

“不用谁保护我!我要像江湖豪杰那样,自己保护自己!”林涟漪冻得浑身哆嗦,却还是昂首挺胸勇敢发言。

“胡闹!”林觅愔忽然一改慈爱之色,手中动作也停了下来,怒道,“你懂什么!江湖是你能踏足的地方吗?你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吗!”

“不知道。”林涟漪被吓得大哭起来,却还是反驳道,“就不能试试吗?”

“试一试?试了之后便再也不能全身而退!”

“呜呜呜……”林涟漪吞下了不甘的命运,却不曾想,将来有一天真的有这种机会去试一下。

后来,后来,后来她就生病了,生了很严重的病,大半月不见好,急得娘亲手忙脚乱。

对,后来爹也来了,还带来了一些药。林涟漪卧病在床,还隐隐听见娘亲怨怪爹没有早来。

事实上,娘无时无刻不在怨怪爹。

她知道。

事实上,她林涟漪无时无刻不想出去。

她也知道。

此刻随着叶筱钰飞行在云中,她一阵心酸,竟不忍再往下看了。

长晖城那个家,现在还在吗?

“涟漪。”不知何时何素霖退到了后面,与叶筱钰、林涟漪相邻,关切地问道,“当年你在长晖城的那个家,后来被一个商人买下来作为自家宅院住下了。你若想回到故地看一看,我们或许可以问问那家主人,听说她虽不怎么露脸,也不怎么说话,但人是挺和善的。”

叶筱钰抽空望了望身后的林涟漪,不知如何说是好,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林涟漪苦笑道:“既然已是别人的庭院,我怎么好意思再去打扰呢?如今我在东林也生活得很好啊,东林也是我的家。”

何素霖欣慰不已:“你能放下就好。我们都是你的家人,都会关心你照顾你的。”

林涟漪笑着点点头,只是笑容中仍旧免不了苦涩。

长晖城的繁华一如既往,街上叫卖之声、招呼之声不绝于耳,林涟漪在千羽林东林这样清净之地待了多年,感受到这样的世俗之气反倒有些不习惯,但又觉得莫名亲切,好像有人的地方才有生气。

她望望叶筱钰等人,发现叶筱钰一脸新鲜感,何素霖郜落霜却像看习惯一样没什么感觉,也是,她们平日里经常与俗世往来交易、惩恶扬善什么的,早就习惯了。

看来叶筱钰真是被修炼逼得太过苦闷了……

“淑儿,看看这里,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外面的世界!”林涟漪抱着淑儿,喜悦地道。

淑儿却一脸胆怯,眼神中有些茫然,有些惧怕。

“我会保护你的!”她摸摸它的头,试图安慰她。

林涟漪踏在长晖城平坦的大道上,惊叹没过几年,这条大道好像又翻新了,小时候偶尔偷偷出来,都没觉得长晖城有多繁华,不过现在看这大道翻新的速度想必城里人都很有钱了。

林涟漪一边羡慕着城里人的有钱,一边抬头四处望去……

咦?这些楼好像又加高了几层……

果真是有钱!

“是不是跟当年的长晖城很不一样?”何素霖走到林涟漪身边,问道。

“嗯!”林涟漪狠狠点头。

何素霖笑道:“千羽林管辖之地,向来安宁非常,百姓安居乐业,自然一年比一年繁华。”

这话听得林涟漪两眼放光,恐怕心里都是些如果当年留在长晖城今日定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之类的想法。叶筱钰却比她更直白:“啊!如果我是个长晖城的商人,定要叫鬼来推磨!”

郜落霜走在前面,发现身边的人都停了下来,叶筱钰更是发出了一句正道之人不该说的话,便冷冷地道:“鬼道那些邪异的东西!”

叶筱钰灰溜溜跟了上去,不敢再看四周。

林涟漪偷偷笑了笑,又看看怀里的淑儿,和何素霖一道跟了上去。

几人来到一处客栈,客栈名“亲民客栈”,看客栈样子是刚开了不久,不太旧,也不太富贵,却于平淡之中透着安宁,令人觉得舒心。一进客栈便有店小二上来招呼,语气典型的客气:“几位是千羽林东林的弟子吧?”

“正是。请问百琐庄刘垣冽在何处?”郜落霜一样客气地回应。

“请几位女侠随我来,刘少侠就在后头住房处,他吩咐过小店,近日前来的必有几位千羽林的女侠,其中必有一名女侠面若白梅般一枝独秀,高洁清冷;也必有一位女侠嫩竹出尘,如长于仙境一般;若有一位女侠靥如浅桃,清水芙蓉,她便是东林林恬仙子的座下大弟子了。”

小二一边说着,一边笑着迎客人到了后院,经一条小径,到了一栋住房,“到了,饭菜马上送过来,几位可以先用膳。若有事尽可唤小的。”

这店小二自然是不懂这些风雅之辞的,必定是刘垣冽所教。几人听到小二这话,除了郜落霜,都觉得欣喜,只觉刘垣冽此人很是体贴人,林涟漪对刘垣冽亦有好感。

刘垣冽似已知她们前来,早已恭恭敬敬地在门外相候。几年不见,他气宇轩昂,气度翩翩的气质一点没变。林涟漪见他身影,确有种故人重逢的喜悦。

当年设计为自己开罪,正是此人不知她的底细却也愿意冒着名声受损的风险放她离开。想到此,一股暖流从心上缓缓流过。

刘垣冽瞧见林涟漪,也想起了往事,但顾着几位师姐师妹不好先关心她,只好先向她笑了笑,又客客气气地向几位千羽林的师姐师妹问好:“何师姐,郜师姐,叶师妹,好久不见。上次茯苓村一别,今日再见,几位美貌如昔,甚为惊艳,垣冽方才见到,竟有些不敢打招呼了。”

郜落霜面无表情,何素霖、叶筱钰则笑颜更盛,叶筱钰笑道:“刘师兄说笑了。我们不还是老样子,哪有什么惊艳?适才店小二所言都是刘师兄所教的吧?刘师兄这样谬赞,师妹我不敢接受啊。”

何素霖也道:“刘师弟,千羽林同门都说你一贯会说话,上次茯苓村未能与你交谈,今日听你几句谬赞,才知同门所言为真。不过,今日除了我、我二师妹、我八师妹,却还有一位小妹妹,你还认得吗?”

几人看向林涟漪。

第五十二章 美食

林涟漪笑道:“大哥哥,我是茯苓村里那个……”她一时想不到怎么称呼自己,尤其是在正道中人面前,难道要称呼自己为被正道中人不分青红皂白追捕的小女孩吗?

“茯苓村里那个仙姿玉色楚楚动人的美人坯子林涟漪啊,看一眼就不会忘记。”刘垣冽细细打量她一番,道,“丫头才过豆蔻吧?恐怕修炼才有小成,今日是不是被你师姐骗出来的?我们是要去追踪邪道中人,很危险的。”

林涟漪对他的夸人言辞甚觉意外,一时无措,只羞得面色透红,不敢直视他。

刘垣冽见状,连忙正色道:“是我唐突了,对不起了。”

“无妨。”林涟漪见他如此郑重地道歉,连忙笑道,面上羞涩之意也渐渐褪了下去。

叶筱钰和何素霖在旁见了,相视一笑,目光中透着几分有趣。郜落霜却似乎从刚才忍到了现在,终于忍不住道:“刘师弟此番邀东林众弟子来此,莫非不是为除恶而是为了观赏美貌么?”

刘垣冽尴尬一笑,道:“师姐误会了,垣冽不懂言辞,许久不见诸位千羽林的师姐妹,久别重逢,不知该说什么,但见诸位美貌动人,不得不夸,这才多说了几句。笨嘴拙舌,让师姐见笑了。”

“哼!”郜落霜冷冷一笑,不再言语。

郜落霜向来如此,众人也都习惯了,刘垣冽虽不是千羽林中人,但对她的脾气也是有所耳闻,以他的脾气自然也不会计较。当下众人便先进了房间准备吃饭,同时开始讨论这次要除去的邪道恶人了。

此事本与林涟漪无关,她顶多算个看客,林涟漪自然不会多管闲事,众人讨论之时,她亦只听了个大概。

似乎是刘垣冽到达长晖城时,听几个从青罗城、五桥村方向来的“难民”说,那里有个邪道之人,仗着修道有成法术高强,专欺压百姓。一个前往千羽林求助的别派高手说,此人颇不好对付,刘垣冽恐他一人前往会抓捕不成反叫他逃脱,故请了千羽林的同道一起前往。

林涟漪听了却觉得很不屑,心道:青罗城似乎离这里也不太远,那邪人岂不是自寻死路么?脑子不好使恐怕也不会厉害到哪里去。

但是想归想,在诸位年青高手面前她是插不上话的,只好退避一旁静候着……

饭菜怎么还不上来?

林涟饿着无事可做,想到方才见街上有卖桂花圆子的,一时馋心大起,便趁众人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刘垣冽倒是看到了,不过没说什么,嘴角偷偷漏出一点笑意,也不去管她。

林涟漪随心所欲,七拐八拐,拐到了另一处街上。她环顾四周,见不远处街边就有卖桂花圆子的,便兴冲冲跑了上去。

“我要一碗桂花圆子!”

“好嘞!这位姑娘稍等。”

林涟漪双眼直瞪着满满一锅桂花圆子,恨不得把它们都吃了。饱满的圆子在一锅带着淡淡甜味的汤里挤挤挨挨,浮浮沉沉,摊子主人一勺翻动,白白胖胖的圆子都搅动起来,像一夜飞雪后,小孩子们玩耍着满地的积雪。几点桂花浮在汤里,像碎雪点缀在湖面,而桂花金黄的色泽又分明不是雪。

浅黄色的桂花香夹杂着沉稳端庄的圆子糯米香,一阵阵飘散开来,惹得街上经过之人大多留步细嗅。都说桂花香十里,果然如此!

林涟漪随意坐在一张桌子边,依着摊子边牌子上写着的价钱,从腰间钱囊里取了何素霖给的钱,极其乐意地摆在桌子上,等到摊子主人送来一碗热腾腾的桂花圆子,收走了钱,还客客气气地送了句“谢谢姑娘光顾,好吃再来”,她早就迫不及待喝了一口汤。

才将汤送进嘴里,林涟漪顿觉烫口,可如此美味让她吐出来是万万不能的,只好苦了自己,忍着烫一下子吞进肚里。

“呼——”林涟漪长吁一口气,仍觉肚里滚烫,缕缕桂花香飘洒在口中,正如余音绕梁一般美妙。待桂花香渐渐散去,又觉一层糯米的淳重安然铺开在舌间,与口中残余的甘甜相映成章,喉间的暖意更是久久不散。

“好吃!”林涟漪一声感叹,朝着面前这碗桂花圆子狠狠地吹了几口气,升腾的热气一下子被吹散,随即又有热气升起、被吹散。

待到不那么烫了,她才盛了一勺的桂花圆子,七颗圆子恰好围成一朵六瓣雪花,浸泡在甘甜的汤里,一起送到嘴里,一片回忆就在嘴中铺展开来,连鼻子里也是洋溢着温馨,充盈得觉得酸涩。

不知是太久没吃了还是被烫到了,吃着吃着眼角竟然泛起了泪花,林涟漪一边自嘲道:“这么好吃,你哭什么?”一边还是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记得小时候就是为了这样一碗桂花圆子,愿意去卖力地整理房间,愿意听从娘亲的期望去学习那些大家闺秀要学的东西,虽然自己又懒又不想学。对,有时候会悄悄地做些绣坊里的活,拿去找偶尔懒散不想干活的绣娘换钱。

如今生活在千羽林倒不必担心钱的问题,就是出来的机会比较少,修真之人的膳食虽然清淡合口味,却总不见桂花圆子。若不是恰好遇见了不开眼的邪道小人,恐怕就喝不上桂花圆子了,真得谢谢他……

林涟漪低头注视着桂花圆子,随意漫想着,没注意到有个人坐在了她对面。

直到她吃完整整一碗,还嫌不够,念及下次吃桂花圆子可能是来年,甚至更久,林涟漪便不顾女子十五岁的颜面拿起碗来将碗底舔个干净——仍然没有发现对面的人笑看着她的这一举动。

没错,把整个碗底舔得干干净净之后还是觉得不够,林涟漪思忖着要不要再买一碗,但想到了某种原因后还是放弃了,当下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碗,却在碗移开的时候看到了对面的人,吃了一惊,缓缓把碗放下,就当刚才的动作没有发生:“刘垣冽……哥哥,你——们讨论好了?”

刘垣冽捧着手中一碗桂花圆子,温和笑道:“早就好了啊,你师姐让我过来找你——这个桂花圆子很好吃吗?”刘垣冽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满满一大碗桂花圆子,白花花的圆子当真比银子还诱人。

林涟漪有意无意地盯着他的桂花圆子,嘴角一抽搐,连忙不去看它,目光转向刘垣冽,由衷地发声道:“当然好吃啊,你尝尝。”

刘垣冽道:“好啊。亲民客栈里你的同门已经在用午膳了,我出来的时候就没打算回去吃剩菜,你呢?急着回去吃饭吗?”

“不急。”林涟漪好像听出了什么“玄机”,又忍不住偷偷看了眼刘垣冽手中的桂花圆子,后马上收回目光。

“既然如此我就在这里吃碗桂花圆子吧。不过我吃东西不好让你空等着,不如你再吃一碗。”

此时摊子主人很适时地过来收林涟漪舔得一干二净的碗,林涟漪恋恋不舍地递上了碗。

“麻烦给这位姑娘再来一碗,一大碗。”刘垣冽朝主人客气地说道。

第五十三章 非雪

林涟漪心中一动,异常惊喜,虽然早有预料,两颊忍不住溢满了笑容。

摊主看了看刘垣冽,又看了看林涟漪,问道:“那这钱算在……”

“我请这位姑娘的,自然是算在我这里。”刘垣冽说着,取出了一两白银,甚是大气地道,“都给你吧,我四处带着也不方便。”

“不,还是我来……”林涟漪忙阻止道。

“你是我师妹,本是我该请的。”刘垣冽回以微笑,正午的阳光下他的笑容显得十分温暖。

摊主喜笑颜开地接下了钱,立马端着一碗桂花圆子奉送上来。林涟漪感激之下,客气地说了声“谢谢”,才一口一口大吃起来。刘垣冽亦细细品尝。

“果然很好吃!”刘垣冽意外地发现美味,加上正是午饭时间他还不曾吃过,便吃得更快了。

“小心烫。”

“没事。”刘垣冽吃起美味似乎根本不惧烫,大口大口很是享受。直到吃完一整碗,才缓过气来,见林涟漪碗中还有一半,她正慢慢吃着,完全不似方才舔碗的样子,少女举止颇有意思,便好奇地端详着她,许久。

“师妹,你日常很少来长晖城玩吧。”

“嗯。”林涟漪一边咀嚼着圆子,一边抬头看着他,道,“其实你不该叫我师妹,我并非千羽林中人,千羽林的长辈见我孤身一人甚是可怜才允林姨抚养我。等到我可以独自生活的时候,我就要离开千羽林了。”

刘垣冽听此,不由得皱眉骂道:“千羽林那帮老家伙也太冷漠!乱世之中,你一个孤弱女子,何处可以容身?既抚养你长大,又不收你为徒,更不教你法术,来日觉得你可以独立就将你一把推出去,这不是害你吗?”

林涟漪对刘垣冽的这番维护颇为惊奇,但此事由千羽林长辈决定的,她也做不了主,只好道:“千羽林凭什么收我为徒呢?收下一个疑似邪道余孽的孩子,毁了整个门派的名声,若我是复沄掌门,我也不愿意。”

“难道名声比一个人的性命更重要吗?老一辈的人就是迂腐!”刘垣冽一脸不屑,但终究知道千羽林的事终究不是他一个别派小弟子能插得上手的,只好承诺道,“涟漪,若是来日千羽林要将你赶出去了,你又无处可去,就到百琐庄找我。”言毕又觉得不对,一拍胸脯,补上一句,“不,你提前写信告诉我,我来接你。”

见他一脸认真,林涟漪真心感动,却笑道:“不必了,你放心吧。林姨疼爱我,定不会将我直接赶走,总要找个地方好生安置我。”

“怎么好生安置你?你年纪轻轻,孤身一人,只要待在有人的地方就不会安全……”刘垣冽说着,发觉他怎么能将人间险恶全盘告诉这个小丫头呢?便住口不说,斟酌一会儿才道,“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小丫头还不懂人间险恶。日后若有困难,只管来找我。”

林涟漪哑然失笑:“我十五了,不小了。至于人间险恶,我早在茯苓村就领教过了。”

刘垣冽想起茯苓村诸位正道中人如何追捕这样一个彷徨无助的小孩子,顿觉怜悯,与林涟漪对视之时也觉她眼中苦涩,心中更苦,一时无话可说,道歉道:“我们正道那时做得过分了,你……”

林涟漪真是不想原谅十虹涧的高秋鹰高秋蜓,但也不好意思让刘垣冽难过,只好道:“我不想说那时的事。”

刘垣冽便也不再提那事,气氛沉闷下来,林涟漪继续吃着桂花圆子,刘垣冽仍旧凝视着她。

林涟漪吃完,抬头看向刘垣冽,见他似乎一直看着自己,感到有些奇怪,以为他在发呆,提醒道:“刘哥哥,我吃完了。”

“不必这样客气地称呼我,直呼大名就好了。我们走吧。淑儿睡醒之后发现你不在,紧张得到处找你呢。”

“她体子弱,高空飞行了许久。她受不了,我出来的时候见她还睡着,就没有带她出来。”

“她该留在东林的。”

“可是我不忍心把她抛弃在东林。”

“也是。到时候遇上我们要追捕的邪人,你只管抱着淑儿站在远处,我和你的师姐——你东林的姐姐除恶之后就会来找你。”刘垣冽像长辈一样,仍然认真地关照着。

林涟漪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起身正要离开。

“你们是千羽林的大侠吗?”不知何时一个女孩站在林涟漪、刘垣冽身边,瞪着一双充满希望的大眼,怯生生地问道。

清癯面庞露光映,纤细身段苇叶遮。她明目干净却双眼红肿,樱唇微启,蹙眉而问,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相互揉搓,衣衫褴褛,破损处却没有补丁。但是一件破旧的衣服丝毫不能影响她美貌的展现,她仍然美得像溪水。没想到路边小摊上遇到的一个女孩也长得这样标致。

刘垣冽一见她可怜模样,就打定主意要为她买一件合身的衣服,当下答道:“我是百琐庄的弟子,你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百琐庄,百琐庄的人都很厉害的!”女孩像抓住了希望一样,盯着他,言辞恳切,“大侠,我、我、我想求你帮我阿娘报仇,杀了那个害死她的坏人!”

她一语惊人,语气虽有些底气不足,但说得非常坚定,令刘垣冽、林涟漪都吃了一惊。

女孩顿了顿,接着道:“我是个孤女,从小由阿娘抚养长大的,阿娘带着我一路乞讨,活到了现在。我们沿街乞讨到青罗城,在青罗城里,她被魏府的老爷杀害了!”

女孩说到这里,忍不住哭了起来,刘垣冽搬了个凳子让她坐下缓缓,林涟漪递给她一方手帕,她擦拭着眼泪,接着说道,“可是没有人敢帮我,那魏府老爷魏肖有权有势,气焰嚣张,没有人敢惹他!我听说,千羽林惩恶扬善,护佑一方水土,所以我就来这里了。”

女孩忍不住一般,哭了好一会儿,才又强忍着眼泪,接着说道:“我叫‘江非雪’……”

“凌飞雪!”刘垣冽、林涟漪不禁动容,同时惊呼,但绝不是听错了,只是当年凌飞雪盛名太过,如今听见“飞雪”二字都会立马联想到她。

街上行人、摊主摊客,无不惊目望来!

第五十四章 微雕

刘垣冽吃惊过后,意识到自己过度紧张了,环顾四周,路人渐渐都移开了目光,他才注视着江非雪,轻声问道:“江非雪?这个名字很好听,是你阿娘取的?”他吃惊之时,却并未注意到林涟漪的异样。

林涟漪甫听此名,便觉蹊跷。细想之下,更觉隐情。

路边孤女,美貌动人,更识得刘垣冽、林涟漪身份,主动求助,已然非同寻常;“非雪”一名,谐音天涯教前任教主之名“飞雪”,更添疑虑。

林涟漪记得她与叶筱钰、路天香、郜落霜等人曾说起修真门派女少男多的问题,孤苦女子往往投身邪道,此女一反常理,一路前往长晖城寻求千羽林帮助,尚属天真单纯之举,但一个天真单纯,偏偏又长相出尘的女孩怎么可能独自一路走到这里?

林涟漪悚然一惊,未及仔细思考再做出反应,她猛的回头,目光少有的凌厉。

街上人来人往,言笑不断,热闹非凡。没有人驻足,没有人望向这里。

人多得,望不见尽头。

真的没有人看着我吗?

林涟漪暗暗心惊,看了一会儿仍旧看不出什么,才只好收回目光。

刘垣冽只关注着江非雪,没注意到林涟漪的异样。

江非雪似乎也没有看到她的异样,摇摇头,拭着眼泪低着头难过地答道:“阿娘遇到我的时候,我还是襁褓婴儿,还生着病,她见我体弱多病,希望我跟天涯教教主凌飞雪一样厉害,所以给我取名‘飞雪’,可是别人都说我不配叫‘飞雪’,所以改成了‘非雪’。”

她顿了顿,迟疑地抬头,含着胆怯问道,“凌飞雪真的很厉害吗?我能不能变得像她那样厉害?”

刘垣冽和林涟漪没有反应,她似乎意识到在正道大派面前说邪道领袖厉害很不正道,说不定人家一听都不愿意帮自己了,便连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只是想……”

“没事的,不要担心,我们只是觉得很惭愧,堂堂正道千万侠义人士,竟不如邪道一个女子,实在惭愧。”

刘垣冽温和地抚平她的担忧,心里却有点难过,如今受难的百姓只知道邪道前任领袖的威名却不晓当今正道领袖的强大,是凌飞雪太负盛名还是正道太没用了?

今日听一名落难的女娃说出这等话,背后意味深长啊!

林涟漪暗叹:“凌飞雪有赤天,有魔神血,就算你学尽了天涯教所有的法门。也到达不了她的境界。”表面上只能对江非雪善意地欺骗:“若你投身正道大派,得高人真传,来日刻苦勤奋,总会修炼到凌飞雪的水平的。”

江非雪听后,显得十分惊喜,甚至惊喜得不能言语,一场哭泣残余的眼泪凝结在眼角。她不敢相信似的紧紧注视着林涟漪,林涟漪亦面带肯定的微笑,坦然注视着她。

刘垣冽虽不知道凌飞雪何以如此强大,但也知道要想到达她的境界极其不容易,至少他不知道有谁能胜过她,自然林涟漪的一番话都是安慰她的,正想接着说些话鼓舞她,却见江非雪扑通一声朝林涟漪和他跪了下去。

“愿得师兄师姐指引,进正道,习正术!”她说得坚决,说得充满信心,让人无法拒绝。

这样一个时时都有可能消逝在街头某个角落的女孩儿,拖着孱弱的身体从远方奔赴至此,为了雪恨为了未来,身居正道大派的弟子怎么能够拒绝?

此时又有些人注意到这里有个孩子下跪,纷纷往此处看来。

刘垣冽忙扶她起来,叹了口气,道:“指引可以,但能不能入门还要看各位师长的意思。此地离千羽林最近,待我们为你报仇雪恨后,你可随这位姐姐前往千羽林东林,林师叔多半会收你为徒。正好了,你这位姐姐平日里清闲至极,你拜入东林后可与她作伴。”

林涟漪看了刘垣冽一眼,面带苦笑,清闲至极是因为她根本不算千羽林弟子,不得千羽林法门啊。

但林涟漪终究不放心,问她道:“你从青罗城赶来,世上恶人这么多,你一个弱女子竟然未遭欺负,倒也真奇怪。不过,这也许正是我和你有缘呢!”

江非雪似乎没有听出来林涟漪暗藏的意思,狠狠地擦去了眼泪,有些得意地笑道:“我本来也以为走不到这里了,到后来饿得忍不住了,恳求一个街边卖艺的老爷爷给我些吃的,他不给,可是我看到了他卖的东西,是一些制作很精致的小玩意儿,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都喜欢这些东西。所以我找了些木匠不要的木材,照着记忆雕刻了些小玩意儿,一路卖到了这里。”

“哦?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禀赋?”刘垣冽颇感兴趣,“都卖了吗?有没有剩的?可否给我欣赏欣赏?”

林涟漪亦感好奇,暂时把方才的疑虑搁置一边:“是什么样的雕刻物?”

江非雪略一犹豫,有些腼腆地伸出手,拉开了遮住手腕的袖子,道:“这就是了。”

刘垣冽、林涟漪见她右手空空,甚觉奇怪,对视一眼,表示一无所见,不由得“嗯?”了一声。

见他二人果然没有注意到,江非雪脸颊微微泛红,左手食指挑起右手手腕上绑着的一根头发丝,道:“就是这个。”

“嗯?”刘垣冽、林涟漪都吃了一惊,细细看去,果真有一根头发丝,但一根头发丝怎么成为雕刻品呢?两人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再瞪大了眼睛仔细一看,这是……

“好像这根头发丝并不光滑,似乎有什么纹理。”刘垣冽刷的抬头,言语中满含敬意,“你竟会微雕!”

林涟漪吃惊得没话说,她记得茯苓村中有户擅长微雕的人家,并且那户人家姓“江”!

难道真是缘分?

“你……”林涟漪什么都想问,一个“你”字已经出口,却一时想不到从何问起,竟吞吞吐吐没有了下文。

“给这位大师来一碗桂花圆子!”刘垣冽想是极佩服微雕大师的,此刻两眼放光地一刻不离江非雪,眼光瞥见旁边经过的摊主,毫不犹豫又买了一碗桂花圆子。

“好嘞!”摊主连忙端上一碗桂花圆子,“这位大侠,这碗的钱就算在刚才那碎银子里,不用给钱了。”

刘垣冽自然无空理他,敷衍地点点头,只顾了解这位“大师”了:“大师你芳龄几许?从师何人?”

江非雪乖巧地接过桂花圆子,道声“谢谢”后,坐在凳子上将桂花圆子轻轻放在桌上,才红着脸,开始回答过于热切的刘垣冽的问题:“谢谢师兄的桂花圆子。师兄别这么说,我当不上‘大师’这个称号的。不过是做点小玩意儿赚饭钱,凭此熬到千羽林罢了。”

“啧啧啧,无师自通啊,真乃天赋。”刘垣冽感慨无比。

第五十五章 衣奁

“你还没说,芳龄几许呢。”林涟漪追问道。

她离开茯苓村的时候,江沨夜的娘还怀着孩子,时隔七年,那孩子应该七岁了。若江非雪恰好七岁,她就不得不相信其中有蹊跷了。

“我今年七岁,不知姐姐芳名和芳龄?”江非雪盛起一勺汤,呼呼吹了吹,微微抿了一口,浅浅笑道。

果然!

林涟漪已经暗暗立了一道防线,她绝不相信这仅仅是巧合。

“我十五。”林涟漪亦浅浅笑道,心里却思考着江非雪为什么要进入千羽林,是为了监视她,还是卧底千羽林?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她为什么要被安排这样一个名字,为什么刻意被我怀疑呢?

重重疑虑笼罩心头,林涟漪更无暇顾及后来刘垣冽和江非雪的对话了。

待江非雪吃了桂花圆子后,刘垣冽兴致极高,如他方才所决定的那样,带着江非雪买了三四身合身的衣服,其看衣服的眼光极其“毒辣”,往往看中的第一件就是最好的,不用试更不用换,恰到好处无法拒绝。

刘垣冽对自己的眼光自然很是相信,江非雪穿上刘垣冽选的衣服也觉惊奇,不说他们,就说林涟漪,心头的阴云都被他精准的眼光吓走了大半:“一个大男人为什么看女子的衣服看得这么准?”

“南都石黛,分翠叶之双蛾;北地胭脂,写芙蓉之两颊。旧岁烟波,尚掩流江;来日芳华,当照玉阶!”刘垣冽连连夸赞江非雪的美貌,文采斐然缀字成诗,这一份才情更让林涟漪惊叹。

然未等林涟漪从惊叹中恢复过来,刘垣冽随意瞥了她一眼,这一瞥将林涟漪胖瘦高矮全都窃去,再扫视一遍店铺里的衣服,便一眼相中了一件浅紫流云纹裙,连忙唤了衣铺女掌柜,要她小心翼翼地取下来。

但见那衣裙上下落落大方简纹萦绕,裙裾轻盈,有如云彩,却又不似广袖行动不便,干净利落同时可衬江湖女子之轻逸,似乎一直没有人买,所以被冷落在高高的角落处。

女掌柜听到刘垣冽的话,循着他的手指朝那衣裙望去,甚是惊讶,又望向刘垣冽,见他是个正道人,便没说什么。女掌柜还待要从旁取支杆子将衣裙取下来,刘垣冽余光已瞥见一边堆叠的几个衣奁,并亲自挑选了一个黄花梨木小衣奁,吩咐女掌柜用这衣奁装好。

林涟漪、江非雪看他神情煞是兴奋,好像自己买衣服一样,二人看得实在目瞪口呆。

林涟漪本因刘垣冽方才瞥她的一眼,以为刘垣冽是要为她买件衣服,正要阻止他时,见刘垣冽挑中的衣服却并不和合自己的尺寸,才放了心随他挑选。

刘垣冽大手笔地付了钱,将衣奁抱在手中,果然没有把衣服送给林涟漪的意思,只心满意足道:“走吧。”

回去路上,林涟漪好奇地问了问了问刘垣冽:“刘垣冽,你这衣服是要给谁?”

“啊?这个……”刘垣冽看了她一眼,笑道,“待你这丫头褪去稚嫩、初露风华,愿以绫罗衣裙般配之。”

恍然大悟,梨涡浅笑,林涟漪无奈道:“你这不是说我太幼稚吗?”

刘垣冽凑近她一些,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啊,我比你大了几十岁,相比之下你可不是太幼稚了吗?”

“那到底是比我老了几岁啊?”林涟漪同样压低声音追问道。

“是大了几岁,不是老了几岁……”刘垣冽一脸不情愿地答道,“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反正没比叶筱钰叶师妹大多少。”

“哦?看你们修为似乎差了不是一点点。”

“我虽然游手好闲可还是花了点工夫在修炼上的,平时出门打抱不平也算是历练过的。叶师妹资质上好,可平时懒于修炼,再加上很多时间都花在风师兄身上,这才远不如我了,被林师叔软禁,嗯——闭关起来好好修炼也是没办法。这次若非她写信求我找个由头把她带出来透透气,恐怕她得一直被囚禁,嗯——被闭关到三袖盛会。”

“原来如此啊!”想到叶筱钰,林涟漪忍俊不禁。

“师兄,你们在说什么?怎么偏让师姐知道却不告诉我?”江非雪在旁不平地问道。

林涟漪拉着江非雪,道:“可没有冷落你,我们一起聊。”

三人回到亲民客栈后,郜落霜本想教育一下林涟漪,但刘垣冽抢先揽下了流连繁华街巷迟迟归来的过错,至于他不能揽下的林涟漪悄悄跑出去逛街的过错,刘垣冽都不觉得是过错,好在何素霖为林涟漪说了话,郜落霜才没怎么大动肝火。

至于江非雪的事,报仇是一定要帮的;收徒一事,何素霖、郜落霜见她聪明伶俐,很愿意收留,但毕竟不能替林恬决定,只能先带在身边,待此间事了,回到千羽林再做打算。

商议罢,因为江非雪急于雪恨,几人打算今晚便出发,到了青罗城再寻落脚处歇息。

至入夜,明灯初上,长晖城街头巷尾仍旧一片熙熙攘攘。刘垣冽打头,带领众人前往青罗城。江非雪年纪尚小,由何素霖带着,几人御宝飞行,穿梭于夜空之中。

顾及江非雪未见世面,何素霖在前指导,她学得极快,身体还算稳当,仅时而微微摇晃。郜落霜在旁小心照看,表情虽显得严厉,却也隐隐透着关心,江非雪熟悉了郜落霜的脾性便也不觉紧张,有时朝她笑笑,一脸单纯明净,她只点点头,仍不说话。

从长晖城直达青罗城的途中,会经过五桥村,此村虽毗邻繁华稍逊长晖城的青罗城,但其贫弱状况不容乐观,已故的村长留下遗愿,吩咐家人将他的所有积蓄取出,重新修建了五座桥,故村庄改名“五桥村”。

接近青罗城的时候,几人降下高度,准备落下。

不料江非雪惊呼一声:“你们看下面!”

众人一惊,往下望去。

五桥村不比青罗城、长晖城,这里入了夜只剩一片漆黑。就在这深深黑夜里,有几个人挑着灯笼一路奔跑,隐隐约约几声怒喝传来,似乎在追赶着什么。无奈前方一片黑暗,众人看不清被追之人,便再下降些高度,虽仍旧看不清,却听清楚了提灯领头者的喝骂:“白家的臭丫头!给我站住!你爹还不出钱你也别想逃!”

前面那人不回答,估计是被追得太累了。

林涟漪听得愤怒不已,正想求叶筱钰下去阻止,郜落霜已经随桂雨瓶化作一道光冲了下去,无需使剑,一只手足以将几个欺负弱小的恶人打得落花流水。

空中几人还未听到提灯者对郜落霜的喝问,已见地面上灯笼乱作一团,几声丢了胆子和尊严的惨叫和哀求过后,几点灯光朝着反方向摇摇晃晃地退去。

第五十六章 留宿

郜落霜却轻盈一转,几步交错,又转到他们面前,厉声责问:“你们为何欺侮这位姑娘?”

几人惊恐不已,慌乱中纷纷扔了灯笼,其他人都望向领头者。

领头者亦惊恐万状,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更深知面前这个女子不可得罪,来不及仔细斟酌语句,双膝下跪,骨气尽失,颤颤巍巍地答道:“女侠饶命。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这臭……这位姑娘家里做生意赔了本,欠了我家老爷一万两银子,老爷差我来要债,说要不到钱就抓了这姑娘来抵债。没想到除了这位姑娘,其他人全部逃走了。小的……小的……小的没办法,只好抓了她先交差。”

被追捕的女子缓过气来,见追赶她的人已经被制服了,才放下心回过来,站到郜落霜不远处,感激涕零,但见郜落霜还在拷问那些恶人,领头者所说也并无错误,她便未有所言辞,只站在一旁。

散落一地的灯光中,可见那女子美貌:生如温兰静静香,立似软烟袅袅玉。她俏立一旁,目影婉约,泪光点点,动人心魄。

几人从天而降,直把几个世俗小人吓得呼吸一颤。

林涟漪欲搀扶那名浑身颤抖平衡不稳的女子,但因怀中抱着淑儿,不好如此。

江非雪察言观色,轻轻对林涟漪道:“我来抱着淑儿吧。”

林涟漪对她尚未放心,自然不敢将淑儿交给她,迟疑之时,叶筱钰已经主动上前搀扶着那女子。

“一万两?”刘垣冽皱着眉头,取下腰间玉佩,弯下腰递给领头者,缓缓道,“这个够了吗?回去告诉你家老爷,我替这姑娘还了,以后别来找他们麻烦!”

女子欣喜感动,眼泪更流,没有手帕只好以袖拭泪。

领头者满脸狐疑,似乎不敢相信刘垣冽这么大气,更不敢相信这块玉佩可以值这么多钱。

刘垣冽一脸鄙弃,道:“这玉佩并非凡玉,莫说一万两,两万两也有了。你若不信,便两手空空地去见你老爷吧!”

“信信信!”领头者忙双手恭敬地接过玉佩,口中不断道谢,“谢大侠不杀之恩!谢大侠不杀之恩!”言罢,更不顾其他手下,毕恭毕敬低头哈腰,匆匆逃离。身旁一个人反应过来,赶忙跟上去,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慌乱离开。

郜落霜一声冷哼,斜过眼去,不屑于再看他们欺软怕硬的模样。

受欺的女子眼看着几个恶人离开,眼泪渐止,在叶筱钰的搀扶下,走近众人,未等众人开口询问,女子已道起缘由:“谢各位侠士相助,小女子才得以逃脱。

“小女子姓白,名‘凝玉’,家中还有父母、二弟和三妹。几日前家父在青罗城做生意亏了本,欠了青罗城魏府一万两银子还不出来。魏府前来逼债,不许家父拖延,家父无奈,只好携家人逃至此处。

“本想凑了钱就回去还了,没想到家中亲戚无一人愿施以援手。今日魏府手下逼到此处,有人赶来告知家父。无奈之下,只好由我留下来……留下来拦住他们。”

“又是魏府!”叶筱钰怒道。

“你爹娘竟忍心将你扔下?”郜落霜面色很不好看。

白凝玉豁然抬头,凝视了一眼郜落霜,却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低头嗫嚅道:“二弟三妹年纪尚小,家父家母年纪已大……”

“所以你自己提出了要留下来,凭借无缚鸡之力的双手拦住魏府的几个大汉?”林涟漪紧接着追问道。

“我……”白凝玉沉默了,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唉。白姑娘,你的家人现在何处?如今欠债已还,可安心回去了。”何素霖满满同情,回避了林涟漪直接挑明的话题。

白凝玉巴不得有人扯开话题,连忙转身朝逃过来的方向走去,不敢回头,道:“家父家母早先知会凝玉,他们会在五桥村第四座桥附近等着凝玉前往相聚,凝玉这就去报喜。几位若不嫌弃,今夜便在凝玉家中留宿吧!”

众人纷纷轻声叹气,林涟漪联想到其父万寒径,更觉唏嘘。好好的女子,险些毁在魏府恶人手中,原来有时亲情未必贵重于银两。

见白凝玉已走了几步,几人心想,既然已经到了青罗城附近,也不急于进城了,便就在白家留宿吧。几人相视,纷纷点头,以表同意,便都跟着白凝玉前去了。

至第四座桥附近,白凝玉纠结着请众人在桥边等候,她一人前往寻找家人即可。几人不解,不是说就在附近吗?此时一阵阴风吹过,几人除江非雪、淑儿之外,都是修真人士,自然轻易察觉到风中一股腐朽尸体的气味,以及浓重的阴气,突然意识到什么,不禁皱起眉头。

白凝玉见几人面色不对,知道他们发现了什么,只好尴尬解释道:“这第四座桥附近有一处乱葬岗,家父家母就躲在——那里。”言罢,她就低下头,匆匆离开去寻她的家人,留下几人面面相觑,苦笑之中更带着对白凝玉父母的嘲讽。

过了好一会儿,白凝玉一家才出现,除了白凝玉,其他人都是灰头土脸,一身腐朽气味,很是难闻。所谓“年纪已大”的家父家母原来仅仅两鬓略微见白,所谓“年纪尚小”的二弟白凝松原来已高过林涟漪半个头,可怜那比江非雪还年幼的三妹白凝歆心思单纯,身体却已被恶臭萦绕。

江非雪见白凝歆的脏乱模样,忍不住上前为她整理,其皱眉的表情令白父白母很觉难堪。白凝歆却不觉得羞惭,一双干净的眼眸好奇地端详着江非雪。

林涟漪一阵痛心,欲上前问候,然怀中淑儿似乎对空气中那股腐朽尸体的味道很畏惧,感觉到林涟漪有上前的意思,口中发出呜呜声阻止她,林涟漪只好作罢。

见场中尴尬,白凝玉忙接过话头,告诉白父白母,今夜几位恩人将留宿她家,白父白母好歹分得清恩怨,对此并无异议。

白家人在五桥村的家,虽不够奢华,更显朴素,却也勉强可以住下这许多人,只是恐怕免不了几个人住一间房间了。白凝玉说,白父曾在五桥村发家,后来虽然搬到了青罗城,但这里的房子没有拆掉,且花了大价钱雇人来修葺过,所以相比村中其他人,他们的房子可算是富贵气派了。

林涟漪暗中冷笑:“既然是逃债,为何还要住回原来的房子?那么招摇岂不是故意叫人来抓吗?”不过想到白父白母连长女都可以抛下,这样好笑的行为也可以理解了。

白父白母自然住在他们原来的屋子里;刘垣冽和白凝松一起,占了一间屋子;白凝玉、白凝歆姐妹俩一间;林涟漪、江非雪,带着淑儿,住一间屋子;叶筱钰、何素霖一间;郜落霜占一间。

一番风波后,夜已深。林涟漪不敢与江非雪接近,谨慎地抱紧了淑儿,正打算另打个地铺,忽然江非雪悠悠的说了一句话,短短几个字,有如惊雷,惊得林涟漪目瞪口呆:

“林姑娘,近来如何?箫女姜悠乐派我来照顾你。”

第五十七章 坦白

林涟漪猛然回头,盯着她又问道:“你说什么!”

江非雪“嘘”了一声,四下看看。

窗外、门外再安静不过。

她才走到林涟漪跟前,抬头望向她笑道:“我是茯苓村江家的女儿,也是箫女的义女。林姑娘,你还记得江沨夜吗?那是我兄长。我出生之后,义母四处调查你身份暴露的原因,发现是我爹娘夜里吵架,意外被十虹涧的人听去了。

“她来茯苓村的时候,我娘难产,她救了我和我娘,代价就是带走我——也算是一种赎罪吧。”

“她带你走,就是为了让你进入千羽林帮助我活下去,是吗?”林涟漪面色复杂。

“正是。”江非雪却不是很难过,反而坦然,“你娘本不必死,你爹娘本可以团圆,你也本不需要进入千羽林……唉,一切皆因我江家而起,义母没有降罪于我们,反而救了我和我娘,更抚养我七年,教授箫艺,传我学识,让我看见江湖的澎湃,更许我拜入千羽林学习高强的法术,此等大恩大德,我实在无以为报。

“至于是否愿意辅佐你,她给过我机会选择,但是我答应了。若不是你,我根本不会有机会获得这样的生命。”

林涟漪默然。

“林姑娘,你放心,义母只让我辅佐你,其他的,你的门派法术这些,我都不知道。”江非雪顿了顿,还是接着补了一句,语带无奈,“义母还不够信任我。”

林涟漪点点头,斟酌了一下,问道:“你回去看过吗?”

“茯苓村吗?”江非雪神情坚定而真挚,“不曾。我已回不去了。自从义母将我收养,我就不能再回去了。如果回到了那里,我也不能再习惯那样的日子。我想要的,是未知的未来,而不是没有意外的定数。林姑娘,你能懂吗?”

“能懂,当然能懂。”林涟漪神情有些恍惚地喃喃。

她不知道为什么江非雪跟江沨夜一家已然完全不同,但是可以确定姜悠乐对她的影响是深重的。或许姜悠乐的只言片语中,弱小受欺的现实太真实,她才不愿意回到那种生活?或许她又真的经历了什么,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

其实,就算是什么都没有,从小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她也肯定不愿意再堕落于贫困脆弱的乡村了。

不知短暂的假扮孤女,一身肮脏是否已让她对贫穷深恶痛绝了?

“你的名字,‘非雪’是什么意思?”林涟漪不由得心绪激荡,坐下来喝了口茶,缓缓问道。

江非雪也坐下来,略一迟疑,道:“义母说,这个名字可以让你记住她。”

林涟漪捏着茶杯的手一顿:“她?天涯教前任教主?”

江非雪点点头:“是。凌飞雪,是你的师父吧?你们的门派世代由我义母一脉辅佐,每一位弟子都身怀绝技,深藏秘密,你入门时年纪太小,又身在千羽林,义母担心你年幼心思不稳,她又不容易常常见到你,才派了我过来,取了这个名字,好让你时刻记住你的师承。”

林涟漪笑了笑,恐怕江非雪进入千羽林还有监督她的意思。不过有这种担心实属正常,当年凭她八岁之龄,若非夜魄选中了她,凌飞雪大概也不敢轻易将重担交给她。

林涟漪还想说点什么,却一时想不到,面对这个和姜悠乐莫名相像的女孩儿,她说不上什么,却在略一思虑后问道:“你的姓氏,是‘江水’之‘江’吧?”

江非雪瞳孔一缩,紧张之中似乎还有不信。

林涟漪直视着她:“你有没有想过,她保留你的姓氏,也是为了让你时刻记住你的生父生母?”

沉默。

半晌。

“林姑娘,若哪日你与你生父和好,愿否回归天涯教万踪山?哦,现在该是观海山了。”江非雪双眸微微瞪大,坦然直视着林涟漪,但眼中仍有几丝畏惧。

林涟漪唇启却无言,相视之间,她看得出:江非雪,真的回不去了。

一个姓“姜”,一个姓“江”,不但姓氏相像,连行事言谈的风格都相似,这就是世代辅佐三倾门的箫女吗?相比之下,三倾门传人似乎很弱小,若是哪日她们有夺魔神血的心思……

林涟漪不由得冒出冷汗,呼吸也微微有些混乱。

“林姑娘,非雪如今七岁,尚知所思有异则不可为家,林姑娘在千羽林待久了,所思所想却与千羽林弟子大相径庭,也一定知道此理,来日必然离开千羽林,是吗?”

“正是。”

“这便是了。非雪不愿回茯苓村,茯苓村的生父生母也早就不知非雪姓甚名谁,与非雪形同陌路。我宁愿为箫女继承香火,就当另投了一胎。请姑娘不要勉强我。”

林涟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这是你的选择,我自然不会勉强你。从前只以为江湖帮派的弟子都是自愿……”

“我是自愿。”江非雪很肯定地说。

林涟漪笑了笑,江非雪的习性所思系姜悠乐培养,虽是她自愿,却不能不说是被培养出来的自愿。不过作为箫女,她会比三倾门的林涟漪好过得多吧。

“好了,睡吧。”

林涟漪主动结束了艰涩的对话,准备睡去了,也是此时她才注意到淑儿还坐在床上,昏昏欲睡,时不时头就低下来了,却还是忍住了抬起头,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看她。

“是不是很困了?淑儿快睡吧。”林涟漪的表情就像母亲看着孩子一样,虽然有些许稚气,倒还算是标准。

江非雪听得林涟漪的话,也正要转身去睡,不经意间门外却有一道人影于她视界中匆匆掠过,看方向应该是白家里面的人要往外去,她不禁“咦”了一声。

林涟漪几乎是同时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猛地转身,视线恰好抓住那道影子闪过的衣角,不由得内心一震,立即想到是不是有人听到了对话,再仔细一想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若是被发现了,门外那人要么闯进来抓个现行,要么就去找千羽林的其他弟子商量如何处置她们俩,断不会往外跑。

想通了事理,林涟漪便放宽心,正要出声把自己所想告知江非雪好让她放心,江非雪已经先道:“他应该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而是另有要事。”

林涟漪对江非雪迅速冷静的判断感到惊讶,叹服地点点头,笑道:“不过我很好奇他有什么要事,不会是去暗中修炼什么秘法吧?”

江非雪转身看她道:“林姑娘,我看你知道了我的来历后便再无睡意,既然你又这么好奇,不如追上去看看?”

第五十八章 夜探

林涟漪点点头,微微瞪大了清澈的眼眸,道:“我看是你也想知道他去干什么吧?”

江非雪第一次露出兴奋的表情:“知我者莫若林姑娘。我初来乍到,不敢多有动作,只好让你代劳了。”

林涟漪以笑回应,悄悄走到门前,倾身侧耳细听,闻门外并无响动,才轻轻开了门,轻盈地没入暗处。

江非雪目送她离去,替她关上房门,边转身边道:“淑儿,你家主人……”

但见床上空空如也,淑儿去了何处?

江非雪一脸无奈,再次打开门静悄悄追了上去。

林涟漪尽量敛收周身气息,脚步轻盈,行如踏空,几无声响。前头那人与她的距离被她渐渐拉近,黑夜里她看不清那人的身形,但是仅凭他的行走速度,再加上直觉,林涟漪可以确定,那人就是刘垣冽。

“莫不是百琐庄真有什么不能示人的秘法如此我不是赚翻了吗?”林涟漪心道,“对了,八姐姐她们说过,不同门派的法门或许大相径庭,不可以同时修炼的。唉,可惜了,不过看看还是可以的。”见刘垣冽又往前走远了,林涟漪赶忙跟上。

然走在前面的刘垣冽突然停了下来,躲在暗处的林涟漪心头一震:被发现了?

“大半夜不好好睡觉,跟着我干什么?”刘垣冽甚至没有回头,“林涟漪?”

林涟漪一惊,从躲藏处走出,道:“怎么知道是我?”

刘垣冽走向她,胸有成竹道:“这还用想吗?有点跟踪的伎俩又很容易被识破的,除了你,难不成能是别人?我刘垣冽混迹江湖几十年,这点对人的感觉还是有的。”

“……”林涟漪一脸不服,道,“不是我容易被识破,恐怕是你常常干这等趁夜鬼鬼祟祟的事情,干多了有经验吧。”

刘垣冽一怔,干笑两声,道:“还真被你猜对了,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确是常常如此的。可我今晚外出为的是公事,要去青罗城一趟……”

刘垣冽说到一半,林涟漪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修练什么秘法,而是因为好奇,迫不及待想去青罗城查探一番:“哦,原来如此。因为太好奇了所以想背着我们先一步知道那邪道恶人的行踪,是不是?”

刘垣冽只好点头承认,并尝试着与林涟漪讨价还价:“丫头,夜色已深,你就先回去睡吧,我去青罗城打探了消息,回来首先就告诉你,如何?”

“没门!”林涟漪干脆利落地否决,刘垣冽正要再说什么,林涟漪接着道,“除非你带我去。”

“嗯?”刘垣冽一惊,似是颇觉意外,随即苦笑,“好吧,打探消息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我就带你去吧。”

“呜——”林涟漪喜笑颜开时,却听得身后传来淑儿的声音,她转身低头,见淑儿奔过来蹭着她的小腿,一脸不舍。

两人随即又听见一阵脚步声,江非雪追了上来,见到是刘垣冽似乎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先朝刘垣冽打声招呼,再低头抱起淑儿,对她道:“淑儿,师姐出来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出来了。”

淑儿并不给江非雪面子,仍是一脸留恋地凝视着林涟漪,一对前爪扑腾着要林涟漪安抚。林涟漪于心不忍,只好先抱过淑儿,对江非雪道:“今晚我要和你刘师兄去青罗城打探邪道的线索,回去后你和淑儿先睡吧。”

江非雪看了刘垣冽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林涟漪,应道:“嗯。不过——不知道淑儿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睡呢。”

林涟漪犹豫了。

江非雪眨了眨眼睛,低头对淑儿道:“淑儿,今晚我陪你睡觉好吗?”

“呜……”淑儿却不看她,只望着林涟漪,一脸不舍,一脸期待。

林涟漪看得心间一颤,迟疑道:“要不我还是不去了?淑儿害怕独自待着。”

“呜……”淑儿冲到林涟漪脚边,蹭着她的小腿,苦苦哀求。

“那就一块儿带去吧。”刘垣冽弯下腰抱起淑儿,“你怎么这么轻啊?你家主人亏待你了?”

林涟漪抱回淑儿,白他一眼,道:“怎会?”

刘垣冽笑而不语,嘱咐了江非雪几句,目送她回了白家,才带着林涟漪御宝飞行,林涟漪终于有幸感受了回御清辽剑乘风而行的飘逸。刘垣冽站在前头如谪仙临人世,潇洒似风云。两个人周围有一圈淡淡的海蓝色光晕,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这或许是刘垣冽为了防止林涟漪掉下去而施的法术。

林涟漪站在他身后,不禁再次好奇:这个身处大漠边陲的人,为什么竟与他的同门如此不同呢?

“前面就是了。”刘垣冽御着清辽轻轻降下来,在一个少有人来往的阴暗角落落下,林涟漪对他公然在青罗城下落的行径感到惊讶不已,刘垣冽却道,“你放心,他们看不见我们。”

“为何?”林涟漪刚问出口,就知道原因了。

清辽剑收回到刘垣冽手中,方才的光晕消失了,眼前的世界似乎明亮清晰了很多,不远处满街的灯笼虽不如长晖城的繁多,却也算得上很繁华,人来人往好似一派盛世气象,淑儿见这陌生景象,昏昏沉沉中也稍稍有了些精神,不过它似乎对繁华人间并不感兴趣,看了几眼便疲倦地瘫在林涟漪怀中。

林涟漪恍然大悟,原来这圈光晕是用来隐形的。她突然想起来,当初韩朗嫣斗法张珅诒的时候使的那招,令张珅诒绞尽脑汁也寻不到韩朗嫣的位置,只好坐以待毙。这两招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刘垣冽正要解释,见她已恍然大悟,便领着她往外走,一边哈哈笑道:“小丫头有慧根啊!方才那圈光晕可遮掩形迹,用的好的话甚至可以在别处制造出假的影子,令人难辨虚实,若是交战之时,抓住好的时机使出这招,便可骗得对手一头雾水。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使这招的,得看你使用的法宝以及你的运气了。法宝么,只有木系法宝,水系法宝,火系法宝才可以。

“至于运气,就真的不好说了,你得有天生的能力感知光芒,才能熟加运用。比如,我学得会,但我的赵师兄修为比我高,却偏偏学不会。涟漪,我看你慧根可以啊,来日你若踏足修真之道,倒是可以摸索一番。”

“我还是算了吧。”林涟漪摇摇头,“按照你说的,千羽林北林的韩朗嫣必是运气极好的吧。我曾见她和南林的张珅诒斗法,她就是用了这招,险些重伤张珅诒呢!”

第五十九章 疯子

“哦?竟有此事!”刘垣冽大加赞叹,“我也曾听师父说过韩师妹,韩大侠的女儿,天资真是万里挑一。据说在未入千羽林时,就已经学习过韩大侠所有的独门法术,韩大侠曾笑言,若他只以二成功力与女儿相比,只怕胜负未知!唉,她生下来就是天才,运气自然远超凡人了,我们凡人就不必去比较了——涟漪,你看,青罗城是否能比得上长晖城呢?”

“足够繁华,却也有些诡异。长晖城因有千羽林的荫蔽才繁华安宁,这青罗城凭什么呢?再说天色已晚,街上不该这么多人吧。”

“说的也是啊。光天化日之下,这青罗城凭什么坦坦荡荡地繁华呢?”

两人沉思一会儿,不约而同相视一笑,似乎都懂了对方的意思。

“既无正道庇佑,又不似剑丹城那般以绝世技艺闻名于世,却也能繁华如斯,只怕和邪道脱不了干系。”刘垣冽挑明了话头,“我们不知道邪道在何方,但魏府如此嚣张跋扈,若青罗城是邪道的地盘,魏府老爷魏肖则多半与邪道有联系,不如我们一路玩过去,然后到魏府瞧瞧?”

“正合我意。”林涟漪脸上无丝毫惧怕,反倒兴奋期待。

刘垣冽奇道:“你这丫头,不曾修炼不曾得道,竟然丝毫不惧怕。若是哪日修炼了门法术,岂不是要直捣天庭了?”

“怕什么?难道你会扔下我不管吗?”林涟漪有恃无恐,脱口而出。

“很好!方才还有些犹豫,你这番话倒叫我不得不去了!”刘垣冽又看了看淑儿,“淑儿呢?会害怕吗?”

“有我……不是有我们的正道大侠刘垣冽在吗!”林涟漪险些高兴得说漏嘴,惊险之下低头看了看淑儿。淑儿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对话,至少也是主人林涟漪的话,抬头与她相视,虽有害怕更多的却是信赖。

既定主意,二人加上淑儿,在青罗城中晃悠着前往魏府。当然,途中免不了刘大侠仗义出手,夜宵几份。

刘垣冽从路人那里打听到,魏府家大业大,位于青罗城正中,魏府老爷魏肖嚣张跋扈过甚,城中无人敢招惹之,然并未听说他与邪道有什么关系。至于青罗城为何如此繁华,却打探不到什么消息。

两人到魏府附近时,发现人越来越少,很觉奇怪,既是青罗城中心,为何人反而少了呢?看来这魏府确实奇怪。

不过二人自然不怕这样幽静的街巷,刘垣冽轻轻道:“走后门。”林涟漪应了一声,随他前往另一个方向。

然出乎二人意料,忽然一声哈欠声在背后响起,二人一惊,猛然回头,严加戒备,发现竟有个男子鬼魅般出现在他们方才所站之地。

那人看上去约莫四五十的年纪,银霜浮乌发,乌衣缀银边。腰别酒葫芦,脚踢稻草鞋。眉浓须短,疯癫酩酊,手舞足蹈,举止无常。

这看上去不过是个疯子,但林涟漪、刘垣冽岂会认为他是个疯子?能无声无息出现在两个修炼了几年的人背后,这份道行定非常人所有,便是稍稍有些道行的人也不能的。他一声哈欠又如此随意淡定,似乎完全不把他二人放在眼里,多半是个隐世高人了。

那人却不顾林涟漪、刘垣冽充满敌意和小心的目光,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们一样,因为醉酒而步履不稳,几次几近跌倒,后来干脆倒在地上不起来了。

林涟漪、刘垣冽相视一眼,不知对方玩的是什么把戏。

随后,却见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木舌铜铃,高举在半空,摇摇晃晃间,木舌铜铃清脆的声音悠扬在整个街巷,如一千一万篇诗歌,开花结果在每一寸光阴、每一个人间,纷飞在深闺的呢喃和唱响在大漠的民谣同时响起,南疆蛮荒地方的蓊郁和极北千山的冷雪一起舞动。

这是人类的世界!

刹那寂静,唯有木舌铜铃如某日喷发的朝阳一般涌动着人类的光辉奇迹,它在大地上漫延,生生不息。

“风云际会,旷古传奇,鬼神不测人间。彼岸火照,亦沉沦、烟雨朦胧繁华醉!”

那人兴奋得高歌起来,伴着木舌铜铃涤荡亿万年的风雨之声,随口一篇上阙,拙朴粗犷却又暗含人间冷暖的歌声穿透了一条街巷,像落叶般在风雨铃音中魔舞,疯狂书写下草书的词篇,

“圣土一盏,镜中葬花,飞思难觅佳音。天邈无垠,水起涟漪,浩瀚终起惊涛。鸟入渊,鱼入林,岂不知乾坤亦有逆?”

那人言语越发狂妄放纵,笑容越大疯癫,似乎还带着些得意自豪。下阙戛然而止,那人似乎也累了,渐渐放慢了晃动木舌铜铃的速度,后来索性抓着木舌铜铃整只手倒到地上。

“叮……”木舌铜铃撞到地面上,发出突兀的响声。

风雨铃声仍在街巷里回荡,只是渐渐开始轻了。

那人从腰间取下酒葫芦,猛的连灌几口酒,直到葫芦里一滴不剩。“咕噜咕噜”下肚的那几声,被林涟漪、刘垣冽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风雨铃声已经多半如落叶沉淀在树下了。

他无力地轻轻把酒葫芦正放在地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摸到身边的木舌铜铃,搓了搓,风雨铃声重又飘起,充盈在整条街巷。

他勉强振奋起精神,接着高歌道:“宇宙一尘埃,落定时、朗州太平笑嫣然。”

曲终。

风雨铃声,幽幽叹息。

词歌余音,绕梁几圈,才恋恋不舍地随着千古铃声散去。黑夜里的空气渐渐寂静下来,墨一样的黑,魔一样的癫狂。

林涟漪痴然。

刘垣冽亦痴然,但终究早些清醒过来,满面敬畏地望着地上摊相极不好看的——疯子。

他的确是个疯子,疯癫痴醉与狂妄写满了他的脸面,他痴醉而笑的时候,连越发明显的几条皱纹里也都是狂妄的味道。

这个人,到底是何处而来?

刘垣冽沉思而无果,无意间看向身边的林涟漪,见她仍沉迷在方才的词歌铃音中,不禁紧张,忙轻唤她几声:“丫头?丫头?涟漪?林涟漪?”

林涟漪神思游离,突然被刘垣冽唤醒,朝他笑了笑。

“没事吧?”刘垣冽看了看那疯子,又看向她。

林涟漪摇摇头,轻轻道:“无事。”

两人又一起望向那疯子,心头都是敬意,再没了敌意。这样的高人,怎么有兴趣来逗弄两个小辈呢?

第六十章 酒鬼

“你这疯子!”街巷尽头,魏府方向,有几个人冲了过来,听口气是冲着那疯子去的。

刘垣冽连忙把林涟漪扯到拐角处的阴影里,侧着头探出目光细细探听。

竟是在五桥村被郜落霜惩戒了的魏府走狗。

领头那人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几个小的跟在他后面。见面色都阴沉无比,却无人敢冲上来教训他,似乎知道这个人不好惹,可谓敢怒不敢言。

但就是有个人沉不住气,竟然对那疯子喝道:“老子在五桥村受了气,你这疯子还敢来惹老子,活得不耐烦了……”

“啪!”领头者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怒道:“你活得不耐烦了!吵到蝎王我也得死!混账东西!去给我买酒来!”

哪个沉不住气的人本想争辩,但一听到“蝎王”两字,浑身一抖,惊惶不已,随即恍惚起来,忙连着应了几声“是”,便灰溜溜地跑走了。

几人被那首先沉不住气的人一带,心头火气越大,一道道充满愤怒的目光集中在看他们好戏的疯子身上,但仍然无人敢上前动他。

疯子轻蔑地瞥了他们几眼,又打了个哈欠,道:“你们放心,我就是讨杯酒喝。被欺负了,不开心了?要是不开心就冲我骂两声,嘿嘿,我是不会在意的。”

他这么一说,他们反倒骂不出来了,只涨红了脸狠狠盯着他,只有中间有个人忍不住骂了声“疯子”。

不久买酒的人捧着一整坛酒回来了,但看那酒葫芦定是装不下这一坛酒的,想必是要孝敬领头者。

几人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他一脸谄媚,口中说道:“大哥,方才是我不好,让大哥你生气了。我买了一坛酒,大哥您消消气。”

“欸!你弄错了吧,这酒不是全给我的吗?”疯子突然插嘴。

领头者很不满地道:“你那破葫芦能装多少酒?别得寸进尺!要不是怕你吵着蝎王,你休想从老子这里拿走一滴酒!”

“你买多少酒,就得给我孝敬多少酒!”疯子大为不满,猛的抓起木舌铜铃,举起便要摇动。

众人慌了神,领头者马上由怒转哀:“这位高人,这酒乃是青罗城最好的酒,价值不菲啊,您每夜都来这里要挟我们这些下人,小的不知究竟哪里得罪了您,您为何要这样为难小的?”

“哼!别找借口,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替姓魏的那个卖命,他常常给你们赏钱,你们不缺这点钱的!我今晚就要喝一坛酒,你们就得给我一坛酒。要不然,我就在这里摇一夜的铜铃,吵得那蝎王不得安生!”

“别别别!”领头者惧于蝎王的威力,只好屈服了,很是不舍地将一坛酒都恭恭敬敬地放在疯子身边,愤恨地骂了声“疯子早死”。

几人走后,疯子侧身抱着那坛酒,正要喝两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艰难地转往林涟漪、刘垣冽的方向,不耐烦地道:“看什么看!没见过骗酒的吗?”

林涟漪、刘垣冽早被疯子要酒的行径惊得无语了,疯子这句喊话令他们更为震惊。刘垣冽、林涟漪几乎是下意识地别过了头。好一会儿,那边却没有动静。两人再看时,那疯子已经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远了。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苦笑一声。林涟漪道:“我们去魏府看看他们口中的蝎王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吧。”

刘垣冽皱眉道:“既然已经打探到了线索,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本就是偷偷带你出来的,若你出了事,我必会后悔不已,也不能向你林姨交代。”

林涟漪反驳道:“既是如此,早在你发现我跟踪你的时候便该送我回去了。既来之则安之,不如我就在魏府外等着,你去一探究竟,我们再一起回去。”

刘垣冽犹豫片刻,道:“只怕会打草惊蛇,我们还是一起回去吧。”

林涟漪有些失望,不过她理解刘垣冽的做法,一是甫至青罗城时,发觉青罗城的问题,怀疑邪道与魏府有关,做出夜探魏府的决定确有草率;二是方才那疯子,或者说高人的出现,实在太蹊跷;三是魏府走狗口中的蝎王可能就是他们追杀的邪道恶人,没想到他就躲在魏府之中,如此一来夜探魏府可能打草惊蛇,且凭刘垣冽一人之力未必能胜过蝎王,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明日与千羽林弟子一道再来。

林涟漪不再坚持,与刘垣冽匆匆回去了。

林涟漪、刘垣冽回到白家准备各自回去休息,林涟漪怀中淑儿看到宁静的白家房屋,似乎松了口气,身心放松后便要睡去。

刘垣冽看了眼淑儿,对林涟漪笑笑道:“它似乎很困了,你们快去睡吧。今晚真是对不起你俩了。”

“无妨,本就是我要跟上来的,再说明日还可以补偿的。”林涟漪轻轻淡淡一语,并不介意,“我回去啦!”

林涟漪一语令他惊讶,他忙追问道:“难道明日我们去追那邪道,你也要去?”

“自然。”林涟漪背对他撇撇嘴,趁他没有苦口婆心劝说,忙抱着淑儿逃进了房内。

刘垣冽果真想劝说,却只有无可奈何地目送她进了房间,苦笑一声便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林涟漪关上门,想象着门外刘垣冽无奈的表情忍不住偷偷笑出了声,却意外吵醒了怀中已经浅睡的淑儿,忙轻轻抚摸着她的身体,压低声音道歉道:“对不起,淑儿,吵到你了。我们轻轻过去。”

“我醒着。”江非雪突然在暗中说道。

“怎么还没有睡?”林涟漪诧异,说着一边走到蜡烛前点亮了火光。

“你和刘垣冽走之后,我听见白凝玉和白凝歆的谈话,姐妹俩哭哭啼啼言语哽咽,我听了一会儿,直到你们回来前不久,她们才回去歇息。”江非雪坐起身,看向林涟漪。

“怎会如此?”林涟漪忙追问,但问话出口,她便马上明白过来,“看来白姐姐在白家过得很辛苦,恐怕凝歆日后也是这样。”

“平日里的艰难只在细微处,假装看不见也就罢了,但最怕患难时惨遭抛弃,连那一丝希望都被消磨了。也许魏肖派他的走狗前来要债的时候,全家逃命,白凝玉一介弱女子,根本没在她爹娘的考虑范围内。”江非雪低下头,满怀同情,神情沉痛,欲言又止,顿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了一句话,“凌影阙会长盛不衰,你现在所在的千羽林东林却未必了。”意味深长。

江非雪似乎疲惫,准备睡觉。

林涟漪却比她更加绝望:“进了凌影阙便得自在了吗?扬眉吐气之后,还不是要一辈子活在血雨腥风中?”

“好过因为没有选择生活的能力而坐以待毙。”江非雪坚决回答,“这也是你选择了三倾门、我选择了成为箫女的义女的原因。”

林涟漪默然,盯着火光不再言语。

第六十一章 可怜

江非雪扬起头直视她:“林姑娘,那个邪道是蝎王吧?”

“是。我和刘垣冽去了青罗城,在那里发现的。”林涟漪收回神,点点头,“怎么?你如何知晓?莫不是姜悠乐早就知道了?”

“不,义母懒得管这些事。”江非雪轻蔑地一笑,从枕边拿起一只蝎子,在空中晃了晃,“我曾偶然间听到义母说起过,鬼双城的位置应该就在青罗城附近,所以你们追踪的邪道多半就是鬼双城之人。方才我发现了这只蝎子,而蝎王是鬼双城罗舜玄、罗舜婵身边颇为得力的一个人物,是以如此猜测。”

见到江非雪手中那只蝎子时,林涟漪一惊,体内魔神血暗暗涌动了一下,马上她又意识到,江非雪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虽为了入千羽林,她不能修炼什么法术,以防林恬发现,但姜悠乐定然传她些自保之术,再仔细一看,那蝎子果真是死的,且多半是被江非雪碾死的。

“姜悠乐还知道鬼双城的位置?”林涟漪好奇道。

江非雪毫不掩饰,事实上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三倾门的传人专爱出入滔天风波里,世世代代都是如此。箫女是为了保护三倾门传人而存在的,历代箫女为了保护她们,自然查探到了很多关于正邪两道的秘密。”

林涟漪闻言有些尴尬,却不见江非雪有什么怨怪自己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再一想似乎的确如此,凌飞雪以前的她不清楚,可光就凌飞雪一人,从名不见经传的凌影阙小弟子到天涯教教主,其中风险不言而喻,恐怕就有几位箫女为了保护她而心力交瘁。

见江非雪仍旧面无表情,林涟漪暗暗苦笑:不出入滔天风波哪能突破自我呢?你们箫女个个厉害,恐怕也时常搅乱时局吧?只不过三倾门明着,你们暗着。

江非雪顿了一会儿,陷入深思,喃喃道:“义母当日还自言自语了一番,似乎是说日后鬼双城恐怕不再姓‘罗’要改姓‘梦’了,‘梦’是谁?”

“应该是个隐藏在暗夜里的杀手。”林涟漪想了想,发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姓“梦”的人,但箫女这么提了,必定是个对时局有影响的大人物,只是尚未现身,不鸣则已,一鸣……

江非雪点头道:“必是如此,日后总会现身的。当务之急,是抓捕蝎王,尽快为白家和阿娘报仇。”

林涟漪讶道:“阿娘……真的有这个人?”

“是啊。义母带我到达青罗城时,本来还愁如何把我送进千羽林,恰巧这时候遇到一个女孩儿埋葬她死去的阿娘,一问才知是魏肖府里的人害死了那位阿娘,便编造了你们听到的一串理由——阿娘和白家的这俩姐妹一样,都是可怜人。”

林涟漪待要说些安慰的话时,江非雪突然认真地望着她,道:“林姑娘是否有天涯教的免死令?”

林涟漪愕然:“有。问它做什么?”

江非雪蹙眉道:“当今乱世,就算白家躲过此劫,日后未必一帆风顺。依我看,以白家人的狠心、白凝玉的软弱,白凝玉恐怕会再遭抛弃。我有微雕之术,你有一面真正的免死令,不如让我仿制着做一块赝品赠与白凝玉。一别后她若是遇上别的,这块赝品倒帮不上忙,但若是再遇见邪道之人,来人一看这赝品,我敢保证,对方必然信以为真,不敢以强欺弱。”

林涟漪甚是惊奇,江非雪跟着姜悠乐久了,一身敢于冒险的脾性跟姜悠乐像得不能再像了,从认识到现在也是一副看穿世俗常态的样子,但是她对深受乱世迫害的弱者却很是同情,为了增加她们日后活下去的可能,这样惊险的法子也就她敢提出来了。

思索再三,林涟漪无奈道:“你能保证邪道见了假的免死令就一定不会检验它的真假吗?”

江非雪无言以对,她要是邪道,也不会相信一个和邪道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弱女子手持真正的免死令啊,只消稍加试探,白凝玉必会露出马脚。其实这也是她一时冲动提出来的法子,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可是——

“将来哪日再遇见这样的情况,大姐,求你让我替你引开那些坏人!”白凝歆伏在大姐白凝玉怀中,浑身微微地颤抖,双手握成拳,试图止住颤抖,轻弱但坚定地对白凝玉说道。

白凝玉没有颤抖,明亮的眼眸灌满了忧伤,空洞地直视前方的黑色:“你去引开坏人,大姐二哥怎能放心?爹娘怎能放心?大姐是我们仨中最年长的,自然应当保护你们,说什么也要保护你们,不管怎样……”

白凝歆似乎听不下去了,愈泣愈烈,哽咽不已,插言道:“大姐,爹娘是不是都不喜欢你了?为什么他们舍得让你走?”

“他们……没这个意思。只是、只是、只是……”白凝玉脸色惨白,但在暗夜之中不怕被白凝歆发现,她嘴角颤抖地继续着谎言,骗着白凝歆也骗着自己,直到编织不下去,小心翼翼捧起来的谎言猛地沉了下去,把捧着它的白凝玉的双臂压迫得几乎脱臼。

白凝歆哭泣得更加大声了。

白凝玉从恍惚中被白凝歆的哭声惊醒,连忙捂着白凝歆的嘴,责备道:“爹娘都睡了,你、不能哭。”

白凝歆没有反抗,任凭白凝玉用力捂住她的嘴,使劲忍住哭泣,等到哭声如灰烬里的星火般衰弱了下去,白凝玉捂住她的手也松下来了,白凝歆恳求道:“大姐,我们走好不好?”

白凝玉一震,眼睛瞪大了些,其中隐隐有光芒闪烁,还流露些期待,但那光芒挣扎了一会儿,便如夕阳一般沉了下去:“不行。我们走了,又该如何养活自己呢?”

白凝歆只有抽噎,无以回答。

白凝玉默默地留下了眼泪,像干涸的大地上警惕地探出头的涓涓细流,随着风来来回回地摇摆,没一会儿便要与大地一般干涸。

“大姐,三妹……”身后传来疑惑的试探,轻轻地。

白凝玉猛然回头,撞上白凝松俯视的目光:“二弟。”

白凝歆亦抬头看向白凝松,抽噎声突然低了很多。白凝玉察觉到白凝歆的异状,猜测她引开魏府那些走狗的时候,三妹的不舍和挽留招致了二弟的呵斥。

暗处,因为被哭声吵起来而后暗中窥视的江非雪望向白凝松,可惜身处黑夜她什么也看不到,若是白天,她就会敏锐地感觉到白凝松眼中暗藏的冷漠与轻蔑。

第六十二章 呼唤

“无事。不过因为白天的经历有些后怕。”白凝玉下意识地抱紧了白凝歆,任由眼泪渐渐风干,勉强应付道。

白凝松一时间说不上什么话来,半晌才道:“大姐,你才受了惊吓,应该早些休息的。三妹,你年纪还小,更要早睡了,还不快回去睡觉。”

白凝歆没有反应,只看了看白凝玉。白凝玉看了白凝松一眼,撇了撇嘴,扯出一个笑容,道:“说的是,我姐妹俩不晓得大半夜出来说什么胡话,今晚这种事情定不会再发生了,你也快去睡吧。”

江非雪难以忘记白凝玉白凝歆的对话,将心比心,若非有姜悠乐的保护,或许她会过得比她们更惨。正是这番对话,让江非雪忍不住想帮助她们,奈何人力所限,只有求助林涟漪了。

林涟漪虽拒绝了江非雪的不情之请,但对白凝玉亦有不忍,一夜下来也没有睡好。

翌日早起,林涟漪睁眼时,发现江非雪早已站在窗口凝望外面风景。淑儿也醒了,坐在林涟漪身边乖巧地等待她起身。

林涟漪摸摸淑儿的头,手指抚过它的耳朵,淑儿顺势抖了抖耳朵,侧过头舔了舔她的手。

林涟漪忍俊不禁,坐起来轻声道:“睡得好吗,可爱的淑儿?”

“呜——”淑儿似乎笑了。

江非雪闻声望来,见一人一狗亲昵状,莞尔一笑,提醒道:“林姑娘,你若是要随诸位正道弟子去斩妖除魔的话,就尽快做好准备,把淑儿安置好,总不能也带它去吧。”

“说的是。”林涟漪立马从懒散态恢复过来,“此次前往抓捕蝎王,你去不去?”

“不去了。我就留在白家吧,静候你等马到成功。”

“好。我打算暂时把淑儿交给白家照顾,正要去问问白姐姐可不可以,若是你也留在这里我就更放心。”

白凝玉也早早出了房门,正于院中侍弄花草。只不知什么原因,有些花草看上去枯萎得很快,剩下的也多是病怏怏的。

衰败的光景,衰败的人心。

林涟漪站在院子边上,没有出声,静静地凝望着这个纤瘦的、独自站在一片衰败秋光中的背影,那背影蒙着层秋霜,在虚弱的阳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白凝玉转身时无意间瞥见林涟漪,温柔的笑容驱开了些许寒雾,但昨夜悲伤留下的略显苍白的痕迹仍弥留在脸颊上,她疑道:“林妹妹,有事吗?”

林涟漪随即将请白家照看淑儿的事告诉了她,白凝玉立马答应下来:“当然可以啦。不过,昨天还听那位姓何的姐姐说,要把你和江妹妹留下来呢,你说你要跟去,会不会遇到危险?不如你也留下来,等你的师兄师姐们抓了那恶人回来,再一道回去。”

“可是——我很想去啊……”

“让她跟我们去吧。”不知何时,刘垣冽站在了院子里,他向院中二人投以温暖的微笑,道,“我们这些修真大派的弟子,修炼了那么多年,总不会连一个女娃娃都保护不了。到时候斗起法来,让她站得远点就行了。”说着,刘垣冽走到林涟漪身边,微微俯身,凑到她耳边,道,“既然都打探到一半了,吊你胃口总是不太好的,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力排众议带你去了。”

“小心我二姐姐对你冷眼!”林涟漪笑逐颜开,仍忍不住讽刺他一句。

刘垣冽吐了吐舌头,一脸无所谓,又与白凝玉寒暄了几句,便转身收拾去了。

白凝玉不忘再三嘱咐她一切小心,林涟漪都认真地一一回应了却未必记到心里去,不管如何,有刘垣冽帮忙说话,这次她去定了。

听院外叶筱钰说快要走了,林涟漪连忙与白凝玉道别,走了几步正要出院子时,忽然想起一事,又转过身回到白凝玉身边,不待白凝玉发问,便悄悄地将一物塞给她,轻轻道:“白姐姐,送给你防身的,日后若遇到天涯教的恶人,就亮出这个,对方准不敢害你!”

白凝玉不敢贸然收下,低头端详两眼,惊慌失措,不可思议似的念出上面的字:“免……凌飞雪?凌飞雪,凌飞雪,莫非是……”

正是免死令。

“这可是一个宝物,千羽林从天涯教的教众手中抢过来的。我身处千羽林断是用不上的,世道这么乱,不如赠与你。不过,它只对天涯教的人管用,而且怀璧其罪,你不可将这物件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可以使用。”林涟漪郑重嘱咐。

白凝玉略一犹豫,还要拒绝,却见林涟漪一脸坚定,终于收下,道:“这对我正有用。如此多谢林妹妹了。放心,我一定妥善保管,不会示以任何人的!”

林涟漪笑了笑,转身离去。

刘垣冽坦然把昨日夜探魏府的事告知众人,但只说昨日仅他一人到青罗城打探,建议立刻前往魏府抓捕蝎王。

经刘垣冽一番争取,林涟漪果然有幸与几位代表了正道的弟子前往青罗城。

只可怜了淑儿要与主人分别几日,离别时万般不舍,淑儿在江非雪怀中挣扎着要跟随主人。

林涟漪临行时回眸一眼,见淑儿微露牙齿,似欲呼唤,翕动的目光如昨日暗夜的烛光,身后一切都翻滚成漫漫黑夜,衬得它的目光格外刺眼。

“淑儿……”不知何时,泪满眼眶,林涟漪忍不住回头一步,淑儿的目光落到她的步伐上,眼睁睁,眼睁睁,见她停下,听她一句,“我会尽早回来的,回来就不再和你分开了。”

“呜……”淑儿不会说话,连一声“汪”也不曾喊出,只无奈地放弃了挣扎,在江非雪怀中目送她的离去,双眼仿佛有些湿润——江非雪低头见它怔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待林涟漪随刘垣冽等人飞入天空时,淑儿猛然挣脱,跳下地面,微微踉跄,冲上前去,对着天空忧伤地呼唤起来,一声一声,透入云间:“汪!汪!汪!汪……”

林涟漪隐约听见了淑儿的呼唤,低头看去却只见一个小小的黑点,随着寸寸时光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那阵阵呼唤也飘散在风中难以辨认了。

“别担心。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刘垣冽见林涟漪几欲落泪,一时头大,连忙在旁安慰道,虽然他仍旧难以理解不过是一时分别,为何这一人一狗偏偏表现得如同生死两相隔一般惨烈悲痛。

第六十三章 蝎子

进入青罗城中,几人恐打草惊蛇,不敢大张旗鼓同赴魏府,只让刘垣冽去魏府引蛇出洞,最好能将蝎王引到城外,以免意外伤到平民百姓。若蝎王过于警觉,就只好由一人疏散四周百姓,随后强攻了,所幸魏肖向来不喜人多,故魏府周围百姓甚少,易于疏散。

谁料刘垣冽去后不久便返回,急道:“蝎王早已出逃!”

“逃亡何方?”郜落霜忙追问道。

“西南方!”刘垣冽直指西南方,激烈的动作甚至吓到了过路行人。

几人相视点头,几乎同时向西南方向追去。

林涟漪亦随众人追去,追了几步却突然回忆起江非雪的话:“鬼双城的位置应该就在青罗城附近……”再加上昨日并未露暴露行踪,今早进城,蝎王竟已逃脱,她心下一惊,莫不是个陷阱?

“涟漪,快跟上!”疑虑间,林涟漪不由自主放慢了步伐,跟在后面的叶筱钰发现林涟漪没有跟上,催促一声,拉起她就跑。林涟漪来不及多想,也没办法告诉他们她的想法,只好任由叶筱钰拉着她追上去。

出了青罗城,找了个空旷地方,几人再次御宝飞行,一路低头搜寻着地面上的踪迹,生怕漏掉点蝎王的行踪。虽然都知道蝎王没那么容易暴露行踪,但他在眼皮底下逃脱了实在太伤几位正道得意弟子的自尊,他们正恨不得掘地三尺,将蝎王揪出来就地正法,此刻的眼神都如鹰狼一般锐利。

林涟漪紧张中更有兴奋,身为与正道邪道瓜葛甚深的半个江湖人士,她对或许即将遇见的鬼双城一众人马颇为好奇,思忖着若真是陷阱则正道邪道胜负如何,竟丝毫未意识到自己这种事不关己的想法很不对。

无意间身边刘垣冽一句话,大意是没有昨天把蝎王截住导致他有机会逃脱,如今大是懊恼,这才令她猛然意识到,正道这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滑向危险的陷阱,若是惨败她也逃不出邪道的魔爪,林涟漪不禁开始后悔过早把免死令给了白凝玉。

而追踪之余,林涟漪发现一奇怪之处:途中或有路人抬头注意到天空中他们的行踪,竟仿佛从未见过一般驻足仰望许久。

凡俗之人见修仙人士御宝飞行,仰望称奇,这本不奇怪,但发生在青罗城附近,就不能不令林涟漪多想了:若是鬼双城果真在附近,平日里天涯教众出行,总有几次会御宝飞行,沿途行人如何能不注意到?既是时有见到,便不会如此惊奇了。

难不成姜悠乐所言有误,鬼双城并不在附近,蝎王逃脱也并非陷阱?

正思考间,林涟漪忽闻身后叶筱钰疑道:“刘师兄,昨夜你夜探青罗城时,有否暴露行踪?”

“不曾。我也正奇怪,蝎王如何得知我等已致青罗城。”刘垣冽答道,话音未落,他倏然反应过来,“难道是陷阱?或许在我离开百琐庄时邪道就布下了这个局?”

何素霖、叶筱钰一惊,郜落霜却道:“依我所见,多半不是。”

“为何?”何素霖问道。

郜落霜低头一下,道:“你们看地上的行人,见到我们都惊奇不已,若是早有修真人士在此出没,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林涟漪暗暗点头。

“快停下!”叶筱钰惊呼。

众人纷纷停在空中,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惊见地面远处,一片空地上,一排黑色的百川细流汇聚成粗壮的洪流,密密麻麻令人生畏。因为太远,看上去就像万千蝼蚁聚成三军,实则,他们知道,是许多比蝼蚁大得多的东西聚到一起了。

空中五人不禁头皮发麻,手脚几个冷战。

刘垣冽猜测恐怕是蝎王就在附近,这些黑点也多半是他引来的蝎子,或许还有些别的毒虫野兽,不过在短暂的惊惶后他便冷静下来,舔了舔嘴唇,准备迎接一场硬仗,无意间却瞥见千羽林的师姐师妹,无不脸色发白,额上见汗,唯有平日里过于严肃的郜落霜师姐惊愕之下还能强行镇定下来,微微发白的脸颊仍透露着战无不胜的信念。

刘垣冽心道不好,该不会只他和郜落霜有应战之力吧。焦虑之时,他忽然想起还有个没学过半点法术的小妹妹跟随着他们,连忙向林涟漪望去,却见她秀眉微蹙,杏瞳微缩,嘴角浅含一丝淡然,目露戒备,冷静从容,便说是气定神闲也不为过。

刘垣冽暗中称奇,心道:这丫头果然有闯江湖的天分,我刘垣冽真是慧眼识人……

却不知林涟漪若知道刘垣冽这样看重她,连如此危急的时刻都在感慨她天资如何如何会不会大加感恩。

地面上旁近无人,不过就算有人也该被这成千上万的活物吓跑了,众人在这些黑点汇聚处十丈以外落脚,密密麻麻的“沙沙”声逼近了,近看才确定这些活物全是蝎子,黑色的明目张胆的蝎子。

似乎什么控制或者命令,这些蝎子只在十丈之外汇成汪洋,却不轻易招惹前来剿灭它们的几位正道人士。

“蝎王就在附近,各位务必小心!”刘垣冽善意提醒,其中却也暗含着如果太害怕就快些逃走的意思。

林涟漪见着众多蝎子,甚为喜悦,虽为女子对这些东西有所惧怕,到底还是力量的诱惑更大,可惜旁人众多不好下手,她一面后退以防被他人发现她的不惧,一面思考,蝎王弄出如此大的阵仗是要干什么,反正不会是逃命了,可若说是陷阱,方才遇见的行人见了修真人士也不该,难不成是被逼无奈,临时决定反抗?

刘垣冽见林涟漪正后退,顺手将她拉到身后,道:“别后退太多,唯恐身后有变。”

林涟漪点头以应。

“哗——”蝎子构成的汪洋突然涌起一阵浪潮,自远而至,五人惊望而去,这阵浪潮似乎是由几层蝎子堆叠而起的,翻涌的速度明显超过蝎子爬行的速度——蝎王要出现了。

浪潮如得意的彩虹,光天化日之下越翻越高,越冲越疾,直至十丈之外戛然而止,原地翻腾不已。渐渐地,在正对正道诸人的方向上,缓缓凸起一个人形,随即黑蝎纷纷散开,浪潮也渐渐归于平静。由黑蝎包围的人形现出真身,赫然蝎王是也。

第六十四章 蝎海

蝎王黑衣裹身,灰纹怪布,短须冷目,面色阴毒,右肩伏一黑蝎,体型稍大,毒针亦略长于一般蝎子。

“装神弄鬼!”郜落霜冷笑一声,未等他结束精彩的现身,便冷冷地问道,“你可是近日作乱的邪道?”

蝎王嘿嘿一笑,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语气傲慢:“听闻千羽林东林有个女娃娃,年纪不大,气焰不小,叫什么来着?哦,郜落霜。不会就是你吧?”

说话间,蝎王已将对面几人扫视一遍,知悉情况后却更加猖狂,口中正与郜落霜对话,眼中却狂热地注视着刘垣冽的清辽剑,若此刻细看他的眼睛,会发现瞳孔里是一片海蓝色。

“便是我如何?”郜落霜注意到蝎王注视的方向,心中冷哼,手持桂雨瓶,迅速往前一递,一股桂花香裹挟冰凉的气息喷涌而出,同时瓶中飞溅出一滴甘露,直朝着蝎王的面门打去。

对面蝎王毫不慌张,直到甘**近,才随手轻轻一挥,竟似有一股大力将甘露弹开,甘露一个转向又朝其侧面打过去,这次蝎王不耐烦地猛地晃了一下身,右肩上的黑蝎收到命令,弹跃至空中,向甘露猛扑过去。一蝎一露撞到一起,黒蝎竟不知好歹地想把甘露吞下去,结果吞是吞下去了,身体却在吞下甘露后被甘露射穿,一串黑蝎体内的黑色血液跟随甘露自身后激射出来,黑蝎因自己的愚蠢丢了性命,积蓄久矣的毒针尚未派上用场便随身体落向地面。

地面上一群蝎子如蚊子嗅到血的气味一般涌上来,将摔落的黑蝎淹没了,不用想也知道这只黑蝎的下场。

正道这边见状,叶筱钰、何素霖稍有欣喜,刘垣冽、郜落霜、林涟漪脸上慎重之色却未减少丝毫。反观蝎王,虽被郜落霜的甘露灭了只黑蝎,神色仍无变化,更无惋惜之色,仿佛早就知道了结果,甚至对死去的黑蝎看也不看一眼。

郜落霜试图再次让甘露攻击蝎王,且又放出了两滴,这次蝎王显得更加不耐烦,连看都懒得看了,身子一抖,不知从哪里又跳出来三只黑蝎,分别朝着三滴甘露弹跃过去。这次蝎子们吃一堑长一智,不敢直接吞下甘露,而是在相撞之际扭开身体,躲开甘露,转用毒针刺向甘露,恰好刺入甘露之中。

可惜小小蝎子怎会知晓,桂雨瓶及其中的甘露有净涤污秽的作用,区区蝎毒是根本不放在眼里的,破除甘露不成,三只黑蝎反倒因为这一动作而被甘露的气息侵入身体,死得比刚才那只还快。

郜落霜终于不屑于用如此仙家法宝消耗几只蝎子,解决了第二波蝎子后收回了甘露,只有手持桂雨瓶的她听见“滴”的一声,三滴甘露同时融入桂雨瓶中。

此时刘垣冽才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容,道:“这几只蝎子跟随蝎王多年,却原来是不长脑子的吗?难不成上梁不正下梁歪?”

没想到此话被蝎王听入耳中,蝎王猛地把目光投向他,阴狠地瞪着,居高临下,一脸怒容:“我嫌这滴水像蚊子一样忽上忽下惹人心烦,这种小玩意儿怎配我出手?也就只配消耗几只没用的蝎子!”

他怒目如蝎子的毒针,一眼就能扎进人心里,直瞪得刘垣冽心里发毛,才又轻蔑道,“你手中的是抚虚大师所铸的清辽剑吧?百琐庄的黄口小儿,我见你也不配用这样的宝剑,不如割舍与我,唯有我才能把它用到极处。”

刘垣冽俊眉一挑,剑锋直指蝎王,道:“除了我师父,还没有人敢叫我黄口小儿!老蝎子出招吧!”

蝎王被这声“老蝎子”气得七窍生烟、怒不可遏,暴吼道:“杀了你清辽剑就归我!”不见他如何动作,脚下蝎子汇成的汪洋如蛰伏间突然被激怒的蟒蛇,朝着面前的正道中人吞噬而来。

“啊!”叶筱钰终究还是忍受不了了,吓得惊呼一声,但作为正道第一大派弟子,她还是坚守阵地,举剑出招。

何素霖才令林涟漪立即后退,又闻叶筱钰惊呼,见其脸色极其不好,此刻却是自顾不暇,只有提醒道:“师妹务必小心!”

叶筱钰凝神对决蝎子翻涌的浪潮,甚至不敢分心点头回应,只在一剑砍下第一波蝎子的时候,眼前忽然略过风晰天的身影,死去蝎子的黑色血液飞溅出来污了眼界,心之所盼的身影才刹那消散。

林涟漪连退几步才定下身,环顾四周,见不似有刘垣冽口中不长脑子的蝎子埋伏,才专心望向场中战况。

蝎王已被刘垣冽激怒,上了战场也首先找刘垣冽算账,刘垣冽自然凛然不惧,冷静应对。郜落霜手持白玉瓶从旁协助,除蝎为主,见刘垣冽不敌时便出手相助,三滴甘露所到之处均有蝎子殒命。

修炼七年,又在青山的陪练下增进不少经验的林涟漪从蝎王和刘垣冽的斗法中看得出来,蝎王的实力明显在刘垣冽之上,但因先前被刘垣冽激怒,故出招凌厉,力求在力量上硬撼刘垣冽,缺了应该有的灵活和变通,再加上愤怒导致脑子不好使了,郜落霜又在一旁盯着,这才被刘垣冽勉强拉为平手。

刘垣冽自知实力不如蝎王,却不因愤怒而失了冷静,越战越勇,对蝎王缺少变通的招式越发了解,且并不排斥郜落霜的协助,倒稳了下来。

叶筱钰在应战之中,渐渐沉静下来,不知是麻木还是不再害怕,浅翠色光芒挥舞不绝。

何素霖担心叶筱钰,不敢离她太远,见她心情似乎稳定下来,才放下心来。

林涟漪旁观良久,意识到局势不对,眼前蝎子的汪洋不见干涸,蝎王也是久攻不下,但正道这边的人却越感吃力,如此下去,恐怕会累死在蝎海中,她喃喃道:“蝎海战术!”

林涟漪相信众人也感觉到蝎王的意图了,叶筱钰和何素霖对战蝎子,虽吃力倒还应付得过来,但郜落霜和刘垣冽面对的是蝎王,旁边还有无数蝎子虎视眈眈,时间一久,明显偏向了下风,若再久一点,恐怕要被活捉了。

然此刻无人提出撤退,林涟漪觉得,应该还是刘垣冽和郜落霜自信还有一战之力,故恋战不撤,其他人见状也不好撤退。林涟漪自觉此战已无继续的必要,无奈只好自己提出离开。

正启唇欲言时,忽觉左腿后侧一针刺痛,曾在北幽山多次迫害各种毒物的林涟漪转瞬便想到这是蝎毒,且就在同时催动魔神血过去吞了它,顺便把还在蝎子身体里的毒素也吸了出来。

以防别人发现她身边有一只死蝎子,林涟漪留了它一条命,稍一发力,便将其毒针折断。

第六十五章 搭救

没了杀手锏的蝎子如酩酊大醉的老汉,跌跌撞撞仓皇而逃,林涟漪转头看去,见不远处还有几只蝎子,似乎察觉到冲锋在前的蝎子不仅一击失败,还丢了生命所依仗的武器,吓得纷纷逃开。

林涟漪笑了笑,不去管它们,转身正要喊他们停手撤退,竟又出现意外之事。

蝎海边上,林涟漪身后,传出悠然的问候:“别来无恙啊,蝎王!”

林涟漪一惊,只觉这声音颇为熟悉,猛然回身,同时后退两步,凝神戒备。战中几人亦慢下节奏,抽空望向来人,而蝎王甫听得来人声音,脸色便突然变幻,凝重许多,更甚于其他人。

不料几人都认识来人,竟是万寒径身边的迁史!

林涟漪双拳紧握,神色复杂,贝齿合紧,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心中有多缕思绪混杂,惊疑为何迁史会出现在此处。

蝎王怒喝道:“迁史,你不在观海山替教主打理事务,来这里做什么!”

万寒径如今为教主,迁史便是教主跟前的红人、心腹,蝎王被人怒喝,却不气反笑:“哈哈,许久不见,您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暴烈啊!”

场中无人再恋战,不约而同停了下来,蝎王站在蝎子簇拥中,正道的都退回到蝎子汪洋的外围,刘垣冽拉过林涟漪,迁史耐心地等正道的人站住脚,三方共成制约之势。

“哼!我隶属鬼双城舜玄公子和舜婵小姐手下,深受公子小姐器重,旁人也一向敬重于我,自然惯得一副暴脾气,那又如何?”蝎王粗暴一句回应,懒得再跟他扯没用的,径直问道,“你还未回答,到底为何在此?难道教主怀疑我的忠心,派你前来刺探?嘿嘿,还是那从不现身的圣女命你来监督我?”

蝎王提及第一个问题时,迁史还是一脸风度,讲到第二个问题时,他眼中忽有一道光芒闪过,讲到第三个问题时,迁史的脸上缓缓浮现出黑线,却在阴霾要笼罩整张脸的时候又褪了下去,重现风度翩翩。

他徐徐答道:“蝎王误会了,迁史并非受了教主或者圣女的命令来纠你的错处,而是你我老友许久未见,我想来找你叙叙旧罢了。”

迁史的脸色变幻其他人都看在眼里,大概也知道为何蝎王的话使他受了如此刺激,这其中无非是暗示正道邪道几年来流传甚广的教主圣女有私情的谣言。

说来奇怪,海月身为凌影阙奉上的圣女,和教主万寒径可算是门当户对了,若当真有染,也大可光明正大地来,若二人绝无私情,二人关系也太过暧昧,但究竟是哪里暧昧,偏偏又说不上来。

回到蝎王的讽刺,所说第二个问题是讽刺万寒径多疑的话,第三个问题就是有借谣言羞辱万寒径的意思了。但即便迁史知道蝎王的用意,蝎王的问话的确合情合理,圣女海月确有使唤他监督疑似反叛者的资格,只好替自家主人忍下这口气了。

但就他的回答“叙叙旧”实在太过不正经,不同分派的高手之间,除了斗个你死我活的交情,也没有别的可以叙旧了,想必是另有原因,不可告人。

正道这边的人听到迁史的回答,都不禁觉得好笑,这样一个内斗频频、互相隐瞒的邪道大教,如何能与正道相抗衡?

暂且算作正道的林涟漪因旧事而欲断绝与万寒径的父女情,然见到父亲身边的心腹,仍忍不住心绪纷杂,又听蝎王如此讽刺,更觉难受。

然一心放在蝎王和迁史身上的刘垣冽、郜落霜、叶筱钰、林涟漪没有发现,何素霖神色有些异样,虽有遮掩但仍可轻易看出。

蝎王知他不愿说出实情,猜测多半是教主打算对鬼双城进行什么动作了,不过这些事他作为属下,位份再高也管不了,在他以上会有人对此做出反应的,当下嘴角一撇,又问道:“哈哈哈,我就知道教主和圣女都是相信我的!既然迁史大人不便多说,我也不必多问,只是好奇,我除几个正道中人,迁史大人的意思是,要阻拦我吗?”

迁史亦哈哈笑道:“我等为邪道,素来与正道为敌,你杀几个正道中人我自然支持。但是,正道之人并非轻易可以除掉的。昨日我恰巧路过这里,听闻你就在附近,正想来与你叙旧的,却发现十虹涧早有人马埋伏在附近,你竟不知?千羽林、百琐庄的都到了,十虹涧的又怎么缺席?若非我赶到提醒你,再过片刻他们来了,你便要给罗家公子小姐丢脸了!”

蝎王一惊,低声问道:“多少人马?”

“怕是有很多了,你岂不知十虹涧一向喜欢渔翁得利?你我还是快快离开为妙!”迁史谨慎言道。

蝎王更惊,道:“多谢迁史大人提醒,我这就离开!”言毕更不逗留,亟亟离去。广阔的黑色汪洋因蝎王的离去而四下溃散,追随蝎王的方向逃逸。

迁史也不停留,朝正道这边扫视一眼,微微一笑,便也朝蝎王吓退的方向离开。

原本因迁史的话,正道几人还以为十虹涧众人当真在附近,他这一笑,令他们恍然大悟:堂堂天涯教教主的心腹竟然救了他们。

可是,为什么?

出于正义,郜落霜本想追上去拦住迁史,何素霖连忙拦住,劝道:“人家救了我们,我们怎能恩将仇报?这次就算了,大家也都累了,未必有一战之力啊!”

主战蝎王的刘垣冽见郜落霜还想追上去,大吃一惊,以他现在这样,怕撑不了几招就只剩挨打的份了,且毕竟迁史对他们并无敌意,连忙配合何素霖劝她住手。

郜落霜只好作罢。

漫长的一战后,几人终于得以休息,此刻才意识到身上衣物已溅满蝎子的黑色血液,想来这些蝎子都是蝎王培养出来的,不同于一般蝎子,从方才的战斗中就可以感觉到,这些蝎子明显更加凶猛。因衣着肮脏的几人痛苦地涤净衣物,甚至不惜为此耗费更多灵力。

无意间刘垣冽回头一眼,震惊异常,忙又四下一看,慌张中惊道:“林涟漪呢?”

众人大惊,果不见林涟漪。顿时四散寻找,焦急的呼声不断回响在空旷的荒野中。

就在他们越寻越远,离开此处后,又过片刻,两个人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一男一女。男子衣着普通,面相温和,深不见底,嘴唇中隐隐有黑丝潆洄,十指甲颇长;女子妖媚异常,笑目勾魂,黑衣紫纹,长发及臀。

二人相视,均有震惊与讶异,随即望着方才林涟漪所站之处,女子不禁疑问道:“师父?”

第六十六章 设计

“是师父。”男子疑惑而慎重地肯定道。

女子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倒吸一口凉气:“他不知道抓走林涟漪会招致万寒径的报复吗?”

“或许他确信林涟漪并非万寒径亲生女儿?”

“如何确信?”女子于对师父的崇敬中透露出几分愤怒,转头反问男子,“兄长,你知道否?”

男子薄怒,眼中掠过一丝精光:“我怎知道?师父此举,定有他自己的用意,我们回去一问便知。”

女子见其怒色,笑目重现,语带委屈:“兄长莫气,妹妹这不是担心我鬼双城受到观海山那边的欺负嘛!如今父亲母亲正忙着闭关,我罗家能主事的唯有我二人了,可不能令鬼双城在我二人手中出半点差池。不过师父一心为我鬼双城着想,想来是不会做冒险之事的,倒是我多虑了。”

原来这兄妹二人,正是鬼双城城主的一双儿女,罗舜玄与罗舜婵。

罗舜玄怒色隐去,道:“既如此,我们便先等蝎王回来会合。”言罢,他转身,向蝎王逃离的反方向走去。

罗舜婵微微一笑,跟了上去,甜甜问道:“兄长,蝎王不会真的被吓走了吧?”

罗舜玄淡淡道:“不是你说,让蝎王不要杀了他们吗?就算迁史没有出现,蝎王也会借故离开的。”

罗舜婵白了眼罗舜玄,道:“你是不是怪妹妹用你的属下去办事?”

“怎会?我们是兄妹,我怎会怪你?”罗舜玄侧过头,笑得更有深意,“此次你提出这个计策,而你手下最得力的狼王恰巧有事不能来,我是你兄长,你自然会来求我帮你了。蝎王在鬼双城中闲惯了,遇上正道高手恐怕都敌不过,叫他出来对阵正道也是好事。狼王就不一样了,自从投入你麾下,你对他极是器重,他亦终日忙碌,威信甚高,这种小事就不麻烦他来做了。”

罗舜婵一听便知他弦外之音,他不仅是不满于她借用他的属下去办事并且趁机借正道之手试探蝎王的实力,还在警告她做事收敛,扩张势力要有个度。她笑靥如花,亦有深意:“我知兄长不是小气的人,实在是狼王有事要办,才只好来求兄长助我的。”

罗舜玄自然不信,却也不再追究,换了个话题,问道:“花这么大力气,不杀不俘,只是为了把他们引出来,妹妹你看出了什么?”

“兄长你不是也看出来了吗?那个孩子,林涟漪,好像会法术。”罗舜婵望向林涟漪等人离开的方向。

“她能吸蝎毒,明显不是正道之术。你是怀疑,万寒径没有放弃她,还传了她法术护身?”

“虎毒不食子,我看他就是装出来的,林涟漪根本就是他的亲女儿。这就有意思了,都当上了教主,背后还有个圣女海月出谋划策,为什么不把女儿接回去呢?莫不是真如传说中那样,教主和圣女有私情,所以不方便把前夫人的女儿接回去?”说到此,罗舜婵忍不住掩嘴而笑,眼神中三分嘲讽七分慎重。

“你以为如何?”罗舜玄注视她的目光越发谨慎。

罗舜婵止住笑,对视他,缓缓道:“我以为……”她略一停顿,忽然又噗嗤一笑,媚态万千,“先前我只是怀疑那个人没有放弃她,这不是刚把她引出来验证我的猜测吗?背后的缘由我还没有想到呢。”

罗舜玄不为所动,面容依旧温和,道:“那林涟漪在正道弟子面前装得人畜无害,好是自然,我以为,要么她是被派去当卧底的,要么是自愿留在那里,毕竟她娘和正道有些渊源,她又是在林觅愔身边长大的。”

“万寒径是个有野心的人,把至亲之人派去当卧底的确有可能,唯有至亲之人可以相信,如此一来传她法术防身也说得通,但是你也说了,林涟漪是在林觅愔身边长大的,以林觅愔的性子,必定不许她学习卧底之术,万寒径行事谨慎,应该不会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儿送到正道手中。这么说来,就是林涟漪自愿留在千羽林了。”罗舜婵接道。

“可若是如此,又有两种可能。一,虎毒不食子,万寒径还是一个舍不下女儿的父亲,他怎会放心自己的女儿落在正道手中呢?二,若万寒径舍得下女儿,仍是个野心重于情感的人,身为教主,自然不想背负抛妻弃子的骂名,无论这种骂名是否对他的教主之位有影响。所以,林涟漪还是会被万寒径接走。”罗舜玄点点头。

罗舜婵不再接着分析,嘴角勾起魅惑的笑容:“不知道背后的原因,我们就暂时不能对其出手。可惜师父不知有什么安排,竟……”

“你安排了这个计策,就是为了知道林涟漪是否是万寒径亲生女儿?”罗舜玄分析不下去,暂且将难题搁置一边,转而道。

“妹妹哪有这么无聊?若只是对林涟漪好奇,跑到千羽林看看就罢了,这次引他们出来,其实另有一个目的。”罗舜婵嗔道。

“什么目的?”罗舜玄瞳孔微缩。

罗舜婵见他表情,满意地笑道:“你奇不奇怪为什么迁史会突然出来?”

“你知道原因?”

“自然。”罗舜婵胸有成竹,又望向何素霖等人离开的方向。

罗舜玄注意到她的目光,皱眉惊疑道:“不是因为林涟漪?”

“自然。”罗舜婵故意吊他胃口,神秘一笑,“林涟漪之事,还要问过师父才清楚;可迁史,我已调查得一清二楚。很快就可以让他自行离开万寒径。”

罗舜玄悄悄瞥着身边他的妹妹,警惕之心越发重了。

罗舜婵得意地侧过头,温柔笑道:“对了,今晚狼王应该可以回来了,今晚的一切就交由狼王去办吧。”

罗舜玄不置可否。

罗舜婵观其神色,眉目一挑,又补一句:“也好让蝎王歇歇。”

罗舜玄眸中似起波澜,温和笑道:“狼王向来不与正道人打交道,不知正道技俩,是该去见识见识。”

“兄长说的是。”罗舜婵并无异样神色。

黑暗。

林涟漪尚未睁眼,便觉不妙,眼前没有一丝光亮。睁眼时头颅左右歪了歪,果真暗如黑夜,看不见任何东西。

绝不是真的天黑了。林涟漪仔细回想,记得她昏迷前听到了一串奇怪的字,应该是某种咒术,随即便没了知觉。

林涟漪还是头一回被施以咒术,首先做的就是内视周身,说来也怪,这种咒术于人身似乎丝毫无害,不仅魔神血不受影响,一切灵力亦丝毫无损,皮肉上更是一如往常,昏迷前的记忆也是毫无损伤。

其次,察看夜魄、朱砂有无丢失。所幸没有,这就意味着她逃出去的机会更大了。

她坐了起来,并无晕眩之感,双手触摸间,所卧之处是罗褥温暖,身上还被人贴心地盖了床被子。

这是哪里?怎么对一个俘虏也这么好?

第六十七章 出逃

忽然手腕一痛。

林涟漪一惊,正欲起夜魄光辉,以察看手腕,又意识到或许有人暗中窥视,只好将手腕凑近鼻前,果然几缕淡淡的血味弥散开来。

自从魔神血与自身联系越发紧密、自身修为越发深厚,林涟漪对身体发肤的感受也敏感了许多。林涟漪自感伤势已经痊愈,而这缕血味又分明是自己的,想必是捉走她的人趁她昏迷取了她的血。

要我的血有何用处?

林涟漪不知其意,总不会是知道她三倾门传承者的身份,那么多半就是与天涯教教主万寒径有关了?

想到此,林涟漪一惊:若被他们以什么诡异术法发现是万寒径的亲生女儿,我将会面对什么?

更后患无穷的是,若有个万一,被发现血中带毒,恐怕三倾门秘密不保!

这里应该是鬼双城的地盘,当下要务,是逃出去。

林涟漪找着鞋子穿上,伸手不见五指,只好大胆摸索,从床铺开始。

本以为有这么好的床铺,应该有别的什么东西,如桌椅妆台等,没想到这是个四四方方的囚牢,也就上好床铺一张,别无他物。

囚牢稍小,不过有她半个东林院子的大小;三面为墙,一面以细网隔绝,网孔小得林涟漪只能勉强伸出弯起的手掌。

林涟漪感觉不出这细网是何种材质,只觉其细而坚硬,恐怕即便一阵强风吹过,也是屹立不倒。

忐忑之中,林涟漪将手掌按了上去。几丝魔神血沿着细网的脉络渗出,只消几个瞬间便轻易将其销蚀。

她不知道从这里冲出去后,又会遇上什么,出逃线路、何种对手,皆无所知。只是现下狗急跳墙,实在没办法了。

手掌移动,血随之销蚀细网,片刻便蚀出一个大洞,足够林涟漪横着身体钻出去了。

林涟漪退后二步,轻盈一跃,半空翻身成箭矢,正对着那销蚀出的大洞,翻转间便冲了出去,又轻盈落下。

指尖燃起些微灵力,以照亮四周,林涟漪见其身处一条甬道,左右皆通,不知该往哪个方向为好。

忽然一阵明亮的光,从左方甬道转角处照映过来,林涟漪被这光猛地一刺,忙闭目,侧身,直迎来人。袖中夜魄白芒立马亮起,未待来人问话,便随主人直冲出去。

但闻得来人一声怒中带着不屑的冷哼,林涟漪觉眼皮前光芒暴涨,一片通红。随即夜魄脱袖而出,与来人法宝撞在一起。

猛地一阵大力沿着法宝传回,林涟漪稍一歪身,借力后退,方向歪向一边,触及细网时脚下用力一蹬,又冲向来人。

不料来人也是这般做法,眼看二人又将撞在一起。林涟漪哪有这么多时间在这里耗费,强行于空中一个拐弯,以侧身之态向其侧面而去。

此时她已习惯了法宝光芒,睁眼时,稍有模糊的视线可见来人使的是长剑一把,绿芒如野兽之眼。因她变招,故而亦变招,令剑身横置,向她横切而来。

林涟漪从容应对,身体更快经过其侧,面门转向,始终直对来人。手中夜魄如风席卷,以柔软之姿缠向长剑。

来人又是一声冷哼,似乎很不把夜魄放在眼里,长剑也不躲避,干脆放弃了林涟漪,直直地切向夜魄。

林涟漪冷笑。

夜魄不负其望,迅疾缠绕其上,绿芒被白芒遮盖了一半,随即一绿一白几乎同时大盛,绿芒尤以锋芒处为亮,夜魄则以边缘处为亮。

林涟漪已知将胜,迅速偷瞄了眼来人脸色,只见来人面色刷的白了下来,随即涨得通红,映于其面庞上的绿芒又有增强,然未等其见效,但闻得“啪!”“啪!”“啪!”的三声,来人面如死灰,怒目中带着绝望。

林涟漪看向其法宝,不出意料,那长剑轻易被夜魄折为四段,剑尖那段无力地掉落,随即是两道剑身,最终只剩了一段碎剑连于剑柄,被来人握在手中。

来人暴怒,面色发青。

却未待其做出反应,夜魄猛地弹了过去,击中其喉心。林涟漪几乎同时后飞而去,下一刻来人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险些溅上她的衣服;夜魄不能幸免,被鲜血喷中,然其不沾凡尘之质,又怎会被鲜血轻易玷污,轻松一收,回到林涟漪手中,其上鲜血了一路。

借着夜魄收回时的光芒,林涟漪见来人面容露出惊愕,绝望之色正隐隐浮现,满面神情便永远定格了。

来不及思索,方才打斗动静极可能已惊动他人,不久便会有人追过来,林涟漪此刻站在囚牢左方,便就近选择了深入左方甬道。

“嗖——”

一支箭从右方直射过来。

林涟漪大惊,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不回头,仍旧往甬道深处逃去,一边防备着面前可能突然出现的敌人,一边左手甩到后背,灵力裹挟,趁飞箭将触及其身时,迎击飞箭。

飞箭立时破碎,同时一团莫名的黑气腾起,如蝇虫般飞舞在她左手周围,似欲钻入其中。

林涟漪察觉到身后黑气之毒,不耐烦地张开五指,将毒气带入身前,在身后射箭之人看不见之处,手掌皮肉瞬时便将毒气吸了进去。

或许见毒气没有发生作用,背后那人隐隐传来讶异之声。

逃至尽头,林涟漪猛地一踹面前挡住她去路的墙,身体横在空中,因墙之力稍稍后退,同时她目光左右一扫,夜魄白芒下,见左边尚有道路,便一个翻身,又恢复直立之态,往左边奔逃而去。

“这见鬼的甬道怎么一丝光亮也没有?如此一来,夜魄之光定会吸引越来越多的敌人。”林涟漪暗想,然而她又无夜视之能,只恨没想到今日境况而早做准备,只好冒这大险,总不能暗了光芒伸手摸出去。

“是谁!”

面前又遇一人,手持弓箭。其弓灼灼蓝芒,似有火焰之炽;箭非实物,多半为灵力所凝,置于弦上,曳幽蓝光芒,直指林涟漪。

林涟漪深深呼吸,不做回答,夜魄立马迎了上去。

不料来人还有同伴,站立于弓箭光芒照不进的黑暗里。夜魄白芒逼近时才隐约现出人影轮廓。

林涟漪反而越发冷静,毕竟此刻惊慌更是死路一条。手中夜魄照旧迎上去,欲先解决拿弓箭的那个。

那人连退几步,手中一拉一放,连续数道蓝箭朝林涟漪射来。接近时,林涟漪惊喜地发现箭中暗藏着黑气,多半为方才吸收的毒气。

好机会!

第六十八章 挫箭

刹那之间,林涟漪已思虑周全。

后有追兵,前头又不过两个小兵,趁现下更多敌人未到,尽快杀了便可,如此即便用了魔神血,死人又说不出去。总之怎么快怎么来!

林涟漪急收夜魄,暗蓄魔神血于掌中,迎着飞来箭矢一掌一掌轰过去,灵力汹涌,接连将之击碎,箭中所藏黑气被掌中魔神血吸引而不得脱逃。仅仅被阻滞了小片刻,她就要冲到射箭之人面前。

射箭之人又疾退,头也不回地对身后那人说道:“这死丫头有点道行,快找人过来帮忙!”

“哼!”暗中那人冷哼一声,似在嘲笑射箭之人没本事,但还是马上离开寻帮手去了。

光芒之中,射箭之人额上见汗,却并不甚惊慌失措,举弓又连射三箭。

林涟漪哪里能让另一人逃走去寻帮手,决心两招之内解决此人,再追上去解决那人。对了,或许追踪过去,还能发现离开此地的道路。她暗笑一声,手中夜魄飞舞如幻,迎面扫了上去。

不料打头那箭于空中一分为三,势头却未曾减弱,紧接着后头两箭也分做六箭,如此九箭飞来。林涟漪又闻“嗖”“嗖”“嗖”三声,又是三支箭离弓飞来。

林涟漪一边感叹着对方发箭速度倒是很快,一边使着夜魄如浪潮左卷,将飞来箭矢先后推翻卷入。待夜魄再舒平时已没了箭矢踪影,只有些黑气缠绕其上,蒸腾不止。

九箭泯灭,尚余三箭。

夜魄来不及卷起,便要与这三箭撞在一起。

若此刻三箭化为九箭,结果还是一样,终究要湮灭在夜魄白芒之中。不料三箭将触及夜魄时,各分做两箭,一上一下,险险地绕过夜魄,各于夜魄上下划过对称的两道弧度,箭头再次指向林涟漪,直奔而来。

林涟漪一惊,脑海中刹那间飘过无垠法宝墨泊的影子,数不清几次斗法中,墨泊也是这般千变万化,轨迹如陨星不守常规。

想归想,林涟漪裹挟黑气的左手已迎了上去。这次她早有准备,想着既然箭矢有变,或许比之先前那些废箭更加厉害,手中灵力便也加固了一层。

选择直迎而非躲避也是有原因的。狭小甬道,恐怕其再变方向,又怕躲避不及,唯有直面击碎之。

然击中箭矢之时还是吃了一惊。首支箭矢还好,不过手中猛地一震,顿感吃力;第二支箭矢因是同时飞来,暂且躲过最宜;至第三、四支箭矢,林涟漪微怒,也不要黑气了,干脆凝了一面盾,一掌轰上,同时毁了两支箭。

第五、六支箭果然又改换方向,朝林涟漪心口而来。

“不可伤她性命!”林涟漪背后,自右方甬道而来的敌人惊呼道。

听得这话,林涟漪更感惊悚,留着性命比死了可怕,那抓她过来的人必是有什么叵测居心。

夜魄从第一、二支箭的碎片中脱身,蓝影席卷第五、六支箭。林涟漪空中转身,夜魄甩着两支箭划过一个弯,反向射箭之人射来。

射箭之人一惊。

林涟漪来不及看他脸色,转身又对起方才发话之人,左掌趁势一挥,手中部分黑气脱手而出,向他面上拢去。

恰此时身后两箭又一个转弯,向林涟漪直刺而来。

林涟漪不管背后二箭,夜魄跟上,紧接黑气一团打向那人。

那人本要以自家法术除去黑气,不料黑气一淡,白芒璀璨,迎面而来。

血洒当场,如血色牡丹怒放,夜魄之下,那人五官已成肉饼一样的模糊一团,连惨叫也不曾发出。大弓尚紧握手中,他就这么被夜魄打入右方甬道的黑暗里。

林涟漪没有丝毫容忍,妇人之仁是要命的东西。夜魄冷厉收回,溅起一片碎落的血珠,一个转身便又狠狠地甩到背后刺来的两箭之上。

两箭如纸鸢遇狂风,来不及转换方向,转眼便射入甬道墙壁之中。墙壁一声尖锐痛呼,撒落下片片发肤,有大有小。

此时射箭之人又发几箭,林涟漪恐方才逃离报信之人走得太远,不得不费些灵力,成一大盾护体,强攻而上,势如破竹。

迎面箭矢,或破碎或被逼转折。不过几支箭的工夫,林涟漪已冲到射箭之人面前,夜魄立成坚冰之质,以极薄之厚度,倾斜劈去,将其自左肩至右腿斜斜劈断。

如未曾劈到一般,似乎并无伤口,更无血雨弥漫。

林涟漪一跃而上,在其头顶轻轻一踩,径直向报信之人追去。

脚下射箭之人因其一踩之力,头颅及半个上身向右下方滑落,剩下一半身体尚站立原处,自左肩至右腿一片光滑的切面如优秀屠夫的杰作,正从不可思议的事实中慢慢恢复,越来越快地沁出鲜血,随即向后方倒去。

一路追赶,甬道拐弯甚多,但所幸没有分岔,故对方虽已远去无踪影,她相信自己不曾跟丢。将至甬道尽头,林涟漪见右方转角处透来一片光明,不禁欣喜,总算摆脱了这片黑暗。

“我听见她的声音了!”

“抓住她!”

正是在那片即将到达的光明中,传来几声愤怒的喊叫。

不好,这报信的人怎么动作这么快!

林涟漪大感不妙,脚下却更快地冲了过去。

两方人马于转角处狭路相逢。

果真是那报信之人。对面六人,均为凶神恶煞之徒,那报信之人正站在最侧,得意地看着林涟漪,仿佛已经逮住了她:“小丫头,你初来乍到,不知道我鬼双城的囚牢都是有密道的。你再厉害又怎么抓得住我呢?”

原来真的是鬼双城的人抓了我。林涟漪确认了。

她不去理会他,而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即不知道这趾高气扬的蠢货有否将她能掌控毒气一事告知其他人。

不过看他样子,应该是光顾着逃命了,多半没有说出去。

林涟漪扫了眼对面六人,法宝各式都有,只有两人用的是她比较熟悉的弓箭,其中包括了报信之人。

甬道左右皆有一排焰色灯火,亮如白昼,光线照映于六人面上,饱经打斗的伤痕清晰可见,看来是有丰富经验的,且多半还是来自这囚牢出逃的厉害人物。

“小丫头,掌事有令,命我等不得杀你。”中间打头的斯文中年人瞪着阴沉的目光,看了看左右,缓缓道,“可你看我等向来下狠手习惯了,若真打起来,怕是会不小心违逆了掌事的意思。识相的,就快快回去。”

林涟漪一挥手中夜魄,作待出招之势,冷冷道:“谁能告诉我出路在哪里,我可饶他不死。”

第六十九章 血攻

对面六人似被震惊,片刻后爆发一阵大笑:“哈哈哈……”

打头那人笑得直摇头,隐隐得还能见到笑出来的眼泪;旁边之人甚至笑得直不起腰来,一人扶墙道:“我没听错吧,这、这小丫头竟然如此猖狂!”

林涟漪压制气愤,只是薄怒,微微一笑,道:“鬼双城若人人如此傲慢,恐怕不日便要灭亡!”

此言一出,六人笑声渐止。

打头的中年人渐露威势,目中杀气腾腾,狠狠道:“死丫头,我便告诉你,鬼双城是地下之城,唯有不断往上走才能见到阳光。掌事虽命我等不得杀你,就凭你这句狂言,我等也要好好折磨你一番。”

话音才落,他身旁三人冲了上来,前后颇有阵脚,剩余二人手执弓箭,蓄势待发。

又是一场恶战,以一挑多的恶战。

身影翻飞,风声呼啸,又有多彩光芒映于墙上,甬道两旁的灯火于战中淫威下惊恐得手舞足蹈,背影却在张牙舞爪。

饶是与青山斗法数次,颇有战斗经验的林涟漪,面对经验更为丰富的三个守牢人,还是明显落于下风。

她明显感觉到这三人道行远超方才被她几招杀死的小卒,能忙中不乱地接下这许多招实在是多亏了青山的喂招和指点了。

对其中随意一人,单挑还可以,若对着三人,又有幽蓝箭矢从旁偷袭,确招招匆忙不已,说是身居险地也不为过了。

夜魄白芒穿梭,挥舞似白雪纷纷;其周围三道法宝豪光威势逼人,却是久攻不下;时不时一两幽蓝箭矢射入缤纷光芒之中,转瞬又化为碎片、消于无形。

林涟漪疲于应付,又怕更多人追赶而来,毕竟甬道来处可躺了两具不完整的死尸,只好动用些两败俱伤的法子,当然是以自身之小伤换敌方之重伤。

待二人居于较近处,唯有一人远离孤立时,林涟漪突起发难,不顾身后二人之威胁,夜魄纵起如虹,直贯其面门。那人匆忙抵挡,不料腰腹暴露,夜魄另一端紧紧跟上,向那人腰腹处横切而去。

那人意识到陷阱,慌忙后退躲闪,却已是来不及了,腰腹前半侧被划出一道血口,但闻一声“啊!”的一声惨叫,那人阵脚大乱,退出战局。一旁中年人忙上前为其查看伤势。

因未能直接腰斩了他,林涟漪甚觉可惜。此时后背两件法宝齐齐打来,其中一人的法宝散灼热火光,灼得林涟漪背部皮肉焦糊,疼痛不已。

林涟漪亦惨呼一声,这以伤换伤的代价略高,不杀了那人实在可惜,可要再对那重伤之人补上一切已是来不及了,只好回身应战。

背后焦糊,恐怕连着衣裳也粘在伤口上了,转个身亦觉痛苦。

林涟漪行动间甩下几滴疼出来的眼泪,来不及感叹什么时候眼泪这样不值钱,一声娇叱夜魄席卷。

另外两人见一人被林涟漪以如此方法重伤,都愤怒不已。其中一人抽空怒道:“你这丫头手段如此残忍,我必要为我兄弟报仇!”

林涟漪暂不予回应,至有了间隙时才冷冷回应:“却不知你还记得你家掌事的命令吗?”

那人怒吼:“老大,我忍不了了,让我杀了她!”

“掌事有命,如何能杀?”站在一旁的中年人摇摇头,往战局这边走来,似要加入,同时斥道,“你们几个懒货,平日里不好好修炼,今日连个年轻丫头都打不过。”

中年人手中法宝似剑似刀,不明其类,打入战局时,早有防备的林涟漪稍稍吃了一惊,方才未看真切,还以为是正宗长剑。

感其招数,与其法宝一般,剑法刀法皆有,变化极快。林涟漪目光敏锐,一看便知,若非其道行颇有些深度,又加之招数熟练,如此做法,剑法刀法都学了点,偏偏又没一样练到极致,单挑之下,必得死无全尸。

但比起方才被林涟漪重伤之人,此中年人修为更高,林涟漪顿觉压力,几招下来开始左支右绌,以伤换伤之下,身上小伤又添几处。

轻微一声切肉声响,于法宝光芒间几听不得见,林涟漪右腿受伤,堪堪躲过,身体微微一晃,险些不稳。好好一招就这么被拆了,夜魄本应切在对面那人的脖颈上,不死也要放半身血,现只能狠狠扇他个耳光。

三人见林涟漪似有不稳迹象,忙趁势而攻,法宝光芒更盛。

林涟漪伤腿一跃,以血为暗器,在夜魄掩护下刺向中年男子以外的两人。

中年男子惊觉其招,却是来不及相助,虽知无用还是匆忙提醒道:“小心……”

话不过二字,两滴鲜血触及二人,如虫蛊附身,破洞而入。

“啊!”

“啊!”

两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长长的甬道之中。

林涟漪总算寻着喘息机会,趁中年人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舒了口气,冷冷地瞥了一眼惨叫中的二人,跳出战局,夜魄直舞向从旁射箭之二人。

二人尚不知同伴何以重伤,看向林涟漪的眼神中深具惊恐。或许是从未见到如此人物,惊恐之中只有连连射箭,随即抛下靠墙喘息的受伤同伴,转身便逃。

林涟漪一边化解射来之箭,同时左臂沁血,又两滴鲜血朝正欲逃走的二人刺去,紧接着夜魄轻盈如水袖温柔,舞向靠墙挣扎的伤者。

头颅自脖间切开,林涟漪战到现在,已有吃力,夜魄未能把握好方向,轻轻一带,便将头颅拍向一边。

她眼前被淋漓汗水模糊,未见得二人如何狼狈跌倒,只又听几乎同时的两声惨叫,断定接下来与中年人对战时,再无箭矢从旁干扰,小喜之下狠狠地擦去了满脸汗水,转身直面暴怒异常的中年人。

那最先受到林涟漪鲜血攻击的二人已是惨死了,中年人查看过其死状,现已如一团火焰般站在林涟漪面前,誓要将这死丫头烧成灰烬。

不够冷静的敌人除非实力太过强悍,否则不足为提。夜魄来回几道白影,加上多耗费了几滴血,中年人被鲜血擦着了发梢,自身却无感觉。

林涟漪紧绷的心弦一松。

果然短短瞬间,中年人爆发一声惨叫,不作迟疑,手中刀剑两像的法宝一挥,将头发连同顶部大块头皮尽数切去。

已经迟了。

林涟漪不再逗留,转身离去。背后又传来不甘的惨呼,声音渐弱,直至湮没。

林涟漪断定那二人死状必是七窍生红烟,伤处作紫白。紫白乃血中毒质提前外放,使伤口呈现中毒迹象,红烟乃毒蚀周身血肉而成。

此法她自然不曾对青山用过,只曾用死肉尝试多次,肯定若遇大敌,可如此使用。

按照夜魄上记载的本派法门赤天,血液会渐渐向魔神血靠近,虽永远不能达到那种程度,但无时无刻不在模仿。平日里于体内流淌的血液与魔神血混久了,自身也可外放毒质,可惜一旦离了身体便不能再控制方向,得胜后又不可收回,实在浪费。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林涟漪才闯到甬道尽头。

第七十章 老友

竟然无人守门。

背后喊杀声将至。

林涟漪来不及思考,几步冲出甬道,黑夜如墨。

鬼双城真是地下之城吗?

林涟漪惊见原来这甬道出路开在半空,横于两座紧邻的山丘之间,与对面山丘之中的甬道相连。她俯视下方,几丈之下便是街道,来往行人稀疏,且无人向上看来。

又抬头一眼,上方闪烁着莹莹光辉,五彩斑斓,如星海连绵,又比星海更加绚烂夺目。

既然是地下,上空的这些光彩应当是夜光石一类的吧。林涟漪猜想。

“死丫头就在前面!”

林涟漪隐隐约约听甬道之中传来,再不迟疑,化作一道耀眼白芒,御宝而上,向那一片夜光石飞去。

方才甬道之中听他说要往上走,想来也是没错了,地下城之出路应当就是在上方了。如若逼人太甚,不过回到地面,混入人群之中罢了。

身后追上来的人喊叫着出了甬道,见空中人影白芒,纷纷御宝急追。

直至夜光石嵌满的天空,林涟漪寻之又寻,意识到逃出去恐怕没这么简单。

放眼望去,绚烂无边,此外便是坚硬无比的石土,莫说出路,连个虫洞都寻不见,何处见得着出路?

身后呼啸之声又近,林涟漪不得不先逃为妙。

一前一后,就这般于地下空中追逃,估摸着已经过了好几里地,林涟漪忙中惊叹鬼双城占地之大,若是地上之城,倒也没什么可惊叹的,只是地下之城皆需人为开凿,这份工夫不知多少年前设下,延续至今,实在是鬼斧神工。

一路掠过的地面之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林涟漪匆忙飞行间,不得仔细观察,只感觉到一个大概方向,应当是从荒凉偏僻的牢狱之地进入繁华市井之处了。

然鬼双城作为天涯教一大分派,绝不可能养闲人,地面上往来行人,必身怀法术,此刻地面已有人抬头看见异象,正往林涟漪处而来。

林涟漪大感焦急,如此恐怕先前所想的混入人群之法不得实现,若再找不到出口,恐怕落入魔爪永不能逃脱。

正焦急间,前方一片夜光之中,乍然出现一个大洞,黑黝黝的如海底归墟,深不可见,而之于林涟漪来说,当真比通天之树之于天下渴望成神之人还梦寐以求了。

身后之人似乎也发现林涟漪到了大洞之前,竟无人因其将逃走而愤怒,反倒有人疾呼:“死丫头走投无路了!快抓住她!”

林涟漪虽觉奇怪,此刻却哪管这些,不逃难道等死吗?夜魄方向一偏,载着她向前上方墨黑的大洞而去。

黑色的洞口如闭起的血口,随着林涟漪的接近从椭圆渐成正圆,即血口慢慢张开。其中隐隐闪烁着淡淡的光泽,仿佛灯火朦胧,与外界星海夜光迥然不同。

洞口并无障碍,林涟漪轻易冲到洞口,正往上飞行时,猝然见头顶一双谨慎的眼睛正盯着她。

那人面貌如狼般冷厉,双目金瞳,亦如狼的深邃,金发除颜色以外,并无与常人不同之处,扎束得倒也干净利落,只从发间透出震撼人心的沧桑。他孤身站立于洞口,浑身透着来自荒原的王者威严。

林涟漪眸中尽是惊慌,与之对视第一想法为“不好”,第二想法便是给三倾门丢脸了。

想我怎么也是三倾门唯一传人,此番头一回闯入江湖,莫名被弄晕了运回鬼双城,醒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晕的,后又被几个小厮欺负到抱头鼠窜、浑身是伤,如今好不容易寻到出口,抬头看见那里站着个似乎是邪道高手的人物。

林涟漪不得已,冲上去就是一挥,夜魄从脚下飞至前端,猛朝那人击去,气势汹汹似不可抵挡。

那人见状,不但不惊讶,反而于轻视之中略微失望地叹了口气,伸手就朝夜魄抓来。

夜魄白芒之下,可见林涟漪面如土色。

她本想虚晃一招,趁机逃了便可,不想对方果真是个十足高手,连这样稍稍后退便可躲过的招数也要强行拆解,看这架势似乎不把夜魄抢去便不甘心,她匆忙令夜魄偏离方向,一个回转,欲躲过那人伸来的手掌,却不见那人五指如何变化,只速度超乎常人,竟还是将夜魄一端牢牢抓在手中。

顿时脸色煞白!

怎么办?夜魄是三倾门至宝,万万不能放弃,那便只好放弃朱砂了。

林涟漪心念一动,朱砂不情不愿地被使唤着出了袖口,疾速向那人刺去,红芒明灭,如血泪永恒。这也是自林觅愔死后,朱砂第一次被正式使用于斗法之中吧。

下一刻,便是抛弃朱砂,竭力挣脱那人,携夜魄逃离。

前路漫漫,还不知去处。朱砂为祭,便当初入江湖的代价吧。

林涟漪心中默叹,正欲发力,不料朱砂红芒如红月悬天,陡然间光芒盛大不可直视,又似陨星落地般转瞬千万里,空中余一道长长红影,待她惊奇不已,才反应过来时,它已将那人逼退数十步,手中夜魄更是早已松开。

红绸!

她大喜,收回夜魄,朱砂得意归来,满身红光,入她袖中。因之喜悦,周身伤口都放松了些,血流更多,但林涟漪已管不了这么多了,趁他还没反应过来,走为上策。

“别走!我有办法!”

正动身之时,手中朱砂传来声音,真切如常,却不是从耳中传入。林涟漪感到其声自手上经脉传入,必是来自红绸。

她匆匆看了眼面前情境,墨黑如永夜的世界,此外唯余灯火茫然,每一片都是一般颜色一般光泽,莫说方向莫辨,远近亦难以知晓。

若不听红绸之言,恐怕也难出去,不如暂且听从红绸,毕竟这蛇妖能从鹰魔族血洗暮雪千山的灾难中逃出来,又好歹也活了千年,定有些独特的手段。

此时林涟漪站立洞上地面,与那高手各立洞口一侧,下方追来之人声音嘈杂,却似乎轻了许多,听声音是逼近了。

一种怪异力量自紧握朱砂之手侵入身体,林涟漪知红绸所欲为,无非暂借体附身,以施逃脱之法。她顿觉不安,谁知道此后红绸还会不会归还身体了?然当下别无他法,只好任由红绸附身。

红绸如愿得了对林涟漪身体控制之能,不慌不忙,五官柔化成水,眉目渐露隐隐傲然之态,面对金发高手,略显匆忙地道:“百年老友,狼王不会不助我吧?”

第七十一章 府邸

原来是狼王。

对面那金发高手蓦然一惊,金瞳微微放大了些,一时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淡去了不少。

他张口欲言,却听洞外人声逼近,迅速打量了一眼林涟漪,疾速道了一句:“不要用法宝,得罪了。”

林涟漪被猛地拉起,眼前灯光忽地一闪,狼王拽着她疾速飞奔,疼痛感猝然袭来,手上大力几乎能把她整条手臂撕拉得脱臼,她忙用起自己的双腿,极力飞奔却还是赶不上他的速度,由他拽着飞去。

“不要着地。”红绸提醒道,同时以其意识令身体悬空,由着狼王带领。

待双眼习惯后,二人飞奔速度也稳定下来,林涟漪手臂撕裂之感轻了许多,但见周围灯火如影般后退而去,连绵不断如两条长龙,一直向前延伸,似与甬道之中无差。

几次转弯,不到片刻,灯火忽地熄灭,眼前豁然开朗。

几十丈之前,府邸恢宏,森然而显王者之气,占地广大,不能测量。大门上一匾额题字“狼王府”,甚是大气,墨黑夜光石为建筑之材,却散灼灼金光,整座府邸如黄金所筑,奢华不已。

夜光石铺就的天空低低压下,璀璨缤纷的光芒与府邸金光相映,于色彩上令人叹为观止,于气势上不显花哨,反而更添威严。

墙瓦着黑色之体,曳金色之气,仿佛神秘的召唤,林涟漪大观之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红绸借林涟漪身体,轻轻一笑,目光流转间,朝狼王说道:“想不到狼王进入人族聚居地后寻了这么个好去处。”她言语中有些取笑的意味,颇似老友相见的交谈,令林涟漪对这一蛇一狼之间的友谊打起了兴趣。

狼王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府邸中走去,道:“快随我进去,过会儿若那帮蠢货看到你了,我也帮不了你。”

红绸忙跟上去,继续打趣道:“狼王自荒原而来,抛下为王为霸的逍遥日子,委身于小小人族门派做个手下,今日竟连一帮人族蠢货都不能使唤,我见了都觉委屈。”

狼王并无愤怒,淡淡道:“入乡随俗罢了——人族对妖族的偏见你又不是不知道。”

红绸暂时沉默下来,随即低低哂笑一番:“小小人族……”

林涟漪听他二妖对话,不禁暗想:狼王竟是如红绸一般真正的妖族,不知蝎王是否也为妖族?这就奇怪了,曾听人说到,天涯教虽为邪道,对于非人族类也是自视甚高,怎么鬼双城竟然重用起像狼王这样的妖族高手?

另外更令林涟漪感到奇怪的是,正如红绸所言,狼王在荒原上为王为霸,岂不逍遥自在?如今进入人族聚居地,又是鬼双城这样森严的地方,岂不委屈了自己?既是受委屈,又为何来到此地呢?

难不成狼妖一族也发生了像暮雪千山蛇妖族一样的变故?

林涟漪一时间难有头绪,毕竟暮雪千山蛇妖族千年前被鹰魔族击败一事传扬于人族的天下,她自然知道许多消息;但这狼妖一族,她却从未听闻,那片荒原在哪里,狼妖族实力如何,以及狼妖之王实力如何,她都不曾听闻半点消息。

可是能和千年蛇妖红绸成为老友,少说也活了几百年了,加之鬼双城重用,放在人族之中必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人族虽小,这里却是他们的天下。”狼王语气依旧平静,此时已走到府邸门前,狼王抬手往旁轻微一挥,门缓缓打开,其中光景,显露于林涟漪、红绸眼前。

满地荒草,如回到荒原一般,莽苍葳蕤,无风而寂,或许正是狼王曾经称霸的荒原模样。草上无一树一花,于人族而言,待久了或许觉得枯寂,于狼王而言却是正好。中有一条和墙瓦一般曳着金光的黑石铺就的道路,通往前端正房。

背后大门轻轻关上,狼王领红绸前往内宅,道:“我有要事需出去一趟,你暂时不能出去,便先在内宅歇息。若有问题,回来再谈。”

红绸边走边望着满地荒草,皱了皱眉,又抬头对着他背影,故作娇羞道:“你既要出去,便请为我带件女子衣裳进来,否则即便我有法子出去,也不得离开啊。”

狼王闻言,放慢了脚步,侧过头瞥了她一眼,又立马转了过去,加快步伐,道:“好。不过衣裳样式恐怕不能如你意了。”

红绸捂嘴轻笑,柔媚无限:“狼王肯为我一介流亡蛇妖买身衣裳,真是我莫大的福气,好好珍惜还来不及,哪还能嫌弃样式呢?”

狼王在前头并无反应,似乎已习惯了红绸的言行举止。

至内宅之外,狼王止步,向内指道:“偌大府邸,只我一人,内宅之中,你随意。”

他言罢便转身离开,走时还不忘低头别眼,避开红绸身体。

红绸在他身后轻轻笑出了声,取笑意味又浓几分。

待狼王离开、大门关上,林涟漪才释放其恼怒情绪,从红绸手中抢过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大步走向内宅之中随意一处屋室,口中怒道:“你既知我身上负伤又衣衫已破,为何不早告诉他!”

红绸尚不肯回到朱砂之中,仍附于林涟漪身上,以意念传达道:“我也是头一回附于人身啊,能记得这许多人族禁忌已是难为我了,你不也没有及时提醒我嘛。”

她语中带笑,说的却也在理,蛇妖族真身是蛇,自然没这么多礼俗困扰,狼王亦是如此,两妖族老友相谈,怎会想这么多?还不是她林涟漪没有及早提醒的错?

林涟漪无奈,只得冷哼一声。

红绸曾说,若到危急时刻,她可唤醒之,共同对敌。方才与狼王对峙之时,她分明没有唤醒红绸,红绸却自行出现,看来凌飞雪的封印对其效力越发无用。若非此时还要借助红绸力量,才能在狼王帮助下逃脱出去,她真想尝试着加固一层封印。

红绸仿佛知她心中所想,幽幽道:“小妹妹,你我现在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若敢动我,狼王定会助我消灭你。”

“恐怕狼王没回来,你便要杀了我吧?”林涟漪暗暗戒备,同时打开屋室之门。

此门亦是以夜光石所做,打开时还需更大的力气。内部摆设简单,床铺、桌椅倒很齐全,只是皆蒙了一层灰,桌上茶壶茶杯上的灰更重。

林涟漪蹙起眉,手中施法,集聚灰尘,顿时屋内灰尘尽向她手掌聚来,随即一挥而空。

红绸轻柔安慰道:“只怕小妹妹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把这副难得的身体给毁了呢,如此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第七十二章 旧事

红绸所言正是她所盘算的。关上室门,林涟漪不再接着这个话题,坐到床上,仔细检查伤势,又问道:“你一个蛇妖,如何与狼王认识?”

“想当年我初次遇见他时,他还是个妖族中不可多得的蠢货,若非我指点他,狼族绝不会以他为王。”红绸毫不掩饰对狼王的轻蔑,“说是老友,其实更像是师徒呢。”

“不可多得的蠢货……”林涟漪暗暗咀嚼这句话的含义,猜想红绸年纪多半能狼王的奶奶了,后又感叹每一个强者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弱小岁月。

“小妹妹,莫要取笑狼王,现下你在我眼里,也是个不可多得的蠢货呢。”红绸顺带着把林涟漪也取笑了一遍。

林涟漪却不生气,检查伤势已毕,正开始引灵力过经脉,细细修复伤口,尤其是烧灼得焦糊一片的后背,丝丝缕缕的力量带给伤口处皮肉缓缓注入的生命力,迅速恢复的伤口隐隐传来不适。

她自信笑道:“不错,我今日是蠢货,在千羽林受道行浅薄的张珅诒欺负,在鬼双城被几个守牢的追赶得如丧家之犬;可来日却未必了,或能超越狼王,于人族中为王为霸。却不知千百年来聪明过人的暮雪千山蛇妖族后裔,今日混得如何?”

她自然不知红绸心情如何,但虎落平阳被犬欺,想必极是不舒服了。

红绸久未答话,半晌才道:“我自负离开暮雪千山后,素来聪明。至于栽在凌飞雪手上一事,实是被逼无奈,出此下策,失败也是因缘所致。若回溯七年,即便知道斗不过凌飞雪,我仍会抢夺那宝物。”

林涟漪身体一震,想不到她会如此回答,执着如斯,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她不禁摇摇头,一番措辞之后才道:“如你所说,我们在一条船上,你既自认为比我聪明许多,便想办法救我俩出去。至于其他,只有出去再说。”

红绸轻轻一笑,似看透了林涟漪的心思,徐徐道:“抓你来的可是鬼双城的掌事尽生啊,我栽在你师父手中之前,曾听闻他的名号,他来历不详,但修为高深,身兼两职,一为鬼双城掌事,二为罗舜玄、罗舜婵之师。狼王在鬼双城中权势再大,也是不敢轻易放你出去的。

“牢房里那人族将你指引到此,还不知是否为通向外界的坦途。若是他骗了你,此地离外界甚远,饶是有狼王的帮助,也不可能不惊动任何人而离开。你身上又带伤,更加难以轻易离开。现今之计,恐怕得等千羽林的人来救你了。”

林涟漪停下修复伤口,微怒:“千羽林本事再大,尚不知鬼双城究竟在何处,即便知道,又如何能冲破重重阻碍前来救我?”

“小妹妹,我被困在朱砂之中,助你至此,已是竭尽全力,你弱小不堪,被困于此,倒怪我无能了?”

林涟漪无言以对,难不成放她出去吗?

身为弱者,真是处处受挫。

被这当年败于自家师父手下,如今嘲笑她弱小不堪的蛇妖一讽刺,她反倒冷静下来,既然暂时无计可施,也只有先修复伤口,尽快恢复巅峰水平了。

周身上下,数后背伤势最重,此外腿上伤势较重,其次为左臂,五脏六腑倒无大碍,这与林涟漪七年修炼斗法,鬼双城人受其掌事命令不得伤她性命都有关系。

多亏修炼之人身体强壮,她又曾脱胎换骨,至今伤口已基本不再淌血。然深深浅浅,有的甚至险些伤及骨骼,还需些时日调理。可惜对处境窘迫的林涟漪来说,这好些时日怕是很难得了。

后背传来的疼痛之感在力量的刺激下稍稍加剧,为了愈合,林涟漪只能强忍下来,险些痛出声音来。

红绸轻轻感叹,却也帮不上什么忙,毕竟人体还是人族自己熟悉些,修复伤口之法于人族还是妖族也都差不多,没什么可帮的。

待林涟漪尽力初步修复了所有小伤,对大伤也做了尽量的处理后,狼王才回到府邸。

衣服是带来了,样式上倒也过得去,至少从身体的主人林涟漪看来算得上上品,这让她不由得想起颇会为女子挑选衣物的刘垣冽来。不过看狼王模样,多半是举出穿着之人,也就是她的年龄样貌,令店家帮忙选的。

红绸惊讶道:“昔日荒原上威武不凡的狼王竟然这么会选女子衣裳,真是奇啊。”

狼王不好直接看她,便淡淡瞥了内室一眼,道:“你快些换好衣裳,我还有事要问你。”

红绸抱起衣裳,走入屏风之后,窈窕身姿在满屋金光的萦绕下,映在屏风之上,如诗画里走出的佳人丽影,醉月朦胧,烛火凝辉。

狼王自然不会似市井小人般把头凑过去偷瞄,他本想清一清茶壶上的灰,发现已被清理过,便带着茶壶出去,片刻后不知从哪里取了满满一壶水,摆在桌中央。

红绸从屏风后走出,坐于狼王对面,悠然道:“狼王是想知道为何尽生要抓我过来吗?”

“这人族少女是万寒径的女儿林涟漪吧?”

“正是。”红绸毫不犹豫地答道,脸上笑意浓了一分,“怎么?狼王不会是忌讳我这身体主人的身份,怕收留我会招惹大麻烦,故而想要我流落街头吧?”

狼王皱眉,略有不满:“我并非背信弃义之妖,可你先前并未如实告知我,岂不是对我存有疑虑吗?”

红绸嗔道:“当时情势危急,我如何告知你?枉我当你义薄云天,以为你不问是相信我,原来不过是没想到这层。”

狼王对着这口齿伶俐的蛇妖,一时语塞,不知有没有后悔提到此事,只好又问:“这是人族恩怨,却与我无关。我倒好奇,你明知她身份,亦知与她相关必是自找麻烦,为何仍附身于她?莫非你于江湖上闯荡千百年,竟也受了什么重大打击?”

红绸掩嘴轻笑,道:“呀!被狼王发现了,正是如此。我被一人族高手重挫,情势真是比今日你所见所闻还要危急,才不得不寻了这个小妹妹,与她合用一具身体……”

“合用?”狼王激动地要站了起来,惊讶不已,“这小妹妹尚有意识?”

红绸见状,笑得花枝乱颤,掩嘴已不足以维持本就没有的矜持了:“是啊。不但如此,”她缓缓抬头看向他,眨了眨秋波荡漾的眼睛,柔媚中带着俏皮道,“我看着你的时候,她也在看着你呢——一清二楚。”

狼王目瞪口呆,被这大胆蛇妖的行为吓得不轻。

第七十三章 妙法

他震惊地凝视眼前少女许久,却不知是在看少女还是看心思难以捉摸的千年老蛇妖,眼中写满了两个字:“你又不告诉我!”

徐徐吐了一口气,他冷静道:“何时你竟变得如此良善了?附身于人还留她魂魄。”

见他如此惊讶,红绸似乎很得意,她渐渐止住笑声,半开玩笑地道:“本是想驱逐其三魂七魄也好占山为王的,可惜这小妹妹身份特殊,又居于千羽林,若有半点问题,林恬一眼便知,我只好留着她了。”

狼王皱眉,似是看向这副身体的真正主人,问道:“小丫头,你竟没有借千羽林之力驱逐她?”

林涟漪也是被红绸的坦言吓得不轻,才缓过神来,听狼王一问,简单答道:“红绸于我修炼有帮助。”

狼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一笔交易,是吗?”他对这个人族少女没什么兴趣,顿了顿,转又问红绸道,“我可以为你另寻一副身体,你……”

“才不要!”红绸轻抚脸颊,道,“这小妹妹天资极高,容貌又美,换一副身体岂不吃亏?”

狼王无奈,道:“如此我可相信,你附身于这人族少女之日,情势是有多危急了,竟舍得放弃你暮雪千山蛇妖族的身体和三倾美人凌飞雪的容貌,害你之人莫非是鹰魔族?”

三倾美人凌飞雪的容貌!

林涟漪大惊,原来红绸容貌竟是依着凌飞雪所塑。

记得茯苓村时,红绸曾有意杀她,最终却不知为何放她一命,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没发现,原来小妹妹你的姿容越看越像我呢!”

此话之意,便是说她长得越看越像凌飞雪了?

可是,她和凌飞雪容貌并不像啊。

不仅她如此认为,若真有几分相像,狼王早就认出来了。

既然并不相像,这句话又是何意?

林涟漪不得其解,思考中却意外地浮现出一个惊人的想法:难不成现任教主和前任教主之间有什么秘密关系?

此想法一出,连她自己都觉不可思议,一时间茫然无措,自她记事起到七年前最后一次见面,其父言行举止纷纷闪现眼前,随后凌飞雪一袭白衣的婉约之姿飘舞眼前。

她慌忙将这惊人想法抛得远远的,然再一思索,却还是将之拾了回来,陷入久久沉思。

红绸低头捋起长发,幽幽道:“鹰魔族还比不上她的手段。”

狼王还要猜测一番,红绸有意转开话题:“我既已落得如今状况,被这小妹妹连累得困于鬼双城之中,不知狼王有何办法救我出去?”

“并无妙法。”狼王坦然,“她既是千羽林林恬的远亲,又是在与千羽林弟子出门之时出了事,千羽林弟子多半会寻过来。我本可以趁乱送你们出去,但现在正道那边也乱成一团,等到千羽林千里迢迢来人相救,也是多日之后了。”

“千羽林出事了?”林涟漪抢在红绸前头问道。

狼王听出她的语气,幽深的目光直视紧张不安的她,面无表情地肯定道:“丫头,方才我出门,就是为了挑出你爹手下的得力大将迁史与你千羽林东林大弟子何素霖的私情,好逼他们退出江湖、远走他乡!”

“什么!”这次是林涟漪和红绸同时惊呼。

狼王淡淡笑道:“罗二小姐派我前去,我不得不遵从。如何?”

“做法温和,不易招致万寒径的报复;一石二鸟,千羽林和观海山都将遭到耻笑。很妙,很妙。”红绸面色渐冷,柔媚之意缺了几分,“看你神情,应该是很顺利了?”

狼王点头道:“正是。所谓天涯教当今教主的心腹,实力也不过如此。”

林涟漪只有默默。迁史、何素霖都与她相关,可如今她自己亦身陷险境,自顾不暇,更帮他们不得。眼下还是靠着红绸的这位老友苟活下来,难不成要埋怨他奉命行事吗?

或许逃走也好,总好过来日被发现了死在正道或者邪道手中好吧。

她只能这样安慰弱小得一无是处的自己。

或许死在这里也好,总好过来日众叛亲离吧?

忽然又冒出一个惊人想法,瞬间疲乏之感悄悄如潮水漫入周身,年少却似垂暮苦,果真只是强说愁?

红绸叹道:“我亦思考许久,难有妙法。然总不能坐以待毙,如今唯有一法,烦请狼王外出时寻找易容之术修习之法,这小妹妹天资极高,想必不过几日就能熟谙此术,到时若正道不得搭救,我便自己出去。只恨从前未尝习得易容之术,到今日后悔不已,”

狼王眼中一亮,似乎对这法子很觉惊奇,道:“倒是个好办法。只是易容之术流传不广,怕会费些时日。我狼王府中还算安全,你便暂且居住几日吧。”

红绸微微低下头,双手托腮,清澈的眼眸中映出的狼王模样亦温柔了几分,她启唇言说间,两颊中梨涡温柔,似有酒意潆洄:“劳烦狼王多多照顾了。”

狼王尚未有所反应,林涟漪对红绸做法已是极不满意,既然已挑明了身体的真正主人还有意识,竟还借着她的身体行如此妩媚举动,忙抢过控制能力,猛地站起,侧过身道:“多谢狼王相救,我想休息了,狼王请回。”

狼王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许久,见林涟漪还在怒火上,红绸甜甜笑道:“小妹妹,是我不对了,你莫要生气啊,这样伤势恢复会变慢的呀。”

林涟漪忍不住要骂一句“你故意的”,却还是强忍下来,怒不答话,便要睡觉。

红绸笑了一阵,也就静了下来。

千羽林。

西林西北潜修地。

西林本有一块潜修地,位居西林西南方,如东林一般,在三袖盛会之前,总是有一大批人前往驻扎,往往一停留就是三五年。

至于这片潜修地,是专为无垠开辟的,三袖盛会以前,这个西林备受瞩目的弟子,都会在这里修炼,以期于三袖盛会上大放异彩。

自从渚沙闭关之后,还没见他出来过,日常饮食起居,都是在闭关阁中度过,监督无垠修炼的重任,随着指引西林全部弟子的责任一起,都交给了渚沙的师弟云随烟。

偏偏云随烟又喜好放养,一众弟子,若是不出大事,他都是不予理睬了,是以管教弟子之责,从渚沙传到他手中,没过几日又被西林大弟子胡衷恣揽下。

监督无垠修炼之事,虽有渚沙闭关前再三强调,云随烟去了几次潜修地,见这个小弟子修炼尚算努力,便也稍稍放任。偶尔手痒,会前往潜修地对这个弟子的招数上指教一番。也只有这时,大弟子胡衷恣才能看出他有好为人师的一面。

不过,云随烟也只是在招数上有所指点,至于修行上,他总说靠个人天资,如若无垠不问,他便也半字不说。

第七十四章 凉薄

胡衷恣一边操心着一众师弟的修炼之务,一边见这个闲暇得过分的师叔越接近三袖盛会,对无垠的管教越发放松,只好又擅自将监督无垠修炼的责任担了下来,时常前去察看。

无垠的确是个难得的修道人才,就胡衷恣所感,每次见面,他都比上一次进步许多,若哪日不曾进步,必是准备着突破,下一次会进步更甚。

不仅如此,胡衷恣甚觉奇怪的一点是,无垠向来独居于潜修地,自身修为长进那是天资和勤奋使然,但有时与他斗法,发现他临战招式上长进颇大,且时常有些出其不意的招数。

除了有时突发兴致前往指点他修炼的云随烟师叔,也只有时刻关心他的师兄会教他几招了。胡衷恣直觉而言,这些出其不意的招式,似乎专为拆招而备,与其斗法时,这些招数的确也颇有效用。

自然了,一个修炼之人自创些独特招数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若胡衷恣沿着此线索追究下去,或许真能发现什么,可惜这种念头闪过一两次,便被他轻易归因于无垠天赋异禀了。

无垠不是没有发现胡衷恣的疑惑,但其对此并无解释,任之忘却,果真在一次试探性目光之后,便也没有紧逼了。

他偶尔不由自主地遥望北林方向,或者说是北幽山,痴望片刻后才意识到又出神了,却也没有背过身而不管不顾。

白衣冷然,他皱眉甚紧,心事重重。

几日前北幽山上,那少女身影温柔,眉目含情,却被他一语伤心。她唇齿间的愤怒,如夜寒霜冷,一字一句莫不震动其心扉,至今余音不散,酿做酸楚无限。

可是他自己,当日言行,岂不也如夜色凉薄?

身为卧底,从一方,背一方,已是两头辛酸。如此险境,你我皆深陷其中,我何来保证?何敢承诺?何能倾心?

绿水……

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林涟漪失踪的消息随着叶筱钰的归来传回了千羽林,与之一起扩散的还有何素霖与邪道天涯教教主心腹迁史私奔的丑闻。

因何素霖一事,东林蒙羞,胜于七年以前林涟漪母亲林觅愔与万寒径为夫妇一事暴露之时。因林涟漪一事,东林又是一片混乱。

东林不过八位弟子,如今又离开了一位大弟子,郜落霜仍在五桥村待命,另外三林必须再派弟子前往搭救。

北林韩朗嫣、杜枫香听闻此事,迫不及待要出发前往五桥村,被风远篷拦下后,还闹了出夜半出逃的戏,被早有准备的裘蓁蓁抓了个正着,当场被罚面壁十日。最终商议之下,北林是派了风晰天和其他几个厉害弟子前往五桥村。

南林派出弟子中并无张珅诒,许是爱女心切,不想其接近天涯教四大分派之一的鬼双城吧。

西林之中,此事仍旧没有惊动渚沙,一切全由云随烟做主。商议定派出弟子人选之后,胡衷恣先后前往了两处潜修地。

至无垠所处的潜修地,今日竟见他伫立怔然,胡衷恣颇为意外。

“我西林修炼最勤快的弟子今日怎么开始荒废了?”

无垠一惊,转身正对胡衷恣,神情恢复正常,淡淡一笑,称呼道:“师兄。”

胡衷恣点点头,上前道:“师弟,距离三袖盛会只剩下三年了,你入门晚,更要好好修习,切勿过分倚仗天资。”

无垠点头道:“是。”他顿了顿,微一皱眉,不禁疑问道,“师兄,三日前你才来督促过,怎么今日又来,是否有事相告?”

胡衷恣目光凝重,道:“东林林师叔的远亲林涟漪,自从茯苓村娘亲出事之后,便一直暂住在东林。前些日子青罗城那边出了个邪道恶人,百琐庄刘垣冽师弟和东林郜师妹等人前往五桥村惩恶扬善,林涟漪随他们而去,不想半途失踪,多半为鬼双城人所抓,现下我千羽林正打算派弟子前往营救。”

“郜师妹等人正在青罗城中等待我等前往相助。”

无垠听得“林涟漪”三字,已是心中一抖,又听闻林涟漪出事,更是震惊之下,紧张不安。他恐胡衷恣看出他神色不对,下意识地微微低下头,避开与之直视,眼前已尽是北幽山无数个夜里舞动着那蓝色丝带样法宝的清丽身影。

他袖中墨泊似感受到主人的心情,轻微动了一下。

“云师叔本打算派你前往,但以我之意,此次出行,是从偌大一个鬼双城中救出一个与正道邪道都有些微妙关系的女子,他们捉她之因尚不清楚,但多半与其身份有关,故……”

“恐难成功?”无垠嘴角不经意间颤抖了一下,双腿不知何时已僵直而无知觉,两手下意识地握紧成拳,意识到反应过激后又悄然松开。

松开的双手间,两边五指仍旧弯曲,似时刻准备着抓紧,当下却是抓无可抓。清风灌入又漏出,无限温柔似虚影摇过,掌中剩下几分遥远的凉意,细察却是两手空空、只影为伴。

林涟漪。

绿水。

青山早已知道了绿水的身份。

放眼望去,整个千羽林寥寥几个女弟子,最有可能身怀独门法术且不得不暗中修炼的女子,加上其年龄不过是与他相仿,仅凭这两条线索,最有可能的就是东林的门外之人林涟漪了。

他不知她是否为邪道卧底,但其生活,必是如他艰难。或许她七年以前道出的并非万寒径亲生女儿的一番说辞,可以令她摆脱邪道孽种的身份,然世俗偏见,江湖正道正统之下,安有她容身之地?

所谓东林的容身之地,安知不是表面和乐,实则在深心里不过偏僻一隅?

所谓千羽林的仁慈,教她暂住在东林,安知不是监视?

世间凉薄,更伤心者,乃我更凉薄,再伤心者,乃我不得不凉薄。

他不露声色,道:“谢师兄替我回绝师叔的意思。此番出去,于我而言,多半徒劳多于历练,倒不如留在这里修炼。师兄早去早回,师弟唯有倍加努力,才能不辜负师兄的关照。如此师弟现在便修炼去了。”

“不必客气。你去吧。”

深夜。

深秋的冷风衬得凉薄更加凉薄。

无垠张开双臂,在冷风里停留了一会儿,阵阵冷意袭入周身,他却并无退缩。

当日夜里,他提出以后少见面时,绿水是否也这样觉得寒冷呢?

他背负一把长剑,迎面冷风,似独步江湖的年轻侠客。

那长剑造得质朴无华,青灰色的剑柄和剑鞘,月光下甚至隐隐闪现墨黑色彩,如千年遗物一般古老,仅在剑鞘上有些微花纹。此外再无可说,平淡如水。

谁能想到天下有名的青穹剑竟是如此模样?

或许此处“青”字为“黑”之意,也有大部分人不曾猜到。

故“青穹”,实意为黑色的天空。

他缓缓放下双臂,再不停留,心念一动,青穹剑脱鞘而出,载起他直指远方。

绿水,再不许怨我凉薄,我已尽力了。

第七十五章 转机

黑色的地下城里没有日夜之分,照狼王所说,应当是临近黄昏了。

自狼王答应外出寻找易容之术以来,红绸偶尔问及狼王鬼双城外之状况,据狼王所知,正道派出人马已日夜兼程到达了青罗城,正在商议如何解救林涟漪。

罗舜婵和罗舜玄还不曾回来,正暗中盯着正道郜落霜等人。狼王所知状况,乃从他兄妹二人处回到鬼双城的教人所说。

红绸每每听罢,便都要冷哼一声,一脸不屑:“这些正道中人果真是废物,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早放弃了这小妹妹,知道的也要嘲笑他们至今连个鬼双城弟子都寻不见!”

狼王无奈,往往无意解释。

狼王府外对林涟漪的搜捕还在继续,先前只在外城搜查,最近开始怀疑林涟漪躲进了内城,几个修为颇高的人也开始参与搜查,甚至偶尔蝎王,那个成日爱隐匿在黑暗里,游浴于蝎海的,罗舜玄的心腹,也会出来走动走动。

外城即人尽可抵达之地,内城即掌事、罗氏一家、蝎王、狼王,以及鬼双城中少数几位高手的府邸所在之地。林涟漪被囚禁的地方就是在外城。

目前所幸还没有人怀疑到有内城之人竟敢私藏掌事尽生要抓捕的人。

他亦不知掌事究竟为何甘冒触犯教主的危险,始终不肯放人,宁可连着城中之人,背负莫大风险,一起看外头正道如无头苍蝇般一头雾水的好戏,也不愿交出林涟漪这个烫手山芋。

总之,既然尽生下定决心非抓到林涟漪不可,定是早就做好了防备正道的准备。如他所知,最近外出的鬼双城教人少了很多,即便有任务需派人外出完成,也是派擅长藏身脱逃之术,修为较高的人。正道那边又有罗舜婵、罗舜玄盯着,他们自然难以抓到鬼双城教人了。

除自身安危之外,林涟漪也极是关心私奔的何素霖、迁史二人。对此事狼王留不那么了解了,只知道正道还在派人追踪,结果怎样不甚清楚。

某次林涟漪问及何素霖之事,红绸还嘲讽了一番,其语气不亚于对她眼中废物一般的正道中人的嘲讽:“迁史怎么说也是你爹的心腹吧,没什么天赋总也修炼了好些年了,加上何素霖,逃命总不成问题。你倒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没多大能耐偏要硬着头皮跟出来,眼看就要被尽生揪出来了,后事可有准备啊?”

林涟漪气不打一处来,但念及她能苟活到现在还是靠着红绸和狼王的这层百年友谊,只好不得不把冲到喉咙口的怒气硬生生憋回去,冷冷提醒道:“后事不曾准备,却有个垫背的,不亏!”

红绸恐怕不曾想到她小小年纪顶嘴功夫倒很强,一时被噎得很不好受,片刻后还是颓然叹气,若是林涟漪被抓了,她即便不死,也要永久藏匿在朱砂之中了吧。

黄昏以后,狼王回到府邸,正道那边仍旧没什么消息,但他意外地带来了一幅卷起的长长古卷,周身泛黄,略有残破,其上记载了红绸和林涟漪无时无刻不梦寐以求的易容之术。

林涟漪见此几乎要感激涕零,接过古卷时,在不知觉间已哽咽了:“多谢狼王相助。”

狼王见林涟漪宛如罪人重获新生般感动,少见地如父亲般微笑道:“不必客气。”

红绸得了生机,心情大好,见他笑容少见地温和,凝望林涟漪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真情,甚觉奇怪,便借用林涟漪的身体,向他妩媚一笑,一改方才林涟漪恳切道谢的语气,如细流般淌出一句轻柔的问话,似四月阳光轻揉他耳畔:“狼王救命之恩,小女子不胜感激,来日若有……”

林涟漪意识到不对,立马抢回控制能力,碍于红绸和狼王对自己掌握的生杀大权,心中羞愤,脸上却只笼着一层淡淡薄怒,化作红晕,微微低头,看向手中古卷,道:“涟漪失礼了。”

狼王对红绸做法颇为无语,一摆手,出门同时道:“不过是想起了我的女儿,是我失礼了。”

待屋门关上,林涟漪不理会红绸,便要学习易容之术。

红绸轻轻嫌弃一声,故意叫她“听”到:“有妇之夫还盯着人家小妹妹看!”

易容之术于林涟漪而言,并不难学,多半两三日便可学会。说简单了无非两种技巧,一种是改变并维持容貌的技巧,一种是改变并维持光影以使自身容貌在别人眼中呈现出想呈现的模样。

第二种技巧与韩朗嫣在和张珅诒斗法中所用掩藏自身位置的方法、刘垣冽御宝飞行抵达青罗城时所用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看来此法效用颇广。

也正因第二种多为人所用,恐怕容易为人识破,林涟漪自然挑的第一种。

如此学习了一日,次日黄昏之时,狼王敲门道:“红绸,有人来救这人族少女了。”

林涟漪和红绸都是一惊,这么快吗?不是昨日还毫无消息吗?

“是谁?”林涟漪不禁疑问。

“无垠。”

狼王平静的回答遽然掀起惊涛骇浪,林涟漪惊得明澈的双眸瞪大如银铃,在满屋静夜般的金光里渺小地闪耀。

对,无垠一定就是青山。

屋外再没有声音,却可以隐隐看见狼王的身影,他还在等待答复。

手捧古卷的少女惊慌失措,久久未曾动身。掌心里沁出的汗水将古卷沾湿,十指的慌乱传达到古卷上,便如秋叶滑入水面,激荡起层层涟漪。

她启唇,似欲言说什么,喉间一动,终还是轻轻咬唇,贝齿下唇间发白,仿佛多余的唇色蔓上了檀腮。

“林姑娘,你愿意去见见他吗?”狼王在外问道。

林涟漪才发出半个“我”字,声音已经哽咽,欲言不得,只有沉默。

红绸低低笑了两声,打趣道:“怎么?那个是你家情郎吗?我倒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少年才俊,能入得了三倾门传人的眼。”

打趣间,红绸已抢过林涟漪身体的控制能力。方才弱柳扶风,甚至可以说奄奄一息的身体,在红绸的控制下精神抖擞地站起,似要奔赴战场一般斗志高昂。

红绸才踏出两步,林涟漪忙止住步伐,顾及外头还在等待的狼王,没有用口,而是暗中警惕地对红绸质问道:“你要做什么!”

红绸温柔而自然地答道:“小妹妹,你看你闻他到此,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也只好由我来帮你看看你这位情郎了。

“难不成,你要让他看到你这幅样子吗?”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守株

林涟漪惊目如珠,一时凝固,鼻息一滞,似要魂离。她唇启而未启,意将表而不敢,唯有呆滞,或是痴望,与他,相持、对峙。

绯红檀腮,更有万种少女风韵。

无垠不能移开目光,似有一种力量bi)着他非与她相视不可。他剑眉于点点温柔中舒展,似终朝采蓝,再于水中化开它最绚丽的色彩。

这一“采蓝”,采了多少个“终朝”?

窗外云雾漫漫,窗内意茫茫。

临霄峰的云雾,于所有开阔之地任意倾扫,然因用膳处施了法故不能进入。云雾是修仙之山界最平常的东西了,没了此物,用膳处便算得上是临霄峰上最有世俗烟火气息的地方了。

林涟漪从未想过,有一竟还是陷落在世俗之中了。

然如今手中所握,当真只不过是世俗绪吗?

她不知。

但是眼前这个人,从十年前的一场冷风里,走入今年的又一场冷风里,往复徘徊,抑或是不离不弃,于她的重要,绝非言语可以表达。

她微笑,问道:“何时何地?”

无垠不加迟疑,道:“程赴光一案结束,正道其他门派离开后,我就来东林提亲。”

清风缭绕,久久不息。

仿佛杂尘清空,静若幽谷。

她眸中水烟,如融化的雪水,藏了一季冰霜的殷切,渐温暖,渐温柔。

他眸中薄冰轻覆焰火,炽烈与冷静僵持,头微痛而越觉冷静:“如此仓促决定,势必对我的棋局有影响,但是此事拖久了恐怕会不断有变。

“你我之命,并不由你我。我将你拖入这趟浑水,你已不能独善其。若不能婚嫁以证你派系所属,吾师恐难容你。

“而尤为重要者,我知你心意,定与我相同。”他伸出手,与她双手相触,却碍于场合不敢抓紧,道,“若我并非棋子,早该与你共同奔赴天涯海角。”

林涟漪柔声道:“你决定就是。不管是不是为了苟且偷生,你不娶,我不嫁。”

无垠欣喜微笑,凝视她温柔如水的笑容,停顿一会儿,问道:“林姑娘静候几,我会和其他弟子一道,尽快查出凶手的。”

“那片衣角,是你的吗?”林涟漪想起淬弦找到衣角的事,忙问道。

无垠摇头:“不是,应该是我们遇到的那个蒙面人的。他多半是凶手了。”

“千羽林上下那么多弟子,仅凭这点线索,找起来就很麻烦了。你找到什么其他线索了吗?”

“没有。”无垠低头沉思,“此人可能并非临时起意,应早就做足了准备,那件被划下衣角的衣服应该也被毁了。韩朗嫣已经被认为是凶手,他的目的算是达到了,此后也不可能再出现。”

“可是韩朗嫣仅仅是被关起来,没有证据,她不能被罚得多严重。”林涟漪明知无垠说得有理,却还是很期望那蒙面人再出现一次。

顿有所觉,二人相视,惊喜的目光中传达出共同的推测:

正因为韩朗嫣不能被完全定罪,蒙面人还会再出现以制造证据!

此事不会久拖,也许他马上就会出现了。

无垠忙道:“涟漪,你快回去,或许他会在韩朗嫣房间里留下点什么。”

“好。”

林涟漪站起,往外走了半步,突然他拉住她右手,疾唤一声:“涟漪!”

林涟漪转过头凝视他,虽知十万火急,那边或许已经有人对韩朗嫣的物件下手了,然她不愿甩开,只待他说出下半句。

他紧握她手,五指死死扣住,掌心烫得有些不寻常,眸中光芒明灭,片刻后才诚恳而无奈地说道:“若是遇到什么事,去找刘垣冽吧。”

林涟漪一惊,温柔的目光里沁出心痛,眼前闪过三年前被困鬼双城的景。

那时他为救一个与他闹翻了的心上人,不惜代价闯入其中。没权没势,只有不惜重大代价换取她的平安;没钱养活她,没力量守护她,只有采摘野果以果腹,只有令她返回她不愿回去的千羽林。

今之景,何其相似!

林涟漪不泪下两行,一咬牙犟道:“怕我来找你,怕我把此事搅得更乱吗?”她似要抽泣,竭力止住,停顿一会儿,才道,“小看我!我都可以解决的!”

她用左手轻拍他右手两下,他低头,放手,黯然道:“小心。”

林涟漪不敢再耽搁,转过头猛一擦拭脸上泪水,随即匆匆离开。

无垠目送她转头离去,不知觉间面上挂起笑容,苦涩如雪藏酝酿过,才取出不久,还未从冰封中醒转过来的茶叶。

回到北林住所,林涟漪远远就见一群人围在韩朗嫣屋室之外,看衣着都是千羽林和十虹涧的人。她一惊,难不成他们发现了蒙面人做的手脚了?

韩朗嫣屋门大开,有人在其中仔细搜索着什么,她冲上前去,却被门口弟子拦住,她抓了边上一名千羽林弟子就问:“怎么了?出了何事?”

那弟子答道:“十虹涧的弟子非要过来搜查韩朗嫣的屋子,我们也拦不住。”

林涟漪四下一看,没有什么她认识的胡衷恣等可以为弟子领导之人,这样即便搜出了什么,也很容易作假,算不得数的,不暗骂这帮蠢货不知道这点吗?

“光凭一片衣角,能找到什么?要是韩师妹真是凶手,早该把衣物处理掉了,还会等着他们上门查吗?”围观弟子中有人嘀咕。

“他们昨不查,想是跟你所想一样,觉得没什么可查的了,今天怕是被bi)急了,什么证据都没找到,只好来这里发泄一番了。”另一名弟子说道。

林涟漪无可奈何,对着这些坚定地以为韩朗嫣为凶手的人实在无话可说,只好等他们查好,再委屈自己整屋子整理一遍了。

因屋门大开,林涟漪轻易可见,十虹涧弟子与千羽林弟子共同搜查,还是对韩朗嫣这个“凶手”留了些面子的,搜查结束后,屋内并不十分凌乱。

林涟漪等在门口,冷冷直视着首先出来的十虹涧弟子,问道:“搜查完了?找到证据了吗?”

那弟子冷冷哼了一声,道:“或许是她早已毁灭了证据!”言下之意,便是徒劳无获了。

林涟漪冷笑道:“既是毫无收获,还不赶快出去!”

那个“滚”字,她不知用了多大力气才忍住不说。

十虹涧弟子悻悻离去后,千羽林弟子赶忙道了个歉,林涟漪看得出来,他们是不得不前来,也就不好意思怪他们了。

林涟漪走入屋中,关上门,暗想:现在自然没有证据,不过马上就有了。

第一百五十章 更疑

入夜。

林涟漪和衣躺下,闭目养神,一边外视观察,一边随意侍弄着朱心、魔神血等高傲的小祖宗。

这个夜晚,蒙面人会很有可能潜入此屋。

不透风的门窗漏进淡淡一层月光,朦胧似烟霭轻笼。

许久却不知多久,有丝缕烟雾,从门缝里飘入,轻淡飘渺,混入月光之中,犹如同物。

林涟漪惊觉有奇异气息飘入鼻中,无色无味,但她深知其具毒。有毒烟雾引起魔神血一阵反应,几滴魔神血汇聚于皮表,将空中飘散的烟雾吸引过来,小酌了一番。

剩残余烟雾,毕竟离体太远,魔神血吸引不到,只有等它自行飘过来。

然林涟漪等不了这么久,这是蒙面人制造假证前的准备,他一出现,她必要立即出手将他制服。这毒烟用得正好,对外就说他不慎将自己迷晕了。

只是她想不到蒙面人竟直接用毒,而非用迷药一类。在亭外用毒也就罢了,一时急倒还有些道理,此处竟对她一个女子用毒,正道中人怎会惯用这些毒物?

再说,正道之人,哪来这么多毒药可用?

难不成对方不是完全的正道中人?难道是邪道卧底?

林涟漪一惊,若真如此,这顺藤摸瓜,是摸到了多大一个瓜啊!

“吱呀”

一声门启,一抹黑影轻巧晃入,直奔衣柜。她打开衣柜,于折叠整齐的衣物中粗粗翻找一番,便寻得件合适的衣服,取出后再对着未关的门,借月光细看一番,轻轻点头。

“韩姐姐惜她的每一件衣服,你做这般伤人之事,待她出来,定不饶你。”林涟漪在后轻轻说道。

那人听得后之人吐出半个字时便猛地转,惊眸与她对视,待她说完,尚未从被发现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她已念起她的名字:“芈灵念。”

芈灵念比她小了一个头有余,抬头相视,似小妹妹正听从姐姐的教训。

林涟漪此刻有多个疑问,为何来人竟是芈灵念,蒙面人和她是否一伙,若是十虹涧所为其目的为何。

今夜遇着芈灵念实出乎意料,林涟漪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

芈灵念却先张口疑问:“你怎么不受毒烟影响?”同时手起一挥,一股浓烟自袖中涌出,不再停留,抱起衣服就往门口逃去。

林涟漪后退一步,一手往浓烟中抓去,掌中红芒一闪,魔神血汇集后迅速将毒烟吸噬干净。她随即迅速转紧追,双目盯着眼前芈灵念的影不肯放过。

不管了,这芈灵念已经知道她不受毒烟影响,再暴露会法术也无所谓了。只是若不能夺回韩朗嫣的衣服,明在哪个地方被人找到,韩朗嫣不被重重责罚才怪!

芈灵念逃在前端,也是害怕被别人发现,故只好往人少处去;林涟漪紧追不放,就赌芈灵念和她一样不敢让别人发现,她好歹具三倾门传承和一颗千年蛇妖内丹,总不会输给一个牙没长齐的小丫头。

一路追逃,直至亭外。

又是遇见蒙面人的那处地方,也是另一位护剑使,淬弦,奏筝之地。

林涟漪不对这处地方心生厌恶。

芈灵念确定了周围没有人,便急急停下,转与林涟漪正面相视。

她本不想与之交锋,奈何林涟漪并不停下步伐,上来就打,手中燃起一道耀眼的白色光芒,竟有bi)人之势,令她一时之间准备不及,将手中衣服远远扔开后只有暂避锋芒。

林涟漪喝道:“将韩朗嫣的衣服留下,你我便可各自回去!”

芈灵念怒道:“就凭你平里私练的这些法术根本打不过我的,你快快回去!”

林涟漪掌中生起裹覆整只手掌的光芒,几个瞬间凝结成球,如韩朗嫣平所使之招一般,指向芈灵念飞出。

芈灵念丝毫无惧,冷哼一声,似在嘲笑她自不量力,腰间仙映珠转至前,对准白珠直扑而去,同时口中悠然说道:“林涟漪,十年前以口头之言勉强否认了邪道孽种之世,今一见,恐怕你果真还是邪道孽种!”

白珠与仙映珠撞在一起,如当韩朗嫣与程赴光私斗之时,二者光芒暴盛。只是此时乃在黑夜,光芒暴盛,更似星辰疯狂、堕落凡尘。

仙映珠稳定如镶嵌在黑夜中的眼睛,蓝玉光芒高贵得令人窒息,却同时又于空旷黑夜之中显出几分妖艳。

白珠毕竟是林涟漪匆忙所凝,境况远不如仙映珠这般仙家法宝。它一阵颤抖,便要如从前韩朗嫣所凝的那一颗一般碎裂成无力的星星点点。林涟漪见状,手中又起光芒,一束千丝万缕,自掌心连向白珠。

源源不断的灵力加固下,白珠稳了下来,光芒更盛,体形上也有增大。

芈灵念见对方不肯认输,怒地一咬牙,握诀不变,而手中光芒如风吹烛火般晃了一晃,随即稳定下来,仙映珠光芒之色却深了些许。

林涟漪猛觉一阵大力自白珠传递过来,手一抖,却是硬生生接住。她心中轻叹:若是用了夜魄,岂会如此艰难?

“你问我如何能无惧毒烟,却不知你能不能做到。”林涟漪神秘一笑,掌中沁出一滴血液,淡成轻烟,几不可见,于千丝万缕中悄悄传了过去。

白珠之上,渐显一层朦胧的红色,妖异如红霞笼月,然一切都被散放的白芒掩盖。

“啪!”

一声爆鸣,白珠破碎,碎片四溅,红烟亦四下扩散。

林涟漪、芈灵念几乎同时低头以躲避刺眼光芒,林涟漪更后退一步,以防仙映珠中伤于她。

仙映珠收手不住,往前冲去,又将红烟一阵搅扰,于其中留下一道笔直的痕迹,随即原路返回,悬浮于芈灵念前。

待光芒退散,芈灵念抬头,一片轻淡而暗藏诡异的红雾笼罩视界。她怒目圆瞪,女孩的稚嫩面庞竟显现一丝邪道江湖老手的狰狞,紧急闭上五官,凝屏障于前却已来不及了。

“你这毒女子!”才凝起屏障,芈灵念便放开了嘴大骂,同时调用灵力,竭力化解红雾中的毒。

林涟漪收去空中飘动的血雾,耸耸肩,瞪她一眼,眼见她痛苦解毒,笑笑道:“是你毒在先!小小女孩竟学会了下毒,是你十虹涧所教的吗?”

芈灵念感觉到了毒素带来的痛苦,丝丝缕缕已渗入血液里。她周灵力随着她法宝颜色,呈蓝玉之美,在截杀毒素时,悄悄留了一部分,藏于指甲之中。

第一百五十一章 红雾

芈灵念冷冷道:“‘毒’二字不敢当,我不过有用之时才取些邪道处缴获的毒药,你竟随带毒,这两个字形容你再恰当不过。”

林涟漪向芈灵念丢弃的衣服一招手,灵力延伸如一只触手,将衣服牵回。

她捧着韩朗嫣的衣服,淡淡道:“你堂堂护剑使,总不会被这区区小毒伤害吧,只消内丹一转便恢复如常了。而你十虹涧重伤同门弟子程赴光,又嫁祸于千羽林弟子韩朗嫣,如此手段,如此居心,已不止于‘毒’了。”

她虽不知十虹涧究竟为何如此行为,但强问之下,芈灵念未必会说,也只有用言语相激,或许能她会在冲动之下说出点什么。

芈灵念这一听却气得非同小可,怒容变作了铁青色,险些气吐出一口血来。

区区小毒?若只是寻常毒药,她连内丹都用不上,灵力一冲便可轻易将其化解。这红雾相比于区区小毒,已是老练怪毒了,她运用内丹,化解半,也仅仅小有效果,还不知要耗费多久才能将其完全化解。

然气归气,以芈灵念之聪慧,绝不会轻易上当。

她耐住脾气,冷笑如瑟瑟之风,沉声道:“林涟漪,我看你已不只是暗中修炼法术这么简单了,千羽林养你至今,实在是失算。今算我栽了,衣服你拿去。至于你心中疑问,我却半个字也不会回答!”

林涟漪无可奈何,对方毕竟是十虹涧的护剑使,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不会叫她一个外人轻易知晓。

她拎起手中的衣服,上下抖了抖,确认没有被藏入什么东西,再仔细察看内外,确认其完好无损,才收起,道:“你既不肯说,便慢慢解吧,我先走了。”

她言罢,四下看看,确认草木并无特别异样,便悠然转。

听得后冷哼一声,她更是得意,临走时送那女孩一句话:“你若想藏了我的毒准备明来查的话,我奉劝你不必白费力气了,我敢下毒,定会马上销毁证据。”

后没了声音。

林涟漪迅速离去,同时猜想,话虽如此,那芈灵念多半还是会留下毒素,以制作解药,防备她下次偷袭。

“等下次我偷袭你的时候,就不是这种毒了。”林涟漪摇摇头。

回到屋中,林涟漪放下幔,夜魄随意地散在枕上,曳着无温的白光,幔中如藏明月,浸满温柔的白色光辉。

她右手置前,引动自血液,集聚几滴于掌中。白嫩色的肌肤下迅速出现一片红色。

她低头凝视掌心红色片刻,直至双眼微涩,忍不住眨了眨眼。再睁眼时,双唇微抿,号令血滴,掌中浮起一圈淡淡红雾。

小心地捧着红雾升起手掌,凑近面前,她细细一嗅,红雾如蛰伏的小兽猛然惊醒,浑一颤,意识到食物的靠近,便向它缭绕而去。

是和方才完全不一样的毒雾。

林涟漪有些失望。

鬼双城中,她头一次使用放毒之法,当只能以血液攻击,打斗之中,被敌人躲过的可能是很大的。

且当之毒,是血液中全部的毒素,其毒之剧烈,恐怕许多修真之人都不敢轻易尝试。

今夜面对芈灵念,她将血滴变成血雾,令芈灵念躲避不及,只怕至今还未完全消灭剧毒。血雾确实比血滴准了一点,但效果上却失了不少,芈灵念真正吸收的毒素还不及整滴血的十分之一。

况且林涟漪再胆大,又怎么敢对十虹涧的护剑使狠下杀手?血液中的毒素提前bi)出了许多,才敢放心外放。

可惜面壁思过时,她研究三年,尚不能精准分离血中毒素。指明想要哪种毒,从来不能真正做出来纯粹的那种毒,往往包含种种杂质,千奇百怪。

对芈灵念精心设计的毒雾算是比较成功了,至少能控制好只对人有用,而对四周草木并无严重杀伤力嗯,至少看上去是这样,至少短期内看不出什么问题。

她长叹一声,一股气自嘴中吹出,将面前飘动的红雾吹散。淡淡红雾,向幔中白光映曳之处,空中,以及角落,袅袅舞动。

纤纤玉指往前一坦,红雾重又汇聚,萦绕她指间,如痴迷的舞者飞蛾,小心捧着她五指微光,一阵几不可见的颤动之后便被吸收入内。

轻幔之内,又只剩白芒寂静。

此时方才被红雾触及的面容有了轻微刺痛之感,这是林涟漪感知出红雾成分后,放开束缚,魔神血警觉地冲入面部,将已成攻势的毒素吸收所致。

毒素是不认主的,出了皮肤自然谁都伤害。

林涟漪靠在墙上,失望地闭目养神片刻,细细思索,却不知问题出在哪里,或许和三年前学习变换蛇一样,只是还不够熟悉吧?

对啊,好久都没有变出蛇看看了。

她一扫失望,心念一动,双腿一边伸直一边化为蛇,一条鳞片密布、黑得如夜幽深的蛇,自腰间成形,粗粗一看,宛如红绸复活。

十年前初见如此妖物之时,她惊得魂都要飞出来了;而到今,它长在自己上也有三年了,不得不说,妖族虽为异类,其独特之美到底是动人心魄的。

林涟漪凝视她美丽而妖异的蛇,竟如真正的妖族一般觉得一阵欣喜。

丹田之中,朱心应和着主人的心,为永久存在的蛇妖族之虔诚侍候。

再回想起屡屡失败的制毒之路,她失望之中更有希望。

蛇扭动间,她自言道:“什么时候我能把血中之毒分离出来,想制什么毒就制什么毒,我就要自封毒蛇之首。”

良久,林涟漪不舍地收回蛇和制毒的畅想,回想到芈灵念试图制假证一事,思忖许久,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从前猜想是假,从始至终都是十虹涧贼喊捉贼,根本没有妒而生恨以致伤人嫁祸一事?

她一片烦乱之中,不要把原来的猜想彻底推翻。

十虹涧果然如我师父所言,是个诡异得不能入内的地方……

林涟漪正思索间,眸中突然闪现一丝精光,知道了十虹涧一切谋为何对准了韩朗嫣。

初来临霄峰那,亭中淬弦奏筝,只有韩朗嫣一人自称听到此音!

她深深呼吸,后背一阵冷汗。

若非那她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故隐瞒了她亦能闻得筝音之事,今被关的或许就是她了。

“知道了是谁,后面会容易一些。来方长……”

林涟漪笑容浅浅,其中隐隐带了几丝红绸的神秘。

第一百五十二章 红霞

天至亮时,林涟漪不过睡了半夜,开门迎着阳光,顿觉刺眼,回头躲避。

“林姑娘,早啊!”

隔壁鲁友信也正出门,朝她打了声招呼。

“早。”林涟漪点点头,走出屋子,问道,“方谭伤势如何?”

鲁友信走上前,道:“伤好了许多,你这做师父的放心吧。”

林涟漪笑道:“你让他不必叫我师父了,若叫我跟他的对手方瑞打一场,定是熬不过半招。”

“哈哈,你就别管他了。这是他头一回参与三袖盛会,北林师兄们都以为他连第一关都闯不过,没想到这小子倒争气。”鲁友信说起这个颇为争气的方谭师弟,很是为他的成就高兴。

林涟漪边听着,边往外走,鲁友信跟上去,忙道:“林姑娘要去用早膳吗?我给你带回来吧?”

林涟漪并不停步,微笑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吧。”她一转,补上一句,“我还想去东林各位姐姐处看看,你放心吧。”

鲁友信还是迟疑,不放心地问道:“可是十虹涧那些……”

林涟漪背向他,仰头悠然道:“十虹涧怎么了?他们又不是第一批以异样眼光看我的人了,我习惯了。若是他们言语侮辱我,我便骂回去;若是他们用法宝伤我,这三袖盛会就别想继续参与了!”

鲁友信头一前伸,双目一瞪,惊讶不已。今她竟毫无畏惧,与先前避事不出简直换了个人似的。

林涟漪不管背后他惊讶神色,抬步便往路上去。

今林涟漪心大好,哪儿有十虹涧的人,她便往哪里钻。虽受了不少异样的目光,但正如她所说,挨骂就骂回去,以致后来十虹涧弟子看她的眼光越发愤恨,却是拿她没有办法。

下午最后一场比试,是十虹涧弟子和十虹涧弟子比试。

林涟漪看了前部比试名单,见还有如此“窝里斗”的好戏,哪里舍得错过,忍不住清脆地一拍手,然还来不及叫好,就被周围认识她的十虹涧弟子一阵白眼。

她不好意思如此引战,匆匆看了眼周围人群,便立即离去。

最后一场比试。

落之光,晕染天际。

站在临霄峰如此高处,所见晚霞不同往。

浓郁的云气本具一股冷意,却在鲜艳的夕阳之下燃烧如炽烈焰火,燎燎蒸腾,似天庭失火,迫近人间。

霞光由远及近,甫一望似霞衣渐变,再细视则云雾层叠似千重红纱,依层依叠地淡褪色彩,至前缭绕的云气,又归于白的飘渺白色。

天际红光,与我等齐。

晚辉煌,可以歌泣!

看台之上,一位正道前辈,看模样也是极德高望重的,他站起高呼一声:“十虹涧北山堂弟子聂雅亮对十虹涧南山堂弟子栾英姿,比试开始。”

场中十虹涧两名弟子彼此抱拳,各剑出鞘,剑芒大盛。看台中站起宣布的那位前辈还未坐下,场中已经法宝光芒交错,激烈的剑锋相击声不绝于耳。

场外围了一圈观战弟子,因双方皆为十虹涧弟子,又是最后一场比试,故弟子之中,有六成来自十虹涧。

林涟漪围在人群外围,却不是来看比试的,与之相比,时不时瞄两眼看台上更有意思。

看台正中央,复端坐;刘臻绝、殷览峰一左一右;其余师长前辈位于更旁。

今张诒倒乖巧,站立在张承羽后,认真看着场中比试,看其模样极是专注。

张承羽“大病初愈”,短短一便恢复了往常气色,他目光落在场中,却不曾真的观看,不知在想些什么。

淬弦抱筝,站在殷览峰后,眉目含笑,似旷野尽处的遥远,又似清立蟾宫的孤傲。她紫衣冷淡,明眸凝望比试二人,却似乎对他们的战斗并不很感兴趣。

林涟漪有感知,淬弦不止一次悄悄观察她,想必芈灵念被她下毒一事被淬弦知道了。

她林涟漪一介罪人,不好主动找上十虹涧人,只有在他们面前多晃几次;十虹涧处心积虑策划此事,现在就差制造假证一事了,林涟漪死守着,他们就不能下手,此事只能一直僵着。

若想此事有什么发展,十虹涧必会来找林涟漪,而且多半是由另一名护剑使来找她。

林涟漪暗暗觉得恐怖,她猜测,重伤程赴光,嫁祸韩朗嫣一事,十虹涧普通弟子恐怕根本不知晓。

这个曾经如中天般耀眼的门派,随着镜花剑盛名的陨落,至今渐渐衰落,便如这夕阳一般,竭力燃烧。表面的灿烂之下,隐藏了多少隐秘?

“哇!”

不知场中发生了什么,内圈之中只一阵惊呼,随后一阵阵欢呼如波澜扩散,迅速传至外圈。

“里面发生了什么?外圈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到!”

“栾英姿用了南山堂的大招‘映虹’,能发出此招,估计快赢了!”

“谁说十虹涧除了护剑使、齐声却、高秋鹰、高秋蜓就没人了?不是还有这么个能使用‘映虹’的人吗?”

林涟漪不好奇,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准备找个千羽林弟子问问“映虹”是什么大招,突然有人抓起她的右手。

赤诚的暖意仿佛从全世界涌来,将她拥护在内。欢喜间,她以为天际烈烈红霞已经蔓延过来。

她第一刻,就了然边为何人。

侧面而凝视,四目相对,无垠面庞上映着天穹红光,眸中除了红霞便是她。

看台上,张承羽被这突然爆发的欢呼声一惊,目光抖了一抖,似沉睡之人猛然惊醒,此刻眼前比试之场景才真切起来。

栾英姿使出映虹,瞬时便有一柱白色豪光冲天而起,耀眼不可直视。满天红霞凄美而壮丽之色,被白光冲淡,被白光吸融,似血染素缟,顿生一种神秘气质。

张承羽凝望十虹涧映虹绝招,不为之惊叹。本以为能使出强招的都在后部了,没想到在前部之中,竟也有弟子能使出这招。

所有非十虹涧门派的师长前辈皆如张承羽一般,无不动容。这绝非仅仅一个努力弟子试图闯入后部这么简单,十虹涧此战,是要告诉正道各门派:

即便失了中天,红霞之后,便是星辰啊!

“殷览峰师兄,十虹涧培养出如此弟子,厉害啊!”竺净烟隔着几个座位,拊掌夸赞道。

“是十虹涧南山堂的楚师妹教徒有方啊!”正中央复掌门微笑道,笑容之深,难见其真。

第一百五十三章 如璧

殷览峰心中甚是得意,但避不了左右谦虚,连连道:“哪里哪里,是孩子们自己努力……”

渚沙见其风光,不由得有些心痒,对几之徒无垠的比试越发期待,目光粗粗掠过比试场外人群,一眼便瞧见了无垠。

于他而言,被他寄予厚望的徒无垠,站在人群之中,就是鹤立鸡群,想不一眼锁定都难。

他满意地望着他的徒,微微点头,其神与一旁惊叹栾英姿之能的一众师长完全不同。

我的徒,是该好好看看这场比试。在后部第一场比试中,高秋鹰多半会使出此招,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

无垠不负其师所望,正认真思虑如何破解映虹。

他趁乱悄悄牵紧的女子,也正与他共同思考。

“招式再绝,也要使出此招的人有能力支撑。映虹是十虹涧曾经一代涧主的绝技,岂是这么容易掌握的?”无垠断定了栾英姿不能撑太久。

林涟漪凝望场中冲起的白光,点头道:“即便是那对兄妹,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你若遇上对手,言语攻之,再集一力攻其弱点,便可得胜。”

无垠侧头凝视她认真的神,温柔一笑,道:“这不是应对所有招式的通用方法吗?你是打算这么丢一句话就不管了?”

林涟漪未立即发觉其中调侃之意,仍旧凝望场中高处的白色光芒,道:“通用之法,应用于具体实战,也有多种变化……”

嗯?

林涟漪猛一转头,瞪他一眼,脸颊之上却忍不住dàng)漾起温柔笑意,她没好气地道:“我可没忽悠你啊,你我在外围,只看得见白光冲天,难不成还要我分析个透彻不成?”

无垠笑而不语,轻轻晃了晃她的手,另有意味地说道:“好好好,你对十虹涧的法术不甚了解,指点北林的方谭倒很用心,到我这儿就只管说个通用方法。”

一股浓烈酸味不知从何而散发,林涟漪忽觉鼻中酸楚,而心口甘甜,见他还等着回应,忙道:“是是是,小女子无能,指点前部弟子还好,对着你这个天才就只能做到如此了。

“那么等你比试的时候,我在近旁一边看着,一边为你出谋划策如何?”

无垠又惊又喜,尚不知林涟漪调查程赴光一案有何进展,只顾着先追问确认一番:“果真?”

“哇!”

“看我师姐栾英姿赢了!”

“唉,可惜可惜,聂师兄败在映虹啊!”

忽然人声鼎沸,欢呼先行,而后爆出几声惋惜哀叹。

“赢了?”林涟漪抬头看了眼空中,白色光芒已经收去,便淡淡自语了一句,自然无人回答,随即忙抛开这些杂事,凝望边无垠,认真道:“当然。”

众人欢呼之际,谁也不会注意到,外围一名男弟子紧紧握着旁女子的手,有意无意地与她靠近,直至肩膀相依。

他轻轻道:“什么小女子无能?若不是你太有能耐,找到了什么线索,接下来你我还得躲避彼此,如彼岸花叶不能相见。

“出谋划策就不必了,待我得胜之后,我倒要听听,你这小女子对我的每一招有何意见。”

“好啊。”她甜笑温柔,芳心尽倾。

这一双如璧相合的人影,在欢呼的人群中静得安然。

看台上,尚未眼瞎的渚沙也终于发现了蹊跷。

这混账,竟然、竟然和邪道之女杀人凶手如此亲昵!

乍一眼,渚沙还希望是自己看错,不料定睛一看,确认了多遍,所见竟是真实,便忍不住一阵气血翻涌,险些和昨的张承羽一样当众出现状况。

旁各派师长对殷览峰贺喜之声一句比一句词藻华丽,而他只觉聒噪不堪,若非顾及殷览峰的颜面,他都要忍不住立即叫回这个不肖之徒,好好问问他这十年来除了法术还学会了什么。

一旁张承羽才暂时放下重重心事,给十虹涧有如此徒弟贺喜两句,忽瞥见渚沙不知何故一脸铁青,暗想怎么渚沙师兄今和我昨一样出现异状,莫非也是为小辈cāo)心?

他循着渚沙的目光向人群望去,见无垠和林涟漪走得颇近,不由得又是惊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历经昨一事有了经验,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

渚沙是恨铁不成钢,张承羽则是满脑子的“我的女儿怎么办”。

“十虹涧南山堂栾英姿胜,北山堂聂雅亮败。众弟子可有疑惑?”

似乎从第一场比试到现在,“可有疑惑”这个问题从来无人理会,这次也一样。

那站起的师长继续以响亮的声音重复今已重复了多遍的话语:“同门弟子扶他们下去疗伤休息。”他转望了复一眼,顿了顿,才接着道,“今弟子比试结束。”

人群中,无垠与林涟漪相视一笑,共同离去。

看台上,张诒目光不移地望着人群中的无垠、林涟漪二人,顿觉悲凉,心如酿错了的酒,错了材料错了时辰,不单是苦涩而已。

而后苦涩之悲旋如涡流,越发疾速,越发不能平静,渐渐地于中心钻出尖锐的愤恨,却不知对谁。是对林涟漪,还是对其他?

她和她爹张承羽第一次对话,是交谈。

“诒,你看西林的胡衷恣和无垠两位师兄如何?”

“爹你又来了。女儿我还想在爹边多待一会儿呢。”

“爹也只是问一下,你觉得他们如何呢?”

“好吧,若是非要说的话,当然是胡师兄更好啦。那个无垠一看就冷漠,仗着自己天资好,对谁都摆出一副蔑视的样子,惹人讨厌!”

“诒,要多了解了解他们嘛,爹和你一块儿了解。”

“爹,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想……”

从前只是玩笑,可是在这次对话里,她听到了父亲的认真。

可是就像在从不觉得饿的人面前摆了一桌满汉全席,不厌其烦地吹哪道菜好吃,总有一天,那个本来不饿的人会产生想品尝一番的感觉的。

她觉得,是时候尝试了,至少应付一下最疼她的爹。

她和她爹张承羽第二次对话,是要求。

“诒啊,你是不是还是对你胡师兄感觉更好一些?”

“……自然!”

“唉,天下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有个好归宿。我这个当爹的,就是希望我的独女能嫁得最好。”

“爹,女儿看上的人不会差。”

“我的女儿看上的人自然不会差,但未必是最好的。这一点,诒啊,你还要好好考虑考虑。”

她和她爹张承羽第三次对话,也就是这一次,在栾英姿比试获胜的当天晚上。

“爹,你让我考虑婚嫁,我考虑了;你让我做出选择,我做了;你让我改变选择,我也试图改变。可依今所见,倒是我一厢愿了,你高兴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父爱

张诒泣涕不已,眼圈通红,以帕拭泪,一腔委屈痛苦无处可说,只有埋怨父亲从最初左右她的选择。

张承羽深知女儿受了何等委屈,对她的埋怨只有无奈接受,然内心怒气掩过了或许存在的些许后悔,气得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哼!这无垠,不辨黑白,不知上进,竟和一个杀人凶手走在一起,枉费我和他师父的看重!”

张诒被他拍桌之声吓了一下,浑一抖,哭泣之声不由得小了些。

张承羽总结一句:“这小子,配不上我女儿。”他若是有渚沙俗世时的格,恐怕要忍不住狠狠吐一口痰了。

他看着面前委屈哭泣的掌上明珠,满眼的疼呵护有些类似于目触针尖的小心细致,轻声道:“无垠这小子不识相,爹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凭着对张承羽的了解,张诒清楚他会做什么,当即更加委屈地哭道:“爹你还想怎么样!强bi)他讨好我吗!求你别管我的事了,让我自己决定!”

张诒语带怒意,转就跑,不顾张承羽在背后重复着叫她回来。

广场上。

时候还不算很晚,各派弟子三三两两地谈天闲逛。

张诒踢开脚前一块石子,不又觉烦怒,临霄峰的广场上哪来的石子?准是哪个顽劣的弟子碰过来的。

她脸颊泪痕犹在,于这高峰秋风里不停地招惹着刺痛。耳畔所闻,无非弟子比试之盛况,或兴奋,或嗟叹,谁又如她这般,满腹心事,又顶着韩朗嫣替代者的帽子,担忧着后部比试。

“张师妹?”不知何时出现在边的胡衷恣讶道。

张诒一惊,恍惚间忙转过以拭泪,转过又意识到泪已风干,才忙转回,直视胡衷恣,勉强笑道:“胡师兄。”

胡衷恣不知该不该问,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你心不好?”

张诒低头,俯视左方地面,道:“我没事,只是有些担心后部比试。”

“张师妹,这应该不只是担心比试吧?”张诒仍旧低着头,听到胡衷恣如此说道。

张诒心下一惊,并带着心头一颤,蓦然抬头,见胡衷恣目光恳切,极是关心,她不泪盈两眶,微微低眸,小声说道:“胡师兄,我爹说我长大了,近常与我论起婚嫁之事,我……”

“婚嫁?”胡衷恣微微惊讶,声音也压低下来,“张师妹可是心有所属而不能说出?”

张诒悄悄抬头瞄了他一眼,又急忙低下头,道:“暂时……没有。”她深深呼吸,停顿片刻,才大胆说道,“但是我爹有两个人选。”

胡衷恣深深凝视她,问道:“那么,师妹你是如何想的呢?”

张诒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浑一紧张,竟不能移开双目,半晌也只是支支吾吾地说:“我……”

胡衷恣微微一笑,道:“这是你的婚事,须知最终决定,还是在你啊。”

张诒收回那个不成句子的“我”字,陷入思索。

胡衷恣留下一个温和的笑容,道:“此事我不便多言,只希望张师妹能够慎重考虑,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只要那人能包容你护你一生,便是最好的。”

张诒凝望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悟。

广场另一角。

这一角颇为昏暗,此处来往之人最少。

林涟漪正倚靠雕栏,独自思索。

白里她已将芈灵念其实未走,并试图趁夜制造假证一事告知无垠。

双方都是投鼠忌器,各自秘密暂且安全。无垠与林涟漪所见一致,如今只有等十虹涧自己找上门来,一切才有后续变化。

林涟漪沉思间,忽然听闻一阵脚步声,轻悄缓慢,暗有鬼魅之气。她微微一笑,暗想:他们终于找上来了。

后之人于三步之外停住脚步,似在等待什么。林涟漪犹倚雕栏,并不转,悠悠地等她开口。

片刻之后,后之人才缓缓说道:“林姑娘,你深习法术,定是早就听见我的脚步声了,为何不言语?”

“淬弦护剑使,你来求我,自然应该你先开口。”林涟漪转,直视面前笑容端庄的紫衣女子,明眸之中,似有剑芒亮若秋水。

淬弦无半点生气之意,微微笑道:“林姑娘这份胆量,我佩服得很。自改世,逃脱罪罚;暗修法术,修为出众;杀人自首,隐忍得脱。这些都是我辈不敢为之事,若是抖落出来,恐怕千羽林中,只有上一代掌门听星才能愿意原谅。”

林涟漪冷哼一声,“暗修法术”和“杀人自首”之事极其目的结果都是淬弦清楚知道的,但“自改世,逃脱罪罚”分明是她毫无根据的猜测,虽然就是事实,也不能就这么承认了。

她打断淬弦的话,眉一挑,又一蹙,道:“其他的我承认,‘自改世,逃脱罪罚’一说从何而来?你又有何证据?”

淬弦听后,表上仍旧无一丝侧目而视的意味,笑容反而更盛了,眸中闪烁着欣赏赞许之意,颇有长辈看晚辈的欣慰:“是我胡说,林姑娘莫要生气。”

林涟漪见其表,心中没来由一阵闷气。在她看来,这表分明在说:“虽然是猜但我坚信事实如此,你用不着解释。”

十虹涧的护剑使哪有这么好骗的?人家敢猜的东西再没有证据也是有八成坚信的,只要双方心知肚明没人说出来就行了。

这个淬弦是个老江湖了吧?林涟漪不猜测。都说护剑使待在地从来不出去,但是今一见,恐怕此种说法是假,只不过护剑使出去的时候别人都不知道。

她无奈移开话题,认真问道:“十虹涧与韩朗嫣究竟有何过节?为何如此害她?”

淬弦淡淡说道:“林姑娘多虑了。我十虹涧乃名门正派,门中弟子又一向敬仰韩朗嫣之父韩字湖,且与韩朗嫣素无过节,岂会害她?”她清楚的话语里分明透露着几丝轻描淡写。

林涟漪怎会轻易相信如此敷衍的说法,微笑依旧,只是声音沉了下去:“淬弦护剑使若不能坦诚相待,此番找我便只能是徒劳了。”

淬弦目光锐利起来,直直地戳进林涟漪的双眸,微笑道:“林姑娘,你又怎知我不曾坦诚相待?有证据吗?”林涟漪被她一反问,心中有怒,觉得这事得一直僵持下去,不料淬弦轻叹一声,道,“你我皆有把柄落在彼此手中,不如都退一步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安心

林涟漪暗喜,面上亦透露出些许好奇:“哦?怎么个退法?”

淬弦倩步慢移,至雕栏之前,凭栏远望,林涟漪循着她的方向望去,猜测她所望正是十虹涧。

“林姑娘,”淬弦无奈的语气里竟显露几分忧伤,逆着高处山风更觉空冷,“我不会再为难韩朗嫣,此事到此为止,也请林姑娘不要向他人透露芈灵念做假证的事。”

林涟漪想到今听闻旁路过的人说,十虹涧已经大幅削减了搜寻证据的力度,这应该就是十虹涧先退了一步以表诚意吧。

“如此甚好。”林涟漪对这个结果还是满意的,只是对十虹涧为了嫁祸韩朗嫣而重伤同门一事甚为不齿。

淬弦侧过头轻淡地瞟了她一眼,似知道她心中所想,最后解释了一句:“程师弟之伤,并非我护剑使出的手。那片衣角,是我循着血腥味一路追到亭外,在亭外枯草中找到的。后来气味消失了,我也再找不到线索。”

她缓缓转过头,直视林涟漪,道:“林姑娘若真觉得我十虹涧有能耐,也有胆量收买千羽林弟子……”

林涟漪一惊,而淬弦已转过,一边离开,一边道:“灵念已经回十虹涧了,就当她几前就离开了吧。林姑娘有空可以去看看亭外草木,今年冬天仿佛来得格外早。”

林涟漪又是一惊,难道红雾还是伤了四周草木?淬弦刻意提了一下芈灵念,是不是因为此毒剧甚,她尚未完全恢复?

她目送淬弦往十虹涧的方向而去,还是觉得她的这句话有陷阱的意味,要是真去了亭外,或许自己也要被牵扯进程赴光一案中。

那么她方才所言,重伤程赴光的凶手另有其人,而且还千真万确是千羽林弟子,又是真是假?

若为假,既然淬弦说了此事到此为止,只要他们放过韩朗嫣,程赴光这个倒霉人被重伤就被重伤吧,反正是十虹涧内部的事。

若为真,应当就是那个蒙面人了。是何人要害程赴光?所为何事?他的目的与韩朗嫣有无关系?若无关系倒也罢了;若有关系,既是千羽林弟子,与韩朗嫣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恐怕会二次出手。

林涟漪抬头凝望星空,虽说临霄峰直入云霄,可繁星依旧遥远,不知这天空究竟有多远,不知这天空已经存在了多久。

北林弟子住所。

门外鲁友信、方谭正等着林涟漪回来,见她影出现,笑着招呼道:“林姑娘。”

林涟漪应了一声,走近问道:“你们在等我吗?”

方谭与鲁友信相视一眼,说道:“师……林姑娘,我明下午又有一场比试,想请问林姑娘有无时间再作指点?”

林涟漪看了鲁友信一眼,知道是他令方谭不必再叫她“师父”了,鲁友信朝她点点头,算是承认,她看向方谭,点头笑应:“有啊。你伤好了吗?”她上下打量方谭,见他脸色还是少了些红润,直觉他伤未痊愈。

方谭绪有些低沉,被她一打量,心更加不好,似一声长叹,还是老实答道:“没有。”

林涟漪叹道:“你了解明比试的对手吗?”

方谭低下目光,亦叹道:“事实上,明这场比试我是没想过要赢的,只是想不要输得太不体面而已。”

林涟漪恍然大悟,他明知明便要比试了,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来找她求指点,直到晚上才问指点的事,只是想求个心理安慰吧。看来这孩子还是缺乏定力。

她认真看着方谭,问道:“你可知道你和方瑞的那场比试,你赢在什么地方吗?”

方谭脱口而出:“是因为师父,呃,林姑娘教得好。”

林涟漪微笑着摇摇头,道:“我连个修道之人都不算,所言只是直觉感知,又如何能在一之间将你指教得反败为胜呢?即便有点用处,也是杯水车薪。

“而且,那方瑞,是受了他的师兄刘垣冽指点的……”

“唉,我知道。所以现在想来,多半是我侥幸……”

“不对。”林涟漪笑道,“论实力你还是比不上方瑞的,这次能胜全靠你自己临危不乱。”

方谭半信半疑地直视她,目光中仍有不敢相信之意。

林涟漪继续道:“如果你提前知道他方瑞受了刘垣冽指点,结果怕会不一样了吧?你要指点,我便告诉你,明千万不要太过紧张。胜败关乎实力,更关乎定力。”

方谭心中犹疑,但在林涟漪这番话中获得了些许安慰,绪上平稳了不少,点头道:“是。”他竭力不使自己的语气显得紧张,在林涟漪和鲁友信听来,却还是明显地存在不安。

林涟漪看了眼鲁友信,道:“今晚,以及明早上,若是鲁哥哥有空的话,可以陪方谭哥哥再练几招。”鲁友信点点头,一手搭在方谭肩上,二人向她一点头,准备就在院中练习,她又补一句,“今晚注意休息。”

林涟漪正准备回屋休息,方谭忽地转过头,说道:“多谢林姑娘悉心指点,明对着栾英姿,我必不会让你失望的!”

“栾英姿!”这次轮到林涟漪大惊失色。

方谭被她吃惊的语气一吓,亦惊了一惊,心中咯噔一下,说话声音又小了许多,如蚊虫飞舞般嗡嗡作响:“你是不是……”

林涟漪暗叹倒霉,怎么又是和十虹涧有关的事?要是一个不小心,栾英姿输了,让淬弦知道赢了栾英姿的是韩朗嫣隔壁屋的弟子,还是受过她林涟漪指点的,她岂不是又要平白遭一顿疑问?

不过这不意味着她就希望方谭一个不小心给输了。

林涟漪镇定地笑道:“是栾英姿就好了。我今见她使出了十虹涧的一大强招‘映虹’。在前部,没有后部弟子的实力,却要强行使出映虹,即便赢了,内耗也是她支撑不起的。方谭哥哥,恭喜你,明你胜出的机会又大了。”

方谭又惊又喜,道:“果、果真?”

鲁友信亦转头看向林涟漪,道:“今栾英姿那场比试我没有看到,但也略有耳闻,听说是个厉害人物,只是真的有你说的这么容易……”

林涟漪肯定地点点头,心中却想:我也只是站在外围远观,谁知道场中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一道白光冲天而起。明比试应该也没那么容易胜,不过我要是不表现得肯定一点,你方谭不得被吓破胆?

第一百五十六章 饮茶

方谭大喜,与鲁友信相视一眼,激动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林姑娘点醒我了,你,师父放心,我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林涟漪微笑道:“还不快让你鲁友信多喂几招?我要休息去了。”她无奈又接受了“师父”这一称呼,想着明比试结束了就必须让他改过来,否则怕会引来麻烦。

林涟漪回到屋中,听得屋外已传来两剑交锋之声,一时间也睡不着,淬弦已答应不再找韩朗嫣麻烦,赤天更是自从来了临霄峰就停止修炼了,今晚空闲得很,便倒了杯茶慢慢品,顺便随意想想和她并无多大关系的三袖盛会。

前部参与比试的弟子有二百五十六人,百琐庄、十虹涧各出八十五人,千羽林为正道第一大派,在人数上似乎理所当然地占点便宜,出八十六人。

这前部比试,就得安排五轮,最终决出八人,参与后部比试。若一人修为甚高,从第一轮比到第五轮,此程着实艰辛。

若是倒霉,恰好在第一轮遇到了与他实力相当的对手,来一场生死决斗,明明都可以进入第五轮,却都栽在了第一轮,岂不是有苦说不出?

就像栾英姿和她的对手聂雅亮。栾英姿还算好的,好歹撑到了第二轮;而聂雅亮能与之周旋如此之久,定也是弟子中出类拔萃的那种了,却不巧在第一轮遇上了栾英姿,可惜至极啊。

至于还算好的栾英姿,也未必能撑过第二轮。即便过了,还有接下来三轮,闯入后部是不必指望了。

后部中个个高手,一开始就被准入的有二十四人,三派各八人,再加前部闯入的八人,又成三十二。经二次比试,决出八人,可进入俗世追击那冒充凌飞雪的妖女。

到时后部的腥风血雨才是真的精彩。

“反正我是个看戏的。”林涟漪轻抿一口清茶,悠然道。

然随即想起在后部的无垠,她不一阵担忧。不知栾英姿遇上的倒霉事,他会不会遇上?

此时此刻,他在做什么?

林涟漪痴望手中微微晃动的茶水,不由得回忆起三年前面壁之时,他闯入窗内,要了一杯冰凉彻骨的茶水……

“若是十虹涧肯让步,你韩姐姐应该不久就可以回来了,你我也可专顾自己的事。”今她与无垠分开之前,二人逃到荒郊,一起漫步,无垠如此安慰道。

“这还得等十虹涧找我之后才可以确定。”林涟漪转到他面前,倒退着问道,“倒是你啊,今天明目张胆地和我站在一起,若是被你同门、师父看到了,损失惨重啊。”

无垠淡然一笑,将她牵在一边,道:“后部比试都要开始了,既是同门,谁敢在这个时候扰我心神?即便我师父知道了,也只有旁敲侧击,待我后部比试结束后才能下来一顿教训。

“而到了那个时候,我便说至深则难悔,我师父总不能一直让我孤苦伶仃下去吧。”

林涟漪杏眸里结着淡淡忧伤,似烟笼寒水月笼沙,遮暖梨雾遮崖。她自然清楚没有这么容易,渚沙素来仇恨邪道,让他接受一个和邪道颇有渊源的女子嫁给他的徒,实是困难重重。

“无垠,我等得及,你不要为我冲撞了你师父。”林涟漪有些担心他会先把事闹大,再令其师父不得不同意。

先斩后奏是万不得已之下下策了。若是bi)急了渚沙,她被众人诋毁倒不要紧,要紧的是无垠的前程和他那佘夜潭师父的要求。

以影响最小的方法,将她这个知人拉入佘夜潭的阵营,确保佘夜潭的秘密不会泄露,又不能影响到无垠的上升地位。

这也是佘夜潭对无垠提出的要求。

无垠以拇指轻轻摩挲她食指中指之间,道:“这次三袖盛会是最好的机会,我定会竭力而为。至于冲撞师父,不仅影响到我的地位,还有损你的名节,我不会做的。”

林涟漪微微点头,五指轻轻一松,复紧握如胶。

回忆至此,心中之人言笑温柔,仿佛dàng)漾在杯中茶水之上,暖人心腹。

独坐屋中的孤独女子笑得温柔而羞涩。

她今年十八,如每一个轮回中的行路人一般,自诞生起心中便缺一半,正待一人,他应心口亦缺一半。

她所缺为他所有,他所缺为她所有。

“很好!林姑娘昨没有白教你嘛,学得很好!”

“那是,我风师兄都说我学习天赋很好的!”

屋外传来充满希望的对话,林涟漪悠悠地深呼吸一场,心道:“明还得去看看方谭的比试,到时免不了又被十虹涧弟子冷眼相待。唉,反正也习惯了。等整个千羽林都知道无垠这株好苗子被我砍下来拌着酱吃了,近两千五百名弟子都得这么看我。”

她将茶水一饮而尽,如他三年前那般。

北林这边林涟漪对未来千羽林弟子的侧目还一副不以为意;西林那边,无垠已经开始受到旁敲侧击。

“咚咚咚!”

“何人在外?”无垠一惊,随即恢复正常,不慌不忙地藏起点染,缓缓站起,问道。

“是我,你胡师兄。”门外胡衷恣答道。

无垠忙上前开门,请他坐下,自己亦坐下。

对着这个十年来常代替师父渚沙和师叔云随烟悉心教导他的师兄,自然应该先开口,他便问道:“师兄来此何事?”

胡衷恣扫了眼屋内摆设,温和笑道:“近有些忙碌,又因你也忙着修炼,故未曾前来一坐,不知师弟你在此住得习惯吗?”

无垠知道他所说指的是在与同门闹了别扭之后搬到此屋独住,不假思索地答道:“师兄放心,我在西林时就是独住的,自然习惯。”

胡衷恣点点头,道:“那便好,离你比试越来越近了,我就怕你受到其他无关事务打扰。”

听得“无关事务”四字,无垠似有所感,目中光芒一动,却没有揭破,只道:“我不会让师兄和师父、师叔失望的,此次必入前八。”

胡衷恣见他信心满满,欣慰一笑,道:“师弟好志气。想我当年头一回参与三袖盛会的弟子比试,却是连前十六都未曾进入,实在惭愧。”言及此,他不惭愧地摇摇头。

“师兄……”无垠言又止,因不知该说什么。他好歹做了十年师弟,清楚胡衷恣天赋不够惊奇而不得不更加刻苦,才能达到如今成就。

每次看见他这个有极高天赋的师弟,是不是会有些羡慕,甚至嫉妒?

第一百五十七章 分辨

胡衷恣抬起目光,直视眼前这个天资甚好的师弟,脸色依旧温和,温和得看不出心:“师弟,修道之人,一生要渡过重重关卡,才能登得顶峰。你既有人人羡慕之天资,若能渡关登上巅峰,其成就定是正邪两道大多数人所不能及。”

无垠点点头。

“那么,你可知道,最难一关是什么吗?”

无垠心知肚明,包括胡衷恣要问什么,以及最难一关是什么:“是关。”

胡衷恣对他直接地道出主题并不意外,轻叹一声,问道:“是关,还是美人关?”

无垠惊疑,然随即想到,是胡衷恣误解了,他冷静答道:“是关。”

“你这个年纪,正是轻狂气盛的时候。我知旁人说什么,你都难听进去。但是师兄还是想劝你一句,做什么决定,都要想清楚。”胡衷恣微微皱眉,似有无限担忧,“不管是关还是美人关,不重要,只是莫要自毁前程。”

“师兄,”无垠忍不住道,“我知道的,是关。人落目中,有美丑之分;若镂刻心中,则只有恨之感。她于我心中,已非美丑可言。”

胡衷恣又是微叹一声,道:“你果真不愿听我劝告。那位林姑娘,此前境遇颇为……令人颇感无奈,此后有你如此在意,也算终生有依了。”

无垠听到“林姑娘”一词时,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担心林涟漪会因他受到惩罚,但听他接下来语气,应该是认可这道关的存在了,至少从一个师兄的角度,是同意了。

胡衷恣见他大喜,忙又说道:“你别高兴得太早。只是师兄我不喜欢强人所难,有些人就是这么执拗,碰上关就过不了,我也不会生拉硬拽地让人渡过。”

“没想到师兄如此通达理,我已觉得满足了。”无垠笑道。

“你的比试尚未开始,师父不敢多说什么,怕影响你心。今就是师父让我来给你提个醒,待你比试结束了,要面对的就不只是提醒了,说不定还有一顿打。”

胡衷恣真如亲兄长般cāo)心道:“还有,师父一向嫉恶如仇,但也正邪分明。今头一回见你和林姑娘站在一起,正是气头上,故在我面前表现得极容不下林姑娘。待他气消了,知道林姑娘并非十恶不赦之人,或许会好一点,近你万万不可惹他生气。”

无垠坦然道:“我早知会是如此。师兄放心,我有分寸的。”

胡衷恣点头,道:“话已至此,我就不打扰师弟,先走了。”他站起,便往门口走。

无垠苦笑,总感觉胡衷恣是来送他上刑场的,无奈不言,站起送他出门。

至踏出门槛,目送胡衷恣离开,无垠转回屋,正将手搭在门上,关门时,胡衷恣突然转,唤他一声:“师弟。”

无垠顿住,问道:“师兄还有何事?”

胡衷恣犹豫一下。还是担忧地问道:“关和美人关,你真的分得清楚吗?”

无垠讶然,师兄为何纠结于这个问题?他脸色郑重,十分肯定地答道:“自然。”

胡衷恣微微一笑,点头,离去。

关还是美人关?很难分辨吗?

灯灭夜静的时候,无垠卧于黑暗,思绪被带入这一问题中。

他还是头一回思考这个问题。

遥忆十年以前,在北幽山上,目光所凝,心头第一颤,确乎因其容貌。

只是而后七年,惺惺相惜,不曾离去,岂止是眷恋这一朵容颜?

直到她陷鬼双城,他做了一次英雄,戴着枷锁的英雄,才清楚了她婉约影镂刻在心中之深,已至于不可能轻易放弃。即便不能,不敢,还是心痛如火海滔天,终燎原。

直到受佘夜潭那位师父的威胁,bi)着他将她拉入棋局,于“不得不”的弱者之无奈之中,还是因为终于有理由走近她而感到尤为欢喜。

“只有我这种混账东西,才会在把心上之人拉下水后,还觉得欢喜吧?”时而喜悦感动不已,他都要抽自己两巴掌,告诫自己,莫要得意忘形。

今之喜悦,今后要由他和他的绿水共同偿还代价。

绿水,即便从前是美人关,今也成了关。若从前就是关,今后我还是栽在这里,恋恋不舍,不肯离去。

无垠伸出袖口,点染飘出,悬于脸庞上空,散着与黑夜一般的光辉,幽深得似隐藏了一处深渊。

仅凭眼是看不见点染的,无垠也是靠着与法宝的感应,知晓点染的所在所行。

“无垠。”他对着点染轻轻唤道。

“无垠……垠……”回声激dàng),似触及点染中的潭水,随着一阵涟漪反复回dàng),空而幽幽。

莫名的孤寂正似这回声,在黑暗里千回百转。

紧靠墙壁的铺内侧,摆放着青穹神剑,回声响起时,其上一道浅青灰光芒迅速闪过,似在警觉着什么。

无垠早已习惯,这是一种法宝对另一种法宝的警觉。同为他的法宝,或许是各自熟悉的修炼法门不同,用了哪个,另一个就会生出敌意。

无垠闭目,神思浸入点染之中,穿过一片深不可测的潭水,他走近保护他另一具体的屏障,与三年前林涟漪被屏障阻拦不同,他为主人,轻易便通过了屏障,一步步走近他那副沉睡的体。

另一个无垠,正躺在潭底,衣着、面貌,都无点染之外的无垠并无二致。他两眉皱紧,即便是在梦中,也似有无限忧愁。

无垠坐在他旁地面,一手按在他额前,瞬时一股与他点染外体内完全不同的力量涌了出来。

以此具体为中心,整片潭水中暗流疯狂起来,几个刹那点染中的世界便尽是漩涡。

中心漩涡为最大,以之为中心,又有八个次大的漩涡分布周围,如八瓣绕蕊。以这八个次大的漩涡为中心,又各有八个漩涡分布,如此循环,漩涡之数不可数。

多数修炼者,多少懂些阵法,可大致辨别,这是建立在八卦之上的阵法,八方漩涡,代表八个方位,彼此包含,彼此相绕,生生不息,始亦是终。

潭底漩涡,大带小,小带更小,旋转速度越来越快,似要直追光速。但因速度从大漩涡传至小漩涡的传播极快,看上去便如所有漩涡同时加快旋转一般。

全数漩涡冲至潭面,潭面即是点染内壁,亦是外壁。但闻一阵刺耳的呼啸,如风雨狂作,点染之中无垠意识所化的人形突然消失。

下一刻,点染之外的他睁开眼,体内灵力特、经脉中运转方法已完全属邪道佘夜潭之法门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并肩

他感到一阵头痛,双目亦有些晕眩。

头痛是正常,以自意识深入点染,启动如此阵法,是会头痛的,缓一缓就好;而双目晕眩,是因方才变换灵力时,青穹神剑又闪了一闪。

他内视自,见无异常,便打开多个窍,吸收天地灵气,一颗新的内丹怀着重归体的喜悦,将威力施于全经脉,流速、大小,秩序分明。

无垠感觉体如一潭冷水,暗流涌动,成千上万,正如点染之中。看似毫无规律的暗流其实暗含着某种规律,但因其过于复杂,旁人眼中难以理解。

为这具体的主人,为全以佘夜潭修炼法门修炼出的全部灵力的主人,他清楚经脉之中每一道灵力暗流的方向、来处和归处。而为点染的主人,他却并非点染本,对其中暗流之规律也仅仅略有感受。

这也难怪,正如点染之中的玄妙阵法,可以瞬时转换主人的全灵力,定是哪位惊才绝艳的前辈设计出来的,怎会轻易叫使用它的人知晓其中道理?

佘夜潭的修炼法门名“夜流”,顾名思义,夜中冷流,天然蕴涵一种诡秘的气息,在夜间修炼为宜。全灵力,以及内丹,都是习惯了黑夜森森的,昼伏夜出,至夜则如狼眼幽冷,潜伏草木之后。

外界天地灵气受到吸引,不竭不尽地从窍中涌入,因为拥挤不得而入的灵气在封闭的窍外打探一会儿,还是不舍地离去。

进入窍的灵气如雨落深潭般,被内丹一转化,便成了灵力的一部分。原本无色,或者说含着许多杂色的灵气成了干干净净的墨色,像黑夜一般纯粹,像黑夜里的这一潭深水般安心。

也只有黑夜之色,才能让孤独之人觉得心安。

世人会迷失,唯我独尊。

不知过了多久,无垠自感灵力饱足、精神疲劳,今修炼到了结束的时候,便稍稍休息,意识又进入点染之中,通过阵法将灵力再一次交换。

无数个漩涡的疯狂旋转中,伴随着一阵令人厌烦的头痛,无垠的意识,带着另一团灵力重回体内。

青穹神剑第三次闪动起一道浅青灰的光芒,似乎在喜迎千羽林怀羽真法炼成的灵力归来。

千羽林清明的力量,如中天的耀眼白芒,重掌体。河水汤汤,晴空下坦坦dàng)dàng)地铺满粼粼波纹,以每一道经脉为河,以血为山峦,纵横无边,井然有序。

仿佛正道的誓言,誓要斩杀一切邪道,匡扶天下正义。

斩杀一切邪道吗?

也包括辛苦孕育了这一灵力的主人无垠。

内丹缓缓运转,如正道一派掌门一般,指点江山,威压四方。对,正像当今复掌门,坐在领袖之位上,指挥正道诸派,福佑黎民百姓。

无垠苦涩一笑,不过终究还是现在这团灵力在自己体内待得多一点,十年都过去了,没什么讽刺不讽刺的。

就这样,先睡吧。

次下午,申时未至。

无垠走到广场,远远的瞧见中央树下的林涟漪,朝她微微一笑。

林涟漪还以微笑,面前两名弟子跑过,腾起一片云雾,她如蒙轻纱,更添温柔。

除却周围少数知道她份和从前所行之罪的人,时不时以异样目光看向她,这景便恍如梦中完美,不过无垠还是自叹,梦中不敢将她想象得更清楚一点。

二人走近,周遭异样的目光又重了几分,压低的几声惊问、几声交谈,似夏里飞舞在人边的蚊虫,上下纷扰,令二人略有不适。

只是二人相视,目光里刻意忽略了这层外界的干扰,仿佛并无所谓。

林涟漪细细端详无垠面容,见其仿佛没有睡够,双目之下微微泛黑,竟至下午还未消散,便蹙眉问道:“昨未睡好?”

“算是吧。”

无垠往比试场地走去,林涟漪并肩随他同去,追问道:“怎么叫‘算是’?是你同门还是你师父因我之事劝过你了?”她深知,以他的水平,总不会因为比试之事睡不好觉。

他忍笑,故作轻淡道:“这个‘算是’,意为睡时不足,但睡得还算安稳,可算作睡得好,也可算作睡得不好了。”

“那就是有什么好事,耽误您休息了?”她瞪他一眼,又加“您”一字,以表对其卖关子的不满。

“自然,你猜。”无垠看她一眼,本想令她再猜一阵,却见她白眼一瞥,只好自己说出来,“看来早在昨,我师父就发现了,他令我胡师兄来劝过我。可是,我坚持赖在这道关上,师兄没了办法,只好认可了你这师弟妹的份。”

林涟漪低头轻轻叹气一声,嘴角却还是流露一丝笑意,好歹西林最受弟子尊敬的胡衷恣胡师兄承认了她。

忽地想起韩朗嫣不在,而程赴光挑衅她之时,胡衷恣曾相助于她。将其斥退之后,他竟在几眼辨认之下,从她面容之中识出了几分凌飞雪的影子。

“林姑娘你的长相,竟和天涯教凌飞雪有些相似!”当胡衷恣一句话,险些把她的魂惊出来。

“眉眼间确有些相似,但仔细推敲,终究远远不如凌飞雪。难道是轮回中的巧合?”所幸胡衷恣将凌飞雪的三倾容颜记得清清楚楚,不曾将她认错。

虽是虚惊一场,今想来,还是有些惊慌。

得亏红绸不曾在容貌上动手脚,若真把她变成十足的凌飞雪三倾美貌,别说渚沙容不容得下她,便是这个通达理的胡师兄都难以客气相待了吧。

这些事牵扯到凌飞雪,林涟漪避开不谈,暂且把这段有惊无险的回忆放一边,只低声道:“胡师兄真是通达理。”

无垠点点头,道:“胡师兄待人都很好,这十年来,除了云师叔,只有他常来问我的况。后你嫁入西林,即便所有弟子都对你我二人冷眼相看,他亦会以礼待我二人。”

二人相视,目光坚定。

越往比试场地走,周围人越多,打量他二人的异样目光也越发令人生闷。

林涟漪还好,虽气却在不断告诫自己,不要与麻雀比叫嚣。

无垠却是已有些忍不住。至忍无可忍之时,冷眼扫视两旁,被扫视之人纷纷如临冰雪,浑一冷,急急忙忙地转过了目光。

第一百五十九章 壮胆

“方谭叫我一声‘师父’,我总不能躲在屋里不去看他的比试。而你本不必随我一道来。”林涟漪低声道。

无垠冷冷瞥了眼周围有心说闲话却无胆说大声点的弟子,轻哼一声,道:“你那弟子今是和栾英姿比试。若他果真有几分本事,将栾英姿打败了,十虹涧能放过你?”

林涟漪猜到了他的来意,莞尔一笑,两颊笑意放纵得不顾两旁大着胆子侧目而视之的弟子,道:“方谭向我保证过,不会让别人知道是我指点的他,十虹涧顶多拿他出气,跟我有何关系?”

无垠瞥她一眼,知她已明了他的来意,却还是硬着嘴道:“谁知道那小子会不会道出你的名字?”

林涟漪白他一眼,笑而不语。他一脸正经,却似完全没发现一般,不知为何,脸颊之上还隐隐有铁青之色。

言谈间,二人已到达比试场地,来得正是时候。

经昨一战,栾英姿之名大盛。各派之间都传闻,十虹涧前部弟子中有一人,名“栾英姿”,能使出十虹涧的一大强招,名“映虹”。如此弟子,当属闯入后部的门人选,却委屈地居于前部,实在可惜。

故今来看栾英姿比试的其他门派弟子甚多,更无需提十虹涧本派弟子了,因栾英姿大振十虹涧士气,自然能来捧场的都来了。

而相比于栾英姿,她的对手方谭,就没那么受人看好了。此前从未听过他的名字,应当只是千羽林北林一名不怎么出色的弟子,能进入第二轮,不过是侥幸遇到了跟他一样不怎么厉害的弟子罢了。

故千羽林弟子之中,北林弟子最少,应该都是害怕看到方谭败于栾英姿手下,自感不合场合,便推脱不来了。

“风水轮流转啊。那方谭在第一轮比试中胜了十虹涧的弟子,第二轮就要败于十虹涧手中,真是巧了。”

“你怎知他一定会败?我看栾英姿师姐虽然厉害,但是第一轮就遇上了修为很高的同门师兄,灵力消耗太高,再加上上带了不少伤,要赢恐怕也很难吧。”

“我说句有点不恰当的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轮比试下来,受伤谁没有啊,栾师姐虽然上带伤,却也是十虹涧出类拔萃的弟子,要不是后部名额满了,她怎会沦落到前部来?凭她的修为,赢一个方谭,绰绰有余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啊。”

周围弟子纷纷议论着即将开始的比试,大多数人猜着栾英姿胜,林涟漪听在耳中,不管是作为师父还是朋友,见方谭如此不被看好,定是甚觉不适。

红线之外已围了厚厚一圈人,如初学饺子的人或不厚道的店家,才会在馅外裹上这么一层厚而生硬的饺子皮。要想趁比试还未开始就挤进去还需费一番功夫,林涟漪不有些后悔,因为不想带着无垠白白被侧目太久,便来得晚了一些。

二人努力往内围挤,林涟漪忙着去看看她那从一开始就没什么信心的徒弟方谭,唯恐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都被周围一圈不知道安静点的看戏人打击没了。

无垠一边与林涟漪一起挤进内圈,一边心虚似的匆忙瞥了眼看台上。

不料看台上,渚沙也正脸色铁青地盯着他。师父从十年前将他带入千羽林到现在之前,还没有以如此眼神盯过他。

他虽是邪道卧底、西林备受关注的天才弟子,素来冷傲得很,又于这十年间不曾见过渚沙,但毕竟是为弟子,对渚沙尊崇之余更有一丝敬畏。被这一目光一盯,一时间便震得噤了声。

只是林涟漪非娶不可,师父再生气,也拦他不住。

他大着胆子匆忙收回了目光,转向边的林涟漪,不料目光收回时无意间一扫,发现渚沙边的张承羽也在看着他,只是目光不似师父渚沙那般狠,却有几分寒霜似的严峻,仿佛面临莫大危机。

他不知张承羽如此看他所为何事,但因此联想到,不会这么快所有师长都知道此事了吧?复师伯、林恬师叔……

可惜这一眼都收回了,他总不好意思再往看台上瞄一眼,看看还有哪些师长发现了此事。

思索间已挤到内圈,一路上不乏有十虹涧弟子的让路,定是刻意要林涟漪和他挤进去,好好看看栾英姿是如何打败千羽林北林的弟子的。

红线以内,方谭和栾英姿相对而立,相去较远,不知是客气还是戒备。

栾英姿精神尚好,伤势之下不改英姿,脸色微微苍白,却透着一股bi)人的胜者气势。

反观方谭,距离上一次比试超过一,休息时间更长,精神应该更足一些,却偏偏似犯了事一般紧张不安。议论之声入耳,他窘迫之下,不能泰然站立,虽竭力保持着从容,双眼却时而瞄一瞄周围讨论他的各派弟子。

“方谭!”离他最近的鲁友信低声喊道。

方谭一惊,往那处看去,见林涟漪正在鲁友信旁,以满怀信心的目光望着他,他下意识地好奇林涟漪的信心是从哪里来的。

“师……”他一句“师父”险些说出来,突然意识到不能令别人知道林涟漪曾指点过他,忙住口不言,干张着嘴巴看着林涟漪,仿佛回到昨夜,试图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而很会指点人的女子的目光里获得信心。

无垠见他二人眼神交替,却是有些闲不住了:“师弟,迎难而上为勇者,以弱胜强乃智者。”他脱口而出这样一句,先扯开他的目光,待他和林涟漪都看向他,再慢慢细劝,“切勿为旁人眼光所迷惑,言论之于你,便当如鞭挞之于千里马,愈激愈勇。”

方谭尚未反应过来,周围十虹涧弟子一见无垠如此为他们栾英姿师姐的对手鼓励,不管认识不认识的,纷纷开始低声针对无垠说些什么。

无垠毫不在意,以一名同门的份,以肯定的目光望着方谭,仿佛确定了他会赢。

咦?这不是无垠师弟吗?

方谭一惊:连无垠师弟都过来看我比试了,看他面容,简直比我师父还信心十足,这么说我得胜的可能还是很大的。哼!这些十虹涧的弟子一定是怕我得胜他们下不来台,才故意在我耳边大加讽刺的!看我不胜了栾英姿师姐,叫你们也知道知道北林有个方谭!

想到此,方谭信心大振,向无垠用力地点点头,目光迅速转回场内。

第一百六十章 放下

一顿深深呼吸之后,他如重获新生一般,精神振奋。抬头望去,仿佛看见满天曙光。

此等信心,落在了对手栾英姿眼中,她不叹气一声。

她本意是这方谭师弟也太容易受旁人影响了,旁人一唏嘘则紧张怀疑,旁人一鼓劲则不知何处涌上来满满信心。

谁料这一声叹气被方谭听到后,却被理解为故意讽刺。方谭直视栾英姿,双目有圆瞪之态,仿佛在说:连我千羽林备受瞩目的天才无垠师弟都说我能赢了,你叹个什么气啊?准备认输吧!

栾英姿见他气势反而更足,不一脸无奈,若非众目睽睽之下,她都要忍不住大摇其头了。

林涟漪和无垠旁观场中二人的眼神交流,亦忍不住大摇其头,相视一眼,心会一笑。

“早知道你一句话这么顶用,就直接让你来指导他了。”林涟漪凝视他侧颜,打趣道。

无垠以一种莫名的眼神瞥她一眼,脸色微红,看向场内,轻淡的话语带着些傲气,还隐隐夹杂着几丝怨怪:“本就该我来指点他,为同门,名正言顺!”

林涟漪脸色亦红,强忍住笑,亦看向场内,反问道:“我指点他便不是名正言顺了?”

无垠不再顶话,左手悄悄触及她的右手,她迅速闪开,往他左手上拍了一下,他追上,抓紧,却被她反握在手心。

二人面上不正常的微红渐渐褪去,终究还是无垠挣脱开了,将她右手小心地攥紧。

她偷偷看向他,却见他认真地看向场内,便趁他未发现,迅速留下一个白眼,才移开了目光。

林涟漪旁的鲁友信似再也看不下去了,突然轻咳两声。

林涟漪、无垠先后一惊,怀疑他是不是看到了二人举止,忙松开手,随后二人脸颊才紧随手掌反应过来,再次飘起绯红,色泽上比方才浓了许多,如分喝了一坛子酒。

停顿片刻后,二人才望向鲁友信,见他一脸看戏看得好笑的神,从前憨厚的面容上也浮现出微红。二人一惊,忙又转过目光,偷偷相视一眼,心口之甜如蜜猛灌。

鲁友信一个颇为年长的师兄,此刻亦觉羞涩,尴尬地移开了目光。他在北林生活许久,从来没见过谁像今林涟漪与无垠这般亲昵异常。即便偶尔叶筱钰来到北林,与他风晰天师兄叙旧,也没有这么……

他本还在奇怪,为何无垠师弟会出现在这里,原来是跟着心上人一起来的。

这个无垠师弟,据说不善与人为伍,倒不是太高傲,而是真的难以与人相处。听说几前还因为与西林师兄们相处不融洽,只好被胡衷恣胡师兄安排到一人独居处。

可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和林姑娘站在一起呢?

他有如此疑问,倒并非如其他许多弟子一般,将林姑娘看成什么千羽林的耻辱,故千羽林弟子不该擅近。

三年前杀人一事,在他看来,不过是小孩子闹闹脾气,听说当时也是她娘亲留给她的簪子发威了,才致人死亡。

韩朗嫣韩师妹将林姑娘带到北林弟子住所后,他亲自了解,林姑娘确非恶人,只是外人过于听信片面之词,将她传得名声有些不大好了。

可是外人传扬其坏名声如此,无垠为何还会舍下自名声,宁冒着影响个人前途的危险,也要与之并肩呢?

年少轻狂?血气方刚?

即便如此,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眉来眼去的?呃“眉来眼去”这个词用得对吗?

“唉,孤清修是最好,师父他老人家明智。”鲁友信想起师父风远篷的教导,心中感叹一声,随即又惋惜地想起,可惜师父他在悟出这个道理之前就娶了裘师娘……

看台上,仅过了片刻,渚沙脸色已铁青到僵硬,每到双目盯久了干涩不已,才匆匆眨一眨眼,生怕错过什么,待这不肖之徒结束了后部比试,他没有充分的理由严惩他。

所幸无垠从始至终不曾有过分举止,还算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他这个嫉恶如仇的师父留了些颜面,这也意味着此事还有回转余地。

“年少不懂事啊!”渚沙心中苦叹。

盯久了,气愤之中悲伤便越发显现出来,他甚至开始反思,是不是他这个师父光顾着闭关,竟连弟子分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好好培养,才导致如今徒是非不分。

一旁张承羽的表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无垠一心向着那邪道之罪女,他的女儿哪还有机会?可惜了这最看好的女婿人选……

他昨听张诒哭诉,当时气愤不已,尚未想明白,总想着这瓜还能不能强扭起来。然深夜沉思,幡然醒悟,他怎能舍得将掌上明珠拱手送给如此糊涂之人?

若无垠再执迷不悟,放弃便放弃了,想必如此劣徒,渚沙师兄也不会要他来继承掌印人之位。

今见无垠与林涟漪举止如此亲昵,张承羽无奈之下,只有放弃无垠这个人选,为自己的掌上明珠另谋夫家。

他微微叹气,往后看了一眼,他的女儿,也正望着人群内圈中的无垠、林涟漪二人,咬牙难过。

张诒感受到其父目光,低头看向张承羽。不料这一低头,眼眶盛不住泪水,立即便有两行清泪,委委屈屈地淌了下来,令张承羽看得更加无奈,心随着他女儿的低落一起沉下去。

她猛然意识到周围师长、台下各派弟子都在,她岂能当众落泪?慌忙转,来不及取帕,便以袖口拭泪,待面上泪痕干得勉强看不出来了,才又转过,面对台下人群。

千羽林中,关注林涟漪、无垠的还有一人,便是林涟漪的唯一亲人,林恬。

她端坐在上,仪容大方,于英姿之中透着温柔,其一气质远远胜于即将比试的栾英姿。

自从无意间发现林涟漪与无垠并肩站立,且二人靠得很近,林恬便陷入震惊,久久不能回过神。

她心中所想,大抵与鲁友信所想一致,但除此之外,还多了一条,即为林涟漪唯一的长辈,对林涟漪这孩子的放心与紧张。一时间百感交集,面容确是停留在震惊之中,只因绪复杂,不知该流露何种心。

将一团思绪梳理许久,她才从震惊中缓缓恢复,多年不变的温柔面容之上,绽放了一片带着些许担忧的安心笑意。

仿佛高悬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一百六十一章 优势

在殷览峰后,淬弦笑看着场中即将比试的二人,却同时于视界之中,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千羽林几位师长的表。

她的笑容,端庄得似雪莲高洁,若多一分嫌假,若少一分又显得不够真诚。其中看不出一丝轻蔑,只有一星半点的看戏的好奇。

“十虹涧南山堂弟子栾英姿,对千羽林北林弟子方谭,比试开始!”

正当看台上多人于心中暗自思索着什么时,竺净烟一声高呼,将其思绪拉回场中。

红线之中,猛烈地燃起战意。

“方谭师弟,我携仙剑‘风起’,请赐教!”栾英姿一声语气上并不算客气的问候,吓得方谭险些又失了一战之勇气。

“我携仙剑‘飞翼’,请师姐指教!”方谭忙回应一声,手中仙剑挥起,便要试图抢占先机。

栾英姿不慌不忙,一道白芒卷起,便轻松接下一招。

“吃一堑长一智,上一回与方瑞比试时失了先机,这次倒学乖了。”林涟漪满意地点点头,心中暗道。

“栾英姿比他厉害,这先机占了也没什么用。最终输赢恐怕还是得看栾英姿在上一次比试中伤势如何。”无垠牵着她的手,以灵力裹挟话语,通过五指,传送入林涟漪处。

这种传话之法较隔空传话更为隐秘,凡修炼之人都会,名为“指送”。

林涟漪以“指送”从容道:“好歹有些长进。他又不像你,每次出手都来真的,经验自然涨得快了。”

“你我水平相当,我若不来真的,不得被你重伤?”

“可……唉,你看他这招以退为进,巧妙得很,栾英姿险些被他牵着走。”

“是栾英姿仗着自实力,有些大意了。方谭这招一出,把她精惊醒,接下来就没那么容易让她吃亏了。”

场中栾英姿风起剑削如弯月,一道刺眼白芒划过极弯曲的弧度,画了大半个圆,上一瞬还与方谭腰腹部平齐,下一瞬已至他头顶高度。

好在方谭急急脱,对手仙剑只来得及削下他一缕碎发。

“呵!”方谭大喝一声,手中飞翼猛切而上,带着无比迅捷之势,如其名飞腾之翼一般,朝栾英姿而来。

栾英姿轻哼一声,风起仙剑狂卷一阵寒风,萧瑟难当,饱含万物凋零之感,向方谭的飞翼席卷而去。

“这栾英姿也是以快为长处,招招似疾风飞旋,在速度上方谭并不占优势。”无垠轻易便看出,方谭剑术擅快,今遇到比他更擅快的栾英姿,却是连这点优势都无用武之地了。

林涟漪渐渐担忧,不知方谭能否在如此强劲的对手面前稳住心神。但见方谭沉心对战,并未因此而失去信心,看来无垠的鼓励实在有效。

方谭才占上的先机转眼便被夺去,他处风起的狂风漩涡中心,靠着飞翼苦苦支撑,不过片刻上又添数道伤口。若是他停下来,必能围观者被看见衣衫下不断渗血的皮。

而栾英姿发动数招之后,仍未见颓势。她仿佛伤势全好了一般,想怎么出招便怎么出招,方谭总会被迫防守或权衡利弊后以大伤换小伤地还击一次。

以大伤换小伤,看上去极不值得,尤其是对于现在势危急,上又着多处伤口的方谭而言。但方谭并非绝望得失去了理智,既是权衡利弊后才做出的选择,看上去再怎么不明智,定也有他的考量。

“这方谭是个傻子吧?竟然以伤换伤?”有千羽林弟子都看不下去,忍不住吐露一句心里话。

“师弟,这就是你斗法经验不足了。方谭虽然处于下风,但是还没有显露完全战败的迹象,而且你看他出招不乱,可见他再怎么紧张,也不会如你所说,做出这种傻子的打法。”

“那为什么还多次以己之大伤换对手之小伤?”

“怕是在拼伤势吧。上一场比试中,栾英姿可是伤得比较重的。若是方谭能把她熬到撑不下去了。他便赢了。”

“还还有这种赢法?”那没有斗法经验的师弟目瞪口呆。

无垠和林涟漪听到了后两名千羽林弟子的对话,都是微微一笑。

无垠暗道:“方谭是看准了栾英姿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打的。栾英姿在上一场比试中受了较重的伤,故此次比试中小心保护着这些伤口,而方谭就盯着这些伤口打,不免要以伤换伤。”

“不错。故而栾英姿招式越发犀利,就是想打压得方谭不能抽出余力攻击她的旧伤。只是她越是惊慌,越容易出错。即便能维护好伤口,也得被气得气血翻腾,心神不稳。”

“你这个徒弟,教得不错。”

林涟漪转向无垠,得意地瞪他一眼,道:“如何?服气吗?该不该我来指点?”

无垠故作侧目,道:“趁人之危,如此无赖,这种打法你也想的出来?”

林涟漪忙喊冤道:“不过是在方谭第一轮比试前,我提过一嘴,说若他是第二轮比试,便可以如此打法取胜,谁知道他真学了进去。

“再说了,世上哪有公平?这三袖盛会弟子比试,从来都是不公平的。若是公平,怎会叫栾英姿和聂雅亮在第一轮就遇上?可惜了聂雅亮,明明有第四轮第五轮的水平,却止步于头一轮。”

无垠叹道:“所言极是。有趁人之危的机会,便是好运,便是实力。待方谭赢了这局之后,你便叫他不要再比试下去了,他这伤势,绝撑不到第三轮结束。”

“这个自然。我本担心他都过不了栾英姿这一关,没想到他如此为我争气,已经足够了。”

无垠心中默念一遍:“过不了栾英姿这一关?”此句并未叫林涟漪听见,只是他联想到昨胡衷恣问起两遍的问题:“是关还是美人关?”

他凝望场中比试,眼前却晃动着林涟漪绝色容颜,如一笔一划雕刻在两眼之中,睁眼是她,闭眼是她,挥之不去。

场中,方谭已竭尽全力,绞尽脑汁,可谓是将平生之智勇都用上了,却犹在下风苦苦挣扎。

腹部伤重,但难攻;左腿伤轻而易攻,可再尝试攻一次。

栾英姿还有什么弱点?

飞翼挥舞着团团白芒,如乱花簇拥,方谭凭着他不怎么占优势的迅捷和从无垠处得来的信心,仍旧出招得像模像样。

不料正在他寻找栾英姿弱点之时,栾英姿突然“哇”地一口吐出鲜血。

方谭一惊。

人群刷地寂静。

第一百六十二章 坦荡

无垠、林涟漪惊讶之中更有喜悦。

顿时围观人群所有目光汇聚于栾英姿一人上。众多十虹涧弟子面上涌现出不敢相信之色。

看台上,殷览峰几站起,却还是强忍下来,双目纠起,紧紧盯着栾英姿。

以防有诈,方谭退后一步,谨慎地收起飞翼。

栾英姿缓缓抬头,脸色仿佛就在上一刻突然之间变作惨白色,一英姿残存五分,执剑的五指用力得发白,却还是在微微颤抖。

她眸有不甘,齿咬下唇,几乎要咬出血迹。在方谭犹豫是否主动提出让她放弃比试时,她遽然举剑,与肩平齐,吓得方谭亦举剑防御。

如沙场战到最后的一位将领一般,她毫不畏惧地大喝一声:“继续!”

方谭惊疑不定,被她的话一吓,他手一哆嗦,又见她已是强弩之末,怎敢真的继续出招,一时拿不定主意,正要下意识地往林涟漪处望来,目光转到一半又意识到林涟漪的嘱咐,便自然而然把目光延伸到看台上的几位师长处。

人群中渐渐流动起窃窃的私语,但未成规模,更多人还是紧盯场中二人,亦有人与方谭一样,望向看台上。

竺净烟皱眉,以他的道行,看出栾英姿已经无望得胜并不难,他却没有立马强制宣布比试结束,反而把目光转向殷览峰。

这倒也是,毕竟是殷览峰带过来的十虹涧弟子,若他坚持继续比试,竺净烟也不好意思夹在千羽林和十虹涧之间而明显偏袒千羽林。

千羽林诸位师长已知栾英姿显露败象,即便她继续比试,也是不可能得胜的,故皆放松。

殷览峰两道眉毛几乎要拧在一起,虽也对结果心如明镜,但迟迟不肯点头同意。

竺净烟略感尴尬,他望望场中,又扫了眼看台上一排师长,终于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

“啊!”

不料场中发出一声惊呼,却是从方谭口中来的。

一片轻微的“啊?”中,只见栾英姿一剑刺向方谭,看速度也有最初的七成。

方谭不敢接招,生怕将她弄成重伤,只好被剑锋抵着不断后退,眼见就要退出红线了。

弟子比试部分规定,若有一方认输、退出红线,或者被打败,则该方输,对方赢。

场外林涟漪惊疑,莫非这一口血真的是设计?方谭若再不接招就要出红线了啊!

方谭双眼只盯着向他刺来的剑锋,自我估计是要出红线了,犹豫得额上直冒汗。

临近红线时,他终于还是不敢因为怜香惜玉失了比试,飞翼执起,猛地拨开风起。

栾英姿果真是再撑不下去,风起剑带着紧握之的她偏向一边,如断线之筝般飞了出去,倒在红线内沿。

空中划过一道鲜红的轨迹,携着一束浓郁的血腥味散播开来,将空中云气染得如红霞艳丽。原来是她半空之中便又“哇”地一口吐出鲜血。

方谭离她仅一剑距离,血腥味侵袭至他的一边脸庞,紧接着渐渐晕染到另一边,仿佛他的脸庞也满是殷红。

那吐血之声虽轻,却不知为何能将他震得两耳一聋,叫他于红线内停下后半天没反应过来,唯有脸色一白。

“师姐!”

“师姐没事吧!”

不等竺净烟宣布比试结果,十虹涧弟子已纷纷抢上去,将栾英姿围成一圈,反复问着体伤势如何等问题,两名弟子小心地将她扶起,牵着整个围起的圈往外走。

“方谭!”鲁友信跳进红线,冲上去朝他轻喝一声。

方谭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向栾英姿那边,几名十虹涧弟子朝他投来愤怒的目光,仿佛责怪他欺负一个重伤之人。

方谭无辜地接受他们的目光,有苦说不出,只有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我、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有弟子听得此话,冷哼一声,不予理会,更别说相信。

林涟漪叹了叹气,叹气之中还有几分冷笑的意思,走上前至方谭边。无垠跟在她边,亦走上前。

十虹涧弟子见林涟漪与方谭站在一起,更加愤怒。林涟漪清楚,此时此刻,他们必然在想,定是这个林涟漪教唆方谭如此重创他们栾师姐。

“千羽林北林弟子方谭胜,十虹涧南山堂弟子栾英姿败!众弟子有无异议?”竺净烟正式宣布。

底下众弟子早已亲眼见到了结果,自然无人听他的话,早已各顾各地议论起来。

“你们发现没?这个林涟漪从前和十虹涧高秋鹰师兄有过节,韩朗嫣师妹和十虹涧程赴光师兄有过节,这回方谭师弟又重创十虹涧的栾英姿师姐。林涟漪,韩朗嫣,方谭,这三人又恰好关系比较好……”

“千羽林和十虹涧不是很久以前就杠上了吗?”

“可是这回这么明显地杠上也得有个理由啊笨蛋!我看就是林涟漪仇视十虹涧,自己又没能力,所以先教唆了韩朗嫣报复程赴光,后来不过瘾,又教唆了方谭重创栾英姿。”

“哦?是吗?这么说,当年高秋鹰师兄揭发林涟漪娘亲的藏之地,这事林涟漪至今耿耿于怀。”

“换做是我,我也耿耿于怀。不过不得不说,这林涟漪有手段啊……”

林涟漪后,围观弟子中,隐隐传来如此讨论,句句刺耳,又句句令她冷笑。

如此擅长幻想谋,不如去做个说书的,比修炼有前途!

“师姐?”

面前正在远去的簇拥栾英姿的人群,似乎在栾英姿的要求下停了下来。

“你们、你们别错怪方谭师弟,方才,是我伤势复发,并非、并非他故意重创。”栾英姿虚弱地转过,先对边弟子解释道,再看向方谭,道,“师弟,不愧为风师伯的优秀弟子,法术高明,剑术流逸,师姐佩服!”

言罢,她惨白的脸颊上勉强作出一个微笑,以表真诚。

虽败犹荣,英姿不灭!

方谭惭愧不已,忙抱拳道:“师姐修为剑法,远在我之上。此次比试能胜出实为侥幸,方谭多谢师姐手下留!”

栾英姿似再也笑不动了,勉强的笑容亦缓缓消失,不等她招手示意,同门弟子便扶了她离去。

由于她的一番话,十虹涧弟子看待方谭的眼神缓和了些许。

更有众多听到此话的人,对栾英姿其人敬佩不已,包括林涟漪、无垠二人。

带伤上阵,竭力而为,输就输得光明磊落坦坦dàng)dàng),这一战,比她上一战更加受人瞩目,也会被更广传扬。

第一百六十三章 闲言

“下一场比试即将开始,由……”

方谭等人忙退出比试场地,围观人群为他们让出了一条狭窄的缝。然挤出人群时,林涟漪和无垠耳中不断灌入些闲言碎语,连方谭和鲁友信都觉得听不下去。

才跨出几步,方谭已被那些话弄得摸不着头脑,又听几句后,他恍然大悟,原来无垠会来看他的比试是因为这个。

走出人群后,后众多言论让他只觉如芒在背,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主动提出:“无垠师弟,来我北林坐坐吧,林姑娘也住我们这里。”

无垠摇摇头,与林涟漪相视一眼,道:“不给你们北林惹麻烦了。”

他微微点头,想看一眼看台上的师父却还是不敢,犹豫片刻,随即与林涟漪一道离去。

方谭、鲁友信二人亦不再逗留于各派弟子的言论,望了眼看台上的师父风远篷,却见他正与竺净烟说话,二人便静静离去了。

“鲁师兄,无垠师弟怎么会和我师父站在一起啊?”

“你师父不是……哦,你说林姑娘啊,你还叫她师父……”

“恩重如山,私下称呼嘛,改不过来了,我尽量啊。你快说你知道些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啊。但是我记得,韩师妹被关往悟室的那天早上,无垠就是和林姑娘一起回来的。这事怎么也得有四五天了。”

“哦!”方谭一声恍然大悟的惊呼。

鲁友信走着走着,发现方谭不在边,回头一看,发现他落在了后面,一脸震惊得忘记了行走。

“你怎么了?”鲁友信走回去问道。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林姑娘有能力指点你我了。”

鲁友信双目一瞪,惊道:“你是说无垠向她泄露了千羽林的剑法?”

方谭慌张地堵住鲁友信的嘴,看看四周,见并无人听到,才慢慢放开,道:“小声点!我可没这么说。而且,就算是真的,林姑娘她又没有灵力,又不会法术,学几剑法也没什么用。”

鲁友信点点头,轻叹一声,道:“想不到无垠师弟看上去冷一个人,对林姑娘还是很护着林姑娘的。”

方谭皱了皱眉,道:“他不冷啊,他不是还鼓励我了吗?虽然是看在林姑娘的面子上……我看呢,他是高处不胜寒,天才总寂寞……”

他说着说着,顺便地把手搭在鲁友信肩膀上,口气越发酸楚,饱含羡慕,又透着望尘莫及的无奈。

鲁友信肩膀一抖,抬手将他的手拉开,往前走道:“我看你比试下来没什么事,我就不给你疗伤了啊,回去睡觉喽!”

方谭似走不出方才那种仰望的绪,站在原地把剩下一句感叹完:“……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摇摇头,抬头却见鲁友信已经走远,忙追上去,看他奇怪的姿势和一的伤口,想必还是受了不轻的伤。

“师兄等等我,我这还受着伤呢!”

下一轮比试已经开始,渚沙已全无看比试的心思,甚至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铁青的面色仍旧不见消退,仿佛吃元宵的时候被噎了许久,以致几乎窒息。

无意间,他瞥见看台下胡衷恣正关切地向他看来,忙使了个眼色,令他赶紧过来。

胡衷恣收到命令,匆匆赶上看台,从后面走到渚沙边,与一旁的张诒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即低下问道:“师父有何吩咐?”

渚沙缓缓吐出一口气,微微侧面,沉声道:“昨让你去劝诫你师弟,怎么他反而变本加厉了?”

胡衷恣嘴角一抽,双眼干涩,忍不住眨了一下,才小心地回答道:“师父,弟子无能,没有劝住……”

渚沙双目一瞪,呼吸一滞,又费了许久功夫才恢复正常,忍不住低声怒道:“这混账东西!待会儿你让他来见我,为师要亲自劝诫他!”

胡衷恣一惊:“师父不可,无垠师弟尚未比试,各派师伯师叔又都看着,一切还是等三袖盛会之后再处理。”

他一句话说出了讲个道理,一为比试前不可扰他心神,二为家丑不可外扬。

渚沙几乎都要忍不住将无垠好好教训一顿,听了胡衷恣一句劝,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最后骂了一句:“哼!等比试完了我这脸都被他丢尽了!”

胡衷恣只好轻声说道:“师父,我先退下了。”

渚沙不答话,胡衷恣知他格,便自行退下了。

看渚沙神色,张诒大概料得到他和胡衷恣在谈什么。

她正渐渐冷静下来,恢复从前看待无垠的态度。

以她份,至今想不到无垠为何会宁愿惹怒渚沙也要与林涟漪站在一起。

从前听闻无垠世可怜,为人奴隶,渚沙慧眼识珠,将他领入千羽林,不久更是将抚虚大师竭尽心血打造的青穹神剑赠与无垠。

南林之中,就有人传言,渚沙师伯收了这个徒儿,与认了一个干儿子无异。

有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为何竟自甘堕落?

果然俗世之人,终究和我等仙家修真之人不同的。

落,晚膳时,林涟漪和无垠早早吃了晚饭,往广场之外走。

林涟漪望着边男子,眸中复杂,已不止是单纯的担忧了。

自方谭比试结束至今,一路闲言碎语听下来,连听惯了的林涟漪都觉难受,无垠是在众弟子的敬佩羡慕中长大的,如何能受得了?

无垠瞥见她如此目光却不知原因,不问道:“怎么了?”

“你当真受得了别人如此看你?”

无垠迎着她复杂的目光,试图看出她心中所想,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从前也被如此议论吗?”

林涟漪知他不想回答,心中却已有了答案,便不再追问:“以前的议论会少一点,这次是因为和你走在一起。于他们眼中,我不仅是杀人凶手,现更是有意毒害千羽林好苗子的蠹虫了。”

她自嘲的话语,既有云淡风轻,又有掩饰不住的沉重。

“涟漪……”无垠轻轻道。

“无垠师弟。”

二人一惊,林涟漪直觉这声音有些熟悉,来自心底的一阵怒火不由自主地烧上头脑。

转过头看向面前来人,林涟漪惊怒交加,杏眸圆瞪,张口言而嘴角抽搐,这一刻她仿佛全然忘记了仪态。

无垠不识得来人,却察觉到林涟漪异样,立马知道了他是谁。

面前之人,赫然正是高秋鹰。

第一百六十四章 旧账

高秋鹰自然认得林涟漪,不过却不是凭借十年前的记忆,而是近的传闻。

时隔十年,他全无愧意,只向她微笑道:“林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林涟漪冷冷一笑,竭力使激dàng)翻涌的怒气沉静下去,鼻尖轻微一抖,沉声道:“高公子,别来无恙。

“十年前匆匆一别后,涟漪还想,高公子会否因为无心却酿成人命大事而心有不安,今看来,高公子体安健,精神亦好得很!”

高秋鹰眼中闪过一丝怒色,面色却还是不变,礼貌道:“林姑娘说笑了。此次三袖盛会上,我面对的第一场比试就是与无垠师弟的,一月以前便觉压力甚重,不好好养着精神如何能与素有天才之称的无垠师弟对战呢?

“而且不瞒姑娘,十年前一别后,我亦时常想起你,总希望你能真的改邪归正,远离一切邪魔外道。如今见林姑娘在千羽林的照顾下万事如意,真是可喜可贺。”

他只字不提她三年前杀人之事,仿佛千羽林把她教得很好,实际上却是把教出杀人凶手的千羽林也一并骂了。

林涟漪眸中光芒闪动,似某方起风,吹得室内蜡烛一抖,她点头一笑:“多谢高公子时常挂念,若非拜高公子所赐,涟漪哪有今。”

她懒得再与他言语,看了边无垠一眼,又道,“高公子是否有事前来找无垠公子?需要我回避吗?”

“回避就不必了,高师兄与我素未谋面,应该只是恰好遇见,想闲聊一番吧?”无垠冷声道。

高秋鹰似有些意外,直视无垠之时,又瞥了眼林涟漪,才笑道:“的确没有什么正事,我只是听闻无垠师弟年纪轻轻便已是千羽林弟子中的佼佼者,所以很想在比试前与师弟打声招呼。

“本来从未见面,想经由胡师兄介绍认识,不过今听说了一些传闻,方才见师弟和这位林姑娘走来,一眼便认出了你二人,自然有必要来打声招呼。”

无垠、林涟漪忍不住眉头皱了一下。这高秋鹰是想拿那些闲言碎语来嘲笑他。

无垠轻蔑一笑,随意地道:“那既然招呼已经打了,我便先走一步。”

他绕开高秋鹰,仿佛绕开一堆脏东西。林涟漪紧跟其后,与他擦肩而过时,向他掷了一个嫌恶的神。

“无垠师弟!”

高秋鹰转过,喊住无垠,却是林涟漪先于无垠停下脚步,转微笑着直视他。

“师弟,还望你竭力备战。比试之时,我定会全力以赴。”

无垠懒得点头,心中升起一种厌恶之感,轻轻对林涟漪说了两字:“走吧。”他似受不了恶臭一般先走一步。

林涟漪侧过,见他走远,最后瞥了一眼高秋鹰,笑容转冷,淡淡道:“该是你竭力备战才是。”

她快步追上无垠,同时听得后轻轻传来一句“红颜祸水”,似咒骂,又似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她轻轻一笑,仍旧与无垠并肩。

“你和他比试,有几成把握?”

“十成。”

“这么轻易?是你轻敌了吧?”

“这人轻狂倨傲,赢他没什么难的。”

“我真希望站在红线以内的是我和他。”

“是你还是我,都一样的。”

“这人暴露了我和我娘的藏之地,我早晚要亲自教训他。”

“那么,我只有在旁奉陪到底了。”

二人相视一笑。

十年已过,没想到再见到高秋鹰时,还是有股不能消退的愤怒。他为他坚持的所谓“正义”,结束了她母亲的生命和她的童年。

这笔账,可以慢慢算的。

几下来,围绕林涟漪和无垠的闲言碎语越发得多了,北林少数弟子,如鲁友信、方谭等人,以及全部东林弟子都被波及。

西林之中,则因为渚沙嫉恶如仇的名声极大,倒也没有人将西林其他弟子和这个辱没师门名声的无垠混为一谈。只是明里暗里总有人说起渚沙偏天才弟子,做师父的和大弟子胡衷恣都有管教不严之错。

这一传言,不知是真是假,外人无从知晓。而西林弟子,对此则半信半疑。其实恐怕如此传言的蔓延,与西林弟子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所有弟子,看待渚沙的眼神的确都有些不一样了。

渚沙多多少少也渐渐听闻一些传言,为人师而偏心、闭关十年反而辨不清黑白云云。他又惊又怒,恨不能冲到无垠住所,将他拎出来扇两个耳光。

还是胡衷恣再三劝住,说忍都忍到现在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儿吗?不久无垠师弟为他争一个榜首回来,看这些嘲笑他、嘲笑西林的弟子如何再嘲笑下去。

也不知人的极限究竟何在,胡衷恣在内苦苦拉拽着师父渚沙的怒气,在外为无垠分担闲言碎语,竟然至今还未发怒。

倒是渚沙,已经为无垠气得几次差点晕过去了。恐怕在他心中,一直期待着无垠快快结束比试,他好将他抓起来一补十年来错过的“教养之恩”。

渚沙之怒,在于意料之中。与此相反,东林对无垠、林涟漪一事竟无半点反应。上至掌印人林恬,下至每一名弟子,风平浪静得有些奇怪了。

如此又有传言,言三年前林涟漪杀人之后,东林对她早已不管不顾,只等着二十岁之时将她抛出去。故此番林涟漪显出红颜祸水之本,东林亦懒得管教。

更有甚者,传言林涟漪就是东林放出去迷惑西林最有可能夺得榜首的无垠,以稳固其东林弟子郜落霜的千羽林第一之位的。

种种传言,千奇百怪,传入林恬耳中时,众人只是摇头苦笑。

眼看前部比试即将结束,后部比试临近,几乎所有人都以越发炙的目光盯向了无垠。

用膳处、广场上,出处有人谈论后部第一场,即无垠与高秋鹰的比试。

用膳处。

“后部比试明就开始了,清早第一场就是无垠和高秋鹰的比试。师弟,明早记得叫我起来,我要去凑凑闹。”

“师兄,我早听说了,这场比试将会是空前绝后地闹,你明早去还有好位置吗?我打算夜半就去占内圈位置的。”

“两位师兄,这也就是一场比试,搞得跟生死厮杀一样,就这么好看?”

“当然!你不知道,这高秋鹰,就是十年前,在茯苓村,揭发了林涟漪和她娘亲藏之地的人。而我们无垠师弟,又死活过不了美人关……”

“什么!这么说,这次比试,也是……”

“无垠师弟可是西林渚沙师叔培养出的最厉害的弟子,我看高秋鹰这次输定了。输赢既定,但是我们看的又不是输赢。嘿嘿,你们猜,无垠师弟会不会为了……”

“两位师兄我先走一步!”

“去哪儿啊?”

“占位置!”

此时另一桌听到了他们言谈的弟子不知为何,也站起了,飞也似地冲出了门。

第一百六十五章 预测

占位置这种事,又显眼又累,林涟漪是懒得做的。当然,也不必要做。

如今她已站上风口浪尖,各门各派的弟子都认识她了。往哪里一站,总有一堆人明着暗着窥望她。

她不知道他们是真的在谈论她,还是看她的时候顺便谈论她。恐怕真的谈论她的人也不知道,有几个仅仅好奇闲言中无垠的美人关姿色如何的人混在其中。

“涟漪,近能不能少出去?”

“怎么?你受不了他们的言论了?”

“不是。别人要嚼舌根,你我便一起承受。可是我发现,有些人看你的眼神不太一样。”

“……”

她不曾想过,只因实在习惯了别人的指指点点,原来无垠看到的更多。

也好。

方谭败于第三场比试,回来后又向林涟漪讨教过好几招。在她看来,方谭能撑到第三轮比试,已经是幸运的了。据她所知,东林之中,除了一个本就在后部的郜落霜,无人闯入后部。

东林弟子的修为,于整个千羽林中算得上是中等以上,但若撇开一个天赋惊奇的郜落霜,最高也只闯到了第四轮。

“若是来江非雪修炼有成,后部又要多一个东林弟子。”林涟漪深心里,还是希望东林弟子出类拔萃的。

可是她亦清楚,江非雪并非完完全全的东林弟子。一旦她和无垠之事有变,江非雪未必能在东林待下去。

说到江非雪,不久前,她还偶遇过林涟漪,曾言道:“我想过但是不敢确信,竟然是无垠师兄。不过你别担心,我帮不了你,师父,我是指东林的掌印人,会帮你的。”

林涟漪心头一暖。

从前坚持不许林恬插手她的婚事,然如今还是要靠林恬相助,这个唯一的亲人为她付出了多少,三之晖,可以形容吗?

“东林不好奇吗?”林涟漪还是不得不问一句。

“自然好奇。师父直夸你眼光高,惊喜之中,亦很疑惑,你是怎么做到的。近几师姐们都在惊奇,你是如何在短短几内与西林最厉害的弟子之一,从素未谋面直接跳到了并肩而行。

“郜师姐虽然不喜我等谈论此事,但只要听到其他弟子讽刺你,必会为你说话。

“林姑娘,这两除了说渚沙师伯和胡师兄偏心无垠师弟的,更有说我东林上下是非不分、教养无方的。暗地里讽刺郜师姐对内对外两种态度的也不在少数。

“郜师姐,对你很好呢。”

为什么?

这就跟十虹涧制造假证一样,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原因了。

东林为她拖累,她不好去看她们比试。方谭又结束了比试,她更无必要的理由出门。往后只有一三餐还是出门,与无垠一起。

此外,便只干等着韩朗嫣得获自由了。涉及千羽林弟子,总不好说查不到真凶,轻易就放出了最有可能重伤程赴光的人,总得等到三袖盛会结束,千羽林和十虹涧再行商量。

后部比试第一,第一场。

林涟漪终究不敢大张旗鼓地紧随无垠到场,只是和方谭、鲁友信一道前去。

毕竟今所有师长弟子的目光,都汇聚在无垠上。

至场外,林涟漪惊见人群如海,水泄不通。摩肩接踵,你推我搡,盛况如观潮八月江南、踏青二月郊野。若从上方向下望,必是浩浩汤汤的一片。

此时虽是第一场,看台上的座位却已满满当当,众位师长相谈甚欢,目光时不时瞄向场内。

千羽林掌门复和十虹涧殷览峰言笑最多。渚沙在旁时不时插上两句话,如此场合,还是要为自家徒自豪一把的。只是云随烟不知怎的,沉默寡言,冷静不已。

从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激动,反倒有深深的云笼罩,令人望不出其真实想法。

张诒等弟子站在众位师长后,彼此亦有交头接耳、悄声言谈。且今站在看台上的弟子多了许多,如往多挤在人群中的胡衷恣、赵苍宇,以及从不参观前部比试,只一心一意抓紧修炼的高秋蜓等人,此刻都来蹭看台的无遮拦好角度了。

只有淬弦安静微笑,仿佛预知了结果一般,悠闲自得中又有些观望的兴趣。犹如俗世之中听戏之众,明明已听了千百遍,既知后事如何,又不厌其烦地于酒楼中寻个好位置坐下来,悠闲地要一壶茶,慢慢品尝演绎出的人间冷暖。

第一场比试的二人,无垠与高秋鹰,早早到来,站在红线之中,一人在左,一人在右,青穹剑蓄势,穆首剑待发。

二人相视,眼眸之中锋芒涌动,于开战之前就有巨浪风云,激dàng)天地之间,礁石裂,船舶将倾。

于海鸟纷飞,天空为之击断之时,忽地一阵动,汪洋之中,浮起一株芳草。

鲁友信、方谭拨开人群,拉着林涟漪闯进去。

“还是林姑娘有先见之明,这都不用挤的,人家一看是咱,没一个不让路的。”方谭轻轻嘀咕了一句,得意是故作,更多的是冷笑。

鲁友信瞪了他一眼,暗示不要让林姑娘听见。方谭忙点点头,噤声不言。

无垠、高秋鹰都听见了动静,向林涟漪处望去。

林涟漪不慌不乱,脸色无半点羞红,坦诚地朝无垠微笑,其温柔之意,似水流淌,暗歌潺潺,涓涓不已。

无垠回以微笑,目光慰藉,似令她放心。

场外众人,纷纷拉起脖子伸出头,瞪大了眼睛细察其目光,争先恐后地猜测其目光含义。顿时人群中犹如惊雷炸响,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原来不是观潮,一非踏青,更像是赶集。

高秋鹰连带着被指指点点,千羽林人多势众,个个都言他接下来会如何惨败。十虹涧和其他弟子哪里能说得过,顷刻之间便被压了下来。

“无垠师弟是我千羽林中难得的天才人物,渚沙师伯十年前就断言他有机会胜过凌飞雪。今比试,又有林姑娘在旁观战,他定会为她出气,高师兄必输无疑啊。”

“输算什么?只要无垠师弟没有为博红颜一笑而断他手脚,他便该谢天谢地了。”

“来来来,我们猜一猜,这高师兄第几招会输?”

“不如猜一猜他断的是左手还是右手?”

“无垠师弟。”高秋鹰终于发怒于人群中预测他必败的言论,冷笑道,“比试以公正为首要原则,不知师弟会否公报私仇啊?”

“公报私仇?”无垠缓缓转过目光,淡淡答道,“师兄若有信心胜我,还怕我公报私仇吗?”

第一百六十六章 瞩目

高秋鹰嘴角一抖,道:“师弟说的是。你我皆全力以赴,比试之中如何分得了公私?”

“正是。”无垠微笑道。

看台上众位师长有意无意地目睹无垠的一举一动,渚沙照旧被气了个七窍生烟,无奈这毕竟是徒的头一把比试,绝不能让人看出来做师父的都这么不满于他的举止。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殷览峰,不想殷览峰这老家伙竟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的徒和那林涟漪看,丝毫不作避讳,仿佛在以目光告诉他,你这徒弟空有一本领,却是自甘堕落,与邪道之女杀人之凶为伍。

他强忍住气愤,扬长避短,拉住殷览峰就侃起来:“殷师弟,你培养出高秋鹰如此出类拔萃的弟子,想必异常辛苦吧?”

殷览峰收回目光,看向渚沙,却又似不忍错过好戏一般回过头望了一眼场中无垠,这一目光惹得渚沙心中又冲上来一股怒气,憋在肺腑之中几乎能憋出内伤。

“渚沙师兄说的是,我等既是为师,又是为父,含辛茹苦,无非是为正道培养英才,为人间培养栋梁。如今见他们为同辈之楷模,甚是欣慰,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

不仅渚沙,如风远篷等人听了都点头称是。

“说起培养,”殷览峰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极有兴致地说起这个话题,“我等都清楚,一名好的弟子,绝不仅仅是修炼上有过人之能,更要有分辨是非黑白、看清好恶之眼光。”

他似乎善意地看了眼渚沙,令渚沙脸色黑了一黑,又接着道,“在这方面,我十虹涧最是重视。比如我这弟子秋鹰,修为自然无可挑剔,而其明辨正邪之心,才最得我意。”

千羽林几位师长,除复之外,皆脸色微变,一时无人说话,渚沙、林恬深深呼吸之声虽轻,却逃不过他人之耳。

旁观的刘臻绝微微一笑,大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心态,暗想十虹涧和千羽林的弟子都不如我百琐庄的,我门中弟子,如苍宇、垣冽……

垣冽?垣冽?

刘臻绝望后一望,惊觉刘垣冽不在后。

这臭小子又去了哪里?

如此重要的比试竟都不屑于来看!

他背后站立的赵苍宇见他四处张望,看脸色很是气愤。

这脸色赵苍宇熟悉得很,记忆里自从刘垣冽被师父领进百琐庄,刘臻绝已有千百次露出如此神。对,就在几前,刘师弟画美人图换钱之事被他知晓后,他就是这个表。

可是,要告诉师父刘师弟的去处吗?几前他才因和林涟漪说了几句话被骂得狗血淋头。

赵苍宇面露为难,眉间微皱。

不料刘臻绝一扫他面上表,立时便知道了他有包庇师弟之心,因为这表他也看过千百次了,当然也是从刘垣冽被领进百琐庄之后开始。

刘臻绝压低声音,问道:“垣冽呢?”

赵苍宇一惊,知师父已看穿其心思,只好俯低头,凑近刘臻绝耳旁,以灵力小心地裹起声音,不让旁人听到,老实道:“师弟他在林姑娘边上。”

刘臻绝猛地一惊,背一后仰,险些跌坐在地上。

他没有回头,不知是害怕其他师长发现他这丢脸的弟子,还是不愿再看到如此丢脸的弟子,同样以灵力卷起声音,怒道:“叫这个不肖弟子过来!”

赵苍宇忙点头道:“是。”言罢,他匆匆赶下看台,往人群中去。

殷览峰气了气渚沙,心大好,无意间却发现另一旁的刘臻绝脸色不大好,心觉奇怪。

自前部比试脱颖而出的八人中,百琐庄和千羽林一样都占了三人,这结果已是不错,倒是他十虹涧,仅二人进入后部,该生气的应是他殷览峰。

况且后部之中,百琐庄弟子的比试都还没开始,即便紧张,也不是这个表。

倒是他带来的高秋鹰,第一场比试已悬之又悬,他也就只能在比试之前逞口舌之利了。

心有疑问,他自然问出:“刘师弟,你怎么了?”

刘臻绝不知如何回答,淬弦却仿佛已看不下去,微笑着轻声向竺烟堂堂主竺净烟提醒道:“竺师叔,比试该开始了。”

刘臻绝借机逃脱殷览峰的疑问,看向竺净烟。

殷览峰自讨没趣,笑容中闪过一丝尴尬,转而望向场内。

正在气头上的渚沙瞥了眼淬弦,心中一个疑问一闪而过:殷览峰是十虹涧北山堂堂主,淬弦是十月阁护剑使,听闻其资历远不如殷览峰,而她竟敢打断他说话,他亦不曾发怒。十虹涧之中,十位护剑使究竟是什么地位?

那么镜花剑,果真如传闻所言,早已无用了吗?若当真如此,何以护剑使还有如此地位?

若是镜花剑有用,为何不出世?传言又是从何而来?

“后部第一场比试……”

或许因这场比试乃后部第一场,又或许是因传言太过沸沸扬扬,竺净烟宣布比试开始的语气,较往更加精神。

“……十虹涧北山堂弟子高秋鹰……”

穆首剑出鞘!

紫气腾翔,兼庙宇之贵,实仙门之瑞。剑芒磅礴,势可补天;剑锋绵延,利斩秋。

“这是穆首剑!是柄神剑啊!”人群惊呼,对此战的期待之意登得高峰。

“……对千羽林西林弟子无垠……”

青穹剑出鞘!

淡青灰的光芒如千年幽玉,重见天。氤氲之中犹如江水滚滚,蛰伏一片水底洞天。

山雨来,风满楼阁。云出征,覆满天穹,举起的刹那,仿佛神魔出世,主宰人间。

“是青穹!抚虚大师所铸的青穹神剑!”人群又是一片惊呼,期待之意又攀高峰。

“原来‘青穹’之‘青’真是黑色的意思啊。”

“你说什么?不是蓝色的天空吗?”

“谣传谣传。我听无垠师弟亲口说的,就是‘黑色的天空’。”

“比试开始!”

“嘶”

本以为还会如前部大多数比试一般,双方抱拳客气一下,不料竺净烟“始”字未落,青穹、穆首几乎同时光芒大盛,随即场中掀起两阵相对的狂风,下一瞬间已鏖战得惊心动魄。

旁观人群一反常态,紧张得寂静,无人不屏息凝神,静观这一场惊险异常的战局。

“无垠……”

众人之中,唯有林涟漪张口,轻轻唤道,只是全心应敌的无垠必然听不到。

“无垠师弟好厉害啊。”她旁有人惊叹道。

她不理会,不料那人接着以肩膀碰了碰她,看戏似的好奇追问道:“你担心吗?”

第一百六十七章 谨慎

林涟漪微怒,猛地转过,却见刘垣冽双臂交叠,极有兴致地看着场内比试。

她转过头,视线随无垠影变幻而动,道:“担心何用?受伤自是难免,赢却是一定的。”

刘垣冽噗嗤一笑,侧过脸看了看她专注之态,又转过目光,观场中激战,上下风暂不明显。

他缓缓道:“无垠师弟虽然厉害,却是头一回参与比试。你倒像见识过他的厉害一样,这么肯定?”

“没见过。”林涟漪忙着观察场中形势,哪有时间和他讲这些,只简单说明了一句。

刘垣冽莫名笑了笑,见浅青灰一片云与除煞紫光凌厉争斗,不知是谁的血,飘出淡淡肃杀之味。

这无垠,确实厉害。

不管林涟漪是哪里来的自信,她说得的确不错。高秋鹰一向高傲,若他不能占上风,无垠就多半赢定了。

他微微摇头,随口道:“既然你能指点得了方谭,应该他多少教过你些东西吧。”

林涟漪呼吸一抖,点头同意,却还是没有。她将全部注意力转向场内,不再理会刘垣冽。

“师兄?刘师兄?”

刘垣冽听得后轻唤,又有人以手轻拍他后背,只好将高秋鹰的回击看个完整,才转过头去看来人,却惊讶地发现来人看着眼生,仔细一想才认出来,他并非百琐庄人,而是千羽林中一个并不常说话的弟子。

那弟子等不到刘垣冽想出他的名字,已经说道:“刘师兄,赵苍宇师兄找你有事,让你去广场上见他。”

“嗯?”刘垣冽讶道,赵苍宇不在看台上看比试,找他做什么?他下意识地往看台上刘臻绝处一望,见师父一脸沉闷,眸中怒色,分明是冲着他的。

他一惊,顿时明白了赵苍宇找他何事,忙点头道:“我马上去。谢谢师弟。”

那弟子点头道:“刘师兄客气了。”

刘垣冽转过头向林涟漪匆忙交代几句:“丫头,我有事得走,待会儿可能不回来了。你要小心,如果高秋鹰使出如‘映虹’一类的强招,就赶紧后退几步,别被误伤了。”

言罢,他转要走,那弟子却挡在他前,支支吾吾起来:“刘师兄!那个”

“怎么了?”

那弟子看了眼场中激烈的比试,斗胆道:“刘师兄你这个位置不错,我能站在这里吗?”

刘垣冽:“……”

那弟子代替了刘垣冽站在林涟漪边,轻轻念了一句“太好了”,目光掠过林涟漪侧颜,看向场中比试。

才盯着那浅青灰剑芒看了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悄悄又转回目光,停留在林涟漪侧颜上。

她面露忧色,双目凝思,温柔似水的目光追随场中之人的影微微移动着,如冷露无声婉转荷叶之间。她凝脂而瘦的脸颊宛如一瓣柔,遇这清晨熹微,便要于白皙之上结出一层真正的冷露。

“难怪无垠师弟这么执着……”

那弟子盯着她侧颜看了许久,直至一早就感受到旁目光的林涟漪忍受不了,猛然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将他吓得慌忙转过头,不敢再与她对视。

“杀人凶手果真可怕,也只有无垠师弟能招架得住了。”受了惊吓的弟子吞咽了一口口水,心有余悸,望向场中从容应敌的无垠时,眼中多了几分敬意。

林涟漪缓缓回头,悄无声息地往另一边移了两步,才继续盯着场中比试。

方才刘垣冽所见的回击之后,高秋鹰选择保守防御,接连五招没有主动出击。

“秋鹰,你冲动急躁,一旦遇上修为与你相差无几的对手,必吃大亏。”

三袖盛会前,高秋鹰雄心勃勃,誓入前八。殷览峰对这个弟子很是喜,但唯有一事放不下,到达千羽林之前,犹再三叮嘱,令他比试之时千万谨慎,不可托大,不可冲动。

高秋鹰本以为无垠不过是天资不错,短短十年,即便道行上突飞猛进,也难以练就同等的心力,即足以掌控且灵活运用一雄厚灵力的心力。

孰料现实远不如他意。

最初几招,高秋鹰有心试探,但并未有所保留。然无垠不但灵力深厚,接招丝毫不显吃力,浅青灰光芒盛如天穹,来回之间如风云涌动,更于每一招之中智勇尽显。

在竺净烟宣布之言尚未落下时,高秋鹰首招硬拼,灵力如大河行于经脉,疾速汇入穆首剑之中,一记紫色斜影bi)入浅青灰光芒之中。

“铮”

谁也没有打退谁。

紫气锐意,却不能驱散青穹剑芒。透过如亘古幽远的浅青灰色,他与无垠四目敌视。

刹那之间,他以为见到了一匹野狼。对面之人眸中森冷,如星夜荒原,广袤无垠,墨黑的天空之下深草之中,潜藏一一片危机。

无垠双目一动,趁高秋鹰震惊之时,猛然掀翻一片天幕,浅青灰色仿佛从无温度,更无生机,沉寂地翻飞,沉寂地轰然轧下。

高秋鹰只觉剑上压力一松,抬头时见青穹剑空中急弯,如执行凌迟的刽子手一般,熟练而强硬地斜剜了一片扁平的空气,剑刃自上而下流映着越发强盛的耀眼阳光,带着野心的剑芒向他头顶劈来。

这哪里是什么比试?

无垠是想要我的命吧?

或者说,那邪道女子要我的命?

高秋鹰冷哼一声,亟亟后退,紫芒迎上,接下了青穹剑。

此后时攻时防,只要剑芒相触,必是惊险如脚踩悬崖。

高秋鹰全力支撑,也只是维持了平局,只恐稍有不慎,便落于下风再难有胜算。

如此形,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只是从未想过,竟是三袖盛会第一场比试之中,由一个修炼不过十年的弟子造成。

即便师父殷览峰再三强调,即便他心知肚明冲动急躁之害,心头那股怒气还是不甘地酝酿着,犹如火药积累,法宝为引。

而观无垠,最初的确亦如他一般有轻蔑之意,但过了几招后,意识到他修为不低,便越发谨慎对待。

偶然一个瞬间,再次对视。高秋鹰又是一惊,无垠眸中的荒原已层叠起不尽波澜,狼的野心于青穹光辉之下显露无余。

高秋鹰直觉他看待自己,就如同看待一只猎物。光明之下,他仿佛张牙舞爪的野狼,于这个世界而言,不可理喻。

若是寻常弟子,早被无垠的目光吓破了胆,哪里还有心力反击。然高秋鹰毕竟是十虹涧弟子中的精英,见对手愈战愈勇,猛地一惊,而幡然醒悟,执穆首剑的手指节一白,几个呼吸便将怒气压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智勇

刘垣冽所见的回击,是高秋鹰最后一次冲动,代价是手臂上一道伤痕。若非躲避及时,恐怕连青穹剑实体就要劈在手腕上。

他没有痛哼一声,任衣袖开裂、鲜血迸出,紫光一闪,便掩住了手臂上流淌的血光。

直到现在,场中终于有人流血。

无垠一击得中,见他流血,谨防其突然发怒而疯狂攻击,小心防守,暂时减弱了攻击之势。

然高秋鹰并未如无垠所想一般发怒,反而冷静了下来,接连防守,如惊弓之鸟。

无垠诧异,暗道不好,高秋鹰受了刺激,反倒意识到了冲动之大害。他随即一笑,朗声道:“师兄道行甚高,师弟我佩服得很!”

高秋鹰脸色一变,若是在受伤之前无垠说了此话,不过是随口奉承,然此刻他先受了伤,无垠犹言“佩服”,非讽刺即激怒。

他迎着青穹剑芒,转起盛大紫气,如一阵旋风猛击过去,其势似卷起云、搅乱天空。

无垠紧握青穹剑,自下而上微成角度,倒切旋风,虽试图竭力稳住剑势,却也难以保持破竹之利。

浅青灰与正紫色一顿绞缠,待分离之时各自减弱,擦肩而过,相互远去。重整旗鼓,又一轮豪光刺眼、剑锋意气。

“比试场上,何必多言!”高秋鹰抽空回了一句,汗水淋漓得气势激昂。

急躁,冲动,他似乎找回了比试前的信心。

又两招,于一次疏漏之中,无垠亦流血。左胳中段,一道一指长的裂口,尚未见骨,却也算深了,行动间时时开裂,血流无阻。

高秋鹰来不及趁机激怒他,无垠便以风卷云般的剑芒将他卷入,刺眼光芒挥舞得极有气势,却也有些狂乱。

高秋鹰大喜,看来无垠狂傲,远甚于他,即便他一言不发,仅这一个伤口,就能将无垠轻易激怒。

场外林涟漪一惊,恐怕无垠从未被如此挫伤,无此经历则不能稳住心神。

从前她和无垠斗法之时,都不曾动真格,只是相互讨教些招数,他哪里有机会受这样的伤?

林涟漪不有些后悔,若是从前北幽山上,他二人求胜心再重一点,打得再疯一点,今比试之时,无垠状态会好很多。

“无垠师弟,是不是被激怒了?”方谭有些不确定地轻声问道。

若非此刻被激怒的是无垠,林涟漪必会说:“你看得不错,虽然技不如人,但这点眼光是起码的,不必如此疑惑。”

只是当下无垠急躁起来,渐趋向置己于险象环生之境,林涟漪被方谭这话一刺激,更加紧张,如此袖手旁观,较真正比试之人更是担忧,恨不能自己上场了。

“无垠……”她默念,却无可奈何。

正当她担忧之际,无垠果真出了意外。

一道紫光透过防御,击在他右腿上。轻微一声撕拉,一串殷红飞溅出去,洒落地面,因体疾速而甩出一道半丈长的轨迹,若仔细看去,可见地面上零零碎碎的殷红轨迹看似笔直,实则微微有些弯曲。

无垠后退之中,闷哼一声,青穹竟仿佛早有准备般遽然一转,浅青灰光芒猛然一顿闪烁,势登一级,朝正面而来。

什么!

高秋鹰大惊,发觉自中计,可惜此刻青穹剑光芒已将他笼入,他躲避不及,支起屏障,硬生生承受了一击。

一股大力从正面袭来,高秋鹰被打飞出去。无伤口,却有内伤结于腔。

他铭记一旦离开红线范围,便算是输了,故提前落在地上,以穆首剑刺入地面,一路牵制,强行于红线之中停下。

所幸只是受了重击,而非被青穹剑的灵力穿透皮肤,否则经脉之中两股灵力又有一场恶斗。

高秋鹰竭力沉住气,口中语气却还是透着愤怒:“还是师弟善于计策,师兄失敬了!”

“比市场上,何必多言!”无垠冷冷道。此话正是方才高秋鹰对无垠的回复,现下听来,颇觉讽刺。

场外观者一呆,随即纷纷笑出了声。

“无垠师弟说得好!”有北林弟子大胆喊道。

想是因程赴光重伤、韩朗嫣被关一事,北林弟子憋了一肚子火。方谭在与栾英姿一战中为北林长了脸,可惜被十虹涧弟子评为胜之不武,现在就盼着西林的无垠以实力胜过高秋鹰,好让他北林扬眉吐气。

高秋鹰闻声,忍不住脸色沉、嘴角抽搐。他穆首剑上举,光芒突地一收,锋棱刺云间。脚踩北斗,头顶以十指为极,掌中汇聚起一团紫光,上冲至穆首剑剑柄,直灌入剑之中。

穆首剑光芒大盛,远胜从前,夺目之势,唯有隔掌相见。场外观者纷纷闭目,同时以手遮面,再漏出一道细缝,缓缓睁眼,眯眼仰观光芒流转。

睁眼较早者可见祥瑞之紫渐渐淡褪色彩,直至化成一束耀眼白芒,如光之色,只有紧贴穆首剑剑之处还有紫色执着粘附。

“映虹!映虹!”

“这是映虹吗?那我见栾英姿施展的映虹分明更盛一些啊。”

“你不懂,这种厉害招数,都是要以主人灵力洗沐法宝,激发法宝自纯质,得与主人呼应,而后才有你所见的那种气势。到那时,一剑斩下,对手就只有待毙了。”

“原来如此。”

“玎!”

伴随穆首剑剑一颤,其爆发出一声剑鸣,其声悠长,如惊蛰猛禽,复苏欢呼。

霎时之间,如洪流出山、瀑布飞泄,灵力似源源不断地自剑涌出,高秋鹰头顶之上,白芒充盈,甚至溢然。

围绕穆首剑而流动溢散的光芒形成顶梁之柱的粗细,至白芒不可再多增时,又有淡淡彩色光芒如游丝蹿动。

高秋鹰见七彩现形,心中一喜,望向面前持剑待守的无垠,得意微笑。

“你看见那七彩之色了吗?‘映虹’‘映虹’,就是白芒凝聚,散作七彩,犹如缤纷长虹。鲜艳壮丽。”

“可是栾英姿那一场没有见到七彩光芒啊?”

“到底还是前部之人,修为不够,哪里来的七彩光芒?”

无垠横执青穹剑,透过浅青灰的暗色,谨慎地凝望着高秋鹰头顶浮着层淡淡彩色的耀眼白芒,嘴角微微一展,却是挂起一丝挑战的笑容。眸中星夜燎原越发幽深,也越发明显。

他缓缓张口,低声道:“师兄,莫要提前得意。映虹之上,更有青穹!”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听羽

高秋鹰自然是听不见的,无垠深深呼吸,青穹剑脱手而出,横于空中,剑锋如无厚度,映在高秋鹰眼中,如一道细丝。浅青灰色萦绕如烟,仿佛一片冷火,悄悄燎原。

无垠手握指诀,口中铿锵地高诵:“吉魁罡,四海从秋。鹤游东西,化羽千里!”

顷刻之间,剑芒如羽翼猛地展开,似有“哗啦”一声,便要翱翔天际。一时间浅青灰色笼罩他周上下,他如蝼蚁,又如巨人。

“听羽!这是听星掌门的成名绝技听羽!”

“什么?这是听羽?”

“上一届三袖盛会弟子比试中,西林的胡师兄、东林的郜师姐不都用过听羽吗?你又不是没见过。”

“可是,听羽好像不长这样啊?”

“诶!不对,这不是听羽!”最初惊叹出声之人似发现了什么,顿了顿,盯着无垠手中的青穹剑看了几眼,一时愕然。

林涟漪听得后二人谈论之言,心生好奇,一边盯着场中局势,一边侧耳细听。

这听羽,她不曾见他使过,不过既然是听星掌门的成名绝技,必是不差的。

“这家伙,不会根据青穹剑的特点篡改了听羽吧?”后那人的声音微微发抖,其中匪夷所思之意再明显不过。

“什么”

他旁之人将一个“什么”拖得极长,林涟漪不用回头,都可以想象其大口如狮之态。

林涟漪亦是震惊,然忽地一回忆,她想起从前无垠提过一些当世高手的成名绝技。

听无垠讲起过,高手之成名绝技,多是由其自体、灵力特点启发而创成的。虽很多法诀绝招可以传授于他人,直至众人通用,但亦有相当一部分,只有具有相同特点之人可以使用。

因此习得绝招之后,还要因人而变,以使施用绝招之时,经脉通路、灵力流动最大程度地契合内丹运转习惯和个人意识调配。

只是但凡是得道高手的成名绝技,都不是那么容易改的。稍有不慎,改动失误,莫说实战之时大败,即便是平时cāo)练,恐怕也会走火入魔。

没想到无垠还是改了听羽。

他竟然胆大到改了前代掌门的成名绝技。

他竟然有能力改前代掌门的成名绝技。

林涟漪凝望青穹剑,默叹不已:若真是你改的,倒是我从前小看了你,也高估了我自己。

看台上,殷览峰看出端倪,震惊不能恢复,顾不得颜面,面容惨淡,其思虑早已超越这场比试。

十年前听闻千羽林西林渚沙将他新收徒儿的天资吹得天花乱坠。今一见,无垠年纪不过二十上下,却已能自改听星掌门的绝招,难不成无垠真有超越凌飞雪之潜质?

他下意识地看向渚沙,却见渚沙似从不知无垠改动听羽一般,如他一般震惊。

其他师长,尤其是复掌门,见无垠使出听羽,亦是一般震惊。只有云随烟,似早就知道一般,微微点头,表以赞许。

那十六字浩dàng)如江河,颇有指点万人的气概,回dàng)在场内场外、看台上所有人耳畔。

“这是听羽?”

有非千羽林的师长轻声问道,却不是因为他不认得听星掌门的绝招,而是不敢相信,眼前这年轻弟子竟使出了改动过的听羽。

无人关心这是谁说的话,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话疑问,忍不住当场问过渚沙或是无垠。

场中斗法,迎来最高一波浪潮。

两声高喝之下,一人供白昼,一人举青穹,两张碰撞,势如天崩。

剑芒激dàng),周围云雾如溃不成军般忙着四下逃逸,却多半绞灭锐利剑芒之中。

二人前以灵力凝起的厚重屏障几乎同时破碎,发出“咔啦”两声,短暂而尖锐,转瞬即淹没在充斥空间的强烈光芒之中。

“铮!”

两件神兵实体相击,其力道之大,于相触刹那震dàng)心肺。

观者掩目,斗者内伤。

无垠觉对方灵力通过破碎的屏障涌来,青穹剑本化去一层力道,消散大部分灵力,却有小部分灵力以摧枯拉朽之势狂怒而来。

人**绝挡不住如此力量,他双手震颤,几握不住青穹剑,五脏六腑的震dàng)更令他痛不能言。

此刻唯有满心的傲气让他坚决咽下了一声痛呼。

电光火石之间,他只想到,双方用出如此强招,对手并不会比他好多少,故只要不能在对手之前飞出红线,他便赢了。

为对面冲来的力量所击,无垠向后倒去,空了大半的经脉硬生生挤榨出丝丝灵力,涌入紧握青穹剑而震颤不已的手中,止住了其倒飞之势。同时手臂向下,如方才高秋鹰中计后一般,剑入地面,拉住体。

“嗖”

正当无垠自以为胜券在握之时,对面异变陡生。

场中法宝除青穹剑之外,只有高秋鹰的穆首剑了,这一声自然是穆首剑脱手飞出之声。

无垠直觉脱手飞出之声并非是倒飞,反而转了个刁钻的方向,朝着场外观者而去。

那个方向……

涟漪!

不知何来一股力量,无垠内丹蓦然疯转,又从其影响可以触及之处抽出了残余灵力,通通bi)入因受伤而不复畅通的四肢经脉之中,青穹剑上虚弱的光芒又闪动起来。

倒退之中,以伤害自为代价,他强行转过了个角度,于转折处喷出了一口鲜血,往林涟漪出飞来。

此刻无垠才有机会吃力地瞪大眼粗粗一看,穆首剑果真是朝着林涟漪处而来的。

他来不及细看,更不能猜想这是不是高秋鹰的计策,不顾翻涌的气血,内丹运转到疾速,残余灵力如溃败的军队一般,于残破的经脉之中横冲直撞。

快!快!

“啊!”

场外人群只见高秋鹰和无垠各自倒飞,而或许是高秋鹰灵力用尽,穆首剑竟然脱手飞出,带着尚未散去的白芒,白芒之下还燃着一层紫光,向观者而来。

内圈众人吃了一惊,纷纷向后退去。然内圈之人发现有异,外圈如何知晓?外圈之人尚懵懵懂懂地沉浸在紫色和浅青灰色的光辉之中,见内圈之人亟亟后退,犹忍不住发问几句。

一时间人群大乱。

更甚者,人群挤挤挨挨,绝无空间祭出法宝,亦有人根本未带法宝前来。为穆首剑所指之处,那些倒霉之人只有凝出一道厚厚的屏障,承受穆首剑一击。

而穆首剑方向正对处,林涟漪本有实力游刃有余地接下这一击,奈何不能当众使出法术,面对疾速而来的穆首剑,她脸色刷地一白。

第一百七十章 惨败

林涟漪尚未有所自主反应,体内朱心已然运转,数道妖灵力顺着连接丹田的主要经脉淌了开去。

同时一魔神血猛然一滞,随即以溃堤之势翻涌于经脉之中。夜魄亦散出淡淡光芒,于袖间提出警告。

她神智一清,暂且压下灵力与法宝的一切异动,刹那思虑。

挡还是不挡?

林涟漪与无垠斗法七年,又有与鬼双城之人真实打斗的经历,一眼便知,若穆首剑方向不变,将从她左肩洞穿。

这一剑下来,若是不习法术之人,怎么也得丢掉小半条命。

林涟漪咬咬牙,放开了限制。

穆首剑还是得洞穿她左肩,否则无以骗过在场众人,不过她决心在体内凝一道屏障,以削弱大部分剑力,接下来便生死由命了。

“师父!”

不料方谭大吼一声,手忙脚乱地亟亟冲到林涟漪面前,同时伸出双手,紧握指诀,面前凝起一道屏障。因时间仓促,面前屏障上光泽或明或暗,很不均匀。

“滚开!”

林涟漪一惊,不假思索地怒吼一声,掌中燃起白芒,猛地一把扯开尚未站稳的方谭,同时将自暴露在穆首剑光芒之下。

“师……”

方谭向另一边倒去,手中指诀一个不稳,面前屏障顷刻震dàng),摇摇坠,他跌落在地,慌乱中稳固了屏障,却来不及站起为师父挡住一击。

那方才痴望林涟漪的弟子慌忙退后,既不对林涟漪伸出援手,又不愿拉起方谭。

鲁友信见方谭为林涟漪挡住一击,急得不知道该喊谁,又见方谭倒落在地,脱口而出一句惊呼:“方谭没事吧?”同时自向林涟漪处移来,能抵住多少攻击力算多少。

“过来!”

无垠二字声嘶力竭的呼喊,让人群目光从穆首剑上移开,转向往红线之外冲的他。

林涟漪蓦然抬头,见无垠嘴角带着鲜血,正向她处疾速飞来,这一声呼喊,也是对着她的。

她心一震,不管穆首剑是高秋鹰刻意设计往这边处来的,还是方向偏了脱手飞出的,无垠都已无力再抵挡这一击。

挡还是不挡?

霎时之间,气血翻涌。

她还是止住了忍不住要飞出的夜魄和千百个拒绝此行的朱心,一个箭步,迎着耀眼紫光,向穆首剑冲去。

“涟……”

一句“过来”,无垠已呼喊得心力俱疲,这一声对她的喝令终是喊不出来了。他只觉喉间冒出丝丝烟气,仿佛燃灭的灰烬。

泪落无声。

心跳和内丹运转,哪个更加疯狂?

青穹剑抽干了无垠上所有的灵力,带着主人的殷切期望,脱离手心,义无反顾地冲向林涟漪面前。

然后,爆发浅青灰的光芒,比之最初,淡了许多,而仍旧坚决。

仿佛开辟了一片云的天空,没有阳光灼伤温柔的眼眸,它笼罩荒原里唯一的人。

为你开辟一片天空吗?

她看见了,亦与他一道欣赏湿润模糊的视界里,迎面而来的紫光。因疾速飞奔,她停不下脚步。仍旧往前冲去。

然她明晓,穆首剑接近之时,青穹剑会与它相撞,左肩可以保住了。浅青灰的光芒之下,她不过会受些微不足道的冲击,往后倒去。

无垠,则会重重地倒落在地,必定重伤。

她凝望他虚弱地飞来的模样,不舍得闭目以躲避强光。而他双手护住头颅,坐以待毙。

林涟漪左肩上的屏障早已凝起,内视可见白芒涌动,充盈的灵力撑在经脉之中,等待着挨下一记重击,此刻却在她意识强行要求下缓缓散去。

“嘶”

青穹剑迟了一点,不过不算太迟。

一声回味悠长的剑击声下,青穹剑剑锋直直打在穆首剑剑中心附近,将它方向打歪,随即尖锐地擦过它剑,二剑一起向旁侧飞去。

穆首剑剑芒仅仅触及林涟漪前最外侧衣衫,从左至右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

林涟漪被余威一扫,如纸娃娃一般向后飘去,视界上仰中,她瞥见无垠为穆首剑剑柄处甩来的白光轻轻一扫,往红线之外倒去,紧接着耳畔听闻一声“啪”的重击地面。

“啊!”

二剑飞去的方向上,人群又紧张起来。他们各自仓促凝起一面屏障,顿时七彩斑斓的光芒闪烁起来,绚烂不已,煞是好看。

林涟漪倒落在地,自觉脊梁骨重击地面,浑一震,知觉消失了一个瞬间,后又恢复,同时前传来一道轻微至极的刺痛感。

她稍一运转灵力,觉皮经脉毫发无伤,至于方才撞击地面的痛苦,于她而言,不过小菜一碟。

她轻易坐了起来,见无垠倒在红线之外,一脚置于红线之上,昏迷不醒。

“师弟!”

人群中有内圈的西林弟子从千羽林惨败的现实中恢复过来,忙拥上去查看伤势。

“无垠师弟!”

“高师兄!”

从内到外又是一阵乱,呼喊声纷纷扬起。

千羽林和十虹涧弟子推推搡搡,混乱中分成两股溪流,一左一右,冲到各自门派的比试弟子边。甚至有不甘心的千羽林弟子在推搡过程中恶意使用灵力,令十虹涧弟子气恼不已。

只是双方都不曾说话。

鲁友信、方谭生怕众人踩踏到林涟漪,忙扶起她,向前退到红线之内。

方谭一个劲地问道:“师父没事吧?哪里伤到了?摔得痛不痛?这姓高的也太狠了!竟然为了赢过无垠伤害一个弱女子!”

鲁友信将手搭在她手腕上,简单探了探五脏六腑之伤势,感其无恙,才放心道:“还好还好,林姑娘没什么事,只是摔疼了吧?”

方谭亦松了口气,道:“师父,不,我又忘了,林姑娘,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林涟漪一言不发,她视线始终落在那边无垠上,看着千羽林弟子围上去,看着他们将他的影围得水泄不通,正面承担他们对她投来的责怪甚至厌恶的目光。

鲁友信、方谭发现了无垠边弟子投来的目光,心生气愤。

“这帮家伙……”方谭不平地道。

“呼”

头顶空气一片搅动,云雾纷乱地飞散间,渚沙从看台往无垠处飞去。同时对无垠周围的弟子喊道:“让开!”

人群如潮水散开,渚沙落在无垠边,自腰际一把将他拎起,法宝闪耀成一束棕芒,载着二人飞起,越过下方人群,往西林住处飞去。

临走之时,他凌厉转头,冷冷地瞪了林涟漪一眼。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甘

林涟漪浑颤了颤,随即一怔,怅然若失。

渚沙毫不留地回头,带着昏迷的无垠离开。

她眸中眼泪留恋地回了回,悄然退了下去。

方谭搀着她,与一旁的鲁友信都是一言不发。

“高秋鹰诡诈之徒!”

“要不是林涟漪碍事,无垠师弟研早就赢了!”

两种言论,愤愤不平之意传扬在空气之中。

林涟漪冷冷一笑,最后向渚沙远去之处望了一眼,向方谭和鲁友信张口言,却又顾忌些什么,抬头于人群中搜寻一番,看了看她曾在北林居处见过面的北林弟子。

那些北林弟子多是以愤恨目光看着高秋鹰的,少有人迁怒于林涟漪。

林涟漪这才放心地对边二人低声道:“我们走吧。”

方谭应了一声,小心地搀扶她往北林方向而去,一路上人群不愿让路,鲁友信极是不悦地拨开一道狭路。

“我就是看不惯十虹涧那些趾高气扬的人!高秋鹰使诈险胜,正道的颜面都被他们丢尽了!”有人刻意抬高声音,对他边同门弟子说道,言语间还冷冷地冲着不远处的十虹涧弟子睥睨一眼。

不知是不想刺激到千羽林弟子,还是真的心有愧疚,围着高秋鹰的十虹涧弟子不过是轻声欢庆。

然他们听闻此言,又见千羽林弟子的鄙视目光,面面相觑之间,不由得愤怒起来。

当下就有几人站了出来,理直气壮地盯着千羽林弟子。其中站在前端之人,就是与韩朗嫣私斗过的早勤、早励二人。

早勤怒道:“使诈?我高师兄受重伤,执剑不住,穆首剑才脱手而出,如何变成了使诈?”他冷冷一笑,接着道,“若非无垠师弟视人生命重于输赢,不惜以惨败为代价,危急关头救了貌如飞雪的林姑娘,赢的便是他了。”

十虹涧弟子一阵哄笑。

千羽林弟子面色铁青。

林涟漪听着背后红线附近,众人或得意哄笑,或低声咒骂,言辞刺耳,更是刺痛心扉。

仅仅“貌如飞雪”一词,就饱含了嘲讽之意。

自她师父凌飞雪死后,天下对其美貌越传越玄乎,到后来已不止是倾城倾国倾鬼神了。

世俗之中,以“貌如飞雪”形容绝色美人;邪道之中,慎用此词;而在正道之中,“貌如飞雪”几乎等同于“红颜祸水”,只不过在“红颜”之前,还要加上“绝色”二字罢了。

“貌如飞雪……”林涟漪冷冷一笑,只当这是赞誉了,凌飞雪本就是她师父,有人这么说她没什么不好的。

早励带头讽刺道:“若无垠师弟忍痛不顾林姑娘安危而赢了比试,我等自然心服口服!”

“丢了正道颜面的人,怕是你们的无垠师弟吧!”后面有弟子紧跟上讽刺道。

“哈哈哈……”

林涟漪又往外走了几步,背后隔着几道人墙,十虹涧弟子的哄笑声只是隐约传来。

她两颊冷笑缓缓僵硬下来,掩饰不住的苍白中透着惨色,却半点也不是因为伤势。

她低低笑了两声,泪水淌过苍白面颊,于下颌处离她而去。其凄惨神,仿佛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了一般。

貌如飞雪?这样惨淡,还是配不上这个词的。

边方谭、鲁友信二人一言不发,她感觉到方谭搀着她的手在用力,也在颤抖。

背后冲突还在继续。

千羽林弟子见状,本不愿与之冲突,此刻亦面向他们,有意地拉开彼此距离,有法宝的就要祭出法宝,来一场光明正大的斗法了。

“住手!”

看台上一声断喝,如一座高山阻断江河。

双方立马收起战意,望向看台。

林涟漪等人亦停住脚步,望向看台。

一排师长全部站起,复则站在前端,怒目扫视众弟子。

众弟子不敢言语,却还有大胆之人悄悄瞥向对方弟子,嘴角上扬,面上写着明显的不服气。

复深深呼吸,收起了些微怒意,言语间威势依旧:“竺堂主,请宣布比试结果吧。”

竺净烟看着他的背影,迟疑片刻,不敢立刻宣布,体微微前倾,侧过头看了看西林的云随烟。

云随烟感其目光,心中不甘迟迟未能压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踏前一步,道:“掌门师兄,无垠脱出红线,按规定算是输了,但是我等皆亲眼所见,其道行不在高秋鹰之下,不宜依照成规判定输赢啊。”

殷览峰瞥了眼云随烟,眼珠转动间颇有翻白眼的意味,他坚定地站出一步,道:“规定就是规定,如何能因一人而变?无垠师侄输了比试,这是各派有目共睹的。不是我要维护我的弟子,实在是规定当前,不得任意违背啊。”

复默不作声,似在沉思。

殷览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由得生出些紧张。

就在三袖盛会前,他和百琐庄的刘臻绝一道出言,令韩朗嫣不得参与弟子比试,千羽林弟子之势无疑弱了一大截,如今千羽林最有希望拿下榜首的无垠又生出变故,为掌门的复心中不甘之意绝对不弱于渚沙、云随烟。

“秋鹰,你当真是故意的吗?”殷览峰心中默问,只是口中说出的所谓维护规定之言是不会收回了。

“此次比试,”复高声宣布,言语间不露一丝遗憾,更无分毫不甘,“十虹涧北山堂弟子高秋鹰胜。”

人群寂静了几个瞬间,有的人是呆滞,随即众人哗然。

“高秋鹰是诡诈之人,他师父更是!”方谭愤愤不平,想是看到了看台上云随烟、殷览峰的动作。

“少说两句!”鲁友信看了看周围别派弟子,疾速轻声道。

林涟漪凝望看台之上复转坐回座位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转过,对边二人道:“我们回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自然是这个结果了,她早知道,多争无益。

只可惜无垠生生被自己拖累……

“涟漪?”

从人群一侧钻出一个声音,林涟漪一听便知,是东林的叶筱钰。

“八姐姐?”林涟漪止住脚步,问道。

叶筱钰钻出人群,关切地上前,眸中尽是担忧之色,轻轻触着林涟漪的双臂,问道:“你怎么样?”又问她边的方谭和鲁友信,“伤着了吗?”

二人摇头。

叶筱钰才松了一口气,缓缓放下双手,面上微微带着庆幸之喜色,陪在一旁,一同往前,道:“我还是不放心,我要随你回北林,为你看看伤势。”

林涟漪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还有话要说,便微笑点头道:“谢谢八姐姐。”

第一百七十二章 悲哀

北林住处。

叶筱钰仔细为林涟漪检查了伤势,确认她的确安然无恙,才放下心,不惊奇了一番:“无垠这小子还有点道行,竟然刚好挡住了那一剑。”

林涟漪惨淡之中听得此话,忍不住梨涡浅笑,苍白面颊上多了几分血色。

叶筱钰看着她笑靥,真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场大戏,笑道:“怪不得不要师父给你寻夫家,原来自己有想法了。”

林涟漪苍白面色又褪大半,脸颊绯红如烈酒灌了喉。她抓住叶筱钰双手,道:“八姐姐莫要取笑我,有事快说,回去晚了,二姐姐可要生气。”

“不急不急。”叶筱钰挑了挑眉,道,“你这丫头从前取笑我,却不许我如今取笑你了吗?我现在就想听听,你……”

她顿了顿,笑容中带着好奇非常的意味,凑近问道,“你头一回见无垠也不过在前几天,这么快就人尽皆知了。西林那帮人都把名誉看得比生命还重,你是怎么做到拉无垠下水的?”

“完了,忘了这茬,还没有来得及串供!”林涟漪一惊,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简单说了一句:“过几,过几,三袖盛会结束了再告诉你。”

叶筱钰一副意犹未尽的失望模样,见林涟漪不愿多言,只好换了个话题,道:“师父让我告诉你,无垠师弟头一场比试就失利,西林有些不明事理的人会迁怒于你,近几不要接近西林的人。”

林涟漪淡淡一笑,这道理林恬不说,她也知道。

她透着不在意的笑容令叶筱钰又有些担忧:“师父就怕你和韩朗嫣一样意气用事。无垠师弟的伤势虽然有些重,但并未危及命,你大可放心。

“再担心也不要去西林住处探望他,渚沙师伯对你……”

“我知道。”林涟漪忍不住打断她,三个字念得冷冷静静却又波澜起伏。

她低下头,心中悲叹:“我又能怎么样?低下头一个个去讨好西林的人吗?”

“你好好地待在北林,师父一定会为你说话的。若是北林待你不好,你就告诉我。”

林涟漪嘴角一抽。

叶筱钰的意思是,有风远篷的儿子风晰天在,屋及乌,是不会亏待她的。

话是感动,只是你我境遇对比,更显悲哀了。

林涟漪一言不发,听见叶筱钰站起,轻轻打开门,悄悄离开了。

“林姑娘。”片刻后,门外鲁友信敲门道,“我和方谭师弟要去吃饭了,你体不好,就留在这里休息吧,我们会带午膳回来的。”

他说话很轻,生怕吵到林涟漪。

“谢谢鲁哥哥。”房间内传出一声略显沙哑的感谢。

鲁友信与旁的方谭相视一眼,眼中不无同。

二人转,却见叶筱钰正与人轻声说话,此人自然是不知何时到来这里的风晰天。二人眼中带笑,又相视,不知该否上前打招呼。

不料叶筱钰似乎心很不好,面对风晰天也没什么欢喜神色,只说了两句便离开了。

二人便大方上前,轻声打了招呼:“风师兄。”

风晰天点头应了一声,平里玩世不恭的模样今不知为何收了收,神间略有些凝重。

二人觉得奇怪,平里风晰天都会大大咧咧地朗声呼喊其师弟的名字,今竟然只是点头答应。不过大概也猜得到,就是林涟漪之事令他心忧了。

三人一起往用膳处走去。

“那位林姑娘,你们觉得怎么样?”风晰天突然问道。

方谭早有准备,言辞有些激烈地道:“风师兄,你要相信叶师妹,林姑娘人很好的。旁人对她多有误解,外头传言也多为不真,不可信的。”

风晰天瞥了他一眼,一脸不相信,道:“我还不了解你吗?别人给点小恩小惠,你就跟易骗的小孩似的一个劲说别人好话。”

“至于筱钰说的我不是不信啊,只是她和林姑娘一起在东林生活了十年,关系堪比亲姐妹。若说偏袒姐妹,没看出林姑娘的真面目,也是有可能的。”

方谭听他的师兄如此说他的师父,不脸色一变,又要辩解,鲁友信已苦笑道:“师兄,叶师妹看人那么准,怎会看不出林姑娘是良善之人?”

他看了看方谭,又道,“其实方谭师弟说得不错,外人多是以讹传讹。

“韩师妹与十虹涧弟子私斗,是因十虹涧弟子错怪她重伤程赴光。如此冤枉,本就属无稽之谈,有人说她与十虹涧的矛盾乃林姑娘挑拨,更是无稽之谈。

“无垠师弟与高秋鹰比试,乃师长安排,无垠师弟为我千羽林难得天才,自然应该于比试中竭尽全力而为,与林姑娘又有何关系?

“至于貌如飞雪、红颜祸水一说,实在滑稽至极。借此诋毁林姑娘,岂不是以为绝色美人必为祸水吗?”

风晰天若有所思。

方谭愤愤不平地补道:“那些闲言碎语之人,都是固执于三年前林姑娘亡母留下的法宝伤人一事,至今不肯原谅她!”

风晰天轻叹一声,道:“不是伤人,那可是,杀人啊。”

方谭一惊,自知他辩解不成,反倒起了坏作用,一时不知如何再辩解回来。

风晰天皱紧了眉,道:“不管如何,我既答应了筱钰,要帮着林姑娘,便必须做到。只是林姑娘若要与无垠师弟结下丝萝契,眼下最大的麻烦在西林,我北林也只能无奈观望。”

是啊,也只能观望。

此夜幽幽。

林涟漪静躺锦褥之上,眼前不断重复白里无垠为救她受重伤之景。

重复一次,对高秋鹰的恨意越深一分,对无垠的挂念越重一分,心脏也似长久窒闷后才呼吸到新鲜空气一般重重地敲击一下。

就这样昏昏沉沉,直到许久,她才昏昏睡去。

不料睡梦之中,也是那个不得相见的人影。

别想他了,找点别的事想。

对,重伤程赴光的人还没有揪出来。

现在还揪得出来吗?

除非他再次出手。

奇怪得很,使韩朗嫣被冤枉是十虹涧的目的,而并非幕后真凶的目的。

那么真凶的目的是什么?

重伤程赴光而后匆匆逃离,又像初次作案的蠢货一般留下一堆证据,似乎在指引十虹涧之人找到他。

难道重伤一个如此心高气傲、恐怕连后部第一轮比试都过不了的弟子,就是他唯一的目的吗?

不对!

长亭之外遇到无垠是个意外,真凶匆匆应敌,逃离之后反而没有再留下丝毫踪迹。但在尚未被发现之时,他留下一串证据,直到长亭外消失,不是愚蠢粗心,而是故意!

他就是在指引十虹涧之人找到他。

不对!

不是找到他,而是找到他想嫁祸的那个人!

是谁?

林涟漪猛然坐起,睁眼时倏然一道精光闪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再现

无垠!

是了,定是无垠!

嫁祸他人,使旁人信服,得有足够充分的理由。

被重伤的是程赴光,程赴光挑衅过韩朗嫣,也顺带着挑衅了林涟漪,大庭广众之下,有目共睹。

千羽林所有进入后部的弟子中,没有与韩朗嫣很熟识的人。但与她林涟漪熟识的就有两名有望夺得榜首的弟子,即郜落霜和无垠。

郜落霜格冷傲严肃,骨子里就透着一股正气,说她为维护师父的远亲干出此等不光彩的事,实在难以服众。

无垠却不一样。在西林修炼了十年,不善言谈;又因与同门弟子相处不和而独居一屋;钟于邪道之女、杀人凶手林涟漪。

按照他的设计,无垠重伤程赴光的理由就是为她林涟漪出气。

这样的理由,也只有渚沙、云随烟和胡衷恣等人不会相信了吧?

再说他的计划。

从上方看,各派弟子住处呈弯月形。长亭所在的枯草地就在弯月中央,即月腹之中,如怀中胎儿。

十虹涧在月尾,千羽林在月首,真凶从月尾经长亭穿到月首,引了祸又便于回到自己在千羽林的住处。

若非十虹涧无心追查真凶,反倒试图借此机会陷害韩朗嫣,若非无垠和她暗中相会于长亭,若非她能解毒,这天衣无缝的计划必已成功。

可惜如此妙计,毁在三个他不知道的秘密上。

林涟漪为之震惊,深深呼吸。看来此人很早就知道无垠和她的一段儿女长了。

也许计划成功不能抹黑无垠千羽林出色弟子之名,但足以令他不能参与此次三袖盛会弟子比试。

一计未逞,今高秋鹰得胜,无垠和十虹涧的关系恶化,又是一次嫁祸的好机会。

可惜无垠已经败出,已无必要再设计了。

林涟漪“扑通”一声倒在枕上,心道:“只知道那人在后部八人之中还比较有实力,而且是千羽林弟子,除了无垠,除了郜落霜,还有谁?”

另外六人,只认识一个胡衷恣,这个基本也可以排除了。

剩下五人,就真不好排除了。

对了,也不止是一开始就在后部的这八人,前部之中、又有能力闯入后部的人更有嫌疑……

既然左右揪不出来,那人要再出手也和无垠无关,林涟漪想着想着,便又睡去。

翌,林涟漪待在屋里无聊了整个白昼,修炼而不敢,只好空空地惦念无垠伤势。

“渚沙师叔亲自为其疗伤,加上西林的灵丹妙药能用的都用上了,无垠师弟的伤好了许多。后部比试第一轮耗费两天,而后再过五为第二轮,那时估计他能恢复六七成灵力。”

“林师叔和渚沙师叔吵起来了,渚沙师叔吵输了,两人险些打起来。那个林姑娘,恐怕你还要等无垠师弟伤势恢复了才能见到他。”

两个消息,一个令她欣喜,一个令她忧心。

林涟漪无奈,只好做足了长久等待的准备,求鲁友信、方谭打探无垠的消息。

几来,有时叶筱钰看望她,对林涟漪和无垠之事也再没有头一回打听的好奇,只是以颇为大胆的口吻批评渚沙的心狭隘。

林涟漪有感觉,这事越来越糟了。

林姨为她cāo)心了。

cāo)心了十年。

不知后来如何,林姨有否再与渚沙冲突?同为掌印人,见面,小的冲突应当免不了吧。

无垠,是否也遭了渚沙一通教训?

她无从知晓。

第二轮比试即将开始,前夜里,后部弟子无不紧张。

叶筱钰曾前来告知林涟漪一个惊喜的消息:第二轮中,她二姐姐郜落霜将与高秋鹰比试。

郜落霜轻易进了第二轮,林涟漪猜测,以她的修为,进入前八是板上钉钉的。

高秋鹰么,林涟漪自然乐得看他惨败于第二轮。第一轮中和无垠硬撼,恐怕他扛不住郜落霜几招了。

如此欣喜之下,林涟漪竟又至夜半才渐渐有了睡意。

不料将叩沉梦之时,忽地窗外光芒亮起,又有呼喊之声、奔走之声,嘈杂不已。

林涟漪刷地坐起,跳出幔,伸手抓了衣服穿上便出了屋门,见鲁友信、方谭正往外走,路上三三两两的弟子纷纷往一个方向跑去,似有什么紧急之事发生。

那个方向……

是西林!

林涟漪一惊,忙叫住方谭和鲁友信:“出什么事了?”

二人回头,见林涟漪焦急模样,相视一眼,方谭道:“高秋鹰被人暗害,受了重伤,伤势比程赴光还重,十虹涧弟子声称看到了凶手,正往那个方向追过去。”他指了指西林方向。

不好!

那人又下手了!

可是,为什么?

又是针对无垠吗?

无垠第一轮就输了,怎会还是针对他?

难道是针对胡衷恣?

“林姑娘,你先回去吧。我和方谭跟过去看看。”鲁友信道。

林涟漪似在分神思索,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鲁友信不放心地看了看她,才无奈地与方谭一同出去了。

西林住处。

门口渐渐聚起人群,为首的正是十虹涧弟子早勤、早励。二人旁还畏畏缩缩地站着一名陌生的小弟子。

西林众人拦在住处入口,手持法宝,与十虹涧弟子对峙。

早勤坚决地道:“我的师弟分明看见了凶手逃往这个方向,他害我两名师兄重伤,我等今必要抓他出来,向复师伯请求重罚!请西林的各位师兄师弟让开!”

西林为首的却不是胡衷恣,而是一名模样精瘦、容貌稍显些老成的男子。他负剑于后,坚决之色不下早勤:“你们上次不也坚持说是韩朗嫣师妹暗害程赴光吗?怎么这次又改口了?分明是乱想一通、荒谬绝伦!”

十虹涧弟子闻言,一时无以反驳,看来也许他们确实是错怪韩朗嫣了。

早励憋红了脸,怒道:“是我的师弟亲眼所见,如何有假!”他看了眼旁胆怯站立的师弟,道,“师弟,你说,凶手是不是往西林方向来的!”

那弟子在其目光bi)视之下,不得不张口,又见对方为首之人怒目瞪着他,忍不住心生退意,喉间一滚,尽可能克服害怕,大声道:“我亲眼所见,那凶手从高师兄屋内出来后,往这个方向来了。”

众人哗然,窃窃私语。

早勤理直气壮,得意道:“邵仲文师兄,我等只想找出真凶,并未确定真凶乃西林之人。师兄若想维护西林清白,更应该放我等进入搜寻。”

邵仲文更怒,别派弟子想进就进,把我西林当什么了!

他冷冷道:“不许!”

第一百七十四章 真凶

一句“不许”,空气中温度似乎飞升。

一点,两点,数点,数十点光芒闪烁起来,恍若繁星,蓄意争艳夜半天穹。

林涟漪经过此处时,从暗处所见之景,就是这般剑拔弩张。

不管怎么说,还是多留一个心眼,去看看无垠为好。

若她所料不错,凶手不是冲着无垠的,这一趟就当趁乱来探望他,也不吃亏。

这是要打起来了吗?她见状,不摇摇头,不过还是希望他们僵持得越久越好。

时间不多,她绕过这圈人,轻盈一跃,翻墙进了西林住处。

无垠不善与人言谈,胡衷恣必是把他的住处安排得最偏僻,林涟漪一直往偏僻处走,轻易找到了无垠所住之屋。

此处果然偏僻,入口的吵闹声传至此处,已几乎听不见了。

不过声音虽轻微,无垠修为还算深厚,不应该听不到啊。

难道是伤势未愈,警觉感也减弱了?

林涟漪站在屋门口,凝望屋中一片黑暗,心生疑惑,一种警惕之感隐隐萌芽,扎根渐深。

心房突地刺痛一下,林涟漪一个激灵,警惕之感冲上脑门,她几步大跨,冲至门口,手已抬起,敲门之时,她忽地动作一滞。

一丝丝浅淡到再过片刻就要彻底消散的气味,自门缝间飘出。

毒药之味!

魔神血如地下渗水般渗入五官表面,兴奋地吸收丝丝缕缕的毒香。

屋内毒气受到牵引,抢入门缝,往林涟漪上扑去。

屋内毒气并非极其厉害的剧毒,但没想到其似乎源源不绝,颇为绵长。

对,这种毒与当初蒙面人释放的毒素有些类似。

真凶竟又对无垠出手!

她面上有惊疑之色,同时泛着微微有些不正常的血色,短暂停留后消退下去,空气中毒气消失,仿佛从未出现。

“吱……”

“林姑娘!”

她猛地推门而入,却在打开一半时听闻后一声呼唤,蓦地转。

是胡衷恣。

林涟漪凌厉的目光柔和下来,但警惕之色不曾褪去:“胡哥哥,十虹涧弟子在西林外面闹事,为何你却在这里?”

胡衷恣严肃道:“林姑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快回去,否则必定连累无垠师弟。”

林涟漪忙道:“对不起,我是担心那重伤高秋鹰的真凶会伤害无垠,才过来看看。胡哥哥,你在这里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胡衷恣摇头道:“并无异常。那真凶两次暗害,都是以十虹涧弟子为对象,应当不会伤害无垠师弟的。林姑娘快些走吧。”

林涟漪不知如何解释方才感知到的毒气,此刻只想进入其中看看无垠有无受伤,便恳求道:“胡哥哥,我既到了这里,还请让我进去看看他。”

胡衷恣深吸一口气,道:“林姑娘,若是心有挂念,相见何须急于一时?快走吧。无垠师弟的体已无碍,我保证几之后,他就会恢复鼎盛时期的状态了。”

林涟漪哪里敢走,这阵毒气一下来,无垠连屋外声音都听不到了,或许耳鼻口目、五脏六腑早已受了侵蚀。

若是那凶手有意毒害,不及时清除毒素,旁人甚至无垠自己都无法发觉,来走火入魔,未必不会有命之忧。

她当机立断,转就打开屋门。

胡衷恣大惊,双目圆瞪,耗费灵力影成风,飞速旋至林涟漪边,一把打开林涟漪的双手,一道白光闪过,门又关上了。

林涟漪为修炼之人,此刻又警惕万分,因不曾想到胡衷恣会突然出手拦住她,事先没有准备,被打之后下意识地闪电般后退,虽然只是一刹那,下一个刹那又恢复常速,形变换却已落在胡衷恣眼中。

二人都是一惊,相视的目光中透着掩饰与惊疑。

恍然大悟!

林涟漪目光渐渐充满敌意,敌意之中连最后的掩饰也消退下去,她小小上前一步,靠近屋门,以防胡衷恣突然冲入屋中袭击无垠。

胡衷恣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又见她有应战之意,便更加谨慎起来。

他提着心最后试探着掩饰一下,轻声道:“林姑娘,如此深夜,孤男寡女,怎可独处一室?请回吧。”见她眸中神色并未缓和丝毫,反倒有更加冷厉之势,顿了顿,接着轻叹道,“至于无垠师弟教你法术一事,我便假装……”

“假装?”林涟漪冷笑,“胡师兄真会‘假装’,将各派弟子都蒙骗了过去!”

胡衷恣表一僵,随即脸色一变,如打翻的墨水渗透白衣一般,很快便尽是沉。

他沉之笑令林涟漪毛骨悚然,她从未想到,一个人会隐藏本如此之深,数十年来无人识破,亏得千羽林师长如此看重、众弟子如此尊敬,无垠也常说他如何关怀众师弟。

暗害,用毒,嫁祸,种种行径,看来恐怕胡衷恣并非正道人士。

“林姑娘貌如飞雪,心思也似邪道之人一般缜密。先以红颜绝色惑我无垠师弟,后借无垠之手两次暗害十虹涧弟子,我今便要将你就地正法!”

胡衷恣道貌岸然,故作正气,昂首阔步,捉拿林涟漪。

林涟漪不觉得好笑,什么就地正法,他就是想杀人灭口。

待她死后,十虹涧、西林弟子一进来,发现昏迷的无垠和惨死的林涟漪,必会以为凶手的确逃到了此处,因是千羽林弟子,不忍心对无垠下手,便只致他昏迷,而杀死了思人心切恰巧偷来此地的她。

她随他bi)近而后退,冷声道:“十虹涧弟子还在入口处闹,胡师兄不去一展西林弟子之首的威风,反倒在这里偷偷摸摸以毒害人,想是光明正大惯了,忍不住往黑水中走一遭。”

“林姑娘不要以为偷学了千羽林法术之皮毛,就可以称我一声‘师兄’,你这点三脚猫功夫还不配。”胡衷恣掌中聚起白色光芒,缓缓抬起。

林涟漪停住脚步,掌中泛起红光,手腕微转,道:“胡师兄都说了,我以绝色惑无垠,那我便如你所想,以无垠未娶之妻的份,为西林清理门户了。”

“且不说你有没有这个能力杀我,即便有,杀了我,最大的嫌疑者就是你。”

胡衷恣又进一步,白芒举至头顶,猛地挥下,如此不带丝毫变化的一招,明摆着轻视了他以为学法术不久的林涟漪。

胡衷恣此话有理,林涟漪自忖有可能杀他,但这是在有足够时间和无人干扰的况下。

现在十虹涧弟子和西林弟子,加上不知是来看戏还是来帮忙的其他弟子,都在西林住处入口,她绝不可能杀死他。

她也只是口上说着“清理门户”,事实上不过想保命,更想保住无垠。

“闹出这么大动静,云随烟和渚沙不会安稳地睡到明,只要等到他们来,是非自由定夺。”林涟漪暗想。

第一百七十五章 相助

她并不躲闪,而是掌心朝上,迅速高举至前,红光轻盈弹起,同时她口中带灵力猛吹了一口气,红光便向胡衷恣飘散而去。

胡衷恣忽有警觉,却已是来不及,挥下的手停顿在半空之中,微微一颤,再难挥下,白芒闪烁了一下便消失于掌心。

他连连退后,面露惊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似在竭力驱除毒素和惊慌之意。

林涟漪手掌举起轻摇一下,飘散的红光又收回于掌中。她看着惊慌的胡衷恣,冷冷道:“你用毒,我便用毒制服你,滋味如何?”

丢下这一句话,林涟漪推开屋门,闯入无垠屋中,手指往旁一弹,灯油立时窜起火焰。

屋里如惊醒的人睁开双眼,光芒渐明,犹睡眼惺忪。

她快步走到无垠边,测其经脉,感其灵力。

粗粗一感,灵力广阔,然寂静得无风无浪,仿佛步入严冬的冰河。

她忽有察觉,将自灵力探入其经脉之中,小心翼翼循着经脉溯流至无垠伤势较重处,以防其灵力突然警觉排斥。

五脏六腑皆留有震dàng)余波之威,虽几来恢复得不错,仍不曾完全恢复。

而就在肺腑一隅,潜藏一片浅浅影,仿佛灰尘沉淀,粘连其上,与血混为一体。

林涟漪心头一跳。

是与方才毒气一样的毒质,混着一股迷人心智致人昏迷的药粉,才令其昏睡不醒。

为何无垠竟无感知地任人下毒?

仅仅因为太信任胡衷恣了?

林涟漪更加戒备,以她能耐,尚不能施毒而令对手毫无察觉,胡衷恣究竟是炼毒炼到了何种程度?

若此事为人所知,正道之中,绝不可能再容此人。

她恨得咬牙,一滴魔神血向二人肌肤相触处汇聚而去,无垠肺腑之中的毒物远远地受到吸引,微微颤动起来。

“呼”

后一阵呼啸,有一掌之力直冲而来。

他竟这么快化解了红雾。

以芈灵念之能力,也要许久才做得到。看来此人的确浸此道甚久,寻常剧烈复杂之毒,也难以轻易制服之。

林涟漪形一动,就要躲闪,又惊觉无垠还在昏迷之中,她一走,这一掌就要落在无垠上。

她亟亟稳住形,猛一转,一掌向前,与他手掌相击。

两道白光,亮如白昼。然下一瞬间,林涟漪这方的白光bi)了过去。

料敌有误的胡衷恣又吃一亏,小退一步,吃惊不小。他稳住手掌,掌中白光更涨,力压林涟漪。

“我说无垠师弟怎么这般看得起你,原来你不仅会毒,还有这么深厚的修为。”胡衷恣脸上堆起贪婪的笑容,眼中却满是嫉妒。

林涟漪手上白光亦更加耀眼,其中蕴涵浓郁灵力,如针扎一般向胡衷恣手掌拥去。

胡衷恣白光维持,不到片刻却有淡淡血迹流出嘴角,令林涟漪不奇怪。

为西林大弟子,怎会轻易被她一掌伤成这样?

恐怕第一轮比试中,他过得也不轻松。

林涟漪手腕一转,掌心光芒迸溅,化合为分,瞬间似千万针扎入胡衷恣掌中。

胡衷恣一声痛哼,被bi)退至门外,口一张,吐出一团淤血,落在门槛之上。他脸色遮掩不住地苍白,看了眼地上被门槛腰斩的一口淤血,抬头时威势退去了些。

“胡师兄第一轮对手是谁,竟能把你打成这样?”林涟漪哂笑道。

胡衷恣勃然大怒,背后所负之剑一阵颤动,似就要出鞘。然他还是强忍住怒火,目光之中添了几分慎重之色,轻蔑地道:“小丫头竟还有点实力,我师弟究竟教了你多少东西?”

林涟漪趁他说话间,回头看了眼昏迷的无垠,见他安然,便放心了。

她转回头,继续哂笑:“明胡师兄的对手是十虹涧的高秋蜓呢,不知早已暗害过两名十虹涧弟子的胡师兄是否摸透了十虹涧法术招式,早已胜券在握?”

言语间,她袖起微风,两掌白光凝聚,就这么直直地冲了上去,无畏胡衷恣,更无畏他的法宝。

胡衷恣一惊,面对林涟漪如此冲势,他实在拿不准她的真实实力。

此番不会灭口不成反被咬一口,最终栽在这个祸水手中吧?

胡衷恣咬咬牙,背后仙剑一动,蓦地出鞘……

不料出鞘过半,墙外突然飞来一道紫光,挡下了林涟漪的白光。

紫光触及白光时并未攻击,反而粘连其上,轻轻一颤,两团光芒如水纹一般dàng)漾,似有些不像声音的声音传来,片刻后二者一同化解。

林涟漪觉那紫光并无敌意,温和至极,又有些熟悉。

胡衷恣吓得脸色一白,莫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仙剑出鞘后转了个方向,指向墙外,同时他右手握住剑柄,问道:“何人在此?”

二人紧盯的目光中,一抹紫影缓缓飘下。

她端庄姿态、大方笑容,与二人对比,显得异常从容。

淬弦!

淬弦不慌不忙地向胡衷恣、林涟漪点头道:“胡师弟,林姑娘。”

胡衷恣眸中怒色一闪而逝,目光一颤,脸色立马变换为从前大师兄的温和,温和中还带着严肃,甚至隐隐闪现着痛惜。

他向淬弦走了两步,道:“淬弦师姐,你来得正好。”他转过,看了眼林涟漪,接着道,“我才发现,林姑娘就是暗害程赴光和高秋鹰之人。”

淬弦无丝毫惊讶,循着胡衷恣的目光看向林涟漪,微微笑道:“胡师弟,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听闻林姑娘即将嫁入西林,若于此大好时机暗害我十虹涧弟子,不怕弄巧成拙吗?”

胡衷恣觉得惊异,问道:“你从哪里听闻如此荒唐的传言?我师父断不会许一个暗害同道之人嫁入西林。”他话语间透着对淬弦轻信传闻的奇怪,奇怪之中还暗藏着一丝鄙夷,对林涟漪的轻蔑更是溢于言表。

淬弦目光转向胡衷恣,笑得更加端庄:“胡师弟为何如此急于脱罪?”

此言一出,胡衷恣、林涟漪皆是震惊。

“我也没有说要追究你暗害我十虹涧两名弟子之罪。”

二人更加震惊。

胡衷恣脸上苍白之色越发明显,其中又显现些铁青色,惊恐与愤怒交织得令淬弦忍不住微微摇头。

他怒道:“淬弦师姐,为何如此冤枉我?我行得正坐得端,绝不会行此暗害同道之事。”

淬弦看了眼他腹部,微笑收起了几分,问道:“那敢问胡师弟,腹部伤口从何而来?”

胡衷恣瞳孔蓦地收缩,不得回答。

“是你第二次暗害我十虹涧弟子,也就是高秋鹰时,为他所伤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人情

胡衷恣目光一滞,顿觉呼吸不畅,缓缓地艰难道:“胡说!我是在第一轮比试中……”

在淬弦锋利的目光下,他声音小了下去。

林涟漪见此局面,第二次恍然大悟。发现芈灵念做假证时,以为淬弦故意重伤了程赴光,又嫁祸给韩朗嫣。此种猜想被淬弦亲口推翻后,又冷笑于十虹涧不顾自家弟子安危,懒得找出真凶。

今夜看来,淬弦也是想揪出真凶的。

不过也许是因为高秋鹰道行高于程赴光,十虹涧对高秋鹰更加关切?

淬弦下一句话直接摧毁了胡衷恣置事外的可能:“胡师弟,你本意是想全部嫁祸给无垠师弟,好继承西林掌印人之位吧?”

林涟漪深具怒意地盯着胡衷恣,今晚头一回恍然大悟之时,她就知道了胡衷恣费尽心思害无垠的目的。

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很是实在的一个原因。

“只要你将藏在无垠师弟屋中的证据告诉我,并保证不向他人谈及这位林姑娘来过此地和会法术二事。我就不追究你暗害我两名同门师弟的罪责了。”

林涟漪甚是惊奇,不知淬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此番淬弦应当是友非敌了。

胡衷恣微微低头,面上神变幻,片刻后抬头直视她,道:“好。”

淬弦微微点头,眸中流露一切掌握手中的从容。

“只是不知……”胡衷恣脸色渐渐恢复,好奇地望着淬弦,“为何你如此帮着这位林姑娘?”

淬弦反问:“你以为呢?”

胡衷恣自然不知原因,林涟漪亦是不知。

淬弦走向林涟漪,同时道:“请问胡师弟,证据在哪里?”

“就在衣橱里。”他很不愿地答道,随即匆匆离去。

淬弦向林涟漪点点头,道:“快去找出来。”

林涟漪点头,转跑进了屋。

“淬弦师姐若处理了此处的事,便快些出来,一旦入口处矛盾闹大了,我一人恐难以化解。”胡衷恣影将消失于黑夜之中,一句催告飘来。

淬弦背对风向,道:“无妨,待我这里一切处理妥当后,你便放他们进来!”

黑夜中没了声响。

淬弦走入屋中,问道:“找到了吗?”

林涟漪手捧一件衣服出来,道:“缺了一片衣角的衣服,是胡衷恣放在这里的。”

淬弦接过衣服,道:“他倒聪明,放了暗害程赴光时所穿的这衣服。这衣服我拿着,就说是真凶逃走时留在了西林,被我捡到的。林姑娘,你先去别的地方躲起来。”

林涟漪并未马上动,而是忍不住问道:“为何你如此帮我?”

淬弦笑得神秘,眸中深不可测:“因为我觉得啊,你这孩子的真有意思。举手之劳,便卖你一个人。”

她颇有长辈惯坏孩子的宠溺口吻,反令林涟漪心觉毛骨悚然;“孩子”一词,用得更是奇怪,仿佛她是家中哪位熟悉的亲人长辈。

为了帮助一个觉得有意思的孩子,放弃了抓住真凶的机会,令两名同门弟子白白受伤,是淬弦胡来,还是另有所图?

多想无益,反正也想不出个究竟,林涟漪转头向无垠看了眼,道:“那他体内的毒……”

“你善用毒,会否解毒?”

“会。”

“那便还是交由你处理吧。待我同门弟子离开后,你就回来。”

林涟漪点头,匆匆道了声“多谢”便跳出门槛,往外而去。

“为他出手,甘犯险境。”后淬弦悠然而佩服地道,“林姑娘,眼光不错。”

林涟漪形一滞,微微一笑,两颊浅红,并有温柔与喜悦,心下还真有被家中长辈表扬的自豪。

正要走之时,后又传来声音:“我便再卖你一个人吧。天亮后的比试,高秋鹰师弟重伤不能上场,无垠师弟可替了他的名额。”

林涟漪猛地转,惊喜地问道:“果真?”

淬弦点头道:“巳时比试,现在是子时,待他们走后,你尽快。”

“好!”

她轻盈一跃,脚下白光点点,下一刻已翻过了墙。

入口处。

虽还是剑拔弩张的状态,双方却并不曾真的出手,想是在韩朗嫣被关后,谁也不敢承担下伤两派和气之罪责。

既然不曾真的打斗,口舌交锋必为主要了。西林胡衷恣、无垠都不在,仅邵仲文一人,带着众弟子与对方争吵。

双方在在法宝祭出、斗法开始的边缘反复试探。

正当邵仲文争得面红耳赤,即将顶不住早勤早励二人合力时,胡衷恣匆忙赶到。

邵仲文一见胡衷恣出现,如遇救星般惊喜,头一句便是状告十虹涧弟子上门胡闹:“大师兄,今夜不久前,高秋鹰师弟遭到暗害,受重伤。十虹涧早勤、早励携一众弟子闯入此处,声称暗害高师弟的凶手就在我西林,简直荒唐!”

胡衷恣威严地扫了眼十虹涧弟子,道:“的确够荒唐。”

早勤、早励相视一眼,很是气愤,正要辩解,胡衷恣已道:“二位师弟,我西林弟子深受师父教诲,绝不会暗害同道师兄弟。即便有人见到凶手往这个方向逃,也未必就是我西林弟子了。”

面对胡衷恣,早勤的气焰弱了些,道:“我并未确定是西林弟子,但其的确往此处逃来。若非西林弟子,更需胡师兄带我等进入西林住处找出躲藏的真凶,以证清白。”

胡衷恣略一沉思,看了眼极不愿的邵仲文,劝道:“清者自清。”又向十虹涧弟子道,“我坚信西林弟子绝不会干这无耻勾当,这便带众位师弟师妹入西林搜寻凶手。”

“什么!”邵仲文惊得要跳起来了。

双方弟子间,窃窃私语响成一片。十虹涧弟子多数脸上都是半信半疑之色,似乎想不到胡衷恣这么好说话;西林弟子多数很不服气,甚至有弟子从旁建议邵仲文据理力争。

邵仲文心知肚明,胡衷恣所言是最有力的说服方法,他只是不想软弱地任人搜查西林住处。

既然胡衷恣同意了,他也无需坚持,便没有搭理旁的小弟子。

早勤道:“多谢胡师兄通融。请在前带路。”

邵仲文扫了眼十虹涧弟子,不满地道:“你十虹涧弟子人数众多,如此浩浩dàng)dàng)地进来,是要把我西林住处拆了吗?”

早勤、早励略有不快,但其言在理,不好拒绝。早勤点头,转道:“几位师兄一起进去,师弟们在外等候。”

第一百七十七章 散回

十虹涧弟子中响起几句轻声交代,几名弟子走了出来。两方弟子随胡衷恣进入西林住处。

在一旁为西林助威的方谭、鲁友信本想跟进去,却被留下来守住入口的西林弟子拦下。

二人相视苦笑,只好回了北林住处。

两方弟子一路搜过去,其中争吵时不时发生,而胡衷恣、邵仲文与早勤、早励极具礼貌的交锋更是重点中的重点。搜查细致与否,往哪个方向搜查,皆由此四人决定。

如此周旋许久,才到无垠屋外。

林涟漪听得人群前来,又走远了些。

“丫头!”

忽有人背后轻呼。

“刘垣冽?”

林涟漪惊讶转,见刘垣冽匆忙上前,拉着她躲进了暗处。

“你怎么来了?”林涟漪记得上一回见到他还是在无垠和高秋鹰比试那,还没说几句话,他就被叫走了。林涟漪不猜也知道,定是被他师父叫去训话的。

刘垣冽自然地道:“西林外面闹起来了,这可是大好机会。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他眉毛一挑,仿佛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得意了一把。

林涟漪脸色微红,白了他一眼。

“不用这么看我吧,应该这么看看那些十虹涧弟子。”刘垣冽指着正往无垠屋前走来的两方弟子,啧啧叹道,“今晚好事成双,还能看一场戏,不错不错。”

“好事成双?”

“是啊。高秋鹰师兄被重伤,无垠师弟有了替代他参与第二轮比试的机会;十虹涧弟子追踪凶手到西林入口,你又可以趁乱跑来见他一面。

“对你和无垠来说,可不就是好事成双吗?”

林涟漪疑道:“你怎么知道他可以顶替高秋鹰?”

“他师父和云师叔一听到高秋鹰重伤后,便马不停蹄地连夜去找掌门师伯商量此事了。”刘垣冽瞧了眼正走入墙内的两路弟子,道,“否则,这里闹得这么厉害,为何西林师长竟不出现?”

林涟漪哑然,渚沙和云随烟这反应……

这么说,淬弦卖的这个人并非空来风。千羽林师长定然万分赞成渚沙和云随烟的提议,十虹涧又有淬弦支持,不怕此事不成。

她望向屋外墙壁,待淬弦尽快散了十虹涧弟子后,便会赶到瞰生支持无垠了。

早勤、早励远远的就见淬弦站在门前路上,惊讶之下,先后趋步上前,把其他十虹涧弟子落在后面。

邵仲文亦惊讶地自语道:“淬弦师姐?”

胡衷恣盯着淬弦手中白衣,一口冷气自鼻中呼出。

淬弦不慌不忙,手捧白衣,慢步上前,先向胡衷恣、邵仲文点头称呼一声,再当众捧高手中白衣,道:“缺失衣角的白衣在此。”

双方一片哗然。

邵仲文错愕之后,一阵气愤,正要质问淬弦是否意为真凶乃无垠,胡衷恣伸手拦下他。他惊讶转头,见胡衷恣以半是命令的神他上前,他心有疑惑,却还是忍下来,静听淬弦解释。

早励愤怒地看了眼西林弟子,向淬弦问道:“师姐,难道无垠师弟就是真凶?”

后十虹涧弟子焦急地等待着,踩地之声轻微响起。

淬弦摇头,道:“无垠师弟并非凶手。方才凶手来到此处,将白衣落在此处作为证据,嫁祸无垠师弟。”

她转看了眼屋内黑暗,继续道,“无垠师弟为阻拦凶手,受了些伤。凶手已然逃走,查无踪迹,我等还是快些散去,这白衣,就由我交给各位师长前辈。”

嘈杂讨论,却不似最初烈。

西林弟子自然直了腰板,理直气壮地谴责起胡说八道的十虹涧弟子,甚至有人跃跃试,追随无垠,将凶手捉拿归案;十虹涧弟子愧疚之中犹带着不甘,似乎对此结果有些失望。

亦有人试图分析,为何凶手偏偏要嫁祸给无垠师弟。不管粗粗思考,还是细细分析,结果总离不开林涟漪就是了。

早勤、早励只好带头道歉,向淬弦确认了凶手已追查不到,才跟随淬弦回了十虹涧。

西林弟子各自回屋,胡衷恣最后离开。他回过头望了眼屋内黑暗,似是以为林涟漪躲在屋内,嘴角一撇,勾起一抹冷笑,以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貌如飞雪……”

看她至少也有点修为了,恐怕很早就盯上了无垠师弟吧?

他诡秘一笑:“凌涟漪?”

待胡衷恣也离开,林涟漪与刘垣冽走出躲藏处。

刘垣冽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凶手够聪明的啊。”

“你是说嫁祸无垠吗?”

刘垣冽摇头道:“我要是凶手,我也嫁祸给无垠。我是说他藏罪证,藏的是暗害程赴光时用的白衣,而非今夜穿的这衣服。

“我听闻他暗害高秋鹰时,意外为高秋鹰所伤,上有血腥味。若是藏今夜这衣服,虽容易令不知者发现,从而使无垠百口莫辩,但亦容易为无垠有所警觉。

“意外之下,仍能保持聪明,是个厉害人物,就不知是谁竟敢冒充千羽林弟子害人。”

他顿了顿,总结道,“千羽林不会放过他,复掌门会彻查到底的。”

林涟漪为之震惊,侧过脸望着他似有担忧凝结的眉目,心中暗叹:不愧是百琐庄中本代弟子为首者之一,前途多半超过赵苍宇。

“你知道那凶手并非千羽林弟子?”

“是啊,我一开始以为,有理由暗害程赴光和高秋鹰的只有后部弟子了。

“高秋鹰在与无垠之战中受的伤不轻于无垠,我打听过后部第一轮比试后留下来的那些弟子的况,没人受过那么重的伤。

“第二轮的比试名单又已公示,高秋鹰与郜落霜比试,与别的弟子无关。

“这凶手害程赴光,是为排除一个厉害对手,倒还有可原,可是害高秋鹰几乎没什么道理。

“我也是才猜到,他多半一开始就是瞄着无垠下手的。

“我仔细想想,千羽林进入后部的弟子中,不太会有人如此希望无垠落入深渊。

“所以猜测,凶手并非千羽林弟子。或者说,有别有居心的人混入了千羽林,比如邪道卧底什么的……”

“什么!”林涟漪惊呼。

刘垣冽被她吓了吓,脸色微变,随即恢复正常,严肃沉思的神温和下来,轻声安慰道:“这个卧底潜伏,是正道邪道都会用的计谋,我百琐庄曾经也发现过一个自称慕名前来拜师的邪道卧底。

“你放心啊,暂时不会有事的。千羽林诸位师长有了警觉,不会听任他再肆意妄为的。彻查之后,即便没有结果,也不会轻易陷入他接下来布的局。”

第一百七十八章 清醒

林涟漪如遭重击,竭力掩饰却还是脸色发白。

刘垣冽所言虽与事实有出入,但最后一句话点醒了她。

无垠是卧底,安知西林没有别的卧底?

刘垣冽见她面色不对,轻拍林涟漪肩膀,一改严肃面容,悠然笑道:“丫头快去吧。我可是听到了消息,飞奔前来帮你的。”

林涟漪勉强恢复原来神色,无奈道:“可是你也没帮我什么啊。”

刘垣冽哈哈一笑,不作解释,挥了挥手,道:“走了啊。”

“嗯。”林涟漪亦笑着向他挥手。

他潇洒转,走了两步,忽地又停下脚步,转过,满是好奇地看着林涟漪。

林涟漪讶道:“怎么了?”

刘垣冽斟酌着语句,一时说不出口,等得林涟漪越发感觉奇怪。

“那个丫头啊,”刘垣冽虽觉尴尬,却还是在好奇的驱使下忍不住开口,他笑了笑,道,“明早无垠师弟要和你二姐姐比试,你更希望哪个赢啊?”

这……

林涟漪陷入两难,方才光顾着高兴,竟忘了这事。

她双唇微动,不能张口,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她微微低下目光,片刻后抬头道:“谁有能力,便是谁胜了。”

这自然不算什么回答,刘垣冽继续以好奇的目光看着她,稍稍收了些笑容,道:“丫头,不要有太大压力。无垠输了,西林还有胡衷恣;郜师姐输了,东林也不会有人怪你胳膊肘往外拐的。据我观察,郜师姐对你的担忧不输于你林姨。”

她点头,卧底之事和明比试之事搅成一团,她思绪如乱麻,催道:“快走快走。”

“别催别催,我这就走,你也赶紧啊。”刘垣冽笑道,好奇地向屋中张望,“唉,无垠师弟受伤很严重吗?为何现在都不出来?”

林涟漪双目一瞪,这么睿智的人站在这里,岂不是下一瞬就要发现问题?

她忙再次请他出去,道:“他不善言辞,自然懒得出来。你不走,他亦不会出来。”

刘垣冽挑了挑眉,道:“对对对,他只和你有话说。哈哈哈。”

林涟漪再次白他一眼,他却已逃开了。

她轻叹一声,转进入屋中,为无垠剔除了毒素,顺便仔细探了探肺腑伤势,以自灵力转化趋同于他体内灵力,再一遍遍洗刷肺腑,助他恢复。

这一疗伤,又耗费不少灵力。林涟漪只担心明一早他恢复得不够,她自灵力耗费倒也没什么,留着不用难道亲自上场比试吗?

无垠慢慢清醒,微微发白的面色随着心跳正常而红润起来。

才有意识而尚未睁眼时,他觉察一股异己灵力于体内经脉中慢慢游走,察其走势速度,明显有意识领导的。

他心跳骤疾,呼吸一颤,随即又想到或许是师父、师叔或者师兄,迷蒙之中再一细察,发觉竟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灵力。

他悚然一惊,哪管那灵力有没有攻击自己,周灵力已迅速调用起来,一个瞬间便向那股灵力冲过去,仿佛从泥泞中脱般速度越来越快。

随即五官强行震醒,手腕皮肤上传来触感,有人握着他的手腕,异己灵力正是从此而入。

他试图抽开被握紧的手,同时于眼眶一片疼痛中,眼珠动了动,血丝攀布间,惺忪的双眼就要睁开。

“是我。”林涟漪轻呼道。

无垠双目静止,脸色一滞,嘴唇动了动,开口时,却是另一只手先有所动作。他慢慢伸出左手,牵动体,才清除毒素的肺腑之中却无感觉,仿佛从未中毒。

林涟漪亦伸出左手,稍稍侧过子,与他左手紧紧相握。凝望着他眉间紧张退去,温和的笑容中充满欢喜,她亦欢喜,眸中渐渐蓄起泪水。

二人等着彼此言语,却是无人先说笑。

林涟漪尽了全力治愈其伤,片刻后,灵力自手腕经脉处退回,无垠缓缓睁眼。

十指相握,泪目相对,无语凝噎。

想念桔红糕的味道。

那是从前暗中幽会时,对有朝一能够光明正大的期待的味道。

“啪!”

“啪!”

先后两滴眼泪,打落衣间。

惊起一滩鸥鹭。

她眉锁忧伤,低头看了看溅开的泪水,紧咬下唇,咬得唇间发白,才启唇,抬起目光,轻声道:“高秋鹰被重伤了,凶手是胡衷恣,之前程赴光也是为他所伤,他想嫁祸于你,被淬弦和我发现了。

“我们和胡衷恣约定,他不透露我会法术的秘密,我们也不再追究他暗害……”

“你怎么过来的?”无垠打断她的长篇解释,彻底换了话题。

林涟漪一时没反应过来,讶然,心头跳了跳,随即道:“我跟你说正经事,胡衷恣恐怕非千羽林弟子,你就不惊讶?”

“惊讶啊。”无垠笑了笑,道,“可是我不想听到这些烦心事,明再说吧。绿水,你是怎么过来的?应该有人告诉你不要过来找我吧?”

他似乎极其疲惫,声音也略显沙哑,清醒的面庞仍旧透着些微苍白。

林涟漪不问道:“你怎么了?”

无垠动了动头,微笑着凝视着她,眸中血丝如蛛网密布。

她心生疑惑,她已看过他的伤势,绝没有达到如此严重的程度,对视于他,只好答道:“我听闻十虹涧弟子在西林闹,我担心你,所以翻墙进来了。”

“翻墙进来?哈哈。”无垠笑得开心,轻抚她双手,道,“我翻过窗,你翻过墙,平了。”

林涟漪梨涡暗藏胭脂色,忍住笑低下头,端详他双手温柔,因长期握剑而生长出来的粗糙老茧似长在她心上一般令她难受。

“绿水,事太多了,我懒得去听。你我说些别的,不要和正道邪道这些事有关的。”无垠幽幽道。

林涟漪迟疑一下,还是抬头道:“青山,我最后说一件事。”她顿了顿,见无垠有些不愿地微微点了点头,才道,“高秋鹰重伤了,你师父和师叔已经去找复掌门,再加上淬弦从旁相助,明多半由你顶替高秋鹰比试。”

她说到“比试”时顿了一下,把“与郜落霜”四字略去了。

“这样啊。”无垠眸中闪过一丝并不厉害的惊讶,重拾机会却并不见丝毫原来的野心了,他随即问道,“高秋鹰第二轮比试的对手,是你的二姐姐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珍惜

林涟漪神色一动,目光晃了晃,承认道:“是。”

无垠好奇地问道:“你希望我胜过她吗?”

林涟漪盯着他好奇的神色,不暗暗嘀咕,怎么和刘垣冽一样,但还是认真点头道:“希望。”

无垠笑得神色又温柔几分,侧过头看了看外面的黑夜深深,道:“现在是丑时了吧?”

修炼之人对天地运转规律较普通人敏感得多,若非长期封闭于密室之中,时候几何其实都是可以感知到的。

“是。”她亦望了眼天色,声音低了低,“明你还要比试,我才解了胡衷恣在你肺腑之中下的毒,你还是再睡一会儿。”

“你走吗?”他握紧她双手,食拇指抵在手腕上感受她的脉象。

“那不走了?”她低头凝视他双手,没多加思考。

“你自己说的,要我丑时见你。你看现在既是丑时,我又负重伤,不算丑吗?不论哪种理解都说得过去啊。”

林涟漪噗嗤一笑,白他一眼,道:“你倒有理了?”

“有理有理,骗得团聚一天算一天,半个凌晨也算天长地久了。”无垠拉她入怀,轻轻擦拭她脸上泪痕,笑容淡去,忽然认真地道,“绿水,我不会放弃的。”

“我知道啊。”林涟漪抿唇强笑。

被他一说,泪流竟似难以止住一般淌落下来,一点点晕湿枕上,迅速蔓延开去。

“才擦干净的。”无垠收起认真,苦笑,顺手从枕下取出一方手帕。借着昏暗灯火,依稀看得清其上的彼岸花图案。

本该永不相见的花叶在这里是同时存在的。

林涟漪记得这方手帕,正是十年前初次见面时,无垠不慎掉落的手帕。

男子很少用这种东西,直到此时,她才好意思大胆问道:“这方手帕是从何而来?”

无垠以手帕为她拭泪,同时说道:“一位于我有恩的姑娘所赠。”

“谁?”林涟漪立马追问。

无垠笑了笑,盯着她看了片刻,直到她眸中闪现怒意,才忙道:“我师娘。”

林涟漪:“……”

“她一直跟着我佘夜潭的师父,姓‘冯’,你可称她为‘冯姑娘’。”

“为何不直接称她师娘?”林涟漪怪道。

无垠停顿了一会儿,才道:“不说她了,这手帕送你,别吃醋了啊。”他将手帕塞入她手中,并轻轻拍了拍她手背,“你不是说明我还有比试吗?快睡吧。”

林涟漪有些不满,但还是道:“好。但愿天亮之后,你肺腑之中的伤势会完全恢复。”

“好。”他感觉着自枕上蔓延到面颊上的泪水,轻轻回应了一声。

他左手一抬,烛火顿灭,屋中黑暗,如点染之中的潭水一般,死而又活。

无穷恐怖,无穷恐惧,却又唯一收容着他。

佘夜潭的潭水是不是也这样,永恒地暗黑?

他瞪着双眼,瞳孔因黑暗而放大,残留着的灯影与畔软玉檀腮重叠,恍若幻梦。

黑夜侵袭过来,如佘夜潭的深潭一般黑暗,将光芒残影也吞没,唯有温香尚存,不尽安慰。

为佘夜潭卧底,从来没有进过佘夜潭。他只能猜想,佘夜潭是什么样,佘夜潭的人是什么样。

总之在那里,除了冯姑娘,举目无亲。

“对了,明早我还是翻墙回北林住处,你的比试我就不去看了啊。”林涟漪忽然睁眼。

“嗯,你还是不来得好,只是不要翻墙出去,走正门吧。”

“为什么?”

“不许出墙。”

“……”

拂晓。

“绿水,我要走了啊,你再睡一会儿。”

“嗯,走吧走吧。”林涟漪含糊地道,“你比试开始后,西林都会来看你吧,到时候我趁机离开。”

“别翻墙。”

“……”

脸颊忽然一痛,她想白他一眼,却双眼红肿得不想睁开眼睛,便伸手挥了挥,道:“你小子掐我,我会还的!”

“好,我等着。”

轻轻的脚步声远去了,林涟漪又沉沉睡去。

“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林涟漪恍然惊醒,短暂慌乱后镇定下来,心念一动,双腿迅速化为蛇尾。

“咚咚咚!”

门外那人又敲了三下。

此时林涟漪已化为半蛇。她屏息凝神,将皮肤感知力延伸至外。

阳光挥洒,渐渐温暖起这个清晨。隔着屋门,确切感知到屋外仅一人,观其形,隐约是胡衷恣。秋寒风自西南面吹来,吹得外面那人的呼出的空气一缕一缕地飘散。

“无垠师弟?”胡衷恣响亮问道。

“这混账故意的!”林涟漪一惊,随即坐了起来,翻开锦衾时蛇尾又化作双腿,落在鞋上。

胡衷恣为大师兄,自然应该知道无垠已经出去了,喊的这声“无垠师弟”是喊给她听的,如此响亮恐怕也是有挑衅的意思。

她稍作整理,至门口开门,见胡衷恣微笑中带着些惊讶,惊讶中又带着些莫名的奇怪。只是,绝没有昨晚真相暴露时那种狠了,仿佛从来就是这么个温和的正道弟子。

真是丝毫不露痕迹啊。

胡衷恣上下打量她一遍,笑道:“林姑娘不好意思去看我师弟和你二姐姐的比试,又不回北林去看你的韩姐姐,看来心已在我西林了。”

韩姐姐?

林涟漪顿觉惊喜,想必真凶再次出手,证明了韩朗嫣为人所冤后,她便立马被放出来了。

她不显露于神色,只冷笑道:“你西林?你若成了西林掌印人,西林便完了。”

胡衷恣哈哈笑道:“林姑娘说笑了,我从未觊觎掌印人之位。如此重任,还是交由无垠师弟吧。”

林涟漪冷哼一声,这话她自然是不信的,当下便绕开他走向正门。

后传来胡衷恣低低的笑声,不知在笑些什么。

林涟漪直觉他是在笑她,心中怒意上升至高点才堪堪回落,她竭力忍住了回头打他一顿的冲动。

“林姑娘,我师弟伤势如何啊?”

林涟漪不回答,接着往前走。

“师父命他潜心修炼,他顶嘴了好几次,师父一怒之下打伤了他。为他师兄的我在旁看着,都甚觉同呐。”

林涟漪脚步一顿,又惊又觉心痛,心中暗道:“你这小子又不告诉我!”

后低低的笑声,越发有冷眼旁观的嘲笑意味。

北林住处。

林涟漪悄悄进了韩朗嫣的屋,却见其坐在桌前托腮半睡。

她无奈一笑,本以为韩朗嫣没找到她会很担心,没想到还在睡觉。

或许是睡梦中被打搅了好梦,才如此困倦吧。

第一百八十章 直觉

林涟漪踮脚至她边坐下,可方才开门之声已惊醒了韩朗嫣。

她晃了晃头脑,如孩子般可地抿抿嘴,道:“林妹妹回来了?”

言罢,她才眷恋梦境般地睁开眼,如岁月安详般眯着眼向她微笑,道:“昨晚你去看无垠了吗?”

林涟漪哭笑不得:“你怎么知道?所以你才不担心吗?”

韩朗嫣揉揉眼睛,道:“肯定是啊。今寅时我回来后,见你不在,就猜你去找无垠师弟了。”她放下手,眨了眨眼睛,眼前清晰了许多,“唉,以后想你的时候就要去西林见你了。”

“也没什么问题啊,又不是南林。”

“你说张诒啊。”韩朗嫣回想了一下,道,“张师姐就仗着她爹和各位师伯宠着,常肆意妄为。下次再让我和她斗法一场,我要光明正大地赢过她。”

林涟漪笑了笑,道:“说起斗法,今是最后一轮比试了,你不去看看吗?”

韩朗嫣摇头道:“人心复杂,尤其是十虹涧的人。不想见到他们。”

“怎么?”

韩朗嫣抬头直视林涟漪,蹙眉认真地道:“林妹妹,我总感觉,淬弦师姐,她对我很奇怪。我说不清楚,但是我真的有一种直觉。”

林涟漪暗暗心惊,韩朗嫣为被关注者,或许感受会与旁人不同,便小心追问道:“你觉得哪里不对?”

韩朗嫣移开目光,陷入沉思:“你看,在长亭中,我就觉得她看我的目光有些莫名的切,和看你们的目光很不一样。

“后来我和早勤早励二人私斗之后,在瞰生上,淬弦师姐拿出了证据,明明不能证明就是我做的,却非常坚决地针对我。

“更奇怪的是,今临霄峰的师兄明善和为善放我离开。他们告诉我,不久前真凶现,瞰生紧急商议,淬弦师姐同意放我出来,还很认真地向我师父道了歉。

“不仅如此,她建议我和最后胜出的八名弟子一起,进入俗世追杀女妖。”

“什么!”林涟漪大吃一惊。

淬弦,或者说十虹涧,一直都对韩朗嫣态度奇怪。进入俗世,意味着离开千羽林众师长的眼下,看来是对她有所企图了?

韩朗嫣愁苦道:“一开始提出来不让我参与三袖盛会的是他们,现在非让我去追杀女妖的也是他们。十虹涧太奇怪了,我……”

“韩师妹,林姑娘?”

是方谭的声音。

“啊!我的梅干菜包子!”韩朗嫣突然蹬直了腿,刷地从凳上站起来,飞奔至门口,险些收不住脚步而撞在门上。

她猛地拉开门,林涟漪甚至能听到门的轻微哀嚎。方谭手中用纸裹起的包子一下子被她抢了一个,一口咬了小半个,看似几百年没吃过东西了。

“呜呜呜我好久没有吃到梅干菜包子了呜呜呜……”她流落着感动的泪水,仿佛沿街乞讨的流浪者找到了大富大贵的亲爹娘。

方谭与她后的林涟漪相视苦笑。

林涟漪摇头,随即闻见了一阵包子馅的香味,眼前一亮,韩朗嫣头一次给她吃梅干菜包子时的绝顶美味记忆如潮水涌入饥肠辘辘,她还是挡不住美食的惑,亦跑上去,拿了一个。

方谭哈哈笑道:“我还有两个,你们慢点吃。”

“还有两个?”韩朗嫣惊问,才见他手中真的还有两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韩、林二人相视,接近于咆哮地道:“两个怎么够!”

“我就说,四个不够嘛。”鲁友信提着一篮子,正向二人走来。

韩、林二人眸中光芒闪耀得如砂石里的黄金,夺下了方谭手中的包子后,便向鲁友信的菜篮子飞了过去。

方谭惊得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瘦的姑娘会吃这么多?

正当林涟漪与韩朗嫣享受美食之时,比试场上已是议论不断。

无垠走入红线之内,向郜落霜抱拳道:“有幸得郜师姐赐教,不胜期待。”

郜落霜渐渐从吃惊之中恢复过来,秀眉微蹙,眸中谨慎之意浮现出来,淡然地道:“无垠师弟天生修真奇才,当是我称‘有幸’。”

无垠稍稍注意了一下她的眼神,微笑,不再回答。

她的目光并非直视他,而是对着他头顶空气,不过是因二人距离较远,难以察觉这细微的角度。

这倒不算什么,郜落霜一直如此。只是令他不适的是,这位师姐的眼神中,莫名地有种嫌弃的意味,仿佛他玷污了东林的什么东西一样……

我怎么委屈林涟漪了?

也是,这些子以来,她的确平白受了许多闲言碎语。

他微微低下了头。

“哼!”

人群之中,一名穿着百琐庄弟子服饰的女子冷冷笑了一笑,看神色比郜落霜还嫌弃。

目如瀚海,万里粼粼;笑似暗礁,隐没茫茫。

她严霜似的面容虽姣好耐看,却天然带着一种令人不敢接近的气质。

旁有人看了她一眼,却无人理睬她为何而冷哼。有百琐庄的弟子心生一丝疑惑,似乎从来没见过这名弟子,却也没有追问。

“借过一下!借过一下!”

女子察觉到旁一阵挤挨,不蹙眉,尽力往旁边让开。

一名弟子向女子道歉一声,拉住那名挤进来的弟子,道:“朱彦你睡过了吧?”

那名挤进来的弟子正是刘垣冽的师弟朱彦。

他瞧了眼场中无垠,讶道:“我以为高师兄重伤了,这第一场比试就没了,谁知道掌门直接让无垠师弟上场了。这比试有看头啊,我在喝粥的时候一听说这事就飞奔过来了。”

“高秋鹰那家伙本来就是不如无垠师弟的,若非在最后关头穆首剑对准了林丫头,胜出的必定是无垠师弟了。要是现在站在这里的是高秋鹰,我也不来看了。”

能叫林涟漪“丫头”的,也只有刘垣冽了。

女子听到“林丫头”三字,向刘垣冽瞥过来一眼。

“师兄你早知道?竟然还不叫醒我!”

“嘿嘿,这不是忙着来抢好位置吗?”

女子听得他们的议论,淡淡瞥了他们一眼,悠然道:“照你们这么说,高秋鹰为十虹涧殷师伯的得意弟子,倒还没有资格进入第二轮比试了?即便今比试的是无垠,他毕竟只有十年修炼,恐怕也难胜过郜落霜。”

正切讨论的二人转过看向她。

第一百八十一章 冒险

“切!高秋鹰算什么,要是他遇到的是我,还未必打得过我呢!”刘垣冽傲然道。

朱彦鄙夷地看向他,道:“你不就是因为上一次三袖盛会他赢了你而不服吗?等他重伤痊愈了,你向他约战雪耻呗。”

刘垣冽看了眼女子,尴尬地笑了笑,重重打了朱彦一拳,道:“说什么实话!这不是让我在同门师妹面前没面子嘛!”

女子转过目光,不愿再理睬这二人。

刘垣冽却压低声音,开始仔细地解释道:“这位师妹有所不知啊,最近几,因为林丫……林姑娘和无垠之事,东林的林恬师叔和西林的渚沙师伯吵了多次,大吵则几动手,小吵则冷言冷语。

“郜师姐从来都是一正气,竟也违背原则,对林姑娘诸多维护。但我私下听说,郜师姐对无垠还是很不喜欢的。”

“这两个人,一个担负东林希望,一个担负西林希望,双方都有顾忌,所有的顾忌又都系在林姑娘一人上,胜负难料啊。”

女子又冷哼一声,看向场中,对无垠的鄙弃眼神更加深重了。

二人见她看无垠的眼神中透露着不屑,相视一眼,不感到奇怪,也不再理她。

朱彦轻轻嘀咕了一句:“跟郜师姐一样冰冷严肃。”

女子听在耳中,淡淡一笑,并无不高兴。

“后部比试第二轮,千羽林东林弟子郜落霜,对千羽林西林弟子无垠,比试现在开始!”

所有师长、弟子目光齐聚红线之中二人上,唯有那令百琐庄弟子都瞧着眼生的女子望向看台。

“竺净烟?”女子微微讶然,随即淡然一笑,心道:千羽林果然领袖正道,连这等神秘门派都出来倚靠了。

没有丝毫鄙夷,仿佛觉得一切是应该,一切是自然发生。

她缓缓收回目光,场中已开始比试。

郜落霜手持桂雨瓶,三滴甘露飞舞上下,如时光穿梭,不留痕迹;无垠执青穹剑,来去疾速,成一片四处移形的浅青灰天空,如开天者渺无人。

女子冷漠,不过多看了他们的法宝几眼。或者说,她压根没怎么看他们的招式,挤进这么好的位置也只是随便看看。

“哇!这两个人比试起来那叫一个精彩,再过一会儿就是你上场比试了,还不学着点?”

“千羽林的招式,我看看就行了。于我而言,还是我百琐庄的好。”

“各有千秋,不过可以学一点精髓。”刘垣冽点头道。

女子听他们一说,便稍微观察了一下二人的招式,千羽林飘然的特点很明显,只是缺一点风劲。

郜落霜舞动三滴甘露,前端为主,背后为辅,兼顾远近,气势宏大。却不知无垠用剑,亦是纵观全局,上下兼顾,一片浅青灰色挥舞得凌厉而声势浩大。

两相类似的打法,加之都不敢轻易耗费灵力,恐怕在爆出强招之前,就得消耗大半灵力。

郜落霜使甘露这等刚柔兼有的法宝,若胆大一点,可侧重侧面攻击,稍稍放松正面防御,保证无垠自顾不暇而无心正面攻击她。

青穹剑乃抚虚大师竭尽心力所铸,其锋芒天下难逢敌手,专注于正面突破就好。郜落霜为女子,再怎么巾帼豪,也多少会注重正面形容,于剑下心生慌乱,自然容易落败了。

风劲,风劲啊。

疯劲……

女子嘴角微展,流露一丝笑意。

资质不错,但是还是太年轻。

正当她产生如此感叹时,场中猛然爆裂一片青灰色光芒,从正面直冲而去。白光慢起一拍,连连退后却来不及上升到能够抵挡青穹剑芒的程度。

女子眼前一亮。

“嘶”

青穹剑突起发难,仍旧没有切到桂雨瓶实体。浅青灰光芒透过白芒,一击之下郜落霜嘴角流出鲜血,然青穹剑芒仅止步于此,不能再前进丝毫。

“此女为剑芒所伤,但克住自伤势,继续调用灵力,手中法宝大放光芒,是有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之意。”

女子暗暗分析,眸中光芒越发闪耀,仿佛猎手发现了猎物般兴奋,“此招不值,但是有意思!”

果如女子所想,郜落霜定住脚步,于浅青灰光芒渐弱之时,粲然一阵白芒,如飞霜九月,纷落萧索,翩然之态,轻盈而迷惑。

无垠后退,暂避其锋芒,后以防守为主,静待其势弱。

“时强时弱,都是有节奏的。你比试的时候,不要猛冲,也不要一味防守,眼睛擦亮点,看准时机再出手。”刘垣冽借机指导朱彦。

朱彦点头,微微皱眉,道:“师父说我看不准时机……”

“这不是在教你嘛。别像方瑞一样给我丢脸啊。”刘垣冽想起了方瑞,前部中为他指点,却败给为林涟漪指点的方谭,不嘀咕道,“同样是姓‘方’……”

朱彦忙着看场中战局,懒得理他,便一句话试图堵住他的嘴:“是林姑娘指点的方谭赢了方瑞,你不还是天不亮就去找渚沙,提议让她的心上人无垠顶替高秋鹰吗?”

刘垣冽果真不再讲话了。

女子闻言,却又是一声冷哼,看向无垠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不屑。

看台上,林恬和渚沙二人今刻意坐到了一起,二人从始至终尚未说过一句话,甚至未曾正眼看过彼此。

两个师父都不说话,其他人听闻了最近二人的争吵,更加不会说话。

直到郜落霜受伤。

“林师妹,我的得意弟子似乎伤了师侄,如受伤过重,比试结束后我自会……”渚沙悠然道,言语间无丝毫歉疚之意。

林恬一听到“我的得意弟子”六字,就知道渚沙出口讽刺,冷冷打断他道:“要是想奉上灵丹妙药就不必了,怕是吃了之后个个向着西林。”言罢,她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渚沙一怒,心中暗骂他那得意弟子,本来还对前里打得他倒地不起一事心怀愧疚,现为林恬一讽刺,只觉打得还不够重。

渚沙另一旁的云随烟沉住怒气,深深呼吸,虽林恬与渚沙再次吵起来,他亦懒得转过头去看。

突然之间,云随烟子一震,眼中精光闪过,瞬间之后,目光几乎下意识地往人群中扫去。

如临大敌。

是谁?

只见围观人群中,无人不盯着场中战局,谁会观察看台?

云随烟心跳骤疾,不敢相信地来回扫视人群。他方才明明感觉到两道目光向此处望来,才一个转瞬,便已找不到来源,此人若非过于谨慎只敢张望一瞬,便是道行高深之人,察觉到他的发觉便立即隐藏了目光。

第一百八十二章 公平

放眼望去,无人不穿着正道各门派的弟子服饰。然弟子之中,绝不会有如此厉害之徒,定是有人混入其中了。

是好意还是恶意?是邪道中人吗?

云随烟脊背崩得直,目光长展,眼中微涩,不甘之下,终于收回了目光,然眉间紧锁,反倒有加深之势。

红线边缘,女子微微侧着头,余光之中,看台上众师长的轮廓有些模糊。

场中斗法如火如荼,在郜落霜受伤后,双方打拼越发激烈。因深知强弱交替规律,己方强时,则竭力攻击,一修为发挥到淋漓尽致,对方强则借防守而休息。

每到强弱交替之时,两种光芒一明一暗,仿佛星空闪烁,好看之中又藏机会,必会激起人群的一阵惊呼。

“要是他俩一起使用‘听羽’谁会赢?”

“‘听羽’是前代掌门的,郜师姐最常使用的是她师父创的‘清尘’。我更想看郜师姐用‘清尘’与无垠篡改过的‘听羽’对战。”

“他们怎么还不使强招啊?”

女子听得背后三名弟子吵吵嚷嚷,只是露出一抹嘲笑,猜想他们恐怕还没有进入前部的资格。

刘垣冽亦听到三人讲话,一边盯着场中战局,一边解释道:“强弱交替啊,如果只有一方要使用听羽这等强招,必然因准备陷入弱势,另一方便可趁机攻击了。所以不到双方都试图用强招决定胜负的时候,是不会轻易使用的。”

“还要等多久?”

“相互牵制,相继添伤。等到他们都觉得对方心力消耗足够的时候,就可以了。”

片刻之后,后一名弟子道:“不愧是进入后部的刘师兄,我等前部弟子只有诚心请教了。”

女子微微摇头,眼中失望之色略透着无奈,这等眼拙之人竟然能进前部,正道门派真是越来越混了。

仅片刻功夫,场中局势忽地一变。

郜落霜三滴甘露化散为整,于无垠一瞬疏忽之时冲破防御,白芒璀璨,向其口打去。

无垠大惊,凝起屏障,却是已来不及了。他只好于千钧之际,挥起一片光芒,青穹耀眼,向郜落霜攻去。

“嘭!”

甘露一击得中,无垠一声闷哼,如痰结喉口,随即整个人倒落在地。

“玎!”

“啊!”

青穹剑与桂雨瓶第二次相击,同时郜落霜被无垠的仓促一剑打飞出去,看似比无垠伤得还重。

光芒一收,风止云息。两人先后站起,静立僵持。

郜落霜英姿冷傲,甚于前部中优秀弟子栾英姿。她持桂雨瓶的手稍稍松了些,面上紧张之意亦有舒缓,但目光仍旧谨慎。她紧望着几丈之外站立的无垠,微微张口。

无垠站立之姿微微前倾,双眉微皱,面色严峻,似在竭力忍受着什么。

“纵然天资超群,不过十年修炼,便能傲视群雄了吗?”郜落霜顶着苍白气色,冷言道。

听得此言,无垠脸色霎时惨白,弯腰“哇”地一口便吐出一抹殷红,染红了脚前地面上萧索的枯草。

他以开始泛起模糊的双眼凝视着面前枯草,心冷如铁,若有所思。

人群寂静。

弟子惊诧,师长震撼,女子默然。

纵然天资超群,不过十年修炼,便能傲视群雄了吗?

邪道凌飞雪,统领邪道,硬敌正道千门百派。一代传奇,也是修炼了八百年的。

红线之中,她傲立如枝头秋霜,漫天陨落,处处为家,又不似寒梅完全倚仗根骨。

“好!说得好!”

一声叫好,发自肺腑,打破寂静。

“郜师姐说得好!”

“师姐为我们出气了!”

“他无垠凭什么!”

人群中爆发一阵叫好声,夹杂着几声对无垠的怒骂,同时掌声震天。有人欢笑,有人惭愧,有人泪盈眶。

纵然天资超群,不过十年修炼,岂能傲视群雄!

“郜师侄说得好啊!”殷览峰不点头,大为赞许。

刘臻绝侧目看他点头赞许,默默不言。

他百琐庄的得意弟子刘垣冽、朱彦,都是无垠之类,他自然无话可说。

无垠的师父渚沙、师叔云随烟就更不敢说话。渚沙与云随烟在林恬得意的目光里坐立不安、极不舒服,竟惭愧得不敢生气,却再也赖不到林涟漪头上。

复久久不能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凝望无垠,又渐渐将目光转向郜落霜,深邃的目光中充满长辈对晚辈的欣慰。

红线之外,女子眸中幽远,蒙起淡淡水雾,深藏的一段尘封记忆被掀起一角,她沉默良久,忽如梦呓一般喃喃:“貌如飞雪……”

“貌如飞雪啊!”

女子一惊,神思立即清醒,猛地转头向方才说出这话的刘垣冽看去。

刘垣冽凝望着郜落霜,轻声惊叹。他言语间无丝毫贬义,反倒是有赞叹其巾帼英姿之意,赞叹之时还微微摇头。

她松了一口气,淡淡一笑。

无垠双耳为呼喊声及掌声震dàng),心绪不稳,又是一口鲜血涌入口中。他紧咬牙关,堵住口中鲜血,剑眉之上很快又密集了一层细汗。

“无垠不就投胎投得好吗!”一声怒骂,其中嫉妒之意明白得可怕。

无人追究,甚至有人附和。

无垠闻言,脸颊收紧,冷笑放肆,猛地张口,将口中鲜血喷出,枯草血红,如红花四月。血珠溅起,于鞋上喷洒点点惨烈。

他缓缓抬头,目光上移,至郜落霜透着惊讶的面庞上,凝固起来,锋芒毕露,如青穹展开,又似潭水幽深。

他直言道:“郜师姐当知,踏入修真之途者,百中取一。没有资质,何谈修炼?资质高下,自有平衡。师姐资质之高,已在世间多数人之上,加之多年修炼,才有今成就。你言我狂妄,从前有否扪心自问?”

“嘶”

青穹剑芒锋利,直指郜落霜。浅青灰光芒流转,无天空掌握手中。

郜落霜脸色惨白,英姿顿失。

欢呼掌声刹寂,似冷水倾盆,轩然淹没为四方汪洋包围的最后孤岛。

女子吃惊,双目圆瞪。

无垠冷目一扫场外弟子,厉声质问:“尔等得正道前辈赏识,于乱世之中有如此安定,立足上等命运,本当竭力修炼,不负造化安排,然今犹妒旁人天资,贪心不足,对世间大多数凡人而言,算是公平吗!”

他面前云气仿佛为他吓退般向后翻腾了一阵。

鸦雀无声中,接连几道目光低了下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欣慰

“俗世之中,有人生来富贵,有人生来贫穷。然富而后贫者,贫而后富者,亦在多数。我自奴隶起,蒙师父千羽林西林掌印人渚沙教导,得青穹神剑,夜修炼,才堪堪比得上师姐道行。”

“郜师姐,我天资高,狂妄,然十年来刻苦修炼,如今有修为在,你奈我何!”

浅青灰光芒暴涨,无垠大喝一声,指诀坚毅,口中铿锵:“吉魁罡,四海从秋。鹤游东西,化羽千里!”

人群惊醒,纷纷匆忙收拾了交集的百感,目光重新凝聚于场中。这一次大多数人看向了无垠,且其眼神经两次变化,又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无垠念及“四”字时,郜落霜亦高喊:“清尘正邪,极光遍乾坤、扫千秋!”

三滴甘露收回桂雨瓶中,白芒一收,只在瓶上闪耀。桂雨瓶凌空而起,白光于剔透之中流转,越发灿烂。瓶微颤,雨声淅沥,一场急雨即将来临。

风声大作,山巅云涌,白芒遍空,每一颗飞扬的尘土都闪现了踪迹,无一处灰暗可遁藏。

“清尘!听羽和清尘的对决!”

“郜落霜竟然用林恬的绝招和听星掌门的绝招对决,这不是胜负明显吗?”

“听星掌门创下这一绝招时,不也还没有当上掌门吗?上一轮比试中,她用的就是清尘,威力不比听羽差。”

“这两个人也是啊,连用两次绝招,难道不会灵力不支吗?”

“所以他们进了后部,而我们只有被他们骂的份。”

“……”

浅浅桂花香,自瓶中飘出,带着清洌的月色寒凉,洗濯场内场外。

“这是……”女子乍嗅其香,顿觉惊异,丝丝缕缕的香气如钩爪撕扯出一片回忆。

是了!是了!

她死死盯着桂雨瓶,仿佛发现了什么蹊跷,惊疑的目光中透着不敢相信,激动之中又有泪花闪烁。

浅青灰光芒率先进攻,青穹冷漠,向郜落霜封印而去。

桂香扑鼻,忽如巨浪翻涌,似慢实快,瞬成汹涌之势。白芒暴涨,紧随其后,一束雨水,自瓶口冲出,团团旋转,雨花四溅,迎着青穹锋棱,飞蛾般扑涌上去。

人群避其光芒,唯女子舍不得错过似的,仅于眸中凝结两片屏障,眼色呈灰暗,同时反而瞪得更大了。

两片光芒相切于一处,桂香大乱,如逃亡的千军,一声巨响后终而归于消散。

盛世衰败后,便是如此凄惨吧?

她的时代,已结束了。

什么天资、传奇,都将为人超越。

女子幽幽叹息一声,眼前灰暗的世界恢复多彩,于她心中却仿佛似失了色般更加灰暗。潆洄到眼眶里的眼泪试探地碰了碰外界的空气,又不满似的如潮水退了回去。

她转过,背对重击之中倒地的郜落霜,悄悄离去。

她白底红衣,惨淡昏迷。白瓶摔落在红线之外,其上殷红滑落,竟不曾沾染半滴。

无垠紧握青穹剑,挣扎着站起一半,又摔落在地,再站起,再摔落。至第三次勉强支撑,青穹剑斜入土地,他站了起来。

满面汗水混着血污,沾着土壤,如出坟墓。

他收起痛苦的表,面无显露,凝望着手中青穹,至目光尝试了多次后聚焦在剑上,呆呆凝望片刻,才扯出得意的一笑。

他忘了师父的慈祥笑容,不愿回忆从前主人们的嘲讽轻视。汗水浸痛了眼眶,眼球拦不住泪水。模糊中,闪现的是谁?

彼岸花温柔而神秘的祝福,黑夜里玩弄弱者的得意?

忽觉肺腑荒凉,几个时辰前红颜温柔、秋水盈盈,现下她在何处?

一个人站在这里,太冷了。

冷得十年心血结冰、胜者荣耀虚浮。

“绿水,绿水……”他子一颤,神剑坚韧,竟不能支撑,他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谁赢了?”刘垣冽闭着眼晴问道。

“还是无垠师弟赢了……师兄为何还闭着眼睛?”

“如此惨状犹如香消玉殒。不忍心看。”

朱彦无奈摇头,下意识地看了眼看台,惊见刘臻绝正望着刘垣冽,呼吸一滞,小声道:“师姐是重伤也不是垂死啊,师父在上面看着你……”

刘垣冽一惊,半信半疑,但还是睁开了眼。他先看了眼场中倒地的郜落霜,见她昏迷不醒,惊慌之下,哪还管得了师父是否介意,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二师姐!”

“师姐!”

“师弟!”

“无垠!”

对面场外,东林弟子先后冲出,将郜落霜包围起来。随后西林弟子亦向无垠围了上去。

刘垣冽止住步伐,放心地点点头,呼吸平稳下来,随即义无反顾般地转,同时思考以何种表面对师父的诘问。

刘臻绝此番却没有想那么多,他盯着刘垣冽,反复回忆郜落霜与无垠的对话,心中隐忧溢于言表。

“竺堂主,还不宣布结果吗?”

渚沙一言,将刘臻绝、竺净烟都惊了一惊。

竺净烟以林恬、渚沙、云随烟都听得到的声音道:“郜落霜先重伤昏迷,无垠犹能站起,此次比试判定无垠胜,诸位有无意见?”

渚沙得意一笑,瞥了眼林恬。

林恬冷哼一声,站起飞向场中。

渚沙紧随其后站起,然被云随烟抢先了一步飞入场中,只好又坐了回去。

坐下之后,他忽地想起那夺了徒胜者之名的十虹涧弟子,便看了眼殷览峰,听上去很诚心地问道:“殷师弟,我这弟子,替你徒参与比试,不算浪费了你徒的机会吧?”

殷览峰面色微变,心有怒气,却更有惭愧,心服口服之下,喟叹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渚沙更是得意,笑得几乎忘记了这些天无垠为他惹来的闹心事。

复微笑,捋着胡须,欣慰至极,双眼眯成了线,亦道:“才人不尽,正道长存啊!”

众师长欢笑,欣慰。

“后部第二轮第一场,千羽林西林无垠胜,千羽林东林郜落霜败!”

叶筱钰扶起郜落霜,于响亮的宣告之中,随林恬上了法宝青鸾簪,速速离去了。

东林弟子紧随其后,从人群之中钻出。

江非雪跟随几位师姐离去,穿入人群内圈之时,往原来刘垣冽站立之处扫了一眼,却没发现什么,似寻不到不甘心似的再搜寻了一遍,仍无收获,只好收回目光,转过头紧随前面师姐离开。

直至于东林住处,林恬为郜落霜疗伤在内,江非雪与其师姐在外等候,不必再过多担忧二师姐伤势之时,她回想起比试中,对面女子的眼神,心湖翻涌,不能平静。

是她。

她觉得自己没有看错。

来了,却不是为她而来。

连一声招呼都不打。

连一声招呼的机会都不给她。

江非雪抬头仰望天空青蓝、白云悠悠,不叩问人间冷暖。

义母,你真当我是义女吗?

第一百八十四章 团聚

“林姑娘,无垠师弟虽然受了很严重的伤,但是有他师父和云师叔在,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很严重的伤?有多严重?”

“这总之不会比你二姐姐伤得更重了。”

“林姐姐,你还是去看看我二师姐吧,她伤得更重。”

林涟漪蓦然转头,见江非雪站在门口,眸中担忧之色必是为了郜落霜。

林涟漪心有矛盾,并非不担心郜落霜,只是心系无垠,自然更加希望知道无垠状况如何。她凝望江非雪担忧的面色,又明知不可能去西林住处打听无垠安危,便点头道:“好,我这就随你一道去东林住处。”

她转,向韩朗嫣告辞,韩朗嫣已先道:“林妹妹放心去吧,在那里住两天也好,林师叔也一定想你了。”

林涟漪点头,又简单向方谭、鲁友信道了别,才匆匆与江非雪去了东林。

“林姑娘还是很想去西林看望无垠师兄的,是吗?”路上江非雪如是问道。

“别说他了,我相信他死不了,二姐姐怎么样了?”

“伤势稍重,但有师父在,应当会很快恢复,林姑娘不必担心。若是她知道你来看她了,伤会好得更快。”

林涟漪默不言语,心中莫名多了几丝愧疚,不暗叹一声。

今之郜落霜,十年来之林恬,对她都是不错的。

东林住处。

林涟漪紧赶慢赶,至远远地能看见几位姐姐立在门口时,便放慢了步伐,轻声走近,与江非雪站在一边。

门外寂静,二人脚步之声还是听得分外清晰的。几名弟子几乎同时听得她二人走近之声,纷纷回眸,见她到来,又惊又喜。

“涟……”

“嘘”

叶筱钰惊呼之声为林涟漪打断,几名弟子望向林涟漪,目露感动,甚至隐有泪花闪现。路天香与叶筱钰相视一眼,微笑缓解了些许担忧。几人围了上来,如同方才在场中围着郜落霜一般,甚是挂心。

不知怎的,笑中含泪,林涟漪心觉一阵酸楚。她认真地打量着面前每一位弟子,一声声轻微的“姐姐”从头叫到尾,又有一声声“妹妹”从头回应到尾,到后来每一声呼唤都带着泪水迸溅的悲喜。

“在北林野了这么久,你还知道回来啊!”路天香忍不住笑骂。

林涟漪取出无垠所赠的手帕,擦了擦眼角泪水,乖巧点头,反气得她摇头苦笑。她记得三袖盛会开始前,是郜落霜要她暂时别回东林的,此刻却不忍心再提此事,只是捡拾着遗失在过去里的乖巧。

那段无忧的岁月啊!

杨惜粼上前亲切地道:“回来就好。既然回来了,就在东林多住几天吧。就和叶筱钰住一起……”

“师姐,我想和林姐姐住一起。”江非雪忙道,“你们和林姐姐认识了十年,我却只有三年,不够聊的啊!”

沈青颜道:“好好好,就让你和这位林姐姐聊个通宵吧!”她看向杨惜粼,耸了耸肩。

杨惜粼自然答应,点了点头,道:“也好。”随后朝林涟漪笑了笑,忽起话头,“如此,在你嫁入西林前,我等与你的相处机会又少了许多呢。”

林涟漪一惊,脸颊尚未透红,心中已惊喜万分:难道林姨已说服了无垠那偏见的师父?

几名弟子轻声嬉笑,素来腼腆的文仙兰更是替她脸红了。

唯有从不知“腼腆”为何物的叶筱钰见她惊喜模样,忍不住想白她一眼,取笑道:“你别高兴得太早,在师父的再三威bi)呃,再三据理力争之下,渚沙师伯有了放松的意思,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

林涟漪震惊之下,犹不敢相信,然脸颊之上绯红色彩已是显露。她深深呼吸,追问道:“果真?”

“那还有假?你不知道让这么个心狭隘的师伯松口有多难……唉,不说了,只要你能开心,我们跟着师父帮一点也是应该的。”叶筱钰抿抿唇,忽又侧过头,斜仰天空,喃喃道,“不过无垠这家伙能让你开心吗?”

“涟漪?”

几人转,不知何时,林恬已站在屋外,向林涟漪望来,眸中惊喜,与方才几名弟子如出一辙。

林涟漪微笑,轻声唤道:“林姨。”

几名弟子让开道路,她走上前,主动相拥。

林恬吃惊得呆滞,随即了然于心,抱紧这孩子,淡然一笑,第一句却是:“孩子,北林住得惯吗?”

“惯,有吃有喝到哪里都住得惯。”这还真是实话,江湖女子不似俗世女子那般挑剔,风餐露宿哪样不是习惯过来的?

二人放开手,林恬见她几来似乎稍瘦了些,知道是韩朗嫣、无垠这两个人,叹道:“如今程赴光、高秋鹰一案,掌门师兄已下令彻查,此事将有个了结,你也无需再担忧了。

“至于……孩子,你放心就是。”

林涟漪含泪低头,微微点头,道:“是。”

听林恬一言,不知怎的,原本充满信心的林涟漪又有些没底了。她缓缓抬头,凝望林恬遮掩着忧伤的面庞,猜测她与渚沙、云随烟斗嘴,甚至大打出手时的艰辛。

从前是林恬为她承担担忧,现在是她为林恬感受心酸了。

江非雪一见气氛不对,忙换了个话题道:“师父,二师姐伤势如何?”

林恬、林涟漪看向江非雪等人。

林恬凝重道:“正在休息。她伤势略重,然以现在的体,丹药多吃怕是消化不了。惜粼,你为人细心,接下来由你照顾她,外面一切事务由青颜做主。”

杨惜粼点头承诺;沈青颜没料到这么快主持内外事务的重担就落到了排行第四的自己头上,点头答应之时,面上还有一片茫然无措。

林恬又对林涟漪简单交代几句,嘱咐她这段时间在东林住处休息几天,便也没有别的可说,虽不愿回去,却还是匆匆回了看台。

若是所有师长眼见着自己的弟子重伤,就纷纷离场,恐怕过一会儿看台上就没人了。

郜落霜喜清净,只有杨惜粼一人进入照顾,剩下人在屋外拉着林涟漪又说了几句话,亦散去。

入夜。

江非雪点亮一束晃动的灯火,凝望之久久呆滞。她水泉一般的眼眸前,灯火色舞动得温柔乖巧。二者相衬,一者越发晶莹,一者越发明媚。

除了倒映的灯火,就是一片黑暗。

第一百八十五章 批评

林涟漪发现其异样,却不明为何,疑问又不知如何发问,只好坐在一旁,陪着她发呆。

良久,江非雪启唇,轻柔而无力地唤了一声,仿佛重病之人:“林姑娘。”

林涟漪目光一闪,问道:“何事?”

“你的师父,凌飞雪,当初……”

她突然意识到就要从未对人说过的实话,立马顿住,牙关紧咬,剩下半句“对你这个唯一的弟子如何”迟迟没有漏出。

听得“凌飞雪”三字,林涟漪吃了一惊,心中惊疑:怎么还和凌飞雪有关?

她静静等待,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只是她不再问,长久之后,也不过张口说了一句:“无事了。天色已晚,女子美,林姑娘早些睡吧。”

“女子美”,意思是晚睡不利于容貌吧?林涟漪颇有些无奈,也知她不再言,只好轻声道:“若有心事,可对我诉说。都是有秘密的人,我会保守秘密的。”

江非雪微微一笑,似笑她不理解,又不是保守不保守的问题,凌飞雪已死,她如何能理解?

她手指微抬,一道光芒直向欢快跳动的火焰,将其泯灭,余温尚存,却有一夜寒凉,足以将其拖入冰渊。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江非雪缓缓抬头,凝望窗外,泪花涌动。

林涟漪在这里,你总该来见我了吧?

师父几不见林姑娘,尚且思念;义母,三年不见,你为何半点不想女儿?

她苦涩一笑,直等到灯火余温亦消,才浅浅入睡。

初入丑时,江非雪习惯地醒来,悄然坐起,望向窗外,寂寥黑夜,毫无动静。

她轻轻一叹,正躺下睡去,忽地一片紫光亮起,如流萤群舞,幽夜里亮得诡异。

她浑一震,蓦然望去,惊见一女子坐在桌边,抚弄手中紫箫。

她婉约影,于紫箫恒定的光芒中显出鬼魅般的宁静。她抬眉,两道目光仿佛也摇曳着紫色,从紫箫,转到地面,又转到江非雪面庞上。

这清冷得异常熟悉的目光令江非雪心房涌现一串感动,仿佛露水结在枝头,两颗泪珠挂在她眼角,久久不能落下,又从未收回。

她张口,一腔激动,却不知从何说起,一声“义母”憋在肺腑,亦不能发出。

姜悠乐凝望这个三年前手下的义女,分明看出了其紧张激动,却也只是浅浅淡淡地微微一笑,然嘴角舒展开的些微弧度已足够令江非雪欣喜若狂。

她眸中感如浮萍流入急流般瞬间而逝,一刹那看不清是苦是乐、是喜是怒,手中紫箫微微一颤,食指轻抬,悠然落下。

“玎!”

清越声响,回dàng)在黑夜之中,紫光闪烁,似霞光勾兑天际。

江非雪一惊,欣喜神色凝固在脸上,她尚未唤出一声“义母”,而女子不过给了她一点消受惊喜的时间。

另一纱幔之中,林涟漪惊醒,却不敢亮起夜魄白芒。

见桌边紫光,她顿时明白过来。出了幔,头一回见得姜悠乐真容,她惊讶不已。

樱口长抿淡笑意,右颊暗驻浓梅花。

姜悠乐笑容淡淡,仿佛睥睨天下,一种一流高手、不受任何门派管辖的潇洒气度自眸中散发。

然与她冷傲气度极不协调的是,右脸颊上竟有一大片黑色胎记,色不均匀,甚至中有空隙,透出原本应当凝脂似的冰肌。它丑陋地攀爬在她流映着紫光的白皙肌肤上,如八脚张扬地落在网上的蜘蛛。

最令林涟漪吃惊的,也就是这胎记了。

若非这胎记影响,她也是个绝世美人吧?

林涟漪暗中叹了一声可惜,走上前,称呼道:“姜……”

“直呼我名。”姜悠乐直接道,言语间似还有种命令的语气,“你三倾门和我们是分开的传承,千百年来,各自更替,早已不知道是第几辈了。”

“姜悠乐。”林涟漪点头道。

江非雪默默咽下泪水,一个呼吸间,就从悲怆转为了密不透风的微笑。她望向林涟漪,却不敢看姜悠乐:“林姑娘,这位就是我义母了。”

言罢,她径直向门口走去,开门,迎着寒风,站了出去,一道紫光闪过,门轻轻关上。

林涟漪看不出姜悠乐的神色,却看得出江非雪心中忧伤,那道紫光是她自己发出的,不知算不算封上了一道心坎。

她转过头,凝望面无表的姜悠乐,心中惊疑,难道姜悠乐真是如此冷漠之人?

姜悠乐似很不喜欢被人盯着看,轻哼一声,便低下头悠然把弄着手中紫箫,道:“你易容之术学得如何?”

林涟漪忙移开目光,道:“三年不用,忘了。”

姜悠乐惊讶,抬头审视着她,眸中紫光一闪而过,道:“竟能忘?”

短短三字,其中吃惊轻蔑之意再明显不过。林涟漪薄怒:本来就没看熟,再加上三年闭,我能记得多少?

她面色微变,正说些什么,姜悠乐竟苦叹一声,颇有些失望地道:“我那门外的义女都比你学得快。”

这么直白的批评……

林涟漪无言以对,意思是过目不忘、学什么会什么才是优秀的最低标准吗?

她心中有气,无奈面对这么厉害的高手,连什么时候进的门她都毫无察觉,又是凌飞雪钦定的未来辅佐者,什么解释都是无用。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出去以后,要易容成你的模样吗?”

姜悠乐抬眉瞥了她一眼,又低头凝视紫箫,淡淡一笑,道:“我的模样?你看得上我的模样?”

林涟漪不倒抽一口凉气,这个人不仅批评别人直白,对自己的评价也半点不留面。回想到十年前,在她跟随林恬到达千羽林的半途中,姜悠乐曾对她下毒,而且一下就是剧毒,她只觉口中凉气久久不散。

“那你觉得易容成谁比较合适?”林涟漪低下头问道。

“易容成谁比较好,你心里没点数?”姜悠乐又批评一句,语气越发显得不耐烦,林涟漪感觉她心中失望几乎要汇成江河将她这个不成器的三倾门弟子淹死了。

林涟漪没有回答,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生怕又被她回怼一句,只好等着她给出最满意的答案。

她突然恍然大悟:“怪不得江非雪八岁就能把戏演得跟真的一样,才入千羽林东林就能得到林恬的大加赞许,天赋再高也不可能这么逆天,原来是……”

第一百八十六章 检验

屋中一时寂静,直到被姜悠乐一声长叹打破。

林涟漪也忍不住想长叹一声,她要是江非雪,恐怕过活不到今。

“此行艰险,最好和正道弟子同往。千羽林弟子和十虹涧弟子常起争议,自然应当易容成百琐庄弟子。”姜悠乐分析得很仔细,仿佛认定了若不这么仔细,林涟漪这三倾门从未有过的愚笨传承者会压根不懂。

“有理。”林涟漪也只有点头称是的份了。

姜悠乐似失望得再也不想抬头看她,随意打响了手中紫箫,一声悠扬的“玎”dàng)漾着回音。

她继续道:“正道这三派的弟子都是气盛,定会分道扬镳。到时你只需半途中找上百琐庄那些孩子,请求和他们一起便可。别人不管,刘垣冽总会同意。

“但你份虽是百琐庄弟子,这面容却不可仿照百琐庄的哪个人,我来的时候在路上随便看看,恰好瞧见了一个眉目清秀的村姑,你就用她的面容吧。”

随便看看?

恰好瞧见?

林涟漪目瞪口呆。不过也知她说得有理,若是真用的百琐庄弟子的面容,事后必定引起纷争。只是这随便找的面容也有些……

“好。”林涟漪忍住苦笑,点头道。

姜悠乐听得她两次乖巧回答,心中失望稍有些消了下去,微微一笑,忽地抬头。

林涟漪一惊,以为她又要说些什么讽刺之言,讷讷道:“何事?”

“我看看你修炼得如何了!”

姜悠乐倏然伸出紫裳箫,疾速如飞,空中有短促尖锐的箫音,藏于紫光之下,于紫色残影中dàng)漾开去,刺得林涟漪双耳一痛。

林涟漪惊中镇定,尚不知其如何变化,便自后退两步,同时夜魄遽然亮起,飞出袖口,白芒灿烂,向紫裳箫拢去。

不料紫气内敛无穷威力,轻易便将夜魄顶翻,直向林涟漪面门冲来。

林涟漪又退两步,心道姜悠乐道行高深,紫裳箫也不会是什么普通法宝,自然能够轻易冲破夜魄的阻拦。

她手腕一转,夜魄旋了半圈,如巨浪翻卷,反从斜前方卷入,一片白芒从四方向紫光收紧。

“华而不实!”

姜悠乐不满地评判一句,紫光不退不偏,硬抗白芒威压,仍旧向林涟漪面门而去。然在白芒大力压迫之下,紫光还是稍有缓慢。

“哼!”这一声冷哼中,总算稍带了点赞许之意。然她手中动作不曾停下,紫光暴涨,其速大增,眼见白芒已压它不住。

林涟漪面色微变,手指上亮起白芒,这是灵力全力涌入夜魄,而自指尖见了空气所致。夜魄分成两头,一端猛地向下踩了紫裳箫一脚,令其方向大变,向林涟漪小腿方向而去。

正因紫裳箫一力向前,收势不住,姜悠乐顺势立断,继续向前,取林涟漪双腿。

夜魄另一端突然不匀称地亮起夺目光芒,洒得屋中角落尽皆可见,白昼之亮不过如此。锐意森森,空中一顿,蓄势不过小半个刹那,便向姜悠乐面门攻去。

同时林涟漪向上一跃,直至屋梁,体斜倾,往姜悠乐背后跃去。

姜悠乐眼前凝起屏障,如无垠和郜落霜比试之时所凝一般。她嘴角流露笑意,满意之中更有兴奋。

强者前辈遇见有望之才的兴奋。

既然林涟漪已跃起,紫裳箫便没有继续攻击的意义了。她右手食指微动,轻轻一招,一个转弯疾速返攻向夜魄。

与此同时,她左手伸出,指拈一簇紫光,如幽夜里绽放的紫色剧毒血花。手臂前探,弹指一瞬,紫光与白芒前端撞击,悄无声息。

林涟漪凌空转,在桌上站定时已正面对着姜悠乐后背。恰见紫光白芒相撞,她预见结果,手中亮起光芒,稍弯下了,打算帮忙托住姜悠乐。

她心想:姜悠乐再怎么厉害,总会因冲击至于后退吧?

“嘶”

竟是五道指甲划过丝绸的声音。

林涟漪悚然一惊,此人竟敢徒手在夜魄上面划!别说什么帮着托住她了,林涟漪已将手中动作变成了防守之势,唯恐如此高手对付了夜魄之后还有余力转过来攻击她。

然事实上姜悠乐并未如林涟漪所想得那般轻松,她五指指甲已松动,丝丝缕缕的鲜血从指甲缝中沁出,钻心的疼痛牵动周。

饶是如此,以她一流高手的份和经验,经脉仿佛与体分离一般,几乎丝毫不受疼痛影响,灵力送出,五指尖紫光闪耀,大有与白芒争辉之意,似誓与夜魄相敌到底。

林涟漪看得目瞪口呆,心中疯狂疑问:你不是有紫裳箫吗?紫裳箫不是在另一只手里吗?为何偏要仗凡人之,与夜魄这等神兵一较高下?

这就是一流高手的气概吗?

疑问归疑问,她眼见不妙,手上一挥,夜魄白芒涌回其中,挣脱了姜悠乐的紧抓,亟亟后退。

姜悠乐指间光芒暗淡下来,血腥之味渐渐弥漫于屋中。

林涟漪将夜魄收回袖中,从桌上跳下,与转过的姜悠乐对视。

“不错。”姜悠乐微微一笑,望着她袖口,不知是说她修炼得不错,还是她袖中夜魄不错。

面对这敢徒手接夜魄的疯狂女子,林涟漪惊魂未定,小心道:“过奖。”

姜悠乐坐了回去,林涟漪亦站回原位。擦肩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稍稍浓郁了些,一飘而过,令她蹙眉。

姜悠乐仿佛没有经历过方才过招一般,再不提那事,又转回先前话题,笑容中透着些诡异的怀疑,道:“你不会趁着离开千羽林无所束缚,便去私会无垠吧?”

林涟漪惊慌失措,脸色顿见绯红。并非因姜悠乐知晓了此事,她既来了临霄峰,必然早已知晓,只是这问话又如先前几句一般太过直白,实在……

所幸除了淡淡紫光,只有一片黑暗,她羞红之色不会让姜悠乐清楚看到。她迎着姜悠乐目光,尽量平静地答道:“不会。”

姜悠乐笑了笑,鼻间气流吹得紫光明灭,仿佛火焰:“不必如此。儿女长,江湖和俗世一般的。可若是那人有辱三倾门的传承者,我会杀了他。”

“不会!”

“不会?”姜悠乐脸庞微侧,道,“当局者迷,此人如何,我自会调查清楚,你安心做你自己的事就行。”

她自袖中取出一卷古卷,放在桌上,道:“十之后,入了后部前八的弟子将进入俗世,你要在那之前学完易容之术。”她顿了顿,不敢确信一般,问道,“你能被夜魄选中,证明天资尚可,学个易容术应该不难吧?”

林涟漪仿佛被轻视一般,又有怒火,当下铿锵道:“易如反掌。”

第一百八十七章 道歉

“好。”姜悠乐没有半点惊讶,亦无半点赞许,仿佛她这么说是应该的,“那些弟子离开千羽林当的这个时辰,我会来找你。”

“为何时间卡得如此之紧?”林涟漪蹙眉道。

姜悠乐站起,轻哼一声,面有嫌弃:“你难道要我替你和那个小子卿卿我我吗?”

林涟漪脸色更红,自觉其发烫如才从蒸笼里取出的馒头。

姜悠乐转,袖口一挥,屋中血腥味猛地一收,尽入了她掌中。她出了门,见江非雪正在门外望着她,形顿了顿,悠然的脚步还是停了下来。

江非雪瞳孔微张,见她还没有走的意思,忙上前一步,激动地声音颤抖,勉勉强强讲出两个字:“义母。”

姜悠乐手中紫芒暗了一暗,随即又亮起如常。

她移步,慢慢上前,至像一个母亲一样站在江非雪近前,轻轻唤道:“阿雪。”

“义……”泪水夺眶而出,江非雪抬起双手又放下,手足无措得像失散了亲友的孤女。

不料姜悠乐猛地转,只道:“进屋吧,外面冷。”她紫箫一挥,空中流出一串瑟瑟箫音,紫光随着箫音洒出,向四面八方蔓延。

江非雪脸色一滞,恍若隔世。

站在屋内的林涟漪观其形,无奈叹息。

姜悠乐踏上紫裳箫,化作一道紫影,片刻便消失于空中。江非雪还在原地迎着秋夜寒风,周冰冷却浑然不觉。

林涟漪走出门,目送了姜悠乐远去,缓缓收回目光,见紫光正扩散入各屋之中,忽地明白过来,跑上前拉起还在呆滞的江非雪,立即回了屋中,一道白芒将屋门封上。

姜悠乐是用箫音催眠了东林其他弟子,方才那片箫音下去,她们便要陆续恢复了。

“非雪。”林涟漪低声道。

江非雪一言不发,躲进自己的幔之中。

悲伤的呜咽之声在屋中回dàng)。林涟漪担忧之,倾听了一夜,至将近天明之时,才听得她哭泣之声低了下去,应当是睡着了。

林涟漪长叹一声,自己亦补了个回笼觉。

这一觉睡得毫无打扰,或许是东林弟子以为林涟漪在北林睡得不好吧,从始至终就没有人来叫醒她。

“林姑娘,二师姐醒了,你要去看看她吗?”却是江非雪先醒过来,行动轻悄得与姜悠乐似的,洗漱过后,将林涟漪叫醒,她才知道江非雪已醒了。

“好啊。”自然是好。

郜落霜屋中。

郜落霜重伤之,竟然还硬生生撑了起来。林涟漪去看望之时,她已在桌边坐着了。

对比自,林涟漪颇觉惭愧。

见她到来,郜落霜亦如昨的几名弟子一般吃了一惊,然以她格,随即便回复了正常,仅淡淡一句:“你不去看无垠师弟,来看我做什么?”

林涟漪坐下来,道:“我在东林住了十年,对二姐姐颇为敬重。二姐姐重伤,我自然应当来看望。”

郜落霜目光缓和了些,道:“我伤得不重,你当去看看无垠师弟。”

林涟漪苦笑,仍赖着不走,道:“林姨都亲自为你疗伤了,如何能说‘伤得不重’?若是因为无垠,二姐姐对我和他都心生不满,我更应该好好道歉了。”

“哼!”郜落霜冷哼一声,道,“你还记得回来看我,便算是对得起我了。无垠若力量在我之上,此后可护你周全,我便也不与他计较。有没有愧疚,道不道歉,你们自便。”

“道歉,道歉。”林涟漪心头一暖,忙拱手赔笑道,“二姐姐,对不住了。”

看神色,郜落霜算是勉强接受了道歉,林涟漪表一松,然随即她鄙夷地看着林涟漪,疑道:“你就是专门来替他道歉的?”

“……”道歉也不是,不道歉也不是,林涟漪只好换个话题,诚恳道,“二姐姐十年来的关怀,涟漪挂在心上,从不敢忘记。今道歉,不单是为无垠而道歉,而是近来事变太多,烦杂之中,猛然惊觉,林姨,二姐姐,还有其他几位姐姐,都为涟漪付出了太多。

“醒悟太迟,只好补上一句道歉,请二姐姐原谅。”

林涟漪再次拱手道歉。

郜落霜终于有些无措,趁林涟漪还未直视她,她先摆了摆手,站起,往幔之中走去,道:“同住东林,本当如此。你还是去看望你的心上人去,我这里不留眼泪。”

林涟漪亦站起,凝望她幔后背影,深深呼吸,转道:“涟漪告辞。”

一出屋门,便见叶筱钰向她招手。

“她说了什么?”叶筱钰拉过林涟漪,离郜落霜屋子远了些,才轻声问道。

“让我去看无垠。”林涟漪笑了笑,眉目间甚是欢喜。

叶筱钰惊讶地回过头往郜落霜屋门处望了一眼,讶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师姐是嫌你烦,想把你赶到西林吗?”

林涟漪白了她一眼,道:“怎会?是你们从来不对二姐姐说过一句道歉,我方才说得太突兀,她有些不习惯吧。”

“咦?你道歉什么?二姐姐管束了你十年,比试之时也是她为难的无垠,该道歉的是她吧?”

林涟漪摇摇头,不再说话,问道:“你和另外几位姐姐去看了昨后来的比试吧?结果如何?”

“不好。”叶筱钰大摇其头,失望道,“前八之中,有三名百琐庄弟子和三名十虹涧弟子,而我千羽林仅占两名。”

“具体况呢?”林涟漪惊诧,从前的三袖盛会中,往往是千羽林独占鳌头的,今次怎么如此?

“百琐庄有赵苍宇、刘垣冽、朱彦。赵师兄和刘师兄都是上一次三袖盛会上大显风头的人物,这个朱彦也不知从哪个旮沓里冒出来的,凭着这一战成名,如今出门也都有人认识了。

“十虹涧有淬弦、高秋蜓、齐声却。齐声却是老牌高手了,我从前跟你说过的,他自幼是个哑人,但天赋极高,从后部这两次比试况来看,道行比之从前更上一层楼了。

“高秋蜓胜了胡师兄,我实在觉得蹊跷。唉,算了,输都输了,我看胡师兄也是很不甘心的。反正最近只要和十虹涧挂钩的事都有些蹊跷,不差这么一件了。

“护剑使淬弦,不愧是护剑使,她的道行已高深到不见底的地步了。包括十虹涧弟子在内,众人不过看她比试过此次的两场,都是十招之内克制了对手。不过头一场中,对手是从前部比上来的,经过几轮比试的消耗,比不上是正常的。

“第二次才是真的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一上来就弹奏法宝淬炀,红线之中立时成为火海,对手一开始就为其声势震撼,失了必胜之心。”

第一百八十八章 提亲

“至于我们千羽林呢,就只有无垠和邵仲文了,都是西林的。从前邵师兄名声总为胡衷恣所压,今总算也出了一回风头。

“哼!西林这回是名声大噪,凭他一林便要力压其他门派了。”叶筱钰颇有不甘。

对她所言之“蹊跷”,林涟漪猜测,淬弦怕是用程赴光一案威胁了胡衷恣。高秋鹰比不上无垠,高秋蜓多半也比不上胡衷恣的。

对叶筱钰的不甘,林涟漪如今份尴尬,只有沉默。她看着叶筱钰气愤之态,猜测八姐姐多半在想:若非那该死的凶手暗害了高秋鹰,导致无垠那小子趁机顶替,二师姐和高秋鹰一战,赢的肯定是二师姐啊!

“对了。二师姐让你去看无垠,你真的很想去吗?”叶筱钰终究还是关心林涟漪所想,暂且将东林西林之争搁在了一边。

林涟漪面容一红,微微低下了目光,点头道:“想,但是也不急于一时。正如他上一次重伤,有他师父在,总不会好不了。”

叶筱钰蹙眉,同地看着她:“涟漪,再过几天,他就要出去追捕那个假‘凌飞雪’了,你可就……”

“都说了,不急。”林涟漪苦笑,眼皮突然跳动了一下。

“涟漪别去看他!让他自己来看你!”路天香突然远远地听见二人谈话,强硬地劝道。

叶筱钰讶道:“那家伙恐怕重伤得出不了门了吧?即便渚沙肯放他出来,怕是他也走不到这里。”

路天香神秘一笑,挑眉却向林涟漪望去,反道:“你怎知道他走不到这里来?”

叶筱钰、林涟漪都是一惊。

叶筱钰还在不可思议地确认:“你刚才说……”林涟漪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他真的过来了?”叶筱钰惊问。

“是啊。”路天香回头见林涟漪冲出了正门,转过头点头道,“不过不是他自己来的,而是邵师兄带他来的。诶,我方才没有说他们在哪里,涟漪知道吗?”

“那他们在哪里?”

“入口的堂中啊,和三师姐一起坐着,我看他伤势比二师姐严重好多……”

“我要去看看!”叶筱钰拔腿就跑,甚至动用了灵力,只怕赶不上好戏。

叶筱钰、路天香二人至堂外时,林涟漪以凡人趋步速度,也才到达堂中。此刻正坐在另一边,与对面一边无垠、邵仲文二人相对。

邵仲文与杨惜粼正相谈,当下所言还只是平常寒暄。

林涟漪低眉抓着袖口,时不时偷偷瞄向对面无垠,脸色微红,收它不住。

无垠以重伤之,犹能于翌出门,实在是有诚意了。此番与林涟漪面对面坐着,上伤痛阵阵袭来,直痛得脸色发白。撑完比试全程容易,可从昨撑到现在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不知邵仲文和杨惜粼的寒暄何时才能结束,无垠只能耐着伤势,在林涟漪面前做个伤得不重的样子。

“说到此次后部比试,邵师兄此番夺得前八之名,可喜可贺。”

“哪里哪里,远不如我无垠师弟了。他两轮比试都很辛苦,今还撑着伤势哪里哪里,远不如我无垠师弟了。他两轮比试都很辛苦,险些不能进入前八。既然正道给他如此大好机会,九后进入俗世,更要为我千羽林争光了。”

叶筱钰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跨进门槛,道:“这么说,邵师兄是怪我二师姐阻拦了无垠师弟一战成名了?”

邵仲文神色尴尬,眼神中稍显些紧张,看了眼无垠。

路天香忙上前将叶筱钰拉到一边,在林涟漪边上坐下,却并未道歉,而是与她一般,以微微上斜高高在上的目光等待西林的解释。

林涟漪看了她们一眼,无奈别开目光,置事外。

无垠瞥了眼恍若神游的林涟漪,脸色下隐然一点涨红。他微微低下目光,平静地道:“三位师姐,若是无垠对二师姐有何冒犯,无垠自当道歉。”

叶筱钰看他极不顺眼,正眼听他说了这两句,忍不住移开目光,道:“这两句还算像话。”

“可是,”无垠抬起目光,扫视路天香、叶筱钰二人,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杨惜粼脸上,诚恳道,“比试乃是公平斗法,输赢全靠个人修为,我自问没有弄虚作假,更无有意仗强欺弱,自然无需道歉。”

“你……”叶筱钰杏眸圆瞪,咬牙切齿,脸色大变,似想不到他都来了这里,还会如此口出狂言,便要起。

林涟漪亦想不到,猛然看着他,惊疑的目光中带着嗔怪。

路天香连忙拉住叶筱钰,道:“都要结为亲家了,别打别打。”

此言下来,林涟漪、无垠都是一顿,脸色更红,不敢相视。

杨惜粼心觉这两个闹心的师妹说话不中听,便无奈道:“你们两个净给东林丢脸了。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快些回去修炼,下一次三袖盛会也给我东林争光。”

路天香、叶筱钰不满地哼了一声,目光别到一边,却没有离开。

杨惜粼微微摇头,目光转向邵仲文、无垠二人,正色道:“师父正与其他几位师长前辈议事,郜师姐又正在养伤,现在东林之事暂由我做主。既是有正事言说,邵师兄尽管向我提出。”

邵仲文微笑点头,看向无垠,道:“师弟,此番是为你之事而来,林姑娘也恰好在此,你便当着林姑娘和东林几位师姐的面,自己说吧。”

无垠望向林涟漪,见她眸中秋水温柔,红颊含笑,他一个激灵,便蓦然站起,坦然直视杨惜粼,又向其走了两步,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杨师姐,此番无垠前来,是向东林的林姑娘提亲。”

“嗯。”杨惜粼早有猜测,然点头之时目中仍有意想不到的惊讶之意。

渚沙能首肯这门亲事,已经是奇迹了。

更奇迹则是,无垠能以重伤之躯,自行前来东林,可见其对林涟漪用至深,正道这些年许久不见如此佳话了,更何况因林涟漪特殊份,在很多人看来,这连“佳”也算不上。

林涟漪眉目藏不住笑意,深深凝望着正叙说一段瞎编故事的无垠,颇觉感动。

“三袖盛会尚未开始之时,我偶遇常住在东林的林姑娘,与她一见倾心,交谈甚欢。

“而后几相熟相知,互成知己,我只觉得遇林姑娘,是平生之幸。林姑娘亦不嫌弃我,更是幸中之幸。

“无垠斗胆起愿,愿娶林姑娘为妻,藏金屋,长相厮守。

“今终得师父准,特前来提亲,望杨师姐同意。”

无垠再次行礼,直视杨惜粼,静候回复。

第一百八十九章 请客

杨惜粼眸中含着担忧,又似不舍,却没有郜落霜对无垠的嫌弃之意,看向邵仲文,问道:“此桩婚事,渚沙师伯果真同意?”

邵仲文看了眼无垠,其中同之意不言而喻,点头微笑道:“师父昨便已同意,当时无垠师弟就急着要来东林住处提亲了。只因天色太晚,才等到今前来。”

杨惜粼听出其弦外之意,看向无垠,眸中亦有同。以她对渚沙的了解,怕是昨夜同意之前,又将无垠狠狠训了一顿,才勉勉强强准了。

无垠如何,她倒不很关心,只是……

她目光转到林涟漪微红的眼眶上,心中暗叹:若非无垠一站成名,其言语之桀骜不驯又有些振聋发聩之意,渚沙师伯怕是绝不会同意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吧?

“你无垠说我们涟漪和你互成知己,如何能信?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我师姐同意了又如何,你还没问过我们涟漪的意见呢!”叶筱钰插嘴道,莫名的嫌弃之意充盈在话语之中。

“此话有理。”杨惜粼道,“还要问问我们涟漪的意见。”

无垠转过,面对林涟漪,深深呼吸,发白又发红的脸庞绷紧了期待,问道:“林姑娘可愿嫁给我?”

林涟漪急得心房揪紧,忙站起来双手扶住他,大声道:“愿意愿意!”

于无垠虚弱更带着颤抖的的呼吸间,她眼泪瀑布般自眼泉之中流泻而出,忍不住低声问道:“怎么样了?”

无垠脸色顿白,听得这句碎珠般的关心,忍住了痛哼,低声道:“无妨。”然额上顿起的汗珠暗示其承受的痛苦并不算轻。

林涟漪顿觉不妙,双手轻轻一松,见他神色稍缓,愧疚之意涌上心头,低声道:“对不起。”

邵仲文见状,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心道:林涟漪邪道之女,虽非亲生,毕竟是与邪道有所关联,还是不要会法术的好。

无垠根骨奇佳,是个天才,但不善言辞,他不需要能与他并肩作战的妻子,只要一个会做饭洗衣、善解人意的贤内助即可。

像裘蓁蓁那样的,就免了吧。

东林三名弟子已失笑,叶筱钰于笑中无奈摇头道:“我给你机会贬他,你倒自己承认了,我的面子都给你丢尽了。”

路天香失望道:“唉,终归是要嫁出去的人啊,泼出去的水自然是向着夫家的。”

林涟漪听在耳中,羞涩得耳根亦红,却只当充耳不闻,凝视着无垠双臂,暗暗心惊:“二姐姐和无垠一战究竟是多可怕,为何无垠双臂之上还有伤口?”

边三名东林的弟子看着,无垠有苦不能言,只好轻轻拍了下林涟漪的手腕,道:“坐回去吧。”

有名有份,她自然是要将无垠搀回座位,避开手臂上所有伤口,这一搀还有些难度。

而后言谈,无非围绕此婚事,将几成婚等一切事务安排下来。

修真之人不如俗世在乎繁文缛节,婚事上也是简约了再简约,只约定了于三袖盛会结束之后,且等无垠伤势痊愈,便可行婚事。

林涟漪大概懂得俗世婚事的流程,也知道修真者的婚事是有多简约,不过她懒得管这些,全程目光都停留在无垠上。

只有当邵仲文言及,渚沙师伯和西林众弟子还想在婚事之前请林涟漪过去一坐,才杏眸一凝,心生紧张。

“师父和众位西林的师兄弟尚未与林姑娘言谈,对林姑娘知之甚少,都想请林姑娘前往西林坐一坐。”邵仲文微笑道,“不知林姑娘是否方便?”

无垠蹙眉,表惊奇,看来在此行之前并不知晓此事。

林涟漪紧张之下,又知这多半是鸿门宴,蹙眉,却还是面露微笑,与无垠相视一眼,道:“我现在就有空,不如一会儿便随邵哥哥前往拜见渚沙伯伯。”

九之后,她易容进入俗世。若到时候邵仲文再来请,请去的可是姜悠乐,她能说出点什么、做出点什么,林涟漪心中实在没底。

万事俱备,就差最后一步婚事了,可不能出岔子。未知之事何其恐怖,还不如亲自领教一番渚沙的偏见。

邵仲文微微惊讶,面色一顿,随即爽朗笑道:“也好。”他看向杨惜粼,问道,“杨师妹意下如何?”

林涟漪都同意了,杨惜粼自然同意,只是眸中一闪而过的隐忧,可见其亦清楚这次前往西林的鸿门宴之质。

言谈结束后,林涟漪没和杨惜粼等人说多少话,便随邵仲文、无垠一起前往了西林住处。

杨惜粼等人目送其离去,三人俱是担忧。

叶筱钰怪道:“三师姐,你怎么还答应那邵仲文的要求?这分明是鸿门宴嘛!”

杨惜粼忧心道:“我拒绝也无用啊。师父早知道西林之人会前来提亲,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只有邵师兄一人带着无垠前来。”

“有什么关系吗?”叶筱钰对这前后不搭的两句话很是疑惑。

路天香补道:“按照从前不成文的规矩,为弟子提亲,都是要师父带领弟子到对方拜访的。可是如今三袖盛会期间,渚沙师伯和师父都在议事,确实不可能前来,自然只有邵师兄带着无垠来了。”

杨惜粼摇摇头,道:“若是按照规矩,大可三袖盛会之后,渚沙师伯亲自带着无垠前来我东林拜访提亲,可你看,师伯一同意,就让邵师兄前来了。

“因为师伯压根不想亲自前来,所以非要在三袖盛会期间解决此事,如此即便不亲自上门,也不会落下口舌。”

她顿了顿,随即悲伤苦叹,大摇其头,“好一场简约的婚事,提亲已是神不知鬼不觉,最好婚事也能在天下各正道都不知晓、千羽林南林和北林也都不知道的况下匆匆办好。”

叶筱钰、路天香都是大惊,这一场令林涟漪意外惊喜的提亲,竟反倒是出于渚沙师伯的嫌弃而非认可。

“邵仲文师兄请涟漪去西林,应当也是渚沙师伯的意思。”杨惜粼慎重道。

叶筱钰惊问:“是为何意?”

“师伯虽勉强承认了涟漪嫁为无垠之妻,但终究不放心她,此番就是要考验一下。”

叶筱钰不满地嘀咕道:“都同意了还考验什么?难道能反悔吗?”

路天香听见她的嘀咕,也是不满地道:“反悔是不可能了,但是教训一顿,给她个下马威还是可以的。”

三人又望向西林方向,面色之中尽是担忧。

杨惜粼暗想:无垠,希望你真的能护住林涟漪。

第一百九十章 做客

西林住处。

有胆前来,自然有胆进入,林涟漪大步走进,面上无半点惶恐。

一路上无垠心怀担忧,只是在邵仲文面前,他不好说什么。

他深知,邵仲文是很听他们师父渚沙的话的,做什么说什么,其实都是从着师父的意思。

三人走进西林住处,至堂中入座。

无垠看了眼门上痕迹,昨沾染的血迹早已被清理,然上的伤痕尚在,经一夜恢复,犹隐隐作痛。

这是渚沙第二次打他了吧?

应该是教育。

昨此时,他清醒之后,渚沙便不顾其伤势严重,令他前来堂中,言有要事相商。

能让一向重视他的师父不顾他伤势,bi)着他前来堂中的事,也只有他和林涟漪之事了。

进门之后,便硬受了一击。

撞在门上,倒落在地。

胡衷恣和邵仲文都在,却只有仍旧假装和善的胡衷恣扶起了他。无人求。

果然是为林涟漪之事。

他如上一次被教育一般,跌跌撞撞地走到渚沙跟前,跪下,叩首,不言。

只听得头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长得能将十年收留教养之恩历数。

他知道师父失望了,可是他不能放弃。此事不为旁人喜,总有人要失望,他唯有坚持自己。

“你这不肖之徒……”而后渚沙一切教导之言,听得他如梦虚幻。

“我本有意在我西归之后,把西林一切托付于你,可你……”渚沙已不知说什么为好,食指干指着低头沉默的无垠,恨不得在他头颅上戳个洞,再将他所思所想挖出来清洗一遍。

无垠一颗野心,仿佛受了平生最致命之伤一般狠狠地抖了一下,随即碎落在地。他仿佛听得旁胡衷恣道貌岸然的躯壳下狂笑的声音、邵仲文自觉地位又上升的欣喜之意。

原来西林之中,竟无半个可以倾诉之人。

野心之后,又是真心瑟瑟发抖。

涟漪,抛开佘夜潭之事不谈,你嫁与我,是福是祸?

又是一声长叹,无垠煎熬地从声首听到声尾。

“算了,你乐意自毁名声,作为你的师父,我又能如何?”

无垠双目圆瞪,抬头,惊讶地瞪着渚沙面庞,口吃一般问道:“师、师父……”

渚沙见他这惊喜地连话都不会说的样子,气愤而颓然地一甩袖,转过去,冷冷地哼了一声:“哼!你这不肖之徒休想让我亲自带你去提亲,明就让衷恣带你去吧。”

胡衷恣面色一变,忙道:“师父,我未能进入前八,有愧于师父教导,近只想闭门思过,还是让仲文师弟去吧。”

无垠心中暗笑一声:你是怕林涟漪当众对你暗讽吧?

“随你们!”

不料胡衷恣有理的一句拒绝便让渚沙的火气又加一层,他回过头看了眼跪在地上形犹不稳的无垠,绝望地又叹一声:你看看!连你大师兄都觉得丢人!

邵仲文一向听命于师父,自然不敢拒绝,心中亦暗自责怪胡衷恣:平时什么好活都被你揽下了,出了这么件丢人的事却要我来做。

渚沙不愿再看到如此不成器的弟子,又甩了甩袖子,转离去。

无垠连忙向他的背影又一磕头,感激涕零,大声道:“谢师父成全!”

渚沙仿佛没听见一般,脚步一刻不停。

胡衷恣、邵仲文目送渚沙远去,回过头看向无垠,眼神如看傻子一般。

看上一个份如此不正道的姑娘,把师父气得半死,竟然还真bi)到了师父不得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地步,为此丢了为西林下一代掌印人的机会,这种事也只有傻子才会做了。

若是正道之中多数人知道了这事,看向他,也都是这种看傻子的表吧?

“希望师父所注重的名声,便如今这道干干净净的门一般,一抹难堪早抹去吧。”

无垠收回目光,看向旁林涟漪,目光担忧,若是师父教训她,他也难替她领罚。

她亦望向他,目中只有二字:“放心。”

此时一名弟子进入堂中寻找邵仲文,悄悄瞥了眼一旁的林涟漪,上前对邵仲文轻声说了些什么,令邵仲文脸色变了变。

“林姑娘,师父已经回来。再过片刻,他会来此见你,请你暂时在此等候。”邵仲文道,“弟子之中有事要我处理,失陪了。”

林涟漪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邵仲文和那弟子离开,走时那弟子又很具敌意地又侧目看了林涟漪一眼,随即下意识地往无垠看去,不料受了他冷冷一瞪,立时缩回了目光,紧随邵仲文离开。

堂中只剩下林涟漪、无垠二人。

无垠道:“我师父让你来,又不是简单地请你吃顿饭,你怎么还来?”

“你西林上下都对我这么好奇,我自然就来让你们看看我是人是鬼啊。”林涟漪悠然道,同时自觉奇怪,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语气是不是被姜悠乐影响了?

“你别开玩笑了,若是我师父想教训你,我可帮不了你啊。”

林涟漪悠然之态一收,道:“趁你在的时候来总比不在的时候来要好吧?等你走了,指不定你师父如何教训我呢。

“再说了,有我林姨在,你师父也不能把我当他座下弟子那般教训吧。他能同意你我成婚,已经憋了一肚子气了,总得让他出出气。

“便当是,为你分担怒火吧。”林涟漪看了他手臂一眼。

无垠苦笑,她必是以为手臂上的伤是为师父所伤了,他解释道:“这是为你二姐姐所伤,因甘露势强,至今不得愈合。”

他苦笑之中,暗含一种怨怪。林涟漪冤道:“我嫁入西林,总不会这般对你就是了。”她顿了顿,眸中光芒一闪,问道,“你敢跟你师父提我们的事,他昨没有为难你?”

无垠叹道:“自然有了。他昨又打我一掌,落在口处,险些喘不过气来。”

林涟漪苦叹:“能让你师父准这门婚事,是不容易啊那一掌应该没有打断你肋骨吧?”

“哼!若是打断便好了!婚事亦可略去,省的叫我在整个正道面前丢人!”

二人一惊,忙站起拱手行礼。

无垠平在弟子之中狂妄点,在师父渚沙面前还是大气都不敢喘,尤其是今形,过一会儿还得求着师父不要太为难林涟漪。

渚沙冷冷瞧了眼没出息的无垠,又看了眼他旁低着眉目看似乖巧的林涟漪,来之前已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太过分,当下又顿生咬牙切齿之感。

第一百九十一章 貌似

渚沙站立片刻,未曾言语,亦不入座,是为平复心。

无垠、林涟漪感到奇怪,悄悄相视一眼,却被渚沙看了个正着。

“哼!”渚沙怒哼一声,转掀起一阵劲风,往二人脸庞上扫过。

二人忙收起目光,低低地看着脚前地面,此刻都是连呼吸也小心翼翼。

“坐吧,难道还让我请你们坐吗?”一声命令,倒更像是威bi)。

二人连忙坐回。

渚沙端起一旁的茶杯,不料其中已没有茶水,感到两个惹人心烦的小辈正看来的目光,他“砰”地一声将茶杯重重掷在了桌上。

二人只觉今做什么错什么,很是郁闷。无垠郁闷之外,越发担心接下来渚沙对林涟漪的教育之法;林涟漪却似回到丑时面见姜悠乐时的窘状,暗暗吞了口口水。

她不担心,反正一顿讽刺是免不了的了,经历过姜悠乐冷嘲讽的人还怕一个正道长辈的讽刺吗?

“林涟漪。”渚沙缓慢而薄怒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是。”林涟漪立马抬头,直视渚沙。

渚沙眼里怒火已消下去了些,只是不知是发泄出来了还是咽进肚子里等待下一次爆发。她的心弦绷得比淬弦法宝淬炀上的筝弦还紧,唯恐渚沙说出点什么惊人话语。

渚沙亦不知林涟漪是看上去乖巧懂事一点,还是从前就是这样。

邪道父亲毕竟不是常在边培养,林觅还算温柔,杀人也不是林涟漪自己动用法术所杀。也许,也许,这孩子还算可教之材?

也许、也许……

望着林涟漪杏眸清澈、脸颊温柔,好一个绝世美女,渚沙一阵头痛,眼前飘过几个他还算比较熟知的同辈女子影:

东林的掌印人林恬,北林的风远篷夫人裘蓁蓁,十虹涧南山堂堂主、要强起来犹如老巫婆一般蛮横凶狠的楚菡萏,都是绝代佳人,可哪一个是温婉贤惠的?

一番回忆之后,他只觉头更痛了。

“你知道为什么江湖之中很多男子不娶妻吗?看看风师兄夫妇就知道了。”几前谈及无垠的婚事,云随烟还如是劝道。

渚沙当时就摇头表以绝望,如今看着这个年轻美貌的黄毛丫头,突然对自家徒心生无限同,连被他气得几乎发疯一事都暂时被同压了下去。

江湖上那句“英雄难过美人关”真是人间至理啊。

渚沙长叹一声,但对着这两个不懂事的小辈,还是硬忍了下来,对林涟漪道:“我这不肖之徒天赋异禀,眼光也好,偏偏不长脑子,才看上了你。”

无垠、林涟漪都是脸色一变。

渚沙一上来就狠狠地夸赞自家徒弟如何如何好,眼光好所以一眼看中了仙姿玉色的林涟漪。有眼光但是没仔细思考,一时冲昏了头脑,才坚持要娶她。

林涟漪一听便知其意,心生不满,却只有继续听下去。

无垠绝想不到渚沙竟会一开始便如此直白地批评林涟漪除了容貌一无是处,他脸色一变,便要争辩:“师父,林姑娘……”

“林姑娘如何?”渚沙瞪了他一眼,将他言之辞都挡了回去,道,“我和林涟漪说话,你插什么话!”

林涟漪转过头轻声道:“别说。”

渚沙气得长舒一口气,嘴下胡须微动,可见此“气”是有多长了。

他不愿再看着不肖之徒,移开目光,望着林涟漪正转过来的侧颜,还要继续说,却猛然间一顿,似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

他目光、脸色皆滞,如冰霜一般凝固,一双雪亮的眼睛之中光芒越来越重,仿佛将此生光芒散尽。

林涟漪转过目光,见他神色异常,也是一惊。

记得胡衷恣发现她面容与凌飞雪相似之时,也是这般表。

渚沙对凌飞雪高深修为气愤了整整十年,对她轻纱遮掩下的眉目应当印象更加深刻才对。

无垠发觉异样,想起从前胡衷恣说起的“林姑娘眉目间有些像凌飞雪”,当时并不相信,然今渚沙见了她也如此惊奇,看来真有这么巧的事。

师父不会因她面容而突然反悔吧?

无垠暗暗心惊,忙道:“师父……”

“让你说话了吗?”渚沙惊讶之中,渐渐浮现深深的怀疑,双眼瞪了许久也未曾眨眼,连眼周皱纹也渐开始颤抖。

无垠见他目中怀疑之色越发浓重,生怕弄巧成拙,不敢再说话,心跳骤速之间,他浑伤口即将复原之处又开始发烫,火烈的痛楚自四肢蔓延到心口。

林涟漪暗道不好,渚沙开始怀疑她是邪道卧底了。她小心坐着,不敢动作,面露讶色,问道:“怎么了?”

渚沙犹如惊醒一般,目光一动,匆匆看了眼无垠,道:“你退下。”目光转回,仔细审视林涟漪。

无垠迟疑,自然不敢退下。

林涟漪微微转过脸,轻声道:“没事的。”

无垠又看了眼师父,眼角一动,站起道:“弟子退下。”

他转出了门槛,渚沙无暇看他,目中悄悄闪过一丝凌厉。

待无垠走远,渚沙忽地抬手,一团浅色光芒亮起。

林涟漪早有准备,眼前再次闪现姜悠乐紫光突起发难的影,她闭目不动,仿佛坐以待毙。

一片规模极小的狂风呼啸而来,光芒中蕴含的浑厚力量如雷电直劈而来。林涟漪觉面部刺痛,但笃定了渚沙自诩正义,绝不会真的对她出手。

果然光芒接近林涟漪之时,于咫尺之间遽然停下。

风声骤止。

白芒消散。

她发丝飘扬,柔中无媚,温婉眉间,些微的惊惶夹杂在勇敢直面光芒的胆气之中。

闭目之时,如白紧闭的夕颜,收拾了世界一切光彩,静静安睡,静静幻梦;此刻睁眼,世界清明。

她当真不会法术?

渚沙越发警惕,缓缓放下了手,锐利的目光仍旧bi)视林涟漪,沉声质问道:“林涟漪,你姓什么?”

林涟漪呼吸深深,道:“我姓‘林’。”她吐字清晰,着重强调了“林”而非“凌”。

“在千羽林之前,你爹常来看你吗?”

“不常。汲汲于名利之人,如何记得妻女?十年已过,涟漪早已忘记其音容。”

忘了,是真的忘了。

对这个父亲,林涟漪已经绝望,因此说出此话,无半点犹豫。渚沙目光之下,也只能看到干干脆脆的断绝。

“为何有意于无垠?”

第一百九十二章 门槛

“不知所起,我信缘分。”

“岂知不是有缘无分?”

“渚沙伯伯今认可,已证缘分。”

“哼!”渚沙冷哼一声,“我那不肖之徒受你……一时冲动,求了我几,我不过暂且同意了你二人婚事。子是你们自己过的,一个于修炼上造诣极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如此天差地别,我看多半也过不长久!”

林涟漪蹙眉,对如此明白的不看好,任谁都会气愤。

她认真而铿锵地道:“手无缚鸡之力,是因不曾修炼,然未必无修炼之质。天差地别,未必不可跨越。

“伯伯自亦无婚嫁经历,如何能够断定,我与无垠不能长久厮守?”

“如何断定?我便让你看看如何断定。”渚沙站起,趋步往前走去,道,“你过来。”

“是。”

渚沙跨出门槛,瞥见站立一旁的无垠,顿了一下,心中来气,冷冷哼了一声,往前走去。

林涟漪跟在后面,出来时与面色尴尬的无垠相视,停下脚步,望了眼前面就要走远的渚沙,低声道:“他没有说什么,你跟上来吧。”

三人直到书房停下,无垠似有明白,放心下来,向林涟漪给了个安慰放松的眼神。

林涟漪看到门上匾额“西林书房”四字,亦明白了七分,向无垠微微点头,跟随渚沙走入了书房。

四面书籍,摆放平整,少而有序。

渚沙一眼不瞧四面书籍,径直走向左面书架左下角,弯腰抽出一本书。书皮泛黄,上有些灰尘,似乎许多年不曾为人翻开。

林涟漪跟上前,接下书一看封面,名“揽星诀”。

“这是前代听星掌门自创的经脉修炼法门,你拿去修炼。八之后,无垠进入俗世之前,你再来西林一趟,我便当着无垠的面检查你修炼八的成果。”

林涟漪手捧揽星诀,觉其异常沉重。三年前初获红绸内丹朱心之时,朱心和魔神血的冲突至今难忘。这回不会又要经历一次了吧?

妖至高深,灵力会与魔灵力趋同,同为偏向暗黑之力,和谐相处的可能也高。当然朱心能和魔神血共容,也是靠着魔神血强大的震慑能力。

揽星诀却不是这样了,听星掌门无比正气的独创法门,不用想就知道是和赤天、蛇妖族妖法相冲突的,林涟漪绝不想修炼。

她盯着揽星诀暗暗发愁,竟忘了在渚沙离开之时跟上去。

无垠走进书房,看了眼她尚未翻开的揽星诀,轻轻道:“这虽是听星掌门的独创经脉修行法门,但是是为所有初学者设计的,应该不难学。”

林涟漪蹙眉看向他,没好气地羡慕道:“你有点染,自然觉得没什么问题了。”

无垠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凑过去低声说道:“既是为初学者设计,应该不会和你现有灵力起冲突吧。”

“谁知道呢,我先回去学了,若是有事,便要找你借点染了。”林涟漪向前探,俏皮一笑,“不知无垠少侠借不借呀?”

“借,当然借。”无垠不敢后退,又心虚地看了眼后,知渚沙早已走远,便往前又近一步,道,“后点染不用,便交由你保管如何?”

“你在点染中的体,是一个虚假的化吗?”林涟漪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若是没有另外一具体,即便有点染储藏体,又有何用?

无垠一呆,只好悄声实言:“是吾师请了佘夜潭中懂得造的医师,以我之血,制造了那具一模一样的体。没有体,我便无法帮忙了。”

林涟漪苦叹,道:“无妨,遇难则闯,我就不相信一本入门之法我还学不下去了。”

“若是两种灵力在体内冲突太大,就不要硬撑,直说你学不会吧;若是真能共存,别表现得太厉害,我怕我师父好为人师,忍不住教你更多的千羽林法门。”

林涟漪目光一抖,忙道:“这不行,一个揽星诀我就得够呛。不过你那师父怎么可能教我千羽林法术?”

无垠失笑:“你知道除了你份之外,他还不满意你什么?”

“不会法术?”林涟漪讶道。

“正是。”无垠娓娓道来,“裘师姨从前是俗世之人,嫁给风师伯之前,风师伯的师父也是嫌她不会法术,不很同意这门亲事。所以裘师姨发愤图强,没想到学得极快,看天赋是赶得上北林一半弟子的,他这才真心地同意了这门亲事。

“你也是啊。

“虽说裘师姨给我师父的印象并不好,但师父不会愿意我娶一个不会丝毫法术的人,也许打心里有种成见,觉得难以般配吧。”

林涟漪歪着头,别有意味地道:“原来嫁给你们正道中人还有这种门槛。”

无垠苦笑道:“都是惯例了,至少上一代是改不过来了。我们可以改的。”

“怎么改?”林涟漪一手抓着揽星诀,双手自然下垂,突然凑近他,在他耳畔试探地问道,“要改,也得你做了掌印人吧?”

无垠惊愕,神色凝滞了片刻,直到林涟漪温暖的呼吸离开他的耳畔,才镇定下来,眸中野心于瞳孔之中显露出来,眉宇之间渐聚起强者之威,虽是幼虎,不可小觑。

他慎重地道:“这是必然。”

“你觉得他俩好对付?”林涟漪忧心道。

“他俩”,自然指的是唯二的能与无垠争夺掌印人之位的人,胡衷恣和邵仲文。

无垠摇摇头,道:“说简单也不简单。若有时机,必能得胜。”

林涟漪凝视他仿佛志在必得的神色,隐忧更重:“此刻只怕胡衷恣也是这么想的吧?如今我们和他都各有把柄在对方手上,现在就是看谁先露出马脚。或者,谁先成功bi)对方露出马脚了。”

无垠一想到十年来如师父一般教导他的师兄竟非善人,甚至可能是邪道卧底,不心中一痛,对林涟漪小心交代道:“我走之后,你小心行事,尽量不要来西林了。”

林涟漪笑了笑,道:“若是我来了西林,定要叫他吃亏!”

无垠好奇地笑道:“你俩不是在淬弦的帮助下成了平局吗?你想如何叫他吃亏?”

林涟漪笑而不语。

若是趁无垠不在,西林要请她来的话,请到的假林涟漪恐怕不但要叫胡衷恣吃亏,可能还能bi)出他的真实份。

第一百九十三章 换体

“你不说,我便等着看。”无垠无奈道,“等我回来,望能看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等着吧。”林涟漪神秘一笑,道:,“你师父方才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让你不要告诉别人,他把揽星诀给了你这件事。还有,让我送你回去。”无垠微笑道,“快走吧,我还要回来养伤。”

林涟漪上下打量他一遍,问道:“听闻你受了很严重的伤,为何还能站这么久,是不是吃了什么强行恢复的药?”

“是啊。”他看向她的目光温暖安全,“涟漪,我总要趁我师父还没有反悔的时候,亲自到你东林去提亲啊。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变数太多。”

他停下脚步,目中担忧之上,竟浮现出惶恐,“涟漪,我害怕。”

林涟漪目光一动,蹙眉,所有能做的,也只是柔声道:“我在的。”

二人相视,他惶恐之色渐渐消退下去,换上的还是从前深邃不见底的眸色。

“回去吧。”他别开目光,目视前方。

“嗯。”林涟漪暗暗发誓,成婚之后不能让他再觉得孤苦。

走了片刻,他忽然转过头,悄悄道:“其实你不必担心我重伤不能治怎么办,因为我还有另一具体啊。”

林涟漪惊讶不已,迅速四下张望,见无人看见,便悄悄问道:“你点染中的体还可以移出来吗?”

这岂不是逆天了吗?

要是在行走江湖之中,遇到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双方打得都是奄奄一息,而这小子又从点染之中换了具体,还不瞬间令对手灰飞烟灭?

无垠停住脚步,她亦停下,他望向她,沉吟片刻,问道:“平你是否只有夜晚才到北幽山修炼?”

林涟漪点头道:“是。”

无垠又往前慢慢走去,悠然道:“这便是了。你白里要和你姐姐们玩闹,夜里还要修炼,修炼时间大打折扣。

“而我夜修炼,正道灵力和邪道灵力加起来,必然是超过你的。

“只有在一具体累得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我才会换一具体。原本的体会放在点染之中静养。

“我很少换体,因为体有二,而三魂七魄只有一,启动阵法交换体,亦即转移魂魄,这个过程若出半点岔子,我便不得生机。即便成功,也是要消耗大量灵力,是很痛苦的。”

听他一言,林涟漪恍然大悟,交换魂魄这种事正常人都不敢做,极其艰难不说,其生死存亡的风险才是最令人恐惧的。

她停下脚步,凝望他面庞,心下涌起一阵心酸,问道:“十年来你换过几次体了?”

无垠躲避着她的目光,艰难之中,仍有傲意凌然:“为强者。自然牺牲得多。”

“说数字!”

“……二十来次吧。”

林涟漪长久沉默,一句在深心里疯狂暗骂的“不要命啦”,就这么忍着,别的更没有说。

一路上遇到越来越多的西林弟子,本来和无垠主动打招呼的人就没有,现在看到他和林涟漪走在一起,更多的人选择主动退避。

在无垠树威之后,背后闲言碎语的西林弟子已没有了,不知是真的佩服至极还是不敢再言。

走到入口处,林涟漪停住脚步,道:“我一个人回去,你快回屋里养伤。”

“我药都服了,也不让我送你回东林……”

“如果你想送我回去的话,不如我就待在西林了。”

“也不是不可以……”

“……”

回到东林,林涟漪自闭屋中。没让人知道她有揽星诀之事。

江非雪看到她手捧揽星诀,一个眼神仿佛亲眼目睹一般明白了一切,她知趣地请求暂时退避。

“你是千羽林弟子,应该修炼果揽星诀吧?为何退避?”

“林姑娘修炼法门并非属于千羽林,若是修炼揽星诀,必然是要与自灵力相融合。”江非雪顿了顿,眸中闪现一丝黯然,继续道,“义母曾言,不能窥三倾门法门。”

林涟漪微微叹气,道:“好。我尽快。”

江非雪勉强一笑,离开屋中。

林涟漪翻开揽星诀,开头第一句便给了她极大震撼,不是因为有多深奥,而是……

但见第一页上龙飞凤舞几个大字:“为人世间,唯动时吃喝玩乐、静时仰望星空最为重要!”

这……

林涟漪只觉迷惑,这真是听星掌门的独创经脉修行法门吗?怎么看上去更像是不思进取的弟子的自述?

她翻开后面,粗粗一看,才松了一口气,都是正经的文字,不但字体清晰漂亮,词句看上去都有几分修炼法门的样子,正常多了。

“揽星揽星吧!”林涟漪内视自,简单梳理了一下通经脉,准备大干一场。

“银汉迢迢,东西广袤。星河暗流,其理飘渺。人之于天,如子之于母。动静于参商之间,修炼于室壁之上……”

“好词好词。”林涟漪一边体悟,一边大加夸赞。

至第一遍通读整篇揽星诀,林涟漪大概知晓了其意。

万物有规律,人体属于万物之中,自然也有规律可循。经脉运行、灵力流通之律,因习以为常故而甚少在意。

然唯有掌握其中规律,而非粗粗感受、简单受限,经脉之中的灵力才能最大程度地依循规律,发挥到极致。

揽星诀第一要务,便是要修炼者明白规律之重。

人体如星空万里,看似渺小,仔细研究,会发现其空间广阔。像重视星空运行一般看待自灵力运转,感受其中运行规律。

揽星诀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让修炼者意识到自潜力有多广阔,精细修炼之后,每一处经脉都会如星宿一般爆发耀眼光彩。

这第三要务,便是掌握规律了。

揽星诀通篇不曾讲人体每一处经脉的规律具体如何,只有最后几页提了几句:“经脉亿里,因人而异。法门千万,千变万化。具体规律,一切细则,数之不尽,言之不竭,实难道尽。唯修炼者亲体悟,又加仰望星空,方能得大成。”

如同废话连篇。

林涟漪却是心知肚明,讲得不细致才是真正的好法门。

夜魄记载的赤天中也有类似表述:“传承我者,切记勿尽学旁人经脉细则。滔滔江河,曾无绝类之流。”

虽说是好法门,在学习难度上,却是远远超过了一步步指导的三流细则。

林涟漪暗想:这不是为难我吗?既以为我手无缚鸡之力,还给我了这么难学的法门。

第一百九十四章 授法

林恬早已回来,听闻西林请林涟漪过去,又没有吃一顿饭就回来,便立即令她过来。

“揽星诀?”在林恬的再三要求下,林涟漪只好说出了渚沙要她完成的任务。

林恬冷哼一声,怒道:“这老家伙是和我作对!什么都不给你,连窍在哪里都不告诉你,何来灵气?何来灵力?既无灵气灵力,遑论揽星!”

林涟漪默不言语。

林恬见她如此,以为她受了委屈,语气缓和下来,轻叹一声,道:“孩子,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不委屈。”林涟漪忙道,既是怕林恬多忧心,又是怕牵连无垠。

林恬一听,觉她有苦不能言,更是为她觉得委屈,蹙眉道:“孩子,你若嫁到了西林,若无垠师徒敢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

林涟漪无奈认真地点头。

林恬神又严肃起来,道:“既然渚沙违背了掌门师兄说的话,擅自将我千羽林的揽星诀交给你学习,我就将怀羽真法交给你,这几里,务必修炼出点成果。”

“啊?”林涟漪错愕之中,忙道,“既然掌门伯伯说了不能传授我法术,林姨还是……”

“有什么不行,我就把怀羽真法给你了,掌门师兄若要责怪,我便拉渚沙那老家伙一道被罚。”

林恬一怒之下,便向外喊了一声,“惜粼!”

在外杨惜粼听得急促的呼喊,趋步进来,看了眼一旁的林涟漪,问道,“师父,何事?”

“带涟漪去书房里,把怀羽真法拿给涟漪。”

“这……”杨惜粼为难地又看了眼一旁的林涟漪,见她神色同样为难,目光又转向林恬,一对明眸看出了她的坚持,只好点头道,“是。”

她向林涟漪笑了笑,似乎是祝福,转示意她跟上:“涟漪,随我来。”

林涟漪无奈地跟她前往书房,拿回了怀羽真法一本比揽星诀厚得多,修炼起来也痛苦得多的法门。

唉,只要没有走火入魔,怎样都好。

翻开怀羽真法,林涟漪几乎没有读下去的**,痛苦地看了几页,才发现原来怀羽真法一开始就是开窍之类的,倒不会与自灵力相冲突。

她这才稍微有了点敢于修炼的感觉,慢慢下翻,发觉其既不如揽星诀一般晦涩难懂,又不会像细则一般专写给傻子看的。

“过一会儿江非雪带来晚膳,我要先问问她,一般千羽林弟子修炼怀羽真法的进展如何。”林涟漪打定主意,既不能修炼得太深入,又不能显得天分太低。

“资质中等的弟子,七可粗粗记忆周经脉分布流向,并以灵气填满经脉。十几可将灵气凝聚为灵力。大概一月之后,可令灵力听命于已,并于经脉之中自由流动。”

“好,多谢。”

“林姑娘,待到渚沙师伯来检查你的修炼况,你当如何隐藏你一灵力?”江非雪想起一事,问道。

“我也正在想此事。非雪,你有什么好办法?”

“把全灵力送入夜魄。”

林涟漪沉默。

“你昨告诉我,胡衷恣并非善人,那么你是怕胡衷恣会趁机对你下手?”

“是。”

“不是还有无垠师兄吗?”

林涟漪又沉默片刻,只好道:“也只有这样了。”她顿了顿,还是不放心地道,“非雪,你能不能偷偷来?我还是不放心。”

江非雪笑了笑,道:“觉得无垠师兄不能保护你?”

“在胡衷恣被揭发之前,我和他都是受限的。”

“好。我会偷偷过来,在暗处绝不离开。”

怀羽真法,讲究一种可动可静的游刃有余状态。快时如风、慢时悠然。这点不仅体现在修炼者体内对灵力的把握,也于与怀羽真法相匹配的招式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林涟漪修炼这门法门,心中油然一种做贼之感,一边尝试着感受书上所言之快慢自如,一边思考能否化为己用,用于魔神血,或者已变得半魔不妖的妖灵力上。

既然中等弟子十可将灵气化为灵力,那便只要炼出点灵力作为天赋不错的证据,在渚沙面前意思意思就行了。

至于很有好感的揽星诀,还真不如怀羽真法好学。对于一个经脉早已锤炼了十年的人来说,灵力增强可以持续,在经脉运用上却已到了瓶颈,想增进还是有难度的。

如此几过去,其间林恬也来过几次,林涟漪尚未将灵力藏入夜魄,自然不能让她检查修炼况,每每再三推脱。

有时无法推脱,只好临时在手腕处划出一片经脉区域,拦截自其他灵力,再匆匆以怀羽真法凝聚一点灵力压制其中,仅仅伸手让林恬匆匆一查。

林恬发觉林涟漪天赋不错还夸了一番。

至邵仲文又请林涟漪前往西林,林涟漪才匆匆将灵力封入夜魄之中。

“林姑娘,我师父对你很有信心的,这次为你备了午膳,你可在我西林用过午膳再走。”

“多谢邵哥哥。”

“林姑娘客气了,这是我师父的意思。不知林姑娘修炼到何种程度了?”

“大概凝聚出了一点灵力。”

“什么?”邵仲文惊愕转头,他神色惊异得仿佛又看见了一个天资高超的无垠。

他过于惊异的神摆明了一向小瞧了林涟漪,仿佛林涟漪就不应该天资高于常人。

林涟漪顿生嫌恶,转过头去,语气也冷了一些:“邵哥哥,依你之见,我这等层次,算得上好吗?”

邵仲文惊愕的脸色收了收,笑道:“自然算得上好了,至少也在中上等。如此天资,配得上无垠师弟。”

林涟漪心下冷笑,这道门槛怕是这一代也无法取消了。

她瞥了眼他惊叹的笑意,却不知他是真心祝福,还是暗中同无垠惹上了第二个裘蓁蓁。

未进入堂中,便见渚沙威严地坐在上面,无垠听得她来,转过头温柔地看向她,目光中有疑问之意。

林涟漪脸颊带笑,向他点头,示意他放心。

邵仲文见状,亦笑了笑,走入堂中,先向渚沙行礼道:“师父,林姑娘来了。”

林涟漪望向渚沙,亦恭敬地上前行礼,道:“渚沙伯伯。”

“你自感修炼得如何了?”

“我自感不错。”

“哼!丫头狂言!”渚沙冷哼一声,却不看林涟漪。反倒瞪了眼无垠,不知是为何意。

无垠忙低下了头,对这一眼神稍稍有所感觉,是在嘲讽他气势上压不过林涟漪?

第一百九十五章 同席

无垠暗暗苦笑,心道:“这丫头天赋不比我差,亦修炼了十年,你怎知她的厉害?”

林涟漪仰头坦然直视道:“请伯伯检查。”

渚沙半信半疑,抬起手,掌心亮起一团棕色光芒,缓缓飞向林涟漪,于她头顶盘旋,从旁可见淡淡光芒,如丝缕一般,牵连进林涟漪乌发之下。

林涟漪暗暗心惊:一般检查体内灵力,若是懂些礼节,都是自手腕处,如把脉一般切入经脉。而他以自灵力检验我体内有无灵力反应,意在趁机检查我有没有暗修别派法术。

看来“貌如飞雪”给他带来的怀疑之心尚未消除。

她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不敢动右手臂,其上夜魄中封存了她的所有灵力。

想到此,她还是不免心中一痛:把灵力封存进法宝之中,回头又要将灵力收回,这一来一回要消耗多少灵力?

没有发现丝毫异样。

只有些微虚弱的灵力,应当是初成形的,在经脉之中懒散地游dàng)。

棕色光芒再三搜寻之后,终于放心地收了回去。

对,是再三搜寻。林涟漪经脉之中虽暂时没了灵力,这点感知能力还是有的,这团光芒照耀之下,仔仔细细地搜寻再三,才收回的。

渚沙脸上表放松了下来,林涟漪觉得看上去也亲和了许多,自己亦松了口气,以意识小心压制的魔神血和朱心悄悄动了起来,将经脉之中的灵气全数炼化为灵力,同时于堂中二人不经意之处丝丝缕缕地吸收灵气,以补充自。

与怀疑之事没有真成现实相比,林涟漪是否真的天赋够格已经是小事了,故渚沙说起她修炼成果时,也只是说了一句:“不错,资质尚可。”

“多谢伯伯指点。”

林涟漪与无垠相视一笑,这应当是渚沙为二人婚事设置的最后障碍了。

林涟漪以为渚沙还会冷哼一声、嘲讽一句,没想到渚沙直接说道:“吃饭去吧。”

林涟漪没有受到嘲讽,反倒有些猝不及防,瞥了眼边上的揽星诀,忙问道:“那揽星诀……”

“你林姨是不是违背了掌门师兄的话,把怀羽真法教给你了?”

林涟漪明知瞒不过他,只好承认道:“是。”

“哼!”提及林恬,他总算哼了一声,道,“那女人违背掌门的话在先,我再把揽星诀传给你也无妨,反正在临霄峰西林住处的破书房里放得都要生霉了,还不如拿出来给我徒妻。”

林涟漪错愕。

渚沙抬起脚便往外走,同时道,“你回去告诉你林姨,彩礼就这本揽星诀,别的没有!”

林涟漪更复错愕,无垠哑然。

渚沙先走一步,无垠和林涟漪在堂中又言几句。

无垠本想道歉,再另找些配得上修真之人彩礼之名的东西,林涟漪先道:“彩礼我要点染,别的不要。”

无垠更复哑然,只好揭过此事,另寻话题:“今请了厨工在我西林住处做了饭菜,邵师兄应该和你说过吧?”

“说过了。有什么好吃的吗?”

“就知道吃了吗?”无垠笑骂一句,目中浮起不舍之,“明我就要走了,你一人如何是好?”

“你和韩姐姐都走了,我就待在东林,不出门了吧。”

“哦,韩师姐也要随我们一道进入俗世。”

“是啊。”林涟漪提起她,眼里尽是不舍。

“就对她不舍?”

林涟漪白他一眼,竟大胆道:“你若答应后愿意我天天去北林看她,我便也多想想你?”

无垠捋了捋她耳边碎发,摇摇头,转往堂外走去,断然道:“不答应。”

林涟漪忙跟上,脸色才泛起羞红,笑如银铃。

无垠在前面走得极快,后来听得后女子不得不小跑。才放慢步子,顿觉脸上发烫,如她一般。

席间气氛依旧尴尬。

似乎知道别的弟子不愿意与林涟漪同席,饭菜也只做了渚沙、云随烟、胡衷恣、邵仲文、无垠和林涟漪六人的份。

胡衷恣、无垠与林涟漪表面上谈笑自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林涟漪、无垠不知胡衷恣是何心,但二人相视之间,都感觉到彼此的心不畅快。

邵仲文和渚沙具不多话,剩下的话全叫云随烟说了。无非是教育林涟漪遵守正道之规、远离邪道。

三年之前,云随烟向掌门复请命,亲自废除林涟漪一法术,今二人同席而谈,境况之变,令人唏嘘。

林涟漪虽因三年前之事心有芥蒂,云随烟亦因之对林涟漪很不放心,但如今婚事已成定局,唯有相互接纳了。

林涟漪应和着一些她并不同意的教导,时不时承诺一两句自己要如何如何做,心中却暗道:奇怪,一向听闻掌印人渚沙坚守正道,为何这云师叔比渚沙还不放心我?

她看得出来,云随烟应当是被渚沙强行劝服,无奈之下同意的这门婚事。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放在膝盖上的揽星诀,对冷嘲讽、席间几乎不怎么说话的渚沙暗暗感激。

“啊!”林涟漪一声惊呼。

众人向林涟漪看去。

“对不起!”厨工脸色大变,忙端着正晃dàng)不平的菜汤,后退两步,连连道歉。

林涟漪站起,伸开手臂,袖上为洒翻的汤水打了个湿透,一股浓郁的菜香散发开来。

渚沙有些失望地看着林涟漪,若是修道之人,绝不会如此轻易为汤水所溅。

无垠下意识地瞥了眼渚沙和云随烟,见他二人脸色都有些不对,目露惊慌,忙站起,道:“我带涟漪去借师妹的房间一用。”

云随烟脸色变得更差了,邵仲文面露奇怪的表,似觉得凡俗女子终究麻烦。

“唉,你坐下吧。”胡衷恣阻止道,“我带她去。”

林涟漪、无垠脸色一滞。

胡衷恣已知道了林涟漪封存灵力,如今接近于一个废人,若此时随他离开,岂不是未必回得来?

邵仲文见状,似嫌弃地撇了撇嘴,道:“胡师兄与师弟师妹都熟悉,无垠师弟你去未必能借到。”

师父师叔在此,无垠如何能显露担忧,两难之中,他暂不回答,看向林涟漪。

林涟漪暗叹还好早有准备,便向无垠点了点头,又向已站起的胡衷恣笑道:“麻烦你了。”

一路上她走在胡衷恣左侧,时刻提防,且小心地与胡衷恣保持距离。

夜魄在袖间暗暗蓄势,若是胡衷恣有意暗害她,在躲于暗处的江非雪出手相救之前,当最大程度防御甚至反击。

第一百九十六章 惊惶

“林姑娘,恭喜你心愿已遂。”

林涟漪微笑中含着讽刺,淡淡道:“对你而言并非好事吧?”

胡衷恣微微一笑,滴水不漏,再不言语。

胡衷恣在师弟师妹们心目中果然备受尊敬,那女弟子虽很不愿意借房间和衣服给林涟漪,却还是在他好言请求之下勉强同意了。

屏风后,林涟漪仅仅换了最外一层衣衫,借些微灵力将还未湿透的内层袖口烘干。

没有平里的灵力储备,仅片刻炼成的灵力,竟连烘干衣袖都觉费力。

林涟漪自觉辛苦,又想到方才窘境,苦笑一番,正要走出屏风,忽闻屏风外有人走来。

她心中一紧,猛转,透过屏风看向走来的胡衷恣,冷冷道:“你师妹呢?”

“中毒了。”他走进屏风后,居高临下,悠然傲视。

“你如何?”林涟漪小心后退一步,呼应着右臂上的夜魄,暴露总比没命好。

“灵力都被封存了,你如何?”胡衷恣目中闪起异样的光芒,忽地bi)近林涟漪。

林涟漪顿觉体不能动弹,脸色刷地白了下来,惊怒之中又转为红色,怒目瞪着bi)近的胡衷恣,刹那之间意识到他并非谋她命,而是别有图谋。

“貌如飞雪?”胡衷恣近距离审视林涟漪五官,得逞的得意仍掩不住失望,讽刺道,“比起凌飞雪,你差多了!”

“凌飞雪不在此,倒有个江非雪!”林涟漪冷然道,此刻看向他的目光中更有无限嫌恶。

忽闻风声bi)近,胡衷恣急转方向,退出屏风。

林涟漪灵力封存,五官已失了原有的敏感,直至江非雪影出现在屏风后,才确信她真的到了。

江非雪谨慎而冰冷地盯着胡衷恣,与他擦肩,才收回目光,走入屏风后。

她上下看了看林涟漪,见她安然,放下心来,铁青的面色柔和了些,转盯向屏风外的胡衷恣影,将紫冷剑握得手指发白。

林涟漪惊魂未定,惨白的脸色越发凸显出来,盖过了惊怒之红。她神惊惶而呆滞,动了动手脚,发现已自由如初,方勉强恢复了一分血色。

江非雪瞥见她动作,更为她感到愤怒,隔着屏风断然喝道:“滚!”

“原来江师妹也知道了啊。”对面传来胡衷恣低低的笑声,得意之中丝毫不掩饰贪婪,“可惜没能得逞。恭喜林姑娘嫁入西林,来方长,嘿嘿嘿……”

江非雪紧握紫冷剑的手剧烈颤抖。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然冷的笑声仍在二人心上回dàng)。

林涟漪脸颊之上再无血色,泪水夺眶而出。

“给我解封灵力!”

她伸出右手臂,袖中夜魄散着淡淡白芒,温柔而无温度;她悲号,向江非雪呼唤,亦向自呼唤。

江非雪忙为她解封,一道浅紫光芒下,夜魄上白芒忽盛,立时亮过了紫芒,向主人的手腕拥了上去,如草叶拥簇着繁花。

林涟漪一见心安,一经脉如干瘪的肚囊,疯狂地吸收力量,河流水,不到片刻即水势汤汤。

怀汪洋,而折断的心弦不能修复,她越发为强弱差距触动。

满心汹涌着一种冲动,仿佛绝望之人抓着唯一的稻草。为强则为人之叵测居心盯上,因而苦苦隐瞒了十年,还是要为自己装出来的弱小牵累。

有力量而不能护己,还有比这更冤的事了吗?

“林姑娘,”江非雪先于她悲泣,哽咽之声异常单薄,单薄而坚决,“你一定要自己强大,无垠不可能一直保护你。”

林涟漪哽咽,落泪,潸然之时,忽右手猛地举起,一口咬下,贝齿洁白,咬起手上一片同样白皙的皮肤,片刻便有一抹殷红流渗出来。

伴着为人所欺的冤屈痛苦,林涟漪痛得如置噩梦之中。

“我知道,我知道……”林涟漪喃喃道,泪水模糊的眼前无垠的影一闪而过,停留下的却是凌飞雪轻纱遮面的温柔模样。

超越神。

也只有超越神,才能永久不为人所欺。

不,没有那么高的要求,只要能自保,只要自保罢了。

那个曾让天下正道邪道折服的天涯教女教主,她林涟漪,从未在这样一位女教主眼中看到哪怕一丝一缕对权势的执着。

可她真的就成了女教主,一当就是上百年。为何?

邪道之中,无人之下,千万人之上。唯有如此,才能统领千军万马,才能护佑自己吧?

我知道,我知道了。

夜魄平静之下,是她汹涌的灵力。白芒闪烁,再明亮,也是无温度的淡然。

最初与它相依相存的那个人,那个超越了神的人间至强者,今会否庇佑这个可怜女子?

江非雪脸色惨淡,惶恐同,其中还有些自怜。她向同样弱小的林涟漪伸出双臂,这个义母最重视的孩子啊。

林涟漪惨白着脸,放开紧咬的右手,与她相拥,双唇紧闭,咬舌止声。

又有淡淡血腥味与舌上下散发、充盈与口中。

如三年前北幽山上,无垠所带的血腥味,一样惨痛。

“一定,一定,要靠自己。”江非雪轻声恳求,又似自言喃喃。

良久,林涟漪终于勉强平静下来,擦干泪痕,至脸色也渐渐恢复,才走出屏风。

被下毒的西林女弟子还伏在桌上昏迷,林涟漪走近她,右手一抬,手掌中顿起一片红色,将其上之毒吸出。

江非雪看她动作娴熟,对力量运用得很是得当,暗暗敬佩,毕竟没有师父指点,三倾门弟子都是靠自己摸索着修炼的。

“非雪,”至门口,林涟漪忽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江非雪,道,“刚才的事,不要告诉无垠。”

江非雪讶然,不问道:“为何?”随即脸一沉,问道,“难不成他会因此对你心生芥蒂?”

“不是。”林涟漪转过头,眸中又有点点泪花,“怕他担心而已。”

江非雪轻叹一声,同道:“林姑娘,为女子,你受苦了。”

林涟漪侧过头,与她相视一眼,真诚道:“非雪,你也是。”

此事,也就真的没有告诉无垠。

“为什么这么久?”

“女为悦己者容,不行吗?”

“行,行。”无垠抚着她白皙双手,意外摸到手背上一处不平整,忙拿起手细看,惊问,“你的手怎么了?何时所咬?”

林涟漪脸色微白,勉强掩饰,道:“方才在你师父师叔面前出丑了,自责之下所为。”

无垠直视她,一边轻轻揉着她手背,一边小心安慰道:“又不是你的错。若他们真拿你怎么样,我一定在你前面受罚,总会事事为你分担的。”

林涟漪凝望他,又是泪如雨下,忙低下头躲避目光,哽咽不已,顺手取出了手帕,强笑道:“这手帕送得值。”

无垠苦笑:“这不是手帕,如今已成拭泪帕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传闻

次,复掌门携其他诸位师长,在看台之上望着一路辛苦斗法、最终闯入前八的弟子,露出欣慰的微笑。

今之红线已为另一座高台取代,八名弟子站在台上,受众弟子敬仰学习,好不威风。

这是各派弟子最后一次汇聚在此,观看弟子比试的最后一关开始前,师长对这八名优秀弟子的训诫。

“持正道之心,习正道之法,成正道之人。尔等八人,今以正道弟子一辈之杰出者份,站于此处,当……”

林涟漪,不,今应当是姜悠乐了,站在人群之外,以冰冷的目光看着无垠等前八弟子,听到复所言“杰出者”一词时,忽地笑了笑。

旁江非雪见她表,以为她会讽刺两句,没想到她竟不吝夸赞了一番:“的确有些道行。”

有些道行……

江非雪微微一笑。她知这是夸赞,只是听上去有些别扭。

“涟漪!”

边有人唤道。

江非雪一听便知,是叶筱钰,她转过笑道:“师姐。”

姜悠乐眸中却闪过一丝不耐烦,转看向来人,以林涟漪的口吻问道:“何事?”

叶筱钰丝毫未有察觉,朝前八弟子处看了一眼,向她笑道:“无垠在上面啊,你怎么不进内圈看看?”

“他现在万众瞩目,我去了怕影响气氛。”姜悠乐脱口而出,言罢才意识到此言不似林涟漪言语风格,忙又以林涟漪的语气补了一句,“来方长啊,既是长相厮守,何必在乎这点时间?”

“也是。”叶筱钰点头道,“唉,后与你分隔的可是我们了。”

姜悠乐懒得再与她对话,只淡淡一笑,希望她能快些离开。

叶筱钰果真只打了声招呼便走了,姜悠乐回过头,无意间却瞥见江非雪面色不太对。

“来方长,来方长……”

江非雪回忆起昨胡衷恣对林涟漪所言,悲怒立显,脸色泛青。

姜悠乐对这个义女的心思察觉何其敏锐,皱眉问道:“怎么了?”

江非雪一滞,略一思索,决定将此事告知姜悠乐,也好借姜悠乐之力,为林姑娘出气。

她凑近姜悠乐,于耳畔轻声将来龙去脉诉说,姜悠乐细细听着,脸色越发严峻,随即铁青,随即黑线游离。

长晖城。

易容成姜悠乐随意选取的村姑样貌的林涟漪,受昨之事的影响,直到将近午后,又恰巧遇上了卖桂花圆子的小摊,才勉强进食了些。

随即她稍作休息,便开始四处探听女妖的消息。

不到俗世,还真不知道那女妖闹出来的满城风雨有多厉害。如今大街小巷,有闲人聚集之地,于数个话题之间,总能听到有人谈论那女妖。

“自从那女妖出世,天下侠士争相追逐,杀之而后快。”街角,一个自诩走遍天下的流浪汉因手握谈资,顷刻间便被人群包围。

众人惊异于其口才,想象从前他应当也是个白面书生,可惜乱世之中求生哪里有活路,如今只变成了流浪汉。

流浪汉似从未享受到如此重视,兴奋地手舞足蹈,生怕讲得不够bi)真,便没有人愿意在他脚前的破饭碗投掷哪怕一个铜板了。

林涟漪站在人群之外,以敏锐的听觉捕捉人群中央他的话语。

那流浪汉脸色认真,仿佛目睹过吗女妖一般,面露忧心,栩栩如生地介绍道:“可是,那女妖既敢大张旗鼓地行走江湖,自然有寻常修真之人难以企及的道行,岂会轻易叫侠士所伤?

“几月以来,已是死伤无数啊!”

“死伤几何?”有人疑问。

流浪汉尴尬地道:“这却不知道了。”

人群中嘘声四起。

流浪汉忙补道:“据一位侠士所言,那女妖有杀人后毁尸灭迹的习惯,我等又如何知晓,那些追杀她的侠士是真死了还是望风而逃?”

有人被吓得面色一白,有人惊讶之中反倒透出更加兴奋的神,有人点头赞同,有人思索。

林涟漪见他们神色各异,不微微一笑。

“听闻那女妖长相貌如飞雪,我要是像那些为她所杀的侠士一样,能见她一回,即便是死在石榴裙下也能瞑目了。”有人笑道。

流浪汉吃惊地看向他,道:“这位公子哥,我看你住在长晖城,锦衣玉食,一切安全又有千羽林保障,如此安逸的生活,有何不好?”

那公子一摆手,道:“有什么好?边尽是些庸脂俗粉。正道第一大派千羽林的女弟子也够不着,我就想看看那女妖长什么样。”

流浪汉不摇头,真是看闹不嫌事大,朱门酒臭,如何知道路有冻死骨?

“诶,千羽林此次三袖盛会弟子比试,胜出的前八弟子将会进入俗世铲除那女妖。”流浪汉突然想起某边路过的两位正道人士所言,一拍脑袋,又是一笔谈资!

“是啊,我的确听闻了此事,就不知道前八弟子决出来了没。”

“决出来了决出来了!”忽然有人喊道。

“什么?都有谁?”

“那边酒楼里说书的正要开讲三袖盛会的盛况,大家还不去听一听?”

“那说书的怎么总有这么多消息?”

“嘿,你不知道啊,他酒楼里财大气粗,只要花钱雇一个有点修为的人,令其混进千羽林,不是就能目睹三袖盛会全部过程了吗?”

“啊,原来如此。”

“有钱人越来越有钱,我们穷人啊……”

“那个酒楼啊,吃顿饭这么贵……”

“嫌贵?咱又不是没钱!”原来那声称想见女妖的公子哥随手砸了一个银元宝在那流浪汉破饭碗里。

他振臂向众人豪爽道:“反正我也见不到那美女妖精,今我就请大家伙儿去听听今年正道发生的最大的事!”

“好!好!”

“多谢王少爷!”

众人欣喜感谢,随即像随从一般跟随王少爷往酒楼里去了。

流浪汉望着众人远去,像捧着神明一般簇拥着王少爷,唏嘘一番,又低头凝视碗中元宝,悲凉一叹,恰如这秋风萧索。

繁华之中人群自顾安乐,谁顾秋风瑟瑟?

还好还好,这银元宝的价钱远多于平所赚的了。

“请问,”林涟漪走上前,开口问道,“你方才所言,是真的吗?”

流浪汉一惊,立即将银元宝藏在后,打量她一番,觉得她并无恶意,才认真道:“这位姑娘,你指的是哪句话?”

“毁尸灭迹。”

第一百九十八章 赏香

“是真的啊。江湖正道邪道都有流传。”他顿了顿,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不过,我也是道听途说,没亲眼见过。”

林涟漪默默点点头,自然不可能是亲眼所见。

流浪汉忽地想到什么,忙惊问:“姑娘不会也是想一睹其真容吧?万万使不得,这女妖杀人不眨眼……”

“你不是说未曾亲眼见过吗?”林涟漪悠然道,“她打着凌飞雪的招牌,凌飞雪可从来没有滥杀无辜,或许她也一样,我何惧之有?”

流浪汉不能辩驳,但还是劝道:“凌飞雪若真没杀几个人,还能成为邪道教主吗?那女妖要真不似传言般恐怖,何来如此众多的正道人士对其喊打喊杀?”

他看了眼千羽林方向,补道,“你看,连千羽林等正道大派都要出手了。姑娘,长晖城安宁祥和,你何必去这趟浑水呢?”

“依你所言,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等正道大派一出手,那女妖就能被诛杀了?”

一名陌生女子清脆的声音引起了二人注意。

二人向她看去,但见她五官嫩似孩童,双眸幼态如初生。然其分明十六上下的窈窕段,星点不服气谁般的怒意闪烁在眉目间。

林涟漪从未见过面貌如此显年幼的女子,单从面貌及清脆的声音,不能知其年龄大小,但忍不住想称呼其一声“妹妹”。

流浪汉显然看轻了来人,教育道:“小妹妹,你年纪尚小,不见世面,不知正道大派的神通广大。不说别人单说千羽林东林中最负盛名的女弟子郜落霜,三滴甘露上下飞一遍,那女妖就得魂飞魄散。”

林涟漪轻轻一笑,原来世俗之中竟把二姐姐传扬得如此厉害。

女子轻蔑地哼了一声,道:“要真有你说得这么厉害,至于连前八都进不了吗?”

流浪汉讶然,道:“竟没有进前八?”女子得意地点点头,他反倒更加惊叹,“不愧是正道领袖三派啊,我等只道千羽林有如此厉害的弟子,却不知有人比她还厉害。”

听他意思,似乎以为打败了郜落霜的是其他门派的弟子。林涟漪看着女子眼色,女子明知打败郜落霜的也是千羽林弟子,却不解释。

林涟漪为无垠解释,想了想又觉得何必对两个世俗之人解释这么多呢,到最后船头传到船尾,又将事实变了个样。

女子看了眼流浪汉,讽刺道:“你一个臭要饭的,何必管这许多?女妖也好,千羽林也罢,和你有什么关系?”

流浪汉被气得脸色发青,不甘地反驳道:“你一个小丫头又如何知道这许多?难道也是混进了三袖盛会?”

“混?我还用得着混?”女子趾高气扬,道,“我乃和香城十之后赏香大会的会主,到时候江湖各路都会来赏香,我什么人见不着?”

流浪汉嗤之以鼻,不气反笑:“哈哈哈,小妹妹何必开如此玩笑?此去九百里是和香城,我就是从那里流浪过来的,赏香大会赏的是世俗之香,江湖人士怎会去那里?

“你连赏香大会的基本况都不知道,还自称赏香大会的会主,岂不好笑?

“我看你衣着还算富贵,多半就是这长晖城中哪座府上偷跑出来的千金小姐罢了。”

女子一脸黑线,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似不忍多看傻子一般扭过目光,顺便瞥了眼林涟漪,道:“今年赏香大会可不一样,赏的是江湖之香。”

“敢问,何谓‘江湖’之香?”林涟漪好奇道。

女子高昂地看她一眼,见她求教的目光还算真诚,便冷冷看了眼流浪汉,道:“你这破落书生给我听好了。”又转向林涟漪,解释道,“江湖之香,自然是江湖之人善赏之香了。

“从前世俗之香,乃是世俗之人用之香,如各色草木之香,仅仅于嗅觉上给人以舒适享受,从而刺激心。

“而此次江湖之香,却是不仅从嗅觉上刺激心,更有实用之效,简单者如驱赶毒虫猛兽,复杂者能致幻致死。”

“咝”流浪汉哪里接触过这等东西,不倒抽一口冷气,嫌恶道,“这哪里是什么赏香,分明是赏毒。”

女子诡秘地瞪了他一眼,眸中颇有几分恐怖意味,道:“是呢,此次赏香大会首推之香乃是以多种蛇毒所制的奇香,名‘蛇梨’,‘蛇蝎’之‘蛇’,‘梨花’之‘梨’。

“此香香气bi)人,但是人一嗅就要穿肠烂肚呢。”

流浪汉脸色一白,忙后退几步,道:“如此恐怖的赏香大会,正道之人怎会来看?”

女子淡淡一瞥,道:“是呢,所以来的都是邪道中人。”

流浪汉脸色更是煞白,张口结舌,半天才努力骂出了一句:“你,你们,你们这是联结邪道,意、意图不轨。”

“哼!”女子毫不在意,“世间哪有什么秩序?从来都是强者为王。既是没有秩序,何来‘不轨’一说?敢问‘轨’在哪儿?”

她目光中透着无的冷意,对世间所谓之‘轨’的轻蔑只是其次,其中透露的深深怨愤才是她真正的心。

林涟漪眸中精光一闪即逝,当下便笑问道:“请问和香城在哪个方向?我倒想去看看赏香大会。”

女子打量她一眼,蹙眉问道:“你是修炼之人?”

“正是。”

“喏,往这条街的方向一直走,走个六百里就到了。”

“多谢。”

女子轻轻笑道:“有胆识。我都说了来的多是邪道之人,你还敢来,看来也是个天资不错的人。”

林涟漪亦笑道:“你都敢举办,我怎么不敢来?”

女子轻蔑地笑了笑,冷冷瞥了眼正在离开的流浪汉,道:“你竟相信是我举办的?不过,我才不会如一般世俗之人一般胆小。”

林涟漪微微一笑,已经在细细观察其是否为妖道之人。

“我还要在长晖城中宣传一下我的赏香大会,暂时不回去了。你若要来的话,可去和香城的倚风酒楼里找我。”

既是要赏江湖之香,自然得有更多江湖之人,邪道自有别的宣传之法,至于正道这边,恰巧三袖盛会在千羽林举办,来长晖城宣传再合适不过了。

林涟漪点头,问道:“我叫‘银芜’,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叙闲。”

“……”林涟漪惊讶,续弦不是……

叙闲忙解释道:“不是这个‘续弦’。我名乃是‘叙说’之‘叙’,‘清闲’之‘闲’。”

林涟漪明悟过来,微笑道:“既是没有姓氏,当也是个江湖之人吧?”

女子轻叹一声,道:“是啊。家啊,乡啊,都是陈年往事了,现在只有一壶老酒叙清闲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香街

叙闲打了声招呼,悠然离去。

林涟漪站在原地,看她步履匆匆间,竟有些诡异。

叙闲行走间,双腿似乎不自觉地扭动,仿佛天生如此,一步一步竭力走了直线,却有些费力的感觉。

林涟漪秀眉微蹙,目光逐渐明了,喃喃道:“叙闲,蛇梨……”

和香城。

林涟漪虽有“银芜”这一假份,出于掩藏夜魄,还是不得不一路行走与骑马并用,直至和香城。

这一走便花了数功夫,如今脚下两只鞋都是破了的。至城中之时,她气喘吁吁,急寻一处卖鞋铺,好歹换一双鞋子。

忽有一阵香味,探入鼻间,至于脑颅之内、肺腑之间,林涟漪只觉浑舒适,仿佛困倦许久之后一梦清醒。

她环顾周围,嗅香气四处洋溢,见男女老少和乐出行,其盛世安宁之象,比之千羽林庇佑下的长晖城不输半分。

大街小巷,俱是卖香之处,香膏、香烛、香囊,凡带香之物,无不火爆。往来商贾,多半也是冲着香来的。

然赏香大会开始在即,果如叙闲所言一般,往来之外城人,多是邪道中人。有人分明地邪眉煞目,有人则是暗敛狠于心间。

仅走了百步,她便确信边至少经过了十几名邪道之人。

只是尚未找到卖鞋之地。

林涟漪无奈。只好于旁边摊贩处提问道:“请问这位摊主,和香城中最近的卖鞋铺在哪里?”

摊主忙着照顾生意,懒得理她,道:“你自己看吧,这条街走下去,我记得是有一家的。”

林涟漪只好道了声“谢谢”,便转过打算另寻一当地人问问。

“这位姑娘可是在找卖鞋铺?”后有人问道。

林涟漪一滞,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应当在不久前听过,只是反复回忆,却不记得在何处听过,只好转看向来人。

这一见真是又惊又喜。

眼前之人,赫然正是刘垣冽的师弟朱彦。

“朱师兄?”林涟漪记得自己假冒百琐庄弟子的份,便喊了他一声“师兄”,“有幸能在他乡遇到你,我也是百琐庄的弟子。”

“师妹?”朱彦讶道,随即一笑,“师妹怕不是忘了吧?在无垠师弟和郜师姐的比试上,你就站在我和你刘垣冽师兄边的。”

“哦,是吗?对不起,我忘了。”林涟漪尴尬一笑,险些穿帮的事,姜悠乐竟未跟她提过。

“没事没事……”

“诶,师妹你怎么也在这里?”

林涟漪转过头,见刘垣冽提着一精致而极小的篮子走来,其中放置着两枚小香烛,仿佛两个被卖的小人儿一般挤在笼中相互依偎、瑟瑟发抖。

林涟漪不发笑:“原来师兄你不是来抓妖而是来采购的?”

刘垣冽无半点尴尬,反倒觉得理所当然,举起手中篮子,道:“这里是和香城嘛,最著名的就是香了。到了和香城岂有不买香之理?晚上于帐外点上一枚香烛,才能睡得香嘛。”

朱彦和林涟漪相视一笑,都觉无奈。

朱彦道:“我好不容易才为你搭讪来了这位小师妹,你怎么就没半点师兄的样子,这不是让小师妹看笑话吗?”

林涟漪脸一红,道:“无妨,百琐庄的人多都知道刘师兄的子。”

朱彦摇头失笑:“你看,你丢脸都丢到整个百琐庄了。”

刘垣冽耸耸肩,道:“这有什么?我还以为全正道都知道我的子了,原来不过只有百琐庄知道。”

朱彦无言以对,不再给他机会在师妹面前丢脸,便看向林涟漪,问道:“小师妹,你是陈庄还是刘庄的?以前怎么没见过呢?”

这事姜悠乐又没说,林涟漪飞速思索,道:“我是陈庄弟子,两位师兄在前往千羽林后,我才拜入了陈庄庄主陈弈源门下的。”

“可为什么又来了千羽林?”朱彦问道。

“师父说我才修炼,各方各面都需要改进,应当多看看师兄师姐们的比试。所以我请求赶到千羽林观看各派师兄师姐的比试。”

朱彦吐了吐舌头,苦恼道:“陈师叔就是对女弟子好,我师父就没有对我这么好过。”

林涟漪忙转移话题,却又听刘垣冽苦恼道:“同样是庄主,我师父就容不下女弟子,他怎么比陈师叔差那么多?”

朱彦偷瞄他一眼,悄悄对林涟漪道:“要是刘庄很容得下女弟子,刘师兄非得耽于美色……”

“朱彦你讨打是不是?”刘垣冽听得此话,气道。

“师兄你别狡辩,和香城东边程府千金正在比武招亲,听闻她长得倾城倾国,就差倾鬼神了,你有这定力何不去瞧一瞧她?要是不动容算我输。”

“哼!我倒要谢谢你为我打听了?你小子……”

“刘师兄。”林涟漪忙打断二人对话,“请问你有否见到卖鞋铺,我的鞋……”说着,她低头看了眼已经破烂的鞋子。

“有有有。”刘垣冽一见师妹鞋子破损。恨不能当众把自己的鞋子脱给她,忙道,“我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间鞋铺了,我带你去。”

“小师妹还走得动吗?要不我背……”朱彦眼中光芒一放,殷切地问道。

刘垣冽拦在二人中间,道:“别听他的,走不动扶着我。”他转向朱彦,眼中心疼之意立时变成了为师兄理所当然、高高在上的教育意味,“别一口一个‘小师妹’的,叫名字!”

他随即转,目光又是一变,温润之中呵护之意备至,“请问师妹你芳名?”

“银芜。‘金银’之‘银’,‘芜草’之‘芜’。”

“好名字。钱财之中,金贵于银,姓‘银’者知足常乐,有贵气而不慕名利。‘芜草’清冷,生于凡尘而不俗于世,更显你品之高雅。”

刘垣冽口吐赞词,顺畅不已,林涟漪面上不说,心中却是偷笑,这不过是“无垠”二字倒过来念而已。不过也着实敬佩,对任何人都能上来一通夸,正是他为人处世的厉害。

朱彦不屑地撇撇嘴,实话道:“你见谁都这么说。”

刘垣冽转过头得意地瞪了他一眼,又转回来,问道:“银芜师妹,近和香城要办赏香大会,往来多有邪道之人,你修为不高,怎敢来此?”

银芜笑道:“我百琐庄有三名师兄闯入前八,我在长晖城中闻得些线索,便来此跟随三位师兄长些见识了。诶,怎不见赵师兄?”

“你赵苍宇师兄啊,他一嗅到满街香气便觉城中盛阳衰,不愿出来。这不懂香的人,不用管他,师兄我先带你去买鞋,再一起四处逛一逛?”

第二百章 线索

“好啊。”

“嗯,真乖。当在临霄峰上见你冷若冰霜的模样。还以为你一贯疏远旁人,原来像那丫头一样……”

“那丫头?”

“哦,千羽林中的一个丫头,像你一样。”

“不是说我像她吗?哪里像?”

“都是仙姿玉色啊。”

林涟漪无奈,她如今易容成寻常村姑模样,绝算不上仙姿玉色的,明显是刘垣冽不愿再多说了。

大概也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更想听听原话怎么说。既是不说,她也不再问。

“师弟,师妹要买一双鞋子,不如我来看鞋,你来付钱?”

“师兄你又框我钱!”

“何来框之说?哈哈,回了客栈把钱给你还上!”

“嘁,你的钱不都被师父收走了吗?哪来的钱还我。”

“你放心,就算是沿街卖画,也会还的。”

“你还敢画美人图……”

师兄弟二人玩笑间,林涟漪心头一暖,感动微笑。

客栈。

正是黄昏,刘垣冽等三人回到此处,与赵苍宇会合后,在一楼共同用了晚膳。

今白天,刘垣冽、朱彦带着林涟漪逛了大半个和香城,将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逛了个遍,可惜赏香大会开办地点,即倚风酒楼,暂时止外人进入,须等到后一辰时才能开放。

在倚风酒楼外,林涟漪听酒楼副掌柜说,正掌柜至今还未回来,不过后一辰时之前,她必定赶回来。

“这和香城果真盛阳衰,偌大一个倚风酒楼,副掌柜和正掌柜竟都是女子。”赵苍宇自觉活在女子众多的城中,极其不适。

朱彦补道:“不仅如此,酒楼中所有侍者都是女子。”

赵苍宇更加不适,强咽了口饭菜。

刘垣冽看了眼林涟漪,似是关心她有无生气,又对赵苍宇叹道:“师兄若觉不适,可暂住在邻城。若有那女妖的消息,我再通知你。”

在方才逛城的时候,林涟漪从刘垣冽口中知晓,他们也是因赏香大会的线索来到此处。

起初是想前往剑丹城打探女妖的消息,途中听闻此处三年一度的赏香大会即将开始,今年又特别奇怪地要展示众多剧毒的香。

这不是刻意引来邪道之人吗?

三人颇感蹊跷,到了剑丹城中便多打听了些消息。

一打探才知,不久之前,赏香大会的会主就曾到达剑丹城宣传赏香大会。

原来此次展出“江湖之香”,别出心裁,是来源于女妖的一句话:“可惜我容貌三倾,却没有香味衬托。”

有人声称亲眼见到女妖,这是她亲口所言。

会主叙闲觉得赏香大会从来只赏世俗之香,颇没意思,便花了些许时,四处搜罗江湖之香,并诚邀江湖人士携香参与。

不想和香城城主不顾此行会否招来祸端,一味只想将和香城之名远扬于四海,竟爽快同意了叙闲之谏。

叙闲之主意果然有效,在剑丹城等江湖之地一宣传,又借着女妖的噱头,一时间四海之内都知道了世上有一城名为“和香城”。

“和香城城主真不把此城当自己的地盘,莫说女妖了,如今各路邪道众人,都纷纷往此处赶来,此城当下之和祥,恐怕免不了被糟践了。”赵苍宇叹道。

朱彦悠然道:“我们来到此地,不就是为了守株待兔吗?女妖来了,我们便在千羽林、十虹涧之前拿下她;若邪道闹事,我们便顺便惩恶扬善。”

他顿了顿,天真地幻想起来,“嘿嘿,后和香城之名扬于天下,我等也要分一杯羹。”

刘垣冽目光一亮,与他拍掌道:“好主意!”

赵苍宇面露失望地看着这两个师弟,道:“你们平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把银芜师妹教坏了,我看我师父怎么收拾你们!”

刘垣冽与朱彦不甘地收住了嘴。

林涟漪笑了笑,想起三派弟子分道而行一事,忍不住向刘垣冽、朱彦二人浇一盆凉水,道:“二位师兄,赏香大会之事传扬越广,千羽林、十虹涧的师兄师姐应该也会来到此处。

“这名扬四海的事,即便成了真,也是要和他们分的。”

刘垣冽失望道:“唉。方才没有想到此事,泡汤了泡汤了。”

朱彦亦唉声叹气。

赵苍宇却深思道:“在剑丹城中,我们三派弟子各自打探了消息,往三个方向去了。以他们现在处之地,若御宝飞行,定能在赏香大会之前到达此地。”

林涟漪偷瞄着赵苍宇神,显然他是很在意能否夺得榜首的。

其实前八弟子,莫不如此。

无垠也在为榜首竭力争夺吧。

不出意外,他还是会沿着百琐庄弟子的去向,来到和香城,与眼前这三人一争榜首。

正道前八弟子,和众多邪道之人,云集此城,最迟在后辰时,便要风起云涌了。

林涟漪暗暗期待,又心有担忧。

翌。

“咚咚咚!”

“师妹?银芜师妹?”

“朱师兄,何事?”林涟漪开门,见朱彦一脸兴奋,惊讶问道。

朱彦笑道:“我和刘师兄要去看程千金程飘了,你要跟我们来吗?”

大清早叫她出门,竟是为了这事。林涟漪无语,问道:“是昨你们说的那位比武招亲的程府千金吗?”

“是啊。刘垣冽那家伙,搭讪漂亮姑娘可以,猜拳真是回回输给我。”朱彦得意道。

林涟漪噗嗤一笑,一边跟着他往外走,一边问道:“他输了,所以要带你去看程府千金?”

“不是啊。昨给你买鞋的钱,我们赌的是减半还是双倍。”

“这……师兄,我会还的……”

“不要你还,你刘师兄怎么的也有还我钱的能力。”朱彦继续道,“他输了,双倍奉还,偏偏越发舍不得几个小钱,宁可带我去看程府千金,也不肯还钱。”

林涟漪苦笑道:“也好。刘师兄的确财大气粗。”

记得三年前给江非雪和她买衣服时,真的是毫不吝啬的。

刘垣冽愿赌服输,带着二人去了东城的程府。

远远地就见一个大擂台,足有半人之高,人群拥挤,水泄不通。

人群之中,男子居多,男子之中又属闲人为多,另有少数具邪道气息之人混于其中。

这些邪道之人道行不高,不懂收敛气息,极易为人发觉,林涟漪等修炼之人一眼便知,常人也可看出一二。

三人大胆走近,不怕有道行高深的邪道之人混于其中,毕竟道行高深的人对平凡姿色应当无多大兴趣。

第二百零一章 招亲

“听闻程府千金程飘生得貌美如花,可惜不久前父母皆为人所害,如今她一人守着空府,孤独无依,这才比武招亲,求一如意郎君,与她共同经营家业。”

“我等普通人也就看看,没有这个能耐谁敢上去比试?”

“莫说看看了,你看她轻纱遮面,方才从轿中出来,就一直待在珠帘之后,谁见得着面?”

“诶,你说她不会长得极丑吧?借着比武招亲骗一个好夫婿,到时候红盖头一掀,即便知道了上当受骗也无法反悔了。”

“应当不会。程府千金自小居于闺阁之中,往来丫鬟都说是个绝色美人。程府老爷在世之时,收到众多富贵人家的提亲,都觉得配不上自家女儿,一一拒绝了。”

“哦?我倒越来越好奇,这程飘小姐长相如何了。”

“难不成,能貌如飞雪吗?”一举止间带着邪道气息的人冷哼道。

谈话的二人往那看似邪道的男子看去,见他面容瘦削,眉目间却有不能掩藏的狠bi)人之气,即便不是个邪道之人,也是世俗之中的恶棍一流。

二人心知近来有许多邪道之人来到此地,不敢大胆顶嘴,不约而同远离了他。

那人看向擂台边上的小亭子,亭边严严实实地挂了一圈珠帘加之又三层轻纱,风中拂动,叮铃作响。

一女子端坐其中,轻纱掩面,影婉约,惹人心动。仅一抹模糊的影,已有倾国之色,更不必说真容了。

那便是程府千金程飘了吧。

那人盯着亭中女子,嘴角邪异一笑。

此时赶到人群外围的三人亦看向程飘模糊的影。

林涟漪深深遥望,片刻之后才不舍地收回目光,看向程府其他人。

四名丫鬟,侍立后,珠帘轻纱之后,她们的影亦如程飘般端庄安详。家丁数十人,分散地立在擂台周围。

“时候到了吧?”有人大声催促道。

“快开始吧!”

人群起哄,催促着今擂台比试的开始。

亭中一名丫鬟拉开轻纱珠帘,站出来,俯视人群,朗声道:“请昨擂台比武胜者上擂台!”

人群某个方向一阵动,一名精瘦男子走上台,向亭中程飘和请他出来的丫鬟恭敬地行了一礼。丫鬟向他点了点头,他随即环顾一遍擂台下众人。

“比武招亲的规矩,昨已说过一遍,大家应该都清楚了。”丫鬟道,“这位是昨比武胜者卫平……”

比武招亲,对于林涟漪等见过三袖盛会的人来说,是再小不过的场面。林涟漪大概知道了点况,便又看向那珠帘轻纱。

一渐一,秋越发地寒冷。珠帘清冷之质更添寒意,一阵寒香,自帘后散发,淡而幽远,轻而忧伤。

这阵寒香是……

林涟漪脑海中猛然爆裂一片光芒,恍恍若烟花璀璨。

这是梨花香!

暮雪千山上,曾有梨花洁白、嫣然明媚。

今和香城中,又有剧毒“蛇梨”即将现世。

不料这从未于世人眼中露过面的程飘,竟也带梨花香。

林涟漪惊奇之中,下意识地便认定程飘多半为蛇妖族。

“我来挑战!”

一人高呼,惊醒林涟漪。

众人纷纷向发声挑战者看去。

在卫平惊讶的目光中,原先疑问程飘姿色是否貌如飞雪的邪气男子走上擂台,高傲笑道:“小毛孩,识相的话,你便自己认输吧,我可不想在新婚之际闹出人命。”

卫平勃然大怒,手指男子,喝道:“我是和香城中第一武道世家的弟子卫平,你是何人?”

男子轻蔑一撇嘴,道:“手下败将,如何配知道我姓名?”

“你……”显然逞口舌之利,卫平是比不过男子的。

“不好,这人是邪道之人。”擂台下,刘垣冽皱眉道。

“邪道之人果然不知廉耻,竟以法术欺负凡人。”朱彦愤愤不平道。

林涟漪忽生一计,看了刘垣冽一眼,笑道:“他邪道之人可以以强欺弱,你名门正派的弟子也可以上啊。”

刘垣冽一惊,道:“什么?我怎么可以?”

“一介莽夫。”男子冷冷讽了一句,一道黑芒突起,直向卫平伸出的手指而去。

“啊!”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黑芒已如毒虫一般在其手指上缠绕了一圈,但闻卫平一声惨叫,黑芒散去,一片什么东西从手指上脱落下来。

“啊!”众人惊呼。

有人面色发白,有人慌忙退避,甚至有胆小的孩子吓得昏迷。

林涟漪等人又惊又怒。

擂台之上,一片削下来的皮肤如枯黄的落叶一般落在脚前。卫平脸色惨白,手上血液滴滴落下,如飘零的雨水一般飘落,点点殷红凌乱地散在掉落的皮肤周围。

他到底是武道世家的人,手指剧痛却还是强忍下来,惨叫立止,忍痛怒骂:“邪道小人!”

男子嗤之以鼻,道:“邪道小人如何?你快快认输,回家治伤去,或许还保得住这根手指。”他扬眉向亭中看去。

亭中丫鬟动作大乱,然程飘丝毫未动,不知是从容泰然,还是惊慌得方寸大乱不知所措。

外面那丫鬟害怕之中,回头看了眼亭中女子,强自镇定,惊怒道:“敢问阁下可是邪道中人?”

男子悠然得意,一边向亭子走来,道:“是又如何?来来来,让我瞧瞧我未婚的新娘……”

亭中有惊慌失措的丫鬟惊叫了一声,程飘亦匆忙站了起来。

男子不悦,跳下擂台,更趋步向前,道:“你程府自己定下的比武招亲的规矩,又不曾说修炼之人不得参与,我既胜了,你便要嫁于我……”

“谁说你胜了?”

男子惊怒,转向擂台中望去。

刘垣冽俊逸模样,玉树临风,持正气凛然之态,望向男子,道:“邪道小人,趁人之危!我为正道弟子,绝不会让程千金这一朵鲜花插在你这坨牛粪上!”

男子暴怒,一跃上台,手中黑光又现,形向刘垣冽冲来,怒吼道:“正道小子受死吧!”

面对如此色厉内荏的邪道之人,刘垣冽都懒得拔出清辽剑,至其bi)近之时,裹藏在剑鞘中的剑突然爆发一阵海蓝色光辉,随即一闪而逝。

“啊!”

人群不知发生了什么,邪道男子已为其震退,飞出擂台,飞出人群,倒在人群之外。

人群哗然,朱彦带头鼓掌,众人亦纷纷鼓掌称赞。

第二百零二章 千金

“打得好!”

“不愧是正道侠士!”

“和程千金郎才女貌!”

倒地的男子挣扎着站起,面朝刘垣冽,痛苦之中露出狠之色,道:“你可知我是邪道哪家门下?”

刘垣冽轻蔑一笑,道:“管你哪家门下,只要为恶人间,我正道侠士绝不答应!”

“好!”林涟漪不赞叹。

这一句又引起众人的争相赞叹,叫好声此起彼伏。

朱彦于人群中哈哈大笑,起哄道:“师兄威武!和程千金百年好合!”

一时间越来越多对刘垣冽和程飘的祝愿之词为人喊出,朱彦越发兴奋地起哄,林涟漪只是摇头失笑。

刘垣冽听得此言,脸色微变,知道这一出手,虽是惩恶扬善,却也给自己惹下一个大麻烦。

“近赏香大会即将开始,我不在城中杀人,还不快滚!”刘垣冽只想解决了此麻烦,再尽快对程府上下解释清楚。

男子不甘地狠狠瞪了他一眼,于众人骂声中悻悻离去。

刘垣冽轻轻松了一口气,转之时,却见程府一众,下至家丁,上至亭外主事的丫鬟,皆行礼道:“姑爷好!”

刘垣冽吓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忙阻止道:“不是不是,我只是……”

亭中丫鬟,掀起轻纱珠帘,待程飘轻盈走出,她们亦道:“姑爷好!”

刘垣冽不敢动弹,朱彦、林涟漪二人赶上来,与他并肩站立。

程飘弱柳扶风一般,为左右两位丫鬟搀扶着走出亭中。

一阵梨花香,摇曳风中,丝丝缕缕而不能断绝,若有若无地萦绕在所有人心口。

于时寒风又卷来,她形微微一晃,仿佛就要被卷入天涯,左右两位丫鬟忙搀紧她,如抓住断线的风筝。

轻纱遮面,白衣绣梨,发间水晶簪儿梨花簇,她轻弱的步伐似踏雪归来,凛冽之风中幽远得像一曲歌谣。刘垣冽这一望竟望得痴了,一时忘了立马拒绝婚事。

林涟漪、朱彦二人亦觉惊奇,如此美人为何会出现在俗世之中?

修真之人美貌是正常,因为有灵气灵力淬炼自,自然远离尘土污垢,不经修炼的**凡胎能做到这一点却是寥寥无几。

不过说也奇怪,和香城中男女老少,不论富贵,确实比其他地方的年轻貌美些。

林涟漪惊叹之中,不想起叙闲。她的容貌举止却有些过于年轻了,仿佛从未经历幼年成长,而是直接获得了一副成年体。

或许是个才修炼成人形的妖?

“这程府千金果然漂亮啊!”

“看这步伐就知道是个调教甚好的大家闺秀,侠士配美人,绝配啊!”

人群议论,不忍散去。

程飘曼步至刘垣冽面前,轻柔道:“这位侠士,如何称呼?”

刘垣冽勉强镇定,答道:“刘垣冽。‘断壁残垣’之‘垣’,‘寒风凛冽’之‘冽’。”

女子轻轻一笑,道:“你有寒风凛冽,我自风中飘。你既胜了比武,我愿嫁你为妻,今和香城中百姓为我作证……”

刘垣冽慌道:“程小姐,不可……”

“咳咳……”女子似于风中受了冷,轻咳几声,打断了刘垣冽的话。

刘垣冽不知是该拒绝,还是先劝她回府休息。

朱彦已关切地问道:“程小姐是否体不适?”

程飘微微一笑,道:“还好,不过是幼年大病落下了点病根,至今不能痊愈。请问,二位是?”她看向朱彦和林涟漪。

朱彦介绍道:“哦,我是刘垣冽的师弟朱彦,这位是师妹银芜。”

方才在外主事的丫鬟令一名搀扶程飘的丫鬟让开,亲自搀扶她,又对刘垣冽等三人道:“小姐体不适,请三位移步府中稍作歇息。”

刘垣冽慌忙道:“程小姐,其实我……”

“师兄。”林涟漪忙阻止道,“程小姐体不适,我们还是先进府吧。”

刘垣冽转过面与她相视,见她眸中另有意味,心中惊疑,难道她发现了什么蹊跷?

他心中存疑,点头微笑道:“师妹说的对,程小姐,请在前面带路。”

程飘向林涟漪微笑表以谢意,她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的眸子令林涟漪也心神dàng)漾,待她收回目光转过去后,林涟漪惊疑地暗道:“若说她不是得道之妖,我是越来越不信了。”

程府。

“师兄,如果一个得道妖族混在人群中,如何可以辨识?”林涟漪问道。

“你怀疑程飘是妖?”刘垣冽细细一想,这么漂亮的女子出现在俗世之中,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朱彦亦想通其中些许蹊跷,道:“若是道行极低的妖物,我修道之人可以轻易发觉其妖气;若是道行高的妖物,都会自己敛藏气息,怕是不易察觉。

“不过自己敛藏气息的,就像屏息一样,要自我控制的。在某些时刻,就有可能暴露,比如遭遇威胁,会忘记敛藏。”

刘垣冽问道:“可师妹你方才说的是‘妖族’?”

“是。”林涟漪道。

“妖族和自己修炼而成的妖物略有不同。”刘垣冽道,“比如蛇妖族,自出生就有道行,这是祖宗上传下来的,不过这份道行还要自己挖掘利用,否则也是无用。

“在敛藏气息方面,倒和寻常妖物并无二致。”

“除非使用藏魔珠,否则总有办法bi)他们暴露气息的。”朱彦补道,“你说这个程飘要真是妖,会不会拥有藏魔珠?”

林涟漪记起从前刘垣冽跟她提过藏魔珠,只是当时在临霄峰上。没有讲清楚藏魔珠的具体用处,便趁此机会问道:“师兄,藏魔珠是有什么用?”

“藏魔珠,就是能敛藏妖魔气息的一颗珠子,这样妖魔就不用自己留意敛藏气息了。”刘垣冽解释道。

朱彦忽然疑问,打断他们,道:“等一下,我们说了这么多,师妹你还没有说,为何怀疑她是妖呢,难道就是因为她长得漂亮?”

“非也。”林涟漪道,“是因她上的梨香。”

“梨香?哦,你是说‘蛇梨’吗?她上带的难道是蛇梨?”朱彦惊道。

“或许。我们来到此地,正是因为赏香大会可能吸引来女妖,会主要展示江湖之香的目的也是借女妖之名吸引天下江湖之人到此。

“或许她已经到了,并已取得蛇梨。”

“也许只是程小姐用梨香呢?”

“这我却不知道了。”林涟漪直言道。

“程小姐从未在外人面前出现过,对女妖来说,这是最好的假冒人选。或许真正的程飘,正在哪里被囚。”刘垣冽担忧道。

第二百零三章 隐情

刘垣冽站起,道:“蛇梨之事,还需问问赏香大会的会主叙闲,我先去探探程飘的虚实。”

“诶,师兄你别一去不回返了啊。”朱彦忙提醒道。

“不会,那女妖再厉害,我总有逃出来的能力。”刘垣冽大步迈出房间,去寻程飘去了。

“不是啊,我是说……”朱彦望着他的背影,放弃了提醒。

“说什么?”林涟漪好奇道。

朱彦还是不忍心地为程飘辩解道:“若她真是程府中长大的千金小姐,照刘垣冽那子,不得沦陷啊。”

林涟漪失笑,暗道:“你也差不多了。”

许久之后,房间中的二人相视一眼,目中担忧之色溢然。

刘垣冽还没有回来。

是沦陷了还是出事了?

好吧,沦陷也算是出事的一种。

正待二人心照不宣、先后点头,决定去看看况时,刘垣冽竟回来了。

“师兄我还以为你……”朱彦没注意刘垣冽郑重的面色,激动地说了一半,发现跟在他后的还有程飘,上前的步伐又退了回来。

林涟漪上下打量一遍刘垣冽,见他无事,才看向程飘,却见她泪痕两行、脸颊似被寒风刺伤一般泛着红色,暗道不好,心中已隐然有了几分愧疚,惊问:“程小姐,你怎么了?”

程飘听得此问,又开始抽泣。

刘垣冽一阵苦笑,无助地向林涟漪递了个眼神,林涟漪忙上前安慰,同时责怪道:“师兄你说了什么?”

刘垣冽冤得不知如何解释,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我……我只是,只是……”

程飘忽然顿住,努力止住了抽泣,哀伤道:“刘少侠只是问及了我为恶人所害、如今已不在人世的父母。”

朱彦、林涟漪心生同,却也觉得这么问没错。上来就问她是否为妖才会真的伤人心。

“我知道刘少侠你本意不过想惩恶,并非有意于我,我亦不敢奢望……”程飘伤心道,其目光低下,失意与自怜相互缠绵,仿佛哀婉的歌谣。

朱彦、林涟漪惊讶,不是问世吗,怎么又提到婚事了?

刘垣冽知晓其言之事,愧疚之中微微叹气。

“我于赏香大会之际举行比武招亲,也并非求夫婿,而是求一强者为我父母报仇。若大仇得报,我自然以相许。”

程飘泪水纷然,对不得不如此安排自己的婚事,她终究有些遗憾,遗憾之上,则是不尽的服命之殇。

刘垣冽轻声道:“程小姐不必如此。你不必以相许,为正道之人,我定会为你报仇。”

程飘感激涕零,一双善睐中光辉闪耀,飞鸟相回刹那间梨花带雨,一串湖畔柳枝弯下腰肢,便要下跪。

刘垣冽忙道:“别跪别跪!受不起!”

林涟漪已经扶住她,道:“不必如此,都是我等侠义之士当做的。”

既不接受下跪,按着富家千金的礼节,程飘还是行了一礼,道:“多谢三位大恩。大仇得报,我必当酬以重礼。”

“程小姐体不适,还是先请坐。”刘垣冽让开路,道。

林涟漪扶着她坐下,心想此事越早了解越好,否则赶不上赏香大会,便开始询问:“程小姐,对你弑父弑母之凶手,你有何了解?”

程飘取出丝帕,一边拭泪,一边道:“不瞒各位,我家几代以前便以制香致富,至今仍是和香城中有名的制香之府。

“可是生意再大,也只限于俗世之中。

“有一我爹娘突发奇想,制江湖之香,卖与江湖之人。”

言及此,刘垣冽、朱彦和林涟漪都是惊疑,江湖之香,正是此次赏香大会的重头戏。

或许这程小姐的爹娘和赏香大会也有关系。

程飘看出三人的眼色,继续道:“四月以前,我爹娘邀请众多制香师,共同制出一种香,名叫‘蛇梨’。”

“蛇梨!”朱彦忍不住叫道。

刘垣冽、林涟漪惊讶不能言,果然与赏香大会有关。

“正是此次赏香大会要展出的‘蛇梨’。”程飘肯定了他们的最后一点疑问。

“这么说,赏香大会……”林涟漪问道。

“赏香大会是倚风酒楼在城主的授意下举办的,我只是向倚风酒楼提供了蛇梨。”

三人了然。

程飘忽然又止不住似的落下一滴泪,道:“蛇梨是先父先母,及一众制香师花了许久精力所制,制作之初,就打算借用此次赏香大会,以扩张我家生意。

“却不知是何人走漏了消息,二月以前,先父先母前脚才把一部分蛇梨交给倚风酒楼叙闲掌柜的,后脚就有人跟到家中,要挟我们将蛇梨配方交出。

“我爹娘不愿交出,他们一气之下,就杀了我爹娘。

“我不在乎生意如何,只愿家人和乐,可惜愿望破碎。为报大仇,我交出了蛇梨配方,忍辱负重,活到现在,借赏香大会之际,寻求江湖高手的帮助。”

林涟漪听完整个经过,以为并无漏洞。若是假事,她口中的“仇敌”多半是个陷阱;可若是真事,自当相助。

也罢,陷阱就陷阱了,昨听闻赵苍宇说,他们三人已打探过和香城内外,暂时并无极厉害的人物现,那还能有多大的陷阱?

难不成这程飘还能预知江湖中大人物的现,从而提前设下陷阱?

朱彦义愤填膺,道:“那凶手现在何处?”

程飘噙泪道:“城外荒郊以东二里半处,有个废弃的村落,有人见过他们,至今还在那里驻扎。”

刘垣冽、朱彦相视一眼,道:“姑娘放心,此仇我等必为你还报凶手。请姑娘在此等候,我和师弟这就去找那些恶人算账!”

“多谢二位少侠。”程飘又行一礼。

“程小姐不必言谢。”刘垣冽还礼,看了眼林涟漪,又道,“我的这位师妹修为不高,不能随我们前去惩恶,可否暂住贵府?”

“这个自然。”程飘看向林涟漪,道,“委屈这位女侠暂住我家,我必当竭力款待,也请两位少侠放心。”

林涟漪无奈,自知以现在份,即便要求跟去,刘垣冽也不会同意的,便只好感激程飘容纳暂住之善意。

刘垣冽与朱彦受程飘一路相送至府苑后门,才匆匆告别离去。

一离开程府,刘垣冽大大松了一口气,又恢复从前玩闹的态度,道:“我们快些走,除了那些恶人,还要赶回来参加赏香大会。”

“你是怕程小姐抓着你不放吧?”

第二百零四章 惩恶

刘垣冽似被戳穿了一般面色微红,给他狠狠吃了一个爆栗,道:“都是你这小子瞎起哄!”

“啊!”朱彦痛呼一声,似比手指上掉了一层皮的卫平还觉痛苦,摸着头道,“师兄你有这力气省着去为程小姐报仇啊,打我干什么!”

“哼!还不是你这小子不长记,嫌脑袋太硬了忍不住总想给我机会敲打敲打!”刘垣冽脚步突然停下,向背后一张望,道,“你看是不是啊,师妹?”

朱彦停下脚步,惊讶道:“银芜?”他循着刘垣冽的目光向后望去。

一路跟踪在后面的林涟漪一惊,这么轻易被发现了?

她只好自躲藏处走了出来,对着刘垣冽卖乖道:“是,刘师兄说的是。”

刘垣冽得意地瞪了朱彦一眼,道:“看见没,师妹这么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都看出来你就是欠揍了。”

朱彦愤愤道:“师妹你怎么这么向着刘垣冽啊?我告诉你向着他的小师妹们可多了,你向着他已经分不到多少羹了,不如向着……”

刘垣冽狠狠甩过去一巴掌,堵住他的嘴,朱彦机灵地躲开,其动作之娴熟令林涟漪不想象他是练过了多少遍,或者,被迫练过了多少遍。

林涟漪正为朱彦之动作娴熟吃惊时,刘垣冽已道:“师妹你别听他胡扯!羹算什么?我能给你桂花圆子。来!跟着我去把那几个恶人解决了,回来我就请你吃!”

“好啊。”林涟漪喜道,“师兄你愿意带我去除恶?”

刘垣冽无奈道:“跟都跟过来了,还能不带你去吗?”

朱彦仍旧不甘地道:“我也可以请桂花圆子的……”

刘垣冽得意洋洋地借着高优势俯视他,正要再奚落他两句,林涟漪忙道:“两位师兄,我已托人转告了赵师兄,说我们正去除恶,会尽快回来。

“我们还是尽快去吧,回来晚了怕师兄又责罚你们。”

“也好。”刘垣冽在前带路,道,“跟上来,师妹在我后面跟紧。”

“这个‘又’字用得好。”

“……”

城外荒郊二里半。

废弃的村落里只有一半房屋还在寒风里苦苦支撑整个村落的尊严,其余破旧的破旧,颓倒的颓倒。

刘垣冽等三人在前面废弃的房屋中穿梭,至接近中间完好的房屋时,才小心靠近。

“有人吗?”朱彦高声呼喊。

“有!”面前房屋中,走出八个打扮似平常人模样的人,他们或面露凶光,或倨傲狂妄。

一名面容狰狞的短褐男子上前一步,问道:“来者何人?”

刘垣冽悠然道:“我是你救命恩人!”

短褐男子一愣,皱眉冷声道:“我行走江湖几十年,一向只有我害别人,从无人敢害我!又哪里有什么救命恩人!”

他顿了顿,又道,“就算有救命恩人,也必要把他连同仇人,一起剥皮抽筋,以免有人知晓我曾经弱小到为人所害。”

“哈哈哈!”朱彦笑道,“正是因你如此为祸人间,我们才来救你命!须知最好的拯救恶人的法子,便是送他再投胎一次!”

“猖狂小儿!给我杀了他!”短褐男子怒道。

朱彦一跃而前,手中亮起朱红光芒,向对面派出的几名恶人打去。

林涟漪好奇问道:“刘师兄,朱师兄用的是什么法宝?”

“他从剑丹城一位收藏法宝的鉴宝师手中求来的,名‘耀朱印’,‘荣耀’之‘耀’,‘朱红’之‘朱’。

“我们百琐庄的镇派之宝也是一枚印,叫‘碎玉印’。本来师父为他准备了一法宝,可他非要找一法宝与本门镇派之宝相应,便去剑丹城求了这个。”

林涟漪点点头,因全程看着眼前斗法,她公正地评价耀朱印的威力,道:“看来这耀朱印是很厉害。”

朱彦本以为他们只是普通恶人,没想到他们怀法术。不过也难怪,若是寻常武者,也不会需要蛇梨这等剧毒。

与碎玉印相比,那些恶人的法宝不值一提,就在刘垣冽与林涟漪说话之间,对面势力已被打压了七七八八,如今全靠车轮战勉强支撑战局。

“能与三袖盛会前八的弟子维持这么久战斗,看来他们还是有些实力的。”林涟漪暗道。

对此她不心生担忧,如此势力,恐怕背后有人主导。

那么,若程飘真是蛇妖,她是否提前知道了有厉害人物派了这些个弱小的手下到此,而这就是她为他们设下的陷阱?

领头那短褐男子见事不可为,惊慌失措,竟连自己都还没出手,就放弃了一众兄弟,自己先跑了,只对他们丢下一句:“快撤!”

刘垣冽形一动,追及短褐男子,将他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直磕头求饶。

刘垣冽鄙夷地讶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求饶了?我的仙剑还没有出鞘的机会。”

短褐男子一改方才的凶狠,阿谀奉承道:“大侠剑一出鞘,小的就没命了,大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咚!咚!咚……”也亏得他如此用力地磕头,松软的地面硬是被磕出了声音。

另一边短褐男子的手下没了领导,也就丢了战意,自其中一人被耀朱印打飞之后,其余人纷纷投降。在朱彦催促之下,他们惊慌地跑过来,与短褐男子围成一团,听凭发落。

“放过了你,要是再找程府麻烦,该如何是好?”刘垣冽对这些阿谀奉承的人越发鄙夷,“你们这点欺软怕硬的能耐骗不过我。”

短褐男子低声喃喃道:“原来是程飘。”又磕了一个响头,抬头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发誓,一定不会!”

后面之人似害怕刘垣冽不肯放过他们一样,纷纷举手发誓,种种誓言乱成一团。

林涟漪蹙眉,这些人欺软怕硬到这种程度,加之方才那短褐男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看来这些人顶多是一方恶霸,上头应该无人派遣。

可是这种人光凭低微道行在和香城称霸也就可以了,要蛇梨干什么?

“蛇梨配方呢?”林涟漪问道。

短褐男子一顿,迟疑之色立显。其后弟兄亦如此表,面面相觑却无人答话。片刻之后有人支支吾吾,却是碍于边同伙不敢说出。

他们面上恐惧之色越发重了起来,不知是恐惧谁。

“快说!”

众恶人一惊,前面短褐男子浑一抖,急得如锅上的蚂蚁,汗如雨下却仍旧顾忌着什么一般,终究不敢说出蛇梨配方的下落。

第二百零五章 追讨

“大哥,快说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啊!”旁将“胆小如鼠”一词写在脸上的矮小男子惊慌劝道。

短褐男子一咬牙,抬头哭诉道:“几位大哥大姐,我们只是小人物,从前学了点法术有些道行,在这片地方骗点吃喝罢了,绝没有另外的想法啊!”

“说重点!”朱彦不耐烦地提醒道。

短褐男子被他一喝,子又抖了一抖,忙将事原委和盘托出:“是、是是天涯教的人要搜罗天下剧毒,我们只是想献上蛇梨,求混一个天涯教邪道正统的名声。所、所、所以……”

“天涯教哪一分派?”刘垣冽知道天涯教干事往往都是各分派单独行动的,便问道。

“佘夜潭。”

“呦!这个分派很久没有过什么大动作了,原来在背地里搞这些。”朱彦眉毛挑了一下,奇怪地叹道。

林涟漪亦觉惊奇,追问道:“怎么?这个门派几年来都没什么动作吗?”

三年前林涟漪知道了无垠是佘夜潭派来卧底千羽林的棋子,故对佘夜潭之事比较关心。但之前几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三袖盛会上,也包括林涟漪。

佘夜潭的事,她还从未打听过。

朱彦道:“佘夜潭一直就那样啊,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潭主佘晚舟本人一直跟少露面,不管是对正道还是在天涯教之中。

“现在提起天涯教四大分派,最没影响力的就是佘夜潭了。

“不过它没有被其他三派吞并,而且实力一直在扩张,应该只是在韬光养晦。”

朱彦不停地道完了佘夜潭的况,又低头看向地上跪着的恶人们,问道:“喂!你们知不知道佘夜潭在搞什么鬼?”

短褐男子惊恐之中还赔笑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们只是邪道中不、不入流的小人物,怎么知道他们这些大人物在想什么?”

林涟漪追问:“他们要蛇梨做什么?你们总该知道点消息吧?”

“知道知道!”有了短褐男子带头,矮小男子忙奉承道,“他们向天下属邪道末流的修炼者发了消息,搜罗天下剧毒,似乎要炼制一种剧毒之最。”

刘垣冽等三人脸色大变。

邪道大人物在想什么,他们自然不知道,但不管他们炼制此毒有何用处,绝不能使他们得逞,否则天下无人不危!

“他们还说,只要对此有功者,都可以入佘夜潭,获佘夜潭法门,享邪道正统之名。”恶人中有人补充道。

刘垣冽嗤之以鼻:“邪道正统?我倒要会会这邪道正统。”他瞪了短褐男子一眼,问道,“蛇梨配方是何时交给了佘夜潭之人?”

“不早不早。佘夜潭有人要来参与赏香大会,故令我等在此等候,昨才将蛇梨配方交给了他们。”

三人一喜,林涟漪道:“师兄,现在追回蛇梨配方还来得及。”

朱彦道:“正是。刘师兄,佘夜潭既要来参与赏香大会,或许人数众多,不可力敌,我们还是先将蛇梨配方追回来。

“至于他们炼毒一事,可以回报了师父再和同道一起前来。”

刘垣冽点头道:“正有此意。”他上前拎短褐男子起来,道,“前面带路!”

“是是是。”短褐男子狂喜,奉承赔笑的脸颊几乎要僵硬,弯着子在前面带路。

他后之人还要跟上,刘垣冽回头道:“人太多了,你们就在这里等着,要是耍什么花招,等我回来饶不了你们。”

“是。”恶人们纷纷点头答应,一直跪到目送他们远去。

林涟漪看短褐男子一路发自内心的欣喜表,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多半是管你们谁能赢,反正我能趁机逃脱就对了。

她忍不住冷笑一声,暗想佘夜潭若真许这种人进去,恐怕佘夜潭也快没“正统”了。

待佘晚舟从这些不入流的邪道之人手中得到天下种种剧毒后,这些人恐怕就得永远闭口了。

冷笑之后,她还是摇摇头,以表对这些白白帮大人物干事、最后还搭上小命之人的无比同。

“他们离这里远不远?”

“就在和香城邻城锦衣城中,平里我们也会去那里抢占些东西,路都认识。我带几位大侠走近路,很快的。”

短褐男子匆匆行走间,还不忘回头露一个奴颜满满的微笑,令刘垣冽等人看了极其不适。但闻“哎呦!”一声,光顾着奉承的他不慎被脚下石块绊倒。

刘垣冽三人一惊,他却已自行爬起来,笑道“没事没事”,又带几人继续前行。

进入锦衣城中,三人左右一望,恍然大悟,原来锦衣城也就衣铺多了点,且但凡衣铺都有香囊共卖,想是蹭和香城的生意。

没想到短褐男子所说的近路就是从城中居民的家里穿过去。对这里的人家而言,他凶神恶煞的表似乎早已认识,第一户人家就主动奉出了金银钱财并恳求放过。

刘垣冽脸色一黑,不仅不愿意从家中过,还令短褐男子把上所有钱财都给那家主人,主人哪里敢收,惊恐之下便将几人恭恭敬敬地送了出去。

在刘垣冽威严之下,短褐男子老老实实地带领三人到了一处拐角处。

他从拐角处小心地探出头来,远远地指着前面大道边上的客栈,道:“这就是佘夜潭人的住处了。三位自己去吧,小的实在不敢过去了。”

朱彦瞪他一眼,知道他要趁机逃跑。不过现在也无暇约束他,只好看向刘垣冽,道:“这个人怎么办?”

“打晕了留在这里呗,等到拿回了蛇梨配方再处置他。”林涟漪建议道。

短褐男子大惊,林涟漪见其表,暗道果然是一心想逃跑。

刘垣冽道:“此法甚好。”

“大、大、大侠……”

一句“大侠饶命”才说了一半,他便被朱彦打晕,沿着墙壁瘫倒在地上。

“我们现在进去探探况吗?”朱彦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去,你”刘垣冽看向林涟漪,眼中尽是关怀,却对朱彦道,“你负责把银芜师妹保护好,再带她去补一顿午饭。”

林涟漪、朱彦都是讶然。

刘垣冽正转出拐角处,朱彦忙道:“喂,刘垣冽,钱呢?”

“我给你护花的机会你还不珍惜吗?钱当然是你出了。”刘垣冽回头怪道。

朱彦又是讶然,随即愤愤不平:“凭什么?方才和银芜师妹温柔相视的可是你,现在又是我出钱?我是你师弟又不是你奴隶,诶……”

第二百零六章 对面

朱彦伸手拦住他,他却已潇洒地走出了拐角处,留朱彦一人空直着手臂受秋寒风来回洗刷。

林涟漪忍不住想笑,却碍于朱彦颜面不能笑出来,道:“师兄,我带钱了……”

朱彦收回手臂,一个游刃有余的转,拍拍脯豪爽道:“师兄我有钱,才不像你刘师兄那个穷光蛋。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走!”

林涟漪哈哈一笑,报出了几种还算便宜的糕点名称。

在朱彦拉着林涟漪往最贵的地方走时,刘垣冽正光明正大地走进那客栈对面的另一家客栈中。

客栈伙计转头一见刘垣冽,一双机灵的眼睛上下刷地一打量,便激动地迎了上来,满面堆笑道:“这位贵客里边请!今小店迎来您真是蓬荜生辉啊……”

伙计最乐得见这种正道气十足的江湖中人了,这种人往往有门派撑腰,有钱有人品,一个高兴说不定就能赏几个大元宝。

刘垣冽寻了张正对对面客栈的空桌子,坐下来道:“我现在很饿,你随便上点菜吧,要好吃的!”

“好嘞!”伙计高兴得笑开了嘴,立马跑去吩咐厨房。

刘垣冽谨慎地观察客栈前路上行人,尤其是进入对面客栈的人,周围宁静,偶有江湖打扮之人来往,也是正常。

想必倚风酒楼掌柜的宣传很有效果,和香城已承不下慕名而来参加赏香大会的江湖之人,邻城锦衣城便来分一点生意了。

“大侠,您的菜上来喽!”伙计欢快而小心地将饭菜一一奉上,奉承地朝刘垣冽一笑道,“大侠您慢用。”

刘垣冽回头看了他一眼,将一锭银两放在他面前,又看向对面,问道:“伙计,对面客栈似乎生意比你们好啊。”

伙计狂喜,两眼放光,一刻不停地盯着银两,生怕它生了脚逃跑了。端菜板放在一边,他双手颤颤巍巍如捧至宝一般捧起银两,感动得眼泪就要流淌下来。

刘垣冽仍旧观察对面况,耐心等着伙计回答。

伙计小心藏起银两,喜中带愁道:“是啊,客官你也看到了,对面客栈人来人往,我们小店近来却只有您这一位贵客。”

“为什么呢?”刘垣冽扫了眼桌上饭菜,又凑近嗅了嗅,道,“我看着你们的饭菜也不差啊。”

伙计苦道:“对面客栈听说和香城要办赏香大会,便连夜请了一位高价的大厨,到和香城去抢生意。小店哪里比得过他们呐。”

刘垣冽皱眉道:“是这个原因吗?此次赏香大会赏的是江湖之香,我看对面进出的也都是江湖之人啊。江湖之人多半不会太在乎饭菜,拿这个当噱头,怎么也不会吸引来这么多人吧。”

伙计亦发觉奇怪,看了眼对面,又向刘垣冽问道:“那客官觉得为什么呢?”

“据你来看,对面最近有没有来什么大人物?”

“大人物?”伙计仔细回想,突然间灵光一闪,道,“似乎有一个。”

刘垣冽目光一动,追问道:“何人?”

伙计偷偷瞄了眼对面,凑近他一些,道:“前几天就看见一顶轿子停在客栈门口,仿佛是哪位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到了,后来就看对面出入的江湖人越来越多,不知道是不是……”

“富家千金?”刘垣冽皱了皱眉,这个回答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用轿子的总不会是男子吧?若是女子,能有这阵仗的,也只有凌影阙了。可是,却不曾听说凌影阙有哪个大人物出个门还要用轿子啊。

而且,刚才那几个人说的不是佘夜潭吗?

不会是凌影阙和佘夜潭暗**同谋划着什么吧?

伙计很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后来有客官上门,我忙着端菜去了,也就没仔细看,听我们小店另一个伙计说,轿子里出来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

“两个人?”刘垣冽讶道。

两个人,还一男一女,就更奇怪了。

肯定不是凌影阙啊,从未听说过凌影阙有哪个女子能光明正大地和男子一起生活。

难道佘夜潭中,有哪个大人物娶了妻?

“那男子表像哪里的大王霸主一样高傲冷漠,但对那女子特别好;那女子长相算不上‘貌如飞雪’,但是在我们凡人眼中已经是绝色一类了。

“尤其是她手抱琵琶、一颦一笑的姿态,真是……啧啧啧!”

年轻伙计对那未曾见着面的女子流露出万般神往之态,竭力以优美词藻描绘他想象中美丽女子应该有的样子。

刘垣冽微微一笑,不猜想他一定和戏台班子很熟,否则也不会说出“一颦一笑”这种词。

他思虑之下,还是不忍告诉他,那女子很可能是手上沾染了无数人鲜血的蛇蝎美人。

他轻咳一声,打断他的神往畅想,问道:“他们有多少人?后来呢?有没有见那些人出来过?”

伙计又一回忆,道:“听那伙计说,总共不过十人吧。后来也没见他们再出来过,那女子更是连一面都没再见到。

“但是客官说得对啊,自从他们在对面客栈住下后,对面客栈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刘垣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佘夜潭是要搜罗天下之毒,在那里住下之后,来往之人要么是来接风洗尘的,要么就是来献毒的。

伙计犹豫片刻,忍不住问道:“这位贵客,您都问到这儿了,我能不能也替我们掌柜的问个事。”

刘垣冽看向他,道:“你是要问为什么因为这一个大人物,对面生意就比你们这儿好了好多天是吗?”

伙计连连点头。

“很简单。江湖之人非正即邪,你看对面那位大人物是正道还是邪道?”

“我看像是邪道?”

“邪道大人物一到,小人物还不挨个排着队去奉茶洗脚啊?再者,正道近来也没什么大人物到此,小人物又不敢惹对面那位,自然你们这儿生意就差了。”

伙计有些失望地点点头。

“不过,你该庆幸,那位大人物没住你们这儿。”刘垣冽冲他一笑,道,“现在若是正道大人物光临此地,和他打上一回,他们的客栈恐怕要化为废墟了。”

伙计迷茫地又点点头,半信半疑,对正邪两道的斗法那自然敬而远之,但从未见过世面因而有些不敢相信真会打起来。

待他还要感谢眼前这位正道大侠的指点时,他已飞速扫了点饭菜潇洒离去了。

凭着直觉,伙计暗想:敢在邪道大人物对面吃饭,这位大侠应该也是正道中的有名人物吧?

第二百零七章 潜入

“调查清楚了。佘夜潭应该只有十个人,还算不多。”刘垣冽返回与朱彦、林涟漪会合,道,“就是围着他们的邪道小人物比较多。”

“十个人?”朱彦惊道,“即便那些小人物不算,光是十个佘夜潭的人,若个个是高手,我们恐怕蛇梨抢不回来。还得把命丢在那里。”

刘垣冽瞪他一眼,道:“小师妹在这儿呢,你有点勇气行不行?我们是去偷,又不是去抢,怎么不行了?”

“我们还是先回去和赵师兄一起商量……”

朱彦还要说什么,刘垣冽转过头就问:“师妹,中午吃得如何?”

朱彦一步上前,拦截刘垣冽的目光,怒道:“刘垣冽!中午可是我带银芜师妹出去吃的,你说得跟你付的钱似的!”

刘垣冽尴尬一笑,道:“好好好,不跟你抢功劳。对了,那个人呢?”他目光绕过朱彦,向林涟漪笑了笑,回头坐了下来。

“封了灵力,扔回去了,想必也难以作恶了。待此间事了,再行处置。”朱彦亦坐下来,道,“你观察了那么久,就发现佘夜潭有多少人?这事问那个恶棍不就行了?”

“他说的话能信吗?若是人多,他骗我们说人少,我们不是完了吗?”

“现在还不是一样?佘夜潭人那么多,取这潭中物,难。”

林涟漪微微一笑,看向刘垣冽,道:“我看刘师兄面色从容,想必是有什么办法了?”

刘垣冽竖起大拇指,道:“还是师妹聪明。我从他们对面的客栈里打听出一名美女的消息。”

“美女?”朱彦皱眉道,“什么美女?佘夜潭有美女?”

“佘夜潭这次来的领头者有美女傍。他对那女子极好,想必感深厚。那女子出行是坐着轿子的,应当修为不高,甚至可能是俗世女子而无半分修为。

“若是被发现了,我们就抓了那美女作为人质。”

朱彦眼前一亮,摇头惋惜道:“可惜红颜多难,多难呐。”

因是佘夜潭的事,林涟漪还是颇感兴趣的,今晚确很想见见那女子是如何之美。

就算不是为了看那女子,也要了解了解这个神秘的天涯教四大分派之一,这个无垠所属的门派?

她斟酌一下,问道:“两位师兄,可否带我去啊?”

“不行,你不是才拜入我们百琐庄吗?道行低微得不能再低微了,如何能带你去?”朱彦立即拒绝道。

“我其实在进入百琐庄之前,学了点旁门左道。”林涟漪眨眨眼,道,“因为才拜入百琐庄没多久,师父暂时也没有教我本门法门,所以还没有废除……”

刘垣冽、朱彦愕然。

朱彦讶道:“还可以这样吗?这么说你师父是看你有点慧根,不忍你误入歧途,所以令你拜他为师?”

林涟漪点头。

刘垣冽、朱彦相视一眼,刘垣冽重新打量她一眼,问道:“银芜师妹啊,你这旁门左道修炼得如何了?”

“可以勉强打败那些恶人。”林涟漪肯定道。

朱彦挑眉,再次摇头作惋惜状,道:“这修为不错啊,废了可惜了。”

刘垣冽轻轻敲了下他脑袋,道:“旁门左道没有上升空间,修到他们那种程度差不多也该到头了。我们师妹何等天资,绝不能废在这种末流修行上。”

这一敲朱彦甘心承受,连连点头道:“也是也是。”

“那今晚你就跟我们去吧。我先回和香城一趟,将赵师兄也叫来。”

“呦呦呦,我还以为你要在师妹面前逞能,便不打算让赵师兄过来碍事了。”朱彦扬眉,露出“想不到”的笑容。

刘垣冽无奈抬手,朱彦吓得忙从凳上弹起来,往远离刘垣冽的方向躲去。

林涟漪暗中长吁一口气,还好二人没有多问。

锦衣城的夜,飘dàng)着于和香城中熟悉的香味,只是淡了很多,如游离的幻梦,交织在城中上空。

赵、刘、朱、林,四人接近佘夜潭人的住处,寒风萧条中越发散发着如深潭般的幽深之味。

客栈深夜少人,来往不多,四人轻易便达到客栈外的墙壁。

托了和香城的福,锦衣城这么大的客栈才能不断有客人来往,以维持自的经营。客栈后面还有几户屋楼,从外面看也是高大豪华。

墙内寂静,似人皆入睡。

“我们进去吧。”刘垣冽回头看了二人一眼,又向旁赵苍宇道。

“翻墙?”林涟漪一愣。

“是啊。你没翻过?”朱彦正准备翻墙,一听林涟漪疑问的语气,踮起的双脚又踩回地面。

趁墙里面没有动静,赵苍宇、刘垣冽已越过墙,只有轻风颤动了一下,便无人再发觉有人越入。

林涟漪摇头笑了笑,只是方才恍然间一句叮嘱飘过耳畔,目光不经意间温柔少许,她镇定心神,一跃而过。

朱彦见她翻得如此轻松,倒把他留在墙外,不奇怪,又暗想女子的心思如何能猜透,便不再追究,也是一跃而过。

然待他落下后,又见林涟漪颇有意味地回头看了眼墙壁,嘴角还带着笑意,更觉奇怪,只是现在却不是好奇提问的时机,只好把疑问咽了回去。

唯有林涟漪知道此后每次翻墙的滋味,那句颇有小孩子气且毫无道理的叮嘱,可以回味许久,许久。

“不许翻墙。”她心头念道。

四人猫着腰一路躲藏,至廊下,贴着墙壁,躲着灯火,往深处走。

蛇梨应当和其他毒物一起藏在深处,那个大人物,那个神秘女子,应当也是在深处的。

脚步声。

有些匆匆的脚步声。

四人几乎同时闻得脚步声,自前面拐角处传来,便立即后退,至廊外影中。

寒风中,有二人小声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冯姑娘怎么又生病了?”

“这几舟车劳顿,她子骨弱,自然体不支了。”

“生病吃药就行了,又不是没带药来,把我们都派去请大夫算怎么回事?谁来守着蛇梨?”

“少说两句!冯姑娘可是潭主的心头,蛇梨哪有她重要?再说后面不是还有两个人看着吗?”

“唉,潭主自己陪着美人,我们却要大半夜出来受苦。”

二人远去。

四人于暗中以眼神交流。

得亏这两个说话不知分寸的人,他们又知晓了许多消息。

佘夜潭来的竟是潭主佘晚舟。

第二百零八章 造访

能劳动潭主大驾光临,看来搜罗天下剧毒以炼制剧毒之最,是佘晚舟处心积虑要办的重要之事,其目的说出来怕也是难以想象的恐怖。

今晚要在天涯教一大分派的主子眼皮底下抢夺蛇梨,境况又艰难了许多。

不过所幸那二人又透露一个消息,便是那女子了。佘晚舟的心头,大半夜的为了她,还要把看守蛇梨的人派出去请大夫。

若是有冯姑娘作为人质,逃出来,甚至直接让他们将蛇梨,及其他毒物都交出来,佘晚舟恐怕也不会不答应。

更喜之事,则是那女子因舟车劳顿而轻易体不适,看来绝非修道中人。如此只要能避开佘晚舟,抓住冯姑娘当人质是很容易的事。

“还有两个人守着蛇梨,我和刘师弟去夺蛇梨,尽量不惊动他们,再过来与朱彦师弟和银芜师妹会合。”赵苍宇决定道,“朱师弟,和银师妹藏好,随机应变。”

朱彦、林涟漪点头。

“若是失败,惊动了其他人,佘晚舟不赶上来,我们就强冲出去。若是佘晚舟出来了更好,你们去抓那姓冯的女子作为人质。”

“好。”朱彦看了眼边的林涟漪,一句“好”中亦包含着对这个小师妹的保护之意。

“两位师兄小心。”林涟漪言罢,才向朱彦一笑。

赵苍宇、刘垣冽一前一后深入回廊。

黑暗之中,二人迂回至最深处的楼外,楼中二层有灯火闪烁,两个模糊的人影映在门窗上。

刘垣冽抬头看向上方,没有目光注意到他们,亦没有灯火向此处照耀而来,想必佘夜潭人想不到会有人来夺蛇梨吧。

赵苍宇、刘垣冽相视一眼,点头,向灯火处接近。

“呼”

寒风之中,呼有一股奇异的凉风,裹挟着诡异的冷之气,向此处吹来。

二层灯火虽有门窗墙壁阻隔,却生生为这股凉风侵入,明亮的灯火倏地暗淡下来。

光芒熄灭之时,仿佛黑夜诡异的双眼缓缓睁开。

赵苍宇、刘垣冽大惊,迈出的步伐闪电般收了回来,二人躲进更暗之处,静候变化。

“怎么回事?”楼内有人惊呼,惊呼之中明显有颤抖之意。

“快点灯!”另一人道。

灯火又明。

凉风依旧。

赵苍宇、刘垣冽有所觉,屏息敛气,掩藏个人存在至最低点,闭目聆听上空声响。

另一楼中,缓缓走出一名男子。

他形潇洒,王者之气自眉目而出,手持折扇,扇上雨景昏沉,微微红芒闪烁翕动。

正是佘晚舟。

至藏了蛇梨的楼前,他停下脚步,面对空中站定问道:“贵客深夜造访,晚辈招待不周,唯有请贵客喝茶一叙,请贵客露面!”

二层上看守蛇梨之人听得此话,忙从门中走出,对着楼下佘晚舟行礼道:“潭主。”

“进去。”佘晚舟不慌不忙地吩咐道。

“是!”二人又回门内,关上门守在灯火之中。

凉风忽紧。

佘晚舟目光一凝,落在对面楼上。

一抹人影不知何处来,自半空落下,于地面站定,与佘晚舟相对。

来人紫袍银纹,大袖乘风,威严尊贵。

赫然竟是鬼双城掌事尽生。

他眼角显然一点微笑,然却似看一个弱者一般,于目光中隐隐透露出轻蔑之意,许久,才微张开嘴,道:“佘潭主,别来无恙。”

佘晚舟笑容满面,唯有双眼不笑,眼角微眯,道:“掌事大人,别来无恙。”

尽生表不动。

佘晚舟见他面色,继续道:“掌事大驾光临,晚辈本当盛款待,无奈天色已晚,只有请掌事喝茶一叙了,请。”

尽生神色微动,随佘晚舟进入另一楼中。

暗处,赵苍宇、刘垣冽稍稍松了口气,先后睁开双眼,二人以“指送”交谈。

“掌事?佘晚舟对他这么尊敬,听上去不像是佘夜潭的掌事。”刘垣冽望着他们没入黑暗之处,道。

赵苍宇点头,道:“凌影阙皆为女子,万踪山自万寒径成为教主之后,便没有掌事了,那么此人应当是鬼双城掌事尽生了。”

“鬼双城掌事尽生,到这儿来做什么?莫非也是觊觎蛇梨?”

“多半是的,而且佘夜潭事先不知道他会来。因蛇梨一事,佘夜潭和鬼双城或再起争夺,或……”赵苍宇猜测道。

“达成同谋。”刘垣冽接着道。

赵苍宇点头。

“跟上去看看?”刘垣冽提议道,“反正有这两个人在,今晚除非能挟持冯姑娘,否则也不能夺回蛇梨了。”

“在远处听一听,应该不会让他们发现的。”

二人于暗夜中渐渐bi)近饮茶一叙的两位邪道大人物。

叙话中。

果然不会是普通的叙话。

佘晚舟将折扇收入袖中,小心烹茶,小心言语:“掌事大人,佘夜潭没什么好东西,不过茶还可以,片刻之后,便请你好好品尝。”

尽生谨慎地盯着他烹茶的每一个动作,尤其注意其中有无飞速抖落的粉末一类,淡淡道:“我对茶无研究,只对毒有些研究。”

佘晚舟面色无丝毫变化,哈哈笑道:“那你此番来和香城可算是来对了,此次和香城要展出江湖之香,我已打听过了,有些剧毒之香,或许能合你意。”

他忽地恍然大悟一般,道,“哦,是我愚笨。想必掌事大人此次来和香城本就是为的这事吧?”

尽生仿佛藏不住一般露出一抹冷笑:“莫说其他的毒,我看蛇梨就不错。”

“蛇梨啊。”佘晚舟面色一动,然随即似最后一点波澜消逝一般,立马恢复平静,抬眉看了尽生一眼,嘴角笑意更盛,“我这里倒是有蛇梨的配方。”

尽生微笑,他自然早已知晓,否则也不会来此了。佘晚舟也正是早已猜到他来此的目的,才直言不讳。

佘晚舟继续道:“蛇梨是和香城程府夫妻请天下制香师共同制作而成。成功后,为了独占蛇梨,他们仅自己保留了一份蛇梨配方,而以金钱令其他人销毁他们保留的。”

也就是说,如今只有赏香大会的会主还有一份现成的蛇梨,此后若要用蛇梨,只有找佘夜潭了。

尽生以怀疑目光盯着佘晚舟,冷笑道:“佘潭主当真忍心,程府夫妻尚有一个未出阁的独女,生得于俗世之中也算绝色美人了。

“你不但取走了能令程府闻名江湖的蛇梨,还将她父母杀害,令她家破人亡。”

第二百一十章 趁机

刘垣冽惊怒不已,无奈处下风,关键是方才尽生和佘晚舟的秘密为他与赵苍宇师兄探听了,尽生和佘晚舟绝不会放过他们。

记得对面客栈中的伙计说,只有十人左右啊,他匆匆扫了眼周围,怎么也有个十六七人。

佘晚舟谨慎之至,连护卫都是分批进来的。

今夜能否逃脱,就看朱彦和银芜的了。

“你鬼双城堂堂掌事,便是这等趁人之危之徒吗?”赵苍宇缓缓质问,“三年前趁我师弟等人与蝎王斗法,抓走了千羽林的林涟漪。今又趁我师兄弟二人寡不敌众,抢夺清辽剑。”

刘垣冽暗暗点头,还好嫉恶如仇的师兄没有因为对方一句话就和他们打起来,现在保存实力才为紧要,在他们与尽生、佘晚舟周旋之时,朱彦会知道要做什么。

不料赵苍宇一言反倒令佘晚舟起了警觉,他目中闪过一丝光芒,忙对方才请罪的护卫道:“你带所有人去,把剩下一个百琐庄弟子抓过来,还有一个藏在这里!”

“是!”护卫带着众人冲出此处,向整个客栈搜寻而去。

尽生一惊,随即亦明白过来,向赵苍宇、刘垣冽笑道:“此次三袖盛会,据说百琐庄出了三个厉害弟子,准备去俗世中抓捕女妖。

“如今赵苍宇和刘垣冽都在这里了,那个朱彦,就是你们的后手吧?”

赵苍宇眸中喷火,堪堪压住,此时掩饰已无意义,剑出鞘,他冷冷道:“你等趁人之危,我自然可留后手!”

刘垣冽亦手握清辽剑,蓄势待发。

既然尽生、佘晚舟已猜到朱彦在此,十几个护卫未必能拦住他们,现在二人唯一可行之事,便是阻拦尽生、佘晚舟,为他们争取时间。

尽生袖袍下泛起银光,灿烂之中暗含着丝丝诡异。他对刘垣冽道:“我对抚虚大师的清辽剑比较感兴趣。你以清辽剑与我对敌,算是占便宜了,若是你胜了,我便不取你的清辽剑,如何?”

“哼!我输了也不会给你清辽剑!”刘垣冽怒道,手中一道海蓝色光辉如深海幽浪,向尽生席卷而去。

“佘晚舟,试试我破敌剑的锋棱!”赵苍宇纵一跃,凌空一丈,强烈的沙黄色光芒极其霸道地向佘晚舟劈去。

佘晚舟冷冷一笑,手中折扇遽然展开,灰暗中带着点恐怖意味,微红的光芒像火焰燃烧过后余烬残存的星星点点,又如一片黑暗中猛然为人撕开一道裂缝,露出红色的世界。

他缓慢悠然地往前小走一步,单手举扇迎剑,红芒于沙黄色之下仿佛一片薄纸,轻轻一弹便会支离破碎,更何况如此强盛的光芒。

然一剑劈下,竟是毫无声响。

并非扇面破碎得无力,而是它竟纹丝不动,如同钉在了半空之中一般,生生承受住了这一重劈。若非其上带着折痕,恐怕就要以为这是什么极其坚硬的金石所铸。

赵苍宇大惊,沙黄色光芒依旧耀眼,却是中看不中用,竟不能再前进半分。下方泛红的扇面如同饱含仇恨泪流不止数数夜的眼睛,正盯着他冷冷地看。

他忽地心生惊恐,心神有乱之时当机立断,收回光芒,后退至原位。待站定之时,心有余悸,面露惊怒之色。

佘晚舟脸色微红,似是用力过度,然当赵苍宇站定之时,他亦恢复过来,瞥了眼另一边战斗的刘垣冽与尽生,返过来从容地望着他,道:“破敌剑?破不了敌,也担不起这名啊。”

“邪道小人!休得猖狂!再吃我一剑!”

赵苍宇又怒,一剑又起,方才扇面之恐怖,早已抛诸脑后。

“佘潭主道行高深,我尽生自愧不如啊!”另一边尽生或许是方才瞥了眼佘晚舟的举扇迎剑,大力夸赞道。

“不如掌事大人修为高深!”佘晚舟为了回这一句,特地让了赵苍宇一招,言罢才开始反击。

赵苍宇气愤不已,暗想这邪道二人将我们当什么了?给他们喂招展示修为的吗?

刘垣冽亦是如此想道,持清辽剑斜刺一道,收剑讽刺道:“既是要趁人之危取我清辽剑,便少说废话!”

尽生悠然接过一招,道:“小子轻狂!若是趁人之危,便不会如此耐心地指点你们了。”

刘垣冽哑口无言,正邪相斗,还能被他说成指点,真是颠倒黑白。

一剑不中,他暗暗蓄势,待力量转盛,出强招。

朱彦、林涟漪藏处。

方才听得深处有人大呼,应当是潜入之事为人发现了,二人为谨慎起见,又后退几步,至更外层。

随即护卫搜寻过来,二人惊疑,不知为何会被这么快发现。

护卫搜寻得极其仔细,现下只有后退,而不得前进。

可是冯姑娘,那个今夜得胜的唯一机会,却在最深处的两楼之中。

不能挟持冯姑娘,赵苍宇、刘垣冽救不出,只有他俩能逃出,接下来或许在等不到搬救兵回来,两位师兄便要命丧黄泉。

朱彦思虑再三,还是停下了后退的步伐,道:“涟漪,他们可能只知道我,不知道你。待会儿我出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趁机绕进去,挟持冯姑娘。”

紧要时刻,林涟漪顾不得多想,自忖以自己修为,绕进去而不引起别人注意完全是游刃有余,挟持一个冯姑娘更不在话下,便点头道:“好,师兄小心。”

朱彦正要出去,还是不放心,又低下确认一遍:“你确定以你的修为可以吗?”

“可以。”林涟漪肯定道。

“好。”朱彦不再犹豫,二话不说便冲了出去,一片耀眼红芒向一个往这边来的护卫飞了过去。

那护卫一惊,似明知一人挡不住朱彦,便连连后退,同时惊呼:“在这里!”

仅这三字的功夫,耀朱印已bi)近护卫,下一刻便狠狠地打在护卫头上,血花迸溅,不忍直视。

所有护卫闻得此惊呼,纷纷向这边赶来,耀朱印无片刻迟疑,红芒飞驰,残影零落,将每一个赶来的护卫拢在其中。

林涟漪趁此刻所有人目光都落在朱彦上,立即按方才出来之路偷回到深处。

后红芒翻飞,痛呼与惨叫声连成一片;掠过赵苍宇、刘垣冽之时,沙黄、海蓝、银、红四色光彩映于门窗之间,空中飘dàng)着激烈的战斗之意。

她不敢看尽生,三年前正是尽生将她抓到鬼双城,她至今不知道尽生通过她的血液知道了什么东西。

或许什么都没有,或许知道了她和万寒径有血缘关系?

第二百一十一章 惊艳

不想了,当务之急是抓到冯姑娘,再以冯姑娘威胁佘晚舟。

她没有正眼看到赵苍宇、刘垣冽和两个邪道之人的战斗,但是直觉感来,再加上平时认知,总还是尽生、佘晚舟占了上风。

毕竟一个是潭主,一个是掌事。

深处那灯火昏暗处,隐隐有淡香飘来,不是丝丝缕缕,而是一阵的,淡得像山风势起,又终而疲于幽谷,于其中缓缓萦绕,即将沉淀。

邪道的冯姑娘,原来也用和香城的香吗?

林涟漪心中一动,放慢了脚步,至窗口一拳打破窗户,翻了进去。

冯姑娘,那个女子,正手抱琵琶,指抚细弦,奏一曲,却被她无打扰。

她柔水似的面容,仿佛自娘亲怀胎时就没有为她创造出锋棱,凄婉的眉目如同一曲绝歌,抑或是俗世中家家户户夜里能言赞的遥远而悲怆的传说。

她纤瘦段,于深夜暗黑、素纱轻衣之下更显孱弱。如此女子,本该面露苍白,了无生气,偏偏又有灯火映红,炽烈的光芒照映在她苍白面庞上,素以为绚兮。

她长发微微显得凌乱,或许睡梦中病起,正等着大夫过来医治。

这样的女子,你忍心叫她深夜为人挟持,到外头的寒风之中受苦吗?

林涟漪望得恍如窒息,竟忘了上前挟持她。

即便记得,亦不会忍心如此作为。

见林涟漪这个陌生女子闯入,冯姑娘受了惊吓,脸颊之上却丝毫不显慌乱。

她不肯放下琵琶,小心地缓缓站起,孱弱的子骨感受到自窗外透进来的寒意,惊惧地微微发抖。

不只是寒冷的空气,更有窗外寒风绕过林涟漪,似将冯姑娘视为大敌一般向她狰狞地冲去。

她轻轻呻吟一声,不得不倚着后桌子,才勉强维持站姿而不为狂风吹倒。只是方才微微颤抖的体此刻颤抖得更加厉害,林涟漪甚至仿佛感觉到她体温度急剧下降。

像一缕才萌发的柳枝一样脆弱。

你忍心看着她这么承受寒风刺骨的酷刑吗?

林涟漪上前搀扶住她,忽地一片轻薄的手帕,自桌上飘零下来,如落叶般无依无靠,如她一般孱弱得凄美绝伦。

林涟漪瞥见那手帕上的图案,忽得浑一震,脚步顿住、僵硬,随即脸颊亦僵硬在寒风里,无视刺痛与冰冷。

那手帕孤独地平摊在冰凉的地面上,寒风之中微微颤动,起,却不得。

彼岸花本该是花叶永不相见的,却偏偏在这方手帕上见了面,花凄美得正好,盛放得永恒,叶绿得正艳,展开得张狂恣意。

原来是……

林涟漪顿觉头脑一片空白,眼前彼岸花精致的花样映入脑中,而自原本完整的记忆被打落成零零碎碎,继而为无尽绝望冲入洪流之中,挣扎得生不如死。

冯姑娘轻轻叹了一声,不知在叹什么。手帕落地,她不得不放下琵琶,弯腰将手帕拾起,纤细的手指小心地抓起手帕,站起轻轻晃了晃,便放回桌上。

她回过头,看向林涟漪,却见她始终凝目于手帕之上,干净的面庞上不知为何挤满了绝望、悲凉等绪,仿佛眼见着家破人亡一般痛苦。

她惊讶,不知缘何却已心生同,启唇如彼岸花的绽放:“姑娘……”

“鸢儿!”

她蓦地一惊,山岚一般清新而笼罩迷雾的眸中一闪而过一丝难言的绪,孱弱的子放开双手,坦然直视林涟漪,温柔地道:“挟持我……”

不必冯姑娘说出此言,林涟漪为修炼者,即便在万分绪之下,亦当有江湖之人的警醒,她立即上前,右手扣在她细颈之间。

只是即便做出此番动作,不负朱彦所托,在尽生、佘晚舟来到这里之前,她还是难以从方才痛苦之中寻回理智。

比如当下,她就有一种想掐死冯姑娘的想法。

她扣着冯姑娘细颈的手越发使力,眸中涌动的凶狠让她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个女子,应该向冯姑娘一样有温柔一面的女子。

冯姑娘自然感知到了痛苦,尤其是以如此弱不风的躯,所受之感相比常人,应当更甚。

只是她未尝恳求放过,甚至不曾表现痛苦。她宛如一朵真正的彼岸花,尝尽人间痛苦之后,愿自落火照之路,在林涟漪即将夺她命的五指之下,只是微笑。

她微笑得,让人心疼啊。

林涟漪恍然间回忆起,十年之前,红绸这般扣住她的脖颈之时,她在做什么?挣扎得像命运的奴隶一般,似乎只要红绸说一句愿意放过,她就愿做牛做马。

冯姑娘细颈白皙的凝脂光滑得如香料一般,微凉得令人忍不住呵护。林涟漪听得外面数十人的脚步声赶来,一个深呼吸后清醒了许多,又感触到她脖颈的脆弱,终于颓然放松了五指。

“师妹!带冯姑娘过来!”朱彦也到了。

林涟漪扣着冯姑娘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木然地走上前,带着边温柔的冯姑娘。

走出门,所有人都见到了冯姑娘的绝色。

尽生也忍不住微微惊讶,赵苍宇、刘垣冽、朱彦则几乎看呆。

那数十名护卫显然是见过冯姑娘的,此刻都以双眼对着挟持冯姑娘的林涟漪喷火。

林涟漪挟持冯姑娘走到赵苍宇等三人边,转面对尽生、佘晚舟。她勉强维持正常面色,因所有人关注点都不在她上,倒也没有人发现她拙劣的掩饰。

“鸢儿,你受伤了没?”佘晚舟焦急问道,哪还管场中紧张的局势。

冯姑娘微笑,道:“没事,这位姑娘对我很好。”

林涟漪五指一抖。

刘垣冽这才发现林涟漪有些不对劲,看了眼冯姑娘,大概猜了个原因,难道是从未见到如此美女故而心生羡慕?

因害怕她出点什么岔子,刘垣冽便轻声道:“我来吧……”

“放开你的脏手!”不料佘晚舟咆哮道,断然喝止了刘垣冽。

赵苍宇、朱彦众护卫惊奇不已;尽生亦以奇怪的目光看向佘晚舟,随即奇怪成了鄙夷,其中还有些失望的意味。

“无事,我来。”林涟漪惨淡一笑,低声道。

“冯姑娘在我们手上,你咆哮什么!”朱彦提醒道。

佘晚舟凝望着冯姑娘凄婉的影,只觉心中最柔软之地遭人践踏,他不知花了多大力气沉住气,沉声问道:“你要什么?”

第二百一十二章 嫉妒

“这还差不多。”朱彦得意道,“我们要蛇梨配方!”

佘晚舟沉默。

赵苍宇、刘垣冽微微紧张,不知佘晚舟会否不顾冯姑娘命而拒绝交出。

林涟漪却很确信,他会冲冠一怒为红颜,也必然会愿意以蛇梨配方交换冯姑娘。

英雄难过美人关。

天下男子至强者,少有可以逃脱此理的。

她眸中泪光闪动,又觉场合不对,忙咽了回去。心中却升起一个疑问:

是美人关,还是关?

“去取过来。”佘晚舟向最近的一名护卫命令道。

“是。”护卫恨恨地看了朱彦一眼,转去取蛇梨配方去了。

赵苍宇盯着佘晚舟问道:“我怎么知道你没有抄下一份配方?”

佘晚舟冷然道:“是我失策了,若是早料到正道之人如此大胆,我便该多备几份!”

尽生压抑沉默的怒意,沉着脸在旁观看。佘晚舟却顾不得他同不同意了,护卫一取过蛇梨配方,他便急匆匆要求他赶紧上前,将冯姑娘换回来。

朱彦上前,一把夺回蛇梨配方,打开纸卷随意看了几眼,发觉上面写的东西他多半不认识,只好再交给赵苍宇、刘垣冽看看。

赵苍宇、刘垣冽亦只识得几种剧毒的名字,如最常见的砒霜,还有稍微普遍一点的寒鸦栖,其中最令人惊讶的还是江湖最著名杀手组织渡愁炼制成的见秋心。

见秋心这等毒物,程府究竟是花了多少钱才搞到手的?

“是真的吧?”朱彦低声问道。

赵苍宇与刘垣冽相视一眼,决定相信,这是一份怎么看都有些道理的配方以门外汉的角度来看。

林涟漪凑近看了一眼,猜测这应该是真的。

虽然她怀魔神血,也就相当于怀剧毒,但是她毕竟从未学习过炼毒,对这些毒物之名实在是一知半解。

赵苍宇、刘垣冽知晓的见秋风,她就不曾听闻。

不过想来也是正常,江湖之上的杀手组织,都是以赚钱为目的的,像千羽林这等大派,小小杀手组织无论如何也不敢明着惹的。

既是不敢招惹,至少是不敢明着招惹,千羽林大多数弟子都不清楚这些杀手组织的内部况。

那护卫盯着朱彦,问道:“现在可以放了冯姑娘了吗?”

朱彦瞪他一眼,道:“若是把她放了,你们再抓了我们又如何?”

刘垣冽将蛇梨配方收入怀中,望着佘晚舟,道:“出城之后,我们便放了冯姑娘。你们在城中等着。”

佘晚舟惊怒,体内一阵气血翻腾,最终还是无奈道:“若你们杀了鸢儿,我不会放过你们。”

赵苍宇点头,道:“我正道人士说到做到,绝不像你们邪道之人,趁人之危!”

佘晚舟淡淡瞥他一眼,与其说不在意,不如说轻视。

“你跟他们出城,把冯姑娘安全带回来。”他向送蛇梨过去的护卫吩咐道。

“是!”那护卫立马答应,转就谨慎地盯着林涟漪和冯姑娘,无一瞬懈怠。

出城。

冯姑娘一放,佘晚舟多半不会善罢甘休,故几人不走大道而循小道。

城外荒草丛生,于冯姑娘而言极是艰难。于林涟漪时不时的搀扶下,她总算一路走到远处。

林涟漪开始还小心扣着冯姑娘的细颈,后于某一时刻与她对视,见她艰难行走间,还向她温柔微笑,似乎二人并非敌人。

一股莫名的怒火从心房窜至眉心,表现出来像是承受病痛的痛苦,看程度比起冯姑娘有过之无不及。林涟漪心绪混乱之下,只觉百爪挠心。

离锦衣城越远,越安全,这种绪越无法压制。

没有原来体的美貌,如今的林涟漪看上去像个俗世怨妇一般丑陋吧?

林涟漪绝望惨笑,放开了双手。

她两手摆在空中晃dàng),面对为寒风欺凌的冯姑娘袖手旁观。

冯姑娘病体孱弱,站立不稳,趔趄两步,便要向地面荒草之中倒去。

然林涟漪无动于衷。

一刻也不想再接触她。

护卫目中闪过一瞬惊喜,正要上前将冯姑娘救回,朱彦已经发现林涟漪异样,飞速抢过去,将冯姑娘扶起,拦在护卫与冯姑娘之间。

护卫慌忙道:“别碰冯姑娘!”

朱彦警惕地望着他,松手,道:“你若是老实点,我便不碰她。”

护卫只好停了几步,与几人拉开距离。

刘垣冽回过头,亦发现林涟漪异样,似乎不像是寻常女子的嫉妒之心,皱了皱眉,也不去问她,而向冯姑娘伸出清辽剑,道:“冯姑娘可扶着这剑。”

冯姑娘道了声谢谢,两手扶着清辽剑,徐徐前行。

至走了够远,已望不见城门的清晰背影,护卫忍不住问道:“四位正道大侠,这里够远了吧?”

赵苍宇回过头望了望,道:“够了,放吧。”

刘垣冽借着清辽剑将冯姑娘牵到护卫边,道:“冯姑娘,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冯姑娘苍白的脸颊露出温柔笑意,似丝毫不在乎被挟持了这么一趟,既无惊惧,亦无悲愤。

“正邪纷争,自然如此,不必觉得歉疚。”她眸中目光转动,停留在林涟漪异样神上,轻声道,“姑娘保重。”

她放开清辽剑,松手间,她纤弱的体又为寒风一吹,轻轻晃了晃,随即缓缓转,在护卫陪伴下慢慢走远。

林涟漪凝望得怔然。

冯姑娘凄婉背影啊,是否也有人曾在后这般凝望得怔然?

鸢儿,鸢儿,还有人曾这般唤过你吗?

林涟漪只听得幻梦破碎的声音,头顶这片黑色的天空沉默地倾轧下来。

她下意识地摸出贴珍藏的手帕,其上彼岸花的盛开,像冯姑娘的笑靥凄美。

护卫回头警惕地望了一眼,惊见林涟漪取出这方手帕。

林涟漪察其目光,慌忙收回。却是不慎手一抖,手帕落于寒风之中,在护卫惊疑的注视下掉落荒草之间。

林涟漪匆忙弯腰捡拾,护卫吃惊地审视林涟漪,似不敢相信一般要重新思考片刻,待她捡起手帕,其上分明刺目的血红色花朵烧灼着林涟漪双眼时,他才真的确信了。

护卫忍不住冷笑道:“原来你们百琐庄都是偷鸡摸狗之徒!”

赵苍宇、刘垣冽、朱彦都是脸色一变,数道目光汇聚于林涟漪上。

冯姑娘缓缓转过,浅浅忧伤轻掩的眸中,在望见林涟漪手中帕子上图案时涌出惊奇之意。她一对明眸微微瞪大,双唇微动,言又无言。

第二百一十三章 偷抢

她目光缓缓移动,自手帕移动到林涟漪面庞之上,如方才护卫一般,重新审视她五官、真心。

所有人目光注视之下,除了轻微的面部烧灼,林涟漪恍若无感,浑血液郁结一般,艰难地动作,将手帕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护卫得意催道:“这是冯姑娘的手帕!”

bi)视之意,不止出现在护卫目中。

赵苍宇凝望林涟漪动作,面色了下来,不管是何原因,林涟漪无论如何也不该以如此不光明的手段取走邪道女子之物。

他沉声道:“师妹,如果是冯姑娘的东西,就还给她。”

他微怒,仿佛林涟漪确然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丢了自己的脸,又同时丢了百琐庄的脸。

刘垣冽却是皱眉,直觉告诉他,另有隐。

他微微摇头,向林涟漪走去,轻声问道:“师妹,这可是冯姑娘之物?”

冯姑娘蹙眉担忧,忙道:“这是……”

林涟漪一咬唇,唇间沁血,痛楚不尽。她低微得没了脸面的头颅猛然抬起,冷然道:“这是冯姑娘自己不慎,落在我边的东西,我不曾偷过抢过别人的东西!”

她决然,将手帕甩出,一道灵力将手帕送到护卫手中,力道之大,护卫险些不能接住,化了两层灵力,才将手帕紧握,递与冯姑娘。

冯姑娘眸中闪动惊讶之色,似也如星辰般明亮,若彼岸花一般凄美。

她是昆仑,我是归墟。

她有众星,我有漫漫黑夜相守无底之底的永恒。

林涟漪张大眼角,泪水肆意,绝望中,她苦守着傲然,如无意义的最后一朵秋花,独立枝头,再于煎熬中飘零。

可是这一切颓然,落入冯姑娘眼中,没有骄傲,没有得意,只有不尽同,竟也似潺潺流水涓涓流淌于灵眸泉眼。

在千羽林中,还有一个人陪她共渡难关;如今寒风之中,却只有她一人,不得不甘心地默默承受由那个人造成的痛苦。

在朱彦一头雾水而刘垣冽捉摸不透之时,冯姑娘手握丝帕,垂下了头,低声道:“这位姑娘,天冷之时莫要落泪,于面容有伤。”

林涟漪怒意更甚,绝望更深。

为人金屋之,你一天到晚自然可以把心思全花在这副皮囊上了。

而我江湖中不入流的小丫头,风餐露宿,自然也无人挂怀!

刺痛阵阵不断,果真如冯姑娘所言,伤了面容吧。

“赏香大会之后,我便回佘夜潭。此次一别,不能再见,姑娘请保重早些回你门派之中,那里还有人牵挂你。”

冯姑娘嘱咐得温柔,仿佛对天下所有人都这般贴心得入骨,所有听过她一句关怀的人,都会久久不能忘怀吧。

“师妹,你没事吧?”刘垣冽斟酌语句,也只问出这么一句。

赵苍宇面露失望,其中夹杂着明显的愤怒,又知女子之心不可领会,便冷冷说了一句:“我正道之人,便当行正道之事。”

她张口,想反驳,一声发至喉间,却直觉喉间一片疼痛,自然就发不出声响,冤屈之至,痛不尽、泪不尽。

“都说是冯姑娘自己落在这里的,关银芜师妹什么事啊,师兄你别乱说。”刘垣冽忍不住反驳道,上前用袖子小心地沾去林涟漪脸庞泪水,不知道说什么为好,最终还是什么都不说。

赵苍宇一见刘垣冽劣不改,接近女子更亲手为其拭泪,更生怒气,便要开始教育起来,朱彦忙道:“佘夜潭的人或许会追过来,我们快走吧!”

赵苍宇哼了一声,先行一步。

刘垣冽亦生气地看他远去的背影一眼,转回目光,如视珍宝一般小心地守着林涟漪,道:“他对我哼的,跟你没关系啊。师妹不哭了,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他衣袖轻柔地一点点按在脸颊上,轻得只有丝丝缕缕的刺痛。

林涟漪缓缓抬头,凝视他小心翼翼的神。

“师兄,谢谢你。”

刘垣冽诧异,仍劝道:“谢什么谢啊,同门道友,自然关心。我们赶紧回去啊,别哭了,师兄我不会哄人的。”

林涟漪勉强笑了笑,道:“师兄你还是很会哄人的,想必在百琐庄中没少练习。”

刘垣冽见她泪水终于止住,松了一口气,道:“那不如你投入我师父刘臻绝门下,我天天哄你?”

“承不起承不起。”林涟漪摇头笑道,“我们快回吧,别让赵师兄久等了。”

三人风驰电掣,影远行后,有一句牢远远落在荒草之中:“他会久等?等我们回去他早呼呼大睡了!”

锦衣城门口。

冯姑娘一路艰难,回到客栈已是将要吃不消了。

护卫碍于男子份,不敢搀扶,只有借着法宝,像刘垣冽所为那般,牵引着冯姑娘,并不时回头看看。

至看到佘晚舟、尽生等人远远地等在城门口,才放松了些,只觉这一路来回,简直比恶斗一场还累得慌。

眼前一抹倩影越发清晰地向他走来,佘晚舟欣喜若狂,不顾潭主份,急匆匆地赶上前。

冯姑娘苍白的脸颊之上一闪而过一丝疲乏,随即自然地露出笑意,如从前的每一刻一般温柔。一对明眸本是不笑的,几步之间,亦渐渐笑了起来。

她笑目似弯月两道,清癯苍白的面庞上恍然有了绚烂光彩,仿佛偷了夜空的光辉。

待她离佘晚舟尚有十步之遥时,佘晚舟已放慢步伐,小心备至地伸出手臂,向她轻柔地道:“鸢儿,过来。”

三步之遥,眼见她于风中飘零,仿佛落叶一般就要枯萎,他忍不住跃前一步,将冯姑娘揽入怀中,以灵力为她暖了暖子,如同于冰天雪地里温暖一片坚冰。

他轻柔地抚了抚她脊背,将她半扶半抱地带回,又关切至极细细端详着她脖颈之间,道:“鸢儿,你受苦了。”

冯姑娘含脉脉,礼貌地看了眼佘晚舟边的鬼双城尽生掌事,微微点头,才向佘晚舟答道:“没事,让潭主担心了。”

佘晚舟欢喜地看着怀中的冯姑娘,即他的鸢儿,轻柔道:“大夫已经来了,我们慢慢回去。”

他转过目光看向尽生,道:“今夜劳烦掌事大人陪同我在此等候,没有为掌事大人夺得清辽剑,我亦感遗憾。”

尽生淡淡道:“我既能为你提供那最重要之物,有无蛇梨已无伤大事,只要你能炼制出无毒,清辽剑唾手可得。”

佘晚舟微笑,似很有把握:“掌事大人大可放心,无毒我非炼不可。”

第二百一十四章 虔诚

尽生一笑,道:“明赏香大会结束后,我便回鬼双城。几后,请潭主大人亲自来青罗城中取。”

佘晚舟疑道:“怎么?掌事大人莫非对赏香大会还有兴趣?”

“我很好奇,天下有哪个女妖,敢头顶我教前代教主凌飞雪之名。”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好奇了。”佘晚舟转向冯姑娘轻声道,“鸢儿,你常不走动,于体也不好,不如我们也去看看吧?”

冯姑娘点头微笑:“好。”

“若是她配不上假凌飞雪的称谓,”尽生目光缓缓转向佘晚舟,眸中陡然闪现十分的杀机,“请佘潭主与我合力,将这女妖碎尸万段。”

佘晚舟脸色微变,冯姑娘却明显感觉到其护着她的双手停顿了一下。

他勉强一笑,既无反对,亦无同意:“掌事大人对前代教主名声如此在乎,不愧是教中最虔诚之人。不过明恐怕用不到我,凌影阙必当冲锋在前。”

尽生注视他的目光中有了些bi)视的意味:“凌影阙乃凌教主出之地,凌飞花若是不来,岂不是愧对凌教主之师恩?”

“可是,她凌影阙来不来,与我等愿不愿为我教一表虔诚,有关系吗?”

他袖中闪现出点点银光,似抑制不住愤怒一般,一字一顿地质问出最后一句话。

佘晚舟瞥见他袖中银光,瞳孔一动,双手护紧了冯姑娘,无言对峙不过小片刻,他便开口一笑,道:“凌教主领导我教上百年的辉煌,我佘晚舟即便要为那女妖取了命,也要竭尽全力为凌教主维护后名!”

尽生这才渐渐消了怒火,冷冷提醒道:“我教分派之争,远远比不上维护前代教主凌飞雪之名重要,亡佘潭主时刻牢记。”

佘晚舟微笑,双手之力松懈了些,道:“掌事大人放心,我佘夜潭一向拥护凌教主,从前是,现在也是。”

锦衣城中邪道正互表对凌飞雪的忠诚,和香城中刘垣冽等人前往了程府说明喜讯。

不料程府丫鬟说,程飘确信他们能为她父母报仇,竟然早早地就睡得香甜,明赏香大会上,她再来分享此喜讯。

朱彦只有暗叹一声:“果然有志于江湖生意的人,胆量都很大。”

待三人回到最初住宿的客栈,发现赵苍宇犹未睡着,并拖得掌柜和两名强留下来的伙计皆不能入睡。

一楼门窗之内,灯火通明,深夜之时,竟还有人才到此歇脚。

开门一看,三张饭桌,三大门派弟子,分桌而坐,原来都是熟人。

左侧桌上,邵仲文、无垠、韩朗嫣望向才回到客栈的刘垣冽等三人,因不识得林涟漪易容后的面容,多看了她几眼。

右侧桌上,高秋蜓、淬弦、齐声却三人,神各不相同,淬弦端庄笑容一如千羽林临霄峰上所见。

而中间桌上,赵苍宇一人尴尬坐着,坐得不偏不倚,又显十分憋屈。

刘垣冽暗中苦笑,赵苍宇才在锦衣城外气得不轻,回到了和香城中又要承担起调和一新一旧两大领袖门派之不和的重任。

当下他向两大门派弟子都打了声招呼,道:“各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晚上好。”

十虹涧弟子先后回应,齐声却不能言语,只有行礼微笑。

千羽林中,邵仲文谦和地回礼道:“刘师弟好。”

无垠对此人没有好感,但知道毕竟他帮着林涟漪,亦极不愿地称呼一声:“刘师兄。”

至于韩朗嫣,则极是高兴地与百琐庄弟子重逢,向三位笑得开心:“两位师兄好!这位是百琐庄的师妹吗?”

“哦,还没有向你们介绍。”刘垣冽忙介绍道,“这位是陈师伯新收的弟子,名‘银芜’,‘银装素裹’之‘银’,‘芜草清冷’之‘芜’。刚拜入我百琐庄没多久,这次也来了和香城,就和我们一起。”

“银芜师妹好。”

“师妹好。”

几人向她打招呼,然无垠只把自己当局外之人一般不予理睬。

林涟漪一一回应,目光却刻意回避着无垠。

她听明白了,方才无垠亦没有与她打招呼,她心中气恼,自然也不愿看他。

“快坐吧。”赵苍宇语气中透着几丝急切。

若是换做平时,赵苍宇自然想让刘垣冽这个与女子凑闹的师弟多站一会儿,现在他正尴尬,巴不得来十几个几十个百琐庄弟子将他围起来,远离这正道各派之间的纷纷扰扰。

无人发言,气氛依旧尴尬。

“真巧。这位师妹叫‘银芜’,我边这位师弟叫‘无垠’。”韩朗嫣随口一句,本想缓和一下气氛,不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无垠听的此话,稍有些惊讶,淡淡扫了林涟漪一眼。林涟漪一惊,亦迅速瞄了无垠一眼,恰与他对视,眸中似藏不住般漏出些许复杂愫。

无垠却并未发现异常,转开目光,道:“没什么事的话,我便先去休息了。”

他站起,离开饭桌,一句不言,向门外走去。

林涟漪眼见他离去,似乎还是因她而起,心中更觉愤怒,忍不住动了动右手臂。

夜魄柔若无质,裹藏无限力量,将她翻涌的气血轻轻安抚。

林涟漪别开目光,眸中闪动点点光芒。

邵仲文见师弟如此不顾礼节地离开,带着歉意斟酌话语,道:“赵师兄莫要在意,我无垠师弟平素……”

“无妨。”赵苍宇巴不得无垠这只刺猬先走掉,趁此机会语气也有个发泄口似的冷了一些,“明我等见机行事,见到那女妖务必齐心协力。”

邵仲文听这话中隐隐有长辈教育晚辈的意思,不微微气恼,冷淡地道:“师兄说的是,有什么事自当齐心协力,切莫如今晚这般,险些回不来。”

赵苍宇眸中闪过一丝怒意,无奈为师兄,不能先挑事,只道:“既已商讨完毕,我们都尽早休息吧,明赏香大会,我们在倚风酒楼门口会合。”

“好,赵师兄刘师兄银师妹,明见!”韩朗嫣首先笑道。

有这么个阳光一般明媚的师妹笑应,赵苍宇心好了不少,点头微笑道:“师妹,明见。”

刘垣冽、林涟漪亦笑应。

十虹涧中,齐声却和淬弦互看一眼,先后起,高秋蜓紧随二人,最后站起来。三人向赵苍宇等人道别后,与千羽林三人一起往门口去。

所幸门阔,否则恐怕还要抢起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借力

淬弦将走之时,向千羽林三名弟子微笑道别,千羽林弟子岂有不道别之理,亦赶紧回礼。

赵苍宇坐在原位,看在眼中,心下冷哼,这一派和气装得不错。

两派弟子各自转,一东一西,远去。

朱彦见状,更是大胆地哼了出来。

翌,赏香大会。

今城中来往之人更甚于昨,赵苍宇等人去过锦衣城,自然知晓,这些人应当是和香城中没抢到住宿之地,只好住到了锦衣城中。

往来更多是邪道之人,果然剧毒之香,正道多是没什么兴趣的。

从客栈走到倚风酒楼,这条路他们已然熟悉,一路上邪道之人不善的目光也尽可以忽视,一路下来倒也似游山玩水般自在。

“师兄,这些邪道中人怎么光看我们却不上来打呢?我都觉得手痒了。”朱彦皱眉道。

刘垣冽忙着看周围形势,懒得出手给他开开窍,一边细察周围,一边道:“你进城的时候没看到吗?和香城城主将赏香大会时的规矩贴在墙上了,不许正邪相争的。”

朱彦恍然大悟,又撇撇嘴,假装自己看过了,道:“正道邪道冤家路窄,要真起了冲突,谁管他什么规矩啊?”

赵苍宇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就你知道此理?城主就没考虑过?”

赵苍宇使了几个眼神,向朱彦提醒道:“你看这附近人群,都有什么人潜伏其中?”

朱彦被他一点,细察周围,只几眼便真的恍然大悟,喃喃道:“剑丹城的护卫!”

林涟漪虽早已发现了附近总有些人目光过于锐利,却不知他们是哪一道的人,听朱彦一言,立即明白过来:“原来都是剑丹城的人!”

“这样看来,此次赏香大会,和香城应该与剑丹城是有合作的。和香城先借剑丹城之力,收集了江湖之香,后又到剑丹城中宣传赏香大会,大会期间又借用剑丹城的护卫。

“每于剑丹城中求医问药、求刀问剑的江湖修真之人数不胜数。有抚虚大师等铸剑名家居于剑丹城,每逢神剑法宝出世,正道邪道中闻讯而来万人争一宝的盛时也是常有。

“想必剑丹城中护卫历经风浪,早就有了经验。剑丹城城主也真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啊。”

林涟漪暗自感叹一番,便不再因周围莫名尖锐的目光感到拘束。

至倚风酒楼门口,酒楼巨大的幡旗一旁,更加醒目地立着巨大的写有“赏香大会”的招牌。数名护卫代替了酒楼中的伙计,严格把守在酒楼门口。

着装或正道,或邪道,或普通的人需要经过严格审问才能进入。

赵苍宇见千羽林、十虹涧正在门口护卫一旁等候,意料到接下来的对话,心中便有不悦。

果然邵仲文先说道:“赵师兄早,我等在此等候许久。”

“邵师弟早,我们住在和香城繁华之地,一路过来,虽是距离近些,不料人也更多,挤进来花了不少功夫,让你们久等了。”

言下之意,是你们千羽林来得晚,住得偏远,路自然好走些。

邵仲文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假没听懂,笑了笑,没有言语。

“诶,无垠师弟为何面色不太好?”刘垣冽注意到一旁无垠脸色发青,似乎谁欠了他钱没还一样。

邵仲文看了眼无垠,见他一言不发,似乎还在气头上,只好替他道:“有人觊觎青穹剑,方才动手了。”

林涟漪凝望无垠铁青面色,蹙眉,若是有不长眼的人从她手中夺走夜魄,她未必能像无垠这般冷静在此了。

看他还有心面色铁青地闲站着,多半没出什么事,林涟漪昨的怒气未消,忍不住暗骂一句觊觎得好!

“后来被剑丹城的护卫抓走了吧?”刘垣冽问道。

“难不成带进去一起参加赏香大会?”韩朗嫣一谈起那人便气得腮帮子鼓鼓的。

“这等觊觎别人法宝之人,莫说现在要办赏香大会,即便是平里,我叙闲也不会放他进来的。”

叙闲清脆稚嫩的声音,伴着她稚嫩的步伐,闯入正道这几人眼中。

林涟漪心头一跳,向她看去。

叙闲亦正好向她看来,道:“银芜姑娘,上次见面,我竟不知你是百琐庄弟子,失敬失敬了。”

林涟漪忙还礼道:“叙闲姑娘看上去年纪轻轻,竟果真是倚风酒楼的掌柜的,才是真的年轻有为,不输男子啊。”

叙闲轻飘飘一句道:“不是我夸自己啊,我也是修炼了点法术的,要是我真修炼起来,绝对比你这边三个师兄厉害……”

林涟漪、赵苍宇一愣,刘垣冽、朱彦忍不住笑出了声,相视之间,仿佛都在说这小妹妹夸海口不脸红。十虹涧、千羽林弟子都是微微一笑,除了无垠方才为人觊觎法宝,现在实在笑不出来。

叙闲后跟过来的一个侍者脸色憋红,似因刘垣冽、朱彦的笑声感到气愤,或者说她真的相信自家掌柜的就是能比赵苍宇等人厉害。

叙闲气得腮帮子比方才韩朗嫣的还要鼓,闷闷不乐道:“哼!快开始了,你们进来吧。”

她扫兴转,扬长而去。

“叙闲……”林涟漪还想挽回什么,却只能见她迈着因生气而更显奇怪的步伐进入楼中,只好等待以后再道歉了。

“银师妹,你从前见过叙闲掌柜?”这是淬弦头一回主动对易容后的林涟漪说话。

林涟漪一惊,小心翼翼地维持一个百琐庄小师妹的乖巧,道:“是,几前在长晖城中,巧遇了前来城中宣传的叙闲姑娘。”

“你不是一开始就在和香城中,而是从长晖城中来的?”高秋蜓发现了漏洞。

林涟漪略一迟疑,道:“是,我旁观过三袖盛会弟子比试。”

高秋蜓微微一笑,了然于心,却不说破。

邵仲文脸色微变,略有不满。

“几位师兄师姐,我才入百琐庄,修为极低,若是遇着那女妖,还得拖累你们了。”林涟漪瞥见他脸色,知晓其意,忙道。

邵仲文不悦之色稍稍缓解,高秋蜓仍是微笑。

他生气,无非因为此次比试前八之中,千羽林比百琐庄和十虹涧都少了一个人。好不容易韩朗嫣出来,成三派各三之数,若是她能在捕捉女妖时出力,也是给千羽林争光的。

这回林涟漪强行加入百琐庄,百琐庄又比另外两派多了一人,摆明了百琐庄占优势。

所幸银芜是个没多少修为的弱女子,抢不了什么功劳。

“我们进去吧。”韩朗嫣觉察邵仲文之意,不平地怪了他一眼,便经过他,拉着林涟漪要进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对坐

面前两名护卫拦下了她俩。

其中一名护卫审视二人,而后目光扫过后几人,道:“我见你们站在这里许久了,你们说你们是正道大派之人,有何证据?”

林涟漪不解地道:“方才倚风酒楼的掌柜就在此处与我等谈话,你们难道不曾听见?”

“听见了,你们把叙闲姑娘气走了!”另一护卫怒道。

林涟漪哑然。原来他们是刻意为难,偏不想让他们进去。

“在你们之前,邪道第一大派天涯教的凌阙主、佘潭主和尽生掌事到此,也不曾对叙闲姑娘如此无礼!”他继续道。

正道几名弟子相视惊奇,凌飞花也来了?

不过也难怪,那女妖毕竟是冒着凌飞雪的名头,凌影阙自然比谁都逮住她。

“万踪山没有来?”刘垣冽好奇问道。

讽刺几人不如邪道的那名护卫没有回答,另一护卫不不愿地答道:“万踪山有万寒径理万机,谁管前代教主的后之名?”

林涟漪淡淡一笑,想必他们对三倾美人凌飞雪也是倾慕多年,万寒径还真是只顾权势不在乎红颜。

无垠似不耐烦地走上前,青穹剑上挥,横在护卫面前,一道浅青灰光芒自剑柄流动至剑鞘尖端。他淡淡道:“青穹剑在此,请二位让道。”

两名护卫见此,险些以为他要挑衅,紧张之下剑已出鞘,却只见他脸色铁青地等待,一时间尴尬地拉不下脸。

刘垣冽轻咳两声,走上前,道:“两位大哥,青穹剑总是货真价实的了吧?方才是我等失礼了,进去之后必定立即向叙闲姑娘道歉,如何?”

护卫盯着无垠,谨慎地收回法宝,其中一人道:“是我们眼拙,你们进去吧。”

无垠放下青穹剑,看了眼刘垣冽,向前走去。后面几人紧跟,刘垣冽最后走,走时又客气地问了一句:“请问这倚风酒楼占地多大?”

“占地不大,不过五十亩地。”

刘垣冽目瞪口呆,这还叫不大?

“这位看衣着是西北大漠来人,异族来人若无通行令不得入内……”护卫淡淡瞥了他一眼,便转过拦下来人,继续自己的职责。

刘垣冽匆匆看了眼后面来的异族装扮的男女,脑海中一瞬飘过从前听闻的西北大漠神的传说,随即快步追上了前面就要走远的赵苍宇等人。

酒楼之中宽敞风雅,阶梯层层环绕,红漆雕栏,奇珍异兽,银烛寂静,高楼之上画屏露出半边。

中央巨大浑圆的舞台空空dàng)dàng),然其红装满地,轻纱浅挂,却令人油然遐想出昨还在舞台之上惊鸿起舞的舞者们。

窈窕侍者,往来匆忙。敞开的酒楼大门中吹入阵阵凉风,她们长发飘动,如墨水飞扬,肆意挥洒。

今酒楼之中招待的都是前来赏香的江湖之人。有人匆匆赶来,尚未来得及吃上早膳,没想到善解人意的叙闲掌柜的提供了绝味饭菜,令这些行事匆忙之人大呼感谢。

“几位是参加赏香大会的吧?”一名侍者走上前,对几名正道弟子道。

“正是。”

“请跟我来。”

侍者微笑,带领他们穿过酒楼主楼,经过小道,走入赏香大会的会场,即主楼后的大院。

此院不可谓不大,方才护卫说有五十亩地,因布置有序、人尚算少,看上去可能都有六十亩地。

前端为上者,乃一张长桌,长有十丈,长桌上大小瓶罐,依次摆放,此时桌上犹有空隙未满,应当是来不及摆放上去的。各类各目,琳琅满目。

桌前并无座位,只有三两人站立交谈,神甚欢,应当是主持者。

叙闲也在其中,正与一名中年样貌的男子言笑。那男子衣着贵气,笑容中透着威严,后跟着一名随从与二名护卫,各配一剑,应非俗世寻常利剑。

能和叙闲一起站在赏香大会前端,又有随从护卫的,应该就是和香城城主了。

叙闲旁,便是贡献了蛇梨的程飘。她今气色好了许多,体也不似昨那般弱不风。果真对刘垣冽等人信心十足,相信大仇得报,才有这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气象。

大院下方有雕花交椅,左右数列,一列二十把,有小半数参加者已入座,又有参加者各自的随从站立其后,威风堂堂。

中央空出一条大道,窈窕侍者,手端瓶瓶罐罐的江湖之香,自大院更深处楼宇之中至前端长桌,来往匆匆更甚于主楼之中。

“见了冯姑娘之后,便觉得程千金的弱柳扶风没有那么够韵味了。”朱彦一扫眼便见到了程飘,悄声对刘垣冽叹道。

“冯姑娘在那里。”刘垣冽努了努嘴,以谨慎的语气低声道。

早知道邪道在此,赵苍宇等人早将目光聚集在邪道各分派上,也只有朱彦这才转过目光至邪道诸人上。

佘夜潭潭主佘晚舟,鬼双城掌事尽生,姿态威严,坐在左边首列。凌飞花、冯姑娘却如置事外,无半点威严。

而那传闻中接替凌飞雪的阙主凌飞花,浅粉衣衫四月花,盈盈笑目乱红飞。她不仅无半分阙主的威严,反倒似二八少女一般,俏中带着些许妩媚。

四人后,各分派护卫面色冷峻,不同分派间相隔尽可能地远,保护主子的同时也在互相暗暗提防。

佘晚舟与冯姑娘低声交谈,轻言细语,举止间温柔流转;尽生闭目养神,如入了定;凌飞花饶有兴趣地凝望长桌上摆放的瓶瓶罐罐倒像是真的对江湖之香有兴趣。

“我们过去。”赵苍宇向十虹涧、千羽林弟子道。

几人点头,结队上前。天涯教之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敌意的目光接触而对峙。在天涯教之人的敌视下,正道几人坐在了右侧首列。十人之数,一道坐下,气势上似乎更胜于邪道。

尽生、佘晚舟盯着赵苍宇一众,脸色沉毫不掩饰。赵苍宇、刘垣冽、朱彦理直气壮地瞪回去,似在言明昨夜之事,分明是你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千羽林、十虹涧弟子昨从赵苍宇口中知晓了夜闯佘夜潭之事,此刻亦随百琐庄一起直面邪道的目光。

凌飞花俏目流转,一颦一笑,秋波脉脉。她温柔的目光将正道几人扫了一遍,望得他们不自地感到骨如酥,却不知原因。

分明她两道目光之下暗藏凌厉锋芒,几人皆有清晰感知,阻断却不能遏止浑发软的趋势,待她眉目掠过,更觉心有余悸。

第二百一十七章 离间

林涟漪坐在刘垣冽、朱彦之间,亦为凌飞花扫过一眼,为女子竟也有如此怪异之感,不暗中惊叹:“凌飞花怎么修炼到了这等程度?”

她瞥向两边的朱彦和刘垣冽,见他们目露惊奇,想必与她有同样经历,才敢确信凌飞花不是针对她一人的。

凌飞花修炼到这等程度,能通过目光将对手体软化,算是对得起凌飞雪的教导了。

不过这易容之术更厉害,竟能骗过邪道上一辈高手的眼睛。

“凌阙主对这对面几位正道小辈应当皆有所耳闻。昨锦衣城中,正道百琐庄小辈们夜闯我佘夜潭住处,我与尽生掌事会了会他们,论资质道行,配得上三袖盛会前八之名了。”佘晚舟慢慢道。

他说的声音不大不小,正道几人听在耳中,暗暗嘲讽。

凌飞花一双美目看向佘晚舟,亦奚落道:“我还是头一回听得佘潭主夸人,夸的还是正道小辈,不知昨夜有无受伤啊?”

佘晚舟微微一笑,道:“几个正道小辈,无论如何也伤不了我。我夸他们,只因他们委实厉害,既有修为,又有心机,昨挟持了鸢儿,令我不得不小心恭维。”

凌飞花惊讶,细颈转动,目光落在百琐庄四人上,略提高了声音,嘲笑之意明显:“从前以为正道小辈们将上一辈的谋诡计都尽数抛却了,原来用得更是炉火纯青,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百琐庄弟子脸色一变,赵苍宇冷冷道:“你邪道中人,有脸嘲笑正道之人使计吗?”

她摇头自叹,压根不理会赵苍宇,转过头怜惜地望着冯姑娘,道:“冯姑娘有否受伤?”

冯姑娘摇头,温柔笑道:“并无。”

没有说正道如何欺负她,亦没有为正道辩解。

凌飞花凝望着她,眸中亮着好奇之意,笑靥更盛。

佘晚舟不悦,道:“鸢儿并无受伤,正道小辈岂敢惹怒我四大分派?”

“倒是这个理,再厉害也不过是小辈。”凌飞花最终目光停留在淬弦上,欣赏道,“这位是十虹涧的护剑使吧?”

作为正道小辈中最先为凌飞花点名的人,淬弦颇为惊讶,当下不失端庄地答道:“凌阙主,晚辈正是淬弦。”

凌飞花被这一声“凌阙主”惊了惊,讶道:“正道之中如你这般真正懂礼数的不多了。”她目中赏识之色更加明显,“淬弦护剑使如此礼貌,我都不好意思问及十虹涧是否势弱得只有把护剑使派出来参加三袖盛会了。”

齐声却、高秋蜓脸色一变。她问都问出来了,脸上却无半分嘲讽之意。

若是故意嘲讽,以淬弦之,也不会严词反击;若并非故意嘲讽,便是对镜花剑有意,趁十虹涧势弱之时夺取镜花剑,这句话说得如此明白,是无惧十虹涧的狂妄之言。

淬弦目光一动,果然没有严词反击:“没关系,凌阙主已经问出来了。十虹涧正强盛,未来也只会更加强盛,请凌阙主不必担心。”

凌飞花神秘一笑,瞥过百琐庄、千羽林弟子,道:“那我就放心了。千羽林虽有青穹剑,百琐庄虽有清辽剑,终究还是不及十虹涧的镜花剑的。若是你十虹涧陨落……”

“十虹涧不会陨落!”高秋蜓冷冷道,“你没听淬弦护剑使说吗?十虹涧只会越来越强。”

“是。我说错了还不行吗?”凌飞花仿佛宠溺晚辈的长辈一般,忙道歉道。

她美目流转,目光如水,淌落高秋蜓心口,赫然流露嘲讽之意。高秋蜓一阵警觉,四肢却已不听话地软了下去。

这妖女!是想以言语相激,令我等正道各派弟子内部产生嫌隙!

高秋蜓幡然醒悟,却不仅来不及向千羽林、百琐庄道歉更救不了在她目光下渐渐软化、无限向水bi)近的体。

她闭目,却已动不了双目,仿佛冰封一般,永恒维持睁大双眼的姿态。体内灵力涌动,向眼部经脉汇聚而去,她惊慌之中,试图切断二人目光的接触。

空气中无形的压力突然一松,她轻易闭上了双眼,犹如斩下的巨斧将地面枯枝轻而易举地斩为两段。经脉中奔行的灵力因危机解除而缓了下来。

凌飞花留下一个悠然的笑容,移开了目光。

后怕之甚,额上见汗,脊背发凉。高秋蜓转过目光,却看见淬弦、齐声却并无察觉其异样一般神。

高秋蜓一惊,原来方才意外不过短短几瞬,外人发现不了的。

但现在她后怕之色十分明显,淬弦、齐声却皆发现其异常。齐声却怒目望着凌飞花,谴责其暗中动手脚;淬弦却是凝望着凌飞花微笑,笑中不知其意。

“离间计早是你上一辈、上上辈用惯的伎俩,没想到你等邪道之人至今还在用。”邵仲文冷笑道,似并未中计。

凌飞花不理睬邵仲文和齐声却,只与淬弦对视相笑,如温和的试探,亦如冰冷的对决。

高秋蜓生怕淬弦如她一般四肢为其软化,时刻关注她的神变化,却见她神色轻松,笑靥端庄,眉目之间更是游刃有余,无丝毫异样。

她微微惊讶,一想又觉得也该是这样的,侍奉镜花剑的,难道能和她一般修为低下吗?

想到此,她又觉不甘心,三袖盛会弟子比试时,若是一直比下去直到决出榜首,得胜的必然是淬弦了。

如今进入俗世抓捕女妖,一切都是未定之数,谁也不知道会否有人像无垠捡了高秋鹰重伤不得上场的漏一般,趁她十虹涧无意之中便抢了本该属于十虹涧的机会。

“镜花剑的传说再厉害,也已然湮没于过去。”尽生缓缓睁眼,望向淬弦,轻蔑一笑,目光转向无垠,道,“我昨本想取了刘垣冽的清辽剑,没想到今遇见了抚虚大师的绝作,青穹神剑。”

言及“青穹神剑”四字,尽生加重了语气,目光中闪现张狂的狠厉,似向无垠宣告志取青穹。

正道几人脸色大变。

无垠面布云,毅然站起,剑入手中,浅青灰光芒流转。这下不仅是正道邪道脸色不对,周围来往人群皆关注到此处危机,弱者退避,强者看戏。

他冷冷道:“师父传我此剑,正是要我斩尽邪道,匡扶正道。”他手腕转动,青穹剑周光芒亦流转更快,“你有觊觎之心,便来与我一战!”

第二百一十八章 异想

佘晚舟望着无垠怒容,淡淡一笑,旁人莫知其意。他看向旁尽生,道:“掌事大人,和香城中止正邪斗争。不如出了这城,我与凌阙主共同助你得到此剑,如何?”

无垠惊疑,方才起一直悄悄注意佘晚舟和冯姑娘的林涟漪更是大惊失色。

正道几人皆动怒。

邪道人多势众,一旦出城,青穹剑和清辽剑都得落入邪道手中。

无垠望向佘晚舟,神惊怒之中竟有隐约的恍惚。

“这是我倚风酒楼,赏香大会期间,止正邪争斗!两道高人,你们要打架能不能去城外打?”叙闲不满地要求道。

“说的是,诸位请给我一个面子,别伤了和气。”城主附和,体却向后悄悄退了一步。

无垠目光缓缓低下,至佘晚舟脚边,向冯姑娘方向动了动,又收回。他放松了右手,背负神剑于后,坐了回去。

林涟漪坐得与他有些距离,自然看不清他的目光,却注意到佘晚舟眼中莫名闪过一丝怒色。再看看冯姑娘,从方才无垠入座至今,她竟不曾看他一眼,似乎二人十分疏离。

果真是我的错觉吗?

林涟漪思考片刻,终究不敢相信二人真的毫无瓜葛。

回想起那飘零的彼岸花,她便怒气攻心而悲哀不已。

此刻亦是如此。

她紧抓着交椅扶手的十指发白得bi)近苍白面色。

“银师妹,要开始了。”刘垣冽轻声提醒道。

林涟漪体一抖,向他看去,见他面露担忧,关怀小心,不愧疚,低声道:“让师兄弟担心了,我没事。”

刘垣冽点头,看向中央大道之上。

来往侍者经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吓,皆害怕得不敢走大道,而往正邪两道后绕过,宽敞的大道上只有一人正缓缓走来。

那男子材修长,风度翩翩,看衣着不过是个普通侍者,然行动间自然流露出的强者之气,令在座之人意识到其并非一般人。

他一手负于后,一手平端一盘。盘正中摆一小瓶,高仅一寸至一寸半之间,瓶通黑,光下似打磨过一般暗哑无光。

与其他江湖之香不同之处,更在于其上口并无盖头,又无其他遮掩。众人细嗅,不得其香,便猜测上口以特殊封印封存了,故不透香味,更不散发毒素。

此外既无字样标志,又无任何特殊之处。

众人好奇,纷纷探头张望、低声猜测,片刻后便都达成统一结论。

“那就是此次赏香大会的压箱底的蛇梨了吧?”

“听闻蛇梨有奇异梨香,沁人心脾,嗅得此香便如置梨花林间。可是其毒也是剧毒中极为强烈的,听叙闲姑娘说,是用百种蛇中剧毒调制而成,炼毒者耗费心力,才得出这么一瓶。”

“这么一小瓶,真有他们吹得这么厉害吗?”

朱彦听得后一列的人低声交谈,往林涟漪处凑近了些,向刘垣冽悄声问道:“那个配方,你给程小姐了吗?”言及“配方”二字时,他仅做了一个口型,并以手遮挡。

刘垣冽低声答道:“你不是一直和我在一起的吗,我当然没有给她。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也不方便给她,待赏香大会结束后再归还吧。”

朱彦眼珠一转,道:“不如你把蛇梨配方抄一份,我们回头也琢磨琢磨?”

“你小子瞎想什么呢?”刘垣冽无奈道,“况且炼毒这么困难的事,你以为凭一个配方我们就能做出来吗?”

朱彦声音低了下去,几乎不能为刘垣冽听见:“这不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吗?邪道总用毒欺负我们,我们正道就不能……”

刘垣冽暗暗摇头,坐正了回去。

朱彦亦坐正,侧过头看看林涟漪,忍不住又问道:“师妹你觉得呢?”

林涟漪吞吞吐吐道:“未必不可。多了解一点炼毒,邪道下毒时我们也好从容应对。”

朱彦点头,与她相视一笑,可惜配方在刘垣冽怀里。

手端蛇梨的男子走上前端,隔一张桌子,与叙闲、城主相对。他轻轻将蛇梨连着盘子一起平放在长桌中央的空处,向叙闲、城主点头。

叙闲与他微笑,似是熟人。城主对他不行礼的傲慢行为并无气愤,只是眸中闪过一丝不满,作为城主具有的老练经历令旁人看不出他有半分不满。

正道弟子中,韩朗嫣向旁邵仲文问道:“师兄,这位是谁?”

邵仲文不无敬佩地道:“这位是剑丹城护卫之首,剑丹城城主府的掌事秋分,其名就是二十四节气之一的秋分。”

“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个深藏不露的一流高手。”韩朗嫣敬叹道。

邵仲文微微一笑,这是自然的,能成为剑丹城城主府的护卫都非等闲之辈,掌事更是了不得,难道还能由二流三流之辈滥竽充数吗?

韩朗嫣心思敏锐,见他微笑,便立即知晓其意,便道:“师兄莫要取笑,我必是发现其名之妙,才敢这么说的。”

邵仲文转过目光,对这个不曾在三袖盛会上显露手的传闻中之天才产生好奇,便道:“愿闻其详。”

韩朗嫣极有自信地解释道:“天地间有四时交替、昼夜更迭,秋分乃是天地昼夜平分之。秋分以前,昼长夜短;秋分之,昼夜持平;秋分以后,则是昼短夜长。

“世间万物,皆混以阳。修真之人,往往为发掘某一方面的力量,而致使体内阳失衡。

“秋分之,平阳秘。阳势转弱至与平衡之时,不论是还是力量,都会得无限协调,灵气从中聚,智慧从中生。”

韩朗嫣歪着脑袋又想了想,觉得无话可补充了,才停下来,问道,“我说的可对?”

邵仲文目瞪口呆,心下自叹不如却不表露出来。

无垠听过了二人全部对话,一言不发,只盯着秋分呆看,似在想些什么。

忽有所感,他眉目一动,向对面邪道看去。

佘晚舟悠然而深不见底的目光与他接触,他浑一颤,双眉下意识地缓缓拧起。

又有两道目光,自佘晚舟旁悄悄凝望而来,虽只有一瞬,却似有更强的力量,令其心尖一动,如凉风抚过林间一叶。

那双美目转移了目光,似蜻蜓点水,留下一圈涟漪,便消失于空中。

他亦从始至终未曾转过双眼。

无垠目光转向另一边,无意间瞥见凌飞花落在韩朗嫣上的赞许目光,不暗暗冷笑,凌影阙没了凌飞雪,她凌飞花也撑不了多久了。

他暗中冷笑之际,凌飞花忽地望向他,淡淡的微笑之中暗含挑衅之意。

他目光一冷,昂然与之对视。凌飞花却又侧过头看向秋分等人。

第二百一十九章 枯藤

“诸位江湖高人,且安静下来,赏香大会即将开始。”叙闲高声道。

场中来往侍者纷纷趋步后退,刚到之人亦赶忙寻了座位坐下,很快场中只剩下在座的江湖中人和站在长桌边的大会主导者。

待左右寂静,叙闲与城主相视一眼,城主向她点头,转过坐在了长桌最边上的交椅上,其随从护卫跟上,站立其后。

程飘体不适,只有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大会,不知去往何处休息。

叙闲扫了眼场下众人,为一年轻丫头,无丝毫紧张,从容介绍道:“和香城荣幸,得诸位江湖道上高人光临。承蒙城主关照,我倚风酒楼领下了开办今年赏香大会的重担。

“今诸位高人莅临,我倚风酒楼上下备感欣喜。我是倚风酒楼的掌柜叙闲,今便由我来引导诸位高人赏江湖之香。”

“说的倒还有模有样。”朱彦低声道。

的确,在众目睽睽之下,叙闲的表现完全不似她容貌表现出来的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

林涟漪暗暗点头。

自入和香城以来,围绕程飘、佘夜潭发生的种种意外,并未令她忘记来此的最初目的,即寻找与红绸共同出逃人族聚居地的蛇妖们。

程飘是否为蛇妖,如今林涟漪倾向于否认了,但叙闲倒真的有点蛇妖的样子。

叙闲走到长桌最左端,开始一一介绍。她双手举起最左端的一个漆黑大罐,如客栈中卖的小罐陈年女儿红一般大小,道:“这是以寒鸦栖为主料炼制而成的毒物,名‘枯藤’。”

“别的瓶瓶罐罐都很小,这怎么这么大?”下面有人讨论道。

“寒鸦栖之于江湖,如砒霜之于俗世,都是比较有名气的毒物了。不过寒鸦栖虽有名气,也不至于泛滥,其毒之剧,也是令人恐惧的。”一名稍有些见识的邪道弟子轻声道。

“这么大一个罐子,是耗费了多少两寒鸦栖?”

叙闲将下面议论听得清清楚楚,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此毒之剧,甚于寒鸦栖。但因其香味微弱,非制香之人不能轻易欣赏,故以大罐盛之,以毒物之量,成香味之浓。”

下面两道之人于明白过来后,又是一阵轻声议论。

“这不是嘲笑我等嗅觉不强吗?”

“说的也是,我等邪道用毒从来不在意香味,嗅觉不如世俗制香者也是正常。”

叙闲一手托起罐子,掌心亮起白芒,如烟一般向上升起缭绕,直至将罐子全部包围。她另一手打开罐子,于罐口上方轻轻扇动,同时脖颈微微前倾,探出秀气的鼻子。

丝丝缕缕的香味轻轻飘入她鼻间,她小心地嗅赏,片刻后对这香味心中了然,便将罐口封上,白芒收回于掌心。

“此毒之香,类似于冷菊之味……”叙闲高声表达自己嗅赏的结果。

“原来这叙闲姑娘也是个修炼之人啊。”韩朗嫣惊讶道。

“我看那罐子边上还堆着一样大小的许多罐子,是不是待会儿会给我们嗅赏?”朱彦跃跃试。

待叙闲介绍完,她顿了顿,又高声道:“此香我已鉴赏,此处有二十罐同样的香,谁愿一赏?”

“我来!”对面邪道那边,有人迫不及待地高喊道。

叙闲微微一笑,令桌旁侍者将一罐枯藤传与那人,同时道:“这位高人,请按照我方才展示之法嗅赏,否则毒物散入空气,恐怕场中大乱。”

邪道那人点点头,依照叙闲所示,嗅赏一番,点头赞赏道:“果真是冷菊之味,孤独悲怆,却少了分傲然,多了分萧索。”

叙闲点头,道:“这位高人是个识货的。赏香大会结束后,这些香都可卖与在场诸位,若有看上的,可要求试香。”

“这些香?”刘垣冽皱眉。

正道三派之人皆是如此反应,刘垣冽、朱彦、林涟漪反应更甚。

她没有说到“除了蛇梨之外”这个前提,看来蛇梨也是可以卖的。

就昨见到的配方而言,蛇梨之中包含了太多剧毒,这要是流入江湖,势必掀起腥风血雨。如今之计,唯有抢下那唯一一瓶蛇梨,再令和香城人此后止炼制蛇梨。

不对,若有贪婪之人阳奉违,如何可止?现在制香师全数遇害,最好的方法,是将蛇梨配方带走。

刘垣冽陷入思虑。

嗅赏了枯藤的邪道之人大喜,应当是极其喜这等香。可惜叙闲说,要暂时将枯藤放回桌上,大会之后才敢留给他。

“还有人愿意一试吗?”叙闲又问道。

又有几人回答,侍者一一将枯藤分与他们。

“从前的赏香大会都是把香放在长桌上,我们自行上前嗅赏的,今次的搞得这么严肃,完全没有氛围。”淬弦听得后有人抱怨。

她笑容不变,微微摇头。从前赏的是世俗之香,自然可以由人嗅赏,今次江湖之香皆是剧毒之物,如何能由着人来?

“我要!”淬弦后那人高声喊道。

淬弦微微惊讶,那人能进入此次赏香大会,应当并非世俗之人,又参加过从前的赏香大会,看来是江湖中对香有些许兴趣的人了。

侍者捧着一罐枯藤向那人走去,递了枯藤,又走回长桌。

不料侍者才走回长桌,淬弦后忽响起一声凄惨的嚎叫:“啊!”同时伴随一声沉重的瓦罐破碎声。

淬弦明白过来,随众人一起转过看去。

那人原来是个世俗富家子弟,虽的确是江湖之人的打扮,不过脸上显露出的尽是世俗富贵,而无丝毫江湖之气。

此刻他因大胆嗅赏枯藤,一个不慎为枯藤重伤,正倒在地上不敢又不得不抓挠脸部,以抓去毒素。

他脸部腐烂过半,血模糊,尤以鼻间最为严重。双手因胡乱抓去毒素,未加保护,亦为枯藤所沾染,正腐烂中。

其惨叫悲号,不忍听闻。

旁随从,害怕得退避多步,只怕自己亦被沾染。

一罐枯藤,此刻摔得瓦罐破碎、毒物亦破碎漏出。

淬弦见状,立即站起,一片紫光笼了过去,将瓦罐方圆二尺都封了起来。她抬眼看了看一旁富家子弟的的随从,向同门道:“快去看看他有无受伤!”

高秋蜓赶忙上前察看,一番检查后松了口气,道:“他逃得快,并无受伤。”

原先坐在富家子弟附近的人各自检查自,发觉亦无沾染,先后松了口气。

第二百二十章 蛇梨

淬弦以灵力小心地为中毒之人刮去毒素,只是已经中毒腐烂的部分,她也没有办法了。

那人还在惨叫,淬弦犹豫片刻,问道:“叙闲姑娘,当下应当如何?”

叙闲遗憾道:“他中了枯藤之毒,这张脸已经保不住了。不过枯藤之毒,于皮中扩散较慢,现下唯有将脸部皮全数刮去,以防毒素扩散全。”

“咝”有胆小之人倒抽一口冷气。

“不!求求你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救救我……”中毒者悲号不断。

旁随从亦跪下请求淬弦另想办法。

“若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向叙闲姑娘确认。”淬弦叹了一口气,手中挥出一道紫芒,似是很娴熟地将中毒者脸上皮掀起,如掀起蒸笼上的布。

“啊!”中毒者悲号渐轻了下去,应当是疼痛过甚,已然晕厥。

侍者上前,以灵力护体,以一个更大的瓦罐,将枯藤与原来破碎的瓦罐碎片,以及受了枯藤的皮装入其中。

折腾许久以后,赏香大会才又恢复从前秩序。

正道邪道相对,继续嗅赏剧毒之香。方才有人中毒以后,其他人嗅赏毒香时亦小心谨慎了许多,再无类似意外发生。

只是赏香大会接近午时,传闻中的女妖仍是没有现。

天涯教三大分派之首、正道领袖三派弟子,否决奇怪,莫非他们所料有误,女妖并不会前来?

“师兄,要是那女妖不出现怎么办?”刘垣冽问道。

赵苍宇道:“恐怕是听闻我正道邪道之士皆汇聚于此,不敢出现了。不管她出不出现,我们都得先买下蛇梨。或许离开和香城后,女妖会自己找上我们的。”

刘垣冽深深呼吸一口气,看了眼对面的凌飞花,她轻淡的笑容上也有了一丝焦急。

待长桌上种种江湖之香皆嗅赏完毕,只剩下正中央的蛇梨安然摆放,正邪两道议论之声又蔓延成一片。

自始至终,秋分站在蛇梨之后观察两道人士的动作。发觉叙闲已嗅赏尽其他江湖之香,正向他走来时,他转过目光,与她相视。

“秋分前辈,请打开封印。”叙闲尊敬地拱手请道。

秋分点头,扫视众人,见无异样,便伸出双手,轻按在黑瓶凌空以上一尺位置,双手掌心慢慢散下光芒,如明月清辉,普照大地。

叙闲介绍道:“这位是剑丹城城主府的掌事秋分前辈,他手中之物便是此次赏香大会最重要之香蛇梨。”

“就这么一小瓶,也没有第二份,就是说只有她一个人赏了?”邪道中有人失望道。

“蛇梨乃是此次赏香大会的剧毒之最,你要赏吗?反正我就是来凑个闹,玩命的事就不去做了。”他旁之人缩了缩脖颈,道。

“你刚刚赏的那些香不也是剧毒?只要不出事,好端端摆在瓶子中,嗅赏时多加注意,又怎么会为其所害?”失望的那人不以为意。

二人正交谈间,无意间瞥见旁一衣着容貌皆像异族的男子诡秘一笑。

二人相视,甚觉奇怪,异族之人来此作甚?

异族男子感知到二人目光,只以余光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如视二人为无物,仍旧直视秋分与其手中蛇梨。

二人心觉不满,又不敢惹事,只好忍下这口气。

秋分双手清辉下,黑瓶上有淡淡白色光晕如涟漪一圈圈向外绕去,渐淡,渐细,至清辉之外消逝不见。

一缕淡香,以黑瓶口为中心,亦如涟漪dàng)漾,悄悄弥漫。

秋分微微皱眉,十指微动,清辉更浓,空中梨香形成的涟漪微微颤动。

“咦,什么味儿啊?”

“梨香,是蛇梨之香。”

各列人士,皆惊喜兴奋。

寒风来往,梨香摇曳,人如痴如醉。仿佛处梨花之海,所见之景,时而光明媚落花胜雪,时而雨水纷纷清靥嫣然。

痴迷之色洋溢于众人脸庞之上,众人惊叹,“好香”“我要买下蛇梨”等等赞语连连。即便如凌飞花、尽生、佘晚舟这般见过世面的前辈,亦忍不住点头认可;如无垠这般不识香又难得夸赞的人亦不多嗅了几回。

林涟漪暗暗惊叹:“创造出蛇梨的制香师究竟是何等高人?以我的理解,制毒容易,可要想把如此毒物制成香,首先得有不怕死的胆量,再有绝伦之能。

“看秋分前辈如此谨慎,想必蛇梨脱离黑瓶,必将危害于他者,其毒远甚于枯藤。可如此毒物,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将种种毒物与香料巧妙地融为一体的?”

强烈的好奇心和自叹不如之意涌上心头,令林涟漪于醉人梨香之中清醒不已。

她内视自,血经脉之中,魔神血均匀分布,缓缓运转。积累了千万年的剧毒深邃地蕴含于微量的魔神血中,只一点便可令天下追逐。

而她这一人族的血液因久为魔神血统治,再加她这些年来抓到机会就哺育之,亦获得剧毒,可惜至今不能得心应手地掌控它。

上次钻研了许久的红雾,至今仍不能稳定下来其配方。

原来仗着一剧毒自己摸索,相对于专门制香之人还是差了许多。

不过若说这些制香师从未涉猎剧毒,而单凭对香的娴熟掌握,就能制出蛇梨,她是绝不会相信的。怎么说,也得有一两年对剧毒的学习吧。

叙闲得意地扫视各列江湖高人,仿佛很为这次赏香大会骄傲。

秋分却比她更谨慎一些,双手如定格在黑瓶之上一般,管他梨香如何人,清辉不曾消退丝毫。

他这么谨慎倒并非自作紧张,扫视下方众人,果真有几个人不怀好意地往这边黑瓶处望来。若非他谨慎保守,或许便真有人抢上来夺走蛇梨。

蛇梨之毒脱离束缚,可不是开玩笑的。

淡淡梨香,久久不散,如大梦深沉,晚了三秋时光。

痴迷沉沦,终也要面对醒转过来察觉到的寒风。

待香味飘渺进了远方,众人陆续清醒,凝望黑瓶蛇梨的目光更加炽烈。

“叙闲姑娘,这蛇梨也能卖吗?”有人问道,同时将鼓鼓的一袋不知什么东西取了出来,开始忖度如何讨价还价。

叙闲笑了笑,道:“谢这位高人看重,但是诸位也知道,蛇梨之毒甚剧,一旦卖出,若不能妥善保管,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这蛇梨不能卖。”

那人抓着钱囊的双手动作一顿,脸上顿生不满,便要抬头指责。

“你说这蛇梨乃剧毒,可你只向我等展示了其香味,怕不是用世俗之香糊弄我?”忽有一言,带着不屑,从旁响起。

第二百二十一章 异族

叙闲脸色一变,向那人看去。

他着异族服饰,异族的五官上尽显沧桑,正向叙闲直视而来,眉目之中并非没有挑衅之意,只是更多的是不屑。

他旁还坐着一位着同样服饰的女子。

叙闲清脆的声音沉了些,听上去更有几分威严:“这位可是西北大漠洛郸族之人?”

他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悦,语气却很冷静:“如果你口中的洛郸族指的是全部漠民的话,我就算是。”

叙闲面带歉意,忙道:“小女子说话有误,还请这位高人谅解。”

“无妨,大漠以外所有人都这么说。”男子淡淡过之,继续等待她对方才问题作出回答。

此时秋分已将黑瓶口封上,又散去清辉,抬头打量着异族男子。对方五官本就比漠外之人深邃一些,再加上面色深沉,颇有高手般深藏不露之意。

他经脉中灵力流淌得更快了些,心神更是暗暗戒备,若是异族男子有夺取蛇梨之心,他将竭力保住蛇梨。

叙闲向长桌旁侍者道:“去取一堆破布来。”

侍者听命而行,向外走去。

各列江湖人士议论起来,邪道之首,凌飞花、尽生、佘晚舟三人则不约而同地对叙闲露出轻蔑之笑。

正道领袖三派之间,都是微微吃惊,随即对叙闲油然而生一种敬意。

异族男子淡淡问道:“你取破布可是为了验证蛇梨毒?”

叙闲见他不甚满意,蹙眉坚持道:“蛇梨剧毒,我不忍用活物。你且看好,其毒必定让你满意。”

男子半信半疑,不再言语。

破布取来,丢于大道中央,静候处刑。

叙闲向秋分道:“前辈,请帮我验证蛇梨毒。”

秋分虽皱紧了眉,还是听从其言,以托盘托着黑瓶,走至破布前。

左右最前两列端坐着便轻易可见,却还是出于好奇忍不住探出脑袋。后面几列更是如此,有人更是走出座位,向前移步。当然亦有人走出了两步,又害怕于蛇梨之毒,退了回来。

秋分左手凌空于黑瓶之上,清辉散下,又有一阵梨香缓缓散开。

“好香啊。”虽有第一次嗅赏梨香之经历,还是有人不赞叹。

不过大部分人还是盯着蛇梨和破布。对江湖之人而言,相比于第二次嗅赏的香,还是头一回见到的毒更有吸引力。

似有一股力将黑瓶托起,秋分放下托盘,黑瓶悬空,随即缓缓倾倒,至瓶倾倒得瓶口恰能淌出些毒水来,黑瓶稳定下来。

秋分轻轻叹了口气,余光瞥见左右两列好奇的目光,心中有种难言的意味。清辉光芒流转得慢了下来,忽有一丝光亮,如噩梦之眼,自瓶口内亮起。

场中寂静。

一滴蛇梨毒水流落瓶外,寒风将它落下的轨迹稍稍偏移,却因秋分粗粗度量过风的偏移,它恰好落在破布正中央。

“咝”

一声类似毒蛇吐信的腐蚀声响,放肆地传扬于众人耳畔。若是没那么尖锐,亦没有这般悠长,恐怕会真有人以为毒蛇藏于暗处。

伴着古怪的腐蚀声,破布中央立时出现一个大洞,并有数道浑浊烟气相互缠绕,向上蜿蜒,如毒蛇之影。

毒物蔓延得飞速,犹如俗世中的瘟疫,总在无人注意时猛烈爆发,又在众人瞩目之下张狂地扑噬所能触及之一切生灵。

破布仿佛并非破布,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生灵,正遭受酷刑的无辜生灵。

林涟漪有幸离破布很近,眼见着整块破布为蛇梨腐蚀,仅仅三两个眨眼,尽化作浓烟刺鼻,甚至双眼触及之,亦觉酸痛。

“咝”声音更加尖锐,更加凄厉。

她惊叹之余,忙屏住呼吸,闭上双眼,以缓解酸痛。这些浓烟之中毒极低,已完全是比原来的破布更加废物的废物,于她而言丝毫不得利用。

待寒风将浓烟散去,空气清新了许多,“咝”声仍旧倔强地持续,听在耳中令人得慌。

众人纷纷睁眼,只见原处仅留一摊难看的浑水,不知何时已将地面腐蚀出一个坑。毒水混着破布已无形状的尸体,在自己腐蚀出的坑中粘稠着,继续向下腐蚀,仿佛吃撑的人痛苦地扭动。

众人脸色大变,对蛇梨态度随之变化。贪婪、厌恶,种种气氛于场中蔓延。

仅仅一滴啊。

左右最前两列之人的惊惧更甚于旁人,因为他们看得真切,那一滴,实际上只是小半滴。

朱彦咽了咽口水,惊疑道:“这真是俗世的制香师创造出来的毒吗?”

林涟漪脸色大变,但还不至于极其惊恐,世间之毒再如何厉害,在魔神血面前都算不上什么的。只是这毒千万不能流落人间,否则真如叙闲所言,“后果不堪设想”。

她瞥向刘垣冽,他藏在边的蛇梨配方,是该销毁了。

邪道这边,佘晚舟为这蛇梨威力所震惊,轻声微笑道:“俗世之人能炼成如此之毒,确实不错。”

尽生亦微笑:“佘潭主要买下它吗?”

“叙闲掌柜说了不卖,我如何能坏了规矩?”佘晚舟眼中贪婪隐去,道,“毕竟是世俗之人所制,相比于掌事大人诺给我的东西而言,应当不足为奇吧?”

他言罢,转过头,却看向冯姑娘。

冯姑娘凝望着地面毒水,正静默中,迟迟才察觉到佘晚舟目光,缓缓侧过头去,与他对视。二人相视,温柔无限。

凌飞花得二人谈话,心上忽地一紧,秀目之中闪过一丝怒意,随即又恢复正常,继续倾听。

尽生未回答佘晚舟的试探,只道:“佘潭主若对蛇梨感兴趣,我愿意助你夺之。”

佘晚舟不屑地一笑,口中却诚心地道:“不劳烦你了。与秋分对战,和剑丹城为敌,我佘晚舟尚没有如此胆量。”

尽生笑容中透着冷意,佘夜潭究竟有没有对抗剑丹城的实力,也只有佘晚舟自己知道了。

叙闲骄傲得仿佛蛇梨是她所制一般,她对异族男子道:“如何?我这赏香大会最重要之香,有否令你满意?”

异族男子仍旧淡淡道:“你不过证明了它对死物之作用,却并未以活物作为试验。况且江湖之人用毒多是对人所用,你不敢以活物尝试,如何证明此毒好用?”

叙闲脸上一抖,目露震惊,惊怒道:“你说什么!”

第二百二十二章 揭发

“用活物!”异族男子生怕叙闲惊怒之下反应不过来,便直接地说明了要求。

叙闲脸色大变,怒道:“我和香城之人向来温和,如何使得以活物验证毒这等残忍之事?此次赏香大会,天下江湖人汇聚于此,为的是赏香,而非赏毒。你为异族,如此提议,是何居心?”

“既然你和香城人温和,便不用和香城人试毒了。”

“怎么?你想在场中挑一个人试毒吗?”凌飞花转过头,瞥向他,微笑问道。

“岂敢?”异族男子淡淡回应,似并未将天涯教放在眼里,他环顾各列人士,冷然道,“场上并非全部为人族,我以那混在人群中的非人族试毒。”

众人脸色又一变。

有人惊疑,有人惊喜。邪道三位前辈、正道领袖三派弟子都是惊喜,目光四下搜寻,似乎确认了那非人族就是他们要找的女妖。

林涟漪搜寻之时,思绪疯狂流动,想着如何在男子下毒之前截下女妖,并在邪道三派手中带走女妖。

她在离开千羽林之前,压根没想到天涯教人会如此较真,一个假冒凌飞雪假冒得如此不像的人也能引起教众的极大反应。

她作为亲传弟子尚未说话呢。不过她毕竟并非天涯教人,教众对天涯教声名的在乎,她终究体会不到。

“什么!这人疯了不成?”有人暗骂他闹事。

“你看邪道三位前辈,他们的脸色摆明了这人说的是真的。”

“那会是谁?”

“会不会就是那女妖啊。我听闻此次赏香大会宣传之时,就是借着女妖的噱头。”

异族男子走出几列交椅的包围,至秋分边。秋分谨慎地收回蛇梨于手掌之中,加以清辉笼罩,转向长桌走去。

异族男子忙阻拦道:“秋分大人,请留步。”

秋分皱眉,语气中已有了些不能容忍之意,道:“叙闲姑娘已经说过了,赏香大会赏的是香,而非毒,我等无需验证蛇梨毒。你若不信,离开便是。”

异族男子也不再坚持,淡淡道:“大人请便。”

秋分面色冷然地向长桌走去,却听后男子道:“既然叙闲姑娘和秋分大人都不愿试毒,那便不试了。但是,那个非人族,我一定要指出。”

秋分停下脚步,停顿片刻,转,道:“赏香大会期间,和香城中不得斗法。阁下可以指出,但若要行抓捕之事,请往城外。”

异族男子讶道:“怎么赏香大会还未结束吗?难道还有别的香要展出?”秋分脸上显出怒容,异族男子嘴角上扬,继续道,“还是说,秋分大人与那女妖同伙,不我等斩妖除魔?”

秋分脸色更加沉。

异族男子看向正道三派,道:“不久前正道三袖盛会决出的前八名弟子,他们来此,是为抓捕女妖。”他目光转向邪道三位前辈,“邪道三位前辈,因怒于女妖假冒凌飞雪之名,来此亦将女妖就地严惩。

“我闻剑丹城立足于正道邪道之间,却不知原来剑丹城还有胆气与非人族勾结,甚至愿为包庇女妖,与人族正道邪道结怨!”

众人脸色之变,甚于被谴责的秋分本人。

秋分沉声冷冷道:“阁下言语激烈,且针对我剑丹城,是否受人指令,坏我城声誉?”

异族男子以方才回答凌飞花问题的语气淡淡道:“岂敢?只要让我指出女妖,再稍加宽容,许我等人族联手,将女妖制服,一切误会自然解开。”

他如大漠猛禽般的目光直bi)秋分,最后道,“如此,剑丹城的名誉也不会损毁。”

叙闲见秋分面上有犹豫之色,忙劝道:“前辈,不可坏了规矩。”

秋分望向叙闲,面带歉意,道:“我是剑丹城人,一切以剑丹城为重。”

叙闲张口言,看了眼坚持要指出女妖的异族男子,还是悻悻闭上了嘴。

秋分谨慎地望向异族男子,道:“你原本就是为女妖而来,而非为了赏香大会之香吧?”

异族男子坦然道:“正是,我与正道弟子前八、邪道三位前辈一样,都是为女妖之事而来。”

秋分一言不发,转向长桌走去。

“此妖极其狡猾,请诸位小心。”异族男子目光转向了正道领袖三派这边。

众人眼见着其目光变化,惊讶不已,本来大多都以为女妖藏在邪道之中,没想到如此大胆,竟躲在正道之后。

然接下来男子目光落点更令众人惊奇。他目光慢移,最终竟落在刘垣冽和朱彦之间,即林涟漪上。

林涟漪浑一震,惊怒交加。

赵苍宇、刘垣冽、朱彦震惊地望着旁的林涟漪,渐渐地震惊又变为怀疑、戒备。

三人先后刷地起,往大道之中后退数步。赵苍宇饱含敌意地望着林涟漪;刘垣冽神色中虽有戒备,却不见敌意;朱彦戒备之中更有迷惑,仿佛梦还没醒。

千羽林、十虹涧弟子,以及场中所有其他人亦站起。正道之人往往外逃,邪道之人因还有三位天涯教的厉害前辈挡着,一时间还不慌张,只站在三人后看戏。

“什么!这不是百琐庄的弟子吗?”

“什么百琐庄的弟子?分明是女妖假扮的。”

“那另外三位……”

站在离赵苍宇、刘垣冽、朱彦稍近些位置的人听得这话,忙躲避瘟疫似的逃开了些。

遇见假冒凌飞雪的女妖,能为天涯教维护声誉的喜悦不能掩盖住凌飞花、尽生、佘晚舟满脸的愤怒之意。

凌飞花冷冷盯着仍坐在交椅上的林涟漪,一言不发,若说愤怒,恐怕在场无人会比她这个凌飞雪一手带大的关门弟子所感还要深重了。

“凌阙主,今我三人协力,必定要将女妖处死。”尽生道。

凌飞花、佘晚舟心下明白,不约而同向长桌上蛇梨瞥了一眼。

这一眼为秋分所见,惊疑之下不知如何是好。

即便剑丹城中止正邪斗争,也还是时有死伤发生。作为剑丹城护卫之首,对如何解决正邪斗争,他早已有一方法。

然今次却不一样。

女妖冒充凌飞雪,已是惹怒了天涯教上下教众,是以凌飞花等人聚集于此,杀之以护天涯教声誉;正道三袖盛会弟子比试前八的弟子,进入俗世是为抓捕女妖,却并非取她命。

更何况有一异族之人蓄意挑拨,煽风点火,将种种利害关系挑得不能再明白了。

不给出蛇梨,得罪邪道;给出蛇梨,得罪正道。

他拧眉深思,谨慎旁观。

异族男子得意地后退至一边,冷眼旁观。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两难

上百道目光的中心,林涟漪,坐在交椅上,已从方才极度的惊怒中缓过神来,怒目盯着异族男子,趁众人尚未对她进攻,神思飞转,将此事再一梳理。

怎么会揭发我?

我与此人素未谋面,也从来不曾听说我爹娘和异族有什么交集,他应当不是刻意针对我的。

可是他是怎么发现我并非人族的?若是因为没有藏魔珠,我又不懂得掩藏妖魔之气,早在临霄峰,不,在东林就该被发现了。

既然并未被发现,他用的一定不是追踪妖魔之气的方法。听闻西北大漠之中术法独特,自成一派,更有诡异咒术盛行,应当用的就是他们的独特法术了。

若是如此,只他一人揭穿,只要别人不能发现,认定他们找茬就行了。

林涟漪转过目光,从左往右扫视面前人群,不管正道还是邪道,视她为异类的眼神还是令她极度不适。

和她同为凌飞雪所教导的凌飞花,险些要她命的尽生,无垠之师佘晚舟,无垠本人,都以敌视的目光,将她碎尸万段。

青穹剑浅青灰的光芒,似乎比他对敌高秋鹰时耀眼许多。

众目之中,却有一双忧伤的眸子,穿过重重人影,向她望来。

她感知其意,向目光来源望去。

却是冯姑娘,满面忧伤,满面同,五官仿佛水做的,流露忧伤之时令人不心疼得五脏六腑揉为一团。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竟站在她所依傍的男子边,向这样一个被视为异类的人投来怜悯的目光。

林涟漪蓦地悲怆,不知缘由。

叙闲眼见着局势将失控,忙上前向百琐庄三名弟子问道:“你们如何证明你们是百琐庄弟子?”

刘垣冽举起清辽剑,周围人子一抖,纷纷向后退去,以防他突起杀人。

清辽剑海蓝色一道光辉,自剑柄闪耀至剑尖,刘垣冽高声道:“清辽剑在此,秋分前辈当可辨认。”

秋分远远一望,便知是货真价实的清辽剑。此剑尚未传给刘垣冽之时,他曾见刘垣冽师父刘臻绝用过。

他向众人点头道:“是清辽剑,三位的确是百琐庄弟子。举着清辽剑的,就是百琐庄刘庄庄主刘臻绝的弟子刘垣冽。”

众人稍稍放心,现在唯一的敌人就是眼前坐在交椅上的女妖了。

“你确定她是你们百琐庄的弟子?”邵仲文走近赵苍宇,问道。

赵苍宇脸色一寒,向刘垣冽看去。

刘垣冽感知到目光,一时来不及斟酌语句,只好实话实说:“我在三袖盛会上初次遇见银芜师妹,当她穿的亦是我百琐庄服饰……”

朱彦困惑不解,向林涟漪大声问道:“银芜师妹,你真的并非我百琐庄弟子吗?”

“都说是非人族了,他怎么还这么相信她?”后有正道不知名人士怨道,“为百琐庄弟子,不辨是非,连女妖都能认成弟子,真是……”

“方才她坐在我们当中,你在她正后方一列向左第三个位置处,竟迟迟未能发觉其份,你又如何?”淬弦侧过头,以余光冷冷瞪他一眼。

那人对淬弦竟如此清楚地记得他的位置感到分外惊奇,一时语塞,只好不言。

林涟漪迎着朱彦不敢相信的目光,启唇,却不言,忽地转向异族男子,冷冷道:“你说我是非人族,有何证据?

“我周无妖魔之气,又并未携带藏魔珠,难不成你也要说百琐庄弟子辨不清人与妖吗?

“若非故意毁坏百琐庄清誉,我想不出……”

“岂敢!”这是异族男子第三次说出这个词,他语气的铿锵有力远远不及惯于欺瞒的林涟漪,然威势bi)人,肯定之至,令林涟漪都要心生逃意。

男子一个词断了她强行的辩解,接下来一句话,更是令其陷入进退两难之境:“你若不是女妖,为何要用易容之术?”

“我西北大漠有一法术,可轻易看透易容装扮。”

林涟漪心惊不已,竭力控制之下,脸色还是微微发白。

众人惊疑,议论之声又起。

凌飞花、尽生、佘晚舟三人相视,目光惊疑之中,都在担心其并非女妖。倒不是害怕杀错人,而是因女妖仍逍遥法外而愤恨。

刘垣冽似有发现,仔细打量着林涟漪,同时对异族男子皱眉道:“那你也不能断定她就是女妖。”

“若是行事光明正大之人,如何用得着易容之术?”不用异族男子回答,已经有人笑道。

“姑娘,你若行得正做得直,不如显露真容,或许我们中有人见过你,能为你验证清白呢?”淬弦微笑道,笑得似乎完全不把林涟漪当成敌人。

林涟漪看向她,惊讶于她从容平静的微笑,不过当下自已陷入窘境,来不及思考她为何如此从容。

显露真容便可洗脱嫌疑,可又如何能显露真容?

那桩东林西林都勉强认可了的婚事,她个人名誉,暗修法术之秘密,必然随着她真容一现而全数暴露。

那个易容成她的假林涟漪还在临霄峰上,与各派师长前辈、同辈弟子小心周旋。一旦她显露真容,姜悠乐虽有强大力量,临霄峰上,也未必能全而退。

鬼双城尽生可能在三年前就利用她的血液发现了些蹊跷,三年来或许一直狠狠盯着她。在他眼下暴露份,这条命,连带着正道敢于维护她的弟子们的命,都要没了吧。

再说,显露真容后,要如何在冯姑娘、无垠的目光下立足?还不如找一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汗水细密,湿透额前。她目光渐渐低下,仿佛承认了易容之事。

不对,他说易容我便真的易容了?

林涟漪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却已经泄露了太多表,已是来不及挽回了。

原来方才淬弦所言,就是要她显露表破绽。

她惊怒一瞬,随即看向淬弦,淬弦微笑,仿佛完全没有发觉其愤怒。

不必看周围之人神色,她便知晓解释已无意义,众人已确信她就是女妖。

袖间夜魄悄然亮起,安慰她即将孤的魂魄。

“好,夜魄,我们一起闯出去。”

林涟漪缓缓站起,目光低垂。她自忖没有逃离众人包围的资本,却只有孤注一掷之法,尚显得没有那么狼狈。

“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分明都是来欣赏我的石榴裙的,何必借机为难这样一个小妹妹呢?”媚的笑声,轻飘飘地在风中凌乱,寒风竟因此声而莫名令人觉得发甜。

“是女妖!”众人震惊,明明看见眼前林涟漪并未开口,才恍然大悟,眼前之人确实并非女妖。

第二百二十四章 恶意

来不及心怀歉疚,正道邪道,纷纷找寻声音来源。

异族男子亦为自己判断有误而觉惊讶,一双尖锐的眼几乎与在场高人同时定在最近的楼阁之上。

寒风之中,那楼阁之上,却并无人的踪影。

“女妖呢!女妖在哪里!”有人愤怒大吼。

正邪两道愤怒搜寻,叫骂挑衅之声不绝于耳。凌飞花更是没了半点凌影阙阙主的风度,愤怒喝道:“你胆敢冒充我凌影阙上一任阙主,我必要杀你!”

尽生亦为之鼓舞,怒道:“妖女何在!出来受死!”

“啊!”一声惊呼,自楼阁外回廊后传出。

“程小姐!”叙闲惊叫,忙冲了过去。

秋分一个箭步,将她拦住,道:“不可贸然!”

叙闲急得双眼泛泪,盯着回廊求道:“前辈求你去救救她!”

不等秋分出手,淬弦、刘垣冽、无垠已先冲了上去。紫光、海蓝光、浅青灰,三光奔行,行至一半,却见程飘自己摇晃着体,扶着墙面走了出来。

淬弦等人减缓速度冲上去,淬弦护住程飘,刘垣冽和无垠追踪进回廊之后。

“程小姐!”叙闲心口一松,泪水却落了下来。她挣脱秋分,向程飘跑去。

既有淬弦保护,秋分也就随她去了。他转望向长桌之上,却是震惊之下浑一震,随即惊慌,呼道:“蛇梨不见了,大家小心!”

长桌之正中央,本来给黑瓶留下的空白处,现在真真是空dàng)dàng)的了。

众人哗然,惊慌、愤怒交集。

秋分四下张望,却不见有可疑之人。短短片刻,就有人当众盗走蛇梨而未惊动旁人,这份道行实在可怕,定然是女妖所为。

无垠、刘垣冽还在楼阁之中搜寻女妖,楼阁之中只能隐隐看见二人影。凌飞花终于站不住了,影一晃,便也没入回廊之后。尽生犹豫一下,亦随之进入。

邵仲文、齐声却、赵苍宇担心之下,亦进入其中。

莫非女妖还有同伙,一人吸引众人注意,一人偷盗蛇梨?

秋分更加谨慎,赶紧回到长桌边,护好剩余毒香。这里的每一种毒香,都有可能为妖道所用。

叙闲搀扶着程飘,惊慌地问道:“那女妖有没有伤你?”

程飘惊恐地不能言语,光看着叙闲,孱弱的子颤抖着,急切地希望叙闲能理解她的意思。

淬弦道:“我检查过了,程小姐一切安好。快扶她去前面坐下吧。”

叙闲落下两颗豆大的泪珠,道:“多谢。我来照顾她吧,你快去与另外几位大侠会合,莫要让那该死的蛇女妖逃走了。”

“好。”淬弦离开程飘,向楼阁之中而去。

叙闲扶着程飘,就近寻了把交椅坐下。

异族男子思虑片刻,突然望向林涟漪,锋利的目光刺得林涟漪心弦绷紧。

他眼角一动,道:“诸位,那女妖有意救这易容女子,她们至少也是一伙的。我们只要把此人抓住,女妖必定现。”

上百道目光又向林涟漪汇聚而来。

林涟漪惊怒之下,反向前一步,冷冷道:“我从未说过我是非人族。以同类之命,威胁异类,就是作为人族的做法吗?”

“当然不是!”一直沉默的韩朗嫣突然发话,她坚定地走向林涟漪,道,“我信她有难言之苦衷,故而不得显露真容。”

她向林涟漪笑了笑,转扫视仍旧包围林涟漪的众人,道:“你们害怕的话,尽可以离她远一点,我就站在她边上帮你们盯着她,如何?”

林涟漪感激不已,轻轻道了声:“多谢姑娘。”

千羽林弟子在此盯着林涟漪,还有谁敢直言不放心?邵仲文、无垠又不在此,更无人能管教她,只好由着她胡闹。

异族男子见不得逞,面露不满,目光转向楼阁,期望女妖能被bi)现。

不料目光扫过之时,见与他同来的异族女子正从林涟漪背后接近她,他嘴角微微一扬,也不管她。

林涟漪望向楼阁之中,不希望女妖现,只愿无垠平安。她因乱局而碎乱的绪尚未恢复,与牵挂之意相互交缠,心头越发凌乱。

对,冯姑娘是不是也这样担心他?

她下意识地望向冯姑娘。那似乎终忧伤的女子,站在佘晚舟后位置,果然于眸中流露出深深担忧。

难道仅仅是师娘对弟子的牵挂?林涟漪如何知晓,因不知晓,则更加神思混乱。混乱之中又痛恨起自己。

来凤冠霞帔,便要以如此难看的表露些愤恨的愁容去面对他吗?

猛觉背后危机袭来,林涟漪倏然一阵警醒,疾速侧过,躲过了一掌诡异力量。

因人群包围,甚为拥挤,她仅能向前两步,转过看清偷袭之人。不料才转过一半,偷袭者又攻出一掌,直向林涟漪面容而来。

林涟漪惊怒不已,此人第二掌便直攻面容,是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毁她容颜?

既然顶着张非她林涟漪自的面容,便也不顾忌太多,她亦推出手掌,白芒亮起,与偷袭者双手相攻。

不料对方力量出乎意料地强悍,她仓促出手,竟为她震退,向后退了一步才化去力道,一种诡异的灵力粘附在她手掌之上,如蚁虫咬噬。

经脉送了一波灵力,才将这种诡异力量化解。林涟漪还未喘息,对方收手一瞬立即又出手,仍是直攻面门。

林涟漪惊异于对方为何如此不屈不挠,无奈举掌,继续应对。掌举一半,韩朗嫣却已冲了上来,君影草亮起纯净白芒,与对方手掌相撞击。

偷袭者似是知道君影草的厉害,只接触时的稍一试探,便收了回去,向后退了几步,接近第一列交椅时,向后一跃,站在最后一列的交椅上。

林涟漪、韩朗嫣一看偷袭者,原来是方才坐在异族男子边的女子,看五官服饰,必然同为异族。

林涟漪怒目望向异族男子,韩朗嫣对异族女子质问道:“为何无故偷袭?”

异族女子怀疑的目光盯着林涟漪,眼中锐利超于男子,开口时口音亦重于男子:“易容术需要很高天赋才能领悟,施展时又需要大量灵力支撑,百琐庄几前便到达此处,你必然已使用易容术超过一。

“一个道行高深之人,为何要用易容之术混入赏香大会?”她的语气越发犀利,bi)人之甚,令林涟漪不能答话。

“我方才说了,或许有难言苦衷。”韩朗嫣怒道,“你又是什么人,为何这样咄咄bi)人?”

异族女子不答话,缓缓从袖中掏出一物,竟是一个黑瓶。

众人惊悚。

第二百二十五章 真容

韩朗嫣惊怒道:“你要做什么!”

秋分震惊之下,虽不敢相信,如此大的一个人,如何能光明正大之下走到长桌边取走蛇梨,又回到自己作座位上,然眼前之瓶分明就是蛇梨。

他沉声警告道:“姑娘,蛇梨关系赏香大会众人命,不可轻易打开。”

异族男子轻轻一跃,与异族女子并肩。

异族女子悠然道:“我只不过想看看这位姑娘长什么样子。天赋高灵力深厚的人,不应该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啊。”

似乎毫不犹豫地,有人立即劝道:“姑娘,还不快快恢复容貌?切莫拿所有人的命开玩笑啊。”

“姑娘,求你了,不过显露一下真容罢了,我们不说出去就是了。”

此起彼伏的劝告、请求之中,林涟漪面色转冷,问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如此针对我?”

异族女子妩媚的眉间透出一丝俏皮,她看了眼旁的男子,转向她戏谑地道:“岂敢!”

林涟漪气得双拳攥紧。

“你找死,别让我们陪你死啊!”有人慌得不择方法,以bi)迫的语气道。

“姑娘,难道你就不怕蛇梨吗?”

“对啊对啊,这蛇梨若是于空中散开,你拼命掩藏的真容也再也不能保留了。”

林涟漪自然不怕蛇梨,可是这些人怕。

“也罢。”林涟漪颓然叹道。

她说得潇洒,却已觉如芒在背。背后盯着她的上百道目光之中,有两道温柔得令人嫉妒的目光,是刺痛她的罪魁祸首。

在异族女子微笑中,林涟漪面容上泛起温和的白芒。

白芒褪去之时,这张的确场上多人熟识的面容,暴露于光天化之下。

旁人尚不知其份,只为其面容姣好而惊讶,韩朗嫣、朱彦已先后惊讶地叫了出来,一个叫她“涟漪”,一个叫她“林姑娘”。

“哪个林姑娘?他们认识啊。”

“认识为什么还要易容出来?”

果真是岁月不饶人,昔年闲言碎语、正邪怒骂,皆随风而去了,像她的童年时光,东流之水,从未回返。

但邪道三位前辈总还是记得这样一个特殊的孩子的。更何况,抛开从前和万寒径的父女关系,如今的林涟漪还与三人各有不同的联系。

三人神色不一,都是暗有打算。

佘晚舟惊怒交加,心复杂,陷入回忆和思考的神色中又莫名带着玩味。

尽生惊疑之中另有喜色,那种从眼眸中迸发出来的难以掩饰的狂喜,燃烧得他目光炽烈。

唯有凌飞花蹙眉深思,凝望她的目光之中不仅有炽烈,还有痛苦。

冯姑娘站在佘晚舟后,又悄悄向后退了些,似敬畏之,似害怕之。

然那担忧怜悯得令林涟漪怒火三丈的目光仍旧挥之不去地粘在林涟漪上。

林涟漪处议论之中,忍受着种种目光,向异族女子冷冷道:“怎样?我是不是你们要找的女妖啊?”

听得韩朗嫣、朱彦惊叫,异族二人已知晓结果,女子立即微笑赔罪道:“姑娘容颜堪称‘貌如飞雪’,为何竟不敢露面于光明之下?”

林涟漪气愤不已,令我显露真容,还这般玩笑,她怒道:“你既对我如此好奇,可否告诉我,你又是何方高人?”

异族女子诡秘一笑道:“我的份,说出来你也不屑于知晓吧?不如不说了,眼下还是我人族协力,将女妖抓捕过来为头等大事。”

林涟漪冷冷一笑,向前一步,伸出手,道:“交出蛇梨。”

“蛇梨?”异族女子故作无辜,扬了扬手中的黑瓶,笑道,“想要?我方才说了,将女妖抓过来是头等大事,你们该拿女妖和我交换呐!”

众人惊怒。

“你不讲信用!难道西北大漠净是这种人吗?”有人厉声质问。

异族女子还微笑着,男子已脸色沉,向那质问者威胁道:“你再说一句这样的话,我就把蛇梨塞进你的嘴里。”

那人脸色一白,似确信他定敢如此行为,立即噤口不言。

异族女子将黑瓶收入袖中,望向楼阁,悠然的语气中还是透出些焦急,道:“看来女妖还很会躲藏啊。”

林涟漪疑道:“这女妖哪里招你惹你了?你何必揪着她不放,亦揪着我等不放?”

异族女子淡淡瞥了她一眼,又扫视众人,敏锐地发现邪道三位道行高深之人对她的眼神很复杂,便道:“这位姑娘,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待出了这城,邪道不会放过你的。”

林涟漪早已察觉到邪道那边异样的目光,也自然清楚为何三人心复杂,能不能逃脱是后话了,当下得找到女妖,最好能想个办法从女妖口中问出些关于世外之物、暮雪千山的事。

趁此机会,林涟漪想想这一趟人间走实在是不值得,不仅暴露了自己会法术一事,还发现了不该发现的彼岸花手帕的来历。

可是若是不发现,活在谎言之中,便会好一些吗?

“涟漪你小心一点,我也去看看。”韩朗嫣担心女妖逃走,匆匆留了一句,便冲入楼阁之中。

朱彦见韩朗嫣走了,便走至林涟漪边,面带愧意,有些尴尬地轻声道:“那个,刘师兄不在,我替他为你防卫。”

林涟漪知道他愧疚于方才没有如韩朗嫣一般相信她,只是那种想相信便相信的勇气并非人人都有,她自然不会责怪他,便道:“朱彦哥哥放心,我会法术。”

这算是原谅吧,朱彦放下心来,面色一喜,得寸进尺,轻声道:“不过,你怎么会法术啊?那个异族人说,你的道行还不低。”

林涟漪微微一笑,心下酸涩,只道:“说来话长,得空了再告诉你们。”

“好。”朱彦只好作罢。

许久之后,淬弦等人纷纷从楼阁中出来,向众人解释道:“想必女妖已然逃走,我等并未发现其踪迹。”

叙闲追问道:“有无发现什么蛛丝马迹?那妖究竟是何类妖物?”

淬弦遗憾道:“并无。”

“哼!”异族女子冷冷道,“看来你们漠外人族也不过如此,连一个女妖也抓不到!”

淬弦等人向那处看去,目光却先扫见了与朱彦一起站立的林涟漪,且不见银芜。只一思考,他们便明白了所谓易容之妖为何人。

除无垠之外,几人脸色都是一变,质问其为何有如此道行。无垠惊讶担忧之下,忙趋步至林涟漪边,将朱彦bi)开。

言又止,二人只是相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夺毒

“光天化,成何体统!”意识到二人关系的众人顾不得异族女子的威胁,忍不住要说道两句。

异族女子不管二人如何久别后意外重逢,只冷冷扫过一遍从楼阁中退出来的众人,道:“既然你们没有抓到女妖,蛇梨我就先带走了。”

“什么!”

“让她带走,只要我们活着就行了。”

秋分、叙闲却惊道:“不可!”

“如何不可?”异族女子跳下交椅,道,“你等弱者,何敢反对?”

“大言不惭!”一道浅青灰光芒凌厉地指向异族女子。

女子感其锋棱,侧过头瞥向他,微笑道:“剑不错,可惜是个弱者在用。”无垠惊怒于其轻蔑至极的态度,她继续道,“我对剑没兴趣,可你要是求我收下你的剑,我也可收回去算它个珍藏。”

话音未落,浅青灰光芒已向异族女子冲了过去。

异族男子向后退去,似不打算迎敌。

女子轻叱一声,双手捏一道奇异指诀,十指扭曲得不似常人所能做到,林涟漪下意识以为她也与蛇妖族有些关联。

她十指之间,浅黄色光芒中夹杂着淡淡青绿色,如即将成熟的果实一般。双手忽地分开,至接近青穹剑时又猛然合起,立时爆发一团耀眼光辉,生生将青穹剑阻住。

无垠惊异,察觉到女子凝出的光辉中分明诡异至极,虽也算灵力的一种,却蕴含着另一种力量,捉摸不透,又强大无比。

青穹剑向后收回,同时后退几步,至剑刃划过一道弧度,又成进攻之势,避开女子正面,向其侧面劈去。

“好剑!”女子以别扭的漠外语言夸赞一声,光芒退去,她衣袖一挥,一团浅黄色夹杂着青绿色的光芒,远比方才的更显真实浓重,自衣袖之中飞出。

定是女子的法宝了。

无垠和战外之人皆尚未看清法宝模样,女子再次捏起与方才类似的指诀,似狂欢一般呼道:“**帕木奇!”

漠外之人中无人懂得此言之意,猜测大概是表达战意盎然。

无垠开始慎重对待,此女之诡异术法不似漠外,必然暗藏玄机。

青穹剑继续向她侧劈去,浅青灰的锋棱已接近女子肩膀。

敢于挑衅青穹剑主人的人,自然不会这么轻松被打败。异族女子体不动,在指诀指挥之下,她法宝倾斜二而上,与青穹剑猛烈相击。

“呼!”

众人惊奇。

两件法宝撞击,声音竟是一阵如狂风般的呼啸声。

这女子的法宝究竟是何物?

女子得意一笑,电光火石之间体向后退去,至三步之远,她得意笑道:“既然你急着献宝,我便将其收下了。”

无垠大惊失色,收回青穹剑,竟发现青穹剑如陷入大漠流沙之中,一种强大的吸力自异族女子法宝之上传来,将青穹剑牢牢吸住。

林涟漪发觉其异样,担忧之至,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会法术这件事不是已经暴露了吗?

心头一急,便亲自冲上。

边蓦然亮起一道海蓝色光芒,向异族女子冲了过去。刘垣冽已出手,林涟漪便又退回,再看看况。

异族女子见清辽剑也冲了过来,手中又送入一道灵力,同时喝道:“艾岩!”

异族男子听令站出,接下了清辽剑。

叙闲看准二人没有援手,便劝道:“二位还是放下蛇梨快快离开吧,我们这里有许多江湖高人,你们占不到优势的。”

不料她才言罢,异族二人尚未回答,追究女妖不得,正在沉默中愤怒的邪道三位前辈已打算离开。

“和香城中不许私斗,原来管的只是漠外之人。”凌飞花冷笑。

“既是不许我等私斗,我们便出城待兔吧。”佘晚舟看向无垠,眼神深邃,不知其意,“若有机会,我愿助掌事大人夺得青穹剑。”

“你说那柄两招之内便显露败象的剑吗?”尽生嘲弄地望着无垠,道,“剑再好,战斗时终究要看用的人如何了。这青穹剑,不取也罢。”

佘晚舟看向尽生,微笑道:“此言有理,可若是掌事大人你用,必然比那正道小子更能发挥其威力。”

尽生亦看向他,微笑:“潭主是这样想的吗?不如你我二人合力夺了青穹剑和清辽剑,一人一柄,如何?”

凌飞花望着二人,也是微笑,笑容中透着冷意,她道:“若是这两柄剑逃脱了那女子之手,出城之后,必是两位的囊中之物了。我先走一步。”

“凌阙主不打算在城外暂留片刻吗?”

“我凌影阙有碧桐泪。”凌飞花转过,甜甜的声音中透着高傲,仿佛富贵之人嘲笑两个精心计划着夺取脏馒头的流浪者。

二人见凌飞花离开,相视一笑,先后离开。

邪道三位前辈都走了,其他人更无留下来的理由,便也陆续散去。

只有正道大小人物,肩负重任,只有留在此处,与正道领袖三派的弟子站在一起。

无垠的青穹剑仍未脱离女子法宝的吸引,他经脉中灵力奔涌不停,青穹剑光芒越发盛大,却似被粘附在女子法宝之上一般,不得脱离。

若是不执着于青穹剑,以女子如此强悍的力量和诡异的法宝,绝对可以力敌场中数人,安然遁走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她仿佛存心任一般,坚持要抢夺青穹剑。

另一边异族男子艾岩与刘垣冽的战斗也没那么轻松。艾岩至今没有亮出法宝,也没有试图正面对抗刘垣冽,只是一味闪躲。

小小一片地方,竟然让他躲了这许久,愣是没受丝毫伤。

刘垣冽气得吼道:“是条汉子就跟我正面打!”

异族男子冷笑:“正面硬撼是蠢人做法,我本无意与你打斗,你若明知不能胜我,不如我们都且休息。”

“闭嘴!”刘垣冽气得又吼一声,海蓝色光芒成两剑之粗,向才从角落里跳出的异族男子削了过去。

“啊!”

异族男子惊呼一声,仓皇远离刘垣冽,手臂上赫然一道大口子,鲜血直流,自浸湿衣衫。可惜并未伤及骨头,男子的惊呼也多半出于惊奇,而非重伤。

他惊怒,未来得及说话,又一道海蓝色光芒招呼上来。

异族男子只得压下惊讶,继续躲藏。

异族女子听得男子惊呼,手中维持法宝的灵力一慢。

无垠趁机使力,浅青灰光芒自上而下流转曳曳,猛然之间,青穹剑脱离女子法宝的诡异灵力范围。

无垠后退数步,站定,冷面上不可掩饰的显露些慌乱。这辈子没遇上过这样诡异的战斗,两招之内连青穹剑也差点丢了,对方是何等高人?

第二百二十七章 赠毒

女子见其逃脱,面露怒色,随即恢复,仍以得意的语气悠然道:“看来你还不是很愿把青穹剑交给我。”

无垠紧握青穹剑,低头看它一眼,又抬头,直面异族女子,沉声道:“青穹剑乃我千羽林神兵,如何能交给你这异族之人?”

“异族之人?”女子笑道,“异族之人也是人族啊,总比那女妖更亲切吧?这青穹剑我就不要了。望你见到女妖时,也能这般竭力厮杀。”

无垠忙喝道:“蛇梨呢?”

女子暂不理他,唤道:“艾岩!”

艾岩正躲开一道向其小腿斜切而上的海蓝色剑芒,听得命令,向后连退,道:“小子,我要走了,来再战!”

刘垣冽却怒道:“正面接我一招再说!”

海蓝色光芒忽地呈铺天盖地之势,不由分说便向异族男子轰去。

男子无奈叹了一声,余光瞥了瞥手臂上的伤势。从始至终,也只有这里被他攻击成功了。

“小子猖狂!”异族男子仿佛已稳胜一般笑了笑,笑中还带着几分不屑。

他手中握起一道指诀,比起方才女子所成之指诀,缺少了些变化,或者说扭曲。不过十指间亮起的光辉亦是浅黄色中夹杂着几丝青绿色。

风声呼起,呼啸飞扬,以光芒为中心,忽地暴风狰狞。

众人惊异,为暴风气势威bi)得寻处躲藏,下一刻才意识到这暴风仅控制在海蓝色光芒以外半丈之处,且越往外风声越弱,才敢悄稍稍后退,便放心观看。

刘垣冽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迅速而成又威势bi)人的阵仗,却不见其法宝。

碎成一丝丝的灵力于风中飘扬,当万千丝极细小的灵力游丝触及皮肤时,酸麻疼痛自周涌来。刘垣冽悚然一惊,错觉其应是蚂蚁噬咬,体下意识地凝起屏障,将这诡异灵力隔绝在外。

暴风呼啸之中,越接近男子,所受压力越大。他只觉面上疼痛,如此狂风,即便不说其中蕴含的灵力,也远超过一般的凛冽寒风了。

能不用法宝,在短短时间内形成这么厉害的暴风,且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如此力量,定然是绝顶高手的水平。

刘垣冽察觉“厉害”,却以不肯服输的勇气,暴风中死死把持清辽剑的方向,海蓝色光芒仍旧向男子劈去。

“咝”

一阵尖锐的穿空之声,自暴风之外,向暴风中心而去。

“后退!”奉命相助守护蛇梨的秋分终于出手。

这不是对当下恋战的刘垣冽说的,而是要其此招过后立即后退。

异族男子感知暴风外有人插手,冷蔑地哼了一声,似对这种二人打一人的做法很不屑。

赶去援助刘垣冽的秋分听得这一冷哼,更加慎重,面对刘垣冽如此强招,他还能哼得出来,这已不是一般高手能做到的了。

赶去之时,他脑海中闪过一瞬的念头:这异族二人究竟师从何人,为何如此厉害?他们又为何如此想抓到那女妖?

未等他进入暴风,清辽剑与异族男子手中光辉相触。

风暴遽然混乱,其中夹杂着的千万灵力游丝四下溃散,远者甚至向一丈之外落去。

秋分早已凝起屏障护住全,游丝于他不过是遮挡了部分视线。

随着秋分bi)近,方才气势万丈的两道光芒自强盛转为混乱,直至溃散完全,如这风暴一般,由盛而衰。

刘垣冽五脏承伤,气息在那诡异灵力气息的压抑下窒了一瞬。他几乎震晕过去,却还记得秋分方才的喝令,待光芒一弱,便勉强全力后退,堪堪逃离了暴风。

几乎同时,秋分持一短匕,曳白芒,冲入暴风之中,与异族男子交锋。

这一交锋之威力远远低于方才那一对决,却也颇有威势。

刘垣冽站稳不住,险些摔倒,朱彦冲上前扶住他,又立即为他查看伤势。

刘垣冽头昏眼花之际,犹恋恋不舍方才那场他失利了的战斗,向暴风看去,惊见异族男子和秋分又一交锋,竟然还颇有威势,他惊奇之中终于流露出敬佩之意,轻叹了一声。

此刻并非只有刘垣冽有这种敬佩之意,无垠领教过异族女子的厉害,望向重伤的刘垣冽和仍有一战之力的异族男子,亦觉敬佩。

如此高人,绝非他无垠一个仅仅天赋够格又仗着青穹神剑之利的人可以比得上的。

林涟漪凝望着暴风散去,异族男子显露形,周上下,虽衣衫破损颇多,却只有手臂上一道伤痕,凝结的血液在光下呈现暗淡的黑红色。

此外之内伤,她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秋分亦未受明显创伤,为表敬意,他向后退了几步,对异族男子抱拳。

异族男子学他模样,抱拳还礼,嘴角一抖,抖出一个稍带些轻蔑的笑容,道:“道行高深,艾岩佩服。”

秋分微微一笑,向异族女子看去,道:“还请二位将蛇梨留下,即可就此离去。”

异族男子向异族女子走去,以他们自己的需要说了几句话,似是劝告些什么。

不料异族女子听后勃然大怒,以漠外语言道:“这蛇梨我要定了,你们自有配方,再做就是了。”

秋分脸色谨慎,道:“姑娘,我并非舍不得这一瓶蛇梨,只是蛇梨剧毒,你等若不好好保管,势必害人害己。”

女子挑眉,道:“既如此,我好好保管便是了,莫非你觉得我能力低微,做不到好好保管?”

她手中又亮起光芒,似是威胁。

“让她拿去吧!”

场中正僵局时,叙闲忽然道。

众人惊讶,向叙闲望去。

叙闲面露不舍,却还是看向异族二人,道:“我见识过你们的力量了,相信你们能够好好保管,好香送高人,这瓶蛇梨便送给你们了。”

异族女子惊喜。

叙闲转过头望向体不适坐在一边的程飘,问道:“程小姐,这蛇梨乃是你父母心血,赠与这两位一瓶,可有意见?”

程飘看向异族二人,道:“我没有意见,望你们真的好生保管,莫要让别人抢走。若遇到那女妖,也请竭力保住,切莫让她夺了去害人。”

“程小姐放心。”异族女子倒是答应得爽快,“女妖,我非抓不可。即便她不找上门,我也会找到她。”

程飘微笑点头,随即不好奇问道:“姑娘能否告诉我,为何你二人对那女妖紧追不放?”

异族男女相视一眼,男子淡淡道:“那女妖偷走了我们的一件宝贝。”

程飘笑意更盛,道:“原来如此。敢在二位高人手下偷东西,那女妖定是不想活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沉默

“正是。”异族女子眸中闪现坚定之意,似是誓要抓获女妖。

此事已了,今年赏香大会仓促结束。

异族二人离开后,叙闲请众人在倚风酒楼中用了迟到的午膳。随后程飘留了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弟子于程府之中休息一。

刘垣冽一进入程府便将蛇梨配方交给了程飘。程飘感激之下,便以邪道驻扎此处为由,愿多留他们几。

然邵仲文、赵苍宇、淬弦皆婉拒了她的好意。赏香大会已经结束,和香城中剑丹城派来的护卫也要随秋分一起撤走,即便他们龟缩在城中,邪道等不及了也会打上来。

到时不免拖累城中百姓,不如他们尽快离开。是死是活,都由自己拼出个结果。

秋分虽有意帮助正道这些弟子,想起从前抚虚大师呕心沥血打造出的十柄神剑中,有两柄就在他们上,他更是唏嘘不已。

可惜剑丹城城主似知晓赏香大会必乱一般,早早便派人前来传令,要秋分尽快回去。

言下之意,便是绝不可参与正邪斗争。

秋分无奈,在程府中短暂歇息后,只好告别几人,先去了趟和香城主府,向方才发觉不对早早逃走的城主道别,再行离开。

和香城主临阵脱逃之事并未在城中散播开来,只因他毕竟代表着和香城的颜面,后和香城收获江湖上的生意,可不能让一个怯懦的城主毁了全城名声。

不过叙闲等人虽刻意藏住了城主脱逃之事,私下对他却颇多意见。

“是他同意的办赏香大会,事先总该知道可能出现意外,竟然临阵脱逃,实在懦弱!”韩朗嫣首先气道。

程飘、叙闲正与他们待在一起,听得此话,更多的却不是气愤,而是无奈。

程飘微微一笑,道:“韩姑娘不必生气。有些权势的人总会更多地暴露这些毛病,我看其他参加赏香大会的人也对女妖、异族那两人心生害怕,只不过城主暴露得明显一些罢了。”

“这样的人,早该将他推翻了。”韩朗嫣仍旧闷闷不乐。

叙闲笑着摇摇头,道:“毕竟是世俗之人,敢于抢夺江湖生意,已经算得上有些远见胆识了,难道你要期望他像早在江湖之中昌盛了许久的剑丹城的城主一样雄才大略吗?”

韩朗嫣还要说话,程飘叹道:“也不怪他。为了获得江湖生意,他也顶了很多压力。你们方才见到秋分掌事大人,作为剑丹城人,可以于正邪之中保持中立,然平凡俗世之人为了声名,必须偏向正道。

“剑丹城崛起很早了,不参与正邪之事仿佛已成为惯例,正邪之中无人指责;若换作和香城,此次赏香大会上胆敢容纳邪道,将来必有一场万人谴责。

“依我看来,他是胆小,却也未必没有雄才大略。”

韩朗嫣、叙闲若有所思地点头。

程飘恍然间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轻轻一笑,似抛却方才深意,道:“几位初入城中,想是尚未好好认识此城,叙闲姑娘可带他们去城中玩耍。正好,叙闲姑娘最近忙于赏香大会,也没怎么玩过了吧?”

韩朗嫣看向叙闲,叙闲欣然点头,她亦兴奋点头道:“好啊,我这就去叫他们。愿意去的陪我去,不愿意去的也要拉去!”

程飘笑道:“韩姑娘如此活泼,真看不出来是个道行高深的正道侠女,倒和叙闲姑娘一样,似个俗世富贵人。”

韩朗嫣站起,故作端庄地行俗世小姐礼仪道:“程小姐过奖了。”

“快去快去,去晚了可赶不上回来的晚膳。”程飘莞尔。

韩朗嫣、叙闲告辞后相携离开。

房间中的寂静带着些莫名神秘的意味,然片刻后便被剩下的二人打破。

程飘静静望着旁的女子,那个赏香大会上于众目睽睽之下显露真容的女子,自从大会结束,就一直沉默。

周围之人,除了韩朗嫣能毫无顾忌无人管地与她同行,其他人都只有疏远她。

朱彦、刘垣冽接近她时,为赵苍宇阻止,只好退回。然那名叫“无垠”的千羽林弟子显然很是在意她,一路上无视邵仲文的多番警告,与林涟漪形影不离。

午膳后她抽空问过韩朗嫣,原来二人将成婚事,可惜林涟漪真容一显,这婚事恐怕得有变动。

她不便多问,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她拉来房间里待一会儿,好有些准备去面对同门的质问。

不对,她不算是千羽林弟子,也称不上“同门”了。记得席间,邵仲文曾言:“林姑娘将要嫁入我千羽林西林,前途不可限量。”

一句颇有讽刺意味的话,说得仿佛林涟漪是处心积虑嫁入西林的。

林涟漪低头静默,仿佛方才说笑在另一个世界。

程飘轻叹道:“林姑娘放心,只要那位无垠少侠在意你,此事未必不能成。”

林涟漪嘴角抖了抖,扯出一丝微笑,却不得成功。她只有低声苦涩道:“何来的转机?此事已了。”顿了顿,她缓缓抬头。

程飘正考虑着如何为她找解决之策,忽地见她抬头,其明亮的目光如潜藏锋棱透出剑鞘的锐利,令她想起异族男女的目光。

她惊得脸色一滞,问时,林涟漪缓缓道:“红绸,你可认识红绸?”

程飘瞳孔收缩。

红绸!

她蓦然站起,口舌颤抖,惊问:“你知道……”

“乘曦,你又认识乘曦吗?”林涟漪以更加确认的语气问道。

程飘浑颤抖,明眸之中却有泪水淌下,此刻她悲怆的气质竟半分不输于冯姑娘了。

她闭上双眼,挤出了其中徘徊不下的泪水,闭唇,仰头。

林涟漪不知其意,唯恐她突下杀手,亦站起,向后悄悄退了两步,袖中夜魄蓄势待发。

程飘再次启唇,坚决地道:“明知故问。”

林涟漪微微一笑,果然如此。

程飘低下头,直视于她,面容神色尚不能恢复如常,绝望之中透着冷然,她低声问道:“红绸,乘曦,她为谁所杀?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

猛然一种无形的力量自她体爆发出来,充斥在这片狭小的空间,汹涌的力量令林涟漪如觉置海浪之中,没有明显的浪头,仅凭这片深不见底的浩瀚,便要令其惊恐得忘却呼吸。

第二百二十九章 识破

林涟漪震惊之下,似回到三年前红绸与她对决时的惊心动魄之夜,蛇妖族独特的灵力与战无不胜的世外之物bi)得她只有认输的份。

思绪飞流,她有言可解释,却不得张口。此妖灵力比之红绸更加深厚,她不得不先以一灵力缓解这般压力。

程飘接着问道:“是不是凌飞雪?是不是?”

林涟漪一惊,对,十年前红绸去抢夺碧桐泪时总不会连遗言都不留就傻傻地去送死了。

“是。”林涟漪道。

程飘面容上的绝望渐渐成了凄然,房间中力量迅速一收。

她颓然坐下,低头轻声抽泣,道:“我这也算是明知故问了吧?我逃出来后,斜纤就告诉我,红绸去了茯苓村便再也没有回来。

“她最后传来的消息,是凌飞雪也到达了茯苓村。

“凌飞雪,凌飞雪,哈哈,凌飞雪,邪道第一大教的女教主,果然实力超群。”

林涟漪顾不得听她如何悲怆绝望,从她话语中,林涟漪意识到了另一件不得了的事。

她一句“我逃出来后,斜纤就告诉我”,也就是说,她竟不是斜纤!

那便是吟暮!

吟暮竟从别处逃了出来。三年前红绸说到蛇妖族逃出暮雪千山的六妖后来的去向,吟暮不知去向,应是为人囚。

这也是上百年前的事了,没想到她还能逃出来。

吟暮逃出来能倚仗的只有一种东西,即世外之物。林涟漪亲受过世外之物的打击,也尝试过它对封印之类灵力的腐蚀,效果非凡。

如此想来,能逃出来也不奇怪。

那么,斜纤不会是那个一走路便显露蛇妖族特点的叙闲吧?

能被蛇妖族选出来获得不死的资格,又作为天才被寂雪宫宫主收养,这天赋不差。像吟暮、红绸这般修炼了上千年,怎么可能还明显暴露出蛇妖族的特点呢?

“林姑娘,你是如何认识乘曦的?”程飘,不,应该说吟暮了,她缓缓恢复平静,直视林涟漪,问道。

林涟漪坐了下来,直视她,惊见她面容已恢复她蛇妖族真的模样,双腿的交缠亦如红绸一般扭曲,也如她林涟漪一般。

面壁之时,林涟漪就发现,只要她稍稍放松且不加注意,双腿便会如蛇妖族一般不经意间交缠得扭曲。

这习惯,还真的难改……

也难怪叙闲……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腿,确定没有交缠在一起,又将双手置于腿上,缓缓道来:“我猜你是吟暮,是吗?”

吟暮勉强微笑:“是。看来乘曦告诉了你很多蛇妖族之事。”

“是啊,她希望我能救出你,所以告诉了我很多。”林涟漪将她在千羽林中就思虑了很久的故事说出。

吟暮目露惊讶,上下打量她,却看不出她有什么特殊之处,不问道:“她为何选中了你?”

林涟漪摇头,道:“也许是走投无路吧?”

“走投无路?”吟暮似发现了什么,目光倏然冷下。

林涟漪心头一跳,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以为她因凌飞雪bi)得她走投无路而愤怒,便点头,等待她接下来的问题。

不料接下来吟暮的分析令她猝不及防、惊悚万分。

吟暮冷冷盯着林涟漪,道:“十年前凌飞雪死讯传出,即便在死讯传出之时,你应当不过十岁。既是不过十岁,天赋再好,修炼再早,也不可能有多深的道行。”

猝不及防下,林涟漪心弦绷紧,呼吸沉重起来,袖中夜魄光芒渐渐亮起。

“我妹妹既能逃脱凌飞雪之杀,也一定有能力夺取你的体。”

林涟漪脸色发白,此战已不可避免。

对,若是如此,她一定有能力杀她。就算没有能力,不还有世外之物吗?

“我蛇妖族并非善类,紧迫之下,”吟暮缓缓道,声音越发冷厉,一威势如暮雪千山祭雪当年的主一般震慑人心,“她必杀你。

“可是,你还活着。”

林涟漪蓦然站起,手中白芒亮起,道:“你想怎样?”

吟暮缓缓站起,每一动作都似显露万钧力量:“我妹妹想杀你,我自然也想杀你。”

“正道弟子都在程府之中,我就算敌不过你,也足以吸引他们的注意。”林涟漪小心戒备,面对强敌,又知不可能逃脱,也只有死守以拖延时间了。

吟暮忽地诡异一笑,一威势迅速收起。然其轻淡的笑声于林涟漪耳中,无异于催命魔曲。

林涟漪正毛骨悚然地想象吟暮会如何折磨她,却听吟暮沉重地道:“小妹妹,你不必紧张。赏香大会上,我既有意维护你,自然给你解释的机会。

“你若能解释得我满意了,我便放过你。

“毕竟,能反杀了红绸的,一定有异于寻常人族之处。你若愿意帮着我蛇妖族夺回暮雪千山,即便再杀一个吟暮,我也甘心。”

林涟漪震惊,赏香大会上,她化作程飘躲在暗处。见她为异族男子所bi)迫,女妖出声引开众人注意,原来是刻意帮她。

当时吟暮既不知晓她和红绸相识,又为何救她?然相比于当时救她,现下放过她更是奇怪。

蛇妖族的想法都这样不按常理吗?

她不敢放松警惕,夜魄白芒闪烁得稳定,目光在吟暮风霜浸染的美丽面容、深邃悲怆的眼眸中试探她真实的意思。

吟暮在她试探的目光下忍不住脸色一变,转过去,终而长舒一口气,道:“谎言很难骗到我这种混迹人间千年的妖族。小妹妹,你还太嫩了。”

林涟漪松了一口气,绷紧的双肩放松下来,夜魄白芒收去。紧张感褪去之时,她才发觉面庞上汗水滴下、冷意流淌。

这些都被吟暮看到了,林涟漪面对强大力量的弱者表现全被吟暮看在眼里。

林涟漪惊慌了一瞬,却又觉得吟暮能放过她已经很好了,出点丑不算什么。

回想十年前在茯苓村,红绸也是一出现就威胁了她的命,当时之况比现在危急更多,出丑自然也更甚。

“飘。”吟暮轻声唤道。

林涟漪一惊,向周围看去。

对面墙壁上,一片墙壁脱离整体,向后退了些。从其周围漏出的空隙中走出一名女子,竟是程飘的长相。

女子看了眼吟暮、林涟漪二人,便向林涟漪走来,道:“林姑娘,我是程府千金程飘。”

林涟漪明白过来,原来吟暮和真正的程飘早已商量好了。从头一次在比武招亲时遇见,到后来故意引导百琐庄弟子从佘夜潭手中抢夺蛇梨,都在她们的设计之中。

第二百三十章 调和

林涟漪曾猜到此事,却在发现蛇梨落于佘夜潭手中之后,将此猜想放在了一边。

果然是太嫩了。

如吟暮这般的强大女妖,能将旁人一步步的动作全部算在心里,远不是倚仗天赋才智便可以做到,实在可怕。

来不及思考吟暮精心布置这个局目的何在,林涟漪只觉她再多说一句谎言,都会被立时揭穿至无地自容。

好在吟暮摆手道:“我去静一静,你和这小妹妹聊一聊吧。”

“是。”程飘点头,目送吟暮走入暗道,而墙壁就这么开着。

林涟漪与真正的程飘相视,心中有许多问题,却不知能否提问。

程飘比她自然许多,一大家闺秀的气质于举止间溢然,她微笑道:“姑娘请坐。我是世俗之人,不懂法术,请你放心。”

林涟漪暗叹多心了,往回坐下,待程飘也坐下,犹豫一下,问了个与吟暮无甚关系的问题:“程小姐与吟暮相识,又同意令吟暮易容成你,那你父母……”

“他们真的是遇害于邪道之手了。”程飘叹道,眼眸之中留存有父母被害当的忧伤,却因时间已久,的确恨淡褪了许多。

“是佘夜潭吗?”

“如你所见,邪道那些小人为了奉承佘夜潭,四处搜集毒物,便杀了我父母。吟暮引导你们去发现的,都是真实的。”

“为什么她要如此大费周章?”林涟漪不知程飘会否回答,但还是问了出来。

“夺回蛇梨,为我报仇确实容易,但是,她不愿意参与人族正邪两道的斗争。”程飘道,“她设下这一局时,也是接受了我的建议。”

“你的建议?”林涟漪讶道。

“一举两得,既让你们替我报仇,又引导你们发现了佘夜潭制无毒的秘密。”

“吟暮希望我们正道阻止佘夜潭制出无毒?”

从锦衣城回到和香城途中,林涟漪听刘垣冽简单讲过尽生、佘晚舟的对话,故知晓无毒。

程飘点头:“我们不知邪道用无毒做些什么,但此毒一旦制成,势必成人族一祸。制成蛇梨,本是为引起红绸注意,希望其能主动找到和香城,与她会合。

“不料邪道找上门来,不但将蛇梨夺走,还杀我父母及一众制香师灭口。吟暮顺藤摸瓜,发现了佘夜潭制出无毒。

“我劝她如此布局,在剑丹城之后,又麻烦叙闲前往长晖城宣传赏香大会,引导正道弟子前来和香城,一步步发现我们已经发现之事。”

林涟漪心生敬叹,为被人族驱赶到暮雪千山的蛇妖族,竟还挂心着全人族的安危,这等良善实在远超了至少一半人族之人。

“你们,能够阻止佘夜潭吗?”程飘话语中的不确定似是表明了对正道实力的怀疑。

林涟漪拿不准主意,道:“你们怕是不知道,如今想制出无毒的不仅仅是佘夜潭,鬼双城也参与其中。”

“什么?”程飘惊疑,稍一回想,道,“赏香大会上,鬼双城的掌事确实出现了,我却不知道他们已达成共谋。”

想到此,她忽地一惊,追问道,“那凌影阙是否也参与其中?”

“这我却不清楚。”林涟漪如实答道。

程飘担忧蹙眉,道:“两大分派联合,他们在暗,正道在明,即便想要阻止,恐怕有心无力。不过蛇梨配方还在我们手中,无毒暂时还不能制出来。”

“恐怕你们是白忙活了一趟。”林涟漪缓缓道,面上表越发沉重。

“怎么?”

“鬼双城尽生与佘夜潭佘晚舟商定共享无毒,就是以那制出无毒必需的最重要之物作为交换的。”

程飘大惊失色。

林涟漪记得在知晓无毒之事后,曾问过刘垣冽无毒为何物,可惜百琐庄之中从未有人提到过此毒,赵苍宇等人更是无从知晓。

见程飘似乎对此很清楚,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在乎多问一点,它便问道:“那最重要之物是什么?”

“调和无毒之物。”程飘答道,“你可以理解为容器,却又不算是容器。”

“真正能承受无毒之毒的容器还不存在。你所知之最坚固之物,如清辽剑、青穹剑这等神剑,遇到无毒,至少也得变成废铜烂铁。

“我说说之‘容器’之意,乃为调和之用。姑娘可曾听说用毒之事,有‘以毒攻毒’一说?”

林涟漪点点头。

“一两种剧毒倒可以相生相克,从而取消毒,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无毒’。然佘夜潭、鬼双城要制出的无毒,乃是失传多年的人间至毒,其中含上千种剧毒,因数量之多,相互混杂均匀,彼此实难以平衡,故需一种调和之物。”

林涟漪似乎理解了,缓缓道:“这种调和之物平衡这上千种剧毒之间的细微影响,从而使最终成品呈现‘无毒’的假象。是这样吗?”

说出此言时,她浑猛地一抖,心脏跳动得骤然剧烈,似面临了生命威胁。下意识地遏制住周反应时,又意识到脸色早已发白。

“尽生说,他手上有对制出无毒而言最重要之物,即一个人的血,要以此为筹码,与佘晚舟交换无毒。”从锦衣城回到和香城时,刘垣冽曾如此说过。

当夜她心中已有了疑虑,站在和香城门下,往锦衣城方向望了一眼:“那最重要之物,不会就是她的血吧?”

然走进城门后,她便将此事放下了。她一鲜血,虽有剧毒,却极是混乱,如何能用?

今听程飘解释一番,林涟漪才蓦地明白过来。

那鲜血,多半就是她的了。

程飘点头,道:“林姑娘猜得不错。但是这种微妙平衡极容易被打破。世上无一物不带丝毫毒素,外界的一粒尘埃都有可能使无毒之中的平衡打破,继而千种剧毒共同发作。

“所以无毒一旦制出,必须严密封存,不可渗入空气。因调和之物将毒调和了,任意一种寻常容器都可以容纳无毒。”

林涟漪暗叹制出无毒之人若非小心谨慎之至,恐怕自己就先得死于无毒,后又想到使用问题,便问道:“无毒保存尚需如此谨慎,又该如何使用?”

“连着容器,一起毁了也是一种方法。不过更精妙的方法,是通过调节调和之物的用量,控制无毒的‘无毒状态’稳定。

“有时一粒尘埃可引发无毒之剧毒,有时无毒入体,若中毒者不自饮另一剧毒,不可触发其毒。”

林涟漪悚然一惊,这种掌控剧毒的能力,哪里还是寻常制毒师可以做到的?

“蛇梨呢?蛇梨中是否也含有这种调和之物?”

“是。”

第二百三十一章 遗漏

“何物?”林涟漪追问,蛇梨中的调和之物定然不是她的鲜血。

“暮雪千山,蛇妖族的玉醴。”

林涟漪惊异。

蛇妖族乃妖族迁入人界,其剧毒在人间自然也是称得上厉害的,只是没想到他们的玉醴还有座位调和之物的作用。

吟暮为了找到乘曦,不惜冒着暴露蛇妖族份的危险。林涟漪对吟暮这个蛇妖的良善又多了一分敬佩。

程飘见林涟漪并无鄙夷神色,显露轻微病态的靥上闪过一丝惊讶,道:“林姑娘对我蛇妖族经历可有了解?”

林涟漪迟疑一下,看了眼暗道方向,还是实话实说道:“红……乘曦曾将鹰魔族进攻前后的过程告诉了我。”

程飘“哦”了一声,道:“对内可称乘曦为乘曦,对外称她为红绸。对内可称吟暮为吟暮,对外当称她为白绫。”

“白绫。”林涟漪念了一声。

“喜堂挂红绸,灵堂该挂白绫了。”程飘微笑,“白绫之名,便是吟暮随口取的林姑娘既知我蛇妖族之难,可愿助我等重回暮雪千山?

“若是正道不容你,你又不愿跻邪道,便来我蛇妖族吧。”

林涟漪沉吟,这问话却不好回答了。

方才吟暮说得明白:“你若愿意帮着我蛇妖族夺回暮雪千山,即便再杀一个吟暮,我也甘心。”

只不过程飘说得委婉了许多。

“乘曦以为我竟有能力救出吟暮,已经令我感到惶恐了;如今你们又说,希望我加入你们。哼,说得仿佛加我一个,就能解救暮雪千山于鹰魔族手中似的。”

程飘微笑,目光向暗道处瞥了一眼,道:“我听吟暮方才这么说了,虽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能力,但我相信蛇妖族如今族长的决断。”

林涟漪惊讶,吟暮已成了族长。而听她们所言,蛇妖族似乎壮大了许多,才不得不需要一个族长,否则以蛇妖族之,是懒得搞这一虚的。

三年前红绸给她留下的梦境之中,乘曦和吟暮可是达成了共识,坚决不与人族通婚的。难道吟暮逃出后竟又回到了暮雪千山,绑了几个蛇妖族回来?

“具体决定,还望林姑娘慎重考虑,三思过后,再告诉我们。”程飘从容劝道。

林涟漪点头,道:“一定一定。”同时心中却想:既然吟暮都出来了,红绸交代我的最起码重任已经完成,我先逃出来,以后怎么想,你们也管不了。

“飘,你先回去,我和林姑娘有要事相商。”吟暮从暗道中走出,道。

“是。”程飘向林涟漪点头,回到暗道之中。

仍旧顶着程飘面容的吟暮坐在林涟漪边,双腿交缠,深深呼吸一口气,道:“林姑娘,请解释一下你反杀乘曦一事。”

林涟漪指尖一抖,迅速低头看了看双腿,又抬头,直视吟暮,将事件大概说了一遍。

简而言之,就是红绸杀她,她又以强**宝与之斗争,最终打败了红绸。红绸重伤之下,不得已,铤而走险,把自己的内丹留给了她,将最后的机会寄托在她上,即求她救出吟暮。

只不过,她对时间和地点只提到一句:“十年前,茯苓村法宝出世之时,我在茯苓村遇见了红绸。”却不曾说就是在那里与红绸斗法的。

只不过,又故意遗漏了一些细节,比如所用法宝没提名字,红绸被封印在夜魄中十年之事更是只字未提。

林涟漪讲起此事时小心观察着吟暮神,唯恐其发现她所言有什么破绽。所幸吟暮并未发现问题,毕竟她说的都是实话。

若是让吟暮知道红绸被关在夜魄之中十年,为姐姐十指连心,又加将心比心,被关了不知多少年的吟暮说不定将她当雪兔精说杀就杀。

吟暮听过整件事后,又沉默片刻,细细思索一番,问道:“你所用的那法宝是不是碧桐泪?”

林涟漪目光一抖,竭力不脸红,更不能脸色发白,点头道:“是。”

吟暮微笑,目光移开,道:“这么说凌影阙的碧桐泪是从你手里抢来的啊。”

林涟漪暗暗松了一口气,苦笑道:“我没有能力守住的东西,再喜欢,也没法是我的。”

“是这个理。”吟暮微笑中渐生悲凉,林涟漪明白她是联想到蛇妖族守不住的那片北方的山峦,她收起悲凉,凝视林涟漪,问道,“世外之物,也是这个理吧。”

林涟漪一惊,方才她怕漏出破绽,在讲到与红绸之战时,将红绸动用世外之物一细节也略去了。

对,吟暮没有怀疑这点,应当是认为红绸在与凌飞雪之战中已经用过了世外之物,而以蛇妖之躯,不可能频繁使用,便没有再对她用。

吟暮如今问到世外之物的去向也是自然。这么好的宝物,一度被认为可作夺回暮雪千山之利器,凭吟暮对乘曦的了解,必然能猜到,既然将解救姐姐的重任交给了她林涟漪,自然也该给她能做到这一点的利器。

林涟漪缓缓道:“世外之物的确在我上,我也自知没有能力保住它。可是在红绸将其交与我时,承诺过将世外之物作为让我救出你的代价。”

“可你并没有救出我。不是吗?”吟暮微笑,似将有所动作。

林涟漪无奈,面对如此强者,她又有什么办法?再说红绸确实没答应过世外之物就是属于她的,只告诉她要想掌控世外之物,就必须去问吟暮。

三年前红绸仅仅是拿这个bi)她不得不救出吟暮。

“来我蛇妖族夺回暮雪千山时,你若愿意助我,我便不收回你上的世外之物。”

这才是吟暮希望她加入蛇妖族的原因,她们不想浪费一份世外之物。

不对,不想浪费,直接取走,放在她自己上,不是更好吗?况且世外之物,连着盛放世外之物的红绸内丹,都是在她丹田之中的。

吟暮舍得将妹妹的内丹放在别人上吗?

林涟漪微笑,道:“其实一个人上不能盛放过多的世外之物,所以你才没有取走吧?”

吟暮惊讶,噗嗤一笑,道:“原来你这小妹妹也不像我以为的那么傻,真是胜过人族大多数女子了。”

林涟漪:“……”

吟暮笑罢,正色道:“世外之物捉摸不透,我只清楚一个生命只能承载一份。那世外之物是承载在她的内丹上的,内丹又是我妹妹送给你的,便当由你守着。她向来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

“再说,我蛇妖族,一旦于人族中暴露份,必然招致所有人的追杀。她留在生灵界唯一的东西,除了你,放在谁上都不合适。”

第二百三十二章 求助

言及此,她自嘲般笑了笑,无尽辛酸,无尽苦涩,如承尽了人间冷暖。

停顿片刻,她自嘲了一句:“你看我现在都沾染了人族重遗物的风俗。”

“还有一个程飘。”林涟漪忍不住道,说出口时却忽生后悔。

“没有能力守住的东西,再喜欢,也不该要,否则只是方便了别人来抢夺。”吟暮借用了林涟漪的话,微笑,似并无遗憾,“作为内丹之主,程飘比你更不合适。”

“是这个理。”林涟漪带着些歉意微笑,亦借用了吟暮的话。

吟暮摊摊手,无奈道:“你既揭破了我无法收回世外之物,只好bi)着你加入我蛇妖族的陷阱,我也只好坦诚相待。”

林涟漪面露喜色,顿觉浑轻松,不仅是为世外之物,更多的是因小命保住了。

吟暮dàng)漾着笑意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甘心,道:“只要小妹妹你一未死,我便烦你一,直至你愿意加入我蛇妖族为止。”

“我蛇妖族的内丹,我和红绸拼了命带回来的世外之物,绝不可能流往外人田。”

林涟漪喜色淡了些,却并未过多烦恼。思考片刻,她才终于冷静下来,问道:“你已拼了命,却只取回这点世外之物,是否不够值当?”

“怎么?你想打听世外之物在哪里?”吟暮一眼便看穿她心中所想,笑靥如花,直言道,“我也不知道。若是你加入我蛇妖族,待我们攻下暮雪千山,我便冒险带你走一趟西北大漠,如何?”

林涟漪无言以对。

“小妹妹,我还是很喜欢你的。也是见你心喜,赏香大会上看你有难,才帮了你一把。”吟暮打量她的面容,道,“你长得和我妹妹还真有些像啊。”

林涟漪惊讶,眼前闪过十年前茯苓村外小河边,红绸掐着她脖子的场景,不头皮一凉。

“哦,说错了,像凌飞雪,怎么样?我记得不久前听闻人间有一个词,对,貌如飞雪。”吟暮见她似不能接受,忙改口道。

林涟漪张口,尴尬地说道:“谢谢你赏香大会时帮我。”

“我帮你有何用?那两个异族之人bi)着你还原容貌,你不还是显露真容了?”吟暮叹道。

林涟漪忽地想起一事,请教道:“为什么他们识得出我的易容之术,却没有发现你?”

“谁告诉你我用的是易容之术了?”吟暮掩嘴一笑。

林涟漪猛然醒悟:“难道是真的程小姐?”

说出此言,林涟漪又觉不对,方才亲眼见她从程飘面容变作了吟暮面容,如今又是程飘面容。

“那两个人是漠族,你们不与西北大漠之人往来,不知道他们的况。西北大漠之人种族很多,所有人都以西北大漠为名,称‘漠族’。

“洛郸族是洛郸城人,自从建立洛郸城汇聚城中后,和漠外之地往来,自以为有些教化,便要与其他漠族之人分隔开来,自称‘洛郸族’。

“此后讲到漠族,并不包含洛郸族,反而常有人以‘洛郸族’之名指所有漠族之人。

“我知漠族有法术能识破易容术。那漠族二人出现之前,我一直用的是易容术;当我发现他们后,便立即和真正的飘换了过来。”

“原来如此。”

“他们说我偷了他们的宝物,我竟不知道是什么宝物,我又是何时偷的。”吟暮摇头微笑,眸中闪亮的光芒中透着狡黠的美丽。

林涟漪惊讶,当时便觉那二人多半是胡说,原来果真是。

“你不想知道吗?”吟暮凝望她的目光中透着神秘,“况且那二人还害得你和无垠少侠的婚事又出风波。”

林涟漪闻言便觉痛心,她向门外望了一眼,此时邵仲文应当正半劝半bi)地要无垠放弃婚事吧?

沉痛之中,她勉强持续话题:“如何知晓?”

“今晚我带你去会会他们。”吟暮目露期待。

林涟漪凝望她期待的神,不暗想她多少年没打过架了。

对了,十年前凌飞雪和红绸斗法也是这种表。

三袖盛会上,无垠也是这般期待吧。

从吟暮秀丽如暮雪千山冰雪风光的眼眸中,她仿佛看见了未来的无垠。

有野心的人素来追求更强大的力量,无垠便是如此。

而她林涟漪没有多少野心,仅凭一个三倾门的卖般的传承,辛辛苦苦无人支持地修炼了十年,后还将在暗夜里度。

这般无奈,还不如加入蛇妖族……

可终究有个等候了三年的婚约在此,她如何能到放弃?即便没有婚约,便是在十年前相遇之刹那,便注定了不能离开。

林涟漪黯然深思。

“小妹妹莫要伤心。”吟暮似看出她的心思,劝道,“如我最初所言,只要你那郎不愿退婚,谁能阻拦你二人?”

“吟暮,我求你一件事。”林涟漪忽道,其语气坚定而诚恳。

“何事?”吟暮蹙眉。

“我这次进入俗世是偷偷的,以防别人发现,我请了一名好友易容成我,留在千羽林。

“我不知道现在邵仲文,以及十虹涧、百琐庄之人,有没有将我在此的消息传回千羽林。如果此事被千羽林知晓,我那位好友必然难逃。

“我想现在就动回去,你帮我拖住他们,尽量让他们晚一点回临霄峰。我好……”

“好回去和你的好友换回份,再骗他们说你一直就在临霄峰上,和香城中易容成你的才是蛇妖?”吟暮面色有些不好,似不愿相助。

林涟漪担忧她不愿相助,慢慢点头,迟疑着问道:“你能否……”

“易容成你,再在他们面前显露真容,好让他们以为事实果真如此?”吟暮脸色更加不好看。

“是……”

“你觉得我会帮你?”吟暮淡淡一笑,凝视她紧张担忧的神。

林涟漪不能回答。

吟暮手指绕起前长发,道:“我帮你,你愿意加入我蛇妖族吗?”

林涟漪见她指间绕发的动作,自己的十指也忍不住一抖,唇闭,仍旧沉默。

“世事多变,”吟暮站起,低头俯视她,道,“你没亲没故,得到了我妹妹的内丹,也算是半个蛇妖族,我不帮你,你又能求谁呢?”

林涟漪大喜:“多谢……”

“谢什么?”吟暮一摆手,转走向窗口,道,“你记着,欠我蛇妖族一个人。”

“好,我一定不敢忘。”林涟漪肯定道。

第二百三十三章 青烟

“走吧,去好好睡一会儿。今晚还要追杀那两个漠族人。”吟暮打开窗,道,“外面的风又冷了。”

一阵寒风吹得林涟漪浑一抖,她站起,望向窗外。

都到这个时候,自然冷了,晚上会更冷。

林涟漪简单告辞后,便离开了房间。

另一边,无垠冷淡地应对着邵仲文的,林涟漪所谓的“半劝半bi)”。

“我们婚事已定。”面对邵仲文无可奈何越发愤怒的面容,无垠冷静地吐出了这句话。

“婚事已定又如何?在定下这门婚事前,我敢说师父和东林的林师叔都不知道林涟漪竟然胆敢暗修法术!”

无垠平静地听着,心中波澜涌动、怒拍水岸。

邵仲文于房中来回踱步,如锅上的蚂蚁,五官尽往外冒着急躁的火气:“枉费师父一番苦心。师父传她的可是正宗千羽林法门!谁知道她暗中修炼了不知多少年的法门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抬起头,瞪了无垠一眼,问道:“难不成,你知道吗?”

无垠无言以对,他从未问过林涟漪此事,并且将来也不会问。

“你也不知道是不是!”邵仲文一步上前,愤怒之下,指着无垠责骂道,“短短几,你便以为很了解她了吗?你哪里来的勇气,放弃你的前途,去娶这种女子!”

“何种女子?”无垠冷然,“她一法术,是否为邪道之法?你知道吗?”

“一猜就知道,多半就是她父母传下的。”

“你如此妄断,可有审问?可有证据?”

“此事还需证据?明摆着的事!”

“可你平生判断,从小到大,岂是全然正确?”无垠见邵仲文并无反驳这句话的意思,便没给他回答的机会,继续道,“既是并非全然正确,莫非回回都去如今这般,自认为是对是错,便确定事实也是如此吗?”

“难道还有别的人教她法术吗?”邵仲文怒道。

“小事如此疏忽,大事如何可成!俗世恶人,处刑之前,尚有辩解机会,你正道弟子表率,不分青红皂白,肆意偏见,如何称得上表率!”

邵仲文打死都没有想到竟有师弟如此冲撞他,愤怒之至,脸色铁青,便要开口大骂。

无垠想也知道他要咆哮些难听的话,仍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倘若正道人人都如你这般,人间秩序,无异于暴君统治之下!”

邵仲文闻得此言,脸色铁青之下,竟然隐隐发白。他张开大口,却停顿片刻不知该如何反骂这个胆敢不敬师兄肆意谩骂的师弟,白青之间的脸色又憋出红色。

他终而忍受不了,气极反笑了出来,心念一动,法宝便入手中。

无垠见其动作,却无半分意外,似早就猜到,亦干脆地拿起青穹剑。

“好好好,好言相劝你不听,我便以师兄份打醒你!”

“你在西林比不上胡衷恣,到了这里也比不上我!”无垠剑指邵仲文,浅青灰光芒流转,不想今却对准了他的师兄。

“混账东西!”邵仲文大怒,这一句话无疑触及了他的逆鳞。

或许方才还有些顾忌,逆鳞一触,此刻却可以无所顾忌了。

“你们俩,虽有师兄弟之谊,却不肯互相理解……”忽有一串声音,不知从何处而起。气氛一凝,二人目光四下细察,只觉其声环绕于整个房间中。

“是谁!”邵仲文怒道。

“……我这个旁人见了都觉得,千羽林下一代分崩离析,无望啊。”那发声者以嘲讽语气笑道。

“门外!”无垠断然道,手中一拉,灵力隔空拉开了房间门。

他断定人不在房间内,必然在外面。

二人先后跃出房间,却见一缕青烟,向上飘渺而去,几乎便要不见。

“站住!”邵仲文怒吼一声,剑出鞘,直指青烟。白芒明亮,百丈流芳。

浅青灰光芒紧随其后。

然不等两道剑芒触及青烟,其已然飘远,向上空向远处而去。

“追!”邵仲文半字未盛放吐,已紧追而去。

无垠冷哼一声,不知是对青烟还是对邵仲文,但还是跟了上去。

二人御宝飞行,追踪青烟,向城门口方向而去。

正闭目小憩的林涟漪未曾看到二人的离开,更无人惊醒她。仅百琐庄三人正言谈间,见有人御宝飞行,定睛一望,竟是邵仲文和无垠二人。

三人立即将事猜了个大概,可惜都猜错了。三人未见青烟,只以为是二人意见不和,斗法决个胜负。

朱彦惊道:“邪道还在外面守着,他们这不是去送死吗?”

赵苍宇沉声道:“我们去拦住他们!”

刘垣冽、朱彦点头,三人紧随无垠、邵仲文,亦往城外而去。

遥望千羽林二人向外飞去,高秋蜓只默默地站在门下,眸中担忧亦有,却未立即回头告知淬弦、齐声却。她心跳猛地剧烈,复杂的面色中终究还是有些愧疚。

但也仅仅是愧疚。

随后她见百琐庄三人亦飞起,心中一喜,愧疚之色淡了许多,担忧亦有消减。她转进入房间,关上了门。

淬弦亦看见了。见无垠、邵仲文二人御宝飞行,她微微一笑,显然明了二人出城为何。她冷静地等待,见百琐庄弟子追上去,又微微一笑,便转过了。

十虹涧最后一个弟子,齐声却,忙着自己修炼,哪里能看到如此意外,仍修炼他的法门去。

程飘,吟暮易容的程飘,隔窗而望,见天空中诸人飞过,似早已预料到一般,嘴角流露淡淡笑意,低头呷了一口清茶。

两派人士,先后追逐,几道光芒,划过天空。

地上来往凡人,无不纷纷抬头惊奇。

几个孩子向着天空拍手大叫:“啊!神仙神仙!”

“神仙?”正在叙闲指导下选择香囊的韩朗嫣手握三个香囊,发愁纠结中,忽地听到后孩子们如此喊道,便转过头望向他们,又循着他们的视线抬头向天空看去。

“师兄!”韩朗嫣惊叫出来,忙将手上三个香囊塞给边叙闲,匆匆道,“可能出事了,我要追上去。你先回吧!”

叙闲仰望天空中划过的法宝豪光,亦惊讶不已,便拿着那三个香囊道:“好,你小心点。”

韩朗嫣来不及点头,手中君影草脱出手腕,化作一圈白芒,载着她凌空起来,立时便吸引了那几个小孩的目光。

随即她又如离弦之箭,向天空之上追去。

“啊!这里也有个仙女姐姐!”孩子们欢声叫道。

“唉。”叙闲凝望空中,轻叹一声。

第二百三十四章 名字

两派人士飞至城门口,无垠和邵仲文在前,忽地心生犹疑,或许是陷阱?二人先后停下,落在城墙之上。后三人亦停下,悬空于城墙之内。

临近城外,又是接近黄昏,人越发少了。那些城下之人一见江湖之人在此汇聚,吓得不知所措,惊慌片刻,有人忽地意识到该做什么,首先向城内跑去,其他人紧随其后,几乎慌不择路。

“等等我!”

韩朗嫣赶了上来,停在百琐庄三人边,看了看旁三人,知他们不好说话,便要与邵仲文说话。

“怎么?不敢出城?”城外,青烟停留空中,竟不理会寒风疾呼,仅轻微晃动。

百琐庄三人猛然明白过来,韩朗嫣亦知不必再问。

邵仲文、无垠不再迟疑,直接跃出城门,向城外远去。百琐庄三人及韩朗嫣紧随而上。

深夜幽深。

林涟漪醒来后开了门,便看见吟暮站在门口,她仍旧程飘的容貌,笑道:“小妹妹,你没忘了今晚夺回蛇梨之事吧?”

“自然没有。”

“晚膳还补吗?”

“不必。”

“那些正道人都睡了,你随我从后门出去吧。”吟暮微微一笑,点头道。

林涟漪与吟暮二人行至城外,吟暮便恢复原来容貌。

吟暮摸了摸自己的眼鼻,自言自语道:“易容成别人真是麻烦。还是自己的面容舒服。”

林涟漪不想起三年前红绸也说过此话,她衣袖中夜魄飞出,悬于面前,白芒温柔,平静如水。

吟暮则取出一段树枝,枝条细长,上有两朵叶的萌芽,小到不仔细看辨不出是叶的萌芽。

林涟漪望向她本人,水晶簪儿梨花簇,浅笑窝儿晨雪凝,隐去威势,倒确实是人间美人。再看向她手中枝条,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我的法宝啊。”吟暮在她眼前挥了挥树枝,道,“一段梨枝。”

暮雪千山上种着人族聚居地迁来的梨花,她是蛇妖族,用梨香,制出的毒也要叫“蛇梨”,法宝也是梨枝,也就不足为奇了。

“名字呢?”

“一段梨枝啊。”吟暮细细端详着她的一段梨枝,道,“我就不明白你们人物把法宝名取得如此复杂有什么意义,有再漂亮的名字,不还是用来杀敌的吗?”

林涟漪暗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的法宝叫什么?”吟暮忽然问道,她直视的眼光令林涟漪一瞬之间有些心惊胆战。

“不叫什么,法宝再厉害,也是用来杀敌的,取什么名字?”

“哦,我明白了。”吟暮会心一笑,“这就像养猫养狗一样,取了名字便有感了,更舍不得把它当工具了是吗?”

林涟漪心头一痛,面上却笑道:“对。”

吟暮手中一挥,梨枝载她向上空飞去。

林涟漪紧随其后。

“那么你修炼的法门也是没有名字吗?”吟暮追问道,“这又不是你自己取,总该有个名字了吧?”

“既是无人知晓,又何需问名字?”

“好,说得不错。”吟暮笑道,“我猜你修炼的一定是哪家神秘传承,只是仅你一人,怕是不知道修炼得如何了。若有机会,我可以帮你指点指点。”

“马上就有机会了。”

吟暮明白过来,笑骂:“你这人族小妹妹还很会赚便宜嘛,看来我不指点都不行了。”

林涟漪自然道:“不是人族,是半个蛇妖族,我不求你指点,还能求谁?”

吟暮笑意吟吟,满意欢喜溢于言表,她点头,却接一句,故意要林涟漪回不上话:“不是还有个无垠吗?”

林涟漪沉默。

吟暮得意一笑,宛如二八年华拌嘴的人族小妹妹。

御宝飞行一阵,却还未遇到邪道众人,林涟漪不心中生疑。

她望向天空乌云下方的土地,没有光法宝光芒闪动,实在静谧得不寻常。即便都在休息,也总该有人发觉她们在天空中的踪迹啊。

也只有一种可能了,她目光停留在吟暮脸上,道:“你是用的什么方法,让邪道众人都离开了?”

吟暮并无惊讶,淡淡道:“和香城可是我蛇妖族的地盘,岂容外人任意来往?

“我蛇妖族如今不敌鹰魔族,又不能在人族之中惹是生非,可若连这几个邪道之人都驱赶不了,岂不是自认弱小吗?”

林涟漪望着她气愤的面容,心知肚明,哪有什么驱赶?蛇妖族能潜藏在人族之中混口饭吃,已是小心翼翼了,还敢直接与天涯教对抗吗?

所谓驱赶,顶多是利用凌飞花等人对女妖假冒凌飞雪的痛恨,将其引开罢了。

“谢谢你。”林涟漪道。

“为何?”

“引开他们,于我有益。”林涟漪简单回答,心中却明白,即便吟暮是以女妖之名将其引开,也是冒了很大风险。她这么做,更多是为城中这几个正道弟子考虑。

不知吟暮有否发现林涟漪另有原因,她只道:“我看是因为对无垠有益吧?你会易容术,在哪里不能轻易逃离?”

倒的确如此,这个理由说得牵强,林涟漪不再回答。

片刻之后,离出发时的和香城也有很长一段距离了,林涟漪估摸着应该要追到漠族二人了,便问道:“你蛇妖族跟踪他们的族妖告诉你,他们在何处了吗?”

吟暮稍稍一算,道:“应该快到了吧。我这会儿在天上,他们如何给我消息?”

林涟漪哑然,还要追问时,吟暮又道:“应当是我给他们消息。”

“怎么给?”

吟暮一笑,向外移开了些,脚下梨枝蓦地爆发出强烈光芒,不可直视。白芒璀璨之中,梨枝叶绽、花放,绿叶白瓣,如万物复苏般充满生意。

林涟漪吃惊不已,忍不住正要问她为何胆敢如此明目张胆,余光忽觉地上一亮,忙又向地面俯视而去。

地上亦亮起耀眼光芒,不过离这里还有些距离,约莫三里之远。

“小妹妹,准备好,别太早失败。”吟暮俯视地面那处光芒,微笑道。

林涟漪深深呼吸,跟在吟暮后,疾速向那处追去。

荒草丛生。郊野之中,待光芒寂静,黑夜幽深,月光淡洒,唯有枯草惨尸,飞舞半空之中。

吟暮、林涟漪远远便见隐约两个人影,其如稻草人一般停留在荒野之间,不曾躲闪。

另有一道暗淡光芒,黑夜之中,又呈黑夜之色,一闪而逝,划入远处幽深之中。

林涟漪仅瞥了眼那道一闪而逝的光芒,显然那是吟暮手下追踪漠族二人的哪个蛇妖,便随即径直向隐约的两个人影而去。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一招

二人,应该是一人一妖,落在荒草之间,与前方二人对峙。

漠族一男一女,只有面上微微惊讶,见吟暮、林涟漪落下,看清来人面貌,才有明白前因后果的意思,然明白之中,又透出更多惊疑。

顶着寒风,漠族女子得意微笑,却向旁男子高声道:“不枉此行!原来赏香大会上,女妖早已出现!”

她高声言语,就是故意要吟暮、林涟漪听到。吟暮轻淡而好奇地笑着,对这两个胆敢直言要抓她的人族表露一丝好奇。

漠族男子细细打量眼前女妖,眉头紧皱,自觉不好,又看向漠族女子,低声问道:“果真是她吗?”

漠族女子本非常兴奋,被他一说,亦有所发觉,粗粗打量对方,自觉有些不确定,低声道:“先问问。”

漠族男子望着吟暮,谨慎问道:“你,何以冒充凌飞雪?你与天涯教,有什么关系?”他嘴边泛着轻微的光芒,低沉的话语在灵力的传送下清楚地飘到对面。

“天涯教?”吟暮讶道,“能有什么关系?我们不过是小妖而已,天涯教是人族大教,你们以为,天涯教会收容我们吗?至于凌飞雪啊,三倾美人,天下有谁不想成为她?

“你既问了我问题,我也来问问你,我究竟是偷的你们哪件宝物,竟然你们如此紧追不放?”

漠族男子微惊,正要再问,边女子忽地一手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之至,险能穿破衣衫而将指甲扣进皮里。

“你看那个正道女子!”漠族女子如饥饿之人看到一堆食物般兴奋,她眼里光芒汇聚成明亮的桃核,越发显得熠熠生辉。

漠族男子奇怪地向林涟漪看去,入眼处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她长得,有点像……”漠族女子兴奋得指尖颤动,带着男子的手臂一起颤动。

“凌飞雪!”男子蓦然惊觉,一字一顿地缓缓道,他脸上神色刷的一下变为兴奋,目中锋棱闪现,肆意暴露,不敢相信似的低声喃喃道,“对,画像上,凌飞雪就是长这个样子。”

“你自称凌飞雪,是和你边这位所谓正道弟子有关吧?她和凌飞雪,是不是有什么关系!”男子慢慢走近吟暮和林涟漪,一步一步谨慎小心。

吟暮叹道:“我说无关,怕是你也不会信吧?”

“那便是有关了?”男子嘴角流露明显的笑容,仿佛已抓得林涟漪在手。

“你们竟然是冲着死了十年的凌飞雪来的,滑天下之大稽!”吟暮摇头苦笑,目光轻轻一扫前边的林涟漪。

林涟漪点头,袖中夜魄闪动,白芒流映,冲入寒风。

“哼!”漠族男子忍不住冷哼一声,这种孩子在他面前恐怕抵不过两招。

他伸手便要向夜魄抓去,灵力在他手中飞流,转瞬则成实质般的屏障,轻易便阻住夜魄攻势。

林涟漪影追至夜魄之后,曳着白芒的手向前一击,夜魄顿如流水之质般四下溅开,冰蓝色的花瓣流着白色光辉,笼罩天地一般绕开男子手中强势,向他周拢去。

漠族男子微微惊讶,却不变脸色,更不后退,指上紧随夜魄的溅起而几乎同时握出指诀,如赏香大会上他二人展现的那般,浅黄色中夹杂着几丝青绿色。

他衣袖之中,林涟漪也只能模糊地看见,有一物飞出,向他指间送去,随后便似融为一体。

“呼”仅半个眨眼,一个小的风暴便形成了。

狂风疾呼之中,夜魄白芒似被搅动,林涟漪心中惊疑,风暴之力竟有如此之大。随即下意识地便想到三年前红绸建构的梦境之中,西北大漠上疯狂的天地之威,为渺小之人着实难以抵挡。

她握紧夜魄,不料随即周产生针扎一般的感觉,遍及皮肤。她支起灵力屏障,隔绝对方灵力于外,手中抓紧夜魄,不停攻势。

漠族男子指诀微微变动,一团浓郁的火焰如附薪柴一般立时炸裂,绞入风暴之中,避开林涟漪,向夜魄而去。

林涟漪惊疑,不知其目的为何,然仗着夜魄三倾门传承之宝的份,怕这点东西便配不上这份了,夜魄迎着如今整团浅黄的风暴中心,直面而击。

下一刻,她便知道这些碎散的火焰是做什么用的了。

诡异的色彩如质量低下的难看染料,触及夜魄便紧紧粘在其上,随即形成千万道细流,以夜魄为道路,向林涟漪的体而来。

林涟漪一惊,却不舍得放弃攻势,可惜漠族男子手中尚有奇异法宝,夜魄上的诡异火焰亦令其心惊,不得已还是放弃,漫天白芒一收,她亟亟后退。

不料风暴汹涌,没有丝毫许她后退的意思。

背后顿聚强大灵力,如一排密集尖针,猛地刺在林涟漪后背之上。

一针之痛或许不怕,然千万针扎,甚于滚铁钉的痛楚,如何能忍受?背后袭来的剧痛令林涟漪顿露惨色,形颤抖,如坠梦魇。

所谓如芒在背,便大概如此吧?

漠族男子冷冷一笑,手中指诀第二次变化,浅黄色的光芒职中,青翠色越转越浓,如一片夏绿叶正缓缓形成。

林涟漪痛苦之中尚有清醒,见此景象,便知男子在这短短一招之内,将其制服。

背后有碍,前方强敌,夜魄上附着诡异火焰,林涟漪确已陷入绝境。

“断火焰!”斗法之外,吟暮轻喝道。

林涟漪闻言,愤怒而动,灵力潮涌至夜魄之中,至汹涌澎湃之时,令其爆裂。

夜魄一颤,白芒四溅,如碎雪于空冷世界,凄美之状。胜于方才夜魄的绽放。诡异的火焰若有意识,必定惊慌失措,下一瞬随灵力的爆裂亦飞扬骨灰于空中。

白光、浅黄光,以及其中夹杂着的青翠色光芒,鲜艳地飘dàng)在荒草之中,仿佛的再次来临。只有斗法中这个弱小的一方,才能意识到此战的惊险。

灵力注入夜魄之中时,并未来得及断开与经脉的联系,爆裂之时,经脉被牵动着剧烈震dàng),爆裂之威力亦传至自,痛苦袭心。然最令林涟漪心疼的还是那些修炼了许久白白废去的灵力。

一招之内,已是心受挫。

勉力支持着体,林涟漪趁机后退,却仍旧觉得背后刺痛,虽不如方才强烈,却也算是剧痛。这个囚困了她的风暴,仅仅离她近处受了损伤。

此刻她真真切切地觉察到,真正高手的境界,远非她这等仗着天赋仅修炼短短几年可以达到的。

就像,蝼蚁羡慕着泰山之高吧。

第二百三十六章 共容

“啊!”

林涟漪顶着后严密的千万针刺的拦截,毅然后退,冲了出去。

手中已拿不稳夜魄,她立即收夜魄于袖中,打了几个趔趄,再也站不住般倒落在地。

一个深深呼吸后,她勉强爬起来,盘膝而坐,内视自,意识流淌,小心抚摸着为爆裂之威力所伤的经脉,暗叹连连。

本以为是两败俱伤的招,没想到受伤的只有她自己。自以为这十年来刻苦修炼,道行上总该算是有点深厚的了,其实远远不如真正的强者。

背后剧痛连连无一刻止息,此刻就是别人想为她修复经脉伤口,放她去休息,也要被这痛苦刺得难以入睡。

她听见吟暮一声叱,已与漠族男子战在一起,随后便只有狂风呼啸之声。

“小妹妹,你差不多能站起来了就好好学学我是怎么斗法的!”吟暮忙中抽空,温柔呼道。

林涟漪心下苦涩,绝顶高手中的绝顶高手,就是面对能杀死她林涟漪的强者,也能游刃有余,并时不时和局外人聊个天的啊。

想到此,她忽觉口中一甜咸之味交杂,口一张,便吐出一口鲜血,将枯草染为红色。

“啊!”

竟是那漠族女子的痛呼。

原来吟暮在和他们两个人斗法,一对二啊!

林涟漪脸色一白,吟暮这条活了上千年的蛇妖,从暮雪千山的严寒到人间的繁华,究竟是如何历练,才能到如此水平?

人族不似妖族活得长久,便永远没有超越的机会了吗?

不对,十年之前,红绸与凌飞雪一战,凌飞雪为人族,却能将红绸封印于朱砂之中;以吟暮之强大,不也被人族囚了许久吗?

人族终究是人间之主,不论配不配得上,终究在力量上占尽了优势。

再说如吟暮这般的强者,世间又有几个?

她林涟漪只要安安稳稳活着,总也有熬到绝顶高手的时候。

经验证明,夜魄是不会看错人的。

在绝顶高手的对决近旁,林涟漪也只有这样安慰自己了。她尽快细察伤势,做个大概修复便要站起来,好好看看吟暮究竟如何厉害。

经脉创伤远比想象的要严重,林涟漪细察后发现,最快也要个十来天方能修复。内视自,便仿佛见到洪汛期间炸河阻洪流的场景,以伤救伤,惨不忍睹。

当她引灵力进入经脉受伤处时,疼痛之感仅亚于后背。林涟漪咬牙,将魔神血引入其中,浸泡之下,便更觉疼痛,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她神思随着子一起哆嗦,却还是坚持下来,清醒中见着伤口以可察觉的速度缓缓恢复,虽然慢但是很有效果。

朱心,你总不能再待在丹田里光看着了。

那颗三年前被魔神血教训得再无软糯模样的内丹,蕴含蛇妖族千年修炼的深厚底蕴,在这等时刻只好出来帮点小忙了。

在林涟漪有意识的引导下,它有些不不愿,生疏地从丹田之中放出灵力,汇入经脉主流之中。

经脉对一种经历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再拓宽也不能有多少新增的空间,但是并非充盈着一种灵力的经脉就是满满当当的,其中还有许多空隙,可容纳更多灵力。

好比一个罐子,放入豆子,并不能将空隙填得一点不剩。剩余之处,可填放沙子,再剩余之处,可加入水流。

对于灵力而言,或许还有不同之处,然一些基本道理不会有变。毕竟无人调教,夜魄上只记载了赤天一种法术,具体如何,还待摸索。

林涟漪摸索两种灵力共用之法时,想到凌飞雪自己必然是修炼赤天之时另外修炼了凌影阙的法术,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可以共容,为何不能共用?既是可以有共用之法,花些精力也可以找到。

罐中放豆子和沙子,一主一辅,必先有个先后顺序。先放的是豆子,再放沙子,方可填满。若是先放沙子,真正能快速填满罐子的豆子反倒放不进去。

是以赤天必然还是主要修炼的法门,经脉运行、斗法使用,首选当然还是赤天。

蛇妖族的法门她并不清楚,且不能时常化为蛇。体之变,意味着经脉之变,蛇妖族的法术自然是最适合蛇妖族体的。若是哪她以蛇妖族半妖之躯,迎敌斗法,或许会以朱心为主要调配力量的中心。

这些念头在命令朱心不能袖手旁观的时候,于林涟漪脑海中一闪而过,都是思虑已久的东西。

如今妖灵力已不是妖灵力,这带着魔灵力特点的妖灵力混入魔灵力之中,经脉果然被填得更满,充盈的灵力辅助魔神血的浸泡,催动经脉更快修复。

当然,不养个十天半个月,真的好不彻底。

林涟漪有些自知之明,知道以这等慢速修复,站不站得起还不知道,但是光是睁眼时便见不到吟暮精彩的斗法了。只好在稳定下经脉修复速度够,便睁眼望向吟暮那边的斗法。

背后的疼痛感已好了许多,那漠族男子还算有些善心,因而不曾在背后那排灵力铸造的针尖墙多动一些手脚。若是背后像方才夜魄那般附着了一层灵力,恐怕后背的经脉都要遭殃。

然经脉处修复中持续的疼痛还是痛得她止不下眼泪,时不时便要忍不住落下两三滴,恐怕泪落之中,心不能平静的起伏也是重要原因吧。

她疼痛之中勉力睁大浸泡在泪水之中的双眼,模糊的视界在寒风吹干和眼泪湿润中来回变换,清醒的意识有序地把握眨眼的习惯,将吟暮和漠族二人的斗法记进脑子里。

光看吟暮举止行动之法,便有明显的蛇妖族习惯,却又和叙闲走路有天然区别,她已将蛇妖族的举止特点充分且全乎有利地融入一招一式之中。

蛇妖族善动,她便将动发挥到极致。每每漠族二人或左右,过上下,或前后夹攻,吟暮总能于关键一瞬,遽然而并非如何猛烈地扭转局势,从二人灵力攻击几寸之下转入安全之地。

更可怕在于,一切险境,往往或为她预先刻意设下,或趁机顺势被动地为她化为攻击的机会。

恍入林涟漪眼中,只是一条灵动之蛇悠然游于五彩斑斓的水流之中,往来翕忽,似与之相乐,欢快之象,看似惊险,却从无一丝真实的伤害。

那五彩流水,不过只是柔和清澈,于灯火之下方映出光彩,本苍白无力,任他浅黄色光芒水势汤汤,青翠色光芒时隐时现,都只做了水中蛇的陪衬。

第二百三十七章 硬撼

林涟漪暗想,漠族二人在赏香大会上明显是压制了实力的,若是以方才男子与她展现的力量,不管是和她一样仅修炼了十年的无垠,还是深得师父刘臻绝和师兄赵苍宇指点的刘垣冽,恐怕都得在一招之内落败。

吟暮能和他们对敌,正如方才她感慨的那般,绝对是绝顶高手中的绝顶高手了。她要是想结束这次斗法,应该很快的。

眼下这,分明是在玩……

“敢不敢正面接我一招!”女子怒道。

“不敢啊。”吟暮故作委屈道,“你们都是人族高手,我怎么敢与你们硬拼呢?”

二人气得脸色大变,仿佛他们欺负了对方似的,若是在赏香大会上与她打斗,自然无话可说,可今晚难道不是这卑鄙女妖自己找上门来的吗?

漠族女子指诀变化,浅黄色光芒化作一道绳索,细看却知是狂风一道,自绕旋转,向吟暮而去。

同时吟暮后,漠族男子早早准备好难得的夹攻机会,两手皆握起指诀,风暴成双,飞向吟暮后背。

吟暮轻轻一笑,林涟漪这边自然是见不清楚的,她只见吟暮手中一段梨枝脱手而出,白芒一道,温柔如月色皎皎,轻柔地向空中寒风迎去。她影不动,站在二人中央,便等着二人夹攻上来。

林涟漪一惊,却知道吟暮厉害如斯,绝不会坐以待毙。

漠族二人也是如此想法,方才几回交手,都已领略了此妖的厉害,这等妖物必是另有图谋,然机会在前,如何能够放弃?

头顶那树枝一样的法宝刚才就没见她用过,妖物一般也用不上什么法宝吧?不去管他!

二人即便是仗着绝顶高手的份,也不会轻易退缩。

光芒涨起,一前一后,便是如此,向吟暮柔弱的模样淹没了过去。

下一刻浅黄色的光芒就要将吟暮白芒流映的影淹没,不料上空一段梨枝就在此时忽地亮起光芒,梨花绽放,宛如盛景,然持续不到一瞬,雅致之美又于刹那之间化作汹涌浪潮。

似被漠族二人手中指诀、风暴吸引一般,梨花无穷无尽地碎成花瓣,大小不一,纷纷扬扬而又汹涌地涌向二人。

一枝梨花,堪比冬漫天飞雪。

风暴于此,无异于螳臂当车,竟不曾扰动梨花纷落之势。

浅黄色光芒立时如二人脸色一般刷地被这绚烂之白芒压了下去,更不提光芒中夹杂着的青翠色了。一场纷然白雪,灭了秋之肃杀,掩埋了夏残留的青葱。

唯有馥郁梨香,久久不散,迎风飘扬,甚至逆风传至林涟漪鼻间。

蛇梨之香,林涟漪叹道。

“退!”漠族男子疾呼一声,自己却更不再退,反倒上前疾攻,对着吟暮也对着漫天花瓣。

“艾岩!”女子不甘地怒吼一声,似下了决心一般,顶着头顶撒下的梨花瓣雨,一口鲜血便猛地吐在指诀上。

陡然之间,光芒大盛,于璀璨白芒之中总算又探出了头。然此刻已是以血气强撑,看似厉害,实则已难以为继了。

旁观的林涟漪看出其中气不足,暗喜之中,亦有嗟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那男子是要以自己吸引吟暮的注意,好让女子逃脱,但女子不甘心,才强以自伤之法,冲破一段梨枝施展下的法术。

吟暮胜局已定,挣扎不过是徒劳。男子之法,仅能撑住片刻,千年女妖的灵力深厚,不是他可以想象的。

吟暮敏锐地感知到后不算威胁的威胁,淡淡一笑,一段梨枝上花瓣倾侧,如瀑布四月,携之盛景,又拟水汽迸溅之浩dàng),九成涌向了漠族男子。

男子极力抵抗,却终究似洪流中被冲刷的人一般,为梨花碎雨稍稍一冲,不过片刻便倒飞了出去。

一段梨枝施法与男子相撞之时,吟暮对漠族女子莽撞行为无奈摇头,不见她如何握指诀,便有一道白色光华自纤纤素手中流泻而出,如梨花满河,流淌凄凄。

女子嘴角血光,顷刻间淹没在白色如练的光华之中,更不必说她惨白的面色了。

一招以后,早已被吟暮耗得灵力去了一半有余的漠族二人,便先后倒地。

吟暮低头扫过二人倒地的惨状,轻轻叹道:“这可是你们求我正面和你们打的啊,不要怨我。人族的绝顶高手,在我这敢于招摇于天下正邪两道的女妖面前,也只有被打得躺在地上的份。”

林涟漪暗暗心惊,十年前红绸和凌飞雪那一战,远远没有今这场来得惊心动魄,是她幼年时初生牛犊不怕虎,今稍稍懂了些斗法招式为人族绝顶高手一招制服后只敢说“稍稍懂了些”才越发觉得绝顶强者之间的战斗何其惊险。

吟暮以人族双腿,站在枯草之上,在林涟漪眼中,却是半人半蛇的模样,代表异族的强者,向人族展示其骄傲。

然悲壮之处在于,如此强者,无展示强大之地,终活在暗处,稍有不慎便落入人族的圈可能至于万劫不复。

“你,你不是一般妖物,你是妖族?”女子艰难爬起来,形摇晃中,问道。

她体一晃,怀中便黑瓶落了出来。

吟暮凝望着掉落枯草中的黑瓶,眉挑,问道:“你漠族向来居于西北大漠,甚少离开,要蛇梨做什么?和洛郸族开战吗?”

女子惊慌地看向地上的黑瓶,惶恐地后退几步,至险些站不稳才止住退势,费了一番功夫才站稳下来,抬头瞪着吟暮的面庞,似要看出点什么。

她嘴角残血还在流淌,顺着下颌落到地面,在一段梨枝得意悠然的白芒照耀之下映出轮廓。

吟暮见她惊慌失措,想必修炼有成以来从未遇到过比她更强的敌手。微微一笑,便伸手一挥,枯草中倒落的黑瓶颤动了一下,随即飞起,飞入吟暮手中。

漠族男子受伤更重,此刻亦挣扎着站了起来,张口言,却先觉喉中血腥味涌动,立即催动喉口将淤血吐出,才道:“姑娘莫非是暮雪千山的蛇妖族?”

吟暮目中光芒一动,脚下稍偏,看向男子,因他语气尊重了许多,便也缓和了语气,微笑道:“怎么?你西北大漠中人,对暮雪千山也有了解?”

男子微微一笑,然苍白的脸上笑容也成狰狞,他缓缓道:“寻常妖物,不可能有如此道行;唯有妖族传承,得一族荣光,千年修炼,方成强者。”

第二百三十八章 证明

吟暮失笑摇头,叹道:“如今哪里还有什么蛇妖族!暮雪千山尽成鹰魔族土壤,我蛇妖族何敢自称蛇妖族!”

漠族男子微微摇头,敬然道:“此言差矣。我暮雪千山历来只认识暮雪千山蛇妖族,谈及鹰魔族时,只称‘鹰魔族’,从未称之为‘暮雪千山鹰魔族’。

“鹰魔族再厉害,也不过是效仿蛇妖族的做法,在人间谋个生存罢了。我对鹰魔族知之甚少,却也知晓其厌恶于人族之惯例。如此狂妄之徒,如何能主宰人间一地?

“想不到蛇妖族竟还有如此强者,暮雪千山,终究要回到你蛇妖族手中。”

漠族男子抱拳,诚恳道,“在下艾岩,输于蛇妖族后裔手中,服气了。”

他一番叙述,底气越来越足,似暗中修复着内外伤口。吟暮知他这般高手,若此言并非真心,则必然趁机恢复力量,待过后致命一击。

吟暮自恃千年修炼道行深厚,对此并无担心,抱拳答道:“人间原来还有这般能服输的高手,不错。”

“我艾岩在漠族称得上是一等一的强者,只要今你肯放我二人回去,来你蛇妖族回攻大业中,若有用我之处,尽管开口。”艾岩认真道。

吟暮惊讶,随后又面露喜色,感激道:“若得阁下帮助,我蛇妖族又多一分胜算!”

林涟漪见漠族男子艾岩和吟暮仅因份之识便化干戈为玉帛,亦为吟暮蛇妖族增添强援感到欣喜。艾岩是漠族强者,多半代表一族威风,他承诺相助,或许是代表他那整整一族说的。

“马意塔门,坎循几字柔!发四兰该本加微特害,黑丝!”漠族女子似被人辱骂了一般,气得跳了起来,一瘸一拐地绕开吟暮冲到艾岩面前,年冲着他大吼,似是厉声质问着什么。

艾岩苦笑,向她温和地解释着,言及某事时看向林涟漪。女子仍旧愤怒,然随着他解释,这股愤怒稍稍消下去了些,语气中却还有些不甘。

吟暮听着二人以他们本族语言交流,始终微笑,似即便二人商讨之后拒绝相助,她也不会有半分气愤。

待漠族女子终于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吟暮面上笑意多了一分。

艾岩半请求半命令地道:“尤丽土孜,向这位蛇妖族的强者道别吧。”

漠族女子瞥了吟暮一眼,眸中意味算不上嫌弃,只是还有些不甘心。

“尤丽吐孜?”吟暮回忆一番,道,“这是星星的意思吧?洛郸族通行的语言。”

尤丽土孜被人这么评价她的名字,心生不满,道:“怎样?你觉得我不配?”

艾岩脸色一变,正要阻止,吟暮先摇头微笑,道:“并无此意,你和这名字很般配。只是以为这位艾岩高手并非洛郸族,你也当不是,方才你二人所言也确非洛郸族语言。

“我自然奇怪于你为何取这洛郸族语言里的名字。”

尤丽吐孜脸色一变,启唇时察觉其明亮敏锐的目光,又将言之词堵了回去,只道:“好听不行吗?”

“可以。当然可以。”吟暮多半是不相信简单“好听”二字的,她难以看透的微笑让尤丽土孜瞧见了,也知道她不会相信。

艾岩无奈地与高傲的尤丽土孜对视一眼,从二人自赏香大会以来的行动来看,艾岩的地位或许比不上尤丽土孜,虽修为上高于她,此行顶多就是个保护者,却不知尤丽土孜究竟是何等人物。

最后自然还是由艾岩道别:“姑娘,赏香大会之事,实属误会,我代我二人,向你道歉,实在对不住。”

“无妨。只是莫要胡乱给我安罪名了,我蛇妖族行走江湖,不便暴露份,只好假冒别人,却从未干过盗取别人宝物之事啊。”吟暮蹙眉不平地道。

“对不住了。”艾岩抱拳,又道。

“哼!要不是你们易容,我怎么会怀疑你们!”尤丽土孜埋怨道。

“你是说我的这位蛇妖族姐妹吗?”吟暮向林涟漪处望了一眼,转回目光,犀利的目光猛然强烈一闪,微微摇头,道,“你不是也易容了吗?这么说,我是不是也可以怀疑你是鹰魔族派来追杀我的?”

尤丽土孜大惊失色,几乎又要跳起来,叫道:“你怎么知道我易容了!”

吟暮轻轻一笑,道:“小妹妹,在我这个千年蛇妖面前,你还太嫩了。”

尤丽土孜惊得仍不能言语,一双本因异族特色而明亮显大的美目瞪得更大更圆了。她怕是始终想不明白,为何一个漠外的蛇妖也会看破易容之术的法术,且从始至终不曾见她用过,这突如其来一句吓得她惶恐不安。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吟暮强大的力量,这是一切恐惧的来源。

吟暮轻淡的笑容仿佛看惯了别人对她的恐惧之色,她接着问道:“西北大漠的星星,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你这么想要蛇梨呢。”

“我……”尤丽土孜一惊,忙避开她的目光,却倔强着不愿后退一步,支支吾吾地道,“我觉,得蛇梨好……香……”

吟暮失笑,这个原因却是她没想到的,以她活了千年的老练目光,也是看不出尤丽土孜有什么欺瞒之意,便向艾岩问道:“果真?”

艾岩神色尴尬,道:“方才尤丽土孜也是这么向我解释的。”

吟暮只好道:“好好好,我暂且相信,只是小妹妹,这蛇梨之毒,可并非有些修为便可以抵挡的。”

“蛇梨制作,想是借用了蛇妖族的力量吧?”艾岩突然问道。

吟暮大方承认道:“自然,否则俗世之人,如何能制出这等剧毒?”

尤丽土孜不能反驳,便转开话题,望向林涟漪,道:“我们本也不是针对蛇妖族,若那真是你蛇妖族人,我们自然离去,可你如何证明?”

“小妹妹你还以为我会骗你吗?”吟暮无奈,望向林涟漪,也没打声招呼,忽地抬手甩出一道白芒,飞向林涟漪,绕其一周。

林涟漪惊讶之中,为白芒托起,不明吟暮要做什么。不料随即白芒闪烁,明暗交替,微微灼。

丹田之内,朱心似受到牵引,微微颤动,妖灵力向外延伸一段,因缺了她意识指引,与经脉中魔灵力有些许冲突。无形的压力以丹田为中心,向林涟漪周暗暗压迫。

“她长得这般像凌飞雪,我自然会如此怀疑……”尤丽土孜底气十足地道,一边望着为白芒托起的林涟漪,忽地住了嘴。

白芒之中,林涟漪两腿站立起来,随即相融,渐成一条蛇尾。

第二百三十九章 结晶

林涟漪低头俯视其纯黑如夜的蛇尾,略有不安,望向令其显露半蛇之的吟暮,眸中略显慌乱。

吟暮与之对视,以示安慰,口中向尤丽土孜道:“怎样?现在相信了吗?容颜之像,不过巧合罢了。”

尤丽土孜不甘地向林涟漪瞪了一眼,移开目光,道:“能和凌飞雪长相相似,便勿怪我多想!”

艾岩直觉蹊跷,然吟暮没有多言,他亦不便多问,正如吟暮也从没问过他们追查凌飞雪和知晓凌飞雪容貌的原因。他代尤丽土孜道:“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二位既已清楚这位小妹妹乃我蛇妖族之族妖,便快快离开吧,觊觎蛇梨的人会很快找上门来的。”吟暮道,“此外,请二位不要向外透露我蛇妖族尚有后裔之事。”

她手缓缓放下,托举林涟漪的白芒随她手势载着林涟漪落下。林涟漪蛇尾大半隐于枯草之中,心中莫名又安稳下来,方才于旁人面前显露半蛇之,即便知晓他们漠族对蛇妖没什么偏见,也还是觉得惶恐。

“这个自然。也请姑娘,和那位妹妹,保守我等来漠外的原因之秘密。”

“好。”

“尤丽土孜,我们走吧。”

尤丽土孜点头,只向吟暮正眼看了一眼以示道别,随即便先艾岩一步离开。

艾岩无奈,跟随她离开。

荒草之上,又寂静下来,仅有吟暮悠然向林涟漪走去的声音。

林涟漪还想恢复原形,只是在白芒之中,似乎以半蛇之形更加舒适,猜想吟暮似乎另有想法,便疑道:“他们已走,为何还让我停留在半蛇之?”

吟暮一边走来,一边微微摇头,道:“我从不知晓,原来人族获得了蛇妖族的内丹,只能成为半蛇。想必你以这半蛇之,这些年来,在妖族灵力上没多大长进吧?”

“怎么?你要助我学会积累妖族灵力吗?”林涟漪眼看着她在她两步之前停下,炯炯目光似含有深思地打量着她。

“你又不愿现在入我蛇妖族,我凭什么将蛇妖族法门倾囊相授?”吟暮道,“我比较好奇,获得内丹之后,你是如何将两种灵力共容于体内的。”

林涟漪瞳孔收缩,惊讶之中越发谨慎,尚未问出话,吟暮又道:“不必紧张,我自诩蛇妖族后裔,不会看上别家的修炼法门。毕竟你是我带出来才受了伤,我帮你修复经脉伤损,顺便窥视一下半蛇的经脉构造。”

“再趁机看看我是如何将两种灵力共容于体内的?”

“顺便。”吟暮抬起手,手中一段梨枝前端轻轻放在林涟漪头顶,道,“千羽林应该没人教你如何共容两种灵力吧?你自创的共容之法,便算是我助你修复伤口的谢礼了。”

林涟漪无奈,感知到灵力自头顶梨枝上缓缓落下,灌入周,同时一股浅浅梨香透入心脾,她闭上眼,止体内魔灵力的抵触,全神注意吟暮灵力的走向。

能亲体会蛇妖族灵力的行走习惯,这可是难得的学习机会。

观林涟漪一招之败,吟暮清楚知晓其伤在何处,然刻意绕了远路,在主要经脉中悠然地走了一遍,蛇尾之中经脉则更加仔细地察看了一番,最终有些失望地道:“蛇尾中构造与我族一般蛇妖并无二致,只是半蛇之,人蛇经脉衔接得怪异,必影响你修炼妖灵力。”

“好了,你窥视完了,可以助我修复伤口了吧?”林涟漪听她此言,既不打算教她如何修炼,又打击了她修炼的士气,便没好气地催道。

“当然。”

不料吟暮并不打算用她自己的灵力,反倒尝试着使唤朱心,以朱心释放力量。

林涟漪惊中带怒,这是想号令朱心,顺势再将它取走吗?

倒不是贪恋红绸的内丹,只是白里曾问过吟暮的意思,吟暮早说了她不要,此番又一声都不告知便将它取走,让她觉得自己似受了无视。

她意念一动,魔神血调控下的灵力便开始向吟暮送进来的灵力涌动而去。

“我给你修复伤口,已是宽宏大量了,莫非耗费我自经历也是理所应当?”吟暮委屈道。

有道理。

林涟漪无言以对,就算吟暮想将朱心带走,她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好再次压制下魔灵力,任她牵引朱心释放灵力。

白芒笼罩下,她体渐渐泛出红芒,如血色氤氲,乍一看与红绸凝起的虚影有七分相似。

朱心躲藏丹田之中,本紧闭丹田,吟暮灵力出入。然待吟暮于丹田之外绕过几圈,朱心竟似认出外界灵力乃蛇妖族后裔之属,于丹田之中来回微微滚动一会儿,便小心翼翼地放松了警惕。

吟暮不进丹田,只在丹田外吸引朱心,应和着朱心的灵力吐纳,以同等的节奏向它召唤。

她想把朱心引出去?

林涟漪更加紧张,从前她再大胆,可从未敢将朱心大摇大摆地放入经脉之中,这无疑侵犯了魔神血的利益。

果真,在离开丹田后,便有一股魔灵力以不善之意汇聚于其周围,虎视眈眈似就要一下冲过去。

林涟漪赶忙有意疏散一路上的魔灵力,魔灵力疏散简单,不料却引得魔神血缓缓汇聚于朱心周围。

林涟漪惊慌,不知吟暮会否发现这是魔神血,毕竟这是个见识广博的千年蛇妖。

她忍不住提醒道:“我经脉之中另一种灵力或许不能容忍朱心。”

“不能容忍?它们不受你控制吗?”吟暮惊讶,似从未想到会有灵力不受主人控制。

她小心探了探周围魔神血,似并未发现其有不同寻常之处,只道,“你体内竟有灵力结晶,且数量众多,这不似一般正道修炼法门啊。”

林涟漪暗喜,这可是魔神血,哪能这么轻易为旁人发现?即便这个旁人是个见识广博的千年蛇妖,也不见得比三年前检查她体内有无内丹的林恬、云随烟眼光高明多少。

“可能……”林涟漪脸色微红,这个转移换题不甚好,她也知道不能控制自己体内的灵力多半是丢脸的,“控制它没那么容易。”

“灵力结晶本就不好控制,而且我也是头一次遇到体内有两种灵力的。”吟暮道。

“头一次?”林涟漪暗暗惊讶,原来吟暮也没有经验,不过以她能力,应该是可以控制好的。

吟暮听从林涟漪所言,以自灵力汇聚于朱心周围,一路下来,直到接近受伤的经脉处,魔灵力却只是虎视眈眈罢了,并未有过激举动。

第二百四十章 决然

“控制得不错。”吟暮道。

林涟漪自觉虚惊一场,然自却知道,这不是她控制的结果,魔神血始终不曾主动对朱心进行攻击。

这么说,她浪费了三年之间尝试修炼朱心的机会?

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一个对蛇妖族法门丝毫不知晓的人,即便体内魔神血和朱心两种内丹不相冲突,她修炼朱心,怕是也难以有所成效。

不对,受伤的经脉正浸泡在魔神血之中,从吟暮角度来看,这么大块灵力结晶怎样也不正常啊,林涟漪一惊,来不及自叹被一招制服后脑子也不好使了,立马将受伤经脉处的魔神血疏散。

朱心到达受伤经脉处时,吟暮并未发现异样。

林涟漪又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人族之中有个说法,叫‘医毒本一家’,对吗?我蛇妖族生来含有剧毒,内丹也是暗含剧毒于其中,因而对受伤经脉有催愈之效。”吟暮解释道。

她令朱心处于受伤经脉中央,原地旋转,同时释放灵力。妖灵力缓缓流出,以委婉的弧度,一圈圈卷入经脉伤口,轻微的疼痛挠动神思,与脊背针扎般的疼痛大不一样。

林涟漪自觉吟暮释放出的灵力似与她自催动下朱心释放的灵力有些不一样,在效果上也略有差异,且灵力之质似在不断变化,效果越来越好,仿佛一名大夫根据病人的病调控着药方中各种药物的用量。

难道同一颗内丹还能释放出不同的灵力?

林涟漪惊讶之中,还有些凌乱,如果朱心可以,是不是魔神血也可以?

这不就是以血中之毒配置固定毒素的方法吗?

有心栽花花不开,她吟暮无心插柳倒让她看出了一片柳林的影子。

经再三调试,吟暮找到了最适合于修复林涟漪经脉伤口的灵力,在朱心一圈圈转动之中,经脉伤势的修复速度超过了最初魔灵力与妖灵力合力的速度。

林涟漪惊讶不已,忍不住想问究竟是什么方法,竟可以分离朱心中灵力的种种成分,原先她都不知道灵力还可以再分。

正问出口时,林涟漪忽然醒悟,这才是吟暮好心为她修复伤口的原因,令其发觉朱心的妙用,一旦忍不住想追究其中奥妙,便甘愿以加入蛇妖族为代价。

那便不必问了,哪待她加入蛇妖族,吟暮才会愿意告知。

遗憾,如何以血液制毒还需自己摸索。

在朱心努力之下,经脉之伤简直奇迹般恢复了一成半,短短片刻恢复一成半已是很不容易的了,这足见蛇妖族内丹的妙用。

吟暮估摸着恢复了许多,便收回灵力,一段梨枝从其头顶抬起,放下在边,道:“后面的恢复靠你自己了。”

朱心在魔神血的监视下回到丹田,魔神血才缓缓散开。

林涟漪睁眼,对朱心妙用的不舍之下,暗自斟酌,终究觉得还是自己摸索为好,便压下好奇,没有多问。

吟暮凝望着白芒红光中半蛇之的林涟漪,眉间微蹙,似有些失望,这令林涟漪更确信她果然是想引其加入蛇妖族。

她无奈道:“现已过子夜,你败于漠族艾岩一招之下,又才恢复了一成半的伤,精神可还好?”

林涟漪有些奇怪,她为何如此问话,便直言道:“我自觉尚可御宝飞行至程府之中。”

吟暮摇头,一段梨枝轻柔一挥,将她周围白芒收去,道:“或许你不必回程府了。”

“为何……”林涟漪疑问,问至第二字,白芒尽数收回,她浑猛然一震,从她后,数道光芒正汇聚于她上,或惊疑,或愤怒。

她面色一白,嘴唇发干,第三字在喉中滚了一下,又落了回去。

不用想,也知道背后之人都是谁。

吟暮向后退了两步,语气平静,直言道:“你若愿意加入我蛇妖族,我便有十足把握护你周全,可你若坚持不愿与我为伍,回到千羽林之时,便是你的死期。”

林涟漪不能回话,她僵直地转过,扫过眼前的每一人。

赵苍宇、邵仲文愤怒至极的面色,显明了对他而言,林涟漪之罪已无转机;刘垣冽、朱彦、韩朗嫣惊疑不已,满眼的不敢相信。

无垠,无垠,他手持青穹剑,寒光闪耀,孤立一旁,与他的同道们站得有些疏远。他惊讶的面庞上不是不敢相信,却是深深的忧惧悲怆。

林涟漪见此,再也不能移开目光,一张美丽的容颜上亦写满忧惧悲怆,以及深深的歉意。

你忧惧什么?

害怕失去,害怕孤独。

还有呢?

害怕你失去,害怕你孤独。

寒风中无垠冰冷的影仿佛远去,林涟漪半蛇之躯僵化成怪异的雕像,或许几个月后便要有人指着她,向旁人疑问这个怪物为什么石化时挂着眼泪。

她的蛇尾想要蜿蜒在枯草之中,如千年前蜿蜒在暮雪千山的茫茫白雪之中,可如今眼前之人,眼前之事,如几道利剑将她钉在了黑夜的无尽墙壁之上。

那苍白而满含歉意的面庞愧对蛇妖族挣扎千年的倔强,那挂着忧惧眼泪的绝世容颜愧对原初的容颜之主,那名主宰盛世的女教主。

他深邃的眸中,分明饱含泪,如汪洋风起,浪潮奔涌,却无哪怕一滴水花,溅出在礁石之上。映在他眼中的,枯草、星夜、美丽女妖,尽数泛黄,成就烘托她破碎的半蛇影的时光背景。

她落在他深渊般的视界之中,共其忧惧,倍其悲怆,将一力量,蛇妖族的,三倾门的,冰封在寒凉的未来。

星夜寂寥,黑暗无边。

缘分飘渺,不许羡仙。

“涟……漪……”无垠踏前一步,似抖落了一荣光,返回兽皮御寒、生果腹的原始。他颤抖干涩的声音,似枯柴易折、尘埃易乱。

“站住!”邵仲文一剑喝止,白芒断然,截住无垠的向前走的脚步,不给他喘息机会,厉声喝止,“她是蛇妖!她一直在骗你!她接近你是别有……”

“咝”

无垠手腕一转,青穹剑倏然上切,一丝尖锐的破空之声,带着十分决然,向着前阻止他的敬忠剑。

邵仲文立即避开,而后惊怒交加。

“闭嘴!”无垠声嘶力竭,比方才邵仲文的喝止还不留面,一剑又上,直攻他手腕。

邵仲文震惊之下,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所幸一道白芒从他另一边闪出,挡住了这毫不留的一剑,随后法宝主人站出,拦在邵仲文面前,一阵君影草的花香缓缓散开。

第二百四十一章 愿意

韩朗嫣脸色惨白,似接受不了如此事实,虽接下无垠一招,却不还手,只道:“师弟快停下!”

话音未落,无垠又劈一剑,剑势混乱,漏洞百出,此刻却也顾不上这些了。

韩朗嫣急忙接下这一剑,仍旧没有还手。

两剑以后,无人阻拦,他毅然转,向林涟漪处而来。

“无垠师弟!”赵苍宇站不住了,如今即便并非千羽林弟子,然为师兄,必然也要站出来阻止这个糊涂师弟的荒唐行为。

破敌剑沙黄色的光芒亮起,锋芒更盛于邵仲文、韩朗嫣之法宝。

无垠怒然,喝道:“滚!”浅青灰光芒刷地暴涨,与破敌剑正面硬撼。

赵苍宇愤怒之中暗叹此人已失去理智,然他毕竟还是留有理智的,这等疯狂的硬撼,他是不会去做的,便立即向后退去。

“快阻止他!”赵苍宇大喝。

刘垣冽、朱彦一个激灵,先后上前,对林涟漪的不忍之心是一回事,阻止无垠又是另一回事。

不料二人不上还好,一上前阻止,无垠更加愤怒,青穹剑不要命似的放弃赵苍宇、朱彦二人,直向刘垣冽而来,道:“清辽剑接招!”

刘垣冽一惊,似完全没料到无垠光冲着他来,忙小心应对,海蓝色光芒从侧面攻上。这力度招式拿捏,他不得不忙中斟酌,毕竟同道,不能向他这般下以狠手。

无垠心暴怒之下,反倒显得稍有冷静,青穹剑步步紧bi)于刘垣冽,招式越发冷厉,漏洞渐少,然自亦已入百琐庄三人包围,却是丝毫不顾,仿佛从挥起第一剑起,他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只是他一人之力,又面对百琐庄三名凭借实力进了弟子比试前八的弟子中的佼佼者,如何能占上风?短短片刻,已是四肢伤痕。

“刘垣冽!敢否与我一战!”明知并非三人对手,他仍旧顶着三道法宝豪光,肆意挑衅。攻击之时,也是将一半精力放在刘垣冽上。

刘垣冽只有苦笑,他大概猜到了为何无垠疯狂之下,会如此针对他,然如此况下,他就算有心以一对一,又如何能回应无垠的挑衅?

以三对一,效果已是最好了,人多无益,邵仲文、韩朗嫣也下不去手,只好在旁看着,一旦三人拦不住无垠,他们便出手。

林涟漪旁观战斗,不知所措。

他这一战,算是与正道决裂了吗?

还有没有挽回的机会?

那么邪道呢?佘夜潭会否放过他?

她咬牙,头痛裂,痛苦之中蛇尾自然地扭动起来,仿佛冷漠地提醒她应该去向何方。

“吟暮……”林涟漪未曾闭上的口舌于即将风干之际,缓缓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

“怎样?”吟暮悠然道,看向无垠以一敌三的战斗,悠然道,“你带他来,我也不介意。可怜人间痴之人……”

韩朗嫣急得脸色涨红,不似邵仲文脸色之铁青,她阻止这场斗法,却不知先阻止哪一方,听闻吟暮与林涟漪对话之声,抬眼望去,却见林涟漪风中落泪,神之中显得痛苦不堪。

然她尚未做出反应,邵仲文循着她的目光,亦见到林涟漪半蛇之,正向此处凝望,他愤怒疾冲,剑起光芒,道:“你这妖女!”

韩朗嫣震惊,君影草紧追而上,阻止邵仲文。

无垠闻言亦大惊,体猛地一转,青穹剑光疾挥,似刷起一片浅青灰的天穹。

这一剑正面处是赵苍宇,他躲避不及,唯有以破敌剑正面相击,仓促挥上的沙黄色光芒与青穹剑芒相击,瞬时便光芒转弱而淹没其中。

“师兄!”朱彦惊呼,气愤之下,耀朱印一个回旋,便径直向无垠头顶砸去。

遭受重击的赵苍宇向后飞出,邵仲文、韩朗嫣一惊,两道灵力不很默契地飞上前,阻住其倒地之势。

无垠向邵仲文追去,分明闻得后空中呼啸而来的凌厉之声,却是来不及管它,青穹剑一往无前的光辉,为她那令他都觉得陌生的模样闪现于锋棱之上。

“小妹妹……”

吟暮见无垠几处险境,知林涟漪无能力躲避邵仲文这一剑,也知无垠若不能回头应对耀朱印,必然重伤垂死,只好话至一半,不等林涟漪回答,便亲自飞上前挡下敬忠剑。

无垠见状,仍是难以放心回头应对耀朱印,毕竟如何能放心?对方不过初次见面,如何能确信她可以保全林涟漪?

吟暮伸手,一段梨枝横在面前,轻轻一划,向敬忠剑斜切而去。同时她目光转向无垠,见他竟还未转过头应对即将bi)近他的耀朱印,惊呼道:“快闪开!”

“救他!救他!”林涟漪惊恐至极,以嘶哑的声音绝望地大呼,无尽恳求,无尽痛苦。

吟暮无奈,瞬间权衡了利弊,一段梨枝急转方向,先于她,向无垠后的耀朱印打去。

梨香四溢,花瓣如飞雪,狂雪一阵,在关键一个刹那,化去了耀朱印九成力道。最后一成由无垠毫无屏障保护的**之躯承受了。

无垠必是受了内伤,势不稳,向前飞来,直至倒地。

林涟漪悲呼,声音中不自觉地带点怪异,若是仔细想来,便可知晓其声乃具蛇妖特点。然她丝毫没有发觉,如其他人一般。袖中白芒亮起,她便往无垠处飞去。

吟暮轻而易举地拉住林涟漪亮起光芒的衣袖,一股力量渗入其经脉之中,形成一道短暂的封印。同时一道冷流,带着淡淡梨香,沁入心脾,似天然能静心凝神一般,令林涟漪稍稍冷静了些。

“他没事!”她低声道。

林涟漪以经脉封印近旁的灵力轻轻一冲,便将封印冲垮,下一刻她清醒地知道应该做什么,不是莽撞地冲上去救无垠,而是决然地向吟暮承诺一句:“我愿意加入蛇妖族。”

“好!”吟暮眸中亮起一阵好斗的光芒,梨窝浅浅,欣喜溢然。

耀朱印倒飞而回,朱彦接下,又一道灵力催动其紧追无垠。

刘垣冽见势不好,来不及喝止朱彦,海蓝色光芒脱手飞去,于半路挑开耀朱印,他随即喝道:“师弟住手!”

邵仲文见吟暮放开一段梨枝,其手无法宝,且无屏障,林涟漪更是修为低下不足为虑,便以无惧之态,携白芒直上,一道耀眼白芒,剑刃灼目,横断其颈。

“雕虫小技!”吟暮轻蔑一声,手中白芒闪现,比邵仲文剑芒更是柔和,举手拦在林涟漪脖颈之前,迎其剑刃,轻慢挥上。

“玎!”

第二百四十二章 指击

剑刃甫一接触吟暮手上白芒,邵仲文便觉一股诡异力量沿着剑刃而上,丝丝缕缕极快便与其掌中皮接触,随即方有一阵大力,于剑刃上轰然震起。

他手中一震,随即手臂连着敬忠剑被弹震而起,向上挥去,他惊异之下,顺势向后退去,气势转弱,而后速又白芒重盛,向吟暮而来。

他目光里倒映的,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妖女。

“妖女!”他愤然吼道。

吟暮抽空望向无垠那处,见他挣扎着竭力站起,匆匆一望中浅青灰光芒不似方才明亮,一段梨枝悬空上方,白芒梨香淡然,正待她下令。

“去!”吟暮指尖一划,一道细若游丝的光芒向一段梨枝飞去,至梨枝近端一片嫩叶,为其吸收。一段梨枝向紧bi)过来的朱彦打去。

耀朱印才为刘垣冽剑芒挑开,朱彦正面迎来一段梨枝,一边躲避,一边自觉不能完全躲避,而同时凝起屏障。

一段梨枝白芒与之擦而过,与他侧屏障最弱处划开屏障,白芒透过裂缝,划伤其皮。一道血线在他向斜方前进几步后方溅了开来。

一段梨枝绕过一道极端的弧度,还有紧追之势,又打向朱彦。海蓝色光芒在刘垣冽影之前,先拦截在朱彦之前,与其正面交锋。

另一边,邵仲文持敬忠剑再次向吟暮攻来,吟暮手中白芒又盛了一分,轻柔的体向前飘了几步,白芒趁前进之势,以又一声“玎”,震得邵仲文皮皆颤抖。

邵仲文着实不能相信,对方女妖分明只是以指甲盖弹动他法宝,竟也能力压他,是这女妖在指甲盖上动了手脚,还是这指甲盖本就是她的又一法宝?

不甘之意,震得他心神激dàng),表现出来的力量上又减弱了些,面对绝顶高手吟暮更是不敌。

韩朗嫣本是阻止邵仲文杀害林涟漪,此刻却成了和邵仲文共同抵挡吟暮。

君影草和敬忠剑下,吟暮仍旧是游刃有余,三种白芒翻飞,邵仲文、韩朗嫣左右前后,合作越发默契,战斗之中风声和玎玲声持续不断,吟暮维持却不过动了几步,且能时不时照顾到朱彦、刘垣冽那边。

一段梨枝没有主人全神贯注的指挥,只能做些简单的攻击,但胜在灵力强盛,即便最简单的正面一击也能bi)得朱彦后退一步。

无垠站起后,未顾得上刘垣冽、朱彦那边,便和赶上来的赵苍宇战在一起,浅青灰光芒与沙黄色光芒明亮挥舞,时远时近,远时风声大作,近时剑芒呼啸,相击铮然。

“师弟,快醒醒!”赵苍宇一剑斩下,大喝一声,仍以师兄之份苦口婆心地劝道。

“我几时糊涂过!”无垠痛苦嘶吼,内心分明有一腔血澎湃难平,却又觉得脑海平静,波澜平和,似比平常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也确实是清醒着的,清醒地认定了为何跨出那一步,清醒地认定了要与那半蛇般的女子并肩,哪管她是人是妖。

云随烟、渚沙、佘晚舟,还有那手握彼岸花的女子,仿佛都离他远去,鼻间飘dàng)的梨香、君影草香之中,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香味,糅合百般辛酸,轻淡萦绕着。

是北幽山飞舞的倩影吗?

还是深夜幽怆时缠在他手腕上的一缕温柔?

“妖女惑我师弟!”邵仲文闻言大怒,剑光猛地一涨,瞬时之间刺眼之至。

吟暮微微惊讶,却不慌乱,她闭上双眼,眼前世界于皮肤感知下更加清晰地摊开。

剑芒在右,双眼斜向上半寸方向上,灵力分散,还不够精纯。

她手指划出一道光芒,轻易便拦下了敬忠剑。

邵仲文惊讶之时,又听吟暮疾呼一声:“小心后方!”

这当然不是对邵仲文喊的,他闻言一边远避吟暮,一边向林涟漪后方看去。

她后黑暗中刷地亮起一道浅粉红光芒,曳曳呈温柔清亮之态,闪现之时便毫不犹豫地向林涟漪而来,肃杀之气亦是毫不遮拦。

林涟漪顿觉后危机,衣袖蓦地抬起,夜魄飞出,化作一道白芒拦下突然袭击的光芒。

随即林涟漪扭动蛇尾,转,面向来人。

“小妹妹不想我伤害你们,我才对你们多有留,你不识好歹,我也不必再顾忌了!”吟暮仍旧闭着双眼,感知不到林涟漪面对的敌人是如何强大,显然她隐藏了实力,她担忧林涟漪的处境,打算一举重创邵仲文,再回过头保护林涟漪。

“妖女!”邵仲文愤怒之至,怒骂之词却贫瘠得很,除了一句“妖女”似乎就没词了,然手中敬忠剑却毫不犹豫,一举直劈。

不料韩朗嫣没打算配合邵仲文,她眼见着枯草之中飞出一道光芒,险些就要重伤林涟漪,担忧之至,又见吟暮没有阻止自己,便绕开二人,相助于林涟漪去了。

邵仲文瞥见韩朗嫣撇下他去救林涟漪,错愕了一刹那,下一刻剑芒便与吟暮白芒相击。

“玎!”一击清脆之声,震在剑尖。

“玎!”又一击清脆之声,带着势不可挡的强大,捶在剑尖后一寸位置上。

“玎玎玎玎!”紧接着竟有连续四声,一击更甚于一击,点在敬忠剑剑四处,一处一处,渐渐接近邵仲文握剑的五指。

仿佛,邵仲文就是将手臂送在半空之中,等着吟暮来敲。

“玎!”

吟暮于剑尖触及其体前的最后一刹那,飞速闪了开去,敬忠剑刺穿吟暮留于原处的虚影。刺穿的一瞬之时,最后一声,似轻描淡写实重如万钧般地砸在邵仲文虎口处。

其手几乎震断,痛感传至手腕处便没了知觉,邵仲文脸色一白,堪堪停下,心神震dàng)。他从未想过,一个女妖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然不等他想,手腕以下又渐渐恢复知觉,这却并非好事。一道灵力已从手腕经脉处钻入手臂,随即如奔流般向丹田处bi)近。

邵仲文一惊,先见吟暮有否趁势攻击,见她向了林涟漪那边,才放心解决侵入体内的灵力。内视自,见属于吟暮的那道灵力似对人体经脉构造有大体认识般,只走主道,向丹田而去,在自灵力进攻之下,也没有丝毫横冲直撞。

邵仲文惊悚至极,来不及奇怪为何妖女能如此清楚人体内的经脉主道分布,忙引自灵力,布下天罗地网,将吟暮灵力困于其中,再行消灭。

不料这一进攻下,周各处,竟同时忽起异己力量,于经脉之中bi)向丹田。

第二百四十三章 围攻

邵仲文猛然醒悟,先前与吟暮接触的几招之时,总有一股灵力随着敬忠剑进入己经脉,不过随即消失,本以为是力量微弱,轻易便被己灵力消灭,不料竟是蛰伏起来,暗中蓄势,伺机而动。

果然是狡诈妖女!

如今吟暮所属的灵力于周出动,邵仲文自恃可轻易将其消灭,然灵力之众,实在令人心烦。

邵仲文正为吟暮灵力所困扰,吟暮已与林涟漪并肩,一大一小两名蛇妖,面向突袭者,小心戒备。

“小子不必担心,这里有我!”吟暮朝后还在与赵苍宇战斗的无垠道。

目睹了一段梨枝和吟暮强大的无垠终于敢相信吟暮的实力,步伐移动,渐渐与一段梨枝靠近,二者共同对付百琐庄三人。

无垠战斗之中,瞥见梨枝白芒挥舞,心下渐渐有了个疑问,为何梨枝脱离吟暮指挥,仍能够主动进攻呢?莫非其中有法宝之灵?

吟暮、林涟漪面前,一抹窈窕影缓缓走出黑暗,显露其温柔模样。

来人浅粉衣衫,盈盈笑目,不是凌飞花又是谁?

林涟漪、吟暮皆蹙眉。

此人一至,便意味着鬼双城、佘夜潭人马也到了。

凌飞花清甜笑容暗含着杀意,语气显得有些冷淡:“今夜风有些大,怎么几位偏偏选中了这荒郊野岭斗法?”

正在打斗的正道弟子听闻其声,纷纷停下内斗,警惕地望向凌飞花,并注意周围况。

吟暮笑道:“凌阙主,白里匆匆一别,尚未来得及露面看你,是我失礼了。”

凌飞花笑答:“无妨,这不是见面了吗?姑娘你好手段,先以天涯教前任教主之名招摇撞骗,后又骗过我天涯教三大高手。今夜狭路相逢,不比个你死我活,我便对不起师父的教导!”

她口气越发冷厉,手中一支玲珑短笛亮起光芒,起初为一段浅粉红,随她抬手间,光芒由浅入深,色泽上却无多大变化。

吟暮狂然笑道:“怕是此战过后,你一样对不起你凌飞雪的教导!”

林涟漪惊异,望向吟暮狂放的笑容,知她已是动了杀心。她阻止,却是无法解释。凌飞花是凌飞雪的关门弟子,红绸之死,照她所言,正是由于凌飞雪之重创。

如今两方各自为至亲报仇,她以局外人之份,自然无法说什么。

若是凌飞花死了,也有她的一份责任吧。

林涟漪察觉到心下十足的愧疚,却终究没有上前阻止。

“凌阙主为凌教主维护声誉,怎么也不给我等留个机会?”

忽地凌飞花后方一左一右几乎同时亮起光芒,一道红芒一道银芒,向吟暮攻来,大有抢在凌飞花之前之气势。

凌飞花如何能让他们抢先,短笛在唇边,轻轻吹出一缕悠扬小调,短笛上光芒瞬时明灭几轮,待她形已动,光芒又恢复如初浅色。她行动轻盈,手中短笛划过一道光仙逸的光芒,小调不止,悠扬婉转。

吟暮见此短笛,心生喜,大抵所有女子见此等美妙之物都会喜。她白芒挥舞,掌心为空,似有夺取短笛之意。

凌飞花知其心意,冷笑一声,短笛如剑,与白芒相切。

“玎!”

清脆的敲击声传扬四下,凌飞花蹙眉,震惊,对方竟用指甲击打短笛,浅粉红的光芒为白芒压下去一片,一道灵力自吟暮手中传入短笛,又从短笛向凌飞花手中传入。

凌飞花立觉不好,经脉中灵力一动,将吟暮的灵力消蚀,同时短笛立即收回。

吟暮素手翻转,自侧面抓取短笛,白芒裹挟下的皮肤无惧短笛上闪烁的光辉。

凌飞花暗暗心惊,此前虽明白胆敢假冒凌飞雪的妖物定然有些真本事,却还是低估了这女妖,小调忽而转向急促,她短笛一动,银芒、红芒已至。

“邪道三大分派要一起对我下手吗?”吟暮冷笑,显然不满于三位于江湖中还算有些名誉的人联手对付她,素来明里暗里针锋相对的三人竟也能走到一起?

素手又翻转,掌心朝外,一片白芒以一敌三,将三道光芒皆震了开去。

佘晚舟、凌飞花、尽生三人同排站立,佘晚舟悠然道:“不敢不敢,今面对姑娘你这般高手,若我等能活着回去,便余生知足了。”

吟暮微微一笑,两手皆聚起白芒,她叹道:“我本并非刻意假冒你们的凌教主,事出无奈……不过看你们今夜也不打算听我解释了。能让你们三大分派联手得些交,也算我的功绩了。”

“姑娘客气了。”尽生冷漠的目光中暗藏着许多愤怒,他似有意地像林涟漪瞥了一眼,高呼道,“活捉正道弟子!”

场中正道之人一惊,四下看去。忽地从远处,四面八方,亮起种种光芒,正向此处围剿而来。众弟子以戒备之姿,不约而同地靠近同道,至围成一个圈。

无垠担忧地向林涟漪望去,见她无恙,旁吟暮不仅毫无惧色,连一段梨枝都是放松地悬浮上空,便也放下心来,还是与同门弟子相互联合。

他旁赵苍宇、朱彦二人虽还与他有些芥蒂,总算还是相信他的为人,此刻一心对外,并未多心。

吟暮余光瞥向两旁,见各色光芒bi)近,杀意四起,却是丝毫无惧,悠然道:“呦,我还以为你邪道不仅内部联手,还要联合正道一起杀我呢,看来这和好正邪两道的功绩我是不指望了。”

邪道众人足有正道弟子之四倍,迅速将正道弟子包围,仅在吟暮那边落下一个缺口,由凌飞花、尽生、佘晚舟三人补全。

锋棱流光,心跳似寂实疾。

荒草衰败之气托起沉重杀意,于寒风瑟瑟中缓慢而迅疾地流动。

“是我高估你们了,不知道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朋友吗?你等邪道猖狂之徒,不与正道联手,怕是连我的衣角都碰不到。”吟暮说到后来,竟失笑摇头。

凌飞花勃然大怒:“这是我师父才敢说的话,你一个妖道,如何敢狂言无惧!”虽自知不敌,她短笛一转,还是扬着小调独自冲了上去。

尽生紧随其后,同时断然下令:“动!”

一圈教众,几乎同时冲上。

吟暮接招,白芒舞动,如白雪纷纷,且其步常守在林涟漪前,竟令邪道三人不能碰得林涟漪丝毫。

正道弟子亦与天涯教众混战一团,光芒闪烁,此起彼伏,然少有呼喊惨叫,似双方道行都不甚低。

“玎!”一声清脆,打在凌飞花短笛之上,小调一滞,随即溃不成调,大珠小珠乱落一地,破了玉盘。凌飞花惊疑后退,尽生、佘晚舟补上正面。

第二百四十四章 银祭

“玎!”第二声清脆,打在佘晚舟折扇之上,指甲灵力之强,竟将扇面震出一圈凹陷。佘晚舟近作战,惊之又惊,忙不顾攻势连连后退,低头看去,才知是虚惊一场。

第三声清脆迟迟未响,尽生似对其法宝真容很是在意,从始至终以银芒掩其真容。吟暮好奇之下,不舍得探入银芒之中一下将其震开,反而于招式之中有轮困住他之意。

没有凌飞花、佘晚舟二人牵制,吟暮力量之发挥几乎不受限制,尽生处处置于被压制状态。他清楚对方对其法宝好奇,才没有动用全部力量,否则他也该为其一招震退了。

吟暮好奇而不得见其法宝真容,微微蹙眉,手腕一动,白芒忽地化束如丝,千丝万缕,罗网一般扎进掩藏法宝真容的银芒之中。

尽生不曾见她使用如此怪异之法术,只有加强防备,银芒更盛,驱逐白芒,或将其化解,同时手掌则以灵力握紧法宝,防备其突破防守而将法宝夺走。

吟暮轻轻哼了一声,似已知晓尽生用意。尽生正惊疑其是否故作知晓之态,然下一刻便明白过来,白芒如丝,目的不在法宝,而在银芒。

如水蛭吸血一般,没有比这更好的比喻了,白芒竟如千万条吸血之虫一般,猛地一吸,以同归于尽之法,将法宝表面的灵力尽数吸入,随即双双消蚀。

修真之人尽知,法宝表面的光芒都是以灵力催发。弱些则只是光芒耀眼好看,强时则有伤人之效。然不论强弱,每时每刻都是于主人经脉之中送过来的灵力为消耗的。

既然只是要一睹法宝真容,只需一瞬的光芒暗淡便足矣。

尽生明白过来之时,只觉手掌至手腕之下都是火辣辣的疼痛,这是白芒与银芒中蕴含之灵力相互抵消产生的痛感,但对于他这般强者自然不算什么。

只是已来不及持续法宝表面的光芒,三年前在鬼双城外的深林之中,佘晚舟都不曾bi)出来的法宝,终于在吟暮手下,闪现原形。虽只是一闪而逝,银芒重又补上,然吟暮又怎么会错过满足好奇心的一瞬,她早已将其法宝真容抓在眼里。

竟是一块玉佩,一块嵌有银色花纹的玉佩,上刻诡异图案,一个干瘦的,穿金戴银的人形。

匆匆一瞥,吟暮只看到这些,然作为于人族江湖之中闯dàng)了上千年的妖族,她隐约记得曾在哪里看到与之类似的图案。

尽生没有给她回忆时间,因其见了他法宝真容,他愤然之于方才又有一段上升,银芒重聚后更加疯狂地攻了上来。

吟暮气恼于最后一段隐约的记忆没有想通,心烦躁,面对尽生疯狂可怕的攻击,忽地冲破最后一层岁月的隔膜,往里江湖见闻记忆涌入脑海,她惊道:“银祭!银祭咒!”

枯草之上传扬着她温柔甜美嗓音发出的惊叫,一个陌生的咒术名字,悄悄携着诡异的沉眠般的意味,飘dàng)在众人耳畔。因其陌生普通的名字,比之眼下生之局,自然无人理会。

然飘至凌飞花、佘晚舟耳畔时,二人却是悚然一惊,心跳似也为其森强悍之力顿了一顿。本已恢复待战之势的二人竟为此忘了要上前相助于尽生。

吟暮为这段记忆而惊了一惊,她攻势一滞,为尽生趁了空,以银纹玉佩紧bi)其手臂之上。诡异的咒力如一江一海的沉重,向吟暮手臂翻涌而来。

阵阵粘稠的吸力,令吟暮错觉落弱水,只能无限下沉而莫知水底深度。

她脸色一白。

不知出于何缘故,莫非银祭咒当真有鬼神不测之效,吟暮不仅不敢再大意,还需十二分小心,首先做的是后退,而非以犯险。

待脱离银祭咒影响范围,她脸色才稍有好转。

尽生乘胜追击,手中法宝上银芒耀眼,不可直视,不过若令吟暮、凌飞花、佘晚舟直视之,也会觉非人之道。

吟暮不能再后退,后还有一个受了伤的林涟漪,只有硬着头皮与之僵持了。

寒风凛冽之中,她短短片刻之中,便有香汗凝于额前,谨慎之中更有紧张。自脱离人族的囚牢后,这是第一次体验到紧张吧?

白芒璀璨,两手并用,一段梨枝亦被吟暮使用得精妙恰当。她心知肚明见得尽生玉佩之际,尽生便不打算再放过她了,反正已没什么可藏的了。

她暗暗庆幸,没有先用指甲敲击尽生的法宝,若是贸然一敲下去,或许一命呜呼,整个蛇妖族的大业便有很大可能要终结了。

林涟漪站在吟暮后,暗暗加速恢复伤口。听方才吟暮惊呼,又见现下吟暮对敌尽生时的谨慎,看来尽生手中的法宝是极其厉害之物。

在尽生法宝现出真容之前,吟暮尚能以一敌三而不落下风,如今却要对着一个尽生小心谨慎,皆因其法宝诡异强大。

若是吟暮所言的银祭咒真能那么厉害,即尽生可以将其威力尽数发挥出来,恐怕今晚逃脱之事会很困难。她林涟漪作为拖后腿的,能恢复一点是一点。

不过谨慎归谨慎,吟暮千年蛇妖的实力在那里,从林涟漪看来,尽生一人还不足以凭借这一法宝占据上风。

凌飞花、佘晚舟似害怕为尽生误伤一般,迟迟没有上前相助,尽生亦没有招呼他们一起上。吟暮以一对一,谨慎之下,未敢轻易进攻,多以防守为主,白芒在银芒威风之下小心穿梭着。

十数招过后,尽生终究还是落入下风。他向后退去,暂时得一喘息机会。吟暮并未追上,许久未曾如此小心,她亦需要稍稍缓神。

尽生喘息之际,向凌飞花、佘晚舟怒问:“二位为何不与我共同除妖?”

二人尚未答话,吟暮已冷笑道:“你怀银祭咒,只怕会连同他们也一网打尽,无怪乎无人敢与你联手!”

尽生淡淡地看向凌飞花、佘晚舟二人,见二人谨慎观望,不也是冷笑:“无胆弱者!”他目光缓缓转过来,直视吟暮,道:“你既见到了我的法宝,我便以此夺你命!”

他指夹玉佩,银芒浓郁,至心脏口停下。自心脏之中缓缓放出红光,丝丝缕缕如血气氤氲,空中轨迹呈弧度不一的曲线,最终飘入银芒之中。

他目中涌动一片沉浮不定的光芒,似呐喊,似拯救。

吟暮竭力回忆从前对银祭咒的所见所闻,忽地命令道:“无垠小子,马上过来!”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夺剑

后无垠正手持青穹剑,将浅青灰光芒挥舞得如置天际云端,肃杀之中不无强者之风。听此一言,心下惊疑,忍不住抽空回头看去,见吟暮谨慎应敌之态,暗道不妙。

林涟漪听吟暮所言,也是一惊,却不看无垠,而侧过面看向吟暮。

吟暮察觉到她的目光,一边戒备着尽生需长时间准备的咒术,一边对林涟漪低声道:“看我干什么?我只能保住你们俩,别人就自求多福吧。”

保住我们俩?

林涟漪脸色煞白,岂不是说,正道这些人,都将落入邪道手中吗?不,应当是将死,不是被杀,也会自杀。

吟暮已经做得够多了,看她迟迟没有离去,想是本打算维护一众正道弟子的,只是现在自顾不暇,不得已只得自保了。

“无垠!给我过来!”林涟漪当机立断,绝望一般吼道。

无垠自然不愿走,同门、同道都在这边,生死攸关之时放弃同道,和最终叛出师门,远远是是不一样的。

尽生眼中光芒逐渐如沉睡一般模糊起来,他口中轻诵一串一刻不停的奇怪语言,寒风之中听不清楚,然尽生两旁的凌飞花、佘晚舟二人亦未能听清。

吟暮越发小心,低声道:“把他拉过来。”她慢慢上前一小步,又一小步,至第三步,一段梨枝缓缓举起。

林涟漪匆匆回过头看向无垠,见其沉浸于战斗之中,没有丝毫往这边过来的意思,她急怒交加,带着哭腔道:“你若不过来,我便也陪你到底!”

无垠大惊,张口言阻止,侧处忽地砍过来一刀,光芒之利,伤及皮肤。他向另一侧稍稍移动,浅青灰光芒划过正面敌人的脖颈,顺势切至侧突袭者腰腹。

突袭者机灵地躲开,然腰腹仍挨了一剑,一声闷哼后由另一人补上缺口。

无垠受人包围,不知过了许久,只觉手中神剑越发沉重,动作也渐渐迟缓。邪道人数众多,虽无一人在道行上胜过他,却也能轮番上阵。如此下去,正道消耗终究要多于邪道,最终必败。

正道之存亡,皆在吟暮能否取胜,然尽生似有强招未使,吟暮那边形势不容乐观。涟漪那句话,更让他不得不考虑离开。

“无垠!你敢离开,便是叛逃!”邵仲文愤怒骂道。

无垠一剑而上,断一人手臂,那人匆匆躲闪,幸运逃过一劫。“我便是叛逃了。如何!”无垠转过,面向林涟漪,剑起剑落,虽受邪道众人阻隔,却不失半分桀骜。

林涟漪蓦地转过,望向无垠,杏眸盈盈,绝望之中抹起一丝饱含愧疚的微笑,心口如托着铁石的马匹,踏在松软的地面,缓缓地下沉。

另一注意无垠所行的人,佘晚舟,脸色渐渐沉,沉到极处,变成死黑如深潭之水。他嘴角剧烈抽搐,目光渐变狠厉。

旁凌飞花未曾注意到其异样,如其他所有人一般。

尽生口中咒语慢了下来,当其如钟声止息一般沉重落下时,他两眼之中忽地爆发出银芒锐利,竟突破眼眶的束缚,如两束透过窗口缝隙照入黑暗房屋一般,直直照在吟暮脸庞之上。

吟暮脸庞为其眸中银芒照得惨白,隐隐透着森冷的鬼魅之意,她谨慎地冷笑道:“银芒可透目飞出,想不到尽生掌事将银祭咒修炼到如此水平,小女子我佩服得很。”

尽生紫袍银纹,袖袍飞舞,飘逸威严,漠然一笑,忽地脚下生风,瞬时之间便要bi)近吟暮。

吟暮挥动手中一段梨枝,紧张却仍是无所畏惧,一声轻叱,曳动白芒的影便冲入银芒之中。

梨香四溢,血花时现。

“掌事大人如此竭力为凌教主正名,我等如何能袖手旁观?”佘晚舟脸色决然,随即转为冷厉的微笑,微微侧过头瞥了眼凌飞花,又将目光转向无垠,语气越发狠厉,“凌阙主,不如我二人联手,将那些正道之人拿下?”

凌飞花点头,谨慎地望了眼正战斗中的尽生、吟暮二人,轻轻叹了口气,嘲讽道:“掌事大人竟有如此不测之能,想是不需要我二人添乱了,我等也只有去帮着处置正道这些小辈了。”

佘晚舟哈哈大笑,形已向无垠闪去,道:“我许诺过要助掌事大人夺得青穹剑,无垠便由我来解决了,凌阙主可别和我抢。”

凌飞花紧随其后,向刘垣冽而去,叹道:“你抢了青穹剑,那我只好要了清辽剑。”

刘垣冽大怒,海蓝色光芒暴涨,一下击退旁数人,正面迎向凌飞花,喝道:“想要便先杀了我!”

凌飞花轻哼一声,手中短笛转了两转,轻扬的笛音阵阵飘dàng),至与清辽剑相击之时,小调猛地一阵剧烈震颤,清脆的声音传扬开来。

另一边扬言夺青穹剑的佘晚舟bi)近林涟漪,其腾起的杀意随着劲风刮向林涟漪面庞,一阵悚然之感立时填满她心扉。

面前无垠亦如刘垣冽一般震开周围邪道之人,谨慎迎敌。

然等不到林涟漪担心无垠,无垠似看清了些什么一般,先满面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望着林涟漪,嘶吼道:“快……”

林涟漪尚未知晓其意,旁袭来的杀意却忽地改变方向,扇面呼啸,淡淡血腥味,俱向她而来。

林涟漪蓦地一惊,然其毕竟是修炼过也有过战斗经历的人,反应过来的一瞬便抬起衣袖,偏转体,袖中白芒璀璨,便要飞出。

“涟漪小心!”一声断然清脆的声音,自另一边响起,随话音未落,一圈光芒,以洁白之色,携馥郁馨香,先于林涟漪袖中白芒冲了上去。

韩朗嫣白影芬芳,衣衫上不知何时染上鲜血,更不知是何人之血,她手掌向前,以灵力催持君影草,化解了佘晚舟遽然一击。

佘晚舟一击未逞,仅稍一后后退,下一刻又以更强的力量紧bi)不舍。韩朗嫣惊怒交加,愤然谴责道:“邪道前辈,也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此法宝名‘落血扇’,你爹娘便是死于此扇之下,韩姑娘好好体会!”佘晚舟脸色铁青,却露出得意笑容,目露疯狂,向韩朗嫣冷冷道。

韩朗嫣如遭重击,泪水盈盈,不知所措。

佘晚舟趁机挥上一扇,扇面上雨景涌动,随其攻势,忽成滂沱大雨,如倾天之状,向韩朗嫣当头砸下。

林涟漪一惊,袖中白芒终于还是飞出,冰蓝色的丝带如明净无云的天空初霁铺开,溃堤似的经脉不得已运转灵力,除去弥散的小半,倒也有大半用于祭出法宝夜魄。

她抬手之间,灵力舞动,疼痛袭心。

第二百四十六章 活口

因出手不及,又是匆匆祭出夜魄,夜魄仅化去落血扇六成威力,韩朗嫣醒转过来,君影草叠加夜魄之后,又去二成威力,二人亟亟后退,几步之后收回各自法宝。

夜魄、君影草白芒甫落,落血扇便以红芒一片,势如破竹般紧跟上来。

林涟漪因体之伤,疾退之下,落在韩朗嫣前面。韩朗嫣收回君影草,便又攻上,越过林涟漪,眸中仇恨之色中只有佘晚舟一人,她口中悲呼:“朗嫣必竭力为爹娘报仇!”

林涟漪眼见她怒意充斥,神思已有些不明,体竟还有些摇晃之态,担忧不已,却也帮不上忙,只好小心后提,以免拖她后腿。

夜魄回到衣袖之中,她余光瞥见无垠清出一条道路,眼前空dàng),他正向这边而来。

她一喜,转过面向他,不料惊见他侧枯草之中忽地腾起光芒,一道紫光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速向他脖颈划去。

无垠觉脖颈处一阵寒凉,警觉之下,青穹剑起,向上用力拨开飞来的光芒。

那光芒并非灵力之质,而是一法宝,被青穹剑拨开之后,空中疾速旋转一圈,又从无垠正面斜上方削下。

无垠为之阻止了脚步,无奈而愤怒,影一转,偏向来人。

然来人面目尚未看清,林涟漪亦忽有警觉,却是一道紫光对准了其肩膀,以疾速飞来。夜魄出袖,冰蓝色温柔的形影于肩膀之侧打在紫光上。

紫光立即弹回,一个旋转而再次进攻,与方才袭击无垠的紫光如出一辙,只是这道紫光的杀意没我那么明显。

“何人偷袭!”无垠已先问道。

对方并未回答,却也不是刻意不说,待浅青灰光芒将紫光bi)退半丈之时,对方于远处黑暗中现出了,一道影接着一道影,向各自闪烁着紫光的法宝而来。

林涟漪、无垠匆匆打量,来人一男一女,男者面目冷峻,女者五官妩媚,二人皆是黑衣如墨。他们手中紫光,原来是短匕两柄。

二人接住飞回的法宝之后无半刻停留,一人一边,迅疾攻上。无垠清楚林涟漪此刻恐怕不能迎敌,往林涟漪处而来却为男子拦截,紫光如切水流一般,将无垠去向阻隔。

林涟漪只有以一对一,强撑体,倚仗夜魄勉强维持局势,虽一上来便落入下风,却也没有使其一下便轻易得胜。

她疼痛之中越发清醒,为紫光短匕上下飞舞进攻之时,忽然想到方才与漠族男子一战,不,是一招。相比之下,眼前紫光再如何锋利危险,也不过如此了。

毕竟像漠族艾岩这般强者只是少数。

才恢复一成的经脉在挡了凌飞花一击,又挡了佘晚舟一击后,已是支撑不住,灵力奔涌,对其冲撞更添疼痛,手腕之上,隐隐有淤血聚集。

然危急之中,林涟漪更加冷静,连艾岩这等强者都领教过了,还怕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的无名之辈吗?

经脉溃在手臂两肢,然蛇尾几乎不受影响,有朱心运转,或许可以用蛇尾攻击?

她以为这是异想天开,却不知从前蛇妖族面对人族时,的确就是以蛇尾捶击为强有力的攻击手段。就在这样思考之际,紫光一转,冷然而至。

林涟漪一惊,手臂经脉内灵力一阵冲dàng),夜魄遽然扭转,白芒大盛,如乌云散开月光翩然而落,轻轻点在紫光之上。

对方女子震惊,于白芒点在紫芒之际收回短匕,却已是来不及了,她妩媚的眉眼惊异得隐隐有扭曲之态,樱唇张开,口中惊呼:“别……”

林涟漪光顾着点开短匕,至夜魄落在紫芒上时,亦猛然一惊。对方短匕并非冲着她的命而来,原本不过指向她肋下,即便重伤也不会丢命,然夜魄这一点,硬生生将短匕偏向了她腹部。

她立即起,蛇尾蜿蜒而上,紧随体之后,于半空之中一上一下,与短匕擦过。

女子惊慌之态,仿佛极其担忧林涟漪安危似的,几乎在喊出“别”字的同时立即召回短匕。短匕迅速旋转极小的一圈,将回到女子手中。

林涟漪空中直面女子,见其面门大开,大好机会,便冒险甩出了蛇尾。一段纯黑的蛇尾,比女子上所着衣物更黑一分,泼墨一般向女子脖颈而来。

女子尚未收回短匕,忽觉头顶一阵呼啸,直觉地疾速后退,同时凝起屏障于前,拦起空中飞来的蛇尾。

蛇尾重重地甩在女子前屏障上,可惜对如此警觉小心之人,仅仅产生一阵轻微的冲击,并未有更大影响。

女子愤怒之下,忘却了本该顾及到的林涟漪安危,手中一召,短匕划过一道弧度,紫光凌厉,向林涟漪正收回的蛇尾狠狠划去。

紫芒锋利,无声地于蛇尾上划开一道大口,如黑色的麻布被撕开一般,一阵不同于人血腥味的蛇血腥味不能遏制般闯dàng)开来。

血雨淋漓!

“啊!”

林涟漪惨呼一声,无力地向地上摔倒而去。此战一败,怪只怪她没能以重伤的经脉继续坚持,反另辟蹊径,以从未用过之法,以巧取胜。

她轻叹一声,重重落在地面上,痛苦于周袭来,她忍不住蜷缩一团,却是无力再动,唯有血雾弥漫。

女子得意冷笑,手持紫芒短匕,缓缓bi)近林涟漪:“竟敢对我痛下杀手,这就是下场!”

“不能杀她!”正与无垠斗法的男子命令道。

这一命令,浅青灰光芒暴涨,道道光芒,更加疯狂地落在他视界之中。

无垠一言不发,种种神思沉淀下来,轻重分明,攻势凌厉却不乏分寸,只有手中紧握的青穹剑知晓主人之痛,也只有与之战斗的男子才知晓此人越发不好对付。

“不能杀她?为何不能杀她?”

正与韩朗嫣缠斗的佘晚舟显然占着上风,他于君影草白芒围绕职中,瞥见林涟漪处的势,忽地眸中精光闪过,猛然醒悟一般,继而冷笑,面露喜色,得意地道。

他低声之语,却被女子听得,女子蓦然抬头,见他仍旧为韩朗嫣缠住,便放下心来,冷冷一笑,继续向倒地的林涟漪走去。

“快!”男子面对无垠越发恐怖的招式,只觉渐渐透不过气来,一声催促也是仓促至极。

无垠向后退了两步,浅青灰光芒一收,青穹剑横于前,他目中仇恨之色笼罩在血丝之上,忽如丧命冤魂一般仰天高呼:“吉魁罡,四海从秋。鹤游东西,化羽千里!”

第二百四十七章 血雾

“听羽!”男子惊呼。

场中其他人,除正陷于生之战的吟暮、尽生二人,其余人皆于心中暗暗念出了这一强招之名。

无垠前,剑芒如羽翼展开,浅青灰似天空被挖去的一片不知何缘故逗留在地面之上。青穹剑周流光,似有一片片碎落的光华,于剑来回闪烁、时隐时现。

“快!”男子再次催促,与方才一声仓促相比,这一声催促更加有力。

“知道了。”女子悠然道,仿佛并不将其催促当回事。

男子无奈,冷冷哼了一声,似极度不满,同时短匕之上紫光暴涨,待迎传闻中听星掌门自创的强招听羽。

“啊!”不知为何,女子忽地惨叫。

男子惊疑,眼前青穹剑光芒已至,他已来不及顾上女子那边,只是以余光瞥见女子浑抽搐,倒在地上,光芒昏暗中不能见其具体况,但光看背影便觉似比林涟漪还狼狈。

“怎么回事?”男子只在心里留有如此疑问,随即紫芒挥舞,向青穹剑而去。

女子痛苦地抽搐,惨叫凄厉,不忍听闻,短匕被随意地扔在地上,绚烂紫芒早已消失。她前半俱为血雾剧毒腐蚀,若是翻过来,便是衣物俱为腐蚀、腐烂皮尽显的惨状。

林涟漪痛苦的半蛇躯挣扎着,至一个与女子正对的姿势,面露狡黠与得意,以凄惨而得意的目光欣赏这被血雾剧毒重伤的敌人,冷然笑道:“这剧毒滋味如何?”

女子痛苦之至,如何能回答其问题,但从其问题中,女子幡然醒悟,明白自己太过大意,如今容貌皮肤尽毁,连命也悬在生死之间。

她逃离血雾范围,周却已使不上力气,只有凝起屏障,不断消耗空气中血雾之毒,同时承受着前半腐烂的痛苦,惨叫连连,直至惨叫声也虚弱了下来。

目的已经达到,林涟漪一边以屏障防护着自,一边以魔神血吸收空气中弥散的剧毒,将尽可能多的剧毒收回体内。

所幸在女子痛晕过去之前,林涟漪已将空气中所有剧毒吸纳回体内,否则女子后半也保不住了。

林涟漪长舒一口气,蛇尾上被割裂的痛苦一刻也不曾停息,她不想到这蛇尾会不会伤口愈合以后仍有一道深不见底的疤痕,从此以后都分成两半了呢?

她想擦一擦脸上的汗水,却先止不住流下了眼泪,漫天弥漫的血雾没了她灵力的牵制,渐渐为风吹散,血色越发地淡了,眼前却越发模糊,直至一片黑暗。

“涟漪!”一声惊呼,伴着匆匆的脚步声,正向她而来。

无垠胜了那邪道男子吗?

“啊!”一惨呼,是朗嫣啊!

朗嫣!朗嫣!

“哈哈哈哈!果然如此!掌事大人,您思虑周全,我等不能相较啊!”佘晚舟高声得意地笑着,笑里藏刀之意再明显不过,虽有些不如最初扬言夺青穹剑的气势,显然在与朗嫣一战中消耗了很多灵力,但其趾高气昂之语气仍是令人厌恶。

佘晚舟?方才为了夺得青穹剑挟持我,现在又从尽生手中夺我鲜血?

很好,最好鬼双城和佘夜潭再争夺一番,即便落入正道手中,也比落在你们手中强。

对了,吟暮,吟暮一战还未结束吧?这么说还有机会?

谁不想活呢?

纵然婚约成废纸,纵然为妖族将为正道唾弃,辜负了东林的期待和西林的善意,也还是很想活着啊。

昏迷之际,林涟漪嘴角一扯,极其坦然地自嘲了一番求生之,手腕处经脉破裂,灵力伤及皮肤,淤血已破开皮肤,丝丝缕缕地渗了出来。

“无垠……”她轻轻念道。

若是吟暮赢了的话,总不会对他不管不顾吧。

应该……

天空青涩,宛如初生的孩童。

天地初开之时,便是这般美景吧?

没那么多争斗,将枯草染成血红,将天空抹得通黑如凝结的血液。

林涟漪轻叹,她已许久不曾这样认真地望天了。

从睁眼到现在,她试图挣扎着起,挣扎许久,直至两条手臂上痛苦和蛇尾上痛苦几乎同时袭来,痛得她闷哼一声,才放弃了坐起来的意图。

头脑酸麻,她渐渐回想起上一次清醒时的所见所闻:一场混战,生死交错。

她忽地心口一紧。

还活着?还有天空可见?这么看来,吟暮赢了?

她心下一喜,顿时周痛苦也减了几分。

“林姑娘?”一声女子的轻柔的呼唤自旁边响起,“醒得早了些吧,蛇妖族的兄弟姐妹们都还没有过来,你还可以多睡几天。”

林涟漪一惊,不曾听见走动声,原来一直有个人在边吗?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吟暮,随即又知不是,再仔细一想,似想起了她份,惊讶问道:“你……”

一出声才知喉口发干,声音嘶哑至极,几不能言。

那女子听出林涟漪喉口发干,忙以一片宽大的枯叶取了水,走近她,将她扶起,喂她慢慢喝了一点水。

她面目映入林涟漪眼中,林涟漪自知猜得不错,正是程飘。

清甜的水滑入喉中,干渴之意顿时消散了大半,林涟漪继续喝了几口水,神思亦清醒了许多。她感动之下,泪落两行。

程飘见状,微笑问道:“活着好吗?”

“好!”她含糊而沙哑地回答了一句,又喝下一口水,问道,“这是那里的水?”

“山泉,不知名的山泉,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吟暮把你带回来以后,我便紧随她到了这里,方便照顾你。如今和香城中只有叙闲还守着。”

林涟漪恍然,呆望着眼前陌生的山山水水,此处应是在某处山中吧,山岩高大,近水处圆滑,远水处锋棱毕现。寒风萧条下,山泉叮咚,自高处潺潺流淌下来,都带着哀婉之调。

是不是即将进入冬了?

我昏迷了多久?

低头看去,原来自己躺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其上只有一团柔软的草叶。

她美丽的纯黑的蛇尾顺着岩石躺落下来,至垂在岩石之外。蛇尾上的伤口痊愈了大半,结痂的细长伤口仿佛一条活了许多年的蜈蚣一般附着其上,它是这条蛇尾上唯一难看的地方。

林涟漪如觉过了一世光,忽地抬头直视程飘,杏眸噙泪,瞪大如圆,惊慌地问道:“无垠,无垠呢?”

程飘微笑渐止,避开她的目光,小心地将她轻轻放在岩石上,轻轻道:“他没事,只是你伤势未愈,我不便告诉你更多。”

第二百四十八章 伤口

“为什么?”林涟漪担忧之下,再次挣扎着起,同时追问道,“正道严惩了他?还是落入了邪道手中?”

程飘倾倒枯叶,洒下叶中之水,转坐在林涟漪边,轻声叹道:“林姑娘,他尚在正道手中,没有命之忧。我对此知晓得不多,吟暮回来后,你可以去问问她。

“对了,还有一事,千羽林中易容成你的那位姑娘已经逃出来了,千羽林正在四处通缉她但至今未有结果。”

林涟漪颓然,放弃挣扎,仰望天空一片明净,问道:“朗嫣如何了?千羽林的韩朗嫣,你知道吗?”

“韩姑娘,”程飘犹豫一下,还是黯然答道,“她负重伤,当夜便去世了。”

林涟漪震惊,转过头去,凝望着程飘黯然神色,泪盈眶,面映悲容,几乎窒息一般艰难地问道:“什么!你说的,可是……”

程飘直视着她,十分确认,惋惜地道:“可惜发大仇未报,含恨而终。来林姑娘修炼有成,望能替她报仇一家报仇。”

林涟漪默然,泪如雨下,清冷的泪水沿着岩石上参差不齐的纹理弯曲地向外淌去。

“听闻邪道后来不放过正道,其他弟子都险些不能逃离,她的尸亦未能来得及带走。等他们回来再看时,便尸骨无存了,搜寻许久,也只找到一根腿骨,想是被野兽……”

林涟漪艰难地转过头,凝望无云的天空,模糊的视线中仿佛闪现韩朗嫣明动的眼眸、纯真的笑靥。这片或许才经雨水洗涤过的天空中忽地出现一个黑点,随即第二个,第三个。

沉痛积压在心扉,她只觉神思发浑,如铁水一般于头脑中沉了下去,最终将头也定在岩石之上。

良久。

程飘望着又昏迷过去的林涟漪,长叹一声,忽草丛之中有异声,惊疑警觉地站起来,望向声音来处。

一条白蛇缓缓探出脑袋,与她对视。

程飘放下心来,向白蛇恭敬地称呼道:“吟暮。”

白蛇蜿蜒至离岩石稍近处,望着林涟漪正在痊愈的蛇尾,问道:“她方才醒来了?”

“是。”

“可有问些什么?”

“问了无垠和韩朗嫣。韩朗嫣之事,我如实相告了,但是无垠一事,我怕她知道了之后影响伤势,便没有多说我知道得也不多。”

“下次她醒来,也不必告诉她更多。”

“好。”程飘点头,忍不住也问道,“吟暮,无垠公子究竟如何了?”

“千羽林要封印了无垠的道行,让他面壁思过百年。”

“百年?”程飘惊讶,“人年少之际,方是最佳修炼之时,这不是浪费大好人生吗?”

吟暮不以为意,冷哼一声:“上一回我打探消息的时候,百琐庄和十虹涧还扬言要废了无垠一修为,将他扔出千羽林,几过后却只是面壁百年。再过几,三袖盛会结束,千羽林自己不忍心,怕是要以面壁三年草草结束此事了。”

程飘哑然。

吟暮望向林涟漪,蛇目之中流露人族的担忧,道:“若是当真只有面壁三年,便可放心告诉她了。”

程飘凝望着林涟漪,无奈道:“无垠公子为林姑娘背负了欺师灭祖的罪名,能于同道骂声中活下来已是幸运,后若依遂其正道师长之意,改邪归正,终究还有出路。只是苦了林姑娘……”

“无垠那小子,你以为他会改邪归正吗?”白光一闪,吟暮化成人形,摇头一笑,笑容中却有些许赞许之意,她坐在程飘对面岩石上,道,“来若当真有机会,或许可以救他出来,我也不忍心他困在千羽林这么多年呢。”

程飘惊喜,又想起什么,忙道:“你伤势未愈,莫要现在……”

“自然是等我伤好了再说。”吟暮掀起衣袖,露出右手臂上白皙的皮肤,至手肘处,赫然一片漆黑,如墨水打翻一般,与周围白皙之色成可怖对比。

程飘早已见过此伤,仍是忍不住脸色一白,蹙眉担忧。

吟暮手指慢慢接近右手臂的伤口处,指尖亮起的白芒轻轻淡淡地侵入黑色之中。那一团看上去紧紧附着在皮肤上的黑色竟如极细小的虫蚁一般,一丝一丝地迅速躲避着她的手指。

原来附着其上的是浓郁的黑气。

“咝”

当她手指触及皮肤时,黑气与白芒相触及,两相抵触,发出略有尖锐的声音,如铁器被腐蚀一般,令人闻之则头皮发麻。

整团黑气被白芒惊扰,形成毫无规律的乱流,围绕伤口皮肤四处涌动。

疼痛袭心,吟暮蹙眉闭目,倒抽了一口冷气,缓缓放开了手指,方才尖锐的“咝”声停息下来,黑气渐渐安静,最终又成一团墨水状,死物一般附着在皮肤之上。

吟暮凝视伤口,冷冷道:“从来只知道银器久置会变黑,原来银芒也会。”

吟暮放下衣袖,程飘仍旧凝视着她衣袖,替她觉得揪心地痛。

“别担心,我在江湖中走了千年,还会怕这点伤痛吗?银祭咒是厉害,也没有厉害到无敌的地步。”吟暮露出一副悠然的看戏的表,道,“天涯教中竟有人修炼这等魔族咒术,实出乎我的意料。

“恐怕接下来,佘夜潭、凌影阙和万踪山会越发忌惮鬼双城,联起手来对付他也未可知。”

程飘暂且放下担忧,亦笑道:“如此我妖族只需坐山观虎斗。”

吟暮凝望着她,忽而眸中流露愧疚,轻轻道:“飘。”

程飘立即应道:“怎么了?”

吟暮缓缓道:“并非我不想为你报仇,只是佘晚舟乃邪道四大分派之一的为首者,我妖族气运尚弱,唯有韬光养晦,不能轻易涉足正邪之事……”

程飘微笑,道:“只怪我爹娘一心想赚江湖人的钱,才将自己的命也送了。我蛇妖族必须小心谨慎,暗中壮大。杀红绸之仇,杀我爹娘之仇,总有一天会报的。”

“你是个能忍的人。”吟暮眸中愧疚之意并未淡褪多少,只是扯开了话题。

程飘向她恭敬地点头,道:“族长,你比我能忍,忍了千年了。”

吟暮叹道:“韩朗嫣之死,韩朗嫣父母之死,都是佘夜潭为凶。如今千羽林和佘夜潭仇怨更深,又加上他们有意炼制无毒,必招惹天下正道人士的讨伐。或许正道会先于我们下手,多半还是你先遂愿。”

程飘知道这是吟暮对她的一番颇有道理的安慰,感激道:“族长,全族上下,待您统领,为蛇妖族扬威!”

第二百四十九章 雨声

吟暮也不谦虚,坦然道:“我为族长,必竭尽全力。”在程飘欣喜目光中,吟暮坦然的目光落在了林涟漪上,她有些不确定地道,“但愿她也能竭尽全力。”

程飘循着她的目光,凝望林涟漪昏迷之态,不疑问道:“你如此看重她,是否并非全因乘曦的内丹?”

吟暮拔下绾发的水晶簪,梳理着乌发,道:“乘曦的内丹是一个原因,但是另有一个原因,与她体的特质有关。”

吟暮不再细说,程飘也聪明地没有再问,她瞥过林涟漪尚显苍白的面容一眼,凝视着梳理乌发的吟暮,微笑,眸中涌动着坚定之意。

“至于那件事,你更不能告诉她。”吟暮忽然道。

“我知道。”程飘微微点头。

接下来几,林涟漪断断续续地苏醒又沉睡,雨落则由程飘搀扶入山中洞中,天霁则又回到岩石之上沐浴于阳光之中。

程飘眼见着她伤势一好转,蛇尾上的伤口已不见痕迹,她不暗叹蛇妖族体之强大,吟暮并非以灵力修复其伤势,她仍能迅速痊愈。

当程飘向吟暮谈及此事时,吟暮笑而不答,她猜测林涟漪伤势迅速愈合,除了与半蛇之有关外,其体内另有一种力量为关键原因。

“斜纤快到这里了,待她一到,我们便动回到洹山。”雨中,吟暮以人族之态,坐在洞中,望着洞外一帘幽雨,幽幽道。

“叙闲呢,她才修炼成人形,让她一人留在和香城中,真的能应付得过来吗?”程飘忧心道。

“可以,若非叙闲有能力应对江湖中各色人物,我也不敢一开始便令其掌管倚风酒楼。”吟暮眸中闪过一丝光芒,“和香城的名声已渐渐传扬在江湖之中,后来往和香城的人会越来越多。

“若积聚力量,必先融汇江湖消息。是你们程府,还有那个不成大器的城主钱越和,启发我想到将和香城建立成第二个剑丹城。

“眼下必须有一个信得过的心腹留在和香城中,方便为我蛇妖族沟通消息,我只相信叙闲,阅历少可以慢慢宽阔起来,若是有什么别有居心的族妖混进来,必要坏我大业。”

吟暮转过目光,看向程飘,道:“若非你手无缚鸡之力,唯恐邪道接着找你麻烦,此职本当由你担任。”

程飘乖顺笑道:“留在洹山炼制毒香,也是我愿意去做的。”

一人一妖相视而笑。

“千羽林那件事如何了……”程飘正要问些外界的况,忽地听闻后岩石上林涟漪有些动静,眸中闪过惊讶之色,忙闭口不言,转过去,走到她边察看况。

林涟漪尚未睁眼,耳畔一阵雨落之声,淅淅沥沥如轻妙丝竹之声,煞是好听。

又下雨了吗?

下意识地一阵心痛。

她忍不住想再次睡去,以躲避痛苦的现实,从前的确也有两次想睡便又成功入睡了。只是这一次,仿佛全都觉得她睡够了,bi)着她清醒过来。

越想沉睡,越不得入眠。

雨声温柔,宛如某夜他的目光,宛如某她手中他的手。

很多年前,仿佛几百年前,北幽山上,也曾有过几次不巧的雨夜,她与他在雨中随意地挥舞了几下法宝光芒。

本想比个你死我活,不料冲天豪被暴雨冲刷得没了影,怀着偷懒的愧疚之意,谁也没有谴责谁,故作遗憾实则欢快地寻得了一处岩壁勉强避雨。

可惜上天惩罚懈怠修炼的他们,劲风从始至终没有止息之意,暴雨飘进岩壁之下,将二人淋得浑湿透。

唉,为什么当时没有趁机靠近他?

或许从此不再见了呢?

多一点距离,便少一点回忆。

当一点矜持,如今竟成了无限懊悔。

洹山?她隐隐约约听得方才吟暮说到此处,是一座很遥远的山吗?

遥远到何种程度?

心口沉痛,不能泯灭,直到她终于放弃沉睡逃避的妄想,痛楚便光明正大地占领神思,痛得厉害,痛得清醒。

距离婚事破灭过了几天?

她不想知道,却又迫不及待地想问程飘。

她想坐起来,却因前几次醒来的经历有了经验,知道应当先察看自伤势如何,便先动了动手脚,不,手和尾,竟然都已恢复,她大喜,便猛地自行坐了起来。

“林姑娘,今感觉如何?”程飘还要搀扶她,不料她已自行坐了起来。

林涟漪抬头望向程飘,模糊的视线迅速地适应着雨天里昏暗的洞,模糊之中望见程飘后的一个窈窕影,知其是吟暮,这些天来甚少见到的吟暮。

吟暮上一次为她检查体状况时,便预料下一次清醒之际她便可以恢复正常了,这一次借着昏暗的光芒,一眼便知所料不错,笑道:“我见你恢复得差不多了,不知经脉处还有问题吗?”

林涟漪内视自,发觉一切完好,当真是全部恢复了,又弯下腰,蛇尾翻上,以手抱住,仔细察看,恢复得半寸伤口都不曾留下,不狂喜,道:“都恢复了,体内和皮肤上都恢复了。”

程飘为之欣喜,正要祝贺,吟暮先笑道:“人族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如今你悦己者不在此处,你大可不必如此惊喜,浪费感。”

林涟漪听她谈及无垠,来不及对这玩笑反驳什么,忙向吟暮问道:“无垠怎么样了?如今我伤势已经痊愈,可以告诉我了吗?”

吟暮摇头,笑容中显出一丝冷意,道:“千羽林那帮老家伙果然舍不得这个天纵奇才,轻易为女色所惑、叛出师门、攻击同门,本都可以是死罪啊,放到无垠上,竟然再三减刑,直至面壁思过十年,在我看来,真是短了。”

林涟漪低下头,闭目长吁一口气,这个结果已是很好了,如吟暮所言,若是无垠天资再差一点,再不受师门重视一点,犯下如此大罪,必然为师门所不容。

“涟漪,莫要再为他付出感了。”吟暮忽地语气有些奇怪。

林涟漪闻言,心生一丝恐惧,鼓起勇气直视吟暮,见其神亦有些不对,心下恐惧越发深重,颤抖的声音还是急忙地问了出来:“怎么?”

吟暮直视她的面容,神中带着冷蔑之意,道:“此人本还坚决不愿悔改,我起初当真以为他有几分骨气。不料为其师长前辈教育了几之后,竟主动认错。

“这几那改邪归正的正派弟子向复、渚沙他们不知跪了几次,更不知磕了多少回头!”

第二百五十章 痊愈

林涟漪如遭雷击,半晌不能缓过神来。没有什么剧痛,只有震惊。她仿佛坐在一口大钟下,一声钟响,便震得五官失灵。

洞外雨声淅沥,如代替她震惊之下竟不会了如何哭泣的心落泪。

漫天冷雨,满地湿润。

“林姑娘,莫要伤心,这种人已不值得你……”

“世间多是薄之人,奈何轮回一番又一番,总是这批人始终看不清冷暖……”

她听不见了。

冷雨之声越发地嘈杂了,嘈杂之中她听见另一种声音,仿佛是记忆中那个摇晃着木舌铜铃的疯子,像摇dàng)千万年人间冷暖般地摇dàng)着风雨铃声。

痴儿之心,后也会这样成为疯子铃声中的故事,一遍遍如感化未曾感受到凉薄的另一颗陌生的懵懂之心吧?

她张口,张得大大的,似是要呐喊,良久之后却只发出枯涩轻微的声音:“他……”她痴傻的目光,死死地呆望着凹凸不平的地面,仿佛自出生以来便粘在地面之中的谋个凹陷之中,“真的吗?”

一个“他”字,用尽了心力,后面的话只是徒劳。

“你知道的,我不会骗你。”吟暮轻轻地道,没有叹气,似早已预料到她的痛苦。

“啪!”

一颗眼眶中滚了又滚的泪水打落衣衫,林涟漪眼前模糊,蛇尾不能支撑体,她形一晃,便倒在程飘怀中。

“她才醒,为何这么早告诉她?”

“之前让你不告诉她,是怕妨碍她伤势痊愈,如今伤势已好,还是早点知道为好,省得耽误我们回洹山。待她能接受事实了,我们便立即动回去。”

“嗯,和香城中一切事务,便交由叙闲了。”

这一场雨,连着下了数。

淅沥的雨声中,她宁静地沉梦,又苏醒,听雨,再沉梦。她纯黑的蛇尾还原成了一双嫩藕般的腿,气色亦越发得好了。

面色好了,说明心底里也没有那么在乎了吧。

斜纤到来的时候,她没有抬头看她,余光瞥见,是个美女吧。

“你为什么不早点拉拢他?拉他下水,看他如何保住名声!”斜纤仿佛怪罪地向林涟漪指责了一句。

林涟漪缩了缩子,淡淡一笑,一言不发。

“别说了。”程飘轻声将斜纤拉开。

雨声越发嘈杂了,看样子最近几出发有些困难。

林涟漪凝望雨帘,蹙眉,深思。

暗处,斜纤凝望着她越发像乘曦的面容,恍然间还以为看错了,一声“乘曦”险些叫出来。待她反应过来,又眨了眨眼,睁眼时眼前仍旧是这张酷似乘曦的侧颜,她忍不住异想天开:

这不会是乘曦和哪个人族男子的后代吧……

林涟漪察觉到斜纤的凝视,嘴角抽动了一下,不知是否意识到斜纤正有些奇怪的想法。

“涟漪”终于有一回斜纤主动走上前,向林涟漪问道,“我这么叫你,没关系吧?”

林涟漪缓缓转过头,直视她,问道:“何事?”她顿了顿,见斜纤迟疑,便补充道,“若是急着出发,我现在便可动,绝不会拖你们后腿。”

斜纤略有尴尬,知道是头一天见面时言语不当,令林涟漪心生不满,她有些拉不下脸,但还是带着歉意笑了笑,道:“不是这事。我想看一下你的蛇尾。”

林涟漪呼吸平稳,心跳却是忽地快了一快,她万万不愿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特意化成半蛇,便转过头去,仍旧凝望雨帘,道:“我只是半蛇之态,有什么可看的。”

“半蛇才令我觉得奇怪,为何只是半蛇?”斜纤死追不放,语气也渐渐不大礼貌,“我生到如今,只见过完全的蛇妖族和完全的人族,还没见过半人半蛇之态……”

“你觉得我是乘曦所生?”林涟漪语气渐冷。

斜纤为她识破猜想,尴尬不已,片刻后道歉道:“林姑娘,我只是……”

“我没怪你。”林涟漪淡淡回答,一脸不愿意理她的表。

“已经能斗嘴了,看来心不错。”吟暮从暗处走出,笑道。

林涟漪微微侧过头至勉强能看到她的角度,斜视她笑靥温柔,道:“何事?”

清醒以后,在此处与吟暮等人待了数,林涟漪已摸清了吟暮的习惯,往往要讲正事之前总会以玩笑开头。

吟暮使了个眼神,令斜纤进入暗处,自己则在林涟漪对面坐下,笑容渐渐转为正色,道:“你心都恢复得差不多了,等雨一停我们就回洹山。近无聊,我便教你一些东西吧。”

林涟漪目光一动,静候其说下去。

吟暮顿了顿,好奇地问道:“你不问一问我要教你什么吗?”

林涟漪不假思索:“我为漠族人艾岩重伤后,你曾以朱心,以乘曦的内丹为我疗伤,你是要教我如何使用它释放不同质的灵力吧?”

“朱心?好名字。我要教的正是朱心的独特运用之法。”吟暮微笑。

林涟漪二话不说,立时便将双腿化为蛇尾,如墨色的蛇尾扭动两下,顺着岩石垂落下来,她认真道:“以半蛇之,应当更容易感受吧?”

吟暮凝望着如昔里乘曦一般纯黑的蛇尾,忽地眼眸一动,莹莹光芒一闪而逝,她温柔道:“自然。”抬头,凝望这个刚从人族过来的小妹妹,开始传授蛇妖族法门,“你知道世上力量,无非五行之中吧?”

“是。不管人族还是妖族,抑或是灭我蛇妖族的鹰魔族,修炼之灵力都是五行之中的。”林涟漪点头道。

吟暮听她谈及“灭我蛇妖族的鹰魔族”,暗暗点头,正色之中不免透露出满意的笑容,道:“世上万物皆为游丝所化。道中诞五行,五行蕴于万物。

“故万物由五行合,亦可分为五行。

“人族常以为,十八般武艺,样样都学一点,不如精通其中一样。人族修炼亦是如此,往往注重五行之一之二,而短于其他几行。是以人族于灵力之五行的感受上弱于妖族。”

“可是人族既已精通一样,即便能感受另外几行,又有何用?”

“五行相生相克,怎可能有一种灵力纯粹属于某一行而与另外几行无丝毫关系?从来单修气者走火入魔,单修阳气者亦走火入魔。修真者都知阳相辅相成,却竟不知五行也是如此吗?”

“这……”林涟漪恍然大悟,“的确如此。”

第二百五十一章 立冬

吟暮微微摇头,似在嘲笑天下这些不懂五行的修真者,嘲笑完了才继续正色道:“如凌影阙女子之众,修炼法门中气甚重,却也懂得以阳补,为防走火入魔。”

“你可知为何凌影阙分派之地在于北方吗?”

“为何?”其实林涟漪都不知道凌影阙分派所在地在北方。

“因北方阳盛,可调势。”

“原来如此。”

“如漠族艾岩这等人族绝顶高手,即便没有注重五行平衡且一向以某行为重,能修炼到如此境界,事实上也是由于不知不觉中补充了另外几行。

“我曾听闻俗世之中有人不信不喝水不能活一说,便不引水,一月之后活着,以此证明不喝水亦可存活。愚蠢邻舍,见其成活,竟当真信了。”

林涟漪笑了笑,道:“岂不知米饭以水煮熟,鱼之中有水,瓜果之中更有水?”

吟暮接着道:“当你经脉之中受伤严重,五行之中,尤缺金与土,我取五行调和之理,以朱心释放接近金与土之灵力,伤口自然愈合得快。”

林涟漪豁然开朗,道:“这么说,所谓再纯净的某行的灵力,其中都有无限另外几行灵力混在其中?”

“不是灵力,不成灵力,是游丝。”吟暮纠正道,“天地之间,游丝无处不在。灵气、灵力,乃至所触所感之实物,都是游丝所成。”

林涟漪震惊,从前所知,皆被颠覆。

“你从前不知道如何释放不同质的灵力,对我所行感到惊奇,正是因为你从未被告知如此道理的存在。一旦知道了,用心去感受,以生灵之心智,自然久便能有所获。”

林涟漪若有所思。

“有些道理,明明在眼前,却从没想过去发现,没有获得,便不知道有多需要。”吟暮凝望洞外的雨帘,余光笼入林涟漪深思的面容,轻轻叹道,“不必自责,只有感受过拥有和失去,才会有对比,有了对比之痛,才知道下一次遇见应当怎么做。”

“……没有下次了。”

“当我没说。”

“若是人永远处洞,不知外之苦,便可以避免一切了。”不知何时,程飘站在了吟暮边,叹道。

吟暮抬起头看向她,微微一笑,意味深远,又转过来痴望不能止息的雨水,道:“不会的。一旦听闻外界美好,一定会往外出走;一旦确认外界美好,一定一去不复返。”

她轻淡的语气似掀开麻布的酒酿,渐渐发散出浓郁的气味,萦绕鼻间,久久不去。

程飘悲悯地看了她一眼,亦凝望雨帘,苦涩地笑了起来。

林涟漪低头凝视美丽的蛇尾,如坠梦中。红绸死前向她描绘的烟花璀璨仿佛就在眼前,她带着仿佛上辈子的人族记忆,冲破了一个洞,又流落到另一个洞。

雨声嘈杂,似嘲笑世人。

雨停了。

听不到雨声,林涟漪却反而有些不习惯。如同在黑暗中待久了的眼睛见不得光明,甫入天晴,她的体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有抵触之意,片刻后忍不住浑一颤。

“小妹妹,我要往和香城中一趟,你和斜纤他们先走吧。”吟暮交代道。

“好。”林涟漪点头,凝望眼前山泉,数雨天之后,水势更盛了,然寒风之下,再欢快的潺潺水声都有种萧索之味。

寒风忽地一紧,林涟漪只觉扑面打来一阵狰狞的寒风,却没觉得多冷,甚至没有以灵力防护体,似天生便习惯寒冷。

她低头,凝视一眼美丽的蛇尾,轻轻叹了口气。或许早在和香城外,又或许在洞之中,吟暮便有意引导她渐渐向蛇妖族靠近吧。

“立冬了吧?”林涟漪迎风,问道。

“昨立冬。”程飘答道,顿了顿,又关心地问道,“林姑娘觉得冷吗?”

“不冷。”

“走吧。”斜纤化作蛇,落在岩石枯草之间,带头蜿蜒向前。

林涟漪、程飘相视一眼,跟上。

和香城。

香街芬芳,一如既往。

一个转角处,吟暮站在影之中,轻轻一晃,白光一闪,下一刻便化作一名容貌一般的女子,走入香街之中。

她抬头望去,倚风酒楼就在前面,金碧辉煌,显然不久前又修饰了一番,那高高伫立的旗帜上,“倚风酒楼”四个大字迎风飘。酒楼之中人来人往,自赏香大会之后,其生意越发地好了。

好一派生意红火之景!

吟暮微微一笑,走上前,在门口侍者的招呼下跨进酒楼之中。

温暖香气,猛然袭。门槛内外,竟是与冬的区别。

吟暮浑一颤,仿佛离家出走后初入人世时,十分不能习惯温暖的世界。

她轻叹一声,那个家,已经没了。再过不知多少年,原来被称作家的地方便是连寒冷之气都没了。

她抬头,仿佛无事一般,向前看去。

不料来得不巧,一进门却见几名客人不在吃饭,反倒围着一张桌子、几个人,似在看戏。其余正吃饭的客人,楼上楼下,也都时不时往这边看过来。

酒楼中央的舞台上,奏乐者、舞袖者,如置事外一般,笑靥如花、眉目温柔。

吟暮蹙眉,走近人群,见原来是一名富家少爷正闹事,他坐在桌上,怒得脸面涨红,边上是几个打翻了的饭菜。几个家丁耀武扬威,围着一名侍者,气焰之高,似冲上了天。

那被围起的侍者一脸委屈,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低声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见此景,吟暮确认必然是闹事的,她轻蔑地一笑,悄悄后退了两步,向楼道之后看去,那里通着一条小道,直至叙闲的闺房。

叙闲很少管这边的事,只在出意外时才露个面。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富家少爷吼道。

“已经去了,公子请稍等……”

“酒楼之中止大声喧哗!”一声毫不客气的断然之声,于楼道之后响起。

众人向那处望去,叙闲着一袭淡雅白衣,正趋步走来,她素纱上绣着的梨花随着步伐之动,仿佛曳起梨香,如赏香大会时江湖之香蛇梨的风采。

富家少爷扬眉,指着叙闲怒道:“你们上的饭菜里有虫子,怎么还不许我说理了!”

叙闲不气反笑,冷声道:“是哪道菜啊?公子所言,可有实据?”

富家少爷站了起来,指着地上打翻的饭菜,道:“就在这里,这道‘藕断丝连’,你自己看!”

叙闲深深呼吸,忍下富家少爷目中无人的语气,走上前弯腰细看。

第二百五十二章 暗助

在打翻的莲藕和菜盘碎片中,果真有一只虫子,但似乎并非本就在饭菜之中。

她思虑片刻,忽地想起什么似的,目中闪过一道光芒,抬头转,看向富家少爷,冷冷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位少爷是西城和香酒楼掌柜家里的吧?”

富家少爷面目猛地一抽搐,随即蛮横地吼道:“那又怎样?难不成你们倚风酒楼招待客人还看是什么份的吗!”

“份倒是不看,但是也不会容忍有人无中生有,刻意滋事!”叙闲缓缓向他走了两步,吓得他气焰全无,忍不住后退。

“砰!”叙闲一掌拍在桌上,吓得富家少爷浑一抖。

叙闲冷冷瞥过他,环顾周围,以江湖之礼抱拳道:“在座诸位,我愿以倚风酒楼的未来担保,我们的每一道饭菜都是悉心所做,上菜前更会小心察看,绝不会出现如这位少爷所言之事。”

她转过头,瞪着富家少爷,接着道,“这位少爷,来自西城的和香酒楼,因嫉妒我倚风酒楼抢夺了和香城招牌之名,便来此恶意陷害,实在可恶!”

“你凭什么说我陷害你!有什么证据!”富家少爷面上涨得通红,大叫道。

叙闲以手指向楼上楼下客人,道:“这便是证据!自我倚风酒楼开张以来,客人向来是有增无减,且从未出现过你所言之错,莫非当真有这么巧的事,你一来,饭菜中便有了虫子?

“如今见你如猴子一般在此上蹿下跳,可曾有哪位客人信你之言而从这里离开?你和香酒楼自己留不住人,勿怪我倚风酒楼抢了客人!”

叙闲极其轻蔑地瞪他一眼,转过去,冷冷道:“好走不送!”

富家少爷恼羞成怒,盯着她背影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家丁们面面相觑,楼上楼下四面环绕的目光下,皆觉无地自容,然少爷尚未下令,他们不敢决定是走是留。

“啊!”

不料富家少爷受人如此侮辱,恼羞成怒,双手便向叙闲背影狠狠推去。

“少爷……”

“啊!”

场中之变,令人不敢眨眼。

家丁惊慌之下,一声“爷”字尚未落下,叙闲感知到后恶意,一瞬转,一手飞起,狠狠切在富家少爷的肩膀上,将他整个影打偏了几步。

富家少爷一声痛呼,便倒在了舞台上,头颅险险就要砸在棱角处。

舞台上奏乐者、舞袖者皆停了下来,楼上楼下客人们也都停下了吃饭,低声交谈着:“想不到倚风酒楼的掌柜竟然会打架。”“这怎么叫打架呢,是修炼,修炼。”“原来她是个江湖中人啊。”

家丁呆呆地望着倒在地上挣扎的少爷,仿佛吓傻了一般,迟迟没有上前扶起他。

“还不过来扶我!”富家少爷哀嚎道。

家丁们一个激灵,纷纷上前扶他起来,随即在叙闲、侍者和客人的目光之中,灰头土脸地溜了。

叙闲得意地目送他们离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看向楼上楼下客人,行礼道:“各位倚风酒楼的客人放心,我叙闲怀一些法术,却绝不会以此欺压客人,只用来驱逐恶意滋事者。”

“诸位在此,可放心用膳。后我倚风酒楼若真成和香城招牌,也是各位的功劳。光顾之恩,叙闲没齿难忘!”

楼上楼下,纷纷面露满意之色,无不赞许。

“叙闲掌柜的客气了,和香城中,就数倚风酒楼的饭菜最好吃,我等必然常来光顾啊!”

“叙闲姑娘如此辛苦经营,倚风酒楼必将扬名江湖啊!”

“赏香大会上,我就知道叙闲姑娘有胆识有能力。来和香城闻名江湖,我等与有荣焉啊!”

叙闲面露微笑,端庄大方,向众人点头感谢,大有掌柜之仪态。

吟暮欣慰而笑,慢慢向楼道之中走去。

“姑娘你……”叙闲正安慰着被欺负的侍者,注意到吟暮走动的方向,忙趋步上前,阻止之。

吟暮转,与她直视,眼眸之中映出她白蛇真,一闪而逝。

叙闲惊喜,目光飞速地瞥了眼两边,见无异样,便领着吟暮向楼道后的小道处而去。

才走五步,吟暮忽地停下脚步,猛然回头,目光凌厉地甩向门口。

一道影从门外闪过,如做了贼一般。

吟暮心头一紧,忙追了出去。

叙闲回头得晚,没有见到那道影,但见吟暮如此紧张,必是发现了什么形迹可疑之人,无奈为倚风酒楼掌柜的,只能留在此处,目送其追上去。

吟暮一路追出,起初还能于香街来往行人之中寻见一道飞速离去的影,无奈人群之众,阻碍了她追踪那神秘之人,片刻之后,她终是失去了线索。

凝望着凡人来往的茫然之景,吟暮深深呼吸,蓦然回首,向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

不知名称的荒山上空。

林涟漪、斜纤正御宝飞行,程飘站在斜纤后,有些胆怯地不敢俯视下方。

林涟漪载于夜魄之上,望着前方斜纤脚下的利剑白芒,若有所思。

“来者何人!”忽地斜纤高声冷冷问道。

林涟漪一惊,抬起头来,见前方一道紫光向她们飞来,紫光之上一抹人影,似是女子。

斜纤停下前行之势,对林涟漪道:“涟漪你过来,让飘到你这里。”

林涟漪下意识地以为是现出真那夜里偷袭她的那名女子,待她bi)近,看清面容,却是惊喜。

来人淡抹面庞从容色,纤瘦腰肢端庄态,竟是淬弦!

淬弦与林涟漪相视,悠然微笑,道:“小女子微末之名,何敢在蛇妖族后裔面前说出?只要这位林姑娘认识我便行了。”

斜纤冷笑一声,向后退去,至林涟漪边,道:“林涟漪是我蛇妖族族妖,我不管你是人族中哪位人物,都不许再来打扰她!”

程飘望着林涟漪,问道:“林姑娘,我……”

不料林姑娘忽地后退,面带愧疚,却不妨碍目光坚定,心意决然,她铿锵道:“斜纤,程姑娘,对不起,我不能……”

“林涟漪你干什么!”斜纤错愕一下,随即怒骂。

淬弦惊讶望着林涟漪,随即惊讶转为敬佩,微笑点头,脚下紫芒悄悄向斜纤靠近。

林涟漪一边向后退,一边道:“光凭你们所言,我绝不能相信无垠如此薄寡义。”

“蠢货!你管他是不是真的薄寡义!我听到的就是如此!难不成你还要以犯险!”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失火

林涟漪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沉声道:“你若不知,便可以去问问吟……白绫,赏香大会结束后那晚她是不是故意引正道出城,好让他们看到我半蛇之,以bi)我加入蛇妖族。”

斜纤惊愕,似乎完全不知道此事,然随即又道:“那又怎样,不也是为你好!”

林涟漪冷哼一声,就要离开。

淬弦最后解释道:“无垠师弟实有苦衷,你去锦衣城,有人会帮你!这个给你!”她忽地闪到斜纤与林涟漪中间,向后抛出一物。

林涟漪接在手中,匆匆一看,是一颗黑色珠子,半寸为径,上有天然纹理。

“这是藏魔珠,你妖气渐足,不懂掩藏是万万不能进千羽林的。”淬弦侧过头,林涟漪惊讶而感谢的神落在她余光之内,“这里我拦着。”

“多谢!”林涟漪留下一句感谢,干脆地转换方向,往锦衣城而去。

方才一路上,她早已盘算好要找机会逃离,故向斜纤问清了和香城、长晖城等方位。淬弦能相助,实在是意外之喜,虽不知她为何如此帮她,还是先逃了再说。

至少也要去问一下无垠的真实意思。

就算他真的迷于野心,凭着焚魔,也可以逃出来。

“涟漪!林涟漪!”斜纤又气又急,喊声无用,便向淬弦出手,一道白芒向淬弦,口中怒道,“你这是害她!”

淬弦手起紫芒,挡下白芒,悠然道:“如今天下唯有蛇妖族容得下她,待她将她郎带出来,自然会回到你蛇妖族中。”

斜纤焦急地向淬弦后张望,不过一招,林涟漪已然飞远,她气愤之下,又飞出一道白芒,道:“千羽林是她来去自如的地方吗!”

“不试试怎知不行?”淬弦脚下紫芒一动,她形向旁一偏,躲过了白芒。

斜纤双耳一动,似听得什么细碎的声音,第三道白芒在手中顿了顿,一瞬思考之后,她蓦地明白过来,冷然道:“弦乐,你是凌影阙的人!”

淬弦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反驳,道:“你管我是否真是凌影阙的人,若自认打不过我,还是在下面荒山之中歇歇脚,等林涟漪回来吧。”

“去死吧!”斜纤愤然,双腿化为蛇尾,借法宝之力,向淬弦攻来。

一路南下,接近锦衣城时,林涟漪落在地面上,奔行至锦衣城中。

奔行中,她一边思忖,淬弦并未交代清楚,她要如何在锦衣城中寻得帮助她的人,一边注意天上动静,吟暮去了和香城,难保不会从天空中经过,若是遇上了定然要被抓回洹山。

吟暮,对不起了,这一趟非去不可。如果他愿意,我要把他也带到洹山。

如果他不愿意,我便以红绸内丹拥有者的份,从此为蛇妖族尽力。

片刻之后,林涟漪放慢速度,进入锦衣城。

为人群包围中,林涟漪左右扫了一眼,暗叹一场江湖之香的赏香大会效果好得不可思议,连和香城邻城来往之人都比原先多了些,这还仅仅是赏香大会过后不到一季的时间。

“你这布料怎么跟别家的不太像,是不是次品?”

“姑娘,这可是青罗城的布料,怎么能拿别人家的和我们家的相比呢?你看,往这边走到尽头再右拐,头一座府邸就是青罗城来的白府了,这些布料都是从他们家拿的。如果有问题,尽管来找我们。”

“青罗城?白府?”街边一个小摊贩的话引起了林涟漪注意。

是不是就是……

林涟漪惊疑间,忽地面前人群中穿出一个人,向这边小摊贩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道:“二哥二哥!不好了不好了!白府着火了!”

男子一路跑过来,如见了什么大灾难一般,不过因为白府与他家有生意上的关系,白府失火也的确是大灾难了。

路上人群中产生一圈动,有人好奇地向白府方向涌过去,必是为了看闹;有人向那个方向的上空看去,却没见着什么明显的烟气。

林涟漪望着那个方向,微微张口,以舌感知气味,却感觉得很清楚,气味还不强,且此方向逆风,方才以人族鼻子感知,故疏忽了。此时远处烟气已渐渐飘散过来。

林涟漪惊讶,忙按小摊贩说的方向而去,不管是不是白凝玉家,失火了总是要看看有无伤亡的。

反正一时也找不到淬弦口中能帮她的人。

“什么!你说清楚点我耳背!”后小摊贩还没意识到白府失火得很大,缓缓问道。

“白府着火了!”男子焦急的声音在逆风下传过来,至林涟漪耳中已渐渐远了。

经过拐弯处,不过几步,抬头便可看见上升的烟气,烟气缭绕中带着刺鼻的气味,其中还夹杂着不仔细嗅不能感知到的淡淡香味。

白府入乡随俗,自然是府中放置的香水香膏香烛等亦燃烧了。

林涟漪闭上嘴,此时以人族之鼻也可轻易辨别烟气方向,张着嘴伤害喉咙。

自从完全苏醒后,她不仅发现自己越发习惯于半蛇之,甚至渴望拥有全蛇之,一感知能力也大有提升。

虽然以皮肤代替双眼感知世界的能力仍然只有在半蛇状态下才能呈现,但是从前只有在半蛇状态下才有的舌尖嗅觉如今于人族状态下也能呈现了。

不知道哪一会真的变成一条蛇。

她神思一晃,已到了白府。

抬头便可见火焰蹿动;拨开袖手旁观的人群,林涟漪见府门安然从外张望,似乎只有几间房间着了火。一众家丁里里外外地来往取水灭火,亦有善良之人帮助灭火,叫喊声不绝于耳。

果然是青罗城五桥村的白家。白凝玉,正在府外焦急地问着里面的况。

“阿奇,火势怎么样了?”白凝玉焦急地落了泪,问罢尚未等那从府中出来的家丁回答,已有要冲进去看看的意思。

那叫做“阿奇”的家丁忙拉住她,道:“大小姐别进去,火势很大,危险啊!”

白凝玉无能为力,只有退回一步,在旁丫鬟的搀扶下,抓着丫鬟的手臂哭泣。

林涟漪跑上前,抓住那家丁,问道:“里面可还有人?”

家丁愣了愣,肯定地道:“有!老爷夫人二少爷和三小姐都还在里面。”

林涟漪一惊,放下家丁的衣袖便要向里面去,才跨出一步,正巧有人一灰烬满面黑灰色地从里面出来。

在两个家丁的保护下,出来的是白父白母、白凝松,还有……

林涟漪惊疑,怒目瞪着出来的白家三人。

“凝歆呢!凝歆呢!”白凝玉似已崩溃,趔趔趄趄地上前,抓住白凝松的手臂声嘶力竭地问道。

第二百五十四章 亲情

白凝松面有愧疚地向里面望了一眼,吞吞吐吐地道:“没有……”

“没有什么!”白凝玉狠狠地抓着他的手臂甩了一甩,愤恨地放弃了他,转头向府中而去。

“抓住她!”才从火焰中逃出来的白父惊魂未定命令道。

家丁抓住了白凝玉,苦苦劝道:“大小姐,三小姐困在房间里,已经昏迷不醒,一定是没救了。”

林涟漪只觉这些人不可理喻,边摇摇头边向火光之中冲了过去,并顺便以灵力轻轻甩了白父白母白凝松三个耳光子。

三人被扇得懵了,醒转过来才意识到一个自找死路的女子方才甩了他们耳光子,现已冲入火中,于他们眼中这等行径多半是看不开了自杀。然饶是如此,三人还是忍不住冲着火光中林涟漪的背影或明着或暗地里地怒骂。

白凝玉泪落不断,一双大眼如终浸泡在盐水中的珍珠,泡久了也沁出苦涩的咸味来。她体无力,几乎半倒在家丁手中,哽咽而道:“昏迷不醒,便是没救了吗?”

白凝松对着林涟漪背影骂了两句难听的,转过头来怒气未消,便对着白凝玉也骂起来:“你个嫁不出去白吃饭的,我全家财产都留在里面了你知不知道!有这力气骂我,你怎么不去救三妹!”

白父白母似也是头一回见到白凝松如此指着白凝玉破口大骂,白父望着府中火光一脸痛心无奈,颓然道:“都别吵了!”

白母上前不劝白凝松,反劝白凝玉道:“阿玉,你别难过了,阿歆她……我是你们娘亲,你们不管谁困在里面我都难过,你也别怨你弟弟……”

“我就是进去死在火里,也比和你们一起活着强!”白凝玉咬牙切齿,仿佛积累了多年的怨愤,于一句话中迸发,一字一顿,如同绝望的呐喊。

“什么!你个混账东西!我养你这么大,你,你。你……”方才还颓废得如丧失了三魂七魄一般的白父被踩了一脚般蓦地转过来,说得脸色铁青,说到气处竟是无法用言语变法,便要抬手向白凝玉扇一巴掌。

白母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理人。

白凝松如看奴仆一般看着即将被重罚的白凝玉,冷漠地摇头,向后退了一步。

旁观家丁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当做没有看到。

不料白凝玉上前一步,一手抓住白父甩下的手腕,另一手反倒在白父脸上甩了一巴掌,如今白父脸上左右各一个红印子,不可思议的错愕甚于愤怒。

“父父子子,你有否做到!”白凝玉决然绕开他,向府中而去。

“小姐!”

“小姐不能去!”

“让她去!”

“让她去!”

惊愕中的白父、白凝松气急败坏,先后喊出两句。

火光之中,白凝玉着富家千金小姐的装扮,却与和香城中比武招亲擂台上所见之程府千金程飘迥然不同。她毅然之色,宛如厌倦了白繁盛的夜里昙花,苦苦等待至深夜寂然,才愿向深沉之夜托付美貌。

白,已经不值得留恋。

唯有黑夜,才有我的栖之地。

世间世俗界的女子,何时能像我方才这般,如梦初醒,懂得弃明投暗、弃生投死的逍遥自在?

背离背后一片呼声,也不管来救火的家丁越来越少,更多人是离开,白府这光景恐怕是不能养活一大帮家丁丫鬟了,离开也是正常,她凝望眼前一片火光,向冲入其中的林涟漪指引道:“在那里!”

林涟漪闻言转,见得她指的方向,辨明了是哪一间房间后,便先冲而上,向背后白凝玉抛出一句话:“你别过来我是修真之人!”

白凝玉本想冲上前,听得她自称修真之人,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伐。

三年前她也遇到过修真之人,那真是一群好心人呐!若是家人待她有他们的一一半好就好了。

有能力保护想保护的人真幸福。

白凝玉停下脚步,仿佛走完了一生一般疲惫不堪,她弯下腰大口地喘息,火焰中冲出来的烟气呛得她痛快地咳嗽了一阵,千金小姐的气质一下便没了,只剩下狼狈不堪。

白凝玉微微抬头,以脖颈发酸的姿势凝望林涟漪冲入大火中的背影,羡慕至极,心头便涌起一种渴望:

那个江湖的世界是怎样的?我也能如和香城一般,从俗世踏入其中吗?

她不知,早在十年前,林涟漪便与千羽林东林弟子谈论过正邪两道女子修真人士的扩张。

邪道凌影阙之崛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渴望获得自由的俗世女子的加入;抛正道如千羽林东林这等以斩妖除魔、抵抗邪道为己任的正道女子门派却人数很少。

毕竟,俗世女子大多自顾不暇,如何能加入正道保护别人呢?

白凝玉自然也从无这种想法。

林涟漪上亮起一层白芒,周全护体,而后闯入正燃烧的房间之中,一跨入门槛便见白凝歆躺在地面上,旁一条被子,她两手尚抓在被子上,似乎昏迷前还曾试图灭火。

她扫了一眼周围,房梁断,火焰绕柱,桌椅浴火,衾幔更是即将燃尽。猖獗的火焰映在她面容之上、眼眸之中,宛如才浴火重生的美人。

“凝……”林涟漪才张口说了一个字,便已觉喉间烧灼的痛苦,舌尖过于敏感的嗅觉为空气中房间燃烧的呛喉烟气、各种香燃烧的浓郁气味一刺激,五官忍不住齐齐地剧烈一抖。

随即,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再感知不到了。

大火。

暮雪千山的大火。

她泪水顽抗着毒辣的烟气,模糊的视界中现出暮雪千山连绵的山峦。

鹰魔族进攻那,究竟是怎样的惨状?连绵千里的血雨腥风,玷污漫天白雪,红绸之描述,以及她所想象,恐怕不及红绸之回忆,亦即真实历史中的一半惨烈吧。

刺茫之死,又是怎样孤立无援、穿心痛苦?连她自己都梦到过的场景,恐怕红绸之描述、她梦中所见也不及真实历史中的一半惨烈吧。

千年过后,一切如白雪消逝。

刹那之间,神思一转,悲欢一动。

林涟漪踏前几步,至白凝歆边,来不及如何思考,一把将她拉起,而后转向外而去。

凝歆,撑着,到了外面就好了。

她不知白凝歆还有无生命,可即便没了也总要带出去的。

离门槛还有三步,她眼前景倏然一晃,竟变成了一条寒气氤氲冷流寂静的江河,冷风之下碎镜粼粼,如记忆中遍体鳞伤的连绵山峦。

泣离江!

第二百五十五章 压力

不,不是她的记忆。

是红绸记忆里,暮雪千山边缘,与人族聚居地划分界限的泣离江。

泣离江上,泣涕离别。

背离熊熊火焰,跨过这道门槛,便似与暮雪千山永别。

炽的空气里,灵敏的触感似犯了毛病,她仿佛感觉到一丝冰冷的寒气,在火海中挣扎。

恍然之间,不能呼吸,心跳骤止。

似隔了一次呼吸的时间,随即一阵酸麻之感,从脚底上升,直入肺腑。两条腿如悬于万丈高空,浑然惊觉般从皮肤到骨心皆痉挛不已。

林涟漪瞳孔收缩,望向门槛之外,黑灰色的烟气之外,白凝玉急切地呼喊着“凝歆”“姑娘”,然她仿佛失聪一般不能听闻。

酸麻之中,渐渐升起疼痛,而后疼痛越发剧烈,骨痉挛,似收缩又似爆裂。

她猛然意识到什么,猝然低头,惊见体上,自腰际以下,凝成了一片红绸黑蛇之尾的虚影。她双腿实相在蛇尾虚影之中,如沉溺水中的不善水者痛苦挣扎,仿佛下一刻就要沦陷死亡。

怎么会这样!

林涟漪惊悚之间,来不及思考为何会如此,只知道她蛇妖族血脉出了问题,但万万不能在白众人面前现出蛇,否则小命不保。

她想逃离,然手中还有一个白凝歆;她想测一测白凝歆的呼吸,然此刻牵一发而动全,双腿剧痛bi)得周动弹不得。

脊背、额前,尽是汗水,她自觉如落于痛苦之海终不能脱离,抽筋扒皮是否就是如此痛苦,如置垂死的云之下,痛至神思恍然眼前模糊之感,恐怕难以言尽。

上一回这般还是被送给她蛇妖族血脉的红绸bi)得险些没了命。

红绸!红绸!

你害死我了!

蛇尾虚影越发显出实形来,林涟漪忽地察觉到丹田之中朱心缓缓释放出一种无形的压力,非同于一般灵力,不只是经过经脉,而是周皆有所感知。

一种能把白雪化成梨花的压力。

其释放之压力越来越明显,方向就是冲着蛇尾虚影而去的。

吟暮!你又做了什么!

林涟漪直觉就是朱心经由吟暮引导,此刻又受了火焰刺激,方释放出蛇尾虚影来。

林涟漪不得不汇聚魔神血,聚于丹田周围,如蚕茧一般紧紧包裹,随即释放压力,竭力向朱心压迫而去。

此法果然有效,魔神血一释放压力,来自朱心的周压力顿时轻了一轻。林涟漪内视自,见丹田中朱心轻微抖了一抖,然随即却有更强的压力施于周,蛇尾虚影更浓。

痛苦袭来,林涟漪牙关一抖,后房梁轰然倒下,强风携着星星火焰向她后背轻轻拍了一下。

房梁倒地之前,林涟漪向前倒去,带着不知有无气息的白凝歆。

白凝玉见状,惊恐而焦急地冲入火焰之中。

林涟漪倒在地上抽搐之中尚与朱心对抗,压力之争激烈不已。她深知头顶火焰或许下一刻就会倒下,然若不能压制蛇尾形成,首先就不能动弹,其次即便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她一边于剧痛之中与朱心斗争,一边借着手臂上尚存的力气拉过白凝歆,确保当火焰砸下时还能保全她。

忽地上方伸出两只纤细的手,将林涟漪用力拉起,半拖半搀地往外带出。

林涟漪艰难抬头看向前来救她的白凝玉,心疑白凝玉将她和白凝歆一并带出来了?然目光落处,白凝玉分明只带了她一人。

林涟漪震惊。

白凝玉跨过门槛,柔弱的声音嘶声呐喊,并痛哭流涕,仿佛经历一切悲伤,泪水模糊中又将林涟漪带远了一些,才立即放下林涟漪于旁人边,转回头又往火光之中跑去。

“凝玉……”林涟漪此刻状况,即便是言语,也觉嘴唇痉挛,唯有在心间轻轻念了一句。

“林涟漪,怎么样了?”

林涟漪一惊,眼前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容,虽从前见面不多,却每一次都印象深刻,轮廓模糊也不妨碍她一眼认出:芈灵念!

竟也是十虹涧的人。

她暗暗心惊,为何十虹涧的人会这么愿意帮她?

心疑之中,她眼前恍然闪过已离世的韩朗嫣的影,已因朱心魔神血之对抗而绷紧的心弦又紧了一分。

芈灵念见她样子似是不能言语,然表之痛苦显明其况不太妙。她以手指搭在手腕上,粗粗一察便惊疑得脸色一变,低声惊问:“你是不是要显现蛇了?”

林涟漪眨了眨眼,算是肯定了。

芈灵念粗粗一察,却不能明了具体况,只觉林涟漪体内有两股力量相互压制,其中一种压力,在她直觉下,是带着妖灵力感觉的,而另一种力量却很奇怪,不似妖灵力,倒有几分魔灵力的感觉。

她当机立断,将自灵力探入林涟漪经脉之中,帮助那股似乎是魔灵力的力量,形成更强一分的压力。外力之下,朱心释放的压力陡然一增,然随即便被更强的外来压力压了下去。

林涟漪体猛地抽搐一下,压力之战下体越发痛苦,分明不似灵力之战般有实质上的损伤,却觉得痛苦丝毫不逊于灵力内斗。

在芈灵念搀扶、稳定体内平衡,以及在围观失火的人群中暴力开路下,林涟漪随芈灵念远离了人多之地,在人相对少一些的街道上艰难前行。

白府附近的行人很多都被白府失火吸引过去了,街上人比起方才少了些,然芈灵念抬头目光见着眼前仍旧有人来往,不心烦躁,手边扶着林涟漪,不知该去往哪里。

往外则人越来越多,往内则没处可去。

焦急之中,芈灵念敏锐地发现几个人之外,有一名中年男子正往这边过来,脚步匆匆,似有所图。她惊疑蹙眉,第一个想法便是来人是否为蛇妖族之人,搀扶林涟漪的手又腾出五指来,五指上泛起白芒。

然见得来人形容,才知不过是个周上下无一点修真之人气质的凡夫俗子。

男子一脸善意关切地问道:“这位姑娘怎么了?”若非男女授受不亲,这位面貌和善的男子便要上前搀扶。

芈灵念心念一转,立即带着哭腔道:“我姐姐过来此处,一路颠簸,体不适,你家在附近吗?求你暂许她在你家休息片刻。”

她说话有些直白得别扭,仿佛很少与人说话故而不太会说话的年轻千金小姐。当下她的打扮也的确就是世俗之中有钱人家的千金,如程飘、白凝玉一般。

“快随我来。”男子立即转在前带路。

痛苦中,林涟漪听那男子讲第二句话时,才意识到他上的一股子药味。

是个大夫?

第二百五十六章 慈祥

男子将二人引至不过几步之遥的一家药堂中。

芈灵念抬头一看,见上方匾额上写着“百草堂”。她低声对林涟漪道:“是个大夫。”

林涟漪暗暗点头:果然是个大夫。

甫踏入百草堂门槛,迎面趋步走来一名中年妇人,见此景,惊问怎么回事,男子来不及解释,忙令妇人将二位带到一个空房间中休息。

女子依言而行,带林涟漪在最近的房间中歇下。

“好了,谢谢你,我姐姐现在要……”芈灵念将林涟漪扶到上,手依旧按在她手腕上,一刻也不敢松开,焦急中向中年妇人道。

不料中年妇人出于好心,未等她说完,便将她手轻轻而急切地放开,自己手指搭在林涟漪脉搏上,开始把脉。

没了芈灵念灵力之压的相助,朱心压力反弹,瞬时便超越了魔神血的压力,双腿之上蛇尾虚影更重。

林涟漪脸色更白,惊恐道:“快出去!”半蛇之若在这凡人面前现出来,非得把她吓傻不可。

芈灵念一把拉起还要诊脉的妇人,推至门外,关上门之前匆匆解释了一句:“别诊了,没事你先出去!”

中年妇人在外惊疑片刻,还是问道:“姑娘需要什么吗?”

“不需要!”芈灵念忙着回去关照林涟漪的况,一句简单的回话也是因为中年妇人为她们提供了藏之处。

中年妇人倒没有在意芈灵念的语气,担忧之下,犹不肯离去,仍站在门外等候。

芈灵念赶上前时,林涟漪双腿已成蛇尾,一条纯黑的蛇尾在空中、褥上扭动,甚至时而触碰地面,冰凉的触感还是远不及暮雪千山的白雪。

林涟漪自觉化为半蛇后,周痛感消失了九成半。方才因已经紧闭在房间之内,她也不再以魔神血抵消朱心的压力,蛇尾瞬时便化为实质了。

然接下来如何是好,她亦茫然无措。怎样去千羽林,怎样从千羽林出来,或许十虹涧,不,淬弦和芈灵念在此,并不意味着十虹涧所有护剑使,应该说或许淬弦和芈灵念早有计划,但眼下不得不随机应变了。

芈灵念下意识地转过头望了眼门口,见门紧闭,才敢开始施法,双手前伸,灵力自掌心向前,如星辉洒落一般,落在林涟漪上。

她蹙眉望着林涟漪纯黑的蛇尾,从整体看来此人已俨然一个蛇妖了,不得不说蛇妖的蛇尾还是很漂亮的。然些微惊叹之下,她内心疑问更深:此人,不,此妖纯黑的蛇尾,究竟是哪里来的?

赏香大会结束后出现的那个蛇妖,又是如何与她认识的?

芈灵念虽不知众多缘由,却微微一笑,似并不在意林涟漪是人是妖,更懒得费力探究蛇妖的事,手中灵力依旧悉心柔和地落在林涟漪周。

她的灵力是起安抚作用的。

林涟漪从火光中走了一路过来,只觉精神恍惚,此刻察觉到这片自芈灵念手中洒出的光辉,自觉如置星辉下,温柔而无温度的力量渗入皮之中,浑都觉舒适。

蛇尾扭动一半来自蛇妖族天,一半来自尚不能退却的化蛇痛苦。在芈灵念灵力安抚下,两种因素皆被悄悄镇压下去。

林涟漪深深呼吸,睡意渐起,她缓缓睡去。

深睡无梦,醒来时蛇尾已恢复双腿,林涟漪长吁一口气,这遭惊险痛苦总算结束了。

内视自,经脉之中一切如常。魔神血依旧作为体之主,于经脉、血之中肆无忌惮地闲逛。林涟漪暗骂一声:“现在知道像个主人一样了,刚才朱心施压时怎么无半点反应,还要我主动牵引?”

魔神血于三倾门中传承了这么久,不可能出错,若是出错恐怕她也没命了。如此想来,朱心着实可怕,竟可以绕开魔神血的警戒,对体施加压力。

它压力的爆发是由火光刺激,或许红绸死后于其之中尚存有一部分感。然朱心压力爆发竟可以绕过魔神血,除了世外之物起的作用,林涟漪想不到别的解释。

一个凡人,还能感觉到世外之物的存在。

三年前为了使魔神血和朱心相容于一体,她曾将分得极少的魔神血送入丹田之中,使之与朱心相争。最终魔神血所化的蛟龙将朱心吐了出来,她便怀疑世外之物会因此事扩散到魔神血中。

经方才一事,林涟漪不很有把握地猜测,多半还是留在朱心之中的。朱心为主,释放压力而魔神血不知,应当是朱心借助了世外之物的力量,其压力大张旗鼓却如隐一般为魔神血所不见。

在火光之中,林涟漪还猜测过朱心的突然施压和吟暮有关,如今冷静下来一想,或许也有点关联吧,但更重要的还是火焰和世外之物。

林涟漪苦叹一声,不能总是出意外啊,是不是每次遇到大火就会现出蛇?

她睁开眼,才发觉已是天黑。坐了起来,忽觉几步之外也有人动作。

芈灵念?

她右手抬起,指尖亮起光芒,小而明亮,半房间被照亮。

她正要说“快走”时,又猛然意识到方才是两个人在动作,下一刻光芒照入桌上,见有二人正转过头向她望去。

一个是芈灵念,一个是她睡着前为她诊脉的中年妇人。

妇人见她醒来,以睡眼惺忪之态,慈祥地笑道:“姑娘,觉得体如何?”

林涟漪呆滞了一瞬,中年妇人慈祥的笑容令她觉得异常温和亲切,仿佛娘亲一般的慈祥啊。

中年妇人见她不答话,便站起来上前几步,至她边,看了眼她的手腕,问道:“姑娘,可否让我为你把脉?”

林涟漪伸出手,正说话,忽然意识到指尖白芒未熄,忙晃去光芒,道:“好,麻烦你了。”

芈灵念立即点起烛光,房间内又明亮起来。中年妇人慈祥的笑容近在眼前,林涟漪越发觉得她有母亲之态。

“不客气,医家本当医人。”中年妇人微笑着,手指搭在她手腕上,一边诊脉一边缓缓道,“姑娘气息平和,脉搏有力,应当已无大碍,不必担心了。”

林涟漪微笑点头,修炼之人少病少灾,若是真走火入魔,也不是寻常大夫能救的。她轻声提醒道:“这位大娘放心,我是修炼之人,已自行调理过气息了。”

中年妇人放下她的手,摇头笑道:“方才见你能凭空变出亮光,姑娘想必是江湖中很厉害的人物吧。不过再厉害也要注意体,没了体可不能修炼。”

第二百五十七章 仁心

林涟漪无奈点头,暗道她一个人不人魔不魔妖不妖的生灵,应该在江湖中排不上号吧,能变出亮光是有点灵力的人都能做到的。这位中年妇人必然很少见过江湖之人,故而对修炼之人毫不知晓。

中年妇人似是见惯了不听劝的病人一般,笑容中也透着几分无奈,犹忍不住最后劝了一句:“姑娘若是再有体不适,可来锦衣城中找到我们百草堂。”

“是,多谢大娘好意。”林涟漪回味起十年前娘亲在世时一遍又一遍的劝导,不心中一暖,乖巧答道。

芈灵念走到中年妇人边,很觉奇怪,便忍不住毫不客气地问道:“大娘你不怕我们是坏人吗?江湖之中多的是坏人。”

中年妇人一滞,抬头看她一眼,毫不畏惧地笑了,依旧笑得慈祥,声音亲切得令林涟漪、芈灵念毫不怀疑她要善待人间每一人:“我一看你们,就知道你们是好孩子。”

她善意的目光在二人脸上移动,令二人都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一丝愧疚。当芈灵念扶着林涟漪在街上无处可去时,百草堂的大夫跑上来提供帮助,她们的第一反应却是敌对。

不过江湖之中确实不能如此大意啊。

这等善意,也只有在这样慈祥的老百姓眼中见到了,江湖之人不配拥有。

林涟漪感激道:“大娘放心,我一定不会害好人的,尤其是像你和方才引我进来的那位大夫这样心肠的人。”

“你们夫妇都是好人啊。”芈灵念衷心感叹道。

中年妇人笑道:“两位姑娘过奖了,我们不过是尽了作为医者的仁心罢了。而且,”她顿了顿,眸中闪过一瞬的忧伤,道,“你们误会了,我和那位大夫并不是夫妇。”

林涟漪、芈灵念相视惊讶,尴尬一笑,林涟漪道歉道:“对不起啊,大娘,我见你们在一起经营百草堂,还以为……”

中年妇人笑容更盛,半老徐娘的风姿颇有夺目之意,然笑容中难以掩饰的一丝忧伤却仿佛凝在琥珀中的一点灰尘般难以抹去。

她站起,笑道:“我姓‘柳’,从江南逃难过来的。那位大夫姓‘傅’,是他收留了我,并且许我住在百草堂中,为了报答他,我也学了些医术,便帮着他一起医治病人。”

林涟漪明白过来,脸色微红。

“瞧我,净知道讲话。姑娘一定饿了,我去做一些吃的。”妇人转向外走去,道,“姑娘稍等片刻,吃过之后再睡吧。”

“谢谢柳大娘。”林涟漪在她后说道。

待妇人走后,芈灵念坐在林涟漪边,问道:“感觉如何?还会不会变成蛇?”

“暂时应该不会,不过下次遇见大火就不一定了。”

“遇火则变?”芈灵念奇怪问道,“还有这种怪事,你不清楚为什么吗?”

林涟漪迟疑一下,道:“我本为人族,又不是天生的蛇妖,对蛇也不能完全弄清楚。”

“你本来不是蛇妖?”芈灵念惊问。

林涟漪惊答:“你以为我天生蛇妖吗?若我天生蛇妖,哪敢进入千羽林?”

“或许是你上头派去刺探千羽林法门的呢?”芈灵念把她最初的猜测说出,“你是卧底也不一定……”

林涟漪又惊答:“我上头派我这么一个不能控制体的卧底去千羽林干什么?”

“好吧。算我猜错了。”芈灵念只好叹了口气,语气中似有失望之意,令林涟漪不想到十虹涧会不会是想从她上获得千羽林秘法。

“那个和你一起的女子是不是蛇妖族?”芈灵念目光一动,有什么光芒忽然隐去,她轻轻问道。

林涟漪暗暗戒备,不回答其问,反问道:“你和淬弦为何帮我?是否觊觎千羽林秘法?”

芈灵念一愣,随即轻蔑一笑,淡淡道:“觊觎千羽林秘法?亏你想得出来,我十月阁法门比他们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何必去觊觎他们的法门?”

她傲然之气,似极其瞧不起千羽林。林涟漪轻轻一笑,既是如此,为何十虹涧反在正道三大领袖之中为最弱者?

芈灵念洗完了看透其意,薄怒道:“林涟漪,你要知道,弱者再强,群起以攻,也不及强者一招的。”

林涟漪点点头,在与艾岩之战中,她已极其明白了这个道理:“是。可那又如何?”

芈灵念目光渐渐冷酷,除了几分嫉恨之外,更有深深的不屑:“你所谓之千羽林秘法再厉害,也远不如十虹涧十月阁的秘法寒星辞。

“待我等护剑使将寒星辞修炼至大成之境,必千羽林上千之众。”

林涟漪震惊。

“即便我等至今无人炼成,还有镜花剑镇压四方妖魔,如此神威,绝非千羽林小门小派可比!”

她语气铿锵坚定,即便话语令林涟漪不敢相信,却还是忍不住达成个半信半疑。

三倾门创派祖师隐心不也是凭借一种法门,成为天下强者之首,最终甚至引来天谴的吗?

十虹涧有一柄逆天的镜花剑,已是传奇,有第一个传奇再有第二个,也不奇怪!

面对芈灵念显露十二分信心的神,一种敬佩之意油然于心间升起,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尚未式微的正道三袖之一。

敬佩之中,林涟漪对十虹涧亦多了几分戒备,她缓缓问道:“十虹涧如此厉害,为何舍得花大力气,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救我一个蛇妖?”

芈灵念嘴角一抖,忽地流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冷酷的目光中又显出炽,她低声道:“你猜?”

猜?能猜什么?

林涟漪直视她的目光,亦微笑,笑容中也带着些莫名的诡异,似也另有打算:“十虹涧偌大一个门派,门派之中秘密众多,我一介蛇妖,如何能猜到?”

芈灵念眸中炽之意不舍地缓缓退去,冰冷的目光bi)视着林涟漪,道:“你想和你家夫君团圆,你不过也是在利用我们。”

林涟漪脸色不变,淡淡道:“你不也是想利用我吗?你想带我去十虹涧,还是带无垠?”

芈灵念冷哼一声,似很瞧不起这等拙劣的猜测,她转过,悠然道:“强扭的瓜不甜。我不带你,带你去了十虹涧,你也要像逃离蛇妖一样逃离十虹涧;我也不带无垠,我十月阁不要男子,再者除了寒星辞,其他法术比烂大街的白菜还烂,他也修炼不出什么名堂。”

林涟漪越发惊奇不安,忍不住追问道:“你十虹涧到底要做什么!”

第二百五十八章 望子

至门口,芈灵念一手放在门上,缓缓回眸,淡淡一笑:“你猜?”

“和韩朗嫣有什么关系?”林涟漪沉声道。

芈灵念开门一半,听得此话,忽地动作一滞,沉默片刻,道:“韩朗嫣已经离世了,林姑娘请节哀。”

门不轻不重地被关上了。

林涟漪坐在上,震惊不已。十虹涧是何目的,她不知,这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究竟是有多深的心思,她亦不知。

芈灵念真的只有七八岁吗?

“已是深夜了,姑娘去哪里?”门外响起柳大娘的声音。

“出去透透气,马上回来。”

“姑娘小心。”

柳大娘推开门,端着一碗粥进来。

林涟漪正要站起来,柳大娘忙道:“姑娘你坐着吧,体不适还是不要下。”她捧着粥至边坐下,粥上气缓缓上飘,且不似才煮出来的那般烫。

林涟漪伸出手要接过粥,道:“多谢大娘,我来吧。”

柳大娘忙道:“不不不,孩子,我来吧。”她手中调羹轻轻搅了搅厚薄正好的白米粥,盛起一调羹,轻声道,“这粥我已放凉了些,刚好可以喝。”

调羹伸至林涟漪嘴边,林涟漪微微探头喝下一口,胃中温暖循循释放,暖流徜徉,周舒适。她深深呼吸,笑道:“好喝。”

柳大娘高兴地笑道:“那就好,我还怕你不习惯。”她又盛一调羹,道,“这粥不满,孩子你喝完就睡吧。”

“嗯。”林涟漪抬头正迎向她慈祥的目光。她闪动着泪花的双眼已有些浑浊,普普通通的棕色眸子里映出林涟漪的面容,柳大娘望着林涟漪,如望着自己的孩子一般满含感。

“大娘……”林涟漪出口一声呼唤,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哽咽。

“怎么了,孩子?”柳大娘搅动手中米粥,又盛一调羹,在粥碗边缘蹭了蹭,将调羹下端的粥汤蹭在粥碗内壁。

清脆而温柔的调羹与粥碗碰撞声中,稍稍粘稠的粥汤脱离调羹下端,顺着内壁边缘向滑落,粘附内壁的余粥,越滚越大,越滚越快,直至触及米粥的粥面,宛如跃起的鱼重落入水中。

粥汤与粥面相融处的一点,随着粥汤瞬然间的被吸引,化为一道细线,直至粥汤相容。一颗滚圆的粥汤消失了形状,融化在粥面之中。

林涟漪喝下第三调羹的粥,腹中温暖冲上喉间、眼鼻,她气息猛地一滞,鼻子一酸,随即竟忍不住落下眼泪。

“孩子,怎么了?”柳大娘忙问道,调羹轻轻地打破了粥面,她衣袖前伸,为这孩子擦拭眼泪。

林涟漪忙自己擦了眼泪,躲避着她的问话,和目光,问道:“大娘,你有孩子吗?”

柳大娘一惊,收回衣袖,低下头,目光黯淡了下去。

林涟漪见此景,又想到方才柳大娘自述的逃难而来,忽地惊觉不该如此疑问,或许她的孩子已遭遇不测,面上一下满含愧疚之意,道:“对不起,大娘,我不该如此冒昧的。是我……”

“没关系。”柳大娘缓缓抬起头,眸中精神却仿佛为什么厉害法术夺去了一般,只剩了一分,余下算是悲伤。她凝望眼前的孩子,忽地又从悲伤之中生出一些希望,她缓缓张口,言又止,然眉目间的渴望掩饰不住一般流露。

林涟漪似有意识,忙道:“大娘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如果我能做到,一定竭尽全力。”

柳大娘踌躇着,试探地问道:“真的吗?我,我,我只想问一个事。”

“你请说。”林涟漪道。

“我,我,我……”柳大娘声音渐渐有了哀求之意,眸中泪光眼看就要滴下,她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姑娘,我曾有一个孩子,在逃难中丢失了。但是我有一个望子锁,是一位高人给我的。

“他说这个锁下了咒术,我的孩子的生命气息和这个望子锁是连着的。我的孩子生命气息一有变化,望子锁中的光芒也会相应地变亮或者变暗。

“这些年来我找不到我的孩子,但是我一直盯着这个望子锁。

“十几年来,望子锁上的光芒有过几次变暗,但是最终都变亮了,而且有一次变得比原来亮得多。不知道我的孩子经历了什么,我以为它暗的时候,或许是我的孩子生了几次重病。”

柳大娘顿了顿,似回忆到了望子锁光芒变暗时的恐惧,或许她一直盯着望子锁,害怕到天明又天暗。

林涟漪鼻间又一酸,好不容易止住的莫名的眼泪找到了落下的由头,便要向下滴落,她忍不住问道:“大娘是要让我帮忙找到你的孩子吗?”

天下的奇人异士这么多,或许有人能通过血缘关系,从天下范围内找到她的孩子。

“不是不是。”柳大娘忙道,“怎么好麻烦你这么帮我呢?我只想问问,姑娘你是否知道,望子锁会不会出错?”

林涟漪是头一回听说望子锁一物,自然也不知它会不会出错,一时也不知找谁去问此事,便没有立即回答。

柳大娘继续道:“今年秋天,望子锁上的光芒忽然剧烈地变暗,我很害怕我的孩子又得了重病。但是后来光芒又亮了起来,而且比原来更亮,我不知道我的孩子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她声泪俱下,“这个望子锁是不是坏了,如果没有,我猜想我的孩子一定进入了江湖。世俗之人都知江湖凶险,我的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江湖凶险。

林涟漪忙安抚道:“据我所知,如果没有习咒术之人加以破坏,咒术是不会轻易毁坏的。大娘别担心,找机会我会去问前辈,他们一定知道。”

“而且,处江湖之中未必异常凶险。大娘应当有所听闻,江湖分为正邪两道,正道中的千羽林、百琐庄和十虹涧可是赫赫有名的大派,有复等厉害仙人坐镇,谁敢轻易挑衅?

“那里的弟子有门派庇佑,又无柴米油盐之困扰,子比俗世之中还逍遥几分,绝不会生存艰辛的。”

柳大娘半信半疑,轻声地问道:“真的吗?”

林涟漪肯定地点点头,声音很自然地乖巧起来:“真的。我就曾见过这三派的弟子,男子英俊潇洒,女子如花似玉,都是仙人的气派。大娘的孩子是男是女?”

柳大娘深深呼吸,叹道:“是个男孩儿。若是他真有你说得这么幸运,应当……”她忽地激动得不能言语,两行眼泪淌落已带着皱纹的面容,道,“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帅小子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喜事

二十岁左右,不是和无垠差不多大吗?

林涟漪脑海中飘过无垠孤冷的影,心头一痛,道:“一定是了,他会天然带着一种弟子中佼佼者的傲气,同门以他为豪。他甚至会拥有一个很厉害的法宝,能以之行遍天下。”

她顿了顿,收了收忧伤绪,继续安抚一句,“大娘,像千羽林这等大门派中,经常会有同道之间的相互比试,不像久前千羽林上的三袖盛会那样。望子锁忽明忽暗,或许是你的儿子在和别人比试中受了些伤,但随即又有所突破。这是好事啊。”

柳大娘被她几言说得越发有了信心,眸中黯淡恢复为光芒炯炯。她欣喜而道:“真的吗?”除此之外,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大娘放心吧,多半是这样。”林涟漪笑道,然随即又怕事实并非如此,小声地补了一句,“不过我对望子锁知之甚少,还是需要问一问认识的前辈,大娘安心等待,后待我打听清楚了,就立即来锦衣城告诉你。”

柳大娘笑得皱纹更加明显,却也更加富有中年妇人的韵味,她喜道:“你这么一说,我倒反而不想找到我家孩子了,就让他在正道之中做个弟子,也不要如何厉害,只要安安稳稳的就好。”

林涟漪点头微笑,暗想正道弟子终究要出门斩杀邪道的,江湖之中终究是凶险,她伸出手将柳大娘手中的粥捧过来,道:“大娘,粥要凉了,我就直接喝了啊。”

“哦,实在对不住了,孩子,我……”柳大娘忽然意识到手中还捧着碗粥,方才却光顾着讲话,隔着粥碗觉察到粥已微凉。

“没关系,我有些饿了。”林涟漪已开始喝粥,粥碗微凉的碗沿触及唇间,随即尚带有些暖意的白粥缓缓流入口中,清淡粥香于口中散开,暗中且潜藏一分药香,温和地转在粥香中,如一声慈祥的问候,落在舌间轻轻安抚。

粥香,药香,其中还另含一种世俗烟火气息,口中弥漫、脑海中回dàng)。十年前尚处于世俗世界的遥远记忆,一下流转太多太快,不能呈现每一段的全貌,却有一种酸涩之感,应和着烟火之气激dàng)缭绕。

她喉间滚动几下,将白粥喝得一口不剩,喝尽以后还将粥碗tiǎn)了个干净,粥碗放下时鼻尖粘附着颗粥粒。

柳大娘接过碗,慈祥地笑着,伸手将她鼻尖粥粒粥汤擦去,道:“孩子,好好睡,方才听那位姑娘说,你们急着远行,说不定明便要走了,今晚可得好好歇息。”

“嗯。”林涟漪乖巧地道:“大娘也早些睡,今晚实在麻烦你了。”

柳大娘站起,笑着摇摇头,诚恳道:“该是我麻烦你了,望子锁的事,求你……”

“我一定记着,大娘放心。”

“好,好。”柳大娘怕对方怪她话多,也不再多言,便轻轻离开。

门关上不久,林涟漪依旧坐着,等到芈灵念回来,还要问她些前往千羽林之事。

片刻之后,门被轻轻推开,芈灵念进来后,林涟漪直接问道:“明如何安排?便要立即前往千羽林吗?”

“自然。”芈灵念坐下来道,“我方才收到了淬弦的消息,她伤势有些重,要先回十虹涧修养了。明我们到了长晖城,会由另一位护剑使带你进千羽林。

“最近千羽林上下忙乱得多,你和她趁乱前往临霄峰往悟室,带走无垠即可。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尽管自己远走高飞,不必管她,我十虹涧自有解救之法。”

“不是在西林吗?”林涟漪奇怪。

芈灵念淡淡道:“他犯了这么大的事,当然要关在临霄峰受掌门的管教。若是关在西林,谁知道渚沙会不会徇私,名义上是闭,或许暗地里是闭关修炼某种绝学。”

林涟漪无语,渚沙的正气她还是不怀疑的,说面壁思过,便不会暗中饶恕。不过仔细一想,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渚沙收徒无垠,为其定下的目标就是超越凌飞雪,蹉跎一年,恐怕他都会觉得可惜。

本觉得千羽林忙乱什么与她无关,但此行有些风险,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方才说千羽林最近忙乱,是因何故?”

芈灵念冷哼一声,面上流露冷笑之意,道:“西林的胡衷恣,无垠的大师兄,要迎娶南林张承羽的独女张诒,几后便是大婚。”

林涟漪震惊,一时间不知该轻蔑嘲笑胡衷恣,还是可怜一向被宠坏的张诒。

“胡衷恣趁无垠势弱之时攀上这门亲戚,大婚还要在临霄峰上举行,想是誓要将西林掌印人之位揽入手中。”芈灵念嗤之以鼻,听似肆意地评价了一句,“老谋深算!”

她言语间对千羽林各位师长前辈无半分尊敬,都是直呼其名,且语气冷淡。林涟漪已习惯了独属于护剑使的狂妄,此外却很好奇为何芈灵念能对没见过几面的胡衷恣做出如此评价,淬弦是否告诉了她一些事?

她问道:“你如何知道胡衷恣老谋深算?”

“从前不曾听闻他对张诒有意思,偏偏在无垠崭露头角后拉拢张诒,仿佛一夕之间便生了感,岂不奇怪?如今无垠遭受闭,西林的师父师叔心都不好,他还有心思成亲,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要争权了。”

芈灵念将她对胡衷恣看不惯的地方一一说清楚了,停顿一下,直视林涟漪,忽地好奇一笑,问道:“不知林姑娘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无垠?”

林涟漪脸色一变,更加确信这芈灵念绝对有二十岁了吧,若真像她外貌一般年幼,有些智谋也还能理解,会问出这个问题就……她便反问道:“不知道芈姑娘芳龄几许?”

芈灵念坦然得意道:“比你老,但是看上去就是比你年轻。”

林涟漪只好换了个话题,道:“你明便要回去吗?代我向淬弦道个谢。”

芈灵念惊疑,随即笑道:“林姑娘还是别急着道谢吧,你尚不知我等有何目的,来事到临头了恐怕要恨我们。”

林涟漪心有不安,言又止,从容道:“我问过,可你们护剑使似乎并不打算告诉我。”

芈灵念只是微笑,微笑之中暗藏着几分冷意,她稚嫩的面庞上显露出十分霸凌之意:“我为强者,你为弱者,故你只有被迫接受我们的帮助,欠下我们的人。告诉不告诉,由我们决定,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第二百六十章 醉鬼

林涟漪悚然一惊,片刻后才缓缓道:“还人是一回事,可若有什么过于过分的要求,我也不会答应。”

芈灵念耸耸肩,毫不畏惧,道:“你也看到了我们先前对韩朗嫣如何,再过分的要求,你还不是得接受我们的人吗?活得一是一,不是吗?”

“到时若有想死之心,便干干脆脆地死,不对吗?”芈灵念微笑,如悬崖孤芳。

林涟漪只得微笑,心中默念:想死就干干脆脆地死,想活就尽可能地多活。

芈灵念长吁一口气,道:“问完了吗?问完了我可要睡去了。”

“还有一个问题。”

“怎么还有?”

“白府如何了?”

“自顾不暇还管别人?”芈灵念无奈道,“有别的路过的修炼之人救了他们。”

“多谢告知。”

“不告知,你也不让我睡啊。”芈灵念怪道。

明一早,芈灵念、林涟漪二人在喝下柳大娘煮好的白粥后,告别了百草堂。傅大夫、柳大娘知江湖之人不可挽留,便一句未劝,柳大娘也只是担忧地凝视着林涟漪。

林涟漪临走时回以安慰的眼神,柳大娘慈祥的微笑蓦地刺痛了她的心扉。

二人出了锦衣城,御宝飞行,至长晖城。

林涟漪问道:“你如何找到那位护剑使?可有通信之法?”

芈灵念道:“不必找,她会来找我们的。”

“找我们?”林涟漪轻轻一笑,取出藏魔珠,问道,“若我所猜不错,你们都是根据这颗藏魔珠找到我哦的吧?”

不必林涟漪问,当她取出藏魔珠时,芈灵念已经意识到她已发觉问题。

“不错,不过这确实是藏魔珠,只不过上面施了一道法术,可以让我们清楚其位置罢了。”芈灵念干脆承认道。锦衣城中,芈灵念就是通过感知藏魔珠的方位找到林涟漪的。

其他的,芈灵念也没再说,没有解释,也没有威胁。林涟漪也不过简单一笑过之,她又能如何?如今上千羽林,就是要依靠护剑使的力量。

再说藏魔珠何其珍贵,她如何不知?三袖盛会上,刘垣冽曾告诉过她藏魔珠的珍贵,后说不定还需要用到,扔是万万舍不得的。

待此事过后,若护剑使愿意将藏魔珠送给她,她定要找吟暮去了上面的法术。

片刻之后,果然有一名女子找上了她们。只是她从远方接近二人之后,却似乎待在另一条街的某个地方,没有再动过。

芈灵念感知到她的气息,有些不满地道:“她是在等我们过去找她。我们等到午膳时候,先吃点东西再去找她,别指望她会请我们吃。”

“等到午膳?”林涟漪惊讶,对方端着个架子,估计在实力上能压芈灵念一头,然芈灵念如此决定,又令林涟漪感到奇怪。

芈灵念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轻轻哼了一声,道:“这个死女子定然在喝酒,她喝酒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你要是敢催她干什么,她非得扒你一层皮。”

林涟漪无语,护剑使中竟还有这样任的人物。她抬头看看色,这会儿才过早膳时间半个时辰,深知那位护剑使的芈灵念说要等到午膳才好,她究竟是仗着一技之长,不把上千羽林的麻烦当一回事,还是嗜酒如命?

直至午膳以后,林涟漪才随芈灵念主动前往拜见第三位护剑使。

“那位护剑使如何称呼?”

“天煞孤星。”

“……你们护剑使之间如此称呼也就罢了,我总还要守些礼节。”

“就叫她天煞孤星。叫别的,什么‘姐姐’‘前辈’,她都不听。”

“这……”

“啊我想起来了,你可以叫她”

“什么?”

“醉鬼。”

“……”

第三位护剑使是名颇有深藏不露之感的黑衣女子,不知这黑衣是她常装扮,还是因要隐藏份而故意为之。入眼之时,林涟漪只觉其黑衣装扮与其正道三袖中人的份很不相配。

浓眉冷黛,常挑一抹明秀;淡晕暖颊,似蓄两分暗醉。她黑衣之下更显纤瘦,纤瘦而不失半分英豪之气,手中小酒壶绕指转了一圈,轻巧地落在栏上,如她一般亭亭玉立于寒风冷峭。

林涟漪暗中惊叹,这样潇洒的人士,于男子之中亦少见到。

女子腰肢一偏,纤纤玉手在栏边柱上轻轻一推,体摆正了,潇洒步伐便向林涟漪前来。她行走间稍稍有些摇晃,似确有几分醉意,却也更显妩媚风姿,与林涟漪较为熟悉的护剑使淬弦完全两风格。

她上下打量一番林涟漪,眸中光芒一闪,打头便问:“林姑娘修炼多久了?”

林涟漪刹那思索,决定还是不必遮掩,便如实答道:“十年。”

女子面有惊讶之意,道:“十年修炼,能成这样修为,已是很不错了。我先前听闻你的事,还觉奇怪,现现在觉得,你和无垠是强者相争,自然产生感,不奇怪了。”

林涟漪脸色微红,一笑以应,心中又想到修真门派弟子娶妻之门槛一事。

芈灵念撇撇嘴,不满地道:“你又看出了点什么?莫非修炼到你这程度可以看透人的天资?”

这听似顺便夸赞,实则稍稍带有讽刺意味的问话惹来女子轻蔑一笑,她直视芈灵念面庞,炯炯目光盯得芈灵念有坐立不安之感。

如此盯着芈灵念,女子才淡淡道:“你不服我的实力,待你我回到十虹涧,可以再战三百回合。”

芈灵念不肯接话。

女子接着道:“我看出来是因强者的直觉,十八岁的年龄却有那么点沉稳的味道,应当是修为深厚无疑了。”

林涟漪笑道:“护剑使过奖了。”

女子摆摆手,道:“没有过奖。”她向千羽林方向而去,经过林涟漪时,在林涟漪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芈灵念尽早回去,林姑娘随我进入千羽林。”

芈灵念又撇撇嘴,低声自语道:“又管我。”

“谁想管你?”不料女子还是听见了,她头也不回地道,“我担心淬弦的伤势,你快回去看看她。实力低下倒也不打紧,在疗伤上,还是你最厉害。”

芈灵念愤怒地一跺脚,转离去。

林涟漪惊讶地转过,跟上去。看着女子如此直接地与同为护剑使之人不和,她越发好奇于护剑使之间都是什么关系。

女子行至几步,忽地转过,望向栏上小酒壶。

第二百六十一章 嗜酒

林涟漪亦转凝望,那小酒壶仿佛固定在细长的栏上一般,说了这会儿话,它竟还没有倒下,这绝不是摆得好的缘故,这位护剑使一定是用了什么方法。

果然,女子一抬手,小酒壶稳稳地落在地上,同时一团白色的不知什么东西收了回来。

林涟漪心下奇怪这是何物,女子已大步向前走去,林涟漪赶紧跟上。

“护剑使如何称呼?”

“告诉你名字,待会儿若是被抓到,把我供出来该当如何?”

“护剑使怕我供出来你份,为何敢于走这一趟?”

“自然是看你有点价值我叫‘知醉’,‘知晓’之‘知’,‘千杯不醉’之‘醉’。你直呼我名即可。”

这也是她自己取的名字吧,不知从前叫什么。

林涟漪嗅得她一淡淡的酒香,如酒中沐浴过的美人,酒香萦绕,浇灌出来的也是一赏识得好酒的品位和自好酒量。

“我一贯嗜酒如命。”知醉道。

不必她说,林涟漪见她没走几步,便在长晖城边缘的一个酒摊上坐下来又喝了起来,便知其当真是嗜酒如命了。

“抢人是我们理亏,此事必要晚上才行。趁着白,我再喝点酒,你没意见吧?”

“没有,你尽管喝,只要不耽误晚上的事就行了。”林涟漪委婉地提醒道。有意见是不能的,然她着实担心知醉如此喝下去,入夜之时非得人如其名,“知醉”不可。

知醉要酒一罐,开口就饮,饮至十数口方放下酒罐,悠然道:“再过几千羽林上要有一场大婚,林姑娘可知道?”

她饮酒之时,一滴不漏,十指纤细,抱酒轻巧,酒后脸颊红晕更浓,然一句问话之后,竟似立即淡褪了点色彩,仿佛胭脂水化。

林涟漪心中酸涩,低声道:“知道。”

知醉轻轻晃了晃头,一手托腮,望着她忧伤之神,道:“你在想,大婚的本该是你吗?”

林涟漪缓缓摇头,道:“不,我是想不到胡衷恣会……”

“哼!”知醉轻轻地冷蔑一哼,这一哼中都带着些醉意温柔,她叹道:“他的心思,路人皆知。三袖盛会榜首是刘垣冽,其次就是他师弟邵仲文,才解决一个麻烦,又冒出来一个麻烦,他自然是……”

“二位姑娘也听说了千羽林上要大婚的消息?”在邻桌上收拾酒饭菜的摊主好奇地插话进来。

知醉微微转过目光,看向那摊主,很是感兴趣地聊了起来:“这么大的好事,我等初到长晖城,便听见大街小巷都在讨论了,当然早已知晓。”

摊主精明的目光扫了眼四周,见没什么人过来坐下,也没什么人要走,便干脆走过来,弯着腰和知醉多说了几句:“不知二位姑娘还知不知道,要成婚的新郎新娘可分别是千羽林西林和南林的重要弟子。”

知醉轻轻一笑,道:“一个是西林渚沙道人的得意大弟子胡衷恣,比修为比不过他师父的另一位得意弟子无垠,比名声近还不如他的师弟邵仲文。一个是南林张承羽的独女张诒,比修为比不过三袖盛会后部其他人,比家境份倒有一番说头。”

她言下之意,便是连摊主这等世俗之人也听得懂一半了。

摊主面色尴尬,勉强一笑。林涟漪暗笑,猜想摊主多半在暗中责怪知醉不按常理接话。

知醉见他尴尬神,一时兴起又不想早早结束谈话,便给了他一个台阶下,道:“摊主你莫非有什么少有人知的听闻要和我们分享?”

“有的有的。”摊主忙道,“我本是一个俗人,什么都不懂,只是不久前也有几位像二位姑娘这样江湖人打扮的高人在此喝酒,我听他们说起,胡衷恣和张诒的大婚预示着将来西林掌印人之位要给胡衷恣了。”

林涟漪冷冷一笑,道:“自然,他不是本就奔着掌印人之位才娶的张诒吗?”

摊主惊疑,随即却以奇怪的眼神看着林涟漪,道:“姑娘此言差矣,我们都是外人,谁能知道他们正道大派里的事?”

“摊主不必管她,她和她家郎分隔两地,心生怨忿久矣。”知醉轻描淡写一句,将林涟漪愤怒冷蔑之下暗藏的心思揭了出来,林涟漪脸色羞红,低头不语。

摊主恍然大悟,不再计较,看了眼神低沉的林涟漪,心下怜惜,忙闭口不再言这桩喜事,转而道了件悲事:“可惜了,这西林掌印人之位,从前听闻本是要给胡衷恣的师弟无垠的。

“哦,就是方才这位姑娘讲到的无垠。”

知醉神一滞,面色古怪,看向林涟漪,林涟漪脸色红中又显出一分苍白,加上隐隐的铁青之色,不甘之意呼之出。

摊主兴头起来,满以为林涟漪听了会稍稍有些安慰,精明的眼神却丝毫没瞧出什么问题,接着道:“十年前渚沙道人收了一个弟子,给他取名‘无垠’,且悉心培养。

“当时全千羽林都以为来能出一个像天涯教凌飞雪教主一样的人物,谁想到,这无垠却是和不争气的人……”

林涟漪脸上铁青之色越发明显,苍白之色已被压了下去,羞红色更是早已消退。知醉悄悄关注着林涟漪的面色,游戏般的笑意亦渐渐收去。

“三袖盛会上,他竟然看上了一个恶毒女子。

“这女子可了不得,收养她的人就是当今天涯教的教主万寒径呐!东林掌印人将她留在东林,感化之,谁知道她后来又杀了人。

“啧啧,江山易改,本难移。”

林涟漪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经脉之中灵力不安分地涌动着。

忽地知醉端坐好,一把抓住她的左手,紧紧按压,同时向摊主微笑,道:“后来如何了?”

摊主摇头叹气,道:“怪只怪他师父渚沙一心只教导他的修行,却忽略了他心培养。那女子居心叵测,又貌如飞雪,无垠被她蛊惑得神魂颠倒,早忘了自己是谁,嘿,死活都要和那女子成婚。”

知醉微笑依旧,问道:“成了吗?哦,应当是没成吧?若是成了,西林不会只有一场大婚。”

摊主长吁一口气,似是也被这令人失望的正道弟子气得不能接受,道:“不知他花了多少功夫,居然让师父同意了这门亲事,不过三袖盛会之后,还是不了了之。”

“为何?”知醉手中,林涟漪气得发抖的拳头中,已有灵力涌动,她加大了压制之力,继续问道。

第二百六十二章 好酒

摊主一脸看到了恶心东西心觉不忍直视的模样,两道眉毛皱成了厚重而吸了水的黑色棉絮,语气中也显出不尽难以忍受的意味来:“唉!谁能料到,这女子竟然是个蛇妖呢!

“一个大好前途的堂堂正道天才,资质和门派都是一等一的,不过二十来岁大好年龄,竟然被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妖迷了心神,你说可不可惜!”

林涟漪手上闪过一瞬的白色光芒,用力地甩开了知醉的手,铁青脸色下柔和的美貌显出了十分冷意。她站起,却被知醉又一把抓住,浅黑色的灵力如针扎一般刺入林涟漪手中。

毫无防备的林涟漪觉手中一痛,知醉灵力险些扎入经脉之中,却似知道这是一个修真之人不可侵犯的底线,在接近经脉处断了来源,无主的灵力被林涟漪经脉之中涌出的灵力立时消灭。

摊主见二人似有不和,不知该不该说下去,正要脱口而出的后续故事硬是收回了肚里。

知醉缓缓放手,在她滚烫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下,转过目光,道:“可惜可惜,实在可惜。”

摊主见林涟漪脸色仍旧难看,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小心翼翼地问知醉道:“姑娘,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这位姑娘看起来似乎……”

知醉转头望着她,道:“我这位妹妹将要去会她的郎,还不知会有何结果。唉,两厢愿,可惜他家大人不肯同意。你方才说的都是别人的故事,或喜或悲,都叫我这位妹妹听得心忧。”

摊主忙知错道:“是我话太多了,对不住了。姑娘你放心,你一看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长得又如此漂亮,上天定会待你好的。”

知醉轻轻一笑,目光中透着醉意,映入摊主眼中,令其心跳忽地加速,她淡淡道:“你说笑了,这世道,岂有好人必有好报这类**?别人说你心地善良不善良,都在别人嘴里,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摊主接不上话,一怕这位心忧的姑娘听了更伤心,又怕这位似乎见识颇广的姑娘又说些他不太听得懂的话。

知醉知他不能接话,微微摇头,捧起酒罐,倾倒嘴边,酒香扑鼻,她正要张嘴大口饮酒,瞥见天空之中飘落下一星白点。

她双手微微下松,酒罐中酒面慢慢平息下来,激dàng)酒香仍旧飘散,只是更加沉稳,透人心骨的醉意抚摸着知醉口鼻。

那白点落得近些,至知醉面庞上一尺处,晶莹的结构便清晰可见,六角如花,枝杈又加枝杈,无尽延伸。温和甚至有些偏凉的光透过之,明透的结构下漏出渺小而干净的影子,映在知醉面庞上,几无感觉。

随即真亦落下,点在她左脸颊上,为醉意红晕一暖,正缓缓消融。

下雪了?

抬头望去,越来越多的星星点点的雪花飘落,仍旧不成气势,却也正在缓缓聚集。

她十指一动,酒罐更倾斜,酒水冲入口中,泻下喉间,于胃中冲刷溅起香醇的酒水花。煮过的酒水暖人心脾,登时便有一团暖意迅速化开。

“好酒!”知醉不称赞。

摊主一喜,忙将从邻桌上拿过来的满满一罐酒捧上,恭恭敬敬地道:“姑娘要不要再来一罐?”

“不了不了,我今晚要为我这位妹妹撑腰的,不能醉了叫她受欺负。”

摊主笑道:“酒罐不是酒坛,不醉人的。”

知醉知其言没什么道理,然言语这东西,向来只要听的人相信即可,再没有道理都不妨事,她口中疑问:“当真?”却不等他回话,手中已将他捧上来的酒罐夺了过来。

林涟漪凝望她欢喜地喝酒,眼中忽地一酸,便要落下眼泪,抬头仰望,雪花零落,寒风凝止,色也不复来时明媚。

天幕沉沉,浅浅的青灰色如吟暮口中的游丝,飘dàng)在天地之间,若是再晚些,便能见到真正的青灰色天穹了。

若是,再,再晚些,便能见到他了。

她转过头,望向千羽林临霄峰的方向。

酒摊前,今夜一路上,枯草衰伤,即将经受冰雪考验的树木低着仿佛阵亡的忧伤,静静地埋在寒冷的空气里,将夏里炽的蝉鸣鸟歌遗忘。

遗忘过去的喜乐,是为不要再伤怀,还是拥有更加烈的夏?

林涟漪怔然。

迷离的白点,像旧梦零落,自上而下,不曾间断,且越发地大了起来,将她浸泡,使她知醉。

如每一个蛇妖族的后裔一般,谁都着天空最冰冷的馈赠,宛如他们冰冷而炽的灵魂。

“什么这么好看?”知醉打断她的神游,忽地一把扯了一下她的衣袖,有些无理地嚷道,“陪我喝酒!”

林涟漪一惊,转过头去,忙委婉地掰开她的手,道:“我酒量不好。”

知醉喝酒也就算了,怎么还带着她一起喝?过一会儿两个醉鬼进了千羽林,恐怕连被重视警惕的资格都没有,便要被一群弟子当成迷路的世俗之人赶出来。

知醉半信半疑,继而秀眉一挑,竟露出个全然不信的表,干脆利落地承诺道:“好,你若跟我喝酒,你家郎若不愿意和你私奔,我绑也要把你家郎绑出来!”

摊主闻言一惊,不可思议的目光立即转到林涟漪面容之上,似是不敢相信这姑娘有和人私奔的勇气。

林涟漪还未从方才的神游中回过神来,听得她大胆一言,顿时头脑如浸了冷泉一般清醒,羞得两颊云霞色,艳若牡丹红。

酒摊中另一位客人本就时不时往这边两位姑娘处偷窥,如今看够了两位姑娘,本要离去,又听得此处似有什么惊天奇闻,一个“私奔”将他站起一半的子猛地按回了长凳。

“你若不跟我喝酒,我便不带你去找你家郎,出了这个酒摊,就打道回府!”

林涟漪气得咬牙切齿,当即便盯着满面羞红,松开紧攥的拳头,将知醉面前才开的酒罐抓了过来。

一股浓郁得呛人的酒香扑鼻而来,这分明是烈酒啊,知醉怎么喝得下去?她心中油然一丝后悔,然这一丝后悔随即便被强烈数倍的不甘打得没了影。

倾倒酒罐,张口酒灌。辛辣还是甘甜,呛得喉口痛苦挣扎。一口下去,醉意朦胧,不上脸却下了肚,仿佛冬里烧得正红的碳火含在胃里,一下烫得浑一抖。

林涟漪忍不住倾下酒面,向上饮了一口寒风凛冽,口唇似有发干,然冰冷空气不肯进胃,烧灼之感扔在胃里翻涌。

硬着头皮,她只得再抬起酒罐,一饮而尽。

第二百六十三章 醉酒

摊主和那位正偷窥的客人看得目瞪口呆,见林涟漪慢慢放下酒罐,脸上没显出半分醉意,绯红之色尽是被知醉方才的话bi)出来的,此刻已然淡了一些,不暗暗赞叹。

知醉惊讶,道:“想不到你还很能喝酒,摊主,再来两罐,不,再来两坛!”

摊主忙劝道:“这可不行,此刻不见脸红,未必没醉,不可多喝啊。”

“摊主你不刚才还说酒罐不醉人吗?那就再给她们来两罐酒,这钱算我这里!”客人忍不住走上前,坐在林涟漪对面,大手一挥,将一袋鼓鼓的碎银子摔在桌上。

他咧嘴豪爽地冲知醉、林涟漪二人笑着,似是挑衅。

知醉将钱袋子一把推过去,向那人笑道:“公子客气,我请我这位妹妹喝酒,这点酒钱还是有的。”她纤细葱白的手指夹起一个钱袋子,亦砸在桌上,朝他扬眉一笑,笑得极是豪爽。

客人看得痴了,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她,竟忘了接话。

“公子你姓什么?”林涟漪低着头轻声问道,她低沉的声音透着酒气,似也有醉人之效。

“啊?什么?姓什么?”客人讷讷地回答,竟是不能反应过来。

林涟漪失笑,体颤了颤,滚圆的泪珠从眼眶中漏了下来,因她低着头,沉重的泪珠直接落在了相互交缠的手中,沉重得溅不开水花。

她柔和的笑声低迷而忧伤,如腊月的梅花,人道其孤芳自赏,纷纷夸赞,谁又能知其是否愿意?

委委屈屈地绽放在寒风里,她苦涩地笑。

知醉随她之后亦笑,笑得花枝乱颤,目光漂移,似不忍心直视眼前已成痴傻的客人。

摊主见二位姑娘笑得如此开心,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失笑一阵,摇了摇头。

客人最后才明白过来,脸一红,尴尬一笑,不敢再看眼前姑娘,灰溜溜地拿着钱袋子走了。

知醉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与林涟漪说笑道:“连姓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真怕他不记得回家的路。”

摊主偷偷望着她笑颜,觉其单凭容貌比不上她旁边这位,然其笑起来当真有迷倒世人之意,他不也脸红了些,手足无措般说道:“两位姑娘先聊着,我去干活了。”

“去吧!”知醉一扬手,醉眼捕捉着他脸红之色,又得意了几分,瞥过桌上钱袋子,道,“诶,钱不要了么?”

摊主一惊,好不容易碰着一个如此慷慨的客人,钱哪能不要,忙退回来,将钱拿了,又忍不住回过头做贼似的偷偷瞄了她一眼,见她也正直视着他,他脸如烧灼一般红,仓仓皇皇地逃走了。

“摊主,再给我两罐酒!”背后知醉喊道。

“好嘞!”摊主偷笑,如痴如醉。

“四罐!”

摊主一惊,停下脚步,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知醉边那名正忧愁满心的姑娘,如开了窍一般喊了一声。

“好嘞。”他心生怜悯,抬步走去,轻轻叹了一声,方才知醉所言的“私奔”二字又映入脑海,前路如何,他亦为其担忧。

知醉静坐,凝望着低头沉默而忽地喊了一声“四罐!”的林涟漪,微微一笑,一言不发。

林涟漪低沉的头颅动了一下,缓缓抬起,五分醉红的面颊dàng)漾出动人心魄的妩媚,杏眸如大雨过后的秋泉水,时断时续地涌出溢满的忧伤。

可已经寒冬了啊,该结冰了。

“涟漪……”知醉先前只称呼她“林姑娘”,此刻见她醉相,实是我见犹怜,忍不住以唏嘘的意味唤她一声“涟漪”,停顿片刻,却是没了下文。

“他……”林涟漪缓缓仰头,凝望满天飘落的雪花,心想:那是否是寒冷中凝结的天空的眼泪?若是我的眼泪凝结,绝不是这么漂亮了。

“如果……”直到凝望得两眼干涩,林涟漪咽了咽口水,眨了眨眼睛,迎向满天冰冷的雪花,道,“如果他不愿和我离开,就是绑,也要把他绑走。”

知醉轻轻笑了,仔细品位话中意思,她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傻姑娘,你说这话,是确定了他会跟你走。若是他当真改邪归正,死活不愿和你走,你又该如何?绝不会把他绑走了吧?”

冰冷的雪花触及林涟漪紧闭的双唇,她忽地开始留恋起从没到达过的千年以前的暮雪千山,那个人族都嫌弃的地方,至少没有人族。

无以为家,那便是家。

故而目睹了烟花璀璨的蛇妖都夜夜地想回家吧。

“不把他绑下来,的确对不住你貌如飞雪了。”知醉笑叹。

雪,下得急了许多。

“二位姑娘,别喝了,进来避雪吧?”摊主上了酒,看看天色,劝道。

新来的两位客人似是无处躲雪,才往这边酒摊上来的。酒摊的一半桌椅上空都有木篷,不怕下雨下雪,却也有一半是顶着一切天气的。

知醉、林涟漪就是在雪花中喝着酒。

林涟漪听得了摊主的话,却没有反应。

知醉劝道:“我们进去再喝吧?”

林涟漪才站起,低着头向木篷下而去。

知醉跟上,倒把摊主晾在后。

冰冷之中,还有这么个酒摊提供温暖,算是一路之上的幸运了。

二人断断续续地喝,醒了些就再喝,喝得醉意朦胧,便于呼啸而入的寒风中清醒清醒,然后继续喝酒。

许久之后,也不记得是多久。只知道若是晴天,此时应当就有红霞满天了。天空灰暗下来,雪花缺失了光,也不再洁白得明亮。

“摊主,此处来往之人,一年四季都这么多吗?”知醉放倒一个空空如也的酒罐,醉里问道。

“多!此处离千羽林这么近,自然有很多人慕他的名而来,来者路过此地,都进来喝两口小酒。”摊主一边煮酒,一边笑答。

“那就祝摊主生意兴隆!来我再路过此地,还进来喝酒!”知醉举起酒罐,笑道。

“好,多谢姑娘!”摊主笑得合不拢嘴,趁机又多看二位姑娘几眼。

他瞧了瞧二位姑娘的桌上,方才他拿过来的四罐酒竟已被喝尽,然二位姑娘尚未醉倒,这酒量不可小觑。

“我们休息片刻就走吧。”林涟漪轻轻道,她特意坐在对着木篷外雪景的位置,凝望着已暗沉下来的天色,眸中显出担忧。

知醉看向她面容,见她满脸醉红,半信半疑地问道:“你还能走?”

林涟漪直视她,坦然道:“能。”说得坚定清醒。

知醉轻轻一笑,夸赞一声:“酒量不错。”

“二位姑娘从何而来啊?”忽地邻桌上一个眉眼之中便透着不怀好意的人问道。

第二百六十四章 雪行

看他衣着,明显是个世俗人家的纨绔子弟,多半还是游手好闲的那种,不知这种人出现在长晖城偏僻处的酒摊里是要做什么。

知醉一眼看去便很不舒服,眼睛和心神都觉得不舒服,加上早就注意到那人已在旁偷看她俩许久,便更生不适。

知醉嫌恶地道:“关你何事!”

那人不生气,笑了两声,道:“我看二位姑娘喝得有点厉害,不知还能否回家?若是不能,我可以……”

“可以如何?”林涟漪缓缓转过目光,一对美目陡然亮起凌厉的光芒,冷得如剑刃出鞘,比这满天冰雪还要冷上几分。

男子一惊,却不知思绪出了什么差错,竟以为二人只是纸老虎,嘿嘿一笑,便站起来,向她走去,道:“姑娘不必害怕,我是长晖城中……”

“原来千羽林近旁,还有你这种东西。”林涟漪懒得听他将份慢慢道来,再厉害也不过是世俗之中称王称霸,和她江湖浪子毫无关系。她一手缓抬,指尖亮起光芒。

男子薄怒,吼道:“你骂我什么!”

知醉忍不住笑出了声,道:“她还说你是个东西,以我看来,你连东西都不是。”

男子勃然大怒,狠狠瞪了眼二人,便拔出腰间配剑。

摊主一见,暗道要出事,往里听闻江湖之人如何厉害,在长晖城中也时常见得修炼之人如仙人一般在高空飞翔,他担心更多的还是这个纨绔子弟的安危。

他赶忙上前拦住男子,道:“这位公子别生气,有话好说嘛,别动剑……”

“滚开!”男子一把推开摊主,不料他力气还有点大,竟将摊主推倒在地,或许曾拜过师父学了点江湖上的东西?

林涟漪回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摊主,心中更怒,指尖微动,变了方向。她冷冷一笑,指尖白芒倏然弹出,直击男子喉间。

白芒一入喉,男子必死无疑。

忽地也是一道白芒亦弹出,将林涟漪弹出的白芒打散。

林涟漪怒然,看向知醉。

知醉弹出的白芒尚未消散,而是转了个弯,打在他口。

“砰!”

他口似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他却仍旧安然无恙。

男子大惊失色,不顾仪态将手探入衣内,摸出来两块碎玉,玉上闪烁着似有规律的光芒。

他顿时没了方才的气焰,愤怒变作了惊恐,双眼低下,不敢直视二人,体哆嗦后退却碰上了桌椅,惊慌地绕开桌椅,连连后退,至立于雪中,才竭力逃离。

“为何不让我杀他!”林涟漪怒道。

知醉欣赏着他逃走的背影,直到他背影消失在茫茫飞雪之中,才转过头看向林涟漪,见她脸上醉意因这一怒又淡褪了些,不暗叹一声此人酒量惊人,忙笑道:“莫要生气,生气之后醉意全无,如何让他觉得惊艳?”

林涟漪脸色又红半分,望向木篷外的雪景,茫茫飞雪,淹没前路,过一会儿出去了可能都寻不到路,她低声喃喃道:“惊艳一刻,只怕影响最后决定。”她站起,道,“走吧?”

知醉一愣,然随即笑了,方才还说要休息一会儿醒醒酒,现在就要走?是心急还是被那个人一闹便没了醉意?

“好。”知醉站起,转向摊主道,“摊主,我们走了。祝摊主生意兴隆!”

为一旁客人扶起来的摊主笑送:“姑娘再见。也祝那位姑娘心想事成!”

她微笑点头,转出了木篷,迎向漫天雪花。

这里的雪不如南方的温柔。

她轻叹一声,有些失望。

“南方的雪是什么样的?”林涟漪不问道。

“比这里的温柔。”知醉双手张开,迎向天空,悠然道。

林涟漪暗想,暮雪千山的白雪是什么样的?洹山的雪又是什么样的?

洹山在北方,其雪景应当更加接近暮雪千山的味道。

离开千羽林,便要往洹山去了。若是找不到方向,便要先回锦衣城找到叙闲,叙闲总是知道的。

路过东林。

接近那片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林涟漪停下了脚步。

那片亮着灯火光芒的地方,于雪幕之中呈现出明灭的梦境感,宛如燃烧在冰山上的篝火,或是屹立在深海中的堂。

明亮的光芒似记忆的即将泛黄,穿过层层秃了枝桠的树木,一片一片格外分明,仿佛一声声召唤,汇成一片宽广明亮的海洋,卷着洪流般的呼唤,向她心间奔涌而来。

她似乎听见铺天盖地的声势,看见金光璀璨,曳满屋室。

林涟漪喟叹之中又觉惊奇,从前不见它似今夜这般灯火通明,仿佛繁华的长晖城街道。

那个方向,熟悉而又陌生。

“要去看看吗?”知醉轻声道。

“我们走吧。”林涟漪低声一句,似很虚弱。

让这片光芒自亮着,直到泛黄,直到浓淡不一。终有一天,犹如干枯的树皮寒风一打便哗啦啦地抖落,露出苍白的死灰般的树心。

继而沉寂在偏僻的一隅,紧依着荒弃的墙壁,在夜的风雨中失去形状,风干、粉碎成失落的灰烬。一阵大风吹过,如这白雪茫茫,倾覆时间。

背对光芒,遗忘岁月。

林涟漪艰难前行,面前的世界渐渐暗了下来。恍然之间,她已处黑夜,只有看不见的白雪,飘在头顶、肩头和周。

临霄峰,往悟室。

无垠知晓临霄峰的往悟室与别处的不一样,可惜今夜没有星光,对不起了听星掌门的一番心意了。

白雪穿过结界,先者消融,后者堆叠。此刻已堆了浅浅一层了。结界上流映的五彩光芒,仿佛光下的水膜,将一地白雪照得凄然。

站在洞口,凝望穿透结界的无尽白雪,无垠不想到,一三餐可以穿过结界送进来递出去,白雪亦可以穿过结界,这么说,往悟室的结界只对灵力有作用。

是不是只要散尽全灵力,便可以离开了?

无垠淡淡一笑,若是真将他关个几百年,他就真要散了周灵力逃出去。然眼下千羽林判决的时间不长,灵力散尽经脉受损,再想炼出内丹恢复如今的水平就更难了,且来瓶颈会遇到得更早。

还是忍一忍吧。

他凝固的笑容中自然地流露出苦涩之意,静止于空中冰雪的目光透出思索,冰冷的空气里,他冷如冰窖的鼻尖隐隐发酸。

绿水,你在哪里?

天冷了,你一对流泪的眸子有否凝起霜花?

不知站立了多久,远方忽有光芒明灭,于白雪之中越发接近此处。

他眉目一动,冷冷一笑,转进入黑暗。

第二百六十五章 赠糕

经过一处洞壁,他目光斜视,瞥了一眼角落。

那个角落里刻着几句话:

我想从你眼中看清我的存在,

我想从你口中听见我的名字,

我想从你心中找到我的寓所。

若我是一罪人,又会怎样倾尽天下?

若是冤不再,哪来那么多动人的故事呢?

赠知己。

韩朗嫣写下这些话时是什么感觉?百口莫辩,气愤不甘?

而他根本不必解释,已无人会相信他。那唯一相信他的人,也因他一个认罪而远走他乡了。

气愤不甘倒是真的。自从沦落至此,夜梦回,若能脱离此处,必定重掌青穹剑,誓登掌印人之位,来攻上佘夜潭……

他冷蔑一笑,他失策沦落至此,获益最大的那个人,应该笑得停不下来了吧?

那人说他要娶南林张承羽的独女的张诒了,张承羽白白将女儿养这么大,转手喂了这么个东西,真是喜上加喜。

可笑至极。

他两拳攥紧,目中闪现凌厉的光芒。

“师弟,师兄我来看你了。”胡衷恣温和礼貌的声音如白里一般真实得容不得半分虚伪。

无垠背墙盘膝而坐,丝毫不予理睬。

“师弟,”外面胡衷恣轻叹一声,道,“你为何不愿见我?即便如今你在临霄峰,我也还当你是我西林的师弟。师父,我们这些师兄师弟,哦,还有即将为你师嫂的诒,都很牵挂你。”

无垠嘴角流露轻蔑的笑意。

“师弟,距离你从和香城回来,已两月有余。我等都知你诚心悔改,惩罚是不得已,然心里其实早已原谅了你。你不必如此愧疚,至不愿面见我西林之人。”

无垠嘴角抖了抖,两月以来,心下一股怒火反复冒出,此刻又是忍不住灼烧整个心房。

愧疚?

从未感觉到。

他紧紧闭目,不断暗暗嘲讽:天天来此,除了享受奚落我的感受,顺便试图挑衅成功,令我愤怒之下背上个辱骂同门的罪名,应该没有别的意图了。

面对结界外乌鸦的叫声,也只有躲在暗处了,见了面只会觉得更恶心。

“师弟,不理我也罢。不过我带了一样俗世之中的东西给你吃,你可要赏脸出来取走啊,我放下来就走。”

无垠忍不住要咧开嘴笑,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的大师兄以为能让他服服帖帖地走出来听其嘲笑。

“你知道是什么吗?我也才知道俗世之中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叫做‘桔红糕’。”

无垠猛地睁眼,目光陡然一凛。浑一抖,随即从头从脚冷到了五脏六腑。

心跳剧烈,血流仿佛逆转般上下相冲,激dàng)之下滚烫的温度在每一寸皮肤下升起,与空气的寒冷内外冲撞,一时间无形的压力下他几乎窒息。

他竭力平静下来,心中不断提醒自己,不过是一块糕点,胡衷恣顶多拿来嘲笑一下他败尽人缘气伤师父的婚事,再顺带着骂一下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婚在即,千羽林中厨工不够用,师父做主,又请了几位曾在三袖盛会上为各派前辈及弟子做过饭的厨工,今他们已经到了千羽林。

“我担心大婚当做饭不合诒及其师姐师妹的口味,便向厨工要了点糕点,几种品尝下来,唯桔红糕最好吃。”

无垠子又一抖,如寒风之中再也撑不下去的乞丐。一灵力凝起的屏障似乎对这寒风毫无作用,还是冷,冷得神魂颤抖。

这点博姑娘一笑的手段,还不是他三袖盛会上用过的?

三袖盛会上,他曾瞥见厨工手中捧着一包打开的糕点吃,一颗一颗小巧玲珑,模样软糯,色泽清淡,一眼望去便很有食。

饭后他便偷偷往用膳处后门进去,找到那个厨工。那厨工也很大方,见他好奇,便给了他一颗。

桔红糕入手,拇指食指轻轻一捏,确是如其看上去一般软软糯糯。说是桔红糕,颜色上却更加偏向于姑娘家的胭脂色。

无垠放之入口中,尚未咬开,便有一股粉末样的糯米香气弥散开来。轻轻一咬,清甜之味,有甘泉之味,又比甘泉更甜更黏,甜而不腻,黏而不过于粘牙。

不知为何,他自然而想起了绿水笑靥,紧接着清醒的意识立即反应过来,将下意识的越发清晰的想象打了回去,脸色微红的同时微微低下了头。

微胖的厨工正抓起另一种糕点,道:“小伙子,这个糕点要不要尝尝,也很好吃,就是有些贵。”

“可以卖吗?”无垠问道,他透着冷漠的声音和语气说出这句话,显得有些生硬。

“当然可以。”厨工乐呵呵地道,“这几天经常有人来找我买俗世中的糕点吃,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小伙子过来买。”他伸手,将更贵的那种糕点递给无垠。

无垠尝了一颗,却有些失望地道:“不如刚才的好吃。刚才的糕点叫什么?”

厨工将整包糕点递给他,道:“这叫‘桔红糕’,今只有这一份没主的了。这桔红糕软糯香甜,看你这小伙子面目冷峻,吃点桔红糕软软喉咙也好。”

无垠微微皱眉,没有答话。

此时另一名厨工走了过来,抬头一看无垠,便知晓其暗藏的心思,对那微胖的厨工指责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娶了媳妇儿吗?就是不会哄漂亮姑娘。

“你看人家千羽林的弟子,人长得俊,有精气神,还知道买糕点博姑娘一笑。”

无垠冷淡的脸蓦地一红,虽竭力保全其冷峻的神,脸上涨红却已将其心意出卖。

微胖的厨工一惊,恍然大悟,才笑得憨厚,道:“哦,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你一个小伙子也来买糕点吃。”他顿了顿,张口言,言又止,似有犹豫。

无垠心生奇怪,不知他有何指教。

旁厨工又是一眼猜中他的意思,嘿嘿一笑,道:“哥啊,你看人家正道堂堂少侠还能弯下腰向你要糕点,你不得给他一分面子?快快快,把你藏起来的桔红糕拿出来,我知道你还有剩的。”

微胖厨工瞪他一眼,略微肥大的手不不愿地翻开倒扣的大碗,原来碗下还有一包糕点。

他将糕点递给无垠,依旧憨厚地笑道:“也是,是我小气了,今天最后一包无主的桔红糕就给你了,不要钱。小伙子会哄姑娘,比我有前途!”

无垠才渐渐恢复的脸色又是一红,手中接过厨工递过来的桔红糕,只觉一切颜面都丢尽在两名厨工的眼里了。然懊恼的思绪沉浸在又酸又甜的感中,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第二百六十六章 撒糕

“多谢。”无垠匆匆一句感谢,便转离开。

“诶,小伙子等一下。”嬉笑不已的厨工喊住他。

无垠停了一下。

“对着姑娘说着好听的啊,别老冷着张脸。”厨工嬉笑道。

无垠脸色微变,抬脚向前,走出门槛,背后还传来两名厨工的笑谈:

“这点道理你不讲他也肯定懂啊,哪个男子汉对着心上人能不折腰。”

“不讲也懂?像你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大方地不收他钱,是因为你藏了……”

“老弟求你了,别给我在正道大派里丢脸!”

“好好好……”

往悟室里的冰冷空气下,无垠脑海中闪过三袖盛会上的回忆。

耳畔,胡衷恣得意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与那厨工闲聊,听他说起,从前也有一个着我千羽林弟子服饰的弟子前去要了桔红糕。”

无垠心有了些沮丧。

“我好奇之下,便问了问厨工,当来买桔红糕的人长相如何、神如何,一问竟然是你。

“没想到师弟你平里看上去冷冷淡淡的,竟也喜欢吃这种清甜的糕点。不过也难怪,光看这糕点长相漂亮,便足以人见人了。”

“对不住了,师弟!”

无垠一惊,蓦地站立而起。

“师弟,我将桔红糕撒在了地上。”

心弦缓缓拉紧,不知为何,暗暗流淌的那种紧张之感越发明显,经脉中奔行的灵力不知觉间加快了速度。

“可惜了这桔红糕,天生的红润晶莹、软糯可口,该品尝的人还没尝一口,她便掉进了雪地里受冰雪欺凌。”

“她怎么了!”惊魂一抖,无垠冲出了山洞,整个体于屏障下犹觉冰冷,经脉中汹涌的力量却爆发出炽烈的温度,要将这具被囚的体燃烧成一团烈焰。

大雪中,胡衷恣着往的服饰,白衣翩翩,风中飘动,好不潇洒。他闻言似是一愣,道:“怎么了?她?谁?”

他手掌一歪,手中本该包着桔红糕的纸随风飞起,如飘零的流浪者,天地之间被迫浮沉。

他脚前随地撒落的桔红糕如血溅般凌乱,虽知其不过是糕点,其粉嫩的颜色却犹似香消玉殒般惹人不舍。

在无垠这里,便成了心痛。

无垠默默看着胡衷恣脚前的桔红糕,嘴角微微抽搐着,却不能上前哪怕捡起一颗,没有一颗落在结界之内,最近的一颗在结界之外离结界半寸处。

“是她,林涟漪。我问你,她怎么了?”无垠一字一顿地说道,听上去更像是命令。

胡衷恣似恍然大悟一般笑了笑,道:“你说那个妄图迷惑你的蛇妖啊。”他忽地正色,认真教育道,“师弟,她是妖道,人妖殊途,更何况她本就存了害你之心。

“你既已改邪归正,便当与之为敌。如今竟还过问她的安危,你这样,让师兄很担心啊。”

他正色转为温和的微笑,踩着零落在地的桔红糕,上前一步,张口之时,笑容中陡然现出几分得意的嘲笑之意,暗有深意地道:“师弟,真是对不住了。我知你喜欢桔红糕许久,才特意……唉,打翻了桔红糕,是师兄失误。”

无垠痛心地盯着满地遭他践踏的桔红糕,猛然听得此语,犹如一记惊雷在耳边炸响,他神思为之一震,恍然不能反应。

“几前品尝桔红糕时,觉其相貌堪绝,品尝下来,果然美味。今夜失手打翻,实在可惜,我明夜再来,定补上一份……”

无垠缓缓抬头,冷目如冰渊深深,其中怒火涌动,蔓延整个渊底,便要将冰雪炸向天穹。

“你,碰,过……”他沉沉的,似压抑在千山下的嘶吼,竭尽全力挣扎出一点形状的声音,一字一顿,仿佛每一个字都要重来一边生命,用最新生的力量,“她。”

不是问句的问句。胡衷恣皱眉,故作不解地问道:“你说什么?

“她?哪个她?哦,还是你方才问到的那个女蛇妖啊?

“这种女蛇妖,人人得而诛之,莫说用剑碰了,便是斩其首级,也是无人反对的。”

“你……”无垠浑剧烈地发抖,绝望的愤恨和自责如缺水的泥潭一般粘稠地束缚在他周,灵力奔涌却搅动它不得,他仿佛深陷泥潭越挣扎,越不得脱。

“混账!”他竭尽全力,也只骂出这么一句。他冲上前,双手砸在结界上,却半分不能越界。他疯狂地用脚猛踢结界,结界稳定地如千年屹立不动,其上光芒不过流动得有些紊乱。

胡衷恣似很不理解地望着他疯狂地踢打结界,甚至用上了灵力,不理解的表上分明又有无限嘲笑,他本想故作正色,却忍不住笑得声音不能沉稳:“师弟,掌门师伯和师父没有收回你的灵力,不是让你这么浪费的。”

无垠闻言,忽地放慢了动作,又几次踢打以后,颓然后退一步,坐在了地上。

胡衷恣脸上闪过失望之色,正色道:“看来你还没有真正改邪归正。这里是听星掌门建下的往悟室,望你在此处修养心神,早从那女妖的蛊惑中清醒过来。”言罢,他转扬长而去。

无垠仍旧剧烈发抖的体猛然抽搐一下,抬头盯着他离去的影,一腔怒火久久不能平息。

至胡衷恣背影消失在雪中,他低下头凝望结界外的一地零落的桔红糕,发呆片刻,忽地痛哭流涕。

踢打又有什么用?

出不了结界,说不定会被判更久的面壁思过,更不能回到西林,不能为她报仇雪耻。

弱者,弱者啊……

他痛苦之中,摇头长笑。

长笑过后,他站起,向山洞内跌跌撞撞地走去。

经过韩朗嫣曾刻下的话语时,他颓然坐下,凝望这段话语,久久不能平静。

“韩师姐,你若还在,好歹有个迎合了师长心意的人能帮我的绿水报仇。”无垠暗暗道。

“绿水……”他干涩地轻轻唤了一声。

曾有一丑时她品尝桔红糕的笑靥,曾有一子时她依偎在他边的哭容,隔世般遥远,又是昨梦中才有的温馨,到了今尽是寒凉。

他目光移动,无意间瞥见刻字旁的划痕。

早在发现韩朗嫣所刻话语时,他便已发现了这道划痕,见其划痕忽然消失。似有蹊跷,当便已对着这块石壁推敲过,可惜没有结果。

今再见,他不想到,韩朗嫣为何把这段话刻在这里?总是有原因的。

莫非……

许是为胡衷恣一激怒,他忍不住再次推敲这片石壁。

第二百六十七章 缺口

他袖中法宝点染飞出,绕着划痕上下飞舞。

青穹剑被收了,但是谁也不曾料到无垠竟还有法宝,故而点染留在了无垠边。

若是结界可破,仅凭点染,无垠便有九分把握杀了胡衷恣。

若是结界可破……

这就离开千羽林去找她!

在十指光芒照耀下,石块上的纹理清晰可见。

无垠按照初次推敲时试过的方法,或掰或推,用尽了,却一无所获。经一番斟酌,决定强攻。

胡衷恣刚走,明善为善从不在夜晚来此,应该不会有人来了。

无垠食指直指划痕消失处,灵力催动下点染在划痕消失的那一点钻了进去。

无垠静静期待着,心中所见即点染所触及。

一般石壁如何能抵抗点染这等法宝的钻透之力,不过片刻,点染便透过了石壁,达到一层空dàng)的空间,还因灵力催动向前冲了一段距离。

一片较为宽广的空间。

或许是,一条暗道?

无垠惊疑,站起,后退两步,召点染回来。

点染回到手中,他深深呼吸,惊喜之中更有害怕,只怕这不是什么暗道,毕竟既是听星掌门下令修建的往悟室,又怎么会故意设下一条暗道供人逃脱?

点染在无垠面前摊开,如墨水落入清水之中,只是没有似墨水化开一般变作更加浅淡的颜色。即便为薄薄的一层,也是均匀的墨黑色。

指诀变化,如搅动深潭,终于一顿,指在点染正中央,白色的灵力散发又吸收进点染之中,景颇有些奇怪。

以正道灵力催动邪道法宝,自然奇怪。

不过邪道之中也常有人使用正道法宝,他想象中的那种自觉奇怪的感觉一闪而逝。如果硬说有什么不同的话,据佘晚舟对他所言,点染在打造之时,就是用来行邪道法术的。

此处正道之地,他不敢如此张扬,只好还用的是正道法术。

他心中默念:“吉魁罡,四海从秋。鹤游东西,化羽千里!”

顿时点染黑光耀眼,明亮而幽深,黑色之中更流溢着白色光芒,如游丝一般无规律地游动,有些像赏香大会上那两个漠族人催发的灵力,看上去并不纯粹,实亦属强大力量。

一片墨迹,向石壁上扑了过去,虽在狭小山洞之中,气势上小了许多,却也有些声势,在点染砸入石壁之中时,石末四溅,声势尤其壮大。

无垠来不及感叹声势如何,见石末飞溅,惊疑不已。

不是坚硬的石壁吗?为何是石末?

下一刻他便知道了原因。

只见石壁下竟闪现出明亮的白色光芒,其色泽仿佛被触了逆鳞一般咄咄bi)人。

是结界!

这结界,和外面那层结界并不相同。

无垠惊讶之下,断定其中有问题,便要再加一道攻击,不料灵力卷上了两层,忽地眼前白芒猛然亮了一亮。

无垠双眼一痛,眼前顿时一片黑暗,暂时失明了。

他立即后退,同时面前凝起坚固屏障,点染于屏障之前小心防守。退后直至墙壁阻碍而停下,他严神戒备石壁那处却迟迟没有什么动静。

无垠心生惊疑却不敢靠近,直待听羽的黑光白芒散去,双眼渐渐恢复明亮,眼前已没了方才灼伤他双眼的光芒。

无垠又停顿片刻,越发小心,灵力汇聚于双眼,以千羽林清明双眼之法,仔细观察石壁,若仍旧没有异象。

他指尖亮起光芒,缓缓走近石壁,点染悬浮于面前,不曾收回。

一步一步,踏过满地细碎石末,鞋底及边缘也尽是石末,至石壁前一步之遥。

石壁上划痕上方出现一凹陷的缺口,足有一人半之高,仿佛为人挖开了一块四四方方的石头。韩朗嫣的话语安好地留在划痕边上,仅字迹上有些许磨损的痕迹,却仍旧清晰可辨。

点染飘移过去,向缺口之内的石壁轻轻一点,整块石壁竟向后缓缓退去。石块相互摩擦的声音低沉悠远,仿佛远古的吟唱,渐渐进入山体深处。

无垠大喜,双手之中亮起白芒,一边做着小心防备,一边跨进石壁之中。点染亮着黑白相间的光芒,照亮缓缓后退的石块,向前跟去。

在点染的光芒下,缺口之内的石壁向后退了不久,大约五丈,便在两旁出现左右相通的暗道。

石壁继续后退,直至隐没在暗道边上的石壁中,二者融为一体。

即将跨入暗道上,无垠回过头看了看那个寒冷寂静的山洞,随即毅然站在了暗道之中。

“呼”

后一阵风声。

无垠一惊,蓦地转望去。

缺口处的白芒璀璨得如光亮堂,成一面镜子筑起在缺口之间。白芒之中,满地石末重又飞起,似受了什么吸引。

混乱、旋转之中,石末重新凝结为石壁,越来越厚,终而白芒消退,石壁如初。

幽深的黑暗中,只有十指上的白色光芒在闪烁,无垠深深呼吸,看了看左右道路。一模一样,便随意地选择了左边道路,向前走去。

不料走到末端,只有一面冰冷的墙壁铁青着脸与他对视。他无奈,只好原路返回,向右边而去,同时奇怪道:“既是没有路,除路之外更无他路,为何要修建?”

往右而去,走了比往左更少的距离,石壁上出现一条弯曲的道路,与这条左右暗道一样大小。

无垠站到岔道口,向里望去,由于道路弯曲,仅能看见石壁,不知内里况。

他瞥了眼延伸到右边的道路,心念一动,有所想法,决定先看看右边道路是否也如左边一般没有前路。

一直向右,果然又与尽头的石壁静静相视。

无垠暗暗点头,明白过来:这条左右相通的道路是围绕着整个往悟室的,若有人在这里被关得够久,又不甘于一直被关着,只要坚持数十年如一,便可以挖穿一条道路,直通此处左右通道。

这条通道,本就是听星掌门为了方便久关犯发现岔道里的秘密而建立的啊!

无垠大喜,怀着忐忑之转向岔道之中而去,到达岔道口便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若非出口,也总有些秘密,或许对修炼大有裨益,要出去便回过头,再把方才打开的缺口砸开就是了;若有出口,便断然离开。

岔道尽头,竟也只是一面石壁。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秘法,没有出口。

无垠大失所望,却又坚信不该如此。点染曳着光芒停留在面前石壁上,上下左右地转动,仔细寻找着他以为必然存在的细节。

正怀疑间,石壁上忽地闪现出光芒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画作

无垠一惊,点染光芒猛然涨开,笼罩在石壁上。同时他后退三步,小心戒备四方。

石壁上闪现的柔和白芒如秋江面上浮起的水汽般轻薄氤氲,越发浓郁起来,便又如晨起的大雾一般呈现处不透明的白色。

最终白芒稳定,宽、高皆三尺,如一面镶嵌在石壁上的镜子,看法术多半与方才缺口上的法术出于同一人。

无垠不敢收回点染,只在点染光芒笼罩下缓缓走近,前又凝起屏障。在点染和屏障保护下,凝视白芒镜面。

白芒中渐渐生出色彩,很不均匀,浓淡皆有。无垠皱眉,又惊又喜,或许是什么千羽林失传的秘法。

然出乎意料,片刻后种种色彩竟成型了一幅画,一幅风格整体恢宏的画作。

画作已令无垠惊奇,画作上的人物景致更令他觉得不可思议:旷野女子,正对看画者,昂首傲然仰望星空,右手高举,直指天穹。

一段蓝色光芒,柔若丝带,萦绕其手臂而上,璀璨光芒,直冲云霄。

天宫千万丈,居高不可见。星光千万里,浩瀚涌人间。旷野之上,葳蕤折腰,狂风千里,隐隐可见万兽匍匐。

万兽之中,他看见了人族。画作之中,人族已俨然是万兽之一,夹杂其中,共捧女子荣光。

那女子就这么孤独而立,挑战天穹,其风骨仿佛凝固在造化之中,从人族之初至今,未有低头。

一切风云,停留在画作之中,震撼着观画者的魂魄。

无垠凝望画作,神思如风起云涌,仿佛站在画中的旷野,仰望当直指霄汉的蓝色光芒。

直到震撼之渐渐平息,无垠低下头,不去看它,深深呼吸,体内气息平稳了下来,他才再次抬头,复凝望画作。

不知怎的,这一望,竟有些似曾相识之感。

仔细搜寻记忆,脑海之中自然地浮起了林涟漪舞动夜魄的模样。

北幽山上,星夜无边,一条冰蓝色丝带,被她舞得出神入化。因是对着他,才没有显露明显的杀机。若是全力应敌,是否就是这般震撼人心的场面?

不对不对,记得夜魄是白芒,而并非蓝芒啊。

应当是错觉。

无垠苦笑一声,注意力更加集中在画作之中。

这女子如此厉害,胆敢挑战上天,究竟是何方高人?怎么从来不曾听闻有如此高手现世?如此高手,又是如何被埋没了?

无垠盯着画作沉思,这幅画作摆在这里,听星掌门定有深意。

无意之间,他望见画作顶端的天穹之中,一片光泽与天穹颜色很不一样,它没有极其明亮,却似有越发明亮,且越发扩张的趋势,像着整片天空而来,向着女子和拥戴女子的万兽压迫而来。

这是……

天谴!

无垠惊撼。

人间从未有人真的见过天谴。所谓天谴,提得最多的只有世俗之中受人欺凌无处诉冤的弱者,因正道失真,才只好以天谴为依靠,唬那些恶人用的。

修炼者很少提到天谴,只因从未见过,且从未见过哪个恶人因为坏事做尽而真的遭了天谴。

无垠和大多数修真之人一样,只在古卷之中见过关于天谴的描述,天沉倾、白芒万丈云云,他也只是听过了不当回事。

此刻画中所见,俨然就是天谴将至的模样。

人世之间,当真有人遭遇过天谴?

便是这名女子,人族至强者,傲立天地之间,承受了上天的震怒。

是逆了天道而神界降临旨意吗?

一个女子,是怎样的罪孽深重,足以违逆天道?

无垠直觉地想到一种可能,不悚然,凝望画中女子,敬佩之意油然而生,喃喃道:“你是谁?”话语之中,敬畏多于尊崇。

“她是隐心。”

画作之上,竟有声音飘出,苍老缓慢,而富有智慧,似是年老智者的教诲。

无垠一惊,思索一下,不知是前代掌门的灵识困于此处,还是一缕话语,以封印的形式,留存在此地,便试探着问道:“您是……听星……”

声音仅仅停顿了一下,没有等无垠继续说完,又继续飘出:“一个神秘门派三倾门的创派祖师。”

无垠断定。是从前听星掌门将其声音封存在此地,待后人发现。而他幸运地被困在往悟室中,成为了发现这个秘密的弟子。

听星掌门也真会玩笑,为何偏偏将什么神秘之事留在专门闭过错弟子的往悟室中,即便为人发现,不也一番好意白白喂了不肖之徒吗?

自嘲之意一闪而过,无垠凝神倾听,生怕错过或是遗忘什么重要细节,来多有后悔。

“隐心的来历,其修炼经历,因年代实在久远,实不可考。只知其修炼至大成之境,得以与天宫之神仙一争高下,更探究出了长生之法,遂触怒神灵,招致天谴。”

无垠又一次震惊,凝望画中女子影,敬畏之增至十分。

修为惊天,又获知长生之法,岂不是将天下修真之人千万年来追寻的目标都穷尽了吗?

隐心,隐心,竟有鬼神不测之力!

这幅画,便是描述她如何以匹敌神灵之力,力抗天宫降灾。只可惜天地间风起云涌,何其威势,最终还是死里逃生。

后来呢?

三倾门,便要出现了吧?

“三倾门,历来传女不传男,每一代传承者皆修炼隐心独创的秘法。代代相传,直至……不知当今此门派有无断绝。”

无垠哑然。

“三倾门以超越神为修炼的最终目的,我猜测,必然有独门方法,可如隐心逃脱天谴一般,能助其死里逃生,以托付后代。”

无垠暗暗点头,想来如此门派,肩负重任,定然不会轻易断绝。

“我自困于千羽林以来,为门派上下种种人事纠缠,不能全心修炼,更不能深入江湖之中以感悟多方力量,常常思索如此抉择究竟利弊如何。

“每每仰望星空,总生囚之感。思从前闭往悟室,竟与现下任千羽林掌门状况相同,不过一个囚牢小一点,一个囚牢大一点。

“一神思遨游星空之中,观星海之浩瀚,忽地豁然开朗。

“我千羽林上下自诩名门正派,惩恶扬善,然受限于千羽林之中,有门派牵累,如何能全心全意追寻大道至理?不能不受拖累,则必然肩膀沉重。

“千羽林之名,意在化羽之轻飘,修炼如行云流水,洒脱至理。肩膀沉重,羽翼再丰满,又如何遨游九天?

“故千羽林门派之大,实是牵累!”

第二百六十九章 重托

无垠心惊,怎料听星掌门思索之后,竟得出如此结论!

“门派于至强之道、长生之道,皆为牵累,有何存在之意?”

“思虑良久之后,才有了些明白。

“弱者,只因人多为弱者啊!

“只有弱者,才会相互取暖,强者从来一人独行。故为强者,必先脱离门派,而以天下为家。

“我因门派拖累,不得有进,但望后人中有人懂得此理,忍辱负重,离开千羽林,于天下之间追寻强者之道,以及长生之道。”

无垠明白了,待在往悟室中,有能力挖穿到此处的都是被判决闭许久的人,早已没了名声,且决意离去,“忍辱负重”这个词算是完成了一半。

“思虑良久后,我建了这个往悟室。想必到达此地听到我声音的人,既有能力令掌门人判决闭许久,定也有这个脑子明白我的意思。”

无垠苦笑。

“未必所有被关在此处的人都是沦落邪道的恶人,其实正邪之分哪有这么清晰?你为后人,当知晓门派判决的苦心。正因正邪之分难以清楚,而人族千万年来都是死脑筋,非要分个正邪出来,便只好对一些疑似邪道之人严惩了。”

无垠深以为然,然又心有不甘。

“这片山壁都被我加了结界,不能化解我的结界,是绝然出不去的。

“孩子,想在千羽林上下不答应的况下离开这里,只有通过这里。要想通过这里,必先答应我的条件:为人间正道,追寻强者之路;为轮回不尽的人族,寻找长生之道。”

“对着这幅画,对着代表人族追寻长生千年的隐心,实话实说,愿意否?”

猛然一股威压,从画作之中脱出,向无垠周压去。

无垠全大震,惊骇之极,如置神人之战中,像每一个追随隐心的人族之人一样,仰视隐心的强大,全心全意地向她膜拜。

膜拜她,不如成为她一样的强者。

他深深呼吸,道:“我答应,愿为人间正道,追寻强者之路;为轮回不尽的人族,寻找长生之道。”

画作猛地爆发出一团光芒,bi)得无垠忙闭上双眼,随即一道光芒穿破双眼,仿佛照耀入他三魂七魄之中。

面前石壁之后,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传来。

声响之后,壁上画作色彩淡褪,如落了水一般被稀释了内容,最终重又画作白光,闪烁了一会儿后消失于石壁之中。

白芒消失后,原来画作处出现一个缺口,四四方方,内藏一古书。书上没有名字,不知其中为何内容。

无垠上前,在点染光芒下拿起古书,小心地打开,见其中文字有些熟悉,不轻声道:“揽星诀?”

“这是揽星诀,我独创的修炼法门,或许你曾经见过,因觉难以理解便没有多看。我现在告诉你,这揽星诀虽难以理解,你多看看星空便有感悟许多了。

“修炼揽星诀,至大成之时,于经脉作用上必有大突破,灵力大增,自实力亦可更进一步。”

无垠惊疑,揽星诀他不是没看过,曾经在西林翻开过揽星诀,没觉得有多大用,故扔在了一边,转而去修炼别的经脉修炼法门。

这本书,怎么说呢,分明是对初学者设计的,但初学者又绝然接受不了如此深奥的文字;若是由已经有些修炼的基础的人来看,又觉得没头没脑,看惯了那些讲得真真切切的修炼法门,谁还愿意看这个?

是以眼前尽是千羽林种种著名法门时,无垠便很自然地在修炼最初就放弃了揽星诀。

今听得此言,无垠才意识到从前对这本书的不问不顾是个大错。可惜最初见到揽星诀时,没有今的见识,否则不必师长前辈们隆重介绍,自己也该领略到揽星诀的厉害。

师父把这个当做聘礼送给了涟漪,原来是知道揽星诀的高深,对涟漪寄予厚望,希望她在修炼上有所成就的。

一时间感恩、酸楚、愧疚皆涌上心头,无垠叹了一声气。

“没有修炼天赋和几年修炼基础的人怕是不能看出其中奥妙。”

无垠暗叹,便是如此了。

“背出来,不背出来,不得离开。”

好,那便背出来吧。

无垠坐在石壁下,借着点染光芒,正背诵,惊见书中文字渐渐发出光芒,片刻后皆是白芒明亮,哪里需要点染照明?

无垠一喜,收回点染,认真背诵。

一字一句,白芒闪烁,黑夜之中,亮若星辰。

无垠只觉仿佛无需刻意的记忆,如同出生的婴儿天然对空气的渴望,在追求力量上,几乎是本能的,曳着白芒的明亮的智慧之言便映入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说不是听星掌门又用了什么法术,他是不信的。

不过片刻,他走马观花似的将书中内容翻阅了一遍,便全都记住。他站起,将古书放回了缺口之中。

双手方收回,缺口前便落下一道门,将缺口合上,严严实实,再看不到任何缝隙。

无垠后退两步,等待声音,或是暗道的大门打开。

“呼”

石壁之后风声大作,无垠大喜,结界正在打开。

“孩子,记住,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你在此间的所见所闻。来还会有和你一样的人,心怀你一样的志向,离开这里,前往天下四方。”

“是!千羽林弟子无垠,绝不负掌门教诲!”

无垠跪地,重重磕头,一声闷响,传dàng)在石壁之中。

此时石壁当中,一道道厚重的门陆续打开。一条通道,一段一段开拓,直向远方。

无垠站起,抖一抖上尘埃,抬脚,迈步。毅然走进前方。

随着他步履坚定,后石门一道道落下,阻断他回头的余地。

黑暗中的秘密,一代掌门留存在这个赋予他盛名和力量的门派中的最后智慧,重又寂静在严密的石壁之中。

面前每开一道石门,后便落下一道石门。无垠经过数百道石门,当最后一道石门打开,猛然一阵寒风,夹杂着冰冷雪花,迎面而来。

自由的空气向他五官狂灌而来,肆虐之势,仿佛就要穿透皮肤,拥抱肺腑。

无垠瞬时不能呼吸,而后猛吸一口寒风。无的冷流冲入喉间,向上冰冻眼鼻,向下清冽五脏六腑。

他往外走去,跨出最后一道石门,张开双手,仰天,微笑。

将要冻僵的双眼,缓缓淌下了眼泪。

后石门轰然落下,带着沉寂的低鸣,如遥远过去对现时代的告别,是沉闷的祝福,亦是遗憾的喟叹。

多少年后,或又有人通过这条黑暗的道路,背离门派,担下千古重任,会否也是开门迎见满天雪景?

第二百七十章 截宝

仰头间,隐心指天的无畏影,如这雪花一般,狂烈地舞动在眼前。天谴之后的千万年,这片统治人间、降下风霜雨雪的权威天空,终于又多了一个对头。

无垠转过,凝望已然沉重落下的石门,深深思索,终而跪下,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方才转离去。

眼前飞雪乱舞,前路茫茫,该往何方?

他嘴角微笑,第一步已然明了。

点染飞舞,微光缓缓前行,绕过一圈弧度,而后熄灭光芒,与黑夜融合,方向笔直,直指西林。

他奔行起来,一杀意,翻涌不止。

胡衷恣!胡衷恣!

半夜已过,不知是否正安睡?夜长梦多,你有否梦见你囚困在往悟室中的师弟?

炽烈的复仇之心在暴雪之中狂奔,他和他的法宝一起欢呼。青穹剑已成为过去,如今唯点染相伴,流血于黑夜之间。

他露出张扬的笑容,坦坦dàng)dàng),如北幽山月光之下。

他远离往悟室,恰与从另一个方向接近往悟室的林涟漪、知醉二人错过。

半夜已过,风雪没有减弱之势。

知醉凝望前方黑暗,蹙眉怪道:“怎么临霄峰比你东林还要暗淡?一路上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邪道地盘。”

林涟漪凝望前方黑暗,没有立即回应。就要到往悟室附近了,不知道明善为善住在哪里,要先从二人处或偷或抢,拿到打开结界的宝物,才能救了无垠。

这里的黑暗,与三袖盛会时确实不大一样了。

世事无常啊。

她轻叹一声,道:“方才经过东林的时候还早,自然明亮。此刻夜半,谁用得着灯火?”

对这个回答,知醉撇撇嘴,并不在心。正要再说话间,忽地见前方道路拐角处有人经过,忙闪退到一边。

林涟漪几乎同时闪到一边,听得来人脚步声音,落在一层薄雪上,轻轻的沙沙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清晰可闻。

听是两个人。

林涟漪直觉地探出头来,见二人提灯并肩走过,看侧面正是明善为善二人。

她庆幸一笑,仔细听闻,除明善为善,她和知醉之外,附近再无旁人。好机会!夜魄白芒陡然飞出,向正行走中的二人闪去。

明善为善不愧是临霄峰的弟子,察觉侧有危机时,直觉地分散,一左一右避开夜魄,随即两剑出鞘,一剑抵挡而与夜魄缠斗,一剑向夜魄来处刺来,且刻意偏了一点角度,将林涟漪bi)出暗处。

林涟漪本向后退去,不料一剑刺来,试图将其bi)出,只好现出影。

份暴露已无所谓,法宝都出手了,抓到二人便好,后山高皇帝远,生气也无济于事。

灯笼光芒下,林涟漪面容清晰地映入二人眼帘。

二人吃惊不已,林涟漪份暴露,不但不逃,竟还自己送上门来。

然二人来不及骂出声,林涟漪冲入战局,一修为比起临霄峰掌门指导下的明善为善二人亦丝毫不见逊色。白芒凌厉下,二人愣是不能拦截她与夜魄的汇合。

如两道细流汇入一道,冲撞之力猛地翻了数倍。夜魄时柔时刚,软硬兼并,搅得二人不知何处落剑。

明善、为善左右夹攻,两道剑芒切落碎雪翩翩,仿佛练习许久般颇有涨歇的节奏,却不能攻破面前上下飞舞的冰蓝色丝带。

明善、为善一招接着一招,没有半分喘息的机会,不知对方心中如何判断,自己都是觉得处于艰难的下风处境。所幸对方只有一人,只要待她势力转弱,便可轻易拿下。

暗中观察的知醉凝望攻势凌厉的林涟漪,不由得点头微笑:这丫头修为不错,若是给些时,或可成为绝顶高手。

微笑间,她从暗处走出……将明善、为善二人惊了一惊。

竟然还有帮凶!

对了,定是在林涟漪离开千羽林后,易容成她代替留在千羽林的那个妖女!

明善再不迟疑,剑芒暴涨,缠住林涟漪,而令为善逃脱战局,以法术向师长发信。

林涟漪知其意,向知醉喊道:“快来助我!”

夜魄绕上,将正离开的为善拉回战局,同时猛转一拳轰过去,打向明善胃腹。此招看似霸道,只是林涟漪本也不是以力大为招式特点的,实际效果却并不好。

知醉悠然道:“我看你打得好,不用我帮啊。”

林涟漪一惊,这意思是打算旁观了?她转又与为善缠斗,出招时又急又怒道:“开什么玩笑!”

一句完了,她本想提醒知醉,这是来救人的,不是来给她检验修炼成果的,却因急着缠住为善,来不及说出下半句。

知醉无奈道:“好吧。”她右手有些随意地抬起,道:“我给你拉开一个,剩下一个你尽快解决。”

“你……”林涟漪哭无泪,只好退出与为善的缠斗,夜魄一个轻甩,如水袖挥舞,打在明善剑上。

报信不成,若是被抓,恐怕凶多吉少,更令二人无法接受的是,已然幡然醒悟的无垠师弟恐怕又要误入歧途。

明善怒道:“大胆妖孽!竟敢闯入临霄峰!”

“临霄峰又不是刀山火海,为何我不能来?”知醉悠然道。

她手中白芒起落,每一起一落皆令为善面色更苍白一分。不过几招,为善已然支撑不住,显露了败象。

林涟漪与明善之战虽艰辛了些,到底林涟漪以脱胎换骨之体,又有十年修炼三倾门独门秘法的基础,不久前还受了吟暮的帮助,十数招后,战胜了明善。

知醉以两团光芒,将明善、为善双手双脚绑起。林涟漪审视了一眼那两团光芒,应当就是知醉的法宝了,似是什么丝线质地。

“打开结界的宝物何在!”林涟漪喝问道。

明善冷笑:“我无垠师弟早已改邪归正,你们就算救他出来也是徒劳!”

林涟漪自然不信,正要追问,知醉不耐烦地出手敲了下他的脑袋,道:“答非所问!涟漪,直接搜!”

林涟漪一惊,男女有别,搜一事,她如何干得出来?

明善、为善更是大惊,竟一时不得言语,只气得脸红脖子粗。

为善怒道:“你这妖孽毁我清白,不如杀了我算了!”

“掌门师父教养之恩,弟子只有来世再报!”明善仰天悲呼一声,便要自尽。

知醉忙上前一步,一道白芒先击在明善脖颈上,明善闷哼一声,昏迷过去。他被绑缚了手脚的体一歪,便倒在了地上。

为善悲怒:“妖孽,宝物就在我上,你们杀了我们,自然可以得到宝物!”

第二百七十二章 暗杀

“站住!”明善、为善尚没反应过来她为何去西林找无垠,已因林涟漪肆意在千羽林的进进出出而愤怒不已。

知醉手一挥,丝线一般的法宝飞出,将二人双脚缚住。

二人已迈开大步,发觉双脚被丝线拉紧束缚又不能立即停下,很不甘心地摔了一个大跟头,所幸双手还能动弹,撑住体防止了脸面陷入寒雪之中。

二人气愤地挣扎起来,又听后知醉道:“可惜你二人太不安分,倒连累我要在风雪之中监视你们了,本还想看看人妖人相见,是如何感人至深。”

“哼!我亦想看看无垠师弟是如何杀了这女妖!”

知醉动动手指,缠绕二人的丝线各飞出一个线头,落在知醉手中。

“你干什么?”明善、为善怒问。

知醉淡淡瞥了他们一眼,道:“遛……拉你们过去进山洞里坐着,此处风雪甚大,你们不嫌冷,我还嫌冷呢!”她转过,猛地一拉绳子,轻声低语道:“就是遛复的看门狗!”

明善、为善大怒,还没骂出声,脚下丝线上传来强大的拉力,若不顺着方向走,恐怕又要摔跤,无奈之下,只好一边破口大骂妖道如何如何,一边跳着向前去。

知醉回头看了眼二人,二人直视着她,眼中怒火喷发,似愤怒得杀了她,她不得意笑道:“怎样?这回发现我也有几分姿色了吧?”

为善狠狠呸了一声,道:“你这妖女,有本事把我们放了,我们单挑!”

知醉另一手取下腰间的酒罐,抓着丝线的手打开酒罐,另一手晃了晃酒罐,小尝一口,道:“我们刚才不就是单挑吗?明摆着你们不如我。”

为善脸涨得通红,不知如何反驳,知醉轻轻一拉丝线,他忙向前跳了一大步,愤怒地直骂妖女。

明善向前跳了一步,沉声问道:“十虹涧程赴光和高秋鹰两位师兄是否为你们所伤?”

知醉停下脚步。

“直到三袖盛会结束,我们也没有证据,但如今看来,多半是与你们有关了。”

“笑话!分明是你们千羽林贼喊捉贼。”知醉忍不住摇摇头,胡衷恣暗害她十虹涧的两名弟子,又嫁祸给无垠的事,淬弦早已告知了她。

明善一言不发,似是确认了就是林涟漪等人所为。

为善看了眼明善,忽地双脚上的丝线绷直,他忙又向前跳了一大步,继续谴责知醉。

“进了那个往悟室,我来给你们讲讲那个潜伏在千羽林中居心叵测的人。”知醉悠然道。

“胡说八道!我千羽林上下个个正义,谁像你们一样……”

“那怎么出了一个误入歧途的无垠?”

“你……”

西林。

如临霄峰上的黑夜,白雪纷纷,人与物皆寂静。

庭院之多,比起东林更加密集。

无垠站在暗处,仔细回忆曾到过没几次的胡衷恣住处。

回到西林,最初还有满满的酸楚,此刻却越发觉得陌生,冷漠的绪在对胡衷恣的仇恨之中蔓延开来。

老实说,对西林众弟子的庭院,他并不熟悉。从被渚沙带到西林开始,十年来,他只是待在潜修地中刻苦修炼,偶尔在北幽山与潜修地之间往返。

至于师兄弟的相互打闹、谈天等乐趣,更因他十年来不过来过这里几次,是绝然没有的。

以至于,此番试图在离开前暗杀胡衷恣,都要仔细回忆他住在哪里。

经过一番痛苦的回忆,他终于确定了方向,往左一拐,向庭院深处潜行而去。

接近胡衷恣房间时,他的记忆越发清晰,从前来西林众弟子住处,胡衷恣每每都会询问他修炼的况。

站在窗口,凝望着紧闭的窗户,无垠恍然间心头一酸,三年前在东林的回忆涌上心头,顿时只觉胡衷恣住在和林涟漪东林庭院一样庭院中,都是对林涟漪的侮辱。

无垠细听动静,内外皆无,点染才飞出衣袖,接近窗口。

一片黑色灵力如水化开纸张一般,将窗户纸软化,随即进入房间内。

无垠双手握诀,目光炯炯。

胡衷恣能暗害程赴光和高秋鹰,他也杀了胡衷恣。

只有一次机会。

不管中不中,一击过后,必得逃命。

出手之前,他是这样想的。

寂静之中,点染收聚黑光,对准了胡衷恣枕上,悄悄接近,缓慢地仿佛空气流动。无垠估计下待接近胡衷恣枕边时,沿着枕头从左往右,倏然如电闪雷鸣般疾速冲去。

然而,除了点染疾冲的声音,没有别的了。

血液迸溅之声、胡衷恣惨叫之声,皆无。

无垠大惊,直觉不妙。

下一瞬间,点染之上猛然爆发一阵强烈的光芒,向点染笼罩而去。

无垠立即收回点染,破窗而入。

胡衷恣正从幔顶部跃下见无垠竟然逃脱,不也是震惊。

无垠不能迟疑,点染转过一弯,又曳着腾腾杀机攻上。

马上其他弟子发现此处动静,便要赶来相助于胡衷恣。虽方才确定了一击不中也要逃离,然这个不知对林涟漪如何了的人就在眼前,他无论如何,也要再试一试。

胡衷恣冷笑一声,坦然接招,他就怕无垠一击不中就逃。缠住他,待众师弟前来,便要判得他万劫不复。

“师弟还不快快醒悟!否则我便要以卫乾剑将你就地正法!”胡衷恣愤怒之中,还不忘苦口婆心。

无垠冷笑:“你若问心无愧,为何连睡觉也不敢睡在上?”

“师弟莫要再执迷不悟!”胡衷恣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手中卫乾剑白芒暴涨,直劈昔的师弟,其势不顾房间内一切物件,仿佛铁了心要大义灭亲。

“什么人!”

“有人偷袭!”

外面弟子正纷纷赶来。

种种法宝光芒于房间外亮起,就要将房间内照得通亮。

点染黑光笼罩之下,众人尚不得见其面容,却听胡衷恣喊道:“无垠!师父传你法术,没想到你竟用来欺师灭祖!”

房间外众弟子惊讶不已,面面相觑,不知是该相信临霄峰往悟室的结界还是相信胡衷恣的话语。

邵仲文于几名弟子之后赶到,作为西林弟子中,除了胡衷恣之外最了解无垠法术的人,他一眼便看出,这形招式风格,定然是无垠。

“无垠师弟住手!”敬忠剑划破黑夜,向房间之内冲去。

众弟子惊呼:“无垠逃出来了!”“他怎么逃出来的?”“这小子是要造反吗?”

房间内太过狭小,邵仲文一人冲进去也够了,众弟子在旁观看局势,若无垠冲出,他们便会一拥而上。不过此刻最令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无垠如何逃出的往悟室。

难不成无垠的修为已经高深到如此境界了吗?

第二百七十三章 重挫

邵仲文看准了无垠的方向,胡衷恣将他死死压在房间一角。他轻轻一叹,终究不忍心重伤师弟,敬忠剑微微一偏,取无垠肩胛骨。

无垠知道机会已去,此时只有逃脱此处,方能留得青山在了。只要趁渚沙、云随烟没有到达此处,他就还有机会离开。

他当机立断,大喝一声,点染碎溅,如泼墨空中,纷纷然与房间外的白雪共舞。每一颗都带着主人决然不回头的杀意,毫不留地向胡衷恣刺去。

同时他转向邵仲文,一掌击去。

邵仲文毕竟有充足准备,敬忠剑上浑厚的力量仅受了轻轻阻碍,便穿破无垠掌上灵力屏障。

无垠向后倾倒,同时影前移,与方才击向胡衷恣的点染回会合。

点染一片纷然,如白雪倾覆,胡衷恣只得防守,凝屏障于前,拦下点染。

点染漫天威势遽然一收,原来虚晃一招,回到无垠手中。无垠来不及得意地瞪他一眼,收回点染的瞬间便跳出窗口,迎面而来的却是众弟子的法宝光芒。

后胡衷恣、邵仲文已追上。

无垠咬牙,只得硬着头皮强闯。点染如风,不顾挡者何人,直取面门。他跟在点染之后,闯出一条道路,危急之下,也不管有无杀戮了。

“你我联手,定要拦下此人!”胡衷恣背后怒吼。

卫乾剑、敬忠剑一左一右,攻向无垠后背,没有阻拦,自然比无垠奔逃的速度快上许多,眼看就要洞穿无垠体。

无垠只觉背后两道寒芒,感受到杀机的脊背一阵发凉。

无垠咬牙,点染泼墨般化为一片黑色,氤氲在前,黑光凝结,似若实质。他猛一转,同时点染挥舞,所过之处,边种种光芒一阵混乱,如溃败之状。

不够强劲的法宝,纷纷倒飞;而稍强大的灵力还是破开了点染形成的屏障,刺伤无垠皮,所幸没有伤及骨头。

七彩光芒中,雪花被照映得呈现缤纷色泽,晶莹如小雨后的多色野花。其中自无垠上,一点点殷红的色彩迸溅开来,相比于浅色野花般的清淡,更加鲜艳夺目。

转处,胡衷恣、邵仲文直面而来,寒风飘雪,如避其锋芒般向外绕开。

暂时bi)开众弟子,点染瞬时又化为一点。他形一偏,锋芒锐利,首先直bi)胡衷恣。

胡衷恣笑容中含着冷蔑,只是此刻除了正面接招的无垠,没有旁人看到其神之异。卫乾剑上,陡然光芒一转,剑锋一转,手腕用力,像迎面而来的无垠狠狠斩下。

“师弟!”邵仲文在旁惊见胡衷恣竟有杀无垠之心,手中剑势一缓。

只是此刻胡衷恣、无垠都听不见旁外声音了,眼中只有必然打个你死我活的敌人。

无垠双手抑制着颤抖,管不得接下来生死,点染深潭,今誓要淹没眼前的仇敌。

胡衷恣自从无垠被闭后便终保持和善的面目隐隐显出狰狞,卫乾剑上传递着主人的怒火,光芒耀眼,亮如白昼,似要替天行道。

众弟子不敢上前,个个架着法宝伺机而动,只要这场交锋一过,就一拥而上,相助于胡衷恣。

黑光白芒交锋,却没有很大声势。

胡衷恣当然可以无后顾之忧地使尽全力,无垠却不能,他尚要留存力量逃离此处,再渴望报仇,也不能在眼光上过于短见。

在bi)近卫乾剑时,无垠陡然扭转方向,体因强行的转向而受了压迫,周血液、经脉之中灵力运行亦仿佛一路奔涌的洪流撞上了高山,不得已转了个弯。

感受到血和经脉一痛,无垠忍住压迫的痛苦,向上一跃,闪到一个刁钻的角度,对着胡衷恣左前上方,点染划过一道弧度,绕开正面,向胡衷恣侧方飞去,轨迹的重点,就在胡衷恣心口上。

卫乾剑凌厉剑芒带着强大灵力,仅迎面而来的光芒浪潮,便令无垠前衣物受损,脸面上无一寸不似烧灼般痛苦。

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他空中翻飞,以缓解局部伤势,周前后,皆受剑芒刺伤,但无一处成重伤。

胡衷恣一惊,似想不到满心愤恨的无垠竟然不想正面打败他。他忙回剑阻拦,脚下步伐变动,向右方避开。

点染紧跟而上,在卫乾剑回剑之前,如陨星坠落一般,击在胡衷恣心口上。

胡衷恣顿时脸色煞白,似乎这一击造成了极其严重的伤势,险些令其心脏停止跳动。他倒飞出去,落于师弟们的惊呼之中。

邵仲文低低惊呼一声,本因胡衷恣过于凌厉的攻势害怕他二人一起攻上,必伤及无垠命,还在旁观望等着救他。

此刻见无垠反占上风而胡衷恣重伤,大怒无垠竟然不顾师兄弟谊,敬忠剑白芒凛然,便向翻逃开的无垠bi)来。

无垠手中无法宝,又负伤势,面对强势的白芒,如何能够抵挡,唯有尽可能减弱伤势。他手掌凝光,一掌击去,淹没在敬忠剑的白芒之中。

未等无垠败落,接近他的几名弟子已一拥而上,法宝光芒映照,大有铺天盖地之势。

这边正打得激烈,往悟室中的白雪零落,却依旧是安谧得令人困乏。

三个人坐在石壁边,明善、为善依旧被绑缚着手脚,看模样极是委屈。知醉坐在二人中间,抓着酒罐,亮着十指光芒。

“荒唐!你们不但想骗无垠师弟误入歧途,还陷害胡师兄,以为我们这么好骗吗!”知醉对三袖盛会期间真凶胡衷恣的行为进行了一番揭露,不料为善听罢却以为荒谬。

明善亦道:“你说我们冤枉了林涟漪,我们没有证据,难不成你的这些所谓真相就有证据?”

知醉望着死活坚信胡衷恣善良的两个单纯孩子,忍不住轻轻叹气,知道解释无意义,便耸耸肩,坦言道:“没有证据。”

明善、为善相视一眼,都觉好笑,不知这个妖道为何多此一举,竟向他们这两个被绑缚的人解释这些。

“不可理喻。”知醉心中暗道。

她淡淡一笑,饮酒一口,忽地转头问道:“你们喝过酒没有?”

明善别过目光,道:“自然没有。”

“啊!你……”为善忽地惊恐呼叫。

明善大惊,以为知醉痛下杀手,猛地转头一看,却见知醉一手抬着明善的头,另一手高举酒罐,一束酒倾倒下来,正灌进明善喉中。

“你干什么!”明善怒道,除了这四个字却没有了下文,因为知醉忽地放下已是醉醺醺浑然没有知觉的为善,转头向他一笑。

第二百七十四章 跪下

“你……”明善惊恐之下,为知醉揪住了脸颊,一股大力挤压着左右脸颊,他被迫张开了嘴,随即一束烈酒从上空落下,贴着舌头灌入喉中,一路通入胃里。

刺痛般的辛辣感钻入周,他试图吐出烈酒,却被呛得连鼻子里都是辛辣味,一呼一吸都觉痛苦。

他竭力挣扎,试图挣开绑缚,手脚忽地一松,他支撑不住倒在墙壁上。以为挣脱,低头看去,却发现是知醉自己松了绑。

“你……你……”明善愤怒地攻击知醉,体往知醉一侧倾斜了一下,却因不能平衡倒在地上,手掌白芒亦颤颤巍巍,仿佛也喝醉了一般。

知醉握着酒罐悠然起,低头看了看醉倒的二人,道:“我走了,来再会。”

为善是早已醉得不省人事,明善尚还留存一丝清醒,满脸通红却坚持愤怒地向知醉的鞋袜抓去。

知醉正要抬脚,见他如此执着,便刻意停留了一会儿。只是明善眼中,一只鞋三个影,如何能够抓得准?知醉摇头笑笑,轻轻踢了一下他的手,昂首无惧地出了山洞。

“不……不许走,妖女……”明善眼中,三道模糊的影远去,他想晃一晃脑袋却觉得头脑越发沉重,片刻后便没了意识。

雪花疾飞,天空沉沉,地上疾奔的人如蝼蚁般渺小,却也用尽了心力躲避着无尽的谴责。漫无边际的冷雪砸在上,抑或是迎面打在脸庞,起初的温柔随着奔逃的绝望化为点点疼痛。

只知逃亡,即便追兵后,不肯放弃。

负伤的体几乎不停地踩下脚印,一连串脚印笔直地连绵到西林以外。偶尔几滴血色落在地上,尚未于渐渐深厚的地上白雪中晕染开,便被后来追上的数十个脚印践踏得肮脏。

愤怒的叫喊声从西林弟子住处连绵到接近了西林边缘,跑在前面的孤独的人粗重的喘息声中透着越发沉重的绝望。

眼前光秃秃的树枝仿佛跟这白雪一般无穷无尽,他心生厌倦,却更加绝望地知道,出了西林,就是毫无遮拦的旷野。

像往悟室暗道之中画作上的旷野,那般空旷,那般平坦。除了白雪,何以为掩藏?

可是除了前进,别无他法。

或许自由只在片刻之中,出了这里,便是地狱。

不知若是画作之中的三倾门创派祖师在此,当如何威风凛凛?

他喘息之中,莫名变了变声音,仿佛绝望的嘶哑。

只怕听星掌门选错了人……

正奔逃间,前方无垠、后追杀的众弟子忽地惊见一人负手而立,出现在眼前。

法宝光芒照耀下,她窈窕的影隐约可见。

无垠一惊,急忙停下,一战过后严重负伤的体竭力似乎无法控制,竭力之下,才在女子面前几步之外堪堪停下。

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抬头看她究竟是何人,不过直觉告诉他,应当是冲着他来的。

众西林弟子在后停下,纷纷警戒来人。邵仲文一见背影,便猛然惊觉,脱口而出:“林师叔?”

众弟子、无垠惊疑。

女子转,果然是林恬。她望着面前众西林弟子,端着严肃的脸色,却明显透露出复杂神,眸中愤怒悲伤几乎要溢出来。目光炯炯,一转便斜斜地瞥在无垠上,却不曾正眼看他。

无垠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望着这位在林涟漪边照顾了她十年的师长,默默低下了头。

众弟子不敢言语,有的看向无垠,有的看向邵仲文,却没有人直视林恬,不少人心中暗道倒霉。

邵仲文一脸为难头痛的神,感受到后弟子的目光,又顶着林恬无形的压力,不知如何是好。

“啪!”

众弟子一惊,抬头看去,惊见无垠倒飞出去,竟倒在地上,不能起来。惊讶之下,他们个个目瞪口呆,一时失措。

无垠只觉浑剧痛,如硬生生被摔散架了一般。原本因寒冷雪夜已凝固的伤口于方才被打飞时,几乎同时崩裂,鲜血缓缓地闯出处处崩坏的皮肤,随即越发欢快地奔流淌下。

一血染的衣装,于各色法宝光芒下越发鲜艳。

雪花点点,似撒盐空中,透过破了不知几处的衣装,刺痛伤口,再一次凝结血液。

心剧痛,无垠落下眼泪,两只手掌不断调整动作,试图竭力撑起体,掌下一按,雪地里便多一个血红色的掌印。

他右手上扭曲的五指传来尖锐的痛苦,清醒的痛感一路连心,竟令他忍不住产生将其斩断的疯狂想法。

脸上汗水浸满雪夜的冷意,一滴滴以他可听见的声音胡乱地砸在雪地里。他像一只中了猎人圈的野兽,挣扎得只剩下嘶哑的喘息,倒地之处被他的体涂抹成一摊殷红。

林恬移过目光,微微低下头,盯着挣扎的无垠,目光中七分冷漠,二分愤怒,一份悲凉。

几个弟子似从未见过如此发怒的林恬林师叔,手中法宝光芒纷纷暗了下来,皱眉、相视,悄悄动作着。

邵仲文首先从震惊中恢复,上前一步,小心而恭敬地道:“林师叔,无垠师弟不知使了什么方法,竟然破开临霄峰往悟室的结界,还回到我西林暗害大师兄……”

“无垠!”林恬冷冷道。

邵仲文被“无垠”二字打断,知趣地不再说话,却也不敢离开。他担忧紧张地望着无垠,很为他捏一把汗。

当然担忧他的同时,也有一分自忧。赏香大会结束后的那天晚上,那道行高深的女妖打败邪道,本带走无垠,要不是他死活要拦下无垠,或许无垠已经和林涟漪远走高飞了。

他口中干燥,悄悄张开一条缝吸了一口冷气。

待下雪地融化成水,稀释了一摊血腥味时,无垠终于支撑起了体,跪向林恬,两条手臂死死撑着地面,尚有血液于手臂上淌下。

林恬嘴角抽搐一下,冷厉地喝问道:“你当着我的面,再把面壁之前,三袖盛会之后,在临霄峰上说的那些话重复一遍!”

邵仲文一惊,忙道:“林师叔,审讯当你没有来,莫要听信传言,无垠师弟在临霄峰上什么都没有说啊。”

林恬猛一抬头,瞪邵仲文一眼,一下将邵仲文吓得不知该说什么。她上前一步,仍旧盯着无垠,冷冷道:“你如今安然无恙,不过被判几年闭,怎会什么都没有说?

“听闻你磕头认错,直说林涟漪是妖女,是她蛊惑你。

林恬气得眼中含泪,语气越发冷蔑,“天生奇才,年纪轻轻,前途无量,所有错误,皆因那妖女蛊惑了你,是也不是!”

第二百七十五章 追罪

无垠低头,片刻之后,才艰难地说道:“无垠有错。”

林恬冷笑一声,笑得众人目光一抖。

邵仲文咬牙,冒险又试图解释一句:“林师叔,他真的从没有……”

“好!好一个有错!”林恬走到无垠跟前,扫了眼西林众弟子,最终目光落在邵仲文脸上,威严地道,“既然这混账认错了,我便将他带回东林去,你们可有意见?”

无垠一动不动,低头更低,似是心甘愿。

众弟子惊讶,分明人人严重都是不愿,却没有人敢说出来。

邵仲文面色难堪,斟酌一下,还是直言道:“林师叔,无垠是我西林弟子……”

“好,既是如此,你们都回去。若是你们师父问起来,便让他来我东林要人!”林恬断然道,其威严之势不容拒绝。

众弟子愕然,却依旧没有人敢说什么。

邵仲文惊愕不已,管不了许多,忙上前两步,最后阻拦道:“林师叔,不可!须知……”

“还不回去!”林恬怒道,语气中已有些不耐烦,目光睥睨他一眼,又低头落在无垠上。

“这……”已经多次被林恬打断话的邵仲文紧皱眉头,凝望着跪着的无垠,不敢后退。他心惊跳,若是再来这么一掌,无垠非得一命归天不可。

无垠低头凝视着前雪地上林恬的双脚,止住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他嘶哑而竭力地说道:“师兄,先,回去吧。”

邵仲文无奈,再望一眼林恬,见她面色冷厉无半分消退之意,只好向后师弟们道:“我们回去吧。”

“林师叔,师侄退下了。”

“林师叔,师侄退下了。”

“……”

雪夜,随着各色光芒的退去,又寂静了下来,重回黑夜那种纯粹的色彩。

无垠望不见面前林恬的双脚,却知道她没有离去她的目光仍旧落在他俯下的脊背上,如同神像的俯视,令他突然之间愧疚满心。

真正纯黑的世界,令他想到了什么?

那条美丽的蛇尾啊,只匆匆一瞥,便消失于黑夜之中。

他双臂支撑不稳,形一晃,忽地黑暗中伸出一双手温柔地扶住了他。

林师叔?

他正惊疑,随即一缕熟悉的幽香沁入鼻间,如蜻蜓点在水面,悄然掀起一阵涟漪。

心跳骤停,而后猛烈如雪夜的纷扬。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双手抬起,缓慢地抓住了黑暗中扶住他的双臂。

一声抽泣,不知是谁先。

两个脆弱的体,如雪花一般被寒风吹得颤抖。

“涟……涟漪!”无垠张口,寒风灌入口中,他呛着寒风,悲喜交加,泪水淌落风干的脸庞,风雪飘中落在前的伤口。

林涟漪小心地扶起无垠,来不及问,方才那一掌有否伤、有否伤心,只小声道:“我们先走。”

“好。”

夜魄微弱的白芒下,林涟漪搀扶着无垠向西林之外走去。

离开这里,便彻底离开了千羽林。

“站住!”后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渚沙!

二人一听便知。

无垠大惊失色,原本苍白的脸颊更无血色,他惊慌道:“快走!”说时便要松开双手。

林涟漪早料到他会如此,几乎同时死死拉紧他,甚至微微牵动了他伤势。

无垠急道:“你……”

“你管不着!”林涟漪薄怒,毅然停下脚步,小心搀扶着他转过去,直视正于树木上空御宝飞行缓缓bi)近的渚沙,声音放柔和了些,道,“死生同命,我意已决!大不了,再打一场。”

她袖中夜魄缓缓亮起,明亮的光芒照亮了方圆二丈。借着夜魄白芒,她眸中泪花闪烁着晶莹光芒,她小心抽出手,猛地擦了擦脸颊泪痕,面色更加坚毅。

无垠凝视她显露决然的侧颜,轻轻一叹,道:“若活不到明,我只有来世还你一段余生了。”

闻得此言,林涟漪又落下一滴眼泪,转过头道:“我扶你去旁边坐着吧。”

“荒唐!无垠你要干什么!叛逃吗!”渚沙已至,见林涟漪正扶着无垠在树边坐下,而她手持夜魄,白芒明亮,似意与他决斗,立即怒骂道。

林涟漪上前一步,拦下渚沙的目光,毫无惧色,一跪决然,道:“渚沙伯伯,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

渚沙冷哼一声,怒道:“你不是蛇妖吗?不知是否是大名鼎鼎的暮雪千山蛇妖族?堂堂妖族,竟看上我的劣徒,真是他的荣幸啊。”

蛇妖族的事,林涟漪自然是不能说的,她诚恳解释道:“渚沙伯伯,你为无垠师父,应当知晓,他并无过错,被判闭,实属无辜。此番离开,只因千羽林容不下他……”

“他心不稳,轻易受你蛊惑,做出欺师灭祖伤害同门之事,罪大恶极!你小小蛇妖,无名无分,凭什么替我劣徒跪下!”渚沙吼道,“你这混账给我滚过来!”

无垠动了动体,挣扎着起来,却因此刻伤势越发严重,即便想听师父的话滚过去也是做不到了。

林涟漪忙站起,小心扶稳无垠,回过头对渚沙求道:“伯伯,他负重伤,如何能起来!”

“正是因其负重伤,才让他滚过来!”渚沙几咆哮,“你大师兄,不也被你重伤成如此了吗?”他深深呼吸,似乎不能接受自己培养出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劣徒的事实。

无垠嘴角一动,扯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却终究顾及师父似乎已经达到承受能力之极限的心脏,没有流露出笑容。

似有所感,他停下挣扎,缓缓抬起头,与林涟漪相视。

她方才坚毅的面颊仿佛瞬间柔化了五分,泪水潆洄中,不自便淌了下来。她墨发飞舞,一缕柔弱的碎发粘附在泪痕上。蹙眉间,是感动还是心疼?

她的哭容,在飞雪中仿佛就要远去。

无垠本想握住她的手,此刻摇摇坠的体却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好小子!我教了十年,竟教出这么一个好小子!”渚沙冷笑,手持法宝,似是也看出无垠不能滚过来,便向无垠走去。

林涟漪转过,蓦然站起,手持夜魄,作待战状,谨慎戒备。

无垠浑然一惊,移开目光,面向师父渚沙,脸色煞白,只好求道:“师父,是我心不稳,轻易受美色所扰,所行之罪却与林涟漪无关。”

渚沙忽地停下脚步,凝望着面前的林涟漪,言又止。

林涟漪、无垠诧异,不知他所想为何。

片刻之后,渚沙嘴角一动,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一声幽幽的叹息,带着无奈,回dàng)在雪花纷扬之中。

第二百七十六章 飞雪

良久。

林涟漪不敢放下夜魄,无垠不敢动弹,二人皆注视着闭目仰天叹息的渚沙。

他手中的法宝光芒依旧耀眼,剑锋所指,地上落雪,已悄悄融化。

终于,无垠试探地问道:“师父?”

渚沙睁眼,凝望漫天飞雪,幽幽问道:“劣徒,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无垠惊诧,此言之意,自然是让他抬头看。

无垠、林涟漪二人皆抬头看去。

法宝光芒不过照亮几丈,几丈之上,便是高不可攀的天空。这飘了大半夜的雪花,便是从天空而来。

“飞雪。”无垠明了其意,认真道,“凌飞雪。”

林涟漪心头一跳。

渚沙凝望着天空飞雪,似陷入遥远的回忆,缓缓道:“凌飞雪,天涯教前代教主,被认为是天下第一的强者。”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眼,眸中皆是惊喜。

有望活到明了。

“自从拜师千羽林引西林掌印人匡正,我刻苦修炼,承师父之志,匡扶正道。凌飞雪,就是我们的头号强敌。

“十年以前,江湖传言,凌飞雪将死。我震惊之下调查了这个传言的来源,得知其为剑丹城一名少有错误的占星师所占,我信其多半为真。

“我渴求强者之道,又视凌飞雪为强敌,绝不能接受此生连这样一位邪道强者的面都见不着。”言及此,他语气忽地激动起来。

“是以我力劝师兄弟,趁茯苓村异宝吸引邪道注意,又传言四起邪道军心不稳之际,前往偷袭观海山。”

林涟漪、无垠震惊,原来当时千羽林大败于观海山之事来源于此。渚沙惨败于凌飞雪手中,在外收徒无垠,又回到千羽林闭关十年,便是源于此。

“凌飞雪,凌飞雪,不愧是当世天下第一的高手!”渚沙激动地双臂张开,神剑轻挥,空中雪花一阵颤动。

“唉”渚沙失望地低下了头,低沉的叹息声中有颓然之意。

林涟漪、无垠静静聆听。

“如今正道,为何不能有如此高手?天要亡我正道吗?”渚沙再度抬头,仰天悲呼,却没了气势,只有低鸣,如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

“师父……”无垠轻声道。

渚沙低下头,凝视这个劣徒,道:“劣徒,如林涟漪所言,千羽林容不下你,强留无益,我便放你走吧。”

“师父?”无垠惊疑。

渚沙瞪眼,颓然的语气又有几分气愤的起色,道:“怎么!我放你走你还不满意?我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放你走,难不成你还想要青穹剑吗?”

无垠忙道:“不是……”

“还是嫌聘礼不够林涟漪不肯嫁?”渚沙瞥了林涟漪一眼,林涟漪脸上微红。

渚沙冷哼一声,道:“林恬那女人要是还在这里,我倒还做做样子给你们点聘礼,现在林恬不在,你这欺师灭祖的劣徒休想从我这里拿走一个铜钱!”

无垠哑然。

渚沙目光落在林涟漪微红的脸颊,仿佛毫不在意一般道:“我这劣徒生来就是个闯祸的,你跟着他必倒八辈子霉,我劝你想清楚再决定。”

林涟漪微笑,缓缓放下夜魄,道:“伯伯放心,我决意与无垠成婚,来必不后悔。”

渚沙神复杂地凝望着林涟漪,目中似乎看不出满意,却有深深担忧,还有疑虑。

“涟漪,扶我起来。”后无垠轻轻道。

林涟漪知晓其意,忙回过头,小心扶着无垠。

在林涟漪搀扶下,无垠跪向渚沙,却还未磕头,便听渚沙言道:“哼!出了西林,便不是我的弟子,你不必跪我!”

无垠脸色一滞,却还是磕了一个响头,嘶哑的声音竭力响亮地道:“师父在上,无垠在此,谢过师父十年教诲之恩……和今放过之恩。”

林涟漪扶他靠在树边,自亦跪下,磕头道:“师父,谢师父成全之恩,和今放过之恩。我二人不能左右侍奉师父,为师父分忧,只有竭尽努力,刻苦修炼……”

“刻苦修炼做什么……”渚沙冷笑,神中竟有些怪异,“来攻上千羽林杀了我吗?”

林涟漪、无垠悚然一惊。

抬头时渚沙却已没了那种古怪的神,正色道:“我平生夙愿,即超越凌飞雪。好不容易养了一个劣徒,如今却闯不过关,说走就走……

“无垠!”

无垠面色一动,体站起,却是不能,同时几乎下意识地回道:“在!”

“不超越凌飞雪,你这辈子对不起我!”

无垠两眼含泪,铿锵道:“是。”

“林涟漪!”

“在!”

“你……真的……”

林涟漪暗暗紧张。

渚沙轻轻叹气,道:“给我看看你的法宝。”

林涟漪惊疑,不敢上前,她回忆起从前所闻,观海山一战中,渚沙应当没有看到凌飞雪的法宝啊。

渚沙两眼微眯,立时语气强硬起来:“莫非你这法宝有什么问题?”

林涟漪越发谨慎,迟疑一下,夜魄捧在手中,还是上前,道:“师父,请看。”

渚沙低头,仔细审视面前夜魄,目光渐变雪亮,头亦渐渐低下。

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夜魄静静没有丝毫温度,雪夜的冷尽被它吸收了。点点雪花飘落其上,光芒明灭,仿佛在诉说些什么。

渚沙,我的手下败将,记得我吗?

谁能想到,今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夜魄若有记忆,从创派祖师手中传至林涟漪这一代打败过不知多少人,恐怕也记不得渚沙了吧?

可若是渚沙,自成为掌印人之后能打败渚沙的可不多。若是他哪怕见过夜魄真容一眼,也能清楚地记得。正如凌飞雪的容颜,即便林涟漪与之有几分像,而并不全像,他都能看得出几分意味。

林涟漪紧张不已,脸上却是一副坦然模样,只有手指下意识地一动,又马上恢复。

渚沙缓缓抬头,应当是没有发现什么。

林涟漪心头一松。

“今夜风雪正大,你二人借此掩护,速速离去,不要在再我面前出现!”渚沙幽幽道,拂袖转,法宝横在面前,他一跃而上,立时便飞起在了空中。

一道棕色剑芒,不过片刻,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林涟漪遥望渚沙影消失的方向,长吁一口气,转至无垠边,将他扶起,喜道:“邵仲文他们不会追来了,我们可以慢慢走。”

林涟漪正要搀着无垠向前走,无垠脚步不肯跟上,却望向她,神复杂,问道:“涟漪,如今我一无所有,你当真愿意为我妻吗?考虑清楚啊。”

第二百七十七章 告辞

林涟漪薄怒,随即狡黠一笑道:“考虑清楚了,你这个人有前途,我以为趁你没有登上昆仑便搭上你,是我的荣幸。”

无垠以嘶哑的声音苦笑道:“你怎知最终我不是坠入归墟而是登上昆仑?”

林涟漪白他一眼,硬拽着他向前走,边走边道:“你不可信,三袖盛会上自己说的娶我,至今还没有完婚。我信的是你师父,他说你能超越凌飞雪。你师父乃西林掌印人,何等眼力,说的总不会错。我攀高枝便可。”

无垠低头一笑,心头温暖,他柔声道:“那便待我伤好就完婚吧。不早娶你,只怕来你见我有跌入归墟之势,便嫌弃我了。”

林涟漪惊喜,侧过羞红的脸颊,还是忍不住问道:“这回是真的?”

无垠与之相视,撑着重伤的体,失笑道:“真的。”他顿了顿,道,“如今我不是英雄,再不会有人说你别有目的刻意蛊惑我了。”

林涟漪落泪,凄然一笑,低下头,柔声如水:“你不是英雄,我亦不是美人,我连个人都不是。你口中所出的承诺总是遥遥无期,而这一颗真心,我却是十分相信的。”

“必不负你的相信。”

林涟漪朝他温柔一笑,望向前方,夜魄光芒之下,前方枝桠越来越稀疏,应当是将到尽头。

脑海中闪过冯姑娘弱柳扶风、倾城倾国的模样,林涟漪心头一痛,暗道:“这样的美人,我见犹怜,而终究是杀人放火的我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她悄悄地得意一笑,雪夜里仿佛雪花的清冷。

无垠深深凝望她如桔红糕般柔软红润的脸颊,余力抓紧了她。

自古有言“英雄难过美人关”,实则是关难过。美人常有,少有真。

风雪正大,夜中再无归。

“活着出来了?”一声平静的疑问,自旁边传来。

林涟漪、无垠二人一惊,向那处看去。

林涟漪心一松,是知醉。

她手中腰上已没了在往悟室中灌醉明善、为善的酒罐,应当是喝完了就扔在不知何处。她悠然上前,看向林涟漪,问道:“你们打算去哪里?回蛇妖族?”

林涟漪与无垠相视一眼,无垠道:“我没有去处,你去哪里,我便随你一起。”

林涟漪尚未回答,知醉一笑,先道:“看来是打算回蛇妖族完婚了。好事。恭喜。”

“阁下是?”无垠仍有戒备,问道。

知醉睁大眼睛,微笑道:“你回来之后,找到淬弦,问她愿否帮你,她同意了代表我们整个十月阁。”

无垠一惊,道:“你是十月阁……”

“十月阁护剑使之首,知醉。”知醉挑眉,神秘一笑,又补充道,“帮我保密,我十月阁和你逃出来可没一点关系。”

林涟漪亦惊讶,到达千羽林之前,只知她是护剑使之一,没想到她竟是护剑使之首。

知醉向二人一笑,道:“既然你们都逃出来了,我便也要赶回十月阁。林姑娘,记得你欠我十月阁又一个人。”

“多谢。”林涟漪只有感谢,提起这些欠下的人,她心头还是掠过一丝不安。

知醉神秘一笑,停顿一下,凑近林涟漪,问道:“入了蛇妖族,就是与人族为敌。真的要去,不考虑一下来我们十月阁?”

入十月阁?

林涟漪惊讶,芈灵念可不是这么说的……

“也罢。如今你们把正道邪道都得罪了一遍,除了蛇妖族,也确实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知醉一笑,转头,道,“你们觉得三袖盛会上,我十虹涧弟子展示出的映虹如何?”

林涟漪、无垠惊讶,不知为何她如此问,不过二人实话实说:“精妙高深。”

“那些小弟子修行不够,展示不出其最强的力量,今夜我让你们看看映虹究竟应该是什么样。”

二人一惊,顿有所觉。

不远处层层雪花之后,忽地闪现一道光芒。

知醉不屑地轻哼一声,高声道:“敢来就别走!”她袖吐白芒,一团光芒甫一出袖,便极其刺眼。

那道光芒顷刻间一分为三,向三处方向奔逃。

竟然是三个人!

白芒璀璨,升起至头顶,如天空星辰落于地面,在她指诀催发下越发光芒bi)人。

三人正远去,似乎再迟一刻,便连影都抓不着了。

一团白芒轻微一震,忽然化作一道光柱,竖立头顶,似将直通云霄。下一瞬,七彩光芒流映其上,幻梦一般鲜艳缤纷。

下一瞬,但闻狂风呼啸,灵力爆裂之声出于其中。

下一瞬,但见雪花被映照成鲜艳色彩,如一夜之间回大地,空中亦是繁花飘扬。

“鼠胆小辈,去死吧!”知醉猖狂一笑,笑声中还带着几分醉意。

白色光柱如支撑天地的龟腿,落下之时,天崩地裂一般可怖。

正前方逃亡的人当先被光柱压倒,莫知生死。

林涟漪、无垠大骇,如此威势,安有成活之理?若能留有全尸已是万幸。

随即光柱一扫,先向左去,知醉上前两步,光柱倒下,恰恰压垮左边那人,白芒璀璨之下亦是莫知生死。

然后右边。

不过几个瞬间,三人均为白芒所灭。

七彩流映,缓缓消失。白芒璀璨,渐渐化为温和的氤氲落于她手中。

因背对林涟漪、无垠二人,二人只能见得一团温和的白色光芒,光芒照耀下,她窈窕而独立绝世的影轮廓清晰可见。

知醉回过头,朝二人一笑,潇洒道:“告辞。来再会。”

不等二人回答,白芒之中,知醉悠然离去,向着左方,奔行至远方。

林涟漪深深呼吸,目送其远去,暗想她没有御宝飞行,又是往那个方向去的,多半是买酒去了。

如此人物,竟然就是护剑使之首。

一招映虹,不留余地地灭了三人啊。

林涟漪不苦笑,她才刚刚离开千羽林,接近真正的江湖,便接二连三见到这许多绝世高手,不知是幸还是倒霉?

虽说高手是少数,此刻却生出天下尽是高手的感觉。

“涟漪,我们现在就出发吗?”无垠轻声问道。

林涟漪看向他,解释道:“当维护我的是蛇妖吟暮,她本想带我去洹山,蛇妖族的隐秘居住地。只是我还未到达那里便逃出来找你了,如今只有去往和香城找到叙闲,她应当知道洹山在何处。”

“叙闲也是妖?”无垠讶道。

“对,都是我蛇妖族。”林涟漪暗想,她能轻易看出叙闲为蛇妖,应当与她亦是蛇妖有关,别人眼中,或许难以从她举止动作中看出其份。

第二百七十八章 进城

“我如今受了重伤,恐怕走不远。”无垠无奈道,“必得先疗伤。师父说了不追究,未必胡衷恣会放过我,恐怕还会有追兵过来,如何躲过他们的搜寻也是个问题。”

林涟漪望望后西林方向,白雪黑夜,只有层层枝桠,了无生机。她道:“不急,我们去找个栖之所,我为你疗伤,明再出发。至于如何掩护着到达,边走边想吧。”

“好。”无垠望向正前方被杀之人的方向,道,“我们去看看他们是什么人,只怕是佘晚舟把我当成了弃子。”

二人走近被杀之人,林涟漪忽地顿住了脚步,忙道:“别过去。”

无垠惊疑,林涟漪唤夜魄飞上前,将那人正脸翻过来。夜魄白芒下,来人面上血模糊,早已辨不清模样。

死者上却不知为何,竟中了剧毒,血腐蚀、发黑,如一滩污水。且剧毒之效尚未结束,正渐渐扩散。夜魄光芒更亮,照亮其腰腹之上,一片片碎片扎入血之中,似乎是什么容器破碎了。

林涟漪蹙眉,道:“他上带着剧毒,映虹一击,瓶子破碎,剧毒入体,便是这般死状。”剧毒的气味于寒风之中剩下了一点,绕在她鼻间,暗示着某种潜在的危险。

无垠望着他凄惨的尸体,没有丝毫同,只有更深的谨慎:“你懂毒,知道是什么毒吗?”

“不知。我不过怀剧毒,却也没有从师学习,其实一窍不通。”林涟漪看向无垠,见他似有发现,便问道,“你知道?”

无垠目光炯炯,道:“你记得,在赏香大会上,曾展出一种毒,叫‘见秋心’吗?”

“渡愁?”林涟漪一惊。

见秋心是渡愁杀手组织常用的一种剧毒,在赏香大会上展出时,她还奇怪,为何世俗之人能得到这种毒。

“渡愁,恐怕是受了佘晚舟的意思,来杀我的。”

“未必。”林涟漪缓缓道。

“怎么?”

“其中原委太复杂,待疗伤过后,我慢慢告诉你。”

二人一路向外,于风雪之中,远离了西林,走进俗世之中。

飞雪纷纷扬扬地笼罩世间,将昨夜的一切生死之争掩埋,一连串血迹,与艰难的脚印一同在雪花的覆盖下融化。

翌一早,又是重生的朝阳。

自千羽林往锦衣城,一顶轿子,一路走走停停,抬了十数之久。即将进入锦衣城时,忽地有人在前面拦下,高声喊停。

来人着千羽林服饰,后还有几名弟子。他们一边检查着所有进入锦衣城之人,一边小心地望向此处。

前后轿夫相视几眼,将轿子停在了大路中央。

轿前一年轻男子,衣冠楚楚,约莫十七八岁,不满地道:“干什么?”言罢便不予理睬,向抬轿之人大手一挥,令其抬起轿子,准备绕开前面拦路之人。

“千羽林弟子,搜查妖类,请轿中之人出来。”一个礼貌而谨慎的声音响起。

轿前男子怒道:“我家夫人一路颠簸,弱不风,如何能够露脸?”

“公子不要生气,我等只是获知消息,将有一妖经过此处,便在此搜查,只要确认轿中并非……”

男子更怒:“你说什么!你说我家老爷夫人是妖!”

那千羽林弟子忙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有妖……”

“外面怎么了?”轿边窗口,布帘被拉开,一声稚嫩的声音自其中传出。

千羽林弟子走上前,却被轿前男子拦下,只好探头看去,见是个年幼的小女孩,不过五岁年纪。他面露惊讶,迟疑一下,还是坚持问道:“这位……千金,你可否跟你爹娘说一声,请他们下来露个面?”

小女孩一听便发起了大小姐脾气,道:“你干什么,打扰到我睡觉了知道吗?想你也是个正道大派的大哥哥,怎么还恶意扰人睡眠呢!”

弟子惊愕,呆在原处,脸色不由得一红,仿佛他是故意bi)她出来露面一般。

小女孩接着瞪他一眼,怒气冲冲却是十分可地道:“我娘正生着病呢,如何能让她下来!你要查是不是妖,那我下来,让你好好看清楚!”

言罢,她拉上布帘,就要下来。

“不不不,这位大小姐,你睡着吧,我知道你们不是了。”弟子满面通红,忙道。

轿前布帘动了一动,里面的人抓着帘子就要拉开出来,听得此话,轻轻地哼了一,便放下了手,道:“季赋,走!”

轿前那叫做“季赋”的少年闻言,便转过淡淡瞥了千羽林弟子一眼,向轿夫们一挥手,道:“我们进城!”

锦衣城中,如今已俨然与和香城一样飘着浓郁的香味。

“锦衣城真会做生意,一见和香城出名了,便有样学样,什么都往和香城上靠。”轿中女子细嗅一街的芬芳,微笑道。

她墨发藏香若悬瀑,杏眸流光比星辰,赫然正是林涟漪。

“人趋财,实属正常。你不是也说,白家也都到了这里了吗?”边之人,所谓的老爷,自然便是无垠了。

十数过来,有林涟漪在旁辅助,教之以五行治伤之法,授之以灵力疗伤,他一伤势,已痊愈得七七八八。

“那么漂亮姐姐,你肯跟着这位无分文的哥哥闯dàng)天涯,岂不是违背了人吗?”小女孩天真澄澈的目光凝望着林涟漪的温柔面容。

无垠失笑,摇头道:“我也这么觉得。”

林涟漪白他一眼不够,还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恰好掐在一处伤口上方一寸处,略略牵动伤口,他毫无准备地一痛,倒吸一口凉气。

“人复杂,不是只有趋财的。”林涟漪认真地直视小女孩单纯的神,说了这么一句,又回过头忍住笑瞪无垠一眼,道,“有些坑,掉进去就出不来了。”

小女孩哈哈大笑,道:“漂亮姐姐,谢谢你们把我送过来,还给我打扮了一番,爹娘还在家中等着我呢,我先走了。”

林涟漪摸摸她长发,道:“应该我们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愿意让你爹娘先进城,而后你再和我们一起进来,恐怕我们就要被千羽林的弟子盘问了。”

“不用谢。”小女孩挥挥手,向外喊道:“季赋哥哥,停一下,我要走了。”

“好。”季赋温和的声音与方才对着千羽林弟子的完全不一样,“停一下。”

轿子停了下来,小女孩最后向二人挥挥手,拉开帘子跳出了轿子。

轿子再度抬起,季赋吩咐道:“往倚风酒楼分楼去。”

第二百七十九章 爱护

倚风酒楼分楼。

轿子不走正门,直接从后院门口进入。

林涟漪、无垠于轿中易容成中年夫妻模样,相视一笑。

刚一落地,便有侍者上前帮助拉开厚重的布帘,一看其中没有侍女,便亲自将林涟漪小心搀扶下来。林涟漪下轿后亦将无垠搀下轿。

轿夫们抬着轿子,由一名侍者引去安置;季赋则随着他侍奉的“老爷”“夫人”去了酒楼后的住客房中物色房间,随后前往付账。

房间中。

恢复容貌的林涟漪点亮香烛,指尖灵力白芒安详,如这房间的宁静。一路风尘,到了这里总算可以休息片刻。

香气袅袅,如清新的空气于空中浮动,每一次呼吸,都搅动着溢满房间的香气。

林涟漪凝望空中,仿佛能看得见这些香味一般,油然而想到早已投奔蛇妖族的程飘,便道:“不知道这香烛是否为程飘程小姐制的。”

无垠盘膝坐在上,调理好了气息,经脉之中灵力平稳,所有触及经脉的大小伤口都被着重照顾,如今已恢复得有**成了。

反倒是**之伤,雪夜重创,又不能及时处理,进入俗世之后越发严重了。

他倒是支撑不住早早睡去,然听到后来季赋所言,当夜直至出雪停,林涟漪忙前忙后,就没有合过眼。

他缓缓睁眼,吐出一口气,想起方才林涟漪所言的程小姐一事,以为她心系洹山,轻轻唤道:“涟漪。”

林涟漪从神游中恢复过来,转过走到他边,坐下问道:“怎么了?体可还有异样?”

无垠抓起她手,道:“这一路风尘,苦了你了,再过几,到了洹山,便能真正停歇下来。”

她两手反过来抓住他,挑眉笑道:“待叙闲过来分楼检查生意,我便找到她问出方向远近。到了洹山,这婚事你便不能再有理由拖了。”

“自然,有你姐姐作证,我便是想拖也不敢了。”无垠没有脱开手,任她抓在手中,道。

林涟漪摇头,道:“她可算不上我姐姐,若是真把我当妹妹,还会设计让我在你们正道弟子面前显露蛇尾吗?”

无垠诚恳道:“吟暮有能力保护你,自然敢于这么做,即便后来她执意带你前往洹山,我也不怪她的。如今佘晚舟、尽生都觊觎你的血液,也只有她能保住你了。”

“不能靠别人,生死之事,终究要靠自己。”林涟漪想起江非雪的话,油然说出类似的话。

三袖盛会上,胡衷恣接近她时,江非雪真诚的一言,到今她才觉得实在真实。姜悠乐、吟暮、知醉,一个个强者先后帮助了她,却没有一个能帮她到底。

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

“涟漪。”无垠忽地双手握紧她,一声温柔的轻唤,却没有下句。

林涟漪温柔一笑,深款款,杏眸流水,道:“我没事你这人,难道不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何必为了一点桔红糕非要杀了胡衷恣?”

“那混账说他碰了你。”无垠怒然,抓着她的手亦用力了几分。

林涟漪躲避着他的目光,低头凝视他的发白的指节,不语。

“涟漪?”无垠忍不住问道,心中焦急越发明白。

林涟漪缓缓抬头,微笑,却同时落泪:“没有……”

“你不必说的。”无垠松开手,凑近抱紧她,道,“我没想知道,再过几我们成婚。你放心,再拖就叫你姐姐打死我。”

她伸出手臂,亦抱紧他,落泪片刻,至他肩上衣衫湿透,才哽咽道:“我说他没有碰我,江非雪救了我,你信吗?”

“信。”他断然肯定,“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林涟漪释然,欢喜地笑道:“听你这话,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明明说了实话,也像说假话一样。”

“咚咚咚!”

二人一惊,忙坐正,整理了一下衣衫,向门口处看去。

“谁?”无垠问道。

“老爷,夫人,是我,季赋。”

“请进来。”

林涟漪、无垠先后坐到桌边,令进来的季赋也坐下。

季赋迟疑一下,还是没有坐下。

林涟漪笑道:“没关系,坐下吧,你本也不是我们的仆从。”

季赋悄悄瞥了眼仙姿玉色的林涟漪,脸色微红,点头坐下。其脸色却落在无垠眼中,令他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正常。

林涟漪悄悄瞥了眼无垠面色,问道:“季赋,你打听到叙闲何时来了吗?”

季赋点头,刻意躲开林涟漪的目光,多半看向无垠,道:“打听到了,她今晚便来。”

无垠点头:“多谢。”

季赋摆手,道:“不客气,两位恩人。”说到“恩人”一事,他不再那么紧张,说话流畅了许多,“我还要多谢二位高人为我爹、我府中老爷和夫人报了仇。”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无垠淡淡一笑。

季赋忧愁,道:“我不知道,老爷夫人在世之时,我随我爹,为他们府上仆从。如今他们和我爹都为土匪所害,我已没有去处了。”

林涟漪忽地想到:“这锦衣城中有一个百草堂,其中的傅大夫和柳大娘都是善人,堂中又无年轻人继承,你或许可以跟随他们学医术。”

无垠脸色一变,比方才更加难看。

季赋惊喜,看向林涟漪,问道:“果真?”

“待我二人离开后,你解散轿夫,便可前往百草堂了。”林涟漪肯定地点头。

季赋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站起向林涟漪行礼道:“多谢高人指点。”

林涟漪忙起扶起他,无垠抢先一步,将他拉起,道:“不必言谢,应当的。”

林涟漪笑望着无垠,目光温柔,红润的脸颊微微羞红。

无垠没好气地她一眼,道:“你一路过来,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是。”季赋归顺地点头,简单行了一礼,便往门口走去,才到门口,又忽地转,向二人笑了笑,浅得一眼能见到底的眼眸中流露祝福之意,道,“香气缭绕,正适安眠,老爷夫人好好休息,季赋先退下了。”

他跨出门,将之轻轻关上,留门中二人面容皆红地对视。

“听见了吗?你连着累了好几,好好休息。”他拉起她的手,轻轻抚摸,“午膳时季赋会来请我们去的。”

“好好好。”林涟漪明眸一动,由他拉着站起,怪道,“你真把他当你仆从了吗?”

“他自己说的,你是夫人,我是老爷。”

“似乎有一股酸味……”

“没有。”

“你才说我说的你都信,如何又反驳我?”

“这句不信。”

第二百八十章 封闭

入夜。

林涟漪开窗而望,一片夜色中街道灯火还是明亮。

她轻轻一笑,自从和香城出名,锦衣城人也跟着晚睡了。

恍惚间以为回到了青罗城,繁华的街道上,她随刘垣冽一同前往魏府一探究竟。当还遇见了一个喝酒的疯子,其酒之癖好,丝毫不输于知醉。

那时淑儿尚未遇害。

往事唏嘘啊。

后一双手臂将她轻轻环抱,耳畔温柔的声音比三年前鬼双城狼王府中的更加亲近:“绿水,想起了什么?”

“鬼双城的黑暗。”她回答,想起无垠尚有伤势在,便关上了窗户,劝道:“给我去坐着。”

无垠笑了笑,松开手,道:“好。”

“咚,咚,咚!”

“两位歇下了吗?”叙闲清脆的声音传来。

“尚未。”无垠上前打开门。

叙闲向他点点头,往里走入。无垠向外左右张望一眼,见无人注意,才关上了门。

三人坐一桌而谈,一圈淡淡白芒笼罩三人,确保声音不为旁人窃得。

“这位是无垠吧?”叙闲望向无垠,客气地问道,她大度的微笑中有真诚之意,亦有作为富有生意人的习惯之意味。

无垠抱拳,道:“正是。叙闲姑娘好。”

“不必如此,如今林涟漪是我蛇妖族族妖,她应当也把蛇妖族的事都告诉你了吧?你便随她一起称呼我大名就好。”

无垠点头。

“我知道你们现在没有去处,唯有往洹山而去,而这也正是我们最初所想,然现在发生了一桩意外。”

林涟漪、无垠一惊,相视一眼,林涟漪问道:“怎么?”

叙闲蹙眉,似是很忧心:“赏香大会前后,吟暮为寻乘曦,假借凌飞雪之名,触怒了邪道天涯教,故而四大分派联手追杀蛇妖。

“自从赏香大会结束后的夜里,吟暮救下涟漪和正道弟子,邪道一直四处消灭蛇妖。凡是蛇妖,皆为所灭。只怪我们信错了妖,有一妖竟然泄露了洹山的方位。

“我蛇妖族历来为人族所不容,故而在人族聚居地不得不谨慎行事。这一泄露,几乎是灭顶之灾。”

“现在如何了?”林涟漪惊慌地追问。

“得知此事之时,即邪道联手攻向洹山之时,吟暮当机立断,封闭了洹山入口,此后几年不复打开,直到寻得另一个安全之地安放入口。如今吟暮奔走四方,四处解救被害的蛇妖。”

“这么说……”

“洹山仅能偶尔向人族聚居地传送消息,洹山之外的族妖进不去,洹山之内的族妖出不来。你们,也不能进去了。”

林涟漪、无垠顿觉大事不妙。林涟漪忙问道:“洹山之外的族妖该当如何?”

“这不是开了倚风酒楼分楼吗?如今我尽力在和香城、锦衣城中安置尽可能多的蛇妖。其他的,就得靠自己了。”

叙闲叹道:“若是能有藏魔珠,活下去的族妖会有更多。”

“藏魔珠?只听说过剑丹城中有。”

“是。可是剑丹城中的藏魔珠,如何能轻易得到?若是能找到别处隐藏的藏魔珠便好了。”叙闲忧心蹙眉,看了看二人,话题又回到二人上,“洹山封闭,你们还能去哪里?”

二人相视,无奈先后摇头。

叙闲沉默。

林涟漪道:“和香城是你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第二座剑丹城,是蛇妖族与外界的最重要,如今也是唯一的联系了。”

她看了看无垠,无垠同有此意,接着道:“我们如今遭正邪两道追杀,不便留在这里,明便会离去。”

叙闲面有歉意,诚恳道:“并非我不留你们,只是蛇妖族的众多族妖在此,洹山又只能通过此处与外界联系,锦衣城、和香城内外又有千羽林弟子到处搜寻,实在不好留下你们。”

“我明白。”林涟漪点头表示理解。

“你们在这里休息一,明早我先命族妖送你们到一个还算安全的地方去。你们从千羽林逃出来,必然上负伤,可在那里恢复鼎盛状态,随后再做打算。”

“多谢叙闲。”无垠道。

“那我先走了,再待下去恐引人怀疑。”叙闲站起,向门外走去。

林涟漪送她至门口,叙闲跨出门槛,犹转向她点头微笑,微笑中歉意真诚。

林涟漪回以微笑,目送她转离开。正要关门之际,无意间瞥见对面门口一人正望向这边。

她猛然一惊,仔细一看,那人中年模样,穿着普通,见林涟漪侧面过来,便立即转开目光,仿佛只是无意间瞄到此处。

林涟漪直觉不妙,试图揣度其意。那人没有回过头再看她一眼,似觉不耐烦一般转进了房间,并将门带上。

她心下警觉,扫了眼四周房间,见无人站在廊上,唯有方才那人不知为何站在外面。

是了,此时深夜,为何有人站在廊上,还恰好盯着她看?

“无垠!”林涟漪低呼一声,回头瞥了他一眼,便立即出了门。

无垠见林涟漪一直站在门口,已觉不对,她一声低呼,才令他确信出了事。

他飞速出了门,跟随林涟漪一道,绕过木廊,向那道门走去。

门中没有声音,仿佛人已安睡。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眼,无垠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声音。

再次敲门。

仍没有声音。

是逃了?

二人大惊,“砰!”的一声,一下冲入门中,见房间内空无一人。香烛燃烧,香气袅袅,如倚风酒楼的每一个房间一样。

唯有窗户大开,寒风呼啸中,房间内的香气如失了生气之体飘出的魂魄一般,不可逆转地向外逃窜。

二人立时反应过来,冲至窗口,一前一后跳出窗户,进入暗夜之中。

左右没有人影,侧耳倾听亦没有声音。

是个高手。

林涟漪张口,寒风凛冽,没有气味。

她忽觉头皮发麻。

正要闭口之时,风又大了一点,一丝淡淡的香味,从右方飘过来。

林涟漪看了无垠一眼,示意他往这边,随即循着气味向右方而去。无垠跟在后面,袖中点染发出黑光,隐匿在黑夜之中。

二人追踪至墙边,相视一眼,翻墙出去。这时却不必林涟漪张口细嗅,一股明显的香味避开繁华街道,往一角小路而去。林涟漪、无垠皆可清晰嗅得。

继续追上。

然不过才走出两步,二人惊觉,那人是故意要引二人出来。

引蛇出洞,而后杀之!

“快回!”无垠低呼一声,便要往倚风酒楼回。

回到倚风酒楼,有众多普通人在的地方,又有正道弟子在,那人不管是哪里来的,都不敢明目张胆痛下杀手了。

“不行。”

第二百八十一章 杀手

林涟漪拉住无垠,道。

“为何?”无垠惊讶,随即亦明白过来。

“回不去了。”林涟漪紧张道。

无垠凝望着她,神凝重。

敌在暗,我却已在明。

不杀了他,他便可立即将林涟漪、无垠在此之事告诉正道弟子。他二人势必受正道弟子围剿,其次倚风酒楼加上众多族妖亦会受到牵连,蛇妖族苦心经营的第二个剑丹城毁于一旦。

杀他,冒着被正道弟子发现追杀的风险,也必须消灭这个知晓二人行踪的人。

二人相视点头,向香味方向追去。

繁华渐渐熄灭,天色越发晚了,追踪处也越发偏僻,直至偏僻人家处。

这里没有锦衣城中心那么繁华,零零散散的人家早已灭了灯火,除了人家院落,空空dàng)dàng)的空地仿佛荒弃。

香味到了这里,已是最浓郁之处,那人就在附近。

黑暗之中,男子袖带黑光,女子袖盈白芒。

忽地有一道亮光,自一旁某户人家的篱笆处闪出。

二人凝神戒备,往那处看去。

男子,便是林涟漪在倚风酒楼房间对面看到的那名中年男子,托着一枚香烛,在夜魄白芒、点染黑光照耀下现出面容。

他面色温和深邃,目光炯炯却暗藏杀机。凝视着香烛上被寒风吹得不断摇晃的火焰,他将香烛插在了篱笆篱笆中一枝比较尖锐的枝干上。

香烛明灭的火焰仿佛感觉到了洞穿头脚的痛苦,摇晃的火焰就要熄灭,却因其小心认真的手法没有更加剧烈的摇晃。

他缓缓抬头,凝望林涟漪、无垠二人,礼貌地问道:“二位是天涯教教主万寒径的女儿林涟漪、千羽林西林渚沙的弟子无垠吧?”

无垠皱眉,小心回答道:“正是。”

男子恭恭敬敬地抱拳,道:“我是渡愁杀手组织的杀手,奉了金钱的旨意,前来……”

他顿了顿,微笑。

“杀我们?”林涟漪冷冷的面容没有笑意,问道。

男子一笑,道:“不是杀你。方才在倚风酒楼看到姑娘,头一眼便为你貌如飞雪之色惊呆了,这才多看了一眼。如此美人,怪不得有不只一个人为你付大价钱。”

“都有谁?佘夜潭佘晚舟?鬼双城尽生?”林涟漪冷冷一笑。

男子面露惊讶,道:“我组织历来规定,不得泄露买主份,只是你竟自己猜出了一半,若是买主知道了,倒怪不得我了。”

一半?

林涟漪、无垠惊悚,竟然还有两个人要买她的命。

男子一笑,道:“姑娘你不必担心,这其中有一位买主,买的是保你平安,止我们接手杀你的生意。这位买主出手阔绰,生意我们已经接下了。”

林涟漪惊异,再三回忆,不知谁会如此护她,猜测到底,这人只有可能是护剑使了。

男子接着道:“此次前来,我是为杀了你边这位无垠公子。”

无垠目光更加冷厉,点染飞出衣袖,悬浮在面前。

“还请林姑娘先让开,你若阻止此事,那位买你平安的买主恐怕要花更多的钱。”男子向林涟漪微笑,似乎善意地提醒道。

“她买我平安是她的事,你代我多谢她的好意。我林涟漪jiàn)命一条,不配她如此劳神伤财。”林涟漪断然道,夜魄拿在手中,便要配合无垠,与之一战。

无垠知苦劝亦无用,便没有说什么,只在心里默默道:“但愿那人有足够的钱买下这个杀手的命。”

男子遗憾地叹道:“便只有我这等杀手的命不值钱了。”最后一字尚未停下,他遽然出手,背负长剑铮然出鞘,凛冽如寒夜的光芒自剑柄瞬时滑落剑锋,面前萦绕的袅袅香气戛然切为两段。

他形一晃,便与无垠交锋。

后香气一阵翻腾,先化为两片浪潮,向两边涌动,随后又如乱流搅动。

白芒黑光,加上男子腾着黑气的长剑光芒交错,呼啸声中,寒风似也屏息观望。

周围人家听得方才言谈与现下打斗之声,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先后灯明并开窗开门察看,一见有江湖之人斗法,又惊恐地将门窗关紧。

一片片灯火又熄灭。

激烈战斗中的光芒,成了这片黑暗中最夺目的光芒。

林涟漪、无垠凭借七年斗法的经验,将彼此的招式风格摸得明白,虽后来三年不曾见面,却也没有失却感觉。

相较之下,中年男子修为高深,却要同时面对一双配合默契的人,几招之内不免暂时难占上风。

然几招过去,男子道行之高渐渐显露出来,长剑挥舞,剑芒每每大盛一次,便令二人寒毛直竖。由盛转衰之际,二人才能抓住机会稍稍喘息。

“哈哈哈!夫妻合心,果然厉害!我活到现在,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般配的一双人,可惜马上便要阳相隔!”男子狂笑道。

二人接招越发吃力,哪有机会回话,只有任他得意。

不料男子却忽起一招,一股大力携霸道灵力向二人卷来。

二人为之震开,退后数步,并肩站立。林涟漪手持夜魄,无垠掌中凌空托起点染,小心待战。

男子却谨慎地望向四周,问道:“你们这等水平,绝不可能杀了我三位师弟,那位暗中助你们的高人可在此处?”

二人一惊,知其所言为知醉。若是知醉在此便好了,只是她为护剑使,定是早已回了十虹涧。

这等杀手组织为了利益最大化,往往都是根据要杀对象的力量高下分配杀手。先前在千羽林西林处已经被杀了三人,说明即便二人道行不够,也有人暗中相助。

“剑明愁。”暗夜之中,忽地响起一个声音。

三人震惊,中年男子尤为惊讶,而辨出此声的林涟漪则面露惊喜。

无垠听得林涟漪轻轻一笑,仿佛一肩压力放下,向她看去,她亦看向他,面带轻松。他恍然大悟,吟暮在洹山,知醉回了十虹涧,这名女子只能是曾在三袖盛会上易容为林涟漪,代替她留在千羽林的姜悠乐了。

中年男子瞥见二人的如释重负的表,望向黑暗中那个方向,温和地微笑,问道:“想不到有人一眼便能认出我。是哪位高人,何不出来一见?”

“剑明愁,渡愁杀手组织的头号杀手,直接听命于组织之首。”黑夜中紫芒倏然亮起,幽幽之色,暗含鬼魅之意。她缓缓走近,步伐无声。

中年男子打量其模样,一眼便被她面容上触目惊心的胎记吸引了眼球,惊讶之下,不失沉稳,还是礼貌地答道:“正是鄙人。”

第二百八十二章 指教

姜悠乐习惯了别人看她胎记的目光,微笑中带着冷意,道:“阁下也是渡愁中的大人物了,凭借魔剑明愁,听闻实力仅在命主之下。杀这两个修为不过二流的孩子,何劳大架?”

“买主出钱多,先前又死了三个师弟,我自然要出手。”剑明愁横起长剑你明愁,问道,“我杀的只是这位无垠公子,姑娘要护他吗?”

姜悠乐凝望着他长剑上流动的剑芒,眸中目光一动,亦举起紫裳箫,紫芒明亮,少了几分鬼魅之意,道:“这位无垠公子是我朋友,自然要护。”

“好,二位先退到边上,待我与这位姑娘一战,再以胜负结果决定无垠公子的死活。”剑明愁锐利的目光盯着姜悠乐,道,“不如点到为止如何?若我输了,自然离去。”

“不杀你,我如何放心!”姜悠乐凌厉一斥,紫芒如云,风起云涌。

剑明愁轻轻哼了一声,似是不屑,可旁人一眼便知,他岂是真的不屑。长剑明愁,黑气缭绕,剑芒却澄澈干净。

紫芒黑气,轨迹飞速,道道皆泄出毫不掩饰的杀意。剑箫相击的清脆声音悠悠传扬,每起一声蓦然迸溅的轻鸣,便有一朵紫色花朵傲然绽放。

魔剑不让,锋芒毕露。紫箫鸣吟,倾诉杀意。

林涟漪、无垠在旁,窥得一点渡愁组织中的招式门道,招招朝着对方死而bi),若一击不中便断然退回,下一瞬便仿佛早先预知了一半向另一处弱点攻去。

不愧是渡愁中一等一的杀手,他不是对姜悠乐的弱点早已了解,而是必然杀人众多,对所有人共有的弱点了解。

林涟漪很为姜悠乐捏一把汗,从不了解姜悠乐的她,不能知晓姜悠乐对敌经验如何,江湖上亦从未听闻她的名姓。若是实力对等,经验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所幸姜悠乐攻守谨慎,未曾受过丝毫伤害。

滴血不流,剑明愁亦是如此。

直到紫光剧烈一划,猛然间破开他前衣衫。一道鲜血向上顺着紫光轨迹冲出,染红了剑明愁温和的面容。

旁观的二人心头一跳。

剑明愁微微一笑,不退反进,明愁霸道一啸,携着万钧之势,向姜悠乐一剑砍来。

姜悠乐亦无所畏惧,紫裳箫乘胜追击,紫芒更盛,直bi)方才划破的伤口。

林涟漪咬牙紧张,若是常人,见到对方如此霸道的攻势,自又不擅长强攻,便当以防守为主,避其锋芒,姜悠乐竟反其道而行之。

不过仅凭几次见到姜悠乐经历,林涟漪已经习惯她这种格。

十年之前,在茯苓村回到千羽林的半路上,她与林恬一战,不也是非要分出个胜负吗?

剑明愁也因她不退反进的攻势微微惊讶,只是战斗之中最忌讳绪变化,惊讶之意于眸中闪现了一刹那,便被打消,随即他以更加冷静谨慎的招式抢攻上去。

“玎”

箫剑相击,又一声清脆的鸣吟,仿佛夜中诗人吟唱悲壮的战歌。

一黑一紫两片灵力于鸣吟之中相撞,强大的力量将二人震开。

然二人尚未站定,便又携强烈杀意,向对方攻去。

明愁将至,却不料姜悠乐形一晃,躲避其正面,举箫至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暗夜之中,忽地涌起一股不同于彻夜寒风的幽冷清风。

林涟漪、无垠觉眼前似乎一花,仿佛空气都成了紫色。

剑明愁剑势未收,仍旧向前面刺去,轻易被围困进了紫色的空气中。

空幽的箫声回dàng)在空气中,似是柔软无力,唯有在泛着紫光的空气之中的剑明愁才明白其厉害。

来不及止住剑势,明愁一剑刺去,落了空处,止步抬眼时,却不见人,只有迷茫的紫色空气,混着不知何处飘来的空幽箫声,令人昏昏睡。

他警觉危机,大喝一声,灵力破口而出,冲开了空气束缚,眼前顿时出现一片清明的黑暗。

他持剑向眼前黑暗冲入,岂料紫光重又泛起,幽幽色彩,如鬼魅的呼唤。他从始至终冷静的面容上开始显露一丝惊讶。

姜悠乐缓缓移动,其步伐静若无声,似根本没有落地。

剑明愁忽觉后一束灵力飞击过来,不待反应过来,经百战的经验下,手腕一动,明愁剑向后甩去,挑开紫裳箫,并顺势下压,同时体转过来。

紫光弥漫,箫音颤了一颤。

待箫音寂静下来,不知如何,林涟漪、无垠都未看清,但闻明愁剑吐血之声。空中紫光散去,剑明愁踉跄地后退,满面惊骇,手中明愁剑不住地随手腕颤抖。

他惊骇地望着姜悠乐,咳了两声,语气中的礼貌为中气不足取代:“你是哪位隐世高人,可否告知姓名?”

“既是隐世高人,怎会言明姓名?”姜悠乐幽冷的声音中依旧冷淡。

“好,此战是我输了,无垠之命,暂时由你保住了。然我渡愁已接下了此桩生意,买主给的期限还未到,我等绝不会轻易放弃。”

剑明愁小心向后退去,手中明愁剑依旧颤抖,黑气亦减少了一半,然其剑芒凛然,对姜悠乐的戒备更加深重。

“不必多言,有胆来战。”姜悠乐箫横前,紫芒锐利,杀意中如今更带有不屑,傲然道。

剑明愁为其气势一震,最初的礼貌又浮现出来,他认真地抱拳道:“高人指教,不胜感激!”言罢,转离去。

林涟漪、无垠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你若胆敢告知正道弟子我等所在,我便暴露你渡愁总坛的位置!”姜悠乐最后冷冷地警告道。

姜悠乐背对二人,没有立马转。她微微低头,双手似捂着锁骨下方两寸处。

林涟漪惊讶,上前一步,问道:“你受伤了?”

姜悠乐缓缓转,面色苍白,她两手捂着锁骨下方两寸处,一道细细的剑痕,自脖颈处划开一道淡淡的红线,越往下越深。至她手捂之处,血液渗出十指,顺手腕淌落到衣袖上。

她口衣物,也尽染红。

林涟漪忙上前察看伤势,姜悠乐却后退一步,道:“不必。”

跨出两步的林涟漪停下脚步,不知该进还是退。

姜悠乐不再看她,却看向无垠,似有话要说。

林涟漪见其目光,亦望向无垠。

无垠曾听林涟漪说过,这位姓“姜”的友人是林涟漪师父的好友,然其辈分与林涟漪相差无几,故不必尊敬称呼,便问道:“姜姑娘有什么话要交代我吗?”

“没有。”姜悠乐立即回答道。

第二百八十三章 离家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眼,直觉她有什么要说,只是当下不愿说,心中奇怪。忽闻远处响起一阵斗法声音,三人一惊,知道是正道弟子过来了。

“走!”

三人暗下法宝光芒,一路绕开正道弟子,回到倚风酒楼分楼。

回到房间开门一看,季赋正于房中紧张等待,见三人回来,喜迎上去,惊魂未定般道:“二位恩人,我还以为你们遭到了什么危险为人所困……”

他目光一瞥,落在上流血的姜悠乐上,惊问:“这位姑娘,你怎么了?”又看向无垠、林涟漪,问道:“你们真的遇到危险了?”

林涟漪惊讶,怎么季赋没有因为其胎记惊讶,看向姜悠乐才知,她面容上隐去了胎记。

无垠点头道:“季赋,你先出去,我们要商议点事。”

“好。”季赋道,“有事尽管叫我,我就在隔壁房间里。”

待季赋离开,无垠道歉道:“姜姑娘,你上带伤,不便一人住一间房,今夜就委屈你和我们住在一起。”

“并非不可。”姜悠乐淡淡道,她走过几步,坐在桌前,问道,“你二人成婚了吗?”

林涟漪早料到她会有这么一问,只是心下还是有些紧张,答道:“尚未,本打算在蛇妖族族长面前成婚,如今蛇妖族遭人追杀,恐怕无暇顾及我们的婚事了。”

“那”姜悠乐望向二人,道,“就由我来cāo)办你们的婚事吧?”

二人惊喜,没想到姜悠乐竟愿意为他们cāo)办婚事。相视之间,含脉脉,仿佛已着红衣,相对而拜。

姜悠乐凝望二人笑颜,淡淡一笑,扭过头去,道:“林涟漪至今没有告诉你她的师门传承吧?”

无垠答道:“是。”那又怎样,他笑容之中没有半分不满,总是师门要求,并非她所愿。

“你不好奇?不怕招惹来什么祸患?”

“好奇,但是我信涟漪不会恶意瞒我。”

他悄悄伸手,抓紧她温暖的五指。

“你一无所有,如今又遭人追杀,我本是很不愿意林涟漪与你成婚的。”姜悠乐坦言道。

无垠目光暗了一点。

“只是有些人不过见过一两面便能做到终生清倾心,你们更是相识多年,其心难变。”她顿了顿,又补一句,“林觅养出来的女儿,应当和她差不多。宁可终守孤独,两地分离,也愿与倾心之人完婚。”

林涟漪脸色微变,即将成婚的欣喜之中不由得冒出几丝隐忧。

为何要提她娘?

可怜她娘,痴傻一般选了这么一个抛妻弃子的丈夫,至死未尝后悔。

难道她也要重蹈覆辙吗?

不,已经不会了。

她凝望边紧握着她手,似永远也不会松手的无垠,信心又增,温柔笑靥,如暗夜明火,夺人注意。

无垠回以笑容,如安抚,如决心。

“明我带林涟漪易容出去购置婚服,你就在这里待着。若有意外,便先行离开,后我携林涟漪,自来找你。”

“好。”无垠哪里还能不同意,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明一早,林涟漪依旧易容成坐在轿中的中年妇人模样,姜悠乐则易容成府中丫鬟模样,便当是丫鬟要出嫁,夫人陪着去选婚服了。

锦衣城向来以锦衣为它的头号招牌,又加上和香城种种香的锦上添花,所见之每一件婚服样式都是精致得令人欣喜,挑了半天竟挑不出来。

来回选了几件,又于街上与正道弟子相遇了几回,不过回回都是有惊无险,林涟漪忽地想起白府带着青罗城的之绫罗绸缎到了这里,便至其铺中选一件。

“掌柜的,上次失火之后,大小姐和三小姐逃了出去,现在可有音讯?”正挑选中,听闻边购置衣物的客人正与出自白府的掌柜的聊天。

林涟漪闻言一惊,放下手中衣物,侧耳倾听。

“没有啊,真是杳无音讯。”掌柜遗憾道,只是这遗憾之中多少有些装模作样的意味。

“奇怪了,两个姑娘家能逃到哪里去,不会是被恶人拐了吧?”客人担忧道,其中担忧之意更是装模作样。

“世风下,这也不是没可能。不过老爷夫人都以为她们是看不起俗人子,想要去过神仙的逍遥子了。”

“怎么说?”

“白府失火当,除了左邻右舍和府中家丁在救火,还有两位修道高人也前来帮忙了。”

“两位高人?”

“是。一位是个年轻姑娘,不过估计是年纪尚浅修为不高,一进大火就几乎死去,还是大小姐冒险将她拉出来的。”

“江湖之人也真是不拿命当命。”客人啧啧叹道。

“艺高人胆大嘛!不过这位姑娘定是高估了自己。后来又过来一位高人,一个旋风将地上的水卷起来,立马就把大火扑灭了。”

“这位高人当真厉害!”客人惊叹之意倒是不假。

“哼,当大小姐就跪在那位高人脚前,求那位高人救三小姐,那位高人随灵丹妙药,果真就把三小姐就活了。”

“的确常听闻修道之人的灵丹妙药比天下所有的俗人之药都厉害。”客人更加敬佩,敬佩之中甚至流露向往之意。

“三小姐是救活了,可你猜后来怎么着?”

“怎么样?大小姐想拜那位高人为师?”

“是啊。”掌柜大是遗憾,仿佛大小姐做了什么很错误的决定,“大家闺秀,怎么能踏入江湖呢?真是……唉!”

“那位高人肯收下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

“当时没有,后来却不知道了。”掌柜又叹道,“好端端的,进什么江湖,如今老爷、夫人,乃至整个白府,都因为这两位小姐丢了脸。”

掌柜话音未落,便听一边正在看婚服样式的客人突然转就要走,忙抛下正与他聊天的客人,拦在林涟漪、姜悠乐面前。

“两位客人对我们的衣服样式不满意吗?”新郎新娘两件婚服价格可不低,大好的生意就要没了,他自然焦急,言语间,他精明的眼光打量了一眼二人着装,语气更加恭敬,“二位留步。”

他手臂委婉地抬着,委婉的手势似低声下气地请求二人转个再给个机会。二人以易容后的份,不好恶意出手惹人怀疑,只好转过看他有什么挽留之策。

掌柜将一个“步”字拖得很长,直拖到他站到墙边木柜边,打开木柜,一转已捧着一件似乎更加精致的衣服,恭恭敬敬地向二人走来,道:“二位请看,这件婚服样式如何?可还满意?”

第二百八十四章 信纸

林涟漪仅仅扫了这件衣服一眼,便毫不客气地道:“这么一个连自己府上小姐都敢讨论的人,还会用心为别家设计衣服吗?”言罢便转而去。

姜悠乐正要跟去,掌柜一慌,忙拦下姜悠乐,道:“姑娘你看看,我铺里的衣服真的很好,价格可以再商议嘛,你劝劝你家夫人……”

“我也觉得不好。”姜悠乐冷冷道,轻蔑地看他一眼,一脸看不起地绕开他,跟上了林涟漪。

“二位不满意还有别的啊……”掌柜焦急苦劝的声音还在后传来,二人已经走远。

林涟漪放慢步伐,忽生后悔,道:“刚才应该问一下掌柜,那个灭了白府之火的高人是哪一位。”

“怎么?你还要去找白家的两个女儿吗?天下之大,谁知道她们在哪里。”姜悠乐淡淡道。

林涟漪无奈,没有回答。

若来再见,便是有缘。

倚风酒楼分楼。

烛上幽香袅袅,温暖的空气如同沐阳。

房间寂静,恬淡的温柔蕴生于温暖香气之中。无垠内视自,伤势愈合的速度加快了,预计痊愈时间又可以提前。

再仔细察看了周,吸收灵气,以佘夜潭法门运行一遍灵力,他才缓缓睁眼。伸手至前,衣袖之中,点染飞出,悬于眼前。

他感觉到另一具体于其中沉眠,如同镜子中的自己,如此奇怪的感觉恐怕天下也只有他会有。

离开千羽林后,他便立即换了一灵力,一是因为以怀羽真法修炼出的灵力在与西林弟子一战终于消耗过多,二是因为既离开千羽林,便愧于使用千羽林所创的法门。

至于佘晚舟传授的那法门……佘晚舟和他,与其说是师徒,倒不如说是主人和棋子的关系,想让他心生愧疚是不可能的。

无垠深深凝望点染,点染本,与其中体一起,暗暗应和着他的目光。似乎有一丝清楚的联系,藕丝一般纤细,于无形之中牵连起主人和法宝。

那柄代表人间正道的青穹剑,也终究要远离他的生命了。

如今唯有点染相伴。

一切隐匿,该隐藏的,渴望见得光明的,皆自暗夜之中,走入光明之下。

他直望得厌烦,才收回袖中,深深呼吸。

涟漪该回来了吧?

无垠下走到窗边,不能开窗,不知她们回来了没有。

他目中流露愧色,轻轻一叹。

本该是要请人来量定制的,可惜如今以这逃亡的叛逆份,只有委屈未婚的妻子买一件现成的了。

他转,望向门口,暗暗不安,不知那未婚的妻子会如作何想法。

不过她也是江湖之人,应当也能理解吧?

想到此,他猛地反应过来,心中一惊,忙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巴掌,脸上瞬间红肿了起来。他低低骂自己一句:“怎么能这么想!”

正满心愧疚之时,他忽地察觉上空有什么东西飘落下来,警觉的体立即闪开,同时凝起屏障,谨慎地向飘下之物看去。

一张纸。

一张没有写满的纸。

无垠松了一口气,伸手接下纸,其上字迹,既有女子的秀气,又具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独立傲然之气。

是姜悠乐吗?

无垠一观总体字迹,便有不祥预感。

入眼几个字,更是令其心神震dàng)。

随着继续阅读,一个个字跳入脑海之中,他眸中惊讶痛苦之色越发明显。起初尚存有希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之字句,而后希望渐渐熄灭,唯余痛苦。

短短几个片刻,所有喜悦,如渐入高空的孔明灯,于似乎长久高升的过程以后,在最高之处倏然熄灭,熄灭得突然。

熄灭得无人寂然。

房间之内,充盈的香气拥抱着这个孤独的人影,而他却仿佛再也感受不到温暖。

凝望着手中白纸黑字,他陷入了石雕般一动不动的恍然。

恍然,颠覆了真实与梦幻。

或许,本也是一场美梦罢了。

林涟漪、姜悠乐二人,千挑万选,总算找到了合适的婚服,捧回倚风酒楼时已是正午。

推门而入,林涟漪欢喜地与无垠对视,秋波漾,朱唇启,便要说些什么温柔的话语,却见一旁季赋也在,只好闭上了嘴,红晕之下,更添温柔。

姜悠乐看了眼她温柔的侧面,嘴角一动,关上门,恢复原貌,将婚服捧到无垠面前,背对林涟漪,眸中深邃,似有深意,问道:“如何?”

无垠被她一望,心中又是一痛,接过婚服,动作认真地打开一看,目中神却极是复杂,抬头答道:“我无意见。”

林涟漪如何聪慧,见他动作认真,却似乎没有怎么考量,也不是真心满意,便有些失望,坐到他边,问道:“你不喜欢?要不明再去选?”

无垠忙道:“哪有。我向来不怎么在意服饰穿着,只要你喜欢便好。”

“这倒是实话。”林涟漪笑靥温柔,红晕更浓,梨涡之中悄藏醉意。

无垠凝望她关欣喜的神,嘴角一动,伸出手臂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伸到一半,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却又突然放弃。林涟漪忽然直觉不对劲,直视他的两眼,却被他躲开目光。

不知缘何,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抓住了无垠衣衫。

“咳咳!”季赋咳嗽了两声,二人一惊,看向了他,拿过婚服,道,“我和我爹在原来的府上做事时,见过老爷的一位远亲成婚时穿的衣服。依我看来,林姑娘选的这件衣服不错,比那位远亲的衣服好。”

林涟漪面容不由得流露喜色,却不知怎的流下了眼泪来,轻轻揪了一下无垠的衣衫,道:“我也没看过别人穿的衣服,不不过季赋也说好呢,想必是真的好,看来没有选错……”

言及此,她再也忍不住哽咽起来,口中声音不能成句,终而一个字也说不出。

“涟漪……”无垠手中一抖,紧握成拳,还是揽她入怀,怀中紧靠的温暖还在抽泣,他不知说什么安慰,或者还是一言不发为好?

林涟漪松开紧抓着的他的衣衫,亦紧紧环住他,十指在他背后恨不得打上死结,红晕下显现出苍白的美丽面容埋在他怀中,泪水湿衫,不忍离开。

季赋惊讶,不知出了什么事,便向姜悠乐看去。

姜悠乐蹙眉,深邃的目光又岂是季赋一个世俗府中管家之子可以看透的?季赋只看到了更多的谜,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好轻轻建议道:“姑娘,我们是不是先出去?”

第二百八十五章 合卺

姜悠乐看向他时,目光已变作冷淡,立即起道:“好。去你房间里。”

“好。姑娘小心,我来开门。”季赋看了紧紧相拥的二人,站起走到姜悠乐前面,为她开了门。

房间之内,剩下两个紧紧相拥,莫知未来何在的年轻人。

“涟漪,绿水,莫哭,这件衣服很好看,我没有别的……”

“青山,你别走。”她哽咽之中,痛苦地说出这样一句已经是恳求的呼唤。

无垠子一震,脸色煞白,惊慌不已,低声喃喃:“你说什么?”

“你,是不是,要走?”林涟漪哭声更响,绝望之意透出朱唇,在他怀中左右冲撞,直撞得遍体鳞伤。

“绿水……”无垠苦涩的声音仿佛承认,他轻轻抚摸着她玉背,顿了顿,却将方才苦涩的声音一转,道,“胡说,我说过要与你成婚的,怎么好意思再拖?”

林涟漪一时没有回答,只是哭泣,许久之后,才说道:“不,我感觉到,你心里有事。”

无垠面容苦涩得如同苦茶一杯,酝酿许久,好不容易才缓缓退去,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没有的事,我只是想到后你要跟着我过流亡的子,实在过意不去。”

林涟漪侧过面,露出半张脸,声音清晰了些,她哽咽道:“你自己说的,娶我,千羽林上,为卧底,危机四伏,倒知道拖我下水,如今,婚服都摆在这里了,却舍不得和我一起浪迹天涯了吗?”

无垠无奈,低头道:“好,我的错。夫人你大人有大量,饶过我好不好?”

林涟漪又停顿一会儿,待哭容渐退,才离开他怀中,红肿着双眼低头道:“好。”

无垠勉强一笑,却也尽力做得不那么勉强,他拿起季赋放在桌边的婚服,将新娘服交给林涟漪,道:“去试一试吧,我看看合不合。”

林涟漪拿过衣服,苍白面色稍稍恢复一点,抬头与他对视时,躲在他怀中的坚毅面色此刻又化为柔水,带着两团浅浅的红晕,道:“你也试试,我也要看。”

“好。”

屏风后,林涟漪换上新娘服,对着镜子仔细左右晃了晃,觉得恰好合,心中甜蜜,忍不住多看了镜子中的自己几眼。

红绸给她的凌飞雪的面容,在这件红色嫁衣的衬托下格外明艳,其妩媚之色,虽无半分妆容修饰,也有倾城之意。

不知真正的凌飞雪,她的师父,穿上这件嫁衣会是怎样的倾鬼神?

她欢喜之间,忽地听闻屏风外没了声音,凛然一惊,忙跑出屏风,同时喊道:“无垠!”

入眼中,无垠着红衣,连面容棱角都仿佛温和了许多,少了几分平里的孤傲之味,多了几分温柔。

他手中捧着一包打开了的糕点,凝望她跑出屏风,不惊艳,定定地凝望片刻,才夸赞道:“好看,合。”

林涟漪温柔一笑,走上前,道:“你也好看。”

无垠目中闪过一丝痛苦,故作自然地低头,伸手道:“桔红糕,不久前买的,不知道还是不是从前的味道。”

林涟漪抓起一整包桔红糕,道:“还未品尝,便道,“是,就是。”她抓起一颗送入口中,却不知为何,这包桔红糕却没有从前的好吃,然许是心中甜蜜,再不好吃的也觉甜蜜。

她抬头凝望他,真诚地道:“好吃。”

无垠亦笑,转头看向桌上,拉着林涟漪过去,道:“我听闻新婚之时要喝合卺酒,我觉得这酒不错,你尝尝如何?”

方才没有仔细看,原来桌上茶壶边上摆着两个酒杯,茶壶之中装的原来也是酒。无垠倒满两杯酒,递给林涟漪一杯。

林涟漪正要饮下,无垠却握着酒杯,伸手道:“合卺酒不是这样喝的啊。”

林涟漪会意,轻轻一笑,伸手与他手臂交缠。

她没敢看他,他却深深凝望着她,无限不舍,在与她共饮合卺酒时,也一并饮下了。

酒入愁肠,相思泪不敢落。

他不喝酒,喝酒之人会缺少清醒,恐怕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就像此刻,本该就此离去,他还是伸出手,抱紧面前着嫁衣的女子,鼻间触及她温柔的长发,发香幽幽,呼吸间,温柔得他几乎窒息。

先后放下酒杯,他怀抱着她,玉人温暖,如不言的挽留。他声音低沉,渐渐忧伤:“这酒如何?”

“好喝。我们真正成婚的时候,便用这酒吧?”林涟漪笑道。

“好。”无垠目中泪花闪动,“涟漪,听闻你爹与你娘成婚以后,便离开了你娘,独自回到天涯教中,如此行为,你以为如何?”

林涟漪心头一跳,更紧地抱着他,道:“我以为不好。生不可长相厮守,死不能共赴黄泉你不可如此行为。”

“可是,如果不出意外,你爹本可以等到成为教主之后,再迎你娘进入天涯教。那时你娘为教主夫人,你为教子,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不行!”林涟漪猛然之间异常清醒,环着他还不够,更紧紧抓着无垠衣衫,盈盈泪光,如他一般,道,“你要干什么?学那位教主大人抛妻弃子吗?”

她说得艰难,仿佛一病痛。

痛苦之中,方知刚才的直觉为准。她言罢,便泪流不止。

无垠无言以对,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香气萦绕,带着悲绝的味道。

如香料本,都是从许多种花草中抽离最好的一部分,调试了一次又一次,才得到最好的一种配合方式。当此时,已是呕心沥血,销毁了无数本该绽放得鲜活的花草。

故而香气本,温暖馥郁的幻梦之美背后,都必然有无限千方百计的辛酸。

“涟漪,你相信我能活着回来,回来娶你吗?”他泪水落在她发间,而她恐惧得早已头皮发麻无感。

“不相信。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走?”林涟漪脱离他的怀抱,忽觉上无力,猛然惊醒,方才酒中有什么能迷倒人的东西。

“无垠……”她顾不得怪罪,但知或许下一刻他便会甩开她的手臂,忙竭尽全力抱住他,哭得狼狈不堪。

无垠面容上显现之痛苦,丝毫不逊于她,他低声道:“对不起啊,这婚事又要拖了。我如此食言,也难怪你不能再信。”

他轻柔地抚摸她尚披在后来不及绾起的长发,黑发自手中滑过,如水流一般不留痕迹,唯有手中染上淡淡幽香,不久便也要消散。

第二百八十六章 别离

“如果我不能活着回来娶你,你便另外找个人嫁了吧。”无垠眸中黯然,哽咽地道。

“不,你不娶,我不嫁。”林涟漪掐着他上新换的婚服,怨道,“万寒径好歹与我娘成了婚再走,你这样走了如何对得起我?”

“我自认为不娶你才是对得起你……”无垠面有愧色,底气不足。

“又是你‘自认为’,我长这么大,还要你样样替我决定吗?不娶我,不许走,恐怕来你若死了,我连殉葬的资格都没有。”

无垠正要言语,林涟漪又接着道:“恐怕你飞黄腾达,另娶旁人,我何处说理?”

无垠紧紧抱着她,双臂用力至她骨骼生痛:“糟糠之妻,我舍不得。吾妻林涟漪,你我虽无婚姻,然我们刚才是喝了合卺酒的,如果我活着,定回来给你名分。”

林涟漪几乎绝望,周渐渐无力,便是想要嚎啕大哭也没了力气,只有省下些力气,多问些问题:“你去哪里?还要我等几年?那里有没有像我一样的姑娘?”

“佘夜潭,我回佘夜潭。佘夜潭的潭主佘晚舟事实上早已没了大权,大权已基本为梦女幻澜控制。幻澜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制衡他,我被选中了。

“从千羽林离开后,我跟你说过,十年前佘晚舟命我进入千羽林,是为步步高升,最终作为千羽林西林的掌印人,甚至千羽林的掌门人。一旦佘晚舟在与幻澜的争权中胜利无望,我便率千羽林上下,攻入佘夜潭。

“如今我没了于千羽林中高升的机会,佘晚舟花钱雇了渡愁的人前来杀我,此事已被幻澜知晓。待我回到佘夜潭后,有幻澜掌权,佘晚舟便不会轻易杀我了。”

林涟漪闻言惊讶,此时双臂上的力气也小了许多,她仍旧竭力地抓着他的婚服,干流泪而不能再出声,追问道:“你回到佘夜潭,会否急于见到……冯姑娘?”

“冯姑娘?”无垠起初不明,痛苦之中更花了些功夫理解其中意思,思考了一会儿后才明白过来,油然一阵心疼,笑得苦涩苍白,“对,你和刘垣冽他们在锦衣城中遇见过她,还挟持过她。吾妻,你连她名字都不知道吧?”

“我不想知道。”林涟漪头开始发晕,轻轻蹭了蹭头,似要将关于她的记忆甩出脑袋。

提及那名气质出众的女子,她心头之痛更深,仿佛有一块伤疤重又揭开,还有人撒了些盐上去。

“她叫‘冯绮鸢’,是佘晚舟掌中之宝,如你之于我一般。你方才的第三个问题,问的也是有没有如你这般的女子,而非如冯姑娘这般的女子,应当心知肚明,我心头不过只有你一人罢了。

“好,那先说第三个问题,我肯定没有这样的人,即便有你这般的容貌、气质,甚至相似的经历,也不是你。”言及此,他忽地又落下一滴眼泪,道,“和我共过患难,一起年少轻狂的人,只有你了。”

她经脉之中灵力流速越发缓慢,手臂已竭力,却终究还是无力地放了下来。

无垠将她双手也放在怀中,接着道:“至于第二个问题,我不知道。你爹做到了掌事,而后一步登天,至教主大位。恕我于分于能力,不能打败你爹。待我成为佘夜潭掌事,就真正娶你入门。

“尽生、佘晚舟都惦记着你的鲜血,在此期间,你千万要听姜姑娘的话,一切小心行事。来我前来迎娶,你若缺胳膊少腿,我也照娶不误。

“所以保护好自己,后让人好好看看,我这个天煞孤星也是有绝色美女看得上的。”

林涟漪努力瞪着眼,只怕闭上眼就困乏得不能再睁眼。她竭力抬头,只是体已全靠无垠体支撑。无垠将她扶正,几寸之间,凝望她面容,道:“涟漪吾妻,不会等你人老珠黄,必竭尽全力,早来娶你。”

林涟漪干流着眼泪,脸颊之上一片泪痕,双眼红肿得远不像一个新娘。

“吾妻莫哭。”见她流泪,他亦还是忍不住流下眼泪,道,“我送给你的手帕在哪里?”

“物归原主了。”第二次揭开这个伤疤,她痛苦不堪,却即便知道此刻神宛如妒妇,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要把这张面容记在脑海中,来若运气不如娘亲,真的等到人老珠黄,便主动去找他,管他见到她满面皱纹还愿不愿意认账。

无垠闻言惊讶,又是思考了一会儿才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他十指自发间落在她脸颊上,小心地按在泪痕之上,一点点按干,随即又有泪水落下,仿佛不尽的泉眼。

他四下看看,无所获得,只好面带歉意地柔声道歉道:“当没有准备,手头上也只有冯姑娘给的那块,便就这么给了你。现在又是没有准备,来我娶你之时,一定记得另外备一方手帕。”

林涟漪轻轻点点头,却发现脖颈已支撑不住沉重的头颅,这么一点便向前倒去。

轻轻一碰,二人额前相触,目光半寸之间,泪目相对,执手凝噎。

“吾夫,下次见面,不许再拖了……”她哭求,近似于狂风暴雨之中,低矮树丛间幼雏的哀鸣切切。

“一定。”无垠轻轻揉着她双手,感受她双手温度渐变低凉,痛苦之中极尽不舍地叮嘱一句,“还有一事,你手冷,千万记得保护双手。

“以后,就没有人为你暖手了。”

“我知道……”她泪流满面,道,“你也得,好好的,不要太累了,如果,遇到强敌,不要,死撑……”

神思混沌,朱唇闭上。纵然心有千万句,终究不能复叮咛。

无垠紧紧抓着她双手,沉痛如丧妻,正要闭唇不言,忽又想起一事,问道:“还有一个问题,涟漪,你喜欢什么花?我们不要彼岸花,在给你的手帕上,要绣上你喜欢的花。”

林涟漪倒在他怀中,耳畔隐约飘进他的话语。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她竭力张开嘴,以轻胜蚊飞的声音含糊地道:“桔红糕。”

无垠微微惊讶,随即目中黯然,仿佛随着她的昏迷,流落了最后的生机。他轻轻重复道:“桔红糕。”

房间死寂,似乎连香气也寂静了下来。

他细嗅她发间幽香,如风雨中枯叶飘的零星话语回dàng)在冷寂的空气中:“桔红糕,此花甚美。”

如你一般。

第二百八十七章 目标

记得上一次昏迷是在赏香大会结束的那一夜里,一梦醒来,仿佛世界都有了什么惊天变化。

无垠离开了。

这一次,也是如此。

因而死活不愿醒来。

上的婚服换了吗?

合卺酒杯洗过了吗?

他怀中的余温散了吗?

桔红糕,桔红糕是否还孤苦无依地留在桌上?

打开了裹藏它的纸,流露出红润的脸颊,却偏偏没有来得及吃,等她委委屈屈地在香气暖风中慢慢地风干,倒不如摔落寒风里,白雪为葬,死心得干脆。

她眉间一动,似落泪。

“涟漪。”

耳畔,姜悠乐的声音传来。

罢了,终究是要醒的。

这一次醒来,却是无期的承诺。

比起娘亲,不知来如何。

“我是蛇妖族,我想在这段时间里,为蛇妖族做点事。”林涟漪闭着眼,轻轻说道。

明晰的目标,茫然的未来。

“好。既然叙闲说到了藏魔珠,我们便在天下范围内寻找藏魔珠。对你来说,也是很难得的历练机会。

“尽生、佘晚舟觊觎你魔神血,我们也不可能常待在一个地方。

“待他们对你的追捕放松之后,我们再前往十虹涧附近住下,我知道那里有一个隐秘的地方可以隐居。

“你可以潜心修炼,直到无垠成为掌事,前来迎娶你。”

林涟漪嘴角动了动,启唇却终究没有说话。

这只不过是姜悠乐的安排。

蛇妖族之族妖,自然应当回到蛇妖族。

暮雪千山赶尽杀绝,为奴为婢,甚至喂养为食之仇,不可不报。

“你上的藏魔珠是哪里来的?”姜悠乐忽然问道。

“十虹涧护剑使给的。”

“上面被施了一个法术,护剑使会知晓你的去处。”

“我本意,我和无垠逃亡之中,容易出事,被她们知道了反而是好事,故没有破解这个法术。”

“现在用不着了,我已将它破解。”

“好。”

“既已决定未来如何,便起来吧,我们向叙闲告别后,便动离开季赋已经去往百草堂了。”

“百草堂……”林涟漪终于睁眼,缓缓起,低头见已换下了婚服,仍旧是之前那衣服,“你知道望子锁吗?”

姜悠乐惊讶,不知为何她会问这个,回答道:“知道,慈父慈母以之感知子女生命。”

林涟漪松了一口气,还好在离开之际想起此事,且又恰巧有人知道:“其上咒术是否长久有用?会不会遭到破坏?”

姜悠乐回忆一下,道:“望子锁这等咒术不会轻易被破坏,除非用另一种咒术打破之。怎么?你从哪里知道这种东西?”

“百草堂的一位慈母就有,她问过我这件事,我想在离开之前去找她。”

姜悠乐下意识地警觉起来,没有立即同意。

林涟漪知她恐怕自己逃走,心头一痛,若是当真去找他,却没有被他赶着走,便是刀山火海也去找了。

“我和你去。”姜悠乐道。

“好。”

林涟漪坐到桌边,那一包柔软的桔红糕在冰冷的空气里已变作冰冷,温暖的空气拯救不了它的温度。

她两手小心地捧起整包桔红糕,一口全部塞入口中。虽有充盈的软糯香气,却又分明是不够正宗的味道,没有恰到好处的甘甜,连软糯口感都入僵死的一般索然无味。

她咽尽如枯木柴般味道的桔红糕,猛地站起,泪却香下摔落,哽咽道:“我去找叙闲。”

“叙闲已经在和香城中了,先去百草堂。”姜悠乐冷淡的声音中不无担忧。

林涟漪没有回答,径直走出。

二人先后出了房间,包裹桔红糕的纸从空中缓缓落下,越发地相似于夜风中飘零的彼岸花。

因外面有正道弟子,二人走进百草堂时还是易容的模样,直到拉开帘子,走进帘后,站在院中,才现出真容,姜悠乐依旧隐去了胎记。

正书写药方的傅大夫见有人上门,正要迎上去问候病,却见二人毫不客气地走进了帘后,心生奇怪,却也没有愤怒,反而担忧,以为二人有什么重病,也匆匆进了院子。

不料见到故人,他一眼便认出了林涟漪,惊喜得像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好友,忙上前问候,一边唤道:“阿柳,你看谁来了?”

柳大娘闻言走出储药房,见是林涟漪回来,欣喜不已,亦迎上去,上下打量,道:“姑娘,已半个多月未见了,你真是越发漂亮了。”

“傅大夫,柳大娘,好久不见。”林涟漪轻轻一笑,又向柳大娘道,“不过半个多月,哪能有什么大的变化?”

柳大娘拉着林涟漪的手,慈祥的笑意浸满皱纹,道:“姑娘你本就漂亮,见多少回都觉得好看。”

“这位姑娘是一起来的吧?光临寒舍,不胜欣喜。两位都请里面坐。”傅大夫注意到林涟漪边站着的姜悠乐,因方才只看到林涟漪而忽视了她,面带愧疚,道。

“没事,我们只是远行之前来看望一下二位,不能久留。”

“你们要远行?”柳大娘皱眉,额间皱纹更加明显,她看了眼姜悠乐,目光还是落在林涟漪上,颇有儿行千里母担忧之意。

林涟漪点头,心中也是很不舍,望着傅大夫和柳大娘,道:“二位不用担心,我和这位姑娘结伴而行,一路上会相互照应。”

“林姑娘?”储药房门又打开,季赋从中出来,望着林涟漪和姜悠乐,惊讶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季赋,在百草堂中过得好吗?”林涟漪微笑,心中却是隐痛。

轿中十数,从千羽林赶到锦衣城中,她只记得耳畔软语。一路上都是季赋在领导轿夫赶路。

季赋点头,走上前道:“傅大夫和柳大娘都待我很好。我还以为你和傅大夫、柳大娘不很熟,没想到你们要离开之际还回来道别。”

柳大娘笑道:“这孩子,我问他是谁介绍他来这里帮忙的,他也不说,不过我一猜就知道是你。”她慈的目光在林涟漪、季赋二人间来回,“季赋这孩子心地善良,干活也从不偷懒,我已经把他收为义子……姑娘放心。”

“这样好啊,季赋也能有个家了。”林涟漪微笑。

“你若有事,尽快说完,我们就要走了。”姜悠乐以她冷淡的声音催促道。

林涟漪点头,拉着柳大娘的手,匆匆道,“柳大娘,我有事和你说。”

“哦,好。来这边。”柳大娘眸中放出光芒,带着期待欣喜道。

第二百八十八章 义母

房间中,不等柳大娘问,林涟漪先道:“大娘,望子锁的事我问过了,如果没有其他咒术破解之,咒术不会轻易错误的。”

柳大娘如释重负。

林涟漪微笑:“大娘,这下你可以放心了,你的儿子如今一定过得很好。对了,近期望子锁可有变化?”

想到柳大娘曾经说到她的儿子和无垠年纪差不多大,林涟漪不想象,不会真有这么巧的事,恰好是无垠吧?

柳大娘摇头道:“最近安稳得很,什么变化都没有。”

林涟漪心下有些遗憾,这么好的大娘,可惜不是无垠的娘亲了。

林涟漪望向门外,暗想姜悠乐一定等得不耐烦了,道:“柳大娘,此次远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锦衣城,后若有机会一定还回来看你。”

柳大娘凝望着眼前这个孩子,眸中忧伤,连方才得知儿子无恙的喜悦都冲淡了许多,渐渐地更泛起泪花,不舍地道:“孩子,我一见你就想起我的孩子……”

言及此,她微微摇摇头,正再说些什么,林涟漪含泪道:“我也是啊。我自小娘亲受人迫害至死,一见你,就想起我的娘亲。”

柳大娘闻言惊讶,温暖而粗糙的手将她双手暖在掌中,满眼泪花,不尽慈:“孩子,苦了你了。我时常想,我的孩子对人说起他的娘亲,会是怎样伤心,也许还会怨我故意扔下他吧?”

林涟漪心中震颤,凝望她皱纹包围的粗糙双手,泪水盈眶。

原来他离开后,还会有人为她温暖双手。

一位陌生的大娘。

她没了娘亲,大娘没了孩子。

“不会的。”林涟漪忙道,本想说两句话就走,看样子是要说好一会儿了,也罢,待会儿出去被姜悠乐说一通,“母子连心,他定然时常感知到娘亲的关。”

“但愿,但愿。”柳大娘落下两行泪水,因脸上皱纹阻隔,成了一道一道扭曲的泪痕,仿佛放置在书架上许久的压了褶皱的古本。

林涟漪不知如何安慰,只好轻轻从她双手之中抽出手,伸开双臂,拥抱这位可怜的大娘,亦哭泣,不语。

片刻之后,柳大娘轻声道:“孩子,你姓‘林’吗?”

“嗯。我叫‘林涟漪’,随我娘姓。”林涟漪记得从前在百草堂时隐藏了自己的份,直到今季赋以为她与傅大夫、柳大娘熟识,才说出了她姓氏,“对不起,大娘,江湖中人,不得已留一个心眼。”

“没关系的,孩子。谁都有秘密。涟漪,这个名字好听,你娘一定是书香门第的吧?”柳大娘似乎因为挂念儿子许久而体虚弱,她体动了动,抱紧了林涟漪。

“也算是了。”

“你没有娘,我丢了孩子,不如,你也像季赋一样认我为义母吧?”柳大娘忽然提议道。

林涟漪一惊,随即满意,惊喜道:“好啊。”

“好,好。”柳大娘喜悦,放开怀抱,仔细凝望眼前的孩子,潸然之中,哽咽道,“好孩子,只怕是委屈你认我一个俗世之人为娘了。”

“哪有委屈?”林涟漪忙道,“我亲娘也是俗世之人。为娘慈,还分江湖俗世吗?”

她抬手,像无垠也她拭泪一般轻轻按在柳大娘脸颊上,将面容上泪痕一点点按干。

柳大娘竭力不再落泪,伸出袖子小心地吸收林涟漪面上泪水,可是这布料吸水不好,按了片刻也不见泪痕干净。

“义母……”林涟漪抓住柳大娘双手,泪中带笑,轻轻唤了一声。

柳大娘惊喜不已,半晌才反应过来,又落下两行泪,道:“好女儿,好女儿。”直到将新认的女儿面容都记在脑海中,她才低头看着林涟漪的手,道,“怎么这么凉?”

“不知道,手脚冰凉,是一种病吧?”

“是啊。”柳大娘轻轻叹道,“我知道你们江湖之人不能时常带着药,百草堂中也没有足够的药了。下一次你回来,为娘给你熬药。”

“好。”林涟漪乖巧地一笑,恍然之间似乎回到了家。

管它是长晖城那个家还是茯苓村那个家,总之就是家了。

“林姑娘?”季赋在外喊道,“姜姑娘催你动赶路了。”

林涟漪一惊,向门外回应一声“就来!”,转过头望着义母柳大娘,问道:“义母,女儿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柳大娘听闻方才季赋喊声,心头已是非常不舍,如有人取她心肝一般,然脸上不过五分不舍,不多不少,她笑道:“我叫‘柳鱼雁’。”

林涟漪笑问:“‘沉鱼落雁’之‘鱼雁’?”

柳大娘慈祥一笑,摇头道:“人老珠黄了,哪里还有什么沉鱼落雁?”

林涟漪再次拥抱她,道:“娘不沉鱼落雁,何来漂亮女儿?”

柳大娘忍俊不,紧紧拥抱她,双手轻轻拍着她后背,幽幽道:“那也是你亲娘漂亮。”

她轻拍新认女儿后背的动作,一如当年孩子未丢时,她怀抱襁褓之中嗷嗷待哺嘤嘤啼哭的孩子,一边哼唱家乡的歌谣,一边轻拍着孩子,把孩子轻轻摇晃。

然后绝望地向过路之人乞求不停,为了一点吃的。

“娘亲,我要走了。”林涟漪终于道,这样慈的怀抱,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了,习惯着习惯着,便仿佛要堕入其中不能脱离。

柳大娘失望而满足地放开怀抱,她忧伤的眸子中抹上一点记忆的幻梦感,隔着空气,如此遥远:“好,走吧。”

林涟漪终究起,走到门口,尚回头看她,轻轻挥了挥手,道:“义母,我走了。”

柳大娘体一动,似起,却又忽然僵住,嘴角动了动,终究还是只说了一句:“孩子,一路顺风。”

林涟漪点头,转开了门。

“你回来的时候,我都在。”

后柳大娘趁她还没有离开,忙又补了一句。

“嗯!”林涟漪回过头,重重点头,轻声道,“义母,再见。”

柳大娘仿佛置另一个世界,虚幻般点了点头。

林涟漪不忍再等,转过头毅然离开。

门轻轻关上,房间内是良久的寂静。

而不知多久之后,低低的哭泣声,如受了什么压制一般低微,于寂静之中绽放出来。

“她问了你什么?需要这么久?”赶往和香城的路上,姜悠乐皱眉问道。

“没什么。我认了柳大娘做义母。”

“义母?”姜悠乐眸中闪过一丝忧伤的光芒,只是一瞬,停顿片刻后,她忽地叹气道,“我也很久没有见我的义女了。”

“去见见吧?她一定很想你。”

“不去。”

第二百八十九章 踏入

姜悠乐加快步伐,超过林涟漪,往前面而去,那个心心念念着义母来看她的义女,被她抛在千羽林中,宛如弃子。

而她正动,与另一个孩子一起,往相反方向而去。

林涟漪不赶上,问道:“为何?你不知道,江非雪她曾……”

姜悠乐回头瞪了她一眼,打断其话,又转过头去,淡淡道:“你可知道,为何你爹要把你抛在千羽林?为何无垠连婚事都要一再拖延,且绝不肯带你一起去佘夜潭?为何你娘面对高秋鹰等人,要你先走?”

林涟漪默然,心痛。

“如今无垠和你重蹈你爹娘的覆辙,你也不必怨他。他比你爹好,没等你成婚怀孕就走。否则,恐怕你的孩子会像你恨你爹一样恨无垠。”

林涟漪低头,依旧默然。

万寒径,那个高高在上的教主大人,果真是为了她这个女儿?

从前不信,只是如今不得不有些相信了。

可是无垠……

半晌,她才低声道:“可以没有孩子,但是这婚事……”

“婚事?他没有交代过你,如果他死了,你可以再嫁吗?他即便心知肚明你最终极有可能殉,也死犟着要为你做好最好的打算。”姜悠乐叹道,“男人好自作主张,历来如此。”

林涟漪暗暗点头,心头掠过一丝怨怪几分忧伤。

“你认百草堂那位妇人为义母,实际是害了她。来你若有仇家找上门,你和她为义母女的事为人知晓,先死的那个一定是她。”

“我知道了。”林涟漪眸中光芒黯淡,低声道,“以后会少来。”

她抬头,望着姜悠乐决然前行的模样,其冷漠孤独的背影里,隐然地透出几分萧索。

原来如此。

林涟漪口中苦涩,恍然中却有些后悔明白,宁愿不明白。

明白了,就真的进入江湖了。

如果最终不是江非雪继承衣钵,她反倒会轻松吧?

进入和香城中,千羽林弟子多了起来,果然追捕无垠和林涟漪的重心还是放在和香城的。

姜悠乐带着林涟漪小心接近倚风酒楼,其间林涟漪也学到了很多躲避追踪的技巧。首先就是易容,其次半路上突然跟在陌生小孩后面假装大人,也是屡试不爽的妙法。

二人曾跟随两个正玩闹的小孩与正道弟子擦肩而过,眼拙的年轻弟子不仅没有发现异样。还笑着叮嘱前面的孩子,要他们慢慢走。

此此景,颇为好笑,令林涟漪心也稍稍好了一些。

倚风酒楼。

叙闲未曾见过姜悠乐,头一句便是谨慎地疑问:“这位姑娘是何人?”

“我的一位好友,在三袖盛会时,就是她易容成我留在临霄峰的。”林涟漪答道,“不必担心,她是和我一起的。”

“无垠呢?”叙闲皱眉问道。

林涟漪神色黯然,没有回答。

叙闲皱眉更紧,小小蛇妖,方修炼成人形,虽长于察言观色,却哪懂得这么多,便要追问,姜悠乐接过话,将二人分别一事道出。

叙闲闻言,便知不便多问,但还是要表态的:“蛇妖族受人族排斥,后无垠在佘夜潭中闯dàng),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知道。”林涟漪勉强一笑。

“我回到和香城后,接到了吟暮的千里传音。她说你力量尚且弱小,恐怕不能面对正道弟子的追杀,她要来找你。如今你……”

“我既为蛇妖族,便当为蛇妖族做点事。你曾说缺少藏魔珠,我便马上就要与这位姑娘一起去寻找藏魔珠了。”

叙闲惊喜,随即眸中闪过一丝惊讶,看向姜悠乐,疑道:“你并非蛇妖族,也不是人族聚居地的蛇妖吧?当真愿意和涟漪一起为我蛇妖族寻找藏魔珠?这可是与人族为敌。”

姜悠乐淡淡道:“我有这么一个蛇妖族的好友,已经是与人族为敌了,无妨。”

叙闲轻轻一笑,道:“好,正好。我会告诉吟暮,不必来找你们了。我现在掌握一些关于藏魔珠的消息,剑丹城中的就算了,那里各方势力混杂,我们还是不要参与,你们去找剑丹城外的。”

林涟漪喜道:“你们有藏魔珠消息了?”

叙闲亦欣喜地点头道:“有很准确的消息。”她顿了顿,谨慎地闭目,似在思考什么,随后睁眼。

姜悠乐不知她做什么,林涟漪却明白,叙闲不一样,她是天生的蛇妖,完完全全的蛇妖,即便此刻为人形,也能通过皮肤感知外界。

她是在感知外界有无人偷听。

可惜这种能力,对她林涟漪而言,只有在半蛇状态下才能拥有。

“没有人在附近。”叙闲放下心来,将所知的关于藏魔珠的消息详细地告诉了林涟漪、姜悠乐二人。

听罢,姜悠乐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要?我们到手之后送到哪里?”

“随时都可以,不过尽快,就送到锦衣城分楼吧。如今和香城被千羽林的人把守得死死的,不要轻易过来。不过我打听过,锦衣城的那些人不久就会回千羽林的。”

林涟漪、姜悠乐相视一眼,林涟漪道:“恐怕不会。”

“怎么?”

“你前去倚风酒楼分楼当夜,有渡愁杀手组织的人过来追杀无垠,和正道弟子打起来了。”

叙闲惊讶,想了想,只好道:“那便见机行事吧。回来的时候,你们自己看,哪里正道弟子少一点就去哪里。能抢到多少就拿回来多少,谨慎行事,不要贪多。”

“好。我们这便动。”林涟漪不由得紧张,然信心还是够的。

踏出倚风酒楼,寒冷的空气迎面而来,香街之上飘dàng)的香气也带着几分肃杀的冷意,与方才温暖的房间全然不同。

冷冽的空气染上夕阳的颜色,仿佛时代的暮年,幽深的色彩中弥漫着危机的味道。每一缕繁华的人语,在人来人往鼎沸的海洋中升腾起温暖。

已是黄昏。

莫名一种与人事无关的惆怅,于心湖里油然升起。

她猛吸一口繁华的空气,又长长地吐出,几以来的喘不过气的繁忙稍稍舒缓。

“走吧,去找最容易得到的那两颗藏魔珠。”耳畔姜悠乐的声音传来。

林涟漪不知姜悠乐是否也有这等感觉,只觉俗世繁华之中的黄昏从未有如此深意。

“好。”不必姜悠乐明说,她也知道那两颗最容易得到的藏魔珠在哪里。

向东北方向,出发。

林涟漪凝望那个方向,却忽然想到最难得到的那颗藏魔珠,轻声喃喃道:“竺净烟。”

“竺烟堂在几百年前,曾分批派人,以各种隐秘份,从剑丹城中购买了很多珍贵原料,这些原料正是制作藏魔珠必需的。剑丹城发现事有蹊跷,追查之下发现这些购买原料的人都与竺烟堂有关。

“根据剑丹城的账本记录推算,这些原料至少可以制作三百颗藏魔珠。”

叙闲慎重的话语回dàng)在脑海中。

堂堂正道门派,要制作藏魔珠做什么?

第二百九十章 请柬

千羽林,临霄峰。

朱红一片,满山峰的云烟都映着红光,如血染的光景。

远远望去,倒还以为是邪道攻上了千羽林,将临霄峰一众弟子师长屠戮了。

当然整个千羽林,加上附近的长晖城及大小村镇,都知道了千羽林有大喜事要办。近来来往往千羽林的俗世之人也颇多。

比如俗世厨工,个个都希望进千羽林去瞧瞧,甚至有人求着千羽林弟子,将自家孩子也带进去见见世面,想是俗世中没有什么好子过了,希望千羽林的仙家能收下自己的孩子。

比如那位制作婚服的年轻女缝工马晓荨,自千羽林下来后,因曾受掌门人的弟子嘱托,故没有多说什么,附近邻居只知道她出了趟远门,也不知道是往千羽林去的。

不料马晓荨的家人再三追问下,得知了她见过千羽林的掌门人,那可是罩着整个长晖城,保全城平安的得道仙人。得意之下,一家人便眉飞色舞地四处传扬,仿佛自家也得到成仙了一样。

此事闹得全城都知晓了,自然此位马晓荨出名了,近来有衣物要制作的人,听闻连千羽林的仙人们都请她做衣服,一时间肃然起敬,便都找上门来。

马晓荨责怪家人到处乱说,家人反倒极是有理地说,我不这么说,你哪来这么多生意可做?说得马晓荨只好闭嘴不言。

大婚当,没想到千羽林弟子如此客气,竟还邀请那位马晓荨前来参加临霄峰宴席。

马晓荨如何敢待在众多仙人中吃酒吃菜?她一听闻此事便紧张地战战兢兢,不料家人已先替她应承下来,恭恭敬敬地送了仙人回去。

马晓荨大惊之下,不知如何是好,所幸恰巧有位年轻姑娘找到马晓荨,说她想去见见传闻中的仙人,愿陪她同去。

马晓荨这辈子没见过如此漂亮的姑娘,哦,除了在千羽林上见到的那些女弟子。她一猜便觉是长晖城某个有钱的千金小姐,厌倦了世俗生活,想去千羽林看看自己有没有仙缘的。

这事可不好办,马晓荨虽很想一个人陪她同去,却不敢轻易带着别家女孩去,谁知道这位千金小姐的父母有没有正焦急地四处找她?

只是她刚要拒绝,那姑娘二话不说将手中小匣子交给了她家人,家人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匣子金条,顿时两眼放光,哪还管她是何方人士,立即点头答应。

马晓荨无奈,只好带着那位姑娘前往了千羽林。到了接近东林的地方,自有千羽林弟子前来带领他们上临霄峰。

正等待千羽林弟子前来时,马晓荨问旁的姑娘道:“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

那年轻美貌的女子轻盈地笑道:“姐姐不必如此客气,我叫‘林菲菲’,‘树林’之‘林’,‘芳菲’之‘菲’。”

马晓荨点头道:“好名字。姑娘你来自哪里呢?”

林菲菲乖巧地摇头道:“不告诉你,姐姐,我是偷跑出来的呀。”

若是一般女子,如此言语,总是显得顽劣,偏偏林菲菲能说得乖巧可,惹人生怜。

马晓荨莞尔道:“你这丫头,回头总要被你父母批评一顿了。”

“不怕不怕,习惯了!”林菲菲笑得无所畏惧,一看就是被宠大的孩子。

正此时,天空中划过两道光芒,向这边而来,马晓荨忙道:“快看,千羽林的仙人来了!”

林菲菲抬头凝望天空中飞来的光芒,轻轻笑道:“顶多来两个弟子啊,又不是真的仙人。”

马晓荨摇头道:“现在是弟子,将来就得道成仙了。”她凝望两名弟子的目光中充满尊敬,等到二人将要落地,迎上去道,“两位仙人,真是麻烦你们了。唉,我一个……”

林菲菲猛见二人落下,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澄澈的眼眸突然间显得深邃了一下,然随即又恢复方才的澄澈浅显。她下意识地向某个方向望去,那里正是千羽林东林所在。

空中两名弟子缓缓落下,法宝仙剑仍留在地上。一人客气地向马晓荨道:“马姑娘,没关系,新郎新娘很感谢你,这才特意邀你前来。这位是你的家人吗?”二人看向林菲菲。

马晓荨迟疑一下,林菲菲看她眼色有些胆怯,自己先上前道:“两位哥哥好,我是马家的远亲,姓‘林’,‘树林’之‘林’……”

她稍稍停顿一下,似乎是说得太快了要缓一口气,明澈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二人面上掠过的一丝谨慎的惊疑,她嘴角隐然飘过一丝深沉的笑意,接着道,“‘芳菲’之‘菲’。今听姐姐说要上千羽林,便也像来看看仙家宝地是什么样。不知两位哥哥可不可以带我去啊?”

她盈盈笑意了无破绽,言罢还朝马晓荨吐了吐舌头,其笑容中六分乖巧四分狡黠,令马晓荨莞尔无言。

一名弟子笑道:“当然可以,两位一同前往,也可有个照应。”

“太好了!谢谢哥哥!”林菲菲高兴得就要跳起来,杏眸纯真,令那名弟子脸色微红。

“好,现在就带你们去。”弟子转过去,踏上仙剑,道:“姑娘上来吧。”

林菲菲扫了眼他脚下仙剑,纤长的睫毛在寒风中吹动,她微微一笑,轻轻站在仙剑上。马晓荨站在另一名弟子后,作为在上一回前往千羽林度量新郎新娘尺寸时已经感受过御宝飞行的人,她仍旧有些慌张地左右俯视。

前面的两名弟子回过头来,向两位俗世姑娘叮嘱几句,马晓荨怕林菲菲子好动四下乱看,又叮嘱一遍,四人这才御剑升起,往临霄峰而去。

长晖城与临霄峰中间隔着一个东林,高空飞过,自然也要经过东林。

至东林上空,林菲菲向下望去,只见房屋院落宁静,高处看得不清楚。她蹙眉,似想到了什么,抬头望着前面弟子的后背,迎着风大声问道:“哥哥,为什么是你们来带我们?”

“什么?”弟子不明为何如此问题。

林菲菲解释道:“东林离长晖城近啊,她们应该也要去临霄峰参加婚宴,由东林弟子顺道来接我们,不是更好吗?”

弟子沉默。

另一仙剑上,前后二人向她看来,马晓荨见林菲菲前面的弟子脸色不好,忙道:“菲菲,仙人们的安排自有道理,怎么是我们能想明白的?”

林菲菲低下头,向前面弟子道歉道:“对不起。”她眼眸之中掠过一丝好奇的笑意。

第二百九十一章 赴宴

前面弟子隐约听见后女子的道歉,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另一仙剑上弟子稍稍解释道:“没关系,这次西林的大弟子与南林掌印人的独女在临霄峰上成婚,我和师兄负责迎接到来客人,怎么好意思麻烦东林几位师姐呢?”

马晓荨恍然大悟,暗叹千羽林大门派果然厉害,这等能飞在天空的高人都不过是来往迎接客人的小弟子,真正的掌门人岂不是呼风唤雨吗?

其实当家人问及她在千羽林见过哪些大人物,她也是出于虚荣才说出见过千羽林的掌门人,其实也只不过是在正准备婚宴的场地上看到过复掌门。

平里抬头见江湖修真人士御宝飞行,好不潇洒,没想到这辈子还有幸与他们坐在一处,真是三生有幸。想到此,她不庆幸,还好家人替她收下了千羽林的请柬。

马晓荨低下头偷笑一会儿,激动得手心冒汗,又想着林菲菲是否和她一样向往今晚的婚宴,便向她看去,却见她凝望着临霄峰的方向怔怔出神,仿佛重游旧地一般,迷茫中漾然惆怅之意。

马晓荨不解,只有猜测这姑娘是想拜入千羽林。

林菲菲敏感地感觉到马晓荨的目光,却只是淡淡一笑,没有看她。前方轻淡的云雾化上华丽的浓妆,新娘的面容是否也是这般

云想衣裳花想容?

记得从前,传言中是另一个美丽的女子,要嫁给西林的弟子。

貌如飞雪,也终而如正道口中的凌飞雪一般,罪孽深重。

“二位姑娘,就要到了,小心。”

正怔然凝望间,前面弟子提醒道。

马晓荨见林菲菲反应得慢,又提醒一句:“菲菲小心。”

林菲菲反应过来,向她澄澈地一笑,点头应了一声,却见马晓荨其实比她紧张得多,闭着眼不敢往下看,便微笑道:“姐姐也小心。”

两道白芒于空中落下,四人站在往山上去的道路上,离方才所见之平坦广场还有些距离,站在大道边上往下看,只能见得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马晓荨紧张得不敢大声喘气,走下仙剑已是双腿发软,险些摔倒,好在林菲菲上前扶住了她。马晓荨抬头看她,见她落地于如此仙境,竟没有丝毫紧张,不诧异。

林菲菲向前道:“两位哥哥上去了,我们快跟上。”

马晓荨向前看,见两名弟子走远,忙跟上去。

为什么不在广场上落下?因为广场上就是摆婚宴的地方。想来也是,大都是仙家前辈们商议天下大事的地方,再有地位的弟子,能将婚宴摆在广场上已是很有面子的了。

和俗世之中一桌一桌的不同,这里俨然如皇亲贵胄大婚一般,秩序井然,掌门上座,其他师长前列,包括千羽林的和其他门派的。

参加过三袖盛会的千羽林弟子对别派赶来参加婚宴的师长都熟悉,当然也有别派师长带着弟子前来的。

马晓荨、林菲菲在两名弟子的带领下坐在了最末位,交代了两句不要乱走便离开了。

马晓荨紧张得额前发汗,既想左右多看看,又不敢东张西望,生怕触犯了某位厉害高人,正对林菲菲说些什么缓解紧张时,又有一名弟子走上前来。

“二位姑娘好,我是临霄峰掌门的弟子明善。”

正是当初带着韩朗嫣进入往悟室,后来看管在往悟室中面壁思过的无垠,又被知醉的烈酒一口醉倒的明善。

明善温和地问道,待马晓荨一惊,和林菲菲一起望向他时,他接着说道:“姑娘,可否让我看一下你们的请柬?”

林菲菲面有不悦,马晓荨慌慌张张地掏出请柬,双臂笔直地递到那弟子面前,道:“这里这里。”

明善望着如此紧张的马晓荨,下意识地谨慎起来,面容上也有些绷紧的感觉。他小心地看了看二人,有些怀疑地接过请柬,看到上面内容,又暗暗松了一口气,将请柬还回。

马晓荨紧张得双手有些哆嗦,林菲菲便替她接请柬,再还给她,蹙眉,方才的不悦稍有舒缓,天真地笑道:“这位哥哥,你方才好像有些紧张,是为何故?”

明善一惊,又谨慎地仔细打量着林菲菲。林菲菲毫不畏惧地直视他,没有丝毫躲闪,反而笑得更加灿烂,俨然年龄不足的孩童。

明善紧紧皱眉,只觉这目光乍一眼看上去跟某人有些相似,仔细一看却又有些不同,然一想到是俗世之人,或许不经世事,过于单纯罢了,便没有放在心上。

“哥哥?”林菲菲伸手在他面上轻轻晃了晃。

他猛然一惊,脸色微红,道:“哦,不久前有女妖现世,我等派人前往和香城中追杀之,不料……唉,惭愧啊,竟然被她逃脱,如今婚宴,只怕她趁虚而入,故而对每一位来客都要确认份。”

“原来是这样。还有这么胆大的女妖,敢上临霄峰来吗?”林菲菲动了动灵秀的鼻子,道。

“胆大的可不止她一个女妖……”明善以林菲菲难以听清的声音喃喃道。

“哥哥,你说什么?”林菲菲问道。

“哦,没什么。”明善客气地向二人道,“二位客人从俗世来,不知吃不吃得惯我临霄峰的菜样,若有不满还请多多包涵。”

“怎么会?这里的厨工不也有很多是从长晖城请过来的吗?吃得惯!”林菲菲满足地笑道,仿佛已品尝过饭菜。

“那便好。”不知怎的,面对这个俗世来的小丫头,竟然有被层层bi)迫的感觉,他竭力掩饰紧张,向二人一笑,便转向另一桌去。

“我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排场,好紧张。”马晓荨惊异地看着林菲菲,问道,“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林菲菲哈哈一笑,道:“千羽林弟子也是人嘛,我早说过,又不是真的仙人,真的仙人可是会辟谷的啊。”

马晓荨更是一脸惊疑,上下打量她,似乎重新认识了一遍,道:“你不会也是个江湖人吧?”

林菲菲噗嗤一笑,凑近她,纯真的笑容中透出狡黠,道:“将来就是了。”

“你想在这里拜师?”马晓荨惊讶问道。

林菲菲点头道:“嗯,我看看有没有机会吧?”她开心地晃晃子,杏眸四下张望,决心道,“得搭讪几个大门大派的弟子。”

马晓荨目瞪口呆。

第二百九十二章 认定

“啊!这位师兄可是在找位置,要不就坐在我边上?”没想到林菲菲说做就做,当真见着一个人从前面走过,便搭讪。

那名弟子竟然也停下了脚步,向她看了一眼,颇为惊异。

只是边倒数第二位早已坐上了人,那人闻言惊愕,随即又转为薄怒,以为自己被人轻视,看向林菲菲、马晓荨的眼神也有些不对。

马晓荨暗道不好,在她眼里,这些仙人可是俗人不可高攀的,忙拉住林菲菲,向那坐在边上的弟子道歉道:“对不起,我这位亲戚头一回……”

“没关系没关系,我来和他商量一下。”站着的那名弟子笑道,便向薄怒的弟子走去,“这位师兄莫要生气,要不我和你换个位置……”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胆大?”马晓荨怪道。

林菲菲笑吟吟不当回事,答道:“没事,你看这位哥哥面相和善,怎么会对我计较呢?”

马晓荨向后瞥一眼,凑近她道:“我们边这个人看上去脾气不大好,恐怕会生气。”

林菲菲轻轻一笑,压低声音道:“这里的位置是按照门派的地位排的,倒数第二的位置,已经是参加婚宴的门派中最末位的。

“我搭讪的这位哥哥,可是百琐庄的弟子,要和他换个位置,让他坐到前面去,那是给他面子,他如何能不同意?”

马晓荨惊诧:“你怎么知道?”

林菲菲努努嘴,道:“你看坐在最上面的别派弟子,和他穿一个样式的衣服。当今三大门派,非十虹涧即百琐庄。”

“可为什么你确定是百琐庄不是十虹涧呢?”

林菲菲轻轻哼了一声,本来压低的声音更低了:“十虹涧自从八百年前人间浩劫,以镜花剑一战之后,地位就低下去了,如今在三大门派中排名为末。这个门派中的大多数弟子脾气都不大好呢!”

马晓荨惊疑,林菲菲言罢更确认地点点头,令她不得不信:“这位哥哥一看就和颜悦色,和百琐庄的弟子比较像啦。”

马晓荨惊叹:“你竟然懂这么多?”

林菲菲说完十虹涧不愿提及的这段历史,声音稍稍响了一些:“我可是要拜入名门正派的,当然应该多懂一些。”她狡黠而明媚的笑容似温暖的正午清风。

那被林菲菲喊住的百琐庄弟子和原来坐在林菲菲边的弟子一番交涉,果然令他高高兴兴地往前面位置去了。

百琐庄弟子坐在林菲菲边,对二位姑娘一笑,感激道:“多谢二位姑娘邀请。”

马晓荨对他的感激有些摸不着头脑,林菲菲却仿佛懂一些缘由,要不就是单纯地没想到,向他挥挥手,笑道:“不客气不客气,我一看就知道哥哥你平易近人,一定不喜欢坐在如此沉闷的上头。”

百琐庄弟子哈哈一笑,道:“姑娘过奖了。哦,还没有介绍,我叫‘刘垣冽’,‘断壁残垣’之‘垣’,‘寒风凛冽’之‘冽’。”

看他剑眉星目之间隐约的浪子之气、温和笑容中显然的不羁之意,不是刘垣冽又是谁?

“啊!你就是……”林菲菲惊叫出来,叫到一半又意识到场合不对,悄悄一瞥见周围人奇怪地往这边望过来,脸色一红忙闭口不说,面带歉意尴尬地向周围人笑了一笑。

只是她这一惊叫,大多数人看向的都是刘垣冽。刘垣冽向周围与他熟识的人打了声招呼,相互之间一笑,对方几人见他正与两位姑娘说话,便魄有深意地笑了笑,不再打扰。

刘垣冽浑然不觉一般,回过头还是与两位姑娘说说笑笑,问道:“可否告诉在下两位姑娘的芳名?”

二人忙各自介绍了姓名。在刘垣冽温润如玉的举止言谈下,原本紧张的马晓荨也渐渐缓和了绪。

“刘哥哥,你对这千羽林的况熟悉吗?”林菲菲体前倾,无奈距离颇远,声音还是得稍稍响一些,“我听闻三袖盛会后,千羽林上又发生了一些事,可是真的?”

刘垣冽惊讶,却没有什么隐瞒:“这种事千羽林不应该压下来了吗?你们怎么知道?”

马晓荨自然一无所知,听闻林菲菲如此说,也是惊讶,只有听她解释道:“你不知道,长晖城中有一个酒楼,酒楼里一个说书的常讲千羽林上发生的事,他有门道。他话语间透露出千羽林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意思。”

刘垣冽恍然明白过来,笑着摇头,道:“看来千羽林对边缘的把守要加强了。”

“果真?”林菲菲追问道。

刘垣冽点头,悄悄看了看上面百琐庄弟子处,依旧是刘臻绝带弟子来到此处,今晚带了三名弟子,只是当下边只有两个位置坐上了人,一个是赵苍宇,一个是朱彦。

剩下一个刘垣冽的位置,正由方才被哄走的别派弟子与刘臻绝恳求着。

刘垣冽淡淡一笑,两肩一耸,面对婚宴一结束便要到来的一顿骂没有丝毫恐惧,转过头压低声音道:“真的。

“西林的无垠师弟,就是今新郎的师弟,当初号称惊才绝艳能超越凌飞雪的那位,和他心之人私奔了。”

“私奔?”林菲菲惊诧,马晓荨更是显露出惊悚的表,“千羽林对外所言,可是私自逃离啊。”

刘垣冽失望而带有一些嘲讽地摇摇头,道:“哪里是私自脱逃,无垠师弟被关在这临霄峰上的往悟室里,没有人从外面打开,如何能救走他?

“听临霄峰上看守往悟室的两名弟子的解释,有两个女子绑缚了他们,一个就是当初与无垠定下婚约的林丫头。”

“林丫头?”林菲菲眸中闪过一丝难言的痛苦忧伤,声音语气也变了变,“可是那传闻中混入西林的天涯教教主万寒径的女儿?”

刘垣冽冷冷一笑,道:“众人都说她是万寒径一开始就处心积虑送到千羽林的女妖,来做卧底的,我却清楚,她顶多是一个受害者。”

“这么说,是她们救走了无垠?”林菲菲脸色渐渐沉起来,悲伤的云难免地笼罩在她从来明媚的面容上。

“被绑缚的两名弟子说不是她们救走的,而是无垠自己逃走了。但是……”刘垣冽有些无奈地顿了顿。

“但是什么?”

“他们被灌了酒,被发现后还是烂醉如泥,众人都说他们被灌醉了说的话真假掺半,不可全信。”

林菲菲忍不住嘴角流露一丝冷笑,这冷笑落在马晓荨眼里,令其只觉她有些陌生。

第二百九十三章 吐露

刘垣冽也是冷笑,没有注意到她的冷笑,接着道:“而后啊,因为看管不力,胡言乱语,还为女妖辩护,两位师弟被罚暂时不许再看管往悟室了。”

林菲菲轻轻蔑笑,道:“他们罚的是酒量不好吧?”

“有理。”区区几言,刘垣冽已觉这位姑娘太对他的胃口了,又忍不住接着讲下去,也好吐一吐满腹不平之意,“赵两位师弟所言,无垠师弟是自己逃出去的,可见其修为高深,远胜于其他弟子。

“他离开往悟室后,便往西林而去,不知为何,竟然暗杀他的大师兄胡衷恣。”

“什么!”林菲菲惊异,这倒是她没有想到的。

马晓荨更觉不可思议,从谈话开始,一句比一句令她震惊,如今只有瞠目结舌,听二人揭露更多正道第一大派的秘闻了。

“众人都说他暗杀胡师兄一事的原因,不外乎两个。

“一则赏香大会中,林丫头现出真,乃蛇妖模样,无垠师弟决意与她站在一起,被以为是背叛师门,因而回到千羽林后被判面壁思过。如此,掌印人之位将被胡师兄占了。

“二则他与林丫头先有婚约,如今离别天涯之间,胡师兄却要和张诒师妹成婚了。如此打击,他接受不了。”

“无垠师弟若真有众人所言的这么小气,就对不起他的过人天赋了。”林菲菲愤愤不平。

刘垣冽听得她一个俗世姑娘说出“无垠师弟”四字,有些惊讶,不过多半是被他绪感染,便没有多问,同意道:“正是了。此事定然另有原因。”

“我倒倾向于,今这位新郎有问题!”林菲菲望向上坐前端的掌门位置,心有不平。掌门复尚未到达,那位置还是空的,不知掌门有没有感受到这位姑娘的愤怒。

“不可这么说!”马晓荨忙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惊道。

刘垣冽却道:“其实我也这么以为。”马晓荨惊讶地放下手,认真听他解释,“胡师兄要成婚,何必偏偏挑在无垠刚被判面壁思过不久之后的一段时间?这不是成心叫无垠师弟更加难堪吗?”

林菲菲气鼓鼓地道:“林涟漪妹妹出走,东林也遭到闲言碎语,听闻东林的叶筱钰姐姐和北林的风晰天哥哥两相悦很久了,也不见他们在这种时候这么急着成婚。

“那南林掌印人的独女脾气这么差,胡衷恣为何偏偏娶她?又是在无垠势弱之时,只怕心思不纯。”

刘垣冽惊奇不已:“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都是长晖城那个酒楼里听说的吗?”

林菲菲意识到不好,心头一紧,忙道:“这……是啊,他们知道好多呢!”

刘垣冽叹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如今东林和西林的掌印人都在各自往悟室中闭关,即便今大喜之,二位都不出来了……”

“闭关?”林菲菲惊讶。

“是。东林林丫头离开后,林师叔以为教育无方,闭关去了。如今在东林主事的是二师姐郜落霜。西林无垠师弟逃脱临霄峰往悟室,又重伤了胡衷恣之后,渚沙师伯也自认教育无方,闭关了。”

林菲菲恍然大悟,眸中又闪过一丝痛惜同之意,一番快速而仔细的咀嚼后,追问道:“胡衷恣当真被无垠所重伤?”

“听说是的,可是……”便是刘垣冽,也对这听说的消息有些怀疑了。

“可是胡衷恣与西林同门住在一处,无垠又没有青穹剑,是如何重伤他的呢?”林菲菲疑问。

刘垣冽点头:“我也这么想,或许胡师兄上带着旧伤吧。不过无垠师弟能从往悟室中离开,定然有些隐藏的本事。”

林菲菲不好奇,微笑。

“这么说,这次婚事推迟这么久,就是因为胡衷恣被重伤?”

“对外当然不这么说,对内么,其实大家都知道了。”

林菲菲结束追问,感激道:“真的谢谢刘哥哥告诉我这么多从前不知道的秘闻呢。”

“无妨,我是憋得慌……”刘垣冽不平的神色中暗含着忧伤。

“他是心疼那林丫头,”旁有人走到刘垣冽面前,低下头,却对林菲菲、马晓荨二人一笑。

若在平里,刘垣冽定要瞪他一眼,只是今连瞪他一眼的精神都没有了,向师父刘臻绝那里瞥了一眼,见他没有看向这边,便向马晓荨、林菲菲二人介绍道:“这是我师弟,朱彦。”

“啊,听闻你也是闯入三袖盛会前八弟子之中,年轻才俊啊。”林菲菲赞叹道。

朱彦脸一红,道:“嘿嘿,多谢夸奖了,其实我也觉得我是……”

“什么时候这么不要脸?”刘垣冽打断他的话,无奈地问道。

朱彦亦瞪回去,道:“为了搭讪姑娘,不肯坐到师父边上,非要在倒数第二上坐着,你有脸?”

刘垣冽无言以对,只有不去回答。

马晓荨脸红,低下目光,林菲菲却盈盈笑意满面,解释道:“刘哥哥这是心烦闷,出淤泥、濯清涟。”

刘垣冽、朱彦惊讶,朱彦看了刘垣冽一眼,又好奇地打量林菲菲,道:“你小姑娘怎么这么会看人?我这刘师兄还真是自以为是不与前座者交谈。”

林菲菲微笑不语。

刘垣冽拉过朱彦到另一边,低声问道:“师父让你过来叫我回去?”

朱彦没好气地道:“你不是都和别派弟子换了位置吗?既是换好了,哪有再把那位师兄赶下去的道理?你就在这里坐着吧,你师父是有些生气,待会儿离开了千羽林,你恐怕免不了一顿骂。”

刘垣冽耸耸肩,道:“无所谓,被骂习惯了。”

朱彦无奈,道:“你可别和她们讲太多啊,只怕她们回到俗世之后到处传扬。”

“已经全部都讲出来了。”刘垣冽坦言道。

“什么!你……”朱彦惊愕,然随即又叹了口气,道,“林姑娘既去过临霄峰往悟室,多半是个和无垠师弟一起走的。他二人相互之间也会有个照应,应当是没事的。

“我听闻千羽林弟子在和香城、锦衣城等地搜查女妖,不过目前也没有抓到。”

刘垣冽皱眉,目中透出深深的担忧,道:“一旦被抓到,或许无垠还有可能被放过,然林涟漪必死无疑了。”

朱彦深思,问道:“你听说了邪道四处追捕杀蛇妖的事了吗?”

“这也是我担心的一件事,若是被邪道抓到,二人也是死路一条。”

朱彦无奈,只有叹道:“唉,谁让凌飞雪昔风采太盛了呢?”

第二百九十四章 倒酒

“凌飞雪……”刘垣冽只有嗟叹。

朱彦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道:“我先去师父边坐着了啊。”

“去吧。”

朱彦站直,向马晓荨、林菲菲笑了笑,道:“二位姑娘,我走了。”

“嗯,哥哥再见。”林菲菲招招手,笑道。

朱彦亦向她招手,心下感叹俗世姑娘就是天真单纯。随即转离去。

方才秘闻已经讲完,刘垣冽收拾了心,与二人聊了些其他的,直到婚宴开始。

张诒没有出现,应当是在新房之中、红盖头之下。

只有胡衷恣着新郎的红衣出现在此处。

林菲菲有些不满地嘟囔一声,道:“怎么原来二人早已拜过堂了啊,这个婚宴就是吃点东西。”

马晓荨没听清她说什么,此刻所有能参与仙门大派婚宴的喜悦已溢满她心扉,便在旁不很在意地问道:“你说什么?”

林菲菲转过头见她脸色,知她满腹心思都在这个婚宴上,哪有时间来管她如何回答,便只笑不答。

在左右众人的注目下,胡衷恣从中央朱红的大道上,从尽头走到正道三大领袖门派的师长面前,首先向自家掌门叩首,再对着左右师长叩首。

广场上云雾缭绕,虽无瞰生的气派威严,却有种仙人的飘逸潇洒。新郎玉树临风的模样正是年青一代弟子的代表,其一红衣,便令人恍然间产生千羽林代代不息的强盛之感。

如此辉煌之景,不论是落在谁的眼里,千羽林,三大领袖中的另外两个门派,还是来自俗世的马晓荨,都为这辉煌的盛景感动。

邪道寂然,正道昌盛,将在此代吗?

天空已暗了下来,不知什么珠子,约莫百颗,成两排悬于上空,明亮不可直视。婚宴上下,尽是明亮白芒,如白昼清醒。

胡衷恣对着一个个师长磕头过去,誓要将千羽林代代不息的强盛之景传达给每一位到来者。

众人凝望着这个西林的大师兄,无不或口头上,或心中地赞叹。

除了马晓荨边,那个自称也是俗世之中来,因为仰慕仙家而拜入其中的年轻林菲菲,对着眼前盛景没有多大感触,虽面容上还是庄严肃穆,敬之若天上之神,目中几分瞧不起的眼神却也是真心实意的。

尤其是当她目光落在胡衷恣上时。

各色菜式陆续上来,她低头看了看上来的菜式,在菜式上与俗世之中做了些区别,看上去倒也精致,令人颇有食。

她最后抬头扫了眼左右师长,不摇摇头,便低下头去专注于饭菜了。

如今已开始了婚宴,却有很多人没有来。

不用说,东林上下,从师父林恬到最小的弟子叶筱钰,没一个来参加婚宴。其中绪,可想而知。

西林连师父渚沙都没有来,仅一个云随烟照例代替渚沙办理种种事务,包括西林大弟子的婚事。

北林不知为何,也没有什么比较有名的弟子来。掌印人风远篷倒是来了,只是看他心似乎不甚好,与其他师长谈笑间总令人觉得有些勉强。其余弟子,都是些不出名的人,风晰天没有来,三袖盛会上在前部因打败了栾英姿而有了些名气的方谭也没有来。

细想之下,如此严重的缺席,终究都是和如今千羽林不太愿意提及的那两个人有关吧。

无垠,那个意图刺杀今之新郎的人,丢了声名、法宝,为众人唾弃,如今有否与他心上之人相拥?

林涟漪,那个一向不太被西林接受的女子,今终究为另一个人风风光光地取代,受正道各派赞许,嫁入了西林之中。

林菲菲感慨一声,动起了筷子。

唯美食不可辜负。

眼前这道菜,看上去不过是普通的嫩绿蔬菜,却于菜叶上雕刻出龙翔凤翥的图案,每一道刻画的边缘都有金色闪耀,其精巧得令人不忍心下嘴。

马晓荨、林菲菲皆惊叹得低呼一声,二人听得对方低呼,都转过头相视一笑,又低下头重新观赏菜叶上的图案。

“从前只听闻过有人会做这道‘龙翔凤翥’,还从来没有见过,今竟然可以亲口品尝。”马晓荨激动地直盯着图案不眨眼。

林菲菲更是从未听说过,伸出筷子夹起菜叶,轻咬了一口,顿时一股清淡的菜香,饱含着千羽林独有的仙灵之气,溢满口中,舌间清楚地感觉到每一道刻画边缘的金光之甜味,原来不只是点缀。

她赞叹道:“太好吃了,整个婚宴最令我满意的就是这道菜了!”

马晓荨亦赞不绝口,只觉这是人生中尝过最好吃的东西。

林菲菲还要再咬一口,不料无意间抬头,见新郎正挨个倒酒。她心顿时不好,轻轻哼了一声,连口中美味菜肴都减了几分味道。

她好奇地看向刘垣冽,不知他是什么感受,只见他也微皱着眉,有些不太愿意与胡衷恣搭理。

待胡衷恣一哭走下来,到刘垣冽面前时,他惊讶地问道:“刘师弟,为何不在前座坐着?”说着,他抬起酒壶,往他杯中倒酒。

刘垣冽客气地笑道:“多谢师兄。我逍遥惯了,若与几位师长坐在一起,只怕拘束。”

胡衷恣目中迅速闪过一丝光芒,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左手举一小酒杯,右手倒酒,亦为自己满上,笑道:“师弟你逍遥,我也不勉强你,只是你如此驳我面子,恐怕回头少不了挨你师父的一顿骂了。”

刘垣冽举起酒杯,与他碰杯,道:“师兄放心,没道理的挨骂,我也不会上心。师弟我酒量不好,胡师兄请多担待。”

胡衷恣微笑,碰杯之后放杯于唇边,道:“这是清水,不过以茶代酒罢了。”言罢,先饮而尽。

刘垣冽不再推脱,也没有理由推脱,亦饮尽。

马晓荨拉了拉林菲菲袖子,听她方才和刘垣冽的对话,生怕她说出什么不敬的话,便低声劝道:“菲菲,客气一点,不要乱说话。”

“嗯。”林菲菲低声回了一字,望着胡衷恣温和微笑着走来。

胡衷恣见过马晓荨,面露感激之色,道:“马姑娘,多谢你为我和今的新娘制作的婚服。为表感谢,今夜特意请你赏脸来此参加婚宴。若有耽误你俗世之事,还请……”

“不耽误不耽误,你和新娘郎才女貌,能参加你们的婚宴,是我平生之幸。”

“胡哥哥,我想看新娘……”边林菲菲忽然道,却被马晓荨一把拉住。

第二百九十五章 祝福

胡衷恣微微惊讶地看向她,问道:“这位姑娘是马姑娘的嫁人吧?”

林菲菲先向马晓荨眨了眨眼,嘟着嘴道:“还不都是你说的郎才女貌,我看到新郎翩翩公子的模样,当然也想看看新娘是如何漂亮了。”

随后,她才向胡衷恣一笑,道:“我是马家的远亲,陪她来的。千里迢迢过来,就像看看仙门子弟如何气度不凡,”她顿了顿,子前倾,问道,“所以,可否让我看看……”

马晓荨又一把拉住她,道:“你这丫头,新娘还盖着红盖头,在新房中坐着呢,怎么能来让你看?”

胡衷恣哈哈一笑,以为有趣,解释道:“这位姑娘想是以为我千羽林中也有闹新房的习俗了,不过修真门派的婚事简约许多,恐怕不能闹新房了。”

林菲菲有些失望,她举起酒杯,道:“好吧,那我和新郎碰个杯,也请新郎转告新娘,说是一个姓‘林’的姑娘祝她来幸福喜乐。”

胡衷恣听得她姓“林”,不脸色一变,而后又立即恢复正常,向她一笑,笑容中却仍旧多少有些不自然:“姑娘你不是马家的亲戚吗?怎么姓‘林’?”

林菲菲仿佛没听出他的怀疑似的,笑道:“远方亲戚嘛胡哥哥快倒酒,对面还有一桌呢!”

胡衷恣暂时压下了怀疑,为她酒杯满上,笑道:“好,姑娘的祝福,我一定带到。这里先替她谢过你了。”

“不用谢,也祝你能和心上人长相厮守!”林菲菲喜道,丝毫不理会被这句有些奇怪的话惊疑得停住手中动作的胡衷恣,酒杯轻轻一晃,碰了上去。

胡衷恣神色有些复杂地将清水饮尽,道:“谢姑娘祝福。”

轮到与马晓荨碰杯,她以远超林菲菲的尊敬,双手捧上,轻轻一碰,慢慢饮尽,虽是清水也要赞叹一声仙家宝地的清水真如琼浆玉液一般。

胡衷恣连说几声客气之后方离开,转向另一边。

“我还以为我们是最末位了,怎么对面还有人?”马晓荨望着对面胖乎乎的俗世衣着之人,奇道。

林菲菲望向那边,道:“应该是厨工吧?”

“原来如此,我一个缝工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当然厨工也要有个代表坐在这里。”

林菲菲一边品尝菜式,一边侧耳倾听,却因距离有些远而不能听清,只好作罢。

“二位姑娘,觉得千羽林菜式如何?”一旁刘垣冽问道。

“不错。”林菲菲、马晓荨看向他,三人交谈起来。

对面胡衷恣为俗世来的另一人倒满清水,道:“多谢阿伯做的糕点,我敬你一杯。”

果然是厨工,而且就是那做桔红糕的厨工。

厨工乐呵呵地碰杯,将清水饮尽,道:“不客气,能为保卫四方平安的千羽林做事,加上三袖盛会那一次,我可以吹嘘一辈子了!”

胡衷恣亦笑,只是笑容中隐隐地藏着几分捉摸不透,他一饮而尽,道:“阿伯做的桔红糕甚是好吃,来若我膝下喜添子女,还要劳烦阿伯再来一趟。”

“好啊!这样我可以吹嘘到下辈子了!”厨工爽朗的笑声在小范围内传开,边之人向他望去。不知为何新郎能和这位厨工聊得这么开心。

林菲菲亦很是好奇,只是面容上才显露好奇之意,马晓荨已阻止道:“临霄峰是仙门宝地,峰高路险,你可莫要胡乱地四处走动啊。”

“嗯!”林菲菲转过头乖巧地道。只是马晓荨早对这乖巧的回应不很相信了。

刘垣冽笑道:“哪有这么危险,若是两位姑娘有兴致,婚宴结束后,我带你们去临霄峰上所有好玩的地方转一圈。”

林菲菲欣然:“好……”

“多谢好意,只是此番赴宴,是由临霄峰弟子御宝飞行带过来的,我们不好……”马晓荨不知第几次拉住林菲菲。

刘垣冽遗憾地叹了一声,道:“这却没办法了,毕竟千羽林是东道主。”

宴后,各门派陆续离开,然百琐庄和十虹涧,以及竺烟堂三门并无去意。三门相会许是有要事相商。

林菲菲注意到三门师长正有的没的聊着天,似乎故意拖到众人离去,她好奇地微笑,向那边看去,或许本有逗留之意,无奈原先送她们前来的两名弟子已提出要送她们回到长晖城,她只好同意。

“两位姑娘,后若有机会,我来长晖城中看你们。”刘垣冽笑道。

弟子惊讶:“刘师兄你和她们认识?”

“是啊,方才我就坐在她们边上。”刘垣冽坦然。

两名弟子面色古怪,不知在猜测什么。

“两位哥哥,我们快走吧,天色晚了可不好回去。”林菲菲催促道。

“好,姑娘放心。到了长晖城后,我这位师弟会送你们到家中才会离开。”其中一名弟子道。

刘垣冽目中发光一下,笑道:“送到家中?那多不方便?不如让我送……”

“师兄你又来了,我知道你是想……”做师弟的那名弟子不侧目。

刘垣冽瞪他一眼,眼中笑意却很明显,上前一步bi)着他,道:“想什么?别乱说!我知道你们奔波了很久,今晚还要送别人回去,就不麻烦你们了,不如还是……”

那师弟被他bi)得后退,忽地为他师兄拉了一把,道:“师弟,我们快走!”

言罢,仙剑待命,四人先后跳上仙剑,便往天空飞去,留刘垣冽在地上凝望天空中远去的影。

唉,本来还想在长晖城玩一圈,这下就只能等着师父骂了……

“小伙子,怎么,”刘垣冽一惊,向边说话之人看去,见是方才对面那位厨工,不疑问,那厨工向天空方向看了一眼,接着问道,“看上那两位姑娘了?”

刘垣冽惊讶,随即哭笑不得,道:“大伯你这话不对啊,我怎么也是名门正派的弟子,要看上姑娘也不能两个一起看上啊。”

厨工哈哈一笑,神憨厚,道:“小伙子说得对,我胡说了。”

“没关系。诶,大伯你不回俗世吗?”刘垣冽疑问。

“我是厨工啊,今晚和兄弟们留在千羽林,明天还去西林做事一天。”厨工指了指灶房的方向,此时他的兄弟们都还在灶房里干活。

“哦,看来大伯你们做的饭菜真的很好吃了,后我百琐庄有宴席,也请你们来?”

“可以啊。”厨工打开一直抓在手中的纸包,取出一粒粒糕点放在嘴中品尝。

第二百九十六章 危言

“小伙子,来点桔红糕吗?”

“谢谢好意,还是算了,心烦闷。”

“小伙子,凡事看开点,世上哪有这么多过不去的坎。”厨工看向灶房方向,道,“我要去灶房看看,先走了。”

“好,大伯慢走。”

待临霄峰上宴席散尽,仅剩下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三大门派师长,以及竺净烟后,胡衷恣知趣地退离。百琐庄、十虹涧弟子也受师长暗示,悄悄退去。

复望向刘臻绝,问道:“师弟,你所言之要事,究竟为何事?”

刘臻绝脸色凝重,认真道:“复师兄,我所言之事,乃关于先前传言于天下的假冒凌飞雪。”

其他人脸色一变,复问道:“那个女蛇妖?”他顿了顿,问道,“你可是确定了她是暮雪千山的蛇妖族?”

“定然是。”刘臻绝肯定道。

众人惊疑。

“我百琐庄中有一镇庄之宝,名‘碎玉印’。将近千年以前,庄主在西北大漠边陲之地,遇见了一个法力强大的女妖。

“在遇见女妖十五年前,就是暮雪千山蛇鹰之战。蛇鹰之战结束后,庄主曾亲进入暮雪千山打探消息,从中得知蛇妖族有六妖进入了人族聚居地。

“以防万一,庄主带出碎玉印,前往追击,使之现出真,果然是蛇妖!如此强大,为人族聚居地妖类之少有,定是蛇妖族了。”

众人动容。

刘臻绝接着道:“庄主本想杀她,不料她口出狂言:‘可惜有生之年,不能见到鹰魔族杀尽人族!’”

众人大惊,殷览峰忍不住追问道:“她所言属实吗?你们有否追问?”

刘臻绝脸色越发凝重,道:“协助庄主捉拿女妖的几位长老都以为是口出狂言,然庄主亲进入过暮雪千山,知道女妖所言,或可成真!”

凝重的气氛蔓延在朱红色的广场上,云雾血染,仿佛来人族大地上的血雨腥风。

复问道:“当时的庄主是否发现鹰魔族有入侵人族的意图?”

刘臻绝却道:“没有,当庄主所见,鹰魔族占领暮雪千山,一战下来,急需休养生息,完全不具备入侵人族的能力,更不能做到入侵人族。

“但是,庄主发现,暮雪千山之冰雪有消融迹象。”

众人在惊讶之中又有几分奇怪不解。

刘臻绝叹道:“蛇妖族能够甘愿待在苦寒的暮雪千山,是因为暮雪千山虽不如人族,好歹也是个能够活下去的地方。

“然冰雪消融,自然变化,莫知原因,更不得阻止。一旦雪崩,甚至千山荒芜,鹰魔族为环境所bi),必然南下入侵人族之地。”

场中之人陷入深思。

冬冰冷的风呼啸在广场上,不知暮雪千山的鹰魔族感受着比这更加寒冷的风时,有否深觉死亡之危机?

风远篷问道:“这么说,你认为我们需要进入暮雪千山,打探其对人族的图谋?”

殷览峰补充道:“不只是打探,若是暮雪千山之雪还在消融,我们必须做点什么阻止鹰魔族了。”

复沉吟片刻,望向刘臻绝,道:“以人族之力量,足以打退鹰魔族。可是一旦发生战争,北方百姓势必南迁,正道力量势必大减,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啊。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阻止暮雪千山的冰雪消融?”

众人相视几眼,今新娘之父张承羽道:“还是得派人到暮雪千山去看看,才知道这解决之道当如何找寻。”

“此言有理。”

“非如此不可。”

“必须如此。”

场中先后应和,表明北上一探暮雪千山势在必行。

复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便各自派出代表之人,初之时,前往暮雪千山探一探鹰魔族的底细。刘师弟、殷师弟意下如何?”他扫了眼左右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先刘臻绝后殷览峰面上。

刘臻绝道:“来之前,庄主已经说明,若是派人前往暮雪千山,百琐庄必为天下生灵竭尽全力。”

言下之意,是早知此会决定,便提前将赵苍宇、刘垣冽、朱彦三人带过来了。

复点头,微笑了一下,继续正色地道:“我千羽林派出之人,还需要和四林商议,殷师弟是否也需要回到十虹涧商议一番?”

“自然。”殷览峰道,“我会尽快回到十虹涧与涧主、楚师妹商议。”

“好。”复思虑一下,道,“鹰魔族进攻一事毕竟还是我等推测,并非确定,不宜外传过广,以免弟子,乃至百姓人心惶惶。”

“师兄说得是。”刘臻绝与殷览峰相视一眼,都微微点头。

气氛寂静了一下,殷览峰便问道:“刘师弟方才提到的蛇妖,当初为何未曾杀死,反留到今,更是令其逃脱?”他顿了顿,目光凝聚在刘臻绝脸上,补充道,“便是因为她道出了一句警戒吗?”

刘臻绝面有尴尬,轻叹一声,微微低头,道:“说来惭愧,我等本想从她口中得出更多关于暮雪千山的消息,这才迟迟没有杀她,不料她修炼妖道已深,竟然有能力破解封印逃脱。

“唉,这说出去实在是有辱我百琐庄门面啊。”

众人或多或少眼角流露些许笑意,复道:“我等等对妖道不甚理解,然妖道作为一道,自有其深妙之处,破除封印也未必不可能。

“若是那妖道连碎玉印的封印都可以破解,则必然于暮雪千山蛇妖族中居于高位,或许掌握更多有关暮雪千山之事,不知百琐庄在封印之期间内,有否得出什么重要消息?”

在座其他人都看向刘臻绝,期待他透露出什么重要消息。

不料刘臻绝再一次尴尬地回答道:“那妖道狡猾得很,自知若一言不发,必然难逃一死,又不能全盘托出,便往往以种种消息糊弄我们,直到她破解封印逃离百琐庄。”

殷览峰面有失望,问道:“这么说……”

“不过封印期间,她倒的确说出了些有用的东西。”刘臻绝打断殷览峰的质疑,立马接着道,“如暮雪千山房屋布局、进出线路、鹰魔族族中成员等,还是让我们知道了个大概。”

“如此我正道弟子进入暮雪千山打探消息,可更有把握了。”风远篷稍稍放心,捋着胡须露出微笑。

此时久不言语的云随烟终于开口提问:“那么如今女妖逃于人间,三袖盛会上没有将其除去,是否还需要将其捉回镇压?”

第二百九十七章 诱饵

几人相视几眼,略作思考。

刘臻绝坦言道:“那女妖千年以前就已道行极深,至今又过千年,仅凭几个弟子,难以将其捉拿回来。即便我辈出手,恐怕也要大有损伤。我建议还是将各派派出去的人都收回来吧。”

“那女妖自恃道行高深,犯了邪道天涯教的忌讳,如今不但自受天涯教势力追杀,连人族聚居地自发修炼而成的蛇妖都为她所累,几乎要被天涯教灭绝。我们大可不必大费周章追杀她。”张承羽道。

“说得是,既有邪道帮我们这个忙了,何必我们自己出手,只需派人在邪道后跟着,保证没有平民百姓为女妖或者邪道所伤即可。”殷览峰点头。

复亦点头道:“眼下最紧要之事是打探暮雪千山的鹰魔族的消息。我千羽林会派出弟子,前往跟踪邪道和女妖踪迹。”

殷览峰忙道:“天涯教派出众多教众。恐怕几位弟子还应付不过来,我们还当派出更多弟子,防止普通邪道教众伤害平民。”

“有理。”刘臻绝立马应和道,“我回去之后,也会命百琐庄弟子前往俗世保护百姓。”

“掌门师兄,我自请派出我西林弟子进入俗世维护百姓。”云随烟拱手道。

“掌门师兄,我也自请派出我北林弟子,前往俗世。”风远篷拱手道。

“掌门师兄,我也请求派出我南林弟子。”张承羽拱手道。

复微笑点头,道:“我临霄峰也会派出弟子。”

“我三派齐心协力,领袖天下正道,必能保得天下太平。”刘臻绝喜道,这一句话中又有些许调和千羽林、十虹涧矛盾的意思。

殷览峰似无所觉,亦笑道:“是。在复掌门的主持下,我等当仁不让,定然力挡鹰魔族之威。”

复也似无所觉,微笑不失谦和道:“殷师弟说笑了,我一人又如何能当大事,自然是汇聚天下正道之力,方能战胜鹰魔族。”

“掌门师兄说的是,天下正道方为主力。”风远篷点头道,微笑之中,目中却一闪而过一丝疲惫。

三派之人又客气了几句,约定来三派弟子在亘寒大地边陲会合,百琐庄、十虹涧两派师长方叫来各自弟子,拜过千羽林师长后先后离去。

红光曳地的广场上剩下复、风远篷、云随烟、张承羽四人,随后不久,竺净烟也走了上来,坐在右边座位上,向几人问好。

风远篷、张承羽不知为何竺净烟也会来此,心下奇怪,却因是临霄峰弟子引上来的,必是复有所打算,故静候其解释说明。

复有意无意地看向云随烟一眼,这一眼却被风远篷看见,风远篷一下便明白其意,先道:“掌门师兄,天已晚,北林还有……”

“师兄不必急着走,此事也是要事,你还是留下来听一听吧。”云随烟打断他的话,面色有些难看,却还是说道。

风远篷、张承羽更加诧异。

“既然云师弟同意,”复神色复杂,道,“那你们也听一下吧本是家丑不可外扬。”

云随烟拱手正色道:“千羽林是一家,不需要如此避讳。”

复点头,微笑道:“正是如此。”他看向竺净烟,问道,“竺堂主,云师弟说,你有一颗藏魔珠?”

竺净烟点头道:“是,从前曾有一位堂主以一强**阵降服一个道行极高的妖类,并将其上携带之藏魔珠收为堂中所有。”

他取下腰间佩戴之珠,轻轻一掰,外层剥落,透出其中的一颗小珠,示以千羽林几人,道,“后来的堂主都将此藏魔珠佩戴上,便是此珠。”

复点点头,看向云随烟,是要他解释了。

云随烟点头,正色,向其他人解释道:“西林不幸,十年前收得弟子无垠,十年后三袖盛会上竟轻易为妖女林涟漪所蛊惑,不但与同门为敌,更不服管教,叛出千羽林。”

张承羽脸色鄙夷,显然对林涟漪有很大不满;风远篷暗叹一声,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云随烟继续道:“我等皆以为林涟漪为蛇妖,与无垠逃离千羽林后,必然前往投奔当初救走她的另一个蛇妖,故我等得知此事后,共同派出弟子,在和香城,乃至边上的锦衣城中搜寻林涟漪踪影。

“果然在锦衣城中,我的弟子与人发生打斗,拼命阻止其逃离。不料那人道行极高,虽不知为何负重伤,仍有不低的灵力。最终其不但逃脱,连面容都未曾显露。”

风远篷、张承羽惊讶,这事却是之前未曾听说的。不知为何云随烟要瞒着他二人。

“看逃脱的那人招式灵力,不似正道中人。我猜测他是为维护凌飞雪之名,前来杀女妖,却为那女妖所重伤。”

“天涯教之人竟然比我等先得到消息。”张承羽惊讶。他千羽林在锦衣城布下天罗地网,竟然还是让林涟漪和无垠进入,甚至连如此强悍的女妖都放进去了。

不但如此,邪道之人和女妖在城中相遇,千羽林弟子竟然也是在战后才到达了那里。

这要是说出去,为天下周知,岂不是千羽林正道领袖之名都要为人笑话了吗?

“如今林涟漪、无垠、女妖为天涯教紧bi),当下唯有躲入俗世之中。然要想彻底隐匿份,绝逃不了使用一种东西。”

风远篷、张承羽明白了为什么竺净烟特地被请来这场婚宴,与复、云随烟一起看向他。

藏魔珠已被他收在腰际,不起眼的一颗珠子即便在光芒照耀下,也是暗淡得只稍稍闪现一些怯懦的光泽。

是了,女妖修为极高,或许能不用藏魔珠而习惯于隐匿妖道气息,林涟漪却不能。

藏魔珠是他们必须要的东西。

“藏魔珠虽珍贵,天下之大,其数量也是众多。如今剑丹城中有最多的藏魔珠,然此地乃江湖第一名城,林涟漪再胆大妄为,也多半不会前往那处,他们只能在俗世之中寻找散落的藏魔珠。

“如此,竺师弟手中的藏魔珠,成了一个重要的饵。”云随烟看向竺净烟,微微点头道。

竺净烟亦点头,向千羽林几人道:“天下大多数藏魔珠,皆出于剑丹城之手,其他不知名遗落的藏魔珠,我等不知其去向,林涟漪更是不会知晓。只需防止林涟漪得到剑丹城所出的藏魔珠即可。”

众人暗自称妙,此法bi)得女妖只有前来抢夺竺净烟的藏魔珠,而后安排众多高手,只抓林涟漪和无垠,即便他们有女妖相助,应当也是十拿九稳。

“守株待兔,此法甚妙。”张承羽点头道,看向云随烟,后又将目光落在风远篷脸上。

风远篷又是暗暗叹气,表面上却只有同意,道:“我也觉得可以。”

第二百九十九章 偷吃

“是,师弟告辞。”风远篷、云随烟、张承羽先后道。

只是风远篷、张承羽都似发现了什么,低头行礼之时目光暼向云随烟的方向。

云随烟依旧大义凛然的表情,只是低头之时,目中无奈之意越发明显地表露出来,抬头之时又恢复正常。

一低头一抬头,他面容上仿佛又多了一层隐约的无奈。

三人先后转身,背对复沄,各自便要祭出法宝飞行而去。

“云师弟。”复沄突然叫住云随烟。

云随烟顿住脚,身体不为人知地微微一颤,眼前仙剑停留在脚边,云气缭绕,透着大婚大喜的朱红色彩。他缓缓转过身去,转至侧面时正好触及风远篷和张承羽的目光,三人只是匆匆对视一眼,另外两人便御宝飞行而去。

云随烟正面面对复沄,问道:“师兄,有何吩咐?”

“云师弟,”复沄嘴角动了动,问道,“无垠逃离西林当夜,渚沙师弟是否当真是没有找到无垠踪迹便回来了?”

云随烟脸上现出惊讶之色,稍加回忆,坦诚的表情替代了惊讶,道:“是。当夜雪下得很大,找人本就困难,加上有两个女妖相助,渚沙师兄追至西林之外,又搜寻了一阵,一无所获,才只好回来。”

“我那两个被女妖灌醉弟子至今认为是无垠自己逃走的。我去看过往悟室结界,至今完好无缺,没有从内部强行打破的痕迹。我以为以无垠修炼十年的能力,即便天资过人,也不可能从内部将其破解。

“十年来渚沙师弟一直闭关,是你一手指导无垠修炼,你说,无垠如今的修为,当有几何?”

云随烟沉吟,一边思考一边答道:“无垠的确天资不错,是我见过修炼天分最高之人。但直到三袖盛会之时,也的确没有如此逆天大能。

“不仅如此,传言中他已将前代掌门听星的绝招融会贯通,甚至有能力自行改变,实为错误。听羽一招,乃我和渚沙师兄共同为其改善的,他甚至不具有修改强者强招的能力。”

云随烟深深呼吸,看向复沄,道,“若非明善、为善为女妖灌醉,记忆混乱,恐怕也难以解释此事了。”

复沄似陷入沉思,没有回应云随烟的猜测,片刻之后,才道:“师弟,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云随烟最后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是,师弟告辞。”

他转身,心中犹疑,站上仙剑,向天空西边方向中而去。

复沄现在朱红色的云气之中,深深思索,良久之后,抬头向弟子住处的某个方向望去,那里是胡衷恣和张珅诒的新房,不过二人明日便要移到西林去住了。

西林大弟子,南林掌印人独女,好一桩美事。

若是如今成婚的是无垠和林涟漪,恐怕千羽林将来又要大乱。

复沄颔首,转过身向瞰生殿背后走去。

天明之前,就会有人前来打扫,明日此处,又是一片干净的仙家圣地。至于婚事,下一次或许是在百年之后了吧?

一个轻巧的身影,从广场明亮的光芒边缘一闪而过,往新房方向去了。

新房之外,那道身影停留在暗夜之中,两道目光凝望着新房中的寂静,随即暗夜里发出一声叹息。

叹息远去,身影往灶房而去。

深夜的灶房也是寂静的黑暗,一声有些沉重的推门声打破了寂静,随即那道鬼魅般的身影闪入其中。几步之后,灶房之中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且一样翻,样样翻,连续翻。

片刻之后便有一个人提着灯笼往这边跑了过来,看身身形胖得跟婚宴上的厨工一致,应当就是他本人了。他似是听见了声音,却没有大声喊人。

灶房门被一把推开,厨工闯入其中,同时得意地笑道:“小老鼠往哪里跑!竟敢偷吃你大爷的……”

厨工举灯笼往地上一看,却见到一个姑娘的身影,惊讶得结舌难言,呆滞了片刻之后立马转过身,面有愧色,道:“这位……女侠你好,我不知道你饿了来找东西吃,最近厨房老丢东西,我以为是老鼠……”

“嘘!”身后女子道。

厨工反应过来,大半夜过来找吃的,还特地趁着天黑,自然是不想让人发现,忙闭嘴,轻声问道:“女侠,这里只剩下些婚宴上的剩菜了,没什么好吃的,要不你说你想吃什么,我来做一点?”

身后那女子静了静,随即道:“好,多谢大伯。大伯,我是偷偷过来灶房找吃的,你不能告诉别人啊。”她言语中恳求之意甚是真诚,厨工哪有不答应之理?

厨工憨厚地笑道:“当然当然,千羽林给钱多,不差这一顿饭,我给你做点吃的!姑娘你要是担心,我不转过来看你,这样就不会去告状了,怎么样?”

“好啊好啊。”那女子倒也愿意这样,思考了一下,道,“大伯,能否给我做几个梅干菜肉包?我突然想吃这个了。”

厨工惊讶,不禁疑道:“你怎么喜欢吃这个?我还以为你要吃什么明月清辉、柳暗花明这种,梅干菜肉包不是长晖城街头常卖的世俗之物吗?”

他虽这么说着,却还是慢慢转过头来,往摆放食材的位置去找寻食材去了。女子始终站在他身后,趁着他转过头之时亦慢慢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好吃的东西哪里分俗世江湖啊?我们修炼之人不也是肉体凡胎吗?再说大伯你做的东西是真好吃,尤其是梅干菜肉包。从上一次三袖盛会上吃过之后,我一直还想再吃,可惜也不知道大伯你是哪里人,无从找起,深觉可惜呢!”

厨工取出一袋面粉,此时被她这么一夸,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道:“这梅干菜肉包,长晖城里有的是人做,但是不是我吹,要说做得最好吃的,谁都知道是我西城牛大厨……”

“谁在里面!”忽然门外有人喝问。

厨工牛大厨一惊,忙回过头要女子躲起来,见身后已经没了那女子的影,知道他定是已藏起来了,便放下面粉,抖了抖因为蹭到袋子上面粉而变作白色的手,提着放在一旁的灯笼匆忙走出门,同时应道:“是我是我。”

出门一看,灯笼光芒下,门外两弟子面容清晰照见,原来是明善、为善。

明善惊讶地问道:“大伯,你怎么半夜三更在这里?”

牛大厨有些尴尬地道:“我饿了,来,来,”他顿了顿,伸出左手展出掌心面粉,道,“来做点吃的。”

第三百章 蹭食

明善、为善松了一口气,上下打量了一下牛大厨的材,似是明白为什么牛大厨会饿着,想是方才婚宴太紧张没有吃饱,又因平里吃得本就多于常人,故而饿了吧。

牛大厨有些心虚地回过头瞟了一眼,又转过来看向二人,道:“两位小伙子,我见你们白天忙活了一天,肯定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我这里蒸几个包子,过一会儿吃饱了就回去休息。”

明善仍旧有些不放心地往灶房望了一眼,见其中黑暗,毫无动静,应当是自己多疑了,便点头,道:“大伯小心些,我先……”

不料说到一半,腹中忽地一阵咕咕叫,他顿时脸红,尴尬的目光悄悄看向对面牛大厨。然正看向明善的为善也突然肚子咕咕叫起来,二人相视一眼,都是脸红。

牛大厨见状,面露为难之色,这脸色落在明善、为善眼中,却成了诧异尴尬之色。二人一阵羞愧,为善羞愧地解释道:“大伯见笑了,我等……”

“没关系没关系,饿了很正常,谁还不是个**凡胎呢!”牛大厨爽朗一笑,道,“二位不嫌弃的话,都在灶房里坐一坐吧,我多做几个包子给你们吃。”

都是千羽林弟子,总不能看着他们挨饿吧?

他憨厚地笑着,便提着灯笼往里走,道:“外面风大,两位快进来吧。”

明善、为善相视一眼,虽然仍旧尴尬,却因这位大伯的感动,心下一暖,明善道:“谢谢大伯,麻烦你了。”为善亦感动道:“谢谢大伯。”

“不客气。”牛大厨笑道,“你们千羽林的弟子就是太客气,不必这样的。”

明善、为善先后跟进灶房,将门关上,坐在一边,此时已将方才见到灶房中有光芒时的警戒之心抛得一干二净。

牛大厨悄悄往四周看了看,见女子没有出来的意思,恐怕还是怕明善、为善责罚,应当待会儿就出来了,便没有先向明善、为善道出这里还有个女弟子在。

二人见牛大厨娴熟地揉动面粉,为其千锤百炼的功夫惊叹,果然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边上摆着的梅干菜末香味丝丝缕缕地偷入他俩鼻间,他们满足地狠狠嗅着食材香味,因美食而流露出真诚的笑容。

等待有半个时辰之后,揉得浑软而筋道的面粉便与一旁梅干菜末相遇,经牛大厨手中变戏法似的连续几个动作,便成了一个滚圆的生包子。然后下一个,不过片刻,竹扁中便出现一群饱满的包子,一看便很有食。

二人看得吃惊,两三个包子已成形,二人尚未反应过来这一连串动作细节如何,只有更加认真地看下去。

牛大厨无意间瞥见二人吃惊的目光,微微一笑,其得意之意自然流露,他悠然道:“做菜也是一门技术活,要掌握好,也得花功夫练。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嘛!”

他言语间,手上娴熟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一个个从他手下诞生的包子仿佛精巧的什物,令人不忍心放到蒸笼里蒸着吃。

明善敬佩之中,突然心生悲伤,叹道:“大伯你错了。”

牛大厨惊讶,捏好最后两个包子,便要放入蒸笼里去,一边问道:“难道不是吗?”

二人相视一眼,目中酸楚,似唯有彼此可以体会,面对牛大厨,终究没有说话,也都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在灯笼照不到的暗影之中,有一个影动了动。

牛大厨没听得二人回话,放下包子,生了火,空下来便回过头看向二人,虽不知发生了何事,还是以老实人的心态,安慰道:“小伙子,你们的路还长着呢,还有很多子可以努力。要相信,天道酬勤啊。”

他顿了顿,发觉他这么说太肯定了,后面又加一句:“如果努力没有用,好歹也心安理得。”

明善、为善相视一眼,都是苦笑,明善道:“也只我求个心安理得了。”

牛大厨轻轻叹了一声,自知修炼之途,不是他可以指点的,或许真有什么努力不可能达到的境界。他低下头凝视着面前闪烁着光明的火焰,忽地想起了什么,抬头四下张望,唤道:“姑娘,姑娘?你走了吗?”

明善、为善一惊,立即站了起来,警戒地环顾四周,为善喝道:“谁!谁在这里!”

牛大厨忙道:“小伙子别紧张,也是你们千羽林的弟子,和你们一样饿了才过来等我做吃的。”明善、为善半信半疑,不敢放松,牛大厨接着解释道,“方才见你们过来,害怕你们责怪才躲了起来。”

他向周围暗处问道:“姑娘,你走了吗?我这笼包子正在蒸着,你不吃了吗?两个小伙子和你一样都是来吃包子的,不会责怪你。”

听得牛大厨这么说,明善、为善又面露尴尬,明善语气温和了许多,道:“是哪位师妹,可否出来一见?”

黑暗中,一道影动了动,向外走出,道:“好吧,看在梅干菜包的面子上,那我便出来了。”

乍听得此言,明善、为善便是大惊,猛一转,望向黑暗中缓缓走出之人,上下打量,更是惊讶得如惊魂一梦,二人不约而同地叫道:“韩朗嫣!”

但见她貌如嫩叶初萌,无花之娆无果之盛;笑似清风徐起,非雨之柔非雪之寒。不是韩朗嫣又是谁?

牛大厨也尚未见过女子面貌,站起抬头看向那人,亦惊讶得目瞪口呆:这不是传言已死了的韩朗嫣吗?

是这丫头!三袖盛会上,这丫头被梅干菜包的卖相吸引过来,还像他要了几个包子去吃的!

明善、为善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不知从何问起,这个一直以来天真单纯的小师妹,在被关往悟室之时,二人便觉同。后来听闻她死去的消息,二人惋惜之中更有痛苦,只觉世间又少了一分明丽的色彩,没想到今她竟以如此突兀的方式出现在二人眼前。

从赏香大会当夜重伤到现在毫发无伤,仍旧带着明丽的笑容温暖见过她的每一个人的心房,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又是如何辛苦地重新回到这里?

二人惊讶神渐渐变作同怜悯,好半天才说出一句“韩师妹”,话未说完,已被牛大厨抢了先。

牛大厨激动得言语都有些结巴,惊喜之中更有长辈对晚辈的疼:“是韩姑娘吗?我,瞧我,还听信别人的话,以为你真的……”

第三百零一章 莫及

“真的怎样啊?”韩朗嫣眉目间明媚的笑容中泛着泪花,上前抓住牛大厨的手臂,道,“大伯以为我起了吗?”

“呸!既然都没事,这种不吉利的话就不要说了,怪晦气的。”牛大厨忙道,小心地凝视眼前明媚的女子,这丫头和三袖盛会之时一模一样的孩子气。

“韩师妹,见到你回来,真是太高兴了。师妹,这些子都发生了什么,你受苦了吗?”明善感动地道。

“没有没有。”韩朗嫣放开手,看向明善、为善二人,道:“两位师兄放心,我只是受伤有些重罢了,如今都恢复了。”

为善上前一小步,不追问道:“你是不是流落人间,吃了不少苦?一路曲折,才回到了这里?”

韩朗嫣迟疑一下,诚恳道:“两位师兄,这事说来话长了,以后你们就知道了。”她朝牛大厨一笑,道,“今晚我们不都是过来蹭好吃的吗?为何还要问这些烦人的问题?我还等着梅干菜包出笼呢!”

牛大厨忽然一惊,忙做下去低头伸脖拨弄笼下火焰,大叹糟糕:“不好,这火势怕已经过大……还好还好,是过小就好,还可以调节。”

“大伯不必担心,我相信大伯的厨艺!”韩朗嫣见状,轻轻一笑,回过头来看向明善、为善二人,问道:“两位师兄,方才听你们所言,似乎在修炼上碰上什么问题了,是吗?”

二人相视一眼,为善坦言叹道:“不是不久前才遇到的问题,一直以来就有,只不过不久前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罢了。”

“究竟是什么事啊?”韩朗嫣眨眨眼睛,歪着头疑问道,“或许师妹能稍作解答呢。”

明善以难言的复杂目光看着韩朗嫣,叹道:“你不会理解的。你这样的天生奇才,又怎会知晓我等没有太高天赋之人遭遇的无奈。”

韩朗嫣更加奇怪,见明善低头移开了目光,疑问的目光便看向为善。

为善看了明善一眼,直言道:“你从俗世刚回来,不知知不知道无垠逃离千羽林一事?”

“知道,一路过来,就听得有人谈及此事。”

“你所听见的,别人都说,他是如何能够逃离临霄峰往悟室的?”

韩朗嫣迟疑一下,大概知道了他们所困扰的为何事,道:“他们说,是林妹妹闯入临霄峰,和那个女妖一起,救走了无垠。”

为善闻言,声音大了些,冲动地脱口而出道:“可若我说,他是自己从里面逃出来的你信……”

“师弟!”明善忽地打断他的话,惊得韩朗嫣、为善子一抖,牛大厨亦向这边看过来,他换缓和了一下语气,以无奈的口气道,“师父已经说了,当夜是我们醉了,就是林涟漪将无垠救出来的。”

“师兄你竟也要承认?”为善薄怒,不甘地冲着韩朗嫣道,“我们真的没有说谎,无垠真的是凭着自己的修为,从里面以一己之力破解了结界逃出来的!”

“师弟……”明善叹道,却没了方才的断然,只有无奈,在为善千真万确的直言后轻轻叹道,“师弟说的是真的。一个从**凡胎开始,仅仅修炼了十年的人,竟然真的破除了前代掌门设下的结界,不过二十岁啊!”

“我们后来又不止一次去看过往悟室,结界上毫无破损迹象,即无垠是将整个结界阵法摸透了才出来的。”为善只有无奈地仰望,虽然如今无垠已非千羽林弟子,单是这份修为,已足够令人仰望。

上一个这么被正道中人仰望的人叫做“凌飞雪”。

韩朗嫣听闻明善、为善二人言及此事,并以如此望尘莫及的无奈感叹口吻诉说此事,不亦心生喟叹,亦有望尘莫及之感,道:“果然是天下难得的奇才!若令其继续修炼,假以时,定然超越凌飞雪!”

“凌飞雪?”牛大厨从头听到尾,只知那逃走的无垠很厉害,却不知道结界是有多难破,更不知道无垠究竟有多厉害,听得如此比较,才恍然大悟,心中惊叹不已,人间竟然有如此奇才!

这也是听闻此事之后,明善、为善反驳牛大厨所言之“努力一定有用”之理的依据了。若是天赋一般之人,穷其一生,都打不到这等天资卓越之人的一小半的。

无垠是这样的奇才,韩朗嫣也是这样。

明善、为善看着韩朗嫣,神复杂,不过也没有到嫉妒的程度。

韩朗嫣低头沉吟,道:“你们说的此事,被掌门师伯、一众弟子认为是酒后胡言,也不是没有道理。”

为善惊讶,目中闪现不能为人理解的痛苦,道:“怎么,你也不相信我们吗!你不也是天赋异禀,如何不信世上还有人有你这般天赋!”

韩朗嫣缓缓抬头,道:“我信,因我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只是千羽林弟子,大部分人自诩天下第一正道门派的弟子,心中得意,却又同时见识了天赋高下之人的差距,又生失落。两种绪矛盾交战,面对你二人显明无垠天赋几乎接近神人的实话,有几人愿意承认是真的?”

明善、为善陷入深思。

韩朗嫣目光渐渐透出深邃的明亮,深深呼吸,叹道:“即便是掌门师伯,在甫听得此言时,深心里也不愿承认是真的。因而一开始先入为主,便以为你们说的是假话了。”

明善、为善大惊;牛大厨先是愣了愣,似有思考,随即亦很惊异。

韩朗嫣迎着二人目光,坦然的面色一如从前面对十虹涧弟子程赴光挑衅之时。

三人所惊,不仅是韩朗嫣提出的原因,更是韩朗嫣竟敢如此猜测。

堂堂正道第一大派的掌门人,竟然被说成是嫉妒后生晚辈天赋的心狭隘之人!

为门中弟子,被冤枉如此之久,面对这样一个解释,又陷入两难的挣扎。应当接受认可吗?

灶房中闪烁的火焰炙烤着上方笼中包子,生包子于煎熬之中不得不吸纳温度,一点点渐变成熟。包子的香味渐渐飘散在空气之中,寒冷的空气因美食之味而温暖了许多。

薪柴在火焰炙烤之中时不时痛苦地发出噼啪声,如痛苦地嚎叫。干柴味从火焰中迸发出来,挤开空气中尚未浓郁的包子香味,钻入牛大厨鼻间。

牛大厨留了一双耳朵倾听三人的谈话,同时敏锐的目光紧盯着跳窜的火焰。

第三百零二章 打探

厨工就应当把手头上的饭菜做好,那些江湖门派之事,即便是他一直以来崇敬向往的仙家中发生之事,也顶多作为谈资了。

除了薪柴的噼啪声,灶房中便只有呼吸声。

良久,明善面色难看,深深呼吸一口气,才缓缓道:“师妹,你怎可以这样揣度我门派掌门之想法?这是大不敬。”

韩朗嫣眸中闪现一丝失望,知趣地低下了头,承认道:“师兄,我错了。”

明善这才稍稍放松了呼吸,仿佛只要不再提这件事,他宁可承认他是醉酒说的胡话,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为善有些不甘地望了一眼明善,言又止,看向韩朗嫣,又是言又止,最终对谁都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韩朗嫣再次抬头,问道:“我们不谈这事了,那二位师兄知道为何无垠要在离开之前杀害胡衷恣吗?”

明善似很高兴能转移话题,很快便回忆道:“我们也不知道,都说是无垠嫉妒大师兄胡衷恣能与心上人大婚,又是西林最有望成为下一代掌印人之人,便心生愤恨,非要杀之而后快不可。”

“他二人关系当真坏到如此程度?”韩朗嫣惊讶,“我记得三袖盛会上,胡师兄还因无垠与其他弟子不和,而特地为无垠腾出来一间房。渚沙师叔不同意他和林妹妹婚事之时,胡师兄也帮着无垠说话了啊。”

为善道:“我也奇怪,无垠被闭在往悟室面壁思过之时,胡师兄还经常来看望无垠师弟。记得在无垠脱逃当晚,胡师兄还为他拿了糕点吃。”

“糕点?”韩朗嫣疑问。

“我也没想到,胡师兄和无垠都不像是会喜欢吃那种粉嫩颜色糕点的人。”为善道,“那妖女和林涟漪挟持了我和师兄,带我们到了往悟室中。我看到雪地里有一种一颗一颗的,颜色粉嫩的糕点。”

牛大厨闻言,从衣中掏出一半瘪下去的纸包,打开纸包,粉嫩的桔红糕一颗颗聚成一团。他微微皱眉,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决定将桔红糕包好,藏回怀中。

不料韩朗嫣耳朵尖,听到了纸包打开又合上的声音,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手中纸上的一颗颗不知什么东西,便好奇地凑上去问道:“大伯,这是什么?”

牛大厨心头一跳,苦笑一声,还是将桔红糕打开,道:“还是被你们看见了,这就是你们方才说的糕点,桔红糕,要不要尝尝?”

“桔红糕!大伯你知道我们说的那个糕点?”为善一惊,与明善都凑上去,三人围着,却挡住了灯笼的光芒。

不光明正大地点着灯是怕惊扰到别人,现在预感有什么事要浮出水面,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明善回过头,指尖亮起光芒,轻轻一弹,桌上灯明,房间亮堂。

牛大厨一边顾着蒸包子的火候,一边解释道:“如果没猜错,这个桔红糕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糕点了。

“今天的新郎在成婚之前,曾经找我要些好吃的糕点,因为新娘喜欢吃糕点。尝了好几种,才确定要我做些桔红糕。”

他停了下来,言又止。

明善疑问道:“胡师兄知道无垠喜欢吃桔红糕,所以也给他带了些吧?”

“不是。”牛大厨轻叹了一声,道,“三袖盛会上,曾经也有一个小伙子问我买糕点,却不是自己喜欢吃。”

“而是像胡衷恣一样,是为了博红颜一笑?”韩朗嫣脸色隐隐沉了下来,仿佛一场暴风前的晴空万里。

明善侧面看见她的面容神,不知怎的,心中暗暗觉得不妙,却又想不出如何形容如此神,只觉这位韩师妹和从前有些不大一样了。

牛大厨微微摇头,却承认道:“是。”

“是无垠?”韩朗嫣继续追问,眼角一动。

“我无意间对新郎讲到此事,新郎问我那小伙子的长相,确定了就是后来叛出的无垠。”牛大厨声音低落,似怜悯无垠,“谁能想到,当郎才女貌的一对年轻人,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明善、为善紧紧皱眉,本想提醒牛大厨不能如此说,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韩朗嫣也是低头伤感,方才那一抹隐隐的沉色彩消逝不见,却有淡淡忧伤的云笼在面容之上,她低声道:“世事难料啊。”

为善听得如此伤怀的故从她口中说出来,直觉难受,轻声道:“韩师妹,别伤心,你不是回来了吗,明就回北林去和你师父师娘团聚吧,当下能有的牵挂,都要牢牢抓住。”

韩朗嫣看向他,勉强一笑,道:“嗯,我会尽快回去看望师父师娘的。”她看向牛大厨手中的桔红糕,问道,“大伯,林妹妹和张师姐都这么喜欢吃桔红糕,我也有点好奇它的味道……”

牛大厨忙伸手道:“你们吃吧吃吧,要是喜欢吃,我后再做,你们只管到长晖城中找我要!”

韩朗嫣一喜,伸手便抓了几颗放入嘴中,香软甜糯的味道猛地弥漫开,充盈得满心欢喜,她不连连点头,道:“好吃好吃,怪不得她们都喜欢吃。”

明善、为善心生好奇,只是二人历来不怎么吃糕点,更别提这种看上去就是姑娘家才吃的糕点了,便不敢轻易尝试,为善吞了吞口水,问道:“真有这么好吃?”

韩朗嫣笑道:“你们还能怀疑牛大厨的手艺吗?要是怀疑还好意思来这里蹭饭吃?快尝尝!”

师兄弟二人相视一眼,还是半信半疑不敢尝试。

牛大厨把手往前一递,笑着催促道:“这丫头说得不错,我牛大厨的手艺,你们还能怀疑不成?桔红糕好吃难做,能尝到我做的是你们的幸运!”

明善只好在尊敬长者的压力下拿了一颗,有些胆怯地放入嘴中,牙齿一嚼,蓦然吃惊,双目瞪起,惊讶得几乎语无伦次,道:“这,真的,真的好吃!”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师弟,道,“你也尝尝,好吃!”

为善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明善抓了一颗塞入嘴中,他惊愕地被动品尝了一颗,没想到果真好吃,一边品尝一边喜道:“好吃。我在临霄峰吃了那么多年饭菜,还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牛大厨惊讶,随即更是欣喜自豪,将手中一包糕点都递给韩朗嫣,道:“那这剩下的半包都给你们吃了,我回去再做。”

“这里不能做吗?”韩朗嫣有些失望。

第三百零三章 聚尝

牛大厨遗憾地道:“没有材料,做不了啊。反正长晖城和千羽林毗邻,你们来一趟也方便。”

听得此话,韩朗嫣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隐隐地更有泪花闪动。

牛大厨顿了顿,没有注意到这句话后韩朗嫣眸中伤心之色,转向明善、为善,呵呵笑道:“你们俩和当品尝桔红糕的无垠一样,好像觉得男子吃糕点就很奇怪一样。

“实不相瞒。我和我家媳妇儿青梅竹马,她小时候就喜欢吃糕点,有一回我被她骗了尝了一口,突然觉得做个厨子也不错,所以现在成了长晖城第一名厨。今之风光,都要谢谢我家媳妇儿啊。”

想到家中正等待他回去的媳妇儿,他心生挂念,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欣喜之色,似乎是想到了明做完千羽林西林的活之后回到家中又要面对的笑骂,他挠了挠头,傻笑了一下。

萦绕在鼻间的香味越发浓郁了,蒸过无数笼包子的牛大厨一嗅便知道将要熟了,便立即低头翻弄了一下火中薪柴,同时看了眼蒸笼四周萦绕的仙雾一样的白气。火焰小了下去,渐渐地便要熄灭。

“年轻人们,去坐着,一笼包子就要上来了。”牛大厨喜道,如每一次做完美食后流露的喜悦。

“啊!我的包子!”韩朗嫣欢喜地跑到桌边乖乖坐好,双目紧紧盯着一团蒸腾的白气。明善、为善紧随其后。

“好”牛大厨小心而娴熟地端起一蒸笼包子,微微弯着腰放到桌上,玩笑道,“临霄峰的灶房里特意放张桌子,不会就是特意为了你们这些来偷吃的弟子准备的吧?”

三人俱笑,待牛大厨将笼上盖子揭去,便有四只手先后抓起包子,随即是两声几乎同时的低声惊呼响起:“好烫!”“好烫!”

“刚出笼当然是烫的。”牛大厨哈哈笑道。

韩朗嫣早有准备,捧着包子,两手一左一右交换着捧,几个来回后便不烫,可以下口了。明善、为善有样学样,等到手中包子不怎么烫了,才咬下一口。

“好吃好吃!”韩朗嫣赞叹道,“牛大厨不愧是长晖城第一大厨,厨艺就是高超!”

牛大厨憨厚地笑了,其中不好意思和自豪之意并存,他连连点头,道:“好吃就多吃点,这一笼都是……”

“大伯不能偏袒她,我们也要吃的。”为善抢道,他手中包子已被吃掉了三口,露出梅干菜末的包子馅,人的香味飘dàng)在空中。

牛大厨更加高兴,道:“都有都有,不够再做。”

要么是三人都太饿了,要么是急着抢,不过片刻一笼包子便一个不剩了,三人撑着尚不算饱的肚子,再次赞叹牛大厨的厨艺。

牛大厨被夸得只觉站在云端,眼前万物都匍匐在他手中美食前,这一份得意,甚至都比得上终站在临霄峰上的复掌门了吧?

为免得意忘形,他终于还是有些不舍地结束了对话,道:“好了,这夜都这么晚了,你们吃也吃完了,都快回去睡吧。我这一把老骨头,明还要早起去西林,也得回去躺着了。”

三人这才觉得惭愧,明善忙道:“对不起,大伯,为了口腹之,耽误你睡觉了,我们这便离开。”

牛大厨忙道:“没事没事,年轻人不能饿着,吃点东西开心开心也好嘛。”

为善目光炯炯,不复方才对那些天才之辈的望尘莫及之无奈,道:“大伯,我们会好好努力的,就算不能像无垠、韩师妹这样突飞猛进,也总要问心无愧。”

韩朗嫣会心一笑,道:“师兄,我师父也常说,天赋既定,唯有努力才是自己能够掌握的一部分,如果连唯一能够掌握的一部分都疏于打理,岂不是等着吃坐山空?”

“有理。”明善点头道。

“好,那大伯我等着你们修炼有成,得到成仙的一天。”牛大厨站起,拿起空了的竹笼,道,“你们回去吧,我把这洗了就关门。”

三人站起帮忙,牛大厨忙道:“你们坐下,我来我来。”

三人只好坐下,却也不好意思直接走了,便又说了一会儿话。

“韩师妹,临霄峰暂时没有你睡的地方,你要留下来的话,我现在去给你找一间空房间?”

“不必,不麻烦你们了。”韩朗嫣忙道。

“你现在要回北林吗?这样也好,风师叔和裘师姨听闻你离世的消息后都沉痛不已,那位杜师弟更是沉痛得生了一场病。北林上下,若见你回来,定然欣喜。”明善道。

韩朗嫣面色忽地黯然,咬了咬牙,突然道:“两位师兄。”

明善、为善凝视着她,明善问道:“怎么了?”

韩朗嫣迟疑一下,还是道:“师兄,我不能回北林去了。”

明善、为善惊讶,为善忙问道:“为什么?你出了什么事?可是有什么人威胁你?”

“没有。”韩朗嫣摇摇头,回过头看了眼牛大厨,明净的脸庞上少见地流露出深邃的宁静,她轻轻道,“师兄,人总要离开一个地方,去往另一个地方,没有人能够永远停留在原处。”

“你们安于正道大业,我助人小业。所以我要离开,去往另一个地方,去帮助她们。”

明善、为善听得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她离开的原因与正道有什么冲突,为善不解地问道:“难不成正道大业和助人小业有什么冲突吗?完成正道大业,不也是帮助天下百姓吗?”

韩朗嫣摇摇头,眸中闪过一丝痛苦,道:“不,对掌门师伯,对我师父这样的人来说,是一样的,他们也更适合完成正道大业。可是两者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

“你想想,你们终在正道之中待着,难道真的就是为了正道做事的吗?也许你们有这个心,但是,你们真的在做实事吗?你们有否离开过临霄峰,有否走进人间,去看看人间疾苦?”

明善、为善低下了目光。

从来没有,他们在临霄峰上不知待了多少个年头,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更不知道民间百姓究竟是如何受苦。

韩朗嫣眸中含泪,言语间不自地落了下来:“看看,你们心系天下百姓,却从来不知道百姓是如何生活的。那些一直以来在水深火中挣扎的人,其实也从来没有感受到你们致力于正道大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就算有一部分人经常在俗世之中往来,真的在为平民做事,可也有那么多人,进入正道大派,只是为了得道成仙,而非普度众生。”

第三百零四章 小业

牛大厨洗了竹笼,稍稍收拾了下一边的食材,这会儿正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这三个各有未来的年轻人。

明善、为善只觉得头颅沉重,在一句句话语中失去了挣扎的力量。

韩朗嫣深深呼吸,仿佛回忆起某种从前不曾一起意识到却一直深陷的梦魇,至今觉得心有余悸:“至于斩妖除魔,不是为了给百姓除害,而是想扬名立万。”

明善、为善猛然一惊,几乎同时猛地抬起头来,不可思议的目光直直地瞪着韩朗嫣。似盯着前所未见的恐怖的东西。

他们张着嘴,瞪着眼,才饱足的胃竟隐隐有些痉挛起来。

明善结结巴巴地问道:“师妹,你,怎么,怎么这样说?这些天,你,你,究竟,遇到了什么?”

韩朗嫣毫不畏惧地直视他,忧伤而凛然地道:“我只是见到了民间疾苦,意识到我们的正道大业,对他们而言意义太小了。”

明善似乎不能接受她的这番话,深深呼吸时亦觉得窒息,冷静片刻后缓缓道:“你想去哪里?进入俗世,再以一己之力,去帮助他们吗?”

“各人有各路。”韩朗嫣长时间直视昔日同道的目光终于疲惫不堪,低了下去,脸颊上的微笑变得勉强,她缓缓道,语句中带着不舍的哭腔,“我也不知道,但总不会待在千羽林了。”

牛大厨微微摇头,看向韩朗嫣的目光中却是含着敬意。

她落泪不止,抬起袖子抹着眼泪,牛大厨忙四下看看,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巾子递给她,道:“孩子莫哭,虽然道不同,日后还能见面的。”

韩朗嫣乖巧地点头,抬头看向牛大厨,轻声道:“嗯,谢谢大伯。那我以后还能来长晖城找你要好吃的吗?”

牛大厨露出憨厚的笑容,安慰道:“当然可以,大伯给你免费做好吃的。”

“你现在就要走吗?日后遇见危险怎么办?”明善终于接受了韩朗嫣所言未来的抉择,作为她昔日的师兄,担忧地问道。

如今明善已原谅了她的离开,她却反而不敢抬头看他了,然语气仍旧坚定地道:“我好歹也是正道弟子大派千羽林的弟子,怎么会照顾不好自己呢?师兄放心。”

她顿了顿,又道,“我今晚再回一趟北林,看看我的师父师娘,然后就走了。两位师兄,请你们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就当我死了吧,以免同门伤心。”

“当你死了?”为善凝视着她,不舍地道,“难道你日后是不打算和我们见面了?”

韩朗嫣眸中闪烁着不忍之色,如摇摇欲坠的星辰,放浪最后的光芒,她勉强的笑容分明有种诀别的味道:“见面了师父师娘肯定要把我抓回去呀……若是我想你们,我会回来在暗处看望你们的。”

她顿了顿,笑得稍稍不勉强一些,补充道,“若是临霄峰上戒备不够森严,或许我也能过来找你们玩。”

明善微笑,道:“也好……”

“就不能你回来,然后请求掌门允许你作为千羽林弟子,进入俗世行善吗?”为善还是不甘地问道。

韩朗嫣无奈地摇摇头,道:“不可以啊。你们是正道大业,若我如此行为,开了先例,日后还会有第二例第三例。助人小业更容易,谁还刻苦修炼去管正道大业呢?”

为善不能反驳。

明善叹道:“师妹说得有理。”他凝望韩朗嫣的目光中也如牛大厨一般油然显出敬意,“师妹,上天赐予你这份天赋是应当的,以我师兄弟二人的眼界,配不上这份天赋。”

韩朗嫣腼腆地笑了笑,泪水已止住,她甜美的声音一如往昔:“师兄过奖了,应当是我浪费了这份天赋。”

明善摇头,自叹不如:“你那里浪费了,只不过把它用于另一种帮扶世人的方法上了。和你比起来,我从师掌门,终日待在临霄峰上修炼,实在是落了下乘。”他看向为善,道,“日后我也应当请求师父让我进入俗世,去看看真正的人间。”

牛大厨笑道:“好啊好啊,你们都来俗世,到长晖城的时候,我请你们吃美食。”

“好。”韩朗嫣回过头向牛大厨一笑。

为善轻叹一声,终于接受了这件事,勉强一笑,开玩笑道:“这么看来,你也算是背叛了师门?”

韩朗嫣知道他是开玩笑,便吐了吐舌头,道:“算是吧。不过只要你们不告诉几位师长我还活着,在他们眼里我就不算是背叛师门。”她强调了“在他们眼里”五个字。

为善轻哼一声,别开目光,道:“自欺欺人!”

韩朗嫣笑而不语。

明善道:“好了,我们这一聊天,今夜又过去了很久。韩师妹,你不是还要去北林看你师父师娘吗,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去晚了恐怕要被习惯早起的同门发现。”

韩朗嫣反应过来,道:“哦,是啊,我现在就要走了。”她深深呼吸,凝视明善、为善,深深道,“两位师兄,谢谢你们的理解。”

“没事,师妹你过得称心如意就好。”明善衷心祝福道。

为善叹了一口气,亦祝福道:“韩师妹,祝你一切遂心。”

韩朗嫣含泪,重重地点头,道:“也祝你们修炼有成,为正道大业竭尽全力。”

“孩子,你找到未来道路是好事,怎么还伤心起来了。”牛大厨隐去眼角泪光,笑道,“快去吧,我们都支持你。”

韩朗嫣感激地看向牛大厨,道:“大伯,谢谢你。”

牛大厨憨厚一笑,催促道:“快去吧,再不走这天都要亮了。你把这事当着我的面讲出来,就是信得过我,我保证也不会说出去的。”

韩朗嫣轻轻一笑,又扫了眼今夜同在一个灶房里的三人,抬脚隐入门外黑暗之中。

门打开又关上,寒冷的风趁打开的当儿闯进来给三个毫无防备的人冻得哆嗦了一下,门关上之时三人尚未缓过神来。

那个年轻的,喜欢玩闹的孩子,终于长大了。

以一种他们意想不到的方式,长大了。

几个月前还在三袖盛会上意气用事,和程赴光,和十虹涧其他弟子吵闹斗法的韩师妹,风师伯和裘师姨掌心捧着的明珠,今日竟要只身奔赴孤独的未来道路。

“师兄,她真是韩朗嫣吗?”为善迷茫地问道。

明善回忆着站在瞰生殿中的,站在往悟室外的那个韩朗嫣的模样,一边摇头,却一边道:“就是她。”

第三百零五章 天真

北林。

抬头凝望林中枝桠,枯木上挂着寥落的飞星。

韩朗嫣顿足在林中,站定良久,还是回眸凝望背后远处,掩映在枝桠之后房屋安寂的黑影,一眼之后,才回过头,凝望前方道路。

师父师娘,方才偷偷去看了你们,可惜没有见到正面,应当一切安好吧?

在夜时婚宴上,我看到师父了,他仿佛不甚愿意参加婚宴,是不是因为林妹妹和无垠?

是因为林恬师叔乃林妹妹亲人,风晰天师兄和叶筱钰师姐相好,也是因为我是林妹妹的好友吧?

若是为我挂念,伤了身心,才是不值得。

林中一双眼睛,忽地悄悄睁开,两道微弱的目光,似有意躲藏一般,落在韩朗嫣背后几步之外,却没有再向前看。

韩朗嫣启唇,手腕微动,轻轻问道:“你,究竟是谁?”

黑暗中那人一言不发。

韩朗嫣轻轻一笑,道:“既然都追上来了,为何不说个明白?”

二人僵持。

良久,那人忽然出声,寂寥而暗含悲伤的声音幽幽传出黑暗的枝桠:“韩师妹。”

韩朗嫣声音大了些,质问道:“杜枫香,十年前你便开始骗我了吗?”

寒风凛冽,她愤怒中难过的声音越过枝桠,狠狠打在那人面庞上。

她发着抖,却不是因为这寒冷的空气,她面庞愤怒之中,还夹杂着几丝恐惧。

黑暗中,他轻声道:“韩师妹,十年前你失了爹娘,如今十年过去,你可还记得爹娘的声音?”

他寂寥的声音,带着痛苦,带着挣扎,却万万没有后悔,如奔赴刀山火海的人,是向来明知刀片划破脚趾的痛苦、火焰炙烤灵魂的痛苦的。

韩朗嫣身子一震,麻木了一半。她杏眸圆瞪,似是不敢相信。张口欲言,却不敢妄言,嘴唇一动,终究闭上,于心间轻轻叹息一声。

原来如此……

怎么会这样?

她缓缓低下目光,眸中恍然闪现爹娘的模样,然赏香大会后的夜间,佘晚舟道出他杀人凶手身份时猖獗的模样,随即涌现在脑海中。

“我记得林姨带着林涟漪刚到茯苓村不久,我和林涟漪,还有江沨夜,哦,江沨夜是我们的另一个好友,我们三个相互认识,成日玩在一起。当时我爹娘就告诉我,不要和林涟漪走太近,因为她满口江湖话。

“江湖是什么?”

韩朗嫣鼻尖一酸,心中不禁也这样暗问自己:“江湖是什么?”

黑暗中,他,那个十年前无比憧憬江湖侠客生活的人,在凄冷的风中,在凌乱的夜里,把他理解的江湖缓缓道来:“我问我爹娘,江湖是什么?

“正在做饭的娘敷衍着说,反正就不是普通人应该待的地方。有一回我和我爹去打猎,我爹告诉我,江湖人很厉害。我们做猎人的,最厉害也就是百步穿杨,比别人多打几只猎物果腹赚钱,但是江湖人可以腾云驾雾,翱翔天边,哪里不能去?”

杜枫香轻轻哽咽一声,或许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吃力地冷静下来,接着道,“那时我想,江湖应该是一个有一条大江和一片大湖的地方,那里住的人都是长着翅膀会飞的人,像水鸟一样。

“他们一定都像水鸟一样饿了就吃鱼,渴了就喝江湖里的水。他们会随着长大而飞得越来越高,有一天能飞到我们的茯苓村中,或许也能带我一起飞在天空中。

“所以我嚷嚷着要吃鱼,要像他们一样飞在天空中。”

他傻笑了一声,痴傻之中尽是悲痛。

韩朗嫣心中一痛,她眸中泪光闪烁着同情,蹙眉之中,再没了最初的愤怒,也释然了被欺骗的难过。

如果她在茯苓村中,她早点认识他,她一定要告诉他:

江湖不是这样的啊!

“我是不是很傻很蠢?”杜枫香悲凉地回忆着十年前那个愚蠢的自己。

她听出他在摇头,他决然地摇头,否决着从前愚蠢不堪的自己。她也摇头,想安慰他,却不知说些什么。

“我爹娘也笑我傻,被我缠得烦了,却也解释不上来,便让我自己去问林涟漪,江湖究竟是什么地方。

“林涟漪告诉我,原来江湖就是修炼之人的世界,区别于世俗世界罢了。修炼之人有更强大的力量,又可以拥有法宝,所以能够腾云驾雾。”

他忍不住轻轻一笑,再次摇头,“所以江湖之人没有翅膀,他们住的地方不一定有江有湖,他们也未必喜欢吃鱼。”

韩朗嫣再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轻轻抽噎一声。

黑暗中那人脚下动了动,地上似有一片枯叶为其践踏,发出干脆而嘶哑的声音。他幽幽问道:“你哭了?”

韩朗嫣张口,却只说出一个“我”字。

“为什么要哭呢,哭的不应该是我吗?”他话语中情绪一动,潜藏了一闪而逝的对她的温柔,转而继续深陷于自嘲的沉痛之中。

她也真的,就没有发现。

他继续回忆:“我问林涟漪,她会不会法术,能不能腾云驾雾。她说,她想,可是林姨不让,因为江湖中有正邪纷争。然后,她解释了正邪两道的纷争。

“我说,我想进正道,我想斩除邪道,成为大侠——你知道我要成为的人是什么样吧?就是你爹韩字湖韩大侠那样。”

韩朗嫣哽咽地回应一声:“我知道。”

“林涟漪说,那得看有没有高人愿意收我为徒。我自诩茯苓村最好的猎人后代,当时已经会百步穿杨了,我想只要我愿意拜师,怎么会没有人愿意收我为徒呢?

“所以我发了疯地想离开茯苓村,我想到林涟漪口中的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里去拜师,成为大侠,匡扶正义,为民造福。”

他顿了顿,忽地摇头失笑,笑得悲怆如遗恨的枯叶,熬到了即将迎来春天的季节,终究还是飘零在树根之前。

“是不是很可笑?一个小屁孩,自身难保,竟然还心怀如此宏图大志。”他似乎笑出了眼泪,笑声分明有几分哭腔。

韩朗嫣悲伤地笑着,是很可笑,谁当年不是这样的呢?

“可是那个时候,我做梦都想有一柄仙剑,在天空中遨游啊!

“虽然我知道了江湖不是真正的一条江一片湖,我还是梦见过我站在仙剑上,飞过滔滔江水,飞过连绵的湖泊,然后到达一个隐世的仙门宝地,在隐世高人面前跪下,志得意满地喊他一声师父。”

他言辞越发激烈,仿佛就是昨日梦境。

第三百零六章 骑虎

韩朗嫣想抬起衣袖擦一擦脸上的泪水,寒风下泪痕两道,风干的刺痛令其不适。可是她不敢打扰沉浸在那个美好梦中的人,虽然这个梦,和真实的世界相差太远,以至于,每次想到它,都觉得心头刺痛。

“我期待有一天,一个隐世高人来到茯苓村,并且愿意收我为徒。后来,不久,真的有一天,来了一群修炼之人。”

韩朗嫣知道,这是一切不幸的起始,十年前异宝出世,是她和杜枫香共同的不幸的起始。

“他们说我们村边的森林里有宝物出世,接下来几天,都陆陆续续有很多人进来村中。我高兴得迫不及待,想找一位厉害的师父拜师,眼花缭乱不知当拜谁为师。”

他停顿下来,深深呼吸,她听见他的呼吸,沉重得显得困难。再开口时,已将所谓豪情壮志,藏在了遥远的过去。他嘴角抽搐:“可笑,最终,却拜了一个邪道之人为师。”自嘲到了最后,成了嘶哑。

静默。

寒风呜咽,似为谁的命运悲号。

“令父令母,”韩朗嫣低声问道,“可还安好?”

他先是延迟的沉默,仿佛暂时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待反应过来,才痛苦地道:“不知。”他摇头,“我不知。尽生说他们活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不知道是哪里,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活着。”

“尽……”韩朗嫣惊目瞪起。

竟是他!

“他从狼的口中救下了我爹,此后我却再也没有见过爹娘。”他寂寥的话语,陨落在江湖纷争的险恶之中。

“尽生是鬼双城的掌事,向来行事小心。他要你卧底千羽林必是为了长期打算,多半不会杀了你爹娘。下次你找机会离开千羽林,在千羽林之外,或许他会愿意以隔空传音之类的法术让你知道你爹娘还活着。”韩朗嫣安慰道。

这句安慰,还算是有些底气的,杜枫香虽不知韩朗嫣为何如此确信,身处终日的惶恐之中,他却不得不信,惊疑地问道:“果真?韩师妹……”

“是。只是要见到却没有这么容易,你按我说的去试一试。”

“如果是真的,我这,十年辛苦,身心折磨,总不算白费。”杜枫香惊喜不已。

“我问你,尽生派你过来,究竟是为何?”韩朗嫣望向黑暗中层层枝桠后的房屋,紧张地问道。

“我……”杜枫香不能回答。

韩朗嫣转过目光,凝视黑暗中他的方向,不安地蹙眉问道:“是否要你刺探千羽林消息,为来日正邪之战做准备?”

杜枫香沉默。

韩朗嫣心头一跳,看来是了。她眨一眨酸痛的眼睛,继续问道:“你有没有做过伤害师父师娘的事?”

杜枫香立马回道:“没有!卧底十年,我从未伤害过任何一个千羽林弟子。正邪大战还没有开始,我也暂时毫无用处,我什么都还没有做!”

韩朗嫣心头微微一松,语气缓和了下来:“正邪之战,在何时?”

“我不知道。尽生没有说过,我猜至今天涯教都没有这个打算。万寒径忌惮鬼双城势力久矣,鬼双城这些年来也收敛了不少,连城主和城主夫人都闭关去了。即便将有正邪之战,这带头的,也不会是鬼双城。”

“但愿,正邪之战不会那么快开始。”韩朗嫣轻叹一声,又道,“杜师兄,我会帮你找寻你爹娘的下落。若是找到了,你也可免除卧底身份,重回正道。十年前的梦想,仍旧可以实现。”

杜枫香惊喜:“师……师妹,你愿意帮我……”他说到一半,突然住嘴,颓然一叹,道,“算了,师妹,你拿什么帮我?鬼双城偌大一个邪道分派,岂是你我两个正道小弟子可以匹敌的?一旦事情败露,恐怕我的爹娘会遭遇不测……”

他忽地再次顿住不说。

“师兄?”韩朗嫣轻轻问道。

“韩师妹,”杜枫香忽然警觉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韩朗嫣一惊,不知如何回答。

“你方才是偷偷回去的,看到了我飞鸽传书出去,也没有阻止,只是引我到这里来——你不想回来!”杜枫香言语间已有逼问语气。

韩朗嫣蹙眉,心中慌乱,悄悄后退一步。

杜枫香向前一步,继续逼问:“你说你会帮我寻找我爹娘下落,你一个人怎么寻找?除非——你背后有一群人,”他喉咙收缩,忘记了呼吸,“有一个门派!”

韩朗嫣忍不住又后退一步,手臂上亮起一圈白芒,透过衣袖传出淡淡光泽,如一圈氤氲的迷雾。她手腕微微一动,白芒顺着手臂滑落到手腕上,君影草花叶盛放之态,不曾随四季变化。

悠远的白芒中,君影草淡淡的芬芳散入寒风,丝丝缕缕抚摸着杜枫香的鼻尖。

“韩师妹,你是不是……”杜枫香一字一顿地逼问,两道明亮的目光穿过寒空,逼得韩朗嫣不敢直视他,其目光中尽是难以置信。

韩朗嫣后退第三步,忽然直视他,决然道:“师兄,今夜来此,我是为看望师父师娘,此后不复再见。我所能做的,只有帮你找到你的爹娘,好让你替我留在北林为师父师娘解忧了。”

“我不用你帮忙!”杜枫香焦急得愤怒起来,“韩朗嫣,就算你救出了我爹娘又如何?此事为尽生知晓,他必然暴露我身份,到时我也只能作为阶下囚像无垠一样禁闭于往悟室中!”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可怕,稍稍冷静一下,才又接着道,“再说,即便我逃于千羽林外,你救出了我爹娘,难道尽生就不会追杀上来吗?我还是不能见他们……还要他们为我担惊受怕。”

韩朗嫣手腕上的光芒暗淡了下来。

“我已是骑虎难下,你不必帮我了。生死有命,都是我一家的事。可你应当回到千羽林,师父师娘都希望你能回来,下一次三袖盛会,我们都等着……”

“杜师兄,”韩朗嫣断然打断他的话,目光不曾抬起,她顿了顿,才低声反问,“你说你是骑虎难下,岂知我不是?”

杜枫香惊疑,却怎么也想不到原因,只好问道:“你?”

“我。”韩朗嫣叹道,“可我不是为我自己,我离开,是因有很多人需要我。”

杜枫香不解:“为什么?”

韩朗嫣幽幽道:“有一群苦难的女子,出生于艰难的世道,不得已相聚取暖,她们需要保护。而天下,还有很多这样的女子,在等待有人解救。”

“你说的是……”杜枫香似乎知道了什么。

第三百零七章 离乡

“凌影阙!”韩朗嫣说道,说得理直气壮,说得毫无愧意。

那个邪道天涯教四大分派之一的凌影阙,令人闻之则恐惧丧胆的地方,便在她口中,成了天下苦难女子的庇护所,一个需要保护的地方。

杜枫香惊得愣住了,片刻之后才缓过神来,哈哈大笑道:“什么!你说什么!那个邪道之地,你说那些伤天害理的邪道之人需要保护!

“哈哈哈!你难道忘了,凌飞雪活着的时候,凌影阙是如何在天涯教中呼风唤雨,是如何在天下向正道叫嚣的吗!你居然说,她们需要保护!”

韩朗嫣惊怒,却又悲凉,便听着他刺耳的笑声,看着他笑到脸部抽搐只好不笑,从黑暗中走出。

君影草白芒复亮起,闪烁着纯净的光辉,映着她纯净的面庞、纯净的神情,也照亮了对面杜枫香的复杂神情。

今夜她才看清,原来他从前看似无忧无虑的脸庞,原来隐藏了这么多无奈。

笑过之后,杜枫香恢复冷静的正色,严肃地问道:“韩师妹,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吗?”

韩朗嫣愤怒地张口,话语出口时却变成了冷静的无奈:“知道。”

杜枫香眸中闪现惊异之意,面上神情变化数次,甚至有铁青之色,面前女子直视着他,其面容仍旧满是坚毅。他终而颓然,紧皱眉目,道:“我能说什么呢?我不过自身难保,你说你知道,我便当你真的清醒吧。”

他动了动喉口,低声吐出一句话:“你要走,我如何能拦得下你?”他低下目光,道,“唯望你来日安然无恙。”

韩朗嫣惊讶,君影草光芒明灭一阵,她轻声唤道:“杜师兄。”

伤怀还是无奈,都淹没在这骑虎疾奔之中了。

“师妹,你不会揭发我了吗?”

“不会,你也是被逼无奈。再者,如果我揭发了你,鬼双城还会派别人过来。我相信你会手下留情,却不能保证下一个卧底会这么仁慈了。”

二人相视,无言。

韩朗嫣觉得不好,只好先道:“那么,就此别过……”

“师妹,”杜枫香目光颤抖,凝望她的眉眼,似要将她明丽的面容镂刻在心上,“以后,真的不回来了?”

韩朗嫣迟疑,心有不安,思虑一下,还是答道:“不回来了,如果你进入俗世,或许能见到我吧。”

杜枫香收回不舍的目光,再看也没有意思,她不会为他停留,他只是低头苦叹:“凌飞花究竟是怎么骗你的,你竟心甘情愿堕入邪道。”

“她没有骗我。杜师兄,凌影阙的女子,真的都是苦命人。”她只解释了这么一句,该信的人便会信,不信的人始终不会信。

杜枫香勉强一笑,道:“凌飞花愿意收留你,定然看中了你的天分。凌影阙这一辈弟子中,你当是领头者吧?”

韩朗嫣避开目光,微微点头,道:“师父已经给我赐名‘凌飞霏’。”

杜枫香目光一动。

凌影阙中女子多姓“凌”,但只有凌影阙阙主定下的下一代阙主才能在“凌”后加“飞”字,凌飞花给她赐名“凌飞霏”,其含义已明了。

杜枫香为其忧心道:“来日你若遇上正道之人,该当如何啊!”

韩朗嫣抬头凝望他,酒窝里盛着感激的笑意,却见他毅然转身,道:“韩师妹……凌小阙主,来日再会!”

他转过身,望向黑暗中寂静的房屋院落,猛地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余光最后瞥了下侧面几步之外的师妹,再不停留,向前奔去。

韩朗嫣,或者是,凌飞霏,目送他离去,泪水潆洄却不落下。她眸中忧伤渐渐凝固冷却,却有一丝不解的迷茫,于迷茫之中,思索而不得答案的痛苦扎得头脑突然一痛。

她猛地甩了甩脑袋,深深凝望了一眼那个方向,暗暗祝福那里的人。

转身之后,她一抹明丽的笑容收回心间,轻盈的身体化作一道黑影融入枝桠层层之中,向远方而去。

十虹涧。

十虹涧若解释为一个门派,则是当今天下排名第三的门派,名动天下,其门中弟子于江南一方更是受百姓崇敬。

若解释成这个门派所在的地方,如千羽林这样,则是南山、北山中的一片山涧,大大小小的山涧有上百处,飞泉瀑布,涧水流溪,潺潺水声终日不绝。

其中最大的一处山涧就是十虹涧,十虹涧创派祖师黄济世就是在此参悟了十虹,修炼大成。后又在山涧之中找到了镜花剑,才依托十虹涧之地,建立了十虹涧这个门派的。

然这些都是门派从第一代弟子传到现在的传说,除了黄济世本人,便再也没有人见过十道彩虹同时出现了。即便是黄济世的弟子都从来没有见过,更不必提从中悟到点什么了。

只是十虹涧就这么代代传说下来的,十虹涧门中弟子自然相信,否则也不会拜入门中了,为十虹涧庇护的一方百姓更是把十虹涧当成仙家宝地,自然也不敢怀疑十虹同时出现的传闻之真实性。

虽然如今只如世间其他寻常之地一般,只在特定的时机出现一道彩虹,但因其毕竟是十虹之一,每每出现于暴雨之后,便有弟子驻足抬头凝望,拼命地想要悟到点什么。

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弟子在暴雨之前就冲到山涧附近的好位置去,抢占附近的山洞,暴雨过后天一放晴就鱼贯而出抢占好位置,仅仅为了试试自己有没有可能参悟彩虹。

听说从前开初几代时,十虹涧还很防备别派前来拜访的弟子,生怕肥水流了外人田,自家没悟出什么,反倒被别人悟出什么来。便有师长在接近彩虹的地方设下结界,禁止外人靠近。

不过时日久了,发现不管是否禁止,反正连十虹涧涧主都再也没有悟出什么来,更何况别派小弟子,便也不再设限。

于是乎,这片能够看到彩虹的山涧,成了前来拜访十虹涧的别派弟子必去之地。

当然,往往有幸恰好遇上一场能够产生彩虹的暴雨,从而得以如愿前往参观彩虹的人,回来之后心情都不甚好。这也是自然的,和十虹涧弟子争抢得头几乎挤破,才可能占到一个好位置,偏偏除了山涧中景色比别处稍稍好看一点外,也不过一无所获。

这还是在十虹涧弟子比较守规矩知道先来后到的前提下。

如此还不如在外面找一个高楼,站在楼阁中等暴雨停,再远眺天边美景,岂不舒适至极?

第三百零八章 禁地

然正如十虹涧弟子从来不会放过参悟彩虹的机会,前来拜访十虹涧的外派弟子也从来不知道吸取教训,彩虹非看不可。

可惜如此风水宝地,每每迎来暴雨,便要被数以千计的弟子涌上来一番践踏。

几乎每一代十虹涧师长看到此情此景都要一声无奈的感叹,老祖宗打拼下来的门派之地,就要被他们踩得寸草不生了。所幸暴雨不是常有,否则门派基业毁矣!

另一边,离十虹涧有些距离的地方,却是迥然不同的寂静了。

那里是十虹涧的禁地——寒星台。

供奉镜花剑的地方。

大约八百年前,十虹涧动用镜花剑,带领天下正道,在老祖宗开辟的地盘,与一非人族生灵开战。战是胜了,只是从此镜花剑寂然。

世人都说镜花剑毁了,十虹涧师长矢口否认,并以谣言之名,四处追查谣言源头,却没有结果。

只是镜花剑真的就没有再出世过。除了十月阁和十虹涧的师长,谁还见过镜花剑?

若是镜花剑完好,为何不能拿出来给世人证明?

有人这般嘲笑,似是确认了镜花剑已毁。然十虹涧上下虽不肯向世人显现镜花剑,却坚持镜花剑完好无损。世人信不信,那是世人的事了。

然十虹涧正道第一大派的名声,终究因为那柄不知道是否损毁的镜花剑,被日积月累越发势强的千羽林夺去了。

距离镜花剑上一次现世已是八百年过去了,从开创门派之初到现在,一向专门负责守护镜花剑的十月阁,仍作为十虹涧神秘的分支,静静地传承着。

这一届的十月阁有一例外,护剑使淬弦在三袖盛会上昙花一现,令这个一向神秘的分支再次成为正道众人议论的话题。

淬弦在三袖盛会上展现出的强大力量,震慑住了其他门派大小弟子,众人都说若非赏香大会后淬弦没有发现千羽林、百琐庄弟子除了和香城,成为榜首的应当就是淬弦了。

随着十月阁的名声传扬,镜花剑的状况也再次引人好奇。

若是镜花剑毁了,十虹涧何必至今令这样强大的护剑使守护镜花剑呢?仅仅是为了掩人耳目吗?

众说纷纭之中,淬弦回到了十虹涧,众弟子得到消息,本想欢迎她,她却提前回了十月阁禁地之中,或许就是不想见到欢迎的大场面吧。

十月阁名声一震后再次回归了平静。

江南的冬日比千羽林温暖得许多,云雾缭绕亦比千羽林的深夜淡了许多,清亮的月光洒落于山涧,融入清水之中,相互交缠流淌,在飞泻的欢鸣、蜿蜒的吟唱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倒映水边坚硬的石块和树木,似情人眼中的情人,脉脉的温柔中尽是小家碧玉的美态。

溯流而上,直至一座古旧的石碑,其立在上游的溪流不远处。碑上以古拙的笔风刻画着“禁地寒星台”五个字,一笔一划深深嵌了进去。

石碑前一丈开始,便是一片结界,左右绵延,将前方一片深林笼罩,莫知宽广,莫知边际。

从外面望去,仅能看到一片深林。亭台楼阁,以及十虹涧的圣地寒星台,没有丝毫踪影。

此时石碑外一丈处站着一个人,他长袍庄严,俨然修为高深的师长模样,面露威严,威严之中更有隐忧,凝望着石碑正后方,亦是结界正中央的地方,不知究竟望见了什么。

他白发飘扬,苍老的容颜上浮现着浓重的风霜,如深秋天明前后,浓重得推门望去便是白茫茫见不得半丈之外前路那般的白雾。

忽地结界之中一阵隐约的呼啸,越发逼近结界外的人。空中却仍旧毫无动静,没有人影,亦没有鸟雀。

“嗤——”

轻轻的一声破空之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穿透结界。结界外的人身形一动,轻飘飘向后退了一大步,约莫一丈。

一道人影,自结界边缘现出模样,缓缓走出,直至现出全身模样,才停下脚步。

她八岁模样,面目稚嫩,腰际一颗流映着蓝玉光芒的珠子,仰着头与男子直视,轻轻一笑,道:“涧主,好久不见。”

这位护剑使,自然只能是芈灵念了。

年前这人,竟就是十虹涧的涧主万俟离。

男子默默,没有回答。他直视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对她不敬的不满,平静得像这深夜月光一般深沉。

芈灵念目光一转,碎发缕缕,随风飘扬,年纪轻轻却不经意间显现出一丝半缕这个年纪少见的妩媚,或许是夜色渐染,不留痕迹。她见他不回答,便继续问道:“怎么没有忙着参悟彩虹,却来见我们了?”

万俟离缓缓张口,微张的嘴唇吐出一声尊称:“芈护剑使,可否借用一点时间,让我知道一下你们在俗世中干了什么?”

芈灵念挑眉,有些不满地问道:“你不是说,此事都归我们管吗?怎么还怀疑我们?”

万俟离冷静地道:“我并非怀疑你们,只是我乃十虹涧之主,十月阁再厉害,也是我十虹涧的分支,你们有什么决定,至少也要让我这个十虹涧之主知晓。”

芈灵念噘着嘴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低下头避开他的直视,道:“好吧,我看你在外面也等了好几天了,我便告诉你吧。”

万俟离眸中闪过一丝怒色,但只是淡淡一笑,依旧平静地道:“岂止是几日?千羽林西林大弟子胡衷恣因重伤推迟了婚事,如今他的婚事已结束,芈护剑使才终于愿意抽空见我。”

芈灵念抬头凝望他的面容,狡黠一笑,道:“你以为胡衷恣是为我们所伤的吗?”万俟离惊疑,似有明白,她接着更加明白地道,“不是。”

万俟离目中闪过一道敏锐的精光,皱眉惊讶地问道:“是无垠?”

芈灵念点头轻叹道:“你敢信吗?真的是无垠。”

万俟离见惯了天资卓越的人,却也不敢相信世间有这等人物,脸上显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片刻之后却明悟过来,不同于芈灵念地深意一笑,道:“他的确是只身逃离,却不是凭自身能力逃出来的。”

芈灵念疑惑,半信半疑,问道:“你又不在那里,你知道了什么?”

万俟离凝望着这个看上去稚嫩孩子般的人物,淡淡一笑,其中隐然居高临下之意:“我是一派之掌门,见得自然比你多。那个千羽林,暗地里在盘算着什么。”

第三百零九章 信任

芈灵念惊疑,只是她清楚万俟离没有骗她的必要,便追问道:“怎么?你发现了什么?”

万俟离深邃的目光遮掩了他一切真心想法,他只是半转移话题地悠然道:“谁家背后没有秘密?我十虹涧中,你们就是最大的秘密。”

芈灵念知道他不愿多说,顺势嗤之以鼻:“看来你似乎没有尊重你门中秘密的打算,竟然将淬弦派出去给你打天下。”

“我方才说了,十月阁再厉害,也是十虹涧的分支,你们为十虹涧打天下,也是应该。”

芈灵念看不惯他踞理的模样,不满道:“如今淬弦为那女妖白绫重伤,回来的时候命悬一线,你们只顾着我们有否做什么出格的事,楚菡萏那悍妇天天在这里逼着要见我们。”芈灵念侧目,“你们便这么不信任我们?”

万俟离声音低下去,稍稍有了些道歉的意思:“并无此意,淬弦为我十虹涧,为天下百姓重伤,我们看在眼里,因而楚菡萏才经常过来询问伤情。”

芈灵念怒气未消,双手交叠抱于身前,眸中竟闪现出泪花的晶莹:“不用你们假惺惺,你们忌惮我们身份,巴不得我们死……”

“芈灵念!”背后结界中忽地走出一人,却没有方才的“嗤”声。

芈灵念愤怒地轻哼一声,回过头看了那正于结界墙壁上显现出容貌的人一眼,干脆一甩手,瞪了万俟离一眼,道:“好好好,我不会说话,你来说。”言罢,她一跺脚,转身没入结界之中。

万俟离听得声音,便知是谁,语气中带着敬意,称呼道:“知醉阁主。”

知醉身影从墙壁中托出,窈窕的身段于黑衣之下更显魅力,她双手捧着一个酒罐,向万俟离走近。

万俟离看到她手中酒罐,不禁皱眉。

知醉笑容中透着不能深掘的深意,直视万俟离的双眼,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又道:“芈灵念不会说话,涧主不必挂在心上。”

万俟离颔首道:“这是自然。十月阁为我十虹涧尽心尽力,一向也是在为天下付出,我如何能够怪罪?”

“涧主如此信任我们,实在令我们过意不去。”知醉微笑,递出酒罐,道,“此事已过,这些小事就不必计较了,涧主尝尝这酒吧,这是我在千羽林边上的酒摊买的,觉得味道不错。”

万俟离微笑着凝视知醉双眸,道:“多谢阁主赠酒。本涧主不会喝酒,便只尝一点吧。”

“好。”

万俟离抬手一招,酒罐中跃出一束酒水,飞入他掌心,他捧酒至嘴边,一口喝下,轻轻一甩,掌心酒水扬起一道酒花,落在地面,轨迹成一道笔直的线。

知醉收回酒罐,问道:“如何?”

万俟离微微一笑:“好酒。”

知醉低头,凝视手中酒罐,随即仰头,狠狠地灌下一口,酒水入喉,酣畅淋漓,辛辣融于胃腹,暖流扩散全身,她放下酒罐,缓缓低下头,至直视万俟离,笑道:“这酒一下肚,站在冷冽的天气中,都觉得温暖了许多。”

万俟离会意,双眼微眯,深深呼吸,终于低声道:“是本涧主多疑了。阁主放心,日后所为,我和殷师弟、楚师妹,都不会再过问。”他顿了顿,还是加上一句,“只要让我们知道你们做过什么,让我们有个准备即可。”

知醉歪头轻笑:“涧主大度,是我等不能比。若十月阁上下有得罪之处,还望涧主海涵。”

万俟离庄重地道:“我相信十月阁。”

知醉这才正色,道:“我回来以后一直为淬弦的伤势担忧,一时不能得空出来将我们所行告诉涧主,现下便趁空讲个清楚吧。”

万俟离郑重道:“洗耳恭听。”

二人言谈,许久之后,才相互告别离去,十虹涧涧主走向彩虹的方向,而知醉隐没入结界之中。

结界之墙壁,足有一丈厚,走在其中,不见星月之光,只有一片凝实的黑暗。知醉早已习惯了这片凝实的墙壁,走在其中,仿佛在岩石之中行走,周身不是流水般的轻快舒适,而仿佛是每一寸前行都是绞尽脑汁地钻入。

几步之后,眼前亮起一片明亮的光辉,她娴熟地闭上双眼,再往前走两步,周身一松,围绕羁绊的压力尽消失了。

清洌寒冷的风吹得她长发飞扬,如水墨的飞舞。加上其自身黑衣,便仿佛一团浓郁的水墨,便要在风中化作羽翼,染尽此处的每一寸空气。

这片风,如水一般清洌温柔。

带着微微的湿润,浸透衣衫,浸湿她缓缓睁开的眼眸。

放眼望去,满天月华星辉,璀璨逼人。夺目之光,挤满结界中的每一丝空气。黑夜之黑,无处遁形。长风潆洄,冷夜凄怆,顷刻间化作永恒的眼泪。

九天银河,飞流直下两万里;八方皎溪,明光长泻三千年!

每一寸碧草,每一点幽花,枝桠或是嫩叶,尽被照耀得饱足不已,连自身也闪烁出光芒来。

可惜世上只有十月阁,能见到如此最像白昼的黑夜。

眼前一座高台,巍峨地伫立于天地之间,莫知其高,莫知其广。一道宽广的大道,并两旁庄严的石柱,从正前方不远处直通向高台。其上下,在此处便隐约可见,种种花纹缭绕,似鬼神之工,造化雕刻。

寒星台!

巍峨的高台边上,被挤在结界边缘之地,有一楼阁,隐约轮廓,精致高贵,只是相比于高台,实在是小之又小。

十月阁。

知醉向前走了几步,深深呼吸着湿润的空气,双手张开,随性地伸了个懒腰,而后抬手喝酒,淡淡的酒香晕染得周围空气也有了醉意,又渐渐地淡化。

“和万俟离说话是不是很难受?”身旁传来一句好奇的疑问。

知醉转过头看了芈灵念一眼,又转回去凝望月华星辉下无比明亮的高台,眸中显出几分厌倦,道:“是啊,这些老家伙口口声声说相信我们,还是……”她鄙夷地摇了摇头。

芈灵念回过头凝望不透明的黑色的结界,仿佛从中看到了万俟离的身影,冷冷哼了一声,道:“希望他们别忘了是谁在守护镜花剑!”她看向知醉的背影,忧心地道,“韩朗嫣死了,林涟漪也有危险,我们要不要再去找找别的人选?”

面前那凝望着寒星台的女子微微动了动身体,轻轻叹道:“哪有这么好找?你是对林涟漪怀疑吧?”

第三百一十章 深林

“妙计。”林涟漪不禁对鬼双城建造者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么诡异的结界是她打死都想不到的,怪不得在城中逃亡时,越发感觉不对劲。

甬道之中,鬼双城守牢之人曾说,想逃出去就往上走,原来是个惊天骗局。

她一阵后怕,抓她而来的掌事尽生应当就住在内城,她拼命而逃,其实是在深入虎穴,若非遇见红绸故友狼王,只怕小命呜呼!

“若非狼王提醒,我也要深陷其中!”无垠也不由得对鬼双城这座处处陷阱的城感到敬畏。

“此处还未必安全,他们随时会追来,我们快些走吧。”林涟漪忽然意识到此时尚未脱离危险。

二人循着狼王指点的方向,一路远离危险,前往五桥村。

淑儿还在那里。

“在点染之中,我看见了你的另一具身体。”

“那你应该知道了我兼修正邪两道法术的方法吧。我本也没打算瞒着你。”

“知道了。只是你身怀点染,佘夜潭至宝,我不禁好奇你在佘夜潭的身份。”

“我在佘夜潭没有身份,有身份的人也不会被派到这里来。”无垠说得自然,仿佛理应如此。

“什么!”林涟漪惊诧。

无垠望她一眼,只道:“事关佘夜潭的安排,我不能多言。”

“无妨。”林涟漪淡淡略过,“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无垠略一思考,从何素霖和迁史私奔说起:“不知你知不知道,你被抓走之后,狼王夜袭何师姐等人,逼出了迁史。何师姐竟与迁史私下相爱,二人顾及正邪纷争,不得已逃往别处去了。”

“知道,狼王曾说过此事,但不知逃往了何处。”

无垠点点头:“此事和你被抓一事几乎同时传回了千羽林,随即四林派出弟子,在风师伯带领下前往青罗城救你。”

“胡师兄在前往青罗城前,曾向我讲过此事。如今我失踪几日,师父、师叔多半猜到我来了青罗城。虽解释起来颇为麻烦,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需紧守身为千羽林弟子不能置身事外的借口即可。

“我怕的是,此事一旦传回佘夜潭,佘夜潭会对我的过失追究一番。

“必须尽早回去结束此事。”无垠神色凝重,对佘夜潭那位可决定他命运的人,他不得不听从。

“哦。”林涟漪点点头。

“绿水,”无垠望向她,问道,“我知道你若回去了,千羽林人必会为难你,可如今尽生一定还在极力找你,依我看来,千羽林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你有什么另外的去处吗?”

“孤女一个,没什么别的去处了。”林涟漪自嘲一句,细想之下,偌大天下,竟实在无她藏身之地,“也只有回到千羽林了。”

“鬼双城如此竭力追捕我,邪道其他分派多半也一样,当今天涯教教主又曾意图杀我以绝后患,邪道我是不能去了。

“正道门派皆与千羽林为伍,弱者不敢留我,强者也会将我交还千羽林。去了他处,还不如直接回到千羽林。

“至于民间,绝无可能在鬼双城的追击下保护我。”

林涟漪缓缓列出无处可去的理由。

事实上,除此之外,凌飞雪曾警告她十虹涧不可去,西北大漠又神秘莫测,也是一大原因。

虽然至今不知道十虹涧那里可怕了,但既然凌飞雪这么说了,肯定有什么问题。

“那么,我们一起回千羽林吧。”无垠短暂思考后如此提议,总不能叫她一人去面对千羽林的质问。

“你先去和我东林的郜师姐会合,只说你曾单独搜寻过鬼双城的踪迹,但并无收获,只好与他们会合。我想先去五桥村带回淑儿,再与你们会合,如此你只需承担私自离开千羽林冒险救人的过失。”林涟漪停顿一下,道,“不必觉得对不起我,眼下能脱身一个是一个。”

“你打算怎么跟他们解释?”

“既然我不可能一个人逃出来,那自然是他们鬼双城主动放了我出来。”

“理由呢?”

“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千羽林不相信,可以自己去问鬼双城啊。”

“……”乍听此话,只觉得无理,然无垠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么说了,便感慨道,“狼王曾告诫我们要隐忍,此话有理。面对师长,是要隐忍。”

“隐藏秘密,忍耐怀疑。”

二人相视一笑。

离开了出口所处的那片显得寂寥荒凉的旷野,林涟漪和无垠遇见了一片树林,并从中找到几棵果树,如愿摘得了几个野果,果皮青色,看似未熟,本做好了入口酸涩的准备,不料果肉甘甜多汁,极为可口。

二人匆匆吃了几个果子,要走之时,林中倏忽掠过一道光芒,自无垠一侧的深林里一闪而逝。

点染墨光、夜魄白芒几乎同时亮起,二人掷下果子,转身正对林中闪过的光芒,速度之快,目光恰好捕捉到一缕余光。

鬼双城人?然何以逃离?去揭发他们的行踪?

二人二话不说,墨光、白芒一闪,立时化作两道锐利光芒,向余光消逝的方向追去。

原本寂静祥和的树林,因一道陌生光芒的出现猛然显露出阴森之态,黑夜里仿佛有人从始至终地凝视着谁的一举一动。

夜色,又浓几分。

孤月冷色,渗透骨肉。

前方一道暗弱的光芒,隐隐约约,似与夜色融为一体,极难注意;无垠墨光在前,竭力辨认出来人的方向,一半用眼,一般用直觉感受来人的锋棱;林涟漪白芒在后,跟随无垠追捕来人。

忽地前面无垠猛折方向,往一侧追去,林涟漪转折不及,往前充了一会儿,才转过方向,追踪而去,这会儿无垠已追去很远一段距离。

林涟漪接近之时,却见无垠减下了速度,墨光闪动了一下便消逝了,他似乎不欲再追。

那人不见了?

林涟漪亦停了下来,与他并肩,前方不见来人,她侧面看着无垠,却见他面色很不对,凝重而深含忧虑,更有深切的慎惧凝结于眉间。

她大概猜到了。

不是鬼双城人,如果是的话,他们应该马上逃亡了。

她不太有把握地轻轻问道:“是佘夜潭的人?”

无垠嘴角抽动了一下,目光仍旧紧盯在来人光芒消失之处,面庞上被秋夜冷风吹得绷紧,隐隐的似有痛感,他深深肯定道:“是。”

深黑的林间枝叶攒动,似饥饿的野兽群聚着交头接耳,森冷的夜风从一个方向执着地飘动。

那个左右着无垠命运,如今也左右着林涟漪命运的人,在某处窃窥,如渊的目光隐藏在风中。

第三百一十一章 厚颜

林涟漪轻叹一声,毕竟是人家花钱买来的,就这么偷了,心中有愧,不过这也是没办法,只当镇长他老人家行善积德吧。

她转过身,倚着窗户问道:“叙闲说的是,镇长的祖上曾买过一颗藏魔珠,未必现在还在镇长家中。若是如此,我们便还要拷问镇长?”

姜悠乐看了她一眼,很自然地点头道:“这是自然。”

林涟漪无奈,若是不在镇长家,而要她们向镇长讨要的话,镇长定有警觉。藏魔珠价格不菲,他第二天多半得去千羽林等正道门派告状。即便镇长消息闭塞,不知近来发生的邪道击杀妖类一事,正道门派定然一听便能想到她们是为蛇妖族而来。

如此一来,一两个人追击她们倒不要紧,可是几轮藏魔珠抢下来,追在她们背后的正道人士不得……

“咚咚咚!”

二人向门口看去。

“谁?”

“二位姑娘,是我,店里伙计。”门外之人客客气气地回答道。

姜悠乐上前开门,伙计偷瞄了眼站在窗口的林涟漪,却见林涟漪也正看着他,便忙低下头,又缓缓抬起,直视姜悠乐的面容,一边盯着看一边客气地道:“二位姑娘,午膳时候到了,你们是想下去吃,还是我端上来?”

姜悠乐回过头看了眼林涟漪,道:“你端上来。”

伙计点头道:“好,二位姑娘稍等片……”

姜悠乐微微点头,未等他说完便将门关上,转身便要走开。林涟漪看得惊讶,随即笑了笑。

门外伙计显然甚少见到这种毫不客气的客人,愣了愣,又轻轻拍了拍门,同时问道:“姑娘,还不知道你们要吃什么呢?”

“最好的。”姜悠乐面上嫌恶,口中语气却也没有明显地暴露出来,只是干脆地回答道。

“好嘞!”这一声倒是毫不迟疑。

果然不过片刻,饭菜就端了上来,这次伙计学乖了,眼神老实了许多,放好了饭菜就走人,生怕又令客人不满。

“谷喜镇。听名字还以为民风淳朴,原来不过如此。”姜悠乐嫌恶地说了一声,端起饭开始用午膳。

林涟漪悄悄看了她一眼,作为后辈不敢插话,只有悄悄同情一下那位伙计了,同时暗想:若是姜悠乐是百琐庄的师长,刘垣冽、朱彦这等弟子岂不是会被罚面壁思过一辈子?

她尝了尝碗中饭菜,觉得菜一般,饭却是不错,应当是上好的糯米了,软糯可口,值得多吃一碗。她暗叹一声:“唉,可惜只端上来一碗。”

先前几日忙着东奔西走,赏香大会结束离开和香城后,就没怎么细嚼慢咽地吃过饭,如今一身轻松,突然尝到这么好吃的糯米,真想再吃一碗。

这么想着,不到一会儿功夫便吃完了一碗,或许是过于挂念第二碗,总觉得还饿着。

姜悠乐放下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瞥了眼她神情,淡淡道:“饿的话就下去再要一碗。”

林涟漪一惊,脸色微红,匆匆抬眸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

“反正没人认识你。”

“有理。”林涟漪站起身,拿着碗干脆地走到门边,开门下去了。

推门出去之时,她脸色还是微红,却并不后悔,姜悠乐不喜欢做事不果断的人,她几日习惯下来,性情上也渐渐学会了这一点。

反正没人认识我,怕什么!

扶着楼梯上的扶手下去,她不过走了两步,下面吃饭的人便先后抬头,惊异于其容貌,她不禁脸上又一阵烧红,方才的无所畏惧的大胆中夹杂了些胆怯。

伙计抬头看见她下来,忙迎上去,在楼梯一半的位置问道:“姑娘,可是饭菜撒了?”

“我……”被众人望着,这一句“一碗饭不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余光一瞥,见一桌客人边上摆着几个粽子,记起方才刚跨进店门时伙计讲到了他们店中的粽子,便问道,“起初听说你店中的粽子不错,方才尝了尝你们这里的米饭,的确和别处不同,便下来问问,想要个粽子尝尝。”

伙计自豪地笑道:“啊,姑娘你真说准了,我们镇的米和别处的可不一样!”他拿上林涟漪手中的碗,欣喜地半走半跳地下了楼梯,回过头道,“我们镇叫‘谷喜镇’,意思就是,用这里的谷子做的饭,能让吃过的人都开心!”

林涟漪站在楼梯上微笑,对这夸张的名字来历流露出七分相信。

“这姑娘长得好漂亮。”

“是我们镇上的人吗?”

“哎你想多了,我们镇上哪有这么漂亮的……啊——二姐轻一点!”

“哈哈哈……”

同为镇上的兄弟姐妹、左邻右舍相互玩笑,和善的气氛渲染得客栈一楼尽是温暖。这里没有和香城倚风酒楼的华贵,香烛、暖炉都是不能想象的奢侈,然比起坐满了锦衣玉食之人的倚风酒楼,更能温暖寒冬里的人心。

林涟漪忍不住轻轻一笑,不去看他们。

“这姑娘笑了你们看!”有人丝毫不脸红地轻轻道。

林涟漪不禁有些气恼,转过身去背对他们,等着伙计拿粽子过来。

“姑娘!”伙计从布帘后探出头来,林涟漪奇怪地看向他,他问道,“你和哪位姑娘都要吃粽子吗?”

林涟漪无奈道:“你看我们都吃过一碗饭了,还能吃下两个粽子吗?”

“哦!”伙计会意,端着一个粽子送上来,道,“姑娘请。”

“谢谢。”林涟漪微笑,拿着碗,凝视碗中饱满的粽子。

伙计已细心地将粽叶剥开,一股淡淡的粽叶香气透过不紧闭的牙齿,触及舌尖,隐约一股青草花叶的气息,芬芳宜人。随即而至的糯米香混着其中裹藏的蜜枣香,无不被舌尖感知得清清楚楚。

“我猜姑娘喜欢吃甜的,所以挑了蜜枣粽子,不知姑娘喜欢吗?”伙计一瞬也不舍得眨眼地盯着林涟漪看,同时问道。

“很好。”林涟漪察觉到他的目光,正要转身上楼去,忽听得客栈外有人怒喝一声:

“站住!偷米贼!”

客栈中众人一惊,纷纷向外看去。几个路见不平的人已放下手中碗筷,冲出客栈,道:“我来帮你!”“小偷站住!”

伙计担心地回过头道:“姑娘不必担心,待在二楼就好。”

林涟漪点头,暗想一个小毛贼应当容易抓到,却又听外面有人喊道:

“他会法术!”

“是邪道人!”

林涟漪一惊,将粽子塞到伙计手中,匆匆落下一句:“带给另一位姑娘!”便一手撑着扶手,身体轻盈地翻了下楼。

第三百一十四章 学习

“我不吃,待会儿还有,你先吃。”林涟漪含泪凝望眼前失而复得,乖巧得似从前模样的淑儿,忙劝道。

淑儿犹豫一下,看主人坚持,只好拿回粽子,便要低下头,像从前身为狗时那般直接上口。林涟漪还未反应过来,姜悠乐微微蹙眉,先递给她一双筷子,道:“用筷子。”

淑儿抬起头,看着递过来的筷子,脸颊一红,知错一般斗胆抬头看了姜悠乐一眼,又胆怯地低下头,一手端着碗,一手接下筷子,低声道:“对,对不起。”

“没事。”林涟漪站起身绕到她身后,俯身,伸手握住她纤细得轻易可以捏到骨头的手指,一手为她端着碗,悉心教导她如何使用筷子,“你看,这样,在夹菜的时候,中指也要动的……”

她正要带动她五指夹粽子,忽地意识到一般粽子不是这么吃的,淑儿也才开始学习用筷子,不必一下子就得习惯人的那一套的,便直接将筷子插在粽子上,道:“哦,既然吃的是粽子,你可以用筷子直接插在粽子上。”

林涟漪轻轻抓着她手腕,缓缓抬起,淑儿抓紧粽子,欣喜地举起来,大胆地动了动手腕,粽子厚实的颜色在阳光下流动着光泽,饱满的形状令人一眼便有品尝之欲。

她习惯性地脖颈前倾,凑近鼻子,嗅了嗅粽子的清香,欣喜地喊出两个字:“好香!”

林涟漪、姜悠乐皆惊讶,随即姜悠乐以莫名鄙视的眼神看向林涟漪,林涟漪苦笑道:“不愧是跟了我七年的淑儿,深得我谈吐精髓!”

身旁鄙视的眼神更加深重了。

林涟漪几日习惯下来,早已不觉羞愧,继续对淑儿道:“淑儿,尝尝这个粽子,味道如何?”

淑儿送粽子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更加欣喜,自然又无比顺畅地脱口而出两个字:“好吃!”

林涟漪轻轻一笑,莫名自豪,更不管身边投来的越发加重的鄙视眼神,一个劲儿地夸道:“说得好,说得好!我家淑儿就是聪明,刚化成人形就能说这么多人族话!”

淑儿听出来是夸奖,抬头看向主人,温暖地一笑,两眼湿润,便要落下眼泪来。

林涟漪心头一痛,无奈道:“这可不能学我,多哭眼睛会肿起来,会痛的。”

姜悠乐实在看不下去,问道:“你知道她是才化成的人形?”

林涟漪松开双手,坐回一边,淑儿两手一抖,随即稳定下来。

林涟漪凝望着淑儿极其生疏甚至透着野蛮的吃相,道:“淑儿若是早化成人形,便早该来东林找我了。即便在我离开东林之后才化成的人形,时间上也不久。但看她才学会几句人话,应当涉世不久,化成人形的时间应当还在我离开东林之后。”

“那宝物呢?可是藏魔珠?”姜悠乐盯着淑儿,问道。

林涟漪点头,从袖中掏出两颗珠子,一颗是淬弦给的藏魔珠,一颗是她与淑儿相认后,淑儿趁镇民还没有赶过来,匆匆忙忙地交给她的。

两颗纹理相似的珠子,应当同属于一类,都是藏魔珠了。

淑儿见林涟漪拿出两颗珠子,惊异地放下了碗和粽子,迷惑不解地望着林涟漪。

林涟漪凝视两颗珠子,心中一痛,抬头看向淑儿,感激而感动地道:“淑儿,其实你不用犯险的,我已经有一颗藏魔珠了,不会被正道发现的。”

淑儿抬起目光,凝视主人的眼眸,不禁“呜呜”地哭了出来。

林涟漪站起身,为她拭泪,一边道:“谢谢你,淑儿。”她袖口沾满淑儿的眼泪,越发湿润,直到其止住哭泣,她收回的袖口于寒冷的空气中渐渐冰凉。

恍然间想起曾经是他为她拭泪,如今她要同样满怀怜爱地为另一个人拭泪了。

“她多半是无意间看到镇长有一颗藏魔珠,又听说了你被正道追杀的事,便萌生为你偷一颗藏魔珠的想法。”姜悠乐语气中有感叹之意,“可惜她有了人的心思,却来不及学会人的计谋,偷东西要在半夜也不清楚。”

“不是不清楚,淑儿是等着藏魔珠不在镇长眼皮底下的机会出现,才敢下手的。”林涟漪示意淑儿继续吃,同时猜测道,“淑儿交给我藏魔珠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寻常人家,何必去剑丹城买一颗藏魔珠?”

姜悠乐目光一动,明白过来,道:“你是说,镇长并非人族?”

林涟漪点头:“我本来还想过是否镇长祖上喜爱收集江湖东西,况且叙闲告诉我们的持有藏魔珠的都是人族,不可能都如我怀疑的一样,就是妖道魔道了。但是镇长如此谨慎地转移藏魔珠,其中原因定不寻常。”

姜悠乐低头思考:“若是非人族,为何在邪道大肆杀戮妖道魔道之际,还敢不把藏魔珠放在身边?”

“这也是我不解之处。不过今晚,就能见分晓。”林涟漪微微一笑。

姜悠乐抬头与之相视,亦淡淡一笑,又看向正努力习惯筷子用法的淑儿,道:“今晚你也可以顺便教一教她,这妖道法术如何使用。”

林涟漪凝望淑儿,欣喜溢满双眸,然欣喜之中又流露出隐忧,道:“分明淑儿已经死了,我亲手将她尸身焚毁,为何她会再次活生生地出现在世间?”

姜悠乐微微摇头,也是深深的疑惑。正是因为这等奇迹已远超常人理解,她知道林涟漪也无法解释这个问题,即便淑儿懂得了人语,恐怕也难以解释自身的亲身经历,故一开始就没有疑问。

无解的问题,问什么问?

淑儿敏感地注意到二人盯着她的疑惑眼神,奇怪地抬起头来。

“咚咚咚!”

“二位女侠,粽子到了。”

林涟漪站起身去开门,接过粽子,微笑道:“多谢了。”

伙计神情恍惚地点点头,一双眼睛舍不得地留恋着眼前的美貌。

“你去忙吧,我关门了。”林涟漪提醒一声,后退一步,便要关上门。

“诶——”伙计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阻住她的动作,犹豫一下,还是透过半关的门忍不住问道,“女侠从师何门何派啊?是否千羽林门下弟子?”

林涟漪蹙眉:“为何觉得我是千羽林弟子?”

伙计解释道:“方才听闻一位客人说,本镇上来了几名千羽林弟子,正在打听镇长家的位置。”

林涟漪一惊,身后听得此言的姜悠乐、淑儿都是一惊。

第三百一十五章 争执

“他们住在哪里?”林涟漪追问道。

“不知道……”

“小二快下来,有客人来了!”掌柜的在一楼喊道。

“诶!来了!”伙计最后留恋地看了林涟漪一眼,不舍地道,“姑娘,我先走了。有事喊我。”言罢,便打起精神,快速奔下楼。

“不必急,小心脚下。”下面有人喊道。

“你担心什么?店中伙计都很机灵的。”另一女子声音道。

这声音好熟悉!

“姑娘过奖了……”

林涟漪大惊,忙关上门,心头一跳,反应过来,才苦涩地暗叹一声:“冤家路窄!”

“是谁?”姜悠乐见其神色不对,问道。

林涟漪走过来坐下,神色谨慎地道:“是千羽林弟子——还好要了两个粽子,我们吃吧,再晚一点,等他们都进了房间再走。”

“为首的是谁?”

林涟漪嘴角冷冷一撇,道:“胡衷恣新婚不好好待在西林,竟然新婚后头一天就带着新婚妻子出来闲逛,不知道千羽林又有什么重要任务。”

“胡衷恣?”姜悠乐冷蔑地一笑,道:“是不是当初在三袖盛会上对你不怀好意的那个人?”

林涟漪惊讶:“你怎么知道?”随即想到原因,问,“非雪告诉你的?”

姜悠乐拿过一个盛着剥开粽子的碗,道:“那混账东西竟敢对反抗过神的三倾门打主意,明显是不想活了。”

“怎样?你要对他出手吗?”

“我已经重伤过他了。”

“什么时候?”林涟漪惊愕,问的自然是三袖盛会上的什么时候,也只有那个时候姜悠乐最有可能重伤胡衷恣。

“三袖盛会上,非雪告诉我这件事后,我便找机会重伤了他。身为用毒之人,他对毒的使用确实高明;身为邪道之人,他却没有那么沉得住气,可惜了。”姜悠乐悠然评价道。

林涟漪猜测应当是她以激将法逼得胡衷恣出手,反被她重伤吧。心下感激,她道:“谢谢你。”

“不用谢我,我是为三倾门的骄傲,不是为了你。你该感谢无垠,这小子还算有几分本事,匆匆出手也能引得他旧伤复发。”

无垠……

林涟漪心头一痛,恍然只有苦涩,没有回答。

“他还是没有告诉你往悟室有什么秘密?”姜悠乐轻轻淡淡问了一句,似乎没有很好奇。

林涟漪摇头。其实她也不会相信无垠能只身破除结界从往悟室中途逃出来,其中多半有什么暗道机关之类的。无垠没有说,应当是这些暗道机关中还着什么秘密,有关千羽林的秘密。

他终究还是对千羽林有感情的,不知因为此事,佘夜潭会不会为难他。

不过对外只要说是她和吟暮救出了他就行了。

“不对。”姜悠乐蹙眉,“胡衷恣重伤未愈,旧伤复发后甚至推延了婚事时间,如何能带着张珅诒一起出来办任务?”

林涟漪一惊,疑道:“莫非是为了藏魔珠?”

二人相视,从彼此目光中看到了不妙。

是了,叙闲能从剑丹城中得到剑丹城从前交易藏魔珠的下落,千羽林也一定可以。

知道蛇妖一定会去夺藏魔珠,只需要找到藏魔珠的下落,便能阻止妖类获得藏魔珠从而潜藏于世,并能抓到一些妖类;运气好一点,就能遇到蛇妖族;运气再好一点,就能逼出她林涟漪和无垠。

这任务不算难办,大部分时间只需要收收散落天下四处的藏魔珠罢了,遇到妖类就除,虽有旧伤在身,好歹也有顶替韩朗嫣进了后部的张珅诒相助。

再说,方才只听见胡衷恣和张珅诒的声音,未必下面只有这两个千羽林弟子。

“主人?”淑儿笨拙地碰了碰林涟漪手中的碗,担忧地凝望着她凝重的面色。

林涟漪回过神来,冲她安慰地一笑,拿起碗筷,道:“我就吃。”她心中奇怪,“主人”这一词淑儿又是从哪家学的,从北幽山流浪到这里,她经历了多少?

“几位客人,安排你们住在这里怎么样?小店不如长晖城,房间上也……”伙计领着千羽林弟子经过她们的房间。

林涟漪、姜悠乐侧耳倾听。

“没关系,各地有各地的特色。我以为谷喜镇的气氛安详和睦,我们都很喜欢。”胡衷恣道。

房间中二人露出冷笑之容。

“诶,方才我看到有人在吃粽子,突然也想吃了。到晚膳还要好久,你先给我们上来几个粽子吧,我们一路风尘,就先填填肚子。”

“好嘞!”

林涟漪惊讶,随即微笑,低声道:“是方谭。”

姜悠乐点头,三袖盛会上她易容成林涟漪时,方谭曾来找过她。

“方师弟,别忘了过一会儿我们还要去拜访镇长。”胡衷恣提醒道。

“我知道。”方谭一脸不悦,有些不耐烦地道。

“你冲你胡师兄发什么火?”张珅诒薄怒,“他招你惹你了?无垠……”

“珅诒,”胡衷恣忙劝说道,“一路过来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我不累!”她不肯停休,“你若一心向着那个妖精,如今便可……”

“珅诒!”胡衷恣喝止,轻叹一声,勉强温和地向伙计问道,“是这间房间吧?”

“是,是。”伙计反应过来,道。

林涟漪侧面,见门外背影,胡衷恣将张珅诒拉走,直接去了房间里。

方谭侧身凝望着二人离去,直挺挺的脊梁骨始终没有弯下。

林涟漪放缓了呼吸,心中同情,又有几分自责。这次方谭能出来,除了因为韩朗嫣去世,北林无突出人选外,获得她指点,又加上几分运气,在三袖盛会上显得出类拔萃,是另一个重要原因。

方谭修炼根基还算扎实,只是实战能力上有些赶鸭子上架了,北林风远篷如此着急把他派出来历练,无异于拔苗助长,不知道是福是祸?

唉,其实她不也是这样吗?

莫名其妙的,什么都没有准备,就突然见到江湖的真面孔了。

大抵每一个即将经历真正江湖的人都不可能有什么准备吧?世事多变,哪容得了准备?

“这位少侠,你的房间在那边。”伙计小心地问道,同时在前面带路。

“多谢。”方谭疲惫地道了一声谢,放松的脊梁骨稍稍弯了下去,跟着伙计向前走去,身影在林涟漪门口经过。

“这小子在正道之中还算有点良心。”姜悠乐淡淡道。

林涟漪勉强一笑,道:“我倒不希望他一直感谢我,如此在千羽林中非得不受人待见。”

“我看他资质能力勉强过关,不如拉到你们蛇妖族这边?”姜悠乐咬下一口粽子,道。

第三百一十六章 姐妹

“这怎么可以?”林涟漪叹道,“他和……他不一样的。”

姜悠乐停了停手中筷子,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千羽林腐朽成这个样子了,或许他也不想待下去。”

林涟漪哑然,不知道如何反驳,只是直觉方谭不会愿意进入妖族的。

“快吃吧,我们尽快走。”姜悠乐看了眼她碗中不过咬过两口的粽子,催促道。

“嗯。”林涟漪动起筷子。

现在趁他们都还在休息时离开最好,过一会儿他们出去拜访镇长,或许未出谷喜镇便要和他们遇见。

二人淡淡一笑,可惜千羽林弟子为藏魔珠而来,吃个闭门羹不算什么,连藏魔珠也恰恰在不久之前被他们追捕之人盗走。

三个粽子被扫得干净,的确是吃过最好吃的粽子,可惜又没有机会好好品尝。

林涟漪回味着粽子和其中蜜枣的甜味,道:“淑儿,可以变回狗吗?”

淑儿疑惑了一下,似懂非懂地动了动身子,周身萦绕起丝丝缕缕浅浅的白光,渐渐身体缩小,一个眨眼便恢复了三年前狗的模样。

林涟漪眼眶湿润,悲喜交加,将跃过来的淑儿抱在怀中,抽泣一声,道:“好淑儿,好淑儿。”

淑儿欣喜地摇着尾巴,一对前爪轻轻按在她一侧手臂上,随即乖巧地趴在她怀中,轻轻嗅着她手臂衣袖上的味道。

“走。”姜悠乐将一银两轻轻放在桌上,站起身,眸中闪过一丝隐隐的羡慕,下一刻依旧是淡漠的神情,催促一声,几步之间已化为一个陌生老妪模样,先到了窗口,轻轻跃下。

林涟漪亦站起身,化为一少妇模样,走到窗口一跃而下,先后明目张胆地走出后院。

深夜。

寒冷的风中不能点起火焰,只怕正道弟子发现此处异样前来察看。

林涟漪怀中盛满灵力的温暖,淑儿娴静地安睡,如从前在东林回廊上那般安详。当时晴朗的天空还能飘洒和煦的阳光与风,如今只有冷冷长夜自行取暖了。

“给她换个名字。”姜悠乐凝望林涟漪怀中淑儿,建议道,“毕竟死而复生一事异常,若有人知道它的身份,势必要想法设法抓她走。”

“所言极是。”林涟漪思考片刻,还是道,“等她学会人语自己来取名字吧。既然她已经能够化为人形,我也不应当再以她主人自居。”

“是了,你应当教导她不能再称呼你为‘主人’,如此也引人怀疑。”

林涟漪低头俯视安睡的淑儿,温暖地笑道:“那么,你称呼我为‘姐姐’好吗?就像我称呼韩朗嫣一样。”

姜悠乐淡淡一笑,道:“一个蛇妖,一个狗精,很好。”

林涟漪亦笑了笑,低头道:“很好,妹妹。”

“妹妹?”黑暗中忽地闪出一个人影,容貌不清,但借着月光看其轮廓,应当是镇长,“我说你二位怎么这么偏袒这狗精,原来是结拜的姐妹关系。”

姜悠乐、林涟漪缓缓战起,淑儿被话语惊醒,睡眼惺忪中见到镇长模样,惊恐之下身子一抖。林涟漪抱紧她,一手轻轻拍着她身体以表安慰。

林涟漪毫不客气地问道:“你早就知道她是狗精?彼此彼此,你不也是妖吗?”

镇长嘿嘿笑道:“我是妖类,可我一向安居在人族之中,从未害过人,和其他妖类也是少有来往。我祖上绞尽脑汁从剑丹城得了一颗藏魔珠,本可以凭此在这个民风淳朴的地方世世代代活下去,偏偏你们来了!”

林涟漪蹙眉:“我们?我们与你何干?”

“我说的是你们蛇妖族!”镇长一边向她们走来,一边盛怒且不甘地骂道:“呸!就是那个该死的蛇妖白绫,将我妖类逼到被邪道大肆追杀的地步!我不管你们从前在暮雪千山如何兴风作浪,到了我谷喜镇,就得以我为首!

“小小蛇妖,竟敢抢我的藏魔珠!你有本事,怎么不自己去剑丹城要一颗!”

他怒发冲冠,字字句句尽将林涟漪骂得狗血淋头,却没有半个字是怪罪于追杀妖类的邪道和保守藏魔珠的剑丹城的。

姜悠乐默默地退在边上,对这种人,她是不屑于出手的。

林涟漪小心地将淑儿放在地上,轻轻推了一把,要她到姜悠乐身边去。

淑儿回过头担忧地看她一眼,还是抱着信任走到了姜悠乐身边。

袖中亮起白芒,纯净的光芒透出袖口,她杏眸明亮、碎发飘扬,尽在朦胧的光芒之中流动着初入江湖人的英气。林涟漪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确定我是蛇妖族?”

镇长贪婪的目光盯着林涟漪袖中光芒,似完全没听见她的问题,惊讶道:“我说你怎么有胆抢我的藏魔珠,原来身怀法宝!”他再不多言,手中变出一把灰蓝色宝剑出来,直接向林涟漪刺来。

夜魄出袖,迎向灰蓝色宝剑,林涟漪嘲讽地问道:“方才正道弟子来找你,你有否接见他们?”

宝剑与夜魄相击,坚硬的宝剑竟斩不断夜魄,白芒势如破竹,将宝剑激回,重入镇长手中。

镇长一击未逞,闻言更怒,道:“猖狂蛇妖,去死吧!”宝剑凌空,他两手握起指诀,口中低声颂着什么,灰蓝色光芒暴涨,顿时风声大作。

林涟漪觉面前寒风更劲,暗叹这镇长有些实力,不过也难怪,有这等眼界,知晓妖类当隐藏在人族之中才得安全的妖道,若非实力太弱,便是实力太强。镇长祖上是个有远见的人。

她又送灵力入夜魄之中,白影飞舞着几有满天之势,喝道:“你既有这等实力,在谷喜镇凡人面前轻易可以隐藏修为,要藏魔珠干什么!”

“我可以,我儿子呢!”镇长咆哮,“你戕害同类!罪不可恕!”

他颇具镇长腔调的话语令林涟漪极度不适,只是毕竟是她抢了对方的东西,对方又是正当买来正当传下来的,她忍下怒气,道:“你若有非要不可的理由,我们还给你便是。”

“哈哈哈!”镇长猖狂一笑,随即狰狞地悲号道,“既然觉得心中有愧,不如把你的法宝也留下!”

灰蓝色光芒以凶狠之势,在夜魄白芒中横冲直撞,每每搅动便带动一阵风声,只是再凶悍,也冲不破夜魄毫无温度的白芒范围。

林涟漪脸色一沉,道:“我给你情面了,你自己不要的。”夜魄忽地白芒大盛,一个飞旋将宝剑方向打得方向大偏,转而向镇长而来。

第三百一十七章 虎妖

镇长大惊,匆匆变化指诀,剧烈颤抖的宝剑挣扎欲逃脱夜魄的逼迫,灰蓝色光芒如摇摇欲坠的危楼一般晃动,仿佛极力纠结却还是向镇长冲了过来。

镇长惊慌之下,立即向旁边躲避。伴随一阵尖厉的呼啸,但见灰蓝色宝剑呼啸而过,擦着镇长的手臂飞入黑暗之中。

“扑!”沉闷一声,应当是绕开树木,直接插在了地上。

镇长惨呼一声,手臂上衣衫破开,血流如注,他跌跌撞撞向后退去,欲拿了宝剑就逃离这里。

林涟漪、姜悠乐不打算阻止,对方好歹是谷喜镇的镇长,不能这么突然被杀死,便目送其身影渐渐深入黑暗之中。

“爹!爹!”

在镇长来时的方向上,远处隐隐约约的,传来不断的呼唤,其声焦急响亮,硬生生令镇长止住了摇晃的脚步。

镇长面露震惊,其中夹杂不甘、愤怒,却也有甘愿。他冲着黑暗深处呼喊之人咆哮道:“给我回去!快滚!”随即毅然地,缓缓转身,心念一动,指诀一招,灰蓝色宝剑又回到手中,缓缓抬起,指向林涟漪,剧烈抖动的嘴唇一言不发。

林涟漪蹙眉,目光绕过镇长,望向他背后的黑暗,听着越发清晰的呼唤声音,问道:“这是你的儿子?”

虎妖惊怒,警觉地以为她对他儿子起了杀意,便不顾一切地咆哮一声,此声尤其响亮,身后树木一阵发抖,若是夏日枝叶繁茂之时,必然零落一片窸窣之声。

他周身亮起灰蓝色光芒,人形扭曲,灰蓝色宝剑化为一道浓郁光芒,融入其身影之中,直至一人一剑,尽变为一只灰蓝色老虎,对着林涟漪又一阵咆哮。

灰蓝色的……老虎?

姜悠乐颇觉稀奇,微微挑眉,向后退去,同时手中闪起一道光芒,将地上淑儿往后拉去。

“呜……”淑儿担忧地望着林涟漪,被迫后退了几步。

林涟漪手握夜魄,摇头苦笑道:“我无意伤害你儿子,你现在就可以带着你儿子回去,藏魔珠也可以还给你。”

“你们蛇妖自诩暮雪千山蛇妖族的亲戚,白绫现世后便任意欺辱我等寻常妖类,我乃昔日百兽之王,岂能放过你们!”

林涟漪惊讶,暗想是不是有蛇妖借蛇妖身份欺负过寻常妖类,因而他如此不相信她们。不过当下这虎妖应当更多是为了保护他的儿子。

“爹!爹快住手!”身后小虎妖越发逼近,其哭喊之声令人闻之心痛。

“滚!”虎妖愤怒而绝望地咆哮一声,一双利爪扑向林涟漪。

林涟漪无奈,既然对方不信,也只好将他降服了再慢慢说道理了。夜魄后于虎妖一瞬招呼上去。

头一招,虎妖受伤丝毫不影响其气势,到底是百兽之王,此刻为保护儿子,更添凶猛,每一爪都直冲林涟漪要害而来。林涟漪小心应对,夜魄光芒舞动,疾速的虚影和飘逸的实体笼罩虎妖凶猛之势。一时间双方不分轩轾。

随后一番争斗中,虎妖渐渐暴露出受伤的短板,不仅动作左右不能协调,整体速度都被拖累,声势上也慢慢弱了下去。片刻之后,任他如何咆哮,终于还是渐落下风。

林涟漪发现他厮杀之时,竟然还时不时瞄向战外,定是担忧身边姜悠乐、淑儿对他即将到来的儿子下手。趁他一瞬目光移动之时,林涟漪猛地一甩夜魄,白芒呼啸,狠狠地砸在他身上,将他撞出去好几步。

“爹!放过我爹!”一道身影从黑暗中一跃而出,顺势跪在摔倒在地的虎妖面前。他拼命扭动身体,改变方向,在虎妖断断续续的“快逃快逃”声中,拦在他和林涟漪中间。

虎妖小儿,此刻是现出原形的模样,不过两个淑儿原形般大小,一对前爪落在父亲身上,似保护的动作。人族跪在父亲面前的姿势对虎来说是有些奇怪的,然父子之情消除了这种奇怪。

林涟漪落在原地,不敢上前,生怕引得虎妖小儿愤怒攻击。她心中一动,取出一颗藏魔珠,伸手轻声道:“小虎妖,我没打算害你爹。我把藏魔珠给你,你带着你爹离开这里吧。”

小虎妖惊喜地侧过头,余光暼在林涟漪身影上,看见藏魔珠后,又紧紧盯着藏魔珠,身体却仍旧拦在她面前,带着期待,又有些不安地问道:“你愿意把藏魔珠还给我们?”

“别信她!”虎妖大口喘着气,一双眼睛中除了凶狠,更多的是恐惧,因儿子安危所起的恐惧,他竭力迅速地说道,“她是蛇妖!快跑!”

小虎妖听得“蛇妖”二字,顿时满面惊恐,未待其做什么反应,姜悠乐走近问道:“蛇妖究竟怎么了?”

淑儿紧跟在姜悠乐后面,至接近林涟漪时,靠在了林涟漪脚边。

小虎妖神思混乱片刻,似想到了什么,犹豫地凝望着父亲满满写着“快逃”二字的眼睛,胆怯地疑惑道:“爹,我打不过他们,你也打不过,我们都逃不了。你不是说,打不过就逃,逃不过就求饶吗?”

虎妖惊愕,竟不得还口,混乱之中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蠢货!她们是蛇妖!”言罢便面露绝望,仿佛家族血脉传到这一代就要断绝了。

姜悠乐、林涟漪亦惊讶于小虎妖的傻劲,并心生奇大疑惑,威风凛凛的虎妖为何会有这么天真的后代,竟什么都敢说出来。

小虎妖慢慢松开前爪,转过身体,化作人形,原是个看上去与淑儿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他跪在二人面前,仅看了眼藏魔珠,随即磕了一个响头,抬头胆怯而勇敢地凝望二人,道:“二位蛇妖姐姐,这藏魔珠我不要了,你们拿走吧,只要肯放过我爹就行。”

“愚蠢!愚蠢!”虎妖痛苦不堪,若是还有力气,必然大摇其头。

林涟漪上前扶起他,道:“都是妖类,我自然放过你们,这藏魔珠我也不要了,给你们。”

小虎妖诚惶诚恐地被眼前的蛇妖姐姐扶起来,惊慌地道:“不,这藏魔珠我不要了……”

“不要藏魔珠,你们怎么躲过正道邪道的杀害?”姜悠乐奇怪地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蛇妖族究竟怎么了?”

小虎妖恐惧地低下头,不敢回答,一阵犹豫后还是抬头道:“我和我爹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妖,我称呼他为伯父,他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他像我们一样,以人的模样隐藏在人族中间,一直没有被发现。但是不久前,他却被一个蛇妖杀死了。”

第三百二十章 奇迹

夜魄飞舞,将长鞭之势稳稳地压在下风。

任蛇妖再如何竭力,也不能掌握上风,且于夜魄接连打击下渐渐失去狗急跳墙才勉强挣回的威势。在夜魄绞缠中,长鞭亦出现裂痕,其上原本就不如林涟漪上蛇鳞光滑有序的蛇鳞越发暗淡无光,一半是因蛇妖注入其中的灵力减少,一般是因其本受到损伤。

林涟漪稳占上风,忽地回想起和香城外她以半蛇之使出的一招,即以蛇尾扫出,直击对手。当是输了,她心念一动,打算趁机再次实践,夜魄卷起长鞭,将其甩到一边,下一刻蛇尾对准蛇妖腰腹,猛地扫去。

蛇妖大惊,却是来不及躲开,四周空间狭小于他更是不利,只得堪堪后退,能躲一分力道是一分。至于长鞭,在被夜魄缠住后他感知到其上灵力不可强争,早已松了手。

蛇尾呼啸而至,他腰腹遭受重击,全轻飘飘如白纸一般被扫到墙上,墙壁又添一片裂缝。

蛇妖倒地挣扎,不得起,似是断了几根骨头,他手臂贴着墙壁向前,伸出手指着林涟漪,惊恐地问道:“你……你……真的是……”

林涟漪俯凝望他惊恐的面容,眸中亦显露出几分惊讶,她从不知道蛇尾力量如此之大,不愧是暮雪千山的蛇妖族。暗中惊叹之下,她面露鄙夷地道:“蛇妖族不会收你这种蛇妖的。”

言罢,她抬手,夜魄散发着淡淡白芒,便要给他最后一击。

蛇妖咳嗽几声,呛出一口淤血,人形周围散发着不稳的光芒,隐隐可见蛇形虚影,他粗重地呼吸着,道:“蛇妖族竟然真有活着的,嘿嘿……”

林涟漪蹙眉,问道:“你笑什么?”

蛇妖不肯回答,接着说他自己的话:“自从邪道大肆捕杀蛇妖以后,白绫自称蛇妖族,四处解救蛇妖,我还以为,她不过是,咳咳,借暮雪千山蛇妖族,之名,拢聚势力,原来竟,咳咳,竟是真的蛇妖族。”

林涟漪直觉地感到不安,追问道:“那又如何?”

蛇妖得意地笑道,仿佛赢的是他:“咳咳,我笑什么?我说不说,不,咳咳,不还是被你杀掉?”

她心头一颤,猛然一惊,忽然隐约有了一个猜测,顿生惶恐之意又显于眸中,惊道:“鹰魔族!”

蛇妖惊讶,随即有些失望:“被你猜到了啊,咳咳!”失望之色又转为平静,“也是应该。你们弄出这么大动静,也该清楚鹰魔族,咳咳,不会放过你们。”

“那也与你无关了。”白芒一闪,血溅墙壁。

正门忽有叫喊声奔走声传来,应当是方才逃离之人喊了人过来。林涟漪扶着镇长夫人往后门而去,所幸镇长还算没有谨慎到在自家建迷宫的地步,后门亦无人把守。

从后门跨出镇长家门,林涟漪左右一看,确定无人发现,便向来路回去。

后喊叫声充斥在镇长家中。林涟漪暗想,谷喜镇民虽然害怕妖类,但还是为救镇长夫人勇于赴死,这份淳朴之心难得了。

奈何镇长夫人昏迷又受了重伤,林涟漪行动不便,只能往黑暗处逃,倒不是担心谷喜镇民过来,只怕千羽林弟子和她狭路相逢。

“妖怪把夫人抓走了!”

“分两头追!”

谷喜镇民高呼之声从镇长家后门传来。

林涟漪无奈,就近翻入一户人家的后院,躲在暗处,将镇长夫人小心倚靠在墙壁上。

从前庭至后院的小路上传来脚步声,林涟漪蓦然抬头,灯笼的光芒从拐角处侧面照进来,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如箭靶子一般醒目。

一点白芒于手中亮起。

那人即将经过拐角。

林涟漪暗暗祈祷,希望不要再有人来了。

忽地拐角处越发明亮的光芒在一瞬剧烈抖动后歪斜倒下,那人亦向前倒在地上,露出半个头。

林涟漪震惊,谁在这里!

她指尖蓄势,等那人出来。

“林妹妹别打,是我。”那人躲在拐角的暗处,低声打了声招呼。

韩朗嫣!

林涟漪再次震惊,随即狂涌喜悦之,下一刻又产生怀疑,不见其人其目,声音如何能信?

然那人捡起灯笼,从拐角处走出,一如十年前在东林上,她出乎意料地出现在拱门之后。

故友相见,一时间忘了物是人非,只记得十年交,淡如水,深如心。

“快点!晚了只怕夫人被害!”隔墙呼声,伴着脚步声bi)近。这户人家房间中也先后亮起烛火,有人轻轻抱怨着什么。

韩朗嫣拉起地上之人进入拐角暗处,自己亦紧贴墙壁默不出声。林涟漪意识到灯笼尚未熄灭,手中蓄势久矣的光芒倏地划过黑暗,冲入灯笼之中,将其光芒扑灭。

韩朗嫣尴尬地冲林涟漪一笑,吐了吐舌头。

林涟漪微微一笑,侧过头看向边的镇长夫人,通过她面前空气的流动,感知到其呼吸缓慢,已是有些微弱了。

她抬手按在镇长夫人天灵盖上,将灵力缓缓送入其体内,以助其伤势痊愈。镇长夫人未经修炼的**凡胎中,经脉如沉眠的小兽蛰伏着,一经外来灵力唤醒,便有了些触动,仿佛突然间有了呼吸的韵律。

镇长竟然从没让其夫人修炼过。林涟漪惊讶,随即又想到,应当是怕哪他虎妖的份暴露,她会被牵连吧。

从没有接受过灵力洗灌的经脉平和地吸纳着流淌其中的灵力,林涟漪不会看资质,猜测若是一般人的经脉便这么好吸收灵力的话,人族的总体修炼天赋就是很好的,成为人间主宰,将她蛇妖族赶到边陲苦寒之地也是自然。

鹰魔族能坚持到现在,还留在冰雪渐渐消失的暮雪千山,也是迫于无奈的最好做法了。

鹰魔族,林涟漪暗暗心忧,此时鹰魔族是否已经在天下范围内追杀吟暮斜纤?其他蛇妖又有否被波及?扶缘、剪歌又还活着吗?在鹰魔族和邪道的两面夹攻下,蛇妖族复兴大业又当如何完成?

后呼喊声、奔走声渐渐远去,这户人家中几处房间的烛火也陆续熄灭,林涟漪、韩朗嫣松了口气,便要走出。

“听闻有蛇妖抓走了镇长夫人,我们赶来帮忙,你们可有线索?”千羽林弟子的声音隐约传来。

林涟漪、韩朗嫣相视惊讶。林涟漪虽心有准备,但还是有些猝不及防,她凝望韩朗嫣的目光中流露出无奈和劝告,微微摇头,手指指向千羽林弟子声音传来的方向,低声道:“走吧。”

第三百二十一章 原谅

韩朗嫣决然摇头,紧皱眉头道:“不行,我已走不了了。”她冲上前,至林涟漪面前,不由分说地小心把镇长夫人手臂抬到自己肩膀上,道,“我知道我若是和你联合,又不忍心和他们打,一定给你拖后腿,你先走吧。指一个方向,我以后想办法把镇长夫人带出来!”

容不得林涟漪太久,她匆匆决定道:“也好,谷喜镇东方三里地的树林里,我先走了。”

“嗯!快!”韩朗嫣望向墙外,听得外面有人道:“不对!蛇妖带着镇长夫人走不远!珅诒,你带人再回去搜查!”

再转头时,林涟漪已经逃入远处。

韩朗嫣深深呼吸,小心地架好镇长夫人,待他们经过此处时自己翻出了墙壁。

为首者,张珅诒,看见有人翻出,怒目一瞪,回岚剑出鞘,一个空中转换方向便向翻出之人刺去。

君影草白芒一亮,脱手腕而出,与回岚剑相击,同时韩朗嫣怒道:“看清楚是何人!”

张珅诒闻言震惊,回过神来时,回岚剑已经倒飞回来。她匆忙收剑,直视来人,尚未看清楚面容,便先以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是你!”

“我什么我!几月不见忘了我名字吗!”韩朗嫣毫不客气地回道。君影草收入手腕,她缓缓落在地上,仍旧扶着昏迷的镇长夫人。

“夫人!夫人!”

“夫人你怎么样了!”

镇民哪管她是谁,听她所言,又见带他们搜寻蛇妖的女侠也没有再打,便断定面前这人应当不是坏人,随着一个人冲了过去,其他人陆续冲过去,将他们的镇长夫人围起来。

一时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前面那男子先将镇长夫人抱起来,急得四处吼道:“大夫!大夫在哪里!”

“前面拐个弯是个药堂!李老六快!”有人喊道。

众人拥着镇长夫人往药堂中去,最后两三个跑得慢的人突然想起来什么,干脆停下脚步,回过头向二人谢道:“谢两位女侠!”“替镇长夫人谢谢你们大恩!”

张珅诒呆立在原地,如见了死人复生一般不敢相信,惊愕的神凝固得模子一般,几乎可以从脸上取下来。

韩朗嫣回过头像镇民道:“不用谢,应该的。你们快去看看镇长夫人伤势,方才我只看到镇长夫人,现在还要和我师姐去查一下在逃蛇妖的去向。”

“请两位一定要把重伤我家夫人的妖怪抓起来!”其中一大男子汉竟然哭了起来,道,“今晚镇长和小少爷先后出门,现在两个至今未归,只怕都是遭了妖怪的毒手啊!”

张珅诒这才反应过来,惊问:“这么重要的事,你方才怎么不说!”

那人担忧而急切地哭道:“平里镇长和小少爷就常在晚上出去钓鱼,我以为今天也是一样。可是没想到,他们出去后不久,就有蛇妖上门,bi)着夫人交出什么,藏魔珠……”

“藏魔珠!”张珅诒面色严峻,“果然!”

韩朗嫣目光一动,澄澈而暗藏锋利的目光望向镇长这位家仆,问道:“那夫人有没有交出来?”

“没有。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种东西啊。”家仆道,“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镇长还有一个家传之宝。”

“如何知道?”张珅诒发现似有蹊跷意味,问道。

“今天白天有一个会法术的年轻丫头抢了李老六的大米,有一位女侠降服了她。镇长带我们拦住了她们,他说他有一个家传之宝藏在李老六的米中,被那个年轻丫头偷走了……”家仆坦言。

“要回来没有?”张珅诒急忙追问。

“没有。”家仆大胆猜测,“是不是早就被蛇妖偷走了?”

“既是偷了为何还要抓走镇长夫人!”张珅诒断然否决这种猜测,她思虑一下,看向韩朗嫣,正要说什么。

家仆突然大叫:“啊!我看到了!”张珅诒、韩朗嫣一惊,不等张珅诒问话,家仆惊悚地道,“刚才闯进来和死了的蛇妖抢镇长夫人的,就是、就是那个女侠啊!”

二人大惊。韩朗嫣惊讶之后渐渐隐约明白了点事的眉目,张珅诒却更加紧张,面容之上尽是火烧眉头的急迫感:“什么女侠!那人就是妖!”

她深信,定是另一路妖道前来夺藏魔珠,只不过这一路隐藏得比较好罢了。至于后来蛇妖之死,或许是因二妖之间本就有仇吧,反正妖道之中,向来没有人。

姜悠乐凝望她断定了事经过露出的自信目光,暗叹其偏见入骨不可轻移,同时思考着如何把镇长夫人带出去。

虽然不知道林涟漪为什么要把镇长夫人带出去,对她的为人,韩朗嫣还是选择相信。

“师妹,你回去和衷恣他们会合,我去看看镇长夫人。”张珅诒言罢,便要和家仆一起往药堂去。

韩朗嫣心念一动,忙拦住她,道:“还是我去吧,胡师兄会担心你的。”

张珅诒惊诧地望着她,显然对这个一向与她不和的师妹忽然起的好意关心很意外。

韩朗嫣被她这么一望,顿时心复杂。历经生死,从前的小事争抢都觉得不算什么了,毕竟曾是同门,总还有几分感在。

她微笑道:“师姐,你的婚事上,我没有及时提出一句祝福,现在补一句:祝你事事遂心,常伴喜乐。”

张珅诒略有不习惯地笑了笑,道:“谢谢师妹。”

“师姐,听闻你们婚宴上请的是长晖城的牛大厨,牛大厨做的桔红糕极是好吃,你尝过吗?”

“尝过……”张珅诒越发对韩朗嫣的话语觉得奇怪。

“以后可以多请他做一点……胡师兄也一定喜欢吃。”她声音悄悄低了一些,以掩饰着犹豫,只是在张珅诒眼中,这成了主动示好的不好意思。

张珅诒心头一暖,忽然也觉得从前小打小闹,都是小孩子脾气,如今已嫁做人妇,更应当宽容待人,便欣然接受其好意,道:“来回了千羽林,你来我们西林,我请你吃。”

“好。”韩朗嫣欣然,却知道不可能了。

“女侠,我们快走吧。”家仆见二人谈了这么久,只怕有妖精先赶到药堂,还是忍不住催道。

韩朗嫣反应过来,心中默叹,对家仆道:“好,这就走!”她向张珅诒招了招手,便随家仆往前面跑去。

张珅诒挥手告别,温暖之中,不知这是眼前才和好的儿时对手,作为同门弟子韩朗嫣,能给她的最后忠告。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一家

离张珅诒远去,韩朗嫣又后悔起来,不知自己方才这话该不该说。胡衷恣本已经暴露,偏偏张珅诒毫无察觉。若是拿着几块桔红糕经常在他眼前晃,能让他受刺激,而后早点暴露排斥同门汲汲于名利之心,张珅诒或许能脱离苦海。

林涟漪回到姜悠乐等人边,将韩朗嫣活着一事告知姜悠乐。

虎妖父子在旁听着,小虎妖道:“这件事我听说过,韩朗嫣是不是也是蛇妖?”

林涟漪摸摸他灰蓝色的头顶,刻意避开额头的“王”字,道:“不是,她是人族。对不起,姐姐没有把你娘带出来,但是那位人族姐姐答应了会带你娘出来。你相信我们吗?”

小虎妖对她的示好没有半分排斥,甚至像淑儿一样蹭了蹭她的手,道:“我相信蛇妖姐姐。”

“姑娘能愿意帮我们,我们已是感激不尽。若是不能带我夫人出来……我从来不许她修炼,她应当会没事的。”虎妖缓缓道,但听其声音之低沉,显然很为夫人担心。

“不会辜负你们的的信任。”林涟漪看向虎妖,道,“你们准备好,人一到,千羽林弟子多半会发觉,你们就要立刻离开了。”

“好——三位姑娘接下来打算如何?”虎妖缓缓睁眼,望向淑儿,问道,“这位姑娘毕竟是妖类,恐怕即便以原形之,也容易被发现,既是得了两颗藏魔珠,是否还需要一颗?”

“我是人族。”姜悠乐道。

虎妖恍然大悟,一直都以为姜悠乐也是妖类,原来和那韩朗嫣一样是个人族,他抱歉地笑道:“一直把你当成妖类,原来你是人族,对不住了。”

“无妨。”姜悠乐淡淡回答一句,看向正过来抱起淑儿的林涟漪,道,“涟漪,韩朗嫣要与我们同行吗?”

“不知道,可她似乎已经脱离千羽林了。若是愿意和我们一起走,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帮手。”林涟漪轻柔安抚着淑儿,轻轻一笑,仿佛是对她说道,“今天遇见两个奇迹,我心甚好。”

“涟漪!你是林涟漪!”虎妖惊呼道,待林涟漪、姜悠乐都看向他,眼中却没有惊讶,只有小虎妖抬头看他的目光中透着惊讶,呆滞了一下,与他一起看向林涟漪,虎妖深吸一口气,“你是和白绫一起的!”

言罢,他看向姜悠乐,似便要怀疑她就是白绫,又想到姜悠乐才说她是人族,他又左右张望。

“白绫不在这里。”林涟漪平静地道,“我是林涟漪。”

虎妖震惊,仍旧望向她,惊道:“你是和白绫一样……来救天下蛇妖的?”

林涟漪微笑:“差不多。有了藏魔珠,自然能救天下蛇妖。”她顿了顿,道,“不过,我不会伤害其他妖类。同为妖道,如今你们为我们牵连,实在不该。”

虎妖面露敬佩,道:“林姑娘你如此深明大义,在妖类中算是少见了。若是换做我,早就自己带着妻子儿子逃命去了,谁管别的同类怎么样,更不会管非虎妖类的妖道死活。”

林涟漪笑而不语,这是老实话。若非不知何时起,她对暮雪千山产生如此强烈的归属感,自然也不会管妖道的死活。

人族总说一句话:“都是自己人。都是一家人。”

能与不能,看实力,实力不够,有心无力。帮与不帮,差距就在,眼里的“家”是有多大了。

若着眼处万物尽是一家人,自然没有什么正邪纷争、人妖殊途、蛇妖鹰魔你死我活;虎妖以自己小家为家,也没什么错,她尚准备随白绫打退鹰魔族,嘲笑虎妖岂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小虎妖耳朵一动,跑到林涟漪脚下,仰着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好武,给我回来!”虎妖低声喝道,若是旁无人,这一句喝止应当会变成拳打脚踢。

“没事,让他们玩吧。”林涟漪弯下腰,放下淑儿,与她相视一眼,道:“没事。”

淑儿眨了眨眼,转过头看向小虎妖。

因后虎妖一声低吼,小虎妖浑一抖,却还是闪烁着丝毫不显威风的眼睛,问道:“我叫‘蔡好武’。狗精,你叫什么名字?”

淑儿直视着他,低声答道:“不……不、不知道。”

“不知道?你连你名字都不知道吗?还是修为尚浅不会说人族语言?”小虎妖蔡好武奇道。

淑儿躲开他的目光,抬头看向林涟漪。

林涟漪心生奇怪,淑儿听她唤了这么多遍“淑儿”,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怎么说吗?随即又想到方才对姜悠乐说了一句要给她重新取一个名字,忙对小虎妖道:“以前的名字不好听,我要重新给她取一个名字。”

蔡好武好奇地问道:“她有新名字了吗?”

“还没有。”林涟漪道,“打算等她识得文字后自己取一个名字的。”

蔡好武羡慕地看向淑儿,道:“这么好,我也想自己取一个名字。”

“臭小子还嫌我取的名字不好吗!”虎妖再也忍不了自家儿子如此不给自己面子,冲上来就一把粗鲁地抓起蔡好武的脖颈,又将其毫不客气地拎了开去。

“爹别打我!你起的名字再合适不过了!”虎妖尚未开打,儿子蔡好武已惊恐地哀嚎道。

“哼!起的名字是好了,就你这德行,在人族中待久了连一点百兽之王的脾气都没了!压根配不上这个名字!”看在林涟漪等人的面子上,虎妖没有大打出手,只是气愤地把儿子往地上一扔,直把他砸得呆滞了一瞬。

淑儿不轻轻一笑,不去看蔡好武狼狈模样,回过头仰望主人林涟漪。林涟漪微微一笑,弯腰抱起淑儿,亲昵地用脸颊蹭一蹭她的皮毛。

蔡好武看在眼中又是一阵羡慕,这次却不敢再说出来,亦不敢表现在脸上。

虎妖却早已不管他,抬头看向林涟漪,正色道:“林姑娘,”待林涟漪看向他,他接着道,“我父子俩固然感谢你不杀妖道的恩,可我不得不提醒一句:你若不忍心伤害妖道,恐怕得不到几颗藏魔珠。”

“为何?”

“请问你们是如何得知我有藏魔珠的?”

“剑丹城。”

“那便是了。寻常人家要藏魔珠做什么?一旦为妖类得知,岂不是要招来杀之祸?所以到剑丹城购买藏魔珠的,即便记录在册是人族份,也多半会通过种种关系,最终流到妖类手上。”

第三百二十三章 缘起

林涟漪沉吟,道:“我不想伤害妖类,为救一妖伤害另一妖实不可取。我们按照剑丹城所得消息,一家一家找过去,总有几家是不需要藏魔珠的人族,能得到多少是多少吧。”

“可是……”虎妖尚未说话,姜悠乐凝望林涟漪,缓缓道,“杯水车薪。”

“杯水车薪……”林涟漪喃喃道,陷入两难。

虎妖劝道:“姑娘,其实不必担心这么多的,抢过来就是。如你最初抢走我的藏魔珠一样,虽我失了藏魔珠,会陷入危险之中,但我遇到危险的可能远远不如蛇妖一类。”

“这……”

“我们面对的危险仅仅是正道追杀,蛇妖一类如今面对邪道和正道的追杀,危险更甚。”言语间,虎妖渐渐显露出长者的智慧,“你所怀有的正气,在小处,比如救我夫人,是很有用的。但是在大处上,整个妖类的生死存亡上,只能以利益为一切的衡量标准。

“正义,是在一个种族内部才会去说的;对外,没有‘正义’这种东西。

“所以,我说,如果是我,最多只会照顾到妻子儿子,不会管非我家之妖的生死。你方才杀了重伤我妻子的蛇妖,自然令我大感奇怪。”

林涟漪惊讶得不能言语,连经历过江湖风浪的姜悠乐亦听得认真。

虎妖诚恳地道:“林姑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抢藏魔珠而不杀妖灭口,已经是照顾其他妖类。至于蛇妖类和其他妖类的生死矛盾,避重就轻,抢藏魔珠,没有错,也不必要有负罪感。”

这次轮到林涟漪目露敬佩,道:“前辈说的是。我记下了。”

虎妖摆摆手,豪爽一笑,道:“我哪里算是个前辈,从出生到现在一直躲在谷喜镇上,连江湖都几乎没去过。还是林姑娘你厉害,修为高法宝好……”他低头看向自己儿子,道,“要是我儿子能有你一半修为就好了。”

蔡好武不甘地抬头,铿锵道:“孩儿会刻苦修炼,来绝对不会比蛇妖姐姐差的!”

“你拉倒吧!”虎妖失望地摇摇头,道,“虎妖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蔡好武只好低下头不说话,尾巴扫兴地晃了晃,坐在地上垂头丧气。

一人几妖又等片刻,树林深处想起脚步声,一人几妖同时警觉。待脚步声靠近,韩朗嫣和镇长夫人的影轮廓依稀显现,才都松了一口气。

虎妖忙上前扶着镇长夫人,蔡好武跟在已经苏醒的娘亲脚边前后跳跃,一边高兴地喊着“娘亲”,显然在父亲经常的教训下,他和娘亲的关系更好。

林涟漪向韩朗嫣问道:“过来的时候还好吧?”

韩朗嫣喘了几口气,道:“还好,就碰见个张珅诒,我把她支开,又把别的镇民打晕了,趁机把这位夫人带出来。你们打算干什么,逃命吗?”她低头看着不停叫镇长夫人“娘亲”的小虎妖,惊奇地问道。

“只怕后面千羽林弟子发现,你们快走吧。”林涟漪先没回答韩朗嫣问题,向虎妖催促道。

虎妖不敢耽搁,本想抱拳对林涟漪、姜悠乐抱拳感谢一声,又因抱着夫人不能做到,便喝令一声:“好武!”

蔡好武一个激灵,化作人形,代父向林涟漪、姜悠乐道:“我父子二人,呃,二妖,感谢蛇妖姐姐不杀之恩和相救之恩。”

“谢什么,走吧。”林涟漪低头看向怀中淑儿,道,“淑儿,和他们告别吧。”

“淑儿?”韩朗嫣惊讶地低呼一声。

淑儿抬头凝望蔡好武,目光中流露腼腆的笑意。正当蔡好武以为这就是告别时,淑儿动了动体,从林涟漪怀中跳了下来,跃下之时,周亮起光芒,闪烁明灭之间,她化作人形,落在地面上。

蔡好武惊讶地上下打量她,道:“你竟已能变作人形了!”

淑儿直视着他,胆怯地伸手道别,道:“再见。”

蔡好武木讷地抬手,与她挥手,道:“再……再见。”

淑儿轻轻一笑,避开目光,转背对他,又化作原形落在林涟漪怀中,道:“快走。”

“好……”

“臭小子快走!”虎妖怒吼一声,先带着夫人走了。

蔡好武多看她一眼,下一刻便转跟随父母往东北方向去了,行至一半,其影即将淹没在黑暗中时,他又忽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高兴地喊道:“小狗精!我叫‘蔡好武’,以后来东北‘长青山’找我玩啊!”

“臭小子还不走!”黑暗中传出虎妖愤怒的催促。

蔡好武却仿佛浑然不觉一般,仍旧高兴地冲淑儿一笑,才隐没进黑暗之中。

“这小子不是虎吗?”韩朗嫣摸了摸额头,凝望他隐没在黑暗中的方向,又看向林涟漪怀中的淑儿,怪道。

林涟漪白了她一眼,她反应过来,看向林涟漪,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林涟漪轻轻拍了下怀中淑儿,看了眼边姜悠乐,道,“虎妖一家已走,我们也快走吧,韩姐姐,你要回千羽林吗?”

“不回了,我有我的路。”韩朗嫣明媚一笑,道,“你们呢?接下来去哪里?我要往北方去,或许顺路呢,我还想和你们多聊一会儿。”

“正好,顺路。”林涟漪喜道,“虎妖一家已经先走了,我们也快走,路上我们再聊。”

“好啊,林妹妹,不过你以后不能叫我‘韩姐姐’了。”

三道人影,向北方而去。

“为何?”

“我重伤以后心跳已停息,然凌影阙的阙主凌飞花救了我。如今我已是凌影阙的弟子,师父赐名‘凌飞霏’。”

“哦,是好事啊。”林涟漪笑道,并无对她投邪道有什么意见,“以你的天赋,说不定你会是下一个凌飞雪,我要不要先个近乎蹭一点饭吃啊?”

“林妹妹说笑了,我是为了助人小业。”

“什么助人小业?”

韩朗嫣便将她投凌影阙的原因解释一番,林涟漪听闻其言,自叹不如。

“那你们呢?和虎妖是怎么遇见的?淑儿,是不是三年前……”

林涟漪将谷喜镇经历讲了一遍,然淑儿为何死而复生,却只有等她会说话再问了。前后两事,都叮嘱了韩朗嫣不要说出去。

“那无垠师弟……”

林涟漪默不作声,韩朗嫣才想到不好,不猜测其是否为正道所害,姜悠乐替林涟漪解释了一句:“不成功名,不敢立家。”

韩朗嫣似懂非懂,没有再问,转移话题道:“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为蛇妖族效力。”林涟漪平静而铿锵地道。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东篱

韩朗嫣一惊,随即点头道:“林妹妹,你既是蛇妖族,为蛇妖族效力也是自然。”

“韩……凌姐姐没有疑问吗?”

“问你为何竟是蛇妖?你想说,自然告诉我。”韩朗嫣,或者如林涟漪改口一般,是该叫她凌飞霏了,凌飞霏坦诚道。

林涟漪望向前方,没有在自己蛇妖份上多言,道:“前方临近湖泊的地方有一个小村,我要在村中找寻藏魔珠,你若有急事要先走的话,便先离开吧。”

“没事,师父知道我玩心大,特意让我在外面多玩一会儿再回去,我便和你一起去吧。”

“有你这个帮手,定能事半功倍。”林涟漪欣然接受其帮助。

待远离谷喜镇后,三人化作两白一紫三道光芒,一路前行,到叙闲所言下一个藏有藏魔珠的地点时,天已拂晓。

为避免众多不便,毕竟大多数人族对狗的态度和对人的态度是迥然不同的,淑儿还是化作了人形,被林涟漪牵着手走向眼前的村庄。

姜悠乐扫了眼面前村庄,道:“叙闲说,这个村庄的村长曾前往剑丹城求了一颗藏魔珠。要不要先去村长家中问问?”

“好。”林涟漪拖着疲惫的体,强撑精神道。

“东篱村。这个名字好。”凌飞霏打了个哈欠,眼前刻有“东篱村”三个大字的石碑在她眼中变成了三个前后重叠的石碑。石碑上刻的小字“虢山中”,则成一团团乱麻,更是看不清楚。

林涟漪亦困倦不已,一路奔波赶路,是个铁人都受不了,她看向边姜悠乐,问道:“我们去找个地方休息片刻吧。”

不料姜悠乐没有半分困意,淡淡道:“多等片刻,便多有一分危机。”

林涟漪、凌飞霏二人相视无奈。

“只休息半个时辰。”姜悠乐叹了一声,还是以那种林涟漪习惯了的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往村里走去。

后面二人一喜,忙跟了上去。林涟漪轻轻晃了晃淑儿的手,低声道:“淑儿委屈你了,我们去休息一会儿。”

此时村中正有一位中老年村民早早地背着锄头出来,看到有人到访,心生奇怪,向他们招了招手,道:“几位,来我们村拜访亲戚吗?”

姜悠乐等人走上前,林涟漪道:“大伯,我们是路过这里,想再往北方去的。我们走了一夜了,请问大伯,这里可有容纳往来客人居住之处?”

“怪不得我没见过你们。”村民笑道,“我们村四面环绕低山,行走过来有些困难,你们一路过来,的确不容易。不过我们村少有人来,没有客栈的,你们不嫌弃的话,我现在带你们到我家中去休息?”

“好啊,谢谢大伯!”凌飞霏连连点头,笑道。

“没事没事,我们家很少有人来,闷得慌。”

“大伯一个人住吗?”凌飞霏问道。

“我媳妇走得早,儿子又不在这里,我就只有一个人住了。家里房屋小,好在还剩下四间空房间,容得下你们四位客人。”

“大伯儿子外出去做生意了吗?”凌飞霏好奇地追问。

村民呵呵笑了两声,没有回话。

凌飞霏、林涟漪相视一眼,猜测背后是有一件他不愿提及的伤心事。

寂静中,林涟漪左右观察:道路宽敞,房屋稀疏,东篱村中人确实不多,但是一檐一墙,一树一篱,显然并不富贵,却处处都流露着安宁祥和的气息。

寒冷的空气中,这种安宁祥和更透着一股清冷的悠远之感。林涟漪忽然觉得,人少才是应该,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喜这种过于清净的气氛。

住在这里的人都是自愿留下的,对他们来说,不知世外变化的隐世生活才是舒适的。林涟漪暗暗点头,希望没有外来人打扰这里的宁静。

只是藏魔珠又在何处?

这样安宁的地方,有人,或者有妖魔需要藏魔珠吗?

林涟漪想起昨夜虎妖的劝告,若是遇到非蛇妖类的妖类,藏魔珠该夺的还是得夺。

行走片刻后,村民指着前面的一座房屋道:“你看,那里就是我家了。”

林涟漪向前看去,房屋不大,茅草屋顶,粗大的竹子为房屋的主要建筑材料。周围绕起一圈篱笆,篱笆里有两棵光秃秃的树,看模样似是桃树,房屋后的菜地隐约可见。

村民打开篱笆,道:“客人请进。两旁的房间都是空着的,你们累了就去休息吧。哦,对了,你们走了一夜,肯定还没有喝粥,今早的粥还剩了半锅,我给你们一下。”

“谢谢大伯。”林涟漪、凌飞霏先后道。

“老陶,今天怎么比我出门晚了?”边上传来一个男子声音。

林涟漪等人向他看去,见是个中年男子,三十多岁的模样,正扛着锄头冲几人笑道。

收留她们的村民,也就是老陶,笑着回应道:“陶麻雀,你没看到我家来客人了吗?”

“什么陶麻雀!我叫‘陶孤鹜’!‘落霞与孤鹜齐飞’懂不懂!”陶孤鹜笑骂,上前打量林涟漪等人,奇怪道,“老陶你哪里来的亲戚?我怎么以前没见过?”

老陶指着草屋边上的房间,对凌飞霏道:“你们先进去休息吧,就边上的房间。”几人点头,向里面走去,他才慢慢道,“你从前在外面教书教傻了吧,我也没说是我亲戚,我好客怎么了?”

陶孤鹜担忧地凝望林涟漪等人的背影,低声道:“你这个人在这个世外桃源里待久了,不知道外面险恶。几个美貌姑娘,手无寸铁,天这么早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做什么?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我担心,她们不会是有什么坏心思吧?”

“你想多了,她们说路过此地,还要到北方去……”

“北方!不会是……”陶孤鹜忽地收住嘴。

林涟漪、凌飞霏、姜悠乐江湖之人,耳聪目明,听得二人对话,相视几眼,各自心中暗道有蹊跷。

待醒来之时,果然每人都有一碗粥。

老陶趁着四人吃饭之时,面露犹豫,似有心事。

姜悠乐直言道:“大伯有何事要问,请直言。”

四人一边喝粥,一边看向他。

老陶只好试探着问道:“姑娘,此去北方,要很远才能再见到人烟,你们去北方做什么?”

“我们去拜访亘寒大地边陲的亲戚。”林涟漪平静地回答道,言语间看不出一丝说谎的样子。

凌飞霏望向林涟漪,暗想林涟漪说谎到底比她高明一点,师父教了这么久,还是比不上她坦dàng)的。

第三百二十五章 隐世

“你们要跨过虢山去那里!”老陶惊讶不已,目中怀疑之色更重,“你们四个姑娘?这是不可能的,你们到底是谁!”他忽地站了起来,紧张地问道。

四人奇怪于为何他有这么大反应,林涟漪忙站起,道:“大伯请坐,我们没有恶意的。”

“若是有恶意,便早该把你绑起来。”姜悠乐淡淡道。

老陶闻言更加惊悚,一个老实人哪想得来这么多,只觉这种话不是一般良善之人能说得出来的。他不后退一步,惊恐地道:“你们,是不是奔着虢山北部的美玉来的!”

“美玉?”林涟漪惊讶道,哭笑不得,原来方才那人和面前的大伯老陶都是害怕虢山北部的美玉被偷走吗?只是听东篱村的名字,又见村中一派隐世清高的气息,以为这里的人都不在乎金银财宝,为何对虢山北部的美玉如此在乎?

凌飞霏亦站起道:“大伯别害怕,你想,我们都是修真之人,一向习惯了风餐露宿的,如果觊觎美玉,便该直奔那里而去啊。”

老陶半信半疑地看着凌飞霏天真无邪的笑容,为其无邪之气安抚得放心了些,小心地盯着她们,却不敢看中间那冷冰冰的女子,慢慢坐了下来。

凌飞霏乖巧地一笑,与林涟漪先后坐下来,道:“大伯,我们可能要在你家多住几,不知道……”

老陶又紧张起来,道:“你们不是修真之人吗?为什么还要在我家多住几?”

凌飞霏笑道:“我们终在江湖上跑来跑去,太累了,现在看到东篱村如此祥和,便想多住几。”

“江湖?”老陶第三次紧张起来,道,“你们要找江水和湖水?”

三人诧异,随即凌飞霏最先反应过来,不回想起杜枫香的儿时经历,心中一痛,笑容中有了些勉强,道:“‘江湖’不是江也不是湖。它是……”

“江湖是修真者的世界,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羡慕但也不能轻易进去,进去的人就也再难出来了。如同入江入湖之人,下水之后,不断浮沉,学会了游泳的人浮在水面,不会的人溺死在水底,所以称为‘江湖’。”

老陶似懂非懂,隐约还是明白了一些。

“就像,陶孤鹜的学识世界,没有学富五车的人是进不去的。”姜悠乐补了一句,老陶才懂了个大概。

老陶摇摇头,道:“真是在东篱村里待久了,听不懂外面的话了。”他扫了一眼四人,道,“只要你们不是有什么坏心思就好了。”

“没有的没有的。”凌飞霏笑道。

“我要赶着去垦地了,你们待在村中不要乱走。”老陶虚惊一场,忽然想起还有农活要做,忙扛起锄头出门。

林涟漪好奇道:“大伯,还没有开,为什么还要干农活呢?”

老陶急急忙忙地出去,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开和干农活没有关联啊。”

林涟漪惊讶,站起,趁他出门之前,匆匆看了眼他肩上锄头。锄头上带了点不仔细看看不清楚的绿色;她又看向放置锄头的地方,一个简易的竹子架上,几缕尚未干涸的流水存在其中。

“北方寒冷,虢山又多水,水之温度较空气更高,他们可能把食物种在水中。”姜悠乐也注意到竹子架上的水,解释道。

林涟漪走到竹子架前,微微张嘴,舌尖抵在齿上,嗅得竹子架上飘散上来的竹香因经年摆放几乎没有多少剩余的了,此外水草之味混在锄头的锈味中,更加明显。

“是水草,不是一般人吃的稻谷麦子。”林涟漪道。

姜悠乐、凌飞霏点头,这是自然,稻谷麦子种在水中早就死了,这一村人也不会活到现在。

凌飞霏奇怪道:“这村人真奇怪,既是山中有美玉,为何不带着美玉去换一点粮食?”

“怀璧其罪。此事为外人所知,山中美玉必然被外人抢挖一空,不但村中清净被打扰,或许还会有死伤发生。”林涟漪道,眼前闪过十年前茯苓村中被异宝碧桐泪吸引过的各路江湖之人。

这种事,还是不要发生得好。可笑当年茯苓村中很多人以此为发财机会,结果顶多几荣光罢了。

此时出去,外面来往村人多了几人,不过还是不算多,清冷的道路上只有阵阵寒风大摇大摆地来回。走在路上,四人向路过之人问了村长家的位置,随即前往。

村长家也是一般的草屋模样,屋前几棵桃树,光秃秃等待萌芽。屋檐下老藤椅上坐着一老者,正闭目养神,沐浴阳光。

林涟漪站在篱笆前,问道:“这位老丈,请问您是东篱村的村长吗?”

闻言,老者缓缓睁眼,眯着眼看到篱笆外四名女子,懒得起,大声问道:“几位,是外来人吗?”

老者没有请她们进去,林涟漪也只好在外面大声答道:“是的,我们路过这里,想借助几,村长是否同意啊?”

老者扶着藤椅缓缓站起,向这边走过来,道:“我们这儿曾经倒有一家客栈,只是后来没有人来,就荒废下来了。你们有地方住了吗?”

“有的,我们住在——一位大伯家。”凌飞霏笑答。

老者打开篱笆,问道:“哪位大伯啊?”

四人走进去,随老者进入屋中,凌飞霏形容道:“那位大伯一人居住……”

才说了这么一句,老者便知晓是谁,道:“哦,是老陶啊。行啊,他同意就行了。

“我们东篱村向来安宁,没什么事,也就没有村长一说,你们是问了村人,一路问到这里来的吧?大家伙儿只是按照惯例,把年纪大且尚有能力主持大事的人尊为村长罢了。你们叫我‘陶爷爷’就行了。

“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林涟漪和姜悠乐相视一眼,林涟漪道:“陶爷爷,我们想问一件事,希望村长能如实告知。”

陶爷爷奇怪地问道:“什么事?和我东篱村有关吗?如果无关,我未必会理睬。”

林涟漪道:“关于东篱村,也关于藏魔珠。”

陶爷爷目光一凝,陡然间流露出紧张神色,神色严峻,没了方才的安详,他谨慎地问道:“藏魔珠,一听就是和魔有关,我看你们打扮像是外界的江湖人士,你们想干什么?”

第三百二十六章 无获

林涟漪如实相告:“实不相瞒,我等的确为江湖人士,陶爷爷你既知道江湖,应当也大概知晓江湖上的纷争。近来我等——受命,需要找到一颗藏魔珠,以护送一妖类到达一个地方而不为人发觉。

“从剑丹城中知晓东篱村有一颗藏魔珠,故而前来拜访,希望陶爷爷能相助于我,借藏魔珠一用。待此事结束,我定会将藏魔珠奉还。”

言罢,见陶爷爷犹豫思索,便又补了一句,“我见东篱村不与外人来往,村民淳朴善良,可如实相告,便将实告诉你。为免村人担心,请陶爷爷暂时保守秘密。”

陶爷爷含糊地答了一声“好”,随即闭目沉思,似迟疑不决。

寒冷的空气没有外界的阳光照耀,对一个至少花甲之年的老人来说很是不适。片刻之后,他忧心地睁眼,缓缓站起,正当林涟漪等人以为他打算取出藏魔珠时,他却在四人目光下走向门外,一边道:“里面太冷了,我去外面再想想。”

四人惊讶,却也不好催促,只好也出了草屋,看他坐在藤椅上闭目思索。

开始他脸上还有思索的神,担忧犹豫陷在其面容皱纹之中,很是明显。不料片刻后,脸上神渐渐褪去,他如睡着了一般,竟露出舒适惬意的神,阳光下显得格外安详。

四人面面相觑,凌飞霏大着胆子轻轻唤了一声:“陶爷爷?”

没有回答。

凌飞霏苦笑道:“他真的睡着了。”林涟漪亦苦笑,凌飞霏低声问道,“现在怎么办?”

林涟漪低声回道:“先回去吧,明再来问一下。”

凌飞霏无奈点头道:“也只好这样了。”

林涟漪看向姜悠乐,见她点头不语,四人便轻轻离开陶爷爷家。

“如果陶爷爷一直这样拖下去怎么办?”凌飞霏蹙眉烦恼道,“只怕要不了多久,千羽林弟子也要来到这里了。”

林涟漪轻轻拍拍她的肩膀,道:“陶爷爷不肯给我们,也未必会给千羽林弟子。毕竟在东篱村中,谁会管正道妖族的纷争?若是不巧和千羽林弟子相遇了,”她狡黠地冲凌飞霏一笑,道,“我有易容术啊,这便回去教你。”

姜悠乐面色微变。

凌飞霏眉间担忧释然,心头一松,道:“林妹妹,不用你教,我虽不会易容术,却会化妆成别人模样,师父教给我的。”

“怎么个化妆法?”林涟漪好奇问道。

凌飞霏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盒子,小心打开,一股清淡的木香幽幽散发,潜藏于空气之中。两个呼吸后习惯了其味,也就难以发觉了。盒中脂膏色泽均匀,呈凝脂肤色。

林涟漪稍稍有些明白了。

凌飞霏以中指取出一点脂膏,抹在脸上,道:“这种脂膏名‘易容膏’,能够贴合皮肤,片刻后成凝固状,与皮肤浑然一体,如面具一般,可掩人真面目。”

林涟漪凑近细视,果然看不出脸上被抹了脂膏,只是抹有脂膏的地方在极仔细的观察下可看见一片微小的不平。如果整张脸上都抹了一层脂膏,再加细节处厚薄不同,就能形成另一张脸了。

凌影阙也是厉害,竟能想出这等即便**凡胎也能掌握的易容之法。凌飞霏所言之助人小业。不知有没有将这种方法教与需要之人?

“好法子。”林涟漪叹道。

凌飞霏收起易容膏,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将脸上凝固的易容膏撕下来,一片轻轻的膏膜,薄如蝉翼,呈半透明的肤色。

其他三人视之惊奇。

此时将近正午,回到老陶家中时,老陶已回来,正煮着饭菜。饭菜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之中,和一路回来时从道路两旁人家中飘出的清香一样,却都有些不同于外界的饭菜味道。

林涟漪感觉这饭菜香中以鱼味为主,此外再无荤腥之味。水汽的味道加上青草之味,中和了鱼中的腥味,而加以清新脱俗之味,自然勾起食。

淑儿腹中饥饿,动了动鼻子,猛嗅一下空中气味,习惯地吐了吐舌头。

凌飞霏笑道:“主人吐了舌头,淑儿也跟着吐了舌头。”

淑儿听得凌飞霏唤她名字,向她看去,虽不知其意,还是笑容满面。

姜悠乐看向林涟漪,未言明却有提醒之意,林涟漪亦看向她,面有歉意,微微点头。这是在提醒她注意早把淑儿教好,以免为人发现异样。

走进草屋,老陶刚好端了饭菜上桌,见人回来,高兴地道:“回来啦,正好,我做了饭菜,用今天刚采下来的新鲜食材。”

四人向一桌饭菜看去,桌上有:腌鱼,红烧鱼,清蒸鱼,炸鱼,以及糖醋鱼。除腌鱼上直接加了两条完整的水草外,每一道鱼中,必有一把如葱花般切碎撒落其中的水草,阵阵水草香就是从中而来。

不过尚未担心菜是如何味道,碗中的饭已先让人奇怪了:饭量、一粒米大小皆无问题,只是饭上浮现一层浅浅的绿色,一眼望去如被下了毒一般。

四人惊讶之下,险些脸上也浮现出与饭一样的色泽,却见已经坐在桌边的老陶也是捧着这样一碗浮着浅绿色的饭,忙活了一上午,正迫不及待地先尝了一口饭,咀嚼得津津有味。

可是这水草色……

四人面露奇怪神色,各自坐下,淑儿和林涟漪挤一张长凳上,拿着一碗饭不敢下咽,对着一桌鱼又不知从何开始尝试。

老陶看几人神色,忙道:“东篱村远离人世,所以饭菜上和外面人吃得或许有些不一样,如果你们不习惯的话……”

“入乡随俗。”林涟漪忙道,和凌飞霏相视一眼,各自随意夹了几块鱼到碗中。又相视一眼,看了看对方筷子上夹着的鱼,脸上面色更加古怪。

林涟漪夹的是糖醋鱼,扑面一股糖醋之香,一下子有夺鱼香和草香之势,不过到底还是草香更胜一筹。阳光从窗口、门口照进来,米饭上浮现的浅浅绿色仿佛发了一层绿色的霉,不知是幻觉还是事实,只觉糖醋鱼上也由内而外浮现出隐隐约约的绿色来。

林涟漪唇齿一动,咬牙张嘴,把一片鱼送入嘴中,竭力抑制住囫囵吞下的想法,bi)迫牙齿咀嚼几下,早已灵敏异常的舌头完全不能避开鱼香中的草香,所幸清新的草香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

林涟漪点头微笑,与同样对鱼之味惊喜不已的凌飞霏相视一眼,油然道:“鱼香人,草香可口,好吃!”

第三百二十七章 桃林

老陶开怀一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害怕你们不习惯。好吃就多吃点!你们在这里待多久,我就可以给你们做多久的饭菜!”他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炸鱼,其上粘附的葱花一样的草花点缀着鲜艳色彩。

姜悠乐、淑儿跟在林涟漪之后,夹起鱼品尝。起先只敢尝试林涟漪和凌飞霏尝试过的糖醋鱼和腌鱼,糖醋的甘甜微酸之味和咸味在草香穿梭下别有一番风味,果然不错。随后二人才大胆地尝试起别的鱼。

至于浮着浅浅绿色的米饭,反而是后于鱼入口,草香混着米饭香,彼此不分你我,有些像外界人吃的菜饭,不过比菜饭更具清香。

林涟漪想起老陶草屋后似乎有一片草地,便问道:“大伯,这些草……这些菜是后面菜地里种出来的吗?”

老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想,似是有些不能理解,自觉想不通才只好奇怪地问道:“菜?屋后没有菜地啊,菜不都是种在水里的吗?”

除淑儿外,三人讶然,凌飞霏更加好奇地问道:“那么屋后的耕地是做什么用的?”

老陶一边开心地享受着午时饭菜的美味,一边道:“哦,那是准备明年开了种桃树的。我们这儿,把桃树当成——当成,就是和你们外界时常挂在嘴上的龙一样,图腾。”

“大伯不曾出去,为何知道外界以龙为图腾?”林涟漪蹙眉。

老陶一惊,正要夹取糖醋鱼的筷子猛地一抖,糖醋鱼逃回菜盘中,在香浓的糖醋中激出一片香味,突然扰动空气,随即两根筷子撞击一处,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我也奇怪,为何大伯不知道江湖,却知道修真之人?”凌飞霏道。

老陶目光一抖,没有回答,想再夹起方才那块糖醋鱼,却尝试了三次才夹起来。三次紧张而惊慌的尝试都落在三人眼里。

三人警觉。

老陶艰难地收回筷子,不敢再碰那块鱼,吃了一口饭,悄悄抬了抬目光,往四人面庞上一扫,又很快低下,仿佛不曾抬起,斟酌一下语句,开口时却明显露出胆怯紧张:“这……也不是从没有人来过这里,他们说的。”

林涟漪等人显然不信。

老陶抬起头,尴尬地笑了笑,道:“你们想多了,要不是从前有人来过,我怎么会对你们这么放心呢?”

这个并不怎么有道理的解释更加不能说服三人,只是住在这里,总不好引起他的怀疑,当下三人一笑而过,只当没发现什么问题。

老陶松了口气,当真以为三人相信了,其淳朴之令林涟漪不由得微微一笑。

几人吃罢饭菜,凌飞霏、林涟漪、姜悠乐三人眼神交流下,决定向老陶提出去他们种菜的地方看看。

老陶迟疑片刻,还是同意道:“好吧,不过我怕你们看过那里,就吃不下饭菜了。”

一路向北,出了村子,微微仰头,便可看见虢山上一条河流,自上流下,流入东篱村北的平坦土地,隐没在眼前的桃林之中。

近前的桃林浅处与外界一般只有光秃秃的枝桠,然目光延伸,可见越往深处,桃树越显出生机,至于枝桠上点点嫩芽、嫩芽成绿叶,绿叶中诞出桃花花骨朵儿,花骨朵儿绽放成鲜花。

林涟漪等人跟随老陶进入桃林,仿佛经历了严冬到四月的时节变幻,不过片刻,繁花挤满了视界。桃花之色艳丽绝伦,花香四溢,已完全没有冬的萧索之气。

这不是反常,因为越接近桃林深处,空气越温暖,温暖之中桃花盛开是自然。

林涟漪踮起脚尖,凑近一枝桃花,轻嗅花香,顿觉惊喜,桃花清香随微风旋转,如挥动水袖起舞的女子,在枝头轻吟的芬芳。

东篱村北竟有如此奇异的地方!

凌飞霏在微风桃花香中缓缓转了一圈,环顾之下,花叶繁茂的桃林全景尽收眼底。她亦惊奇不已,不喃喃道:“冬之中竟然有这样美丽的地方,这温暖得不寻常啊!”

姜悠乐谨慎地观察周围异象,却没什么发现。她盯着老陶前行的背影,奇怪不已,心中暗道:“这些村民把此处异象当做平常,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久居虢山之中,见怪不怪,一种是事有异,而村民参与其中,故尽皆知晓。”

淑儿欢喜地在桃花香中跳来跳去,仿佛真实年龄比看上去的还要小几岁,姜悠乐见之担忧,回过头看向林涟漪,却见林涟漪已暂放下惊喜之意,一边慢步跟随老陶向前走去,一边小心观察周围景象。

姜悠乐暗暗点头,唤道:“淑儿,跟上,别走丢了。”

淑儿闻言,乖巧地跟上来,经过姜悠乐时向她点了点头,而后忠心地追随在林涟漪后。

林涟漪拉起她的手,轻声道:“我拉着你。”

淑儿开心地晃晃她的手,另一只手也握上去,抓紧主人,欢喜地笑了笑。

老陶回过头提醒道:“几位姑娘,别跟丢了,桃林中不好找路。”

林涟漪点头,却知道如果跟丢了,御宝飞行至天空中,自然能找到路。

凌飞霏跟了上来,好奇地向前面走的老陶问道:“大伯,桃林中既没有路,为什么你们这么清楚往哪里走呢?”

老陶呵呵笑道:“这条路我们每天都走,当然记得了。”

话音未落,后传出一声呼唤:“老陶,出来了啊?”

五人转过,见来人扛着锄头,嬉皮笑脸,正是最初怀疑过她们来意的陶孤鹜。

“陶麻雀!你怎么又这么晚出来?”

陶孤鹜一脸鄙夷地道:“你这粗野之人,就知道干农活,今天阳光这么好,我当然要晒会儿太阳,再吟诗几句,这才姗姗来迟……”

“你就是偷懒吧?”老陶打断他的话,摇摇头,转过,继续向前走去,道,“下次我可不帮你锄地了啊。”

陶孤鹜被几人看着,脸上一红,小跑到老陶边,争辩道:“老陶你这可不对啊,我几时说过让你帮我锄地了?自作多还赖我?”

老陶哼了一声,侧目而视,道:“这么说,我就不教你如何锄地了啊。”

“诶诶诶,你可别,老陶您大人有大量,虽说我平里没有真的偷懒,只是我初来乍到,不懂东篱村的饭菜怎么种出来的,和外面的有什么不同,只好来请教你,你不教我,我还吃什么?”

“陶先生,你是初来此处?”凌飞霏讶道。

第三百二十八章 秘密

陶孤鹜回过头,谨慎地看了她们一眼,又躲开目光,有些应付地道:“是啊,我今年夏末秋初才来了这里。”

林涟漪有了几分明白,这个陶孤鹜到这里不过半个年头,又姓了“陶”,多半是舍弃了原来的姓名,打算在这里隐居到死的。既是经历过外面风浪的人,最初对她们不明份之人的到来有深重的怀疑,且头一个念头就是盯着虢山尾的美玉,也是正常。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想必此人喜好自然美景,自觉外界不适合自己,虽满腹经纶却郁郁不得志,只好在这里回归自然,度过余生了吧?

思考中,前面陶孤鹜又和老陶交谈起来,二人自以为后之人听不到声音,却不知道后面修真之人听得一清二楚,淑儿修为尚浅,然作为狗,其听觉不会差的。

“你带她们过来干什么?”

“她们要看看我们的饭菜怎么种出来的,你不是也说过。我们这边和外界不大一样吗?”

“不一样,你也知道不一样!要是她们发现……怎么办!”

“不会吧?你不是才说,她们是奔着虢山尾的美玉来的吗?她们告诉我,她们都是修真之人,是江湖上的人,对美玉不感兴趣的。你怎么又说她们是想来发现……”

“修真之人!你说她们是修真之人!”

“是啊。”

“惨了惨了啊!老陶你这蠢老头!恐怕东篱村的安宁要毁在你手上了!”

老陶大惊:“你怎么这么说?”

“哼!江湖之人走南闯北,若是让她们发现……别说我吃不上饭菜了,你们都得饿死!”

“什么!”老陶惊慌不已,想回过头看看后跟随的人,见其眼中惊恐之色无疑是把她们当成了煞星,但出于恐惧他又不敢回头,只是脚下步伐慢了下来,低声问道,“现在怎么办?我现在立马把她们带回去?”

陶孤鹜绝望一般道:“带她们回去?迟了。江湖之人就刨根问底,你越不想让她们发现隐藏的东西,她们越想挖出来。还是带她们去为好。”

“这……怎么办?我可不想成为东篱村的罪人。”

“我更不想饿死!接下来你少说话,我来应付她们。”陶孤鹜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没有处事经验的隐世之人,道。

“好好好。”老陶紧张之色淡下去了一点,或许是配合陶孤鹜掩饰着什么,或许是因为有人分担他的罪责。

陶孤鹜最后说了一句,谴责老陶道:“你就不该收留她们。”

“我不收留她们,她们不是也能自己找到这里的吗?”老陶嘀咕了一句。

陶孤鹜没有回答。

后几人听见两名村民的对话,都知道东篱村中有什么秘密,且多半就在他们耕地附近。

陶孤鹜斟酌了语句,转过头对几人说道:“几位初次来到这里,不清楚这里的粮食如何种出来的,我带你们去看看此处耕地的奇异之处。”

林涟漪欣然:“好,麻烦陶先生了。”

陶孤鹜向后挥挥手,道:“不麻烦不麻烦,来者是客嘛!你们也别叫我‘陶先生’了,我已经放弃了外界生活,如今不过一介农人罢了。”

“那叫什么?”

“叫——叫‘陶叔叔’吧。”

林涟漪笑而不语,恐怕他还是希望别人叫他“先生”的。

渐渐有水声传来,潺潺动人,欢快得不似冬流水。温暖之处,流水自然没有结冰。

前方桃林中来往之人多了起来,再往前,可见一片浅水湖泊,众多村人在其中耕种,浅水之深,不过才到膝盖。

有人看见老陶和陶孤鹜过来,纷纷打了招呼。老陶和陶孤鹜一一回话。

最先注意到林涟漪等人到来的一名村民问道:“这几位是谁啊?”

“今天早上还看见她们了,是最近村中来的客人,住在老陶家中。”

“我们村这么偏僻,还有人来?不会是冲虢山尾的美玉来的吧?”

“要是像那帮强盗土匪一样来抢美玉的,还用得着几个姑娘来吗?我看她们和陶孤鹜一样,厌倦外界生活了。”

“幸好幸好,我们自小就生活在这里,不曾体会外界的可怕。”

几人还来不及分析他们话语中隐藏的秘密,便先被水中惊奇之景吓得呆住了,淑儿更是被吓得躲在林涟漪后发抖。

只见浅水中清流澄澈,水草茂盛,小鱼小虾往来嬉戏,与水中农人为乐。此外,更有不能胜数的幼年鼉往来游戏,淡漠神,似与农人互不相干。

“鼉!”凌飞霏惊呼。

陶孤鹜面容中闪过一丝惊慌,悄悄扫了眼四人脸色,又稍稍放心下来,道:“我们这里的鼉不伤人的,请姑娘放心。”

他言语未毕,浅水中的鼉发现有陌生人接近此处,纷纷抬起头以充满敌意的目光盯着四人。其中几只体型大的甚至向这边岸上游过来。

游在最前面的鼉眼神最为不善,它尖利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烁着水花的光芒,其上一条绿色的水草碎片皱巴巴地粘附着。

淑儿体一抖,险些不能站立,轻轻拉着林涟漪,低声道:“主……”似是在劝她快点离开。

林涟漪轻轻拍着淑儿的手,对老陶道:“这些鼉会上岸吗?”

“不会。”老陶道,“陶麻雀才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熟了就敢下水了。”

陶孤鹜点点头,道:“你看它们顶多在岸边盯着你们。”

果然,最大的鼉触及水岸后便没有再前进,后面的鼉也是如此。凌飞霏大胆地上前一步,接近了那条大鳄,然其只不过微微抬起了头,冲她微微张嘴,尖利的牙齿更加可怖,却也没有上岸。

东篱村人好奇地看着外来客人对鼉的惊奇害怕神,相互笑着说着,甚觉新奇,不过片刻后觉得无趣也就各自做各自的事了。水草茂盛而其中并非作为他们“菜”的杂草也多,除草等事还需忙活。

陶孤鹜笑道:“怎样?我们的菜是种在鼉中的,还吃得下饭吗?”

林涟漪笑道:“只见菜,不见米饭啊?”

陶孤鹜一指远处,道:“近处是菜,远处就是米饭了,我们种的叫‘水麦’,要水深一点才好长。可惜你们……”

“鼉上岸了!”凌飞霏惊呼,左移一步,拦在林涟漪面前,手腕微转,君影草亮起光芒。

面前那最大的鼉体慢慢浮出水面,两爪按在岸边土地上,正向岸上而来。它一鳞甲粗硬暗沉,短尾拖在地上,目光中透出小心翼翼的谨慎。

第三百二十九章 称臣

“它怎么会上岸?它怎么了?这些人做什么惹怒它了?”

“不会啊,老陶和陶孤鹜都在边上看着,她们几个姑娘又能做什么?”

凌飞霏一声惊呼引来众人注意,胆大的村民还站在水中一边看着鼉向岸上去,一边惊疑地讨论;胆小的村民一见尖牙利齿的鼉竟然主动靠近陌生人,不害怕脚下水中的鼉会否突然袭击他们,便小心地往岸上走去。

不光是人,连水中鼉见有同伴往岸上去,都纷纷惊讶地浮起来看向它,最大的鼉上岸不过几步,浅水之中鼉皆已浮出水面。从上往下看,必然是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景象。

东篱村村民散落鼉之中,如被围困在龙潭虎,不知发觉鼉反常现象想退出浅水又不敢如此的人是如何感想。

林涟漪谨慎地盯着一步步缓慢靠近的鼉,向惊讶得呆滞的陶孤鹜问道:“从前鼉从未上岸过,也没有攻击过东篱村人吗?”

陶孤鹜脸色惨白,恍若没有听见,还是老陶先回过神来,声音颤抖地道:“从来没有过的,你们可能惹怒它们了,快离开这里。”

“主……”淑儿劝道。

“叫‘姐姐’。”林涟漪低声纠正,扫了眼浅水中正锄地的人,百人左右啊,若是她退了,鼉发怒,群起而攻之,这浅水必将染为血河。

而且,更不能攻击。

“凌姐姐,你让开,我自有办法。”林涟漪轻轻推她到旁边,道。

“林妹妹……”凌飞霏紧张地回首疑问。

此时鼉又前两步,在林涟漪七步之外,抬起头凝望林涟漪面容,露出疑惑的目光。

林涟漪不知其何意,只好一动不动,与它对峙。

鼉上下晃了晃脑袋,又接着往前去了一步。

旁观者惊呼一声,老陶已道:“姑娘快走!”

“她走了鼉发怒,水里的人怎么办!”陶孤鹜怒道,声音中带着颤抖。

“水里的人快上岸。”林涟漪低声道,小心地微微后退了一步。

水中村民即便一开始没有意识到鼉可能会攻击他们这个问题,听陶孤鹜和林涟漪的话之后也该意识到了,纷纷醒悟过来,先后随早已向岸上移动的人往岸上走。

鼉停下前行,敏锐的目光落在林涟漪后退的双脚上,待林涟漪停下片刻后,又继续上前。它口中发出鼓鼓之声,似是呼唤着什么。

林涟漪不懂鼉所言,暗想它会说什么,却无所获。

至一步之外,林涟漪食指指甲抵在大拇指指纹心,若是它再前一步,她便会以毒攻击,不管最终弹出来的是什么毒,总之先解了眼前她和东篱村共同的危机再说。

所幸鼉就在一步之外停下了脚步,它抬头凝望着林涟漪,上下移动脑袋,似是打量着林涟漪,如打量一名似曾相识的故人。

林涟漪心生奇怪,她从前可从没有来过东篱村,更没有见过这条鼉,她这辈子头一回见过鼉便是此时此处。

她趁机抬眼看了看浅水中,大多数人已经上岸,剩下少部分也接近了岸边,水中鼉凝望着她和她一步之外的鼉,似在观望。

忽地,脚前鼉遽然趴下,脑袋紧紧贴着地面,发出低沉的声音。

林涟漪惊讶不已,小心地俯视着脚前鼉,不知它要玩什么把戏。然它只是俯伏地,断断续续地低沉呼唤着。

东篱村村民中一阵动,陶孤鹜、老陶呆滞地望着鼉的奇怪举止,面目上满满的惊讶。

“这鼉在做什么?”凌飞霏惊讶地低声问道,手腕上君影草的光辉暗了下去。

“姐姐……”淑儿从始至终躲在林涟漪后的淑儿见鼉长久地伏地不起,似没有恶意,便大胆地探出头来,好奇地俯视鼉,疑惑地道。

林涟漪摇摇头,也是一头雾水,看些动作应当是俯首称臣,只是她不是鼉,和她后的淑儿又都怀藏魔珠掩藏了妖气,鼉是对什么称臣的?

正疑惑间,水中水声渐渐响起,无数鼉先后浮出水面,似有群起上岸之势。浅水上涟漪泛滥,还在水中未来得及上岸的人一阵惊慌,顾不得不要大声逃离可能会引起鼉攻击,纷纷没命似的向岸上奔来。

“快点快点!”岸上村民们纷纷在岸边搭手,火急火燎地催促道。

所幸鼉们没有攻击村民之意,待最后一个村民上岸之后,一条鼉先起了头,往岸上林涟漪的方向而来,其他鼉也陆续冲林涟漪游动而来。

村民惊异或是惊恐。

“哇!鼉!鼉!鼉都上来了!”

“快离开这里!鼉都上来了!”

“那鼉是冲着这位姑娘而去的,不会是要吃了她吧?”

胆小的村民已经先行离开,往远处跑去;胆大的村民只是后退几步,仍在此处旁观,同时暗暗祈祷林涟漪能安然无事。

老陶急道:“姑娘快走!这些鼉是冲你来的!”

“无妨。”姜悠乐冷淡地道,向后到老陶、陶孤鹜二人边。

陶孤鹜拉了拉老陶的衣袖,以他自以为姜悠乐听不到的声音道:“你急什么?她们是修真之人,会飞的。”

老陶还是紧张地望着不断接近林涟漪的鼉,时不时看向林涟漪,却见林涟漪并无紧张神色,反倒目中流露出一点好奇的兴奋。

一条鼉首先上岸,一直爬到林涟漪脚前,与伏地的鼉一般,抬头上下打量片刻林涟漪的面容,随即低下头伏地不起。

紧跟着第三条、第四条,越来越多的鼉在林涟漪面前伏地,从浅水到林涟漪之间,成一片黑压压的密集景象,若是外界哪个人看到如此景象,非得吓得倒在地上不可。

鼓鼓之声缀成一片,在林涟漪听来竟有几分老实巴交的可。

村民们见得如此奇异景象,没走的人大胆对着地上一片鼉群指手画脚,走到远处的人也赶回来好奇地观望。一时间议论四起。

凌飞霏诧异道:“林妹妹,你对它们使了什么法术?它们似乎都在对你俯首称臣?”

“我也不知道。”林涟漪奇怪地道,她启唇言语间,脚前鼉群的声音也随即低了下来,“我什么都没做。”她暗暗疑问,这些鼉究竟是发现了什么?

“哗——”

突然一阵奔腾之声从上游冲来,且越发响亮,浅水之中水流混乱,水草着魔似的狂舞。滚滚洪流,疾冲而来。

第三百三十章 上游

林涟漪等修炼之人首先反应过来,惊疑之下首先怀疑天灾降临,几乎同时遥望上游自虢山上流泻而下的河流。

众人也是大惊,惊恐之中纷纷转看向上游,苍白之色显露于每个村民脸上。

远方虢山上,倾泻而下的河流若有万马奔腾之势,从这边眼看去,也能见银白色飞溅的急流奔腾而下,恐怕不久就要淹没此处。

“发洪水了!”

“怎么会!”

“上游发生什么事了?”

“肯定是神动怒了!”

“好端端的神怎么会发怒!是不是那伙强盗土匪又来了!”

来不及追问上游究竟如何,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众人争先恐后地向远离浅水的地方逃去。

与之相反,听得异动的鼉群看也没有看上游落下的水流,纷纷向林涟漪看了一眼,作为告别,随即纷纷回到水中,逆流而上,奔赴上游未知的危险之中。

最后离开的那条鼉迟疑了一下,待所有鼉都下水逆流远离后,它抬头凝望林涟漪,晃了晃粗大的尾巴,发出低沉的鼓鼓之声,随即目光随着脑袋缓缓移动到浅水中。

它低沉而幽长地发出一声呼唤,余光暼过林涟漪两脚,最终跟随同类进入浅水,溯流而上。

“姑娘,你们也快走吧!”老陶最后劝告一声,被陶孤鹜强拉着离开了。

此时岸边只剩下林涟漪一行人。注意到最后那条,亦即方才首先向林涟漪伏地称臣的鼉的奇怪举止,凌飞霏看向上游,问道:“那条鼉是像我们求助吗?”

林涟漪看了眼姜悠乐,以商量的口吻道:“我们去看看上游发生了什么。”

姜悠乐与她对视,点点头,先御着紫裳箫去往上游。

奔腾的水声bi)近,浅水中波澜越发汹涌。

凌飞霏御起君影草,道:“我也先去了。你快点。”言罢化作一道白芒,紧跟前面紫芒前去。

林涟漪回过头,指着上游,对后的淑儿道:“我要去上游看看,”又指指村人逃离的方向,道,“你跟着他们回到东篱村等我好吗?”

淑儿坚定地拼命摇头,道:“不好,不好!”

林涟漪轻叹一口气,在淑儿紧张担忧的目光中,轻轻拍了拍她肩膀,直言道:“可你不会御宝飞行。”

淑儿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林涟漪已从她腰间抱起她,一路抱着她穿过数不清的桃林枝桠,带到正逃命的老陶边,甩下一句“你帮我照顾一下我的妹妹”,便挣开她的双手,向上游方向而去。

“姐姐!姐姐!”淑儿大呼,哭出了声。

老陶还没反应过来谁把一个姑娘的手塞在他手中,放慢步伐看清楚了才明白过来,这不是淑儿吗?方才那个应该是林涟漪了。

陶孤鹜绕到另一边,一手抓起淑儿,一手抓着老陶,抬头看向前面就快跑得没人影的人群,急急忙忙道:“傻站着等洪水过来吗!来了就快逃!”

“你家姐姐呢?”老陶逃跑中回头看向林涟漪离开的方向,问道。

“姐姐!姐姐!”淑儿只能叫出这一声“姐姐”,并向后方天空看去。

“少废话你们俩!快逃!”陶孤鹜不耐烦地吼了一声,恨不能放下二人不管,却终究是不忍心将一个年纪大腿脚不如壮年的将老之人和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抛在这里。

天空之中,随着接近上游,空气竟不复桃花林的温暖,渐有寒冷之势,且越接近上游,高度越低,空气越寒冷。林涟漪大吃一惊,再往前,这温度几乎可以和亘寒大地相比了吧?

她想到吟暮所言的五行均衡,或许虢山上的温度也是如此,一处温暖,另一处必然寒冷,否则整体上难成均衡之势。

林涟漪赶上凌飞霏、姜悠乐二人,接近上游上空时,惊见山上树木环绕间,出现了一片色泽碧绿的湖泊,一片颜色浓重得不似一般湖泊的——湖泊。

严寒之中,湖泊之上,林涟漪和先来的凌飞霏、姜悠乐一眼便得知了流水奔腾的原因:湖泊之上,几名修真之人正与一条大鼉作战,鏖战之中,大鼉巨大躯搅动一湖之水,自然掀起波澜壮阔,飞泻下山,则成洪水之势。

大鼉长十数丈,时不时嘶吼如鼓声大作,一鳞甲坚硬不已,纵然攻击它的众人有法宝在手,然一时也难以制服它。自方才洪水之声响起至现在,大鼉上不过被打出一些不致命的小伤口,除了激怒它便没有更多的作用。

而攻击它的修真之人,不巧,就是千羽林弟子,且此次不仅只有谷喜镇中遇到的胡衷恣、张珅诒和方谭,还有西林的邵仲文、北林的风晰天、东林的郜落霜。

六个人。

或许在谷喜镇上,另外三个人有事没有立即进入客栈,因而错过了吧。

林涟漪冷笑:此次离开千羽林进入俗世,收几颗藏魔珠也需要六个人?然随即又觉不对,应当不是为藏魔珠而来的,若是为藏魔珠而来,应当先去东篱村啊。

看清了湖中战局和双方份后,林涟漪向空中停留的凌飞霏、姜悠乐二人接近,对凌飞霏问道:“你要不要回避他们?”

凌飞霏苦笑道:“这还能避得开吗?看样子早晚得被他们发现,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发现我们在上面虎视眈眈了。”

“虎视眈眈?”林涟漪摇头微笑,俯视湖中战局。

虽然至今大鼉没有显露败象,可是显然其不占优势,千羽林这几个熟人都是有法宝在的,加上彼此配合,若她们不出手帮助大鼉,它输是注定的事。

胡衷恣、郜落霜为主力,张珅诒等人在旁配合,小心耗费着大鼉的力量,应当是打算待其力竭再拿下它。

“那个方谭是你教出来的?怎么至今没有什么长进?”姜悠乐蹙眉。

林涟漪尴尬一笑,目光落在湖上方谭的动作上,只见其飞翼仙剑一如既往以招式迅捷为长处,可惜往往被其他人抢先一步,长处反倒无法发挥作用,只好在偶尔大鼉尾巴扫过时以重击挫伤它,偏偏力量又是他的短处,作用微弱。

她想起三袖盛会上教过他要抢占先机,和这里同门合力作战是一个道理,战斗机会是要抢的,看来多半还是胆子的问题了。

林涟漪暗暗摇头,心中轻叹道:“这小子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还给我丢脸!”

第三百三十一章 助鼉

“这些人怎么满脑子都是降妖除魔!竟不顾下游东篱村村民的安危!”凌飞霏愤愤不平地谴责道,“今即便村民没有在下游干活,这急流冲下来,还不知道村民们的粮食能不能活下来!”

姜悠乐淡淡道:“正道不是一向以他们觉得正义的事为正义吗?”

凌飞霏哑然。

姜悠乐不理会她,而看向林涟漪,问到:“怎样?要去帮这条鼉吗?”

林涟漪点头,道:“帮!”言罢,夜魄载着她向下方越发寒冷的空气冲去。

“看不惯就看不惯!”凌飞霏喃喃道,跟着林涟漪冲了下去。

姜悠乐微微一笑,却不慌不忙地悠悠落下。

湖中战局里,一直不得发挥力量的方谭焦急之中颇感郁闷,目光四处乱瞟,希望能找到一个大鼉的破绽,余光瞥见上空竟然有人旁观,大吃一惊。

这一吓非同小可,恰好大鼉披着鳞甲的粗大尾巴横扫了过来,其势之大,不可硬撼,为前面风晰天挡了一下,仍旧不减威力,风晰天忙后退,同时向最接近他的方谭大呼:“快闪开!”

方谭一个激灵,凭着对师兄的信任,没有回过头看有无危机,立即向后退去,堪堪躲过鼉尾。回过神来才额头冒汗地暗暗庆幸:“还好还好!”

随即又想到方才看到的天上人影,不敢再看以防大鼉的攻击,只大声对众人提醒道:“大家小心!上面有人旁观!”

众人一惊,先后抽空以余光瞥见上空人影,惊疑不定,无奈战中不能抽空仔细打量上空之人究竟何门何派、是敌是友。

又与大鼉纠缠片刻,张珅诒抬头,竟见上空之人向这边而来,忙道:“上面的人过来了!”

她抽离开战局,向上空而去,与上方来者打个照面问清份。

不料才脱于战局,惊见前头飞下之人竟是林涟漪,眸中刹那之间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手中回岚剑白芒大盛,口中愤怒地道:“妖女竟敢现,看我不替天行道!”

千羽林弟子震惊,方谭顾不得大鼉的威胁,抬头看向林涟漪,惊喜不已。

林涟漪坦然迎向她,失笑质问道:“天道在你吗!”夜魄白芒曳曳,冷静的光泽中闪烁着义无反顾的疯狂。

夜魄与回岚剑来了个正面碰撞,汹涌的灵力相冲之下,二人衣袂舞动,敌视的目光于白芒之中坚定凌厉。

“呼——”

一声绫罗飞舞的声音下,夜魄携冷淡白芒,将回岚剑白芒冲垮,随即洪水一般倾泻而至。张珅诒紧紧撑着一口气,手腕一动,回岚剑一松一紧,拦下夜魄,却没能守住。

她闷哼一声,亟亟后退,从旁逃离却没有机会。只有重新蓄势,这样下降一直为夜魄压到水面,回岚剑才光芒一闪,反击回去。

林涟漪到此一招结束,断了后续冲势,轻蔑一笑,向上飞去,空中旋转到几丈之外,双脚点在水面,于来回晃动的波澜中稳立对峙。

冷冽的湖水随着波澜晃动浸入鞋袜之中,脚心寒凉却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或许那是来自红绸的记忆,暮雪千山的冰雪融化后也是这般冰凉。

张珅诒也落在水面,没有追击,眸中闪动着不可思议的惊讶,这是头一回与林涟漪斗法,却不曾想到这条蛇竟有如此力量。

二人先望向对方,见没有抢先攻击之意,又迅速瞄了眼其他千羽林弟子和大鼉的战斗,二人的斗法之地在湖泊边缘,与大鼉有些距离,它有正道之人的牵制,暂时过不来。

大鼉因又一人形生灵进入它的地盘而受了惊,攻击动作更加凶猛。千羽林弟子不得不更加小心应对,各色法宝一起上,将对手愤怒之下略略失了章法的攻击轻易地化解。

胡衷恣瞥见方才斗法之势,知悉张珅诒头一招落败。应当是没有能力胜过林涟漪的,便高呼道:“我去助珅诒!”随即转向另一边的战局而去。

胡衷恣一离开,此处战局便出了一个缺口,邵仲文忙冲过来,一人堵下两个方向的缺口。大鼉目光敏锐,胡衷恣一转,它便长尾一扫,猛地bi)开其他方向上的弟子,向此处缺口冲来。

邵仲文早知大鼉会以如此动作试图逃离,咬牙顶上,敬忠剑白芒大盛,剑啸一声,从正面硬生生拦下斜冲过来的大鼉,同时心中暗骂面前冲过来的大鼉一声“畜生”。

大鼉怒吼一声,知晓没有体机会离开了,长尾奋力甩了过来,将这个拦下自己的人族打到水中。

“师兄没事吧!”风晰天呼道。

“没……”邵仲文仅凭一人之力哪里能轻易拦得住大鼉,一句“没事”只说了一个字,便觉喉间冲上来一股腥味,他当机立断,催发淤血,至口中吐出,顿觉体内舒畅了许多,手腕一转,敬忠剑白芒恢复如常。

几人调整布局,又将大鼉围困得严严实实。

大鼉眼见人族高手又成阵势,愤怒地吼了一声,长尾甩动,蓄势待发。

另一边,张珅诒深深呼吸,从对林涟漪修为的惊疑之中恢复过来,冷冷道:“你这女妖原来早在千羽林中时便暗中修炼,我千羽林上下无不被你所骗,连无垠师弟也被你蛊惑,好一个城府深沉的女妖!”

林涟漪轻轻抚摸着手中夜魄,微微抬眸以余光扫她,嘴角冷蔑的微笑不着丝毫温度,她懒得解释,亦知解释无意义,只冷冷道:“有其夫,必有其妇。”

张珅诒大怒,剑指林涟漪,喝问道:“你说什么!”这句话显然是连带着胡衷恣和她都被骂了。

“妖女胡言!你往之罪,今便一并算清了吧!”胡衷恣一句问话也没有,上来便是干脆一剑,直斩林涟漪。

林涟漪冷笑,一句戳破他的心思:“以婚夺权!厚颜无耻!”夜魄白芒舞动,如方才直面张珅诒的霸道一般,直向胡衷恣而来。

张珅诒闻言,不但不信,更是愤怒不已,她怒道:“休得胡言!”回岚剑白芒亦向林涟漪而来,中途与胡衷恣的卫乾剑光芒合为一体。

若是不在战中,林涟漪还要讽刺一句“倒还有点夫妻同心的感觉”。夜魄无惧,灵力璀璨,与二剑相击。

相撞之处,波澜忽如炸裂一般四溅开来,呼啸而至的两束劲风相比于灵力的冲击几乎不算什么。

处两道灵力合力攻击下的林涟漪自感颇为吃力,然其敌意的眼神直冲着对面四道同样敌意的目光,经脉之中灵力狂涌,抢先bi)退了对面二人。

第三百三十二章 叛变

为保自安全,她后退数十步,直到距离湖泊边缘一丈之处停下,意识牵引着体内涌动不止的灵力,稍稍平复了一下经脉中波澜晃动的涛浪。脸上神色变化,闪过几瞬苍白,又恢复平静。

她冷目直视胡衷恣,面对这个曾经有意碰她的人,心实难平静,经脉中的灵力亦有失控的倾向。她一边调整心,一边估测二人的实力。

张珅诒不过以顶替韩朗嫣的份进入后部,实力应当还差她一截。胡衷恣如此惧怕无垠夺走他的地位,应当在三袖盛会上,他的实力已远不如无垠了。

方才一击之中,为防二人下狠手,她是用了十成力道的。张珅诒和胡衷恣合力,大概胜了她二三成,胡衷恣如此谨慎的人,从最初无垠进入千羽林开始隐忍到现在,在不知她同道会否突袭的况下,应当不敢用全力。

如此看来,从吟暮帮助下越发接近蛇妖血脉开始,她的力量增长了不少,面对千羽林中还算厉害的二人攻击时尚能勉强打个平手。

对面胡衷恣和张珅诒况好一些,除了惊疑林涟漪竟然能在二人合力攻击下全而退外,并无过多异样神色。

这妖女如何能有如此修为?二人相视,眼中皆透着不敢相信之意,低声交谈几句,同时暗暗准备接下来更加慎重的斗法。

“怎么林涟漪这么厉害?难不成无垠师弟曾将我门中法门传授与她?”

胡衷恣望着林涟漪,面露沉痛惋惜之色,决绝地低声道:“无垠师弟受骗不浅,若是当真如此,是我千羽林之害,唯有将这妖女杀了,才能保住我门中法门不外传于妖族之中。”

“你们快住手!”背后一声焦急的怒喝,将二人交谈打断。

凌飞霏bi)近大鼉和千羽林弟子的战局,君影草清香于寒冷的空气中悄然飘散,沁人心脾。

二人一惊,张珅诒正令凌飞霏帮助拿下大鼉,却听胡衷恣不曾转,却判定道:“不好!韩朗嫣也叛变了!”

张珅诒震惊,回过头望向凌飞霏,却见她落在大鼉尾部,一道白芒拦下了郜落霜用以攻击大鼉的两滴甘露。

“林涟漪!你究竟用的是什么魅惑人心的妖术!”胡衷恣怒喝一声,向林涟漪攻去。

林涟漪经脉中灵力之流已平稳下来,只是心仍旧很差,恐怕不杀了胡衷恣,便不会变好。她挥舞夜魄再次冲向胡衷恣,冷冷回骂道:“以二敌一,不愧小人一个!”

“韩朗嫣你做什么!”郜落霜愤怒质问。

“韩师妹?”方谭惊讶不已,不知该帮哪一边,只好两边都不帮,趁众人放在大鼉上的心思都少了之际,飞翼剑高举而落下,重重地斩在大鼉背上鳞甲左侧。

大鼉痛嚎一声,低沉的声音有了几分尖锐,痛苦之中长尾胡乱甩动,疯狂了一阵,却尽皆为千羽林弟子避开。

张珅诒来不及管凌飞霏如何,暗想有这些师兄师姐在做不得什么,便转盯着林涟漪,听得后凌飞霏一声怒骂“方谭给我住手!”,手中回岚剑已再次向林涟漪而去,同时理直气壮地道:“衷恣受伤,我相助于他,有何不可!”

林涟漪回话,却是来不及了,夜魄与卫乾剑交锋,她不再拼蛮劲,而以周旋之术,攻守相合,两道白芒强弱变化,不过还是她隐隐占了上风。

胡衷恣bi)视她的目光如正道侠士看待一个邪道恶人,即便张珅诒未至,也丝毫不见其恶人真面目的踪影。如今他道行上已不如林涟漪,其掩饰能力却令林涟漪佩服得五体投地、面容上冷笑之意不息。

不过三四招之后,张珅诒加入战局。卫乾剑为主,回岚剑为辅,二者相成,几招之后还是把林涟漪的上风抢了过来。

林涟漪心念一动,将计就计,故作势弱,夜魄白芒微微晃动,似心不平而灵力流动不稳。攻势上也渐渐减弱而防守为主。胡衷恣、张珅诒大喜,两道剑芒配合越发默契,仿佛是拿了林涟漪当做喂招的。

林涟漪一边伪装一边寻找机会,暗忖时机已到,趁张珅诒挥动回岚剑动作微大而未落实处之际,夜魄一端猛地冲她脖颈而来。

张珅诒大惊,回岚剑匆匆回挡,却不料夜魄此击蓄势久矣,回岚剑匆忙的抵挡不过稍稍抵消了部分攻势,一团灵力抵着回岚剑,本当打在她脖颈上,回岚剑却因阻拦而倒击在张珅诒面容之上。

张珅诒面容一痛,鼻间甚至隐隐响起清脆的声音,转眼已是流血。她尖叫一声,其中惊恐之意应当多于疼痛之感。

“珅诒!”胡衷恣惊呼一声,带着愤恨和怜。

林涟漪来不及看张珅诒如何受伤,卫乾剑已至其侧,她匆忙避开,可惜也是躲避不及,剑芒袭,直接刺入腰腹,一道血光紧随张珅诒之后飞溅开来,湖水中随着波澜散开不成形状的鲜红之色。

林涟漪忍痛暂避其锋芒,夜魄转过弯,抛下为其重伤美丽脸颊的张珅诒,全力攻击胡衷恣。

姜悠乐落在岸上,动作悠然而神慎重地凝望林涟漪和胡衷恣之战。方才林涟漪使计先将张珅诒bi)出战局之事也为她看见,虽初次见到林涟漪时还很是不满地教训了好几句话,见得如今林涟漪一路下来,所作所为倒还算差强人意,便不暗暗点头。

另一边凌飞霏正竭力维护着大鼉的安全,与千羽林弟子展开头痛的僵持。

凌飞霏本人毕竟是千羽林出,如今虽入了凌影阙,还是视千羽林弟子,尤其是方谭、风晰天等北林弟子为友,让其与昔同门相斗,无论如何下不去狠手。

千羽林弟子,如凌飞霏最不能忍心伤害的方谭、风晰天,不知他们昔乖巧的“韩师妹”为何竟帮助大鼉这一猛兽,一头雾水还待要问个明白,自然也不好真的动手。

双方僵持下,大鼉却不理睬什么同门谊,起初见又一人族从天而降,竟然落在它作为强大武器的尾巴上,愤怒之下便要回攻击凌飞霏。转后见凌飞霏竟然帮助它拦下了人族凶悍女子的法宝,挥动的长尾于空中停了下来。

而后在它疑惑之际,一年轻弟子趁机一剑重击,它上落下道深刻的伤痕,鲜血从破开的鳞甲中流淌出来,不待形成血痕,便融入湖泊之中。它剧痛之下嘶吼一声,随即借着伤痛刺激,在凌飞霏的竭力保护下更加猛烈地攻击正道弟子。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为敌

“韩朗嫣!你为何维护这妖兽!”邵仲文怒道。

凌飞霏本还担心大鼉不知她意思,反把她当做千羽林弟子的帮凶,原来大鼉也看得清局势,便放心下来,一边帮助大鼉打退千羽林弟子,一边回道:“它不过是长久居住在这里,如何便成了妖兽?体型大一点,便是你们杀它的理由吗!”

风晰天沉声道:“此处居民亲口所言,山上有一妖兽大鼉霸占湖泊,且常派小鼉进入下游攻击居民,自然该杀!”

凌飞霏惊讶,明知东篱村村民不可能如此嫌恶之,她分明曾见村民与众多小鼉共处于浅水之中,且对小鼉毫不惧怕。或许虢山上另有居民受过大鼉和小鼉的攻击?

当下不是追问说出此言的人究竟是谁的时候,此时紧要的是停战,以防洪水冲垮下游村民辛苦种植的粮食。她道:“就算大鼉有错,你们也快快停战!山下水中种着很多粮食,你们一打,湖泊涌动,洪水冲下,粮食没了村民还如何活下去!”

“粮食哪有种在水里的!”邵仲文甚觉此言不可理喻,手中仙剑法宝不曾迟疑,对准大鼉的后背的鳞甲又是一击。

“跟你们说不清!反正你们快停下!”凌飞霏急道。

“师兄!要不……”方谭道。

“不行!”郜落霜断然打断他的话,“湖水极深,若令此鼉逃离,下次再难捉它上岸!”

凌飞霏愤怒得脸色发青,却已知晓解释没有意义,常人往往只能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她一咬牙,君影草对准郜落霜,道:“师姐莫怪我!”此处郜落霜的攻势最厉害,将她bi)开,大鼉承受的压力会轻很多。

郜落霜厉声质问:“昨不辞而别,原来你竟和妖道为伍!”

凌飞霏不知她说的是大鼉还是林涟漪,又或许二者都有,如此景不是从前没有考虑过的,只是她仍旧不甘被人指着说,还是解释了一句道:“大鼉全而退以后我再跟你解释!”

郜落霜冷哼一声,一滴甘露指向凌飞霏,如离弦之箭般急出去,在君影草近前几尺处突然绕开,无擦过凌飞霏侧打向大鼉。

大鼉察觉到危机,焦急地扭动体,躲避甘露方才凌飞霏未来之时,它已深受甘露攻击之苦。

凌飞霏来不及惊异于甘露诡异的方向扭转,君影草白芒一闪,向后而去,同时凌飞霏担心君影草方向未准,不得阻止甘露,手中发出一道白芒,直bi)甘露。

甘露飞速至接近大鼉体,奈何大鼉为邵仲文等人牵制,不得转躲避甘露,它愤怒吼叫中,长尾扫动,将这群牵制它的人扫落水中。

白芒不负众望,关键时刻从后方击中甘露,迫使甘露改变,擦着鳞甲飞过。一道轻微的擦破鳞甲声音后,鲜血渗出成一道越发宽大的血痕,紧接着又于水中散开。

凌飞霏回过头匆匆瞥了眼大鼉背后的伤势,心中一痛,若是湖泊为清澈之色,此刻恐怕已是血泊一片。

不料这匆匆一瞥,另一滴甘露立即从她另一侧打向大鼉。她忙令君影草从另一边拦下甘露。与此同时,原本擦着大鼉鳞甲飞出的甘露绕了一个弯又飞了回来,凌飞霏对郜落霜的行事作风早有准备,一道白芒对准第一滴甘露拦去。

“韩朗嫣!若与郜师姐为敌,回了千羽林如何向师长交代!”风晰天瞥了眼凌飞霏和郜落霜这边的战局,愤怒之下还是以师兄的份提醒道。

凌飞霏拦下两滴甘露,才坦然答道:“是你们坚持己见不讲道理!”本想说出“我才不回千羽林”,又想到若是于此紧张战局中如此说出,恐怕千羽林弟子不会留了,那么大鼉更难逃脱,便没有在关于自己的话题上纠缠下去。

这一湖泊中心主要战局中,千羽林弟子占了些许上风。然始终攻它不下;湖泊边缘,张珅诒脸上受伤不得已心怀惊恐地退出战局后,胡衷恣和林涟漪单挑。不过落得个下风,凭借着多年斗法的经验,勉强支撑着不败。

林涟漪少有讽刺,面对这种人,连讽刺也提不起兴趣,只有在招式上更加凌厉,伺机断他几根经脉。胡衷恣却自诩正道,处于下风却不输气势,对林涟漪时有质问。

“我无垠师弟呢!”

“你千羽林都不认他了!管他作甚!”

“妖女先惑东林,后又惑我师弟,此等居心,究竟为何!”

“你莫忙着数落我!”林涟漪冷冷一笑,扫了眼岸边提防着姜悠乐又同时关切自伤口的张珅诒,扬眉吐气道,“张珅诒你听见了没!此人眼中只有我如何祸害正道,竟不曾因你脸面重伤之事愤怒!”

张珅诒恍然一惊,不知为何竟有种被人牵着引导却觉得极有道理的感觉,她心中莫名一痛,瞬间忘记了提防一直静立的姜悠乐,望向胡衷恣,目光中流淌着痛楚。

胡衷恣惊怒交加,却仍旧没有关注到张珅诒异样的目光,两眼喷火似的盯着林涟漪,怒骂:“你挑拨我夫妻之心,是何居心!”

夜魄白芒上下飞舞,死死紧bi)令其不得脱,周伤痕遍布,虽始终没有被林涟漪找到机会挑断经脉,如此败象也颇为狼狈了。

此刻一动怒,胡衷恣招式之中又落破绽,被林涟漪抓住,无温度的白芒侧面进攻,冲破微微炽的白芒防守,灵力锋棱切入手臂之中,险些切到经脉。

胡衷恣一惊之下意识到不该再战中心不稳,堪堪逃离灵力的切削,保住了手臂上的重要经脉,才又迅速恢复应战之心。

夜魄紧追而上,不给他充足的喘息机会,林涟漪笑道:“张珅诒你看!他第一反应,只是质问我而非安慰你!”

“妖女!”胡衷恣明知对方乃故意激怒他,却是不能再冷静下来,卫乾剑光芒大盛,大有与之殊死搏斗之势。

张珅诒凝望胡衷恣的两眼不曾眨动,痛楚之中渐觉一阵干涩,随即眸中湿润,视界模糊,他周染血的白衣影沦为一团突兀的光影,如飞虫落在她眼眸之中一般,刺得她两眼疼痛。

“珅诒!别听这妖女的!”胡衷恣怒道。

“这才想到你那新婚不久的妻子吗!”林涟漪冷冷讽刺,夜魄急攻,“你怕什么!怕南林掌印人独女弃你而去你西林掌印人的地位会被人夺走!”

“妖女休得胡言!”胡衷恣脸色涨红,然任由卫乾剑如何挥舞,都破不了林涟漪面前舞如纱幕的白芒。

第三百三十四章 挟持

“怕你叵测居心被我揭露!”林涟漪面前舞得滴水不漏的白芒拦下卫乾剑光芒,待其光芒有减弱之势又尚未到达最暗时便主动出击,直冲胡衷恣面门而来,看动作比方才面对张珅诒时狠了许多。

张珅诒孤立岸边,面容流血,其模样凄惨得令人心疼。十年前一贯保持至今的“珍珠上岸”一般的白皙面容,毁于初次离开千羽林的一战之中,来回到千羽林,面容伤痕可以恢复,可心中沟壑如何能平?

姜悠乐轻叹了口气,目中有同也有惋惜,手中紫芒一闪,下一刻已抵在张珅诒脖颈上。

张珅诒这才忽地警觉,只是命已在别人手上了。她压着惊恐之心,充满敌意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真同你,南林张承羽的独女。”姜悠乐微笑,笑容中流露一种看痴傻人的遗憾,“我若是你,在三袖盛会上便该厚着脸皮要嫁给无垠。他看不上你,但至少关心你多于关心你的份。”

张珅诒惊怒,却不能反驳,混沌的神思中,有一个声音暗中作祟,似在低声嘲笑着劝说:“这个用法宝抵在你脖颈上的敌人说的是对的,你被骗了。蠢货,你被骗了。”

那个嘲讽的声音,缭绕在她耳畔、脑海、周,将她绑缚,将她双眼勒瞎,恍然间她不识眼前湖泊上那团模糊的影为何人。

是她的夫君吗?

那个不久前新婚之夜,温柔地掀开红盖头的夫君?

曾在三袖盛会上,告诉她婚事要自己决定的暗示者?

她幼年时跟随父亲前往西林拜访渚沙时,温和地向西林新开的师弟介绍她的大师兄?

难不成他是个从始至终打算利用她的卑鄙小人?

“你、你、你骗我……”张珅诒竭尽全力,声音颤抖地挣扎着说道。

她希望对方发现离间不成,愤怒地大声辱骂,如此她也可更加理直气壮地反驳,严词质问对方的险恶居心。

可是姜悠乐微笑不减,轻轻淡淡一句话,便将她最后反驳的勇气绞成齑粉随风飘散淹没湖中:“你觉得,你的声音,能比蚊子飞舞的声音大多少吗?”

张珅诒悚然一惊,呆滞如石。

何必去问别人?连自己都不信了啊。

姜悠乐摇头,向湖中千羽林弟子喊道:“都住手!张珅诒在我手上!”言罢,她顿了顿,生怕胡衷恣不肯停手一般又补一句,“胡衷恣,你成为西林掌印人的最大凭借在我手上!”

千羽林弟子闻言一惊,暂时放缓攻势,抽空向湖泊岸边望去,只见一陌生女子以一紫色法宝架在张珅诒脖颈上,张珅诒受了挟持将有生命危险。

邵仲文回过头不甘地瞪了水中大鼉一眼,道:“张师妹有危险,我们先停战!”

“好!撤到岸边!”风晰天与方谭相视一眼,先后向后退。

郜落霜虽有再战之意,无奈同门弟子落在对方手里,只好任由大鼉逃离,跟随风晰天和方谭退向岸边水上。

邵仲文为西林之人,阻拦大鼉攻势直到另外三人都已离开才退离。

大鼉本就落在下风,见几人离开,便趁机沉入水中逃离。

凌飞霏松了一口气,方才又要顾及大鼉伤势又要小心不伤到千羽林弟子,实在难做,她俯视湖面,见沉下去的大鼉又浮上来,对她低低叫了一声,知它在表达感谢之意,便笑道:“没事没事,快下去逃走吧!”

大鼉沉入水中,巨大的形在不透明的水中很快消失不见。

凌飞霏感叹一声:“这大鼉很有灵,来说不定真会修炼成妖。”

待千羽林四名弟子已停战过来,林涟漪和胡衷恣之战却迟迟没有结束。

林涟漪恋恋不舍挑断他经脉的机会。胡衷恣亦因方才林涟漪所言愤怒不已,本在姜悠乐一言bi)迫下有停战之意,却是林涟漪不肯停战,他也便趁怒意未消试图反击重创她。

千羽林弟子在旁观战,都惊异于林涟漪修为之高,她手中挥舞的也不知是什么法宝,却能与修为相辅,将胡衷恣bi)在下风。

风晰天低声问方谭道:“林涟漪教你法术的时候,有没有用过这个法宝?”

方谭有些不满地道:“师兄,我说过了,林……”他不知处当下处境应当如何称呼林涟漪,便不敢轻易称呼,只道,“她没有教我法术,只教了些招式。”

风晰天含糊地不愿承认错怪林涟漪之言,道:“好好好,那你有没有见过这个法宝?”

“没有。”方谭坦言。

邵仲文道:“这妖女在和香城外曾用过这法宝,此法宝极是厉害,恐怕和我等的法宝不想上下。”

风晰天点头,夜魄的厉害此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

郜落霜冷冷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方谭悄悄瞥了她一眼,又立即收回目光。他记起三袖盛会上,林涟漪受各派弟子闲言碎语之时,郜落霜对这个非东林正式弟子的妹妹还是很维护的,只是如今不管林涟漪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她已将“妖女”之名坐实了,她又是如何想法呢?

他又看了眼师兄风晰天,风晰天盯着林涟漪的目光中显露绪复杂,其中惊讶、担忧最为明显,另有几丝羡慕显然浮现。对了,从前他看待韩朗嫣也有如此羡慕之意。

他下意识地又瞥了眼凌飞霏,见她,他的韩师妹,正向岸上而去,落在挟持张珅诒的女子边,仅匆匆瞥了眼这边战局,便和那女子交谈起来。

他继续旁观林涟漪和胡衷恣的战斗,从前只听林涟漪如何教导自己,今见得她亲斗法,才知那些颇为有用的教导建议从何而来。

林涟漪曾建议他斗法的第一招便抢占先机,实则她亲斗法,招招都在抢占先机,且每每趁胡衷恣暴露弱点之时白芒刺去,令胡衷恣陷入被动而只有防守。

如胡衷恣左攻而上,卫乾剑斜向上切入,则夜魄趁其右侧不守,仗着脚步灵活,几步转到他右侧,不仅避开左侧来剑,更将重创于右侧腰腹。胡衷恣知晓其意乃bi)其弃攻而转为防守,便行两败俱伤之法,剑势更凶。直攻林涟漪右臂。

然林涟漪早有对策,松了手中夜魄,夜魄后端一张一扬,轻轻弹向卫乾剑,她转而伸手为拳,以其人之道,斜向上攻他右侧肩膀。

胡衷恣不得不后退已避开左右两侧交锋,林涟漪趁机追上,仍旧紧握主动。

“方谭给我看好了怎么抢机会打!”林涟漪高呼道。

第三百三十五章 报复

方谭大惊失色,随即同样大惊的左右同门弟子尽向他看来。

两方都不能得罪,他解释却不知如何解释,脱口而出半句:“我没有……”便没了下文。

胡衷恣听得林涟漪此言,火冒三丈,只觉自己为西林大师兄、千羽林弟子表率的颜面全被林涟漪这妖女打入湖水之中了,怒道:“既是停战,你为何bi)我!”

林涟漪悠然道:“你若打得过我,还怕我bi)你吗?”

“妖女休得猖狂!”卫乾剑以势如破竹之势力砍而去。

然这次林涟漪没有躲过,张弛有度、防守结合是林涟漪的长处,如此大力的一剑,她未能躲过,便只有硬抗,夜魄在前,加之灵力凝成的屏障,竭力拦下这一剑。

白芒炽烈,砍断屏障,直击林涟漪前。

一声沉重的撞击声下,林涟漪受到重击,只觉心脏跳动停了一瞬,五脏六腑皆震颤了一下。

“师父!”方谭惊恐之下,哪还管得了什么处境称呼,一声习惯了的称呼脱口而出。

而风晰天等人也暂时管不了他称呼上的大错特错,紧张地盯着战局,暗想接下来胡衷恣乘胜追击,林涟漪虽积累众多优势,在此战之中还是要落败了。

林涟漪痛苦中闪过神思刹那的呆滞,下一刻便庆幸好在她步步紧bi),胡衷恣没有时机蓄势,否则剑芒袭,五脏六腑非得见光不可。

眼前胡衷恣得意的笑容狰狞得令她厌恶。她灵力注入夜魄之中,带动体后退一点,双腿化为蛇尾,借助中间些许的空间,趁他剑芒暗淡到低谷之际,猛一转,甩了过去。

胡衷恣震惊,他从未想过对方竟还有这一招,只见眼前一道纯黑的影直冲口而来,下一刻眼前一片漆黑,如置无星无月的黑夜之中。

紧随双目失明一般的惊慌之后,便是口一阵剧痛,四肢颤抖至手中卫乾剑脱手飞出,不知沉到湖中哪处。同时他脚底自湖面上轻轻划过两道波痕,体斜向上倒飞出去。

“师兄!”邵仲文惊呼一声,冲向胡衷恣。

林涟漪收起蛇尾,体落入水中,下一刻上半又浮出水面,如此浮沉片刻,勉强维持了平衡。她黑色的蛇尾浸于浅水表左右蜿蜒,水面晕开上两处轻伤处流出的血液,淡淡的血腥味一阵上升又凝固于寒冷的空气,渐渐沉淀。

她碎发贴在脸颊,水流顺着脸颊淌至下颌,一滴滴混着香汗和空气的寒冷,落入波澜四起的湖面之中。撩开遮挡目光的一缕碎发,她冷漠的目光盯着胡衷恣倒飞出去的惨败之态。

冰冷的湖水上下

在邵仲文之后反应过来的方谭却向林涟漪而去,岸上凌飞霏方才见得林涟漪为胡衷恣所伤,早已向这边而来,抢在方谭之前到达林涟漪边,见她好端端地浮在水面上,才松了一口气。

方谭一边赶过来一边关切地问道:“师父你伤势如何?”

林涟漪摇摇头,感激地道:“没事。你快回到你始终边……”

“林涟漪!既说了停战,为何不依不饶!”邵仲文半拉半扶地搀着胡衷恣,粗粗看了下他的伤势,怒道。

林涟漪悠然道:“张珅诒在我们手上,自然是听我们的。”她得意的目光瞪着重伤垂首的胡衷恣,出于尊敬还是以余光看向邵仲文。

“你!你这……”邵仲文气得双手发抖,却因顾及张珅诒安危,一声“妖女”还是强行咽下。

“师弟……”胡衷恣因重伤而浑颤抖的躯艰难地挣扎着独立于湖面,然伤势之重绝不许他如此逞强,他垂首而竭力抬眸,喃喃道,“珅诒,珅诒,还在她们手上。”

凌飞霏不平地道:“你们不知顾及东篱村村民的粮食,就知道斩妖除魔,湖水泛滥,山下村民的粮食都要死了!”她一个呼吸之后,继续道,“方才村民都在下游耕作,湖水也险些将他们淹死!”

“韩朗嫣!方谭!给我过来!”风晰天忍无可忍,冲林涟漪边的二人喝道。

方谭顿时面带愧色,立即低下了目光,悄悄暼向边浮在水面上的林涟漪,犹豫着不敢说话。

林涟漪抬头安慰道:“去吧,去吧。”她又瞥了眼胡衷恣、邵仲文,压低声音道,“回头感谢一下你的胡师兄,他今天教了你不少呢。”

方谭面露为难之色,尴尬地点了点头,向风晰天那边而去。

风晰天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却又见凌飞霏迟迟不肯过来,惊怒道:“韩朗嫣!你还待在此人边做什么!”

凌飞霏面有愠色,一心直言脱口而出,只是面对昔的师兄,无论如何,她投入邪道一事也是说不出口的,只有瞪着毫不愧疚的眼神,用直视表态。

“风师弟,不必多言了。”郜落霜面若冷霜,冰冷的目光中不乏失望之意,“此人已投妖道。”她言罢,目光却转向林涟漪。

千羽林弟子都是一惊,不知是惊于自他们见到凌飞霏后就有的猜测被人说出来了,还是惊于多半凌飞霏真的投妖道。

风晰天更加惊怒,郜落霜直言此事前,他不是没有这种猜测,他紧紧拧眉,缓缓问道:“韩朗嫣,韩师妹,郜师姐说的可是真的?”

林涟漪微微摇头,不敢看郜落霜,蛇尾一晃,转向岸上方向,对边处境痛苦的凌飞霏轻声道:“我们到岸上去。”

“嗯。”凌飞霏低下目光,没有回答,转跟随她前往岸上。

后传来风晰天的谴责:“韩朗嫣!你今堕入妖道,后也不必回来了!”

凌飞霏心中一痛,面容一动,随即恢复正常,只有目光中还不可掩饰地流露出难过之意,她耸耸肩,以十几年来习惯了的轻松态度,轻声道:“反正我堕入的是人族邪道,不是妖道。”

边林涟漪闻言,轻轻一笑。她抬头凝望凌飞霏依旧澄澈的面容,凌飞霏听得她的笑声,亦低头与之相视。不知怎的,她眸中闪烁起泪花,同时又如林涟漪一般轻轻一笑。

背后风晰天无可奈何,面露十分失望。郜落霜扫了眼他的面色,深深呼吸,道:“我们过去吧。”

几名弟子会合后,缓缓靠近岸边,在距离姜悠乐、张珅诒几丈之外停下。

姜悠乐扫了眼千羽林弟子手上拿着的法宝,淡淡问道:“你们个个举着法宝,是急着为张珅诒收尸吗?”

第三百三十六章 回村

几人无奈,只好收起法宝,只有邵仲文还是握着敬忠剑,谨慎地望着架在张珅诒脖颈上的紫裳箫。

“邵师兄?”方谭轻声提醒道。

郜落霜看向邵仲文,问道:“师弟可是有顾虑?”

邵仲文向她一点头,却不理方谭,对姜悠乐问道:“我等收起法宝,你便会放人吗?安知你不会趁机连着我们一并杀死?”

胡衷恣凝望着几丈之前张珅诒为人胁迫之态,忙以虚弱的声音道:“师弟,快,快收起敬忠剑。”

邵仲文低头道:“师兄……”

“邵师弟,放下敬忠剑吧,她们不会害我们的。”郜落霜道,目光落在凌飞霏、林涟漪上,缓缓道解释,“对面还有一个韩师妹。韩朗嫣,应当不会这么不顾昔同门谊吧?”

在郜落霜锋利的目光下,凌飞霏不由自主地点头,道:“不会。我们只是想让你们和大鼉停战,不要再搅动湖水了。”

“这么说,粮食种在水中是真的了?”郜落霜追问道。

“是真的。”凌飞霏见郜落霜不再针对她,言语间也流利了许多,“这里以南就是一个村庄,村庄中的人世代居于此处,言行、饮食皆与外界不同。”

“好,我暂且相信你们。可是这大鼉也曾杀害过人族,我们杀它,并无错误。”邵仲文道,他顿了顿,又补一句,只是声音小了一些,“顶多,算我们没有事先调查过,不清楚下游有人。”

林涟漪冷哼一声,这样大的事,若非她们今在此,即便村民能够逃脱,下游的粮食不也都要淹死了?她冷冷道:“你‘顶多’二字用得真是理直气壮。”

邵仲文怒道:“你一个妖女也敢说我的不是?我且问你,你到此是为的哪件恶事!我无垠师弟又被你骗到哪里去了!”

听得“无垠”二字,林涟漪面色一冷,不能回答。

无垠自然是在佘夜潭了。

“你们说你们不知山下有村民,那么,你们是从哪里听说的这里有一只伤人的恶兽呢?”姜悠乐打断林涟漪的思路,道。

邵仲文没有回答,或者说懒得回答,郜落霜亦不想回答。方谭看看风晰天也没有回答的意思,心中嘀咕一句怎么都不想说正事,只好自己说道:“是山中遇见的一名陶姓男子所言。”他言罢,又悄悄看向风晰天。

风晰天斜视他一眼,似有不满,却也知道他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师弟若是不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说不清楚理不出来了。

方谭缩了缩脑袋,不敢说话,悄悄望了眼对面的林涟漪。

林涟漪和凌飞霏相视一眼,心生奇怪,山中为何会住着人呢?莫非是东篱村人上山去做什么事吗?

林涟漪忽地想到老陶曾言,虢山尾之中有美玉,或许是外人前来挖此山美玉的,便问道:“你所言的山,便是这里脚下的虢山尾吗?”

“是虢山南。”还是方谭道。

虢山南?林涟漪越发觉得奇怪,不过大概况已经问清楚了,她向后走了一步,到姜悠乐边,瞥了眼满面流血的张珅诒,心下掠过一丝愧疚之意,不过只是掠过一丝,随即向姜悠乐问道:“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姜悠乐点头,道:“你先去东篱村把你家妹妹带出来,我们在这里等着。”

林涟漪点头,御宝飞行,先向东篱村去了。

“你们到底何时放人?”邵仲文道。

姜悠乐轻轻动了动架在张珅诒脖颈上的紫裳箫,向对面千羽林弟子道:“待林涟漪回来以后,我们先行离开,那时还要麻烦张姑娘和我们走一段路。所以,暂时不放。”

邵仲文气得脸色发青,却是无可奈何,只好望向张珅诒,见她面容染血,实在可怜,又低头看向重伤之下紧张地凝望张珅诒的胡衷恣,勉强缓和了一下语气,对姜悠乐道:“好歹给我师姐一个地方坐一下。”

姜悠乐收回目光,以张珅诒最忍受不了的怜悯眼神凝望着她,道:“张姑娘,小心脚下,我带你到一边去休息。”

张珅诒呆滞地点了点头,凝望胡衷恣的目光中有温柔,也有迷惑。她眉目中紧蹙的百感,终于调和了从前所有的任,一点点抚开一卷为妻的成熟。

“你受伤不重,我们放了你之后,你可以御宝飞行,一路向南,会找到东篱村的。”姜悠乐一边带着她向后去,一边低声道。

此此景若是林涟漪见到恐怕会大感郁闷,姜悠乐竟然待一个对方正道的蛮明珠胜于待自己的道友。

林涟漪御着夜魄飞行在空中,俯看去,见不久前还是生意盎然的桃林、浅水、庄稼,现在已为洪水冲得一派残败之景。

迟了迟了。

林涟漪摇摇头,心下后悔,不知村民辛辛苦苦种下的粮食,还能活下来多少。

恐怕此事之后,东篱村的村民要集体离开村庄,进入俗世讨生活了。如此世代坚持下来的清高品质,不知能否于纷扰的世俗之中保留下来。

她顾不得村民的惊异,直接从空中落到老陶家门口,向屋中喊道:“大伯!你在吗?”

边有几个惊魂未定的村民惊讶地看向她落下,有的害怕地躲了起来,有的站在一旁议论几句。

“原来这就是修真之人啊。”一名年纪不大的妇人牵着孩子,凝望林涟漪的背影,好奇地道。她面容上没有显现出一丝慌乱,似乎没有经历过放才从桃林一路过来的逃难。

“娘,什么是修真之人?”孩子扯了一下妇人的衣袖,问道。

“修真之人……”妇人低头宠溺地看着孩子,道,“为娘也解释不清楚。不过,粮食已经没有了,如果没有他法,我们就会去外面的世界了,然后你就会见到了。”

“那——娘是怎么知道的修真之人啊?”孩子接着追问道。

“这个——”妇人望着林涟漪的背影,面露犹豫,道,“其实娘也不清楚,听说,是一个神说的呢,说外面有修真之人,他们都会飞。”

“啊,我也想飞!等我出去了,我也要做修真之人。”孩子憧憬地道。

妇人怜的目光中流露一丝忧伤,弯腰抱起孩子,道:“孩子,若不是粮食没了,我也不想出去。听说外面可危险了,你可不能离开娘和爹。”

林涟漪苦涩一笑,这位妇人对孩子的期望,和她幼年时娘亲对她的期望几乎是一样的,可是有哪个孩子不好奇江湖世界呢?

门慢慢被打开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来历

老陶抬眼,见是林涟漪,惊喜不已,随即才发现周围有人对她指点议论,忙向她招手道:“姑娘请快进来。”

林涟漪点头,轻盈一跃,跳过了篱笆,后的孩子惊呼一声:“哇!”

待林涟漪走进后,老陶扫了眼外面的人,目中不安之色更加深重,轻轻关上了门。

“修真之人好厉害!”孩子感叹道,纯净的目光中显露出对修真之人越发的憧憬。

妇人无奈道:“囡囡,都说了不要羡慕修真之人。”

孩子坚持地道:“为什么不行啊?”

妇人无话可说,只好把孩子抱走,道:“我们快点回去,帮爹一起整理东西吧?”

“不要,我要做修真之人!”

“……”

林涟漪走进草屋,才发觉草屋的窗户紧闭着,桌上燃着蜡烛,东篱村的村长陶爷爷就坐在桌边,他年迈的面容在有些暗淡的光芒下显得红润了一些。

淑儿坐在陶爷爷边,见她回来,惊喜地站起来跳上前,紧紧拥抱着她,口中不住地唤道:“姐姐!姐姐!”

林涟漪轻轻拍着她瘦削而脊骨突出的后背,喜道:“妹妹莫怕,姐姐回来了。”喜悦之中,她注意到老陶、陶爷爷望着淑儿的目光有些奇怪,似乎在怀疑着什么。

林涟漪暗想应当有事发生了,她松开怀抱,示意淑儿坐回去,走到陶爷爷面前,站着称呼一声:“陶爷爷。”

陶爷爷忙以手示意,尊敬地道:“女侠请坐。”

女侠?林涟漪心中生疑,坐在淑儿边,想到姜悠乐等人还在湖泊边等着,便直接问道:“陶爷爷是否有事要说?”

陶爷爷点头,深深呼吸,先问道:“女侠,你和另外两位女侠前往上游湖泊,可有发现?”

林涟漪点头:“从外界来的江湖之人与湖泊中的大鼉打起来了,大鼉搅动湖水,导致湖水倾泻而下,毁坏了——东篱村正种植的粮食。不过我和我的道友已经阻止了他们,大鼉也逃脱进湖水之中了。”

“多谢女侠。”陶爷爷叹了口气,老陶更是面露沉痛惋惜之色。

陶爷爷凝望林涟漪,缓缓道来:“我东篱村所有祖先,都是外界世俗之人,因为厌倦世俗世界的复杂、江湖世界对世俗世界的干扰,便一起跋山涉水,来到此处。

“祖先们初到这里,本无依无靠,更不知饮食如何解决,又遭野兽攻击,寒冷之下更有疾病肆虐,光景艰难,不可想象。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面临生存的绝望,就要打算回到世俗之中,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蛇妖,帮助我们渡过了难关。”

蛇妖!林涟漪震惊,目光陡然一亮。

陶爷爷注意到她的惊异目光,继续道:“这位恩人,恩妖,给我们治了病,给我们吃的喝的,教我们种植了一种可以生存在寒冷之中的粮食,也就是你在桃林里见到的水麦。

“它帮我们赶走了这片地方上盘踞的凶恶橐驼,帮助我们在这里安家立业。从此,我们就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了。

“所有的祖先都知道他蛇妖的份,但是我们尊称他的神,我们的保护神。这世代以来,他一直保护着我们这一方水土,至今也只不过要过一颗藏魔珠。”

林涟漪震惊之中,恍然大悟。

不是陶爷爷不肯给,就算他愿意,这藏魔珠也没法给,它已归属于东篱村所有人生活之所系的蛇妖保护神了。

陶爷爷顿了顿,道:“所以,你说你想要藏魔珠,我就只有含糊其辞了。”

林涟漪点点头,表示理解。

“我听逃回来的人说,今发了洪水,头一个想法就是,有人要抢藏魔珠。”

林涟漪目光一动,猜想那位保护神不会就住在湖泊里吧?陶爷爷这么猜想其实也没错的,在谷喜镇中,她和姜悠乐就猜到,千羽林的弟子是奔着藏魔珠进入俗世的。

“大多数人都被洪水吓坏了,逃回来后都在讲洪水的事。后来还是孤鹜觉得不对劲,告诉我鼉群向你行礼一事。”

陶爷爷凝望林涟漪的目光渐渐透出一种锐利,却不似外界智者的目光那般bi)人,“女侠,你——可是蛇妖?”

林涟漪呼吸一颤,随即肯定地点头道:“是。”

陶爷爷微笑一下,道:“是了。我猜那位保护神养的鼉群认得出和它们主人类似的气息,所以向你行礼。”他目光慢慢一晃,叹道,“这群鼉的祖先,也是从南方逃难而来的。”

林涟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本不想把保护神的这件事告诉你,今鼉群向你行礼之事之后,我才打算告诉你。你若想要藏魔珠,或许可以到湖泊那边拜访我们的保护神。如果他同意的话,我们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林涟漪大喜,站起,道:“多谢陶爷爷如实相告。我现在就回去湖边。”

陶爷爷站起忙道:“别急别急。”他向后面招了招手,道,“使者,请你带领这位女侠前往拜访保护神吧。”

一阵鼓鼓之声传来,底下爬出一条鼉。

林涟漪认得它,正是头一条上岸向她行礼的鼉。

原来如此,这鼉应当是将白里遇见她的消息告诉了保护神,保护神才令它过来邀请她前往拜访。陶爷爷看到它来,自然知道意思,便将东篱村的来历告诉了她。

林涟漪俯向爬过来的鼉微笑,尊敬地道:“使者,你好。”

鼉凝视她面容,如浅水边向她行礼一般伏下了子,低低叫唤一声。

“使者不必行如此大礼。”林涟漪小心地伸手出去,将它子向上扶起。

鼉抬头凝望着她,目中仍旧充满尊敬之。

“女侠,你方才说,湖泊边有修真之人要伤害大鼉,这是为何?”老陶问道。

林涟漪抬头看向老陶,正要回答,陶爷爷摇摇头,先道:“多半是为了虢山尾的美玉。”

林涟漪却道:“不是的,他们受人欺骗,以为大鼉伤人,才要斩妖除魔的。”

老陶、陶爷爷相视惊奇,陶爷爷道:“我村中所有人都与鼉**好,山上湖泊中的大鼉向来是生活在保护神边的,我们更不敢这么诋毁它,怎么会……”

老陶目中闪过一丝明悟的光芒,脸色沉了下去,怒道:“一定是那个被我们逐出去的混账说的!”

“是他!”陶爷爷脸色也变了,沉痛、失望之意溢于言表,他长叹一声,向林涟漪道,“女侠,你先去吧,我们已经知道是谁在散播谣言了,这件事我们东篱村自会处理,来我也会亲自向保护神谢罪的。”

第三百三十八章 放人

林涟漪点头,猜想是哪个犯了事的村民被逐出去,心生不满,又恰好遇到了正道千羽林的人,便借他们之手杀害保护神……

“女侠,我代表我们全村感谢你的大恩大德。”陶爷爷弯下腰,将有下跪之意。

林涟漪忙扶住他,道:“陶爷爷不必……”

“女侠,”陶爷爷打断她的话,也知道他跪不下去,便站着解释道,“我村中之人对我们保护神蛇妖的份并不在意,但是我知道外界的人对蛇妖颇有偏见,这也是保护神让我们不要向外人说出他份的原因。

“所以今江湖之人伤害大鼉,动静这么大,保护神不可能不知道,只是碍于份,不敢出来罢了。连保护神都不敢出来对阵的江湖之人,想必是很厉害的人物,我一村平民百姓,更是无能为力。

“你们的帮助,是我们最大的期望。”

林涟漪道:“是,我也保证,不会告诉别人这件事。并且,在拜访你们的保护神之后,若是他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也会竭尽全力的。”

“多谢多谢。”

鼉低声唤了一声,似在催促,林涟漪匆忙告别二人,俯对鼉道:“使者,我抱着你一起前往湖泊,可好?”

鼉凝望她面容片刻,自行爬上前,林涟漪便当它同意了,微微一笑,抱起它便出了门。淑儿紧随其后,一蛇一狗一鼉飞向空中。

湖泊边,千羽林和姜悠乐等人没什么话可说,风晰天凝望凌飞霏,几次言又止,知道自己这个师兄在她面前已说不上什么话了,最后干脆一言不发,呆看着湖面。

邵仲文才为胡衷恣处理了大小伤口,并助他捋了一遍经脉中的灵力,他一睁眼便望向张珅诒那边。

紫裳箫泛着紫光,仍旧冷冰冰地架在她脖颈上,但并未阻止她自行疗伤。面容上的伤口敷了些随携带的药粉,时间久了便化作一层淡淡的浅绿色薄膜轻柔地覆在脸上。

天空中划来一道声音,众人抬头看去,林涟漪抱着一条鼉,后跟着一陌生女子,落在地面上。

几人奇怪地看着她怀中抱着的鼉,认清其分明是与湖泊中的大鼉同类。千羽林弟子一见其便面有怒色,姜悠乐、凌飞霏则好奇地望向林涟漪,猜想东篱村有事发生。

林涟漪后的淑儿也引起了千羽林弟子的疑惑,不过随即都猜想这是跟随林涟漪的蛇妖。

夜魄收入袖中,林涟漪扫了眼千羽林之人,目光触及郜落霜时匆匆避开,见到方谭时则嘴角一动流露微笑,最终目光落在胡衷恣上,冷冷道:“不愧是西林的大师兄,恢复得不错。”

胡衷恣脸色一变,沉声讽刺道:“你隐瞒众人暗中修炼,竟也有如此水平,真是令我佩服!”

林涟漪淡淡一笑,走向姜悠乐这边,淑儿跟随她走去,回过头看了眼胡衷恣。林涟漪仿佛没听出讽刺之意一般,边走边道:“过奖了。有一蛮力有什么用,不如你的谋诡计厉害。”

后胡衷恣厉声质问道:“我何时用的谋诡计!”

林涟漪置若无闻,在张珅诒面前站定,低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张珅诒抬头怒视着她,道:“你看什么!”

林涟漪想到十年前东林之中,面前这人举着回岚剑多少威风,今便觉有多好笑,微微摇头,转向千羽林弟子道:“我改主意了。你们下山去,东篱村的村长听说你们在他们的地方大动干戈,发怒了,他们想要一个解释。

“待你们差不多到了东篱村,我们便放人。”

“哼!”风晰天冷哼一声,朝凌飞霏瞪了一眼。

凌飞霏躲开目光,看向林涟漪,面露隐忍的委屈。

郜落霜起,冷厉的目光盯着林涟漪,对同门道:“走吧。”

方谭看了眼边的风晰天,站起来;邵仲文扶着胡衷恣,与风晰天先后站起。

胡衷恣凝望为紫芒威胁的张珅诒,面露担忧,道:“珅诒,我们先走了,你待会儿到东篱村村长家找我们。”

张珅诒凝望着他,反应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待几人离去片刻后,林涟漪化成半蛇之,闭目之下,周世界以另一种奇异样貌,为皮肤所感知,清清楚楚地勾勒在脑海之中。

重重叠叠的树木、石子极其繁复而细致地映入脑海,周围已没有那些千羽林弟子的气息,他们的确是离开了。估摸着这段时间,应该已经到了东篱村。

她正要睁眼,耳畔出来姜悠乐谨慎的要求:“到附近看看。”

林涟漪点头,飞向空中,在周围环绕一圈,皮肤感知所见范围又扩大,确认没有人偷窥之后,才落下来睁眼。道:“都走了。”

张珅诒冷哼一声,道:“你们以为我们正道之人,当真都是你们妖道这样的谋诡计之徒吗?”

凌飞霏蹙眉道:“其他我不敢说,可是十年前江湖传言凌飞雪即将离世之时,西林渚沙,不就是带着一帮弟子,偷袭了观海山吗?”

张珅诒冷哼一声,气势上却微微减弱,移开了目光:“谷喜镇中,我还当你仍为正道人士,没想到今投奔了妖道。还为妖道说话!”

姜悠乐失望地摇摇头,语气中冷了几分,道:“你如此嫌恶我们妖道,这便放你去利用了你的夫君边,继续被利用吧。”

张珅诒冷冷地直视前方,仿佛眼中容不下这几个妖道,站起便御着回岚剑前往东篱村的方向。

姜悠乐淡淡瞥了眼她离开的背影,审视着林涟漪怀中的鼉,向林涟漪问道:“东篱村发生了什么事?”

林涟漪放下鼉,跟随它向前走去,道:“陶爷爷告诉我们,原来湖泊中居住着东篱村的保护神,一名蛇妖。藏魔珠就在他的上。他应当是见到了我们方才的打斗,所以派了这位使者前来请我们见面。”

二人惊异。

鼉缓慢爬到湖边,向湖泊中大声呼唤一声,鼓鼓之声传dàng)在整个湖面。

片刻后水面上涟漪dàng)漾得越发剧烈,随即化作波澜,波澜激dàng),如风雨大作之前,然声势上远不如方才大鼉搅动的壮阔。

不透明的水面中浮起一个黑影,映得湖水成了黑色,黑影越发宽阔起来,直到大鼉蓦然冲出水面,鼓鼓之声应和着方才小鼉的声音。

大鼉面向小鼉和林涟漪,缓缓游了过来,扫了眼方才帮助它的凌飞霏,目光汇聚在林涟漪蛇尾之上,其中流露惊异之。

第三百三十九章 入湖

林涟漪拱手道:“使者,请带我们前去拜访你的主人。”

大鼉低呼一声,看向小鼉。小鼉亦低呼一声,似是肯定着什么。

大鼉谨慎地打量着林涟漪后面三人,有些不满地低呼一声,似是反对。

小鼉会意,回过头望向淑儿、凌飞霏、姜悠乐,最后望着林涟漪。

林涟漪会意,无奈道:“使者不希望你们和我一起进去。那——”

“我们在外面等吧。”姜悠乐淡淡道。

凌飞霏点头,拉着淑儿,道:“我们在外面等你家姐姐出来好不好?”

淑儿不舍地看向林涟漪,低声道:“姐姐,姐姐。”

林涟漪安慰道:“我没事的,湖水里面是我的同类。”

淑儿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向边凌飞霏靠了靠,又抬起头不舍地凝望林涟漪。

林涟漪微笑点头,转过向大鼉道:“请前面带路。”

大鼉低唤一声,转过向下游去。小鼉、林涟漪跟在后,浸入水中。

不透明的水中还氤氲着血气,越往湖中心去味道越重。此外便是普通的冷冽湖水味道,却不知如此浓重的湖色是从何而来。

林涟漪杏眸里映出湖水一片碧色,恍若置染缸之中,除了碧色便看不到他物。唯有凭借着皮肤的感知,跟随前大鼉清楚的轮廓向湖水深处而去。

小鼉紧跟在林涟漪边,因距离较近而依稀可以认出轮廓。林涟漪时不时侧过脸颊看看它,它似乎一直注意着林涟漪,每次看它时,它都会欢快地低呼一声。

忽地下方传来一两声鼓鼓之声,林涟漪惊喜,边小鼉亦低呼回应,随即一片鼓鼓之声从下方响起,此起彼伏,欢喜溢然,阵阵成歌。

林涟漪感知到无数小鼉从下方湖水中接近上来,从远处接近湖水中心,已接近她的小鼉在她周围三丈开外环绕欢呼。

她模仿着它们的叫声,亦蹩脚地欢呼,长发随冷冽的水流悠扬地流淌,一疲惫仿佛融化在这湖水之中。

鼉群与她共鸣,竟忘记了领地之争,这片冷冽彻骨的湖水,归属于蛇妖保护神,也是它们共享的和平净土。小鼉环绕的踪影,令林涟漪不由得想象出暮雪千山上来往蛇群的繁华。

渐渐地湖水清澈起来,周围鼉群的影清晰可见,从眼眸中看到湖水中成片的鼉群,终究比皮肤感知深刻得多。

它们凝望着她,如同凝望它们的保护神,纯净的心思便以为,只要是蛇妖,便是与它们的神一样值得尊敬的存在。

如今的蛇妖族,便正是要这样一个像它们的神一样的领袖。

一个能够全权决定大小事务,深受所有被引领者戴的领袖。

眼前清澈的湖水再也挡不住视线,只是渐渐接近湖底,光线远远不足,反而更加看不见了。林涟漪只能依稀见到湖底有一口深坑,如同张开的巨口,隐隐向天上飘落的一切探出獠牙。

眼前湖水渐渐转入黑暗,林涟漪再次只能靠着皮肤感知周围世界,周围的鼉群也似受了什么影响一般散了开去,直到边的使者小鼉低呼一声后不舍地绕她一圈,随后离去。

边只剩下面前的大鼉,待它接近湖底的洞口时,游动速度慢了下来,同时慢慢调整体,至平行于湖底地面。随即一声沉闷的落地声后,它停在了洞口边缘,半个子压在洞口。

林涟漪落在洞口边缘,感知能力向洞口深处延伸。

寂静的洞上方却有一层结界将她的感知能力阻挡在外,林涟漪不得探知,只好收回感知能力,转向湖底上方的四周。

这是一片还算平坦的土地,砂石零星碎散,少有坑坑洼洼之处,应当是有人处理过。不知是不是那位保护神,也就是蛇妖,曾出来打扫过。

大鼉朝向她,低呼一声,目光暼向洞口,仿佛催促她进去。

林涟漪犹豫地看向洞口,弯下腰轻轻触摸了一下洞口的结界。如纱的质地,柔软而轻易为手指穿破。她惊讶地起,上前一步,轻轻蜿蜒到结界上,结界发出“沙沙”的声音,蛇尾轻易穿入其中。

她向大鼉挥挥手表示感谢,随即整个体如陷入流沙一般没入结界之中。

蛇尾甫一接触结界下,她便觉惊奇。结界下没有水流,只有冰冷至极的空气,温度上比起湖面上方的空气又冷了许多。她似有所悟,扭动蛇尾,尝试着习惯这里的空气,同时仔细审视蛇尾的感觉。

果然,蛇尾很习惯这种冰冷的空气,其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告诉她这种空气正是家乡的冰雪世界中的温度。

黑暗的世界里一对眼睛完全派不上用场,林涟漪以皮肤感受着周围环境。能够在如此寒冷的空气里生龙活虎,说明这里居住的蛇妖不是普通的蛇妖类,而是暮雪千山逃难出来的蛇妖族。

只有一条路可走,而那若隐若现的蛇妖的气息,就在那个方向上,林涟漪便往那唯一的路走去。蛇尾在碎着石子的道路上蜿蜒,发出轻微的声音。

面前路边即将出现一个凹陷的山洞,林涟漪感知到,其中竟有无数蛇头堆成一座小山。她惊讶不已,快步蜿蜒上前,在小山前站定。

这些蛇头有圆有尖,种类不一,但都是毒蛇。且这些毒蛇,无一例外,毒牙受损甚至脱落,应当是为人,或者妖吸收了所有毒液。它们维持着死前怒目直视杀害它们的凶手的目光,如今盯得林涟漪心头一跳。

察觉到有人接近,蛇头堆中,竟有一两颗蛇头缓缓动作,挣扎着张开了嘴,露出几乎脱落的毒牙。

林涟漪震惊不已,向后退了一步。

从前就听闻人说,毒蛇的头被砍下来后,在一段时间内仍旧能够保持生机,此时它的报复是极强的,不管是谁接近,都会被狠狠咬上一口。然而能在寒冷的空气中仍旧保持这种生机的,只有一种,即暮雪千山蛇妖族的蛇头。

林涟漪望向道路深处的方向,倒吸一口凉气,莫非她判断有误。洞深处的不是蛇妖族,而是靠提取吸收蛇妖族血脉从而获得蛇妖族正统的普通蛇妖类?

而不管他是什么份,此妖不仅杀害普通的蛇妖类,还杀害她蛇妖族同族。

那么他骗她进入,是为了……

林涟漪打了个冷战,犹豫着要不要立即进去。

“姑娘请进。”洞深处,一个声音催促道。

第三百四十章 幸灾

林涟漪迟疑一下,还是觉得在外面问清楚为好,便问道:“你是东篱村的保护神吗?”

“是,它们称呼我为保护神。”那个声音回答道,“我让大鼉带领蛇妖进来,你是蛇妖吗?”

林涟漪稍加思索,还是道:“是。你保护人族,为何杀害同类?”

林涟漪等待片刻,没有回答。

只听见蛇蜿蜒前行的声音,不断往这边bi)近。蛇妖的气息越发接近她,其蜿蜒之速飞快。

他过来了!

林涟漪向后退去,一直退到洞口下方,向上触摸了一下结界,还没有被封锁,她才放心地在洞口下方等待蛇妖的出现。

蛇妖尚未经过拐角口,林涟漪便感知到他形如何:一条三丈巨蟒,瞪大的眼睛定是流露着能令人悚然一惊的那种可怕。

他经过拐角口,向林涟漪而来,至其前一丈处站定。

林涟漪打招呼道:“你好。”

蛇妖上下打量着她,语气中透着惊讶:“你是蛇妖族?”

他眼中凶光暗敛,似乎没有杀害林涟漪之意,令林涟漪稍稍放心了些。她点头道:“是,不过你从何得知?”说来惭愧,她至今不知道如何分辨蛇妖族和普通蛇妖。

蛇妖疑道:“寒冷的空气里只有暮雪千山蛇妖族能不使用屏障而保持活力,这点你不知道?”

原来还是这个原因……

林涟漪尴尬地一笑,道:“知道知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蛇妖诡异地笑了笑,道:“你为什么不进来?看到那堆蛇头,怕我吃了你?”

被识破了胆怯,林涟漪只好坦然承认道:“是。为生灵哪有不怕死的?”

蛇妖收起诡异的笑容,点头道:“正是如此。我杀死这些蛇妖的时候,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极度的恐惧。”

“为什么杀了他们?”林涟漪蹙眉问道。

“为什么不可以?蛇妖中,没有同类不相残的规矩吧?我要获得力量,自然杀害同类是很好的一条路径。”蛇妖奇怪地盯着她,道,“你怕是从暮雪千山出逃的哪个蛇妖的后裔,在人族中待得太久了,几乎被人族同化了?”

林涟漪意识到方才的确太以人族的习惯思考问题了,如今为蛇妖一点,想起方才那堆蛇头也泰然了一些。不过她仍旧蹙眉,因为这意味着对方也会吃了自己。

“你能不能变成蛇形?这半人半蛇的模样看得我直恶心。”蛇妖嫌弃地将目光从她半人半蛇不伦不类的形上移开。

林涟漪沉默。

“不能?”蛇妖皱了皱眉,忽地大吃一惊道,“你是蛇妖族和人族的混种!”

林涟漪好笑地感知着他大吃一惊的模样,油然道:“蛇妖族不是向来习惯于用皮肤感知吗?反正你也看不到。”

她清晰地感知到对面蛇妖的蛇面一阵抽搐,似乎心里充满了对这个不伦不类的半同类的不满。

用皮肤感知才更难受。若是眼睛,看得嫌恶移开目光就是了;若是皮肤只要她林涟漪还留在这里,真是想不感知到都不行。

“你祖上的蛇妖族真是堕落!”蛇妖半天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林涟漪心生不满,鄙夷地道:“和东篱村人族为伍,还借助他们的力量得到藏魔珠,你还真是堕落!”她没想到东篱村一直敬重,甚至是崇敬的保护神,竟然是这样嫌恶人族。

不过蛇妖族的自命不凡也不是他一个族妖的毛病。妖类之中,蛇妖族的地位确实算得上很高了,可惜只要是妖类就不会被人族承认。蛇妖族和人族相互鄙弃是难免的。

蛇妖冷哼一声,道:“不过是权益之计。我不像你祖上那般,竟然倾心于人族,我不过是和人族做交易罢了。”

林涟漪轻轻一笑,道:“和人族做了好几代的交易?”她顿了顿,察觉到对面脸色越发不好看,便换了个话题,“你是很早就从暮雪千山逃出来的吧?为何等到东篱村现在这一代才要他们给你找一颗藏魔珠?”

蛇妖道:“我从前逃出来以后,曾在人族的江湖之中闯dàng)过,因为份被发现,为人族群起而攻,重伤后逃离到这里,便居住在这洞之中。

“东篱村的人恰好在不久之后到达此处,他们需要我的帮助。我见他们人傻好骗,便和东篱村的人建立交易关系,他们答应掩饰我住在这里的秘密,并且后我若有需要,他们也会竭尽所能帮我。

“就在他们这一代,有一回我在湖泊中还能照得到太阳的深度晒太阳时,发现天空中有鹰魔族经过。

“鹰魔族经过这里,一路向南了。

“我很害怕,你自己也说过,作为生灵哪有不怕死的?所以我让东篱村的人从虢山尾挖了美玉,又带到俗世之中去换钱,拿了钱又到剑丹城去买藏魔珠。”

林涟漪惊讶,鹰魔族竟然很早就到达人族聚居地了,而非在吟暮冒充凌飞雪搅动江湖局面后才出来的。

“当时我好奇为何鹰魔族会来到人族聚居地,便让前往买藏魔珠的人顺便打听一下。他们回来后告诉我,没有别的事,只有一个江湖传言:凌飞雪将死。”

林涟漪子一震,刹那间数个想法冲进脑海。

“凌飞雪是天涯教教主,她的死意味着天下大乱,种种平衡即将打破。”蛇妖一副看戏的嘲笑表,道,“嘿嘿,鹰魔族这是暮雪千山待不下去了,急着要侵略人族聚居地啊。”

林涟漪面容中依旧是震惊,心中暗暗点头,道:“就是如此!”

“暮雪千山的冰雪,至今还在融化吗?”林涟漪问道。

“我逃出来的时候,是已经为奴隶的,逃出来已是幸运,自然不会再回去,也不清楚那里如今如何。但是看鹰魔族如此按捺不住,应当冰雪消融从未停止。”蛇妖得意地道,“鹰魔族得罪了这片自然之境,如今要么在他们辛苦抢来的地盘上死去,要么死在人族手里,快哉快哉!”

“我担心,”林涟漪面露隐忧,“鹰魔族死前,会杀绝蛇妖族的。”

“杀便杀了,如今为奴为婢的蛇妖族后裔早已不复从前的品,跪下过就再也站不起来!未来还要靠我们这些逃出来的族妖。”

林涟漪目中光芒一闪,望向蛇头小山那个方向,惊问:“这么说,那些被你杀害的暮雪千山蛇妖族就是逃出来的奴隶?”

第三百四十一章 希望

蛇妖如此确信为奴为婢的族妖已无法站起身,定然是亲眼见过。而观其对逃出来的蛇妖血脉还是很重视,应当不会杀害逃出来的蛇妖,那么被他杀害的就是已成为奴隶的蛇妖族了。

蛇妖冷冷一笑,盯着她,道:“正是。”

林涟漪头脑中隐约响起“嗡”的一声,惋惜那些为奴为婢的蛇妖族族妖,错不在他们,陪葬的却是他们。无奈欲救者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些奴颜婢膝的东西,比你不伦不类的模样还令我厌恶。”蛇妖冷漠的语气中分明显露出痛惜。

若是当年蛇妖族鼎盛之时,杀害同类也未必如此痛惜,只是当下逃出来的族妖数量太少,又有一部分是扶不起的阿斗,杀之不得已。

被杀者的命运、整个蛇妖族的命运,都在这残酷的背景下显得弱小无助。

林涟漪暗想,若换作是她,恐怕也会杀的吧?

“我没有想到会遇到一个还算有点脾气的蛇妖族,你祖上是谁?”此刻蛇妖看着她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其中偏见之意也淡褪了些,毕竟比起奴颜婢膝的族妖,她不过是失了形而非失了心。

林涟漪一时没有准备,便一边思考一边问道:“我说出来,你会认识吗?”

蛇妖回忆道:“我记得我沦为奴隶后不久,鹰魔族便下达通缉令,通缉五个蛇妖族族妖,分别名‘扶缘’、‘剪歌’、‘吟暮’、‘乘曦’、‘斜纤’。后来找寻不到,便认为是逃离出了泣离江。

“后来在我逃离以前,也没有听说过有族妖逃离。再后来我所见之蛇妖,无一不奴颜婢膝。

“你是最初逃出来的那五妖之一的后裔吗?”

林涟漪点头道:“是,我是黑色蛇尾。”

蛇妖欣喜道:“那你是乘曦的后裔!”

林涟漪微笑,道:“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蛇妖皱了皱眉,也没有太在意,重新打量着林涟漪,惊喜激动地眼中泛起泪花,“我知道最初逃出来的五妖,是蛇妖族统治暮雪千山最后一段时间里,被殿主选拔出来,放入寂雪宫中由宫主抚养长大的。

“乘曦的后代啊,一定继承了乘曦的品性和天赋,拥有重返暮雪千山的能力。”

所谓“重返”,便是领袖蛇妖族,打退鹰魔族了。

蛇妖忍不住蜿蜒上前一步,急切而紧张地问道:“乘曦还活着吗?还有逃出来的另外几个族妖,如今如何了?我蛇妖族在人族聚居地上,有无越发壮大?”

林涟漪这下真的确信他不会杀害她了,忙道:“说来话长,我便就我所知,将他们后来的去向一一讲明。”

“快说。”蛇妖已激动得声音颤抖。

林涟漪便将她所知的告诉了蛇妖,不过没有说出她和乘曦的经历。

蛇妖听后沉思片刻,又抬头道:“你现在是奉了吟暮之命,来此要我的藏魔珠的,是吗?”

“是。”

“你要我的藏魔珠,还不如我拿着,和你一样进入俗世,帮助振兴蛇妖族。你以为呢?”

林涟漪喜道:“果真?”

蛇妖微笑,充满信心和希望:“自然,有吟暮、斜纤,和你这样的蛇妖族后裔为首,我蛇妖族光复之日可期,身为蛇妖族之族妖,我再也不能藏在这里安度余生了。”

“好!”林涟漪道,“我蛇妖族又添一强者!”

蛇妖摆摆手,叹道:“不知道我算不算强者,不过是鹰魔族在逃的奴隶罢了。”

林涟漪想起方才千羽林弟子围攻大鼉之事,便问道:“你觉得方才围攻大鼉的那些人的修为如何?”

蛇妖道:“资质很好,尤其是那个后来救了大鼉的女子,资质极佳。不过若论修为,上面那些人都不如我。”

林涟漪笑道:“那你便算得上是强者了。上面那些人的水平,就是人族中二流高手的水平。以你的修为,应当有一流高手的水平。”她又想到,若非高手,肯定也逃不出鹰魔族的魔爪。

蛇妖颇感意外,回忆道:“嗯,当年追杀我的人族很厉害,不过若是不厉害恐怕也不敢追杀我。再说我又修炼了将近千年,虽然天赋不如吟暮乘曦,不过料想如今大多数人族应当都不是我的对手。”他笑了笑,道,“好,我们明日便出发。”

林涟漪点头,问道:“你今日还有事要处理吗?”

“散散步吧。”蛇妖悠然道,“再和东篱村的村民们打声招呼,可惜日后他们没有保护神了。”

林涟漪轻轻一笑,笑而不语,心中却想:你还不是很在意东篱村?

蛇妖仰头,看向洞口,道:“我已许久未曾出去,你引我出去转转吧。”言罢,他化作人形,向上一跃,穿过结界,往湖水中游去。

林涟漪跟上去,跃入水中,这才感知到他的面容,也是个年轻美男子的形貌。

大鼉听闻蛇妖和林涟漪跃出洞穴,遮蔽半个洞口的身体爬了起来,鼓鼓之声于恭敬迎接的语气中又有似乎疑问之意。

蛇妖游到大鼉头顶,轻轻抚着大鼉的头,道:“我明日便要和我的这位同族进入俗世了,日后守护东篱村的重担就交给你了。”

大鼉忧伤地唤着,声音似鸟雀的哀鸣。

蛇妖最后稍重地拍了拍它的头,而后干脆地转身,将那哀鸣般的呼唤抛在身后。只是才转身,他又转回来,对着大鼉沉默了一下。

大鼉惊喜地似乎以为他要带它走,林涟漪亦好奇地看着他。不料他忽地道:“我今晚还回来,给我准备好食物。”

大鼉惊讶地呆滞了一下,林涟漪叹了口气,油然想到还在东林等待姜悠乐的江非雪、在锦衣城担忧着儿子和干女儿安危的义母柳鱼雁,同情地望着大鼉,知道日后蛇妖很少会回来了。

蛇妖向湖面游去,林涟漪跟随其后,问道:“这些鼉是你养的?”

“从前还在江湖时,我占了它们的领地,驯服了它们,它们便唯我马首是瞻。”蛇妖道。

话音未落,一片鼓鼓之声,由远及近,呼应着大鼉的哀鸣,每一声都带着哀切之意。林涟漪感知到小鼉群正向这边围过来,如她刚进入湖泊一样。

“你们……”蛇妖轻叹,放慢了脚步,无奈道,“我今晚还要回来啊。”

林涟漪轻轻一笑,道:“等一会儿吧,它们又不像你这般冷漠无情。”

蛇妖冷蔑一笑,道:“若非我冷漠无情,它们也不会活到现在。”

第三百四十二章 送别

林涟漪微笑,不置可否。

鼉群围绕蛇妖和林涟漪旋转了许久,哀鸣切切,皆为不舍。

林涟漪感知到蛇妖强行绷着面容不肯表露感情,面部动作越发不自然,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嘴角弯出弧度,流露出几丝微笑。他张开双臂向湖泊中的鼉群道:“我今晚还回来,道别也不用这么早。”

鼉群稍稍得到安抚,但没有因此而退去,仍旧围着二妖游动。

蛇妖叹了口气,道:“走吧,这些都是傻子。”

林涟漪向鼉群招了招手,跟随蛇妖游向上方。微弱的光线透过湖水照射进来,随着高度上升而渐渐明亮,接近湖面时又为碧色充满视界。

鼉群送蛇妖到达接近碧色之时渐渐离去,每一条鼉最后的哀鸣都可在蛇妖的眉宇间多添一丝牵挂。

“哗!”

到达水面,蛇妖和林涟漪先后跃上岸,冰冷的湖上泛滥出一片涟漪,碧色的水花四溅,如碧玉碎落,纷纷扬扬地摔回水面。

岸上姜悠乐、凌飞霏、淑儿见得林涟漪上岸,先后迎上去。姜悠乐尊敬而谨慎地望着林涟漪身边的蛇妖,凌飞霏更加放松些,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蛇妖男子,淑儿绕到林涟漪另一边,抓着她的手臂亲昵地微笑。

林涟漪介绍道:“这位便是东篱村的保护神了,为我同族的蛇妖。”

“同族!”凌飞霏惊呼,姜悠乐亦目露惊讶。蛇妖族竟然还有逃出来的,在另一个向来位居人间主宰的种族看来,实是一件困难的事了。

林涟漪点点头,转向蛇妖,问道:“请问如何称呼你?”

蛇妖一愣,想了想,道:“便叫我‘行流’吧。‘行云流水’之‘行’和‘流’。”

凌飞霏轻轻一笑,知其不欲说出真名,招手道:“行流你好,我叫‘凌飞霏’。”

“可是‘凌飞雪’之‘凌’?”行流皱了皱眉,第一反应便是凌飞雪。

凌飞霏眨了眨眼,道:“是啊,我如今是凌影阙当今阙主凌飞花的弟子,凌飞花就是凌飞雪的弟子。”

行流神情复杂地点点头,眼中透着一种莫名的好奇,还有——看戏的幸灾乐祸感?

林涟漪瞥见他的表情,暗叹这是很高兴凌飞雪死了,鹰魔族一时冲动要南下,离灭亡不远了。身为蛇妖族,同时又是凌飞雪的关门弟子,她只有苦笑。

“这位蛇妖族公子隐居此处,却似乎很关心外界大事,”姜悠乐笑道,目光中闪烁着怀疑,“原来对邪道前任教主凌飞雪也有所耳闻。”

行流哈哈一笑,道:“我令东篱村人前往外界为我寻得藏魔珠时,他们打听到的。当时凌飞雪将死的传言四起,购得藏魔珠的剑丹城又是传言传得最凶之地,想不听到都难。”

凌飞霏面上掠过一丝不悦,被人当面笑说师父的师父如何,总是不开心的。

林涟漪扫了眼她的面色,知其对凌影阙已有归属之情,和千羽林的缘分多半从此尽了,她笑容中带着些许感叹之意,扯开话题:“行流,这位是我的道友‘姜悠乐’,‘生姜’之‘姜’。我名‘林涟漪’,‘树林’之‘林’。”

行流点头,向姜悠乐称呼道:“姜姑娘。”

林涟漪拉过淑儿,道:“这是我家妹妹,小狗精,名字尚未取,暂时还是用原来的名字‘淑儿’,‘贤淑’之‘淑’。”

淑儿胆怯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被他如毒牙般尖锐的蛇眼一看,吓得忙低下头。

林涟漪细细观察行流的双眼,道:“强者不露锋棱,你看待东篱村的村民不会也这样吧?”

行流收起尖锐的目光,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歉意,道:“小狗精,勉强有七八分像人,这点修为竟然不会暴露妖气,恐怕身上也有一颗藏魔珠吧?”

林涟漪承认道:“我和她都有一颗藏魔珠。”

行流扫了眼姜悠乐和凌飞霏,目光扫过凌飞霏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道:“我和林姑娘已商量好,我明日随你们一道前往外界救助天下蛇妖,这颗藏魔珠我自己留着。”

姜悠乐道:“好,如今正道之人都在东篱村中住下。若是明日出发,我们今晚便在你的领地里留宿了。”

林涟漪道:“我和行流要偷偷前往东篱村中见一见村长,你们便先在这里休息吧。”

“姐姐……”淑儿轻声唤道,担忧之心比之方才更甚。

林涟漪看向淑儿,对姜悠乐叹道:“淑儿还是交由你们照顾,我和行流会尽快回来。”

林涟漪最后看了眼淑儿,轻轻拍了拍她手,向行流招呼一声:“我们走吧。”

行流点头,林涟漪御起夜魄,白芒腾起,正欲离开,行流忽道:“林姑娘。”林涟漪停下指诀,看向他,二人相视,她不知其意,问道:“怎么了?”

行流面露尴尬,相视片刻后才道:“林姑娘,我——没有法宝。”他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变轻,一时间尴尬的气氛下他脸颊上显出红色。

他面露尴尬,旁人也是笑容一滞,其中透露出些许尴尬。

林涟漪道:“无妨,你站上来吧,我们一起。”

行流收起尴尬的面色,点了点头,道:“多谢。”他站到夜魄上,一脚踩在白芒上时,目中露出了一丝惊讶,他以他蛇妖族的感知能力判断出,这白芒是无温度的。

站在天空之中,行流忍不住问道:“林姑娘,你这法宝可是什么仙家法宝、神兵利器?从何而来?”

林涟漪自然不能说实话,便答道:“仙家法宝算不上,你看它哪点像仙家法宝?不过说是神兵利器倒还算得上。从何而来么,自然是师父传给我的。至于也师父是谁,那是连那凌飞雪的弟子的弟子都不知道的事情。”

行流微微一笑,她言下之意,是会保密,而不让他再问了。

“我们在东篱村远处停下,然后走过去吧,尽量不要惊扰到正道千羽林弟子。”林涟漪道。

行流听她解释之后,感叹道:“人族一向大力栽培年轻弟子,而我蛇妖族如今吸纳天下蛇妖类,这些妖类都是修炼散漫、没有强大法门支撑的,在修为上恐怕差他们一大截。”

“吟暮已经意识到了,她正在栽培年轻族妖。”林涟漪想到了倚风酒楼的叙闲,她算是深得吟暮重用。

行流摇摇头,叹道:“又怕这些族妖中出现败类。”

第三百四十三章 请罪

“也是难免。”林涟漪叹道,历来军中便存在一种人物,叫“**”。即便蛇妖族再三避免,也难免漏进去几个败类。

夜魄落在浅水处的一片洪水冲击的败象中,行流看了看这一片败象,沉默不语。

他这是被吓怕了,当时湖泊中大鼉反抗正道弟子的抓捕,使出大力,搅动了湖水,导致洪水下流,他明知这样一来浅水处的庄稼都得死,却也不得不躲在湖泊之下,不得帮助大鼉。

林涟漪安慰道:“现下东篱村的人已经打算外迁了,回到南方,便有生机。只是,这清净的东篱村不复从前了。”

“水中的粮食都死了,而我给他们的种子都是要种在水里才能生长的,一时间也不可能长出来新的粮食。”行流摇摇头,无能为力。

回到东篱村中,二人小心翼翼,躲过众人,来到陶爷爷家中。

陶爷爷正坐在门口向西凝望夕阳,他苍老的面容,仿佛一天之内又老了几岁。

如这夕阳一般,迟暮了便迟暮了,只有变老不会年轻。

然在他的脸上,只看见忧伤,却没有绝望,似乎一切还没有到彻底绝望的那一步。或许这是老者的智慧,越发珍惜活着的机会,只要活着便觉得有希望。

“陶爷爷?”林涟漪轻声问道。

陶爷爷恍然一动,目光有些呆滞地向这边移来,见是林涟漪,正要微笑时,又见一个陌生男子,警惕之心立即显露出来。

他扶着墙壁站起身,不到篱笆,便问道:“这位年轻人是谁啊?”

行流微微一笑:“你不认得我了?”

他声音一出,陶爷爷一个激灵,立即反应过来,惊道:“是您!”行流点点头,令陶爷爷激动得老眼含着泪花,皱纹中深刻着喜悦,四下张望,见没有人,才道,“我们的保护神,您出来是有何紧急命令吗?”

行流道:“没有,您可以先让我们进去吗?”

“是!是!是!”陶爷爷忙道,带着歉意打开了篱笆,请二妖进去,“二位请往里面坐。”

二妖一人先后进了屋。

陶爷爷谦卑地再次问道:“保护神,如果您有命令,请说,我们整个东篱村必定竭尽全力做到。”

行流道:“我没有命令,我来是为了——”他顿了顿,终究没有先说他打算离开的事,“那些江湖正道之人和大鼉在我领地上战斗之时,我没有立即阻止,导致洪水泛滥,你们……唉,如今村中状况如何?”

提起这事,陶爷爷便心中一怒,语气中也是愤愤不平之意:“他们方才还来到村中,为我村中之人质问时,竟声称完全不知下游水中有粮食种植。我们辛辛苦苦种下去的粮食,被他们毁了,还被他们说的如此……

“唉!”

“你说他们方才来到此处,现在已经走了吗?”林涟漪问道。

“是。我们哪里容得下他们,自然让他们走了为好。对这等毁了我们全村粮食,逼得我们不得不离开这里而回到俗世的人,这地主之谊,我们尽不了!”

行流叹道:“你们果真要南迁了吗?”

陶爷爷恭敬地望着他们的保护神,道:“保护神,我本打算明日来拜访您,不想您亲自来了。世代以来,我们深受您的保护,得以安定,得以繁衍生息,只是民以食为天,如今粮食尽毁,我们只剩下这条路了。

“望保护神准许,我东篱村和您的约定能暂时取消,待我们在外面活了下来,这里的粮食也差不多又长出来了,便还会回到这里。”

行流点头道:“如此也好。多去经历经历外面的事,也好赶走一些势利之徒,扫除东篱村村民中那些不适合隐居的人。”

陶爷爷面露苦涩,低下了头,道:“我们给您添麻烦了,这粮食被毁,也是我们自作孽啊……”

行流、林涟漪惊疑于为何他说出“自作孽”三字,忽地外面有人喊道:“陶叔,你在吗?”来人尽量平静的语气依旧能听出愤怒之意。

三人一惊,听出这是老陶的声音。

“在!等一下!”陶爷爷向二人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出去问一下出了什么事。”忙站起身,出了草屋与老陶交谈。

外面声音很轻,不过以蛇妖灵敏的感知能力,从此处可以清楚听到外面之人的交谈。

“陶爷爷,我带着这个逆子来向你赔罪了!”老陶尊敬的语气已有七分为怒意遮盖。

“这不是……”陶爷爷惊呼,似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这混账东西!就是他骗这些江湖人说大鼉伤人,让他们把大鼉除掉!”老陶火冒三丈。

“你别……”陶爷爷赶忙阻止劝说道。

“陶叔叔你别……”另一个声音,竟是方谭。林涟漪听出来了,行流从湖泊下方听过他的声音,也后于林涟漪认了出来。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将陶爷爷和方谭劝说的声音打断。

“啊!我又没有说谎!大鼉不就是吃过人吗!”一个男子声音响起,应当就是被打之人了。

“啪!”一记更狠的巴掌声响起。

这次那男子却没有痛呼。

“你这逆子!大鼉吃的都是你那些俗世中结交过来的强盗土匪!给你留一条命,还是看在你是我东篱村的人。没想到你倒不把自己看做东篱村的人,对辛苦养你长大的东篱村没有丝毫感情!”

外面言语越发激烈,林涟漪忍不住化作半蛇之身,感受外界究竟是如何情况,顺便看看除了方谭还有没有别的千羽林弟子在。

外面就四人,老陶,他儿子,陶爷爷,和方谭。

老陶抓着他儿子的衣服,厉声质问:“说!你是不是对我们整个村子心怀怨恨到了这等程度,竟故意让他们和大鼉相斗,好让大鼉搅动湖水,把全村的粮食都淹了!”

“你还要问多少遍!我说过了!我没有!”男子面貌上长得颇像他父亲老陶,只是神情上比老陶更加倔强桀骜一些,眉宇间是一股不服输的气势。

“啪!”老陶遏制不住愤怒,又一巴掌,将儿子打得向后倒去。

方谭挡在老陶面前,拦下老陶,道:“不能打了,知错能改,善……”

“你看他有没有知错的样子!”老陶试图冲上去再打他一巴掌。

陶爷爷站在一旁,叹道:“算了算了,都要离开这里了,追究他的错也没有意义,我们去了外界,日后不必带他回来就好了。”

“陶爷爷放心,我们为他所骗,毁了你们的粮食,是我们的错。今日见全村受难,将离开此处,绝不会坐视不理。”

第三百四十五章 贪心

方谭不知所措,只好扯开话题,道:“那个,师父别伤心,以后想念林师叔了,偷偷回来就行了,难不成林师叔还能把你囚起来送到临霄峰不成?唉,无垠师弟去哪里了?今天没见过他呀?”

不料这一句话又是一刀戳在林涟漪心口上,她无力地暗中怒骂一句这小子不会说话,也是扯开话题:“他都离开千羽林了,你还是叫他‘师弟’便不合适了,对韩朗嫣也是一样。”

方谭挠挠头,道:“也是,我叫他什么好呢?‘妹夫’?不对不对,我都叫你师父了,”他忽地一惊,道,“不会叫他‘师娘’吧?”

林涟漪噗嗤一笑,笑骂道:“你真会想,自然是叫他‘妹夫’为好。”她笑容收起,一边收拾一下心,一边道,“好了好了,再说下去天黑了,我要问第二个问题了。”

“好好好。”方谭正色道。

林涟漪言又止,临时换了个问题:“你方才说,西林的掌印人也闭关了。那在这之前,掌门人有没有为难他?”

“为难他?为什么?”方谭奇道。

“那便没有。”林涟漪松了口气,若是他不知晓,便当是没有了,她继续问道,“第三个问题,你们手头上有多少颗藏魔珠了?”

方谭苦笑道:“才去了一个谷喜镇,现在又到了这里,至今一颗藏魔珠都没有拿到,不会都被你们抢先了吧?”

林涟漪得意一笑:“不错。”

方谭摇头笑道:“师父终究是师父,就是更胜一筹的。”

“第四个问题……”

“还有?”方谭惊讶,担心她会问出什么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你最近修炼如何了?我新教的东西有没有学会?”

方谭长吁了一口气,随即又垂头道:“你说借胡师兄教我斗法招式的事吗?你还说,我们一到东篱村,邵师兄和风师兄便对我说了两句,叫我远离你。”

“被说是自然的,我更好奇你学会了没。”林涟漪催促道。

“算是吧,你要告诉我的,无非是抢机会。”方谭回忆道,“我门围攻大鼉时,我急着想找好的机会,反而错过了许多,加上不够会抢,故而总游离在战局之外。”

林涟漪点头道:“斗法之时,哪里用得着顾及谦让,当然是每一个机会都不放过。大胆、冒险,是斗法必备的能力。”

“是,徒弟受教了。”方谭道。

林涟漪笑道:“受教还不够,你常年在千羽林之中,不曾出来,和同门比试,往往都是点到为止,学不到真本事的。这次出来是一个好机会,诶,你是哪一拨人?”

“我要和风师兄、郜师姐去暮雪千山。”

“哦?就那两个老弱病残跟着邵仲文去找藏魔珠?”林涟漪撇了撇嘴。

方谭尴尬一笑,道:“不是,师父你也不能这么说……”

“此行危险,你们真的有把握全而退?”林涟漪慎重道。

方谭点头道:“师父放心,百琐庄从吟暮口中得到了不少关于暮雪千山的消息,我们不过是打探一下他们未来的谋划,不会惹事生非的。”

林涟漪微微摇头道:“吟暮从前之言,完全是凭着对暮雪千山的印象来的,鹰魔族攻入暮雪千山不久后她便离开了那里,至今千年已过,恐怕山上早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她所言不可全信。”

方谭明悟地点点头,忽地目露好奇,嘴角流露一丝微笑,神秘地问道:“师父你还叫我‘哥哥’,你究竟有多大了?”

林涟漪轻轻一笑:“你猜?”

方谭皱眉道:“能维持长久稳定的人形,这份道行,怎么也有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了吧?你能这样指点我,似乎对斗法很有经验,听同门说你的法门都是无垠泄露给你的,我看未必,多半还是你自己族中的。”

“就算有这么老,好歹我长得比你年轻,还是叫你‘方谭哥哥’吧。”

“好吧,蛇妖说怎样便怎样吧。”方谭笑道。

“你小子讨打!”林涟漪笑骂,站起便要一巴掌甩过去,像打老陶儿子一般。

方谭忙站起向后退去,同时讨饶:“师父别打别打。”

“方谭哥哥,你快回去吧。”方谭面露不舍之色,林涟漪慢慢补了一句,“你不回去的话,你师兄定然猜测你将秘密都告诉了我。”

方谭一惊,匆匆打了一个招呼便闯出草屋离开了。

门外夕阳落下一地金光,斜斜地淌在门外地面上。屋中已是黑暗一片,在这黄昏时际期待着奢侈的灯光。

门外陶爷爷走进来。

“陶爷爷,他们呢?”

“恩人,我们不必去了。”陶爷爷道,“方才保护神已先将老陶儿子带走了。老陶心不好,终究舍不得儿子,便也先离开了。”

林涟漪点点头,暗叹这个行流行事太明白,说不放过便不放过,竟然还当着对方父亲的面,好歹也要避开老陶啊。

“恩人,外界真的很容易让一个干净的人感染恶习吗?”

林涟漪迟疑,这却不好说了,只好答道:“因人而异。”

陶爷爷叹道:“所幸我们还可以留在这里,不会像老陶儿子一样出去染上邪恶之病。”

“怎么?老陶儿子曾经去过外界吗?”

“是啊,记不得哪一年了,因我年事已高,不便外出,就是他跟随老陶前往外界,为我们的保护神寻得了藏魔珠的。”

“原来如此。”林涟漪苦涩一笑,感慨不已。人难测,不知是行流错估了人,还是人令行流失望了,大鼉之伤、东篱村粮食的死亡,究竟应该谁来负责?

既然行流先走了,她也不必多待,便也告辞离开,回到湖泊边。

来时夕阳满天,回到湖泊边,便是连满地碎金都见不到了。

静谧的湖泊上笼罩着一层寒雾,如幽魂彳亍一般氤氲开一片忧伤之色。碧色还是血腥,都沉浸在夜色之中,弥散于江河之味中。

以林涟漪半蛇之,嗅得寒风卷起湖面寒雾,一阵轻轻的雾气波澜后,空中腾起一阵血腥味,仿佛有人死在了这里,空中飘dàng)着死者临死时万分恐惧的气息。

“他回到湖底了?”林涟漪凝望深彻的湖面,问道。

凌飞霏道:“是,他说,明早出时便离开虢山,问你俗世之中需要银两,要不要在这里挖几块美玉离开。”

林涟漪笑了笑,道:“若我挖了一块,来旁人也会开始挖第二块。人族贪心不足,如此岂不是虢山要被挖空了吗?”

第三百四十六章 重返

凌飞霏一笑,道:“也是。”

“呜,呜。”淑儿轻轻唤道。

林涟漪微笑,向她张开手。淑儿恢复原形,落在她手上,欢喜地蹭了蹭她手臂,抬眸真诚地凝望她温柔抚的目光,随即低头准备睡去。

“哈哈,淑儿真可。”凌飞霏笑道。

“你也很可。”林涟漪莞尔一笑。

“哈哈哈。”凌飞霏脸颊一红,道,“嗯,我也这么觉得。”

林涟漪白她一眼,向暗处姜悠乐望了一眼,道,“我们过去坐下吧,今夜恐怕要在这里过夜了。”她说着,便抱着淑儿往

“林妹妹,我要走了。”姜悠乐鼓起勇气,怀着好几分不舍道。

林涟漪回眸,惊讶地问道:“这么快?不是才过来一天吗?”

姜悠乐噘着嘴垂头丧气地道:“师父催我回去呢。”她抬起手腕,君影草散出幽幽白芒,白芒中隐约闪现二字:“速回”。却不知凌影阙发生了什么。

林涟漪脑海中掠过一丝想法,凌影阙在北方,不会是遇到了鹰魔族吧?不过随即又将这个有些荒诞的想法抛下,鹰魔族尚未南下,若贸然进攻邪道天涯教的凌影阙,恐怕来真正南下时面对的压力会极大。

她若是鹰魔族,定然暂时联合邪道,先打败势必不两立的正道,再趁其不备,攻打本打算左手渔翁之利的邪道。

“所以,我不得不回去了。”凌飞霏惋惜地叹道。

林涟漪亦轻轻叹了口气,道:“无妨,本来东篱村已是藏有藏魔珠的最北方之地了,再过去恐怕要到鹰魔族中探险了,我们明便要回到南方。”

“嗯。”凌飞霏重重点头,君影草脱手飞出,落在地面凌空以上,缓缓旋转,似催促着主人尽快离开。

凌飞霏本要与林涟漪相拥,无奈淑儿还在她怀中,只好作罢,回过头向姜悠乐道别,才依依不舍地站上君影草,手握指诀,回眸一笑,转向天空中离去。

林涟漪目送她白衣白芒的背影,忽地意识到什么,惊道:“若是千羽林弟子群起拦下她怎么办!”

“除了郜落霜,一群老弱病残,拦得下她?”姜悠乐淡淡地道,语气中满是轻蔑。

这句话似曾相识……

林涟悚然一惊,原来自己的气焰也被此人带出来了吗?

她暗暗摇头,自嘲这气焰能力却不够。她低头轻轻抚着淑儿,走向姜悠乐,坐在她边,道:“方才在东篱村中,我见到了方谭。”

“他说了什么??”

“这次千羽林弟子分两拨人,一拨人往暮雪千山去,将打探一番鹰魔族未来的企图;另一拨人,胡衷恣、张珅诒和邵仲文,便是和我们抢藏魔珠的。”

林涟漪等着姜悠乐骂出“老弱病残”四字,不料姜悠乐面色谨慎,道,“这次进入俗世的六人中,三人是西林的,张珅诒,既是西林又是南林的,北林也有二人,而东林只有郜落霜。”

林涟漪沉默。

姜悠乐看了她一眼,道:“如今东林状况不容乐观。”

林涟漪似有所觉,望向姜悠乐,勉强露出一丝笑意,道:“不是还有个你培养出来的江非雪吗?来东林不会陨落的。”

姜悠乐淡淡道:“没有她,东林作为千羽林重要的部分之一,代表正道中巾帼的力量,也不会陨落。”

林涟漪点头。

次天明之际,湖泊上猛然翻涌起一片波澜,甚至有波涛之势,水花四溅,落在岸边土地上。行流从湖泊中跃起,一条黑白相间的蛇尾于半空中化作一双人腿,下一刻便玉树临风一般站在岸上。

林涟漪好奇地走到湖泊边上,往湖中看了看,却没有大鼉的影子,不问道:“怎么今大鼉没有来送你?”

行流淡淡道:“昨那种矫的场景,我可不想再看到第二遍。”

林涟漪无奈。恐怕他是使了法术,把大鼉和一众小鼉群都摁在水下了。

行流经过林涟漪时,看了眼她旁的淑儿,又将淑儿吓得体一抖:“这狗精还不会说人话么?”

林涟漪拉紧边淑儿,道:“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学会的?”

“走吧。”行流看向林涟漪。

林涟漪有些不满地取出夜魄,道:“这便走。”

直入天空,俯见地上东篱村的轮廓,林涟漪很是好奇背后行流的面色,可惜不便回头去看。恰在此时,地上冲出几道光芒,一边向上,一边向北方而去。

“这是往北方去打探鹰魔族的那拨人。”林涟漪解释道。

“就这几个人?”行流蹙眉。

林涟漪心有担忧,前往北方的三人都是和她有些关系的熟人,她不希望从北方回来后有人缺胳膊少腿。

“接下来我们往哪边去?”行流问道。

“你是蛇妖族,修炼千年道行不低,如果跟随我们去找藏魔珠恐怕大材小用,我还是先带你去和香城吧,吟暮培养了一个天分不错,如今负责沟通四方族妖的蛇妖类,名‘叙闲’,或许她会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好。”行流耸耸肩,道。

和香城。

见得一个真正的蛇妖族到来,作为普通蛇妖类的叙闲大为震惊,语气上也客气了很多,寒暄一番后,当即便安排他跟随吟暮去解救被追杀的蛇妖类。

行流自然同意,他本意也是如此。

“还有一事。”林涟漪忽道。

“怎么?”行流、叙闲皱眉。

林涟漪有些尴尬地看向行流,道:“你没有法宝,如何能行千里?”

行流面上掠过一丝不适,似乎责怪她不该当着叙闲的面说出来的,不过既然说出来了,便只好承认道:“的确如此,麻烦叙闲给我找一件法宝了。”

叙闲忙答应下来,语气间仿佛这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这有何难。剑丹城中厉害法宝比比皆是,我倚风酒楼家大业大不缺钱,我和剑丹城秋分前辈也是熟识,求一件法宝罢了,他定然愿意帮忙。”

“只需小心些,不要暴露你蛇妖族的份即可。”林涟漪提醒道。

行流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是我见过第三个真正的蛇妖族族妖呢,我自然应当恭恭敬敬地奉承你啦。”叙闲俏皮的话语中不缺恭敬,加上手中作揖的动作,令行流大感骄傲。

林涟漪道:“我已将人带到,接下来我便要和姜悠乐前往寻得第三颗藏魔珠了。”

“别走别走,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如先休息几天?”叙闲忙道,看向行流,“如今吟暮四处奔波,来不及教导你蛇妖族的法门,这是真正的蛇妖族,由他指教你几,定然对你大有裨益。”

第三百四十八章 冰引

“你半蛇之,或许感知寒气的能力不如完全的蛇妖族。”行流提醒道,“想必获得半蛇之后,你也发现不论是人还是蛇,经脉上都有些许变化。内丹之力,散于经脉,而后灵力外延,感知周围……”

林涟漪暗暗点头,不待他说完,便着重将妖灵力释放到变动过的经脉之中,尤其是一条纯黑的蛇尾上。

以蛇妖族皮肤感知外界的能力,林涟漪发觉体周围亮起一点点雪白得接近透明的光芒,微弱而干净。一点点先后亮起,恍若大雪纷飞前的零星雪花。

不过片刻,妖灵力飞扬外延至极限,皮肤所感,天地间尽为细碎的白芒,近看若雪,粗粗一瞥则为困住她渺小体的一整片冰原。虽光芒实在微弱,然贵在数量众多。

如重回暮雪千山,覆盖在山峦间的冰雪,傲然于白茫茫的天空下称王。

这便是寒气了吧?

“故而将灵力注于这些蛇妖族的经脉之中,遵冰天裂雪**‘依傍于暮雪千山’一点,以蛇妖族独特之经脉,感知寒气所在,可知寒气无所不在。”

林涟漪暗暗庆幸,所幸是冬,寒气稍多一些,修炼冰天裂雪**也可多些长进。

“可惜毕竟并非暮雪千山之中,寒气少了太多。”行流遗憾地叹道。

林涟漪已然知足,尝试着打开窍吸收寒气,感知到寒冷之气的窍却不怎么愿意打开,被迫打开之后,寒气方缓缓入体。

灵力在外,牵引着寒气,如一只手摸着冰雪,下意识地想要收回,却还是生疏地牵着寒气进入窍,自经脉往朱心而去。

林涟漪颇觉寒气与一般所知之灵气有些不同。修炼赤天之初,也是要吸收灵气,外视天地间,无处没有灵气。然寒气则散落其间,零零碎碎,入体以后,经脉便有为其温度侵染之势。

直到朱心坐镇的丹田之中,寒气为朱心所化,一缕缕冷流形成,或静静地流淌于周,或成为朱心的一部分。

吸收寒气越发娴熟之后,林涟漪一边问道:“人族经脉难以感知寒气,便是为止人族修炼冰天裂雪**作下的限制吗?”

“寒气是灵气中的一部分,只不过带了点寒冷之罢了。若是如一般人族修炼方法,虽在吸收的灵气之中也会包含寒气,质地上却不如我们感知到的精纯了。暮雪千山的寒气则尤其精纯。

“不过我并非人族,具体如何也不敢确定。”

林涟漪点头,暗想多半是这样了。

当初蛇妖族定居暮雪千山,不仅强迫自适应寒冷的气候,还得修改修炼法门,在千万年间驱使自修炼的灵力也越发趋近于寒冷之,为了生存,付出不可谓不多。

良久,林涟漪自觉寒气吸收到达了一个阶段,便问道:“然后呢?”

“凝神丹田之中。”

林涟漪依言而行,除分出一部分精力听取行流所言,大部分注意力都在丹田之中了。

“封闭丹田与经脉的通道。”

林涟漪奇怪地蹙眉,但还是依言而行。

“释放灵力于丹田之中,五成满。”

妖灵力从朱心散出,漫意地游离在丹田之中。

林涟漪等了片刻,却没听见行流再说什么。她问道:“然后呢?”

“等等。”

等等?林涟漪越发觉得奇怪,只好等待,猜测丹田之中或许会发生什么变化。

俄顷,丹田之中灵力渐渐脱离游离的状态,似乎渐渐摸到了些门道,每一缕灵力开始按照某种轨迹游动。又过片刻,灵力相互环绕,以丹田为中心,又各自交流,从丑陋不知所显的莫名形状而渐成一片雪花。

林涟漪又惊又喜。

“呼——”仿佛一阵寒风呼啸的声音,肆虐在丹田之中,于雪花上下喧扰试探,其形成于雪花,片刻之后又湮没于雪花。

至此,雪花彻底成型,看似枝杈均匀。

林涟漪为其惊艳,细视雪花,却见雪花细节上尚很有不足,粗粗一看算得上完美的雪花,从最大的枝杈开始又分枝杈,分出的枝杈上又分枝杈,不过才六轮便暴露出粗糙难看的胡乱分岔。

林涟漪心有不满,又开窍吸收灵气,打算再化一些灵力补充枝杈。

行流感知到周围寒气似又为林涟漪吸引,不问道:“出意外了?”

“这雪花上的枝杈,至第六轮便出了问题。”林涟漪实言道,“你们的枝杈如何?”

行流惊讶地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感叹道:“不愧是乘曦的内丹,其中蕴含的修为实超出我等众多。”

“怎么?”林涟漪惊讶,看来他的雪花恐怕在第六轮之前便不复完美形态了。

“冰天裂雪**的第一层境界,便是凝出雪花,我们把它叫做‘冰引’,‘冰冷’之‘冰’,‘药引’之‘引’。存冰引于朱心之中,便可更加容易吸收灵气之中的寒气。

“冰引只以少量灵力作为基础,其上的枝杈分裂如何,体现的不是灵力多少,而是修为高低。修为越高者,枝杈越均匀完美。

“我的冰引不过第四轮便出现问题了,乘曦到了第六轮,可见其修为之高,是我等平凡族妖所不能及。你拥有我族众妖渴求的内丹,便当如吟暮期望,非入我族,带领我族复兴不可。”

“……”林涟漪暗暗道,那也是乘曦的内丹不是我的内丹啊,“你方才说错了,冰引反映的不是凝成它的族妖的修为,而是修成内丹者的修为。”

行流别开目光,淡淡道:“都一样,不是我的。”

林涟漪无奈之下,亦有愧疚,从方才“不是我的”一言看来,他对她半路入族的份还是不愿意承认的,否则也不会表露出觊觎红绸内丹的意思了。

正思考间,冰引轻轻一颤,渐从微微透着白色化作透明色,仿佛自行稳定了下来,随即与朱心相互吸引,最终落在朱心之上,如镶嵌宝石一般牢牢粘附其上。朱心之上,便有了一片透明的装饰。

“我的冰引镶嵌在朱心上了。”林涟漪疑道。

“自然,否则就凭这点灵力凝成的如此弱小的冰引,如何能在体内长久存在?”

“然后呢?这么说我可以修炼第二境界了?”

“不急,你花两天时间,将冰引巩固,同时以寒气所化的妖灵力洗炼周经脉。或许二之后,甚至可以完善到第七轮枝杈。”

第三百四十九章 控制

“好,只是我不过在和香城中待上几,时间不多。一时间定然难以将冰天裂雪**尽数掌握,还要麻烦你最后二将全部**传授与我。”

“这是自然。”行流站起,抬头看看天色,天空中月色流光,煞是清冷,他沉默片刻,低头凝视还在闭目刻苦修炼的林涟漪,暗暗点头,道,“我先走了,天亮之前定要回来。”

“怎么?千羽林搜查我的弟子还没有撤?”林涟漪想到今回来时,并未见到千羽林弟子,他如此交代,令她不以为明还有正道人士前来搜查。

行流轻哼一声,似是很不屑:“叙闲告诉我,千羽林上下追究了这几,仍旧没有找到你,现已放弃了,只不过顾及颜面,还是要做做几天样子,对外传扬定然要把你这个蛊惑千羽林上下的妖女抓捕归案。”

林涟漪也是轻哼一声,道:“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行流点头,转离去之时,忽地想到一事,又停住脚步,迟疑一下,还是没有转过头来。

林涟漪察觉到其动作,先问道:“怎么了?”

“你和吟暮、斜纤——”行流迟疑着转过,道,“是不是都打算和人族正道、邪道为敌了?”

“尚未考虑过此事。”林涟漪道,“当下形势,我族受人族正道、邪道夹攻,大为不利。在北方,我族尚有鹰魔族窥视。我以为,是敌是友,不过转瞬之变,并非永恒。若有可能,切不能与人族正道、邪道同时为敌。”

行流点头沉思:“是这个理。鹰魔族南下,他便是我族与人族共同的敌人,到时我族与人族结盟也未可知。”

“在我看来,一旦鹰魔族南下,我族占利。”

“怎么说?”

“和鹰魔族正面交锋的是人族,是以利益为要求帮助他们,还是待人族鹰魔族鹬蚌相争,我族坐收渔翁之利,我族终究获利。”

“妙。”

林涟漪微微一笑:“不过当下,我们还是要先熬过正道邪道的夹攻,以及……”

“防止鹰魔族暗中出手先解决了我们。”

“是。你的出现,于我族实为一大助力。”林涟漪喜道,同时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助力的影——艾岩和尤丽吐孜。

就所知来讲,每每西北大漠之外的人族聚居地中发生大事,西北大漠中的漠族往往不参与。若是来因鹰魔族南下而天下大局变乱,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将漠族拉扯进来为好。否则利益牵涉太大,后患也难以设想。

寂静深夜之中,剩下林涟漪独自落在清冷的月光下,寒冷的气息从天地间、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支撑着她一点点走进蛇妖族冰天裂雪的世界里。

血脉曾觉醒的地方,也是血脉应当发扬的地方。

天明之前,林涟漪回到和香城中。

如此二下来,林涟漪刻苦修炼,可惜冰引并无多大变化。行流本来还道或许乘曦留下的内丹中还隐藏了一部分修为,经过二吸收并不纯净的寒气,可以彻底激发潜藏的修为,可惜乘曦一开始就没打算隐藏修为。

二来,经过洗炼的经脉对妖灵力的包容增强了,微微冰凉的妖灵力流过经脉时,也不再生疏地产生抵触反应。便是魔灵力流经经脉时,也觉舒畅轻松很多。

林涟漪先在蛇妖族的经脉中尝试,而后延伸到人族的经脉上,后者效果差一点,但最终结果还算过得去。毕竟不是速成的法门,后还会多加练习。

看到行流有些惋惜的神,林涟漪却道已是心满意足。

“好,冰引既定,接下来我便教你第二境界,以冰封体。”

“何谓‘冰封体’?”

“蛇妖族的血,可以随着环境变化改变温度。从前暮雪千山上,族妖大多能跟随空气温度变化,缓慢地改变温度,而后学习如何快速地改变温度、冰封部分血甚至是经脉。而你从前是人族,至今不能改变自温度,还要靠着消耗灵力抵御寒冷。”

林涟漪坦诚地点点头。现在寻常的冬里,或许可以忍耐,然在虢山的寒冷湖泊上,她的确需要消耗灵力抵御严寒。

……

如此向行流学习冰天裂雪**七,离开和香城之际,林涟漪问道:“行流,你知道五行疗伤之法吗?”

“知道,我年幼之时,师父曾教导过我。”行流道,“吟暮教过你这个?”

林涟漪道:“是。”

“学会了吗?”

“勉强。”

“蛇妖族对灵力的掌握高于人族,你能用得了了这种方法,说明你越来越像真正的蛇妖族了。”叙闲走来道。

林涟漪点头笑道:“是啊,离开吟暮不久之后,在锦衣城中,我还因为遇到了大火变成蛇。”

叙闲、行流惊讶,叙闲惊问:“还有这事?”

林涟漪回忆道:“或许是当吟暮唤醒乘曦内丹的力量,让我的蛇有了感应,一时难以控制吧。”

叙闲、行流相视一眼,似都不知如何解决,行流忧心道:“我从未遇见过如此况,我族族妖也有过被火烫伤的经历,但当时变回原形,往往出于自紧张而非控制不住。”

叙闲道:“若是此事再发生,不知如何是好。”

“平里避着火走吧。”行流道,“也只有这样了。”

林涟漪叹了口气。

姜悠乐催道:“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

“休息这几,恐怕千羽林弟子都赶在我们前面了。”淑儿蹙眉道。

林涟漪又惊又喜,抓着淑儿的双臂,惊讶地问道:“淑儿,你能说人族话了?”

淑儿点头喜道:“蛇妖哥哥姐姐们教了我很多。”

她看向叙闲,叙闲朝她一笑,道:“能在短短几内学到这么多,是淑儿天分好。林姑娘,近你忙着修炼,我便让族妖帮着教她人族语,如今看来效果不错。”

“谢谢叙闲。”林涟漪与淑儿相视,道,“后行走江湖,你便是我的一大助力。”

淑儿重重点头。

“如今她不叫‘淑儿’,她已自己给自己取了名字。”姜悠乐淡淡提醒道。

林涟漪好奇地道:“给自己取的吗?是什么好名字?”

淑儿脸上微红,道:“我不会取很好听的名字,想了半天,觉得‘寒又’不错。”

“寒又。”林涟漪轻轻念道,知其所言,乃两次相遇皆在寒冷之时,她温柔地称呼道,“寒又妹妹。”

第三百五十章 守护

“认亲好了吗?”姜悠乐道,语气中已有些不耐烦。

“好了,走吧。”林涟漪晃了晃寒又的手,面带歉意地道。

“一切小心。”

“祝一帆风顺。”

离开和香城,趁着天气不错,又有阳光明媚,林涟漪、姜悠乐、寒又向南方而去。

从和香城前往南方,一路上听闻早前就有千羽林弟子来过,在东南方向上,还听闻十虹涧弟子往北方去了,林涟漪猜测,是打算和千羽林方谭等人一起前往暮雪千山的。

看来百琐庄也在派人北上了。

林涟漪微微一笑,这等困难事,便交由正道去做吧。等方谭回来,还可以顺便问一下鹰魔族究竟为南下做了什么准备。

“接下来寻找的藏魔珠都在南方了,有些在十虹涧和竺烟堂的势力范围内,我们要小心。”姜悠乐提醒道。

“是。”林涟漪点头,转头拉了拉寒又,道,“若是遇到危险,自己先逃啊。”

寒又狠狠摇头道:“我一定等你一起逃。”

“拖后腿。”姜悠乐似要摇头,却还是忍住,只说了这么一句。

寒又目光一暗,低下了头。

林涟漪轻轻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道:“没关系,姐姐自然要保护妹妹的。”

寒又微微抬头,不太确定地点点头。

竺烟堂。

张珅诒凝望院中丁香花,面起忧伤,发呆了好一阵。她雪白的面容上消失了曾经受伤的痕迹,只是自从虢山受伤以来,至今不曾淡褪的忧伤,令雪白面色些许泛着惨白之光,仿佛人处于病中。

“张师姐,怎么还是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啊?”忽有一声伴着轻盈的脚步,从院口接近。

张珅诒迟迟没有反应,待反应过来,那女子已到了边,正低头小心端详着她。

张珅诒惊得子抖了抖,向后倾了倾,道:“怎么了?”言罢发现不太礼貌,又补了一句称呼,“竺师妹。”

这名被她称为“竺师妹”的女子,冲她一笑,站直子,拉起她的手臂,道:“张师姐,终这样坐着可不好,走吧,和我去看看我们竺烟堂的弟子们练习招式。”

“我不想……”张珅诒本想拒绝,不料被她一把拉起,只好道,“好吧,竺师妹请放手,我自己会走路。”

“好啦好啦,我放手。”她放开手,道,“想我竺少琼为竺烟堂唯一女弟子,活了这十多年实在憋屈得很,如今见到同为女子的张师姐,有些过于高兴了。嗯——张师姐见谅。”

原来此女子便是竺烟堂堂主竺净烟的独女竺少琼。

张珅诒正思绪烦乱间,碍于两派关系,点了点头,道:“没关系,我南林之中还有少数师姐妹,尚有种势单力薄孤独无聊之感,而你在竺烟堂中只一女子,定是十分苦闷了。”

竺少琼重重点头表示同意,当下便带她前往观看她门中弟子练习招式。

眼前宽阔的练招广场上,竺烟堂众多用仙剑的弟子排列为方阵,一招一式练得极为认真。少数使用别的法宝的弟子各自散开练习。

张珅诒见其气势,暗暗吃惊,想不到竺烟堂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派,如今势力扩张也如此迅猛。这场中弟子,一眼望去,也有三百来人。

不过对其总体力量上,她还是不怎么在意的。当今正道三大门派,无一不是长久积累渐成的力量,它竺烟堂弟子再多,修为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提高的。

再说,千羽林中,便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声势浩大的练招排场,因千羽林重点放在修炼自、增长灵力上,招式次于道行,便不如修炼那般被重视了。

“张师姐,你看,我竺烟堂中弟子如何?”竺少琼信心地问道。

张珅诒微微一笑,道:“不错,师兄弟们都很勤奋。”

“我竺烟堂从雨叶林出来后,辗转几处地方,如今在丁香镇上定居,以保护一方百姓为己任。如今附近尚有大小邪道门派虎视眈眈,不得已加快加强自实力。

“修为不是可以速成的,而招式容易学精,故而我堂中更加重视招式。”竺少琼解释道,不知她是不是猜到了张珅诒微微一笑的含义。

张珅诒点点头,收起了笑意,心下对竺烟堂的敬重又多一分。

三袖盛会上,她就听闻竺烟堂是个侠义之派,因为丁香镇及其附近村镇上,邪道势力相斗,镇民苦不堪言,便特意定居此处,震慑邪道势力,保护一方百姓。

只是当时听得此事,她便有一个疑问,如今面对竺少琼,她便将这个疑问道出:“那些邪道之人似乎并非天涯教教徒,也有如此强大的势力吗?”

竺少琼无奈道:“天涯教那是阎王,做事要考虑上下规矩的,若是他们想一举拿下丁香镇,我们也守不住;其他那些零零散散于天下各处的邪道小门小派是小鬼,小鬼难缠啊。”

“怎么个难缠法?”张珅诒蹙眉,仍然不知究竟。

“打不过就逃,我们追便镇中空虚,别的邪道趁虚而入,我们不追,他们养精蓄锐了便会再来。如此纠缠,也不嫌累!”竺少琼撇撇嘴。

张珅诒大概明白了,追问道:“为何这些邪道偏偏盯着这片地方?”

“他们看中了这里的村民有钱,因而相互结盟,在这里群聚,为祸一方。然都是些纸老虎,我竺烟堂一来便结盟瓦解各自逃散。”竺少琼满腔正气地道,“后来便时不时前来试图挑战我等,顺便抢掠一番。”

张珅诒摇头嘲笑道:“这里的人被他们一抢掠,哪里还有钱留下?”

“正是。”竺少琼道,“贵派长老初来到此处,还协助我派打退了一波邪道人士。”

张珅诒点头:“我听葛长老师伯说过此事。”

“珅诒?怎么今天不闷在院子里了?”练招广场边上响起一名长者洪亮的声音。

二人看向那边,先后称呼道:“葛师伯。”

“嗯。”来人点头,向这边走来。他材高大,满头白发束起,神采奕奕,微笑道,“果然还是姑娘劝姑娘管用。”

张珅诒明白过来,是葛长老让竺少琼过来劝她,惊讶地望向竺少琼。

竺少琼面带歉意地眨眨眼,道:“张师姐莫要生气,自从你到了这里后,我们看你似乎心很不好,都很担心呢。”

张珅诒低下目光,眸中显出不悦,只是淡淡一笑,语气平淡地道:“我没事。”

第三百五十一章 驱水

“葛长老,堂主请您去检查……”一名弟子从远处看到此处葛长老,便上前道。

葛长老抬手,示意他不必说出,面色严肃起来,回应道:“知道了。”

“是。”那弟子退下了。

“葛师伯?”张珅诒疑道。

葛长老笑了笑,道:“你好不容易从那个沉闷的院子里出来,不如让少琼师侄带着你到杜鹃镇附近逛逛。捉拿林涟漪之事,你们暂时可以不用管,就交由我们这些老家伙吧。”

“师伯放心,少琼一定尽力把张师姐的心调理好。”竺少琼笑道。

“嗯。”葛长老点点头,转便要前往检查什么隐秘的东西,正巧广场门口,胡衷恣往这边来,见葛长老转,忙称呼道:“葛师伯。”停顿一下,又看向葛长老后的竺少琼、张珅诒,道:“竺师妹,珅诒。”

“胡师兄。”竺少琼点头回应。

张珅诒一见他便不蹙眉,虢山中的经历和林涟漪、姜悠乐的话语回响于耳畔。

胡衷恣一眼便见她眸中疑惑混乱之色,眼睑一动,还是先转向葛长老,道:“葛师伯,我们这就去吧。”

葛长老点头,先走在前面。

胡衷恣停在原地,望一眼张珅诒,面露忧色,似是很担忧,又向竺少琼点点头,似是交代,随后跟着葛长老一起离开广场。

“他们去检查什么?”张珅诒凝望着他们的背影,问道。

竺少琼道:“检查‘驱水阵’。”

“驱水阵!”张珅诒一惊。

竺少琼点点头,然张珅诒震惊的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并未看到她的点头,也不需要通过她的点头确认。

竺烟堂,或者说天底下,就这么一个驱水阵,自然说的是这个了。

驱水阵,名中带“水”字,不明者便以为是水阵法,实则不然。“水”前加一“驱”字,说明此阵法乃为水的反面,所谓水火不相容,这“驱水阵”便自然是火的了。

听竺烟堂传说,驱水阵是人族在南方火神指点下所创,威力无穷。雨叶林中向来湿,此阵法本是其中蛮夷创造出来驱水的,因而名叫“驱水阵”。后来也用于驱赶或者捕捉猛兽,再后来阵法力量扩大,便开始用于人。

不同的部族,驱水阵各有差异,施展大小、强弱都有不同。不过除了少数当真改进出威力强大足以与一流高手抗衡的驱水阵,其他的大同小异。

雨叶林中曾有过两方部族以驱水阵相斗,结果两败俱伤之事,也有过一方仗着自己会驱水阵,用于另一方,导致另一方灭绝之事。

几年惨痛的厮杀后,雨叶林中各部族达成了个不成文的规定,驱水阵不可用于雨叶林部族。一旦有部族违反规定,他面对的将是其他部族群起而攻之。

竺烟堂的驱水阵在种种驱水阵中,可谓是最强大的了。代代堂主都曾竭力对其改造,至今阵法一布,便能杀死一个一流高手。

杀一个林涟漪,或者连着无垠一起杀了,绰绰有余。

相比于百琐庄的碎玉印,这里的驱水阵可随时随地布局,威力小而适当,即更加实用。

“张师姐,我们修为不够,暂时不能参与布置驱水阵,我带你去外面逛一逛吧。”竺少琼道。

张珅诒被此话提醒,目光一亮,其中闪过一丝惊疑,不蹙眉。

此次千羽林派出三位长老,加上竺净烟、竺净烟弟弟,刚好凑成施展驱水阵的五角之数。

却不知胡衷恣去干什么?

她问道:“你们何时散布出去的此处有藏魔珠的消息?”

“你和胡师兄还没有到此处时,贵派长老先到,便将此事散布出去了。”

张珅诒沉吟。

她和胡衷恣因受伤而来到竺烟堂,养伤的同时辅助三位长老。千羽林另外派出了弟子前往天下各处搜寻散落的藏魔珠。

根据在谷喜镇和东篱村的经验看来,获得每一颗藏魔珠都会有些困难,且有可能无功而返。这次派入俗世代替她和胡衷恣的都是平里没有行走江湖经验的,只有一个邵仲文指点领导他们,若与蛇妖族发生争夺,未必能抢到藏魔珠。

这里不过只有这一颗藏魔珠,不知道是否足够吸引蛇妖族自投罗网?

“张师姐是在担心抓不到蛇妖吗?”

张珅诒没有反应。

竺少琼接着道:“天下藏魔珠数量稀少,如今蛇妖族被正道邪道追击,疲于奔波,自然也不可能找到愿意帮助他们马上做出一大批藏魔珠的大师。我竺烟堂虽只有这么一颗藏魔珠,也足以吸引蛇妖族犯险了。”

张珅诒嘴角一撇,道:“林涟漪行事谨慎,藏在我千羽林中十年未被人发现份。她未必会为别的蛇妖族族妖而犯险。”

竺少琼道:“有理,不过即便不是林涟漪本人,有别的蛇妖上门犯险,我们也可以从他口中中得到些有关蛇妖的消息。”

“比如洹山?”

“洹山不是早就被白绫关闭了吗?这些蛇妖都没骨气,为了小命什么都敢往外说,给整个蛇妖族惹祸,无怪乎千年前被鹰魔族灭了。洹山关闭,在世俗之中应当还有收容蛇妖之处,我们还能知道很多其他的消息。”

张珅诒慢慢点头。

“只是天下各处的藏魔珠没有找尽,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这里来。我也觉得,不必这么早练习一遍驱水阵。”竺少琼道,“好了,我们出去逛逛吧。”

“有桔红糕吗?”张珅诒忽地道,言罢脸色一变,说出这句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惊奇。

“什么?”竺少琼讶道。

“桔红糕?杜鹃镇上有卖桔红糕的吗?”张珅诒重复道。

竺少琼仔细回忆一番,道:“好像听说过这么一种糕点,我们走着去看吧。”

在街头巷尾走了一段,终于寻得了桔红糕。

“两位姑娘,要不要来一包……诶,姑娘你是竺烟堂的小姐?”

“是啊。”

“竟竺姑娘你……姑娘光临,小店不胜荣幸。想吃什么,尽管拿。”

“这怎么可以?竺烟堂也要按规矩买卖啊。”

“竺烟堂保护我一方百姓,我们感谢还来不及,怎么能赚恩人的钱呢?”

“这……”

张珅诒打开一包桔红糕,凝望桔红糕颗颗软糯粉嫩的颜色,她珍珠上岸似的白皙面庞上,隐隐闪现出苍白之色。

天空中洒下沉静的光辉,映照在桔红糕上,温暖得颜色更加温柔。外层裹着的粉吸收了阳光的温暖,隐隐有融化之势。

第三百五十二章 虎穴

开许久,已至四月。

当杜鹃镇的杜鹃花顺应时节开放时,林涟漪、姜悠乐、寒又来到了附近,远远地望见杜鹃镇附近村中开放的杜鹃花。

片片红云扰动,恍若天空与大地弥合,霞光倾没了人间。

林涟漪遥望远方开放满村的杜鹃花,微微一笑。

墨发藏香若悬瀑,杏眸流光比星辰。她五官还是红绸的模样,貌如飞雪,眉目却比从前越发显得冷静。她眼角的风霜,凝于幽夜,曝于阳光。

这分冷静,不知是随了吟暮,还是凌飞雪?

“姐姐,我们真的要进去啊?”寒又拉着林涟漪衣袖,害怕地确认道。

她衣着已不似去年般显露稚嫩之气,而越发像林涟漪一般,浅绿一,加上不施粉黛,便上下透着一种出尘之气。总之往往素净利落,最便于行走江湖。

白眸浅心思,棕仁映阿姊。她干净的面庞上褪去了九分胆怯之色,见得一花一木,神变化十分自然。

三人之中,唯独姜悠乐未曾有半点改变,想来从前独自一人也行走得了江湖,脾早已定下。

她淡淡道:“天下各处的藏魔珠都被我们和千羽林抢尽了,只有竺烟堂还剩下一批原料,不知有没有被全部做成藏魔珠,不入虎,焉得虎子?”

林涟漪看了她一眼,道:“希望竺烟堂替我们制出来了。”

姜悠乐冷淡一笑,道:“不错,否则如今邪道对蛇妖的追杀还在继续,想从剑丹城中请到一位可靠的江湖匠人,很有可能引起怀疑。”

言罢,她径直向杜鹃镇前的村庄走去,其脚步之坚毅一如往昔。

相处几月,寒又明白姜悠乐的子,只好道:“姐姐,我们走吧。”

林涟漪轻轻抓着寒又纤瘦的手,道:“寒又,姜悠乐说的对,不入虎焉得虎子啊?他们放出一颗藏魔珠的消息,自然是设下了陷阱,但是一批藏魔珠的原料,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她目光转向杜鹃镇的方向,道,“你记得在我们改变路线,和千羽林弟子分道寻找藏魔珠之前,他们泄露了什么吗?”

寒又点点头。

最初和邵仲文、另外两个陌生的弟子争抢藏魔珠,有胜有负,因为时间不可耽搁,她们只好放弃许多藏魔珠,往远离千羽林弟子的路线上走。

双方如铁公鸡一般算计着时间,尽全力在夺取最后一颗散落在俗世之中的藏魔珠,与对方狭路相逢之前,把尽可能多的藏魔珠塞到自己手里。

她们蛇妖一族,毕竟不必守人族正道的规矩,想怎么夺便怎么夺,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便好,获取藏魔珠的速度奇快无比,甚至时而一一夜可得四颗藏魔珠。

而正道千羽林弟子不得不为了获得一颗藏魔珠,费劲口舌与世俗之人解释江湖之事,或许对方还不肯相信,如此又不得不花数功夫,以种种补偿说服对方。

虽说到后来自觉如此必然使得大部分藏魔珠为蛇妖族夺走,不得不回信千羽林,令再派弟子,分头夺取藏魔珠,最终还是不如林涟漪得到的多。

可笑的是,有些正道弟子不巧与林涟漪等人狭路相逢,不但打不过,还在言语间泄露了有长老前往竺烟堂一事。

“我呸!就算你们夺走了我们这颗藏魔珠,也绝对夺不走所有的!”倒在地上似乎腿骨折断不得起的千羽林弟子怒道。

他边躺着另外三个同门弟子,一个已经昏迷,地上血色隐匿在黑暗之中,也看不太出来,另外两个和断腿者一样,不过腿上受伤不得起。

他们的法宝落在地上,被姜悠乐封印起来,感受不到主人的呼唤,只有任由姜悠乐把玩。

“你这么确信?不如走着看?”林涟漪坐在不知谁家的回廊上,噗嗤一笑,双腿相互绞缠,纯黑的蛇尾影子于双腿之上若隐若现。

她余光瞥见房间内灯火昏暗,两个相互拥抱瑟瑟发抖的人影映在窗户上,笑容中流露出嘲讽之意,嘲讽的却不是这两个畏惧江湖斗争的世俗之人。

“就抢了我们一颗藏魔珠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去抢竺烟堂的!”

“竺烟堂又如何?让他们准备好,再过几天我便去要。”林涟漪忽然想到胡衷恣和张珅诒似乎一直留在竺烟堂中,便道,“你们不会以为,凭胡衷恣那卑鄙小人,加上那个没什么能耐的千金小姐,可以阻拦我吧?”

地上另一人挣扎着抬起头,道:“我千羽林还有三位长老在竺烟堂坐镇,你可有胆前去!”

“三位长老?”林涟漪终于流露出惊讶之意,千羽林弟子得意地等着看她难看的面色。

然她沉吟不过片刻,却令千羽林弟子失望地显出嘲笑之意:“为了逮捕我,你们不惜让竺烟堂替你们承受我蛇妖族的攻击,还派出三位长老前往助阵,如此重视,真是折煞我了。”

反倒是三名弟子面色先难看起来。

林涟漪目光一闪,道:“只是放出区区一颗藏魔珠,你们便觉得足以吸引我了?”

说话的千羽林弟子脸色最为难看。

“本妖女改主意,不去了。”林涟漪双脚轻轻一晃,站起,转后向他们一挥手,道:“天下藏魔珠多的是,你们把我当傻子吗?”

寒又想笑却又觉得如此场合不适宜笑,只好憋着笑跟随林涟漪往外走去;姜悠乐居高临下,扫了眼面色苍白中又透着铁青的弟子,淡淡一笑,转亦走。

三名弟子铁青面色几乎要盖住苍白,恍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自己的伤白受了。

“真的不去了?”姜悠乐问道。

林涟漪微微一笑,看她一眼,相视之间闪烁着默契之意,她眨了眨眼睛,流淌在杏眸中的月光也似欢快了一些:“当然要去,让他们放松警惕而已。”

姜悠乐满意地点点头,道:“还算有点胆量。”

林涟漪笑得贝齿显露,得到姜悠乐这一句夸奖实在难得。

“姐姐,他们不知道竺烟堂有原料吗?”寒又问道。

林涟漪看向她,笑道:“你看那三个傻小子的眼神,压根藏不住秘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竺烟堂这批原料的事,似乎想瞒着全天下呢。”

寒又忍不住轻轻一笑,摇摇头,道:“他们是不是和你说的看守往悟室的明善、为善一样傻气啊?”

第三百五十三章 搜寻

“是啊。”林涟漪后来也听闻明善、为善二人因为被灌醉而所言不被人信,千羽林上下都坚持认为她乃蛊惑无垠拐骗放走无垠的罪魁祸首,此事她遇到千羽林弟子后没有再辩解过,毕竟烙进脑子里的东西是不好改变的。

不知她从未杀过千羽林弟子,最严重不过打得半死不活,待那些自以为从她手中侥幸逃脱的弟子回到千羽林,会不会被师长以为是逃兵而大加责罚呢?

杜鹃镇外,林涟漪解释道:“竺烟堂试图将他们有原料一事瞒着千羽林,自然藏有原料的地方不会有人把守。他们以为一颗藏魔珠会是我们的目标,不管是竺烟堂堂主还是千羽林长老,他们的目光都落在那一颗藏魔珠上。”

寒又恍然大悟:“姐姐你早就对千羽林弟子说过,我们不会为了一颗藏魔珠深入龙潭虎,至今又过了几个月,三位长老已经撤了,整个竺烟堂的警戒都不如从前,仅剩的一点戒备之心都落在藏魔珠上。我们进去得到原料,偷偷离开即可。”

林涟漪大加赞赏:“你越发聪明了啊。”

“姐姐教得好。”

“走吧,你听她过一会儿又该责备我们耽误时间了。”

“嘻嘻,有姐姐替我担着。”

“……”林涟漪压低声音,问道,“易容术学会了吗?”

寒又摇摇头,尴尬地笑了笑。

“也无妨,应当没人注意你的。”她拉着寒又往村中走,经过村口时,在颇有些华贵气派的村门下停留一下,朱漆匾额上“守平村”三个字熠熠生辉。

林涟漪笑了笑,喃喃道:“这守平村很有胆量,四面邪道虎视眈眈,还敢将村门摆设得如此富贵。”

“或许竺烟堂真有些本事呢?”寒又道。

“若是没有些本事,也不会搭上千羽林这么厉害的靠山。不过他们这么急于抓住我们讨好千羽林,恐怕整个竺烟堂在邪道环绕下,处境也有些危险。”

林涟漪低下目光,直视前方,看见姜悠乐走得有些远了,和寒又加快步伐赶上去,面容上显现出慎重之色,竺烟堂有些能耐,绝不可轻易放松。

三人在客栈中休息片刻,便带着恢复原形的寒又前往竺烟堂探一探况。

杜鹃镇上花香四溢,几乎隔一段路便能看见店铺家户之中栽种一盆杜鹃花,花香四溢,虽比不上和香城的香气更有味道,然纯粹的花香更有烟火之味。

前方一座府邸,整体为幽居一般的建筑风格,青石黛瓦白墙,清净雅致,远不似从前千羽林瞰生之富丽堂皇。

匾额上,“竺烟堂”三个字也是淡雅笔锋,如闲茶一盏慢慢书来相比之下,守平村和杜鹃镇的匾额却显得有些俗气了。

这样一个清幽之地,可惜一想到其中暗藏着什么陷阱,便觉欣赏不来。林涟漪微微蹙眉,葱白的五指微微张开,抚摸过寒又温暖的皮毛,道:“我们分头行动,我从左边进入。”

“两个时辰后你不出来,我便当你被抓了。”姜悠乐淡淡地丢下一句话,便往竺烟堂右边绕去。

林涟漪无言以对,怀抱寒又,向左边绕去。走了很长一段路,感叹竺烟堂范围颇大时,林涟漪和寒又到达竺烟堂左边墙壁外,选了一处没有人经过的僻静之地,停下来准备进去。

林涟漪正跳进去,忽地想到了什么,又面露踌躇。

“姐姐怎么了?”寒又一只前爪放在林涟漪手臂上,以“指送”之法问道。

林涟漪低头与之相视,杏眸中闪过一丝泪光,随即涌现出与这很不相适的苦涩:“无垠不让我翻墙,说这样不好。”

“为什……”寒又一下子没想明白,自然地问出“为什么”,一个“么”字没有发出,忽地反应过来,笑道,“姐夫怕你‘出墙’么?”

林涟漪脸色微红,却掩饰不住苦涩之意,反倒更添一份哀伤,她以落叶零落般的声音道:“不要用这个称呼,未婚未嫁,哪里来的……”

寒又低声乖巧地道:“是,我知道了。”

林涟漪迅速调整了一下心,抬头看向墙壁的边缘,暗想这竺烟堂的墙壁也够高的,莫非害怕别人偷窃他门中法术?

不管了,翻就翻,不翻则诸多不便,反正未婚未嫁,谁听他的?

她双腿上闪现蛇尾的虚影,双腿亦成虚幻之态,于两态变幻之间,她感知到周围无人,墙壁后亦无人行走,房屋中倒还有一两人闷声修炼。

此外,房屋整齐向南,清新淡雅的房屋风格还是令林涟漪忍不住诧异。

变幻人腿和蛇尾虚影,取中间两片虚影之态,可以抓住瞬间,匆匆感知到外界人物,这是她无意间发现的技巧。

她收起虚影,轻盈一跃,翻过墙壁,甫一落地便向方才感知墙壁内部构造时早已确定的空房屋而去。手中白芒一现,房屋门开,她影晃入,门又与她影晃入的刹那关上。

房屋内摆设干净素致,可想而知其主人也是个高洁之人。林涟漪站在窗口,小心地打开一个缝,再现虚影,感知能力延伸出去,感知到比方才墙壁外所感知更广的范围。

东面有一处房屋中也没有人。

林涟漪走到门口,感知门外无人经过,便迅速开门,向瞄定的那间房屋而去。

如此小心谨慎,林涟漪仔细观察了竺烟堂左半边房屋位置、各处用途、所居何人,直到府邸中间,从前往后,才发现重要之地。

整座府邸最重要之地,便在府邸中心位置,最前为练招广场,向后是一间四四方方、高大的房子,不知其为何用,但见门口及其周围有十数个弟子把守,便知其绝非一般用途。

房子周围没有可隐蔽之地,站在稍远一点的隐蔽处,延伸感知能力,又难以有什么收获。似乎这房子的墙壁也极其厚重,且施以结界,如行流的洞一般。

“寒又,现在过去多久了?”林涟漪以指送问道。

“已经超过半个时辰了。”

“那应当来得及。”林涟漪凝望眼前厚实的房子,估测道。

“姐姐你要进去?”

“不敢,只怕里面有人,我们找人打探一下消息。”

“好,我相信姐姐。”

“相信我能安然离开?”

“不仅能安然离开,还能摸透竺烟堂的原料在哪里。”

林涟漪微笑,可是看着这个房子,直觉里面应该不是原料,否则如此严加把守,岂不是对千羽林摆明了里面有门道?

第三百五十四章 接见

那房子正前方的弟子,年纪颇轻,青涩未褪而面色认真,竭力保持的稳重之中暗暗有些显露锋芒,应当修为不错而并未能完全掌控自灵力,故而有些收持不住一般暴露些许力量。

但看他眸中坚毅之意,林涟漪暗想若是好好培养,会是竺烟堂中出类拔萃的弟子。

“少诚师弟。”前方走来一个看模样约莫三十来岁的弟子,对着房子正面的弟子称呼道。

林涟漪微微惊讶,原来这是竺净烟收养的儿子竺少诚,竺堂主慧眼识人,或许来便是这位竺少诚接管整个竺烟堂。

“师兄。”竺少诚上前两步,待他走近,问道,“师父还没有出来,你可是来找师父的?”

那弟子望了眼后房子,道:“哦,千羽林邵仲文师兄到了,正在堂中等待,师父和师叔还在里面没有出来,只好请你来接见他了。”

竺少诚微一犹豫,道:“师兄,你是大师兄,当是你去接见他。再说这边师父还没有出来,我也不好走开。”他顿了顿,又道,“少琼师妹不在吗?”

“这丫头谁知道去哪里了,师父、师叔又在检查驱水阵,自然只有你去。”

竺少诚只好道:“好吧,麻烦大师兄替我把守这里,我立刻去见邵师兄。”

“好,没事的,你去吧。”竺烟堂大师兄拍了拍竺少诚的肩膀,站到他原来站的正前方位置上。

“我们去看看邵仲文来做什么。”林涟漪道。

如此她们又绕到府邸前方,躲在远处,以灵敏的听觉观察堂中邵仲文和竺少诚所言。此时堂中二人已说了一会儿话,但似乎方才都是寒暄,她们到时才说到正事,这正事自然是和她,和蛇妖族有关。

“邵师兄,我竺烟堂仅这么一颗藏魔珠,如今又已经四月,恐怕蛇妖不会被吸引来了。”

“再等几天吧,前面几个月林涟漪和我们争夺天下各处的藏魔珠,如今所有剑丹城出的藏魔珠都被带出俗世,除了那些不知道来历去向的藏魔珠,她们可以抢的只有这里一颗。”

竺少诚皱了皱眉,委婉地提醒道:“邵师兄,我们为了抓住一个蛇妖,会不会过于大费周章了?”

“嗯?”

“为了抓住一个蛇妖,贵派三位长老师伯,和我派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准备一次驱水阵。后来贵派长老在此的消息为妖女所知,妖女自言不来,如今三位长老也已离开。没有足够修为的人共同施展法术,这样一个残缺的驱水阵,还需要时常准备,是不是有些……”

邵仲文沉吟了片刻,才道:“这几个月来,我也有如此想法,然林涟漪为我千羽林之耻,我派上下必要除之。若是林涟漪再不来,这应当是最后一次准备驱水阵了。”

“听闻贵派有几位师兄在与林涟漪争抢藏魔珠时受了重伤?”

“是。这妖女夺宝不算,还要将我师弟打成重伤,实在可恶!不过所幸我千羽林弟子向来潜心修炼,无人被她夺取了命。”邵仲文咬牙切齿的语气中尽显不甘。

“这妖女本事非常。”竺少诚道。

“哼!不过是仗着多修炼了几百年罢了,我人族之中强者如云,岂是她妖族可比?我那说漏嘴的师弟一言坏了我们在竺烟堂设下的局,实在是对不住。”

“无妨,贵派三位长老在此之事毕竟太大,很难一直骗过妖女。”

“若是三位长老都撤了,她还不敢来,这一声‘胆小如鼠’用在她上也不算侮辱了。”

“师兄说的是,可是只怕残缺的驱水阵拦不住她,她边还有一个修为高深的帮凶。”

“师弟,我对贵派竺烟堂有信心,我们必能拿下林涟漪。”

“是,毕竟准备了,不用则更可惜。对了,贵派和十虹涧、百琐庄一起派往暮雪千山的师兄师姐状况如何了?”

“我们最初计划的是用千里传音传递消息,然不曾料想,暮雪千山天气极寒,连千里传音都会失效,如今派出的弟子音讯全无。本来要求四个月之内回来,如今已将近四个月,若是还没有回来,我们便要派出长老前往寻找他们了。”

“师兄放心,几位师兄师姐道行高深,不会发生意外的……”

林涟漪心中一紧,郜落霜、方谭,可都在暮雪千山一行人中啊。

“姐姐不要担心。”寒又安慰道。

“嗯。”林涟漪暗想当下的确不是该担心他们的时候,收了收心神,忽闻后有人靠近,便闪开,目光移动中瞥见那人是姜悠乐,惊喜之后又觉理所当然,这个时候她也应该摸索到府邸中心了。

二人相视一眼,躲在暗处望向堂中方向。

“你听到了什么?”姜悠乐低声问道。

林涟漪诧异于她为何不用指送,答道:“千羽林三位长老已经回去了很久,他们这两三个月来竟然还在准备驱水阵。”

“留着你是个祸患,他们自然连做梦都是抓住你剥皮抽筋。”

“……”

“这些正道之人成天吃饱了没事干,和韩朗嫣,凌飞霏相比差远了。”姜悠乐冷淡的口气中透着冷笑之意。

林涟漪默默点头,几个月来,她辗转各处,听闻一些从北方过来的百姓说起,那里有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教训了为恶的邪道之人,帮助了世俗中受苦受难的女子孩童。

凌飞霏教训邪道之人,也许和她凌影阙的利益有关,驯服一群深谙世俗的邪道不入流之人,便能借他们之手将世俗世界中的种种消息掌握手中,也可以扩大自在世俗世界中的影响力。这件事,多半凌飞花是同意的。

而帮助世俗世界中的弱小,也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凌影阙的发扬光大。凌飞霏借凌影阙之力实现她的小业,凌飞花借她壮大整个分派的实力。

盘算得不错。

再听片刻,竺少诚和邵仲文又开始寒暄,二人便没有再听下去。只是此处还算隐蔽,便没有立即离开。

“竺净烟房间里没有什么机关暗道。”姜悠乐道。

林涟漪惊问:“怎么,你搜查过他的房间了?”其怀中的寒又也是倒吸一口冷气。

姜悠乐点头道:“竺烟堂深处有一个为众多弟子把守之地,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我进不去,便往前面找线索,正好遇到竺净烟的房间,便进入搜查了一番。”

第三百五十五章 逃脱

“竺烟堂中,可有仓库一类的地方?”林涟漪问道,“竺烟堂左边没有发现这类地方。”

“右边也没有。”姜悠乐道。

林涟漪道:“竺净烟能带领竺烟堂活到现在,还攀上千羽林这个靠山,定是有些城府的,若是把原料藏在自己房间里,其机关也是极其难找。若是放在别处,也该是个很难被外人发现之地。”

二人沉思。

“不会被外人发现之地,来往之人越少,则更不容易被发现。”

“不但要来往之人少,还要他们想不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二人相视,林涟漪问道:“你觉得竺烟堂上下弟子知道竺烟堂买过藏魔珠原料的事吗?”

“应当不知道,否则底下早该有疑问了。”

“那便是连下面弟子也一并瞒着,放眼整个竺烟堂,除了那间四四方方有人把守的房子,以及我们还要找机会再进来搜查的竺净烟房间,就剩竺少诚和竺少琼的房间了。”

“我们分头去看看。”

“师弟,我嗅到一种奇怪的味道,感觉有些蹊跷。”背后有两人正往这边走过来,林涟漪、姜悠乐匆忙后退。

“哪有什么味道?除了杜鹃花的味道,还有别的吗?你不会修炼修傻了吧?”做师弟的疑惑道。

做师兄的还是不安:“我真的嗅到了,一种……咦?似乎是三种味道。”

“不会吧?我就嗅到杜鹃花的味道。”

“怎么?怀疑你师兄?我们竺烟堂的修炼是以香为辅的,修为深一点的人嗅觉比一般人灵敏很多。你修为未深,嗅不到。”做师兄的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

“哦。”做师弟的只觉自己被训了几句,有些委屈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这边!”原本还停留在原地的师兄竟于细嗅之后确定了方向,往林涟漪这边而来。

林涟漪、姜悠乐都是大惊失色,不知这竺烟堂有些道行的弟子竟有如此灵敏的嗅觉,可分辨人之香,二话不说,忙一路退离。

“师兄,怎么跑起来了?”

“有人潜入!”做师兄的忽地大声喊道。

堂中邵仲文、竺少诚一惊,两道影先后闪出,向这边喊叫处而来。

林涟漪等人亟亟后退,直到一处墙边,一跃而出,逃往人群之中。

一会儿之后,竺少诚等人到达墙壁后,凝望高墙,心中生疑。

方才那发现林涟漪等人踪迹的弟子正要向上跃出,竺少诚拉住了他。

那人惊怒道:“你干什么阻拦我!那人铁定是蛇妖!”

“师兄……”竺少诚并不发火。还要好声好气地向他解释,邵仲文先道:“不必追,既然被藏魔珠吸引过来了,自然还会再来。你追过去,”他目光缓缓转向那人,道,“反被她制服,断手断脚算是轻的。”

那人为邵仲文冷静的目光一看,立马就失了气焰,目光收缩,缓缓转过头去,凝望墙壁。

竺少诚目光中闪过一丝黯然,看向邵仲文,嘴角流露一丝感激的微笑。

邵仲文向他点点头,也凝望着墙壁,自言自语却铿锵有力,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为竺少诚、另外两名竺烟堂弟子听到:“此妖女欺骗我千羽林师长弟子,甚至害得我师弟如今落得投邪道不复翻的下场,我千羽林定要将其就地正法。”

竺少诚暗暗点头,在心里道:“斩除妖女,我竺烟堂义不容辞。”

逃脱险的林涟漪等人躲在人群之中,顺着人群方向走到繁华之处,寻了个普通小摊坐下来休息。

“姐姐,他们不会跟上来了吗?”寒又前爪按在林涟漪手臂上,担忧地问道。

林涟漪饮了一口茶,深深呼吸,低头安抚地望着她,道:“不会的,他们知道我们来了,就只会待在竺烟堂中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出来抓我们是白费力气。再说,这里人多,他们找上来,又如何斗法?”

姜悠乐回头扫了眼街上来往之人,未发觉异常,道:“竺烟堂弟子中有嗅觉灵敏之人,恐怕回过头查看一下门派各处,便会发现我们摸过一遍布局了。如此,我们再想进去就难了。”

林涟漪弯下腰轻轻嗅了嗅寒又上的味道,忽然一笑。

寒又疑惑地道:“姐姐发现了什么?是寒又的味道被他们发现了吗?”

姜悠乐看见她的动作和忽然绽放的笑容,也微微蹙眉,待她解释。

林涟漪道:“我们在来到杜鹃镇之前,回了趟和香城。”她仅此一言,似乎没有回答问题。

寒又仍旧迷惑不解,前爪微微挠了挠林涟漪的手臂,道:“是啊,我们要回去把藏魔珠全部交给叙闲姐姐。”

姜悠乐目光一亮,却是恍然大悟,少见地笑了笑,伸手举杯,抿了口清茶。

林涟漪低头凝视寒又,眉眼中流露笑意,伸手抓住她的前爪,以指送之法道:“和香城整条街上都飘着香味,倚风酒楼中香味尤其悠远,往往几之后衣衫皮肤上还有淡淡余香,难怪他们会发现我们了。”

寒又目光一亮,因为发现答案而兴奋地甩了甩尾巴,低头伸舌tiǎn)了tiǎn)她衣袖。

“我们习惯了那里的香气,也难怪,你嗅觉远超常人都没有发觉呢。”林涟漪张口笑道。

“姑娘什么事这么高兴啊?”摊主端着别桌客人喝尽茶水的茶杯,经过这边,为她和她怀中之狗吸引,不好奇地问道。

“我家这狗可吗?”林涟漪抱起寒又,让摊主看了看,又放在怀中,笑问。

不管是不是真的可,摊主还能对他的客人说她的狗不可吗?他忙答道:“可可!这狗还小,姑娘抱好了,小心别人起了歹心把它抱走。”

林涟漪笑道:“多谢摊主提醒。”

摊主走后,林涟漪轻轻揪了揪寒又背上的毛,她冬里长出的厚厚软软的绒毛还没有褪去,林涟漪一揪便抓出几缕绒毛。她手臂斜向下伸直,纤细的五指张开,绒毛于风中飘散。

“姐姐,我上的绒毛怎么还不褪啊?”寒又苦恼地问道。

“从前这个时候已经褪了吗?”

“褪了褪了,从前三年间这个时候都早就褪了。”寒又确定地道。

林涟漪微微蹙眉,随即低头凑近她耷拉的耳朵,低声笑道:“想是我这条蛇修炼了冰天裂雪后,时而温度和天气一样寒冷,你上的绒毛觉得太冷了不忍心褪下。”

通过指送,林涟漪感觉到寒又欢快的笑意。

三年前这个时候,她还刚刚复活。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活着。

第三百五十六章 重生

只知道,她真真实实地复活了,复活在北幽山寒冷的空气里。

混沌的思绪仿佛从生长开始便交错死结的乱麻,碎落在冰冷的枝叶、愈渐瘦弱的枯草之间。风中裹挟着萧索苦涩的味道,像草根飞扬、落叶腐朽。

她宛如一颗渺小的贝壳,被挖空了柔软的躯,剩下一个空空落落的硬壳,顺着腥咸的海水冲到沙岸上,把往世的美梦遗忘在丰富的汪洋之中。

忘记往世的一切,忘记本来那片柔软的体是什么样的,甚至忘记了躯被一种强力剥离这空壳的痛苦。

似曾相识的血腥味点缀着黑暗的空间,遥远的前方没有光明。她踽踽独行,没有目的,以为这是时间的开始,也是岁月的永恒。

她看不见,便直觉地以为是黑暗。

可是她想看见。

她头脑中忽地一痛,瞬间暴涨的疼痛挤压出周鲜血,这片等死在沙岸上的贝壳忽地沁出殷红血液,随即浑浴血。

仿佛曾有一生灵,想让她看到世界。

是!从前有一生灵,呼唤她看见了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里,绽放满天的繁华!

当她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光芒,越发接近,越发明亮,不过刹那,便成创世。

她睁开眼。

可是这种繁华,本就与她无缘。

北幽山冰冷的夜风让她分不清是秋还是冬,是她被另一个生灵唤醒时的季节,还是她不过新生三年便要死亡的季节。

可是她想接近。

那个呼唤她的,他族的生灵在哪里?

她似乎已听见那个生灵的呼唤,没没夜地在耳畔回响了整片黑暗。

她颤抖的体,温暖的肚腹,离开地面冰冷的枯草尸体。

她张开嘴,发出第一声呼唤。

冷月寒星,光芒融化,世界模糊。

那个生灵,叫“林涟漪”。

“呜,呜,呜——”

北幽山一片矮小的丛林中,传dàng)起渺小的悲号。

林涟漪,我记得我有一个名字:淑儿。

而后,她也不知道如何生存,如何修炼。

面对向她伸出尖厉獠牙的野兽,如面对上一次死亡之时将锋利的刀子伸向她脖颈,她绝望挣扎,想到了林涟漪和她袖中的夜魄,她便真的像那个最护她的生灵一样,攻击了本杀她的野兽。

一道鲜血直直飞溅而出,落在地上、草间。

也是似曾相识。

不久前她死亡之后,亡魂围着瓦罐里的狗汤——那早已不是她的体——不舍离去,便亲眼见到林涟漪悲愤交加,将那些烹饪狗汤的人杀死。

原来她也有这种能力吗?

她又悲又喜,借于天河上流淌下来不尽寒冷的光芒,看到了方向。

再三年后,她已能化成人形,然尚不敢离开北幽山,生怕忽然现出原形,被人族抓着再次烹成食物。

她嫌慢,想念了林涟漪三年,同时担心林涟漪也想她三年,却不知这等修炼速度,便是非人族,便是被认为妖族中最强大的天生妖族暮雪千山蛇妖族,以其中天才的资质,也不可能轻易达到。

有一她将前两一口便咬死的青毛凶兽吃了个干净,忽地心脏剧烈一跳,还以为走火入魔,便要趴下来好好检查经脉。

出乎意料,经脉中还没有检查出问题,便有一种奇异的感受,从心脏中蔓延至周。似是一种迫切的催促感,暗示她往某个方向去。

此外却没有任何不适,她茫然地睁眼四顾,不见危险,不嗅奇香。

这是什么感觉?

她不知道,本想压制下去,然调理了呼吸,催促之感不见消退。深夜梦回,她远远地望见一个影。

这个影背对着她。

她一眼便知道那是谁,认出的刹那大声呼唤:“汪!汪!汪!”

那个影没有回头,似是处另一个世界。

她惘然若失,低头凝视一对前爪。

分明是真实的啊。

她不懂人鬼之别,却知道她曾置一个奇妙的世界。就在她被杀害之后,脖颈上的痛楚渐渐退去,周恐惧万分的颤抖也成了麻木,顿时倍感飘然,她脱离,眼见着那些杀害自己的人满目渴望地盯着以她体制成的狗汤。

她想悲号,却不敢发声,只有呆呆地凝视着火焰上备受煎熬的汤水,和她已死的体。

直到林涟漪,那个七年来护着她的人族女子,从远方追来。

她顿时欣喜,甚至一瞬间欣喜地忘记了承受的痛苦。

“汪汪汪!”

可是那个人族女子听不见。

她竟已似处另一个世界一般,和她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壁了。

她拼命地狂吠,可那人族女子终究是听不见了。

她似乎永远不会声嘶力竭般狂吠着,忽地注意到远处飘来的一道白影一道黑影,正向她而来。

似曾相识。

若是人族,便会知道,这对任何魂魄来说,都是似曾相识的,轮回必有此关。

她大惊失色,想逃,却因恐惧不能撒开腿跑,她浑剧烈颤抖着推到墙边,惊恐之中没有注意到她根本碰不到那堵墙。

“呜,呜……”她恐惧地哀求,那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却还是面无表地向她走近。

他们没有带刀,却具杀害她的人族远远不及的恐怖感。

她绝望地闭眼,以为下一刻会有什么东西再一次割断自己的脖颈,然那越发bi)近的压力突然止住了脚步。

她惊疑,两眼睁开一道细小的缝,透过模糊的缝隙,她惊见眼前一片淡淡的白芒,自右侧林涟漪手中飞出的夜魄上散发,笼罩了眼前整个白。

那是和太阳炽的白芒不一样的光芒,极其微弱,微弱得恐怕连秋清晨即将散去的雾也不如。然此时此刻,于她眼中,偏偏清晰可见。

对那两道人族模样的影,也是如此。

他们面向那道白芒的源头,空中疾速飞的夜魄,相互低声交谈了两句。

她惊喜,是不是还有逃离的机会?

他们转过目光,又看向她。

她心头一凉,随即注意到他们面无表的脸庞上竟然出现了一丝惊讶之。

她直觉地以为自己心脏在跳动,实则应当早已感知不到心脏的存在。

他们移开了目光,最后看了眼夜魄,转,离去。

真的放过了她。

她喜极泣,却发觉流不出眼泪。

她惘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往后,她追随林涟漪,追随夜魄,前往了北幽山。

见林涟漪粉碎她的尸体,见林涟漪和无垠的相拥,也见到了那个隐匿在黑暗中的男子。

而后,却模糊了记忆,再记不得后来。

第三百五十七章 机关

在梦中,于一番对重生前经历的可怕回忆后,确定了如今为实体,她凝望前方背对她的影,再次呼唤道:“汪!汪!汪!”

前方的影动了动,她小心地动了惊喜之意,然未等到她更加确信,前方的影忽然向前跑去,渐行渐远。

“汪!汪!汪!”她惊慌地跟去,使劲浑解数,她想跑得飞快,接近那个生灵。

她大声哀求那个影停下来等等她。

一前一后,疾行不停。

她不知疲倦,可那道影快了很多,她只能看着那道影缩小,直到化作一道微弱的光,消失在黑夜前方,如皱缩成一缕水流,回归那片原本只属于像林涟漪模样一样的人族的汪洋之中。

猝然惊醒。

她惺忪的双眼痴痴地望向北方,仿佛凝望那道影。

下一刻,如着了魔一般,她化作人形,面朝北方,跨出了一步。

后来谷喜镇中,发现藏魔珠,她猛然想起想到三年前林涟漪为她杀人时,上曾隐约出现一条蛇的虚影,便以为也需要一颗,便对镇长的藏魔珠出手了。

这次相遇,但愿是最后一次,以后没有分离,便就不会再相遇。

和香城中,行流与她们分开后,她渐渐学会人族语言。当她以生疏的人族语言向林涟漪、姜悠乐讲述这件事时,二人都觉得蹊跷,却也都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唯一能找寻原因之地,只有千羽林的北幽山,下一次有机会前往那处,再好好找找原因吧。

“千羽林不似十虹涧、百琐庄那般有法宝傍,只是占据了一处风水宝地,凭此得以传承,八百多年前十虹涧一战之后镜花剑不再出世,而后却是弱于百琐庄的千羽林后来居上,成为新一代正道之首。

“我曾怀疑那里定然有什么绝非凡物的东西隐藏,否则太不正常。现在看来,或许千羽林一众师长,瞒着门中上下,暗中藏了些玄机。”

姜悠乐如是说道。

“寒又,待蛇妖族风波过去,我们前往北幽山,好好探一下死而复生的秘密好吗?”林涟漪承诺道。

“好。”她自然同意,姐姐说什么都好。

姐姐,我愿随你闯dàng)江湖,若是再死,愿与你同葬。

杜鹃镇上,林涟漪、姜悠乐、寒又退回守平村,将上气味洗去,直到入夜,才又前往竺烟堂。

此前不仅寒又有疑虑,林涟漪亦觉不妥:“竺烟堂白里才发现我等踪迹,今晚必是戒备最强之时,此时过去,恐怕会送命。”

姜悠乐只是淡淡瞥了眼,道:“你做的这些事哪些不会让你送命?”反驳一句,才慢慢说出道理,“今夜竺烟堂定然加强戒备,但今夜也是戒备最弱之时。他们已经知晓我们还会再来,待明、后,戒备更强,再下手更难。”

林涟漪、寒又只好同意这等凶险做法。

黑夜中的竺烟堂更加不像是颇有些繁华的小镇中心的府邸,更像是富贵人家隐匿山中的幽居。

夜间的把守和白几乎一样,甚至稍稍弱一些,然二人更加警惕。

竺烟堂已经知晓了她们还会再来,一样意味着深处有陷阱布下,等着她们自投罗网。

二人从后方墙壁进入,共同前行,以防对方趁二人分散之际各个击破。

后方即是把守最弱之处,虽有五六人极其零散地分布于后方一片墙壁之内,然对于林涟漪等人而言不过是摆设。二人轻易进入其中,于黑夜的掩护下躲入一间房间背后的的暗处。

月光被遮挡的暗处,二人相视,以指送交流,根据当下形势,决定先进入一个没有弟子的房间,将弟子房间中的布置清晰地印入脑海,于接下来在竺少诚、竺少琼的房间中搜寻便会省些力气。

毕竟过一会儿深入竺烟堂,是要面对陷阱的,未必有足够的时间搜寻藏匿原料的机关暗道。

林涟漪双腿闪过蛇尾的虚影,确认当下她们所在边上的房间中正是没有人的。

窗一开一合,林涟漪落在房间中的地面上,化成人蛇,感知着整个房间的布置。粗粗一扫,此处与她白中探寻的其他房间的布置一般,并无特殊之处。

她蜿蜒接近桌椅、铺,于房间中慢绕了一圈,稍一停留,又快速绕着房间转了一圈,低声道:“我记下了。”

“好,走吧。”姜悠乐道。

二人转林涟漪一边恢复人形,一边向窗口接近,便要离开。

“等一下!”林涟漪低声惊呼。

姜悠乐、寒又一惊,借着窗口透出的极其微弱的月光星光,看向她双眸。

她双眸目光中闪现着惊奇,死死盯着窗口下方的墙壁。恢复人形的双腿又成蛇尾,在皮肤感知能力下,窗下墙壁上,一片墙壁看似与其周围完美融为一体,然其温度分明是不一样的。

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墙面,比周围的温度低了一些。

“这是机关。”林涟漪道。

姜悠乐、寒又目露喜色。

姜悠乐默契地伸手,林涟漪将寒又交给她,道:“后退一些。”

不必她说,姜悠乐已先后退五步。

林涟漪亦后退两步,手中弹出微弱的白芒,轻轻一点于温度稍低的墙面中心。

墙面上发出低沉的响声,此外却没有立即的反应。

林涟漪等待片刻,眸中尽是自信,定然有机关的,不是这种方法,也有别的方法打开。

“砰——”

低沉微弱而幽长的声音,像是蒸盖轻轻敲击蒸锅的声音,从地下传出。

林涟漪感知到地面有一处四四方方的地面温度降低,随即如两道嵌在地上的门一般,一左一右两片门向下打开,慢慢地露出一道缝隙。

温度骤降,然最终并没有降得极低,还在常人不以灵力也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林涟漪感知外界,确定无人接近此处,才小心接近地道口,低头凝视,底下一片倾斜的台阶,延伸十多阶便通向一条直道。

再远些,便不能感知到了。

“你下去看看,我在这里等着。”姜悠乐道。

林涟漪点头,正要下去,忽地房间外想起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涟漪向后感知,外面那人正向此处走来。

她正要跳下暗道,边猝然推出一掌,将她推入暗道,地面两道门随即关上。

林涟漪向下冲了两步,立即在第三层台阶上停住,她错愕地抬头,头顶的门正关上,于越发狭窄的缝隙中,姜悠乐抱着寒又从上方掠过。

第三百五十八章 幼蛇

低头望着脚下台阶,实际上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她回想方才姜悠乐干干脆脆地一推,无奈地摇摇头,凭借感知能力,一步步蜿蜒下台阶。

下了最后一级台阶,前方平直的道路向南通去,颇有一段距离。

暗道之中寒冷的温度远近均匀,只是仍旧是常人多穿两件衣服就能忍耐的温度。

林涟漪纳闷,如此冷不算冷,不算,为何所设?

她靠近一边的墙壁,感觉其材质坚硬,金石打造,感知能力下,平整的墙壁上凹凸不平得并不明显。

林涟漪这般思考着向前蜿蜒,至前方拐弯,向左一转,便到了另一条笔直的暗道,右侧这边出现两个入口。入口狭小,至少有半丈之长,仅容一人通过,不过无妨,她也不过是一人。

她小心地贴着右侧墙壁,接近离她最近的入口。伸手弹出一道白芒,于黑暗之中一闪而过,飞入入口之中。

没有声音。

她感知下,亦未觉异常,便大胆蜿蜒而入,同时上浮起一层屏障。

此入口进入便是一间空白的房间,其中摆设陈列,正如地面上方的房间一般。

没有藏魔珠。

林涟漪有些失望,她不关心竺烟堂用这间房间做什么,没有藏魔珠便是白跑一趟。

她叹了一口气,最后扫了眼这间房间,转离开,又进入第二间房间,可惜所见几乎一样,唯有一处不同,便是此处的空气中,竟有淡淡的蛇腥味。

林涟漪眸中精光闪过,立时四顾周围,于底躲藏起来,闭目静止,敛息屏气,静待房间的主人回来。

她深知蛇妖族可依靠感知能力得知外界形貌,不管这里居住的是蛇妖族还是一般的蛇妖类,应当多多少少都有这种能力。

她所防的也不是蛇妖,而是只怕人族和蛇妖一起回来。

和香城中,她曾问过行流:“如果我静止不动,敛息屏气,又变化自温度,使自温度和空气一般,是否黑暗之中,见蛇妖族也分辨不出我是死是活是生灵还是物?”

行流答道:“可以如此。然蛇妖感知到这边有一个长得半人半蛇的东西,不管是死是活,总会先把它当做活物试探一下的。”

林涟漪点头道:“的确如此。不管温度如何,蛇妖族终究能感知到此处有东西存在的。”

待这间房间的主人回来,若是被囚的蛇妖,感知到她的存在,能走进来的自然是活物,他为了逃出去,便不会泄露她在此的消息。

若是自由的蛇妖,总能交流理解。

但愿今夜这里的主人能够回来。

林涟漪继续审视周围。地面上覆着一层湿冷之气,其主人或许曾带着浑的水进来,便导致地面上沾了水,至今还有一层淡淡的水汽吧?

感知能力聚集于桌下地面,她又有惊喜发现:一条桌腿边上竟有一片薄薄的鳞片。

再往别处看,倒没有别的明显的发现了。

林涟漪始终有些忐忑,不知住在这里的蛇妖是被关押还是自由的?若说是自由的,恐怕不太令人相信,毕竟竺烟堂他堂堂正道门派,怎会在自家地盘下方特地为蛇妖设置一个房间?

可若说是被关押何以做一个这么好的房间?难不成从前竺烟堂以之作他用,抓了这蛇妖之后,才临时用作关押他?可是邪道正道如今都打算杀蛇妖而后快了,竺烟堂关着蛇妖迟迟不杀是为何意?

正思考间,入口中气流一变,空气中蛇腥味也受了一番扰动。

他来了。

长长的蛇尾蜿蜒在地面上,几乎没有半分声响,只有轻微的摩擦声,似乎很习惯在此处的地面上蜿蜒。

他蜿蜒间,轻轻叹着气,一声叹息拖得很长。

林涟漪诧异。

确定后无人走出,不等对方发现她,她便要出去打个招呼。

对方几乎于她动作的同时发现了她,惊慌地向后退至入口,双手中亮起威胁的青色光芒,如临大敌般尚未作战便胡乱惊呼道:“啊啊啊!”

林涟漪惊异,她只是从底下翻出来,安安分分地站在地上罢了。

而眼前这蛇妖张牙舞爪,手中聚着精纯灵力的光芒不断消耗,不但没有攻击,反倒只做了照明之用。他惊恐地浑剧烈抖动,不明白的还以为他站在地震之中,随着大地一起颤抖。

“你……”林涟漪忽然想到暗道能否隔除声音的问题,唯恐他惊恐尖叫之声把人族吸引过来,忙道,“快闭嘴!否则要有人过来了!”

谁知他闻言似见到了亲娘一般,转向入口没命似的跑出,手中尚有威胁的光芒猛地一暗,黑暗再次笼罩此处。

他逃亡了几步,才恢复语言能力,口齿不清地哭喊着,俨然一个三岁半不懂事的孩子,而令林涟漪最觉不可思议的是,其呼喊的内容竟然是:“竺爷爷救救我!少诚哥哥救救我!”

林涟漪来不及惊愕,赶忙追了出去,唯恐他将别人引来。

对方修为果然也是三岁半蛇妖的水平,没跑几步便被后蜿蜒而至的林涟漪追上。林涟漪蛇尾一扫,地面上擦出一阵稍有些粗糙的声音,便拦在了三岁半蛇妖的面前。

“竺爷爷!少诚哥哥!你们在哪里!”蛇妖惊恐不已,连连后退,同时两眼惊惶无助地四下乱撇,似乎完全忘了蛇妖是靠感知能力察觉周围事物的。

不过他总算还记得自己有异于人族的感知能力,发觉他的竺爷爷和竺少诚哥哥不在附近,便绝望而愤怒地谴责道:“你骗人!坏人骗我!竺爷爷!少诚哥哥坏人骗我!快救救我!”

林涟漪无辜地望着他,低声疑问道:“我什么也没有做啊?”

她心中却是波澜涌动。

如此看来,这蛇妖竟是竺家养的,不知他口中的“竺爷爷”是不是就是竺净烟。若是的话,此事便有意思了。

白里,她怀抱寒又,和姜悠乐把竺烟堂前后左右搜寻了个遍,除了那处四四方方的大房子没有进入过,其他地方都去了,若是没有别的暗道机关,这个竺烟堂就算是被她们翻了个底朝天。

可是没有找到藏魔珠的原料。

却找到了这么一个似乎事事依赖竺家,对竺家极是信任的蛇妖,看来竺家对他必然不错。

林涟漪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竺家买了这么多藏魔珠的原料,做出来的藏魔珠,不会都送给蛇妖了吧?

第三百五十九章 渊源

这个竺烟堂究竟想做什么?

对面蛇妖知道自己跑不了了,便集聚灵力,决定反抗。他周泛起青光,于林涟漪眼中,这便是明显的灵力控制不稳……

然林涟漪尚未断言,下一刻青光猛地隐匿,只有掌中亮起青光,且看颜色比方才初见她时惊恐之下亮起的威胁光芒更加耀眼。

她更加好奇,心道:“竺烟堂竟然都不阻止他修炼?”

若是她,一边在外界宣扬和正道各派站在一起,甚至辅助千羽林捕捉蛇妖族,另一边又养了这么一个蛇妖,管他是不是蛇妖族,总要防着他兔死狐悲,将竺烟堂上下搅得一团乱。

两片青光先后而几乎同时向林涟漪冲来,同时发出两掌的他拔腿就跑。

林涟漪有些无语,这两掌没有丝毫变化,不过直来直去。她甚至懒得接下,轻易避开,便追及对方,拦在面前,道:“服了没?你回去,我有问题要问你。”

蛇妖惊讶地上下打量她,仿佛不相信她能安然躲过这两掌,他痛苦地化作一条完整的蛇,向后退了一些,问道:“你会杀我吗?”

林涟漪笑道:“你说实话,我便不杀你。”对这种小孩子,实在没法说理,只好这么威胁他了。林涟漪想着,过一会儿问话之后,是把他放生好呢,还是留在这里?

以这孩子的脑子,又是蛇妖的份,离开这里,离开他竺爷爷和少诚哥哥,恐怕活不下去吧?

虽说把他留下来也是一个麻烦,竺净烟等人从他口述中,便能知道她曾来过。可毕竟是同为蛇妖,他又不曾伤害她,也不好杀她灭口。

呃,刚刚那两掌灵力精纯而威力低下,连千羽林最差的弟子都不如吧?

他拼命点头,道:“我说实话,我说实话。”他声音中渐渐带着哭腔,至最后两个字更是哭得泣不成声浑颤抖。

林涟漪深深呼吸,暗暗苦恼: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傻孩子?

回到房间中,林涟漪为了等他冷静下来便等了许久。

所幸没有人跟着他回来,否则这孩子感知到她的存在,定要向他的人族爷爷哥哥告状。

三岁半小孩子的哭泣声回dàng)在房间之中良久,终于渐渐平息。

林涟漪已困倦地闭上了眼睛,小憩片刻后,察觉边哭泣声停息了,且忽然感知到上的孩子化作人形,连双腿也是人族的形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望向他。

那蛇妖小孩跳下,与她对视,小心翼翼地走到林涟漪对面的小凳上坐着,胆怯地低声道:“姐姐,你想问什么?”

林涟漪没好气地问道:“知道叫‘姐姐’不叫‘坏人’了?”

他低了低头,又抬起来,老实地道:“姐姐是好人。”

“为什么?”

“姐姐没有伤害我。”

“我方才也没有伤害你,是你一直幻想我要伤害你。”林涟漪不喊冤。

“是,我错了。”小蛇妖道。

林涟漪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先浪费些时间:“你出去过吗?”

小蛇妖茫然地摇摇头,道:“没有,竺爷爷说外面有危险,从来都不让我出去。”

“他们一向对你很好吗?”

“是啊,除了另一个竺爷爷,有一次差点要杀我。”

林涟漪惊讶,追问道:“‘少诚哥哥’是‘竺少诚’吧?对你很好的那个‘竺爷爷’是谁?长相如何?”

小蛇妖点头道:“对我很好的那个,少诚哥哥叫他‘父亲’,对我不好的那个,少诚哥哥叫他‘叔叔’。”

林涟漪不惊异,竺堂主竟果真是同意藏匿他的,反倒是竺堂主的弟弟竺净参不同意。

不过此事如此严重,竺净烟竟然把出口设在竺烟堂后方的一个普通弟子房间中,实在出人意料。

她以为她所进入之处是出口,是因竺家人进入看望这个小蛇妖,定然有别的入口,而那个入口才是常往来的。

莫非是害怕来发生意外,为了方便这孩子逃脱?

“姐姐,你是从外面来的?”小蛇妖问道。

“是啊。”

“竺爷爷骗我!他说外面有危险的!”

“他没有骗你,外面真的有危险,你还是乖乖地待在这里。”林涟漪劝道,小蛇妖面露不甘,还要说些什么谴责的话,林涟漪不能多耽搁。先问道,“姐姐问你,你有没有见过一颗,或者很多颗,像这样的小珠子?”

她取出自己的藏魔珠,示以小蛇妖。

小蛇妖点头道:“见过啊,我自己就有。”他从袖中取出一颗珠子,感知其形状与林涟漪这颗藏魔珠大小一样,应当也是藏魔珠了。

竺净烟和竺少诚对他不错,把他藏在如此隐蔽之地,竟然还给他一颗藏魔珠,以防来逃离方块此处后被修炼者发现是蛇妖。

林涟漪暗暗摇头,可惜不入人世,便是傻子,就算能够逃出去,不也难逃一死?

“你是见过很多颗,还是就见过这么一颗?”

“就见过这么一颗,但是有一回我待在这里太无聊了,想多要几颗玩,听到竺爷爷说,他有很多颗,但是送给别的蛇妖了,所以我就没得玩。”

林涟漪震惊,心中疑问越发强烈:竺烟堂这是明明白白地在帮助蛇妖?

“别的……”林涟漪惊愕地不敢问下去,“蛇妖,在哪里?”

小蛇妖道:“不知道。姐姐你知道吗?”

林涟漪也是不知道,接着问道:“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你?”

小蛇妖犹豫着没有回答。

“难不成想利用你做些什么?”

小蛇妖点头,林涟漪正露出惊异之色,他却道:“他们说,这是他们欠我的。”

林涟漪蹙眉,仔细体会一番这句话,只觉小蛇妖的转述可能出了点差错,便问道:“他们为什么告诉你?当时他们究竟是怎么说的?你记得一字不差吗?”

小蛇妖道:“我问他们,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一个蛇妖,他们就警告我外面很危险,人族会伤害蛇妖,但是他们不会伤害我,因为——”他学着竺净烟幽长感叹的口气,道,“我们保护你长大,算是还了我们欠蛇妖的。”

原来不是“欠我的”,而是“欠蛇妖的”,因这里就他一个蛇妖,他便以为是欠他的。

林涟漪明白过来,又陷入更深的疑惑:竺烟堂从前和蛇妖有什么渊源吗?

若是如此,如今不得不随着正道大势甚至天下大势攻击蛇妖族,左右为难,真是为难!

第三百六十章 朋友

“除此之外,他们还说了什么?比如——怎么欠下的?”

“没有。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他们好吃好喝地照顾我,除了那个凶巴巴的竺爷爷差点杀了我,其他没有什么不好的。所以,我也很奇怪他们欠了我什么。”小蛇妖无奈道,“我问了,他们不说。”

自然不会说了,林涟漪想道,这话问了也是白问。

她想了想,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你好好想想,他们有没有说到和其他蛇妖相关的事?”

小蛇妖想了片刻,还是摇头道:“没有。”

林涟漪只好作罢,感知他的面容神,应该也是认真想过了。

时候不早了,不知姜悠乐和寒又有否遇到麻烦。再于竺烟堂中待下去也是无益,还是赶紧离开为好。

她站起,低头对小蛇妖道:“既然他们愿意保护你,你便继续留在这里吧,后若非遇到危险,千万不要离开。姐姐我先走了。”

小蛇妖蹭地站起,紧张地问道:“姐姐你去哪里?”

“我去帮助我们同族的蛇妖,像你的竺爷爷、少诚哥哥保护你一样。”她不停留,转便往入口走去。

“姐姐!姐姐!你们都在哪里?我以后可以来找你们吗?”小蛇妖向前追了两小步,站住焦急地问道。

林涟漪定了定,轻声道:“我们在……”她还是决定不说,说哪里都不好。

我们在……

微冷而空寂的空气里幽幽回dàng)着这句话,小蛇妖半懂不懂地坐回桌子边上,仔细回忆着林涟漪的话语,欣喜地道:“啊!今天我遇见了一个同族!我要告诉竺爷爷和少诚哥哥!”

却不知竺净烟和竺少诚听说这件事会是怎样愤怒,在外面设下天罗地网,却连地下密道都被人翻出来了。

林涟漪蜿蜒出入口,看看方才未曾前往的路,产生想探寻一下真正入口的冲动,然清醒的神思告诉她还是从原路返回。

可惜想是这么想的,然当她站在竺烟堂后方的弟子房间中的暗道出口下方,却忽然意识到也只能从另一个入口出去了。

黑暗之中,出口上方悬浮着一个人形图腾,或许就是竺烟堂,或者整个雨叶林信奉的火神。图腾上一笔一画仿佛镂刻在两片门上,门上凹陷的笔画处隐约泛着金石的光泽,于图腾本的一层光晕掩盖下并不明显。

设下这道封印的人觉不会想到会有人从外界进入暗道,故而这道封印是为防止小蛇妖逃离而设下的。

林涟漪犹豫着是否试探一下这道封印,又担心一试探导致竺净烟等人发觉,若是封印未破,竺净烟又从另一个入口进来,她岂不是只有强攻了?

她犹豫片刻,还是回过头,回到小蛇妖房间中。

小蛇妖感知到林涟漪到来,未等其蜿蜒进房间,便欣喜地跳下来,一边迎上去一边问道:“姐姐姐姐!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林涟漪停在房间入口,道:“你从前碰过另一个出口的封印吗?”

“另一个,是哪一个?”小蛇妖疑问道。

“就是,不是你竺爷爷和少诚哥哥常进来的入口。”林涟漪只好这么回答。

小蛇妖道:“碰过,有一回我想离开这里,就试图打开封印,然后……”小蛇妖面具沮丧。

“然后怎么样?”

“我还没有解开封印,竺爷爷就从另一个,哦,他走进这里常用的那个入口,跑进来阻止了我。”小蛇妖委屈地道,“他还说我不懂事,让我以后不许碰这个封印。”

林涟漪暗暗叹了口气,终被关在此处,只有竺家人可以偶尔进来陪伴其片刻,莫说是一个好动的孩子,即便对一个大人而言,也相当于囚的痛苦了。

“那,竺爷爷常出入的那个入口有没有这样的封印?你闯过吗?”

“那里也有这样一个封印。”小蛇妖顿了顿,忽然好奇地伸了伸头,低声问道,“姐姐,你是不是和我一样被关起来出不去了?”

林涟漪一惊,坦言道:“是啊。”

小蛇妖一愣,随即开心地道:“哦太好了!以后有同族陪我了!”

林涟漪无言以对,正要提醒他即便是她留在这里,更大的可能也不是陪伴而是借刀杀人,利用他弄死设下这道封印的竺家人,小蛇妖又有些良心地忧心道:“可是。这样一来,姐姐会很想念外面的世界的。”

“那怎么办?”林涟漪苦恼道。

小蛇妖灵机一动,忽然兴奋地问道:“姐姐,你有能力打开封印吗?”

“应该可以吧?”林涟漪有些不确定地道。

“要不我来引开他们吧?”小蛇妖激动得手舞足蹈,“你先打开封印,然后我假装突破封印,吸引竺爷爷过来,你趁机离开这里。”

林涟漪很是感动,道:“小弟弟你果真愿意帮我?”

小蛇妖肯定地点点头,道:“姐姐你是我从出生以来见过的第一个同族,我一直梦想着能有这样一个朋友。朋友之间就要互相帮助的,不是吗?”

“姐姐当你是朋友。”林涟漪感动地道。

小蛇妖眸中泛起泪花,道:“姐姐,我……”他哽咽,忽地退后两步,猛地闭目挤出眼眶中潆洄的泪水,狠狠抹了抹眼泪,道:“男子汉不流泪!”

林涟漪笑了笑,笑容中带着苦涩,道:“弟弟莫哭,来待我蛇妖族重获兴盛,待人族再也不能危害蛇妖族,我便来这里带你回去。”

小蛇妖一喜,随即又不舍地道:“可是竺爷爷……”

林涟漪摆了摆手,道:“来事,来再说吧。弟弟,你先随我去出口,我打破封印之后,你再引开他们。”

“好。”小蛇妖道。

回到林涟漪进来的暗道口,林涟漪打出一团轻微的灵力,直击封印。封印震动了一下,笔画处猛地闪耀了一下青色光芒,随即整片光芒稳定下来。

林涟漪大概估计了其蕴含灵力,手握指诀,祭出夜魄,白芒舞动,撞击封印。

封印一阵猛烈的摇晃,火神形状上亮起强烈的光芒,显得其面容狰狞神凶恶。封印的青光中泛起紫色火光,看似幽冷实则炽的颜色仿佛暗示着封印中潜藏的不为人知的强大力量。

这紫光让林涟漪一瞬间想起种种人物,如高秋鹰、淬弦、和香城外偷袭她的两个邪道人物,当然还有姜悠乐。

怎么这么多人用紫芒法宝……

然不等紫光酿成势力,便被夜魄上一波接一波强大的灵力波澜冲撞得崩溃碎散。

第三百六十一章 逃离

“后退!”林涟漪凝起屏障的同时道,声音却并不是很焦急,应当也知道这封印力量上并不大,小蛇妖完全有能力保护自己。

小蛇妖几乎在她提醒的同时凝起屏障,同时慌张地后退许多步才站定。

紫芒飞溅,林涟漪和小蛇妖皆感受到空气中温度有所上升,紫芒飞溅到屏障上时,更有种炽穿空袭来之感。

紫芒渐渐暗淡,笔画上勾勒的火神模样失了光彩,神中仿佛闪现沮丧之色,它竟似乎能根据封印力量强弱变化而变化神。

林涟漪不以之为奇,因人族历来出天才,创造这个封印的应当又是一个天才般的厉害人物。早在发现赤天之精妙之后,她便惊叹过人族之才能了,或许自力量不够,但擅长借助神鬼妖魔之力,创造出种种奇妙法术。

待紫芒散至没有威胁力,林涟漪回过头看向小蛇妖,问道:“有否受伤?”

小蛇妖笑道:“没有。”

林涟漪点点头,仰头凝望封印,待其紫芒彻底散去,不过剩下几点光芒如余烬之火星一般挣扎着熄灭时,便收去了屏障。

悬浮空中的夜魄轻轻触碰了一下上方暗道之门,两片门上传出轻微而沉闷的敲击声,随即缓缓打开。

林涟漪收起夜魄于袖中,道:“我们出去吧。”

她蜿蜒上台阶,在头顶将出暗道口时,皮肤提前感知到上方有二人一狗存在,猜测是房间的主人回来,姜悠乐和寒又将其打晕,便大胆出了暗道。

“姐姐……”寒又轻声唤了一声。

林涟漪向她点头,落在地上躺相难看的一名弟子,微微一笑,暼过姜悠乐淡漠的表。

她似乎完全忘了方才冷不丁把她一把推下去的动作,对地上那躺得难看的弟子也没有丝毫在意。

小蛇妖紧随林涟漪站到台阶上,却在地面以下停止,仰望上方屋顶,视界边缘的横梁静静地僵持,仿佛高悬的明月,压下沉重的光芒。

黑暗之中,他看不见,却以蛇妖的感知能力,清晰地、被迫地突然发现了一片新的世界。

和他吃饭睡觉的地方很像,却温暖了许多。

这种温暖,让他惧怕。

惧怕前进一步,也惧怕后退回那片他属于的冷清。

林涟漪低头凝望他,想到红绸的回忆,想到那片绚烂的烟花,默默无言。

姜悠乐、寒又惊奇于她仍旧低头凝望暗道,似乎那里还有别的生灵,便上前俯视,正与小蛇妖对视。

小蛇妖一阵呆滞后,才后知后觉地惶恐起来,蛇尾一抖险些摔下去。林涟漪蛇尾向下一甩,将他后背扶住,他惊魂未定之态仿佛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林涟漪轻声道:“怎么样?还愿意出来吗?”

小蛇妖凝视她的目光,亦即凝视这个同族的目光,突然又觉得自己和她并非同族。

他们相差太多了。

他鼓起勇气,终于胆怯地答道:“敢。”

蛇尾扭动,蜿蜒而上,他从地面探出脑袋,如初生的青草。

他离开暗道,跳出原本以为的全世界。

他环顾四周,泪光闪动。

房间中,却也只有同为蛇妖的林涟漪还算懂得。

此时小蛇妖尚是人首蛇,姜悠乐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你运气倒好,便是在正道之地,也能遇见你的同族。”

这话显然不是对小蛇妖说的,小蛇妖愣了一下,看向林涟漪,低声问道:“姐姐,这个人是在对你说话吗?她也是你的同族吗?”

林涟漪来不及解释,对姜悠乐道:“我打破了封印,这位我的同族愿意帮助我们担下此事,我们快走。藏魔珠已不在此处了。”

寒又惊讶地问道:“姐姐,他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林涟漪回过头望了他一眼,道:“竺烟堂不会伤害他的,我们走。”

寒又半信半疑,担忧地看着小蛇妖,张口言。

姜悠乐惊讶不已,暂将小蛇妖之事抛在一边,将寒又轻轻一抛至林涟漪手中,一边离开一边问道:“藏魔珠到了何处?”

林涟漪紧紧抱起寒又离开,心中闪过一丝对姜悠乐“抛”寒又的不满之意,道:“被竺净烟分给了蛇妖。”

姜悠乐更加惊奇,侧过脸目光向旁边一瞥,在跃出窗口时最后看了眼小蛇妖,暗暗有了个猜测。

小蛇妖凝望她们的离去,暗道中涌出的寒冷空气渐渐将房间内充满,冷寂的温度中,悲怆的波澜自心湖涌起,不声不响地淹没剔透的魂魄。

逃离竺烟堂,林涟漪等人放慢脚步,林涟漪将暗道中的经历告诉姜悠乐、寒又。

姜悠乐怀疑道:“若是此妖所言为真,或许蛇妖类暗中也有一个组织,竺烟堂曾受过蛇妖类帮助,因而将数量众多的藏魔珠送给了蛇妖类。”

寒又问道:“姐姐,那个蛇妖是一般的蛇妖类,而非你蛇妖族吗?”

林涟漪点头道:“应当不是蛇妖族。他的灵力不像暮雪千山蛇妖族那般具有寒冷之气。”她叹了口气,道,“想必他也不知道什么蛇妖族蛇妖类之分,自小关在地下,哪里知晓外界之事?”

走近的杜鹃镇的边缘,正谈论间,林涟漪、姜悠乐忽直觉感到不对,几乎同时停下脚步。怀中寒又目露疑惑,谨慎地凝望周围,却未觉不对,不问道:“姐姐,怎么了?”

夜风中暗暗飘dàng)着火光之味,蹊跷的焦灼感中晃动着心跳的猛烈声。

林涟漪、姜悠乐不约而同后退,至世俗人家房屋之侧,以其为隐蔽,相视一眼,目光中交流一番感觉,皆觉蹊跷。

寒又更加紧张,在这几个月之间,二人在与正道邪道、各路妖道的争抢,足以体现其对危险的察觉能力。从和香城出来后,林涟漪本是远远不如姜悠乐的,但其进步极快,加上蛇妖族天然的感知能力,对危险的感知上很快也到达姜悠乐的境界了。

林涟漪伸手弹出一点白芒,慢慢划过杜鹃镇的边缘,落在镇外。

没有动静。

二人谨慎考虑,等待片刻。

然不到片刻,一道火光蓦地亮起,以方才白芒突破的那处开始,幽紫色的光芒迅速地蔓延成一道狭窄的界线,夜风凛然一抖,仿佛烧灼。

林涟漪和姜悠乐逃出房屋隐蔽处,向火光尚未包围的侧边闪去。幽紫色的界线冲向二人侧边,却终究没能拦下她们。

二人心才一松,不料前方突起一道火墙,幽紫火焰狰狞的笑容迎向逃出界线的二人。

第三百六十二章 追随

林涟漪、姜悠乐惊讶的同时,亟亟放慢了些脚步,夜魄、紫裳箫猛击火墙。

火墙剧烈震动起来,却没有立即破碎。一白一紫两道光芒集中一点,继续猛击火墙。浪扑面,背后迅速蔓延的幽紫火焰界线已蔓延到远处,炽烈的温度烧灼了空气中飘dàng)的杜鹃花香,刺鼻的气息从背后袭来。

从上方看去,一道隐约可见的幽紫界线,渐渐包围整个杜鹃镇。片刻之后,整个杜鹃镇如同一片落在大地上的烙印,清晰的边缘泛着不去的痛苦光泽。

“抓到了!抓到了!”

“妖女在前面!”

汹涌的呼喊声从后方奔腾而至,眼前的火墙摇摇坠而终究没有倒下,二人被火焰熏出眼泪的眼睛盯着墙上越发稀薄的光芒,手中灵力源源不断地散出。

林涟漪紧闭双唇,舌尖却仍旧萦绕着方才不小心吸入的烧灼杜鹃花香,面上挂着的汗水于浪中飞落,掌中汗水混乱地落在灵力的白芒中。

怀中寒又覆着林涟漪凝起的屏障,紧紧抓着林涟漪前衣衫,视线越过她的肩膀,透过后方火焰界线上的腾腾光芒,落在疾速bi)近此处的一重正道之人上。

风声bi)近。

来不及了。

忽地面前稀薄的火墙上出现一道一寸长短的裂缝,似终于松懈的冰面。

林涟漪、姜悠乐狂喜,白芒、紫芒于极盛的状态下再次暴涨。

“林涟漪要逃了!”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震惊的呼喊警告。

胡衷恣!

林涟漪心中闪过一丝惊怒,胡衷恣竟然在竺烟堂中,本以为只有邵仲文到了此处。若是能够逃出去,来见了面,必然要将他凌迟。

几乎同时,两道光芒重重砸下,蓝水紫竹锐利地切开空气,尖厉的呼啸声下,火墙上的裂缝于下一瞬疾速扩张,至形成一片裂口。其裂口之大,足容一人通过。

“拦下他们!”一声疾呼,出自竺净烟之口。

各色法宝如流星陨落般飞速追来,然裂口虽大,不过只能容下一人,若是两人挤过去,恐怕不能立即逃离。

背后呼啸越近,林涟漪自知不能全部逃离,必有一人在此阻拦正道之人。他们所追之人是她林涟漪,林涟漪留下来,另一人逃离的机会更大。

她当机立断,目光从正修复中的裂口上移开,落在姜悠乐的背影上,夜魄暗暗蓄势,准备向后攻击。同时她右手放到了寒又上,待姜悠乐将从裂口中离开,她便将怀中寒又扔出,紧随姜悠乐逃离裂口。

不料寒又早料到林涟漪会让她先逃走,一对前爪牢牢地抓在林涟漪肩膀上。林涟漪顾不得什么温柔,一把揪起寒又背上的皮毛,指尖泛着白芒,就要往外面扔。

寒又起先还担心把林涟漪肩膀抓痛,而后为了不被扔出去,一对前爪上亮起白芒,透过衣衫扎进皮。背后被揪起的皮毛传来剥皮般的痛苦,她前爪用力,白芒又涨,痛呼:“汪!”

鲜血浸湿林涟漪肩膀衣衫,两片殷红同时扩大,而后融为一片。

背上拉扯之力更大,寒又体凌空,只有前爪还扎在林涟漪肩膀上摇晃,她只得张嘴,上下两排尖牙落了下去。

痛感袭来,林涟漪又气又急,姜悠乐已经逃出,正转过来看她们,然寒又坚持不肯离开。

“呜……”寒又从两排尖牙中漏出哀求,哽咽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令林涟漪心痛。

面前火墙裂口渐渐弥合。

背后各色光芒已至,林涟漪无奈放下寒又,猛一转,肩膀上一痛,又渗出鲜血。夜魄白芒大盛,迎向各色法宝,重击之下,双双后退。

不是还有焚魔吗?焚魔之后,我虽死,尚有传承。

林涟漪尚未从刺目的光芒中恢复过来,在被撞飞的几乎同时于背后凝起尽可能厚实的屏障,下一瞬落在背后火墙上。

相触处漾起波澜,随即幽紫色的火焰如同被激怒的疯狗一般向林涟漪后背攻去。林涟漪忍痛及时向前跨了一步,幽紫色火焰不能得逞,只好悻悻分散。

眼前又有人缓过劲来,一白色仙剑直冲她庙门而来。林涟漪正在恢复的双眼从模糊中隐约认出其模样,果然是迫不及待想杀她的胡衷恣的法宝。

手下败将不趁着过一会儿她势转弱时再打,这么急着冲上来是找死吗?

“抓紧……”林涟漪急促地低声向寒又叮嘱一句,既然不舍得离开,就只有一起赴死了。

一个“了”字来不及出口,夜魄已再次蓄势,迎向空中飞来的卫乾剑,白芒闪耀稍稍显弱,然二者相触时高下立见。

胡衷恣似是铁了心的要杀了林涟漪,见她被困,心中生乱,便以气势强大的一剑趁机挫伤之。这招对加入蛇妖族之前的林涟漪来说或许也没有多大用,如今更是毫无用处。夜魄该打的没有遗憾失手,该打压的气焰也很快被打压下去。

林涟漪跟随夜魄而上,bi)近正道这方,口中故作嚣张地道:“手下败将!可敢再与我一战!”

胡衷恣气得脸色铁青,尚未有所反应,边邵仲文已怒道:“妖女接我一招!”敬忠剑劈下面前空气,凌厉的劲风扫向林涟漪面庞。下一刻他已冲出包围她的正道人群。

林涟漪无奈接招,心中却有遗憾,她更想与胡衷恣一战,若是能bi)得他方寸大乱,她逃走的机会更大。

否则,看正道这阵势……

她接下敬忠剑重重一劈的同时扫了眼周围人群。

竺烟堂的重要人物竺净烟,千羽林的邵仲文、胡衷恣,还有三位着千羽林服饰的长辈。

林涟漪心头一跳,他们竟然还没有放弃驱水阵的想法,竺少诚和邵仲文所言的“三位长老都因妖女不来而离开”竟是长久设下的一个局。

这么说胡衷恣还在这里,也是为了协助布下驱水阵。

她即将面对的是一个完整的驱水阵。

面前敬忠剑的白色光芒,于周围幽紫色火焰的照映下,边缘亦流映一丝紫色的轮廓。邵仲文充满正气的眉目中喷着怒火,斩妖除魔的决心可见一斑。

“胡师侄不必管她,快来!”竺净烟紧张地催促道,形一晃,掠过一片隐约的紫色,到了人群的边缘,喝令道,“众弟子拦下她!”

众弟子蜂拥而上,从四方将林涟漪包围,然因林涟漪与邵仲文战斗正激烈,竺烟堂弟子少有机会插手相助。

第三百六十三章 阵成

竺净烟、胡衷恣、千羽林三位长老各站一处,成五角之状,各自手握一幽紫色石头,于腰腹高度的前空中仔细地画下一奇异而复杂的符号。

看手法应是练习了多次,转折弯曲,皆显熟练,只是因符号笔画太多而颇费些时间。

笔画间,五块形状完全不同的石头于刻画的最下端一点,先后冒起白烟,一股淡淡的焦糊味随着夜风弥漫,让人嗅之,便觉空中烧灼的杜鹃花味仿佛被烧成了灰烬。

竺净烟画得最快,一个方形图案中,繁复的笔画勾勒出一副火神发威惟妙惟肖的模样。

他画完之后,仔细审视了一眼图案,确认无误后将石块轻轻按在其上火神心脏位置,整个幽紫色图案便亮了起来,犹如受了祭的火焰燃起异于寻常的深邃的颜色。

其中蕴含的即将喷薄的温度,应当远远超出寻常红色火焰。

竺净烟一手随之按在图案上,目光抬起,扫了眼其他千羽林之人的状况,见都迟迟没有完成,又不好催促,只得等待,而把目光落在林涟漪、邵仲文上。

邵仲文头一剑劈下时,林涟漪已然保持不住人形,任由蛇尾于渐变炽的空气中现形。而后蛇尾作为一大武器,于战中配合夜魄,反倒更加占利。

邵仲文没有紧缠对手的能力,尤其是面对一个明知比胡衷恣更有实力的对手,几招过后被林涟漪钻了空子,向周围弟子冲去。

被她盯着的弟子祭出法宝正面迎敌,一直在旁关注林涟漪的胡衷恣看到此景,忙道:“不可……”

邵仲文亦知不可,他剑势匆匆,直追林涟漪,剑尖所指,却是寒又。林涟漪无奈以夜魄疾速扫过那名弟子,白芒如劲风吹乱对方阵脚,随即回挡敬忠剑。

胡衷恣放下心来,扫了眼周围竺烟堂弟子。暗叹这些弟子在这里也不是,不在这里也不是,真是没用的家伙,所幸他的师弟邵仲文还算有点用处。

他低头画完图案,火神发威之画也颇有威视,不过总感觉比竺净烟所画小了些气势。另外三位长老也先后完成。

林涟漪目光匆匆一瞥,发现大事不妙,夜魄挥舞着便要将周围的一名弟子卷入战局。邵仲文亟亟阻止却还是被她先行一步,夜魄已飞出战局,冲旁边一名弟子而来。

不料那弟子是个烈脾气的,见夜魄以势如破竹之势冲来,便提全力量与之抗衡,仙剑离手悬空,来不及汲取更多灵力,便被主人以竭力之势打出。

林涟漪虽与邵仲文战斗中消耗了些许力量,对付竺烟堂一普通弟子未尽全力的一击,还是绰绰有余。那弟子被打飞出去,却没有为夜魄卷入。

敬忠剑于夜魄离开战局的一刻猛地刺向林涟漪,林涟漪只有徒手接下一剑,双手撤出锋利剑芒时,已是鲜血淋漓。

焦急的战况下她感觉不到痛苦,夜魄不能得逞,二话不说便继续向邵仲文打去,另一端落在她手中,三倾门传承之宝无温度的光芒令她稍稍有了些安心。

当最后一片火神图案上,石头被安放在心脏处时,整体五个图案似相互受到牵引,最后一图案的幽紫色火焰亮起的同时,五个图案以五条细线首尾相连,结成近乎完美的无边之形。

林涟漪自觉已无退路。周围竺烟堂的弟子为胡衷恣一提醒,都清楚自己的实力,包围她不过是阻拦她逃走,真正能缠住她的只能是修为更高的邵仲文。

那就把夜魄抓在手中,待焚魔之时,便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妄图阻止她的家伙的死期。

以夜魄释放灵力,如果力量够强,白芒中会显现蓝色,或者说,本来就是蓝色,只是因灵力不多而不够明显。传承者修为低下时,夜魄便总是散发白芒的。

不知焚魔之后,会否让她见到一次蓝芒?

竺净烟等人联结后的图案上幽紫色火焰蓦地一盛,明亮的颜色中透出上古幽深的意味,透明的火焰后施法者的面容也有些扭曲,甚至狰狞。

火焰于相互联结的细线上蔓延,燃起熊熊大火,随着竺净烟高呼的一声“阵成”,火焰落地,汲取大地力量,燃烧更加旺盛,火焰之高,足以遮挡外面无人的视线。

“众弟子快快后退离开!”竺净烟高声呼道。

阵中弟子闻言立即撤退,有人对邵仲文提醒道:“邵师兄快退!”

邵仲文没有搭理他,应当是没法搭理他。如今林涟漪知道阵成,自然是想尽办法拦下邵仲文了,若是有机会抓住他,尚有和正道人士讨价还价的资格。

邵仲文浑浴血,经脉也险些被割断,一上下只有敬忠剑还是完好的。

方才战中,他本以为随着法阵越发成熟,林涟漪这妖女应当越发紧张,慌中出错,不料她竟愈战愈勇,招式越发圆润成熟,简直是把他当成了个喂招的。

这妖女究竟是什么道行,暮雪千山蛇妖族都是这般道行吗?

怪不得能够轻易蛊惑他师弟无垠,这等道行蛊惑一个年轻男弟子自然轻易。

他无暇顾及别的,就在他自知不敌颓废着神游了刹那之时,上又添连续三道伤口。

待他反应过来,还击之时,却被三道连续的伤口牵累,形不稳,剑势歪斜了半分,也就仅仅这半分,上又添一道伤口。

“啊!”倒是他先惨呼了一声,虽然立即止住,很快调整了心,但气势上已又弱了两分。

旁观之人透过火焰包围,隐约可见邵仲文势危急,如此下去,莫说退出法阵,便是能否活着也是个问题。

“珅诒!”胡衷恣疾呼道。

不知何时到来的张珅诒跳入驱水阵,协助邵仲文作战。

张珅诒甫入战局,便被林涟漪怀中的狗吓了一下。几个月间,时有听闻林涟漪抢夺藏魔珠时带着一只狗,没想到如今面对驱水阵,生死之局,还是带着这只狗。

她心生愤怒,林涟漪必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自以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故敢于连狗都带着。

有张珅诒帮助,邵仲文又添了些信心,二人对着消耗许多灵力的林涟漪,勉强维持不倒的局面。

张珅诒吃惊不已,二人联手,她还是巅峰之态,竟然只是维持暂时不败的局面,这个林涟漪不顾结果地飞速消耗灵力,即便赢了,难道不怕灵力耗尽坐以待毙吗?

必须尽快撤出驱水阵,这种疯狗般的妖道,只有用驱水阵对付!

第三百六十四章 跌倒

“珅诒快!”一位千羽林长老呼道。

竺净烟也是焦急不已,他低头凝视手中图案,其已有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迹象。周围细线上的火焰也正有虚化之势。

驱水阵一旦成形,若不中途熄灭火焰,施法者只能控制暂停状态片刻,待施法者无力控制时,它便会自行发动。

此事他曾和千羽林之人讲过,当下他们也必是发现了此事,故而催促张珅诒和邵仲文出来。

竺净烟望向胡衷恣及三位千羽林长老手中,果然图案不稳,甚于他手中。

火焰越发张狂,幽紫色向法阵内外张牙舞爪,如同发觉驭兽师不在近旁的猛兽,没有压制便要出击。

长老此言一出,却令张珅诒和邵仲文越发焦急,好不容易取得的勉强不败之势险些丢了,二人只好舍小取大,一左一右手臂上各挨了夜魄一击,才护住了手腕经脉。

这边张珅诒和邵仲文焦急不已,另一边林涟漪为死前多拉几个垫背的,其灵力消耗不可谓不快。魔神血不断抽离经脉角落中剩余灵力,维持着水流不断向夜魄中注入,朱心亦竭尽全力,疯狂的运转致令丹田之中近乎混乱。

可惜驱水阵温度之高,竟令冰引难以发挥多少作用。

已是寒气减退,又加幽紫色火焰几乎抽离空中水汽,甚至自体内与血融为一体的水也隐隐有被剥离之势,冰引最大作用,便是保护体内之水,与驱水阵火焰之力相抗衡了。

处如此逆境,寒又紧紧跟随,她感动之余,却没有十分的把握可以护她周全。比如当下战局,她自顾不暇,行动剧烈,一招一式时有突起意外,寒又修炼未久,所有的灵力都被拿来抓住她的衣衫了。

方才千羽林长老一声催促,对林涟漪来说是两个好消息。一是对面张珅诒邵仲文催促之下紧张生乱,被她趁虚而入;二是长老口气如此焦急,此言定是暗示驱水阵不能长久维持,只要拖延时间,让正道西林这两个弟子不得离开,她便有机会逃离。

“师嫂先走!”邵仲文大喝一声,手上可见青筋暴涨,周亦散发淡淡光芒。敬忠剑忽得灵力,白芒暴涨,剑势上顿时翻了一倍。

林涟漪惊讶,这邵仲文是想以伤害自为代价,强行突破颓势,以保护张珅诒先走。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林涟漪冷哼一声,夜魄卷起疾风,呼啸而至,于邵仲文第一击下后退了两步。这是她意料之中,强行突破撑不过多久,林涟漪只需以逸待劳等他由强转弱即可。

“不行!”回岚剑急追邵仲文,跟在其后,接下林涟漪第二击。

邵仲文想必是没有料到张珅诒也是个倔脾气。作为师妹如今却又是师嫂,她心高气傲如此,绝不能让邵仲文替她赴死了。他拦下张珅诒,却因经脉中洪流涌动难以控制,只怕伤了张珅诒,只好待其一招过后再抢攻。

林涟漪面对冲上来的张珅诒,不由得流露出讽刺的微笑。对于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林涟漪清楚得很。

张珅诒蓦地一怒,对林涟漪之笑隐约知晓了点其中意味,愤怒之下剑芒又盛一分。

林涟漪余光瞥去,一眼便知不过是虚盛,相比于夜魄冷静的光辉逊色了几分。她手中指诀一动,夜魄如卷天流云,向回岚剑笼罩而去。

然两件法宝正要相击之时,忽地林涟漪手中不能控制地一抖,夜魄方向也是一歪,所幸因疾速之下未能立即转变方向,下一瞬便与回岚剑相击。

白芒飞溅之中,林涟漪直觉蛇尾颤抖而朱心有些失控,一时不知发生何事,只能立即收回夜魄维持防守。

收回夜魄之时,对面张珅诒剑势转弱,没有立即进攻,邵仲文见方才一击中张珅诒隐约占了上风,大喜,确定林涟漪灵力不支,敬忠剑白芒万丈,如练在空,重重地斩向林涟漪。

张珅诒感知到其剑势之盛,立即退至旁边。

竺烟堂弟子、布下法阵的五人似有所觉,忽地心中一紧,纷纷忍不住探头透过火焰向法阵之中看去,甚至忘了关注手中光芒不稳的图案。

林涟漪来不及仔细内视丹田,迎面感受到一阵威胁十分的剑势,手中紧攥夜魄一端,将能调用的灵力尽送入夜魄之中,这一次白芒闪耀远不如从前的光辉,与敬忠剑相触之时更是被稳稳地压制。

夜魄倒飞而回,寒又大惊之下跳离林涟漪衣衫,拦在她面前,面前虽匆匆凝起屏障,然还是不住夜魄轻轻一打。屏障破碎,夜魄以剩余灵力击在寒又上。

寒又口吐鲜血,在林涟漪面前慢慢落下。林涟漪微微弯腰接住她,不料蛇尾早已没有支撑她弯腰的力气了,她体一动作便要倒在地上。

林涟漪大惊之下,顺势接住寒又,侧摔落地上。

地面已为驱水阵炙烤得发烫,一般人皮肤接触其上,也是要起一层水泡,林涟漪隔着屏障感受到地面温度之烫,将寒又抱在怀中。

“寒又……”

未等她问完,寒又已先回答道:“我没事,快逃……”她说得流利,言罢却显得有气无力。

局势危急,林涟漪无暇为她检查伤势,猜测她顶多重伤,应当生命无碍。

夜魄落在边,林涟漪内视自,发觉丹田之中浮现出一层水汽,似是有什么异变。蛇尾与之呼应,不能控制地颤抖着,仿佛紧缩,仿佛爆裂。

何故如此?

走火入魔?

不对,如果法门修炼有错,早该走火入魔了,平里未见端倪,更没有压制,不该在此时灵力将尽时爆发啊。

“咝——”林涟漪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蛇尾的痛楚越发剧烈,似曾相识的痛感令林涟漪头脑一痛,猛地想到,锦衣城白府失火时便有类似经历,当不知原因,遇火则恢复蛇尾。

方才驱水阵起时,她没有控制维持人形,以为恢复了蛇尾便可,没想到又出意外。上一次的原因还没有查明,不过猜测蛇妖族怕火,此次又是何故?

为了缓解痛苦,她慢慢扭动蛇尾,莫知接下来的变化。一鳞片厚重不已,她只觉压上了千钧浸了水的棉絮,便是连平里习惯的蛇尾扭动也艰难无比。

这一鳞片仿佛已不是自己的,只想尽快剥离……

第三百六十五章 好坏

冰引!

丹田之中,水汽渐渐浓郁,意识透过水汽,惊见镂刻在朱心上的冰引竟有了些许裂痕。

林涟漪惊慌失措了一瞬间,这好不容易凝成的冰引,莫非受了驱水阵影响,因而终究无法保全吗?

唉,算了,都要施下焚魔自尽了,还管什么冰引,大不了连着朱心传承给下一个传承者。

林涟漪暗叹着,一边扭动着蛇尾缓解痛苦,一边打开周窍。

夜魄白芒倏然璀璨,耀若星辰。

星月光华无畏于驱水阵的炽,受到牵引便向林涟漪窍涌入。冰引于残存之际,勉勉强强地发挥了点作用,无力地吸引着空中寒气。

“妖女!妖女走火入魔了!”胡衷恣忽地激动地喊道。

众人从方才惊诧谨慎的气氛中反应过来,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这个被千羽林西林二弟子和南林掌印人独女联手打了这么久没有显露丝毫败象的妖女,竟然因为自己走火入魔而败了?

“张师姐快杀了她!”竺少琼的声音从驱水阵响起。

竺净烟惊讶地望向两丈之外的竺少琼,责怪于她道行不高不能相助,怎么也来了。

张珅诒执剑于几步之外,惊疑不定地俯视着地上的林涟漪,不知其是否有诈,却又听法阵外胡衷恣喊道:“珅诒快杀了她!”

张珅诒闻言却更加迟疑,只因此言出自胡衷恣口中。

“师弟!杀了她!”胡衷恣干脆放弃劝说张珅诒,转向催促邵仲文动手。

邵仲文没有丝毫迟疑,敬忠剑带着杀气又是一斩。

林涟漪盯着斩上来的一剑,抱紧了怀中已将近完全昏迷的寒又,翻背朝邵仲文。周窍仿佛传来风声,怀中虚弱的温暖不知能否于剑下安然。

魔神血卷起狂澜,经脉中好似形成一片天地,风浪之中灵力如生生不息一般疾速倍增。清冷的星月光华于奄奄一息之冰引获得的寒气下,更添冰寒之意。

一片风声,漩涡的预兆,闻于周围。

竺净烟和千羽林三位长老首先发觉不对,一瞬间产生不妙的预感,只怕敬忠剑这一剑斩不下去。

“铮!”敬忠剑果真被挡了下来。

然出乎众人预料,并非林涟漪使了什么法术挡下,竟是回岚剑于林涟漪前三尺处挥上,将敬忠剑剑势带偏一点,斩在了地面上。

邵仲文惊疑:“师嫂?”

张珅诒目光飘移,神混乱,匆匆瞥了他一眼,弯下腰去。在法阵内外众人惊疑的目光下,她伸手去夺林涟漪怀中的寒又。

焚魔施展中一道剔透的屏障将张珅诒拦截在外。胡衷恣怒喝道:“张珅诒你疯了吗!”他怒喝之时,师弟邵仲文上来两步将张珅诒拉开,口中也是失了客气:“妖道之犬你救什么救!”

张珅诒焦急地争辩道:“狗也是生灵,不分好坏的!”

邵仲文诧异地将她半推半扔地bi)到驱水阵外,举剑回头,还要再斩一剑,竺净烟忙道:“师侄快出来!这妖女要同归于尽!”

邵仲文一惊,回头一看,惊见漩涡已渐渐旋转,方才过于关注张珅诒没有发现,这妖女果然还留有一狠辣的绝招。

他立即跳出驱水阵,五颗闪烁着幽紫色火焰的石头先后稳定下来,细线上火焰一盛,立时有幽紫色灵力如烟雾洒入法阵,弥漫于林涟漪周。

空气中缭绕的烧灼杜鹃花香更重了,然林涟漪周屏障将大部分气息和法阵之力阻挡在外,自无受半点损伤。

隐约的“滋滋”声嘈杂地响成一片,火焰在外狰狞环绕,蛇尾上沉重的痛苦蛰得浑颤抖,她抬起眼眸,目光越过周旋转的大小风暴,透过高大的幽紫色火墙,凝望竺净烟,与他冷漠而紧张的目光相对。

她冷蔑的目光下,竺净烟猛地心头一跳,心有疑惑,不知其意,面色却已异常,目光微微一动,似躲闪。幽紫的火光照映在他表渐渐僵硬的面庞上,隐约的铁青色下莫名有退却之意。

他目光从她被她的法宝光芒映照得惨白的脸庞上移开,高声念道:“火神赐力,压!”

一个“压”字断然出口,驱水阵猛地一震,随即幽紫色的火墙一阵乱舞,向内倾斜,成倾轧之势,阵中充盈的光芒色彩深化,向林涟漪倾轧而去。

林涟漪顿觉上方一阵压力,不过自屏障有夜魄和魔神血加持,焚魔之法在创造之初就考虑了种种况,对这传说中火神的法阵,也仍有支撑之力。

周风劲猛地增强,半经转化的灵力夹杂着尚未转化的星月光华,从经脉透出,自周皮透出,穿过屏障,融于狂风。

“砰!”

但闻一声爆裂之声,幽紫色的光芒尽被清到火墙内壁上,遮挡了外界之人的视线。同时驱水阵如受了大惊的小兽一般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火墙上的火焰更有部分控制不住向外喷涌。

五人全神贯注于施法,哪里还有力气阻拦对着他们喷出来的火焰,几乎同时后退一步,大为震惊。待火焰退却,五人又上前一步,回归原位,灵力汇入手中石头,法阵复又稳定下来。

驱水阵中,光芒如水,缓缓流淌,自火墙边缘弥漫至充盈整片空间,恢复方才状态。

“这妖女,不会也有千年道行……”

“定然是千年蛇妖!”

“师弟还道用驱水阵对付她是大材小用,我看正好!烧死这妖女!”

林涟漪听闻法阵外竺烟堂众弟子的议论,冷冷一笑。星月光华汇聚经脉,如薪柴高高堆起,静待一点火苗燃烧全部。

烧死?那便随你们所愿。

“竺师叔,快夺她法宝,这法宝有怪!”胡衷恣提醒道。

竺净烟反应过来,道:“几位师兄,助我夺妖女法宝!”三位长老先后点头,竺净烟看也不看,接着道,“火神赐力,收!”

驱水阵中幽紫色光芒再次向林涟漪靠拢。

魔神血聚集于心脏处,灵力混着尚未被转化的星月光华,凝成一颗小火星,悄然落在魔神血中,于表面稍稍减速,又融落于血面。

一点火星如墨水落于水池,迅速扩散。一团鲜血殷红中透着暗黑,随即火焰的光芒自中心温和地透出,平稳地闪烁,越发明亮,从与魔神血颜色一般的暗红,变为明红,变为蓝紫,变为幽紫,变为纯白。

心脏跳动着,待将这炽烈的温度传扬周血。

眼前刹那闪现出他的影。

待离开,必再见一面。

然未等更多想法,丹田之中,冰引裂缝忽地发出脆响,带动整颗朱心猛一颤动。

第三百六十六章 蜕皮

蛇尾骤然一抖。

剧烈的痛苦更超从前,先于魔神血的火焰传遍周身,心脏亦骤然一顿。

林涟漪痛苦地低呼出声,全神内视于丹田。

待其意识映照于丹田之中,恰惊见冰引上大小数道裂缝都有微微扩张之势。朱心中传出隐约的风声,似曾相识。

不好!朱心要做什么!

焚魔是区区一颗朱心不可阻止的,但有世外之物的存在,一切或可生变。

林涟漪忙聚灵力隔绝丹田,欲使之内外不相知。

然已迟,朱心顿发威力,竟势如破竹地冲破草草凝成的屏障,将力量延伸至丹田之外。

附近经脉中的灵力受它吸引,竟有向这边汇聚的趋势。此时魔神血已渐渐通过心脏流入周身,意识到有变,亦发威,力量从周身四处扫来,欲拉回灵力。

林涟漪忐忑不安,深知魔神血不是世外之物的敌手。果然朱心不知如何竟能够运用世外之物,致使魔神血若瞎了眼的虫子一般四处乱撞,虽力量遍布周身,却愣是和朱心错开。

灵力源源不断地向丹田之中涌入,至朱心周围,则旋风般旋转,渐渐为其吸收。冰引上六轮锋棱更利,尖锐地闪耀着光芒。其上裂缝亦闪耀光芒,似有崩裂之势。

与之呼应,蛇尾上痛苦之感也越发强烈,表层皮肉似受凌迟之苦一般缓缓剥落。

林涟漪震惊,刹那之间灵光一闪,明白了朱心冰引之变将所欲为之事。

蜕皮!

若不是痛苦之至,林涟漪便要摇头大笑,早不蜕皮晚不蜕皮,偏偏在这个时候。即便蜕皮以后力量更胜一层,于将死之人而言,又有何意?

三年前,在第一次施展焚魔之后,林涟漪有了经验,又仔细琢磨了夜魄上记载的有关焚魔的文字,得知焚魔燃烧的是自身鲜血,即便没有灵力融于鲜血为催化,也可以缓慢燃烧,但焚魔乃是大法,其施展需要消耗大量灵力。

因此只要争取时间,在朱心吸收全部灵力之前完成引燃周身血液,便仍可完成焚魔。

感受到自朱心上,更准确地说,是冰引上传来的喜悦,吞噬力量的喜悦,林涟漪暗暗凄凉一笑,放开方才以为灵力充盈便关闭的窍穴,疯狂地引外界星月光华入体。

魔神血放下对朱心无谓的阻拦,加紧将新的星月光华化为灵力,以持续焚魔的施展。

魔神血荡遍血肉,悄然融于周身疾流的鲜血,乍然一星光芒于某处血肉中亮起。而几乎同时,周身血肉受到触动,陡然亮起白芒。

从外界看来,林涟漪周身忽地浮起淡淡的白芒,似有爆裂之势。

“此妖要与我等同归于尽!”

驱水阵加强了攻势,层层火焰如无穷无尽一般叠浪扑来。

炽烈的温度突破屏障,渐渐滚烫的躯体如从地上凉夜渐渐坠入炼狱,熟悉的感觉先于记忆浮现于脑海之中,赭色异水上跳动的火焰,至今竟愈发惊恐地灼伤血肉魂灵。

祭雪殿上群鹰环绕,战胜者和战败者目光中心,被利剑洞穿、被火焰严刑的肉身和魂魄,是刺茫,是乘曦,还是她林涟漪?

“啊——”

林涟漪惊恐而饱含痛楚地仰天嘶吼一声,扭曲的身体搅动周身屏障,于火焰烧灼得扭曲的空气中狰狞亦挣扎。

丹田中,冰引蓦地爆发光芒,那属于暮雪千山纷纷白雪群起璀璨的光芒,于火神法阵围困之中顽抗火的力量。

朱心颤抖,是恐惧惊厥,还是激烈的战斗欲望?

蛇尾上的感觉有些异样,一种不似痛苦的分离感越发清晰地从痛苦之中突出,崩裂般的轻微的“啪”声,从蛇尾周围各处迸发。她蜷缩着身体睁眼看去,一层浅淡的灰色旧皮与蛇尾新生的皮肤分离。

每一处崩裂的声音响起,痛苦之感便轻减一些。

然无孔不入的炽烈温度、深自内心的痛苦令她无法松下一口气。

“师兄,这妖女要是蜕皮成功,是不是道行会加深一层?”竺少琼凑近身边一名面容老成的竺烟堂弟子,轻声问道。

“听闻蛇妖的确如此,她是暮雪千山白绫身边的蛇妖,恐怕这道行增加不是一两层!”却是另一边的张珅诒神色凝重地道。

“那该如何阻止?”竺少琼转向她,惊问。

“这妖女怕火!”胡衷恣突然道,声音大了许多,“我们只要攻破她身外的屏障,烧死她!”

张珅诒看向正蜷缩扭曲、面容痛苦的林涟漪,明白过来,忍不住斜着瞥了胡衷恣一眼,驱水阵本来就是用来烧死她的,这还有必要说吗?

蛇蜕皮应该如何做?痛苦得思绪混沌的林涟漪绞尽脑汁地思考对策,不管是蛇妖族的直觉还是从前所知都告诉她,一定是先想办法脱离旧皮。

流淌着火焰的血液如滚烫的山泉,开始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温度,灵力涌动,自潺潺溪流悄然孕育一片沉睡的汪洋。随着痛苦亦渐渐消下去,林涟漪每一呼吸,便清醒一分。

那梦魇的记忆,赭色异水上舞动的火焰,也被渐渐清醒的意识压了下去。

精疲力竭的身躯吸吮着血液中的灵力,蛇尾扭动,挣脱旧皮。

灰色的旧皮如风吹日晒已久的纸张,失去了纯黑的冷傲色彩,只有最后的坚韧证明了其从前的蛇妖族一身甲胄的身份,而今作为废物被主人急着抛弃。

林涟漪原地蜿蜒,旧皮不断剥落。若非恰好在蜕皮之时,蛇尾上使不上力,恢复力量的她早已能够站起身冲破他们的包围。

她匆匆暼向周围,驱水阵边,竺净烟及其弟子、千羽林长老、胡衷恣见她有缓过来之势,面目中尽是愤怒。

她一手抱着寒又,一手伸出,手握指诀,将她也不知有多少的灵力续入周身屏障之中,越发稳固的屏障将所谓火神之力尽阻挡在外。白芒笼罩中隐隐透着蓝色,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连无孔不入的温度,也在屏障阻拦下清冷了下来。

“不好!妖女活过来了!”一名弟子惊道。

林涟漪薄怒,随即又释然,行将就木之人,何必在乎别人咒死呢?她启唇,唇边呛人的味道,仍旧是烧灼的杜鹃花香,唇上滚烫的温度缓缓散入口中。

“火神之力?想不到这就是竺烟堂赖以笼络千羽林的法宝?”她冷笑道。

竺净烟惊怒,感受到千羽林长老不经意地暼过来的目光,他大怒,手中石头竟飘出一片虚幻之色。他咬牙逼出一口鲜血,喷在眼前石头上,幽紫色的火焰刹那之间化为紫白色,同时腾起一片极淡的血色。

第三百六十七章 尊严

林涟漪冷冷一笑,感知到蛇尾即将脱离旧皮,一边蓄势准备突围,一边讽刺道:“我本以为竺烟堂表里不一,暗与我族为伍,明还知道遮掩,没想到当着堂堂千羽林的面用这等……”

竺净烟忙着手中法阵,管不了她刁钻的讽刺,驱水阵一角,即竺净烟处,紫白芒突然脱离法阵,汹涌的火焰向林涟漪席卷而来。

林涟漪单手握诀,夜魄浮起,无温度的白芒冷漠地迎敌。

冲劲下紫白光芒消解,余光炽烈,砸在屏障上,屏障发出痛苦的声音,同时夜魄飞回,落在林涟漪身边。

林涟漪更添信心,内视自身,灵力充足尚未显现颓势,抽空低头望着蛇尾,在竺烟堂弟子惊讶的言论中,纯黑的蛇尾只需再扭动一下,便能从灰色的旧皮中挣脱。

她按捺住狂喜,尽全力挣脱一下,眼前闪现她想象中佘夜潭的模样,生死之别就在不久的不久之后,只能与命运争时间了。

冰引如蛇尾一般,剥落一片旧皮,新生的冰引稳固地镶嵌在朱心上,朱心小心地吸收丹田之外的灵力,哺育尚有些弱小的冰引。

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剥落的旧皮化为一部分灵力,再次被冰引吸收。

然生死尽出于意料之外,血液中似孕育了一种生命一般,不知何故,她感知到轻微的恐怖的呼吸,自一身物血液中升起。

火焰“噼啪”的响声,似是呼吸,似是呼唤,响自每一流血液。

什么声音!

林涟漪惊恐,赭色异水上火焰舞动的鬼魅身影重现眼前,遍体鳞伤的蛇妖流出尸油。

她瞪着双眼,惊恐的冰凉与眸中倒映的幽紫色火焰迥然不同,冰火两重天下,哪里还有半分秋水荡漾的温柔,只仿佛死不瞑目。

刺茫,刺茫,你可看见,千年以后,有族妖步了你的后尘?

可我错在哪里?

林涟漪不敢相信学了这么久的焚魔仍旧会出错,只是内视经脉,并无问题,意外必是出在燃烧的血液之中。

只见血液燃烧,白芒流窜,竟如乱世奔逃的人群,远不如焚魔之初的井然有序。魔神血安于周身,如星辰坐镇整片星空,已是最稳定的状态了。灵力自燃烧的血液涌入经脉,流入经脉又恢复正常。

就在林涟漪茫然焦急,不知错在何处时,驱水阵外,竺净烟高声得几乎嘶哑地道:“火神赐力,唤!”

林涟漪恍然大悟,竺净烟试图召唤林涟漪体内的火焰,欲使之走火入魔,自内燃烧,化为灰烬。

好一个险恶的竺堂主!

幽紫色的火焰缭绕驱水阵中,越发浓郁,而竺净烟面容之上却略微显出苍白之色。若非有黑夜和光芒遮掩,恐怕周围千羽林三位长老一眼就能看得清楚。

唯有竺少琼似有所觉,看向她的父亲,从侧边发现其面容之苍白,她面上显露出不安之色,竟忘了见识见识她竺烟堂中传为镇派之宝、难得一见的驱水阵究竟有何厉害之处。

林涟漪匆忙安抚,又开窍穴,借朱心冰寒之灵力,一边吸收少得可怜的寒气,一边以妖灵力压制体内疯狂起来的火焰。

朱心越发疾速地转动,妖灵力借助世外之物的力量,绕开魔神血的戒备,透过经脉施于血液之中,血流火焰暂时受了些压制。

不料不到片刻,血流火焰更加凶猛地反扑,不知是隐心独创的焚魔太过厉害,还是驱水阵依托的火神之力当真配得上这称号,所有涌入血流之中的妖灵力尽被血流火焰吞噬。

她挣扎着欲站起身,然上空幽紫色的光芒狠狠地压制着。她一手将寒又紧紧抱在怀中,一手抓起夜魄,向上指着浓郁的幽紫光芒,驱水阵滤过夜色的寒冷,赋予炽烈的味道,吹拂空中的夜魄。

白芒充盈地涌入夜魄,向上抵御火神之力,她站了起来。

上空炽烈的空气传递恐惧的温度,蓦地刺伤朱心的尊严。

朱心一阵颤动。

林涟漪望向竺净烟的方向,缓缓转身,至直面竺净烟对面的长老,确定突围的方向,向前跨了一步。

遽然一股诡异的力量笼罩周身,不可捉摸如同置身另一个世界,而又清晰可感。

林涟漪顿下脚步。

她知道这种力量是什么。

几乎不花费时间,硬生生将时间切割为两段,上一段的末尾它还蜷缩在朱心之中,下一刻便笼罩了整个身体。

世外之物!

它又想做什么?

朱心异动,冰引迅速成熟,林涟漪惊讶地发现其上第七轮枝杈上竟有隐隐完善之势。

这,几乎也是在两三个瞬间完成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冰引完善之时,魔灵力不经转化,统统被朱心控制,混着妖灵力,尽数用以熄灭血液火焰。

一时错愕,林涟漪内视自身,眼睁睁地,见着血液中好不容易燃烧起来的火焰,慢慢被过于紧张的朱心熄灭。

火神之力、魔神血的力量,不过是雕虫小技。如今恐怕就算是神仙在此,也拦不住世外之物发威了。

驱水阵外,竺净烟震惊不已,脱口而出:“这妖女来历非凡!”

千羽林三位长老震惊,却没有直接感受到火神之力失效的竺净烟那么震惊。

胡衷恣唯恐此次不能杀死林涟漪,两眼直直盯着林涟漪背影,惊问:“有何意外?”

“这妖女到底什么来头?”

“难道比白绫还厉害?”

“白绫说不定都撑不过我们的驱水阵,这妖女竟然……”

旁人震惊,林涟漪本人却仍旧错愕。

血液火焰渐熄,是否也意味着不用死了?

世外之物都出马了,是否也意味着能安然脱身了?

林涟漪萌生出是否转身回击胡衷恣竺净烟的犹豫。

然不等她有所抉择,体内零星遍布的魔神血忽地一动,竟以来自六道之内魔神的力量,试图反抗世外之物的控制。

夜魄中的灵力被魔神血催动,竟突破了上方屏障,引入驱水阵的火焰。

法阵外众人大惊,不知其为艺高人胆大,还是活得不耐烦了自取灭亡。

当然应当不会有人站起来只是为了死得更豪迈一些吧?

众人暗暗戒备。五位驱水阵的施行者几乎同时加强力量,竺净烟更是又吐一口鲜血于手中石头上,白芒大涨,涌入法阵之中。

破开的缺口处,幽紫色火焰喷涌而下。

林涟漪沐浴在炽烈的温度下,如身体洞穿,炙烤在赭色异水之上。

煎熬之苦下,魔神血疯狂地吸收着驱水阵的火焰力量,顽抗世外之物。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两失

世外之物几乎于火焰触及林涟漪皮肤之初顺着夜魄向上,筑起无形的屏障,抵御上空火焰的侵蚀。然终究迟了一些,第一缕火焰已将周炙烤。

她只来得及抢在火焰落下肩膀之前护住怀中寒又,随即烧灼的痛苦不得意识的控制,顿时流泪。

“主……”怀中寒又忽地发出声响,似有感觉。

林涟漪心头一酸,为何又叫“主人”?

“夺她法宝!”胡衷恣发觉火焰于她无用,立即喊道,对邵仲文道,“邵师弟!夺她法宝!”

邵仲文点头,正动,张珅诒却抢在前面,飞向林涟漪上空。

“把你的狗给我!”张珅诒伸手道。

后邵仲文紧跟而上。

“主……”她不懈的呼唤,令林涟漪蓦然清醒。

看张珅诒对你还是有点仁慈之心的,这条命落在张珅诒手里,不管后受到什么磨难,终究是比死在我手中要好得多吧?

她松开怀抱。

一团黄色的影子在冰蓝丝带的推动下被抛入上空。

张珅诒伸手一把抓住寒又,拽入怀中,再不看林涟漪,转飞往驱水阵外。

邵仲文与她交错而过,紧借着夜魄尚未回落下去,顾不得危险,一把抓住了夜魄,便往上方极力拉扯。

林涟漪惊怒,魔神血感知到夜魄被抢夺,先于林涟漪急攻,然灵力传入夜魄不到一半,笼罩周的世外之物似水中涟漪一动,随即周不得动弹,甚至魔神血亦精致下来,经脉之中灵力不复流淌。

夜魄被轻易夺去,邵仲文惊讶之下不怀疑林涟漪不过是回光返照,实际已无还手之力,便试探着挥剑下斩,却被莫名的力量弹回,敬忠剑险些脱手飞出。

这是什么奇怪的灵力?邵仲文惊疑。

其力之怪异,令他不知如何形容,只觉平生从未遇过。

“师弟回来!”胡衷恣警告道,谨慎的目光从张珅诒上转向林涟漪,他已看到方才敬忠剑被弹回的怪异一幕了。

邵仲文低头匆匆瞥了眼林涟漪,却见她面目痛苦,竟没有力气抬头怒目直视他,似乎被什么力量锢住了。

怎么看也不像是尚有强大得足以凭借脱的力量啊?

他立即飞出驱水阵,暗想妖道果然异于寻常,如此异术不应存在于世!

“妖女为我驱水阵燃烧了灵力,经脉灵力失控,内丹将毁,师兄师侄,助我最后一力!”竺净烟当即判断,似乎坚信,目中喜悦不胜。

“火神赐力!终!”

驱水阵中火焰缭绕,脱离驱水阵底部,向上空飞去,渐成紫白色一诡异的形状,凝于林涟漪头顶凌空半丈处。

周围一圈火焰更盛。

紫白光芒映得天穹如黎明早现,东方未成鱼肚白,仰头已是黑夜白昼鏖战不已。

形状成型,赫然一掌,张开五指,向下作微拢之势,似倾轧拈碎掌下之生灵。

“我竺烟堂的镇派之宝竟如此厉害!”

“是啊,从前以为老被周围邪道恶人压我们一头,原来是师父手下留了。”

“那些邪道算什么!如今这样一个搅得千羽林鸡飞狗跳的千年妖道,也即将死于我竺烟堂之手!”

“我们竺烟堂……可是为什么这个妖女似乎毫发无伤?”

“火神之印还没有成形?”

众人向林涟漪看去,见林涟漪似乎果真未受到驱水阵丝毫影响,浑然不觉如置异处,体之外一道不可见的屏障将一切力量阻拦在外。

火神之印下方的林涟漪因失去了夜魄万分痛悔,如此即便活了下来,又如何面对师父,如何面对世代以来辛苦传承的三倾门历代传承者?

她尝试着控制世外之物,奈何其捉摸不透,她甚至不能接触之,更何况尝试着控制它。朱心宁静得似沉睡一般,其中世外之物端坐另一个世界,向这片朱心妖灵力可以到达的每一寸领土施加保护——以及控制。

实则火神之印已然成型,在竺烟堂弟子暗想为何不快快将林涟漪就地处死时,施法之人却惊疑地满头大汗。

这火神之印,竟然压不下去!

竺净烟与其他施法之人相视,微微点头,似下了狠心,手中浮起一团浅色光晕,浸没石头,隐约可见丝丝缕缕的浓郁力量从掌心冒出,为石头缓慢吸收。

火神之印更具威力,其势越大,然依旧不能压制下去。

竺烟堂弟子才意识到不对,视线从林涟漪转移到他们的师父上,只见掌中石头猖獗跳跃的光芒下,他面容苍白之色已难以掩饰,汗水淋漓不能停止。再看其他施法者,也是这种况。

“爹……”竺少琼忍不住上前一步,接近竺净烟,低声呼唤道。她目光汇聚在他面庞上,见他口中流出的血液随着血腥味散发到空中,并混入烧灼之味,嘴角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暗红色。

空中烧灼的杜鹃花香莫名的恐怖。

张珅诒抚着怀中寒又,从方才出了驱水阵便没怎么搭理这边的事,如今听周围弟子的议论有些不太对,循着竺少琼的目光看去,见竺净烟、胡衷恣面色都很不大对劲,才意识到此事有变。

林涟漪感受着体内灵力渐渐平息,驱水阵阻隔之下,她和夜魄的感觉也几乎消融在火焰之中,只有妖灵力借着世外之物的保护,纵横经脉之中。

看来焚魔是无望了。

林涟漪内视朱心,一时痛苦不能思考,待心稍许缓和,自知夜魄绝不可失,便暗暗念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今法宝被夺,明夺回来便是。

她闭目感知竺净烟等人的神,察觉其面色焦急,施加于石头上的已不止是灵力,竟连真气都送进去了。可惜牺牲再多,于世外之物威力下,竺烟堂弟子所言的力量强大的火神之印,她没有丝毫感知。

她暗忖,有世外之物保护,驱水阵消耗力量之大,定是超出了竺净烟等人的预料,不过片刻,他们必然放弃。

当下应竭尽全力恢复力量,待驱水阵收去,世外之物或许也会随之收去,能否冲破包围,甚至顺便夺回夜魄,就看布阵五人的灵力消耗、她的力量恢复程度如何了。

果然不久后,驱水阵光芒渐渐暗淡。竺烟堂弟子越发紧张,不知如何是好,议论声沉静下来,人人屏息,不敢出言。

越来越多的目光来回于林涟漪和布阵施法者上。

终于,修为最低的胡衷恣力量不支,脸色惨白,似不能支撑。林涟漪感知其面色微妙的变化,心中冷冷一笑。

第三百六十九章 收阵

邵仲文从胡衷恣显露疲倦之态后,便紧张地关注着师兄的状况,直到见他面色惨白至极,深知此阵已难以为继,又望了眼阵中林涟漪,见她如石像一般,从站起来之后便一动不动,咬牙开口道:“竺师叔,可否停下驱水阵?”

竺净烟难以回答,苍白的面色中隐隐有些涨红。

竺少琼见状,忙劝道:“爹,停下吧!这妖女在驱水阵中困了许久,定然无力反抗,不如由千羽林抓回去审问。”

“不可!此时不杀,功亏一篑!”竺净烟喝道,但已有气无力。

“师兄!”邵仲文惊呼。

众人看向胡衷恣,见他手掌松了下来,石头带着余烬的光辉,落在掌中。

驱水阵因突然的缺口瞬间光芒暗淡了一大截,随即光芒汇聚于缺口,随即冲出。邵仲文一惊,将胡衷恣一把向后拉去,同时敬忠剑直挥而上,拦下了眼前一片的幽紫色光芒。

炽烈的余风吹过,胡衷恣站立不稳,趔趄两步,几乎要倒在地上,所幸竺烟堂弟子扶住了他。

他不甘地直直盯着背对他的林涟漪,嘴角流出鲜血,微微张口道:“林涟漪……”

“胡师兄?”那弟子问道。

胡衷恣迎着炽烈的幽紫色狂风,瞪着驱水阵中,隐约在幽紫色火焰后的林涟漪背影。直到竺净烟旁跨两步,一人顶住了两个位置,才猛有一股强烈的虚弱冲垮了体,立即昏了过去。

“师姐?”那弟子看向张珅诒。

张珅诒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胡衷恣,被那弟子一提醒,反而转过目光,宁可凝望背影模糊的妖女林涟漪。

那弟子只好自己扶着昏迷的胡衷恣,而后同门弟子上前帮忙。

邵仲文站在竺净烟后,继续催促道:“竺师叔,快撤了法阵!”

竺净烟稍有犹豫,却还是不肯轻易放弃,他一手托着石头,一手握诀,颤抖地指着石头,目眦裂,脸上惨白更甚于胡衷恣,同时铁青与通红相争,俨然一场大戏。

“竺师弟,今夜擒获妖女,你和众位师侄也辛苦了,不如先将这妖女关押起来?”千羽林一位长老说道。

邵仲文暼向他一眼,看他也是支撑不住,心中暗叹:“这妖女道行深不可测!”

想到这几个月来,他千羽林弟子遇上林涟漪,林涟漪并未显露出如此道行,而以猫戏老鼠的态度非得将他师弟戏耍得失去勇气才个个击破,邵仲文不愤恨,心中又暗骂一句:“最毒妇人心!”

“也罢!”竺净烟长叹一声,不甘地凝望眼前一片幽紫色的光芒,风中杜鹃花摇曳的残香幻化成花丛,映在火焰层叠之中。林涟漪人首蛇的妖影于瞳孔之中越发模糊,直至为杜鹃花幻影淹没。

“送火神!”

一声幽长的叹息下,驱水阵寂静了下来。

一片幽紫色火焰的盛景猛然一抖,顿失七成光彩,余下三成也迅速暗淡下来,在场之人无不感觉到火神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

“爹!”

“师父!师父!”

好机会!

林涟漪惊喜,反击,然世外之物似是非要等到驱水阵全部散去才肯退居朱心之中,她不断尝试却不能动弹。

“妖女!”不待驱水阵火焰散去,竺烟堂一名弟子便已持剑就要冲上来。

边弟子连忙拦住他,道:“这妖女还要带到千羽林审问,只能生擒不可杀死!”

那弟子挣开阻拦,剑势稍弱,向林涟漪砍去。自然这仅仅用了七八成力道的一砍被世外之物轻易弹开,他措手不及空中后退数步,为同门拦下。

“这妖女!”被弹飞的弟子吃惊愤怒。

隐约一声清脆的声响,如同空谷落石,细微至几不可闻的回dàng)声下,方才邵仲文交给竺烟堂一名弟子的夜魄倏然亮起。

竺少琼瞬间没有从惊讶中恢复过来,而张珅诒眼疾手快,一手抱紧寒又,一手握诀,回岚剑仓促流光,清亮一声,切断了林涟漪和夜魄的联系。

林涟漪暗暗不平,若非世外之物余力尚存,在她和夜魄之间的联系不会轻易被回岚剑斩断。

她转过,动了动手脚,自觉勉强恢复了一点力量,世外之物于周布下的屏障还未完全收去,但也正在渐渐消失。

空中尚有残存的火焰,掺杂在渐渐占了上风的杜鹃花香中,不成雨点地舞动着。

林涟漪二话不说,抬手便对着张珅诒进攻。

张珅诒自知不敌,顿时显露惊慌,抱紧寒又亟亟后退,仿佛寒又本就是她抱来的狗。

林涟漪低声喝道:“还给我!”一团妖灵力带着暮雪千山冰寒之意,出手便成一条长鞭,向她面上呼去。

白芒呼啸,似曾相识,岂不是虢山湖泊上相斗的场景吗?张珅诒面色发白,疾呼自家法宝:“回岚!”

“回”字尚未落下,回岚剑已拦在面前,将长鞭斩断。然竟不知为何,长鞭丝毫无惧回岚剑,直直而上,甫一相触,竟将回岚剑轻松弹开。

回岚剑从去路而回,指着张珅诒鼻子反退。张珅诒大惊失色,不得已只有躲开。不料长鞭紧随回岚剑欺近,长鞭之利,就在于远攻而四方皆及,如此bi)得张珅诒无处可逃。

眼前回岚剑锋利的剑尖直指她面目,张珅诒心中一沉,又莫名于心中生出一些悲痛,随即将寒又抛出,对着回岚剑剑尖。

林涟漪大惊,长鞭卷起回岚剑,甩到一边,自冲上前,一把将寒又拉入怀中。张珅诒趁此机会退后,竺烟堂其他弟子已拦在前面。

“林涟漪!你已在劫难逃!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千羽林一名长老显然在方才法阵中消耗了很多灵力,怒喝的同时,吸聚着外界灵气。

林涟漪一边感知周围竺烟堂弟子先后的进攻,一边伺机待夺回夜魄,她冷冷道:“滚!”长鞭扬起,挥霍着世外之物即将消逝的力量,所有接近的人无不受伤而避其锋芒。

林涟漪正以势如破竹之势闯向拿着夜魄的弟子时,旁一道极具威胁的光芒bi)近,其施用之人道行之深远超于一般弟子。而在几乎同时,背后三名千羽林的长老祭起各自法宝,必杀之意凛凛而至。

林涟漪紧锁眉头,咬牙坚持,长鞭舞动,先将那道光芒bi)退,还是方向不变,夜魄近在咫尺。

拿着夜魄的弟子惊慌不已,从方才所见,他明智地知晓夜魄不是他能守住的,只好往两边一看,盯上一个人,便将夜魄扔了出去。

第三百七十章 传承

林涟漪怒不可遏,心头痒痒只想打得他头破血流满地找牙,只是当下机不可失,后三位长老紧紧bi)上,她只好疾变方向,长鞭随着她影的变化,轻轻擦过那弟子面前一寸处。

辛辣的空气立时混起血腥味,伴随着一声痛呼,取代几乎消失的烧灼味,掺杂于杜鹃花香中。

紧接着长鞭落在竺净烟的法宝仙剑上,仙剑剧烈颤了颤,十成力量灰飞烟灭,仙剑在竺净烟深厚的修为下,却愣是没有被弹飞。

不过感知到仙剑剧烈颤抖,又加竺净烟惊讶并惨白的脸色,便知其接下此招很是吃力了。

林涟漪暗道不好,世外之物就要退回朱心之中了,而一侧还有三位千羽林的长老,三件法宝bi)近。

林涟漪望了一眼邵仲文手中的夜魄,心里是千万个不舍,三倾门传承至今的法宝,如何能就这么留在这里了?

她手中划过一道微弱的白色光芒,一片红雾遽然爆裂。

竺净烟措手不及,收回法宝防卫,同时筑起屏障。林涟漪早已做好准备,周筑起的屏障闪烁着白芒,长鞭越过红雾,打破竺净烟前屏障,带着红雾雾气掀起一阵血腥味。

一击得逞,她随即一个转又向邵仲文而去。

邵仲文拦在护着胡衷恣的竺烟堂弟子面前,一手抓着夜魄,一手持敬忠剑,与林涟漪交战一招,背后三位长老bi)近,三件法宝颜色各异,强烈的威胁令林涟漪汗毛树立。

如今真是进退不得,世外之物已退回朱心之中,夜魄也尚未到手。

魔神血挣开世外之物的束缚,于经脉之中滚滚流淌,魔灵力渐渐取代妖灵力成为长鞭主体,她终于还是决定暂时放弃夜魄,带着寒又退避此事。

手腕上白芒又闪过一道,立时再起红雾。

邵仲文见得方才竺净烟之遭遇,早有准备,筑起两道屏障,且判断出林涟漪有退离之意,敬忠剑白芒上下飞舞,阻拦之。

“林涟漪!快走!”背后忽然响起一声喝令,一片紫光从邵仲文背后倏然亮起。

明亮灿烂的幽紫色,曳着与方才驱水阵截然不同的气息,清冷地响起箫音。

暗暗的忧伤,明明的毅然。

林涟漪惊喜,姜悠乐来得及时,然下一刻,她又想到,姜悠乐当如何逃出千羽林和竺烟堂的包围?

邵仲文大惊,不知林涟漪竟有同伙在此,忙转防守。

林涟漪迟疑的一瞬,面前邵仲文未抵一招,已痛呼一声,一片血腥味猛烈地绽放,她微微张口间,舌尖察觉到其上散发出的浓烈血腥味,震惊不已。

姜悠乐何时有这么厉害的道行了?

几个月来,林涟漪一直和姜悠乐共同寻找藏魔珠,彼此也时有切磋,虽至今为止,姜悠乐的道行还是压她一头,然她亦清楚,以姜悠乐的修为,无论如何不能一招之内重挫邵仲文。

“仲文!”一位长老惊呼。

她震惊之时,背后千羽林三位长老更为震惊,那对西林二弟子极为痛惜的长老绕开林涟漪,直奔邵仲文及其后的姜悠乐而去,另外两位长老仍旧奔着林涟漪而来。

林涟漪顾不得震惊,长鞭先于体转,然毫无防护的长鞭如何能对敌仙家法宝,断了一截的长鞭硬着头皮迎上第二柄仙剑,最终彻底断成碎片。

然长鞭碎落的刹那,她再次惊恐。

背后亮起一片明亮的光芒,璀璨夺目,而非紫芒。

不必转,不必蛇妖族的感知能力,为夜魄如今的主人,她很肯定地坚信,沉寂着的夜魄,她本以为只有三倾门传人可以祭起的夜魄,在姜悠乐手中亮了起来。

十年前,茯苓村外,梧桐林中,凌飞雪所言,难道不是只有三倾门的弟子可以使用夜魄吗?

“非魔神后裔者,夜魄不认。”夜魄上所记载更是一清二楚。

不对,若是拥有魔神血,不是就能被夜魄认为魔神后裔吗?

姜悠乐,也有魔神血吗?

她,箫女历代传承,竟也是依靠着魔神血!

林涟漪震惊得险些忘记了面前危险,所幸姜悠乐解决了那位相助于邵仲文的长老,此刻冲到她边,拦下了两柄仙剑。

姜悠乐一手攥着夜魄,白芒大盛,一手抓着紫裳箫,紫芒凌厉。她猖狂潇洒,似修为大进,从未如此得意:“正道第一大派,也不过如此!”

两位长老瞥见二人后受了重伤的另一位长老和邵仲文,勃然大怒,剑芒交替,联手作战。

“林涟漪!给我滚!”姜悠乐留下这句话,便卷入战中,不得再回头交代。

林涟漪酸涩的双眼凝望着跳入战局的她,视界中越来越多的弟子向这边bi)近,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疯女子,是使用了和焚魔差不多的咒术吧?

几乎不尽的、燃烧生命的力量……

夜魄和紫裳箫都在她手上,定然是能够逃出来了。

她毅然转,轻松突破几个弟子的包围,瞥见胡衷恣竟然在一边不远处,喜出望外就要趁机过去补一致命伤。

“住手!”张珅诒拦在胡衷恣面前,回岚剑白芒亮起,微微颤动。她苍白的面色中透着中气不足的愤怒,眸中流露的阻拦林涟漪的目光倒是坚定。

林涟漪冷冷一笑,忍不住目露怜悯,微微摇头,移开目光,立即离去。

张珅诒顿觉心中如被针扎,愤恨的目光瞪着林涟漪远去的背影,握着回岚剑的手越发剧烈地颤抖。

竺烟堂几名不怕死的弟子勇敢追了上去,跟随林涟漪的背影消失于幽深的黑夜里。

她凝望黑夜远方,咬紧下唇,煞白的面色上闪烁着艰难的坚毅,却又偏偏于坚毅中显露出悲痛。耳边响着千羽林两位长老与林涟漪同族相战的激烈交锋声,如雷声般隆隆作响。

沉闷得令人撕心裂肺。

“张师姐,你不追过去吗?”后有个轻声问道。

张珅诒嘴角微斜,冷冷道:“我为什么要追过去?”

那弟子看着他和另一名弟子搀扶着的胡衷恣,又看向张珅诒背影,两名弟子疑惑地相视一眼,先后流露不满之意。

“哼!”张珅诒冷哼一声,不回头一眼,反往远离胡衷恣的方向走了两步,望着两位长老和林涟漪同族的战斗。

“爹?你没事吧?”竺少琼带着哭腔,努力忍着泪水,小心地问道。

“乖女儿,咳咳,我没事,我没事。”竺净烟安慰道。

“那就好,呜呜……”竺少琼哭道。

第三百七十一章 凡情

“琼儿莫哭,爹不是没事吗……你们看着我做什么!还不追那妖女!”竺净烟扫了眼周围关心他的弟子,焦急地瞪着眼道。

“是!”众弟子或在两位长老周围伺机围攻,或追踪林涟漪没入黑夜之中。

张珅诒迟滞地转过目光,凝望竺烟堂父女相依。

风吹得面颊干涩、眼圈泛红。回岚剑黯淡下光芒,被她收入剑鞘。

箫音悠扬,悠扬中带着无人可知的伤怀,燃烧着挣扎的火焰,呼啸在天地之间。

林涟漪一路逃到陌生的远方,直到后没有人再追来,她暗想竺烟堂应当是放弃了,才慢了下来,又过片刻后停在水边,顺便洗了一把脸,喝了点水。

她回过头看向来路,不安地等待姜悠乐回来。

怀中寒又在她灵力的治愈下仍旧昏迷,她低头看了眼寒又,轻叹道:“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寒又瘦弱的体即便在她温暖的怀中,也是微微颤抖的,仿佛清醒时受了莫大的惊吓。

林涟漪感觉之更加愧疚,心下忽然产生了离开寒又的想法,如今力量尚弱,确实不应该再带着她四处奔走了。

面前黑夜中脚步声飞速bi)近,林涟漪立即警觉,感知到来人形貌为姜悠乐,且后并无人跟随,才放下心来。

浓烈的血腥味,带着些许毒质的味道,还有隐约的未曾完全飘散的杜鹃花香,摇曳于风中,如姜悠乐即将逝去的生命。

林涟漪上前两步,望见她手中的夜魄、紫裳箫,她一战意,震慑人心,仿佛出生以来便是该战斗的。

与她相视,林涟漪唇间颤抖,问道:“如今你想做什么?”

姜悠乐将夜魄扔给她,风中就要随风飘远的夜魄感受到主人的呼应,欣喜地飘向主人的袖中,白芒温柔,静夜之中仿佛有了些温度。

林涟漪低头望着袖中的夜魄,倍感安心。对这位为了救出她和寒又的箫女,她深知姜悠乐不过是尽了责任,但也深怀感激。

“我去看看……”姜悠乐幽幽言道,声如夏最后即将枯竭的蝉鸣。

林涟漪抬头,泪眼凝望她。

姜悠乐默默地低下了头。

良久,她开口道:“我女儿。”

林涟漪脸颊抽搐着露出一个笑容,眼前闪现江非雪凝着忧伤的面目。

母女相见,江非雪说的第一句话,一定是……

林涟漪心头一痛。

“义母,我没有荒废修炼,如今我已能……”

定时如此。

“那……”林涟漪涩声道,“千羽林离这里有点远,你快走吧。”

姜悠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光落在寒又上,道:“那里掉了一颗藏魔珠,不知道是你的还是寒又的。”

林涟漪一惊,摸见自己的藏魔珠还在腰间,而寒又的那颗已不见了,她道:“是寒又的。”

姜悠乐冷静地道:“那便把你那颗给她,让她跟着我到锦衣城去吧,顺便给叙闲通个消息。”

林涟漪讶道:“那我呢?去十虹涧?”

姜悠乐点头,惨白的面容上自然地浮现出从前林涟漪常见到的笑容。她缓缓道:“那里是全天下为数不多的适合你修炼的地方,你如今遭天下追杀,最宜韬光养晦。”

她没有说到寒又。

林涟漪低头凝望寒又,耳畔响起她乖巧的呼唤,“主人”或是“姐姐”,依赖以及不舍。

她均匀的呼吸声中尚带着不退的紧张,不知醒来后发现只有孤一人,该是如何惊慌。

林涟漪深深呼吸,沉重地点头。

寒冷的空气没有血色,趁着残存的冬的寒冷,酿成最后的欢呼,从北方逃往南方。暮雪千山的寒冷,有否掺杂风中,跟随风一并来到了这里?

即便站在临海的江南,即便站在江南的温暖里,林涟漪也觉心中寒冷,尤其是站在广阔的星空下,寒冷中莫名又透着些难言的滋味。

记得无垠还关在千羽林中时,十月阁之首知醉特地赶来与她上临霄峰抢人。知醉埋怨过北方的雪不如南方的好,路边酒摊中摊主心满意足地向她们卖了好多些酒。

晚来天雪,能饮一杯无?

再见到雪,不论是否江南雪,也是几年以后的事了。

林涟漪凝望脚前地面发着呆,回忆着姜悠乐离开时所说的话:“林涟漪,待你有能力打开暗道之时,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没想到姜悠乐又一次毫不客气地把她推进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从十虹涧外某处山涧中,循着颇为宽敞的一条山腹中的道路来到尽头,姜悠乐让她向上看,随即紫裳箫光芒一闪,上方倏然亮起一圈白芒,几乎就在刹那之间光芒大盛,中心更闪现一点蓝芒,下一刻眼前就是此处的一片黑暗了。

“这里是哪里?”林涟漪带着惊慌,环顾四周,自然这环顾于黑暗中没有用,她凭借蛇妖族的感知能力粗略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是一个颇为空旷的屋室。

然暂不论摆设,光是地面、墙壁和天顶,就足够令其惊恐。

这里的地面,竟然深深浅浅,花纹遍布,粗粗一感知,便发现了数种异兽奇木。她疑问姜悠乐之时,稍稍镇定下来的意识清醒地惊觉,种种奇异生灵或作争斗或貌沉睡,但总体上趋向于屋室中央。

扶桑寻竹,黄鸟狂鸟,干戈不止。

总揽全局,竟隐约透露着法阵的意味。

这里,有一个法阵?

满地缭绕不止的花纹,缠着感知能力冲入脑海,于脑海中构建出清晰的画面,冲得她头昏脑涨,思绪有些恍然。

墙壁上云纹雷纹布满,云雾缭绕如同天际云端。

天顶上显现着星空布局,却没有深浅不一,应当并非刻画。

一片宽敞却分明有限的天顶竟装下了整片星空。

且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这片星空以常人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转动着,如真真实实的斗转星移。

星空中央镶嵌着一面云雷纹地蟠螭纹七连弧纹铜镜,镜面光滑,方圆近二尺。林涟漪直觉其与地面花纹相对应,应是于法阵之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星空压顶,远比地面暗藏法阵的花纹更加震撼。

若非林涟漪有一条弯曲的蛇尾定定地平衡了体,换了别人恐怕趔趄几下便要摔倒在地。

才到此处,还是一片黑暗,法阵尚未启动,厚重的墙壁、天顶拥挤而空旷,她带着惊慌的疑问在寒冷的黑暗中来回dàng)漾,越回dàng),便越发虚无缥缈。

第三百七十二章 诀别

林涟漪颇费了些功夫,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这处地方究竟是哪里,又是做什么用的?难不成是专门为人修炼设计的?

“林涟漪,是我对不起三倾门。”

林涟漪轻叹一声,低头凝望地面,姜悠乐的声音透过地面,也在屋室中传荡着。

“与你有什么关系?我是蛇妖族,早晚得过来夺竺烟堂的藏魔珠的。他们有了准备,我们进了杜鹃镇必然有进无出。无论怎样,你……”

地面下沉寂了一会儿,林涟漪的感知能力无法越过地面,猜想姜悠乐已经离开,疑惑之时,地下传出平静的回答:“我箫女传承,历来便是为三倾门而活的,你做什么,是你的自由,我做什么,都要践行我的责任。”

林涟漪默然。

“林涟漪,为了三倾门,我更是对不起你了。”姜悠乐忽然道。

林涟漪目光一动,明眸中流露一丝黯然,黑暗中仿佛溜过一缕光彩,不紧不慢。

“你知道……”

“无垠,无垠,”林涟漪低声道,“是你让他离开我的吧?”

片刻后,地面下方传出一声重重的承认:“是的。”

“你认识佘夜潭现在的潭主?”林涟漪嘴角一抖。

“略微认识些。如今潭主仍然是佘晚舟,只不过这个潭主有名无实罢了,他顶多算是个掌事。那个真正的掌权者,人称‘梦女’的幻澜,并非人族,故而需要人族的潭主装装门面。

“她不久前才知道无垠是佘晚舟派去千羽林卧底的事。佘夜潭中,也确实需要这样一个人,和佘晚舟平衡势力了。”

“怎么?她有胆子抢了人族邪道大门派的潭主之权,却没有本事自己控制前潭主吗?”林涟漪不禁冷笑。连吟暮都不敢直接取了人族现成的势力,幻澜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非人族?

姜悠乐停顿了一下,道:“有心无力,她身负重伤,一人把控不了大局。无垠的出现,恰是机会。”

“这么说,你和她商量好的,令无垠前往佘夜潭?”

“即便我不掺入此事,她也会如此行为的。”

林涟漪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那便是了,与你有何关系?‘对不起’三字,你何需对我说?”

地下静默了片刻,姜悠乐含着微微消笑意的话语悠扬地响起:“下次你出来后,切记谨慎行事,莫要暴露身份。”

林涟漪嘴角一动,一丝苦涩的微笑一闪而逝。无垠这事,无可奈何,他二人弱小得蝼蚁一般,又能说什么?

不过,林涟漪微微摇头,这几个月来,每次不都是姜悠乐非要冒险,还让她谨慎行事……

“如果有能力,看在你我两派的世代交情上,也看在我照顾过你的份上,多多关照我的女儿。日后你的下一位传承者,也要与她相帮扶……如果这笨丫头能侥幸活到那个时候。”

“这是自然。”林涟漪回味着她口中蹦出来的“笨丫头”三个字,会心一笑。

“你所在的地方是我箫女祖上一代主持修建而成的,这里,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林涟漪忽有所觉,惊疑问道:“这究竟是哪里?不会是十虹涧里面吧?”

“自然是了。”姜悠乐悠悠道,语气中重现了几分戏弄小辈的乐趣。

林涟漪倒抽一口凉气,道:“十虹涧知道吗?”

“我不知道。”姜悠乐淡淡道,语气冷淡了一些,“想来应该是不知道吧?都过去这么久了,连十虹的秘密他们都能忘了,这事早该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林涟漪:“……”

“这里藏着你们三倾门很重要的东西,有一运转了千万年的法阵,正是为了保护你三倾门的东西,切莫破坏之。”

林涟漪惊讶,她竟从不曾知晓,除了夜魄之外,还有一非常重要之物,竟是交由箫女保管的。她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些,微微有些颤抖,双目于黑暗中闪现一丝光芒:“是什么?”

“这里的秘密按例还是由我箫女保管,我会告诉我女儿的。你将死之时,不要告诉你的传人。”姜悠乐没有回答问题,反而认真叮嘱道。

林涟漪无奈点头,道:“我知道了。”

姜悠乐挺多片刻,道:“我走了——那丫头,应也想我了。”

林涟漪低声喃喃道:“岂止是想你了?”

“姜悠乐,谢谢……”

“此乃责任,何必言谢!”姜悠乐断然打断她的话。

林涟漪满目感慨,道:“一路保重……”

“祝你——完成三倾门的夙愿!”

铿锵的祝福于屋室中回荡,林涟漪仿佛看见姜悠乐仰望的笑容、转过头坚毅的步伐。

她低头凝视了片刻,终于抬起头。蛇尾蜿蜒两下,感知着屋室内部陈设。

这片屋室大得让她不敢估计大小,除了中央左右各一张床,便空荡荡没有摆设了。此处显然就不是为了人住而建造出来的,即便是这两张床,也是冰凉凉甚于空气的。

屋室中央最引人注意处,竟是一团灵力,包裹成严密的结界,其中何物,不得知晓。

感知能力无法触及结界内部;黑暗之中,她又不得看见。

姜悠乐所言,对三倾门极为重要之物,应当就在其中了。

林涟漪稍加思索,先走到一边的床边,手指抚摸过床沿,冰凉的温度浮现于光滑的床面,啃咬着指尖,作为蛇妖族的她倒是很习惯这个温度,还嫌不够冰凉。

应当是玉石之质的,林涟漪猜想。

走到另一边察看,也是如此材质。

两张床距离中间灵力结界皆是一尺之长,出于好奇,林涟漪仔细度量了一下两段距离,竟然刚刚好——至少她看不出哪怕一丝的长短之分。

她绕着结界转了一圈,发觉结界周围尽是一样,略作思考,她决定从面朝两床正中央的方向打开结界。

“夜魄,小心点。”林涟漪对着夜魄轻声呢喃,也是对着自己嘱咐。

夜魄散发出淡淡白芒,黑暗中仿佛亮起了温暖,一切方向以夜魄为终点。

它缓缓接近结界,于触及结界的刹那,于触及的那一点上,结界上蓦然爆发出一点光芒。

林涟漪立即反应过来,以最快的速度将夜魄拉回。

一点白芒如同石子落入水中砸开的破碎裂纹一般,从被击中的一点迅速蔓延开去,浑圆的结界立时散发均匀的白芒,照亮了半个屋室。

第三百七十三章 沉眠

其上一点光芒如风暴中心一般越发汹涌,直到汇聚成指甲大小的圆,向上发散一束明澈的光芒,瞬间无数光景落在光束狭小的通道间,林涟漪恍然间竟听闻悠远的歌声。

生灵仰望星空的欢呼,沸腾于广阔而狭小的屋室之中,仿佛这里已不是屋室——只是转瞬即逝。

光束映照至上空的云雷纹地蟠螭纹七连弧纹铜镜上,如实物轻击,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铜音,光束打落于铜镜中央的一点上,数圈光波以之为中心,层层泛滥,整片天空如活过来了一般,响起了悠远的吟唱。

不对,不是吟唱。

她听不见声音,所感映入脑海,却成了吟唱。

她下意识地闭眼。

璀璨的光芒陡然亮起,天顶被粼粼波纹刷成明亮如白昼的色彩,星空复活!

蛇尾恍然一颤,她吓得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倒在了地上。

大小星宿,几乎于同时亮起,明暗不一,环绕中心铜镜旋转乾坤。天顶铜镜,皆渐变透明,暗暗流光。屋室以外的天空显露出模样,与天顶所见一般,星宿位置、明暗无丝毫变化。

林涟漪暗暗点头,起身,暗想这天顶和铜镜中的星空图就是上方星空的倒映。

仰观星空,除了铜镜上的花纹时刻提醒她,她是被囚禁起来的,其他的一切都似暴露在野外星空之下。

九天银河,飞流直下两万里;八方皎溪,明光长泻三千年!

明亮的星光宛如白昼耀眼,她不禁要以为已是白日,只是算了两遍时间,分明还是黑夜。没有阳光,星光月光,是这里主宰黑夜的光明。

她深吸一口气,此刻除了三倾门传承的赤天法门,她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些笔意张狂的文字,下一刻才意识到是千羽林渚沙伯伯传给她的揽星诀。

是啊,揽星诀就应该在这种星空下修炼。

林涟漪缓缓低下目光,环顾周围,星空明亮的光芒下,屋室内每一处花纹皆清晰可见。但出于谨慎,她没有收去感知能力。

夜魄忽地一动。

林涟漪低头看去,结界似有开裂之势。她赶忙后退数步站定,御起夜魄,小心戒备。

结界如成熟的瓜果一般,于结蒂上轻轻震颤,忽地从上方开裂,寂静无声中消逝如烟。剥落外表,显露在林涟漪眼前的,竟是……

一口棺材!

以及,棺材远离她的那一头,正摆着一棵青铜树。

青铜树高不过两尺,却深具几丈树木都不曾拥有的恢宏之意。枝叶张扬,尖指寰宇,如欲联通天上地下。林涟漪粗粗一看,加上其感知能力,直觉对面的树雕刻的是传说中的昆仑建木。

棺材周身,尽是如屋室内壁一般的云纹雷纹;棺盖边缘刻着一首双身龙纹;棺盖上方则飞舞桀骜,一魔蛟是也!

正是她梦中见过多次的魔蛟啊!

夜魄如觉主人心意,对着那棺盖上的魔蛟,明灭了几瞬。

这棺材里的,不会是……

林涟漪惊眸凝止,口中半天吐出一片水雾。夜魄在前,她小心慢步,靠近棺材。

直到站在棺材面前,一手触及棺材上冰凉的花纹,屋室中都没有什么动静。

一首双身龙纹如真龙复活一般,寂静中酝酿着震耳欲聋的呼啸,于冰寒温度中对话着她指尖,在短暂而又漫长的对话中,静默着一点点吞噬她指尖的温度。

林涟漪微抬眸,微启唇,目光自下而上打量着棺盖上的魔蛟,轻声召唤道:“魔蛟……”

沉眠的魔蛟,谁将你镌刻此处?

镌刻此处,又是为了谁?

你是否真如这花纹一般,永远只能被镌刻在后人的记忆里了?

就像沉眠其中的人,难以醒来?

夜魄悬浮空中,警戒着所有不测,林涟漪伸出双手,抓紧棺盖两侧,掌心浮现微弱的白芒,猛一用力。

沉闷的声响如幽长的喟叹,不知盗墓之人揭开古人的棺材,是不是都是这个声音?

棺盖被慢慢揭开,林涟漪估摸着棺盖的重量,暗忖这棺材颇重,或许乃是天降玄石所铸。

打开了,打开了。

她不敢立即直视棺中之人,先将棺盖小心地斜倚一边,深深呼吸,才直视其中之人。

入眼处先是一层铺满棺内的厚厚的赭石粉,细碎得令林涟漪不禁猜想是磨了数日而成的。她知道,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一般棺内的赭石粉都是徒手磨出来的,使用了灵力就是大不敬。

赭石粉上,一白衣女子,双手叠于身前,静卧含笑,只是她眉眼微蹙,却似有牵挂不曾了然。

她生得漂亮,却远没有达到倾鬼神的地步,顶多,算是倾城倾国吧。清清若浸月水底,淡淡似散霭风中。不施粉黛,应是临终交代了不愿;未着盛装,也应是生时从未喜欢。

她宁静的模样,恍然间不似女子,此瞬消弭了男女之别,它只似生灵。

却分明,已是死者。

她可曾有过悲欢离合?

轮回印记,似不曾烙印在她身上。从前人间这一遭,她来得轻,走得静。

赤裸着来,赤裸着走。

平生风浪,即便席卷天下,即便滔天覆地,如今在三倾门某一个尚且年轻的传人眼中,只如尘埃落定。

留一缕传承,于天地间不竭地持续着奋争。

棺材外的世界,也还在不息地轮回、奋争,然后重来。

林涟漪恢复人形,站到一侧,跪了下来,对着沉眠的白衣女子,轻声道:

隐心,你的传人,林涟漪,来看你了。

白衣女子静默着,未曾回答。

林涟漪长久停顿,仿佛期待着她的回答,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凝重而肃穆,嘴角却流露一点胆怯的笑意:“想不到我三倾门传闻中的三倾玉女,三倾门的创派祖师,其容颜只能算得上倾城倾国。”

星光照耀在棺中女子隐心的身体上,天顶的流光亦倒映在她白皙的面庞上,她如埋葬冰底,于日光的沐浴下永恒保持着言过其实的美貌。

林涟漪凝视着她宁静的面容,仿佛沉醉其中,忘却欢喜,久了更有种难言的忧伤浮上心头——不是出自她的。

这张清清淡淡的面容,为何竟如此夺人心魄?

良久,林涟漪忽地顿悟,倾鬼神的并非容貌。若是配上诛杀天地鬼神的气势,岂不是自然倾倒鬼神了吗?

死者纵然带着生前的气质禀赋,却有些是非生灵不得拥有的光彩。这早已静止沉眠的女子,缺的就是生时毁天灭地的气质啊。

第三百七十四章 铜镜

尘埃定了,林涟漪站起,合上棺盖,向面前棺材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昆仑建木的雕刻。

只是相比于隐心沉眠的棺材,建木雕刻虽巧夺天工,却无法引发林涟漪更多的感受,至多惊叹而已。林涟漪观察片刻,无所收获,便随意选了一张,呆坐着仰望星空。

在流光的天顶,屋室内部上空,不知存在了几年的法阵缓缓流转,天顶如透明一般,外界天空,那传说中也不曾听闻的夜空,透过寒星台,映照着空旷的屋室。

星光万丈,满屋光明。

这里究竟是十虹涧的哪里?

她思索着,渐困乏,便睡去。

既是姜悠乐让她久留的地方,应当是不会致使她丧命的,睡便睡了吧。

“铮!”

不知许久,忽而一声清啸,如冷剑苏醒,将她惊醒。

夜魄立时亮起,她刷地站起,仰头直视铜镜,下一瞬才意识到,剑啸声是从铜镜上发出的。

她两道目光审视下,惊觉铜镜中央,凌空以上,屋室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现形。

她惊眸瞪大,缓缓向上空飞去。若是所料不错,上方铜镜中应当是一个法阵,不仅维持着铜镜、天顶倒映星空,还暗中封印了什么东西。

至于是什么东西,如方才见到棺材时一般,她不由自主地又产生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觉惊讶的想法。

她在法阵之下站定,伸手触摸那层法阵。失却了世外之物的帮助,她葱白的手指轻轻滑过流光的法阵,如一叶白帆划过汪洋,后留下一道白色的波浪,却很快消逝。

于整片汪洋,白帆不算什么;于缔造法阵的人,她也不过是个后来的懵懂孩童。

上方之物已完全现形,在林涟漪紧张得不敢眨动的双眼注视下,呈现一青铜剑的模样。

青铜剑……

十虹涧的青铜剑……

果真是镜花剑吗?

林涟漪的呼吸第二次停顿片刻,她死死盯着上方青铜剑,虽如方才见到棺材中白衣女子一般不太确定,口中却已忍不住念出她最大的猜想:“镜花剑!”

镜花剑,姑且就当做是镜花剑吧,它就悬浮在法阵上空,从她仰望的角度看来,距离法阵约莫七寸,青铜之质,形状甚是古老。剑柄上镌刻暗纹,极其简单,不过是最简单的云纹样式,剑无一丝装饰,剑粗长,锋棱暗藏,竟无锋利之态。

这样一柄简单的剑,竟是惊世神剑镜花剑了吗?

初见此剑,林涟漪甚是惊奇,还以为真正的镜花剑当真毁了,眼前这剑不过是蒙骗天下的假剑。然又仔细一想,既然此处乃地,无人可以进入,何必将假剑悬于此处?

大抵神剑中的神剑,其威势如何,就是只靠剑芒,而与锋棱无关的吧?

想到这点,林涟漪仰望镜花剑,心中敬意加重一分。

若这是镜花剑,那么此处就是……

十虹涧地,寒星台!

原来寒星台就是我三倾门的陵墓吗?

难不成,我这三倾门创派祖师的尸体,就葬在寒星台下吗?

林涟漪大惊,猛地回首,目光落在屋室正中央的棺材上。

那口棺材静默着,如其中沉眠的女子一般,静默了,便长久不复风云。

“芈灵念,你上去干什么?”微弱的声音,从铜镜之上传入。

林涟漪一惊,这是她来到寒星台后,听到的第一声人话。而这句话中提到的人名,她竟也认识。

看来这里,真的是寒星台了。

林涟漪尚不知屋室之中的声音会否传到外界,便悄悄落下,坐在上,仰望上方,静静聆听。

她确信至少下方屋室中的摆设和人物,上面是看不见的,否则十月阁早就发现下面的秘密了。

想到此,她不暗笑,若是十虹涧那帮人知道在他们尊为圣地的寒星台下,埋藏着别的门派的创派祖师尸体,他们会如何反应?

“我自然是去察看察看镜花剑如何了。”芈灵念悠然而懒散地回答道,语气中还有些被压制的不满。

感知能力无法延伸至铜镜之外,芈灵念行走许久,接近镜花剑之时,才有轻快的脚步声从上方传下来,林涟漪方知她走近了。

又走近几步,芈灵念稚嫩的孩童模样出现在上空,遮挡了一部分从上方倒映的星空,不过天顶上法阵维持的星空图倒还在。

林涟漪眯起眼,看得更加清楚些。

芈灵念腰间的蓝玉色仙映珠散着微弱的光芒,如竖起汗毛又不敢贸然出击的恶兽,对着镜花剑无比的威压暗暗警惕。

芈灵念本人却对镜花剑毫无惧意,环绕镜花剑一边转了一圈,一边明眸上下转动,检查了两三遍,认真而又刻意有些随意地确认了镜花剑一如往昔的完好无损,便转离去,口中故意大声地嘀咕道:“镜花剑能出什么事啊?”

林涟漪目光一动,心中觉得好笑,芈灵念恐怕又是被知醉bi)着过来察看镜花剑的,故而如此不不愿。

“这话倒是不错,即便在八百年前,面对那异类的袭击,天下唯有我十虹涧能够抵挡,当时镜花剑不也没出事吗?”离铜镜稍远处,方才叫住芈灵念的女子如此叹道。

“唯有我十虹涧……哼!八百年前是我十虹涧抵挡了异类,未来若是鹰魔族当真南下,便让如今的正道第一大派去抵挡!”芈灵念冷哼一声。

另一人却没有立即回答,片刻后,她才幽幽地回答,声音很轻,似乎二人已走远:“仅凭千羽林必然是抵挡不了的,却不知到时,以镜花剑如今的况,我十虹涧能否抵挡得住?”

林涟漪秀眉一蹙。

“看那老家伙……”

二人谈话声再也听不到了。

屋室重归寂静。

林涟漪仔细回忆二人谈话,猜想那“老家伙”多半是十虹涧的涧主万俟离了,而镜花剑如今究竟是何种状况,却难以从二人只言片语中推敲出来。

至于来不及问方谭的,正道三大领袖门派,去年冬派往暮雪千山的弟子们打探到秘密,二人谈话也有涉及,只是也未多讲,不知具体况究竟如何。

林涟漪躺在上,凝望着铜镜中的镜花剑。一对杏眸如清浅的水洼,星空垂落,皱缩为水洼中的一对瞳仁。

明净的水洼中流淌着她不曾自明的秘密。

没睡够,再睡一会儿……

第三百七十五章 闭关

将醒未醒时,林涟漪揉了揉眼睛,磨蹭了片刻,才不不愿地强迫着自己坐起来,神思尚不清明,足见这一觉睡得够久。

毕竟这是几个月以来头一回到达绝对安全的地方。

越发清醒,她回忆起从前紧张的生活和将来不可及的愿望,低声骂道:“林涟漪,你这便打算休息了吗?还不快修炼!”

她蓦地完全清醒,深深呼吸,以夜魄护法,开始修炼赤天。星空下无处不在的星月光华受其吸引,微微偏离方向,而向林涟漪接近。

窍打开时,林涟漪忽地想到,这一觉似乎没有睡多久,夜未明,腹中亦未觉饥饿。可是,分明又觉得已经过去了一夜。

林涟漪不敢相信地悄悄睁眼看了看眼前一片洒落的星光,又闭目接着修炼,心中惊疑不已,这寒星台中,莫非光进入不了,故而永夜吗?

这样一个能够维持永夜和寒星台下星空的法阵,究竟是十虹涧之功,还是三倾门之功?

林涟漪没有来得及多想,不久前在驱水阵中被世外之物压制而受了委屈的魔神血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魔神血游走经脉之中,因先前受了压制,如今行动忽恢复自由,便放肆了些,令林涟漪觉得更难控制。

所幸魔神血终究还是认这个主人的,对丹田中那颗罪魁祸首朱心也没有过多责难,如今重掌经脉主权,没有让主人为难。

林涟漪不流露笑意,处如此清净之地,又有星光万里,修炼不会耽搁,应当很快就能达到姜悠乐所言的境界,突破此处,与无垠相见了。

赤天修炼结束,她再次仰头凝望了一会儿星空,依旧是修炼前一样的夜色,这里当真是永夜,不会天明。

林涟漪微微摇头,又想到筑造此处之人,然问题又是一变,成了十虹涧和三倾门,是谁为谁行了方便?

她站起,绕着屋室内壁转了一圈,又回到棺材边上,隔着棺盖,仿佛凝望见其中白衣女子,她门派的创派祖师,正陪伴着她修炼。

不知她保存着这具体,是否也有复活的渴望?

可若是她三魂七魄不在此处,而在人间,怕是早已陷入轮回,不知存在于哪具体之中了。

所以,姜悠乐箫女一门,恪守责任,保存隐心的体到现在,是为了什么呢?

林涟漪目光一动:不会真是要到人间千千万万的人族中找到她的三魂七魄,然后将那人杀了,再把三魂七魄带到这里令隐心复活吧?

林涟漪惊得呼吸一颤,随即想到,虽有这种可能,也总不会是这种笨办法。

想来也好笑,三倾门创派祖师的尸首埋葬之地,三倾门都不知道,却只有箫女知道。

林涟漪暗叹一声,转坐到上,内视丹田,呼唤朱心,道:“朱心,醒来修炼啦。”

冰引一动。

可惜驱水阵中蜕皮后,冰引上的分叉并无显著变化,只有第七轮枝杈上稍稍有些完善,但这也是靠意识对朱心的感知才发现的,若是光看是绝然看不出的。

行流教授冰天裂雪时说过,蛇妖族的老祖宗预测到了大成境界何种模样,却连他们自己都不曾达到。如今照自己的修炼经历看来,想达到大成境界,确是很难了。

修炼之途,任重道远啊。

她感叹一番,便着手修炼,记忆从这一种法门混沌一番,又换到另一种法门。两条腿化作蛇尾,纯黑的颜色呼应着星空光华,更似黑夜之结晶。

如此又过许久,连冰天裂雪也逐渐结束了,她忽觉两手空空,竟不知做什么为好。没有昼夜之分,她只能自己估摸,应当还没有过去一,一时又没有困意,总该做些什么。

她跳下又化作人形,走动片刻,想到如今千羽林已经闭关的东林林恬和西林渚沙,师长前辈们的道行可都是闭关出来的,虽说二人闭关的原因皆于她有关,而并非出于追求更强力量的目标……

她脚步一滞,停顿了一下,还是回到上,决定接着修炼。

“为人世间,唯动时吃喝玩乐、静时仰望星空最为重要。”

揽星诀上的头一句话油然浮现在眼前,林涟漪似有所觉,抬头凝望星空,想起睡着前闪过的一丝想法,这样的星空很适合修炼揽星诀。

如今正是万籁俱寂时,以“仰望星空”最为重要。

仔细回想一番,千羽林的怀羽真法,如今却不记得了多少,只剩下听星掌门的揽星诀,每一字都如镂刻着一般挥之不去。

她暗喜,揽星诀并非手把手教授如何修炼的法门,更多在于理解,即便是修炼别的法门也可以派得上用场,眼下修炼,或许对她赤天的精进有所裨益。

“银汉迢迢,东西广袤。星河暗流,其理飘渺。人之于天,如子之于母。动静于参商之间,修炼于室壁之上……”

化作蛇,通过感知能力,她向着天顶的星空作呼唤。字句之间,星光似更加浓郁起来。参商室壁,散天地难测之造化。其中规律犹如凝止,其形则变幻莫测。

映照经脉之中,似每一处经脉即为一颗星宿,各自独立,相联则造就繁星盛景。

内视自,又是仰望星空。

恍然间,似有觉悟……

山中方一,世上已千年。

斗转星移,尚不到岁星一周天,林涟漪站在最初和姜悠乐道别的那一片土地上,伸出掌心,向下。

她知道掌心正下方,就是暗道口。

“林涟漪,待你有能力打开暗道之时,就可以离开这里了。”这是姜悠乐离开时说的话。

林涟漪进入这片埋藏在寒星台下的屋室中之后,又修炼半年,便开始每尝试打开暗道。

其实早在一年多前,她便已成功了,只是犹豫了半天,终究没有舍得离开。

寒星台,十虹涧尊为圣地,镜花剑的供奉之处,可是大好的修炼之地。若不多修炼一段时,出去了必然后悔。再说每一次出入都是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的,一旦离开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再回来。

若是道行再精进些,所谓“万不得已”的时候便也不会轻易出现。

深思熟虑之下,就在一年多前,她还是将暗道口的光芒熄灭了。

如姜悠乐与幻澜合谋,如她自愿的勤奋修炼,繁星逆风的升起,是为了闪耀。

此后细数约莫四百,星夜里,她掌心凝起光芒,地下如坚冰融化,化开一条暗道。

林涟漪匆匆回眸又扫一眼屋室正中央的棺材,下一刻便站在了屋室下方的暗道上。

第三百七十六章 采桑

她梳理一番呼吸,眼前仿佛还是上方的上方,那片陪伴她这些时的星空,她微笑,轻声道:“八年了。”

细数八年成就,林涟漪颇觉满足。

赤天大有精进,只是仍旧不能利用一毒血制出想制出的毒,自然,害怕毒质腐蚀屋室故不敢放开修炼也是一大原因;冰天裂雪虽小有成就,然冰引第七轮枝仍旧是七零八落;将揽星诀的体悟应用于经脉运行上,熟练了周大半经脉的运行之法,对赤天和冰天裂雪都有好处。

不愧是听星掌门,将人体经脉比作满天星辰,二者都是一个人穷尽一生也难以认识透彻的东西。

对她这个有人形和蛇区分的半人半蛇而言,认识一经脉就更难了,是以至今不过认识大半经脉。

走出暗道,睁眼见鸟语花香。站在温暖的风中,她喜悦地张开双臂,闭目仰头,喃喃道:“林涟漪,你回来了。”

若是估计不错,此时应当是距离进入寒星台时八年后的谷雨了。

她缓缓放下手臂,睁眼见阳光正艳,尚在东边,再过一个时辰便是正午了。

腹中一顿牢,似在埋怨她八年不曾进食。林涟漪微微摇头,眼下无人相伴,连寒又也还在锦衣城中,她只得对自己的胃说话:“又不是我不想吃,我也想吃啊,可是寒星台除了星月光华,我还能吃什么呢?”

昔者尝言,仙人有辟谷之术,无需进食,只有闲时偶饮风露。寒星台中,林涟漪才算明白了为何仙人可以辟谷。

食物之用,在于维持体力气;灵力之用,内则在于流淌经脉之中,令脱胎换骨,外则斗法防。纯净的星月光华于修炼者而言,犹如实质,可食用以维持体力气,也可转为灵力,用于内外。如此,星月光华便是可以取代寻常食物的。

出了寒星台,腹中饥饿令林涟漪意识到,辟谷之术,于她却只有在寒星台中才能实现。

“我马上给你找点吃的。”林涟漪如是安慰着自己的胃,转看了眼被枝叶遮蔽的暗道口,哀叹自己又变回了凡人。

从荒郊野岭走上乡野间并不平坦的阡陌小道,林涟漪路过一片桑叶地,只见眼前一片郁郁葱葱,其中紫红色的桑葚一串串重重地垂下,她喜出望外,一拍手,道:“我竟忘了,谷雨之时有桑葚可吃!”

趁采桑农人忙活之际,她一头钻进桑叶地,虽心有愧疚却不妨碍吃得开心。

伸手便抓到一串深紫色的桑葚,细而柔韧的茎被她指尖灵力一闪,切得平平整整,切开的碧绿茎上尚未沁出汁液,一串深藏甜与甘的桑葚已被送入嘴中。

桑葚仿佛生来就没有酸过,入口只有甘甜解渴,贝齿轻咬,深紫色的果汁立时四溅,口中尽是谷雨的清新甘甜。

林涟漪如尝到琼浆玉液一般感动,又抓了几串品尝直到吃得饱了才避着采桑农人的眼,悄悄离开桑树地,唇上犹带着些许淡紫色。至于双手,更是如浸了深紫色染缸的布料一般,早不见最初白皙色彩了。

此刻自然是急着寻找河流湖泊一类的,尽快将满手、满唇的桑葚色洗去,而后大摇大摆地离开,装作一向光明磊落的正道之人。

林涟漪偷笑一会儿,将手头上的最后两串桑葚吃完,正躲避着找寻河流,忽有所觉,猛然顿住脚步,于重重叠叠的桑葚树叶后弯下了腰。

“这位姑娘,请问这里就是……”温润如玉的男子声音却是似曾相识,她惊讶不已。

不必去看,便知是谁了。

“这位江湖侠士,是要去邻村吧?”采摘桑叶的声音没有断,被提问的农女应当头也不回就打断了他的话,不过声音中倒没有一丝不耐烦,反而悠然和气,“这里是采丝村,你要去的是这里的邻村‘济世村’吧?”

那侠士却微笑道:“非也,我要到的正是这采丝村。”

采桑声戛然停下。

那农女应是心生好奇,回过头问话:“这次十虹涧有一场觅主大会,大多数江湖人士都是到离十虹涧最近的济世村中歇脚,怎么你却要来更远的采丝村?”

那侠士哈哈大笑,道:“我倒并不是来看闹的,而是被我师父硬拉着过来的。年前有三袖盛会啊,赏香大会啊,我都看腻了,这次的觅主大会,实是不想来。济世村太闹,远不如采丝村清静宜人,我自然是在采丝村歇脚了。”

“哦,原来如此。这位侠士……高人,一定是江湖上很厉害的人物吧?”

若非躲在暗处不想被发现,林涟漪定要笑出声来,她已能想象出此刻年轻农女面露敬仰的神了。

“姑娘过奖了,我……”那侠士顿了顿,声音依旧温和,“看闹看得多的人未必有真本事,正如长久修炼的女子未必就会比我眼前的采桑姑娘美貌一分。”

林涟漪再也忍不住,只得伸手捂住嘴,竭力忍住笑意,继续听下去。

“你这个人!”采桑姑娘定是羞红了脸,连忙避开目光,捞起地上的大竹篓便低着头离开。

林涟漪本以为可以结束憋笑的折磨了,忽地又听那侠士一声劝止:“姑娘留步!”

那姑娘往前走了两步,还是一跺脚停了下来,不敢回头,只是有些气恼地问道:“你还要说什么!”

“萍水相逢即是有缘,这胭脂赠与姑娘,愿姑娘早得意中人。”

林涟漪惊讶地收去笑意,微微张嘴,只觉不可思议:“八年不见,这小子如何背着师父拿到这么多钱,竟还有空买了胭脂?”

那侠士上前几步,将胭脂送与采桑姑娘,她一把迅速地抢过胭脂,或许回眸匆匆瞥了他一眼而后逃离,或许满面羞红地早早离去。

总之,这胭脂还是收下了。

林涟漪暗暗摇头,待二人走远,才悄悄探出脑袋,望着他走远的背影,思索着二方才谈及的“觅主大会”。

觅主大会,是十月阁有人死了,其法宝无主,才会召开的大会,意在为法宝挑选新的主人,亦即新的十月阁护剑使。

是谁死了?

淬弦?芈灵念?知醉?还是其他人?

怪不得,待在寒星台下的最后一个月内,护剑使越来越频繁地前来察看镜花剑,仿佛担心它被偷或被毁,且前来察看镜花剑的护剑使很少说话,神动作间皆透着紧张。

莫非有人暗害了十月阁之人?

是邪道?还是……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外人

更远地想,是鹰魔族也未必不可能。毕竟可能威胁鹰魔族的镜花剑由十月阁守护。

林涟漪站起,面朝十虹涧的方向,心中叹道:“本想稍加休整便去锦衣城接回寒又的,眼下还是先去十虹涧看看吧。”

她心中渐起隐忧,出于和淬弦、芈灵念、知醉的交,不希望死的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可是最近一个月中,从未走上寒星台察看镜花剑的五位护剑使中,就有这三位。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过她们了。

死的,极有可能是她认识的某位护剑使。

“当真是,生死难料啊。”

济世村。

半泥泞的路上多了些江湖人士,风中散漫的桑葚香甜中隐约夹杂着几丝蹊跷意味,并不笔直而实在宽敞的道路因这蹊跷意味而更显出死沉的诡异。

林涟漪不由得想到八岁时茯苓村中的开始,微微启唇嗅着空气的味道,目光一扫,路上行人神映入眼中。

旁过路人中,有人感觉灵敏,察觉到林涟漪周气派似与世俗之人不同,便警觉地盯了她一眼。

林涟漪如无察觉般走开,面朝前方而暗中偷笑。

“姑娘,来一碗桑葚汁吧?”路边一人正对着林涟漪吆喝道,他边一条大桌,上面摆满了满碗满碗的桑葚汁,接近他的摊子,空中桑葚的香甜气味便越发浓烈。

林涟漪摆摆手,笑意中仿佛也似桑葚的甘甜,一边踩着欢快的脚步路过,一边道:“不必了,我是邻边采丝村的,以采桑为业,桑葚之味,我是品尝得最早的!”

那人惊讶地笑了笑,对着经过他正面,正远去的林涟漪道:“不好意思啊姑娘,我见你衣着倒像是江湖之人,原来是邻村的。”

林涟漪暗道不好,果然就在同时,背后来两道谨慎的目光,甚至略微带着敌意。她慢下脚步,心想背后察觉到她蹊跷的江湖人士定是道行不浅,一眼便从她行动间看出有些问题,如今摊主无心之语更是令那人一下又谨慎起来。

“如今正是采桑时节,我换了一衣服才好出来。”林涟漪回眸一笑。

摊主恍然大悟,微笑点头,目送她离去,口中羡慕地喃喃:“要是我没有一家上下要养,也想去十虹涧看看。”

背后那两道警惕的目光淡了一些。

离开济世村不久,四周行人渐少,最后只有林涟漪一人到达十虹涧入口处。

入口极狭,恰好夹在两座小山中间,两根汉白玉石柱支起一块刻有“十虹涧”三字的匾额。两名十虹涧弟子正看守入口,闲聊言谈间目光似无意实有意地扫过外界行人。

眼前只有林涟漪一人走进,二人立刻警惕地盯着越走越近的林涟漪。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简单行礼,问道:“姑娘,后才是觅主大会,你来早了。”他语气还算客气,只是目光中仍旧显露出很强的警惕感。

“来早了?”林涟漪故作不知,“难道十虹涧中没有住客之处吗?我等大老远来此参加觅主大会,你们十虹涧便让我们在外自寻住处?”

“姑娘,”那人有些不悦,“十虹涧上自然有住处。只是,从没有觅主大会在门派中住客的先例。今次觅主大会,涧主也没有特别交代,门派上下自然按照往常惯例……”

“这位姑娘,”后面那人向前走了一小步,却谨慎地没有离开十虹涧入口太远,解释道,“觅主大会是我十虹涧中挑选十月阁护剑使的重要会事,姑娘不可拿别的会事相比。大会参与者来自天下各处,鱼龙混杂,若是都提前住在十虹涧,一旦发生意外……”

“我明白了,你们是担心邪道之人混入其中,所以不许外人住入十虹涧吧?”

那后来解释的人点点头,道:“正是。后大会开始时,我门派中的师长会对天下参与者进行挑选,所有来历清楚、可自证份的人便能住在我门派中,等待后续的机缘。”

林涟漪点点头,暗叹十虹涧之人果然极其看重这件事,如此谨慎,不知是害怕别人发现镜花剑的秘密还是害怕搅局?她笑了笑,道:“你们防着不认识的人我明白,可为何连明明白白的正道之人也要拦在门外?”

二人不解,先前那人问道:“姑娘何出此言?”

“百琐庄有名的弟子刘垣冽,二位可认识?”

“认识。”二人点头,仍是不解。

“我知护剑使向来只为女儿,不过他已来了此处,打算进来看看闹,若非你们将他拦在门外,他何需如此麻烦地在采丝村找落脚之处?”

二人相视一眼,明白过来,一人惊讶地问道:“姑娘你见到百琐庄的刘师兄了?”

林涟漪肯定地点头道:“是啊,我经过采丝村,恰好见过他。”

二人再次相视,都是无奈苦笑,一人压低声音,道:“姑娘有所不知,刘师兄的师兄师弟昨代表百琐庄到达我十虹涧,便在我门派中住下了。当时我还好奇为何刘师兄没有来凑闹,原来今才到。”

“姑娘知道刘师兄借住于采丝村的哪位人家家中吗?我这就去请他过来。”另一人忙道。

“不必了不必了,恐怕他就是懒得和十虹涧的师长前辈们打招呼,才刻意后脚才到,又借住在济世村的邻村。”林涟漪一边为刘垣冽摆脱麻烦,一边心中略微不满,十虹涧对百琐庄倒是很亲近。

“也是,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刘师兄了。”另一人会心一笑,轻轻拍了拍他同门的肩膀,又对林涟漪道,“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林涟漪不经意地撇撇嘴,道:“无事了,既是来早了,我这便回采丝村去,后再来。”

“姑娘是采丝村的?”一人惊问。

“不像吗?”

“像……不像。”他瞪大了眼睛,尴尬一笑,道,“不知道采丝村也有女子想参加觅主大会,不过肥水不流外人田嘛,祝姑娘来入我门派。”

林涟漪微笑以应,回头走远些,至看守入口的两名弟子看不见时,忽地影一闪,又往十虹涧方向而去,只不过偏了点方向,拐了个弯,向入口边的小山而去。

小山不高,林涟漪修炼已久,三下两下便轻易爬了上去。在树木掩映下,她走近小山顶边缘,低头看去,凸起的山体遮蔽了山脚下的入口,两名看守的弟子更是看不见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假死

林涟漪摇摇头,心道:“这入口顶多防住普通人,有点道行的人都可以从山上潜入,若是十虹涧没有更多的防御手段,觅主大会该来搅局的还是会到场。”

“我们不是布置了‘棋盘’吗?为什么还要巡逻?”

林涟漪一惊,听闻声音从一侧传来,立即往另一处轻声躲避。

“棋盘防一般道行的人还可以,想防高手就难了。”

“说得好像我们道行高深得能挡得住高手一般。”

“这个……我们是不能啊,可是我们大活人灵活啊,打不过还不能跑、还不能大声呼救吗?齐师兄、高师兄、高师姐也在巡逻,他们知道后,定能赶来拦住不速之客的。”

“那也是对修为稍微高一点的不速之客来说,逃命叫喊还有点用。可是我们每次办觅主大会,都会有个别特别厉害的邪道家伙惦记着,怕是能一招就把我们灭了。”

“难不成,”回答的人有些不耐烦,“真的让修为高深的师兄师姐,甚至师长前辈们都下来巡逻吗?”

“还不是欺负我们进来晚辈分小……”

“你少说两句,巡逻也是要有点修为的人才能干得了的。要不是看你还有几分本事,师兄我才懒得听你发牢。”

那人只好咽下满口牢。

听闻二人渐行渐远,林涟漪慢慢从树木遮蔽中走出来,左右观察,奇怪二人提及的“棋盘”是如何布置、如何防御不速之客的。

顾名思义,或许是将十虹涧分成了一个个方格,俯视则如棋盘一般。而一旦不速之客踏入棋盘,便会受棋盘每一方格的不同攻击。至于攻击具体如何,或许也与棋子一般,有强弱之分。

当然,也有可能像竺烟堂在杜鹃镇边缘布下的阵法一样,可随时启动,且主要意在困住不速之客。

林涟漪脊背莫名一阵发凉,斟酌片刻,凝望两名弟子离开的方向,轻叹一声,决定离开。

姜悠乐已经不在人世了,江非雪尚未成长,再也不会有人来救了。

回到采丝村,林涟漪正见刘垣冽于桑叶地外转悠,目光一亮,狡黠一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垣冽几乎在她手掌拍下的刹那跳了起来,向前一步同时转,背后清辽剑光芒亮起,同时抬起一掌便向林涟漪击去。

林涟漪惊异于刘垣冽过于激烈的反应,立即后退,手中也起一掌,将他手中海蓝色的光芒bi)退,迅疾一声如叫醒沉眠之人:“是我!”

然此刻她心中第一个想法却是,莫非他师父看他不过去,曾经从背后突然出手教训过这个徒弟?否则何以刘垣冽会有这么大反应?

“是……”

一声几乎下意识的“是”字脱口而出,然就在第二个字,或许是“你”字,蹦出口前,语气又缓了下来,其中七分明了三分掩藏地透露着失望。

林涟漪诧异。

刘垣冽听闻声音极是惊奇,满脸写着不可思议,讷讷地收回手掌,将第二个字缓缓道出:“你——你?”简单一个字,被先后念出惊奇、诧异、不解,并再次惊奇而后不解的语气。

林涟漪更加诧异。

刘垣冽复又震惊,满脸写着翻倍的不可思议,上下重复打量面前女子两遍,又死死盯着林涟漪面容,终于不敢相信而真真实实确定了一般惊呼出方才的话:“是你!”

“什么?”林涟漪诧异不已,一头雾水只觉胃口被吊足。

刘垣冽神顿时从不可思议转变为十足的惊喜,激动地伸出双手,抓紧面前女子的双臂,喜道:“林……林丫头?是你?”言语间,一对精神奕奕的眼睛中竟渗出泪水来。

“林涟漪,林涟漪,我这么聪明怎么没有想到,蛇不是一向擅长装死的吗?哪有那么容易死?”刘垣冽惊喜地晃了晃林涟漪的双臂,收容得下三千佳丽的眼眶竟容不下眼泪,任由其掉落下来。

林涟漪心中惊奇,稍一思索,便猜到姜悠乐死前又给自己留了份“珍贵得意想不到的礼物”,会心一笑,没表露出半分无奈的苦笑,认真注视刘垣冽,道:“刘垣冽,我活着呢。枉你这么聪明,竟也被传言骗了?”

“哪里是传言,我在竺烟堂亲眼看见了你的……呸!不知道是谁假造的林涟漪的尸体,我师父,你林姨,都看到了。”刘垣冽不舍得放下双手,似时刻提醒自己,林涟漪还活着,从而填平八年来深刻烙在心坎里的林涟漪已死的事实。

“什么!”林涟漪惊呼,下一刻便想到更恐怖的事,“那无垠,他也看到过吗!”

刘垣冽低了低目光,又抬起来直视她,实言道:“我只知道他知道你死了,却不知道有否真的看过你的——假造的你的尸体。不过,我猜,他应当是偷偷来看过吧。”

林涟漪心中一痛,勉强压制翻腾的痛苦,强自镇定,然语气间还难免显露出痛苦来,她问道:“尸体如今还在竺烟堂吗?”

能够代替她作为万人唾骂的蛇妖族后裔去死,更重要的是具备毒血能够骗过邪道之眼的,只有姜悠乐的尸体。

姜悠乐,箫女的使命终究是束缚了你一生啊,到死时,也不得入土安息。

也是因你,八年来我过得舒坦,在乎我的人,却不知受了多少心中的折磨。

“不在竺烟堂。假造的林涟漪尸体在竺烟堂一事被传出后,邪道曾前来偷盗尸体,却被竺烟堂之人和千羽林留在竺烟堂的长老发现,偷盗不成,成了一场明战。”

“结果如何?”林涟漪对这场明战并不惊奇,且看刘垣冽的脸色,对这场明战、尸体去向没有过多绪,多半尸体还是在正道手中。

想来也是,鬼双城和佘夜潭觊觎她林涟漪的毒血久矣,这下人死了,尸体不会逃,就安安稳稳地放在竺烟堂,自然会招来他们的哄抢。

“两败俱伤,但千羽林的救兵来得及时,及时护住了尸体,竺烟堂整个门派也幸免于难。”

“所以,尸体如今在千羽林中?”林涟漪心中咯噔一下,姜悠乐的义女江非雪就在千羽林东林,如今要她和义母尸体同处一个门派,又不得相见,更不能让亲手埋葬义母,实在残酷。

“是。”刘垣冽点头道。

被他一承认,林涟漪的同脱口而出,成了一声轻叹。

“那尸体是谁?你这八年来又去了何处?这事你似乎竟完全不知晓?”

第三百七十九章 传奇

刘垣冽一连串的三个问题令林涟漪不知从而说起,或者说,不知从何编起。

林涟漪只好含糊其辞,扫了眼四周,暂且推脱道:“这八年间我确实忙于要事,如今才缓过来,好不容易到采丝村尝尝谷雨的味道,你一上来便用三个问题威bi)我,且让我想想如何回答为好。”

刘垣冽目瞪口呆,望了望四周浓绿的桑叶、紫红滴的桑葚,又故意望了眼十虹涧的方向,笑了笑,微微摇头反问道:“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品尝谷雨时节的桑葚?”

林涟漪狡黠一笑,如方才准备拍他肩膀时的神,也回头望了眼十虹涧,道:“那边的事不急,也就是修炼之余去凑个闹,不被抓着就不错了,难不成我还能被选为护剑使吗?是以……我还真是为了桑葚而来。”

“嘿嘿。”刘垣冽也是狡黠一笑,道,“林涟漪已经死了,你大可以捏造一个新的份,就像今天易容成采桑姑娘一样,进去骗骗十虹涧上下老小啊。”

林涟漪白他一眼,道:“今早些时候,我亲耳听到你对这位采桑姑娘大献殷勤。你师父觉得你无望故而不管你了吗?怎么你竟然还有钱买胭脂赠与人家姑娘?”

刘垣冽惊讶道:“你听见了?”

林涟漪笑而不语。

刘垣冽懊悔一阵,解释道:“这不是走在街上,见那胭脂漂亮,总觉得不该孤零零地摆在街边,应该由一位美貌的姑娘所有。”

“你便忍不住买了?”

“我只是这样想着,经过那胭脂的时候头脑一阵迷糊,清醒过来的时候,钱袋轻了一点,而胭脂已经在我手上了……”

林涟漪大摇其头。

刘垣冽尴尬一笑,岔开话题:“丫头,你有地方住吗?不如和我一起住到一位采桑农户家中?”

“好啊,顺便后我还易容成这副模样,你带我进十虹涧。”

刘垣冽喜笑颜开,伸手指路,二人行走间,他夸道:“小丫头一点就通,不枉我惦记八年。相信你刘师兄,这位采桑姑娘的模样可以骗过十虹涧几乎所有人。”

“既是几无破绽,你方才是如何认出我的?”

“采桑姑娘处江南,水里长大的,脸皮薄会脸红,你修炼之人经百战皮糙厚却不会了。”

林涟漪侧过面见他得意洋洋的笑容,目光中倏忽闪过一丝敌意并一丝笑意。

刘垣冽叫冤道:“难道我该说,你所有的脸红都给了某位公子吗?”

林涟漪脚步一慢,心中隐痛越发明显,呼应着耳畔刘垣冽方才开玩笑的回声,于心底里喧闹不停。

刘垣冽立马反应过来说错了话,忙诚恳道歉道:“丫头,我说得过了,对不住。”

林涟漪迟缓地摇头,目光渐渐低下,落在仍旧显露出些许昨雨水痕迹的路上,从一颗嵌在土地里的石子移到几步之后的另一颗稍大一点的石砾上。

“丫头,你不知所踪的八年间,人间又经几场风波。佘夜潭也卷入了其中。”

“嗯,只要告诉我他经历了什么就行。”

“无垠,他所在的佘夜潭内部,就发生了一场震惊正道邪道的势力变换。前任潭主培养出的一个杀手,人称‘梦女’的幻澜,以深不可测的实力,成为了佘夜潭真正掌权人。”

林涟漪点头,这事是早在八年前她就已经知道的。

“不知为何,佘晚舟仍旧背着‘潭主’之名,倒像是幻澜对他刻意的羞辱。而无垠,如今的佘夜潭掌事,外人猜测当初是幻澜培养心腹以制衡佘晚舟,故看重并带回了逃亡中的他。

“无垠才被带回佘夜潭时,外人丝毫不知其去处,听闻其在佘夜潭中也没有泛起多大水花,甚至不久后便在佘夜潭中消失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于内部斗争,或因幻澜觉得他无用便杀之,或因佘晚舟蓄意加害。然六年之后,他竟从西北荒原中回来……”

脚步停下,林涟漪震惊不已。

刘垣冽也跟着停下,与她对视,接着说出了令她更绝惊奇的事:“他从西北荒原中回来,以荒原狼王的份。”

“狼王!”林涟漪心中惊叫,面上却只剩下目瞪口呆,她下意识地想到一个人,并坚信此事与那人有关——鬼双城的狼王!

刘垣冽很自然地看着林涟漪惊奇的表,当他听闻了这件事时,也是这副表:“那时世人还不知这就是无垠,只以为荒原上修炼成妖的狼王罢了。

“他入世之后,于八年间四处闯dàng),盛名传扬,成一代传奇。要说有哪个妖类能有这样的盛名,只有八年前闹得天下皆知的暮雪千山蛇妖族白绫、林涟漪能与之一比。”

说到“林涟漪”三字时,刘垣冽颇有意味地闪了闪目光。

林涟漪恍若无觉。

“此人着实厉害,”刘垣冽啧啧称赞,“当时正道有人出言,令其改邪归正,也有人大骂他是第二个白绫,扬言他若不滚回荒原,便要将他碎尸万段以扬正道。

“邪道虽是邪道,也毕竟是人族,对妖道向来有些轻蔑,不过对着这么一位妖道中的厉害人物,如万踪山、鬼双城等天涯教分派,纷纷请他入教。

“听闻那时,连一直以来受人族打压的暮雪千山蛇妖族,也曾希望与之结盟。

“不料他还是回到了佘夜潭,并向天下坦白,他就是当年那个无垠。”

林涟漪确信,无垠的原话定然是桀骜的,一如三袖盛会上面对强大师兄师姐坚定的执剑,一如和香城外坚定走向她的脚步。

“他成了佘夜潭的掌事,与佘晚舟分庭抗礼,二人又联合对抗其他分派。如今佘夜潭已从势头上隐隐盖过了万踪山、鬼双城和凌影阙。

“但是他从荒原回来后,得知了你假造尸体在千羽林之事,此后便一直郁郁寡欢。”

林涟漪口中干涩,一呼一吸后,低声问道:“他相信我死了吗?”

刘垣冽别开目光,道:“不知道。”

林涟漪疑惑茫然,澄澈的双眼浸在谷雨的泪水中,凝望着他。

刘垣冽叹了口气,道:“只知道,他一直在找你。”

林涟漪低头,默然垂泪。

若是他没有成功潜入千羽林,没有见到尸体,所谓“不见棺材不掉泪”,如何会轻易相信她已死?若是躲过千羽林诸位有无守卫,亲眼见到了她的尸体,定然是至今不肯相信。

风云八年,你眼底风霜有否深重几分?

如这谷雨桑葚,覆满风霜后,也终于流作一串丰满的紫红色。

第三百八十章 鼎立

刘垣冽注意着她的神情变换,又道:“丫头你放心,无垠身边有两个心腹,在二者相助下,他甚少在佘夜潭内斗中吃亏。如今你也重返明面了,你二人重逢也是早晚的事。”

“哪两个?”

“季赋、寒又。”

林涟漪面露惊讶,方才的难过神情冲淡不少。

刘垣冽一看便知:“这两个你都认识吧?”

林涟漪点头,没有多作解释。

刘垣冽微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不是也说,你才出来吗?还没看够热闹,何必过于心烦意乱。趁着后日未到,你可以想想,要怎样和无垠重逢,还有千羽林那边的熟人……”

林涟漪微微点头,伸手擦了擦余泪,勉强笑了笑,道:“你方才见到我时,说我‘一向擅长装死’,是什么意思?”

刘垣冽尴尬一笑,道:“你不是蛇吗?蛇冬天不是会……”

“那叫‘冬蛰’。”林涟漪无奈纠正道,“而且,我为暮雪千山蛇妖族,我们天生习惯于生活在冰天雪地中,是不会冬蛰的。”

刘垣冽哈哈大笑,道:“我说你们暮雪千山蛇妖族怎么这么厉害,当初能在暮雪千山活下来,进入了人族聚居地也能公然顶撞正道邪道,掀起大风大浪。你一定不知道,短短八年间,你族已几乎统一了所有蛇妖,成妖类之首族,虽然尚无法在明面上和正道、邪道分庭抗礼,但已能稳定立足于人间了。

“你若回归蛇妖族,便是和白绫姑娘齐名的天下妖道领袖之一了。”

“竟有如此好事?你怎不早告诉我?”林涟漪嗔道。

“好事当然要在后面说,否则你听了伤心事,又该拿什么安慰你?”刘垣冽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柔和地答道。

“蛇妖族能有如此盛况,恐怕不只是白绫之功吧?”林涟漪又问道。

“是因为洹山。”刘垣冽点头道,“在正道和邪道放松了对蛇妖的打压之际,白绫重新打开了洹山,让所有蛇妖都进去避难了。听闻邪道想追上去,可她不知道使了什么法术,蛇妖族走进入口后安然无恙,但其他人进去之后全部失踪。”

林涟漪蹙眉,这法术她亦不曾听说过,若非从前白绫尚瞒着她一些东西,便是在这八年间才习得的法阵,或者用了什么异宝。

“那些进去的都是邪道各大分派的厉害人物啊,这消息传回天涯教,惊动了教主万寒径和圣女海月。后来天涯教和白绫谈判后,约定白绫放出失踪之人,天涯教也从此不再追究白绫假冒凌飞雪一事。”

原来如此。

听闻关于蛇妖族之事,林涟漪心生担忧,思索间越走越快。

“丫头!前面拐弯,向左转!”后面刘垣冽忙追上她,同时道。

林涟漪放慢脚步,还是跟在他后面,免得他不停地指路,念得她心烦。

夜里站在温暖中透着些凉意的风里,她凝望暮雪千山的方向,突然想到,若是她不回暮雪千山也无妨,以无垠如今的处境,应当也不想去那苦寒之地。

不知在人族聚居地中尝到甜头的全族族妖,是否仍旧心心念念着要回去?

族妖心中的坎已然存在,能否攻克还是一个问题,而更重要的是蛇妖之盛于天下势力平衡的影响。

林涟漪有些紧张地低下了目光,沉思中慢慢来回踱步。

白日里刘垣冽说:“短短八年间,你族已几乎统一了所有蛇妖,成妖类之首族,虽然尚无法在明面上和正道、邪道分庭抗礼,但已能稳定立足于人间了。”

正如刘垣冽所言,妖道已具有与人族正道、邪道有三足鼎立的能力了,天下又成一个新的平衡。

能在人间抢得一席之地,这八年间的过程,绝不会似刘垣冽所言那般轻松。蛇妖族的牺牲、人族的牺牲定然惨重。当然,那些臣服于蛇妖族的妖道,定然也牺牲惨重。

将心比心,林涟漪坚信,她若是那些妖道中的一员,见同为妖道的蛇妖族即将有崛起之势,在自身长久以来深受人族打压的怨气下,定会冒险一博,认蛇妖族为首,以期于未来三足鼎立局面中分一杯羹。

既付出了如此惨重的牺牲,蛇妖族,并人族聚居地中归服于暮雪千山蛇妖族的蛇妖类,加上所有倚仗蛇妖族的其他妖道,如今已成同一势力,一旦暮雪千山蛇妖族回归暮雪千山,人族和其他妖道之间失去平衡,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不说辛辛苦苦打下江山的暮雪千山蛇妖族愿不愿意回到苦寒之地,即便是蛇妖族愿意,其他妖道也定然坚决不会任由他们的最大靠山回到暮雪千山的,这意味着他们在人族聚居地的再次失势。

八年之盛,成也在此,败也在此。

再说如今暮雪千山还有鹰魔族,不论最终是否回到暮雪千山,鹰魔族灭族之仇总是要报的。如今暮雪千山蛇妖族贵为妖道之首,看似强大,可若是其他妖道担心蛇妖族打败鹰魔族后回到暮雪千山,此后他们便会失去庇护,定然不会竭力帮助报仇。

如此一来,若不联合人族势力,我族仍旧是势单力薄。

林涟漪越发觉得头痛,目光抬起,放眼望去,竟是危机四伏。

头脑一紧,碎发轻飘飘地打过眉间,她不禁十分向往地自言自语道:“让我回到八年前,在寒星台下再待一回吧,这次我要留十六年。”

“丫头?”

林涟漪转过身,一脸丧气地问道:“怎么了?”

刘垣冽惊问:“你想什么想得面色都不大好了?”他顿了顿,问道,“蛇妖族的事吗?”

林涟漪不置可否。

“定然是了。”刘垣冽看她表情,肯定道,“白绫姑娘是蛇妖族的族长,天塌下来不是还有她顶着吗?”

林涟漪一言不发,望着他微微点头,却似乎并不认可他的安慰。

刘垣冽只好笑了笑,道:“天下大势待后日有得你想,如今该期待点儿女情长……”

林涟漪噗嗤一笑,脑海中晃过无垠的身影,脸色微红,摇摇头道:“现下什么都不该想,该睡觉。”她向借住的房间走去,经过刘垣冽时,如他白日里轻拍她肩膀一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垣冽诧异地回头,目送她背影离去,自问道:“不是我安慰她吗?”

第三百八十一章 生意

住在采丝村的好处,就是走几步便能品尝到谷雨时节新鲜的桑葚。

以刘垣冽的话来说,济世村的桑葚汁都是这边稍次一点的桑葚运过去捣出来的,运过去花了时间,捣出来又花了时间,捣出来又摆在尘埃颇多的路边,难免又被风塞入几片尘埃,远不如采丝村亲自摘下最好的品尝。

如此一日三餐都品尝了桑葚,直到觅主大会开始之际,二人算好时间,打算慢悠悠地走到十虹涧入口。

经过济世村时,林涟漪又听到昨日里叫卖桑葚汁的声音,刘垣冽故意挑衅一般回头嫌弃地看了一眼摊主面前摆着的一桌桑葚汁。

摊主震惊得叫卖声戛然而止,震惊之后,勃然大怒,满面春风顿时转为铁青色。

林涟漪一看情况不妙,便要低声催促刘垣冽赶紧走,刘垣冽亦发觉这位摊主似乎脾气有点大,连忙面带歉意,微微颔首,转身便要离开。

“站住!”摊主愤怒地一声大喝,手指着背对他的刘垣冽,厉声质问道,“你是哪个小门小派的,这么没有教养!什么意思!”

刘垣冽感受到背后摊主指尖上的寒意,心道不好,面带更多的歉意,转头道歉:“对不起,这位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摊主面容中透出几分不肯饶人的狰狞,声音之响不减反增:“那你是什么意思!”

刘垣冽见周围行人纷纷停下来,好奇地张望这边,只怕耽误了进入十虹涧入口,还在十虹涧中的师父会怪罪,忙解释道:“我说了我……”

摊主冷哼一声,转身环顾一眼周围停下来看热闹的行人,有世俗之人,也有江湖之人。他断然打断刘垣冽的道歉,向周围行人道:“各位本村的乡亲,各位远道而来的江湖侠士,我万俟某一向本分做生意,在这儿卖的桑葚汁都是最好的。可此人方才竟面露鄙夷,似怀疑我卖的是坑骗大家!”

“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刘垣冽低声自言自语,知道对方不会听他解释,连辩解之言都懒得说了。

“万俟某?”林涟漪低声疑问。

摊主还在气头上,大声喧嚷着自家的桑葚汁如何干净而刘垣冽的评论纯粹是一派胡言云云,刘垣冽趁机对林涟漪解释道:“这个村子里的人大多都姓万俟。”

“为何?这不是济世村吗?黄济世是十虹涧的创派祖师,村人应当都姓黄啊。”

“死人的姓氏哪有活人的姓氏好吓唬人?很久以前也许是都姓黄吧,不过现在这村子都被万俟氏占了,姓黄的没几个。”刘垣冽仍旧面带歉意,只是言及此事,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鄙夷。

“这万俟氏是想利用你啊。”林涟漪灵光一现,忽然明白过来。

“啊?”刘垣冽还没反应过来,见摊主正看向他,忙闭口不说。

“唉!”摊主终于言罢,长叹一声,端起一碗桑葚汁,一饮而尽,又端起一碗,转过头来,走到刘垣冽面前,看面色,脾气已消下去不少。

“这位大哥,我真的没有嫌弃之意……”

“我知道,或许你从前在别处为那些没有良心的小商贩骗过,可我济世村,乃十虹涧近邻,万俟氏更是当今十虹涧涧主的族姓。”他直视刘垣冽,送上手中的桑葚汁,自信满满地道,“你既觉得我的桑葚汁不值得买,你便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尝尝,若是不好喝,我从此隐姓埋名,不会丢万俟氏的脸!”

刘垣冽半信半疑地接下桑葚汁,一饮而尽。

他品尝间,摊主得意地仿佛确信了刘垣冽定会喜欢这桑葚汁,对着周围行人道:“我身为济世村的人,顶的是万俟一族的名声,这招牌向来立得是稳如泰山,怎会给万俟氏丢脸!”

行人议论纷纷,但大多数都是站在摊主这一边的,无形之中又形成一种威压,似乎逼着刘垣冽承认桑葚汁好喝。

林涟漪暗叹这摊主很会做生意。其实桑葚汁本就没什么问题,好喝也是自然,但采丝村附近卖桑葚汁的太多了,别人凭什么要买他的?借刘垣冽的眼神闹上一闹,又以万俟氏的名声威逼,难不成别的门派弟子敢在十虹涧的地盘上,指着鼻子说万俟氏的桑葚汁不好喝吗?

这也是摊主再三强调他姓“万俟”的原因,对着刘垣冽强调,同时也对着行人强调,好让行人也站在他这边,借他们的议论对刘垣冽形成压力。

“小门小派?”林涟漪回想到摊主方才所言,心中一惊,又有想法。

不知摊主有否想到行人为何会几乎全部偏向摊主这一边,若是连一位路边卖桑葚汁的摊主都能思虑得那么周全,万俟氏恐怕不止占领济世村,连周围所有村庄都尽是万俟氏了。

“好喝。摊主卖的桑葚汁的确好喝,之前是我不对,现在向大哥你道歉了。”

摊主看了眼刘垣冽手中干干净净的碗,只剩碗底漂着一层平摊的紫红色,他豪爽地拿回碗,道:“你承认我的桑葚汁好喝,比什么道歉都好!”

刘垣冽无言以对,与林涟漪相视一眼,二人无奈一笑。

“大家都看到了,都是一场误会,我这儿的桑葚汁,保证是新鲜又好喝啊。”摊主客气地招呼着周围行人,将刘垣冽忘在一边。

“我们走吧。”林涟漪轻声道。

二人转身离开,不走几步便听得身后果真有好奇的行人询问:“能否让我尝尝?”“我也想喝!”

刘垣冽不禁皱眉,摇头道:“怎么来看觅主大会的都是些江湖傻子?”

“侠士莫觉奇怪,万俟氏在济世村纵横惯了,此举意在吸引客人光顾,耽误了你的行程,我替他赔个不是。”

面前走来一中年男子,看模样是位文绉绉的先生,炯炯目光中却悄然闪过一丝世俗先生难有的智慧光芒。

二人停下脚步,打量他一番。

智慧光芒中,透着些许谋略的意味。

面前先生微笑颔首,双眼微微一眯,弯成两道弦月,方才闪过的谋略之光全然不见,此刻目光中尽然全是饱读诗书的神采奕奕,面容上更是显出学富五车的天然贵气。

林涟漪发现他肤色与常人相较显得暗一些,若站在人群之中很好辨认,应当长久在外,恐怕不是个简单的教书先生。

想来也是,一般的教书先生,不会刻意拦下江湖门派的弟子。

第三百八十二章 批判

刘垣冽藏起谨慎之心,奇怪地问道:“这位先生有何贵干?”他会拦在他们面前,且并无离开的意思,定是有什么事。

先生含笑,对刘垣冽看出他是个教书先生并不惊讶,道:“倒没有什么事,只是看这位姑娘眼熟,见到熟人自然上来打声招呼。姑娘你是采丝村的吧?”

林涟漪一惊,恐怕他问些她易容模仿的这位采桑姑娘的细节,又不能不承认,只有少说话,简单点头,算是承认。

先生微笑,向十虹涧方向示意,道:“二位是要前往十虹涧吗?我有幸收到请柬,今也要前往观看觅主大会,不知二位愿否我同行?”

刘垣冽还有些犹豫,却听林涟漪干脆地伸手示意道:“请。”

“姑娘先请。”先生微微别开目光以示礼貌,倒让林涟漪这个江湖之人觉得很不自在。

行走间,林涟漪和刘垣冽刻意一左一右将这位先生夹在中间,目光举止却不露痕迹。

先生微微皱眉,似是感受到了些不善之意,忙将自己的世和盘托出:“鄙人姓‘黄’名‘宪’,家住济世村,但是平在采丝村教书,对草药也有些研究,两位可以称呼我为‘黄先生’。”

他言语从容不迫,温和友善,刘垣冽、林涟漪听不出什么问题。

刘垣冽好奇地问道:“先生你姓‘黄’,又懂些草药,是否和十虹涧的创派祖师黄济世有些关系?”

黄宪笑容中温和地流露一丝苦涩,道:“家谱早在八百年前,那非人异类进攻十虹涧时丢失了,我只听闻先父讲过,祖上和黄涧主的确有些联系。无奈,年代久远,家谱遗失,又过八百年之久,已难有证据证明……”

“原来是黄济世祖师的后人,失敬失敬!”刘垣冽又惊又喜,忙拱手行礼。

黄宪脸色微红,忙摆手劝阻道:“侠士切莫如此,若是黄济世老人家在天之灵看到我如今这副模样,绝不会愿意承认这祖宗关系的。”

“黄先生你方才说,万俟氏在济世村纵横惯了,怎么你为黄济世的后人,他们也感对你不敬吗?”林涟漪面露关切,“家住济世村,教书却要到采丝村,怪不得认识采丝村的我呢。”

黄宪尴尬一笑,不平地叹道:“万俟离成为十虹涧涧主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有姓万俟的人都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出来,纷纷搬到济世村中,倚仗自己的姓氏,几乎将济世村划为了自家后院。

“对外,更是学会了狗眼看人低。方才你二人无故被那万俟氏拉住好一通说教,可知是他欺负你们是小门小派?”

林涟漪、刘垣冽没有回答,然已心知肚明。

黄宪继续解释道:“那些个大门派早早地收到了请柬,早几便在十虹涧中住着了,收到请柬却只能在外面自寻住处的都是小门小派。他仗着自己姓万俟,便以为十虹涧就是他背后的靠山,这才敢对你们叫嚣,以吸引人光顾品尝他的桑葚汁。”

“黄先生看人透彻,小女子佩服。”林涟漪笑道,心中却想到,以黄先生之见,那摊主早就断定了她和刘垣冽是小门小派出,那句“小门小派”不是随口出言,他知道小门小派的弟子绝不敢对着姓“万俟”的人出言不逊,才临时拉着他们演了一出好戏。

万俟氏经营济世村到现在,竟这么会看人了?

林涟漪、刘垣冽都觉惊讶。

“姑娘过奖了。”黄宪客气一句,接着道,“这万俟氏不但学会了狗眼看人低,还深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一理,这次觅主大会的消息一出来,听闻他们便连夜抢办了一次商榷。”

他顿了顿,目光先后看向林涟漪、刘垣冽。

二人明白过来,刘垣冽问道:“他们选出了万俟氏族中最有可能成为新任护剑使的女子,准备参加觅主大会?”

“正是如此。”黄宪满脸鄙夷,啧啧批判,“我听闻觅主大会一消息,便知万俟氏将有动作,族内挑选也在理之中,可我没想到,市侩嘴脸竟如此……”

饶是学富五车,他竟似也不知如何形容,一时顿住了话语,又或者万俟氏行为过于奇异,他每每提及都觉无法口述。

林涟漪、刘垣冽相视一眼,都知后面还有故事,刘垣冽催促道:“他们做什么了?”

黄宪摇摇头,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他们竟挑选出整整十名女子,硬要全部送入十虹涧。”

二人大吃一惊,觅主大会是要在全天下挑选护剑使人选,恐怕整片江南水乡也顶多十个能通过第一道关卡吧,他万俟氏一下子便推出十名女子,这究竟是为天下安定人族之盛选守护人,还是哪个大户人家选夫人?

刘垣冽惊问:“难不成他们以为死了十个……哦,牺牲了十名护剑使?”

黄宪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已转为遗憾,显然对这帮乌合之众很是失望:“万俟氏担心万俟离涧主哪羽化登仙了,万俟氏不复从前,如今想攀高枝想疯了。”

“二位,前面就到了。”黄宪指着前面两名弟子把守的入口,提醒道。

今换了两名把守入口的弟子,看气度神态,应当在修为上更高些,其举止神也更为庄严。可见十虹涧对觅主大会的重视。

三人抛开万俟氏的趣闻,上前出示请柬。

林涟漪正要取出伪造的请柬,希望能蒙混过关。若是不能,大不了这闹不看了。

“这位姑娘,是我的书童。”黄宪暼过来一个眼神,阻止了林涟漪。

林涟漪、刘垣冽惊疑不定,两名守门的弟子谨慎地打量林涟漪。

黄宪正要解释,一名弟子先警惕地问道:“这位姑娘没有请柬?”

“这位姑娘看上去至少也过了豆蔻之年了,为何还为黄先生当个书童?”另一名弟子更为警惕,目光已缓缓从林涟漪移到黄宪上,“黄先生,不是我怀疑你居心叵测,只是你一定知道,八年前和香城中,曾闹过一出奇闻。蛇妖林涟漪以易容术易容成百琐庄弟子,就跟在这位刘师兄边……”

刘垣冽、林涟漪面不改色,心中已是波澜涌动。今恐怕要有麻烦。

“……如今刘师兄和你,还有这位没有请柬的书童同时到达此地。我师兄弟二人不得不多加询问。”

第三百八十三章 山道

林涟漪不知黄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然一言不发,将一切解释让给了他。

黄宪面色有些紧张,但还是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两位师兄莫要担心,请容我解释。

“我收到请柬之时,曾向交与我请柬的师兄询问,十虹涧中有很多珍贵的药草可否借此机会,让我到十虹涧内采摘些药草,好济世救人。那位师兄特地问了南山堂堂主楚堂主,楚堂主应了此事。

“几前我忽然想到,我受邀拜访,与江湖正道前辈侠士同席,总不好成背着一筐药草,故请了我从前的一位书童相助。”

“药草筐呢?”两名弟子见到黄宪和林涟漪背后都无药草筐,顺便扫了一眼刘垣冽故意,更没见什么药草筐的影儿,几乎同时疑问。

林涟漪亦惊疑,既准备了如此谎言,即便是半路上遇到她临时想到,为何不半路回去背一个药草筐过来?

不料还是读书人会说话:“两位师兄息怒,这却不是我考虑不周,而是动前油然想到,十虹涧中的药草恐怕不能用凡器盛放,如此恐怕影响药效,便想着能否在十虹涧中借用一个药草筐。”

两名弟子相视一眼,又半信半疑地看向黄宪,对着他分明有些紧张的表疑虑更重。

黄宪勉强留住了脸上的微笑,只是有些僵着,坐立不安的心笼罩周,他又补一句:“我不知道交与我请柬的师兄何名何姓,但楚堂主必能为我作证。两位若是不信,可以问一下楚堂主。”

两名弟子忽然面色一变,随即神缓和了许多。

林涟漪、刘垣冽压力微松,确信这是小弟子听到要和楚菡萏那十虹涧赫赫有名的悍妇打交道时的胆怯表。

把自己bi)入窘境的两名弟子用眼神交流了一番,很快达成了共识,一名弟子面上仍有疑虑,道:“既然黄先生有请柬,又曾经过楚堂主的同意,我暂且相信,三位先进去,过后我会向楚师叔确认此事。”

“多谢两位师兄通融。”黄宪左右示意,目光看向林涟漪时闪烁了一下。

林涟漪回以微笑,微笑中透露些许感激。

两名弟子让开道路,面前颇为狭窄的山道不知尽头,似是绵延无尽。两旁山壁笔直伫立,如两排面色庄严的侍卫,监视着每一个光明正大到访的来客。

高山狭道,清早光斜照下,仅有仰望山壁上端,才可从越发平缓的山壁上看到碎金般的光明。而从山壁底端经过,无疑将有一段时间处昏暗。

刘垣冽落在林涟漪、黄宪后,向两名十虹涧弟子低声问道:“两位师弟,你们既然都认识我,怎么也不给我点面子?”

其中一名弟子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敷衍,道:“刘师兄,这是关系天下安危的觅主大会,如何能够徇私?十虹涧上下都知八年前,刘师兄便与那蛇妖族妖女来往甚密,兹事体大,不敢不有所怀疑。”

面前又有人上来出示请柬,两名弟子不曾正眼瞧刘垣冽,简单说了句“刘师兄请自便”,便上前迎接。

刘垣冽自讨了个没趣,耸耸肩,转便忘了此事,跟上林涟漪、黄宪,却又被二人同的目光一望,仿佛刻意提醒他十虹涧小弟子竟不把他放在眼里。

刘垣冽悠然道:“这帮十虹涧小弟子也就这两天脾气大一点,平里还是很尊敬我的。”

黄宪笑了笑,回过头看了眼入口处的两名弟子,又看向边林涟漪,轻声问道:“姑娘是否仗着艺高人胆大,自以为一张假的请柬能够骗过十虹涧的弟子?”

林涟漪惊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黄宪摇摇头,微笑依旧,道:“不知道,但一定不是你易容成的这位采桑姑娘。这位采桑姑娘,其行为举止并不似姑娘般大方。”

林涟漪更惊:“不知道,为何帮我?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易容术?”

黄宪目视前方,坦dàng)地道:“我为一介书生,饱读诗书,以梅兰竹菊为贵,最看不惯市侩小人趋炎附势之行。帮助姑娘,也只是看不惯万俟氏的嘴脸罢了。”他目光又转向林涟漪,“看姑娘你有几分本事,或许能成为护剑使,打压打压他们的气焰呢?

“至于易容术,书读得多了,自然会在书上看到过些关于江湖法术的东西。”

林涟漪、刘垣冽皆惊,半信半疑。刘垣冽道:“先生你这份……高洁,真是令人佩服,不过——”他看向林涟漪。

“不过,我只是来看闹的。”林涟漪接过话头。

“什么!”黄宪惊讶地停下脚步,双眼瞪得溜圆,两道目光看得林涟漪很是无奈,“姑娘,你……你,你有能够易容的本事,定然天赋很高,怎么可以轻易放弃?”

“我从未起过参加觅主大会的念头,何谈放弃?”林涟漪笑答,心中莫名觉得幸灾乐祸。

黄宪低下目光,苦笑一番,似有自嘲,又抬头扫了二人一眼,目视前方,向前缓缓走去,道:“唉,徒劳了。既是如此,那我便与二位一道观赏万俟氏如何在天下巾帼面前悻悻失败吧。”

林涟漪、刘垣冽相视一眼,彼此目光中仍有怀疑,又先后跟了上去。

“黄先生,你不怕我是坏人吗?”林涟漪追问道。

黄宪一愣,仿佛从方才意识到自己一番辛苦尽是徒劳后,反应了慢了些,想了一下才笑道:“万俟氏刻意刁难这位刘师兄之举,连我一个读书人都觉忍不下去,姑娘若是坏人,方才便该大打出手了。”

“原来如此。”林涟漪笑道,心中却不敢轻易相信这个答案。

“只是姑娘,以假乱真之事,千万不能再做了。十虹涧的请柬看似没什么特殊之处,但听闻其中施了某种法术,门口的弟子是可以察觉出来真假的。”

“黄先生见多识广,小女子佩服。”

黄宪微笑点头,伸手向前一指,道:“此处山道愈渐开阔,尽头便是鸟语花香,与外界无二致了。”

两旁山壁向外展开,上空光斜斜地洒落山壁上,从近而远,光明的界线缓缓降低,直至三人从昏暗走入光明,再次沐浴在谷雨的盎然温暖中,仿佛植物般幸福。

又走数十步,豁然开朗。鸟雀欢呼,草木葳蕤,甚至有几处桑树,不知是否从外界偷长过来,这些景象乃与外界一致;此外又有奇珍异兽者或行或飞,奇花异草者不一而足,便令此地犹如仙境洞天。

关于女主角的成长

有书友的意见反馈指出,《遥魄》女主角林涟漪没有成长,所以我梳理了一下此人的成长过程。

因为是长文,主角成长过程偏慢。每一卷的卷名全部取自《诗经》,从卷名可以看出其主旨。(免费卷和vip卷是是否收费的区别,我没有把它作为正式分卷。)

“琐兮尾兮,流离之子”为第一卷,主角林涟漪寄人篱下,十年缄默,暗中修炼小成,正待历练;七年相励,三年之约,终有可期;何为亲何为友,患难见分晓。这是第一卷的分卷简介,女主角作为正邪之子女的身份寄人篱下,所有故事围绕女主角的这一背景展开。想做很多事都只能在暗地里做,包括修炼,包括与男主的相识,一旦搬到明面上来就必然招致非议。当然这种寄人篱下,也并不只是居住环境上的寄人篱下,还有被红绸的监视以及精神上自己承认了就是不得不依靠别人。

这一卷中我夹带的私货比较多,从文字使用上可以看得出来。一些故事只能发生在女主角寄人篱下无能为力的时候。从整个人生来看,没有这些就没有后来,所以这是必然存在的。

如果给我一个选择,问我愿不愿意回到童年,我是坚决不愿意的,因为虽然最珍贵的回忆都在童年了,但是要重新经历一遍就太痛苦了,打死我也不愿意回到那种无能为力的日子。

如果给女主角一个选择,女主角也一定只愿意在强大的以后生活中回忆从前的美好,而不愿意回到从前,一边经历一遍书友们甚至作者也看不下去的故事,一边回味以后永不复出现的种种初见美好。

淑儿之死是真的。

我没有亲眼见到,我只能这么想象。在这个情节上我没有水字数。(这并不是说我其他情节有水字数,这是强调不是对比。)

这个话题我不多说。

那么回到女主角成长缓慢的问题上,量变会引起质变,前期量的积累到达一定程度才会产生质变。女主角是一个理性和感性并存的人,关键时刻往往比平时冷静,所以其实不太可能因为受到压力突然爆发,类似于因为情绪爆发突然修为进步这种情节不会有的。在质变之前,修为还是靠着努力进步,性格因为情绪压力更加冷漠。

琐兮尾兮流离之子这一卷中女主角就没有真正进入过江湖,顶多跟着门派出来然后误入邪道老巢,她渴望成长但是并不存在契机,在小天地里兜兜转转,能表现出来的,我想了想,只能是性格变冷了,面对别人更加谨慎了。这些在临霄峰上都有体现。

有书友提到女主角遇事就哭,这——好吧~_~,这是夹带私货。在高考及以前,作者我是三天一大哭,两天一小哭。

但是在写女主角哭的时候,我考虑到了女主角不是我,她是一个独立的人。这么想,她既然寄人篱下,没有安全感,这些情绪又不能对人说,尤其是在淑儿离开她之后,她心理对人有隔阂,作茧自缚,而哭可以发泄情绪,使人回归理性,所以她不会特意克制自己哭。

产生眼泪是感性的表现,而只有落下眼泪才能回归理性。

再说也不是遇事就哭,关键时刻都没有掉过链子吧?

第二卷,天之生我,我辰安在?主角林涟漪初入江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湖没有相濡以沫,只见血雨腥风;种族传承师门期许,血泪悲歌,犹似风雪夜。

女主角才修炼多久,江湖上厉害之人多了去了,我设定她在这一卷中,以二流水平走入江湖,磕磕碰碰,长了见识。有高手指点,同时自己也在任务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关于她和男主角无垠的爱情,在这里达到顶峰,而后又是分离。

我从没有谈恋爱,只能根据猜测来了,尽量做到不狗血。而且,因为男女主角都是以我为原型,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矛盾,没有狗血剧情,没有失忆车祸绝症。

借杜枫香之口,对凌飞霏说的心里话,也是我对我幼稚童年的回忆。当时在那一章后面写了一长串作家的话,结果因为字数太多无法发表,我会在这篇分析的结尾附上。

在这一卷中紧承第一卷红绸叙述的暮雪千山不可遗忘的血泪历史,一个个蛇妖族的人物出现,推动了接下来不可避免的种族之战。还有十虹涧护剑使其他成员也要出现,第一卷中提到的十月阁秘密更显神秘。

第二卷中,我试图展开人间种种势力交叉混杂的恢宏图景,女主角只作为其中一个不起眼的人物,带着书友见到广阔的世界和无限可能。

我当然知道不可能写得像《三体》那么精彩,但是不建立宏大的世界就是心痒痒。

如果能把书友的哪怕一点兴奋点转移到这个世界的构造上,我就能自豪了。

第四卷正在写,这里就不讲了。

感谢每一位在此处驻足的书友,感谢你们的每一条意见反馈。

————

以下是我写下杜枫香所言后的感触:

想当年谁没有愚蠢过呢?我在写这一章的时候一边听着一首忧伤的二胡曲,回忆从前我自己的愚蠢天真想法,都觉得好笑。往事不想提,一提总是伤心,随着时间久远,越发沉淀发酵得香醇浓郁,一回忆就是一枕的泪。对未知领域所有的憧憬,和真正了解这个领域后的失望产生强烈冲击,会令人回不过神来的。我的未来应该是什么样,会不会阴差阳错走上不归路?大二的我,在安静而潜藏恐惧的学校里,写下这一章。

写了很多章之后又回忆到高中时的故事,回来补一段话吧。杜枫香眼中对江湖的天真想法,有点类似于,我作为一个从来没有学过才艺没有上过辅导班的农村学生,曾经对辅导班的想法:上辅导班的人都是有钱人,爸爸妈妈有钱开汽车,有钱给他们吃我很少会吃的好吃饭菜,有钱带他们去看音乐会,带他们去旅游。

在高中阶段,被城市孩子环绕着,我感到深深的自卑,感觉和他们活在不同的世界。

可是,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人生,我还是愿意带着狗儿在田野里狂奔,像动物一样坦诚。或是宁静的午后坐在奶奶身边看她绣花,把一整个下午的温暖织进衣服里,想象买了这件衣服穿上这件衣服的人会觉得很温暖。

我宁愿,从最初每天早上看着爸爸妈妈骑着摩托车去上班,哭着喊着拉着妈妈的衣服开始,渐渐长大,渐渐剥离依赖走进个人的孤独。

狗儿的欢笑声随着童年远逝,我期待神的存在,有一天能还我一个她。

第三百八十八章 白芒

林涟漪好奇地盯着她,见她没有不适反应,片刻后又目光低下,似是沉思感知着什么,不为她感到高兴。

她转过目光,看向后万俟氏十名女子一边,十名女子或忐忑,或嫉妒,或吃惊,竟无人为同族的天赋高超感到高兴。

席中万俟二族长自然高兴得喜笑颜开,而跟随十名女子同来的万俟大族长面色很是不好。林涟漪心中偷笑,不知若是让万俟大族长选一个,他会选择让万俟聆礼成为护剑使,给万俟氏长脸,还是宁可万俟氏全军覆没?

“可有特殊感受?”涧主和颜悦色,几乎是肯定地问道。

万俟聆礼点头,道:“来之前,家父曾请一位正道高人指点过我,灵力化散后,能感知到灵力游走于经脉之中,由主入次,渐次深入。这正是我现在的感受。”

堂上师长皆笑,欣慰相视。风远篷惊讶地与后弟子低声交谈两句,二人面露喜色。林涟漪打量一下风远篷后的弟子,又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弟子,看模样还有些不够沉稳,看来这些年千羽林北林又有兴盛。

“这天赋……”黄宪正油然想问什么,又看了眼边的中年男子,还是将问话忍了回去。

“这天赋已经能够在十虹涧中排上号了,这个护剑堂中应当少有人能胜过她了。”林涟漪听到了他言又止,悄悄解答道。

黄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想到什么疑问一般“咦”了一声。边中年男子奇怪地看他一眼,他尴尬一笑。林涟漪不知他又有什么疑问,自然无法解答。

又经过几人,轮到万俟氏十名女子依次上前。

“你看,这才是万俟氏家谱里承认的后代,听说她们是从万俟氏超过百名女子中挑出来的,都是有可能成为护剑使的。”

“涧主似乎也没有什么反应。”

“涧主要秉持公正,自然不会对族人偏袒。”

可惜前七名女子表现平平,都没有凭借化散的灵力感知到自经脉。然第八名女子吞下灵力珠,不仅很快感知到主要经脉,待齐声却示意请她回去坐下时,她伸出手指,使劲半天,似有什么异常。

齐声却双目渐渐瞪大,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堂上师长屏息凝神,目光犹如凝固一般落在女子上。

她轻呼一声,似是使劲许久累了,下一瞬指尖竟闪现一道白芒。

堂中爆发出一片惊呼。

不必哪位师长多加解释,众人便皆知这是远超众人的天赋。若是不出意外,这便是未来护剑使的人选了。

“万俟氏不愧是出了一位十虹涧涧主的氏族,卧虎藏龙啊!”

“唉。我们跋涉千里到了这里,也只能眼看着别人风光了。”

“若是我等没有这种能力,自然应该给这样的天才让道。”

第八位万俟氏女子指尖白芒一闪而逝,然惊呼回落,议论四起。

堂中喧哗,几乎将堂上师长惊愕的神淹没。其中以十虹涧的万俟离、殷览峰、楚菡萏三人最为震惊。三人震惊之至,目瞪口呆,几乎不能言语。

角落里万俟聆礼震惊之极,也几乎能与堂上万俟离相比。

林涟漪亦震惊地望着堂中仪容泰然的第八名万俟氏女子,只以为自己在做梦。此人看上去应是从未修炼过的世俗之人,一个素朴凡人,甫得灵力,竟已能引导凝聚灵力。

能有如此天赋的女子,她只见过一个,那便是如今在凌影阙的凌飞霏。

没想到万俟氏此番真的要威震江南了。

“怎……怎么可能……”角落里,万俟聆礼口中喃喃,声音中除了十分不可思议的惊奇,便听不出别的绪。

“这样的天才可遇不可求啊!感谢老天让我万俟氏又出一个仙人,保佑我江南安宁、天下和祥……”万俟大族长最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一个激动站起来,左右张望,得意的眼神颤动着炫耀的光芒。

万俟离缓缓转过头,目光迟滞地移动到万俟大族长脸上,他平静得如深渊一般的目光看得万俟大族长夸耀声戛然而止。

林涟漪听到万俟大族长声音戛然而止,转过头看向万俟离,却被他深不可测的目光吓了一吓,连忙移开目光,仍旧看着堂中万俟氏女子。

万俟离察觉到越来越多人的目光,惊愕的面容转笑脸,道哈哈一笑,道:“万俟一族中能有如此天才,是正道之福、天下之福啊!”

万俟大族长一呆,随即跟着他笑了笑,坐下来对着还站在堂中的万俟氏女子道:“聆雅,快回去坐着。”

万俟聆雅乖巧一笑,行礼之后方回去坐下。

林涟漪忽然蹙眉,见这万俟聆雅笑容,竟觉有些熟悉。她目光跟着万俟聆雅回到后座位,又仔细观察一番。

“聆雅,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有这等天赋?”

“我深藏不露啊,你若能看出来,岂不是跟十虹涧的前辈一样厉害了?”

这说话方式,也似有些熟悉……

林涟漪猛然一惊,连呼吸也几为之一滞。

万俟聆雅以后,再无出色之人,即便偶有感知到经脉走向的,与见到万俟聆雅手中光芒时相比,众人的眼光也平静了许多。

基本已无悬念,至于第三关、第四关也没有举办的必要了,最终胜出者只能是万俟聆雅。

到第二关结束,也证明了事实的确如此。

万俟离令押署处的弟子高声朗读了通过第二关的参加者的姓名,只要没有出现不适的都算是通过了。

“共四十二名女子通过第二关。”

“通过第二关的人都是天赋足够的,四十二名女子可跟随我的大弟子前去领取一本关于基本经脉运行的经书。限三之内,根据经书记载,尽最大努力保持灵力珠化散于体内的灵力不消散,三后拂晓之时,还在护剑堂中,当场凝聚出一颗灵力珠。”

堂中多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林涟漪对如此考验方式也是惊讶不已,若是换做八岁时尚未修炼的她,定然一头雾水,不知如何是好。

护剑堂中众人先后离开。

“你看那个万俟聆礼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难不成这个……还能比万俟氏家谱上有名字的后代更有天赋吗?”

林涟漪轻轻叹气,望着前面慢慢行走的万俟聆礼。其父陪同在她边,坚定地为她鼓劲。

另一边的万俟氏七名女子围着万俟聆雅反复打探第三关如何是好,未通过第二关的两名万俟氏女子则先跟随大族长打道回府。

第三百八十九章 深坑

“姑娘,你为何这样看着万俟聆雅姑娘?”黄宪注意到林涟漪注视万俟聆雅的目光,问道,“是奇怪她为什么有这么高的天赋吗?”

参加者和看客分路而走,万俟聆礼、万俟聆雅都往川谷院而去,林涟漪移开目光,走向石竹院,对黄宪的问话缓缓摇头,却岔开话题道:“黄先生,方才在护剑堂中,见你似乎有问题要问?”

黄宪忙认真地点头道:“倒的确有一个问题。”

“你问?”

黄宪似有顾虑般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姑娘,我知道我的祖宗黄济世定下的规矩自有道理,我不敢怀疑,只是实在觉得奇怪,护剑使之职如此重要,为何不在十虹涧本派之中选择天赋高超之人当选,而非要开办一个觅主大会?”

林涟漪惊讶地看向他,此前没有想过他竟会问出这个问题。

林涟漪正要抒发一番自己的见解,又想到刘垣冽一个不小心言语冒犯了黄宪一事,耸耸肩,道:“觅主大会的规矩从古十虹涧创立传到今,从无一丝纰漏,可见其中自有玄机。此乃天机,而天机不可泄露,我等凡人岂能知晓?”

黄宪诧异,温和地笑道:“看来姑娘也不知道。不过也正如姑娘若说,一个规矩立在那里至今不倒,自然有它的道理,疑问便有怀疑,怀疑便会滋事,我为黄家后人,确实不该如此疑问。”

“黄先生……”

黄宪惭愧地摇头,抬头感谢道:“多谢姑娘提醒,我这便回房中面壁思过。”

林涟漪轻轻一笑,亦回了自己房中。

住在十虹涧的第二个夜晚,林涟漪决定夜访川谷院,昨跟踪过万俟聆礼,知道她的住处,今夜便稍稍提早了时间,前来一探她的去向。

房屋之中没有动静,林涟漪易容成万俟聆礼的模样,光明正大地推开门。

房屋中寂静无人。

万俟聆礼已不在这里。

这么早出去?

林涟漪猜测万俟聆礼应当没有走远,便关上门,离开川谷院,迅速在附近搜寻一圈,果然发现了万俟聆礼正往远离川谷院的方向而去。

林涟漪紧跟而上。二人一前一后,绕过涧主弟子居住的广白院。楼宇院落之后是一座小山,万俟聆礼走上小道,往山上而去。

山上树木密布,更容易躲藏,林涟漪本可以更加接近,但谨慎考虑,还是没有跟得太近。

往山上行走片刻,万俟聆礼走入一处低洼地,难听一点讲,叫做“深坑”,一个很大的深坑,行走下去并不容易向前摔倒,但又能明显看到坡度。

待头顶被深坑上沿盖过,她停下脚步,谨慎地环顾四周,未觉察到异样,才闭上双眼,似是闭目养神。

林涟漪待在暗处不敢动弹,因万俟聆礼看似闭目养神,或许时刻听着周围动静。和风吹软一片草木,窸窣响成一片和谐的浪声,可若是哪里动静忽然大了一点,听力好的人能轻易听出来。

她双眼转动,见四周草木茂盛,又有隐蔽的深坑,从小山外根本看不到此处有人。

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万俟聆礼到此,正如之前她猜测那般,是与人交谈的。过一会儿的来人,多半是十虹涧内部的人,或许也恰是林涟漪的熟人。

林涟漪亦闭目养神,细听周围动静,若是有人接近,再随机应变。

深坑对面有了动静。

林涟漪睁开双眼,却不急着看向那边,只低头凝视地面。

万俟聆礼也察觉到有人前来,脚步移动,朝向正接近的来人,语气急迫地道:“为什么万俟聆雅也能化散灵力?”

“计划有变!”来人从树木斑驳的暗影中一跃而出,道,“第三关你不用参加了。”

芈灵念!

林涟漪闭上双眼,心中大惊。

如今正道各派都有代表在十虹涧中,而十虹涧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暗中另有计划。也就是说,白里在护剑堂中看似公正的觅主大会,实则背地里早已在控制之中。

万俟聆礼和护剑使应当很早就打好了商量,第一关只要家世清白就算通过,第二关也有少数人能够通过,但是万俟聆礼本该是最出挑的那个,而第三关中,则本该只有万俟聆礼一人能够通过。

前面两关都是为了掩人耳目,做给正道其他门派看的,最后一关才是他们想要的。

至于为何最初十虹涧选择了万俟聆礼,首先定然并非看中了她的天赋,其次也定然不止是因为她的姓氏,否则也应当在万俟氏家谱上记有名字的女子中选择。

如今半路杀出来一个万俟聆雅,于第二关中显出超过万俟聆礼的天赋,仅凭天赋,竟然就轻易让他们放弃了最初缜密的计划,又是为何?

重重迷雾突然笼罩于十虹涧清秀的山水之间,林涟漪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万俟聆礼惊讶之后立即反应过来,似乎一下子知道了这句话背后的意义,焦急地追问,“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让万俟聆雅成为护剑使。”芈灵念冷静地回答道,她稚嫩的声音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其中还残存着些昨地石碑前的气愤。

万俟聆礼不敢相信一般,原地呆滞了两个呼吸的时间,随即愤怒地上前两步,厉声质问:“凭什么!我是你们千辛万苦栽培出来的,就这样抛弃我了吗!莫非你们早就留有后手,万俟聆雅是你们另外栽培的!”

风中激dàng)着万俟聆礼因愤怒加快的呼吸。

芈灵念却依旧冷静地回道:“她不是万俟聆雅。”

万俟聆礼、林涟漪都是一惊。

万俟聆礼惊眸直视芈灵念,舌尖颤动,声音轻了许多,于风中时断时续:“她……那她是……”

“她是我的一个老熟人了,早在你之前,十月阁就打算命她为护剑使,可惜她不知所踪,这才找上的你。”芈灵念缓缓吐露着万俟聆礼本无缘知道的过往,虽看到万俟聆礼面如土色,神却依旧冷静。

万俟聆礼眸中愤怒转为绝望,听着芈灵念继续冷淡的安慰:“不过你放心,若是接下来我十月阁中又有护剑使遭逢不幸,我们定会立即……”

“我们?”万俟聆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们,也包括万俟涧主他老人家吗?”

芈灵念面色微变。

第三百九十章 抛弃

“我是万俟氏二族长在外私生之女,万俟老涧主可怜我娘亲早逝孤苦伶仃,在外又受尽非议,八年前与知醉商议决定,暗中栽培我为未来护剑使人选。”万俟聆礼惨笑一声,语气冷了下来,“八年艰辛,我都熬过来了,怎么你十月阁却要背信弃义放弃我了吗?”

芈灵念脸色微微涨红,面容隐隐泛起铁青,却一言不发。

万俟聆礼蓄足力气,忽然大声道:“你说计划有变,是知醉的意思吧?万俟涧主可知此事?”

芈灵念贝齿轻咬下唇,又慢慢松开,目光一冷,道:“万俟涧主正在与知醉商议,不过现在也应当讨论出结果了,你定不可能留在这里。既然这么想听万俟涧主的意见,明此时我便再来此处重复一遍。”

万俟聆礼与之对视良久,才勉强支起气势道:“那就麻烦芈灵念护剑使明再跑一趟了。”

“不见棺材不掉泪!”芈灵念冷哼一声,转离开。

留在原处的万俟聆礼目送她远离,片刻后仍是一动不动。

林涟漪心中暗叹,缓缓睁眼,凝望深坑中的女子背影,觉得稍许歉意。

昨她夜探寒星台不成,反被芈灵念发现,逃出来后,为了躲避护剑使追踪,又特意绕到觅主大会参加者居住的川谷院中,也不知是否因此,十月阁便以为她是混在参加者中进来的。

又加上今白天,万俟聆雅展现出空前的天赋,竟让十月阁、万俟离都误以为就是她林涟漪本人了。

“他们也不想想,要真是我,昨才闯了地,逃了说明不想被人发现,哪会在今这么明目张胆地化散灵力?”林涟漪无奈,只好认为他们除此之外想不到别的可能了,邪道不敢这么明目张胆,蛇妖族吃饱了撑的才会混在参加者里进来看闹,鹰魔族就更不敢了,排除下来就是她林涟漪。

微弱的哭声颤巍巍地钻出风声,于窸窣的草叶声中时隐时现。

万俟聆礼缓缓弯下腰,竟呜咽起来。

深坑宽阔,她窈窕的影飘零其中,衣袂舞动,如世浮沉,雨打漂萍。

她哭泣了许久,似是受了莫大冤屈,直哭得双眼通红,一旦迎风睁眼便要不住地流出泪来,才慢慢站起,整理了一番衣衫,左右摇晃地回到川谷院。

林涟漪一路跟回,本以为她可能会自己去找万俟聆雅试探一下,不料此人很沉得住气,护剑使失约在先,她又被十月阁如此喝令,竟冷静地熄了灯倒头就睡。

即便在房外停留片刻,也没有再听到抽泣声。

林涟漪心生佩服,心道此人绝不会甘于平庸,而她则只好易容成白里第一个吞服灵力珠的女子模样,自己去试探万俟聆雅了。

恰见面前走来一名弟子,正是白守在护剑堂中的弟子之一,林涟漪忙上前问道:“这位侠士,请问万俟聆雅的住处在哪里?”

那弟子认出女子模样,指出方向,道:“姑娘好,往这边走过去就是万俟聆雅姑娘的住处了,不过万俟氏通过第二关的女子都是挨着住的,我不太记得清具体是哪一间,姑娘走过去了恐怕还要再问一下。”,他顿了顿,又礼貌地问道,“若我记得不错,姑娘不是——与灵力珠起了冲突,未能化散灵力吗?为何……”

林涟漪面色坦然,道:“正是因为未能化散灵力珠,才想知道原因何在,便求了十虹涧另一位侠士,在此多留一夜,希望能听表现最好的万俟聆雅姑娘指教一番。”

那弟子笑了笑,目中尽是真诚的佩服,道:“姑娘这么勤奋,深夜还出来求人指教,令我佩服啊。”

“侠士过奖了。”林涟漪客气一句,转按着弟子所指前去。

那弟子待林涟漪走远,突然开窍一般,疑惑地自语道:“不对啊,为什么要深夜过来?”

“咚咚咚!”

“谁?”

“请问万俟聆雅姑娘是住这里吗?”

一团灯光不紧不慢地照亮黑暗,脚步声匆匆接近,万俟聆雅轻轻开门,打开一道缝,一眼认出林涟漪易容成的模样,与方才那弟子一样疑问:“姑娘你不是……”

林涟漪一边听着左右动静,一边回答道:“姑娘,今白天第二关结束后,我对你表现出来的天赋深觉惊奇,故求了十虹涧的师兄,令我留下来与你探讨修炼上的问题。”

万俟聆雅摇摇头,面带歉意地道:“姑娘,此事我有心无力啊。十虹涧都说了,这是检验个人天赋,我从未修炼过,这个问题我聊不来。”

万俟聆雅正要关门,林涟漪忙道:“既是如此,那恕我打扰了。姑娘是否喜欢吃梅干菜包?我这里正好有两个,若是姑娘吃,我可以给姑娘一个。”

万俟聆雅眼前一亮,惊讶地望着林涟漪面容,试图看出些什么:“你……”她手中已往后微微一拉,门缝又大了一些,然正要走出来时又谨慎地按住门,问道,“可是,为什么呢?我爹娘告诉我,不能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见她面容神、手中动作,林涟漪已确信了猜测,喜道:“我八年前认识一位姐姐,她和你的笑容很像,今白天我见到你时,我便觉得亲切,这才斗胆前来请教一二……”

“你是……”万俟聆雅惊喜异常,手中一抖,随即将门打开,拽着林涟漪进来,又迅速关上门,伸手布了一道隔音屏障,,转便哭道,“哇!林妹妹你还活着!八年前竺烟堂说他们杀了你,没过几天千羽林又说你的尸体到了他们那里,我还想尽办法要闯进去确认,却屡屡被我师父拦下。都没亲眼见到,我一直都不相信你死了,太好了,你真的还活着……”

原来万俟聆雅正是凌飞霏。

“凌姐姐莫哭,我正在你面前,完好无损呢。”林涟漪恢复原来面貌,提醒道,“万俟聆礼是十虹涧原本定下的护剑使人选,这次觅主大会只是装装样子,我不知道觅主大会的参加者中是否还有十虹涧安插的人,或许此刻正有人仔细听着川谷院各处的动静。”

凌飞霏被这接二连三的惊闻惊得顾不上喜极而泣,立即安静下来,沉思片刻,问道:“师父得知觅主大会一事后,让我过来一探十虹涧的虚实。我本打算暗中潜入,不料被一个厉害法阵拦下,后侥幸捡了一条命出来,又无他法,只好易容成万俟氏的一名女子才混了进来。”

第三百九十一章 大业

“是不是棋盘?”林涟漪问道。

“我进来后听十虹涧弟子讲到这个,这个法阵名字就叫‘棋盘’。”凌飞霏点头道,“林妹妹你也被困住过?”

林涟漪摇头笑道:“没有你那么胆大,我从十虹涧入口边上的小山上进入,听到附近巡逻的十虹涧弟子讲到这个法阵,觉得既是准备觅主大会这么重要的事,用来防范邪道的法阵定是很厉害的,故果断撤出了。”

凌飞霏叹道:“你那叫明智,现在想来我跨出那一步时定是把十虹涧的人都当成傻子了。你方才说,万俟聆礼是十虹涧的人?从何得知?”

林涟漪将方才听闻尽告诉了凌飞霏,道:“昨夜我去过地寒星台,在地的结界外被芈灵念发现,他们把万俟聆雅,也就是你,当成是我了。第三关你不能去。”

凌飞霏却迟疑,低下了目光,似在衡量得失。

林涟漪惊讶,在她看来此事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连夜逃走才最好。八年前十月阁就盯上她和当年还是韩朗嫣的凌飞霏了,她们至今不知道十月阁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见此事之恐怖。

她只好从根源上劝道:“凌影阙让你打探消息,定不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是为了她本分派的兴盛,你告诉她没能成功便可。”没有凌飞花的命令,她便不必纠结如何抉择了。

“可是,林妹妹,”凌飞霏突然道,“十月阁的存在是为了镜花剑,她们盯上我们,希望我们成为护剑使,多半也是为了镜花剑。既是为了镜花剑,也就间接为了天下苍生。既然此事与我有关,我定要弄明白十月阁究竟有什么秘密。”

林涟漪吃惊:“你不怕……”

凌飞霏悠然一笑,道:“她们不是也栽培了万俟聆礼,希望她成为护剑使吗?万俟离知道这件事,听芈灵念和万俟聆礼的对话,似乎万俟离选择栽培万俟聆礼是重用她,而非推她下地狱;万俟聆礼本人也非常珍惜这个机会。

“可见十月阁中不为人知的秘密对护剑使而言并无危害。或许正因秘密不为人知,才使知道其存在而又不知其内容的人觉得可怖吧?”

林涟漪无言以对。

凌飞霏停顿一下,神异常坚毅,声音中也显露出坚定的决心:“若是成为护剑使,对天下苍生有利,下地狱也是值得的。”

二人相视。

明亮的灯光忽然凝固。

被驱散到角落里的黑暗仿佛又蔓延出来,悄悄地夹杂晕染在光明之中。

“即便要下地狱,也该是我。”林涟漪低下目光,突然道。

凌飞霏不明所以,惊问:“为什么?”

林涟漪低着目光,缓缓道:“在临霄峰上,淬弦奏筝,我若先说出来听到了筝曲,后来你被冤关在往悟室中一事不会发生,或许在和香城外,也可多得一点同道的帮助,今也不会归属邪道。”

凌飞霏愕然。

“今十虹涧中,也是我先被发现了,十月阁才决定临时改变计划。”林涟漪把话说完,抬眸直视她。

凌飞霏却云淡风轻地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淬弦的筝曲是如何分辨出谁的天赋适合成为护剑使,但是毕竟当时我傻,自己承认了,即便你也承认听到了,对她们而言是多一个选择,但是她们对我是不会放弃的。

“至于今时,即便你没有去过地,我在护剑堂中表现出能够化散并凝聚那种特殊灵力的天赋,也足以推动她们改变计划了。

“你看,我们的命运很巧合呢,都具有她们看重的天赋,几乎同时被发现,然后被盯上,然后……似乎她们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

林涟漪紧张地抓起她的手。

凌飞霏惊讶地低头,双手反握紧她的手,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凉?”

林涟漪紧紧蹙眉,问道:“你坚决要去第三关?”

凌飞霏肯定地点头,道:“是。”

“好吧……”林涟漪低下头。

一时沉静。

“凌飞霏,”林涟漪忽又抬头,杏眸中出bi)视的精光,“你为什么要在护剑堂中表现出你的天赋?”

凌飞霏面色一滞。

“你不是为了凌飞花的命令到这里来的,是不是?”

凌飞霏目中流露出胆怯。

“你本就是为了天下苍生才进来的,你想赌一把,你想成为护剑使。”

凌飞霏惊愕得张口结舌,直直地看着面前女子,耳畔回响着她戳穿她真正意图的尖锐话语。

林涟漪恍然大悟,仿佛凌飞霏显露这般表之前,她也很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此刻看她神显然是承认了,才以这个猜想为基础,将前后线索串成一道。她喃喃道:“果真……”

凌飞霏深深呼吸,叹道:“瞒不过你了,其实我既是为了凌影阙,又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来。”

“为何?”林涟漪隐约觉得,定是出了什么事。

凌飞霏凝视她,神凝重地道:“鹰魔族,鹰魔族要来了。”

林涟漪浑一震。

觅主大会之前,林涟漪与刘垣冽相见不久,便向他问及九年前深入亘寒大地后有无发现。

“那次经历有些凶险。鹰魔族对人族很敌视,我们遇到过几支鹰魔族的巡逻队,有一次没有躲过去,被发现了,对方一言不合立即开打,我们只好将他们都杀了。往后深入打探消息却一无所获,鹰魔族等级森严,上头的事下头一无所知,我们根本无从打探。”

“所以最终连他们会否进攻人族的消息都没有打探到?”

“那倒没有。我们为人族,不能在暮雪千山多待,所以短期内无法得知鹰魔族的打算,是以,从那些被鹰魔族统治的妖族入手。”

“别卖关子了,后来打探到了什么?”

“鹰魔族其实时刻关注着人族聚居地的动静,白绫出世一事,他们也知道了。鹰魔族预料到了蛇妖族会受到人族打击,本打算坐收渔翁之利。不料他们族中出现了一些矛盾,听闻是一起很大的动乱。在如此动乱下,鹰魔族自顾不暇,短期内即便蛇妖族被人族打压得奄奄一息,也是不会南下的。”

“你听哪个妖族说的?”

“雪兔精族。哦,后来我们的行踪被鹰魔族发现,只好退了出来。那段时间正道时时戒备着,一旦鹰魔族解决内部的动乱,或许就会南下。”

第三百九十二章 惭愧

“可是后来直到蛇妖族在人族之中站稳脚跟,鹰魔族还是没有南下。我们猜测,他们应当是自忖动乱结束后百废待兴,没有能力打赢这场战争,所以干脆决定再忍耐些时。”

而现在凌飞霏说鹰魔族要南下了,是否已从动乱之伤中恢复过来?

林涟漪问道:“你如何知晓?”

凌飞霏凝重的神中明显地透露着些许急迫:“暮雪千山雪崩了。”

林涟漪大惊,思绪一滞,耳畔忽地响起红绸生前叙述记忆时的迷惘话语:

“暮雪千山不再下雪了。”

“鹰魔族才占领暮雪千山没几天,凭着蛇妖族的感知能力,我真的感觉到,暮雪千山比往常了一点点。”

“雪,在融化。”

凌飞霏紧紧蹙眉,如林涟漪一般:“我凌影阙毗邻暮雪千山,暮雪千山不久前发生的那场雪崩之大,连我门派中人都感觉到了。暮雪千山久未雪,后这样的灾难只会越来越多,鹰魔族不南下则无以存活。”

看来,战争一触即发。

“鹰魔族南下,我凌影阙所在的清水泽是第一个被攻陷的。师父本想和我一起前来十虹涧,本意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夺走镜花剑,或许能与鹰魔族一战。

“但是我知道,邪道千万年以来,有这么多人想盗走镜花剑,无一人成功,镜花剑,又哪里是外人想盗就盗的?

“没有镜花剑,凌影阙失守是必然,本派创派至今固守的圣地清水泽,终究要被遗弃了。

“我说服了师父,如今凌影阙最大的希望,就是我成为护剑使,在鹰魔族与十虹涧最终的决战中,为凌影阙立功。

“如此,人族取胜后,清水泽还是我们凌影阙的。”

一片光明之中,凌飞霏铿锵地道。

后她淡淡的影子竟无一丝颤抖。

“凌飞霏……”林涟漪启唇唤出她的名字,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莫名有些嘶哑。

她顿觉无地自容。

“林妹妹,这是我为了凌影阙,为了我一直以来渴望奉献于的大业小业,必须要做的事。”凌飞霏收起凝重的表,忽地纯真一笑,道,“你不会要阻止我吧?”

“我……”林涟漪吞了吞口水,闭目片刻,深深呼吸,又缓缓睁眼,道,“我不阻拦你,明天我就去找芈灵念。第三关结束后,我们都留在这里。”

凌飞霏震惊。

林涟漪学她模样,粲然一笑,将未知变数暂抛脑后,道:“我的师父曾经为人间付出很多,如今人间虽仍旧是乱世,但好歹生生不息。大好世界,不能白白送给鹰魔族。”

凌飞霏深深呼吸,神惊奇还不能自然收回。

林涟漪顿了顿,笑骂一句:“难不成你以为你天赋比我高,这护剑使非得你来做才合适?”

凌飞霏哈哈一笑,道:“没有没有,我何曾如此嚣张过?”

“你何时没有过?”林涟漪白她一眼,眼里却泛起莹莹泪花,道,“方谭称我为师,便是因为你什么都会,却偏偏不肯教别人。”

凌飞霏叫冤:“我那是有心无语啊,这招式妙处往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方谭那傻小子自己看不出来,怎么能怪我?”她言语间,望着林涟漪眸中泪花,竟抢先落下眼泪,忙伸手拭泪,俏皮一笑,道,“对不起啊,又抢先了。”

林涟漪忍俊不,眼眶一动,淌下两行泪。

二人相拥,一边哭一边不明所以地胡说着些什么。

“我们还能走出十虹涧吗?”

“若一去不还,凌影阙还能给你立个碑,我却从此湮没无闻了。”

“无垠师弟会记得你的……若是我们留在这里遭遇不测,便定要竭尽全力闹个天翻地覆,佘夜潭和凌影阙都会为我们报仇的。”

二人痴傻傻地又哭又笑,许久后心稍稍平复,林涟漪才告别离开。

自然各自躺下后也难以入眠,辗转难眠反而令心更加烦躁。凌飞霏辗转反侧,直至天空发白才睡着;林涟漪接二连三地发现十虹涧的秘密,又毫无准备地从凌飞霏处得暮雪千山雪崩一事,自知睡不着觉,干脆坐起来冥想到天明。

“呀,昨忘了一件事。那颗灵力珠,我应该看一看它化散出来的灵力的。”天亮后,林涟漪有些后悔,不过看不看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她用过早膳后便躲过门派内外之人,往地方向而去。

站在石碑外,凝望一丈之后的结界,林涟漪等待片刻,走出来的却是知醉。

知醉喜道:“林姑娘,恭喜你,死里逃生。”

林涟漪蹙眉道:“你猜到了?”

知醉微笑,眉眼间就是好奇,道:“不知道,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你的尸体停在竺烟堂时,淬弦去看过了;后来你的尸体运到千羽林,我又去看过一次,也确认了是你。”她向前微微探头,压低声音问道,“你是……那具尸体复活了,还是有分啊?”

林涟漪:“……”

知醉咧嘴一笑,向后退了一步,转过伸手在结界上画了一道符,道:“姑娘八年不见,怎么越来越闷了?见过无垠公子了吗?他喜欢你这样吗?”言罢,她回眸一笑,笑容妩媚。

林涟漪没搭理她,目光关注在她手中画符上。她话音刚落,手中符也画完,其闪烁一下,便化为一团黑色,慢慢扩大,如结界上的腐蚀出的一个黑洞。方才画符时因知醉手上无意的遮挡,林涟漪没有看清是何图案,待她手放下的一刻匆匆一看,是个四翅人形,或许是传说中的帝江。

“看来是还没有见过他了,白绫呢?鹰魔族即将入侵的风声,是从你蛇妖族如今的族长那里得知的吧?”

“你知道我是为了鹰魔族南下一事而来的?”

知醉朝北方望了一眼,道:“不是为了你蛇妖族,难不成是为了天下苍生?”她转过,道,“其实是一样的。在鹰魔族面前,人族和蛇妖族是站在同一边的。你主动来这里,是想夺走镜花剑呢,还是成为护剑使出一份力?”

林涟漪坦言道:“我想成为护剑使。”

“便当你真有这么伟大吧。”知醉指着结界上已形成的可容一人通过的黑洞道,“进来吧。我请你逛逛传闻中神秘非常的寒星台。”

林涟漪面无惧色,走进其中。

一条黑色的长道,前方出口处闪烁着白昼般的光明,却没有光那么刺眼。

第三百九十三章 雕栏

林涟漪感觉到一种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走过一丈路程,一步跨入光明之中,周压力才消失。

眼前明亮的星光一如八年来寒星台下所见,她深深呼吸,仿佛又感受到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之气。

而相比于寒星台里面屋室的孤寂,此处碧草幽花,景致美不胜收,湿润的微风不知从何而起,静默盘旋,卷起渺小的花瓣,裹挟一点常人难以嗅得的花香,盈溢在芳草清香中。

一眼望去,寒星台如巨人沉睡,前方两排石柱左右接驾,中间大道笔直,从无到有,延伸到寒星台上层层花纹、阶阶星光。

结界边缘之地,一处楼阁精致伫立,七层四向,第七层正有一女子向此处望过来。

林涟漪见过她许多次,是护剑使中格最为谨慎之人,名“洛湘”。

知醉指着寒星台,道:“这便是寒星台了,不过非护剑使不得接近。”她望十月阁方向走了一步,转道,“我带你去见淬弦。”

“淬弦?”林涟漪惊问,“死的是淬弦?”

知醉白她一眼,道:“死有这么好玩吗?淬弦不过是重伤未愈,没死呢。”

林涟漪松了口气,笑了笑,道:“淬弦状况如何?”

“自从正道三大门派派遣到暮雪千山调查的弟子回来后,我们十虹涧便一直关注着鹰魔族的动静。鹰魔族动乱结束的时候,她放心不下,和我派久未出山的前辈一起去暮雪千山调查鹰魔族了,两月之后只有她重伤归来,至今只能苟延残喘。”

“是什么样的伤竟如此严重?”

“你猜是谁将她打成重伤?”

“不是鹰魔族?”

“我派所有奔赴暮雪千山的前辈都牺牲了,但是在他们全力保全下,淬弦逃出来的时候伤势没有那么严重。她上那道致命伤,是在回十虹涧中途,遇到的千羽林、百琐庄一行人造成的。”

“当时千羽林和百琐庄的人是否正从你们十虹涧离开?”

“是。鹰魔族动乱结束的消息,千羽林和百琐庄比我们先知道,他们各自派了人过来商议事宜。”

林涟漪心中担忧,脚步加快,很快走到了十月阁门前,问道:“淬弦之伤还能痊愈吗?”

十月阁楼阁门上镂刻着花纹,异兽的花纹后还飞腾着似乎有一定规律的细丝般的纹理。这些花纹虽不似林涟漪在寒星台中看到的那般精致,但林涟漪隐约觉得这是某种法阵。

门前摆着一把交椅,知醉打开精致的木门,楼阁之内倒与外界普通样式并无区别。

堂中桌子上随意地摆着一块玉珏,不知是谁扔下的。玉珏边上摆着一个有些粗制滥造的木制方形小花瓶,应当并非从外界买来,几束碧草幽花种在其中,似乎因主人没有怎么上心而有些蔫了。

“淬弦为何会被千羽林、百琐庄的人重伤?”林涟漪很觉蹊跷,跟随知醉走上楼梯。

楼梯上每隔一栏雕花便挂着一串玉佩,每一串玉佩上都刻着不同的字,有“若”“蝶”“茴”等,林涟漪没看出什么规律。

知醉没有立马回答,二人走到楼梯转折处。林涟漪低头从第一阶楼梯边的雕栏向上扫视,至二楼的最后一阶雕栏,共约六十级台阶,即六十栏雕花,其中已有四十栏挂上了玉佩。

四十块玉佩。

四十个毫无规律的字。

倏然间,林涟漪竟心生恐惧之感。

这些玉佩,似乎象征着什么。

漫天盈溢的星光无孔不入地钻入楼阁之中,玉佩在湿润的风中隐隐闪着晶莹的光泽,正悠扬地晃动着。

“因为,淬弦其实,不是人族啊。”知醉经过楼梯转折处,走上一阶,注意到林涟漪面带忧虑地望着这些玉佩,亦停下脚步,望着二楼淬弦房间的方向,轻飘飘地道。

林涟漪浑一震,蓦然抬头,杏眸圆瞪,声音不由自主地轻了下来,不敢相信地确认道:“她……竟不是人族?”

知醉微笑,笑得云淡风轻,伸手潇洒地一挥,食指从第一阶雕花上的玉佩指到最后一块玉佩,道:“这些死去的护剑使都不是人族。”

林涟漪更加震惊。

知醉长吁一口气,看了她一眼,自顾自向上走去,道:“淬弦的房间在上去二楼左拐第三间,我要先去我房间里拿点酒喝。”

留林涟漪一人在拐角处震惊了许久才勉强接受了真相。

淬弦竟不是人族。

正道三大领袖门派之一的十虹涧,八百年前还是正道第一门派,竟然收容非人族成为护剑使。

而就在得知如此恐怖的真相之前不久,在天下正道面前,在护剑堂中,十虹涧义正言辞地声称不会接受任何与邪道有过关联的人成为护剑使。

相比于邪道,非人族岂不是更加危险?

林涟漪扶着雕栏走上楼梯,因步伐缓慢倒没有摔倒。

走到左拐第三间,林涟漪停顿片刻,听闻其中没有声音,不知重伤的淬弦是否沉睡,犹豫片刻,决定不要敲门打扰她,便伸手轻推开门。

一股浪扑面而来。

林涟漪惊奇。

里面的空气不算很,但是空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味,似曾相识。

她此时以人形之态,却感觉到整条蛇尾的不适。

门是虚掩着的,慢慢推开时悄无声息,林涟漪步入房间里,一眼望见轻纱之后,淬弦现原形,沐浴于灵力铸成的透明浴池中。

赭色异水!

林涟漪第一眼看到的正是千年前炙烤刺茫的赭色异水,她大惊,面色一下子白了白。

然想了想又明白过来,淬弦曾前往暮雪千山,这赭色异水或许是她从鹰魔族那里得来的。

赭色异水不是只有鹰魔族少数人才有的吗?淬弦一行人竟取到了这种东西,看来此行的确是异常凶险。

林涟漪面色正要恢复,注意到淬弦真,又是大惊。

她是一只……

林涟漪惊讶地反手关上门,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生灵,不知该叫她什么好。

长着翅膀的猫,还是长着猫爪的鸟?

她舒展开的双翼浮沉于水中,呈现淡淡朱红色的羽翼浸满赭色异水,颜色更加鲜艳妖异。而尖耳伶俐、猫柔软、前后两对猫爪,却都是淡紫色。

“灵念吗?”淬弦虚弱地问道,她缓缓转过头来,赭色异水中波纹dàng)漾,撞到灵力凝实的浴池,如浪拍石岸一般发出轻微的水声。

第三百九十四章 委屈

却见是林涟漪。

淬弦又惊又喜,背上一对羽翼轻微地晃动,一条淡紫色的尾巴也动了动:“林姑娘,你来了。”

林涟漪看其神并未非常惊喜,应当已从知醉口中得知她还活着的事,这份惊喜为的是她能来看望。她点点头,笑道:“淬弦护剑使,好久不见。”

不知是出于感动还是别的原因,淬弦竟流下泪来,泪水落到赭色异水之中,发出滋滋声,似什么东西被火烫到了一般。她哽咽道:“好久不见。”

林涟漪道:“知醉已和我说了你的遭遇,现在你还好吗?”

淬弦迟疑一下,还是道:“你看我这样子,苟延残喘至今,已经好不了了。”她顿了顿,低头示意赭色异水,道,“这赭色异水是我从鹰魔族那里盗来的,当重伤难救,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果真有效。可惜赭色异水效用最好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如今再没有那个温度,我也只能终泡在其中,活一天算一天。”

林涟漪默然,呆呆地凝望着万恶的鹰魔族才有的东西,此刻却希望自己也有。

淬弦一如既往地端庄一笑,仿佛生死有命,她活过这些年,已经很满意了。

林涟漪抬眸时撞见她猫脸微笑,若是在平时定然降服一片猫人,此时却只能更觉心酸。

淬弦凝望她同的神笑容更盛,似是安慰,随即无奈转移话题,问道:“鹰魔族南下已成必然,你打算成为护剑使吗?”

林涟漪点头道:“若是能为蛇妖族、为——我师父,做一点事,我愿意。”

“你师父?”淬弦好奇地问道,“还不知道,你师父究竟是谁呢?”

林涟漪没有回答。

淬弦笑了笑,不打算继续追问,只夸了一句道:“不知是哪个隐士高人,为这天下苍生栽培了这么一个好徒儿,竟然还隐姓埋名,不愿让别人知晓其高功伟业。”

林涟漪苦涩一笑。

“知醉说,你若自愿,她定然同意你成为护剑使。”

“我自愿啊。”林涟漪笑道,心中却觉有无形压力,“可谁让你们当初鬼鬼祟祟的,我以为你们居心叵测,怎会愿意与你们为伍?”

淬弦噗嗤一笑,赭色异水中激dàng)起剧烈的涟漪:“因为成为护剑使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即不能是人族。也就是说,镜花剑世世代代都是掌握在妖魔手中的,这要是让世人知道,如何能够接受?是以十月阁选护剑使不得不回回鬼鬼祟祟了。”

“什么!”在淬弦面前,林涟漪说话放松了许多,又听闻如此震惊的消息,自然一句“什么”脱口而出。

淬弦笑得毫无负担,点点头很肯定地道:“你看成为护剑使要有多大的勇气:我们都不是人族,却要坚守为人族兴旺上刀山下火海的信仰,混迹在这个对妖魔有诸多偏见的世界里,一边降妖除魔,杀害自己的同类,一边时刻提防着我们誓死保护的人族发现我们的份突然背后捅我们一刀。”

她说得轻描淡写。

林涟漪背后已冒出一层冷汗。

“我们为了另一个种族的兴旺,背叛了自己的种族。”淬弦面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语气忽然显得疲惫了许多,“可是,人族会感谢我们吗?”

林涟漪嘴角抽搐,她想说,如果人族知道,他们会的,可是这句话她说不出口。

她又不是没见过,人族对妖族的偏见有多严重……

有多,无药可救。

“我们,太孤独了啊。”淬弦仰天长叹,体内呼出的冷气落在湿润的空气中,沉沉地飘落进赭色异水,“林姑娘,我觉得我很委屈。”

林涟漪默然,她想安慰,但是她接不了话。

一个为人族而活的护剑使,为了人族活在这里,为了人族刺探另一个种族,为了人族受伤,最终,却眼看着要死在人族手里。

良久,淬弦缓缓转过目光,看向林涟漪,硬生生扯出一丝她觉得她应该保持的笑意,问道:“你觉得呢,你委屈吗?”

林涟漪咽了咽口水,忽觉喉中疼痛,如鲠在喉。

她想起了乘曦等五妖逃出泣离江后看到的那场盛大的烟花。

普天同庆啊。

这片“天”是他们的天。

普天之下,没有暮雪千山蛇妖族的立足之地。

林涟漪涩声道:“自然委屈。”

她眼里被那场盛大的烟花充满,流溢的光彩从云霄轰然爆裂,将双眼刺得瞎盲。

“可是,纵然委屈……”淬弦一字一顿,艰难地道,声音如即将熄灭的火焰。

“纵然委屈……”林涟漪痛苦地接过话,也是一字一顿,异常艰难地道,“护剑使终究要有人来做。”

淬弦凝望着她。

“怎么?”林涟漪下意识地觉得她眼中暗含深意。

淬弦道:“林姑娘,十月阁中,寒星台上,还有比护剑使更难做的份。”

林涟漪子不自地打了一个冷战,深深呼吸,问道:“是什么?”

“是……”淬弦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说。

“是什么你暂且不必知道。”知醉忽然推门进来,不过离开片刻,已带了一酒气,混着女儿香,扑面一股妩媚的气息,她看了眼淬弦,又望向林涟漪,道,“先成为护剑使吧。”

林涟漪蹙眉,没想到到了这个份上,十月阁中竟还有秘密不想被别人知道。

知醉向林涟漪点点头,又望向淬弦,道:“芈灵念还是成为护剑使几年以后才知道的这件事,我们的涟漪小丫头才多大,不宜让她这么早知道。”

淬弦点点头,会心一笑,对林涟漪道:“林姑娘,你看你左边摆着的,是我的法宝淬炀,如今是你的了。”

林涟漪向左边看去,淬炀古筝寂静地摆设着,已等待它的新主人久矣。她迟疑,却没有立即上前。

知醉疑惑,面色一变,蹙眉问道:“怎么,你后悔了?”

林涟漪摇摇头,回头正视知醉,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万俟聆雅?”

知醉、淬弦闻言都是一惊。

“万俟聆雅是凌飞霏易容的,也就是当年你们最先看上的韩朗嫣。”

二人更惊,随即大喜。

知醉喜道:“竟是韩朗嫣吗?这丫头怎么也来了?”

淬弦打趣道:“韩师妹和林姑娘两个我都看重,知醉护剑使要不要考虑一下都收下?”

知醉摇头失笑:“以往每死了一个都担心找不到人接替,怎么这次人还没死,想接替的一个接一个主动找上门来。”

第三百九十五章 生机

林涟漪讶道:“还可以,收两个的吗?”

知醉与淬弦相视一笑,她道:“不能,淬弦说着玩的。地的法阵只能承受十个人在内。”

林涟漪心下暗笑:“不,你们漏算了寒星台内或许也有人,实则法阵可以承受十一个人。”

“所以,你和韩朗嫣中有一个人可以逃脱十月阁的囚。”知醉笑了笑,道,“我们自然是挑你们中间更具备修炼寒星辞天赋的人,不过,我倒很好奇,你是希望你和她谁成为护剑使啊?”

林涟漪坦言道:“我不想是我,可也不想是她,轮到谁便是谁吧。”

知醉与淬弦再次相视而笑,道:“无妨,待觅主大会结束后,我会请她过来,到时候给你们一人一颗纯净的灵力珠,看谁最适应这种灵力,谁便加入我们。”

林涟漪点头,问出了一个从方才站在楼梯转移处便存有的疑问:“为何只有非人族才能成为护剑使?”

知醉耸耸肩,举起酒壶饮酒一口,道:“不知道,或许镜花剑的力量人族无法承受吧?”她顿了顿,得意一笑,道,“人族处处都比我厉害,总算也有一个地方不如我了。”

林涟漪闻言更觉苦涩,人族少有的一个不如我等妖魔的短处,却还要由我等妖魔替之付出代价。

“对了,你知道万俟聆雅是韩朗嫣,不,凌飞霏,你和她讲过这里的事了?”知醉问道。

“是,昨我和她商量好了,今才来地的。”

知醉点头:“那也好,省得——”她看看外面,道,“省得让芈灵念再跑一趟了。”

淬弦忽然问道:“知醉,昨万俟离才发怒过,今事又有变化,是否还要和他商议……”

知醉一摆手,轻蔑地道:“十月阁和寒星台都是我的,要这老头多管闲事!林涟漪和凌飞霏中决定了是谁留下来再通知他。”

淬弦笑而不语。

知醉关切地望着淬弦,道:“近十虹涧内外都在忙觅主大会的事,待此事了结,我会再去剑丹城问问,有没有能够治愈你经脉重伤的灵药。”

“都多少年了,要是有,早该有了。你还是多费些心思栽培这两个……”

“知醉,我知道一物,或许有可能治愈淬弦的重伤。”林涟漪忽然想到一物,忙打断淬弦认命般的话语。

“何物?”知醉惊问。

“驱水阵。”

“驱水阵?你是说竺烟堂的镇派之法阵?”知醉与淬弦四目对视,眼中闪现的惊喜光辉却变为失望,她看向林涟漪,道,“淬弦修炼的是一火焰灵力,与冰相克。遇到正道围攻当,体内经脉被千羽林一个修炼冰寒灵力的蠢货重创。结冰七处,俱是关键位置。

“若是强行化了结冰,必然经脉断裂,一修为废去大半。当淬弦死里逃生,回到十月阁中,我迫于无奈,只好用她从鹰魔族那里得来的,本想用于加强修为的赭色异水一试,于化去结冰的同时以极烈火焰炙烤连接断裂的经脉,竟然成功破去两处结冰。

“可惜赭色异水就这么一点,破去两处结冰后,已失去足以连接断裂经脉的温度。鹰魔族被偷了赭色异水,定然严加防范,我们不可能再潜入,只有在别处寻找替代品。

“我曾想过利用竺烟堂的驱水阵,可若是求竺烟堂相助,其必然一眼看出重创淬弦的是千羽林的长老。如今竺烟堂俨然为千羽林手下,绝不会施以援手的。”

林涟漪恍然大悟,暗暗点头,眸中闪现一道精光:“驱水阵不难学,而且也不是非要竺烟堂的人才能布置。竺烟堂试图用驱水阵杀我的时候,千羽林的长老也参与了布阵,可见这是短时间内便能学会的。”

知醉、淬弦一惊,似乎明白了什么。

林涟漪、知醉兴奋地看向淬弦。

虚弱了几年的淬弦也终于打起精神,端庄的笑容中洋溢着势在必得的信心,眸中流露一丝狡黠:“我们把他们布阵的法宝夺过来。”

三天后第三关如期举行,万俟聆礼推脱灵力全部溃散,无法凝成灵力珠,提早离开了。万俟聆雅,也就是凌飞霏凝成灵力珠,其几乎是原来灵力珠的一半,给众人又是一吓。

万俟大族长得意地说了好些话,只是送过其他看客离开后,此人被万俟离冷不丁警告了几句。万俟离老涧主按辈分来算,都是如今的万俟大族长至少六代以上的长辈了,此言一出,万俟大族长立即就收了气焰。

此后护剑堂中剩余事宜尽交由不明真相的十虹涧普通弟子处理,万俟聆雅跟随芈灵念前往地。

芈灵念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心极好:“没想到你和林涟漪都还算有些大局意识,我从前小看你们了。”

“林妹妹呢?在地里吗?”

“在呢,知醉那酒鬼要试验你们的天赋,谁的天赋高,谁就留下来。”

“怎么成为护剑使需要的天赋和一般修炼时需要的天赋不一样吗?你们修炼的灵力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其实严格来说,所有生灵,不是修炼灵力,我们顶多算是借用了自然的力量。有一些力量,比较——厉害,一般人借用不了,所以有天赋高低之分。”

“你们修炼吸收的不是一般的天地灵气?”

“我们吸收的是星月光华。”

“哦?从前也曾听闻有高人吸收星月光华,不过结果并不好。”

“那是他们的天赋不够!星月光华岂是一般人族可以修炼的。只有像你我这等人族唾弃的妖魔鬼怪才能……”

凌飞霏突然停下脚步。

芈灵念听得背后脚步停下,奇怪地转,却见她面色不对,不觉得好笑,疑问道:“怎么了?不喜欢我说你妖魔鬼怪?”

凌飞霏恍然无辜的神,似完全听不懂芈灵念所言,她没有生气,只是震惊:“你,你说什么?”

“只有像你我这等人族唾弃的妖魔鬼怪才能……”芈灵念忽然明白过来,惊问,“你不知道你并非人族?”

凌飞霏微微张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芈灵念没有骗她,她真的是非人族——吧?

可是她回忆儿时记忆,却找不到任何关于她非人族真相的蛛丝马迹。

记忆里,只有爹娘和所有他们认识的高人一个劲地夸她:“这丫头天赋异禀,不错不错。”“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能这么快学会这招的孩子。”

恐怕这么高的天赋也和自己非人族有关。

那么,爹娘也是非人族吗?

第三百九十六章 妖魔

还是爹娘看她可怜,就像师父收徒一样将她收为女儿?

对了,她曾问过爹娘她从何而来的问题。

“爹,娘,我是从哪里来的?”

“朗嫣,你知道三魂七魄的轮回吗?”

“知道。”

“你上辈子做错了事,本来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但是我和你爹看你可怜,求了阎王爷把你放出来。你就是这么来的。”

“真的?”

“真的,娘还能骗你不成?所以你这辈子要乖乖的,否则阎王爷要把你抓回去,还要扔到十八层地狱去。来,乖乖把这个煮鸡蛋的蛋黄吃了,啊——”

“……”

似乎回忆不出什么线索。

凌飞霏鼻子一酸,低头苦笑:难不成多吃鸡蛋黄的人天赋高?

芈灵念见凌飞霏沉思片刻,竟然笑了出来,惊疑不定,小心地问道:“凌飞霏,你怎么了?”

凌飞霏抬头天真一笑,道:“我不知道我是非人族,不过还好我不是,否则也不能出力了。走吧,我爹娘一定希望我快快成为护剑使。”

“好!”芈灵念转向前引路,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好心打击打击她,道,“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林涟漪好歹能现出原形,你连你并非人族都没有发现,恐怕天赋上不如她。”

凌飞霏有些失望,不过随即又道:“若是她成为护剑使,我也放心,能在外面逍遥自在,不也不错吗?”

二人一前一后,即将到达地时,意外地远远望见万俟离站在结界外石碑边上。

芈灵念脸色一沉。

“这人族老匹夫!”

凌飞霏惊讶地向她瞥了一眼,想不到芈灵念以护剑使的份,竟敢如此称呼十虹涧的涧主。

万俟离也没什么好脸色,见到芈灵念来了,只正眼看了凌飞霏一眼,便一甩衣袖,侧过去,似乎并非等着他们到来。

芈灵念冷哼一声,大步向前,领着凌飞霏经过万俟离,也是不屑于以正眼相视,伸手在结界上画了一道符,符立即扩散为一团黑洞,向凌飞霏示意走进去。

待凌飞霏全跨入结界后,黑洞缩小直至消失,芈灵念则如正常行走一般走了进去。

万俟离自始至终一动不动。

凌飞霏经过结界墙壁,见到结界中奇丽景象,不瞠目结舌。

芈灵念自以为本该觉得自豪,并得意地说出一句:“这地方我早就看腻了。”可是面对如今鹰魔族南下的压力,她也没心说出这种话,烦躁地叹了一口气,向十月阁走去,道:“快来这里。”

凌飞霏赶忙跟上,一双好奇的眼睛仍四处张望着。

芈灵念手上动作随意地推开门,除了芈灵念、淬弦之外的八名护剑使,又加上林涟漪,都坐在堂中了。

见到凌飞霏进来,七名护剑使兴奋地打量着她,一二人已轻声议论着谁有可能留下来;林涟漪则站起,与她相视一笑。

知醉转过,从桌上拿起两颗灵力珠,道:“你二人一人一颗,不必吞服,直接化散。然后到外面去,以化散的灵力全力向我击出一掌,我便能知晓结果了。”

二人相视,各拿起一颗,放于掌中,以自灵力揉搓化散。便在化散过程中,高下立显。

林涟漪并非头一次接触星月光华了,从得到夜魄,修炼赤天开始,就吸收转化了大量星月光华,在寒星台的八年间更是非常习惯此处的星光,化散一颗灵力珠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灵力珠落在她掌中,如一滴雨水融入汪洋,轻而易举进入经脉,随即转化为一小部分灵力,成为体内庞大灵力之海的一部分。

众护剑使震惊不已。

知醉最先反应过来,惊疑地望着林涟漪不露山水的面容,问道:“敢问林姑娘你师承何门?”

林涟漪微笑:“若是能说,我早该说了。”

知醉不再追问,众人心中疑问越发冒出。

待林涟漪回答完,凌飞霏也将灵力珠完全化散,她惊讶地看着林涟漪,道:“林妹妹,你蛇妖族不会都是吸收的星月光华吧?”

林涟漪看了知醉一眼,道:“不是,我师父另有其人,并非蛇妖族。”

“哦?是‘人’吗?”知醉讶道。

林涟漪发觉自己说错了,人族几乎不可能吸收星月光华,三倾门的传人经过脱胎换骨,都不算是人,忙改口道:“不是,另有其魔。”

众人更加惊疑。

“她不是妖族吗?为什么还认了魔族为师?”

“不会是卧底吧?”

“那她进入我十虹涧是否也是卧底呢?”

“这……”

“妖魔之别,一直以来很有争议。我们生在人间,不曾见过妖界、魔界,但妖气、魔气却存在于人间,人族因具有人气,少有积聚妖气魔气而成为妖魔的,但是其他生灵时有修炼有成,而成为妖魔的。”知醉笑道,“其实于人界主人而言,都是非我族类,没有区别的。”

护剑使议论之声轻了一些。

“林涟漪!”却是坐下不久的芈灵念又站起来问道,“你是否和魔族有很深的牵连?”

林涟漪摇头,却又点头。

芈灵念蹙眉:“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和我师父有很深的牵连,其他魔族,我一概不认识。”

“那鹰魔族……”

“我是暮雪千山蛇妖族之后,对鹰魔族恨之入骨,绝无关系。”

芈灵念仍旧疑虑重重地坐下来,低声喃喃道:“你若是精于卧底,我等如何能听得出你的话是真是假?”

“我相信林姑娘。”知醉高声道,颇具威严地以目光扫过在座所有护剑使,道,“这次林姑娘是为了她蛇妖族与鹰魔族的千年仇怨,也与我等妖魔一样,忍辱负重,为了天下人族,来到此处,自愿成为护剑使的。”

凌飞霏暗中叹了一口气,嘴角挂起纯真的笑容,明净的眼睛却笑不起来,凝望林涟漪时透着深深的担忧,她悄悄伸手,抓紧了林涟漪冰凉的手,直觉她指间温度如同将寒星台照亮成白昼的星光一样冷淡。

林涟漪侧过面,流露欣慰的笑容,任她抓着双手,自知以后这双手便要连同躯体化进这星光之中了。

知醉看向凌飞霏,道:“凌飞霏,恭喜你。”

凌飞霏惊讶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道:“这重任不用我背负了,对吧?”

知醉点头,向众人道:“林涟漪曾修炼过与寒星辞类似法门,她的天赋能力一目了然……”

芈灵念有些不顺心,但还是最先鼓掌,只是鼓掌得有气无力。

“此后林涟漪就是我十月阁中的护剑使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保密

掌声四起,喧哗了整个结界中的世界,仿佛已许久不曾这般闹。只是即便是这样少有的闹,也透着冷清的、孤寂的悲凉。

湿润的空气被多人反复鼓掌打破平静,楼梯上的玉佩在风中摇dàng)得更加剧烈了。

林涟漪双眼噙泪,在这掌声中硬是把泪水咽了下去。她脱开双手,向左右座位抱拳道:“护剑使林涟漪,初来乍到,望各位前辈多多关照。”

“平我们总说子太漫长,却没想到时间好快,我的辈分又大了一点。”一名着蓝衣的护剑使由衷叹道。

“哪里算是前辈,我也不过一百年前才来的这里……”芈灵念噘着嘴不满地道。

林涟漪、凌飞霏闻言惊讶,原来她们初次见到时以为不过岁的芈灵念已经一百多岁了吗?

“又是一个不能保留自己名字的可怜孩子。”

“她是天涯教教主的女儿,又拐邪了千羽林的高徒,外界八年前就以为她死在竺烟堂手里了,如何能保留自己的名字?”

“对外当然是称‘万俟聆雅’了,不过管他们外界如何称呼,我们还是怎么开心怎么称呼。林妹妹,林姑娘,涟漪,小漪……”

林涟漪耳根微红,越发听不下去,忙对知醉道:“我要马上去竺烟堂为淬弦夺法宝,她的伤势不容……”

知醉举起一壶酒便往她口中倒,将她最后半句话堵了回去,笑道:“淬弦不是猫吗?传闻猫有九条命,你赶在她最后一条命去了之前回来就行,不急,先喝酒。”

“庆祝这条不归之路又多了一个傻子的亡魂吗?”一名护剑使冷静地接下知醉的话,凝望与她相比年轻太多的林涟漪,笑得也分外冷静,“听闻你还不到三十岁。”

林涟漪心中一痛。

她认得这位护剑使前辈,是这里最谨慎的洛湘。

石碑边。

万俟离紧皱眉头,定定地望着结界,神中看不出焦虑,亦看不到觅主大会成功后的喜悦。

不知过了多久,结界上幻化出一个黑洞,紧接着凌飞霏从中走出,黑洞旋即消失。

凌飞霏惊讶地看见万俟离仍站在此处。毕竟曾为正道中人,凌飞霏向他行了一礼,客气地称呼一声:“万俟涧主。”

万俟离睥睨于她,甚是倨傲地称呼了一声:“韩师侄,没想到你不惜诈尸也要离开千羽林,如今成为凌飞花阙主的关门弟子,算辈分也要叫凌飞雪大教主一声师爷,想必在天涯教中风光无限,如今大驾光临,怎么也没摆出八抬大轿?”

凌飞霏听在耳中,只觉其言异常刺耳,若还是当年的脾气,定然要瞪着他顶嘴,而今也在凌飞花教导下于江湖中摸爬滚打了九年,格收敛了很多,只是嘴角一抖,低着头道:“一,涧主说错了,我叫‘凌飞霏’;二,九年前,和香城外,我是重伤昏迷,心跳骤停,并未诈尸。”

万俟离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然随即恢复淡漠,道:“念你敢为天下苍生冒死前来,今我不杀你,你速速离去,后不得踏入我十虹涧一步。”

凌飞霏忽觉委屈,却还是冷静地低声道:“多谢涧主不杀之恩。”

她经过他,目视前方,深深呼吸,眼前闪过那个替她留在这里的人的影,她不知道该觉得庆幸还是同,也许二者都有。与此同时,深心中则是她明显可以确定的愧疚。

“凌飞霏,离开这里后,你不得向外界,也包括我门派中的弟子,提起十月阁的任何事。”万俟离提醒道。

“知醉已经交代过了,你放心。”凌飞霏向前走去。

万俟离凝望她离开的背影,满面风霜掩盖不住深深的担忧。

采丝村。

学堂内。

“骍骍角弓,翩其反矣。”黄宪捧书念道。

“兄弟婚姻,无胥远矣。”童子一群,端坐聆听,摇头晃脑,将诗念来。

“尔之远矣,民胥……”黄宪接着道,忽然听得窗外远远地传来呼喊,听声音似是认识不久的刘垣冽。

“黄宪!黄宪!”

声音近了,童子们这个年纪一听得窗外声音,哪里能静得下心来,纷纷向声音来源方向望去。

黄宪一惊,跑到窗边一看,真是刘垣冽,见他疾奔过来的焦急模样,便知是为了何事,忙一边出门一边道:“你们继续读书,我有事先出去一会儿。”

“尔之远矣,民胥然矣……”后学堂内读书声继续响起。

刘垣冽尚未跑到黄宪面前,已如火烧眉毛般急切地问道:“和我们一起进去的那个丫头呢!她有没有向你道别?”

“刘侠士放心,她因为有急事先行离开了。”黄宪忙道,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道,“那位姑娘让我将这个给你,并让你放心,她离开的这些年都在好好修炼,一路上可以自保的。”

刘垣冽抢过字条,打开一看,见上面写了一句简单的话:桂花圆子。

桂……桂花圆子?

刘垣冽愕然。

黄宪摇头笑道:“那位姑娘说,留下这个字条能证明,这是她亲手所写且没有受人bi)迫。”

刘垣冽暗暗摇头,低声喃喃道:“这丫头还记得长晖城的桂花圆子吗?我都忘了。”

“刘侠士,你方才说什么?”

“哦,没什么。”刘垣冽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她跟你告别之时——你看她神,觉得这所谓的急事,当真有那么紧急吗?”

黄宪温和地笑了笑,实言道:“姑娘临走时还问我,附近的这片桑葚哪一块的最好吃,并说还要向她易容模仿的这位采桑姑娘打听什么胭脂,是以我猜应当是不急的,刘侠士放心。”

刘垣冽哈哈一笑,道:“这丫头还想着吃和如何调侃我,那我知道她说的急事是什么了。”

黄宪微笑道:“想是千里会郎吧?”

刘垣冽惊讶地瞪着他,疑道:“你怎么知道?”

黄宪被他瞪得有些心怯,尴尬一笑,道:“最近天下除了十虹涧的觅主大会便没有什么大事了,江湖儿女,除了大事便是儿女长了吧?”

刘垣冽上下打量眼前这个读书人,从一开始就觉得他不一般,此刻更觉得他的思想或许比想象中的更深一点。

黄宪被他打量得不得不再次尴尬一笑,道:“方才我说起那位采桑姑娘,刘侠士你却说她有意调侃你,我斗胆猜测,你和采桑姑娘也有一段相遇之缘吧?”

第三百九十八章 申冤

刘垣冽又是一惊,哈哈笑道:“黄先生不愧是黄济世的后人,即便未入江湖,对江湖之人的了解也是令人佩服啊。”

黄宪摆摆手,道:“不过是住在十虹涧边上,见到来往的江湖人多了,便对江湖人有一些浅薄的了解。方才所言纯属玩笑,若有得罪,刘侠士大人有大量,请多多包涵。”

刘垣冽将手中字条对折又对折,藏入怀中,一边说道:“无妨,江湖之人不计较这个的。我还要再谢谢黄先生——若是那丫头走得急没有谢过的话——感谢黄先生帮助丫头进入十虹涧。”

“不客气,应该的。”黄宪颇为遗憾地道,“可惜最终还是让万俟氏的女子成为了护剑使。”

“万俟氏虽然很多人面相不善,不过我看那个万俟聆雅姑娘是个好人。她如今为天下苍生投入正道,让她的氏族得意一些,只要不做过分的事,我们忍着就是了。”刘垣冽劝道。

他猜想,对眼前这个没落的黄家后人而言,万俟氏如今的盛景本就是一个刺激,偏偏万俟氏仗着万俟离老涧主指挥正道之威,将来还要仗着万俟聆雅护剑使之威,全族纵横一方,他心里定然更不好受。

黄宪轻叹一声,冲他温和一笑,转望着学堂里大声念诗的学生,油然欣慰,道:“时候不早了,刘侠士是背着师父偷偷出来的吧?还是快快回去,以免你刘前辈生气。”

刘垣冽暗暗心惊,却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么一个读书人如此谨慎。不是觉得黄宪不应该想到这么多,只是觉得,觉得一个读书人,仿佛没有将心思全放在书里。

此人是因为祖先黄济世而如此记挂江湖吗?

刘垣冽漫无原因地猜想着,黄宪向他摆摆手,走进那一片充满稚气的读书声里。

“旄丘之葛兮,何诞之节兮!叔兮伯兮……”

已经读到旄丘了。

“黄先生,我去见过那位采桑姑娘了。”

“哦,姑娘你是否是为了易容成她的模样而向她道歉?”

“这是三个原因之一。”

“三个原因?”

“是啊,你不想知道我还问了什么吗?”

“姑娘想说,我便洗耳恭听。”

“我问她,在采丝村教书的济世村黄宪黄先生,和她是否认识。”

黄宪默然低头。

“她脸皮薄,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我看得出来,她说的是实话。她说,她曾与你同胞哥哥有娃娃亲,但是你同胞在定下娃娃亲不久后因病去世了,她因此蒙受冤屈,负上骂名。

“可是给你哥哥治病的那个人,才是罪魁祸首。

“那个人,姓万俟。

“黄济世是十虹涧的创派祖师,创派以前,以一医术悬壶济世。你家是黄氏后人,对药其实清楚得很。当万俟氏卖了假药给你家,因病紧急,平又信任万俟氏,便将药给你哥哥服下了。不料没过多久,你哥哥病加重,猝然离世。

“对方是万俟氏,平里纵横惯了,遇到这等事自然急着找替罪羊,恰好抓到采桑姑娘生辰不祥的借口,毁了证据,把一切嫁祸给了那位姑娘。

“是以此后无人敢向这位姑娘提亲,虽正是当嫁之年,虽貌美胜过方圆几里。

“黄先生,你在采丝村教书,是希望能够帮助她吧?”

“我哥哥死不瞑目,那位姑娘生不如死,我知道是谁做的,却偏偏不能找他算账。”黄宪长叹,凝视林涟漪,问道,“我不是不能忘记旧账,但为黄济世的后人,看着这个他一手创造的十虹涧,绝不希望它被这些小人玷污。”

林涟漪点头表示理解:“你看到我易容成的采桑姑娘,认出不是真正的她,却选择相信我,还希望我能成为护剑使。”

“不是希望你成为护剑使,是不想让万俟氏的女子成为护剑使。”

“不错。黄先生,你成功了。”

黄宪惊讶,不明所以:“什么?”

林涟漪微笑:“你成功了。十虹涧那么厉害的一个门派,你祖先呕心沥血缔造的正道支柱,怎么可能轻易为小人侵蚀?”

黄宪仍然不解。

林涟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虽然对江湖之人有些了解,但终究置事外,难以知晓更多。那说一点你听得懂的吧,万俟聆雅知道了万俟氏卖假药害死你哥哥的事,你哥哥将能瞑目了,那位采桑姑娘也能如正常女子那般生活了。”

黄宪猛然震惊,双目圆瞪,迷惑的神几乎凝固,花了好一会儿才转为惊喜,问道:“姑娘所言,果真?”

“果真啊,万俟聆雅告诉我,她定会让老涧主秉公处置的。”林涟漪为他而喜,“这事本是世俗之事,万俟老涧主乃江湖之人,不该插手,可万俟氏打着他老人家的名号横行霸道,他老人家也只好越权一回了。”

黄宪喜出望外,竟泪盈眶:“万俟氏总算要受报应了。这才是我黄家老祖宗想看到的正道。”他目光闪动,仰天之后却目含深意地注视林涟漪,道,“姑娘相助之恩,黄宪没齿难忘!”他深深作揖,以示感谢。

林涟漪笑问:“不必言谢。不过我很好奇,你当真是因为我会易容术,便觉得我有可能从万俟氏手中抢过护剑使的份了?”

黄宪擦一擦流下的泪水,温和的笑容显得有些心虚:“这个,实不相瞒,我认识你边的刘垣冽刘师兄。能与百琐庄的高徒刘垣冽站在一起的女子,定然是深藏不露的厉害人物。”

林涟漪失笑:“黄先生这话却说错了。此人向来喜欢接近美貌女子,你认识的那位采桑姑娘,便曾被他送了一盒胭脂。是了,我倒忘记打听那胭脂的效果,应该再去问一下的……”

黄宪摇头微笑:“姑娘若去看望她,请代我向她问好,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如今我不能常去见她。”

“一定。对了,黄先生,我还有一件颇为要紧之事要问你。”

“姑娘尽管问。”

“先生在采丝村教书,可知采丝村哪处桑葚最甜?”

“……”

“琐兮尾兮,流离之子……”

黄宪回忆一番林涟漪走前与他的对话,期待着与万俟氏对簿公堂的一天,走到学堂中,眼中尽是学生们精神的读书模样。

“先生,他看闲书!”

“什么书?”

“银河英雄列传!”

第三百九十九章 杜鹃楼

杜鹃镇。

故地重游,感慨良多。

杜鹃花香一如往昔的浓郁,她环顾四周,发觉杜鹃镇较昔光景变化了许多,大街小巷更加和祥了。一些主要建筑还在,如不远处方才路过的大楼杜鹃楼,当然最重要的竺烟堂也还在。

想必是在千羽林帮助下,竺烟堂渐渐扫清了周围邪道势力,这一方水土如今都是正道护佑之下了。

所幸街巷道路的方向没有很大变化,林涟漪凭着记忆找到原来和姜悠乐、寒又一起坐过的茶摊,却见茶摊改了生意,如今开始卖面了。整个茶摊,哦,面摊向外飘散着浓重而鲜香的辣椒味。

她坐下来要了一碗青菜丝面,特意要摊主不要加太多辣椒,更不能加香菜。摊主仍旧是八年前那副随和客气的模样,只是两鬓发白,显然是岁月侵蚀留下的痕迹。他

他笑着连连点头,百忙之中抽不出空闲抬头看林涟漪一眼,道:“好好好,姑娘稍等,面马上就上来。”他走开时匆忙抬头,瞥见林涟漪美貌不凡,惊讶地唏嘘一声,不过历经八年沉淀,他成熟了许多,善意一笑,便走开了。

“姑娘,面来喽,请慢用。”片刻后一碗腾腾的青菜丝面上来了。

面条多得满满当当,色泽鲜艳、浮着一片油星的汤汁未能将其全部浸入,几片碧绿的菜叶加上切成条的丝更添香味。香味借着气好一阵扑到脸上,对独具感知能力的林涟漪而言是不可抵挡的惑。

胃里一阵牢,林涟漪动起筷子,夹起一束面条,又转动筷子,把面条一圈圈绕在筷子上。

这样可以让面条凉得更快些。

然未等她将缠在筷子上的一圈面条送入嘴中,忽然街上喧哗起来,似出了什么事。

“那边什么况?”

“哎呀别管他们,又是那个杜鹃楼的事,听说之前有个疯子偷了酒被当场抓住,那疯子说他们酒楼本就不干净,大赚脏钱怎么还跟他讲道理,结果啊,被打出来了。”一个知道些况的人望着那边说道。

另一个人不以为意,吸了一口面条,面条蹭地被吸入嘴中,汤汁还溅在嘴巴四周,作出一副阅历丰厚的样子,道:“杜鹃楼背地里做那些生意是真,可那疯子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了不被打出去才怪,这回又是他吗?”

林涟漪闻言蹙眉。

杜鹃楼那边的吵闹声渐渐寂静下来,过往人群恢复正常。

面摊的人继续吃面,其他地方的人也都各做各的去了。

“你怎么知道?”有好事者恰好坐在那一桌上,压低声音问道。

那人轻哼一声,对这杜鹃楼也是有些不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杜鹃楼是杜鹃镇最好的酒楼了,照道理说,在这个正道门派管辖之内,不该做这些青楼才做的生意,可谁不想多赚钱呢。我这是听杜鹃楼以前的对头说的。”

好事者一听便知还有更有意思的秘闻,放下手中的筷子,忙追问道:“怎么,杜鹃楼以前的对头生意上落败了还不甘心,在背后诋毁杜鹃楼?”

“背后诋毁是不敢,不甘心却是一定的。”那人刻意伸手挡住口,轻声说道,他神秘的样子有意无意地引起了一桌人的好奇。

“怎么说?”好事者继续追问。

“这事儿……”那人面露担忧,似是害怕惹麻烦,桌上其他人忍不住帮着追问道,“公子你尽管说,我们绝不会说出去的。”

那人犹豫一下,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好,我告诉你们,你们可一定不能说出去。”

“一定一定。”

“快说快说。”

那人便娓娓道来,因要讲给一桌人听,声音比方才又大了一些,在邻桌上的林涟漪听得也就更清晰了:“这个杜鹃楼在我们杜鹃镇上,与和香城的倚风酒楼最大的区别,就是:倚风酒楼来往客人有正有邪,而杜鹃楼里的客人,要么是俗世有钱人,要么是邪道之人。”

“什么!邪道之人!”

“嘘!说话声轻点!”

“好好好,邪道之人不是都被竺烟堂打败了吗?怎么还敢来这里?”

“谁说邪道之人被打败了?八年前,暮雪千山蛇妖族女子林涟漪被竺烟堂以驱水阵杀死,竺烟堂老堂主竺净烟甚至因此受了重伤,几后便去世了。竺烟堂耗费如此大的代价,为千羽林除了一个心腹大患,是以千羽林帮助竺烟堂支撑至今。”

竺净烟死了?

林涟漪一惊,险些噎住。

竺烟堂布阵抓她当夜,局势紧张,她自然是怎么能逃出来怎么出招,有没有重创竺净烟至于让他几后亡不知道,不过不管他是因此而死,还是死在后来姜悠乐手中,都是咎由自取。

林涟漪未觉丝毫愧疚,他有他的门派要保护壮大,我亦惜生命,各为各的搏命罢了。

“要不然,竺烟堂老堂主死后,以新堂主年纪轻轻没见过世面,最要紧的是道行低下,没有一点震慑力,竺烟堂还不早就被附近邪道势力给吞了?”

“这我知道,可是我们这边的确太平了八年,可你说,邪道势力未被打败?”

“邪道之人,这些年来,你也看到了,他们就是打不过就跑,不打了又回来。面对正道第一的千羽林,自然是跑了。如今是暂时退避,待竺少诚成长了,能够独当一面了,千羽林对竺烟堂关照少了,马上就回来。

“那个杜鹃楼,藏污纳垢,邪道每每有人到镇上来望风,就躲杜鹃楼里。”

“怎么竺烟堂不不知道吗?”

“竺烟堂?竺烟堂弟子都住自己门派里,谁没事住酒楼?自然不知道了。其他人要么不知道,要么知道了也不敢说,怕被邪道报复啊。”

一桌人听得此事,相视几眼,寂静无声。

有人叹道:“唉,如此说来,我们的好子也不长了。”

林涟漪搅动面条,其上气被搅动,她举起筷子,探出脖子小心地吃下面条,汤汁轻轻溅开在碗沿。

“玎钉钉玎!”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街中央响起,带着些许幻觉。林涟漪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只觉颇为熟悉,转看去,见得来人,在这风雨铃声中,竟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诶!好像就是这个疯子!”邻桌对杜鹃楼况一清二楚的人惊讶地指着来人,道。

第四百章 买面

来人手中摇着木舌铜铃,约莫四五十的年纪,银霜浮乌发,乌衣缀银边。腰别酒葫芦,脚踢稻草鞋。眉浓须短,疯癫酩酊,正往林涟漪这边走过来,听闻邻桌有人指着他议论,艰难地睁大眼睛,将那人看个清楚。

林涟漪惊喜,此人正是她在青罗城中遇见的高人,说是疯子,行事也是疯癫,但林涟漪深知此人定有不凡之处。

那人不想惹事,连忙把手放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低头吃面。同桌人反应慢一些,还对着来人打量了一番。

如此一来,整个面摊的人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疯子不满,猛地瞪大眼睛,朝所有人扫视一遍,问道“怎么!不欢迎我!”

摊主面色尴尬,往杜鹃楼方向看了一眼,走上来笑迎客人道“怎么会不欢迎,来者是客,客人您想吃点什么面?”

疯子指着林涟漪桌上的面,果真毫不客气地说“我要这个面。老子饿着呢,快点。”

摊主笑颜不减,只是目光动了动,似乎在看他有没有钱。

疯子眯着眼睛,不知是如何一眼看出摊主的目光,竟坦言道“你瞄什么?老子没钱!”

摊主愕然。

“这疯子是真疯!没钱还来吃面!”

“刚刚还得罪了杜鹃楼,现在又来找晦气,这人究竟从哪里冒出来的!”

众客人侧目。

疯子大怒,将木舌铜铃系在腰上,挽了挽袖子。众人还以为他要大动干戈,不料他上前两步,转身坐在了林涟漪对面,道“姑娘!替我给钱!”

众客人大惊,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两人完全不认识。

摊主一惊,看向林涟漪,生怕疯子将客人吓跑,尴尬地解释道“姑娘,这人是个疯子,您不必……”

林涟漪哑然,然高人要求,不过一碗面罢了,如何能够拒绝?她向摊主笑道“无妨,看他也饿了,我给钱,麻烦你了。”

“姑娘你干嘛帮这人付钱!”

“就是,这疯子定是看你好欺负……”

“嗯?”疯子愤怒而视,摇动手中的木舌铜铃,玎玎作响,铃声飘荡。不知为何,众人听得此铃声,忽觉心平气和,立时放弃了鄙夷,纷纷收起目光,转向各自眼前的面条,只觉眼前的面是如此美味,何必去搭理这个疯子。

摊主、林涟漪察觉到众客人变化,惊讶不已。林涟漪还好些,摊主则如见仙人一般,脑海中将所有有关仙人的传说翻了个遍,更加确信仙人都是深藏不露的。

正如眼前这个疯子一般,看似疯癫,或许,啊不,定然是自己凡夫俗子,不懂他老人家的境界。

林涟漪对这位疯子越发充满敬意,且多看了眼他的木舌铜铃,猜想那遍是他的法宝。她掏出钱囊,正要取钱,又听疯子嚷嚷一声“我要两碗!”

摊主连连点头,点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忙道“不用了不用了,姑娘,这位……”他想了想应当如何称呼,既然他刻意深藏不露,他自然不能戳穿其身份,便称呼道,“这位老丈和姑娘你的面钱都不要给了,你二位远道而来,风尘仆仆,这三碗面应该由我来请。”

林涟漪暗暗偷笑,疯子却不满地道“我老?我很老吗?你别以为我头发白一点我就算老了,我还不到一万岁!”

摊主吓得脸色一白,不知是被他说的“一万岁”吓的,还是被仙人发怒吓得,他忙道“不老不老!这位高人,是小的眼瞎,没看仔细。”

疯子勉强满意地点点头,道“这还差不多,你快去,我这都饿了很久了。”

“是是是!”摊主点头如捣蒜,匆忙后退中撞到了后面一人的桌子,一阵吃痛,却不敢叫出声来。

待摊主走后,林涟漪细视桌对面的疯子,小心地问道“这位高人,敢问您的名号?”

疯子取下腰间酒葫芦,牛饮一口酒,摆手道“我不是什么高人,从来都不是。我就是有了酒又觉得饿,来讨一碗面吃!”他咧嘴一笑,笑容十分寒掺。

林涟漪笑而不语,对这句话自然是不信的。

疯子摇了摇木舌铜铃,将它摆在桌上,催促道“面好了没啊!”

林涟漪无奈,才说了一句话,面怎么可能好。

“请再等片刻!”摊主客客气气地请求道。

“唉!”疯子长叹一声,懒散地抬头瞥了林涟漪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你知道雪崩之后会怎么样吗?”

林涟漪面色大变,震惊然不能反应过来。

“面来了。”摊主小心翼翼地端了两碗面过来,道,“请您慢用。”

疯子抓起一双筷子便开始大吃,然吃了半口竟将挂在嘴上的面齐齐咬断,口中的一口吞下,剩嘴外的落回碗中。

林涟漪吃惊,一是惊于其牙口过于上佳,二是惊于其喉咙够粗,满满一口面吞下去竟然也不噎着,三是惊于不知其吞下面又要出什么惊人之语。

摊主惊慌,以为是他的面不好吃,却听疯子开口爽朗一句“你说,雪崩之后会会发生什么?”

摊主一愣,也是没反应过来。

疯子低头再次开吃,似乎等着二人反应过来。

林涟漪疑惑地问道“会——会死去很多生灵?”

“那蛇呢?”疯子一边吃一边问道,声音极其含糊,但林涟漪还是听清了。

她暗暗心惊,大概知道他要说的东西指向哪个方向了,便继续往那个方向猜测道“蛇会逃亡?”

“嗯!”疯子依旧含糊不清地道,“那捕蛇人呢?”

摊主听得一愣一愣的,只有看着眼前两个人说些奇怪的话,只见方才还像他一样一头雾水的女子,不知为何突然开窍了一般,一对明目渐渐闪现出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她盯着正狼吞虎咽的疯子,试探着问道“捕蛇人要出动了。”

“捕蛇人出动了,目标只有一个。”疯子匆匆忙忙而含糊不清地道,“嗯!这肉好吃!”

林涟漪只觉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她冷静而紧张地道“捕蛇人的目标是蛇肉,不论手段,不论立场,他只要蛇肉。”

疯子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她,没有满意赞许,抑或是失望遗憾,咧嘴道了一声“有理。”便将吃得干净只剩汤水的碗扔在一边,拉过另一碗面,埋头吃了起来。



第四百零一章 捕蛇人

林涟漪凝视他片刻,开口问道“请高人指点。”

疯子忙着吃面,只来得及抬起左手摆了一摆,道“指点什么呀!捕蛇人要吃蛇,蛇躲起来不就行了。”

林涟漪哑然,试图问出更多消息“躲起来再伺机而动?”

“还动什么动!”疯子狠狠唆起一口面条,狼吞虎咽一番,又喝两口汤,仿佛要思考一番如何面对这个点拨不通的傻丫头,道,“你还真当毒蛇有点毒就能横着走了吗?呸,横着爬!”

林涟漪认真注视着他,等他进一步说明,不料他又埋头吃起面来,口中还道,“这面好吃,再来一碗!”

林涟漪忙取钱囊,摊主又道“高人请稍等!”他转身飞快地跑去煮面,同时心中敬佩不已“高人就是高人,说出来的话我等凡夫俗子就是听不懂!”

林涟漪放下钱囊,不知如何接话。

待疯子将面吃完,见她还一脸诚心地等着,便慢慢道来“如果是条毒蛇,别人怕毒,捕蛇人难道能怕?一把抓过蛇,就是要么泡酒要么砍头取毒!”

林涟漪一个寒战,八年前佘晚舟和尽生对她的剧毒之血惦记得紧,如今若是知道她还活着,定然砍头取毒啊。不知为何,虽然早有准备,但此事被他三言两语说得极为恐怖,她还是深心里觉得害怕。

“怕的不是被泡酒,泡酒还有机会逃出去,若是有捕蛇人想要把蛇砍头取毒,你不多活几年,难不成以为小姜悠乐有能力救你吗?”疯子站起身来,拿着木舌铜铃,似欲离开。

林涟漪大惊。

“面来了……高人你是要走吗?”摊主诧异,“可这面还没……”

疯子朝林涟漪摇了摇铃,清脆的铃声如欲震醒睡梦中人。

林涟漪恍然一惊。

“这碗面给这孩子补补脑子,吃饱喝足了慢慢想——”他走向大街,经过林涟漪时低头神秘地笑道,“捕蛇人在哪里,如何捕蛇。”

林涟漪面色凝重,目露深思。

摊主悄悄地将面移到她面前,将桌上两个空碗拿走,轻微的声音落在林涟漪耳畔形成回声。

捕蛇人在哪里?如何捕蛇?

不是尽生,不是佘晚舟。

风雨铃声落在耳畔的余音钻进思绪,于心湖缓缓沉淀下来,疯子已走远了。

“方才高人对这姑娘说的话,我怎么一句都没有听懂啊?”

“这姑娘看起来很笨吗?”

“不笨啊。”

“她都尚在领悟,你怎么能听懂?”

“你!”

“诶诶诶,别吵了,你们看,这不是竺少琼竺女侠吗?”

“她怎么似乎认识这位姑娘啊?”

“看样子不仅认识,似乎还有仇啊。”

“你面吃完了吗,我们快走,江湖之人打架,一个不好一剑就要劈到你脸上了。”

“铮——”倏然一剑出鞘,指向坐在桌前的林涟漪。

“啊!”正先后站起身的几人被吓得腿一软又坐了回去,其中两人惊叫出声。

街上行人、面摊中的客人、面摊摊主纷纷向这边看来。

“走走走!”被吓得坐回去的客人见竺少琼没有动作,忙趁机逃离。

摊主走上前几步,却站在林涟漪几步之外,不敢再前了,张口欲言却不知当说什么。杜鹃镇都是竺烟堂护佑的,总不能叫竺少琼不要乱打乱砸吧?

竺少琼执剑指着林涟漪,面色冷峻如冰霜,昔日还稍显稚嫩的面容如今成熟了许多,她一动不动地望林涟漪,神情中震惊胜过敌意。

林涟漪方才正深思疯子的警告,倒的确注意到背后有个人怀着敌意的目光,而直到竺少琼拔剑指向她,她才不悦地停下思考,站起身向后转身看去。

竺少琼见坐着的女子侧面,直到正面对着她,一对饱含正气的澄澈之眼惊怒交加。

林涟漪忽地悠然一笑,转身坐了回去,道“姑娘一起来吃碗面吧,我请你吃。”

竺少琼惊疑不定,手中的剑紧紧抓着,也没有放下。

摊主终于找到了适合说的话,上前劝道“竺女侠,有什么话好好说。不如进来吃一碗面吧,我请你们吃。你看也快到午膳的时候了,即便有什么事要办,也要先吃饱了才有力气。”

“大叔做生意不容易,怎么能让你请?我来付钱。”竺少琼冷冷道。她收起了剑,走进面摊,坐在林涟漪对面,正是方才疯子坐过的地方。

摊主看着她坐在林涟漪对面,暗道不好,恐怕这两人吃着吃着便打起来,然身为凡夫俗子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好点头应了一声,问道“谢竺女侠照顾生意,女侠想吃什么面?”

竺少琼冷冷盯着林涟漪,目不转睛,眼中的惊疑更加深重“这位姑娘吃什么,我便吃什么。”

摊主点头,却又想到她自始至终就没有看过林涟漪碗中是什么面,只好再确认了一遍“那就来一碗青菜肉丝面?”

“麻烦大叔了。”竺少琼扯出一个微笑,伸手取下钱囊摆在桌上,问道,“姑娘付过钱了吗?”

林涟漪微笑,实言“没有,我这碗也是别人请的。”

竺少琼渐渐消下去的震惊面容又显出微微惊讶“是哪位客人?定是从未见过像姑娘这般貌如飞雪的女子,故而心生爱怜吧?”

林涟漪直视着她,笑道“姑娘说笑了。不过,我也是出山以后,才知道原来世上女子容貌多不及我。”

“姑娘才出山?”竺少琼惊疑,“我斗胆打击姑娘一句,八年以前,我竺烟堂以镇派法阵驱水阵杀死一妖女,其容貌正与姑娘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林涟漪摇头笑道,“你又说笑了,世上哪有一模一样的人?或许是相似,只是姑娘是时隔多年记忆有些模糊了吧?”

“不会错。”竺少琼道,“此妖女乃是人间少见的美貌女子,又是十恶不赦的妖道,更何况,生养我的慈父就是死在她手中,我如何能记错?”

林涟漪收起笑容,正色道“长相乃是父母所给,本人意外与你杀父仇人长相一样,致使姑娘你触景生情,对不住了。”

竺少琼绝然不信,脸上闪过一丝愤恨,道“若是她没有死,我便要将她再杀死一遍!”

摊主端着面已到了桌边几步之外,听闻此言,如面摊中其他竖耳倾听的客人一般震惊,端着面的手微微颤抖,仔细审视着林涟漪,却看不出传闻中妖道应该有的杀死腾腾的样子。



第四百零二章 捉拿

林涟漪看了摊主一眼,对竺少琼劝道“竺姑娘,先吃面吧。”言罢,她以目示意,令摊主把面端上来。

摊主放下了面,拔了双筷子放在面上,便快步走开。竺少琼仍旧盯着林涟漪,待青菜肉丝面冒出的热气将筷子蒙出一层厚厚的水珠,还不肯吃面。

林涟漪拿起筷子,笑道“竺姑娘快吃面,若是对我放心不下,吃过面后我随你回竺烟堂一趟。”

竺少琼半信半疑,拿起筷子,一边吃面,一边时不时抬头看她,似乎怕她逃走。

林涟漪尝着碗中的面有些凉了,汤水也有些干,匆忙吃完,取出手帕擦了擦嘴,便端坐着看竺少琼吃完。

竺少琼吃完面,光顾着盯林涟漪,却忘记擦嘴,几滴红色的汤汁抹开在唇上,被林涟漪看了有心想笑又不敢笑,嘴角微微一动。

竺少琼举起袖子擦了擦嘴,更加不客气“我是竺烟堂堂主的师妹,竺烟堂离此处不远,麻烦姑娘随我回去,再行拷问。”

林涟漪点点头,站起身,道“请竺姑娘前面带路。”

竺少琼将方才一直放在桌上的钱囊里的钱通通倒出,数也不数,便站起身,却不先动,道“你走在前面,我给你指路。”

林涟漪无奈,道“好。”

“往左。”

……

一路上竺少琼盯了林涟漪一路,直盯到她走到竺烟堂门前,二人站定。

林涟漪望着门上牌匾,道“竺烟堂好气派啊,现任竺堂主把这里经营得很好吧?”

“自然。”身后竺少琼冷冷道。

门口守门弟子望见林涟漪,没有一下认出,稍加思索回忆才猛然惊觉,二人震惊相视,似欲从对方眼中确认自己没有认错,随即拔剑疾奔,左右夹攻。

林涟漪目露不悦,左右瞥见二人谨慎的神情。

“竺师妹,她是不是林涟漪!”一人怒问。

“是与不是,我们过一会儿就知道了。你们继续守门,我带她进去交由叔叔和师兄。”竺少琼道,“姑娘,请进。”

林涟漪跨入竺烟堂,听得身后两名弟子惊异的交谈。

“林涟漪不是死了吗?”

“是啊,我那天明明看见千羽林把林涟漪的尸体运出去的,怎么可能!”

“那天我也看见了!难道死了八年的死人还能复活?我不是在做梦吧!”

“肯定不是林涟漪!顶多是长得像了点。”

一路上经过多名弟子,都看见了林涟漪,个个惊得放下了手头的事,干瞪着眼睛,许多连话都讲不利索。

林涟漪暗叹,这竺烟堂的弟子都这么娇生惯养的吗?如此若遇到一个邪道强者,岂不是瞪着眼睛被砍了,死都不能瞑目吗?

竺烟堂内,林涟漪由竺少琼领着到达竺少诚房间外,外门有弟子守着,似乎里面商议着什么事情。

竺少琼正要走上去,却被门口弟子拦下,不等弟子开口,竺少琼已焦急地道“我有急事找我师兄,你别拦着!”

那弟子却硬是拦着,道“竺师妹别过去,竺堂主和竺师叔真的在谈要事。”

竺少琼没办法,瞪了他一眼,道“你倒说说是什么事情这么要紧,比我现在要说的这件事还要紧!”她朝几步之外墙边林涟漪暼了一眼,指着她愤怒地说出最后两个字。

那人循着她手指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惊见林涟漪正站在墙下微笑着望着这边,顿时如见了鬼一般几乎魂飞魄散,惊呼出声“这是!”

而仅这两个字已经将一口气消耗尽了,待他又深吸一口气,正要以匪夷所思的声音将剩下三个字,亦即林涟漪的姓名道出时,竺少琼一把捂住他的嘴,道“怎样?里面在谈什么事情?比这个人还要重要吗?”

那弟子又揉揉眼睛,瞪着林涟漪直将眼睛瞪干了,又眨了眨,才缓过神来,示意竺少琼放开手,缓缓道“这倒没有。你先告诉我,此人是不是林涟漪?”

竺少琼冷冷瞥了他一眼,道“跟你说有什么用?贾良你让开,我要去告诉师兄。”她抬脚就要往里面走。

叫做“贾良”的弟子还是拦下她,道“师妹还是等一下吧,堂主也快商议好了,马上就能出来。你让她过来,以免她找机会逃走。”

竺少琼转身向林涟漪道“姑娘,墙边风大,你过来些。”

林涟漪淡淡一笑,原地不动,道“墙边风不大,且竺姑娘你看我的眼光太冷,我还是站在这里吧。”

竺少琼、贾良都是面色一变,竺少琼轻哼一声,便要上前抓住她。

林涟漪向后退了几步,面露薄怒,道“竺姑娘,我既已到了这里,便不会轻易离开。竺净烟之死是林涟漪导致,又不是我,仅凭我容貌相似便如此失了待客之道,你还真是……”

“你想说什么!”竺少琼断然不惧,却也没有拔剑,只击出一掌,曳着淡淡紫芒,威逼而来。

“会丢竺烟堂的脸!”林涟漪咬牙切齿般说出这句话,仿佛要将从前在竺烟堂驱水阵下受的委屈都还出去。

“妖女!”

一掌先于声至,然林涟漪身影一晃,擦肩而过,竺少琼手掌穿过林涟漪虚影,向前冲过几步才停下来。她愤怒转身,火冒三丈,又出一掌,口中道“阁下深藏不露,不如与我切磋几招?”

“没兴趣!”林涟漪向后退去,几步之后,竺少琼以为她还要躲,正要加速,不料她并掌为刀,猛然连出三刀。

一刀欲切手腕,被竺少琼躲开,然竺少琼掌中光芒一晃,不知因气血翻腾还是被灵力搅乱,掌势已是不稳;紧接着又一刀自上而下朝着指尖切去,竺少琼手腕转动,堪堪躲过;第三刀以霸道的灵力正面出击,横着切向竺少琼手掌正中央。

竺少琼大惊失色,手中一切变化忽然如潺潺溪流中的细小乱流遇到暴雨冲刷一般,瞬时溃不成军。这一刀切下,且不说对方灵力入侵造成的经脉损伤,单是蛮力就能打断掌中骨吧?

一旁贾良看得目瞪口呆,哪里想得到拦下林涟漪,当然如今还不知道此人是不是林涟漪,若真是林涟漪回来报仇,就更不敢拦了。

“住手!”房门突然打开,一剑飞来,紫芒蒸腾。

若是林涟漪执意切下手掌,定然来不及躲开飞剑,她只好收掌后退。

剑飞至二人之间,悬浮其中,待主人从房间中赶过来,收剑入鞘。



第四百零三章 伍姑娘

竺少诚。

八年前进入竺烟堂搜寻藏魔珠隐藏地时见过,再见时此人已成为竺烟堂的堂主了,林涟漪记得八年前对他的印象是“年纪颇轻,青涩未褪而面色认真,竭力保持的稳重之中暗暗有些显露锋芒”。

而今当年的青涩早已消失,成熟的面庞早早地显露风霜,只是身着他父亲穿着的服饰,相较于其父亲,还是显得稚嫩。

子承父业,任重道远。

林涟漪心中感慨。

如今她身为护剑使,虽未言明进入正道,而在鹰魔族面前,她和竺少诚是一边的,因此对竺少诚还算有些善意。

不过竺净烟死了是活该,她看到竺净烟的儿子自然还有些许迁怒的情绪,脸上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然竺净烟的儿子看到她,震惊之后却很快冷静下来,谨慎而并无多少敌意地问道“请问姑娘如何称呼?从何而来?”

“你疯了吗!这不就是林涟漪!”竺少诚旁边那人,即竺净烟的弟弟竺净参,怒目圆瞪,对着竺少诚怒骂一句,又指着林涟漪道,“说!你是不是就是林涟漪!”言罢便要拔剑。

竺少诚一手按在他胳膊上,动作看似轻巧却令竺净参胳膊不得动弹。竺净参惊讶地怒问“你干什么拦我!”

竺少诚脸色一变,转过头去正要开口,竺少琼见其脸色,已抢先上前将竺净参拉开,轻声劝他暂时不要拔剑动手。

竺净参怒哼一声,放下手,冷冷地站在一边,向林涟漪一挑眉,道“我到要听听你这妖女怎么解释!”

林涟漪不理睬他,随口想道“我姓伍,出身隐世门派,故而身世就不便告知了,只需知道你们所知的那个林涟漪并非我就行了。”

“姓伍?”竺少诚微微一笑,问道,“姑娘也是南方人?”

林涟漪点头,从他微笑中看出善意,却不知是否为故意流露以让她放松警惕。她看出,他眸中的谨慎之意从未消失,身为竺烟堂堂主,他若判断错误,整个门派都要遭殃的。

“少琼,你是如何遇见的这位姑娘?”竺少诚转而问她妹妹,如此避免了审问林涟漪,不失为待客之道。

竺少琼便将面摊之遇说了一遍,言语间已俨然将林涟漪表示成不善之人,如“笑里藏刀”“貌如飞雪”等词接连使用,然终究没有夸大事实。

竺少诚闻言沉吟片刻,向林涟漪问道“姑娘出山之后来到此地,是否有事要办?在此处可有亲人?”

林涟漪暗道正合我意,笑道“来到此地是因听人说此处人杰地灵,四通八达,且是少有的正道管辖之地,安全。”

“若是要求安全,你怎么不去长晖城?”竺少琼侧目,此言意在提醒竺少诚莫要被这来历不明之人欺骗。

“长晖城安全,但是有些远了。我在世上无亲无故,师父给的盘缠恐怕不够我在长晖城落脚。”林涟漪从容答道。

竺少琼不再反驳。

竺少诚看了竺少琼一眼,道“我这位师妹错将伍姑娘认成杀父凶手,将姑娘带到这里,实在对不住姑娘。我替我师妹向伍姑娘赔罪了。既然姑娘无处可去,若姑娘不嫌弃,不如在本门派暂住,直到姑娘找到去处再离开。”

竺净参方才不满的神情凝固,目中浮现暗喜;竺少琼则惊怒之中还有不满,却不能说什么;贾良惊讶地愣住,疑惑地看向竺少诚。

林涟漪感激抱拳,道“多谢竺堂主,有此住处,感激不尽。”

竺少诚还礼,道“不必言谢,同道之友相助是应该的。”他看向贾良,道,“贾师兄,麻烦你带这位伍姑娘去旁边的教子庭去安排住下。”

贾良忙应道“是。”随即请林涟漪跟随前往教子庭去。

“师兄,你让她住在这里干什么!”背后传来竺少琼不甘的质问。

“师妹,林涟漪已经死了,尸体还在千羽林里,这不是林涟漪。”

“我才不信!”竺净参怒道,声音大了许多,似是故意要林涟漪听到。

“信不信由你。”竺少诚声音也忍不住大了一些,随即意识到竺净参毕竟是叔叔,只好忍着怒气,道,“你若当真不信,我即刻修书一封送到千羽林去,问问林涟漪的尸体还在不在……”

林涟漪渐渐走远,后面的声音听不到了,不过料想竺净参不会再无理取闹,若真的派人去问千羽林,千羽林上下不得笑话竺烟堂胆小如鼠,见到个容貌相似于林涟漪的人都能吓成这样?

林涟漪跟随贾良往偏离竺烟堂正中的方向走去,印象里竺烟堂没有这么大,似乎八年一过又修建得大了不少。

“教子庭?”林涟漪问道,“道友,听这名字,似乎有些许深意?”

贾良回头一眼,放慢脚步,道“伍姑娘初来乍到不知道,教子庭是我竺烟堂现任堂主及其师妹感念先堂主教子有方取的名字,此名一则寄托怀念之思,二则铭记先堂主教导之一切,三则……哦,没有三了。”

林涟漪一笑而过,知道其实还是有三的。

“姑娘,到了。”贾良指着面前坐落在树木之间的竹园,道。

一个竹园,风中飘着的却不是杜鹃花的香味,竹子的清香已将其压过。

林涟漪走进其中,扫视一眼,回头笑道“谢谢道友,回头再替我谢谢竺堂主,收留之恩,有机会必当报答。”

贾良忙道“此处本就是修建用于正道来访的道友居住的,竺烟堂里还有很多这样的住处,伍姑娘可以在此多留几日。”

“好。”林涟漪面上微笑,心中却知道竺烟堂巴不得她多在这里留几天,直到他们把她的家世来历甚至生辰八字都问出来才肯放她离开。

四月竹子尚未茂盛,可惜不能见到幽篁茂盛至不见天日的景象。林涟漪走在小路上,弯腰细视竹林中的地面,竹笋倒是有一些。

竹香洋溢中,林涟漪惊喜地发现庭中还有一凉亭,此时坐在凉亭中休息远比闷在竹楼里舒坦。她小跑至凉亭中,于微凉的风中坐下,午后闲暇的悠闲顿时将方才面对竺少琼的压力一扫而空。

凉风吹拂起她耳边发丝,宁静地捋顺思绪,仿佛乖巧的、熟悉的呼唤。

竺烟堂中,也不是只有半是敌对半是同道的竺烟堂正宗弟子,另外还有一个林涟漪牵挂的孩子。

那个在暗道里生活着的蛇妖孩子,他还好吗?



第四百零四章 冷灰

“弟弟莫哭,来日待我蛇妖族重获兴盛,待人族再也不能危害蛇妖族,我便来这里带你回去。”她曾这样对小蛇妖许诺过。

如今算是到了这个时候了吧?蛇妖族保住这样一个小蛇妖是绝对可以。

应该去看看他,若是他愿意离开,便带他回归妖道。

也不知从前那个开在弟子房中的暗道口还在不在,不过总要去试试的。

林涟漪看看天色,心想大白天总不好四处溜达,那便还是晚上去吧,虽然有可能如十虹涧那样反被别人发现,多加小心应该没事。

那么既然要晚上出去,也不知道那个房间的弟子会否正好休息,如此一份能够保证这个倒霉弟子醒不过来又不能自发解除,同时不会致命的毒药就必不可少了。

关上门窗,钻研许久,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林涟漪终于在入夜之前制作出一份满意的毒药。

入夜之后,趁着月黑风高,林涟漪逃出竹园,也就是竺烟堂唤的教子庭,来到当初设下暗道口的弟子房间内,林涟漪以雾的形式放出毒药,待房间内弟子呼吸减缓了才悄悄进入房间。

打开暗道口,走下台阶,似乎一气呵成毫无阻碍。林涟漪却有些胆战心惊当初小蛇妖替她揽下了私自打开封印的罪名,此处却几乎没有变化,至少她感觉不到变化,竺烟堂难道都没有加强防范吗?

待上方暗道口将关闭时,林涟漪伸手弹出一道白芒,卡在暗道口上,如此封印不能成形,待她出来时也可不惊动竺少诚。

她低头时忽然一惊,小蛇妖如若还在这里,难道竺烟堂将小蛇妖的力量削弱了?以什么的方式?断经脉吗?

对了,小蛇妖出逃和她出现在杜鹃镇是同一个晚上,要真是断经脉,定然不只是防止他出逃,这简直是严惩他不顾养育之恩与蛇妖族串通一气啊!

林涟漪加速狂奔,至暗道转折处猛然停下,随即化为半蛇,感知到通道外面没有生灵存在的,才向左转身,进入左拐的通道,紧贴右侧墙壁小心靠近第一个入口。

这里的通道没有变化是正常的,已经有一个蛇妖住在这里了,也不好再叫工匠进来改进。

侧耳倾听,寂静无声,她蜿蜒进入第一个入口,洞穿半丈厚的墙壁,见其中如八年前一般毫无变化,便从中退出,以同样小心的态度进入第二个入口。

然在走进入口之时,她意外地发现,空气中的蛇腥味已经遥远了,亦即已经淡褪得几乎嗅不到了。走进入口,她更加失望,地面上再无从前湿冷的迹象,却罩着一层薄薄的灰。

小蛇妖走了。

且走了很久。

他走得在计划之中,因为在这层寂寥的灰尘笼罩地面之前,这里曾被打扫过,桌腿边那片淡淡的鳞片不见了,应是被打扫掉了。

这计划是他的,还是竺烟堂的就不得而知了。若是竺烟堂担心留下他会给自己招来祸患,自保的渴望终究战胜了那笔不为人知的债,小蛇妖的“走”或许就是彻底离开人世了。

但愿竺烟堂还有些良心。

林涟漪坐在床上,想到又或许是小蛇妖修炼中隐瞒了自己的力量,直到有一天能够打破封印,一去不还……

好吧,这个可能不大可能。

林涟漪有些怅然地在蒙灰的床上躺下来,无聊地掰着手指。反正从蒙灰的地板蜿蜒而过,蛇尾已是脏了。

小蛇妖挥舞着青色光芒惊恐地叫着他竺爷爷少诚哥哥的画面犹在眼前,这傻孩子怎么可能做到孤身一人逃出去?

是她当日光顾着自己了,为了找藏魔珠而来,最后藏魔珠没有找到,就在眼前的同类偏偏不肯救出来。

“姐姐,你是不是和我一样被关起来出不去了?”

“哦太好了!以后有同族陪我了!”

“姐姐你是我从出生以来见过的第一个同族,我一直梦想着能有这样一个朋友。朋友之间就要互相帮助的,不是吗?”

林涟漪越发心痛,不知怎么,只觉这个才见过一次的小蛇妖弟弟如自己亲生弟弟一般,若是丢了死了,自己也逃脱不了罪责。

如此思索回忆着,又伴着不轻不重的后悔,她渐渐昏沉地睡去。

不知睡过多久,她清醒过来,忽然灵感一发,觉得小蛇妖既然真心将她当做朋友,听到她曾许下的承诺,应当也会认真对待。

不管离开是不是他的计划,即便是竺烟堂要他离开,他若早得消息,总该在这里留下点什么,好让未来回到此地兑现承诺的同类姐姐放心啊。

林涟漪坐在床沿,凭借感知能力扫荡室内陈设,第一个着重关注的就是她曾躲藏过的床底。平平整整,乍一感知却似乎并无特别,然仔细察觉,惊觉有异。

翻身滚入床底,仰躺于地面,一连串动作导致灰尘腾起,有些呛鼻。她伸手触摸床板,温度差别于指尖更加明显。

喜出望外,小蛇妖果真在床底留下了字迹。

不知他撒了什么谎向竺烟堂要来了墨,渗入床板干了之后,温度和床板反面几乎一致,不仔细感觉当真察觉不到。

可是墨也不是这么用的,这小子,把整个床板背面都涂满了墨,字迹有大有小,歪歪扭扭的似乎头一回写字……

写出这一封——一床板信真是为难他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写上去的。

林涟漪忍俊不禁,细细感知。

“姐姐,这是我头一次写字,所以写得不太好,你见谅。

“竺爷爷前几天去世了,我很难过。他临死前来见过我一面,他看到我这么难过,告诉我他一直把我当成亲生儿子,把我禁锢在这里是为了保护我。这些话他和少诚哥哥从前就说过,我都知道,可是这次听他讲,我的感觉很不一样,或许这就是物是人非了。

“他告诉了我真相,他收留我是因为曾有一个来自暮雪千山的蛇妖族帮助他们躲过了灭门之灾,后来有一日恰巧遇到我才将我捡了回来。

“如今正道邪道又因为暮雪千山蛇妖族而大肆杀害蛇妖,他迫于势力之弱不得不站在千羽林这边,其实是很想帮助蛇妖族的,那些藏魔珠就是他秘密赠与蛇妖族的。

“对了,他们很早就知道了是你偷偷进来并打开封印逃了出去,我的谎言根本没有用。竺爷爷提到你时说他必然希望你自投罗网,如此他借助驱水阵杀了你便能提高竺烟堂的地位……



第四百零五章 放生

“可是同时,他也这么说了,如果林涟漪聪明点不来也好,把门派的兴盛建立在违背恩义出卖朋友之上,绝非正道所为。可是若是他成为罪人,但愿整个门派能够因此得到正道。

“我知道这不可能的。正邪一念之间,竺爷爷这么做了,他已经不算是正道。他重伤于你,我代他向你道歉。

“少诚哥哥也是这么想的,因为竺爷爷终究是这么做了,少诚哥哥非常生气,直到竺爷爷最后见我一面时,从他话语中,我就知道,少诚哥哥仍然不肯原谅竺爷爷。

“我知道你没有死。那具尸体运到竺烟堂时,我就不相信,我悄悄让少诚哥哥替我去看了,尸体上没有找到藏魔珠。哈哈,因为搜尸体被那个不知道我的存在的竺少琼姐姐看到了,她还骂了少诚哥哥。

“对不起,姐姐,我才知道原来你就是暮雪千山蛇妖族后裔,和竺烟堂那位恩人是有直接渊源的,这次绝对是竺烟堂做错了。

“若是当初我知道外面的世界这么复杂,我也该劝住竺爷爷。

“事已至此,关键的罪人也已离世。姐姐,你能够重回这里,蛇妖族必然已经很强大了,我求你不要迁怒于竺烟堂现在的弟子,当初他们迫于形势为此下策,而今在少诚哥哥的领导下,没有人会伤害蛇妖的。

“姐姐,你看完赶紧走吧。

“少诚哥哥和另一个竺爷爷说要放我出去,回归妖道。若是外界有那么一个地方,能够令蛇妖安居乐业,或许你就能在那里找到我了。”

“若是你在那里没有看到我,我一定还在路上,或是……”

字迹戛然而止,床板却分明还剩下一大片平整可写的地方。

林涟漪触摸着最后一个“是”字,喃喃道“若非在路上,便是在洹山。”

她轻松微笑,口中呼出的热气袅袅而上,于墨迹上吹出一团湿润的水汽。

回到暗道口,她收去白芒,化为人形同时一跃而上,暗道口关闭。她转身走向中毒沉睡的弟子,吸出毒素,迅速离开。

小蛇妖是被放生的,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至于小蛇妖祈求的不要迁怒竺烟堂一事,林涟漪还没有想过如何迁怒,迁怒也可,不迁怒也可,既然小蛇妖开口了,那便不迁怒了。

只是竺烟堂对昔日恩人做出这等事情,恩断义绝是必须的。竺少诚日后不对蛇妖族出手也就罢了,一旦出手,蛇妖对其也不会留情的。

也不知那位竺烟堂的昔日恩人是谁,不是如今光明正大统领蛇妖族的白绫,抑或是辅佐白绫的斜纤,否则她早就从白绫口得知此事了,也不会是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帮助人族的红绸,那么便是扶缘或剪歌?

竺烟堂中,竺少诚和竺净参或许知道更多关于这位恩人的消息。若是有机会能够与这二人坦诚相交,找到当初逃出来的族妖,故人重逢,对一向孤独的吟暮斜纤而言定是天大的喜事。

竺少琼身为竺净烟的独女,竟然不知道小蛇妖的存在,这令林涟漪颇为惊奇。竺净烟来得及道别小蛇妖,定也来得及与独女道出真相,看来竺净烟是有意瞒着竺少琼了。

也许正是因为竺少琼是独女,才不希望她承担太多,而愿她平安喜乐一生,便没有告诉她太多负罪的秘密,最后连最容易招致烦恼的堂主之位都给了竺少诚。

能够用人不疑,视养子如己出,而非传位于其弟竺净参,这份谋略也是令人佩服啊!

林涟漪不禁感慨,八年前有幸与如此前辈正面对了一招并挫伤于他,可惜没能各握大权,于权术上也来一局。

毕竟对方是老江湖了,而她初出茅庐,多半她会输吧?

林涟漪深觉遗憾,又综观现在局势,白日里见竺净参和竺少诚关系似并不好,且竺少诚的表现是明显地不敬长辈,看来竺少诚的堂主当得并不轻松。

所幸看竺少琼的反应,她是很信任竺少诚的,即便竺少诚和竺净参二人之间或许曾发生争夺之战,竺少琼也是站在竺少诚这一边。

“竺少琼不能担当堂主之位,但至少听话。”林涟漪点头道。

回到教子庭,想起白日里贾良说到的此地名称含义,林涟漪油然猜测,贾良不知道蛇妖族的事情,但知道竺少诚和竺净参不和一事,这第三个含义应当是家庭和睦吧。

林涟漪正要走进竹楼,忽地听闻背后脚步声,身影一闪,下一瞬已躲在暗处,闭目屏息,静候来人。

来人漫步而来,行动张扬,并非偷偷而来。行到此处,站在教子庭入口,却停了下来。

来人转身,凝望教子庭中竹楼,就这般久久伫立。

“可是竺堂主?”林涟漪轻声问道,走出暗处。

竺少诚一惊,向后退了一步,望向走入月光下的林涟漪,讶道“伍姑娘还未睡着?”

“竺堂主门派中没有入夜就必须睡觉的规矩吧?若是有的话,难不成只许堂主出门,却不让客人走动?”林涟漪慢慢走上前,脚步轻移几乎无声,笑道。

竺少诚低下目光,亦笑了笑,道“的确没有这个规矩,不好意思,我多问了。深夜漫步到此,不知有否打扰姑娘?”

林涟漪没有立刻回答,转身从竺少诚的角度望着教子庭,悠然道“此处取名‘教子’,竺堂主又是漫步,无心却走到此处,是怀念先堂主了吧?”

竺少诚对林涟漪猜出其意并不惊奇,点头称是,反倒令林涟漪疑心他并非为了怀念而来。她伸手向前一展,道“庭中有凉亭,竺堂主请。”

竺少诚向前一小步,即将跨入教子庭门槛,才客气地道“只怕打扰姑娘,我在亭中停留片刻便走。”

“无妨,我习惯晚睡了。”林涟漪跟上一小步,道。

竺少诚待她话音落下,才向里面走去。林涟漪跟在他后面,穿过竹影斑驳的小路,走到亭中。

“先父喜欢竹子,我曾好奇问他为何,他笑说因为我们的姓氏‘竺’与‘竹’同音。”竺少诚忆及往事,笑了笑,“是以修建此处时栽种了很多竹子。”

“听闻竺堂主生时,此处有众多邪道恶人,而他带领竺烟堂一众弟子,救一方百姓,屡屡挫败邪道。如此正直之人,定是喜爱竹的品性吧?”

竺少诚凝望一片竹影,平和地笑了笑,道“也许吧,后来我也没有再问过。”

林涟漪微微点头。

“可是终究……”



第四百零六章 夜谈

竺少诚无意识地说出这句话,话已出口,察觉到林涟漪正望着自己的后背,心中一虚,没有回头,换了一种语气将这句话接完“终究风骨逝去。”

林涟漪低下目光,脸色严肃,暗道好一个一语双关。

竺少诚转过身,凝望林涟漪坐影片刻。林涟漪复抬起目光,反望着他,认真地道“竺堂主,我和杀害令父的凶手果真很像吗?”

竺少诚微微点头,却点得很用力“是。”

林涟漪追问“竺堂主愿意收留我,还特意让我住在教子庭中,不觉得痛苦吗?”

竺少诚坐了下来,道“伍姑娘,我从未见过如此巧合之事,莫说我叔叔、我师妹不信,我亦不信。是以在弄清楚事情原委之前,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你离开……”

“故而即便我有地方可去,你也要把我强留在竺烟堂?”林涟漪面无笑意,说话的语气却像是开玩笑。

竺少诚面上一动,冷静地答道“是。”

“你觉得,你……”问题到了嘴边,林涟漪还是收住不问,改了另一个问题,“我说过了,我师门一向秘密,不会让别人知道的,不论在这里留多久,都不能告诉你更多了。难不成你真的要修书一封,到千羽林去问林涟漪的尸体还在否吗?”

竺少诚久未开口,似是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片刻后终于开口道“伍姑娘,若是最终我放不下此事,我会这么做的。”

林涟漪问道“林涟漪死去八年了,千羽林一定将林涟漪的尸体妥善保管了,林涟漪自己不可能复活,你难道以为有人能够进入千羽林把林涟漪的尸体偷出来,并使用了世人从不曾听闻的某种奇术使其死而复生了?”

“未必没有这种可能。”竺少诚坦言,“暮雪千山蛇妖族自有奇术,天涯教为标志邪道之首,或许也流传有这种法术。”

林涟漪低头不语。

良久,竺少诚缓和了语气,道“伍姑娘,并非我不相信你,正如我最初所言,只是此事太过巧合,我不得不谨慎对待。”

林涟漪淡淡一笑,道“我明白。我一时没有去处,竺堂主收留已是幸运,若是久留则更好,我便不必担心明日漂流何处了。”

竺少诚目光一动,问道“怎么伍姑娘的师门没有任何交代吗?”

林涟漪暗笑这便开始打探我师门了,笑答“师父一穷二白,只管修行,不管吃住。至于惩恶扬善,品格都教会了,该如何做都要靠自己随机应变。”

竺少诚“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许是知道林涟漪回答问题的技巧了,总之绝不会说出更多关于师门的秘密。

林涟漪转移话题道“我来到杜鹃镇时,听到杜鹃镇上百姓们都说竺烟堂竺少诚堂主的美名,看来竺堂主在这里护佑百姓,很是尽心,先堂主在天之灵看到你的成就,会很高兴的。”

竺少诚谦虚一笑,道“是百姓们夸大了,先堂主去世后,我尚无打理门派的经验,若非千羽林的帮助和叔叔的从旁协助,我是绝然撑不到现在的。”

“竺堂主有领袖之风,我看得出。”林涟漪笑道。

竺少诚笑了笑,站起身道“伍姑娘过奖了。”他抬头看看天色,顺势说道,“天色不早,我回去了,伍姑娘早些休息。”

“竺堂主慢走。”林涟漪亦站起身,跟上一步。

竺少诚挥挥手,却没有回头,言语中已经透着疲惫“姑娘请留步,不必送了。”

“好,竺堂主慢走。”林涟漪轻声重复道,目送这位年轻的堂主离开教子庭。

不知道离开了千羽林的帮助,这位年轻的堂主能否在邪道的打击下取胜。

林涟漪前往暗道又回来时,为绕开竺烟堂内部巡逻的弟子,经过了几处如教子庭一般留宿正道道友的屋舍,却并未看到千羽林的人,或许千羽林之人已经离开了此地,而杜鹃镇面摊上谈及竺烟堂的弟子还不知道。

千羽林之人一走,邪道那些小人也快来了。

不过,这林涟漪无关。她打算安分两三天,待竺烟堂的人放松了警惕,再仔细搜寻,布驱水阵的法宝最有可能放在竺少诚、竺少琼二人房间里。

不过若是这二人房间里没找到也想的通,毕竟连藏有小蛇妖的暗道口都设在了某弟子的房间里。

“不管在哪里,毒药还是必须准备好的。”林涟漪喃喃道。

她走出亭子,站在竹影之中,仰头凝望月色。

竹近月远,清瘦如影。

次日早膳时,贾良过来请林涟漪与堂主等人同桌用膳,林涟漪明知这顿早膳不会好过,而见到竺净参敌视的目光时又觉低呼了这顿早膳的难度。

“伍姑娘,竺师叔对你的态度有点……”一路走来时,贾良就这样提醒过。

“我知道,昨天就看出来了。”

“他对我们堂主也一向不太客气,堂主也劝不了他,你别……”

“无妨,我是客人,自然应该尊重主人的——可是为何我看竺堂主和你竺师叔关系并非单单因为这件事而不太好?”

“这——好吧,你住在此处,也早晚能看出来,竺师叔觉得竺堂主太年轻,认为他不能挑大梁,因而对堂主多指指点点;竺堂主对此有些介意。”

林涟漪默默点头,这是事实,但除此之外应该还发生过一些较大的冲突。

走进用膳厅,四人一桌,林涟漪坐在竺少诚对面。

她扫了眼桌上饭菜,竟有清淡的食物,似乎特意照顾到了她。她面前清粥一碗,又有一种糖味扑鼻的甜食,糖味之中更有蜂蜜的香甜。这种甜食在杜鹃镇上见过,他们管这个叫做“糖油粑粑”。

林涟漪感激道“谢谢竺堂主。”

竺少诚笑道“不知道伍姑娘饭菜喜好,我令师妹去昨日面摊问过,才知伍姑娘不爱吃辣,特地没有加辣椒。今日有事请伍姑娘随同出行,此后若是伍姑娘不愿意来此用膳,我便让贾良师兄给你送到教子庭。”

“不麻烦贾良师兄了,我可以过来吃的。”林涟漪忙道,“不知是什么事?”

“不急,伍姑娘先用早膳。”竺少诚道。

林涟漪微笑点头,随即低头闷声用了早膳,只因边上竺少琼、竺净参看待她的眼神极是不善。竺少琼还收敛些,竺净参的眼神则简直视其为十恶不赦的恶人了。



第四百零七章 面具

膳间,竺少诚几次暗示竺净参收敛目光,然竺净参浑然不觉一般,目光越发冷淡,似是连着竺少诚一起瞪了。

竺少诚脸色变化,同时竺少琼察觉到不好,渐收起目光,悄悄暗示叔叔收敛一些,然竺净参不愿听从,察觉到竺少诚脸色变化后反而明目张胆地真瞪了他一眼。

竺少琼脸色一变,轻声喊道“叔叔!”并朝林涟漪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家丑不可外扬。竺净参这才收敛了一些。

只是直到早膳结束,竺少诚的脸色就没有恢复过。

“贾师兄。”竺少诚将贾良唤来,似是有事交代。随后贾良带着林涟漪先到后门处等候了,而竺少诚片刻后才到。

只有竺少诚、贾良和林涟漪外出,林涟漪注意到二人身着的衣服都像是寻常富贵一点的百姓所穿,此行所为之事应当颇为秘密。

“方才我师叔对姑娘脸色不太好,对不住。”竺少诚道歉道。

“不该是你向我道歉,我看到了,竺前辈对你的态度也不甚好。”

竺少诚尴尬一笑,道“让姑娘看笑话了。”

林涟漪一笑过之,道“不知竺堂主令我随同要去何处?”

竺少诚看向她,认真地道“杜鹃楼。”

“杜鹃楼?”林涟漪讶道,忽地想起昨日在面摊听到的关于杜鹃楼的传闻,“竺堂主可是想要微服私访?”

竺少诚哈哈一笑,道“可以算是吧,伍姑娘昨日才到此处,应当少有人认识,有伍姑娘和我们一道进入杜鹃楼,可以省去一些麻烦。”

他说着,身边贾良递过来一个半脸面具,自己亦戴上,道“伍姑娘,杜鹃楼里有邪道出没,堂主想不动声色抓到那个为首的,如此可避免影响百姓。”

林涟漪微笑赞许“堂主妙计,可是戴着这两个面具岂不是更引人注目吗?”

竺少诚一边戴上面具,确认不容易掉下来了,才放下手,一边道“姑娘曾在杜鹃楼附近的面摊吃过面,应该看到过附近有戴着面具行走的路人吧?”

“杜鹃楼中有邪道来往,或许戴面具就是他们起的头,走进杜鹃楼中戴面具的人多了去了。”贾良道。

“不知伍姑娘愿否相助?”

“原来如此。”林涟漪点头,道,“竺堂主相信我能帮上忙,我也自当全力以赴。”

竺少诚向前走去,二人跟上,听他在前面笑道“伍姑娘昨日躲在暗处,我竟然没有察觉,可见伍姑娘道行高深。今日之行,必然帮得上忙。”

“昨日竺堂主总说‘过奖’二字,今日也轮着我来说说,过奖过奖,师门教得好罢了。”

“哈哈哈……”

三人走到街上,便不再言语,果然周围只是偶有人好奇地看向三人。

“他们是要去杜鹃楼吧?”林涟漪听到身边有路过的人如此说道,只是其看向他们三人的目光似乎有些鄙夷。

“怎么还有个女流之辈跟着他们去杜鹃楼?”那人已经过林涟漪远去,其身边之人轻声鄙夷道。

林涟漪暗道不好,这戴面具似乎并不是邪道起头,而是另有含义。她忙接近竺少诚,轻声道“竺堂主,戴面具果真与邪道有关吗?”

竺少诚一愣,想是也听到方才两人的话了,他轻声道“我以为是……”

“堂主,事情好像不是你想的那样啊。”贾良也发觉不对劲,凑近说道。

“竺堂主,”出于保护竺少诚名节,林涟漪不等竺少诚有所决定,先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今日不能去杜鹃楼。”

竺少诚拿不定主意,正犹豫间,忽然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人从后面超过三人,并一个转身拦下三人,疑道“三位是去杜鹃楼吧?一起啊?”

林涟漪断然道“不是,我们正要……”

“呦!哪来的丫头?你也要去杜鹃楼?”面具人一惊,绕到林涟漪那边,压低声音,奇道,“杜鹃楼可不是你一个女流之辈该去的地方。”

此言一出,竺少诚、贾良脸色一白,所幸有面具遮住才不曾让路人看到。二人正要退缩,林涟漪却硬是拉上竺少诚往前走去。

此举源于林涟漪灵感突发,暗忖有这人带路,或许此行更加顺利,便道“为何不可?我听说杜鹃楼饭菜好吃,所以和我两位哥哥前去杜鹃楼吃顿饭。”

“吃饭菜?”面具人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但林涟漪猜想他定是一脸不信,“倒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正常吃饭菜的人都不戴面具的。”他顿了顿,忽然如觉悟了一般道,“哦我知道了,你们是……”意识到声音太大,他压低声音,探着头对竺少诚道,“是带着妹妹去掩人耳目的吧?”

竺少诚脸色更白,林涟漪感觉到他手臂一僵,就要挣开往回走,忙以灵力束缚,令他挣脱不得。

竺少诚不解中带着薄怒的目光看向林涟漪,林涟漪却道“你是不是不想付钱?我不管,机不可失,这饭菜我吃定了。”

贾良目瞪口呆,竺少诚看出她别有深意,无奈跟上。

“诶这就对了,听你妹妹的,杜鹃楼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一看你们就是胆子太小,到了之后再听大哥我的……”

面具人高兴于结交了两个狐朋狗友,一路上眉飞色舞,低声说个不停,直到竺少诚忍无可忍才喝止了他。

四人行至杜鹃楼,跨入门槛,所见便与叙闲的倚风酒楼差了许多,空中香气无骨,台上歌舞更是无骨,既是媚若无骨,又可说是如抽掉了脊梁骨的人一般坐不端正。

酒楼之中透着一股腐朽之味。

四人走进杜鹃楼后,楼上楼下满座之人中,不论戴面具还是不戴面具,并无人因为三人带着面具而感到不悦。

林涟漪心中冷笑,能来这里吃饭的人或是知道面具的含义而习惯了,或是并不知晓因而吃得开心。

“李公子?”一名侍者认出了林涟漪身边的男子,欣喜上前。

“玉钗,这是我的三位朋友,来吃饭的。”李公子大手一抬,向这名叫做“玉钗”的侍者介绍道,其中着重强调了“吃饭”一词。

林涟漪一眼看出玉钗听到“吃饭”一词后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她笑道“我听说这里的饭菜好吃,所以特地来吃饭的,两位哥哥才勉为其难带我过来,怎么你好像很失望?”



第四百零八章 青菱

玉钗闻言又转失望为欣喜,忙道“姑娘看错了,有客登门,我为何会失望?四位里面请。”

李公子拉过玉钗,轻声问道“玉钗,三日前我说要来了,你看我这不是来了吗?青菱在吗?”

“在啊,一直在等你。”玉钗妩媚地笑道。

“好!”李公子喜道,绕过林涟漪走到竺少诚身边,道“快快带我们上去,我要见她。”

“那我呢?”林涟漪蹙眉问道。

“你这丫头……”李公子看向竺少诚、贾良,道,“兄弟你说呢?”

“我也要跟去,有好吃的就行。”林涟漪忙道。

“伍姑……我妹妹自然得跟着我。”竺少诚紧张地看向林涟漪,林涟漪隔着面具都能看到他流到眼角的汗水,想必额上已紧张得蒙出一层汗水了。他身边贾良的脸色更加不好。

她若不跟着,这二人恐怕惊慌失措得露馅了。

玉钗掩嘴一笑,道“四位请随我来。”

玉钗倩步碎移,带领四人走上楼梯,经过长廊走入一处颇为宽敞的房间。

林涟漪从门口扫视房间,见房间装饰与外面又有不同,纱帘轻卷,温香缓和清淡,竟别了房间外的庸俗之气,于意趣境界上又高了一点。

“四位请坐,稍等片刻,我立即上菜。”玉钗伸手向窗边漆着纯黑色的木桌示意了一下,转身离开时有意无意地以目光扫过竺少诚、贾良二人的面具。

林涟漪关上房门,四人随意坐下。

李公子四下看看,搓着手掌对三人介绍道“啊,要说这个杜鹃楼什么东西最好吃,问我就问对人了……”

这边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对面竺少诚却一脸掩饰不住的不高兴,低沉着脸闷闷不乐。林涟漪倒茶四杯,各自递过去,似是津津有味地听着。

“这里最好喝的酒啊,就是杜鹃楼自己酿的,名‘一醉解千愁’。是不是一听名字,就知道不是那些烂大街的货色?”李公子得意地道。

“四位,饭菜酒水都上来了。”玉钗轻柔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别光酒水啊,美人呢……”李公子不满地转过头。

四人往门口望去,又见门外几抹美人的身影,绰约窈窕,远得更有风采,隔着门则更有温柔。

“美人也在。”陌生的女子声音从外响起,温柔之中更有几分哀怨。

此声惊得李公子一呆,竟忘记回话。

竺少诚、贾良脸色一变。

“青菱?”林涟漪问道。

“公子,还让不让我们进来啊?”玉钗笑道。

“让!”李公子几乎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随即才清醒过来,客客气气地道,“青菱……请,请进。”

玉钗掩嘴偷笑,却是青菱打开了门,领着后面三位侍者上了饭菜酒水。而青菱跨进门槛头一眼却是看到了林涟漪,脸色一滞,两名女子相视片刻,将李公子扔在了一边。

唇角下扬,天然一段哀怨;眉眼如狐,倘不作妩媚而自得三分妩媚。是个美人。

“青……”李公子不复方才流利的口齿,结舌一般连青菱的名字也念不全。

“李公子今日来得晚,从前都是卯时来的。”青菱嘴角一动,启唇轻声,目光不变,依旧盯着林涟漪。

“青菱……”李公子道出她的名字,却没有下文,循着她的目光看向林涟漪,似是看了一会儿才发觉问题,急得满头大汗,道,“这,青菱,我,不是……”

林涟漪因背对门口,如此扭着头看青菱脖子有些发酸,便转回头去,道“李公子见到青菱姑娘连话都不会说了,定是眼里只有你。记得方才在街上遇到我时,几乎都没有正眼看过我,原来也是因为情人眼中只容得下彼此。”言罢,她轻轻一笑。

李公子感激地以目光向林涟漪示意。

林涟漪笑而不语,算是接下感谢,又转过头去,见青菱半信半疑,又道“青菱姑娘请坐吧。”

青菱轻哼一声,不去看她,走到李公子身边坐下。

李公子欲伸手搂起她腰间,她面上并不留情,却也没有阻止。他高兴得便以为青菱姑娘理解了他,另一手拿起酒壶倒酒口中轻松地解释道,“今早我家里那泼妇与我大吵了一架,所以我才这么晚过来……”

青菱脸色并不好,似是并不相信他。他亦停下解释,却不是因为青菱不信,而是在倒出的酒中发现了什么。

边上正要离开的玉钗正要解释,李公子已经失望地问道“我好不容易来一回,怎么就给我这个啊?”

玉钗忙道“杜鹃楼今日来了一位贵客,最好的酒都被送到那个房间了。”

李公子怒道“什么贵客?他是猪还是牛啊!需要喝这么多吗!”

青菱拉住李公子,道“李公子,不要问了,你惹不起的……”

“杜鹃镇上除了竺烟堂还有我不敢惹的人吗!”李公子不满地道,只是脾气已收敛了一些,带着讽刺的语气笑道,“是不是正道表率竺净参?”

林涟漪一惊,看向竺少诚。

竺少诚脸色已黑成一片,还是靠着这半脸面具没有令旁人发觉。

贾良故作自然地以手掩面,仿佛因竺净参丢了竺烟堂的脸而自觉丢人现眼,想是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林涟漪恍然大悟,原来竺少诚昨日与竺净参商量的正是杜鹃楼中有邪道出没的事,竺净参作为杜鹃楼的常客,无意间发现了邪道出没之事。不过今日见竺少诚竟然丝毫不知晓戴面具的含义,显然竺净参没有把实话说完。

玉钗面露惊慌,道“公子可不能这么说,竺烟堂护佑我一方百姓,可是……”

青菱掩嘴噗嗤一笑,将玉钗话语打断,她抬眸笑道“竺烟堂护佑一方百姓,好方便他们自己人寻欢作乐?”

见得心上之人花枝乱颤,李公子心花怒放,忙应和道“就是就是,我看不止竺净参来过,连他们那个堂主竺少诚,估计也偷偷来过!”

林涟漪大惊,无心之语竟然一语戳中,她喝茶一口,目光悄悄地看向竺少诚,见他亦掩面喝茶,恐怕此时脸色已黑如这张桌子了。

“诶你们别愣着啊,来来来,坐到我刚认识的这两位兄弟边上,陪他们喝点酒……”

“不不不!不必了……”贾良、竺少诚惊慌地推却,而玉钗身边已有两名侍者向他们走来,一人身边一个坐下了。

“姑娘,你要的美味佳肴都上了,好好享用。”玉钗对林涟漪笑道。

林涟漪向她招招手,拿起筷子便开始用菜。



第四百零九章 顶楼

“伍姑……”

“妹妹!”

贾良、竺少诚惊恐地婉拒着各自身边侍者的一切动作,听声音便知二人痛苦不堪。

林涟漪恍若无闻,筷子出得如风一般,道“青菱姑娘,你是这里最漂亮的姑娘了吧?”

青菱正与李公子低声相互诉说,听得此言,靠着李公子的肩膀有些谨慎地看向她,正与她对视,回答道“若是姑娘有意留在杜鹃楼,‘最漂亮’这一词便必然用来形容姑娘了。”

“不敢。”林涟漪口中一边嚼着一块颇辣的肉,一边道,“方才你说有位贵客前来,这最好的酒都被送去招待那位贵客了,为何青菱姑娘既是此处最貌美之人,还可以留下来?”

青菱脸色一变,李公子已先维护道“小丫头不懂事不要乱说,你既是来吃饭菜的,吃就是了……”

“姑娘错了,我方才说姑娘若是进来,便是杜鹃楼中最美貌之人,却不曾说,我就是杜鹃楼的花魁了。”青菱凝视着她面容,笑里带着几分不平静。

林涟漪杏眸一闪,问道“那最美貌之人何在?去招待那位贵客了吗?”

青菱疑惑地与她相视几眼,似是想从中看出些什么而林涟漪江湖之人,目光深沉,自然不会让她看穿,她低下目光,道“谁知道,总之不在此处了。”

“我倒很想看看最杜鹃楼的花魁在何处。”竺少诚会意,紧紧追问。

贾良愣了一下,也明白过来,道“是啊,寻常女子入不得我大哥的眼,青菱姑娘名花有主,我兄弟二人只能艳羡李公子。可若是看不到那位花魁,我二人却总觉不甘心啊。”

青菱低头不语,斟着眼前烈酒似是神游。李公子不知如何是好,干搂着青菱呵呵笑道“青菱可不一样,我和青菱是情投意合,这位姑娘不是也说了吗?我见到你时都没有正眼看你,一心全想着青菱呢!”

贾良身边侍者不满地道“唉,也只有绝色之人才能遇到珍惜她的人了,青菱姑娘是如此,那位花魁也是如此——两位客人,若是你们对我们不满,我们现在就走。”

竺少诚身边侍者虽比她胆小,闻言也似不愿逗留,道“两位公子,那位花魁姑娘就在顶楼,且从不外出,从来只有贵客能上去见她,若是你们有胆子,便上去一睹芳容吧。”

竺少诚、贾良一喜。

两名侍者见二人没有挽留之意,便不悦地轻哼一声,携手离开了。

青菱抬眸瞥见二人暴露出半脸面具的喜色,冷冷一笑,道“二位客人还是将就着留在这里吧,顶楼那位贵客倾心于花魁姑娘,正如我身边的李公子倾心于我一般。”

“青菱说得好。”李公子痴迷地道,两眼之中只映出眼前女子的面容。

青菱温柔而妩媚地看了一眼身边这个倾心于他的男子,接着对竺少诚、贾良道“也可以说,花魁是贵客赎了身的,只是暂时住在此处,你们即便上去,花魁姑娘也不会见你们的。”

“这是什么道理啊?既是喜欢她,为何不真的将她赎走?难不成你们口中的正道表率竺净参来了这里,也不能见到她?”林涟漪疑问。

贾良惊讶地抬头望着她,竺少诚却低头不语。

青菱悠然道“即便是竺净参来了,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为何?”竺少诚望着她,目中闪过光芒。

林涟漪不再说话,已经够了,她捧茶呷了一口,又把目光放到一桌饭菜上。

“因为,”青菱道,“那位花魁所属,是邪道之人呢。你们若是去了,不说自己没命,怕是我们也要……”

竺少诚、贾良惊喜。贾良立即站起,便要出发去顶楼,而竺少诚劝住他道“二弟,你没听青菱姑娘说吗?花魁所属乃邪道之人,杜鹃镇上只有竺烟堂能与之一战,你我还是坐下来望洋兴叹吧。”

贾良没听出其意,疑惑地皱眉道出一声“啊?”,林涟漪亦笑劝道“二哥还是坐下吧,这等争风吃醋的事情,一旦涉及江湖,必然要掀起腥风血雨,我们世俗之人就不要掺和了。你这一闯,岂不是要连累善言劝住我们的青菱姑娘?”

贾良明白过来,只怕邪道势力铲除不干净,日后又找青菱算账。他看看竺少诚,见他微微点头,或许要从长计议,便又坐了回去。

然李公子才缓过神来,惊问青菱“你之前说的杜鹃楼有邪道出没是真的?”

青菱喝了一口酒,不以为意,道“是啊,怎么你也想去见花魁啊?”

李公子忙道“不是不是,我有你就够了。”

青菱瞄了林涟漪一眼,侧过身直视李公子,正色而微微蹙眉道“方才这位姑娘说得有理,李公子,若是你当真对我有意,不如将我赎身,此后我只随你,双宿双栖。”

李公子惊讶地望着她,眼中满满的是白纸般的茫然,他反应过来,低头躲避着她的目光,紧张无措却知道解释“我,我,这不行的,你也知道……”

林涟漪低头不语,只是嘴角忍不住流露冷笑;竺少诚和贾良相视无奈,先后低头,也不语。

青菱深深凝望着他,轻叹一声,缓缓道,仍旧带着些许悠然,仿佛事不关己“我不过借着这位姑娘的话随口一说,李公子你不必……”

“好!”

四人一惊。

林涟漪、竺少诚、贾良三人抬起头来,六道目光加上青菱越发明亮的目光,尽落在李公子脸上。

“什么?”青菱尚未反应过来,惊讶的疑问先于表情表露出来。

李公子双臂紧紧搂起青菱细腰,越发地紧,坚定的双眼中从始至终也只有青菱一人“我说,好。”

林涟漪紧紧皱眉,半信半疑,问道“果真?”

李公子很确定地看向她,道“是,多谢姑娘提醒,我决定了,回去就休了那个泼妇!”他转向青菱,道,“青菱,你才是我此生不该辜负之人。”

林涟漪暗叹不该多嘴,她察觉到竺少诚、贾良的目光,看向二人,目露无奈。

竺少诚对李公子道“婚姻大事,是否应该三思?”

“你若如此行为,一家老小如何能够接受?”贾良亦劝道。

李公子忽又低头犹豫,手臂松了一些,道“青菱,我是想为你赎身的,可是我这三位朋友说得对,事关重大,不如还是从长计议……”

青菱见状,眸中闪烁的光芒又低落下去,忽如黎明落雨,轻柔的话语似往日习惯“没关系,慢慢来……”



第四百一十章 二访

“这顿饭吃得差不多了,我们这就走了吧?”林涟漪淡淡瞥了眼李公子,对竺少诚、贾良道。

“好。”竺少诚点头先站起身。

“这就走了吗?”李公子强掩惊慌,在背后说道。

林涟漪懒得回头,带着些厌恶道“自然。”

三人离开后,自楼下掌柜处结了一顿饭钱,走出杜鹃楼时,顿时阴郁之情减退了很多。从这里原路返回,走出了几十步才开始说话。

“现在怎么办?直接回去吗?”贾良轻声问道。

“顶楼还没有查过,若是这就回去了,岂不是白来了一趟?”竺少诚道。

“那……”

竺少诚停下脚步,目光转向路边一家买衣服的店铺。

林涟漪、贾良会意。

“我们换一身衣服,再进去看看,伍姑娘,贾良师兄,意下如何?”

“好,还要换一下面具。”贾良提醒道,忽又想到,“诶,可是伍姑娘无法戴面具啊。”

“我可以从杜鹃楼后面进去,换上侍者的衣服,换一下妆容再到主楼里。”林涟漪一边思考一边道,“我为女儿身,走到顶楼最不容易引起怀疑,若我看到此处邪道势力之首,就先出手,你们听到动静便上来联合我将其抓住。”

二人都觉有理,女子改了妆容倒确实有些难以辨认,只要林涟漪行动举止低调些便可。

“若是其修为高强又该如何?”贾良问道。

“竺堂主,你知道附近先前未能剿灭的邪道几斤几两吧?”

“知道。之前在千羽林的帮助下,部分邪道势力被剿灭,然还有几股邪道势力侥幸远遁。这些人往往以多取胜,领袖道行并不高,但是狡猾。”

“会有搬来援兵的可能吗?”

“凡有可能盯上杜鹃镇极其周边地方的邪道都是非天涯教的,零零散散,相互难以团结,应该不会有救兵。”

三人达成共识,竺少诚、贾良二人走进了店铺。

林涟漪从后面率先回到杜鹃楼,找到侍者更衣的屋室,换上侍者的衣服,趁侍者不注意前往了顶楼。

随后竺少诚、贾良跨进杜鹃楼,于另一名侍者陪同下在二楼坐下。

竺少诚凝望青菱和李公子所在的房间,闷闷不乐。

贾良问道“堂……大哥,你是不是还在想方才那两个人?”

竺少诚点头道“是啊,伍姑娘无心之言,没想到青菱姑娘当真了。可是于这卖身于杜鹃楼的女子而言,也不知是好是坏。”

“要我说,一个正经的酒楼也不该做这种生意,待此事了结,我们能不能……”贾良意气道。

竺少诚望着他,眼中却是无奈。

贾良明白了,他叹了口气,低头道“我知道大哥你想说什么,世俗世界中,青楼也是正经生意。”他耸耸肩,又叹了一口气。

竺少诚安慰道“贾良师兄,江湖和世俗有别,世俗有自己的规矩,我等身居江湖,虽有护佑一方百姓的责任,但终究不能真正如主人一般统治他们。”

贾良无奈点点头,想起青菱姑娘哀怨的目光总是失意,他抬头看向竺少诚,忽然一惊,道“大哥,你方才对我那称呼,在家里叫叫也就算了,怎么在这人多口杂的地方也不慎说出来了。”

竺少诚反应过来,哈哈一笑,道“对不住,我一时忘了。”

“菜上来了。”三名侍者先后上菜,又有两名侍者打算留下,二人早有准备但还是惊慌得说不顺话,连连推脱不敢,自称戴面具只是怕别人知道而在外胡说,侍者只好离开。

二人冷静下来,相视一眼,同时苦笑。

一时无话,竺少诚向侧边楼梯处瞥了一眼,道“也不知伍姑娘到了哪里了。”

“没见她上去,应该还在换衣服吧?女子换衣多麻烦。”贾良从他的角度看楼梯更加容易,方才除了和竺少诚聊天,就是看楼梯了。

另一边林涟漪换了衣服,又使用易容术后,才慢慢往顶楼走去。对她而言,显然易容比浓妆更加容易。

经过倒数第二层时见一名侍者捧着一壶酒还要往上走,便知其欲为顶楼花魁及其贵客上酒,林涟漪忙上前问道“姐姐,你要到顶楼上酒吗?”

侍者一惊,粗粗打量她一眼,见她穿着侍者的衣服,又从未见过此人,先谨慎地问道“姑娘你是新来的吗?怎么我从未见过你?”

林涟漪笑答“正是新来的,”她故作好奇地往顶楼门口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听说花魁就在顶楼,我初来乍到,还没有见过,不如你把酒给我,我替你过去上酒?”

侍者微微蹙眉,亦压低声音,凑近道“别说你了,花魁模样我也没有见过。我头一回到顶楼上酒之前,后厨就吩咐过,酒只能放在三重纱帘之外,里面会有花魁的随身侍婢出来取的。”

林涟漪讶道“竟有这么大排场?”

侍者一脸羡慕地道“是啊,也只有如此国色天香的美人,才能凭美貌获得如此尊贵的对待了,就不像我等既要端茶送水,又要陪客,实在可怜。”

林涟漪以期待的目光盯着侍者手中的酒壶,道“姐姐既然去过,不如这次就让我进去感受一下何谓国色天香的排场?”

侍者欣然将酒壶递给林涟漪,走下楼梯,道“好啊。不过记住了,不要进去,放在三重纱帘之外的桌子上即可。”

林涟漪点头道“知道了,谢谢姐姐。”

侍者微笑,走到林涟漪下一阶台阶,又转过身一脸神秘,悄悄地对林涟漪道“那里面可是江湖邪道之人呢,你小心了,不要出差错。”

林涟漪惊讶地连连点头,道“姐姐放心,我知道的。”

“邪道之人又不吃人,你也不必如此紧张。”侍者见她还是有些紧张,随口安慰一句,转身下楼去了。

林涟漪捧着酒壶,鼻尖凑近酒壶口,嗅得一阵醉人香味,直吸得饱足,才长呼一声,赞美“好烈的酒。”随即上楼,于门口停留。

“酒来了。”林涟漪在门口柔声唤道,自觉有些勉强,更觉浑身不适的别扭,此前还不曾对无垠以外的人如此说话。

“进来。”一声清脆的回答,林涟漪猜测应该是花魁的随身侍婢。

林涟漪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方才侍者口中提到两次的三重厚重的纱帘,朱红色彩,艳丽不已,自房顶落下,因窗户紧闭而门口仅有微风,纱帘微微摇晃,更显厚重。

帘后三人,仅于两排直贯到底的灯火下透出朦胧的身影。



第四百一十一章 烈酒

花魁端坐,侍婢侍立在侧,贵客举杯,似沉醉于杯中摇晃的酒面涟漪。

花魁贵客各坐在桌子的一边,相对而饮,似乎一派举案齐眉的和气。

这就是竺少诚口中零零散散不成气候的邪道之人吗?

林涟漪忽觉一丝蹊跷,眼前的贵客似深藏不露,绝非等闲之辈啊。

三重纱帘前便是一张矮小的木桌。

林涟漪走上前,将酒摆在木桌上,道“贵客,烈酒摆在这里了。”

“知道了,出去出去,别打扰我和你们花魁喝酒。”贵客不耐烦地催促道。

林涟漪闻言却放心了,这语气却不是一般高深莫测的厉害人物可以说出来的,贵客还是竺少诚口中的零零散散不成气候,她自然也可以穿过三重纱帘一睹花魁芳容了。

她微笑,又拿起木桌上的烈酒,举过头顶,倾壶倒酒入口,然只喝了一口小品其味,毕竟过一会儿就要斗法了。

帘后贵客见状大惊,立即站了起来,一边掀起第三层纱帘,趋步上前,一边指着林涟漪怒道“你做什么!”

而其对面花魁发觉不妙,也是站起了身,由随身侍婢扶着从旁逃离。

“好酒!”林涟漪听得贵客掀开第二层纱帘,眼角瞥见他手中亮起光芒,“不愧是一醉解千愁!”猛然一声炸裂,她将烈酒狠狠掷于地面,酒水四溅,酒香四溢。

“你是什么人!”贵客终于意识到他应该问什么问题,眼下问题并非侍者做错了事,而是他的生命会否终结。

林涟漪袖中光芒吐露,夜魄却不飞出,一口烈酒还不至于让她醉得忘记对自己身份的保密。灵力流入夜魄,又经由夜魄凝聚成灵力长鞭,握在手中,便如使用了夜魄一般。

在寒星台下,她曾设想过,若要隐藏身份,当如何使用法宝。

经过一番钻研,她发觉可以将杜鹃镇上使用的灵力长鞭加以改进,使用夜魄对其进行力量加持,看似凝聚灵力而后简单地握在手中,实则力量经由夜魄筑造,更加趋近于一件法宝。

后来几日,她又突发奇想,以为锻造灵力长鞭的灵力最好固定,并存留在同一处经脉,如此便能最地调用灵力凝聚成长鞭状态。

既然要放我使用夜魄加持,自然存留在夜魄之中为最好,赤天修炼本就要求传承者把一部分灵力存在夜魄之中以准备不知何时会突然施用的焚魔。

于是林涟漪以星月光华为原料,炼出一片精纯的灵力,存留入夜魄之中。

此后因寒星台中还藏着三倾门创派祖师的尸身,万万不能在其中练习长鞭,她只好于心中思考着长鞭的招式、技巧,可惜从前只在谷喜镇上见到那个试图杀害镇长夫人的蛇妖使长鞭使得不错,进入寒星台后已忘得差不多了,是以几乎所有招式都是从头想起。

后不知哪一日又觉如此不够,林涟漪竟从使长鞭的蛇妖想到了她修炼的暮雪千山蛇妖族的冰天裂雪。既然学会了吸收寒气,不如把寒气也加入长鞭之中。

又经改善,灵力长鞭获得寒冷特性,并能吸附天地灵气中的寒冷灵气,于经脉之外转化为灵力。但是这种能力还需主人引导,若是战时出现消耗,不能自发补全灵气并转化为灵力,只能从主人经脉中汇聚灵力补全。

眼前贵客近了,林涟漪长鞭舞起,严阵以待。

面对一般修为的人只需灵力长鞭即可,若是对方道行达到一流,就只能用夜魄了。

贵客袖吐光芒,一柄短剑飞出握在手上,对着长鞭末端削去。他口中笑道“灵力长鞭?不知道这样很耗费灵力的吗?”

“关你何事!”鞭影缭绕,成百数之中,只有一道真实的长鞭接近贵客。

贵客眼前一片光影,然其似乎一眼便看出哪道是真的长鞭,轻叱一声,短剑冲破鞭影,斩向长鞭。

长鞭灵活一转,借主人小退一步之力,以退为进,变换方向又向短剑而来。

“有点本事!”贵客低声道,听其语气确实谨慎了一些。

林涟漪也更加小心了些,方才贵客能够从鞭影中一眼看出长鞭实体,却是她没有想到的。

不过想来也是,要不是有这点眼力看出正邪势力对比,也不能往往在千钧一发生死存亡之际逃命成功,更不能掐着千羽林离开的时间卷土重来了。

她冷笑一声,听闻身后两阵疾行之风吹来,知道竺少诚、贾良二人正在赶来顶楼,对眼前忽然面露惊慌的贵客道“这招叫‘千变万化’。”

贵客定也听到了林涟漪同伙逼近,急着脱身,哪管她这招叫什么,短剑光芒大盛,脱手悬空,他手中握诀,低声颂出几字,迎着面前长鞭虚影及其中长鞭恨恨地骂了一句。

长鞭狂舞,顿时虚影翻倍,千变万化便是此意,林涟漪已出此招,却暗叹这招没有用了。这名邪道贵客是要舍弃法宝以求逃命,短剑所指是整片虚影。

既然如此……

长鞭脱手而出,漫天鞭影一收,于短剑出击的一瞬之前集全部力量,轰然相触,又于触及几乎下一刹那缠绕其上,奋力绞碎。

光芒飞溅。

竺少诚、贾良到达顶楼,只见光芒刺眼,光芒最近处似是又有白芒一闪,林涟漪身影一晃,往前面追去。

“追!”竺少诚留下一句话,已凝起护身屏障先追去,贾良不等他发话,也追了上去。

杜鹃楼中客人侍者纷纷逃离,一时间恐惧的气氛笼罩其中,喧闹不已,饭菜被打翻在地,人踩人也有发生。

楼底掌柜的蜷曲着躲在角落,待人群大部分逃离,才慢慢走到杜鹃楼中央,望着顶楼方向,见门窗破碎,神情惊恐,老泪纵横“我就说收留邪道早晚会出事,终于出事了,哈哈……”

杜鹃楼顶楼后方一侧的窗户被打破,先后几道人影冲到空中。最前面的邪道贵客没有法宝走不远,林涟漪很快追上,就在空中连施几道白芒,逼迫他落地“竺烟堂堂主已经来了,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身后果然传来男子的声音“邪道小人,还不停下!”

邪道仍存侥幸,半信半疑,一边逃命,一边回头瞥了一眼,见林涟漪后面果真是竺少诚,脸色大变,回过头还要拼命一把试图逃走,背后忽地一痛。

“啊!”他一声惨叫,身体失去灵力支持,从空中落下。

大街上行人惊恐,纷纷躲避。



第四百一十二章 逮捕

竺少诚一惊,又加速飞去,法宝仙剑出鞘,化作紫芒冲向邪道坠落的下方,恰在他落地之前接住,又顺势下落两三丈,化去力道,缓缓落地。

此时下方人群已逃散离开,有大胆者围聚在旁,惊讶地议论着。

“这人是谁?”

“能飞的,江湖之人,难道我们能认识吗?”

“你们看看,上面那人是谁!”

“戴着面具,我也看不出来啊。”

“这人认不出来也就罢了,剑还认不出来吗?紫芒刺目,这不就是竺烟堂堂主的立人剑吗?”

“那么这人不就是邪道吗?”有人反应过来,指着地上那人,惊恐地道。

“对对对定是竺烟堂的堂主来惩治邪道恶人了!”

众人一阵喧哗,仰头看向竺少诚等三人的无不目露敬意,而低头俯视被重伤了脊背又在摔下来时撞到竺少诚法宝的邪道贵客时,无不一脸厌恶。有人已拿出了才买了准备回家做一顿大餐的新鲜瓜果菜叶,正要往邪道贵客身上招呼。

“诸位父老乡亲,请住手!”竺少诚等三人缓缓落下,众人纷纷后退,为三人留出落脚之地。

竺少诚、贾良摘下面具,林涟漪方才已于空中恢复原来容貌,落下后为免节外生枝,抢过竺少诚面具戴上,低声道了一声谢。竺少诚不以为意,转而面对将他们包围起来并越聚越多的百姓。

“啊!真的是竺堂主!”

“还有他身边的贾良师兄!”

“竺堂主好!”

感受到百姓们的热情,竺少诚心中感激,继续道“谢谢父老乡亲们,几日前我师叔听说了杜鹃楼中有邪道出没的消息,特地前往察看,发现此事属实,今日我和我的师兄,以及——”竺少诚示意了一下林涟漪,道,“这位正道道友,暗访杜鹃楼,揪出了此人。”

“竺堂主,此人罪不可赦,应当斩立决!”

“我杜鹃镇及附近村镇,一直以来都为邪道困扰,这次抓到了他,应该严惩!”

众人支持,呼声纷纷。

竺少诚高声道“各位请冷静,我会立即下令,将其背后的邪道势力一网打尽。现在各位都散了吧!”

“竺堂主威武!”

“竺堂主英明!”

竺少诚低头看了一眼受伤昏迷的邪道贵客,回头对贾良道“师兄,这邪道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你带他回去弄醒他,得到消息立即派人把附近邪道势力铲除。同时你和几名弟子过来,守住杜鹃楼附近。”他看向林涟漪,“伍姑娘,麻烦你……”

“和你回杜鹃楼。”林涟漪会意。

竺少诚点头。

“贾良师兄,包围杜鹃楼不必带太多人,就算现在里面还有邪道之人躲藏,也不会有多少了,多半都混在刚才逃出来的人群里了。”林涟漪叫住正要低头拉起邪道贵客的贾良,道。

“是我失策了。”竺少诚皱眉。

“快走吧!”林涟漪催促道,自己先飞入空中。

贾良用自己法宝载着邪道贵客从空中回到竺烟堂,同时竺少诚、林涟漪第三次回到杜鹃楼中。

二人空中盘旋于杜鹃楼外围几圈,并未发现何处有大规模的异动,若有可疑之人从杜鹃楼里出来,二人中便会有一人下去盘问,确认其并非邪道,才会放他离开。

直到贾良带着三名弟子过来,竺少诚交代他们几句,才与林涟漪进入杜鹃楼。

此时还有人零零散散地从各楼层房间里出来,应是方才猜测出去反而更加危险,故而宁可待在房间里,当然也有可能是方才晕倒了,这会儿才醒过来。

“竺烟堂堂主在此,所有杜鹃楼的侍者都留下来等待问话!”林涟漪高声拦下逃离的侍者。

她身边有侍者听到此言还要逃出去,林涟漪伸出手臂拦下,道“姑娘,请你留下。竺堂主在此,他会保证你的安全的。”

侍者身子一抖,退了回去,却悄悄埋怨着“竺堂主这么厉害怎么还会有邪道在杜鹃镇上?”

竺少诚面色一变,却无话反驳。

若是他真的有这个能力,也不会千羽林才走,这边就有邪道出没了。

“先问问掌柜的。”竺少诚跨进门槛,望着跪在主楼中央的掌柜的,道。

“我看他不会知道很多……”林涟漪还未说完,竺少诚已经上去问了,她收回剩下半句话,仰头锁定顶楼,眼前闪过方才三重纱帘后的花魁魅影,几步跃上顶楼。

纱帘前的木桌已被鞭影打成几片,从破碎的酒壶上,杜鹃楼名酒一醉解千愁的浓郁酒香久久逗留,即便三重纱帘已被长鞭打裂成六片,凌乱地于地面翻动,窗口风声略略急促,谷雨时节少有这样的风了。

林涟漪踏过掉落的三重纱帘,站在空荡的顶楼房间,回忆方才以长鞭劈开三重纱帘后所见之景,不曾见到花魁及其随身侍婢,而两旁除了两道窗便没有任何出口了。

难不成花魁趁她不注意,躲过她灵敏的江湖感觉,绕到她背后去了,又从背后正门逃离的吗?

顶楼必然设有暗道。

林涟漪走到窗口,确认其上没有脚印,便沿着墙壁一点点看过去,时而用手推敲,小心翼翼,一边好奇地道“怎么杜鹃镇上的人都喜欢设置暗道?”

“你……”

忽然一字悄声传出,说话之人就在几步之外。

灵力长鞭自夜魄中挥出,握于林涟漪手中,同时长鞭一端向声音来源飞去,尖啸之声划破空气。

“不……”说话那人惊恐地道,然鞭影就在眼前,她惊恐地说不出话来,只顾抬手抱头,只是照她的速度不必抬手,脑袋便要开花了。

“嗤!”

长鞭于她眼前一寸处停下来,尖啸的空气复归平静,她紧闭双眼,颤抖着仍未发觉小命保住了。

“你不会法术?”林涟漪讶问。

“伍姑娘,上面有人吗?”竺少诚在下面问道。

那女子一惊,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道,“不要说,花魁有事找你。”

林涟漪蹙眉,望着她祈求的目光,却还是对外面道“没有。”

女子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以表感激。

林涟漪收起长鞭,伸手向着门口,掌心光芒闪烁,大开的门缓缓关上,她低头望着女子,轻声问道“花魁是谁?江湖之人吧?”既然如此秘密地找到她,必然是江湖之人,但是她还不敢确定对方是否邪道,所以如此问话。

女子点头。

她就是花魁的随身侍婢无疑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警告

“站起来。”林涟漪后退一步,命令道。

女子从小木柜后站起身,身体犹有些发抖,但已经缓过来了很多。

林涟漪一扫周围,不见其他人的踪影,又瞥了眼女子藏身的木柜后墙壁凹陷处,道“你是想拖延时间,让花魁逃走吧?若我所言不错,花魁已从暗道逃走了。在远离杜鹃楼的地方,应该还有接应她的人。”

女子推开木柜,走上前一步,露出身后全部墙壁,指着墙壁凹陷处,从容地道“暗道机关就在这里。姑娘很聪明。不过,若是姑娘猜到了,为何不进去追上花魁?”

林涟漪淡淡一笑,道“你们这股邪道势力的领头羊都被抓到了,她又能逃到哪里去?从杜鹃楼其他侍者口中,从被抓的领头羊口中,都可以知道你们的藏身之处。”

女子惊疑,然随即又恢复从容“那姑娘为何……”

林涟漪道“总不能逼得你狗急跳墙,若是你早点交待,你和那位花魁可以从轻处罚。”

女子微笑,却摇摇头,似并不在乎,道“林姑娘,被抓的不过是这边邪道势力的领头羊,而叫他回来拿下杜鹃镇的是……”

“你叫我什么?”林涟漪身子一震,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女子微惊,随即粲然一笑,道“林姑娘,不对吗?林姑娘金蝉脱壳,死里逃生,又有如此胸怀帮助曾经试图上杀害你的竺烟堂,若非花魁很确定地告诉我就是你,我也不敢相信。”

“花魁是谁!”林涟漪逼问,声音一如既往地轻,直觉中出现的那名女子身影竟分外清晰。

三重纱帘还静静垂落时,她端坐桌前,身影孱弱,或许时不时咳嗽一声。她不会法术,却拥有比任何高深的道行都足以令天下男子折服的力量;她手握大权,当然并非是她的大权,而是站在她身前的那个男子心甘情愿将大权交与她。

若是再怀抱琵琶,她本该一眼就认出她的!

“冯绮鸢,冯姑娘。”女子从容地道,语气里似乎还有些胜券在握的得意。

林涟漪呼吸不由得显露出一丝急促,反应过来恢复从容,她立即举手,掌心对着女子,道“佘夜潭欲取杜鹃镇?”

女子微笑,此时的微笑却显然深不可测,她轻声道“林姑娘,是幻澜想要驱水阵。趁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快走吧,不要以为什么容貌相似就可以蒙混过关,幻澜会读心术。”

“读心术?”林涟漪试探道,既然冯姑娘善意提醒她,应该或许不介意说得更多一点。

“倒不是真的读心术,但是她可以通过偷入梦境,知道一个人所行和所见所闻。”女子果真愿意透露更多。

“就是说,通过梦境回忆所有这个人记住的东西,正如像她自己经历了一遍一样?”林涟漪问道。

“是。”女子看了看门口,小心地道,“佘夜潭暂时只派了潭主前来,可若是久攻不下,掌事无垠公子,”她刻意顿了顿,见林涟漪面色微变,又接着道,“他也会来。”

林涟漪低下目光,沉吟。女子这么说,绝不是要她和无垠相聚,而是提醒她不要拖累无垠。

“趁我们这边还没有人发现是你,快走吧。”女子最后提醒一遍,转身回到墙壁凹陷处,弯腰低头不知如何动作,只听一下静悄悄的风声,占据一面墙壁的暗道口打开了。

林涟漪望向她,没有阻止。

女子回头,善意而不流露微笑地道了一声“林姑娘,告辞。”言罢,她转过头弯腰走进暗道,暗道口空悬一阵,静悄悄地关上了。

林涟漪凝望关闭的暗道口,回味着方才女子善意的笑容,耳畔却依稀可以听见无垠轻唤着她的名字。

“伍姑娘,可有线索?”

林涟漪一惊,头动了动,高声道“没有,花魁和她的随身侍婢都逃走了。她们,”林涟漪顿了顿,还是道,“她们是邪道的人。”

下面竺少诚似乎惊讶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想了一下才感谢道“多谢伍姑娘。”

林涟漪离开房间来到回廊,几步下跃,正要跃下楼底,然经过二楼时却见房间窗户后有人影晃动,她落到地上,借力一跃,又上二楼,左手光芒闪动,右手猛一撞开门。

“啊!”

里面女子惊呼,林涟漪正要出手的光芒又暗了下去,她疑道“青菱?”

青菱惊慌后退,身边李公子尽管双腿发软,但还是抱紧了青菱,二人勉强没有摔倒,反应过来是林涟漪时,青菱精神一松,转身埋在李公子怀中,哭了起来。

李公子惊喜地道“姑、姑娘,是你……哎呦!”

二人后退间不慎踩到不知是谁打翻在地的酒壶,一起摔在了地上,李公子慌忙护住青菱,用身体将她护住,口中连连问道“青菱,青菱,你没事吧?”

青菱匆忙起身,止住眼泪,帮助着扶他起来,回过神道“我没事,李公子,你也没事吧?”

李公子站起来道“没事没事,青菱不要担心。”他转向林涟漪,道,“姑娘,我我我看到了,你是高手啊!隔壁,隔壁有……”

“哎呀,你说话能不能清楚点啊!姑娘,隔壁有邪道之人!”

林涟漪惊了一下,随即道“没关系,外面有竺烟堂的堂主,他在劫难逃。”

话音刚落,隔壁躲藏的邪道之人闻言逃出房间,正被楼底竺少诚发现,空中一段尖啸应是他的立人剑飞出,随即一声怒叱,应是邪道之人下楼应战。

青菱和李公子惊喜相视,如劫后余生。

“你们可是逃出来之后见到邪道,所以躲进了这里?”林涟漪记得清楚,这里不是青菱和李公子方才所在的房间。

李公子、青菱连连点头,青菱含泪道“竺烟堂把杜鹃楼攻下来了吗?我什么都招,邪道是不久前才回到杜鹃镇的,花魁也是邪道派来的。”

“什么?”李公子一脸震惊,望着怀中女子,惊问,“你早就知道?那、那你也是……”

青菱没好气地道“你既然如此怀疑我,何不将手松开?”

李公子语塞,却没有松手。

“你是邪道送来的人吗?”林涟漪问道。

青菱不再理会李公子,挣脱开他的怀抱,道“不是,据我所知,只有花魁是邪道送过来的,下面掌柜的是被胁迫的,也不知道太多,我们这些侍者中也只有少数人知道。”



第四百一十四章 招供

竺少诚解决了外面邪道,走进房间,与林涟漪对视一眼。

青菱看了他一眼,道“但是杜鹃楼用我们做生意已经很久了,与邪道无关,正因杜鹃镇上很多人知道我们酒楼做这种生意——我们也没有想到会有竺烟堂的人来。”

她指的自然是竺净参了。

竺少诚脸色微变,道“青菱姑娘,你对邪道知道多少?”

青菱摇摇头,道“只知道常来的邪道是之前就盯上了杜鹃镇的,但是他背后似乎还有别人。这些都是花魁身边的侍婢悄悄透露给我们的,其他的我不知道,别的人也不会知道。你们如果不抓到花魁,就只有等到邪道打上门来才能知道他们是谁了。”

“花魁是邪道送过来的,为何会告诉你们这些?”林涟漪问道,但是在问出这个问题时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不出所料,青菱答道“因为她不想我们被牵连进去吧?”她扫了一眼林涟漪、竺少诚脸色,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以为她是这个意思,这样我们就不敢接近她,也不敢乱说出去。”

林涟漪心中一动。

竺少诚追问道“这位花魁,你见过吗?长什么样?”

青菱道“没见过,想必掌柜的也没有见过,露面的向来是她的随身侍婢。但是我记得,曾经有一回路过顶楼时,听到里面传出琵琶曲。”

“琵琶曲?”竺少诚奇怪地自语道。

“嗯。”青菱认真点头,随即又想了想,确定没有再记得什么别的了,便安静不语。

李公子目瞪口呆地听完了整个谈话,很是花了一番功夫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而恢复过来后第一个动作便是一个激灵,抱紧青菱,轻声道“青菱,你收拾一下,我们这就逃走,逃出杜鹃镇,以后也不要回来了。”

青菱听他带着颤抖的话语,竟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道“怎么?你下定决心要放弃你那家中的泼妇了?”

李公子紧张地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也说了,那个花魁背后的势力厉害得很,你现在泄露了这么大的秘密,指不定他们打赢了竺烟堂,立马就找你算账,我们还是赶紧逃命吧!”

青菱感动地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要逃命还是你带着你的泼妇逃吧,我一个风尘女子,本就如行尸走肉似的,是生是死都……”

“你这是什么话!我说了要给你赎身,明媒正娶,就不会独自逃命!”李公子急得摆出了真诚的脸,诚恳地道。

“二位,竺烟堂从前护佑杜鹃镇平安,现在面对邪道入侵,也绝不会退缩。请二位不必担心,我竺少诚若活在世上,必不让邪道占领杜鹃镇。”

林涟漪亦劝道“青菱姑娘,你不是要让李公子证明真心吗?不如搬到竺烟堂,让竺烟堂保护你的安全,待这正邪纷争过去,这位李公子又趁这段时间将家中事务了结,便到竺烟堂向你兑现明媒正娶的诺言。”

青菱半信半疑,而李公子惊喜地望向林涟漪,确认道“果真?”

林涟漪微笑,看向竺少诚。

竺少诚被六道目光期待地盯着,稍加思索,点头道“本堂主以为可以如此。如若竺烟堂当真不敌邪道……”

“一定会敌得过的!”青菱喜极而泣,与李公子紧紧相拥。

林涟漪道“既然有了决定,请青菱姑娘收拾一下,待我和竺堂主到下面去问过所有人,便一起回到竺烟堂。”

青菱点头道“好,我马上就去。”

“快去快去。”李公子也喜道。

林涟漪忽然想到一事,道“李公子,日后出门小心,邪道之事没有解决,千万不要到竺烟堂找青菱姑娘。”

“知道知道。”李公子高兴得几乎能跳起舞来,也不知是否真的把这句话听进去了。

林涟漪、竺少诚走着楼梯下楼去,见贾良守着捆绑着的邪道之人,杜鹃楼其他几名留在此处的侍者和掌柜的都战战兢兢地站成一团。

竺少诚道“掌柜的,青菱姑娘已经招了,你还不说实话吗?”

掌柜的惊恐,看向二楼走出来的青菱,一阵恍惚。

“掌柜的!”贾良一语惊醒他。

掌柜的被吓得浑身一抖,惊恐下跪,连连磕头道“竺堂主你明鉴啊!我是被这个邪道恶人逼迫的,我也没办法啊!”

邪道之人惊愕,随即冷笑一声,道“你别装了,你以为你在竺烟堂面前瞒下了佘夜潭给我撑腰的事情,我们的竺堂主就不会为难你了吗?”

众人一惊。

侍者已是面如土色,纵然其身居世俗,但天涯教四大分派的名声还是听说过的。有胆小者口中喃喃着“完了完了”并立即晕倒,其他侍者一阵惊呼,纷纷或坐倒或跪倒在地上,忙乱地扶着晕倒的人。

掌柜的也是被吓得不轻,脸色如猪肝,他惊恐地指着被绑缚的邪道之人,语气中分不清愤怒和绝望哪个更多一点“你,你,你诬陷我!我!我!”他转向竺少诚,仰头看他的神情真如祭拜神仙一般,“竺堂主,这个邪道恶人诬陷我!我根本不知道是佘夜潭的啊!”

“竟是佘夜潭!”贾良脸色发白,心情沉重了不少。

竺少诚也是脸色变化,只是在这种时候身为竺烟堂堂主,尤其要冷静下来,绝不能显露出一丝怯懦,他沉声问道“花魁可在此处?你们有人见过吗?”

林涟漪暗暗点头,冯姑娘身体娇弱,若没有人接应,定然走不远的。竺少诚判断出花魁是佘夜潭的重要人物,若是能够抓住她,或许可以掌握主动。

“没有没有!”掌柜的摇头似拨浪鼓。

侍者惊慌得声音细弱,也都是纷纷否认。

贾良从背后踢了邪道之人一脚,喝问道“花魁何在!你们其他人呢?”

邪道之人轻哼一声,卖乖道“说出来了能从轻处罚吗?”

“快说!”贾良怒道。

邪道之人惊恐低头,道“我是你们刚才在顶楼打的那个人的手下,我们都是替佘夜潭来打你们的,佘夜潭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他们的消息,我我我不知道……啊!”

贾良狠狠踢了他一脚,用上了先前那一脚三倍的力道,直踢得他倒在地上哀嚎出声。

竺少诚也是不耐烦地怒问“我就是问你们的藏身之处!”

邪道之人紧闭双眼,这次也不知是不是说的真话“我说我说!你们从大路往杜鹃镇北面走,经过一片树林一条河,沿着看到的山往左走,直到一个山洞,就是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收容

他越说越慢,说到最后三个字时还吐露明显的不服气,结果自然又是被贾良踢了一脚。

“啊!我真的说实话了!怎么又踢我!”

贾良鄙夷地道“方才拐弯抹角地不肯说实话,岂不是自己找踢?”

“往北去正好路过我们竺烟堂,你和里面的弟子确认一下,若是他所言和方才那个邪道招供的是一样的,就直接往北走,先把这些邪道势力一网打尽。”他顿了顿,看向倒在地上轻声哀嚎的邪道,道,“若是他胆敢欺瞒……”

“不敢不敢!”邪道忙停下哀嚎哭道。

“是!”贾良瞪了邪道一眼,干脆地回答一声,走过去拉起他拖了出去,经过掌柜的时,道,“你也跟我回竺烟堂。”

掌柜的哪敢说一个“不”字,忙跟了上去。

竺少诚缓和了一下语气,对或坐或跪在地上的侍者问道“你们还知道更多的消息吗?”

“不知道。”侍者纷纷答道,有人是惊慌地立即发言,有人还是想了一像仍然无可交待。

竺少诚点点头,问道“几位可有住处?”

侍者们茫然。

有侍者相拥而泣,其中一人轻声哭道“被卖到了杜鹃楼,还以为能够赚点钱赎身,没想到比原来更惨。”

“我们以后怎么办啊?”有人轻声道,言语间却有意无意地看向竺少诚。

林涟漪默然,从前也曾听闻风尘女子的处境,今日见到更觉可怜,有生意可怜,没有生意饿死街头则更可怜。

竺少诚咬牙,道“几位都是知道佘夜潭密谋杜鹃镇的人,如若邪道找上门报仇,恐怕几位姑娘会有生命危险。是以本堂主决定,凡杜鹃楼侍者都可以到竺烟堂中避难。”

侍者们惊喜,哭声顿止。

“我看他们都同意了,你快回竺烟堂看看这厮说的是不是真的,这里的事我来解决。”林涟漪道。

“好,多谢。”竺少诚简单道谢一声,转身出了杜鹃楼,对外面贾良带过来的三名弟子道“你们在这里听从伍姑娘命令。”

“是!”

林涟漪扶起昏迷的侍者,见其年龄不大,心中一痛,掐其人中,待其清醒,放手由其他侍者搀扶之,道“你们简单收拾一下,就跟随我回竺烟堂。”

侍者们感激道谢,纷纷散开。

青菱已收拾好东西,应该是些衣物首饰。她和李公子走到楼底,对林涟漪道“伍姑娘,原来你是竺烟堂的人,我有眼无珠,先前有所怠慢,对不住。”

“无妨。”林涟漪安慰道,“我也不是竺烟堂的人,只是暂时住在竺烟堂——对那个花魁,你有何感触?”

青菱道“听一位送酒进去过的人说,花魁很神秘,而且光看纱帘后的身影都知道是个很会魅惑人的。仅此而已。”

林涟漪笑了笑,低下目光,其实也知道问不出什么,能够有幸接近花魁的非佘夜潭之人,莫说杜鹃楼里,便是天下之间,应该也只有她、刘垣冽、朱彦了。

“李公子,事到如今,你还不告诉我,你的真实名字吗?”青菱凑近身旁李公子,俏皮地称呼了一声,“夫君?”

李公子脸色一红,尴尬地朝林涟漪一笑。林涟漪忍住笑意转过头去,只听到身后李公子宠溺地道“娘子,我姓李,名刘郎,日后你也要跟我姓李了。”

青菱噗嗤一笑,道“你不是舌头卷了吧?是一心只一人的牛郎,还是刘郎啊?”

林涟漪强忍笑意,自然地想到另一个名字里带着“刘”字的人。

“实不相瞒,我娘姓李,我爹姓刘,是上门女婿,所以我跟我娘姓,我爹要面子,硬是把刘加进我名字里。”李公子李刘郎尴尬地解释道。

青菱笑意一收,嗔道“这么说你怕夫人是随了你爹?”

“这……”李刘郎结舌。

“我倒希望你真的随你爹,如此日后我嫁给你,你也要怕我呀!”

李刘郎哈哈一笑,故作霸道地道“这有什么!反正你也随我姓,我们的孩子不也姓李,对外就说是随我姓。”

青菱笑而不语,紧紧依偎着这个别家的夫婿。

直待身后二人静静依偎,林涟漪长舒一口气,却有淡淡忧伤涌上心头,她凝望北面方向,心中对着自己警戒道“暮雪千山还在召唤我,不能连累无垠啊。”

冯绮鸢提醒得及时,接下来是去是留要做个决断了。

没想到十虹涧和佘夜潭同时盯上驱水阵。若走,不会连累无垠,而淬弦的伤势还要护剑使另外想办法;若留,则要与竺烟堂共抗佘夜潭,或许能够出力,然多半佘晚舟会发现林涟漪还活着。

对了,佘晚舟发现不代表整个邪道都发现了,更不代表正道也会发现……

林涟漪从地上捡起一把被踢翻的凳子,坐着沉思,双腿不自觉地交缠,显出蛇妖族共有的习惯。

“这位高人坐姿有些奇怪啊。”有侍者整理好了东西,走到青菱边上,看着林涟漪悄声自语。

林涟漪闭目沉思,顿时周遭仿佛寂静。

佘晚舟应该还没有制出无毒吧?否则天下应该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他还需要我的血平衡毒素,若是先知道我还活着,定然想办法在不惊动其他邪道的情况下将我抓起来。

佘晚舟不告诉邪道其他人,伍姑娘其人在邪道不会荡起波澜。

他知道无垠会阻拦他,所以即便知道我活着,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告诉无垠我在这里。只要他不说,冯绮鸢以为的连累无垠就不会发生。

至于正道这边,只要竺烟堂相信她不是林涟漪,且千羽林那边的尸体不发生意外——当然几乎是不可能发生意外的——各门各派都会相信林涟漪已死,即便有少数怀疑也难成事。

最棘手的问题在于幻澜,幻澜会读心术。一旦佘晚舟表现引起幻澜怀疑,幻澜出于谨慎就会偷入佘晚舟梦境,得知他所经历。

只要佘晚舟不表露出问题,幻澜总不会吃饱了撑的偷入他梦境察看,毕竟过分疑心下属会招致下属恨意。幻澜既然身负重伤,至今没有将佘晚舟杀害,而仍旧重用之,定然还没有能力把控全局。

冯绮鸢的随身侍婢主动提醒我,所言并非佘晚舟要抓我,而是着重强调幻澜的危险,可知幻澜应当早已知道了用我的血能够调和无毒。一旦佘晚舟表露出问题,幻澜知晓,紧接着就是对我的抓捕。

等等!

对!

捕蛇人!



第四百一十六章 游街

是了!

幻澜就是捕蛇人!

林涟漪蓦然站起身,杏眸圆瞪。

青菱、李刘郎及其他侍者一惊,纷纷向她看来。

青菱小心地问道“伍姑娘,可是想起了什么线索?”

林涟漪没有回答,心中有一个直觉的声音道“思来想去,也只有此人能够是捕蛇人了。保护自己的身份,最终目的就是防止惊动她。”

林涟漪再次闭目,回顾一遍方才思路,确认没有问题,才缓缓睁眼,目露精光。

虽然冯绮鸢的侍婢只字未提无毒,但是一切因无毒而起,也将因无毒而兴。

“伍姑娘?伍姑娘?”青菱还在小心问道。

林涟漪反应过来,看向她道“我没事,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最后一个人匆匆赶来,因为耽误了大家而面带歉疚,“对不起对不起,我慢了。”

青菱道“应该没有逃走的都在这儿了,那些已经逃走的……”

“我会问一问竺烟堂的意思,若是可以,就发布告示,让她们都来竺烟堂避难。”林涟漪道。

“多谢。”青菱扫了一眼杜鹃楼剩余侍者,此时无人对她代表杜鹃楼侍者说话有异议。

林涟漪当即带着众人回到竺烟堂,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前往竺烟堂,也是吸引了很多行人观看。

“这不是杜鹃楼的侍者吗?”

“你看后面那人穿的是竺烟堂的衣服,这些人犯罪了吗?”

“你刚出来吗?杜鹃楼窝藏邪道,被竺烟堂发现了,这些人应该是证人,被带过去问话的。”

“哦是这样啊——诶,前面那个姑娘不是竺烟堂的吧?”

“没穿竺烟堂的衣服罢了,你怎么知道不是,堂主的师妹不也不大穿竺烟堂弟子的衣服吗?”

“竺烟堂要有这么好看的姑娘,我记性这么好,怎么会不知道?”

“啊!姑娘!姑娘!救我救我!”一名女子竭力扯开挡在她前面的人群,打了个趔趄冲到林涟漪跟前,被她扶住,她惊恐地叫道,“我是玉钗!你见过的!求你们收留我,我没地可去,邪道会来报复我的!”

林涟漪安慰道“玉钗姑娘,你跟我们回竺烟堂吧。”

“谢谢姑娘。”玉钗连连点头,青菱上前把她带到后面。

“你看,就是竺烟堂的吧?看上去在竺烟堂中地位还不低呀。”

“那一定是以前没出来过,所以我不认识。”

林涟漪听着两边人群悠闲的议论,无奈地发现他们根本不把邪道进攻当一回事。

“你们几个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不快回家准备东西赶紧逃命!邪道进攻是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吗?”一名老者批评道。

“爷爷你别担心,我们这里是杜鹃镇,天塌下来不是还有竺烟堂顶着吗?”一声稚嫩的回答却令人担忧。

“傻孩子,谁告诉你竺烟堂有能力支撑天崩地裂的?之前那是有千羽林帮着,没有千羽林的时候邪道可是时时惦记着我们这里。”老者不耐烦地批评道。

“为什么千羽林现在不帮助我们了?”孩子不解地问道。

林涟漪已经走过老者,她不自觉地慢下脚步,侧耳倾听,对接下来老者的回答颇为好奇。

老者长叹一声,道“僧多粥少啊!”

“爹,你是说……”或许是孩子的母亲、老者的女儿。

“恐怕千羽林派来帮助杜鹃镇的人已经回去了,邪道这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入驻杜鹃楼——你还站在这干什么!还不快带着我的孙子回去整理行囊?这一时半会儿啊……”

人多嘈杂,后面的听不见了。林涟漪加快脚步。

老者不愧活过这么多年,见多识广,睿智过人。他说得不错,千羽林的人已经离开杜鹃镇了,佘夜潭趁这个时候入侵杜鹃镇,既然目标是驱水阵,定会趁着竺烟堂来不及再次搬来千羽林救兵的这段时间火速逼迫竺烟堂交出驱水阵。

驱水阵的法宝和布施之法一交,佘夜潭离开杜鹃镇,回到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老巢,纵然千羽林来到这里,定然也无济于事了。

若是选择留在这里,只要拖住佘夜潭,同时派人到千羽林求助,拖到千羽林到达,佘夜潭应该就会离开了。

“伍姑娘。”

林涟漪侧过脸,见守在后面的一名弟子走到前面来了,便问道“怎么?有事?”

那弟子尴尬地笑了笑,道“伍姑娘,方才有否听到路边一位老丈说,千羽林已经离开了竺烟堂?”

“听到了,难道他说得不对吗?”林涟漪实言。

弟子又是一笑,有些为难地道“他说得对,十几日前千羽林离开了这里,没想到邪道后脚就过来了,而且我在杜鹃楼里听到了,对方来头不小,是……”他压低声音,防止行人听到,“天涯教佘夜潭的。”

林涟漪点头。

弟子额上见汗,道“伍姑娘,以我拙见,佘夜潭实力雄厚,这次又是有备而来,竺烟堂非得求助于千羽林不可。可是……”他看了看林涟漪,却见林涟漪面色慎重,看不出其心中想法。

林涟漪听到他又顿了顿,便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他便继续道“可是佘夜潭肯定知道我们会求助于千羽林,眼下恐怕已经在包围杜鹃镇了,信使出不出得去还不一定,即便赶到千羽林搬来救兵,恐怕竺烟堂已经撑不下去了。”

林涟漪还是点点头。

“伍姑娘,我知道你——您是隐世门派出身,定然身怀异术,若是您能留下来帮助竺烟堂……”

林涟漪看向他。

他心中发慌,一口气说完“不要战胜佘夜潭只需与我门派上下合力拖住他们,等到千羽林援兵一来一切自然解决。若是姑娘答应帮助我们,我门派上下,感激不尽。”

他言辞诚恳动人,目光坚定,紧张神情也不是装出来的。林涟漪这次却没有立即点头,他紧张得神情慌了起来,仿佛竺烟堂失去了一大助力一般,实则自身也对这个不明来历的伍姑娘不太有把握。

林涟漪忽然慢下脚步,问道“这是你的想法,不是竺堂主交代的吗?”

弟子神情一滞,随即怯懦地道“是我的想法,竺堂主刚才走得急,哪里有时间和我说这些。”

“好。”林涟漪加快脚步。

弟子轻声道“我说的是真的。伍姑娘,竺烟堂从未遇见过如此严重的危机,即便是八年前堂主被林涟漪重伤致死时也不曾……”

“我方才说了好。”



第四百一十七章 代主

“哦,好,我……”弟子一惊,忽然反应过来,道,“伍姑娘你答应了?”

“是啊,帮人帮到底。若是离开,谁知道邪道拿了驱水阵,下一个对付的是不是我呢。”林涟漪对着弟子惊喜的笑容,道,“现在可以到后面去看着了吗?”

“当然!”弟子迅速转身,正要回去。

“等等!”林涟漪又叫住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袁兴旭。”

林涟漪面色郑重又留有一丝笑意地道“我知道了,过去吧。”

弟子点头,转身回去时顿觉心头一松,心情好了很多。

“师兄,怎么样啊?”

“伍姑娘说愿意留下来帮助我们。”

“她行不行啊?来历都不清楚,也许是个江湖骗子呢?我看最后还是要等千羽林过来。”

“干等?你这主意真好!恐怕我们的人还没出杜鹃镇呢,佘夜潭已经打过来了。都这个时候了,你管她伍姑娘是哪里人哪门哪派,只要竺烟堂多个帮手多点希望就行了。”

“袁师兄说得对,你这小子就是关键时刻想太多……”

一路上有逃出来的侍者听闻竺烟堂押送杜鹃楼弟子,纷纷加入,毕竟侍者回不去杜鹃楼,就必然是无家可归了。

众人回到竺烟堂,不料站在门口,却见门口竟无守卫弟子。

林涟漪凝视无人守卫而紧闭的大门,深感不安。

侍者们细细碎语,似乎有人发觉竺烟堂有些奇怪。后面弟子看到无人守卫,面面相觑,皆觉蹊跷,恐怕内部发生了什么问题,最先跟林涟漪打过交道的袁兴旭走上前对林涟漪道“伍姑娘,我先进去看看。”

林涟漪点头,道了一声“小心。”

袁兴旭走到门前,轻轻敲了两声,无人回应。他更加紧张,又更重地敲了两声。

后面侍者们的碎语从情绪上更重了,从声音上却更轻了。

袁兴旭仿佛听到什么,突然退后几步,后面侍者被吓得也纷纷后退。林涟漪站立原处,盯着大门中央的门缝。

袁兴旭退到她身边,道“有人来了。”

大门从中间裂开,现出来的却是守门弟子绝望中还带点惊慌的面容。他看到林涟漪和袁兴旭,惊慌的面色中更显露绝望,随后才注意到二人身后的侍者,口中喃喃道“你们……”

“里面谁来了?是不是佘夜潭?竺少诚回来了吗?”林涟漪打断他无用的招呼连着问道。

守门弟子绝望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甚至忽视了林涟漪直呼他们堂主的名字,他如临死认命了一般平静异常地答道“是,佘夜潭派了一个人来,堂主还没有回来。”

身后侍者尽皆震惊。

林涟漪几乎仅思索了刹那,不给他片刻喘息地问道“佘夜潭派人去阻止竺少诚了吗?去了很久了吗?”

守门弟子一愣,不知其何意。

“回答我!”林涟漪怒道。

“庸越!”袁兴旭虽不知林涟漪有什么打算,但也直觉般地跟着喊道。

守门弟子庸越反应过来,忙道“派了庸胜去,按照堂主说的地方,或许也快到了。”

“好,刚才你们是不是被佘夜潭的人集中起来了?”林涟漪抓住他,问道。

庸越没有反抗,道“是……哦不是,佘夜潭的人都到了,我们当然都去盯着他了……”

“你盯着他有什么用,现在在这里守好门,竺烟堂还没完。”林涟漪几乎是半拎半推着这个人到门边上,又转头对着袁兴旭迅速交代道,“你带着这些人进去,先安顿好,若是佘夜潭敢动这些人,就威胁以门派全部人赴死而战保全她们。听好了!这些人一定要保护好,不管是对杜鹃镇百姓还是这些可怜人都要有个交待!”

“嗯!”袁兴旭重重点头。

林涟漪转身扫了一眼侍者,这些尚处于世俗世界的女子即将被卷入一场正邪斗争,她们因身世浮沉而比常人容易惊惶,此时见得庸越如此绝望的表情,反应过来后已无一人再敢十分地相信竺烟堂。

“啪啪啪!”林涟漪清脆的拍掌声惊得众侍者看向这边,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道“各位不要担心,竺烟堂与你们共患难!若是各位实在不敢住在这里,待到明日张贴告示,杜鹃镇上其他人家,只要愿意收留你们,你们都可以去。”

青菱站在众侍者前头,虽惊惶却并非绝望,凝视林涟漪的目光如抓紧救命稻草的虚弱的溺水者之手。

林涟漪转身在袁兴旭肩上拍了拍,道“你带她们进去,我现在去找竺堂主。”

她等不及回答,便向北而去,轻风落下,身影已远去。

杜鹃楼里邪道总算识相,林涟漪竭尽全力追赶,在接近山洞处听到了一群人返程的声音。她赶到众人面前,远远地就看到走在前面的竺少诚、庸胜和身边一个陌生男子。

那陌生男子谨慎却并不直接面露敌意,低声问着竺少诚,不知竺少诚有没有实话实说,那陌生男子反倒不那么谨慎了,他仍旧领着众人徐徐上前。

林涟漪看到竺烟堂弟子后面有众多邪道之人,应当就是在佘夜潭之前就盯上杜鹃镇的邪道势力,在这次佘夜潭进攻中会成为他们忠实的走狗……

林涟漪抬手现出长鞭,身影一闪已到了陌生男子面前。

这期间陌生男子已有了准备,手向后一伸,背负长剑出鞘,战斗一触即发。

竺少诚几乎于同时反应过来,不需要解释,也没有必要解释,既然是一边的,便立即后退,抽空高声宣布道“剿杀邪道!”

紫芒亮起,他言罢便又上前,与林涟漪联手进攻陌生男子。

竺烟堂众弟子愣了一下,先后反应过来。而后面本是要防止竺烟堂弟子脱逃的邪道之人尚未从大喜大悲的转变中反应过来,突然面临了前面正道一个浪头打过来一般的凶狠攻击。

“你们!”邪道男子惊怒交加,然未等他气愤地问出一个所以然,长鞭挥舞,便要在他脖颈上抽上一下。

邪道男子何时见过如此野蛮的打法,亟亟后退却又发现后路被竺少诚截下,他恨恨地咬牙,法宝一转,光芒大盛,也来不及如何施法,似有凶光一闪,法宝光芒转暗,如有幽魂禁于其中,时而闪现。

林涟漪谨慎地保留了一些,灵力长鞭从偏向竺少诚那一边的侧面而上,同时又展开杜鹃楼中曾对邪道用过的千变万化。



第四百一十八章 大义

漫天鞭影如道道实形,从侧面对着暗光长剑招呼上去。

邪道男子似很有把握,一剑刺来,剑锋夺目,穿入千万鞭影。

铿然一声,尖锐而沉重。漫天鞭影渐如泡影消失,灵力迸溅仿佛长鞭已崩溃。林涟漪惊呼一声,却似并无如何担忧,应当人身无碍。

“伍姑娘!”竺少诚惊呼一声,立人剑光芒大盛。

邪道男子感受到背后袭来的危险,长剑一收,来不及细视有无受损,趁背后呼声未至,从另一侧边落荒而逃。

风中穿出猛然浓烈而后渐渐淡化的血腥味。

“我来追!”林涟漪当即追上,紧追不舍。

竺少诚回过头看了眼众弟子与邪道之人的战况,估测稳胜,便立即向林涟漪和邪道男子的方向追过去。

既然已经打起来了,此人绝不能回到竺烟堂。对佘夜潭的人,只说此人来不及说话,就被半路上杀了,或者此人出口狂言我们不信就是了。

邪道男子被追到远处,终究还是被林涟漪追上。身后不知是什么法宝,以似乎尖利而又轻飘的声音紧紧逼了过来。他不得不执剑回头,被迫一战。

转身后匆匆一瞥,见到眼前飞来的冰蓝色丝带,轻若凉风,而于他眼中却似惊魂乍现,他震惊得瞳孔收缩,握着长剑的手不自觉地紧得发白。他朝着前方丝带,狠狠斩了上去。

林涟漪不顾挥来的长剑,夜魄势如破竹般冲向邪道男子,触及长剑时受了些阻力,然光芒闪动了一下便又稳住,而长剑暗光挣扎一下,猝然暗淡。

“啊!”

长剑脱手飞出,夜魄猛击在邪道男子身上,他亦如失去主人的长剑一般飞出,不知生死。

夜魄白芒冷漠,似长久不曾出世的猫狗一般兴奋地闪烁着,林涟漪细细端详一番手中法宝,轻声道“夜魄夜魄,生还者夜魄,好久不见啊。”

再看向飞出去撞到树木,而后倒在地上的邪道男子,一摊血泊汩汩流出,血腥味逆着风仍旧不肯饶过林涟漪一般飘了过来。

林涟漪皱皱鼻子,实则血腥味是从唇间钻入,趁着方才她对夜魄言语之际被舌尖敏感地感知到。

背后,竺少诚赶至,望见了倒在血泊中的邪道男子,又望着林涟漪背影,又时而暼向她手中法宝。

夜魄一带冰蓝色缓缓暗下光芒,如寂静了的屠夫,举着刀的时候多凶残无情,放下刀搂着妻子儿女入睡时也是一派安详。

八年前林涟漪两次与收养他的父亲,竺烟堂的先堂主交锋,他都不曾得见;如今杀父仇人就在眼前,她握着法宝,仿佛两次屠夫凶光再现。

林涟漪缓缓转身,目光越过竺少诚,看向他背后,那片与邪道混战的竺烟堂弟子正忙着,这边树木掩映、矮坡阻拦,他们看不见。

她正视竺少诚,道“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竺少诚面色僵硬,似是连下意识也不知道该表露出什么表情,他只以竺烟堂堂主,背负所有弟子命运的竺堂主身份,冷静地问出该问的问题,一针见血“你是林涟漪吗?”

“是。”

“你和邪道有勾结吗?”

“没有。”

“那无垠……”

“少废话,我不知道这些事。”林涟漪立即打断他的话,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你愿意——你能帮我们吗?”在确认其他的问题的前提下,竺少诚慎重地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我答应袁兴旭了,我会帮你们,但是我现在不能暴露出身份,只能站在暗地里帮你们拖延时间,至于去千羽林报信的事情,让贾良现在就去。”林涟漪迅速道。

竺少诚张口,代表竺烟堂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林涟漪看着他慎重的神情,迟疑一下,出于自己小命考虑,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我提醒你,我不想连累无垠,所以你要对所有人瞒着我活着的事情。当然为了竺烟堂,我竭尽全力而为,你更不能暗中伤我。”

“成交!”竺少诚干脆地道,“现在你有什么计划?”

“你回去杀了那些邪道之人,在佘夜潭面前编个理由就行了。我动手并非故意害你们,若是让他们回去,即便佘夜潭哪日撤走,有这些人狗仗人势,竺烟堂的日子会很不好过。

“我会找机会回来,躲在青菱房间里——希望她会愿意配合我。若是她不愿意,我就只能躲在竺少琼房间里了。

“你暂时不要告诉别人,包括竺少琼竺净参,另外的拖延办法我们都尽力想,你们先拖住到今晚。”

“也只有如此了。”竺少诚点头道。

林涟漪正要离开,瞥见倒在血泊中的佘夜潭之人,夜魄向前飞去,一个回旋轻易地把他的脑袋割了下来,血液四溅,夜魄白芒一闪,溅落其上的血液又迅速淌落下来。

竺少诚脸色大变。

林涟漪脸色微变,心中也有些犯恶心。空中飞回的夜魄载着男子的脑袋,又滑落些许血液,最后落到林涟漪手中。她慢慢收起夜魄于袖中,收起时顺势将剩余血液抖落。脑袋重重地往下一掉,她迅速弯腰抓住脑袋上的头发,递给竺少诚。

竺少诚紧紧皱眉,却还是将他,不,它拿住,抓着它头发的手犹有发白。

“佘夜潭问起来,就把这个给他们。”林涟漪冷冷道,仿佛事不关己。

竺少诚赶回竺烟堂弟子厮杀之地,堂主一来,立人剑光芒闪耀之下,顿时士气大振;反观邪道,见到唯一能够救他们命的佘夜潭之人都死了,竺烟堂堂主手中还拿着他的脑袋,顿时士气低落。

没过片刻,本就即将结尾的战局草草结束,竺烟堂大获全胜,只有几人重伤,没有死亡。

竺少诚带领一众弟子御宝飞行,从空中落下。因是住在杜鹃镇上,难免行人来往,见此便大发议论。

“你看,竺烟堂赢了!”

“是啊是啊,堂主手中还拿着一个邪道之人的脑袋,一定是那伙人的头头了。”

“敢闹杜鹃楼,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人物,原来也不过如此。孩儿他娘,你别老听你爹瞎说,竺烟堂这不是保住杜鹃镇了吗?行李也别整理了,杜鹃镇还是咱老百姓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这不是以防万一吗?”

大多数言论,都是赞美竺烟堂的,没有人意识到事情已陷入几乎的死局。

空中竺少诚听着底下欣喜的欢呼,不由得心痛。

竺烟堂,就在前面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送礼

“堂主,我们直接落下去吗?”庸胜问道。

“嗯。”竺少诚面露戒备,道,“我先下去。”

竺烟堂中,那佘夜潭派来的人,正在待客堂前,仰头微笑着望着竺少诚等人。

其余竺烟堂弟子多在堂前盯着那人,此时有人看到空中竺少诚一行人回来,纷纷让开一片空地。

众人随着竺少诚落下,竺少诚谨慎地盯着佘夜潭那人,见他身高颇高,在人群中必然高出一个头来,其神情轻松,笑容礼貌,丝毫看不出些邪气,但隐约的神秘气质确实令人忍不住戒备。

佘夜潭那人微笑作揖,俨然世俗之人的作派,若是常人不知,还以为是个深得多方教养的富家子弟。

他仅仅瞥了一眼竺少诚手中的头颅,说了一句“此人定是狗仗人势,对竺堂主太不客气,竺堂主教训得好。”便伸手轻轻将头颅掸落,转而对竺少诚笑道,“竺堂主是吗?早就听闻先堂主去世后,竺堂主一人顶起整个门派,勇气可嘉。”

竺少诚面色冷漠。

“八年前先堂主惨遭蛇妖族后裔林涟漪重创,当场不治身亡,实乃正道悲歌,我虽身在邪道,闻之亦觉分外遗憾!”

竺少诚忍不住嘴角一抖,流露出明显的冷笑。

“当初身在邪道,另有要事,不得拜访吊唁,至今深觉遗憾。后又听闻竺烟堂中硝烟四起,千羽林越俎代庖,主持内外事宜,竺少诚初登堂主之位无力反抗,又遇门派弟子暗谋篡位、现任堂主与其师妹即先堂主之独女——婚事迟迟未决,大小事变,恐惧内外。”他说得兴起,眉毛一挑,似乎得意。

竺少诚面容中已浮现铁青色。

“可怜杜鹃镇上一众百姓,”他张开双臂,仿佛拥抱一心“挂念”的杜鹃镇百姓,错肩上前一步,目光斜斜瞥见竺少诚侧面,仿佛轻蔑,仿佛嘲讽,道,“拳拳信任,在竺堂主手中失却。”

紫芒一闪,剑鞘微动,立人剑动静微小,却是把佘夜潭之人惊了一惊。

他谨慎地睥睨竺少诚的面色,收起笑容,如春风拂柳般自然,惊讶之意收去得不留痕迹,他仍以礼貌的语气道“竺堂主,佘夜潭听闻竺少诚堂主这些年励精图治,终于护佑杜鹃镇全镇百姓太平,特地派我来贺喜。”

竺少诚冷冷瞥向他,道“既是贺喜,可有送礼?难不成,阁下此行,要向我竺烟堂索要什么东西吗?”

佘夜潭男子后退一步,又大步流星,前往堂中,道“竺堂主,此事我们慢慢商议。在竺烟堂中,你是主我是客,不能失了礼数,请竺堂主上座!”

竺少诚目露戒备,望着他走进堂中,还算规矩地坐在边上,便轻声对庸胜交代道“你带着他们下去,其他人先散了,我去和他会会。”

“是。”庸胜点头行礼,带着一众人下去了。

待客堂中。

佘夜潭男子待竺少诚上座前端主位,介绍道“竺堂主好,方才见到竺堂主光顾着感慨,一时忘了介绍我自己。我没有姓,名‘茶客’,‘茶客’之‘茶’,‘茶客’之‘客’。堂主随意称呼我即可。”

竺少诚微微皱眉。此人名字独特,听上去与其人模样一般温和,然这种人比凶气毕露的人更加危险。他缓缓道“佘夜潭派遣阁下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此时正有人上前倒茶,茶客暂不回答,捧起才倒的茶,凑近嗅了嗅茶水之香,却皱眉道“杜鹃镇毗邻山峦,为何不取山中泉水?这茶,”他笑了笑,摇头道,“莫说茶叶,便是茶水,已经令人无品尝的念头了。”

听他的意思,茶水不好,茶叶就更不好,仿佛还需要如专门品茶的人一样弄一套繁琐的煎茶方法才好,竺少诚毫不客气地道“本堂主不知原来茶客阁下身在江湖,也如此讲究茶水,若是阁下不喜欢,请回到佘夜潭中,定然天天品得开心。”

茶客抬眸看了他一眼,哈哈轻笑了两声,轻轻吹了吹茶水,小酌一口,品入口中还是忍不住微微皱眉,放在一边,道“竺堂主说笑了,我既然来了,便不会轻易离开的。”

竺少诚冷哼一声。

茶客道“竺堂主不知,我倒的确从佘夜潭带来一种礼物,但不知竺堂主是否想要。”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八边小盒,淡金描边,朱漆上下,盒上方是佘夜潭的标志,一个很不规则的图案,据说是佘夜潭的潭水的图案。

竺少诚紧紧盯着这一盒子,主动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一种剧毒。”茶客微笑。

“用于何处?”竺少诚按着椅边扶手的手指用力得发白。

“送给竺烟堂的,自然要用在杜鹃镇,”茶客微笑,“难道仅给竺烟堂独自享用吗?”

竺少诚面色铁青,道“你就带了一盒吗?”

茶客一扬头,坐正了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啊。更何况,这一盒毒,投入杜鹃镇各处河水湖水井水泉水——”他诡异地笑了笑,“已经够了。”

竺少诚蓦地站起,上前一步,立人剑出鞘直指茶客,他气血翻涌,异常清醒然眼前却出现幻影,是杜鹃镇方才欢呼着竺烟堂保护之功的百姓们,还有养父竺净烟临终时满怀期待的神情。

茶客丝毫不觉惊慌,似乎已经料到他会有如此举动,他笑容中的诡异渐渐收去,虚伪的礼貌温和显露得淋漓尽致“竺堂主别急着杀我,佘夜潭潭主已经到了,若是久攻不下,掌事也会前来相助。我们有把握,拦下前去千羽林求助的人,也绝对有把握,即便漏掉了一两个前去报信的人,也能在千羽林来之前灭了你们。”

竺少诚脸色铁青,涨红的怒色和因终究受制于人而显出的苍白交加,他怒道“你们想要什么!”

“哈哈哈哈!”茶客得意地笑了两声,“只要一样东西。”

“什么?”

“驱水阵。”

竺少诚脸色大变,于方才种种情绪上又加之以震惊和更加的愤怒。

茶客伸手又去捧茶,细细嗅了嗅,还是如方才那般不满意皱眉道“这茶,我还是不能习惯。我给你们两天时间考虑,包括今天。趁这两天,我要去附近山上采一点泉水,若是竺堂主做了错误的决定,我和杜鹃镇及附近村镇百姓,便都要错失这山中泉水了。”

他失望地摇摇头,站起身,一边走出待客堂,一边道“竺堂主好好考虑,我先去山上采泉水了。”



第四百二十章 死寂

茶客一走,堂中寂静下来,仿佛死寂一般。

竺少诚忽然想起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死寂了。

养父,他们的先堂主离世后,这里的处处挂着白色的绸布,白烛燃烧在竺烟堂的每一个房间,遍布竺烟堂的修炼之香就在那几天尽皆为白烛缭绕的死亡之气取代。

少琼师妹闭门不见旁人的时候,他几乎有两三天在这里接待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及其他小门派的弟子。也是在这里,他明确得到了千羽林保证相助的承诺,得此助力,他才能在接下来稳住自己的堂主之位,尤其是在师兄篡位失败后。

师兄密谋篡位的时候,风浪小一点,只有千羽林胡衷恣携夫人张珅诒来过。当然胡衷恣也算是代表了千羽林来的,千羽林重申了对竺烟堂的承诺。

养父已死,师兄篡位,其他一众弟子,就是连竺少琼,也对他的能力有所怀疑。待客堂中的死寂,正如他面对竺烟堂和他本人不知结果的未来时心惊动魄,却又茫然不知所措的寂静。

竺少琼师妹提出来,约定竺烟堂于正道中稳住地位后再成婚时,待客堂中又有一番死寂。这次动静更小,他内心的波澜也更小。

真的,相比于那些足以撼动竺烟堂的大事,这不算什么。

也就这样过去了。

而今次的死寂,恐怕难以善了。

或许很快,这种死寂会从待客堂中蔓延到整个竺烟堂,然后杜鹃镇。

竺少诚扫视堂中所有物件,放眼望去尽是死寂。他茫然中似乎欲搜寻着什么,或许是潜意识地想从死寂中抓出那个真凶。

是林涟漪吗?

没有林涟漪,这种死寂便不会如不治的瘟疫一般一次又一次卷土重来了吗?

他深思良久。

原来终究都会发生的,从第一次死寂开始,竺烟堂所有人的命运牵挂在他身上,此后一切,犹如牵一发而动全身。

或许先堂主年轻时也遇到过一关又一关的困难,而他闯过来了,最终死在林涟漪手中。

那么他呢,又能带领竺烟堂走多远?他自己又能走多远?

他环顾包围他的死寂,茫然。

他找不到真凶,生死轮回,何来真凶?但是唯有一件事是必须要要做的,不论有没有方向。

他抬头凝视前方,跨出待客堂门槛,亦即跨出这片死寂。

阳光已有昏暗的趋势,正午之烈日即将西去了。温和的阳光有些颓废地倚在肩头,午后晚来的风卷起不经意间掉落的种种心情,如秋日落叶一般狂乱得又一番舞动,随即拂散于天地之间,远去。

那个远在天边的邪道之教,名“天涯”。他忽然想知道,为何名为“天涯”?是因为一切所归。都在天涯海角吗?

庸胜跑上来,不知说什么为好,便只称呼了一声“堂主。”

竺少诚脸色惨白,猛吸了一口较堂中稍显自由的空气,道“他们要驱水阵。”

“什么!”庸胜震惊,如竺少诚方才听到茶客所言时的表情。

竺少诚道“如果我们把布施驱水阵的法宝和布施之法交上去,我门派失去镇派之阵,杜鹃镇外布下的神火界线也将无用。驱水阵,我绝不会拱手让人的。”

庸胜重重点头,道“堂主说得对,驱水阵绝不能给。可是堂主,如今此人就在门派之中,若是不给驱水阵的话,他定不会轻易离开的。堂主可有对策?”

竺少诚沉默片刻,道“后日早上,便要做出决定,我会在今明两日内想出办法的。”

庸胜默默点头,却掩不住满面担忧。

“杜鹃楼的人都安排住下了吗?”

“已经安排住下了,但是……”庸胜迟疑了一下。

“什么?”竺少诚看向他。

庸胜道“茶客说,我们这样扣押杜鹃楼的侍者,会在杜鹃镇上引起恐慌,应该让她们回到杜鹃楼。至于驱水阵,是我们和佘夜潭的交易,不应该把世俗之人牵扯进来。他还说他绝不会动世俗之人,邪道那些人也被我们灭了,死人就更不会动她们了。”

竺少诚冷笑道“一派胡言!这些侍者已经知道了他来到此地,一旦侍者离开,风声走漏,所有人都会知道此事。你对外只说还有邪道余孽在逃即可,杜鹃楼就让掌柜的回去重新开业。”

“是。”庸胜道,“堂主不要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嗯,庸越呢?”

“庸越在守门,我也这就去了。”庸胜转头去。

“等一下。”竺少诚忽然叫住才走了两步的庸胜。

庸胜转身问道“堂主还有事吗?”

竺少诚上前两步,凑近道“伍姑娘走了,你把教子庭整理一下。然后去给青菱姑娘换一个住处,换到教子庭。”

庸胜惊讶,问道“走了。可是……”

“庸胜,”竺少诚打断他,顿了顿,还是道,“伍姑娘毕竟并非我竺烟堂的人,她离开无可厚非。”

庸胜无奈,失望地道“哦,那我去整理教子庭了。”

“去吧,青菱姑娘喜欢安静,一定要让她住进教子庭。”

黄昏过去便是黑夜。

有邪道居住在内的竺烟堂夜里把守巡逻比白日森严多了。林涟漪白日躲藏在外,夜里一路躲避,绕到教子庭。

如果竺少诚知道如何方便她的话,应该会让青菱住在这里。

清幽的竹香沁人心脾,林涟漪颇觉遗憾,这么好的地方还不曾久住。竹楼里的灯火已经熄灭,不知里面的人,或许就是青菱姑娘,有否熟睡?

如果真能睡得着,那是胆大。

她化为半蛇,走在竹楼窗边,透过窗户,感知竹楼里居住之人的面容,果真是青菱。

教子庭之中,感知范围之内,并无人关注此处,她打开窗户,迅速进入竹楼。

寂静的夜里突兀地响起窗户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竹楼中却没有人声响起。

青菱惊醒时正要惊呼,林涟漪捂住她的嘴,道“青菱,你认识我的。”

青菱安静下来,示意她自己会保持安静,林涟漪松开手,坐在她床沿,问道“今天白日里竺烟堂发生了什么?”

青菱便将自己听闻的事情一一告诉林涟漪。茶客代表佘夜潭前来索要驱水阵的事在竺烟堂内部没有隐瞒,青菱在搬到教子庭后,于晚膳间得知了此事。

林涟漪听罢道谢一声,道“过一会儿我去找竺堂主,你安心在这里住下。对其他侍者,也要麻烦你尽力安抚。”



第四百二十二章 温度

林涟漪无语,如此辛苦,只换来芈灵念故作老成的一句夸赞。

她目送芈灵念跑上楼梯,雕栏玉佩,被她跑动步伐掀起的风打搅,响动成曲。湿润的风中,干涩的双眼顿觉饱足的幸福;耳畔玉佩声音悠扬,渐渐轻了下去,仿佛悄悄地遥远。

一片黑夜,一无所有。

她走在没有方向的黑暗里,漫无目的,只觉眼前世界似曾相识。

蛇妖族的感知能力在此失去了用处,感知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夜。平坦的大地似乎也不是真正的土地,一脚踩下去隐约有水面的回声。

她化为半蛇,忽觉世界亲近了很多。

仿佛这个世界本就只适合非人族存活。

她对这个世界充满敬畏,一种天然的敬畏。

但凡不为人族打造的世界,都是与原来她生存的世界具有天壤之别的。在这里,她是亲近的陌生者。

行走片刻,她没有发现生灵存在的迹象,也感知不知道她的到来对这个世界有怎样的影响。她只好试探着问道“这里有主人吗?”

清幽的声音久久荡漾,又从或许遥远或许逼近的天涯海角回荡过来,于耳畔轻柔地叩问,仿佛幻梦。

应该本来就是梦吧?

可是她醒不了。

“孩子……”

一个声音,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极其熟悉,并且只有在梦里熟悉。

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是谁,并暗中怨怪自己为什么一开始没有想到。

“你真要成为人族的护剑使吗?”

黑暗中,那个声音问道。

林涟漪点点头,下意识地想到了幻澜的读心术。在这个念出这句话的主人面前,不必要隐藏。在自己的深心里,更用不着隐藏。

她猜测他看见了。

“你早已是魔蛟,无惧冰火与各界。你来看——如果谁与你反目,我的孩子,便可点燃大火……”他喃喃道。

但是她却听见了,听得真真切切。

但是她也知道,那似乎是他的呢喃,亦即自言自语。

她忍不住开口,神往般称呼道“魔蛟爷爷……”

“孩子。”那个声音又响起,慈祥得一如既往。

她眼前闪现一片大火,仿佛十五岁时,杀死红绸得到蛇妖族内丹后,梦中所见,而今重现。

恍然又再清醒,眼前却只有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黑夜。

“你来看,这片黑夜。”

林涟漪慢慢转了一圈,环顾四周,以她的双眼,以蛇妖族的感知能力,看到了。

彻底的黑夜,纯粹的干净。

“孩子,你是魔蛟,无惧冰火与各界。夜魄是没有温度的,你也没有。面对驱水阵时,你忘了吗?离开寒星台时,你忘了吗?回到寒星台时,你忘了吗?”

“……没有。”林涟漪犹豫着说出这句话。

“你犹豫了。”黑夜里,他冷静地说道,语气里没有责怪,也没有温度,连方才的慈祥也没有了。

“是。”林涟漪这次没有犹豫。

“温度会让你失去冷静。”声音复归慈祥,“你看这片黑夜,没有温度,因而永生。”

永生……

永生之谜?

林涟漪低头,伸出手臂,手臂上缠绕的夜魄,隔着衣袖也在悄悄提醒她,只有隐约的触感,没有温度。

她心念一动,夜魄散出淡淡的光辉,淡淡的白芒虚弱而稳定,如这黑夜一般没有温度。

“你是魔蛟,亦是黑夜。”

声音渐渐响亮,却也渐渐远去。

振聋发聩,却也致人昏沉。

她沉浸在黑夜里,恍然间又想起无垠法宝点染里的黑色深潭。

她昏迷,同时另一个她清醒。

“涟漪,你最近累了。”熟悉的声音,温柔中带着些许潇洒,一股淡淡的醉意扑着鼻尖而来。

她睁眼,见知醉正仰头灌了一口酒。

她笑了笑,道“你又在喝酒。”

知醉低头,笑道“谢谢你,其他几个护剑使姐妹正在学习驱水阵,我也看了看,应该是对淬弦有帮助的。即便不能治好,也能很好地缓解她的伤势。”

“那就好。”林涟漪闻言精神一振,坐起来道,“我睡了多久了?”

“不久,大半天,现在是夜里。不过,寒星台哪有什么白昼黑夜之分,几百年没发生什么大事了,你爱睡多久睡多久。”知醉站起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道,“你既醒了,那我也去睡了。”

“谢谢。”林涟漪感激她守在身边,道。

知醉摆摆手,道“不必客气,我走了。”

“知醉。”林涟漪叫住知醉,问道,“那些挂在楼梯雕栏里的玉佩是从前护剑使的名字吗?”

“哦,那些啊,”知醉笑了笑,耸耸肩,也不回头,一边走一边道,“为人族牺牲的非人族叛徒,没有墓碑,芈灵念无聊的时候会到外界去找人做这些玉佩,上面写上她们的名字,回来挂着纪念。”

林涟漪笑不出来,但还是勉强笑了。她目送知醉悠闲地迈着步子离开,同时暗中告诉自己,要习惯啊。

她望向寒星台的方向,脑海之中响起梦中魔蛟告诫之言。

是魔蛟,是黑夜,没有温度,就不必害怕一切。

在死亡面前,在希望面前,不论是为妖为魔还是为人,都不必害怕。

湿润的空气润养着一路风尘刺伤的脸庞,那边梳妆台上有一面镜子。从这个角度看不到镜子里的她,但是她知道,一定还是那个貌如飞雪的蛇妖族妖女。

蛇妖族……

魔神血……

捕蛇人……

林涟漪又于禁地中闲逛许久,看望了淬弦和其他护剑使,本想再上寒星台看看,但知醉已经醒了,她便没有再去看。

“知醉,我想要一件法宝,最好是长鞭,能够很好地适应我的冰寒灵力的长鞭。”

“十虹涧里应该没有很合适的,但是我会告诉万俟涧主,让他帮忙,到剑丹城给你找一件。”

“尽快。”

“你有事?”

“行走江湖,总要一件法宝。”

“唉,我知道你身为蛇妖族后裔,定然不会安分地待在这里的。淬弦还没有死,这段时间你多在外历练也好。我现在就出去找他。”

“多谢。”

林涟漪等待片刻,知醉便回来了。

“怎样?”

“涧主同意了,今日恰好有一位剑丹城的人前来门派中,邀请十虹涧弟子去剑丹城做客。涧主借机询问了此事,不过那人说,若是想要很合适的法宝,还是你自己去选为好。”

“自己去?也不是不可以?剑丹城打算现做还是有现成做好的?”

“剑丹城铸造法宝的著名大师多了去了,有很多成熟的法宝,价钱由十虹涧负责,你就不用担心了。不过,若是你挑不到满意的,就只好现做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干杯

林涟漪点头,想了想,道“好,我去碰碰运气。”

“好,涧主和他们说,有几个十虹涧的弟子会跟随他前往剑丹城,一则为祝寿,二则为挑选法宝。到时你易容成南山堂的弟子跟着去即可。”

“等等!”芈灵念忽然从门外冒出来,不满地怀疑道,“她走了,还不知道会不会回来!寒星辞怎么办?还要不要修炼?”

知醉看向芈灵念,笑了笑,道“灵念小妹妹,涟漪的天赋不知道比你高了多少,怎么你修炼得如此之差,还好意思催促她吗?”

芈灵念气得脸色一白,道“你嫌我修炼得差,当初还把我拉进十月阁禁地,你也真是敢冒险。”

知醉淡淡一笑,笑容中透着些许轻蔑,又有些自信,对芈灵念道“你看你至今不是也没闯出什么大祸吗?也算是证明了我好歹有些眼光。这基本的底子,你还是有的……”

芈灵念气得一跺脚,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干什么!”芈灵念直走到门槛前,狠狠踢了一下门槛,愤怒地厉声喝问道。

“告诉万俟老头,南山堂多加一个弟子。”知醉转过身去倒酒,一边悠然地吩咐道。

林涟漪暗暗偷笑,面上也忍不住流露出些许笑意。

或许知醉让芈灵念进来,天赋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因为芈灵念的性格吧。

禁地里毕竟太冷清了。

芈灵念愤怒地哼了一声,离开后门也故意不关上。

楼梯雕栏里,那些代表逝者的玉佩玎玲作响。

若是她们的魂魄习惯了这里的冷清,恋恋不舍在此停留,不肯离去,见到有人将她们的名字挂在后来者日日经过的地方,聊作纪念,一定喜极而泣。

不过,鬼会哭吗?

林涟漪接过知醉递来的酒,含笑饮尽,辛辣的烈酒之香于口中激烈地闯荡,她赞叹道“好喝!”

人都能靠星光辟谷了,鬼为什么不能哭?

不久后,芈灵念拿着万俟离和楚菡萏准备好的十虹涧弟子画像,带给禁地中的林涟漪,一进门便嗅到一股挥之不去的浓烈酒香,不禁猛皱眉头,捏着鼻子把画像扔向知醉,一言不发便转头离去。

这次倒把门关得紧紧的,仿佛怕酒气冲出来,污浊她自己的房间空气似的。

知醉伸手抓到画像,看了一眼便递给林涟漪,道“这丫头听说好像不久前被罚面壁思过了,你就顶着她的面容去吧,慢慢挑,若是找不到好的,现做也没关系,大不了就再关她两天。”

林涟漪哈哈一笑,心中掠过一丝愧疚,道“这丫头看上去年纪不大,便要为整个人族奉献了,真是不容易。”

“这有什么,我才不容易!”知醉似乎有些恨意地说了一句。

林涟漪抬起头却没有来得及看到她的脸色,因她抬起头便又猛灌了一口酒。

林涟漪细细看了一下画像,在强大的酒劲下想了一会儿才想到易容术怎么施展,自然想到了便能随心所欲地易容。

知醉放下酒杯时看到林涟漪易容后的面容,笑了笑道“你的易容术学得不错,就算是亲娘见了也认不出来。”

两个人都没有醉,只是借着酒劲假装醉了说些随性的话罢了。

“知醉,你在这里多久了?”

“二百五十多年了,还没有三百岁,我师父说过我天赋不错,不过在寒星辞面前,这点天赋似乎还是不够。”她顿了顿,补了一句,“我师父的师父经历过八百年前非人族入侵。”

林涟漪点点头,道“十月阁时常在一名护剑使将死之时招人吗?我记得你宣布我成为护剑使的时候,有姐妹说,有些人不会拥有自己的名字。”

知醉点头,道“是啊,以防万一,一般护剑使快死的时候就会招人了。有些人——有些非人族假冒成人,通过公开于天下的觅主大会进来,实则早在觅主大会之前就熟悉了整个计划;有些非人族受到种种限制,只能悄悄进来,而后代替已死的护剑使活着,死者对外秘而不宣。

“一切都在安排之中。

“如果一时招不到合适的,就会用妖族或者魔族血脉强行通入正常的人族身体里。在你和韩朗嫣先后离开后,万俟聆礼就是我们选中的人。”

林涟漪点头,心中感叹,日后在外界眼中,她就是以万俟聆雅之名活下去的。

现在应当说“我们”了。

“可惜,我们费了很大的功夫,把万俟聆礼变成半妖,你和凌飞霏又先后冒出来。若是万俟聆礼沉不住气,我们还会杀了她以防止秘密泄露的,不过这年头敢于为人族献身的非人族不好找,我们暂时让她拜入楚菡萏门下,若是不幸有人死了,再让她进来。”

“万俟聆雅呢?”林涟漪听到知醉考虑过杀了万俟聆礼,忽然想到万俟聆雅,心中一惊,问道,“你们杀了她?”

知醉饮酒一口,道“是。你顶替她进来,你就是万俟聆雅,从此在外界眼里,万俟聆雅就是十月阁的人了,到死都不会离开。”

林涟漪平复心情,这件事可以理解。

知醉问道“你此行是要去洹山吗?”

“不是,在竺烟堂遇到了一点麻烦,我还要回去。”

“哦,驱水阵的布施之法已经记下来了,不过法宝还要使用,一时半会儿换不回去。”

“无妨,这事可以拖,我所说的是与正邪之争有关的事。”

“正邪之争?竺烟堂遇到邪道攻击了?”

“是。”

“你呢?想帮助他们?”知醉笑道,“这么有正气?”

林涟漪摇摇头,道“不是帮助他们,是面对了同一个敌人。”

知醉没有怎么想,便道出这个名称“佘夜潭?”

林涟漪微微惊讶声音不自觉地轻了一点“你猜到了?”

知醉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凝视着杯中酒面,道“你已经成为了护剑使,能在外面的日子不多了。现在淬弦没有死,可是谁也不知道接下来我们中谁会死,一旦有姐妹死了,你就必须留在这里。

“我想,你放不下他,应该会想用接下来的时间为他争取一点实力吧?”

林涟漪举杯饮尽烈酒,又倒一杯,道“你们命大,我希望你们撑得久一点。”

知醉悠然一笑,那种风霜暗藏而妩媚自然的笑容,用于下酒再合适不过。她举杯道“干杯!”

“干杯!”林涟漪干脆地道,一瞬间仿佛忘记了酸楚。



第四百二十四章 吴守

“薛琳琳,你爹娘为什么给你取这么一个怪名字啊?”前边御宝飞行的人似是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回过头问道。

他面目俊郎,身材中等,不知为何,御宝飞行的时候总在抖腿。

林涟漪踩在他驾驭的法宝上,总害怕会掉下去。所幸此人道行即便不高也有足够的能力御宝飞行,她习惯了片刻才冷静下来。

“怎么,不好吗?姓是随我爹的,‘琳’是因我测了八字,五行缺木,又好听又好记的,我觉得不错。”林涟漪随口答道。

离开茯苓村后不知道换过多少名字顶替过多少人,估计再在江湖上闯荡一会儿,就真的数不清了吧?

“听上去像‘血淋淋’,你正道之人,取这个名字,不好不好。”那人答道。

林涟漪蹙眉,反击一句“你叫‘吴守’,这个名字难道好吗?听上去像是断了手的人。”

吴守无言以对,只好别过头去,不再转回来,口中轻声嘟囔着什么。

林涟漪只听到开头的“薛琳琳”三个字,随后声音轻了下去,便没有再听到,不禁好奇他不会还在想办法习惯这个奇怪的名字吧?

她悠然地低头看去,仙剑之下缭绕缕缕云气,云气缭绕于成片、成千成万的云彩间。在阳光穿梭间,云彩边缘或其中陡变稀薄处闪现层淡淡的彩色光泽。

地上村落城镇,不论荒芜不论繁华,于高空而言都成缄默。

脚下仙剑穿过高空的声音与身后两柄仙剑穿梭之声前后呼应,一起往剑丹城而去。

这注定是令人不适的一行。

“师妹你才修炼不久,小心点,不要低头看。”身后师姐的声音传来。

林涟漪一个呼吸后才回道“嗯,谢谢师姐。”

背后是高秋蜓和栾英姿,说话提醒她的正是高秋蜓。

此人对自己门派下的师妹师弟倒是不错,林涟漪暗想,或许从前站在高秋鹰的对立面,对她有所误解。

栾英姿就更好了,三袖盛会上见过她比试,可是前部中少有的能使出强招映虹的高手。不过和高秋蜓相比,应当还是有一些差距的。

不过既然高秋蜓是十虹涧的人,林涟漪总无法彻底释怀,当年茯苓村中告发娘亲所在,导致娘亲死亡的源头就在此啊。

“高师姐你不必太担心,薛师妹从前是修炼过的,以如今的力量,还是能够站稳的。”栾英姿道。

“高师姐也是担心我,也谢谢栾师姐的关心。”林涟漪笑答。

在出发前,楚菡萏对她简单交代了薛琳琳的经历,林涟漪已知道,薛琳琳本是世俗之人,因为资质不错被邪道一个不入流的门派看重带回。她见识不多不辨正邪,自然师父教什么她学什么,不久就被带出来祸害别人,不知该不该说是幸运,头一回出来就被十虹涧逮到,法宝也被高秋蜓一剑毁了。

高秋蜓一看就知道这女子是被骗的,便教导几句,没想到她就真的悔过了。高秋蜓带她回去求师父楚菡萏收下,楚菡萏见她有资质也就收下了。

原来的灵力自然被洗了一遍,只是毕竟修炼了几年,在薛琳琳恳求之下,楚菡萏没忍心把所有灵力都散去,有部分转化为一般灵力,即灵气自然转化而成的最初形态的灵力,人人都可以使用。

没想到不久前她贪功冒进,嫌弃十虹涧打基础的法门修炼太慢,竟然又拾起从前邪门歪道里的法门,不慎体内两种灵力相互攻击,走火入魔,所幸被栾英姿及时发现,否则神智大乱将大开杀戒。

楚菡萏大怒之下,判她面壁思过十年。而在高秋蜓和栾英姿极力恳求下,又加薛琳琳悔过真诚,还是没有彻底废除。

这次林涟漪顶着薛琳琳的面容前往剑丹城挑选法宝,南山堂很多人不乐意,而北山堂及涧主掌门座下弟子却很意外地称楚菡萏终于仁慈了一回。

此外,万俟涧主暗中告诉吴守,薛琳琳出去不仅是为自己挑选法宝,更重要的还是为十虹涧新来的护剑使挑选,故此行很重要。

至于为什么万俟聆雅不自己来,不自己来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让这个犯了错只不过资质有点好的小弟子来……这个问题,吴守不过是个剑丹城大铸宝师兼法宝当铺大掌柜的——小弟子,要质问正道第三大门派的掌门这么多问题,他万万没有这个资格。

万俟离在交代了这些事后,不过简单而郑重地交代一句对外保密,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吴守听到身后薛琳琳和后面正道两位师姐的话,不禁又想到万俟离奇怪的交代。

这个薛琳琳性格不错,待人接物都好,看上去不像是会犯这种错误的人啊,不会连这身份经历都是十虹涧故意编造的吧?

他心中一惊,反正后面的人也看不到,他便光明正大地显露出惊讶的神情,两只本就有些突出的眼珠几乎要瞪出来了。

不过他也不敢贸然打听,只怕打听着打听着当真触及到什么秘密的墙壁。到了那时,还不知道十虹涧会不会杀他灭口。

以前师父提醒过,和邪道做生意的时候就不要乱打听,别人一旦发现你察觉到了什么,即便没有触及秘密,也有可能杀你灭口。

他常年待在剑丹城里,偶尔出去,听闻世俗之人都说什么正道好,但以他接触正道邪道的经验来看,双方都有各自的道,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是以邪道会做的事,正道未必不会做啊。

他暗暗点头,告诫自己,只要做好师父交代的事就行了,不要想太多,想太多才会一个不小心察觉到什么。

“做我们这行啊,铸造、鉴别、买卖法宝的时候要万分细心;但是和正道邪道来往的时候,一定要刻意粗心,多找点事情干,不要给自己机会多想,尤其不要揣摩对方的来头来意。”他时刻铭记着师父,大铸宝师兼法宝当铺大掌柜吴伟的深刻教训。

就快到剑丹城了,林涟漪忽然从脚下仙剑的震动感觉到前面吴守的腿抖得更厉害了,且似乎带着某种节奏。她颇为诧异,面露无奈。

“吴名师兄,我爹搬到剑丹城修炼以前是捕头,我从小跟着他学察言观色,听他讲如何审问犯人,我看见一个人就忍不住猜测他的来头来意,怎么办?”吴守曾经这么问过他的师兄。

“我以前也做不到师父的要求,后来我学会了两种方法。”

“什么?”

“玩手影,打曲子。”

殊不知他的手跟残废了一般,不会手影也不会用手指打曲子。

然后他学会了哼曲和抖腿。



第四百二十五章 剑丹城

“三位十虹涧的师姐师妹,剑丹城到了。”

后面高秋蜓微微皱了皱眉。

栾英姿无意看到,却没有问什么,而向吴守道“我们知道了,请吴守公子带路。”

吴守稍大声地回应一声,又对林涟漪道“薛琳琳,注意脚下安全,我们下去了。”

“知道了。”林涟漪应道,语气中还带了些不满,似是因为吴守称呼她们三人时倒还客气,称呼她却是直呼大名。

她低头看去,剑丹城规模庞大,占地足有六个长晖城之大,中央乃城主井楼危的府邸,园林楼宇,丰富至极。

井楼危手下护卫也都住在其中,听闻护卫之首,一流高手秋分的房子紧邻井楼危就寝之处。

井楼危四大妻妾的住处,就不如秋分离城主近了。

剑丹城人都了解,身为剑丹城的城主,他不得不如此谨慎。历经艰险,防之又防,他那四个孩子中,如今也仅有正妻次子还活着,如今四岁。

为了安全,孩子从未见过生人,如笼中之鸟。

林涟漪同情一番,把目光转向城主府东面。

这次她要去的吴伟大铸宝师的府邸就在剑丹城东面,临近井楼危的府邸,也是极繁华之地了。

四人向下降落,在剑丹城正中南城门前落下。

“剑丹城有六大城门,东西南北除南面中央设有三大城门外,另外三面各一大城门。这是南面最大的一座城门,居正中,名‘定天门’。”吴守介绍道,他语气随意,显然是以为林涟漪不知道,故专门解释给她听的。

“为何叫‘定天门’,是因为占了这里的生意就可以平定天下吗?”林涟漪随口问道。

吴守笑道“就是此理。”

林涟漪“……”

定天门第三个门洞上方,“定天门”三个大字似乎才刷过一般干干净净且颜色鲜艳,五大门洞也是干净得一尘不染,想必是有人天天察看了。

“来来来,请三位师姐师妹跟我进去,我慢慢跟你介绍。”他得意地道,仿佛剑丹城闻名天下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林涟漪跟在高秋蜓和栾英姿后面,防止他在耳边啰嗦。

“这是十虹涧的人!”

“别叫唤!剑丹城中禁止正邪斗争,进了剑丹城谁还敢打杀我?”

“好好好,我们快走!”

远处有两个人于左侧第一个门洞前停留了一下,看到这边薛琳琳等人,一眼便从其服饰上辨认出是正道十虹涧之人,吓得惊呼出来。另一个人提醒他剑丹城的规矩,二人匆匆从第一个门洞逃进去。

栾英姿冷哼一声,对这些邪道小人的行为嗤之以鼻。

林涟漪猜测他们是头一回来剑丹城,其实即便在剑丹城外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般没有血海深仇也是不允许斗争的。

“乱世从什么时候开始,剑丹城就是从什么时候建起来的,方今江湖之人多有和剑丹城人做过生意的。薛琳琳你从前在外闯荡过,应该知道剑丹城有多厉害吧?”

“知道。”却是高秋蜓蹙眉道,“薛师妹从前就是在剑丹城附近闯荡的,自然知道剑丹城的情况。”

吴守听出其中的不耐烦,只好闭口不言。

“这是十虹涧的弟子吧?”身边有玩耍的孩童经过,其中一个稍矮一些的孩子问道。

最高的那个孩子看了这里一眼,回过头轻蔑地道“我还以为十虹涧女弟子有多好看,原来还不如上次邪道万踪山来的那个。”

“江湖比拼又不是靠美貌,没见识!”比最矮的孩子稍高一些的一名孩子说话还带着些奶气,但是天赋不凡修为超前的高傲已经显露出来。

最高的孩子很不乐意地侧目瞥了他一眼,却闷着声没敢回话。

“哇!你知道好多啊!”

“上次我们见到的万踪山那个女子,空有皮囊,满腹牢骚,我看那边的三个正道姐姐个个都能把她打得魂飞魄散。”又有一个一直走在后面的孩子镇定自若地说道,他大胆直视薛琳琳等人的目光中竟然流露挑战之意。

林涟漪震惊,她不是没有想过剑丹城的孩子可能会不正常一点,可没想到能这么不正常。

最后面说话的那个孩子顶多六岁吧?

她想了想她八岁的时候,也只是敢在茯苓村口指着来往正道邪道人士分析来历,至于道行修为那是不敢想象的,更是从未如此大胆地怀有挑战之意。

“那几个孩子总是站在城门口看来往行人,啧啧,翅膀硬了就想飞出去。”吴守叹道。

其中有个孩子看到他,还回瞪了一眼,大声笑喊道“吴伟大师的手残弟子!”

一群小孩齐刷刷地看向吴守,忽然纷纷大笑。

林涟漪等人愕然。

吴守气得脸色一变,上前一步,故意吓吓他们。

众孩子哄笑着逃散,看脚步方位,竟暗合某种阵法。有孩子冲着他做鬼脸,不料一个不小心撞到边上行人,那人恶狠狠地朝他瞪了一眼。

孩子天真的脸庞亦做出恶狠狠的神情瞪了回去,他喝问道“来者何人!想在剑丹城中开战吗?”

那人不善的表情一滞,随即缓和下来,道“不敢不敢。”他讪讪一笑,悻悻离开。

那孩子又朝吴守做了个鬼脸才大摇大摆地回到孩子群里,众孩子一道离开。

“走吧走吧。”吴守指着前面的路,道“三位师姐师妹请随我来。”

栾英姿看向林涟漪,道“薛师妹,这边正道邪道皆可往来,鱼龙混杂,你跟紧我们了。”

“知道了,谢谢师姐。”林涟漪点头道。

这个薛琳琳似乎从没让她的师姐省心,一路上听着她师姐的种种提醒,林涟漪已经听厌了。

眼前建筑无不高墙耸立,时能见到护卫看门的大门户。又经过好几道路口,林涟漪才知此处大路四通八达得令人不敢想象,若是她独自一人走在这里,定然走失。

路边店铺中卖什么的都有,奇珍异兽,如离珠紫贝,俗世之中几乎不可能看到。就连传闻中的龙珠也有人卖,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经过第三个路口时,林涟漪在拐角处看到了卖藏魔珠的一家店铺,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店铺主人高声吆喝着“藏魔珠要不要?往来高人看一看啊?”

她暗暗心惊,怎么有人敢在这里卖藏魔珠?洹山打开后,蛇妖族已成强大势力,应当为人族不容,此人如此反人族,岂不是要被抓起来吗?

“有些人拿这个保护自己偷卖妖族宠物的生意。”高秋蜓撇了撇嘴,不愿多看一眼。



第四百二十六章 铸宝师

林涟漪大惊“无人阻止?”

“有些人把养妖族宠物当做荣耀。”栾英姿失望地叹道,“将来哪日妖族与人族开战,他们就会知道错了。”

吴守回过头催促道“三位师姐师妹快一点,还要好久才能到师父家中。”

“你急什么?难不成此后还有要事?”林涟漪疑问道。

吴守苦笑道“不是我急,是我估摸着师父要急了。三位有所不知,师父整日忙着整理法宝,可是家中还有一个六岁的儿子要照顾,平日都是我和我师兄轮着照顾的,最近师兄也有事出门了,师父可不是得忙死吗?”

高秋蜓摇头道“薛师妹跟上,我们快些。”

林涟漪应了一声,赶紧跟上,在走之前,又听到卖藏魔珠的店铺主人吆喝道“一百万两白银半颗藏魔珠,全城最低价啦!”

她倒吸一口凉气,一百万两白银只能买得起半颗,这是多有钱的人家才能舍得买一整颗的。

当初叙闲让她去偷去抢别人的藏魔珠是对的,就算是有地方买也买不起。

四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天黑之前到达了吴伟铸宝师家中,进门时便听见吴伟大师儿子开心的笑声。

吴守擦擦脸上的汗,不知是不是预感到接下来照顾师父儿子的辛苦而莫名流下了汗水“师父,我回来了!三位十虹涧的师姐师妹都到了。”

“什么师姐师妹,你都得喊她们师姐,客气点!我平时怎么教育你的?”吴伟一边严肃地教训着,一边从堂后出来。

他低着头,拉着笑个不停的孩子,道“吴为,来和你吴守师兄玩去。”

吴守脸上一抖,抖出一个咧嘴的笑脸,半蹲下来伸出手臂,道“小为,过来师兄这边,师兄带你去玩传奇鬼戟、五面风雷镜和涌海杯。”

吴为一边笑一边跑过去,道“师兄,我要玩手影,我要打曲子!”

吴守苦道“这个……你得问你吴名师兄啊。”

吴为笑脸一凝,吴守忙拉起他的手,转身向堂外走去,道“好好好!我们一起学!来,我们先下去。这里师父和三位姐姐有事要谈……”

“啊!我忘记了。”吴为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吴守讶道。

吴为松开手,转回去,又跑进堂中,对堂中三位姐姐大声地道“三位姐姐好!我爹说了小孩子要有礼貌!”

吴守激动地鼓掌道“小为你真棒!”

吴为得意地看向吴伟,白胖胖的脸上,小眼神似乎求着表扬。

吴伟赞许地点点头,道“我儿真棒!”

吴为心满意足地嘻嘻一笑,转身跑到堂外。

“小为,我们先去藏宝室……”

“吴守。”吴伟坐在堂上,颇具威严地提醒了一句。

吴守一个激灵,转过头来。却似乎没有想明白他这句呼唤是什么意思,直到吴伟觉得好笑又有些丢脸,以目光向左右三位十虹涧的弟子示意了一下,吴守才反应过来,忙道“三位师姐,我下去了。”

高秋蜓应道“多谢吴守公子引路。”

“不客气不客气。”吴守悄悄看了师父一眼,见其满意了才迅速离开。

“门派收到吴大师邀请,立即派遣了我师姐妹三人前来祝寿。这是寿礼,请大师笑纳。”高秋蜓取出一精致小盒,上前递给吴伟,尊敬地道。

吴伟忙站起身,伸出双手承下寿礼,虽很好奇十虹涧这个正道第三大门派会送什么礼物,不过按照礼数是不宜打开的,便先放到桌上。

高秋蜓坐回去,解释道“门派本准备了别的礼物,然此时我师父得到一奇物,乃南方雨叶林中采取的鹿吴芝,切百片,每日以水泡服,可有脱胎换骨之效。”

吴伟眼前一亮。

“若是七岁以前的孩童使用,可以一定程度上提高修炼资质。”高秋蜓微笑,“吴大师的儿子,吴为,方今六岁,用之有奇效。”

吴伟感激地道“三位远道而来,代表十虹涧为我这个头发都要熬白的人祝寿,又如此关心我儿,我吴伟感激不尽啊。请喝茶!”

林涟漪看见旁边茶水,心中奇怪,难不成吴伟大师提前知道她们到来的时间,所以先准备了茶水吗?她捧起茶才发觉茶杯是温热的。

原来茶杯也是特殊材质,或许能保住茶水温度很久吧?

小呷一口,茶水清淡,但似乎蕴含某种特殊药材,饮入口中,微苦过后又觉舌齿清新,如大病初愈后的自在感觉。

林涟漪心道“这位吴伟大师连家用的茶叶也是这些千羽林、十虹涧都见不到的珍宝,其法宝定然是天下难得的神器……”她暗暗得意,“你们十虹涧害死了我娘亲,这回我要把棺材钱都要回来——要双倍的!”

高秋蜓道“吴大师坐于剑丹城中,所铸之法宝享誉四海,我门派虽是正道排名第三的门派,但是在维护天下正道上能发挥多少实力,还是要仰仗您提供的法宝。”

吴伟笑得合不拢嘴,本就略方的脸笑得更方了,高高的颧骨红润得幸福,他摆摆手道“高师侄过奖了,不过是对法宝有些兴趣,在井楼危城主手下做点事,养家糊口罢了。”

高秋蜓微笑,道“吴大师,实不相瞒,此行除了祝寿之外,我们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吴伟两眼又是一亮,好奇地道“请讲,是要法宝吗?”

“正是。”高秋蜓伸手示意林涟漪接话。

林涟漪忙站起身拱手道“吴大师,师侄名‘薛琳琳’,受师父之命,来此请求吴大师卖与师侄一件法宝,另外尤为重要的,还须为我门派中新晋护剑使挑选一件法宝。”

吴伟震惊,随即转为惊喜,惊喜之间,目中又闪烁着受宠若惊的笑意,咧嘴笑时两排洁白的牙齿于日光下微微闪烁着光泽。

林涟漪轻松一笑,吴伟大师定是同意了,便接着道“师侄的法宝不必如何珍贵,但是护剑使的法宝,涧主再三交代,最好为人间极难得的仙家法宝、天降神器……”

她注意到高秋蜓、栾英姿看她的眼光已是吃惊非常了。

她恍若不觉一般,继续道“有鬼神不测之力,凡铁刀剑遇之则断。二流高手如果运用得当,可以凭之反胜一流高手。这样的法宝,最好是长鞭,你有吗?”

吴伟听进去了每一句话,时不时点点头,似乎这样的法宝他有一大堆。听罢,他舒展浓眉,道“这些要求虽然有点苛刻,但是这样的法宝我还是有的。”



第四百二十七章 藏宝室

林涟漪一喜。

要是真有这样的法宝,十虹涧赔钱是小事,她能得到如此称心如意的法宝,日后行走江湖轻松自在才是大好事。

另一边高秋蜓、栾英姿也是惊奇,剑丹城果然多法宝,至于钱的问题,十虹涧还能解决不了吗?

“不过……”吴伟又道,这一个词出来,林涟漪又紧张起来,不料他道,“我的藏宝室里那件法宝长鞭,没有灵。我听闻新晋护剑使是个没有怎么修炼过的丫头,没有灵的话,用这个法宝,在斗法时会吃一点亏的。你要吗?”

“要!”林涟漪立即道。

法宝有灵,即如获得魂魄,在平日修炼和斗法时都可以起到辅助作用。若是神器有灵,关键时候,一瞬之间,甚至能定胜负。

可是这年头哪里来这么多灵?

林涟漪忽然有点明白那些养妖族宠物的人了。虽说不是所有妖都能成为灵,或许其中真有那么一两个,又恰好被买到的灵,那岂不是赚翻了?

称心如意的法宝可谓千载难逢,有当然要了。至于灵,对她而言不要也没什么影响,反正夜魄就没有灵,还不是一样用得好好的。若是日后有机会,可以再找。

吴伟满意地点点头,看向堂外,高声喊道“吴……”然一个字才喊出,他忽然想到,吴守正在照顾小吴为,尴尬一笑,道,“薛师侄,你随我前去藏宝室吧。若是不合适,顺便就在那里找一找。”

“多谢吴大师!”林涟漪欣喜地应道。

吴伟站起来道“高师侄,栾师侄,你们去找吴守,让他带你们去厢房休息。若是闲着无聊也可以去城中玩一玩。不过,剑丹城有剑丹城的规矩,千万要遵守规矩啊。”

“吴大师放心。”

林涟漪当即跟随吴伟前往了藏宝室,经过一条宽敞的碎石路,才到藏宝室中。

不知为何,吴伟一到门前,门就如察觉到一般自动打开了。

林涟漪只觉奇异,难道地上有什么机关,他二人踩到机关上,门就开了?可是没感觉到啊?林涟漪低头看去,地面平整看不出端倪,又回过头去看,走来的路上也是毫无变化。

吴伟习以为常,走了进去,同时唤道“千灯兽!”

原来如此,里面养了一只叫做“千灯兽”的兽。

林涟漪走进藏宝室,不用蛇妖族的感知能力也能听到,脚下有一只小兽似乎是一边摇着尾巴,一边用身体撞着某种机关,把门关上了。

在关门之前,她看到一排排整齐的架子,层层间隙有大有小,法宝按大小种类分开,有的或许是过于宝贵,另以盒子、箱子保护起来。

关上门后,室内一片漆黑。

“千灯兽?那么些粮草都白吃了吗?还不快亮灯?”吴伟催促道。

“汪!汪!”千灯兽的叫声竟然是……

林涟漪诧异地低头,眼前仿佛出现了千灯兽摇头晃尾吃得滚圆的狗模狗样。

下一刻千灯兽身上浮出柔和的光芒,浑黑而果真滚圆的身体出现在她眼前,惊得她忍俊不禁。

一只当真是狗模狗样的小兽,不过半条小腿高,兴奋地剧烈摇晃着短尾,滚圆的身体跟着尾巴摇摆,在她脚边细嗅气味。随即身上光芒如波浪一般一退一冲,猛然大盛,藏宝室顿时明亮。

而它抬头仰望林涟漪,圆圆的大眼睛亦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林涟漪移开直视它的光芒,习惯了片刻才低头看它,浑黑的身体于一身白芒下,看上去隐约也白了一些。

“薛师侄,你要的这件法宝名‘暮至’,是我亲自打造的,其材质之珍贵,绝非人族聚居地能有。我们剑丹城也是赔上了几条人命,才从暮雪千山鹰魔族的统治下夺来的。”

“鹰魔族?”林涟漪惊奇。

吴伟回过头,神秘地向她一笑,道“薛师侄想不到吧?剑丹城的人个个都跟活腻了似的,竟敢从魔族手中抢东西。”

林涟漪的确没有想到,不过更没想到的是,她用暮雪千山蛇妖族的法门加强了灵力,竟然恰好就遇到了一件取材于暮雪千山的法宝。

“暮雪千山上有一种树木,人族书卷中少有记载,名‘柔波’,生如藤蔓,细长柔软,但极其坚韧。其根长在水里,生长之前以藤蔓捕捉水中生灵吸食养分,长大后可以吞食水中及陆上生灵。

“我听一个从暮雪千山冒险偷出天降陨铁的剑丹城人口中听闻了有这么一种树木后,立刻花费重金,又雇高手深入暮雪千山,砍了一株柔波带回来。

“我这辈子很少见到这样一种生命力顽强的树木,能在极寒之地活下来已是艰难,带到温暖的人族聚居地,竟然迟迟不死,亏我让那些高手带了众多保存生命力的法宝,都没用上。

“就是这么一个强大的生命,硬生生被我做成了法宝。啧啧。”

两边架子上,林涟漪看到每一件法宝下的架层上都镶嵌了各自的名字。大多都是她没听过的,甚至有些在她经过的时候发出微弱的光芒。

脚下一直跟随二人前行的千灯兽见到光芒,也会兴奋地向那法宝叫唤几声,仿佛见到了老友般欣喜。

她头一回遇到会发光的法宝时惊异地微讶一声,正解释着暮至来历的吴伟在前面回过头看了一眼,解释道“这些法宝里有灵,主人死了或是不要它们没多久,里面的灵没有沉眠,见到生人还是会发光警告。”

林涟漪惊讶地点头。

吴伟带领林涟漪经过几排架子,走到藏宝室最后面墙壁边上的架子前,抬头指着架子上方第三层,足有二人高的位置,道“那个盒子里的就是暮至了。”

林涟漪兴奋地抬头,看到保存了暮至的木奁,纯黑色的木奁,她都不确定是不是木奁,只是直觉暮至应该最好用木奁保存。

“千灯兽。”

吴伟只念一句千灯兽的名字,千灯兽便理解了意思,它滚圆的身体顺着尾巴扭动几下,似乎在做着准备。

林涟漪低头时,恰好见它四腿一蹬,她以为颇有些沉重的身体竟轻松地跃上了第三层架子,随后接连蹬腿,一直到摆放暮至的那一层。

室内光芒顺着它的跳动也连连摇晃。

接下来呢?抱下来吗?

林涟漪煞是好奇。

千灯兽闪着一身的亮眼白芒,居高临下得意地俯视吴伟,叫唤一声“汪!”随后身体晃了起来,林涟漪知道它又在拼命摇尾巴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选宝

这是长鞭吗?

林涟漪一瞬间只觉不能呼吸,若让她拿着这件美丽的法宝去杀人放火,确实是暴殄天物了。

她伸手以手掌心轻轻触碰鞭柄,丝丝缕缕的冰凉沁入手掌,仿佛钻入经脉。

她知道是错觉,只是这种冰凉很熟悉,催动灵力赋入暮至鞭柄,仅仅一缕,长鞭忽地一震。

她心惊,这长鞭不会还活着吧?想吃她?

她加强灵力赋入,长鞭陡然一亮,冷白色越发显得冰冷,淡淡白芒如清晨薄雾般浮现出来。一种清冽的感觉反推入经脉之中,直抵心尖,清冷而凛冽。

仿佛暮雪千山连绵于眼前。

暮至鞭尾一动,随即整条长鞭如清醒过来的毒蛇一般扭动起来,跃跃欲试。

“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蛰伏的蛇妖族后裔呢!”吴守瞪大了双眼,惊呼道。

林涟漪紧抓暮至,猛然抬手,暮至如静蛇忽动,遽然出击,跃出木奁,弹起一道轻妙的弧度,舞出些微放肆的刺耳破空之声,于残留虚影中又随她手腕转动猛一转向,冷白色的鞭身如藤蔓迅速生长般延伸,一直越过大院。

林涟漪忙沟通暮至,将长度一收,又回到院中,随心挥舞了几下,只觉相遇恨晚,天下除了夜魄就这件法宝最适合自己了。

暮至很轻,手握之如捻冰雪,抬手舞之如青空撒雪,轻飘而千万顷覆落亦有强大力量。

她欣赏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收起暮至于木奁中,合上木奁,道“这件法宝很好,我以为很合适,两位师姐和护剑使也一定喜欢。”

吴守羡慕地又看木奁几眼,才抬起头来,道“我要是护剑使,我也喜欢这件法宝。那你的法宝呢?选好了吗?”

林涟漪才想起来,道“糟糕,我忘了。吴大师忙着带千灯兽出去遛,他也忘了这事。”

“师父特别喜欢千灯兽,喜欢它仅次于小吴为了。”吴守往藏宝室走去,道,“那我带你去选吧,还能给你指点指点。”

“也好。”林涟漪欣然道,又想到那些方才她一接近就会发光警告的法宝,问道,“吴守,藏宝室里的法宝哪些有灵,你都知道吗?”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师兄或许背出来了,不过见到你会发光的那些一定都是有灵的。它们主人离开它们没多久,所以它们还没有沉眠。”

“背出来的?”林涟漪讶道。

“是啊,我师父教我鉴别法宝的时候就讲过,我们这行,虽说是活学活用,但是还是要见多识又广、背得多又广才能成才。毕竟,你也不知道下一次摆在面前的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宝。”

林涟漪听后深以为然。

“等一下,千灯兽出去遛了,我要找个灯笼再进去。”

又回到藏宝室,这次林涟漪要一排排看过去,虽说不是给自己选择法宝,也不好让真正的薛琳琳不明不白地拿了一件次品。

“这个怎么样?”吴守一眼就看中前面架上的一把短匕,催发其光芒,一层微弱而凌厉的暗蓝色光芒如幽夜现身般迟迟浮现,他道,“正道中人少有用短匕的,这法宝独树一帜,像你。”

林涟漪白他一眼,问道“这法宝从何而来?什么材质?什么等级的?”

吴守略一回忆,非常流利地背了出来“这法宝名叫‘采回眸’,以前的主人是个从前身处邪道后来弃暗投明去了正道的女子。她临死的时候说,这件法宝是他们家传的,曾经作为——”他顿了顿,神秘一笑,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什么?我对这件法宝还是很感兴趣的,你快说。”

“作为凌迟的工具。”吴守故作出邪恶的表情,道。

林涟漪“哦”了一声,道“你还没有背完呢。”

吴守看到她并不惊讶的表情,有些失望地道“你知道凌迟中有一步是会剜眼睛的,所以这匕首就叫做‘采回眸’了。

“想当初它的主人拿着它的时候,那也是邪道中的一大人物,很厉害的,所以这法宝等级自然不差。它最厉害的一招,叫做‘千刀万剐’,很直白是不是?”吴守从方才放置采回眸的位置抽出一卷起来的纸卷,道,“你要是选了这件法宝,这上面记载的千刀万剐可以一起学习。”

林涟漪点头,伸手道“不错,我决定要这件法宝了。”

“嗯?”吴守惊讶,“这么快决定?这才藏宝室进来第一排架子。”

林涟漪伸手拿过采回眸,借着吴守提的灯笼的光芒,满意地端详,道“我是看缘分,这法宝与我有缘。”

吴守欣然,将记载千刀万剐的纸卷也递给她,道“也好,也省了我的时间。要不要再看看?以免以后后悔?”

“也好,当下无聊……”林涟漪亦欣然,这边这么多法宝,身为修炼之人自然是感兴趣的。

“请往这边来。”外面几丈之外想起脚步声,同时有人说道。

“吴名师兄回来了。”吴守喜道,然随即想到什么似的,猛然一惊,立即把灯笼熄了,低头对林涟漪道,“我们躲到里面去。”

林涟漪心觉奇怪,但还是跟他跑到藏宝室深处躲起来,屏息凝神。

“为什么躲起来?”林涟漪以指送之法问道。

吴守一惊,随即想到是指送,他解释道,“他们是从北面正门来的,是邪道。你现在是正道,正道邪道冤家见面,岂不是得打起来?”

林涟漪明白过来,叹道“你们也是辛苦了,为了正道邪道特地修了两个正门。不过你把我们想得胆子太大了,剑丹城的规矩我们还是会遵守的。”

吴守一脸不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们要是打起来,遭殃的我们。这里到处都是人间难得的法宝,伸手拿一件就能开打。师父再三叮嘱,正道邪道绝不能共处于藏宝室。”

林涟漪默默点头,不再发问。

“小祖宗千万别出去啊,小的们上有老下有小,做点生意不容易……”吴守不得林涟漪回答,以为她有什么别的想法,只好求道。

“知道了,我不会出去的。”林涟漪打断他,只觉他说话的语气像对着小吴为似的。

“那就好,那就好。”吴守虚惊一场,然望着眼前一片法宝,琳琅满目,犹觉心有余悸。

“掌事大人,这些就是我师父的所有收藏了。”应该是吴守的师兄吴名打开了门,一边介绍道。

掌事?

天涯教?

是不是……



第四百三十章 不期

林涟漪大惊,险些不慎暴露气息。

捕蛇人,捕蛇人……

不待血液沸腾,疯子的警告跃然心头。

“喂?你怎么了?”吴守发觉林涟漪不太对劲,小心地以指送之法问道。

“没怎么,有些震惊。”

“也是,掌事,那不就是天涯教四大分派之一里的管家吗?我在师父手下学习没多久,还没见过邪道掌事——”吴守似乎见过很多有名人物,面对一个掌事也没有太好奇,“你放心,你自己也说了,剑丹城是有规矩的,管他是谁,总不会在这里对你出手的。”

林涟漪竭力平复了心情,然下一刻那名掌事的声音想起,她便自问再不能平静。

“所有?”他的声音遥远而又仿佛紧紧地贴在耳畔,“我听闻像吴伟这样的铸宝师都会有一些珍藏的不示人的法宝,而只有那些才是世间最为罕见的。”

真的是他!

无垠!

“林涟漪,你看!是他!”心底里有一个声音从无到有,猛然迸溅。随即无名之火缭绕天际,海面扁舟随水肆虐,肆虐到无边无际的尽头。

这段路程,一直行进,却迟迟不见尽头。

猛然醒转,风云沉淀,一缕安然踩着虚空滑翔而上,又斜斜地堕入深渊。

焦土之上,雾岚蒸腾,柳絮被露水浸湿,而她穿梭在迷茫的柳絮里,逆着剑刃而前。

在竺烟堂想过很久如何回避,一旦见面应当如何掩饰,然一切出乎意料的不期而遇是从不会给被安排的人准备时间的。

也许就在下一刻,他走近,她就暴露了。

她冷静地像一株不会说话不会移动的植物,对,就像沉眠的无主的暮至长鞭。

她左手捧着藏有暮至的黑漆木奁,右手攥着采回眸短匕,把呼吸拉到最长,如植物一般沉静。

“掌事大人此言不错,不过如此宝物,一般都有特殊意义,面对寻常客人,不会轻易拿出来的。此处法宝也都是天下最好的,应当足够挑选了。”吴名从容答道。

无垠抬脚,随意走动几步,目光在架子上浏览一遍,再次开口,道“的确不错,给一般客人是够了。”他语气平淡,却似有意无意地加重了“一般”二字。

她想看看他。

如今是怎样遍历风雪饱受沧桑的面容。

如今是怎样刺亮而暗藏黯然的目光。

吴名笑了笑,轻微的笑声中透露一丝吃力“无垠掌事,并非我故意怠慢,以我所知,家师珍藏法宝屈指可数,件件意义非凡,即便是佘夜潭——的主人来了,我也不能擅自卖出。若是无垠掌事对这些不满意的话,可待家师回来,由家师决断是否出示。”

无垠平静地笑了一下,似乎嘲笑,又似乎并不很在意的豁达,但总之提到吴伟时语气里不怎么有尊重,却也没有轻蔑“不用劳烦吴伟大师了,如你所言,这里的法宝够了。”

吴名心中一松,道“掌事大人看中哪件,我可以做详细解释。”

“这架子上原来摆的是什么?”无垠看向采回眸原来摆放的位置,念出架子上的法宝名字,道,“采回眸,名字不错。”

吴名道“是一把短匕,有灵。应当是不久前为人买走的,还来不及去掉名字。”

“哦,可惜了。”无垠淡淡道,有些惋惜。

“此处还有很多有灵的法宝,掌事大人再看看。”

“我只要有灵的法宝。”

“明白。”

暗处,吴守惊喜地问林涟漪道“你运气怎么这么好?还是早知道采回眸有灵?”

“运气好吧。”林涟漪答道,实则是早知道,只是这个时候不想错过好不容易的观察他的时机,也没有这个心情去回答。

方才他打开门的时候,她看见一道暗蓝色的光芒,虽然只有一丝,但是足以说明那个方向摆着一件有灵的法宝。

而待她走近后,那个大致的方向却没有法宝发光了。林涟漪猜测是见到她躲起来了,如此有脾气的灵,当然要好好会一会。也恰好是吴守拿起法宝,她发现采回眸散着暗蓝色的光芒,便立即选中了它。

不知法宝中的灵此刻是何感受。

林涟漪倒是更期待,和这法宝前主人一样弃暗投明的薛琳琳,日后和这法宝会怎样斗智斗勇。

“好运气好运气。”吴守道,“希望那个无垠的倒霉能和你的运气一样厉害。”

“这件法宝如何?”无垠问道。

他眼前架子上是一个小碗,碗上封着封印,封印上未有灰尘,碗中盛了一段对折了七次的缎带。此法宝有灵,感受到无垠和吴名的靠近,警惕地亮起光芒,透着些浅黑色的白色。

“这是‘青丝缎’,‘绫罗绸缎’之‘缎’,但是谐音‘断’。”吴名介绍道,话语里藏着好奇,但是恪守师父吴伟的教导,他一句也没问。

“这明显是给女子用的。”吴守也惊奇地对林涟漪道,“无垠大掌事千里迢迢来剑丹城一趟,竟是为了给女子挑选法宝?嘿嘿,不知是哪位姑娘……”

“你忘了你师父的教导?”林涟漪忽然道。

“哦,是是是,不能猜测客人的来历来意。”吴守猛然想起,然听着吴名对青丝缎的介绍,忍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这次我真的忍不住好奇了,传闻无垠不是痴心于一人,不是,痴心于一妖吗?”

“他另择新欢也不是不好,林涟漪已经死了。”林涟漪冷静地道。

“也不是不好,诶,若是林涟漪还活着……”

“若是林涟漪还活着,看到了也会开心。”吴守正要感慨,却被林涟漪打断。

吴守惊讶,好奇地猜测身边女子对无垠究竟是什么看法,不过女人心海底针,他怎么也猜不到的。

他身边的女子,只是心跳有点快。

除了有那么点慌,其他倒是还好。

刘垣冽不是说,他这些年还是在找她吗?

那就好了。

莫慌,莫慌。

“是以青丝缎到了剑丹城,家师得到后珍藏在此。因其中之灵不肯服气,每每遇到旁人接近,都会警惕地发光。”吴名还在介绍,无垠耐心地听着,看来是想买下这件法宝了。

林涟漪越发冷静下来,回忆起方才对吴守的冲动之言,顿觉后悔。

“我可以拿起来吗?”待吴名介绍完,无垠问道。

“当然可以。”吴名伸手解了封印,道,“请。”



第四百三十一章 目送

“哇!佘夜潭无垠大掌事替一名女子试法宝了!”吴守惊呼,即便躲在暗处,他也忍不住悄悄做出一副夸张的看热闹的兴奋表情。

“小心被发现,恐怕我会和他打起来的。”林涟漪本已冷静下来,被他说得又没来由地一气,忍不住提醒道。

“这里是剑丹城,你不是说你们都会遵守规矩吗?”吴守浑然不觉,道。

林涟漪神情复杂,这脾气真是被身边这个二愣子刺激出来的,她仍旧竭力保持着冷静,答道“来者是佘夜潭大掌事的话,就未必了。”

“也是也是。”吴守忙谨慎对待,悄悄收敛了些兴奋的表情。

外面一阵脚步声,无垠和吴名出了藏宝室,或许是去试法宝了。

林涟漪、吴守长吁一声,稍稍放松。

吴守动动手脚,道“等他们走远了,你也到外面试试采回眸吧?”

“好。”林涟漪道。

等待片刻,外面的人走出室外院子,应当是无垠决定买下青丝缎了。躲在暗处的二人走到门口,又细细听了听动静,果真没有声音了,才打开门走出去。

林涟漪祭出采回眸,感觉到其中灵的不情愿,但生而为灵哪有选择主人的能力,只好认了换主人的命,任她随意挥动几下,又胡乱地在空旷的院里飞舞几下,便算结束了。

“很好。”林涟漪收起采回眸于袖中,缠在手臂上的夜魄放松一些,恰好能绑住采回眸。

吴守一眼便看出林涟漪对待采回眸的态度远没有对待暮至认真了,他疑问道“这采回眸才是给你自己用的,怎么你试得这么随意?”

林涟漪回眸道“暮至是给护剑使用的,当然要认真试。至于我的嘛,藏宝室里难道有不好的法宝吗?”

言下之意,既然都好,采回眸还有灵就更好,也用不着选了。

“有理有理。”吴守深以为然,“你要是在吴伟大师府邸之外,只有法宝选你的份,在这里反倒由你选法宝,钱还是你师门出,这么好的事,真便宜你了……你去哪里?”

吴守见林涟漪往府邸北面去,惊讶地以为林涟漪以螳臂之力,竟要去和邪道一决高下。

“没见过佘夜潭的掌事,去长长见识。”林涟漪冷静地道。

“什么!小祖宗你给我回来!”吴守顿觉有苦说不出,对小吴为说话的语气又冲了上来。眼前闪现不知从前哪一天正邪两道的人在这里恶斗后,他被师父骂得狗血喷头的场景,他二话不说,拔腿就要追上林涟漪把她拉回来。

听到后面吴守追上来的声音,林涟漪亦拔腿就跑,直赶到北门里墙壁的最后一个拐角处停下。

吴守一个急停,在她背后两步处停下,心跳不止,若非害怕无垠听到,一句“小祖宗”又要喊出来。

他就在门口。

方才借着停不住的冲劲,她探出头看到了他。

林涟漪迟迟不敢走出,藏宝室里忘记沸腾的血液忽然迟钝地记起了九年前,或是十二年前,或是十九年前的感受,于是娴熟地沸腾。

“掌事大人,你前来买卖之事,若是家师问起,不知我可否如实相告?”吴名问道。

“无妨,尽管如实告知。”无垠回道,他的声音和她一样冷静。

与九年前相比,或许又多了一些稳重,还有底气,又少了一些青涩。

“好,多谢掌事大人照顾生意。请代我向佘夜潭潭主和它真正的主人问候。明日家师寿宴,欢迎佘夜潭前来。”

“我代佘夜潭之主谢过你的问候;至于潭主,恐怕你要亲自问他了。明日大师寿宴,我分派必然到场。佘夜潭未来兴盛,还要仰仗吴伟大师的帮助。”无垠道。

还有一点无奈的城府。

他不是很想说话。

林涟漪心头涌起酸流。

温暖的风吹拂面庞,她悄悄抓了抓衣摆,以防暖风吹出端倪。

“剑丹城人只做生意,不会偏袒正道或是邪道。”吴名答道,颇有种不卑不亢的意味。

“吴兄说得是。”无垠的回答依旧听不出心情。

我想听出你的心情。

吴名笑了笑,道“掌事大人慢走,我就不送了。”

“嗯。”无垠应了一声,转身。

林涟漪探出头,见到他转身时的侧脸。

她惊喜,匆匆一眼,他的面容和从前相比,几乎没有变化。

可若是细看,会不会觉得心痛?

他抬脚迈步,就这样离开了。

她深深呼吸,转身迎着风小走两步,两眼一冷,迅速收了眼泪,一边回去一边轻声道“走了走了,佘夜潭掌事不还是一个凡人吗?”

吴守走出来向其师兄打了招呼,回头反驳她一句道“你方才不是这样想的。”

师兄弟几日不见,这会儿相见分外亲切,二人走到一起,便开始谈天。

“无垠买的是青丝缎啊!你打听到是给哪位姑娘买的了吗?”

“没有,你忘了师父的话了吗……诶你小子怎么知道他买的是什么?”

“哈哈我和前面这位十虹涧的师妹刚刚藏在藏宝室里,恰好听见了。”

“我看是你想多了,或许是给他的下属买的?他身边,不是有个叫‘寒又’的女子吗?原来林涟漪的结拜妹妹,林涟漪去世后来投靠他的。哦,还有一个叫‘莽萋’的女子,是佘夜潭的真正的主人派来辅佐他的。”

“那一定是给寒又买的,就凭无垠这种野心,早晚和幻澜对着干,断不会给她派来的人如此认真地买法宝的。”吴守肯定地道。

“嗯,此言有理。”

“那你偷笑什么?”

吴名讪笑一下,道“林涟漪已经死了,说实话,我也很好奇这痴情汉什么时候会清醒过来看上别人……”

“……”

林涟漪走在前面,还是听到了一些。

定是为了寒又前来买法宝。寒又,你也修炼到了需要法宝傍身,为无垠出力的时候了吗?

距离与寒又分别已经八年了。林涟漪猜测,耗费八年,辅以灵丹妙药,以寒又莫名非凡的天赋,可以修炼到足以为无垠做点事的境界。

然她至今不知道寒又的莫名天赋究竟从何而来。

不知无垠有没有回到千羽林帮她找过原因。

这些事日后再提,她心想,眼下有趣的是明日趁着寿宴,好好看看正道邪道如今状况,或许有老熟人到场。



第四百三十二章 寿宴

次日寿宴,剑丹城城东酒楼中,吴伟大师大摆寿宴。凡五湖四海,正道邪道江湖著名门派都来了人,一些不知名的门派也派来代表跻身其中,剑丹城更有如秋分等赫赫有名的人物到场。

林涟漪走入场中,扫了眼全场人士,对场中正邪势力了然于胸。

正道这边千羽林郜落霜、风晰天及另外两名陌生弟子到场;百琐庄刘垣冽、朱彦说笑打闹,举手投足间透着些三岁小孩的性子;十虹涧,则为高秋蜓、栾英姿和她,即假冒的薛琳琳。

邪道这边鬼双城的是罗舜婵及四五手下;佘夜潭的是一名陌生女子及其手下,她或许就是昨日吴名口中的莽萋吧;凌影阙派来了凌飞霏及其二位师姐妹,欢笑单纯的模样和整桌人大不一样。万踪山的不认识,是个女子,孤身前来。

“怎么邪道都喜欢带手下过来?”吴守道,“多几把椅子又要多加点钱。”

吴名笑道“他们不仅要防着正道,又要小心分派之间彼此的斗争,当然得多带几个人了,师弟不必抱怨。再说,我们师父难道缺这点钱吗?”

“这话倒也是,多个人来,以后多一点生意嘛!”吴守仿佛想象到了盆满钵满的未来,傻笑道。

“傻笑好了吗?还不坐下?”吴名无奈道。

“玎!玎!玎!”

又过片刻,忽然于某桌上响起筷子打碗的清脆声音。

“谁在敲筷子?”

“呦!这可不是乱敲,师姐你看,那是吴伟大师的大弟子在打曲子。”

“玎,玎玎玎,玎……”

随着起初三声试音落下,悠扬的声音尚未沉淀,忽有一曲流出,时如冰泉飞溅,时如涓涓细流。水流交汇,煞是好听。

“这是谁?”

“这是吴伟大师的弟子吴名师兄。”

“哇!剑丹城人还会这个?”

林涟漪亦觉惊奇,好奇之下转过头去,见吴名两手各一支筷子,于一大一小两个碗上敲奏曲子。

身边吴守忽然想起什么,忙拿来好几个茶杯,将水面倒至不同高低。

吴名微笑示意所有往这边看过来的人,同时无需目光注意的筷子于碗沿、杯沿间欢快地跳跃,曲声便自在地飞翔,仿佛明亮的光辉,满楼都是。

“此人才艺过人,如今身在剑丹城,或许也是一种埋没?”林涟漪不由得惋惜,转了回去。

“哼!正道邪道共处一堂已是滑天下之大稽,竟然还……”高秋蜓忍受不了,发此评论。

“师姐!”栾英姿忙劝住她,道,“剑丹城有剑丹城的规矩,这是吴伟大师的寿宴,不可……”

“知道了。”高秋蜓脸色已隐见铁青,怒目瞥了一眼邪道一桌,冷冷道。

邪道那边,林涟漪一直留意着,佘夜潭那女子饶有兴趣地听着曲子,凝望吴名这边的目光深邃而悄潜着忧伤。

她嘴角挂着那一抹淡然的微笑已经许久。

那一抹微笑,仿佛镂刻在烽火前、乱石上的字谜,又像极遥远荒原焚天大火后悄然飘散的一丝云气。

初见只道是寻常,再见时,酒愈浓,心愈驰,神愈往,只恨不得一生仰望。

莽萋。

莽莽又萋萋。

林涟漪昨日问过吴守,就是这两个字。

忽然觉得昨日无垠为眼前女子挑选法宝也未必不可能。

一曲尽,她意犹未尽,缓缓收回目光,却望向林涟漪。

林涟漪一惊,慌忙躲开目光。

可是躲开后却又后悔,不应该躲开的,她于情于理都没有理由躲开啊。

她蓄足勇气,又想转过去直视她,目光一颤还是停下。

转回去看她悠闲自得的笑容吗?

她颓然,蓄足的勇气如竹篮里的水一般纷纷扬扬漏了个干净。

莽萋如此,那么幻澜呢?

“薛师妹,你怎么脸色不大好?”

“没什么。”

“早就听闻吴伟大师的大弟子能用手边任何东西打出曲子,今日一闻,果然不同凡响!”

“吴名大弟子不仅能鉴宝验毒,还会如此才艺,实在厉害!”

于众人吹捧中,林涟漪只听到莽萋轻轻一笑,终于还是忍不住向她看去,见她以手捂嘴,对身边手下说了些什么。

“栾师妹,薛师妹,你看看那边,是不是蛇妖族的人……蛇妖族的妖。”高秋蜓忽然注意到了什么,蹙眉望向角落里的一桌,以指送之法道。

栾英姿一惊,向高秋蜓目光所指望去。

林涟漪亦大惊,忙收了收心神,望向那处角落,心中惊疑,剑丹城再如何正邪不分,也是人族的城池,吴伟大师竟敢当着人族两道高手宴请妖族吗?

是行流!

林涟漪一眼便认出了行流,这个如今应当已成为吟暮左膀右臂的族妖,竟独自到了吴伟大师的寿宴上。

八年之后重见族妖,林涟漪虽觉惊喜,但还是小心地呼吸,做出十虹涧小弟子薛琳琳该有的表情。她伸手触及栾英姿,以得知她说了什么。

眼前行流混在一桌江湖正道小门派中,淡漠的神情让他避免了很多无谓的寒暄。她奇怪高秋蜓是如何发现他的蛇妖族身份的,然当她微微低下目光,看到他双腿时便明白过来。

“我看不出来,师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栾英姿疑道。

“你看他的双腿,以一种奇怪的动作交缠在一起,我曾见过一个蛇妖两腿交缠,就是如此。”高秋蜓断定。

“那师姐,我们要怎么做?”栾英姿道。

“不管他是不是吴伟大师请来的,这是吴伟大师的寿宴,我们不宜动手。待寿宴结束后,栾师妹,你去提醒一下吴伟大师,或者他的弟子我和薛师妹会跟踪他到城外,你再跟上来,我们以三敌一,应该可以拿下他。”

趁他们说话间,林涟漪悄悄松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交缠起来的双腿,暗暗庆幸还好高秋蜓没有注意到她。

有邪道和蛇妖族在旁,高秋蜓和栾英姿没怎么品尝美食,宴席一结束便站起身准备分头行动。

林涟漪跟随高秋蜓匆匆告别了吴伟,以要事为由立即动身,留栾英姿一人与吴伟师徒交谈。不料这一个告别的功夫,转身时却发现行流已经消失了,高秋蜓、林涟漪二人只好待出了酒楼分散寻找。

“小妹妹,”莽萋启唇,那一抹不知究竟何意的微笑仍旧挂着,席间已不知吸引了多少男女的注意,她此时突然的开口似是喃喃自语,“目里有些邪气。”

林涟漪正经过她所在那一桌,闻言脚步猛然停住,身子一动,慢慢看向她。

而她也正看向林涟漪。



第四百三十三章 争取

二人相视,皆无言。

莽萋慢慢闭上仿佛点缀着光芒与花香的唇,一片秋波哗然淹来,却又寂静无声。

林涟漪只觉自己是被绑起来受刑,她要抢过主动,粲然一笑,冷声道“不及你是真正的邪道。”言罢立即转身,与高秋蜓出去。

高秋蜓冷冷望着莽萋,虽是轻声而故意叫她听见“邪道!”

莽萋温然不动,目送二人离去,待二人走远,她眉间冷意忽地闪过,身子微微后倾,对身后手下道“你去查一下这个小妹妹的来历。”

“主人,你看出什么问题了吗?”后面的人试探着问道。

莽萋凝望着林涟漪消失的酒楼入口,道“她的家人、进入十虹涧之前所在的门派、从前的同门还活着多少,这些。”她没有回答手下的问题,而直接指出了重点查哪些方面。

“是。”后面那人清楚了方向,立即应道。

“你向左边,我向右边。”

“师姐,我们还是不要找了。”

“为何?”

“他和林涟漪认识,或许他会易容术?若是他躲起来了,我们找不到他。再说,敢孤身来到剑丹城的蛇妖修为必然高强,即便你我二人联手,恐怕也难以打败他。”

“那也是可能,蛇妖族的妖,绝不能轻易放过!”

“好吧……”林涟漪无奈答应,速速往左边道路搜寻过去,希望是她先找到行流。

“雨叶林的罕见异兽,卖你这个价钱我已经是吃大亏了,不能再便宜了!”

“西北大漠出土的古国珍宝,只是摆出来让客人看的,不卖不卖!”

“趁现在剧毒还没扩散,赶紧另寻高明吧,老朽实在无能为力啊。”

“前面吴伟铸宝大师家里有更好的,这位尊客可以去那里看看?”

……

林涟漪穿过一道嘈杂的路,耳畔绕着种种与世俗世界迥然不同的交谈言辞,一些被提到的的确吸引人的新奇东西都能将她的步伐拉慢。

忽然背后闪出一只手,林涟漪猛觉后背发寒,手掌一翻断然击出,白芒亮起的几乎下一瞬便与身后偷袭的手撞在一起。

“啪!”

穿过灵力两掌相触,二人都觉满满一掌针扎般的痛苦,而几乎又在震动未消尚未感到痛苦的同时,林涟漪回头瞥见那人面容,又是同时,见那人咬牙切齿般瞪着她,口中低声怒道“你眼瞎了吗!”

林涟漪惊喜,是行流。

周围行人先后发觉二人交手一掌,纷纷远避,有人低头不语匆匆离开,有人奇怪地猜测二人是何身份,竟敢在剑丹城当街交锋。

林涟漪收掌,轻轻,面带歉意地笑道“对不起。”

二人向周围人解释几句“误会误会”,趁高秋蜓没有听到此处风声,忙逃离到更远处。

“你怎么认出我的?”林涟漪疑问。

“寿宴上除了我就你一个妖,我观察你片刻,发现你竟是和十虹涧的人一道来的,我又不曾听闻我族中派了到十虹涧的卧底,猜到的。”行流反问,“你的藏魔珠呢?”

“给寒又了。”

“寒又?那个狗精?是你派她到无垠身边的?”

“算是吧,我八年前受了伤,情势危急,无力照顾她。”

行流上下打量她一番,奇怪地笑道“你不是死了吗?尸体都到千羽林了。我听到时不信,还到千羽林看过,原来,你是将别人的尸体易容了。”

林涟漪默然,姜悠乐之死还是不要向行流提及,死者已矣,就让她离去吧。

“你出来有一段时间了吧?我不问你这些年究竟在哪里,既然你出来了,就回到洹山,和斜纤,和我一起辅佐吟暮。”行流提到蛇妖族如今状况,高傲的神情中也流露深深担忧,“如今蛇妖族虽在人间有了立足之地,但是正道邪道对我们都持敌对态度,我们需要扩张实力。”

“现在还不行,我在外尚有事未解决。”林涟漪却道。

“怎么?”行流皱眉,“还有什么事?我替你解决,你赶紧回去。”

“不行,事关重大,要我来完成。”林涟漪拒绝时见他脸色不对,忙道,“暮雪千山的雪崩你知道了吗?”

“知道,正是因为雪崩,蛇妖族需要更多的族妖,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行流显露愤怒,对林涟漪不愿回去感到不满,又有些谴责她不负责任。

林涟漪直视他,斟酌一下语句,道“我此行也是间接与暮雪千山的雪崩有关。但是我不能告诉你具体事实。麻烦你回去告诉吟暮,我时刻记挂着我族生死,请她再给我一点时间。”

行流神情变换,思忖片刻后才勉强同意,道“好。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的话,就到和香城找叙闲。”

“嗯。”林涟漪想了想,以防万一,还是道,“我最近会去杜鹃镇,如果出了事,未必能够抽身出来找你们。若是我半个月后还没能到和香城报平安,你就过来找我。”

“好。”行流点头,勉强一笑,侧身望向北方,道,“在和香城外,你说鹰魔族南下后,我族会占优势。而如今我族崛起,人族未必会让我们占优势。”

林涟漪凝视行流一副心怀全族安危长久忧虑的模样,叹道“行流,该来的总会来的。若是鹰魔族南下,我们就见机行事吧。”她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或许,我们能争取一下人族邪道这边?”

“邪道?万寒径吗?还是那些分派?”

林涟漪低头沉思,又抬头道“凌影阙,除了凌影阙,也没有别的分派了。我从她们门中弟子口中得知,她们的门派在北面,鹰魔族南下,她们将首先被攻占。”

行流眼中光芒一亮,却想得更远,道“凌影阙出了一位前任教主,如果以此为绳,牵进观海山,或许还能争取一下万寒径。对了,你是万寒径的养女,你也可以……”

“若是我能在万大教主面前为我族说话,我早就说了。”林涟漪自嘲般地一笑,道,“能否与万寒径结盟不好说,凌影阙多半可以。方才我见到凌飞花的关门弟子凌飞霏也在宴上,现在不知走了多远,你立即追上去应该还来得及。”

行流惊喜,匆匆点头,算是道别,随即离开去追凌飞霏去了。

林涟漪目送他消失于人群中,暗骂自己“你在十虹涧见到凌飞霏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责一番,便回去寻高秋蜓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照顾

高秋蜓找不到行流,失望而归,与林涟漪、栾英姿汇合,从栾英姿口中得知吴伟压根不知道行流到场,自然大骂蛇妖胆大包天而又厚颜无耻。

三人回到十虹涧中,林涟漪脱离高秋蜓、栾英姿,以回去接着面壁为由,恢复容貌,把采回眸给了正睡着的薛琳琳,道“便宜你了,这法宝着实不错。”

沉睡的薛琳琳不知她犯错面壁,竟然帮了她门派中的护剑使一个大忙,顺便还拿到了一件珍贵的法宝。

林涟漪回到禁地看了看淬弦的状况,得知驱水阵已经快学成了,淬弦知道痊愈可期后,精神也好了许多。

告别十月阁十名护剑使,她经过寒星台前,望着那两列石柱守护的陵墓大道,惋惜还是没来得及上去看看,便再次带着惋惜离开了。

走出禁地结界时,却见万俟离站在远处。

她猜测是来找她的。

万俟离待林涟漪走近,细细审视一番,开口却似是催促“为何不留在十月阁修炼寒星辞?”

林涟漪直视他,自知道行上不如他,而以护剑使的底气道“借了竺烟堂的法宝,自然要回去还礼。”

万俟离没有立即答话,而是迟缓了两个呼吸,才缓缓道“借?林姑娘既是借来的法宝,是要好好还礼。”他不经意地笑了笑,让来了路,道,“林护剑使对外照顾天下苍生,不惜牺牲自己,对内又如此照顾姐妹,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还礼,令本涧主深觉感动。”

林涟漪想蹙眉,却没有,她淡淡一笑,低下目光做出谦逊的模样,道“万俟涧主牺牲万俟氏两名女子,以成全天下苍生,如此气度才令晚辈折服。晚辈,必不辜负万俟涧主信任。”

她抬头直视万俟离,看他有否满意,见他还是深藏不露的表情,便移开目光,向他让开的那条道走去。

“林护剑使,慢走。”

林涟漪回到杜鹃镇,却是先去了杜鹃楼。当然镇上的人很多都见过伍姑娘了,这次她又易容成采桑姑娘,保证此处无人认识。

重新开业的付款楼中生意不复从前,跨进门槛已看不见台上歌舞,从前的侍者或逃或待在竺烟堂中。

林涟漪走进去后,有新招的侍者上前招呼。她笑道“我饿了,就是来吃饭的。”她扫了眼楼上楼下,侍者有男有女,楼底掌柜强撑笑容,其中却暗含憔悴。

侍者赔笑道“这位客人你说笑了,杜鹃楼从前犯了错,但是现在已经改了,客人到这里来都是吃饭的。请客人到楼上坐,二楼有靠窗的好位置。”

“好。”林涟漪跟着他走上楼梯,在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前后都是古意画屏,略显冷清的说笑声从画屏外传来,远不如从前热闹。

“客人想吃点什么?”

“一碗饭,再来三道你们卖的最多的菜。”

“姑娘喜欢吃臭豆腐吗?本酒楼最近请来了一位会从前做臭豆腐的大厨。”侍者带着侍者该有的、隐约显露奉承的微笑,问道。

“可以,来两块吧。”林涟漪笑道。其实向来对臭豆腐只敢远观不敢近尝,今日也是无聊,顺便尝尝。

“姑娘稍等。”侍者高兴一笑,仿佛是因多卖出了一道菜。

林涟漪抬头,恰能斜斜地望见楼顶大门的上半部分,门窗紧闭,应该已经修葺过了。

片刻后侍者过来上菜,还在楼梯上时,林涟漪已能嗅到一股特殊的臭味,并着此地的辣椒又辣又香的味道,对林涟漪一个蛇妖而言尤为刺激。

“客人久等了,饭菜来了。”侍者一道道将菜摆上来,笑道,“客人慢用。”便要离开,林涟漪忙将一锭元宝轻轻放在桌上。

侍者惊讶“客人,你这是……”

“我听说你们这里曾经遭到邪道破坏,在乱世做生意,辛苦你们了。这点钱就当是我这个过路人的一点安慰吧。”林涟漪感叹一声,很是同情他们,又道,“听说这里之前被毁坏得不轻,如今修葺一新,没想到还是生意不佳。”

侍者面露难过,道“姑娘你说得都对,我们掌柜一时糊涂,曾经收留了邪道之人,如今诚心悔过,可惜镇上的人都不肯再来了。生意没人照顾,也就这样了。”

“那我再照顾照顾你们的生意吧,我要在杜鹃镇待两天,暂时没有去处,这几日都住在这里。”林涟漪伸手又拿出一锭元宝。

侍者又觉惊喜,高兴地收下两锭元宝,连连道谢“谢谢贵客谢谢贵客。”

“贵客不敢当,只是个过路人罢了。”林涟漪趁机抬头看了顶楼一眼,道,“我听说从前顶楼就是用来招待贵客的,现在空下来了吗?”

侍者答道“没有人来,自然空下来了。其实,从前也只有邪道的人才会被尊为贵客,才会到顶楼去的,因为顶楼的花魁就是邪道派来的人。”

林涟漪点点头,正要问些什么,侍者看出其意,忙道“姑娘我就知道这些,没有再多的消息了。”

“哦,我是好奇杜鹃楼顶楼是怎样的,我可以上去看看吗?”

侍者苦笑道“姑娘,上面在追击邪道的时候被毁坏了,仅简单收拾过,不干净的。”

“哦,我知道了。”林涟漪微笑。

侍者尴尬地笑了笑,又道一声“慢用”便离开了。

林涟漪又瞥了眼顶楼紧闭的门,想着今晚上去看看。

不知道竺烟堂有没有受到佘夜潭的威胁,若是有的话,她贸然回去绝不安全。希望顶楼的暗道还在,她欲顺着暗道出去看看。

若不见邪道人士,则佘夜潭当真离开,她也好蹉跎几日,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再回到十虹涧,把竺烟堂的法宝悄悄还回来。

若是通过暗道,见到了表面上离开了实则暗中埋伏的佘夜潭人,竺烟堂便是已陷入危险,或受到威胁,不抓她回来同时献上驱水阵,杜鹃镇百姓就没有活路,或以为已经安全,待她一还出驱水阵,暗中埋伏的佘夜潭不仅会再登门,还会杀了她。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臭豆腐,一阵臭味夹着辣味摇晃着冲入口鼻,却很是能勾起馋欲。

入口不待臭豆腐化臭为香,辣味首先刺入舌间,随后化臭为香,舌间感触是外焦里嫩、酱汁溅起,咬下一口时豆腐碎落,暗中又有豆香藏在辣味之中,待入口久矣,辣味消散,香味又支撑一会儿淡褪,只剩下豆香久久不去。

她惊觉美味,又夹一块,来不及开口称赞,只在心中叹道“臭豆腐真好吃!”



第四百三十五章 忠犬

林涟漪吃完一顿,便有方才的侍者引她去酒楼后的房间里住下。她关上门窗修炼片刻,又拿出暮至好好看了看,才安心睡下。

至丑时起身,她潜入杜鹃楼顶楼,于门口回头扫了眼楼上楼下,见无人关注她,才试着打开门。

门紧紧关上,似乎从里面扣住了门闩,她手掌竖起,对着门缝,中指射出一道光,向上抬起门闩。

“啪!”

她推门而进,转身把门闩扣上,扫视房间内部。

三重纱帘已不知所踪,或许是没钱买新的了,又或许冯姑娘离开后便不需要纱帘了。

空气里只有久无人来往的灰尘气息,她走过原本挂着三重纱帘的地方,站到冯绮鸢随身侍婢逃离的暗道口,推开柜子,见凹陷的墙面上竟贴着一张字条。

“邪道仙女姑奶奶在上,小的就是个做生意的,竺烟堂管得紧,求您另寻地方,这里实在不敢留您了。”字条上是这么写的。

林涟漪轻轻一笑,若是佘夜潭想寻他的麻烦,定不会照顾他上有老下有小的。

她走近弯腰,伸手摆弄几下,轻易打开了暗道,那张字条轻飘飘地落到地面,她跃入其中,顺着挖在墙壁内里的阶梯一路向下。

下了几阶台阶后,前方一个转折,或许是挖在这一面墙壁上的阶梯到了头,转折后的阶梯是挖在相邻的墙壁上的。

她化为半蛇,感知上方高度,估摸着这一个面墙壁的阶梯从顶楼挖到了倒数第三层楼。

她走到转折处,望着前方同样的阶梯,感知其高度和方才走过的差不多。她猜测阶梯从顶楼开始,会一直围绕杜鹃楼四方墙壁旋转,直到地底。

一路走下去,果真如此。

整个通道狭窄,但墙壁还算光滑,即便不是精心打磨过也是有充裕时间修建的。佘夜潭急着要驱水阵,定没有时间修建如此暗道,那便是这附近的邪道命人修建的。

杜鹃楼掌柜还知道此处是佘夜潭冯绮鸢进出的通道,定然早与附近的邪道势力有勾结,邪道才会告知其暗道所在。

林涟漪转折多次,踏下最后一阶阶梯,眼前是一条笔直的通道。

没有人。

但是也没有一丝的灰尘堆积。

如此空荡的地方,若是几日无人的话,也该似杜鹃楼顶楼般有一些灰尘堆积了。

林涟漪警惕起来,看来这里不久前还有人来过。

若非没有消灭的邪道势力,便是佘夜潭了。

她缓缓前行,感知能力延伸到极限。

原本狭窄得只容一人经过的暗道宽度到了这里,两面墙壁微微向外倾斜扩张,直至五人之宽。她蜿蜒于地面的轻微“沙沙”声响回荡出不仔细听便听不到的声音。

有人!

前行片刻,眼前忽地亮起光芒。

一束火焰色的红芒,从前方右侧墙壁上缓缓打开的口子里透出。

然通道笔直且并无岔路,通道顶端又低矮,她无处可躲,只好恢复人形,靠近右侧墙壁,同时收敛周身气息,疾速接近光源。

那人指上闪着耀眼光芒,先于两脚出现在林涟漪眼前。

林涟漪倏然伸手,一把抓住那人手指,同时速度不减,把那人拉到打开的通道口另一边。那人尚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惊魂未定时脖颈一凉,已落在林涟漪手中。

通道口的暗门还在缓缓打开中,直到两人宽才停下。

他喉间传来紧迫的威胁感,恐怖的压抑中他不敢呼喊出声,更不敢挣扎,只是手中光芒猛烈地闪动了一下。

在他指尖光芒闪动下,林涟漪瞪着他的目光闪烁着森冷的威胁,她一手指向他手中光芒。他惊恐中做出正确的决定,立即维持手中光芒不变,并乖巧地眨眨眼,似是示意林涟漪他不会乱说话。

通道口后,没有动静。

林涟漪稍稍放松,应该没有人在里面。

她冰凉的手指扣在他喉间,以指送之法问道“里面有人吗?有人就眨眨眼睛。”

那人眨了眨眼睛。

林涟漪继续问道“你们……”

“阿豺,你怎么还不去?”

林涟漪一惊,这个声音她认识。

第二个问题也用不着问了,佘潭主亲临,竺烟堂有麻烦了。

她稍稍松了松手,示意那人回答。

那名叫“阿豺”的手下又乖巧地眨眨眼,眼珠一转,想到理由,以尽量平静的声音回答道“我想起来冯姑娘喜欢吃杜鹃镇上的糖油粑粑,正犹豫是去买了讨好冯姑娘,还是告诉潭主您。”

佘晚舟笑了笑,全然无责怪之意,道“鸢儿说那东西虽好吃,她口味清淡,吃多了便不喜欢。”

阿豺亦笑了笑,奉承道“潭主与冯姑娘伉俪情深,小的自作聪明,求潭主莫怪。”

“无妨。”佘晚舟悠然道,“你对我尽心尽力,不必如此讨好我。待我拿到驱水阵回去讨好那女人,便提拔你,和茶客平起平坐。”

阿豺惊喜,也不知是不是迫于林涟漪的压力装出来的“多谢潭主!”他手中光芒一收,欲行礼道谢,目光看向林涟漪,希望她放开手让他表演完。

林涟漪怀疑他有意逃离,自然不敢松手,不料他右脚猛然一抬,欲趁她不备偷袭。她大惊,暴露是必然了内有佘晚舟虎视眈眈,此时不能两败俱伤,她只好收回扣住他脖颈的手,暮至长鞭从袖中弹出,匆匆抽中阿豺的右小腿。

“啊!”随着阿豺的一声痛呼,室内佘晚舟也冲了出来,阻断了回到阶梯的去路。

林涟漪立即转身,向通道深处逃去。

逃不到几步,一道气流裹挟灵力从身后呼啸而过,随之通道两旁熄灭的蜡烛亮起光芒,林涟漪前后皆为一片关光明。

佘晚舟疾追上来,口中猖狂而悠然地道“姑娘既擅闯至此,伤我手下,何不与我正面一战,看看我这个主人有没有护住忠犬的能力!”

“废话连篇!”林涟漪低声暗骂,继续向前闯去。

这里一定还有另外的出口,或者说最初打通的入口。

以一敌二,一个是被她匆匆一伤而伤势并不严重的阿豺,一个是佘夜潭的潭主,她若回头,也没有闯出去的可能。

可惜谁能想到一进来就遇到佘晚舟。

若是再如和香城中一般,让她遇见冯绮鸢就好了。

也未必需要冯绮鸢,只要抓到一个佘夜潭的重要人物,能够要挟佘晚舟的就好……

转折处,她转了过去。

眼前赫然立着一个人。

未等看清其面目,林涟漪惊疑之下更加紧张,若是与佘晚舟或者阿豺同样的高手,她只有以命相搏了。

然下一瞬目光落于他面庞上,时间仿佛戛然而止。



第四百三十六章 脱困

浓眉刻锋棱,亮目藏渊海。俊面如霜冷,孤影似松寒。

无垠。

不过三日前擦肩而过,果然意外从不让人准备。

从正面看来,他确乎沧桑了许多,或许是荒原当狼王时风太大,又或许回到人间于明争暗战中饱受了风雨。

但是她还记得她是易容之后站在他面前的,此时无垠看到她,只如看到一个陌生人。

不宜暴露面容,便只有借助无垠之力逃离这里。她停下脚步,躲避着他的目光,转身看向追来的佘晚舟。

无垠身后两边墙壁上,各处通道先后缓缓打开。林涟漪并未转身却听到声音,住在此处的约莫十人,此刻走出各自通道,不,或许是房间,祭出法宝,谨慎戒备。

佘晚舟走出转折处,见到无垠,脸色微变,惊讶地道“掌事大人,别来无恙啊。”

无垠微笑“潭主大人,别来无恙。”

佘晚舟指了指林涟漪,其神情气愤中带着悠闲的笑意,道“掌事大人方才错过了一出好戏,这女子不知何门何派,竟趁深夜潜入我暂住之地,更重伤我手下,实在可恶!”

无垠目光转向林涟漪,略一打量,问道“姑娘与竺烟堂可有关系?”

林涟漪正要出声,又想到面对无垠,只怕声音也会露馅,她压了压声音,以稍沉重的声音,从容地道“二位,我乃竺烟堂弟子,堂主担心杜鹃楼还有邪道余孽,便派我前去顶楼探查。我无意间发现这条暗道,出于好奇才下来看看,不料竟……”她笑了笑,没有了下文。

佘晚舟哈哈一笑,道“姑娘说笑了,我不是告诉过竺烟堂堂主了吗?只要竺烟堂抓到那个盗走驱水阵的女子,把她和驱水阵一并交给我,我便保证,此后三年,不会再有邪道打扰杜鹃镇。可是——”他话锋一转,道,“期限将至,那名所谓的伍姑娘杳无音信,你们不替杜鹃镇的百姓着急,怎么还有心情管邪道余孽?”

林涟漪脸色一变,道“那伍姑娘盗走驱水阵,天下之大,我门派不过正道一小门派,如何能知晓她的去处?佘潭主岂不是故意为难人吗?”

她如此疑问以拖延时间,同时思绪飞旋,绞尽脑汁,欲斟酌出最恰当的话,以令无垠保护她。

佘晚舟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笑容转冷,却看向无垠,道“无垠兄,你说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茶客方到竺烟堂,当夜便闹出一场好戏。若非竺堂主故意安排,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原因了。”他惋惜地摇摇头,仿佛嘲笑竺烟堂自作聪明,害了自己也将害了杜鹃镇的百姓。

林涟漪目光转向无垠,目光诚恳地道“掌事大人,并非我等不欲交出伍姑娘,而是因为伍姑娘形似林涟漪,听闻从前……”

“什么!”无垠身子一震,沉声惊呼,打断了她的话。

佘晚舟也是脸色一变。

林涟漪瞥见他脸色,才知猜测不错,佘晚舟应是从竺烟堂弟子口中得知了伍姑娘形似林涟漪一事。

无垠深深吸入一口气,却将那一口气拖得很慢,似是胸膛里容不下它,他目光汇聚在林涟漪双眼上,陡然间亮起狼的敏锐,缓缓道“你,再说,一遍?”

林涟漪被他盯得不敢呼吸,她悄悄地握拳,欲将全身力气用于维持滴水不漏的表情,暗地里心酸涌起,如有蚂蚁数只,攀爬于心房内外。

她微微启唇,又觉没有准备,万万不敢说话,喉间滚动一下,才缓缓地、诚恳地道“伍姑娘,形似林涟漪——我竺烟堂堂主亲口所言。”

无垠嘴角抽搐一下,两眉紧皱。

林涟漪几乎窒息,再不能直视他,最后竭力地转过目光,看到佘晚舟时眼中又是冷漠的敌对之意“听闻从前在和香城中,林涟漪曾得罪佘潭主,若是将形似林涟漪的伍姑娘交给佘潭主,取悦了佘潭主,则必然得罪掌事大人你。”

佘晚舟脸色渐黑。

“如今天下皆知,于佘夜潭中,潭主和掌事平起平坐,哪一个我小门小派都得罪不起,是以只有采取缓兵之计,待掌事前来,把这个难题抛给你们。”林涟漪粲然一笑,暗藏着得意道,“佘潭主应当尚未把伍姑娘形似林涟漪之事告诉掌事大人吧?”

佘晚舟不气反笑“哈哈哈,竺烟堂何时有了这么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弟子,茶客也不曾与我讲起。不过此事我本是准备告诉无垠兄的,只是身在杜鹃镇,不得抽身离开。”他望着无垠微笑。

林涟漪暗暗冷笑,若是有意告诉无垠,派人赶到佘夜潭,御宝飞行也是来得及的。她悄悄看了眼无垠,见他也似是不信。

二人言语间,无垠已恢复冷静,直视佘晚舟,道“谢过潭主,既然潭主有意告知我,想必抓到伍姑娘后也是打算给我看一看吧?若是竺烟堂早知如此,也不必左右为难,致使驱水阵一事再三延缓了。”他看向林涟漪。

林涟漪会意,接过话头,对佘晚舟道“如此甚好,待我回到竺烟堂禀告堂主后,再请伍姑娘露面。潭主,掌事,二位觉得如何?”提及无垠,她不得不直视他,对视一眼后又转目光于佘晚舟脸上。

佘晚舟沉声道“前些日的确是多有误会,只是你夜闯此处,又伤我手下,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林涟漪脸色紧张,但还是坦言道“你也知是误会。你的另一手下,茶客,不曾对竺烟堂说个清楚,我门派中人皆以为你因伍姑娘迁怒于我门派,今次不慎闯入此地,我又如何敢暴露身份?”

“潭主大人,佘夜潭不缺灵丹妙药,这女弟子应该没有能力重伤你手下,稍加用药即可痊愈。”无垠平静的目光里闪过锋芒,“关于她有没有死,我还要问问这名女弟子,请你令手下让条道。”

佘晚舟冷目微微一亮,又归于沉静的黑暗,他笑道“无垠兄放心,你与林姑娘天作之合,此情横跨正邪两道、人蛇两族,若是说断就断,便是苍天无眼啊!”

林涟漪别过头,忍不住悄悄撇撇嘴。无垠成为正道卧底就是他指使的,她寄人篱下于正道之中也是遭逢邪道养父遗弃;横跨人蛇两族的身份更是成为二人婚约终结的罪魁祸首。

无垠脸色一变,目光冷了几分,却没有言语。



第四百三十七章 夜宵

佘晚舟欣赏了一眼无垠变化的神情,慢悠悠地抬手挥了挥。

无垠身后众人纷纷后退到墙壁边上,相对而立。

无垠转身,走进众人视线之中。林涟漪紧随其后。

二人穿过佘晚舟手下的目光,林涟漪见到了站在末尾的茶客。

他冲林涟漪笑了笑,笑容中陡然闪现一抹阴狠,随即目光转向无垠。微笑之中油然生出敬意,似是真心,林涟漪却觉得看不出真假。

无垠目视前方,没有正眼见过茶客,只是经过时瞥了一眼,目光冷淡。

茶客忽然开口,微笑着道“掌事大人,你此番来到杜鹃镇,可是她等不及了?”

林涟漪感觉到身后数道目光汇聚于她身边,连着她一起盯了。

无垠移开目光,继续前行,缓缓道“幻澜以为你们动作太慢了。”

茶客微微低头,于无垠经过后望向佘晚舟,主仆二人相视,茶客点头,而后其主点头。

无垠、林涟漪二人经过通道,眼前出现一道向上的阶梯,二人走上阶梯,无垠抬手撑起上方铁板,夜色深深,倾泻而下。

此时仍未天明,暖风经一夜发酵有了透人的凉意,洒落于两肩,令人心生困乏。

又是一夜无眠。

林涟漪望着走在前面,正抬起覆盖暗道的铁板,向上走去的男子,恍然间想到她十五岁时初次杀人,与他逃出佘晚舟的监视,也或者叫警告,在野外相拥着睡了一觉。

而今时过境迁,他已能从容与当初掌控他命运的师父相抗衡,却又面对了一个新的更强大的敌人。

记忆里温暖而短暂,明知朝不保夕般短命的怀抱,也就这么遥远了。

林涟漪走到倒数第四阶台阶上,先环顾四周,认出是在杜鹃镇外,杜鹃镇就在侧边,镇中的杜鹃楼已看不见了。

他站到了暗道外面,弯下腰伸手,目光却低在她脚下台阶。

林涟漪踌躇着动了动手,正要举起,又忽然惊觉,迅速收手,低头向外走出,道“掌事大人还是把手留给林姑娘吧。”

无垠目光悄悄地暗了暗,收手,在她走上来的时候向后退去,待她站定,他微微点头,道“说得是。”他绕到林涟漪身后,把铁板合上,嘲笑道,“佘潭主把外面机关做得如此简陋,确实低估竺烟堂了。”

林涟漪匆匆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紧张地低头,道“掌事大人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他抬头凝望她,却迟迟没有发问。

或许是这里不适合发问。

林涟漪问道“掌事大人在此可有住处?我愿随大人前往,待大人知道所有想问的,再回去。”

“没有。”无垠环顾周围,也发现杜鹃镇外没有什么地方适合交谈,便道,“我们去杜鹃楼里。”

“好。”

这么明目张胆地去杜鹃楼里,无垠是打算和竺烟堂明讲了。

不交出伍姑娘和驱水阵,佘夜潭就必然与竺烟堂开战。

杜鹃楼。

杜鹃楼此时本是没有生意的,即便偶有客人到来,也只是把晚间的饭菜热一下,守夜的侍者见到林涟漪和无垠到来,认出无垠衣袖上的佘夜潭标志,惊恐万状,立即叫醒了大厨和掌柜。

掌柜连滚带爬地跑到楼底亲自迎接,同时叫侍者去喊醒大厨;大厨吓得脸色惨白,以为佘夜潭将与竺烟堂开战,甚至或许已趁夜进攻了竺烟堂,连忙跑到厨房去把食材洗了干净,发挥十二分厨艺,不一会儿便大汗淋漓。

杜鹃楼里空荡无人,寂静之中隐约有大厨做菜的声音传来。

林涟漪与无垠于三楼某间房里,对桌而坐,各自低头凝视桌上,仿佛桌上有什么浮现的文字可看。

方才掌柜请林涟漪与无垠到三楼房间去,是因他有经验,江湖人吃饭从来不是真的吃饭,议事时不喜人打扰。

“咚!咚!”

没过多久,门上响起颤颤巍巍的敲击声。

“二位,菜上来了,要现在端进来吗?”掌柜的声音也是轻微小心又带着颤颤巍巍的语调。

无垠斜斜瞥见门缝,低声中似乎透露丝缕疲惫“端进来吧。”

“是。”掌柜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把饭菜一一端上,又加一壶温酒,从始至终低着目光,直到悄声离开,把门带上。

林涟漪嗅出是一醉解千愁的味道,干巴巴地僵持着也没意思,她伸手拿起酒壶,倒酒一杯,又将酒壶推到无垠面前,道“杜鹃楼的酒不错。”

无垠看了眼酒壶,没有动,抬眸直视她的目光中却多了分谨慎。

林涟漪心中闷得来了些气,捧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拿回酒壶,再满一杯放在眼下,低着头微笑道“掌事大人高估我的胆量了,如今竺烟堂就在佘夜潭的两位手掌之中,我如何敢顶风作案。”

“我从不喝酒。”他淡淡道。

“从未?”她抬头,凝望他的双眼,眼底悄悄泛滥一些碎光。

他低下目光,却道“姑娘,我想问你,伍姑娘何时来到竺烟堂,其言行如何,又是何时离开的?”

林涟漪嘴角微舒,直视他不知为何不能抬起的双眼,猜想他是不是在想他的林姑娘,想得头痛,正如从前每一天的思念一般,正如林姑娘想他一般。

她想喝一杯壮壮胆,但还是忍住了,而后开始幻梦般的诉说“伍姑娘最早因形似——林姑娘,被我们堂主的师妹带到门派之中。而就在次日,藏在杜鹃镇的邪道势力暴露,伍姑娘帮助竺堂主稳固人心。当日佘潭主的手下,茶客到访竺烟堂后,伍姑娘当夜偷走了真火石,即不适驱水阵的法宝。”

似乎双眼酸涩,无垠眨了眨眼。

她继续道“我不曾见过林姑娘,却知伍姑娘当真是貌如飞雪。她……”她顿了顿,忙解释道,“我用此词没有贬义。”

无垠微微点头,嘴角一动,似是忽然微笑。

她两眼一酸,咽了咽口水。很久没见过他这般笑了。

九年前身穿婚服,怀抱她呢喃道别时,又怎么笑得出来?

她牙齿已酸,强撑精神,保持住看客的口吻“我与伍姑娘接触甚少,不知细节,具体其人究竟如何,掌事大人见到便知。”

编不下去了。

她道出最后一个字,颓然放弃。

不是看客,是戏中人。

他是意中人。

“伍姑娘,伍,她是自南方而来的吗?”

“不知来历,听说是师从隐世门派,最近出山。”林涟漪自觉渡过了难关,立即冷静下来,心底里又猛地蹦出“捕蛇人”三个字。



第四百三十八章 错怪

忽然寂静了下来,空气也悄悄冷漠,吸入口中只觉呼吸困难。

无垠抬头,眸中是掩饰不了的期待,问道“还有吗?”

“没有了。”林涟漪微微蹙眉,问道,“掌事大人相信死而复生吗?”

无垠脸色一变,嘴唇动了动,开口时语气却有些冷了“你若不信,我何必救你?”

林涟漪神情一凝,却接着问道“凡修炼之人,大多都信长生不老,既觉得长生不老可能,我也信起死回生。那么,掌事大人,你认为林姑娘有能力从千羽林逃出来吗?”

无垠脸色更变,沉声道“竺烟堂还是不想交出伍姑娘吗?”

林涟漪眉间一动,低下目光,尊敬地道“待我回去禀告堂主,明日伍姑娘就会来见你了。”

“好。”无垠面露喜色,立即回道,“你现在就可以回去。”

“多谢。”林涟漪不再停留,匆匆瞥了一眼他喜悦的表情,站起身便走。

他笑得像一个傻子。

她也悄悄地笑了。

她站起身,才觉脖颈僵硬得痛,走出一步,想到这一桌饭菜,又转身道“掌事大人请慢用。”

无垠没有答话,哪里还有闲心情理会她。

喝点酒吧,暖暖八年来日渐冰冷的身心。

明日再见,又是……

“姑娘,你不曾交代,是明日几时,在哪里见她?”无垠侧身,期待的目光落在她背影上。

“明日午时,请掌事大人到此共享午膳。”她低声答道。

“多谢姑娘。”他道谢之语竟很真诚。

打开门,外面的空气更冷一些,从回廊上扫见空荡荡的杜鹃楼,萧条的空间仿佛茫然无措的心房。

她纤瘦的身影,从三楼不自觉地跌到楼底,默然经过掌柜悄悄抬起的目光,走进黑夜里。

竺烟堂。

竺少诚闻得林涟漪到此,立时清醒。林涟漪从正门光明正大地回来,意味着佘夜潭将变化行动。

“伍姑娘,你怎么回来了?”

“真火石呢!”

“都住嘴!”竺少诚一句心烦的喝止,拦下了众人,他稳住心神,高声吩咐道,“你们都回去睡觉吧,明日或许将有恶战了。”

“师兄!这伍姑娘定是和邪道有勾结!”竺少琼挡在林涟漪面前,瞪着竺少诚,语气谨慎却不敢大声喝问。

“伍姑娘,”竺少诚目光越过竺少琼,与林涟漪对视,道,“其实真火石是我交给伍姑娘的。”

“什么!”

“佘夜潭那人说的是真的!”

“我们错怪伍姑娘了。”

“都这时候了,还谈什么错怪不错怪,伍姑娘从正门回来,说明佘夜潭就在外面了!”

众人哗然,千万言语,或绝望,或仇恨,一并化作沉重的石头,从竺少诚肩膀上慢慢落下。

竺少诚胸膛起伏,感觉到呼吸还在。只要呼吸还在,心跳持续,眼前的同门命运都要他做主。

他轻轻抬手,只觉手臂也如绑缚了石头一般,沉沉地向下坠落。

他还是抵住向下的拉力,堪堪举起手,落在竺少琼肩膀上,十分的清醒中,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他的师妹,隔着一条天堑,却也是一直以来一心支持他的。

他轻声道“师妹,你去休息吧,我和伍姑娘谈一会儿。”

“为什么!我是先堂主之女,我也该……”竺少琼瞪着他,是质问,也有不忍。

“少琼,回去吧。”竺少诚看向贾良,道,“贾良师兄,你守在外面。”

“师……”竺少琼目光低落下去,仿佛一身脾气泄落,她深深呼吸,复抬头,见竺少诚、贾良已经转身走了,林涟漪正经过她身边。

“师兄,少琼携竺烟堂所有弟子,愿追随堂主!”竺少琼铿锵地许誓道。

众人惊奇,然随即一声声附和此起彼伏。

“弟子愿追随堂主!”

“弟子愿追随堂主!”

此起彼伏之后,众人异口同声,齐刷刷地起誓道“弟子愿追随堂主!”

竺少诚闻言含泪,他挺直脊梁,转身扫视门派众人坚定的目光,欣慰地,亦铿锵而道“好!”

林涟漪走到竺少诚身边,转身扫了眼他的门派,重要的人都在这里了,除了竺净参不知为何没有到。

她轻声提醒道“快。”

竺少诚点点头,深深看了竺少琼一眼,又示意贾良跟上,转身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道“林姑娘,你和佘夜潭交手过了?”

“我见到了佘晚舟和无垠。”

“无垠?”竺少诚目光一亮,下意识地看了看她。

林涟漪亦看他一眼,面色不变,道“怎么,你很遗憾没有看到我们相见?”

竺少诚低下目光,道“对不起,林姑娘请继续说。”

林涟漪点头“佘晚舟说,他怀疑是你令我带走真火石,因而逼着你们交出我和真火石。”

“是,我不得你消息,也确实曾怀疑你另有图谋。拖延至今,见你回来,才知我是多虑了。”

“我易容成陌生女子,被抓后自称竺烟堂弟子,把伍姑娘形似林涟漪的事告诉了无垠,答应愿把伍姑娘和真火石都交给佘夜潭,他才放我回来。”

“什么!”竺少诚大惊,停住脚步瞪向林涟漪。

身后贾良也是一惊,疑惑地看着二人。

此时三人走到待客堂外,贾良看了一会儿就站到一边去。竺少诚和林涟漪走进堂中,坐下交谈。

林涟漪平静地看向他,道“你放心,明日我独自去见他,真火石不会给他们的。”

竺少诚惊疑“林姑娘,你打算怎么脱身?”

“当下最重要的是你们整个门派能够脱身。”林涟漪郑重地道,“明日巳时末,我前往杜鹃楼,你和竺少琼、你叔叔竺净参趁机突围,从杜鹃镇逃出去。”

竺少诚眼中光芒猛然一凝,似乎对林涟漪的计划有所明白。

“前面的事都可如实告诉佘夜潭,你逃走以后,别人也会说的。但是这次,是你发现计划败露,走投无路,又不愿向邪道妥协,故拿回真火石,携家出逃,同时也——视全杜鹃镇人和竺烟堂弟子为弃子。”

“佘夜潭会不会……”

“你逃出之后就去找千羽林,若是担心天下人问责,就去投靠蛇妖族吧。至于你走之后,佘夜潭会否对杜鹃镇人下毒,我以为不会。驱水阵已经不在杜鹃镇了,再下毒毫无意义,反而会把事情闹大,引来诸多麻烦。

“在无垠面前,我也会想办法劝住的。

“只有你,竺烟堂的堂主逃了,佘夜潭才有可能相信。即便还想要驱水阵,也不会想到真火石在我手上。”



第四百三十九章 赴约

竺少诚低着目光缓慢地呼吸着,深深思索中凝固了表情。

林涟漪静静等待着,等着他找遍所有出路,最终确定动用这个万不得已的计划。

良久,他抬头凝视着她,微微点头,道“我竺少诚代表竺烟堂和杜鹃镇……”

林涟漪摆摆手,淡淡一笑,道“输赢未定,何必如此?”她起身望向堂外,道,“或许明日佘夜潭会派人看住竺烟堂,你要小心。”她走出待客堂,回眸一眼,目含祝福,“竺堂主,来日此事结束,我再将真火石给你。”

“林姑娘。”竺少诚蓦然起身,问道,“林姑娘,如何保证佘夜潭不会找到真火石?”

林涟漪望着堂外深深夜色,道“我把真火石放在一个他们不可能想到,也永远不可能到达的地方。”

竺少诚微微皱眉,又问道“那么,林姑娘可否告诉我,究竟为何帮助竺烟堂?”

林涟漪悄露笑靥,笑靥中流露一丝狡黠。

她怎么会说实话?

“因为,青菱和李公子的感情感动了我。”

竺少诚哑然。

他怎么会信?

“我这便去看看青菱姑娘。”

不知无垠还在不在杜鹃楼中,总之杜鹃楼是暂时不能回去了,她只得去教子庭中,也就是如今青菱姑娘的住处,在凉亭里小憩一会儿,待到青菱醒来,才去竹楼里睡觉。

青菱忙请她去休息,虽见她一身疲乏,还是忍不住问道“伍姑娘,杜鹃镇如今形势如何?”

林涟漪揉揉眼睛,道“杜鹃镇很快就会安全了。你和李公子如何了?”

“李公子已经与他娘子和离了,待佘夜潭的人撤走之后,我和他就能成婚,到时请伍姑娘一定要前来喝喜酒。”

“嗯,一定……”林涟漪昏昏沉沉地应了一声,实则全然不知自己在回答什么。

巳时将过,林涟漪睡梦惊醒,猛然坐了起来,问坐在桌边刺绣的青菱道“如今几时了?”

“快到午时了。”青菱疑惑地看向她,立即回答道。

林涟漪匆忙跳下床,便往竹楼外而去。

“伍姑娘去哪里?”

“去吃顿午膳。”林涟漪匆匆答道,行走间顺便整理了一下衣衫。

青菱跟到门口,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秀丽的眉间渐渐浮起隐忧。

林涟漪避开竺烟堂的弟子,顶着她本真的面貌,走到道路上,孤身前行,竟觉些许自在。

这次杜鹃镇总该能够安全了吧?接下来她要做的,是与那个隐藏在佘夜潭众多人手之后的捕蛇人周旋。

“杜鹃楼怎么了?”

“不知道啊,今天早上我到隔壁村子时路过杜鹃楼,就看到它关门了。”

“为什么?里面又有邪道?”

“你想什么呢!邪道不是都被消灭了吗?应该是生意太冷清,做不下去了才关门的吧?”

“做不下去关门了,为何里面灯火通明?”

“这个……”

林涟漪捧着一个小盒子,与放置真火石的盒子差不多大,穿过三两聚集在杜鹃楼外的好事者,望着灯火通明的杜鹃楼,轻轻一笑。

楼上楼下灯火明亮,掌柜为了一个佘夜潭的掌事大人,浑然忘记了不久前对竺烟堂跪地求饶的教训,拿出了十二分精神招呼他。

她抬脚,正要走进杜鹃楼,身边忽然有人惊呼“你看!是竺烟堂的人!我说什么来着?杜鹃楼就是还有邪道!”

众人闻言,震惊不已,一片哗然,令林涟漪想起昨日竺烟堂中的一片哗然。

有人反应过来,立即便走上来半个身子拦下林涟漪,道“伍姑娘,是不是杜鹃楼又有邪道出没?”

无数道目光汇聚在林涟漪身上,仿佛都流动着滚烫的温度,叫她不愿面对。

林涟漪扫视周围之人,道“各位放心,里面没有邪道。我只是还要去找找线索,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罢了。”她笑了笑,道,“若是真有邪道之人,竺堂主也会亲自来的。”

众人恍然大悟,挡在前面的人来让开路,一脸敬佩地道“是这样啊,这样大家都放心了。伍姑娘请,我们就不在这里添麻烦了,大家都散了。哈哈哈。”

众人笑谈着分散了,林涟漪目送前面这人离开,才打开杜鹃楼的大门,于狭小的门缝中走进杜鹃楼。

掌柜正将脑袋埋在一本摊开的账本中沉沉睡着,听得林涟漪走进的轻微声音,立即便惊醒过来,视线模糊中瞧见是林涟漪,即竺烟堂的“伍姑娘”,猛然一惊,面如土色。

他欲站起身,不料身子站到一半已软了下来“伍、伍、伍、伍姑娘,你、你、你……”

林涟漪望着三楼,打断他的话,道“佘夜潭的掌事呢?”

“在、在、在……”掌柜欲哭无泪,语无伦次,只能惊恐地指着三楼。

她目光转向他,他心头咯噔一下,而她只简单地问道“是他让你关门的?”

掌柜惊魂未定,低下了头,道“是、是、是……”

只需要他回答一个字,林涟漪也只听了一个字,便往三楼走去。

不料才跨上第一阶台阶,三楼便有人走出门。

林涟漪微微蹙眉,停下脚步于第一阶台阶上,仰头凝望三楼来人。

竟是她!

莽萋,那个微笑像谜语一样的女子,正倩步移到回廊上,低头俯视她。

居高临下,好不悠闲!

林涟漪心头一跳,杏眸直视,而那女子微微歪头,笑意悄然间轻轻晃了一下,犹如镜花水月不经意间为人一碰碎得更开,又如杜鹃楼最好的酒,一醉解千愁,倒落杯中,醇香四溢。

二人相视片刻,莽萋忽地轻轻一笑,启唇,轻轻咬了咬下唇,口中流出子夜月光般令人迷醉的声音——于空荡的杜鹃楼中,比剑丹城嘈杂的宴席上更加显出迷醉的魅力“这位姑娘果真是貌如飞雪。”

她当然知道楼底的女子是伍姑娘,也能猜测到,或许也是林涟漪。

林涟漪不露笑意,亦不露敌意,冷静地问道“莽萋姑娘是吗?”

莽萋微微惊讶,向后小步退着,话语里仍旧流淌着笑意“伍姑娘请上来吧。”

林涟漪望着她方才站着的地方,听到一阵开门声,却没有关门声。

她按着楼梯扶手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另一只脚抬起,走上了楼梯。

掌柜缩在账本后,听到了楼上楼下的对话,惊悚地意识到,原来竺烟堂的伍姑娘来这是要和佘夜潭谈判的。



第四百四十章 较量

“掌事大人,你心心念念的伍姑娘来了。”莽萋掩嘴悄悄地笑,温酒一般的目光斜斜地落在无垠面容上,望着他欲不掩饰却还是掩饰不住地显露出期待的神情,似是觉得有趣,便久久不肯移开。

直到林涟漪走进房间,目光扫过她,与无垠相视,她才微微一笑,走出房间,把门轻轻关上。

房间里,剩下两个不肯动作,只在目光里寻找线索的人。

“掌事大人,若是有事唤我,我就在外面。”莽萋轻声提醒道。

房间里的二人一站一坐,仍旧不动。

“若是你不唤我,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进来的。”莽萋笑出了声。

无垠、林涟漪脸色一变。

无垠首先放弃与林涟漪的对视,目光越过她,落在门后掩嘴而笑的莽萋身影上。

林涟漪脸色微红,动了动嘴角,走到无垠对面坐下,低着目光道“掌事大人好,我就是伍姑娘。”

无垠凝视她的面容,回应了一声“好。”他停顿片刻,忽然反应过来,声音高了一些“莽萋姑娘,麻烦请侍者上菜。”

“好。”外面应了一声,便是这一声里也满是笑意,随即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林涟漪抬眸,脸色已恢复正常,她脸颊绽出微微的笑意,道“掌事大人不先问点什么吗?”

无垠一对眸子里藏着深海,落在林涟漪眼里,却仿佛比莽萋的笑容更加难以猜透。他平静地道“伍姑娘,名叫什么?”

好像是,你提出来了,我才问几句。

林涟漪笑了笑,随口道“伍六七。”

无垠微微惊讶,却也没有更多疑问,只道“伍姑娘……”他问不出来什么了。

或许很想质问她是不是真的林涟漪?

可是她说了啊,不是。

那么还能问什么?

已经问出来了,水落石出,剩下的是干干净净的坚硬的石头,磕上去必是头破血流。

其实第一眼就可以认出来是不是了,若是不明,相视这么久,也该知道了。

他脸色莫名地发白,低下了目光,正如昨夜,他涩声道“伍姑娘饿了吧?先吃吧。”

林涟漪点点头,既然无垠不急着察看真火石,她便也懒得拿出来,能多拖延一点时间就是一点时间。

一时静默。

默默地,二人便也低下了目光,低沉了思绪。

“掌事大人,菜上来了,现在还要吗?”莽萋未到门口,声音已先传来。

“上。”无垠抬头,此刻目中已只流露失望。

林涟漪注意到他眸中的失望,心中一松,同时又因不甘的情愫心弦绷紧。

是以她也不知轻松还是紧张了。

门轻轻地打开,莽萋亲自端着饭菜上来,又加两壶酒,一人面前一壶,左右看了一眼,笑道“二位慢用啊。”

待莽萋离开后,无垠看了看摆在面前的碗筷,无意午膳,又终于记起来另一件重要的事,望着林涟漪摆在身边的盒子,道“伍姑娘,真火石可在里面?”

林涟漪将盒子递给他,笑道“掌事大人请过目。”

无垠接下盒子,打开却见其中空无一物,拧眉,打开的盒子轻轻放在一边,沉声道“伍姑娘,竺烟堂这是何意?”

林涟漪心底浮现一点伤心,知道不是林涟漪,他便没有那么客气了。她坦然直视他,面无笑意,道“掌事大人,方才只见我不见它。难道,我还不够吗?”

无垠脸色阴沉,沉住气答道“于我是够了,但是于佘夜潭而言,你算什么?”

林涟漪恼怒,不气反笑,铿锵而道“于你够了便是。”

无垠怒目凝望着她,陡然目中闪现明悟的光芒,刷地站起身,目光冷冷扫过她,转向门外,不知莽萋站到了何处,他高声道“莽萋,带人包围竺烟堂,抓住竺少诚!”

林涟漪悠然地动了动手脚,站起身与他对立。

“是!”莽萋收起一向悠闲的态度,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啊!”

“邪道!邪道!”

“救命啊!”

杜鹃楼外一片惊惶的呼喊。

骚乱之中,房间里又寂静下来。

无垠冷冷瞪了她一眼,随即却竟不慌不忙地坐了下去,伸手拿起筷子,道“伍姑娘请坐。”他语气中还是流露被人欺骗的不甘,然已能沉下气来。

林涟漪颇感意外,亦坐回去,不禁疑问“你为什么不去?”

无垠夹起一块豆皮,送入口中,目光流连于饭桌上,不曾抬头看她,又或许是刻意地不愿意看她,他反问道“已经有人带着真火石逃离杜鹃镇了,是吗?”

“是。”林涟漪从容道,察觉腹中饥饿,亦拿起筷子。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她猜测竺堂主已经携家逃离出杜鹃镇了。

“既是已经逃离了,我何必去追,做做样子罢了。”无垠笑了笑,吃下两口饭,道“伍姑娘声东击西,出其不意,好计策。”

林涟漪忍不住得意地轻轻一笑,悄悄看他一眼,道“掌事大人过奖。相比小女子这点雕虫小技,我更佩服掌事大人你明知事情搞砸了还能气定神闲,与我共用午膳的豁达气度。”

无垠淡淡一笑,手中碗筷一停,目光一亮,道“方才伍姑娘说了,真火石不在,你在,于我就够了。损失的是佘夜潭,不是我。”

碗筷一停,林涟漪脸色一变,惊怒交加,杏眸难以置信地瞪着对面之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红一阵,她深深呼吸,胸口起伏,怒道“你说什么!我又不是……”

无垠坦然直视着她,一如既往地平静“伍姑娘,你选择留下来拖延时间,应当早就做好被留在我身边的准备。看来我高估你了。”

林涟漪气得咬牙切齿,不过仍残留一丝清醒,放下碗筷,冷笑道“听闻无垠公子不肯相信林姑娘的尸体就在千羽林,八年来一直在外寻找她。今日一见,原来不过是不愿面对现实,欲寻找一名形似女子以求醉生梦死罢了!”

无垠面色沉了下去,如夏日猛然爆裂前的浓浓风云。

“那些尾生之约、合卺之誓恐怕也不过是别人拿来骗骗小孩子的……”

“住嘴!”无垠勃然大怒,厉声喝道。

林涟漪脸色铁青,低头瞪着碗中才吃过一口的饭,不语,而不知出于愤怒,失望,还是绝望,两眼含泪。

“吃饭吧。”无垠有气无力地道。

林涟漪不肯动。

无垠望着她,眉眼微动,似是不忍,颓然道“吃饭吧,伍姑娘。”



第四百四十一章 留下

伍姑娘,不啊,林涟漪险些忘了她就是林涟漪并非伍姑娘。

林涟漪深深呼吸,冷静下来,复又动起碗筷,伸出筷子夹菜的瞬间挂不住了还是落下一滴眼泪。她迅速眨了眨眼睛,以拉扯住潆洄的眼泪。

不应该得罪自己的胃,得罪了胃则如何对抗无垠?

房间里只剩下碗筷时不时敲击的声音,二人匆匆将碗里米饭吃完,菜剩了许多,皆无胃口再吃。

林涟漪闷声道“我吃完了。”

无垠随后放下碗筷,慢慢道“伍姑娘吃饱了吗?”

林涟漪抬头瞪他一眼,站起身就要出去。

“伍姑娘。”无垠忙站起来,道,“请姑娘在此等待片刻,待莽萋回来,我们就能动身回佘夜潭了。”

“这里太闷了,我出去走走。”林涟漪随待一句,打开门走了出去。

关上门,站在回廊中,林涟漪望着空荡荡的杜鹃楼上下,自问又能去哪里,只能在杜鹃楼里转转,只当消食了。

她经过楼梯上,直到二楼,瞥见楼底掌柜颤颤巍巍的双手,捧着账本躲避着她的目光。待佘夜潭带她离开,掌柜定要再次哭求竺烟堂的原谅。

在竺烟堂,堂主携家离开,如今只剩下贾良等人了,定然是贾良做主,接下来忙着向整个杜鹃镇的人保证和确认,竺烟堂在与佘夜潭的谈判中没损失什么。至于伍姑娘,她另有要事离开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而她伍姑娘,将随无垠回到佘夜潭……幻澜就是捕蛇人,她不会就这么直接面对她的。

想办法在外面待着,但又不能对无垠说出实情,也要避免他身边的人,莽萋、寒又、季赋发现她的身份。

思考好后续动作,林涟漪还是把思路绕到无垠方才的话语上。

“方才伍姑娘说了,真火石不在,你在,于我就够了。损失的是佘夜潭,不是我。”无垠是这么说的。

想到此,脸色又转为铁青,林涟漪已觉不需要再怀疑了。

她加快脚步,于杜鹃楼二楼回廊里踱步,四五圈后,杜鹃楼大门打开了。

莽萋跨进门槛,一道自外界穿入的阳光才正要暖起杜鹃楼的地面,又被关在门外。

她抬头望见二楼的林涟漪,疑惑地笑了笑,走到二楼时,正与踱步而来的林涟漪相遇,柔声问道“伍姑娘,掌事大人许你留下来了?”

林涟漪轻哼一声,目视前方,经过她,淡淡笑道“莽萋姑娘高兴吗?”

莽萋在身后微笑,道“在来到杜鹃楼之前,我曾去了一趟剑丹城,在剑丹城中遇到了一位能够为人改头换面的大师。”

林涟漪步伐不变,继续前行,道“你认为我是故意换成林涟漪的面容的?”

“不是。”莽萋望着她的背影,悠然地笑道,言语间竟似有种调笑的意味,“我是后悔呢,若是我改头换面成林涟漪的脸,不就……”

林涟漪脸色微变。

莽萋掩嘴一笑,道“掌事大人不轻易中你这美人计,贾良也不会带着真火石成功逃走了。”

“什么!”这一声是在心底里喊出来的,林涟漪蓦然转身,惊怒地瞪着莽萋。

莽萋微微歪头,笑得越发如谜一般,道“看来伍姑娘也不知道,我正要去向掌事大人汇报,伍姑娘何不上来听一听?”

林涟漪欣然一笑,反正是有人逃脱了,真火石的真正下落没有被暴露,她微笑,点头走来,道“好。”

“掌事大人。”莽萋轻轻敲门。

“进来。”

莽萋和林涟漪走进房间,莽萋看向伍姑娘,向无垠对面的座位示意,笑道“伍姑娘去坐着吧。”

林涟漪脸色微寒,冷冷地望着无垠,断然道“不坐。”

“不必勉强她!”无垠脸色微青,望着莽萋,而不愿见她,道,“你说,情况如何?”

莽萋看戏似的望着二人,缓缓道“所幸掌事大人事先料到,令人在竺烟堂附近埋伏,发现竺少诚、竺少琼和竺净参逃跑。

“我们的人看到后立即追上去,按照你说的,没有打扰杜鹃镇上的百姓,在杜鹃镇外拦下了他们。不料这和伍姑娘前来见你一样,又是一计声东击西。他们手上没有真火石,我们来不及抓回他们。

“待我们赶回竺烟堂后,发现在我们的人离开后,贾良带着真火石,已逃离了杜鹃镇。”

无垠瞥了眼林涟漪,问道“你们没有追上他?”

“没有。”莽萋道,“我们已经包围了竺烟堂,杜鹃镇上已有少数人发现了我们的行踪。”

他目光转向林涟漪。

二人相视,一个冷漠一个沉思。

他无声地抬手,示意莽萋退下。

身边动起一阵轻风,一缕幽香散入鼻间,莽萋悄悄退下;背后又刮来一阵轻风,门关上了。

二人继续相视,直到无垠开口,他仰望着她,问道“你不是竺烟堂的人,为什么帮助他们?”

林涟漪答道“杜鹃楼本有一名侍者,名叫‘青菱’,青菱姑娘和这镇上的有妇之夫李公子相互爱慕,李公子为她放弃了原来的妻子儿女,他们约定在杜鹃镇重归和平后成婚。”

无垠目光一动,眼眸中又深邃了一些,道“仅此而已?”

林涟漪深深望着他,道“掌事大人应该比我懂。”

无垠微微低下目光,头动了动,道“你留下来,佘夜潭的人离开杜鹃镇——”

林涟漪神情一滞。

她以为是命令,而他又抬眸凝视她,接着问道“好不好?”

林涟漪嘴角一动,视界模糊,他凝望她的面容轮廓发糊,她收起哽咽,道“好。”

无垠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低头扫视桌上饭菜,稍稍抬高声音道“莽萋。”

“在。”莽萋站在门外,并未进来。

“让掌柜把这里收拾一下,我们要走了。”

外面声音迟一些才问道“先去哪里?”

无垠想了想,道“你先去竺烟堂,命人撤回来,而后带所有人马,到潭主所在的暗道入口去等我。”

“是。”

无垠站起身,道“伍姑娘,走吧。”

林涟漪点头,跟在无垠身后,走出房间。

莽萋正下去找掌柜,无垠二人慢慢往顶楼走去。

“佘潭主会放过竺烟堂吗?”林涟漪追问。

“他负责得到驱水阵,只会追杀竺少诚和贾良。你该祈祷他们好运。”无垠道。

林涟漪暗暗点头,又道“以我对佘潭主的听闻,若不向竺烟堂索要点什么,他是不会放弃的。”

无垠看她一眼,道“自然。但你放心,他不会为了泄气下狠手的。”



第四百四十二章 发烧

二人走进顶楼房间,根据林涟漪指引,一路走到暗道里,与佘晚舟见了面。

佘晚舟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林涟漪,道“我听闻真火石丢了,本是坏事,可掌事大人又得了伍姑娘,真不知该祝贺还是安慰了。啧啧,伍姑娘当真是形似林姑娘。”

无垠冷漠直视他,道“真火石丢了,我自当回去向幻澜请罪,这便是来向潭主大人告别。”

佘晚舟轻蔑地笑了笑,仿佛嘲笑他,目光有意无意地瞥着他身边的林涟漪,道“想当初林姑娘还是一个孱弱的黄毛丫头,你虽力量尚弱,然对她一心一意,甚至不惜自毁前程。”他叹了口气,道,“而今红颜易人,英雄也不是从前的英雄了。”

无垠脸色一变,正要发作,佘晚舟哈哈一笑,退到一边,伸手向前方示意,道“掌事大人请,伍姑娘请!”

无垠冷哼一声,向前走去。

“这附近的邪道势力除了会挖地道,也没什么本事了。”身后,佘晚舟道。

“潭主说的是。”他身边,阿豺道。

“你和茶客去一趟竺烟堂,向——现在那里是谁做主?”佘晚舟悠然道。

“袁兴旭,本来是个不知名的小弟子,这次竺少诚没骨气先逃了,他倒有些胆量,带着门派众人准备和我们殊死搏斗。”

佘晚舟冷冷一笑,道“好,你去那里,和现在竺烟堂主事的人道别,我们也要离开杜鹃镇了。”

“是。”

暗道中少有人来往,凡走在外面见到无垠的无不称呼一声“掌事大人”。

送走无垠、林涟漪,第一个房间的暗门慢慢打开,一抹瘦削的身影从中走出。

佘晚舟听得门打开,忙走到她身边,扶着她,轻声道“鸢儿,你醒了。”

冯绮鸢娴静地道“刚醒,方才那是掌事大人?”她望向前方,两排灯火中早已没了无垠的身影。

草芽走出暗门,站在墙壁边,望着冯绮鸢,不由得悄悄握紧了拳头。

佘晚舟深深凝视手臂揽着的她的面容,道“你看,你为我找到了多好的一颗棋子。如今见到他与我分庭抗礼,你是否欣慰?”

冯绮鸢微笑,伸手如一阵微凉的风,拂过他面庞,道“晚舟,杜鹃镇上,你和他都没有得胜,我只是遗憾,白来了一趟,还……”她轻咳一声,似乎生病。

佘晚舟惊呼“鸢儿!”他轻轻抚摸她后背,竟感觉到一层热气,似是发汗。他大惊,摸了摸她额头,惊道“鸢儿,你生病了?”

草芽脸色一白,上前小心地道“冯姑娘,可要找大夫?”

“快!”佘晚舟催促道,脸上也惊起一层薄汗。

他小心扶着冯绮鸢走进房间,道“鸢儿快快歇下,马上会有大夫来看病的。”

冯绮鸢点点头,目中升起一层水汽,她伸出纤细的手,有气无力地抓住佘晚舟,走到床边,不肯躺下,却先问道“晚舟,其实我方才听到了,掌事大人把伍姑娘带在了身边。晚舟,潭主大人,如果是我,我走了,你待如何?”

佘晚舟一惊,一双眼中顿时失了什么谋略城府,只倒映着这名时常病弱的女子,道“鸢儿,不要胡思乱想,我向来眼中只有你的。”

冯绮鸢微微噘嘴,泪水潆洄,声音更轻,似是不敢,但还是说出来了“无垠公子从前也定是这么对林姑娘说的。

“我看得出来,这位伍姑娘和林姑娘不过是形似,神态上大不一样。当初林姑娘易容后自称百琐庄弟子,将我挟持到锦衣城外,我至今记得她的神情,和如今的伍姑娘全然不同。

“可是,他不还是把她带在身边吗?”

佘晚舟轻叹一声,眼里满是疼惜之意,道“无垠愚蠢,明知林涟漪尸体就在千羽林,不知想办法攻入千羽林,反在天下间寻找形似林涟漪之人。我怎会和他一样?

“鸢儿,你若死了,我定然守着你的尸体一辈子,寻遍天下起死回生之法,为你夺回三魂七魄,令你重生,再与我长相厮守。”

冯绮鸢感动地一笑,莹莹泪水淌落脸颊,她踮起脚,于他脸颊上留下轻轻浅浅的一吻,道“此生得佘夜潭潭主照顾,死而无憾。”言罢,又忍不住轻咳两三声。

“快快快,快躺下。”佘晚舟一急,忙扶着冯绮鸢躺下,懊悔道,“鸢儿,是不是我令你在杜鹃楼顶楼待得太久了,你身子弱撑不住?”

冯绮鸢缓了缓呼吸,脸色已病得发红,强颜笑道“本是我想为你做点事,你不必懊恼的。”

佘晚舟还是懊恼“我本想扶一扶那帮邪道,不料他们如此不成器,倒害你受苦了。”他言语间,见冯绮鸢眉眼惺忪,已显露睡意,忙闭口不言,望着她睡去。

走出暗道,打开顶端的铁板,无垠和林涟漪再次看到阳光。

莽萋带着此行所有手下,正在外面等候,见无垠走出,异口同声精神地迎道“掌事大人。”

无垠回头瞥见正要走出的林涟漪,犹豫一下,还是伸手。

林涟漪望见上方伸出的手,别开目光,冷冷道“你还是留给林姑娘吧。”

无垠目光黯淡,收回了手,却对这句话并无意外,上一个夜里才听过类似的话。

众人抬头,望见林涟漪,目露惊讶,似都于从前见过林涟漪。

林涟漪目光扫过众人,却不记得有哪些人曾见过,或许有一些是在锦衣城的熟人,不过众人反应如此一致,她不由得猜想他们是见过她的画像。

“这是伍姑娘。”无垠边走边介绍了一句,语气里还带着些微的怒意,或许是因方才,又或许是因杜鹃楼中的无礼。

莽萋掩嘴轻笑,仿佛看穿一切;众人又惊又疑,却无人敢交谈。

“去剑丹城。”无垠走到前面,祭出法宝,道。

他祭出的法宝自然是点染,一粒尘沙般的点染,如墨汁一滴,化散成云,他一跃而上,回头问道“你有法宝吗?”

林涟漪还在惊疑竟是去剑丹城,不过去哪里都好,只要不直接面对捕蛇人。她心念一动,暮至从衣袖中飞出,道“这是我的法宝。”

然拿出之后,她又后悔了。

不好,暮至就是从剑丹城买的,遇到熟人岂不是露馅儿了吗?

不对,也是可以圆谎的。只要说,是师门曾前往暮雪千山,恰巧得到材料,回来后炼制了这件法宝便可。

暮至白芒曳曳,托起林涟漪。

众人先后祭出法宝,以无垠为首,往剑丹城而去。



第四百四十三章 丧家

林涟漪飞到无垠身边,问道“为何要去剑丹城?”

无垠道“佘夜潭得到消息,将往剑丹城中,抢下长生不老仙药。”

林涟漪大惊“怎么?剑丹城中已有炼丹师炼出长生不老仙药了吗?”

无垠淡淡一笑,道“我亦不信,幻澜想要,派我去夺。”

林涟漪摇摇头,知道或许谁都不太信,但唯恐是真的,怕给别人拿到了。她想起佘晚舟,疑问道“幻澜相信你胜过佘晚舟?”

“你指什么?”

“驱水阵的事,先派了佘晚舟来,他迟迟没有成功才派了你来。这次去剑丹城,更加重要,却是派你去,而非佘晚舟。”

无垠面无表情,道“我本就是幻澜为了制衡佘晚舟而栽培的,她自然更加信任我。至于这次,是幻澜令我前往剑丹城前,顺便来看看杜鹃镇的情况。”

林涟漪微笑“掌事大人忠心耿耿,此番失误,想必幻澜也不会严惩你的。”

无垠慢慢看向她,沉声道“伍姑娘,好计策!”

林涟漪与之对视,道“你带我回去,是希望利用我为佘夜潭做事吗?”

“对幻澜,自然是这么说。”

林涟漪气结,愤怒地移开目光,似乎最后一点希望都没了,怒道“掌事大人一个人没赔反赚了一个人,你才是好福气。”

无垠移开目光,目视前方,目中黯然,轻声喃喃“若你真是她,我才真的赚了。”

林涟漪脸色又变“你既清楚此事,为何……”她看向他,却见他神情沮丧,如丧家之犬、漂泊之孤,她默叹,咽下了下半句。

无垠喉结微动,没有回答。

聊胜于无吧。

林涟漪感受到背后两道目光,微微侧目,见一边稍稍靠后处,莽萋站在一浅金色的短剑上,冲她温柔地笑。

无垠一行人离开后没多久,阿豺到达了竺烟堂。袁兴旭带着竺烟堂几名弟子,分两拨,一前一后,包围阿豺。

袁兴旭执剑待战,怒道“竺少诚已经临阵脱逃,真火石也不在这里,你们还来干什么!”

阿豺在竺烟堂门口,左右来回走动,面露阴险,笑得诡异,旁人见了绝然想象不到他被林涟漪扼住喉咙之时是如何乖巧地微笑,他口气嚣张地道“恭喜袁堂主荣登堂主之位。你能成为堂主,还要感谢我佘夜潭逼走竺少诚,又何必对我等满怀敌意?”

袁兴旭冷笑道“佘夜潭的人和竺少诚半斤八两,都不是好东西!”他举剑指着阿豺,道,“废话少说,要杀要剐,这就来吧!”

阿豺忙摊开双手,道“诶,袁堂主不要急着动怒,真火石已不在竺烟堂,我吃饱了撑的和你打啊?”

袁兴旭懒得听他废话,法宝光芒一闪,他踏前一步,不料阿豺匆忙后退几步,看起来确无战意。

袁兴旭惊疑不定,他也不是真的想打,竺烟堂如今一团散沙,就靠着他鼓舞起来的破釜沉舟的精神支撑下来,若是能不打自然更好。

阿豺笑着摆出苦口婆心的模样,劝道“袁堂主,竺少诚背弃竺烟堂,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不如这样,你帮助我们引出竺堂主,他交给你们,驱水阵交给我们,我们就对你们这次的百般拖延,既往不咎,如何?”

袁兴旭冷笑“竺少诚是竺烟堂的敌人,正道的败类,还轮不到你们邪道替我们主持公道!”

阿豺脸色一变,怒道“袁堂主,你不要忘了,你不是在替你一个门派做主,”他张开双臂瞪着袁兴旭道,“你是在替整个杜鹃镇做主!”

袁兴旭脸色狰狞,包围在阿豺及其手下周围的竺烟堂弟子也是面露悲愤。

阿豺得意地笑道“限你们一个时辰内商量出结果。”

袁兴旭怒目盯着他,向众弟子道“退回来。”

众弟子退回竺烟堂中。

一个时辰后,袁兴旭在庸胜、庸越跟从下走出大门。

阿豺悠闲地问道“想得怎么样了?”

袁兴旭愤怒中已流露颓然“好,我答应你。我会跟你走,后面怎样引出竺少诚都听你们的,但是你们不能再找竺烟堂和杜鹃镇麻烦。”

阿豺挑眉,得意地道“好!袁堂主果然爽快,和那拖拖拉拉实则暗中准备逃跑的前堂主就是不一样!”

袁兴旭冷冷道“我也知他不是东西,可也是我竺烟堂的前堂主,你身为邪道,有什么资格说他!”

阿豺觉得好笑,讽刺般地笑了笑,道“看来袁堂主对邪道的误会大了,也罢,接下来你与我等邪道之人一起,总会明白邪道的好的。”

他向旁边走了一步,目光越过袁兴旭,望向竺烟堂大门内,似在寻找什么人。

袁兴旭皱眉“你找什么?”

阿豺瞥他一眼,道“竺少诚是不是曾派遣一个年轻女子,昨日深夜到杜鹃楼中寻找邪道的踪迹?要说胆气,竺少诚不如你,你却不如那个女弟子了。”

袁兴旭皱眉更紧,道“什么女弟子,我不知晓。”

阿豺惊讶,随即笑了笑,摇头轻蔑一笑,道“怕是竺堂主从来没把你放在眼里,做什么事都不会告知你吧?”

袁兴旭面露愠色。

阿豺见状,摆摆手,转身道“行了行了,你跟我走吧。”

袁兴旭暗叹一声,着实不愿,然为了杜鹃镇一众百姓,不得不如此,他转身向庸胜、庸越安慰地一笑,随即跟着阿豺,走进佘夜潭弟子敌意的目光里。

庸胜、庸越目送他们的新堂主离开,直到他与佘夜潭弟子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相视一眼,眼中是悲凉的安慰,随即不知谁先起头,二人长叹不已。

长叹落下,二人转身,却惊讶地看见青菱站在门外,望着袁兴旭和佘夜潭弟子离开的方向,似是陷入沉思。

庸胜疑惑地问道“青菱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青菱微微蹙眉,似是不忍,又有些疑惑,她喃喃道“你们误会他们了。”

庸胜疑惑“什么?”

庸越猜到她说的是谁,眼中闪烁起希望的光芒,其中又有不甘,带着些许抑制不住的喜悦,追问道“青菱姑娘,你知道什么?”

青菱转过头,凝望着庸越,诚恳地道“我不是很确定,但是我真的想说,你们也许错怪竺堂主和伍姑娘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拦截

剑丹城几里之外。

无垠一行人即将到达剑丹城。

莽萋催动法宝,飞到无垠身边,提醒道“掌事大人,就快到剑丹城了。”

“嗯,让众人小心正道之人。”

林涟漪警觉,剑丹城中确实不允许正邪斗争。然剑丹城外,尤其是这尚距离剑丹城几里之地。谁也不知会不会有正道强行拦下他们。

“大家打起精神,过会儿可能会遇到正道之人。”莽萋高声道。

“是!”

接近剑丹城,林涟漪忽地想到,无垠不久前在剑丹城买了法宝青丝缎,却并非此时莽萋所用法宝,那么青丝缎定然是为寒又所买。寒又不在杜鹃镇,又不见无垠带着青丝缎,那么她定然也是在剑丹城中了。

林涟漪暗喜,马上就可以见到寒又,不知八年不见,她形貌脾气有何变化。

“到达剑丹城后,我会去见一见井楼危城主,你们就在寒又、季赋所在的歌天客栈中休息。”无垠继续吩咐道。

莽萋微笑,目光不经意间瞥过林涟漪,道“要我陪你去吗?你一向不喜欢与人打交道。”

无垠闻言,竟也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林涟漪,道“不必了,我独自去。”

莽萋笑了笑,竟流露出长辈看晚辈的表情,劝道“只怕你一言不合与井楼危城主吵起来,不如让伍姑娘跟着你去吧。”

无垠脸色微变,正要说什么,莽萋已自作主张地冲林涟漪一笑,提醒道“伍姑娘,麻烦你跟着掌事大人去,千万别让他有机会发怒。他打不过井楼危城主的……”

无垠闭口不言,脸色中显露一两分怒意。

林涟漪哑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也一言不发。

对了,吴伟大师的妻子吴沫验毒师长,就在城主府邸之中做事,或许有机会可以拜见她。

林涟漪暗喜,此行算是双喜了。

莽萋悄悄放慢飞行的速度,落在无垠后面,目光盯着无垠背影,得意地耸耸肩,仿佛以为无垠能够看见。

“你看前面的伍姑娘和掌事大人像不像一对啊?”

“属下……不敢妄言。”

“比较总会吧?你说,是我和无垠公子更像一对,还是这位伍姑娘呢?”

“这……小的,实在不敢……”

身后莽萋打趣着无垠,前面无垠似乎习惯,无奈地慢慢缓下表情,望着前方。

林涟漪亦听得身后声音,脸色禁不住地红了起来,她竭力保持冷静的神情,思绪打起了数个结,却是深究起她身为真正的林涟漪,又是伍姑娘,深心里究竟应该如何想。

不料忽然间,众人见前方,剑丹城附近的上方,有一群人正向这边飞来,似是对佘夜潭之人怀有敌意。

无垠神情谨慎,却没有放慢速度;莽萋飞到他身边,目光看向他,等待发令。他断然高声道“绕行!”

林涟漪暗暗点头,他们中间隔了个剑丹城,剑丹城的规矩,不仅是在城中,即便是剑丹城的上空,禁止飞行更禁止斗争。只要绕着剑丹城走,不断接近直至在城外落下,正道之人也就拿他们没办法了。

一行人围着剑丹城上空的一片天开始打转。

对方很快发现了他们的目的,兵分两路,从一左一右两面包抄。

“冲进剑丹城!”无垠现出怒容,命令道。

“是!”

一行人直冲向剑丹城的东城门方向。

无垠、莽萋、林涟漪三人却知,这一战几乎是难以避免了。

果然,接近之时可见,正道两路人即将会合并坚决地拦在无垠等人和剑丹城之间。

也是直到接近之时,林涟漪才一眼认出,前面之人,分三派,一派是千羽林弟子,以风晰天、叶筱钰为首,一派是百琐庄弟子,以赵苍宇为首,剩下一派自然是十虹涧,以高秋鹰、程赴光为首。

林涟漪眼前一亮。

怪了,这一次来的人中确实有些高手,然并非年青一代最厉害的高手都来了,如郜落霜、刘垣冽、齐声却等人就没有来。

“正道这是急着赶弟子们出来历练啊,好多弟子我都不认识了。”莽萋轻轻一笑。

身后弟子亦笑,有人道“哦我知道了,他们截下我们,不是誓要消灭邪道,是瞧不起我们,想用我们练练手。”

无垠缓缓一笑,在林涟漪注视下,笑容中绽出凶恶的野蛮。林涟漪一惊,她不曾见到他如此,面对敌人,也是昔日的朋友,他竟变得如此凶神恶煞。

这真的是无垠……

她心中自问的话尚未说完,无垠已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冲出以前,他掌心突然闪起的黑光犹如夜雨滂沱,冰冷狂暴。

“掌事大人在前,众弟子还不跟上!”莽萋高呼,语气中却是懒散胜过战意。

“是!”一声精神抖擞的应和还未落下,众弟子犹如狼群,在狼王带领下骤然出击,争先恐后。

林涟漪侧目,莽萋亭亭玉立于淡金色的法宝之上,周身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不知是夕阳还是其法宝的映照。

她冷冷道“你怎么不去?”

莽萋微讶,侧过脸望着她,反问道“你身为掌事大人的人,不是也没有去吗?”她揶揄而笑,似乎因为无垠不在而更加放肆。

林涟漪脸色一黑“我不是佘夜潭的人,我何必去?”

莽萋毫无惧色,直视着她,接着道“你不去,我怎么好意思去?”

林涟漪别开目光,自认对莽萋的了解又加深了一点。

莽萋笑了笑,望向前方开辟成战场的高空,悠然道“不知剑丹城城主看到正道在剑丹城附近截人战斗会作何感想呢?”

前方战斗之中,无垠当先冲入,出掌如风,立时冲乱了才汇聚起来的两拨人。

“把无垠留给我!”风晰天怒吼,抢到无垠面前,出手也是毫不留情。

其他正道之人主动让开,与后来冲上去的佘夜潭弟子战到一起。

林涟漪暗暗叹息,无垠虽出身千羽林,却因背叛了千羽林,和他们的过节反倒是最大。九年已过,这定然不是无垠和千羽林的第一次交锋了。

可是随后她望见,叶筱钰,从前她在东林时,待她最好的八姐姐,一边与一名邪道弟子战斗,一边小心着贴近中央无垠和风晰天的战局。

她打得过那名弟子,但是她故意拖着,只因她不希望无垠和风晰天谁真的受伤。

林涟漪保持面容冷静,心中却感动。

八姐姐一直记着,无垠是为谁背叛了正道,谁最不希望他受伤。

“那个人,你们看那个人!”正道之中,有人无意间看到了这边的林涟漪。



第四百四十五章 混战

林涟漪深深呼吸,同意留在无垠身边时,她便想到了会这样与正道熟人相见的。

没关系,不过是把当初无垠经历过的事再经历一遍。而且这一次还不用她真的对正道出手。

林涟漪,你不能老是易容,离开千羽林后,该面对的早晚要面对。

林涟漪说服了自己直面正道熟人疑惑,或是质问,或是不由分说的敌意的目光。

用尽可能冷静的神情,用尽可能一意孤行的神情。

“你们看那个人是谁!”又有人惊呼。

赵苍宇最先打退身边邪道弟子,一眼望见站在混乱的战局外围的林涟漪,满面震惊,对着所有道友愤怒地高声提醒道“林涟漪!”

正道之人纷纷打退身边弟子,抽空向战局外围看去,实力稍弱无法抽身的弟子也能听到其他人震惊的呼喊。

“林涟漪!”高秋鹰满脸的不可思议。

“林涟漪复活了!”身着千羽林服饰的一名弟子惊怒地道。

“怎么可能!”一名百琐庄弟子不敢相信,他气愤之意上来,手中法宝光芒大盛,猛地打退前面的佘夜潭弟子。

那被打退的佘夜潭弟子一声惊呼,所幸为身边弟子扶住,才没有摔成肉饼。

佘夜潭弟子加强攻势。

“林涟漪的尸体不是在你们千羽林吗!”在邪道猛烈的攻势下,还是有十虹涧弟子愤怒地质问道。

战局中央,风晰天正与无垠鏖战,对身边之事虽听在耳中却不敢停下手中招式。然几招下来,风晰天已显露败象。

风晰天额头见汗,向战局之外退去,同时匆匆向林涟漪方向瞥了一眼,惊见那人果真是林涟漪的面容,然来不及思虑便又接下无垠仿佛无穷无尽的猛烈杀招。

叶筱钰看出二人高下,再不犹豫,打退身边佘夜潭弟子,一边赶去帮助风晰天,一边厉声质问“无垠!那可是林涟漪!”

战局之外,林涟漪听见叶筱钰焦急的声音,来不及分析其中含义,是希望她是,还是不是,她更紧张于接下来无垠对叶筱钰会否出手。

看他对风晰天如此不留情面,恐怕……

“叶筱钰你让开!”无垠放慢攻势,一声劝告出口时却如狼嚎一般。

叶筱钰面露喜色,绕在二人边上,想尽办法欲拦在中间,颇有种得寸进尺的意味,她怒道“你还知道我,为何不放过我夫君!”

叶筱钰和风晰天成婚了?

林涟漪惊喜,面上流露出笑意,随即便察觉到身边莽萋正注视着她的表情,她望了莽萋一眼,顺下去道“这女弟子从前和林涟漪林姑娘是好友吧?”

莽萋点头,眸中闪过一丝猜疑,道“是,我们的掌事大人不忍心伤了那些曾与林姑娘交好的人,却不知那些人一直盘算着如何杀死他。”她忧愁地叹了口气,道,“可惜我不能救他,却不知你能否做到了。”

林涟漪默然。

无垠面色谨慎,见叶筱钰不顾劝告向他靠近,虽躲避着与之交手,被逼无奈,只好于某一时倏然出手,一掌旋出。

叶筱钰本以为他不会出手,此刻躲避不及,被半掌打中,一声惊呼后脚下仙剑不稳,向下落去。

风晰天惊怒不已,一双怒目盯着无垠,开口只有一个尖利的“你”字,便向下飞去。

无垠没有出手阻拦,他迅速转身投入战局,由弱入手,各个击破。

高空斗法,凡受伤至不得不掉落者必须有人相助,否则非得摔死,是以打弱小的即可。以伤弱而牵制强者,无垠很快便在周围拉拢一群佘夜潭的弟子。

正道之人看出门道,也纷纷打佘夜潭的弱小弟子,如此不过片刻,两道之人忙着救己方摔落的弟子,皆无心恋战。

无垠趁机带着一众手下,强带弱,弱带伤,就快冲出战局。

林涟漪见到他对叶筱钰出手时震惊得不知如何反应,然接下来见他动作,才知他顾及佘夜潭众多弟子性命,不得不如此。

“我们走……”莽萋正要提醒林涟漪绕开战局冲入剑丹城,林涟漪已先走一步。

无垠为他们开路,战局之中的人要做的是跟上去,冲出战局,在外围接应,而她俩要绕过战局,与他们会合。

八姐姐,就当我对不起你吧,来日若有机会,自当补过。

莽萋微微惊讶,跟了上去。

不料战局之中,高秋鹰见到林涟漪正悄悄绕过去,立即怒道“拦下林涟漪!”

正道弟子反应过来,所有有空有能力的弟子纷纷向战局边上的林涟漪打去。

正道之中,谁人不知林涟漪为何人,眼前之人如此形似林涟漪,谁敢相信有如此巧合之事?自然是先拦下来再仔细拷问了。

林涟漪、莽萋一惊。

“你们先走!”无垠当机立断,对手下命令道,同时他转身冲回战局,与牵制住众人。

佘夜潭众手下犹豫不决。

莽萋在外,亦高声命令“听掌事的,我们来断后!”

佘夜潭众人向剑丹城中去,而正道所有尚有实力的人一边对付杀回来的无垠,一边试图包围林涟漪。

“伍姑娘道行如何?”莽萋双手抬起,于身前空中握着奇特指诀,以浅金色光芒,画出狂乱不知何物的图案,手腕一动,手掌扇动,图案便化作一片金光,融入高空中夕阳光芒里有些凄凉的风里。

恰好是顺风。

“小心这阵风!”冲在前面的赵苍宇警醒道。

众人凝起屏障,抵御了这阵怪异的风,然下一刻惊觉不过是障眼法,林涟漪身边只剩下一道虚影。

“哗!”赵苍宇一掌劈开空气,随后面前响起一声仓促的惊呼。

莽萋慌乱中带着恐惧的面容停在赵苍宇面前,她抬着手腕,竟是手腕上一环浓绿的玉镯抵住了他手掌。

她惊惶的神情倒映于夕阳之中,仿佛一轮明月浮现于茫茫海面,正迅速消散的淡金色轻风里,她嘴角习惯性的笑容里毫无战意。

赵苍宇攻势一顿,连他也惊疑,自己竟然在想要不要砍断她的手腕吗?

林涟漪颇为吃惊,吃惊之中,一拳呼上,替莽萋解了围。

赵苍宇蓦然惊醒,来不及自责,已与林涟漪战在一起。然看清林涟漪脚下法宝后,他不由得惊疑,眼前这人真是林涟漪吗?

莽萋瞥见她出拳动作,目中光芒一闪,轻声道了一声“好道行”,随即刻意高声地道“多谢伍姑娘救命之恩!”



第四百四十六章 包围

冲上来正要包围林涟漪的正道弟子闻言,动作慢了下来。

伍姑娘?

她不是林涟漪?

林涟漪手掌张开,一团白芒闪烁的灵力凝聚出来,笑道“你们可是瞎了眼!”

赵苍宇半信半疑,还是甩开莽萋,拦在林涟漪面前,一边攻击一边质问“你是何人!”

白色灵力化作蜷曲的长鞭,蓦然出击,猝不及防,赵苍宇惊险躲开,身体闪向一侧的同时猛一出拳,沙黄色的灵力包裹在拳上。

灵力长鞭未收,拳风已至,林涟漪侧面躲闪,又察觉莽萋接近相助,立即喝止“不必相助!”

莽萋在战局外停下,身边正道弟子舍了林涟漪,围上来与莽萋周旋。

长鞭已收回,为避威势,赵苍宇与林涟漪位置转换。林涟漪腹背为正道人士,只是这时候两败俱伤,林涟漪身份又被怀疑,众人皆无心于战,也无所谓所处位置了。

风晰天扶住叶筱钰,扫视各处战况,无奈高声道“诸位师兄师弟,那不是林涟漪,不要恋战,救伤要紧!”

高秋鹰扶着十虹涧的一名弟子,怒而转头盯着林涟漪方向,道“那就是林涟漪!不拦下她,如何查出真相!”

林涟漪正与赵苍宇对战,听得高秋鹰不依不饶之言,只想冲过去和他打一场,忙中躲闪一招,无意间见到无垠拨开拦在前面的弟子,冲到高秋鹰面前,正要开打。

她暗骂活该,接下来高秋鹰不得不放下身边弟子,和无垠对战了。

叶筱钰脸色发白,周身倒无明显伤口,望着无垠与高秋鹰对战,目露焦虑气愤,质问道“无垠,那个人是不是林涟漪!”

一时高下未显,高秋鹰讽刺道“是不是林涟漪!”

是也好,不是也好,都是讽刺。

无垠面露怒容,退后一些,十指迅速变化后凝起一团黑光灵力,随即狠狠打向高秋鹰,一腔愤怒皆化作竭力抑制后的冷言二字“废物!”

高秋鹰趁他施法时,亦凝起浓郁的灵力,打出时听得此言,越发愤怒,然手中动作并未受到影响,光芒耀眼地逼向无垠。

众正道邪道弟子退避。

莽萋面露担忧,却还是对一众手下弟子道“愣着干什么!冲出去!”

众手下闻言,忽然倍添信心,又或是从前养成的习惯,此刻纷纷头也不回地向剑丹城冲去。

风晰天气得脸色发青,松开扶住叶筱钰的手,动身赶到高秋鹰身边时,低声怪了她一句“看你的好妹夫!”

叶筱钰明眸中闪现出泪光,一对略显苍白的脸颊倔强地藏起哀伤,只留下气愤,不知是对谁的。

她呆呆地站立在战局最边缘的地方,仰望发生在上空的又一次惊险对决。

仿佛回到了九年前的三袖盛会,又是无垠和高秋鹰。只是这一次无垠站在了十虹涧和千羽林共同的敌方,而她的小妹妹……

她目光转向另一边,战局边缘,林涟漪和赵苍宇之战。望着这名对战赵苍宇而丝毫不落下风,甚至隐隐将占上风的女子,她惊疑,这女子会是林涟漪吗?

若非林涟漪,她又为何出现在无垠身边?无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她隐觉不安,这些只能停留在猜测的想法一闪而过,目光又回到无垠那边。

光芒已然暗淡,没有人惨呼,但的确是惨败,只是失败者强忍着痛苦罢了。

她早知道会是这样,对高秋鹰,她不熟悉,但是对无垠,她可熟悉了。因为林涟漪的缘故,这些年来,应当说是从三袖盛会上得知了林涟漪与无垠两情相悦后,她便为了这个妹妹,时常关注无垠的消息。

自从无垠以狼王身份自荒原归来,传闻他冷漠了很多,尤其是遇到战事,所行几如野狼一般。

原来那个在三袖盛会上,能对着林涟漪二姐姐表露惊人之语的男子,而今少有言语,却以狼一般的野意更加惊世。

对了,鬼双城也有一个狼王。有人戏说,鬼双城那个是老狼王,这个是小狼王。因为那个老,所以成熟收敛了许多;而这个小,所以更狂傲一些。

她深以为然。

“师兄!”

“高师兄!”

高秋鹰站立不稳,脚下破敌剑光芒时明时灭,眼看着就要主人法宝一起掉下去了,风晰天冲上去扶住了他。他竭尽全力,呼唤破敌剑收剑回鞘,自己则站到风晰天的法宝上。

风晰天扶住高秋鹰,谨慎地望向无垠,却惊见无垠一对幽亮的眸子盯着高秋鹰一双手掌的伤口,竟浮现出公然的渴望的狰狞,如同暗夜里盯了一只猎物许久的狼,他要咬死那只猎物。

即便不吃,也要咬死。

风晰天一惊,带着高秋鹰向后退去,围在外围的正道弟子有勇敢上来的,也有犹豫不决还是胆小地站在外面的。

风晰天怒道“无垠!我已说了,我正道和你佘夜潭暂时休战!”

无垠微微张嘴,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唇,眼中光芒更显出狠意,低声如命令一般,道“你已说了,你算老几?”

他脚下点染感受到主人战意,黑光泛滥,如山火之后浓烟阵阵。

叶筱钰脸色大变,撑着伤势欲赶上去阻拦,一名千羽林的弟子注意到叶筱钰,忙上前扶住叶筱钰,轻声问道“叶师姐可是要阻拦无垠?”

“快带我过去。”叶筱钰毅然道。

“嗯。”那弟子扶着叶筱钰,二人尽快接近无垠那边。

“保护高师兄!”十虹涧弟子愤怒不已,程赴光先喊了一声,其他人为言语所动,纷纷拦在了风晰天和高秋鹰面前。

另一边莽萋和正道弟子的斗争,在无垠重创高秋鹰后已慢了下来,直到莽萋主动打了个手势,示意休战后,便彻底停了下来。

林涟漪和赵苍宇之战则在另一边战斗光芒猛然爆裂及消逝之前停顿了下来,短暂停顿后又继续。直到叶筱钰准备上去拦下越战越勇的无垠时,林涟漪听到声音,发觉不对,才放弃已占领的上风,向后退去,目光暼向无垠一边,高声道“停战吧!”

赵苍宇谨慎地停下,又与之拉开一段距离,保持着防御动作,望向无垠那边,见其并无停战之意,转回头对林涟漪冷冷道“不是说停战吗?你们的掌事似乎不打算停战。”

正道众弟子以十虹涧弟子为先,渐渐形成包围,一圈目光落在中央无垠身上。

佘夜潭弟子已悉数前往了剑丹城,正在剑丹城城门口聚集,等待着他们的掌事大人凯旋。



第四百四十七章 抢道

林涟漪确信,以无垠如今的修为,再加悍不畏死的决心,是可以从包围中杀出来的,只是他会带伤,当然正道那些并不出名的弟子受伤会更严重。

无垠还在与正道僵持,他不是想突围,他是想杀了高秋鹰。

难不成,他以为,众人会为了自己脱身而将

叶筱钰,她以带伤之身,正接近战局中心。

林涟漪不敢确定,以她伍姑娘的身份,能否劝得动无垠,她轻叹一声,侧过面,对一旁莽萋道“你和其他人先进剑丹城,我们随后到。”

“好。”

赵苍宇冷目看着林涟漪前往正道包围,轻哼了一声,心中更觉疑惑这个形貌如此相似于林涟漪的女子,究竟从何而来?

他跟在林涟漪之后,也向那边过去。脚下法宝一动,他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趁着时候接近前面这女子,以之要挟无垠,别说能拦下无垠了,就是让无垠替她被抓,或许他都愿意。

想到如此妙法,脚下破敌剑悄悄加速。

然前面女子才行几步之远,忽然停下,脚下的法宝长鞭如蛇一般游动,她警惕地侧过面,目光回过来,冷冷地透露警告之意。

赵苍宇只得罢手,这女子不知来历,不知师门,却也和林涟漪一样不是个好惹的。

“无垠,你的手下都让我们放走了,你还不快快离开!”程赴光怒道。

无垠一对幽亮的眸子凶恶地盯着重伤的高秋鹰,全身蓄势,开口时沉声如荒原上缓缓炸响的雷鸣“这是私人恩怨,风晰天,你让开。”

他余光瞥见周围慢慢包围他的正道之人,心中情绪如汹涌的海洋,极力按捺的平静海面下涌动着不平的暗流。

不是你们先攻击我们的吗?

自诩正义,从来都是这样。好像从来都是令人觉得高攀不上……

既是高攀不上,就不要攀了。

炸了他。

高秋鹰面容明显地发白,却倔强地铁青着脸色,怒目瞪着无垠,目中又显露出讽刺。他冷笑两声,道“小狼王,权势脾气都见长,倒还记着林涟漪,不容易啊。你看,那边那位形似林涟漪的姑娘来救你了,正如从前你被软禁之后,她也来救你一般。”

“嘿嘿,不及你,从前还能与我单挑,今日只能靠人扶着了……”

不知哪里的海浪先失了控,一个浪头猛地扑到海岸礁石上,随后暴风凛冽。

黑光突起,虚影随风,他飘然于正道弟子眼中,直冲向高秋鹰。

他看不见周围的正道弟子,那位伍姑娘爱来不来,反正也从未愿意做林涟漪。

眼中只有重伤中犹不忘嘲笑他,亦是嘲笑林涟漪的高秋鹰。

只有风晰天来得及阻止他,不能后退,退出正道弟子的包围,反倒会给这疯了的狼更大的施展空间,他一手扶着高秋鹰,将他轻轻推开,另一手亟亟出拳,险险拦下无垠。

叶筱钰惊呼“住手!”

不论是叶筱钰,还是林涟漪,自然皆来不及阻拦了。

掌拳相击,于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已是三招过去。且不论道行高下,风晰天一手阻拦无垠两手,又要保护高秋鹰,行动受其牵制,自然落了下风。随即正道弟子一拥而上,稍能起些许牵制作用。

林涟漪在外围稍作停顿,做出决断,立即加速,欲冲入正道包围。

赵苍宇见其动静,暗道不好,立即出手,欲缠住林涟漪,防止其支援无垠。

林涟漪猛一转身,同时出掌,灵力如蛇飞舞,瞬时过招。不料林涟漪盯上的不是前面的弟子,正是赵苍宇这个背后的威胁,灵力穿过屏障刺入经脉。

赵苍宇不得不退出一手,又以另一手竭力拖延,同时提醒林涟漪前面的弟子道“小心!”

趁他言语分散注意力,灵力长鞭又作灵活变化,反弃了他另一只手,而打向他的腿部。

赵苍宇两腿在破敌剑上小跳一步,堪堪避开,而她几乎就在下一刹那又出一掌,这次毫无悬念地打到他腰腹,其发觉意外后只得以另一只手阻拦,故腰腹只是轻伤。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林涟漪来不及喘息,转身立即进攻反应过来的正道弟子。

赵苍宇留在战局之外,神情震惊,今日一时不备竟然被一个陌生女子摆了一道。

借一个瞬间回顾方才一连串的吃亏,赵苍宇自觉并非修为上比人家低多少,空中斗法,没有法宝,最考验招式和个人反应能力了。若是做足准备,他定有战胜她的可能。

不过对于出人意料的失败,他倒并不觉得不服气,失败只能说明他尚未练就很好的反应能力和警觉性,以及对敌时或许低呼对方。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回忆方才的失败,他油然想到了这句话,望着眼前逼得一个千羽林弟子和一个他百琐庄的弟子先后惊呼的女子,不由得叹息。

此刻他无力再战,若是上去凑热闹,被打得掉落下去,岂不是白白拖了其他某位弟子后腿?

林涟漪加入战局后,原本围拢了无垠又使不上用处的正道弟子先后被她吸引,这些人本是近几年才算得上出类拔萃的,与几年前就能够与千羽林奇才无垠相抗衡的林涟漪相比,又是在林涟漪力求尽快结束混战拉出无垠的前提下,自然很快败下阵来。

汇聚在战局之外观望战局的正道弟子越来越多,个个微微仰头死死盯着上方无垠和林涟漪,自觉惭愧不已。

“这就是我门中传闻的天才无垠吗?”

“如今堕落邪道,实在可惜。”

“那个女子,我看修为也不低于无垠。”

“这个女子用的不是夜魄,难道真的不是林涟漪?”

“林涟漪的尸体还在千羽林,这肯定是无垠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赝品。”

“是啊,夜魄,既然这个女子用的不是夜魄,竺烟堂杀死林涟漪时也不见夜魄,夜魄又去了哪里?”

“我们会赢吗?”

“无垠和林涟漪联手,赢倒不一定,但是逃走是可以的。”

“都说了她不是林涟漪……”

“我是没见到过那个蛇妖女子,不过我看她和传说中林涟漪很像啊,除了法宝不一样。”

一时间种种言论于不同门派不同弟子之间响起,实则上方斗法,或者说混战,不过经过片刻。

林涟漪已抢出一条道,闯到无垠身边,瞥见他手中鲜血,腰侧与后背亦有衣衫破烂、血流凝固。

她一边与他并肩作战,一边低声劝道“一起走!”



第四百四十八章 报仇

无垠盯着眼前近在咫尺,却难以扼喉而杀的高秋鹰,不甘地怒吼出一个字“不!”

风晰天脸色发白,此刻由两边道行稍高一些的弟子分担了压力,他一只手撑得十分辛苦。

林涟漪心中一急,周围尚有正道弟子包围,前方风晰天又死死护着高秋鹰。

若是成为护剑使之前,杀了他也就罢了,现在自己也算是十虹涧的人了,就……

也罢。

她嘴角轻流笑意,一双眼睛盯着高秋鹰,闪现仇恨之意“好!”

无垠亦笑,恍然间仿佛身边的女子就是林涟漪。

私人恩怨,便是为你报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

对面风晰天一惊,高秋鹰在她目光仇视下也似猛然惊觉出什么。

而就在一个“好”字落下后,林涟漪与无垠相互配合,一左一右各自防御,同时共敌正面,众人压力又添。

高秋鹰面如死灰,仿佛预知死亡的结果,只是此刻身负重伤,只有干瞪着邪道二人逼近。

不,眼前这两个就不是人啊。

一个是蛇,一个是狼。

哈哈哈,蛇狼之情……

叶筱钰被激烈的战况排挤至外围,惊恐地瞪着混战之中挥洒灵力的男女二人,悲愤地哭道“你们在干什么!”

她仿佛声嘶力竭,又似有力无心再多言。

灵力长鞭,林涟漪炼制了八年的长鞭,即便在杜鹃镇上硬敌邪道法宝,受了些许损伤,然在高空斗法之中,众人皆不能使用法宝,它便如鱼得水地有了用武之地。

她猖狂地娇喝一声,忽然放过周围正道弟子的进攻,趁无垠打退风晰天一招之际,长鞭蓄势,猛地朝前方高秋鹰脖颈而去。

“不——”

一声嘶吼,带着极端愤怒和绝望,喷涌而出。

然除了声音大点两耳微痛外,林涟漪并未觉得这一声嘶吼有多少威力。

她听得清楚,是程赴光的声音。

风水轮流转,你们也有今天?

她不知道对错,眼前只映出娘亲模糊的笑容。

为什么会模糊呢?

她把娘亲忘了吗?

可是她今天报仇了。

不知道对错,只知道她做了从前弱小时无力去做的,如今强大了应该去做的。

十虹涧既已杀了一个万俟聆雅,也不在乎损失一个高秋鹰了。

长鞭收回。

她瞪大了双眼,要亲眼地,亲自地望着那长鞭如锋利刀剑砍断的位置——

鲜血四溅。

一颗头颅尚留有惊骇的神情,从高空孤零零地落下。

失魂落魄。

风晰天面容为鲜血溅红,手中攻势一停。

她看不到叶筱钰,或许她也绝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是林涟漪吧?

无垠亦震惊地望着高秋鹰的残尸,方才满脸的凶恶顿时失了一半。

“林涟漪!”

程赴光绝望地一跃而起,脚下仙剑回到手中,他不管摔落之险,右手紧握法宝,指节发白地颤抖着。空中猛然一跳,自斜上方一剑刺向林涟漪。

正道其他弟子亦反应过来,悲愤不已,尽各自能力,凝灵力于手中,从四面八方对着中间二人轰来。

下方观战弟子,有人去抢高秋鹰的头颅,有人负伤相援。

“涟漪!”无垠一把拉起林涟漪,欲从战局下方脱逃。

林涟漪也迅速反应过来,跟着无垠向下落去。

然周围种种灵力进攻已至,为逃脱及时,尤其要躲着上方程赴光刺来的那一剑,在林涟漪的灵力长鞭和无垠凝起的屏障保护下,二人还是都硬生生挨了几道伤口。

负伤弟子上前支援已是来不及,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逃走。

林涟漪逃走时还不忘刻意大声回无垠一句“我不是林涟漪!我姓伍!”

“这畜生!”风晰天愤怒的骂声从后面传来。

林涟漪察觉到身边男子手上一抖,知他因昔日师兄的骂声难受了,心中同情一番,又觉欣喜。

不论身在哪边,总算又和他并肩站立了。

“高师兄!”

身后哭喊声宣泄着绝望。

她下意识地回眸一眼,虽是她下的手,却还是不忍心目睹众弟子的痛苦,只匆匆一眼,瞥见叶筱钰站在风晰天身边,二人相依着。

林涟漪和无垠逃离得飞快,这一眼回眸已看不见她的神情了。

她转过目光,却见身边无垠正凝望着她,若有所思。他眉眼中狼一般的野意已消去了,恢复了以往的冷淡。

这是他作为人的样子。

何时为狼,何时为人,他倒分得清楚。

她心中一慌,勉强一笑,道“怎么了?我帮你报仇了,你还不感谢我?”

无垠面容冷漠,经过方才一场混战,已不能笑出来,他勉强露出淡淡的微笑,道“你不是帮我报仇,你是帮林涟漪报仇。谢谢你,伍姑娘。”

林涟漪斟酌了一下言语,道“掌事大人还是痴情人,是我错怪你了。”

无垠收起笑容,认真地望她,道“那你——愿意留在佘夜潭吗?”

林涟漪微怒,疑道“你既对林姑娘念念不忘,如何能容下别人?”

无垠面露不悦,转动目光,目视下方剑丹城门口,语气又转为冰冷,道“到了。”

林涟漪轻哼一声,别过目光到另一侧,不愿看他,也不愿看接下来等在城门口的莽萋。

城门口,莽萋站在佘夜潭众人之前,带着她仍旧谜一样神秘的微笑,迎接无垠凯旋。

暮至、点染收入各自主人衣袖之中,林涟漪、无垠落在地面。

“掌事大人!”众人得意高呼。

无垠扫视众人,淡淡一笑。

“掌事大人和伍姑娘打败了高秋鹰,此事传回佘夜潭,定然令潭主更加忌惮。”一人对身边弟子道,声音又恰好能为无垠听到。

“正道都是些纸老虎!”一人又道。

莽萋察觉到周围来往之人投来的不善目光,慢悠悠地扫视一遍,同时伸手阻止了后面手下的谈话,目光落在林涟漪和无垠紧紧牵起的手上,笑意更盛,又抬头望着无垠,微一挑眉。

无垠脸色微变,似乎才感觉到身边女子冰凉的手。

似曾相识的温度。

冰凉依旧啊。

他动了动手指,却并未打算收手。

一直不愿看他的林涟漪猛然惊觉手上的温度,迅速一抖手,抽出五指,预感到什么一般,看了莽萋一眼。

莽萋果然笑里透着几分好奇,见她直视,忍不住掩嘴遮住嘴角笑意。

林涟漪薄怒之下却是脸色微红,低下目光绕开她,穿过人群,独自往城中去。

莽萋笑着看她经过,便把目光投向无垠,道“掌事大人,后面正道之人追上来了,我们进城吧。”

无垠回头,见正道之人已先后落地。



第四百四十九章 和解

他转回头,亦穿过佘夜潭众人,带领他们往城中去。

“无垠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怕死最好在剑丹城躲一辈子!”

“这就是佘夜潭的小狼王,我十虹涧记住了!”

“那个蛇蝎女子也别想逃!”

“像凌飞雪的都不是好东西!”

无垠两耳微动,只觉聒噪。难听之言入耳,他眼中又闪现出狼一般的野意。

他抬头,望见东城门上写着的城门之名——抚乾门。

城门第二门洞下,站在无垠前面的行人纷纷为这一支佘夜潭的队伍让道。

更多的行人是悄悄后退到一边,不敢直视无垠,便望着佘夜潭的弟子与后面悲伤弥漫的正道人群轻声言论。

“这个被杀的是谁?”

“十虹涧的啊,你看他的衣服。唉,不知道是谁,惨死在小狼王手中。”

“太惨了太惨了。”

第一二门洞前的邪道之人多幸灾乐祸,仗着这是剑丹城门口,目光中流露裸的嘲讽得意。

第三门洞前,世俗之人和非正非邪的江湖人中,又有人说道“竟然有人敢在剑丹城附近斗法,邪道之人是不是疯了?”

“你少说两句,这是天涯教佘夜潭的小狼王!”

“佘夜潭怎么了!佘夜潭就能无视剑丹城的规矩吗!”右侧第一二门洞前,行走的正道人士中,有人义愤填膺地瞪着无垠的侧面身影,高声怒道。

林涟漪走进城门,城门之中,剑丹城本城之人大胆地对其指指点点。

“这姑娘少见地美貌啊,邪道佘夜潭哪里来的这样一个姑娘?”

“方才空中打斗得这么厉害,不会是林涟漪吧?”

“怎么可能,林涟漪不是死了吗?”

“呦,不是林涟漪,能和无垠一起过来吗?你看后面,这不是小狼王无垠吗?不久前还来过我们剑丹城。”

林涟漪站在城门之内,神情淡漠地侧目等待无垠、莽萋走进来,对周围评论不置回应。

无垠领众手下走到林涟漪身边,冷漠地看她一眼,似又有不忍,欲言又止,指着右边的道路,道“往这边走。”

林涟漪低着目光,道“你走,我跟着就是了。”

无垠凝视着她,直看到她抬眸微怒地回他一眼,才转头走到路上。

右侧门洞中,千羽林、百琐庄的弟子走在前面,十虹涧的弟子走在后面,众人皆以仇恨的目光盯着为首的无垠、林涟漪、莽萋。

无垠、林涟漪不去看他们,莽萋悠然地笑着。

剑丹城人,即便是方才没有抬头看到上空附近混战的,看到那具残尸和孤零零的头颅,也能明白过来。

“哇!”竟有一个在城门口玩耍的孩童哭了出来。

无垠、林涟漪一惊,向那边看去。

那孩童吓得转身就逃,他身边一个高出一个头的孩童诡异地笑了笑,骂了一声“果然是畜生。”言罢,他转身去追那孩子去了。

剑丹城本城的人不惧外来高手,孩子也是敢畅所欲言,到这里来的每一个江湖高手都要做好被奚落的准备。

林涟漪还是甚觉刺耳,看向身边无垠脸色,见他并未显露出如何气愤,轻声道“掌事大人,带路吧,我们还要去拜见城主。”

无垠目视前方,快步走去。

莽萋刻意悄悄落在后面,望着前方无垠和林涟漪并肩走远,轻声对后面最近的手下道“我们去歌天客栈,长契,你去找找剑丹城的铸宝师,看看有没有人知道伍姑娘的法宝。”

长契一惊,低声问道“主人,你是怀疑伍姑娘的来历?”

莽萋望着林涟漪背影,道“我总觉得啊,这位姑娘的目光有些熟悉。”

长契点头,目光谨慎地穿过来往人群,落在林涟漪背影上,怀疑一眼后立即闪身离开。

再走远一些,身边指点的声音便少了,又或是习惯了自然忽视。

无垠一边走,一边道“你并非佘夜潭的人,不必叫我掌事大人。”

林涟漪微笑“尊称,尊称罢了。”

“你也不想加入佘夜潭吧?”

“当然。”

“你的法宝,从哪里来?”无垠问道。

“师父给的。”

“叫什么?”

林涟漪稍一犹豫,还是坦言“暮至。”

并非她不想隐瞒,只是暮至长鞭的鞭柄上就刻着“暮至”二字,万一被发现,解释起来更麻烦。若是被发现与吴伟大师的暮至长鞭一样,干脆就称巧合,难不成无垠或是莽萋会以为,十虹涧会给她买法宝吗?

对了,即便他们怀疑十虹涧和她伍姑娘的师门有什么关系,那暮至也是借护剑使之名为伍姑娘买的,反倒还可以洗清她是林涟漪的嫌疑。

十虹涧从弟子到师父,无不自诩正道,难道会给她一个和邪道有关,又是蛇妖族的女子买法宝吗?

林涟漪暗暗称是。

“无垠公子,这是要直接去城主府上拜访吗?”

“嗯。”

林涟漪回眸,见身后佘夜潭一众人不知去了何处,应该是莽萋带着他们先去歌天客栈了。

“伍姑娘,方才空中,无意称呼错了,对不住。”

“无妨,等你真的认清楚了,再说这声‘对不住’吧。”

无垠轻轻笑了一声,竟似乎嘲笑林涟漪。

林涟漪不悦,看向他问道“你什么意思?”

无垠侧过脸,直视她,道“我分得清,只是竺堂主被你放走了,我自然要扣下你。”

林涟漪避着竺少诚的事,目视前方,道“小女子知道坏了掌事大人的事,若是我能留下来将功折罪,还望掌事大人说服你们的主人放弃驱水阵。”

无垠移开目光,指着前面拐往左侧的路,示意她转弯,淡淡道“我做不到。”

林涟漪目光一动,道“想来那位幻澜姑娘也是个厉害人物,竟能差使小狼王和潭主佘晚舟。”

“你想说什么?”无垠听出其别有含义。

“你甘愿为她手下吗?”林涟漪瞥着他渐渐变化的神情,一边道。

无垠缓缓道“愿如何,不愿如何?”

“你若愿,我无话可说。你若不愿,我……”

“你要助我篡位吗?”无垠微笑,笑容与他眼眸一般深不见底。

林涟漪没看他面容,也知道看不出什么,她深深呼,点头道“是啊,幻澜本就是夺了佘晚舟的权,早晚佘晚舟也要再夺回来的。你被幻澜培养起来与他制衡,不可能置身事外。”

“若我成功,幻澜死了,驱水阵也就不必得到,竺烟堂可免灾,你也能顺便捞一笔好处。”无垠收去一半笑意,道。



第四百五十章 城主府邸

林涟漪微笑“正是。你我合谋,如何?”

“若是我失败了呢?”无垠幽幽问道,“伍姑娘愿意与我共患难吗?”

林涟漪嘴角流去笑意,道“保证能成功,便行了。”

无垠停下脚步,望着她,坦言道“我不会背叛幻澜的。”

“哦。”林涟漪轻轻一笑,似是理解,道,“若是你和幻澜联手,灭了佘晚舟,你也能获得更多利益,那也好。”

“违了伍姑娘的意思,伍姑娘不生气?”无垠微笑,继续前行。

林涟漪赶上去,小心注意着身边过路之人的目光,道“自然生气,可掌事大人不给我一展实力的机会,我也只能听命了。”

“嗯。”无垠点头,简单地应了一声。

林涟漪低头不语,暗暗思忖。

方才的话语是一场试探。

试探之后,林涟漪不敢确定,只能初步猜测无垠被利用了这么些年,翅膀硬了,若是有机会,还是会反的。

林涟漪本打算趁其他人不在,说出她的想法,让无垠考虑考虑,若是无垠有这个想法,或许日后还有别的机会告诉她。

她已经将如此谋逆的想法直言了,无垠对她还算善意,自然不会冒险将她带回佘夜潭,如此她可避免被幻澜施用读心术。

不管无垠是否有夺权的想法,目前时机尚未成熟,在幻澜读心术的限制下,他都只会对林涟漪说“不会”。所以,此番谈话,包括日后的谈话,都只能成为试探。

他能这么放松地与她闲谈什么成功后如何,失败后如何,定是坐拥一定实力,令幻澜有所忌惮。

如今就缺时机了。

她走慢两步,仔细注视着他后脑。

“你看什么?”

“坊间传闻,你有反骨。今日一见,方知传闻不实。”

无垠脸色一沉,正要转过头,林涟漪已先走到前面来,道“公子莫要动怒,动怒伤肝。”她粲然一笑,目光示意前面三条路,问道,“往哪边走?”

无垠指着中间,无可奈何,只有沉着声音道“直走。”

“多谢。”林涟漪快步走过岔道口,站在前面转身,笑意盈盈,等着无垠跟上来。

无垠越发无奈,快步走上去,目视前方,仿佛端正不已。

林涟漪跟着几步,好不容易忍住笑意,回忆方才无垠神情,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无垠脸色阴沉,不知是担心方才的谈话加上林涟漪此刻的粲然笑容,会让幻澜更加动疑,还是本身的不习惯。

城主府邸。

林涟漪与无垠到达城主府邸,在厚厚的围墙边上,扫视一眼,又顺着围墙往正门走去。

围墙里传来鸟雀鸣声,又有些奇怪的兽类叫声,林涟漪记得上次与这次御宝飞行而来时所见的格局,这此处应该是一片小山林了。

一路走到府邸门口,见门上匾额倒是简单的“城主府邸”四字,和剑丹城六大城门名称的狂妄全然不同。林涟漪猜想,或许是来往江湖高人甚多,身为城主不可显得太傲慢吧。

守门人便有四个,左右各二,见到无垠竟一副熟识的微笑,正要说话,又见到身边的林涟漪,皆震惊,似是把她认成了林涟漪。

左边一名守门人先反应过来,忙行礼尊称道“佘夜潭掌事大人。”

林涟漪惊讶,暗叹要来城主府邸当个守门人也要认全江湖重要人物,否则见人叫不出名字,岂不是丢了剑丹城和城主的脸?

无垠淡淡一笑,回礼道“四位小兄辛苦了。”

然身边林涟漪听到他开口之前厌烦不已的叹息。

左侧前面的守门人走上前,向无垠尊敬地一笑,目光迅速打量一下林涟漪,面带歉意地问道“小的眼拙,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林涟漪忙道“我姓伍,才入江湖。”

他微笑依旧,悄悄瞥了一眼无垠,转身对右侧后面的守门人道“快前去向城主通报。”

右侧守门人回应一声,速速跑进城门内。

左侧守门人转回头,笑望二人,道“请二位尊客稍等片刻,待城主准许后方可入内。”

“有劳了。”无垠道。

守门人一眼看出无垠不欲多言,便转向林涟漪,道“这位姑娘师出何门?与无垠掌事共同前来,想是如今加入了佘夜潭吧?”

林涟漪心知此言有意试探,她笑答“小女子无缘邪道如此名门,不过是从一个默默无名的隐世门派修炼得小有所成,才斗胆跨入江湖历练一番。”

守门人点头,笑道“姑娘身边这位无垠公子乃佘夜潭的掌事,若无垠公子愿意指点姑娘,行走江湖定然不是问题。”

林涟漪瞥了无垠一眼,正见无垠也看向她,二人相视一笑,似乎都感觉到彼此的无奈。

接下来的寒暄依旧无聊,只因对方是井楼危城主的手下,甚至可能就是得井楼危暗中授意,向江湖贵客多多少少打探一点消息,林涟漪和无垠不得不认真应付。

直到另一名守门人回来,恭恭敬敬地向二人道“城主有请二位尊客前往执园一叙。”

“两位尊客,请随我来。”随后一名蓝衣女子走出府门,仪态端庄,温和而笑。

见到林涟漪时,她面露震惊,如方才守门人一般,不过她迅速反应过来,带着歉意地一笑,道“这位姑娘,对不住,我方才认错人了。”

“无妨。”林涟漪善意地点头,道,“也并非头一回了。”

二人跟随蓝衣女子前往执园,同时听着她介绍道“小的名‘执中’,是执园的打理者。”

执中,林涟漪想到了一个词,“执两用中”,倒是符合剑丹城不偏向正道邪道任何一边的风格。

“掌事大人从前来过,必然知晓,城主一向在执园中招待尊客。不知这位姑娘是否清楚,故而啰嗦介绍一句。”执中又道。

林涟漪点头,道“多谢。”

片刻后三人绕过几道路,一路上凡有人经过,见到执中和无垠都会称呼一句,而见到林涟漪时,有人惊讶有人不识便只好称呼一句“姑娘”。

林涟漪听在耳中,不由得更加警惕。

前方一片镂空的石制围墙围起来一片花木之园,门口上方刻着“执园”二字。

“这就是执园了。”执中趋步到执园门口旁边,微微低头,伸手示意道。

通过镂空的石墙,无垠、林涟漪看到了坐在园中的城主井楼危。



第四百五十一章 井楼危

亭中闲茶,他背对无垠、林涟漪,然就是这么一个背影,也显露出似乎深沉的强者之气。他乌发高冠,显得精神奕奕。

林涟漪从前听过关于井楼危的事,井楼危不过两百岁,已是一城之主,确实了得。

二人走进执园,脚步声惊动背对他们的井楼危,他并不回头,只开口问候,微显沉重的声音传来“佘夜潭的掌事大人,久违了。”

无垠慢下脚步,从弯曲平坦的石道走向亭中,一边道“城主大人,久违了。”

此时林涟漪悄悄落后一点,现在无垠侧边靠后一步距离处。她忖度自己的身份,认为应当如此。

走到井楼危正面,林涟漪见到了这样一位神态庄严的城主。他乌发高冠,长须墨色,脸上有些许皱纹,吝啬得只带一点点笑容,深沉的眉眼表里和细看都是平静得严实,一切秘密仿佛都随着风霜叠进皱纹了。

井楼危正捧着茶,待二人走到正面,正向亭中而来,便把茶放下,颇为尊重地伸手示意道“二位尊客请坐。”又向身后侍者道,“傻站着,干什么?”

无垠尚未走进亭中,忙道“多谢城主。”

井楼危身后侍者震惊地望着林涟漪,定然也是知道林涟漪长相的,被井楼危一提醒,惊了一惊,就在无垠道谢的同时忙道“是。”遂匆匆下去上茶。

井楼危望向林涟漪,目光在她面容上停留一下,微微显露出惊讶神情,又迅速打量她一番,问道“这位是?”

无垠走进亭中,见到井楼危方才目光,脸色不变,介绍道“伍姑娘,出身一个隐世门派,如今暂时留在我身边。”

“小女子名伍六七,特随掌事共同拜访城主大人。”林涟漪刻意示弱,乖巧地等着无垠坐下,才坐在他边上。

井楼危低下目光去,眼中不经意地闪现一丝深刻的笑意,却不曾为旁人发觉,又捧茶抿一口,和善地如自家长辈一样笑了笑,对无垠道“伍姑娘美貌稀有,掌事大人好福气。”

“稀有”一词,别有含义。

林涟漪更加谨慎,一言不发,看向无垠。

无垠察觉其目光,亦觉不悦,对井楼危简单解释一句“这位伍姑娘只是不久前进入江湖,跟随我学一些本事罢了。”

井楼危又看她一眼,含笑道“伍姑娘既能跟着这位邪道大人物学习,将来也必是江湖中的风云人物。本城主先祝伍姑娘来日得道,与掌事大人同为人中龙凤了。”

林涟漪笑道“那小女子只有勤奋修炼,全力向掌事大人学习,方能对得起城主大人如此祝福了。”

井楼危点点头,看向无垠,道“伍姑娘如此勤奋,本城主就看着掌事大人如何教导她了。不知这次掌事大人带着伍姑娘光临剑丹城,又特意到此拜访我,是要学习什么?”

此时侍者奉了茶上来,井楼危抬手示意,令所有侍者退下,仿佛要与无垠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

林涟漪收去笑意,暗想这城主才问了我的情况,随即便不加寒暄单刀直入,做事定是雷厉风行。

“倒并非是来学习。”无垠道。

“哦?”井楼危显然故作惊讶。

无垠也是单刀直入“城主大人,佘夜潭听闻剑丹城有一位炼丹师炼出了长生不老仙药,虽是传闻,但佘夜潭的主人,幻澜,对此很感兴趣,故派我来问问究竟是否为真。”

井楼危目中光芒陡然一亮,随即暗如平常,他注视无垠的目光已有了几分盯的意思,面容上的笑意已不再仅仅是笑意,似乎还含有某种威胁“不知掌事大人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一谣传?”

无垠面容上闪过一丝惊讶,他讶问“竟是谣传吗?可是那传言十分详细,剑丹城中……”

井楼危脸色不变,却有些不自然。

“炼丹师管鸣丹一月前制出长生不老仙药,思索一个月后终于决定昭告天下,但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此事最后还是没有公布,只有少数人将此事传了出去。”无垠淡淡地微笑着,直视井楼危。

井楼危还以对视,并未回应。

林涟漪恍然大悟。

管鸣丹制出了长生不老仙药,本打算卖出的,但是凡人间之人,谁不想长生不老?

井楼危亦是如此。

闻得有如此仙药,即便不知真假,也断然不会让天下人知晓。身为剑丹城的城主,明显是他压制了消息。

至于佘夜潭为何会知晓,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等人又为何知晓,定然是管鸣丹自己想办法将消息散布出去的。

至于他为何如此行为,恐怕不外乎钱财和声名两个原因了。

林涟漪暗暗叹服,无垠抢先来到城主府,而非请求管鸣丹将长生不老仙药卖给他,确是妙计。

管鸣丹既然想卖药给别人,以博取钱财和声名,定然不会在正道一上门时就立即卖了,自然若是无垠上门拜访,他也未必会卖。

而此刻无垠向城主坦言,令城主下令,将管鸣丹拉到城主府中,正道那边便没辙了。

至于能否从城主手中分到一杯羹,就看无垠接下来的话术了。

无垠道“城主大人有所不知,今日除了我佘夜潭之外,天涯教其他分派,以及千羽林三大领袖门派都到了此处,也许此刻都正在前往管鸣丹府上。”

管鸣丹目露精光,却又捧茶,喝了一口,道“掌事大人,请先喝茶。”

无垠嘴角舒展一丝微笑,捧茶随意地品了一口,道“好茶。”

林涟漪捧起茶后就没有放下,她只需看戏就好。

井楼危放下茶,缓缓问道“既然是管鸣丹大师制出了长生不老仙药,掌事大人又知正邪两道都赶着去求药,为何你却来拜访我?”

无垠道“管鸣丹大师制出长生不老仙药,如此大事,秘而不宣,实则是为剑丹城考虑,也是为城主考虑。如今众人将拥挤于大师门前,此事定然立即广传,到时剑丹城又将有一场腥风血雨。

“如从前抚虚大师铸剑大成之时,每每江湖剧变,正邪两道与剑丹城人具死伤无数,虽因幸事而起,而终实为惨事。”

井楼危目如深渊,悄藏笑意,道“掌事大人此言有理。”

无垠关注着他目中神情,目光亦明亮起来,继续道“再者,江湖之人,皆求一长生,在下斗胆以为,城主大人身为剑丹城一城之主,亦求一长生。”



第四百五十二章 留信

井楼危嘴角一动,流露出微笑,目光显明了许多,但还是保持着平静地望着他。

“管大师是剑丹城人,若有如此仙药,理当交给剑丹城城主。”无垠微笑,停顿一下,道,“城主以为如何?”

井楼危哈哈一笑,他低沉的声音响动,如威胁的呜咽。他盯着无垠,两眼微微眯起,道“掌事大人说得好。多谢大人告知此事,不知大人有何所求,若是本城主能够帮得上忙,必定相助。”

无垠似乎会意般地笑意收起一些,却也更深“仙药奉献与剑丹城城主本是理所应当,然难免天下江湖之人闻之气愤,修行不够得不到长生便迁怒于城主大人。

“只要城主能够分出一部分给在下,让我佘夜潭的主人也尝试此仙药,佘夜潭定然为城主顶下获得仙药之名——竭力为城主大人阻挡一切刀剑。”

井楼危目射寒光,而寒光中又有炽热的渴望。

林涟漪浑身一震,凝视身边无垠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石桌之上,茶香四溢,却无人关注。剑丹城的城主和佘夜潭的掌事四目相对,冷厉的交锋中落下了会意的星火。

林涟漪警惕不已,这次不单是警惕井楼危了,恐怕接下来对敌幻澜的谋划也要发生变化。

无垠借力此事,恐怕是要和井楼危搭上关系。

接下来,阴谋诡计,正邪相责,都要上演了。

剑丹城,也绝不可能再如从前那般做到不偏不倚。

悬之又悬,险之又险。

捧着茶水,不知是茶烫了还是紧张过度,手心沁出汗水,察觉到心跳快了一些,她下意识地动了动双腿,尚未如无人时按照蛇妖族的习惯交缠成扭曲的蛇尾。

她冷静下来,小心地盯着二人。

无垠冷静之中自是气定神闲,来之前定然是做足了准备;井楼危对视之中深深思索,其中利害关系并非能够轻易定夺。

就这么对视了许久,井楼危忽然轻松一笑,身体后倾,道“一言为定!”

无垠点头,道“一言为定。”

林涟漪微笑,与无垠相视一眼,眼里毫不吝啬地流露赞叹之意。

井楼危看到,笑道“伍姑娘,你看这位掌事大人,能把我说得五体投地甘拜下风。人在江湖,这本事可得跟着掌事大人好好学学。”

林涟漪笑道“城主大人说得是,小女子记下了。”

井楼危向她深沉地笑了笑,仿佛暗示,又低头看了眼茶,惋惜地叹了口气,道“这茶也凉了,可惜。”他侧过面提高声音,呼唤一声道,“把那封信拿过来!”

无垠疑惑,待侍者拿着一封信上来,疑道“城主大人可是还有要事?”

井楼危拿过信,令侍者下去,又将信递给无垠,面露悲伤,遗憾地叹道“掌事大人,你猜这封信是谁写给你的?”

信封上一字未题,无垠皱眉,撕开信封,抽出其中信纸。

尚未打开对折的信纸,他便见这信纸左上角有褶皱,仿佛写信之人不小心压坏了信纸。随着信纸慢慢抽出,才惊见整张纸褶皱不平,似是在潮湿状态下被书写的;其上又有几点似是为什么水滴沾湿,因而有些破损。

打开信纸,文字笔画有些乱,不知是写信人太过匆忙还是写信时已无力写得整齐。

但还是可以从某些字体细节上看出来,写信人是学过书法的,若是正常写信,应当是一面干干净净娟秀大方,令人见之便觉赏心悦目的文字。

是什么人,遇到了什么情况,才不得不给他留下如此凌乱的一封信?

无垠隐觉不妙。

林涟漪出于好奇,也稍稍凑近,看着他抽出整张信纸,亦觉不好。

信已抽出,拿在手中,却没有写信人之名。

扫视信中文字,无垠只觉蹊跷,皱眉,抬头问道“是谁?”

井楼危捧着他方才还惋惜着说已凉了的茶,面容中露出更加惋惜的神情,声音轻了一些,更显沉重,他吐出了一个无垠和林涟漪怎么也想不到的名字

“张珅诒。”

无垠、林涟漪皆震惊。

井楼危瞥见二人神情,早已料到故不觉得吃惊,他道“二位看完这封信便知道原因了——张珅诒实在是个可怜孩子啊。”

林涟漪不知其是否真心实意地感叹,她亦没有这个地位和他对话,只能嘴角一撇一丝露出轻蔑之笑。

既是张珅诒留给无垠的信,井楼危显然是私自打开看过了,又或者是封上之前就看过。

“因张珅诒乃正道之人,她令我将写封信交给邪道,我担心其中或许涉及千羽林机密之事,如此则违背了剑丹城中立于正邪之间的规矩,是以本城主只好在封上之前,看过一遍,确认没有问题才令人封好。”

林涟漪无奈收起冷笑。方才他同意与无垠合谋夺取长生不老仙药之时,定然没有考虑到剑丹城的规矩。

信上所言,令人痛心。

“我为胡衷恣所骗,以父命出嫁,不料胡衷恣实乃正道之贼江湖败类。三袖盛会上,他嫉妒生恨,欲借阴谋诡计杀你。为稳其地位,不惜欺瞒我一生。

“我忍无可忍,出逃于千羽林,不幸为恶人所害,失去修为,几为废人,历经磨难,为秋分前辈所救。

“而今无颜面对昔日熟人,只有将一切告知于你,唯求替我报仇,亦为你和林涟漪报仇。

“胡衷恣头顶向下一寸向左二寸处有一严重旧伤,若能伤及此处,其必死。”

无垠、林涟漪不约而同地深深呼吸。

胡衷恣头顶向下一寸向左二寸处有一严重旧伤,若能伤及此处,其必死。

必死,必死啊。

信纸上,仿佛幻现出不久前暮至长鞭打落高秋鹰头颅的景象。

林涟漪深深地呼吸着,小心控制着呼吸的速度。

现在她是伍姑娘。

无垠深深地呼吸着,却又控制不住也不必控制地急促了一些,目中闪烁出炽烈的光芒,如方才井楼危听到无垠合谋建议时的目光。

好,很好。

无垠放下信纸,二人看向井楼危。

无垠说出了林涟漪也很想说的话“城主大人,张珅诒告知我胡衷恣的致命弱点,我必然会尝试击杀胡衷恣,如此也会导致千羽林和佘夜潭之仇,岂不是也违背了剑丹城的规矩吗?”

井楼危微笑,坦然道“非也。此乃胡衷恣与你的私人恩怨。若是千羽林知晓胡衷恣竟是如此德行,恐怕还会感谢你替他们动手除掉败类。”



第四百五十三章 坟冢

无垠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不知张珅诒现在何处?”

井楼危遗憾地摇摇头,道“秋分带着珅诒回到我府上之时,她已是饱受风霜、奄奄一息。这封信,实为她的遗书啊。”他叹气一声,道,“掌事大人,我将她遗书带给你,已是尽了最大的帮助了,而后便要看你的了。”

无垠将信纸折叠,又小心地放回信封,一手拿着信件,感谢道“多谢城主大人相助。”

井楼危眼神平静,道“诶,既是相助于你,也是为了珅诒这孩子。珅诒遇人不淑,无颜面对千羽林,也不愿认祖归宗,也不愿千羽林的父亲、同门知道她如今的下落,希望掌事对此保密。”

无垠道“好。不知可否告知,张珅诒死后葬在何处?”

井楼危点头,转身向站在执园门口的执中招了招手。

待执中走过来。他吩咐道“你带二位去看看珅诒吧。”

无垠、林涟漪先后站起身,无垠道谢道“多谢城主,城主还是尽快令人把管鸣丹大师请到府中为好。”

“正是。”井楼危道,“执中,记得令秋分到管大师府上一趟,请管大师带着他的仙药到我府中暂避风波。”

“是。”

“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小女子告辞。”

执中随即领着无垠、林涟漪前往张珅诒坟冢。

“从前张珅诒与掌事大人曾是同门,如今闻得她去世一事,还请掌事大人节哀。”

无垠欲言又止,停顿片刻,还是点头道“嗯。”

毕竟是同门一场,且同为胡衷恣所害,若说毫无感情,只顾着她透露的胡衷恣致命弱点,也难以做到。

林涟漪回忆头一回见到张珅诒时,韩朗嫣与张珅诒打了一场,她也参与其中;后来三袖盛会上,也不见张珅诒脾气好了多少。

也是一个从小失了娘亲,因而父亲过于宠爱,导致脾气大了些的孩子,此外便也没有什么可指摘的了。

这么乖地听从父母之命嫁人,又明知胡衷恣并非真心待她,竟还忍耐了许久,出于面子出于父母之命,也终究因为对其抱有一些幻想,可惜败类就是败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林涟漪自问,对张珅诒的嘲讽是有道理,也是太随着脾气了,若是相助于她,早点指出来,她也未必会遭如此大难了。

至于一切尘埃落定,为了个人尊严,不得认祖归宗,不得揭露真相,只有借一个昔日不齿的正道叛徒之手为自己报仇了。

张珅诒,唉……

“字玑,你跟我来。”执中行走时遇到一个正空闲的侍者,命令道。

那叫做“字玑”的侍者应了一声,上前向无垠和林涟漪打了招呼,她没有认出林涟漪的面容,只称呼了一声“姑娘”。

林涟漪见她低眉顺眼,又不认识她,似乎是侍者中地位比较低一些的。

四人穿过一片颇为宽广的树林,见得其中时而蹿跃的异兽,随后绕过一座低矮的小丘,到了一片坟冢之前。又从坟冢边缘走到后面,才在最角落靠近一块巨石的位置看到了张珅诒的坟冢。

“千羽林南林弟子张珅诒之墓”几个字清晰干净,墓碑以黑石为料,嵌以金漆,外又加一层透明玉石,文字如凝在琥珀中的虫子,以使长久不灭。

井楼危还是有心了。

刻的是南林而非西林,冒着被人发现透露出去的危险,把她的身份也刻出来了。

执中语带悲伤,道“这就是张珅诒之墓了。”她退后两步,道,“小的还要去办事,二位请在此处祭奠,字玑会领你们出来。”

“多谢姑娘。”

“大人慢走。”字玑恭敬地道。

执中转身,从原路离开,无垠和林涟漪望着张珅诒的坟冢,各有感慨。

字玑站在一旁,却缓缓抬起目光,凝视二人,面带犹豫,似藏有隐言。良久,她紧张得额上见汗,一咬牙,终于开口道“掌事大人,若是张珅诒还在世上,你可愿意相助于她?”

前面望着张珅诒坟冢的二人蓦地一惊,转身惊疑地望着她。

字玑紧张地四下张望着,声音不自觉地轻了下去,迅速地道“她被关在枫园之中。从此处再向后去,见到一条四岔路,从左往右第二条道,一路走过去,就到了。”

无垠和林涟漪目中亮起光芒,他警惕着周围动静,正要发问,林涟漪已先问道“还有什么线索吗?”

字玑说出真相,反倒轻松了一些,提高了些声音,面容渐渐恢复自然,道“掌事大人,往这边过去是枫园,因其中种满了枫树而得名。那里是关押犯人的地方,您是尊客,最好不要去那边。”

林涟漪点头,笑道“多谢字玑姑娘提醒,我们和张珅诒并不熟悉,如今已祭奠过了,这便离开。”

字玑眼神中透露着探求的紧张,匆忙低头道“小的这便引二位尊客离开。”

无垠与林涟漪相视一笑,跟着字玑离开了城主府。方才已经道别过了,是以径直离开也不显得失礼。

走出城主府邸时,天已黑暗,二人前往歌天客栈。

剑丹城的道路上,连用以照明的灯火也非寻常之物。

镂刻珍奇的琉璃珠中,一块形状并不规律的石头包裹着灵力,灵力熊熊燃烧,由于引火石块的材质不同而闪烁出绚烂的光芒,有的每隔一段时间便能变换一种色彩,有的本身便如七彩石一般同时散发出彩色光芒。

就是这样明亮的琉璃珠,沿着每一座建筑的屋檐延伸过去,一尺间隔一颗,一颗半寸大小,精致玲珑。

林涟漪上一次来到此地时还是白天,虽也在剑丹城中过了一夜,但并未外出,故错过了如此奇观。见到琉璃珠时,还停足观赏了一会儿,甚觉有趣。

回过头时,见他正凝望着自己,心头一跳,故作自然地笑了笑,回来继续前行,道“对不住,我从前不曾见到如此奇异景象。”

“无妨。”无垠转开目光,平静得正如往常。

除琉璃珠之外,接下来林涟漪又见到如千灯兽一般浑身散着光芒的奇珍异兽,各自站在主人的店铺或是府门口,对着来往之人,或是兴奋地叫唤,或是习惯了便昏昏沉沉地假寐。

经过一家卖异兽的店铺时,店铺门口笼中,一只两眼放着冷冷蓝光,警惕地扫视往来之人的鹰隼类异兽,猛然将两道蓝光汇聚在林涟漪身上。



第四百五十四章 夜景

林涟漪一惊,下意识地加快脚步,连身边无垠都发觉了异常,奇怪地望着林涟漪神情反应。林涟漪冲他尴尬一笑,只觉那两道蓝光直盯得她心里发慌,仿佛见到了鹰魔族一般。

忽然身后异兽发出嘹亮的叫嚣,似欲挑衅。

无垠向后看去,见那异兽盯着林涟漪,目光一动,忽然笑了笑,道“伍姑娘,我看那异兽似乎很喜欢你,不如买它下来……”

“滚!”林涟漪速速逃离异兽的视线,待那两道恶狠狠地盯着她的蓝光被人挡住,才慢慢冷静下来,意识到方才一时收不住脾气,竟然骂出了一个“滚”字,不由得偷偷一笑,心中竟觉有些得意。

又往前走,半路上好巧不巧地遇到秋分,他领在前面,身后跟着一顶轿子,轿子里坐的自然是管鸣丹大师了。

秋分与从前一般,举手投足间尽是强者气质,他如四季变化般平衡的仪态、平静如广阔水面的目光,总能让看到的人感到心情平静又不自觉地尊敬起来。

秋分为井楼危城主府上的护卫之首,至少一流高手的水平,九年前就是了。如今不知道行有否精进。

秋分见到无垠和林涟漪时,目光便全在林涟漪身上了,面容之震惊正如林涟漪预想的一般。他朝无垠微微点了点头,精明的目光迅速打量了一下,便继续领着轿子回城主府邸去了。

“今晚?”无垠轻声问道。

“嗯。”林涟漪点头,神情还是有些凝重。

剑丹城的城主府邸,若是想闯进去,并从里面带出一个人来,不容易。

井楼危既已说明了张珅诒已死,连伪造的坟冢都做好了,定然是不可能自愿交出她了。

除了亲自潜进去救出张珅诒,没有别的办法。

林涟漪顿了顿,又轻声问道“就我们两个吗?”

“先回歌天客栈,让季赋也过来。我们三个一起,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

“莽萋呢?”

“莽萋要留在客栈应对突发状况。”

林涟漪点头,想到莽萋谜一样的笑容,道“无垠公子,你不怕我故意暴露,把你留在那里吗?”

无垠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井楼危以为你是我附属,我若死了,你也给我陪葬。”

“给你陪葬,我才不甘心。”林涟漪淡淡笑道,“她和我从不认识,我也无意救她。这次算是你欠我一个人情了。”

无垠闪过怒容,却还是无奈一笑,道“姑娘修为高深莫测,定然能够带我活着出来。这份大恩,来日我定有机会报答。”

林涟漪有些不情愿地轻声回应一声,道“你为什么救她?因她告诉你胡衷恣的致命弱点了,还是愧疚于当初你没帮助她?”

无垠沉思。

林涟漪微讶,望着他沉思的神情,等待他回答。

无垠道“我和她不熟,但毕竟同门一场……她遭遇如此变故,与胡衷恣有关,与我也脱不了干系。再者,我想,她的信帮了我和——涟漪大忙,于情于理,我也该救。若是涟漪在,也会想救的吧。”

林涟漪会心一笑,道“无垠公子是痴心之人,我祝愿你能再见到林姑娘。”

“见到她吗?”无垠喃喃,“见到她的尸体……”

林涟漪默然。

是疑问,还是叹息?

凝望他侧面,只见他目视前方的眼眸中流转着茫然的神情,黑夜的灯火下,茫然的眼眸又覆上了一层冰凉。

歌天客栈。

林涟漪站在门口,见偌大一个客栈,显然比一路上所见的其他客栈都气派,当然也更加奇异。

剑丹城之中,但凡厉害一些的建筑,总要有些标新立异。

眼前这个歌天客栈,门口竖一大旗,便连旗杆上也是雕刻着极其精致的花纹,门上匾额,“歌天客栈”四个字龙飞凤舞,颇显出一种江湖境界。

好看是好看……

可是,若非无垠先走进了歌天客栈,她都不知道这四个字是“歌天客栈”。想她也是个幼时被娘亲逼得无奈而勉强学进了点书法的大家闺秀了,这四个字,以她来看,当真像是不识字的江湖高手信笔涂鸦。

“仗着自己名气大没人不认识也没人敢说不是,便自然能乱来了。”林涟漪暗暗点头。

走进歌天客栈,内部构造倒和外界并无差别,只有细节处很下了一番功夫。想来也是,住客栈的都是从外界而来的江湖之人,习惯了外界的客栈模样,若是这里与外界反差太大,反而不容易被客人接受。

扫视客栈中人,众人也正打量她与无垠。

“这不是方才在剑丹城外杀了十虹涧高秋鹰的小狼王吗?”有正道人士讽刺道。

“掌事大人。”有邪道人士,也不知是不是天涯教之人,对无垠尊敬地称呼一句。

“他身边的女子颇为美貌,是他的新欢吗?”

“见了鬼了!我师兄曾给我看过林涟漪的画像,这女子长得简直和林涟漪一模一样!”有人小声惊呼。

林涟漪面色冷漠,扫视讨论她的声音比较大的那一方。对方悄悄看了眼她,又瞥见身边无垠,害怕地闭上了嘴。

“呦!尊客可是天涯教佘夜潭的掌事大人无垠?”忽有人从旁问道。

无垠、林涟漪向身边望去。

却是一名身着丝绸衣裳,看上去风尘仆仆又有些疲倦的世俗之人,见到无垠两眼放光,惊讶地抢在客栈伙计之前迎上去,一扫疲倦,满脸都是惊喜和崇敬,道“掌事大人,久仰久仰!在下是和香城的商人,大人可有闲暇,赏个脸,让我请大人吃顿晚膳?”

赶到无垠身边的客栈伙计一惊,忙道“这位客人,实在对不住,掌事大人已定了饭菜,正要送到房间里去。”

那客人面露失望,仍然客气地道“无妨无妨,我这两天都在歌天客栈的儋耳楼,掌事大人若对我和香城的江湖之香感兴趣,可随时前来找我闲聊。”言罢,他识趣地坐了回去,与身边之人继续闲聊。

无垠有些随意地点头应付了他,转身就问伙计“我和这位伍姑娘的房间在哪里?”

伙计先后看向二人神情,迟疑着问道“方才佘夜潭的莽萋姑娘说,要问一下掌事大人,是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他声音越来越小,只因面前二人闻言,脸色都变了。

身边有意无意关注着这边的众客人脸色也是复杂起来,连正常议论之声也莫名轻了一些。

第四百五十五章 醒悟

“哼!”定然是那个最先讽刺无垠的正道人士冷哼了一声。

伙计胆怯地微微低下目光,又道“是莽萋姑娘如此吩咐……”

“两间房。”无垠沉声打断他的解释。

“是。”伙计连忙回应,伸手道,“请二位尊客随我到‘无肠楼’。”他向身边走过的一个伙计打了声招呼,令他赶紧为两位尊客上菜,而后便引无垠、林涟漪前往无肠楼。

客栈本来有七层客房,然随着歌天客栈生意越发兴盛,原来的七层客房已不够了,若是修缮时再加高,又会影响与其他建筑的协调,故在客栈之后又开辟新地,造了几栋客楼。

儋耳,无肠,都是《山海经》记载的古老国度,歌天客栈当真连客楼名字里也透着传说之气。

各楼几乎一样,只有门上涂漆有些许颜色差别,在当下黑夜之中,于门口守门兽光芒照耀下,隐约能看出这些微差别。

这些守门兽如吴伟大师的千灯兽一般周身散发着明亮的光芒,脖颈上绑着一条铁链子,或许也不是铁质,另一端拴在每栋楼门边树上,为来往之人照明。

林涟漪暗想,或许这也是千灯兽的一种。

伙计引着他们走进无肠楼,就在第一层中,他指着往里走去一段相邻的两间房间,道“掌事大人,这是你的房间,姑娘,这是你的房间。”

无垠、林涟漪面色已恢复平常,先后向各自房间走去。

紧接着上饭菜的伙计跟了上来,与方才引路的伙计低声简短交流两句,便跟着无垠进了房间,随后又去林涟漪房间里上菜。

待伙计走后,林涟漪关上门,用过晚膳,修炼片刻,又等伙计回来收了碗筷,顺便问道“伙计,问你个事。”

“尊客请讲。”

“佘夜潭其他人都住在这里吗?”

“是啊,都在无肠楼了,掌事大人另一边是莽萋姑娘,你另一边是寒又姑娘,再过去是季赋公子。”伙计聪明地答道。

“多谢。”林涟漪暗喜,点头道。

伙计堆着微笑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林涟漪走出房间,望着另一边的房间,欣喜地想着或许明早就能见到寒又了……

“咚!”身后无垠房间门无声地开了,房间里的人故意敲着门框,似乎注意到了她。

林涟漪一惊,方才面容上悄然露出的笑容立即收去,转身看去,却是一惊。

从里面出来的竟是莽萋。

林涟漪惊疑之色不住地流露出来,然随即又想到,莽萋为无垠身边的得力手下,进出无垠房间不奇怪,她舒展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然到底还是不如莽萋嘴角那一缕谜。

莽萋走出房间,将门关上,试探似的上前一步,微微歪着身体,靠着夜里透着冰凉的墙壁,笑问“伍姑娘吃饱了出来走动走动?”

林涟漪从容道“听闻寒又和季赋都是无垠公子的心腹,我还要在佘夜潭待一段时间,自然想和他们认识认识。”

“待一段时间?”莽萋端正身体,道,“不愿意留在掌事大人身边吗?”

“他和我非亲非故,我为何留在他身边?”林涟漪脸色微变。

莽萋微笑,移开目光,悠然地望着悠长的长廊地面,语气里有些怨怪,又有些嫉妒,道“掌事大人说今夜稍晚一些,他和季赋,和你有要事去办,让我留在歌天客栈。”她目光又悠然地转向林涟漪,道,“掌事大人已经很信任你了,你要做什么也可以做了。”

林涟漪呼吸一顿,冷冷凝望着莽萋,沉声道“你怀疑我?”

“什么?”莽萋惊讶地轻声疑问,又笑了笑,又竟忽如小孩子脾气发作一般蹙眉,道,“伍姑娘,你出现之后,掌事大人对我都冷淡了许多呢。”她顿了顿,悠闲中又含着隐约的忧伤地道,“正像最初我和他还不熟识那般。”

她轻轻一笑,笑似一缕青烟,缓缓转身,背对林涟漪,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衫,回了自己房间。

林涟漪呆滞地僵在原地,望着她温柔的背影,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幽静的长廊里回荡着孤魂野鬼般的缕缕空气,她睁着澄澈的双眼,却放落己身魂魄于冰冷的远方,或许是回归了暮雪千山。

细听,似乎有什么东西软软地落地,是前面响起轻飘飘的脚步声,温柔得似是能够踩到人的心坎里,轻飘飘的声音附着在耳畔,以极其酥骨的能力,一点点蚕食两耳,直至流血。

那种声音久久不散。

是幻听?

她深深呼吸,试图平静。

一道光线自枝杈间照射下来,无限地摔落,牵扯得头脑剧痛,又似乎全然僵硬。

“汪!汪!”果然有类似于吴伟大师家千灯兽的异兽,正在无肠楼附近百无聊赖地叫了两声。

长廊里空气一紧,呼吸也跟着猛地一紧,她猛然惊醒,漫天思绪猛地一收,仿佛三魂七魄从那遥远的地方回归身体。

一种凛冽的感觉自丹田之中升起。

朱心,冰引。

不对,是方才就有的,只是此刻才意识到这种冰凉的感触。

她吐出一口气,五官清晰,一下心跳之后,微微一笑,神色如常。

回到房间,林涟漪又冥想片刻,神思越发清楚,听得门口敲门声,知是无垠提醒她去城主府邸了,便出门去与无垠会面。

打开门,正是无垠。

二人相视点头,林涟漪笑道“准备好了?”

“需要做什么准备?”无垠疑道,“你稍等,我去唤季赋。”言罢,却见林涟漪不知为何,笑意更甚,还隐隐带有一丝得意,他微微皱眉,也无意多问,转身去季赋房间。

林涟漪低下目光,以防无垠看到她流露出复杂情绪的眼神,趁他转身时,又悄悄张嘴,小心地深吸一口气。

季赋很快从房间里出来,见到林涟漪时极为震惊,一时不得反应。林涟漪笑着解释一番,季赋犹觉难以接受,只能与林涟漪保持距离,想破脑袋将她与林涟漪的区别想清楚了。

三人速速往井楼危的府邸而去。

“大哥,你有几成把握?”季赋问道。

“季赋公子,你问得不对。你这话,是问我们三人全身而退有几成把握,还是救出她有几成把握?”林涟漪道。

季赋皱着眉,只觉和一个形似林涟漪的女子对话很奇怪,道“自然是救出她。”

无垠问道“伍姑娘觉得呢?”

林涟漪稍一思索,道“机会不大,二三成吧,全身而退倒还容易,十成。”

第四百五十六章 翻墙

季赋惊讶“十成?”

林涟漪轻轻一笑,看了无垠一眼。

有约在前,只要不出人命,自然可以全身而退了。

无垠微微点头,肯定地道“十成。”

季赋收起惊讶神情,谨慎地又观察了一下无垠另一边的林涟漪,随后不语。

三人到达城主府邸,季赋先从侧边隐蔽的高墙外翻进去。无垠望着林涟漪,似乎等她翻进去,林涟漪看了看高墙,又望着他,不语。

无垠脸色微变,疑问道“你为何不进去?”

林涟漪嘴角一动,冷淡地道“这墙太高了,脚疼,翻不进去。”

无垠皱眉。

林涟漪趁他启唇正要说话的时候粲然一笑,未等他拒绝或是同意,缓缓张开手臂,道“你背我进去。”

无垠望着她张开的手臂,闭上唇,沉静了一会儿,没有反应。

林涟漪目露失望,十指微动,手臂微晃。

无垠忽然抬脚,走上前转身,微微弯腰,沉声中有些不情愿地道“好。”

林涟漪凝视他,鼻尖忍不住发酸,一咬牙,轻轻伏上他后背,双臂别扭地弯在他温暖的脖颈间,不自然地道“多谢。”

无垠不肯回应。

她猜他是不肯回应。

她小心地呼吸着,温热的鼻息从鼻间轻轻呼出,落在他脖颈之后。她嗅到他发间有日光晒伤的味道,或许是驰骋在荒原上,长久地经受了日晒雨淋。

双臂弯曲间,她不敢触及他颈上剧烈的脉搏跳动,只有那么一下不经意的触碰,感觉到滚滚的血流随着心跳蔓延着记忆。

“无妨……”他咽了咽口水,动了动双脚,面朝高墙,轻轻一跃……

“涟漪……”两脚悬空之间,她隐约听到这么一句,模糊的呼唤。

一阵轻风如心弦搅动,随即落地,二人翻过高墙。

季赋惊讶地望着无垠,以至于忽视了他背上背着的形似林涟漪的女子。

林涟漪呼吸一颤,回味着方才那句熟悉而遥远的呼唤,轻柔而倔强地道“我不是林涟漪。”

“我知道。”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冷淡地回答道。

林涟漪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脸色微红,只是在黑夜里无人看见。

“呼——”一声稍稍尖利的长吁般的叫声从眼前林间传来。随即暗夜里亮起了一双眼睛。

三人悄悄离开。

无垠和林涟漪记着白日的路,按照记忆的方向,以为能到达前往执园的路,随后按照路走便不会出错,不料直接就进了执园。

林涟漪暗暗心惊,这里的道路设置或许是花了些心思的,有意迷惑了方向,所幸还算幸运,没有被拐到什么偏远的地方。

季赋在二人之后走着,观察周围的同时亦留心着前面二人。

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为何与林涟漪如此形似?

“还有一名女子和我们一起去。”

“是伍姑娘吗?莽萋告诉我们了。”

“是。”

“听闻她和嫂子形似至极?”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方才在歌天客栈中,无垠三言两语,便将伍姑娘同行一事交代了,却不愿透露更多。

“那位伍姑娘,和林涟漪姑娘可是形似至极。”

“什么!”

“不信你问他们,是不是都是这么觉得?”

“这……季赋公子,莽萋姑娘说的是真的。”

“这么说大哥……”

“男人嘛,不是都这样……”

“哼!即便是真的,那又如何,难不成我大哥和她走得很近了吗?”

“不信?早晚的事,小弟弟可要看好了。”

“你……”

不久前见到莽萋时,还是全然不信,如今却……

不过看前面这两人,行走间仿佛刻意隔了一些距离,或许……

不对,方才无垠大哥还背着伍姑娘翻墙。伍姑娘有能力和他们共同前来救张珅诒,定然不是等闲之辈。便是随便在剑丹城上抓一个小孩去问,也绝然不会相信如此颇有道行的一个江湖之人会不小心脚伤。

季赋脸色微微铁青,竟是为无垠气愤。

他们闹的究竟哪一出啊?

忽然前方二人几乎同时停住脚步,季赋亦立即停下。

“呼——”无垠、林涟漪身形一闪,一左一右,从接近大道的树木掩映处闪入大道。季赋亦闪入大道。

三人在黑暗的大道匆匆行进,听得方才隐藏处传来一阵窸窣之声,又有一道轻微的声音,极为凌厉而一闪而逝。

季赋为之一惊,惊异地望着伍姑娘,奇怪于她竟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

三人更加警惕,心中皆想到,经过执园后,接下来的路会越来越难走。

方才遇到的是一丛看上去娇艳无比人畜无害的野花。

无垠和林涟漪白日里经过此处,恰好见过,当时心疑,为何城主府邸会特意种植野花,这种念头一闪而逝,只因以为城主府中的东西都有他们不能识的特殊之处。

方才嗅得一阵常人难以察觉的淡淡香味,于黑夜之中竟显得有些诡异,才猛然又想了起来,便立即停下脚步,闪到大道上。

季赋惊异于林涟漪,林涟漪也是惊异于无垠,为何那阵常人难以嗅得的清香,他也能够嗅得?

或许是因他是小狼王吧?为狼这么久,嗅觉应当极其灵敏。

行走至一处幽暗处,季赋上前,以指送之法向无垠问道“为何不回到暗处?”

无垠回道“我们方才忘记了,井楼危极其谨慎,定然在所有可能潜藏危险之处设下了陷阱。相比于面对这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我更愿意和人打交道。”

季赋点头,见林涟漪正看着他,勉强一笑。

三人便在大道上行走,行走一段时间,幸运地还未遇到来往之人。

不料没过多久,无垠、林涟漪又停了下来。这次却只是停步而没有再动作。

无垠向身后季赋示意,让他过来看。季赋上前,见到眼前场景,露出与无垠、林涟漪一样吃惊而凝重的表情。

眼前空中,自路边两棵二人高的树开始,一直到地面上,竟满满当当地挂着一面蜘蛛网。

蛛丝凌乱,毫无规律,一层薄薄的轻盈的蛛丝,随风舞动。

没见到蜘蛛。

林涟漪无奈,向旁边示意,欲往边上经过。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见到一层蜘蛛网也要绕道走。

无垠伸手,弯腰捡起一颗再小不过的石子,向大道一旁轻轻推去。

“咔!”暗夜里有什么异兽突然张开了大嘴,将石子一下咬碎。

路边树木一阵突如其来的窸窣声,三人意识到那个异兽察觉到这边的不速之客,正向这边袭来。

一呼百应,附近忽地响起一片声音。

第四百五十七章 蜘蛛

三人大惊,看来无法偷着过去了。

林涟漪当先一步,长鞭压制着光芒,于袖中蹿出,一下抽伤了那个跃来的生灵,暮至顺势一带,将它甩出,打在了面前的蜘蛛网上。

蜘蛛网竟没有破碎,那生灵在蜘蛛网上来回弹动一下,竟欲发出凄厉的惨叫。

然其才张嘴,林涟漪已又加一鞭,从斜上方甩过去,将它抽死,同时借它的尸体,斜斜地带落整片蜘蛛网。

她打出一掌,灵力一扫,将剩下蜘蛛网打落,瞥见大道两旁,无垠、季赋一左一右,一个接一个杀死进攻的生灵。

待前面冲上来的一批生灵被解决了,后面的还来不及补上,林涟漪道“快走!”

三人冲过原来蜘蛛网阻拦的界线,来不及奇怪为何方才进攻的生灵异兽都不叫,又听闻满地诡异的虫子爬行之声。无垠挥出一道灵力,掀开满地爬行的虫子,三人又急冲进去。

“啊——”一声尖利至极而充满敌意的叫声从不远处响起,竟有另一种异兽暗中监视。

季赋回甩一道灵力,那尖利的叫声戛然而止。

而回声已于空旷的高处回荡开来。

三人明白过来,井楼危训练得这些进攻的异兽只懂进攻,一旦全军覆没,才会令监视的异兽高呼,以警醒唤来其他进攻。

若是寻常人,从城墙外走到这里确实已是很艰难了。这些异兽足够应付,是以不必打扰到其他人。

那么这一声尖利的叫声唤来的定是井楼危的护卫了。

“啊!”季赋忽地全身猛一抽搐,似乎遭遇什么痛苦,一声喊出,又立即强行忍住,满面痛楚地望着前方二人,张口欲言。却因痛楚不敢说话,只怕一说话便又惨叫出声。

无垠、林涟漪立即返回,季赋拉了拉裤腿,二人低头一看,正有一只蜘蛛从他脚踝上跃下来,夺路而逃。

一道灵力切断蜘蛛。

他是中毒了。

“你先走,”林涟漪对无垠道,“你潜进去,井楼危不会杀你。我帮他逼出毒,过一会儿赶上你。”

无垠迟疑,面露不忍,望着她。

“这么担心我?”林涟漪笑了笑,道,“林涟漪和伍姑娘,你真的分得清吗?”

“分得清。”无垠神情一冷,转身离开。

季赋痛得龇牙咧嘴,林涟漪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他的痛苦。此刻他还是抽搐着艰难地道“你还是走吧。”口齿已经不清楚,不知是为了遏制惨呼还是剧毒发作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说待会儿就有人过来了,你拖累我,我哪里也去不了是不是?不要急,城主的护卫也不是个个都厉害……无垠不是已经去救张珅诒了吗?我就在这里救你,等你好了我们赶上去……”林涟漪扶着他到大道前面一些的地方,小心检查后令他靠在树下坐下,一边随意说些话分散他的注意,一边检查他脚踝上的蜘蛛咬口。

指尖亮起一点光芒,伤口上死黑死黑的肿起触目惊心。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肿起的皮肤中央,一点蜘蛛方才咬下的凹陷处已开始溃烂。

这蜘蛛也是可怕,井楼危府邸有这么多人来往,难道都不怕一个不小心被咬了吗?还是都不知道这里有这么毒的一只——一地蜘蛛?

她指尖熄了光芒,轻轻按在溃烂处。

皮肤一经触碰,季赋痛得紧闭牙关还是从鼻间漏出几丝痛苦的声音。

他无力去想林涟漪有没有办法逼出毒,他总觉得这毒这么厉害,应该已经蔓延到全身了,若不求救于井楼危,小命也应该没了。

“二位。”林涟漪背后响起焦急的声音,季赋不认识,林涟漪却熟悉,这是字玑。

季赋大惊,护卫这么快就来了吗?

“嗯。”林涟漪却镇定地应了一声。

季赋更惊,睁开双眼,望着林涟漪身后,树下光芒昏暗,他看不清来人面容。此刻他神思清醒了很多,心想林涟漪难不成认识后面的人?

字玑也是一惊。

“这是解……”字玑正要伸手,惊觉季赋呼吸声平缓了许多,虽看不清其面容,猜想是林涟漪将毒逼出,他已好了许多。

“不必了,多谢。”林涟漪对季赋道,“毒已逼出,你感觉一下,身体如何?”

季赋这才意识到已经解毒,粗粗一察,血流畅通,痛感消失了大半,只有些许剧痛的回味,遗留在脚踝之中。

季赋感激道“多谢。”只是语气还是有些别扭。

远处有声音接近此处。

二人望向那端,字玑惊慌地道“你们快走吧,接下来大道上没有剧毒了。”她打开装有蜘蛛毒解药的瓶子,立即喝了下去。

林涟漪转身,却见字玑身体不稳,似是如方才季赋一般中了毒,立即明白过来。

这人是知道这里有一道难关,白天告知了她和无垠张珅诒所在,晚上便在这里等着给他们解毒了。中毒或许是故意的,是为了逃避接下来前来的护卫的怀疑。

“多谢!”林涟漪拉起季赋,道,“走!”

“嗖——”

一声穿空,白芒忽明,三人皆惊。

“快……”字玑咬牙,一个字尚未喊出,已先昏迷倒地。

林涟漪朝着光芒飞来的方向,看清是一白色长剑,凝起屏障,同时暮至甩出,将长剑逼回。

再一细听,前来的不只一人。

“何人夜闯!”当先即将出现在面前的护卫喝问。

季赋动了动手脚,觉得没有问题,便要与林涟漪一起迎战,而林涟漪一把抓住他向后拉去,道“他们认识你!我自有办法!”

季赋一惊。

全话应该是,我们不能杀人,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又不能让他们认出来,你是无垠的心腹,你一露面准给无垠招麻烦。所以你先走,我有办法在不露面的前提下对付他们。

季赋半信半疑,但还是离开了。毕竟这人并非真的林涟漪,再者此人既有能力一下子解了他的毒,或许真有些特殊的方法。

季赋一转身,林涟漪便易容成随意捏造的一副奇丑无比的面容,心中暗笑易容术太有用了,这样行事万无一失。

护卫先后在大道上落下,见到林涟漪奇丑无比的面容和她身后中毒昏迷和字玑,都是忍不住一惊。

当先一人手执长剑,一言不发便又打了上来。

林涟漪冲到他跟前,半防半躲地逃过一剑,顺着躲避剑锋的方向却刻意绕到了他和其他护卫之中。

执剑护卫转身,目中流露些微惊讶,或许是想这女子仗着修为高深故意挑衅吗?

第四百五十八章 枫园

众护卫随即熟练地展开包围,将林涟漪围在其中,待他们执剑的护卫长下令。

若是抓到了,当然不是直接处死,接下来便会是熟练的严加拷打、逼问幕后主使等等。

林涟漪与护卫长对视,出乎他意料地微微一笑。

护卫长暗暗心惊,这女子的反应,与往常被他们抓到的刺客的反应大不一样,他直觉要出问题了,但还是决定按部就班地指挥道……

不料中间女子放下的右手突然弹出一道光芒,直击他脚踝。他不能后退,向侧边微微一闪,白芒弹到地上,腾起一片沙土。他躲闪时目光紧盯林涟漪,果然见她接连又出一掌,掌心白芒似乎有些暗淡。

不能破坏包围,他没有躲闪,还是一掌击出。其他护卫见林涟漪不肯束手就擒,紧随林涟漪指尖弹出光芒,几乎同时出手,但都未盯准其要害。

林涟漪与护卫长手掌相击,隔着各自灵力屏障相持不下。瞬间之后,其他护卫攻势威胁到了林涟漪,她猛地手掌一歪,将护卫长之手向边上带去。

护卫长迅疾收掌,又回向林涟漪。

林涟漪趁他回掌之时,另一手向另一边挥出一道光芒,其颜色又与方才不同。

另一边护卫攻势猛然一顿,随即几人为她用力一掌击退。待护卫长回掌,她已冲破另一边包围,向外面逃去。

护卫长气急败坏,尚不清楚她以何种方法击退来人,便贸然带头追了上去。

林涟漪向后又挥出一道光芒,颜色又是不同于前面的。

护卫长来不及凝起屏障,只好小心地歪过身子躲闪开那道他直觉以为诡异的光芒,心中怒骂一声丑丫头,正要继续追上去,却忽然发觉歪了的身子不稳,竟向一旁倒去。

他一惊,发觉蹊跷,或许可能中招,欲平衡身体,又惊觉似乎不能感知到经脉了。吃惊变成了震惊,他不知自己是何时中招的,仇恨地望着林涟漪转身绕开他,耳畔拂起一阵轻风,听着她轻微的脚步迅速向府邸深处而去。

他很快失了意识。

至于其他护卫,早在他之前便失了意识,昏迷倒地。

林涟漪恢复容貌,心想季赋不认识路,她要赶紧赶上季赋。

后面这几个护卫,应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死的,字玑已服了蜘蛛毒的解药,醒来了也能找人救他们。

若是追查起来,连她都不知道她方才释放出来的是哪些毒、用量多少,别人更不可能查到是她。

在下一个岔道上,林涟漪见到了正在等她的季赋。

季赋向她身后方向望了一眼,以目光询问“怎样?”

林涟漪轻松一笑,示意问题解决了,又看向岔道口的左侧,以目光指引道“这边。”

季赋惊疑地望着她,目光中还流露些担忧。

二人继续前行,在接近枫园时与无垠相遇了。

不远处一片枫林,若是在白日,这片鲜艳的色彩荡漾处,定然是剑丹城中最寻常也最幽静之处了。

走进枫园,沿着够四人并排前行的道路,几乎每一脚都踩在飘零落地的枫叶上。

枫林于凉风中传着一片幽静而带着凄凉的故事,落在人耳中只形成静谧的轻微的窸窣声,其中脚下踩着枫叶前行的声音很不明显,似是繁华市集中偏僻角落乞丐的窃窃私语。

听久了,林涟漪不自觉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里的风带着枫叶鲜艳而略显惨烈的颜色,吹到面庞上,即便是温暖的,也令人觉得凄凉。

张珅诒,你在这里,还好吗?

井楼危把你关在这里,是单单为了维护他剑丹城的不偏不倚吗?

你想家吗?

眼前飘零一片枫叶,林涟漪不安地前行着,正与这片枫叶撞了个满怀。她拿起贴在怀里的枫叶,小心地捏在手中,望向枫叶飘来的方向。

那里不知是什么建筑,于黑夜之中,亮着点点灯火。

“我们去那边。”无垠道。

“先听听他们怎么讲。”林涟漪微一点头。

字玑曾提到,枫园之中是关押犯人的。

张珅诒身份特殊,不会光明正大地关在黑夜之中也那么明显的地方的。可若是自己找,定然很费工夫,先去那边,听听那里住着的人如何讲,或许能听到一些线索。

三人于黑夜中接近灯火明亮处,找到一处窗口向下望去,监狱之中竟如歌天客栈的客楼一般干净有序。犯人们每一间房分开,墙壁房门,加之封印,严严实实。

两名狱卒正在巡逻,检查每间房间的封印是否完好。

林涟漪见此情形,推翻了方才认为张珅诒不可能被关在这里的判断。

这座监狱里给犯人提供的环境并不差,能被关押起来的人都是身份有些特殊的,否则以井楼危的性格,应该都将不重要的除掉了。

他们所在的窗口是开在过道上的,从这里看不见每间房间内部是谁,只有听狱卒说话。

“你听说了吗?管鸣丹大师好像制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灵丹妙药,现在被我们城主请到府上来了。”

“关我们什么事?又不归我管,难不成他现在关在这里?”

“你最近火气有点大啊,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一天天的,大半夜不睡觉,来这里巡逻,实在闷得慌。尤其是,一到晚上,这城主府来回道上都是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想到我在城主府中的地位也就和他们一样,只配昼伏夜出,实在是气不过。”

“上头不是说了,我们这些年干得不错,马上就要给我们晋升了吗?”

“也就是敷衍我们……唉,算了算了,我们把这里巡逻一遍,然后再去地下静思宫中转一转,看看那江湖女人死了没,然后马上离开这鬼地方。”

“噗!江湖女人,哈哈哈,堂堂千羽林南林掌印人的独女被你如此无礼地称呼,她爹听到了还不率领众弟子掀了我们剑丹城?”

“怕什么!如今落在静思宫中,我看一副病态也快死了,难不成还能插翅飞出去告状不成?”

“诶你别说,之前被关在静思宫的那位占星大师华仰极不是也逃出去了吗?为了找到他,城主把整个剑丹城都翻了一遍,至今都不知道他如何逃出去,如今又在哪里。”

“那个胡言乱语的占星大师?”

“他当时不也是一副疯癫异常的模样,谁知道竟然还能活着逃出去。”

第四百五十九章 静思宫

“那个疯子,呵呵,从前也是一代宗师,谁知道还不是栽在女人手上的。”

“哈哈哈!你竟敢如此称呼天涯教前任教主凌飞雪,不得了,若是让天涯教知道了,以从前追杀蛇妖族的恐怖行事,还不扒了你的皮!”

窗外三人脸色一变。

占星大师华仰极,一个似乎有所听闻又觉颇为陌生的人名。一代宗师,为何会因为凌飞雪被关起来?

胡言乱语?因为他说了什么关于凌飞雪的胡言乱语,破坏了井楼危一贯坚持的剑丹城规则吗?

无垠、季赋想了一想,也就过去了,他二人虽身在天涯教,对凌飞雪亦有敬重,但是倒不会绞尽脑汁将所有与凌飞雪扯上一点关系的事都考虑清楚,而林涟漪就很在意这件事了。

她不曾记得从前听到过关于这个占星大师的事,既然就在剑丹城中,离开城主府邸就顺便找人问问吧。

从窗口望下去,狱卒经过过道,走向深处。

三人立即从监狱入口进去,经过过道,跟踪两名狱卒前往地下的静思宫。

宽敞的台阶通向地下静思宫,待狱卒于静思宫中走远,三人走下台阶,分散开来,各自寻了一个隐蔽地方躲起来。

黑暗的静思宫中,只有遥相呼应的几盏烛火燃着单调的生命,上方袅袅地直起凄凉的轻烟。

没有一丝风,连烟都是直的啊,仿佛凝固了一般。

林涟漪闭上眼,仿佛听到冷冷长阶淌落下来的细碎时间,一点点偷掉这里的生机,蚕食着唯一带来光明的烛火。

张珅诒,你好歹也是正道第一门派的得意弟子,逃离江湖,又逃离俗世,如今却沦落在这样一个监狱里吗?

不久之后,狱卒聊着天离开静思宫,原路返回。

“她面色都如死人一般了,怎么还吊着半口气啊?”

“江湖女人就是命长,连死都这么磨蹭!”

“老兄啊,火气不要太大。我看她也活不过明晚了,明天我们把她埋了完事,以后都不用下来静思宫了,这鬼地方太阴森!江湖正道,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华仰极竟然能逃出去!”

“你还在想这件事啊?哦我明白了,你是想到华仰极逃出去后,我们之前的那两个狱卒牵连被杀的事吧?你放心,张珅诒活不长了,逃不出去。嘿嘿,不过,老兄你方才说错了。”

“什么?”

“你方才说江湖女人死得磨蹭,凌飞雪死得就很干脆。华仰极他弟弟夜观天象,预言她会死,她不是就很快死了吗?”

“拖了那么久才死,死得也磨蹭!”

“好好好,老兄你脾气大,你说得对……”

静谧的静思宫中,狱卒手中灯笼光辉远逝。

这次三人的神思再不得平静。

凌飞雪死前,江湖上曾盛传一个后来被证实为真的传言,即凌飞雪将死。都说这个谣言是从剑丹城起的,原来就是华仰极的弟弟预言。而华仰极就是出口成祸,被关城主府中也是与凌飞雪有关。

仅凭狱卒的三言两语,只能越发感到一头雾水。

总之,凌飞雪之死的传言背后,定然另有隐情了。

林涟漪更加坚信,她要把背后的隐秘之事调查清楚。

又过片刻,三人走进静思宫深处,目扫周围,见此处幽静宽敞,正因宽敞也就更显凄凉孤寂。

忽有脚步声从深处传来。

脚步匆匆,又带着惊惶。

一名女子,身着府中奴婢衣裳,跑入烛火昏暗的光芒里。

她年纪不大,惊恐地望着面前三人,目光又越过三人,望了望三人身后的方向,不见狱卒,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大气不敢喘,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害怕地小声问道“你们,你们是谁?”

林涟漪身影一闪,女子反应过来时,一道冰凉的指甲已扣在她跳动不已的脖颈脉搏上。林涟漪道“我们是千羽林的人,来救张珅诒的,她在哪里?”

季赋暗想林涟漪之言有理,张珅诒是千羽林的人,要救她的自然也该是千羽林。

女子闻言一喜,害怕去了大半,道“太好了,你们随我过来。”

林涟漪猜想她和字玑是一个想法,便放开手,对无垠、季赋由衷流露一丝笑意,无垠、季赋点头。

“张姑娘说无颜面见同门,可是城主把她关在这里也不对,我有心无力,亦知明哲保身之理,不敢求人来救,所幸你们自己来了。”

静思宫最深处,林涟漪见到了那个躺在床上,盖着极厚的被子,脸上蒙着一层细汗,紧紧蹙眉的女子。

一片屏风,隔绝了深宫内外。

屏风之内,极其明亮的纯白色琉璃珠挂满宫顶,若是久处于黑暗而贸然抬头必然双眼暂瞎。一层淡淡的灵力屏障将温暖的空气堵在这里,空中温暖得恰似当下的谷雨时节的正午。

可是她,这名躺在床上的病人仍然觉得冷。

怎么能不冷?

林涟漪情不自禁,潸然泪下。

井楼危还算对这名正道第一门派掌印人的独女留了些尊敬。她尚有一方温暖的空气,足以在温暖中睡去,一睡不醒;她还有满天的光明,正如她作为正道之人从前一直期望看到的一般。

可是,没想到临终所见的,不辞辛苦前来救她的,竟是他们三个邪道中人。

“珅诒姑娘,珅诒姑娘,有人来救你了。”侍奉她的女子走到张珅诒床前,轻轻拍了拍她,在她耳边轻柔地呼唤道。

张珅诒呜咽一声,面露苦愁之色,痛苦地动了动眼睛,却迟迟不肯睁开。

或许是做了个美梦被吵醒了?

她挣扎着,不肯清醒,挣扎之中,紧闭的双眼挤出眼泪来,淌落眼角,至发间。

林涟漪艰难地走到床前,在她床沿小心地坐下,轻声呼唤道“张珅诒,见到这张熟悉的脸,你回忆一下,可记得我?”她伸手,为她一点点轻轻按干淌落的眼泪。

眼泪是冰冷的,自从被剥离于诞生它的主人后,就只能越来越冰凉。

张珅诒不挣扎了,应是震惊,而在她终于缓缓睁眼后,林涟漪却看到了惊喜的神情。

这个病入膏肓的女子,为了现实落泪了。

林涟漪强颜一笑,轻声安慰道“我来救你。”她身体歪了歪,伸手,指了指站在后面的二人,道,“你看,你的无垠师弟也来了,另一位是他的心腹。”

年轻女子一惊,醒悟过来方才他们说谎了,却见张珅诒目光一动,深深凝望着眼前三人,声泪俱下,浑身亦抽搐起来。

第四百六十章 经历

林涟漪向后面二人招手,令他们走上来,又取出一方手帕,为她按着泪水。

年轻女子见状,亦落下眼泪,哽咽道“张姑娘,若是有什么放不下的,就告诉他们吧。”

张珅诒抽泣着,却迟迟不肯张口说话。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不愿清醒,不愿再言说?

年轻女子见状匆忙转过身,哭了三四声才忍住将心比心得来的痛苦,对林涟漪道“姑娘,你把手给她,让她用指送之法告诉你吧。”

张珅诒紧紧闭着嘴巴,于厚厚的被子里动了动右手,厚重的被子压得她伸不出手。年轻女子见她如此辛苦,忙小心地伸手进去,帮着她拉出右手,两手轻柔地搓了搓,安慰道“姑娘,已经暖起来了。”

林涟漪伸手,顿了顿,经脉送上一股灵力,将整只手暖得如艳阳一般,才放在张珅诒手腕上,察觉到她手腕的颤抖,最后开口一句“张珅诒,你就这样告诉我,好吗?”

张珅诒抽搐之中,艰难地点头。

无垠、季赋站在身后,担忧而紧张地望着张珅诒惨白中显尽了痛苦的面容。

“姑娘,张姑娘内丹损毁,灵力尽失,你要给她输送一些灵力。”年轻女子提醒道。

林涟漪早有预料,而今听女子说出此事,怜悯之心还是揪了一把。她缓缓地探入感知,察觉到她经脉竟如绿洲枯涸成沙漠许久一般,昔日浩浩荡荡的江河水势如今成了黄沙飞扬,了无生机。

灵力丝丝缕缕地汇入张珅诒经脉之中,如涓涓细流,回到久违的河床。张珅诒宁静地感知力量回归,即便只有一点,也仿佛重生一般。

那个她从前属于的,本该属于的世界,江湖正道,又重现眼前。

她损毁的内丹从沉眠中醒来,艰难地吸收运转涓涓细流般少得可怜的灵力。

哭声寂静下来,仿佛屏风后的世界里都听到了灵力温暖内丹的声音。后又忽然一声感动不已的哭泣,张珅诒泪如雨下,控制住修复内丹恢复鼎盛的**——她知道已经没有用了,行将就木,管他力量高下如何,即刻便要成为一抔黄土。

她极端不舍地将汇入的灵力率先分配给了施展指送之法,为的是让这个她眷恋的世界里,还有一个记得她一切悲惨的人,为的是报仇,以接下来含笑九泉。

“林涟漪。”张珅诒凝望着她,指送之中,渐渐平静下来。

“张珅诒,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若有可能替你完成,必竭尽所能。至于胡衷恣,我和无垠与他有仇,必杀之。”

“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为自己报仇了,多谢你们。”她虚弱得目光之中已流露不出恨意,只有如她气息一般的苟延着的不甘。

“胡衷恣还有些道行,且行事谨慎非常惜命,若是潜入千羽林暗杀他,恐怕难以成功。你发现的弱点很有用,多谢你。”

“从前我过于顽劣,对你多有得罪,对不住。”张珅诒微微睁大了双眼,流露出林涟漪不曾想到的歉意,或许正是人们常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既是从前,而今你我都变了,何必纠结过去恩怨,再说我和你也不过是打了一场。”

“……恭喜你复活。”

“谢谢你。你身体状况如何了?”

“穷尽一生,遍体鳞伤,如今行将就木,活不下去了,也不想再活下去了。林涟漪,你听我讲一讲我在凡间的经历,好吗?”

“你愿说,我便愿意听,并且保证不会告诉别人。”

“嗯。我只想有一个还在世的人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你是蛇妖族,也许会嘲笑我作为人族这样莫名的坚持,但是我真的不想随风而去。”

“你说吧,我洗耳恭听。一定,一定带着你的记忆,为你的愿望好好活着。”

“我离开千羽林是出于羞愤、自尊,而直到走进世俗世界,才知道我一向厌倦的生活,却也是无数世人渴望拥有的幸福安乐。

“言及后半生,只觉不忍回顾……”

张珅诒越发平静,声音之中透露着近乎青灯古佛的沉静,却远不及那种境界该有的豁达。

她不甘。

至死都绝不甘心。

随着她悠长的太息般的述说,她惨白的面容缓缓恢复成回光返照的红润,林涟漪看在眼中,越觉不忍。

身边服侍她许久的年轻女子忍着哽咽,紧盯她渐渐恢复如常的面色,于死寂之中恐惧到了极点。

她听不到张珅诒用指送传达的声音,只从呼吸中感受到她毫厘之间越发平缓的心跳。

“离开千羽林后,身上的钱很快用完了。江湖之人多有门派归属,钱都是门派给的。”

张珅诒记得,于世俗世界中靠着钱囊活了一段时间,尚不知人间险恶的她,神情中依旧透着一股我乃正道第一门派弟子的正气,终于还是望着空空如也的钱囊发愁了。

“我以为我能赚到钱,苟且了几日,才知原来我活得还不如乞丐。他们至少能够做到奴颜婢膝地跪求钱财。”

她站在招工的桥梁前,只受到了嘲讽。

“哦呦,这么一个瘦弱的姑娘站在这里干什么?”

“诶,你别欺负她一个新来的。不过姑娘,你确实走错地方了,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想活下去只有两条路。”

“这边左拐,慕容家八十岁的老爷想娶个年轻漂亮的小妾!”

“这边右拐,本城有名的花街柳巷专招年轻漂亮的女子!”

她气得脸色铁青,伸手就欲甩出几道灵力,只是又想到身为正道之人,如何能对这些并未真正试图伤害她的世俗之人动手?

她还是收手了,只以普通的拳脚功夫,将每个人打得鼻青脸肿,倒是无人缺胳膊少腿。

“姑娘,我看你力气挺大,不如跟我们去挖石头吧?”

张珅诒转身,却见到一个贼眉鼠脸的中年男子,身上穿戴还算有些富贵,此刻有些畏惧地对她讨好似的笑道。

“好!”张珅诒立即道,走向他。

身为江湖女子,又是父亲宠大的孩子,不会刺绣不会做饭,除了以一身力量做些体力活,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林姑娘,当时,我以为我能像不久前见到的绣坊当家一般,赚了钱自己做当家。我真的傻到会如此以为……

“可是……”

她不能说下去了。

往后的经历,要怎么说出口?

倒不如直接咽气了,人生遭受如此欺辱,怎么还会想要让别人记住你曾存在?

第四百六十一章 复仇

“我被下毒了,用一种江湖之香下的毒。”

而后呢?

红烛帐暖,百般凌辱。

“这什么毒啊?毒性这么烈?她真的不会恢复力量了?”

“你放心吧,这种毒名叫‘软玉香’,是专门用于治这种修炼过的江湖美女的,这女子……哦不,令夫人一连吸收这种毒香好几日了,内丹已经损毁,几乎不可能修复了。”

“会不会伤身体?”

“不会,我们从和香城买来的香,保证不会出问题。软玉香只毒内丹经脉,不毁身体的。如今令夫人已经和世俗之人无异了,她方才一定很有力气挣扎,却没有能力伤你吧?”

“嗯,这倒是。啧啧,江湖女人就是不一样。”

“那么,这个钱……”

“给你给你,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夫人,多少钱都值得。”

“多谢大爷!”

纱幔下,张珅诒浑浑噩噩地瘫着,仿佛目中所见之红帐,俱褪了色彩,如她灵堂上飘扬的白色一般,有形无魂。

可是她没有疯,更没有死。

她安安稳稳地活着,活得像行尸走肉。

从一个牢笼走到了另一个牢笼。

从前那个牢笼里,她尚可以想不开心就不开心;而在这里,有人强迫着她开心。

那个人试图主宰她的心。

哈哈哈!一个愚蠢的世俗之人妄图以卑劣的手段主宰一个江湖正道护卫的心。

一个曾在她保护的世俗之人之列的人,真真实实地成为了她身体的主人。

她收拾起破碎的自尊,失了贞节仍旧将自尊高高地挂着。

她想报仇。

太想报仇了。

只要能够报仇,愿意向邪道,甚至人族之敌献出一切,为之肝脑涂地!

天涯教,蛇妖族,鹰魔族,只要谁能还我力量,我便自愿成为你的杀手,杀世人,灭正道。

绝望之中,她忽然想通,为何有那么多人加入邪道,为何有那么多女子甘愿成为天涯教前任教主的追随者,而不愿捍卫正道。

从前她以为是那些人胸怀太小,经不起一点磨难,而今她明白了。

一心求魔,不见正道。

“林涟漪,还在千羽林中时,我发现胡衷恣不忠于我,而竟然垂涎于你,我就比较过你我。

“林涟漪,你怎么可以这么幸运!

“我们同样失去了娘亲,同样与父亲有隔阂,也曾失去过最心爱的狗,可是你,你还有一个钟情于你至死不渝的情郎。

“哈哈,我又错了。你是蛇妖族,你林涟漪的身份是假的,你爹娘不是万寒径和林觅愔。你不曾……

“不曾体会过我受过的诸般苦楚啊。

“被那禽兽不如的东西掌控之后,我越来越嫉妒你。

“你知道吗?从前,我曾有机会横刀夺爱,嫁给你的情郎。

“我每天都想,当他还是千羽林正道弟子的时候,我若没有那么在意未来夫婿的脾气秉性,更不必在意他是否钟情于我,便不会为胡衷恣所骗,或许此刻我正与无垠双宿双栖,在西林中准备着成为掌印人的夫人了。

“林涟漪啊,我方才做的梦就是我和无垠成婚了。怎样,你恨我吗?这个梦,我幻想了很久了。”

那个卖毒香的人说错了,内丹不是不可能修复,只是恢复得慢一些罢了。

但是他也说对了,经脉被毒伤了,连着窍穴亦难以吸收灵气,几乎是断了修复内丹的可能。

她绝望之中,为了报仇,勉强挺起一些希望,日以继夜地修复内丹。

每一天,都在嫉妒、仇恨中度过。

她为那个人生了三个孩子,直到内丹修复到可以运转灵力,可以报仇时,她第四次挺着大肚子,终于忍无可忍,手刃了仇人——和仇人的孩子,亦即自己的孩子。

“你要干什么!”那人惊恐地望着她手中散出的白芒,吓得跌坐在地,一边后退,一边惊恐地问道。

张珅诒额头见汗,周身剧烈地颤抖,以如今的情况,又是怀胎将近临盆,想用灵力对他千刀万剐还很吃力,但是她等不及了。

她得意地笑着,笑得像是走火入魔。

只要能够报仇,入魔又如何!

那个曾经洋洋得意地凌驾于她之上的禽兽不如,正哭得跟一只摇尾乞怜的……

不能侮辱狗。

“娘!你疯了吗!”大儿子惊怒不已,挡在张珅诒面前不肯离去。

“娘!住手!那是爹!”二女儿颤抖着,一边恐惧地盯着张珅诒手中的光芒,一边扶起她一向孝顺的爹,哭求道。

站在门外惊恐地瞪着眼前几乎末日场景的三儿子和四女儿年纪尚小,吓得不知所措。

三儿子看傻了,瞪着娘亲,如见恶魔出世。

四女儿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她不知娘亲手中的白芒为何物,总以为爹娘每次吵架得厉害,但是吵架后还是一如既往地这般过下去。

张珅诒向前走了一步,大儿子欲拦她回去,却发现今日之娘亲似力大无穷,要向前走一步,便能轻易地将他也撞倒在地。

二女儿已扶起了爹,拉着他逃出门槛,又扯了扯门口的弟弟妹妹,哭道“娘!你醒醒!你还有五个孩子!”

对了,她一定是想,女子皆以孩子为重,为了孩子可以牺牲一切,包括她自己的幸福。

“对!你还有孩子!你恨我,我是猪,我是狗,行了吧!可你也不想想你这四个孩子,和你肚子里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你忍心让他们……”

“……”张珅诒想骂他些什么,可是又再也不想对他说话了,她冲出门,冲出三儿子和四女儿的视线,在大儿子和二女儿目睹之下,以一道白芒接连四下,割下了他的四肢。

“啊——”他惨叫,惨叫得痛苦万分。

“啊!”二女儿惊恐万分,晕厥过去。

大儿子何时见过这种可怕场景,他看着爹的四肢和失去四肢的身体都倒在地上,娘不肯罢休,她挥舞着白芒,犹如对世间罪恶最是深重之犯人施凌迟之刑的刽子手,一刀一刀割得血流和肉四处溅开。

二女儿的衣裳和脸庞上也溅着爹的血液。

他吓得一动不动,正如方才已被吓傻的三儿子一般。

震耳欲聋的痛号声以欲响彻云霄的阵势,撕裂着张珅诒、四个孩子的耳朵。

她腹中的胎儿,闻之也要耳聋了吧?

张珅诒疯狂地割下一刀又一刀,她嫉妒他还能因生不如死而发出痛号,她都只能强咽下痛苦。

因这嫉妒,手中越发不肯留情。

痛号惊动了赶来的家丁婢女,但是无人敢上前面对重新得到力量的江湖之人的愤怒。

第四百六十二章 难产

她兀自顾着将白芒挥舞成神厨手下的刀。

不知几刀之后,撕心裂肺的痛号渐渐低了下去。

她收割着不久前还是她主人的那人最后的气息。

痛号声停息了下来。

她收起白芒,抬头,沾着血液的眼眸眨了眨,眼前视界变作血色。

她见众家丁婢女惊恐地望着她。当然也有晕倒的,和犹张着大嘴满面惊恐的……

或许他们在惊恐地尖叫?

她听不到了,她耳畔犹回荡着仇人悠扬的痛号,此外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身后有人冲过来了。

张珅诒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但是看到了别人看向背后之人的目光。

她闭目,绝望,复又猛地睁眼,迅速转身,面对来人,手中白芒森冷,一刀下去。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她,身体缓缓倒下去。

她冷蔑地朝他笑。

大儿子,不杀你,恐怕你将来与我方才杀的那人一样。

谁不情不愿地给你生命,便当由谁干干脆脆地收走。

你本也不该来到世上。

她抬起的手又猛地向下甩去,白芒迅疾落下,将昏迷的二女儿斩成血泊。

“三夫人杀人了!”一个家丁发了疯,向外逃去。

随即众人四下逃散。

瘫软在门前地上的三儿子身子剧烈一抖,随即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欲向外逃离。

他抬头,却见到他娘亲冷漠血光中带着不尽疼惜的目光。

若是没有那种彻骨寒冷的血光,那种眼神便与昨日,娘亲给他喂奶般亲切了。

是了,昨日他的小妹妹正喝奶呢,他硬说他也还小,非要蹭一口。娘亲便是以这种去了血光的目光看着他的。

他恐惧地望着熟悉又陌生的目光,下一刻白芒一闪,他便再也没有逃离的机会。

四女儿哇哇大哭,哭得正厉害。

张珅诒蒙着溅开血雾的双脚转向她,望着她正弱小的背影,虽听不见,然恍惚一瞬,眼前闪现出那段悠远的记忆。

她不也曾哇哇大哭得难听还扰人吗?

她手中白芒一灭,却还是向她最小的女儿走去。

四女儿忽觉脖颈发凉,一双温热之中透着冰凉的手温柔慈爱地抚摸着她脖颈。

“啊——”她哭得更加厉害了。

张珅诒终于听见了,她的耳畔响着女儿恐惧的悲号,巨响之中更有隐约的回声嗡嗡作响。

“孩子,以后,千万不要投错胎了。”

哭声戛然而止,仿佛时间凝止。

她轻轻用力,掐断了女儿的脖颈。

昨日喂奶的记忆还是那么新。

手中的孩子,昨日还贴着她的肚子,不服气地跟着哥哥姐姐一起叫弟弟妹妹,却压根叫不成字。

她小心地将她最疼爱的四女儿放下,擦干她的眼泪,也不强求她含笑离去,只要记得今生的仇,下辈子不要投错胎就好了。

“高人,就是她走火入魔!杀了她!”

“老爷啊!我早就告诉你不能娶一个江湖之人,可你为什么不听!”

张珅诒转身,见到一个穿着富贵,不像江湖之人的修炼之人。

“什么高人!这些世俗之人眼睛都是瞎的,他就是一个不入流的下三滥!

“只是以我当时的力量,还是打不过他。我引他到了藏着我回岚剑的阁楼里,拿出了回岚剑,才勉强将他击杀。

“我逃离之前,又杀了从前欺负我的大夫人和二夫人。

“呵呵,杀人报仇真的痛快!”

张珅诒灵力所剩不多,一路逃亡,到一个偏远之地,见附近杳无人烟,才放下心来。

不料这时她忽然临盆。

羊水亦破,她倒在地上。

她才想起来,她腹中还有一个仇人的孩子。

这个仇人的孩子,正挣扎着要破腹而出。

他,将已嘹亮的哭声刺破她的两耳。

他,饥肠辘辘,尚无意识却知道了以最强烈的哭声讨要奶水。

像他的哥哥姐姐一般,不管她从前所受屈辱,只管自己吃得开心。

每一次婴儿的降生,都是对她精神的撕碎。

把她生下来,然后杀了吧!

“我不知道,这次竟是难产,我痛昏过去,醒来的时候,我感觉到孩子已不在我腹中了。

“林涟漪,你以为我被救了吗?

“远远不够!命运对我的惩罚还远远不够!”

难产之中,她还是痛着清醒了。

婴儿的哭声震天,昏暗的空气、模糊的视界,仅有一片昏昏欲睡的烛光带着呛人的气味漫飞着。

所幸痛苦已经结束。

“姑娘,是个女娃娃。”

“谢谢……”

“你想给她取什么名字?”

“似漪。”她撑着昏昏沉沉的精神,不假思索地说出这个名字,“‘相似’的‘似’,‘涟漪’的‘漪’。让她跟我认识的一个幸运异常的女子一样。”

对方没有回应。

张珅诒忽然想起来,她倒在那么一个偏僻的地方,能住在那里的人哪里会识字?她勉强笑了笑,道“我忘记你或许不识字了。”

“我识字的,我本也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大家闺秀。”那人忧伤地碰了碰心口深处的伤疤,“她应该姓什么呢?”

“姓张。”

自然只能姓张了。

“姑娘放心,我把名字刻给她。

“若她当真如名幸运,便能认祖归宗了……”

精疲力竭的张珅诒,再度昏迷。

醒来时,清醒了许多,才发现她身处于一张发着腐朽气味的床上,被子上藏着隐隐约约的霉点。

她猜测她是被一户穷苦人家救了,她艰难地翻动身体,想下床去,看看她腹中的孩子是死是活。

难产之后,她清醒了。

孩子无罪啊。

若是难产的时候死了也就罢了,既然活着,就——抚养孩子长大吧。

让她回到千羽林,回到那个简简单单的正道门派,去见他的爷爷。

而她,便就在世俗世界里,寻找一片荒野,自尽吧。

怎么!

她身子忽地一滞,半天才反应过来。

双腿,双腿怎么没有感觉了?

经脉还有感觉,但是双腿的血肉已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了。

她震惊过后,昏暗的光线里,她自嘲地笑了。

为什么方才会以为是被救了?

她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哈哈哈!

又是一个牢笼!

“你不能进去!她身子还未复原,又被你弄断了两腿……”

“你干什么!”

“我才要问你干什么!我把她弄来是为了养好身体给你生儿子!又不是让你快活的!”

“你还觉得委屈!要不是你生不出儿子,偏生出这么几个没用的女娃子还个个都要养大,我至于到现在穷得没一个钱,连个小妾都买不起吗!”

第四百六十三章 扔

“我是想要养大她们,那还不是让你扔掉了两个女儿!”

“丑婆娘哭什么哭!女娃子这么多有什么用!不扔掉几个我们吃什么!”

“呜呜呜……”

“你就是个生不出儿子的废物!大狗二狗三狗!那女人难产出来的孩子扔掉了吗?”

“扔了,爹你不要打娘……”

“不要打,不要打就让她给我滚!”

“娘……”

“大狗,带着二狗三狗去干活!”

“干什么活!赶紧把嫁妆准备一下!臭丫头嫁出去还要浪费老子的钱!”

门在动。

张珅诒歪过头,望着破屋上参差不齐的房梁,只觉腐朽衰亡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

她五指用力,经脉痉挛,内丹声嘶力竭,仿佛不久前四个孩子的呼唤。

仿佛她才出生的孩子的呼唤。

那个人走进来了。

他低着头居高临下,毫不掩饰贪婪地打量她即便苍白也不失姣好的面容。他笑着,露出了两排牙齿,蜡黄的,像这昏暗的光明一般。

她手掌缓缓移动,欲伸出腐朽的被子。

“漂亮的女人,你也别怪我,你现在无家可归,要不是我收留你,你就只能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在外面喂野狗。”

不必她艰难地移动手掌,因为他一把掀开了被子。

一团冷冷的白芒遽然亮起。

“啊……”

叫声戛然而止。

“你侮辱狗了……”她幽幽地,艰难地道。

张珅诒想揉一揉被自己手掌光芒刺伤的眼睛,但是抬不起手掌,只能望着房梁疲倦地喘息。

那个人,不,那个残尸,应该就倒在床边地上。翻腾的腐朽气息混入熟悉的血腥味,如渐渐盛起来的洪水一般,凶猛地淹没过来。

她听见她的心跳、沉重的呼吸,和血液流入地上缝隙的声音。

耳畔回响着孩子嘹亮的哭声。

她分不清是哪个孩子,是方才出生的那个,还是死在她手中的哪一个?

她迟滞地反应过来,眼角流下冰冷的泪水。

“我没有杀他的家人。林涟漪,方才我说到,生下似漪之后我清醒过一段时间,那个救了我的女人,他的妻,曾和我对话过。

“她是个被拐骗后卖到这户人家的可怜人啊。

“可是她软弱,不知反抗。

“她说我杀了她丈夫,是她和她所有女儿的恩人,包括已死的女儿和未死而时常受到虐待的女儿。但是,也是仇人。

“我许诺能帮她找到她的家人,问她附近最近的江湖之地是哪里。

“她说是一条花街,那里有江湖之人。

“我问她更远的地方是哪里,她说是剑丹城。

“到了最后关头,我高烧不退之时,终于幸运了一些,找到了井楼危城主的护卫秋分。

“他还能认出那个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断腿女子是我,也算是我今生遇到的最大奇迹了。

“秋分已经尽力救我了,可是我已不想活着了。若是人心已死,自然回天乏术,不是吗?

“那个救了我的妇人,她找到了家人,可是她的父母却不愿意承认那是他们的女儿,更不愿意承认他们的孙女。

“那个妇人发觉自己吃尽苦头,却竟沦落到六亲不认的地步。你猜她后来怎么了?她终于硬气了一回,学着我,想要杀了她的父母。

“可是她还是没有下手,她知道了在她被拐卖后,她的爹娘为了找她,也辛苦了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放下了一切,准备忘记的时候,她却回来了,带回了一身的伤,给这个家带回了一身的伤啊!

“所以,她自刎了。

“她的爹娘悔悟之后,碍于面子还是不肯承认她的孩子,只以心有不忍行善积德为借口,将她的孩子收在府中为奴为婢。

“为什么,明明受害的是我们,该消失的也是我们?

“为什么,女子总要承受更多的苦痛?

“为什么,你怎么这么幸运?

“有人钟情又恰好躲过了所有伤害。

“还能气色红润地活到现在……

“林涟漪,我嫉妒死你了。

“我一向乖巧,不过有一日耍一点脾气,人生骤变;可你离经叛道,与人族为敌,却是一帆风顺。

“我的孩子,似漪,终究也没能像你一样幸运……”

屏风里,她竭力地哭泣,声音越来越大,仿佛用尽一生力气。

苟延残喘至今,便是为了能够在光明里失声痛哭吗?

她悔过,她不甘,冰冷的泪雨挥霍着最后的温热。

身后无垠、季赋忍不住面露不忍,紧紧皱眉,虽不知她究竟讲述了什么,却也能从她痛苦的表情里看出过去一段岁月的恐怖。

年轻女子小声抽泣着,跪坐在她床边,以手帕为她擦着眼泪。

林涟漪落泪无言,她一直关注着她身体情况,发觉经脉之中灵力已不够了,便又为她送去一些灵力。

张珅诒感知到林涟漪自手腕间送来的灵力,继续哭泣着,一边以才送入的灵力道“林涟漪,我以我一个人生败寇的身份警告你!生而为女,一定要会自保!”

林涟漪身子一抖。

张珅诒缓缓地转动,所有人都看到了她动作时的僵硬。

她目光越过林涟漪,深深望着无垠,哭声渐渐平息,像暴风雨后惨淡收场的云,抖落一身雨水,也便失了威势失了身心,成就一个无影无形的孤魂野鬼,在漫无边际的天空中无目的地飘着。

无垠与她对视,面对这个惨淡的女子,难得地温和一笑。

“你看,他笑得这样温柔,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也该死死抓住了。”

林涟漪回过头去,望了他一眼,正见他温和的笑容,如从前凝视她那般。她转回目光,深深凝望着张珅诒惨白之中透着诡异红润的脸庞,以指送之法道“张珅诒,下辈子,你会拥有安乐的。”

“下辈子?下辈子,便忘了这辈子吃过的苦,恐怕还得重复一遍呢。林涟漪,我该报的仇,除了胡衷恣,都报了。你和无垠帮助我杀了他,我便死而瞑目了。”

“一定。若是不出意外,离开剑丹城,我就会去报仇的。”

“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唉,我怎么还没有咽气?那两个狱卒说我死得磨蹭,果真磨蹭得我都嫌烦了。林涟漪,再陪我说会儿话吧。比如,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当我被竺烟堂困住的时候,你为什么救我手里的狗?”

第四百六十四章 像狗

“狗啊……因为我曾经失去一条狗,那是我的好伙伴。而且,除了竺烟堂那时候……林涟漪,你一定没想到,在你因为为狗报仇被关起来的时候,我也曾为你求情。”

“我的确没想到,也从未有人告诉我。但是,多谢你。”

“谢什么,我爹以为我胡闹,还数落了我一顿,最终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数落我了。你们这些千羽林其他的人,是不是都以为,我爹很宠我,事事都依着我,我做什么都好?

“不是的啊!我有时候真恨我爹,他一向只将他以为的好全都给我,却从不过问我喜欢什么,我以为的好是什么!

“他时时刻刻逼着我以他以为的好为好,把我当条狗一样,依着他喜欢的样子培养我,只要我有一点违逆他的意思,他就会大发雷霆。

“你们以为的父女和睦,不过是我不断顺从父亲造成的表象!

“我曾经有一只很喜欢的狗,我真的,很喜欢它,我把所有不能告诉父亲,一旦告诉就会招致他批评责罚的事情全部告诉它!

“可是……

“除了后来嫉妒的你,我还从小特别嫉妒北林的风晰天。

“他怎么可以这么自在!风远篷惯着他,裘蓁蓁也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我很想对着我爹骂一句‘你不如风远篷风师伯!’可是我怎么敢?

“我不敢我不敢,狗儿死的时候我也不敢反抗!

“林涟漪……

“怎么会这样……”

她绝望地再次嚎啕大哭,声音竟超过了第一次。

林涟漪浑身颤抖,与她无异。

“张姑娘,张姑娘,不要哭了,省些力气吧。”年轻女子哭求道。

林涟漪却知,人生不如此痛哭一场,怎么对得起父母长辈的“教导”?

她轻声道“你让她哭吧。”

哭个痛快,便就将这一切因果沦落在今生。

来世从头,千万莫要如此了。

要温顺,便投个好胎,然后温顺到底。

要离经叛道,便离经叛道,绝不温顺,只要不死,定有出路。

林涟漪死死地望着张珅诒落泪痛哭之态,忽然也想如此痛哭,又想到若是哭了,伍姑娘还是林涟漪,就为人怀疑了,只好忍住不哭,只落下些同情的眼泪。

背后那两双凝视她和张珅诒的眼睛,既是无垠和季赋,又是幻澜。

她已经想到幻澜从无垠或者季赋的回忆中抽出这一段,望着张珅诒这个,为其自身立誓保护的世俗世界伤得遍体鳞伤的正道女子,冷冷讥笑的情形了。

大哭许久,张珅诒目光渐渐飘忽,于一片光明中闪烁着幻色,面容中诡异的红润之色褪去,惨白又占上风。

林涟漪不忍直视,又不愿错过她最后的生机。察觉到她渐渐冰冷的手,忙以双手温柔地搓着。

“林涟漪,你的手也不暖和啊,但是比起我的好多了。”她就这般缓慢地张开嘴,口齿不清地道。

是已经无力说话了。

但她终于愿意开口,让旁人听到她久违的声音,似是南归春燕,于檐下温暖的巢穴中,渐渐合上双眼——

困乏。

她惨白的面庞流露出一个笑容,一个满满的笑容,林涟漪从未见过她对别人流露如此真诚的笑容。

她豁达一般地笑出了嘶哑而疲乏的声音,自嘲道“为什么当初要和你为敌呢?林涟漪,谢谢你。”

“张珅诒,现在我们是朋友了,对吧?”林涟漪忍不住张口问道。

张珅诒欣喜而并不意外,以那种少见的、令人悲切的平静,回应道“是啊。林涟漪,我喜欢和你做朋友。

“你,像,狗,一样,好……”

她说到“好”字时,自觉已经说清楚了,也不必迟疑,剩下半个字便干脆留在口中,笑容中闪烁着道别之意,体面地闭上了眼。

林涟漪闭目,面容像她一样平静。

她轻轻道“你也是,像狗一样好。”

就是可惜了,两条狗在人群中躲躲藏藏,都以为对方是人,为了伪装便擦肩而过。

到一个人将死之时,暴露了狗的身份,才彼此相认啊。

“张姑娘,呜呜呜……”年轻女子跌坐在地上,哭着道。应当是因为她不曾经历生离死别,故而哭得尤为厉害。

无垠默叹着,许久才道“张师姐,一路走好。”

季赋也是感叹,微微摇头,道“张姑娘,安息吧,你的遗愿,无垠大哥和伍姑娘会完成的。”

“张珅诒,珅诒,我的朋友,一路走好。”林涟漪缓缓松开双手,张珅诒的手才被搓得暖和。掀开被子,将她惨白的手放到里面,又小心地盖上。

凝望她惨白的面容,眼前却又浮现出从前初遇之时,她年轻稚嫩而灵动的眉眼。

肌肤白皙似珍珠上岸,容颜端丽如娇花掩蝶。

“不要狱卒动手,我们把她埋了吧?”

“自然,我曾与她同门同派,这是我应该做的。”

“姑娘,你是这城主府邸的婢女吗?”

“是。刚进来不久,被叫到静思宫服侍张姑娘的。”

“姑娘,我和无垠大哥、伍姑娘马上要离开了。我们离开之后,你知道明日如何对他们说吗?”

“知道,几位放心。”

“后会有期。”

“还是后会无期吧,你们还能来静思宫吗?”

“你不出去了吗?”

“要在这里待很久呢,如果没有人来的话,我便一人孤孤单单的。城主府等级森严,就是这么欺负我们这些没什么地位的婢女。”

“这是城主府的事情,我有心帮你,却也是……”

“季赋公子放心,城主府还算公平的,只不过新来的要吃点亏罢了。如张姑娘所言,世俗险恶至极,而江湖正邪纷争又恐怖,我自觉此处安稳,不觉得委屈。剑丹城,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了。”

“姑娘所言有理。”季赋苦笑,深知这是事实。

张珅诒被永远埋在了剑丹城,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井楼危为她设计的假坟冢终于也派上了用场。当然,早晚也会用到的。

四人最后望了一眼此处她深深的坟冢,离开了枫园。

“伍姑娘,接下来可愿陪我去一趟千羽林?”

“杀胡衷恣?当然好,是我答应张珅诒的,我自然也要去。”

“可你不是林涟漪,方才你是以林涟漪的身份与她对话的。”

林涟漪停下脚步,转身,一把抓住时不时碰到她,以指送对话的无垠的手,紧紧地,令他仓皇不得脱。

季赋看得惊讶,又忽然想到他不应该看,忙移开目光。

第四百六十五章 强求

质问的话语带着些许得意,从她手传到他手中,又清晰地映入脑海“难不成你真的分得清我和林涟漪?”

无垠欲使力脱手,她便更用力地抓着,直扣得他手腕发白生疼,紧逼道“无垠公子,我只简单说了张珅诒下药吃苦的经历,方才却没有告诉你们,她的经历是如何苦痛。”

“那有什么关系?你放手!”无垠脸色微沉,怒道。

“她的经历我不欲多言,但是她用她的经历警告我,既然如今你在我身边,且对我有意,我便不应该放手。我管你喜欢的是林涟漪还是谁,我看上你了,你便只能习惯喜欢我。”

无垠震惊,被抓得死死的手不再试图挣脱,凝望她一个呼吸,疑问道“为什么?”

“为何不肯放过你?”林涟漪目光闪烁,便是在暗夜之中,也见得到她的目中神情之紧张,以及不肯舍弃不肯妥协的倔强,她微笑,“张珅诒经历得比我多,她看得出你是个值得倾心的人。我一人出山,无依无靠,不是想攀高枝,而是求个安全。”

“你以为待在我身边便是安全?”

“如今哪里还有绝对安全的地方?至少,要竭力做到像张珅诒嫉妒的林涟漪一般,幸运。长着这张脸,便是幸运,长着这张脸又遇到形似我之林涟漪的情人,恰好此人又可靠,更是幸运。

“我不久前说过不会和你回到佘夜潭。但是你忍心,让我离开?

“让我一个,林涟漪的替身,离开?”

无垠细细端详着她形似林涟漪的面容,感受着手腕间不曾松下半分的力道,目光忽地黯淡,话语传入她悬在风中冰凉的手,服气地道“我分不清。”

“这么说……”林涟漪目光越发明亮,闪烁着明媚的希望。

无垠移开目光,黯淡的神情之中似有歉疚,但还是道“你不介意成为林涟漪的替身,我便不介意让你留下。日后我回佘夜潭,你就在外面等我,不回去,她便没办法杀你。”

“好。”林涟漪喜道,“为了安全,我便暂时不介意吧,待我有与你一般的实力之时,我便……”

“离开我?”

“便与你同掌佘夜潭。”林涟漪目光一闪,又归于平静。

无垠惊讶地望着她,不言。

林涟漪一笑,慢慢放松着抓他的手,最后说道“便与你在幻澜之下,同掌佘夜潭。”

无垠收回手,望着她放下的手,他想说一句“你的手和她一样冷”,只是手已收回了。

林涟漪生疏而温柔地望他一眼,继续前行。

季赋见二人走动,以询问的目光望着无垠,无垠躲开目光,却更像是承认。

季赋默默在心间叹息,抬头望了望月。

或许这也是一个好的结局。

林涟漪已经死了啊。

死人怎么复活?

离开枫园稍远一些,一阵脚步声接近三人。

三人一惊,却也不知是否是为他们三人而来,只好后退,一边后退一边屏息观察。

大道外面是不敢去的,谁知道会踩到什么诡异的东西。

来人匆忙中透着紧张的脚步似乎有些熟悉。

林涟漪微微张开嘴,舌尖一嗅,才知是字玑。或许是担心他们或是张珅诒的安危,便过来看看。

她又细听,确认她之后没有人跟踪,才走出暗处,出现在字玑面前。

无垠、季赋和字玑都被她吓了一下。躲着的两人见到是字玑,也从暗处走出。

字玑反应过来,忙道“你们知道怎么出去吗?”

“外面肯定有很多护卫在找我们。”林涟漪期待地道,“字玑姑娘是来帮我们的吗?”

字玑扫了眼三人,道“验毒师长愿意帮助你们,你们现在跟我从另一条路去她那里,明日跟随她回家的轿子一起出去。”

三人一喜,相视一眼,无垠道“如此,便多谢你们了。”

当下四人回到枫园,又从另一条路绕到验毒师长住处。

林涟漪暗暗惊喜,又知这次相助不是验毒师长白白给的。趁着这短时间,她应当要想一下如何向唯一能够帮助他们的验毒师长解释此行,以及她是何人。

验毒师长,吴沫,正是吴伟大师的妻子,她会愿意帮助他们,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发现了打在那些攻击他们的异兽身上的痕迹是暮至长鞭所为,二是她发现了她施展出来的毒很特殊,觉得使用这三种毒的人或许有些许来头。

若是第一种可能,便按照之前想的,巧合一句解释了。吴沫定然知晓十虹涧十月阁护剑使的特殊性,想到十虹涧为护剑使选的法宝落在了她一个与邪道佘夜潭掌事为伍之人手中,定然也会笑话一声这岂不是如天塌了一般的荒谬?

在此荒谬不可成真的前提下,她的解释再怎么牵强,也只能勉强相信了。

吴沫是验毒师长,应当还是第二种可能更有理一些。若是第二种可能,就有些麻烦了。她都不知道她用的是哪三种毒,装不了行家,只能说用完了,没剩的,别人给的,不知道什么名称特性。

这么一问三不知,不知道能不能让她有一丝一毫的相信呢……

三人跟随字玑走走停停,才知为何字玑要带着他们走这条路。

这简直是一条死路啊。

走几步,字玑小心地向道路边轻轻地学着某种异兽的声音叫唤一声,便有一只形状凶恶似虎又如豹的异兽出来为四人领路。一路上时有幽暗的光芒闪过,或是凶恶的目光,或是异兽爪牙散发着灵力的光芒。

至这段路结束,异兽轻呼一声,闪入黑暗之中。字玑走上前几步,取出一个小瓶子,弯腰撒下一点粉末,前方响起一片潮水般的虫子爬行声,由近及远,层层推去。

三人头皮发麻,前方道路上,竟全都是虫子。而且能负责此处安全的,定然是如先前咬伤季赋的毒蜘蛛一般的毒虫了。

待虫子爬行声消失了,三人才接着前行。

不料又行一段时间,字玑取出一小瓶子,先洒了点到自己身上,又递给身后三人,道“涂在身上,前面有毒蚊,剧毒能杀人的。”

三人依言而行。

前行之中,蚊虫飞舞,然因四人身上散着的淡淡香味,便没有叮咬四人。

如此一路前行,所幸在天明之前到了验毒师长吴沫的住处。

身为验毒师长,她的住处自然是更加难以进入的,字玑毒昏了护卫,带着三人穿过几道难关,才见到吴沫,自己又转身回去为那几个被毒昏的人解毒去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 吴沫

吴沫已穿上了白天的衣服,长袍宽袖,颇有大师风范。她已准备好了明日要带的东西,正从院后出来面见三个有求于她的人。

步流风而藏悠,笑含威而露慈。她以中年三十般的模样,举手投足间却将长者之慈祥端庄与幼者之悠然徜徉融合一体,亦将强者之威严与身为德高望重验毒师长的忙碌融为一体。

至于验毒师长该有的博览群书学富五车、智慧超人聪慧绝伦,便都融合在这独特的气质之中了。

这就是井楼危深深信赖的验毒师长,负责城主府邸中众人饮食安全的验毒师长了。

三人一见其神情气貌,便油然觉得尊敬,纷纷称呼一声“验毒师长。”随即又先后介绍了一番。

吴沫平静地听过了三人介绍,待到林涟漪时,听她不过介绍一句“无名之辈,不久前离开师门”,微微惊讶,偏圆的双眼闪了闪,却没有立即追问。

林涟漪知道她方才考虑过的问题,吴沫还是会问的。吴沫初见她时也是流露出惊讶神情的,她知道林涟漪,见到伍姑娘和无垠站在一起,自然会更加怀疑。

吴沫一指后院,道“天要亮了,三位请去轿子里等着吧,天亮后我也进来,很快就可以出城主府邸了。”

“多谢验毒师长相助。”无垠道。

吴沫点头,看向林涟漪,道“只希望,待我们回到我丈夫府上后,这位姑娘,伍姑娘,是吗,肯回答我几个问题。”

林涟漪点头,道“吴沫大师肯帮助我们,不过几个问题,我自然愿意回答。”

吴沫温柔而慈祥地一笑,转身望着窗外微光,此时若是站在外面,应当便能望见东边日出、白光渐渐普照的祥和之景了。

林涟漪打量吴沫凝望窗外微光的模样,她负手而立,英姿飒爽,又因长袍长发而极具尊贵之态,又周身萦绕着智慧之风,身在江湖却似乎有些脱于江湖了。

剑丹城之人,本也算不上江湖之人吧。

无垠轻轻唤了林涟漪一声,林涟漪反应过来,三人去了后院轿中,没想到轿子还有些小。也是难为这顶轿子了,平时只由吴沫一人,顶多带上一个侍婢的,今日要容下包括吴沫大师在内的四人。

待天明之后,吴沫简单交代了一下府中事宜,在几名亲手带着的验毒师目送下进了轿子。轿帘落下后,她惊讶又好笑地看见季赋和无垠蹲坐在地上,林涟漪一人坐在上头面色尴尬。

吴沫微微摇摇头,与林涟漪坐在一起,对无垠和季赋使了个歉意的眼神。

以这个姿势回应什么眼神都不对,无垠和季赋便假装没看见,继续蹲坐着,过了一会儿干脆冥想。

“怎么还不抬轿?”吴沫催促道。

几名轿夫在这声催促下抬起了轿子,坐在地上的无垠、季赋身子晃了一下,然神情不变。待经验丰富的轿夫走了两三步后,二人喜欢了这种还算平稳的晃动,又继续冥想。

林涟漪忍住笑意,凝视着蹲坐在地上的无垠,眼神间不经意流露出心意。

吴沫随意一瞥,便看出其意,她微微一笑,端坐着闭上眼,也开始冥想。

许久无聊,林涟漪最后亦冥想。

片刻后,离开城主府邸,繁华大街上人来人往嘈杂交流的声音穿入轿子。不过那些言及什么异兽奇花,灵丹妙药的话语,并未如何打扰已经习惯了的四人。

片刻后,声音渐渐轻了下来,林涟漪以为是吴伟大师的府邸到了,只是轿子还不曾停下来,又等待片刻,她便不知觉地睡去了。

许久之后,轿子终于慢慢停下,落地溅起淡淡一层灰尘,同时轻微的震荡将林涟漪惊醒。

林涟漪双眼睁开,本想装作冥想结束那般精神,不料因困乏而显出了两层眼皮,偏偏入眼处无垠正看着她,她只好尴尬一笑,承认了就是睡着。

无垠温和地一笑,似是问候“睡得如何?”

林涟漪微微撇了撇嘴,移开目光。

吴沫扫视轿中三人,对外面道“辛苦你们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

轿夫们先后应了一声,纷纷离开。

待轿夫全部离开,四人才从轿中下来,无垠再次道谢。

吴沫道“掌事大人不必如此客气,你夜闯井楼危城主府邸的勇气,我佩服得很。”她回过头看了眼后院入口,不满地道,“那两个姓吴的,知道我今日回来也不迎接我,唉。”

“师娘!师娘!”吴守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他高高兴兴地跑出来迎接吴沫,道,“师娘!你终于回来了!我和师父师兄,还有小为都想死你了!”

吴沫此刻才慈祥得当下了全部威严,道“阿守,好久不见,家里一切都好吧?”

“好啊!都好!身体健康,生意兴隆,万事如意!”吴守笑答。

吴名跟在脚后也出来迎接吴沫“师娘!恭迎师娘回家!”

“嗯。”吴沫眯着眼笑道,“那两个死人呢?”

吴名与吴守相视一眼,吴守尴尬地道“昨日师父和小为玩得累了,所以睡得晚,刚才去叫他们,他们起不来……”

吴沫嫌弃地哼了一声“我不在的时候吴伟就知道带他儿子就知道玩吧?”

“这个,这个……”吴守不敢回答,目光落在吴沫后面的无垠等人身上,惊问,“掌事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和我家师娘一起来的吗?”

吴沫瞥了后面三人一眼,对吴名道“我和这位姑娘有话要谈,你带着佘夜潭的掌事大人和季赋公子去休息休息,还要给这位姑娘安排一个房间,谈话之后,就带她下去休息。”

吴名不知其意,还是道“是。”他与吴守相视一眼,便带着无垠、季赋下去了“二位这边请。”

林涟漪与临走的无垠相视一眼,跟随吴沫离开此处,本以为吴沫要带她去堂中坐下慢慢谈,然吴沫却带她去了藏宝室。

林涟漪眼前一亮,是因为暮至?

“千灯兽?”吴沫呼唤一声。

“汪!汪!”

藏宝室中光芒一亮。

千灯兽欣喜地扭着似乎越发肥胖的身体,穿过一排排架子,跑了出来,跑动间两耳一上一下地晃动着,甚是可爱。

吴沫弯下腰张着双手,待千灯兽跑近后小心地抱起来放在怀中。她欣喜而故作嫌弃地道“我离开的时候你还没有这么胖吧?不过,再胖也比那两个让人不省心的家伙好多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三种毒

“吴大师,你带我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林涟漪忍不住问道。

吴沫看了她一眼,欣喜的目光中又现出几分威严,道“你别误会,与你无关的,只是想检查一下我不在的时候,家里那位有没有好好经营藏宝室罢了。”

“哦,原来如此。”林涟漪点头,稍稍放下一些心。

吴沫也微微点头,一边与怀里千灯兽相互逗趣,一边以目光扫过两边架子,有时点头,有时摇头。看了几眼后,才问道“伍姑娘,请问你有否学习过用毒?”

林涟漪坦然道“没有。”

“据我所知,佘夜潭的掌事大人和季赋公子都不曾学习用毒,可是昨日深夜,有人向我上报,夜闯城主府邸的刺客用了三种剧毒,伤了几个护卫。”

“的确有人曾给过我一些毒,我不曾学过用毒,但是也知道撒出去总该是有用的。当夜我被护卫包围,无奈之下用出这三种毒。”

“伍姑娘可知这三种毒分别是什么?”

“我不知。我如今与佘夜潭的掌事大人站在一起,从佘夜潭考虑,也是不愿和城主结仇的,无奈之下用了三种毒,也是想到城主府邸有你吴沫大师坐镇,应该很容易解毒。”

“你说的不错,那三种毒的解药很难找,但是我恰好就有。可是为什么要接连用三种不一样的毒?这三种毒,不论是哪一种,以你下毒的量,也该够用了。”

“我虽不懂用毒,从前也略有耳闻,上佳的剧毒和修炼法门一般,是有所属的。我不知这三种毒是什么,若是只用一种,我担心无意间将刺客之名嫁祸给制出这种过于毒的人。”

“伍姑娘很聪明。现在我来告诉你,这三种毒是什么吧。”

“洗耳恭听。”

“一种名叫‘辣椒宴’,出自用毒界赫赫有名的辣椒老童之手,此人行事就是一个老顽童,小时候被人骗了说辣椒是甜的,吃了一口辣椒,当时被辣得哭了出来,没想到竟然从此爱上了辣椒,在跟随父母学习用毒之前,曾一时兴起做过厨子。辣椒老童制出来的毒,基本都是一股麻辣味。”吴沫摇摇头无奈一笑,望了眼林涟漪道,“所幸你是给那护卫外用而非内服。”

林涟漪悚然一惊,咽了咽口水,仿佛已经感觉到了辣味,心下惊讶地想着“怎么我的血液里还能制出来辣味吗?”

也不是不可能……

“辣椒宴,就是你用来伤了一个护卫的毒药。”

林涟漪点点头。

“第二种毒,本是白色,若溶于水则无色无味,溶于血液则显出绚烂的幻色,名‘烟花三月’,是一名用毒界的奇才女子制成的。该女子名‘周旸下’,一向神秘,不知其从前身世来历,只知忽有一日崛起,从此在用毒界闻名了。”

“周旸下。”林涟漪轻轻念着这个名字,猜想着这个颇有诗意的名字,背后又是一段怎样的传奇过往。

“烟花三月的毒性么,重点倒不在毒,而在温度。这毒只能外用。一旦接触皮肤,便会牢牢吸附在皮肤上,并透过皮肤进入血液,将血液染成七彩幻色。待五脏六腑皆变作幻色,彼此呼应,周身温度便会如突然爆发的烟花一般炽热。短暂如烟花盛开的炽热后,剧毒之下,血液温度骤然降低,直至血液停止流动。若是尸体保存着,血液的幻色会延续到头七。”

林涟漪吃惊,这个毒太厉害了。她猜想,炼毒师周旸下并非在炼毒,而是在制作精美的玩赏之物。

“第三种毒,名‘冰冻三尺’,中毒之后,从头凉到脚,干脆利落。此毒是由炼毒师‘独孤毒’制成。他所有制毒,如他行事作风一般,都是这种干脆利落的风格。”

吴沫介绍完了林涟漪所用的三种剧毒,低头扫视一下眼前架子下方一排,点了点头,似是对吴伟的生意经营还算满意。她摸着怀中千灯兽的头,认真地注视林涟漪,道“伍姑娘,这三种剧毒,你当真不知晓吗?”

林涟漪点头道“当真不知。”

“这三种毒要求的存放方式、容器皆不一样,你可否告诉我,你是如何存放它们,又是怎么做到几乎同时下毒的?”吴沫目光炯炯,慈祥温柔已然消失,只有身为城主府邸验毒师长的威严,以及敏锐洞察一个用毒之人的雪亮。

林涟漪深深呼吸,坦言道“我不知这三种毒的存放有何异同,只以三个特殊瓶子携带。”

吴沫嘴角一舒,流露一个丝毫不信的笑容,道“仅此而已吗?”

“是。”

“辣椒宴可以直接存放;烟花三月需渗透在不带血的生肉里,待要用之时才取出,三刻之内不渗入皮肤溶于血液,便失了形成幻色之效;冰冻三尺需冻结在冰块之中,隔一段时间便以灵力给即将融化的冰块降温,以时刻维持低温。”

林涟漪脸色一白。

吴沫逼视的目光盯得她心中一寒。她虽知晓几乎没有一种毒可以作用于她,反倒能些微地加强她的力量,然如此威严在前,她不过是一个对用毒一窍不通的小丫头,怎么不慌张?

“你下毒之时,先用的辣椒宴,而后要打开瓶子逼出渗入生肉的烟花三月,最后才将冰块解冻,取出冰冻三尺。

“敢问在众护卫的包围之下,你是如何从容地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的?

“我不曾听闻用毒界有一位姓‘伍’又如此形似林涟漪的女子,故心中甚是疑惑。

“我乃城主府邸的验毒师长,对于你这样一位来历不明,又身怀三种颇有来历之剧毒的女子,不得不问个明白。

“保护城主井楼危,即是保护剑丹城,保护我家人之安乐。还请伍姑娘如实相告。

“请你放心,只要确认你的身份,让我放心你不会对剑丹城有威胁,剑丹城人不过问江湖纷争,即便我是验毒师,又是炼毒师,也绝不会向外泄露你的身份。”

林涟漪低下目光,这次是真正地坦言了“这个身份是我对外胡编的,我不姓伍。”

吴沫收去些许威严,好奇地一笑“你姓‘林’?”

林涟漪迟疑一下,道“也不是。”

吴沫目光微微闪动,却似乎并未怀疑。

林涟漪暗暗放松,她能接受这个前提,便绝不会再怀疑她的身份了。起死回生这种事情,即便是剑丹城最厉害的验毒师,也不敢轻易相信啊。

“我姓万俟。”

第四百六十八章 赖床

吴沫震惊,微微启唇,欲言又止。

林涟漪微微一笑,道“我是十虹涧涧主万俟离的同族,现离开十虹涧,在外历练。”

吴沫神情凝重起来,认真地称呼道“万俟姑娘,失敬了。”

林涟漪几乎是现编现道,所幸作为神秘莫测的万俟姑娘,不必什么都说出来,关键是能够让吴沫相信她身份的证据“吴大师,十虹涧身为当初的正道第一门派,如今的正道第三门派,有很多事不可明白告知,请你谅解。

“若是你怀疑我所言不实,可问一问吴伟大师,是否不久前,曾有一行十虹涧的人来到此处,向吴伟大师买了两件法宝。”

吴沫一惊,问道“其中一件,可是暮至?”

“正是。”林涟漪肯定地点头,从衣袖间取出暮至。

“汪汪汪!”不等林涟漪把长鞭鞭柄的“暮至”二字展现给吴沫看,千灯兽见到熟悉的暮至,先兴奋地叫了出来。它看看暮至,又看看林涟漪,两只明亮的圆瞪瞪的目光中,闪烁着疑惑的神情。

吴沫已知晓它是暮至,待林涟漪展现出“暮至”二字,则更加确信。

不必去问吴伟,若是谎言,轻易便可拆穿。

吴沫信任地点点头,道“万俟姑娘,我信了。以防万一,我现在便去问问他,请姑娘去厢房歇息。至于剧毒之事,我虽很是好奇,可若姑娘不愿说,也自然可以不说。”

林涟漪坦言“我既已言明身份,对剧毒之事,若是知晓也不会隐瞒,只是我当真不知。”

吴沫失望,只好道“好吧,姑娘请快快去休息吧,我还要在此待一会儿。”

林涟漪点头,出了藏宝室,见吴名正站在门口,见她出来,客气地道“请伍姑娘随我来。”言罢,在转身之前又向藏宝室望了一眼。

林涟漪道“大师还要在里面待会儿。”

吴名点头,领着林涟漪去休息,道“师娘离开的时候,总是担心师父做不好生意。”

林涟漪等人休息之时,吴沫在藏宝室中转了一会儿再离开,向吴伟问及暮至一事。

吴伟打了一个哈欠,慢悠悠地道“暮至,我卖给十虹涧啦,怎么,你安置在我家的客人里有十虹涧的人,他们告诉你的?”

吴沫慎重地道“不仅是十虹涧的人,就是万俟聆雅本人。”

“什么!”吴伟大惊,瞬时清醒过来,惊问,“万俟……她就在我们家!”他惊问之时思绪又立即理顺,道,“是不是那个和无垠季赋一起来的姑娘?”随即又显露出明白的表情,道,“那就是卧底邪道了。夫人啊,按照剑丹城的规矩,这事我俩就当不知道。”

吴沫好奇地问道“怎么你就不觉得好奇?十虹涧到底是在干什么?一个护剑使这么来之不易,怎么还舍得就这么派出去?”

“我们做剑丹城人的,立足正邪之间,对剑丹城外之人的好奇心不能有。”吴伟慢悠悠地说着,看看床上仍然沉沉睡着的儿子,更觉困乏,道,“既然你回来了,招待外面三个小祖宗这么重要的事就交给你了……”

吴沫望着他困乏不已的神情,目流深情,如年轻小女孩一般撅了撅嘴,轻哼一声。

“依我说,在城主府里,你就不该救他们。”吴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吴沫微微蹙眉,仰望他,道“我救他们,还不是好奇用毒之人是什么来头,竟能把辣椒宴烟花三月冰冻三尺三毒连着用,还以为是我用毒界出了奇才,原来不过是……”

“后悔吗?”吴伟好奇地俯视她一眼,转身去了。

吴沫轻松地耸耸肩,道“反正也没被井楼危城主发现,这三人也不曾试图伤害城主府的人,我就当是结交了一下正道邪道的厉害人物吧。”

“城主府中规矩,忌结党营私!”吴伟提醒一句,懒洋洋地倒在床上儿子身边,拉过暖衾盖好,道,“我先睡了,夫人你……”

“又要睡觉?午饭做了没?还不去做饭?”吴沫斥责一声,广袖一挥,站起身瞪着下一刻就要睡着的吴伟。

“娘!”吴为不耐烦地喊了一声,吴沫望向他,却见他翻了个身,背朝她,道,“你去做饭!我想吃你做的饭!”

吴沫心头一暖,忍俊不禁,正要答应,又听他轻声埋怨了几句“你就知道验毒验毒,平时都是爹陪我玩。好不容易回来,满嘴都在讲毒……”

他声音低了下去,或许是又睡着了。

吴沫愕然,方才心间生起的暖意化作明白的刺痛,隐约又透着无奈的冷意。

她轻叹一声,走出房间,关上门后,才自语了一声“剑丹城需要我。莫非你们以为,这里的和平是永远的吗?”她闭目,深深嗅着空气里温暖的阳光味道,混着家里轻松的清甜,当真比城主府上的什么美味佳肴都香。

“饭菜做好了!吴伟?还不快快起来?”吴沫走进房间,轻轻拍了拍吴伟头发,道。

“知道了知道了,小为,”吴伟无奈只得醒来,伸手过去,正要揉一揉儿子的脸颊,发觉儿子不在身边,惊了一惊,“你……诶这小子去哪里了,什么时候起来的?”

吴沫轻轻一笑,道“你看小为就醒得比你早。”

“……”吴伟慢慢悠悠地坐起来,道,“夫人,我方才想起一件事,关于佘夜潭的。”

“什么?”

吴伟凝视她,道“你还没有回来的时候,佘夜潭来过人,问我知不知道一条散着白芒的长鞭。”

吴沫蹙眉,发觉有些不对“暮至?”

“嗯,听他的描述,又因他的身份,应该就是暮至了。”

“那多半是来打听伍姑娘来历的,你怎么说?”

“当然不可能直接说不知道,我堂堂剑丹城铸宝大师,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我把所有符合他描述的著名长鞭法宝都说了一遍。他也没说法宝等级,这类法宝实在太多了,调查无果,他便回去了。”

“你做得不错,管他们正邪恩怨如何,我们做我们的生意过我们的日子。”

“是这个理。”吴伟点头,伸手环住吴沫,道,“夫人,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吴沫微微摇头,无奈道“没多久,至多三天,若是城主派人提前过来让我回去,我还要……”

吴伟目光一黯,身子一歪,躺进夫人怀里,叹了一口气。

吴沫微笑,抚着他脸颊,道“叹什么气,小为不懂事,你还不懂吗?”

第四百六十九章 打听

“我懂我懂。”吴伟放开手,懊恼地低着目光,道,“那三个江湖的小祖宗走了吗?”

“走了,刚才佘夜潭有人来找他们。”吴沫站起身,道,“好了好了,快去吃饭,饭菜都凉了。”

“是是是。”吴伟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道,“佘夜潭其他人知道他们在我们家?”

“猜的吧,那个为首的姑娘,莽萋,很是聪明。”吴沫瞥见桌上水壶,诡秘一笑,走到桌边拿了一杯水,回头见吴伟正走过来,便一把拉过他,两指扣开他嘴巴,迅速将凉水倒了进去。

吴伟大惊,两手抓着脖子,问道“这什么水!”

“凉水啊,难不成你以为我要下毒?”吴沫松开手,道,“方才随便考了吴名吴守两个问题,这俩小子竟然都忘记配制剧毒辣椒宴的解药时要加水。你自己说的,忘记水就喝水,忘几滴,喝几杯。”

吴伟冤道“那为什么是我喝水?”

“你教得不好,当然你也要喝了——他们已经喝过了。”吴沫狡黠一笑,转身轻快地走出房间。

吴伟看看桌上的水壶,面露气愤,心中骂了几句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子,喃喃道“忘几滴喝几杯。”随即不服气地掀开水壶盖,咕噜咕噜几声将凉嗖嗖的水喝得干净。

歌天客栈。

“咚咚!”

“谁?”

“佘夜潭。”

“啊!是佘夜潭的哪位高人!”房间内的人惊呼一声,忙冲过来开了门,见来人是林涟漪。

“您是伍姑娘吧!请进请进。”和香城的商人惊喜地道,伸手示意,请她进房间时,忍不住上下打量一番。

林涟漪随意找个位置坐下,问道“你是和香城的商人?”

他在她对面坐下,道“是啊是啊,我是和香城的商人,鄙姓‘母’,姑娘你叫我母老爷就行了。”

林涟漪道“母老爷,你可知道一种名叫‘软玉香’的毒香?”

母老爷几乎不想,便脱口而出“知道啊!这软玉香在前来和香城买毒香的老爷们之中非常受欢迎……”他忽地脸色一变,面带慌张,似是联想到什么恐怖的事情,“伍姑娘,难道你想要软玉香……”

“这东西怕是从来不在明面上卖吧?若是我想要,你能轻易给我吗?”林涟漪冷静的面容不带一点表情,道。

母老爷刻意压低了些声音,故作神秘地道“这东西当然不能在明面上卖。我说出来不知道你信不信,几年前正道人士来销毁过一批货,还抓了几个人。

“不久前,连向来不直接插手江湖之事的剑丹城,这座城里,也来过人,交代和香城城主,把软玉香生意的门槛抬高一点。

“不过要是你想要,我也有。”

他神秘地笑着,有意无意打量林涟漪的目光里显露三分谄媚的神情,毫不遮掩的态度像是已经将林涟漪看成了一般黑的乌鸦。

林涟漪看他看得恶心,不禁移开目光,忍住恶心继续深究“和香城中如今能卖软玉香的商人不多了吧?这些软玉香都是从何而来,制作得是否可靠,会不会伤及人命?”

母老爷肯定地道“伍姑娘放心,和香城如今只有六个地方能卖软玉香了,现制现卖,有研究江湖毒理和药理的人盯着,觉得不会出事。”

“哪六个地方?”林涟漪追问,目光不经意地微微亮起。

母老爷迟疑,小心盯着林涟漪,谨慎地问道“姑娘,恕我斗胆一问,你究竟是买香的,还是来查案的?”

林涟漪大怒,伸手一拍桌子,吓得母老爷脸色一白连着座下椅子向后一移,正要提醒她剑丹城的规矩,却听她气愤地喝道“无垠这厮先有林涟漪,后又背着我私会莽萋!我便是来买软玉香的!”

母老爷一惊,随即面露促狭的喜色,搬着椅子又坐回去,道“伍姑娘不早说,我还以为你是……嘿嘿,不过掌事大人毕竟是位高权重,恕小的没这个胆,这毒香就不敢卖给你了。”

林涟漪不甘地瞪了他一眼,道“那你告诉我,和香城哪里还能买到这种毒香。”

母老爷歉意地微笑,当即便把和香城中所有能买到软玉香的地方都告诉了林涟漪。

林涟漪简单道了声谢,沉着脸离开母老爷的房间,冷冷一笑,不是嘲笑母老爷,而是对那些早该知道后果的人表以讽刺。

无垠房间里,林涟漪匆匆赶到,见莽萋、寒又、季赋都在。她以伍姑娘的身份,只能像陌生人的样子,匆匆打量了一下寒又。

她穿着素色衣服,上纹简单花纹,越来越像个娴熟的江湖之人了。

四人先后看向林涟漪,寒又见她时亦如其他认识林涟漪之人见她时一般惊讶。

莽萋笑道“伍姑娘去了何处,怎么现在才过来?”

林涟漪走上前,淡淡道“你们不曾提前通知我,如何管我去哪里?”她看了无垠一眼,问道,“你们讲到哪里了?”

无垠凝视着她,道“我们暂时留下来,等到井楼危城主将长生不老仙药分给我们,我们就出发,到千羽林,杀胡衷恣。”

林涟漪点头,道“幻澜同意你的计划了?”

“已经送信去问了,最近江湖上没什么事,驱水阵又交给佘晚舟处理,幻澜想必是不会反对的。”他陡然目露凶光,一如剑丹城外,杀高秋鹰时的神情,“胡衷恣,我必杀。”

莽萋微微歪头,饶有兴趣地凝视着无垠目中凶光,仿佛看着自家的小狼终于长大一般。至于对林涟漪,只是淡淡的一瞥,如蜻蜓点水一般不留痕迹。

林涟漪瞥见她嘴角笑容,也是忍不住流露笑意,正视无垠,道“我等愿跟随掌事大人,杀胡衷恣。”

无垠扫视身边三人,最后目光落在林涟漪身上,语气里怀着期待和一种莫名的意味,道“伍姑娘,今日寒又、季赋、莽萋都在,我问你,你可愿意与我佘夜潭——掌事共患难?”

林涟漪郑重点头,道“我愿意,此后我也是佘夜潭——无垠这边的人。”

无垠含笑点头,道“很好,三位都听见了。伍姑娘,此后也是与你们同等地位的。”

“哼!”寒又冷哼一声,侧目斜视她一眼。

无垠视若无睹,轻轻道“除了寒又,其他人都请回吧。”

林涟漪、莽萋、季赋先后起身离开。林涟漪心中暗笑,却并不显露出来。

你再装你再装,寒又是不是也和你一起装?

第四百七十章 深究

“伍姑娘……”林涟漪最后一个走,关上门时,听到寒又不平地提到她的名字。

她感到略微心酸,但稍加控制,便将这种略微的心情消化。

即便寒又不知道,那便暂时不知道吧。

夺权之战,很快就要开始了。

待幻澜被杀,甚至不用等到幻澜被杀,她和寒又便能够相认了。

“伍姑娘,你可知方才我们商量了什么?”莽萋叫住林涟漪。

季赋回头看了看莽萋,便自顾自回了房间。

林涟漪转身,问道“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莽萋道“确实没有什么大事,不过在决定接下来计划之前,稍稍讨论了一下你们在枫园听到的关于凌飞雪的言论。”

林涟漪面色不变,道“有什么问题?你们想要深究?还是无垠想要深究?”

“我们都对此很好奇,又或许幻澜想要深究。”莽萋笑容中流露几丝深意,“我们离开吴伟大师和吴沫大师家之前,曾向吴沫大师打听过,可是她说不知道。”

林涟漪在她提及此事前,心中已有决断,却明知故问道“你认为她在说谎?”

莽萋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伍姑娘不怀疑吗?眼下,”她指了指边上无垠房间的门,道,“里面这位掌事大人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他无暇深究这件事,我终究是幻澜的人,却定然要替幻澜深究所有她想深究的事。”

“莽萋姑娘发现了什么蹊跷?请你说来听听。”林涟漪微笑,莽萋这是要她和她绑在一条船上,或许是因担心无垠实力过强?

莽萋一眼看透她的明知故问,悠然道“明知故问么?华仰极如此厉害的占星大师,吴伟大师是剑丹城有名的铸宝师,他的弟子不知道就很奇怪了。更何况吴沫还是城主府的人,她能从枫园附近救出你们,却不知道井楼危把华仰极关在枫园?”

林涟漪沉吟片刻,道“我们明天去问问其他人?”

莽萋粲然一笑,道“好。”她眨了眨眼睛,道,“掌事大人无暇顾及此事,故而把此事交给我办,你和我去调查此事,既是为我天涯教凌飞雪尽责,帮了佘夜潭的主人,也是为掌事大人分忧呢。”

林涟漪笑容中带着讽刺,微微点头,便回了房间。

这女子把天涯教凌飞雪放在最前面,实则对前任教主最不虔诚吧!

凌飞雪,你看到今时这么多人奔赴于邪道权势,实则于这些掌握大权的人眼里,你八百年的风采尽然为尘土,该作何感想?

当然,师父,你也没有在乎过后人对你的看法吧?

次日三人前往剑丹城各处著名人物家中拜访,几乎每个人见到林涟漪都是一惊,林涟漪颇为惊讶,怎么这么多人认识她的面容吗?向莽萋问及此事,得知原因后哭笑不得。

“林姑娘与还在千羽林的无垠公子私奔之后,她的画像长晖城流出来,于江湖中广为流传;蛇妖族得势之后,又有人翻出她的画像,再传一遍;后来江湖世俗盛传小狼王为林姑娘之死肝肠寸断,多年来不肯相信,又寻遍天下足迹,林涟漪之画像便无人不晓了。”

“怎么竟然都说不知道,不知这位大名鼎鼎的占星大师造了什么孽,当年有多风光,今时就有多寂寥。”莽萋幽幽地叹道,“华仰极如此,林涟漪不也是如此吗?”

“非也,林涟漪不是还有人记得吗?华仰极,至今,已无人‘记得’了。”林涟漪一笑,道,“我们还是去吴沫大师家中碰碰运气吧。”

莽萋凝视她片刻,道“也好,吴沫大师是除了井楼危之外,最有可能告诉我们真相的人了。”

第三次来到吴伟吴沫家中,由吴守带进门,就见吴伟和吴沫各自郑重其事地喝了好几杯水。莽萋、林涟漪诧异,吴名吴守愧疚地相视傻笑着,都注意到了她们的好奇,却没好意思解释。

“两位姐姐!”小吴为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跑到林涟漪、莽萋面前,故作神秘地悄悄道,“你们知道我爹娘为什么喝水吗?”

林涟漪笑着摇头,道“不知。”本想就这么过去了,也好让吴伟吴沫有个台阶下,不料莽萋刻意追问道“小弟弟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吴伟、吴沫脸色一变,气氛顿时尴尬。

吴为当着父母的面悄声道“爹娘比赛,一个教吴名师兄做烟花三月的解药,一个教吴守师兄做冰冻三尺的解药,结果两位师兄,一个忘记配制解药过程中要加水,一个忘记解药做好冰冻前要脱水。我爹说了,忘记水就要喝水。”

莽萋忍俊不禁,也是当着二人的面调侃道“吴为小大师有这样两位大师教导,可不能犯同样的错误呀。”

吴为重重点头,看向爹娘,道“嗯,我一定把爹和娘的一技之长都发扬光大!”

“好儿子!”吴伟高兴地一拍桌子,伸手示意儿子过来,高高的颧骨挂着感动的笑容。

吴为高兴地跑到吴伟怀中,吴伟将他抱在腿上,欣喜地看着这个很有志向的儿子。吴为道“爹望子成龙,儿子便要成龙!”

吴沫满意地微笑,提醒道“可别忘了我为什么给你弟子和儿子取这些名字!你倒好,想让他们个个学你。”

吴为抢答道“吴名,吴守,吴为,都是想压压爹名字的炫耀浮夸之意。可是,”他天真地笑道,“低调也是可以伟大的嘛!”

“就你最有理。”吴沫白他一眼,目光转向林涟漪、莽萋二人,问道,“二位再次光临,是为何事?”

林涟漪道“还是为占星一事。”

吴沫、吴伟相视一眼,吴伟放下吴为,道,“你先和两位师兄出去玩吧。”

吴为有些不悦,但还是乖乖地由吴名吴守二人立刻带着出去了。

吴伟目送吴为离开,才道“此事我家夫人向我说过了,你们想打听华仰极?”

“正是。”莽萋道。

吴沫道“昨日你们离开我家时,我不曾问及你们为何想打听他,今日你们二次登门拜访,我便想问问了。”

林涟漪微笑“吴沫大师已经猜到了吧?”

吴沫点头,那副深具智慧的模样又显现出来“是在静思宫听到的吧?”她目光抛开其他,汇聚在林涟漪双眼之间。

林涟漪道“静思宫的两个狱卒谈及华仰极,说他被关是与我教凌飞雪有关,他的弟弟,还曾预言凌飞雪之死。”

吴伟叹了一声“你看看,井楼危手下大嘴巴够多的。”

第四百七十一章 黑龙

吴沫也是微微摇头,扫视二人神情,轻轻一笑,似是云淡风轻,道“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们吧。”

吴伟微微皱眉,道“夫人……”

吴沫看他一眼,道“放心,也不是什么大事,井楼危自己管不住手下嘴巴。涉及凌飞雪教主,若不告诉他们,这两位也不会轻易罢手吧。”

吴伟无奈,闭口不言。

吴沫道“华仰极是剑丹城的一个耻辱。

“他有个弟弟,叫做华仰圆。兄弟两个都是剑丹城很出名的占星大师。

“凌教主仙逝以前,华仰极的弟弟华仰圆曾预言,凌飞雪将死。如你们所知,这事后来传遍江湖,于正邪两道之中沸沸扬扬。

“华仰圆因为坚持凌飞雪之死之预言而被你教信徒杀死,华仰极坚持凌飞雪不会死,却被认为是惧于天涯教的压力,是个怕死之人。

“城主因当时种种压力,将华仰极关押于静思宫。直到凌飞雪仙逝,华仰极坐实了胡言乱语谄媚怕死之名,城主下令,令其永不见星空,直至死亡。

“对占星师而言,永不见星空,是最残忍的惩罚了。”

林涟漪、莽萋恍然大悟,相视一眼,各有想法。

吴伟道“两位姑娘,华仰极的秘密也告诉你们了,毕竟是我剑丹城的耻辱,望你们保密。”他顿了顿,道,“凌教主已然仙逝,我剑丹城人想起昔日凌教主对我城的照顾,也是遗憾不已。有关凌教主的往事,还是不必再追究了。”

莽萋面露哀伤,似是对凌飞雪之死很是难过“吴伟大师说得对,可若是华仰极就此死了,也就罢了,然华仰极不是从静思宫逃出来了吗?”

吴伟、吴沫脸色微变。

莽萋观察着二人脸色,接着道“我佘夜潭的掌事大人要潜进城主府,逃出来还需吴沫大师帮助,华仰极已被关在静思宫,我好奇,他是如何从城主府不翼而飞的?”

吴沫直视她,平静之中隐隐显露出验毒师长的威严“此事连城主也不知晓,我等更不知晓了。他预言的可是凌飞雪并未死亡,恕我冒昧,难不成两位姑娘以为凌飞雪当真没有离世,要找华仰极问个明白吗?”

林涟漪道“华仰极乃华仰圆的哥哥,二人做出如此不同的判断,华仰极宁可冒着为世人辱骂之险,也要坚持凌飞雪不死,这已是一大疑点了。既然或许他还活着,我们便要忍不住问一问了。再说华仰极凭空消失一事实在蹊跷,便是连城主也不知原因,我们更应该好奇了。”

吴沫无奈道“凌飞雪一代强者,我亦希望她没有死。华仰极一事,我只知道这些。即便你们去问城主,也不会获得更多消息了。祝你们早日找到华仰极,若当真凌飞雪没死,也是江湖幸事。”

“江湖幸事?”莽萋微笑。

吴沫笑而不语,吴伟会心一笑。

林涟漪心知肚明,也是一笑。

谁都看得出来,凌飞雪活着的时候,天下比如今太平许多。凌飞雪一死,什么事都出来了。

莽萋满怀希望地道“借吴沫大师吉言。从前竺烟堂和千羽林不也是对林涟漪之死胸有成竹吗,如今林涟漪还不是活蹦乱跳,将整个剑丹城吓得不轻吗?”她瞥了林涟漪一眼。

林涟漪移开目光,假装没听见。

“啊!有龙!爹!娘!你们出来看!真的有龙!”外面吴为一边惊叫着一边跑过来。

堂内四人疑惑,不知吴为遇到了什么。

紧接着吴守也是惊呼“师父!是黑龙!黑龙飞到剑丹城内了!”

堂内四人大惊,一下俱出堂望天。

“黑龙往城主府邸去了!”吴名发现黑龙飞行方向,更加震惊。

他惊呼不到半句,堂内四人已望见天空中飞行的黑龙了。

一道黑影,如幽深之夜划破天空,一瞬之间从东已入西,正于城主府邸上方盘旋。然两圈之后,它忽地纵如一道粗粗的黑线,向城主府某处飞下。

从地面看来,黑龙身形之巨,实难以想象。莫说林涟漪不曾见到过如此庞然大物,即便如生活在剑丹城中,见惯了奇珍异兽的吴守吴名二人,也是头一回见到。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龙!”吴守惊呼。

“黑龙,这不是和女娲补天时杀掉的黑龙一个种类吗?”吴名喃喃道。

“哦,黑龙也太黑了,如果望子成龙成的是这样的龙,我还宁愿不成。”吴为道。他怕是习惯了见到各种从未见过之物的感受,又不知黑龙来历,故而并未觉得这个庞然大物有什么特殊之处。

不对,从前见过!

林涟漪震惊。

粗粗一眼,她心中自问这不就是和魔蛟一类的蛟龙吗?

这一身黑色,显然与魔蛟是不一样的,反倒更像是红绸的蛇尾,亦即她的蛇尾。然黑龙也的确就是一种蛟龙。如今,也算是她的半个同类了。

吴沫忽地大惊,面如土色而惊恐尖叫“黑龙!长生不老仙药!”

她语无伦次而全然失去威严的惊恐之声震得所有人脸色一白。

这家伙是奔着长生不老仙药来的!

是了是了,要不然还有什么能引出黑龙?

管它是怎么知道长生不老仙药的,总之它知道了。

吴沫转身就欲奔往城主府邸。

林涟漪、莽萋已不约而同地祭出法宝,御宝飞行。

吴沫见她们竟然胆敢破坏剑丹城的规矩,然又想到,黑龙已经不顾剑丹城的规矩闯进来了,还顾得上那么多规矩吗?

她愤而祭出法宝御宝飞行,其法宝乃是一圆形浅口容器,不知名字。

吴伟亦欲御宝飞行,正祭出法宝,一镂空雕纹玉璧,瞥见边上弟子和儿子,匆匆交代道“你们在这里等着!”便紧随吴沫而去。

“是!”吴名、吴守、小吴为应道。

站在家中的他们,久久凝望城主府上空,忽又见剑丹城四处先后飞起几群人,粗粗一看,各种服饰都有,纷纷向城主府邸而去。

“这些家伙都不顾剑丹城的规矩了吗?”

“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等人,知道长生不老仙药秘密的,都是害怕长生不老仙药落在别人手里。其他人,估计是别走目的了。”

“师兄,我们不去吗?”

“去干什么?城主的家,自有城主决断。”

“师兄……”吴为担忧地望着爹娘前往的方向,二人已落下高空。

“小为不要担心,师父师娘也算是高手了,不会有事的。”

第四百七十二章 洪水

城主府邸。

林涟漪和莽萋飞在前面,见黑龙落在府邸上方,虽从高空落下,然受到城主护卫的竭力阻拦,只能在低空盘旋不下。

接近了,城主府邸中,有几个人发现城外之人前来,其中一人上前阻拦,道“城主府邸,外人不得进入!”

莽萋惊慌地望着低空盘旋的黑龙,道“你看清楚了!我乃城主井楼危盟友佘夜潭之人,长生不老仙药本是要给我们一份的。你胆敢阻拦我们相助,出了事,你如何负责!”

那人迟疑,不知所措。

“让他们去!”吴沫跟在后面,命令道。

“是!”那人咬牙决断,不料目光瞥见,这一波人身后,又有几波人从各处飞起,向这边而来,他看了莽萋、林涟漪一眼,连忙抛下二人,去阻拦其他人,喝道“剑丹城禁止御宝飞行!你们来自何方,胆敢知法犯法!”

那人之后,城主护卫中,又有人向这边而来,定是看飞过来的人太多了。

莽萋、林涟漪正要冲过去,城主府邸上盘旋的黑龙竟抖了抖身体,似是要出什么大招。二人不约而同放慢步伐,若是被波及到,定是得不偿失。

城主护卫以某种阵型列开,将黑龙包围,内外两层护卫轮番进攻,一势转弱则后一人继续,同时阵外又有人排着队。一旦黑龙杀死或是重伤某人,阵外之人会立即补上。

便是二人被方才护卫阻拦之时,已有几个人被换下来了。

对付这等黑龙,明知势必不可为之事,硬着头皮去做,不仅个人道行要高,还要有不怕死的信心,几句话的功夫,这个阵型竟然还未散掉,已是艰难了。

林涟漪飞行接近时,估计这些护卫都是一流水平。为了拦下黑龙,死伤不可估量。

黑龙两角如鹿,甫一视之如见幽幽深林,它一圈圈,于护卫包围中警戒地扫视着周围一切攻击,两对利爪随意一扫,便能轻易将灵力拍碎、人体撞伤。

众护卫中,林涟漪看见了秋分。

他不在护卫之列,而以替补身份,哪里黑龙攻击得比较厉害,他就支援哪里。几招之间,他顶尖高手的实力尽显,林涟漪才知从前对他的力量估计还是偏低了。

忽然此时,地下炸响一片声音“城主!城主来了!”

同时一道人影冲上空中,于即将与黑龙齐平时减慢速度。

黑龙低低怒吼,似是注意到来人的不可低估。它身体抖得越发厉害,似是等不及蓄势,便要发动厉害的攻击。

“黑龙!胆敢闯我剑丹城,可是不想活了吗!”井楼危极具威势的一声怒吼,将黑龙气得嘴边抖得越发厉害。

说是气,是因它并未停止匆忙的蓄势,反倒越发散发一种狰狞的气焰。

林涟漪、莽萋停在外围,距离护卫之阵尚有十丈之远,因这里毕竟还有井楼危坐镇,贸然上前恐怕为他反感,还是等他处于下风时再接近为好。

当然能做此决定,也是因其对眼前这条黑龙的实力有些判断。虽说城主的护卫都是一流高手,可黑龙是当初要女娲亲自动手消灭的凶兽了,若是巅峰状态,如何会被一群人族高手困住?

或许它曾受过伤,又或许还未长大。

就它如今的实力,比起魔蛟,定是远远不及了。

身边莽萋回眸见后面吴沫、吴伟,及正道之人,和最后赶来的不知要干什么的人,轻笑一声,轻声嘲讽道“关心长生不老仙药的人真不少。”她正要收回目光时,见无垠穿过人群,往这边而来。

正道十虹涧等门派的人,不知是碍于剑丹城的规矩,还是无暇顾及他,也就让他轻易到了林涟漪、莽萋身边。

无垠望着场中战局,道“准备好。”

林涟漪、莽萋点头。

黑龙狰狞的面容对着井楼危,眼眸中暴露无遗的凶光似是警告他不要阻拦。

井楼危手指一动,示意众护卫加紧攻势,而他空中执剑,迅疾爆发。

黑龙怒吼一声,龙吟震天,响彻云霄的嘹亮中又有凄厉之意腾绕而上。它浑身似是于空中顿住,然众护卫却没有被这一声龙吟吓得震住,见黑龙动作迟缓,几乎就是同时攻击上去。

各色法宝光芒大盛。

也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进攻的护卫纷纷看到,黑龙周身亮起一层隐约的黑雾,丝丝缕缕地自龙鳞之间冒出,片片龙鳞边缘尽呈现暗色。

因不过是刹那之间,又是隐约黑雾,阵外护卫并未发觉。

然距离黑龙更远一些的,林涟漪等人,便能一眼见到黑龙周身似是暗了一些,于众护卫明亮的法宝光芒下极度诡异。

既是电光火石,便是来不及思考,待反应过来可能有危险时,黑龙周身猛然剧烈一抖,似是打破定住的状态,一片黑雾迅速弥漫,席卷之下吞没了阵中众护卫。

“城主!”吴沫、吴伟惊呼,惊讶之中更有十分半的恐惧。

井楼危面对的却不是黑雾,而是……

黑龙张开血盆大口,一片洪水从口中喷出,带着其中夹杂着的黑雾,如倾天瀑布,欲以肆虐山河万里之势,淹没井楼危,而后淹没整个城主府邸。

远离黑龙的众江湖之人大惊失色,直愣愣地望着黑龙散出将杀人千万的洪水。

这绝不是什么道行高深就能解决的问题。

任凭江湖之人,正道翘楚,还是邪道王者,望着这滔滔洪水,谁有力挽狂澜之能?

黑龙张着大嘴的变了形的面容还是显露出疯狂的渴望,其中又有些与我无关,那是你们人族之灾的得意。

洪水已淹没井楼危身影,只见他的法宝闪了一下便消失不见了。随后洪水又倾泻而下,如倾盆大雨洗刷着城主府邸。

深林花园,尽为之淋漓。

远离黑龙处,已有人先后飞下,随即又有更多的人飞起,只是飞起的方向却是剑丹城之外。剑丹城自建立之初延续到现在的规矩,顷刻间便为一场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洪水毁灭得尸骨无存了。

望洪悲号,或是呆滞得险些忘记控制脚下法宝,就要掉下去的人,除了以江湖之人的口吻感叹一句,也做不了什么了。

昔日女娲除黑龙,实是为人族造福啊!

“仙药!”

忽有一人如扁舟之于汪洋,逆着洪水歪歪斜斜地摇摆而上。他本想说“仙药在这里”,然他的声音落在毫无间隙的洪水之下,只有“仙药”二字为黑龙听见,后面他为洪水闭上了五官,自然也说不出话来了。

第四百七十三章 夺药

管鸣丹!

黑龙目光向下,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它听得懂人话,已然知晓“仙药”是什么。但它并未停止喷发洪水,周身黑雾更加浓郁,似是要确定周围的家伙死光了,才能大摇大摆地占有长生不老仙药。

林涟漪、无垠、莽萋三人,及后来到达的正道人士,听到传到这里已是声音轻微的“仙药”二字,都是脸色又一变。这一回正道反应及时,争先恐后地欲抢到管鸣丹边上。

然林涟漪、莽萋并未打算抢,无垠本欲争抢,只是前行几步又退了回来。

待正道之人抢到,他再抢回来,岂不是比直接在龙口夺食省力得多?

无垠退回到莽萋边上,对她道“你带领我佘夜潭之人撤出剑丹城,到了哪里安全再停下。”

“是。”即便在如此危急的局面下,莽萋还是颇有好奇地目光扫过林涟漪,似是暗示着什么。

林涟漪哪里还管得了她的目光,根本连想都不去想。不等无垠开口说出他的计划,她便低声对无垠应了一声,意为同意计划。

无垠忙得只有匆匆点头,便以全神紧紧盯着正道之人。

于黑龙黑雾威胁下,片刻后有人痛苦而虚弱地嚎叫着逃了出来,但已然失去战斗能力,只有秋分例外。

秋分逃出之前,竟还给了黑龙一剑,令其痛哼一声,可惜逃出已是艰难,这一剑并未对黑龙有多少影响。他逃出后扫一眼战局形势,便毅然决然向仙药而去。

其他本就在阵外的护卫见得此景,有的死死忠于井楼危又缺乏判断力,便冒着生命危险,想尽办法欲接近黑龙正面;有的秉持护卫一贯接受的训练,跟随秋分前去阻拦觊觎仙药的江湖之人。

林涟漪暗暗点头,既然秋分没有顾上黑龙正面迎战的井楼危,便是肯定井楼危并未死。

果然紧跟着他刺伤黑龙那一剑,黑龙面容之前,狂涌的洪水之中,突然炸裂一片凛冽的白色剑芒,正是井楼危。

黑龙眼前,洪水溅起一片水花,同时白色剑芒破开凌乱的水花,正朝着黑龙而来。

黑龙惊怒交加,一声长鸣。

如此接近的距离,怕是难逃一死了,不料它张口之姿并未收起,只是洪水倾泻的速度放慢了。如方才应对周围一圈护卫一般,它面上亦浮起黑雾,狰狞的面色成为白日恐怖。

对着井楼危,似是以两败俱伤相威胁。

林涟漪紧张得额间两手皆冒汗,额头汗水已不知不觉落了下来,从未有一场战斗如今日这般惊心动魄。

上古凶兽的力量不可小觑,若是失败,便是人族,包括剑丹城人和暂时住在剑丹城的江湖之人全军覆没。

“啊!”

林涟漪、无垠怒目圆瞪。

吴沫、吴伟不能言语。对他们而言,更加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看戏之人个个惊讶,逃亡之人逃到一半回头一眼,更如亡命之徒般绝望奔逃。

井楼危忽地惨叫一声,不知为何忽然如失去灵力般,自半空中落了下来。

“城主!城主!城主……”很远之处,隐约传来小孩的哭喊声。

林涟漪、无垠微微惊讶,却都没有回过头去看。

也只有是剑丹城的小孩了,感念井楼危守护剑丹城之大恩,孩子心性,自然如此失控,没什么可看的。

“给我回来!”一定是那个小孩的长辈在怒斥他的不懂事了。

“啊——城主!城主啊!剑丹城没了啊!”另一个小孩如是呼喊。

林涟漪这才发觉,方才两个小孩的声音有些许熟悉。

不就是初次来到剑丹城时,城门口那几个对着江湖之人指手画脚的小孩之二吗?

林涟漪心中一痛,但还是没有回头。

此后陌路,望你们一切都好。

眼前低空中,黑龙得意地一爪拍去,慢悠悠地将井楼危下坠的身体轻轻击开。

如挥开一只打扰到它清净的蚊子。

井楼危早无力量躲避,被这一爪轻轻一击,便突兀地换了一个方向,斜斜坠落。

林涟漪、无垠、吴沫、吴伟先后惊醒,脚下法宝光芒大盛,四人立即冲出,欲救起奄奄一息的井楼危。

黑龙击开井楼危,便收了喷涌的洪水,慢慢悠悠地向手持长生不老仙药,正于洪水中挣扎的管鸣丹而去。

前来抢药的江湖之人也并非全为正道,秋分和随后而到的护卫首先拦下邪道之人和身在正邪之间的江湖人,这些人最不好说话。

以千羽林为首,众正道之人毫无遇阻地冲向长生不老仙药。

黑龙一见众正道之人胆敢如此龙口夺食,顿时愤怒,张开大口,对准正道之人吐出洪水。

正道之人察觉到黑龙凶恶的目光,尚不愿放弃,紧跟着听到上方洪水落下的声音,立时惊恐,四散逃逸。

另一边林涟漪、无垠救下井楼危,二人见他面容发黑,脖颈处一片浓郁的黑色,便知他中毒极深,性命垂危。

随后吴伟吴沫赶到,吴伟娴熟地以扶持中毒之人的动作护住井楼危,一边为他续真气,一边问道“夫人他还有救吗?”

吴沫见井楼危脖颈黑色,惊觉不妙,她一手搭在井楼危手腕脉搏上,探究其中毒之毒性、经脉之稳定、内丹之安全。

林涟漪、无垠抽空望向黑龙与正道之人的交锋,果然不出意外,绝对碾压。自从黑龙展现出吐洪水的绝技后,人族就少有敌手了。

除了零星几个看不清形势,极其执着于长生不老的人,还在……不能说“负隅顽抗”,是送死。最终浪费了几口洪水后,黑龙便衔着长生不老仙药离开了。

留下几个逃出洪水的人族,或呆滞绝望,或上前拯救管鸣丹、正道道友。

林涟漪轻叹一声,目光扫视被洪水冲垮的剑丹城,又仰头望着黑龙逃离的方向,问道“要不要追上去?”

无垠凝望远去的黑龙,迟疑一下,还是道“我们去看看黑龙的老巢在哪里,若是幻澜执意想要,便……”

“你便要冒死吗?”林涟漪蹙眉,问道。

无垠皱眉,道“那是后面的事,我们先跟踪黑龙。”

林涟漪点头,二人看向吴伟吴沫。吴沫无暇管他们,探出井楼危所中之毒后立即设法救命,但看她面色发白,也知不是很有把握。

趁正道之人亦无暇顾及他们,二人立即跟上黑龙。

“城主所中何毒?”

“黑龙之毒,毒性混杂,古卷记载残缺,我只有冒险一试了。”

二人离开时听到吴沫谨慎地道。

第四百七十四章 追踪

“他们要走了!”正道之中有人迟迟反应过来。

“他们去追长生不老仙药!追上他们!”

几人声音落在迅速追踪黑龙的林涟漪、无垠二人耳中,已是隐隐约约了。

黑龙一旦得到长生不老仙药,逃离速度远非人族御宝飞行所能及,二人跟踪到一半,便不见其踪影,只得回返,恰与赶来的正道之人相遇。

为首是千羽林郜落霜,原来郜落霜也来了。风晰天和叶筱钰却不在这里,或许是带领受伤的弟子逃离剑丹城洪水之灾去了。

郜落霜,自从大师姐何素霖离开,三年后师父林恬闭关,她成了千羽林东林主持一切的人。九年不见,她面容依旧端着冷冷正气,如有一阵北风吹自极寒之地,带着干干净净一丝不染的凛冽,拂过见到她容颜之人。

她五官的秀气年轻一如从前,只是如所有林涟漪见到的故人一般,多了分成熟。

郜落霜凝视无垠冷漠的目光直看得无垠心中有愧,尤其是身边站着一名与林涟漪形似之女子,更加难以解释。

二人都记得,林涟漪亦记得。

当初临霄峰上,三袖盛会,郜落霜与无垠一战,本就是两个天之骄子,又因林涟漪之故,郜落霜对无垠并不怎么认可,后来二人之间又有惊人之语,一时广为流传。

今日见面,自是无言,唯有讽刺。

对视之间,她神情中再度显现出那种低看鄙夷,其上又明显地、张扬地刷着一层刺目的讽刺。

无垠始终迎视,却无气势。

林涟漪悄悄瞥着身边男子,只想到她易容成林恬,扇了他一个巴掌时,他是如何地愧疚。

若是她听得到他的心声,便能知晓他宁让林涟漪昔日的姐姐们轮流打他一拳一掌,才能勉强缓和弱小带来的自我痛恨。

弱小!

林涟漪心酸。

幻澜可会读心术,这些年来,无垠装得多辛苦,便是如今,二人重逢,也难免一场持续几日,甚至几月的装。

若是强大,岂会咫尺之间如隔天涯?

郜落霜启唇。

林涟漪心中一紧,小心地注意着脸上表情,唯恐暴露出什么。

郜落霜欲言语,却终究愤而不言,冷冷的目光最后瞪了无垠一眼,落在了他身边林涟漪身上。

她的目光,又凛冽几分。

然落在林涟漪眼里,却是亲切。

面对林涟漪,亦即伍姑娘,她才有的话说“不知掌事又添一新的助手,听闻实力超群,道行更胜莽萋。”

无垠目光一动,神色渐恢复如常“郜姑娘,你等跟上来,可是想与我斗法?”

“斗法?我是要灭了你们!”郜落霜之后,有一名弟子愤怒地欲闯出来,却被身边的人拉住。要闯出来的是十虹涧弟子,拉住他的也是。

无垠缓缓地沉声道“请郜姑娘考虑清楚,此时我虽只有伍姑娘一人相助,郜姑娘亦需照顾这一帮老弱病残,斗法定……”

“你说什么!老弱病残!没有千羽林哪有你今日!狗棚里出来的东西!”千羽林另一个弟子愤怒地骂了出来。

郜落霜并未阻拦,他骂够了几句足够的狠话,也没有再继续破口大骂。

无垠脸色瞬时一黑,荒原狼的野性汹涌上来,填满眼白棕瞳。他满面黑云,似方才狰狞的黑龙。

郜落霜冰冷地道,声音如同冰冷洪流,自头顶上方淋落“当下剑丹城被黑龙洪水冲毁,急需我等江湖之人相助,若非因此,我等合力,你二人必命丧黄泉!”

最后几字,如断冰切雪,干脆的声音衬得她面容正气更加干脆。

无垠扫视正道众人,面容上翻涌的海面不肯平息。

郜落霜转身,带领众人回去。

无垠、林涟漪二人停在空中,目送正道众人远远地离开。

林涟漪侧面凝望无垠,待他平静许多,才轻轻问道“无垠,我们走吧?”

无垠摇摇头,转过面庞,凝望她,相视无言。

林涟漪忽而微笑,道“正道会帮助剑丹城,莽萋带着佘夜潭其他人,看到黑龙离开了,也会帮助他们,我们暂时不回去吧。”

无垠移开目光,转身望向黑龙离开的方向,平静的语气里唯有隐藏的难过隐约透露出一些,道“在千羽林时,我曾与郜落霜打过一场,她不喜欢我与涟漪有私情。”

林涟漪默默点头。

无垠瞥她一眼,道“你不高兴?”

林涟漪坦言“不算不高兴,若是没有林涟漪,我也不会遇到你。我留在你身边,是为我自己,不是为你。你喜欢谁,也与我无关了,只是我欣赏你。”

无垠淡淡一笑,道“你如此坦诚,我也不得不信了。”他顿了顿,道,“黑龙离开的方向是笔直的,我们一路过去,或许能发现什么?”

林涟漪俯视地下,道“此处过去,地上一路都是平地,应该没有藏身之处,再过去就是东海了。”

“那就去东海散散心吧。”无垠凝视她形似林涟漪的侧面,眸里深深,似是想起了谁。

林涟漪注意到他的目光,会心一笑,动身道“既然要去散心,就慢慢走吧。”

“好。”

他收回目光,神色如常,然心头不禁一跳。

林涟漪,你知道了吗?

此处到达东海,若是慢慢走,直到黄昏才能走到。

黄昏的惨烈光芒,自西边天空一直渲染到东边海上。不知为何,正午明亮的黄白之色,到了黄昏会是如此鲜红的色彩,只剩一点虚弱的明亮色,藏匿在鲜红火焰色之后,暗暗操控着漫天画卷。

伸手过头,五指张开,火焰之色便缭绕在五指之间,数点颇为夺目的光芒于指间跳跃,惨烈之中藏着点点凄美。

海面粼粼波光将云霞捣成千万碎焰,沉沉的黑夜自远方,亦从深处悄悄浸来,波光里的碎焰便隐隐成了幻色。

烟花三月?

无垠、林涟漪御宝飞行,站在海面之上,见海天美景,恍然觉心旷神怡,便是沉浸在这明白的凄凉忧伤之中,也自有种壮士之意。

林涟漪幽幽问道“从前你可曾见过如此红霞?”

无垠迟疑,道“见过,甚美。”转移话题,又道,“你来过东海吗?”

“不曾。”林涟漪心中微恼,因此人刻意避着回忆,不过巧合太多,也会让幻澜觉得奇怪。

“已是黄昏,海面又容易迷路,我们不能分开,搜寻到黑夜,便回去吧。”

“嗯。”

这么说,基本上是放弃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东海

二人在海面随意搜寻一番,一无所获。

“走吧。”

二人回头,向海岸飞去。

然就在二人即将到达海岸上空时,前方空气中似有什么东西拦住了去路。

二人一头撞上透明的“墙”,皆惊,后退几步。细察周围,未感知到什么生灵埋伏,当然更不可能是正道。

二人相视一眼,发现对方也有此遭遇,却皆不知前方为何物。

天已黑了,眼前那堵透明的“墙”不流露一丝动静,或许是临时筑起的某种结界。至于筑起结界的生灵,难不成已经离开?

这里和方才他们进来东海海面的位置相去不远,二人想到,是否有人故意将他们堵在海面上。

脚下法宝光芒微微暗淡,更加适应夜色。二人先后伸手,慢慢上前,小心地靠近结界。

几步之后,指间触及一冰凉的结界,如浸入东海的冰凉,更有海水的咸味扑面而来。海水咸味落在林涟漪舌尖更加明显,她猜测结界的主人是海中生灵。

“是海里的?”无垠问道,一边沿着结界向边上摸去,欲探出结界边缘。

“应该是。”林涟漪向另一边摸去。

结界主人不肯见他们,他们不知其意,也只能如此想办法出去了。

行走一段时间,找不到边界,又担心是离间之计,便回到原处,对着眼前一片结界,试着用灵力打破,然结界丝毫不动。

二人苦恼。

“今日不知怎么了,名动江湖的剑丹城被本以为死绝了的上古凶兽一口水冲垮了,叱咤风云的小狼王被困在东海海面上不得落脚。”林涟漪凝视无垠,笑道,“你在千羽林,或是佘夜潭,学到过什么厉害招数,不如让我开开眼界?”

无垠又气又笑,道“你在你师门不曾学到些杀招吗?不如用出来让我这个孤陋寡闻的人长长见识?”

林涟漪撇撇嘴,摊开右手,手中空无一物,无垠诧异,微微皱眉,问道“你做什么?”

“联手啊。”

无垠退后一步,凌空而立,点染飞到身前,墨黑的色彩浸没黑夜之中,细小一颗更是看不清楚了。他瞥她一眼,问道“贵招有名字吗?”

林涟漪白他一眼,脚下暮至动了动却没有飞起来,右手上萦绕出丝丝缕缕的白芒,很快将整只手掌包围于灿烂光芒之中。她顶嘴道“你学的没有名字吗?”

无垠见她并不用法宝,微微惊讶,便转过目光,凝视二人正中对着的结界处。他轻声道“染夜。”

林涟漪点头,亦轻轻道“星昼。”

二人的话语轻轻摇晃,融化在微咸的海风之中,黑光白芒,左右亮起。

点染在无垠灵力催持下轻微摇晃着,即便细看,也会不知是因海风而摇晃还是因点染深处深潭暗流之涌动。

林涟漪瞥了眼点染黑光,黑暗中凭着修炼之人的感觉,也能察觉到点染汹涌的灵力。回到自己手中的白芒,衣袖之下夜魄悄悄助力,一手白芒实是灵力经由夜魄催发。

夜魄上记载了几种强招,她在寒星台下学过一些,虽然还是和从前在千羽林一样,因不得不顾及破坏情况而不能放开手修炼,但是基本灵力运行方法是掌握了。

此时就当是试验吧。

“三。”

“二。”

“一。”

话音未落,黑光白芒同时击出,点染冲锋在前,于即将击中结界时,与似乎并无法宝加持威力的白芒会合,直直地硬击在结界上。

结界轰然一声炸响,一股激烈的反冲之力冲向二人,二人亟亟顺势后退,林涟漪记得无垠是以点染攻击的,后退时担心他摔入海水,一把拉住他,二人一边后退一边向下落了一些。

眼前光芒刺目,皆来不及看清结界有否被破开。

脚下海浪翻涌,冰冷的浪水激荡间湿了二人鞋袜,二人稍稍飞高,点染回到无垠脚下。二人低头,俯视海面激烈翻涌的海浪,可以想象联手对结界一击有多强破坏性。

林涟漪松开手,无垠亦收回,目光顺着海面移到结界上,见结界上光芒正在暗淡,余光之中,露出一个破开的缺口,海岸之风,带着岸上树木的味道,从结界缺口中飘过来。

缺口之大,能令一人弯腰通过。

二人一喜,相视而笑,正要先后前往缺口,却听身后海浪翻涌之声有些异常。

二人大惊,此处临近海岸,若是有什么海上灾难,也不会事先毫无动静便一下子绵延到海岸上来。那么,定是那个制造出结界的生灵要现身了。

他们没有回头,一边全力向结界缺口冲过去,一边仔细感知着后面的动静。眼前缺口只能由一人弯腰通过,两个人定然有先后顺序,若是后面那东西很快现身了,且二话不说攻击他们,走不了便只能还击了。

方才二人已向上方移了一点,然脚下海浪越发剧烈地汹涌,再次浸透鞋袜,脚心冰凉的感触很是不适。

“你先……”无垠、林涟漪动身之时,二人同时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此事没得商量。

到达结界边上,林涟漪毅然转身,凝望海面,却不见什么生灵浮出水面的迹象。她迅速道“你先走吧,我又不是林涟漪。”

无垠咬牙,亦转身,紧盯海面,断然道“我分不清!”

林涟漪无奈。

若是有这说话的功夫,换成先后逃出去,此刻也该出去了。

海面翻涌得几有剑丹城洪水般肆虐滔天之势,二人几乎以为黑龙就在海中。

但也仅仅是海水汹涌,没有生灵现身。

二人似乎听到什么轻微的声音,如轻风吹过一般的轻微。二人蓦然回头,正见结界飞速愈合,察觉到结界愈合之时,已经只剩下一个人横着钻出去的空了,绝不可能两个人都全身而退。

二人只得一笑,既然不能全身而退,干脆便眼看着缺口愈合,直至毫无被破坏的痕迹。

至此海面仍旧只是汹涌,二人相视,坦诚,转头迎接海浪下即将现身的生灵。

忽有一阵模糊的沉闷巨响自海下翻涌上来,越发逼近海面,亦越发明晰。

二人一惊,紧靠结界,法宝落在手中,谨慎迎战。

面对居身海底,又能掀起如此海浪巨响的生灵,二人唯有视死如归了。

巨响上升,与海面下方浅处停下,似是蓄势。

“咕噜咕噜……”几声泡泡翻滚出来,夹杂于惊涛骇浪之间,如同战书。

忽然巨响冲上海面,海面浪潮以二人正前方一道笔直的界线为中心,一左一右翻滚开来。

出来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沟堑

林涟漪、无垠精神紧绷,随时待战。

却不见所谓攻击他们的生灵,中间露出的是一道深深的沟堑,从二人背后紧贴的结界下方,一直绵延到远方,再远就看不见了。

借着法宝光芒,目所能及处,只见沟堑越来越深,本反射着淡淡月光的海面跌落成深渊,黑色的海中世界慢慢向二人张开大口。

在脚下近处海面上,海浪左右翻开,已露出浅海底的沙滩。

二人俯视海面沟堑,最后目光凝聚在目所能及处深至无穷尽而成暗黑的沟堑里,深深呼吸。

林涟漪莫名惊恐,并非害怕海中生灵,而是恐惧深海。

从前听闻有人害怕深海,只要潜入深海,便会没来由地绝望恐惧,若是不及时逃离,甚至能酿成疯魔。

今日见到海中沟堑,犹如一个从未想象过的世界向自己张开血盆大口。她不知道那里有什么,或许与虢山湖泊中遇到行流一般,对方未必就有恶意,但是,但是……

林涟漪不敢想了。

只是脑袋里蹦出一句话“遇见未知,本就是很恐怖的。”

她手脚僵硬,如死了一般。她下意识地瞥一眼身边的人,他充满敌意的面容,终于也于尚未盈溢的狼性中流露出一起恐惧的担忧。

是,他也一样。

遇见未知,本就是很恐怖的。

他也一定知道这句话。

又等片刻,不见生灵出现。林涟漪稍稍放松,那家伙是不想伤害他们的。她顾不得思考对方困住他们又筑起沟堑是何目的,首先就再次深呼吸,安抚一下凝望沟堑凝望到恐怖的心灵。

良久,海面渐渐平静下来。

两边的海浪恋恋不舍地退去,清冷的月光压抑着只敢稍兴风浪的海面,唯有中央一道沟堑,越发深沉。

海面对着他们,张开着冷淡而幽深的大口,大口之中隐约滚动着喉间涎水的声音。

浓烈的清洌咸味从沟堑深处慢慢涌上来,仿佛破开的伤口缓慢地涌出血液,那味道也和血液莫名相似。

二人只觉有些透不过气来,忍不住微微抬起头,海上同样咸味的风,带着点月光的冷,也远比深渊沟堑的大口里冒出来的味道更加舒适。

背后是结界,坚固广大,那生灵道行高深,既使了法,便轻易不会让他们离开的。

往海面远处走,深夜无方向,恐怕会迷失在海上,只有咸极的海水,没有食物,必是难逃一死。

沟堑之中是幽深得不见底的黑暗。

未知,未知是最恐怖的啊。

可是,这也是唯一的路。

二人意识到唯有跳下沟堑一条活路了,绝望地转过头,相视无言。

要下去吗?

他们对视的目中都流露着疑惑茫然,还有面对未知难以掩饰的恐惧。

你知道那个生灵究竟要干什么吗?

我不知道。

首先可以肯定,它对我们没有恶意。

其次,它修为远高于我们,我们,当真没有退路了。

其中一人无奈地提议道,也只不过把唯一能做的事情宣布出来“我们下去吧?”

另一人只得答道“好。”难不成还有别的办法吗?

点染、暮至落回二人脚下,载着二人向下缓缓飞去。从临近海岸的沟堑浅处开始,往海洋远处飞,亦往海水深处飞。

向下三四丈之后,二人抬头,见上方沟堑并未弥合,不知是那潜藏在暗处的生灵忘了,还是本就没打算弥合,以令二人安心。

往深处去,不过十丈,已再也见不到丝缕月光,二人各自压抑着心中不断浮沉的恐慌,不约而同令法宝光芒更亮一些。

林涟漪曾在梦中见过如此黑暗的世界,只是那时明知是梦,和真正遇到时,身边又有一个令她不得不牵挂担心的人,情境远不一样。

牵挂令人变弱。

林涟漪油然想到,在千羽林时,其他几位姐姐调侃叶筱钰光顾着儿女情长忘记了修炼,叶筱钰便理直气壮地反驳道“你牵挂一个人,自然就会变弱了啊。”

“也不是这般变法,这句话意思是,因为战斗中时刻担心心上人的安危,又记挂着万一自己死了他怎么办,便无法做到拼命了,不拼命,自然会变弱。”路天香笑道。

杨惜粼亦掩嘴笑道“师妹你不必为她解释,我们的叶师妹平日里都不好好修炼,何来上战场的机会?不上战场,变弱了也不会被人发现。”

路天香颇觉有理,认真点点头,道“是啊是啊,你还是不要上战场,以免拖累你心上人。”

叶筱钰一个白眼,将路天香和她的斗嘴帮凶扫视一遍。

忆及当时笑声,林涟漪暂时减退一些恐惧,轻轻一笑。

无垠一边警惕周围,一边问道“你笑什么?”

“想起从前在师门的事了。”林涟漪道,只怕说细了便要被幻澜发现。

无垠目光一暗,心中伤怀,却又忍下,道“和我困在这里,你甘愿吗?”

“啊?”林涟漪微讶,望向他,惊讶转成惊喜,道“无垠公子还知道关心我的想法,我甚觉欣慰。”她顿了顿,见他以疑问的眼光看过来,只好回到正题,道,“面对未知,你我都害怕。可若是撑过这一关,回到佘夜潭,我敢打赌,你对我能更加关心。”

“共患难是你的筹码。”无垠很是无奈地替她解释道,“你想以此获得更多的利益。”

“是啊。”林涟漪坦言,心中暗笑,表演起来更是得意,“小狼王何等人物,今生不是也面对了很多未知吗?不都一一克服,如今好好地被缘分送到我面前?”

无垠更觉无奈,对她有些挑衅意味的话语并无反应,道“承蒙姑娘信任,若是能携手出去,定然将利益送上。”

“好,一言为定。只是你不但搅了佘晚舟夺驱水阵一事,又丢了长生不老仙药,不杀幻澜夺权,当真能给我足够的利益吗?”

“幻澜,我不会杀的。”无垠坚定地道,“至于利益,你想要什么?”

林涟漪噗嗤一笑,嗔道“最大的利益,不就是能够待在掌事大人身边,多学一点东西,直到能取而代之吗?”

无垠淡淡一笑,声音冷了一些,道“你若有如此野心,那我便祝你早日成功了。”

“多谢祝福!”林涟漪干脆地接下祝福,心想这话题不能多聊,否则惹怒幻澜,恐怕她派人来暗杀,环顾四周,忽地想起曾看过的古卷记载,道,“无垠公子,你知道归墟吗?”

第四百七十七章 轮回

无垠一惊,问道“你是说的,这沟堑想把我们引到归墟?”

林涟漪点点头,道“古卷记载,归墟是人间最深的地方,位于东海。百川之水归于此,然此处之水不曾盈溢,亦不曾缺减。

“我们所在之地,正是东海,此处往下,不是龙宫,便是归墟了。”

无垠思考一下,道“不是龙宫,若是龙宫,以龙王之威,不会以如此方法引我们前往。”

林涟漪一边思考,一边道“若是归墟,极有可能与黑龙有关。女娲铲除黑龙之后,黑龙余孽逃离人族聚居地,为了逃避灾祸,或许就藏在归墟。”

“若是与黑龙有关,它不认识我们,那便是为了我们身上的某样东西而来的。”无垠看向林涟漪。

林涟漪亦看向他,微感不适,疑道“怎么?”

无垠深深凝望她,道“黑龙不认识你?”

林涟漪鄙夷地道“你以为剑丹城中,是我招来了黑龙?”

“倒不是这个意思。”无垠忙道。

林涟漪不满地移开目光,忍着气道“剑丹城中,黑龙是直奔长生不老仙药而去的,只有可能是感受到仙药的气息。我一直在你和莽萋身边,不可能有机会召唤它。”

“我方才猜测,黑龙是为了我们身上的某种东西而来的,我不认为那样东西在我身上,你是隐世门派出身,我还不曾问过你门派中的事,自然怀疑黑龙是为你打开了沟堑。”

林涟漪轻哼一声,道“可能它在归墟待久了,吃鱼吃贝这么多年,胃里空虚,想吃顿狼肉换换口味。”

“……”

林涟漪灵光一现,想到行流洞穴里堆放成小山的蛇头,惊呼“这家伙不会是想吃人肉吧?”

无垠奇怪地望着她,道“吃人肉,为何不在剑丹城吃,到现在才想起来吗?”

林涟漪发觉有理,极为认同地点点头,道“有理有理,那便还是吃狼肉靠谱一点吧。”虽是如此玩笑,她确实想到人族常说的“以形补形”,无垠的猜测是最大的可能了,黑龙要吃,也是为了她一顿蛇肉来吧……

林涟漪打了个冷战,不知黑龙感受到的是红绸的暮雪千山蛇妖族血脉,还是魔蛟的魔神血。

不管是哪个,若是黑龙当真有此目的,恐怕她逃不出去了。

死在归墟,都不知道三魂七魄能不能平安到达冥界……

林涟漪直勾勾地望着眼前漆黑的世界,顿觉毛骨悚然,不会就此成为镇压在海底的幽魂了吧?

“无垠,你说说话。”她语气紧张地恳求道。

无垠微讶,看出她面容中忽地显露出的明显紧张,问道“怎么了?”

“我——”林涟漪深深呼吸,欲平静下来,却只是将情绪从显露于面容上压到了心底,锁在心房里尚一个劲儿地敲门想出来,她道,“我想知道,你在荒原经历了什么?你当真是狼吗?若成了狼,我方才说的玩笑才能成真。”

“你怕死?”无垠悄悄靠近她,五指动了动,犹豫过后还是没有伸出。

“怕死?”林涟漪幽幽的声音随着她不断的下沉,反向上飘去,萦绕而上隐约回荡,她呆呆地凝视眼前黑暗,“我怕的是,死在这种地方,都不知道能不能轮回。”

“轮回很好吗?”无垠平静的语气里带着忧伤,张口一个问句之后,又以极不情愿的不甘心,两片嘴唇不肯合上,又不能吐出卡在喉间的话。

林涟漪心头一顿,不能回答,沉吟良久。

无垠也没有再说话,良久之后,终于合上双唇。

你在等我回答吗?

这个时候,被困海底,若是不说些心里话,才会让幻澜觉得奇怪吧?

林涟漪启唇,轻叹一口气,道“即便作为生人,我亦厌倦轮回,若是死了,魂魄重新回到冥界,像从前无数次回去那般,自然更加厌倦。

“孟婆汤一碗,无数次经受忘记那些不肯忘记之前世的痛苦,便是重生,转世轮回,亦不过重复痛苦,有什么意思?”

她收回已经望暗黑望得麻木的目光,眸中蒙起一层若有若无的情愫的纱幕,凝望身边男子,问道“你可曾想过,今生你对那位林姑娘这般好,前生,前生的前生,以及从前无数个前生,你都曾遇见过另外无数个令你念念不忘的姑娘,只是在孟婆汤灌下后,都强行忘记了。”

无垠凝视她的双眸惊悚地一动,脸色似乎亦白了一些。

林涟漪脸色发白,眸中含泪,泪光里不是对无垠的失望,而是对天下生灵命运的绝望“你曾对无数个姑娘发誓,今生不负,来生相随。但是,一切缘分,只限于今生。”

她目光黯然,低头,接着道,“至于那位林姑娘,也是一样的,前生,前生的前生,以及无数个前生,自人族轮回开始,就不断拥抱着不同的男子。

“人族不断轮回,以忘却和记忆的颠倒反复,维持着人间的繁华。

“每一种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只能持续一世。从一个三魂七魄的全部经历来看,他面对的只有挣脱不出的绝望命运。”

林涟漪闭目,绝望而笑,笑得悲苦,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跌进深渊。

二人还在下落,仿佛真的要到达世界某种意义上的尽头。

一种温热接近了她。

熟悉的味道,即便她不张嘴以蛇妖特殊的嗅觉感知,也能一下确认的味道,扑鼻而来。

他张开双臂,拥抱了她。

她心中讽刺“你看,生人也只不过是这样拥抱取暖,若是下辈子,你还记得这个拥抱,便定是找了阎王通了后门。

“不论你这个拥抱是对伍姑娘,还是对林涟漪。

“下辈子都是一样忘却。

“除非……”

她还是伸手,像他拥抱她一般,拥抱了他。

她听他轻声地道“若是不转世轮回,今生便成永生,岂不是最大的幸运?”

“那就是长生不老了,故修炼之人渴望长生。”她嗤笑一番,道,“凡人不能长生的。若是人人都可以长生,人间何来繁华?”

她嗤笑着,心知肚明。

那道天界的天谴,是这个世界人族被限制的原因。

本来是有人长生的,可是那个她所知唯一达到长生的人,如今躺在寒星台,人间至强力量之下,或许还在等待重生吧。

等了多少年了?

“可以有少数幸存的长生者,如果人间必须维持繁华的话,也不缺一两个人。”无垠道,他话语里隐约透露出坚定,及希望。

第四百七十八章 长生

林涟漪欲疑问有什么办法,又想到他的话不过是表达幸存长生的希望,又不是必然,便换了一个问题,问及方才所想“你说,我们死在这里,三魂七魄能否进入轮回?”

无垠身子一震,思考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道“是啊,若是死在这里,归墟是世界最深的地方。我们未必能踏入轮回。”他顿了顿,深深呼吸,道,“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林涟漪轻笑“你想和我一起死吗?你舍得舍下林姑娘?”

无垠无言以对。

“至少也是你今生最在乎之人。”

无垠亦轻轻一笑,道“那便随缘吧。死了就死了,活着就待出去接着活。”他微微松开怀抱,低头凝视她额前,道,“你也不错了,即便不能轮回,从此解脱于生死,总还有个鬼陪我。”

林涟漪放开手,白他一眼,心中怒骂“再装再装!装得如此不肯负责,便真的以为还能活着出去,意欲瞒天过海吗?”

无垠紧紧抱着她,将她半张脸埋在怀里,道“伍姑娘,是我说笑了,三魂七魄离了**,是保持不了多久记忆的。”

“陷入轮回,还不是会忘却?”林涟漪又抱紧他,记忆里师父凌飞雪讲述隐心一生的话语萦绕在耳畔,她绝望地道,“我观千万年下来,曾无一人因得道而长生,定是天然有一道界线,禁止了人族长生。无垠,就没有别的办法,能够成为幸存的长生者吗?”

“没有的路,我们可以踏出来。人族成为人间王者,不是没有原因的。我们有智慧,或许是时候另辟蹊径了。”无垠目中光芒明亮起来,似是末路之人发觉了生机。

“另辟蹊径……”林涟漪喃喃道,忽地想到黑龙,道,“那大家伙,黑龙,从女娲当时传承到现在,毕竟是曾接近过神的上古凶兽,不知有没有办法。”

“它道行不高,恐怕已经不知是第几代后裔了。既然它都没有杀我们,我们可以试着问一下。”无垠道,“伍姑娘,或许我们是世间长生第一人。”

“哦?我们会是第一人吗?”林涟漪眼前闪现出寒星台下,躺在棺中赭粉上的三倾玉女——隐心。

“至少从未有人成功过吧?如果我们成功了,自然就是第一人。”

无垠心中默念“我答应,愿为人间正道,追寻强者之路;为轮回不尽的人族,寻找长生之道。”

千羽林,临霄峰,往悟室里,他是这么对着听星掌门发誓的。

想千羽林每一代掌门,都是叱咤风云,领袖正道的人物,结果无一不回归轮回,也不知下一世重返人间,是哪家的孩子,资质如何,有否修炼。

不能,不能!

为了怀中女子,也不能再忘却一次。

不长生,便要忘却啊!

不管前生,更不必管前生的前生,以及无数个前生,唯有把握今生,紧紧抱住怀中的人儿,不肯失却。

已经有人试过修炼长生了,代代流传法门,代代坚守信念,行不通!

问一问黑龙。

一定要另辟蹊径。

要么按照老法子,不断修炼,直到突破壁垒,迎接天谴,战胜天宫。

可是此路难通啊!

那便另辟蹊径,那些曾在人神并无天堑的时代活过的上古凶兽,定然或许知道些什么方法,暗中上昆仑,暗中杀上天宫,总会有办法。

就算是死在归墟,也比重回轮回要好。

那时也不必装模作样。

林涟漪,你可知,我想你?

我知。

我亦想你。

如你我约定,另辟蹊径。

修炼长生之路,我看不到头。

即便到了长生那一天,也会被一道天谴打回原形。神界嫉妒人族,我等唯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归墟幽深,怀间温暖。

不负此生。

恐怖的暗色下,不知已到达海下几千里,抑或是几万里,海洋吐纳呼吸的声音幽深得再无法用言语形容,只是很倾覆,很永恒。

“无垠,你饿吗?”

“嗯,可是这里没有吃的。”

“那我再忍忍,人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可以活好几天。”

“可是没有水活不了几天。”

“死小子,非要和我对着干吗?”

“傻丫头,省点力气,我们不知黑龙引我们下去出于何意,或许还要斗法。”

“斗法?我们两个道行低微的人族,若真要和它斗法,还不如尽早试试把魂魄困在这里的‘长生之道’。”

“那么,我们见到黑龙,就先求点吃的?”

“唔,也不是不可以。哈哈,到时它必要鄙视我们。”

“它会不会鄙视我们,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有点困了。自从遇到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过。”

“你怪我?”

“不是——是,我有些气恼,不如我们轮流睡一会儿?”

“也好,你既说你困了,那便你先睡吧。”

“好,我不跟你客气。”无垠竟干脆地道。

林涟漪惊讶,气道“什么,你就要不顾我先睡了?”

“你又不是林涟漪,我顾你这么多做什么?”无垠淡淡道,如此回答令林涟漪更加意外,他随即疲倦一笑,却道,“若是死在这里不得转世轮回,我们的魂魄要永远待在一起,那时你想如何罚我,悉听尊便。”

林涟漪无言以对。

无垠微微弯腰,整个身体的重量落在林涟漪身上,他渐入梦乡,最后轻声喃喃道“林涟漪,你若是林涟漪就更好,我找你这么多年,也该轮我无忧无虑休息一会儿了。”

林涟漪一惊,手足无措,想到刘垣冽曾对她讲述的无垠这些年的生活,又想了想幻澜的读心术,一番警戒思考后将怀中男子抱得更紧。

他抱着她的双臂松了一些,呼吸也慢了下来,仔细感知,还能发觉他身体温度轻微低落。

他应是睡着了。

点染还能借着他的灵力载住他。这件跟了他这么多年的法宝,几年来又是如何穿破敌人的胸膛,溅起一片腥风血雨,可恨她不在身边。

林涟漪心底柔声不曾发出“无垠,无垠,吾夫。

“你的妻在这里,安心睡吧。”

她小心地调整拥抱他的手臂力道,一边以灵力消耗予他温暖。

目光所见,海水太冷,只怕你着凉生病了。

不过一个时辰,他醒了。

林涟漪察觉到动静,似是一声平静的长叹,她轻声道“你醒了?”

无垠动了动手臂,缓缓清醒,又抱紧她,带着些许惺忪睡意,道“伍姑娘,你睡吧。”

“嗯。”林涟漪轻叹,只要还有生机,他只能这么称呼她。

第四百七十九章 大树

不如就死在这里了吧?

林涟漪在他怀间蹭了蹭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便要沉沉睡去,他却趁她尚未睡着,及时想起了点什么,忙小心地将她手臂拉过来,两只手藏到怀中。

林涟漪心头一暖,想笑却不敢。

只要还有生还的希望,便不得不隐藏。

“不久前握过你的手,原来你的手凉得很。”

“多谢你了,一个时辰后叫醒我。”林涟漪迷迷糊糊地道,真的是很困了。看着别人睡了一个时辰自己又不能睡,自然更困了。

“嗯,不会让你多睡的。”

林涟漪笑了笑,立马便睡了过去。

“若你真是我的涟漪……”遥远的声音缥缈着,许是梦里,当然也可能是真实。

以防万一,梦里的她还是凭着残存的清醒,试图回答道“我不是林涟漪……”

却不知有否真的张嘴回答了。

无垠紧紧抱着温度稍稍下降的女子,亦以灵力温暖她的身体,她冰凉的双手藏在怀中,强行被暖得温热,似是将婚的离别,合卺酒一杯,他怀里如是温暖。

无垠忽觉怀里湿润,一点咸味似是泪水,他心中一紧,轻轻拍着她后背,此外别无他法。

不知睡过去多久,醒来之时,林涟漪自觉睡得很久,睡着前的疲惫之感一扫而空。她一个激灵,想起来之前是要无垠叫醒她的,方才无垠并未叫醒她,她至少也睡了三个时辰。

她恼道“怎么不叫醒我?”

无垠松了松手臂,道“海里如何辨别时间?我又如何判断一个时辰过去了?”林涟漪还要反驳,他又道,“此处只觉度日如年,依我看,你方才便是半个时辰也没睡到。”

林涟漪“……”

无垠颇为得意地一笑,忽地又抱紧她,道“看来你是自觉睡够了,那我便接着睡了,不要叫醒我。”

“让我叫醒我也不会的!”

“如此最好。”

林涟漪忍俊不禁。

无垠果真睡了许久才醒过来,二人睡意全无,便只剩下饥饿之感了。

饿得想睡也睡不着了。

无聊之中,二人拥抱着又说了许多话,无非是探讨长生的可能性。因二人对隐心的认识,皆默契地认同了修炼长生难以成功。

直到二人注意到下方深渊之中,竟有不同的风景,似是到了归墟。

“你看,快到底了!”林涟漪兴奋地低呼。

无垠俯视下方,并未立即做出判断。

林涟漪兴奋过后,亦冷静下来,谨慎观察,准备随时迎战。

二人放慢下落的速度,目光迅速而凌厉地扫视一遍又一遍,欲搜寻黑龙的身影。

记得古卷记载中,归墟是一个无底洞,怎么可能这么浅就到底?以二人的下落速度,怎么也要两三天才能到吧?

若是猜测为真,那么这个地方,其实是凌空在归墟之上的,作为黑龙的栖息地。

嗯,这样也更说得过去。黑龙为了躲避外界人神的追捕,在这里架起了一个巢穴。

再下降一些,借着法宝光芒,看到下方深深浅浅的一道道粗壮的黑影,有直有弯,交错复杂,似是树木。

二人不禁汗毛竖立。

如此幽深的地方,归墟以上凌空之处,即便生长着什么树木,恐怕也是树精,能吃人的那种。

如果不是树木,那么这一道道黑影,难不成是盘踞的大小黑龙?

林涟漪虽是半蛇,又有魔蛟血脉,想到下方或许会吃人的未知世界即将展现,还是忍不住害怕。再说蛇的世界里,从没有同类不相残这一条规矩。

二人维持法宝光芒不变,又放慢些速度。怀抱已松开,但二人还是紧紧相依,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有一人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开。

接着下降,黑影显出了真面目,是树枝。

这棵参天大树,不知比临霄峰上的那一棵高大了多少,单条树枝上可以并排走两个人,有的能走三四个人。

二人小心地落在正下方一条粗细一般的树枝上,法宝拿在手中,以光明照亮前方,一前一后站立审视。

到达此处,刻意不使用法宝光芒是没有意义的。既是站在树枝上,树木有意识,定然有所感知,黑龙是蛟,感知灵敏,即便不靠着光芒也能发现二人。

沟堑上下似桶的形状到了这里突然一变,一棵巨木将沟堑截面撑大,沟堑边缘的幽黑顺着树木顶部的边缘向外扩散。

此处是树枝的高处,附近是同样大小的树枝,高低静谧,下方树枝则以些微的差距显得更加粗壮。

确认暂时安全,二人先后转过身,看了眼对方那边的树枝延伸情况,相视一眼,林涟漪指着她那边的树枝方向,以疑问的目光看着无垠。

无垠点头,与她并肩,向那个方向走去。

作为树木,它多半依循常理,树枝尖端为细越往中心而去,树枝越粗。虽说自知不敌那未知的生灵,不管是树精还是黑龙,但是也唯有找到它,与之对话,才或有一线生机。

仔细看来,还是林涟漪那个方向的树枝更粗一些,所以应当往那边走。

二人依照常识,几次从分叉走到更主要的枝干上,周围树枝依旧很多,且呈现些微的混乱,但是二人感觉,的确是越来越向中心去了。

这片黑暗的世界,只有暮至点染的光芒,一白一黑,犹如走在日月之交、生死之界上的黑白无常。

若有人站在远方海水之中,望向整片树木,便能看见两点微弱的光芒,从树木顶端的一段枝杈上,缓慢地,小心地,像是半夜潜入人家偷窃的人一般,渐渐逼近树木的中心。

这是一棵庞然鬼物一般的树木。

树根深深扎进无底归墟,穷极目光,亦看不到根的尽头。

树干如传闻中顶天立地的龟腿一般,支起一片茂盛的树冠,任着树冠顽强地撑开沟堑深渊,树干之中或许孕育着一个强大的生灵。

或许那逃往东海的黑龙,就栖息在树上。

但是,为什么,这片树冠,没有茂盛的树叶呢?

就像是,一个强大的生命,失去了自我意识,成了活死人。

只有在整个树冠中央,相对于整体而言不过百分之一的部分,长着树叶,从零到极度稀疏,又成为正常的浓密。

再往深处走……

不知走了多久,林涟漪、无垠望见前方,法宝光芒尽头,竟出现了树叶。

一片,两片。

再上前走一步,似乎树叶从此开始便茂盛起来。

第四百八十章 巨巢

二人谨慎上前,见树叶形状普通,只是如树枝一般,较平常大了许多。

林涟漪走近最前面的树叶,弯腰低头细看,树叶上纹理精细,因树叶太大而更显其精细之处。在白芒照耀下,树叶颜色呈现泛黑的浓绿色。

她猜想,或许是因生长在海底,故树叶颜色有些暗淡吧。

她对树木种类没有研究,不知这是什么树木,若有机会活着出去问问,想必树冠上只有接近树木的一小部分生长着树叶,这样的树木应是很少见吧。

她目光向上看去,慢慢成仰视姿态,见此刻走到深处,上方已是树枝交错,莫知数量。

又向下看去,能借着法宝光芒看到下方树枝上的一些树叶,与脚边这片树叶一般大小。

无垠轻轻碰了碰她,似是疑问她有否发现。

林涟漪微微摇头,张口做一“走”字口型,指了指前面。

无垠点头,二人继续前行,树叶越发茂盛,行走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这么久,终于感受到了些生机。

再走过去,树叶茂盛地整条树枝上都是,四下一看,其他树枝也都是如此。他们走在一片树枝树叶包围的空间里,颇为狭窄,若不稍稍弯着腰,抬头就能顶起一片窸窣声。

又前行不久,眼前空间忽然大了许多,似乎从极狭窄的山谷走向平坦原野般心神一畅。但是这种忽然的变化也意味着前方或许有什么变故。

果然在空间扩张到最大处,二人见到一巨巢筑于树叶之间,如一块巨石支于树枝之上,拦住了二人前行之路。

此处巨巢以树叶和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泥土混合筑起,高大足三丈,方圆亦三丈有余,想来应当很是柔软温暖。

不知其中有否生灵栖息,二人猜测多半是那黑龙的巢穴了。悄悄接近巨巢,沉郁的树叶之香掩盖不住明显的咸味,那是海水的咸味,或许也有海中鱼虾的味道,否则巨巢里的生灵吃什么?

白日里剑丹城中,二人距离黑龙较远,是以并未仔细注意黑龙的气息,便也不知道巨巢的主人是谁。

林涟漪抓起无垠的手,以指送问道“我上去看看巨巢里面有没有黑龙?”

无垠向她点头。

二人仰头望去,才发现上方有一条稍稍弯曲,但总体上呈现竖直状态的空旷道路,直通沟堑之上。但是看其狭窄程度,似乎并不是黑龙这种体型能够通得过的。

林涟漪疑惑难道这里面住的不是黑龙?

她悄悄凌空,飞到视线足以透过巨巢厚厚的巢壁的高度,停下来慢慢调整视线,直到望见巨巢中的全貌。

没有生灵。

林涟漪松了口气,向下方无垠流露一个放松的微笑。无垠会意,点头。

她又向上望了一眼,确认那生灵不是在上方回来的路上,才凌空着飞进巨巢内部,仔细观察巨巢。

考虑到生灵对气味的敏感性,林涟漪收敛一身气息,观察时也注意着不接触巨巢。

巨巢内壁很稀疏且无规律地涂了一层很细的沙子,应该是生灵在海中捕食猎物时无意间沾到的,带进来便粘在了比较有黏性的土壤上。

林涟漪有些奇怪,沙子是海底才有的,说明生灵是在海底捕猎,可为什么这么大的一个生灵偏要在海底捕猎?是因为海水中有什么力量限制了它?还是这里一出去就是海底,比较方便?

张嘴细嗅沙子的味道,有些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看来的确是捕猎时带进来的,而且应该才带进来不久。

巨巢底部铺着一层腐枝枯叶,淡淡的腐烂味道上弥漫着一层算不上腥味,又形容不出来的特殊味道。

林涟漪确信了,她虽不知黑龙身上是什么味道,但是她见过魔蛟,就算是在梦中,亦不曾刻意关注,但是这层腐枝枯叶上如此浓郁的味道,一下便能让她觉得熟悉,定是来自蛟龙。

她落回巨巢外,以指送之法道“确定了,巨巢里住的是黑龙,但是现在黑龙不在。”

无垠点头,也没问她如何确定,道“我们飞回去,绕开巨巢。”

“好。”林涟漪道,“我们不知道这里还有什么生灵居住,一切小心。”

一人在左,一人在右,绕开巨巢,于另一边树枝上会合,又走向空间狭窄的前方。

自从绕过巨巢,越往内部走,腐枝枯叶的味道越来越浓重,但是还并未到达令人不适的地步,反而因其深厚的自然气息而反倒令人觉得舒适。

林涟漪甚至想象,若是死后尸体能葬在此处,三魂七魄也远离世俗人间的纷纷扰扰,岂不是非常惬意?

她悄悄瞥了一眼身边男子,猜想他是否也愿意如此。

自然,多半是愿意的。

又行片刻,二人又发现一奇异现象。

一路上原本有些发黑的树叶,竟然在慢慢变成翠绿色。

如同春日万物复苏后,自土地里萌发出来的一点绿意一般明媚。

林涟漪、无垠几乎同时有了一个念头,这棵树木是已过壮年的树精,为了维持自己的生机,是以只能将树叶的范围放在树冠中心接近树干的一小部分,并且即便如此,也只能维持树叶更加中心的部分为嫩绿色。

外面那些叶子,原来已经是半死不活了。

二人相视,微微一笑。

不知二人合力,能否打败这过了壮年正步入死亡的树精。

“还走进去吗?”林涟漪问道。

无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去吧,小心。”

二人小心翼翼地绕开树枝上越长越多的嫩绿树叶,虽也知无用,走在树枝上便是走在树精的中心,哪有不惊动它的道理。

树精没什么反应,要么是树精故意不攻击二人,要么是树精已无力攻击二人,只能对二人擅闯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涟漪谨慎地回头,向巨巢上空又凝望片刻,已经在远处的寂然空旷的空间里,只有冰凉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团,沉淀在这发黑的树叶上。

黑龙去了哪里?在海底独享长生不老仙药吗?为了不让树精抢了它的仙药?

树叶越发浓密,直到二人前行时已无法躲开,只好踩在树叶上前行。

寂静暗黑之中,二人目光一瞥,忽然见到前方侧边,点染点染光芒交错处,一面类似人形五官的面容隐约着惊现。

树精面容!

二人大惊,随即立即警戒。

第四百八十一章 面容

暮至点染光芒立即暗淡下来,隐约惊现的面容闪现一瞬,又藏匿进黑暗之中。

那是树精的面容,藏于黑暗之中,距离二人站立的树枝有三个巨巢般远,层层交叠混乱的树枝,有粗有细,挤满从这里到树精面容的整片空间。

因此它的面容模糊而遮挡得看不清楚。

二人回忆方才见到的树精面容,确认它是在沉睡无疑,果然是力量不支,而且恐怕是为了延长生命不得不沉睡。

它面容之高如两个巨巢般,刻画粗糙却又生动,仿佛人族的面容本就应该如此简单。它紧闭的眼睛、嘴唇和张开但是未必有用的耳鼻,似乎雕刻一般,有些许死气。

看上去,像是个女子的面容吧?

林涟漪将它面容确定为六分女相四分男相。

林涟漪、无垠凝望树精面容的方向,片刻不见黑暗中的它有所反应,微微疑惑。

这家伙就算是因为生命力减弱了陷入沉眠,也不会对外来之人闯入相当于它心房位置的两个人毫无反应吧?

无垠悄悄拉起林涟漪的手,问道“你看她,还活着吗?”

林涟漪答道“看上去只是沉眠,虽然对我们一路走过来都没有反应,但是我们脚下的树叶却还是生机盎然的。你看呢?”

“我亦如此认为。那么……”他收回凝望黑暗的目光,望向林涟漪,林涟漪亦转头与他相视。

那么,这道深深的沟堑,以及海边的结界,是什么意思呢?

让他们杀了树精,还是黑龙,才会把他们放出来吗?

黑龙不在,那就更有可能是……

可是这树精也快要死了啊?

难道是和长生不老仙药有关?

“长生不老仙药?”林涟漪蹙眉,疑问。

“你是说,黑龙夺走长生不老仙药,是为了救树精?”

“单是救倒不太可能,或许正如你和城主约定一般。”

“黑龙在树精身上筑巢,二者相依。一份长生不老仙药,黑龙救了它,同时自己也能长生。”

“双赢。”

“把我们拦在海上的那个生灵……黑龙不在此处,那便是那个生灵缠住了黑龙,让我们有机会对树精下手。但是,于海中开沟堑,且能维持这么长时间,那个生灵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树精死后,它未必能放我们两个知道它秘密的人族离开。”

“不仅是强大,恐怕那生灵是海里土生土长的强者,能够一边缠住黑龙,一边拦住我们。待它杀了黑龙,接下来就会杀我们。”林涟漪惊觉存稿,“我们杀也是死,不杀也是死。”

无垠皱眉思考,忽道“不对,那生灵进不来这里,否则杀了黑龙就会来杀树精,何必如此麻烦拦下我们。”

林涟漪目光一亮“那生灵也许离不开海水,是以无法进入此处。”

“我们把树精杀了,算是完成它交给我们的任务,出去了便立即合力打破结界,出去了就好。若是它意图杀我们灭口,我们便回来。”

“回来死在海底吗?”林涟漪微笑。

无垠笑而不语,目里温柔三分,却还是缺了七分。

“你还真想在这里永恒吗?”林涟漪抽出手,移开目光,望着深深黑暗里树精面容的方向,道,“算了吧,我们都知道怎么活着出去了,便一定要逃出去试试。”

无垠从容地收回手,开口轻声说道“伍姑娘眷恋人间繁华吗?”话音刚落,未等林涟漪回答,他忽地弹起于树枝,点染黑光指引下飞向树精面容。

林涟漪惊讶,无奈道“不是说鬼魂意识保持不久吗?”她话说到一半,亦跟随于无垠身后,飞向树精面容。

树精的面容一般长在树干上,面容之后就是心脏头脑一般重要的部位。对付树精,最快的方法是刺穿脸。

因树枝树叶遮挡,且空间狭窄,二人飞行速度不得不放慢。

待二人距离树精面容只有一丈之远时,点染黑光和后面的暮至白芒已能清楚地照亮树精面容,那天然造就的刻画简单生动得比什么国色天香都真实。

它倏然睁眼。

一双巨大的眼睛警觉地睁开,上下迅速分开的眼皮后露出一对光亮的木质眼球。

虽是木质,却如生人的一般饱含情绪。

从它的眼睛里,他们看见了平静的愤怒。

无垠谨慎,却不减慢速度。后面的林涟漪也是丝毫不担心地减缓了速度,待无垠变化位置后伺机补上去。

不料树精不知多少道行,它两颗木眼中竟突然爆发两束木色光芒,皆冲向无垠。

点染黑光大盛,与两道光芒来了个硬碰硬。

毕竟这树精沉眠许久,便是道行高深,一身灵力调用起来也要费些功夫,再说将死之际,不知来者实力,贸然耗费太多灵力,恐怕得不偿失。

当然还有林涟漪就在身后的原因,两个人必有一个接下树精的第一招攻击。

树精果真在慢慢恢复力量,在发出两道光芒后,充满灵力威胁的光芒与点染尚未相撞,几乎瞬时一过,两颗木质眼球微微转动,右眼向无垠之后正晃出来的林涟漪连发三道光芒。

这三道光芒的亮度远远超过对付无垠的两道。

整个空间陡然一亮,树枝被照耀得如同千万条沉眠的蛇,等待着春风拂过便要全部复苏。

无垠发觉异常,心头闪过一个念头这树精怎么回复得这么快!

眼前两道光芒随着念头闪过而至,临近之时,不知是出于什么能力,他忽然感受到两道光芒的不同寻常。

下意识地想到点染恐怕难以敌过,然已无法躲开,曳着黑光的点染与木色光芒相撞。

无垠早有察觉,接触时得知木色光芒果然不一般,他顺着重击退后,原本前飞的身体一边化去无限后退之势,一边变化着准备下一轮攻击。

树精有众多树枝,待其完全醒过来,这些都能为之所用,他二人绝无生还可能。

林涟漪后与三道光芒相触,相触之前便敏锐风察觉其中似乎蕴含着某种怪异的力量,它似乎不是普通灵力,在量上并不算多,然每一丝力量都强大得可怕。

她来不及奇怪为什么会如此敏感地察觉到树精力量的怪异之处,从周身血肉里传来一种惊恐的警告,让她立即逃亡。

这种几乎是天然直觉的警告令她强行扭转轨迹,不顾一切躲闪开去。

这树精,究竟是何来历!

惊疑的念头闪过,随即光芒擦肩,林涟漪将暮至侧甩,欲挡住光芒。

第四百八十三章 树神

她启唇,如同一幅远古的雕刻,落在碗底的,抑或是藏进石层里的,于生命的热浪之中绽开了花朵。

林涟漪、无垠,两个悬空于千万树枝树叶之中的人族,于她启唇的同时,听见了一片海浪般遥远而广阔的窸窣之声。

像春日里整片人族的大地上,千千万万的生灵踩破冰封的河流,于不尽的江水上歌咏生灵的奇迹。

她是生命之母吗?

二人为滔滔不绝的窸窣之声包围,情不自禁地环顾四周。

一片树叶活了过来,似落于二月春风之中般拂动起来。

只觉此生出生于大树之上,亦生长于大树之上,终而将欲老死于大树之上。

心中是不是有一个长久以来忘却的梦?

子夜叩问,白昼飞逝,都有那个脱离污浊人间,回归清澈的梦啊!

这片寂寥空旷而充满喜乐的世界,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你想死在这里吗?

和这片绿叶一起,发黑,成为腐枝枯叶,然后归为尘土,跌落在树根上。

叶落归根。

涅槃之后,是不是就是这样一种静止的安然?

有声似无声,无声实有声。

这片和祥的窸窣之声,纯粹得没有边际,抚摸着耳畔,洗濯着身心,以至魂魄。

让你想起某个温暖的午后,还有宁静夜里的风。

瞬时闪现的记忆,已成永恒。

至少此生,可是你舍得让它仅停留在此生吗?

我希望,这片窸窣的宁静,会延续到永远。

我想长生,得到我想要的长生方式。

“魔神?”树精平静的声音听得令人平静,它言语间无丝毫呼吸为人察觉。

而其说出来的两个字,已能令人震惊不已。

无垠猛地转头看向林涟漪,目中惊疑远甚方才。

林涟漪目瞪口呆,惊讶地望着树精面容,不知她何以知晓。

树精只平静地望着她,木质的眼睛似乎绝不可能现出任何惊讶之色,而方才闪现的愤怒只是深不可测的力量所带的天然威严。

她感觉到身边无垠惊疑的目光,忽然心生愧疚。她转过头去,担忧地接下他的目光,却没有解释的**,只是承认地笑了笑。

无垠点头,表示理解了,然震惊之色久久不能平复。他看见她神情中闪现的杂乱思绪,他心中亦是思绪万千。

她与魔神有关,是什么时候的事?与她的血液有没有关系?幻澜想要她的鲜血,是不是因为其中蕴含的魔神血脉?

几年以来,因为幻澜、佘晚舟、鬼双城的尽生都想要林涟漪的鲜血,此次林涟漪以伍姑娘的身份出现,他亦不得不忍下相认之心,配合着装作陌生人。

魔神,魔神,既有魔神血脉,为何不早告诉我?

拥有蛇妖族血脉不告诉我,有魔神血脉又不告诉我。

林涟漪,你这么不信任我吗?

算了,算了。

林涟漪愧疚之中,头一个念头便是无垠此刻心情,两次被人戳穿身份,好像很多陌生人一个接一个告诉他你还不如我们这些外人了解你心上之妻多一点。

木已成舟,却是怎么想都没有用了。

无垠若此刻意气用事,便枉活了这么久。

不知幻澜是否知晓三倾门、魔神血这些事,可就算是不知晓,如今无垠知晓了,一回到佘夜潭,幻澜发现树精说的这句话,多少也能有些好奇心。

她是躲不掉了。

唯有向无垠全招了,无垠不能回去,二人要试试看提前和幻澜对着干。

树精慢慢地问道“你是魔神后裔?”

林涟漪面色恢复正常,望着树精,从容地问道“前辈如何知晓?”

无垠深深的呼吸之中有些许叹气之意,他望着树精,一言不发。

确认之后,树精声音反而低了一些“来这里干什么?”

二人对她冷静得有些厌倦的语气颇为惊讶。

林涟漪与无垠对视一眼,无垠会意点头,令她讲下去。

林涟漪便将来到海面搜寻黑龙,直到方才发现树精的事情都讲了一遍。

树精沉静了片刻,似是在思考。

二人耐心等待,无垠还好,见眼下情形,应当是和谈有望了;而林涟漪紧张之中更有忐忑不安,不管先前他二人和树精的恩怨如何,从魔神血如此直觉的警告中,她就能察觉到,魔神和树精似乎是死敌,死敌见面。哪里能轻易放过?

唯一的一线生机,就在树精此刻思考的问题上了。

林涟漪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是以更加忐忑。

片刻后,树精缓缓睁开了双眼。

二人震惊,立时凝起护身屏障。

无垠祭起点染,林涟漪收起暮至,祭出夜魄,白芒幽然亮起,熟悉的光芒映亮了二人脸庞,亦照映在树精面容上。

树精凝望林涟漪手中的夜魄,木质的眼睛一动,却没有明显的神情变化。

林涟漪一惊,她认识夜魄,难不成她说的魔神,是指三倾门的创派祖师隐心?

无垠看了一眼散着淡淡白芒的夜魄,又与她相视,早已知晓,自然没有惊奇。

林涟漪微笑一下,面带愧疚的歉意,转过目光,谨慎地望着树精面容。

树精慢慢道“你称我为前辈,可知我的来历?”她的声音又轻了不少,仅能令二人勉强听见,应当时间所剩不多,不得不想尽办法减少力量消耗。

林涟漪摇头,猜想她的身份必然高不可攀,回答中又不禁多了几分尊敬“前辈,你能知晓我的血脉,想必和黑龙一样,是上古存活下来的强者。”

树精平静的面容上不曾显露表情,声音里却流露一丝笑意“不仅是强者,我还是魔神的敌对一方……”

林涟漪、无垠大惊失色。

“昆仑西王母座下树族。”“树精”说着,一对木眼睁大了一些,少有感情的眸中显露出回忆之殇。

二人闻言,脸色惨白,身子一软,险些跌落在地。

眼前这不是树精,是树神啊!

树神,树神!今生竟见到了神!

试问人间有谁能见到真正的神?神是什么样,修为如何,今生尚不过半,我二人竟见到了一位!

二人下意识地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五指发白、颤抖,犹无知觉般。

可是,为何一位树神,昆仑山上的树神,会沦落此处?

被贬下凡?还是另有原因?

黑龙,与人族为敌,又为女娲捕杀,为何会在树神身上筑巢?

几番疑惑下来,二人也冷静了一些。

“涟漪,涟漪,魔神和树神可有过节?”

“不知,你相信我,我对魔神一概不知。树神既与黑龙为伍,应当也不会杀我们。”

第四百八十四章 反神

“涟漪。”

“怎么?”

“我信你。”

林涟漪余留震惊的面庞转向他,二人相视一笑。

无垠安慰的神情里无丝毫怀疑失望,他冷静地道“你是魔神后裔,理当由你与树神交谈。”

林涟漪点头,直视树神,深深呼吸,开口时只觉一股强大的压力,虽并非树神刻意施压,便是这身份也令人喘不过气来。她道“树神前辈,方才我二人不知你身份,实在得罪,求树神前辈莫要怪罪。”

树神打量着她,欣喜地道,声音依旧轻微“魔神竟然还有后裔,很好,很好。我如今是被贬之神,尚有求于你,自然不会怪罪你。”

二人一喜,必活无疑了。

树神恢复平静,对二人惊喜的神情毫无反应,缓缓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涟漪。”

“可是三倾门传人?”

“是。”林涟漪先回答了,再看向无垠,心知无垠定然又要惊讶一番。

只是她不知道,无垠是知道三倾门的。

无垠已震惊至极,甚至无法以目光质问林涟漪。他呆呆地望着树神面容,眼中景象却是空洞,一片隐藏在深心里的回忆,在沟堑中下落之时曾翻出来一遍的,此刻又充满脑海之中。

“她是隐心。”

隐心,那个在画像里,对抗天宫的女子,正是三倾门创派祖师,亦即林涟漪门派的祖师。

“隐心的来历,其修炼经历,因年代实在久远,实不可考。只知其修炼至大成之境,得以与天宫之神仙一争高下,更探究出了长生之法,遂触怒神灵,招致天谴。”

隐心,曾经发现了人族的长生之法。

可是方才,那隐心的后人,林涟漪,还以苦苦挣扎于轮回之中的生灵身份。与他共同探讨长生之法何在。

原来长生之法,身为隐心的后人,也是早已失却了吗?

“无垠,无垠,无垠……”

林涟漪发觉不对,试图以指送之法唤一下无垠,心中惊疑,莫非无垠不知何时知晓了三倾门的存在?

无垠转过头,凝望林涟漪,他脸色发白,握着她微凉手掌的手指动了一下,指送道“涟漪,我知道三倾门的——我还是相信你。”

林涟漪震惊,看来无垠也对她隐瞒了很多事。

自然,他选择相信,她也会选择相信。

虚惊一场,她还是觉得余惊未熄。

若是换作平常的修炼之人,发现心上人竟隐瞒了关于长生之法的秘密,定然生气于她,且日后会想方设法地要了解长生之法。

树神打量一下无垠,问道“你是狼妖?”

无垠点头,道“前辈目光独到,晚辈正是狼妖。”

林涟漪惊喜而好奇地望着他,手中刻意加了些力道,似是得意,以指送道“先前我问过你身份的,现在才说。”

无垠微笑,以指送答道“这下又平了?”

“平了平了。”林涟漪狡黠的笑意里满是温柔。

“蛇妖狼妖,又有魔神血脉。你们是天生的反神者。”树神道,基本还是平静的声音里流露出三分渴望。

二人脸色一变。

树神是要反神?

林涟漪倒不觉得奇怪,正如隐心被神打压了便要将超越神的执念竭力传下,树神被贬归墟,活到现在,还击也是正常。若有树神的帮助,即便只是提供一些关于神的信息,也比她孤身摸黑要好。

无垠却有些迟疑。只因世人追求长生,普遍以修炼为途径,听星掌门的教导也是围绕修炼,而后得到成神。如今仅凭二人力量,恐怕下场比隐心还惨。

方才在沟堑下落之中,与林涟漪讨论过另辟蹊径以求脱离轮回,但是也不曾想象敢公然反神啊。

树神看出二人的惊讶,继续道“反神是生灵要做的事,我不做。”

无垠心弦微松。

林涟漪觉得奇怪,除了反神,她还有什么难以放下的愿望,需要求助于二人吗?

树神继续道“若你二人要长生,我倒可以给一些建议。至于反神,不只是三倾门,人族,妖族,魔族,鬼界,处处都有要反神的,至少在我沦落归墟以前,从未见到过有人成功。

“包括三倾门的创派祖师,最终也失败了。”

林涟漪大失所望,甚至涌现对这个门派愿望从未感受过的痛苦。

不知道有没有绝望,只是这是门派的愿望,曾经隐心距离那一步就差一点点。

就差一点点啊。

无垠思绪有些混乱,难道隐心追求的不是长生吗?她招致天谴,不是因为长生吗?那么如果仅仅是长生,便不会招致神的打击吗?这么说,修炼长生这条路没有被堵死?

他忍不住问道“树神前辈,据我所知,三倾门的创派祖师,是因获得了长生之法才招致天谴,难道她本就有反神的想法?”虽是问树神,他疑惑的目光却既是对着树神,又是对着林涟漪。

树神尚未解答,林涟漪先以还有些不确定的语气试着解释道“她是在天谴来临之际,才萌生了反神之意。”

树神道“正是如此。隐心本有机会长生的,只可惜她为了报仇惊动天宫,众神发现她力量绝伦,继而发现其长生之能,两样都是威胁,众神才降下天谴,令其死亡。”

林涟漪点点头,这与凌飞雪告诉她的一样,隐心是为了报仇才惊动了上天。但是凌飞雪没有告诉她,长生也是天宫压制隐心的一大原因。

“第一,力量强大足以反天,是威胁,要消灭。第二,脱离轮回,修为可以日积月累,也能造成第一条的威胁,也要消灭。”林涟漪心中暗道,头脑一痛,如遭重击。

为什么天宫如此严厉地禁止其他生灵达到神的力量?难道进入神界,加入他们,也不行吗?

又或许可以,只是隐心拒绝了加入天宫,一山不容二虎?

对了,树神前辈说到可以给他们一些关于长生的建议!

林涟漪忙道“前辈你方才说,若我二人想求长生,你可以给我们一些指引。”

无垠附和“前辈可有避开天宫监视的长生之法?”

“没有。”树神波澜不惊的回答令二人又是惊讶又是失望。

二人相视一眼,林涟漪疑道“那么前辈您说的建议是……”

“天宫垄断了修炼长生之道,凡是以此方法得道成仙的,都要经过天宫同意。除此之外,在长生道上,我只知道隐心曾经成功过。”

第四百八十五章 夙愿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眼。

这不是跟没说一样吗?前面一条路上,由于二人都是和三倾门有关系的血脉不纯的人,恐怕天宫不会答应二人得道成仙;后面一条路上,隐心成功了,可是她离世了,长生之法并没有传下来。

树神道“隐心获得她那种长生之法属于另辟蹊径,是以可以避开天宫对众生修为的监视。虽然三倾门和箫女一脉都没有传承下来,却有一当世之人见证了隐心长生,而她尚在人世。”

二人震惊,旋即狂喜。

尚在人世,岂不是说,获得了长生吗?

除了隐心,竟然还有人获得了长生之法吗?

林涟漪、无垠按捺着颤抖的呼吸,开口时连声音也是颤抖“是谁?”

树神却丝毫未受二人得到长生契机的狂喜感染,她冷静地道“箫女一脉的创派祖师——丝竹。”

林涟漪更加震惊,只觉今日之惊闻乃今生之极。

无垠只知三倾门,却不知箫女,因而疑惑地望着林涟漪。

林涟漪无意掩饰狂喜的面色,眼角甚至泛起泪花。她紧紧抓着无垠的手,与他四目对视,激动地开口解释,分享她的惊喜之意“箫女一脉,是与我三倾门相互扶持传承的门派,其创派祖师,与我三倾门创派祖师是至交好友。”

无垠恍然大悟,亦觉惊喜。

树神冷静地打断二人惊喜的目光交流,道“她就在此处,但是你们要先答应完成我的夙愿,否则你们便成我腹中之食。”

林涟漪喜道“前辈尽管开口,若有能力完成,必竭力去做。”

树神道“你们有能力完成的。”

二人洗耳恭听。

树神轻轻叹气一声,周围空间里的树枝树叶跟着她的呼吸颤动,林涟漪感受到一种隐约的力量分布于整棵树上,跟着这一声叹气,跟着树枝树叶一起颤动,便是连树根也在颤动。

她闭上双唇,似是准备着要讲一个遥远的夙愿,今日近在眼前,莫名无法平静,更找不到言语形容心中那一点至死也不肯放下的渴望。

林涟漪忽觉心跳加快,她回忆起红绸、张珅诒将死之时对她讲起的故事,一件遥远,一件就在不久之前,但是每一件都是足以改变她对世界看法的重大事件。

她预感这会是一个,像她听闻过的两个故事一般的,绝望深渊里长出丝丝缕缕希望之芽的故事。

树神复启唇,以更加轻微的声音开始讲述“我所愿只有一件事,回到昆仑山上,再见他。”

她的声音很轻,若是在陆地春风之中定然听不见,二人不得不走近几步,以防漏过什么重要的消息。

不知何年何月何日。

昆仑山,人族中央之地。

她出生之时还是一颗种子,一头扎破大地,见到的便是他。

他很高大,树干粗壮得她要从这边望到那边;他的树枝树叶直上天宫,苍翠欲滴的颜色透着成熟;他人形的面容上堆着她一生见过最温柔的笑容。

他正低头,惊喜地俯视着她。

她还不如他一只眼睛大。

她懵懂地问道“你是谁?”

他微笑,用埋在大地之下的千万树根之一轻轻触碰了下她,道“我是昆仑建木,你应该叫我哥哥。”

她不知道“哥哥”是什么意思,但是总觉得这个称呼是欺负她的。她不服,道“你不就比我长得高一点吗?来日我也要长这么高的,今日你让我叫你哥哥,日后我也要让你叫我哥哥!”

他哑然失笑,道“就算你日后长得比我高,你也不叫哥哥,应该叫姐姐。”

她疑惑,猜测姐姐和哥哥一样厉害,可是这两者一定是有区别的,便眨眨眼,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他笑容一滞,随后脸色微变,想了一想,才尴尬一笑,道“因为你比我漂亮。”

“好吧,你夸我,我便暂时叫你哥哥,可是等我长大了,长得比你高了,你要叫我姐姐。”她得意一笑,随即又疑惑,“可是我叫你哥哥,你叫我什么?”

他温柔地轻唤一声,带着些许隐藏在木质面容后的腼腆“妹妹。”

不经意间,又有丝缕腼腆于声音里泄露出来,落在了她的耳畔,钻入脑海,软了思绪,化作绵绵。

她恍然不知所措,只神情呆滞,便算是对他腼腆呼唤的回应。

他仿佛听见她轻唤的一声回应“哥哥。”以为是幻觉,忽地发现是她与他相触之间传递了消息。

她真的在唤他哥哥,只是没有说出口。

“哈哈!好妹妹!你天生神族,与我同类,定然有机会让我叫你姐姐的!现在为了你的前途,我要教你昆仑的规矩,过会儿西王母从天宫回来了也是一样要教给你的。”他紧张地说了一通,便要开始教她昆仑上的规矩,“我们……”

她听得认真,一五一十地全部记下了。

大概就是,他们虽是树神,天生长生,但是如果做得不好,犯了罪,也是会被贬入凡间的。

是以他首先告诫她不得犯罪。

“罪过之中有一条为大忌,即不可相恋。相恋有私,便会生乱;相恋有情,恐有生育,而长生之神不得繁衍,神多必乱。”

随后是介绍众神位分和各自称呼。

最后,才是他方才紧张之下独独没有想起来要介绍的各界和昆仑其山。

“人界、魔界、妖界、天界、冥界、未知界,多数人在人界,多数魔在魔界,多数妖在妖界,多数神、多数仙在天界,多数鬼在冥界。天宫只占天界的一部分,除未知界,凡另外四界有得道成仙者,获天宫允许,皆可进入天宫。”

“那我们呢?”

“天生之神,不必层层修炼。各族生灵所生,皆为各族。你我天生为神。”

“因我们的三魂七魄命太好,投了个好胎?这样岂不是对其他生灵不公平?”

“如今绝地通天,天宫神仙数量不可轻易增减。天生之神,都是自然化生,无中生有,本没有魂魄的。我是天宫有意栽培,你是天然凝成的魂魄肉身。有生灵魂飞魄散,自然有生灵无中生有。”

“原来如此。可是,无中生有之神越来越多,天宫神仙数量不是也会变的吗?”

“有些无中生有的魂魄被天宫否认,被冥界记在了生死簿上,不可长生的。而你不同,种子成形之际,我便求得西王母恩典,许你长生。”

她欣喜,感动地道“谢谢……”

第四百八十六章 犯罪

面对她,他越来越能从容应答“不必客气,此后在昆仑之上,我也不是孤独一树了。”

“冥界是不是受天宫命令?”

“是,那里的管理者都是鬼神。三魂七魄脱离肉身,便称为鬼,鬼中有受神启发者,亦成神,得保存意识,不为凶戾之气控制。”

“是不是也有魔神、妖神这些?”

“是啊,但是由于魔族、妖族修炼的灵力非正纯,即便得道,自封为神,也难以获得天宫承认,只有少数魔神、妖神自净全部力量,脱胎换骨,才能入驻天宫。

“那些不愿如此,而仅仅自封的魔神、妖神,尽皆为天宫打败,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她大吃一惊“没有谁能逃脱吗?”

“我听说过从前有一位非常强悍的魔神,带着他的坐骑魔蛟,一路闯上天宫,单枪匹马与众神开战,那场战争两败俱伤,他死了,只有坐骑魔蛟逃了出来。”

“魔蛟幸存了?”

“众神进入魔界、人界、妖界去找他,没有找到。但是冥界也没有找到他的魂魄。”

“什么?他藏起来了?”

“不知,或许已死,只是魂魄为其他生灵收走。”他道,“天宫众神已寻找他许久了,至今不见其行踪,就算是动用占星术亦难以知晓。”

“有朝一日,恐怕这些反神的还会攻上来。”

“妹妹不要多想了,他们攻上来,也会有天宫的众神阻拦。一切战争必被摆平,昆仑会和平的。”

“但愿如此。哥哥,我也希望能与你共享和平。”

他微笑,有些紧张。

“诶,你方才还说到一个未知界,未知界在哪里?”

“未知界,是所有无生灵踏足,无灵气,不会孕育生灵的世界总称,不是一个特定的地方。”

“未知界没有生灵,那你是怎么知道它的存在的?”

“妹妹,我忘了告诉你,‘生灵’一词,指一切活着的生命,亦即三魂七魄与肉身合二为一之物,除了鬼、无魂魄的死物,其他的,包括人,都是生灵。”

“可这与未知界有什么关系?”

“未知界的规则和其他五界不同,没有灵气,便不会有魂魄,便不会有生灵。那里的一切,都是死物。众神之所以知之存在,是因无意介入其中,又知其不可生存,才令生灵远避之。”

“哦,那么魔蛟也不可能躲在那里了?”

“躲在那里,时间一久,必魂魄消散,成为死物。”

讲到昆仑时,他说“昆仑本是沟通人界和天宫的唯一通道,人间最高之处。然受天宫旨意,昆仑隐匿,从此人界与天宫断绝联系,我这昆仑建木也就成了闲职了。”

“这么说从前有人类踩在你身上直达天宫?”

“是,不过那是很久以前了,现在没有了。住在此处的西王母娘娘腾云驾雾便能前往天宫了。”

“你说世界上最高的地方是昆仑,那么世界上最低的地方是哪里?”

“归墟,在人界东海之下,自从少昊等神升天之后,归墟寂寥,再无生机。”

“它属于天界吗?”

“不是。”

“难道现在属于人界?”

“算是吧,但是进入那里要贯穿东海,还要闯过东海龙王的把守,人族、妖族、魔族,都不可能进入的。”

她点点头,又想到逃脱的魔蛟,玩笑道“嗯,那我一定要与东海龙王搞好关系,如果我犯了罪,便躲到归墟之中,不让天宫知晓。”

“妹妹,你若不犯罪,自然不会不得不逃命了。”

“嗯,哥哥放心,我不会犯罪的。”

“好妹妹,让我看看你。”

可是她还是犯罪了。

“妹妹,你别担心,我再求一求西王母娘娘!”

“哥哥,不必求了,这是天宫的旨意,已经降下了。你方才听到了吗?有一个试图长生的人族女子,不愿入天宫,即将遭受天谴,魂飞魄散。我还是乖乖认命,待贬入人间,堕入轮回,还有修炼得道的机会,或许还能见到你。”

“妹妹!他们怎么会让你见我?即便你得道成了仙,也不再是我的妹妹,在那天宫之中,长生永恒,不复相见啊!”

“那我就不长生,我要到人间去,想办法维持意识,记住你。来日找到办法,重返昆仑,从此与你相伴在昆仑之上。”

“什么办法……”

“我不知道。可是其他的世界定有办法。从前有过魔族魔神,现在又有人族隐心,这些世界都可以出现反神的人物,我不过求与你相伴,就算是脱离不了轮回,能够生生世世与你相识,也不枉凝成魂魄认识你。”

“妹妹,是我错了……”

“你没有错,我知道的,一向是我错了。”

“你又怎知没有……妹妹,我爱慕于你。”

她吃惊,瞬时以为自己跌落进了未知界,紧紧凝聚的三魂七魄便要飞散。

他紧张地望着她,此刻一扫平常的刻意遮掩,让她看到从未见过的坦诚。

她以为他一向含蓄,却不知是心动而不能忍心。

相视,久之,两双木质的明目里竟落下眼泪。

“我不能带你行遍五世,不过禁闭昆仑之上作一废弃的通天之道,寂寥长生唯有早已冰封心底的七情六欲为伴。

“我听说过很多事情。天宫之中因情爱被重罚的神仙,因为耽于七情六欲不肯成仙而为众神天谴重罚的其他族生灵,他们不过遵从心中渴望,却要重返轮回,一身修为尽化为灰烬。

“不犯罪,至少能够相伴。漫漫长生,这是最好的安排。

“哥哥爱慕于你,也知道你心之所属。

“可是,妹妹,你不懂事,我又怎能忍心?

“忍心让你和那些罪者一样下场吗?”

“哥哥……”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对话吗?”

“什么?”

“你说如果你犯罪了,便要逃到归墟。”

“是……”

“那就逃到归墟吧。”

“你……”

“妹妹,你知道现在何人在昆仑山上吗?”

“何人?”

“丝竹,隐心的至交好友。”

“她答应帮我?”

“她想在天谴之前,请求与天宫和谈,这是不可能的。失败之后,只有反神。你跟她走,逃到人间去,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她,作为交换,就让她带你到归墟去。”

“可是还有东海龙王那里……”

“东海龙王啊……”他冷笑,她从未见过他冷笑,仿佛生无可恋般的冷笑,“我和你说过黑龙的事吧?”

第四百八十七章 盟友

她一惊,道“黑龙能够带我到归墟?”

“有丝竹和黑龙,当是可以了。隐心要想反神,必然串通在人间的一切与神有仇的生灵,自然也会找到黑龙一族。黑龙是女娲娘娘本就要灭绝的生灵,能活下来全靠东海龙王暗中施以援手。”

“好。”她竭力收住眼泪,万分不舍地望着他,试图记住他的面容,未来再见便是无穷之后。

又或许,永不能再见。

昆仑上,两棵树,不知相守了多少岁月。

此时她已将近他一半高了。满山的云气缭绕之中,二树的树冠都冲进了几重天上,树叶繁茂如海洋一般,空气不竭地游荡着,树叶便也不竭地起着波澜。

海洋,这还是建木告诉她的事物。

听说那就是昆仑上湖泊大很多时的样子,只不过那里的水是咸的。

记得当她还是一株幼苗时,她多问了关于东海的事,开头第一句便是“东海的水是咸的,龙王待在那里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当时他哈哈大笑“龙王早就习惯了,正如我们生活在昆仑上,放眼望去全是云气,远一些的景色都看不清楚,不也习惯了?”

东海,归墟,终于要见到你了。

他亦如她一般不舍地望着她,在细细打量下,欣慰地道“妹妹,如今你也这么高了。哥哥很高兴。”

他说着,一种力量扩散开去。木色光芒,一圈圈如波纹一般,扩散至半丈之外消失。七八圈后,力量停止扩散。

她望着他周身扩散的光芒,知道那是在召唤丝竹,那个唯一能够帮助她的生灵。

她又落泪,道“谢谢哥哥。妹妹连累哥哥了,对不起。”

“没什么,也是我的错。”

“可是我不后悔,哥哥,你愿等我回来吗?”

“愿意,当然愿意。”他道,“妹妹,倘若你不慎死亡,去了冥界,不要逞强,忘记便忘记了,我还会记得你。在昆仑上,我会想办法,得再与你相见。”

“我知道……”

远方云雾之间,有一道光芒隐秘地闯入此处,是个陌生的人族女子……

“妹妹,再见。”

“我希望是再见。”

离开隐匿的昆仑,来到寂寥的归墟。

“丝竹姑娘,我已将我知道的天宫之事都告诉你们了,祝你们成功。”

“我会和隐心一起迎接天谴,如若失败,还会来找你。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安栖之地。”

“自然,我们是盟友。”

“盟友?你也想反神?”

“不想,反神太难了,我只想回到昆仑。可若是你们成功了,我也能回去。”

“反神很难,但是为了好好地活,必须如此。”

“我无能为力,只有衷心祝你们成功了。”

丝竹走后,归墟空寂,只剩下黑龙为伴。

她奇怪“黑龙,你怎么不回到东海龙宫?”

“龙王的后裔们看我不顺眼,我又是戴罪之身,恐怕他们向天宫揭发我,何必回去!你若愿意,我想在你的树枝上筑巢生活。”

“你给予我帮助,我自然愿意。你族其他同伴呢?”

“多谢。天谴将至,他们都去帮助隐心了,我是族中最幼小的后代,便留在此处,万一全军覆没了,也好有个传承。我现在去找点材料筑巢。”

“好。”

他离开之时,她思考许久,终究还是觉得反神之路太过凶险,隐心没有胜算的。隐心之事结束,天宫发现她不见了,必然追查下来。

龙宫一向包庇黑龙,应当不会故意揭发。只要她沉寂久了,便能如当初失踪的魔蛟一般,从此世上,五界之中,再无生灵认识。

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躲过轮回,如何记住他。

归墟,无底深渊,不知身在这里是不是能够躲过轮回。

可是除了长生之神和少数走了偏门的其他族生灵,谁能躲过生死簿的威力?

她绞尽脑汁,不知隐心是如何做到长生的。

黑龙出去了许久,她惊疑,莫非黑龙去迎接天谴了?

这幽黑的世界,将只有她独独一生灵存在?

她忽地惊恐。

所幸许久之后,黑龙回来了,毫发无伤,带着筑巢的泥土沙石,向她求一些腐枝枯叶。

对了,他背上还躺着一名昏迷的女子。

丝竹。

她随意掉落了一些树枝树叶,令之腐朽一些。黑龙做了巢穴后还剩下许多,便摆在树冠的另一边,将丝竹放在剩余的腐枝枯叶上,待她醒来。

“失败了?”

“失败了,但是她们不肯放弃。隐心传下了一个门派,名‘三倾门’,丝竹传下一个门派,名‘箫女’。”

“她们想让后来传承者走她们的路?”

“是,但是很奇怪,她们都不告诉她们的传承者长生之法,只将她们的修炼法门传了下去。”

“她们分明是另辟蹊径,光靠修炼,即便得道成仙,又怎么可能绕开天宫的监视?”

“隐心下了一个赌咒。”

“什么?”

“她赌咒人族可以超越神。”

“不过一个赌咒罢了。”

“你不知道,这个赌咒是有用的,接下来人间的局势将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大惊“这个赌咒可以限制天宫?”

“隐心是当世之强者,她的赌咒保护了人族所有修炼之人免遭天宫的监视。千里眼,顺风耳,所有观察人间的法术全都无效了,人族成为了未知界。除非神仙进入人间,否则不得知晓人族形势。”

她更惊“如此,人族可自由修炼,未必不会有再次发现长生之道者!未来登上天宫,也能与天宫神仙一争高下!”

黑龙却摇摇头,这一摇头让她紧张不已,她忍不住要追问,刚一开口,他却先道“若是以以往的灵气,人族很容易出现这样的强者,但是现在不行了。

“天宫在退离人间之前,趁赌咒尚未生效,抽取了人间的大部分灵气,困于天宫之中。”

她深深震惊,震惊至极而呆滞的木眼里黑龙的模样竟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觉当世生灵都疯了。

天宫之中,那些神仙更是疯得彻底。

仅凭这些灵力,人族之中难有得道之人还是小事,恐怕还会有更加可怕的事发生。

她一时难以想象到未知的未来,只知道人界与其他界是相通的,人界的灵气发生变化,势必影响其他界,也包括天界。

五界变化,是否将不受控制?

“待她醒来,我也想问问丝竹,隐心到底在做什么。”黑龙神情复杂,“天界抽取了灵气,她留下了门派传人又如何?还不是生生世世地轮回?”

“一切人界生灵,都成为了牺牲品。”

第四百八十八章 混乱

黑龙望着昏迷的丝竹冷笑,眼前浮现的定然是隐心身影“正是如此啊!我黑龙一族,全部成了隐心的陪葬,如今也只剩下我一个后代了!”

她同情,却说不上话。她未必同意隐心的做法,只因从未尝试,未来不可知。孰胜孰负,谁能知晓?

黑龙一惊,道“丝竹醒了!”

她察觉到树枝上传来的轻微震动,树冠变化,将她送到面容之前,待她慢慢醒过神来。黑龙不耐烦地顺着她树冠变化调整位置,一双孩童拳头大小的眼睛冷冷地瞪着她。

丝竹慢慢坐起来,视界里尚有些模糊。她随意扫视四周,便认出是在哪里,对黑龙道“多谢你带我来到归墟。”

黑龙幼小,冷漠地发着暴躁的脾气,强行反驳道“这里远在归墟上面,下面才是你想要去的无底深渊!”

丝竹温柔一笑,似是容纳了他的脾气,又对她道“树神前辈,多谢你收留我。不知日后可否与黑龙,与你一起长住于此?”

她惊讶,问道“为何?我听黑龙说了你和隐心迎战天谴之事,你们有坚定的反神之心,下了赌咒,便应当回到人族聚居地,指导你们的传承者!”

黑龙冷笑“你可是知道了这个赌咒导致神仙将灵气抽走,再怎么修炼也没有用了,便干脆留在这里逃脱人族的追究?”

丝竹摇摇头,低着目光,俯视身下一片有些混乱地铺着的腐枝枯叶,道“我不知道天宫会做得这么绝,但是事情并非毫无转机。”

“还有什么转机?”黑龙立即以讽刺的语气问着,然责怪之中还是透露出些许希望。

丝竹抬头望向他,道“这样也好,乱世出英雄。接下来,人族、魔族、妖族都要乱了。这个赌咒一下,天宫神仙都离开人间了吧?”

“怎么?这个赌咒还禁止了神仙存在于人间?”她和黑龙更加震惊,看向丝竹的目光里仿佛在说“你们两个疯子”。

人族相对于魔族妖族势弱,以往都是有神仙偏爱帮助才得以和平,若是神仙离开了人界,岂不是人界将大乱?

“没有禁止,赌咒只是禁止了天宫之中监视人界的能力。神仙还可以在人界存在,也可以施展法术。

“如果他们愿意,也可以为了监视人族特意下凡一趟,但是他们只会发现,落入人间后,失去天界那种把弄棋盘的主人眼界,纵然能力强大,眼界,也不过与人族高手一般。

“他们可以帮助人族,但是隐心如此赌咒,誓要代表人族与天宫划清界限,结果应当是,他们自己选择了任由人族自生自灭,从此人界的和平要由人族自己守护了。”

她凝视丝竹冷静的面容,惊疑世上怎会有如此冷静的人族生灵,便是昆仑上的西王母娘娘,若是落到当下境界,也绝不会如此冷静。

黑龙忍耐不住,立即怒道“你怎知人族能守护得了和平?若是全部灭亡,死在妖族魔族手里,又当如何!”

丝竹坦荡地望着他,道“黑龙,你忘了,在反神之路上,人族和妖族魔族是一边的。你不也并非人族吗?”

黑龙语塞,又觉惊悚。

她更是惊恐,眼前这女子为了反神,已不顾人族死活。恐怕对她来说,只要能反神成功,不管是不是她的人族,不管是否同归于尽,都是成功。

她不知道这样的成功有什么意义,天宫那帮神仙和眼前女子简直是吃饱了撑的。

不料丝竹又道出惊天之语“你们觉得没有意义吗?枉你们借着非人血脉活了这么久,竟然还不如我这样一个凡人明白,混乱才是六界的本质,世界已然混乱,我不在乎它多混乱一点。”

她身子一震,周身树枝颤动起来,树叶亦窸窣作响。

这女子在说什么!

怎么可能!

她管不了看一看黑龙是否一样震惊,但是可以肯定它亦是如此。

丝竹没有给他们神思恢复的时间,继续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和隐心这样做很傻?我倒觉得,生灵的存在就很傻。”

这女子定是想要魂飞魄散,才会说出这等恐怖之语!

丝竹淡淡一笑,仿佛看透一切“可是既然生灵存在,就该有存在的样子,我们向往活着,每一个活着的生灵都想活得久一点,直至长生。

“你们都以为一切生灵和平之下更能获得长生,是吗?

“这是短视之见。

“颠覆和平,助长乱世,才有长生的可能。

“这是六界的法则,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她震惊,许久才记起语言的能力,深深呼吸,道“所以你倒以为你们帮了人界的大忙?”

丝竹坦然,立即回答“不是我以为,是事实就是如此。

“隐心有一个长生之法,她用了,但是我没有用,因我是生灵,那种另辟蹊径的方法,我不想用。

“按照我说的,生灵活着,就应当有生灵的样子,遵循法则,乱世出英雄,或许人族、妖族、魔族之中,会有生灵脱颖而出,求得属于生灵的长生之道。”

她和黑龙震惊地相视一眼,只觉与眼前女子身处不同的世界,女子所言皆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话语,他二者是绝然听不懂的。

“隐心……”丝竹顿了顿,轻叹一声,道,“她想的和我想的不一样。可是她的长生之道要想实现,也需要深厚的道行作为基础,所以赌咒必下,众神之耳目必掩。”

黑龙有气无力地问道“那么你想留在这里做什么?”

丝竹凝望她,坚定地道“我想沉眠于此,待有生灵实现我所言的长生之道,便醒来见证属于所有生灵的荣光。”

黑龙一惊,撑着有气无力的语气,话语中已带上了些许怯懦,似是不敢对着这样一名生灵说话“你又不会魂飞魄散,进入轮回,不是也能看到?”

丝竹悠然一笑,笑容之中饱含得意,却丝毫不显得张扬,而是洋溢着冷静的智慧光芒“这个法则是我看透的,这个赌咒必能以我的方法实现,我要带着我的记忆,看到这一天。”

她又一次被深深震惊,树枝树叶摇晃,或者说是颤抖,颤抖得更厉害了。

还是黑龙支撑着与丝竹的对话,这次他带着恐惧的语气,问了一个怪异的问题,仿佛和方才惊天动地的言论完全不搭“你为什么名叫‘丝竹’?”

第四百九十章 预言

林涟漪道“前辈,你的愿望本是要借着达到长生者的力量完成,而我二人未必能做到长生。是以并非我二人不愿相助,实在是有心无力。”

树神皱眉,凝视她片刻,又闭上双眼,缓缓问道“三倾门传承了很多代了吧?箫女也是?”

林涟漪点头,道“是。”

树神道“黑龙告诉我,他曾经拜访过一位极其厉害的占星大师,那位占星大师预言,人界很快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林涟漪、无垠大惊。

“大战之中,凌飞雪将现身。”

二人更惊,极惊一下几乎身子剧烈一抖,几乎要摔落空中。

凌飞雪,凌飞雪,凌飞雪竟果真没有死吗?

二人脑海中立即蹦出剑丹城井楼危府邸之中,枫园里两名狱卒随口的闲谈。林涟漪又想到吴沫大师的坦白。

华仰极,那名早已湮没在历史之中的占星大师所言为真啊!

凌飞雪,天涯教前任教主,名满天下的强者,怎么可能死得如此仓促?

林涟漪随即狂喜,三倾门是否成功了?

仔细回忆她和凌飞雪相聚的短暂光阴,曾不觉她有丝毫隐瞒。这样一位绝世强者,在长生之上对她的传承者,对三倾门的传承者,竟然都有所隐瞒。

是否因为注意到了长生可能带来的天谴,害怕自己失败,而招致三倾门的断绝?

无垠则惊叹于这位天涯教史上最强大的教主,生时维持正邪平衡,便是获得了长生也佯装死亡,不给两道带来一丝一毫的混乱波动。

曾经正道千羽林的师父渚沙遗憾于没能在凌飞雪死前将他培养好,如今他亦觉后悔,赶上她的成就是不可能了,唯有想亲眼见到这样一位强者的愿望极其强烈。

错过强者,是他生不逢时了。

仿佛自凌飞雪以后,世界就衰弱了。

等等,凌飞雪,凌飞雪,是否就是三倾门的传人?

那身边这名女子,他一心所系,她的一身绝学,都是传自凌飞雪!

他神情有些恍然。

未等二人反应过来,她继续道“凌飞雪没有死,她能够死而复生,或者说,她就是金蝉脱壳,伪装成自己已死的样子,从而隐瞒众生她获得了长生的秘密。”

是的,是的,不必她树神更进一步解释,二人也想到了。

若是能去冥界生死簿上一看,便知凌飞雪的名字已从中抹去。

长生者,是不受生死簿管辖的。

“此事关系到我能否成功重返昆仑见到他,我是不敢轻易相信的。毕竟连天宫之中的占星大师都没有这么厉害。

“我问过黑龙此事是否属实,他说除非我们能去冥界,翻一翻生死簿,从而确认,否则谁也说不准是真是假。

“我们都是戴罪之身,怎么可能去得了冥界?

“是真是假,一半一半,总有一个可能是真的。

“我更相信凌飞雪没有死。”

林涟漪惊喜,她亦如此相信,只是唯恐自己的判断带着潜意识的偏向因而不接近真相,树神前辈不能轻易冒险,既是她也这么倾向了,这个可能便更加可信。

无垠紧张地问道“前辈为何选择相信这个可能?”

树神紧闭的眼皮下,木质眼珠似在转动“黑龙求问的那位占星大师名叫‘华仰极’。”

二人惊喜,头脑之中仿佛发出轻微的“嗡”的一声,定是几次狂喜过头,神思已承受不过来了。

“他在当初凌飞雪将死之时,就坚持凌飞雪不会死,后来凌飞雪死了,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他还是坚持凌飞雪没有死。

“就算被关入剑丹城之中,他也坚持凌飞雪没有死,甚至因此被人称作疯子。”

林涟漪问道“请问黑龙前辈是在何处见到他的?据我所知,华仰极已不在剑丹城。”

“暮雪千山鹰魔族之中。”

二人脸色大变。

本以为树神会说,就是黑龙救走了华仰极,没想到竟是鹰魔族干的。

鹰魔族为何要冒着危险深入人族江湖最负盛名的剑丹城,并从层层把守的城主府邸救走一个看似犯了错,连占星师最基本的能力预言都不会的占星师呢?

他们救走占星师,定然是为了占星师的能力,希望占星师能够帮助他们预言什么。

预言什么呢?定然与鹰魔族的生死存亡有关。

暮雪千山冰雪消融,他们待不下去了,或许是预言进攻人族能否成功,又或许是找到暮雪千山冰雪消融的原因和解决之法。

可是花费这么大力气救出华仰极,如此求助于他,前提应该是相信他的能力。

鹰魔族为何相信华仰极这个“虚名”的占星大师?

难道他们也知道凌飞雪没有死吗?

不对不对,如此隐秘之事,瞒过了天下人,他们如何知晓?

或许是走投无路了?

走投无路,剑丹城中其他的占星师又不肯为鹰魔族做事,只好找了一个无意中得知还活着的戴罪占星师。

可是……

二人脸色变化复杂,许久后还是不敢十分确信华仰极的预言为真,相视一眼,目中尽是困惑惊疑。

“接下来即将出现的人界战争就是验证之法,如果战争出现了,凌飞雪也现身了,说明他是正确的,赌咒也要实现了,我也即将能够重返昆仑了。

“我问你,凌飞雪可是三倾门的传承者?”

林涟漪肯定地道“是。”

树神、无垠惊喜,树神道“好,待她证明赌咒成真,请你带着我面见她,我要求她助我重返昆仑!”

林涟漪、无垠紧紧皱眉,二人相视,都知树神的美好想象恐怕不能实现,这个对未来的推论实在有诸多不确定可能。

林涟漪看向树神,道“前辈,晚辈斗胆提醒你一句,即便凌飞雪实现长生,也不代表隐心的赌咒成功了。否则也不会在将法门传承于我时,对我隐瞒长生。

“她不想连累三倾门的后人,因为她必然知道长生之道诸多凶险,她未必能够成功。”

树神静默片刻,二人亦紧握双手,无言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树神终于开口,道“你们可知,我等不了了?”

什么?

二人疑惑,随即隐隐察觉到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这是……

树神紧紧闭着双眼,幽幽地道“丝竹说过,生灵应该用生灵的方式长生。”

“我绝望得太久,近乎死亡。

“三魂七魄,即将涣散。

“纵有长生之神体……

“我,即将死亡。”

第四百九十一章 唤醒

林涟漪、无垠都感受到了彼此手上的颤抖,彼此手心沁出的汗水混在一起。

是啊,若是仅仅沉眠,为何树叶退守至不过接近树干的一小部分,为何她的声音里显露出死者的奄奄一息?

林涟漪难过地道“前辈,若……”

“你们现在去见丝竹吧,从你们过来的方向往前走,就能看到她了。我死后,她也必须换一个地方沉眠。”

树神平静的声音里透着颓然,颓然的山岚笼罩下,绝望之谷中,流淌着小心翼翼的希冀。

林涟漪收回要说的话,与无垠相视,手拉手转身,前往丝竹沉眠的腐枝枯叶。

她内心忐忑,不得不深深呼吸以平静心情。

丝竹,箫女的创派祖师啊!

她正一步步走向最初的传奇,那个曾经辅佐她三倾门创派祖师对抗天宫的女子。

黑暗之中,白芒黑光微微颤抖着前行,接近了那片沉寂了许久的腐枝枯叶。

淡淡的腐烂气息升入空中,丝丝缕缕地探入二人鼻间。

眼前微光照映下,那静静地躺在腐枝枯叶上的女子,仿佛午后小憩般安详。

她安详于漫长的等待,因她知晓这漫长的等待过后必将见到作为生灵最渴望一见的预言成真。

生灵以生灵的方式长生。

她定然眷恋人世间的涓涓繁华,却是以一个冷静的入世者又是旁观者的角度凝望繁华。

繁华属于她,又不属于她。

她因此泰然地隐入归墟,便让五界意识皆以为她已湮没于朝朝暮暮不断沉淀的历史尘土之中。

唯有冥界生死簿跪等了她倩影千万年,那个纸页上已泛黄的名字成为仿佛永久的印记,不竭地停留,不曾消去。

白云千载空悠悠,外界已是沧海桑田啊。

当千万年后的生灵踏足这片秘境,尘世气息再扰心扉,你渴盼的预言能否成真?

还是不过像树神一般,沉眠而醒,醒而复沉眠?

睁眼的一瞬,黑暗窒息。

缕缕幽光下,你眸中脉脉秋水全然褪去七情六欲的私我,成就旷世一片竭诚。

静止的心跳陡然剧烈,你回忆起了你还是生灵。

一切生灵在无序之中竭力营造有序的空间。

随即你借着有序的生灵之体,生灵之魂魄,生灵之意识,感知到本真还是无序的世界。

倏然间,你还是恐惧吧?

于时泪水滑落,摔落腐枝,潆洄在枯叶之中。

倾注了前半生的所有心血,在甘心闭锁的眸中逗留了千万光阴,那一丝亲切的牵绊,仿佛当初的你留给沧海桑田之后苏醒的你,一份再见的惊喜。

她目露疑惑,沉眠许久便以为神游太虚,而今还不能习惯自己的身体,轻微转动一下,才缓缓起身,微眯着的眼睛极度缓慢地睁大,似是要趁睁开明目的时间,将前半生的记忆梳理。

她还没有看到林涟漪和无垠。

二人不敢上前,怕打扰这名才睡醒的女子。

林涟漪惊喜,犹豫着不知所措。

无垠以指送提醒道“涟漪,向你的友门祖师问候一声啊。”

是啊,不问候,待她转身发现二人,岂不是更加受惊?

她鼓起勇气,轻声问候道“祖师前辈,你好。”

坐在腐枝枯叶上的女子一惊,身子微动,蓦然回眸,见到了这个千万年后的三倾门传人,和一个闻得隐心抵抗天谴传奇的人族后人,亦是这个三倾门传人如今的情郎。

还有林涟漪手中的夜魄。

她温和一笑,两颊浅浅的笑容里毫无深意,一个几乎平淡无奇的女子笑容。

像非生灵一样淡然,像生灵一样鲜明。

她笑得清淡如白米稀粥,眉眼唇鼻都是这般笑意。

你若是黑夜踽踽独行的夜行人,待黎明光芒闯过层层云关,伸手捧起的不会是尚未暖起的日出光芒,而是这白米稀粥一碗,火热你生灵的心扉,冰冷你身在造化之间的意识。

你若是行遍白昼,苦受光明之累,待天幕暗淡风雷喑哑,遗忘自我在星空边际,弥留的一点记忆,便会是生灵初醒时你亲手用边沿破碎的陶罐煮起的白米稀粥。

她向生灵而笑。

可是千万年过去了,没有生灵懂得她的笑容。

除了一直以来守护她的神族树神和上古凶兽黑龙,千万年后,头两个看见她的生灵,林涟漪和无垠,站在她的面前,见她回眸,白米稀粥般清淡的笑容之中惺忪的睡意渐渐褪去,如东海边际的日出。

二人见她收回目光,坐正身体,伸了个懒腰,背对他们,慵懒地问道“是谁实现了赌咒?”

林涟漪迟疑,还是道“暂时没有人。”

丝竹舒展的手臂忽地一滞,随即微微晃动一下,收了回来,她停顿片刻,而后站起身,仍旧背对着他们,问道“这位女子,你叫我什么?”

“祖师前辈。”林涟漪恭恭敬敬地回答。

丝竹淡然一笑,转身,面向二人,细致地打量一番,道“三倾门后人,还有,狼妖族的强者。”

林涟漪欣喜地重重点头,无垠亦诚恳点头。

她目光最后落在林涟漪身上,欣慰地道“三倾门后人,不过半百,已有如此修为,隐心把握得真好。”

林涟漪受宠若惊,不知她是如何自己年龄,忙道“祖师前辈过奖了。”

“我从不过奖别人。”丝竹嘴角微动,令林涟漪有些尴尬,好在她目光转向了无垠,“狼妖族的强者,身上还留有人族血脉,你是获得了狼妖族血脉的人族?”

无垠点头,敬佩地道“前辈眼力非凡,说的正是。”

丝竹自然地道“没有强大的力量,不足以成为创派祖师。要想成为真正的狼王,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无垠拱手,道“谢前辈指教,晚辈受教了。”

丝竹点头,望向树神面容的方向,道“你们找我何事?”

二人各自介绍了自己,林涟漪把树神所言概括了一遍,道“树神前辈寿命将至,她的意思,应当是让我带着你前往新的沉眠之地吧。”

丝竹思考片刻,道“占星师华仰极,现在还在鹰魔族中吗?”

“在。”林涟漪隐隐不安,暗想她不会是想要到暮雪千山去找华仰极问清楚凌飞雪再现人间的时间吧?

丝竹果然道“我暂时不沉眠了,我要去拜访一下这位占星大师。”

林涟漪一惊,忙道“祖师前辈有所不知,暮雪千山不久前发生雪崩,其环境越发艰苦,方今鹰魔族正准备进攻人族聚居地,此时前往,必然凶险万分。”

第四百九十二章 启示

丝竹微惊,眸中闪过些许思索神情,随即道“这么说,鹰魔族和人族的战争即将开始?”

林涟漪点头,道“这一场战争,涉及鹰魔族和人族的生死存亡,到时必是你死我活。如果华仰极所言为真,我的师父凌飞雪便会在这场战争中出现。”

丝竹微微蹙眉,低着目光沉思良久,终于做出决定,抬眸道“我暂时不沉眠,和你们一起等待这一场战争。”林涟漪正要稍稍松口气,却听她接着道,“若是有机会,我还是会想办法前往暮雪千山,见到华仰极的。”

林涟漪诧异“为何?”

丝竹深深望了她一眼,道“你怎知,华仰极说的战争,就一定是鹰魔族与人族的战争?”

林涟漪、无垠大惊失色。

是啊,华仰极可从未说过是鹰魔族与人族的战争啊!这一点,还要向树神确认。

“华仰极是个很厉害的占星师,我也倾向于他没有说谎,凌飞雪还活着。但是,你们可知,为何隐心能够避开天宫占星师的预言,成功下定赌咒?”

林涟漪、无垠摇头。

丝竹目露异常的光芒,道“预言是什么?预言就是把尚未发生但是必然发生的事情说出口了。但是有些事情,只要说出来了就会被推动着发生;有些事情,说出来了会被禁止发生;有些事情,说出来了也不会被在意,只有这种事情不会受到预言的影响。”

二人隐约有些明白了。

丝竹叹了口气,继续道“预言本身就是会影响事件的发生的。所以它极难。极难学习预言,亦极难把控当否预言。

“所有最终反神的,实则都不必关心会否被天宫的占星师预言出来,而只需避开现时的监视。

“我们成功获得了长生,本来日积月累也可以达到推翻天宫的力量。可是在成功之前,我们将自己暴露在天宫的千万双眼睛之下。

“这次华仰极预言了战争,这等影响两族生死存亡的预言,竟然告诉了其他生灵。如果是指鹰魔族与人族的战争的话,我们是会受到预言影响去阻止的。

“如此一来,战争的结果就可能会发生改变。

“是以我认为,他说的战争是另一场,我们不曾想象到,亦难以做准备的战争。”

二人深深受教,恍然大悟。

“既然这场战争即将到来,不管是不是人魔之战,我都等得及。”

林涟漪道“战争之前还有一段时间,祖师前辈可有想去之处?”

丝竹摇头,抬脚,腐枝枯叶发出轻微的破碎声音。

她更加小心地轻轻落脚,枝叶破碎声反而更响。不知为何,竟因这点细节,她轻声一叹,几步之后恢复从前行走的习惯,不快不慢地走到二人面前,道“不知可否前往我的传承者处?”

林涟漪迟疑,道“祖师前辈,如今的箫女名为‘江非雪’,‘江湖’之‘江’,‘是非’之‘非’,‘冰雪’之‘雪’。她受前一代传承者命令,正在当今正道第一门派中为弟子。”

“为何?”

林涟漪看了无垠一眼,将此事简单解释一遍。

无垠微微点头,道“前辈,以前辈身份,如若前往千羽林,恐怕会引来麻烦,若是前辈不嫌弃,不如由我为你寻找一处地方落脚?”

林涟漪亦点头,面露喜色,如此日后有什么问题了也方便请教丝竹。

丝竹却笑了笑,扫视二人一眼,道“好意我心领了,我不喜欢别人知道我的去向。”二人有些失望,她顿了顿,又道,“树神的意思,是要你们带着她离开归墟。你们便在此休息片刻,顺便等等黑龙,等到真的商量好了再走吧。”

林涟漪一惊,问道“祖师前辈,你……”

丝竹与她擦肩,侧过脸深深凝视她,深邃的目光一下将她言语堵住,道“林涟漪,你放心,我尚有修为,即便没有法宝,天下也难有敌手。”

林涟漪震惊,这句话颠覆了她以往对赤天的认识。

魔神血于她,不就相当于内丹于其他修炼之人吗?箫女不是也用魔神血传递血脉吗?为什么丝竹将魔神血传下去了,她还有修为?

她想问,丝竹却伸出食指抵在她唇上。

她紧张之下,竟忘了要问什么。

丝竹微笑,笑容之中流露慈祥的温柔,食指上传来她空山新雨般的启示“孩子,难道你以为血脉是失去血脉之后就会彻底失去的吗?”

林涟漪恍然。

丝竹收回食指,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像母亲端详久不相见的孩子。

她掌心也是和她手掌一般的微凉。

一脉相承,两脉为同。

同为魔神之后裔。

林涟漪忽然想到,若是人族借魔神的血脉超越了神,究竟是人族的胜利,还是魔族的胜利?

丝竹轻轻收回微凉的手掌,她脸颊上渐渐恢复温暖。

她转身,与无垠并肩站立,望着她沿着二人来路远去。应该是去往黑龙的巢穴,从那边能更快离开。

林涟漪意兴阑珊,又是一个谜一样的启示,她人族又不是天生的魔神后裔,没了血脉自然也就没了,凌飞雪修炼到如此程度不也没有发现什么……

不对!

林涟漪目曳光彩。

凌飞雪不是长生了吗?

或许二者有联系呢?

也不对,这只是她的联想。

祖师前辈是想说,她虽然已将魔神血传给别人了,但是她还是具有魔神血脉的,她原来的修为也还是在的。

按照原来的修为,定然是顶尖高手,能横着行走江湖的。

为什么还能算是魔神后裔呢?这才是她要寻找的问题根源。找到它,她的修为能上一个台阶。

林涟漪暗暗点头,回过神来,才察觉到身边无垠一直担心地望着她。

她笑了笑,道“怎么了?”

无垠不敢松气,关切地问道“她说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林涟漪忙道“是好事,知道我道行不高,给我一些启发罢了。”

无垠还是不放心,忍不住多问一句“当真?”

林涟漪无奈,道“当真啊,我如今是林涟漪不是伍姑娘,何必对你说谎?”

无垠白她一眼,拉紧她的手,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知道你是林涟漪的?”

林涟漪狡黠一笑,道“突然想通了啊。难不成你以为我就这么好糊弄的吗?”她扬着目光,似是等他好奇地追问。

无垠目露好奇,却问道“和莽萋有关吗?”

第四百九十三章 隐瞒

林涟漪脸色一变,怒目含笑,道“怎么?这么想着她?”

“没有没有。”无垠忙道,知道不好立即换了话题,“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确定你是林涟漪的吗?”

林涟漪点点头,轻易便忘了方才之事,老实道“这个我着实疑惑,你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林涟漪?”

无垠笑了笑,又收去笑容,凝视着她,道“我从荒原回来,听说了你遗体在千羽林的事,就已去过千羽林了。”

隔着他眼中习惯了的遮蔽真情的冷静,林涟漪搜寻着他回忆里的痛苦,笑意亦消,轻声道“你发现了那不是我?”

无垠摇头,道“我没能见到那具遗体,却见到了江非雪江姑娘。”

林涟漪明白过来,道“是江非雪告诉你,那具遗体不是我,还让你装作以为我已死,是吗?”

无垠眸中闪过当初的沉痛,此刻眼中倒映出她的面容,彼此以真实的身份相待,重逢以来终于觉得亲切万分。他柔声道“是。我知道佘晚舟、尽生、幻澜都有杀死你的想法,你假死之后,多半会以另一种身份重出江湖。

“待你重出江湖之日,佘晚舟、尽生或许都伤不到你,但是幻澜的力量强大得恐怖,你又不知道她对你的杀心,是以她将是你最大的威胁。

“江姑娘建议我,在人族之中尽快积累自己的势力,幻澜必反,否则于我于未来必回归江湖的你都不利。

“幻澜会读心术,她一贯用之控制她的下属,我亦在她控制之中。你未死的消息不能让她知道。江姑娘还说,身在锦衣城的寒又也知晓你未死的消息,却不知道幻澜会读心术。

“我告诉江姑娘,让她到锦衣城中,告诉寒又幻澜会读心术且对你有杀心,让她接下来见到我时不要告诉我你未死之事。

“后来我才亲自前往锦衣城,将季赋和寒又都接入佘夜潭。在我积累的人族势力之中,寒又和季赋都成了心腹。

“此后我在江湖上打拼了一阵,又去了千羽林一次。回到佘夜潭后,幻澜只查了从我在江湖打拼开始到回到佘夜潭的记忆,没有发现你未死的秘密。”

林涟漪含笑点头,道“幻澜明明会读心术,可惜对着这么一个脑后有反骨的人,也不知道仔细查一下。”

“你不是说我脑后没有反骨吗?”无垠无奈问道。

林涟漪悠然地玩笑道“常人若有反骨都是明显的,你的反骨长在脑子里面,唔,就像胡衷恣的致命弱点,便是眼睛再尖轻易也看不到。”

无垠无言以对。

林涟漪得意一笑,道“接下来怎么办?你一夜之间知道了这么多秘密,总是不能再回佘夜潭了。幻澜对你定然要起疑心,如今剑丹城一倒,井楼危也自身难保,不知仅凭你这些年积攒的势力,能否与幻澜对敌啊?”

无垠沉吟片刻,才道“今日变故太多,我一时还没有主意。我实言,往日发展势力,多在幻澜掌控之中。故以如今实力,定然难以与幻澜对敌。”

林涟漪目光一闪,道“有否想过与我蛇妖族联盟?”

无垠惊讶,道“天涯教毕竟还是人族的势力,我和鬼双城的狼王都是少数特例,如此明目张胆地借用蛇妖族的力量,恐怕引来教内其他分派不满。”他顿了顿,苦笑道,“贵族实力强大,我却不能轻易借用了。”

林涟漪点点头表示理解,却又道“你可知暮雪千山发生了雪崩?”

“方才听你对丝竹说起,我才知晓。”

林涟漪道“就在不久之前。雪崩之后,鹰魔族将推动全族南下,天涯教的凌影阙就在北方,它会是鹰魔族第一个要攻打的分派。”

说到这里,无垠已经明白林涟漪的意思了“蛇妖族已经和凌影阙结盟了?但是此事没有让其他分派知晓?”

林涟漪道“不久前,行流,白绫的心腹,已经在与凌影阙谈这件事了,我尚未与他联系,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总之,面对鹰魔族,蛇妖族和天涯教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

无垠一边思考,一边道“天涯教深知纵虎必死,凌影阙阙主凌飞花受凌教主真传,不太可能与鹰魔族联盟。凌飞霏一向是你的好姐妹,你又是凌飞雪的弟子,结盟一事多半能成。对了,凌飞花知不知道……”

“我不确定。”林涟漪知道他问的是凌飞花是否知晓她与凌飞雪的师徒关系。

无垠点头,继续道“我们应当先让其他门派知悉暮雪千山雪崩一事,还要加快消息传播的速度,赶在幻澜怀疑我之前,让教内上下清楚人族与蛇妖族是站在一边的,从而减轻对蛇妖族的排斥之感。”

林涟漪点头,道出另一方面的行动“凌影阙乃凌飞雪出身之分派,至今在教众之中有很高地位,只要她们宣布与蛇妖族结盟一事,或是向观海山请示与蛇妖族结盟,都能起到带动作用。如此,教众对蛇妖族的反感会更微弱。”

无垠面露喜色“观海山宣布与蛇妖族结盟恐怕要等到鹰魔族进攻前夕了,我们等不到那个时候。但是利用雪崩一事让众多教众认可蛇妖族是十拿九稳的,到时我光明正大地借用蛇妖族的力量杀入佘夜潭,将幻澜和佘晚舟一并灭了。”

林涟漪亦欣喜地点头,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道“正大光明地借用还不够,还要找一个由头,让借用蛇妖族的力量变得合理。”

二人思考片刻,并未想到什么好的理由,又因今日实在累了,便都忍不住松懈下来……

或许不能说“今日”,大概又已经是第二天了?

“认真”的沉思之中,林涟漪察觉到无垠正望着她,她抬头疑道“怎么了?你想到理由了?”

“没有。”无垠笑容中透露着尴尬,“你累吗?”

林涟漪点头,坦言“累啊。”她指着那一片腐枝枯叶道,“我们去休息一会儿?”

无垠轻松一笑,拉着她飞去,道“是你说困了,不是我不为你蛇妖族着想。”

林涟漪白他一眼,道“你若如此推脱,也可以单我休息,你接着想破脑袋吧?”

“不行,许久不曾……”无垠看她一眼,又收回目光。

“什么?”林涟漪好奇地追问。

“没什么,许久不曾以情人之名拥抱你。”无垠低着目光,轻声道。

林涟漪低着目光,踩在腐枝枯叶上,轻微的枝叶破碎声接连响起“我亦如此,许久不曾。”

第四百九十四章 龙女

二人卧在腐枝枯叶之上,直到枝叶之声寂静。

执手相看之间,是想起了桔红糕,还是酒?

是共枕之甘,还是诀别之苦?

林涟漪不敢就这么看下去,只怕清醒时已是千年以后,她伸手,触及他温暖的脸颊,趁他没反应过来正诧异间,轻轻一掐又迅速收了回去。

无垠失笑“你还记得啊?”

林涟漪瞪他一眼,质问道“你忘了?”

“不敢不敢。”他微微摇头,轻轻拍了拍她肩膀,闭目道,“趁黑龙没有回来,借树神前辈宝地多休息一会儿。”

林涟漪闭目,轻声唤道“青山。”

“绿水。”

不知多久以后,只听得一阵很大的声响自上空传来,二人立即惊醒,几乎同时坐了起来,随即听得黑龙巢穴上方响起一阵龙吟。

黑龙回来了。

二人相视一眼,忙站起来一边整理了衣衫,一边向树神面容而去。

到达时黑龙已飞在树神面容之前,二人发现空间中众多树枝明显地移动了,从而给黑龙留下盘旋的空间。

黑龙盘旋在最粗的树枝上,为绿叶簇拥着,正向树神怒吼道“……她是不是闲不住了想去惹事!”

树神平静地道“丝竹做事有分寸,我没想到的却是你,为了长生不老仙药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黑龙一下子丧了气,随即做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恶狠狠地道“怎样!人族能拿我怎么样!赌咒之下,天宫又能拿我怎么样!”

树神目露无奈,道“是龙宫保护了你黑龙一族,从前因为隐心与天宫之战中,有神族发现黑龙一族来自东海之中,龙宫已经被黑龙族拖累了……”

“哼!”黑龙冷哼一声,他注意到接近此处的白芒黑光,却懒得再多关注一眼,立即将目光别向了另一边。

二人早知黑龙对人族是如此态度,也没觉得如何。

“此番你为了长生不老仙药如此大动干戈,你可知此行又连累了龙宫?”树神语气里已流露出恨铁不成钢之意。

黑龙不耐烦地道“你烦不烦啊!那个跟你一样烦的龙女已经教训过我了!你何必把她的话重复一遍!”

他脱口而出此言,又意识到方才便为他当作空气的林涟漪、无垠,两个外人就站在边上。他不顾树神无奈而气愤的目光,猛地转头瞪了二人一眼。

二人闻言一惊,设下结界拦住二人,又开沟堑令二人遇见树神、丝竹的竟是东海龙宫的龙女!这龙女如此行为是何目的呢?

随即为黑龙一瞪,二人又哑然,黑龙吐出洪水淹没剑丹城时何等威风何等霸道,原来在树神面前这么小孩子气,却不知这么多有趣的人族语言是从哪里学来的。

树神看向二人,道“你们现在知道了吗?有意让你们进来的是龙女,她只是想让你们帮助我和丝竹,而非杀我。”

黑龙惊讶,打量二人,似乎完全不认识二人,许是在单挑剑丹城一战中只注意到了自己的强大实力,而全然忽视了被他欺负的人族,边上旁观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十分的轻蔑“就你们两个蝼蚁,能帮我们什么忙!”

“龙女没和你说吗?”

“说什么?”黑龙懒散之中透露十足的不满意味,“她说你知道,你知道就够了。呵!这条龙年纪轻轻,却何曾把我这个前辈放在眼里!”

树神只好将二人身份简单说了一遍。

黑龙大惊失色,好奇地盯着林涟漪一直看,却怎么也没有看出来她的身份,便谨慎地盘问道“你当真是三倾门的传人?”

林涟漪无奈解释道“树神前辈是感受到我身上的魔神血了才确定我的身份的吧?方才丝竹祖师前辈也看出来了。”

树神补充道“黑龙,她若非三倾门后人,芸若也不会让他们进来的。”

黑龙不满地道“哼!你们说是就是吧,我自然明白,你们做的都是对的。”

树神道“既然你觉得我们是对的,我相信他们,你相信吗?”

黑龙瞥了二人一眼,道“这女子我是信了,魔神后裔,跟的是魔蛟之血,和我也算是同族,这男子是狼妖,我不信!”

无垠面色微变,举起林涟漪的手,道“如何?你信了吗?”

林涟漪脸色微红,嘴角悄流露一丝笑意。

黑龙奇怪,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别开了目光去。

林涟漪偷看了眼树神,忙收回手,对黑龙道“黑龙前辈,不知愿否与我二人同行?”

黑龙懒洋洋地回过目光,扫视她一眼,看向树神,有些不情不愿地道“树神走了我的巢穴也没了,自然要跟你们走。”他言语间,仿佛林涟漪无垠抢走了巢穴,他不得不跟在后面追债。

树神对林涟漪道“我方才毁了你的法宝,你把它拿出来,我帮你重铸法宝。”

林涟漪似有明白,忙将法宝拿出来,双手奉上,道“前辈,法宝在此,名‘暮至’,是由人族剑丹城吴伟大师取暮雪千山一植物所制。”

无垠目光一亮,淡淡一笑。

树神望着暮至,两道淡淡的木色光芒之中,暮至飞到空中,慢慢地闪射出破碎的光芒,犹如沙滩上凹凸不平的沙面。

林涟漪见之一阵心痛。

木质光芒汇聚其上,暮至白芒则越发强烈,后忽地自鞭身上传出一声轻微的鸣响,随即鸣响成了回音,于树枝树叶里曲曲折折地荡漾开来。

冷白色的光芒渐渐润圆,犹如粗糙的铁面化为铁水,于无风的空气里平静而平坦地倒映着日光。

与此同时白芒与木质光芒开始融合,终而融合为一处,呈现淡淡的木色。暮至鞭身颜色亦在光芒照耀下深了一些,但是其本身并未改变。

林涟漪注目于变化之时,听得身边黑龙轻声哼了一下。

暮至光芒愈发强烈,远超出了树神目光,于耀眼之中又渐渐淡褪了木色,直到恢复成最初的冷白色。明亮片刻后,光芒暗淡下来。

回音也寂静下来。

林涟漪惊喜,她按捺住再试暮至的急迫心情,听得树神说了一声“好了”,才唤回暮至,催动之,光芒立即亮起,与最初一般完好无损。

她惊喜,身边无垠亦替她惊喜。

黑龙鄙夷地望着树神,道“你好歹也是堂堂一个神仙,就这么做了凡人法宝之灵?”

第四百九十五章 得灵

林涟漪、无垠大惊,惊疑地望向树神。林涟漪抓着暮至不知如何是好,一双清澈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树神平静地与林涟漪对视,道“不必如此惊讶,成为法宝之灵更容易隐藏身份,也能减缓我三魂七魄涣散的速度。若是这次机会错失了,或许还能撑到下次。”

“为了见到建木宁可把自己关起来,你真厉害!”黑龙忍不住鄙夷。

林涟漪、无垠敬佩,却不敢直接认可这是对的。

不到生命之终,谁也不知如此是否正确。

至于自由,作为常年固定一处的树神,从未拥有。

从未拥有,更谈不上失去了。

可惜黑龙与树神相依相伴这么久,他还是不理解树神。

树神凝望着黑龙,默然。

黑龙半晌未明白过来,以为那目光是树神在表示不满。

直到树神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呢?”

黑龙疑惑“什么?”二字才出口,他猛然明白过来,一对一向显露凶恶的目中闪现出恶狠狠的目光,怒道,“你不要自由我还要!外面我不去了!我就待在龙宫!”

树神道“你不去也好,可是待赌咒成真之日,人族与天宫大战,不知东海龙宫能否藏得住你。”

“藏不住也不去!”黑龙勃然大怒,甩了甩尾巴,身体恢复游动状态,立即离开了此处。

无垠忙道“黑龙前辈若是想通了,可来佘夜潭找晚辈。”

黑龙冷哼一声,显然笃定不会有这么一天。

待他走远,树神叹道“黑龙吞了长生不老仙药,不知能多活几天。若是大战来临,恐怕他夺药也是白夺。其实,以他的力量,成为法宝之灵也不会受制太多,根本谈不上失去自由的。”

林涟漪与无垠相视一眼,对黑龙其龙都有些无奈。

夺了长生不老仙药不知先救一救即将死亡的树神,宁可多逍遥几日也不肯稍微委屈一下自己。

树神闭上双眼,似乎要休息片刻。

二人沉默在旁,以指送之法交谈。

“这次你因祸得福,幸运得很啊。”

“托你的福,否则我定然不会恰在这时候到了剑丹城,更不会遇到黑龙了。”

“幻澜让我来的,这么说,你是不是也应该亲自到佘夜潭去谢一谢幻澜?”

“尚未准备礼物,如何好意思去谢她?不如你这个掌事大人替我去谢?”

“我还有大仇未报,出去第一件事必定是报仇啊,代为谢恩一事另请高明吧。”

“掌事大人何时去报仇啊?胡衷恣也是我的仇人,我定要一同前去。”

“待我见过井楼危城主便去。要不要顺便再去一趟和香城?”

“你知道了?”

“那个和香城的商人,他说了什么?”

“软玉香这种东西早该销毁了,没想到和香城急于求进,竟会买卖这种东西!剑丹城城主此前也警告过他们,可是……”

“和香城不是你们蛇妖族的地盘吗?此物闹得剑丹城也能知晓,叙闲姑娘却不曾过问此事?”

“我猜,毕竟是安插在人族聚居地中的秘密地盘,蛇妖族不能直接插手和香城的生意的。重返江湖之后,对蛇妖族,我只与行流见过一面。”

“嗯。你想如何插手此事?”

“暗中出手,把卖软玉香的都除掉。”

“好。”

“你在想什么?”

“那个商人呢?他知道你问过他,也知道你的身份。”

“那又如何?难不成以为是佘夜潭出的手吗?这个人,我们就不必管了。”

“好。”

“我们走吧。”树神幽幽地开口道。

二人看向她,见她睁眼,目光直直地落在面容正前方,她的树枝树叶上。

林涟漪忙捧起暮至,道“委屈前辈了。”

树神看她一眼,周身一颤。

眼前忽然一亮,并不刺目但明亮的木质光芒盈溢整片黑暗的空间,树神的面容渐变模糊。随即周身树枝树叶化为光芒,迅速收入暮至之中。

光芒收入的过程中,林涟漪看见了已化为光芒大盛却隐约有些许形状的树根。

暮至上冷白色的光芒被映出木色,待树神全部融入暮至内部的空间里,光芒恢复冷白色,与点染黑光一起照耀着这片归墟以上的黑暗。

二人又感觉到下降时的恐惧,却还是忍不住低头看了眼下方无尽的黑暗,归墟在深处,仿佛张开的巨口,又似乎高傲地对二人紧闭。

二人一起沿着沟堑迅速回到海面。

直到飞出海面,也没有再见到黑龙和龙女芸若。

还是黑夜,暗淡的星光落在海上,翻滚出数不清的碎银。

海水涌动得平静如常,海岸上的结界已经消失。

此行海中,恍如隔世,再见到这世界,竟觉得有些不敢面对了。

林涟漪低头望着脚下暮至,对其中的灵道“树神前辈,我将带你去剑丹城。”

“我要休息,不用事事都告诉我。”

“是,晚辈记住了。”

“黑龙吐水淹没剑丹城一事,望你二人包容。若是遇到性命攸关之际,可以唤醒我。”

“是,多谢前辈。”

暮至之中寂静了下来,树神是陷入沉眠了。

林涟漪转过头对无垠道“我们走吧。”

无垠点头。

二人从海面升起,在天明之际赶回了剑丹城。

接近时从上方看去,地上城中,灯火之光混乱一片,边缘之地与接近城主府邸处光芒暗淡,似是城人都逃亡了,其他地方倒是明亮如平时。

城主府邸部分明亮异常,应是有人在做什么;部分彻底黑暗。

二人深感惊奇。

黑龙吐出洪水声势浩大,剑丹城竟然这么快就能恢复小半元气,好比本以为致人半身不遂的重伤竟然只是让人发烧了一个晚上,估计休养几天也就复原了。

身为江湖名城的剑丹城,果真是仅次于西北大漠洛郸城的奇城,其中实力不可小觑。

“不知井楼危城主如今在何处。”无垠凝望地上忙碌之中光芒混乱的剑丹城,不禁好奇。

林涟漪轻轻一笑,道“城主定然这辈子都没想到,在府邸之中设下这么多机关,最后却在上古凶兽面前吃了个大亏。”她看向无垠,道,“是啊,这次是你提议让他把管鸣丹大师带到城主府,才招致城主府被毁。这仇……”

无垠轻蔑一笑,道“他渴求长生,虽是我建议,却还是他自己做的决定,最后没有能力保住仙药,如何能怪我?而今长生不老仙药被夺走,我还要找他算账;若是他肯许诺更多的利益,我倒可以考虑帮助他重建,井楼危的剑丹城。”

第四百九十六章 闹事

林涟漪笑而不语。

二人于剑丹城东城门前落下。

尚未落地,便看见站在东城门下面露焦急的莽萋。

莽萋见二人回来,喜出望外却丝毫不失仪态,故流露一丝嗔意,道“掌事大人是去游山玩水了吗?”

无垠无心与她玩笑,道“我和伍姑娘去追踪黑龙,一无所获。我走之后,这边如何了?”

莽萋看了林涟漪一眼,恢复了谜一样的笑容,悠然道“一切都好。剑丹城被毁,有些城人逃了,有些留下来和城主一起救护剑丹城。江湖小人物也都逃走了,正道邪道厉害的门派也都在帮助剑丹城,倒是甚少发争斗。”

“我们的人呢?”

“歌天客栈,已经安置下来了。”莽萋顿了顿,抬头以目光示意东方的天空,忽地悠然一笑,道,“你们看,大难之后的日出很美吧?”

二人微微蹙眉,转头看了看日出,确实很美,只不过与海上日落相比差了一大截,无垠疑道“怎么了?”

莽萋目含深意地望着他们二人,笑容中似乎透露着某种威胁,道“掌事大人与伍姑娘赏过日落了,也该看看日出。大人放心,我是幻澜的心腹,我也可以管理好佘夜潭的。”

无垠凝视着她,目光渐渐转冷。

莽萋笑意依旧,仿佛对无垠冷漠的目光毫无察觉,接着道“没有掌事大人,佘夜潭也能很好。”

无垠冷冷道“莽萋,我知道你的能力,那便由你再管理一下佘夜潭吧,我要去见城主。”

莽萋微笑,不置可否。

无垠向东城门下走去,经过莽萋时,莽萋微微侧目,轻声而温柔道“回到歌天客栈后,希望掌事大人向我解释一下去了哪里,幻澜一定很想知道。”

无垠嘴角一动,一个呼吸后才冷静地答道“自然。”随即抬脚。

林涟漪跟在他后面,经过莽萋时与她目光对视,她似笑非笑的目光并非恶意,又让她丝毫感觉不到善意。

走了几步,听到身后莽萋也转身跟在二人身后,她冷静的脚步总让人觉得不妙。

接近东城门下,二人发现身边进入剑丹城的多是剑丹城中之人,应该是洪水来的时候逃出来的,此刻听闻剑丹城正在修复才决定回来。

长住之城被毁,他们身上,为剑丹城铸造而成的不惧正邪的气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走到城门下时,他们见到一对剑丹城的父母,其中妇人怀抱着他们的孩子,三人相依着小心翼翼地趋步前行,仿佛穿过城门便拥有了和平。

借着来往行人手中法宝的光芒,和暮至点染的光芒,二人看见,妇人怀中抱着的五六岁孩童正昏迷,脸庞上竟然还有凝固的血迹。

林涟漪暗暗心惊,耳畔响起黑龙口吐洪水之时,那个被父母拉走的孩子的哭喊,眼前又闪现两次进入剑丹城时遇到的孩子。

这次又是一个陌生的孩子。

东城门内,有人注意到了这个昏迷的孩子,立即拦在这对父母面前,怒气冲冲的声音惊醒了日出之时正惺忪的黎明“就是你家的孩子上一回辱骂我!”

父母惊恐,欲逃开来人,不料他身边另外几人听到声音,都围了过来,拦下所有去路,个个面露不善,似乎就这么准备在一向和平的剑丹城动手。

父母惊恐,妇人一张还算干净的面容上显露出十分的惊惧,紧紧地抱住怀中孩子,小声哭求道“对不起,几位高人,是我们管教无方,我们错了,求你们放我们一条生路……”

她哭求间,不见拦下他们一家的人脸色有所好转,反倒是身边丈夫脸色苍白中渐渐显出愤怒的铁青,竟欲上前一步拦在妻儿面前。

“啊!”她惊恐地拉住丈夫,小声求道,“你别上去!你打不过他们!”她小声的恳求因惊恐于丈夫的强出头而剧烈地颤抖。

男子犹豫,面色也稍稍迟滞。

此时怀中孩子忽然惊醒,尚未看清外界便将头转向母亲怀中,惊恐地道“娘!救我!救我!”

对面那人嘲笑道“呦!之前不是很横的吗!井楼危城主一手支撑着偌大一个剑丹城,可不是为了庇护你这种没用的胆小鬼的!”

“哈哈哈!你不是说我们就是邪道不入流的弱者吗!小屁孩敢不敢从你娘怀里滚出来与我过两招!”另一人得意地道。

小孩惊恐地抓着妇人的衣衫哇哇大哭,已无法言语,妇人浑身颤抖却越发用力地抱着孩子,男子紧紧搂着他的妻子,目光四下看去,试图向周围的人求助。

然但凡剑丹城人,个个义愤填膺又不敢言语,便是有两三个忍不住要上前出头的也被旁边人拦下。

邪道之人冷眼旁观,正道之人看着附近人数更多的邪道之人,犹豫着是否出手相救。只是不等到惹事的人出手,他们是不会立即出头引战的。

林涟漪和无垠相视,正要出手,忽地听闻另一边一声威严的喝止“你等何人!胆敢在剑丹城闹事!”

二人微笑,看来不必出手了。

为首之人很不满地叹了一口气,转身,一边慢悠悠地说道“你又是……”然话到一半忽然闭口不言,他望着正向他走来的秋分,惊慌地一时忘记回答了。

其他阻拦一家三口的邪道之人站到他身边,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秋分冷然的面色令几人越发心虚,背后一家三口在男子示意下绕开几人,走到秋分身旁。夫妻二人感激不已“多谢护卫长大人相救。”

秋分微微点头,盯着那人,又问一遍,威势更甚“我问你话,你是何人!”

那人惊恐地后退一步,其他人也跟着后退一步。他不敢再迟疑,把目光低到脚下,额上冒汗,声音颤抖地回答道“大人,在下是邪道一不入流小门派的弟子,门派出身不足一提。方才、方才是认出这对夫妇的孩子,不久前曾辱骂过我……”

秋分目光微微一瞥边上,问道“你家孩子说了什么?”

妇人不敢说话,低着头抱紧孩子;孩子心虚,更不敢说话,抓着娘亲衣衫的手颤抖着。

男子紧张地道“他说,这位高人是个——不入流的弱者。”他颤抖的目光抬起来,望见秋分直视那邪道之人的冷漠神情,立即松开搂着妻子的手,忽地朝秋分跪下,恳求道,“大人,我家孩子年龄尚小,不懂事,求大人……”

“他说的不错。”秋分低沉而断然的话语打断了男子的恳求。

第四百九十七章 承诺

前方邪道男子身子一抖,脸色发白,忙道,“是是是,他说的不错,小的道行低微,此次也是小的故意惹事,坏了剑丹城的规矩。”

“违规者,必受罚。”秋分不带感情地道,话音未落,右手一抬,白芒陡然亮起,抬手间便落在那人胸口。

“啊!”那人痛呼一声,重重向后摔去。身后之人早在方才看见秋分手中光芒时就先后反应过来躲了开去。

有一二同门跟上去扶起他,却不敢大声唤他名字,不知是担心给门派招恨还是怕大喊大叫又坏了剑丹城的规矩。

其他同门战战兢兢地望着秋分脚下,如同手脚戴着镣铐的犯人等待发落。

“邪道恶人!恶有恶报!”

“活该!”

正道之人得了助力,纷纷轻声怒道,刻意要惹事之人听见又不破坏沉闷的气氛。

只占少数的邪道之人面露无奈,只好悄悄离去。莽萋轻轻哼了一声,也悄悄离开了。

几句议论之后,站在此处的邪道之人只剩下无垠,和如今算是半个邪道的林涟漪。

秋分扫视旁观之人,威严之中渐渐隐去愤怒,待被罚之人站起来,道“剑丹城有难,你等不知相助,反倒落井下石,伤害我城中之人,本城容不下你等恶徒,还不速速离去!”

几人惊慌,狼狈离去,哪里还敢注意秋分身边的一家三口。

场中众人慢慢散开,一家三口再次向秋分道谢。

秋分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道“二位,毕竟是你二人管教不严在先,望二位回到家中,好好管教令郎。待剑丹城恢复元气,对城中之人言行设立的规矩也要变一变了。”

二人连连点头,妇人轻轻摇晃着怀中孩子,轻声督促道“孩子,还不快谢谢护卫长大人!”

孩子怯懦地转过头,却不敢与秋分对视,只凝望着他脖颈,道“多谢护卫长大人救命之恩。”他心有余悸,声音微弱得如呼吸一般。

秋分目光微微一动,似乎对这个孩子有些失望,又扫了眼夫妻二人,转身走开。

夫妻又对着他背影道谢两声,才带着孩子速速离开。

秋分行走间,却是向着无垠、林涟漪二人而来。

未等他走近,无垠已先问候道“护卫长大人。”

秋分点头,余光注意到身边有几道目光有意无意地注意着这里,走到无垠面前一步处,声音不轻不响地道“掌事,听说你二人去追踪黑龙了?”

无垠道“是。”

秋分微微点头,道“不知有何线索?”

无垠道“中途正道之人追了上来,我二人唯恐他们被黑龙发现,便没有追踪下去,待他们走后才继续追踪。倒是有了一些线索,不过在下斗胆提醒一句,黑龙乃上古凶兽,即便得知所在何处,剑丹城也无力应对。”

秋分皱眉,道“无妨,我还要在城中巡逻,请掌事大人前往城主府,将黑龙所在告知城主,是否报仇,城主自有定夺。”他顿了顿,道,“黑龙毁我剑丹城,伤我城中之人,此事干系重大,望掌事大人相助。”

无垠点头,微笑道“承蒙城主大人信任,在下一定竭力相助。”

秋分看了林涟漪一眼,便经过二人,向另一条道路上走去。

无垠收起笑容,只有一丝偷挂在嘴角的笑意停留了一下才消失,二人一路走到城主府邸。

途中也发现了一二件类似于东城门抚乾门内的闹事,不过都被巡逻的护卫阻止了。

没想到平日里自以为生活在和平之下,故而有些得意忘形的剑丹城人,终有一日也过起了胆战心惊的日子。

剑丹城要想恢复以往的和平还要有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一路上见到的惊恐神情、哆哆嗦嗦的言行必将持续下去。

若是一不小心恰好有觊觎井楼危城主之位的野心之人起事,只怕整个剑丹城都会不保。

黎明已经来临,这座城的黑夜迟迟不肯结束。

日出带来的不只是光明,还有暴露于光明下的险恶。

背朝日出的光明,林涟漪瞥见一路衰败之景,暗暗心惊。

方才秋分和无垠的对话并非关于黑龙。

“此事干系重大,望掌事大人相助。”

相助的是剑丹城,井楼危的剑丹城。保护井楼危,亦是保护剑丹城。

“承蒙城主大人信任,在下一定竭力相助。”

助的是剑丹城,也是井楼危,更是自己。

承诺没了,你若信任我,给我想要的,我也能再帮你一把。

只是这个让我毫无准备的承诺有多少用处,能让我竭多少力,就要看你能许诺我多少利益了。

林涟漪从前也听闻过一些事情。从前每每剑丹城生乱后,江湖之人,包括正道与邪道,都会插上一手。

一种介入方法,是两道各门各派明着暗着从剑丹城挖人才,当然能够成功的往往是大门派,对聪明的剑丹城人而言,自然分得清利弊,待在剑丹城显然比深入江湖更安全。

另一种介入方法,就是拥护城中势力参与内斗了。

正道往往拥护城主正统,不过多半只能以言语形式支持,即便剑丹城改朝换代,他们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剑丹城向来是江湖默认的“法外之地”。

邪道之中就会有更直接的参与了。借人借物借力于城中势力,以助其抢夺城主之位。各门派帮助的那一方定然许诺了明摆着的利益。然一旦失败,也自然会受到成功一方未来的暗中“照顾”。

秋分之言,定然由井楼危示意转述;无垠同意,也是代表他在佘夜潭那一部分势力同意。

接近城主府邸时,二人察觉到周围隐隐埋藏着什么危机,目光扫视间,早已明亮的天空下,东方朝阳灿烂,走向城主府邸的路上铺满泛着金色的白昼光芒,看似如以往般安全。

“天亮了。”林涟漪喃喃道。

“天亮了又如何?与天黑一般黑。”无垠淡淡道,带着轻蔑的语气,目光扫过前方绵延至尽头的街道。

林涟漪淡淡一笑,扬了扬头。

城主府邸门口,只剩下了一名守门人,执中也在。

她见无垠和林涟漪到来,惊喜地道“掌事大人,城主大人有请,正在风云殿内等待二位。”

无垠微微点头,与林涟漪跨进门槛。经过守门人时,感觉到他强自镇定之下还是战战兢兢,是已经经历过了什么,还是害怕着即将发生的事?

林涟漪心想,大可不必,剑丹城篡位怎么会从正门进来?

第四百九十八章 求情

惨遭了洪水冲击的城主府邸一片死气沉沉之景。本是用于种植花草树木的土地只剩下坑坑洼洼,只有少数于洪水中活下来的奇花异草尚留在原处。

但这只是从府邸门口经过执园,又直通风云殿的道路附近之景,再远一些的地上就是来不及处理的植物尸体,正由下人匆忙地除掉并堆起来,似是准备着运走。

二人清楚,这只是表面上的,暗地里那些隐藏的用于守护城主府邸的异兽花草,被洪水淹死之后,应当全部趁夜处理掉了。是以整整一夜,其他无害的花草树木才来不及处理。

前行时,边上时不时经过一个巡逻的护卫,那些暗中的机关没了,平日里蛰伏的危险都将浮出水面,从巡逻护卫紧绷的面容中可以感受到弥漫在整座府邸中的紧张气氛。

执中一路无话,将二人带到风云殿便退下了。

二人以为会见到井楼危独自一人,却不料风云殿上,右边椅上,还坐着城主的大夫人,她膝上坐着她幸运地躲过明争暗斗至今活着的四岁儿子。

大夫人美貌非常,因年岁之长而更显风韵。见二人走来,她面露紧张,紧张之中又流露一些期待,抱着儿子的手不自觉地抓得紧了一些。

“娘!”剑丹城目前唯一的正统继承人,白白胖胖的少城主,被娘亲抓得痛了,不满地小声提醒道。

井楼危背对大殿正门,似乎深思着什么。听得二人走进大殿,转身迎接,面容中掠过一丝笑意,随即是深邃的阴沉。

大夫人看向井楼危,没有说话。

井楼危目光淡淡扫了眼林涟漪,注视无垠,以他本就微显沉重,如今似乎更加沉重的声音道“掌事大人,请坐!”

无垠回道“请坐。”便与林涟漪坐在左侧一列座位上。

井楼危于正前方坐下,目光微微低了下去,又立即抬起,扫了眼另一边正妻和唯一的儿子,才直视无垠,道“掌事大人,长生不老仙药被夺,实属意料之外,先前承诺无法实现,本城主失信了。”

无垠道“无妨,城主大人一向是守信之人,正如大人所言,黑龙夺药实属意料之外。如今剑丹城为黑龙所毁,城中大乱,若有能帮之处,在下自当相助。”

井楼危长叹一声,低下目光,道“不久前你拜访我,你我定下约定,便是为了防止长生不老仙药招致剑丹城之乱。可惜啊……掌事大人如此挂心我剑丹城之祥和,令本城主深觉感动。”他抬头,与大夫人对视,道,“我与我家夫人谈及此事,我夫人也是深受感动。”

大夫人闻言,眸中含泪,抱着儿子缓缓站起,对无垠道“掌事大人,自从我家夫君成为剑丹城城主之后,为维护剑丹城之和平实在耗尽心力,可明暗之间,多人觊觎城主之位,我家先后三个孩子,都未曾活到长大成人。”

她怀中儿子闪烁着懵懂的眼神,见娘亲哭泣,亦心生难过,伸手欲为之擦拭眼泪。

无垠、林涟漪站起身,静静地听着大夫人讲完衷心之语。

“眼下剑丹城大乱,那些野心之人,不为重建剑丹城出力,反倒急着要掀翻我家夫君的城主之位。”大夫人停顿一下,似是迟疑,随即坚定地说完,“掌事大人是当今江湖强者,妾身恳求大人不吝出力,帮助我家夫君渡过此劫!”

她言罢,弯膝行了一礼,两行热泪立时淌落下来,儿子来不及擦拭,忙以袖子轻轻按在娘亲脸上。

林涟漪虽知这定是井楼危令其准备的言辞,“我家”一词不断提及,用意更是明显,但闻之还是不免心生不忍。

她暗叹井楼危厉害,这招虽是明显的安排,对无垠却定然有用。一则为利益结盟是无垠的来意,他自然不会戳穿这招;二则无垠为林涟漪牺牲了很多,这种戏码对有情人往往能成。

无垠忙道“城主夫人请起,在下与剑丹城一向交好,绝然看不得剑丹城落入奸人手中,若有人意图篡位,在下定是站在城主这一边。”

大夫人惊喜不已,起身,抱着少城主的双臂颤抖起来,欣喜地道“掌事大人若能保我家夫君安全,亦是对剑丹城恢复往日和祥的最大帮助。我家夫君,携剑丹城上下,定然记挂您的恩情。”

无垠微笑,忙道“夫人快请坐。”

大夫人与怀中儿子相视,仿佛危难解除一般欣喜,坐会原位后便不再管这边的议论。

无垠、林涟漪暗暗一笑,坐了回去,望着井楼危。

井楼危与无垠对视,道“掌事大人,你是江湖之人,不知我剑丹城中难事。北城有一人,本是江湖之人,与前任城主府上有结交,后来进入剑丹城为城中之人,后趁前任城主暴毙之际篡位,被我压下。”

他念及往事,遗憾地摇摇头,继续道,“他抓到城主一双儿女,以城主儿女为要挟,逃离之后,还是杀了他们。我救人不力,又让他逃脱,如今他听闻我重伤之事,又出现于城中。”

他缓缓坐了下来,道,“旧日我阻拦他篡位,今番他便要结合城中旧势力,欲夺我城主之位。”

无垠、林涟漪惊疑,此人既是从前犯下如此大罪,应当逃得远远的,为何能在一日之间回来?难不成一直以来就隐藏在剑丹城中?更奇怪的是,听井楼危所言,剑丹城中,还有一部分势力拥护此人。

林涟漪暗笑,只是找点像样的说辞罢了,这是他剑丹城的事,是真是假外人何必去管。

无垠亦压下心中种种疑惑,心中暗笑一声,便郑重地表示道“此人如此大胆,竟两次试图篡位,这等贼子我等皆欲除之而后快。”

井楼危面带愤怒,一脸沉痛地道“掌事大人可知此人是谁?”

无垠好奇,听井楼危口气似乎此人他也认识“是谁?”

井楼危目中精光一闪,道“金缕衣。”

无垠一惊。

林涟漪也觉此名有些熟悉,却记不起是何人,便轻声问道“此人是谁?”

无垠转过头,解释道“天涯教三十几年前出现过一个分派,名‘金银门’,从无到有,实力迅速壮大,但是不久后就销声匿迹了。金缕衣正是金银门的门主。”

林涟漪点点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些蹊跷。天涯教几大分派还没来得及排挤这个分派,它就很不自然地消失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又盟

原来是将实力转移到了剑丹城。

可是为什么在天涯教待了一段时间,不久后又到了剑丹城?背后原因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无垠淡淡一笑,转身对井楼危道“竟是此人,确实想不到。在下入天涯教晚,也曾从教中前辈处听闻,当初在天涯教内,此人被认为有潜力将金银门建为天涯教第五大分派。”

井楼危点头,道“金缕衣的确厉害,修为高强而城府极深,也难怪前任城主赏识他,最后能够同意他加入剑丹城。可惜啊,没想到是养虎为患。”

林涟漪问道“城主可知,他是何时出现于剑丹城的吗?”

井楼危嘴角流露一丝冷笑,道“昨夜里,已经有人来试探我了。”

二人一惊,如此说来,金缕衣的人岂不是一直埋伏在剑丹城中吗?

“金缕衣的一个手下,以为我家机关尽毁,尽快出手方能容易成事,却被吴沫大师临时布下的异兽拦住,又触及暗中剧毒,最终死于剧毒。”大夫人道。

二人暗暗吃惊,看来在二人夜闯城主府邸之后,井楼危将种种机关移到了更隐秘之处,看似保护不及从前,实则危机暗藏。

不知他找不到夜闯之人,是否便将他们认成了金缕衣的人。

井楼危如此谨慎,也难怪能在城主之位上坐了这么久了。

无垠道“城主大人,擒贼先擒王,与其让我留在城主府邸保护你,不如告知我金缕衣所在,待我将其擒拿,或是就地处决,剑丹城首要之难自然迎刃而解。”

井楼危点头,略显疲惫的笑容中多少流露出些许宽慰,道“本城主正是这个意思。剑丹城城主之位一向为人觊觎,我经营许久,府中暗藏实力深厚。夜间我解毒后,又请求了千羽林等正道门派相助巡逻,暂不怕他明目张胆地作乱。

“只是刺杀一事,虽是为剑丹城人谋福,却毕竟乃我剑丹城之事,正道不便插手,只有交由无垠掌事,我才放心啊。”

“不敢,承蒙城主大人信任,晚辈自然愿意效劳。”无垠微笑,眼里亦染上一层若有若无的笑意。

井楼危看了大夫人和少城主一眼,道“诶,无垠掌事如今是佘夜潭掌事,你我还是以身份相称吧。”他顿了顿,笑容之中神秘之意一闪而过,道,“来日掌事大人成为佘夜潭之主,在我面前更不能自称晚辈了。”

林涟漪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大夫人,见她面色有些不自然,被井楼危目光示意后便低着头凝望怀中儿子,似乎已有些不愿再于风云殿中待下去了。

“幻澜是佘夜潭之主,在下身为其下属,目睹其深受分派教众敬重,若无人支持,恐怕没有这个资格取而代之。”他笑了笑,目光一亮,道,“正如剑丹城的城主你,若非实力强大,足以保剑丹城一城平安,如何能坐稳城主之位?”

井楼危微笑“掌事大人缺实力吗?”他忽然叹了口气,道,“大人这是当局者迷啊!幻澜夺权于潭主佘晚舟正统,名不正言不顺;潭主佘晚舟胆小无能,为求生路不惜放弃正名。依本城主看,若是掌事大人有心取而代之,定然比这二人更适合成为佘夜潭之主。”

无垠微笑而不语。

“既然掌事大人以为尚缺实力,待金缕衣死后,本城主命秋分护卫长相助于大人你,且城中铸宝大师所有法宝,凡可出卖者,任君挑选,三十六为上限。如何?”

无垠面露惊喜,道“有城主大人鼎力相助,待在下成为佘夜潭之主,定以城主大人为榜样,恪尽职守,护归属之人全数安全。”

林涟漪亦惊喜,井楼危肯提供帮助,也就不必蛇妖族出手了,那个若由蛇妖族相助则必给的原因也不必再想。

只是在惊喜之后,林涟漪还是暗暗心忧,井楼危肯这么大方?一个连城中占星师名誉有失都会严惩之的城主,怎会如此果断地违背规矩而与江湖邪道结盟?

除非金缕衣实力已不可小觑,刺杀一事已刻不容缓。

又或者……

她凝望无垠,他正背对着她,她不知其是否有所怀疑。

她又望向大夫人,见她低头与少城主相视,在儿子勉强勉强笑容,仿佛完全未听见几步之外的对话。

“金缕衣正在北城一家卖奇花异草的店铺之中,店铺名‘撷英铺’,附近处处都可能隐藏他的人。

“此人等待当下机会久矣,今晚定然会有大动作,望掌事大人即刻出手,护剑丹城全城之人安乐,亦是护我一家平安!”

他目光略过林涟漪,又落在笑颜相对的妻儿身上,眼中深深的眷恋不忍丝毫做不得假。

无垠、林涟漪站起身,行礼坦言道“城主大人,放心。事不宜迟,我和伍姑娘这就前往北城。”

井楼危立即起身,却以世俗皇家之礼,弯腰向二人行了大礼,道“我替剑丹城全城上下谢过掌事大人。”

无垠迟疑,不知如何回礼,林涟漪记得娘亲未死之时教给她的礼仪,先做示范,无垠学着回礼。

三人先后起身,无垠才与林涟漪一起离开,井楼危凝望二人离开的身影,默不作声。

大夫人凝望他深邃的双眼,眸中操劳疲倦显露出来,不顾膝上儿子打闹,声音中带着憔悴之意,道“夫君,你当真要帮助佘夜潭的掌事夺权?”

井楼危慢慢坐回去,冷笑一声,道“帮助他?我剑丹城的规矩还要不要了!”

大夫人惊疑,迟疑一下,还是问道“那……”

“形势所迫,金缕衣逼得如此之紧,我也只有虚与委蛇。此子有能力,若是活下去,其前途定然不会比当初在天涯教的金缕衣差。”

大夫人凝视他一对越发显露出冷酷之意的眸子,以她枕边至亲之人对他的了解,轻易便从中看出一句发自真心的话“拦我者死。”

她不言语,只有眸中疲惫之色下,迅速地不经意地闪过一丝无奈。

能力至此,却并非池中之物,更不是井楼危可用之人,还逼得井楼危不得不以违背剑丹城规矩许诺相求,两次,自然只有死了。

“娘,娘,我累了。”膝上怀中儿子瞪着懵懂的目光,对她道。

“翼儿,乖……”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刹那间眼前浮现剑丹城那些无辜的孩童容颜。

第五百章 莽萋其人

洪水淹没城主府邸时,她听见了空中远处,一个孩童痛苦绝望的呼喊。

剑丹城若没了,你们的家也就没了。尚未见过剑丹城外悲惨世界的你们,都知道为那种生活绝望,若是逃离城亡后亲身感受到那种痛苦,恐怕宁死不生。

如张珅诒那般。

所幸,井楼危还活着。

你们的避难所也还在。

她凝望着自家儿子白白胖胖的面庞,恍然之间心中忽地一紧,只恐这个看了四岁的孩子下一瞬便成了一具尸体,颤抖的右手惊惶而匆忙地抚过他面庞。

温暖得如这四月春风。

虚惊一场,他还活着。

神智弥留于混沌中的最后一刹那,眼前次子的轮廓之前,竟忽然闪现出死去长子的形象。

她猛然一惊,随即头脑一痛,仿佛什么东西拉扯着神思,一下将其从混沌之中拉回正常。

次子揉揉眼睛,疲倦地道“娘,我们去睡觉吧。”

井楼危目光扫了过来,又收了回去,顿了顿还是道“带他回去休息吧,你也累了?无垠掌事和他身边这位林姑娘很是厉害,定然能帮助我解决这个麻烦的。”

大夫人惊疑“这位姑娘不是姓伍吗?”

井楼危冷笑一声,看向她,道“真正的林涟漪自然是在千羽林了。我不信起死回生,可是无垠得此女子,如今出双入对,形同夫妻,看来他是信了。”

大夫人深深震惊,却没有再问,抱着儿子站起身,道“妾身告退。”

井楼危点头,凝望她的目光里流露深情,只是这深情之上还是蒙着一层城府之味,他真诚地道“夫人放心,只有我们的儿子井翼才能是这个剑丹城下一任城主。”

大夫人含笑点头,疲倦的面容似乎更显憔悴,抱紧井翼转身离开了风云殿。

跨出大殿的那一步上,她忽地松了一口气,只觉方才在风云殿上实在闷得紧。怀中井翼已四岁了,抱着他走了这么几步都觉得手臂沉重。

她感觉到面对未来的不安,只能抱紧手中的血缘之子。

她觉得吃力,自觉不能如此想法,又立即暗想,相比张珅诒,亲手杀了和世俗险恶之人的孩子,万念俱灰后仅剩的孩子也被歹毒庸人丢弃,尸骨无存,她此刻身处城主府邸之中,荣华富贵,何其幸福!

张珅诒,张珅诒,若是无垠死了,岂不是没有人给你报仇了吗?

大夫人轻叹一声,拍了拍井翼的背。

女子之弱小,只有保全自己,苟活一世罢了。像林涟漪这般,天涯教教主之养女,又有蛇妖族血脉,最终不也死于正道之手了吗?

她轻蔑地自嘲一笑,微微摇头。

城主府邸的风依旧温暖,白日的阳光也正好。

离开城主府邸后,林涟漪连忙以指送之法问道“你可有看出井楼危有什么别的居心?”

无垠慎重地道“井楼危如此迅速地同意与我结盟,确实有些蹊跷。若说他会在我除掉金缕衣后以我插手剑丹城之事为借口,顺势也将我灭口,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正是担心此事。你和他这次结盟,并无外人在场作证,更无物证。他若拒不承认,在他的地盘,又有正道之人虎视眈眈,你我根本来不及反抗。”

无垠侧过面凝望她,指间轻揉,担忧地道“可是我不得不借用他的力量,你我已经想过借助蛇妖族力量的可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林涟漪心里是一万个无可奈何,放着可以付之十二分信任的蛇妖族力量不用,偏趟这趟浑水,还不知道浑水之下会不会有什么陷阱。

她恨恨地道“你我正行之事无异于与虎谋皮,井楼危其人我实在信不过,若是非做不可,至少也要让莽萋等人在外接应。”

“不,和我们救张珅诒时一样,人多反而得手之后不容易逃走。我们先回歌天客栈,让其他人跟随莽萋立即离开此处,寒又修为不高,也跟他们一起走。我和你前往北城完成刺杀,季赋在城外接应。你林涟漪的身份,我和寒又都知道了,也该告诉季赋了。”

“你让莽萋带着他们离开?我担心莽萋怀疑我们的目的,待我们刺杀成功之后,恐怕莽萋为了保全佘夜潭,会带着人折回来落井下石。”

“莽萋……你记不记得,才到剑丹城时,你怂恿我篡位夺权时说过,只要我们能保证成功,便不必担心失败了会如何。”

“那时我是在试探你的态度。”林涟漪惊讶,忽然忆起歌天客栈中莽萋曾从他房间里出来,又想到这一路上无垠对莽萋似乎一直很放心,她灵光一现,惊问,“莽萋不会早就和你结盟了吧?”

无垠微笑,道“可不是我说的啊,我什么都没说。”

林涟漪白他一眼,道“这么说她当真是你这边的人,怪不得你这么信任她。怎么不早告诉我?”

“她并非我这边的人,只是她与幻澜有仇,敌人的敌人,自然暂时成为朋友,一旦我帮助她杀了幻澜,她未必一定支持我了。”无垠言语间流露出对莽萋的谨慎态度,“她还要借用我的力量消灭幻澜,便不会暗中害我。”

林涟漪心中又筑起一层戒备,莽萋的心思果真和她的笑容一样,就是个谜。不仅轻易骗过了她,还骗过了一向视她为心腹的幻澜。

“幻澜将如此危险人物视作心腹,便是自取灭亡。”

无垠微笑,明目之中亦现出深深的戒备。

此人言行举止、心思城府实在令人胆战心惊。

即将到达歌天客栈,他已能想象接下来面对的是怎样一抹神秘而透露着不见血的诡异的笑容。

歌天客栈。

门口,莽萋已在等候。

见到二人回来,她慵懒地以手遮住口鼻,打了一个哈欠,放下手时便恢复了原来那个谜一般的笑容,有些怨怪地上前道“掌事大人,伍姑娘,怎么现在才回来?我等得好辛苦,从黑龙出现到现在,还没有休息过。”

无垠一言不发,走在前面,带着林涟漪和莽萋,走进客栈后又向坐在里面的季赋、寒又示意,让他们过来。

五人相聚,无垠道“莽萋,我和伍姑娘,季赋,要在城中办一点事,你带着佘夜潭其他弟子先离开这里,在剑丹城北城三里之外接应。”他看向寒又,道,“寒又,你和莽萋一起走。”

寒又面露担忧,目光有意无意地瞥过林涟漪,凝视无垠,欲言又止,最终只好点头道“是。”

第五百零一章 逼问

莽萋低着头,似乎不带感情,又隐含着些微的哀愁地道“掌事大人,此去怕是凶多吉少吧?”

无垠道“你想与我们一起冒险,还是在执行幻澜的命令?”

莽萋抬眸瞥了他一眼,又低下目光道“若不是凶多吉少的事,掌事大人怎么会让我们其他人先离开呢?如此……呵,拿命去冒险的事,我自然不想去。若是大人能够平安回来,我再监视不迟。”

无垠微微眯眼,问道“你对我如此不放心,不如与我同往?”

季赋、寒又脸色变化,林涟漪心生紧张。

莽萋忽然幽然一笑,抬头与他直视,道“掌事大人,不必了。你是幻澜最好的手下,若是因我之故与幻澜主仆之间生了嫌疑,便是我的罪过了。”她顿了顿,看了林涟漪一眼,笑道,“告诉我,你和伍姑娘昨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也好——像你一般尽职。”

“像你一般尽职。”林涟漪将这句话在心中重复了一遍,暗暗一笑。

莽萋明眸之中秋波荡漾,层层涟漪仿佛悄悄潜出两眼轻轻触及无垠眼眸,一层层接连不断地轻触又回荡,而藏在秋波之下的鬼魅以得意之势向他隐约现出了轮廓。

无垠嘴角显出一丝笑意,欣然答道“昨日我与伍姑娘追踪黑龙,到了东海,在海边见到了一名天仙,天仙告诉我,黑龙是东海龙宫的宠物,让我不要与神族为敌。”

季赋、寒又惊疑地望着他。

莽萋认真地与他对视,两眼秋波越发平静,水面昏暗得仿佛到了夕阳西下之时,旁人轻易看不出秋波下潜藏的东西。

无垠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一动不动。

林涟漪扫视二人,迅速思考了一番,知晓其意,便流露出确凿无疑的肯定表情,对莽萋道“莽萋姑娘不相信?”

莽萋并未理会林涟漪,仍旧凝视无垠,几个呼吸后忽地噗嗤一笑,以手掩面,肆无忌惮地笑了一会儿。

季赋、寒又相视惊疑,不知其意便只好疑惑地望向无垠。无垠本面无表情,此刻却显露出些许凝重。

林涟漪盯着莽萋,直等她笑够,与她对视,面颊上留有微红的笑意,悠然道“莫说我不信了,便是随意找一个没见识的世俗之人,恐怕也不会相信。”她微微摇头,还是看向无垠,渐渐恢复独属于她的笑容,目光深深“掌事大人,你若说,你二人在东海风流了一夜忘记回来了,倒还真有几分可信。”

林涟漪脸色一变。

无垠面色微沉,却又忽地一笑,微微摇头,以温柔的目光看了林涟漪一眼,道“莽萋姑娘说得是,我早该这么说了。”

季赋、寒又脸色大变。

莽萋惊讶,不可思议地望着林涟漪。

林涟漪顿觉吃惊,脸色不可掩藏地变化为绯红,随即明白过来,尴尬一笑,带着些许羞涩地道“你说笑了,剑丹城濒临大难,掌事大人如何能只顾着自己?我们确实遇见了一位天仙。”

“这么说,掌事大人此番冒险是为了剑丹城?”莽萋注视着无垠,眸中光芒缓缓亮起,道,“你真是,后天下之乐而乐啊。”

无垠只觉双眼干涩,冷漠地眨了眨眼,道“你还有问题吗?”

莽萋干脆地道“没有了。我这便带着你的人马回去,一路上会小心的,绝不让正道之人有机会得逞。”她看向寒又,笑容之中流露着怜悯,道,“寒又姑娘是林姑娘生前的姐妹,亦是旧人留给你的唯一念想,我也一定会照顾好的。”

无垠最后冷漠地看她一眼,站起身道“伍姑娘,季赋,我们走吧。”言罢,趋步离开。

林涟漪、季赋跟随其后,出了歌天客栈,便往北城而去。

季赋咀嚼了一下莽萋最后说的话,回想这些天这位伍姑娘的言行举止,不禁心生无奈,随即将这种当下不该有的心情压了下去。

他望着林涟漪的背影,心中别扭地叫了一声“大嫂。”

三人走远之后,经过一转折处,无垠和伍姑娘转身过来,二人相视一眼,又一起望着季赋。

季赋惊疑,道“怎么了?”随即想到了什么,惊问,“大哥,我们到底是去做什么?”

无垠深深呼吸,伸手示意了一下身边女子,道“这是你大嫂。”

季赋脸色一变,又勉强恢复,看向林涟漪的神情还是有些别扭,他尴尬一笑,道“我知道,大嫂。我一开始察觉到这件事,是有些惊讶,不过,我现在已经相信了。”

无垠、林涟漪惊讶。

季赋也察觉到她是林涟漪了?他们演得就这么不像陌生人?

季赋微微低下目光,继续道“大哥这么好,佘夜潭中无人不敬佩,便是和大哥敌对的佘晚舟也是暗中叹服,若是大哥孤老终生,不免太凄凉了……”

二人才知其意,无奈。

林涟漪忙打断他的话“我是林涟漪。”

“我知道,你是形似林涟漪,或许这也是……”季赋一时仍未反应过来,说了两句话后猛地醒转过来,目瞪口呆,瞪着林涟漪似欲将她与伍姑娘区分开来,许久后口中还是结巴着说不出话来“什、什、什么!你!你不是!你不是伍、伍姑娘吗!怎么、怎么可能……”

林涟漪笑着摇摇头,道“怎么可能起死回生吗?我亦不信,所以我那是金蝉脱壳,不是起死回生。”

季赋还是不敢相信,瞪着他的大哥无垠,深深呼吸,说话总算利索了些“大哥,你确定她是林涟漪?她不是幻澜派过来的又一个监视你的人?她不是……”

无垠凝视林涟漪,道“我和涟漪从小相识,自然认得。若真有这样一位伍姑娘,即便有她这般的容貌、气质,甚至相似的经历,也不是她。和我共过患难,一起年少轻狂的人,只有她了。”

林涟漪笑靥粲然,眸中有他。

这是他喝下合卺酒后说过的话。

季赋惊叹着摇摇头,又点点头,自责怎么当初没有看出来还误会大哥大嫂,又想到莽萋挑拨离间般的话语,忽地一惊“大哥,你方才对莽萋说了那些话,岂不是幻澜也要知道了?”

无垠引导道“你想,幻澜知晓了我的话,会怎么想?”

季赋想了想,道“定会怀疑啊。但是你没有说你干了什么,若我是她,我会暂时忍耐一段时间,毕竟这是头一回你反对莽萋的监视。这一天又能干什么?”

第五百零二章 北城

无垠笑道“正是如此,一天干不了什么,是以幻澜得知消息后,会在惊疑之中等待一段时间,待我动作明显一点了,便着手除掉我。而且……”

季赋皱眉,问道“什么?”

无垠接着道“即便她急着除掉我,也不会第一时间动手,因为她必须同时除掉佘晚舟。准备对付我和佘晚舟两股势力需要时间。”

季赋点头,道“有理,你和佘晚舟的势力平衡,若是她除掉你,佘晚舟定然会坐收渔翁之利。”他笑了笑,忽然又是一惊,“大哥你这便想要起事?可是人手不够啊?”

无垠点头,道“正是。至于人手,只要帮助井楼危城主除掉他的大敌,剑丹城愿意相助。”

季赋惊喜,得意一笑“城主终究还是没能守住剑丹城的规矩。不过你让莽萋带着其他人离开,单留寒又,若是她带着人径直回了佘夜潭,不知寒又能否拦住她。”

“寒又不必拦。”无垠目露锋芒,道,“莽萋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什么!”季赋大吃一惊,见其神情似乎比知晓伍姑娘是林涟漪还震惊,又或许是接连被刺激,这下简直要跳起来了,“大哥,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莽萋被派到我身边监视我,发现我有杀死幻澜的潜力,便与我结盟了。”无垠道,“此人心思至深,便是我也不曾看破,她竟一直对幻澜怀恨在心。”

季赋长吐一口气,眼前幻现出莽萋谜一般的笑容,那魅惑暗藏而如轻烟般淡泊的一缕笑意,他记得他初次见到时都觉得心里痒痒。

以为是简单的敌人,没想到心里藏了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不是他看走眼,而是对方伪装得太高明。

他不由得叹服道“莽萋姑娘深藏不露,我佩服她!”

林涟漪点头,道“她不仅对幻澜深怀恨意,更善于隐忍,若无必然的把握,绝不轻易暴露自己,这才是我最佩服的地方。”

“怎么说?”季赋疑惑,然问出之后便大概猜到了她的这番用意,“是方才她对我大哥的逼问?”

林涟漪目露戒备,对这等女子,即便是站在同一边的,也不得不小心相处“她一直知道无垠有篡位之心,这次应当对我们的行踪有所怀疑了。她想借用我们的力量完成她的报复,却以幻澜心腹的身份坚持逼问无垠。若我们有起事行动,一旦失败,她也好撇清关系。”

季赋惊叹于莽萋行事如此小心,亦在心中对此女子心生戒备。

到时篡位成功,便要换成他们小心她黄雀在后了。若是发现不对,便干脆杀了她吧。

三人目光交汇,心照不宣。

接下来无垠向季赋交代了这次刺杀之人及其所在之地,三人立即前往北城撷英铺。

一路上遇到了几个巡逻之人,有剑丹城的护卫,又有正道之人,所幸没有遇见正道前三门派。

方入北城之时,三人向一家似乎正从外面回来的剑丹城人打听了撷英铺位置。

“撷英铺啊,你们从这条道往北继续走,见到一家墙壁为黑色很显眼的棺材铺,便往西拐,在一家叫做‘盛世之光’的店铺门前往北去,走过四个岔道口便能看见撷英铺了。”

“谢谢这位兄弟指路。”

“不必客气。不过,我也提醒你们,洪水冲过之后,未必还有你看得中的奇花异草活着。”

“是,不过好不容易来剑丹城一趟,如何能够错过。再说洪水是落在城主府邸的,撷英铺位于剑丹城偏北之处,未必为洪水破坏得严重。”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们放着剑丹城最好的花草铺不去,不过撷英铺的货也不错,店铺掌柜是江湖之人,江湖各处走动得多。”

“敢问店铺之主姓甚名谁?说不定我们认识呢?”林涟漪好奇,金缕衣难不成用的是真名?

“你们肯定不认识啊,他叫‘忘忧’……”

林涟漪脸色一变。

身边无垠察觉她呼吸忽地一顿,也是惊疑。

“……听说是江湖事经历太多了,悲欢离合不胜繁杂,想忘记,便取了这个名字。”

林涟漪神情复杂,道“多谢。”

待那一家走后,无垠问道“你认识忘忧?”

“忘忧,”她凝视他,复杂的神情中还是流露出惊喜,“他是我族。”

人多口杂,只能这么说了。虽然大部分人都不曾注意这边,即便注意到了也会以为是邪道帮助剑丹城巡逻,正如正道之人一般。

无垠、季赋惊喜,不过经历了一连串惊喜之后,这点惊喜也不算什么了。三人从惊喜中冷静下来,一边思考蛇妖族出现在金缕衣店铺里的含义,一边往人少之处走去。

待周围人极少之时,三人一闪,进入了不知谁家的后院之中。

因是在剑丹城中,谁也不知道这家主人会否暗中藏了些用于警戒不速之客的奇怪生灵和机关,三人小心观察了四周,确认没有危险后才于暗处躲藏起来,一动不动。

三人手指相触,以指送之法交谈。

林涟漪首先交代道“忘忧并非一直身处于蛇妖族族中的族妖,他本为竺烟堂收养,后来竺烟堂怕此善举为正道发现,才将他放出来了。他给我留了封信,说要去蛇妖族,但是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回归了洹山。”

无垠一边思考,一边道“如果他并非蛇妖族派来的,那便是半路上遇到了金缕衣,因走投无路才被他带到剑丹城来;若他已回归了蛇妖族,那就是蛇妖族与金缕衣结盟了。”

林涟漪对这两种可能都有些怀疑。

忘忧不曾经历人界一切,或许轻易会被金缕衣骗进江湖,这样想来前一种可能大一些;但是不久前她就在剑丹城中见到了行流,蛇妖族能把和香城发展成蛇妖族的秘密分坛,为何不能在剑丹城中藏有眼线?

若是有眼线,行流事先得知吴伟大师寿宴的消息,过来凑凑热闹显然更有可能。

“若他并非蛇妖族派来,我们刺杀金缕衣后可顺便将他带出来;可若他真是蛇妖族派来,大哥大嫂,我们到底是站哪边啊?”季赋不能决定,此事涉及蛇妖族,他请求定夺的目光自然落在了林涟漪身上。

林涟漪心中苦叹一声,才定下的计划又要变了?这是非要让佘夜潭和蛇妖族掺和在一起吗?

第五百零三章 信仰

无垠亦凝视林涟漪,道“涉及你族之事,由你决定。”

林涟漪沉思道“井楼危知道无垠和我的关系,如果他知道蛇妖族在北城,定然不会冒险,如此反而可能让无垠和蛇妖族结盟。这是一点。

“第二,北城是金缕衣之地,龙潭虎穴,刺杀成功就很难。若是我们死于金缕衣之手,井楼危还会派人光明正大地杀了金缕衣;若是我们成功了,还逃出来了,井楼危可能派人在外等着灭我们口。

“我先以易容术面见忘忧,若他是被金缕衣骗进来的,我们还是借他告知的线索,将金缕衣杀死后立即逃脱,如此逃脱的可能也大一些。

“若他果真是蛇妖族派来与金缕衣结盟,意在助他夺取剑丹城,从而稳定下来在剑丹城的眼线。我们便与蛇妖族同盟,站在金缕衣这边。

“这里的事暂时不掺和了,交给蛇妖族去做。若是再见到井楼危时他还活着,我们便说失败了即可。

“可是……”林涟漪只觉头痛。

“可是幻澜那边……”无垠缓缓道,更多的是向季赋理一下思路,“幻澜、佘晚舟、尽生都觊觎你的鲜血,我们不能回去。然幻澜一旦发现我们不愿回来,这便是我们试图背叛的铁的证据。”

季赋缓缓点头,如今这局就像连环一般,一环扣一环。

林涟漪补充道“幻澜和我们开战在即,无法回避。我和无垠想过,若是不借助井楼危的力量,便只能借助蛇妖族的力量。但是以妖族势力介入人族之间,势必会引发轩然大波,我们缺少一个理由。”

季赋闻言,陷入沉思。

与蛇妖族结盟,不杀金缕衣,当何以开战?

回归林涟漪与无垠在归墟之上讨论过的问题,三人陷入沉思。

林涟漪自知,论起当今局势、对天涯教的了解,她远不如无垠、季赋二人,若是能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还是他们更容易想出来。

果然,还是季赋先有了一个想法,道“也许未必需要借助蛇妖族的力量,我们的问题在于要不要杀金缕衣,但其实此事可以拖着。金缕衣是我们邪道天涯教的人。”他顿了顿,似是迟疑。

无垠追问道“如何?”

季赋道“听闻金缕衣与我佘夜潭的前潭主交情不错,幻澜是前潭主的杀手,如此多半和幻澜也认识。”

“你想向全剑丹城挑明金缕衣是受了幻澜的指使,才有能力两次意图篡位?井楼危不知道蛇妖族与金缕衣有联系,我们这么说也未必会招致井楼危的反对。”无垠道。

“是。”季赋惊讶,“大哥你也想到了?”

林涟漪惊喜,这倒是个有意思的计策。不杀金缕衣,带着他离开,井楼危不配合,便不杀金缕衣,给他留着祸患。井楼危若配合,并以剑丹城之名指责幻澜干预江湖之事,无垠也可顺理成章带领一班势力明着打压幻澜。

若要以此为借口打压幻澜,自然当留着金缕衣,待打入佘夜潭后当面对质;待进入佘夜潭后,剑丹城势力进不来,自然也就不知道金缕衣是不是真的被杀死了。

无垠道“我确实想过这个方法,然问题在于,佘晚舟身为前潭主遗命定下的下一任潭主,名正言顺,趁我与幻澜斗争时坐山观虎斗,实力亦无损耗。待井楼危的人离开,我方人手陷入疲软,恐怕最终为他收了全部利益。”

季赋急道“大哥你傻了吗?”言罢忽觉说错话了,忙噤声不言,面露知错的表情。

林涟漪想笑,不过在指送之法中听不出来,好不容易抓到无垠偶尔的失策,忙迫不及待地指点道“我们杀幻澜,篡位,借用蛇妖族的力量才需要理由。杀佘晚舟,蛇妖族和他又不是没有仇,杀了他有什么奇怪的?”

无垠惊讶,随即一笑,道“是我多想了。记得我为你公然与千羽林为敌之时,佘晚舟便与蛇妖族结仇了。”

林涟漪心中一甜,白他一眼,道“是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到时随便找一个理由,只要佘晚舟不在佘夜潭,面对蛇妖族强攻之势,他便死定了。”

三人满意一笑,季赋道“现在我倒希望金缕衣前辈是与蛇妖族结盟了。”

前往北城撷英铺,往北直走之时,在路上并未遇见什么暗藏的危险,整片区域如剑丹城其他地方一般,街上之人或谈论着黑龙,或谈论着黑龙带来的伤害。

“撷英铺啊,你们从这条道往北继续走,见到一家墙壁为黑色很显眼的棺材铺,便往西拐,在一家叫做‘盛世之光’的店铺门前往北去,走过四个岔道口便能看见撷英铺了。”

指路之人是这么说的。

往北走到棺材铺,一路顺风。在棺材铺前,三人听到棺材铺的主人对着一位风尘仆仆的客人道“哪能啊?不瞒你说,黑龙洪水淹过来,看似对我们剑丹城是灭顶之灾,实则我这店铺至今就没有接过剑丹城人的生意。”

“这是什么缘故?”

“哎呀这位客人你头一回听说剑丹城吗?剑丹城人个个神通广大,谁能被洪水淹死?我们怕的,不是洪水之伤,而是和平不再。”

“放眼全天下,就你们最和平了。”

“要不是为了和平,我至于到这地方来做生意吗?几乎见不到城人死的,买棺材又是急事,外面的人吃饱了撑的来剑丹城买棺材!这次幸好,我们井楼危城主早有准备,没出什么大乱子。”

“能出什么大乱子?”

“能啊!剑丹城的和平不是我们自己挣来的,而是全江湖花了很长时间形成了共识,承认了这处法外之地。一旦剑丹城受到重挫,时间一长还不能恢复,全天下都会从梦中惊醒,发现这里的和平只不过是外界之人施舍的。”

“竟然……”

“你是世俗之人,掀不起风浪,我才不怕和你说这些。你以为我们剑丹城如何厉害?其实只不过是别人想象力太强,若是正道或者邪道全力攻打,不到半日,我们必死啊。”

“掌柜你可真能说……你不怕我告诉那些江湖之人吗?”

“告诉?尽管去说,他们只会把你当疯子!”

“为什么?”

“一种信念在心里根深蒂固了就是这样。”棺材铺掌柜深深一笑,道,“就像,放在从前凌教主还在世的时候,你若是敢在天涯教面前说凌飞雪早晚要死,想想你会有什么下场!”

三人一惊,本已路过,又忍不住转过头看他。

他倨傲地瞪着眼前的世俗之人,如多数剑丹城人深心里看待城外之人一般“剑丹城,就是人界潜在的信仰!”

第五百零四章 姐弟

风尘仆仆的世俗之人脸色一变。

三人也是震撼。

棺材铺掌柜惊讶地望见已经走过的三个过路人又转过来望着他,见其中二人服饰,竟然还是佘夜潭人。他猛地惊慌,然这些话都说出口了,也没什么可辩解的,他便呆呆地站在原地,口中干涩而喉间微动。

世俗之人循着他的目光向后看去,见到三人,打量其神情动作,也知不是一般人,见掌柜如此脸色,恐怕他们是江湖之人了。他吓得脑袋一缩,脸色发白,忙弯着腰逃离了此处。

林涟漪收起震惊面色,却向他道“掌柜的所言有理,小女子受教了。”

掌柜惊疑,满脸写着怀疑,仍然不动。

无垠微笑点头,与林涟漪转身,季赋亦于面色中流露些许敬佩,转身离去。

掌柜许久才缓过神来,心弦一松,长叹一声,才忽然发觉背后已是一层冷汗。

“我怎么觉得,方才那掌柜的说得有理?”季赋轻声道。

“我亦如此以为。”无垠道,“怕是剑丹城人平日里也是如此以为。”

林涟漪默默点头。

想江湖各大门派江湖之人,不论正邪,似乎叱咤风云很是得意,实则早在步入江湖之后便不知不觉间奉了剑丹城和平为信念,纵然有强大力量却始终无人攻占剑丹城。

信念的力量真是强大。

向西拐,见到这家名为“盛世之光”的店铺,三人才知,这果然是一家卖灯笼的。门前挂着的也不是剑丹城中夜间照明一般所用的琉璃灯。

向北,经过四个岔道口,直到撷英铺,一路上竟也没见到什么行动蹊跷的人物。

人越来越少,剑丹城少有僻静之地。林涟漪猜想,或许正是因为此处有些僻静,井楼危才特意关注,无意间发现了金缕衣吧。

撷英铺上方匾额字体清秀,似是女子所写,即便是男子,也该是眉清目秀温文尔雅的。几丈之外,已能嗅到其中异香,草木味道很浓郁。

只是撷英铺今日半闭着门,从正面看去,也只能见其中昏暗一片,隐约地能见到侧边门后,半个隐藏在昏暗之中的人影。

那是忘忧吗?

林涟漪谨慎走近。

站在门前三步之外,三人凝视其中,昏暗一下,那人露出半扇门的身影清晰了一些,然昏暗之下还是看不清。

林涟漪决定开口询问时,门忽然微微打开。

露出了那人整个身影,不知这大门是否设计得太过巧妙,露出那人身影时,阳光照射下,店铺之中的昏暗迅速减了小半,已能看清那人的面目。

他面容清秀之中明显地浮现出苍白,较常人少了两三分血色,似乎因许久不见阳光所致。他的五官保留了七八分初见时的轮廓,一双依旧留有当初纯真的眼睛见她到来,瞪得大大的。他张口,忘记了顾及往来行人的目光,却还是因为过于激动而说不出话来。

赫然正是忘忧。

林涟漪惊喜之下,还是保持着清醒,迅速左右一瞄,不见旁人注意,才露出一个正常客人的笑容,道“掌柜,你家花草还卖吗?”

忘忧从惊喜之中恢复过来,一个激灵,忙道“卖!卖!有生意当然要做!”

林涟漪微笑,走入店铺。

无垠、季赋先后走进。

忘忧伸手一挥,立即关上了门。

店铺里一片黑暗。

忘忧惊喜地以感知能力打量林涟漪,一瞬间似乎又恢复从前的天真,对她道“姐姐,我们有八年不见了吧?姐姐你看到我给你留的信了吗?我现在已经如你我当初所愿,回归蛇妖族了。”

林涟漪恢复半蛇之身,抓着他的双臂细细感知,道“好弟弟,你给我留的信没有结尾,我还有些担心,竺烟堂没有废了你的修为,放你出去倒成全了你。你离开以后过得如何?”

“我听了少诚哥哥的话,一路上小心翼翼,没有暴露蛇妖族的身份。这段时间我也确实吃了一点苦,知道在外界生存很不容易。”忘忧回忆起这段经历,笑容中带着些微的不好意思。

他腼腆的表情令林涟漪觉得很有意思,像长辈看到晚辈成长后仍旧略显青涩的模样。她笑道“弟弟,姐姐最担心的就是你会为恶人欺骗,既能平安到达蛇妖族,蛇妖族定然也教了你不少东西,从此你在江湖上算是立了足了。”

忘忧重重点头,道“是一个蛇妖族的兄弟引我去和香城见了叙闲姑娘,恰巧当时行流大哥也在,他知道我曾受你指点,便对我多关注了些。这次在撷英铺与金缕衣联合的任务,也是行流举荐我接下的。”

林涟漪一惊,上一回见到行流时可没有听他提起忘忧,原来这家伙早知道她还活着,随即摇头,道“行流啊,上次在剑丹城与他见过一面,他认出我之后,却不曾与我说起你到了蛇妖族的事情。”

忘忧尴尬一笑,挠挠头,道“我在和香城见到他时就见过他一定是觉得这件事比较重要,怕你来了撷英铺打扰我吧?”

林涟漪还是不满,想起行流从前对她的不满表情,便随口讽刺一句道“行流很小心。”

几句话后,无垠见两个蛇妖族族妖叙旧得差不多了,便道“忘忧,现在撷英铺中只有你一个族妖吗?”

忘忧这才注意到边上无垠、季赋二人,忙伸手一弹,一道青光弹出,店铺房梁两边亮起琉璃灯,呈现淡淡七彩的光芒,又以皎皎白色为主,如明月升起于黑夜。

季赋好奇地向林涟漪现出的蛇尾瞥了两眼,心中暗叹,在无垠面前却不敢表现出来。

忘忧欣喜地对无垠道“这是佘夜潭的掌事大人吧?哦,我应该称呼你为姐夫。这位是姐夫的结拜弟弟季赋吧?”他顿了顿,卖乖似的瞥了眼林涟漪,又看向无垠,道,“现在撷英铺中除了我便只有金缕衣大师还在了。姐姐姐夫今日来这里,是有什么谋略要布置吗?”

“金缕衣大师?”林涟漪疑问,显然是对这个称呼有些好奇。

忘忧想起来金缕衣从前的身份,道“哦,我想起来金缕衣大师从前是天涯教金银门的人。对,他离开天涯教后,便与他门中之人全数到了剑丹城,此后因花草种植的天赋能力,便为人称为金大师。现在,他和我们是盟友,不知道能否帮上姐姐姐夫。”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笑,林涟漪道“足以帮上大忙了。”

第五百零五章 金缕衣

三人立即将不久前才想到的计策告知忘忧,忘忧得知后沉思片刻,道“应当是可行的,不过我只是在这边受命与和香城保持联系,无法做决定。”

林涟漪道“怎么?你们不是直接和洹山联系的吗?”

忘忧摇头,道“剑丹城和和香城的秘密分坛都是叙闲在管,所以若是有事,一般与和香城联系即可。我在剑丹城隐藏了几年了,行流也会时不时过来察看。”

林涟漪点头,道“那么,如何联系?”

“三位请跟我到后堂。”

后堂,忘忧取出一扁形灯盏,圆形的盛放灯油之口,加上一段把柄,状如压扁的茶壶,应该是青铜所制。

他道“这是蛇妖族用于传送相互联系的护神盏,西北大漠的人送的。”

林涟漪闻言惊诧,想起和香城中遇到的那两个西北大漠之人。一个叫艾岩,一个叫尤丽吐孜,假名,不知真实身份。

想必蛇妖族在人族聚居地站稳脚跟,西北大漠是出了大力的。

这是蛇妖族的事,她笑了笑,也没有再问什么。

忘忧伸手划开一道细小的伤口,一滴鲜血滴入护神盏中。待鲜血低下,伤口上亮起灵力的光芒,在力量的催动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同时手掌朝下,青色光芒洒下,笼罩着护神盏。

护神盏上立时亮起青光,与他手掌散下的光芒呼应。他收回手,道“用了我的鲜血,和香城便能知道是我了。”

青光之中隐约地泛着血光之色,林涟漪嗅到淡淡的血腥味,血光被锁在青光之中挥之不散。她隐隐觉得有些问题,直觉这法术也是西北大漠所传。

一般盟友之间,传法宝、借人也就够了,井楼危也只是借了人送了法宝给无垠,可是艾岩和尤丽吐孜如此相助于蛇妖族,这就有些令人费解了。

她油然想起连自家法术都教给千羽林,为的就是让千羽林帮助困住她林涟漪的竺烟堂,此举也确实有些费解啊。

竺烟堂为什么会这么做?将本门法术传授给别人是几乎所有门派的禁忌。即便竺烟堂很相信千羽林不会外传,布施驱水阵的真火石也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也不该如此轻易行为,万一真火石落到别人手里,千羽林又守不住秘密,该当如何?

护神盏上,青光摇曳了片刻,竟自光芒之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且越发清晰。

叙闲。

林涟漪喜道“叙闲,好久不见。”

叙闲并无过多惊喜,扫视忘忧等人,称呼道“无垠公子,季赋公子,二位别来无恙。”待无垠、季赋点头回应,她接着道,“涟漪,几年前我就听忘忧说你还活着,当时不敢相信,直到几日前听行流说见过你了,我才敢相信,原来你真的还活着。”

林涟漪微笑,道“我回到江湖之后,对蛇妖族的兴盛有了些许了解,恭喜我族。”

叙闲面露兴奋,似是信仰主宰一般,激动异常地开口,铿锵地道“千山在彼,待我等重回主宰!”

林涟漪身子一震。不仅惊异于这句熟悉的话语,更敬畏于建立了多年的蛇妖族势力,这是她远离江湖后头一回,以听者的角度,听到这句似乎已成为口号的信仰之言。

“千山在彼,待我等重回主宰!”和香城外,行流教授她冰天裂雪时,正是这么说的。

叙闲透过青光望着她的双眸里,除了兴奋的信仰渴望,看不到其他的颜色。

这是信仰的力量啊,能让她为之断然地抛头颅洒热血的。

那片遥遥地伫立在极北之地的冰雪世界,可望不可即,便化为无形,又以信仰的模样融入向往之的生灵魂灵之间。

“千山在彼,待我等重回主宰!”忘忧亦铿锵地回应。

这句回应比什么问候都有用。

林涟漪启唇,无垠从旁凝视着她,微微的笑容之中亦有担忧。

她直面叙闲,铿锵地道“千山在彼,待我等重回主宰!”

无垠凝视她的目光越发明亮了些,想伸手去握住她微凉的手,但此情此景还是站在旁边为好。

叙闲面露惊讶,随即满意地点点头,道“林涟漪,欢迎回来。行流说,你有要事去办,我正等你消息,没想到你如今出现在剑丹城。你们这次为何而来?可是与剑丹城的洪水有关?”

“千山在彼,待我等重回主宰!”忽然身后一人到来,打断了几人对话。

几人转身,见来人面貌英朗精神,面色谈不上温和,却也平静淡然,眉宇间也并未透露出丝毫诡计之意。

忘忧介绍道“姐姐,这就是金缕衣金大师。”

林涟漪道“金大师,你好。”

金缕衣首先看到了无垠和季赋,随后听忘忧叫了林涟漪一声“姐姐”,才惊讶地打量林涟漪,惊问“姑娘你莫非是……”

“晚辈正是林涟漪。”林涟漪笑答,转头看了眼叙闲,道,“此番前来,本是为井楼危城主授意,将刺杀——”她看向金缕衣,面带歉意,其中意思已然明了,“将刺杀金大师。”

“金大师,”无垠亦面带歉意,道,“我们知道井楼危不安好心,如今喜闻你与蛇妖族结盟,正有一计,可蒙蔽城主,又不损我二人利益。”

金缕衣略一思考便明白了这番话背后的含义,笑了笑,一句话点出无垠刻意回避的点“若是我不与蛇妖族结盟,掌事大人,是不是会为了在天涯教佘夜潭斗争中获得剑丹城的支持,而立即刺杀了我呢?”

无垠直视而不语。

林涟漪正要说什么,金缕衣又笑了笑,道“掌事大人,我乃天涯教昔日教徒,这些门派斗争的事都是清楚的,也能够理解。本大师以前辈的身份自居,以为你这个晚辈后生比我做得好多了。”他看了林涟漪、季赋一眼,道,“听闻你不善逢迎,我看你唯一的弱点也处理得很好。”

无垠微微低了低目光,流露夹杂些尴尬的笑容,道“前辈过奖了。”

金缕衣微笑,摆摆手,道“看来小狼王也不如传言中那么狂傲,果然传言多未必属实。”他经过无垠身边,走向护神盏上的现出的叙闲容颜,道“叙闲姑娘,我已许久不曾见到你了,这次是有什么重要变故吗?”

第五百零六章 众问

无垠笑容之中有些紧张,与林涟漪相视一眼,转身看向叙闲。

叙闲道“金大师,好久不见,忘忧才与我联系,我也不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事。”

金缕衣瞥了无垠一眼,道“定是佘夜潭的掌事大人照顾我这个邪道弃子,另想了个方法救了我吧?”

无垠道“并非我想到的主意,是季赋。”他看向季赋,示意他向叙闲讲述他的计策。

这是在蛇妖族面前,给他一个展示的机会。佘夜潭与蛇妖族距离结盟就差一个正式的约定了。

忘忧、林涟漪相视一笑。

季赋向无垠感激地点头,便向叙闲重复了方才三人对忘忧讲过的计策。

言毕,叙闲尚未决断,金缕衣先赞叹道“好小子!好计策!我以为可行。若是叙闲姑娘同意,我自然愿意配合。”

得到金缕衣这样一位前辈的真心称赞,无垠、季赋惊喜,无垠道“多谢前辈!”

金缕衣再次细视他,啧啧叹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小狼王一个心腹手下都如此厉害,更不必说你与佘晚舟抗衡了八年,能力何其过人。”

“姐夫和金大师一样,是少有的厉害人物,我姐姐又是真真正正的暮雪千山蛇妖族后裔,一狼一蛇,虽是异族,却也很是般配。”忘忧笑道。

“正是。”季赋忙应和道。

无垠微笑,在金大师面前不比平常,他神情之中紧张之意迟迟不减。

林涟漪看另一边叙闲还在思考,不禁紧张,此计虽可行,却也是佘夜潭和蛇妖族结盟的象征,叙闲恐怕未必能如此轻易决定。

果然叙闲道“佘夜潭提供了一个好计策,我会告知洹山,此事关系到佘夜潭与蛇妖族结盟一事,我无法自行决定。我现在另找一台护神盏,问问白绫的意思。”

“有劳了。”无垠道。

“唉,我这条命也就在白绫姑娘一句话上,替我求求她吧。”金缕衣笑意悠然,却并无话语里体现出来的焦急。

叙闲立即去找了另一台护神盏,如忘忧一般施法,剩下的便是等待。她笑了笑,道“你们放心吧,因林涟漪和无垠的缘故,这个面子,白绫肯定会卖给佘夜潭的。”

林涟漪脸色微红,含笑,察觉到众人数道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神思一转便想到转移几个看戏之人注意力的方法,立即面色慎重地对叙闲问道“我上一回见到行流之时,向他建议,去和凌影阙谈一谈结盟一事的,结果如何?”

正事要紧,叙闲立即答道“行流追上了凌飞霏姑娘,凌影阙果然位居北方,面对鹰魔族的压力比别的分派大得多。凌飞霏倒是愿意和我们结盟,可是她回去见了凌飞花凌阙主后,凌阙主似是有些为难,她并不愿意与我等结盟。”

“她拒绝了?”林涟漪追问,心中猜想她应当不会立即拒绝,虽说和蛇妖族结盟确实有些违背人族为尊的常识,接受起来也有些难度,不过凌阙主应当不会立即拒绝。

毕竟,天涯教各分派争锋相对,凌影阙若不与蛇妖族结盟,待鹰魔族攻下后,她们只能去观海山避难,到时以丧家之犬身份,不知鬼双城、佘夜潭、万踪山会如何排挤她们。

若是结盟,还能借着凌飞霏和她林涟漪的关系,在蛇妖族上避一避难。或者如果凌飞花知道凌飞雪和她林涟漪的关系的话,更应该相信她了。

人族内斗起来,会比异族之间更可怕的。凌飞花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没有。”叙闲答道,“她说还要考虑考虑。”

“嗯。”林涟漪道,看向无垠,微微点头。

无垠亦微笑点头,对叙闲道“蛇妖族的目的是回到暮雪千山,若是蛇妖族与我佘夜潭结盟,甚至扩大到与天涯教结盟,此次与鹰魔族之战,两族协力,来日鹰魔族败退,我等也必然相助追杀。”

叙闲道“待蛇妖族与佘夜潭结盟,你和涟漪也要成婚了吧?到时你也算是蛇妖族的一份子,我们不怕你过河拆桥。”

“诶,是啊,大哥,要不要以成婚为结盟开端?”季赋临时想到,“这是喜上加喜啊。”

这次无垠习惯了旁人的玩笑,脸色稍有恢复从前的冷静,瞥向林涟漪,道“叙闲姑娘可否记得,在锦衣城中,我和涟漪本已买了婚服准备成婚的。可我弱小至极,无力面对佘晚舟等敌人,无可奈何只有离开涟漪。”

林涟漪轻笑一声,两颊羞涩成绯红,却不妨碍口中吐露道“如今强大了,也有篡位之心了,功名大业将成,对你我婚事可有打算?”

此言一出,旁人看向林涟漪的眼神之中立时盛满惊讶。

忘忧头一回见到林涟漪如此胆大,错愕之下不忘了催促道“姐夫,姐姐都催促了,你还不快决定?”

林涟漪瞪他一眼,忘忧嬉笑着缩回目光,吐了吐舌头。她顶着绯红面颊,仍旧笑意盈盈地盯着无垠,道“怎么?还没有打算吗?”她语气间并无责怪之意,反倒与其他人一起看戏,又补一句,“没关系,慢慢想。”

叙闲亦催促道“若是待会儿我族族长白绫问起此事,回答得不好,我们怎么放心与你佘夜潭结盟?”

无垠深深凝视林涟漪,正要开口说话,金缕衣却微笑摇头,轻叹一声,道“此刻只怕井楼危的人已经在外面等了,你们还有闲心情谈这些儿女情长,到底是年轻人。”

无垠低下目光,尴尬地收起些许笑意,又想说又不知该不该说,又瞥见金缕衣转身,听他道“我去撷英铺周围看看有没有井楼危的人。你们定下成婚之日,我若还活着,望不吝赐我一张请柬吧。”

林涟漪目送他离开,才又凝视无垠,大有你不给一个交代我便要阻拦你和蛇妖族结盟之势。

后堂寂静,无垠终于开口道“涟漪,我与你钟情,必会娶你。”

林涟漪微微点头,对他接下来所言,于心中隐约有预感。

“但是在人族打退鹰魔族之前,我还不能娶你。”无垠微微皱眉,神情之中除了担忧紧张更有心疼。

林涟漪点头,轻叹。

二人察觉到其他人看来的目光,忘忧、季赋是不解疑惑。叙闲那边隔着青光不甚明了,林涟漪抬眼瞥见时却能分明感觉到最明显的不解甚至怒意。

第五百零七章 不羁

叙闲讽刺一笑,道“你倒说说,如今你也强大了,待你与我蛇妖族结盟,佘夜潭也是你的了,权势亦有,为何迟迟不能成婚?”

林涟漪自知心情还是有些许低落,却也知无垠所想应当是最好的选择,她忙解释道“无垠是不希望,我们刚成婚便陷入动乱,如此更加对不起我。”

无垠点头,转过身,看向叙闲,道“并非我成为佘夜潭之主后,动乱就结束了。于我人族、蛇妖族而言,危及生存的动乱才刚刚开始。”他转向林涟漪,无可奈何的语气转为冷静,“涟漪,我们的时间还很长,将新婚燕尔付于动乱之中,这不是我想要你我最终得到的结果。”

林涟漪微笑,温柔的安慰尽落于温柔的眸中脉脉秋水了,绯红的面色渐渐褪去,代之以往日的冷静面色“我知道,我理解。你我专心取得人界的安定,和平之日,便是你我成婚之时。”

无垠欣喜,覆着风霜的面容之中更有些许惊讶,似乎惊讶于林涟漪竟如此支持她“涟漪,谢谢你。”

林涟漪白他一眼,道“何必言谢?不成婚,那你也要在蛇妖族族长面前许诺,和平之时必娶我为妻,佘夜潭要给我一半。”

“好。”无垠不假思索,立即答道。

忘忧、季赋身为两方之人,见二人达成一致亦觉高兴,相视一笑。

叙闲仍旧有些不满地撇撇嘴,但还是勉强接受了如此说法,道“行吧行吧,新娘子都同意了,我还能不同意吗?看来我们的族长白绫也只有同意了。”

“白绫?”林涟漪惊讶。

四人看向叙闲。

叙闲指了指边上的护神盏,他们看不见也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她道“白绫自己说的,新娘子同意了,她也不得不同意。蛇妖族愿与佘夜潭结盟,行流马上会带着族妖追击佘晚舟,就等井楼危借人送法宝了。”

“好。多谢白绫族长。”

“凌影阙若是听说你我结盟一事,她们也会更快同意结盟的。”叙闲看向林涟漪,道,“这本来,洹山也需要你回来,即便你什么都不做,仅仅是活着,便能鼓舞军心了。”

林涟漪喜道“请转告白绫,我还要和无垠去一趟千羽林,从千羽林回来就回洹山。”

“好——等等,你们去千羽林干什么?”

林涟漪眉目间闪现冷厉的光芒,道“刺杀胡衷恣。”

无垠点头,向叙闲保证,亦是向白绫保证道“叙闲姑娘放心,我会保护好涟漪的。”

“保护什么?当初涟漪上临霄峰救你,就是因为你鲁莽,险些丧了命叫涟漪守寡!”叙闲不平地道,“涟漪的心是向着你的,我能同意你们把婚期延后,也是因为我知道你对她的用心。”

无垠默默不语,只觉心中酸涩,自离开林涟漪后日思夜想的痛楚在日复一日的寻找中发酵,到了如今再见之时,已是一壶嗅之则醉的辛辣之酒。

从昨夜起,一连串的震惊之事发生,他险些忘记了久别重逢时那种不得相认的痛苦。

杜鹃楼中,思念多年,向来只在梦中相见的女子就在眼前,与他对着桌子,吃着午膳。他担心她出了江湖后吃得不好,又是心中痛苦太甚,神思错乱之中,借着假装不相认之借口,演戏演得起劲,便冲着她怒喝了一声。

她当时必然是气结了吧?

我对她用心如何,天下都知道了。

可是天下有谁能帮我呢?终究要一个人,为她前前后后地准备好,准备再见,准备好像从许久之前开始,便计划着的未来某一日的成婚。

涟漪,林涟漪。

我的绿水。

他走近她,伸手握紧她微凉的手,将她一对白皙的手放在掌心,小心地捂着。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我们先把佘夜潭的事解决了再去千羽林,好吗?”他看向叙闲,道,“事关蛇妖族和佘夜潭结盟一事,我……”

“好啊。”林涟漪欣然,“这才是目光长远的无垠。”

无垠微笑温柔,凝视她的眉眼,忽然对延迟婚事心生后悔。

“白绫族长说了,你们重聚,她很高兴。但是,有一事不得不提。”叙闲道。

无垠诚恳疑问“请族长尽管说,若是无垠可以做到,定然竭力完成。”

叙闲盯着他,道“林涟漪是我暮雪千山蛇妖族的后裔,拥有血脉传承。虽是半途成妖,也是堂堂正正的蛇妖族,你是狼妖,来日生出一个不狼不蛇的孩子,必不能迁怒于她。”

无垠惊讶,随即哈哈一笑,似乎全然不在意这个问题。

叙闲好奇,疑惑地笑道“怎么了?我听闻人族较我蛇妖族更加重视传宗接代,即便是江湖之人也很重视此事。你竟似乎毫不在意?”

无垠与林涟漪相视,温柔地笑着,问道“涟漪,你想生育子嗣吗?”

林涟漪忍不住一笑,摇头,亦温柔笑道,仿佛眼中只容得下他一人“不想。”

旁人惊讶,情人相视,谈笑自然。

季赋惊讶,对着二人相视的笑容目瞪口呆。

忘忧入世几年后,对人族之中传宗接代常识思想也有了很深的了解,此刻见二人如此放得开,也不知是支持还是反对。想了想,又立即开窍,心想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他一个外人有什么好管的?故立即笑道“这样也好,姐姐姐夫伉俪情深,又非人族,何必需要像人族那般背负生儿育女的责任?”

叙闲惊讶地问道“你们当真是这么想的?”

林涟漪看向她,道“是啊,从前我们没有讨论过此事,如今你们问起来了,临时想到,生儿育女那是常识,并非必要。生灵有三魂七魄,转世轮回,不停不息,我若生儿育女,怎知腹中胎儿前世如何,今生又将如何?”

无垠亦看向叙闲,道“叙闲姑娘,我和涟漪曾讨论过轮回之事,我二人以为子嗣是生灵之枷锁。魂魄不断轮回,世世代代周而复始,今生所遇,来生不见,哪管刻骨铭心。那些多余的相遇,不发生,便了无牵挂。”

叙闲、季赋、忘忧若有所思。

林涟漪补充道“那么多相遇又忘却,那些不得不别离,若是任由轮回,任由生育之欲掌控当今生灵,生之又死,死之又生,无穷无尽,生灵是不断的肉身与魂魄的重组,它不觉厌烦,魂魄却觉厌烦了。”

第五百零八章 出城

叙闲只觉不可思议,又想了想,才只好摇头一笑。

在倚风酒楼那一边,她将此言转告另一台护神盏上的白芒之中显现的白绫,她闻言深思了片刻,便道“他们所言有理,你转告他们,我也觉得,如此甚好。”

叙闲不解,道“可是,若是如此,对生灵总体而言,数量越来越少;对生灵中的种族而言,数量更少,便意味着失去与其他种族对敌的数量优势了吗?”

白绫道“你先转告他们,他们还有别的事要忙,过一会儿我来告诉你原因。”

叙闲点头,将其想法告知林涟漪等人。

林涟漪喜道“转告白绫,多谢族长理解。”

叙闲笑道“不必谢她了,我们蛇妖族对生儿育女的要求没有人族那么强烈的,毕竟,生下来了也是自小分离。”

忘忧惊讶,仿佛在蛇妖族待了这么久,对蛇妖族的事还是不怎么了解“叙闲姐姐,我很好奇,难道你们对儿女父母真的没有丝毫情感吗?”

叙闲耸耸肩,道“能有什么情感?弟弟啊,你还是在人族里待得太久了,不同的种族大不一样的。不要用人族那一套老掉牙的东西想我们。”

忘忧乖乖地点头,仍旧显露些迷茫的表情表明她还是有些不理解这种种族差距。

季赋见忘忧迷茫面色,坦言道“其实我也不大理解,虽已对蛇妖族有了些了解,然想到这些与人族差异太大的风俗,还是难以接受。”

叙闲对他就不似对忘忧这么耐心了,当下瞪他一眼,道“你觉得费解,可以像你家大哥无垠一样,去寻找一位蛇妖族的姑娘谈情说爱,不就能理解差异了吗?”

季赋惊愕,脸色发红,不知如何回答。

无垠微笑,亦站在叙闲那一边道“亦不失为一个方法。”

叙闲得意地瞥了他一眼,又对季赋道“我还不能理解为何你们口口声声说着同类不相残,还要虚伪地暗中人吃人呢!小子,姐姐我——你人族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姐姐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仗着这点经验,我就要告诉你,你若不能接受非你族类与你族的天差地别,反而事事以你族常识而论,必陷自己于危险之中。”

季赋为这个看上去并不比他大多少的蛇妖一教育,心中有些不舒服,只是自家大哥还有事求着他们,只得点头,道“叙闲姑娘此言甚是,季赋记下了。”

“你们说完了没?”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从门外响起,金缕衣慢慢走进来,道“我弟子来报,井楼危的人来了。”

几人说话间早已准备,此刻对叙闲简单道别后便收起护神盏,先后走出后堂。

从其他房间里,撷英铺其他人手先后走出,赶到金缕衣身边。

金缕衣站在前面拦了拦无垠,悠然道“看来我是可以活下来了?”

无垠冲他一笑,带着敬意道“前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金缕衣笑而不语,让开在一边,平静而有些浑浊的双眼中流露出期待,道“现在本大师的命全在掌事大人你手中,掌事大人请小心每一步。”

无垠点头,道“我去应对井楼危的人,涟漪带着人离开此处,在北城之外三里处会合。”

林涟漪点头,对无垠道了一声“小心”后,便与其他人离开了此处。

“忘忧道行不够,别走前面。”金缕衣道。

走在前面与林涟漪并肩的忘忧闻言,还是不愿退后。

林涟漪催促道“退回去。”

忘忧只得听话后退。

金缕衣淡淡地看了忘忧一眼,以目光吩咐身后一名弟子上前,到林涟漪身边相助。

那弟子领命上前,对林涟漪道“姑娘,金大师命我上前帮助你。”

“嗯,你知道什么小路吗?能尽可能多地避开剑丹城人的?”林涟漪问道。

“小的认识北城的人,可以从我们熟识的人家里穿过。”

“好,带路。”

“是。”

离开撷英铺,那弟子带着几人进入一家熟识的人家。

家主见几人颇有些气势地到来,惊讶之下竟忘记了反应。

那弟子道“大师,井楼危的人已经发现我们了,你想要报仇,这就是能够报仇的计策!”

家主略一犹豫,目光落在金缕衣身上,终于一咬牙,让开一条路,伸手示意,道“走!”

接下来也是一样,畅通无阻,直到北城门外。

“二小姐,你家若是仍旧拥护金大师,请开门!”

“请!”

“夫人,先城主死不瞑目,此仇必报!”

“快走!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先生,忘忧代蛇妖族……”

“费什么话,你们是为了利益,我也是为了利益,快走!别忘了……欸怎么走了!”

……

林涟漪暗暗心惊,这一段逃离中,她得知了蛇妖族联合金缕衣在此设下的深远布局。

恐怕先城主之死是井楼危所为,金缕衣反倒是站在先城主一边的。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金缕衣就是什么好人了,不过阵营不同罢了。

北城门,统地门。

井楼危的护卫站在城门之下监视来往行人。

剑丹城出事不久,出入行人也少了二三成,且出多于入。

林涟漪猜测,他们怕的不是洪水,洪水已经解决。

他们是猜到剑丹城将有变故吧?

一步步走近右侧门洞,她心中忐忑。

剑丹城不得争斗,然剑丹城护卫可以抓人。不知井楼危有没有胆让别人知道他的阴谋。

统地门下,护卫见到林涟漪等人,只有领头之人问候道“伍姑娘,你这是要出去吗?”

林涟漪答道“是,我要随佘夜潭其他人回去了。剑丹城遭黑龙毁坏,你们辛苦了。”

护卫道“方才见莽萋姑娘和寒又姑娘一起出城了。”他顿了顿,看看她身后之人,见到金缕衣时亦不认识,待见过所有人,目中又有些疑虑,道,“怎么不见掌事大人?”

林涟漪道“掌事大人另有要事,会晚一点离开。”

“哦,那小的就祝伍姑娘一路顺风。”

林涟漪微笑点头,随即转身。

站在统地门下,几人大胆地走出了剑丹城,并无人见到林涟漪回头望着城中,道“你们先走,我想回去找他。”她走近金缕衣和忘忧,轻声道,“大师,佘夜潭其他人不知道我的身份,请你保密。”

“姑娘放心。”

忘忧自知不能帮忙,反倒可能拖累林涟漪,只有随金缕衣等人离开。

第五百零九章 监视者

“伍姑娘。怎么又回来了?”

“怕掌事大人遇到麻烦,去看看。”

“姑娘放心,剑丹城中,无人敢挑起斗争。”一名护卫道。

林涟漪无意间瞥了他们一眼,忽觉有些不对劲,又不知为何如此感觉,行走了几步后忽然想起来,欲确认便转身一看。

城门下的护卫,少了一个。

是去通报找井楼危了吧?否则就是擅离职守。

林涟漪暗笑,井楼危谨慎如此,却想不到北城势力并非单单是金缕衣的。

另一边,待林涟漪等人离开撷英铺后,无垠在撷英铺外见到了井楼危的人,身着城主府邸的服饰,一眼便能认出。

护卫见无垠出来,小心后退几步,才一脸正色,问道“掌事大人,你可是放走了金缕衣?”

无垠道“并未。”

护卫怒目瞪着他,语气里勉强保留一些敬意,道“掌事大人可是当我等护卫是瞎子?还是以为我剑丹城城主好糊弄?我在撷英铺外等候多时,并未听见斗法声音;大人出来时毫发无伤衣着干净,难不成金缕衣畏罪自杀了?”

无垠正要说话,另有一名护卫从无垠身后出现,见无垠背影,一惊,从旁绕过,到他对面的护卫身边,轻声地,却又故意令无垠听见地道“撷英铺中无人,掌事大人果真放跑了金缕衣!”

护卫愤怒的面色里包含冷笑“金缕衣和他的手下全部逃走了?”

“是!”另一护卫断定道。

二人望着无垠,冷笑得有恃无恐。

这里是剑丹城,你想和城主合作,却未能完成对城主的承诺。

无垠冷冷道“本掌事既与井楼危城主结盟,必然遵守承诺,岂会刻意与城主为敌?只是我不曾想到,金缕衣竟与我佘夜潭暗中勾结,我身为佘夜潭掌事,定要将此事彻查到底。是以——”他带着冷意笑了笑,“我要将金缕衣带到佘夜潭中,与佘晚舟、幻澜对质。”

两名护卫脸色大变,相视不知如何回应。

一人道“即便如此,也应当先将金缕衣交给城主,由城主出面,令幻澜、佘晚舟出面对质。”

无垠缓缓道“本掌事以为不可。金缕衣与我佘夜潭勾结,坏的是剑丹城的规矩,丢的却是天涯教的脸面。我虽入天涯教不过几年,却知家丑不可外扬,此事,必须交给我处置。”

二人不能回答,却也没有退后,相视犹豫进退两难。

无垠不给二人思考机会,道“二位辛苦守护剑丹城和平,本掌事亦愿为剑丹城之和平出一份力。请转告城主大人,剑丹城之祸既与我佘夜潭有关,待除了佘夜潭中别有用心之人,我自然将金缕衣处决,给剑丹城一个交代。”

言罢,他转身离去。

两名护卫站在原地,不敢追去。

无垠离开不远,周围忽然闪出七八护卫,将无垠拦下。

无垠扫视包围他的护卫,面色冷然之中略微带着些愤怒,转身望着最先阻拦他的护卫,眸中亮起警告的敌意,道“你们,井楼危城主,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护卫被他盯着,面色微变,迟迟不能回答,却并非害怕,井楼危本意就是要杀了他的。他身边的护卫却脸色微微地发白,欲言又止,望着他。

周围已有人祭起法宝,准备动手杀了无垠。

那护卫见状,忙喝止“住手!”

无垠袖中淡淡黑光又熄灭下去。

欲动手的护卫不甘,催促道“不杀了吗!”

那为首的护卫进退为难之下心中愤怒,终于咬牙道“我们退!”

众护卫惊愕。

无垠淡淡扫了他们一眼,扬长而去。

众护卫只得干瞪着眼,围到为首护卫身边,一人问道“怎么了?当真不杀?”

为首护卫长叹一声,道“不追了,此事不是我等能决定的。他想要城主帮忙,应当还会再来吧。”

林涟漪返回撷英铺途中正与无垠相遇,二人无须多言,立即往北而去,将出城之时听得身后有人追了上来,林涟漪忙道“那是统地门下的护卫,去向城主告密了。”

无垠不太确定井楼危会有何决断,便低声道“快走!”

二人迅速逃离,出统地门时亦未与城门下的护卫打招呼。

“那不是伍姑娘和掌事吗?他们怎么走得这么急?”

“关你什么事?老兄,你忘了城主的话……”一旁一名护卫正做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教导着,瞥见从人群中跑出来的护卫,惊疑,道,“护卫长,你怎么……”

“无垠和伍姑娘呢!”护卫长怒道。

“出去了,刚走。”他不明所以,但是立即答道。

护卫长望着北方,仅一会儿功夫,已不见人影,恐怕再追也来不及了。他脸色发青,怒哼一声,道“好一个邪道!”

守城护卫闻言惊疑,面面相觑。

“你们继续守着,一旦佘夜潭有人回来,立即来报!”

“是!”几人还是不明所以,然回应的声音响亮断然。

城外三里处。

莽萋带领无垠手下迎接无垠等人回来。

金缕衣扫视如今无垠的势力,笑道“这里该不会都是你最好的手下了吧?”

无垠带着尊敬地道“不是,还有一部分留在了佘夜潭。”

他欣慰地笑了笑,道“后生可畏。前潭主离世,我未能现身祭奠,已觉遗憾,见如今佘夜潭如此盛景,深觉欣慰。”他上前一步,对众人道,“你们可知,我是谁吗?”

众人惊讶,面露不识之态;莽萋微笑着望着金缕衣,并未流露太多疑惑,似乎认识,又似乎只是装作认识。

林涟漪惊讶,望向无垠,忘忧则望向金缕衣。

无垠亦惊讶,难不成金缕衣要告知他们结盟一事吗?虽说都是无垠的手下,可是……

他上前欲喝止他,却见他回头给了他一个眼神,似是暗示,又转过头对众人道“我乃昔日天涯教金银门之主,如今身为你们佘夜潭主人幻澜的盟友,是你佘夜潭的座上宾。”

众人大惊,全然不知此事,便哗然。

金缕衣得意地继续说道“你们的掌事大人请我前来,便是因井楼危发现了我与幻澜结盟,欲取剑丹城……”

无垠心喜,忽然出掌,手中黑光瞬间亮起,击出后金缕衣毫无防备,为此掌所伤,飞出数步,倒在地上。

第五百一十章 演戏

众人见金缕衣中招飞出便立即退避,分为两方,见他倒在中间,无人上前扶助。

金缕衣的弟子们惊讶地站在一旁,有几人欲站出去扶起金缕衣,然推推搡搡后,终究无人敢上前。几个零星的人围起来,怒目瞪着无垠及其手下,惊疑之下,敢怒不敢言。

终于有人大胆问道“掌事大人,何以如此对待金大师!”

无垠不看他一眼,冷声道“此人与幻澜勾结,破坏剑丹城规矩,更坏我天涯教佘夜潭名声。”他走向金缕衣,见他痛苦地爬起来,继续道,“井楼危限本掌事几日内给剑丹城一个交代,本掌事决定擒拿幻澜,以正我佘夜潭之统!”

金缕衣弟子们脸色发白,前头一人忍耐不住,欲站出来反驳,林涟漪怕他说得多了,忙跳出来不轻不重地击他一掌,趁拎起他的机会以指送之法道“你家大师是在配合我们!”

那弟子低着头,神情变幻并未让别人看见。

林涟漪放开他衣衫,退至旁边,讽刺道“区区奸佞走狗!”

那弟子待醒悟过来,转身面对其他弟子,长叹一声,绝望地道“天要亡我!诸位师弟!”见众人看向他,他迅速地使了一个眼色,又立即恢复绝望神情,道“我誓死效忠金缕衣!金缕衣离世之时,便是我等追随之时!”

众弟子惊疑,随即反应过来,然这种神情落在佘夜潭弟子眼中,未引起丝毫怀疑。

“我等效忠金缕衣,绝不投降!”金缕衣弟子先后高呼。

“好,好弟子啊!”金缕衣痛苦地爬了起来,狼狈不堪之态与方才长者举止迥然不同。

莽萋忽然轻轻一笑,目光在金缕衣和他的弟子间来回。

金缕衣冷笑着逼问道“什么正佘夜潭之统!你就是想篡位!我乃佘夜潭座上宾,幻澜亲自指派的卧底,你一个小小掌事吃里扒外,欲拿我讨好剑丹城?”

“哈哈哈哈……”他冷笑起来,放肆的笑声如真的一般。

林涟漪惊叹,若她是井楼危,想必也会迟迟发现不了剑丹城中还有这样一个隐藏的卧底。

莽萋目中本有疑惑,盯着他狂放的笑容,忽然目光一亮,嘴角流露明白的笑容,温柔的眉眼间显出看戏的悠然笑意。看够了,便将目光转向无垠,林涟漪亦发觉她似有意无意地看向她这边。

无垠冷冷地盯着他,并未说话。

季赋怒道“剑丹城乃天下公认的和平之地,你妄图破坏城中和平,更损我佘夜潭颜面,还有何辩解!幻澜为佘夜潭之主,不明是非,与你结盟,更是佘夜潭之耻!此等女子如何能继续领袖佘夜潭!”

金缕衣看向他,勉强收起狂笑,然面上犹带有冷笑之意,一边摇头一边道“掌事大人,幻澜与我结盟,欲取佘夜潭是错,可你说,你是不是有篡位之心!”

无垠瞥见手下弟子纷纷望向他的目光,有惊愕有怀疑,亦有期待有催促。

林涟漪、莽萋扫视众人,心中已然明了,大为高兴。

“便是有篡位之心,又如何?”无垠微笑,齿间流出一句冷然的话语,带着些许期待,些许得意,仿佛非反不可。

众人震惊,随即相视。疑虑的目光在人群之中纷乱地传递,一番互相揣度后,大致有了方向。

有人看向莽萋,这个身为幻澜心腹却时常与无垠并肩作战的女子,如今是站哪边?却见她以一副旁观者的姿态,悠然地站立一旁,见此处乱象,甚至悄悄后退了一些。

金缕衣惊讶,表现出想不到他会如此直白的模样,又下意识地扫视周围佘夜潭之人的神情,见到了他们确定阵营的全部过程,才难以置信地从喉间发出一声嘶哑般的笑声,冷漠的目光里除了敌意便只有讽刺,道“掌事大人,好能力!”

林涟漪暗暗称是,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无垠有篡位之心,这是谁都能看出来的,更何况这些几年来跟着他东奔西走在外打拼的人,隐隐约约地总能感受到一些。

说出来,比虚伪地扬言“正佘夜潭之统”要好,如此他们才会更信任。

无垠冷漠的神情里并无多少敌意,已是手下败将的人不值得以为敌,他嘴角挂着意气风发的笑意,道“幻澜先违逆前潭主之遗命,窃佘晚舟潭主之位,又勾结金缕衣,坏剑丹城城规,为佘夜潭之耻,本掌事为正佘夜潭之统,决意带佘夜潭有胆之士,攻入佘夜潭,杀幻澜!”

金缕衣冷笑连连,其弟子亦是如此,却听身边众人先后振臂呼喊“掌事大人必胜!掌事大人必胜!”

林涟漪欣喜,扫视众手下坚定而欣喜的神情,佩服于无垠这些年对手下的栽培,又瞥了眼微笑旁观的莽萋,见她仍若无其事般看着戏,心中越发谨慎。

莽萋察觉林涟漪的目光,向她看去,微微歪头,似是恭喜。

恭喜?

林涟漪直觉不适,转开头去。

此时不知谁带的头,呼喊已变成了“佘夜潭之主无垠!”

呼声响亮,振臂有力,虽人数不多,已足以振奋人心。

片刻后,季赋示意众人停下呼喊,随即代表众人向无垠问道“掌事大人,现有何吩咐?”

无垠还未说话,金缕衣先冷冷道“自然是押着我前往佘夜潭对质——”他缓缓地扬了扬头,面露不服气不甘心之色,道,“以站定‘正佘夜潭之统’之名。呵!不过不知,掌事大人这点人手,能否对付幻澜,又能否对付冷眼旁观的佘晚舟?”

无垠道“试一试就知道。”

“嘿嘿嘿,说起来,佘晚舟才是佘夜潭最正统的潭主啊。”金缕衣得意地道,“掌事大人,可有想好,待你杀了幻澜,又将以什么借口杀了他?”

无垠不答,衣袖之中点染黑光亮起,透过衣袖曳着威胁之意。

金缕衣忙后退一步,身后有佘夜潭弟子堵住去路,唯恐他逃脱,而他的弟子站在无垠身后,仍旧不敢动手救他。

金缕衣冷笑道“毕竟是晚辈,年轻气盛,我也不是没有答应你去和幻澜对质。你放心,我啊,知道怎样能在这世上活得更久一点。”

无垠收起袖中光芒,转身对季赋道“看着他和他的弟子。”

“不杀了他们?”莽萋笑道。

无垠看向她,见她一脸郑重的表情,眉眼间却有看戏看得好笑的意味。

第五百一十一章 回城

无垠收起些许冷漠,平静地缓缓地道“金缕衣的弟子都说了,要待到最后,与金缕衣陪葬。”

莽萋笑而不语,微微点头,似是刻意地装作恍然大悟。

无垠目光一寒,不去理她,也无法理她,只得转头扫视金缕衣的弟子,见人人都是规规矩矩的,便也全部交由季赋管着了。

林涟漪顺势道“你将金缕衣及其弟子带到城外,剑丹城还不知晓此事,要不要回去告诉告诉他们?”

“自然。”无垠目光转向忘忧,道,“你告发了金缕衣,暂且将你收为佘夜潭之人,若有行为失当之处再行处罚。”

忘忧喜道“是。掌事大人能够饶过小的,小的必定好好表现!”

“伍姑娘,你带几个人跟过来,我们回剑丹城。莽萋,寒又,季赋,你们带着其余人慢慢回佘夜潭,我们会追上来。”

“是。”莽萋不利索也不悠闲的语气与寒又铿锵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

无垠先离开,林涟漪回头望了寒又一眼,淡淡一笑,随即招了招手,带上几个手下跟随无垠离开。

莽萋看在眼中,目光倏然一动。

寒又不澜的眼眸中悄悄藏起一丝惊疑,下意识地看向无垠。

待几人走后,莽萋对寒又、季赋道“我要先回佘夜潭了,你俩带着他们慢慢走吧。”

季赋冷冷地望着她,语气里五分冰冷五分质问之意“莽萋姑娘是哪边的?”

莽萋笑了笑,余光扫视佘夜潭其他人,道“我自然是幻澜这边的。你大哥想造反,这会儿正要向剑丹城借兵,有胆有人的,还怕我告密之后幻澜有所防备吗?”

季赋与寒又相视一眼,上前一步,背后长剑出鞘,落在手中,银灰色的光芒亮起,道“你若是幻澜那边,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怎样?”莽萋无半点动手之意,只以余光瞥了瞥金缕衣的手下,道“这些金银门的人还都在虎视眈眈,你们若想大发善心留下他们,就要保存实力压制他们,别浪费力气在我身上。”

寒又谨慎地望向金缕衣的弟子,见他们正满怀敌意地盯着这边。她微怒,对季赋轻声道“还是算了,也不过是让她多活几天。”

莽萋悠然的笑容令季赋心中怒气翻涌,实在忍不住想动手。此人是与无垠结了盟的,然其所行显然是不想与这场篡位扯上一点关系,如此置身事外,倒把一切行动交由盟友去做,这卑鄙女子怎么也好意思说是盟友?

不对!这女子不会一直是幻澜这边的人,只是担心无垠篡位将她一并杀了,才暗中透露出与无垠结盟的意思,好两头讨好吧?

季赋怒目一亮,剑芒划破眼前空气,斩落于莽萋几步之前,他深深呼吸,还是冷声道“今日饶你一命,待进攻佘夜潭之时,你和幻澜一起死!”

莽萋点头,迅速离开,待逃离得远了一些,才悠扬笑道“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奉劝你家掌事做好为幻澜手下亡魂的准备!”

季赋闻言,更加相信方才灵光一现得到的猜想,愤怒而不甘地瞪着她远行的方向,那是直接去佘夜潭的方向。

莽萋当真是去告密了。

若是真的盟友,怕幻澜逃出来找她算账,顶多也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啊。

他越发疑虑,轻声问道“寒又,你说她究竟是哪边的?”

寒又不敢确定,微微摇头,道“我不知道。如今骑虎难下,还是先慢慢回去吧。待剑丹城援兵到了,我们立即进攻,即便幻澜知晓了,也来不及准备迎战。”

“嗯。”季赋点头,扫视众人,高声道,“大家随我回佘夜潭。”

“我去前面。”寒又道了一声,便走到队伍前面去。二人一前一后,小心提防着周围所有可能的危险。

金缕衣弟子纷纷望向金缕衣,金缕衣冷冷地瞪着季赋,道“跟他们走!”

众弟子只得在佘夜潭弟子的包围中跟随前行。

望着金缕衣前行的身影,季赋心中念道“得罪了。”

剑丹城。

北城门统地门下,无垠、林涟漪等人走进城门,便与护卫惊讶的目光相对。

一名护卫上前招呼道“掌事大人,伍姑娘,怎么又回来了?”

无垠面露匆忙,答道“本掌事有要事欲与城主商议,特意返回剑丹城一趟。”

护卫皆惊,一名正要悄悄离开的护卫闻言亦停了下来,转身回到其他人身边。

无垠、林涟漪带领手下几人立即进入城中,距离身后护卫远了一些,才道“你们二人一队,前往城中各处人多的地方,将北城金缕衣勾结佘夜潭幻澜,欲坏剑丹城之和平的事告知其他人,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是。”几名手下二人一队,便要散开。

“等一下,”林涟漪忽然叫住他们,道,“你们分一队去北城的一个棺材铺,让棺材铺的掌柜知道这件事。”

“是。”

无垠微微点头,那名深有见识的掌柜是该知道这件事。

身后统地门下,护卫轻声交谈。

“他们恐怕未必是去城主府邸的。”

“你上去跟踪他们,你去通报北城护卫长。”

“那我去告诉城主……”

“你就不必去了,这么多人去,若北城门下发生危险该当如何?”

“可是……”

“若是当真去拜见城主了,何必我们通报?”

无垠、林涟漪二人直奔城主府邸,守门之人面上神情与上一回见到一般,定又是早知他们会来,其中一人立即道“掌事大人,城主大人已在风云殿等候多时。”

无垠点头,二人跨进府邸正门,执中不在,想是以为二人不需要指路了。

二人前往风云殿,不料在即将到达风云殿时听得风云殿方向传来打斗之声。

惊疑之下,二人第一反应却是井楼危又在搞什么花样,第二反应才是有人刺杀井楼危。

待二人冲进风云殿之时,只见地上血泊刺目,鲜红之中淌着暗黑色,空气里血腥味夹杂着一阵诡异的淡香。一名头颅对着殿前的死者四肢扭曲着,以胸口为中心,整个人浸泡在血泊之中。

井楼危站在血泊边上,冷漠的目光俯视着死去的人,他一身华贵为死者血液浸染,从鞋子开始,至膝盖上,尽是鲜血颜色。

第五百一十二章 妥协

林涟漪呼吸微微一颤。

看死者流血颜色,分明是中毒了,然井楼危衣着上浸染的鲜血并非全部都是他自己的,即死者鲜血一部分溅到了他身上。

可是他的衣着无丝毫反应,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死者所中之毒对皮肤血肉以外无影响,一种是死者是被打败之后又被下毒的。

井楼危见二人来到,微微惊讶,退后一步,道“两位尊客,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以为,”他低头,嫌恶地蔑视了一眼脚前尸体,道,“也该待我处理了这个妄图刺杀我,替他家主子篡位的小人。”

“在下从剑丹城中挟持了几个人出去,自然要立即回来,向城主大人解释清楚。”无垠回答平静,似乎丝毫未察觉到井楼危对他这个篡位之人的讽刺。

井楼危面露惊讶,道“掌事大人何必如此担心,本城主听护卫说了这件事,原来金缕衣竟是与幻澜勾结了,有如此胆子向我剑丹城伸手,真是胆大包天!”他笑了笑,一边上前一边道,“此事我还要恭喜掌事大人。”

无垠眸中亮起野心的光芒,光芒下暗藏着几分不肯服气的威胁,他微笑答道“同喜。你我结盟,本是共赢。”

井楼危嘴角掠过几丝笑容,随即郑重道“掌事大人如今是要带着金缕衣前往佘夜潭与幻澜对质,此事毕竟与我剑丹城有关,不知可否在原来的承诺下,允许本城主派更多护卫跟随前去,以防止出现意外?”

林涟漪直言道“城主大人不会不知,佘夜潭乃天涯教四大分派之一,与其他分派一致,从不对外公布自己的藏身之地吧?秋分前辈前往佘夜潭,已是对我等最大的帮助,人多了,恐怕不行。”

井楼危眸中闪过一丝怒火,声音沉了一些,道“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只怕你们忙着对付幻澜,便让金缕衣趁机逃走了。不见他首级,我身为一城之主,寝食难安啊。”

无垠直视他,语气冷了几分,道“城主大人若是不相信我二人,当初为何肯同意将刺杀金缕衣的任务交给我二人?”

井楼危脸色微变。

无垠语气更冷,接着道“敢问城主大人,派遣那么多护卫前往撷英铺,是何用意?”

井楼危微微眯起眼,缓缓道“自然是担心你二人势单力薄,完不成任务。若是为了刺杀居心叵测者之一,而失去两位盟友,我井楼危在人界江湖又少了两个支持者,岂不是划不来?”

无垠注视他的目光里已有了些逼视之意“本掌事为佘夜潭鞠躬尽瘁,延迟杀害金缕衣,并非违约;不论大人派遣护卫前往撷英铺是何用意,终究是不信本掌事的实力。既是如此,想必城主大人不会介意本掌事收回承诺!”

他一甩衣袖,转身欲走。林涟漪亦冷冷地望了井楼危一眼,便跟随无垠转身离开。

井楼危脸色变化,愤怒的神情已从眼中喷出,直直地对着趋步离开,即将走出风云殿的二人,脸色隐隐发青。他放在殿上的法宝长刀感应到主人的愤怒,亮起红色光芒。

二人踏出风云殿,见一名护卫擦肩而过,匆匆忙忙地闯进风云殿,竟不曾通报。

林涟漪认得他,是北城的护卫。

井楼危瞥了一眼那护卫,未等他通报,便向二人高声喊道“二位请留步!”

无垠、林涟漪应声停下,慢悠悠地转身,看向井楼危。

井楼危收起目中现出的愤怒,重新露出微笑,道“掌事大人,方才你所言之事是我下令欠妥。你我的盟约不变,本城主会立即命秋分带领二位,前往挑选法宝,并令其随二位攻打幻澜势力。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甚好。”无垠立即道。

井楼危心中有怒,却不得发泄,面上维持着笑意,道“既然掌事大人坚持,那本城主也只能帮到这里了。祝掌事大人心想事成,一步登天!”

无垠心中冷笑,“一步登天”显然是在讽刺他。身为剑丹城城主,却在自己地盘上被人摆了一道,这才是令他最咽不下气的地方。

林涟漪暗暗得意,若是他哪一日知道佘夜潭和金缕衣、蛇妖族就是在他的地盘上结了盟,恐怕得气得咳出血来。

井楼危对着身边才进风云殿的护卫道“你去请秋分护卫长前来。”

“是。”护卫只好将正要禀报的话放在肚子里,先去请来秋分护卫长。

他一边快步前去,一边暗暗心惊,佘夜潭和城主大人竟然结盟了?

他想起方才在城外见到的惊异景象,越发举地不对头。

方才无垠和伍姑娘走进剑丹城没过多久,北城统地门护卫来报,无垠的手下分散开了,且竟然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北城护卫长决定派他赶往城主府邸报信,途中他听得剑丹城中竟有多人谈论起北城撷英铺与佘夜潭幻澜勾结一事。

“这世上趁人之危的人多了去了,我跟你们说啊,佘夜潭可不是什么好人,那个幻澜勾结北城撷英铺的金缕衣,意图谋反呐!”

“你消息不灵通啊,这事我们已经知道了。”

“什么?我刚从北城回来,这才知晓,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我方才见佘夜潭的无垠掌事前往城主府邸了。”

“他?莫非是去城主府邸行刺去了?”

“怎么可能?行刺会这么光明正大地去吗?他们佘夜潭的人在那边那条街上发布通告,让我们所有人小心,不要去北城。幻澜在佘夜潭作威作福,如今把手伸到我们剑丹城来,我猜么,这位掌事大人抓住了幻澜的把柄,定是要揭竿而起了。”

“怎么做那是他们佘夜潭的事,会这么好心告诉你防备北城?你是什么人啊?无垠这么说怕是别有用心,我不信。”

“我是剑丹城有名的灵药铺掌柜,无垠摆明了是想巴结我。”

“剑丹城有名的卖灵药的多了去……”

护卫听得城人言论时便意识到此中有些蹊跷,立即以更快的速度赶往了城主府邸禀报,却见到城主似乎有求于人一般,竟与无垠结盟了。

他还是隐隐觉得不安,此刻城主心中有火,无垠又在此处,不宜声张,还是赶紧清来秋分护卫长,待无垠一走就禀报城主。

他不知,在城中听得类似对话而觉蹊跷的不止他一人,正道之人协助城主维护城中安全,亦很快听到此事。

第五百一十三章 预测

正道几人迅速聚集一处,二三人论及此事之间,又有人不断赶来加入。

“哼!难道你们看不出来吗!无垠这是要篡位!”程赴光气得脸色发青,几乎是喷着怒火地骂出这句话,便走开不管,随后心中冷笑,面色缓和稍许。

是啊,佘夜潭窝里斗,岂不是正合他意?

佘晚舟是先潭主遗命确认的下一代潭主,幻澜是如今佘夜潭的主人,根基深厚,无垠凭什么篡位?

那一名从北城而来的百琐庄弟子道:“北城那家棺材铺的掌柜也是如此讲的,不过佘夜潭窝里斗,未必就是好事了。”

风晰天点点头。

叶筱钰面色微郁,暗暗叹气。

佘夜潭与其他的天涯教分派局势有所不同,幻澜、佘晚舟、无垠三人,成三足鼎立之势,一旦有人挑破平衡,最终胜者都不确定。

对无垠来说,篡位内斗无非是两个结果,失败或者成功。失败则无垠死,佘夜潭百废待兴,后续不管是幻澜还是佘晚舟为主,她千羽林也能下得去手一些;成功则无垠活,佘夜潭奉无垠为主,日后他与正道的交锋将更为激烈。

“风师兄,我是西林弟子,听胡师兄和邵师兄说过,无垠虽然喜欢犯险,但是城府极深,若是没有什么助他取胜的凭借,他恐怕不会轻易挑起内斗。”一名西林弟子望着风晰天,慎重地道。

风晰天忽然一惊,反应过来,道:“不好!”

“怎么了?”叶筱钰也被他忽然的话语吓了一跳。

风晰天抬头望向城主府邸的方向,道:“无垠是来找剑丹城主求助了!”

众人皆惊。

他说话声音不轻,已走开的程赴光听得他惊讶的声音,浑身一震,立即向城主府邸而去。

“程师兄!”程赴光的师弟见他离开,也才反应过来,这一声却不是阻止他,而是追随他一同去了城主府邸。

叶筱钰望着已经追远的二人,轻叹一声。

风晰天瞥了叶筱钰一眼,匆匆道:“我也去!”言未毕,亦欲动身前往城主府邸,然身形才动,又硬生生停了下来,扫视周围,似乎发现了什么,立即问道,“郜师姐呢?”

众人先后发现郜落霜不在,纷纷摇头。

“此事已传得沸沸扬扬,郜师姐应该知晓此事了,可她现在还没有回来,不会是已经去城主府邸了吧?”

有人说出众人所想,风晰天二话不说立即动身前往城主府邸。

城主府邸。

护卫请来秋分护卫长,他见到风云殿中坐在一旁的无垠、林涟漪二人,便知结果,对井楼危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城主大人,因方才我不在城中,来晚了。”

井楼危沉声道:“无妨。”他对站在殿下的护卫随意地一挥手,道,“你下去吧。”

护卫微讶,随即紧张地迟疑,低着头不敢说话。

井楼危心中正闷,见状更觉生气,语气里显露不悦:“可是有事禀报?”

护卫惊得身子微颤,悄悄抬眼望了望无垠,见无垠不理睬他,身边坐着的林涟漪却望着他,他心中更慌,心脏剧烈地跳动一下后,正要无奈地说“无事禀报”,秋分却道:“你是不是有事要禀报于我?”

护卫顺势道:“是!”他心跳缓和下来。

井楼危看了秋分一眼,道:“秋分护卫长,我请你来,并无他事,不过依照我先前所言,履行承诺罢了。”

秋分面色如平静无风的湖面一般不起一丝波澜,声音亦是如此:“是。”

井楼危冷淡地望着无垠、林涟漪,忽然微笑,沉闷的声音发出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掌事大人年轻有为,不愧是深得幻澜信任、佘潭主忌惮的,掌事大人啊!”

“城主大人过奖了,不过以前辈您为楷模,尽力拙劣地效仿罢了。”无垠微笑,滴水不漏。

井楼危深深直视他,低下目光站起身时,目中陡然闪现凶光,站起身后又消失如常。

他走下殿去,经过无垠、林涟漪,才缓缓道:“掌事大人慢走,不送。”

“城主大人,告辞!”无垠睥睨他的背影,压抑着的冷冷目光盯了一下,又收回,与林涟漪相视间现出温柔。

林涟漪温柔一笑,看向秋分,尊敬地道:“秋分前辈。”

秋分微微一笑,算是回应,目光只正眼看向无垠,道:“掌事大人,伍姑娘,稍等片刻,我还要处理一下城中事务。”

林涟漪知道,这才是秋分的礼仪,或许他以为正视了才是无礼吧。

“请便。”无垠道。

秋分略一点头,向站在一旁试图禀报什么事情许久了的护卫眼神示意,护卫忙跟随秋分走到风云殿外。

二人站在殿外墙下,在秋分眼神示意下,护卫择重点而谈,道:“护卫长大人,方才我在前来的路上,听到众人谈论,北城撷英铺与佘夜潭幻澜勾结,刺杀城主大人一事,幻澜也有份!”

秋分目中闪现微微的惊讶。

护卫推测道:“从北城跟踪无垠过来的护卫发现,无垠的手下半路上都散开了,此事必然是他们散布开的。”

秋分微微点头,又思索一下,明白过来,道:“我知道了,你做得好,下去忙你的吧。”

护卫点头,转身时顿觉浑身轻松,如此若接下来剑丹城受到佘夜潭的什么暗害明伤,他都不必自责了,秋分身为护卫长,能处理好一切的。

秋分回到风云殿上,二人站起身。

林涟漪大概猜到护卫禀报的是何事了,只字不提,按照应该表现的模样,道:“秋分前辈,事关剑丹城安危与佘夜潭荣辱,望秋分前辈鼎力相助。”

秋分嘴角微微扬起一点笑意,道:“自然。二位先请随我前往城中各大法宝珍藏之所挑选法宝。听闻伍姑娘不久前才步入江湖,不知有无法宝?”

林涟漪笑道:“有的,师门早已为我准备好了法宝。”

秋分略一点头,道:“好。”

二人随秋分走到城主府邸后门,从后门到一家有名的法宝珍藏铺里去,选了两件法宝。

虽是以盟友关系,又是城主府邸付钱,二人终究不敢太狠,且法宝差异太大,分派中弟子心中亦会觉得不公,便选了稍次一些的法宝。

秋分看在眼里,神情上平静得看不出来心中所想,林涟漪无意间还是看到他微微点头的。

第五百一十四章 偏向

她不禁好奇,这样一位高手,性情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般,与剑丹城其他人格格不入,为何会选择留在剑丹城的城主府邸,甘当一个护卫长?

是因为眷恋这种幻梦般的和平吗?

虽是幻梦,坚持了这么久,难免造成真实永恒之感。

林涟漪忆及张珅诒的经历,又亲身经历过江湖险恶,释然。

若是她有一技之长,且与世俗与江湖毫无眷恋,定然也愿意留在此城。

“接下来请二位随我去另一家。”

三人又绕到通向前面正门的道路上,恰见正道之人从城主府邸的方向出来。三人一惊,身影一闪,退后至一户人家的后门旁藏起来。

“师姐,城主当真如此回答?”一名千羽林弟子问道。

“城主没有说实话,这是傻子都看得出来的!”程赴光气急败坏地道。

郜落霜冷冷瞪他一眼,道:“程师弟,莫非你忘了,剑丹城乃法外之地,不分正邪?井楼危乃剑丹城之主,又何必对我等说实话!”

程赴光语塞,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道:“难道就这样让剑丹城帮助无垠吗!无垠是我十虹涧不共戴天的仇人,我程赴光就是……”

“师兄!”一十虹涧弟子忙喊住他,将他拉到队伍后面,轻声劝道,“高师兄的死,我们都看在眼里,无垠那狗棚出来的畜生也是我们的仇人!可是郜师姐说得对,剑丹城不分正邪,你在城主面前如此失言,更是将城主往邪道那边推。”

程赴光气愤不已,直憋得面色铁青之中又透出紫色。

“为今之计,便是在北城外,追踪他们了。消息是从北城传出来的,我们在北城外追踪,一旦发现,便紧随其后,发现了佘夜潭的位置立即回来。”风晰天缓缓道。

郜落霜听他讲时便点头以为然,只是眼眸中一向冷淡的光芒里,悄然掠过一丝无人能察觉,或许连她自己亦未曾发觉的无奈。

其他人亦觉可行,面露喜色。

“对,剑丹城是法外之地,我们也只有跟踪到佘夜潭,然后叫来同门,趁佘夜潭自相残杀之际,将这帮邪道之人斩草除根!”程赴光师弟明白过来,目露狂喜,激动地对程赴光道。

程赴光惊喜之下,竟两眼含泪,道:“好主意!”

郜落霜听得身后十虹涧之人言论,沉声道:“我们尽快通知其他人,务必要赶上无垠的人马。”

待几人离开后,无垠等三人走到大道中央,秋分望向无垠,眸中依旧是平静:“看来掌事大人你有麻烦了。”

无垠淡淡道:“无妨,知与不知,正道早晚都会来的。”

林涟漪站在他身边,见他目光里显露些微忧虑。她亦如此。

无垠和其手下约定是在北城门相会,而后离开。兵贵神速,不能给幻澜太多的准备时间,便不能采取迂回之法甩开身后跟踪的正道之人。

可是无垠攻占佘夜潭之后,是要自己为主的,如何能让正道知晓佘夜潭的具体位置,否则未来将日夜不得安稳。

如此中途就得开战。

林涟漪气恼,难道就被堵在剑丹城里出不去了?

长久留在剑丹城里也不是办法,如何能出去呢?若是只有她和无垠,易容出去就行了,还要带几个手下,和秋分前辈,出去就很不容易了。

兵分两路,引开他们,可以吗?

不行。

正道之人都知道,此时此刻,佘夜潭弟子除了佘夜潭不会有别的去处。若她是佘夜潭之人,定然也是跟踪佘夜潭的普通弟子,况且正道人数众多,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

还有别的办法吗?

“掌事大人,伍姑娘,若是……”秋分忍不住提议,林涟漪忽然目光一亮,道:“秋分前辈,有正道虎视眈眈,恐怕我们不能一起离开,待我们挑选完合适的法宝后,请秋分前辈和我佘夜潭手下一起从北城离开,我和掌事大人引开他们。”

秋分点头,面上显露出些许疑虑。引开自然不是一般的引开之计,能够在无垠身边留这么久的人,除了容貌相似于林涟漪外,定然还有其他过人之处。

林涟漪与无垠相视,微微点头。

接下来既是前往城中有名的法宝珍藏之地,必然少不了去往吴伟大师家中。

林涟漪一进门便见吴守正带着小吴为玩耍,会心一笑。剑丹城和平了,他们一家也能安乐度日。

吴伟见到城主府邸的护卫长与佘夜潭的掌事一同上门拜访,旁边又有十虹涧安插在佘夜潭的卧底万俟聆雅陪伴,便觉一阵头痛。

听秋分说明了来意,话语间暗示了无垠与城主似乎有什么交易,吴伟更是心中一凛,深觉不妙。

“小为,你和吴守师兄到别处去玩,爹和这几位尊客有事要谈。”吴伟一边思考着其中前因后果,一边带着几人到藏宝室里去,“城主大人的吩咐,我自然同意了。藏宝室中件件都是上好的法宝,几位随意挑选。”

打开藏宝室,千灯兽晃着一路光明,从中跑出来,欢喜地朝吴伟叫唤几声,又扭着肥胖的身子跑到林涟漪、无垠脚下细嗅,亦欢叫几声。

秋分惊讶:“二位从前来过藏宝室?”

吴伟脸色微变,忙道:“是,我大徒弟带着掌事大人进来过。”

秋分略一点头,没有再问。佘夜潭来过也是正常。

“千灯兽,进去给尊客照路!”

“汪!汪!”千灯兽跳了起来,一对前爪凌空一翻,空中转过身体,落下时面朝藏宝室中的黑暗,横冲直撞了进去。

“这家伙,自从从洪水中逃脱以后,竟然乖了不少。”吴伟笑道,在前带路。

林涟漪忍俊不禁,道:“吴伟大师家在剑丹城中心地域,不知洪水之中,有无严重受损?”

“这倒没有。我家里恰好有一奇宝,可以拦截洪水,当日我儿子和两名弟子都在家,便用了那件法宝,将洪水拦在外面。”吴伟道。

秋分微笑:“若是大师家中有受损之处,我可以请求城主大人派人前来修缮。”

“不用劳烦城主府邸的人了,你们守护剑丹城已然辛苦。”吴伟答道,心中却觉酸楚,没来由地一阵难受。

他想起洪水之后,他和吴沫处理了城主府邸的事,直到深夜,确认了城主没事,又协助解决了两波潜入刺杀城主的人,他直到夜半才回到家中,吴沫却还是留在城主府邸之中负责大局。

第五百一十五章 保证

一切的忐忑惊惶,在城主府邸中为了大局竭力压制下来的,一路上再也克制不住,尽显露于面庞之上。

虽有奇宝涌海杯,可保一家不惧洪水,然不见家人平安,如何能够放心?

直到家中,见得三人平安,他才放下心来,抱着家人哭了一会儿。

后来又听吴名吴守说起了洪水来时的经历。

三人一见洪水来临,便拿起了平日给吴为玩耍的涌海杯,全力施法,把洪水拦在外面,所幸法宝本身就是奇宝,二人虽然灵力不够,却有其他储存了大量灵力的法宝,才得以将洪水避在门外。

待最凶猛的一个浪头过去,剩下的洪水不过一人半之高。涌海杯凝成的屏障之外,即天空之中来往何人,可一清二楚。

然就在三人竭力抵挡洪水之时,却瞥见了逃亡的其他剑丹城人愤恨的目光。

剑丹城上空,两三家逃亡的城人低头看见了他们,竟以阴阳怪气的声音惊呼道“吴伟大师一家道行低微,却凭借珍藏的法宝抵挡了洪水,真是不能比!”

“不能比就别比啊!不逃命要不留在这里等死啊!”吴守愤怒地道。

吴名亦愤怒地道“那些没什么能耐在剑丹城骗吃骗喝的人,早该清出剑丹城了。”

对吴伟言及此事,小吴为小小年纪,也懂得了一些事,对吴伟愤愤不平地道“爹,他们怎么还有脸回来!”

吴伟无奈道“只要有点能耐,剑丹城便需要这些人。”

小吴为委屈地低头想了一会儿。

一时寂静。

直到小吴为问道“娘什么时候回来?”

“剑丹城遭遇如此变故,她怕是暂时不能回来了。”吴伟抚摸着儿子的头,道,“儿子,这次是你娘食言了。爹替娘答应你,待剑丹城恢复平静了,一定向城主大人请示,回来陪你四天,如何?”

“嗯。”小吴为垂头丧气,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声。

“师父,你看这次危机,剑丹城能否顺利渡过?”吴名担忧地问道。

“怕是不太轻松。”吴伟忧心道,“多事之秋啊!”

收起回忆,藏宝室里,千灯兽晃动着明亮的光芒,架子上诸多法宝的真面目在这光芒明灭之间时隐时现。

在吴伟介绍下,无垠和林涟漪选择了几件法宝,简单道别后,站在门口,吴伟忽然道“诶,伍姑娘,不知你有没有法宝?”

“有。”林涟漪道,心中奇怪,怎么人人都要问她有没有法宝?

吴伟道“既是在我家中,不如姑娘把法宝取出来让我一看,若是本大师有匹配的招术可以学习,必然传授于你。”

林涟漪当即取出暮至长鞭,道“便是这长鞭了,不知大师有何招数可以传授?”

吴伟故作出初次见到的表情,道“巧得很,真是有合适的,姑娘请随我回到藏宝室一趟。那招数就记载在藏宝室一长鞭法宝之下的纸卷上。”

林涟漪似有所觉,点头感谢,在看到无垠、秋分点头允许后,立即随吴伟回到藏宝室。

千灯兽再次欢迎了回来的林涟漪,惊喜闪耀的光芒晃得林涟漪心中欢喜,只是这次林涟漪没有空与它玩耍,待藏宝室的门关上,便轻声问道“大师可是有事相告?”

吴伟道“万俟姑娘,我夫人将你的秘密告诉了我,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林涟漪微笑,吴沫要想验证暮至长鞭是否由十虹涧买走,自然会全部告诉吴伟。

“你江湖之事,我们是不管的,但是如今的事牵涉到我剑丹城,我就不得不问一句了。”吴伟道。

林涟漪大概也知道吴伟想问什么了,她道“大师有何交待,尽管说,聆雅洗耳恭听。”

“从秋分护卫长的话语里,我推测城主是与佘夜潭的掌事大人结盟了,可有此事?”

林涟漪点头。

吴伟目中忧心更重,她看出来,以为并非只是为了眼下的危险,更有对规矩破坏后剑丹城长远未来的担忧“姑娘你是正道十虹涧的人,我大胆猜测,你潜伏在无垠掌事身边,是为卧底。”

林涟漪点头,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理由解释她的出现了。

“佘夜潭如此内斗,十虹涧定然插手。更何况,我听闻了,贵派弟子高秋鹰,死于无垠之手。”吴伟语气里已有叹息之意,然说出此事,他忽然有些诡异疑虑,只是这一丝疑虑不过是一闪而过,转眼间便为满腔担忧淹没了。

既然对面这个人是万俟聆雅,十虹涧的护剑使,为什么会帮助无垠杀了高秋鹰?仅仅是为了潜伏得更隐蔽一些吗?杀了高秋鹰难道是无垠故意试探她的?

算了,江湖之事就让这些江湖之人去弄吧。

“不知万俟姑娘能否保证,在除掉佘夜潭的同时,不要伤害剑丹城人,亦不能损害剑丹城人的利益?”吴伟问道。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恳求还是抓着对方把柄因而得以居高威胁的语气?于是便以最平常的语气,从中透露出身为剑丹城人无法隐瞒的紧张。

“汪!汪!”千灯兽抬着头来回瞪着二人,好奇的目光仿佛在问你们说些什么秘密。

“畜生!”吴伟轻轻骂了一声,抬脚轻微将它踢开。

“呜——”千灯兽滚了一圈,又跑回到二人脚前,这次不敢离吴伟太近,便一下子坐在林涟漪鞋上,温暖的温度透过鞋袜传递到她微凉的脚上,她忍俊不禁。

吴伟见状,只得干瞪着它,又不得教训,总不见得弯腰将它从一名女子脚上抓起来,或是用脚踢向女子的脚,更何况这女子还是正道十虹涧的护剑使。

千灯兽悄悄抬头瞥见他愤怒的目光,连眉毛都仿佛在警告它别得意,它连忙低下了头,趴在林涟漪脚上,轻轻地委屈叫唤一声“汪——呜。”

林涟漪收起笑容,沉吟片刻,道“好。我以十虹涧护剑使的身份向你保证,一定不会妨害剑丹城人称为的和平。”

吴伟提着的心放了下来,道“我亦保证,我夫妻俩都不会说出你的身份的。”

林涟漪眸中光芒忽然深了一些,道“大师当真不会将我的身份告诉旁人吗?就算我的身份过于惊人,也绝不会告诉旁人?”她有些忐忑,不知吴伟大师敢不敢保证。

第五百一十六章 救急

吴伟对视与她深深的目光,直觉其中或许有陷阱,然毕竟身为剑丹城人,早已习惯了压制好奇之心,当即确定地道“我保证。”

林涟漪满意地点点头,此事就算结束了。

她感到肩上微微一松。她深知林涟漪的身份早晚会暴露,只是在寻求一个合适的暴露机会,让这件事水落石出之时对自己有益无害。

吴伟大师一家如今都以为她是护剑使,来日得知她就是林涟漪,恐怕又会从中猜测出更多的秘密。杀人灭口不现实,她不是不相信十虹涧做不到在剑丹城中杀一家人,只是这一家不欠她什么,又一向能够保守秘密,何必增添杀戮。

低头弯腰,千灯兽欣喜地摇起尾巴,啪嗒啪嗒地拍着地面,却不肯起身。

她笑意温柔,想起从前怀抱寒又的时光,两手轻柔地捧起它的腹部,将它抱起到怀中。

千灯兽有些惊慌地颤抖了一下,待坐在她怀中与她双目对视之时,又不再紧张,鼻间微微动着,似是试图记住她的味道。

藏宝室里的光芒随着千灯兽被抱起而晃动着,林涟漪双手亦遮盖了它身上散发的光芒。

忽地,它伸出舌头,但闻轻微的“哗啦”一声,林涟漪手背湿润。

她轻笑一声,道“千灯兽,谢谢你啊。”

“谢它做什么,伍姑娘,无垠掌事和秋分护卫长还在外面等你,快出去吧。”吴伟善意提醒道,此刻对她的称呼已换成了“伍姑娘”。

千灯兽看了眼被它舔过的手背,又以纯真的目光看着林涟漪面庞。

“也谢谢吴伟大师。”林涟漪对千灯兽微微摇头,将它轻轻放下,站起身前最后伸出被它舔过的手背轻轻抚摸了一下它头顶。

室顶上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手影。

它两只耷拉的耳朵自发向后举了起来,低着头凝望她双脚。

“我走了。”

千灯兽绝对听懂了她的话,迅速抬头不舍地瞪着她。若是它可以皱眉,此刻眉毛定是皱到一起了。

吴伟笑道“这畜生认人,对熟悉的客人都这么好。”

林涟漪轻叹一声,直起身道“大师,多谢你保守秘密,我这就走了。”

“慢走。”吴伟站在藏宝室门口便不再前行,林涟漪一人走到门口,与无垠、秋分一起离开。

三人在北城门附近与佘夜潭弟子会合,皆察觉到正道之人的监视,从暴露情况来看,想是正道之人大多都到了。

离开剑丹城不久后,秋分与其他人继续前行,待追上莽萋等人后,会继续一道前行。

无垠和伍姑娘留在原处,拦下跟踪的正道之人。

城外虽有些许隐藏之地,然直接跟踪可以,若想绕开二人,再跟上前面的佘夜潭弟子,定然为二人发现。

“师兄,怎么办?”一名千羽林弟子以目光向风晰天示意。

风晰天思考片刻,只好轻声道“无垠和那女子发现我们踪迹了,只有当面会会他们了。”

郜落霜闻言,秀目之中流露气愤,直接走了出去。

无垠、林涟漪面向她,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勉强露出些笑意。

郜落霜单刀直入,冷冷道“掌事大人,你可是来剑丹城求助于城主,希望他助你篡位?”

无垠淡淡道“本掌事是为我佘夜潭清理门户,此事涉及剑丹城,让剑丹城派人前往见证也是理所应当。”

郜落霜冷笑之意如铁甲夜间塞外,语气又冷几分“若只是见证,何劳秋分大人大驾,又何必带着这许多法宝?”

“小狼王之心,路人皆知,面对我等老友,何必如此遮遮掩掩!”西林弟子站了出来,道,“当初你在正道之中,便显露出明明白白的野心!二师兄亲口所言,你觊觎掌印人之位久矣!”

此言一出,两方惊疑。

无垠惊讶之色褪去,不气反冷笑连连“你倒是知道不少,没想到邵师兄如此以为,”他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道,“我原以为,西林只有胡衷恣一个混账,原来邵仲文也是,看来西林无望了。”

“西林有你就有望了?畜生!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风晰天怒道。

“你们既说我是畜生,我便为你们表演一场内斗的好戏吧,不知哪位……”无垠继续说着,无非是为了拖延时间。

林涟漪看到众人之中,不见叶筱钰。

叶筱钰没有来。

她暗叹一声,风晰天已对无垠没留什么情面了,她来了也是为难。

拖久了也不是办法,她当即道“几位正道侠士,听闻高秋鹰被葬在了剑丹城英雄冢,可是如此?”

正道几人一惊。

林涟漪微笑,笑容凶恶带着些许暗狠,令几人几以为林涟漪复生,却又与当初的林涟漪不太一样“不知断头接上去了没有?”

以程赴光为首的十虹涧弟子脸色惨白,其他弟子面露愤怒。

“你们以为,”林涟漪欲内敛而分明张扬的声音落在正道耳边,“我们这么多话,是为了拖延时间,为了让其他人摆脱你们的追踪,以到达佘夜潭,是吗?”

“无垠!”风晰天、郜落霜先后愤怒地骂出无垠的名字。

回答他们的却是林涟漪的一句话“你们猜对了一半。”

程赴光浑身一抖,立即转身,奔鬼剑丹城。十虹涧其他弟子紧随其后。

百琐庄两名弟子相视紧张,其中一人道“赵师兄还在剑丹城中,应当会没事吧?”

“赵师兄如何能想到佘夜潭如此阴险卑鄙!”另一弟子惊慌道。

一名千羽林弟子对百琐庄弟子道“你们和十虹涧的师兄弟先回去,这里有我们。”

二人点头,立即转身追赶十虹涧的弟子。

郜落霜惊疑不定,似是想不到无垠会做这等事,方才这话是无垠身边的女子说的,而非无垠,她便盯着无垠,冷声逼问道“可是事实?”

无垠深深呼吸,面露嘲弄的微笑,道“为何不可?剑丹城,不是法外之地吗?”

郜落霜惊诧,愤而冷笑“原来掌事大人果真是个畜生。”她祭出桂雨瓶,“不久前没有将你除掉,是正道之难。”

“你等江湖之人,相信入土为安,才是荒谬。”无垠继续嘲笑,袖中黑光亮起,点染飞出,悬于面前。

林涟漪走开几步,道“两位何必动气,郜女侠,我等不过是以防正道阻拦我佘夜潭清理门户,才出此下策……”

“我和你主子说话,你一个赝品,有何资格说话!”郜落霜冷冷地打断她的话。

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林涟漪压下心情,接着道“可是掌事大人不知,我在剑丹城中,还留有一手。”



第五百一十七章 传密

正道之人又一惊。

无垠故作疑惑,转身问道“你做了什么?”

林涟漪道“望掌事大人恕我先斩后奏,我命人找到剑丹城正道住处,在正道之人的饭菜中下了毒。”

郜落霜轻蔑一笑,不语。

风晰天亦轻蔑一笑,显然不信,讽刺道“佘夜潭如此有先见之明,我佩服至极!”

无垠隐隐不安,如此一说,恐怕正道连佘夜潭派人损坏高秋鹰尸体一事都不信了。

林涟漪微笑,胸有成竹,目光炯炯,继续道“辣椒宴,出自用毒界辣椒老童之手,入口只有一股麻辣味,若是加入食物之中一二点,想必轻易便会中招吧?

“正道此行,没有饮食忌辣之人吧?”

正道年轻弟子皆半信半疑,有人带着些许不确定的语气,轻声道“这毒名称来历如此奇怪,怕不是她瞎编的!”

然郜落霜和风晰天却面色凝重。

其他弟子见二人脸色,才意识到不好,或许是真的?

点染黑光不变,无垠保持面色,转过头看向林涟漪,见她如此胸有成竹,却不知是真是假,当下也只有当成真的,微微一笑,道“你做得好。”

林涟漪瞥了眼正道几人的面色,又与他直视,却接着道“掌事大人,我还有一事禀报。”

无垠微微皱眉“何事?”

“我不知正道之中有无对辛辣忌口之人,因此准备了另一种剧毒。”林涟漪答道。

对面正道脸色又一变,这一次更多人是相信了。

风晰天怒问“你用了什么毒!”

林涟漪以狂妄的姿态直视他,一边于心中念了一句“对不起”,一边得意地回答道“烟花三月。”风晰天表情凝滞,她故作看不到一般,笑问,“你可知是何毒?”

“这是什么毒?前所未闻!”一名弟子轻声道。

“师父以前讲到过用毒界的一些奇才,其中有个叫做‘周旸下’的女子,就是制出这个烟花三月的人,此毒险恶至极……诶,不对!”回答的弟子发觉不对,眸中亮起希望,抬头正要愤怒地指出端倪。

“怎么?”身边弟子惊疑。

“因此毒是仓促间准备的,虽是外用之药,若是下到饭菜里,有些勉强了,却也不是不可以。”林涟漪缓缓道。

那正要说出端倪的弟子一下子住了嘴。

他要说的正是此毒不是内用的。

郜落霜只对辣椒宴有些听闻,对这种唯有丝毫不敬生命的冷血之人才做得出来的剧毒,她竟然并不知晓,只好轻声问风晰天“可有解药?”

风晰天神情凝重,道“有,但是……”他停下回答,仅思考一下便立即决定高声道,“我们决定放过你们了,你们快把解药给我们。”

郜落霜惊怒地瞪着他,却从他无可奈何的神情里看出生死之事不容迟疑。她只好将这种惊怒转向对面这个形似林涟漪的女子。

正因形似,看上去也更加无法容忍。

正因形似,对这个伍姑娘身边的人,也更加愤怒。

林涟漪道“我算好了时间,你们现在立即回去,你们城中的道友便不会死,否则我佘夜潭的手下见你们迟迟不回,定会下手。”

“哼!”风晰天瞪她一眼,转身道,“我们走!”

无垠收回点染,与林涟漪一起冷眼相送,一言不发地受了正道几人接连的目光。

待正道几人走后,二人亦迅速出发,赶上了前面的队伍。

途中二人交谈方才之计,林涟漪道“想必他们回到剑丹城,便要愤怒地破口大骂我了。其实根本没有下毒这回事。”

“那么,你有毒吗?”

“没有。”林涟漪看了他一眼,道,“也算是有吧,既然你知道我有魔神血,我告诉你也无妨。从魔神血中,是可以提出千千万万种毒素的。”

无垠惊讶“如此你岂不是无敌了?”

林涟漪叹道“可是,正是因为有魔神血,才会招来尽生、佘晚舟、幻澜的觊觎。我都不知道他们对我的血液究竟了解到何种程度,若是被他们知晓三倾门的传承,岂不是会有更多的图谋了?”

“是。”无垠道,“看来即便幻澜死了,你也不能轻易恢复真实身份。”

林涟漪点头,忽然想到一事,问道“在东海,你说你得知了幻澜对我的血有图谋,你是怎么知道的?”

无垠迟疑,却没有立即回答。

林涟漪更加好奇,脱口而出“是莽萋告诉你的?”

无垠一惊,慢下脚步,直至停下。

林涟漪微疑,亦停下脚步。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见他如此神情,忽然有些紧张,小心地追问道“怎么了?”

无垠望着她紧张的神情,见她微启唇,两颊似也紧张得微红,他皱着眉,道“你说得没错,是莽萋。我来告诉你,她是怎么告诉我的。”

林涟漪目光一动,呼吸放缓,凝神而待。

他伸手拉她入怀,顺势落倒在地。林涟漪大惊,错愕,未敢反应,他又立即翻身反压,双手触及她面庞。

温暖的呼吸相触回荡,她杏眸圆瞪,两颊已翻涌作绯红云色,惊疑不定。

他向她低下头。

林涟漪不敢动弹,思绪绞成乱麻。

“幻澜欲杀林涟漪。”一句匆匆忙忙的话以指送之法落在她脑海之中。

她尚未反应过来,脸颊一片绯红于呼吸之下反而加重,这句分明清晰此刻却怎么感知都觉模糊的话语在脑海中回荡。

两个呼吸后,她才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

莽萋对幻澜心怀恨意,然无垠不知,二人本来相互提防。在发现无垠有能力杀了幻澜后,莽萋知道,最简单的示好方式,也是表明自己阵营的方式,就是提醒他,帮助隐藏他的软肋。

幻澜会读心术,可她不会什么都看,否则定然引起下属反抗。知道她什么不会看,从其中藏起一些消息,便能够传递秘密了。

想必这个方法她曾在别处实践过,否则以她谨慎异常的性格,也不敢轻易用于如此重要的事情上。

恍然大悟,她绯红的面色淡褪了一些,微微点头,对莽萋如此做法深感叹服。不过因对方是无垠,心中还是有一些泛酸。

无垠细细端详她绯红中透露出的恍然大悟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涟漪气恼,嗔道“你怎么……”

下一刻天色有变,万里无晴。

第五百一十八章 用人

“大哥怎么还没有回来?”季赋疑惑地道。

已赶上前面佘夜潭弟子的秋分随同在旁,平静地道:“掌事大人道行高深,你放心。”

季赋担忧地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左右细看,对寒又、秋分道:“秋分前辈,寒又,你们继续前行,我回去找他们。”

本就挂着一副谁见了都看得明明白白的担忧表情的寒又,听得此言,忙道:“我也去!”

季赋知晓她心中更加牵挂的是林涟漪,这丫头经常在他面前说起和林涟漪的回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饱含思念之意的,如今见了林涟漪回来,如何能放心让她独自面对从前害了她的正道之人?

他只好同意。

秋分无奈道:“不如还是让我去吧,若是掌事大人和伍姑娘当真为正道困住,你二人前去解救,恐怕反而害了他们。”

二人相视,欲同意之时,听得远处有动静传来。

众人大喜,纷纷停下脚步。

“掌事大人回来了!”有人惊喜地高呼。

几个佘夜潭弟子谨慎的包围之中,金缕衣冷哼一声,道:“畜生竟然没死在正道手里!”

身边两佘夜潭弟子听到,先后愤怒地给了他一脚。

有弟子见状,问道:“他方才说了什么?”

“他骂我们掌事大人是畜生!”

那弟子愤怒,借着即将一统佘夜潭的掌事大人回归的兴奋,亦狠狠踹了他一脚。

忘忧站在佘夜潭弟子之中,因避讳原因,刻意离他远了一些,见他似乎是一时兴起找了三脚受,只觉这三脚挨得实在不必要。

其他金缕衣的弟子之前得到暗示,都没有说话,人人皆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忘忧扫视一眼,自问若是佘夜潭弟子,定然信以为真。

“愚蠢小儿!”金缕衣竟然还不罢休,接着嘴硬道,“无垠乃狼王,属妖,难道不是与蛇妖族一般的畜生吗!”

忘忧一惊,大概猜到了金缕衣刻意吃苦的原因,应当是试探他们对妖的看法。

最后踢他一脚的佘夜潭弟子冷冷道:“你从前是不是我天涯教的人!岂不知凡为有才,皆可为用!鬼双城中,老狼王、蝎王皆可担重任,为何我佘夜潭不可由小狼王执掌大权!”

金缕衣冷笑:“便是妖族,也可用吗?你们还是不是人族了!”

另一弟子愤怒之下,又踢他一脚,气得脸色微微发青,道:“你何必跟掌事大人的手下败将说话!正是因为他连这点用人的道理都不懂,才落得今日下场!”

“正是!”

“掌事大人你终于回来了,我等还以为正道……”一名弟子高兴地道。

“我大哥也没有去多久,你们慌什么!”季赋哈哈一笑,原本的紧张担忧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寒又见他前后对比,噗嗤一笑,方才的担忧亦悄悄抛却,然目光却不敢落在她最担心的林涟漪身上,只有望着无垠,与其他人一起称一声:“掌事大人。”

秋分含笑,打量二人一番后微微惊讶,道:“不知掌事大人是以何种方式令正道之人撤退?”

无垠看向他,正要回答,忽然为一低声辱骂打断。

“畜生!”一声突兀的声音,自欢呼之中响起,虽轻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愤怒,让开一条小道。人群中间,金缕衣高傲地站立着,一双浸着风霜的冷目望着无垠。这般看上去本还有些气势,然其身上几个鞋印却颇为刺眼。

无垠、林涟漪见他身上鞋印便猜到了原因,无垠冷冷地坦言道:“你若以为我为妖族,便是畜生,那便是。”

金缕衣惊讶于他竟如此坦然地接受这个人族中辱骂人的称谓,随即讽刺道:“也只有畜生才能承认自己是畜生了。”

无垠脸色不变。

“掌事大人,此人口出狂言……”方才踢了金缕衣一脚的人忍不住又要上脚。

“无妨,你继续说。”无垠缓缓道。

他与林涟漪、季赋皆知,金缕衣不会无缘无故挑起众人的愤怒。

金缕衣环顾四周,一脸高傲,高声道:“你们可知,天涯教虽是邪道,却也是人族。任用非人族的生灵也就罢了,可是你们要做的事是拥护一个非人族成为你们的分派之主!”

佘夜潭众弟子脸色变幻,已有人有了些疑虑。

“一旦非人族成为我人族分派之主,天涯教其他分派将如何看待佘夜潭,正道本已视天涯教为人族祸患,将来也定然更加仇视佘夜潭。你们这些人呐,小心玩火自焚!”金缕衣长叹着将一连串深刻的教诲说完,随即以长辈见到误入迷途的晚辈般的神情,再次环顾一众佘夜潭弟子。

佘夜潭弟子或低头,或相视,连金缕衣的弟子也暗暗点头,似是觉得金缕衣所言深有道理,当然更多人是迷惑不解:师父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林涟漪观察佘夜潭弟子神情,心想不好,佘夜潭弟子对非人族的敌意还是有些难以消减的,不久前对无垠如此拥护,也是因为相处久了,几乎忘记了无垠是非人族。

如今金缕衣指出来,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笑了笑,道:“金大师,我敬你为前辈,却不知原来你如此迂腐。当今蛇妖族与人族共分天下,若果真如你所说,人族无法容忍蛇妖族至此,为何正邪两道至今无法放下彼此恩怨以共抗蛇妖族?”

金缕衣道:“蛇妖族与人族正道,都是天涯教的大敌,坐山观虎斗,不是更好?”

林涟漪几乎不思索,立即反驳道:“岂不知人族正道也是如此想法?原来正道和邪道都是这样想,中间夹了一个蛇妖族,反而得了利?”她一笑,道,“金大师,我说得可对?”

“对。”金缕衣面色微沉,道,“那又如何?这就是人族可以接受妖族为王的契机吗?”

林涟漪自然地点头,道:“正是如此。一个是等着我邪道与妖族斗争的人族正道,其向来与我邪道不共戴天,一个是妖族,等着从正邪之争中获利。以我一个晚辈的拙见,接受妖族,甚至与妖族结盟,在与人族正道之争中获胜,又与妖族分利,岂不是两全其美?”

金缕衣脸色沉了下去,冷漠而愤怒的目光盯着她从容神态,似是气急败坏,而身为俘虏又无可奈何。

林涟漪暗暗佩服:“金大师演得好!”

第五百一十九章 苹果

佘夜潭弟子纷纷相视,以目光交流,种种暗示间气氛又变。

“她说得有理。”

“蛇妖族已经是人界的强大势力了,不接受又能如何?我们掌事大人是妖又如何,又不是更加可恶的正道之人。”

窃窃私语蔓延开来,正因是拥护无垠的,心中所想也就能大胆说出来了。

无垠扫视众人,不经意间流露微笑。

“诸位,”季赋趁热打铁,高声道,“我是大哥一手栽培的,我相信,大哥虽是妖族,可对我们这些拥护他的人,都是一心庇护的。日后他为潭主,难道诸位以为,他就会将我们卖给妖族吗?”

“水能载舟,亦可覆舟。”林涟漪转身,看向无垠,对众人道,“掌事大人深知此理,身在人族,为人族邪道分派之首,自然说人族话,做人族事。”

无垠向她微微点头,又看向众人,道“佘夜潭诸位,我为佘夜潭之人,绝不会向不怀好意的妖族出卖人族邪道。来日若与妖族结盟,也必定事事以我佘夜潭为先。”

“掌事大人,我等拥护掌事大人,信念不变。”季赋道。

“我等亦拥护掌事大人。”众佘夜潭弟子不约而同,道。

无垠瞥了一眼林涟漪,感激之中流露着温柔。

林涟漪脸色微红,移开目光,扫视佘夜潭中个个信心满满的弟子,心中一松,想到接下来与蛇妖族结盟之事会更加容易,不禁期待。

无垠微微一笑,扫视众人,目中毫无隐瞒地流露野心,道“金缕衣,你还有什么话说?”

秋分淡淡一笑,见金缕衣惊讶地望着周围,最后又瞪着无垠,似乎非常看不起妖族出身的无垠,他微微摇头,目光落在林涟漪身上。

林涟漪察觉到他的目光,心下有些奇怪,难不成秋分怀疑她的身份?

“啊!”金缕衣瞪着无垠之时,冷不防又被其他弟子踹了几脚,旁观的人正要围上来再踹几脚,季赋先道“不要伤他,让他再过一两天好日子,毕竟是天涯教金银门的门主,不能怠慢了。”

几人才放弃,最后那人意犹未尽,又重重地踹他一脚才罢休,口中骂道“弱者!”

“畜生!”金缕衣轻声骂道,狠狠瞪了无垠一眼,低下头去,不再言语。此事已然结束,也就不必找罪受了。

无垠望着地上正慢慢站起来的金缕衣,从背影也可以猜到他灰头土脸的样子,他深知,金缕衣如此辛苦地帮助无垠,算是主动讨好了,日后还是要他还回来的。

还一些利益,或是力量。

不仅如此,还有……

无垠察觉到林涟漪似有深意的目光,与她相视。

林涟漪猜想,金缕衣当下与蛇妖族结盟,如今是因不得不借助蛇妖族的力量,才只好和无垠结盟。向无垠示好,也未必是想借助无垠的力量,而是在帮助他真正盟友的盟友。

二人相视一笑。

“我们御宝飞行,加快行进,务必打幻澜一个猝不及防!”无垠命令道。

“是!”佘夜潭弟子高呼,齐刷刷地祭出法宝。金缕衣及其弟子亦乖乖地听令。

众人飞上高空,无垠带头,从此处出发,一路向佘夜潭方向而去。

“伍姑娘,你是隐世门派出身,可听你方才语气,是确定留在佘夜潭了?”秋分问道。

林涟漪看向他,见他神情平静,看不出丝毫意味,便答道“家师令我出门历练,这就是最好的机会。有秋分前辈和无垠公子在,我可放心长见识。”

秋分微笑颔首,不语。

无垠道“秋分前辈,恕我无礼,为保证佘夜潭位置不被泄露,待我等再行片刻,我必须将你耳目蒙蔽。”

秋分点头,道“这是自然,我理解——那么伍姑娘……”

无垠看向另一边的她,道“这就不必了,她将在我佘夜潭久留。”

秋分微笑,转而问道“怎么不见莽萋姑娘?”

身后季赋和寒又脸色一变,正要说话,而无垠脸色微变,已先道“定然是去通知幻澜了。”他回头看向季赋。

季赋点头。

秋分收回目光,不语,只在神情变化之间显露出一些怀疑,怀疑之中又浮现出谨慎。

佘夜潭的局势,似乎比他井楼危城主想的更加复杂一些。

“掌事大人。”寒又忽然道。

“嗯?”无垠听得身后一阵声音,寒又拿着不知什么东西抛了一下,又向前面丢过来。

无垠接下她丢来的东西,随后林涟漪也接到一个。原来是一个苹果,颜色还是发青,只有小半是红色的,不过看相圆润甜美,应该是好吃的。

“野苹果?”无垠疑问。

“离开剑丹城之后我们也没来得及吃饭,就近寻找食物,找到这些野苹果,与西北大漠中的野苹果林里的一样好吃。”寒又道,“你们应当也没有吃饭吧。”

林涟漪两颊微微泛红,其实半路上见到了野苹果树,也摘了两个吃,此刻腹中已饱,再吃一个就撑了,只是此刻也不得不吃。

无垠微笑,张口啃下一口苹果,道“我和伍姑娘赶过来的途中,也见到了几棵野苹果树,应当就是你们摘过的。我们接下来直到打完仗才能吃饭,大家都吃饱了吗?”

寒又道“都吃饱了,已经预料到,故以储食袋装了一些野苹果。”

无垠点头,道“传令下去,待进攻之时,一鼓作气,大功告成后,我们的盟友将请我们吃大鱼大肉。”

秋分微微惊讶,目光对上无垠看过来的从容神情,无奈微笑,道“剑丹城从不参与江湖斗争,此番是为金缕衣一事而来,一旦此战结束,掌事大人不可对外自称为我剑丹城盟友。”

无垠面露坦然,道“前辈放心,晚辈明白。”

秋分又微微摇头,转开目光。

林涟漪旁观二人对话,暗暗一笑,秋分的神情似是在说“你说的什么鬼话,反正我是不信的。”

林涟漪顺势道“我吃过了,如今已吃饱,不知掌事大人还饿吗?”她伸手将野苹果递给无垠,趁秋分没有注意,迅速地白了他一眼。

无垠无奈地亦白她一眼,伸手拿了苹果。

林涟漪轻轻一笑,稍稍后退,到寒又身边,见她微微惊讶,便解释道“我初来乍到,方才与掌事大人并排,是为失礼。”

寒又点头,似乎欲言,却终究没有说话。

第五百二十章 寂静

季赋见状,本想对寒又说明他们已无需顾忌幻澜的读心术了,只是旁人过多,也不好立即说明。寒又如此掩饰,也是担心无垠另有计策,他没有明说,她自然不敢妄自做主。

行进片刻,无垠看向秋分,道“秋分前辈,我加将封住你的的耳目。”

秋分道“无妨。”

无垠抬手,黑光涌现,缓缓落于他面庞之上,向他耳目而去。待黑光遮掩了他耳目且久久不散,他才收起手,指间牵出一道光芒,落在秋分手中,道“得罪。”

秋分点头,抓住那道光芒。

无垠谨慎至此,又行进许久,且速度时快时慢,方向又左右摇摆,直至天黑,仍未到达佘夜潭。

任秋分道行如何之高,被遮住耳目,行进许久,定然判不出佘夜潭位置。

林涟漪暗暗点头,他行事谨慎,这些年养成的习惯将在成为潭主之后为其最大优势。

她目视无垠背影,杏眸之中温柔流露,脸颊上不经意地又微微泛红。黑夜高空之中,借着脚下法宝的光芒,无人会发现她脸颊上越发温暖的绯红。

她深深呼吸,以身边寒又都听不见的声音,轻声念了一声,却是自己的名字

“林涟漪。”

前面无垠身子微动,似是听到了什么,却没有回头,他高声道“大家注意!”

林涟漪立即全身戒备,即将到达佘夜潭。

从高空向下望去,地上没有一丝光芒,仿佛回到归墟以上,下方是无底深渊。她不知佘夜潭之人是如何辨别方向和位置的,低头见到如此黑暗,她只觉森冷。

“我佘夜潭分派名字源于分派中心的深潭,深潭周围乃一座深林,又加之以结界,故正道无人发现。”寒又向林涟漪解释道。

林涟漪点头,暗想这层结界,应当就如十月阁外的结界一般,能阻止别人看到其中奇异景象的吧。

“季赋,你下去看看。”无垠俯视下方黑暗,提高了声音,“其他人在此等候。”

“是!”

季赋点头,立即降落下去。

秋分察觉到人群停了下来,问道“掌事大人可知幻澜会如何应对我们?”

无垠立即道“她知事不可为,必定不会硬抗,故一切正面的迎战都是幌子。不论她有何对策,我们都必须包围佘夜潭,以防她暗中逃离。”他言语间,牵在二人手中的黑光更加盛了,应当是在传递声音。

秋分提醒道“城主大人虽借给掌事大人法宝,又令我随行,然法宝厉害,也需要使用它的人熟悉,否则无法发挥其力量。掌事大人,发号施令之时要想到此事。”

“自然。”无垠道。

黑光弱了一些。

片刻后,季赋回到高空,道“我直到结界内部,都没有发现明显异于寻常的动静,空中更是没有阻拦,似乎戒备并不森严。我猜测幻澜已经逃走。”

无垠疑惑,道“莽萋定已回到佘夜潭,幻澜怎么会没有动作?”他沉思片刻,道,“幻澜不可能逃走,就算上方无动静,我们也不可大意。我们小心下去,到结界边缘。”

“是。”季赋传令下去,众人跟随无垠慢慢下降。

至结界上部边缘,无垠抬手示意停下,众人成片的法宝光芒停在结界边缘,即便细细看去,结界之下也只能看到一片普通的深林。

“我先下去。”无垠轻声道。

众人注目下,他身体下降,落入结界之中,如浸入不透明湖面一般,没入部分便透明于众人视线之中。

林涟漪等待片刻,越发担忧,她知无垠性格,若是被什么奇怪的事物吸引了,为免将全部人引入歧途,多半会选择孤身犯险。

她动身,对身边寒又道“我下去看看无垠。”

寒又迟疑,不好回答。

季赋迟疑,却听秋分道“既已到了佘夜潭,不如几位将我耳目封印解开,我和伍姑娘一道下去?”

林涟漪停步,对他道“前辈想解开封印,想必不用我等动手。”

秋分笑而不语。

“伍姑娘初来佘夜潭,也不识其中道路,要下去也该请秋分前辈随我下去。”季赋道,“请前辈与我一同下去察看情况。”

秋分微微点头,随即耳目上黑光剧烈颤动几下,便消散如烟,他道“季赋公子请。”

林涟漪目送二人进入结界,听得身后众人的呼吸不太平稳,心中越发不安。无垠进入了结界却没有回来,他身为此次篡位的领导人物,在以身犯险之前好歹知会她一声吧?

片刻后,她忽然想到“是啊,这里有问题,他为什么没有上来知会我?”

林涟漪蹙眉,他究竟发现了什么,致使没有时间出来知会他们?

“我要下去看看。”林涟漪匆匆道了一句,立即暗了法宝光芒,欲动身下去。

“你……”寒又终究没有阻止。

落入结界,林涟漪见地上深林显露出其真正的模样,较方才显然更加高大,其中分布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有几点格外明亮的光芒形成规规矩矩的方阵,或许是守卫,又或许是种植的会发光的植物。

方阵中心是一片不规则形状的昏暗,犹如方方正正的一张纸,硬生生被人从中间挖出一块难看的形状。

那便是真正的佘夜潭了吧?

方才季赋第一次进入结界回来后说,此处没有明显变化,那么平时便是如此秩序。地上光芒虽明亮,然照到上空已无余力,若无人空中巡逻,定然一时难以发现入侵之人。

林涟漪从方阵中并不边缘,又不接近中心佘夜潭的部分,挑了一处光芒最为暗淡的位置缓缓下落,接近深林之时,谨慎防备观察之际,亦暗暗惊叹于造化之鬼斧神工。

十数丈高的树木为藤蔓缠绕,不显束缚反而因融为一体而更添气势。藤蔓或缠绕树木,或相互缠绕,或蔓延得满地猖獗。

遮天蔽日,如同树神舒展开来的枝叶,便是在黑暗之中,也时刻试图着抵挡着即将迎来的白昼里,那从天穹直洒而下的耀眼光芒。

不同于树神枝叶之中的寂静,深林之中,鸟雀喧嚣,无法遏制地从此处传唱到彼处,每一声带着忧怆之影的悠扬,皆于藤蔓弯曲之间,来回荡漾了数遍,才不甘心地寂静沉淀,于后起之声中败下阵来。

它们没有发现林涟漪。

林涟漪靠着记忆的方向,向前迈出一步。

第五百二十一章 诈死

一脚踩下,不巧恰好踩到一条藤蔓,她顺势向前微微一滑,迈出的右脚顺着颇为光滑的藤蔓落在地上,是软软厚厚的腐枝枯叶,和树神树枝上的差不多。

她仿佛嗅到一层淡淡的腐朽枝叶之味轻轻腾起,飞扬到最高处时勉强触及了她鼻尖。一脚踩下时轻微的声音,仿佛喝醉了一般绵绵软软地出现又消失,下一步又是如此。

从落点开始,她小心翼翼地接近那片名为“佘夜潭”的深潭,幻澜的宫殿应当在那方,无垠,应当也在那里,或是接近那里。

只是她亦不见季赋和秋分。

他们去了哪里?

被抓起来了?林涟漪不敢不做好如此打算,三个人一去不复返,实在是蹊跷。

前方一个光电忽然向此处移动而来。

林涟漪惊疑,不退反进,既然他能发现,别人也多半发现了,此时唯有硬闯,待找到季赋等人,与他们会合,才有逃离的机会。

来人出现了,为一名身着佘夜潭弟子一般服饰的守卫,手持一柄弯剑,剑身微微弯曲,弧度不大。他见到林涟漪,奇异地惊呼一声,却并无攻击之意。

他弯腰将另一手提着的四个手掌大小的灯笼放在一边,道“伍姑娘,季赋公子已吩咐我等,令伍姑娘带众人入主佘夜潭。”

林涟漪惊疑,问道“幻澜吩咐了什么?她在哪里?”

他忙道“莽萋姑娘回来禀报幻澜,掌事大人有篡位之意后,幻澜便立即逃离了此处。我等受莽萋姑娘之意,全部投降。”

“莽萋呢?无垠呢?季赋和秋分又在何处?”林涟漪更加惊疑,幻澜怎么可能不抵抗,如此轻易放弃,难道笃定了会输,还是留有后手?

“莽萋姑娘在空中等待掌事大人回来,一见他回来便带他去了幻澜居住的聚夜池,季赋公子和剑丹城的秋分护卫长也都去了那里。”

林涟漪欲动身,又确认了一句“如今佘夜潭都是自愿投降的人了?”

“莽萋姑娘已经处理了一些人了,这些剩下的都是掌事大人的人。”他忙道,“姑娘若欲前往,小的愿领路。”

林涟漪看着他,指着佘夜潭的方向,问道“是这个方向直走吗?”

“是。”

“啪!”

林涟漪抬手一掌,将他打晕,剥了他外面的一层衣服穿在身上,拿了他的法宝灯笼,易容成他的模样,才速速往聚夜池而去。

到达佘夜潭附近,守卫增多了,且身上衣着并非外面守卫衣着,林涟漪无法再易容前往,只得扔下方才那守卫的衣服法宝和灯笼,东躲西藏地进去。

可惜真正的深潭佘夜潭为层层守卫把守,又有结界隐藏,林涟漪藏在外围,不得一窥深潭真面目。林涟漪心头闪过一丝遗憾,不过日后有的是机会看佘夜潭,也不急于这一时。

她与佘夜潭保持着距离,便没有引起守卫注意。接近聚夜池时,却隐隐感到不安。

这里看似守卫森严,然她自觉走进来太过轻松,走了这么远还不如城主府邸之中的两三步有危险感。一定是有什么没有发现的“守卫”。

方才深林之中的守卫,不就是不知原因便轻易发现了她吗?

细想之下,林涟漪只能把目光落在深林之中,以及此处森严把守中也不曾离去的鸟雀身上。

城主府邸之中,就是用飞禽传递警戒不速之客的。

这么说,这里的人也早已发现了她?

她迟疑,这样下去,她一个人不知还要躲藏多久才能找到全然不知去向的无垠、季赋、秋分。

这样想来,也只好现身了,就算是被引诱到未知的陷阱,也比在这里被人尽皆知地苍蝇乱撞好。

主意打定,却听远处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有人高呼“伍姑娘何在!掌事大人中毒身亡,季赋公子请伍姑娘前去!”

林涟漪蓦地脸色煞白,一下跳出藏身处,冲到那人面前,脚步踉跄而痛苦地硬生生止住,眸中只有不可思议的神情。

佘夜潭一众守卫惊了一惊,无数道目光看向她,却无人上前,似是早已知晓林涟漪到来。

她沉重的呼吸仿佛肩上扛着千万斤石头,望着那人,目中悄悄蔓延出血丝,启唇言语的同时泪花闪动“无垠在哪里!”

那人道“请伍姑娘随我来。”

“快!”林涟漪惊恐万分,声音和身体一同颤抖,她逼着催着那人带路,二人前往聚夜池。

她来不及看聚夜池如何漂亮,只知道路两旁尽是昏暗,而前路,也即将是黑暗一片。

未来,鹰魔族之战,长生之谜,谁来与我共生死?站在十月阁之中,站在镜花剑之下,最珍惜的人都守护不住了,如何以无坚不摧的勇气,面对天下人族亦忌惮的大敌?

她绝望,此刻却也来不及嘶吼。

若有可能,踏破黄泉路,也要将他的三魂七魄救出来啊!

宁死在那片鲜艳凄美的火照之路,也不让今生,唯有今生珍惜的三魂七魄,流落到再不记忆,更不可能相见的来世。

无垠,你的魂魄,还在附近吗?

若是,你看见我了吗?

聚夜池,聚夜池到了,你在里面吗?

她看不清匾额如何形状字体如何漂亮,只见到聚夜池三个字,便超过前面带路之人,冲了进去。

后庭一片池水,便是聚夜池名字的由来。

她匆匆一瞥,入眼处只有这片池水,余光之中隐约看见一条溪流与池水相接。

无垠不在此处。

她冲过池水,闯进中宫,见到了他。

他,正坐在桌边,望着前殿。

他没有死!

林涟漪惊喜不已,竟一时呆滞,那煞白面色犹凝固于面容之上,便是那直接承袭了红绸,间接承袭了凌飞雪的三倾容颜,在这般面色下也失色不少。

听得身后的声音,无垠吃惊地猛转过身,见林涟漪煞白面色,孤独地站立在中宫后门之外,其纤瘦身形仿佛为中宫明亮的光芒排拒在外,无助地沉入夜色。

他面露惊喜,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招手令她过来,口中轻声道“有事商议,你过来。”

林涟漪反应过来,心生气愤,面露愠色,心中怒骂“没事你装什么死!”

无垠见她愠色,只有面露无奈,温柔地道了一声“冤枉。”

林涟漪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坐在他边上,气恼地轻声道“何事?莽萋呢?幻澜呢?”

“幻澜逃走了,莽萋刚被秋分前辈抓住。”无垠答道,言罢刻意停下来,显露一个冤枉的表情,待她追问下去。

第五百二十二章 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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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涟漪白他一眼,道:“看来佘夜潭现在归你了,你慢慢与我说,发生什么事了?”

无垠微笑道:“幻澜离开是正常,我也猜到她有可能预料到不敌,便准备离开的。只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还不曾看透莽萋对她深怀恨意,竟然令其暗中杀我。”

林涟漪目光一亮,好奇地道:“怎么?她这是病急乱投医?”

“这倒没有。为了保证莽萋不叛变,从最初她将莽萋派到我身边之前开始,她便用了一种剧毒控制了莽萋,这在我们邪道是很常用的方法。”

林涟漪点头,道:“这也是莽萋一直以来虽然试图帮助你,但是不敢明目张胆,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也不能暴露叛变之心的原因。”

无垠点头:“而且,幻澜已经告诉莽萋,若是她告知别人她中毒一事,最终毒却没有为旁人解开,她若敢回来要解药,不如干脆在外面自尽了。

“反正结果都一样。”

林涟漪神情复杂,道:“培养这样一个心腹不容易,幻澜不会轻易杀她。剑丹城中有吴沫大师这样厉害的人物,她却没有尝试过求助,莫非……”

无垠目光凝重,望着她一对杏眸:“莽萋定然想过如此,吴沫大师这般的人物已经可以解天下绝大多数剧毒了。但是,幻澜用的毒,有些麻烦。”

“怎么个麻烦法?”

“当初佘晚舟和尽生觊觎你的血液,是为了制造……”无垠缓缓道,最后两个字,即那种“有些麻烦”的剧毒名称,由他二人一起念出,“无毒。”

“寒又……淑儿离世前不久,你被抓到鬼双城,就在其中被尽生取了一些血液。据我所知,无毒制作过程极其复杂,佘晚舟和尽生联手,请了天下间厉害的炼毒师。听说和香城制作蛇梨的,以及剑丹城中赫赫有名的那些炼毒师,也都参与其中了。

“结果什么都没有制出来,仅有一些比较厉害的剧毒,作为制作无毒无果的废品留了下来。”无垠嘲笑道。

林涟漪对那种剧毒记忆犹新,锦衣城中,为了从佘晚舟手中夺取准备作为无毒调和物的蛇梨,她头一次与冯绮鸢相遇,后来便是在吟暮口中得知了无毒之所以无毒的原因。

回忆起无毒之所以无毒的原因,她惊奇不已。

既然尽生从她手上取出来的血液已经用完了,为何幻澜还能够制成无毒?是因为蛇妖族的谁和佘夜潭有串通吗?还是她认识另有像她、姜悠乐这般具有魔神血的人?

后一种猜测不太可能,她暂且相信是前一种猜测。

“你也觉得奇怪,对不对?我再告诉你一件更奇怪的事。”

“什么?”

“莽萋告诉我,她中了无毒许多年了,中毒时间甚至远早于我进入佘夜潭的时间。显然幻澜早在你的血液被取出来之前,就制出了无毒。”

“而且,”林涟漪深深震惊,“莽萋这些年活得好好的,其修为也不算低。如此看来,幻澜制出的无毒还是很成功的。”

林涟漪惊疑,方才得出的那两种可能里,此刻只觉不论哪一种都不太可能。又不是每一个蛇妖族的玉醴都能作为无毒的调和物的,暮雪千山蛇妖族就那么几个,难不成除了洹山以外,还有暮雪千山蛇妖族存在于人族之间?

她忍不住向别的方向猜测:“或许莽萋所言为假?”

“你的意思是她还有她自己的谋划,她想两边打尽?”

林涟漪摇头道:“那倒不是,她都能放了你,定然还是站在我们阵营的。但是,只是幻澜告诉她,她中了无毒,并威胁她不能说出去,她信以为真,亦如此告诉了你。”

无垠点头,道:“确有这种可能,莽萋行事谨慎,在生死之事上不敢冒险也是自然。不过,涟漪,如果真的是无毒的话,你能解吗?”

林涟漪不敢确定,只好道:“我不知道,无毒和别的剧毒不一样,它由上千种剧毒调和而成,若是贸然破坏其中的一种,恐怕来不及吸收出其他剧毒,那上千种剧毒于周身爆发,瞬时便能要了莽萋的命。”

无垠沉吟,不语。

她开口,轻声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无垠语气凝重:“我把我遇到莽萋后所遇之事全部与你说一遍。莽萋告诉我此事后,”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心虚似的低下了头,接着道,“用以前一贯的方式……”

林涟漪心中不经意地一动,微微点头,道:“我理解。”

无垠慢慢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道:“我见她行为奇怪,似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待她向我说出幻澜给她下了无毒,又命她以无毒暗害我之后,我才知道,幻澜还是留有后手的,篡位一事,没有那么容易成功。

“这里,佘夜潭中,还有其他的忠于幻澜的人,不止一个,而且,不知道是中了无毒所以被控制,还是真如幻澜所说般一向忠于她。

“这就意味着,即便我们有解毒的能力,也未必能将那人拉到我们这边。

“这是一点,我们要防着那些人。

“另一边,就是莽萋的生死问题了。

“莽萋用那种方法和我交谈时,我们本是说好,让她假装给我下毒,然后立即逃离。她不转身,便是幻澜用读心术测她,也不能知晓我究竟有没有中毒。

“但是谁也不曾料到,秋分前辈和季赋就是这个时候过来了。莽萋下令,让所有佘夜潭留守此处的弟子投降,以我为潭主,自然不会阻拦他们进来。

“为了让莽萋在幻澜面前成功得到解药,我只得诈死,季赋当场并未看穿,留下来照顾我,秋分上去追捕莽萋。

“可惜她没能逃脱,被秋分前辈抓回来了。

“在秋分前辈去追莽萋之时,未等秋分前辈走远,季赋便高呼旁人,令人唤你们前来。此刻估计,其他人也都要到了。

“莽萋现在还被关在前殿,由季赋想方设法装着审问,秋分前辈和其他佘夜潭之人都在外面守卫。

“如今,莽萋被秋分前辈抓回来了,我也没有必要装死。不过……”

“不过,最好还是装死。”林涟漪道,“一则是为了防止秋分前辈看出什么端倪,以令井楼危心生怀疑,二则你以为,将计就计,诈死会便于刺杀幻澜。”

第五百二十三章 隐情

无垠点头“正是此意,此事不能让别人知晓,以防幻澜通过读心术知道我还活着。

“当务之急,是将秋分前辈送走,不令剑丹城发现此处异常。莽萋所中之毒还要十个时辰后才会发作,这期间,就算你没有十分把握,也不得不冒险相救了。”

林涟漪点头,道“我会尽力的。”

无垠望着她,似有深意地问道“你想救她吗?”

林涟漪坦言“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人,可是毕竟是我们的盟友,我尝试一下,能救便救吧。”

无垠笑了笑,道“幻澜觊觎你的血液,你如今是以伍姑娘的身份站在我身边,倘若你解开了莽萋的剧毒之后,此事不慎为幻澜的人发现,幻澜也有可能知晓。

“怕的不是幻澜知晓会如何,如今她不太可能冒险刺杀你,我最怕一旦幻澜告知旁人,你和我都会遭遇前所未有的危险。

“所以,不管你能否解开无毒,至少是在众人面前,她将成为死人。”

二人沉思片刻,又交谈了一番接下来的部署。

“你准备好了吗?”言罢,林涟漪忽然道。

无垠讶道“准备什么?”

“装死啊。”林涟漪微笑,“我现在出去,和季赋一起,把秋分前辈请出去,金缕衣那些弟子就安置在牢房里,金大师暂时押在前殿,如何?”

“好。”无垠点头道。

林涟漪紧紧皱着眉,强行掉下来几滴眼泪,伸手抹了抹眼泪,道“你看这样如何?”

无垠摇头笑道“伍姑娘与我才认识几日,竟然也为我之死掉下眼泪来,在下实在受宠若惊。”

林涟漪白他一眼,道“我知道了。”她取出手帕擦干眼泪,眼眶周边只剩下些微红的痕迹,她问道,“现在如何?”

无垠微笑“好。”

林涟漪站起身,道“你想装死,就暂且在这里待几天吧,我出去给你准备后事去了。”

“姑娘慢走,记得代我安抚我的下属们。”无垠亦站起身,笑着目送她离去。

中宫之外,尚未走到前殿,便听闻一阵细琐的谈论之声,说话人似是怕人听见一般,不敢大声张扬。

走近前殿大门,站在门外,林涟漪听得隐约的声音“林涟漪到了吗?”

这是莽萋的声音。

林涟漪注意到,莽萋说的是林涟漪,而不是伍姑娘。她知道她的身份了,不过不论是早就猜到,还是季赋告诉了她,都不重要了。

“应该到了吧?我已经派人去找她了,再者她发现佘夜潭内没有动静,也会下来察看的。”季赋道,语气里有些压抑的烦躁。

莽萋冷笑一声,道“林涟漪胆敢把那些手下留在上面?如今你方势力的厉害人物都在佘夜潭结界内部,若是有人从上空偷袭,岂不是溃不成军?看来幻澜高估了你们,一出空城计就能把你们吓得乱了手脚。”

季赋气结,本就烦躁的心情被她言语一激,更加难以控制,他反讽一句“你身中剧毒活不了多久了,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这么说,掌事大人,”莽萋轻叹一声,声音传出前殿至林涟漪耳中,已几乎难以听到,“这是要把我当作弃卒了?”

“难不成你一开始就是我们这边的人吗?”季赋声音轻了一些,却还是忍不住讽刺一句。

莽萋轻笑一声,正欲开口,林涟漪推门而入。

二人见到林涟漪进来,先后惊喜。

莽萋冷冷看了季赋一眼,在与林涟漪对话前,又对季赋回了一句“难不成,你家大哥对解我身上的无毒有十成把握?”

季赋不语,冷冷道“想活是不是?你自己求我大嫂,求到她愿意救你!”话未说完,他气愤地走到前殿紧闭的窗户边上,对着窗户独自生着闷气。

林涟漪望着季赋的背影,轻声道“季赋,你亲自去结界外面,把无垠的下属都带进来吧,若是别人,恐怕他们不会信。”

季赋哪敢违抗大嫂的命令,只好不情不愿地道了一声“好。”随即转身离开,根本连一眼也不肯给莽萋。

林涟漪微笑目送他走开,转身望着莽萋,对她仿佛从未显露过的冷漠中带着愤怒的表情很是好奇。

那一抹谜一般的微笑消失了,回归常人的气愤模样多了好几分人情味,便是连声音里也有了烟火气息。

莽萋目光回到林涟漪面容上,察觉她注视的神情不太一样,微微一笑,方才的气愤倏然化解,如春风化雨般自然而然。

林涟漪暗道不好,果然下一刻眼前女子又恢复了谜一般的笑容,饶有兴趣地打量她上下,似是在仔仔细细地认识一个陌生人,她启唇,暗藏魅惑般的声音从喉间悄悄地流出,因是趁着夜色而更加动人“林姑娘。”

林涟漪微微点头,道“莽萋姑娘,无垠将你中毒一事告诉我了。我虽有解毒能力,但你中的是至毒无毒,能否解毒,实在不敢确定。”

莽萋温柔一笑,微微摇头,那一抹勾人心魄的笑容,越发地显露凄然,而凄然之中,又飘逸写一股洒脱之气。她低着目光,道“林姑娘不知,幻澜用剧毒控制我,已经几十年了。

“曾经我认识的一个奴隶告诉我,卖身的一刻起,为奴为婢之人,就已将生命绑在了主人身上,他们自己,没有生命。

“没有生命,没有死亡。对于死亡,我也早已看开了。”

“可是,”林涟漪微笑,并无恶意,“为什么你还要苦苦支撑,试图活得更久一点呢?”

莽萋无奈一笑,一对眸子明亮地转动,慢悠悠地道“实在是这世间风景太好了,舍不得啊。”

林涟漪点头,深感理解。

莽萋深深望着她,问道“你信?”

林涟漪答道“老实说,你说什么我也不敢信。你很会演戏。”

莽萋微微摇头,道“林姑娘,你才是厉害。有的东西可以隐藏好,没有的东西可以装成有的。你对我们这些外人隐藏了这么多秘密,不知在无垠面前,是不是也是如此?”

林涟漪心生疑惑,解释道“我和无垠相认没有多久,他听说伍姑娘之事时,就断定是我,我却不知他早已知晓。”

“不是这件事。”莽萋又笑着摇头,“林姑娘,你这句回答,让我忍不住猜想,你当真瞒了无垠很多事。”

林涟漪惊疑,问道“你以为还有什么?”

第五百二十四章 交换

莽萋道“你记得你才到歌天客栈那一天晚上吗?你和掌事大人才从城主府邸出来,回到歌天客栈时已是晚上,你见到我从掌事大人房间里出来。”

林涟漪点头。

当然记得,也是在那时,为莽萋言行一激,她才忽然意识到无垠是知道她是林涟漪的。

“白日你们联手杀了高秋鹰之时,我见你使用了一件法宝,一条长鞭。”莽萋关注着她的神情变化,见她面色渐渐地有些不自然,笑意不减,接着道,“我令人前往了剑丹城中有名的鉴宝师府上,欲查出你的身份。”

林涟漪神情凝重。

莽萋注意到她的神情,不知怎的,连自己的神情也变得不轻松了,她轻叹了一口气“吴伟大师没有说出你的隐藏身份,我猜是出于剑丹城的规矩吧。呵,剑丹城原来也只是不许百姓点灯,州官放火倒是肆意得很。”

“是吴伟大师的弟子说出来的?”林涟漪问道,声音不自觉地轻了一些。

莽萋笑了笑,道“林姑娘对吴伟大师的高徒这么没有信心吗?他们记着师父的教诲,也没有直接说,我的手下在大师家附近四处打听,才得知不久前十虹涧的弟子来过。”

待莽萋说完,林涟漪面色自然了许多,亦显露出些许难过。

“之后我的手下又回到吴伟大师家中,以激将法,才从他的高徒口中激出来些秘密。”她向前小小地移了一步,轻声道,“原来,伍姑娘是十虹涧的护剑使,不久前从吴伟大师府上买走了一件名为‘暮至’的法宝。”

林涟漪心中一惊。

莽萋此言定然少说了很多经过,否则单凭她的手下问出的事情。如何能推断出她就是护剑使?

林涟漪低下目光,声音亦低了下去“莽萋姑娘将此事告诉无垠了吗?”

莽萋道“没有告诉他,但是我提醒过他几句,否则我也不会这么确定,你就是十虹涧的护剑使。”

林涟漪看向她,目露请教的疑问。

那一抹微笑,仿佛隐藏在水里的大石头,就要水落石出了。

“就在你见到我从掌事大人房间里出来之前,我和他谈论的就是你的事。

“我没有告诉他我的手下探听到的秘密,只是提醒他,你来历不明,可能与正道有关联,甚至是正道卧底,让他离你远一点。他才告诉我,你就是林涟漪。

“当时我才知道,伍姑娘就是林涟漪。

“这样就说得通了。林涟漪会易容之术,是以变化成谁的模样都有可能。你借用十虹涧的力量得到暮至,又与竺烟堂结盟,让他们送你到佘夜潭中,遇见无垠。

“无垠坚信你不会伤他,让我不要插手此事,我也只能作罢。”

说到这里,莽萋终于停下了,她收去笑容,审慎地凝视着她。

林涟漪深深呼吸,问道“无垠对此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她笑了笑,微笑习惯地浮现了一下,又收去,“林涟漪,你当真成为了护剑使?”

林涟漪有些颓然“你不是猜出来了吗?”

“我对正邪之别不介意,无垠也不介意,但是,别人介意。在十虹涧那边,你有你的说法,他们能让你成为护剑使,说明他们也信了,可是,你若想和无垠长相厮守,恐怕是没有可能了。”

林涟漪轻叹一口气。

“可怜无垠对你一片真心,这些年我站在他身边,也是看得清清楚楚。林涟漪,林姑娘,你要如何对无垠说起此事?”莽萋亦叹气,道,“若是你能与无垠脱离邪道,彻底进入蛇妖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林涟漪瞳孔微微放大,心跳骤疾,只觉深陷绝望的深渊。

不成为护剑使,当如何为蛇妖族尽心?不逃离这个身份,又当如何与无垠并肩?

十虹涧上,她鼓起勇气做出了决定,然如今面对无垠,相伴几天,已是难以割舍。

“咚!咚!咚!咚……”

心跳很快,每一声随着心脏收放全身血液,必流经周身。四肢在颤动,头脑在沉痛地作响,如同老旧的木门。

每一声心跳,都似是砸在头颅之上,似欲将头颅砸得血肉模糊。

呼吸急促,仿佛竭力,她却越发觉得窒息。

便是在驱水阵中,也未觉得如此山穷水尽。

当真无路可走了吗?

他们本已畅想过未来,无儿无女,相伴终生。大败鹰魔族以后,便是成婚之时……

她痛苦地无法控制表情,一切矛盾忧伤尽皆为莽萋见到。

成为护剑使后,一切回避的问题,到了今日,在莽萋一句话疑问之下,再难延迟面对了。

莽萋微微蹙眉,深怀忧虑,林涟漪瞥见她的神情,却不敢断定这名善于说谎的女子,是否当真为她着想。

她忽然一笑,道“我想起来我不该说这么多,若是说多了,恐怕你想着此事,接下来为我解毒之时也要分心了。”

林涟漪下意识地想到“这才是莽萋应该有的思路。”另一边,为着不得不面对的抉择而绞缠一起的思绪勉强停了下来,暂且由着它绞缠,道“时间不多了,我要先出去见一下秋分前辈,随后回来为你解毒。”

莽萋微微惊讶,道“马上吗?”她随即笑道,“时间还有,若是心烦意乱,也不必勉强,干脆想个清楚。”

“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林涟漪保证了一声,随即转身,向前殿门外走去。

“林姑娘,我说这些,是作为你救我的交换。”莽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谁不想多活几天,望林姑娘尽力救我。”

林涟漪加快脚步,回应道“那得看你有没有足够的灵力支撑消耗。”

打开门,前行至殿外,她见到了秋分。

秋分得知无垠离世的消息后,面色平静之中显露出严峻。见林涟漪到来,他道“伍姑娘,节哀顺变。”

林涟漪神情恍惚,形容显露憔悴,低声道“好在凶手已经抓到了,幻澜逃走,佘夜潭如今也轻而易举为我方掌控,他泉下有知,也能够安心了。”

秋分微微点头,平静得看不出眼底波澜的眼睛,凝视着她憔悴面容。

她望着他,目光微微亮起,道“下一步,就是追杀幻澜,既是为维护我佘夜潭正统,亦是为给剑丹城一个交代。”

第五百二十五章 解毒

秋分道“敢问金缕衣及其弟子,是否应立即杀死?”

林涟漪假装没有听出其意,一味地陷入无垠被害的痛苦,道“欲待追捕幻澜,掌事大人下葬之时,在掌事大人尸身及佘夜潭众人面前,令金缕衣承认罪行,就地正法。”

秋分面色微变,道“金缕衣一事也涉及我剑丹城,若是佘夜潭决定如此,可否容我留下来见证其死亡?”

林涟漪微微蹙眉,疑问道“秋分前辈可是不信任我佘夜潭?金缕衣与幻澜有勾结,便是为我佘夜潭,也当将所有与幻澜有关的人除去。”

秋分道“并无此意,只是城主吩咐,令我亲眼见证金缕衣死去。事关剑丹城,望伍姑娘、季赋公子同意。”

林涟漪叹了口气,道“前辈,我也是为剑丹城着想。

“佘夜潭终究是邪道之地,前辈在此久留,此事传到正道口中,恐怕剑丹城名誉受损。不如早些回去,待我佘夜潭平定下来,定将金缕衣首级奉上,以作证据,如何?”

秋分迟疑,此话不管是否为林涟漪托辞,却终究有些道理,正道之人已经怀疑剑丹城的公正性了,倘若秋分许久不在剑丹城中,难免落人口实。

寂静之中,林涟漪听得秋分深深呼吸,她心中微微紧张。

秋分道“也罢,我这就速速回去禀报城主。如今剑丹城之人尽知金缕衣一事,待你佘夜潭处理了此事之后,望尽快给我剑丹城全城之人一个交代。”

林涟漪诚恳地道“前辈放心。”

秋分点头,道“你和掌事大人从佘夜潭选出的法宝,作为谢礼,全部送给贵派。”

林涟漪抱拳“多谢前辈相助,代我谢谢城主大人。待季赋公子回来,他便可引你回到剑丹城。”

秋分抬头,望向最初下来的方向,道“季赋公子就在那里,我此时前往便可遇见。”

“也好。”林涟漪抱拳道,“告辞。”

秋分亦道“告辞。”

林涟漪目送秋分御宝飞行,直至空中。为免惊扰旁人,他脚下法宝白芒微弱,至高处便几乎不可看见。

他的法宝,一把短匕,林涟漪在和香城中见过。当时漠族艾岩以奇特招数,将刘垣冽逼得落了下风,秋分前辈便以这把短匕为刘垣冽解了围。

林涟漪松了一口气,转身,望着前殿大门,踌躇不前。

佘夜潭的夜风是凉爽的,不论是温暖还是冰冷,经过深林层层叠叠的筛选,多余的温度被剔了个干净,到了深处,只剩下干干净净的凉爽。

站在夜风里,又经过一番谈话,便是连思绪,也在不经意间冷静了一些。

林木的清香、腐枝枯叶的淡雅味道,裹挟在风里,吹过单薄的身躯,仿佛世界回到了只有植物的开端。

什么都没有。

鹰魔族战败后成婚的承诺,还是无儿无女的长相厮守,都没有了。

无垠……

无穷无尽的痛苦涌入心头。

她抬脚,走向前殿之中,走到莽萋面前,也顾不得看莽萋的面色如何,径直道“你能感觉到无毒的存在吗?”

莽萋道“距离毒发还有一段时间,我感知不到。”

“现在开始吧,我为你解毒。”

“如何解法?”

“你运转灵力于经脉之中,我从你头脑开始解毒,保你清醒,再护你五脏六腑。无毒用的是种种剧毒平衡之理,一旦我破坏平衡,你全身剧毒都有可能因失去平衡而爆发,我来不及一下子全部解开,能不能活下去,要看你如何反应了。”

莽萋面色凝重,却并不惊讶,对此她应该早有准备“多谢林姑娘,你尽力就是,活与不活,是我的命。”她就地盘膝而坐,开始运转灵力。

林涟漪微讶“想不到你还信命。”她坐在她对面,感觉到莽萋体内越发汹涌而井然有序的力量,暗暗祈祷她能够挺过这一关。

“魔神血,就看你的了。”林涟漪心中暗道,手中握诀,汇聚两滴魔神血,稀释在灵力之中,不用看也知道定是淡淡的血红色。

她想了想,又觉得无毒含有上千种剧毒,恐怕两滴魔神血还不够,便又聚出一滴稀释开来,两掌之间,白色的灵力中,烟雾一般颜色更重。

推掌,送出灵力,魔神血附入血肉之中。

不知道莽萋在幻澜身边待久了,知不知道这是魔神血……

林涟漪一念之间闪过如此想法,下一瞬便全神贯注于解毒。

通过魔神血的感知,林涟漪发现莽萋体内确然无处不有剧毒了。血肉经脉,尽是剧毒蛰伏。魔神血一头扎入其中,就像吃个干净,然林涟漪强行控制着它,连骗带哄地催促它好好藏在灵力之中,顺着经脉直往莽萋头脑而去。

三魂七魄融于肉身是为生灵,头脑所储乃魂魄栖于肉身而产生的意识,解毒迅速,一下弄个干净,便是四肢残废了,五脏六腑堪堪过得去,下半生也能活得聪明。

莽萋头脑之中,对魔神血的到来还是抵触,魔神血混在灵力之间,在头脑之外停留一下,待这具身体的主人控制了灵力,把这片地盘彻底让出来,魔神血才长驱直入。

犹如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人走进了没人管的菜场……

从魔神血视角看,这片地盘上遍布美食,若是不同的剧毒之间有颜色之分,简直是七彩斑斓。

林涟漪差点没有管住饥饿的魔神血,总觉离开魔蛟身体这么久,这颗血珠保留了强烈的自我意识。

她轻声道“准备好。”

“知道了。”莽萋紧张地应了一声。

放开控制,魔神血如脱缰野马般奔了出去,以横扫之势,涤荡四方。

周身上千剧毒的平衡延迟了两个瞬间才开始崩溃,莽萋忽然不可控制地浑身颤抖,必然是周身各个部位的剧毒几乎同时发作,任谁也吃不消。

若是常人,一下痛得昏死过去也就罢了,可莽萋想活着,想活着就得付出短暂的痛苦的代价。

林涟漪不敢放慢速度,催逼着魔神血加快速度。

莽萋身体发抖得更加剧烈,想是已经到到了从前殿门前往这里看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地步。

另一边,头脑之中平衡的破坏最为致命,且没有莽萋灵力的保护,每一种剧毒都需要林涟漪立即消灭。

这边已经催促得头昏脑涨了,瞬时之间,她也不知道是如何来得及控制魔神血,把它赶往她以为更加厉害的剧毒边上,只有竭力而为,做自己以为正确的事。

第五百二十六章 毒解

“啊……”莽萋痛苦地低呼一声,带着哭腔,林涟漪从中听出了倔强。

快!快!快!

分清主次,粗粗地依据顺序,好不容易将头脑中的剧毒一一清理,立即又催着魔神血一边清理沿路剧毒,一边往五脏六腑而去。

直到到达心脏前一瞬,林涟漪心中犹存迟疑。开始解毒前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是否将比较次要的剧毒留给莽萋自己清理?

若是全部由她清理,恐怕耽误五脏六腑的解毒,就算留有清醒神智,来日也只能用于痛苦深思;若是留下次要的剧毒,却恐怕又伤了神智,来日连痛苦深思的机会都没有。

在此犹豫之下,林涟漪还是将沿路一切剧毒清理了个干净。

既到了心脏,多想无益,林涟漪控制魔神血,将本要突破灵力保护腐蚀心脏的剧毒吸收,随后转战剩余脏腑。

莽萋剧烈发抖的身体已开始痉挛,积存了些许当初服下的剧毒的肠胃更加厉害地痉挛,林涟漪视之来不及揪心,涤荡一遍便急着转战另一处。

时间之紧,实在令人忘却呼吸。

不经意间,林涟漪已闭塞口鼻呼吸,开窍穴以吐纳气息。

待五脏六腑之毒解开,已是大汗淋漓。

接下来,才是最为次要的四肢。

莽萋靠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支撑到五脏六腑恢复健康,已是竭力了,待确认基本可以活命,心弦一松,万般痛苦之下,便立即晕了过去。

林涟漪哑然,莽萋这是不怕身体残疾了吗?

不过,能撑到这个时候,已是很不容易了。

身体主人一昏迷,四肢失守,剧毒发作,跃跃欲试将蔓延至其他部位。

丹田之中,内丹仿佛瑟瑟发抖地蜷缩着。不是所有剧毒都是针对血肉的,也有针对经脉的,或许从前让内丹吃了不少苦。

“魔神血,最后关头了,冲!”

魔神血分成四路,向四肢袭去,很快四肢恢复了平静。

然不等林涟漪高兴,她惊觉时间太晚,四肢已有残破,她双手十块指甲尽数脱落,血肉模糊,已恢复健康的皮肤上尚留有淡淡的紫红色痕迹。

她惊慌,出于怜香惜玉的天然情感,她立即看向莽萋鞋袜,见一双鞋上也出现斑斑血迹,脱下鞋袜,发现她双脚亦是如此,指甲脱落而紫红痕迹不褪。

她不禁心生懊恼,小心地为她止血,听得她昏迷之中沉沉地痛呼一声,更加于心不忍。

待血止住,为她穿上鞋袜,林涟漪又小心地拉开她衣袖,发现仅手肘处肤色有些奇异,右边为青黄色,左边为暗灰色。

“烟花三月?”林涟漪下意识地想到这个名称,不过没学过毒,毕竟不敢断定。

剧毒已经清理了,剩下的异样要它自己消除,林涟漪一手搭在莽萋手腕上,确认体内无毒素残留,才放心地长吁一口气。

林涟漪累得瘫在地上,自语道:“从未想象过解毒竟然如此吃力。”

她不禁对剑丹城的吴沫大师佩服得五体投地。拥有魔神血,解毒尚且如此费力,更何况没有魔神血的凡人,辨别剧毒种类配方,又要迅速制出解药,若是没有广博的知识积累和随机应变的能力,岂不是治一个毒死一个?

她兀自休息了片刻,才坐起来扶起莽萋,将她大难不死的清醒头脑枕在自己手臂上,也不欲唤醒她,只趁着这个机会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面容。

失去谜一般笑容的她,白皙的脸颊上只剩下痛苦的惨白,藏在薄薄眼皮下的眼珠时不时惊恐地转动一下,或许昏迷后的梦中也是剧毒发作时的痛苦。

林涟漪暗想,她若是幻澜,就算看不出莽萋的恨意,也能看出她的不羁,为了制服莽萋,定然时不时叫她尝一尝无毒发作时的痛苦,令其不得不臣服于痛苦之下。

这女子,究竟是何来历,又是何时习惯了这般醉人的笑容?

仿佛不得不的温柔,又似乎天然的韵味。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林涟漪自叹不如,说起伪装的本事,她和无垠都要拜莽萋为师。

她悚然一惊,小心地将莽萋温暖的身体待到殿后屏风下藏起来,心中暗暗笑道:“唯恐你醒来突然要与我为敌。”

“伍姑娘。”外面有人道。

林涟漪正要回答,顾及莽萋正昏迷,便匆匆走到殿外,见来人陌生,问道:“你是何人?可有事?”

那人道:“小的是佘夜潭的弟子唯盛,这次没有随掌事大人出去。所以姑娘不认识。方才季赋公子下令,令我等将金缕衣等人带到此处。”

“人呢?”林涟漪望向前路,问道。

“带人上来!”唯盛颇为威武地命令道。

前路转折处,几名佘夜潭弟子押着金缕衣等人来到前殿。

林涟漪扫视众人,见金缕衣还是一副傲然之态,其弟子表情与之类似,唯有忘忧是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看到林涟漪也是颇有尊敬。

“这小子!”林涟漪心下欣慰,面上却不显露。她面色严肃,道:“你们串通幻澜,对剑丹城有所图谋,致使我佘夜潭险些与剑丹城失和,又失名于邪道之中,如今大局已定,可知罪?”

众人看向她的目光狠了许多,一人大胆怒道:“不知!”

“大胆狂徒!伍姑娘有意让你们多过几日,你识相点,别急着要投胎!”唯盛冷声道。

林涟漪瞥了他一眼,却见他说完后也正瞥向她,其目光似有些蹊跷。

林涟漪心有估计,道:“你先下去,待季赋公子回来,一切听从季赋公子指挥,我进前殿审问他们。”

唯盛担忧,道:“伍姑娘,这么多人,若是无人在旁,恐怕你会有危险。”

“无妨,都站在佘夜潭里了,金银门都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怎么?就算我们不暗害你,难不成你还能放了我们?”金缕衣冷笑。

林涟漪转身背对他,道:“金缕衣,看清楚,已经山穷水尽了。若是你有歹心,我便把你们交给剑丹城。到时候你们的下场,会比在佘夜潭更惨。”

金缕衣脸色微变,低下目光,道:“原来你也知道,井楼危动用刑罚比邪道更狠。”

林涟漪不回答,走进前殿,道:“你们进来吧。”

“师父……”金缕衣身后弟子轻声问道。

“人之将死啊,哪有那么多讲究。”金缕衣悠然抬脚,道,“她无非是想知道些幻澜的消息,看着他们邪道相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啊。”

唯盛望着他,嘴角毫不掩饰地流露轻蔑。

第五百二十七章 后手

趁着前殿大门尚未关闭,唯盛从中望去,不见莽萋,忍不住惊问“伍姑娘,叛贼莽萋呢?”

“自尽了,处理了。”

林涟漪故作随意的一声回答,令唯盛心生惊疑。他没有再问,转身离开了。

前殿大门关上,林涟漪忙布上一层屏障。将一切声音掩盖。她换上三分恭敬的表情,道“金大师,委屈你了。”

金缕衣微微点头,回眸扫视其弟子,见他们一副早已知晓,只是还是有些惊讶的面容,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头望着林涟漪,道“林姑娘不必歉疚,对我来说,这是举手之劳。不知掌事大人离世的消息,是否……”

林涟漪扫视其弟子,见他们甚少面露好奇,有的人甚至装着仍旧被俘虏的神情,愤怒地望着她,她暗想这些人定是深受金缕衣的教诲,做假做得入木三分,应当不会说出去。

金缕衣察觉到她的目光,便猜出来无垠未死,他笑了笑,道“看来掌事大人没有死了,有如此妖族强者为主,是佘夜潭之幸。此局有些深了,二位有无想到斩草除根的方法?”

林涟漪微微点头,算是承认无垠未死,道“诈死是在秋分前辈在场的情况下迫不得已而为,如今全佘夜潭都知晓了无垠已死之事,又有幻澜布下的死忠走狗潜伏,我们临时决定暗杀幻澜。”

金缕衣沉吟片刻,道“你们这个局不仅深,而且危险,容易把自己陷进去。一旦幻澜安置在佘夜潭里的弟子引导众弟子相信,佘夜潭局势不稳,在其他分派、正道、佘晚舟的压力下,不能久撑,人心涣散,你们如今掌控的内部局势很快会崩溃的。”

“的确如此。”林涟漪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在外援上,剑丹城不能明着帮你们,蛇妖族只能帮你们消灭佘晚舟的势力。

“但是从佘夜潭弟子的角度来看,无垠死了,佘晚舟死了,佘夜潭式微,只剩下幻澜能够掌控局面,他们拥护幻澜的呼声会很高。

“还有,林涟漪,你要清楚。如今只有蛇妖族和我金银门是真正站在你们这一边的。无垠诈死,会使幻澜放松警惕,从而更容易被刺杀,但是,佘夜潭无主,局势不稳,可能会让你们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金缕衣饱经风霜千锤百炼出来的人生阅历,从他炯炯有神的目光里显露出来,那因为时间而凝聚起的智慧仿佛隐藏在深夜里的星辰,最亮眼又因为太永恒太寻常而为人忽视。

她直觉,他的目光不似无垠那般透露着年轻的张扬,凶狠之中有种激愤过度的不足,而他的目光是故作张扬而实则圆润光滑的。

她从心底里迸发出一种恍然大悟的体会,原来与这般吃透了人间境遇的自然而成的老到精明相比,无垠还是太年轻了。

金缕衣方才分析了佘夜潭的内外局势,分析得清清楚楚且不带丝毫偏好,让林涟漪不得不承认;直到倒数第二句话中,透露出“你要成功还要靠我的帮助”之意,又以一句带有“为你们着想”之意的话语过渡结尾。

其目的,自然是为了争取他的利益。

多精明的一段话,将这种依赖的倾向性滴水不漏地裹藏其中。

林涟漪深深呼吸,道“金大师,我深知你方才所说的道理,所以我们当下需要做的是尽快找到幻澜,杀了她,趁这些恶果来不及酿成。”

金缕衣摇头,道“当初我在天涯教中,带领我的一众弟子,短短时日内迅速崛起,因此遭受到其他分派的迫害。但是我没有死,因为我留有很多后手,正是因为这些后手,让我能够最终进入剑丹城这个法外之地,甚至有能力觊觎城主之位。”

林涟漪目光微微亮起,道“前辈是说,幻澜留有后手吗?”

“正是此意。我听闻幻澜一向是不离开佘夜潭的,但是在她曾为先潭主杀手之时,未必没有为今日之局面留下什么后手。”金缕衣冷笑出声,似有些得意地妄想,“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她会成为佘夜潭之主,是以更无人在乎她留有什么后手。”

“后手吗?”前殿上,屏风后,忽然传出虚弱的声音。

林涟漪一惊,忙转身望向屏风后,正欲抬脚上前,又怕行走的声音打断了莽萋正在说的话。

屏风后,她虚弱的声音断了一会儿,又传出“我知道。”

林涟漪惊喜,她果真知晓。

莽萋是幻澜的心腹,既然幻澜没有看出莽萋欲害她的心思,便定然对她吐露得最多。若是她不知晓,恐怕没有人知晓了。

行走间,林涟漪忽然又想明白了一些。

即为什么她现在才说,无非是怕自己没有价值了,无垠和林涟漪会不顾她的死活,任她在无毒发作之中痛苦地死去。

可若是在解毒之前提出来“我知道幻澜的后手,你们不救我,我就不告诉你们”,如此,恐怕他们严刑逼供。若是盟友对她如此,她将以盟友为恨,定然也不会说了。

她把自己做成了一个盒子,其中或许有秘密,或许又没有。只有用柔和善待的方式,将这个盒子小心地打开,才能知晓其中到底有没有秘密。

看来莽萋终究还是很防备他们的。

走到屏风后面,见到莽萋惨白未褪的面庞上,竟勉勉强强地支撑起一个谜一般的笑容,犹如世间最坚硬的伪装,林涟漪不由得从心底里警告自己,日后面对她要更加谨慎。

莽萋艰难地支撑着独属于她的笑容,额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仿佛方才部分无毒发作的痛苦造成了至今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目含感激,望着林涟漪,温柔一笑,道“林姑娘,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林涟漪忍不住微微蹙眉,想到方才为她解毒时竟然还萌生出怜香惜玉的想法,实在后悔,声音亦冷了几分“作为回报,你是不是该把幻澜留下的后手全然告知我?”

莽萋笑道“是,这是自然。”她顿了顿,缓慢地转过脖颈,望向隔着屏风的外面,道“金大师是吗?原来他也是掌事大人的盟友。”

金缕衣望着屏风,笑而不语。

林涟漪对她的态度半信半疑,从不久前她见到金缕衣时的表现来看,她应当是猜到金缕衣可能与无垠结盟了。

第五百二十八章 献计

不过对这个女子,林涟漪没有心情,也暂且没有必要完全理解,她问道“莽萋姑娘,恢复得如何,能站起来吗?”

莽萋望向她,摇摇头,道“我如今面容憔悴,不宜见生人,还是在屏风后对话吧。”她侧目望着外面,道,“金大师金前辈,可否容晚辈在屏风后说话?”

金缕衣道“当然可以,事不宜迟,莽萋姑娘请说。”

“多谢前辈体谅。”莽萋微笑,目光又转向林涟漪,笑容渐渐恢复往常的红润,应当是一边说着话一边在运转灵力修复身体,“林姑娘,金大师,你们对幻澜了解多少?”

林涟漪道“没有多少,只知道她会读心术。这种术法失传久矣,她能得到,或许其身份不一般?”

“幻澜是先潭主手下的一个杀手,因是杀手,往往在暗处做事,我对她亦没有多少了解。听闻她道行高深,又深受先潭主恩惠,是以被收在佘夜潭中。”金缕衣道。

“不错,别说你们了,便是佘夜潭之中的人,对她的了解也就这么一点了。她的身份来历,从来就是一个谜。”莽萋幽幽地道,“真是大势所趋啊。”她忽然叹了口气。

林涟漪疑问“怎么?”

“莽萋姑娘,知道隐情?”屏风外,金缕衣问道,语气里包含着好奇之意。

莽萋微微摇头,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面带歉疚地道“哦,我忘了,掌事大人也是妖族,我不该这么说的。”

众人脸色一变。

林涟漪惊问“幻澜也是妖族?”

这不是说妖族的身份有多么奇特,而是,妖族与人族异族,以潜藏于人族之中,伪装成人族的方式,在人族邪道,这样一个势力庞大的分派之中手握重权,不得不让人怀疑,她的到来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就像鹰魔族在入侵人族之前,定然会派人进入人族打探;蛇妖族不是也扶持金缕衣这样一个人族强者,意图控制剑丹城吗?

莽萋慢慢点头,神情微微凝重,然丝毫不会遮盖那一抹笑容“要说这背后没有阴谋,我亦不敢相信。你们知道幻澜是什么妖族吗?”

没有依据,林涟漪不敢猜测,只得等着阅历更加丰富的金缕衣猜测一番。

金缕衣深思一下,亦不敢确定,只有从莽萋的话语里猜测,她能这么问,幻澜所属的妖族定然是他们有所听闻的,甚至是这几年在人界有所影响的。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但是因为这种可能而越发惊疑,欲言又止,斟酌一下才大胆地道“莫非也是狼妖?”

林涟漪呼吸一颤,紧紧盯着莽萋。

她看到莽萋很肯定地点头,又听她开口道“正是与鬼双城的老狼王、我佘夜潭小狼王一样的狼妖族。”

众人震惊。

这下又冒出这个狼妖族,但是这个狼妖族是处心积虑地掌控了佘夜潭的,她还栽培了一个人族成为小狼王。

林涟漪目光一亮,惊问“你说的后手,就是老狼王……”

莽萋望着她,含笑,点头,语气里带着轻蔑嘲讽的意味“人族啊,是不是想不到,原来老狼王进入鬼双城,和幻澜进入佘夜潭,是有关联的。”

“只可惜,幻澜为狼妖族培养出了这么一个好的苗子,小狼王,竟然这么等不及,这么早就公然站出来篡位了。

“林姑娘,若我是幻澜,我还要感谢你蛇妖族,帮助我们转移了注意力,好让我狼妖族如此轻易地在人族之中发展势力。”

她轻轻一笑,摇了摇头,道“林姑娘,现在,幻澜定然去了鬼双城,去找她的后手老狼王去了。我听闻小狼王与老狼王是熟识,现在,熟识也要变成仇人了。”

林涟漪将她的一字一句听入脑海,因牵扯出回忆,无法迅速反应过来。

当初她被尽生抓到鬼双城中,与老狼王见面,因红绸与老狼王熟识而能够借助他的力量躲过一劫。

老狼王伪装成人族的逼真神态还留在记忆里,虽记忆已有些模糊然并未失了他的神态威严。

天真如她,到如今才恍然惊觉,原来小小年纪之时,就已经和妖族人族之战如此接近了。

一个是代表蛇妖族的红绸,一个是代表狼妖族的老狼王,如果都是有排斥人族意图的,不知这二者相识,是否真如红绸所言一般,不过是长者后生的指点之缘。

“林姑娘,既然幻澜已经到了鬼双城,恐怕暗杀一事难以成功了。”金缕衣道,他转身,望向身后弟子,道,“你们都听到了,可有何妙计?”

其中一名弟子从人群中站上前,道“师父,不如先去问一下掌事大人?掌事大人为幻澜栽培,或许知晓其中一些秘密。”

“不可能。”莽萋道,“掌事大人有反叛之心,幻澜早就知道了,只是因为需要他的力量以与佘晚舟持衡,才没有立即杀了他。她不可能告诉无垠的。”

林涟漪不语,但是心中也的确同意莽萋的说法。

无垠不似莽萋,能在正道之中以那种脾气潜伏十年,又在幻澜手下为下属将近九年,已是极限了。他的用心,幻澜必然知晓,这些天与无垠相处,也发觉他并不避讳稍稍显露一些这方面的用心。

“林姑娘,你和掌事大人从东海回来后,便一直对我隐瞒你们的计策,现在我们站在一条船上,不知可否告知与我?”

林涟漪下意识地谨慎,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莽萋瞥了一眼屏风的方向,亦即望向屏风外的金缕衣等人,道“你们,对打败佘晚舟有十足的把握吗?”

林涟漪肯定地道“这是马上的事。”

莽萋目光一亮,饶有兴趣地道“有意思了。”她目光低下,一边分析一边说着,那个精神妩媚的女子气态愈渐丰满,“蛇妖族杀了佘晚舟,这没什么问题,不过,也必然会引起幻澜死忠党的怀疑,他们会宣扬小狼王和蛇妖族联合,目的在于以妖族之力统治人族。

“接下来就是要比拼速度了,你们让无垠的死忠手下深入佘夜潭众人之中,趁佘晚舟被杀的消息传入佘夜潭后的一段时间,把造谣的人揪出来杀了。”

林涟漪点头,深以为然,这些人留着,就像幻澜在佘夜潭多了几双眼睛一样,始终是祸患。

“莽萋姑娘所言有理,谣言不可避免,那就尽快把造谣的人杀了。”金缕衣道,“至于幻澜躲在鬼双城的问题,不如就借着这个谣言,把矛头指向鬼双城。”

第五百二十九章 女子

“此举或许可以,我们无法从鬼双城中抓人,只能如此逼迫鬼双城自己把幻澜交出来了。”莽萋望向林涟漪。

林涟漪又沉吟片刻,梳理了一下思路。

眼下最大的问题不是实力,而是言论的压力。一是佘夜潭力量单薄引起的多方压力;二是妖族人族之别。

林涟漪深深呼吸,道“多谢几位献计,此计,我会转告无垠的。”

莽萋微微一笑,道“林姑娘,这计也献完了,不知接下来如何安排我呢?”

林涟漪与她对视,道“莽萋姑娘如不嫌弃,不如住在中宫之中?”

莽萋惊讶得笑容凝固,已恢复往日七分红润的面容中写满了不可思议,她惊问“你说什么?你放心?”

林涟漪摇摇头,却不是承认不放心的意思,淡然笑道“莽萋姑娘,你以为我与无垠相知多年,会因为小女人无谓的嫉妒之心破坏大业吗?”

莽萋深深震惊,久久不语。

林涟漪望着她震惊的神情,心中竟有些得意。

就算是时而嫉妒,凡女子欲成大事者,也绝不至于沦为只知情爱的小女人。

屏风外,隐约有细细言语传来。

“林涟漪还算是女子吗……”

她闻言,轻蔑一笑。

人族以人族之常理论他族者,是为愚蠢;人族之中,以常理论不知之人者,未必就不算是愚蠢了。

金缕衣的弟子,被训练得如此善于伪装,练就一项足以随机应变的技能,在人族之中,应当算是厉害了。但是这些人中,尚存在以常理度人之人,不具有思维上破除常理的能力,恐怕某一日试图以弱胜强时,还是会吃亏。

震惊之下,莽萋缓缓开口,道“你能做到这一点,确是女子之中少见的厉害人物了,不过要想和幻澜相比,还是缺一些火候。”

林涟漪微微蹙眉,却没有追问,看莽萋的样子,是不欲细说的。

“此女心性之强,堪称强者。”金缕衣哈哈大笑,道,“林姑娘,和你结盟,我没有选错。”

林涟漪走出屏风,望向金缕衣,微笑道“金大师,做得最正确的事应当是与蛇妖族结盟。”

金缕衣笑而不语,对着方才走出来提了一条建议的弟子道“你们呀,还是欠了一些实力。强者的世界,怎么可能只有儿女情长?前有凌飞雪,今者,林涟漪,便将扬名天下。”

几名弟子惭愧地低下了头。唯有站在金银门弟子之中的忘忧,听得金缕衣对林涟漪的期望,欣喜地抬起头望着林涟漪。

“还要委屈几位暂时住在牢房,否则无法向剑丹城交代。”

金缕衣深深道“林姑娘不会当真要杀了我们吧?若是不杀,待统一佘夜潭,又当如何向剑丹城交代?”

林涟漪道“自然不会,对于剑丹城如何解释,我自有办法。”

“那就好,我金银门一众,麻烦林姑娘照顾了。”金缕衣看向忘忧,道,“忘忧,蛇妖族与林姑娘联系一事就靠你了,望你看在我曾指点你的恩情上,在蛇妖族面前多多美言我几句。”

忘忧走出人群,怀着敬意对金缕衣道“忘忧一直感激金大师的指点。”他走到前殿边上靠墙而立,若是有人从外面看,定然看不到他所在。

金缕衣点头,扫视了一眼林涟漪与屏风,转身带领众人走向前殿大门,林涟漪趋步赶上他们,收去屏障,打开大门,望着守在远处的唯盛等人。

唯盛见金缕衣等人出来,连忙赶上来询问林涟漪的意思。

林涟漪道“带下去,关在牢房里。待幻澜抓回来,定要当面对质。”

“是。”唯盛领命,与其他几人押着金缕衣等人下去。

“我去中宫看看掌事大人,未经我同意,任何人不许进来。”

“是!”队伍停了一停,行了一礼,才继续离开。

林涟漪回到前殿,关上大门,向屏风走去。

忘忧紧紧跟随,道“姐姐,我去哪里住?”

“你也住在中宫,那里最安全。”林涟漪回眸瞥了他一眼,似另有含义。

忘忧一惊,恍然大悟,莽萋和无垠住在一起,保不定见势不好突然反叛,对诈死的无垠下手,把他弄成真死。

林涟漪已收回目光,继续向屏风走去,忘忧在她后面重重点头,顿时感受到肩上责任重大。

莽萋正盘膝休养,察觉到林涟漪回来,抬头道“我已能行走了,林姑娘在前面带路即可。”

她目光瞥见跟在林涟漪之后的忘忧,忽然起了兴致一般冲他流露一个微笑,忘忧脸色一变,却是微红,立即移开了目光。她收回目光,直视林涟漪,恍若无事。

林涟漪淡淡一笑,在前带路,进入中宫。

莽萋在佘夜潭这么久,之前幻澜一直住在这里,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路怎么走?这是礼貌的话,如今她反主为仆,是该卖些乖巧的样子了。

中宫。

无垠见到莽萋最后走进来,还是有些许惊讶。

莽萋见其神情,有些不满地笑道“怎么?掌事大人这是不想我活着吗?”她见无垠神情恢复如常,却不肯放过,继续玩笑了一句,“还是因为林姑娘将我安置在中宫而生气了?”

无垠闻言却并不惊奇,与林涟漪相视,眼里尽是理解。

林涟漪微笑,瞥了一眼莽萋,道“这也是无垠的意思,中宫最安全,你和忘忧待在中宫,才不易为人发现。”

莽萋又一惊,不过远没有方才亲耳听到林涟漪说出此安排来得惊讶,她微微点头,叹道“无垠与林涟漪人中龙凤,所思所想皆非常人能及,确实令人敬佩。”

无垠望向她,直言道“这不过是想通了就很好理解的事,有什么艰难的。莽萋,恭喜你恢复自由。”

莽萋微笑,看向林涟漪,道“林姑娘已在前殿审问过我了,接下来具体事宜,还要你们商议,我便站在边上听候命令。”

林涟漪点头,道“忘忧,护神盏可带在身上?问一下行流那边的情况。”

“带了,马上联系。”忘忧立即道,取出护神盏放在桌上,施法联系叙闲。

林涟漪将方才前殿商议的结果告诉无垠,无垠道“我们起事太早,佘夜潭的平衡,是幻澜这些年都不敢轻易打破的。我以为此计可以,我们比幻澜更大的优势就在于蛇妖族了。”



第五百三十一章 决裂

“兄弟几个,你们知道吗?佘晚舟佘潭主的势力被蛇妖族袭击了。”

被老五愤怒地质问了一声后不久,老六便听到佘夜潭众人口中都在谈论佘潭主的事。经过三个弟子身边时,他停下来,打算听一听他们是怎么讲此事的。

“知道啊,托蛇妖族的福,我们佘夜潭离灭门之灾又近了一步。”

“我倒是奇怪,蛇妖族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袭击佘夜潭?”

“佘潭主不是得罪过蛇妖族吗?这些年又一向看不起妖族。这次袭击佘潭主的蛇妖族头领,是白绫身边的行流,几乎是蛇妖族的二族长了,显然是要报当初的仇。啧啧,这仇报得,高明。”

“怎么说?”

“幻澜被赶跑了,我们掌事大人这边的势力掌权,但是唯一尚有能力又有正统足以进攻佘夜潭的佘晚舟佘潭主,还没有死。蛇妖族早不进攻佘晚舟,是因投鼠忌器,担心贸然行动会挑起人族妖族之间的战争。但是现在……”

“我明白了,蛇妖族趁掌事大人的势力掌权之际,报了当年之仇,掌事大人的势力不但不会生气,反而还要谢谢他们除了一个祸患。”

“高明,这招实在是高明。”

“你们想错了一点。”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老六一惊,向来人望去,正是老五。

“什么?”其中一人问道。

老五瞥了老六一眼,看向三人,眸中光芒中掠过一丝阴险,道“你们忘了,无垠和蛇妖族是亲家关系。这次佘晚舟出事,这么凑巧,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呢?”

三人先后变色。

老六皱眉,道“老五,你说什么?”

老五不理会他,接着道“掌事大人乃狼妖族,与蛇妖族同为妖族,又差点与蛇妖族女子林涟漪结成姻缘,若是他们勾结一起,也不奇怪。”

三人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相视一眼,却有一人道“不大可能吧,掌事不久前,进攻佘夜潭之前,还向他那些亲信手下保证,会以人族的利益为先。”

另有一人看向他,问道“这话你也信?”只是言语之间还是半信半疑的。

老五不平地道“终究是个妖族后裔,当初幻澜佘夜潭的时候,何时轮得到我们担心这个!”

为无垠辩解的一人又道“掌事大人不是死了吗?现在是伍姑娘和季赋公子主持大局,难道你们还怀疑寒又出卖我们?”

老五冷冷一笑,冰冷的目光瞪得他心里发毛,他道“你是不是被掌事大人死而不僵的威风吓傻了,那个伍姑娘,还不知道是不是人族呢。”

三人,老六皆惊。

“你们忘了,凌影阙为了防止失势,向观海山那位献上了一名圣女,也许,这个伍姑娘,也是蛇妖族献给掌事大人的圣女呢?”

老六紧紧皱眉盯着老五隐含着得意的目光,只觉他言行之中透露着些许身为佘夜潭的弟子不该有的阴险。

深夜。

只有望向上空,那被密林遮住的天空,自枝杈藤蔓之间漏下几点星月光华,异于白昼的阳光,佘夜潭的人才知晓这是深夜了。

老六提着灯笼,走在聚夜池后墙外,依着往常的规矩巡逻。

“老六,专心点。”一人经过他身边,发现他心事重重的模样,提醒道。

老六反应过来,向那人道“哦,多谢提醒。”

那人有些担心地望了他一眼,与他擦肩,离开。

老六试图收起心神,却发现两天前老五对他说的话那些关于幻澜的,总能在耳边回响。

如果幻澜当真能回来,是不是佘夜潭会好很多?

他望向中宫的方向,听说伍姑娘在那里冰封了掌事大人的尸体,不许别人进入中宫,更不许谁将他的尸体下葬,说是要找到可以解毒之人。

人都死了,怎么解毒?

伍姑娘对掌事大人的这份心,也不差于掌事大人对林姑娘的了。

说起掌事大人……想当初,他也是和掌事大人一样,被幻澜看中了潜力才进入了佘夜潭。对这些邪道非天涯教的人来说,能进入天涯教的分派,就是入了人人都向往的正统。

何等荣耀啊。

幻澜也曾暗示他,可以成为只忠于她的死忠。他也曾做过一段时间这样的死忠党,像长契忠于莽萋一样,发誓对幻澜尽忠至死。

但是后来,他发现这点恩情还不足以让他成为幻澜的眼睛,失去言语行为的自由,沦为隐藏在众人之中的监视之眼。

所以,后来他选择了退出,幻澜也没有阻止。

她说,有这样的弟子,是佘夜潭的幸运。

他至今感念她的不杀之恩,她是佘夜潭真正的主人,她本可以这么做。

不过,幻澜想培养死忠党,也不缺他一个。

眼前这个老五,或许就是幻澜培养的死忠党了。

他果真知晓幻澜所在吗?其实不管他是不是幻澜的死忠党,当下佘晚舟失踪,无垠死亡,这就是幻澜的机会,让她回来,或许真的是最好的选择。

老五的人族妖族论,也不是没有道理……

“老六!”老五忽然出现。

老六一惊,问道“怎么了?我记得你今晚休息啊。”

老五道“别管这个了,我让别人替了你的班,我问你,现在有一件大事,你要不要加入我们,和我们一起干?”

“什么事?”老六意识到不好,左右一看,无人,才愤怒地轻声道“你不会是想要……”

老五断然打断他的话,一双炯炯的眼睛里闪烁出坚定的野心,道“老六,你我兄弟一场,已经这么久了,你也该想通了吧?想通了就跟我一起来!”

老六迟疑,又思虑片刻,对面老五的脸色越发阴沉下去。

他还是道“老五,如今佘夜潭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幻澜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你们还是快快收手吧。”

老五神情变幻,最终面露遗憾,含着些许愤怒地道“你确定要忠于无垠了?”

老六道“我不是忠于无垠,是忠于佘夜潭。能够为佘夜潭好的……”

“呸!你就是个没胆的孬种!”老五骂道,灯笼光芒下,他脸色微青,“枉我一片好意,骆老六,这佘夜潭是幻澜的,永远都是!你要不想看到佘夜潭内战就快滚吧!”

老六震惊,一张嘴微微张大,却说不出话来。

老五几欲喷火的眼睛瞪着他,离开前最后骂了一声“孬种!”

老六目送他离开,正如老五头一回暗示他可以迎接幻澜回来时的目送,充满无奈,又有不得不各自前行的孤独。



第五百三十二章 反谋杀

老六把今天的巡逻任务完完整整地完成了,回到房间后,呆坐了片刻,将方才老五所言思索了几遍,忽然惊梦醒来般蓦地站了起来,惊怒交加又带着恐惧的神情泛滥开来。

他二话不说,跑出房间,正看见一个人从房间走出,忙问道“于老五呢!”

那人诧异地打量他,答道“老五出去了,唯盛大人方才派人前来,叫了几个人出去,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大事不妙!

老六亟亟飞奔出去,背影没入深深的夜里。

那人站在原地,奇怪地望着他,喃喃自语道“骆老六怎么了?不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吧?”

他浑身一抖,想起这些天来不太安分的佘夜潭,人人明着暗着说些丧气话,难不成真的……

他愣在原地,只觉眼前黑暗之中,仿佛有冰冷的潭水悄悄淹了上来。

老六冲到前殿,被守卫拦下,他满怀担忧地望着里面,问道“伍姑娘和季赋公子在吗?”

守卫奇怪地看着他,道“伍姑娘和季赋公子不在这里,难不成在观海山吗?你可是有事禀报?”

老六语气里越发显露出惊慌“是!骆老六有事禀报!请你向里通报一声。”

守卫疑惑的目光里带着些许轻蔑,冷冷道“已是深夜,不管是什么事,都待明日再报!”

老六惊疑,似是发觉了什么,注视守卫的眼里满是怀疑,道“你可是与于老五一伙的?”

守卫故作不明,语气越发奇怪“你是不是喝多了?于老五?我和他不熟。”然他扬起的眼角分明写满了轻蔑,对不可理喻之人的轻蔑。

“让他进来吧。”唯盛忽然出现,道。

“什……”守卫惊讶,转身看去,见唯盛神情冷静,行走间还是往日的威严,正看向他二人。

“唯盛大人。”老六焦急,道,“麻烦你让我拜见伍姑娘,我有事禀报。”

唯盛脸色微变,嘴角微微一斜,沉声问道“拜见伍姑娘?为什么不是季赋公子?原来你以为,她是我佘夜潭如今的主人吗?”

老六脸色凝止,呼吸一顿。

唯盛轻蔑一笑,摇摇头,仿佛听说了一件大笑话一般,道“我开个玩笑,伍姑娘代掌事大人统管佘夜潭,你有事禀报她,自然可以,进来吧。”

他身体侧开,后退一步,让开一条路。

老六迟疑,却没有立即上前。他望着寂静幽深的前殿,细听,却并未听到什么动静,或者说,他想象中的动静。

唯盛疑惑,催促道“怎么?不是有事禀报吗?”

老六深深呼吸,走进守卫把守之中,他感觉到唯盛从背后来的目光,身在佘夜潭之中,说实话,他已经许久不曾感受过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走了几步,他听见背后唯盛跟了上来,跟在他后面,不远不近,似是要直等他走进前殿。

可是直到他站在前殿门外,唯盛还是跟着,见他站定,亦于他身后五步处站定。

老六望着前殿紧闭的大门。心中越发觉得不妙,皱眉,转身望向唯盛。

他从唯盛轻蔑的目光里看出了得意。

唯盛冷冷望着他,问道“怎么不禀报?”

他正欲说话,忽然前殿大门打开,轻微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微弱的风拂过老六耳畔。老六尚来不及回头,一股大力将他拉入门中。

“你……”老六愤怒地嘶吼,然半个字都来不及发出,便已被吸入前殿之中。

唯盛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然前殿大门并未立即关上,一道冷白色的光芒从中飞出。唯盛大惊,匆忙防御,却还是被白芒一击,倒飞数丈。

未落地,他祭起法宝,决意进攻,一道光芒自掌心发出,向殿中而去,他紧追光芒之后,在前殿大门外停下。

他知道冷白色的光芒是谁发出的,然半敞的大门中,不见伍姑娘身影。也不见了方才被大力吸进去的骆老六。

前殿寂静。

冷汗从额间淌下。

伍姑娘,这个神秘的女子,究竟是不是蛇妖族派来的?又凭什么在短短几日内被小狼王决定重用?

眼下他最关心的是,伍姑娘的修为如何?那些本来已经攻占了前殿的他的同党呢?

为什么她没有出来杀他?投鼠忌器?

他决定冒险,看看能不能从把守森严的佘夜潭逃出去。

他提起全部精神,一边全心注意着背后的动静,一边转身,迅速离去。

前殿之中。

“想不到,你做过幻澜的死忠党,还是对佘夜潭如此忠心。”

老六顾不上回答,他只是惊讶却又无奈地望着眼前跪在地上的男子——于老五。

于老五早已没了呼吸,剩一个惊骇的表情,凝固在他遮住了半张脸的血迹之中。他衣衫和头发还算整齐,只有那张惊骇得几乎扭曲的神情,令人费解。

他不知于老五是怎么死的,粗粗一看,他身上竟连个明显的伤口都没有。

遗憾过后,他脑海中忽然又响起于老五的猜想,便下意识地探出头,似欲在于老五身上找到毒蛇咬人后会留下的两点咬痕。

但是,也没有找到。

林涟漪望着他,等着他回应,却见他如丢了魂一般迟迟没有回应,便接着道“骆老六,于老五欲杀我一事,你可是早已知晓?”

老六寻找着毒蛇的咬痕,无果,才只好缓缓收回目光,心中叹道“也罢,你姓‘于’,我姓‘骆’,你我终究不是亲兄弟。分道扬镳,也不要怪我无情。”

他抬头与林涟漪对视一眼,打量了一下这个道行高深到足以轻易杀了于老五的女子,心中油然升起敬畏,仿佛当初面对幻澜那般,随后又出于尊敬低下目光,道“于老五暗示过我,问我愿不愿意迎回幻澜。”

林涟漪微微一笑,道“你没有同意,却也没有向我……向我和季赋公子告发他?”

骆老六目光更低,心中苦涩,点了点头。

“我无意责罚你,你回去吧。”平静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认清了一点,幻澜已经不再是佘夜潭之主了,掌事大人虽离世,这里还有我们。佘夜潭,不会遭遇灭门之灾的。”

骆老六微微惊讶,抬起了目光,恭敬地道“伍姑娘,可否让我把于老五的尸体带回去?”

林涟漪道“不可,他是叛贼,我若没有记错,按照佘夜潭的规定,叛贼之尸,当挫骨扬灰吧?”

第五百三十三章 会议

骆老六咽了咽口水,心头掠过一丝怀疑,还是恭敬地答道“是。”他又想到其他人,忙问道,“伍姑娘,其他人呢?”

林涟漪道“其他人?像唯盛一样的幻澜死忠党?死了,方才此处发生了一桩意外谋逆,叛党都死了,这个唯盛,是最后一个。季赋应该已经追上去了。”言罢,她望着他,不语。

骆老六迟疑,道“伍姑娘,恐怕幻澜的死忠党,除了这些人,还有这次没有动手的。”

“我知道。”林涟漪点头,“寒又正在一个个把他们揪出来,就地处决。”

骆老六心中震惊,才知眼前的女子为了巩固势力,做出了长远的布局。

这是好事,如果幻澜不能回来,伍姑娘能力强一点,佘夜潭不灭的希望就大一丝。

看样子,幻澜是回不来了。

“属下告退。”

“嗯。”

跨出门槛,骆老六重重心事放下了一些,抬头呼吸之时,只觉天空中漏下来的光芒也明亮了许多。

“姐姐,你和姐夫什么时候走?”忘忧从屏风后走出,轻声问道。

林涟漪望着前殿大门外的黑暗,道“待佘夜潭的局势稳定了一些就走。说实话,现在离开,我还不大放心。”

忘忧点头,道“姐姐,幻澜死忠党一除,季赋公子和寒又都可以稳住大局的。”

林涟漪不语。

“姐姐可是还有什么顾虑吗?”

林涟漪转身,望着他,道“凌影阙已经同意与我洹山结盟了,我不知道凌影阙会何时向观海山及其他分派公布此事,到时天涯教内,包括佘夜潭,都会生乱,我担心。

“你看,部署得再好,也会时有意外发生,幻澜的身份后手,我们没有想到;佘晚舟逃走,我们也没有想到。

“就当前我们没有想到的这两件事而言,暂时没有确定的应对之法。

“我不知道,后面会不会有更多的突发状况,毕竟,为了寻求一个正统的掌权佘夜潭的方法,此计牵涉了太多的势力。

“我以为是我和无垠在设计幻澜,实则幻澜布下了一切后手,我和无垠准备不足而出手,反倒把自己陷入不尽的填补陷阱的漩涡之中。

“对于接下来我和无垠在鬼双城外的埋伏,我更不能知晓,是不是一个鸿门宴的局。”

忘忧点头,沉默下来。

“至于接下来把矛头改向鬼双城,逼迫他们交出幻澜一事,我和无垠已向季赋寒又交代好,现也有一个幻澜的死忠党愿意指认幻澜为狼妖了,我倒不担心。”

忘忧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看向跪在地上的于老五,嘲讽一笑,道“此人对幻澜甚是忠心,就交由我处理吧。”

林涟漪弯腰看了眼他的面庞,凝视他惊悚异常的表情,轻轻一笑,道“好。”

次日。

“于老五那家伙也死了!”

“死的岂止是于老五啊!昨夜里我看见寒又姑娘亲自带着人手,把所有反对掌事大人当权的,幻澜的死忠党,全部杀了。”

“嘿!那个勾结幻澜的金缕衣都还没有被杀死,伍姑娘急着处置妨碍了她统治的幻澜势力。外患众多,却光顾着解决内忧,她的用心,你们还不知道吗?”一人翻了个白眼,道。

“你说话小心点!”一人用警告的语气道,“在剑丹城的时候,我是亲眼看着掌事大人重用伍姑娘,伍姑娘也确实是一心对待掌事大人,如今代他掌权,排除异己,有何过错!”

那翻着白眼的人还要反驳,一面貌老成的弟子道“昨天才处置了一批叛党,怎么,你是太想念他们了,要跟着去赴死吗?”

他只好道“行行行,谁不知道你,对掌事大人忠心耿耿,几乎要赶上于老五对幻澜的忠心了。陪葬?老子我还嫌活得不够,佘夜潭是谁的我就听谁的,他们高手过招,与我一个不入流的弱者有何关系!”

那维护掌事大人的弟子脸色一变,讽刺道“于老五道行不低,因有叛逆之心,被诛杀了;你道行再低也比他高,若有叛逆之心,又岂能幸免!”

几人不欢而散,骆老六经过的时候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他头脑微痛,暗想即便伍姑娘除掉了叛党,佘夜潭中人心不稳,也是一个问题。

午后,骆老六正在房间中修炼。

“骆老六!”门外想起有些焦急的呼唤。

骆老六下床开门,听来人匆忙地招呼了一句“伍姑娘召集我们,每二十人出一人,去前殿之中坐候,我佘夜潭有事商议。”

骆老六惊疑,正要问些具体的内容,那人已经离开。

上次在前殿之中如此商议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骆老六记不清了。总之,每每召开如此重大的会议,定是有要事发生。

他匆匆收拾了一下,与其他前往会议的人汇聚,几句简单的疑问后,发现其他人也不是很清楚会议内容。

走进前殿,他发现他算是来得早的了,他们的伍姑娘,如今佘夜潭的掌权之人,站在前殿上方,却并未如以往佘夜潭之主的做派一般,高高在上地坐在上方正中的雕花木椅上。

前殿左右烛火明亮,较上次被唯盛骗进前殿时所见明亮了一倍。灯火之下,已经到来的人依次坐在两边,没有固定的位置。

她见到他走进前殿,冲他微微点头,便移开了目光。

骆老六心头一跳,明晃晃的光芒摇曳于她少见的美貌之上,微微浓重的颜色照映得她面容更加婉约温柔。此情此景,若说此处是剑丹城井楼危的府邸,而她是井楼危新娶的夫人,才更能令人信服吧。

那个孤独地站在深夜前殿里,面前跪着于老五尸体的,神情中透着平静的倔强的女子,此刻俨然金屋幽兰。

可惜那个能够藏娇的男子,已经离她而去。

骆老六忽然惊醒,自骂一声“你痴了吗!”随即长吁一口气。

虽亲眼见过她的狠辣,至今都不知道她是如何在不留明显伤口的前提下杀了于老五的,但是见此容颜,还是忍不住心生怜悯。

待所有人到齐了,林涟漪仍旧站在雕花木椅旁,向下扫视一遍,开始道“各位佘夜潭的教徒,掌事大人离世以后,我与季赋临危掌权于内忧外患之际,几日来竭力维护佘夜潭之稳定,昨日铲除幻澜死忠党,也是为内定太平。听闻你等心有诸多不满,可有此事?”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面有不平,却没有吭声,有人小心地观察着别人,亦有人一副正义之态审视旁人。

第五百三十五章 服众

另一人见到唯盛这个地位不一般的弟子时,早已脸色大变,此刻见他不肯悔悟,忍不住愤怒地道“掌事大人无垠,不也是狼妖族吗?我等皆知其身份,不也对掌事大人敬佩有加吗?”

唯盛冷笑一声,道“幻澜是主,无垠是下属,你又怎能相比?你人族狂傲,能够容忍小狼王为同门,已是极限,岂会认可幻澜?”

“如今掌权的是掌事大人的势力,难不成,你还觉得,你所属的人族,对妖族的容忍程度这么低吗?”一人冷静地试图说服唯盛。

“那是因为无垠已经死了,现在掌权的是季赋和这个不知来历的女子,若是他还活着,你们还会这么说吗?”唯盛一脸你们都不可理喻的表情,以高于愚蠢人族的视角蔑视这些潜意识里就是以为自己高高在上的人族。

“妖族和人族确乎有些隔阂,然人族之间,岂不也是如此?只要有共同的利益,耗费些许气力,未必不可交流。幻澜之错,在于隐瞒。不论是否有阴谋,这种隐瞒,就是恐怖。”林涟漪蹙眉,道。

她言语间,脚下的临钧身子一抖。

唯盛嘲笑道“共同的利益?幻澜掌管佘夜潭,岂不也是为了你们这些人族的安全?这难道不是共同的利益?”唯盛保持跪着的姿势,缓缓转身,一边面向林涟漪,一边道,“人族无能,才会不顾共同的利益,仅以幻澜之身份,将其排斥在外。”

他伸手,指着林涟漪,道,“而这个女子,不知来历,不知目的,你们当真以为,她能比幻澜做得好?岂不知,这是送走了狼又迎来了蛇。”

林涟漪心中一惊,倒不是因为唯盛说的有多少道理,而是无意间说出了她蛇的身份,不知是不是有了什么猜测,不过回想一遍二人的交集,就算唯盛有什么猜测,应当也没有根据。

季赋看得不满,伸手挥出一道光芒,将唯盛伸出的手指砍断。

一截断指落在地上,轻微的声音响起时,鲜血才缓缓从伤口处涌出来。

猝不及防,唯盛惨呼一声,却坚定着下跪的姿势,因痛苦剧烈抽搐的身体摇摇晃晃了片刻,却始终没有弓背屈服。

在座弟子无一害怕,反倒多数人以仇视的目光望着唯盛。

“唯盛,事到如今,何不在掌事大人的遗体面前忏悔?”

唯盛渐渐忍下痛苦,虚弱地冷笑,不肯回答。

“跪都跪了,何必如此坚持?”

“幻澜是妖族,说不定给他施了妖术。”

“既是病入膏肓,就干脆杀了吧。”

林涟漪、季赋听得下面零星的几句议论,相视一眼。林涟漪俯视脚边临钧,问道“你还要什么话要说吗?”

临钧身体剧烈一抖,未等言语,先发出了一声惊恐又不敢大声的“啊”,思绪混乱一阵,又忽然顺畅了一些,抬头看了林涟漪一眼,又害怕地低下目光,磕了一个头,才道“伍姑娘!我错了!幻澜是狼妖,我背叛了人族!”

林涟漪鄙夷之中有些诧异,问道“你不求饶吗?”

“不求……”临钧哽咽,“若是伍姑娘可怜我迷途知返,求让我自尽。”

他彻底失去了尊严地跪着,然修炼到现在,一身修为提醒他,身后数道目光正盯着他,或鄙夷,或敌意。

即便伍姑娘大发慈悲,他逃出了佘夜潭,也会不知道死在谁的手中,又以何种方式死去吧?

他自叹悲惨,唯有悄然死去,才能对得起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名声。

骆老六望着他跪倒惊惧的模样,忍不住讥笑什么东西?也敢出卖人族了?

“我将为佘夜潭除幻澜,在座各位还有疑义吗?”林涟漪扫视众人。

“没有。”有人干脆地回答。

随后数人跟风,最后众人异口同声“没有!”

骆老六跟着众人呼喊,心中不由得感到振奋,同时眼前闪过一抹模糊的身影于老五惊恐万分地跪在林涟漪面前的模样,在人族妖族的敌意之间,已成模糊了。

临钧恐惧地颤抖着,直等到众人声音停歇,林涟漪轻蔑地说了一句“既然各位已无疑义,临钧、唯盛,你二人身为罪人,就此自裁吧。”

唯盛冷笑一声,手起一道光芒,不明不暗,瞬间即逝,血雨溅出。

临钧感觉背上忽地一轻,仿佛此刻投向他的仍旧敌意深重的百道目光,已被隔离在屏障之外。

他伸手,指间亮起明亮的光芒,仿佛要将一身修为融于这段光芒之中。光芒贴近脖颈,干干净净地一划,头脑滚落在地。

林涟漪、季赋想起了高秋鹰。

骆老六冷冷地望着身首异处的临钧,眼前掠过的于老五的面容忽然清晰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我会前往观海山,你们自守家门,若是佘晚舟回来,便以抛弃临阵脱逃之嫌将其暂时关押。”林涟漪吩咐道,“若是有人发现幻澜死忠党尚有漏网之鱼,立即抓住,上报季赋公子,若是那人拒绝审问,就地处决即可。”

“是!”众人高声道。

骆老六扫视众人,见众人一反先前的各执己见,终于联合起来,甚是高兴。

这个女子还有些本事,只要接下来抓住幻澜,佘夜潭的内忧也基本上解决了。

至于佘晚舟,没有实力夺回位置,他不会回来。

他能够从蛇妖族手中逃离,又有茶客和阿豺,定然能够在昔日正道邪道仇敌追杀之中活下来吧。若是当真死了,那也是命。

他正想着,林涟漪向众人问道“你们谁愿意与我共同前往观海山?”

季赋补充道“此行艰险,我等不怕内忧,唯恐外患。”

言下之意,若是有人觊觎佘夜潭,欲吞并之,只可能会在观海山附近埋伏,伺机将林涟漪杀死。

擒贼先擒王,这是人族之中普遍知晓的道理。保护林涟漪,即保护他们当下的掌权者伍姑娘,才能保护住佘夜潭。

“季赋公子和寒又姑娘都留在佘夜潭,以主持分派中的事务,我需要能够随机应变的强者与我同行——三个。”林涟漪扫视众人,仔细地把众人神情观察个遍。

其实林涟漪如此疑问,是为观察众人态度。此前听季赋和寒又说过佘夜潭哪些人有勇有谋可以重用,对于需要谁同行,她早已有了决定。

“伍姑娘,”一人站起身,向林涟漪行礼道,“小的请命,望伍姑娘带我前去。”

林涟漪向他看去,此人她认识。

第五百三十六章 知道

长契。

那个莽萋身边的手下。

她在剑丹城中头一回见到莽萋的时候,也是他站在幻澜身后,时时忠心耿耿地注意着周围动向。

他一走出,其他人开始轻声议论起来。

“长契,莽萋的奴才。”

“这回莽萋叛变,没把他一起处死已是留了情。”

“他要干什么?戴罪立功吗?”

一人立即站起,走到长契身边,道“伍姑娘,此人是莽萋的奴才,一心忠于莽萋。既然莽萋是叛党,恐怕他也是。依我看,应当关押起来严加拷问。”

长契望着林涟漪,默不作声,眸中光芒凛冽,却不是冰冷,反倒是炽热的悲愤。

“属下附议!”另一人站起身,急忙道。

在座几人望着长契,手指动作,几乎下一瞬便要催发灵力将长契制服。

骆老六紧紧皱眉,对长契突然提出来的话语,同样很是怀疑。

林涟漪微微一笑,道“长契,在座各位以为你别有目的,你自己说,是不是果真如此?”

长契低眉,淡漠的语气里暗藏着绝望的忧伤,道“我愿为伍姑娘效力,只要能杀了幻澜。”

“为何?”林涟漪追问。

长契表情不变,只是语气中那点暗藏的忧伤更加明显了起来“我知道,一定是幻澜逼迫了莽萋。”

林涟漪心生好奇,她虽知长契对莽萋忠心,却不知这种忠心是何来历,又能否支撑他比旁人对理解莽萋一分。

“这奴才在说什么?”

“恐怕是接受不了莽萋之死吧?不过这个理解角度倒是有些奇怪。”

众人多半不信,低声猜测他的用意。

骆老六忍不住一笑,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长契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季赋皱眉,眼前浮现出莽萋的笑容,第一想法便是她人死了,还能够魅惑生者。他问道“你怎知晓?”

长契望向他,微微张嘴,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因为我知道她。”他的声音很轻,似是怕自己猜错了莽萋的意思,被那尚在人间徘徊的莽萋亡魂看见笑话,其中又藏着些许难过,若是她知晓,终究只会笑话他罢了。

我知道,因为我知道她。

“莽萋一死,他怕是精神错乱了。”

“嘿嘿,既是如此留恋那叛党女子,何不随她而去?”

长契听得如此议论,竟转过头来看那出口讽刺他的人,低声之间竟有愤怒欲战之意“我不死,便是为了给她报仇,若是大仇得报,我必随她而去!”

林涟漪、季赋心中一凛。

骆老六如见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一般惊奇,望着他目瞪口呆,他心中敬佩他是个痴情之人,暗下决心,便是到时候长契自己下不了手,他也要帮他一把。

被长契直视的那人惊怒地以目光反视,同时毫不畏惧地讽刺道“你别以为你了解那个女子,她是叛党的事亲口告诉你了?若是你和她真亲近如此,为何她还是把你当做奴才?”

长契脸色阴沉。

那人又看向林涟漪,道“伍姑娘,我请命,与伍姑娘同行!”他冷冷地以余光瞥了眼长契,道,“此人实在不可轻信。属下道行不够,却终究比他对佘夜潭的忠心多了九分。”

长契脸色越发阴沉,猛一转身便要竭力争取,却听林涟漪道“长契我信不过,还是不要去了。你有这等忠心,不如留在佘夜潭中与其他人把守。”她扫视众人,问道,“还有其他人自愿请命吗?”

骆老六扫视众人,想了想便站起身,道“伍姑娘,属下自以为道行忠心皆足,请命护送伍姑娘前往观海山。”

林涟漪看向他,微笑道“骆老六,昨夜你为了于老五叛逆一事闯入前殿,你的忠心,我信得过。听闻你修炼刻苦,道行亦深。好,就你了。”

骆老六欣喜,走上前一步,抱拳道“谢伍姑娘赏识!”他言罢抬头悄悄看了眼林涟漪,想到昨晚于老五之死,又忍不住好奇眼前女子究竟有何种异能,此行若是能开开眼界,不失为一种长进?

“嗯。”林涟漪扫视众人,道,“左涛洪,向氏道长,你二人愿否护送我前往观海山?”

左边一列中,一名长相威猛、面有黑色花纹的男子站起身,道“属下左涛洪,愿与伍姑娘同行。”

右边一列中,就在骆老六边上的边上,一名长相颇有些尖酸刻薄的老者站起身,有些破旧的道袍因一遍又一遍的洗濯而褪色几分,他捋了捋才过下巴的白胡须,站起身道“属下向氏道长,愿与伍姑娘同行。”

林涟漪点点头,道“好了,诸事已定,这次会议就散了吧。望我离开佘夜潭的日子,诸位佘夜潭的弟子团结一心,铲除叛党,稳定内外。”

众人起身,行礼道“属下谨记伍姑娘命令。”

“骆老六,左涛洪,向氏道长,且下去准备一下,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在佘夜潭结界最高处会合。”

“是!”

众人向后离开,相视且低声议论着,各成群体。

林涟漪看在眼中,微微皱眉。

季赋走到林涟漪身边,轻声道“你看到了吧,佘夜潭中的群体问题比较严重,这是几代以来一直存在的问题,便是连幻澜也没有解决。”

林涟漪轻声问道“也未必要解决,或许幻澜是想到这种群体带来的利大于弊。季赋,你觉得好处多还是坏处多?”

季赋想了想,道“有利有弊,这次我们篡位,要想转变成正统,需要让这些群体满意。”

林涟漪点点头,心中有些茫然。

她并不擅长,也从未解决过,更多是因为从未看别人解决过这种问题。

不同群体的喜好不同,利益要求不同。所以,要说服不同的群体,给出的承诺也要不同。

没有正统,白手起家,建立势力,就要让别人看到夺取正统的好处。

林涟漪一时没有主意,又忙着想接下来的观海山一趟,便觉头痛,佘夜潭的问题还是留给无垠吧。

虽说无垠承诺了佘夜潭分给她一半……

“按照天涯教不成文的规矩,非正统的分派之主要前往观海山见过教主,得到教主同意后才能向天下宣告他的存在。幻澜从前也是如此遵守规矩的,涟漪,你……”中宫之中,他曾提醒林涟漪此事。

“我知道。”林涟漪有气无力地道,“天涯教真麻烦。”

无垠笑着,伸手抚摸她的长发,道“对你来说,更不好受吧?”

是啊,因为不想见那个人。

偏偏她不得不去见他。

第五百三十七章 示好

万寒径,你做天涯教的教主这么久了,在这个位置上可还舒服?

可曾怀念过逝去的爱妻?可曾怀念过世人皆以为死去的女儿?

那个声名败落的女儿,因声名败落,给你添了麻烦吧?

你活该啊!

不管是如姜悠乐一般,为了保护而离开,还是当真冷酷无情,都是活该。

人活着,轮回中,就是活该!

林涟漪愤恨,却抑制不住心中的酸楚。

她暂且不想回到中宫,只想在佘夜潭后庭之中走一走。

绕开中宫,走进后庭,她自觉稍稍得到了宁静。

唉,其实想一想,她不过是这个魂魄与肉身凝成的生灵今生的女儿,何必忧伤?注定分离。

即便自己获得了长生,如何能让这位“暗藏牵挂”的父亲跟着一起长生?

若是以长生之躯存在于人间,看着父亲一世世的轮回,岂不是更痛苦?

既然早晚要分离,便该像姜悠乐那般,不要牵挂,克制相守,便没有回忆用以回忆。

她下意识地望向中宫的方向。

无垠,若是长生,必与你一起。

如若不能,便带着记忆进入来生,生生世世轮回,绝不能忘记。

正在暗下决心之时,无垠从中宫之中走出。

二人相视,微笑不语。

风正温柔,人却不等。

“你这就要走了?”还是无垠先开口,轻声问道。

林涟漪笑答:“不是你说,天涯教的规矩如此,让我前去观海山觐见教主吗?”

无垠神情中流露些许歉意,更多的还是不舍,道:“是我的错,若是我不诈死,便不会留你一人面对这些了。”

林涟漪温柔凝望,道:“没事的,你我身在天涯教中,总要面对他。你先去鬼双城附近隐藏起来,待我从观海山回来,便立即与你会合。”

无垠点头,低下目光,想了想,又抬头道:“我是佘夜潭的掌事,曾经去过观海山,不止一次。但是每次都见不到教主,我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避着我。”

林涟漪眼中苦涩,低下目光,道:“他自觉对不起我,自然也不会愿意面对你。”她忽然抬眸,凝望着他,问道,“这些年,你在天涯教中,他有没有为难过你?”

无垠一愣,似从林涟漪眼眸之中看出了些什么,斟酌了一下语句,道:“观海山对叛出正道的教徒一向比较谨慎,我头两次前往观海山,都有人详细审问过我。”

林涟漪脸色微变。

无垠微微皱眉,道:“涟漪,若是教主当真对我有什么怀疑,早就亲自审问了。他不怀疑我对正道的怨念,也自然没有理由为难我。从这件事,看不出什么来的。”

林涟漪点点头,小步走上前,伸手抱紧他,他亦张开手臂紧紧拥抱她。

“无垠,我还是紧张,那个终究是我爹,身为生灵终究受到七情六欲的束缚,视若陌生,我做不到。”

“那就不必视若陌生,该生气生气,他能容忍我,怎会容忍不了你?”

“我想脱离轮回。”

“我们一起长生。”

中宫门下,响起一声轻微的咳嗽声。

二人不紧不慢地松开手,见是莽萋凝望着这边。

莽萋这次出乎意料地没有掩嘴而笑。

也许听到了一些东西?

林涟漪不惧,表达出长生的想法又如何?谁不想长生?

一个时辰后,佘夜潭结界处,林涟漪、骆老六等人会合,四人向观海山而去。

观海山,顾名思义,坐落于临近东海之处。

那个方向比归墟还要靠南一些,林涟漪等四人离开结界后,往东南方向而去。

“不知伍姑娘对观海山可有些许了解?”向氏道长问道,他浑浊的眼睛平淡无奇,仿佛世俗老者。配上这一件穿旧了的道袍,更加像是穷苦山村里骗钱的半仙。

林涟漪道:“在剑丹城中,掌事大人曾告知一二,是以知道一些规矩,也认识一些人。”

向氏道长点点头,道:“看来掌事大人很早就看重伍姑娘了。其实这几日,我分派之中的弟子,对伍姑娘的才能也多有敬佩。”

林涟漪微笑,这是主动示好了。

她轻叹一声,问道:“可是从这次叛党一事可见,门派之中,多数还是对我能否执掌大权不敢确信的。不知道长所见,是否也是如此?”

向氏道长点点头,面露无奈地道:“确实如此。伍姑娘,说句不好听的,你毕竟先前不是我佘夜潭的人,佘夜潭弟子不信服,甚至仍旧认为你是外人干涉我门派事务,也是自然。”

林涟漪点头,表示同意。

骆老六看了眼向氏道长,忍不住流露一个轻蔑的笑容,移开了目光。

左涛洪不欲理睬,悄悄向后移了移位置,飞到骆老六后面,只顾跟随伍姑娘前行。

高空黑雾之中,向氏道长一边为林涟漪指路,一边解释着佘夜潭之中不同群体的人对林涟漪是何看法。

季赋和寒又虽是佘夜潭之中弟子,但是身居高位,直接听命于无垠,对下面的群体并不了解。林涟漪借此机会,从似乎人缘甚广的向氏道长口中,得知了不少消息。

“佘夜潭中弟子往往各成群体,此事有利有弊,历代潭主趋利避害,借用群体力量,将内部势力控制得很好。只是自幻澜成为佘夜潭之主后,弊却渐渐大于利了。”

林涟漪继续点头,对这个弊如何大于利,她大概有些猜测,问道:“为何?”

向氏道长目光微动,似是一直观察着林涟漪的表情,见她对他所言有了兴趣,心中欣喜,更加热情地解释道:“幻澜自成为佘夜潭之主后,就一直待在中宫和后庭聚夜池边,甚少离开。佘夜潭中传言,她在养伤。

“佘晚舟曾在先潭主离世之时挑战于她,被她打败。然幻澜留了他一条命,由他代为管理佘夜潭。

“底下各群体之中,对幻澜夺取正统一事多有怨言,然此妖实力强大,我等弱小,又有外患,故并不明说。

“更重要的一点是,佘晚舟自被幻澜打败以来,时有疯癫,状甚痛苦,他这般状态,已无力领袖佘夜潭。我等只好由幻澜主掌大权。”

此事无垠对林涟漪说过,她猜测幻澜既有无毒,便定是用了其他的什么剧毒控制佘晚舟。

至于为什么没有用无毒,确是有些奇怪。难道幻澜以为,佘晚舟不如莽萋危险吗?

不不不,不太可能。按照时间推论,莽萋在佘晚舟之前中了无毒,那么或许是幻澜对莽萋用了唯一的一份无毒,便没有多余的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如果

“佘晚舟实力渐长,幻澜急需一人与之持衡。

“于时掌事大人从正道叛逃……”向氏道长顿了顿,道,“伍姑娘,后面的事你应当也知道了。掌事大人与佘晚舟维持了几年的平衡。”

林涟漪问道“你以为,当下掌事大人猝然离世,佘夜潭中还需休养生息,这样的环境中,群体聚集是好是坏?”

向氏道长早已想好回答,立即道“三足鼎立之势被破坏,如今只有伍姑娘你一边的势力当权,这是恢复了幻澜以前的局面,是好事。

“只要抓住不同群体的利益要求,伍姑娘你的掌权会容易很多。

“但是,属下这里又有一句不得不说的难听话。

“掌事大人夺权一事,不合时宜了。当下人族局势不稳,妖族混乱,北方亘寒大地上,冰雪消融,恐怕来日鹰魔族也会进入人族之地。一旦佘夜潭不敌外患,式微甚至灭亡,便是并非伍姑娘之故,也会怪在伍姑娘身上。”

林涟漪神情慎重起来,心中却想“无垠这不是还没有死吗?待他成为佘夜潭的新潭主,一切照归旧日。他的能力,佘夜潭之中有目共睹,若是来日灭亡,也不是他一人的错。”

向氏道长等待片刻,见林涟漪似乎陷入了深思之中,便悄悄地退后一点,见林涟漪御宝飞行路线有些偏离,轻声道“伍姑娘,往这边,穿过黑雾,外界便是阳光了。”

“多谢。”林涟漪思考中说道。

“伍姑娘客气了。”向氏道长刻薄的面容上显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退到后面骆老六边上。

冲出黑雾,眼前豁然开朗。

四人眯上了眼,片刻后习惯了光芒,才睁开眼睛,俯视下方地面,见得平凡的人间景象。阳光洒下处,尽是人烟。

她平视前方云彩,午后光芒已越过最盛的一点,渐渐温柔了下来。

按照无垠所指,今晚可以到达观海山附近,落脚住宿一夜,明日一大早,便可上观海山见那个人了。

“向氏道长。”前面的林涟漪忽然道。

向氏道长疑惑,上前到她身边,问道“伍姑娘可有事吩咐?”

“你可知为何掌事大人会重用我?”

向氏道长望着她形似林涟漪的面容,第一反应自然是这张脸,但是脱口而出时已成了“自然是因你的能力。”

林涟漪微笑,不去看他,带着些许感慨,道“若非这张脸,我也不会被他注意到,更没有被重用的机会。听闻掌事大人这些年对那位林姑娘痴心不改,耗费了很多力气寻她?”

向氏道长面露为难,神情谨慎了一些,斟酌了一下语句,才道“林姑娘确是掌事大人心中挚爱,掌事大人从荒原回来后,便一直为林姑娘心伤。听闻在自己居所,曾因伤心过度走火入魔。”

林涟漪点头,这是她问无垠、季赋、寒又,他们不会告知她的内情。向氏道长听闻了她和掌事大人这些天的事,能够说出来也是对她的又一次示好。

她转移话题道“若站在这里的是林姑娘而不是我,你以为佘夜潭局势会如何?”

向氏道长一惊,先赔了个笑容,再一边想一边道“林姑娘和掌事大人同是千羽林养大,又是深深相爱,若是由她来主持佘夜潭,从身份上来说,会比伍姑娘你更加令人信服。

“但是,从能力上,我只见过伍姑娘你的掌管能力,对她的能力不敢轻易相信。

“因她蛇妖族的身份,或许能够让蛇妖族成为佘夜潭的外援。在当下佘夜潭内忧外患的处境看来,多一个外援,就算并非人族,也好过一个没有。”

林涟漪望着他,待他断断续续的分析说完。

向氏道长已然说完了,面对她的目光不由得有些紧张,忙补充一句“不过,世上哪有如果,如今站在这里的是伍姑娘。掌事大人不幸遇害,我等只听从伍姑娘和季赋公子的话。”

林涟漪微笑,正要说话,背后骆老六看不下去了。

他听着向氏道长分析之时,便觉他说得不太对劲,此刻待他说完,立即道“依你所说,林姑娘蛇妖族的身份不是个障碍了?掌事大人为狼妖,但因长久与我等共同生活,才受到信任。若是林姑娘以蛇妖族后裔的身份来到此处,恐怕和幻澜一个结果。”

林涟漪回头看他一眼,又看向向氏道长,问道“道长可有解释?”

向氏道长道“骆老六,你是不是和于老五那个人族叛徒混久了,连人族的傲慢之心都忘了?林姑娘是蛇妖族,可是她若嫁给了我们掌事大人,嫁夫随夫,我们只会以为她归顺了我佘夜潭。”

林涟漪轻轻一笑,不露想法。

左涛洪以天生偏凶恶的目光看着向氏道长,道“话是如此,然蛇妖族终究势强,不能不防。我以为,能够让掌事大人倾心的,绝不是等闲之辈,林姑娘一旦进入佘夜潭,好坏未知。”

向氏道长皱眉,悄悄看了眼林涟漪,见她神情平静不见波澜,便硬着头皮接着分析道“林姑娘对掌事大人这般痴心,当初冒险亲上临霄峰救掌事大人,定然不会轻易害他,更不会将他变成她蛇妖族的傀儡。”

骆老六摇了摇头,脑海中飘过旧日里泛黄的那一抹窈窕身影,口中话语不加思索便吐了出来“女人心海底针,谁知道……”

他忽然脸色一变,两脚一颤,目露惊慌地望向林涟漪。

向氏道长、左涛洪惊讶地望着他,吃惊于他竟然就这么把心里话讲出来了。

林涟漪也是有些惊讶,她回头看了骆老六一眼,却没有怎么生气,又转过头,悠悠道“骆老六,你从前受过心伤么?”

见她并未生气,骆老六放松下来。随后被她一语道破,心中油然升起这么多年不曾淡褪的遗憾,他面露沉痛,微微低下目光,重重点头,道“是。”

向氏道长嘴角流露几分讥笑,转过头直视前方,向后退到骆老六身边,刻意叫他听见一般轻蔑地哼了一声。

左涛洪毫无感觉地抖了抖脸上的肉,黑色的花纹跟着抖动一下,花纹所绘的奇异的图案亦冷漠地傻笑了一下。

天已暗下来许久。

前方那片空山,黑夜里藏匿着灯火,若有若无,时可见时消失。从高空望去,隔着风云,便是灯火成片处,亦如流萤般微渺。

观海山。

第五百三十九章 西岩村

观海山是天涯教唯一一处光明正大的、人尽皆知的地盘。

因是天涯教总坛,故不得不光明正大,好让教中分派知道往哪个地方朝拜。

当然这也告诉了正道可以往哪边打。

从天涯教确定总坛位置后,正道几次进攻观海山,却无一次成功。这不仅归功于观海山上的法阵厉害,更是因为历代教众齐心合力,对天涯教总坛竭力保护。

且往往正道进攻天涯教,只知总坛位置,而天涯教反攻正道,可以从正道三大领袖门派中选择一个猛烈攻击。

结果可能是得不偿失。

是以这么多年,正道愣是没有灭了观海山。

常人头一回听闻观海山威名,总以为观海山上那些邪道精英会在一方百姓之中作威作福,然事实却不同。观海山从不仗着自己为邪道之圣地而胡作非为,自观海山以下,至于三里之间,尽是安泰和祥。

虽不如剑丹城的热闹,这份安详却胜过了剑丹城。

再说观海山以上,等级分明,戒律森严,更是显出了身为圣地的无上威严。当然因其属于邪道,在威严之中,还是显露出几分冷血。

观海山名“观海山”,从山峰高处往东看去,确实能够看到一片东海。只是间隔还是遥远,云里雾里只能看见一片海蓝色,仿佛一块粗糙的海蓝色布料平摊在远方。

海洋是粗糙的,林涟漪自以为这个比喻恰当。

当然这是在白天才能见到的,此时是黑夜,便是瞪大眼睛看,也是一无所见。

“伍姑娘,我们在观海山西北边的村庄里落脚吧?”向氏道长道。

林涟漪点点头,问道“向氏道长可熟悉道路?”

向氏道长欣喜得眼前一亮,仿佛受到了重用,忙道“熟悉熟悉,此处我曾来过,这便带路。”言罢便恭恭敬敬地在前带路,一边介绍道,“观海山西边有一个村庄,名叫‘西岩村’,受我天涯教保护,对我天涯教教徒尊敬有加……”

林涟漪身后,骆老六、左涛洪相视一眼,都是面带嘲讽,对向氏道长阿谀奉承之态很看不惯。

西岩村。

村庄还算富裕,虽周围只见到有一条大道,岩石较多,草木不算茂盛,但是村民生活并不如林涟漪想象中的艰辛。

“伍姑娘,西岩村客栈是村中唯一一家客栈,对天涯教之人优先招待。这家客栈每月收观海山的钱,凡来往教徒,只要出示教中信物,可在客栈中免费留宿。”向氏道长指着前面一家客栈,轻声道。

此时夜深,道路上少有村民来往,见到林涟漪等人的村民也只是见到行了一礼便趋步离开。

林涟漪从他们眼中看出了敬畏,甚至“敬”大于“畏”,看来来往邪道确实很少欺凌这里的村民。

想想也是,邪道之中,她所见的位高权重之人,哪一个不是内敛含蓄的?若是像不入流的邪道混混一般能够任意欺凌百姓,也不会成为掌权者了。不成为掌权者,怎会来观海山觐见教主?

“掌柜的!”向氏道长故作威严地走进客栈,一反方才恭敬之中带着点阿谀的神态,道,“掌柜的何在!”

掌柜的一惊,闻得声音便立马赶了出来,一见向氏道长,一时却没有认出来。不过一看气派也知是天涯教弟子,忙恭敬地弯腰放低身段,行礼并称呼一声“这位大爷,请进来歇歇脚吧!”

“嗯。”向氏道长点了点头,扫视其中桌椅,一边道,“伍姑娘,你看要不要先……”不料这一看却发现了意外之人,他脸色霎时一变,话语也顿了下来。

林涟漪、骆老六、左涛洪,皆在跨进门槛之时,见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意外之人。

四人围坐一桌,个个美貌不凡,有三人目光流转间显露出谨慎的冷漠。

另一人,即正对着林涟漪的一人,貌如嫩叶初萌,笑似清风徐起。

不是凌飞霏又是何人?

凌飞霏正坐在角落桌椅上,手中抓着一只鸭腿啃着,不经意间看向这边进来的客人,目光与林涟漪交汇,一时惊讶得顾不得收拾仪态,口水便从嘴角流了下来。

对视间,林涟漪嗅得凌飞霏手中鸭腿的香味,目光便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她手中的鸭腿上,随后又死死地定在她桌上一盘香喷喷的鸭肉上。

隐约的桂花香,放在常人鼻子前叫“隐约”,放在林涟漪嗅觉下就是明显的诱惑了。这么一盘盐水鸭,凌飞霏也才啃了一个鸭腿啊!

对着这皮白柔嫩的鸭肉一口咬下去,那不是海盐之味和桂花之香一起舞动于舌尖,肥而不腻,香嫩鲜美,下饭还是直接上手吃皆可,这么一盘保准吃个饱。

不行,不行!这里还有佘夜潭的下属看着她。还有同为天涯教的凌影阙弟子看着她。

她悄悄地把口水咽下去,拼命给自己的目光降了降温。

不行!不行!

她绝不甘心,然又无可奈何,不得不心中悲惨哀嚎一声“为什么凌飞霏可以上手吃盐水鸭我却不能!这就是人和人的差距吗!”

凌飞霏见她目光变化,反应过来,一个激灵,神情变化顿时如换了个人似的,道“姑娘可是佘夜潭新晋掌权的伍姑娘?”不等林涟漪回答,便以为她默认,立即客气道,“幸会幸会。”

向氏道长等三名属下与凌影阙三名弟子对视,神情之中显露着警戒。

林涟漪微笑,道“凌姑娘,幸会幸会。”

凌飞霏惊喜地站起身,道“伍姑娘,不久前听闻佘夜潭的掌权之人与林姑娘长相极像,我还不敢相信。今日一见,果然是……”她惊叹地摇着头,似犹觉不可思议。

林涟漪心中好笑,这种心照不宣的演戏比她面对无垠时轻松了许多,不过也可能是与早在之前见过面有关吧。

她含着笑意,半真半假,与凌飞霏对话,笑语里轻松地塞了些刀,一边拼着口舌之争一边会意着彼此温情的问好。

向氏道长本担心着自家主子吃亏,不料面对别派强者,仍能够从容面对,看这样子似乎比前殿之中面对本派弟子还要轻松,心中暗喜,夸赞这个主子有出息。

骆老六、左涛洪也是对这名女子越发敬佩。

几句寒暄过奖后,林涟漪等人便坐到了凌影阙邻桌上,出示佘夜潭信物后,吩咐掌柜的上了几道好菜,再去准备四间房间。

第五百四十章 盐水鸭

“伍姑娘此番前来观海山,可是依循惯例,觐见教主?”凌飞霏问道。

“是。”林涟漪看向她那一桌时,每每用余光迅速地瞥着她桌上的盐水鸭。

直到自己桌上也有了一盘盐水鸭。

林涟漪小心地藏起惊喜,手指一动,正要趁谈话暂停之时伸出筷子,不料对方凌影阙的弟子又开始发问“伍姑娘,听闻幻澜出逃在外,佘晚舟遭到蛇妖族攻击,亦下落不明。可是当真?”

林涟漪正色道“怎会有假?此二人都是我佘夜潭之罪人,若是将其擒拿,必以其性命祭历代潭主。”

此言一出,除了凌飞霏,其他凌影阙三人皆笑。

佘夜潭三名弟子皱眉,面露不悦。林涟漪亦脸色微变,道“怎么?三位道友莫非以为我做得不对?却不知有何指教?”

凌飞霏尴尬一笑,以眼神示意三人,令其止住笑意,忙对林涟漪解释道“我这三位师姐不懂事,伍姑娘莫怪。”

三人面容中闪过不满之意,却没有反驳,低头各吃各的去了。

凌飞霏道“其实我亦不明白,幻澜窃取正统,实为佘夜潭之罪人,只是佘晚舟所犯何错?要说起来,贵派先潭主应是将正统传给了他吧?”

林涟漪心中无奈,凌飞霏不以她单纯的语气说出这等话,她还真不习惯。她语气冷了一些,义正言辞地道“佘晚舟面对蛇妖族攻击,临阵脱逃,仅他和冯姑娘、茶客、阿豺逃出来,如此不顾下属死活,岂不是和幻澜一般?”

凌飞霏笑而不语。

向氏道长笑出了声,待吸引凌影阙之人目光后,露出他一口微黄的牙齿,嘲讽道“我佘夜潭向来以本门强盛为宗旨,所谓正统,也只不过是为了减少疑义利于稳定。如今佘晚舟、幻澜皆无此能力,伍姑娘便是最佳人选。

“我天涯教观海山上的教主之位,不就没有正统吗?上一代是你凌影阙的先阙主为教主,如今是万踪山,下一代说不定便是……又是什么原来不起眼的分派。”

凌影阙四人脸色皆变。

骆老六、左涛洪会意,以嘲笑的神情望着凌影阙之人。林涟漪心中称妙,借天涯教最高的那个位置的更迭说事,顺便踩了凌影阙一脚,向氏道长说话倒厉害。

他言下之意,你凌影阙只是因为走了狗屎运出了一个凌飞雪,才在天涯教中抬起头来,否则什么都不是。如今天涯教已经不姓“凌”了,说不定下一代要姓“佘”。

凌飞霏脸色隐隐发青,勉强撑起一丝笑容,道“伍姑娘好本事,入主佘夜潭不过几日,便有如此忠心的手下。我凌飞霏便看着佘夜潭将来是怎么个强盛法。”

林涟漪笑道“四位凌姑娘请看好,接下来佘夜潭会让你们大吃一惊。”她说着,伸出筷子,终于得偿所愿夹了一块盐水鸭肉。

入口果然香嫩鲜美,味清淡一些又有盐香,再添些从去年秋季珍藏至今完完整整的桂花,犹如画龙点睛,一道菜瞬时有了灵韵。汁水流淌舌间,唇齿留香,当真回味无穷。

林涟漪惊喜,自以为这盘盐水鸭很是正宗,忙又伸筷,夹了一块便开始吃饭。

林涟漪,忍住,忍住。绝不能因为一盘盐水鸭在下属面前失了仪态。

她每暗示自己一句,便开口送进一口饭。

邻桌凌影阙弟子先后收回目光,低头吃着饭菜,被平白嘲讽了一句,还被这次自家领头的师妹授意不要会回骂,三人美貌之上皆显露出阴云,连动筷子的声音似乎也轻了一些。

饭后,凌影阙一名弟子抬头,以目光示意凌飞霏,得到允许后先行回房。另外两名弟子也先后离开,只剩下凌飞霏一人,待吃完后仍旧坐在桌边,托腮似沉思着什么。

掌柜见她吃完,便走过来客气地问了一声有否吃完,有否吃饱,她点点头,乖巧地示意掌柜把剩饭剩菜收走。

掌柜离开后,她瞥了林涟漪一眼,又继续托腮沉思。

林涟漪抬眼时瞥见她的动作,猜想凌飞霏在等她,她迅速吃完饭菜,放下筷子于饭碗上,轻微的声音示意着桌上另外三人。她轻声道“我吃完了。”

三人先后看了她一眼,见她果真将筷子放下了,才大胆起来,三双筷子冷落了其他菜肴,有条不紊却又争先恐后地伸向桌子中央的盐水鸭。

林涟漪鼻子一酸,嗅得盘中剩余鸭肉的香味,只觉痛苦不堪。

鸭肉之香如同遮掩在面纱下的女子,要待揭开那一层清清淡淡的盐香和丝缕香甜的桂花之香,才能真真品尝到“她”本真的味道。

她想咽口水,又怕三名下属发现,便一边起身离开,一边趁动作间咽了口水,向凌飞霏走去。

凌飞霏见她过来,也不惊讶,便微笑示意她坐在对面,道“伍姑娘今夜可有空?”

林涟漪笑答“有空。凌姑娘有事与我商议?”

向氏道长等三人收回了筷子,看向邻桌,谨慎细听。

凌飞霏欣然道“正是。伍姑娘如不嫌弃,不如今晚随我去我房间一趟,我有要事与伍姑娘商议。”

林涟漪大概有了猜测,笑道“好。既然凌姑娘已经吃饱,我们这便去吧?”

凌飞霏点头,立即站起身,道“也好。不敢耽误伍姑娘时间,不过片刻商议罢了。”

林涟漪点头,看向三名下属,道“你们吃完便各自回去吧,我要与凌姑娘商议要事。”

“是。”三人疑惑,皆不知何事。

“掌柜,麻烦再送一盘盐水鸭到我房间去。”凌飞霏经过掌柜时,吩咐道。

林涟漪惊喜,然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好,姑娘稍等。”掌柜立马前往厨房去。

林涟漪、凌飞霏二人一走,此处只剩下三名佘夜潭的弟子和一名兼干掌柜和伙计之事的掌柜。

骆老六和左涛洪一声不吭地吃着饭菜,白米饭一碗不够又加一碗。

向氏道长却不知为何有些过于好奇,时不时望向二楼凌飞霏的房间,片刻后忍不住这种沉闷,开口道“你们说,凌影阙和我佘夜潭有什么好商量的?”

骆老六趁他好奇之际,伸出筷子夹了所剩不多的鸭肉一块,道“我说,你是不是太心急了?”

向氏道长一愣,问道“什么?”

骆老六轻蔑地看他一眼,道“讨好伍姑娘啊,别以为我们看不出你别有用意。”

第五百四十一章 谣言

向氏道长脸色一变,道“伍姑娘当权,我这个在佘夜潭还算有点用处的人帮伍姑娘指明些事,不对吗?”

骆老六哼了一声,道“你这么大年纪了还使这套见风使舵,不怕死的时候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名声吗?”

左涛洪闻言笑了笑,又低头吃着自己的饭菜。

向氏道长瞥了他一眼,见他事不关己没有理会的意思,便将愤怒的目光对准了骆老六一人,低声警告道“骆老六,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同为伍姑娘做事,你不要在内部闹不和!”

骆老六毫不畏惧,直视于他,道“我是为佘夜潭做事,谁能让佘夜潭强盛,我便为谁做事。却不像你了,早先听命于佘晚舟,以为他做了潭主能捞一些好处,谁知道幻澜成了佘夜潭之主;后来听命于幻澜,如今又表现得对伍姑娘忠心耿耿。”

他将向氏道长素来的行径说得一清二楚,有些是在他进入佘夜潭之前发生的,后来听闻目睹向氏道长行径的弟子说到此事,便知此人不可深交。

向氏道长更加愤怒,然面对这个知晓他全部底细的同分派弟子,他无法大打出手,冷笑“骆老六,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曾是幻澜死忠党的一员。我们各有把柄,如何?”

骆老六不语,从那几个死忠党口中,伍姑娘或许早已知晓此事。

桌上沉默片刻,左涛洪忍不住提醒道“向氏道长,你当真以为伍姑娘问你几句话,就是有重用你的意思了?”

向氏道长皱眉,看向他,脸色不太好。

这次换作骆老六笑了笑。

左涛洪抬头看他一眼,没有回答,眼里倒没有很轻蔑,只是有些遗憾,仿佛对他白费周章表示遗憾。

向氏道长额头皱纹越发明显,松弛的皮肤如易皱的布料拧得几乎要破碎。

左涛洪言下之意,伍姑娘看重你的能力见识,眼下她在佘夜潭中地位暂且不稳,故不得不借助你的能力,一旦站稳脚跟,必然培养她自己的势力,而像你这种惯会见风使舵的人,只会被弃用。

伍姑娘在佘夜潭中站稳脚跟是早晚的事,亦即你被弃用也是早晚的事。

向氏道长额上的皱纹动了动,缓缓舒缓下来,扫视同桌二人,道“佘夜潭弟子中,我就是比你们这帮年轻人有资历,幻澜都知道重用我,她伍姑娘若没这点见识,何必大肆宣扬什么天涯教用能者不问身份。”

骆老六悠然道“事不可过三,风向换了几次,你也跟着换了那么多个主子?向前辈,这点本事我们都看出来了,就是晚辈脑子笨学不会啊。”

向氏道长脸色微白,收回目光,沉默了下来。

左涛洪悄悄笑了笑,把最后一块盐水鸭肉夹到碗中。

骆老六眼见左涛洪将最后一块盐水鸭肉夹走,心中不悦,回头看向掌柜,道“掌柜,还有没有盐水鸭?”

掌柜面带歉意,赔了个礼,道“实在对不起啊,这两日来往观海山的天涯教高人们太多,客栈里所有的盐水鸭都已经被吃完了,最后一盘就是方才那位凌影阙的高人拿走的。”

骆老六无奈,只能转回头,伸出筷子扫视桌上其他菜肴,又觉得无从下手,只得收回筷子,把最后一口饭吃完。

“两个死娘们!”向氏道长愤怒地从上下两排牙齿间漏出一句逼不得已的话语来。

左涛洪不予理睬,偏过头向那掌柜问道“掌柜,你方才说,近两日来往观海山的天涯教教徒很多?”

掌柜点头道“是。除了凌影阙的弟子,还有其他分派的。鬼双城、万踪山,都派了几位高手前来。”

此言一出,三人目光都落在掌柜身上。

向氏道长目露精光,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鬼双城是前日来的,万踪山昨日。有没有从观海山出来,小的就不知道了。”

“你可知他们前来,所为何事?”

“这个……”掌柜不敢回答,迟疑着低下了目光。

向氏道长不悦,微怒道“快说,既然开了口,何必担心多说两句。”

掌柜一慌,抬头骆老六、左涛洪注视的目光里也有了几分审讯的意味,心头一跳,忙将所言全部道出“小的端上饭菜间只听到鬼双城的罗舜婵姑娘说,佘夜潭的伍姑娘是正道派来的卧底,欲深入天涯教各个击破。”

三人一惊,随即又气又冷笑不已。

这是什么弥天大谎?也好意思到观海山去对着教主说?

向氏道长笑得最为厉害,瘦小的身体直发颤,道“你们看看,鬼双城人就是爱开玩笑。我记得这位罗舜婵姑娘最爱和别人开玩笑,小时候失踪了一段时间,就在全分派的人打算给她立衣冠冢的时候,她又回来了,还宣称只是外面多玩了一会儿。”

他笑得几乎连眼泪都要出来了。

左涛洪笑了一阵便清醒过来,开始思考此事是否可能。

骆老六却坚信伍姑娘是真心归属于佘夜潭,没什么根据,只是直觉这样的姑娘不会说谎。若是世上美貌绝色女子都爱说谎,岂不是天下男子皆沦为失意人了?

当然他另一方面,还是以为这种直觉有误。可是从另一方面想,若是亲眼见到正道不伤害伍姑娘,他才能相信伍姑娘是正道之人,单从鬼双城这个一向与佘夜潭敌对的势力一家之言而看,未免更加不可信了。

掌柜的紧张之下,只得跟着他们一起笑,待左涛洪停止了发笑,才不自然地收起笑容,恭恭敬敬地望着他们。

向氏道长终于笑毕,看向掌柜,问道“那万踪山呢?也是为了此事?”

掌柜道“万踪山的高人们什么都没说。”

向氏道长捋了捋胡须,若有所思地道“看来我们佘夜潭的人太多嘴了啊。”

骆老六、左涛洪各自反省,确实如此。

“掌柜。”就在掌柜以为没自己什么事的时候,向氏道长又忽然叫道。

掌柜吓得忙应了一声“高人有何吩咐?”

向氏道长目露警告,道“方才我们所言之语,你千万不可告诉别的分派。”

掌柜连忙点头,道“小的知道,三位高人放心。”

三人收回目光,掌柜才敢坐下,心中暗道“这三个邪道的老祖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就算我不答应又如何?观海山下,还轮得到你佘夜潭一个分派动手?”

第五百四十三章 二十二字训

前方地势渐渐平缓起来,石板筑在一步步台阶上,直通最高处的观海殿。最初几步台阶上,林涟漪看见从低到高用黄金刻着几句话。

“天涯教主与天长存。”

“天涯教人界之上。”

“天涯教一统天宫。”

每一台阶用金子刻着一个字。

往来之人从金字上走过,仿佛从无到有,铸造了一片信仰。

与天长存,获得长生,而后征服整个人界,而后是天宫。

凡踏足其上者,无不震惊。

走在这条通往信仰之路上,若将信仰放入心中,每一步便落在心坎上,双脚落下的声响震慑着一切思想。生灵人族的肉体、魂魄,尽在这般震慑下失去记忆,任它重塑。

林涟漪深受震撼,如此执念,岂不是如隐心、丝竹一般吗?

天涯教延续至今,当初的创派祖师是如何厉害?看这二十二个字,可知这位创派祖师也与隐心、丝竹一般,曾有过反天的想法。

他付诸实践了吗?最终又是如何失败?

那就是另一个故事,另一个震撼人族的,失传了的传说了。

文字因年代久远有些模糊了,在第三个“天”字上,林涟漪弯腰略一停顿,从字迹边缘还是看得出修缮的痕迹。想想也是必然,若无修缮,终日为人踩踏,怎会到了今日还看得清?

她直起身子,继续向前行走,怀着敬意走过二十二个字后,侧过面俯身看去。

因是在西面,见不到海,林涟漪俯视侧边下方,心想这个高度应当能看见海了吧?

她抬头直视前上方,一层浮云正飘过来。

她嗅到了云雾清冷的味道,隐隐的还带有些苦涩的草木芬芳。

再往高处走,就到了云雾之中了。

她忽然明白过来,为何在山腰处就有三道守卫,是因没有云雾才能看得清来人。仅凭这三道守卫,已能守住大多数欲上山之人了。

待到云雾之中,还会有隐藏在远处的高手巡逻。

走到观海山顶端,地势真正平坦下来,眼前一片广场,豁然开朗。几人站在最低的广场上,前方以宽阔的广场为路,经几次转折,通向东南方向。

凌飞霏以目光示意广场延伸的方向,对林涟漪道:“这片广场其实只能算是比较宽敞的道路,一般人群汇聚也不在这里。观海殿正门朝南,我们从前面一直过去,能到达观海殿前的广场。”

林涟漪点点头,奉承一句道:“凌姑娘来过不止一次了吧?”

凌飞霏谦虚地点点头,道:“是啊,我分派阙主,也就是我师父,曾带我来过两次,后来就是我一个人来了。”

身后向氏道长暗藏不满地望着凌飞霏的背影,怕被发现又立即低下目光。随即察觉到身边有人看他,他愤怒地抬头,见骆老六一脸好笑地望着他。

骆老六直视他,待见他脸色越来越不好后,才收回目光,心想:这老家伙怕不是老得太快知道自己不中用了,竟然至今不肯想明白,只有为主子卖点力气杀几个对头,才能表明忠心啊。

他骆老六就是深知这个道理,本来还是很期待遇到正道阻拦之人的,有机会为伍姑娘办点事情,才能在这改朝换代之际借风而起。

谁知道正道之中要不就是些没脑子想不到过来阻拦的,要不就是胆子太小想到了却还是一个没来。

正道无能,看来也离灭道不远了。

广场两旁守卫分布稀疏,但是个个道行高深。林涟漪扫视之间,估计这里的守卫至少有井楼危府邸之中守卫的水平。

云雾漫游之间,她油然想起临霄峰三袖盛会时的光景,也是一样云雾缭绕,如遇仙境。

转眼阵营变幻,一正一邪,云雾依旧,海天寂然。

林涟漪悠然一笑,丝丝缕缕的苦涩便自然地从中流露出来。

察觉到身边凌飞霏看过来的目光,林涟漪亦看向她。果然她也是这般苦涩而悠然的笑容。

二人相视,笑意更盛,苦涩之味褪去了一些。

走到朝南广场之中,林涟漪才知,这片广场是正对观海殿的低处广场,前有台阶,较为陡峭。走过低处的广场,再经颇长的一段台阶,才到观海殿。

在身处的这片低处广场左右,还有两片更高的广场,与观海殿处于同一高度,一直延伸到观海殿前。

高低广场落差造就的两片垂直的墙壁,耸立在低处广场左右,上有花纹,左右不对称,简单而恢宏。

林涟漪粗粗一看,两边都有山腰台阶上见到的二十二个字,总共四十四个字,便是在云雾之中,日光弱了许多,也强烈地辉映着金光,仿佛植物一般生机勃勃。

“天涯教,天涯教……”林涟漪心中喃喃,一边走向台阶,接近时惊见第一层台阶上闪烁着一片金光。

她心头一跳。

再走近一步,一看,果然,这次是每一层台阶都有二十二个字,从右往左,金光闪闪,几乎灼伤眼睛。

抬眼望去,一片金光,从脚前绵延到高处,满满的金色让人透不过气来。

天涯教主与天长存。

天涯教人界之上。

天涯教一统天宫。

林涟漪听见沉重的呼吸。

不只是她自己。

便是身边的凌飞霏,不止到过此处一次的凌飞霏,也是如此,被一片金光压得喘不过气来。

仿佛这二十二个字就是天涯教教徒的阳光,万物靠着阳光,而天涯教的教徒靠着这二十二个字。

走到第一层台阶之前,她停住脚步,低头俯视着脚前金光,竟然在抬脚的时刻犹豫起来。

她心中自问:“如今我算是天涯教的人了吗?”

也许是了?

然她又想到一个问题。

在她记忆里的天涯教历史中,观海山是后来才选定的教主居住之处。

原本各分派混乱不已,内忧外患之下,才不得不制定了教主之规。此后内斗依旧有,但是总算是把内斗控制在不给外人趁人之危机会的程度内。

就算这二十二个字是从观海山建立为教主住处后就存在的,那么在这之前,二十二个字定然存在于各分派之中。

口口相传也好,作为文字记载流传下来也好,定然是成功流传下来了。

是天涯教的创派祖师让他们流传下来的吗?

还是各分派都以为有理,这才流传下来了?

流传至今,他们知道这二十二字背后的秘密吗?

“这二十二字训,天涯教一向遵奉。”凌飞霏见她停留不前,若有所思,轻声道。

第五百四十四章 白巾巾

林涟漪点点头,抬脚走在了第一层台阶的字上。

一脚下去,掩盖了一小片金光。

“天涯教主与天长存。”

林涟漪听闻背后一句低声的喃喃。

是左涛洪在说话。

向氏道长、骆老六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凌影阙弟子则沉静地恍若无闻。

走上台阶,眼前反复闪烁着金光,仿佛无穷无尽,林涟漪头晕目眩,挨到最后一层台阶,才在心中暗道“对一个知道其背后秘密的人来说,这么多台阶走过来,简直是折磨。”

她并非太过震撼,只是这二十二个字揭示了长生的秘密,她不得不试图追问,天涯教是否有人,曾经甚至是现在,还知道长生的秘密。

凌飞霏说天涯教的人至今遵奉,可是这二十二个字,她从未听到哪个天涯教的教徒说过。便是得知了长生背后故事的无垠,也没有与她提到这二十二字。

看来天涯教如今的人已然忘却这二十二字训背后的秘密了?

眼前观海殿恢宏地寂静着,守卫精神地站立一排,到左右两边广场边缘转折。

林涟漪回过头望去,两片高处广场边缘,方形柱状栏杆上下三根,将广场围了起来。

白茫茫的广场、乳白色的云雾,若是没有黑衣守卫站立,恐怕便是如梦中大雪一般,充斥着迷茫无助了吧?

大殿之上,“观海殿”三个大字,也是金光闪闪,笔锋较二十二字训更加锋利。

朱漆黑漆、黑石白石,白玉蓝玉,在这座观海殿,邪道第一大殿上,都用上了。木质石质混合的观海殿,比临霄峰上的瞰生殿繁华了许多。

云雾之间,宫殿上方的朱黑色瓦零星地闪烁着光芒,看上去明明比二十二字训刺目一些,然林涟漪却觉得远不如二十二字训刺目。

几人走上前几步停下,林涟漪看向凌飞霏,虽说她有无垠教过一些规矩,这里还是凌飞霏熟悉。

“我们等着,会有人出来问我们的。”凌飞霏道。

“来人可是观海山的掌事大人?”林涟漪问道,根据无垠所言,是这样的。

凌飞霏点头,也猜到无垠与她说过。

几人等待片刻,便有殿中之人迟迟地走出。来人身着白衣,身形纤瘦,从殿中一侧走到大殿中央,才笔直地从正门中央,向几人走来。

林涟漪见来人竟然是个女子,不禁有些诧异,第一想法便是“这也是凌影阙献上来的女子?先有圣女后有掌事,凌影阙当真是在控制教主?”

她惊讶地看了凌飞霏一眼。

凌飞霏微讶,以为她只是单纯地对来人是女子而奇怪,便解释道“这位掌事大人名‘白巾巾’,‘白色’之‘白’,‘巾帼’之‘巾’,两字相同,几年前才当上观海山的掌事的。”

“她是……”林涟漪本想迅速问一句她的来历,却见白巾巾将要走出殿门,她熟悉的面容在东方斜射进殿的阳光下清晰了起来。

她是……

林涟漪震惊不已,眼见着她走近,眼见着她熟悉的面容越发清晰地与记忆中的她的面容重叠。

几年以来,几乎没有变化。

生如温兰静静香,立似软烟袅袅玉。

只是几年以后,她眼中常泛的点点泪光已不见了;她笑容之中,多了几分难言的坚忍。

几年倥偬,你我同为女子,一个在江湖,一个在世俗,最终都归了江湖啊。

这些年,你怎么样了?你的妹妹怎么样了?

她记得在锦衣城中,还在准备与无垠的婚事之时,她曾无意间听到一家店铺掌柜说到白府火灾以后的事。

白凝玉求了那位灭了火灾的高人,救她的三妹于鬼门关上,成功了,她也彻底不想做世俗世界的大小姐了。

与其在世俗之中,成婚生子,一辈子为男子的附庸,不如走出世俗,跨入江湖,或许能闯出一番天地呢?

而今白凝玉,那个本应该为大家闺秀的女子,站在了人族邪道第一大教的圣地之上,站在了观海殿之前,为教主之仆,受邪道尊敬。

便像她林涟漪一样,甚至比她林涟漪还混得好。

原来温兰软烟本柔,抛弃了世俗约束,也可以变得如此刚强。

邪道又如何?她林涟漪如今就在邪道之中,千羽林的得意弟子无垠和韩朗嫣都在邪道之中,执掌一方权力。便是连张珅诒堂堂正道之人,不也曾渴望邪道的力量,最终行了邪道之事吗?

林涟漪望着正走来的白凝玉,会心一笑。

三个本来站在正道一边的女子,最终却在邪道之地上汇聚一堂。

对了!

林涟漪忽然想起来。

免死令,她的免死令,还在白凝玉手中。

她目光一亮,浑身一震。

莫非白凝玉成为如今的掌事白巾巾,是与这免死令有关吗?

这很有可能!

否则一个世俗女子,再有天分,又怎么可能轻易成为观海山的掌事大人呢?

她随之联想到另一件事,心中又是一惊。

万寒径因为白凝玉身上带着的免死令而破例命她为观海山的掌事,是不是意味着他,那个高高在上的教主,心中还是为她这个女儿,亦为她的娘亲,他的先夫人,留着一方寸的土地?

她脸颊微动,勉强维持住应当面对掌事的表情,尊敬客气,温和平静。

白凝玉,不,如今该叫白巾巾了,她见到林涟漪并不惊奇,神情如常地走到几人面前,带着她特有的温柔,又较从前添了几分威严,道“凌姑娘,伍姑娘,几位此番拜见教主,所为何事?”

凌飞霏道“白掌事,我是为我天涯教大事,欲与教主商议。烦请白掌事通报。”

白巾巾微微惊讶,含笑点了点头,目光转到林涟漪面庞之上,忍不住多留意一些,表情语气仍是滴水不漏“伍姑娘,你也是为了此事来的吗?”

林涟漪道“非也。白掌事,我是为佘夜潭中维护正统一事而来。”

白巾巾笑而不语。

林涟漪补充一句道“按照惯例,分派斗争,主人更替,新主人当前往观海山拜见教主。小女子窃居正统,几日来暂且维持了分派中的稳定,便立即上观海山拜见教主。”

白巾巾笑道“伍姑娘何必过谦,听闻伍姑娘与佘夜潭的掌事大人无垠相识不久便被重用,定然有足够的能力胜任佘夜潭之主。”

“白掌事过奖。”

“我先去通报。”

第五百四十五章 教主

“多谢白掌事。”

白巾巾转身回到观海殿中。

待她走远,凌飞霏问道“伍姑娘方才想问什么?”

林涟漪望着白巾巾的背影,问道“这位白掌事看上去年纪轻轻,不知是何来历?”

凌飞霏道“听说是从世俗世界来的,有一些道行。本来不过是观海山厨房里的一名厨娘,后来不知为何恰巧被掌事看到,见她有点管理事务的能力,便提拔她,留在自己身边。

“掌事被害后,她便从掌事手下一个不起眼的侍者成为了新的掌事。”

“上一位掌事被害了?”林涟漪惊问,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凌飞霏目光迅速扫视周围,见没有人注视她,只有背后几名弟子,包括凌影阙的和佘夜潭的,都好奇地看着她,便伸手放在林涟漪手上,以指送之法将来龙去脉道来。

身后几名弟子只有失望地面面相觑。

凌飞霏道“是啊,听说是有一个分派试图篡位,那个掌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命于那个分派,在受命暗杀教主之时,被发现了。”

林涟漪追问道“是哪个分派胆敢篡位?”

“不清楚,那掌事被发现之后便服毒自尽了。我们都猜想是鬼双城或者万踪山,鬼双城应该是最有可能的。现在既然你不知道此事,此事应当与我们两个分派都没有关系了。”

“白巾巾是先掌事提拔的人,教主不怀疑她吗?”

“白巾巾是世俗世界出来的女子,修为不高,就算有害人之心,防着她总比防着修为高强的人要容易得多。不过这些年,我每次来观海山,听说的情况,都是现在的白掌事地位崇高,似乎从来没有受到过什么压制。”

“白巾巾既有能力,被重用也是正常,可是毕竟是先掌事提拔上来的人,教主应当在暗中有防备她的方法吧。”林涟漪回应道。

凌飞霏点点头,收回手。

林涟漪心跳不自觉地加速。

万寒径相信她,或许只是因为相信给她免死令的人。

观海殿中,白巾巾再次走出,到二人面前,道“教主正在殿中,二位请随我来。”

几人欲动身,白巾巾看了眼林涟漪、凌飞霏身后的弟子,转身一边走一边道“教主以为凌姑娘所言之事重要,便放在最后说,由伍姑娘先拜见汇报佘夜潭如今的状况。”

“是。”林涟漪、凌飞霏先后道。这不是对白巾巾说,而是对她传达旨意的发出之人所说。

“其他几位请站在观海殿外等候,若是教主留几位在此停留一日,待伍姑娘、凌姑娘出来,再由我领几位前往宫中休息。”

“是。”佘夜潭、凌影阙其他弟子异口同声道。

踏进观海殿门槛,林涟漪低头前行,侧视打开的殿门,见其上花纹尽是威严之风,这座大殿如同庄严的天宫一般。

天涯教当真是要直通天宫吗?

林涟漪这般想着,一是确实的思考,二是为转移注意力,以减轻直面教主的压力。

行走间,她微微抬起目光,视界上方,将殿上通往教主之座的台阶容纳在内。

台阶上,又是一排的二十二字训。

她微一惊讶,深深呼吸,几乎感知不到走路快慢,只有稍稍落后于凌飞霏,跟着她脚步的快慢调整自己的脚步,以及心跳。

二人在观海殿中央站定一下。

就这么一下,观海殿中,林涟漪、凌飞霏,白巾巾和坐在上方的万寒径的呼吸声,仿佛都能听到谁是谁的。

按照无垠说的,她暂且将呼吸一事搁置下来,思绪之中只有那一句话,高声念出,赞颂他们的教主“天涯教主与天长存!”

两声清脆的断冰切雪般的女子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观海殿上。随即磕头之声响起,沉闷突兀,又响亮着,似乎殿中地面也要在磕头之下震颤一番。

像浪潮的声音,拍打在汪洋中心的礁石上,于天地间回荡。

一声久久不息的赞颂!

白巾巾向教主行了一礼后便悄悄退下,林涟漪、凌飞霏维持着跪拜磕头的姿势,不起。

直到台阶之上,滚下来沉沉的威严“二位平身。”

二人这才站起身,缓缓抬起目光,看向上方。

林涟漪视线从台阶上一排排的二十二字训上跨过去,从下至上恭恭敬敬地打量天涯教的教主——她的父亲。

他瘦了一些,一个修炼之人是不容易瘦的,只有可能是担子太重,心事重重,才致使魂魄劳累,单修炼已无法维持原来的身形。

他也衰老了一些,两鬓之白更多了。可是修炼之人,若是想保持容貌、乌发,也是轻易的事,是他不愿意,他服老了。

教主,还是……

父亲。

其他人或许不曾注意,可是从幼年见过的匆匆几面到现在,已然二十多年,曾经那个父亲的形象,至今一清二楚地镂刻在记忆之中。

现在的他,老了许多啊。

他与她对视,微微瞪大,似是下意识地,微微瞪大他的眼睛,欲将眼前的女子看个一清二楚。

她猜想,他是不是在看,眼前这个伍姑娘,是不是如他记忆里那个一清二楚的八岁孩童一般天真烂漫,抑或是,像江湖上流传的蛇妖族绝色妖女画像一般倾城倾国倾鬼神。

是不是,果真如他的女儿那般生动。

曾抱在他怀里的女儿啊,今日奉他为教主,站在殿下,恭敬有礼地拱手行礼,犹如完全的陌生人一般,在他听厌了的赞颂回声沉淀落下后,缓缓开口,道“佘夜潭伍六七,暂代本分派掌事大人担任潭主一位,特来拜见教主!”

万寒径悄悄地深呼吸,又细致地看了一遍她的面容后,才回应道“伍姑娘,本教主奇怪,为何只是暂代潭主之位?”

林涟漪放下手,微微低下略微黯淡的目光,道“掌事大人没有死,只是中了毒,昏死之态犹如死人罢了。”

万寒径目光也是黯淡了一些,遗憾地道“人死不能复生,伍姑娘节哀啊。”

林涟漪低头不语,似是承认,又并未真的承认。如此一来,待幻澜被抓到,无垠成为佘夜潭掌事,天涯教其他人也无法谴责佘夜潭故意欺瞒之罪了。

再说,即便有人欲谴责佘夜潭,当初无垠同意了佘夜潭分她一半,潭主之位,她也是有份的。若是谴责之人有异议,怕是会得罪天涯教中唯一一个全部是女子的分派,凌影阙。

第五百四十六章 跪求

万寒径继续问话道“如今佘夜潭中局势如何?”

“在属下铲除了一批幻澜的死忠党后,局势已稳定下来。”

“伍姑娘,听闻幻澜隐藏狼妖族身份,可是当真?”

“千真万确。”林涟漪肯定地道,“幻澜的死忠党供认了此事,幻澜并非我人族,她故意隐瞒身份,恐怕心怀不轨。如今她已逃入鬼双城中,望教主降旨,命鬼双城交出幻澜。”

万寒径惊讶“竟有此事?”

林涟漪面容坚定。

万寒径沉吟,凌飞霏帮着她道“教主,幻澜身为狼妖,进入我人族邪道,又并不像老狼王、小狼王一般摆明了身份,其心可疑。凌飞霏亦请求教主降旨,令鬼双城交出幻澜。”

林涟漪当然知道,万寒径不可能轻易降旨。他不能听信鬼双城一面之词,认定她伍姑娘是正道派来的卧底,自然也不能轻易认定幻澜就是狼妖族。

她只是希望教主能够施压罢了,各分谈论得多一点,鬼双城多半承受不住压力。

果然,万寒径道“你佘夜潭之事变,在全教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鬼双城、万踪山,都为此事派人前来观海山,当下就住在宫中。”

林涟漪一笑,道“听闻鬼双城的罗舜婵姑娘怀疑我是正道派来的卧底,欲深入天涯教,从内部瓦解之。罗姑娘是否也是如此对教主进言的?”

万寒径微微点头,道“伍姑娘以为如何?”

林涟漪道“这是谣言,既然幻澜逃到了鬼双城,她与老狼王相识,若想翻盘,自然会借用鬼双城的力量。罗姑娘此言,无凭无据,显然是想陷害我。”

万寒径看向凌飞霏,道“你怎么看?”

凌飞霏谨慎地道“我以为,人族正道邪道之争,不如人族妖族之别。”

万寒径点头,道“本教主身居此位,不可听信一家之言,既然鬼双城与万踪山的人都在,不如请他们到这观海殿中,你们当面对质。”

“是!”

二人心知,当面对质必不可少,可惜没有想到鬼双城藏着幻澜也就罢了,竟然恶人先告状。幻澜的死忠党都死了,金缕衣也还关在佘夜潭中。

“教主且慢。”凌飞霏忽然道,“此番凌影阙派我前来,是为一件与我天涯教、蛇妖族都有关系的事,为免对质之后,鬼双城干扰教主决断,此等大事,望教主允许我现在提出。”

万寒径疑问,道“好。”

恰巧此时,守在外面的白巾巾走进观海殿,道“教主,鬼双城的罗舜婵、万踪山的万河骨求见。”

万寒径微微皱眉,还是道“让他们在外面等候片刻。”

白巾巾低头行礼道“是。”

“凌姑娘,你继续说。”

凌飞霏面色凝重,道“北方暮雪千山发生雪崩以后,鹰魔族生存状况岌岌可危,我分派阙主判断,其即将入侵人族。

“我凌影阙位于北方,临近亘寒大地。鹰魔族南下,人族江湖之中,我分派首当其冲。

“蛇妖族曾几次欲说服我分派结盟一事,分派上下,深知人族正邪分裂严重,而今面对鹰魔族一族之力,恐难以对敌。

“又人族聚居地之中,人族正道、人族邪道、蛇妖族三足鼎立。鹰魔族入侵势必破坏平衡局面,到时唯恐奸邪正道趁人之危,或坐收渔翁之利。

“唯有蛇妖族,如今与我邪道有共敌,若二者联合,定能增加几分应对鹰魔族的胜算,甚至,甚至,我教借此机会铲除人族正道也未可知。

“凌影阙上下慎重思考后,决定与蛇妖族结盟,望教主同意,并以观海山之名,率天涯教其他分派,与蛇妖族结盟。”

随着她一句句分析下来,将雪崩以来整个天下局面剥落得一清二楚,万寒径面色渐渐凝重,额间拧出皱纹。

凌飞霏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教主的面色,最后见他面色许多凝重,还不放心,忍不住双膝下跪,高声铿锵道“望教主以我天涯教未来为重中之重。”

万寒径沉默深思。

凌飞霏心情悲壮,低着的目光望着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地面,恍然间产生错觉,便以为身边刮起了一阵湿润的微风,再抬头时可见矗立的寒星台,眼前视界,会被星月光辉照亮如白昼。

不论是正道至圣之处,还是如今她跪拜的邪道至圣之处,都是人族的荣光。

凌飞霏清楚地意识到,她并非像林涟漪一般的蛇妖族,即便也不是与抚养她长大的父母一般的人族,也是坚定地将自己归属为人族的。

一切思考,都是站在人族的角度。

走进十虹涧,是为了凌影阙,也是为了人族。

这次也是。

她灵敏地感受到身边林涟漪平静的呼吸,这名蛇妖族的女子,她的好友,若非面对与她人族一样面对的大敌,恐怕她的处境会更难一些吧?

她心中平静不了,只是说话的语气不得不铿锵有力。不知身边的女子,其心境是否如她的呼吸一般平静。

观海殿寂静得,这次只剩下三个人的呼吸声。

面对天涯教生死存亡的关键抉择之前,万寒径思考了很久。

凌飞霏不由自主地紧张。

每一个登上教主之位的人都是厉害人物,其心皆不可测。她终究不知道这个教主会如何想法,会不会照顾到她凌影阙的利益。

毕竟,鹰魔族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下子将人族聚居地全攻下了。他们有的是反应时间,待凌影阙被灭了,观海山这些一向高枕无忧的人,以及其他分派,还可以趁机观察一下鹰魔族的实力,若是觉得他们太强大,再与蛇妖族联合也不迟。

那个在万寒径登上教主之位不久后,便由她们凌影阙送到观海山的圣女海月,这些年来,对教主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先教主,我的师父,仙逝以后,凌影阙的力量必然衰落一些。圣女海月是我们的人,他能到得到教主的重视,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接下来,我们凌影阙的地位,很大程度上,要靠她维持了。

“我知道,其他分派,以及正道之中,对我分派出身的圣女有诸多闲言碎语。但是,为师告诉你,海月绝不是仅凭美貌获得教主的重视的。”

她只记得,师父凌飞花这般告诉她。

其他的,关于海月的秘密,她也不知道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 对质

海月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从前不曾在分派之中居住,这些,她都不知道。

凌影阙中,除了凌飞花,似乎也没有人知晓。

凌飞霏有一种直觉,那是一个凭空捏造出来的人。

不过这个想法每次出现,都会立即被她否决。

海月真的维持了凌影阙昔日的地位,至少保证了凌影阙势力衰弱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虚无的呢?

“事关重大,本教主不能一人做决定。待本教主与圣女、一众长老商议之后,再做决断。”万寒径道,“蛇妖族如今是何态度?”

凌飞霏道“还在等待我们的回复。”她迟疑一下,道,“教主,待鹰魔族南下以后,我凌影阙势必南迁。若不与洹山结盟,分派上下,实在不知容身何地。”

万寒径忽然脸色一变,面露轻蔑,冷哼一声,道“难不成,你凌影阙想要躲到洹山去吗?”

凌飞霏浑身微微一颤,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道“正道不容,世俗难藏。若不考虑洹山,天涯教中,当去何处?”

万寒径脸色凝固,随即渐变凝重。

林涟漪心中冷哼一声。

不去洹山,难不成你观海山要大张旗鼓地迎接凌影阙全部弟子,向天涯教,乃至全部邪道、正道,扬言道“观海山自凌飞雪开始,就是凌影阙的了,如今凌飞雪死了,我万寒径也是凌影阙这边的人,天涯教还是姓‘凌’。”

胆敢如此行为,此战过后,你堂堂教主,岂不被其他分派从教主之位上请下去?

林涟漪亦跪拜,道“望教主三思!”

万寒径微讶“你也以为当与蛇妖族结盟?”

“是!属下以为,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林涟漪语气坚定。

“你难道不担心,这是蛇妖族打入我天涯教的阴谋吗?正如,打入你佘夜潭的幻澜一般。”

“属下不担心。”林涟漪立即道,“鹰魔族首先是蛇妖族之敌,而后才是我人族之敌。面对鹰魔族,蛇妖族比我们担心。幻澜隐藏身份,窃取正统,才是居心叵测。”

万寒径微微点头,似是在思考此言之理,随即看向殿外,见屏障之外,白巾巾恭敬地侧身站立于门外,便收去屏障,道“白巾巾,你唤鬼双城的罗舜婵、万踪山的万河骨上来吧。”

殿外,白巾巾远远地向万寒径行了一礼后,才脚步匆匆地离开。

“你们起来吧。待佘夜潭一事结束后,你二人在宫中住下,我们再议结盟一事。”

“是。”二人起身。

林涟漪心想“不好,我还要待在这里,看来就算鬼双城同意驱逐幻澜,暗杀幻澜一事,也要无垠独自出手了。”

她暗叹,想得好好的计策,往往被各种意外打断,剑丹城中是这样,到了天涯教也是。

谁让人界的局势太过错综复杂了呢?

片刻后,听得身后有脚步声,二人自觉地走到一侧,为进入大殿的罗舜婵、万河骨让开一片行礼的地方。

罗舜婵、万河骨首先向万寒径行了礼,随后不约而同地看向林涟漪,对这个形似林涟漪的女子很是好奇。当然见到她面容时,都是颇为吃惊。因林涟漪与万寒径的父女关系,二人没有太表现出来。

万寒径介绍道“这位就是你们状告之人——佘夜潭的伍姑娘。”

罗舜婵站在林涟漪身边,对她使了个轻蔑的眼神,抬头望着万寒径,道“教主,此人,多半就是正道派来的卧底。我虽无证据,亦能轻易猜到,后以我鬼双城独传秘法占卜,得以确认一下,她的确是正道卧底。”

林涟漪轻哼一声,惊讶地道“占卜?敢问罗姑娘,占卜之术,是否有十分准确的把握?鬼双城占卜秘法既如此厉害,为何在先教主仙逝之前,没有占卜得正道偷袭观海山一事?”

罗舜婵面有怒容,道“占卜未知之事,自然比占卜已生之事难了许多,我鬼双城占卜之术与占星术是一样的。伍姑娘若不信,大可前往剑丹城中问一问是否如我所说。”

林涟漪笑道“既是可能有误,为何罗姑娘如此确信占卜结果,没有实质的证据便要断定我是正道卧底了?再说,我佘夜潭的幻澜如今藏匿于你鬼双城中,你是否与之串通一气,尚未可知。”

罗舜婵微微摇头,道“你说我无证据,你如此污蔑于我,又有何证据?”

“如何没有?”林涟漪缓缓道,目光逼人,“幻澜的死忠党已招供,幻澜为狼妖一族,且其去向为你鬼双城。只要你鬼双城将幻澜交出,待她招认,岂不是证据俱全?

“不过只怕你不肯配合。鬼双城老狼王与幻澜同为狼妖,幻澜别有居心,恐怕贵分派之中的老狼王如今也与她勾结,你若执意诬陷我,我不得不怀疑,不仅老狼王与幻澜勾结,连你也是……”

罗舜婵脸色大变,立即打断她,道“伍姑娘,我已说明了,幻澜不在我鬼双城之中,你所言之招认,恐怕无法实现。我罗舜婵身为人族,遵奉天涯教二十二字训,从未背叛天涯教,绝无可能与妖族联合!”

凌飞霏心怀愤怒,道“罗姑娘,观海殿上,切莫妄言!若是你坚决咬定幻澜不在鬼双城中,可敢令教主修书一封,送到鬼双城中,一问你的兄长罗舜玄?”

罗舜婵惊怒之下脸色微微阴沉,道“兄长与我共掌鬼双城,此番我为伍姑娘一事而来,便是与兄长商议好的,便是去问我兄长,结果也是一样。”

凌飞霏微笑,转身,看向万寒径,坚定地道“教主,请修书一封,立即送往鬼双城,且命罗舜玄尽快回信?”

罗舜婵阴沉的脸色一滞,美眸之中闪过一丝慌张,微微张嘴,又慢慢地紧闭双唇,没有出言阻止。

万寒径点头,又唤白巾巾。

白巾巾领命站在一边,平静的语气仿佛丝毫不知晓这封信的重要性。

林涟漪心中暗笑,对罗舜婵道“罗姑娘,教中还有大事待与各分派商议,罗姑娘不必急着回去,待此事与教中大事商议结束,再走不迟。”

罗舜婵看向她,眸光里显露出习惯性的妩媚,妩媚之中又裹藏冷漠的凶光。

那种与莽萋的妩媚全然不同,仿佛一颗过于甜蜜以至于呛了嗓子的糖果,然其中冷漠之意却有些近似于无垠小狼王的目光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神灵

“佘夜潭之事,还待鬼双城中修书寄回,你们先退下吧。”万寒径道,“白巾巾,你带他们去宫中安置。”

“是。”几人行礼。

白巾巾带领四人走出观海殿,凌影阙和佘夜潭的弟子站在殿外,各自跟到各自分派的代表身边,随着白巾巾进入宫中。

万河骨、罗舜婵各自回到住处,凌飞霏被安置在“冰渊”,林涟漪被安置在“凉叶”。其实房屋大致上是一样的,各自带了一个院子。

向氏道长、骆老六、左涛洪挤在一个房屋之中,名“炎风”,就在距离林涟漪不远处。

待白巾巾走后,林涟漪轻声感叹道“不知还要待上多久,所幸佘夜潭中还有无垠做主。”

言罢,她又在心中说道“只要莽萋安分,佘夜潭的事就不必她挂心了。”

她自问,若是莽萋有权势,她没有十成的把握可以对付她,无垠也不能。

清水苑,也是在这载神宫中。

她下意识地觉得不自在,想去看看那圣女究竟是什么样,却也知守卫森严,她一个刚夺得正统的佘夜潭之主伍姑娘,又处于风口浪尖,还是不要惹事了。

别说偷偷闯入,最好问也不要问。

有这点时间,还不如去问问凌飞霏。

她点头,在这凉叶之中坐了不过片刻,便去了凌飞霏居住的冰渊。

那里确实冷一些。

“冰渊不愧是冰渊。”林涟漪走进冰渊,环顾四周,第一句便是感叹。

“是啊,我凌影阙清水梦泽偏北一些的地方,就是这般温度。我上一次来观海山,也是住在这里。”

林涟漪脑海中闪过一个疑惑难不成白巾巾知道凌飞霏住在临近亘寒大地之处吗?这倒情有可原,或许万寒径授意她如此安排。可为什么白巾巾要将她安排在凉叶?她也知道她喜冷吗?

这个疑惑没有在脑海中停留多久,白巾巾可能也只是凭直觉吧。

接下来林涟漪问及海月,凌飞霏坦诚地回答不知道圣女的真实身份。

“关于圣女海月的,我知道的,其实你也都能猜出来。不过,我还是要强调,海月是用自己的能力维持我凌影阙地位的,而非如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说的那般靠着美色勾引教主。”

林涟漪稍稍放下了一些心绪,她也不是没有如此怀疑过,不过凌飞霏说不是,她也就当不是了。

这次与蛇妖族结盟一事,不知海月是持什么态度。

“说到海月,结盟一事,她定然会支持。”

“若是最终商议结果,是不同意结盟呢?”

“师父告诉我,只要教主告知了海月,她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全力说服教主的。若是教主对蛇妖族太过担心,我们凌影阙,也只有独自与你蛇妖族结盟了。”

林涟漪点头,道“蛇妖族很需要你们这些盟友,就算只有凌影阙,也是一大助力。”

凌飞霏轻轻一笑,道“我们姐妹俩啊,真是什么时候都能够站在一起,正道邪道,人族妖族,几乎是同进退。唔,是不是我和你共进退的时候,比无垠和你共进退还要多?”

林涟漪亦笑,望着她肯定地点点头。

“哈哈!”凌飞霏笑得低了低头,“那就是他的罪过了,待你和他成婚之后,你可以天天教训他。”

林涟漪噗嗤一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如今他修为高深,我还没和他打过。若真打起来,也不知道谁输谁赢。”

“你俩什么时候打一场啊?我要围观!”凌飞霏大感兴趣,目露兴奋。

“就冲你这句没良心的话,也坚决不会打的!”林涟漪笑骂。

凌飞霏吐了吐舌头,笑了一阵后,收了收笑容,道“这次你被鬼双城的罗舜婵诬陷,在结盟一事上,还是少说话为妙,以免被她和万踪山抓住什么问题死缠不放。”

“我怕她做什么?”林涟漪毫无惧色,“鬼双城内部分裂,罗舜婵和罗舜玄各执一派,尽生冷眼旁观他两个徒弟内斗,兄妹二人的父母闭关这么久,也不知是死是活。”她冷冷一笑,“若是和我佘夜潭打起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有理有理。”凌飞霏笑道,“万踪山帮着鬼双城,你佘夜潭也还有我凌影阙呢。至于其他小的分派,那还不是见风使舵不敢插手?”

“万河骨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人物?”林涟漪问道,她知道万踪山有一个万河骨,却没有具体了解过。

“万寒径成为教主之后,万虔问生气不已,在他们分派内部公然指责万寒径吃里扒外,更不敬神灵。这个万河骨,其实很早就在万踪山中了,不过万寒径在的时候,他没有受到重用,如今才渐渐有了名声。”

“听闻万踪山信仰的神灵与我天涯教有些关系?”

“是,万踪山坚信,天涯教是由一位神灵开创的,只是后来那位神灵不知为何销声匿迹了。他们一直宣称,神灵会在某一日再现。”

“我不曾听说其他分派相信神灵。”

“天涯教中,只有万踪山信仰那位神灵了。本来信仰与天涯教有关的神灵,是一件好事,可是万踪山一向以神灵后裔自居,对别的分派打心里看不起,我们其他分派才有些鄙夷他们。”

“那位神灵——”林涟漪目露光芒,问道,“是什么样的?可做过什么事?”

“除了与我教二十二字训沾上边的那个传说,其他什么都没有。他们传说,创造天涯教的这个神灵,与天长存,即获得了长生之道,其道行之高,一统天宫。”

林涟漪浑身一震。

“我每每听见万踪山的弟子说到此事,便忍不住想问一问,若那位神灵当真有这等能力,也就是至今还在某个地方长生着,为何如今要眼睁睁看着我们这些教徒受苦?”

林涟漪小声说道“或许那位神灵害怕天宫降罪?”

凌飞霏哈哈一笑,道“这个理由倒是可行,树大招风嘛!不过若是万河骨当着我的面这么说,我真要将他痛扁一顿。”

林涟漪暗暗摇头,不知二十二字训背后含义的人,只会把宣扬天涯教有人获得长生之道的人当成疯子、痴人。

她并不嘲笑凌飞霏,是个人都是如此的。凌飞霏这样反应才是正常。

“也许,他说的这个神灵,就是天涯教的创派祖师呢?”林涟漪问道。

第五百四十九章 溯源

凌飞霏点点头,道“有可能啊。为了让教徒信服,便把创派祖师编造成神灵。”她收起笑意,忽然严肃起来,“林妹妹,人族追求长生那么久,都没有人成功。我不是悲观,我是真的,在这样的历史下,觉得长生不可能啊。”

林涟漪目露疑惑,半解地点点头。

“我们每个人活好自己的一生,再轮回,不断体验悲欢离合,不好吗?万踪山这样宣扬创派祖师的神迹,可是又丝毫没有证据,便是连凌飞雪,都没有实现‘天涯教主与天长存’这八个字。

“我们就可能吗?

“面对凌飞雪,千羽林的渚沙师叔自叹不如,其实世间大多数人又如何呢?

“既然难以做到,不如就享受这世间吧!”

林涟漪微笑,笑容中流露难掩的苦涩。

享受别人安排好的轮回吗?

她怎么能甘心?

凌飞霏看一眼看出她笑容中的苦涩之意,道“从十虹涧回来之后,我想了想,还是挺庆幸的。若是让我在那个闭塞的空间里过一辈子,每天只能拨弄楼梯上的玉佩,我才受不了。

“林妹妹,对不起了。”

林涟漪慷慨一笑,道“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是我自愿的,又不是你逼我。再说了,受伤的那位,已经得到了救治,如今多出我一个,逍遥人间,正好。”

凌飞霏惊喜道“果真?”

林涟漪点头,道“应当已经好了许多了。”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道,“毕竟是观海山,还是不要讲这事了。”

“嗯,我看,你对那个万踪山的神灵很感兴趣,让我想想,我还能告诉你些什么传说。”

“我还是猜想那个神灵就是创派祖师,不如你告诉我些关于天涯教创派祖师的事?”

凌飞霏尴尬地道“我不该说大话的,天涯教创派这么久,不管是神灵还是创派祖师,流传下来的消息就那么一点了。我知道的和你知道的差不多,创派祖师名天涯,所以天涯教才叫‘天涯教’。他留下的最重要东西,就是二十二字训。”

“没了?”林涟漪讶道。

“没了。”凌飞霏摊手道,“嘻嘻,你不是猜想,他是神灵吗?神灵之事,我们凡人怎能知晓太多?”

林涟漪无奈。

二十二字训,的确是创派祖师天涯留下来最重要的东西了,一句话点明了人族成为六界之主的全过程。

看来天涯,那位创造了这个教派的高人,多半真摸到了长生之道。而且,从二十二字训中可知,他试图一统天宫,只是没有成功。

万踪山就是他最坚定的追随者。这么多年下来,纵二十二字训真义失传,其他分派湮灭的湮灭,放弃的放弃,只有万踪山还记得这个神灵。

“那么鬼双城呢?他们似乎对先教主十分崇敬,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算是把天涯教主当成神灵来崇拜了吧。”

“鬼双城延续时间也很久了,他们对天涯教的创派祖师非常崇敬,但是有别于万踪山那种,把创派祖师当成神灵,又不同于其他分派,只把创派祖师当成普通的凡人。”

“什么意思?”

“如你所知,教主之制以前是没有的。在没有教主之制时,鬼双城就一直希望天涯教诞生一位统领全局的教主。后来教主之制诞生,不管教主是不是他们鬼双城的,只要有教主,他们便会基本上听从教主命令。”

“这么说,他们对二十二字训的第一句话也是上下推崇的?”

“可以这么说。先教主虽为女儿身,然带领天涯教开创邪道上风的时代,令鬼双城一众折服。故鬼双城对凌教主极其拥护。在凌教主开创新的时代前后,他们对我凌影阙的态度,可是截然不同。”

“如今呢?”

“凌教主离世之后,他们对我分派的态度渐渐冷了下来,但是对凌教主还是极其崇拜的。且随着邪道在面对正道之中渐失上风,鬼双城以尽生为首的一众教徒,似乎越来越怀念凌教主带来的时代。”

“鬼双城也是神秘得很。我以为,这个强大的实力体,似乎拥有自己的意识,不奉任何一派为强,却一直在渴望着见到这些分派之中,会有一位与天长存的教主的诞生。你觉得呢?”

“从前我知晓这些怪异之处,却也没有多想。你这么一说,我倒真的有些奇怪了。如果说万踪山对神灵的崇拜荒诞,鬼双城表露出来的这种倾向,似乎有些做真了。”

“凌姐姐,你这些年和鬼双城接触,就没有发现什么?”

凌飞霏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没有,其实我所说的,也只是鬼双城的整体情况。但是,这个分派本来就神秘,要说到具体的哪个人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还真的没发现什么。”

她又想着,一边道,“要真的让我细一点说,我想想啊。总感觉接触过的那些人,除了罗舜玄那一边的做事保留了他爹娘掌权时候的神秘感之外,他的妹妹那一边,就难以让人产生这种感觉了。”

“为何?”林涟漪追问。

凌飞霏斟酌着语句,蹙眉,深深呼吸,道“如果真的像你猜测的那样,鬼双城中有什么秘密的话,我怀疑,他们根本没有告诉罗舜婵。

“从我进入天涯教开始,罗舜玄的父母就没有出现过,鬼双城的权力掌握在掌事尽生、罗舜玄罗舜婵兄妹手中。

“那个神秘的尽生掌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看不出他在罗家兄妹中站哪边,但是罗舜婵似乎和他关系一般,倒是听闻罗舜玄对他尊敬有加,常常孝敬。

“罗舜婵手下心腹狼王,哦,也就是老狼王了,是个厉害人物,跟着罗舜婵发展了很强的实力,如今罗舜婵的实力超过了罗舜玄。

“她行事也比当初张扬了许多,不过,鬼双城一向的神秘感就没了。

“我猜想罗舜玄一定非常希望抓住妹妹的把柄,所以才在观海殿上提出让罗舜玄回信。”

她说得有些艰难,虽透露出了许多消息,却也没有说出个为什么。

林涟漪大概知道了,只能说,凌飞霏是凭借她的直觉,从她感觉有异的地方,感觉出了问题。

“哎呀,你看我还是不会说话。当初在千羽林的时候也是这样。”凌飞霏苦恼道。

林涟漪轻轻一笑,知道她说的是教方谭一事。

第五百五十一章 报恩

林涟漪喉间微微作痛。

“如今大多数人说,那个千羽林的林涟漪并非真正的林涟漪,教主才如此不在意,便是一刀两断起来也毫不犹豫,但是我见到的正是那位林姑娘,拥有免死令的也是那位林姑娘。

“教主明面上冷漠对待,暗地里想念着的,也是那位林姑娘。”

林涟漪手脚微凉,指尖于不经意间颤动了一下。

白巾巾望着她,目光微微转动,又随即恢复正常,或许是注意到她的手指了。

林涟漪忙以言语转移她的注意力“白掌事,可曾听闻教主亲口承认此事?”

白巾巾真诚的目光里流露出比言语还要坦然的话语“不曾,但是,在教主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观海殿上没有旁人,我听他说到了一句

‘身为教主,我自认为称职了;可是,我错过了她的成长,我不称职。’

“此言所指,除了林涟漪,他的女儿,还有谁呢?”

林涟漪眉间微动,略略低下目光,道“白掌事为何对我诉说这些?教主不是不想让其他人知晓此事吗?”

白巾巾叹道“你方才问道,他不曾亲口承认,他想念他的女儿。我亦不曾听闻,他不愿意别人知晓此事。

“伍姑娘,你形似林姑娘,如今加入我天涯教,若对教主忠心耿耿,定会受到教主重用。”

林涟漪暗暗疑心,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对我说了这许多的吗?

也是,如今你也是天涯教颇有地位的人了,地位高自然也就伴随着生命的风险。为了保全自身,拉拢势力强大的分派,也是不得已了。

林涟漪微笑,道“白掌事定是因为我与林涟漪形似,才对我如此忠告吧。掌事大人放心,我定然对天涯教忠心耿耿,对天涯教主忠心耿耿。”

白巾巾微笑点头,笑容中渐渐褪去方才那种真诚坦然,道“伍姑娘是聪明人,自是不需我多言。我亲眼所见,林姑娘身边曾有一幼犬,她对那幼犬十分喜爱。为了那幼犬,甚至不惜与抚养她的千羽林东林作对。

“如今林姑娘身边的另一犬族,寒又姑娘,正在佘夜潭之中,林姑娘、掌事大人无垠离世以后,她举目无亲。

“伍姑娘既即将借林姑娘容貌成为佘夜潭之主,势力壮大,来日或可将佘夜潭建成天涯教第一分派,望伍姑娘悉心照顾寒又,莫要让其受了委屈。”

林涟漪又有了些明白,心中一暖。白巾巾还是留着从前白凝玉温柔善良的影子,对于她的恩人,她始终记着报恩。

若站在白巾巾眼前的并非林涟漪,而当真是一个陌生人,为了向发展更强的势力努力,也是会愿意同意白巾巾的提议,做着林涟漪会做的事,以令教主满意。

林涟漪保证道“白掌事,寒又姑娘对佘夜潭忠心,对我这个掌事大人身边的下属也一向认可,我自然会善待她。来日佘夜潭中,力量整顿,她若愿意,便能成为我的心腹。”

白巾巾放心一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她再不多话,站起身,深深望了她一眼,道,“伍姑娘莫要因借他人之名壮大力量而觉得委屈,是强者,终有立名之时。”

林涟漪站起身,淡然一笑,表示对此并不在意。

她本来就是林涟漪。

对于这个身份,她是摆脱不了的。

白巾巾向她温柔地一点头,道“告辞。”

“慢走。”

白巾巾走到门口,忽然停了一停,似是看到了什么人,有些惊讶。

林涟漪心疑,欲站起身出去看看是谁来了。

白巾巾回眸笑道“伍姑娘,鬼双城的罗姑娘来找你了。你二位聊吧,我先走了。”

她走出门,与罗舜婵相互问候行礼,便离开了此处。

林涟漪有些意外,却也知道罗舜婵的目的,端坐着等待她走进房屋。

不料罗舜婵走到门口,便颇有敌意地道“伍姑娘,你初次来到观海山,可有观海?”

林涟漪平静的目光与她不善的目光交汇,微笑,站起身,道“不曾。罗姑娘定然不止一次来到观海山,若是不觉得麻烦,不如领着我观海一番?”

罗舜婵充满敌意地笑着,妩媚为表,冷漠为里,望得林涟漪越发不舒服。她道“你倒是有勇气,不知海水之深,也敢去看海?”

林涟漪走向她,道“罗姑娘岂不知‘初生牛犊不怕虎’吗?我加入天涯教没有多久,又才统管了佘夜潭,正是自以为不可一世的时候,若有得罪之处,望罗姑娘尽力教训就是,只是莫要反让我教训了。”

她眸中猛然闪现出战意,罗舜婵一阵惊讶。

罗舜婵妩媚一笑,后退几步,转过身,在前领路,道“伍姑娘胆大包天,想是从前在师门之中,也是一个天才人物,是以未曾受到过师门的严厉惩罚。今日我便让姑娘你见识一下,我鬼双城的精妙力量。”

林涟漪依旧微笑,道“罗姑娘这些年与令兄恶斗,想是有老狼王帮衬,才不至于落得扫地出门的境地吧?你我也不过是半斤八两,都是初生的牛犊,也都从骨子里有些不可一世。”

罗舜婵轻轻一笑,似是轻蔑,笑容之中又流露些许慎重。她瞥了林涟漪一眼,道“伍姑娘说得好。”抬手,向左方示意,道,“从那里,一直往观海山的边缘走,离开守卫的包围,便能见到汪洋了。”

林涟漪悠然道“不知从观海山上望去,这汪洋是如何广阔好看。”

罗舜婵放慢了口中敌意,亦悠然道“好看的不是汪洋。人界风景,最好看的当然是人了。不断修行,总有此言汪洋更加强大的力量,抬手捉弄天穹,覆手掀起巨浪,才是人界最好看的风景。”

林涟漪轻轻一笑,点头,不语。

罗舜婵亦笑,语气里越发显露出轻蔑,仿佛是嘲笑林涟漪愚昧不能教化。她侧过头问道“伍姑娘为何坚持以为,幻澜是在我鬼双城中?”

林涟漪看她一眼,道“并非我以为,幻澜的死忠党便是如此招供的。罗姑娘若不是被戳穿了包庇幻澜一事,何必气急败坏地邀我前去观海呢?”

罗舜婵气得脸色微红,口中却稳定着语气,道“伍姑娘爱开玩笑,也就罢了。只是我当真不曾包庇幻澜。你佘夜潭与我鬼双城除了分派寻常之争外,并无其他争端。我何必在佘夜潭内部局势已然稳定之际,偏干涉一手呢?”

好像也有道理……

第五百五十二章 正名

林涟漪忽然一惊,难不成鬼双城当真没有窝藏幻澜吗?不过,看罗舜婵在观海殿上的表现,应当是知晓此事的。

那就是,罗舜婵另有企图,意不单单在佘夜潭?她此言,还是为了开脱?

林涟漪暗暗确定,不管如何,幻澜终究还是在鬼双城的。

只是针对罗舜婵此言,若是往后再出现什么意外,可要多思考了。

一路走到东方的观海山边缘,站在边缘向远方望去,云雾之间,东海的汪洋颜色隐约显现。茫茫的一片,在腾起的乳白色云雾下,深沉的海蓝色浅了一些。

林涟漪脑海中回荡起不久前才听到的海水之声,从远方冲过来的、从海底腾起的,冲撞交汇成一片粗犷而暗藏温柔的洪厚声响。

海风轻轻拂过面庞,带着夕阳的软味,仿佛松松软软的棉花,整个身体也陷了进去,在咸味的清新之中畅游。

如今站在观海山上,远离森严的守卫,这些少有人触及的纯净景色,忽然如昨日梦见一般清晰着,并自然而然地从云雾之中脱颖而出。

就像长生之谜,在海洋之中,归墟之上,是迷茫之中突然的一种明白;观海山上,二十二字训,又是另一种朦胧的明白。

林涟漪回想着不久前与凌飞霏的对话,天涯教之中,定然藏有的那个谜底啊,她明知藏在这里,却不得揭破,实在心痒。

“伍姑娘,从观海山上望着东海,景致如何?”

“甚好。”林涟漪轻松地笑了笑,心里却沉重着。

所幸是在临近正午的时候,云雾没有那么大,才看得清远方的海面。

“听闻伍姑娘用的是一根长鞭,不知具体是什么法宝?”罗舜婵悠然着,似乎并不急着斗法,然袖中忽然闪现的紫色光芒,一闪而逝已暴露她急于斗法之心。

林涟漪没有见到她袖中闪现的光芒,平静地赏着难得的景色,心中警戒着身边女子突然的袭击,缓缓回答道“法宝名‘暮至’,说起来,也是暮雪千山上取来的材料所成,与剑丹城中吴伟大师手中的‘暮至’同名。”

“哦?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林涟漪轻轻一笑,道“是啊,也不怪你怀疑我是正道派来的卧底,听闻吴伟大师手中的那件暮至,后来是卖给了十虹涧。”

罗舜婵一惊,妩媚的眸子里闪现出惊讶的神情,转头望着她时,有了几分瞪的意味。

林涟漪淡淡地笑着,丝毫不觉自己被抓了把柄,解释起来也是平平静静“罗姑娘为何如此看我?难不成以为我是十虹涧的弟子吗?可是你去吴伟大师府上一问便知,那暮至,可是卖给了十月阁的护剑使。”

罗舜婵更加心惊,笑容中冷了几分,道“难不成,你就是护剑使?”

林涟漪没有立即回答,她最后望了眼这空灵的景色,收回目光,退后一步,与她保持了一些距离,方才言语间,经脉内灵力已加速到足以立即催发出来的程度“若我是护剑使,岂会告诉你?”

罗舜婵摇头一笑,道“若你是护剑使,有这等能力杀我,自然可以告诉一个即将成为死人的敌人。”她袖中紫光亮起,随即一柄短匕飞出,落在手中,她道,“法宝名为‘蔚曦匕’,与我兄长的‘荡昏匕’共同铸造出来。请护剑使赐教了。”

“等一下。”林涟漪立即取出暮至,却道,“罗姑娘,你自己说的,开玩笑可以,可接下来你我比试之中,你定然发现我用的灵力招式皆非正道,待斗法结束,望你收回你的言论。”

罗舜婵妩媚的目光里迅速闪现出凶光,紫光随话语缓缓抬起,她道“是吗?灵力看不出来正邪,若是招式——试试就知道……”话音未落,身体便融入紫光,化作凌厉的劲风,疾冲而来。

林涟漪长鞭挥起,空中长鞭暮至晃起一片冷白色的虚影,伴随着划破空气的尖啸一声,鞭影扬到头顶,尚未到达最高点,对方紫芒已冲到眼前。

脚下地面崎岖不平,地势不稳的情况下,还是谨慎些为好。林涟漪不急于占领先机,待她急不可待地冲过来,白芒迅速砍下,带着刀劲般的厚重压力,与紫芒相触。

罗舜婵微微惊讶,不过终究是鬼双城掌权的罗姑娘,蔚曦匕紫芒随着主人手腕一个转动,化去了大部分刀劲。

对见过世面的罗舜婵而言,林涟漪用鞭子使出来的半生不熟的刀劲并不很吓人,只是用鞭子使出来,一下令人猝不及防了。

刀劲的压力还在,她不得不以退为进,稍稍卸下一些冲劲,灵力灌输下,紫芒稍作调整,又凝聚一波连绵的攻势,这次对着变化多端的暮至长鞭,不得不更加谨慎了一些。

林涟漪不再讨巧,而是发挥长鞭的优势,保持距离于远攻状态。对方的蔚曦匕适合近攻,她主防守,坚守不退,以对方的性格,恐怕没过多久便能被她气得招式之间出现破绽。

想当初在和香城外,她曾与罗舜婵匆匆交战过一番,当夜对战之前,她灵力消耗颇多,又有受伤,不敌也是正常。

而今刻苦修行归来,足可道一声“今非昔比”,量她罗舜婵如何天赋过人,终究要分出精力来照顾她的半个鬼双城,于修炼上终究进度不如林涟漪。

成败之果,或许很容易判定了。

严密防守之下,罗舜婵起初还有些耐心,只是见林涟漪半天没有显露破绽,动作上渐起浮躁。高手的谨慎与急于得胜之心斗争着,又过片刻后终于失去了耐心,口中轻哼一声,准备加大攻击力度。

加大攻击力度并不仅仅是招式危险性增强那么简单。罗舜婵紫芒更盛,咄咄逼人。只是凌厉飞快之中,隐隐有明灭迹象。明灭是因招式强弱转换之间,尚不能过渡衔接。

有眼力的人分两种,一种会趁此机会立即出手,反被动为主动,将罗舜婵立时拉下马去。

还有一种,虽有如此眼力,但斗法更加谨慎,见此机会自知能力不够,未必能成功占的上风,主动出击后,若是对方缓过神来,二人势均力敌,己方的阵脚反而被打乱。

林涟漪是第二种。

眼前紫芒闪动,凌厉而暗藏妩媚,如同隐藏得极其隐蔽的陷阱,待她一脚探入其中,便会从中伸出利爪将她彻底拖入陷阱。

第五百五十三章 谨慎

她控制着长鞭,虚实变幻,似一片屏障,将紫芒阻挡在外,上下左右不能得逞。她平稳着呼吸,暗暗等待着上好的机会,待对方持续如此状态,待出错之际,自有反客为主的机会。

光芒之中,林涟漪见罗舜婵脸色越发谨慎,似是稳定下来,她却心知肚明,此人在天涯教中纵横惯了,若是如此沉得住气,也不会轻易上观海山造谣她的身份了。

果不其然,在暮至逼退蔚曦匕一次攻击后,蔚曦匕光芒陡然大盛,紧承着着方才的招式,不作丝毫过渡,更没有停顿,便立即从侧前方切了上来。

她这是想不给林涟漪留找出破绽的机会。

林涟漪知晓,暮至挥向蔚曦匕冲来的方向,冷白色的光芒于舞动的过程中层层递进,渐渐推至大盛。她心中暗暗期待,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两重光芒,一明一暗,本欲相互交叠继而爆发出声响,或是清脆,或是一声闷响。然在即将接触之际,却不料罗舜婵目光瞥见林涟漪脸色,忽然一惊,仿佛梦醒。

林涟漪暗道不妙,罗舜婵看出了什么?不过此时收手已晚,恐怕她会宁可尝试一把,在最接近之际,把蔚曦匕明亮锋利的匕刃,落在林涟漪温暖的血肉之上……

然这次她猜错了。

罗舜婵在发现异样之际,忽然目露精光,震惊之下,竟就这么相信了自己的直觉,在紫光白芒即将相触之际,断然收手。

硬生生地,转换了方向,蔚曦匕紫芒带着惊悚的心情,折向内侧,直指着林涟漪的肝脏方向。

若是不回挡,就是看速度了。可是就算谁赢了,另一方也要受重伤。更何况,二人不过第一次见面,尚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好一招两败俱伤。

罗舜婵为了毫发无伤地赢过这一招,拼得够狠。林涟漪无奈,看当下较量,罗舜婵不如她,她不会轻易冒险。

暮至光芒于她无奈之际,感受到主人心情,光芒略微暗淡,立即便收了回来。堪堪回挡,反倒是自己有些吃亏了。

敌方的灵力顺着蔚曦匕冲入暮至之中,所幸罗舜婵还有些谨慎,来不及借着这个机会让林涟漪吃个小亏,立即收回了蔚曦匕,连退数十步,站定。

林涟漪停留原地,经脉之中灵力微微运转,便消化了入侵的灵力。她望着罗舜婵,见她暂且无意进攻,也便耐心等待。

罗舜婵惊疑地望着她,不久前还妩媚不尽的眸中显露出裸的凶光,妩媚从魅力成了摆设,她怒目盯着林涟漪,缓了缓呼吸,没有说话。

林涟漪微微一笑,问道“怎么不说话?罗姑娘是发现我并非正道之人,故说不出话来了吗?”

她嘴上说得冷静从容,实则心中亦是惊疑,惊疑于对罗舜婵方才忽然的醒悟。为何罗舜婵能于瞬间发现她的动机?她不过从目光之中显露出了丝丝缕缕得意的痕迹。

就算她发现了,怎会如此坚定地要停止进攻,亦即停止虽有风险却也看似唾手可得的进攻?

林涟漪左手经脉之中,尚有方才暗暗积蓄的灵力江河尚未退回。她本打算在罗舜婵与她法宝相触之时,左手突然袭击,把她打个措手不及。

林涟漪想到了幻澜。

这么谨慎的行事风格,要说起来,鬼双城中她像谁,她第一反应便是谨慎的幻澜。

幻澜培养无垠这个小狼王培养了那么久,什么秘密都没有告诉他;对于莽萋很是信任,也还要另外留几个死忠党;得知无垠带人打过来了,在判断出必然不敌后,第一反应不是试着打一次,而是立即逃命。

罗舜婵方才瞬间的反应,和幻澜这么久以来的行事风格,是类似的啊。

再想下去,林涟漪只觉幻澜其人深不可测。

正如罗舜婵自己所说,她为何愿意帮助幻澜?仅仅是因老狼王吗?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

难不成罗舜婵与幻澜早就相识,她也是幻澜的后手之一?

面对可能是幻澜后手之一的罗舜婵,林涟漪笑着夸了一句“我以为能稳胜罗姑娘,不料罗姑娘行事谨慎,出乎我的意料,陷阱之前惊觉有疑,果然不愧为鬼双城的罗小姐。”

罗舜婵冷笑“伍姑娘过奖,我亦不知伍姑娘原来颇有心机,半晌如缩头乌龟一般防得不能再谨慎,便是等着将对手的耐心耗尽,此招确实厉害。

“至于你方才问的是不是正道,伍姑娘太谨慎了,我却没有看出来什么正道邪道之别。”她自惭地笑了笑,只是在略显妩媚的笑容之中,还是藏了些许阴险。

林涟漪微笑,道“如今佘夜潭内部局势方稳,只怕其他分派进攻。实在是罗姑娘身份高贵,我面对罗姑娘不得不心生敬畏,不敢在此教主之地伤了罗姑娘。”

罗舜婵妩媚一,笑容中比方才多了几分冷意,道“伍姑娘是高手,若是佘夜潭太过稳定,如何显露伍姑娘你的雄才大略高深道行?”

林涟漪故作惊讶“罗姑娘你看出我是道行高深了?又——”她笑了笑,收起惊讶之意,“是何时看出我雄才大略的?”

蔚曦匕紫光复燃,罗舜婵慢悠悠地向前踏出一步,道“正是因为看不太明白,还请伍姑娘莫要如缩头乌龟一般一味防守了。我们以三招为限,立分高下,如何?”

林涟漪微笑,执长鞭而白芒浮起,道“三招为限,点到为止,不得重伤,如何?”

“正是此意。”罗舜婵清清楚楚地说完了四个字,才光明正大地举起紫芒,不紧不慢地进攻上来。

是有点点到为止的意思。

林涟漪心中这般想着,这次吃一堑长一智,没有在于面容眼眸之中显露丝毫情绪。暮至舞动,冷白色的光芒迎着紫芒,亦进攻而上。

第一招,光芒交汇,进攻的速度从不紧不慢到了相触之时,不约而同地陡然转为疾速,待相触刹那匆匆见到彼此目光,相视一笑,皆无话可说。

紫芒没有逼近林涟漪近身,长鞭亦于罗舜婵脱离鞭影后迟了一步才落下。

身影转换,小半个圈。

第二招,紫芒白芒皆大盛,几乎同时。

“千变万化!”林涟漪心中默念,面容之中只显露出谨慎小心,冷白色光芒忽然疾舞,不待罗舜婵接近,便幻化出千万道鞭影,重重叠起,从罗舜婵角度看去,定是漫天鞭影。

第五百五十四章 点到为止

罗舜婵目露冷笑的意味,尚未等嘴角流露出轻蔑的笑容,紫芒一下锁定鞭影之中,接近中央的一道一闪而逝的鞭影,划过一道漂亮而略显尖锐的弧度,落在暮至真身上。

暮至于蔚曦匕砍下刹那浑身剧烈一抖,灵力顺着扭曲的鞭身荡漾开来,仿佛水波层叠,蔚曦匕触及的那一点遭受到的灵力攻击尤其厉害。

以柔克刚,世上最柔软之物莫过于水,最危险之物中,水却也占了一项。水波看似柔软,实则层叠推进,其效果尤为恐怖。

若非林涟漪对类似于水的星月光华有所感触,暮本身又适合于用水进行的攻击,这招中之招倒不是那么容易想到的。

其实往深了研究,水波层叠推进的速度、水势,都能影响法宝相触之时的反攻效果,而且并非灵力注入越多,效果越好。

不过此招并未让蔚曦匕一切努力失去效果,只是抵消了一部分力量。

蔚曦匕中本要入侵破坏暮至的灵力被这一招抵消了大半力量,剩下力量由暮至化去。第二招已然结束了,罗舜婵无奈准备退却。

林涟漪趁此机会略微惊奇,心头闪过一丝赞叹,罗舜婵的眼力惊人,看来第三招不能玩花样了。

那就趁她要退的机会,快点结束吧。

暮至忽如潜伏在鸟雀身边遽然袭击的蛇一般弹出,紧追着罗舜婵不放。罗舜婵早有准备,紫芒反手一挥,欲横切于暮至之上,只是为防暮至水波般的攻击,她谨慎地加了一层屏障。

林涟漪这次却没有选择水波攻击,既说了不防守,便干脆硬碰硬。暮至呼啦一声,如瀑布摔落,狠狠地撞在蔚曦匕上。光芒迸溅处,声音沉闷。借着双方冲撞之际,极力抵挡反冲之力,灵力通过各自法宝相互冲撞。

这下总算能认清各自门派归属了吧?

罗舜婵察觉对方灵力似有清冽之性,却又不似她熟悉的哪个正道名门之灵力之性,心中惊疑,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

如果当真是正道之人,敢深入佘夜潭的,恐怕只有名门的那些人了。

正道说是正道,还不是和邪道一样事事须量力而行?小的正道也只敢在小地方欺负些邪道不入流的弱者罢了。

是以敢卧底佘夜潭,又能亲自上观海山觐见教主的,只有正道名门了,不是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一类,想必便不是来自正道了。

难不成伍姑娘所言无半分虚假,她当真是某个隐世门派出身,历练之中为无垠发现,这才进入了佘夜潭?

可是这张脸也太巧合了。

法宝短暂相触之间,罗舜婵就算有造谣之意,如今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并非正道之人了。可是对方仍抓着幻澜在鬼双城一事不肯放,这般吃亏,她咽不下这口气。

“怎样?罗姑娘看清了?”林涟漪轻声问道。

“看清了!”罗舜婵冷冷一声,蔚曦匕随之发力,灵力之流如暴涨洪水,虽未冲破暮至防御,却也将暮至逼退了一些。

长鞭微微扭曲,林涟漪左手压在暮至鞭柄,两手手腕微动,借暮至冰寒之体洗刷了一遍的冰凉灵力催发了出去,抵住了攻势。

当下位置变换,她背对悬崖,一旦后退,罗舜婵多半趁势而上,非将她逼在下方不可。

修行之人自然不会死了,可是落在下方会吃些亏。说是点到为止,罗舜婵未必真的会放过她。

她目光放亮,指间发白,暮至小心地探出头来,柔软的身躯仿佛蛇身转动,一片片鳞片于转动间收放着。罗舜婵瞥见暮至的动作,自知长鞭异于其他硬质法宝,每一点都可用于攻击。

若是法宝主人对法宝的把握强一点,两段攻击、三点攻击,都有可能。

伍姑娘这是想要两点攻击了吗?

此人当真有这个道行?

不论心中惊疑如何,为了自己的安危及声名,罗舜婵如方才的斗法一般,谨慎地选择了暂且松开蔚曦匕,顺着长鞭横切而上,趁机逼近林涟漪。

长鞭善远攻不善近战,这是近战的机会。

林涟漪心中怒骂“果然不想停手!”

林涟漪后退两步,两步是极限了,不能再退。与此同时,暮至迅速转变方向,鞭首向蔚曦匕缠绕而去,恰在蔚曦匕即将穿破屏障之时,触及蔚曦匕。

蔚曦匕上紫芒蓦地闪耀,尖利的灵力钻入暮至,令林涟漪觉得有些猝不及防。这次灵力催发,显然是带着些毒的。

魔神血攻上去,立即将灵力中的剧毒消化。对于敌方的灵力却懒得管,把它们尽抛给经脉慢慢围剿。

暮至继续缠绕,终缠上两圈。蔚曦匕剧烈挣扎,却不得脱离,林涟漪以平日里练习千变万化的手势娴熟地转动手腕,带动蔚曦匕剧烈晃动,更不得脱离。

罗舜婵脸色发青,眉眼间全然失了妩媚之气。她喉间滚动着声音,威胁般地低吼道“放手!”

林涟漪冷声道“第三招结束了,罗姑娘,可以停战了吗?”

罗舜婵不甘地望着她,道“我知道你不是了,放开蔚曦匕!”

林涟漪目露敌意,道“望罗姑娘说清楚,你知道我不是正道之人了,是这个意思吗?”

罗舜婵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停止了手中挣扎,林涟漪自然也渐渐放慢暮至转动的速度。她两颊之上愤怒的青色趋于内敛,妩媚之色又浮现出来,道“是!我知道你不是正道之人了。”

林涟漪微笑,小心地松开右手,另一手也缓缓放下,手心里悄悄凝聚着灵力,如此接近的距离下,若是罗舜婵又突然攻击,她也可从容应对。

罗舜婵瞥了眼她的左右手,自觉地收起蔚曦匕,向后退了几步,笑里藏刀,道“三招之间,本姑娘才知伍姑娘确有真才实学。如此能耐,又非正道之人,实是我邪道之幸。”

林涟漪道“罗姑娘能够接纳新来之人,更是邪道之幸。望我教众人皆如罗姑娘一般,懂得新旧交替、改朝换代之理。”

罗舜婵轻轻一笑,其中轻蔑之意透骨的明显“伍姑娘当真以为,这佘夜潭之主这么好做?”

林涟漪不语,笑看着她。

“幻澜是旧日之主,在伍姑娘面前败下阵来,是正常之事。可是——”罗舜婵笑道,“方才三招之间,为何我却以为,伍姑娘动作之间透露出一些蛇妖族的风格?”

林涟漪脸色微变。



第五百五十五章 试招

“伍姑娘若当真是蛇妖族,为妖却不告之于教中之人,岂不是与幻澜行径相同?”罗舜婵妩媚的目光中闪烁着锋棱,“我教并不在意伍姑娘是否为妖族,只是伍姑娘借以治罪于幻澜的理由,同样适用于伍姑娘。”

“我知道。”林涟漪笑道,“若我是蛇妖族,若欲为佘夜潭之主,定然将我身份昭告众人。可是,我却并非蛇妖族。”

“是不是,伍姑娘何必对着我说?”罗舜婵后退了一步,眉宇间妩媚之意全然恢复,悠然道,“只要伍姑娘自己清楚,该怎么做,也是佘夜潭内部的事。”

林涟漪停在原地,看她转身离开。

“伍姑娘,接近正午了,伍姑娘也快快回去吧。”

“多谢提醒,我再看看此处风景。”

林涟漪面向东海,见云雾又淡了一些,翻滚的海浪声于恍然间轻轻地响起。

罗舜婵说的对。

她借着幻澜的身份打压了幻澜,但是如今幻澜还在鬼双城中,罗舜玄会不会愿意帮助他们打压罗舜婵和幻澜的联盟,就算愿意打压能否成功还是问题。

这事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解决。

一段时间,如果这段时间有些长,佘夜潭会形成她就是人族的印象,待幻澜死后再声明身份,以打破这种印象,恐怕佘夜潭内部无法接受,更不能再信服。

罗舜婵吃了点亏,到那时定然会极力打压她。现在没有多少证据也可以造谣她是正道之人,到时借着铁证更要打压她了。

罗舜玄当然也会乐得帮着同为鬼双城之人的罗舜婵打压她。

林涟漪气愤一叹“谁知道会半路上杀出一个罗舜婵呢?”

这个后手找得好。

方才那两场比试,她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得到。至少发现了罗舜婵其人非常谨慎,像幻澜一样谨慎,谨慎在斗法招式上,也谨慎在最后的表态上。

她本以为一人一妖的结盟会很可靠,可惜最后还是选择了抛弃这个盟友。

自己身份的事暂且放一下吧,如今站在观海山上,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她转身向凉叶慢悠悠地走去。

凉叶。

“伍姑娘去见鬼双城的人做什么?”向氏道长焦急地在凉叶门前来回踱步。

“我怎么知道?你能不问了吗?”左涛洪无奈地道,饶是不怎么说话的他,也被问得不耐烦了。

骆老六站在左涛洪身边,低头担忧着,抬眸间,口中却只出来讽刺之语“没想到向氏道长竟真有些忠心了,难不成这次对着二十二字训发誓要忠心了?”

向氏道长回头怒骂一句“骆老六你有种别说风凉话,到上面去找她们!”

骆老六露出轻蔑的笑容,道“忠心可不止表现在言语上,你若当真忠心,怎么光对我说风凉话?”

向氏道长烦躁之心被他连着两句讽刺激怒,两脚一顿,腰间拂尘浮起青色光芒,被他一把抓在手中,他愤怒的声音一字一字地飚飙成咆哮“老六你找打是不是!”

骆老六后退几步,心中叹了一口气,嘴上先劝道“伍姑娘还没回来,你却急着在她住处前面内斗,算得上忠心吗!”

左涛洪忙站到二人中间,面对向氏道长,举起他的法宝,一柄长戈,浑厚的声音里比平时多了几分威严,道“向氏!停下来!”

向氏道长不甘地停了下来,不甘的怒火从两眼之中冒出来“我没想内斗,骆老六你嘴巴放干净点!”

骆老六冷哼一声,一言不发,走出左涛洪背面,自己站到了一边。

左涛洪亦放下法宝,侧身走开,欲站到另一边,忽然余光忽地惊讶地瞥见向氏道长背后有一道人影冲了过来,速度极快。

他大惊一下,正要出手,向氏道长感知到背后袭来的威胁,两眼一闭,手中拂尘以最快的速度向后用力一挥,青光大盛,与背后袭来的冷白色光芒重重相撞。

那人身形止住,被左涛洪、骆老六看得清清楚楚。

二人脸色一变。

左涛洪惊呼一声“伍姑娘!”

向氏道长一惊,手中青光一滞,立时便被白芒压了下去。同时他两眼睁开,见来人果真是伍姑娘,身为下属第一反应自然是冲撞了主人,是大不敬之罪。他脸色一白,便要小心后退。

“不许动!”不料林涟漪连忙如此命令道。

向氏道长进退两难,只有大胆维持着青光,惊疑不定地待林涟漪说清楚些。

林涟漪并未继续解释,向氏道长已发觉了从暮至上传出的一层层水波般的灵力,速度、每一层的力量时刻在变化。

他大概明白了林涟漪在做什么,拿他喂招……不是,应该说是试招。

他小心地减弱了拂尘中的力量,并安抚着经脉中才被调用出来的灵力。

以前不是没听说过有主子拿下属试招,下属不仅反抗不得,被打出去了还得一边奉承着主子厉害,一边只有自己关心自己受到的伤。

他心中自叹倒霉,暗道“老夫我换了几个主子,还没哪个敢用我试招!想老夫我阅历丰厚,今日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给试了招,实在丢脸!”

他小心翼翼地望着暮至,余光瞥着白芒灿烂下的林涟漪,心中不甘地下了决心“伍六七你若是不能带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待你被别人拉下马后,这仇我必报!”

骆老六一脸幸灾乐祸地冷眼旁观,希望着这位伍姑娘能向其他找下属试招的主子一般,好好教训一番这个见风使舵的下属。

左涛洪望了骆老六一眼,又无奈地移开目光,旁观着伍姑娘是如何拿向氏道长试招,试的又是什么招。

林涟漪迅速调试着每一层灵力水波的强弱速度,尽量在此招强弱变化之中,控制整体力量于向氏道长以减弱一些的力量可以抗衡的状态。

向氏道长对这招明白了一些,惊疑于此招本身,竟能化层层弱小的力量为整体的强大。表面上是明显的一道道水波,这需要灵力不断注入法宝方能维持。

实则在明显的水波之中,还有层层不尽的余波来回荡漾。他直觉,余波不断,才是这招最厉害之处。

然最奇异之处,在于水波在某个范围内丝毫的变化,能引起整体力量上成倍的变化。

他目光一亮,伍姑娘定是为了找到效果最好的那个范围。

第五百五十六章 好处

他忘了方才气愤之下做出的决定,一咬牙加强了拂尘中的灵力,青光缓缓地更盛起来。

骆老六惊讶地皱眉,心想这老向氏搞什么名堂,也不见伍姑娘吩咐什么呀?

左涛洪亦吃惊,瞪大了眼睛试图看出什么门道,只是这等少有人尝试发现过的秘密门道,也只有伍姑娘和被试招的向氏道长才能清晰地发现点什么了。

林涟漪嘴角流露微笑,暮至白芒又冷几分,亦亮眼几分。随着鞭身一颤,水波强弱剧烈变化,就在几乎才变化不到两个瞬间之际,白芒大盛。

向氏道长一惊,手中青光紧紧加强,然已来不及抵挡,身形立时被一股强力冲了出去。

冰冷的灵力钻进身体,他忙于驱逐化解灵力,同时心惊不已,这招竟然这么厉害,只要对灵力强弱掌控的能力强一点,便能用少量的灵力达到远超其一般水平的效果。

他兴高采烈地细细思考着其中门道,一边用习惯的记忆化解了大部分侵入的力量,身前血肉经脉还在痛苦之中,他却似巅峰状态一般狂喜。

骆老六、左涛洪见向氏道长被打出去了还一脸高兴,便知他从伍姑娘一招中有所感悟,便先后走近他,从旁人的角度看了看,没看出什么。

向氏道长忙着把这点领悟从尚有些不明白的沟壑之中拉上来,连一个得意的眼神也不给他二人,待那点领悟越发深刻,他面露的喜色历经过度明显的表露,最终收敛起来。

林涟漪走到向氏道长面前,俯身看着倒在地上的他,问道“道长,你伤势如何?”

向氏道长目光里又闪现出喜色,站起来抱拳道“伍姑娘传授之恩,属下没齿难忘!”

林涟漪微笑“我何曾传授与你?这不过是一点小技巧,可以在战中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她微一点头,道,“方才一言不发便拿你试招,当是我感谢你了。”

向氏道长忙道“不敢不敢,伍姑娘能用我试招,是对属下我的看重。”他这时才有空得意地瞥了骆老六、左涛洪一眼,随即两眼仍旧显露出一片谦恭地望着林涟漪。

林涟漪看出向氏道长的得意,看了另外两人一眼,笑道“一点小技巧罢了,两位如不嫌弃,我也可教与两位。”

骆老六、左涛洪相视一眼,皆喜,二人同时道“谢伍姑娘!”

向氏道长心有不满,却不得说什么。

林涟漪当即将这个小技巧告知二人,二人半信半疑。

“若是不信,可以相互尝试,也能练习一番。这招在斗法之时绝对有用。”林涟漪道。

“伍姑娘方才与罗姑娘对战之时用到了这个方法?”向氏道长问道。

林涟漪点头,道“最终却没有凭此取胜。”

“看伍姑娘的神情,也没有输吧?”左涛洪面露笑意,问道。

“嗯,谁都没有赢,点到为止。不过,罗姑娘已经确定了我并非正道之人,就算她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了。”

“那么幻澜……”骆老六问道。

“罗姑娘和幻澜,一定有结盟,不过现在看来,她怕是不得不解除结盟了。”

三人一笑。

向氏道长眼前一亮,称颂道“伍姑娘运筹帷幄,从接管佘夜潭起,不论内忧还是外患,皆轻易解决。我等跟随伍姑娘,定然无往而不胜,或可建成在天涯教内第一分派。”

骆老六、左涛洪无一看向他,对他换了哪个主子都称颂不已的习惯,都是早已看清。

没想到林涟漪点头道“这是掌事大人要做的事。”

三人惊疑。

自然不是猜想掌事大人还活着,而是以为伍姑娘默认了向氏道长称颂的内容。

“好了,你们还没有吃饭吧?我们现在去吃饭吧?”

“是。”三人齐声道。

观海山载神宫中暂时居住的客人在一处膳堂吃饭,因四人去得晚了,便没有看到其他分派的人。

午膳之后,林涟漪邀请三人到凉叶之中,趁观海山上无事,欲将水波般攻击的小技巧完善进具体的招式中。

“我以为,技巧一类,不可单纯作为整个招式,否则容易为人看透其中秘密。”林涟漪首先道。

三人点头,对此皆无疑义。

向氏道长一惊,忽然道“不好,伍姑娘你方才对战罗姑娘时,便是用的这一技巧,如此罗姑娘岂不是……”

“道长放心。”林涟漪笑道,“我用此攻击之时,并未经过长时间的水波强弱变换。曾经使用过匕首一类的法宝,大概知道攻击匕首之时当用的水波范围,一上来就是水波攻击的较强效果。”

向氏道长疑道“不是最强效果吗?”

“不是,水波攻击对不同的法宝,用到的灵力强弱也有不同。我只能大概估计范围。”林涟漪道。

那件曾经用过的法宝,自然就是她易容成薛琳琳后,在吴伟大师那里得到的采回眸。不过,她只是在回到十虹涧的途中匆匆尝试过几次。

“如果能够多一些法宝研究,积累各种法宝的例子,用起来能够更加得心应手一些。不过这是后话,我们先把它完善进具体的招式之中。”

“就我们佘夜潭中,已经有很多法宝种类了,应当能够为伍姑娘完善这一招帮上一些忙。”

“向氏道长,你阅历最为丰富,不如说一说,你觉得在对战之中,应当如何将这一招隐藏起来而不为人发觉?”

向氏道长想了想,道“正如伍姑娘对战罗姑娘时,选择了一个确定的强度,而非不断调整,这就是很重要的一点。一旦变化,恐怕对方有所领悟。”

林涟漪微笑,向氏道长正是这么领悟的。

“若是对战之中,除非僵持状态,否则对方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调整强弱。”骆老六道,目光望着林涟漪,似乎就事论事,并无对向氏道长的轻蔑。

向氏道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道“骆老六说的对,僵持状态,调整力量也不能太明显,不过若是力量往强了调,恰将水波攻击威力翻倍,或许还能起到震慑对方的作用。”

三人点头。

是这个理,对方不会注意到这个小技巧,反而会以为敌人的灵力运转飞快、力量爆发极其迅速。

“当下正邪两道,用剑之人居多,想必面对这些法宝时,水波的强弱应当都差不了多少。这个技巧融入招式之中,效果会很好。”

第五百五十七章 狂澜

“我以为技巧本身倒是其次,能够自然地融入其他招式之中,化为己用才是厉害。比如,在前面几招里,把对方的法宝特性探个一清二楚,到最后发动强招时,这个技巧将成为点睛之笔。”

左涛洪少说话,一说话就扣到了要旨。

三人点头,向氏道长也不得不道“你说的确有道理,这个技本身就对灵力掌控能力有很高的要求,不能融入也是枉然。不知伍姑娘是如何发现这一技巧的?”

“也是意外发现,我以为这点不算得什么厉害强招,教与你三人,希望能对你们有所用处。未来佘夜潭之中,诸多事务,还要劳烦你们指点。”

骆老六笑了笑。

左涛洪微笑之中流露出些许的疑惑。

向氏道长高兴地道“伍姑娘你说笑了,我佘夜潭还要以伍姑娘为首。若鬼双城胆敢再插手我佘夜潭之事,我向氏道长必定冲锋在前。”

林涟漪满意地道“你三人都是我分派中的佼佼者,有你三位支持,接下来镇压外患,我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伍姑娘过奖。”还是向氏道长谈得最起劲,连忙谦虚一句,随即问道,“不知伍姑娘是否想把这水波攻击的技巧教给别人?”

林涟漪摇了摇头,道“虽说是个不足为道的小技巧,却也能在战中起到点睛的作用,我只教给你三人,也望你三人不要外传。”

三人大喜。

这相当于多了一个强招,而且是能够融入自己独有招式中的强招。

扫视三人表情,林涟漪暗喜,心道“这番谈话的目的算是完成了。别看这个小技巧似乎现在只能称得上小技巧,若是我四人各自思考,融入各自的招式之中,将绝不可能仅仅是点睛,反败为胜也是可能。”

如她所言,四人都是佼佼者,领悟到这个技巧之时,便都清楚了其重要意义,故无人觉得这点恩惠太小。

对她自己,也可以多加思考,将技巧融入自己的招式之中。

比如星昼,比如千变万化。

什么技巧技巧的,这也是一个大的突破,总要一个名字,不如就叫‘狂澜’吧,一语双关,既有表象又有实际意义。

想到此,林涟漪微微颔首。

不过,仅凭这点绝不可能轻易让这三人彻底信服。收服手下,让他们真的忠心于她,是一个过程。她还要慢慢想办法。

也正是因为需要过程,并不容易,故林涟漪在选择带人出来的时候,就选了骆老六、向氏道长、左涛洪二人。

骆老六能主动提出来护送她,倒让她有些意外。不过就算他不提,她也会命他护送的。

左涛洪为人简单一些,收服他最容易。

向氏道长见风使舵,她不是不知道,但是此人在佘夜潭中确实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人。如果能够让他真心臣服,或者至少尽可能让他相信,这个主子有点用,不能轻易放弃,此人便能成为她的一大助力。

向氏道长在前往观海山的途中就主动示好,其实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此人进过几日观察,也该知道她能力未必比先潭主、幻澜差,所以会借此机会尝试着与她套近乎。

令三个佼佼者臣服于己,能够使她的影响力更快地渗透进佘夜潭众人中。

次日。

白巾巾来到凉叶,告知林涟漪一喜讯。罗姑娘在观海殿上,亲口向教主坦白了她二人斗法一事,并主动澄清了她自己制造出来的谣言。

林涟漪一喜,道“罗姑娘当日承诺,若发现我并非正道弟子,便会帮助我正名。我还当这是她随口所言,原来罗姑娘还算是个信守承诺之人。”

白巾巾一笑,立即猜到了其中意思“罗姑娘在斗法中耍赖了?”

林涟漪淡淡道“别人做的那叫‘耍赖’,鬼双城的罗姑娘做的怎么能叫做‘耍赖’?那是权宜之计,权宜之计罢了。”

白巾巾听着她波澜不惊却暗含讽刺的话,忍俊不禁,道“伍姑娘说得有理,鬼双城的回信到了。”

“嗯,结果如何?”林涟漪点头应道,对回信的结果,她也是很好奇。

白巾巾望着她,微微蹙眉,语气中暗藏着隐忧的沉重,道“幻澜果真藏在鬼双城中。”

林涟漪冷哼一声,继续听着。

白巾巾接着道“罗公子说不知道此事,得到回信后,立即派人赶到狼王府中。”她话语停了下来。

林涟漪心道不妙,疑问“幻澜逃走了?”

“是。”白巾巾神情凝重地道,语气中那点隐忧的沉重越发明显,“幻澜逃走了,应当是在得知观海山来信后,预测到来信内容,便立即逃走了。”

林涟漪疑惑“既然幻澜逃走了,为什么罗公子能知道幻澜先前藏在鬼双城狼王府邸中?”

“因为蝎王分布在鬼双城附近的蝎妖蝎精们发现了幻澜逃脱。因为道行相差悬殊,便没有追上去送死。”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那些蝎精蝎妖都是监视用的,就算全部冲上去,连阻拦幻澜片刻的能力都没有。”

林涟漪点点头,轻蔑一笑“看来鬼双城需要加强巡逻守卫了。”

白巾巾叹道“蝎王是罗公子的人,狼王是罗姑娘的人。没有狼王同意,蝎王也无法在鬼双城周边布置一圈道行高一些的蝎妖。”

林涟漪笑了笑,不再思考鬼双城内部的事,眼下最重要的是幻澜。

既然幻澜能够逃走得无声无息的话,可以说明,无垠或是没有来得及前往鬼双城埋伏,或是埋伏了却因考虑到种种因素,没有实施计划。

幻澜提前逃走,原来她在佘夜潭中与无垠商议的计划都来不及完成了。

果然时刻都能发生变数。

林涟漪问道“罗公子来信,可有告知幻澜逃亡的方向?”

白巾巾微微点头,道“幻澜逃往了荒原的方向罗公子已经派人去追了。涉及人族妖族一事,我观海山也会派人前往。”

林涟漪点点头,道“荒原是幻澜的故乡,她若回到那里,在她的地盘上,抓捕会有些难度。”

“正是如此。罗公子还担心幻澜将荒原的狼群带到人族聚居地,狼王可能与幻澜里应外合,当下已将狼王关押起来了。”

“狼王不反抗?”林涟漪讶道。

“没有反抗,他坦言,说窝藏幻澜其他一人所为。”

“罗姑娘回去了?”

“已经回了。我前来此处,是为告知你,教主正在观海殿中等你。”

第五百五十八章 模仿

林涟漪脸色微变,问道“可是为了幻澜一事?”

白巾巾不置可否“你见了教主自然知道,恐怕不只是这件事。记住我告诉你的话,凡事向那位林姑娘靠近就行了。”

林涟漪微笑点头“白掌事的指点,我记着。”

观海殿。

教主万寒径端坐殿上,见林涟漪走进观海殿,目光便落在她身上,看着她走近,阶前跪下,磕首,高声道“天涯教主与天长存!”

万寒径以平稳的声音道“伍姑娘请起。”

林涟漪站起身,这次胆大了一些,比起上次也更有准备,与万寒径对视间,不失丝毫平静。

万寒径凝望着她平静从容的面庞,道“伍姑娘对白掌事所言之事,有何看法?”

林涟漪微微低头,知道了方才白掌事这些话,也是教主命她说的。她又抬头,直视万寒径,道“鬼双城主动派人前往荒原,证明了鬼双城是忠于我天涯教的。就算幻澜有反叛之心,也多半与鬼双城没有关系。

“幻澜逃脱,足可证明其用心不对,可以抓捕回观海山上,由教主亲自审问。

“至于我佘夜潭,既然罗姑娘已经从罗公子处得知了幻澜藏在鬼双城中,如今迷途知返,诚恳悔悟,也该从轻处罚。”

万寒径微微一笑,道“你以为,罗姑娘在来到观海山之前,不知道幻澜藏在鬼双城吗?”

林涟漪亦微笑,答道“我以为,她应该不知道。”她语气间,加重了“应该”二字。

坐在上头的万寒径深深望了她一眼,深邃之中陡然掠过的一丝精光让她心头一跳。

忽然他哈哈大笑,林涟漪不敢放松,陪着这个一教之主面带笑意。

这个人当真是娘亲的丈夫,我的父亲吗?

林涟漪心中错愕,又是苦涩。

父女许久不见,做父亲的已全然不能理解女儿,做女儿的也做不到懂得父亲了。

方才她刻意加重的词,“应该”,不是像“或许”“可能”一样表示猜测的,而是像“必须”“不得不”一样的,是期望。

想她佘夜潭如今形势,自顾不暇,哪有可能严重地得罪其他分派。罗舜婵和罗舜玄斗得紧,若是她将罗舜婵拉下马,接下来会双城记落入罗舜玄一人手中,岂不是分派更加团结了?

一个分派的势力失衡就这么难办了,若是再来一个,难上加难。这对她佘夜潭而言,未必是好事。

再说万寒径这些年做的事,也是在维持各分派的平衡,罗舜婵此事,可大可小,狼王都替她负担了大部分责任,再给她降点不痛不痒的罪,没有意义,甚至可能影响整体的平衡。

不知这样说,是不是往从前那个林涟漪身上靠?

林涟漪心中自嘲,实在可笑。

自己模仿从前的自己?

万寒径笑罢,道“伍姑娘,你说的正是本教主心中所想。既然你佘夜潭同意了,我便下令,只要罗舜婵在鬼双城中面壁思过半月即可。”

林涟漪微笑拱手“如此甚好,属下没有意见。”

“至于狼王……”

“属下以为,以防他是幻澜的同党,还是将他押送至观海山上审问一番,若是没有问题,便放回鬼双城中。”

“嗯?同是狼妖族,都有谋害人族的可能,伍姑娘对狼王、幻澜的处置方式倒是很不一样。”

林涟漪直视他,坦言“听我佘夜潭的掌事大人说过,您的养女——”她略一迟疑,望着他的脸色。

万寒径脸色不由自主地变化,额上亦出现皱纹,但是并未表露出明显的愤怒之色。

“林姑娘,曾经陷落鬼双城中,”她低下目光,接着道,“尽生掌事和蝎王将其抓去,若非狼王相助,她绝然不可能逃离。”

万寒径面色一寒,语气出现了惊讶的起伏“竟有此事?”

林涟漪点头,道“无垠掌事讲到此事之时,说到狼王的为人,应当并非厌恶人族的妖族,否则何以沉默地救出林姑娘?”

万寒径沉思。

林涟漪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情,似乎见到了一丝怀念、沉痛,又似未发觉丝毫情感。她不敢断定,只觉面对这个父亲,连自己的察言观色的能力也不敢轻信了。

她纠结之中,百般猜测,心跳越发地快,却终究不敢断定此人对她的父母之情还剩下多少。

片刻后,万寒径道“若是如此,便不予之重罚了。”

林涟漪惊疑,这么容易吗?她听他语气,又是平静得没有波澜,只是这命令是真的。

诶,教主在观海山权势这么大吗?长老们是吃素的吗?

林涟漪又有疑问,不过随即又想到,鬼双城中不是还有个罗舜玄吗?总不会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管。

“伍姑娘,你对我那养女很了解吗?”

林涟漪一惊,杏眸微微瞪大,只见万寒径神情有些复杂,但是仍旧不能从中看出什么准确的消息,只好道“不了解。无垠掌事告诉我过一些事情,但是也只在说到与其他分派、正道有关的事时,才会顺便提一句。”

万寒径颔首,不语。

林涟漪咽了咽口水,不敢多问。

二人相视,维持了片刻,林涟漪深深呼吸,终于大着胆子,小心地问道“教主,你可是想念林姑娘了?”

万寒径隐隐动容,似乎在略一思考后,才道“终究是女儿。”

终究是女儿。

林涟漪默默念着这五个字,唯有在心中感慨。

终究是父亲。

她把声音放低一些,道“教主还有事吗?”

“你退下吧。”万寒径道。

“是。”

正待林涟漪要退下之际,万寒径又道“关于与蛇妖族结盟一事,长商讨之下,已有结果。我等决定,此事还是要知会各大分派。你佘夜潭中——”

“我同意结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林涟漪坚定地道,言罢试探着加了一句,“林姑娘从前也曾收到蛇妖族的恩惠,她定然也同意此事。”

万寒径笑了笑,笑容中流露出她从未见过的苦涩“你可知,她身上本无半点蛇妖族的血脉?”

林涟漪自然知道,在万寒径最后一次见到林涟漪时,林涟漪尚为十足的人族,她不语,望着万寒径。

万寒径目光停留在她的面庞上,神思之间,却似从这张面容里,望见了另一个人“就算后来有了蛇妖族血脉,也是为蛇妖族设计的。

“活着的时候,她吃苦了。”

第五百五十九章 截击

林涟漪身子一震。

“你退下吧。今日便可返回佘夜潭。”万寒径声音忽然沉重了许多,落在林涟漪面容上的目光有些僵持。

恐怕他在心里问着“是伍姑娘,还是我的林涟漪?”

“是。”林涟漪行礼离开,跨出观海殿的一刻,忽然有种父亲被她抛弃在囚牢里的感觉。

她努力将这种感觉抛入脑后,却使错了力,反倒将它压入心间,暂且沉眠了下去。

在观海殿外,她朝着背离万寒径的方向走了几步,丝毫没有觉得心头的沉重放下了一些。

有点累了。

不过,也总算要离开这个让她感觉如囚牢般的地方。

此去以后,不知何时能再回到此处,亦即再见到他。

她希望不见,心中却又有一种声音,如鬼魅般缭绕不去“你看,你的父亲还在怀念你。”

她思绪被这般聒噪的声音扰乱,只有想着在这个人间,她最眷恋的人,才能让心情平复一些。

佘夜潭中,无垠会与她并肩站立的。

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回到凉叶之后,她匆匆去见凌飞霏,却被告知,凌飞霏忙着处理凌影阙的事情,给她留了一封信就走了。

“要事紧迫,先走一步。”

是的,凌影阙如今正处于鹰魔族的威胁之中。得了教主的准信,她得急着去和凌影阙的阙主商议准备起来了。

林涟漪微微叹气,凌影阙所有人一走,清水梦泽定然抵不过鹰魔族大军压境,恐怕世代传承之地,要毁于一旦了。

人在分派在,但愿战后她们能够凭借坚韧的意志力重建凌教主还在时的辉煌。

“伍姑娘。”准备好出发的三人来到凉叶。

“准备好了吗?我们回去吧。”林涟漪扫视三人,微笑道。

“是。”

下山途中,林涟漪主动告诉三人,天涯教将与蛇妖族结盟一事。

向氏道长果然又是第一个评论此事之人,评论简角度也颇有特别之处“伍姑娘,是否打算与凌影阙结盟?”

林涟漪自然地点头,道“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吧?我和凌飞霏姑娘聊得跟投缘。和一个投缘的分派结盟,不是好事吗?

“我佘夜潭如今内忧外患,如今对鬼双城是小有得罪,万踪山与鬼双城偏向于友好,我们不和凌影阙结盟,难道等着被瓜分吗?

“你们以为呢?”

左涛洪点头道“属下以为伍姑娘做得对。”

骆老六想了想,也道“伍姑娘目光长远,属下佩服。”

唯有向氏道长道“和凌影阙结盟不是不可,若是伍姑娘问我意见,我以为也只能如此。

“不过我看凌影阙之人行事神秘,不可轻信。伍姑娘方入我天涯教,恐怕不知晓凌影阙之厉害。”

林涟漪诚恳问道“道长这话从何说起?”

“凌影阙这些年对我教而言,并未有什么突出的贡献,领地征服上,还不如幻澜统治下的佘夜潭。但是,凌影阙仅凭圣女海月一人,便深受观海山照顾。”向氏道长面带隐忧,道。

骆老六明白过来,点头道“向氏道长说得有理。海月其人,深不可测。与凌影阙结盟,要小心我佘夜潭长久基业,最终被凌影阙吞并了。”

左涛洪若有所思地点头,望着林涟漪,面色郑重。

林涟漪微微一笑,道“凌影阙有吞并我们的想法,难道我们就没有成为天涯教第一大分派的想法吗?她有想法又如何,只要我能够及时壮大佘夜潭,不给她机会,不就行了?”

向氏道长等三人半信半疑,不敢回答。

林涟漪道“你们不相信我的能力?”

“不是……”向氏道长尴尬地道,一边斟酌着语句,一边道,“当下对我佘夜潭来说,一步错步步错。伍姑娘你的能力,我们都看到了,可是有时候没有经验,能力也不能……”

“我知道。”林涟漪扫视三人,目露信心,道,“不是有你们三人吗?若是事事都让我干了,你们三人,以及佘夜潭中其他强者,如何有发挥之地?”

三人一喜,左涛洪笑容之中更带有些许腼腆之意。

“伍姑娘器重,属下……”

“伍姑娘重用之恩……”

向氏道长、骆老六激动地抢着感激,林涟漪挥了挥手,道“你们从我到了佘夜潭后,就一直说着这些话,我都听得飘起来了。知道你们忠心就行了,让我的耳朵冷静一些。”

三人相视一笑,皆闭口不言。

林涟漪走到前面,按着来时记忆,带领三人离开了观海山。经过二十二字训时,犹忍不住心生震惊。

对了,关于天涯教和长生之谜的猜想,也要与无垠好好探讨一番。

到达西岩村中,在享用了两盘盐水鸭后,四人才满足地离开西岩村,御宝飞行,踏上返回佘夜潭的路。

途中正飞行得顺利,不料半路遭到了拦截。

远远地看见人影,她以为是鬼双城的罗姑娘心有不甘才派人阻拦,再近一些,才发现竟是正道之人。

而且,是老熟人。

齐声却、高秋蜓、栾英姿,三个十虹涧的人。

林涟漪微微一笑,就这么三个人,看来是直奔着他们而来的,是为了给高秋鹰报仇吧?

躲是躲不掉了,林涟漪停在空中,静静地等着三人接近。

“哼!手下败将,又来找死了。”向氏道长道。

他说的也是高秋鹰一事,当日他不在剑丹城上空,但是伍姑娘与他们的掌事大人联手杀了高秋鹰一事,全佘夜潭传得沸沸扬扬的。

也是因为伍姑娘的道行高深,至少也有一流水平,佘夜潭众人中颇为普遍的不满情绪才久久没有爆发。

“那是十虹涧弟子中的三名高手,不可轻敌。”骆老六沉声道。

向氏道长正要批评他一句“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却见他的目光是看向左涛洪的,心想左涛洪虽然有些能耐,从前也只是被派遣做一些小任务,没什么和这等高手对决的经验,对他是该提醒一下。

林涟漪语气慎重了一些,却从骨子里又流露出几分悠然“三位我佘夜潭的强者,可愿随我出战?”

“属下必竭力出战!”三人高声道。

对面越发接近的十虹涧三人听得此处的高声呼喊,个个面带轻蔑。他们到达林涟漪等四人几丈之外,先后停下,齐声却站在超出另外二人半步的位置,与林涟漪对视。

两方于空中对峙。

第五百六十章 御南剑

林涟漪首先打了声招呼,道“三位别来无恙。”

高秋蜓杏眸圆瞪,气愤非常,断然道“伍六七!你杀我师兄,今日我必报得此仇!”

林涟漪微微皱眉,奚落道“报仇?你是报仇啊,还是拦路抢劫啊?为了摸清楚我们从哪个方向离开观海山,你们风餐露宿了几天吧?”

她本是想稍稍讽刺一下,对面三人脸色已是不好看了,不料身后向氏道长管不住嘴,直言道“你的高师兄尸骨未寒,你不在他坟冢好好守着,却出来乱逛,不知他的尸首可有否好好保护?”

饶是这边的林涟漪也脸色微变。

从剑丹城离开的时候,她骗三个正道门派,说有佘夜潭的弟子在剑丹城中又准备掘坟,又准备对其他人下毒,这才将正道之人吓得赶忙回去确认安全。

此刻向氏道长以耍猴成功般的口吻,拿此事嘲讽他,自然招致三人气愤非常。

齐声却脚下仙剑光芒更亮,剑锋直指林涟漪,不言语,目中充满锐气的光芒却远胜于寻常言语。剑上白芒,犹如浮云,淡泊一层,飘然十分。便是连他眼眸中带着敌意的锐气,也因这片剑芒晕染了仙家之气。

这就是仙人吗?天宫中的仙人也是这样的吗?

他的仙剑,当真堪称仙剑,名声之大,林涟漪自然听闻过。

其铸剑之人,虽早已无闻于当今正邪两道之间,绝然不如抚虚大师名动江湖,然仙剑之质,曾有人考,乃南海仙株,经千年沉淀于海岛地下,吸取仙气千年方成。

南海仙株,如今已无人再能得到,人人只知其灵妙却难得一见。齐声却的“御南剑”,是如今已知的唯一南海仙株制品了。

林涟漪易容为采桑姑娘,走进十虹涧时,并不曾见到御南剑绽放光芒之态,如今一见,果真仙气飘然,没有青穹剑那种如天空倾覆般强大的压迫感,也不似清辽剑海洋一般的广阔无边之感,纯净接近十分的仙气,映照得他如云端仙人一般。

她维持着微笑,面对剑锋,亦不言语。不过在心中,还是更加警戒。想到天宫中那些神仙,她便不由得小心。

“高处斗法?恐怕不能分出个真正的胜负吧?”骆老六小心戒备着正道三人,脚下六扬剑黄色光芒亦更加明亮,道。

栾英姿以清亮而满含正气的声音回道“既是如此,何不落地一较高下!”

向氏道长嘴一撇,胡子也略微歪了一些,不耐烦地道“那还费什么话!还不下去?”

齐声却盯着林涟漪,小心后退了一些。

高秋蜓皱眉,和他一起后退了一些,并对林涟漪等人道“一起下去!”

栾英姿看着高秋蜓紧张不已的状态,心中浮起担忧,因为高秋鹰之死,她的情绪至今处于波澜起伏之中,面对杀了高秋鹰的真凶之一林涟漪,她的情绪更加不稳定了。

齐声却似乎也比较关心高秋蜓的状态,迅速地瞥了她一眼,又立即收回,落到大敌林涟漪身上。

林涟漪轻轻一笑,一边警戒着前面的人,一边向身后之人道“我们先下去。”

身后三人不情不愿地跟在林涟漪之后下去,看着正道三人也跟着下来,半口气也不敢松。

林涟漪暗暗欣喜,这三个人知道护主了,看来距离彻底认可她这个佘夜潭的新主人之一,已经不远了。

七人不疾不徐地下落到接近地面的位置,林涟漪扫视正道三人因接近战斗显得越来越谨慎的目光,脚下微动,暮至光芒猛然大盛,待三人发觉有异,暮至已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向齐声却。

齐声却不慌不忙,瞬时间御南剑仙气如云岚一般浮动了一下,随即划过一道虚影,曳着一路干干净净得仿佛不在人间的白芒,弹向暮至。

向氏道长冷哼一声,同时扫空拂尘如席卷空气一般扬了出去。骆老六、左涛洪几乎同时祭出法宝,三人对正道另外二人,便在这低空之中开始了激斗。

暮至与御南剑相触不过刹那,强大的威力相互冲击,眼看是可以很快分出一个强弱的,然暮至相触以后便迅速后退,而御南剑陡失对手,借着冲劲紧跟其上,速度愈渐加快。

林涟漪在暮至后退的道路上,带着暮至不断后退,待将齐声却从其他人身边引开后,脚下轻轻一点,于地表划出一道足有一指节深的划痕,减慢些微速度后,便将暮至鞭柄抓在手中。

又退十数步,暮至于手中转过一道弧度,对着飞来的御南剑猛甩上去。

齐声却见林涟漪减慢脚步,亦减慢速度,御南剑对着林涟漪甩过来的暮至一个碰撞,暮至还没有要缠绕上去的意思,御南剑已被主人谨慎地收回手中。

方才两件法宝相触之时,林涟漪自觉,仿佛嗅到了仙气的味道。齐声却的法宝,当真是仙物?

不过不容她思索更多,御南剑回到齐声却手中,主人御剑,紧逼了上来。

林涟漪猛一出气,暮至又挥舞而上,是那招娴熟的千变万化。在观海山上曾被罗舜婵轻易看破了简单的千变万化,一下便将它破去。此处使用,简单的不过是铺垫,另外也有难以破除的,紧跟在故弄玄虚后面。

御南剑转了一下,果真一下便戳中暮至真身,却不料暮至如蜻蜓点水一般,以御南剑之动为静,轻轻点了一下,又迅速退出,在那尚未散开的鞭影里,又舞成鞭影千万。

冷白色的光芒浑然一片,实则乃千万道鞭影汇聚而成。相互交融便如几道溪流,来自不同的方向,最终汇成一片江河。其中,正有一道真实的鞭影,曳着冷白色的光芒,仿佛绵绵细雨一般,是一切溪流的根源。

这就是千变万化背后的另一招了。

不久前与向氏道长等人谈及如何将水波攻击,也就是狂澜,融入正常的招式之中,无意间又想到这样一招,千变万化被破去了,何不将此招稍加改动,化腐朽为神奇?

正如一般的招式,如果加了狂澜,或许能意外地反败为胜。

齐声却的仙剑是南海仙株,这种材质从前不曾碰到过,用狂澜未必能达到好的效果,反而可能会让自己吃亏,面对这等高手这等法宝,一次吃亏恐怕就难以翻身了。

用这招变化了的千变万化,更好。

第五百六十一章 苦撑

虽说是不久前匆匆领悟,但是林涟漪自觉还是很可靠的,管他是真的仙家法宝还是假的,只要熟悉了对方的速度,就能做到以动为静。若是不行,收回来便可。

总不会因为这样不痛不痒的尝试,就丢了先机。

齐声却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招式,眸中闪过刹那的惊讶,然以一个高手的经验,立即便恢复正常。跨入正道后,这些年什么奇怪的招式没有见过?还不是一样,能破则破,不破则败。

在发觉这招不好破后,他放弃了用御南剑直接打退暮至真身,而是收回仙剑于漫天鞭影边缘,蓄力强攻,欲从边缘破除鞭影。

林涟漪察觉其意图,事实上自身也在不断修正这一突发奇想产生的招式,面对这种似乎循序渐进的破除之法,她只有移动步伐,牵着御南剑转移,令其始终处于边缘之中。

时而暮至真身出现在一片鞭影边缘,与御南剑略一交锋,又迅速退入层层鞭影之中,似乎畏惧于御南剑,又似刻意引御南剑进入陷阱。

一进一退,脚下扬尘四起之间,已动了数十步。

待齐声却惊讶于林涟漪竟然不敢正面攻击,而以这般无赖的躲避不断逃避,无异于夺路而逃之时,林涟漪觉得自己这招已经练习够了,便立即止住了脚步。

御南剑从边缘开始,仅斜劈一下,便以无限仙气白芒将鞭影一片去了小半,犹如一点墨水落于纸面一般,晕染得飞速。

然不待御南剑破坏鞭影至暮至真身,陡然间鞭影如疾风一般飞舞,变得越发凌厉,暮至真身藏于鞭影之间,数次出击,每每借着以动为静之能,阻碍御南剑的攻势又不硬碰硬。

仿佛这一片鞭影都是她暮至的分身,而非仅仅空虚的鞭影。

齐声却见识过那么多奇特的招式,在见到千变万化一招竟有如此变化之时,眸中终于流露出惊叹之意,只是那对着邪道之徒的敌意也更加汹涌。

连着两道变化,化腐朽为神奇啊。

林涟漪猜测齐声却会有惊叹的心情的,不过她已然山穷水尽,这是她最漂亮的招式了。

此后斗法,越渐激烈,然终究没有最初的千变万化两次变化的精彩。

齐声却不愧为十虹涧弟子中的第一高手,御南剑一动,剑芒如仙。他每一招式、步伐之间,看得出来有十虹涧教授的深刻印记。

那些在门派传承间以多位前辈经验不断塑造出来的最好动作,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她不是接受过十虹涧一般法门、招式教授的弟子,却也能从高秋鹰、高秋蜓身上摸到一点风格特点。

眼前这个第一高手,无疑是发挥得最好的。

御南剑上,只有干净的仙气,这种干净仿佛无视正道与邪道的区别,浑然一片人族无法达到的境界,却又令人觉得每一剑都是平实坦荡的,像人间一样真实。

虽手持暮至,也是极其厉害的法宝了,然林涟漪渐渐觉得,在这位第一高手对面,实在难以得胜。

仅最初的,她以为最精彩千变万化两次变化,还算得意,随后便在几招之后,不可避免地落入下风。

环顾四周,后面还有退路,她却不能再退。身为佘夜潭如今的主人,她如何能在下属面前,被御南剑逼得一退再退?

宁可处于下风,在御南剑下多撑一会儿,而后不可逆转地被打败——或许还能凭借狂澜转运吧——总比厚着脸皮一退再退,仅仅为了维持明眼人一看就知不属于她的上风要好。

另一边,向氏道长不愧为佘夜潭中货真价实的高手,虽说平时骆老六等人对他见风使舵之行多有蔑视,然此刻他当仁不让地成为打头之人,正面迎击十虹涧两名女子,另外二人跟在一旁,分担次要压力。

若是再有一人,可成围攻之势,可惜高秋蜓、栾英姿太过厉害,凭三人之力,只能排成弧形围个半圆。

扫空拂尘上下挥舞,似乎一片模糊的风一般,仔细看去,却能发现拂尘之中,另有星星点点的青光,时明时灭,仿佛深夜流萤,光芒此起彼伏,整体上又结成一片并不刺眼的光芒。

高秋蜓的秀谈剑主攻扫空拂尘,白芒对青光,正气对诡异的道法,虽锋利非常,然愣是攻不下来。

当然这也未必是高秋蜓修为不够了,毕竟向氏道长阅历丰厚,饶是高秋蜓天资过人道行更高,也难以不吃这阅历之亏。

比如,高秋蜓使出的多种招式,既是十虹涧的,向氏道长见过一些,有些不曾变化多端的,他甚至能预料剑锋走势。

另外,栾英姿以风起剑对抗骆老六和左涛洪,时而不敌,高秋蜓还要在旁帮衬,确实艰难了。

十数招下来,向氏道长面露得意,把五人之战的局势看得已是一清二楚,虽当下没有机会讽刺高秋蜓几句,却也开始打算好了待将十虹涧这三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生擒之后,该如何讽刺一番。

高秋蜓想是也非常憋屈,眼前这片敌人的青光都要晃出晕厥的星影来了,明明自己的道行强过对方,偏偏无法力压,只有在上下风反复之中来回。

栾英姿使风起剑,灼亮白芒如天空明日,气势较当年三袖盛会上更加逼人,此刻面对骆老六、左涛洪二人默契的联手,往往于关键处化险为夷,手臂、手腕灵活运转,每一动作似刚实暗含柔软,已近乎舞者身姿之轻妙。

骆老六行招中规中矩,而左涛洪偏重击碾压,一强一弱配合默契,平日里在佘夜潭,都是刻苦修炼比试之人,便是不曾多次联手练习,此刻也能发挥出高手联合的能力。

栾英姿全力应敌,加上每每陷入绝境之时都有高秋蜓相助,最终与骆老六、左涛洪维持了不强不弱的平手。

林涟漪与齐声却紧张对决,趁某次退避时,朝着向氏道长这边瞄了一眼,见这三人一时半会儿还应付得来,便放心下来,全心投入不无可能的反败为胜之中。

然齐声却终究在道行和对战经验上都胜了一筹,林涟漪苦苦支撑,也不过维持不败而已。

待御南剑忽然转过剑锋,平削而来,前期精神和力量皆消耗过多的林涟漪,竟是来不及躲避。御南剑白芒呈傲然之色,破去暮至冷白色的光芒,落在林涟漪手臂之上。

第五百六十二章 暴露

林涟漪一个激灵堪堪躲闪,白芒中饱含的灵力冲入经脉之中,其中正气竟如实形一般,破坏力绝不止一般水平,经脉中涌动的灵力一时消灭不得,最后还是魔神血张牙舞爪地冲上去将其化解。

也就是短暂两瞬,齐声却乘胜追击,白芒顿时作漫天光明,令林涟漪坚定的心神亦生出些许迟疑。

映虹吗?

映虹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林涟漪抛却那点些微的迟疑,暮至挥舞而上,此时只可迎击,不可退却!

然下一刻她才发觉大事不妙。

齐声却用的不是映虹,却也比映虹差不了多少了。

御南剑白芒闪耀之中,他忽地双脚疾行,欲踏七星,然未至半步,白芒已大盛至顶峰之态。灼目光芒之中,隐隐见七彩颜色。

紧承着,剑芒高高举起,以一个微微倾斜的角度,对着林涟漪左肩处猛然落下。

剑落下时,角度越发倾斜。

如秋风肃杀般的剑芒之下,最真切地感受到其光芒的林涟漪,知道了这道剑芒落下之时,多半她是要人头落地的。

这次御南剑是斜劈,不是平削,意即她人头落地时伤口还不会很好看。

齐声却,十虹涧弟子中的最强者,是要为他的师弟高秋鹰报仇来了。

林涟漪惊怒交加,却也不得不心生叹服。

能够在如此紧张连续的对决之中,以突然之势,将一大强招迅速推到极致,随即毫不拖延地使出,这对于出招者的身体、道行、灵力都有很高的要求。

心生叹服……心生叹服之间,蛰伏于袖中的夜魄,感受着主人从始至终,从上风落到下风,甚至最后遭遇生命威胁的全过程,终于如暗夜之星一般,守着日光落下的最后关头,升上了天穹。

对如此严重的生命威胁,林涟漪断然不敢大意,先把生命威胁解决了再说。

暮至冷白色的光芒落下之际,夜魄柔软而毫无温度的光芒几乎同时亮起,如新旧交替一般自然。脖颈感受到一阵发烫,发烫之中,又因生命之威胁而觉发凉,夜魄白芒从旁掩盖,如避风之树一般,护佑起了生灵脆弱的生命。

周身经脉之中的灵力疯狂地涌向夜魄,林涟漪右手勾着尚未来得及扔下的暮至,转而紧紧抓着夜魄。

既有夜魄,自然不满足于仅仅防守了。

更何况,便是有了夜魄,也不可能防守得毫发无伤。

齐声却见得对手不知从哪里得来另一件法宝,心中闪过一丝惊讶,不过此招既已施展,便不会半途而废。

御南剑斜劈而下,逼近夜魄之时,光芒之明亮,令林涟漪充满想要闭眼的,然宁可匆忙地在双眼之中加上一层并未考量过厚度的屏障,也不愿放过直视它的机会。

“伍姑娘!”

“姑娘!”

“伍……”

三声呼唤,急促而又惊慌。

听得三声呼唤,在御南剑劈下之前,林涟漪心头闪过丝毫的光芒,又是感动又是无奈,这三声呼唤,不知道会让他们自陷于何种境地。

“呼——”

御南剑重重劈在夜魄之上,不仅没有将夜魄劈成两半,连夜魄柔软的形状,也并未因此扭曲多少。

林涟漪承受重击,向后飞速倒去。

齐声却对这一劈并未达到很好的效果感到惊讶,对手突然祭出的另一法宝,似乎出奇的厉害。然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高手而言,尤其在对敌人下了杀心之后,多少惊讶都不会持续多久。

他本想立即追上,趁着林涟漪显露出明显败象后,再加一击,她必死……

始料未及,在下定决心之际,待林涟漪稍稍倒飞一些距离,望着从她脖颈落下,随意地挥舞于空中的夜魄,他猛地浑身一震。

这是、这是……

他不能相信,恐怕换作正道或是邪道之中不知情的任意一个人,都不能相信的。

起死回生的骗局,千羽林成了帮手,骗了这么多人。

他就这么放慢了速度,直到林涟漪受伤倒飞之时,鲜血与夜魄共舞,虚弱的身体以最大的力气挥动了夜魄。一道白芒,忽地从柔软化为强硬,飞来横祸一般冲向齐声却。

齐声却大惊,御南剑立即横起,阻挡在胸前。一股大力撞击在胸前,同时一片白芒带着精纯的灵力,在御南剑之前迸溅开来。

有些失神的齐声却在阻挡之中,面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御南剑白芒扩张,欲阻拦夜魄迸溅的白芒,然还是有一些灵力闯过白芒屏障,落在齐声却正凝起的一层厚度单薄的屏障上。

所幸林涟漪以受伤倒飞之身,难以将反攻的力度控制得很好,否则这一撞击,怎么也得有齐声却斜劈一剑一半的威势。

空中仍在倒飞的林涟漪,半眯着双眼,眸中因方才被白芒刺痛而含着泪光,明显的刺痛正缓缓沉为隐约,与脖颈间强烈的撞击之感更是不能比。

几乎是一个脖子被劈断啊。

喉间腥甜的血味浓郁不散,加上方才一记重击,令她有种十分不适的窒息之感,每一呼吸都是生灵下意识的求生之意,若是可以,她选择不呼吸,以稍稍平息从麻木之中越发清晰地传递的痛觉。

半眯的双眼可见上空鲜血飞散,因倒飞之疾速,很快鲜血便撒到脚跟去了。眼前再现明净的天空。与御南剑威势逼人的光芒相比,天空日光似乎温柔了许多。

快要落地了。

林涟漪只觉手脚虚弱,除了方才连续紧绷的对决,也就是最后脖颈挥之不去的痛苦造成的全身反应了,果然被人扼住喉咙的感觉极度不好受。

她紧紧抓着夜魄,唤着它收回到周身,若是齐声却紧追不放,当下只有防守了。接近脖颈的经脉之中分担出一部分灵力,全力安抚着受了如此伤势的脖颈。

恢复,快点恢复。

谁知道那白无常一般的御南剑什么时候又一剑劈上来!

喉间忽地再次涌动泥浆一般浓稠的淤血,她立即运气,张口吐出最后一口淤血,眼前再次漫飞起一片并不均匀的血雾。

在即将落地之际,林涟漪伸手向下,于地面用力一撑,顺势翻了个跟斗,便稳当地立在地面上。

只是在表面的稳当下,被扼住喉咙的紧张感和痛楚尚未褪去,她剧烈的心跳明示着自己,方才的处境究竟有多危险,以至于心中留有后怕,比脖颈上的伤还难以恢复。

第五百六十三章 停战

不过,身为正道追杀不断的敌人,如今佘夜潭的主人,那点底气还是要有的。

她清了清嗓子,尽量将清嗓子的声音压得低一些,待声音顺畅后,面对着齐声却仍旧一脸的不可思议,冷冷的语气里带着并不刻意遮掩的敬意“齐大侠,厉害厉害!不愧为十虹涧弟子中的第一人!”

趁言语之间,她扫视另外五人。

不出所料,这五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你死我活的斗法,皆与齐声却一样,以不可思议的表情愣着。

林涟漪轻轻一笑,知道麻烦来了,微微抬手,扬了扬手中的夜魄,又发现落在半路上的暮至,心中一阵紧张,忙召回暮至,收入袖中,只抓着夜魄,泰然从容“几位何以如此看我?”

高秋蜓震惊之下,首先反应过来,面露绝望的痛苦,秀谈剑白芒大盛,二话不说便向林涟漪冲来,口中如山穷水尽的野兽一般咆哮道“林涟漪还我哥哥性命!”

林涟漪瞥了向氏道长等三人一眼。

他们没有阻止,应当是尚未从那种震惊之中恢复过来。

眼下佘夜潭所处格局混乱,恐怕就算反应过来了,也需要好久方能考虑清楚一切利弊吧,而后,该支持她的支持她,不支持她的,转身就回去?

林涟漪轻轻一笑,似是无奈的自嘲。

唉,努力了这么久,被齐声却逼得夜魄一现身,这三位高手多半都不听话了。

脖颈上的痛苦尚未褪去,夜魄光芒倏然飞过,如流星一般,划向确定的方向。

两道白芒相交,高秋蜓痛苦之下,甚至丢了一切技巧招式,就这么直接的一剑上去,平实得明明白白。

林涟漪却还清醒,这个时候容不得她不清醒,她以蛮力与秀谈剑僵持,同时断然使出了狂澜,对秀谈剑这般的仙剑,灵力波澜的强弱快慢,应当是有把握的。

高秋蜓充满愤怒的面庞就在近前,林涟漪只觉此人此时心情之疯狂,几乎可以将她吞噬。她眸中的泪光,在倾尽全力的直接对决,或者说僵持之中,越发闪烁得明亮。

林涟漪望着她,心生居高临下的嘲讽,亦暗自生了作为生灵,对轮回之中另一沉沦而万万不肯醒悟之生灵的悲悯,轻声说道“你又如何……”

她说着,却不知极度愤怒之中的高秋蜓是否能听到。

不管此言她有否听到,她面容上几乎不再残存正气的狰狞之态,已难以再加深。

层层灵力的波澜叠加而去,高秋蜓一时不防,被灵力攻击之下,莫说全力防守,竟然连防守的方法都尽然忘记。

夜魄的力量顺着秀谈剑传到她身上,她不肯退却,又因至极的痛恨,终究无法战胜,便浑身抖动起来,状若癫狂。林涟漪只以为是顺势罢了,她此刻的气愤,本是要浑身发抖的。

“师姐!”栾英姿连忙施以援手,言语间,风起剑斩开空气,迅速落到林涟漪身边。她的言语,不是情急之下打草惊蛇,而是故意警告林涟漪,令其后退,以防她重伤高秋蜓。

林涟漪听得她惊呼以及逼近之声时,已提前后退,便从容地躲过这一剑。栾英姿挡在高秋蜓面前,与林涟漪战到一起,口中怒斥“妖女拿命来!”

“千羽林护了我周全,你等竟敢违背千羽林之命吗!”林涟漪不急着杀了高秋蜓,一边嘲笑着,一边从容后退了十数步,方停了下来。

停下之际,夜魄白芒忽然拔高了亮度,霎时间灿烂的光芒涌向只有顺势进攻的栾英姿。

风起剑英勇应敌,然对于方才经历过齐声却打压的林涟漪而言,不禁觉得这一剑失了很多味道。

夜魄丝绸般的身体,于空中如浪头打起,仗下方万里汪洋,张狂地向栾英姿一人一剑覆去。

仅此威势,已知高下。

一旁的齐声却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目露敌意,又有谨慎,手中御南剑光芒平稳,目光紧紧盯着林涟漪,见她被他一招打败受了些伤以后,竟然还能在头一招中占得先机,眼前判断结合从前对她的了解,齐声却断然冲了上去。

他不能说话,身影移动之间,原地只剩下一个虚影。直到接近之际,栾英姿才发现这位师兄赶来相助,自知与林涟漪相较不是对手,便要将此劲敌交与齐声却。

御南剑以其轻飘如仙人般的气质,一入战局便有如大风拂起,从无到有迅速而自然洒脱。林涟漪顿觉压力倍增,这样下去,便是有夜魄,也顶多如亡命之徒般远遁了。

“妖女一派胡言!”为齐声却分担了压力,栾英姿才抽出空闲,向林涟漪回应了她方才的嘲讽。

“林姑娘!我来助你!”

骆老六?

林涟漪惊喜,骆老六竟然还肯帮助她,难不成想通其中利弊了?她自己尚且来不及思考,亦不知骆老六此言,是声东击西,还是直接上来联手。

“我也来!”骆老六话音未落,左涛洪亦高声呼道,粗犷的声音尽显豪放。

“高秋蜓受死吧!”向氏道长在左涛洪呼出一字时大喝了一声,扫空拂尘蓄势般的一转,便朝着沉浸在极端悲愤之中的高秋蜓而去。

还有向氏道长啊!林涟漪对此人最终的决定倒是颇为意外。

齐声却、栾英姿被这三人高呼的气势一惊,栾英姿立马不顾联手转向背后的高秋蜓,齐声却接着进攻林涟漪。

这家伙……

林涟漪自知当下的修为,绝然打不过这家伙了,只好连连后退,决定停战,毕竟这样打下无非两败俱伤,便一边后退一边对着齐声却疾呼道“住手!”

齐声却冷着脸,眸中敌意不减,然紧追了数十步后,终究还是不甘心地停了下来。

齐声却谨慎地盯着林涟漪,林涟漪亦是小心地盯着他,一边向齐声却后面,稍远一些正混战中的五人高呼道“五位住手吧!你我正邪势均力敌,既难分胜负,又何必打下去!”

高秋蜓在栾英姿的照顾下,对着向氏道长等三人疯狂进攻,招式之中处处暴露着破绽,仅因向氏道长三人不愿意犯无谓的险,才反令其显得似乎强大了许多。

向氏道长仍旧为她正面之敌,承受了超过一半的压力,心中把难听的话循环了好几遍,只想真切地破口大骂一句“疯婆子”。

第五百六十四章 各为仇

听得林涟漪高呼,令其五人住手。邪道三人减缓了攻势,开始转向以防守为主。栾英姿听得此言,又细听另一边动静,林涟漪和齐声却果真停手了,这才慢慢放慢攻势。

又见身边高秋蜓似乎不肯住手,一柄秀谈剑舞得疯狂,而对面向氏道长等三人也是被迫反攻。

向氏道长愤怒之下,在左涛洪、骆老六二人相助牵制高秋蜓之下,抽出空隙怒骂道“疯女人够了没有!”

高秋蜓闻言更加气愤,不料手中一抖,竟然剑锋一歪,被骆老六抓住机会一下挑翻,左涛洪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回涛戈趁势欲勾其握剑之手。

栾英姿连忙挡开回涛戈,一边以眼神警告左涛洪,一边对高秋蜓道“师姐停战吧!”

高秋蜓险些失去右手,吃了点亏才勉强住手,轻声哼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又猛力挥出一剑,直压六扬剑,骆老六惊怒之下,以为这疯女子不肯放弃。

扫空拂尘一团青光飞了上来,为他解了围。

骆老六才作罢,看了看身边二人,道“退!”

三人齐齐后退,绕开齐声却,到林涟漪身边,盯着对面站成一排的正道三人。

齐声却微微转动御南剑,剑锋缓和了一些,白芒亦有暗淡。他上下粗粗打量了一遍两位师妹,见二人情况还好,才放心了一些,六道目光转向林涟漪。

林涟漪只是在三名她佘夜潭的弟子过来的路上,瞥了三人一眼,见没有严重血迹,也就不再看他们。

此刻她和这三人的关系,好不到哪里去。

她把目光落在高秋蜓身上,这个甫失了哥哥的女子,像从前失了娘亲的她一样痛苦。想到娘亲的音容笑貌,她心中的叹息和痛恨一样深刻。

她开口,故作悠然,像莽萋一样“三位十虹涧弟子中的高手,自三袖盛会以后,又让本妖女大开眼界,可见十虹涧虽为三袖之中末位,却也毕竟有多年积淀,寻常门派就是比不得。”

栾英姿惊怒而问“林涟漪!你这妖女,是如何从千羽林中逃出来的!”

林涟漪轻轻一笑,目露得意,似是有恃无恐“我告诉过你们了,千羽林将我放出来了,他们有意与我蛇妖族结盟,如何?”

三人目光愈冷,这等玩笑,如何能信?

高秋蜓满面正气,如今几乎都变为了仇恨,她声音冰冷,敌意凛然如冬日之风“你撒谎,千羽林正道之首,便是全部战死,也断然不会与你蛇妖族结盟。”

“难道,这位疯女子,你是当真相信林姑娘起死回生?”向氏道长嘿嘿一笑,道,“实不相瞒,我们林姑娘就是起死回生了,她的道行,远不是你们这些小喽啰可以及得上的。”

林涟漪微微地下了目光,余光瞥见身边向氏道长得意洋洋地瞪着正道的三人,仿佛还是真的向着她。

她不欲再于这种问题上纠缠,直视高秋蜓,声音低了一些,道“高姑娘,在我八岁之年,你和你的师兄,也就是我如今的手下亡魂之一,高秋鹰,于茯苓村中,揭露了我娘的身份。

“正道一拥而上,逼得我娘为了保护我而死,我因此事,失去爹娘,一死一离。我的痛苦,我的仇恨,你可有感同身受?

“后来寄人篱下十年,在三袖盛会上,被迫以正道养在身边的俗世女子的身份,面对你们。唯一所爱,也被你们视作敌人。他被你们说成,耽于美色。怎么我身份不得自己选定,亲人离世不得阻止,便是倾慕一个人,也是不许了?

“你看看现在,我不过是为了自己当年的仇,杀了你的哥哥,杀人偿命,难道不对吗?

“你觉得痛苦,不过是因为被杀的那个是你的哥哥罢了。

“如果你是我,你会选择不报仇吗?

“我不会因此后悔,你也不会。

“若是你能杀我,尽管来杀。让你的师兄杀了我,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自己报仇,终究会舒服很多吧?

“现在你逞强什么?若是丢了性命,竹篮打水。

“我高兴如此。

“看到你一个生灵如此耽于轮回中的一世,觉得你可怜。你有这点心情,何不超越轮回?

“否则,这辈子给你哥哥报仇,下辈子给你父母报仇。再下辈子,还会有别人需要你为他报仇。无休无止。”

高秋蜓面容上的愤怒无丝毫淡褪,只是双眸之中更加明亮。

明亮得混沌、茫然。就像只知道应当睁开明亮的双眼,却不知道望向何方。

林涟漪只觉这种目光似曾相识。

她不曾见过,却知道不久前的她自己,目中也是这般的目光。

看似处处都是路,走下去也的确有不少路是通得过的,可是走到生命尽头,纵然前路坦荡,也不可再前进一分。

只有抬头望天,才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永远走下去。

天上人间,任我逍遥。

“林涟漪,今日是我等道行不够,来日再战,未必不能杀你!”栾英姿愤怒而道,风起剑举起,指着她,何等正派,咄咄逼人。

林涟漪却是惋惜地笑了笑。

“你没有听懂我说的话。”她想这么说,可是对于不曾痛苦的人而言,这番痴人之语算得上什么?

她忽然想到,听不懂,对栾英姿没什么不好的。

她探寻到今天,知晓了有关长生的这么多事,可有发现当真有人以生灵的方式长生么?既然很难,沉溺于人界正道信念,把这短暂一生过好,不也是很好吗?

我保证不了来生,只有紧握现在。

不知生灵之中,是否都是这么想的?

高秋蜓嘴唇微启,似欲言语。

林涟漪见她悲愤神情褪去了一些,便集中注意力,想听她能讲些什么。

什么都可能。

她眸中愤怒之焰下,可见神情平静了一些,亦深邃了许多。她缓缓开口,声音种残存着几乎是不可磨灭的悲愤,道“林涟漪,你可知,一切都是我发现的?”

林涟漪脸色一变,目露惊疑。

“你和你娘藏在茯苓村的秘密,就是我发现的。

“你要报仇的话,应该找我的。

“可惜我当日考虑得太多。如今我唯一后悔处,便是当初没有趁夜杀了你。”

几人皆惊。正道邪道,都把目光落在高秋蜓脸上。

林涟漪尤为震惊,她死死盯着高秋蜓似乎得意的神情,心头猛地沉重了起来。

第五百六十五章 认同

原来是这样吗?

她喉口干涩,心绪混乱,然终究是知晓了一部分长生之谜的人,僵着张惊讶的表情沉思了片刻,便回过神来,朝着高秋蜓,冷冷地道“那又怎样?你和高秋鹰,都是我的敌人。

“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今日若非有齐声却这位师兄相助于你,我也能将你杀了报仇。

“来日再见,也是一样。”

听得此言,高秋蜓怒容再也绷不住,开口便是一声大骂“妖女猖狂至此,前所未见!你从小就想杀了我们兄妹俩,妖族人族、正道邪道,都是谎言,是也不是!”

连影子浑身一抖,似是因为从未见过如此妖孽之人,她目光猛转向林涟漪,其中敌意更甚;齐声却则是惊疑不定,看向林涟漪后,神情越发谨慎。

向氏道长一副寻常凡人见了鬼一样的惊恐表情,悄悄望着林涟漪,目光却还是留有几分尊敬;骆老六、左涛洪二人目中只有惊讶和敬而远之的谨慎。

林涟漪望着高秋蜓,模棱两可地道“是也不是,我说了,你信吗?”

高秋蜓无反应,便是连神情也无多少变化。

这不是废话,你说了谁信?

林涟漪叹了口气,心中油然浮起无奈,道“你说我是妖族,说我是人族,都可以。说我是神,或者鬼当然也行。”

她嘴角勾起轻蔑的笑容,斜着目光,不欲看她,轻声道了一句,“生灵之智,也不过是纠缠在身份之别了。”

两方僵持片刻,彼此无话。直到向氏道长觉得不耐烦了,以询问的目光望向林涟漪。

林涟漪察觉其目光,才对着正道三人,道“依我先前所言,你正道之人,杀不了我,我亦无法制服你等。好聚好散,来日再战。高姑娘,不会担心我死在天涯教,将来不能手刃我吧?”

栾英姿冷笑一声,看了看齐声却和情绪如波澜涌动的高秋蜓,才道“林姑娘再出江湖,处心积虑,便是幻澜也要甘拜下风。我十虹涧暂且放过你们;说到来日,望林姑娘莫要死在邪道尔虞我诈之中了。”

栾英姿言罢,三人转身便各自踏上法宝,离开了此处。

“三位慢走,不送了。”向氏道长得意地朝着天空中远去的三人嘲笑着。

他低头时,却见林涟漪正转过头来往凝视他。他下意识地心头一凉,如今知道了这女子的身份,忽觉恐怖。

林涟漪看出了他心中害怕,暗笑这佘夜潭中“德高望重”的高手,面对她这个晚辈,也会畏惧。她微微一笑,又扫视另外二人,见三人表情不相上下。

她开口问道“你们三人对我的身份,没有什么奇怪的吗?”

向氏道长脸色不自然地一紧,尴尬一笑,道“伍——林姑娘,你本是掌事大人未婚的夫人,如今入我佘夜潭掌权,情理之中。我等——”他看了看身边二人,道,“我等方才觉得意外,这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林涟漪注视他,刻意把目光放温和了一些,道“现在反应过来了吗?”

三人相视,最后骆老六、左涛洪二人都把目光转向了向氏道长。

向氏道长无奈,只好代表二人答道“反应过来了……”他言语中还有些不确定。

林涟漪微微点头,道“还没反应过来?是为我起死回生一事吗?”

三人又无人回答。

向氏道长本不欲回答,唯恐林涟漪揪着他某个不好的回答不放,偏偏林涟漪的目光就是落在他身上,另外两人也是看向了他,他只好再次回答“林姑娘,我等知道你道行高深,不过这起死回生之事,”他尴尬地笑了笑,道,“恕属下无知,不曾知晓世间是否当真有如此奇术。”

林涟漪轻轻一笑,心想这三人看来是还没有反应过来,恐怕十虹涧刚走的那三人也是如此。

她不禁想象到了待这三人回到十虹涧中,向他们的师长们宣告此事,那些师长将如何一边在背地里骂她做事不小心,一边又佯装惊怒。

若是十虹涧的弟子忍不住兴师问罪到千羽林,事情才有意思……

可惜当下佘夜潭的事情复杂了许多,否则到千羽林中旁观一番,缓和一下最近疲惫的心情也好。

若是再顺手将胡衷恣杀了,心情便更好。

林涟漪这般飞速想象了一些事情,回过神来对着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三名下属,解答道“我从来就没有死,那个在千羽林的尸体,是假的。”

三人大惊。

什么?这么多年,正邪两道都道林涟漪死了,死的那个竟然不是林涟漪吗?

三人震惊之下,望向林涟漪的目光里,畏惧之情消失了一些,取而代之以敬佩之意。

骆老六惊叹道“这是,金蝉脱壳?”

林涟漪点点头,待三人平静一些,接着道“向氏道长的意思,应当是还奉我为主吧?不知你二人是何想法?”

骆老六与左涛洪相视一眼,道“我亦奉林姑娘为主。”

林涟漪满意地点头,心中却还是存疑,她看向向氏道长,问道“道长你在佘夜潭中,经历过几次易主,定然对主人的高下看得一清二楚,今日奉我为主,定然经过一番思虑吧?”

向氏道长微微惊讶,随即道“不瞒林姑娘,确实如此。林姑娘可还记得,在前来观海山时,属下曾说过若是如今在佘夜潭的是林姑娘而非伍姑娘,结果将如何?”

林涟漪道“记得。”

“正如我当初所言,”向氏道长眼珠微转,接下来的话,便是临时想的了,“林姑娘以掌事大人未婚之妻的身份进入佘夜潭,相比伍姑娘的身份,实则会更加容易为人接受。只是……”他看着她,没有再说下去。

林涟漪问道“道长以为,此前我隐瞒了身份,在当下为幻澜狼妖族身份引起轩然大波的前提下,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被原谅了?”

向氏道长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属下以为如此。不知林姑娘有无妙计?”

林涟漪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叹道“若不将幻澜捉拿回来,面对佘夜潭众人,我真的不好为自己辩解。”

四人沉默。

“你要辩解的,仅仅是这一件事吗?”

忽然一句冷漠的话语从远处传来。

四人一惊,向那处看去。林涟漪还好,而向氏道长等三人无不大惊失色。

第五百六十六章 幻澜

那声冷漠中带着些压抑着的狂热的话语,就算在佘夜潭中甚少为人听闻,然这种独特的语气,是听过的人都不会轻易忘记的。

林涟漪望着远处,惊见从一片树后忽然窜出的一匹黑狼,向这方奔了过来。

幻澜!

林涟漪惊讶之中,夜魄白芒闪烁起来,对这个敌人,一刻不敢怠慢,尤其是,在不久前才送走一个劲敌的情况下。

她手执夜魄,向前挥去,小心以待。意识内视自身,将经脉灵力分布情况扫了个遍。

不好,方才与齐声却斗法,灵力没了七成,眼下面对这样一个劲敌,如何能胜?

身边三名下属,也不知灵力剩余多少,能否与她联合,以力战幻澜。

在这种不确定下,林涟漪忽地冒出一个绝望的想法。就她所知的经验来看,就算她四人的灵力加起来胜过幻澜,论起综合实力,可不是相加这么简单的。

恐怕也不过是在她一人实力上多了两三成吧?

她来不及去看向氏道长等人的反应,然事实确如她所想,三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久经世故的向氏道长甚至是面如土色。

幻澜在四人三丈外停下,一对幽冷而毫不掩饰凶光的眸子,如寒风凛冽般切在四人面上。

林涟漪咽了咽口水,打量她几乎完美的狼身。

色如泼墨,爪曳紫光。风拂而澜动,雨浴则墨融。

半人高的她跃跃欲试般地动了动一对前爪,阳光斜洒在她身上,墨水般黑色的皮毛上,紫光从爪尖流淌到腿部。

她微开口,露出尖利的牙齿,从牙齿上,似乎可见隐约的一点血迹。

她不久前生吞过什么吗?

她冷漠的目光,以捕食者的角度,却是落在了向氏道长身上。从她冷漠的目光中清晰可见那种高傲。她虽在低位,却时刻有种高高在上的高傲之感。

跨种族的高傲吗?

我奴役了你们人族。

我是你们人族的主。

向氏道长头皮一阵发麻,脖颈上更是明显可见一片汗毛竖立。他面容中浮现畏缩的胆怯,却无法躲避。

幻澜对着这个她曾经的下属,已经暴露出来的尖牙中,传出一句平整的话语,仿佛偷袭般的令人心惊肉跳“我曾经的奴隶,你要换一个妖族效忠了吗?”

向氏道长神情一滞,一对眼珠转了一下,随即脸色大变,虽不敢公然伸出手指指着昔日的主人,说话中却也不知从何而来地有了一些勇气“原来你这狼妖,果真把我等人族当成奴隶!当初我以为你能振兴我佘夜潭,今日亲眼见得你真面目,定要与你为敌!”

幻澜双目微微瞪大,其中不是愤怒,而是微微惊讶,缓缓道“你竟没有辱我为畜生,方才突然想到,你现在的主人也是一个畜生。”

向氏道长脸色一变,道“畜生也只有称呼你这等妖族败类!”

“不为妖族谋事,才是妖族败类!”幻澜以看待蠢货的表情看着向氏道长,又扫视另外两人,道,“我要杀林涟漪,你们若是想走,尽管走。日后我不会再回,这个佘夜潭,任由你们重建。”

林涟漪紧张起来,一边防着幻澜突然攻击,一边紧张地看向身边三人。

如今事情闹大,幻澜自然不可能再回佘夜潭;她想要魔神血,也必然要杀她。但是对另外三人,不是非杀不可的。

若是三人听了她的意思,这就离开,剩她一人孤军奋战,必死无疑啊。

三人相视,皆面露迟疑。骆老六微微摇了摇头,左涛洪见他表态,亦附和地点点头,唯有向氏道长不置可否。

另外二人见他迟迟不做决定,也不敢自作主张。眼下形势明朗,若是自顾自地回了佘夜潭,肯定都能活。科若是有人选择离开,就算只有一个人,另外的人的生机便渺茫了。

林涟漪对三人的灵力剩余猜测得**不离十了。都是经历过恶战的,哪个人还能剩下五成灵力?

“五,四,三……”幻澜不耐烦地开始数数。

三人心绪一乱,顿时便无法控制表情动作,更不能交流。

在这种情况下,会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

林涟漪这样想着。

“二,一……”

幻澜的“一”字尚未落下,林涟漪惊见左涛洪不顾一切一般地冲了出去。

剩余三人大惊。

左涛洪已经做出了选择,不知是否正确。

幻澜望着飞来的回涛戈,忍不住冷蔑一笑。

如她这般谨慎的人,不,生灵,在这种情况下,定然选择独自逃离。在她眼中,左涛洪显然得了疯癫不知所为的病。

她抬起了左爪。

一团紫光于爪中成形。

骆老六一声怒喝,亦冲了上去。

留向氏道长一人尴尬地待在原地,他悄悄看向林涟漪,却见林涟漪也正瞥了他一眼,丢下一句淡淡的话语“是走是留随你。”

言罢,林涟漪跟在左涛洪、骆老六身后,以白芒为道,冲向幻澜。

来不及细细考量了,向氏道长一跺脚,口中低声骂骂咧咧了一句随即亦冲了上去。

这种情况下,就算他逃出去了,或许幻澜一个兴起,觉得将他灭了也只不过是顺便的事呢?

扫空拂尘一片青光,仿佛赴死了一般,比之前人,更添几分无奈的悲壮。

幻澜前爪抬到最高处时,左涛洪恰以回涛戈长探而来。爪中紫光平稳地对准了回涛戈探来的方向,如弹指一般,迅捷而不留痕迹。

回涛戈转动一下,避开紫光,而幻澜疾速后退。却不知紫光回环,险将左涛洪后背砸出一个窟窿。骆老六的六扬剑及时赶到,黄光以重力拨开紫光。

左涛洪愤怒,口中喊着“妖女”,回涛戈光芒更盛。不等他进攻,幻澜先扑了上来,左涛洪只见眼前一片墨色,中有紫光粼然,如黑夜中的森森星火。

拨开紫光的骆老六觉手中一抖,不知幻澜催发出的紫光如此厉害。此时林涟漪、向氏道长先后赶上,三人欲追上左涛洪,以四人联合之力一鼓作气……

“嘶——”一声尖锐的鸣叫,似是什么东西刺穿了空气。

五人皆惊,当下,不知来者为哪方人,又是何种身份。

两方攻势放缓,趁势小心退守,待见到来者一点黑光,犹如佘夜潭深深的黑夜,放肆地穿过白昼,五人又是一惊。

林涟漪这方是又惊又喜,立即加大了打压力度。

幻澜也是同时反应过来,前爪光芒更加明亮,狼身猛然一动,一片虚影下,风声凛冽。

第五百六十七章 重伤

下一瞬左涛洪惊呼一声,身体似遭受大力攻击一般向后飞去,反挡了后面追上来的人。他身前紫光明灭,似是灵力钻入了身体。

林涟漪震惊。就这么轻易被幻澜重伤了吗?

幻澜一击得逞,再不停留,身影一晃,立即向黑光飞来的反方向而去。黑光加速,穿空之声更加响亮。

“掌事大人!”左涛洪惊呼,惊喜之下竟忘记了自己的伤势。不过于他而言,反正也受伤了,也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什么时候治伤倒是不要紧。

骆老六就只能暂且将惊喜之意压在心里了,六扬剑舞着黄光冲向话幻澜;向氏道长见无垠竟然还活着,惊喜之下,精神振奋,以他阅历丰富心思老到的角度看来,若是还站不准边,就是傻子了。

幻澜疾速后退,同时化为人形,退到点染即将追上之际,忽然放慢脚步。

林涟漪知道,她已经缓过来了。方才她那突然一击,就是为了在无垠来之前,先解决一个敌人,少一个是一个。所以一下子决断下来,用了瞬时能够提高速度的方法,不过这种方法的缺点就是一时难以缓过来。

至于恢复人形,林涟漪猜测,应当是幻澜终究道行不够高深,面对人族改进了千万年的精妙招式,没有绝对力量上的差距,依然还是人形更占一些便宜。

她一出手,便是招招精妙,似是磨炼过无数次的招式,几乎找不到破绽。例如我取其肋骨,其倒转紫光,反切之,我不得逞;欲转换角度,再取其后背,她身体转动,一式从斜方落下,令我不得不后退。

紫光黑光交锋,林涟漪、骆老六、向氏道长在旁相助,如今三人都只剩下那么点灵力,只有尽力做个碍事的蚊子,反复纠缠牵制,一旦把幻澜牵制得烦了,回身攻击,便立即后退,由另外的人,或者无垠牵制住。

此法有用。四人围攻短暂一段时间中,双方已交手了数十招。点染上下飞舞,比另外牵制的三人还像一只蚊子,饶是幻澜谨慎至极,数十招下来,也不能不心生愤怒。

无垠似乎游刃有余地道“得罪人族,莫作困兽之斗!”

此言说出之时,另外三人压力忽然大了一些。林涟漪心中升起期待,若是幻澜露出破绽。这点压力承受得也就值了。

幻澜冷笑,不语,或许也是无暇言语。如此三招之后,果然暴露出一个破绽,无垠看准了她腰间破绽,不等点染黑光大盛,便穿过上一瞬还是严密的防护,落在了她腰间。

黑光灵力如烟霭般迅速扩张,幻澜闷哼一声,动作迟钝了一些。

另外三人抓住机会,群攻而上,白芒青芒黄芒,三片光芒交相辉映,煞是好看。便是其中暴露无遗的凶意,也流露着胜利的辉煌。

幻澜一掌拍向击中腰间又飞离的点染,紫光之下虚影闪过,竟又是那招瞬时提升速度的。

林涟漪惊讶,这时候用出这招,不怕在接下来用于恢复的迟缓期被打死吗?

此时心中已隐隐了一个想法,莫非她还有后手?

正惊疑不敢进攻间,身边向氏道长和骆老六似乎笃定了幻澜会陷入恢复期,迫不及待将围攻的位置又调整了一些,严阵以待,准备放肆的群攻。

无垠对她如此疯狂不顾后果的做法亦是震惊,收回点染未曾令她抓住,却似乎感觉到有什么力量,围绕着幻澜的手掌,如同一阵风一般向点染挥舞了过来。

点染躲过了幻澜的手掌,却被那种无形的力量一记猛击,就、就这么飞了出去。

四人大惊,眼睁睁地看着黑光仿佛暗淡的星辰一般,陨落在边上一个随意的方向。

无垠大惊之下,立即召唤点染,却发现点染竟毫无反应,如断线的纸鸢一般,落了就是落了,落在草丛之间,惶然不知所踪。

他深深震惊,然当下形势危急,绝然无暇震惊。

幻澜果真有后手,而且这次的后手,藏在她自己的身上。

幻澜狼嚎一声,猖狂之语气,似乎囚牢破裂而她回归荒原的自由。

无垠谨慎地伸出赤手空拳,黑光包裹在双手之上,与同样赤手空拳的幻澜正面交锋。

林涟漪担忧,身在背后,唯有用夜魄牵制幻澜,白芒席卷,大有颠覆之势。青光黄光,一起攻来。

不料幻澜丝毫不顾身后打击,她必然听见,此刻也真切地不理睬。三人惊疑之下,法宝豪光,璀璨明亮,便在即将落在幻澜背后之时,还差几寸之际,竟再也进不得半寸了。

不等三人更加震惊,前方幻澜与无垠,紫光与黑光,重重相撞。光芒四溅,灵力飞逸。而几乎就在光芒爆裂的刹那,无垠一声低声的痛哼,下一刻倒飞了出去。

趁他尚未倒飞出去,幻澜无视着背后不得前进丝毫的攻击,另一手重重地落在无垠右肩上。

一声沉闷地缩在血肉里的声音,本身又偏偏清脆得好听,于幻澜左手落下之际,从无垠右肩里钻了出来。

林涟漪双耳一痛。

幻澜左手顺势一推,这才放心让无垠倒飞出去。还不够,她对着倒飞出去的无垠,还欲出一掌,右手掌心对着飞出去的无垠,缓缓亮起紫光。

林涟漪愤怒至极,眼前刹那地一黑,经脉中灵力一阵狂涌,如浪潮一般亟亟冲入夜魄之中,夜魄白芒中显现出些许诡异。若是黑夜,于夜魄这般白芒照耀下,也当如白昼光明。

她用夜魄施展了星昼,虽有法宝加持,然没有充分蓄力,此招出去,力量上实则并未超过东海边施展的那一次。

幻澜依旧不顾背后打击,对着飞出去即将落地的无垠,语带惋惜“可惜了我为狼妖族培养的好面子……”

“可惜了”三字言罢,无垠便落在地上,恰好受了重伤的右肩落地,落在林涟漪如今噙着血泪的眼中,更是令其揪心万分。

在前一场和正道的对决中,尚对着高秋蜓说些似乎高于生灵的话,此刻眼见所爱重伤,早已不顾一切。

幻澜掌中,紫光浓郁,犹如星夜光火。

炙烤了谁?又喂饱了谁?

夜魄重重地砸在幻澜背后以不知名力量筑成的屏障上。

灵力迸溅,果真没有立即打破屏障。

身边二人、负重伤未能参与决斗的左涛洪,都是绝望,唯有死死盯着幻澜手中的紫光,待她发出的那一刻……

“咝——”

林涟漪双眸冰冷,杀意如暴雨滂沱,夜魄再添力量,如万斤之石般,重重地砸在了幻澜后背。

第五百六十八章 揭穿

向氏道长、骆老六、左涛洪一时震惊,悲极生乐得太快,三人已不知道如何改变表情。

“嗷!”幻澜以狼的声音惨叫一声,叫声之中一半痛苦一般愤怒。白芒之中,带着星点紫光的鲜血四溅,混乱,狰狞。

待她背后白芒退去时,显露出血迹蔓延,犹如一盆满满的水洒落大地,迅疾而不由分说的蔓延张狂得恐怖。

重击之下,她手中紫光退入经脉之中不少,剩下的被她痛苦之中仓促地甩到背后。

林涟漪于重击过后,也是并未停手,魔神血操控着一身经脉中剩余的灵力,尽皆涌入夜魄之中。夜魄又蓄力量,对着幻澜猛一阵连击。

幻澜甩到后面的紫光不过应付了一次重击,又稍稍挫伤了林涟漪,但是这伤自己受的伤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林涟漪顶着伤势,魔灵力不够了用妖灵力,抓住了如此重要的机会,万万不能让她逃了!

她深知,此仇不是为自己。

向氏道长、骆老六只觉自己插不上手,也没有必要再插手,相视一眼,便先后绕开二人,去查看无垠的伤势了。

“掌事大人伤势如何?”向氏道长小心地避开他右肩严重的伤势,扫视他周身其他部位,一边问道。

“掌事大人?”骆老六见他未死,只是脸色煞白,想必重伤过于重了,查看伤势由向氏道长为主,他便关切地问候道。

无垠忍着伤痛,紧紧盯着林涟漪和幻澜的战局,额间沁出痛楚的汗水,显得脸色更加惨淡,他焦急地道“你们,去帮她!”

向氏道长无奈地望他一眼,又与骆老六对视,道“幻澜是强弩之末,受此重伤,定然不可能……”

“你!”无垠越发紧张,“你难道不懂幻澜吗!”他气愤地毫无半句恳求的意思,绝望地质问道。

向氏道长一惊,面露着半信半疑的表情。

骆老六却是神色一变,他是放过幻澜死忠党的,他对幻澜了解自然更深一些。想到那种可能,他当即放开扶着无垠的手,六扬剑光芒大盛,一人一剑奔向“强弩之末”幻澜。

幻澜转身之后,于第三次夜魄与紫光相对,双手流血。十根指甲断裂的声音与方才无垠右肩骨裂之声有些许相似,林涟漪出了口气,又觉得这么点还不够,夜魄挥舞成暮至一般的凌厉,空中呼啸之声更加尖锐。

幻澜手中血色越发浓烈,她忽地冷哼一声,竟后退起来。

林涟漪唯恐她率先到无垠身边,将无垠作为了人质,夜魄猛然抛出,如倾盆之雨,直飞过幻澜身边,阻拦了其去路,同时加快步伐,赶超了幻澜。

然幻澜忽地一下跃起,转过一个极其扭曲的弧度,越入半空,瞬时化为狼形,两对尖利的爪子于无处不在的阳光下泛着紫光,而空中浓郁的血味忽然消失了一般,只有狼身皮毛的味道泛滥。

林涟漪心弦紧绷得几乎断裂,她知道幻澜最终的目的还是自己身上的魔神血,或许之前攻击无垠是为了一一打尽,但方才她便是用了剧毒之血才能破坏了屏障,幻澜被这么一提醒,也该想起来最重要的是做什么了。

她因收势不住向前冲过,夜魄不敢轻易回头,只怕反倒被幻澜抓住。她转身之时,余光瞥见半坐半躺在地的无垠,他苍白的身影未及在心中留下什么印象,骆老六便冲了来。

林涟漪转身,二人对着幻澜,几乎同时攻出法宝。

不料又是和方才一样,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挡住了去路。

林涟漪故技重施,以身上剧毒之血加以腐蚀。不料这一次却没有用了,无形的力量屏障上,在白芒混着血味冲上来之际,闪烁出一层与其原色稍有区别的紫色。

血色如浅水洼里最后一滴水一般,被炽热的光芒蒸干,于逃逸之中重化为血雾。

屏障稳固着,而血雾弥漫。

二人大惊,继续攻击,林涟漪又催出几滴鲜血,皆为火焰炙烤。

炽热的温度之下,双腿忽如痉挛一般痛楚,她动作缓慢了些,随后不再控制地现出了原形,半人半蛇,丹田之中,朱心运转得更快。

向氏道长见势不好,扫空拂尘一转,青光挥舞,亦上前相助。

幻澜无惧多一人或者少一人,她停留空中,上下左右皆是屏障,狼面上冰冷的目光直射在林涟漪面容,对着林涟漪笑道,声音里是高高在上的猖狂冷漠“可怜凌飞雪得意一生,却被这无能之徒毁了名声!”

此言一出,几人震惊。

向氏道长等三名下属皆看向林涟漪,眼中映出林涟漪人首蛇身的妖女模样,怎么看也不似凌飞雪的弟子。然在这纷扰的线索后,毕竟还是知道,凌飞雪弟子,那更是我教中之人,他们更应当帮着力杀幻澜了。

是以怀着对凌飞雪的敬仰,向氏道长、骆老六皆暂且放下接连不断的疑惑,向幻澜更加猛烈地出手。

左涛洪盯着空中与黑色狼妖对决的蛇女,惊疑不定,随即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无垠。

无垠早已知晓此事,却不知幻澜竟也知晓这等秘事,他不在战中,自然有时间思考得更多。越思考追究,面容之中震惊之色越重。

连将他表情看在眼里的左涛洪都不知道,作为林涟漪的情郎,这位掌事大人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

林涟漪只觉一片雷声于脑海中炸响,夜魄麻木地攻击着屏障,她吃力地分出心神理解其中意思,最后一切惊疑愤怒凝成一句惊问“你说什么!”

幻澜一脸高傲中显现出嘲弄之色,悠然答道“可怜凌飞雪与你师徒一场,竟然连如此重要的事都不告诉你。”

林涟漪浑身一抖,惊见幻澜周身浮起一层淡红色的血光,血光之上,又渐渐如点染的星火般亮起紫色光芒。

似曾相识!

林涟漪呼吸一滞,熟悉的感觉从双腿的记忆之中脱颖而出。

当初被困驱水阵中,周身紫光闪耀,久久不得逃脱,不就是如眼前这般景象吗?

所以,幻澜要驱水阵,可能不只是为了治伤?

她想到一个词——“以形补形”。

空气被温度扭曲,身边二人先后筑起屏障,她亦如此,然灵力方向一变化,虽仅仅只是抽出一部分灵力凝出屏障,也意外地自血肉之中产生了痛苦。

她措手不及,虽凝成了屏障,却痛得额间汗水沁出一片。

“你要看看凌飞雪传与你的那招,我是怎么用的吗?”

第五百六十九章 转折

林涟漪惊疑,夜魄停了下来。

身边二人见她停下攻击,也是惊疑,不知幻澜所言之招是何用意,但是见林涟漪这神情,似乎是再难以力挽狂澜了。

林涟漪双手紧握夜魄,十指颤抖,发红的面容微微狰狞。

此时只有她自己清楚地意识到,身体之内发生了什么。

魔神血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般,竟有飞出皮肉,向幻澜飞去的**。如同飞蛾扑火,便是自取灭亡,也要达成所愿。

魔神血即体内掌管魔灵力的内丹。在这种**之下,体内剩余不多的灵力被扰动,甚至有丝缕灵力偏离经脉,闯入血肉之中,这才导致了周身的痛苦。

林涟漪竭力以意识控制着魔神血,所幸魔神血经她多年驯化,已承认她为主人,稍加诱导便勉勉强强地留在了体内,比那种力量甫出现之时安分了不少。

然幻澜那边的力量在加强,这边意识只有苦苦支撑,如此夜魄更无法进行攻击。

林涟漪神思混乱,她不知道她的意识能撑多久,幻澜的力量越来越强,而且增长速度并未减缓,这样下去,仿佛没有极限。

难道……

林涟漪双目圆瞪,血丝浮现。

混乱的神思中,她想起幻澜给莽萋下的无毒。她哪里来的无毒?方才她一口认定凌飞雪是她师父,看来绝不是仅仅知道她们的师徒关系这么简单!

而眼下这一场要取她魔神血要她命的决斗之中,幻澜力量逆天的增长,像极了她三倾门中的一招焚魔……

眼前这狼妖,有如此野心,潜伏人族之中,被发现了还敢逆流而上,只有身怀至强力量,才能做到无惧人族一切攻击了。

可是,焚魔不是会死吗?

不,她能知道三倾门这么多事,恐怕还能知道更多,比如如何将焚魔改造,改成另一种强大的法术,不死,顶多消耗一些元气。

这样看来……

不好!

林涟漪见幻澜一对前爪动了动,大惊,然来不及阻止,两团紫光向左右两边打去,紧接着向氏道长、骆老六身前屏障被打碎,紫光撞在二人胸口,二人倒飞出去。

林涟漪顾不得回头看看二人,只听得先后两声摔落在地的声音,以及两声惨呼。

林涟漪瞪着幻澜,夜魄白芒暗淡,她分出部分精神,从袖中唤出了暮至。

幻澜惊讶地看着她将暮至取出来,却并没有重视。

林涟漪立即沟通沉睡在暮至之中的树神前辈。她心惊胆战,若非还有一个树神前辈可以相助,她便只有使出真正的焚魔了。

也不知道真焚魔,赔上性命,能不能胜这个同有魔神血的幻澜。

暮至之中,冷白色的光芒微微浮起,从表面悄然亮起一点木色,如同淡淡的一层纱,笼罩了整条鞭身。

林涟漪一喜,收回意识,面对幻澜之时,神情放松了许多。

幻澜望着她忽然放松许多的神情,更加惊疑,身上紫光越发明亮。然不等她有所反应,暮至亦未来得及出现更多变化,幻澜背后不远处,一道灰光穿空而来。

几人皆惊。

已经如此混乱了,这次又是哪位不速之客?

“幻澜莫要猖狂!观海山池及来也!”一声颇为威武的怒喝,以浑厚的穿透能力,震响于几人耳边。

除了幻澜,其余人皆面露喜色。

池及,观海山的一大高手,长老会的护法之一。佘夜潭都知道,林涟漪也听无垠讲过,平日里这些护法行事低调,池及算的上是护法之中最不低调的那个了。

不管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能出现,对林涟漪等人就是一大幸事。

林涟漪细看之下,见灰光原是一柄长剑又细又长,空中飞来,竟然还炫耀似的翻转了一圈。林涟漪正要怀疑池及的实力,却见翻转过后的长剑光芒暴涨一倍,有刺目之态。

这柄长剑名为“恢宏”,池及父亲取的名字。

恢宏剑,一位从剑丹城归属邪道天涯教的铸剑师所铸,作为进献的礼物,送给了先教主凌飞雪。后来此剑被凌飞雪赐给了护法之一,即池及的父亲,后来又传给了池及。

“造人界之大象,创千乘之恢宏。”

这名字,是歌颂上一个时代的领袖人物凌飞雪的。

池及身影从树木之后闪现,紧跟在长剑之后,灰衣轻飘,形影间又有沉重之感。

只是这样一剑,还是没有攻破幻澜背后的屏障。

幻澜暴怒,却只急着将林涟漪一身魔神血吸引过来,连拍死一只蚊子的功夫都没有了。她死死盯着林涟漪,目光中涌现的对魔神血的渴望竟似远远胜过紫光的温度。

林涟漪望着她,轻蔑一笑,慢慢抬起了暮至。

幻澜嫌弃暮至碍了她的眼,却也只是旁观着暮至浮起冷白色的光芒,其中淡淡的不起眼的木质光芒越发明显。

背后池及发觉屏障意外地坚固,正不断地尝试,一次次,试图破开之。

无垠盯着林涟漪背影,已十分确定她正在做什么,面容中,渐渐显露出必胜的信心。

左涛洪无意间发现他的表情,半信半疑,又望向另一边的战局。

时间似乎缓慢了许多。

林涟漪止住了呼吸,期待地看着幻澜,期待她被木质光芒一下灼成灰烬。

直到木质光芒亮起至与冷白色光芒一样注目,幻澜猛觉不好,几乎于木质光芒蓄势待发的下一瞬同时,屏障碎裂成无数道光华,向四面八方涌出。

池及大惊,面对千万道光芒,连连后退,同时施加数道屏障,直面飞溅出来的光芒,来不及转身,也只有将灵力汇聚于身前经脉,准备好了化解数道屏障被冲垮后撞入身体的灵力。

木质光芒在紫光飞溅的同时凝成屏障,没有哪怕一丝一缕的光芒穿过。林涟漪对着幻澜正面,毫发无伤。

幻澜见状,目中闪现惊慌。凭借对林涟漪体内魔神血的感知,她知道林涟漪并未催动焚魔,如此坚固的屏障,分明是从暮至之中凝成的。

她凭着直觉加大攻击,同时慢慢后退,以防止突如其来的攻击。

林涟漪感受到从暮至鞭柄传出的柔和力量,正流入经脉之中,顺着全身经脉网络,修复着伤势。她看着幻澜谨慎至极的攻击,不仅暗叹“从未见过如此谨慎的强者!”

一片木质光芒闪烁了一下,随即陡然激射而出,对着幻澜的心口,果断直接。

第五百七十章 吸收

林涟漪只见到两团光芒相撞的明亮,木质光芒照顾着她的双眼,虽明亮却并不刺目。

光芒另一头,如溃堤一般,木质光芒射穿紫光,一道道,一片片,紫光终于成片崩溃。

幻澜干瞪着惊恐的目光,望着那片木质光芒向她整个身体扑来,仿佛是自己堕入了深深密林。她惊疑,却再也不能思考。整个神思,皆陷落于痛苦之中。

一种力量近在眼前却不得占为己有,终究为另一种似乎比她追求的力量还要强大的力量大败。

震惊至极,亦挡不住十二分的不甘。她竭力地张着大嘴,上下尖牙,本是为撕咬猎物而生,如今却在木质光芒下松了根,微微晃动着。

紫光被木质光芒绞成碎片,四处凌乱。而她整个身体,墨一般黑的、近乎完美的身体,全然暴露在木质光芒之下,犹如渺小的蝼蚁。

四爪紫光,失去阳光,只能于稍显暗淡的木质光芒下,流映最后的光彩。

“呼——”

光芒散去,只剩下一阵风声。

林涟漪呆呆望着前方,于渐渐归于寂静的空中,停留了许久。

幻澜身体不知所踪了。

而在她原本悬停的空中,悬浮着一滴小而圆润的深红色珠子。淡淡的血腥味,从珠子上悄然散发,久了,便融入风中,消逝。

阳光普照,这颗血珠上的光泽越发暗淡,也越发凝实。

熟悉的味道,还在林涟漪鼻间徘徊。

一如幻澜使出的最后强招那般,是早在从前便镂刻于心底的记忆。

幻澜当真拥有魔神血,那么她三倾门,以及箫女的传承,又算什么?

这个世界,强者比她想象的多;接近长生之道的智者,也比她发现的多。而强者在相互吞并,徒让天宫那些神仙坐收了渔翁之利。

或许强者力量太散,只有相互吞并后,才能到达天宫神仙的强大境界吧?否则幻澜何以吞并她三倾门的力量之源?

杜鹃镇上,那个启迪她捕蛇人要捕她的疯子,又究竟知道些什么?

她恍然一惊,难不成那个家伙等着其他拥有力量之人相互吞并,最后剩下最强者,好让他吞并?

不对,若是如此,这个时候她力量虚弱,那疯子大可以在这时候出现,将她吞噬了。

算了,那个疯子的道行一定比自己深,若是这时候强行探究,恐怕讨不到好处。留个心眼就够了,来日方长。

林涟漪有一种直觉,像疯子这样,行事似乎有违常理之人,定有独属于他自己的智慧。她想了想,还是倾向于将他看作一位智慧的长者。

正如丝竹一般,疯狂得令凡人无法理解,同时也智慧得令人仰望。

她深深呼吸,望着近在眼前的力量,心跳得剧烈,却迟迟不敢伸出手去接下。

“啾啾啾……”她听得远处鸟雀的鸣唱,似乎惊恐落地、虚惊一场。

“那是什么?内丹吗?”向氏道长不知何时走到了就近的一棵树下,正盘膝运气,恢复着力量,一边看向这边,见林涟漪还没有回来,看她背影似乎盯着空中的什么东西,眼神一聚才看清那颗血珠,疑惑地喃喃道。

不远处的骆老六听得此言,轻声回复道“应当是了。”

“哼……”向氏道长想轻蔑地笑一声,又怕打搅了林涟漪,忙收回声音,仍旧低声喃喃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偏偏来招惹我们佘夜潭,死得好!”

骆老六露出长久紧张后终于放轻松的笑容,望着林涟漪背影,又将目光转向另一边的无垠,本想过去看看这位同样“死而复生”的掌事大人,见他也正望着林涟漪,便还是坐了回去。

无垠望着林涟漪背影,深深端详,长叹一声,他平静的面庞上少见地显露出羡慕,对这等机缘,谁不羡慕?

她有她的,我亦有我的。

身为三倾门的传人,魔神血该归她。

林涟漪终于伸手,抓向血珠。在接近之时,血珠感受到她体内的魔神血,竟主动飞了过来,与其右手接触。

随即便如墨染白纸一般,融入血肉之中。

两颗魔神血终于团聚了。

只是林涟漪还是忍不住觉得担忧。关于这颗不知为什么会多出来的血珠,听幻澜的语气,只有凌飞雪还知道了。

凌飞雪,又不得不等到那场还蛰伏在未来的大战之中,才会出现。

新来的魔神血在经脉之中左右冲撞着,用力还颇大。若非树神前辈用自己的力量修复了伤处,她恐怕是撑不住这个顽劣的孩子瞎闹腾的。

她内视体内,用意识和魔神血约束新的魔神血,教化它习惯新的力量体系,如何分散于各处。当然在世外之物的保护下,朱心和新来的魔神血井水不犯河水,倒没有起什么冲突。

“林姑娘将幻澜的内丹吸收了。”池及轻声啧啧叹道,又有羡慕又有感慨,“幻澜崛起一世,最后下场倒还算可以。”

待新来的魔神血熟悉了环境,林涟漪缓缓落在地上,欣喜地感受着新的力量,忽闻暮至之中,树神前辈的话语传出“林涟漪,我帮你吸收了魔神血,消耗了很大力量。”

林涟漪忙以意识沟通,道“前辈护住晚辈性命,如此大恩,晚辈感激不尽。”

暮至之中,树神寂静了一会儿,而后道“幻澜的身体,我收作食物了。”

林涟漪恍然大悟,忙道“是,多谢前辈为民除害。”原来树神前辈的意思是,幻澜身上还有很多力量,她吃了幻澜也能勉强弥补一些,但是要恢复原来的力量,恐怕一个幻澜是不够了。

她又道“前辈若有……”

“没有。”树神打断她的话,“我寿命将近,也无所谓力量多少了。若是想要力量,何时修炼不可?你要活到那个时候,让我到达昆仑,便是对我最大的谢礼。”

“是。”

“你做得对。幻澜道行高深,已是人界顶尖的高手,又有魔神血在身,便是两个你也不是对手。我继续沉眠了,若是还有意外,自行判断是否求我。”

“是……啊,前辈。”林涟漪想到一事,忙唤道。

“怎么了?”

“幻澜先前说,她需要竺烟堂的驱水阵,以恢复伤势。前辈你可曾从幻澜身上,发现什么伤势?”

树神缓缓道“没有,你三倾门那招焚魔,被她改得不三不四,多半是修改之后,走火入魔了。”她顿了顿,道,“这是你三倾门的法术,为何幻澜会知道?”

第五百七十一章 接骨

林涟漪哭笑不得,心中无奈地怪着为什么凌飞雪这么多事都没有告诉她,一边更加无奈地向树神解释道“晚辈不曾从师父凌教主处听闻此事,我也是才发现。”

树神道“幻澜可有说过什么?”

林涟漪道“幻澜说,我师父有很多事没有告诉我。可是,若是三倾门代代相传的秘密,师父不可能忘记。那便是,我师父那一代,多了一些秘密。”

树神沉吟,随即道“此事已然威胁到了你的生存。她不告诉你,你也要自己把它找到。”

林涟漪深以为然“谢前辈提醒,晚辈也是这么想的。”

“嗯。”

此后暮至之中,再无声音传来。

林涟漪等待片刻,确认树神前辈沉眠了,才收起暮至到怀中,抬头见池及已经不在原位了。她转身看去,佘夜潭的三名弟子、池及以及无垠,聚在近旁运气修复伤势。

无垠的伤势无疑是最重的。

林涟漪连忙走近,在无垠正面三步之外,恢复人形,又慢慢接近,细察其伤势,心痛地问道“感觉如何?”

无垠白着脸,并不打隐藏,然面对林涟漪,还是下意识地压制着痛苦,勉强流露一个笑容,道“还好。”

林涟漪心痛地白他一眼,光看没什么用,她将手放在他手上。右肩伤势,不可谓不重。她不知道幻澜用了改造焚魔的方法,竟然有如此大力,一爪下去,不仅穿破无垠设在面前的屏障,连他整块肩胛骨竟也被生生抓断。

她脑海中又响起幻澜抓断无垠右肩胛骨的声音,沉闷中带着隐约的清脆,心中更痛,忙道“我为你疗伤。”

无垠终于收起勉强的笑容,道“你方吸收幻澜内丹,又有多少力量为我,疗伤?”

她皱紧着眉,想按着平时习惯骂他一句,此刻却提不上脾气,只有温柔地怨道“怎样?还嫌弃我灵力不够?”

无垠无奈,会意地望着她,坦然的目光仿佛在说“好吧,就随你。”

林涟漪站到他身后,双手落在他右肩胛骨上,以带有暮雪千山特性的妖灵力输入他右肩,冰凉的温度将此处痛苦缓和了一些,随后顺着肩胛骨断裂处的边缘,将两边小心接起来。

无垠已经在她吸收幻澜魔神血的时候,针对自己的右肩伤势进行了一番抢救,如此才看上去并不明显。

一滴血也不流,然伤势比流血时更加严重。若非他们是有灵力的人,又一向注重锤炼骨肉,恐怕这右肩断裂的骨头是复原不了了。

一些碎骨,杂乱地洒落于血肉之中,虽有无垠进行了一番整理,然并未来得及将碎骨接合到肩胛骨上,其形状位置还要调整。

林涟漪的妖灵力进入血肉之中,与无垠的灵力冲突,无垠只有放开自己的灵力,如此碎骨又松动散落下来。

妖灵力缓和伤痛的同时,连忙将碎骨接合于肩胛骨上,重新摸了一遍方位,于每一块碎骨的接合处,用灵力一遍遍洗刷着。

她头一次尝试用灵力接合碎骨,又是在无垠身上尝试,小心翼翼之下,速度慢得待满头流汗时,连一处碎骨也不曾接合好。

她紧张之下,更不敢胡乱动作,速度又慢。

“慢慢来。”无垠轻声道,他虚弱的声音里藏着痛苦的颤抖。

林涟漪喉间微动,干涩的感觉似乎许久不曾喝水,嗯,也确实许久了。

她继续着谨慎至极的接合重任,誓要在夜色落下之前,将右肩伤口勉强接合好,好歹行走起来不会再次断裂。

无垠睁开眼看了看天色,眼前略微稀疏的树木之间,阳光已暗了下去。风声之中,除了自己小心翼翼控制着,以防止发颤的呼吸,便是树叶成片窸窣的声音。

便是林木稀疏,也要作出林木茂盛时的声响。至少春天来了。

幻澜死了,佘晚舟逃离到了不知哪个角落,佘夜潭唯一剩下的掌权者,他,也可以稍稍松口气。

再也没有人对他的绿水虎视眈眈,他终日悬着的担忧也可以放下。佘夜潭属于他和绿水的了,那场从青春年少拖延到现在的婚事,也终于可以办下来了吧?

涟漪,你希望得到你爹的祝福吗?

他会祝福你吗?

那个教主,他会认你吗?

无垠发现,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右肩上的痛苦会减轻很多。

是以他接着思考,畅想一段,可以与身后正为他疗伤的女子,共建的未来。

池及微微睁开眼睛,眯着两道缝,悄悄往这边瞥过一眼,见无垠脸色之惨,仿佛又浓了一些,回忆方才幻澜强大的攻势,感慨世间强者林立的同时,也不禁庆幸被重伤的不是他。

其他人,如向氏道长,忙着为自己疗伤,无垠和林涟漪这边有什么动静,则丝毫不能吸引他们。

夜色沉沉落下,今夜的风,在温暖之中带着点夜的凉爽。

林涟漪没有来得及在入夜以前为无垠接上断骨,不过也快了。碎骨已经全部接了回去,或许还有些松动,但不会影响正常行走。

若是要御宝飞行,大可由她载着。

如夜一般黑色而安逸的风钻进袖中,拂过一段手臂,小心地绕开夜魄与暮至,打一个转又跑出去,林涟漪微微发酸的手臂因此清凉了许多。

无垠感觉到右肩断骨即将接好,微笑起来,那种痛觉已在不知不觉中减轻了大半。他温柔地道“涟漪,省点力气吧,差不多了。”

林涟漪不回答,就快了,她不会轻易放弃。

向氏道长等人闻言,先后睁开了双眼,望向林涟漪无垠这边。

夜色之中,看不出二人神情动作,既然无垠说快了,应该也恢复了大半。

几人相视,皆不同程度地笑了笑。作为同一个阵营的人,是佘夜潭,或者人族,此刻都泯弃了往日意见,体会到身边站着道友的庆幸。

池及手指抬起,主动亮起一束光芒,照亮小范围的光明。他借着光芒,欣喜地望着林涟漪、无垠二人,而更多时候是望着林涟漪。

骆老六察觉到池及的目光,回过头看他一眼,却见他眼中并无多少疑惑,反而是崇敬,不禁奇怪。

在放下对此战胜利的喜悦之后,包括骆老六在内的人,皆对林涟漪的真实身份疑惑不已。

第五百七十二章 教子

从最初以为的伍姑娘,忽然变成了“起死回生”的蛇妖林涟漪,待幻澜一出来,又成了幻澜口中的凌飞雪弟子。

凌飞雪当真收了这么一个徒弟?

几人不敢相信。

凌飞雪活着的时候,是一个神话,死后亦成传奇。这样一位强者,在几年以后,注定成为信仰者心目中的神明。

说林涟漪,这个蛇妖族的女子,是凌飞雪的弟子,恐怕不可能吧?

几人疑惑之间,不敢打扰林涟漪无垠二人,便相互用眼神交流,忽地听闻林涟漪一声长呼,纷纷向她看去

林涟漪站直身子,欣喜地道“好了。”

无垠闭目细细审视了一遍右肩伤势,此刻惨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些,语气里也更加显露着精神,道“不错,心灵手巧。”

在旁听得此言的几人一愣,随即先后笑出了声。向氏道长笑容中有些许莫名的意味,池及和左涛洪凑凑热闹,只有骆老六笑着笑着,便不为人知地流露出些许苦涩。

林涟漪脸色微红,对着他的背影,白他一眼,道“觉得不错就站起来。”

无垠侧过头向身后瞄了一眼,笑意温存,开口欲言,余光瞥见身边的人,欲言又止,转回头缓慢地站起身。

林涟漪连忙扶着他,以指送之法道“方才看了遍你的五脏六腑,虽有震荡倒是还好,你自己疗伤过了吧?”

无垠点头,笑了笑,以指送之法回道“你为我修复断骨的时候,我何曾闲着?不过五脏六腑之伤,最好还是吃些丹药,以灵力润洗,效果为次,是以我也没费多大功夫在上面。”

林涟漪点点头,扶着他转过身,面对其他人。

借着池及手指上的光芒,二人扫视其他人,见几人元气恢复了七八成,怎么也能御宝飞行了。

林涟漪向池及问道“护法伤势如何?”

池及苦涩一笑,微微摇头,道“幻澜力量强大,非我所能敌。”

林涟漪同情地点点头,扫视向氏道长三人,问道“你们呢?”

三人亦是苦涩一笑,向氏道长道“属下无能,未能保护林姑娘。”

骆老六充满敬意地看着林涟漪,道“林姑娘道行之深,当已跻身顶尖高手一列,还需要我等保护吗?”

向氏道长不满地看了骆老六一眼,便讪讪地道“也是,也是。”

左涛洪喜道“林姑娘与掌事大人皆回归我佘夜潭,我佘夜潭之兴盛,指日可待!”

林涟漪与无垠相视一笑,无垠扫视三人,道“你三人忠于林姑娘,亦是忠于我,我佘夜潭之兴盛,便要靠你等忠心之人了。”

三人相视喜笑,一时间化解了不久前彼此看不起的矛盾。

池及抱拳,满怀敬意,道“林姑娘与掌事大人强者相生,天生一对,本护法敬佩不已。”

无垠微笑“护法大人过奖了,我与涟漪一狼一蛇,从正道开始,相依为伴,而今能为我人族邪道做事,是我们的荣幸。”

池及翻了翻白眼,似乎对无垠这番过于虚假的话有些鄙夷。对着佘夜潭的潭主,天涯教中好歹和他地位不相上下的人,他竟然如此直接地表达出了鄙夷之意,令所见之人颇觉好笑。

无垠假装没有看见,笑而不语。

林涟漪悄悄一笑,问道“池护法,可是为了什么事才来找到我们?”

池及道“林姑娘,我奉教主之命,请你回到观海山,恢复教子身份。”

几人一惊,林涟漪这才意识到,池及对她身为林涟漪一事并不惊奇,看来是教主将伍姑娘真实身份告诉了他,令他前来召回她。

万教主,认得他的女儿了吗?如何轻易认得?

林涟漪目光微微低下,心生怀疑。

池及见她迟疑,以为她有所顾忌,便道“其实万教主在见到林姑娘走进观海殿时,就已经后悔了把千金你送到正道之中,这番磨砺,对林千金你而言,确实过于辛苦了。”

向氏道长等三人惊讶相视,皆一头雾水。

听池及所言,这林涟漪竟是万寒径刻意送到正道之中历练的?

那他二人,究竟是不是亲生父女?还有林涟漪,她分明是人首蛇身的妖女啊,难不成万寒径或者林觅愔二人之中,有一人是妖?

诶,林觅愔不是林恬的远亲吗?如如若林觅愔是妖女的身份,恐怕不能顺利与正道走近,那么是妖的那个就是万寒径了?

啊,还有幻澜若说的凌飞雪是林涟漪师父一事,难不成也是真的?既然林涟漪是万寒径送到正道之中当卧底的,凌飞雪又是下了遗命将教主之位传给了万寒径,如果凌飞雪是林涟漪师父,这三个人的关系就耐人寻味了。

林涟漪惊疑,与无垠对视,随即看向池及,虽不明所以,还是笑了笑,问道“这番磨砺结束了吗?教主大人亲口所言?”

池及在她目光注视下,稍稍紧张,道“属下不知,不久前属下从白掌事处得知,教主与圣女商议后,决定恢复你的教子地位,唯恐你离开得太远了,便命我立即赶来。

“具体此事,白掌事未能来得及告知,还要千金你回到观海山上向教主疑问。”

林涟漪蹙眉。

和圣女商议过后,才决定恢复她的教子地位。

她轻轻一笑,笑容中悄悄藏起苦涩与无奈,对池及道“好,我愿随你回观海山,可是你看现在的天色,加上我等皆身受重伤,至今尚未复原,可否明日再前往观海山!”

池及苦笑一下,忙道“千金就算是想现在出发,恐怕除了千金一人,也没有人架得住深夜从这里飞到观海山了。”

林涟漪微笑,道“不如我等就近寻个地方歇息,待今晚过后,再慢慢前往观海山?”

池及道“正是此意。”

几人行走了片刻,却没有找到什么避风之所,倒是遇上了不知谁家猎户设的陷阱,颇有些深度。向氏道长等三人干脆把陷阱挖开了藏身其中,在这夜色之中,也算有个住处。

池及不屑于如此行为,便又走远一些,找不到地方,便坐在一棵还算坚实的树上,准备靠着树睡一晚上。

无垠和林涟漪,一狼一蛇,既非人族,便是找些树叶铺起来,在树叶上凑合一晚上也是足够了。

无垠受伤较重,准备树叶的事情自然落在林涟漪身上。二人在距离向氏道长等三名下属约莫五丈之远处铺下两层树叶,先后躺下便要入睡。

第五百七十四章 预想

“没有了,流传至今,若是有什么清晰明白的指引的话,天涯教人才辈出,定然已经有人达到长生了。现在没有,要么有人达到了长生而隐藏起来,要么长生之道在天涯教已然湮没。”

“可惜了一条珍贵的线索。”

“不是还有丝竹的一条‘生灵以生灵的方式获得长生’的线索吗?还有你三倾门创派祖师的成果摆在那里,至少证明了曾经有人达到过。涟漪,我们时间还很长,在凌飞雪教主重现江湖的那场大战之前,一切暂且不必急。”

“好,那么我们还是说回当下鹰魔族的问题吧。接下来我回到天涯教成为教子,而后立即撮合天涯教与蛇妖族联合,不知掌事大人以为,我们需要让正道吃点亏吗?”

“我以为鹰魔族南下,我们可以把部分敌人推到正道那边。但是,既然与人族的邪道联合,面对与人族共同的大敌,必不能全然退却。”

“有理。洹山那边布置得如何了?若是凌影阙暂住到洹山,不知能不能容下她们。”

“你定然想不到,在凌飞霏进入凌影阙后,凌影阙的弟子人数暴增到何种境地,如今,凌影阙的人数已然是天涯教分派之中最多的了。”

“凌姐姐乐善好施,恐怕收留了不少本没有天赋修炼的人。”

“正是如此,可修炼之中没有天赋,终究难有所成,除非遇到大机缘。那些人,落在外面是一个损失,也是拖累,她们才是凌影阙最希望安置在洹山避难的人。”

“蛇妖族对此知晓得如此全面,定然已经准备好了吧?”

“是,届时,或许我佘夜潭也会移到洹山暂住。”

“也是,佘夜潭的位置不如凌影阙北,却也算是北方了。看来洹山成了我们邪道很重要的藏身之所,其安全也须加强了。”

“你不在佘夜潭的时候,我已向叙闲问过洹山的安全问题。漠族相助蛇妖族,将洹山出口改到了南方,在十虹涧之南,除非鹰魔族能够通过十虹涧镜花剑的把守,亦即将整个人族拿下,否则绝不可能进入洹山。”

林涟漪长叹一声,感慨道“千羽林为正道之首,可遇上这人族的灭顶之灾,还是要靠十虹涧的镜花剑。”

“千羽林能耐不在此,接下来,恐怕百琐庄、千羽林的德高望重的师长都要躲到十虹涧了。天下百姓,必纷纷南逃;正道其他门派,除了有胆子或是被抓去抵抗鹰魔族的,其他的定然也混在百姓之中南逃。”

“邪道各派不也是如此?”

“邪道之中,哈哈,自然更加不愿意为黎民百姓献上生命了。一盘散沙,除了我天涯教中还能率领些人反攻,其他渣滓也只有逃命。”

“观海山那批人,不知道会不会在战场上直面鹰魔族呢?”

“领袖坐镇后方,将军出征,不管是世俗世界,还是江湖之中,正道或是邪道,皆如此。你的爹,也要逃往南方了。而你未婚的夫君,必着铁甲,赴征程。”

“我随心。”

无垠睁开眼,紧贴着她额间的温暖,近处的凝望显得视界模糊,他看到她温柔的双眸,模糊得仿佛涟漪下的明月。

林涟漪眸光微动,轻轻一笑,道“你为人族邪道之妖,我为蛇妖族之妖,都要上战场的啊。”

无垠缓慢地伸出右手,轻轻放在她腰际,手臂的动作牵动右肩伤势,断骨之中仿佛发出痛苦的呻吟,他指间一颤。

林涟漪小心地将手放在他右肩上,灵力安抚间,伤势又似乎控制住了一般,虽然仅仅是感觉如此。她担忧地道“伤势不复原,你休想上战场。”

无垠指间轻动,虚弱地轻抚着她腰间,他余光看见右肩上她以灵力笼罩着的淡淡白光,如同黎明东方天边浮现的一层光晕,道“待你与你爹的隔阂瓦解了,我的伤势也能差不多复原了。”

“哪有那么容易?”林涟漪立即反驳,见他还要争辩,又道,“我知道你想说你还有一具身体,那是留给你战场上逃命用的,不是现在用。”

无垠无奈,道“好好好,我会尽快让伤势痊愈,带着两个身体上战场。到时能不能麻烦教子千金,不要离我太远?”

“难不成,你以为我需要你的保护?”林涟漪皱眉,“我是不能抵挡千军万马,可是蛇妖族并非我一妖在战。”

“涟漪。”无垠神情认真,目中流露浓烈的不舍,道,“我们不是说好了,今生共赢长生吗?”

林涟漪明白过来,目露黯然,道,“我知道。我们俩要站在一起若是生,一道生,然后长生;若是死,一个人死了,长生的那个人,也注定彻底孤独。”

“不是,我想过了。如果,我们面临死亡,不要一起死,死了就没有接近长生的机会了。如果一个人长生,另一个人便是死了,也有可能在轮回之后得到长生的机会。”

无垠盯着她,他的心中之月,亦是三倾门的传人。

林涟漪惊疑地凝望着他,欲言又止,细细思索了一番,才问道“你当真这么想?”

无垠的意思,是二人之中必须有一个活下来,对于别人的能力不敢相信,对彼此至少是相信的。所以在战中,二人共进退,活下来的机会大一些,若是万一不敌,不能同活,一人竭力,让另一人逃离。

这是最好的方法。

无垠泰然微笑,道“你我当互相保护。我相信,凭你我的配合,一起作战,必定比两个人分头作战更好……”

“万一不敌,”林涟漪打断他的话,目光缓缓亮起,紧紧盯着他,道,“我有魔神血,用焚魔,可以护你离开。”

无垠却道“这样不好,你既有魔神血,应当比我更加接近长生之道。还是我……”他望着她,见她目光渐渐暗淡,声音不由自主地轻了下来。

二人相视,目光纠缠。

无垠觉得右肩上的伤忽然不怎么疼了。

林涟漪忽然一笑,笑得勉强而苦涩“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早讨论这些啊?战争还没有开始,我们也未必会面临你死我活的取舍。”

无垠微惊,随即苦涩地扯出一个笑容,趁着右肩伤痛被掩盖,右手轻轻抚摸着她,道“涟漪,吾妻,到时候,我们会做出正确的决断的。”

第五百七十五章 疯子前辈

林涟漪手中一颤,灵力却照旧着润洗他右肩的伤。她惶恐着不知无垠此言是何意思,再问下去终究没有结果,只好藏着自己的想法,暂且纵着他的想法温柔地安抚道“吾夫,不早了,你还带着伤,先睡吧。”

无垠微一点头,于她鼻间轻轻一点,留下一点淡淡的温度,一闪而逝,随即闭目睡去。

林涟漪细细端详着他平静的睡相,又或许他为了接下来的战争心事重重,尚未睡着吧。

她不愿再去想那种非要你死我活的可能,那种想法只会让人畏首畏尾,战争忌讳多想。她烦躁地想长叹一声,又怕扰着无垠,只好在心中默默长叹,心道“全活或是全死,就都没有这么多事了……”

全活或是全死……

全死?

林涟漪意识到,方才二人想得这么复杂,也只考虑了两种情况。万一不敌,两个人都要死,又当如何?

混沌了不知多少世,不厌其烦地轮回了多少次,就差这么一世了啊,如此岂不是功亏一篑?

不,如何能接受功亏一篑?

林涟漪心中涌起万般不甘心,却不知人界还有谁可以帮她。

丝竹吗?天涯海角,上哪里找她?

要是有一种方法,可以把人的记忆保存在三魂七魄之中就好了。骗过孟婆,骗过阎王,直到来生。

剑丹城,有没有人知道这种方法?

林涟漪目中亮起希望,却又忽然失落。

若是当真有这种方法,那人早就出名了。

若是掌握这等秘术,又不出名,只可能是不愿外传,毕竟这等秘术必然打乱轮回,用的人多了,甚至可能引起天宫的注意。既然不外传,短时间内,她更不可能知晓了。

只有试着问问井楼危城主了。

无垠醒了以后问问他的意见吧,他二人需共同前往剑丹城。

尽管打定了主意,林涟漪还是觉得悬,他们设计骗了井楼危一把,还不知道井楼危会不会趁机害他们。

可惜当下也没有别的方法了……

忽然她听得夜魄白芒之外,响起了脚步声。

她一惊,深夜之间,何人来此荒郊野外?

她细听动静,来人如是寻常世俗之人,便不去管他,若身怀歹心,就不得不动手了。

凝神戒备下,她心中哀叹“才和齐声却幻澜接连打了两场,又耗费灵力为无垠疗伤,此刻又撑起夜魄把周围围了个遍,灵力消耗如此迅速,看来是我平时修炼得不够努力。”

所幸还有几个下属,以及受伤最轻的一流高手池及护法……

“那人真的是江湖之人!”林涟漪一惊。

来人脚步声越来越响,距离这么近,定然看到了此处的白芒,不是傻子都知道这里是江湖之人,还敢过来的不是醉了酒壮了胆,就是有点道行的修炼之人了。

林涟漪无奈,经脉之中灵力流淌加快。接下来坐在树上休息的池及将要与来人相斗,而她则须准备防守。

“来者何人!”池及一声大喝,从树上落下,伴随着一阵久久不息的窸窣声。

来人没有回答,仍旧向几人处走来。

池及轻轻落地,拦在来人面前。

林涟漪听得夜魄之外,池及双脚先后落地,这时来人才停了下来,却又毫无动静。

五丈之外,向氏道长等三人从陷阱之中跳出,奔到池及身后,拦在夜魄一圈白芒前面。

无垠在池及大喝之时已被惊醒,此时听得向氏道长等人也赶出来了,他欲起身却被林涟漪按下。二人相视,林涟漪以目光示意他稍安勿躁。

无垠目光斜瞥,听着外面动静,他最想知道来人身份。

外面平静了片刻,来人不曾动手,池及等人也正等着他的回答。林涟漪、无垠二人凝神倾听,皆准备待战。

不料来人一句回答,却是熟悉的声音,令林涟漪、无垠惊得说不出话来,尤其是林涟漪,听得这个声音,更是又惊又喜,一心的感激敬佩也油然升起。

“我么……”来人晃着身子,悠然地回答道,“云游之人,风餐露宿,比不得你们几个……”这边人还没反应过来,他立即一变语气,以长辈的口吻骂道,“几个好小子!这地方是你们家后院吗!凭什么我不能来!我来了还得事先给你们送一封信函不成!”

四人脸色一变,向氏道长脸色尤其不好看。不久前他才说了一番抱怨,抱怨之中提到了云游之人才不嫌弃风餐露宿,这时忽然出现一个人,以讽刺口吻骂着他们,竟似乎偷窥了他们。

他感觉到边上骆老六投来的嘲笑目光,心中不爽,转头瞪了他一眼。

骆老六不以为意,转过头打量着眼前的来人,心中仍旧笑话着向氏道长“老向氏为老不尊,本来要偷窥别人,反倒被别人偷窥了。”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心中又一声笑话“这人老了定是和老向氏一样的为老不尊。”

眼前之人看上去约莫四五十的年纪,银霜浮乌发,乌衣缀银边。他腰间别着木舌铜铃,手中抓着酒葫芦,便是对着观海山的池及护法,也能悠闲地喝两口酒。

赫然正是林涟漪、无垠二人都曾遇见过的那位云游高人——一个不知姓名的疯子。

夜魄白芒之中,二人惊喜相望。

“你姓甚名谁,来自何门何派!”向氏道长怒道。

疯子看向他,眸中那种轻蔑不同于实力之高、地位之高形成的轻蔑,而更加近似于对人间任何人的不在意,他悠然地看着向氏道长,仿佛反倒是他在等对方回答。

向氏道长脸色更加不好,手中扫空拂尘青光浮起,便要发作,听得身后夜魄一收,林涟漪、无垠二人走了过来。

池及、向氏道长盯着疯子,骆老六、左涛洪向后看去,见林涟漪搀扶着无垠,神情自然,看向疯子时更是面带敬意。

骆老六惊疑,不等他询问,林涟漪已先道“几位莫要动手,这是位前辈,于我和无垠有恩的。”

四人惊疑,疑惑地在林涟漪无垠,以及疯子之前来回看了看。

疯子得意地道“听见没!还不给疯子我退下!”

四人又是一惊,哪有人自称疯子的?听了林涟漪的介绍,看来此人真的是哪位隐世的前辈高人了。四人连忙退开,林涟漪扶着无垠上前,二人恭敬地称呼道“前辈好。”

第五百七十六章 怀疑

疯子摆摆手,醉了酒的身体随着摆动的手晃得更加厉害了,他夸张地睁大眼睛,细细打量二人一番,欣喜地道“不错!不错!有进步!”随即目光落在无垠的伤势上,一脸不悦地道,“你小子学什么英雄救美啊?上回见到你的时候还没有伤得这么严重。”

无垠苦笑,疯子这是看到只有自己受伤而林涟漪安然无恙,才会这么说吧。林涟漪能够安然无恙,是靠着树神前辈相助,此事不好对着疯子说,只好苦笑不语。

疯子无奈之中又有恨铁不成钢的嫌弃,瞥了林涟漪一眼,道“红颜误事,枉顾我的教导了。”

无垠、林涟漪脸色微红,悄悄相视一眼,又低下了头。

“唉唉唉!我和我两个后生谈话。关你们什么事!去去去!哪凉快哪待着去!”疯子嫌弃地驱逐道。

四人惊讶,向氏道长更是不满,只是面对掌事和教子千金尊敬的前辈,是万万不敢抱怨的。四人只得先后离开了去。

“老向氏道行不低,就是这脾气得改改。”背后传来疯子毫不客气的评价。

向氏道长心中有火,微一跺脚,超过身边之人,趋步离开。

待四人离开,疯子四下张望,见林涟漪铺开的树叶似乎甚是舒服,便径直走了过去,两脚一跳凌空,空中一个转身,随即四脚朝天地摔在了树叶上,左右翻滚感受了一下,道“不够舒服啊,树叶太少。”

林涟漪、无垠“……”

疯子摇晃着手中的酒葫芦,拿葫芦嘴指了指二人,道“你们过来过来。”

二人忙走上前,在他三步之外站定。林涟漪扶着无垠,以指送之法道“在佘夜潭你说这位前辈指点过你,算是你的半个师父了,不如你主我次?”

无垠点头,向悠然醉卧的疯子道“前辈,好久不见。”

疯子道“嗯,是有一段时间了,你竟然还活着,除了脑子依旧不好使,别的都进步了。不久前我还见过这位林姑娘,顺便指点了她一下。”

林涟漪忙道“是,多谢前辈指点。若非有前辈指示,想必如今我已身首异处。”

疯子微微抬头,看着她,笑道“身首异处倒不至于,幻澜对你这等三倾门的传人,是非常重视的,要吃,定是整个吃的。”

林涟漪身子一抖,幻澜的厉害,她白日里才见识过,可惜她绝不可能预料到,这边还有这个树神前辈出山了。

“我这个半个徒弟,也差点一道被吃掉吧?”疯子看了无垠一眼,头又落在树叶之间,其中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无垠谦恭一笑,道“前辈对我二人大恩,我二人没齿难忘。晚辈有一事要问,不知……”

“要问就问。”疯子打断他的话,似乎无垠谦恭的态度反倒让他很不舒服,“不过,我要先问问你们,幻澜呢?”

二人一惊,林涟漪尽量维持着平静,回答道“前辈,我有一法宝,名‘暮至’,暮至有灵,其灵将……”

“你别蒙我。”疯子突然打断她平静之中压制着不安的回答,一下坐了起来,目光落在林涟漪面庞之上,黑夜之中,借着暗淡的月光,他明亮的眸子,投来强者的凝视。

林涟漪一下子没了底,面容不经意地一动,在意识控制下勉强维持着平静,不敢回答。

疯子神情凝重,满面醉意之下竟少见地显露出谨慎之中,似乎还暗藏着其他的情感,如担忧、敌意。

无垠见疯子凝重的神情,心中一紧,这位前辈了解江湖之事比他想象的多得多,那些他知道的绝对隐秘之事,恐怕极少有前辈不知道的。

至于树神一事,他究竟知道吗?虽是与天宫有关,可黑龙、树神,都已在人界待了千万年。以这位前辈几乎知晓天下的能力看来,万一当真对神有些许了解,甚至接触到了长生之道,也不是不可能的。

对了,这个人,不会当真对长生之道有些接触吧?

他瞥了眼身边林涟漪的表情,斟酌了一下语句,开口小心地问道“前辈,可是以为我等有意欺瞒?”

疯子没有看他,明亮的目光,带着难以体会的情感,紧紧望着林涟漪,道“暮至没有灵,你从剑丹城吴伟大师处得到暮至才多久,去了一趟东海,一夜之间就降服了一个灵?”

林涟漪、无垠心头一跳。

疯子果然是怀疑到了东海。

“一夜之间有了灵不说,那个灵还强大到能够助你一个不过一流的高手,一下子反败为胜,一击便杀了幻澜?”

二人脸色皆变,疯子怀疑到这份上,二人也就无法再装作说了实话了。可是,为什么疯子能知道那个灵在一击之内杀了幻澜?

难道一直在监视他们?

疯子目光松了松,扫视二人表情,见二人是一样的紧张,他语气冷静了些,却也不那么咄咄逼人了“林涟漪,你告诉我,幻澜被谁吃了?”

林涟漪脸色发白,她听见心跳之声,取代了经脉之中灵力流淌的声音,她微微张嘴,却没有立即回答。

她不知道她的解释能不能让这位前辈满意,若是不满意,就算她两个人,加上另外四个人,也绝然打不过疯子的。

“幻澜,”林涟漪缓缓道,语气中是明显的中气不足,“是被一位强大的前辈杀害的。”

疯子再次收了收目光,二人却不敢放松一些。他道“那位前辈,是不是正在你的法宝暮至之中?”

二人脸色更白,不能回答,只觉眼前这人具有更加强大的读心之术,一眼便能看穿二人所想。

疯子目光移动,最终落在了林涟漪的右袖之外。

林涟漪右手臂不由自主地动了动,直面疯子,道“前辈,恕晚辈无礼,关于那位强者的事,不能告知于前辈。”

疯子惊讶地看着她,见她神情之坚定,似乎不容置疑。片刻后,他忽然神情一松,再没了方才的凝重,笑了笑,又显露出十分的醉意,道“你们何必紧张?我又不是幻澜。”

二人惊疑不定,反应过来才稍稍放松,只是仍然抱有一些警惕。两个弱小的晚辈相视一笑,相互安慰。

“哼!”疯子忽然又冷哼一声,弯曲的手臂向前伸去,葫芦嘴扫过二人方向,猛一放下,这令二人又是紧张起来,不料他却重重地摔回了树叶上,整个人一边调整着睡姿,一边道,“两个弱小的小辈,要是疯子我高兴,定要你们得罪神灵!”

第五百七十七章 目睹

二人脸色大变。

疯子当真知晓神灵一事!

他是如何知晓?难不成去过归墟?

难不成……他亲眼目睹了当年的人神之战?

二人相视震惊,不敢相信的同时,又明知千真万确。

“唉呀——”疯子长叹一声,似乎极其惋惜。

二人目光被他吸引过去,见他举着酒葫芦,倒下一束酒花,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

他望着天空,星月暗淡,仿佛夜的深海起了风浪,将浮在海面的光芒淹了下去。他看到有一颗星星,时明时暗着,如海浪之中浮沉的扁舟,这般渺小,却极其珍视它坚守的彼岸方向。

风声正响,掩埋了星月发光的声音。

它从低空扰乱着生灵的温度,当下,正是温暖。

他心跳忽地紊乱,忙以语言分散注意力“两个孩子,你们过来,躺下来,看看这星空。”

二人心中奇怪,但还是依言而行,到他身边躺下。

像从前无数次仰望星空那般,二人望着星空,只是今夜的星空实在黯淡无光,较往日少了几分赏兴。

“幻澜死了啊。”疯子叹息道,声音沉沉地落下,如死者的寂静。

林涟漪、无垠疑惑,或许前辈认识幻澜吧?

无垠大胆问道“前辈是否认识幻澜?”

“嘿……”疯子笑了笑,道,“她和你们一样,都是走在强者路上的生灵。认识?我和世间一切生灵都认识。”

二人暗暗心惊,敢这么说的人,天下就这么一个疯子吧?不知他是不是借着醉意胡说些东西。

“无垠。”疯子道,“教子姑娘没有见识过幻澜的读心术,你来说说,幻澜的读心术如何厉害?”

无垠道“她能偷入生灵梦境,探知对方所见所闻,如此任何人在她面前难有秘密,这等异术,为我夺取潭主之位最大障碍。”

“嗯。”疯子点点头,道,“你们,可知这读心术,失传多年,为何幻澜就会吗?”

二人相视大惊,纷纷看向疯子,无垠躺在中间,惊讶地看着疯子侧面,问道“难道是前辈你……”

疯子得意地斜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仰望着那颗闪烁的星辰,道“否则你以为她一介狼妖,一向看不惯人族,为何会学习人族的异术?”

他侧面泛着醉意,仰望夜空的眼眸中隐约透着厌倦,平静的呼吸丝毫听不出醉意。

所谓醉者,意不在酒。

无垠细细打量算是他半个师父的疯子,直觉己为蝼蚁,此刻正仰望着一颗浮在天空中的星辰。那颗星辰高高在上,而对脚下一切蝼蚁毫不在意。

“前辈可知道幻澜身上魔神血的来历?她与三倾门是否曾有相识?”林涟漪问道。这件事,关系到她三倾门的传承,是树神和她都关心的。

疯子幽幽的声音,似乎寂静了一些,再没了方才的得意“为什么别的生灵就不能有魔神血了?魔神血是专属于三倾门的吗?别人拥有了魔神血,还要和三倾门送一封信函告知吗?”

林涟漪语塞。

三倾门是拥有魔神血,却也没说过别的生灵就没有魔神血了啊。树神前辈不是也说了吗?魔蛟失踪了,或许正是藏身在人界,从而与幻澜,或是幻澜的……

等等!

林涟漪意识到疯子在回避问题,忙问道“前辈,方才你没有回答,你是否知晓幻澜身上魔神血的来历。”

疯子无奈,道“知晓啊。不过,你三倾门的秘密,不曾告诉与我,我也自然不能将其他魔神血拥有者的秘密告知于你。”

林涟漪若有所思。

疯子摆了摆手,补充道“我可没有用读心术刺探你们的秘密啊。你的三倾门传承、无垠的狼妖族传承,我可都只知皮毛啊。”

林涟漪、无垠微笑。

就算你知道了我们又能怎么样?联手被你杀吗?

疯子悠然地摇摇头,道“两个小孩子,自己家的传承还没有吃透,管别人干什么?都是我指点过的聪明之人,哦,之妖,相互打起来了,我也只能旁观了。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前辈。”林涟漪望向疯子的方向,中间隔着一个无垠,也就与无垠相视了。

无垠奇怪地看着她,却听她平静地问道,“若是幻澜与三倾门无关,为何会使出三倾门绝招焚魔改变而来的强招?”

无垠惊讶,转头望向疯子,见他脸色一变,神色瞬间凝重了很多。

无垠呼吸一滞。

“他表情如何?”林涟漪悄悄以指送之法问无垠道。

“是真的,幻澜至少与三倾门有些关系。”无垠回答道。

林涟漪心头一跳。

幻澜是奔着三倾门的魔神血来的,她本身就具有一份魔神血,其意明显,吞噬别人壮大自己的力量。她能毁了竺烟堂而用驱水阵以形补形,也能让三倾门从此断了传承。

这样的狼妖,就是曾经受过疯子的指点。

疯子指点了幻澜,可曾想过今日幻澜的所作所为?他知晓得一清二楚,连幻澜被杀了、怎么死的,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二人等着疯子的回答,他却别过目光到另一边,底气不足,似乎心虚地道“不愧是三倾门的传人,跟你师父一样精。”

林涟漪惊讶“前辈你还指点过我的师父?”言罢又有些许后悔,不该问的,这不是给了疯子机会扯开话题吗?

疯子果然道“凌教主是我指点过的生灵里,最厉害的一个,之一。”

“之一……”世上还有比凌飞雪更厉害的吗?

诶,凌飞雪活了八百多年,疯子说他指点过她,岂不是意味着,疯子至少也有八百岁了?

前辈当真接近了长生之道?难道这就是获得了长生之道又隐藏于人族之中的强者?这么说,他培养有潜力的生灵,让他们强大,目的恐怕是为了夺取天宫!

林涟漪迅速以指送之法,将她所思所想的关键词告知无垠,无垠立即回了一句“所见略同。”

那么就算他认识三倾门的传人,甚至是创派祖师隐心,也就不稀奇了——他本人可能就是当初人神之战的幸存者之一。

二人震惊之下,已不知所言。

疯子身子一动,坐了起来。二人忙跟着坐起来,一左一右,望着疯子的面容中满是敬意。

疯子扫视一眼二人神情,不耐烦地张开嘴,欲言又止,又随意地动了动手,不知该说什么或做什么动作,想了一会儿才习惯性地举起酒葫芦大灌了几口酒,其动物颇似十月阁的知醉。

第五百七十八章 镂刻

二人敬仰之下,激动得竟双眼含泪。

疯子放下酒葫芦,瞥见二人眸中泪水,更加不自在,道“你们别这样,被天宫发现了岂不是害死疯子我了?敬仰我,就给我收起你们的敬仰。”

二人匆忙地上下整理,虽有往常的定力,此刻却一时半会儿完不成这样一句简单的吩咐。

“唉……”疯子嫌弃地叹了一声,道,“两个小辈害死我也!老子告诉你们,别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长生的捷径!老子我也不知道隐心那女子究竟是用的什么方法长生的!”

二人茫然地望着他,两对目光齐刷刷地疑问着“可是你不就长生了吗?为什么要知道隐心是如何长生的?”

疯子一副你们俩不可理喻的样子,气愤地身体摇晃着侧过身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又转过头面对二人,语重心长地道“你们能不能好好修炼?哪天真的触及长生之道了,结果像隐心一样,修为不够,被雷电劈死了,光荣吗?”

二人一喜。

前辈是在筹谋一场人神之战!

他们俩,是被选中了向那个方向被栽培。也就是说,只要能努力修炼,最终能在前辈的帮助下获得长生的。

否则,如何参与人神之战?

疯子无奈地看着二人惊喜满面的表情,想象他们是理解了,语气缓和了一些,长吁一口气,垂头道“这要不是幻澜做事过了,我才不会告诉你们这么多。”

“前辈放心!”林涟漪喜道。

无垠亦道“前辈看重我们,我们必全力修炼,不负前辈期望。”

“嗯,那就好。”疯子点点头,看向林涟漪,道,“这位教子——丫头啊,你还是头一个能把我逼问到不得不说的人,虽然疯子我还是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作为补偿,你想要什么?”

林涟漪心知幻澜会焚魔的事情,疯子是铁定不会说的了,眼下疯子既已经将如此重要之事告知了她,她也无法再借着维护三倾门的理由,继续问下去了。

恰好有一事相求,她便问道“前辈可知,有什么异术能够让人的记忆带入下一世吗?”

疯子面露惊讶,道“你想要将记忆带入下一世?这倒不是不可能,恰好我就有办法。”

林涟漪一喜,无垠则以疑惑的目光望着她。

林涟漪向二人解释一番,二人点头,皆理解。

疯子抿了一口酒,道“儿女情长,不愧是人界的生灵,和那些天宫中的神仙就是不一样。”

林涟漪、无垠一笑,无垠问道“不知前辈所言之法,是何异术?前辈何时方便将此异术施于我二人?”

疯子欣然道“现在就方便,不过啊,这种方法,是要把记忆刻入三魂七魄之中,被施用此异术后,会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此期间不得遭受灵力重击。”

林涟漪试着问道“若是遭受了会如何?”

“魂魄离体,直接进入下一世。”疯子轻描淡写地道。

二人脸色微变,不过以防万一,异术不得不用。

无垠问道“前辈,从前必然指点过许多生灵吧?不知这些人中,若遇上死亡之劫,该当如何?”

“该死的还是要死,若是强行逆转生死,恐怕暴露我惊天谋略。”疯子道,“你二人若是在鹰魔族一战中死了,下辈子我会来找你们,不过你二人能不能彼此记得,就看你们愿不愿意冒险用这等异术了。”

二人相视,点头,看向疯子,同时道“愿意。”

就算是魂魄离体进入来生,不也是能够记得彼此吗?

“好。”疯子将酒葫芦别在腰间,道,“两个不怕死的小辈,躺下,睡着吧。”

二人惊讶,一时没反应过来。

疯子不耐烦地催促道“还不快睡着?等着天亮再补回笼觉吗?”

二人依言而行,疯子总不会趁他们睡着了逃离此处。

待二人相邻躺下,手牵着手,感受着彼此手心的温暖,又强行将激动之意按下,许久后才昏昏睡去。

疯子从腰间另一边取下木舌铜铃,拿在手中,轻轻晃动。

“玎!”

“玎!”

“玎……”

风雨铃声,伴着颠倒天地的力量,一时间洒落人心,普照魂灵。眼前已有些胡乱的树叶上,一狼一蛇的梦境,在这黑夜里,绽放出微弱而动人的光芒。

他自言自语般叹息道“两个小辈,年轻真好。”他声音很轻,轻得也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了。

仿佛木舌铜铃的风雨铃声,历来也只有自己这一个坚守的听者。

镂刻记忆?殊不知,记忆本就与生灵一般,要消散,要再生新的。宇宙无恒长,追求长生,追求记住,都是违背了宇宙。

可是总有生灵要这么去做。

也包括他了。

“什么声音啊?”远处,向氏道长听得声音,疑惑地道。

“铃声,好像是木舌铜铃。”骆老六回忆着从前在世俗世界中的经历,解释道。

“那不是世俗之人用的东西吗?”池及皱眉道,然看他表情,对木舌铜铃其物并不甚了解。

左涛洪提醒道“那位前辈腰间别着一个木舌铜铃,或许是他的法宝。”

向氏道长鄙夷道“堂堂一个大男人,用什么木舌铜铃!”

骆老六比他更加鄙夷,道“你用的拂尘,也不见你的道有多少正气。”

向氏道长冷哼一声,望着疯子等三人的方向,有些担忧地道“教子千金和掌事大人都带伤,不会被那疯子制服了吧?”

另外三人亦担忧,这突然出现的疯子毕竟不知来历,只是曾经对无垠、林涟漪有恩罢了,谁知道他有没有歹心。

池及率先道“我去看看……”说到第四个字,他声音忽然一轻。

“怎么了……”骆老六疑惑地欲转身看看池及的情况,说到第三个字时声音也忽地一轻。

剩下二人惊疑,便要询问,忽然也先后发现了不对。

两只脚,两只脚怎么好像长在了土里,动不了了?

四人立即调用灵力,欲探清楚是何情况,同时对那边的担忧更加剧烈。

定是疯子干的无疑了。

脚下的禁锢并不难解开,池及首先解开了禁锢,然抬起右脚的同时,他失声惊呼,随即倒在了地上,倒地之时只觉头晕目眩,忙提醒三人道“是陷阱,不要解开禁锢……”勉强把话说完,他便晕了过去。

第五百七十九章 天眼

三人一惊,先后停下了解开禁锢。可是检查之下,并未发现除了禁锢,还有什么暗藏的限制?

向氏道长一边注意着疯子等三人的方向。以防疯子突然袭击,一边窘迫地道“我们不会一直被禁锢着吧?”

“你倒不如担心,那疯子会对我们痛下杀手。”骆老六道。

“不好!”没有参与对话的左涛洪发现了异常,惊道,“我也开始觉得头晕了。”

“左涛洪!”骆老六惊呼,欲将他震醒,却见他双脚一松,双目缓缓闭上,就这么倒了下去。

剩下的二人没有惊讶多久,便先后倒地,晕倒前的一刻才忽然觉察,是那铃声控制了他们。

“啪!”

树叶边上,半丈远处,疯子摔倒在地,仰望星空,面露忧伤。

没有生灵注视,他终于可以坦然地面对星空。

忧伤。

他还是个生灵。

幻澜。

那颗时明时暗的星辰,不是幻澜。

他明知,生灵之死,于这世界而言,毫无波澜。有时也会愿意相信人族荒谬的传言,什么星辰乃死者所化之类的,荒谬谣言。

至于身边这两个生灵,若是死了,也是一样。

长生,长生。未知,未知。

……

他眼眸湿润,腰间木舌铜铃仿佛听到了星月之声,抑或是主人感应着星月之声而起的共鸣,悄悄地开始发出声响。

“玎……”

激荡的铃声,响彻四方。

“涟漪,涟漪。”

林涟漪睡梦中听见无垠的呼唤,待她醒来,朦胧的日光中见到身边无垠关切的神情,她温柔一笑,坐起身来,四下一看,问道“前辈走了?”

无垠道“是,我刚醒来,他应当施完法术就走了。”

林涟漪闭目内视自身,未发现丝毫异样,不禁问道“你可有感觉身体有什么异样吗?”

无垠答道“没有,这是施用在三魂七魄上的,或许对**而言没什么感觉吧。”

林涟漪点点头,道“感觉是生灵的**方能拥有的,魂魄的变化,**未必能够感觉到。”她顿了顿,看向向氏道长等人离开的方向,道,“他们怎么没有过来?”

无垠站起身,道“我正等你醒来,我们去看看吧。”

天边日光承接着尚未全然褪去的月色,朦胧得像是日夜的暧昧。每一个拂晓都似洗濯过一般干净,稀疏的树林里,两个身影依偎着行走着,缓慢的速度恰如谷雨的舒缓。

“前辈好不容易来一趟,有没有顺便将你身上的伤看一看?”

“看过了,还给我留了一点药。他是强者,他留的丹药定不会差。”

“你以为,他究竟是不是长生之人?”

“听他说的,我以为很有可能。不过,他顶多给我二人一些指点,是不是长生,对我二人,终究没有多大影响了。唉。”

“怎么了?”

无垠苦笑“我们就去了一趟东海,从树神前辈处得知了人神之战前后的往事,就如同开了天眼,一下子变发现人界大不一样,所有与长生有关的秘密都浮现出来了。”

林涟漪感慨地一笑,道“正是因为从前秘事无人可知,便是有人朝着这个方向探寻了,他本人和旁人都不敢确定是不是走对路了。”

探寻未知,都要冒着前功尽弃的风险,和一步之遥的绝望。

“老向氏!老向氏!”

“池护法!池护法!”

骆老六、左涛洪先后醒来,发现禁锢自身的法术失效了,连忙试着叫醒仍处于昏迷的向氏道长和池及护法。

二人如酩酊大醉般沉睡着,一下子竟还叫不醒。

骆老六当机立断,对左涛洪道“你继续叫醒他们,我去找掌事和教子。”

“我们过来了。”

二人听得林涟漪之言,一喜,转头看去,见二人无恙,心情一松,叫醒昏迷二人的动作也慢了。

无垠见向氏道长、池及昏迷,问道“发生什么了?”

骆老六将此事简单道明,又问道“掌事,那位前辈可有为难你们?”

无垠与林涟漪相视一笑,他道“没有,反而还帮了我们。你们昏迷一事,恐怕是他想让你们睡个好觉吧。”

骆老六尴尬一笑,转头见昏迷的二人也先后醒了,上前问道“感觉如何?”

向氏道长摇摇头,应该是状态不错了。池及道“尚好,那人没有刻意害我们。”

六人站到一起,简单吩咐了一下接下来的任务。

向氏道长和左涛洪先回佘夜潭,向季赋、寒又说明此处发生的事,也好进一步稳定佘夜潭的局势;骆老六跟随无垠、林涟漪,与池及一道回到观海山。

此刻因着林涟漪即将恢复教子地位,无垠又是林涟漪未婚之夫,池及言语间也多了几分恭敬“掌事大人,既是教子千金的未婚之夫,这些年来,教主不曾与你交谈,此时应当也是想再见见你的。”

无垠与林涟漪相视,对着池及说,也正是对着林涟漪说道“幻澜已除,佘夜潭再无内患,我随教子前往观海山,顺便也能商议一下与蛇妖族结盟一事。”

“掌事大人,教子千金,属下告退。”三人先后离开。

无垠转过头看向池及,道“护法大人,我们这就走吧。”

池及欣然,道“好,掌事大人、教子千金,请。”

“无垠,要不要我……”林涟漪问道,无垠右肩的伤势定然受不了亲自御宝飞行。

“不用。”无垠忙道,向林涟漪使了个眼神,很奇怪地说出一句,“你我尚未成婚,还是由池及护法带我为好。”

池及想通其中原因,忙道“好。”

林涟漪亦明白过来,嘴角流露一抹温柔,点点头,道“好,你俩在前,我在后吧。”

池及祭出恢宏剑,灰光明亮,于池及、无垠跳上去时也是丝毫没有颤动。

林涟漪看在眼里,猜测与幻澜一战中,池及受伤最轻,否则仅凭其一流高手的道行,还不足以在今日复原得如此完善。

三人飞在空中,池及忍不住疑惑地请教道“教子千金,关于昨日那场恶战,属下有一事想要请教。”

林涟漪笑道“护法大人请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池及受宠若惊般地擦了擦额间,道“千金不回答也行。属下方才于光芒之中,见到幻澜身体,似乎被千金的长鞭法宝吸收,千金是拿她作了法宝之灵吗?”

第五百八十章 阿漪

林涟漪笑了笑,这和疯子问的是同一件事,她解释道“没有的事,她是我佘夜潭的罪人,也是我天涯教的罪人,我多杀她两遍都不够,怎么会让她活下去?”

池及更加疑惑“可……”

“我这鞭子里,本就是有灵的,消耗灵力过多,拿她补一补又何妨?”

池及一惊,仔细回忆方才的景象。

当时只见木质光芒如有无敌之能一般,将紫光破去,如破一张吸饱了水的纸般轻易,随后幻澜身体被光芒刺穿,且恰好是心口位置。最后那具还热乎的身体,便被吸入长鞭之中。

哦,那件长鞭,听观海山上别人说的,叫做“暮至”。

以前没听说过,倒是可以去剑丹城中查一查。

他好奇的,绝不仅是会吃人的灵,还是力量强大到能够杀死顶尖高手幻澜的灵。

以前更没有听说过,有这么厉害的法宝之灵……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不会是当今教主担心自己的女儿在江湖上受什么委屈,才特意给了她这么厉害的法宝吧?

诶,为什么一定是当今教主呢?前任教主不可能吗?

是了,多半还是前任教主。

池及一想到幻澜说出的关于凌飞雪的惊人秘密,便忍不住心痒痒,可是这事他身为下属绝然不能问的,只好期待着这事早日公开。

嗯,也好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

“池护法,难道也顺便接了将幻澜抓回去的命令吗?”林涟漪忽然问道。

“这倒没有。幻澜这等妄图欺凌人族的妖族,是人族绝然不能容忍的,教子千金为我人族除害,便是将她碎尸万段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池及按捺下好奇,继续向观海山飞去。

观海山脚。

再次走上二十二字训的台阶,林涟漪又有新的感受,除了因为即将拥有的教子身份以外,对生灵的敬仰更是主要原因。

隐心祖师,你看,短短数日,后裔林涟漪,我,已发现了这么多似乎接近过长生之道的生灵,有人族也有妖族。

原来生灵的光辉比我,比世间大多数人的想象更加璀璨夺目。

我年纪轻轻,又凭什么觉得前途渺茫,凭什么说放弃?

“天涯教主与天长存。”

一步步走进她的父亲,如今终于打算承认她为女儿的父亲——以一种令她,令世人皆一头雾水的方式,她还是如此祝愿他。

若没有来生,今生牵挂,对作为永恒的三魂七魄而言,又有何意义?

观海殿。

白巾巾早早地守在殿外,见到林涟漪,首先恭喜,特地行了大礼,吓得林涟漪心头一跳,连忙将她扶起来,道“白掌事何必急着行礼?我还不是教子。”

白巾巾喜出望外,澄澈的眼眸之中闪烁着泪花,似乎很为万教主、为这个对她有恩的故人高兴“林姑娘,不久前我还总以为你是林涟漪,没想到你真的是。还是教主了解自己的亲生女儿,一眼便认出来你是伍姑娘还是林姑娘。”

林涟漪笑道“父女之情,本应如此。先不和说话了,我的父亲还在殿中等我吧?”

白巾巾忙退到边上,道“教主正在殿中,林姑娘快去吧。”

林涟漪点点头,又与无垠相视点头,走向观海殿中。

跨进门槛,望见那万寒径不复往日威严,此刻坐在阶前,满脸慈爱,失去威严装饰的面容仿佛老了十年。他双眼微动,笑意更浓,然其中隐藏的局促顷刻间暴露无遗。

林涟漪停在门槛之后,听得背后大门缓缓关上。她悄悄地长舒一口气,启唇,出声之时,有些底气不足“父亲。”

万寒径闻言神情一滞,似乎花了好大功夫才缓过神来。他缓缓站起身,慈祥眉眼中尽是惊喜,可那种局促还是布满他的整个面容“乖,乖女儿。”他紧张地念着只有他才能念出来的称呼。

那个沉眠在岁月里的称呼,像那段记忆一样,从来只是沉眠,而并非湮灭。

夜深人静之时,抑或是梦里梦外,可有抛却一切虚浮,将这个称呼轻轻念起?

林涟漪慢慢合上双唇,将眸中泪光藏起,一个深深的呼吸吐纳,仿佛将温情也释放了一些。她总算从最初的震撼之中恢复过来,露出一个笑容,勉强记起当初那个乖巧的年幼女儿的模样,轻声道“父亲,我回来了。”

苦涩的笑容爬上父亲的面容,他颤抖着伸出双手,道“涟漪,阿漪……”

林涟漪双眼干涩,眨了眨眼睛,伸手抹去眼泪,仿佛恢复二十年前懵懂的自己,趔趔趄趄地跑向父亲的怀抱。

脑海中,一段藏在记忆里的对话,越来越响亮。

“爹,为什么你叫我阿漪,而不叫‘漪漪’‘漪儿’呢?”

“因为,‘阿漪’在西北大漠的通用语言中,有它自己的意思。”

“什么含义?”

“阿漪就是月亮。”

“哇!原来我的名字是月亮啊!那么星星是什么?”

“星星是尤丽吐孜。”

“哦。”

“怎么了?阿漪不高兴了?”

“我喜欢星星,不要做月亮。”

“为什么?阿漪不好吗?”

“星星是藏在其他的星星之中的,这样不容易被别人发现。如果是月亮,独树一帜,众星拱月,我不是不喜欢一个人,只是这样独特,容易变成敌人的靶子。想活下去,藏起来才是最好的选择。爹,你说是不……爹,怎么了?”

“阿漪……”

“我说得不对吗?爹,你不也是这样对我和娘亲的吗?”

“……阿漪,对不起。”

“我知道,没关系。”

“阿漪,你是我和你娘的月亮。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星星,是明是暗,都是别人的,爹娘不在乎。可是你,就算昏暗在云里,也是我们的月亮,那个夜空之中无可替代的月亮。”

“哦。”

“阿漪,想要藏起来,你可以做别人天空中的星星。但在我和你娘的世界里,你不必隐藏。”

“我是爹娘的月亮,爹娘是什么?”

“我们是尤丽吐孜,我们会呵护你,并且吸引其他的星辰,一起呵护你,最后,让你长大。如你所说,众星拱月。”

众星拱月。

父亲,你们呵护的阿漪长大了。

时隔多年,父女终于相拥。

“阿漪,我的月亮,我的女儿啊,爹爹对不起你。”

“……”林涟漪欲言又止,一张刚强的面容上流映着悲欢。

第五百八十一章 女问

有很多问题想问,也极其想知道这声“对不起”背后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二十年来,竟然也不曾问过她的意思,哪怕连告知一声也没有。

空荡荡的观海殿上,权力的味道挥之不去,林涟漪只觉无数双眼睛望着她。

历代教主,也包括凌飞雪,正望着她。

重回邪道天涯教的教子,你准备好成为教子了吗?

“那么,我能做江湖中的星星吗?我保证我能藏起来,做一颗星星。”

“阿漪,进入了江湖,是星星还是月亮就容不得你做主了。你天赋很好,只能做月亮。可是,现在不是时候。”

“娘亲说,你们俩都不让我进入江湖。”

“都怪爹没有能力……”

“我要进入江湖,难道就必须得靠你们吗?方今正道邪道之中,多的是没有身世而最终成为强者的人。”

“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人一生下来,就与亲人捆绑,你尚无成为月亮的能力,却比那些没有身世的人有更多的敌人。”

“哦。”

我要做月亮,江湖中的月亮。

“阿漪,爹想你了。”万寒径抱紧着林涟漪,长久思念之苦下,竟救落下了眼泪。辛酸的眼泪,从脸庞滑下,落在林涟漪的衣上。

林涟漪嗅到了咸味,也嗅到了辛酸。

教主大人,你后悔了多少往事?

林涟漪松开怀抱,凝望着万寒径,她父亲真诚的神情,紧紧皱着眉,试图舒缓眉间百感,平静地问道“那么,父亲,为何不早早将我接回来?”

万寒径凝望着林涟漪,眸中却只是疼爱之情,后悔之意藏进了深深的无可奈何之中“爹说过,你是我和你娘的月亮啊,阿漪,如果可以,便是杀了爹,爹也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在正道之中寄人篱下。”

林涟漪瞪大了双眼,等待着他说出他的理由。

万寒径哽咽着,竟迟迟不得说出。

林涟漪紧张之下,以她的理解,问道“还是和你将我娘和我藏在俗世之中一样的理由吗?”

万寒径拧紧的眉间透露出痛苦,缓了一会儿,才勉强收去哽咽,终于说道“阿漪,是你师父,她下了咒,不让我与你相见的啊。”

林涟漪身子一震,她无论如何想不会是这样一个回答。她盯着万寒径,眸中填满了惊疑,同时一层泪光如融了冰的泉水一般涌了出来,她启唇欲言,说不出话来,只好又闭上嘴,目光之中越发明显的惊疑之色,催促着万寒径解释下去。

万寒径轻柔地抓着林涟漪双臂,问道“阿漪,凌教主是否给了你什么秘密任务?”

林涟漪点头,问道“是为此事?”

万寒径闻言满面沉痛,沉痛之上浸染了深深的后悔,他叹道“阿漪,凌教主从未告诉我,她究竟让你做什么。可做爹的,一听她的话,就知道,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林涟漪眸中油然闪现出明亮的光芒,却不是泪光,而是追究当年往事的惊奇。

再也没有什么事,会比树神前辈的讲述更加令人震惊了。

但是她直觉,涉及她儿时命运变化的往事,一旦讲述出来,便如滚烫的开水浇灌于生灵之上,莫名的,不知来历的疼痛,会是更加剧烈的。

“她离开得匆匆,只留了一句‘对不起’。待你离开了茯苓村以后,给凌影阙当今的阙主留下了一道密令,一纸咒术,便从此销声匿迹了。

“等爹得知了凌飞花带来了密令之后,你已经在凌教主手中了。

“宣布林涟漪并非你的亲生女儿,并起誓作为保护她的代价,你从此不再与她有任何联系,否则世上再无林涟漪。

“那道密令是这么写的。

“那道咒术,是为了防止日后我有机会将你接回来保护。

“阿漪,你懂了吗?我若不同意施用那道咒术,只怕她对你下狠手。我若答应了,又再也见不到你。

“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究竟能不能保证你接下来的安全啊。”

“阿漪……”

万寒径涩声念着林涟漪的乳名,小心地打量日夜担忧之后,终于活着走到他面前的女儿。

林涟漪习惯性地呼吸着,缓缓道“继续讲。”她顾不得这句话是不是应该这么对着她的父亲讲,只是很想知道凌飞雪还有什么隐瞒了她。

万寒径不知道自己还漏了什么,似乎林涟漪的意思是,他还没有讲完。他疑惑地想了想,终于想到,还有他成为教主的事。

他绝望地道“成为教主,并非我所愿。阿漪,你知道的,我对你和你娘的许诺,一直是,成为万踪山的山主,就能接你们回来。那个关于凌飞雪的传言打乱了一切安排。

“教主之位,乃凌飞雪遗命,我不得不受。”

万寒径惶恐地望着林涟漪,其神情竟仿佛一个待宰的羔羊望着屠夫。他心口的忐忑,已然传入林涟漪耳中。

林涟漪紧紧皱着眉,深深呼吸,试图用平静的语气问道“你当真,不曾看上教主之位吗?可是为什么,凌飞雪那么愿意用教主之位补偿你?”

万寒径难过,又有些失望,无力地道“我不知道。也许她觉得,我能够担此大任吧?天涯教历代教主,也并非人人都是公正选拔出来的,内部党羽勾结、相互倾轧,也是常见。”

林涟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实则思绪混乱,对于万寒径的解释,她不能思考其真实性,只有按着原来的思路,接着问道“海月,圣女海月,究竟是什么身份?”

万寒径脸色微变,神情凝滞,不能回答。

林涟漪心房一震,脸色大变,满是震惊。

万寒径忙道“阿漪,海月是凌影阙送来的人,是凌教主从前的亲信,此前我与她绝无勾结。”他神情诚恳,似绝无欺骗之意。

林涟漪目光一动,渐渐暗淡下来,声音也轻了一些,她启唇,不敢确定地,直言道“江湖传闻,你和圣女海月有私情。爹……我不信,但是也找不到其他的解释了。”

万寒径呼吸一颤,面色隐隐发白。

林涟漪注意到他的变化,心头一跳,继续道“我问过凌影阙的凌飞霏了,她告诉我,她对海月知之甚少,但是敢确定海月确有能力。所以,对江湖上流传的说法,我不相信。”

万寒径惊疑。

“可是,如今看你表情,似乎这个传言有一些道理。日久生情吗?”

第五百八十三章 同类

无垠猜想那位远处的教主定然恨他,然他目露坚决,抱紧了怀中女子,跟着她一起难过的同时,竟情不自禁地偷偷笑了出来。

忽然觉得右肩一痛,他“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冷气,连忙道“右肩,右肩……”

林涟漪松开轻轻揪着他右肩皮肉的手,挣开怀抱,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道“你笑什么?”

无垠忍不住又一笑,伸手抓住她的手,故意藏着秘密般道“没什么。”

骆老六、池及搭不上话,想离开这二人又觉得此刻不适合插嘴,还是白巾巾先道“无垠掌事伤未复原,不知是否需要丹药。”

林涟漪松开手,对白巾巾道“需要,我爹方才命令,烦请白掌事带我等前往炼丹师处取药。”她看了无垠一眼,见他目露疑惑,她目光一动,使了个眼神。

无垠明白过来,前辈的事,涉及长生之谜,还是不要向其他人透露了。万寒径说了要给他们丹药,拿了就是。

不过二人皆觉得,观海山上的丹药,定然比不上疯子前辈给的。

白巾巾看向池及道“池护法,这次你保护教子、无垠掌事回来,这就立即进观海殿去,向教主禀报昨日发生的事吧。”

池及与白巾巾相互行礼,随即走向观海殿中。

白巾巾带着二人,以及骆老六,去了炼丹师处,取了药,又带去了载神宫,这次还是把林涟漪安排在了凉叶。

白巾巾道“教子千金,你尚未恢复教子身份,此事还待教主与长老们商议,并通知各分派,才算完成了。这段时间,就委屈教子暂住在凉叶了。”

林涟漪道“无妨。白姐姐,你可以称呼我妹妹的,如从前一般。”

白巾巾笑了笑,摇头道“不是的,时过境迁,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们有身份之别,终究不能再以姐妹相称了。你我只要知道,从前我们遇见过,也曾以姐妹相称即可。”

林涟漪无奈,道“也好。”想到千羽林那些人,她也能明白,见面之时,哪里还能以兄弟姐妹相称?

至于凌飞霏,也是在共同进入了邪道天涯教后,才有机会称呼为姐妹。

而眼前这位白巾巾,改名换姓,恐怕是不想继承从前那个自己了吧?在白巾巾面前,她也不该再以往事为凭借。

“无垠掌事,将你安排在凉叶边上的寥寥,如何?”

“好。”无垠道,看向林涟漪,道,“涟漪,我收拾一下,过一会儿来看你。”

“嗯。”

“骆公子,你还是住在原来的房间,如何?”

“好。”骆老六道,“属下告退。”

三人离开凉叶,林涟漪一人坐下,恢复一条纯黑的蛇尾,对着自己坦诚,仿佛能够正视自己的一切身份了,包括才接受不久的教子身份。

方才在观海殿中,她和她的父亲没有谈多少,恐怕便是她不离开,两人也控制不了精神以冷静地谈下去。

她长吁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段时间,要浪费在观海山上了?”

她想到了些什么,便一下被突然出现的思绪一把抓入令人头痛的深思之中。

许久后,无垠前来看望她,见她似已恢复平静,便放松了一些,问道“涟漪,今天和你爹说了些什么?”

林涟漪淡淡地笑着,道“说了些关于我娘,还有海月的事情,我爹怕是对海月有意。”

无垠望着她,猜测道“你答应了?”

林涟漪微微点头,自然地伸手抱着他,道“那是我爹的事,如你我如今的理解看来,这辈子过去了,这些魂魄,就与我们无关了。”

无垠轻轻拍着她后背,幽幽地问道“你舍得下?不打算告诉他?”

林涟漪目中闪烁着不舍,难过地道“舍不下,尤其是,在爹告诉我,他放不下我娘和我之后。可是,能与我长相厮守下去,甚至一道长生的只能有你。方才我想了一会儿,才越发明白为何天宫之中禁相爱。”

无垠点点头,道“姻亲关系,是生灵长生最难以跨越的沟壑。任何生灵种族,几乎都是靠着姻亲关系得以绵延,同时也因为姻亲关系内斗、外斗,耽于其中,终究无法获得长生。”

“我们现在,与天宫之生灵,一样了吗?”林涟漪迷茫地问道。

无垠不能回答,也自问道“我们是不是,从始至终,与那些欺压我们的神仙,就没有区别?”

凉叶的风有些凉,二人在风中享受这难得的平静,迷茫的心绪遇上凉凉的风,仿佛一下从虚无落入了现实,不安之中,又因熟悉于现实,而得到一些安宁。

二人几乎同时惭愧地笑了一番,这还没有与神仙相提并论的能力,已经开始思考与神仙的差距了,前瞻得未必太远。

数日后。

鬼双城。

“打开!”一声冷漠的命令于空荡的空间里响起,道出命令的人,一个健壮的大汉,身着盔甲,站在一扇整整齐齐,上绘森严花纹的铁门前,指着门,对左右守卫示意。

门高三丈,宽三丈,正正方方。

“是!”左右二人精神地齐声道,拉动两边铁链,中央铁门向上打开,沉重的开门声音,伴着铁链机关于深处运作的隐约回声,持续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

全开的门后,黑暗之中,传出铁链在地上摩擦的声音。一声声接连不断的声音,沉闷而越来越接近,意示着里面被脚镣困住的人,正慢慢走出来。

大门左右两位守卫有些紧张,听得里面声音之近,下一步就要跨出大门界限了,忍不住各自向后退了一小步。

从中走出来的,却不是人,而是一匹狼。

他周身金色,从头到尾,血色凝结了多处,有一半的伤口还在淌血。他目露凶光,冷漠地直视前方,因突然走出黑暗,一时不适应灯火之光,便于眸中结起一层屏障,暂时没有看到正前方站着的人。

待他整个身体走出黑暗,左右守卫才惊讶地发现,在他尾部,后半截尾巴,似乎被什么法宝砍伤,中间伤口处,仅差分毫,整条尾巴便要被砍成两截。

中间伤口处,一边淌着鲜血,一边有淡淡的金灰色光芒闪耀。

蝎王的灵力颜色。

能够被抓到此处,如此监守,又为蝎王施如此残酷刑罚的,鬼双城中,只有一妖,便是为幻澜牵连,被罗舜玄关押起来的狼王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 忠心

待狼王熟悉了灯火光芒,眼前站立之人的模样显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眸中幽冷的光芒忽地一滞,随即如旧了多年的房屋一般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喜。

放他出来的人,正是这边的管事狱卒,见状忍不住目露轻蔑,但碍着身边女子的威严,不敢表露得太明显。他悄悄走到旁边,与另外二人一般,一动不动地守着已经空空如也的牢房。

狼王惊喜地望着对面的女子,激动地问候道“罗姑娘……”

对面之人,正是罗舜婵。

罗舜婵脸色冰冷,嫌弃地扫视了一眼狼王身上的伤,道“跟我走,到你府上去。”

“是。”狼王忙道,沉浸于惊喜之中,几乎忘记了罗舜婵神情中透露出来的嫌弃。

一人一狼前往狼王府,走进堂中,罗舜婵立时变了脸色,转身挥出一道光芒,狼王猝不及防,惊疑之意被打到堂外。

罗舜婵冷冷地看着被打出去的狼王,待他忍着痛苦挣扎一番,又竭力恢复了人形,她才后退,坐在上首,看着他歪歪斜斜地走进来,跨过门槛时步伐更慢,仿佛快了一点就要摔倒。

狼王走到罗舜婵面前,不敢抬头,默默地下跪,低着头道“请罗姑娘降罪。”

“降罪?”罗舜婵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低着头,连她双脚也不曾见到。

“万寒径已经给你降罪了,不轻不重。我以为,判得轻了呢。”罗舜婵轻蔑地道。

狼王饱含血丝的双眼眨了眨,语气里透着悲伤,声音却是不减“是。”

“狼王啊狼王,为何不保护幻澜离开鬼双城?”罗舜婵摇着头,想起幻澜,她似乎遗憾,又带着后悔,总之看着狼王的时候,心中只有失望,以及毫不遮掩的愤恨了。

狼王身子一抖,沉痛地道“幻澜离世了,是属下保护不力。”

他垂着头,等着罗舜婵降下愤怒的话语,或者如方才一般给他一顿重击。

可是上面许久没有声音。

狼王悄悄抬头,瞥见罗舜婵神色忧伤地凝望着面前虚空,一言不发,仿佛陷入了沉思。

凭借与罗舜婵多年相处,狼王明白,这是罗舜婵少有的表情,她想流露真心,却不能,只有望着虚空,冷静地沉思着。

只有这时候,她习惯了的妩媚,会被忽然卸下,不过不会持续太久。

待狼王做出这等判断之后,罗舜婵察觉到他的目光,陡然间目露凶光,低头逼视着他,同时轻轻一笑,那层妩媚又被摆了出来,像是经过了无数次练习一般习惯。

狼王如被浇了一盆冷水般浑身一颤,慢慢低下了头,仿佛在她面前,从未抬头。

“幻澜死了,便死了吧,反正,并非我的什么人,死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罗舜婵轻松地说道,就这么轻飘飘地带过了那个死在林涟漪手中的人。

狼王闭上了眼睛。

那个一身黑光,犹如夜色化身的女子,终究是离开了。

她四爪的紫光,曾是狼妖族的绝色啊!

“我更关心,如今佘夜潭的局势。”罗舜婵悠悠道,“唉——是不是又功亏一篑了呢?”

狼王闭着眼睛,在心里对自己道“我不关心佘夜潭的局势,我关心……”

罗舜婵笑了笑,凝视着脚边的狼王,目光明亮起来,语气似轻实重地道“狼王,佘夜潭的那位小狼王,也就是现在已然取代幻澜成为潭主的无垠,当初获得狼妖族血脉一事上,你究竟帮了多少?”

狼王脸色一变,缓缓睁眼,回答道“没有多少,我只是指示他,可以前往荒原锻炼力量,顺便暂时躲开佘晚舟的迫害。”

罗舜婵轻轻一笑,似乎不信“当真?”

狼王不假思索地道“是。”

“你能这么说,一定是看中了他有那个能力吧?不忍心这么一块璞玉砸碎了,才——”罗舜婵望着狼王,目中带着威胁的笑意。

“这定然也是幻澜的意思,当时佘夜潭中,急需一个人与佘晚舟相抗衡。”

罗舜婵疑惑,抬头目光转了转,道“幻澜的意思?我记得她除了离开佘夜潭去过观海山之外,就没有离开过佘夜潭,你应当从未与她碰过面吧?这是你的猜测。”

狼王抬起头,欲争辩。

罗舜婵目光迅速落在他面容上,一下将他言语止住,道“当然,你的猜测是对的。可是,我们都没有想到啊,这位小狼王能成长得如此厉害,如今已能够联手教子千金,将幻澜杀死了。”

狼王点点头。

罗舜婵深深呼吸,道“是我失策了,也是幻澜失策了。接下来,我们面临的问题会更多。”她顿了顿,忽然盯着狼王,轻声谨慎地问道,“狼王,你为什么忠于我呢?”

狼王一惊,不曾想到她会如此疑问,自然也无从回答。

罗舜婵越发明亮,越发冷漠的目光,如同利剑,指着他的双目,仅一寸之遥,逼问着,比牢房之中蝎王、偶尔出现的罗舜玄的逼问,更加尖锐。

他感觉到断尾的痛楚,蜷缩在人形之下的真身难过地哽咽着。

他抬着头,脖颈僵硬;他望着罗舜婵妩媚的面容,张口,许久未碰过清水的喉中发干发痛。

他放缓呼吸,忠心地道“罗姑娘,对属下有知遇之恩,属下奉罗姑娘为主,此生追随。”

罗舜婵凝望着他,凝固的面容显现出深思怀疑的神色,片刻后嘴角勾起一抹妩媚异常的笑容,道“原来是这样,狼王的忠心,鬼双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狼王听不见了自己的心跳。

罗舜婵双脚一晃,从椅上跳下,站直了身子,目视前方,对着脚边仍旧跪着的狼王道“为了你这么一个忠心的属下,我向我兄长求了很久,直到教子千金恢复了教子的身份,兄长才肯将你放出来。”

狼王明白过来,立即表态道“此番佘夜潭和罗公子得意一时,未必一世得意。属下但听罗姑娘吩咐,来日必为罗姑娘扳回两成!”

“好!”罗舜婵回应道,眸中闪现出兴奋的光芒,终于低头看了眼狼王的身影,道,“狼王果然忠心!”

狼王又会意,声音更加精神“罗姑娘可有计策?”

罗舜婵道“我问你,谁是我们最紧要对付的敌人?”

“罗舜玄,林涟漪,无垠。”

“罗舜玄先缓一缓,毕竟我与他同为鬼双城的人。”

“那么就先从无垠……”

“不!”罗舜婵铿锵地道,带着狼的狠厉,一字一顿,“林涟漪!”

第五百八十五章 酒坛

长晖城不远处的一个酒摊上。

“摊主,酒呢?怎么还没有上来?”一个透露着不耐烦的粗犷声音从一桌上传来。

那人身着青衣,不胖不瘦,看面容是有些傲气的。他不耐烦之下,用手指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子,节奏甚急,真是比声音还要催人。

“来了来了。”摊主抱着一大坛酒,捧到客人桌上,道,“客人,你的酒。”

“怎么这么慢啊?”客人不满地问道,打开酒封时,斜视着摊主。

摊主站在一边,连连道歉“对不起啊,这位客人,最近来往千羽林的人太多,不久前刚来了两位客人,将这边所有的坛酒全部买走了,这坛酒是小的方才用罐酒拼起来的。”

客人面露惊讶,坏怪道“什么人要买这么多酒?”

摊主尴尬地道“是一位女子,带着一个小女孩,似乎是……”

“女子?”客人明显不相信,道,“你开玩笑吧?哪个女子能喝这么多酒啊?”他双手抓起一坛酒,往酒碗里倒了满满一碗。

摊主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听她身边的一个女孩子说,她们是十虹涧来的……”

客人正喝着酒,听得此言,笑得将口中酒水喷了出来,却不巧被呛到喉咙,脸色一变,猛咳一阵,才缓了过来。

摊主面容紧张,尴尬之色越发厉害,见他缓了过来,才接着道“这位客人,别说你不信了,我也不信。只是那两位毕竟是客人,要买酒,我也不便说什么。”

客人摇摇头,嬉笑道“怕是给她们师门买的吧?师父、师兄,再不然就是师弟,其中至少有一个是爱喝酒的。”他往口中灌了一口,点点头,赞叹道,“不过啊,也难怪,你这里的酒确实好喝啊!”

摊主谦虚地笑道“哪里哪里,客人过奖了,不过是谋个生活。”

“不是,我房某走南闯北,喝过这么多酒,不是夸你,我是真的觉得,你这里的酒啊,比长晖城酒楼里的……”

“摊主,给我们上两坛酒。”

房某一惊,转身看去,只见一名相貌清秀的女子正笑看着这边。方才他正要再说什么,便是被这一桌上的女子打断了。

摊主也是微微惊讶。

那女子一桌上,除了她一人,便只有一个面貌俊郎的男子。两人身着江湖打扮,然看上去都不是会喝酒的人。

两坛酒?

房某惊讶地皱起了眉,这女子是听到了他的话,故意挑衅的吧?他摇摇头,向她轻蔑地笑道“这位姑娘,你和这位公子,可还有同行之人?”

女子悠然答道“没有。”

房某笑容中轻蔑之意更重“那恐怕你二人喝不了这里的两坛酒了。”他指了指自己桌上的一坛酒,道,“看见了吗?这位摊主做生意老实厚道,这里的酒坛比外面那些酒坛大得多。”

林涟漪微微蹙眉,向他桌上酒坛细细看了眼,故作轻松地道“我细细一看,却原来只有几口的量啊。”遂看向摊主,笑道,“摊主,再加一坛吧。”

摊主、房某皆惊,其他桌子上,大多数人,都往这边看来。

房某惊疑不已,想是在他的见识里,从未有女子敢如此纵情喝酒吧?

摊主未见这姑娘喝酒,已先啧啧叹道“我在这里摆摊卖酒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两个很会喝酒的姑娘。”

房某惊讶,因预感到接下来得拉不下脸,便故作自然地看向摊主,不再理会那一桌上的姑娘“你曾经见过这种会喝酒的女子?”

摊主很肯定地点点头,道“不只是见过,我还曾与她二人交谈。那两位姑娘,年轻貌美,就好像仙女下凡,但是,也是真的很会喝酒啊。”

他回忆了一番,忍不住再次啧啧叹道。

随即便去为这位姑娘和她身边的公子去拼了三坛酒。

房某还是不敢相信地悄悄瞥了眼那姑娘,所幸姑娘没有那么斤斤计较,早已与身边的男子谈天去了。

他转过头去,以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道“我看你能喝多少!”

不料姑娘耳朵好得很,这样一句轻声的话,也被她听得一清二楚,她轻轻一笑,看了房某背影一眼,已经想好了待两坛半的酒喝下去,要怎么帮那位客人纠正一下对女子一贯的错误看法。

男子笑看着她,眸中是深深的情意,轻声道“你打算给我留多少啊?”

女子自信满满地道“你要是不喝,我可以不给你留。”

男子微微摇头,道“在你娘家的时候,我可是因为酒量不如你,平白遭了许多白眼,今日你好歹给我留下一坛酒。”

女子噗嗤一笑,面带羞红,道“你这酒量,还用我欺负?再说——我还没有……”她白他一眼,将目光别开。

男子望着她笑而不语,直到她迅速伸手出来,轻轻捏了下他右肩,嗔道“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吗?”

男子摇头,笑道“记得,我仍旧记得,女子不好惹,吾妻可是此意?”

女子两颊羞红更甚,狠狠瞪他一眼,不知该做什么,便看向正忙着拼酒的摊主,见她两鬓之白深深,背也明显驼了。

他老了许多啊。

所有认识的人,包括自己,都老了许多啊。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经过这里的时候,这位老实厚道的摊主是什么模样,只有他眉眼间的温和客气,从未淡褪。

他记得她,将她视为女子中最会喝酒的二人之一,每每想起都要啧啧称赞;她也记得他,只是他终究是生命中不那么出众的一个过客,经过了也只能留下一圈涟漪。

便是再次相遇,也不能在眼前这张真真实实的面容上,凭着记忆描绘出从前那个摊主的面容。

“涟漪”,她忽然觉得,爹娘给她取这个名字,其实冥冥之中,还有别的意思的。

九年前,那场大雪里,她从远方逃离那些想要保护她的族妖,坐在毗邻千羽林的这个酒摊里,身边是十月阁的知醉,二人喝下了一罐又一罐的烈酒。

她受着痛苦,念着决心,终于在大雪纷飞里,找到了他。

而他如今就在身边,与她打算着未来,与她士气振奋地要去杀了共同的仇人。

光阴啊!

“姑娘,公子,这是你们的酒。”摊主分三次送上了酒,第三次送上来的时候,见女子已将酒坛打开,又忍不住看了姑娘一眼,道,“姑娘,我一见你,就想起不知多少年前的那两位会喝酒的姑娘。她们的酒量,啧啧。”

第五百八十六章 将盟

林涟漪笑道“摊主对那二人印象如此深刻,不知后来有否再见到她二人?”

说起此事,摊主不免心有遗憾,道“没有了。不仅没有再见过那两位姑娘,连同样会喝我这里的酒的女客人,也没有碰到过了。”

“哦?可是方才摊主说到,有人自称十月阁的人,前来买酒喝。”林涟漪好奇地问道,“摊主可还记得她们的长相?”

不用说,便知那小女孩是芈灵念,而那女子,却不知是谁了。

摊主道“哦,记得记得,就在不久前她们才来过的。一个是活泼可爱的小女孩,一个是极为貌美的女子,穿着紫色衣服。”

林涟漪目中闪过一丝惊喜,紫色衣服,定是淬弦了,看来淬弦的伤势已好得差不多了。

再等几日,抽空可以问一下十月阁的人,什么时候可以把竺烟堂的驱水阵、真火石还给他们。

说到竺烟堂,林涟漪便忍不住担心,竺烟堂的堂主竺少诚,以及竺少琼、竺净参,至今没有下落。蛇妖族、竺烟堂,都没有他们的消息,正道千羽林那边,也不曾听闻他们的消息,也不知流落到了何处。

还有一个袁兴旭,根据竺烟堂那边的消息,他自从被佘晚舟的手下阿豺带走以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她也问过行流,那日被他带领的蛇妖族族妖杀害的佘夜潭弟子中,没有看见袁兴旭。

为保证确实如此,她还麻烦行流一行人,去挖了尸,一个个查看,所有土葬的尸体中,没有一个是袁兴旭。

被火烧了尸体不太可能,身为竺烟堂的人,他应当不太可能穿上佘夜潭的衣服,当日也不会被以为是佘夜潭的人而杀害。若是找不到尸体,多半是跟随佘晚舟等人逃了。

篡位以后,尚未解决的事情,比她想象得多得多。

虽然一些事,因为她教子千金的身份,被轻易压了下去,然更多的问题,正慢慢浮现出来。

幻澜死后,她和无垠首先面对的就是金缕衣的问题,不过被轻易压了下去。

幻澜既死,林涟漪恢复教子身份又花了几天时间,再拖延不下去,便找了一个死罪之人的人头,用凌影阙的易容膏易容成金缕衣的面容,比对再三之后,送到了剑丹城中。

秋分用了法术,确认这个人头并非别的人头施法所成,便当面收下了,却哪里想得到,不用法术,也照样能做出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头。

后来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不过就算是被发现了,收都收下了,又能如何?我堂堂天涯教教子,当初和你剑丹城结盟,是给你面子,如今你都当面收下了,如何敢故意挑衅?

再说此事本就不光彩,井楼危再怎么想为自己讨回个公道,也只能就此作罢。

另有一要事,便是与蛇妖族结盟一事了。

此事虽经观海山同意,然与其他分派商议时,又出许多波折。

凌影阙无疑成了众矢之的。谁让你住在北边?被灭门了活该!分派善落井下石,多数想着把凌影阙先灭了再说,至于鹰魔族的事不是还有正道先挡着吗?

因为教主坚持与蛇妖族结盟,教主和圣女的关系又成了教徒们讨论的话题,被谈论多了,观海山才下令压制下来,只是在私底下还是有很多人悄悄讨论。

还有正道那边,听闻了邪道欲与蛇妖族结盟一事后,正道极力反对。十虹涧、千羽林反对最为激烈。

却不料正道的反对,反而引起了邪道的不满,令邪道隐约有偏向蛇妖族的倾向。观海山的白掌事也曾言道“我邪道如何决断,还用不着你正道插手。”

邪道上下,包括天涯教内外,都猛然醒转,意识到正道才是大敌。与其蹉跎着与蛇妖族结盟一事,除掉一个凌影阙,倒不如趁此机会看看能不能消灭正道。

如此人族聚居地中,三足鼎立,强弱关系反复变化。最终,观海山上,已初步决定了与蛇妖族结盟。

接下来就是待形式上的召开个会议,请蛇妖族和天涯教的几位重要掌权之人,定个地方,确定结盟。

而她,天涯教教子林涟漪,又是先教主凌飞雪的弟子,在蛇妖族和天涯教结盟之事上,作为重要联系,意义重大。此番特意出来,欲为当年报仇,也并非想走就走了,还是要经过了与观海山的秘密商议,才得以出行的。

“姑娘,看你面露喜色,定是有什么好事了?”摊主见林涟漪面露惊喜,问道。

林涟漪点点头,道“你方才所说的紫衣女子,恐怕真是十虹涧的。据我所知,十虹涧的护剑使淬弦,就是身着紫衣。她身边那个小女孩,应该是另一位护剑使芈灵念。”

摊主惊奇,邻桌上方才轻蔑于女子酒量的房某也惊讶地扭头看了过来。

摊主怕是不相信林涟漪看似平凡竟能知晓这么多,下意识地看向她身边的同行之人,也就是无垠了。

无垠微笑“据我所知,千真万确。”

摊主结舌,眼前闪现出淬弦和芈灵念的身影,深呼吸一口气,随即惊叹道“想不到这两位大人物竟然大驾光临。”又自责,“唉我这笨脑子!连两位如此不凡的大人物都认不出来!”

看他模样,仿佛就要自己打自己一巴掌了。

林涟漪笑着摇头,道“摊主并非江湖之人,护剑使又甚少出现于外界,也难怪摊主不知道了。”

摊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还是惭愧地说了一句“可是我在这千羽林近旁,怎么也听到了很多江湖之事,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惭愧惭愧。”言罢,他便转身去招呼别的房某了。

那房某奇怪地看着林涟漪二人,不服气地道“看来你们知道很多了?你们也是江湖之人?”

林涟漪自然地承认“是。你呢?应当是世俗之人吧?”

房某气愤,脸色薄怒,道“怎么?瞧不起我世俗之人吗?我告诉你,我走南闯北,知道的不比你们知道的少!”

林涟漪好笑地点点头,问道“那么,不知这位公子能否猜得到,十虹涧的两位护剑使上这里来,是为何事?”

房某不假思索“自然是为了去千羽林。”

林涟漪无奈,心中说了一句“我也知道是去千羽林,难不成是你家吗?”口中接着道“去千羽林干什么?”

第五百八十七章 推测

房某嫌扭头去讲话太不舒服,便干脆坐在了桌子的邻边,同时把酒坛酒碗移了过去,又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自然是为了与蛇妖族结盟一事,鹰魔族雪崩的事情,如今天下都知道了。”他得意之中流露笑容,似乎等着反击。

林涟漪微微惊讶,此人懂的确实不少,便接着问道“公子可知,为何是十月阁的人来,而非十虹涧的其他弟子——”她这一问下去,已见房某面露犹豫,似是不知,接着道,“如齐声却、高秋蜓等人。”

房某果然越发迟疑,想了想不能回答,脸上倒憋出了一点红色,不满地咕哝一声,轻蔑地瞪了林涟漪一眼,道“难不成你知道?”

林涟漪轻轻一笑,道“我还真的知道。”

房某半信半疑,催促道“你知道就快说,别像个女人似的卖关子!”

林涟漪微怒,怒道“我本来就是女子。再说,你孤陋寡闻,难道还怪别人不告诉你不成!”

房某带着天然的轻蔑,轻哼一声,道“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还不愿意听!”

林涟漪冷哼一声,转过头不再说话。

房某也没有再理她,平白被一个陌生姑娘扫了兴致,只有捧起手中的酒冲冲怒气了。

摊主为新来的客人上了酒,这边的吵闹他自然也听见了,都是他酒摊的客人,作为摊主也只有上前缓和一下关系。

他走到林涟漪面前,满含尊敬,客气地问道“姑娘,这我也不知道了,能否请姑娘说说?”

林涟漪知晓摊主的意思,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便瞪了另一边的房某一眼,对摊主解释道“十虹涧的弟子,高秋蜓,上一回上千羽林来,质问千羽林为何放走了林涟漪,此事摊主你必然知晓吧?”

不用回忆,摊主立刻点点头,道“我知道,经过这里的一位客人说到了此事。听闻,这位高姓女弟子,后来竟没有回到十虹涧中。”

林涟漪点头,继续道“高秋蜓不知所踪,但是她的师妹薛琳琳,与她的师兄,齐声却齐师兄,在十虹涧中闹了一番。”

摊主惊奇“这我倒不知道了。”

听得此事的房某也是颇为惊奇,侧面微偏,往这边看了一眼,又立即收回目光,嘴里轻蔑地说了一句什么,似是嘲讽。

林涟漪察觉到房某自以为不明显的动作,继续道“如今十虹涧的弟子,与千羽林之间,关系不甚好,故由十月阁的护剑使出面,商议结盟一事为好。”

“另外,身为十月阁的护剑使,守护镜花剑,得十虹涧师长授意,对结盟一事的了解,定然比其他弟子更加深刻。若十虹涧师长不能出面,自然当由护剑使出面。”无垠补充道。

摊主慢慢体会着其中意思,忽然一惊,两眼大亮,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两位的意思是,十虹涧赞成与蛇妖族结盟!”他话语之中,显然肯定之意比疑问多一点。

四面客人皆惊。

方才与林涟漪争辩的房某忍不住鄙夷地转过头来,明明白白地向二人投去怪异的眼神,仿佛在嘲笑两个不懂装懂肆意胡说的傻子。

无垠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低头捧起酒坛,倒了一碗酒,一口口慢慢喝了起来。

林涟漪不置可否,道“这等大事,岂是我等可以猜测的?正道以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为首,怎么做,还要看他们最后的决断。”她望向千羽林,那片东林的树木、临霄峰的高耸,已近在眼前了,她喃喃,“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摊主不可思议地连连摇头,恍惚地离开了。

林涟漪与无垠相视一眼,暂时无言。

“且不管你说得对与否,这些都是十虹涧的私事,你们两个平凡之人,如何知晓?”房某道,看到无垠正抬起的不耐烦目光时,他想起对面好歹是两个江湖人,而他只是一个世俗之人,不禁害怕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我不是挑衅,我只是实话实说。”

无垠淡淡道“你又怎知我二人只是平凡之人?既非江湖之人,也好揣度江湖之事?”

房某心头咯噔一下,收回目光不敢回答。

林涟漪拿过酒坛,倒了一口酒,对无垠道“别理鼠目小辈,低我师门声名。”

二人相视一笑。

房某怎么都觉得这两个人是在嘲笑他,却怎么也不敢再说话了。他看向酒摊外边,初夏的闷热已渐渐显露出来,树木趁着暑气尚未浓重,积极地散发着生机。几点碎花点缀草丛、树木上,于这平淡的日子里添了几分闲适。

“绿树浓荫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房某不得撒气,凭借多年以来走南闯北养出来的脾性,将受过的气尽快扔了出去,赏着眼前平凡而闲适的景色,暗想只要不往那边看过去,心情便会舒畅很多。

“绿树浓荫夏日长……”无垠牵着林涟漪的手,以指送之法道。

“楼台倒影入池塘?”林涟漪回应一句,问道,“绿树浓荫倒是有了,佘夜潭也算是水潭吧,可是密林无光,哪里来的倒影?”

无垠笑了笑,道“我记得观海山上有楼台倒影入池塘之景。”

林涟漪轻轻一笑,目光灵动,道“就是你被教主拉过去陪练的那一次看到的?”

无垠沉默了一下,随即冷静地望着她,道“我没有输。”

林涟漪收起些许笑意,声音柔和了一些,道“你也没有赢。”

无垠面容中竟显露出些许不甘“若非他让池及等护着和我比试,我还能过十招。”

林涟漪微微噘嘴,抓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凝视他的手,道“是我爹做得过了。”

这只手不久前指甲脱落皮开肉绽,她看到的时候,还当这层皮都没了,所幸只是鲜血流得太多,还不至于要接新皮上去。

“他怎么下手这么狠!”林涟漪扶着他在门口坐了下来,伸手令门窗关上,一路在近旁护着无垠回来的两人,白掌事和池及护法,站在外面,于门窗关上时悄悄离去。

无垠背靠着门坐了下来,稍大一点的动作便扯动一身伤势,坐下时已是浑身抽痛,倒吸着冷气,有气无力地说道“你爹气头上,你别去。”

林涟漪嗅到他一身血味越发浓重,又听他如此回答,又气又痛,道“我不去,我在这里陪着你。”

无垠抬眼望见她满溢心疼的目光,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咳咳!”笑到一半,又咳出一口血来。

第五百八十八章 强夺

林涟漪忙取出手帕,将他沾着淤血的嘴边小心地擦干净,手指间露出手帕上桔红糕的图案,对他宁可牵动伤势也要笑出来的奇怪举止,哪里来得及想,只担心地道“你又笑什么?将我爹重伤了?”

无垠得意地抬起头,细细凝视近旁的女子,道“你爹,伤我如此,一则,为我不曾告诉他,咳咳,你尚活着的事情,二,是为我抢走了他刚找回来的阿漪。”

林涟漪明白过来,这几日下来又不是没有感觉。

万寒径,她的爹,天涯教的教主,失了爱妻爱女多年,如今发现有一个活着回来了,自然急着弥补从前的亏欠,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未来女婿,直接将爱妻留下来的唯一念想带走了。

这女儿还在观海山上,就仿佛已经去了佘夜潭一般。

至于那位圣女,林涟漪不知她与万寒径之间的事情,也不便过问。这十几年的隔阂,并不是一句道歉,几句解释,就可以消弭的。每每想问及海月一事,总觉得自己算个外人。

“教主每年见到圣女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只有遇到一些重大事务,才会去打扰她。‘打扰’,这一词是教主说的。而且,往往见一面,谈点事情,就出来了。”白掌事是这样解答的。

“咳咳……”无垠似是被尚未吐出的淤血呛到了,林涟漪忙轻轻拍着他后背,另一手按在他胸口,探入灵力,将淤血逼出。

无垠吐出淤血,脸色也稍稍好转,林涟漪为他处理了还在渗血的伤口,用灵力封住,总不能叫他因失血过多而昏迷。

无垠艰难地露出笑容,似是还在为能够惹教主生气而得意,这场恶战,做父亲的再如何厉害,也比不得做女婿的了。

“还笑?恐怕就是因你太得意了,才会被我爹打成这样吧?”林涟漪哽咽着,轻声骂道。

无垠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道“似乎真是这样。”

“什么?”林涟漪大吃一惊,手中疗伤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眼前这个重伤之下疼得几乎要龇牙咧嘴的男子,望着她,又想笑又想哭,又于一切纷杂的情绪中显露出贯穿始终的得意与闲适“你爹本还顾忌着颜面,不愿亲自下场,不过我说了一句,你到达千羽林不久后遇见我,我二人共同修炼了七年。”

“你……”林涟漪气得不打一处来,只知此人行事张扬,从千羽林张扬到佘夜潭,却从未见识过原来此人也会炫耀。

她瞪着他染着被擦拭过的血痕的面庞,气着气着也就苦涩地笑了出来,低头时泪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她一言不发,不肯理他,继续为他疗伤。

无垠深深凝视她忧伤的神情,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口鼻里更是因为不知什么东西被堵得死死的,以致不能呼吸。他咽了咽口水,胸口一阵疼痛,眸中酸涩被憋了回去,忽然一阵疲倦上来,他柔声道“涟漪,涟漪,我睡着了啊。”

林涟漪白他一眼,亦柔声回答道“先睡吧,处理了伤口,我就抱你去床上睡。”

无垠疲倦地微微点头,靠着背后冰冷的门,几个呼吸后便睡着了。

“涟漪,涟漪……”睡梦中,他听见自己含糊的呼唤,察觉到一双温柔的手将他抱起,没有颠簸,过了一会儿后他便被放在床上。

“我替我爹道歉了啊,对不起。”一句浅浅淡淡的声音,于耳畔悄悄钻入。

“没事……”他想张嘴回答,却累得张不开嘴巴,只好在心里念一句了。

回想此事,林涟漪只觉无奈,此事不了了之,爹没有再说过,无垠也暗示着她不要追究。

“我记得,临霄峰上也有楼台倒影。”无垠望着酒摊外的景色,道。

林涟漪看着他,问道“你想上去看看吗?”

“想。”无垠坦然道,“临霄峰上的奇遇所在,听星掌门留下秘密的地方,我还想去看看。”

“那我们先去临霄峰吧,我也想看看,姜悠乐尸体所在之地。千羽林发现她并非我之后,竟然保留着她的尸体,试图发现她的门派,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她的门派,我都很不放心。”

“嗯。”无垠神情显露微微凝重,“如有可能,你会把她的尸体……”

林涟漪毫不迟疑地点头,道“这定然也是江非雪的意思。”

提及江非雪,林涟漪便忍不住想到东林的姐妹们,以及几年以来,或许一直在等着见到她的,除了万寒径以外唯一的亲人林恬。

上一次经过东林,也是在前往临霄峰的途中,匆匆一见,只见光明如雪,亮不可直视。

今夜前往千羽林,恐怕也不得不见到如此温暖之景吧?

林涟漪深深呼吸,不料身边无垠已发觉其意,一句问话,从她手中传来“要不要去一趟东林?你也很久没有回去了。”

“回去?”林涟漪幽幽地念着这两个字,问道,“那里是我的家吗?”

无垠微微蹙眉,轻声道“江非雪也在那里,你打算火化姜悠乐的尸体,既然顺路,何不告知她一声?”

林涟漪迟疑,心跳加快了一阵,终于在迟疑之中点点头,道“也好。”

“你们不是很会喝酒吗?我怎么就看到你们拉着手不说话?”房某赏了一会儿美景,转过头来,无意间看见二人手中的酒碗都有一半满,连忙抓住机会奚落道。

林涟漪、无垠冷笑,方才说十虹涧的事说不过,此刻又绕到最初的话题奚落着。林涟漪放开手,两手将酒碗捧起,喉间滚动,轻微的咕噜咕噜声后,一手将碗口对着房某,狠狠瞪了他一眼。

房某皱眉,还没等他笑话这不过只是一碗酒,林涟漪又抱起酒坛,倒了一碗酒,一下又喝个干净。

房某眼中终于闪现出惊讶。便是能连喝两碗酒的女子,他都不曾见过。他不禁开始半信半疑,此女当真能喝一坛酒?

疑惑间,他目光落在了林涟漪腰腹上,听得林涟漪不断喝酒的声音,越发惊奇,到第四碗时,已吓得出了一头汗。

这女子,怎么看也是一顿饭只能吃大半碗的瘦弱女子,怎么可能……

到第五碗,林涟漪面容中迟迟地出现醉意,红润的面颊犹如新妆待嫁般娇艳。房某尚惊异于此女酒量,抬头欲结舌一问,却见她两颊透着桃花色,一时看呆。

第五百八十九章 认输

既不曾见过女子这么能喝酒,自然也没见过女子喝了这许多酒后的模样,原来比起大老爷们醉酒之态,好看了不少。

低头倒酒,抬头喝酒,辛辣的烈酒滚入喉间,畅快的味道刺得喉间微痛,她嘴角带着些许笑意,眼前闪过东林上已形同陌路的故人面容。

无垠看穿她难过之意,轻声劝道“慢慢喝,你还要去见家人。”

摊主也不曾见到喝酒如此猛烈的女子,便是他印象最深的两个会喝酒的女子,也是一边说着话一边喝的,眼前这女子一言不发,便这么喝了起来,若是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他连忙赶过来,帮着无垠劝道“姑娘年纪轻轻,可是与家中父母闹了矛盾?这酒可不能这么喝,喝酒可不能浇愁啊。”

房某起了好奇心,却不愿意劝说,反倒鼓励道“你看这姑娘定然不是第一次喝酒了,这么点酒,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我倒想看看,她能喝多少酒。”

林涟漪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接着把手中这碗喝完,随即将酒碗轻轻放在桌上,深深呼吸,心跳渐恢复平常,转过头对着房某道“我已经喝了四碗了,公子你若慢下来,恐怕徒增压力。”

房某更感惊奇,连忙倒酒,跟着喝起来。

无垠见她似乎冷静了一些,也不再阻止,坐在一旁自顾自喝着,见摊主傻愣在一边,便问道“摊主,你印象最深的那二人,喝酒是也是这般莽撞吗?”

林涟漪听得“莽撞”一词,白了他一眼,继续喝酒。

摊主道“我印象深得很呐,当日其中一位姑娘与她的情郎分离,看脸色难过得紧,身边那位姑娘说,她将要与情郎相会。唉,也不知现在那姑娘与她的情郎有否成家。”

无垠点头,目光温柔地转向林涟漪,笑道“摊主放心,能有此胆的女子,如今定然将她的情郎抓得紧紧的。”

摊主笑了笑,见眼前男子对女子目光深深,便在心底里由衷祝愿那位记忆里的姑娘,愿她与她的情郎,哦,如今应当是她的夫君了,能够像眼前这两位一样形影不离。

这位姑娘是好福气啊。

摊主面带微笑,转身离开。

“嗝……”然不到一坛,房某竟似喝饱了一般,打了个饱嗝,回头一见,这边的女子竟然还在喝,且喝酒速度也没减多少。

他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再次看向林涟漪的腰腹,一时看不清楚,不知是不是眼睛有些花了,他向后仰了仰头,才看得明明白白,登时惊诧不已。

这女子还是人么?怎么喝了大半坛还不见饱……

他正惊诧间,林涟漪已开了另一酒坛。

房某瞪着不可思议的眼神,自知不能胜过这个女子,只好叹了一口气,将手边酒碗推开,以比平常略轻的声音道“我输了。”

林涟漪头也不回,悠然地问道“你承认了女子也能喝酒?”

房某垂头丧气,虽面露不甘,然终究酒量不如人,也只有承认地点点头,否则他的脸面就不保了。

时不时往这里望一眼的摊主早已料到赢家是谁,此刻胜负已定,不敢相信地摇摇头。

事实上,于他心中,也只敢相信,几年前遇到的那两名女子是少见的很能喝酒的江湖女子,这种女子恐怕不会再有很多,不料几年以后看见一个更加能喝的。

江湖之中,卧虎藏龙,他这才明白,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房某无奈地盯着尚剩下一下酒坛,心中暗骂道“若不是你这小丫头坏我兴致,这坛酒,我本来能慢慢享用到晚上的。”

远处又来了几个客人,房某回头一看,是三个江湖之人的打扮,看样子好像是哪个有名的门派的。

只是距离还有些遥远,加上自己醉了酒,眼睛望什么都是三道重叠的影子,实在看不清楚,便收回目光,干脆趴在桌上小睡一会儿。

林涟漪听着脚步声往这边接近,心道“这家酒摊生意好,在这有些闷热的天气,又来了三个人。”

无垠往那三人方向看去,不过喝了一碗酒,还认得出远处的行人。待一眼看清,他蓦地一惊,目中闪现精光,神情凝重起来,伸手欲以指送之法提醒林涟漪。

林涟漪正喝着酒,忽然被他拉住手,一见他神情,不用他说,便意识到后面来的三人可能是什么故人,立即回头看去。

无垠微微惊讶,就算是醉了酒,还能如此快速地反应过来,这对他来说,还难以做到。

林涟漪的酒量,实在是太好了吧……

他也像房某那般下意识地看向她的腰腹,见她纤瘦腰肢一如往常,不禁惊奇这是因为她的血脉并非人族吗?可是……

他微微摇头,他就不觉得狼妖的血脉给他带来了酒量好的优势。

林涟漪回头望见来人,吃了一惊,回过头来时,神色已恢复正常,放慢了喝酒速度,轻声道“是这三个熟人。”

无垠瞥向那渐渐走近的三人,轻哼一声,道“想不到我们来得不巧。”

“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那是正道的事。”林涟漪看着他,微笑。直觉那三人来了,酒摊里恐不宁静,便干脆放下了酒碗。

三人走近了。

摊主连忙出去迎接,敬意十分地道“三位百琐庄的大侠,今日光临酒摊,令我这里蓬荜生辉啊。请进!”

三人客气地回应一声,走进酒摊,好巧不巧,就在林涟漪、无垠边上的桌子边上坐下。

两张桌子,加上房某的那一张,正好成三角之势。世俗,正道,邪道齐了。

“那不是百琐庄的弟子吗?”其他桌上,传来惊喜的议论之声。

“是是是!果真是百琐庄的弟子!唉,今天十虹涧、百琐庄的弟子都来了,看来与蛇妖族结盟一事,是要出个正式的结果了。”

“我瞧这三人,似乎就是百琐庄最出名的三位弟子啊……赵苍宇、刘垣冽、朱彦,老天呀,没想到昨日教训了一番家里那婆娘,今日上这里喝酒消气,竟然能碰上百琐庄最出名的三名弟子。”

“你算了吧,谁不知道是你被她骂得狗血喷头……”

“你空口无凭,怎么这样辱人清白?”那穿着粗布长衫,看上去文绉绉而绝然不善吵架的人气得脸色一白,却明白地从中透露出几分心虚。

另一人无奈,一语戳穿“我昨夜亲耳听见了。你偷了她的簪子换了酒钱,被她抓到了骂了一夜呢,今早还看见一个破了的算盘被扔了出来。诶,今天这酒钱,不会就是……”

他目瞪口呆,老实得说不过,又急又气,脸色更白,便低着头嗫嚅着“读书人的事,能叫骂吗?这是指点,是劝谏。”

另一个憋了一脸的笑意,又听他说着什么“女子难养”,什么“红颜误事”,忍不住便哈哈大笑出来。

第五百九十章 美丽

长衫书生气愤,脸色于白中泛青,冷哼一声,举酒喝尽。

周围之人听见这边的笑声,纷纷奇怪地看了过来,摊主身为摊主,虽觉得有趣,也不敢大声笑话他的客人。

朱彦好奇地往大笑的人那边看过去,那大笑的人发现这么多道目光看过去,忙收了收笑容,低声对长衫书生劝道“你慢点喝,这可是弟妹的簪子钱。”

书生更气,又无话可以争辩,只得抓了两颗茴香豆嚼了嚼咽下,仿佛咽下了久久不能咽下的气。

“你看看。”赵苍宇对刘垣冽示意了一下,目光是瞄往长衫书生那边的。

刘垣冽奇怪,想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很不服气,又不欲与之争辩,便移开目光,不去看他。

幻澜被后来的天涯教教子和佘夜潭潭主杀死后,没过几天,幻澜之死,在整个江湖中传遍了。

“幻澜竟然是狼妖族,天涯教杀了她,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听闻那匹狼漂亮得很,浑身浓黑,四爪紫色,一看就是狼妖族中惊艳无数公狼的妖女。”

“什么妖女!她修炼成人形,你们便不能以看待动物的眼光看她!”刘垣冽听得两名弟子正闲谈着,不禁怒声道。

一名弟子不敢说话,毕竟是师弟,另一名弟子却胆大一些,皱眉道“师兄,听闻你从小怀念一匹漂亮狼,难不成爱屋及乌,对这等意欲祸害人族的狼妖也如此宽容吗?”

“什么?”刘垣冽怒意更甚,道,“我告诉你,就算幻澜不是那匹狼,你们也不应该如此称呼他们这些已经形成人族智慧的生灵!”

两名弟子听到的重点却全然不在刘垣冽想要表达的意思上,一先一后抢着惊问“难不成你小时候遇到的狼妖就是她吗?”“师兄是真的吗?”

刘垣冽悲惨一笑,不再与二人强行争辩。他心中涌起强烈的无奈,激荡的怒意终归于的无奈。他长叹一声,将心中似乎憋了许久的气泄出来,绝望地说道“是不是,我不知道。”

他转身,晃晃悠悠地离开了,留两名弟子相视疑惑。

“既然都不知道是不是幻澜,为什么那么生气?”

“唉别管了,你方才还敢跟他顶嘴?不知道连赵师兄、师长们都说服不了他吗?”

“是,早就听闻刘师兄想法和一般人不一样,平日里也没发现什么,现在才知道,果然是不一样。”

为她之死,颓废了许久。两个师弟知道这件事若是被师父知道了,刘师兄会受到如何惩罚,自然不会恶意去告密。

只是暗地里讨论是免不了了,知道此事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还是被师父看穿,而后自然是再三盘问。以刘垣冽的性子,被发现了定是坦然承认,结果自然是一顿教训。

“小兔崽子!你小时候正邪不分也就罢了,如今都多大了!还这么胡思乱想!”

“师父,我那不是胡思乱想。美丽的东西,难道分正道邪道吗?我没说她不坏,可她也是真的漂亮。”

“你!难道心坏的生灵也是美的!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自己知道。”

“知道?你知道什么?你应该知道,这等妖女,必当处死!幻澜不是正道,杀了她的林涟漪也不是正道!”

“林涟漪是不是正道,也不是旁人说了算的。不管她是不是正道,她也是和幻澜一样美丽的!”

“什么!你的意思是,下次遇见林涟漪,你还要像小时候放了幻澜一样放了她!”

“我……”

“小兔崽子!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

……

那边桌上的长衫书生还在被兄弟取笑,刘垣冽无声地冷笑一下,他便如这书生一般,说的什么东西,在让人眼里,就是奇奇怪怪了。

书生喜欢之乎者也,他喜欢胡思乱想。

一样一样。

朱彦尴尬地笑了笑,嗅着空中蔓延的酒香,忍不住想喝点酒。毕竟这里是个酒摊,也不好意思不喝酒,他便大着胆子道“师兄,我想……”

赵苍宇瞪了他一眼,却终究知道,酒摊之中,还是买点酒为好,便勉强点头同意了。

“摊主,来两罐酒。”朱彦客气地唤道。

那边正自己忙活着的摊主本就是怀疑百琐庄的弟子为了歇脚才在这里停下,便没有依平常习惯等着他们要酒,此刻听得朱彦要酒,有些惊奇,不过立马拿了两罐酒,和三个酒碗上去。

赵苍宇身为三人之首,是百琐庄最为正经的弟子,自然是不会喝酒的,待摊主转身后,对着二人使了个眼神,用眼神告诫二人不要多喝。

林涟漪心生好奇,不知他们三人为何不直奔千羽林,还要在这里歇歇脚。

对修炼之人来说,也没有走累了,该差一小段路就走不下去了这种说法吧?

她像酒摊的其他客人一样,往刘垣冽等三人的方向望去,脸上故作出些惊奇的表情,悄悄伸手牵着无垠的手,问道“你看百琐庄的三人到酒摊里做什么?”

无垠回道“我亦不知。恐怕是另有要事。”

二人皆心有疑惑,欲旁观着试图看出些什么。

忽地,另一邻桌上,酩酊大醉的房某抬起头来,便是此刻坐在桌上,也头晕得厉害,上半身摇摇晃晃的,似乎就要摔倒。

摊主见状,好心走过来问道“客人是否需要醒酒汤?我这里有……”

“不要!”房某一身酒气,顺着猛然而摇晃的手臂挥动着,摊主鼻子一动,定然是被这酒气冲了一下。

房某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眨了眨,可惜眼前还是一片模糊,他抬眼,循着记忆,看向林涟漪的方向,但醉意之下,记忆也模糊了,目光正对处,分明是林涟漪这桌对面的位置。

他伸手指着视界中林涟漪的第四道,抑或是第五道重影,开始胡说起来“小姑娘,你是不是和摊主合起伙来骗我!”

林涟漪一惊,惊的不是房某酒后胡言,却是担心房某会让百琐庄的弟子注意到她,甚至怀疑她。

无垠亦惊,当下沉着脸,先于摊主,毫不客气地问道“你发什么酒疯?酒品之差至此,实在不配我家夫人费心与你比酒。若不住嘴,我便要动手教训你了。”

酒摊之中所有客人,包括百琐庄三名弟子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别喝了别喝了,兄弟,你看那边。”长衫书生的好兄弟提醒道。

第五百九十一章 重识

不料房某喝醉了酒,当真酒品太差,手中一偏,欲指向无垠,实则却指着无垠的不知第几道重影,道“你别说大话!你这种人,和你夫人这种人,我见多了。百琐庄的弟子就在边上,是不是摊主?我刚可听见了。”

百琐庄三人脸色微变。

摊主只好点头,道“是。”

房某仿佛狗仗人势般毫无畏惧,扬着眉毛瞪了无垠一眼,道“你敢在千羽林附近,当着百琐庄弟子的面大打出手,正道何在?”

林涟漪、无垠二人脸色一黑。

百琐庄三人脸色又是一变。

傻子都看得出来,分明是这房某挑衅在先。他百琐庄若是出手,也未必就是帮着他这边了。

摊主惊讶,忙试图劝道“这位客人,咱们以和为贵啊,切莫……”

“你!”房某手臂一移,又指向摊主,道,“被我抓到和别人一起骗我了吧?你一定是给了那个姑娘淡酒,给了我浓酒!我堂堂房某,走南闯北那么多年,何曾在比酒上输给过一个女子?交出证据,我就不追究。”

他手臂晃了晃,因灌酒太多,手臂上每一寸都是酸麻的,实在举不起来,只好放下手臂,不轻不重地砸在桌子上,双眼也闭上了去。

摊主松了一口气,这位客人应当是要睡着了。他胆怯的目光扫视周围,见周围之人都是看笑话,还没有一个人把他的话当真,才放下担心,面带歉意,向几位客人点了点头。

他不敢再去问醒酒汤要不要,睡一觉应当就会好很多了。他便轻轻走到林涟漪这桌上,轻声道“实在对不起两位,我也没想到这位客人会如此胡言。”

林涟漪轻轻哼了一声,瞥着房某坚持着不肯趴下的绯红脸庞,道“此人之错,不怪摊主。”

摊主又看向无垠,见他微微点头,才再次道歉,离开了此处。

百琐庄三人看穿了房某耍酒疯一事,全然没有注意到林涟漪、无垠二人有何一样,

长衫书生望着摇摇晃晃的房某,摇头,转过头,轻声笑话道“世俗之中,真是多怪人。”

他身边之人鄙夷地看向他,道“怎么?你不也是怪人吗?一般人哪里会把之乎者也整日挂嘴上?”

书生不满,一脸遗憾地道“读书之人,自当饱读圣贤书,关心天下事。我虽……”

“虽什么?”另一人笑道,“你读的那些书要真的有用,喏,方才那三人分析天下大事,与蛇妖族结盟一事,不如你也与我说两句?”

书生立时闭嘴了,结盟一事很快就有结果了,若是他现在说得振振有词,没过几天就被证明说错了,岂不是颜面尽失?

他想了想才道“百琐庄的弟子都在这里了,我学识再渊博,也是个世俗之人,哪里敢班门弄斧?不如虚心求教,向三位江湖正道大侠讨教一番。”

另一人点点头,道“嗯,正是此理。”

长衫书生说干就干,立即站起身来,向百琐庄三名弟子走去,欲就此事好好学习学习。

另一人啧啧叹道“果然是读书人。就这么上去问啦?”

赵苍宇等人早已听见书生之言,见他走来,赵苍宇客气地道“这位先生请先坐下。”

书生有些意外,意外之中又有惊喜,原来百琐庄的人也是如此好说话,这倒是他一个从未得有接触江湖之人机会的人没有想到的。

他连忙客气地学着江湖礼仪,抱拳问候,再坐下来理了理长衫,首先客气一句“三位百琐庄的大侠,鄙人身处世俗世界,一向闻得三位大名,如今见到,才知传言远不及三位真实风采。”

刘垣冽忙道“先生你客气了,我等江湖之人,远没有你的渊博学识,当是我们敬佩于你。”

林涟漪一桌上,二人又觉不好,书生之意,他们也听见了。二人相视无奈,书生多半得说到二人所言。

果然,一番寒暄以后,书生道“近日听闻正道之中,与蛇妖族结盟一事众说纷纭,不知三位大侠以为如何?”

三人相视,由师兄赵苍宇回答道“我以为,不论结盟与否,我正道行事,自然是把人族百姓放在第一位。”

这句话毫无破绽,似乎执中而立,不偏不倚,却令书生听得,直觉百琐庄倾向于与蛇妖族结盟了。

他有些紧张,毕竟身为人族多年,又是个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对蛇妖族这等妖物,是不愿为伍的。他看向林涟漪这边,问道“方才听那边的——两位侠士,说到,十虹涧中,偏向于与蛇妖族结盟,不知是否如此?”

百琐庄三人一惊,同时往那边看去,似忽然惊觉,酒摊之中还有江湖高手坐着。

林涟漪、无垠一直看着百琐庄三人,五人目光相对,一边是惊疑试探,一边是冷静敬意。

短暂的相视后,无垠首先抱拳道“三位百琐庄的师兄,久仰久仰。”林涟漪亦抱拳应和。

赵苍宇隐起怀疑,抱拳回应道“两位道友在此,失敬了。”

无垠含笑,不语。

林涟漪见赵苍宇酒碗中尚空着,便扯开话题道“这家酒摊的酒甚是好喝,不知赵师兄为何不喝?”

赵苍宇微笑摇头,算是回应了,打量她的目光中有了几分细细审视的味道“不知两位出自何门何派?到此是有何事?”

林涟漪笑答“我二人与这位先生一样,对正道会否与蛇妖族结盟一事很是关注,听闻十虹涧派人来了此地,便连忙赶来,欲尽快知晓此事。”

赵苍宇听出她回答了后一个问题,似乎故意避开了前一个问题,不依不饶,接着问道“这么说,两位道友的门派,在江南一带?”

林涟漪点头,面露惭愧,道“正是。只是名声太小,不敢在正道三大门派之一的百琐庄面前丢人现眼了。”

赵苍宇深深望着她,目中警戒怀疑越发深刻。迟迟不说门派归属,恐怕真有问题。只是都问到这份上了,也不好再问,只有暂时压下疑惑,留一个心眼便罢。

刘垣冽好奇地问道“你二人想必是师门派来打听消息的吧?”

林涟漪惊讶,顺势问道“刘师兄如何知晓?”

刘垣冽一笑,道“见你二人举止谈吐不凡,多半是门派中的佼佼者了,这等弟子,要是在我百琐庄中,那是哪怕出去半天,也要得到师门允许,且没有正事,想都不要想出去玩……”

第五百九十二章 会聚

“师弟。”赵苍宇脸色微变,止住了刘垣冽的话头。

林涟漪一笑,没有注意到身边无垠脸色有些许不对。

朱彦与刘垣冽相视一眼,对赵苍宇的微怒觉得有些许好笑,都是正道门派的弟子,这点事又不是什么秘密……

书生望着林涟漪、无垠二人,恍然大悟,原来是江南门派出身的弟子,怪不得知道十虹涧的事情。

“方才这位先生说,两位道友推测,十虹涧同意与蛇妖族结盟,二位对此猜测,可有把握?”

二人相视一笑,无垠道“没有,只是猜测罢了。赵师兄不是也说了,只是猜测吗?”

“胡……胡说!”忽然,昏昏沉沉,至今未趴下的房某,竟激愤地又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已不能睁开了,只有手臂摇摇晃晃地选定了一个方向,这次却是指到了酒摊外边。

林涟漪、无垠不禁皱眉。

书生叹道“酒后胡言,酒后胡言啊。”

房某听得书生轻声的话语,仿佛低沉的蜜蜂飞舞之声,不满地道“我亲耳听到,他们就是说了,十虹涧护剑使上千羽林来,就是因为对结盟一事更加理解。这不就是说,这两个人认为,十虹涧派了护剑使前来,就是为了结盟吗?”

三人细细体会这句话,赵苍宇道“依我看,派遣护剑使,并不能说明就是赞成结盟了。不知这位师妹为何会如此以为?”

林涟漪笑了笑,道“我也只是猜测,方才都说了,猜测之事,便是与最终结果不同,也无伤大雅。再说师妹我的师门名不见经,对这等大事上的理解,定不如师兄你等了,说错了话更不必放在心里。”

无垠紧接着林涟漪的话问道“不知赵师兄以为,结盟一事,将为如何?”

赵苍宇沉吟片刻,面对同为正道的弟子,自然不能再像方才对世俗之人这般谨慎地回答,总要说出个自己的想法。

片刻思索后,他才道“方今天下,蛇妖族已成一股势力,顾及邪道牵制,以我正道之力,如今定然不能将蛇妖族消灭。”

林涟漪点点头,道“可是,鹰魔族一旦南下,未必没有消灭邪道的机会。”

赵苍宇冷哼一声“待鹰魔族南下,黎民百姓在后,而我正道势必为保护百姓,冲锋在前。欲借人族共敌之力,消灭人族内部之敌,这等渔翁得利之事,恐怕只有邪道才能干得出来了。”

林涟漪嘴角一动,悄然闪现一丝笑意。

正道恐怕未必没有这等想法吧?只是怕邪道做得更绝一些,便干脆把这种不好的名声全部甩给了邪道。

刘垣冽看了眼赵苍宇,又望向林涟漪,道“是以我三人以为,面对共敌鹰魔族,还是结盟为好,先将鹰魔族消灭了再说。”

摊主、几位客人闻言一惊。

书生的兄弟不可思议地喃喃道“不敢信,不敢信。”

房某听得此言,也是惊讶地于两眼之间,竭力睁开两道缝,看了看百琐庄的三人,又闭上眼睛,不满地怒道“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可是正道啊!”

无垠冷声道“正道如何?我等便是顾及百姓生死,才与蛇妖族结盟。难不成,你不想活了?”

“师弟。”赵苍宇劝道,“百姓或不能理解,我们身处正道,只需为人族竭尽全力,问心无愧,便对得起‘正道’二字了。”

无垠面色稍稍缓和,林涟漪看他面色,心中想道“若非不愿意暴露身份,对这醉酒胡言的家伙怎么也少不了一拳的教训。”

林涟漪点头,问道“不知百琐庄的师长是否都是如此想法?”

赵苍宇道“待我等与千羽林、十虹涧商议出结果,二位便可知晓了。”

林涟漪微笑,没有再追问下去。

反正也要到千羽林去的,说不定恰好能听到什么。

她与无垠相视一笑,心有灵犀。

百琐庄的三人终究没有发现他们的身份,虽怀疑也不得证据,片刻后,三人离开了此处,向千羽林而去。

“你看他们像是从千羽林冬面来的。”无垠轻声道。

林涟漪点点头,带着几分疑惑,想了想又觉得多半正常“东面是长晖城,也许在城中玩了一会儿吧?到这里歇脚,也是因为玩累了?”

无垠比她更加怀疑“当真?”

林涟漪不确定“也只是猜测啊,小女子门派甚微,不敢妄言。”

无垠莞尔。

“喝酒喝酒,别辜负了这美酒。”林涟漪微笑,捧起酒坛又开始倒酒。

无垠苦笑“当真还要喝?”

林涟漪仅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便放下酒坛,道“我跟我自己说话呢,知道你不喜欢喝酒。不许喝了,不许像这位堂堂房某一般胡言。”

无垠微微摇头,无奈道“我何曾胡言乱语?”

“还说?别人是酒后胡言乱语,你是一斗法就胡言乱语。”林涟漪白了他一眼,端起酒碗,这次慢慢地赏着酒香,恍然间五官都感受到了当年的雪夜。

冰雪之味,拌着离思之苦,拌着思念那北方不是故乡之故乡的苦,顺着喉咙滑下去。

醇香浓烈,成了泛着苦涩的激昂。

大战在即!

她知道战前不应喝酒,恐身体轻盈招式出错,眼下也不知是不是最后一次畅快喝酒的机会了。

便再多喝几口吧……

将入夜之际,二人离开酒摊,一人扶着另一人,往东林而去。

临走两三个时辰前,房某酒醒了一些,见林涟漪还在,只得厚着脸皮接着喝酒,这一坛酒怎么也得喝光了才不算丢脸。殊不知,他的脸早在酒后胡言之时丢尽了。

待一坛酒尽,他才红着一张醉脸,付了酒钱便离开了。

长衫书生则直到林涟漪、无垠二人离开,还坚持着待在酒摊里。

“你看天都快黑了,你再不走啊,弟妹又要再三拷问你了。”书生的兄弟提醒道。

“就让这死娘们儿,嗝,再担心一会儿!”长衫书生晃着手指道。

兄弟啧啧笑话道“兄弟,读书人啊,怎么能如此称呼自己的夫人?”

“去他的读书人!老子我读了这么久,有出息吗!”

兄弟惊诧,细细审视这个一向正经的读书人,面上表情从惊诧变成了无奈,叹了口气,道“兄弟,这世道,世俗世界,总要仰仗江湖正道,你我文文弱弱,除了借酒浇愁,能做什么呢?”

摊主望向这边,这次他没有提醒他们,借酒浇愁行不通的。

第五百九十三章 留守者

从酒摊到东林,初夏的夜风正合适散步。微微的燥热尚未褪去,便已混入了丝丝缕缕的夜的凉意,推着一身醉意,仿佛一身轻了许多。

林涟漪被无垠扶着,走了片刻,将近东林之时,便缓过来了大半。

“你喝了一天的酒,竟然这么快缓过来了,难不成蛇妖族天生会喝酒吗?”无垠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里想了很久的问题。

“哪有喝了一天?正午之前,不是就喝完了吗?后面的时辰都是在缓过来。”林涟漪仍然觉得有些头晕,喝了这么多酒,说完全没有反应是不可能的。

借酒浇愁未必没有用了,至少她觉得,醉了一些后,对东林那些故人的感觉稍稍淡了一些——还伴着一些头晕。

想到会头晕,所以还是不要想了。

远远地,站在曾经站过的地方,遥望东林的房屋。

已没有灯火光明了……

那里,残留着夕阳的余光,除此之外便是一片即将沉没的漆黑。

她已看不清那边的房屋,便下意识地想要恢复蛇身,如此可以细细感知。犹豫一下,又想到身边既只有无垠,大可不必因心中之难过而难为情,便恢复蛇身,闭上眼。

只感知到一片无情的燥热,如漫天飞舞的灰烬一般,落下了,便覆盖在大地上一草一木、房屋回廊上。放“眼”望去,暗藏的冰冷或是火热,在浮夏的夜里,皆为燥热裹藏得严严实实。

太远了,她自然感知不到房屋里外的人,只遥遥地望着,不经意间垂下了双手。

良久,仍旧闭着眼,轻轻叹了口气。

一张恢复成凌飞雪般美丽的面容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无垠伸手,轻轻抱住她,道“或许是不久以前,她们得知了你恢复天涯教教子身份,无奈之下,才将灯火熄了。”

林涟漪靠着他,转过头去,埋入他身前,道“其实我以为,她们早该熄灭夜里的灯火了。”

无垠轻轻抚着她后背,安慰道“正邪两头,都有人对你好,终究有一方要与你为敌的。”

林涟漪离开他的怀抱,凝望着他,见他深深的眼眸中流露出平静的安慰,不禁伸手反抱紧他,道“正道邪道之中,我都陪着你。”

无垠轻轻一笑,与她相拥片刻,才道“故去之事,就暂且放下吧。我们现在悄悄走过去,去看看江姑娘?”

“嗯。”二人悄悄向东林房屋走近。

东林。

庭中穿梭而过的溪流求十年如一日,江非雪坐在回廊栏杆上,视线斜斜地通过半开的门,望着屋里桌上摆放的一包不只是什么东西。

如今的她,容貌越发清秀,一双明澈的眼睛,有几分像当初的白凝玉,然眼角不经意似的拉长,衬得杏眸秋波温柔,又天然带着半分妩媚。

有一言曰“女大十八变。”

当初林涟漪面壁了三年,走出来后,林恬的弟子们都是这么说她的。江非雪,这个同样在她们眼中看着长大的女子,定然也被这么夸过。

她孤零零地坐在回廊上,任由夜色吞没瘦削一如幼时的身影,目光恍惚间,不知想起了什么。

她身边一只放在地上的灯笼,于中心散发着渺小的光芒,映着她恍惚的神情,便仿佛连它自己的心脏里,也放着什么心事。

总之,一人一灯,虽相伴,却只会显得更加暗淡。

心事……

姜悠乐,还是林涟漪?

她的世界里,也只有这两个重要的人了。

林涟漪和无垠望见了她的背影,只是迅速的第一眼,便察觉到了充斥在这瘦削身影中的忧伤。

江非雪感觉到二人接近,迅速转身,屋内桌上放着的剑飞了出来,落在她手中,紧紧握住。

除了紫裳箫,便只有这件法宝,比任何生灵都能给予她温暖和依赖了吧?

这柄剑,林涟漪记得,叫做“紫冷剑”。

二人从黑夜之中,缓缓现身,黑暗中的寂静仿佛更甚。

江非雪震惊,两道目光盈溢着太多感情,定定地落在林涟漪面容上,紫冷剑光芒随着主人心情,明灭一阵,便暗了下去。

两个女子,相互打量,重新认识。

从江非雪身上,林涟漪看到了年轻修炼女子的英气,那藏在心底里的不甘,溢于言表,早成了她表情中的一部分。

或许别人日渐习惯,没有发现什么。她多年未见,此刻见到,却感觉得深刻。

就是不甘。

对姜悠乐命运的不甘,还是对林涟漪牵连她义母的不甘?

层层不甘,就是不甘。

林涟漪轻声唤道“江非雪?”

江非雪浑身一抖,仿佛从那种忽然剧烈起来的不甘情绪中醒转过来,她收了收死死的目光,眨了一下眼睛,出声时,已平静了许多“林姑娘,久别重逢,别来无恙啊。”

如今这个江非雪的语气,像极了从前那个,在林涟漪面前显露真实的江非雪。

也越来越像姜悠乐了。

不知她在东林其他人面前,是不是也这番语气。

林涟漪这样想着,而后又立即否定,定然不是,江非雪行事有分寸。面对东林弟子,她好歹会压制一点的。

义母离去了,她的使命尚未结束。

到死也要坚持下去。

如她林涟漪一般。

林涟漪呼吸顿了顿,想起观海山上,父亲万寒径不止一次试图问出凌飞雪吩咐她什么命令,她也自然只字未言。

江非雪后退两小步,转身挥手,紫冷剑飞入屋中。她走向屋中,轻声道“你们过来屋里吧,外面说话恐被发现。”

林涟漪、无垠二人相视,跟了上去,走进屋中,将门关上。

“教子千金能来看我,虽是道友,我亦觉受宠若惊。”江非雪坐下来,嘴角挂起一丝平淡的笑容,好像有也可以,没有也可以。

林涟漪道“我和无垠不能多待,这次前来,是想向你要一个意见。”

江非雪奇道“什么意见?关于丝竹的吗?”

二人一惊,林涟漪惊问“丝竹前辈来过了?”

江非雪很自然地点头,她的眼里看不出多少真诚的敬意,好像丝竹的身份,以及丝竹身份代表的意义,并未给她带来多大触动。

林涟漪惊讶地不知当如何问下去。

江非雪笑着摇了摇头,道“丝竹前辈是我创派祖师,我得知了她的身份,又从她口中听闻了那些事情后,自然惊讶得手足无措。不过,我箫女一门,没有那么尊师重道的。”

第五百九十四章 独守

林涟漪、无垠点点头。

“也许从前还算尊师重道吧,不过,从义母开始,我就没有看出什么尊师重道来。”她笑了笑,道,“我以为这样不好。待到下一代,我会告诫她尊师重道的。”

二人脸色一变。

箫女和三倾门一样,收了徒弟,意味着自己要死了。

江非雪此刻如此坦然地说着这些话,莫非已觉生无可恋?

江非雪轻飘飘地瞥了眼二人神色,淡淡道“怎么?你们以为我要寻死吗?不该死的时候,我便不死。”

林涟漪点头,不再过问江非雪心里的事情,问道“丝竹前辈来的时候,可有说过什么吗?”

“没我,她在法门修炼上指点了我,随后便离开了。”江非雪道。

林涟漪以为她言罢,不料她想起了什么,道“我的祖师说,如若我愿意,也可以诈死,换一个身份,到邪道去辅佐你。”

林涟漪微讶,问道“那你……”她还是很希望能够让江非雪来邪道的,若令她一人待在千羽林,也只能独自一人,暗中修炼罢了。

“不。”江非雪笑了笑,笑容中竟隐约有些丝竹笑容的意味,仿佛仅见过一面,也被那位深沉的创派祖师影响得深远。

林涟漪与她对视,若是愿说些原因,便听着,若不愿说,也就随她去了。

江非雪停顿一下,终于还是解释道“改头换面,便不能做自己了。我已习惯待在东林,见你也并非一定需要我辅佐,我何必费力到你佘夜潭去——”她瞥了无垠一眼,“看你们卿卿我我呢?”

林涟漪哑然。

她说的是佘夜潭,而并非观海山。

无垠莫名被念了一回,也是无奈,忙道“若江姑娘哪日愿意回来,我佘夜潭必欢迎你。”

江非雪不置可否,冲他舒展了一下嘴角,又转向林涟漪,道“你们到这里来,似乎不是为了丝竹前辈的事。”

林涟漪道“我们是为了你的义母。”

江非雪蹙眉,惊疑,想了想,嘴角不自觉地抹上一片冷笑,猜测道“千羽林珍藏了我义母的尸体,你们是想火化了她,是吗?”

林涟漪知晓这番惊疑多半是对着千羽林不敬尸体的无耻行为的,看她神情,猜测她应当是同意的,便问道“你同意了?”

江非雪冷哼一声,却道“我跟你们一起去,这事交给我来做,我还要见我义母最后一面。”

林涟漪、无垠相视,惊讶,林涟漪问道“你当真要与我们一起去?”

江非雪离开,恐怕东林会有所察觉。再者,这番行动,也未必就能成功了,若是江非雪被发现,她倒可以与他们一起离开,可东林的声誉……

江非雪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道“你怕什么?怕我牵连到东林吗?当初你和无垠,两厢情愿,把事情闹得至今还有人闲说,不觉得比出现一个平常的邪道卧底更加猖狂吗?”

林涟漪再次语塞;无垠脸色一变,不知如何回答。

江非雪见她在自己面前如此对不上话,忽然笑了笑,笑容中善意多于恶意,道“林姑娘,没关系的。我们本来都是老鼠,不隐藏就不得活,可一暴露身份,多半要闹个整条街都喊打。”

林涟漪直觉她并不愿意隐藏,忍不住问道“你当真愿意一直隐藏下去吗?”

江非雪奇怪地看着她,问道“你当真觉得,你能够一直安全吗?待你不安全了,我定然就暴露身份来保护你了啊。”她再次瞥了无垠一眼,道,“男人不可靠,我义母和师父都说过。”

无垠哑然。

林涟漪面色尴尬,迅速看了无垠一眼,见他简直比自己还要尴尬,忙道“既然你愿与我二人同去,我们现在就去吧。”

江非雪自然地点点头,站起身,转身向衣橱走去,道“紫冷剑太显眼了,我要带上紫裳箫。”

二人站起身,等待江非雪取出紫裳箫。

距离上次见到紫裳箫,已是九年过去了。

它换了一个主人,是旧主人的义女。它将以新主人之手,将原来的旧主人逗留许久的尸体火化。

“对了。”紫裳箫似乎被藏在多件衣物之后,江非雪翻了许久,一边道,“潭主大人有心情陪着教子千金上这里来,是否也有心情在刺杀胡衷恣以前,去看看你从前的师父?”

无垠默然。

江非雪取出紫裳箫,转身走来,道“你可知你走之后,临霄峰便开始排斥你师父了?”

无垠一惊,不禁问道“什么?”

“果然是不知道?”江非雪笑了笑,微微摇头,似是失望,又似乎很理解,道,“是渚沙放了你和林姑娘吧?”

无垠迟疑,下意识地不愿意说此事,却还是点头。

“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临霄峰的那位掌门人。”江非雪站在二人之前,望向门口,“十虹涧的掌门称呼为涧主,百琐庄的掌门称为庄主,千羽林独树一帜,本来都称为林主,后来渐渐地,成了掌门。你们可知,为什么?”

无垠、林涟漪是知晓此事的。

在百琐庄和十虹涧都重视门户之别,小心翼翼地守着收徒的门槛,以弟子之天分为一切时,千羽林已将内部志气修炼、门派忠心修炼定为第一要务。

毕竟,天下哪里来这么多天才?

遇见天才,也不是死守着门槛就够的。

大多数情况下,还不是看门派之中,那些平庸弟子的能力之和?

就算是天才比别的门派多了几个,没有强大的志气,没有忠心,天才为何而战?

千羽林看准了这一点,这也是它能够从三大门派中脱颖而出的一大原因。

一个是林主,一个是掌门,显然是后者,更加能够凝聚弟子的忠心。弟子并非奴仆,掌门自然也谈不上“主”了。掌门作为师长之首,是领袖,是修炼途中的指引之人。

故后来,“掌门”之称代替了林主。

江非雪提及此事,是为了告诉无垠,千羽林重视忠心,渚沙身为师长辈,放走一个蛇妖,和一个叛徒,犯了千羽林之大忌。

没有证据,掌门还不是一样惩罚?只是这个惩罚是日积月累的,不令旁人发现的,即便发现了也要压下去的。

林涟漪同情地看向无垠,对他,对他的师父,亦即当初放走她的人,她于心不忍,可如今为外人,只有无奈旁观。

无垠神情变幻,呼吸沉重了一些,声音显露着不平静“他现在如何?”

第五百九十五章 石屋

江非雪轻轻哼了一声,低声道“比我师父还惨。”

无垠脸色大变,江非雪却打开了门,不容许他再想。

他目光凝滞,见着这个千羽林的弟子从视界边缘走出,鼻间微动。

知道又怎样?

此番前往西林,便是要杀了西林的大弟子胡衷恣。

而后,自然地,让西林雪上加霜。

“渚沙实在太倒霉了,最好的两个弟子,一个叛出,一个被叛出的那个给杀了。”

他想象着今夜过后,天下议论。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触碰他手背,他张开手掌将那只手抓紧。

三人从东林离开,前往临霄峰。

“寒又复活一事,你们还打算深究吗?”

“自然。我们打算杀了胡衷恣,就去北幽山寻找原因。”

江非雪没有再问了。

临霄峰。

黑夜深远,高处不胜寒。云雾缭绕间,遥远的记忆浮现上来,指引着三人前行。

三人站在广场的边缘,扫视冷清的广场,犹如落在死寂灰烬里的尘埃。任意漂浮的云雾,便如失了记忆依托的孤魂野鬼。

虽记忆遥远,三袖盛会上那种熙熙攘攘似还在眼前,睁眼闭眼间,视界里便会闪过旧日的光景。

广场中央的大树还茂盛着,蛇身的林涟漪头昏层层云雾浓浓淡淡、碎而成团的温度,感知着大树如这座临霄峰般岿然不动的寂寥。

穿过一连串岁月,只剩下你还坚守着寂寥和空空了。

江非雪遥望临霄峰上某个方向,以指送之法告诉林涟漪道“我知道那里是我义母尸体存放的地方,但是那里定然有很多弟子把守。”

“实在不行,也只有硬闯了。”

“硬闯倒不必,你记得,三袖盛会期间,我义母来找你的时候,是如何令众人沉睡的吗?”

林涟漪惊喜“你也会……”

九年前,姜悠乐在三袖盛会上,同意了她的请求,来到三袖盛会,欲易容成林涟漪,代替她留在千羽林中。

当夜姜悠乐检查了她的道行高低,在屋里进行了一番激斗。然东林住处的其他人中,无人听到此处的声音。

她看到姜悠乐离开之时,使了一种法术,将其禁锢众人的力量收走。

“掌握了六七成。”江非雪道,“六七成也够了。”

林涟漪点头,只是还是有些半信半疑。江非雪毕竟也才在千羽林中,暗中修炼箫女的法门十几年,和她一般。且她的十几年中,有八年是在寒星台下修炼的,效果绝不是一般状态下能比的。

“你们认识路吗?”江非雪问道。

“我不认识……”林涟漪转而以指送之法问无垠道,“你认识路吗?”

林涟漪、无垠自从被渚沙放走后,便再也没有来过此处,江非雪自从三袖盛会之后,也再也没有来过。都是一样的陌生。

无垠道“我甚少外出,亦不知晓。怎么,临霄峰的道路很复杂吗?”

林涟漪转达与江非雪。

“你上回去的是往悟室,那里已经偏近于后峰了,自然道路简单。然广场之外,除了用于招待非临霄峰之人的地方,都是依地势而建,高低崎岖,都是不依循常规的。”

林涟漪油然想起了观海殿前左右两片在高处的广场,似乎也是就着地势而建的。

“我们走吧,我只知道大致的路,若是带偏了,莫要怪我。”江非雪道。

林涟漪、无垠相视惊讶。江非雪知晓个大概,定是听人说过却没有来过。至于她为什么会听人讲,多半是她自己要求别人讲的。

她想过去看义母的尸体。

只是这般日思夜想,最后终究是没有去。

不,最后,当下,也要见到最后一面了。

二人跟随江非雪,绕着广场,从这边的边缘走到那边,通过瞰生殿侧边的方向,往深处走去。

开始还是一段平坦的道路,随后高低不平、宽窄不一,时直时弯,着实不好走。

每到达一个路口,江非雪都要停顿片刻,似是努力确信没有走错。

林涟漪望着她瘦削而越发显得沉重的双肩,心中哀叹。

既是在脑海里转了无数次的话语,又怎会说忘就忘。

她担心着,恐惧着。

这般断断续续地前行,终于到了一处矮小的石屋,门口竖着一道石碑,很新。深夜之中,别人看不见,林涟漪却感受到了“妖女伪尸,闲人莫进。”

石屋左右寂静无人,便是凭借感知能力观察外界的林涟漪,也没有发现什么人。

那么守卫弟子多半是在石屋里面了。

江非雪躲在暗处,远远地望着那个石碑,面露悲痛愤恨,一张清秀的面庞被逼成仿佛面对血海深仇之大敌的狰狞。

林涟漪亦感知到了,她身在东林,既然打听了通往此处的道路,定然也知晓石碑上写的是什么。

“江非雪如何了?”无垠轻轻动了动林涟漪的手,一双眼睛不好直接望向那边,便低着头,以余光向上瞥着那边。

“她知道石碑上的字。”林涟漪答道,“妖女伪尸,闲人莫进。”

无垠面露惊讶,千羽林对林涟漪的非常愤恨便在这八个字中体现了。随即将愤恨压在一边,道“你问问她,这里的守卫弟子去了哪里,石屋里有没有活人。”

林涟漪如此转问。

江非雪收回痛恨,道“这我就不曾听闻了。外面没人,那么多半是在石屋里了。呵呵,和死人一起待着。”

林涟漪只觉一阵不适,如此回答无垠后,向江非雪问道“你的箫声未必能穿破石屋门墙,不如我和无垠先打开门,你再施法?”

“好。你们快去。”江非雪浑身渐渐发抖,催促道。

两道身影闪向石屋,直到停在门前,仍无动静。伸手打开门,一团白芒仿佛伺机久矣,几乎是在开门同时蹿了出来。

暮至长鞭舞了过去,围着白芒绕了两圈,一道柔软的冷白色光芒无成浑圆,一下便将石屋中飞出的白芒消解。

背后暗处,江非雪举起紫裳箫于嘴边,轻轻呼吸,仿佛对着紫裳箫诉说着什么。寂静的箫声轻飘飘地吹了过来,石屋之中,又接连飞出的两道白芒于空中猛然一滞,随即软绵绵地向林涟漪、无垠打去。

“猖狂……”里面的人发觉不妙,其中一人愤怒而不甘地喊出两个字。随即便没了声,犹如醉倒。

林涟漪、无垠觉得这声音熟悉,记忆一转,又惊又喜,愤怒之意也减少了一些。

这不是明善吗?

第五百九十六章 永别

林涟漪默叹一声,这下倒好,好不容易重获师长信任,到了这里负责守卫“妖女伪尸”,却不料如当初一般,栽在了同一个妖女手中。

所幸这次没有带酒,不敌妖女,也不会被冤枉了。

既然明善在这里,那么……

三人走进石屋,将门关上。林涟漪指尖点染一撮白芒,石屋被照耀得通亮。

果然,为善也在这里。还有另外的两个弟子,看面貌很是青涩,定是有些能力值得大力栽培的年轻弟子了。

江非雪仍旧吹着箫,站在石门之后,目光缓缓抬起,眼中含泪。

她放下了紫裳箫,勉强着泰然,将紫裳箫别在腰间。

箫声本是听不见的,此刻石屋中却似乎突然寂静了下来。

她的视界传染着浑身的颤抖,看得视界里的石屋、林涟漪、无垠,和最终因她目光上移而进入视界的棺中女子,都随着她身体,一起颤抖。

而后,视界溃堤般,被洪水冲刷成一片模糊。

她死死地盯住笼着一层模糊的姜悠乐,仿佛她只是平静地躺在三重纱帘后沉睡片刻。

她脑内空空,思绪顿止。眼前模糊的视界忽然黑了一黑,随即察觉到胸口窒闷,便努力大口呼吸,呼吸得粗重。

剧烈的心跳,将全身血液收放得紊乱,心底里似有一根筋抽搐着,心跳一下,便痛苦一分。

她抬起头,双脚无力地靠在了门上,冰冷的门上传来恶寒,犹如急病之人盖着三床被子还是觉得冰冷。

一个呼吸后,她梦魇般地调整了一身出错的血肉,清干净了脑海里的恐怖,头颅顺着沉重的压力,缓缓下压,直到目光对准了那一口黑色如这冷夜的棺材。

她心中轻声唤着“义母”。

义母,我来看你了。

看你……

最后一面。

林涟漪见她缓了过来,便也看向棺中女子,踌躇着还是没有上前。

无垠悄悄走到昏迷的三人前,以防万一,将三人手脚禁锢了起来,又合上三人之嘴,才放心地转过头,与另外二人一样,目光落在棺中姜悠乐身上。

姜悠乐已死去八年了。经竺烟堂、千羽林之手,其面容仍然是这般富有生气。唯一不同的,便是这具身体,失了三魂七魄,终究成了一件死物。

她似乎从未温柔过,也只有**失去了力量,成为一件死物,才勉强地于紧闭双眼的面容中显现出一些不属于她的温柔。

不甘之甚,便是这样一位高傲的女子,带着别人的面容,死了八年。

到这个时候,还是带着别人的面容。

或许她心甘情愿,身为辅佐三倾门的箫女,为了超越神的大业,作出这点牺牲,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江非雪、林涟漪不愿。

林涟漪察觉到江非雪走来,连忙轻轻地让开一片空间。

江非雪走到棺边,小心地跪下,跪得端庄矜持,干脆利落。

一如棺中女子生前教导的那般。

修炼如何,斗法如何,以及,分离如何。

她手臂交叠,放在棺口厚厚的边缘上,下颌倚在手臂上,就这般凝望顶着别人面容的义母。

片刻后,声泪俱下。

这张脸再也不是义母的脸了。

她终究不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义母裹着一身使命,成为了天宫下的牺牲。

她江非雪,也将要如此吗?

江非雪忽然发笑,从鼻间喷出冷笑。声泪未断,周身颤抖。

林涟漪担忧,紧紧蹙眉,却不敢上前打扰。

姜悠乐,你为我三倾门付出一生,我记住了。三倾门世世代代的人,都感恩于你箫女一脉的奉献。

有人前行遥远,必有人左右守护。

“义母。”江非雪轻轻念着,缓缓坐直了身子,右手颤抖抬起。

颤抖着,便坚定了起来,最终归于平静的冷漠。

手掌之中,从无到有,缓缓地浮起炽热的光芒,亮白的颜色如同白昼的光明。

林涟漪心中一个哆嗦,下意识地想要移开目光,却又立即忍住。

手掌中的白芒,随着手掌忽然移动,明灭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跟着手掌移到姜悠乐胸口正上方,停留一下,指尖微颤,还是坚定地落下。

江非雪咬着嘴唇,忍着艰难的哽咽,泪水奔流,犹如平原上疾行的灾洪。

义母,义母。

我下得了手,你高兴吗?

她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沉睡中的姜悠乐。

迅速地,手掌落下。

“啪!”

轻微的声音响起,手掌边缘泛起了微弱的白芒。紧紧相触的胸口衣衫毫无变化,却有一圈光芒,于衣衫之下微微透出,以手掌为中心,泛滥开来。

微弱的光芒,犹如白日下浅水底斑斓的水纹倒影,于姜悠乐全身的皮肤上流淌闪烁。手上、面庞上、脖颈间,为三人看得清清楚楚。

白色的火焰于尸体内部燃烧,空中泛着淡淡的焦糊味。

她轻轻按着姜悠乐尸体的胸口,感受一具冰冷的尸体渐渐融化。

三人盯着棺中女子,望着她渐渐融化于白昼之中,最后消逝。

剩一件衣裳,作为遗物,覆着白芒的余光,渐渐归于平静。

江非雪轻轻抚了抚空空如也的衣裳,深深呼吸,收回手。她久久俯视那件干干净净的衣裳,那是千羽林上的服饰,原来的衣服早就被换下来了。

义母已然不在了。

八年前就不在了。

她心里轻轻地提醒自己,却放不下那种莫大的悲伤。

便这么悲伤着,只觉浑身空无,仿佛是随着尸体的消散而一起去了。她站起身,不再留恋,转过头,望向林涟漪和无垠,面容中凝固着紧张恐惧的神色。

林涟漪双手微曲,欲安慰,却介于自己身份,无法上前安慰。

如今她已恢复林涟漪的身份,成为了教子,蛇妖族鼎立于人族之中,幻澜死了。人族聚居地上,暂且无人可以杀害她。

姜悠乐的努力,也算成就了。

江非雪深深望着她,令她忍不住脸色微白,随即听江非雪平静地道“我回东林了,你们去西林。分道扬镳。”她平静的话语里藏着时现的波澜。

林涟漪脸色更白,却也知晓,她说的是气话。

擦肩而过,这位满心盛着痛恨的女子,悄悄离开了石屋。

“我们走吧,在这三人醒来以前。”无垠提醒道。

林涟漪点头,二人立即离开此处。因不熟悉道路,不敢乱走,便还是原路返回。

不料半路之上,窜出来一个人影,远远地拦在二人身前。

第五百九十七章 教育

刘垣冽。

二人惊疑,刘垣冽为什么会知道他们在这里?酒摊之中,他认出来他们了?

不愧是刘垣冽。

林涟漪无奈一笑,这个想法向来异于常人的正道弟子,能看穿点别人看不穿的东西,也是正常。

刘垣冽迅速左右张望一番,见没有人,立即上前,同时招手让他们过去。

林涟漪看了无垠一眼,示意他跟上来。无垠只好跟上去,三人相视,他默不作声。

刘垣冽低着声音,近乎于哑了,吃惊地问道:“你们来干什么!把里面那具尸体怎么了?江非雪,江师妹怎么和你们一起来?”

林涟漪坦然答道,反正也不怕他说出去:“非雪将那具尸体火化了,我和无垠冒险来了这里,自然是为的那具尸体。我还没问,毕竟是千羽林的地方,你大半夜出来做什么?管我吗?”

刘垣冽奇怪地扫视他二人,最后目光却是落在无垠身上,问道:“我问你,我不管这丫头的死活,难不成你觉得你身为千羽林对立的邪道之人,你能管?”

无垠见到他时便心中有气,此刻听他所言,竟似藐视他的实力,不禁大怒,却顾忌着此处还是千羽林上,终究没敢声张,轻声怒道:“难不成你觉得你也配管?”

言下之意,你刘垣冽都说了自己是千羽林的道友,正道之人,凭什么管我邪道的事?

刘垣冽皱眉,竟以师兄的口吻教育起来:“你小子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一个人再厉害又如何?能带着丫头从临霄峰众师长手中冲出去?要是有点脑子,也知道不该带着未婚的夫人涉险,我以为……”

“临霄峰上……”

“哦我忘了你不是人,你是妖族之……”

“妖族如何?你人族又好到哪里去?”无垠更加愤怒,忍不住便要提高声音,手握成拳也似要打上去了。

林涟漪连忙拉住他,示意脾气更加温和的刘垣冽缓缓语气,不料刘垣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一转,落在林涟漪身上,目中也带着指责不满,道:“我差点忘了你也是妖族。此番我们和十虹涧好不容易说服了千羽林,你们这一来,如若被发现了,岂不是为天下大局添乱!”

林涟漪、无垠一惊,无垠心中怒火散去不少,也大概理解了为何刘垣冽会突然如此生气。

林涟漪喜道:“千羽林同意与蛇妖族结盟了?”

刘垣冽见二人还不至于傻到丧失理智,语气稍稍缓和,道:“是啊!”他瞥了无垠一眼,这一眼又让无垠心中怒火上升了一段。

林涟漪、无垠相视,神情复杂。

这样反倒令他们不知所措了。

本是计划着要杀了胡衷恣的,千羽林意欲与蛇妖族结盟,若他们杀了胡衷恣,恐怕激化正道与邪道、蛇妖族之间的矛盾,不利于接下来的结盟。

姜悠乐尸体没了,无法挽回也就罢了,可是胡衷恣这个让他们惦记了这么久的敌人,便要因此放过吗?

不杀了绝对心有不甘,便是睡梦也不得安稳的。

“今晚初步商议之下,千羽林勉强答应了,不过看上去并非很是情愿。”刘垣冽道。

“形势所逼,人族将遇数百年未有之大劫难,且十虹涧、百琐庄皆同意了,千羽林如何能不同意?”无垠冷笑。

刘垣冽却微微摇头,看向他的目光里又添几分怀疑,对这小子脑子是否好使的怀疑:“你以为我百琐庄和十虹涧就是心甘情愿的吗?

“此番商榷,恐怕还需两三天,就算成功,也只是加了一个摇摆不定稍稍偏向于结盟的道友。正邪结盟,古今未有。难不成你觉得,一个鹰魔族来了,人族内斗的立场会轻易减弱吗?”

“你带着你未婚的夫人,不好好待在观海山商议婚事,趁着正道三派摇摆不定之时,上三派之首的老家里闹事,当我们正道还要依赖你们邪道妖族而活吗?

“再者,十虹涧上,还有一柄镜花剑,十月阁作了这么多年的准备,从未懈怠。面对鹰魔族,便是不需你邪道及蛇妖族力量,照样能够战胜鹰魔族,只是代价惨重一些罢了。”

无垠紧紧皱眉,还想争辩,刘垣冽却道:“十虹涧早有另一手打算,一旦你邪道或是妖族,对我正道提出诸多要求,或战争期间屡屡挑衅,结盟破,正道以镜花剑为克敌之宝,斩杀鹰魔。”

林涟漪悚然一惊。

十虹涧这等打算,却并非意料之外。邪道是自江湖体系初立至今,一直在内斗的敌人,以十虹涧的心气,恐怕会以为,就算结盟了,大部分的战场还是由正道参与的吧?

人界绵延至今,也遇到了不少劫难,哪次不是顺利渡过了?凭借的多是正道力量,当然,西北大漠、雨叶林、邪道也不是没出过力。

既有镜花剑,也不必低声下气去求邪道。结盟与否,考虑的还是两个选择中,哪个能够带来更多的利益。

可是林涟漪更加关心的是,十月阁将联合祭镜花剑,此战过后,十人之中,未必没有牺牲。若有牺牲,她林涟漪就要顶上去了。

若结盟,正邪蛇妖族共抗外敌,或许鹰魔族的力量还没有强大到不得不令正道使用镜花剑的程度上。如此她也就可以在外界多停留一段时间了。

再往深的想,这场战争多半还是人族蛇妖族胜利。她林涟漪,好歹是获知了长生秘事的人,好歹也要等到凌飞雪重现人界的那一天——再被禁锢在寒星台边上吧……

就算那些亲口所言的什么共同长生都是胡说八道……

“丫头,你脸色有点不对啊。怎么了?”刘垣冽一眼看出林涟漪面色之变,忙关切地问道,方才对林涟漪幼稚之举的气愤立马消失了。

“没事。”林涟漪感知到无垠看过来的目光,只恐被他发现什么,连忙顺势忧心道,“我是蛇妖族后裔,对此事,我还是希望蛇妖族能够与正道结盟。”

刘垣冽点头:“是这个理,正道邪道老冤家了,不结盟又如何,可是蛇妖族还要获得人族江湖的承认……诶,此战过后,你们不打算回到暮雪千山吗?”

若是回去,何必需要江湖的承认,回了暮雪千山那种严寒之地,谁管你?

林涟漪越发忧心,无奈地道:“你以为,暮雪千山雪崩之事,会是鹰魔族被除掉后不久,就能立即消失的吗?”

刘垣冽一惊,想了想颇觉有理,点了点头。

第五百九十八章 同类

无垠与她相视,道:“涟漪恢复教子身份后,一力促成蛇妖族与人族邪道结盟。蛇妖族与我邪道曾商议,此番蛇妖族洹山可容纳背井离乡的邪道之人,来日邪道也要承认蛇妖族的势力,容纳蛇妖族在江湖上的存在。”

“此外,战场上的出力,蛇妖族与邪道是一样的。”林涟漪补充道。

刘垣冽鄙夷地看着无垠,道:“我就知道你们天涯教内部不能好好相处,虽说正道各派之间也全是问题,好歹一起逃难时可以相互容忍。”

无垠轻哼一声,道:“你正道又好到哪里去?天涯教内部势力纷杂,可也奉一教主,有二十二字训。你正道三派斗争多时,千羽林把风光赚尽了,到头来还是要靠着十虹涧……”

“别吵了,至少声音轻一点……”林涟漪忙劝道。

刘垣冽一双眼睛越发瞪得圆了,瞪着无垠的目光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虽听了林涟漪的话声音压低了一些,然满面怒火,无声胜有声:“正道好歹以师兄师弟师姐师妹相称,你邪道之中,恐怕要趁着这次大战除掉不少分派吧?”

无垠冷冷地对着他激烈的诘问,却淡淡道:“正是如此。”

刘垣冽惊怒于他还敢承认,不禁皱眉,还要说话,余光瞥见在旁的林涟漪,见她欲言又止,蹙眉忧伤,只好叹了口气,卸下了心中争吵的不甘,摇了摇头,道:“你二人高兴就好。”

他转身面对来时的路,宛如送女儿出嫁的父亲一般忧伤,林涟漪只觉他的背影瞬间矮小了不少。

这也是一个,她在追求长生以后,必然抛弃于轮回中的人生过客啊。

她心中泛起酸楚,若是乖乖地听从天宫制定的法则,不断轮回,也不会有这等痛苦。

生灵以生灵的方式长生……

算了吧,十月阁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共同长生?怕是顶多分隔两地,分开长生吧。

“总之,不要在挑起事端了。我知道你们曾住在千羽林,与千羽林弟子之中,或许有诸多恩怨。可是不管有何恩怨,望你们能等到此战结束再行动。”

林涟漪、无垠望着他的背影,再次思考起接下来还要不要去西林的问题。

刘垣冽背对着他们,伫立片刻,不肯离开。于二人思考间,他迟疑着,还是转过头,望着林涟漪,眉眼里流露出清澈的真诚。真诚之中,却也丝毫不隐藏地显露出惋惜不舍。

林涟漪微微蹙眉,轻声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无垠莫名地盯着他,嘴角随着心情下撇,似乎隐约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反正不会是好话。

刘垣冽微微张嘴,又闭上,又从鼻间叹出一口气,仿佛什么飞扬于空中的东西猛如尘埃落了地。他嘴角似带着几分勉强地流露几分笑意,两眼平静得近乎僵硬的眼眶,却显得他面庞上丝毫没有笑容。

林涟漪只觉这等笑容,仿佛没有把她当成一个人对待。

嗯——她本来也不是人族。

她细细端详他勉强而又似乎带着几分真实的笑容,只觉他并非伤心,又无纯粹的高兴……

她想不到如何描述他的笑容。

百思不得其解下,最后她只能猜想,他不是第一次用这种笑容对着、对着旁的事物了。

如水涸、叶落,或是水墨成画、风云天际,他都可能用这种笑容吧?

她对着他这等凡人无法理解的笑容,懵懂地回应着笑了笑。

另一见到如此笑容的妖族,无垠,不是没有发现这种笑容中的深刻含义,或许并不是他的简单理解那般,只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分明可以从中看出一些感情,刘垣冽对这个丫头的未婚之夫嫌弃得紧。

总之,多多少少,这种目光,和三袖盛会上郜落霜看他的目光、观海山上这几天来他承受的万寒径的目光,就是一样的。

念及此,他脸色更沉。

刘垣冽深深凝望着林涟漪,却终究知道正邪对立,他不能再上前一步,便只有仍旧站定,轻柔地道:“丫头,你大婚之际,我必不能赶到。今日恰巧遇见,便祝你成婚以后,宁静从容,喜乐一生。”

林涟漪眼眶湿润,对视间落下了眼泪,微微温暖的眼泪淌下脸颊,于高处夜风之中,划过两道渐渐冰凉的泪痕,延长于月光之下,悄然吸聚着更加高寒的月光。

宁静从容,喜乐一生啊。

过客,也祝你宁静从容,喜乐一生,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如此。

当然,若是你能长生,便脱离尘世吧。

人界,不论江湖还是世俗,说到底是满聚烟火之气的。你不适合,也不该陷入。

做一个旁观者,做每个生灵每一轮回的过客吧。

片刻凝望,仿佛无声的对话。

两个本应当陌生的生灵,于某日的晴空下偶然相聚。他用一双发现美丽的眼睛,看见了与他一般沦落轮回的生灵。

天宫裁决了生灵的命运,轮回永不止息。生灵与生灵相互关心,不论正邪,无关风月。

那匹曾经在手中奄奄一息的狼,被放了,偷活一时,却也注定将要死亡。死在了谁的手中,我只不舍,我只痛惜,对那人,却没有怨言。

刘垣冽首先眨了眨眼,温柔的目光宛如晴空阳光,安慰着,祝愿着,而后试着轻松地呼吸一口气,转了身,离开。

林涟漪恍然间想起那句温和的问句,在她放下一碗吃得干净的桂花圆子后,带着秋日的温暖,善意地响起。

她遥望他的渐渐远去的背影,眨了眨睁开许久的眼。闭眼瞬间,以一条纯黑的蛇尾,感知他一身风尘仆仆的温度渐渐低了下去。

终而,与长夜归于一处。

无垠在她身侧,凝望着她缓缓地恢复寻常表情,一言不发。

林涟漪看向他,见他神情有些不对,有些怀疑,怀疑之中,又明显地忧心着什么,她心中忐忑,问道:“怎么了?”

“方才他说到镜花剑的时候,你面色很不对。”无垠道,言语间,眉间越发地蹙紧,“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涟漪心头猛地一跳,面上维持着平静,一双明目于黑夜之中闪动着无辜之意,她平静地回答道:“好,我告诉你。”

无垠一惊,目中陡然亮起光芒,紧紧抓住了这一线索,惊问:“你和十月阁那些护剑使有什么秘密?”

第五百九十九章 紧伴

林涟漪点头,这一点头让无垠更加紧张。她道:“十月阁帮助我,是为了让我成为护剑使,和她们一起守护镜花剑。”

“你答应了?”几乎是林涟漪说罢最后一个字的同时,无垠追问道,他不容她选择地,引导着她解释的方向,似是要确保她不会引开他的注意力。

“没有。”林涟漪答道。

无垠松了一口气,然他记着林涟漪方才的表情,知晓此事没有那么简单结束的,故眉间紧蹙不曾舒缓。

林涟漪别过目光,看向刘垣冽离开的方向,亦即他们将要离开的方向,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吧,终究是临霄峰,不安全。”她商议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劝告。

“好。”无垠深知轻重,答道。

林涟漪忽然想起酒摊中二人的打算,又问道:“你还要去往悟室看看吗?”

“不必。”无垠不假思索地道,立即与林涟漪离开临霄峰,在临霄峰峰脚下,二人暂且停下。

一则为是否刺杀胡衷恣,尚待讨论;二则,无垠紧张的那件事,终究还是要问清楚,否则接下来二人相互陪伴,也不知哪日会突然分别,如此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了。

林涟漪趁着方才从临霄峰下来的这段时间,将理由想了个遍,没有哪个理由能让无垠完全相信。他在邪道中混了这么些年,哪里是她临时编造的三言两语可以说服的?

只有说八分实话二分谎言,无垠才会勉强有些相信了。

林涟漪被无垠两道明亮的目光盯着,心中不由自主地发慌,强自镇定下,便开始娓娓道来,三袖盛会物色护剑使候选人、韩朗嫣林涟漪被初步选中、步步帮扶直到临霄峰劫无垠等等。

无垠深深呼吸,将这番说辞仔细审了两遍,问道:“这么说,你当初借了十月阁的力量来临霄峰救我,是同意了成为护剑使?”

“我……”林涟漪语气踌躇,道,“十月阁只说了,如果护剑使中有伤亡,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便要将我培养成护剑使。”

“你会……”无垠凭着习惯,目光汇聚于她一双眼眸之上,只是从临霄峰下来,到了这树林之间,他已看不清她的眼眸了,“被永远关在里面,和外界隔绝,和我隔绝,是吗?”

百味陈杂,林涟漪微微点头,勉强一笑,道:“没关系,我现在还不是十月阁的人,我还与你站在一起。目前十月阁里,十个护剑使活得好好的,又加上一个新招入的万俟聆雅,另外还有一个没有成为护剑使,但明显有资质的万俟聆礼,如何能轮到我?”

无垠凝望着她,忽然心中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似的,刹那的痛感弥漫周身,他慌忙地伸手拉过当下还是近在咫尺的绿水,双臂紧紧环着她,轻声而焦急地念道:“绿水绿水,你自己说的,要和我一起长生。”

他十指颤抖,于某次剧烈的颤抖下,竟抓得她两边疼痛。

她痛楚地笑了笑,埋在他肩头,安慰道:“鹰魔族没有那么厉害的,十月阁的护剑使也没有那么容易死的。正道邪道,加上蛇妖族,三方力量合并一处,难道还打不赢他?”

无垠一时没有回答。

林涟漪感觉到他惊恐得牙齿打战,仿佛遇到了平生仅见之恐怖,能说的安慰之语也说尽了,无垠向来是冷静之人,每回担忧之际,听了这些理性的分析也够了。

而今一反常态,仿佛预见了分隔两地的最坏未来,好半天才抑制住惊恐,手臂用力更甚,唯恐她趁他说话间离开一般:“绿水,绿水,那些意欲说服你为天下牺牲的人,他们的话你千万不要信。我们的目标更高更远,怎么能光顾着人族安危?”

他说着,落下了热泪,带着痛苦的不舍,顺着脸庞落在林涟漪衣衫之上。

林涟漪不敢想象,此刻若是挣开怀抱,会见到他这张落满风霜的面庞上显露出多少沧桑,记忆里的一切温暖,此刻都化为凛冽寒风,刻蚀着满目疮痍。

她本是悲痛,听得他的劝告,又觉哭笑不得。

无垠还是无垠,便是惊恐之至,劝告人也并非无意义的恳求,字字都拿出了最实在的理由。

林涟漪欲张口回应时,只觉口中酸涩,又带着咸味,仿佛眼眶里的眼泪被挤到了嘴里,她在他肩头轻轻蹭了蹭头,双臂抱紧他,犹如他抱紧她。

“你不要忘了你三倾门的传承,不要忘了蛇妖族还需要你。”无垠觉得方才的理由还不够充分,连忙补充着,不停地说道,“丝竹前辈猜测的凌飞雪出世的战争还没有开始……”

“没有忘,没有忘。”林涟漪真诚地应着,她当然没有忘,只是生灵世界里如此之多的牵绊,她也不能轻易放下,“吾夫,我可从来没有失约过。”

天宫令生灵不得得道,生灵内部彼此的战争,就是牵绊生灵的最好方法。

要救世,便不能长生。

林涟漪答应着,心中却是百般无奈。万俟聆雅是她,不论是凌飞霏还是万俟聆礼,成为护剑使也得等她为人族牺牲以后了。

“吾妻。”无垠苦涩地唤着,叹了口气,终于放弃了不断地寻找理由,道,“我还是担心你离开我,正如当初我离开你一般。嘴上说着一定一定,离开得比那些真正的负心之人都快。”

林涟漪轻轻拍着他,带着些许嗔意,道:“你当年抛弃我的事,我还没有找你算账,你倒先问起我未发生的事来了。男子汉大丈夫,你也好意思?”

无垠笑了笑,听上去心情已收了不少,道:“我能保证我会回来找你,只要还留着一条命,势必会找到你。可是你若成了护剑使,便是从此没有归期了。”

林涟漪松开双臂,见他不肯放手,只好道:“我们还要去西林呢。”

无垠只好松开怀抱,问道:“你当真还要去西林?听了那人的话,你觉得我们这时候杀了胡衷恣没有关系吗?”他忽地一惊,满口恐惧之意地道,“我们杀了胡衷恣,正道不与邪道结盟,十月阁出手的可能就大一分,护剑使死亡的可能也会大一分,你离开我……”

“不去了不去了。”林涟漪忙道,听着他越发恐惧的语气,只觉自己也跟着喘不过气来了。

无垠松了一口气,仿佛避开了什么大危机一般。

第六百章 本源

林涟漪含着泪水,轻轻笑了笑,道:“对不起了,把你独自撂在江湖上,这么久。”

“都要成婚了说这些做什么。”无垠取下她的手帕,为她轻轻按干眼角的泪水,却忘了自己已满面冰凉的泪痕,道,“你觉得愧疚,便不要像我逃离你一般,在就快大婚之际离开我。”

“嗯……”林涟漪心有慌乱,匆匆扯开话题,道,“暂且留着胡衷恣一条命,我们还是去北幽山查看寒又复活一事。从你我离开千羽林后,你可有去过北幽山?”

“不曾。”无垠回答道,伸手示意,折往临霄峰北方而去,行走间,又回到方才的话题,道,“涟漪,那个人说的对,你我此生应当是宁静从容的。人族生灵,于你我而言,是过客,死者可以轮回,不值得放弃挑战天宫的机会去拯救这一世的人族。”

林涟漪点头,这么一想,似乎也有道理。

不过,轮回总要有个平衡吧,若是地府鬼满为患该当如何?

她望向他,凭借感知能力,可察觉其面容之中仍旧凝结着深深的担忧。

她轻轻叹了口气,无垠此番言语超越了生灵的认知,却似乎并非出于顿悟,多半还是用于说服她的。

北幽山。

行至北幽山,已是后半夜。

二人回到初次遇见寒又,也就是淑儿的位置,经年变化,已是认识不得了。

这里也是埋葬了淑儿的地方,十五岁那年,林涟漪亲手将淑儿尸体,连同瓦罐,一起烧成灰烬。

二人简单商讨,四下寻找线索,一无所获。林涟漪提议散发灵力,用灵力感知变化。若是有什么生灵,或者魂魄主宰一方土地,对方如未收敛灵力,或许就能够用灵力感知到。

林涟漪记得寒又说起过夜魄对黑白无常的影响,便特意亮起夜魄,用光芒探索周围。

可惜,还是毫无线索。

无垠问道:“寒又还说过什么吗?”

林涟漪摇头,道:“所有她说过的经历,我都告诉你了。寒又在投奔你以后,可曾说过什么?”

无垠亦摇头,道:“幻澜有读心术。”

对,幻澜有读心术,寒又又是林涟漪带大的,若是无垠贸然用莽萋教他的方法与寒又沟通,恐怕会引起寒又对他人品的怀疑,其行为更加会引起幻澜的怀疑。

又没头没脑地搜寻了片刻,还是如此,一无所获。

二人开始后悔没有在疯子出现的时候求教了。

“也许不是这里的生灵暗中相助,亦有可能,为地府行为。”无垠道。

林涟漪一惊,想了想更加震惊,道:“不无可能!黑白无常既知夜魄之能,即便当时不知晓其来历,我会事后向上禀报。上至阎王,不可能都不知道那场人神大战。”她一口气说了下来,后面的脉络越发清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无垠接着道:“他没有上报天宫,也许是因为阎王有意包庇夜魄所有者,即三倾门传人。”

“对了。三倾门传承至今,每一位传人身边定然死过不少人。死人的时候,也定然出现过多次夜魄发威的情况,地府早就知道三倾门的传承了,而且知晓很多代传承者。”林涟漪点头。

“但是他们皆选择保密。”无垠一笑。

“东海龙宫包庇了参与人神大战的黑龙,地府也有可能包庇三倾门的后人。”林涟漪亦露出了笑容。

无垠深受震撼,不可思议地摇摇头,道:“没想到竟有如此之多的非人族暗中推动着生灵发现长生之道。”

林涟漪再一细想,道:“这种猜测虽有诸多疑点,当下也只能想到这一种了。非人界的事,我们暂时无法触及,若是过多探究,只恐反而招来祸端。”

无垠点头,道:“也好,我们这就离开这里吧。日后遇见疯子前辈,可以再问。”

林涟漪点点头,与他转身,正要御宝飞行着离开,余光无意间瞥见一棵树,看模样有些熟悉,却一时记不起来。

脚前夜魄浮着白芒,等待主人站上去,林涟漪却顾着死盯那棵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树,于记忆中细细搜寻了两三遍。

无垠疑惑,亦未站上点染,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亦觉那棵树有些熟悉。仔细一想,猛然醒转,却比林涟漪回忆的速度快了不少。

“这是……”林涟漪回忆不起来,只好问他道。

无垠摇头一笑,道:“记不得了吗?当初你我互相倾心,我不欲拖累你,便是在这树下,对你说了那些伤心之言。”

言及“拖累”一词,林涟漪便立即想了起来,瞥了眼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迅速伸手在他右肩上掐了一把,未等他反应过来,便跳上夜魄,逃离了此处。

不轻不重,无垠摇头两下,跟随她离开了北幽山。

“方才听你称呼刘垣冽,只说‘那人’‘那人’的,至今还不肯与他和解吗?”

“你可曾看出他承认我的意思吗?”无垠冷冷道,便是对着林涟漪,提及刘垣冽,还是语气愤慨,然言罢未等林涟漪反应,忽然想到不能这么说,连忙改口,“我邪他正,我做什么,更不必他承认。”

林涟漪点点头,嘴角悄悄流露笑意,也不再调侃,转而道:“不杀了胡衷恣,我终究心有不甘。我们去和香城等等,看看千羽林这番商讨是个什么结果,再作打算不迟。”

“嗯,正好和你蛇妖族的族妖叙叙旧是吗?”无垠笑道,只要不提刘垣冽,他心情便好了一些。

“是啊。”林涟漪笑答,二人向和香城而去。

“不知道那失踪的高秋蜓现在何处。”

“怎么想到她了?我记得骆老六说过,你上一次遇到高秋蜓之时,曾言语指教了她几句。”

“得知了一些长生的秘密,看人看事的角度终究不一样了。我也是很好奇,一个不知晓长生秘事的人,又是生灵之中聪明有道行的一类,听了我这些话,会作何反应。”

“自然是,像剑丹城棺材铺的掌柜说的那般,对有违信仰的事,尽可以当成笑话了。”

“愚昧的生灵不配被拯救吗?怪我们自己?”

“神仙也是生灵。”

“妖族魔族也都是生灵。人、动物、植物,也都是啊。其实自生灵诞生以来,我们一直在内斗。”

“不仅内斗,还为了内斗的胜利沾沾自喜。”

“这么看来,阎王帮助三倾门,也没有那么难以理解了。本来都是生灵的。”

第六百零一章 同盟

采丝村。

“你想不到吧,真火石就是林涟漪带走的。”高秋蜓对着蒙着头的男子奚落地道。

她原本秀丽的面容中,此刻覆上了一层阴霾。那层笼罩着不肯散去,被深深的仇恨抓得紧紧的,要将正道女侠的秀丽变成阴谋的阴霾,逼退了仙家宝地边陲小村的淳朴,于七寸之外。

昏暗的光芒从一盏油灯上瑟瑟发抖地亮起,昏昏欲睡的光色把整个空间照耀得犹如义庄。几口大缸排在墙边,一股半生不熟的咸菜味道从中散发出来。

另一边几坛正酝酿着的酒亦寂静地排着,封口得严密,空中却有些许桑葚的香甜,或许酒坛才打开过。

她坐在一块磨得平滑的木板上,木板搁在一块大石头上。四块这样的大石头,围着一张简陋的桌子,桌子对面,就是这位被蒙着头的男子了。

男子双手从后方绑缚,双脚亦为人绑缚。他低着头,沉着脸,一切不可思议的神情,都被头上那层厚厚的布掩盖了。他寂静着,没有回答。

良久。

男子缓缓张嘴,声音从蒙着头的布下传出:“你是十虹涧的高秋蜓吧?”

高秋蜓面不改色,平静地问道:“你说的不错,看来你对竺烟堂的过往还是有些记性的。不过,是又如何?”

男子思忖片刻,问道:“你背叛了正道吗?”

高秋蜓忍不住似的轻轻一笑,却没有立即回答,她低下目光,想了一会儿,才抬头直视他,道:“没有。我还是正道之人,只是对十虹涧失望了。”

男子紧接着问道:“为何?”

“为何?”高秋蜓维持着嘴角的笑意,闭上了眼睛,“正道该有正道的样子,怎么能被邪道侵蚀呢?袁兴旭,你对竺烟堂失望了吗?”

她嘴角的笑意里,不可隐藏地显露着失望。

对面的人,正是袁兴旭,那个被佘晚舟带走,最后不知所踪的人。

又是沉默。

“怎么不说话?”高秋蜓幽幽的声音,仿佛什么幽魂,刺得袁兴旭身子一抖,她小心地问道,“你失望了?”

袁兴旭平静下来,回答:“既知你身份,为何不将我头上的麻布揭开?”

高秋蜓微微点头,起身到他身边,打开麻布,轻轻放在桌上,又回到对面木板上,注视他,待他回答。

袁兴旭眨了眨眼,很快适应了此处空间里昏暗的光芒,目光左右一瞥,昏暗空间大概陈设收入眼底,他猜测此处极有可能是某家农户的地窖。

对面坐着的,正是如今失踪了的高秋蜓。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高秋鹰一事离开了十虹涧,却不知她竟暗自筹划着复仇大计。

他记得上一次见到这名女子,还是在十虹涧派人来到竺烟堂,关照了一下杜鹃镇附近邪道之事时。她身着普通的十虹涧弟子服饰,满面英气,与哥哥高秋鹰并肩站立,真是一派才俊之相。

而如今的她,失却亲哥,离开门派,孤身一人,眉眼间仿佛从未舒展的忧伤,不由得令人揪心。

要想报仇,何其困难!

对着高秋蜓,他道:“我没有对竺烟堂失望,竺烟堂委曲求全,为的是杜鹃镇的百姓。”

高秋蜓微微一笑,道:“竺烟堂为了保全杜鹃镇的百姓,迫不得已,真火石流落到林涟漪手中,而后意识到不好的竺少诚携家逃亡。你,新堂主袁兴旭,临危受命,成为佘晚舟的人质。”

袁兴旭听出她口中的讽刺之意,心中越发悲愤。

“可是谁知道,林涟漪紧接着就联合了无垠,将佘夜潭据为己有,另一边蛇妖族本想杀了佘晚舟,若是佘晚舟再笨一分,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袁兴旭脸色变为铁青。

“真火石到底是什么用的,幻澜知道,恐怕无垠也知道。它将在无垠林涟漪手中,发挥最大力量。如此一来,坑了一个竺烟堂,占了一个佘夜潭,两方首领或死或亡,林涟漪无垠成了赢家。”

袁兴旭呼吸不由得沉重起来,形势之难,这大仇,如何能不报!

“竺少诚、袁兴旭、佘晚舟,都还活着,你们本有机会联合报仇,可惜林涟漪又恢复了教子身份,天涯教又与蛇妖族结盟,要想报仇,便是要与整个邪道、蛇妖族为敌。”

袁兴旭紧紧皱眉,他脸色已从铁青渐渐显露出黑色来,高秋蜓话音刚落之际,一瞬间只觉仿佛天旋地转。正邪颠倒了吗?正义不再了吗?

他盯着高秋蜓,心中没来由地闪现一丝希望,他轻声问道:“你有办法吗?”

高秋蜓亦轻声道:“我又有什么好的办法?孤身一人,便是你我结盟,加上竺烟堂那点弱小的势力,也不过是给林涟漪送人头去罢了。”

袁兴旭奇怪地瞪大了眼睛,心中那一缕希望却似乎又明亮了一些,当然,也摇晃得更加厉害了:“你不知道,又为什么将我绑来这里?我以为,你必然有方法。”

高秋蜓轻轻一笑,自嘲道:“方法,我的方法,也称得上方法吗?”她摇摇头,在他越发瞪大的眼睛里,周身闪着光芒。

毕竟是十虹涧的出色弟子,便是孤身一人出来,不论是道行还是才智,哪里会差?

“那个培养我的十虹涧,已然彻底忘却了正道之‘正道’,教授我者如此,我也就不必在意这些了。”高秋蜓平静地答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

袁兴旭惊讶得目光凝滞。

敌人,是林涟漪和无垠。

他们的敌人,有正道,有邪道其他分派,有鹰魔族。

不,鹰魔族不能算,那是人族和蛇妖族共同的敌人。

正道之中,十虹涧已然不顾正道之道了,要联合,也好歹得找其他分派。

邪道之中,和林涟漪无垠有怨的,又有能力帮助他们的,除了鬼双城、万踪山,也没有别的分派了。

袁兴旭一番考虑,问道:“敌人的敌人,你说的是,千羽林、百琐庄、鬼双城、万踪山?”

高秋蜓微一点头,道:“你我势单力薄,只有假他人之手,才能复仇。我的计划,可以分为两部分。”

“你讲。”袁兴旭只觉心中丝丝缕缕的火光陡然亮了许多,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火苗,紧张而期待地问道。

“一,你我集竺烟堂之力,前往千羽林,揭发林涟漪此前阴谋,致正邪妖结盟不能成。依正道整体之力,尚可报仇。

“二,联合鬼双城万踪山,逼宫观海山。”

第六百零二章 蔑视

袁兴旭身子一震,惊目圆瞪。似全然想不到,高秋蜓,正道女侠,竟会有第二种想法。

然高秋蜓郑重的神情、坚定的目光,摆明了并非随意说说。

她已经,想好了详细的步骤,只等竺烟堂联合之,共同谋事了。

袁兴旭为两句计划一击,没有防备,深自震惊,一时竟头脑懵然。作为一个自小于正道之中受师长训诫的弟子,如何能想象,同为正道坚定弟子的高秋蜓,会因为弑兄之仇,变得如此可怕?

这是离经叛道,离经叛道啊!

他下意识地于心底里戒备起这个女子,一个连正道赋予的清誉都可以牺牲的人,未必不会牺牲他一个外人了。

同时,对于那个目前可望不可杀即的蛇女林涟漪,他亦越发戒备。正道女子,受仇恨激励,尚且如此,更何况邪道之妖?

“正道有它的清誉,我虽对十虹涧失望,却并未对整个正道失望。是以,我决定先上千羽林,尝试阻止正邪结盟。若失败,便往邪道而去。”高秋蜓道。

他低头,将两部分计划细细思索一番,忽然想到一处关键点,抬头,半信半疑地问道:“你方才说,对十虹涧失望了,可还没有说,为什么失望。”

高秋蜓微微一笑,不语。

袁兴旭霎时间想起了一名女子的笑容,或许他不懂那名女子,只是觉得有些类似。女子的自我讽刺,都是这般凄美的笑容吗?

只是高秋蜓还留有些正道女侠的英气,那名女子,便全然是凄风冷雨中飘摇的柔和了。

正如,你掬起一捧月光,只要,只要稍稍用力,那月光便如流水一般破碎,而后从指间缝隙里流逝。

那名女子,姓“冯”,名为“绮鸢”。

绮色琵琶泣纸鸢。

对不出下一句。

她是绝唱,恰似她时常抱在怀中的琵琶,零零落落冯一串珠玉,每一串都不同于往。

方到佘晚舟营中之时,只知她姓“冯”。

“草芽,请大夫再来一趟。”佘晚舟焦急地惊呼道。

袁兴旭经过房门,听到其中传来佘晚舟的惊呼。

门外那名叫作“草芽”的女子连忙去请大夫。

袁兴旭疑惑地向房门望了一眼,便打算离开。这一眼为茶客看到,被他叫到了边上。

“有事?”袁兴旭毫不客气地问道。他知晓身为人质该当如何,只是该不客气的,实在客气不了。

茶客笑着微微摇头,向房门处瞥了一眼,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位是冯姑娘,我们未来的潭主夫人。袁堂主似乎对她有些疑惑?”

袁兴旭毫不掩饰,却也不敢显露出十分鄙夷,问道:“为何发烧了需要请大夫?难不成你佘夜潭中,连丹药也没有?”

茶客道:“冯姑娘可并非修炼之人啊,体内经脉不通,又无灵力,自然还是请世俗世界的大夫为好。再者……”他停下了解释,笑而不语。

袁兴旭疑惑,却也没有再问。

邪道之人的夫人,与他又有何干?

茶客似乎看出了他的意思,微笑,笑容中显露着嚣张的得意,道:“正道弱者,也只配做人质了,冯姑娘是如何的倾城倾国,又与你何干?”

“你!”袁兴旭怒目圆瞪,强忍着怒气,却不能回答,更不能动手,一腔怒火于胸膛里燃烧打转了不知几回,眼前却只能瞪着他扬长而去,实在憋屈。

他迅速离开了此地,因着对佘夜潭行径的愤恨,便忍不住咒骂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世俗女子,咒她来日不得好死。

承受了两三天寄人篱下、为邪道人质的痛苦后,他见到了茶客口中倾城倾国的女子。

不过,他不记得是过去了两天还是三天,总之度日如年。

远远地闻得一阵忧愁的琵琶声,他奇怪于此处哪里有人会弹琵琶,下一个念头便想到,也只有可能是那个世俗女子冯姑娘了。

他冷哼一声,听这琵琶声,她倒还像一个世俗中的大家闺秀,可惜竟然堕落到成为邪道之人的夫人这等地步,更何况,还是一个没名没分的夫人。

他想避开这阵琵琶声,到远处走一走,然一站起身,便有三两佘夜潭弟子随即站起来谨慎地盯着他,他不得不又坐下。

与其浪费时间走到无人之处却还是要被敌人监视,还不如就站在此处,容忍那点世俗的曲子,便当是市集吵闹了。

不料听了几声,饶是他袁兴旭这般对音律毫无欣赏能力的人,竟也不禁觉得十分好听。

珠玉落地,急雨清泉,一支曲子,竟宛如万物之形所化。试问这世间还有多少乐人能奏出如此仙乐来呢?

他不由得心中惊叹,口中亦满怀赞许地叹了一声。

本以为这一声简单的感叹不会有人发现,却不料草芽正好经过此处,她耳朵灵敏得很,愣是听见了,便侧过身,对着他,笑问:“袁堂主也以为冯姑娘的琵琶曲好听吗?”

袁兴旭一惊,连忙扭过头,不欲理睬她,同时悄悄瞥向有意无意监视他的三两佘夜潭弟子,却无人关注到他的失态。

他放松下来,又感到一阵悲哀。佘夜潭弟子以为他不会逃跑,才如此分心吗?又或是,坚信他实力弱小至此,都用不着全心监视吗?

“袁堂主若有兴趣,可到近处聆听。”草芽看出他的意思,不免心中失望,只好轻声建议道。

袁兴旭心生疑惑,攀上邪道强者的女子,也看得起他一个正道弱者?

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他心中一凛,对了,邪道之中,或有以美人计诱惑正道年轻弟子,从中套取正道门派秘密之事。

如此思考下,他恍然大悟,不禁为这位姑娘感到悲哀,身为世俗女子却为邪道利用,听茶客的语气,似乎还是自愿被利用。

他冷笑一声,正是因为世风日下,才出现了冯姑娘这样的女子,才会有凌影阙这样的门派。

只是说是这么说的,这琵琶曲着实动人啊……

袁兴旭错愕,心想自己果然是一个不懂音律之人,才会看不出其中暗藏的心计。他便努力着不受琵琶曲干扰。

直到琵琶声止了,他竟惊觉耳畔犹不受控制地环绕着琵琶凄伤的曲调,才猛然醒悟,高手就是高手,不论是邪道还是世俗,这等功力是不能被轻视的。

他欲离开此处,却听闻身后草芽扶着冯姑娘离开,口中问道:“冯姑娘,大夫过一会儿就来。”

他忍不住又冷哼一声。

既有强者傍身,装什么娇贵?

第六百零三章 爱慕

身后二人停下了脚步。

袁兴旭疑惑,转身看去。

冯姑娘憔悴的面容映入他眼帘,她倦怠而强打精神的神态中,流淌着一抹白雪轻覆的嫣然。仔细一看,才能发觉,这一抹嫣然,带着天然的娇柔憔悴,又加病中些微的苍白,才显得如此好看。

她手中抱着琵琶,凄伤而惊慌的声音,仿佛还在琵琶上下环绕。

刹那惊艳,令袁兴旭一下呆滞,脸色亦没有底气地白了两分。待片刻后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竟是被邪道女子的美貌勾住了魂,立即心生愧疚,若非冯姑娘还在,便要打自己两个巴掌醒醒脑子。

冯姑娘分明听得了他方才轻蔑的冷哼,此刻却没有显露出丝毫气愤。她只是平静地望了他一眼,温和地笑了笑,一抹嫣然之中,悄然添了一分凄美至极的温柔。

袁兴旭又是一惊,这次做足了准备,便没有呆滞,只是脸颊有些微涨红,目中流露出愤怒来,仿佛是谴责冯姑娘刻意做了些什么叫她犯了错。

冯姑娘见他面色,眼角飘出一缕笑意,随即恢复憔悴七八分的嫣然美态,转过头去。

不知是哪条思路错乱了,袁兴旭竟产生了想追上去,跟在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的狂热念头。于念头产生之际,他忽然意识到这等想法是如何疯狂,连忙止住,脸色越发地涨红。

“什么正道堂主!”却听冯姑娘身边,传出了草芽又好气又好笑的笑话声。

“草芽!”冯姑娘轻喝一声,带着七分的憔悴,唯缺了三分意思,不知是藏匿起来的担忧,还是害羞。

袁兴旭茫然于深心里产生的奇怪想法,多少年来被栽培于思想中的正统提醒他这是个邪道女子,他便连忙习惯性地骂了一声“邪道女子”,随即匆匆忙忙又毫无底气地转过头去。

侧着面庞,他听得冯姑娘轻声念了一句,似乎对着许多人念过一般:“人家是正道之人,你不可如此取笑。”

袁兴旭羞愤难当,立马回了房间,身边两名佘夜潭弟子跟着他走去。

行走间,他脑子越发糊涂,不断自问:“她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嘲笑我是正道之人吗!”

正道之人没什么可嘲笑的,可是对着一个邪道女子痴傻了好一阵,再怎么被嘲笑也不为过。

他亦自嘲,怎么回事!

回到房间中,将两个阴魂不散的邪道一人隔在门外,再没有目光监视,他却觉得自己仿佛已背叛了什么信仰一般,一边愤怒地自问,一边当真伸手抽了自己几个巴掌。

两面疼痛之中,他脸颊更加红了。不知是不是抽巴掌导致的晕眩之中,冯姑娘在他脑海中的印象淡了一些,他暗自庆幸,还好还好,没有被那美貌之毒腐蚀内心。

犹如从水深火热之中找到了逃脱之法,他渐渐平静下来,长吁一口气,却又发现不好,忽地脸色惨白,两腿瘫软,竟靠着门倒了下去。

原来几个巴掌下去,那引诱正道好汉的美貌已是淡化了,她手中的琵琶,却似成了精一般,曲子已然静止,却有无限余音,缠着他两只耳朵飞个不停。

他紧张不已,却已因为抽自己巴掌失去了力量。此刻猖獗于脑海中的只有悄怆幽邃的琵琶曲,美人十指动作,软软地落在他心房。

他撑着惨白的脸色,迈起瘫软的步子,走到床边一下坐下,左思右想,越发惊异,一边是惊异于自己,一边是惊异于那女子不知哪里来的魅力。

他久久静坐,半晌不得清醒。

此后也偶尔能够冯姑娘。见到时,心里有一个声音警告他,你应当不愿见到她;不见到,又忍不住冒出思念。

他一边盘问自己怎么会这样,一边对那无孔不入的琵琶声眷恋不已,每每听到,总要忍不住想驻留,找不到理由,才会恋恋不舍地离开。

直到有一日,草芽路过他,忍不住问道:“袁堂主,何以常在冯姑娘附近晃悠?”

袁兴旭大惊,难道是自己动作太明白了,所有人都发现了?

他见草芽一脸的鄙夷,顿时不悦,道:“我虽为佘夜潭人质,却也没有被你们绑了手脚哪里都去不得,怎么我便要偏偏避开你们冯姑娘不可?”

草芽轻轻冷笑一声,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带着好笑的语气道:“别人看不出来,你自己知道就好。”

袁兴旭脸色涨红,心里却是稍稍放心,应当只是草芽这丫头看出来了。

嗯……草芽看出来了,冯姑娘定是早就知道了。

不好!

他说不清是什么想法,也许是为了维护正道的颜面,堂堂一个正道门派的领袖,难道连一个邪道女子都不敢去面对吗?

想到此,他心中一正,脊梁挺得老直,直视草芽的目光中颇有凛然之意,口中理直气壮地道:“我见你家冯姑娘沦落邪道之中,实是不忍,这才时常出现附近,有意劝服之。”

草芽心生奇怪,目光惊讶地闪了闪,似从未听过这番奇怪的说辞,道:“什么?”

袁兴旭继续理直气壮地道,声音越发铿锵有力:“你家冯姑娘既有如此能力,为何不在世俗之中谋一份事情做,而偏要攀上这邪道污名?”

草芽惊讶,随即却失望而嘲讽地对着他,摇头笑了笑,道:“你一介正道人质,也配对我家冯姑娘说这等话吗?”

袁兴旭脸色继续红着,道:“大丈夫虽为人质,却仍为正道之魂,你如今为邪道附庸,何不自问,凭什么如此质问我?”

草芽轻描淡写般地笑着,她微微眯上的眼角中流映着阳光,一双泛着水色的眸子犹如水中之月,一触即碎。她嘴角的笑容仍旧充满了嘲讽,似是觉得这人不可理喻,便要转身离开。

袁兴旭望着她转身,恍然间忽觉这笑容与她家主子竟有些相似。

哪里相似呢?

他一个激灵,连忙叫住她,道:“草芽姑娘,我……”

“也知道称我为姑娘了?”草芽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来。

袁兴旭也不气,连忙接着道:“冯姑娘陷入此等绝境,我欲劝服之,望草芽姑娘带我前去……”

“前去什么?”草芽猛一转身,冷冷地瞪着他,道:“羞辱我们两个投身邪道的世俗女子吗?”她冷哼一声,道,“你正道之中……”她欲言又止,冷蔑地摇了摇头。

“草芽。”一声虚弱的呼唤,于袁兴旭身侧远远地响起。

第六百零四章 不想死

袁兴旭一下反应过来,只是这次在草芽的嘲讽下,多少注意了身份,没有迫不及待地转身,而是缓缓地,故作着高高在上的骄傲,维持着那点纸老虎般的矜持。

待他直面冯姑娘,被她温柔憔悴的模样骗取了魂,忽然泄了气,因自己愚蠢的故作矜持而失望。

别人早就看出来了。

那憔悴的女子,才是应该高高在上的,一眼看出他和那些痴迷于她美色的人没什么区别,对他当下,甚至是每次相遇时表现出的故作矜持都看得清楚不已。

装什么呢?

他在心里笑了笑,算是自嘲,却实在放不下源于正道的那种深刻的骄傲,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冷静地称呼一声“冯姑娘。”

冯姑娘对他竟主动打招呼有些惊奇,迟疑一下才回了一句“袁堂主。”

草芽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趋步走到冯姑娘身边,小心而娴熟地搀扶着她,轻声对她道了几句话。

袁兴旭不用听,她知道那些话总是说他哪里不好的。他等着她说完,又将方才对她说过的意欲劝服之言道了一遍。

冯姑娘只是微笑,草芽却敏感地扫视四周,见有两弟子在远处窥视,便悄悄地抓了一下冯姑娘的衣袖。此举只冯姑娘感知,袁兴旭两眼中尽是冯姑娘,自然看不出啦。

冯姑娘扫视远处窥视的弟子,竟转身伸手示意,令他们暂且离开。

两名弟子不敢领命,相互探讨一番,才决定走到更远一些的地方去,终究不敢放任袁兴旭与冯姑娘待在一起。若是那正道死忠挟持了冯姑娘,他们如何能承担罪过。

袁兴旭亦惊讶于冯姑娘还能使唤得动佘晚舟的两名弟子,从前却不曾见她如此行为。

草芽惊慌地目睹了冯姑娘伸手示意,惊疑地问道“冯姑娘,这……”

冯姑娘向她笑了笑,道“无妨,不过与这位正道弟子说会儿话罢了。”

草芽担忧着,向两名弟子处望了一眼,又收回目光,惴惴不安地看向袁兴旭,目光里仿佛怨怪袁兴旭逼得冯姑娘做出如此行为。

袁兴旭心生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只是以为冯姑娘终究是不合适于直接使唤佘晚舟的弟子吧。他紧张着为自己临时想到的正当理由编造一番合理详细的说辞,待冯姑娘转过头来,以柔弱的目光示意他说下去,他才道出了理由。

无非,就是那些正道为正,邪道为邪,罢了。

冯姑娘安静地听他讲完,她平静的目光不曾见丝毫波澜,仿佛从前早已听说过如此说辞,早已不在意了。

袁兴旭被她柔弱的目光看得一个字比一个字没有底气,勉勉强强,撑着正道之人大义凛然的气势,才把一番匆匆编造的理由念完。

冯姑娘微微点头,草芽却是带着嘲讽的表情,大有嗤之以鼻之态。

袁兴旭以为她的点头便是觉得他这番言语是有道理的,便连忙接着道“冯姑娘,当下邪道作恶,为世俗世界与江湖世界所不容,唯有摒弃邪道,入我正道,才有一线生机啊。”

冯姑娘苍白的脸庞撒着平淡的微笑,一抹嫣然里藏起了一片烟雨下温柔的山川。

袁兴旭趁着言语之际,悄悄对这世间仅有之没人面庞多偷了几眼。

冯姑娘微微启唇。

他连忙准备了全神,准备倾听,把她的每一个字都记在脑海中。

她虚弱的声音,幽幽地响起“敢问袁堂主,可知这世间,每日有多少人死去?”

袁兴旭心觉奇怪,却也知道冯姑娘的意思,是要与他争辩了。他微微皱眉,对着这个不知缘由的问题,坦然回答道“不知。”

冯姑娘叹了口气,微微低下目光“是啊,这偌大世间每天要死这么多人,我们哪个人能数得过来,每天会死多少人呢?便是数得过来,在你我眼中,也不过是一个数字罢了。”

袁兴旭微感不妙,立即反驳“不是的,我虽不知每天死多少人,然正道之人,心怀天下,于百姓之水深火热,也是深刻同情的。生离死别,于我正道之人而言,如何会只是一个数字?”

“还说不是?”草芽忍不住鄙夷,“那我问你,世间每天死这么多人,你可曾为哪个人流过眼泪?”

袁兴旭只得回答“没有。”

“可若死的是你的道友,甚至是同门师兄弟,或是师姐妹,或是师父,你可会痛哭一场?”

袁兴旭声音小了一些“会。”

草芽收了笑容,正色道“你看,爱有差别,人只在乎与自己亲近的,与自己关系好的。这不就是,人的自私之性吗?”

他想反驳,却发现反驳不出来。

袁兴旭本就发红的脸色,此刻泛起了铁青色,他睁大眼睛,对着草芽,却下意识地不敢直视冯姑娘“我以为人之自私,便是为了心怀天下而有的性情。若是痛心于亲近之人之死都感知不到,何谈匡扶正道、保卫天下苍生?”

草芽秀眉一挑,道“你说的倒是好听,可是,我们可不是跟你这种冥顽不灵之人来说些大道理的。”

“可……”

“你只要承认人是会自私的就行了。”草芽见袁兴旭还要反驳,断然打断,冷冷道,随即不再言语,聪明地把话头转给了冯姑娘。

冯姑娘微微侧过面庞,她阳光照射下显得更加苍白的侧颜犹如一抹浮不去的漂萍“袁堂主,你既知人是自私的,凭什么要我一介弱者,为了强者追求的正道,失去今生的生命呢?”

袁兴旭只觉心中立即就有一连串的话语要冲出喉咙,这怎么会是正道强者才追求的东西?这是天下人族都渴盼的和平啊!

“难不成,”冯姑娘依旧侧着面庞,瞥过来一个凄凉的眼神,道,“你以为,生灵可以无穷无尽地轮回,便不用在乎今生的生命吗?”

袁兴旭皱紧了眉,他依然觉得自己是占理的,若是不抗争于邪道,反而附庸之,岂不是生生世世都陷入了邪道手中?

只是面对她凄凉的面色,已冲入喉间的理直气壮,竟全然冲不出喉咙了。

冯姑娘转过头,正视他,道“今生我为冯绮鸢,我不想死。然,纸鸢终究只是纸鸢,唯有江湖之风、邪道之线,方能维持它高空的飞翔。”

袁兴旭呆滞,脸色发白。

冯姑娘冲他凄然地笑了笑,在草芽搀扶下转身,道“我不过是一个凡人,你我又是殊途,袁堂主还是不必记挂我了吧。”



第六百零五章 冲动

她抬脚,以虚弱的步伐,一点点地离他而去了。

他怔然,百感交集。

原来,她是一个凡人吗?

原来,我以将她当成了仙子吗?

入夜以后,思来想去,辗转难眠,他坐了起来,竟又忍不住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抱着膝盖,心头似被一片驱之不散的阴霾笼罩。

你正道没有保护好她,她才不得不加入邪道啊。

你有什么脸面劝她?难道真的要她为了你所追求的正道,香消玉殒吗?

冯姑娘,你是不是站在俗世之间,无依无靠,长久听得正道威名,却从不曾见到,终于失望,才不得不依托邪道的线,脱离泥泞,飞上高空?

是我正道对不起你,是我袁兴旭对不起你。

他心生震撼,不过几面之缘,不过听冯姑娘弹曲几回,便当真失了魂,仿佛什么门派之仇、正邪之争,统统成了前生旧事,与今时醉心于她的他毫无瓜葛了。

可是,他明知,他明知,却不愿回头,带着正道对世俗的亏欠,将记不住人界每日死了多少人、不能及时救起她的亏欠,镂刻在深心里。

至夜半以后,昏昏沉沉,耳畔犹为她悄怆幽邃的琵琶曲,仿佛凉凉夜色里,沉沉江面上,幽幽飘摇的风雨。

后来他曾尝试着,走近她,或是走近她身边的草芽,只是试图多了解她从前的记忆。

可惜自那次谈话以后,再没有机会接近她一丈以内了。

“你一个正道之人,问这些做什么?我们冯姑娘,不过是被你们正道忽略了,而后深陷世俗泥泞之中,最终为邪道救起,便毅然背叛正道的怕死之人罢了。”草芽冷笑一声,立即离开。

“雨袁堂主似乎对冯姑娘很是好奇啊。”日子久了,难免为人看穿,茶客就是第一个对袁兴旭诘问之人。

袁兴旭坦然承认,而对于茶客下一个问题,即为何好奇于冯姑娘,他却不知当如何回答。有什么理由怪罪邪道呢?

他们救了冯姑娘。

那一抹几乎要融化于光线之中的女子,你忍心责怪那些救了她的人吗?即便是把她拉入黑暗,也总比让她真正融化为一道一闪而逝的光影要好得多啊。

茶客细细审视他窘迫的神情,忽地哈哈一笑,冷目一闪,只道:“只要你还记得你正道的身份,莫要为你正道丢脸便罢。”

袁兴旭冷哼一声,还是忍不住将原先心中所想道了出来道:“你等既救了冯姑娘,为何将她留在邪道之中。受你等污名连累?我身为正道之人,自然对这般可怜之人心有牵挂。”

茶客面露惊疑,颇为好奇地上下打量他一番,似乎并不在意,道:“袁堂主,你别忘了正道一向的习惯。心里想什么不重要,做出来是什么,别人看上去是什么样,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这就是你们正道的清规戒律。”

袁兴旭不说话。

“凡我佘夜潭弟子,见过冯姑娘的,哪一个不为之倾心?你正道再如何正道,又何曾脱离过世俗之中七情六欲?我也不曾见过,你们正道门派之中,有超过半数之人选择孤独终老。”

茶客得意地斜视他,转身而去。

他语气里明明确确的嘲讽,让袁兴旭不得不承认。他涨红着脸,仿佛头几次为了冯姑娘那般。

邪道之中,总有千百种方法让他露尽丑态。

佘夜潭越来越多的弟子知晓此事,对于冯姑娘的倾心,谁都有,却从无一人敢于明着表露。如今一个正道之人,竟然也对冯姑娘有如此心思,怎能不叫一众邪道弟子摇头,又故作失望地长叹一声:“正道之人,再道貌岸然也不过如此了。”

袁兴旭活在邪道众弟子的鄙夷之中,日子久了倒也习惯了。

此事佘晚舟定然早已知晓,却从未主动与它谈及此事,却不知此人到底是如何想法。倒是茶客,和另一个地位与茶客相当的下属阿豺,曾几次警告他,莫要对冯姑娘心存什么逾越的想法。

袁兴旭每每冷漠地回答,心中也是如此想法:“便是要将冯姑娘带走,也定然是叫她回归世俗世界,抑或是将她安置在正道的保护之下。”

唯有佘晚舟这般邪道无耻之徒,才会把她带在身边,做这种无名无分的妻妾。

不过饶是自身想法明确,他还是忍不住时常提醒自己:袁兴旭,你别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你是为了杜鹃镇的百姓,才忍辱负重到了这里的。

与此同时,却走另一种声音在心底里越发地响亮,直至荡出回音,反反复复:“如果一直找不到竺少诚,他也就可以一直在冯姑娘身边待下去。”

他被这种无耻的想法扰得心慌,这种回音却从未停息。

他的祈祷成功了,直至蛇妖族带兵围攻那日,竺少诚还是没有找到。

行流冲在最前面,放眼望去数倍于佘晚舟一众弟子的蛇妖,或以真身扭曲而来,或化为完整的人形,使得人族招式,甚至法宝使用颇为娴熟,或化为半人半蛇,犹如传言中林涟漪暴露蛇妖身份那日的模样。

袁兴旭身为正道之人,自然不会帮助邪道阻拦蛇妖族,他一门心思,只在冯姑娘身上。

见到蛇妖族浩大攻势的那一刻,在佘晚舟试图与行流谈判以前,一双眼睛,便将目光定在了冯姑娘身上。

今天的风有些大。

他心中一紧。

不知怎的,她的风寒虽已痊愈,身体却长时间消瘦了下来。

草芽的搀扶是她瘦弱身体唯一的依靠,两个同样弱小的女子,便随着佘夜潭一众弟子之首,站在人群最前面,毫无遮蔽地站在行流等蛇妖的虎视眈眈下。

她憔悴的面容被风吹得微微发红,却丝毫不能掩盖深深埋藏的苍白,一对温柔的眸子开合间,久久的忧伤,仿佛从上一世带入轮回后的今生,悄然泛滥。

而她却仿佛已然习惯了这轮回的苦难,纵有大军包围,她不过嘴角绽开一点笑意,犹如对着此生见到的风景,悠悠地道一声温柔的别,来世再见,又是新的风景。

绮色琵琶泣纸鸢,她终究是一只脆弱的纸鸢,落了地便要陷入泥泞之中。她的琵琶,尚在小轿之中,由身后几个轿夫抬着,若是当真成了精,此刻已当自发地弹起悄怆幽邃的曲子了吧?

怎么能……

怎么能!

袁兴旭心头一热,心跳骤然加快,热血便涌上胸腔。

第六百零六章 守护

“冯姑娘!”他心里念着,却终究不能真的说出来。

他亦不能冲上去,此刻佘晚舟正在与行流谈判。

他聆听着谈判,待行流一语断了佘晚舟一行人的生路,亦即断了冯姑娘生路之际,他悲愤不已,又惊惶不已。

怎么能!

怎么能!

两方首领干脆地下了令,战役一触即发,冯姑娘和草芽被小心地裹挟着挤到后方。袁兴旭与她接近了。

他一鼓作气,冲到了冯姑娘身边,伸手拉住她的衣角——只是衣角,近在咫尺,他竟发现他不敢触碰她。

冯姑娘惊疑地转头望着他,对他而言,犹如神祇低眉,对着他虔诚的祈祷,把日日夜夜的渴盼,一一应验。

“跟我走!”袁兴旭激动地说出这三个字,冯姑娘犹自惊诧,一时没有反应。

唯有草芽惊慌地扫视周围,发现他们身处佘夜潭弟子中央后方,完全有机会逃离,而前方行流与佘晚舟的战斗之中,佘晚舟显然落在了下风,撑不过多久的。

她毅然道:“冯姑娘我们走吧!”

冯姑娘混沌地点了头。

袁兴旭终于敢于兴奋地伸手抓住她纤瘦的手腕,带着她,一路杀出战局,逃往远方。

冯姑娘,如今我也是你的救命之人了。

正道欠你的,我好歹还了一点。

我不知人间每日死多少人,我只知不能让你香消玉殒。

因人自私,我……爱你。

绮鸢,绮鸢,不论你来日如何,我尽力了。

他只消感受着手中的温度,便觉另一只手上充满了力量,任何阻拦之人,皆为之所伤,或是杀害。

邪道弟子,还是蛇妖族族妖,有意或是无意,都与他无关。

他只要,护住身边的女子。

正道为天下百姓而战,我为你而战,应当不算是违背正道之责吧?

他任由鲜血染遍半个身子,直至冲出战局,未觉半分疼痛。只有心头恍如梦境般闪过的一个问题,让他抓着冯姑娘手腕的手心,隐隐约约地刺痛了一下。

我为你而战,并非违背正道之责,一定是这样的。

剑起剑落,已不知剑下多了几条亡魂,他已麻木。

冲出了战局,他以为已经安全,不料背后忽地一寒,多年来修炼比试加上历练养成的习惯,令他手臂瞬时扭转,剑光凛冽,向身后之人刺去。

身后那人身影一闪,轻易躲过。

袁兴旭心道不好,似乎是一个高手,然下一刻他却瞥见,竟是佘晚舟。

佘晚舟是如何脱身的?

只是来不及由他多想,佘晚舟伸手抓过了他身边的冯姑娘,头也不回地逃离了。

战局边缘,他顿失一心寄托,眼睁睁看着冯姑娘那一抹温柔的身影,被邪道之人拉走,而他正道弱者,唯有眼睁睁地,眼睁睁地,目送她离去吗?

“你还不快……”草芽抛下一句话,应当是对他说的,只是佘晚舟已带着她离开了,他追上去又如何?

她身边,仍旧是那个佘晚舟,那个邪道,他倾尽全力,也不能再带她离开了。

他哀莫,远甚于心死。

随着她身影的远去,他转过头来,恍然间身后阵阵声响杀到了近处。

“佘晚舟!佘晚舟逃了!”

“追!”

“碎尸万段!”

他猛地浑身一凛。

杀了他,岂不是要连着冯姑娘一起……

这些可是蛇妖啊,吞人不吐骨头,如何能期望他们识得冯姑娘惊世之美,又如何能期望他们大发善心放过冯姑娘?

他明白过来,手执凌厉剑光,转回头誓要拦下一切会伤害冯姑娘的异族妖道。

他目眦欲裂,口中狂喝不止,剑光挥洒,犹如瀑布奔流,经脉之中,洪流不息,而灵力迅速消耗。他在所不惜,瞪着眼前一朵朵狂烈的血花绽放,任其沾染衣衫,或是晕染双眼。

视界血红之中,他仿佛见到佘晚舟身边的得力手下,茶客和阿豺身影,从身边闪了过去,拖着一片残肢,打起一阵腥风。

血雨扑到他脸上,腥风正呼号,他坚决着,竭尽全力,试图拦下试图追上去的蛇妖族。

直待茶客与阿豺离开后不久,佘晚舟的势力急转直下,或许是士气不足,又或许是实力仅剩这么一点了。

他抽空扫视周围,模糊的视角中只见四面八方的蛇妖族正包围上来,他灵力消耗殆尽,再无法拦下更多蛇妖族。

此时不逃,便当真与冯姑娘天人两相隔了。

他收回目光,方才扫视之间,手臂上又添四处伤口。他挥手切去两道光芒,怎奈何体力损失比灵力还快,这一剑连敌方衣角都未碰着。

对面两条化身半人半蛇的蛇妖,让他不禁想起林涟漪。

竺烟堂摆驱水阵,设计引林涟漪上钩后。留在驱水阵中,林涟漪似恢复实力,欲逃出其中,就是他,急急忙忙地跳上前欲将她压回阵中,反倒让她打了回去。

后来林涟漪化名伍姑娘,与叛逃的竺少诚一起,在杜鹃楼中铲除邪道,也是他在回竺烟堂途中,请求伍姑娘相助。

林涟漪,蛇妖族,果真城府深重,是他们人族所不能比。

眼前的蛇妖面容与林涟漪面容化为一体。猖狂得令他痛恨非常。可惜再没有能力还手了。他选了左侧的突破口,那里的兵力较弱,转身就逃。

逃了,凭这伤痕累累,还能活下去吗?

他顾不得了。

便逃,逃往远方,暂不要与她一个方向,以免连累她。

蛇妖族中,对败兵确实欲铲除殆尽,然他自作为人质留在佘晚舟一行人中开始,从未换下竺烟堂的衣服,也不会轻易被认出来。此时人妖混乱,竟未受到多少阻拦。

一路仓皇逃离,待无妖追踪上来,他就地采了草药,自行处理了伤口,盘坐着调理元气,时不时进食或是休息,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等着伤口好一些。

这几天天空阴郁得像是要下雨,他时时刻刻,从未停歇地想念起冯姑娘的苍白的面容,那一抹并非刻意隐藏却又显得含蓄的嫣然啊,若是落在泥泞之中,恐为人界之失、人族之错。

便是时而修炼冥想,琵琶曲会悄然地想起,越发响亮,仿佛她就在身边,对他念道:“我名‘冯绮鸢’,我不想死。”

冯姑娘,冯姑娘,你不会死的。

待伤势好到勉强可以出去行走了,他急不可耐地踏上寻找她的道路。

管他佘晚舟对冯姑娘如何,如今他是落水之狗,而他是正道强者,定要将她带离,绝不可让蛇妖族发现她!

第六百零七章 追溯

只是,说得好听,他终究没有再找到冯姑娘。

那一抹忧伤的身影,不知在何处辗转流离,不知病情有无复发?不知,有没有被邪道抛弃?

紧张焦急的念头沉淀于心底里,逐渐化为焦虑,最终成了恐怖。

“小伙子,你是在找人吗?”

“是。”

“唉,你这种小伙子,老夫我见多了。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也能猜得不离十了,听老夫一句劝,那些把得不到的红颜当成仙子,寻死觅活要找到的,都是一时冲动犯糊涂。你冷静几天,就知道何去何从了。”

“可是,她陷入了危险,我必须去救她!”

“什么危险不危险的?顶多就是日子过得苦一点,人家怎么活,那是人家的事,就算她要去青楼过日子,也不关你的事。”

“老丈,你不懂……”

“小伙子,并非我不懂,是你不懂啊。你以为江湖之中的事,就与这世俗之人能见到的世俗之事大不一样,我就说不上话了吗?其实啊,涉及七情六欲,江湖之人,还不如我这个世俗之人懂得多哩。”

走在大街上,袁兴旭遇见了一位好心的老者,老者模样颇有德高望重的威风。不知怎的,他虽为江湖之人,见了这样一位生活在几乎是另一个世界的世俗之人,竟产生了求教之心。

老者言尽于此,便要离开。

袁兴旭连忙喊住老者,口气恭敬了一些“老丈……”

老者回过头来,问道“小伙子还有什么事吗?”

袁兴旭肯定地点点头,问道“世俗世界的生活,苦吗?”

老者面露惊讶,随即哭笑不得,摇摇头,叹道“你们这些江湖之人,真是不食人间烟火,连世俗世界是什么样都要问我。”

袁兴旭惭愧地低下了头。

一生自诩正道,欲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却连百姓生活的世俗世界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乞丐是渴了还是饿了,又怎么知道要给他们水还是饭呢?

不知道她究竟会遇上什么,谈何解救她呢?

“请老丈指教。”

老者摆了摆手,感慨道“什么指教不指教,这些都是世俗之人都懂的东西。世俗世界,从来都是乱世,穷人很穷,富人很富。穷人要做活,富人享福。不过我看呐,你们江湖更乱。”

袁兴旭来不及问他们眼中的江湖是如何乱,而追问道“老丈,穷人没有出路吗?富人不会遭遇危险吗?”

老者道“穷人有出路啊,只是出路少一点,想赚钱难;富人有危险,却也很少是穷人造成的,要怪就怪他们相互倾轧,自作孽不可活。”

袁兴旭点点头,道“如果一名女子,是穷人,她会因为什么原因进入江湖?如果是富人呢?”

老者摇摇头,道“小伙子,你问得太多了。我猜,又是与那位姑娘有关吧?”

袁兴旭毫不遮掩地点头。

老者想了想,道“若是穷人,多是被强盗土匪、富人所逼啊,这样的好人家姑娘,我也见过不少,走投无路,除了天资好的进入江湖,其他的也就只能被强卖了。”

袁兴旭身子一震,忐忑不安地问道“若是富人呢?”他声音轻了下去,一个字比一个字低。

老者摇摇头,道“富人的闺女,也差不多这般了。只有少数,能以一技之长,谋一个正当身份了。”

袁兴旭脸色刷的白了。

她会琵琶,她当是有一技之长的那些人吧?

世俗怎待她如此?

可她还说,她想活下去。

这个世俗世界,不值得你留恋,你也不该活在世俗之中,才去了江湖世界吧?

“小伙子,不是我抱怨,事实上啊,你们正道,究竟为了我们世俗世界做了多少,我不敢说的。”老者皱紧了眉,对着他,忧心道。

袁兴旭回过神,只有痛苦地点头,口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些年,我们正道做了什么?只是跟邪道打架吧?

呵呵,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只不过闹得大一点,闹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

又恰好,没有大人阻止这场大打出手。

这场正邪之战,便这般从江湖出现之初,延续到了现在。

他愧疚不已,满面羞红。

终究还是正道在心中扎下了深远的根,此刻对着世俗世界一位普通百姓的责问,他如同大梦初醒般惭愧不已,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至于凌影阙那些人,他忽然想到,这些年声势越发壮大的凌影阙,有什么资格指责她们?她们在报复他正道之人,报复他们没有为世俗之人做过实事。

他没有资格,正道之中也没有人有资格指责她们。

老者注视他羞愧不已的面色,只有一声长叹,道“孩子,我们世俗之中,从来都是不公平的。老实说,那位姑娘,进入江湖,如果闯荡得不错,也许会比在世俗之中好得多。”

袁兴旭不敢相信,也不敢回答。

“我们世俗人,有些人觉得江湖就是分正道邪道,那些都是傻子,可惜大部分都是傻子。有些人觉得江湖像采矿场、店铺一样,不过是一个谋生的地方,你说他们是错的,但是,这个解释,也有对的地方。世俗之中活不下去的人,就去江湖。”

袁兴旭以敬佩的眼神望着老者,这次是全乎求教的语气,问道“老丈你眼中的江湖是什么样的?”

老者哈哈一笑,道“当然是一个和我没什么关系的地方啊。我这把年纪,都要死了,不管是世俗世界还是江湖,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袁兴旭惊讶,额上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汗水淌了下来,他心中惭愧,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正道没有像正道说的那样,给予世俗世界足够的保护,一个世界,一条界限,永远划在那里。

正道不知道他们缺什么,也从未问过他们缺什么。既然如此,何必去管那么多?

袁兴旭苦涩地笑着,陷入了沉思。

老者微微点头,背着一箩筐不知是什么东西离开了,也许是要带到某个集市里去卖吧。

他佝偻着瘦小的身子,背着那沉重的箩筐,行走间箩筐发出痛苦而低沉的“吱呀吱呀”声,犹如背负沉重之压力的穷苦人,小心翼翼地痛苦却不敢大声反驳。

袁兴旭连忙放下自己的情绪,赶上去托起箩筐,道“老丈,我来帮你。”

老者笑了笑,道“好好好,谢谢你。”

袁兴旭喜悦地替他背起箩筐,一瞬间发觉了从前与邪道敌视时从未感觉到的喜悦。



第六百零八章 正途

此后寻找冯姑娘的途中,他帮助了众多受苦受难的百姓,越走进世俗世界,越发觉正道往日做得不够。

只是同时,他也深觉,人界世俗之中,苦难太多,已非正道所能相助。莫说他一人相助不了,便是加上整个正道,又能如何?

老丈说得没错,正道和世俗世界之中是有隔阂的,世俗世界走到今日,并非依着正道,而是它自身的力量。

人族不愿死的欲望,支撑着整个人族活下去。

正道对世俗世界的愧疚,在于没有能力硬夸耀自己的功德。

对于邪道这个有时候趁火打劫仗势欺人的家伙,正道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作用的,只是这个作用不能夸大。

他没有再想回到竺烟堂中。他想着,这些在正道之中活得习惯了的人,自然知晓应当如何做。对付邪道,人那么多,不缺他一个。

而他,只要在世俗之中,一边寻找那位心之所向而不得不寻找的冯姑娘,一边尽可能相助于世俗之人便好了。

期间他也听说了一些关于邪道的风声,如佘夜潭易主、林涟漪回归教子身份。

他愤慨,却也只能看着,正如看着冯姑娘离开。

既然邪道忙着他自己的事情,竺少诚至今没有消息,想必也来不及去管竺烟堂了,身为新堂主的他更加不必担心竺烟堂会否遭遇危险。

后来暮雪千山雪崩一事传扬开来,弄得天下人心惶惶。他分明地看见,自己也明白,对于人族世俗世界而言,鹰魔族这一异族,危害比邪道大得多。

然天涯教欲与蛇妖族结盟一事,入他耳中,他却觉得有些仓促了。

鹰魔族是异族,难道蛇妖族不是了吗?有人说蛇妖族这些年来还不曾对人族做过什么震惊世间的伤天害理之事,又有人反驳,鹰魔族不也没有?

言下之意,现在蛇妖族被江湖世界牵制着,自然不敢做什么骇人听闻的大事,待蛇妖族势力强盛起来,不得以人族为奴隶,以人界为妖界?

袁兴旭忽然明白了方向。

是了。

他作为正道之人,对世俗世界的事情无法插手太多,有时候欲施以援手却也有心无力,而对付邪道的正道又太多了,耗费力气在这上面,太无谓了。

鹰魔族、蛇妖族,才是目前应当防范的重要敌人。

他要做的,应当是阻拦鹰魔族南下,最好,同时也要阻拦住蛇妖族过多亲近人族。

他一喜,仿佛看见了彼岸曙光。

“大哥哥,你吃就吃,傻笑什么?”桌上对面的小女孩奇怪地问道。她约莫六七岁,穿着打上了三四补丁的衣服,软糯的声音里带着单纯的甜美,好奇的语气里尽是年幼的可爱。

袁兴旭笑了笑,道:“小妹妹,哥哥想到了一件好事。”

小女孩更加好奇,正要发问,身边正端菜上来的妇人面露慈祥,笑道:“这位大侠在思考如何对付坏人呢,不要打扰他。”

袁兴旭向妇人一笑,微微点头。

“坏人……坏人是谁?”不料此话被小女孩抓到另一个好奇的问题,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丫头,娘不是才说过吗?不要打扰大侠。”妇人白她一眼,道。

小女孩噘着嘴“哦”了一声,便抓着筷子继续埋头吃饭。

“小妹妹你放心。”袁兴旭肯定地道,两眼发着明亮的光芒,“就算有坏人,正道会保护你的。”

小女孩满怀希望地抬起头来,道:“真的吗?可是我听说,这次的敌人是暮雪千山的鹰魔族啊!正道能够对付吗?”

妇人一惊,脸色也变了,惊问:“丫头,这是你哪里听来的?”

小女孩喊冤道:“我没有打听,都是隔壁那个哥哥和那个姐姐告诉我的。”

妇人无奈,带着歉意道:“大侠莫要怪她,隔壁两个孩子喜欢打听奇闻异事。”

袁兴旭忙道:“无妨。其实,小妹妹说得对,我们这次的敌人,是鹰魔族。”

妇人惊疑,脸色发白,紧张地先于小女孩问道:“鹰魔族,那可是魔啊,我们能打败他们吗?”

袁兴旭点头道:“放心,蛇妖族欲于人族之中有一席之地,不也至今没有称霸人族吗?”

妇人半信半疑,紧张道:“可是,蛇妖族,毕竟是丧家之犬啊。”

“鹰魔族有备而来,我还听说,邪道要与鹰魔族结盟呢。”小女孩补充道。

妇人又是一惊:“你怎么又知道这许多?”

小女孩做了个鬼脸,把空了的碗口对着妇人,道:“娘,我吃完了。”不等妇人回答,便带着碗去放到了对面的灶头上,又回来坐好,等着袁兴旭多透露几句。

袁兴旭道:“暮雪千山雪崩,距离鹰魔族南下,已经不远了。我们正道势单力薄,也许未必能够应对之——此事不是我能决定的,还要看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

“诶,十虹涧,十虹涧不是还有一柄镜花剑吗?”小女孩激动地挥了挥手,道。

袁兴旭眼前微微一亮,却没有如何激动。

“是啊,十虹涧中,还有一柄镜花剑。”妇人一喜,这次没有再责怪小女孩听说得太多,“听说这镜花剑威力巨大,八百年前异族入侵人界,便是十虹涧祭出了镜花剑,打败了那个入侵的异族。”

妇人紧张地望向袁兴旭,眼眸之中满怀期待,却又有些不确定。

她应当是知道那个传言的。

“镜花剑不是……”小女孩也知道,只是说到一半,不敢说下去了。

袁兴旭无奈。

依照传言,镜花剑早就毁了。

从传言出现至今,十虹涧都没能证明传言非真,导致传言在某些人眼中几乎成了事实。

一个传言能传得如此之广,定是有它的道理的。当初凌飞雪之死的传言,不也有人说是假的吗?结果呢?

他放下筷子,站起了身。

“大哥哥你去哪里?”小女孩问道。

袁兴旭头也不回,走到门口,才停了停,道:“我去十虹涧。”

言未毕,便跨出了门槛。

不料在接近十虹涧时,他遇上了一个陌生女子,面罩厚布,隐约有些熟悉。对方用一白芒仙剑,一言未问上来便打。那仙剑似乎也有些熟悉,然对方没有给他回忆时间,几招下来便把他打入了下风。

正鏖战间,对方不知使出了什么东西,似乎有些像是千羽林东林郜落霜的法宝甘露。谁聊扑鼻而来一阵浓烈的酒香,辛辣刺鼻之甚,至于不能敌。

待他意识到这竟然是烈酒之际,堂堂竺烟堂新任堂主,便轻而易举地被迷晕了。

第六百零九章

再醒来之际,便到了酒窖之中,脸上蒙着一块带着酒香的布。他头痛欲裂,犹如宿醉一般眼前有些晕厥。周身经脉被封印了起来,各处不能流通,丹田醉成一片,内丹昏昏沉沉地不会听话。

对方缓缓地向他道出了林涟漪骗取真火石之事,他沉钝的记忆终于提醒道:“这是十虹涧的高秋蜓啊。”

他想起来,高秋蜓似是为了高秋鹰之死,离开了十虹涧。其中之事说来话长,不久前独自行走江湖之时又,也听闻了一些旁人的猜测。

高秋蜓,和竺烟堂的师妹竺少琼一样,心思都是不可捉摸。

直待她说出了这个计划,他才意识到,高秋蜓的变化恐怕不会是仅仅因为哥哥之死。

所以,他忍不住问了:“你方才说,对十虹涧失望了,可还没有说,为什么失望。”

高秋蜓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有些事情,知道的人只有自己做知道,而永远不能对外去说。

如今因为对林涟漪的恨意,对邪道的不信任,她们成为了盟友,却终究是不同门派的,彼此不能什么都说……

哈哈,不能什么都说。

“盟友”这个词,如今她都怀疑,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为了生存,真是什么生灵都可以作为盟友啊。

十虹涧如此,接下来整个正道都要如此了吗?

为祸人间的邪道可以成为盟友,戕害人族的蛇妖族也可以?

高秋蜓深深呼吸,脑海中闪过这些天的荒谬经历。

自从劝了齐声却师兄和栾英姿师妹一起去观海山附近截杀林涟漪,却又失败归来后,受师父楚菡萏之命,在面壁房中面壁思过。

“秋蜓,我知道你哥哥的死,让你很是痛苦。但是,对方是狡猾至极的林涟漪,既是蛇妖族,又是邪道,要报仇可以,我正道之中,哪一个会放过她?我们都会帮你。

“然报仇不求快,而要成功。

“你带着你齐师兄和栾师妹出去,可知此行何其危险!

“唉,你是我最好的弟子,这等傻事,日后千万莫要再做了。

“你且在面壁房里思过,对你这等聪明弟子,教训无益,你自己想想吧。”

门轻轻地合上了,犹如她绝望的心扉。

她思索着林涟漪说过的话语,不是觉得它们有道理,而是痛恨,痛恨一个人,便是连这个人说过的话语,化成云彩,千变万化,也能于天空中一手指出来。

林涟漪,伍姑娘,好一个深刻的局。正道邪道,都被你拉进了陷阱,成你手中玩物!

你怎么,你怎么,还会活着?

你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她没有力气走动,便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抽噎着,后来成了嚎啕大哭。

其他面壁之人能否听见,她也不在乎了。

她悲凉的哭声,犹如漫天黄沙,席卷还是沦落,都是荒芜一片。

哭泣片刻,她忽地想到,千羽林的那具尸体究竟是哪里来的,师父还没有答应她要去质问千羽林。她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打了个趔趄跑到窗口,对着楚菡萏离开的方向,喊道:“师父!师父!你还没有答应我,求师父带我去千羽林!师父!师父……”

她呼喊了许久,声音忽地变化,仿佛沙哑的剑锋,她才意识到喉咙痛了起来,师父定然已经走远了,又或是听见了只是没有回答。

师父很失望吗?

高秋蜓凄凄地笑了笑。

师父失望,而她绝望。

这般绝望了许久,她陷入了呆滞。

阳光透过打开的窗,从她颓废苍白的侧边面庞,悄然移动,不知觉间便转到她的正面。日光照耀下,她苍白的面庞稍稍透出了些红润,泪痕也加快了消失的速度。

你要让林涟漪这般逍遥,而你在这里自暴自弃吗?

高秋蜓?

她猛然一惊。

报仇,一定要报仇,报仇。

“要报仇可以,我正道之中,哪一个会放过她?”

对,她的敌人这么多,其实已不止正道之中了。

“然报仇不求快,而要成功。”

对,实力不如人,便不能正面硬撼。仔细谋划,结盟敌人的敌人,才能有可能成功。

她坐在地上,将林涟漪,也就是伍姑娘出现以来的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回忆,就是一次警醒。

她瞥见桌上的茶水,便站起身,打开茶壶盖,淡淡的茶香从茶壶盖中蹿出,一下冲得她头脑清醒了一点。她用灵力将茶水凝成冰,每想到一个疑点,就取一块冰,摆在桌上,从右到左。

林涟漪以伍姑娘身份出现在竺烟堂。

一块。

林涟漪与无垠故作不识。

两块。

林涟漪拥有暮至。

三块。

林涟漪实力强大。

四块。

林涟漪前往了观海山却不与万寒径相识。

五块。

林涟漪言语荒诞。

六块。

剑丹城的薛琳琳与十虹涧的薛琳琳很不一样。

七块。

她再一细想,还漏了一个,便立即补上。

行流出现在了剑丹城吴伟大师的寿宴上。

八块。

是了,林涟漪是蛇妖族,若是没一个与蛇妖族相关的疑点,才叫奇怪。

再一细想,她忍不住笑了笑。

什么细细的回忆,倒把最重要的疑点遗漏了。

林涟漪假尸。

九块。

她一块块扫视切风难看的冰块,满意地笑了笑。

笑容中,不自觉地透露出从未有过的阴险。

接连七声粗糙的冰块切碎声,加上最后补上的孤单两声,于茶壶沉闷地响起,桌上歪歪扭扭地列些七块冰块,冷气逃逸。

第一块冰块已有融化之势,她盯着表面即将融化的冰块,鼻间被冰冷的茶香轻轻环绕。

茶水便是化为冰块,也能不依不饶地散发着淡淡的茶香。她便是弱者,跌入冰渊,也能予那致她跌入冰渊之人一次沉重的打击。

高秋蜓瞪着茶香不竭的冰块,余光落在挖了心的茶壶上,忽地灵光一闪,犹如暗夜之中一道闪电的爆裂,她猛然站起身,却脚下不稳向后摔去。

一声惊呼,她下意识地一蹬脚,一团淡淡的灵力托住身体,又推她起身。

她犹自震惊不能反应,满面时苍白时愤而生红。

她犹如精神凝固般停止了思考,不过片刻又立即反应过来,脑海中那条若不紧抓便要渐渐隐退下去的线索便要彻底消失。

坐下来,坐在凳子上,好好想想。

薛琳琳,十虹涧……

林涟漪,薛琳琳……

护剑使,林涟漪……

蛇妖族,林涟漪……

第六百一十章

她头痛欲裂,两眼泛红,这般于神思中癫狂了一盏茶的时间。

桌上的冰块融化得迅速,此刻只剩下一半固守坚硬,另一半于日渐温暖的天气里化成冰凉的水,从桌上淌了下来,一滴滴落在脚上,或是地上。

她从呆滞中醒转过来,忽觉一阵头晕,原来伤心才最消耗体力的吗?

她坐到床上,又苦思冥想片刻,自知若是不养好精神,徒徒让敌人看了笑话,便立即倒下睡去。打定主意后,倒也很快入睡了。

只是入睡之后,难免又梦见那些伤心事,噩梦之中,枕上书湿了一片。

天色将暗之际,栾英姿带着晚膳前来看她。她趁机与栾师妹谈话一番。

首问,自然是关于上千羽林问林涟漪尸体一事。

栾英姿道:“师父已经说了,要你心情平复下来,与我,与齐师兄一起去千羽林,质问此事。因涉及你此番……师父不好一起去,只有让北山堂的殷师伯去,顺便就最近邪道之中的变故,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高秋蜓问道:“邪道之中,又起了变故?”

栾英姿点头,道:“我也是方才才听闻的。天涯教中卧底传来消息,幻澜藏在鬼双城中。”

高秋蜓一惊,一下子想到原因,问道:“什么?佘夜潭的幻澜,和鬼双城结盟了?”

“师父猜测是如此。”栾英姿神情复杂,“林涟漪行走江湖,正道邪道蛇妖族,都闯荡过了,那幻澜也不是个好惹的,明知打不过便断然逃离,躲进了鬼双城中。此事不会这么快完的,佘夜潭那边定然会追究。”

“这或许才是林涟漪到观海山的原因呢?”高秋蜓冷笑,“鬼双城势力大,凌影阙又和观海山狼狈为奸,一直以来与鬼双城抗衡。”

栾英姿若有所思,道:“这是天涯教内部之事,我们正道当然最希望他们窝里斗了。明天师伯就会出发,到了千羽林后,静观其变。”

“他们前往千羽林,可会提起我哥哥的死?”高秋蜓脸色微微变化,心生些许不满。

栾英姿叹道:“师姐,要以大局为重啊。高师兄的仇,迟早要报。”

高秋蜓勉强点头,接着问道:“栾师妹,你还记得我们带着薛师妹去剑丹城,向吴伟大师祝寿的那一次吗?”

栾英姿不假思索:“记得,怎么了?”

高秋蜓望着她,目光渐渐明亮,好似风雪里见到猎物兔子的狐狸:“栾师妹,你觉得,当日的薛师妹,和我们认识的薛师妹,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栾英姿觉得奇怪,但想到高秋蜓绝不会闲着没事问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便细细回顾,才道:“南山堂中,我和你,虽和薛师妹关系好一些,但终究并非长久的熟识,我不敢胡说。”

高秋蜓明亮的目光盯着她,看得她有些紧张:“薛琳琳曾为邪道之人,心思想法的确有些难以猜测,但是自入我正道以来,你我有目共睹,她本性还是善良的,绝非邪恶之辈。是吗?”

栾英姿点头,越发迷惑。

“她性子上虽有些顽劣,也爱捉弄别人,却绝不会设计别人,也隐藏不了多少秘密,是吗?”

栾英姿点头,不自觉间蹙眉。

高秋蜓喜悦,仿佛发现了宝藏,接着道:“她不是邪恶之人,可是我却在剑丹城的那个薛琳琳身上发现了一些蹊跷。”

栾英姿惊疑,再次细想,凭着直觉,似乎也发现了些许不对。

剑丹城那个薛琳琳,似乎隐藏了一些秘密一般,虽表面上仍旧保留了一些顽劣,言行中却似乎沉静了一些。

沉静……

栾英姿紧紧蹙眉,为什么她会有这种感受?

对了,从师父告诉她们,要她们带着薛琳琳师妹去剑丹城挑选法宝的时候开始,她们就觉得不对了。

师父那边,从未对此有什么恰当的解释。她二人一向以师父和两位师伯为尊,又是涉及十月阁的事情,自然没有敢多想。

然现在看来,让一个在邪道之中活过,对正道没有多少深入了解的,对新晋护剑使万俟聆雅更加不了解的小弟子,前往剑丹城中,为护剑使挑选法宝,仅仅一个不想让别人注意的理由,似乎说不过去。

那个平日里爱炫闯祸的小师妹,竟然在一路上,把事情完成得如此漂亮,这还是她们认识的小师妹吗?

栾英姿瞳孔收缩,惊疑成了惊恐,启唇欲言又止,小声地问道:“你是说,剑丹城的薛琳琳,不是我们的薛师妹?”

高秋蜓紧紧盯着她,没有说话。她的目光,似乎逼问,似乎嘲笑。

栾英姿神思错乱,她可是亲眼见着薛琳琳从十虹涧面壁房中出来,而后和她们一起离开的啊。此间,她断没有机会接触什么人。

“你记不记得,在剑丹城中,出现了什么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或者说,妖?”

“行流?”栾英姿依然记得。

什么意思?

行流,薛琳琳,啊不,剑丹城的薛琳琳,或者说薛琳琳挑选出来的暮至,两者之间的关联,是……

栾英姿脸色变换。

高秋蜓已知栾师妹发现了关键所在,最后提醒道:“林涟漪,会易容术。”

栾英姿手中一抖,高秋蜓一言,已说得明明白白了。

剑丹城的薛琳琳是林涟漪,行流到剑丹城是与林涟漪有关。然剑丹城的薛琳琳是从十虹涧出发,也知晓十虹涧交给薛琳琳的任务。

除非那个接受楚菡萏命令的人,本就不是薛琳琳,而是林涟漪!

她面色不自觉地变化为苍白,声音更加微弱,并带着颤抖,像一个被抓起来审问的囚犯,哆哆嗦嗦地说出了高秋蜓想让她说出来的猜测:“你是说,薛琳琳,不,师父,师父他们有事瞒着我们?”

言罢,她有气无力,瘫软下来,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面如土色。

高秋蜓紧紧皱着眉,悲痛的语气里带着凄凉:“我不知道,我也是刚才想到的。”

栾英姿呆坐着,随即惊恐地伸出手,猛地抓起高秋蜓的手,如同落难之中的弱者相互灌输信仰一般,肯定地劝说道:“师姐,你怎么能这样想?师父他们可是正道的栋梁,你这么想,难道是以为,她们跟邪道有勾结吗?”

高秋蜓脸色发白,却撑着精神,深深呼吸下,语气缓和了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以同情的目光凝视着与她同处于被欺瞒境地的栾师妹:“你不也看见了,林涟漪,手中拿的是什么法宝吗?”

第六百一十一章

栾英姿绝望地小声问道:“什么?”

她自然是看见了。

暮至长鞭。

剑丹城吴伟大师珍藏的法宝。

天下或许有形似非常的,但若是刚好落在林涟漪手里,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

“薛琳琳,剑丹城的薛琳琳,从剑丹城中,得到的暮至长鞭。我确信,林涟漪手上拿的,就是那一条。

“本应该给护剑使的暮至,为什么会出现在林涟漪手中呢?”

“轰”地一声,栾英姿如遭雷击。她微微张嘴,似要质问什么,却发现铁打的证据,又能质问什么呢?找谁去质问呢?

高秋蜓难过地低着头,再三斟酌言辞,才道:“我真的不知道十虹涧中发生了什么,总之,是我们这些做弟子的,不可能触及的秘密。可是,我们无辜,却无法幸免。”

栾英姿悲默,她松开了双手,低下了目光。本想劝服师姐不这么胡思乱想,却被眼前的事实打乱了自己的思路。

一瞬间仿佛天崩地裂。

一时无话。

良久,栾英姿终于抬头,望着高秋蜓低着头颅犹如俘虏般弱小的模样,心中一痛。这个女子何曾如今日这般低下头颅?

“师姐。”栾英姿轻声问道,带着些许嘶哑,“你想怎么办?追究下去吗?”

高秋蜓没有回答,哪怕一个点头,或者摇头,都不敢有。

栾英姿再次伸手,小心地抓起高秋蜓的手,忽然发觉她双手已冰凉如冬日的大地,“我们在十虹涧长大,难道我们还不了解十虹涧吗?不论如何,它都是正道的栋梁,它永远,是站在正道这一边的……”

高秋蜓身子一抖。

栾英姿不敢说话,小心地看着她抬起头来。从方才被她逼问开始,到现在见她抬头,猛然惊觉,心底里已滋生出一片阴郁的恐惧,且犹如江水蔓延般浩浩荡荡。

是对这个冒出恐怖想法的师姐吗?还是对这个抚养她们长大,却突然在某一时刻暴露出从未见过的阴暗背面的门派?

高秋蜓问道:“你既知道了,还要如此混沌下去吗?”

栾英姿无言以对。

“我的哥哥,已经是牺牲了。”高秋蜓对着她,喃喃道。

栾英姿知道,她阻止不了了。

那么自己呢?要一起追究吗?

真的要追究到自己的门派头上吗?结果是毁了它,还是让它重生?

高秋蜓看着她神情变幻,已明白过来,目中闪过些许失望,脸上却还是笑了笑,道:“你我都是这个门派抚养大的,皆知晓这份恩情之深重。你不和我一起一起探查,无妨。”

栾英姿叹了口气,实在不忍她如此冲动,道:“高师姐,你仔细想想,林涟漪可曾承认,她的法宝就是剑丹城薛师妹选中的那件呢?我想,是没有吧。”

高秋蜓点头,道:“吴伟大师手中的暮至,我们都见过。可是,剑丹城的法宝,天下很少有同名又相似如此的啊。”

栾英姿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以免引起高秋蜓激烈的情绪:“仅凭一件法宝,加上薛师妹在剑丹城的反常行为,你是不是当真以为,林涟漪易容成了薛琳琳,与我们的师父,还有我们十虹涧的涧主通了气,才受我们保护,去了剑丹城为自己挑选法宝?”

高秋蜓肯定地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栾英姿道:“我不知道真相,也猜不到别的原因。高师姐,高师兄的死,我们十虹涧上下都很难过,可是师姐,切莫为敌人提供的证据想太多,反怀疑自己门派的正道之诚。

“哪一个门派没有自己的秘密?自己门派的秘密,也不是每一个弟子都知道的。十虹涧有秘密,但未必是你想象的那般不堪。若是你执意追究,要时刻记得十虹涧对我们,对正道,对人族的恩情。”

“我记住了。”高秋蜓叹道,“栾师妹,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话已至此,栾英姿点点头,看了眼桌上摆放的饭菜,道:“师姐,记得吃。”

高秋蜓恍惚地点点头。

栾师妹悄悄离开,门轻轻地关上,高秋蜓瞥了眼边上的饭菜,本无食欲,又想到若是不吃,如何能有力气追究下去,只好拿起饭碗筷子,有气无力地将饭菜往嘴里送。

当下待在面壁房中,自然无法调查,她只有一边修炼,一边将接下来调查的步骤想清楚。

她有十分的把握,确信十虹涧定然和林涟漪有些许关系——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

只要是让她哥哥做了无辜冤魂的,她都将追究下去——不管,能不能对一切害了她哥哥的人下手报仇。

至少,不能蒙在鼓里。

此后来看她,给她送饭的弟子再也不是栾英姿了。恐怕栾英姿也需要些时间接受这件事。

每次有人送饭过来,她都会问及外面发生的事。从师姐师妹口中,她得知了师父楚菡萏已经派人前往竺烟堂问过了林涟漪尸体之事。

他们得知以后,经推测认为,千羽林那具尸体并非林涟漪。最初被竺烟堂杀死的,其实就已经不是林涟漪了。

另外,待到达竺烟堂问及此事,她十虹涧的弟子意外发现竺烟堂不知何时乱成了一团,堂主竺少诚带着竺少琼竺净参失踪,镇派之宝真火石也被带走了。

临时选出的新堂主袁兴旭为了杜鹃镇百姓的安危,被佘晚舟带离了竺烟堂,当下也不知下落,更不知死活。此时的竺烟堂空得没有主持之人,几个稍稍出众一些的弟子共同商讨内外事项。

因新旧堂主皆不知所踪,竺烟堂又有杜鹃镇为把柄,掌握于逃出蛇妖族一战的佘晚舟、茶客等人手中,故不敢趁着佘夜潭内外之局未稳之时向千羽林等正道领袖门派报信,唯恐佘晚舟等人狗急跳墙,叫杜鹃镇百姓陪葬。

佘夜潭与竺烟堂对抗之中的关键人物之一,伍姑娘,也就是林涟漪,配合佘夜潭,将竺烟堂搅得一团糟,此刻却在天涯教中,即将恢复教子身份。

关于林涟漪诈死又突然以伍姑娘的身份出现,整件事情,疑点重重。饶是回来以后,十虹涧的师长们共同商议,仍不得知晓此妖女之真正目的。

高秋蜓闻言,更觉诡异至极。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蹊跷的人物?

十虹涧、竺烟堂、千羽林,这般邪道妖道的人物,却在正道之中有如此多的牵连。

高秋蜓越发深信:此事是非追究不可了。

第六百一十二章

面壁第四日,师父楚菡萏来到房间里。

高秋蜓并不意外,连忙上前跪拜,忏悔道:“师父,我认错了。是我太冲动,没有顾全大局,还险些让师兄师妹一起陷入危险。”

楚菡萏叹了口气,道:“此事也不能全怪你,秋鹰是你唯一的亲人,杀他的人,又是狡猾至极的林涟漪——竺烟堂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高秋蜓点头:“知道了,林涟漪把竺烟堂搅得一团乱,而且,那具尸体是假的。”

楚菡萏面露怀疑,道:“那具尸体虽并非林涟漪的,却也看不出是谁的。千羽林上保留了那具尸体,欲追查出林涟漪的帮凶。”

高秋蜓抬头,见楚菡萏面容之中尽是怀疑忧虑,又似乎不只是对林涟漪之恨而生的忧虑。她不知道她感觉得对不对,她已陷入恍惚之中了。

她悄悄地低下了头,假装没有抬头看过,道:“师父以为,那具尸体是不是蛇妖族找来的?”

“说不准,也有可能是天涯教,也有可能,两个都不是。我总觉得,林涟漪此人,实在……”楚菡萏谨慎地猜测道,到了“实在”二字后面便没了声音。

高秋蜓心中一动,抬起头直视楚菡萏的面容,道:“师父,你说得对,我太冲动了,但是此仇非报不可。找到机会,我定要亲手将林涟漪杀死。”

楚菡萏神情微变,低下了头。

便是这细微的变化,于恍惚中的高秋蜓眼中,一览无遗。

她头脑中一声闷响,唯恐师父发现她的异常,连忙微微低下目光,调整了一下情绪,低声警告自己:“高秋蜓,小心小心。”

楚菡萏道:“你的仇,也是我十虹涧的仇,我们门派上下,一定会帮你的。”

高秋蜓再次抬起目光,盯着师父,轻声而铿锵地道:“师父,哥哥之死,为林涟漪对我之仇,亦是对我正道之辱。弟子对十虹涧历代涧主发誓,”她抬起手,做出发誓的手势,声音响亮了起来,“不杀林涟漪,我绝不饶恕自己死罪,愿自焚于十虹涧外。”

楚菡萏大惊,一时消了忧虑,而转为震惊,显露出少见的红色,仿佛是被人逼急了。她瞪着这个最优秀的弟子,惊讶不已,斟酌了语句才吃惊地教训道:“秋蜓,何必发如此毒誓?为师都说了,一定会帮你的。”

高秋蜓面容坚毅,对着师父,磕了一个响头,道:“不过向我自己,向我正道,一表决心。”

楚菡萏手足无措,俯视高秋蜓维持叩拜的模样,忍不住地面露悲痛,道:“好,十虹涧列祖列宗定会为你这样一个优秀的弟子骄傲。”

高秋蜓低着头,额间触及冰凉的地面,嘴角绽开一点苦涩的微笑。

楚菡萏悄悄地放缓了呼吸,轻声安慰道:“起来吧,面壁期满,你也可以出去了。”

高秋蜓道:“是。”

楚菡萏见她没有动静,便自己先离去了。

面壁房里清冷得让人觉得恐惧,好久没有感受过这般恐惧。高秋蜓感受着地面的冰凉,恍惚着,便觉从头凉到了脚,犹如尸体。

就像千羽林那具不知名的尸体般。

她走出面壁房,按着原本的规划,去见了薛琳琳。

薛琳琳师妹正把弄着新得不久的法宝采回眸,暗蓝色的光芒让她看得很不舒适。

记得从剑丹城回到十虹涧中后,薛琳琳不知吞了什么丹药,竟然连着三个月的记忆全然忘记了。她、栾英姿无奈之下,只得将三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她。

不过,因二人猜测,让她忘记或许是因为剑丹城一行涉及护剑使的秘密。是以二人告知其三月之事时,刻意将剑丹城一行中为护剑使选法宝一事隐去了。

薛琳琳无奈地感叹着自己乱吃东西,连自己失了几天的重要记忆也不曾知晓。

这柄短匕采回眸,分明是邪道之人才用的东西。倒并非她单纯地不喜欢法宝的颜色,而是亲眼见过,那采回眸中蹦出来的法宝之灵,一个长相颇为凶狠的东西。

不过高秋蜓和栾英姿读过有关异兽的书,皆识得此兽,只是不直接地说出来。

那法宝之灵脑袋为白色,脚似鼠,爪似虎,未曾见过,然书上记载,这是吃人的异兽,平常不会主动惹人,然若是人族刻意惹它,或是它恰好饿了,也是不介意亮出它锋利的爪子,把人族当做一顿大餐的。

采回眸上下的暗蓝色光芒,与这异兽周身的光芒浑然一体。它白白的头顶羽毛上,以及冷冷的眼眸之中,泛着警戒般的光芒,暗蓝色之中微微透着亮蓝。

此刻见到高秋蜓和栾英姿,它本就不怎么柔和的神情扑地一闪,迅速地变为了凶恶,一对爪子试探般地收缩了一下,向前不安地踏了一步,又后退一些,又试探性地上前一些。

高秋蜓、栾英姿皆蹙眉。然二人都是十虹涧弟子中的佼佼者,怎么会怕一只法宝之灵,便还是慢慢地上前。

它目中掠过一丝惊疑,似乎对敌人公然的无惧而觉得面子有失,随即发出警告的低吼。那是较虎啸更加尖利的声音,听入耳中颇觉有些刺耳。

高秋蜓不满,提醒它现在的主人道:“薛师妹,教教你这法宝之灵。”

“哦。”薛琳琳面露无奈,似乎面对着自家的法宝之灵,也不是很有把握。

高秋蜓眉间越发皱得紧了;栾英姿则仍怀有一些希望地看着薛琳琳是如何教训自己的法宝之灵。

“小雀小雀!”却不料薛琳琳小心翼翼地轻声移到异兽身边两步远,又小心翼翼地,犹如她才是奴仆一般,苦着脸一脸为主子着想般的表情,弯下腰轻声劝道,“不要这样对着我的两位师姐,她们很厉害的,你打不过她们……”

高秋蜓、栾英姿哑然。

异兽丝毫不顾主人的面子,仍旧盯着高秋蜓、栾英姿,声音更大了一些。

栾英姿轻声道:“它这是怕我们诱骗它的主人啊。”

高秋蜓不敢苟同。

这异兽能聪明到这么想,肯定也能看出来她们和它的主人是不会相斗的。

薛琳琳只好使出最后一招,对异兽道:“好鬿雀,好小雀,你快收回爪子,我待会儿给你带两块肉来吃。”

鬿雀闻言惊讶地瞥了薛琳琳一眼,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二人,似乎意志懒散了下来,一对爪子轻轻地蹬了一下地面,轻若插翅般掠影而过,回到了采回眸中。

薛琳琳无奈目送它离开,又站起身替它道歉。

第六百一十三章 失忆

栾英姿虽有不满,也只是藏在心里,面上还是道:“师妹你头一回使用带有灵的法宝,不懂得如何驯化也实属正常,我可以慢慢教你。”

而高秋蜓紧紧皱眉,直觉地对那异兽很不喜欢,连带着对采回眸也更加不喜欢了。

分明是邪道才会使用的法宝。

“不应该啊。”薛琳琳叹道,似是努力细细回忆着什么,道,“二位师姐带着我去了剑丹城,定然也与鬿雀见过了啊,它怎么会不认你们呢?”

栾英姿道:“薛师妹又忘了吧,你在剑丹城中,可告诉我们,要回到十虹涧,待自己驯化了采回眸的法宝之灵,才让我们瞧瞧它。”

薛琳琳尴尬一笑,不过毕竟是闯过邪道的人,并未脸红惭愧,只道:“看来师妹我忘得有点多了。”

“这是什么怪物?”栾英姿开玩笑似的对薛琳琳问道。

薛琳琳白了她一眼,显然不相信她们能不知道,不过身为师妹还是坦白地回答道:“我起先也不知道,还特地去问了师父,师父告诉我,这异兽名叫‘鬿雀’。”

“这畜生不听你话,你也不知道向师姐请教吗?”高秋蜓脸色微微不好,道。

薛琳琳不好意思地道:“我听说曾经有过主人的法宝,易主之后,法宝之灵都会不习惯的,故想着等两天再说。再说,师姐……”

薛琳琳欲言又止,低下头去。

高秋蜓心疑,问道:“怎么了?”

薛琳琳微微蹙眉,带着些许不满,抬头直视高秋蜓,道:“高师姐,它是我的法宝之灵,不能称呼为‘畜生’。”

不料高秋蜓轻哼一声,转过头去,道:“这畜生一看就是邪道的,想必在先主人那里也学到了不少邪道的东西,先主人算是个畜生,法宝之灵也是个畜生了。”

薛琳琳无法辩驳,又见栾英姿以目示意,也是叫她不要辩驳。她向栾英姿点了点头,看高秋蜓背影似是要离开,却不料高秋蜓冷不丁审问了一句:“为何你脱离了邪道,还要选这邪道之物作为法宝?”

薛琳琳神情一滞,对着她的背影,以她能够听见的声音小声嘀咕道:“我也不想啊,也许是只看到了这件顺眼的法宝,便没有想那么多吧。”

高秋蜓没有言语,径直走开了。

薛琳琳心生不满,也没有制止。

如今自己面壁出来,再次见到采回眸,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也只有邪道之人,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选择使用邪道法宝了。

眼前这个薛琳琳,一见她到来,便有些紧张地将采回眸收到袖中,面带无辜地睁着漂亮的眼睛,对高秋蜓笑了笑,恭敬地称呼了一声:“高师姐。”

这个虽曾入邪道却始终单纯的女子,和剑丹城那个收了采回眸却面不改色的薛琳琳,绝然是不一样的。

高秋蜓上下打量着她,令她越发紧张,她忍不住问道:“高师姐,你有什么事吗?”

“我来问你些事情。”高秋蜓异乎寻常的冷静,令薛琳琳又暗自紧张了一些。

薛琳琳上前两步,猜测道:“师姐可是又来问小雀的事情了?”

高秋蜓没有点头,只口中说道:“正是。”

薛琳琳无奈,神情中明摆着不愿意与高秋蜓谈鬿雀的事情。

高秋蜓丝毫不觉般问道:“你记得为什么会失忆吗?在失忆前,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薛琳琳摇头道:“我分明记得,在失忆前吃的喝的都是寻常东西,我失忆肯定与这些东西无关。后来想了想也只有两种可能了。”她扑闪着明亮的眼睛,眼角微动之间,忽地从瞳孔中掠过一丝隐秘的光影。

“什么?”高秋蜓心头一跳,问道。

薛琳琳“师父说我是失忆了,我也没有多想,不过我走了两种猜测。其中一种猜测呢,便是我突然之间发了什么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吃了或是碰了什么东西,才变成这样。”

高秋蜓轻轻一笑,嘴角挂起一丝不信的笑意。

“突然之间发了什么疯”,薛琳琳都这么说了,那么定然不会是这种可能了。

她也觉得不可能。

薛琳琳见高秋蜓没有追问的欲望,似是知道她会接着说下去,便只好又前进两小步,靠近高秋蜓,神秘地说道:“第二种么——”她凑近她耳畔,轻声道,“高师姐,我是不是接触到了什么不该知晓的秘密?”

高秋蜓眼皮一跳,不知如何回答。

这女子在皈依正道之前,也就是邪道之中,便因古灵精怪出了名的。到了十虹涧后好歹收敛了一些,但看现状恐怕心里还是忍不住转一些不太好的念头。

薛琳琳嘴角悄然绽放如昙花一般一闪而逝的笑容,稍稍带着些许十虹涧风光般恬淡的味道,然更多的还是隐约透着一股邪道之味的狡黠:“师姐你都来问我了看来我猜的是真的了?”

高秋蜓忍不住冷冷道:“不是。”

薛琳琳哈哈一笑,退回两步之外,好奇地问道:“那高师姐究竟想知道什么呢?”

高秋蜓只觉自己不该首先从这个人身上下手的,立即道:“你为正道之人,便不该整日想些邪道才有的念头。你入门尚不久,不知十虹涧于正道之中的地位,如何能妄自揣测?”

薛琳琳惊讶,想了想终于面露知错的表情,低头道:“是,师姐我错了。”

高秋蜓身为师姐,此刻却没了从前恨铁不成钢的的表情,目中透露出些许无奈,便要转身离开。

薛琳琳低着头,见她脚步慢移,是要走开,便站在原地,细细揣度高师姐何故如此疑问。

只知道不简单,是什么秘密连高秋蜓也不知道,还要找她来拼凑线索。又联系到自己失忆,她猛然于心底里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风声,犹如幽夜里吹拂过乱葬岗的风,凉嗖嗖的,带着尸体腐臭味的恶毒。

她头皮发麻,猛然抬头,立即向才走开几步的高秋蜓看去。抬眼处,一切景致,那些她以为远远胜过从前邪道住处的干净景致,瞬间失了颜色。

这才恐怖啊,明亮的颜色下究竟隐藏着什么东西?

身在邪道之中,她已习惯了做坏事,但是也顶多为那个小帮派的首领打打杂,可从没有跟二流甚至一流的强者对仗过,只听邪道道友们说到,正道之中鱼龙混杂,便是最光明正大的那三个门派也是一样。

第六百一十四章 主动

如今走进正道之中,从前还深以为邪道首领不过和下属说说他们邪道的好,说说无忧无虑靠修炼,称霸一方水土的梦想,都是为了留住他们。

可是自从她失忆之后,几年来混在邪道里的经历告诉她,可能正道之中藏着些不为人知的恐怖。便是这样,日复一日,直到今天遇见高秋蜓,那种反反复复的惶恐情绪,再次浮现了上来。

她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从前也是有过这般经历的。

她没有丝毫犹豫,以生的本能冲了上去,一把拉住高秋蜓的衣袖,未等高秋蜓缓过神来,目光迅速瞥了眼周围,不见有人,便将她拉到一边,同时轻声而急促地说道:“师姐跟我来!”

高秋蜓惊讶,刹那之间唯有听从直觉的命令,跟着或许存在的一丝线索,到了暗处。

什么身在正道不要想邪道的念头,正道之中当真有这么光明磊落吗?

薛琳琳拉她到了暗处,再次环顾四周,不见有人,立即问道:“师姐到底发现了什么,可否告诉师妹?”

高秋蜓不再犹豫,鬼使神差地便将心中所想全数告诉了薛琳琳。

此事后来想起也觉震惊不已,更是后怕阵阵,如何能轻易将这般重要的事情,告诉一个邪道出身的人?此人对正道秘事如此关心,难保不是邪道派来的卧底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越发紧张,却还是吊着一口气说完了前因后果,甚至加上了一点自己的分析猜测。

薛琳琳听罢沉吟片刻,目光流转犹如剑丹城夜晚的精致彩灯。

高秋蜓看在眼中,心中燃起了希望,方才对薛琳琳身份和意图的担忧消失了大半。

她沉吟中的神情,仿佛一条条线索依次排开,每一条的展示都亮起一点惊奇。

片刻后,薛琳琳目光一收,化为沉寂,深思中的狡黠也带上了深邃的意味。她凝望高秋蜓,一字一顿,极其慎重地问道:“师姐,你说的可是当真?”

高秋蜓无奈道:“若非当真,何必与你说?”又言,“薛师妹,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又或是,想起了什么?”

薛琳琳目光有些呆滞,带着些许嘲讽地笑了笑,道:“你不是说那个跟你们去剑丹城的是林涟漪吗?既然不是我,我又能想起什么来?”

高秋蜓一喜,仿佛找到了知交一般,道:“你也确信她是……”

薛琳琳谨慎地一点头,两眼瞪得明亮,道:“我真的不记得我去过剑丹城了,师父也不大与我提及这事,可见其中有鬼。

“我在邪道混了这么久,对上层的秘密或多或少有些感知。如果待在十虹涧不安全,我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高秋蜓大惊失色,几乎结舌:“你,你……”

薛琳琳瞪着她,瞪着这个自她入了十虹涧便悉心教导她,方才还批评了她的师姐,坦言,不带丝毫犹豫:“还在邪道之中时,我已经换过三个帮派了,虽然我年纪尚小。”

高秋蜓惊疑。

薛琳琳年轻的面容之上,渐渐浮现出风尘般的得意,那种似曾相见的神情,令高秋蜓心里一阵惊恐。

好像是,在哪条花街柳巷的道路上,见楼上倚栏而望的女子面容上显露过。

当日路过那里,身边众人举目惊呼,犹如见着了仙子,她好奇地抬头,便见到了那名风尘之中的女子。

沦落而得意的笑容,是浮萍压箱底的尊严。

“换了三个帮派,每次都是首先叛变的那个,还有一次是为新来的帮派主动卧底原来的帮派。你看我还活得好好的。”薛琳琳得意而自嘲地说道。

高秋蜓凝视着她。

薛琳琳接着道:“我待过的三个帮派都告诉我一件事,正道不可靠,因为他们不仅不为自己着想,还要求自己和同道一起为别人牺牲。这分明是违背了人性,这种逆天的门派,根本不可能撑多久的。”

高秋蜓小声喃喃道:“不是的,十虹涧已经撑了很久了。”

薛琳琳奇怪地看着她,道:“高师姐若是这么想,何必怀疑十虹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既来问了我,定然是恐惧正道和邪道有什么……”

高秋蜓神情呆滞,恍然犹如绝望。

“我不像高师姐这样,从小在正道之中长大的,我对十虹涧没有那么多感情。”薛琳琳言罢,看了看高秋蜓的脸色,也知道她还对十虹涧有几分坚信,便只好道,“高师姐若是相信我,可否告诉我接下来的打算?”

“什么?”

“接下来如何调查?你想知道,我也想知道,所以我们就是同伙了啊。”薛琳琳目中闪过一丝邪恶,“正像我与新的邪道帮派里应外合一般,灭了原来所在的帮派。”

高秋蜓坚定地道:“我不会任由你对十虹涧如何。”

薛琳琳无奈摊手道:“你看我一个正道邪道都籍籍无名的人,能对十虹涧做什么?如我方才所言,万一发现十虹涧不是久留之地,我也只能选择离开啊。”

高秋蜓迟疑。

身为十虹涧弟子,知道这个邪道女子至今无法调教好,便是有共同的想法,也不敢互为同伙了。

薛琳琳见她不敢说出来,却是先紧张了起来,催促中更带有劝说的意味:“高师姐,我发誓我真的只会逃走,到时候不管我们发现什么,我绝对不会说什么做什么对十虹涧不利之事,更不会将十虹涧的秘密告诉别人。

“如今你我恐怕是十虹涧中唯一发现蹊跷之处的人了,若是你我还不联手调查,各自孤立无援,到了深更半夜,你说你睡得着吗!”

高秋蜓浑身一颤,呼吸忽然急促,却仍未有脱口而出之欲。

“高师兄,高师兄在九泉之下能安心吗!”薛琳琳急得脸色发青,忍不住便将最为关键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高秋蜓惊厥,倏然间眼前浮现出高秋鹰的面容,那个从小与她相伴的亲哥哥啊,就这么死在了林涟漪手中,而林涟漪,竟与自己的师门有关联……

她一时忍受不住,又是在旁人面前,越发难过,情不自禁两眼噙泪,终于是将决定不久的疯狂念头脱口而出:“我打算,先来问你,同时从师父那里寻找一些线索。而后万俟氏。”

“万俟氏?”薛琳琳惊讶,随即点点头,道:“万俟氏不算是十虹涧内部,可这次掺和进来的护剑使万俟聆雅,就是他们那里出来的,还有一个万俟聆礼,也差点成为护剑使。确实可疑。”

第六百一十五章 夜出

“不仅如此,”高秋蜓深深呼吸,既然说了计划,也就不必再忌讳什么了,干脆和盘托出:“万俟聆礼我从前见过,她身上也有些许蹊跷。”

薛琳琳皱紧了眉,问道:“怎么护剑使一事上还有别的问题?”

高秋蜓怀疑地道:“万俟聆礼因身份原因,性子孤僻,从前曾受同族欺凌,她对那些同族心怀怨恨。我曾拜访万俟氏大族长,分明听到她某日悄悄自语,来日成为护剑使,定要出这口恶气。”

“哈!”薛琳琳心觉好笑,讽刺地道,“原来她确信她能成为护剑使么?最后不是反被同族的万俟聆雅夺了机会?”

高秋蜓以为她没明白,张口正欲解释,然薛琳琳嘲笑罢,目露精光,又道:“一个不受家族重视的女子,凭什么这么肯定地‘妄言’?背后定有玄机。”

“万俟聆礼失败了,她心有怨气无处抒发,正是我们线索的突破口。”高秋蜓肯定地道。

“我们什么时候……”薛琳琳忽然想起一事,道,“师姐,师父说了要你前往千羽林亲自看见林涟漪的尸体,你什么时候出发?”

高秋蜓嘴角扯出一丝自嘲的苦涩,道:“既然林涟漪还活着,看那具陌生的尸体又有什么意义?”

不料薛琳琳面容阴晴不定,似是想到了什么意外之事。

高秋蜓问道:“怎么?你想到了什么?”

薛琳琳笑意尽失,深深凝望着高秋蜓,缓缓道:“师姐有没有猜测过,千羽林和林涟漪或许也有秘密?”

高秋蜓瞪大了双眼,细细思索,不敢确定地道:“在观海山附近截击林涟漪时,她以嘲讽的口吻故作张扬,说道千羽林放她离开,当时确有几分怀疑。然后来仔细一想,觉得不太可能。”

“为何?”薛琳琳怀疑着,问道。

“若是他们知道千羽林的尸体是假的,为何要留着这证据?毁了不是更好吗?”

“有理。”薛琳琳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立马换回话题,道,“师姐你何时前往千羽林?”

“明日。”

“这么早?”薛琳琳惊讶,“你急着追查真相吗?”

“急。”高秋蜓肯定地道。

薛琳琳点头:“那便今夜去万俟氏处一探究竟,如何?”

“另外——”高秋蜓迟疑着道。

“什么?”

“我若再向师父那边打探,恐师父怀疑我,将我的记忆也抹去。是以……”高秋蜓看着薛琳琳。

薛琳琳会意,道:“我去探探师父和北山堂的口风,今夜我们在十虹涧谷口会和。”

“好。”高秋蜓道。

薛琳琳四下扫视一眼,见无人接近,向高秋蜓使了个眼神,便立即离开。

高秋蜓长舒一口气,心里压力微微轻了一些,仿佛一块石头碎了一部分,从心头滚了下来。

目光所见,薛琳琳轻灵地闪过角落,消失不见。

她心中隐隐惊骇,一时想不到如何形容,只有一句不太恰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薛琳琳这么想出去,多半不会告密揭发她的。

入夜之际,她通过十虹涧山丘上方的棋盘,一跃而下,却不见薛琳琳。

等待片刻,仍不见她前来。

她不由得慌张起来,脸色发白,难道薛琳琳当真去告密了?

不,也许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她当机立断,隐藏到暗处,唯恐过一会儿薛琳琳引着师父楚菡萏及一众师姐师妹前来抓捕她。

所幸又过片刻后,薛琳琳独自一人来了此处。

可却是从谷口光明正大地出来的。

谷口的人怎么肯放她出来呢?

高秋蜓见她四下张望寻找着她,却踌躇着不敢出去。她一手按在石壁上,五指犹如紧绷的琴弦一般扣着石壁粗糙的表面,细小的石砾不善地刺着手指。

她目光下意识地瞥向谷口。

若是,若是,师父她们就在那里等着她出来呢?

她忽然有些后悔,不是后悔于此行,而是后悔于未曾考量,就这么轻信了一个认识没多久的邪道出身的师妹。

薛琳琳不见高秋蜓出来,似是想到了她在顾虑着什么,只得走得更远一些,于远处寻了一块石头坐下,便就静静地等着那疑心过多的师姐出现。

等待片刻后,高秋蜓不闻谷口处又什么动静,出于谨慎,便绕了个弯,从暗处闪到她身边,见她当真一人,也确确实实就是薛琳琳,这才现出身。

薛琳琳听到动静,知是高秋蜓,站起身,向她一笑,先解释了一番:“我与谷口的师兄说,我要悄悄出去玩一会儿,保证了不会让别人知晓,他便放我出来了。”

高秋蜓惊疑,傻子也不敢相信这么容易就可以出来。

薛琳琳狡黠一笑,道:“他心仪门中一位师姐,那位师姐想要桑果酒,求我带一点回来。”

高秋蜓吃惊,眼中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

薛琳琳两眉微挑,道:“难不成师姐你以为谷口的师兄有多么正经吗?”随即转回话题,奇怪地道,“师姐疑心这么重,为何白日里愿意与我合作?”

高秋蜓淡淡道:“别无选择。”

薛琳琳深觉有理,点点头,道:“高师姐,自入十虹涧以来,便觉你是本门中颇负正气之人,想不到今日我能以邪道本领,与你联合。”

高秋蜓皱眉,道:“邪道终究不是正途,我不希望你以邪道本领为荣。”

薛琳琳哈哈一笑,不以为然:“正邪对立,邪道当然不是正途。你不曾感受过世俗之人的辛苦,又如何能够理解我这般义无反顾投身邪道的心情?”

高秋蜓不语。

薛琳琳见她同样是不以为然,只有耸耸肩,指着济世镇的方向,道:“我们现在过去吧。”

高秋蜓转身便往济世镇而去。

薛琳琳跟在后面,还是忍不住澄清道:“高师姐莫要生气,我不是说正道不好,只是我更想活着罢了。是以,我也一样希望,这个比邪道安稳的正道门派中,一切都还是干干净净。”

高秋蜓加快步伐,是干净还是一样的肮脏,很快就知道了。

她嘴角不经意流露出失望。

你希望它是干干净净,我却觉得,希望渺茫。

“我们还要去万俟氏其他人那里看看吗?”

“恐来不及,你不是还要去买桑果酒吗?”

“哈哈,我本还想一句忘了糊弄过去呢,到底是师姐守诚信。”

第六百一十六章 夜访

高秋蜓无言以对,一边往济世镇而去,一边问道“你在齐师兄和师父那里问到了什么?”

薛琳琳道“北山堂也去了,也找到了齐师兄,问了几个师兄师姐,一些关于镜花剑的事情,一圈人毫无消息。”

高秋蜓没有意外,这实属正常。

“师父那边呢?”

“师父阅历丰厚,在她面前,我这等小弟子实在不敢耍弄心计,只试探了一句。接下来邪道有变,而我十虹涧中才新招了一位护剑使,还不知能力如何,便试探了一句万俟聆雅护剑使如何。”

“她怎么说?”

“她说既是通过了觅主大会,天赋过人,自然可以胜任。”薛琳琳笑了笑,“她说得平平淡淡,仿佛此事反而有害于她一般。还有——”

高秋蜓放慢脚步,回头看向她,期待地等着她说下去。

薛琳琳道“既是讲到了邪道有变,我便顺便提了一句林涟漪。林涟漪再现江湖,邪道和蛇妖族关系或将亲近。以我曾居邪道的经验来看,唯有将这个关键人物除掉,才能……”

高秋蜓眸中微微发亮。

这句话,与她在面壁房中,以毒誓刺激楚菡萏,逼她透露丝缕线索,是一样的方法。

“她说了什么?”高秋蜓问道,眼前闪现出她的恩师慈祥而严厉的面容。

恩师的眉宇间,向来是女侠巾帼的风采。

“杀林涟漪不着急,只要把内部稳定下来,还怕邪道打上来吗?”薛琳琳有些失望地摇着头,一边道。

高秋蜓呆滞了一瞬。

楚菡萏原话一定委婉了许多,但是真意和薛琳琳的理解恐怕差不了多少。

“要是内部先被邪道挖空了,不说邪道蛇妖族联手打上来,恐怕二者之间任何一个,我们都没有还手之力。”薛琳琳继续说着,抬头见高秋蜓已转身前行了,立马跟上去。

高秋蜓失望地前行,听得身后薛琳琳仍在轻声自语着“不对,若是十虹涧不能久留,我可以立马离开,何必跟其他人一起留下来等死呢?”

高秋蜓加快脚步,心中却升起一个念头,薛琳琳可以离开,她可以离开吗?

十虹涧,终究是她的生长的地方。

便是它有什么错,便是她哥哥的死是间接受了十虹涧的影响,她也会义无反顾地留下来吧?

万俟聆礼家中。

毕竟是万俟氏的一员,虽身份低下,倒还有二族长庇护,房屋院落还是和其他族人的差不了多少。

二人来得巧,恰远远地望见万俟聆礼独自一人站在院落之中。

薛琳琳道“我去将她引出来。”

高秋蜓点头。

身边女子身影一闪,没入黑暗之中,很快便到了万俟聆礼院落之中。

高秋蜓暗暗心惊,薛琳琳不会用了什么方法把原来邪道之中修炼的灵力藏在了某个地方,未全部废除吧?否则哪里来的这般修为。

不过越是这样,她越放心,只因薛琳琳在她面前对实力没有了多少保留,足可见她是坦诚相对的。

她对十虹涧的怀疑,对生存的渴望都是坦白得犹如日光的。

院落之中,薛琳琳与万俟聆礼交谈片刻,不知说的什么,几句之后便将她带了出来,向这边而来。

高秋蜓不禁担忧地蹙眉。

待万俟聆礼与薛琳琳到达身边,高秋蜓与万俟聆礼相互称呼一声,便看向薛琳琳。

薛琳琳立即道“我向万俟姑娘说了我们对本门新招护剑使能力的怀疑,希望万俟姑娘可以透露一二,那位万俟护剑使是否当真有能力成为我们的护剑使。”

万俟聆礼矜持有礼地细细打量二人,高秋蜓一眼看出她有礼的目光下隐藏的谨慎。

万俟聆礼不是傻子,定然怀疑她们此行的目的。然事关重大,她二人断不可能轻易告诉一个姓“万俟”的女子,能套出来多少线索,只看这位万俟氏有没有胆量说了。

高秋蜓道“万俟姑娘,当日十虹涧觅主大会上,你距成为护剑使仅一步之遥,然万俟聆雅天赋更高一筹。未能成为护剑使,我着实替万俟姑娘可惜。”

万俟聆礼微微颔首,微笑道“高女侠何出此言,成为护剑使乃是为天下牺牲。我和聆雅都是万俟氏,不论是谁担此荣耀,都是光宗耀祖的。”

高秋蜓道“只是成为护剑使并非只是荣耀,其身兼责任事关天下,不可谓不大,唯有能人方可担任。万俟聆雅姑娘,在护剑堂上的表现,似乎异乎寻常地过人,恕我直言,这实在是有些……”

“不可思议?”万俟聆礼目中闪过一丝精光,似是不假思索地张口一句。

高秋蜓、薛琳琳心头一跳。

高秋蜓悄悄加深了呼吸,有意识地变化自己的表情,道“正是。”她看到万俟聆礼略微发亮的目光,仿佛暗藏着些许渴望,她小心地接着道,话语中尽然是不敢相信的怀疑,“万俟姑娘对万俟护剑使可有了解?可知她是否当真有这个能力?”

万俟聆礼明亮的目光凝望着她,许久不曾眨眼,竟也不觉得双眼干涩。

高秋蜓、薛琳琳听得胸膛之中心跳越发地沉闷而响亮起来。

万俟聆礼终于眨了眨眼,她深深呼吸“你们如此怀疑,岂不是以为我万俟一族竟敢在这等关乎天下危亡的大事上作假?”

高秋蜓分明记得方才她目中的精光,此刻小心翼翼地却不肯放弃,带着些许执意,坚定地道“万俟姑娘此言差矣,正因我是十虹涧弟子,关心天下危亡,才不免怀疑过于蹊跷之处。

“我以为成为护剑使者,拥有姑娘你这般的资质,才属正常。万俟聆雅姑娘的资质,实属生平未见,又恰巧出于万俟一族中,巧上加巧,是为蹊跷。”

“为天下着想,望万俟姑娘如实相告,,其中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真相。若姑娘不言,来日万一为天下祸,后悔莫及!”薛琳琳苦心劝道。

万俟聆礼叹了口气,直视二人,道“二位深夜而来,定是忧天下甚,我本不该如此无礼。”

“无妨。”高秋蜓简简单单地道了一句,便不再多言,唯恐打扰她道出线索。

“依我所见,”万俟聆礼眸中目光渐渐明亮,“聆雅姐姐,不可能有这般天赋。”

“为何?”薛琳琳小声问道,两眼微微瞪起。

第六百一十七章 尸身

“因为……”万俟聆礼瞥了眼薛琳琳,目光又回到高秋蜓身上,紧紧盯着她,却是微微一笑,道,“我觉得,当日站在护剑堂上的聆雅姐姐,和平常所见的全然不同。既非同人,便是说明了聆雅姐姐断没有这般天赋。”

高秋蜓、薛琳琳身子一震,脸色发白。

果真,果真!

薛琳琳好奇而谨慎地追问道“哪里不同?”

万俟聆礼微微摇头,道“薛女侠不知,平日里的聆雅姐姐也曾修炼过,却并未显现出多少过人资质。虽说护剑使对资质的要求和一般修炼不同,这点上看不出什么。

“但连寻常修炼都不曾显现出资质的人,为何站在护剑堂中,可以如此从容?”

“那个走进十月阁的女子,我亦不知,是否为真正的万俟聆雅。”万俟聆礼从容地道着她的猜想,那眉眼间的从容,和护剑堂上展现出几乎惊世骇俗天分的万俟聆雅又有多少区别呢?

高秋蜓下意识地戒备此人,胜过戒备薛琳琳。

薛琳琳审视着面前这个世俗女子,猛然间心头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似是直觉般的,她脑海中悄悄浮起一个诡异的念头。

这女子,怎么觉得,不像是正道的啊……

她悄悄瞥了眼高秋蜓,见她似乎没有怀疑到万俟聆礼身上,也便不出声疑问。

若说万俟聆雅背后有秘密,这位万俟聆礼背后的秘密未必就比她少了。

不过,相比之下,宁可让一个渴望护剑使之位的万俟氏女子得到,也好过让邪道趁虚而入。

看来林涟漪借万俟聆雅身份进入十月阁,越发显得有可能了。

三人相视,沉寂片刻,万俟聆礼遗憾地笑了笑,道“我相信二位乃为天下苍生来到此处,然二位切莫过多相信聆礼,因这些不过是我以护剑堂中所见,心生些许妄想。我看其他族人,并未对护剑堂那位聆雅姐姐有丝毫怀疑。”

高秋蜓又思忖片刻,心想除了万俟聆礼,万俟一族中,恐怕再没有什么线索了。

而这位万俟聆礼姑娘,死守着自己的秘密,在万俟聆雅一事上也无法多说……

“听闻十虹涧派遣弟子清剿邪道帮派,不久前在剿灭南方一股邪道余孽时,有人重伤身亡。”万俟聆礼忽然道,“维护天下和平,至今正道死伤无数,我为世俗之人,又不能成为护剑使,无法为正道尽力,实在惭愧。”

高秋蜓道“正道护佑天下,不求回报。”

万俟聆礼微微颔首,关切地问道“尸身可接回来了?”

“接回来了,安葬于我十虹涧中。”高秋蜓心生奇怪。

万俟聆礼点点头,满面敬佩地道“凡为天下牺牲者,皆为英雄。”她顿了顿,沉痛地道,“亦为亲人。聆礼为十虹涧外世俗之人,不得前往十虹涧中祭拜英烈,望高女侠代为前往,替我向我的亲人祭拜。”

高秋蜓、薛琳琳凛然一惊。

薛琳琳惊疑之至,至于眼皮跳动,她试探着问道“你是说万俟……”

“什么万俟?”万俟聆礼向她含蓄地笑了笑,似毫无察觉,道,“聆雅姐姐在十月阁中好好修炼着呢,薛女侠若是见到了我姐姐,麻烦薛女侠向我姐姐问好。”

高秋蜓震慑之下,只呆呆地望着万俟聆礼,想起了觅主大会当日在十虹涧中见到的万俟聆雅,那温文尔雅之中掖着些许俏皮的女子,如今却在……

薛琳琳吃惊不已,面上震撼之色难以褪去,见面前万俟聆礼如此从容,仿佛在说着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不由得心中泛起了嫌恶。

邪道之中有这等事倒还能理解,毕竟有哪个是接受了什么忠孝的教导的?然正道,不,与正道第三门派如此相干的世俗家族中,竟出这等冷漠而见不得光的事情,就不能不叫人嫌恶了。

这个万俟聆礼,恐怕知道很多呢……

万俟聆礼扫视二人面庞,目中波澜不惊,几个瞬间下拉不见二人有所反应,便回过头看向自家院落,故作担忧地道“出来这么久了,恐怕爹爹发现,帮不上你们的忙,反给你们招惹麻烦。”

她转过身去,望向黑夜里的幽幽院落。深沉的远方笼着世俗的安逸,掩着悄然打开的门扉。

她要回去,隐没在世俗之中。

她嘴角抹上一点轻蔑,仿佛镜前梳妆抹起红腮。

“不知二位可愿送小女子回去?”万俟聆礼背对着她们,犹如含羞面对生人的大家闺秀,轻声道。

“我……”

“我送你回去。”薛琳琳打断高秋蜓的话,上前一步到她身边,同时向后侧方瞥了高秋蜓一眼。

高秋蜓疑惑地站在原地。

薛琳琳带着万俟聆礼没入院落之中,这次却花了更多时间,才又回到高秋蜓身边。

高秋蜓半信半疑地问道“你又发现什么了?”

薛琳琳狡黠一笑,道“高师姐,那个万俟聆礼身上有修为。”

高秋蜓无奈提醒“万俟氏整个家族的人,皆有一些修为。”

薛琳琳激动地摇摇头,道“可是万俟聆礼的修为不一样。”她故意停了下来,卖着关子,像得到了什么荣耀的小孩一般等着大人问,再等着大人夸奖。

高秋蜓目光一凝,谨慎问道“什么?”

“这位万俟聆礼身上的修为,”薛琳琳目光越发地明亮,竟有些相似于她的法宝之灵鬿雀,“像是我们本门的法门炼成。”

高秋蜓惊疑,立即追问道“你确定?”

薛琳琳肯定地道“我确定啊。我带她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她修炼过;方才过去的时候,试图试探一下,竟然发现她的灵力可以被鬿雀辨认出来。”

高秋蜓蹙眉“你做了什么?”

薛琳琳笑了笑,大不以为意地道“来时见到半路上有好吃的果子,便顺势斜身采摘了一颗,回头见她毫无反应,若是没有修为,如何能从容至此?”

“我问你去时。”

薛琳琳带着些许歉意点了点头,随即面上的小心之色中,越发地显露出小孩害怕被大人责罚的卖乖神情,道“去时故意将她抛了出去,就算她是修炼之人,这么大的动作肯定能吓傻她。

“她不得已使出灵力,平稳落地。我则趁机令鬿雀尝尝她的灵力。鬿雀有辨认灵力的天赋,它发现她的灵力和我们十虹涧修炼出来的灵力如出一辙。”

第六百一十八章 寻证

高秋蜓猛然一惊,从薛琳琳道出万俟聆礼灵力与十虹涧弟子灵力一般时,就已出现的想法此刻越发明晰,她立即道“我们马上追上去!”

“追上去?”薛琳琳疑道,“追上去做什么?”

高秋蜓不回答,身影已向万俟聆礼方向处冲去。

薛琳琳一边跟在后面一边道“你不会是想要揪出她背后的那些秘密吧?”

高秋蜓不回答。

“不行啊!十虹涧是否传授她法门,与我们这件事没有多少关系,你别冲动!”

高秋蜓低声怒道“本门法门不传外人,便是万俟氏也绝不可!”

薛琳琳跟上一段,又道“你疯了吗!把自己暴露了就去不了千羽林了!林涟漪的事情,你还要追究下去吗!”

高秋蜓闻言终于停了下来。

薛琳琳紧接着连忙减速,趁势停在她身边,长吁一声,侧过身劝道“这件事要调查有的是时间,先从千羽林回来再说吧。”

高秋蜓瞪着她,心中怒气未消。

一个外人竟修得本门法门,又心怀本门秘密,更能够知晓真假万俟聆雅的去向,便是任何一个本门弟子,听了都要气愤。

薛琳琳望向万俟聆礼的方向,轻声道“这个万俟聆礼身份不一般啊。她还没有发现我的鬿雀吞噬到了她的灵力,待你从千羽林回来,我们可以沿着这个线索继续调查下去。”

她转过头,望向高秋蜓,见她绕过身边,欲往十虹涧方向回去,口中道“我去十虹涧的英雄冢查看。你先去休息吧。”

薛琳琳转身望着她的背影,心有不满,以她听得见的声音小声喃喃道“高师姐你这是过河拆桥嘛!”

高秋蜓不停步,回应道“你要去寻桑果酒。”

薛琳琳一愣,竟似全然忘记了桑果酒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要寻桑……”她一拍脑袋忽然反应起来,惊讶之下,大声自责道,“怪我怪我!”

言语间,高秋蜓已然走远,薛琳琳只得独自一人前往了采丝村。

“采丝村的桑果酒最好,面壁以后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我要玩得痛快。”

高秋蜓顺原路返回,经过棋盘时遇见了两个查夜的弟子,然并未被发现。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英雄冢。

她望见首排英烈的墓碑,光滑的边缘于黑夜之中、月光之下,流动着寂静的光芒。

正道还是世俗,大多数活着的人,记得的只有祠堂里供奉的各派掌门,连被记住的长老也是甚少。至于这些默默无闻,死时或许连个全尸也没有的弟子,唯有孤寂地守着各自门派的宝地,生时死时都祝福着未来的和平。

十虹涧如今的所为,是否违了你等的心愿呢?

生人不可知晓,你等亡魂,可曾发现?

她缓缓伸手,触及最前端一块墓碑,冰冷的感觉侵入指间,她轻叹一声,收回手,开始一个个寻找。

万俟聆礼说得很清楚了,万俟聆雅死了,尸体没有运回万俟家族,那么定然埋在十虹涧中。英雄冢是最有可能埋葬她的地方。

找到万俟聆雅的尸体,便掌握了铁证。那是她得到的第一件铁证。

此处毕竟为十虹涧之中,又是深夜,她不敢催发光芒,只得以手指触摸墓碑上的凹陷的字迹,每每摸到一个字,她指间的温度便凉一分。

其中一些弟子,或是师长辈,她是曾熟识的。

都是为了与邪道斗争而牺牲的英雄。

她指间不自觉地颤抖。

轮到后端某座墓碑时,她只深深望了一眼,便绕开那座墓碑,脚步绕开时,眼中已沁出泪水。

从前往后,她自问除了那座墓碑,并未错过其他,然直到最后一座墓碑,却仍旧没有发现万俟聆雅的墓碑。

她心生疑惑。

难道万俟聆雅不葬在这里吗?

若是不葬在这里,也只有三种可能了。

一为万俟聆雅没有死,她安稳地活在某个隐蔽的地方。

可是万俟聆礼如此笃定她死了……

想来也是,十虹涧有如此惊天秘密,如何能留下一个知情的活口。

当然,万俟聆礼也活着。

高秋蜓大胆猜测,十月阁中的万俟聆雅非护剑使一事被更多人知晓后,十月阁必另立护剑使,万俟聆礼就是受益之人。正是利益相关,万俟聆礼才如此大胆地为她们扯开一丝天衣丝缝。

她忽然有些领悟。或许万俟聆礼早在觅主大会以前,便为十虹涧指使修炼,并被指为下一任护剑使。既然早晚是十虹涧的人,如今作为外人修炼也不必大惊小怪了。

正是因为这层关系,万俟聆礼才能在万俟家族中,说出来日她将成为护剑使一语。也正是因为她将成为护剑使,十月阁中的一切秘密,她了解得可能比十虹涧的弟子还要多。

那便暂且认为她死了吧。

究竟是什么秘密,逼得十虹涧中师长做出如此残忍的决断,竟要杀害一个无辜的世俗女子?

觅主大会上大族长如此欣喜,定然不可能知晓万俟聆雅已死一事。

十虹涧这一狠手,下得妙!

二为万俟聆雅死了,却没有被埋葬于此处。十虹涧中仅此一处埋葬英烈之地,另外一处便是十虹涧的祖师陵了,万俟聆雅更加不可能在那里。那便是尸身流落于外,再不可能找回了。

若是十虹涧连个全尸和葬身之地也不曾留给这无辜牺牲的女子,其口口声声的正道之义,又在何处!

高秋蜓气得脸色发青。

三,为万俟聆雅仍旧葬在十虹涧中,然这个地方是其他人绝然想不到的。

这一荒土埋尸的做法,比之上一种可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她眼前闪现万俟聆礼温和的笑容,心中一阵厌恶。来日万俟氏倚仗万俟聆礼再度声名远扬,怕是万俟聆雅知道了要从深土下爬出来吧!

高秋蜓不甘心,又细细寻找一遍,毫无所获,只好放弃。

这件铁证,终究是找不到了。

她悲愤不已,明明发现了如此多的破绽,奈何找不到丝毫证据,所言于旁人眼中,不过是好笑的疯言疯语。

她低着沉重的头颅,喉间犹如抽搐一般低低地发出几声自嘲的笑声。

她本也没有打算公诸于世啊,只要自己理解了即可,要什么证据?不过是让自己彻底相信,那个深心里早已深信不疑的恐怖秘密罢了。

第六百一十九章 同行

她绝望之下,不知不觉地,便走到了那座她曾绕开的墓碑前,久久伫立。

“哥哥,妹妹想为你讨个公道,可是妹妹毫无办法……”她走近墓碑,靠着冰凉的墓碑,虚弱中颤抖的手指慢慢地抚在冰凉的字迹上。

“高秋鹰。”

她五指停在这三个字上。

凹陷的字迹,犹如戛然而断的生命。

她忽地心头剧烈一跳,脑海中浮现出高秋鹰尸首分离的模样,鲜血已凝结片刻后却又如天气忽然温暖了一样,血液悄然融化,一滴滴从伤痕累累的身体上淌落下来,顺着脑海中空空荡荡的空间,浸染她双眼。

腥咸的味道让她分不清是目中血仇,还是心中滴血。

她微凉的面庞贴在哥哥名字之间,感触着墓碑上的温度,沉沉入睡。

仿佛回到童年,十虹涧外,他呵护着她,说道“只要我们成了十虹涧的弟子,以后再也没有邪道敢欺负我们了。正道所在,天地乾坤。”

“正道所在……”她呓语。

不知夜梦几分,忽地沉沉夜幕中,闪过一道光芒,从低处升向高处,划过英雄冢时,已飞在了半空。

光芒掠过之际,高秋蜓猛地一惊,沉重的睡意敌不过修炼之人的警觉,她眼皮弹开,视线朦胧间,见一道光芒迅速而匆忙地飞逝,实体乃圆形,后拖一长段笔直的光尾,向谷口而去。

光芒呈蓝玉之质,若是笔直出发,出发处正是——

高秋蜓缓缓转过头,望向禁地寒星台。

芈灵念?

她要去哪里?

护剑使真是身负众多秘密,来去皆可秘而不宣。想必这种事情,在她和其他弟子不知晓的时候,发生了很多次吧?

她轻声一笑,笑声中尽是讽刺。

不去管那道不知去向的光芒,她仍旧靠着冰冷的墓碑,脸颊上印着哥哥的名字,想起入睡时的回忆,难过之中,继续入睡。

哥哥,你听见了吗?

妹妹我放眼望去,便是正道之中也是邪道天下啊。

良久。

“高师姐?高师姐?”

“薛师妹……”

“高师姐快醒醒,天要亮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啊?”薛琳琳焦急地推了推她。

高秋蜓猛然惊醒,睁眼时尚现出薛琳琳面容的三道重影,已立即站了起来,未及看天色,先问道“何时了?”

“天要亮了啊,你不是还要去千羽林吗?齐师兄可曾说过要早些出发?”薛琳琳惊讶地打量她面色,见她并未呈现病态,才稍稍放心。

高秋蜓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同时将夜间记忆梳理了一遍,又恢复了从容,道“齐师兄,我,和栾师妹,都会随殷师伯前往千羽林。现在时候还早,我去十虹涧谷口与他们会合,你回南山堂去吧。”

薛琳琳点头,得意一笑,道“还好我来了这里,否则如何知晓高师姐你竟也会忘了时辰?”

高秋蜓不理她这句话,转而道“英雄冢中,没有万俟聆雅。”

薛琳琳道“我知道,方才见你没有醒过来,我也查看过了。”她换上一副惋惜怜悯的表情,道,“万俟聆雅姑娘真是可怜又无辜,你看看,世俗之人手无缚鸡之力,便是这个下场。”随即又转脸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道,“若非我加入了邪道,恐怕今日你便要独自一人调查这天大的秘密了。”

高秋蜓轻哼一声,她说来说去不离邀功一意。她径直离开此处,走了几步却听身后薛琳琳跟了上来,道“高师姐,昨日我问了殷师伯,殷师伯答应带我去千羽林呢。”

“什么?”高秋蜓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奇怪地问道,“你昨日为何不告诉我?”

薛琳琳走到她身边,道“昨日——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

高秋蜓有些不悦“既是与我联手,你私自瞒下这许多事,恐怕我不能过多相信你。”

薛琳琳无辜地道“我哪有瞒着很多事啊……”

“师父让你废除邪道灵力,改修正道,你是不是尚保留了一些邪道灵力!”高秋蜓立即打断她的话。

薛琳琳一惊,呆滞不语,这表情一看便知是承认了。

高秋蜓摇摇头,向谷口而去,道“你用了什么方法……”

“就是告诉殷师伯,我想去千羽林长长见识,好加深我对正道的理解啊。殷师伯见我面壁思过后竟然深深悔悟,便让我跟去了。”

“他定然不知晓你竟心怀叵测。”高秋蜓带着些许讽刺之意道。

薛琳琳轻轻一笑,道“我可是为了帮你啊。”

谷口。

高秋蜓、薛琳琳到达后,见殷览峰、齐声却、栾英姿皆已在了。栾英姿似乎早知薛琳琳要跟着去,此刻见她同来,也没有奇怪,一双眼睛只担忧着看向高秋蜓。

高秋蜓知道她要问什么,待离人出发后,栾英姿悄悄靠到高秋蜓身边,问道“师姐,方才去你房间找你,却不见你,你去了哪里?”

高秋蜓答道“去看看我哥哥。”

栾英姿微微一惊。

薛琳琳忙道“栾师姐,没事,我陪着她去呢。”

栾英姿点点头,又悄悄远离。

薛琳琳与高秋蜓相视一眼,高秋蜓淡淡地移开了目光。

千羽林。

几人在殷览峰的带领下,直奔临霄峰而去。

瞰生殿。

千羽林一众师长早已收到十虹涧的消息,皆坐于殿中等候,以往拜访中几次不见的东林掌印人林恬、西林掌印人渚沙,却缺了南林掌印人张承羽。

高秋蜓颇为意外,张承羽对正邪之事向来最是关心,林涟漪假尸一事闹得林恬和渚沙都出现了,为何张承羽却反倒没有出现?觉得此事千羽林有责,故而太丢脸了吗?

另外,不只是十虹涧到了千羽林,百琐庄竟也派了人来,这次不是常出面的刘臻绝,而是陈弈源。高秋蜓对其人也是颇为陌生,从前拜访百琐庄时见过一面,是位醉心修炼不问世事之人,门下弟子多为排名靠前的师兄师姐教授,其本人还是以个人修炼为业。

当然,竺烟堂,第一手接触林涟漪假尸的门派,定责会参与此事。因先后两位堂主皆不在门派中,派了二人前来,坐在下首。

此事事关重大,竺烟堂那边,千羽林定然也派人前去问过了。石屋的实体,定然也事先被检验了一遍。但也因事关重大,一切做过的查问、检验,都要当着十虹涧的面再做一遍。

第六百二十章 悔恨

高秋蜓扫视殿中几人,大概明了于心。

各派会首,开头必先寒暄几句。

陈羿源问及张承羽为何没来,千羽林之师长皆面露沉痛,复沄解释道“此事说来,甚为悲痛。张师弟独女珅诒,流落世俗世界八年,不知所踪。张师弟近来噩梦连连,竟每每梦及珅诒离世,因此心力交瘁,无法前来。”

非千羽林之人皆惊。高秋蜓更是深感愤恨。

正道皆知,南林掌印人独女张珅诒,嫁与西林大弟子胡衷恣,本是郎才女貌,伉俪情深,却为林涟漪嫉妒。林涟漪这妖女几次讽刺,妖言蛊惑下,张珅诒竟猜疑于胡衷恣,后来竟受不住猜疑之心,离开了千羽林,从此下落不明。

本可以通过剑丹城高人相助,以血缘联结,找到张珅诒行踪,却不知为何,便是剑丹城专修异术的高人也帮不上忙。

既是亲生之女,却找不到行踪,那便只有可能是,张珅诒使了法术,断绝了自己与千羽林的联系。

自张珅诒失踪后,张承羽与胡衷恣之间的关系越发不好,带着南林和西林的关系,也越发尴尬。东林因曾收养林涟漪,自然与南林、西林的关系都疏远了。

都说父女连心,而今张承羽数次梦见张珅诒离世,恐怕多半是真的了。

众人嗟叹之余,自然愤恨不已妖女林涟漪竟蛊惑无辜正道女子至此!

“张珅诒本与林涟漪没多少瓜葛,从前去过东林,陪林涟漪玩耍,那也是给足了林涟漪面子。谁知道林涟漪蛊惑了无垠,后又嫉妒张珅诒与胡衷恣成婚,大怒之下,便生生拆散了这二人,还要逼得张珅诒死于世俗世界,连遗体都不知道埋哪里!”

“不只是张珅诒师妹可怜呐,胡衷恣胡师兄好好地爱慕着张师妹,谁知道飞来横祸,爱妻离开,至今,唉,看张师叔这梦境,也只有发誓,若寻得张珅诒遗体,必葬于一处。”

“这个林涟漪,害人不浅。如今南林怪西林没好好护住张师妹,西林怪东林教出一个林涟漪,不,给蛇妖族养了后裔。千羽林四大林,只剩下北林和其他三林的关系还好一些。”

“北林还好啊?出了一个凌飞霏,堪称千羽林最好的苗子,被邪道挖走了。如今凌飞霏在邪道凌影阙混得风生水起,恐怕早就乐不思蜀了吧!”

“哼!我看这个韩朗嫣,也是被林涟漪蛊惑的!”

“我看千羽林这气运……”

“嘘!这话可不敢乱说!”

“是……”

“咱们千羽林可不是一天两天的门派,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林涟漪倒下?”

“说是这么说,可是光一个林涟漪,已闹得四大林鸡犬不宁了。妖道实在可怕!”

实则,其他门派不知,便是千羽林中,也少有人知晓,南林之中,有那么几个小师妹,曾听过她们的张师姐哭诉。

“师妹,师姐以过来人的身份警告你们,千万不要成婚,离开南林的男子,都不可信!唯有养你长大的门派,才是一生的依托!”张珅诒哭红了双眼,哭得浑身无力,倒在桌上,仍旧泣不成声。

近旁一名师妹从背后轻轻抚着她越发显得骨瘦如柴的身体,轻声道“师姐,我听说是林涟漪那妖女蛊惑……”

“不是的!”张珅诒猛地抬头并转过头,圆瞪瞪的双眼,仿佛受了奇冤的女子,向着这名年轻懵懂的师妹,苦口婆心而万分悲愤地道,“妖女就不会说真话了吗!她要嘲笑我,自然用的是事实啊!”

那师妹脸色发白,神情一呆。却不知是被她言语面色吓的,还是有些相信了惊人的真相。

张珅诒绝望地摇了摇头,她紧紧拧起的眉间几乎搓成了绳子,摇头间泪水疯癫地狂流,刺得两颊撕裂般的疼痛。

她瘫在桌上,双臂捂起不堪的丑陋面容,溺水般抽搐着道“你怎么知晓!你怎么知晓!你们不是我,你们怎么能知晓,胡衷恣是如何阴险恶毒!”

接下来,几名未经世事的女子,听闻了从未听闻的恐怖真相。

“他早就觊觎林涟漪美貌,嫉妒师弟无垠有美人相拥!”

“他嫉妒无垠天赋,便是无垠叛出千羽林后,他仍是耿耿于怀!”

“他野心勃勃,眼里只有西林掌印人之位,根本没有我,我只是他的一步台阶!”

“我……我就是这样,天真地以为他真心爱慕我,才……才断送了一生。”

几位师妹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再没有劝说。

她们的张师姐忍受不下,离开千羽林后,为了张珅诒的面子,为了南林的面子,便隐忍着什么都没有说。

直到她们也忍受不了,一日听闻几人说起林涟漪如何过错时,便忍不住回了一句“你怎知胡衷恣便没有过错?万一他当真像林涟漪所言那般无耻,该当如何!”

自然没有人相信,那发话反驳的师妹,反被师兄说了一顿。

什么称胡衷恣当称师兄,什么妖女就是妖女,什么胳膊肘往外拐就是错。

“你对?就你对?你等不相信林涟漪,还不相信张师姐吗!若非胡衷恣有错,张珅诒如何会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离开!”

那些光顾着谩骂林涟漪之人不语了。

也是自此,南林出现了责怪西林的倾向,西林只觉南林不可理喻,便反过来责怪南林没有教好张珅诒,怎么其他人都以大师兄为榜样,偏就张珅诒一人非要做得如此决绝?

几名曾听得张珅诒哭诉的师妹们,好歹为张珅诒出了气,为防事情闹大,于张珅诒、南林,甚至整个千羽林名誉有损,商议之下,便决定对当夜之事闭口不言。

后来张承羽疯了一样寻找女儿下落,知晓她曾与这几位师妹夜间相聚,便要她们将当夜张珅诒所言一句句讲清楚。

闻罢诸言,悔不当初!

张承羽不顾颜面,寻往西林,欲闯入渚沙房间,被云随烟拦下,渚沙随后赶到。

张承羽告知真相,便是二人再如何不敢相信,也不能不怀疑胡衷恣其人了。

苦于没有证据,身为师长只得暗中审问。胡衷恣自然不认,张承羽悲愤之下,险些要将他就地处决。渚沙、云随烟连忙阻止,此等奇闻,没有证据,传扬出去。只有让别人闲谈的份,谁信?

是以胡衷恣终究还是安安稳稳地做着西林受人尊敬的大师兄,渚沙等人对他的态度有些变化,却始终没有向其他人道明张珅诒的冤屈。

第六百二十一章 阴沉

可惜时岁久矣,至今,所有人都以为,张珅诒之事,定是林涟漪的错。

待到张承羽梦魇一事传遍千羽林,旧事重提,又恰是林涟漪假尸身份暴露、林涟漪真身重现江湖之际,众弟子对林涟漪只会骂得更凶。

高秋蜓闻得张承羽之梦魇,也是如此激愤。

张珅诒得罪过林涟漪,恐怕她的死不仅仅是恰好撞上了林涟漪重现江湖吧?

薛琳琳闻言却是默叹,不见众人注意自己,便忍不住露出一个带着些许怜悯的嘲笑,心道“这张珅诒怕是从来没有下过凡界的神族吧?天真至此,活不过半百也是自然。”

不知那早已在九泉之下喝过孟婆汤的张珅诒之魂魄,听闻上辈子这些人如此荒谬的讨论,会否摇头苦笑。

毕竟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瞰生殿随后谈及林涟漪假尸一事,栾英姿将观海山附近截击林涟漪等人一事复述一遍,高秋蜓在旁补充,齐声却时用手语提醒引导重要之处。

三人以记忆重现当日场景,殿上众师长细细面色变化,各有不一。

高秋蜓扫视师长们的表情,只见东林的林恬始终沉着脸色,犹如一尊石像一般。她心中冷笑不知你这个林涟漪唯一的远亲,站在正道师长的位置上,面对林涟漪越发招正道厌恶的行径,究竟还会不会为她犹在世上而庆幸。

心念一动,她望向西林掌印人渚沙那边,见他神情冷漠,仿佛事不关己,心中越发觉得好笑怎么,林涟漪之行,难不成你以为你的好徒儿无垠毫不知情吗?她竟已帮着你的徒儿在天涯教中夺权了!

她忍不住地,便要将冷笑的心意显露在脸上,忽地听身边薛琳琳轻声唤了一句“高师姐,我记得栾师姐曾说,林涟漪于停战后,对你说了些怪异的话,方才未曾讲明,不如你转述与几位师长听?”

高秋蜓看向她,见她目中一闪而过的提醒之意,会意,微一点头。

“林涟漪讲的什么事情,是否重要,高师侄可还记得?”北林的风远篷微微皱眉,直觉薛琳琳特意提出此事,或许其言有些蹊跷,立即问道。

高秋蜓看向风远篷,道“是,林涟漪之言,于师侄耳中,不知所谓,只以为是讽刺。薛师妹说得有理。”她看向复沄,便将林涟漪之言大意复述了一遍。

不料想一想还觉得容易,若要从自己口中复述出来竟还有些困难。不知为何,高秋蜓竟觉得林涟漪那番话中果真暗藏着什么玄机。

她吃力地按着记忆复述一遍,中间多处停顿,她想停下来思考,当着师长的面却不好意思停顿过多。好不容易复述罢,全程却绝然没有林涟漪言语间的自然洒脱。

高秋蜓隐隐不安,那些荒谬之言,本以为就是你是我仇、我是你仇,你我便杀戮不尽,今日复述出来,在众位师长面前,竟又觉得大不一样了。

林涟漪所言,不会仅仅是这点让她郁结了许久的世俗之事。

她身子一抖,若非站在瞰生殿中,她便要掐自己一把了。

怎么直到现在才意识到?

高秋蜓脸色凝重起来。

“哼!这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邪道的一番歪说罢了!”没想到渚沙对林涟漪所言首先否定,几乎是下意识地排斥。

复沄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没有说话。

殷览峰眼角微动,一丝笑意一闪而过。

早就听闻无垠从临霄峰逃离后,渚沙和他们千羽林的掌门关系不太好,今日所见,果然如此。那么,西林在千羽林中的地位……

“渚沙师兄,你细细想想,便会发觉其中有些问题了。”陈羿源皱着眉,目中流露出疑虑,对渚沙提醒了一句,又转向东林的林恬,不顾她面色阴沉不欲理睬旁人,问道,“林师妹,我听刘臻绝刘师兄说过,这林涟漪在东林之中,并未学过千羽林的法门,可是当真?”

林恬有些不情愿地答了一字“是。”

陈羿源如丝毫未察觉林恬不情愿之意,语气不变,继续问道“林涟漪修炼她蛇妖族的法门,此事东林也定然无人发现吧?”

林恬目中闪过一丝愤怒,然终究是身为师长,又是在这瞰生殿中,面对道友的询问,只得转过头去,两眼带着些许莫名的威压,看得陈羿源终于意识到了她心情不好。

她面容平静中透着冷漠,回答道“自然。”不过比上一句回答多了一个字。

薛琳琳看在眼中,悄悄咽了咽口水。又想到了什么,悄悄看了眼与她不过一步之遥的高秋蜓。

高师姐若继承了楚菡萏的师长之位,来日多半也是如此吧……

这次陈羿源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只是缓和得有些生硬,他问道“林涟漪天赋如何?”

“不知。”林恬冷冷淡淡的话,却让陈羿源面露尴尬,看似是有些失望了。

他想了想,还是向殿上众人道“便是林涟漪有无垠般的资质,在千羽林中,夜夜暗中修炼,则修炼不过五年,如何能抵得上无垠的道行?可方才依栾师侄的讲述,她的修为已逼近齐师侄了。如此强者,定然曾有奇遇,曾遇奇人,以填补修炼时日过短的缺陷。”

林恬眉间皱得越发紧了,西林渚沙因无垠被平白提到,脸色也是微变。

殷览峰道“你是说,这个林涟漪说的话,多半暗藏玄机?”

“是。”陈羿源道,“在座我等师长,为栾师侄等后生尊称一声前辈,定然都感觉到,林涟漪之言,确有蹊跷。”

薛琳琳心中一惊,林涟漪所言不是没有道理,可既然陈羿源如此强调,或许其中有什么助于境界开阔的秘密。

她见众师长思考之下,面面相觑,而后一二人开始轻声交谈,自己便也深深思考一番。

在她没有看到处,齐声却早已陷入思考,且看模样没有丝毫惊讶,仿佛很早就发现林涟漪的言语有些蹊跷了。

薛琳琳低头沉思,可惜虽直觉有异,然稍加思考后便果断放弃。扫视众师长,见无人想明白,更加觉得自己用不着想了。

她看向身边的高秋蜓,见她竟仿佛也发现了什么一样,正思考中,心中油然感慨“人家道行比我高也是有原因的啊。”

第六百二十二章 自愿

坐在上首的复沄眉间紧锁,面容之中,少见地显露出些许沉郁。林涟漪的话语,还算是直白的,一字一句莫不认识,然整体上,竟似乎透露出某种见识,一般凡人难以达到的见识。

他脑海缓动,下意识地翻转着自己尚年轻时,师长前辈们给予的教诲。

这些话背后的蹊跷,好像在很久以前,那位受万民敬仰的师父,曾对他的教诲。

他手中猛然一抖,不由自主地微微抓紧,又松开,目中掠过一丝精光。一个呼吸以后,一切情绪平静了下来,他扫视殿中众人,道“我同意陈师弟的看法。但是眼下,于我正道而言,最重要的是,林涟漪的身份,对天下局势的影响。

“修炼之人,多有奇遇。她的奇遇,暂且不是我们首要追究的问题。

“十虹涧、百琐庄,道友远道而来,是为林涟漪假尸一事,并商讨应对接下来天下的变动,未雨绸缪。”

风远篷第一个应和“掌门师兄说的是,林涟漪即将恢复教子身份,蛇妖族与邪道之间局势恐会有变。”他目光扫过对面林恬阴沉的面容,知晓她听了他的话定然更加不高兴,此刻却也没有办法了,最后目光落在竺烟堂前来的两名弟子身上,道,“竺烟堂来了两位师侄,当由他们在三派面前,复述一遍当夜情形。”

竺烟堂两名弟子本是以后辈身份,与师长前辈同坐座位上,已心有不安,此刻听风远篷师伯有命,几乎同时,连忙站起来,走到十虹涧四名弟子身边,将从布施驱水阵到假林涟漪被杀一切经过说了一遍。

说罢,殷览峰道“因林涟漪杀害我十虹涧北山堂弟子,我愤怒之下,曾派人前往竺烟堂,当时也是这两位师侄将情况告知我的弟子。如今,你们的新旧堂主,仍旧没有下落吗?”

竺烟堂其中一名弟子叹了口气,道“是。”

“旧堂主不顾杜鹃镇安危,携家临阵脱逃;新堂主为佘夜潭带走,自从佘夜潭佘晚舟一支为蛇妖族埋伏剿灭后,也是不知下落。”陈羿源面露气愤,“竺烟堂当下可谓式微了。”

此言一出,其他几位师长脸色都是微微变化。

高秋蜓心中疑惑,这位陈师叔说话不如刘臻绝刘师叔了,为何今日派他前来?

竺烟堂两名弟子面色更加沉重,其中一人道“蛇妖族离开后,我堂中之人曾前往佘晚舟下属埋葬之地查看,并未发现袁堂主。想必袁堂主是趁乱逃离了。”

“既然没有下落,也只有等待他自己回来了。”陈羿源道,“只是当下竺烟堂中无主,而佘夜潭内部渐渐稳定,只怕来日佘夜潭再到杜鹃镇上,竺烟堂无力应敌啊。”

两名弟子面露无奈,竺烟堂本就势力不大,此番有式微迹象,杜鹃镇附近的邪道势力又开始聚集,他们自己对付已是吃力,若是佘夜潭随便再来几个人,杜鹃镇百姓非得遭到毒手不可。

百琐庄、十虹涧之人皆同意陈羿源所言,随后几人目光先后落在了千羽林的掌门复沄脸上。

竺烟堂一向接受千羽林帮助,才于邪道大小势力包围中兴盛起来。今日竺烟堂有难,第一个出手的自然也应当是千羽林,且千羽林为正道之首,其他两个门派也不好抢了他的先。

复沄深以为然,点了点头,稍加思索,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渚沙脸上。

渚沙嘴角一抖,只觉复沄目光所落的半边脸一阵隐隐的刺痛。

他不转过头看他,只站起身向中央走了三步,拱手行礼,低着头,声音铿锵地道“掌门师兄,如今佘夜潭潭主为我西林叛出的逆徒无垠,我自愿前往竺烟堂。若那叛徒敢来,师弟我定将他就地正法!”

众人一惊。

若是随便一个长老,外出帮助其他门派都是正常,只是还不曾听说千羽林的掌印人会轻易外出,仅仅为了扶持一个友派。

高秋蜓想起她听闻的关于西林地位的闲言西林与南林、东林都结怨,出了一个为邪道效忠且颇有成就的叛徒,一下子从正道希望跌落到正道之耻的来源,在千羽林中的地位自然也就下降了。

“两个徒弟的事情,师父来承担责任?”

“不仅是渚沙师伯和云随烟师叔,你现在去千羽林看看,是不是西林的地位最低?”

“这事我们私底下讲讲就行了……”

“我们也没有放到台面上讲啊,大家其实都知道。你再说北林吧,虽然没有了韩朗嫣,那不是还有风晰天师兄,而且弟子中新晋强者也有,那位方谭师兄不就很厉害吗?唯独西林,最好的两个弟子都出事情,此外就没有出类拔萃的强者了。”

“邵仲文师兄如何呢?”

“哦对,还有一个邵师兄,诶,邵师兄,再来两个邵仲文,也无法力挽狂澜啊。”

“千羽林这样了,我们十虹涧是不是可以趁机……”

“啧啧,还是师弟你聪明。只要咱们十虹涧不和林涟漪有什么好的关系,这正道第一门派的荣耀,早晚回到我们门派上来。”

“嗯,我看百琐庄也就亏得刘臻绝刘师叔对刘垣冽师兄管得紧,这才没出什么事……”

“哈哈,你也听说了啊,这小子曾在他的门派里说林涟漪是无辜的……”

高秋蜓在心里轻轻一笑,当初听到同门讨论另外两个门派如何与邪道妖女亲近后而招致祸患,她以为不该如此直言的同时,心里仍是有些自豪的。

然今日,十虹涧也终于和林涟漪扯上关系了。

复沄凝望着低头行礼的渚沙,双目深邃,莫知想法。

风远篷、林恬凝视着渚沙,深邃的目光同样藏起心中想法,随即先后小心翼翼地将目光从渚沙身上,转到复沄脸上,只见他平静的面容中沉着一向的威严,仿佛这座瞰生殿一般,凝视往来之人而没有感情。

他缓缓开口,不料竟轻易答应了渚沙的情愿“也好,当下正道敌人强势,我等当尽可能节省力量。你能以一人之力克制无垠,便由你去相助于竺烟堂吧。”

“是!”渚沙立即回应,随即回到座位上,坐回去之时只觉双腿微微发软,似乎奔跑到力竭的人。

高秋蜓凝望着渚沙坐回座位后平静的面容,隐隐感觉到瞰生殿中的暗流涌动。

第六百二十三章 来历谜

不过随即又想到,从进入瞰生殿已过去许久,果然此番前来,多半并非为了假尸一事。

正道更加关心的,定然是未来的天下局势。

最不关心的,就是她的哥哥了吧?

她暗暗悲叹。

待竺烟堂一事商议结束,三大门派又补上一些建议,众人才想到林涟漪假尸一事。

“明善,为善。”

“弟子在。”明善为善从瞰生殿边走来,行礼道。

“你们把林涟漪假尸带上来,给几位前辈看一下。”

“是。”二人退下,片刻后抬着躺有林涟漪假尸的棺材上来,放到瞰生殿中央,打开棺盖。

明善道“几位师伯师叔,这就是林涟漪的假尸。我等已验过尸体,是人尸无疑,且发现,其人面貌,与林涟漪一致,并非易容。”

“什么?”薛琳琳轻呼一声,声音发出一半意识到不礼貌,连忙捂住口,面带歉意,迅速扫视周围。所幸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棺材中的林涟漪假尸上,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失态。

她万万没有想到,世上当真有长相一模一样之人,忍不住悄悄上前一步,微微伸长脖子,向那具假尸望去。

“容貌可以整改,也不是不可以做到。”殷览峰提醒道。

高秋蜓点头,与身边薛琳琳相视一眼,她听到了方才薛琳琳的惊呼。

薛琳琳冲她点点头,又悄悄收回踏出去的一步。

“不知这容貌,看得出原来的样子吗?”陈羿源道,“能与林涟漪有同等修为——至少也是一流高手,定然不是等闲之辈。”

明善道“看不出原貌了,这张脸,整改得彻彻底底。”

陈羿源有些失望,叹道“能够替林涟漪去死的,恐怕是蛇妖族的高手了。”

殷览峰冷笑一声,道“蛇妖族的实力,也不知有多少个这样的一流高手。”

“陈师叔。”为善忽然道。

陈羿源看向他,面露疑问。

为善与明善相视一眼,为善道“这具尸体不是蛇妖族的,是人族。”

陈羿源、殷览峰,及高秋蜓等十虹涧弟子皆惊。

竺烟堂一名弟子道“这具假尸,多半是布施驱水阵那晚,和林涟漪一起闯出去的女子,也是与林涟漪共同夺取藏魔珠的。但是,当时我们都以为她是蛇妖族,今日才知,她竟是人族。”

为善道“这具尸体很奇怪,其内部毫无灵力,连血液也比一般人的血液更无用一些,犹如清水一般,于修炼毫无用处。但是,”他看向竺烟堂的两名弟子,“竺烟堂的师弟确信,这就是一场恶战后,死于竺烟堂手中的假林涟漪。”

陈羿源眉间皱紧。

高秋蜓等弟子惊疑之下,越发觉得蹊跷。

若说内丹会消逝,也是正常,然不曾听闻哪个修炼之人死去之后,血液会变成废血。

若是确定这就是取代林涟漪的一流高手,也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她的修炼法门非同一般地诡异。

天下会有这般诡异的法门,让修炼者的血液成为废血吗?可若是真有,于修炼者而言已不是简单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这不是等同于自杀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看向薛琳琳。

她在邪道混过,或许可能知晓一些邪道的诡异法门。

薛琳琳感知到她的目光,转过头看向她,却只是露出了一个不知的表情,微微摇头。

高秋蜓收回目光,俯视着几步之前的林涟漪假尸。

这名女子可以修炼如此诡异的法门,那么林涟漪是不是也可以?

她想到方才陈羿源说的话,林涟漪前面十年在千羽林中修炼,同时还要躲着东林的人,修炼时间上定比不上其他人,然如今道行之高,实在蹊跷。或许是用了什么回诡异的法门,以提升力量吧?

对了,林涟漪是蛇妖族,这种诡异法门,也许是蛇妖族的呢?

但是,眼前这个女子,并非蛇妖族啊……

别说高秋蜓思索不出原因,师长皆是如此。

最后简单交流下,只得将此女子的法门归结于过于诡异的法门,或许是从蛇妖族传给了林涟漪,又从林涟漪传到这名女身上。

“天涯教中,传言林涟漪原本是蛇妖族流落在外的后裔,后为万寒径捡到收养。或许早在万寒径将其送到贵派前,蛇妖族就找上门认亲了。这个女子,是带着蛇妖族的法门进入贵派的。”

陈羿源此言,也是其他人所想。

殷览峰望着林涟漪假尸,这张面容,不由得令他想起自己的得意弟子高秋鹰,他心中一痛,问道“不知这具尸体,复沄师兄要如何处置?”

复沄道“此尸疑点重重,当留存下来,待寻得此尸体身份,便入土为安。”

殷览峰点点头,心有不甘却也无法反驳。

复沄扫视众人,见其他人无异议,便道“明善,为善,将此尸体带下去,仍旧安置于石屋之中。”

“是。”明善合上棺盖,与为善一前一后将棺材带走,沉重的棺材落在二人手中,犹如羽毛一般轻盈。二人脚步不落声音地离开了瞰生殿。

“林师妹,”陈羿源又看向林恬,语气仍旧那般生硬的缓和,“林涟漪除了与蛇妖族、邪道有关联外,可曾与其他势力有联系?”

林恬冷漠地道“不知。我连她在我东林修炼了十年,连她是邪道安插在我正道之中的卧底,也全然不知,更不知晓她和其他势力有什么联系了。”

此言一出,同辈师长皆向她望来,神情异样。复沄目中,少见地出现了一抹怒色,不过一闪而逝,未由旁人发觉。

陈羿源收回目光,低头沉思,轻声喃喃道“那就奇怪了,这女子是从哪里出来的?”

高秋蜓回忆方才假尸上与林涟漪几无二致的面容,心中深深忌惮“林涟漪背后的秘密不是仅凭猜测可以摸出来的。她行走江湖这么久,定然有许多线索留下,目前这具尸体和十虹涧就是最大的漏洞。”

她已决心,待瞰生殿商榷结束后,她还要去石屋里看看那具尸体。

几位师长前辈们又商议片刻,在初步预测蛇妖族与邪道关系将更进一步的前提下,得出随机应变的结论,毕竟邪道与蛇妖族之间的情况尚未明朗。

“百琐庄和十虹涧的两位师弟,及几位师侄,远道而来,请暂且于临霄峰上歇息,今日未时,可再作商榷。”

“师兄,我等先告退了。”风远篷首先站出来道。

其他人先后站起身,简单告退后,不紧不慢地离开瞰生殿。

第六百二十四章 再验

高秋蜓转身时,见风远篷有意走到林恬那边,知晓他们有话要讲,不过讲什么,她不好奇,也就一看而过了。

林恬注意到风远篷走近,脸色微微变化,似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放慢了脚步,与风远篷一起走在最后。

跨出瞰生殿,待其他人都远离且二人离瞰生殿也有些距离后,林恬问道“有何事?”

风远篷低声道“林师妹,我知道你东林每晚会打灯到很晚,是为了林涟漪……”

“我已经命她们把灯扔了。”林恬冷冷地回了一句,不等他反应过来,抬脚便趋步离开。

风远篷微讶,见她冷漠而孤傲的背影远去,心中叹道“林师妹,这个林涟漪,恐怕要给你们东林惹祸啊。不说她的其他身份,单是一个背离千羽林的名头,便要害了你们东林啊。”

他轻叹一声,见另一边渚沙也走远了,许久不见,他似乎又瘦了一些,如今不似渚上白沙,却是狂风里的零散黄沙了。

殷览峰带高秋蜓等弟子前往客舍,路上问道“秋蜓,如今听见复沄掌门答复,你也安心了吧?”

高秋蜓点头,道“是。千羽林是正道表率,绝不可能放走林涟漪。是师侄听信林涟漪一派胡言,前些日子有些激愤了。”

殷览峰道“激愤不是错事,对这等邪道之徒,如何能不激愤?但是,正邪有别,你若动摇了对正道的信念,轻易听了一个邪道之人的离间之言,内乱便生!”

“是,师侄受教了。”高秋蜓立刻道。

薛琳琳看着她,从她微微低垂的眸中,看出了违心的真诚。

午膳时,殷览峰与陈羿源叙旧去了,高秋蜓与另外三名弟子用了午膳,一顿囫囵吞咽后,便离开了用膳处,一人前往石屋。

薛琳琳心思灵敏,只见她一眼,便知道她的去向,立马匆匆吃完剩下的饭菜,向齐声却、栾英姿道“师兄师姐,我吃好了,现在要去睡一会儿。”

栾英姿笑道“未时的商榷,我们那弟子不用去,你一人睡一下午也没事。”

薛琳琳哈哈一笑,两手遮起两颊左右,悄悄冲栾英姿吐着舌头做了一个鬼脸,便逃离了用膳处。

齐声却与栾英姿相视一笑,眼里都在说笑“这丫头!”

高秋蜓一路向石屋而去,从前也曾听闻过通往石屋的道路,亲自走来却不免觉崎岖,四通八拐颇难以辨别方向。

行走不到片刻,她担心万一迷路了便不好解释,只得又退回原路,打算用地上的石头做些标记。

半路上碰到了薛琳琳。

“师姐,这么巧,你也要去看她!”薛琳琳向她招手,同时脚下一踢,脚边的三角状小石头一滚,恰被踢到路边拐角处,方向从她拐出的方向,指向高秋蜓所在的道路。

她已一路做上了标记。

高秋蜓默默赞许,口中却不说出,问道“他们知道你来这里吗?”

“不知道啊。”薛琳琳笑了笑,走上前,道“他们不也不知道你来这里吗?”她看向高秋蜓背后,道,“我来时问了一个千羽林的师兄,高师姐你跟着我去吧。”

高秋蜓不语,跟在她身后,前往石屋。她心中好奇为什么千羽林的师弟会愿意告诉她,然她已不止一次疑问过薛琳琳的能力了,若是再问,倒显得她太笨,便没有再问出来。

二人走到一半,高秋蜓忽地停下脚步,向后看去。

薛琳琳转身过去,扫视周围,问道“怎么了?”

高秋蜓道“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薛琳琳皱眉,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道“这可是临霄峰啊,谁会跟踪我们?是不是你太紧张了?”

高秋蜓回过头瞪她一眼,道“那边算我太紧张吧,我们继续过去。既是正道之人,难道还会对我们怎么样吗?”

薛琳琳点头,道“有理。”便转身,继续往前走,直到石屋外。

明善、为善正守在门外,高秋蜓、薛琳琳二人光明正大地上前打招呼,薛琳琳问道“两位师兄,你们怎么不去吃饭?”

明善温和地笑道“你是十虹涧的薛师妹吧?自然是石屋里的林涟漪假尸更重要些,过一会儿会有师弟替我们一会儿的,到时我们便去吃饭。”

薛琳琳敬佩地叹道“两位师兄辛苦了。”

“无妨无妨。”为善道,“高师姐,薛师妹,是不是要看石屋里的假尸?”

薛琳琳点头,面露些许尴尬,道“正是——不知两位师兄能否通融……”

明善、为善相视一眼,明善道“此尸事关重大,我倒是可以让你们进去看一眼,不过,我要在旁看着。”

高秋蜓感激地道“如此,则多谢两位师弟了。”

“高师姐客气了。”明善忙道,转身打开了门,对为善嘱咐道,“师弟,你便在外守着。”

为善点头,提醒二人道“师父从未说过可以让别人进去,所以高师姐,薛师妹,你们要尽快出来。”见二人点头,才目送两位十虹涧的弟子走进石屋。

明善道“这具尸体藏在石屋中,又有冷棺保存,尸体血肉由灵力凝结保护,才得以保存至今。”

高秋蜓点头,待他打开棺盖站到一边,便上前两步,微微弯腰,低头细细查看。

薛琳琳在她身边,同样细细查看。对有可能涉及十虹涧的事情,她不会拿着在瞰生殿上的随意态度来对待,自然是能有多细致便有多细致。

片刻后,不曾得到什么线索,却忽听见石屋外有声音接近。

三人一惊,弯腰查看尸体的二人立即站直了身子,转身向门口看去。

明善一惊,不敢走出,手指伸到嘴边,向二人示意不要出声。

只听得为善拦下了外面的人,问道“护剑使?你怎么来了临霄峰?”

三人又是一惊。

明善和薛琳琳不知道来的护剑使是谁,高秋蜓却已知晓了,多半是夜间从十月阁离开的芈灵念。

听外面的护剑使声音,果然是芈灵念“怎么,十虹涧和千羽林不是友派吗?为何我不能来此?”

为善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护剑使大驾光临,似乎未在瞰生殿上见到你。”

芈灵念道“是啊,因为我是一个人来的。”

“为……为何……”为善惊讶地问道。

“另有要事,不得不分开行动。我十月阁的秘密,你想听?”芈灵念带着些许威胁的语气,问道。

第六百二十五章 年幼

“不想,不想。”为善忙道,“芈护剑使,临霄峰别处,其他弟子可以去的地方,你都可以去,只是这石屋,你却进不了了。”

“为何?方才我看见了,我十虹涧的高秋蜓高师姐,就被你们放进去了。”

为善似是一时无法解释,只得支支吾吾地道“高师姐的哥哥死于林涟漪之手,放她进去,是为寻找线索。”

“可是,高秋鹰也是我师兄啊,我为我师兄进去寻找线索,不行了?”芈灵念不满地道,随后便唤着高秋蜓的名字,“高师姐?”

高秋蜓现在知道方才跟踪的人是谁了。既然被发现了,也没有必要隐藏,三人相视一眼,便走了出去。

高秋蜓走出石屋时,回头看了眼合上的棺材,心中仍有不甘。

芈灵念见三人先后走出,颇为意外,问道“你们发现什么了吗?”

高秋蜓道“没有。今日在瞰生殿上,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竺烟堂都见到了林涟漪假尸,只知其并非蛇妖族,且一身血液为废血,此外毫无线索。”

“废血!”芈灵念大吃一惊,面露惊疑,道,“修炼之人,怎么可能会是废血?”

高秋蜓道“我亦不知。”当下,她便将瞰生殿上勉强达成一致的猜测告知芈灵念。

芈灵念思虑一番,道“也唯有如此解释了。”她目光学过高秋蜓,向身后石屋望了一眼,道,“既然正道三大门派的前辈们都没发现什么线索,我去看过定然也是这个结果。”

为善松了一口气。

芈灵念向方才阻止她的为善白了一眼,目光转向薛琳琳,好奇地道“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薛琳琳道“殷师伯特意准我来到临霄峰长长见识的。”

不料芈灵念噗嗤一笑,道“长见识?不过看看人罢了,有什么见识好长的?你长了见识,道行便能提高了?有这时间,不如去闭关修炼,或是真正进入江湖,向那个林涟漪一样,或许别有一番奇遇呢。”

她装得老气横秋,看形容实是比薛琳琳年轻得多,或者说,是年幼,只因拜入十虹涧早于薛琳琳,不论年龄形貌,总要摆出师姐的样子,好好地得意一番。

高秋蜓脸色微变。

薛琳琳面露尴尬,此刻面对的是护剑使,道行见识都在自己之上,虽不知自己这个为了跟高秋蜓过来的借口到底合不合适,只得道“芈护剑使说得对。”

芈灵念摆摆手,向眼前几人天真一笑,仿佛又恢复了从前的天真单纯,道“那么,我要去用午膳了啊!”

高秋蜓神情复杂,见她半跑半跳着离开,宛如九年前三袖盛会上那个年幼的孩子。

至今,也不过**岁。

是啊,为什么,芈护剑使的形貌竟不随年龄而变化?

她转头,扫视其他人的表情,好像没有人这么想,或许也是习惯了,如她从前那般,习惯了九年,也就没有再想这个问题。

若是和林涟漪一事联系起来呢?不觉得蹊跷吗?

护剑使中,当真藏了太多诡异了。

高秋蜓与薛琳琳从石屋回到广场,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停下了脚步。

薛琳琳问道“高师姐,你想到了什么?”

高秋蜓抬头,看向薛琳琳,二人目光谨慎,而高秋蜓目光中,更透着几分敏锐“芈护剑使既然有事,又为何要到临霄峰上来?”

薛琳琳微微蹙眉,又忽然舒展开来,惊讶之下,脱口而出,又同时压低了声音“是来找殷师伯的吧?”

高秋蜓点点头,立即向殷览峰房间而去。

芈灵念到这里来,不可能仅仅是为了看林涟漪假尸,要是如此。前面九年都能看。

芈灵念和其他弟子不熟悉,故此番只可能来找殷览峰。

在这个关头,十虹涧的几乎所有事情,都与林涟漪有关,来找殷览峰恐怕也是为了什么与林涟漪有关的事情。

楚菡萏能知晓一些与林涟漪有关的事情,殷览峰定然知晓。

只要跟上去,或许能够偷听到什么事情。

“师姐!高师姐!等等我!”便是在广场上,薛琳琳还是这么肆无忌惮地喊着,只消稍稍压低一点声音,便没有人会特意注意。

高秋蜓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地走到广场边缘,才加快速度。半路上,她又想到了什么,目中一亮。

对了,芈灵念还需要看什么林涟漪假尸?

既然没有在前面九年来这里看过,说明她早已知晓林涟漪还活着,她早已知晓,便根本用不着去石屋。

对,那么芈灵念去石屋,是为了阻止她发现什么吗?

高秋蜓目色沉沉,或许这具尸体上,还有其他线索,在瞰生殿上,连三大门派的师长都瞒了过去的秘密!

她深深呼吸,只觉胸腔内有怒火燃烧。

她们把正道之人当作什么?傻子吗?

她脸色发青,很快到了殷览峰房间外,见门窗关闭,似乎隐隐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她收了收情绪,与薛琳琳藏在窗边墙壁后,一边观察周围动静,一边窃听。

“方才在石屋中,哦,就是摆放林涟漪假尸的那个石屋,见到了你的高师侄,薛师侄。”芈灵念有些随意的语气,说着丝毫不带尊敬的话语。

光是这句话的语气,便已令墙壁外的高秋蜓、薛琳琳吃惊不已。

此前只是以为,十月阁的护剑使与殷览峰、楚菡萏、万俟离三人是同等的地位,然同等地位之人,言谈间尚带有客气礼貌,芈灵念言语间的语气,却哪里有半分礼貌?

难不成,十月阁的护剑使,地位竟在她们的师长前辈们之上吗?

这又是颠覆二人从前认知的一场地震。

“十虹涧是不是从来都是,护剑使可以这么……”薛琳琳悄悄伸手,触及高秋蜓手背,以指送之法轻声问道。

“她们?”未等薛琳琳问完,房间之中,殷览峰已先说道,“恐怕是为了秋鹰而去的。”

二人再次惊讶,殷览峰对护剑使的态度,也并非算得上客气。

原来护剑使与十虹涧师长之间,是毫不客气的,甚至有些相互嫌弃冷待的关系吗?

“我的天!”薛琳琳忍不住以指送之法向高秋蜓传达了她的吃惊之意。

高秋蜓心中,亦是如此吃惊。

她已可以知晓,接下来他们的谈话,定然会比这两句平淡的闲聊更加震撼。

“诶,他们在千羽林的地盘上讲十虹涧的秘密,也不怕千羽林发现?”薛琳琳问道,“怎么也不加一层屏障?”

第六百二十六章 接近

高秋蜓闻言也觉意外,方才兴冲冲地跑开窃听,可没有想到还有这一茬。所幸他们没有加屏障阻拦外人偷听,否则便要错过如此重要的秘密了。

“高秋蜓和高秋鹰真是兄妹情深,林涟漪这次做得过了。”

“刺啦”一声,高秋蜓只觉深心里那道渐渐弥合的伤口,被人攥着锋利的短刀,硬生生再次划开。从正痊愈中的原处,重又渗出丝丝红色。随后短刀插在伤口处,左右一转,竟将伤口彻底扭裂,鲜血横流。

做得过了?做得过了是什么意思?

不应该,但是其实可以原谅,是吗?

她嘴角扯出一点微笑,朱唇上、贝齿间,一点点的,是犹如心口伤处的鲜血颜色。

殷览峰道“做得过了,便是可以原谅了?你转告林涟漪,她杀我爱徒,鹰魔族一战过后,我必竭力反对她成为护剑使!”

高秋蜓、薛琳琳蓦然大惊,脸色煞白。

果然,林涟漪真是护剑使的人选了?

二人缓缓移动目光,相视间以目光惊疑着,一边为十虹涧难过。

薛琳琳脸色犹煞白,只觉眼前世界黑白颠倒,然从震惊中恢复些许后,眼中失望又成苦涩的坚定。

师姐,这十虹涧,我是不能待下去了,你有依赖,你便待下去吧。

林涟漪成为护剑使,意味着十虹涧不再是正道楷模,而只是和大多数打着正道招牌的弱小势力一样,不得不沾染邪道的气息。

高秋蜓忽觉浑身冰冷,仿佛一阵冷风从暮雪千山上直冲过来,冻得一身冰凉。

同时,从胸腔里迸出来的热血,融化得心口一片狼藉。

这就是我坚持的正道吗?

这就是,养我长大的十虹涧吗?

“哼!我堂堂十虹涧,正道第一门派,如何沦落成今日这个样子!”殷览峰见芈灵念不答话,便如不甘心于家国破灭的读书人一般,悲愤地问天而道。

“你也是有那么多徒弟的人了,怎么这样幼稚!”芈灵念嘲笑道,“现在你双脚站着的地盘,才是正道第一门派。”

“芈灵念!若非你等护剑使自私自利,十虹涧早就恢复正道第一门派的名声了!”殷览峰忍不住稍稍提高了声音,似乎全然不害怕别人听到。

想是也绝然不敢相信,在这正道“第三”门派中,竟然会被自己家门派里的弟子偷听了吧?

薛琳琳嘴角露出一点看戏的笑意,只要决定了与十虹涧脱离关系,似乎没有什么惊奇的事情不能接受的。

芈灵念悠然轻哼一声,道“你们人族就只喜欢站着说话不腰疼吗?我真替那些为你们牺牲的非人族可怜。”

“你这……”殷览峰此刻定然气得脸色发青。

“唉,可惜鹰魔族将南下,我也要成为这些傻到为人族牺牲的非人族中的一员了。”芈灵念一声顾影自怜的悲叹,轻飘飘将他一句愤怒的质问堵了回去。

房间里沉寂了片刻。

殷览峰终于服输,叹道“好好好,你为人族付出,你高尚,你伟大!望鹰魔族与我十虹涧正面相对之时,你不会临阵脱逃!”

芈灵念轻盈的脚步声响起,一连串地跟到了房间门口,墙外二人连忙悄悄躲到房间背面去。

只听得房间门被打开之前,芈灵念轻声嘲讽道“你若高尚,今日也不会连救世主的一两句冷嘲热讽也受不住!还有——我和林涟漪也是许久未见了,你的话,我带不到。”

房门开了。

待芈灵念离开,房门再度关上。

二人相视一眼,目光交流后,决定留下来,又隐藏等待片刻。

“黄祖师,如今的十虹涧,是你当年创派之时,设想的未来吗?”

房间中,殷览峰幽幽的疑问声音传来。

这一刻,他仿佛一个懵懂的孩童,遵守父母的谆谆教导,从年幼走向青春,他参与创造了未来,却不知,是否如了父母养育他的愿望。

高秋蜓从未听过这位一向威严的师伯如此言语,方才心头涌起的,对他竟参与这样惊天秘密的气愤也消失了些许。

她脑海中隐隐现出一个疑问包括殷师伯在内的,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也就是所有参与这个秘密的人,是不是,都是第一次尝试,试图开创一条史无前例的道路?

未必会赢,但也未必会输。

二人悄悄离开此处,回到弟子的客舍,见竺烟堂的两名弟子正站在他们的院中轻声交谈。

林涟漪既和十虹涧有关联,那么竺烟堂这次的灾祸,和林涟漪的关系究竟如何,是不是像目前正道所知那般呢?和十虹涧,又有没有关系呢?

若不触及那个秘密,也许永远都不知道了。

二人前往高秋蜓房间中,薛琳琳一关上门便匆匆问道“师姐,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高秋蜓颓然坐着,低着头,沉思,不语。

薛琳琳想也知道,一下子又向那个秘密迈进了一大步,自然会不知所措。她便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边,谋划着她接下来的打算。

良久,薛琳琳从苦思冥想中醒转过来,感觉到高秋蜓正注视着她,便疑惑地抬头,与她相视,见她面色苍白,失了一半的血色,犹如病重,连忙小心而关切问道“高师姐,你怎么了?”

高秋蜓迟缓地摇摇头,涩声道“我羡慕你。”

薛琳琳颇感意外,勉强笑了笑,对这个温和了许多的高师姐反倒不习惯了,道“有什么好羡慕的,我还羡慕你呢,若有你这般强烈的归宿之情,便是打死我,我也能坚定地留在十虹涧,哪还有这么多事。”

高秋蜓深深呼吸,不知有没有理会薛琳琳的安慰,转而道“你知道殷师伯和芈灵念的对话是什么意思吧?”

薛琳琳点头,移开了目光,盯着桌面,一边分析道“殷览峰和芈灵念对林涟漪杀人一事,虽有不同意,却也并没有打算惩罚她。

“因她是护剑使的人选,在鹰魔族一战以前,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她可以替补。

“你看,殷师伯等人,对林涟漪并不是那么信任,正道和邪道的分歧还在。你要留在十虹涧,也不用觉得过于别扭……”

薛琳琳忍不住又开始安慰高秋蜓。

“且不说鹰魔族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定然得到了事先的消息,鹰魔族会入侵人族。”高秋蜓道,“芈灵念提到了一句话,非人族。”

第六百二十七章 劝谏

高秋蜓停下分析,凝望着她。

薛琳琳无奈,只得接着分析,心中嘀咕一句“高师姐你不领情,我也不必费心安慰你了啊。”

“芈灵念说的那些非人族,应该就是护剑使了。历代护剑使,原来都不是人族。”薛琳琳忍不住疑惑一句,“可是为什么,护剑使非人族不可呢?”

高秋蜓目光越发明亮,眸中情绪也越发分明“我不知,但是,我猜测是出于某种限制,人族不可为护剑使。”

薛琳琳点头“若是人族可以,十虹涧那么多女子,全都可以上了。诶——万俟聆礼不是人族!”

薛琳琳一言已出,见高秋蜓并不惊奇,显然方才高师姐思考二人对话时,早已想到这一点,也只有她这个决意离开的人,才不在乎十虹涧更多的秘密。

高秋蜓凝望着她,嘴角流露嘲讽的笑意,其中又似有被人愚弄后豁然开朗的欣然“这也是万俟聆礼说她可以成为护剑使的原因,也许她本来就是非人族,被十虹涧伪造成万俟氏的后代,并设法让万俟二族长领去养大。

“又或者,她本是人族,却被看中,硬生生被改变了血脉,掺入非人族的血脉,最终成为非人族。”

薛琳琳大为吃惊,惊疑道“世上还有这等法子?”

高秋蜓肯定地道“有,我十虹涧的藏书阁中就有记载。但是此法凶险,身为人族的万俟聆礼为了改变低下的身份,未必不会这么做。”

薛琳琳猛一吸气,诡秘一笑,道“十虹涧中还有这等法术记载?”

高秋蜓道“每个正道门派都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薛琳琳点点头,自省是太过激动了。

高秋蜓继续分析道“芈灵念也不是人族,十月阁中没有人族。历代护剑使都不是人族。人族被非人族保护了这么多年。”

薛琳琳惊讶地盯着她,疑问道“怎么,你这是承认非人族的地位了?”

“没有!”高秋蜓断然道,“我绝不会承认非人族的地位!你见过哪个有头有脸的门派,愿意受别的门派的保护!像那竺烟堂一样,如今千羽林的人都可以直接入主竺烟堂了!”

薛琳琳迟疑,道“可这对竺烟堂而言也是没有办法啊,不接受千羽林的保护,岂不是要死在邪道手中?”

高秋蜓激愤之下,对着薛琳琳质问“难不成,以寄人篱下的身份苟延残喘,也是一种活法?不过生不如死罢了!十虹涧乃人族正道之首,宁可为人族而灭,也绝不能接受非人族的干涉!”

她厉声质问下,薛琳琳缩了缩头,低下目光,道“也是,我也是担心非人族势力从此渗透人族正道,如此十虹涧的未来,恐难以预料。所以,才想要离开的。”

高秋蜓脸色越发惨白,悲痛欲绝一般地,脊梁骨便软了下来,道“非人族干涉,只能是为解决燃眉之急,然十虹涧让她们如此长久地扎根在门派之中,来日非人族势力站稳脚跟,说她们才是十虹涧的主人,到时若还想力挽狂澜,为时晚矣!”

薛琳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想到了,若是她为非人族中的一员,定然采取温水煮青蛙般的渗透方法,便深觉有理,道“有理啊,这不就和蛇妖族如今与人族分庭抗礼一个道理吗?”

“十虹涧此举,愚蠢!”高秋蜓恨铁不成钢地怒骂一句,这是第一次冲着养育自己的门派破口大骂。

薛琳琳一惊,抬头重新审视高秋蜓,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道“高师姐,你真的打算在十虹涧中待下去吗?”

高秋蜓喉中干涩,凝望着薛琳琳,这个可以自由离开,而即便离开了也能够做到了无牵挂的女子,眸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十分的羡慕。

薛琳琳微微伸长脖子,大胆地轻声猜测道“高师姐,你其实已经不想待下去了,想离开是吗?”

高秋蜓浑身一震,凝望着她,张口欲回答,却是轻声哽咽“是。”

薛琳琳全然不顾她此刻的纠结痛苦,反而喜道“太好了,高师姐,你和我一起离开吧,我们姐妹二人,行走江湖,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高秋蜓闻言心中苦涩,她自然知道,不管是她的认知,还是薛琳琳曾告诉她的经历,都体现了一点,方今江湖之中,不可能保持中立。

潇洒?怎么可能?

薛琳琳习惯了在不同帮派中来回奔逃,便以为待不下去便离开,反正从来都是无家可归,这就是潇洒了。而她却只安逸于一个十虹涧,养育她的十虹涧,到了哪里,都只会觉得无家可归。

高秋蜓,你想好了吗?

你当真要离开这个养育你的十虹涧?

当真要把余生,自暴自弃般地扔进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生活里?

还是,试试看,最后一博?

“高师姐,你的脸色都发黄了。”薛琳琳轻声提醒道,目中流露几分担忧,又含有些许失望。

高秋蜓嘴角一抖,忽觉浑身发冷,胸腔里奔流的热血也冷静了许多,于身体江河之中,缓慢了速度,深深的流水声之中酝酿一种暴风雨前的沉闷。

高秋蜓凝视着薛琳琳,渐渐收去羡慕之意,道“薛师妹,我要作最后一博。”

薛琳琳惊疑,尚未反应过来她是何意,待意识到她眸中越发明亮的光芒,那一对棕色的瞳仁中闪烁着坚定的光泽,她忽地明白过来,以深深的语气道“你说什么!”

高秋蜓站起身,道“我要去找殷师伯。”言罢,便要往房间门口走去。

薛琳琳连忙站起身,同时身体一前倾,将她拉住,往后拽了过来。

不知是高秋蜓未曾料到薛琳琳会如此拉住她,还是她本就没有坚定步伐,竟然就被薛琳琳轻易拉了过来。

薛琳琳慌忙劝道“你傻不傻!十虹涧这都多少年用非人族生灵了!怎么可能听你一个小弟子的话就废了往日之制!你以为这世上人人都那么正义吗!知不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十虹涧就是这样!”

高秋蜓倔强地一把甩开她的手,面对她坚定地说道“不错,水至清则无鱼!可正道不是鱼,是水!是水!便当至清!”

薛琳琳满脸的不可思议,心知阻拦无用,高秋蜓此言一出,便不是她一个小师妹可以轻易拦住的了。

她只能站在原地,目送她打开门,离开房间,向殷览峰房间走去。

第六百二十八章 决意

“师姐!”薛琳琳轻轻地喃喃。

高秋蜓听不到,她也只是一表敬佩。

正道哪里是水!这个人界,才是水!

“你怎么还敢留在采丝村?”袁兴旭坐在桌前,向对面的高秋蜓疑问道。

高秋蜓轻轻一笑,道“自然是留恋十虹涧了。”

袁兴旭笑道“为了留恋,宁愿把命搭进去?”

高秋蜓知他是提醒她这里是十虹涧的地盘,隐藏在此有危险,然她只淡淡地道“若是为了正道,我愿意把命搭进去。”

袁兴旭低声道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

高秋蜓不理睬,目光转向某一个方向,只是身在地窖之中,袁兴旭看不出她目光所望是哪个方向。她平静地道“在出发以前,我还要去一趟十虹涧。”

袁兴旭这下明白了她目光的方向是哪里。他惊道“你可知若是被发现了,从此都别想离开十虹涧了?”

高秋蜓转过目光,平静地望着他,道“我知道。”

袁兴旭不禁皱眉,道“留恋也就罢了,十虹涧中,还有什么是你不得不去看的?”

高秋蜓道“一个师妹。”

十虹涧。

空荡荡的面壁房中,不知何时偷进来的蜘蛛,于房梁上来回奔走,似欲结上一张蜘蛛网。

不料随即,一条红色的舌头,曳着一层暗蓝色的光芒,忽地从房梁下方弹出,一伸一缩,只留两道重叠的虚影,再定睛一看,房梁上的蜘蛛已然不知所踪了。

“小雀小雀,连你也被关得不耐烦了啊。”薛琳琳烦闷地叹道,斜着脖颈懒散地抬头,看着鬿雀从房梁上跳下来。

鬿雀像人似的嘀咕一声,跳到薛琳琳脚边,坐在她盘膝之上,百无聊赖地闭上了眼睛,似是很快就睡着了。

薛琳琳伸手随意地抚了抚鬿雀背上的羽毛,道“唉,我这个主人,是不是特别没用啊。比起你之前的主人,差了不止一半道行吧?”

鬿雀没有回答,似已经习惯了主人的自言自语。

薛琳琳手臂撑在大腿上,手中托着下颌,道“自从高师姐愤而离开,我回了十虹涧以后,就一直被关在这里,连着你也被关起来了。小雀,对不起啊。”

鬿雀不语,一动不动似一座石像。

薛琳琳不见它理睬自己,仍旧自顾自地说下去“小雀,我觉得没有错。当时那个芈护剑使追着高师姐,若非我拦下她,高师姐被抓起来了,按着这帮要死要活瞒天过海的老人们的脾气,她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被宽恕的。”

鬿雀脑袋微微晃动了一下,或许是做了梦。

薛琳琳目光直视前方地面,一边发着呆,一边继续道“小雀,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接下来我们想个办法离开这里,从此与十虹涧再无相干,如何?”

寂静之中,鬿雀仿佛轻声嘀咕了一下,薛琳琳直接当它同意,道“小雀,放心,便是离开了十虹涧,只要我还能活着,就不会让你缺吃的。”

她自然知道,鬿雀是法宝之灵,不需要进食的。所谓进食,也只是按照鬿雀尚未成为法宝之灵时的习惯,吃两口灵力过过嘴瘾罢了。

“咚咚咚!”

“谁!”薛琳琳一个激灵,顿时找回了百倍精神,重重一拍腿上的鬿雀,命它赶紧钻进采回眸中。

鬿雀一惊,愤怒地瞪了薛琳琳一言,瞪得薛琳琳大感冤枉。不过它终究聪明,知道轻重,立即化作了一道暗蓝色光芒,飞进薛琳琳袖中。

“薛师妹。”

栾英姿。

薛琳琳听得她的声音,便立即流露出些许不情愿。她走到门口,打开门之时,又恢复了从邪道归属正道时那般幡然醒悟的表情,道“栾师姐。”

栾英姿见她面色郑重真诚,稍稍放心,道“薛师妹,这几日面壁,你可有悔悟?”

薛琳琳重重点头,道“是,我错了。”

栾英姿忽地有些不相信,目中闪过几丝怀疑,细细审视,却见她依旧真诚的神情,似绝然不是装出来的,只得叹道“但愿你是真的悔悟了。”

薛琳琳有些不满,追问道“师姐你是不相信吗?”

栾英姿凝望着她,也是同样的真诚,道“你的高师姐当初也是如你这般真诚的悔悟,然你看她在千羽林上的所作所为……”

薛琳琳试探着问道“也许有误会呢?北山堂的齐师兄不也为她说话吗?”

栾英姿道“便是因为帮着她说话,竟顶撞了殷师伯,此刻也在面壁受罚呢。”

薛琳琳低下头,心生同情,忍不住小小地为他辩解一番“齐师兄不一样的,他只是一时糊涂,高师姐是……”

栾英姿又叹了一口气,道“好了,我没有把面壁房上锁,你还是坚持受罚,看来你也是真的悔过了,现在就可以出去了。”

薛琳琳一喜,抬头欣喜地凝望着她,点头,道“师姐,你觉得,我接连犯错,还能在十虹涧中待下去吗?”

栾英姿笑着摇摇头,道“你若心怀正义,想留下来,谁会拦着你?”

薛琳琳乖巧一笑,道“是,谢师姐点拨。”

栾英姿微微点头,道“如今师父正因你高师姐一事生着气,你暂时不要去找师父。”

“嗯,知道了。那,我可以去找齐师兄吗?”

栾英姿脸色微变,但还是道“齐师兄面壁结束得比你早,如今已经出来了。你行得正做得直,便去找齐师兄交谈,也无妨。”

薛琳琳脸色一变,道“可是有人说我坏话?”

栾英姿点头,道“齐师兄从前身为我辈弟子表率,何曾与师长前辈针锋相对?千羽林上,他为高师姐和你说话,别人以为他是受你影响,也是情有可原。”

薛琳琳蹙眉,低头嘀咕道“什么情有可原,就是看不惯我邪道出身,捕风捉影地胡说八道呗。”

“师妹,不可胡说。”

“哦。”

“我还有事,先行离开了,你一人回房间去吧。”栾英姿嘱咐一声,先离开了。

薛琳琳目送她离开,剩独自一人站在面壁房外。她微微仰头,夏日的阳光微斜地照射下来,擦着她的目光,落在额间。

她微笑,嘴角的笑意透着昂扬的志气,自语道“江湖,我薛琳琳又要来了!”

夜里。

棋盘。

谷口左右的棋盘法阵寂静得一如往常。

棋盘边缘,某处偏远的角落里,薛琳琳从树林之中困难地钻出。

第六百二十九章 笑别

窸窣树叶,轻轻摇动着紧张的兴奋。

薛琳琳小心地猫着腰跨出最后一步,眼前再没有树枝树叶的遮挡。她一手向后抓着弯曲的一枝树叶,轻轻放下。

抬头,月光明媚,宛如白日。

今夜的月光较往日亮了许多,可惜对正在逃离门派的薛琳琳而言不是好事。

她深深呼吸,鼻间萦绕着一片挥之不去的树叶味道,仿佛这片天地对她最后的劝说。

不回了!意已决!

她挂着逍遥的笑容,沿着山丘边缘又走远了许久,而后借着灵力半飞半跑地飞下山丘,落在平地上,继续往西面走。

胸膛里一阵一阵紧促的心跳,提醒她,一场逃离远没有她事前想象的那么轻松。

经历过的逃离,哪一场会轻松呢?

走得远了,薛琳琳终于敢大声呼吸,大声长叹,仿佛这个门派给了她许多压力。

平心而论,十虹涧,这个正道第三门派,的确是最适合给寻求归宿的江湖人居住的,可惜便就是这个门派,将有为非人族渗透之险,便从江湖最安全之地之一,变成了正道最不安全之地。

“管他呢!反正我已经离开了!”薛琳琳毫不在意地痛骂一声,欲将往事随烟散去。

只是走在这明亮的月光下,却仿佛被谁的目光监视了一般,起初没有发现,待发现以后,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彻底忽视心头那点忧伤。

走得久了,越远离,心头那点忧伤,便如同被水浸泡了的棉花一般,越发地沉重。

她只觉自己仿佛一头驮着两大袋棉花涉水过河的驴,这般沉重地又走了片刻,忍不住轻怒哼一声“哼!”脚边有一块有些大的石头,她气愤一上来,脚上发力,将石头踢出去老远。

忽地远处竟有声音接近,薛琳琳一惊,下意识地以为十虹涧发现了她离开,连忙环顾四周,欲寻找一地方躲藏。

一时找不到躲藏之地,见远处有一条河,她管不上那么多,便先越过了河,再向远处而去。

岂料身后那人紧跟不放,薛琳琳察觉到身后那人亮起了法宝,可不就是奔着打压她而来的嘛!她回头一看,原来只有一人,四下又没有躲藏之地,多半真的只有那道人影一人了。

跑不了,那么大不了干一架,逃离的机会就在眼前,怎么舍得轻易放弃!

她忘记了方才缠绕心头的失意忧伤,此刻恐怕便是记得,也只会觉得那是自己闲得慌了无病呻吟。

心念一动,采回眸暗蓝色光芒于袖中亮起。

“薛师妹。”来人却毫无气愤更无恶意地喊道。

高师姐?

“高师姐!”薛琳琳大喜,袖中光芒立时暗了下去,采回眸中隐隐传来鬿雀因不能干架而不满的声音。

高秋蜓赶到她身边,面带笑容,祝贺道“恭喜薛师妹,逃出来了。”

薛琳琳亦兴高采烈,如刚逃出来一般“也恭喜师姐,至今没有被十虹涧的人抓到。”

高秋蜓笑道“一般弟子还抓不到我,否则师父便是白白培养了我这许多年。”

薛琳琳十分认可地点头,道“高师姐现下如何了?可有落脚处?”

高秋蜓道“我在采丝村认识一位心地善良的姑娘,愿意违背十虹涧的命令收留我,如今我联合了竺烟堂的袁兴旭袁堂主,将往千羽林去,欲劝说正道,放弃与蛇妖族结盟。”

薛琳琳震惊得目瞪口呆,目中尽是高师姐不可理喻之意。

高秋蜓忙道“十虹涧如此容忍非人族的渗透,未必正道都是如此,若无此行,我绝不甘心!”

“可是……”薛琳琳言辞已几乎激烈。

“薛师妹。”高秋蜓打断她的话,冷静地道,“我知道,你还当我是千羽林那个敢于在殷览峰这样冥顽不灵之人面前力劝之人吗?我相信有正道,即便十虹涧不是,千羽林、百琐庄也不是,可世上必有正道。”

薛琳琳无奈,同时又是一头雾水,只得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高秋蜓坚定地凝望着她,道“若此事不成,我便与天涯教鬼双城结盟,誓要杀了林涟漪!”

薛琳琳大惊失色,瞬间忘记了呼吸,只有心口重重地一击,仿佛震天风雷。

高秋蜓微笑依旧,诚恳地问道“薛师妹,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我……”薛琳琳几乎是脱口而出一个字,然接下来却踌躇了。

高秋蜓盯着她踌躇之色,月光映得她面色有些苍白。二人不语,相视沉默。

一个叹息般的呼吸后,薛琳琳终于轻声道“我不想加入。”

高秋蜓目中闪过一丝失望,却并未停留“无妨,记得往南方跑,鹰魔族进攻时,十虹涧会是最后一道防线。”

薛琳琳点头,道“谢……师姐。”

高秋蜓平静地冲她微微一笑,这也是此时相见的最后一个笑容了“薛师妹,我最感谢你之处,在于你教会了我邪道。”

薛琳琳腼腆一笑,这是二人见过以来第一次腼腆的笑容“高师姐,我还是那句话,水至清则无鱼,正道就是鱼,人才是水。”

高秋蜓低下目光,轻声道“嗯,我记住了。”

薛琳琳见她低垂着目光的模样,酷似自己违心说着“我错了”之时的“真诚”。她无奈笑着,心想不管你有没有听进去,至少我说了,便出口道别“高师姐,天涯海角不过咫尺之间,你我若还活着,定有再见之时。”

高秋蜓微微一惊,抬眸看她,见她笑容恣意,犹如这盛夏之花,心中那点喜悦不由得被点燃。

她勉强笑着,道“再见。”

薛琳琳抱拳,干干脆脆地道“告辞!”她转身,向南方而去。

高秋蜓亦转身,目送她向自己方才说过的方向离开。

能够这样轻易地改变未来的方向,只可能是因为风餐露宿,没有方向。

她凝望她远去的背影,见她形单影只落于黑暗,犹如一朵真实得不切实际的幻梦,出现在白日,沉寂于黑夜。

她轻声道“薛师妹,你是夏日的繁花。”

也是,江湖的繁华。

高秋蜓这般说着,却不知,那一抹形单影只没入黑夜以后,便消失了嘴边的笑容。

前路漫漫,又只形单影只。

黑夜幽幽,唯有鬿雀相伴。

风餐露宿,阅遍刀剑光芒。

天涯海角,不如往事回眸。

第六百三十章 昏暗

锦衣城。

百草堂。

“姐夫,我要吃这个桃子。”一个约莫五岁的孩子坐在树下,身边坐着一黑衣男子。

孩子长着圆圆的脸颊,顶着灿烂的笑容,对身边的男子举起桃子。桃子上天然带着的一层绒毛不见了,粉红的果皮上尚有水滴落下,是才清洗过的。

这孩子身边的男子,就是易容后的无垠了。

无垠伸手接过桃子,指尖亮起一层淡淡的白光,轻轻掐破一点果皮,另一手抓着桃子转了一圈。在灵力锋利的作用下,果皮轻而易举便被剥了下来,皮上不带有一点桃子肉。

桃子递给孩子,他温和地道“剥干净了,吃吧。”

孩子欣喜地接过桃子,一句谢谢也不说,便开怀地吃了起来。

无垠注视着他大吃的模样,忽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盈的笑声。他只听着,便知她在笑什么,无奈转过头道“有什么好笑的,给你弟弟剥个桃子罢了。”

在孩子面前,林涟漪同样易了容,笑道“你一身灵力是为了剥桃子才炼出来的吗?”她说着,走到孩子另一边坐下,看着孩子手中嘴里多桃子,桃香偷进唇间,她便知定然好吃。

“蛇妖族的嗅觉总能让我吃到吃不到的美味。”林涟漪心中叹道。

无垠看见她眸中流露羡慕,故意向孩子问道“好吃吗?”

孩子点头,先将口中一大口的桃子肉嚼碎吞了下去,才回答道“好吃啊。”

林涟漪白他一眼,笑道“无垠,你不能这么惯着他,桃子才刚成熟,日后我们走了,谁为他剥桃子。”

无垠摸了摸孩子的头,自然地回道“自然是他自己剥了。”他顿了顿,看着他,问道,“当归,你愿意进入江湖吗?”

林涟漪脸色一变。

当归惊讶地抬头,与无垠相视,一时呆滞,待反应过来,却又不敢回答。

无垠看了林涟漪一眼,面色郑重,继续对当归道“你姐夫提醒你一句,这桃子吃力一点,也能剥,但是有些事情,不修炼,不入江湖,必定没有能力做到。”

当归咽了咽口水,似是忽地心生畏惧。

林涟漪轻声道“当归,时间还早,你要考虑清楚,千万别急着做决定。”

无垠点头,道“当然,活在世俗之中,远离江湖纷争,自然也有好处,江湖是一个无止境的深坑。”

当归目光离乱,看看无垠,又看看林涟漪,两手抓着桃子,不自觉地便放了下去。

左右注视,实在打不定主意。

“傅当归!”

一声妇人带着薄怒和恐惧的断然呼喝下,傅当归身子一震,再不看左右二人,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女子,回应了一声“娘。”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眼,目露叹息,向前方看去。

柳鱼雁站在前方,时隔九年,她半老的美貌竟几乎没有衰退,眉眼间的温柔更多地化为了慈祥。岁月蚕食下,青丝成了白发,仅剩不多的青丝于白雪之中沉眠。

她眼中映着三个人一个是傅当归,她的儿子;一个是林涟漪,她的干女儿;一个是无垠,听说是林涟漪尚未成为她干女儿时,早已定下姻缘的女婿。

三人先后站起身,走到柳鱼雁身边。

林涟漪面有怯色,不敢直视她,而无垠毫无歉意,平静地望着柳鱼雁。

不知为何,傅当归紧张地低垂下头,不敢看向柳鱼雁,低声保证道“娘,我不会进入江湖的。”

对着儿子的保证,柳鱼雁不敢相信,眼里面上尽是紧张,那层掩盖了慈祥的薄怒尚未褪去,她俯视着这个才五岁的孩子,呼吸稍显急促。

四人皆不语,终于还是林涟漪道“娘,当归不想进入江湖,我们绝不会强迫他进入江湖的。”

柳鱼雁抬头,面对义女,她眸中薄怒稍稍褪去,也不见她责怪义女带坏亲生儿子,只道“阿漪,你跟我来。”

林涟漪疑惑,见柳鱼雁已转身离开,猜测义母有心事要说,便匆匆看了无垠一眼,跟随柳鱼雁回了房间。

柳鱼雁沉默地走到屏风后面。林涟漪越发奇怪,站在屏风外等候,听见她正换下衣服,更有惊疑。

片刻后,柳鱼雁把衣服穿回去,从屏风后走出,两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把铜锁。

铜锁看似老旧,其上却毫无锈迹,宛如全新。铜锁左右两端连着两条红绳,却明显有些年份了,红绳褪去了颜色,现出绳内或白或黑的颜色。

林涟漪明白过来。

这是望子锁。

原来柳鱼雁思念当年丢失的儿子,一直将望子锁带在身边,想是为了时时刻刻能够感受到望子锁的光辉吧。

她还记得,柳鱼雁曾问过她望子锁会不会损坏,她特意去问了姜悠乐,姜悠乐告诉她,只要咒术没有问题,望子锁不会轻易损坏。

可是,眼前这把望子锁,它已然昏暗了。

林涟漪神思一震,瞬间明悟,为何柳鱼雁不肯让傅当归进入江湖,为何傅当归听到柳鱼雁的喝止,会如此认错。

以及,为何柳鱼雁会嫁给了傅大夫。

是因为望子锁早在几年以前,就失去了光芒,意味着那不知沦落于何处的儿子,失却今生生命,进入了轮回。

当归如今五岁,那么至少是六年前,望子锁便昏暗了。

林涟漪眸中湿润。

可想而知,六年前的某一日,她正如往常般说说笑笑,突然发觉贴身携带的望子锁竟失去了光辉,那本该散发着不竭的温度,本该成为身边最温暖的安慰的望子锁,竟普通废铜烂铁般消耗了余生,渐渐冷寂。

从此这世上,再无亲人在世。

从此她成为彻底的漂萍。

“娘……”林涟漪哽咽。

柳鱼雁蹒跚地走向她,睁大她皱纹包围的双眼,眸中映着义女的面容,于苦咸的泪水中盯着义女忧伤的神情,手掌剧烈颤抖中,她仿佛能听见已死的孩子生前的呼喊。

“我的孩子,”柳鱼雁苦涩地开口,声音颤抖着,如一半的性命都随着她的儿子走了,“我的孩子,八年前离开了我。”

林涟漪齿间发颤,眼前幻现出八岁时茯苓村中,她与母亲永别之际,那般匆忙,那般,此生不见,生生世世不再见。

她凝望着柳鱼雁,见她面容显露枯槁,泪水横流,白发寂然。

柳鱼雁皱紧了眉,眸中那样分明的神情,却让林涟漪找不到任何语言形容。

“涟漪,你不是说,江湖之中可以活得更好吗?”

第六百三十一章 慈母

林涟漪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江湖中活得好的人,真的可以活得好,只是若是遇到生命危险,能够逃掉的人,少。

柳鱼雁低下目光,几道泪水滴落下来,打湿衣袖。她端详着手中望子锁,全新一般的铜锁,失却了光辉,终究成了旧物。

林涟漪意识到方才不该帮着无垠劝说当归,当下虽不知如何安慰,却也知道轻声地道歉一声“娘,对不起。”

柳鱼雁垂着头,难过地哽咽,而后抽泣,而后身体无力地晃动了两下。

林涟漪伸出双臂,抱紧这位义母,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道“娘,都过去了,你还有我和当归,还有义父,还有无垠。”

柳鱼雁攥着望子锁,攥得十指发白、掌心疼痛。她咬着牙,颤抖中抽泣得厉害,仿佛八年前的伤痛从未褪去。

那个襁褓婴儿,在她的心中,有否模糊了模样?

伤痛是水底的石头,于光阴之河下渐渐磨平了棱角,不再那么刺痛,还是水草,河流越急,它越疯狂地蔓延?

林涟漪想着亲生的娘亲。

柳鱼雁想着失却的孩子。

良久。

柳鱼雁泣不成声地道“女儿,不要让当归进入江湖,好不好?”她声音里透着哀求,又有对于已经进入江湖,再无法回头的林涟漪的担忧。

林涟漪心头刺痛,轻声道“好。”

便是傅当归想进入江湖,她也倾向于不让他去了。

义母义父需要人养老。

柳鱼雁安心了一些,又这般哭泣许久,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她离开义女的怀抱,满面心疼地问道“涟漪,为娘也担心你啊,可别,”她低头,望着暗淡的望子锁,“像我那第一个孩子一样。”

林涟漪肯定地道“娘亲放心,以如今的道行和身份,我不会轻易死去的。”

柳鱼雁仍然担心,道“正是因为你如今的身份,我和你义父都担心得睡不着觉。昨夜还与你义父讲,鹰魔族南下,针对的是整个人族,你身为邪道如此重要的人物,怎会不被波及到?”

林涟漪轻轻地抓着义母的手,道“娘,你也知道我是邪道之人了,每每与人族以外的生灵对决,哪次不是正道冲在前面?娘,这次鹰魔族一事上,观海山的人都会前往南方避难的,你们也一起去南方吧。”

柳鱼雁似乎压根没听到她最后一句话,仍然道“涟漪,别怪我多说,为娘是个世俗之人,能力不够,担心的只有亲人如何。天下安危我不管,也绝不会让你去赴死的。既是身在邪道之中,就不要再加入正道抵抗鹰魔族的事情了。”

林涟漪欣然点头,道“嗯,娘亲记挂女儿安危,女儿怎么会觉得娘亲多说呢?”她伸手抚过柳鱼雁鬓边白发,道,“娘亲,平日里不要太操劳了。”

柳鱼雁苦涩一笑,道“我头发都白了,是为你愁白的啊。”她一手捧着望子锁,一手将林涟漪微凉的手轻轻捧下来,凝视她纤瘦的五指,道,“涟漪,这八年来,你吃苦了。”

“我不苦,只是在一个隐世之地修炼罢了。”林涟漪微笑,道,“娘亲,是不是以为我也死了八年。”

柳鱼雁低着头,轻轻抚着她手心,道“八年前我听到了邻城和香城传来的消息,林涟漪死于竺烟堂手中。我还当你,和我儿子一样,八年前死了。没想到,你还活着。”她抬头,珍惜地端详侥幸活过来的女儿,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林涟漪微笑,还要说话,听得门外有脚步声接近,听声音应是义父到了,她笑道“娘亲,义父来了。”

柳鱼雁惊讶地望向门口,疑道“你怎么知道是你义父……”

“夫人,涟漪,吃饭了。”

果然是傅大夫。

柳鱼雁吃惊不已,回过头看向林涟漪,笑道“江湖之人,本事了得。”

林涟漪哈哈一笑,收回手,向门口道“义父先去吧,我们马上来了。”

柳鱼雁匆忙去了屏风后,又将望子锁戴在身上,才走出来,冲林涟漪笑了笑,道“别告诉你义父,免得叫他担心。”

林涟漪见状心酸不已,微微点头,道“好。”

二人正走到门口,柳鱼雁忽又停步,看向林涟漪,迟疑一下,还是问道“涟漪,你,认识这么多能人,有没有人,可以找到我死去的孩子,埋在哪里?”

林涟漪微惊,此事她却不知了。或许剑丹城中会有吧。

柳鱼雁又道“我这孩子,从离开以后,再也没有见过。恐怕他进入江湖,死去之时,叫尸骨也不知埋在何处。”

林涟漪没有点头,只是道“娘亲,我会去剑丹城中,替你打听一下,若当真有此能人,定然请他来帮你。”

柳鱼雁放心地点点头,道“女儿办事,我一定是放心的。只是时隔多年,若是做不成,也不必过于牵挂此事了。此事不急,待人族与鹰魔族大战结束之后再办也不迟。”

“嗯。”

午间,五人饭罢,林涟漪提起南方避难一事,傅大夫道“此事我和你义母商量过,本想留在锦衣城中,待鹰魔族南下,还要救护经过此处的百姓,只是——”他看了看自己的独子,又看看柳鱼雁,道,“孩子年幼,他娘身体不好,我如何能放心娘俩去南方逃难,只得一起去了。”

傅当归抬头,紧张地看着傅大夫,道“爹,去了南方也能悬壶济世的。”

柳鱼雁一笑,抚着儿子的头,道“你爹不是说了,我们一家人要一起去南方吗?”

傅当归转头冲娘亲一笑,又看向林涟漪、无垠,道“姐姐和姐夫也一起去吗?”

无垠道“姐姐和姐夫也去,只是不是同路的。”

傅当归疑问道“为什么不同路?我听爹娘说你们是江湖人,不会要……”

“傻孩子。”柳鱼雁连忙替他们解释道,“你姐姐是正道的女侠,当然要和你姐夫一起,在南下途中保护普通百姓了。”

傅当归恍然大悟,道“哇,那我们也许可以在途中见到吗?”

林涟漪笑道“也许呢?”

“当归。”柳鱼雁唤他转过头来,看了林涟漪一眼,面色谨慎,对着懵懂的儿子叮嘱道,“你姐姐和姐夫都是江湖人,你千万不可以告诉别人,他们来过我们家,否则会有坏人追杀过来的。”

傅大夫亦谨慎地点点头,道“你娘说得对,你可千万记住了”

第六百三十二章 竞争

“儿子知道了。”傅当归认真地点点头,回头打量林涟漪、无垠,道,“姐姐姐夫,你们在正道之中是不是很厉害啊?”

二人相视一笑,林涟漪笑答“不厉害,不厉害,不敢招惹大人物呢。”

傅当归有些失望,低着头道“我看姐夫剥桃子皮这么厉害,还以为你们是鼎鼎大名的人物,这样就可以……”

“当归!”傅大夫有些不满地喝止他,道,“你这孩子不会说话,难不成姐姐姐夫不是大人物,就不是你的姐姐姐夫了?”

傅当归立马换了一个知错的表情,“哦”了一声,抬头向二人道歉道“姐姐,姐夫,当归不会说话,对不起。”

“无妨。”无垠温和地道。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眼,见彼此目中皆有怀疑。

百草堂可能惹上麻烦了,否则傅当归也不会这么说。

傅大夫和柳鱼雁见二人神情,也知瞒不住了,傅大夫只好对傅当归道“当归,去房间里背一会儿书,再午睡一会儿吧。”

傅当归应了一声,站起来,向四人道别,才回了房间。

林涟漪问道“义父义母,你们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柳鱼雁面有难色,道“我和你们说了,你们可千万别去找他们麻烦。”

“那得看情况,是谁能欺负到我的义父义母头上,我猜不会是我惹不起的人吧?”

柳鱼雁叹了口气,道“就知道你要管。我和你义父的百草堂,前些日子遇到一位病人,中了江湖之毒,非要我们医治。我们也不是什么验毒大师,江湖之毒,又如何能解?此人便跑到对面药堂医治,没想到对面药堂竟然医治得了他的病。”

傅大夫愤愤不平地道“这人分明是故意吃了什么毒药,联合对面药堂一起对付我们的。”

林涟漪、无垠点点头,明白了原委。二人虽来到锦衣城后不太出去,却也知道百草堂和对面药堂是死对头。这边傅大夫医术高明,只要是世俗之症,多半能解,大半的生意都被这边抢去了,对面不免嫉妒生恨。

“对面万吉堂为了抢生意,降价、宣传,什么方法都用尽了,却没有挽回多少生意,只得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傅大夫气愤地道,却没有因此说出些难听的话,终究是个儒雅的人。

柳鱼雁叹道“现在对面向外嘲笑我们,医术不精,还不肯降下价格,分明是剥削百姓的民脂民膏。”

“不过是一个爱用下三滥手段的药堂,可为何义母不让我找他们麻烦?”林涟漪问道。

“这个药堂背后有靠山?”无垠补充道。

柳鱼雁与傅大夫相视一眼,傅大夫道“女儿女婿都问了,你就如实说吧。”

柳鱼雁微一点头,对林涟漪、无垠道“我们也本想与万吉堂对质,谁知我们万吉堂中,见到了白府的人。”

林涟漪眼前一亮。

白府,不就是白凝玉出身的家吗?

这家人上一回府中起火,为了自己的小命任三女儿白凝歆死在火里,后来倒是救出来了,也被江湖高人救活了。然不久前在观海山上,伍姑娘恢复了林涟漪的身份,便问过白巾巾,白凝歆在半路上得了急病离世了。

白府终究害死了自己的一个女儿,逼得另一个女儿进入了邪道。

柳鱼雁见林涟漪神情,疑道“涟漪,你认识这户人家?”

林涟漪笑了笑,道“义父义母忘记了吗?白府起火的时候,我就在附近啊,还是义父见我似是有恙,将我带进百草堂的。”

傅大夫忆及往事,笑道“记得记得,当日涟漪由一个小姑娘扶着,被我见到了,带进来医治的。”

柳鱼雁亦笑道“第一次见面,就是那个时候了。诶,听说当日有个女子冲进去救人,不会就是你吧?”

林涟漪点头,惭愧一笑,道“当日受了点伤,险些被火烧死。”

柳鱼雁关切地责备道“江湖人都这么不惜命吗?女婿,你可要好好管住她,别让她老这样乱闯。”

无垠连忙笑道“一定一定。”

林涟漪回头瞪他一眼,目光里仿佛笑骂着“这回怎么这么积极。”

无垠故作认真地看着她,仿佛回了一句“听你义母的话。”

林涟漪无奈转回头,继续道“若只是白府的话,教训一顿也就是了,如今锦衣城也有倚风酒楼的势力,由倚风酒楼出面,此事可以解决。”

柳鱼雁忙道“可不止是白府的事情。你隐世了几年,不知道和香城中,竟然出现了一门生意。”她欲言又止,似是这门生意太过邪恶,不忍说出口。

傅大夫深深呼吸,摇了摇头,还是选择了从头说起“我亲自去了万吉堂,万吉堂的主人铁永兴,跟个走狗似的站在白府少爷白凝松后面,点头哈腰比白凝松自家的走狗还听话。

“白凝松说他白府才是万吉堂真正的主人,他们要把江湖的生意接入世俗之中,把万吉堂改成江湖的药堂。

“但是卖药赚不了钱,我亲眼听到,白凝松一个走狗从后堂进来,说和香城的软玉香送到白府了。”

林涟漪、无垠大惊。

和香城的软玉香竟还没有除干净。

二人在观海山时,早已用护身盏知会叙闲,当将和香城中的软玉香生意铲除干净,不料竟有墨石漏网之鱼,甚至这漏网之鱼,还打算在锦衣城中发展生意。

“这软玉香,专用来害江湖姑娘,和香城不久前才销毁了一批,没想到这些禽兽,要来我们锦衣城了。”傅大夫面色沉痛,连连摇头。

林涟漪忙追问“义父可还知道更多吗?”

傅大夫道“不知道了,万吉堂中,白府试图用高价买下我的药堂,我说我是为悬壶济世,不做这等生意,他还要劝说,我便退回来了。只是从那日起,到我百草堂中看病的人越发少了。

“一问才知道,万吉堂的看病价格又低了很多。白府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江湖上的灵丹妙药,据说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效,只要在那里看病,就可以得到一颗。

“你们看,现在能到我这里看病的人,是不是越来越少了。”

“白府和卖软玉香的人有关联,或许与江湖之流也有联系。”

柳鱼雁道“正是因此,和香城卖软玉香的,肯定是从外面制作了软玉香,再拿到和香城卖。白府的丹药、软玉香,都是从和香城、锦衣城以外拿来的。这也是义母不想让你掺和进来的原因。”

第六百三十三章 干涉

“不。”林涟漪坚定地道,“你们难道想看着锦衣城被污染吗?这源头不铲除,万吉堂一旦成为买卖肮脏东西的地方,其他药堂纷纷效仿,以后还有干净的药堂吗?”

柳鱼雁叹道“可是,软玉香背后,恐怕已经出现了一股厉害势力,你和女婿若介入,未必能隐藏住自己的身份。你们本就是邪道之人,到时只怕被反咬一口。”

“反咬一口?何出此言?”林涟漪一惊。

柳鱼雁看向傅大夫。

傅大夫道“涟漪方才说对了,我为医者,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意识到不好后,便特地拜见了城主,你可知城主说了什么?”他面上愤怒之色越发强烈。

“什么?”林涟漪问道。

“他说,这些人在锦衣城中发展势力,他不是不知道,然他不过是世俗之人,你见过世俗之人能阻拦江湖之事吗?

“那些卖软玉香的人,声称自己是正道之人,害的都是邪道恶人,意在让她们从良。他们卖软玉香的同时,还卖对人有益的丹药,得了益的人如何管得了那么多?自然都以为他们是正道之人了。

“城主知道他们邪道的身份,然他自身难保,对锦衣城当下的状况,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此事你们没法管,去了就是坐实了恶人之名。只有告知正道,让正道去铲除这些恶人。”

林涟漪、无垠终于发觉此事棘手之处。

卖软玉香的,伪装成正道,还故作仁慈地给世俗之人发丹药,让世俗之人相信他们。

她邪道去铲除,被发现了就是正邪斗争,邪道为了止损铲除一帮正道之人。如此还可以激起正道和邪道之间的愤怒。

可若是正道去铲除,那就是……

“可是,这样也不行。”柳鱼雁将二人所想道出,“若是正道干涉,正道定然认定他们是邪道,那么对外就成了邪道贩卖软玉香,如此涟漪所在的天涯教的名声不就大跌了吗?”

傅大夫沉默,片刻后无可奈何地道“蛇妖族,蛇妖族可以掺入吗?倚风酒楼,不是蛇妖族的领地吗?这帮人如此嚣张……”他目光与林涟漪交汇,忽然停下,叹了口气,道,“我忘了,倚风酒楼的势力是隐藏的。”

林涟漪道“蛇妖族势力只能藏在和香城中,顶多对锦衣城的事情稍加干预,但是超出和香城和锦衣城的事情,暂时管不了。此事——”

她与无垠相视一眼,道“若是正道先插手,我们就被动了。必须由我们插手。一网打尽,尽量不能暴露身份。”

“而且,要小心和香城、锦衣城,以及义父义母一家暴露。”

林涟漪安慰道“义父义母,二位在百草堂中安心等待消息吧,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我和无垠去查查这件事。”

二人点头,柳鱼雁担忧地道“涟漪,我就你和当归两个孩子,小心一点,若是难查,就放弃吧,交给别人去做。”

林涟漪笑道“我还要孝敬义父义母,定会惜命。”

柳鱼雁白她一眼,道“你如今都和你亲生父亲团圆了,还是多陪陪你亲爹吧。我和你义父这里,还有当归孝敬呢。”

傅大夫夫妻二人相视温柔,再凝视林涟漪时,满面的慈祥如阳光一般映入她眸中,顿时她想象到遥远的记忆,或是雨中长晖城一家三口的玩耍,或是风和日丽时逗着初来乍到的燕雀。

林涟漪站起身,道“事不宜迟,这颗毒瘤还是早些去除为好,我和这就去调查。”

“好。”傅大夫、柳鱼雁亦站起身,送他们到后院口。

二人正要离开,柳鱼雁忽地从后面叫住林涟漪“涟漪!”待她回头,柳鱼雁笑得两眼眯成温柔的线,两边皱纹于午后阳光下边际分明,她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涟漪与无垠相视一眼,心知千羽林那边的事情还没有了解,此事当速决,可能未必会回来了,想了想还是道“十日内。”

没有明确的时间,也不必为了赶时间而遗漏什么。十日之内,总该有些空闲回来看看。

“你手脚冰凉,药还没有喝完,一定要回来喝药!”柳鱼雁关切地提醒道,只是声音中多带了些许悲切,仿佛母女诀别一般。

她是想到了当年失去了儿子时的痛恨吧?

林涟漪大声回应“一定。”她挥挥手,与无垠匆匆离开。

待远离了百草堂,走在街上,嗅着与和香城中别无二致的香味,无垠牵着她的手,以指送之法问道“你既说了要回来,便一定要回来。”

林涟漪冲他一笑,目中流露着面对柳鱼雁时的不舍,道“又不是和你分开。”

“你有这么好的义母,我羡慕你。”无垠低下目光,勉强笑了笑。

林涟漪只问过他一次,拜佘晚舟为师之前经历过什么,但是他没有回答。

幼年的苦难,不论何时提起来,都是无法故作轻松地说笑的。

林涟漪开口,轻声道“如今也是你的义母啊。”

二人相视而笑,无垠仍以指送之法问道“待鹰魔族一战结束,你我大婚之日,是不是也该请他们来?”

“请啊。”林涟漪自然地道,然话一出口,又发觉有些问题,只好道,“不过若是他们想留在世俗之中,便还是提前一日,我们去他们家中,先举行一次婚事。”

无垠点点头,道“我以为如此甚好。”

林涟漪无奈道“不好也得好。这次我本想让他们随观海山人马一道前往南方避难,只是这样一来,他们从此也只能生活在天涯教了。我私下试探过义母的意思,她不愿意。”

无垠由衷叹道“他们一向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人。”

林涟漪噗嗤一笑,道“你以为世俗世界是淤泥吗?”

无垠凝视着她,指尖轻抚“我以为,人界是淤泥。”

林涟漪微惊,颇为赞同地点点头,道“这些卖软玉香的人,就是淤泥中最厚最难搅动的那一层了——我们先去百草堂对面看看?”她目视前方,从百草堂后院的小街,绕过一排人家,此刻二人已站在百草堂正面的街道上。

“好。然后去白府看看,最后去和香城调查。”

“那个母老爷,剑丹城歌天客栈中遇见的那个,也可以在和香城中问一下。”

第六百三十四章 问病

万吉堂。

“大夫,不是说治病可以有延年益寿的丹药吃吗?丹药呢?”一位病人趴在柜前,闪烁着期待的目光,东看西看。

铁永兴铁大夫面带歉意,道“这位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我们最近生意太好,丹药供不应求,都送完了。不如这样,你在我这里记上你的名字,等明儿丹药一到,你再来领?”

病人无奈地点点头,道“说实话我就是奔这丹药来的,谁不想多活几年。”

铁永兴满面堆笑连连点头,想是在白凝松面前也差不多如此了。求医问药的病人们排成一条队伍,林涟漪站在三人之后,看得厌恶,转过头去。

无垠冷漠地看着铁永兴令人嫌恶的表情,却似习惯了一样没有多大反应。

“大夫,我这是什么病啊?经常头晕,问了对面百草堂,吃了药也不见好。”下一位病人愁苦着脸道。

林涟漪听得病人提到了百草堂,便又转过头去,打量了一番,见吗病人穿着厚厚的衣服,本是适合他骨架的衣服,硬是被他穿成宽敞得不合身,头发尚黑却佝偻着背,脚上踩着破烂的鞋子,似是走过的路太多了。

他挥动左手时,林涟漪又见他手背皴裂,伤痕方愈。从背后看,也知他不是面黄肌瘦便是面色苍白了。

但凡有个明眼人当这大夫,也会叫他多吃点饭,并感叹一句穷人没饭吃。

百草堂自然治不了他这病,治不了根源,也只能稍加调理,只因这病乃广大穷苦之人都可能有的。这位病人大老远来锦衣城一趟也是辛苦了。

谁料那铁永兴大夫竟来了一句“无大碍,只要服用了我这丹药,立刻药到病除。”

林涟漪、无垠惊讶地见他取出一粒丹药,一颗黑黑的丹药,成色似是不太纯净,其中夹杂着细碎的棕色粉末。

二人皆微微摇头。

这不就是成色不好的辟谷丸吗?

江湖之中区区辟谷丸竟然拿到世俗世界当做灵丹妙药卖了。而且便是在江湖之中,少吃几颗还可以,多吃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铁永兴不告知病因,赚了病人口中的医德,可此人又能买得起多少颗辟谷丸?到了续不上药的时候,万吉堂便可推脱不是治不好,是病人没钱了。

可怜那病人紧张而期待地接下药丸,满怀尊敬地问道“大夫,这价钱,可以便宜一点吗?”

铁永兴铁大夫道“当然可以,我的万吉堂本月才开始售卖江湖丹药,本月都卖便宜价钱。”

那病人兴高采烈地取出一手的铜钱,细细数来,又将多余的收回钱囊里,连声感谢后才带着丹药离开。

轮到下一位病人,他不敢相信地问道“铁大夫,我看他像是过于劳碌才落下的虚弱之症,你方才说一粒丹药就可以让他恢复精神,哪有这么神的事情啊?”

铁永兴有些不满,但还是客气地道“万吉堂在锦衣城开了这么久了,比对面那百草堂长远多了,怎么可能自毁名誉?

“这丹药,乃是江湖正道高人,见我世俗世界百姓受苦,不忍之下,特意与我万吉堂联合,分发丹药。

“不是我自卖自夸,那些个正道高人,和我万吉堂,都是为的悬壶济世,不求名利。不过丹药制作费用过于高了,这才收取一点成本,实际上,我们可是不赚反亏的。”

林涟漪轻蔑一笑,上前做出诚恳的表情,问道“铁大夫,万吉堂和那些江湖高人不求名利,我们却不能不知道恩人究竟是谁了,大夫可否告知我等,那几位高人名讳?”

铁永兴脸色一变,迅速打量林涟漪一番,见她似是年纪不大,便摆出些长者的态度,道“姑娘,你定然知晓江湖正邪恩怨吧?邪道恨不得我们这些支持正道的世俗百姓早点死,若是那几位高人的名讳传了出去,岂不是邪道个个要追杀他们了吗?”

林涟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听排在她前面的病人劝道“是啊,姑娘,既然这几位正道高人不求名利,你又何必给他们添麻烦呢?”

林涟漪面带歉意,对铁永兴道“大夫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言罢,她退到后面,与无垠相视一眼。

这家伙说得冠冕堂皇,是个人精,看来很多人都被他骗了。

待少年病人离开,轮到林涟漪和无垠,铁永兴道“姑娘,你说说你遇到的什么病啊?”

林涟漪伸出手,只笑了笑,道“听闻铁大夫医术高超,定然不用我说,你一把脉便知道我的病情了。”

铁永兴微微皱眉,目中闪过一丝疑惑,然面对这么多病人,只得一边笑道“姑娘还是对我的医术不信任啊,好吧,我亲自看看。”一边把脉。

林涟漪嗅得他手中一股淡淡的药香比其他地方尤其浓烈,似是多种药味混杂,手指上一枚废铁般的扳指,身上衣物多为旧衣,因穿着洗濯时间太长,一些地方的颜色已褪去。

颜色部分褪去一是因为穿得太久,日晒水洗,二是因为布料不够好。

铁永兴费尽心思为病人们制造出他忧心于民忘却自我的德高望重形象,然一个真正德高望重之人,是不会轻易将自家经营许多年的药堂,轻易卖给白府,做那些恶人生意的。

铁永兴把脉着,目中渐渐露出疑惑之意,待指间手势两次变化,疑惑之意更重。他悄悄抬头看了眼林涟漪,见她若无其事地等待着结果。

他更加疑惑,又把脉片刻,同时听得林涟漪身后有些轻微的讨论声。

他疑惑之中,忽地想到什么,目中涌上了几分怒意。

他收回手,直视林涟漪,语气不客气了一些“万吉堂是医治病症救人的地方,姑娘喜欢玩闹,也要分清地方。”他扫视一眼林涟漪身后病人们,道,“这么多病人都在等着,若是姑娘没别的事,请回吧。”

林涟漪蹙眉,故作吃惊“铁大夫你说什么?没病?如何没病?怎会没病?”

铁永兴更气,然身为德高望重的大夫,如何能当着病人的面与一个小姑娘生气,只得据理力争“你来此不说病情,我又亲自把脉,分明一点病都没有。不是拿我铁某开玩笑,又是什么?”

第六百三十五章 引诱

林涟漪同是面有愠色,道:“如何是开玩笑了?你医术不精看不出我的病情,我便告诉你,近日我夜间无故噩梦,白日里时有心悸。若非存有病症,为何来你这……”

她说话不到一半,铁永兴脸色越发地黑。

“我是心中有病,铁大夫看不出来,不是医术不精是什么?”林涟漪指了指外面,道,“方才二位,都是皮肉之病,铁大夫看得出来,却算不上厉害。”

铁永兴黑着脸,伸手捋着胡须,不悦地道:“心病?心病便当用心药医治,我这里卖的都是医身的药,恐怕帮不上姑娘的忙了。”

林涟漪遗憾地叹了口气,道:“好吧,也是,就算是江湖高人,手里拿的也终究是凡间的药,怎么能医好心病呢?”

铁永兴结舌,手忽地放下,险些便要猛地一声打在柜上,两眼圆瞪,着实觉得此人就是来捣乱的,沉声道:“铁某小小药堂治不好姑娘的心病,让姑娘白跑一趟,实在对不住。姑娘请回吧!”

林涟漪不露深意地笑了笑,微一点头,便站到一边。站在她身后的无垠走了上来。

铁永兴皱眉,方才见二人是并排的,应当是一起来的,难不成这人也是来捣乱的?

所幸无垠平静地道:“大夫,我近日不知为何,心跳过慢,时觉头晕,不知是得了什么病?”

铁永兴上下打量他一眼,疑道:“看你面色红润,不像是得了什么病啊?”说着便伸手道,“请公子让铁某看看脉象。”

无垠笑了笑,伸手道:“大夫未曾把脉,怎知我没有得病?”

铁永兴才将手指搭在无垠手腕上,忽地脸色大变。

林涟漪冷眼旁观,心中却是偷笑。既说是心跳过慢,那便是故意拖延了心跳,修炼之人这点还是做得到的。

“这人得了什么病啊?看铁大夫脸色很不好啊!”

“不会是不治之症吧?”

“我还以为是捣乱的,看样子是大病啊。”

后面排成一列的队伍纷纷议论。

铁永兴手指颤抖,根本无暇去看无垠面色以判断是否有诈,更无暇去听旁人如何猜测。他眼皮猛地跳动了两下,顿如触了烫水一般缩回了手,深深呼吸中一边缓着神,一边抬头看着无垠平静的面色,震惊之下一时不得言语。

无垠冷静地问道:“你倒说说,我这是得了什么病?”

铁永兴下意识地擦了擦汗,面对这位病人,目露惋惜,摇了摇头,并长叹一声:“唉,这位公子,依铁某看来,你这是得了渐衰之症,如今已是无力回天啊。铁某医术不精,还请公子移步他处,或有挽救之法。”

无垠故作绝望之色,长叹一声,道:“铁大夫是锦衣城最好的大夫了,连江湖上的疑难杂症都接触过。连铁大夫都这么说,看来我是没救了。也罢,我还是回去准备一下后事吧。”

林涟漪嘴角一动,目中已流露出丝缕笑意,不等无垠转身,自己先离开了万吉堂。无垠随后跟上,二人沉闷着脸色离开万吉堂,走了几步后察觉有人跟了上来。

二人悄悄瞥了彼此一眼,林涟漪以目光示意,二人向城外而去。

城门之下,二人侧身相视言笑,只言不谈方才药堂一事,如此方能引得后面跟踪那人继续跟上来,直到城外。

若是言谈涉及药堂一事,说得太真实,恐那人打消疑虑就这么回去了。若是言谈不涉及药堂一事,却以玩笑的口吻言说,后面那人疑虑越发加重。恐怕不敢跟上来。

那人便这样毫无察觉地跟出了锦衣城。

待锦衣城满街的香味远去,二人扫视四周,亦见无人,林涟漪便故作悠然地道:“今晚我们还要风餐露宿吗?”

“就我们两个人,连钱都没带够,除了荒郊野外,你以为我们还能去哪里?”

“好吧,我们去前面找找地方。”

“好。”

二人背着跟踪之人偷笑一下,随即恢复正常面色,又走远一些。

后面那人听得前面二人没有道友,自然更加大胆地跟了上来。

待踏上一片荒郊不过片刻,后面那人停了下来。前面二人也停下脚步,先后转身,看向那人,不语。

来人身着华贵,身材中等,神情倨傲,正从背后拔出一柄长刀,定是他的法宝。他舔了舔嘴唇,嘴角扬着冷笑,声音阴柔,问道:“你们早就发现我了?”

无垠道:“是。”

他话音未落,来人立即抢道:“无妨,你们敢把我引到这里,定是有几分本事的。”他缓缓抬手,至长刀锋利的刀刃于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白芒。他目光来回在二人身上移动,道,“你们,谁先上?还是一起来?”

林涟漪皱眉,问道:“你不是应该问问我们背后之人吗?”

来人道:“不必,被我打败之时再问不迟。”

二人半信半疑,此前未曾听说过有这等人物,也不知道他道行如何。

既是从万吉堂跟过来的,定是软玉香生意背后的人。二人本想探探万吉堂的铁永兴是个什么人,有没有可能透露点什么东西,不料却跟过来一个高手。

看来软玉香生意背后的人,对万吉堂,或者说,对锦衣城,以及和香城的软玉香生意非常重视。

这个江湖之人,就是被派来安置在万吉堂中的。

林涟漪暗暗心惊,所幸义父义母没有上万吉堂坚定地据理力争,否则还不知他们能不能活到现在。

林涟漪袖中白芒缓缓亮起,无垠袖中黑光亮起。

既是江湖之人,能对着二人如此猖狂,恐怕在背后势力之中,至少也有中等修为。只要能和他斗法一场,也能大概知道他们要面对的势力中,人人都是何等道行。

“一起吧,快一点。”无垠冷然道。

对这种人,不必犹豫什么一对一才是公平。二人的法宝都是江湖皆知的,对方一看也知道二人身份了,又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万吉堂中,在前面的病人与铁永兴交谈中,铁永兴提到,今晚会有人送一批丹药过来。所以眼前这人,还得速战速决。

那人微微惊讶,却是摇了摇头,道:“我还以为你们是正道之人,原来是……”他忽地失了声音,两眼惊讶地望着二人袖中飞出的法宝,呼吸顿止。

他眸中惊讶渐变为惊恐,抬眼再次直视二人时,心脏不由自主地加紧了跳动。

第六百三十六章 求死

“你……你们是……”

“我说了快一点。”无垠不耐烦地甩出黑光,点染开路,后面两道人影紧跟而上,待那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黑光白芒已到了面前。

他绝望地举起长刀,不攻只守,然两道强烈的光芒逼迫下,再完善的防守也是无济于事。不过几招,伤口绽开于周身各处。

他目中绝望越加深刻,到后来一身实力硬生生被削弱得只剩了五成,忽地绝望之色成了极端的愤恨,一声断喝下,竟不顾一身伤痕,更不管对方依旧凶猛的攻击,刀一横,灵力一聚,似有大招。

林涟漪心生鄙夷轻蔑,这人是想同归于尽了。夜魄一转,喝道:“让开!”

无垠立即停下手中攻击,让到一边。

林涟漪挥舞夜魄,白芒闪动间,不知何时混入了一片淡淡的红芒,待其如雨雪一般落在那人身上,他猛地痛苦惨叫一声,久久不息。一身的颤抖下,面上彻底没了血色,而成惨白一片。

林涟漪一手放下夜魄,脚上前行几步到他身前,另一手掐住他的脖颈,厉声问道:“你是谁!背后势力是什么人!如实招来,让你死个痛快!”

那人被林涟漪半吊在空中,痛苦地扭动着身体,不只是因喉间不能呼吸之痛,还是身体内正蔓延之痛。

他痛苦却没有放下长刀,只一个劲地惨叫着,一声连着一声,听得二人双耳如被狂风折磨。

无垠一看也知,此人是故意不想说,宁可这么吊着。他提醒道:“你对他太仁慈了。”

林涟漪转过头白他一眼,一手按在他额头,从无垠角度,可见丝丝缕缕的红光从林涟漪手心渗入那人额头。

那人越发痛苦地惨叫,声音响亮地得二人不得不在双耳外筑起屏障。

林涟漪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渗入那人额头的剧毒用量,稍稍提高一点声音,毫不客气地问道:“说不说?”

无垠扫视周围,以防附近有人发现此处之事。

那人痛苦地落下了眼泪,终于松口道:“说!”

林涟漪稍稍抽出一些红光,缓缓松开手,手一松,那人便掉到了地上。

林涟漪脑海中想起茯苓村中,她被红绸威胁时的情形,与今日很是相似啊。只不过她成了那个可以掌控别人生命的人。

当然,也可以说掌控生命的人仍然是红绸。

她猜测红绸早已融入她的身体,用她红绸的精神感染着她,日日夜夜,日积月累,让林涟漪毫无察觉地成为了另外一个红绸。

林涟漪不知道若是没有红绸,当她掐着别人的脖颈时,会不会感受到一种快感。但是现在,她掌控着别人的生命,真真实实地感受到成为强者的自在。

有太多,今日属于她林涟漪的东西,或许都是红绸赋予她的——也包括她的性情。

那人倒在青草上。夏日里被阳光暴晒得微烫的草地,炙烤得他所有接触之处都如同才能呼吸的脖颈一般难受。柔软的一根根青草以其粗糙的野香,扑进他的鼻间。

他难受地翻滚了两三下,身上的毒尚未完全解除,他撑着痛苦的身躯,只觉此生过于疲劳,是时候该休息了。

什么忠诚、强大,都抵不过此刻用背叛换来的舒适的安息更令他快乐。

他剧烈咳嗽几声,呼吸吞吐中的,尽是绿草粗糙的香味,带着阳光的温暖,美味甚于他曾品尝过的一切山珍海味。

他艰难地止住咳嗽,擦了擦眼角疼出来的泪水,道:“我是渡愁杀手组织的人,一个世俗商人花钱收买了一批江湖之人,在世俗世界中卖一些秘密的东西。还雇佣了我们组织的一些兄弟,让我们为他们做事。”

无垠皱眉,问道:“据我所知,渡愁杀手组织,只接杀人,不接其他。”

林涟漪笑了笑,大概知道杀手组织是什么意思了。

果然,他道出了林涟漪心中所想:“赚钱嘛,杀手组织的人,又不是人人都有活干,又不是人人都能干大活,自然有一些人愿意来接的。”

“这么说,”无垠道,“你们中,接了那个商人雇佣的人,都是道行不高的?”

他被无垠嘲笑一番,不气反笑,笑容一出,又咳嗽几声,才道:“不论是什么修为,比起二位,定然都是差了一点。”

“有几个一流高手接了任务?”

“不多,几个。”

“多少?都在哪里?”

“不知。哈哈,我管他们做什么?我自己赚钱就好了,谁知道,会在锦衣城中遇到二位。”

“那个商人姓甚名谁?现在何处?”

“于,于理。他在平延城。”他答道,“手下有一个跑腿的,叫母剩财,在和香城。白府,白府也是他手下。”

“母剩财?”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眼,林涟漪问道,“母剩财是不是常为人称呼为母老爷?”

“是。”那人目露惊讶,随即释然,道,“你已经见过了吧。他管和香城的生意,白府管锦衣城的。我图个容易,选择在万吉堂监督。”

无垠面露怀疑,问道:“你说得如此坦然,岂不是要害死你的同道?”

那人毫不在意,道:“我要死了,当然要拉几个同道一起走。潭主大人,教子千金,麻烦你们了。”他言罢,便坦然地闭上了双眼。

林涟漪冷冷一笑,道:“怪你贪容易。”手中白芒一起又忽落,那人被斩了脑袋。

林涟漪问道:“这具尸体当如何处理?”

“万吉堂很快会找人追查过来,不能扔在这里,也不能用毒。”无垠想了想,道,“我记得上一回来锦衣城找季赋之时,见到附近有一条河,就扔在河里吧。”

林涟漪点点头,手心往死者额头按了一下,几缕血丝从额头回到手中,她抓起死者脑袋,另一手拖起他尸体,道:“你带路。”

无垠看了看她两手的血迹,皱眉道:“我来拿吧。”

“好吧……”林涟漪拿着脑袋的手动了动,忽地猛然抬起,将死者脑袋扔到高处。

无垠一惊,连忙跃起,于高处把死者脑袋抓了下来,回头惊讶地问道:“你做什么?”

林涟漪环顾四周,嬉笑道:“周围没人,便是有人在远处看见了,也不会想到是人头的。你都走远了,就别过来,这尸体让我拖了。”

无垠无奈,道:“好。”便走在她前面指路,时不时回头看看。

第六百三十七章 送货

待二人将尸体扔下了河,稍作商量,以为仍旧按照原先的计划,跟着今晚来到万吉堂的人,摸出更多的货物存于何处,尽数销毁。

趁太阳尚未落山,二人还需要到和香城的倚风酒楼去一趟,将此事告知叙闲。此事乃人族内部之事,隐藏的蛇妖族势力虽不能插手,却能四下巡逻,在于理尚未被抓到之时,增加贩卖软玉香的难度。

倚风酒楼。

叙闲听罢二人所言之事,想了想,担忧地望着林涟漪,道“教子千金,你这事做得还有欠缺。”

林涟漪疑问“为何?”

“从后果上来说,为了防止正道咬你们邪道一口,铲除这些人,确实只能由邪道下手。但是,铲除以后,邪道遇上的麻烦恐怕会比你们想象的大。

“外人不知道,可以说是正道与邪道相斗,邪道仇恨正道拉拢民心,毕竟软玉香这种东西,大多数外人都是不知晓的。就算是知晓软玉香这种东西,那些被害之后生不如死的女子,谁会上来作证,说自己中了软玉香?

“所以,软玉香也成了邪道为了洗脱罪名的造谣。

“你听说过世俗世界的一句俗话吗?‘船头死只羊,船尾死个娘。’造谣不过多久,甚至会出现,这些所谓正道之人,因为发现了邪道贩卖软玉香,才招来邪道的斩尽杀绝。”

林涟漪、无垠一惊。

叙闲看看二人面色,微微一笑,道“你们怕是不知道,世俗之人造谣的能力,比江湖之人厉害得多。”她顿了顿,道,“最好的办法,还是要找正道之人,与你们一道铲除那个——那个——”

“于理。”林涟漪提醒道,“可是,正道凭什么和我们一起铲除于理的势力?对他们而言,更希望自己杀了这些人,再把他们的罪嫁祸给我们吧?”

叙闲叹道“也是——也不是。”她看向二人,喜道,“鹰魔族南下,邪道和蛇妖族结盟就差一步祭祀大典了,正道不是正在犹豫是否和蛇妖族、邪道结盟吗?”

无垠道“你是说,借铲除于理等人的机会,与正道暂且结盟?”

叙闲道“世俗之人有敢挑拨人族整个种族团结的,放在以前都是正常,但是现在鹰魔族是共同的敌者,如果提前谈妥,我想正道不会把于理干过的事情强行按在邪道头上吧?”

林涟漪、无垠点头。

叙闲又道“我知道邪道和正道都是老冤家了,你二人不好出面,那便由我蛇妖族出面吧。涟漪,你既是蛇妖族又是邪道,这件事上也不要出面。和香城和锦衣城的生意,我们会加紧管理。”

“你何时出发去千羽林?”林涟漪问道。

叙闲道“马上,这事不能拖。我会以不出面的方式告诉他们,有世俗之人借正道之名贩卖软玉香,势力头目就在平延城中。你们今晚跟踪到万吉堂的那些人,看守住新一批的软玉香。

“待正道之人离开千羽林,我自会拖延他们,随即传信给你们,你们立即销毁软玉香,再过来。”

“好。”林涟漪站起身,道,“我们这就回万吉堂去。”

“等一下。”叙闲道。

林涟漪面露疑惑。

无垠站起身,亦看向叙闲。

叙闲叹道“直到现在,竺烟堂的竺少诚一家,还没有下落。忘忧担心他们,这几日一直在寻找,昨日连个消息都没有传给我。他心思单纯,我怕他被别人害了,若是你们见到,一定要抓住他,把他带回来。”

林涟漪惊讶,心中担忧“他去了哪里寻找?”

“不知道,不过,总不会胡乱寻找,千羽林、竺烟堂附近,都可能会去。我已经派了下属去找了,只是告诉你们一声,万一看见了,绑也要把他绑回来。”

“一定。”三人点头告别。

回到锦衣城,天色已暗,二人埋伏在万吉堂附近,一前一后,目光所见,几乎没有遗漏。

及至半夜,送丹药的人到了。林涟漪在万吉堂正面,只听得后面传来轻微的声响,他们是从后院过去的。

若是没有鬼,何必从后院过去?

她又等待片刻,见正面大门处无人接近,才悄悄绕到后院去,与无垠会合。二人藏于墙外,以指送之法交流,林涟漪化为半蛇,墙内所见清晰不已。

“他们有五个人,四个人都扛了货物,另外一个人应当是江湖人。

“万吉堂里面有人出来了,是铁永兴,和一个伙计。”

无垠微一点头。

林涟漪继续道“四个人,扛了满满四袋,我估计一袋也有一个人重了,这么多东西,应当不会仅仅是丹药。”

“你们先放下。”墙内,一人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是那个江湖人。”林涟漪道。

“大人,怎、怎么了?”铁永兴有些紧张地道。

扛货物的四人放下袋子,不约而同地向铁永兴远离了两步,恭恭敬敬地站好。

那人往里面走了几步,不见旁人,声音越发地带有威胁,回头盯着铁永兴,声音沉了下去“小刀呢?”

铁永兴一惊,两腿一颤,眼前所见模糊了一瞬,他紧张地弓下了腰,恭恭敬敬畏畏缩缩地道“今天下午,小的药堂里来了两个奇怪的人,一个称病却明显无病,一个由小的测了脉象,心跳紊乱有绝症之状。刀大人发觉有疑,跟着他二人出去了,至今……”

“至今什么?”那人语气中已流露明目张胆地凶恶。

铁永兴一惊,只得吞吞吐吐地道“至今……未回。”最后两个字轻得毫无底气,他言罢便低下了目光,双目微微闭上。

“至今未回?”那人皱眉,上前一步,似是担心小刀的安危。

铁永兴点点头,彻底闭上了双眼,脸色难看得紧,犹如待宰。然他却未听到江湖上的大人如何惩罚他,疑惑之下,悄悄抬头,见他作沉思状,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那人思考罢,缓缓问道“来的两个人,长得什么样?有什么特点?”

铁永兴想了想,为了自己的小命也要仔细想,然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道“小的,不知道。就是、就是普通的两个人。”

那人一怒,一抬手,手中一团黑色光芒便飞了出去,将铁永兴打退数步,落在地上。若力气再大一些,便要打到后面的墙上了。

第六百三十八章 仓库

铁永兴面如土色,心知这位高人下手时已是松了一些力气,否则他如何还会有命在?他疼痛地咳了两声,一边站起身,一边看看距他不远的墙壁,心中庆幸。

待站起身时,他已换了一副无辜的嘴脸,一边申冤一边跑到那人脚前,弯着腰低着头苦着脸道“小的真的不知道,那两个人没事找事,跑到万吉堂来闹,小刀大人就……”

“他们有没有说,他们是哪里来的?”那人试图抓住最后的线索。

铁永兴绝望地道“没有。”道出这一声时,他已做好了再被打一次的准备。

那人却没有出手,只冷蔑地道“你可知为什么他们会来这里闹?”

铁永兴自然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小的愚钝,不知。”

那人嘴角露出一丝嘲讽,道“蠢货!你在锦衣城中如此大肆宣扬,看不惯你的人那么多,别处查不到蹊跷的,自然也上这里来查了!有人上来试探,也是你自己活该。”

铁永兴一知半解。

“我们于理老爷手下的药堂不止你万吉堂,大夫更不止你一个。你做事最好给我收敛一点,万一被查出了软玉香的事,弃卒保车。”

铁永兴脸色瞬间惨白,恍恍惚惚地涩声回答了一句“是……”

“把这些货物带回去,仍旧放在仓库里,待医术高明的铁大夫冷静冷静,再送过来。”那人经过铁永兴,将要带着四人及货物回去。

铁永兴连忙转身,望着他背影,胆怯不已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大人,求、求大人,把长寿丸留下。”

那人侧目,以嘲笑的口吻奚落道“怎么?铁大夫认识到错误,要靠着长寿丸足不出户面壁思过了吗?”

铁永兴声音低了一些,道“堂中长寿丸已无一剩余。今日白天,有病人需要长寿丸,小的与他约定,明日将长寿丸给他。”

那人冷哼一声,指着一个扛起货物的人,晃了晃手指。

那人默不作声,放下货物,又站回原位,等着那人下令。

铁永兴感激涕零,连连道谢“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那人笑了笑,道“铁大夫不仅医术高明,还处处为病人着想,是锦衣城中不可多得的好大夫啊。”

铁永兴笑着脸,点头不已,道“谢谢大人夸奖!小的一定尽心尽力……”

“如果小刀回来了,你派人到平延城里告诉我。”那人低声吩咐道。

“是!是!”

“如果他没有回来……”那人低声笑了笑,不知是在嘲笑谁,“就当他死了吧。这种不长进的人,留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用。”

铁永兴只觉毛骨悚然。

“你的世俗世界,也是一样。”那人抬脚,走出了后院。

另外四人紧紧跟上。

待几人离开了一会儿,铁永兴才长吁一口气,看了眼边上吓得颤颤巍巍的伙计,有些不满地道“几个催命鬼!江湖上,都是催命鬼!”

他转身回到堂中,经过伙计时提醒道“把长寿丸扛到地窖里藏起来!”

伙计忙道“是。”说罢便跑去扛长寿丸了。

墙外,林涟漪、无垠二人,早已跟随送货人前往平延城。

“竟然是直接从平延城送过来的。”林涟漪以指送之法道。

“平延城是于理的老巢,从平延城送过来自然更加安全一些,只是路上颇费些周折。我以为,还不如让那个江湖高手,御宝飞行,趁夜从平延城飞过来,一趟之也能带四袋了。”无垠冷冷地道。

林涟漪心中一笑“可见这个人也是渡愁杀手组织的,而非于理自己收买的江湖人。江湖高手有江湖高手的骄傲,若是被雇佣来扛货物,岂不是屈才了?”

无垠慢悠悠地回答道“不屈才,杀手便该去做杀手该做的事,和这帮世俗之人同流合污,我看不出有什么骄傲。”

“那你剥桃子皮……”林涟漪忽然想到此事,忍不住笑看向无垠。

无垠白了她一眼,转过目光,盯着前方慢慢行走的送货人,道“那是你的弟弟,我才愿意帮他的,若是旁人,我绝不会帮。这不是和于理自己手下人可以帮忙扛货物是一个道理吗?”

“说得有理啊。”林涟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于理手下人定然不是道行很高的,否则这么重要的运送货物,也该由他的手下心腹来做。”

“于理为了这桩暴利的生意,花了不少钱。渡愁杀手组织中,如我们遇到的小刀那样的高手,勉强一流,竟然也会愿意干这种事。你说……”无垠忽然道,“我们会遇上剑明愁吗?”

林涟漪道“未必不可能。小刀有勉强一流的道行,能够被派来监督万吉堂,来回送货的人,道行还在他之上。于理谨慎至此,身边定然会有非常厉害的江湖高手保护。”

“像剑明愁那样的。”无垠心中油然升起一丝期待,“当初我们遇见剑明愁时,他已经有一流水平了。不久后再见,不知他道行精进到何等程度了。”

林涟漪亦有期待“希望他真的是剑明愁。”

“望到时正道之人能够把机会留给我。”

二人相视一笑,继续追踪前面的人。

便是这般分心,前面的人也没有被跟丢,毕竟是世俗之人送货,脚步慢的很。

平延城。

平延城与锦衣城规模相类,此时已是半夜,城门紧闭。

锦衣城没有宵禁,相比之下,平延城或许更加偏僻吧。

唯一一个有道行的送货人只能挨个将其他四个人送到城门里。

林涟漪和无垠跃上城墙,在城墙上望着里面的送货人去向。若是此时跳进去,定然引起那个江湖人的注意。

待前面五个人绕进了拐角处,走远了,二人才从城墙上下来,不紧不慢地跟上,跟着世俗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丢的。

五个送货人就这么毫无遮掩地直接到了一处仓库。

找到地方了,却直接是平延城的仓库了,若是有什么动静,定然惊动于理。什么看守,顶多是看着他们把软玉香送出来,待有人买了之后再夺走。

二人记住位置,立即远离了仓库,一边寻找于理府邸,一边交谈。

“这处仓库还能活到于理死的时候。”林涟漪心有无奈。

“无妨,早晚的事。”

平延城的道路弯弯曲曲,似是为了防止别人入侵。

二人行走片刻,也意识到,于理故意把自己的府邸和仓库都选在这里,或许就是为了出事之时可以从容逃走。

第六百三十九章 式微

正行走间,二人察觉到附近有人接近此处,连忙于拐角处隐藏起来,只听得有人接近,又于二人方才行走之处停下脚步,一人轻声地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没人呢?”

林涟漪心中紧张,于理这老家伙果然够谨慎!平延城整个城池都安置巡逻。既然可以安置一个城的巡逻,看来此人与此处的城主关系也不错。

她听得巡逻者脚步声远去,心中笑话道“没有人不是应该高兴吗?难不成有人就好?”

二人本就行走于隐蔽处,此刻发现有人巡逻,便更加小心,又行走片刻,发现巡逻者越来越多,猜到距离于理的府邸近了。

“于理不愧是聪明人!”二人相视一眼,微微一笑。

把仓库建立在巡逻者少的地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不是跟踪过来,若要发现仓库就更难了一分。

然接下来的发现,更加让二人意识到于理的谨慎。

巡逻者最多的地方,竟然是城主府邸。

难道于理住在城主府邸吗?

也有可能。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二人相视,无垠指了指远离城主府邸的一个方向。林涟漪微一点头,二人向那处而去。

于理想和仓库摆脱关系,当初建立仓库的时候,可能就特意找了个与府邸相去较远的地方。两者之间,隔了一个城主府邸。

如果是这样,那些巡逻者,围绕城主府邸巡逻,顺便也可以照顾到他的府邸。

而这些巡逻者,只有可能是于理的人手。因为连锦衣城都没有这么严密的把守,平延城尚不如锦衣城,更城主更不会安置这么多人手巡逻。

果然在那个方向上,找到了于理的府邸。

二人确定了位置,再不停留,立即出了城。城中半夜,除了送货物来回的和巡逻者,也不会出现别的人了。

明天白天进城,在仓库附近的客栈中住下,便可一直等到正道之人到来。

千羽林。

深深夜色,两道人影站在千羽林树影之下。层叠的树影微微晃动,风时而拂动,叶时而窸窣。

“千羽林西林的渚沙师伯到了你们竺烟堂。”高秋蜓轻声道。

她平静而轻微的声音落在草木之间,传扬不过半丈,便被草木窸窣声埋没。只有身边的袁兴旭听到了她的问话。

袁兴旭道“我也听说了,没有回去过,不知真假。”

高秋蜓眸中映着眼前的夜色,映得清澈的眸子成了黑暗,她轻笑一声,道“渚沙因为无垠之事,如今地位下落得连东林林恬都不如了。”

袁兴旭微微皱眉,道“我亦觉有些奇怪,大概与无垠天资有关。”

高秋蜓嗤笑一声,道“韩朗嫣天资不好么?我看不出北林地位有明显下降,复沄掌门怪的恐怕不是失去了天才。”

袁兴旭皱眉更深,微微瞥过目光,看向高秋蜓的侧脸,道“你知道了什么?”

高秋蜓没有回答,却轻声道“这个千羽林,也有秘密,我们恐怕要失败了。”她言语间流露出谨慎。

袁兴旭移开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西林的方向,心中怀着疑虑,道“本就只有一两成成功的可能,高师姐,我们要准备好进入邪道了。”

“邪道的日子,如何?”高秋蜓侧过头,看着他。

袁兴旭嘴角流露一丝苦涩,道“不好。但是,如果有她……”

高秋蜓奇怪地看着他,心中自叹道“天下当真有如此女子,能够让坚定正道之人偏近于邪道吗?”

袁兴旭收回看向西林的目光,二人先后望向临霄峰。

阻止结盟,就是他们要做的事。

一个,是要阻止非人族在人族的人界稳固地位,还要想办法杀了林涟漪;一个,是要阻止正道沾染哪怕一丝的邪气,还要想办法杀了林涟漪。

西林。

一间简朴的房间,其中无桌,无椅,无窗。

什么都没有。

只有明亮的剑芒,于两柄法宝仙剑上仿佛永远不竭地照耀着。整个房间被照耀得明亮,中间盘坐的人影散着云淡风轻的意境,岿然不动,犹如寂静的山峦。

一人站在盘坐之人半丈之外,静静凝望着他。

战立之人若再往后面倒走一步,便能触及墙壁。

盘坐着的是云随烟。

战立着的是渚沙。

明亮的光芒持续了良久。

渚沙轻声唤道“师弟。”

云随烟嘴角微微一动。

渚沙微微低下了头,目光直视之处,是半丈之中央的地面。淡淡一层尘土,明明白白地洒落于目光所及的地面。

“师弟,谢谢你。”渚沙以低沉的声音无力地说道。

盘坐者没有反应。

渚沙也没有离开,只静静地等着。

又等片刻,云随烟身子微微动了动。

渚沙见着,这个师弟被剑芒刻出的背影轮廓微微一晃,听着,他开口轻声道“不必言谢,我们同是西林的弟子,应当的。”

渚沙嘴角微动,顿时蔓延出满面的苦涩,颓然的声音里饱含沧桑,却有一丝毅然,于眸中闪耀“掌门师兄让我去竺烟堂,我便是去了,西林也还有你,我放心。”

“师兄。”盘坐的背影沉寂了一下,道,“你是西林的掌印人,你离开了,西林便没有了掌事之人。我不是世俗之人,不喜欢谈地位权力什么的,我只想着,我们西林能够一如既往,为正道贡献,与邪道为战。”

渚沙面色沉痛,却仍旧没有一丝后悔。他凝望着云随烟,师弟此刻的心情,与师兄是一样的疲倦。他等着,师弟定会问到那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放过他?”云随烟终于问道。

渚沙苦涩地舒展了嘴角,本想是苦笑,表现出来的却没有一丝的笑意“师弟,这是我培养出的最好的徒弟。别人不懂他,我却懂,他不会成为真正的邪道之人。不论是在正道,还是邪道,门派只是寄居之地。”

云随烟道“三袖盛会以前,你闭关十年,忙于自己的修为,连教导他的事,都落在了你的大徒弟和我身上。师弟想问,师兄可曾真正了解他?如何能确信,他的信念就如你所言般坚定?”

渚沙身形微微一动,忍不住上前一小步,声音不自觉地响了一些“我闭关十年,的确对他疏于教导,可我自问是对座下弟子无一不负为师之责,便是闭关期间,也曾多次检查其修为,自然知晓。”

第六百四十章 坚定

“纵然如此,也不过知晓其道行罢了,如何说得上是知晓其心性?”云随烟立即反驳道,声音亦响亮了一些,随即意识到不必如此,又长叹一声,道,“师兄,我知道你对败于凌飞雪手中耿耿于怀,急着把无垠培养成强者,便是无垠犯下如此大错,你也不忍心毁了这么好的苗子。

“但是以师弟拙见,你真的错了。

“当下无垠于邪道之中,已然是一大分派之主,借助教子林涟漪这层关系,将来成为下一个教主也未可知。

“你想让他战胜凌飞雪,却不知,你的容忍,让他成为了另一个凌飞雪。

“林涟漪又是蛇妖族的后裔,又是凌飞雪的弟子,如今蛇妖族和邪道之间,走得越来越近。无垠手中的权势也势必增长,对我正道而言,后患无穷啊!”

渚沙脸色变幻,担忧、气愤、悔恨,甚至恐惧,阴晴不定。然最终,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还是归于了坚定。

“便是,便是,无垠成为了教主,也不会是真正的邪道之人。”渚沙的声音从低沉转向坚定的响亮,眸中尽是对这个徒儿的信任,“是他掌握了天涯教,而非天涯教奴役了他。他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云随烟大惊,猛地站起身,转身怒目瞪着渚沙,在这震天响的霹雳下,早忘了尊敬师兄,对着渚沙便厉声道“你说什么!师兄!渚沙!你说什么!”

渚沙脸色铁青,丝毫不肯退让,目光闪避间,似是自觉所言太甚,只是此刻已来不及收回言语,只得越发明白地流露着坦然,平静地道“师弟,我放过无垠,煞费苦心,便是为了正道之中,当世之下,得出一强者。”

“他是强者了!却也不是正道的!”云随烟声音又响亮了一分,“渚沙!你的正道热忱呢!你的正道之志呢!”

“不曾违背!”渚沙斩钉截铁地答道,满面的坦然,于剑芒之下,正气无限。

只是这般神情,落在云随烟眼中,只充满了讽刺,他冷冷一笑,声音微微放松,牵连瞪着渚沙的目光,也如天色一般,渐渐落到半夜的凉“师兄觉得行的仍旧是正道之事,便这样做下去吧。

“不过师弟恳求师兄,为了西林,做事千万收敛一些。”

渚沙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眸中瞬间涌上愧疚之意——然那片坦然的坚定,仍旧如日中天般占领着剑芒照耀之处。

云随烟从他面容之中看出了愧色,只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心中想着愧疚有何意义,便转过身去,走到房间中央,又盘坐下去,道“恕师弟无礼,此后若有天赋高超者,师兄欲收为弟子,便由师弟代收吧。”

渚沙脸颊微一抽搐,嘶哑着声音轻轻回了一句“好。”

他凝望着盘坐的师弟,见他再没有回应,剑芒再度刻出威严的轮廓,仿佛他才是西林中最德高望重之人。

渚沙缓缓转过身,打开了矮小的门,走出,轻轻关上。

房间里,幽幽地响起一阵裹着痛苦的叹息。

房间里的剑芒被门掩上,渚沙背后的剑芒也静了下来。他凝望来时的道路,夜风正凉,月色藏进云里,心中颤抖的信念猛烈地摇动一下,如烛火微光。

行走到自己庭院外,见胡衷恣、邵仲文战立在门外,心中一动,却没有立即上前。他望着胡衷恣恭恭敬敬的侧影,无论如何想象不到他会对张珅诒如何冷漠。

他微微皱眉,走近。

二弟子听见渚沙脚步声,连忙转身,见渚沙满面沧桑,仿佛从天涯走到了海角,落得一身尘埃。二人惊奇,忙上前行礼道“师父!”

“不必行礼了,又不是白天。”渚沙轻声道,声音中有些不耐烦。

二人暗暗惊疑,抬头,望着渚沙。

胡衷恣见渚沙一直望着他,目光一动,似有什么情绪闪动,然只是一闪而逝,他自信渚沙没有看见。

渚沙看见了一点影子,从他的身上。

“师父。”邵仲文道,“方才,你可是去寻云师叔了?”

渚沙看了他一眼,侧身,凝望无人之处,不耐烦的语气更重“我去干什么,还需要和你们讲吗?”邵仲文知错,连忙低下了头,渚沙稍稍缓和了语气,道,“你们等我等到了半夜?”

邵仲文略一迟疑,瞥了身边胡衷恣一眼,道“是。胡师兄有事找你。”

“有事找我?”渚沙脸色微变,转过身,盯着胡衷恣,道,“有事找我,带着你来做什么?”

邵仲文心中察觉不妙,欲言又止,看向胡衷恣,目光似在提醒“接下来就由你说吧,师弟我说不上话。”

胡衷恣似全然没有觉察到邵仲文的提醒,只相信渚沙的话就是对他说要他回答的,他平静地低头,随即跪下。

渚沙脸皮一动,面色越发沉郁了下来。

但听胡衷恣道“师父,徒儿想去南林,向张师叔谢罪!”

渚沙惊疑,低声道“为何?”

胡衷恣道“张师叔信任徒儿,才将珅诒嫁与徒儿,只怪徒儿心高气傲,对珅诒少有关心体谅,致使珅诒为林涟漪所蛊惑,八年前离开千羽林,至今下落不明。

“张师叔之梦,实乃大噩,徒儿自觉愧疚至极,于珅诒,于张师叔,万死难辞其咎!唯有亲上南林,向张师叔谢罪!”

渚沙俯视他的背影,那颗低下的头颅里,装的真的是愧疚吗?那颗头颅里,有多少事他这个做师父的不知道的?

他忽然恐惧,却不只是针对胡衷恣。

胡衷恣如此,他凭什么说,他了解无垠呢?

若叛出的是胡衷恣,不也会如无垠一般作为吗?

猛然一阵痛苦,从脑海深处响起,犹如惊雷,震得浑身一颤。他脸色发白,闭上眼睛,细细琢磨。

半晌没有回应,邵仲文见师父好像陷入了回忆,惊疑,看向胡衷恣,欲提醒他。胡衷恣不必师弟提醒,又问一遍“求师父允许徒儿前往南林!”

渚沙一惊,反应过来,冷冷道“若是南林杀了你,也与我无关。”他言罢抬脚,走开。

地上的大弟子磕头感谢,铿锵地回道“谢师父!”他停顿片刻,听着渚沙的脚步声远了很多,才站起身,凝望师父的去向,对师弟道“谢谢师弟陪我来一趟。”

第六百四十一章 夜行

邵仲文叹道:“应该的。大师兄,张师叔来了西林一趟后,师父就对你不好了,是不是张师叔对你有什么误会,若是有误会,你去了南林,一定要趁机解开。”

胡衷恣向他苦涩地一笑,道:“没什么误会,就是我对珅诒不好,是我的错。”

邵仲文劝道:“师兄你也别太自责,西林上下都见到了,也没人说你待她如何不好,怪只怪林涟漪那妖女太会蛊惑人心。无垠师弟、师嫂都是被她蛊惑得忘了本。”

“林涟漪……”胡衷恣轻哼一声,看向邵仲文,道,“师弟你信不信,来日她见到我,定然还将一切罪名加在我身上,并以除害之命,欲杀我灭迹。”

谈及林涟漪,邵仲文愤愤不平地道:“那是自然!师兄,你若到了南林,可别把所有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到时面对南林同门,你代表的可是我们西林的颜面啊。”

胡衷恣点头道:“我知道。如今我西林如此境况,师父还能够同意我前往西林向张师叔谢罪,这个机会已是不容易了。”

邵仲文不轻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道:“师兄,到了南林,你当真要叫他师叔吗?”

胡衷恣面有愧色,微微低下目光,道:“我还有脸面称呼他岳父大人吗?珅诒……”他一咬牙,似是心中沉痛而不得不引开注意力,“若是珅诒当真遭遇不测,我想了想,寻回尸体,也没有脸面求她葬在我西林了。”

邵仲文长叹一声,放下手,道:“师兄,师弟师妹们都站在你这边,前去南林,一路顺风!”

胡衷恣微笑感谢,道:“多谢师弟了,我走之后,西林上的事情,还要你多加管理。”

邵仲文点头,随即看向渚沙的房屋,轻声道:“师父,和师叔,似是不和,师弟我对西林来日光景,深觉担忧。”

胡衷恣转身,看向同一个方向,亦是面露担忧:“师父和师叔也是间接因林涟漪而受到挫折,我西林皆为林涟漪牵累,若我遇到林涟漪,定然竭力为我西林,亦为珅诒,为过去的无垠,报仇!”

邵仲文点点头,道:“我西林之人,皆有此任。”

临霄峰。

广场上。

一个胖胖的人影坐在中央的树下,身边一女子小心得摆正他的姿势,让他靠着树干不至于倒地。

那女子,正是叙闲。

那胖子,若是林涟漪、无垠见了,定然可以认出来,正是长晖城的牛大厨。

他脑袋倚着树干,似是沉睡了过去。随着呼吸响起均匀的鼾声,听得旁人也产生了睡意。

叙闲单膝跪着,在他耳畔轻轻说道:“牛大厨,我已说清楚了,你要记得,把你怀中的信送到复沄掌门手中,为人族,为人界,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好事!”

牛大厨分明是在睡梦中,然竟仿佛听见了现实之中叙闲的叮嘱,迷糊地应了一声:“知——道——”

叙闲笑了笑,道:“还有,你长晖城的厨房里,那些好吃的糕点,被我拿走了啊。”

牛大厨自然紧闭的眼皮下,眼珠转动一下,似乎紧张要反抗,然就算是反抗也只能是在梦中,现实中,也只能再次含糊地回了一句:“不——行……”

叙闲轻轻一笑,放下手,手心的光芒在放下的同时收回经脉之中。她站起身,四下看看寂静无人,便大摇大摆地走下广场,沿着来路飞了回去。

“你看,天上那是谁!”临霄峰脚下,袁兴旭无意间抬头,惊见一道暗淡的光芒划过,犹如最不起眼的流星。

高秋蜓一惊,下意识地以为他们被发现了,抬头却见那道光芒当真如流星一般,全然不在意地上的二人,轻飘飘地便从临霄峰上的方向划过天空,向东飞去。

虚惊一场,她呼吸一松,平静地仰望那道暗淡光芒飞去的影子,道:“我方才说了,千羽林上有秘密,是谁有这么重要吗?我们只管按着我们的计划走,上了临霄峰随机应变即可。”

袁兴旭奇怪地看着她,张口欲言,高秋蜓却毫不在意地上前走了过去。

袁兴旭只觉话语被噎了回去,心有不适,只好不语。

“到了临霄峰上,在瞰生殿会议开始前,你去求见复沄掌门,我在外接应。”高秋蜓道。

袁兴旭点头,这也是他们原本商量的计划,只是他心中有一个疑问,趁高秋蜓嘱咐,忍不住问道:“我是竺烟堂的堂主,万一我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可你为何一定要来?”

高秋蜓尚走在他前面,目视前方,平静地道:“我——我不知道。”

袁兴旭惊奇,忙追问道:“不久前你我商量计划时,你可是铁定了要来,我还当你有什么非来不可的理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高秋蜓停下脚步,顿了顿,方转身,与他对视,道:“我想尽快知道结果,如何?”

袁兴旭亦停步,皱眉,道:“便是你在千羽林外,不也很快能知道结果了吗?我此去劝说,复沄掌门也不是一下子能告诉我决定的。白日里三大门派商榷是必然的。”

高秋蜓两颊现出嘲讽的微笑,道:“复沄掌门决定不了吗?正道之中,有还有复沄掌门决定不了的事情?千羽林都可以派长老来你们竺烟堂,学习你竺烟堂的驱水阵,还有什么正道内部的事情是他们做不了的?”

袁兴旭眼皮一跳,微沉声道:“采丝村中,你说你还相信正道,如今却以为千羽林也不是正道?”

高秋蜓默然,微一思忖,却道:“计划第一步近在眼前,你我还是不要起内讧了。”她再不解释,转身就向临霄峰走去。

袁兴旭气愤无处发泄,只得深深呼吸,借着鼻间出气,把对这个不可理喻的盟友的气愤消下去一些。

“你在临霄峰上等着天再亮一些”高秋蜓道,“我去试试看,找南林的张承羽师叔,问他愿否竭力阻止正道与邪道蛇妖族结盟。”

袁兴旭微惊,这不在计划之中,高秋蜓去找张承羽,意味着暴露自己的身份。

张承羽那边的确可以争取一下,然高秋蜓不能去,他袁兴旭也不该去。复沄是千羽林林主掌门,他身为小辈,抢在会议之前劝说复沄,已是不太合适了。张承羽如今深受噩梦困扰,若是他直接去劝这样一位掌印人,心思引起众人不悦,恐怕连复沄也会反感他。

第六百四十二章 抢告

“林涟漪假尸被毁,不是林涟漪所为,也是天涯教或是蛇妖族其他人为。林涟漪公然上临霄峰,其行为与九年前救走无垠一样,都是辱了千羽林的力量。此事还有转机,我一定去争取。”

高秋蜓心中激愤,脚步也越发地快了。

袁兴旭对她此行的结果深有怀疑,加快步伐追上她,道:“高秋蜓,你能否冷静一下?张师伯一向对邪道痛恨,关于张珅诒之事,你知道的他都知道,不必你说,他也定然会去阻止的。你去了不会有多大用的。除非你将十虹涧与林涟漪的秘密关系说出来……”

高秋蜓继续快步行走着,然终究是考虑到袁兴旭的劝说,还是慢下了脚步。

袁兴旭稍稍放松,道:“你就在临霄峰腰上等我,待我劝说之后返回,我们再决定是否与鬼双城结盟。”

“好。”高秋蜓低沉的声音回答道。

到峰腰处,袁兴旭一人走上接下来的路,到达广场后,惊见树下坐着一个人,心中惊疑之下,连忙赶到他身边。

那坐在树下的人,穿着世俗之人的衣服,身形肥胖,呼呼大睡。

袁兴旭惊疑不定,世俗之人如何来了此处?难不成有人在附近?是方才天空中那人?

他顿时警戒,环顾四下,却不见人影,难道那人是孤身前来,就为了放一个世俗之人在此?袁兴旭更觉怪异,猜想此人身上必定有异,便连忙上前,正要搜查其身时又想到一个世俗之人,在如此冷夜里,岂不是要冻死?

他连忙检查了一下牛大厨的体温,所幸体温稍稍低了一些,却也没有太低。他心念一动,顺着牛大厨衣衫上的体温,摸到他怀中贴近心脏处一颗温暖的石头,目中一亮,手指微微一动,便摸到了一封信。

他越发觉得蹊跷,把那封信取了出来,手中亮起光芒,借着光芒见信封上六个字明明白白:“复沄掌门亲启。”

给复沄掌门的?

袁兴旭下意识地往方才天空中那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只是自己直觉过于准确,还是自从高秋蜓告知了竺烟堂一事真相后,对林涟漪过于敏感了,此刻一想到蹊跷的信、千羽林东方,下意识地便断定是与林涟漪有关。

他略一迟疑,还是小心翼翼地融化信封封口的火漆,打开信封,摊开信纸,这一看更了不得,心头那点紧张成了三丈怒火,烧得险些要将手中的信纸连着一起烧了。

他心中怒骂:“无耻妖女!吸干正道的血又来了一场鸿门宴!”

他指间吃紧,一时没有注意到,待从三丈怒火中醒转过来,手中信纸已被攥得皱了。这可是还要交到复沄掌门手中的,他再有气愤之意,也只得将信纸压平整了,再放回信封之中。

至于假装没有看过是不可能的了,信纸已皱,只有承认了。

说是担心这是什么卧底之物,便先拆开来看看,复沄掌门应当不会动怒吧?

他心想,正道之中,也只有复沄掌门德高望重,此番上千羽林,最大的期望就在复沄掌门一念之间了。

高秋蜓方才那句反问终究是有理的。

但愿,复沄掌门,会主持公道。

天将明之际。

复沄掌门走出房间,便见有人远远地站在门外等候。

一个是明善,一个是袁兴旭。

复沄皱眉,目中惊喜之中更有疑惑。他走出一步,明善听得声音,连忙从侧身转为正面,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师父,竺烟堂堂主袁兴旭求见。”

袁兴旭走上前,以后辈礼仪行礼道:“师伯。”

复沄微一点头,问道:“师侄免礼。如今你是竺烟堂的堂主,门派之主的地位,当先于辈分之别。许久不见,也不曾在竺烟堂听到你的音信,这些日子可还顺利?”

袁兴旭站直身子,面上仍旧是恭敬的神情,这等辈分之别,他是不敢忘的。

他道:“谢师伯关心。说来惭愧,自从佘晚舟等人为蛇妖族围剿,师侄侥幸逃离后,流落世俗世界,对世俗世界的苦难深觉同情,只觉从前对百姓的关心不够。

“是以愧疚之下,这些日子忙于帮助世俗百姓,一时来不及回到竺烟堂了。”

“嗯。身为正道门派之主,师侄能够如此关心世俗百姓,是门派之幸,亦是正道之幸。可是师侄也不能忘记正道大业,当下蛇妖族、邪道皆与正道抗衡,师侄有领导门派之能,便是一时无法回到门派,也当送信一封,以令门派上下安心啊。”

“是,师伯说得对,是师侄考虑不周。”袁兴旭点头应和,顺势谈及正道大业,“师伯,此行前来,我还带来一封信,是从……”

“掌门!掌门!”不料方谈及信纸一事,牛大厨肥胖的身形从远处跑了过来,其面色紧张万分,仿佛发现谁抢了他的糕点似的。

复沄微微皱眉,明善见他尚未赶到近处,忙解释道:“这位是长晖城的牛大厨,曾经为三袖盛会、胡衷恣师兄和张珅诒师妹的婚宴做过饭菜。”

复沄想起来,点点头,待他跑近,面色和善地问道:“牛大厨,世俗来客,我千羽林自当欢迎。不知今日你为何来到我千羽林?”

牛大厨喘了两下粗气,在复沄面前,立马显出有些局促的神情,声音也小了一些,道:“掌门,我是受蛇妖族所邀,前来千羽林送信的。”

复沄面色立时变化,和善之色消失了大半,目中流露凝重的神情,语气也凝重许多,道:“敢问信在何处?”

“信在我这里。”牛大厨尚未说话,袁兴旭已将信取出,看了牛大厨一眼,道,“我深夜往临霄峰而来,见牛大厨坐在树下,错将其当做刺客,只是检查之下,只发现了这封信……”

平延城城外。

林涟漪坐在树上,轻盈的身影微微晃动,一条纯黑的蛇尾犹如未褪散的黑夜般深沉。东方尚隐着一层黑色的薄雾,白芒正以缓慢到不引人注意的速度升起。

“天未明,你在想什么?”无垠走到树下,轻声问道。

她望着北方。

他也望着北方。

暮雪千山。

“我的故乡啊。”林涟漪声音里带着几分睡梦的惺忪,安适而恬然的语气,全然不像是一个即将投入战火之人,不,之妖的语气。

“你是红绸还是林涟漪啊?”无垠喃喃道,此言并不期望着林涟漪回答。

林涟漪却回答了:“是绿水。”

第六百四十三章 残舟

无垠淡淡一笑,走到树干的另一边,倚着树,闭目一边继续休息着,一边道:“绿水,那个绿水的故乡,是在暮雪千山吗?”

“是啊。”林涟漪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随即以悠然的语气述说着当年的难处,“当初被迫和红绸一决高下,我没得选择。那颗内丹,我不要也得要。”她说着,感知到丹田之中,七层枝杈的冰引犹如暮雪千山的冰寒。

“若是没有内丹给予的更多力量,恐怕我也撑不到现在。”林涟漪道,“后来正道邪道都不要我,自然只有蛇妖族可以去了。仍旧是没有选择——我发觉我更多是被推着走,而非自己在选择。”

无垠轻轻一笑,道:“终于开始思考一点此生的事情了?”

若非在高处,林涟漪定要白他一眼,此刻只温柔一笑,闭上双眼,用蛇妖族的能力感知整片世界。在目光看不到的角落里,一花一草迅速点燃的烛火,一下子明亮得连草沿上的缺口也清晰无比。

“哪里是终于开始?只是此生毕竟是正在亲历的事情,平日里不忍心谈起,太过触目惊心了。”她微笑,迎着遥远北方的冰雪。

“绿水,其实我也是这样觉得。”树下,他低沉的声音犹如叹息,对自己前半生的叹息,“被世界推着走,弱者没有选择。”

“嗯。”林涟漪柔声道,“如今你我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你想听听我的过往吗?”他的声音渐渐苦涩,“在来到千羽林以前的经历。”

“你愿说,便听;不愿,也无妨。”她轻声道,蛇尾一晃,身体从树枝上斜着飞落下来,同时化蛇尾为双腿,轻飘飘地落在无垠面前。

无垠向她一笑,道:“我愿讲。”

林涟漪浅笑而答:“那我愿听。”

她伸手轻柔地抱住他。

他亦伸手抱紧她。

“我十一岁时,饥荒蔓延了很广,很久……”

江面上空空地浮着厚雾,犹如天倾的冰冷凝成一片。

天阴细雨,残舟远去。

十一岁的无垠呆呆地立在此岸青翠色的水汽里。空气像黄梅时节晒了两天未干的衣服一样潮湿,隐隐地散发着霉臭之味,从背后、左右萦绕过来,久久不散。

他呼吸之间,只觉连饥肠辘辘的自己,也险险地要长出霉点。

饿。

他记得,在方才将他放下的残舟上,还有一点食物。

他们不要我了,是吗?

“爹娘养不起你,可是也实在不忍心杀了你。”

这是昨日,一股子腐木烂菜叶味道的刀锋落在他的脖颈间之时,那个持刀之人撑着面黄肌瘦的哭容,对他说的话。

他悲愤之下只想反抗,然腹里空落落的,哪里来的力气去反抗才吃饱的爹娘?

总算是亲生的孩子,没真的把他杀了。

甚至昨晚,还让他吃饱了。

今日清晨,就这般将他送到了彼岸。

对他而言,是此岸。

从此四方独自漂流的岸。

“爹娘将你放在这里,你,有能力就自己养活自己,没有能力,就、就、就想想办法。”

他不敢忘记爹娘恋恋不舍的模样。便是在往后,进入江湖,也时常梦回,每每梦见这般哭容,下一刻,他们就举着散发着腐烂味道的菜刀砍了上来。

于是青穹剑、点染,一齐呼了上去。

既是一刀两断,那我可不可以上去抢了他们的食物?

无垠心中狂卷着这样的念头,然低头一看,只见江水沉沉,如何能过去?

他苦涩地咽了咽口水,转头扫视四周,若是有什么吃的就好了。

树林寂静,初春尚且带着些许冬日的冰冷,草色遥看近却无……

他空荡荡的脑海中竟油然扯出这样一句话。

有什么用呢?

吃了这么久的树皮,真的不想再吃了。

可惜既不会打猎,又没有钓鱼的……

钓鱼……

他笑了笑,这里可是江啊,为什么这里没有人钓鱼呢?

管他呢,我饿。

他四处寻找材料,除了绳子没有,其他的都全了,钓竿、蚯蚓,都有了。他想了想,附近实在没有能够做钓鱼线的东西,也只有去陌生人家里找了。

他迟疑一下,心生绝望。

如今饥荒,连亲生爹娘都想吃了他,若是遇见陌生人,恐怕……

他低头看了看扭曲的蚯蚓——他还没有把蚯蚓穿在鱼钩上,对,应该说,连鱼钩也没有。

别浪费,这么好的食物。

摇头笑笑,把蚯蚓塞进了嘴里,习惯性地狼吞虎咽了进去。

没有尝出什么味道,舌头早就被近几日偶尔吞咽的寡淡味道冲刷地麻木了,今日吃了一回美味,竟然一时恢复不过来。

吃罢,他找了个平坦又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用树叶树皮做了个窝,准备睡去。

正午尚未到来,可是除了睡觉也没有什么可以干的了。睡觉,对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也是很好的节省力气的方法。

他端详一下自己做的窝,自觉长得不好看,却应当是温暖的。

正躺下,却忽地听见江面上响起一阵巨响,似有什么东西从江面之下跳了上来。

他大惊失色,顿时想到他的爹娘,半爬半扶着站起来,便冲出稀疏的树林,未跑到江边,便见一只庞然大物正于江面以上翻转。

那怪物头大如屋,约莫五丈之长,远远地又在江雾之中,看不清模样,然就这样一个体型,已能令一个十一岁未见过世面的少年惊恐。

无垠惊恐万分,此生从未见过此等怪物,只曾听说书人讲过,在与世俗世界不相往来的江湖世界上,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有。

饥荒之中的求生意识比什么时候都强烈,然纵然心中有一百个催促他逃离岸边的想法,他仍旧瞪大眼睛,细细地于茫茫江面之上搜寻着那一抹送他来到此地的残舟身影。

雾虽稍稍散了一些,却隔了太远,找不到。

抑或是……

当真从此不得再见了吧?

他怔然,凝望江面,眼见着怪物翻滚几下,又回落水中。待江水平静,白雾散去,空无一物,唯有江水汤汤,带着沧沧的味道,从远方席卷而来。

良久。

雨停了。

无垠痛苦地轻哼一声,仿佛被这雨淋了太久,衣衫黏在皮肤上,湿漉漉的难受至极,加上腹中不知何时又涌起的饥饿,便令浑身更加不舒服。

他双手握成拳,咬牙不语,心中莫名地涌起一种执念,双目却直勾勾地望着江面。

那个怪物,很厉害。

如果能够像这个怪物一样,有这么厉害,区区饥荒算什么?

第六百四十四章 寻奴

他虽这般想着,然当下无论如何也脱不开果腹之欲,只得仍旧屈居于树林之中。莫说江湖之人,便是世俗之人,随便来一个,也不知要如何努力才能活下来。

日复一日,他不知过去了多久,每日挖一些蚯蚓,吃了,睡了,似乎比饥荒之中的其他人舒服了很多。

自从见到江水怪物以后,进入江湖的执念竟萦绕心头,挥之不去,他深知饥荒年间活下来为要务,却也忍不住去想,活下来以后,该如何进入江湖。

“想要进入江湖啊,门路,有,但是,各位听众,大家都听过我讲的正邪之争了,都知道,这正道和邪道之间,都有门派之别。不同的门派,修炼的是不同的法门,这一个人出生以后,天赋已定,能修炼什么样的法门,能得到哪位师父的教导,直接决定了,此人日后的道行啊!

“要是——门路不对,不小心拜入了一个没有起色的门派,此人的修炼生涯——恐怕要早早地落入瓶颈了啊。

“若是天赋异禀者,一不小心沦为小门小派之人,岂不是赔了一辈子?”

门路。

无垠念着这个词,一片惘然。

他哪里来的门路?

时而想起不可磨灭的残舟,无垠心中好笑“爹娘你们要是和我留在这里就好了,这里好歹还有肉吃。”

若是你们死了,便当我胡说八道吧。

然终有一日,独自一人的生活被陌生人的闯入打破。几个人来了这里不知所为何事,见他们个个身强力壮,面容不善,无垠自忖十一岁的年纪断断打不过他们,便当机立断匆忙躲藏起来。

“饥荒年间,我们这地方又恰好遇上瘟疫,如今府上病死了这么多奴才,你们找到替补的人了吗?”

“没有,哪有这么容易?”

“想来我们这儿做活的人是多,可你看他们个个面黄肌瘦,我们府上又不是白养乞丐的,要最能干的人。”

“最能干的人?不知你这最能干是什么意思?要那些无耻灾民打一场,打赢的收入府中做奴才?”

“哈哈哈!”众人哄笑。

“我说这样也不是不可以,把几个有力气的人带走,像斗蟋蟀那样,开一个角斗场,赚有钱人的钱,岂不是比鞭着奴才们做活要赚钱?”

“诶,此言有理啊!回头和老爷少爷去说说。”

“哈哈哈!你这小子,我们不也是奴才吗?奴才何必为难奴才?”

“奴才这么多,主子重用的就这么几个名额,奴才不为难奴才,怎么去讨主子高兴?”

“唉呀,天灾**呦,我们再到那片去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狗奴才。”

“上回戏班子来府上唱戏,你们在府上吗?听没听那出戏……”

无垠一听便知,这是几个光知道“朱门酒肉臭”的人。他脚步慢慢移动,欲往更隐蔽处藏。

却因那群人中,一人无意一瞥,被看得清清楚楚。

“那里有个人!”发现无垠之人一惊,转头指着无垠藏身处,惊呼道。

众人回头,皆看向无垠。

无垠无可奈何,只得现身。方才听闻,他们只要身强力壮能做活的人,他自然是不想被抓去,便故意装得胆怯瘦弱。

却不料几人上前,一番打量后,其中一人似发现了什么,问道“孩子,你哪里来的?”

他语气并不客气,却也没有方才几人谈话间对穷人那般光明正大的嘲笑。无垠迟疑,还是留了一点胆怯地缩着身子,答道“没有。”

几人一喜。

“嘿!连个人名都没有,狗奴才,这不是我们要找的狗奴才吗!”

无垠心生恼怒,却不敢反驳,只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那人似是眼睛极尖,被他一看,也不生气,反倒轻蔑地笑道“哈哈哈,这小子生气了!狗奴才也会生气!”

无垠不语,收回了目光,低下了头,心中那个进入江湖的念头又燃起了熊熊火焰。

一定要进入江湖,一定要回过头来出这口恶气!

那人却不悦,伸手稍重地推了无垠一下。

无垠一时没有准备,又加这些日子以来吃的都是蚯蚓,有一顿没一顿,瘦弱的身体便被那人推后了几步,才站定,同时头脑“嗡”地一声响,似是体力不支。

那人低声咒骂道“穷鬼!狗奴才!”

首先发现无垠的人有些看不下去,阻止道“就是个孩子,看他一人住在此处,似是家人都死了。”

那人不以为意,鄙夷地道“兄弟,你怎么了?这年头,死了家人的多的是,没被别人吃了已经是老天眷顾他了,难不成你还同情这个孩子?”

问话之人不理他,继续向无垠问道“孩子,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去?我们是汪府上的,有钱,有粮食,绝对不会饿着你。”

无垠摇摇头,这种地方,把人当狗的地方,他去做什么?

问话之人叹了口气,张口欲言,众人之中,又有一人站出来,毫不客气地道“小子,我们这是给你活下去的机会,这地方,瘟疫就快蔓延过来了,府上最近来了一个江湖高手,可以为我们驱瘟疫,接下来,我们汪府,就是这方圆十里最安全的地方了。”

无垠眼前一亮。

江湖高手?

他呼吸不经意地颤动了一下,小声地,试探着,问道“你们请来的江湖高手,是正道还是邪道?是哪个门派?”

谩骂无垠之人面露惊奇之色,哈哈一笑,道“你不会想进入江湖吧?呦呦呦,一个狗奴才,饭都吃不饱,进什么江湖?”

“这你就不懂了吧?只有吃不饱的人,才会以为江湖是好玩的地方。”一人道,“小子,你到底要不要来我们府上?”

无垠仍旧坚持着问道“那位高人,是哪个门派?”

众人哄笑,犹甚于方才。

“这小子果真想进入江湖啊。”

“哈哈哈,要不,大哥,你把他带回去,如果那位高人肯收他的话,就卖个人情给送给高人,要是不受收,就当多养了条狗吧。”

“有理有理,这小子比起我们是差了点,比一条狗还是强上一些的。”

无垠面色冷了下去,此刻只是为了进入江湖的门路才愿与这些人打交道,否则早已转身就走。

问话之人与他们一起笑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孩子,你当真不懂江湖险恶,我告诉你吧,这位是邪道的顶立高人。”

无垠微微点头,未曾听说过此人名声,应当不是最厉害的。

第六百四十五章 门路

“说书的,你刚才只说了不同门派有什么区别,还没说,要是进入邪道,和正道有什么区别呢!”饥荒以前,听罢说书人的解释,一个好奇的孩子问道。

说书的有些惊讶,看向他,立马摆起长者的态度,教育道“小孩,你难道不知,正道与邪道是死对头吗?正道秉持的乃是人界正义,邪道为非作歹,杀人放火,无所不为,难不成你放着正道大门不入,非要去走邪道那条羊肠小道?”

“是啊,小孩,回去问问你爹娘,看你要是敢说你要去邪道,你爹娘会不会打你一顿。”听众之中,有人笑道。

……

就是个邪道不出名的高人啊?

他有些失望。

可是,方才他们说了,这个高人将来到他们府上,驱除瘟疫。

若不进入汪府,恐怕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何谈进入江湖?

“你要是不愿意,也就算……”

“不,我来。”无垠打断他的话,并非以铿锵的语气,终究是存有惘然的。

问话之人有些惊讶,随即笑道“好。”

“呦呦呦!这小子为了进江湖,宁可先做一回狗奴才!”

“别想了,他顶多就是做奴才的命,和我们一样,江湖?他有这个资质吗?”

无垠目光扫视过奚落之人。

没试过,怎知没有?

就算没有,也要试一试。

不过,若是那顶立高人道行太低,他是不会拜入其门下的。

汪府。

“你是谁?”汪府少爷站在无垠面前,好奇地打量他,满面倨傲神情,道,“来我们家要饭的小孩?”

无垠微怒,却因着自己当下的奴才身份,不能回嘴哪怕一句,心中憋屈万分,回忆起饥荒以前,说打就打的日子,当真逍遥自在!

这个孩子,汪府少爷,顶多比他大一岁吧。身着华丽,面容白胖,仿佛五六岁时的稚嫩尚未脱去若是打起来,定然不是他无垠的对手。

无垠握紧了拳,却忍住了不动手。

“少爷,高人到了,老爷请你去。”

“好!”少爷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酷似生长水中,只有穷人才吃的螃蟹,“就让我来看看这个江湖高人,究竟有多厉害!”

无垠转身,也要跟上去。

少爷听到身后的奴才也跟了上来,有些奇怪,转身指着他,喝道“你的活还没干完吧!还不去干活!”

无垠看着他食指上挤出来的两节肉,勉勉强强以恭敬的语气道“我要去拜见高人。”

少爷一时惊愕,两眼瞪直,道“你也要拜见高人?”他转头,瞪着带他过来的奴才,即最初问话于他的人,怒道,“你带一个疯子过来做什么!他……哦,没有人名,他连个人名都没有,这条狗说他要拜见高人!”

那人点头哈腰,连声道歉“对不起,少爷,他刚来不懂事,我教训教训就是,一定把他教好!”

少爷怒气难消,像胃里难以消化的树皮一样,盯着无垠,冷冷骂道“疯狗!”言罢,转身,仍旧像一个螃蟹一样横行着离开。

无垠顿觉绝望,却也只有待少爷走后,才转身看向那人,压抑着怒气,道“你不是说,可以让我去拜见高人吗?”

那人面对确乎有些疯傻的无垠,只觉好笑,无奈道“我说了可以,却也没有说是现在啊。”

“那是……”

“今晚。今晚我可以带着你去找那位高人,我知道他住在哪个房间。”

“好。”

“你去干活吧,要吃饭,就得干活。”

“好!”无垠咬牙。

说出一个“好”字,心中却如同一向自由的鸟雀一下被关起来一样痛苦,并非没有能力做活,也并非懒惰,然实在不愿为别人做活。

做这些,碌碌无为的,傻子都能做的活。

江湖,只有江湖,才是应该去的地方。

然夜里站在高人门口,被他一句“狗奴才滚开”赶到了远处,他终于绝望。

“算了,我们走吧,大半夜的,把老爷少爷吵醒就不好了。”

“可是你说……”

“什么我说不我说的!就是没门了你懂了吗!还不快给我滚回去睡觉!”

“就只有……”

“只有什么啊只有!给我滚回去!狗奴才!给你口饭吃就不错了!”

“你不也是狗奴才!”

“给我闭嘴!我不知道我是狗奴才吗!这碗饭,那些穷人跪着趴着都求不来!”

黑夜空空,如残舟漂过的江面。

卖了自己,做了狗奴才,却没有得到进入江湖的门路。

这辈子,只能做奴才了吗?

如何甘心?

那个反复鞭笞着他的念头,将他一片心湖水面鞭笞得波涛汹涌;闭眼睁眼,却只有每日无尽的苦力活要做。

“从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奴才!”

“跟个教不好的狗一样!”

“把他扔到外面狗窝里!”

无垠低头,一身杖打的痛苦似要将皮肉打散,以方便接下来的蒸煮。

他们想煮了他这条狗。

上下的痛苦一轻一重地交替着,仿佛每一处伤处都有了自己的心跳,此起彼伏,于皮肉的大地上唱起歌来。

两个奴才粗暴地上前,拉着他的双臂,将蜷缩的痛苦展开拖着他瘦弱依旧的身体,拖到门槛以外,拖过院子,拖过他扛着各种东西行走过许多遍的道路,空空的腹摩擦着地面,外面和里面一样的火辣辣地疼。

用力一扔,双臂如脱臼了一般甩了出去,空空的身体犹如塞满了盗稻草般虚假,跟着双臂一起被甩出去。

狗窝里浓烈的狗毛味道飘荡着扑入鼻间。

狗窝,他到了狗窝。

可以休息了吗?

做人还不如做狗吧?

“换个名字!”

“草狗!”

“好!”

不知是不是被狗毛气味冲得思绪混乱,他一瞬之间有些头晕,待恢复过来,此后在汪府的日子,就成了为狗的生涯。

“给我的狗奴才一点吃的!”米糠重重地抛了下来。

不愧是朱门酒肉臭,连汪府的米糠,比残舟送他到此以前,家里的食物还香了一点。

吃,不吃,便是死路一条。

“呦!少爷养了一个能够做活的狗!”

什么做了狗就能休息?该做的活还是要做,汪府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命尽其用”的机会。

你要做狗一辈子吗?

无垠心中自问。

你不是渴望进入江湖吗?

可是,走向江湖唯一的门路,也被拦断了啊!

他记起说书人的警告,然在决定进入汪府之时,早已抛却了正邪之分。

只要能进入江湖,投身修炼,得强者之能,别的算什么?

第六百四十七章 我愿

他挣扎着爬起来,对着小轿又是跪着,低头不语,紧张地等待老唐的回答。

送奴没有这么容易,卖身契一签,还要他把卖身契从汪府里拿出来。

老唐惊讶之下,脸色凝固,凝望着小轿,心中踌躇不定。这婢女似是要他立即做出决定,只是这决定实在不能由他一人做出。

虽说不过是一条狗罢了,可便是对着一条狗,也绝不能轻易放过。

否则一条狗能放,其他狗不是看到了盼头,也要闹了吗?

他忽然想到自己也是狗奴才。

他心生不平,两眼隐隐有上翻作白之势狗奴才又如何?在汪府总比别的地方活得滋润!没有其他的狗奴才了,谁来让我使唤!

他想了想,带着颇为为难之色,道“贵人不知,汪府规矩严格,依小的之见,一个狗奴才,贵人要过去如何惩治都好,不过还得由小的上报给府上管家,拿了卖身契过来给贵人您。”

婢女悠然道“也好,拿了卖身契,也省得你们日后找麻烦。你回去拿吧,我和贵人在这里等着。”

“是。”老唐弓腰点头,转头看向无垠,似欲将他带走。

“把他留下,他已经是我们的人了,你自己回去!”

“是。”老唐悻悻而去。

无垠瞥见地上老唐的两脚迈开,听着声音终于远去,心中狂喜,只要拿回卖身契,他就能够离开汪府了。

他缓缓抬头,看向婢女,大声道泪水顺着脸颊又滚落下来“谢姐姐解救之恩!”他猛一磕头,“砰”地一声,用了大力,才于松软的土地上磕出响声来。

婢女面露心疼,叹了口气,退到小轿旁的轿窗边,微微掀开窗帘,轻声向里面的贵人叙述着外面发生的事。

里面的贵人隐约说了什么,随即婢女劝了一句,无果,只好走到前面,吩咐前后轿夫道“放下轿子。”

轿夫们依言,小心翼翼地放下了轿子。

轻微的摇晃中,无垠听见其中传出轻微的咳嗽声。

啊,那位恩人生病了?

无垠急切的紧张下,除了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担忧,只有对恩人的关切。

一位精于琵琶,又身体不好的女子,她一定格外地温柔。

婢女伸手,轿帘拉开了。

一只纤纤玉手,从轿帘后伸了出来,婢女连忙搀扶着。

那女子,以他从未见过的纤弱憔悴却又美丽异常的情态,从轿帘后,现出,则惊世。

清瘦身影,倩步摇曳如灯影;憔悴面庞,风雨轻急梧桐伤。

仿佛街市里深夜繁华落寞灯影阑珊,残舟驶过寂静之水打碎一路的月光只剩忧伤的流水逝去;原野上孤独的梧桐树飘零了一身的叶,聊作漫天飞蝶宛如烂漫夏日。

冯绮鸢,正是冯绮鸢。

她的婢女,也就是草芽了。

无垠两眼瞪大,忘记了自己。

草芽扶着冯绮鸢走出轿子,直走到无垠面前,见他惊讶之色,忍不住轻轻一笑,对冯绮鸢道“姑娘,你看这少年,和其他看你的男子没什么两样。”

冯绮鸢微微侧面,以笑责的目光,看她一眼,令她不许胡说,又转过头,一边打量着他,一边轻声道“孩子,你起来吧。”

无垠双手扶着松软的地面,一时觉得双臂就如同地面一样松软,撑了一下竟没有立即站起来,在恩人面前如何能如此失礼?

他脸色微红,站起身,低头,又觉没有面子,又抬头,与她对视,见她憔悴的面容中,幽幽地显出伤切,眼眸中以怜悯的温情,倒映出他肮脏的面容。

他心中一痛,未曾见过自己的面容,却在这样美好的眼眸中,出其不意地发现自己的丑陋。

他恐惧地退后几步。

让自己的肮脏沾染她的绝色,便是比饥荒之中,食家人、饮骨肉更加罪恶的事情。

他别过目光,不敢看她眸中的自己,更不敢看她。

习于丑陋,自然觉得自然;可若见过美丽,必定厌恨自己的丑陋。

他眼鼻皆酸,咬牙倔强着,不肯再流下眼泪,却听恩人似有所动作。

他悄悄瞥过去一点目光,见她取出一方手帕,上面绣着彼岸花。

“彼岸花,花叶不相见,相见则死。”又是那位说书人讲故事之时提到的。

可是她的手帕上,彼岸花,花与叶,相见了。

他惊疑,不知哪个人是对的,想了想,又以为,说书人虽懂得多,然毕竟是道听途说口口相传了大部分东西,终究不会有这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懂得多的。

他暗暗确定,彼岸花的花和叶是能够相见的。

她伸手,用手帕轻轻地擦拭他的面庞,连着他唇边的饭菜馊味,也一并擦去。

无垠心中大动,缓缓转过头,面对着她,低下了目光。

淡淡的香味留在整张面庞上,他尚未来得及细细感知,又听恩人咳嗽了一声。

他心中不忍,却又束手无策,只有流露满目粗糙的担忧,自己躲在心房里揪心一把了。

冯绮鸢止住咳嗽,轻声问道,她的声音像柳絮一般轻软“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无垠微微张嘴,念出了爹娘给他取的名字“正序。‘正月’之‘正’,‘顺序’之‘序’。爹娘想让我做事有点顺序,每年从正月开始,就按照定好的顺序来,直到下一年。”

二人微笑。

草芽微微摇头,道“殊不知天灾**多的是,又不是你想按部就班就可以的。”

无垠目中发亮,凝望冯绮鸢,道“请恩人赐名。”

冯绮鸢微讶,随即一笑,知晓其意。

要一个赐名,便是跟着你走了。

草芽笑问“汪府那个走狗不知,你定也不知,救你的这位姑娘是什么身份吧?”

无垠坦然道“不知,但是我知道,姑娘一定会救我。”

二人惊讶,相视一眼,冯绮鸢微微点头,嫣然之中,流露出了赞叹之意,道“我是江湖之人,生死之事常伴左右,也愿意跟着我吗?”

无垠狂喜,竟被他赌对了!

二人奇怪地看着他不胆怯却反倒狂喜,见他狂喜之中面露坚毅,听他语气铿锵地道“我愿入江湖正道!”

冯绮鸢面露惊讶,目中隐然一丝黯淡。

草芽微微一愣,随即噗嗤一笑,道“我们可不是正道,我们是邪道之人。你——还要跟着我们吗?”

无垠一惊,却丝毫未动摇心中意志。

“若是不愿,我们把卖身契给你,你自己……”

“我愿!”

第六百四十八章 前路无垠

二人一惊。

草芽惊讶,看冯绮鸢脸色,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蹙眉问道“当真?孩子,你当真知道江湖险恶吗?”

“不是当真知道。”无垠凝望着草芽,道,“是当真愿意。恩人救我一命,我便是为恩人姐姐死,也义无反顾。”

草芽不再言语,转头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冯绮鸢。

冯绮鸢面露欣慰,浅浅的唇色悄然舒展,道“孩子,你若当真想进入江湖,我不要你为我而死,我望你为自己而活。”

似懂非懂,无垠还是点头,道“我是为了活下去而进入江湖,便自然也要为我自己而活。”

冯绮鸢点头,道“愿你志存高远,前路无垠。便赠你一名‘无垠’吧。”

无垠欣喜,满面笑意,仍旧盖着些许肮脏的面庞忽然亮了不少,他感激地道“谢谢恩人赠名!”

“不必称呼我为恩人了,我姓冯。”

无垠立马唤道“冯姑娘。”

二人惊奇,草芽奇道“你还小,她比你大,应当称呼为姐姐。”

无垠不以为然,振振有词地道“我虽年龄还小,可世俗世界,哪有十一岁还不能养活自己的人呢?我既?能凭着自己的双手吃饭,自然已算是大人。”

草芽惊讶之下,目中流露赞叹,道“没想法你倒真有些志存高远前路无垠之意。”

“冯姑娘赠名,不敢辜负!”无垠笑答,脸上笑容更加灿烂,“无垠总有一天要成为强者,到时可有足够的能力回报冯姑娘。”

冯绮鸢微微点头,道“举手之劳,若是你非要报答,我也就却之不恭了。孩子,我们再等等,等那人带着卖身契过来,你便可以自由了。”

无垠道“好!”他一刻不敢忘记冯姑娘的身体不适,连忙道,“冯姑娘还是去小轿里面坐着吧,外面风大。”

“知道了,谢谢未来的正道大侠提醒啊。”草芽一笑,扶着冯绮鸢转身,道。

无垠踌躇满志地停在原地,目送冯姑娘转身向轿子走去,心中得意如春风十里。

空旷的平地上,仍旧飘着腐朽的味道,空中隐约传荡着四面八方的哭声,他只见地上嫩草,今年新生,从脚下,一路攻克到视线看不见的远方,铺满他的无垠前路。

他不相信自己一点修炼的资质都没有。只要有哪怕一点,他都会努力修炼。

世俗少年从不知修炼对凡人资质的要求有多强烈,若是万一没有资质,便是努力一辈子,也是毫无建树的。

所幸,无垠是一个资质超过人界大多数的天才,来日被有识之士发掘,不论是哪个门派收下,都是前路无垠。

几年以后,我成为了大侠,必要回到这里报仇!

等等……

正道大侠?

“正道?”无垠惊讶地问道,皱眉,两道目光落在草芽身上,又转到冯绮鸢清瘦的背影上。

二人停步,转身看着他。

冯绮鸢目光微微黯淡,道“孩子,你还年轻,正道之中,才容得下志存高远、前路无垠。”

无垠赶上一步,道“不,冯姑娘,我想和你……”

冯绮鸢却不同前面几句言语的温柔,忽地面露些许慌乱,更有深深担忧,断然道“无垠,邪道容不下你!”

无垠浑身一震。

仿佛踏上了无垠前路,却不慎把前面的台阶一脚踢翻了。

草芽紧张之下,悄悄望向四周,不知在看什么。随即收拾一下不自然的面色,故作轻松地道“小子,你自认志存高远,来邪道干什么?邪道不得大多数世俗之人承认,哪里来的机会做大侠?”

冯绮鸢不语,凝望着无垠。

无垠心中一痛,却不懂那般痛觉的由来,从小不擅长察言观色,更不懂梳理七情六欲,到现在也是一样。

隔着几步,他细细端详冯绮鸢面容之中的忧伤,她从初见一面到现在,那层忧伤从未淡褪,笑时,不笑时,都是忧伤。

她的忧伤凝成了琥珀,沉沉的颜色里凝结了什么?

他想破脑袋,细细分析,终于有了些许明了,这忧伤之中,原是此生挥之不去的枷锁吗?

他双手一颤,同样地于面庞上浮起忧伤,低声问道“冯姑娘可有不愿诉说之痛?”

草芽惊奇“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不愿诉说之痛?还是乖乖听话吧,我们把你放到正道,你自己去拜师,日后我们分道扬镳,只需你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起我们便可。”

冯绮鸢平静地望着他,不等他回答,继续草芽的话语,问道“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都是正道厉害的门派,你想去哪个?”

她的声音越发地温柔,也越发地憔悴,犹如她唇色浅浅。

无垠嘴角一动。

我想去你在的邪道。

若我是正道,你是邪道,我们岂不是从此为敌了?

为什么你这样看得开?愿意把你救过的人往你的敌人那边送?

冯绮鸢身子轻轻摇晃一下,草芽察觉到她的身子不稳,连忙轻轻扶正,道“冯姑娘,我们去小轿里面吧。”

“孩子,你这么想去江湖,一定听过这三个门派吧?”

无垠凝望着她,片刻才不情不愿地点头,同时攥紧了拳头,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好,”冯绮鸢勉强一笑,“听草芽的话,你好好想想,若是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便过来问草芽,我要回轿子里了,若是病情加重了,便只能提早回去了——我夫君还在等我。”

无垠大惊失色,恍然如梦。

冯绮鸢低下目光,由草芽扶着转身,小心地离开。

他只能目送她回到轿子里。

夫君?原来你已经成婚了?

可是,为什么还称为姑娘呢?

你夫君对你不好吗?

还是,你以为他是夫君,其实……

他只能目送她回到她的生活。

“正道?”无垠心中自问。

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他不知道要去哪里。

沉沉的心情,犹如弱水上的飞羽,沉入水底。

既然是弱水上的飞羽,我便去千羽林吧。

他惨淡一笑。

对你,也只有目送了。

“贵人,贵人,好消息,卖身契拿过来了!”老唐谄媚的笑容如一坨堆起来的粪便,无垠不忍直视。转身看向冯绮鸢绝世的美貌,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

怡然之中,却分明地还有不舍啊。

初春的风里飘着腐朽的味道,二度更名的他,无垠,嗅到了来年的芳草。

第六百四十九章 过往

“冯姑娘的手帕……”

“准备离开汪家乡的时候,她给我的。”

“你没有离开冯姑娘吗?佘晚舟,也是后来在冯绮鸢身边发现你的?”

“冯姑娘本想将我直接放到千羽林外,然中途病忽然重了一些,耽误一些时日,佘晚舟就亲自来接她了,正是那时看见了我。”

“他没有追究冯姑娘?”

“没有,只是后来监视得严格了一些。”无垠道,“我猜想,他让我成为千羽林的卧底,一是为了不违逆冯姑娘的意思,二是为成就他自己的计划,三是为防止我留在佘夜潭,将成来日之祸患。”

林涟漪轻轻一笑,道“可惜他没有想到,正道卧底也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叛出回到邪道的。”

“还能把他的势力连根拔了。”无垠得意。

林涟漪忽然抬头望着他,无垠察觉之亦望着她,面露无奈,道“你是不是要拷问我,冯姑娘的事?”

“正是。”林涟漪理直气壮地道,“不过不问别的,只想知道,你要杀佘晚舟,是不是也有她的原因?”

无垠目光微动,但见她眉目平静,嘴角绽笑,恍然如初。

“绿水。”他喉中发苦,道,“我要杀他,最初,便是为了放她自由。我不知第一次见到冯姑娘究竟是何种感觉,却有一点不敢忘记——冯姑娘给了我名字,给了我,成为无垠的人生。”

林涟漪微微点头,轻声道“我知道。如今她与佘晚舟下落不明,你派人出去,要寻的,其实更加是她,而非佘晚舟,是吗?”

无垠微微张嘴,凝视着她,点头。

林涟漪微微一笑,梨窝温柔,道“我也没有怪你,你不必紧张。她给你名字,给你无垠的人生,也是给了我一个执手相伴一生的人,我当感谢她。你要寻她,我也要寻她出来,好好感谢。”

无垠微微诧异,道“可是,为什么,你想知道我杀佘晚舟的原因是不是她?”

林涟漪轻笑“我好奇啊,你十一岁以前的人生太过苦了,要是我,早该成为欺凌弱小的大恶人了。我想知道,你是不是非常惦记别人的恩情。”

无垠哑然,被她细细端详了半晌,才无奈道“这有什么好问的,我十一岁以前,打架伤残是寻常的事情,饥荒之时受了许多苦,对比之下顿时明白了当珍惜温情之人,汪家乡受冯姑娘莫大的恩惠,自然深受感动。”

“这么说,如今我得你这般温和一人,是要感谢跟你打架伤残的人教会你习于干架,还是更应该感谢冯姑娘教会你珍惜呢?”

“都不用。”无垠轻抚她长发,道,“不要感谢苦难,能活下来是我自己的本事,没有我自己跑到冯姑娘面前,我也活不到现在了。”

林涟漪靠着他肩膀,悄声问道“后来你爹娘呢?有没有去找过?”

“没有。”无垠平静地道,“毕竟是两个世界了。”

“两个世界?”林涟漪轻轻问道。

是世俗与江湖的区别,还是生和死的区别?

“如果没有找,他们便还活着。”无垠话语中,流露一丝黯然,似是还有希望,实则,多半没有了吧?

掩耳盗铃?

林涟漪心中为之难过。

听无垠的讲述,十一岁以前,就算真的常有打架伤残,那也是个沾着丝缕文字气息的顽劣之子。

“草色遥看近却无”?

她心中一喜,忽然又想追问他从前的生活。

这小子的日子恐怕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苦,能说出这句话的人,心中总是有一方恬静之土的。

便就是这么一个心中存有恬静,经历饥荒颠覆良善、汪纹钥欺凌霸道、老唐等走狗狗仗人势的少年,仅凭“志存高远”,一路闯到现在,当真是令人敬佩……

敬佩之中,更觉得他可爱的很。

林涟漪忽然笑出了声,双肩微颤。

无垠惊讶,却也知晓她定然是在笑他了,自己也露出了笑容,问道“你笑什么?”

“觉得你,可爱。”

“……”

“说不出话来了?我看千羽林的人还要晚一点来,不如你与我说说你十一岁以前是如何打架伤残的?”

“不如你与我说说你八岁以前的故事?听闻你咋个茯苓村中,有好几个玩伴。”

林涟漪惊愕,随即自叹竟然忘了风水轮流转,不好不好,从前那些事情放到现在如何讲得出来?

翻墙倒篱笆?

偷粽子?

打架……

好像她也真和别人打过……

“绿水?林涟漪?”无垠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催促道。

“这……”林涟漪脸色微红,连忙干笑两声,道,“青山,不如我们都不讲了吧?”

“是谁方才……”

“谁?我没说过,是你说的吗?”

“……”

正说笑间,天空远处一道光芒向此处划来。

二人听到风声,抬头看去。

一道青白芒,一道棕芒。

青白芒是张承羽的震广剑,棕色的,是无垠千羽林的师父渚沙之剑化戈。

张承羽和渚沙竟都来了。

林涟漪和无垠同时松开手,下意识地呼唤了一下各自法宝。

白芒黑光一闪而逝。

两个掌印人都来了,这不是要查案,这是要决斗吧?

待天空中二人接近,即将落下,林涟漪担忧地向无垠看了一眼。

无垠与之对视一眼,咬了咬牙,道“师父不会杀我的。”

林涟漪却不敢相信了。

渚沙因为无垠之事,已经把自己搭进去了一半,西林也因此受了牵连。不杀,只是当年不杀罢了,现在有了理由,也有了机会。

林涟漪心中忐忑,无垠心中也同样不好受。

他盯着渚沙渐渐逼近的身影,心跳越发不能控制,万吉堂中测出的心跳紊乱,便在此时成真了。

张承羽、渚沙,于二人面前,五丈之远落下。

林涟漪、无垠目露惊疑,与千羽林二人对视。

渚沙扫了眼林涟漪,便将两道目光定在昔日的爱徒身上,细细打量,惊见他九年后成熟了许多,当初站在三袖盛会上的一身傲气隐匿到了深处,面目平静得在他这个师父面前,也只显露出些许惊疑。

他也知道小心行事了——渚沙瞥见他袖中闪过一瞬的黑光,虽站在对立一面,犹忍不住心生欣慰。

他心头升起得意的自信。当初的目标,已经尽在眼前了。

张承羽则神情复杂地盯着林涟漪看,眼中现出的确不是林涟漪,而是噩梦里反复死了好几遍,将他这个为父之精神折磨得虚弱不堪的独女,张珅诒。

第六百五十章 人证

如今千羽林的传闻里,林涟漪已是一个妖言惑众,蛊惑之能异常强悍的蛇妖后裔。

在三袖盛会上,因其邪道出身,他已是很关注了。然后来珅诒被她言语骗得毁了人生,他才意识到对这个妖女关注太少,竟被她面目之貌骗了过去。

只是如今再次见到她,却无论如何搜查,也不见她有什么蛊惑之能异乎寻常的表现。

难道她仅仅是言语过人吗?

林涟漪目光在无垠和渚沙之间来回扫视,见二人一时沉默,仿佛谁也不好先说话,同时也不知说什么,她便主动说了四人之中的第一句话“二位掌印人前辈,九年之别过久,当年已是往事,别来无恙。”

张承羽被她悠然的态度一激,猛然醒悟,忍不住便脱口怒骂道“妖女!我女儿被你害得至今下落不明,你也配说什么‘别来无恙’!”

林涟漪轻轻一笑,眼前却闪过张珅诒临死时的惨白面容,那名陨落于世俗世界的江湖之花,连她的父亲也还不知道她死了。

张珅诒曾说过,不要让别人找到她。

林涟漪心痛,逝者不能回归长家乡,岂不是类同于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心中这般想着,想要说出来,让她的父亲去看看她,口中唯有故作无辜地道“我如何害她了?敢问张前辈可曾向胡衷恣审问,问清楚他是否为阴险小人?”

渚沙脸色黑了下去,同时又于目中显露黯然。他凝望无垠,仍旧不管边上的争吵。

无垠却被昔日师父望得移开了目光,躲闪两下,落到张承羽身上。

张承羽气得身子微抖,他明知张珅诒之死或许根源不在林涟漪身上,面对着这个邪道妖女,心中不知有多希望她就是罪魁祸首,如此一剑斩下,从此恩怨断了!

林涟漪不敢看渚沙的目光,也知道方才那句话,实是有些伤了五种师父之心,只能与张承羽继续顶嘴了“张前辈,不知你到此,究竟是为了与我二妖携手查案,还是来追究我二妖在千羽林上犯下的罪?”

“妖女!”张承羽冷冷道,两边脸颊气得鼓鼓的,这句“我是来查案不是来和你打的”就是说不出来,总感觉这样一说,便是自己输了气势。

对了,他忽然想起来,复沄师兄原本只是让渚沙师兄来此,他主动请愿到此,不光是为了和林涟漪斗嘴的。他要问清楚,林涟漪所言是不是真的。

当着渚沙的面问清楚。

也好让渚沙知道回去后怎么做。

他连忙问道“林涟漪,我来这里,只问你一件事,你对我女儿所言之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林涟漪迅速看了渚沙一眼,见他听得此话,也看向了她,她心中一叹,平静地道“在这件事上,我从未昧着良心说话。不过这是你们千羽林的事情,我没有物证,方才我已说过,要问,就去问西林的胡衷恣,看他敢不敢承认。”

张承羽呼吸一急,又追问道“你没有物证,可有人证?否则单凭你信口雌黄,我如何能信?”

林涟漪微微蹙眉,道“我便是人证,只看你信不信我了。胡衷恣做事小心,除我之外,又如何会有别的人证?当日——”她咬了咬牙,当初她险遭胡衷恣轻薄一事,终究说不出口,停顿一下,道,“胡衷恣早知我身怀灵力,并以此为威胁,是以我没有及时将他真面目告知众人。”

张承羽半信半疑,目光却下意识地转动,落在身边渚沙,即胡衷恣师父脸上。

他试探的目光隐隐含着盘问之意,看得渚沙心中痛苦。

最好的徒弟站在了对立面,其次的徒弟竟心机叵测,身为师父,不得不惭愧。

无垠看向林涟漪,微一点头,林涟漪心中一暖,微笑一下。

“张师弟。”渚沙迎着他的目光,道,“我们是来查案的,珅诒如今生死未定,你也不池过分担忧。若真是我大弟子的错,我定然严加惩治。”

张承羽盯着他,冷笑一声,移开目光到另一边,仿佛此间之事全然不想管了。

渚沙看向林涟漪、无垠,接下来的事情唯有他来与邪道商讨了。

无垠不等他开口,连忙先道“师……”渚沙目露惊疑,无垠心头一跳,立马改口,“渚沙前辈,我和教子千金已找到仓库和于理住处,你我可兵分两路,我与教子前往烧毁仓库,你与张前辈前往于理府邸,活捉于理。”

“好。”渚沙目中光芒悄然暗下,道,“你们引路吧。方才我与我张师弟御宝飞行而来,平延城中定看得见动静,于理等人,或许已在逃命了。”

“哼!为恶之人,到哪里都逃不掉!”张承羽收回目光,冷冷地扫过林涟漪,才推及平延城的方向。

林涟漪心中怒骂“我好心为你指明凶手,你含沙射影地讽刺我?放过真凶反倒与恩人为敌,珅诒若知道了,不知会不会生气。”

当下无垠带着二人御宝飞行前往于理府邸,林涟漪先去了仓库那边守着。

于理聪明得很,见到天空中两位高人从千羽林的方向飞过来,定然知道万一做什么。转移仓库里的软玉香,于理逃命,当是同时进行的。

“你们是如何发现软玉香这等东西的?”渚沙问道。

无垠自然不能说出张珅诒一事,只道“曾有江湖之人受害于软玉香,因而我与林涟漪顺藤摸瓜,得知了软玉香已发展出一门生意。”

二人猜想那受害之人是邪道天涯教的,甚至就是佘夜潭的。此事实属大恶,虽二人这般猜想,也无人讽刺一句“活该”。

“佘夜潭和观海山的事情处理完后,我和教子便根据线索追踪到了此处。”无垠补充道。

“可还有别的江湖之人受害?”张承羽问道,此话之中,流露出深切的担忧。

每一个受害之人,都是爹娘生的,在江湖之中,都有自己的归属之处,却因世俗之人的私利,沦落到这般惨淡下场,不论正道邪道,都是可怜。

他这般想着,联想到自己下落不明的独女珅诒,便下定决心,待将于理及其一众世俗江湖走狗捉拿归案,带到千羽林上,定要严加惩处,为首的于理,更是非死不可。

“不知。”无垠道,“他们做生意谨慎得很,恐怕每一个中了软玉香的女子,都回不去江湖了。”

第六百五十一章 灵犀

张承羽忽地眼皮一跳,旋即脸色惨白犹如死灰。

胸腔之内,心跳如飞鸟振翅搅动一片空气般,冲撞得自身血流忘记了原本的规律,只知疯狂地掀起波澜。

他尚未清楚地感知分析那个忽然涌现出来的恐怖念头,心头已被莫大的恐惧笼罩。

他再也无法前行,只恐眼前一黑便要栽地吐血。他猛地停下脚下法宝,身子微微摇晃着。

渚沙察觉到不对,亦停下法宝,回头看他面有异色,宛如九年前三袖盛会上一般,心中一惊,连忙退到他身边去,以灵力扶着他的平衡,问道“张师弟,怎么了?”

无垠亦赶回来,惊讶地问道“张前辈,怎么了?”

此时张承羽脸色已白,只颤颤巍巍地,犹如寻找稻草的溺水者,两眼含泪地呼唤道“珅诒!珅诒!我的女儿啊!”

无垠脸色一变,然自觉没有说漏什么,便恍若不知一般,道“张前辈,我不曾听闻他们用软玉香害过千羽林的弟子,你不必过于担心了。”

“张师弟放心,珅诒冰雪聪明,离开千羽林时已是二流高手,怎会轻易为世俗之人所害?”

张承羽忍受不住,落下泪来,两句之间,声音已然嘶哑,绝望地伸手,紧紧抓住无垠身前的衣衫,颤抖从他双手传到无垠身上,令无垠不禁怀疑是不是当真父女心有灵犀。

“你说,你说,这软玉香生意,持续多久了?”张承羽圆瞪的双眼浸没于泪水之中,问罢,手中用力更紧。

无垠坦诚地答道“不知,我也是不久前,才发现了软玉香的。”

渚沙看了无垠一眼,无垠感知其目光,亦看向他,眉目坦然,毫无胆怯。

渚沙收回目光,道“张师弟,我们尽快去于理府上,抓住他,再沿着他的生意,把所有相关人等捉拿起来,再一拷问,便知那些中了软玉香的女子都去哪里了。”

张承羽终于把这句安慰听进去了,剧烈的忐忑心情下,颤抖着松开双手,目光低下,似是思忖。

无垠退到前面,低头看去。

地上平延城中,众百姓纷纷抬头仰望空中三人。

不用听,他也知道城人讨论的什么,他只搜寻行踪可疑之人。

于理府四周,便就有这样的人,正鬼鬼祟祟地,混在仰望他们的人群中,低头悄悄远离于理府邸。从高处看去,低头趋步行走的人尤其引人注目。

他冷笑,转头对渚沙张承羽道“两位前辈,晚辈先走一步!”言罢,他选定于理府邸边,逃得最远的人,追了上去。

渚沙安慰张承羽之际,见无垠如风追逐,知其道行已深,不禁欣慰。

趁他不在,渚沙向张承羽劝道“张师弟,关于我大弟子一事,我会再问问无垠的,这小子不会骗我。”

“珅诒……”张承羽一惊,断了思忖,冷冷地看向渚沙,道,“你教徒无方,若我珅诒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南林定与你西林交恶。”他收回目光,俯身一看,地面情况一目了然。

他选定与无垠相反方向,孤身而去。

渚沙望他离去,也是气愤不已,一方面为了胡衷恣居心叵测一事,另一方面,也是为西林如今处境。

他轻叹一声,然时局已容不下他的叹息,唯有在接下来的鹰魔族一战中竭尽全力,方能稍稍挽回一点地位了。

仓库外。

林涟漪锁了一房间的走狗,又施了法,以灵力锁锁了几个头目的手脚。

这个房间就修建于仓库边上,仓库里四边都堆着货物,其中最多的是一般丹药,最少的才是软玉香。

“软玉香牟取暴利,又是暗中的生意,不能多做。”方才审问之时,头目之一是这么说的。

真烧了这里的软玉香吗?

按照计划是的,可是于理既能掌握软玉香这等东西,安知这些软玉香中,会否有更重要之物。既然千羽林的人都到了,不如把一仓库的东西都留下来,待去剑丹城请一位丹药大师看一下为好。

“软玉香,牟利可有多少?”

“软玉香暴利,可卖万两。”

林涟漪惊讶皱眉“这么多?可我见仓库中软玉香不多,江湖之中女子也多为智者,没那么容易上当。便是软玉香暴利,恐怕从软玉香上也赚不了养活这么大一帮走狗的钱,你们是不是还有别的生意?”

那头目一惊,慌道“我,我,我不知道啊,我就是个走狗,只知道软玉香暴利,其他的我一概不知啊。”

林涟漪暗暗点头,除了软玉香,仓库里多半还会有别的。她目光落在另一头目身上,声音中顿生威视“你呢?知道吗?”

被盯上的人一慌,脑袋摇得似拨浪鼓,斩钉截铁地道“不知道不知道。”他右脚跟上的血液淌得满地鲜红。

第三名头目惊恐地瞥见第二人几乎断裂的右脚跟,本已失去血色的面庞又白几分,浑身一个激灵,目光迅速扫向林涟漪,竟嚎啕出声来“教子千金,我们真的不知道啊。我们是奴才,哪有主人告诉奴才这么多的?千金要找人算账,当去追击于老爷啊!”

第一人见状,应和道“仙女姐姐,于老爷雇佣了渡愁杀手组织的人,现在要不追上去,过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那边有人去了,你们也别想逃。”林涟漪笑了笑,问第三人道,“你怎知我是教子?”

此言一出,众人惊骇,已有些人不住地颤抖。

第三人谄媚着脸,小心道“教子千金美貌惊世,听闻教子深得先教主凌飞雪真传。我等凡人一见惊艳,小的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林涟漪冷笑一声,道“你见那些受害女子时,是否也觉得惊艳呢?不也仍旧卖着软玉香,做着害人的勾当!”

第三人惊骇,连忙低头喊罪“小的错了!”

林涟漪转过头,这帮人想是真的不知道了。

她走到房间外,抬头仰望天空中三人,见三人竟停了下来。

她暗觉不妙,不会是张承羽发现了什么吧?能够凭借几个噩梦就大概确信女儿已死的父亲,是如何爱女心切,对着无垠多盘问几句,也许差不多能知道真相了?

她心生无奈,默默问道“张珅诒,你到底愿意回去吗?你爹天天在找寻你。”

若是我死了,我爹能知道吗?我被封在寒星台时,他有没有做噩梦?

第六百五十二章 帮助

林涟漪轻笑一声,微微摇头,回到房间里,低头瞪了脚边第一人一眼,指着房间另一边的仓库道“于理的货物,就这些了吗?”

第一人惊恐地道“真的真的,就这些了。所有的软玉香,都在这里了。”

林涟漪瞥了其他人一眼,道“你们的人呢?也是就这些了吗?”

那人着实惊恐,似是不知道全部,细细想了一下,才哭着道“我不知道,管仓库的都在这里了,于理老爷府上还有很多人,我都不知道。”

林涟漪点点头,走到仓库门口,手指一晃,便有一片结界凝成。

这片结界不是为的防止别人来盗走什么,若是普通人自然可以阻止,若是渡愁的一流高手,定然阻止不了,只能凭借灵力与其所出之内丹联系,让离开此处的林涟漪知道有人试图破除结界。

“你们帮我看着此处,若有人来此偷盗什么,记住他长什么样子,待我回来,说得详细者,减轻惩罚。”

众人连连点头。

林涟漪走出房间,向于理府邸而去。

虽说把这些人和一整个仓库的东西仍旧留在这里会有危险,然目前傻子也能断定,追捕于理及其手下的人太少,只有抓到人才能彻底断了这些肮脏生意的来源。

在城外见渚沙和张承羽御宝飞行而来时,她便心中不明。

一,既是邀请千羽林之人除了世俗恶人,为何千羽林就派了这么几个弟子来?不知道再厉害的猫也不等我一下子吃掉一窝子老鼠吗?

二,来了两位道行高深的掌印人,稍稍费些功夫,也能迅速抓到于理。若是没有那么大张旗鼓,四人从内部攻入,出其不意,岂不是更好?

“林涟漪!”忽而有人唤出她名字。

她下意识将夜魄甩出,白芒之下,那人向后退去,而没有攻击。

林涟漪定睛一看,来人身着千羽林弟子服饰,看面貌似是有些熟悉,却实在记不得是谁了。她收回夜魄,谨慎地问道“你是谁?千羽林哪位掌印人座下?”

那人对着林涟漪的面色毫不客气,然言语中还是沉住了气,道“林涟漪,我是西林弟子,你们邪道不是人手不够要我们正道出手相助吗?”他傲然道,“我师父命我们从内部攻克。若非你早到了此处,我等本也可以抓到这些人的。”

林涟漪只觉好笑,冷冷道“你觉得你们帮了大忙,不如留在这里守着,继续帮忙即可,追捕于理的要事,交给我邪道。”她平淡地瞥了他一眼,便立即前去追捕于理了。

后面那西林弟子气得脸色发青,却是阻拦不得,不得已只能留下。

从仓库后面绕出那弟子的同门,对那弟子道“师兄,她用结界把这个仓库封起来了。可是这结界三两下就能破。”

那弟子嗤之以鼻,道“她这结界不是用来防备高手进去的,只是作为警告。若是有人试图打破之,利用内丹与灵力的联系,她便可知晓此处有异,便会立即千里迢迢地从于府邸赶来。”

师弟恍然大悟,然未等他说什么,师兄又评价道“这有什么用?等她回到这里,高手早就逃走了。两个邪道之人,若非我们帮着守住这里,他们断然解决不了于理一事。”

师弟回过头,看了眼房间中,连接仓库的那层结界,迟疑了一下,道“师兄,那层结界,好像是妖灵力。”

师兄道“林涟漪不就是妖吗?”

师弟道“林涟漪在千羽林上时,就已经拥有妖灵力了。可她又说是凌飞雪的弟子,应该修炼的是凌飞雪教授的法门,说明那个时候,她已经同时修炼两门法门了。”

师兄道“自然了,这些天赋异禀的人,修炼两门法门,还能活到现在,就是逆天而行。”

“那无垠也是……”

“无垠现在的法宝,点染,明显用的不是我千羽林的法门,他也修炼了两门法门。”

师弟惊叹“人族资质,竟有如此迥异之别!”

师兄面露苦涩,道“也是因为资质呐!”他低头,叹了口气,看了师弟一眼,道,“也是因为资质,师父对无垠这个已经叛出的弟子,还是不舍得放弃。听说因为无垠,师父又和师叔吵了起来。”

师弟张口,欲言又止,面露惊愕。

平延城各处,众百姓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三位江湖之人从天而降,向无辜的他们冲了过来。百姓没有见过他们,自然不知他们是正道还是邪道,立时一片惊叫声此起彼伏。

“是不是邪道来了!”

“啊!救命!”

几个倒霉的百姓选错了逃离的方向,恰跟在于理下属边上,被无垠、渚沙或是张承羽追赶得没命似的逃跑。

无垠追上的第一个于理下属自知逃不了了,便一伸手,把身边一个平民抓在手中,自以为抓到了一线生机,然尚未转身威胁无垠,一点黑光从背后袭来,于其转身瞬间,刺入肩膀,一道贯穿,又从另一边飞出,一个旋转打回心口,鲜血迸发,落在惊恐至极的平民身前衣衫及面容之上。

平民吓得顿时晕了过去,无垠稍稍倾转角度,顺势绕开那人,回到空中,见渚沙、张承羽已下来抓人了,便独自去了于理府上。

府中一派树倒猢狲散的败象,众人奔逃,仿佛都是知道主人平日里干过什么勾当。

无垠抓住一个人,大声问道“于理呢?”

那人惊了魂,瞪着惊恐的双眼,反应了一下才回答道“刚才逃了。”说着便颤颤巍巍地指了个方向。

无垠放下那人,便要顺着那方向追去,猜想既然于理逃了,渡愁的高手便应当都去护送于理了。

他正要离开,忽听得府邸正堂之中,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无垠!”

他震惊,回头看去,赫然正是邵仲文。

他凝神,与他相视对峙,不语。

邵仲文打量他一眼,又冷笑一声,向前走来,道“看你如今声名正盛,威风凛凛,似乎于天涯教一帮邪道之人中活得不错。我是不是该恭喜昔日的师弟成为了佘夜潭的新任潭主?”

无垠脸色一寒,不欲与他多说,不过既然他来了,还是忍不住问一句“胡衷恣呢?”

邵仲文怒道“你也有这个脸面问我西林大师兄何在?西林如今为你牵连,你竟不知反省还要联合林涟漪一起诽谤我胡师兄?”

第六百五十三章 蚊子

无垠冷冷道“并非我诽谤,事实就是如此。你若是来查案的,就看好于理的府邸,我去追捕于理。”言罢,他转身便走。

邵仲文停在身后一言不发,心中气愤,却也知道正事要办。

离开时,无垠听见身后惊慌失措的嘈杂声音中,又传出熟悉的某个师兄的声音“邵师兄我们找到账本了……”

无垠明白过来,西林的很多弟子都来了,渚沙和他的弟子分了两路而来。众弟子走陆路,直接到于理府上抓人,渚沙就和他们在空中截击其他单独行动的高手。

于理聪明,知道天空中能够一眼看出谁偷偷摸摸要逃走,故而行动不会太大。那些于理府上的高手,也不会全部跟着于理一同离开,稍微弱一点的单独离开,高手护送于理离开,至于更弱之人,便如方才府中那些人一样,待其他重要人物抓到了再追究责任不迟。

至于为什么来的是西林之人,原因一目了然,无垠不愿再想,当下也不是该想这个的时候。

胡衷恣,应当没有来。

呵,胡衷恣若是敢来,本打算在正邪将要结盟的重要关头不动手杀他,这下也要忍不住动手了。

便如高秋鹰一般,自投罗网。

追杀于理之时,无垠遇见了不远处的张承羽,仅一瞥,见他震广剑青白光芒犹如长虹,每一挥舞便是一阵晴天霹雳,隐约的霹雳之声震得对手胆战心惊,待收回目光时,那人已是服输求饶。

无垠心中暗叹,掌印人的道行尚且是他能比得上的。若他二人不是为了查案而来,恐怕他和林涟漪联手,也绝然坚持不到此时。

再往前,于理竟已逃出城了?

城墙下,一跃而起,无垠跃至城外继续追去。

林涟漪经过于理府邸,走进见西林弟子等人正四处搜寻线索邵仲文也在正堂之中,手中捧着一本不知什么本子,正细细翻阅。

一人见林涟漪到来,连忙唤道“邵师兄。”

邵仲文走出正堂,与林涟漪又是沉默的凝视。

林涟漪扫视周围,既然邵仲文在这里了,此处又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斗法,于理定然已经逃离,便道“于理逃到哪里去了?”

邵仲文冷漠地指着无垠离开的方向,道“于理身边有三名渡愁的高手,教子千金,一路顺风!”

林涟漪盯着他,冷笑“你为何不去?承认自己道行低微?”

邵仲文面色发青,沉着怒气,似与方才仓库那弟子一样,因为什么限制,不能和邪道吵开,沉声道“只有邪道之人才热衷于打打杀杀。我听师父命令,守住于理府邸一切线索证据。”

林涟漪心有领会,知晓正在千羽林上举行的会议很快会出一个对人族、蛇妖族皆好的结果,也不好再对邵仲文说难听的话,只又忍不住问了一句“胡衷恣来了吗?”

邵仲文惊怒,满心的愤怒就要破喉而出,然终究还是忍住,只憋得脸色更加发青,冷笑道“教子千金有世俗妇人之德,知道夫唱妇随,连问话也是一样,何不废了一身灵力,待在佘夜潭中闲做女工,也能少祸害别家的夫妻!”

林涟漪心中气极,已许久未曾听人这样骂过,心想若是再不追上去,恐怕无垠一人对付不了,便简单回道“邵师兄过奖,你便当我是只吸血的蚊子,可是没缝的臭鸡蛋蚊子叮不了。”

邵仲文更加惊怒,却只能看着她一道身影轻飘飘地过去了。

他本还有些怀疑,胡衷恣和张珅诒之间是否当真有不可磨合的矛盾,然方才听这妖女几句话,顿时后悔这般怀疑。

她能三言两语说得他气血翻涌,也能三言两语透过无缝的天衣去吸血。

臭鸡蛋?

邵仲文一想到这个比喻,便觉气愤不能自禁。

“师兄,莫要和这等妖女生气。”

“哼!若非鹰魔族南下,我定要试试这妖女如今有何等修为。”邵仲文咬牙道。

身边弟子犹豫一下,轻声提醒道“邵师兄,师父和张师叔都到了,他二人自有决断。”

邵仲文低声道“林涟漪擅长颠倒是非黑白,师嫂下落不明,胡师兄又没有来,她一人怎么说都行,更何况还有无垠在旁帮腔。”

师弟疑道“胡师兄为何不来?当面对质,岂不是更好?”

邵仲文道“还不是为了正邪结盟一事?师父来之前也说了,一切要以大局为重,所有的私怨须暂且放在一边。”

师弟点点头,叹道“倘若我正道和邪道当真结盟了,来日世俗世界还会相信我正道吗?”

“结盟,也是无奈之举。不说世俗世界,便是深知此事之无奈的正道中人,也多有无法理解更不能接受的。竺烟堂的袁堂主在临霄峰上,提前截住我门派掌门,也是为了此事。”

“袁堂主失踪了许久,这次为了正邪结盟一事才突然现身,师兄以为他能劝动掌门吗?”

“应当是不能了。师父都这么告知我们不要和林涟漪斗法,想必多半要结盟了。”

平延城外。

无垠追上于理,于理一见逃跑不了,值得的退到一边,由三名渡愁杀手组织的高手拦在前面。

无垠眸中流露战意,扫视三人。

左者横眉怒目,貌平凡而威势过人。右者风度翩翩,宛如世俗公子。中间那人,则身材矮小,颇有些贼眉鼠眼之态。

剑明愁不在此处。

三人亦谨慎地打量无垠,左者问道“可是佘夜潭的潭主无垠?”

无垠答道“正是。敢问三位名姓?”

中者嘿嘿一笑,道“怎么无垠潭主既不打理自己的分派,又不肯在观海山上与教子千金作伴,偏偏要来杀一个世俗之人?”

无垠轻蔑一笑,道“我杀他,是因他害了我邪道之人,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保护他,却只是为了金钱,渡愁杀手组织什么时候沦落到保护起世俗之人了?”

他平静地注视着三人,同时关注着于理的动静,万一他逃,也要知道他往哪里逃。

这于理眉目宽敞,满面慈善,全然不似他所想象。

此刻于理见了无垠,本丝毫不知这是何人,仗着三位渡愁的高手保护,一副从容之态;然随即一听左者疑问,无垠也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方知惊恐,急出一身冷汗,坐立不安似已准备好逃命。

第六百五十四章 合嘲

便是渡愁的三位高手能够阻止无垠,也无法保证日后面对佘夜潭乃至整个天涯教的报复,能不能活得了三四天。

“渡愁杀手组织接杀人任务,也是为了保护另一人,杀人和护人,本是没有区别的。做我们这一行,杀人在江湖之上,不问正邪,只问价钱,凭劳获得,有什么可耻的。”右者微微摇头,笑道。

中者亦微微摇头,道“潭主大人方才问我们,我们是什么人,我们不过是渡愁的三个杀人工具罢了,便是有名字也不过是方便辨识哪件杀人工具好用。”

无垠鄙夷道“阁下都不把自己当生灵看了,我等是不是更不用把你当人看了?”

中者冰冷一笑,舒展的嘴唇几乎成一条直线,他毫无不满地道“是生命才会死,没有生命,与世长存!”

“哥哥,别跟他废话,这种在邪道混久了的东西,光会耍嘴皮子,他这是在拖延时间!”右者提醒道,“他是和正道一起来的。”

中者微微摇头,道“潭主大人,你应当清楚,我兄弟三人今日敢帮着于理,定是有这个能力。那些正道小弟子,加上一个你,一起上,我们也能够安然撤退。若是你有些自知之明,望就此回去。”

无垠悠然道“谁说只有几个正道小弟子来了?若他们的师父没有带着他们过来,他们如何敢一起来?”他目光陡然一亮,道,“你们怕是没有见到西林和南林的掌印人一起御宝飞行而来吧?”

三人震惊。

无垠颇为惊讶,他们还真的没有看见渚沙和张承羽吗?

三人相视,疑虑,似是在重新考虑是否打这一场的可能性了。

中者不禁叹道“都怪我们三个贪便宜的,从前手上沾了太多的血,本想借此机会稍作休息,谁知道这个于理老爷,做生意竟然惹上了正邪两道的强大势力。”

他左右一望,问道“你们以为,我们还要不要帮着于理了?”

左右二人尚未说话,后面于理吓得脸色惨白,惊恐地恳求道“三位大爷,我可是给了你们钱的……不,我加倍!加倍!你们一定要救救我!”

“少废话!”右者头也不回,冷漠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敌意,仍旧这般盯着无垠,冷冷对着于理道,“你让我们招惹了邪道大敌,如今陷入组织规矩和势力威胁的困境。”他嘿嘿一笑,道,“此事结束,我便拿你祭我渡愁命主。”

于理惊恐万状,绝望之下双腿一软,便支撑不住坐在了地上。

左者听出右者话里之意,点点头,冷笑道“要打就打,别拿你原来的门派做挡箭牌。不拦的话,我们要走了。于理!”他回头毫不客气地喊道。

于理又是一惊,浑身一抖,目光却穿过左者,落在了无垠原地忽然由实转虚的影子上。他瞪大了惊恐的双眼,又见中者与右者一先一后,抢入了疾行的风中。

点染犹如断裂的雨线般直直地向吸引它的大地,即左者胸口的心跳而去。

左者早有准备,袖中飞出一道灰色光芒,飞出刹那又大了一倍。无垠来不及细看,点染便打在灰色光芒上,似是纯铁声音,隐约含了几分低沉,沿着弯曲的表面斜割过来。

未等其法宝斜剜过来,无垠收回点染,趁背后二人未成一左一右包围之势,立即逃出包围。转身跨出一步时,上一瞬还在身前的灰色光芒已上飞到耳畔,划过一道犀利的风声,他隐约听得发丝断裂的声音。

疾冲的速度不敢慢下,一知逃过一劫,他反而加速,几乎逃出包围的下一刻,中者便绕到了本该形成的包围边缘。

无垠心知不好,看方才三人位置与言语,中者应当是三者中修为最高之人,此人猜到他要往这边逃,便定然会紧追不舍。

他思索着应对之策时,心头闪过一丝怀疑。

渡愁杀手组织的高手竟有如此厉害?

一个对照,看上去似是最弱者,竟也有稳当的一流水平。

别的尚且来不及多想,只是在这个念头闪过去的时,又闪过了剑明愁的身影。

无垠忖度,面对三人,若是有十分逃命的信念,多半也是能够逃离的。他们若硬要杀他,便该做好与邪道、正道为敌的准备。

按照以往他们的作风,无垠确信,渡愁杀手组织不会轻易与两道强大门派为敌。

中者果然追在最前面,无垠也不是死要面子的人,打不过只能逃了。他脚下生风,一副没命似的样子,便往远处逃去。

中者刻意放慢了脚步,高声嘲笑道“想不到潭主大人也有一日学这般丧家之犬的做派!”

后面二人跟着慢下来,已近乎于目送着无垠逃离,左者道“佘夜潭权力变更之际,听说潭主大人何等威风,还以为修炼到了顶尖高手之境,原来还不如我们!”

左者更是冷笑“潭主大人怕是靠着蛇妖族和观海山的力量才能夺得潭主之位。至于修为么……”

在三人自觉放弃追杀时,无垠已远离三人,又转过头来,凝视三人,心中有怒,却懒得解释,只道“三位若论年龄,都是无垠的前辈,无垠未能在修为上超越三人,也是自然。可是三位前辈甘愿在渡愁中屈居一生,实令晚辈不解。”

中者看了左右一眼,左右领命,转身到于理身边,抓住于理,便要逃离。

无垠不能追赶,只得眼睁睁看着二人把于理带走,念及那些被害的江湖之人,不禁怜悯痛惜。他瞥向平延城方向,希望正道之人,或是邪道的涟漪,能够早点来此助战。

当下他单独一人,唯有不战而对峙。

中者看出的想法,道“我这种杀人工具,如何担得起潭主大人一声‘前辈’?潭主大人能够不逼我与邪道为敌,已令我这个杀人工具感激不尽了。”

无垠轻蔑一笑,道“前辈若是不走,平延城中,正道的渚沙前辈和张承羽前辈,都要追上来了。”

中者目中陡然闪过一丝精光,深深道“无妨,耗得起,耗得起。若是走得早,岂不是领着你去了于理所在?”

无垠笑而不语。

他动则动,他不动,待得越久,便对自己越有利。

中者看出其意图,也不着急,先闲聊了起来,道“潭主大人打得一手好算盘,听闻鹰魔族即将南下,此时借于理一事,是否正好表明与正道结盟之意?”

第六百五十五章 狂徒放

无垠淡淡一笑,道“没想到自诩为杀人工具的前辈,竟也关心天下大事,正是如此。”

“不是真的关心什么黎民百姓,只是关心我的生意罢了。”中者仍旧微微摇头,道,“无垠晚辈还是不懂金钱的重要性啊。既然今日有缘与潭主大人在此处对峙,我便将我的名姓告诉你吧。来日你等找我麻烦,也不必抓了我渡愁的兄弟姐妹一个个去问。”

无垠凝神倾听。

此后在剑明愁外,天下又有一目标。

“我姓‘狂’,名‘徒放’,你直呼我名字也行,没有那么多规矩。”

“狂徒放。”无垠心中默念一遍,暗叹一声奇怪。

渡愁之中的人,爱自己取姓,喜欢什么,便以什么为姓。剑明愁,定然爱他的剑;眼前的狂徒放,爱狂。

他无垠却干脆没有姓,有一个冯姑娘赠的名字,前路无垠,便可。

无垠试探着问道“前辈取得一声好名字,不知渡愁之中,除了命主,还有没有人敢直呼前辈名字?”这个问题,说是试探,他好奇于渡愁之中有多少像他一样的强者,同时,也好奇于狂徒放会否提及剑明愁。

狂徒放微笑,叹道“渡愁之中,除了命主,除了一个剑明愁,还真的没有人敢这么称呼我。同为组织之人,他们畏惧我的力量,不敢如此称呼,不知为何潭主大人依傍观海山,为何鄙夷我至此,竟也不敢直呼我大名?”

无垠一惊,剑明愁已是渡愁之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九年前定也是渡愁中非常厉害的人物了,可见九年前佘晚舟是多么想杀他。

而此刻,于理能够有这么多钱使唤渡愁杀手组织的人,怎么可能?

一个世俗之人,有必要吗?

若是想到了今日局面,当初就不应该把聪明花在软玉香的生意上;若是没有想到,只是胆小怕报复,也应该只雇佣价格便宜的高手。

无垠不禁猜测,于理做一天生意的钱够不够雇佣眼前这位强者三天。

难不成,除了软玉香,还有别的东西?

他心惊,下意识地欲看向仓库的方向,在狂徒放面前又不得不谨慎,便没有转移目光。他心中想着,林涟漪抓住那些守仓库的人,应该不会直接一把火烧毁吧?

问几句,或许也能问出端倪来。

若万一烧毁,调查起来就困难了。

他坦然回答道“没有直呼你的名字,正如我所言,是对你的辈分的尊重。前辈生活如此凶险,活到如今,不仅修为,阅历也定然超越旁人。晚辈称呼你一声‘前辈’,不算自轻。”

狂徒放微讶,却是想了一想,道“潭主大人坦率,若你是我的弟子,我也定然像渚沙昔日关照你一样悉心教导。”

无垠道“我是生灵,看不上工具。”

狂徒放哈哈一笑,道“待你的道友一起过来,便让你们看看我这个杀人工具的强大。张承羽,渚沙,是吗?千羽林两位掌印人,能有机会与他们对决,是我的运气。”

“还有教子。”

“教子?”狂徒放一惊,随即苦笑道,“教子千金也来了啊。看来是无缘让你看看杀人工具的厉害了。”

“怎么,前辈不怕千羽林的报复,却担心观海山?”

“不一样不一样。”狂徒放道,“林涟漪道行不娶我,便是你和她加起来,也也未必能有五成赢面,我若是下手重了,面对的就是整个观海山的报复了。至于千羽林,呵,”他轻蔑地注视无垠,“像你一样,试探一下,摸到实力了,逃了便是。”

无垠皱眉,此事上却也无法反驳。

片刻后等到的却是林涟漪。她看看场中只剩下的两人,不见于理,大概知道了情况,走到无垠边上。

无垠惊讶她为何会这么快追上来,尚未疑问仓库那边如何了,中者对林涟漪打量一番,先道“教子千金,初次见面,一时没有没有准备,未曾献上礼物,只得空手问候,顺便,也请教子千金回到观海山上时,代我向万寒径教主问候。”

林涟漪细细打量他,方才心中已有猜测,此人定是渡愁中的强者,至少是一般一流高手的水平。她谨慎地疑问道“前辈可是认识家父?”

狂徒放哈哈笑道“算是见过一面,当初令父尚在万踪山时,曾有幸见过一面,当时只觉他有王者之风,或许来日能成万踪山之山主,却还是低估了他。教子千金,既是现教主的独女,没想到,也是先教主的弟子,我这个前辈,佩服啊。”

林涟漪轻蔑一笑,道“前辈与潭主大人言笑许久了吧?于理应当已逃得远了,前辈还不走,当真要留下来等千羽林的两位掌印人吗?”

狂徒放目中精光一亮,好奇地问道“听闻你和无垠都是一流水平,不打算和他联手,试试打败我吗?”

林涟漪粲然一笑,道“前辈放我一马,晚辈我如何敢主动挑衅?前辈请吧。我二人不会追上来的。”

无垠惊疑,看向林涟漪,却见她面色淡然,似是下了决定,知她有她的考量,便没有反对。

“好!”狂徒放笑道,“教子千金行事干脆,和潭主大人是一对,江湖之上,能活得久的,便是你们这样知难而退的人。”

“前辈过奖。”林涟漪微笑。

无垠微笑,向平延城看了一眼,道“前辈,来日若有机会,请前辈不吝赐教!”

狂徒放悠然道“潭主大人,此言差矣,若有机会,也是佘夜潭遭临大敌之际,更是观海山遭临大敌之际,否则何以见到我?还是不要这机会了吧。”

林涟漪心中一震。

狂徒放此言有理。只有别人敢明目张胆地雇佣渡愁的杀手去杀无垠之时,他们才会见面,而如今佘夜潭和观海山关系密切,佘夜潭遭临大敌,也是天涯教内部有人有谋逆之心之时。

她谨慎之时,对眼前这人也是敬佩。

待他走后,林涟漪见无垠面色平静,先问道“你不觉得这样放走此人不甘心吗?”

无垠并无不满,而问道“此人与你爹有过节?”

“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此人名叫什么?我只是猜测他是那个人。”林涟漪问道。

“狂徒放。”

“那便是了。我爹在万踪山时与他交过手,那个时候的他,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们能够对付的了。”

第六百五十六章 回城

“当时的剑明愁,也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无垠道,“方才他说到剑明愁,剑明愁是渡愁之中除了命主以外唯一一个敢称呼他名字的人。你可否说说,你爹是如何遭遇他的?”

林涟漪点头道“我曾听我爹说过,他还是万踪山掌事之时,万踪山内,有人雇佣了渡愁中的一大杀手欲刺杀他。那人本来不想接这个任务,认为杀了我爹牵连太多,把这个任务推给别人了。

“但是接下任务的人拉着他一起去了万踪山,在山下一里处伏击了我爹。本来二人联手可以成功,然有一个人认为我爹有王者之资,没有杀害,放他回了万踪山,代价是来日成为教主后,给他足够的金钱。”

无垠惊讶,不禁叹道“好生意,此人名为‘狂徒放’,听上去像是个浪子,实则比于理还会做生意。”

林涟漪点点头,道“方才听他说他曾断定我爹有王者之风,便猜测是他了。你和他交过手了吧?他道行如何?”

无垠神情复杂,道“我没有与他直接交手。方才追到这里,见渡愁中的三个高手拦在于理面前,我试探了一下,本以为以我的能力,怎样也能撑个十几招,是我低估他们的实力了。”

林涟漪面色凝重,声音也轻了一些“他们个个道行很高?难道有顶尖水平了?”

“顶尖倒不至于,但是,依我看,在一流高手中,他们的能力已经是最高的了,距离顶尖,就差一点。”

林涟漪倒吸一口冷气,道“渡愁之中,竟有如此厉害的人物。便是在千羽林中,当下也不曾听说有弟子达到这般水平。”

“难道渡愁之中还有什么秘密的法门,比千羽林、天涯教的还要好?”无垠也不禁疑惑。

“不谈这个了,渡愁这个组织一向神秘得很,我爹给那人送金钱的时候,也没有摸到他们的组织所在地。他们后来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无垠虽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说,“我试探之下,自知不敌,便及早抽身,逃了。”

林涟漪噗嗤一笑,白他一眼,道“遇到对手了?”见他面有不甘,正了正脸色,道,“狂徒放说得好,知难而退,才能活得久。来日方长,若是当真有机会,我也想和你联手试试能不能打败他。”

无垠点头,脸色微红。

“唔,进入平延城以前,我们还大言不惭地说,要打败剑明愁,看来是想得太多了。日后还需好好修炼,否则莫说长生了,连人族至强高手的境界都摸不着。”

无垠与她相视,随即一起笑了出来。

无垠道“平延城的仓库烧了吗?我怀疑于理还有除了软玉香以外别的东西藏在仓库里。”

林涟漪笑道“我也猜到了,仓库没有烧。我留了一层结界,现在还没有动静。千羽林的弟子也来守着了。”

无垠脸色微变,轻声问道“西林的?”他眸中不免地有了几分黯然。

林涟漪轻声安慰道“正邪结盟以后,西林的境况会好一点。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无垠点头,勉强一笑,道“好。总也还有你与我站在一起。我们这就回去吧。”

“去审问出于理的其他老巢,而后前往仓库。”

“若是张前辈和你师父认不出仓库里的其他东西,便可趁机到剑丹城一趟。”

“借机告诉剑丹城,正道和邪道结盟了,让他们正道不得不结盟。”

“所见略同。”

二人一笑,立即回了平延城。

剑丹城江湖之人来往最是频繁,传到那里的消息将飞速散开。

本就是个正确的决定,待江湖众人想开了,到时千羽林再要反悔,恐怕天下人不答应的阻力还要大一点。

二人御宝飞行,一路经过平延城百姓,但闻百姓议论,有人甚至高呼“是正道大侠!”“刚才正道惩处了于理府上!”“大侠不能放过于理啊,于理还会回来的!”

林涟漪叹道“看来这个于理,平日里也张扬得很,做生意如此谨慎,做人却如此张扬,岂不是自寻死路?”

“许是觉得平民百姓无需提防,心中不平,也只能说说罢了。”

“平延城离千羽林又不是很远,他们竟没有一个去千羽林求救?”

“竺烟堂被佘夜潭威胁,不也没有成功到达千羽林吗?竺烟堂修炼之人尚且不能,平民百姓要去告状,还要迎着渡愁杀手满门抄斩的压力,想了想,便觉得被欺压一些也好得多了。”

“总要有人牺牲。”林涟漪叹道。

二人低头,见一众百姓兴高采烈,欢呼不断。

对于救了他们于水火之中的人,感激万分,便是下跪也不足表谢意,自己没有胆量去出头,也只有眼巴巴地等着别人发现蹊跷来救了。

“我好奇于这城主,是个什么人物。”

“不过和锦衣城的城主一样,胆小怕事罢了。”无垠转头看向她,忽然一笑,道,“城主无能,城中空虚,你们蛇妖族趁机将势力插入平延城中,岂不是正好?”

林涟漪无奈道“若是平时便好,可是当下面对鹰魔族,还没有这点空闲时间扩大势力范围。”

待二人飞到于理府邸,出于敬意,二人在门前停下,走进府中,一名西林弟子来道“两位,我师父在正堂等你们。”他言罢,却没有走,凝望着无垠。

无垠打量他一番,目中光芒稍稍亮了些,然迟疑以后,复作平静,问道“如今修为长进如何?”

那弟子一惊,目露喜色,故意压低了声音,激动地轻轻唤道“师兄……”

无垠不语,也没有再问,与林涟漪一起绕开他,走向正堂。

林涟漪猜测那是西林上少有的与无垠交好的弟子吧,从前却没有听他讲过,许是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偶然遇见,指点了一下?

正堂之中。

只有渚沙一人。

二人猜想张承羽还在平延城中四处搜寻漏网之鱼,也没有多问。

渚沙坐在正堂上方,手捧一本厚厚的册子,低着头翻阅,听见二人走进堂中,才抬头扫视二人,叹道“坐吧。”

二人坐下。

渚沙神情忧虑,将册子放在了桌上,目视前方,眸中却分明流露着紧紧的忧虑,心不在此处。

二人才意识到,可能发生别的事情了,目光先后落在桌上的册子上,边上还摆着几本册子,却只有这本是红色封皮的。

第六百五十七章 刚烈

无垠亦紧张起来,问道“师父,可是发生了什么?”

渚沙神情一恍,看向无垠,似是注意到了他仍旧唤他为师父,然神情中深深的忧虑远超出了惊讶,他沉重地道“珅诒师侄,中了软玉香。”

二人一惊,相视惊讶,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那么,要不要说出真相?张珅诒已死,张承羽再如何找,也还是下落不明的。

二人可以预见,张承羽不敢确定女儿是死是活,便定然相信她还活着,便定然竭尽一生,于世俗世界中,反复寻找,此后直至轮回以前,还不知能不能放下。

不知孩子死活的痛苦,他们尚不能完全理解。却有一个柳鱼雁,也曾这般,为了生死未卜的孩子,担惊受怕了许久,知晓他的结局,才终于定下心来,如今虽难免念及离世的孩子心生痛苦,人生上也算终究放下了。

渚沙忧虑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你张师叔按着册子上的名字,去找买软玉香的人了。”言及此,他心中沉痛,道,“珅诒一向聪明,为何竟会……唉!若是珅诒有个好歹,我西林,当真无偿还此罪了。”

林涟漪微微点头,此事不好她来说。无垠会意,转头,对渚沙道“师父,其实,珅诒已经离世了。”

渚沙一惊,猛转过目光,盯着他,惊问“什么?你知道她离世了?”

无垠直视他,坦诚道“是。我和涟漪,都见过她。”

渚沙目光渐露怀疑,转到了林涟漪身上。

林涟漪回头扫视正堂之外,弟子来往颇多,不便解释,只得又看向无垠。

无垠走到渚沙身边,弯腰轻声道“珅诒师妹中了软玉香后,修炼许久,才勉强得到一些灵力,杀了用软玉香害她的人,然灵力耗尽,于世俗世界中几经转折,才到了最近的江湖之地剑丹城。”

渚沙从椅上缓缓站起来,道“珅诒在剑丹城?剑丹城的人都救不了她吗?”

无垠无奈叹息“心死之人,无药可救。井楼危城主已经尽力了,待我和涟漪见到她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交代了遗愿便离世了。”

渚沙神情变幻,沉痛不已,片刻后于沉痛之中流露愤怒,道“城主为何不告知我千羽林?”

无垠迟疑,道“张师妹在世俗之中受苦颇多,她宁可病死他乡,也不愿告诉同门之人。”渚沙震惊,无垠又道,“她性子刚烈,能因为羞愤自尊离开千羽林,隐瞒痛苦的过往也是情理之中。”

渚沙鼻间微动,似是发酸。

刚烈之美,更是凄绝。

他低下目光,轻声问道,声音里更有悲切,亦有因胡衷恣一事而起的愧疚“珅诒葬在何处?剑丹城吗?”

无垠道“是,剑丹城城主府邸之中,与其他人一样埋葬。”

渚沙微微点头,至少不算是曝尸荒野了。

“珅诒师侄的遗愿是什么?”

无垠却停顿不言了。

渚沙抬头,疑惑地等着他回答。

无垠却不知从何说起。

林涟漪站起身,走上前道“当夜珅诒不能言语,男女授受不亲,她的遗愿是以指送之法,与我讲述的。”她顿了顿,看渚沙眼色,没有过多的不信任,便继续道,“珅诒不愿让千羽林的人知晓她的过往和如今生死。”

渚沙凝望着她,等待一个呼吸,问道“只有这个吗?”

林涟漪点头,面色自然“是。待张师叔回来,是否告诉他,请前辈做主。”

渚沙道“此事重大,我还要考虑一下。珅诒师侄,没有说起我的大弟子吗?”

林涟漪没有正面回答,只道“珅诒厌恶他,更不愿意让他知道她的葬身之处。”

渚沙皱眉,问道“我正想问你,九年前你几次见到珅诒,对她所言,有关胡衷恣一事,是否都是确实之事?”

林涟漪肯定地点头,道“千真万确。”她看了眼无垠,道,“三袖盛会上,胡衷恣也曾暗害无垠。”

渚沙一惊,看向无垠,神情矛盾,道“胡衷恣如何暗害你?”

无垠当下将前因后果说明,随后看着师父的面色,迟疑道“胡衷恣利用珅诒,恐怕师父已经知晓了一些线索吧?”

渚沙道“我本不相信这个大弟子竟隐藏叵测之心这么多年,对林涟漪之言,也是多有怀疑。张师侄失踪不久后,张师弟来到我西林,告诉我,张师侄曾对其师妹说过胡衷恣如何人面兽心,我才真正怀疑。”

无垠道“师父审问过胡衷恣了?”

“胡衷恣怎么可能承认?他辩解道,正因林涟漪善于蛊惑人心,珅诒被她蛊惑了,才会有如此想法。”渚沙看向林涟漪,道,“教子九年前救我弟子无垠离开,然不久后各自分离,实则我得知消息之际,便怀疑你的居心了。”

林涟漪惊愕,想了想又觉是在情理之中,雪夜里她与无垠拜别渚沙,连她也没有想到会这么早分别。渚沙怀疑她是不是故意骗走正道弟子中的实力之人,也是正常。

她笑了笑,道“当时我和无垠都是弱者,又是身份特殊,不得已分开修行,只要能活着,日后总有相见之日,故各自选择了最好的道路。”她略一停顿,觉得无垠还能称呼他为师父,自己也应当如此称呼,便道,“让师父担心了。”

渚沙对她如此称呼觉得惊讶,嗟叹一番,扫视二人,只觉从未见过如此般配的男女,也算是一桩幸事,欣慰一笑,道“时过九年,你二人身份特殊,还能站在一起,比起珅诒师侄错付真心,好了太多了。”

二人相视一眼,无垠道“师父,你打算如何处置胡衷恣一事?”

渚沙神情复杂,道“此事,恐怕不是我能做主的。胡衷恣犯下如此大错,还要与南林商议,还要向掌门师兄请示。不过,此事,还是要告诉张师弟。”

无垠点头,道“珅诒有知,也不会希望张师叔因担忧四处奔波的。”

林涟漪道“于理的仓库中,恐怕还有除了软玉香外其他的东西,我打算和无垠一起去一趟剑丹城,请一位丹药大师来此处鉴别,师父可与我们一同前往。”

“也好。”渚沙道。

正在此时,一名弟子拿着张纸走进正堂,见三人走得近,似是在商议什么,心有疑惑。待渚沙看向他,他连忙答道“师父,软玉香生意的范围审问出来了。”

第六百五十八章 痛哭

“好。”渚沙等三人各自坐下。

那弟子递上手中纸,道“这是那些人为了减刑招供的。还只是有些名气的部分受害之人。

“和香城等地的生意都是明面上的,还有很多地下生意,害的是正道各小门派的弟子,男女都有。凡是有点修为的弟子,一经哄骗中毒,悉数以高价卖给世俗之人。且——”

渚沙扫视纸上名字,见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顿时大惊失色。

无垠、林涟漪见其脸色,便觉惊疑,不曾听说千羽林有人失踪,那么失踪的便是其他正道门派的,二人油然想到一个门派——竺烟堂!

还有忘忧!

忘忧昨日失踪,就算是中了软玉香,应当也没有离开多远。

渚沙神情凝重,抬头,看着无垠、林涟漪,道“竺烟堂,竺少诚,竺少琼,竺净参,也在其中。”

二人大惊。

林涟漪回头,问那西林弟子道“可知他们所在何处?”

弟子尚未回答,渚沙先道“纸上写了,在汪家乡的矿洞。”

无垠、林涟漪脸色大变。

渚沙注意到二人脸色,疑道“你们知道那个地方?”

“知道。”无垠掩饰着言语中的痛苦情绪,然仍旧流露出些许波动,道,“饥荒年间,我曾到过汪家乡。那里待我,正如师——前辈你初次见我时一般,令我为毫无尊严的奴隶。我从汪家乡逃离以后,又遇见几乎一样有钱人家,后来为前辈所救。”

渚沙点点头,此刻对这个弟子的过往来不及探究,当务之急还是救出竺烟堂的三人,他道“你既认识那处,便带我们前往汪家乡。待寻回竺烟堂之人,我正道与你邪道结盟,又有一大助力。”

无垠点头,道“好。”他回头看林涟漪一眼,又向渚沙建议道,“正道邪道结盟是要紧之事,不如待张前辈回来,我与渚沙前辈前往汪家乡,张前辈与教子前往剑丹城?”

渚沙略一思考,道“好。待他回来,我自会劝他。”

战立正堂之中的弟子一头雾水,全然不知三人在说什么,只有诧异地看着渚沙。

渚沙又扫视纸上名字,一边问道“你们还问出了什么?”

弟子道“他们说,这平延城的城主虽没有参与这件事,却也默许了于理作为,应当一并惩处。”

渚沙气愤,道“他们这是在推卸责任!好好一个城,被于理搅成这样,城主之责,定然不可逃脱。你和你邵师兄一起去城主府上,和城主谈谈。”

“是。”弟子领命,立即出去。

三人坐在正堂之中,等待许久,待天黑以后,借于理府上做了饭菜吃过,也不见张承羽回来。渚沙忧心道“张师弟担忧珅诒,恐怕今夜也不回来了。”

林涟漪、无垠感叹,为父这般辛苦,实在可怜。

林涟漪走近无垠,轻声道“接下来事情怕是难以迅速了解,我像马上回锦衣城一趟,让我义母义父放心。”

“好。”无垠道。

林涟漪悄悄回了锦衣城,渚沙回头见林涟漪离开,面色微变,待她离开后,才冷漠地问无垠道“教子千金去了哪里?”

无垠迟疑,不愿将锦衣城义父义母之事说出,只好道“她不久前在世俗世界终于得一好友,与那好友说起于理一事,此刻去寻她好友,好让她安心。”

“好友?”渚沙皱眉,冷哼一声,道,“天涯教教子也会有世俗好友?”

无垠不语,说下去恐怕要让师父不高兴。

不料师父围着林涟漪之事不肯放手,转过头便盯着无垠,认真地问道“林涟漪是凌飞雪弟子一事,你早就知道吗?”

无垠一惊,没想到自己已经离开千羽林了,渚沙还能如此直接地问他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略一迟疑,渚沙却又轻哼一声,一挥手道“不必告诉我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无垠惊愕,见着师父拂袖而去,匆匆离开的背影里透露着经年的疲惫。

无垠怔然。

次日拂晓。

林涟漪从锦衣城回来,在于理府邸前遇见了心事恍惚的张承羽。

她略一思考,还是上前问候道“张前辈。”

张承羽看了她一眼,满眼的血丝犹如心脏的裂纹,从中渗着干裂的血迹。她心中吃惊,欲劝说,又因自己的身份,宁可不劝,便轻轻走进了于理府邸。

“林涟漪。”张承羽叫住林涟漪。

林涟漪诧异,转身道“张前辈,可有事要问?”

张承羽缓缓转身,微微摇晃的身体承载着坚定的信念,待正面对着她,站定,注视她。

林涟漪静待他问话,她心知他此刻已经说不出多少难听的话来了,仿佛竭尽一生,就在昨晚满世界没头没脑的奔波之中。

“你可知,我的珅诒,怎么样了吗?”

林涟漪微微蹙眉,怎么回答都不好,便同样问道“张前辈可查出线索了?”

张承羽盯着她,道“给珅诒下毒的人,是一个妻妾成群的渣滓,被珅诒杀了,珅诒杀了她和那个渣滓生的孩子,自己逃走了。”他缓慢地说着,像临死之人交代后事一般缓慢而绝望地说着,让林涟漪想到珅诒说过的“嫉妒”二字。

林涟漪喉中干涩,更无法回答什么。

张承羽绝望的声音里,遮掩不了地显现出哭腔“珅诒,珅诒,昨天还在我的身边,叫我爹爹,今天、今天,就这样……”他以手捂面,泣不成声。

最后好像还说了什么,林涟漪已听不清了。

她同情之中,更有诧异,为何要与她诉说?

此刻张承羽已痛苦不堪,林涟漪只好劝说道“张前辈,如此大仇,珅诒已亲手为自己报了,也算是了却一点心愿。”

“外面是谁?”有弟子听见声音,走出来一看,见是林涟漪和张承羽他见张承羽竟哭泣了出来,颇为吃惊,但早在昨日便听闻了有关张珅诒一事,便觉同情,忙道歉一声,回到府中。

林涟漪感受到那弟子目光瞥过她时,冷漠之中带着七八分的敌意。她习以为常,毫不在意,对张承羽道“张前辈,还是先进去吧,待天彻底亮了,不能叫平延城的百姓知道珅诒的事情啊。”

张承羽恍然一惊,这个十足的理由让他立即振奋了一下精神,走进了府邸。

林涟漪跟上,却见他在进入府邸三步后,又停了下来。

“林涟漪。”张承羽道,正像方才。

第六百五十九章 靠山

林涟漪停下脚步,静待。

张承羽背对着她,疲倦而竭力地问道“你敢对着你们天涯教的历代教主,对着你蛇妖族的历代先祖,发誓,你对珅诒所言,都是真的么?”

林涟漪平静地道“敢。我对天涯教历代教主,对蛇妖族历代先祖发誓,我对张珅诒所言,都是事实。胡衷恣对其所为,必要偿还。”

“好。”张承羽道,“我知你和无垠都想杀了胡衷恣,不必你出手,我一人便能上西林,杀胡衷恣,为我女儿报仇!”

林涟漪惊讶,凝视他背影,却没有仇恨将报的喜悦。

不是自己亲手去报仇,似乎少了九分意味。

正如同自己为了杀猪磨了许久的刀,将要下手之际,却被别人抢了先。

林涟漪叹息,终究张家的仇比较大,这个仇就让给张珅诒的爹爹来报了。

张承羽面色毅然,向前径直走去。林涟漪停顿片刻,才回了房间。

“涟漪。”无垠早早地站在窗边,听得门外脚步声,便上前开了门等待,待林涟漪走进,便唤道。

林涟漪忧心道“忘忧失踪一事,恐怕也是与于理有关。”

无垠道“我奇怪于,仓库之中,到底还有什么比软玉香更厉害的东西,我直觉于理一事上,还有蹊跷。”

言语间,林涟漪越发担忧,道“你与师父一道前往汪家乡之时,一定将沿路所有蹊跷之处全部理一遍,我只担心忘忧会回不来。”

“好。”无垠点头,安慰道,“想开一点,也许忘忧正与我们一样,在追查竺少诚失踪一事。”

林涟漪愁道“我倒想这般以为,可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你邵师兄昨晚也没有从平延城主府上回来?”

“是。不知是发现了什么,多半城主不仅仅是纵容于理,更是参与其中。”

林涟漪轻蔑一笑。

待天再亮一些,二人前去厨房领了早膳,听身边弟子说到,张承羽正与渚沙商讨着什么。二人相视一眼,知道渚沙正在告知张承羽珅诒去向,眸中皆显露出些许不确定。

不确定于一个等待女儿九年的父亲,是不是能很快恢复过来。

毕竟局势不等人。

然二人走出厨房时,竟见渚沙、张承羽一起走来。

二人惊愕,见张承羽面色平静,仿佛无事人一般;反观渚沙,面色反而不如张承羽平静,他目中复杂的神情下,气愤悲伤混为一处。

二人明白过来,先后让开道路。

渚沙经过无垠身边时,扫视他一眼,便进了厨房。

二人走回房间,用过早膳,送碗筷回了厨房,没等待片刻,便听见外面弟子赶来,敲着门,道“潭主,教子,邵师兄从于理府上救出了一人,他说是你们佘夜潭的。”

二人一惊,此人定是忘忧了。

二人连忙赶到正堂,见堂中站着两人,一人是忘忧,一人陌生,但见他面色傲慢,又无江湖修炼之人的气态,猜想应当是关押了忘忧的城主了。

忘忧见林涟漪到来,惊喜不已,跑出正堂,先高兴地连喊了两声“姐姐”,才把目光转向无垠,唤道“姐夫。”

林涟漪惊讶道“你可是追查竺堂主一事,被城主关押了?”

忘忧重重点头,转身指着堂中城主,道“此人才是软玉香生意的幕后老大!于理只是他为防惹火上身造出来的傀儡!”

二人惊喜,相视,豁然一笑。

这么说来,真凶已经抓到了。

他二人跟踪锦衣城送货人到达平延城当夜,曾见那些巡逻者围着城主府邸转,如此也能解释得通了。到底是他们想岔了因果。

那么那些渡愁的高手,也不是于理花钱雇佣的,而是城主。如今城主被抓,那些高手没了金钱,自然也不会再保护于理,抓住于理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林涟漪跑进正堂,逼近城主,逼问道“为何抓我弟弟!”

城主憋红了脸,气愤道“他要断我财路,我岂能不拦!竺烟堂那三个人,和他一样,都是我的绊脚石!”

“他们在汪家乡?”林涟漪继续追问。

“谁?竺烟堂那三个人吗?”城主依旧傲慢地斜视着林涟漪。

林涟漪更气,瞪着她,怒道“废话!他们在不在汪家乡!”

“在!”城主被她激怒,大声回答道,仿佛全然为发觉自己已成阶下囚。

林涟漪气愤之下,正要动手,又觉奇怪,冷笑一声,道“城主大人,城府深沉,不像是分不清轻重之人,可是背后还有靠山?”

城主收了收怒气,亦哼了一声,整了整衣衫,道“算你有些眼力!我告诉你们!”他扫视堂中之人,傲慢十分地道,“你们这些人族,管你们正道还是邪道,在鹰魔族面前,都得俯首称臣!”

众人大惊。

林涟漪震撼之下,脑海中掠过百般思绪。

鹰魔族已经将手伸到人族之中了?那么软玉香,就是专用来削弱人族江湖力量的?

那些江湖之人中招不是出于偶然,也不仅是被用于赚钱,或是发现软玉香生意的线索阻了财路才会被害。

他们是早有预谋的?

林涟漪八年前进入寒星台时,张珅诒尚在千羽林,她离开千羽林后不久中了毒,那也是八年前的事情了。软玉香生意维持了八年,平延城主做鹰魔族走狗已八年了,江湖之中,正道邪道,已被害了八年!

林涟漪双腿发颤,竟是又想到了刺茫。

那个在鹰魔族的烈焰上炙烤至死的蛇妖族后裔,及牺牲了千千万万的暮雪千山蛇妖族,大仇还在千年历史之前,俯瞰着他们这些后代啊……

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是人族想得太简单了。

鹰魔族早已发现暮雪千山冰雪消融一事,怎么可能疯等了千年还没有任何动作?怎么可能在华仰极到了鹰魔族占星以后,还没有丝毫反应?

鹰魔族,早在人族,撒了一张收得越来越紧的大网,把正道和邪道都收进去了。

渚沙当先跳到城主面前,不顾正道前辈身份,伸手时化戈剑出鞘,空中闪起一片浅棕色的虚影,剑尖便落在傲慢的城主脖颈之间,逼问道“你们对江湖之人都做了什么!”

饶是有他以为必胜的鹰魔族作为靠山,在当前的化戈剑锋利的光芒下,他还是忍不住面有惧色,声音亦小了一些,且不自觉地带上了恭谦的语气“我,我没做什么,就是鹰魔族发给我的东西,我把它送到他们让我送到的地方,放进水里。”

第六百六十章 投毒

几人早有猜测,然听到这一回答,还是忍不住大惊。

不管是江湖之人还是世俗之人,谁也离不开水。若是在水中投毒,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几乎等于被鹰魔族控制了命脉。

林涟漪想到杜鹃镇中,佘晚舟的属下茶客,正是以投毒为威胁,逼迫竺烟堂交出真火石和驱水阵的阵法记载。

佘夜潭,鹰魔族,都深谙此理。

渚沙沉声逼问,手中剑芒微微一转,光芒流转间,闪现逼人的杀意“什么东西?”

城主顶不住压力,小小地后退一步,轻声嗫嚅道“不知道,就在仓库里,和软玉香放在一起。”

渚沙透着气愤和敌意的目光盯着城主,一边立即对无垠道“无垠,你和林涟漪一起去剑丹城请丹药大师过来,务必立即将这东西的作用问清楚。”

城主额头冒汗,又听渚沙继续问道“你们把那东西放在哪里了?”

城主额头的汗水更多了,却是迟迟不敢说出,似乎下毒之地,与江湖之人,干系甚大。

“说!”渚沙断喝。

城主一惊,吓得脚下一软,又退一小步,那脖颈处的剑尖逼了上来,令他不敢再退。他更加小声地嗫嚅道“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观海山,及一些比较有实力的小门派……”众人脸色大变鹰魔族当真敢在人族大门派下毒。

不仅如此,这下毒,还持续了很久。

但是,还没有完。

“还有——”城主脸色如土,嘴角一抽,才将最后一个地方吐出,“剑丹城。”

众人震惊之下,既已习惯,又觉难以接受。

下毒在正道邪道的门派,意在削弱门派实力;可下毒在剑丹城,除了所有来往之人皆为之所害外,剑丹城中能人辈出,也尽皆遭了毒手。

“你们可是,天天下毒?”渚沙背后,坐在椅上,因张珅诒一事及方才城主所言的惊吓,此刻已然站不起来,只能坐着问道。

城主忙摇着手,道“没有没有,哪儿敢呐?被发现了不是死路一条吗?那东西说是毒药,其实鹰魔族说,那只是毒丹,不是直接害人性命的毒药。我们每个月只下一次毒,且下毒极少,你们看,你们现在不还什么反应也没有吗?”

“城主大人,身为人族叛徒,必死无疑。”林涟漪冷漠的笑容中流露着极端的敌意,慢慢走到城主面前,盯着他,细细打量,轻声叹道,“愚蠢,你也是人族,鹰魔族岂会放过你?”

城主不言,然神情中全然是不相信,仿佛笃定了鹰魔族会放过他一个功臣。

“把与你一同做生意的人全部招出来,我就让你死得痛快,否则,正道不好处理你,我便拉你去我同道那儿,让你慢慢死。”

城主惊讶,小心翼翼地问道“女侠你不是正道的……”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猛然惊醒,呼吸一滞,惊道,“你是林涟漪!”生死关头,他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作考虑,立马换了一副恭恭敬敬的姿态,绝望中强作谄媚地道,“教子千金,草民我瞎了眼睛,这就把全部同党都招出来。”

林涟漪冷冷一笑,道“教子千金?你忘了,我还是什么?”

城主微微一愣,似是一下子还想不到她除了教子千金,还有什么别的身份,待下一瞬反应过来,则惊恐不已,两腿一瘫便倒在地上。

她是蛇妖族啊,千年被鹰魔族欺凌到无家可归,从暮雪千山逃到人族聚居地的,他如今的作为,是要他们再次失去立身之地。

尚未来临的仇恨,哪有忍受了千年的仇恨更深?

若是落到蛇妖族手里,定比落在观海山手中更惨。

他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却听张承羽冷冷道“渚沙师兄,麻烦你从他嘴里撬出全部的秘密,师弟我感激不尽。”

坐在地上的城主浑身剧烈一抖。

“师弟放心!你安心去剑丹城吧。”渚沙俯视城主一败涂地般痛哭的模样,冷冷道“人族之中,没有你这样的东西!”他抬头,对邵仲文道,“你们准备好了吗?”

邵仲文忙道“好了,我们这就可以出发。”

“带上他一起去汪家乡。若竺烟堂的堂主及其妹妹、叔叔有什么伤口,便在他身上割出来一个一样的!”

邵仲文吃惊,一时没有回应。

林涟漪、无垠也暗暗惊疑。

这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正气无穷的渚沙吗?

原来渚沙也是这样的性情中人?

二人随即想起来,在千羽林时早有听闻,渚沙曾经是屠夫,后来也因为脾气过于暴躁而被他的师父教训过。

张承羽站起了身,走向二人,他苍白的面庞走进明烈的阳光中,勉强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他强打起精神却仍从语气中透露出痛苦,道“我们也走吧。”

“是。”

剑丹城。

张承羽思念女儿心切,一路奔波,以极快的速度到了剑丹城中,又径直奔向了城主府邸。林涟漪、无垠便在剑丹城中打听管鸣丹大师的住处。

若论对丹药的了解,城中最出名的便是制造出长生不老仙药的管鸣丹了。虽说长生不老仙药不可能真能使人长生不老,但就论他有胆宣扬其效果,便已能说明他的能力了。

二人到达管鸣丹府上,说明了来龙去脉后,管鸣丹也是大为吃惊。涉及人族安危,他自然二话不说便同意前往鉴定丹药了。

此时张承羽还未从井楼危府邸回来,林涟漪、无垠猜测恐怕也不会很快回来,便请城主府邸门口的守卫留了信,先与管鸣丹大师回了平延城。

仓库外的弟子听说了于理府上逼问平延城主得出的惊天秘闻,见林涟漪来此,也丝毫没有异样的目光了。

管鸣丹走进仓库,扫视仓库上下,鼻间轻嗅,便道“长寿丸的味道很浓烈,另有一股勾人的香味,淡些倒还好,如此堆积起来,嗅上去却觉难受了。”

林涟漪微微点头,以她灵敏的嗅觉而言,也能得出如此结果。

“还有江湖上一些常见的强身健体、修复伤口的丹药,制造粗劣味道太大。”管鸣丹不禁摇摇头,平日里见惯了精细炼成的丹药,对这些粗糙的丹药自然看不上眼了。

“除了这些,嗅上去,也没有别的问题了。

“只是你指不出放置毒丹具体的位置,我只好自己寻找了,麻烦二位出去,把门关上。独门鉴别之术,不可轻传。”

第六百六十一章 扫雪

“好。”林涟漪、无垠退出仓库,关上门,站在房间外。

其实倒也不是指不出位置,只是平延城主说的看守位置,他们如何能信?便只有不信,请管鸣丹大师亲自来找寻,或许还能发现什么别的东西。

此处捆起来的于理手下,或者说是平延城主手下,已尽被带到于理府邸上了,只有六个西林弟子守在仓库附近,此刻见林涟漪、无垠带着管鸣丹大师到达仓库,便有一人走近二人,一同等着里面消息。

无垠瞥见那弟子,又是一个认识的,只是此人一向对他冷漠,他便一言不发,站在中间,紧挨着林涟漪;那弟子倒还时不时瞥过目光看看无垠,连着边站在边上的林涟漪也感受到那种试探性的目光。

“你认识他吗?”林涟漪以指送之法悄悄问道。

“认识,一个对胡衷恣极是崇拜之人。”

“哦。那便不理他。”林涟漪虽然这般回答着,但还是微微前倾身子,目光越过无垠,向那人不善地瞪了一眼。

那人察觉到目光,微微一惊,此后再也没有看过来。

无垠与林涟漪相视一笑。

等待许久后,管鸣丹走出仓库,手中叠着七大盒丹药。

三人听得门打开了,连忙围上去。

管鸣丹把六盒丹药递给他们,打开最上面一盒丹药,道“这就是关键之物了。”

林涟漪问道“这便是毒丹吧?”

管鸣丹神情凝重,道“毒丹,而且是极厉害的毒丹。我从师于剑丹城几位大师,得今日博学,曾从其中一位大师留下来的书卷中,见过此毒丹的记载。

“此毒丹名为‘扫雪’,扫的是人体经脉之中的雪,每次扫过,便令经脉灵力依附的体质虚弱一点点。但是这一点点,极为不明显。

“待扫过很多遍,体质越发虚弱,直到整体天赋下降,道行提升、灵力积累都会变慢。但是,对当前灵力道行,不会有丝毫影响。

“只是在斗法之中,因经脉反应稍显迟钝,若其人与对手力量几乎相近,这点差别便能致人于死地。

“扫雪意在于人无处发觉之时,将人的天赋逼退。所以每遍下药量极小,必须用很多遍,方能使被投毒者有明显变化。

“那些中毒之人,时间久了自然发现自己修为增长慢了,然除此之外,其他地方毫无变化,便只会以为是随着道行提升,离瓶颈越来越近,自然修为增长变慢了。”

二人听罢,微微点头,心受震撼。

“这位西林的弟子,可否让我看看你的脉象?”

那弟子连忙伸手道“大师尽管查看。”

管鸣丹却不是直接伸手测其脉象,而是取出了一块看上去柔软的透明石头,放在弟子手腕上。

那石头说是石头,却更像是透明的袋子里装了水,能够随着外界用力变化变化形状,放在手腕上,便顺着手腕弧度躺下来。

管鸣丹五指皆放在石头上,闭目感知脉象,并随着感知稍稍移动五指。片刻后测毕,放开五指,收回石头,道“你已被扫雪侵蚀了五十年。”

三人一惊。

西林弟子只是惊怒,而无垠和林涟漪原本以为头一次下毒应当在张珅诒离开千羽林不久之前,不曾想竟然有这么久了。

西林弟子惊愕地道“可、可是我才进入千羽林五十年……”

此言一出,另外三人又是震惊。

这么说,下毒起始之日,实则还要早一点了?

或者说是还要早很多年……

“看来正道三大门派的弟子本应该达到更高的道行,却尽被这毒丹侵蚀了资质。”无垠凝重着面色道。

林涟漪看他一眼,观海山上听他讲过,他的另一具身体藏在点染之中,是不需要吃东西的,不管有没有换过身体,在点染之外受毒丹影响的也只有一具身体。

她林涟漪就一具身体,全然被毒丹害了。

否则,道行上还要提升一点吧?

管鸣丹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想不到我剑丹城中立于人族这么多年,自以为永保和平,却还是被卷入惊世之战了。受到的头一次打击,还是来源于鹰魔族的。”

林涟漪微微一笑,道“前辈,据我所知,剑丹城中大多数人不以道行见长,鹰魔族南下以前,全城前往南方避难,在南方为我人族反抗之战贡献精力,也并非不可。”

“嗯。”管鸣丹点头,道,“我会即刻联合城中好友,向城主进谏,这场大战,我等身为人族,必站在人族这方,共同抵御外敌入侵!”

“好!”无垠抱拳,喜道,“城主大人在南方为我人族竭尽全力,我等在北方战场,必厮杀四方,所向披靡!”

管鸣丹亦行礼道“好!不知教子千金,潭主大人,邪道与蛇妖族何时与正道结盟?”

林涟漪道“结盟是必然,就在平延城一事解决以后。”

“我管鸣丹静候佳音!”管鸣丹重重道。

西林弟子默默地旁观了三人的对话,虽一言未发,却也为无畏精神感染,待三人言罢,连忙代表正道表态道“我正道之人,识得轻重缓急,当前鹰魔族危机深重,我等必顾全大局,与邪道、蛇妖族结盟。”

管鸣丹喜道“听闻千羽林上正在商议结盟一事,请西林为此事多多进言。鹰魔族胆敢向人族门派下毒,已是狂妄至极。”

“好。如今扫雪毒丹已找到,我这就回到千羽林上,向我千羽林掌门说明此事。”

无垠、林涟漪皆喜。

西林弟子道“大师,那这剩下的就都是软玉香了吗?”

管鸣丹道“非也,仓库弟子交代的软玉香位置是正确的,我便没有带出来。这六盒是调和扫雪毒丹的,以使扫雪毒丹溶于水后,得以长久保持功效。”

西林弟子明白过来,怒道“鹰魔族如此恶毒,竟在南下前下了几年的毒,欺人太甚!”

管鸣丹道“扫雪毒丹破坏人族体质,可惜用过之后便失去了药性,便是连我,也只能根据人判断出人的资质被侵蚀时间,从而得出下毒时间,但是对目前他们已用的毒丹用量,并不清楚。”

“这般毒丹,我等也是第一次听说。多谢大师相助。”林涟漪感激道。

“不必言谢,教子千金身为蛇妖族后裔,能与我人族联手,我人族才应当感谢教子。”管鸣丹看向无垠,道,“事不宜迟,就请潭主大人送我回剑丹城吧。”

第六百六十二章 接纳

无垠送管鸣丹回到剑丹城;方才与二人一起待在仓库外的西林弟子也先回了于理府邸;剩下林涟漪,本想一把火烧了仓库,却被仍然守在此处的西林弟子指责暴殄天物。

“那你们想怎么办?”

“把仓库里的丹药发给需要的人。”

林涟漪微一眯眼,道“然后呢?等着丹药没有的时候,永远有无数需要丹药的世俗之人,你们要大开千羽林的大门,把你们的丹药全数分给他们吗?”

提议的西林弟子答不上话,另一弟子道“什么歪理?难不成,为了他们好,便什么也不给他们吗?”

“也不对。”林涟漪答道。

“那你说应该怎么做?”

“随缘,看到急需的,才给。”

“又是什么歪理?还不能让他们自己来取了吗?若是那些急需的,你看不到,该当如何?”

林涟漪紧紧皱眉,心有不忍,还是道“世上没有公平,万一出了这等状况,也只能怪他们此生运气不好了。

“人若少,你一个个救,倒还没什么问题,可是人一多,便会形成整体的情感,你给了这波人,忘了那波人,那波人势必觉得不平,如此一片人觉得不平,便会发生争执。

“争执之下,你当如何化解?”

本觉得自己占理的弟子沉默了。

林涟漪不等他回应,伸手亮起一点火苗,指间轻微一晃,迎着风,那撮火苗猛地绽放成饱满的火焰,她手腕一转,便将火苗扔进了仓库里。

“诶——”弟子只见一片火焰从火苗上蔓延开来,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地出言阻止,却已来不及了。

他不忍地转过目光,看着林涟漪,目中流露出不满之情。

林涟漪轻轻一笑,道“这里面的丹药制作粗糙,远不及你们千羽林的。你觉得可惜,大可以毁回了千羽林,重新炼几炉送过来。”

那弟子别开了目光。

林涟漪轻笑一声,侧身凝望火焰流窜,整个仓库燃烧得犹如炽烈的夏花。

于理府邸。

忘忧见林涟漪回来,忙上前转告道“姐姐,渚沙前辈让你暂时看管于理的人,待他们从汪家乡回来,还要就地处置这些人。”

“那么平延城主呢?”

“他想带到千羽林上。”

“也好。”林涟漪道,“就当做正道和邪道、蛇妖族结盟的象征吧。”

忘忧点头,脸上却是流露着不满。

林涟漪问道“怎么了?可有人歧视你?”

忘忧摇摇头,道“这倒没有,只是听渚沙这般吩咐你,倒像是你的长辈一样。”林涟漪哑然失笑,忘忧还接着道,“你称呼他一声前辈已是给他面子了,我们蛇妖族和他势不两立,这本也是他们正道自己说的,怎么现在却要像同道长辈一样使唤你。”

林涟漪低下目光,想到忘忧不知道当初是渚沙放走了无垠和她,也不打算说出,只道“无垠还称呼他一声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千羽林上,渚沙可没有亏待过无垠,自然今日我也不能不敬他。”

忘忧还是不满,道“可是终究是正道蛇妖族有别,你堂堂蛇妖族后裔,行走江湖代表的也是我蛇妖族的颜面,怎么能随意听他使唤。”

林涟漪凝视着他,认真道“人多口杂,我们进去说。”

忘忧微微惊讶,仿佛解释这件事也要涉及一点秘密,道“好。”

二人走进后院,此处寂静无人,林涟漪化为半蛇,感知附近生灵,确定无人才道“我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交代你,只是想到你在竺烟堂之时,竺烟堂对你,不也很好吗?”

“是好,可是那只是少数。我离开竺烟堂在外漂泊期间,才知晓人族对蛇妖族有多少偏见。”忘忧道,“姐夫现在也不是人族了,我们蛇妖族也在人族聚居地上拥有一席之地了,大可不必对人族如此尊敬。面对千羽林的掌印人,姐姐应当是平起平坐。”

林涟漪点点头,心中掠过一起不甘,开口时,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无奈,道“弟弟,你觉得人族聚居地怎样?”

“好。”忘忧立即回答道,大概猜到了林涟漪要说什么,接着道,“我知道洹山上也讨论过以后在人族聚居地生活的可能性,这是我们用实力争取来的,不是人族施舍给我们的,我们想要的是平起平坐,而不是低人一等。”

“你说得有理,可是姐姐身份特殊,人族之中重礼,我、无垠,自小在人族之中生活,也已经习惯了人族的礼。面对无垠的师父,无垠和我做到尊敬,是自然而然,也是为妖道与人道共同生活而付出的努力。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蛮夷之族,也知礼数,他们才有可能接纳我们。”

忘忧双眉紧皱,然思虑一番后,只得叹了口气,道“我从叙闲姐姐口中听说了蛇妖族在暮雪千山扎根的历史,原本我们的祖先从妖界离开,于人界扎根之时,尚不用化作人族身体,也不用人族语言。

“然这个世界是人族的,他们的生活方式是最适合人界的。只有和他们一样,我们才能最大程度地幸存下来。

“现在也是一样,是吗?只有接纳他们的文化,我们整个种族才能得到他们的承认?”

林涟漪深深的目光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道“是。”顿了顿,又道,“你记住,我们是外来者,但是并非他们驯化了我们,而是我们学会了生存之道,让他们一点一点地接纳了我们。”

忘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林涟漪不再作过多解释,想着日后他自会理解。

蛇妖族学习人族的身形、语言、习惯、各种风俗,乃至主动退到暮雪千山,全都是为了让人族接纳。

如今也是这样,只是这次蛇妖族已经不甘于只困守在冰天雪地的暮雪千山,而渴望更加富裕的土地、更加温暖的阳光。

这一次,他们要让人类退步更多。

林涟漪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纯黑的蛇尾。若是在孤身一人之时解开衣裳,便能看见腰部从白皙肌肤到纯黑蛇鳞的过渡,犹如白昼与黑夜的交接。

昏晓阴阳,如今都要站在阳光下。

她没有觉得愧疚,她身上仍旧有人族的血脉,只是淡得不显眼。但是永远化不成完完整整的蛇形,提醒着她,她终究是人族出身的。

第六百六十三章 不情愿

人族聚居地这么多地方,为什么容不下一个蛇妖族呢?

从前时有梦回,红绸遗留给她的记忆,尤其是那片漂亮的烟花,让她痛苦得从梦中哭醒,半梦半醒中标感觉到枕上一片冰凉。

可是人族住得宽敞,不也正道邪道打个不停吗?

有实力的生灵住下来,没有实力的被驱赶,人族只是占了头一份土地罢了,却也没有哪片土地上写了是人族的。

“姐姐,这么说,我们真的不回暮雪千山了?”

“也不是,暮雪千山是我们的。我们大部分人还是要回到暮雪千山。人族不要,我们乐得拥有。”林涟漪道,“万一来日人族认为我们抢占了他们的土地而无法忍受,偏偏我们族妖还特别不成器,若抛弃了暮雪千山,岂不是要无家可归了?”

忘忧迟疑,道“这么说,我们要两头兼顾?”

林涟漪点头,道“正是此意。”

忘忧忧心道“两头兼顾,我们有这个能力吗?”

林涟漪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暮雪千山是我们首先要保住的。若是失败。大不了全部退回暮雪千山。”她心念一动,目光望向观海山方向,“对我的教主父亲而言,推动人族邪道接纳蛇妖族,也是辛苦得很。”

忘忧点头,道“教主大人为我蛇妖族所做努力,我蛇妖族上下感激在心。”

林涟漪欣慰一笑,催促道“去吧,你去看看平延城主。有你这个被他关押过的蛇妖看着,他断然不敢乱来。”

忘忧故作冷酷地一笑,道“正道和邪道尚未发话,他一个世俗之人倒急不可待地背叛人族了,趁着他尚未被千羽林的人带走,我要替我们的盟友好好教训他。”

林涟漪毫无阻拦之意,道“无妨,我什么都不知道。”说着,便移开了目光,随意看着周围景色。

千羽林。

胡衷恣等在临霄峰上,行走在广场上之时,恰遇见从平延城回来的西林弟子,便是在仓库外被管鸣丹大师测了脉象之人。

“启杉,”胡衷恣面露微笑,喊住他。

启杉跑上来称呼道“胡师兄,你怎么在这儿啊?”

胡衷恣道“哦,师父离开以前,我向师父求了恩,本打算到南林去向张师叔请罪的,但是听说张师叔和我们师父都去了世俗世界,临霄峰上又有新的变化,便过来看看情况。”

启杉道“我正是要来禀报平延城的大事的。”胡衷恣面露惊疑,仿佛怀疑平延城一个世俗世界何来的什么大事,启杉已先忍不住道,“师兄你敢信么,平延城主竟是人族叛徒,他投靠了鹰魔族!”

“什么?鹰魔族!”胡衷恣震惊不已。

“还有更严重的事情!”启杉道,“你可知平延城主帮鹰魔族干了什么!他竟向我等正道之人下了至少五十年的扫雪毒丹!”

胡衷恣瞪大了眼睛,待从震惊恢复过来后,才于眸中显现出怒火来,道“扫雪毒丹?便是那个能降人修为的扫雪毒丹?”

启杉惊讶“胡师兄你知道扫雪毒丹?”

胡衷恣目中掠过一丝慌乱,却并未被气愤不已的启杉发觉,启杉气愤非常地深呼吸一口气,却压抑不住燃烧得越发厉害的怒火,道“叛出我们千羽林的那个无垠,和他的相好去剑丹城请了管鸣丹大师来,管大师测了我的脉象,告知我已中了五十年的扫雪毒丹。可是我进入千羽林,也才五十年。”

“这么说,鹰魔族对我正道下毒远远不止五十年?”胡衷恣亦是气愤非常,满面的不甘之色,饱含着痛苦甚至是绝望。

此刻他心中所想,定然是自己无故被损害的修为。

启杉道“正是,不止是我们正道之人,观海山也同样被下毒了。但是天涯教其他分派,由于位置隐蔽,所有人幸免于难。”

胡衷恣紧皱眉头,心中那片怒火更加火热地炙烤着身心,仿佛整片经脉河川都要被火焰炙烤得干涸。他气愤之至,脸色发白,咬牙切齿地,怒骂出一句“畜生!”

他日夜辛苦修炼,本应该达到更加强大的水平的!

佘夜潭,佘夜潭,那个叛出的畜生,竟然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没有中扫雪!

这就是他修炼仿佛越来越难以提升道行的原因!

这就是,那个畜生权谋算计、修炼道行,处处比他得意的原因!

他不知竭了多少力气,才止住了这时候跑到平延城去找他算账的冲动。

呵,便是同道师弟们在那边,也绝不会让他好过吧?

鹰魔族这招使得厉害,滴水不漏,便抑制了正道门派实力增长,让他鹰魔族实力相对又加几成!

不能种花,却可以把别人的花毁了。

哈哈哈,鹰魔族这些畜生!

启杉丝毫未有所察觉,亦附和道“这般长久的算计真是只有这种妖道畜生能够做出来了。相比之下,蛇妖族实在好了不少。”

胡衷恣一惊,道“听闻你们此次出行,也是怀揣了与蛇妖族、邪道结盟之意,可是当真?”

启杉虽看出胡衷恣并不同意这般行为,他自己深心里也不原因,然大势所趋,无可奈何,他只得道“胡师兄,我和你一样,都不愿意与蛇妖族结盟,然师父他们,主意已定,我们做弟子的,也只有听从了。”

胡衷恣紧紧皱眉,心头跳动不自觉地加快,道“师弟,我们真的做不了什么。临霄峰上商议结果,也是如此啊。”

“同意结盟?”启杉不情不愿地问道。

“是。”胡衷恣道,“商议许久,还是同意结盟了。连袁堂主的竭力阻止,也只是让掌门师伯多犹豫了一会儿。”

“那其他门派呢?”

“都同意结盟了。十虹涧最先答应,百琐庄随后,竺烟堂也同意了。这还是三大门派内部会议,待宣告天下,正道其他一些门派重要的人物都会参与结盟祭祀大典。”

启杉难过地冷笑“我竟不知正道和邪道,乃至和蛇妖族还有一同参与祭祀大典的时候。祭祀什么?我们正道要跟着邪道一起祭祀他们的历代教主,祭祀那些妄图攻占人族土地的蛇妖族吗?”

胡衷恣忙阻止道“师弟,此话不要乱说,师长前辈们已经决定下来了,我们只需为人族繁荣兴盛抛头颅洒热血便可,没能保住正道的颜面清白,也要保证黎民百姓的安乐,才算是尽了正道之责。”

第六百六十四章 闷热

启杉想了想,才懂得其中道理,重重点头,道“师兄说得有理。”

“对了,你方才提到无垠师弟和林涟漪,师父对他们如何?”

启杉怪道“胡师兄,他已叛出了,便不必再称呼他为师弟。你还当他是师弟,他却在师父面前竭力护着胡说八道的妖女,已全然不当你是师兄了。”

胡衷恣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了,可是,恐怕师父还是以他为弟子吧?”

启杉安慰道“师兄你放心,师父虽从前非常关注这个无垠,但是我们这些弟子都知道,你才是我们的大师兄,如今他叛出,我们西林弟子中唯一能顶上大事的就是你了。师父,倒也没有明着称呼他为弟子。”

胡衷恣面色微变。

启杉道“胡师兄,你没有事的话,我先去了。”

胡衷恣点头。

启杉经过他身边,一阵轻微的风带起他耳边一缕头发,他仿佛眼前微微干涩,却不愿眨一下眼睛,就这么呆滞了片刻。

左边的云彩追着启杉的脚步到了后面,他忽然从呆滞中恢复过来,立即抬头,目视前方,目中闪现出坚决之色。

千羽林附近的酒摊上。

此处不久前才经过了林涟漪、无垠、刘垣冽等人,现下坐在其中的,又是另一门派的人物,或者说,如今的他们,已然无门无派。

高秋蜓毅然地端着酒碗沉思,碗中烈酒轻微地晃动着;袁兴旭痛苦地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天气渐渐烈起来了,摊主坐在酒摊上专属于他一人的座位上,看了眼外面天气,那阳光照耀着树叶,于树叶边缘弹出一道细微的刺目光芒,折到眼睛里颇为烦人。

这样的温度,不知鹰魔族南下以后,会不会因为不习惯而受到些许阻碍?

摊主竟然因此认真想了许久,陷入沉思也就忘记了越发闷热的天气。

“摊主,酒喝光了,再来一罐。”有人客客气气地提醒道,声音里含着浓重的醉意。

“马上马上!”摊主下意识地回答道,言罢,才从莫名认真的思考中回过神来,一边去送酒罐,一边暗暗笑话自己,这是那些修炼之人才应该管的事情,他一个无名之人,就算思考了又能怎么样?

他送上酒罐,见桌上就眼前一个长衫书生,便好奇地问道“客人,你的朋友,今日怎么没来?”

长衫书生红着脸,艰难地抬起头,两眼似乎哭过一般的通红,赛过了两颊的红润,迟缓地反应了一下,才道“哦,他搬家走了。”

摊主微微惊讶,随即问道“是搬去了南方吧?”

眼下时局,鹰魔族早晚要南下的。摊主自忖,再做几天生意,待旁边的千羽林正式和邪道结盟以后,便也要逃往南方了。

书生沉重地点点头,每一点头,都似收势不住一般,要上下晃一下才停下,点完头才道“是啊,都去了南方了。长晖城中,已经搬了很多户人家了。”

摊主点点头,此事他也是知晓的,他提醒道“这位客人,便是心情不好,也要记得,早些搬走啊,我听百琐庄的大侠们说,正道要和邪道结盟了,到时战争那是一触即发……”

一旁的高秋蜓、袁兴旭转过目光,看向摊主。

书生哈哈笑了两声,有气无力,随即长叹一声,才道“没关系,死了就死了,反正啊,她也不在家里了,我现在就是孤家寡人,死了有谁管我。”

摊主一惊,这个书生已经多次来到他的酒摊了,关于这个书生的家中之事,他也知晓一些。就在百琐庄弟子来这里喝酒之时,便听到过一回,书生的娘子很不愿看到书生喝酒。

如今这二人,当真和离了?

他不好多问,书生却自己说了出来“摊主,你年纪比我大,阅历比我丰富,你说,这女子为何偏爱往有钱人家里钻?”

摊主不敢回答。

书生又道“当初我与她那是两情相悦,虽说我么没那几个臭铜钱,她还是为我才华所动,嫁与我为妻。如今孩子都大了,却仗着有一个腰缠万贯的有钱人喜欢,连着孩子一起嫁到他们家去。”

摊主颇为惊讶。

“啧啧啧!”书生鄙弃地感叹道,“这就是我们世俗之中,最俗的女子!我堂堂七尺男儿,当初怎么被这般汲汲于利之人蒙蔽了眼睛?”

摊主默然。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书生最后叹息道,悲愤之中,更有惋惜后悔,惋惜是为了她的自甘堕落,后悔是后悔啊自己一片真心错付。

摊主悄悄走开,坐回自己的座位后,又觉一股子闷热。

高秋蜓、袁兴旭收回目光。

“摊主?”片刻后,书生看向摊主,稍稍提高声音,问道,“你怎么还不搬去南方?”

摊主笑了笑,道“多谢客人关心啊,我打算着,等到正道和邪道结盟之日再搬家。现在,还有一把时间可以做生意。我这里小本生意,赚不了几个钱,必须得趁现在多赚一点啊。

“到了南方,暂时还得光花钱不赚钱,没办法啊。”

书生点点头,深觉有理,自嘲一笑,低头落在袖口上不知何时划破的裂缝上。

而在这裂缝边缘,还有一块方形的补丁,边缘缝得牢牢实实。他两眉一皱,犹如心中一紧,仿佛被谁的手粗暴地拧了起来。

高秋蜓、袁兴旭闻言相视一眼,彼此不语。

二人心中,对百琐庄早已站在结盟一边,虽惊讶却也不是不理解。

只是二人同样,对此无法接受。

接下来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一,你我集竺烟堂之力,前往千羽林,揭发林涟漪此前阴谋,致正邪妖结盟不能成。依正道整体之力,尚可报仇。

“二,联合鬼双城万踪山,逼宫观海山。”

采丝村中,他们是这么约定的。

都想杀林涟漪,只有第二条路,才能杀了林涟漪。

高秋蜓无意间瞥见袁兴旭神情恍惚,喝酒的心思也不在酒上,仿佛无心思考,心中薄怒,忍不住轻声提醒他一句“你在胡思乱想?”

袁兴旭一惊,放下酒碗,长呼一口气,不回答。

高秋蜓收回目光,继续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鬼双城,她真的要去鬼双城那个邪道之地了吗?

她微微抬头,望向临霄峰,那个她才出来的地方,嘴角微微一舒,如谅解一般流露着淡淡微笑。

连林涟漪害竺烟堂这样的大事,也拦不下千羽林的决心了。

第六百六十五章 堂主

她本奇怪,千羽林护佑竺烟堂,为何会连林涟漪害竺烟堂这样的大事也会轻易原谅。

“我终于明白为何你会对十虹涧失望了,你们十虹涧的护剑使竟然完全倾向着林涟漪。”袁兴旭言罢临霄峰一事,便立即怪道,言语中更有试探的意味。

高秋蜓猛然反应过来,只于满面苦涩沉痛之中,又故作云淡风轻地答道“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袁兴旭皱眉。

高秋蜓压下将要潜进眼眶的泪水,平静地道“你竺烟堂和千羽林如此亲近,连驱水阵也能教他们用,何时你也将真火石拿给我看看,再来探听我十虹涧的事情吧。”

袁兴旭怒哼一声。

明知道真火石如今被林涟漪拿走了,他又如何拿给她看?

高秋蜓这番回答中,在“十虹涧”前又加一个“我”字,明显还是眷恋十虹涧的。

袁兴旭望着高秋蜓转身离去的背影,心生怜悯,对高秋蜓,也是在对自己了。

待他力劝无用,欲离开临霄峰时,竺烟堂的弟子拦下了他,都是从前一起修炼的师兄师弟,劝他回到竺烟堂。

“师兄,你现在是竺烟堂的堂主,怎么能说走就走。你出现在临霄峰以前,我们到处找你,明明就是逃脱了佘夜潭,为什么不回来?”

袁兴旭隐去了冯姑娘的事,只说他在世俗世界遇到了如何苦难之人,深深反省才决定多帮助百姓们一些时日,便忘记了回来。

“师弟说得对,你现在做了堂主,怎能如此任性行事?帮扶百姓重要,邪道、鹰魔族,这些就不重要了吗?”

“师兄,我知道重要,是以我回来了。”

“不够,堂主,我们的袁堂主,你若是此时回去,看看我们的竺烟堂有多需要你,你才明白为何我们现在力劝你回来。杜鹃镇上的百姓依赖我们,而附近的邪道一听说我们两个堂主都失踪了,如今又聚了起来。”

“那些无耻邪道!”袁兴旭闻言,终究不舍离开。

竺烟堂有多需要他,便是不看,他又如何不知?

只是他一向以为,杀了林涟漪,为竺烟堂报仇,才是他身为堂主首先要做的。

那些邪道反反复复地打过来,竺烟堂不也撑到了现在?可是一个林涟漪,就赶走了两个堂主,差点让竺烟堂就此没了。

“师兄,你就听师兄一句劝吧,至少在鹰魔族南下之际,一定要回来。那个被平延城主抓走的竺少诚,我们已经不期望了,门派之中所有人,都在等着你回来。”

“不!”袁兴旭一番犹豫,还是坚定地道,说出这个“不”字时,他仿佛隐约听到了什么东西断裂了。

“师兄,师弟,我有一件对竺烟堂而言意义重大之事要去办。此事之大,不亚于堂主之死、门派之灭。”

几人震惊。

最大的师兄半信半疑,皱着眉问道“堂主,有这等大事,为何不对我等说起?”

袁兴旭直视他,铿锵道“此事……不宜宣扬,若有恶果,我愿独自承受。忘几位师兄师弟成全。”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回答。

师兄左右看看师弟们的反应,又细细审视袁兴旭面色,终于松口道“我竺烟堂危难之际,是袁兴旭袁堂主挺身而出,为佘夜潭人质,为我竺烟堂延续了时间,我们相信你。”

袁兴旭微笑,然心底里,却因为师兄的一句“相信”,忽地有一丝忐忑的颤动。

“我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也相信你是为了我们竺烟堂在做事。可是,师兄我嘴上称呼你为堂主,实则至今还把你当作师弟,身为师兄,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正道之人,行正道之事,便断断不会有恶果。

“若万一不成,不叫恶果,而是牺牲。

“若是你走上邪道,你与我竺烟堂,便只能一刀两断了。

“你阅历不多,但心有热血,我唯有如此提醒了。”

言语中,师兄神情中的半信半疑成了确信,又有担忧。言罢,眼里便满是对眼前这个师弟的担忧了。

袁兴旭心中一虚,眉眼微动,那已经在心里住了一段时间的决心提醒着他,行事当义无反顾。

他微笑,只义无反顾“师兄放心,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正道,亦是为了百姓。”

“那就好。”师兄微笑,左右看看,道,“你们看,我们的袁堂主长成真正的顶梁柱了。”

几人皆笑。

“堂主,祝你一路顺风!”

“堂主!一路顺风!”

“堂主,我们堂中上下,等你回来!”

“谢师兄师弟们!”

……

酒摊外的天气越发炎热起来,高秋蜓被天气一烤,心中怒火更盛,若非有同样的悲凉压着,此刻怕要再找一座冰山去歇息了。

片刻后,高秋蜓站起身,道“我们走吧。”

袁兴旭随后站起身,看向酒摊摊主,见他也正好看过来,便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道别道“摊主,我们走了。”

摊主笑道“两位慢走啊,鹰魔族要来了,两位行侠仗义之时,千万要小心啊。”

二人微微惊讶。

高秋蜓向摊主一笑,笑容中一如既往地带着苦涩之意,道“摊主放心,我们会为人族竭尽全力的。”

摊主点点头,坐着他那把有些破的椅子,向后微微倾下,靠着椅背,向他们摆摆手。

高秋蜓侧身离开之际,见那长衫书生昏昏沉沉地抬起头来,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又倒了回去。

二人随即离开酒摊,向观海山而去。

鬼双城的位置隐秘,只有去观海山附近碰碰运气了。最近天下多事,鬼双城之人,在观海山附近,当是来往频繁的。

平延城。

张承羽尚未从剑丹城回来,渚沙等人已从汪家乡回来了。

林涟漪命忘忧藏在房间里,唯恐让渚沙发现忘忧与竺少诚等人是相识。随后她与无垠二人一起出去接见。

竺少诚、竺少琼、竺净参,三人都活着,只是身上脏了许多。身在矿洞,哪有不脏的?

林涟漪最为关心的还是竺少琼,见她面有惧色,跨进于理府邸,见到正道道友之时,大半时间都以手遮面,心知不好,随即一种怜悯夹杂着心酸,于心底里升起。

那竺烟堂的千金,与她林涟漪一样,本是门派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千金,如今却胆怯非常地躲在哥哥竺少诚后面,紧张地用手遮着肮脏的面容,挺秀的江湖儿女变作了弓腰驼背的世俗乞丐。

第六百六十六章 废失

她行动间,从衣袖之下露出一片凄惨的眉眼,惨白的面色犹如强行上了过多的白色脂粉,掩不住憔悴,掩不住痛苦。

她不肯抬头,更不肯言语。

竺少诚站在她身边,一手小心地搭在她后背,轻轻地对她说道“我们安全了,你回来了。”

林涟漪见她轻微地点了点头,抽泣一声,孱弱的身子颤动了一下。

竺净参神情激愤,方到于理府上,便急着对渚沙问道“平延城主在哪里!”

邵仲文道“在柴房关着。”

二人相视一眼,竺净参对竺少诚说道“你护着少琼。”随即追问邵仲文道,“柴房在哪里?”看那架势,颇有上去重重打上一架的意味。

邵仲文迟疑着不知当否说出,渚沙却道“仲文,你带你竺师叔去柴房,他想找回他们的法宝。”

邵仲文恍然大悟,立即引路,带着竺净参前往柴房。

竺少诚紧紧站在竺少琼身边,小心翼翼地关注着她。进入于理府邸后许久才抬头环顾四周,见到林涟漪时,目光微微一滞,随即移开。

林涟漪暗暗点头,渚沙已经与他们说过正邪结盟一事了。林涟漪道“竺堂主,二位先去洗漱一下,换一身衣服吧?”

竺少诚道“好。”他看了看身边女子,对渚沙道,“师伯,多谢你救出我和我夫人。”

林涟漪、无垠颇为意外。

竺少诚和竺少琼已结成了夫妻?

此时结为夫妻,不得不令人心觉无奈。时机大错,却也只有这种时机,才能促成这桩婚事。

渚沙叹道“只怪我们没有能更早找到线索……”他不忍再说,往边上一看,最近的女子也只有林涟漪了,便只好对林涟漪道,“麻烦教子千金带竺堂主和竺夫人去安排好的房间。”

“好。”林涟漪道,当下便带着二人离开了众目睽睽之下。

无垠看在眼中,心中亦是嗟叹,待林涟漪出来,关心地问道“涟漪,竺夫人如何了?”

“自然不好。”林涟漪道,回头往竺少琼房间方向望了一眼,道,“此事终究与我有所关联。加上我和她身份之别,我想,我还是少在她面前出现为好。”

“此事也不当怪你。十虹涧需要真火石,你去用计借了真火石,顺便帮竺烟堂逃过了佘晚舟的逼迫要挟。他们逃离,也是为了杜鹃镇的危亡。千羽林、洹山,有这么多能够帮助他们的地方,可惜天降人才,失于乱世。”无垠安慰道,“若说间接责任也要怪罪的话,我也要因没有帮人帮到底而被责怪了。”

林涟漪微微点头。

她心中一想,果然也是这样的。就算是她没有为了救淬弦而骗走真火石,竺少诚把真火石交给竺烟堂,则如今连竺烟堂也不复存在,更何来败象?

她无奈,三人内丹损毁,失了灵力从此都不能再修炼了。

“方才师父告诉我,他们是为了调查软玉香一事到了平延城,却不慎被渡愁杀手组织的人抓到了。”无垠脑海中仍旧是三人走进于理府邸时那般浑身肮脏的模样,幽幽地叹道,“我当年在汪家乡时,也是这般苦难,从苦到甜容易,从甜到苦却必是痛不欲生。”

“待他们回到竺烟堂之时,我还要去十虹涧一趟,把真火石还给他们。”林涟漪道。

无垠盯着她,面露不舍,怀疑地试探道“你不会不回来了吧?”

“不会。”林涟漪早知他会如此问,立即回答道,“鹰魔族尚未南下,我还没有见到凌飞雪,怎么可能就这么成为护剑使了呢?”

“可是……”不知为何,出于直觉,无垠人忍不住要拦下她,却又觉她解释得清清楚楚,他又有什么理由来劝说她?

他无奈,只得在二人仍然相伴的当下,伸手抱紧她,相互依偎着,说道“涟漪,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的婚服,和当初的一模一样,放在佘夜潭里。等战争结束,我们马上成婚。”

“一模一样?你何时去过锦衣城了?”林涟漪惊讶,一边藏着心中不忍,一边笑道。

无垠喜道“你忙着恢复教子身份的时候,你爹不想让我天天待着,便让我去佘夜潭里管管我自己分派的事,我顺便去锦衣城找了找。”

“是因为我穿过,你才记得吗?”林涟漪笑道。

“是因为我们一起穿过,却只是穿过。”

“好,这次不会只是穿过了。”

竺烟堂救出来的三人冷静了大半天,中间只有西林弟子平延城主被打成重伤、找到被害的江湖之人被平延城主收藏起来的法宝等事项。

平延城主私藏的法宝库暴露,根据法宝库里的法宝,及名单上被害的江湖之人名字,找人也会快很多。

竺少诚最先冷静下来,身为竺烟堂的堂主,虽说已经不为竺烟堂承认了,却自认应当担负堂主之责。

他首先问询了渚沙正邪结盟一事,确认千羽林那边带头,已经把事情确定下来了,就等林涟漪等邪道、蛇妖族一起商议了,才放下心来。

袁兴旭在临霄峰上力以林涟漪害竺烟堂一事,力劝三大门派拒绝和邪道结盟一事,他也知晓了。

对此,他断然否认,道“方今唯有人族联合蛇妖族,力抗鹰魔族,才能最快取得胜利。我们的目标,不只是胜利,在胜利以前,更要减少百姓们的伤亡。袁师兄竟忘了这一点吗?”

“他以为引狼入室,不可取。”林涟漪含笑,对一个没有说服能力之人的言论,也就笑笑罢了。

“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性,然事态轻重总是要分的。复沄掌门师伯的决断定是正确的。”

渚沙点点头,目中不经意地闪过一丝黯然。

千羽林掌门的想法定然都是对的。这是其他门派都知道的道理。

借竺少琼一事,竺少诚请林涟漪前往安慰,实则暗中商议真火石一事。

林涟漪道“真火石是你们的,我如何会拿?我将它放在隐秘之地,你既回了竺烟堂,佘晚舟的势力也被消灭了,我便立即将真火石还给你们。”

“好。千羽林已邀请你前往剑丹城商谈结盟一事,届时也将借剑丹城宝地举行祭祀大典。待此事结束,你便将真火石带到我竺烟堂吧。”

“你不亲自带回去?”

竺少诚微笑“竺烟堂上下如今对你怕是敌视得紧,对我也不大好。我回了竺烟堂,也不知他们是否相信我的说辞。只有你亲自来,对你我二人,都是一个证明。”

第六百六十七章 准备

“也好。”

竺少诚点头,随即又道“佘晚舟至今下落不明?”

林涟漪点头,道“佘晚舟、冯绮鸢,及他身边两个厉害下属,阿豺和茶客,都失踪了。”

竺少诚心有疑虑,道“他们如今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天下之大,他们会去哪里?”

“江湖之中容不下他们,许是躲进世俗世界暂避风波了吧。以我对佘晚舟的认识,他不会就此金盆洗手的。”

“嗯。他一定会卷土重来,不过,那也是鹰魔族南下以后的事了。当务之急,还是鹰魔族一战。”竺少诚看看自己的双手,苦笑道,“也不知我竺烟堂有没有被下毒。”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林涟漪道,“竺烟堂和千羽林亲近,恐怕免不了被下毒。”

竺少诚摇摇头,道“也无所谓了,我如今已是残废之人。”

林涟漪凝眉,道“你是被软玉香毒害的吗?”

“是。”

“若是软玉香,或许能够恢复一些灵力,只是速度上要慢下许多。”林涟漪道。

竺少诚惊喜,不敢确定地轻声问道“什么?”

“无垠送剑丹城的管鸣丹大师回到剑丹城时,管鸣丹大师说,他可以制出修复内丹之药,可以令中软玉香之人恢复一成灵力。”

竺少诚并未因不过恢复一成灵力而失望,他更加惊喜“一成也够,若无灵力,我不知来日如何保护叔叔和少琼。”

林涟漪点头,安慰道“那么,待祭祀大典结束,我便带上真火石、管大师的丹药,前往竺烟堂拜访竺堂主。”

“好!”竺少诚站起身,抱拳道,“教子千金帮助我们竺烟堂甚多,若有机会回报,我与我夫人定竭力相助。”

“如今你只需回到竺烟堂后好好劝说你门派中人,不要对正邪结盟一事有任何阻拦便可。我看袁堂主得人心之众,恐怕会增长他们对正邪结盟的不满。”

“待我三人伤势复原,便回到竺烟堂中,为恩人尽一些力,请教子放心。”

林涟漪满意,竺少诚回来,对她蛇妖族而言,又是一大裨益。她道“还有一事,你们在竺烟堂中偷偷藏起来的忘忧,如今已到了我们蛇妖族中。”

竺少诚吃了一惊,左右一看,问道“教子此时提及忘忧,莫非忘忧正在此处?”

“在……”林涟漪答道。

“少诚哥哥!”窗边传来忘忧的声音。

二人向窗边望去。正见忘忧悄悄推窗,露出一双眼睛,随即跃进来,化作人首蛇身,犹如竺烟堂常作的模样,蜿蜒到竺少诚身边,长久不见,竟两眼含泪,喜道“少诚哥哥,时隔几年,终于又见到你了……”

林涟漪笑了笑,道“你们叙旧吧,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林涟漪走出门,见远处无垠正站着,好奇地走过去问道“何事?”

无垠平静地道“渡愁杀手组织送了东西来。”

林涟漪眨了眨眼,微露笑容,冷声道“他们真的拿于理祭了命主?”

“是。”

林涟漪收回言语中的冷意,好奇地问道“你没有跟踪上去?”

无垠无奈道“如何跟踪?渡愁做事谨慎,抓了几个百姓就让他们送过来。”

林涟漪点点头,面色谨慎,道“渡愁杀手组织可谓是江湖上最舒服的了,天下危亡他们不管,正道邪道不轻易惹大麻烦。”

“若是能把他们的力量调到鹰魔族的战场上,岂不是省了我们邪道很多条命?”无垠悠然道。

林涟漪噗嗤一笑,道“此愿虽美,想想便罢,算了吧——于理人头呢?”

“被正道拿去了。”无垠微微皱眉,道,“这人头一拿,我越来越觉得正道不是正道了。”

林涟漪道“正道一向不是纯粹的正,你我应是早已知晓了。”

无垠又想了想,随即叹了口气,道“千羽林传来消息,师父让我尽快回观海山,请教主定夺。你也顺便回一趟洹山吧,剑丹城结盟,定要白绫出席的。”

“也好,最近一直忙着,还没有机会去过洹山。”

“我先送你和忘忧去和香城吧。”

和香城,倚风酒楼。

“怎样?我办事很快吧?”叙闲笑吟吟地道,眉间一扬,流露几分得意,随即似乎发现了什么,向前一凑,惊讶地问道,“林涟漪,你不是一流高手了吗?身上怎么有股药味?生病了?”

林涟漪忙道“不是不是,我在义母家里吃了一碗药。”

“治什么?”叙闲半信半疑。

林涟漪无奈道“手脚冰凉。虽说,我身为蛇妖族,恐怕这手脚冰凉是永远不会好了。”

“嗯。”叙闲很是同意地点点头,道,“蛇妖族哪个不是浑身冰凉的?你得了红绸的蛇身,便不可能再改过来了。来日你回到暮雪千山,习惯了那里的风雪,这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林涟漪与无垠相视一眼。

林涟漪坦诚地道“此战以后,我不能留在暮雪千山。”

叙闲微微惊讶,随即道“哦,你想与我一起经营人族聚居地的势力,还是在洹山,还是在天涯教?”她说着,便看向无垠。

林涟漪把她目光拉回来,道“蛇妖族的寿命长一些,可是我爹常年身居高位,实则孤独得很,我当留在人族聚居地,也方便看望我爹。

“至于住哪里,我还没有想好。其实想来想去,天下事多,在哪里都住不长久。倒不如……”

“倒不如各处轮着住?”叙闲喜道,“好啊。你来我倚风酒楼,我定好好款待。”

林涟漪哑然失笑,本想四处漂泊,叙闲既是这么说了,也不好反对,日后常来就是了,当下便没有多说。

“涟漪常来,我也会常来的。”无垠客气道。

叙闲鄙夷地望着他,上下打量一下,开玩笑地道“要你常来作甚?我和姐妹谈天说地,你一个人杵着不觉得尴尬我都替你尴尬。”

无垠哑然,忽地拉起林涟漪的手,道“你一人看管倚风酒楼便罢,涟漪说好要与我系一同游历,我与她言笑晏晏,要你多余一人作甚?”说着,便也被自己的话逗笑了,强忍着笑声,笑意却从眼眸之中流露出来。

叙闲吃惊,目瞪口呆。

林涟漪甩开手,白这二人一眼,笑道“我看你二人斗嘴得起劲,不如你俩搭个台,供我一些茶水,让我看满一场戏?”

第六百六十八章 洹山

她眉眼含笑,温柔如水,只是心头闪过一层阴云,让这点笑意蓦地一滞,一身血液也似受到了挤压一般,顿了一顿。她立即挣脱那层阴云,继续笑着,目光紧紧地落在无垠温和的笑容上,温柔融化,流作潺潺。

心中更是刺痛。

待她两颊疲惫,不愿再笑,心思一松,舒展的嘴角便迫不及待地落了下来,她道“鹰魔族尚未南下,我们却在这里商讨来日风光了,岂不是有些太早了?”

叙闲轻蔑一笑,道“本来正道能冷眼旁观而后坐收渔翁之利,如今鹰魔族直接把正道给得罪了,让正道不得不加入结盟。这般傻子,在人族之中也未曾见过。和正道邪道蛇妖族三大势力对敌,他们死定了。”

林涟漪道“鹰魔族目光长远,知道正道终究是敌人,扫雪毒丹也是要长久使用的,恐怕在下毒以前,她们没有料到我们蛇妖族也能成为一大势力。”

叙闲啧啧叹道“鹰魔族错在低估了敌人。明天行流会过来带你回到洹山,吟暮、斜纤、飘飖,都在那里。”

次日,行流来到倚风酒楼。林涟漪与无垠告别后,和行流一起前往洹山。

“洹山入口在南方,雨叶林边陲。”行流道。

“嗯。”林涟漪点点头。

一路奔往南方,到达雨叶林边陲,见树叶茂盛,粗糙的浓绿色浸染了整片视野,直顺着林中远处林中的瘴气上升到空中,熏得天空也笼上朦胧的绿雨。

怪不得生活其中的人需要驱瘴珠。

行流指了指侧方,道“跟我来。”

二人偏向某个方向而去。

方才从和香城而来,方向上已是偏过了正南方,现在到了雨叶林边陲,方向则更加偏离正南方。

林涟漪猜想,洹山入口是由几个族妖隐藏在雨叶林边陲,轮流守护的。

事实果然如此,行不到片刻,见一片花叶形状甚为诡异的花丛,鹤立鸡群般开辟了方圆五六丈的土地,而自己生长的只占了方圆四丈,剩下的都是其他树木畏惧之下让给的它的。

但见花丛如泛滥的染料一般深深浅浅,蔓延了一整片的血红色,淡淡的芬芳于空中散布,嗅之令人昏昏欲睡。

花茎带刺,刺尖闪烁着光泽,犹如美食上流动的油光;叶似被人剪了一半般,一边的边缘光滑锋利,另一边则是柔和的弧度;花作三瓣,小则浅红,大则血红。

叶上爬着许多小虫子,虫身作黑色,虽稀少却令人头皮发麻。

行流伸直手臂,掌心向外推出,冰寒的灵力聚成一团,向花丛中央打去。

本就燥热的空气遇了冰寒的灵力,于整条灵力打出的轨迹上凝成湿漉漉的雾气。

灵力打入花丛中央,却在将要接触花丛之际,忽地消失,仿佛落入了一个看不见的洞口。

随即花丛中央出现一道平坦道路,路上土地全然不似雨叶林一般土地的泥泞潮湿,而更像雨叶林外面的土地。

“进去吧。从这里走到道路尽头。”行流走在前面,林涟漪跟上。

待走到最后两步时,林涟漪再踏出一步,便跨入另一个隐藏的世界。

扑面而来一阵冰凉的味道,犹如冬日的寒风,林涟漪见眼前一里之外矗立着一座广大的山峦。冰凉的空气正是从山的方向吹过来,裹挟着草木的味道。

她莫名地,从深心处泛上来一种心酸的熟悉感。

青葱的山峦如梦里温暖的歌谣,荡着草木之香,从镜花水月中托出,款款地向她走来了。

林涟漪深深呼吸,尘世的浊气徐徐吐出,冰凉之中带着青葱的空气流入胸腔之中,融于血液,扬于眉眼。

山峦上空,三四族妖乘着他们各自的法宝,来回巡视。视线穿过一里的距离,可见远方山峦之下,正有守卫向这里而来。

“洹山到了。”行流身心一松,仿佛走到这里,等同于回了家乡,远比住在人族的世界里好受得多。

林涟漪另一脚踏进道路尽头,整个身体进入了洹山地界。

林涟漪本以为来的是守卫,不料却是斜纤。

她长发纵风,抿嘴眼笑,棕色中透着些许浅碧色的瞳孔中映着光辉,仿佛草木之色落在夕阳,林间夏花正待小憩。

此刻化作人形,全然看不出有半分蛇妖族的味道。

全然,是一个人族绝色女子的模样。

林涟漪为之惊艳,真正的斜纤,比护身盏中所见好看得多,尤其是那一双棕色中透着浅碧色的瞳孔,不似蛇妖,却像极了花木成精。

斜纤晃到二人面前,细细打量林涟漪一番,微微惊讶,喜道“你换上乘曦的容貌,却比乘曦更加合适,听闻外界传扬妖女美貌祸世,此刻一见,方知不是虚名。可惜乘曦仿的是凌飞雪,而你是真的凌飞雪。”

林涟漪微笑,道“斜纤姑娘过奖,是我的师父好看,我和乘曦,都是仿得她。”

行流看不过眼,催促道“你们两个女妖见面,怎么只知谈论容貌?我先去休息了,有什么事,你们和吟暮去商议。”

斜纤瞪他一眼,笑道“麻烦行流特意跑一趟了,你休息去吧,剩下的我来办。”

行流摇摇头,速速离开。

然待行流离开后,斜纤脸色一变,笑意顿失。林涟漪诧异,斜纤却平静地道“乘曦是我的姐妹,你和她鱼死网破,你赢了,她也只能认输。可是我和她,还有其他逃出来的族妖,才是心怀夙愿千年的,除了吞噬的乘曦血脉,你还有什么理由,让我们接纳你?”

林涟漪与他直视,心中暗暗吃惊,没想到斜纤知道她的存在这么久了,连行流都已放下,她却放不下。

斜纤平静的目光闪着暮雪千山的冰雪光芒,时有一丝不经意的思绪,化作淡淡的金光,于瞳孔浅碧色之中一闪而过。

她等待林涟漪回答之时的面色几乎不变,只时而像人族一样眨眨眼睛。

林涟漪想了想,道“我只有两个理由。”

“什么?”斜纤习惯性地,从双眸之中,露出越发明亮的目光,犹如正在捕猎的蛇,盘着身体,探着头,瞪着冰冷的眼睛,对着猎物,除非自己失去兴趣,否则猎物必万劫不复。

“一,我已将自己认做蛇妖族族妖;二,我对蛇妖族很有用。”

斜纤嘴角一歪,露出几分欣赏的笑意,道“我知道第二条,你是天涯教的教子千金,对我蛇妖族而言,作用巨大。可是,第一条,你如何证明?”

第六百六十九章 结冰

林涟漪沉默一会儿,道“我不能证明,但是接下来的鹰魔族一战,我会竭尽全力。”

斜纤点点头,稍稍松了一下目光,道“我知道很难证明,且你说得铿锵有力,也未必做得出来。况且,鹰魔族一战,不管你是不是视己为蛇妖族族妖,都必然竭尽全力。”

林涟漪微微一笑,道“过往之事、我口头之言、将来之战,皆不能证明。你知道无法证明,又何必为难我?”

斜纤想了想,蹙眉道“吟暮说不追究你杀害乘曦之事,我也便不追究,心中有个疙瘩,出言无礼,林姑娘莫要怪罪。”

林涟漪道“自然不会怪罪,我还当感谢众族妖于我危难之际接纳我。”

斜纤后退一步,伸手指了指背后洹山,道“现在才算是让众族妖一起接纳你。”

二人走向洹山,斜纤一边将洹山的建设事宜简要告知一遍。

“我们都是蛇妖族,但是除了行流、我,和吟暮,已经没有纯正的暮雪千山蛇妖族了,其他的族妖,未必喜欢住在人族的房屋里,因而人族房屋不过几间,剩下的都是洞穴。

“建设之初制造了过多的房屋,如今已尽是尘土。待凌影阙弟子前来,若不挤着住,也只有住在洞穴里了。

“我们没有时间到外面请人来建造房屋,其中也有担心别有用心之人混进来的缘故。

“整座山上都是洞穴,而房屋部分只有山中凹陷部分有,深林掩蔽,温度适宜。吟暮住在正中央的房屋之中,我、行流住在两边。你来了,便住在吟暮后面。

“房屋后面,便是集会之地,族妖以蛇身相见,更无需房屋建筑。

“今晚就有一场集会,是为你准备。届时让所有族妖认识你,是以我方才说,现在才是我蛇妖族接纳你的时候。

“再过三日,凌影阙就会派人过来准备了。到时还令行流前往迎接,在西岩村。”

林涟漪点头,道“时间安排得紧,我们可有族妖到暮雪千山打探过敌情?”

她猜想,既是如此紧迫的时间安排,似乎并未考虑到与正邪结盟的日期,或是邪道与蛇妖族结盟的日期,想必是已经打探过暮雪千山的紧迫境况了。

“林姑娘所言不错。”斜纤道,“吟暮已派族妖前往打探,亘寒大地边陲,划定与人族聚居地界限的泣离江上已结出了冰。”

林涟漪吃惊,面色凝重“泣离江结冰,是暮雪千山冰寒之气外泄的结果。雪崩之中,整个亘寒大地的气息震荡,其导致雪崩的危害,正在向人族以外的世界蔓延。”

如此大事,在雪崩之上,又有令人震惊的恐怖之意。

原本雪崩只是暮雪千山内部冰雪消融的结果。自暮雪千山为鹰魔族占领后,千年以来,冰雪消融到一定程度,大面积的雪崩是必然。

然冰寒之气向泣离江南方蔓延,昭示了亘寒大地的环境破坏已几乎到了无法自我修复的程度了。

她惊疑,为何在雪崩发现以后,直到现在,才发现泣离江结冰一事?

“不错。”斜纤道,眸中浅碧色的光芒黯淡了许多,浓烈的担忧如琥珀的凝重,“我们本打算,鹰魔族被灭以后,在等上一段时间,暮雪千山环境恢复,我们便可回到暮雪千山。但是现在看来,我们要在人族聚居地待上更久的时间。”

“蛇妖族的力量在人族聚居地已经站稳,待多久并非人族可以决定,这倒没什么。”林涟漪继续分析道,“更重要之处在于,人族聚居地也会受到影响,人族的战争局势也会有所动荡。”

林涟漪止口不言。

斜纤将她没有说出的事情说了出来“既要长久地在人族聚居地生存下去,我们不可能直到暮雪千山恢复环境,都待在洹山。人族的事情,蛇妖族不掺和也得掺和。”

“为何现在才发现泣离江结冰一事?”林涟漪问道。

斜纤停下脚步,侧面凝视她,仿佛放弃了什么一般,因为放弃故而平静,道“没有意义。我们早就发现了,我带你去看吟暮。吟暮为此做了准备,或许能够有用。”她继续前行。

林涟漪惊疑,追问道“什么准备?”

“一种,或许能够让暮雪千山死而复生的方法。”斜纤言说间,便是连她自己也不敢确定,“西北大漠的人送来的东西,具有毁灭的力量。”

“毁灭?”林涟漪皱眉。

她想到从小听说的,关于西北大漠的故事。

昔日西北大漠遭遇地震,然漠外之人前往大漠,惊见其他建筑毁灭为废墟,却只有洛郸城完好无损。

城中之人相信神,他们坚信是神救了他们。

所有人,信的神是一个。

漠外之人,称他们的神为“大漠之神”。

林涟漪猛然一惊。

和香城中,第一次见到艾岩和尤丽吐孜之时,他二人便对有关凌飞雪之事很是关心。

在和香城外,他二人为吟暮打败,没说几句,便承诺来日吟暮打败鹰魔族的蛇妖族大业中,若有用得到他们的地方,他们必然竭力相助。

当时他们的理由是,敬佩吟暮。

但是如今看来,为了蛇妖族,他们的付出未免也太多了。

且据她所知,蛇妖族至今未能给予他们相应的报酬。恐怕来日,也未必能完全报答如此大恩。

没有回报,为什么要如此竭力相助呢?

与其说是相助,不如说——

是干涉、控制。

林涟漪看向斜纤。

行流、斜纤和吟暮,不会不知道。

没有拒绝,定有他们的考虑。

到达洹山,林涟漪来不及环顾周围景色,化作半蛇,于山石之间蜿蜒更加方便,径直向吟暮住处而去。

路上时不时蜿蜒出蛇妖,蛇鳞光泽于视界两边闪烁。所有蛇妖见到斜纤、林涟漪,皆欲敬称一声以表敬意,斜纤感受到林涟漪的焦急,打手势令他们退下,匆匆带着林涟漪穿过崎岖道路,到了吟暮住处。

“吟暮,斜纤告诉我,西北大漠给了你可令暮雪千山死而复生的东西,在哪里?”林涟漪一见到吟暮便直言问道。

吟暮并不惊讶,似是早知道她得知此事会如此焦急,她对斜纤道“斜纤,麻烦你去准备一下今晚的集会。我带涟漪去看看火焰丹。”

“火焰丹……”林涟漪大为震惊,脸色一白。

第六百七十一章 火焰丹

林涟漪思绪混乱,对于这个吟暮等妖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自然一时不知其决断是否正确。她只能担忧地提醒“有没有用想过,西北大漠想扶持我们在暮雪千山建立统治,让你成为他们的傀儡?”

“暮雪千山吗?”吟暮轻轻一笑,道,“人族都看不上的地方,他们既有令暮雪千山死而复生的能力,为何不占领风水更好的漠外人族聚居地?”

“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想彻底毁灭暮雪千山,让我们蛇妖族永远留在人族聚居地,还是当他们的傀儡。”林涟漪言语间心头一跳,“我们的命脉都掌握在他们手里。”

“有理。”吟暮并不惊讶,“却也并非最大的可能。希望蛇妖族留在人族聚居地,除了平衡人族江湖的局势,待他西北大漠进入漠外世界培养势力之时稳定战局,便没有其他用处了。

“可我只知他们对凌飞雪感兴趣,对扩张漠外势力,似乎从来不感兴趣。”

林涟漪谨慎地道“恐怕不是对凌飞雪感兴趣,而是对凌飞雪活了这么久感兴趣,也只有长生之谜,才能引起所有江湖之人的好奇了。”

吟暮点头,道“既如此,我至今未能想通,他们如此大力帮助我们究竟图的是什么。泣离江结冰也是雪崩以后才出现的,这火焰丹又不是他们早就准备好给我们用的。出于全族安危,我还是决定用了。”

林涟漪只得认可,心中存下疑虑,日后一旦发现什么蹊跷,定要及时追究下去。

“你还没有说,火焰丹是如何起到令暮雪千山起死回生之效的。”

吟暮道“当今之亘寒大地,犹如久病之人,症状出于暮雪千山。当削去病处,令其重新生长,而后整具身体可重现生机。

“须在暮雪千山最高处,将火焰丹碾碎,一星火便可化作万束烈焰,如火山喷发,滚滚而下,将覆盖大部分山峦,剩余山峦之症则不足为虑。

“彼时众族妖撤退,火焰燃尽杂物,再有冰雪重降,可令万物复苏。”

林涟漪脸色大变。

吟暮凝望林涟漪,道“若是使用火焰丹,需在祭祀大典上,与正道、邪道说明,攻上暮雪千山后,将鹰魔族余孽困于暮雪千山,令其他种族逃入人族聚居地暂避风波。”

林涟漪细细思虑着,迟迟不敢回应。

这些年来她已将红牛的记忆翻了个好几遍,这暮雪千山的最高处,便是祭雪殿,藏有暮雪千蛇妖族全族秘密的祭雪殿啊。

为了一个不知道是否可行的拯救之法,要从毁灭祭雪殿开始,把暮雪千山全部毁了吗?

万一削去病处,带来的不是重新生长,而是永久地失去那个部位,甚至从伤处开始,全身溃烂,又该如何?

西北大漠那位让洛郸城安然无恙的神,当真是可预知未来的神吗?

对了,预知未来,何不到剑丹城中,向修为高深的占星师请教?

林涟漪才想到这一验证之法,便猜想吟暮不可能没有想到,便问道“可有前往剑丹城请占星师验证其成功的可能?”

吟暮道“去过了,行流在剑丹城遇见你的那一次,正是我令他前去请教占星师。剑丹城中有名的占星师都请教过了,然只能确定,鹰魔族一战中,暮雪千山不会彻底死亡。然究竟有没有用到什么厉害法宝,他们无法说清楚。”

林涟漪深深呼气,道“我们还是应当向正道邪道告知,到时能用就用,用不上也就罢了。”

“是。”吟暮道,“涟漪,我们需要有族妖带上火焰丹到达祭雪殿。我要亲自去,若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错,剩下的族妖,需要你、行流、斜纤共同带领。”

林涟漪立即答应,道“这是自然,我虽会与邪道共同出战,但是也会顾及此方,若有意外,可派族妖通知我。”她顿了顿,问道,“洹山怎么办?交与程小姐便可吗?”

吟暮道“飘飖对这里的事务已非常熟悉了,交与她,我放心。你一路赶来,辛苦了吧?我们先离开这里,你去休息,今晚集会之上,恐怕还会有人对你不满。”

林涟漪诧异,随即反应过来,这句“不满”是什么意思。

蛇妖本性,又不是能够轻易听话的。听吟暮的话,因为吟暮是当然的族长,拯救他们于人族手中的首领。她林涟漪只是个碰巧获得了蛇妖族血脉的人族,顶多化为半人半蛇。

向她挑战、要证明,是不可少的了。

林涟漪无奈地笑了笑,道“好。”

吟暮亦笑道“这帮族妖,没有像我暮雪千山的蛇妖族一样经受过人族一般的教养,野性大得很。这些年不曾见你为蛇妖族做过什么事,如今你突然过来,倒更像是代表邪道掌管我们的,他们自然不满了。”

“我知道,乘曦给我留下了记忆。不过,他们是否知晓我是吞噬了乘曦血脉?”

“没有告诉他们。若是告诉他们,”吟暮笑了笑,道,“恐怕也有族妖打着吞噬我、行流或是斜纤血脉的念头了。”

林涟漪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吟暮悠然道“很奇怪吗?正道、邪道之中,不都有试图篡位之人吗?你那即将成婚的情郎,不也是篡位而成了潭主吗?”

林涟漪只觉背后发凉,暗室之中不必隐藏表情,她便明显地将惊讶之意流露于面上了“方才忽然意识到我从前可以篡别人的位,今日也会有同类篡我的位,便心生紧张。”

“今晚你不必急着出来,躲在暗处听一听,便可认识那些心高气傲的族妖了。”

林涟漪离开暗室,前往自己的房间,大开着门窗睡下,只觉从未有如此安逸的时刻,得以大开门窗无拘无束的睡下。

身为蛇妖族,或许深心里对风餐露宿有一种偏好,便是习惯了人族的生活方式,偶尔回归蛇妖族自己的栖身习惯,也觉舒适无比。

可是一想到洹山的蛇妖族世界并非蛇妖族自己开辟,中间漠族也施了力量,便不禁心生些许不安。

困意来袭以后,她竟因这般不安而辗转难眠,只能撑着困意思索着漠族的真实目的。

她不过是偶尔到洹山休息一晚上,也心生不安至此,吟暮身为首领族长,当是如何不安地度过此处的日日夜夜?

她思索许久,才沉沉睡下。

第六百七十二章 集会

入夜。

天气比白日里凉了很多,大概是树林遮蔽的功劳。

吟暮房间以后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多出许多树枝,或横着放置,或竖着斜着插在土地之中。大多数族妖皆恢复完全的蛇形真身,或缠绕于自己找来的树枝以上,或盘于地面。

空地以外,大片的树枝上,树下,皆盘满了空地上盘不下的蛇。

整片空地上飘荡着蛇鳞的味道,缠绕、吐信的声音织成密密麻麻的一片。远处,四面八方,还不断有族妖蜿蜒而来,枝叶声响接线不断,仿佛整张细琐声音之网上时不时爆裂几处节点。

若有寻常人族误入此处,定然头皮发麻、两腿发软,随后众蛇妖凭借感知能力,便能轻易发现他所在,进而群起而攻之。

众蛇妖前后左右各自分开一段距离,唯有关系密切者相近依偎。

林涟漪易容以后,以半人半蛇之身,混在少数半人半蛇之态的族妖之中,在距离中心不远处,寻一处地方盘下。

她以感知能力环顾四周,见无族妖以人族之态前来,却有不少的蛇妖男女如人族情人一般相互依偎,心中暗暗一笑。

这些蛇妖虽然终究以蛇妖族身份为傲,而不愿以完全的人族之态现身,却不自知,已于人族文化潜移默化之中变化了习惯。

暮雪千山上的蛇妖族,是没有如此紧密的情人、夫妻关系的。

除开蛇妖之间相互留下的距离,众蛇妖将空地填补得水泄不通,只有中央被不约而同地留下方圆三丈的圆形空地。

林涟漪估计一下,这片地方不大不小,斗法是足够了。

左右有不认识她的族妖投来警惕的目光,黑夜之中蓦地闪现出光芒。虽此时众蛇妖没一个是靠眼睛辨认其他族妖的,但月光照耀下,眼睛并非全然没有用处。

林涟漪记得红绸的记忆中,对待同族的怀疑目光,不能示好,应当对视。她便盯上其中一妖,目露自信,更隐隐透露威严。

对方移开了目光。

然另一族妖仍旧盯着她。

林涟漪已感知到他是半人半蛇的模样,她回头看向他,见他一双微微凹陷的眼睛凝固着冰冷的光芒,宛如待兔而食的蟒蛇。

她感知其蛇尾,确乎是蟒蛇之尾。

她平静地与他对视,觉察其试探之意,她亦在试探他。二妖相视片刻,只听他轻哼一声,转过目光,看向场中空地,随即闭上了眼睛。

林涟漪亦闭上眼睛,正面对着场中空地。

片刻后,众族妖细琐移动之声安静了下来,吐信之妖也少了。

忽地吟暮房间前传出蜿蜒之声,声音轻微得几乎消融于风中,众蛇妖凭借感知能力,将来者形貌窥探得一清二楚。

一个是他们的族长吟暮,一个是斜纤,还有一个是人族的程飘飖。

行流却不在。

林涟漪猜想,行流懒得到这种大场面来,更喜欢在洹山上下巡逻吧。

林涟漪睁开眼睛,与其他众蛇妖一起看向吟暮房间。她听得身边方才盯着她的男蛇妖冷冷哼了一声,心中暗暗有了准备。

淡淡月光下,吟暮从房间一旁绕了出来,斜纤、程飘飖跟在她身后。众蛇妖自觉让路,二妖一人走到集会中央。

斜纤、程飘飖一左一右坐到空地边缘。

吟暮闭着双眼,以感知能力扫视四周所有蛇妖,才缓缓开口,抬高着声音,道“众蛇妖。”

盘起的蛇妖微微低头,树枝上缠绕的蛇妖干脆将头低到了树枝以下。众蛇妖皆微微低头,随后似乎训练好了一般,异口同声地,对着中央的吟暮,高声道“族长!”

林涟漪惊讶于洹山上已有了这一步礼节,连忙跟着其他蛇妖一起低头高呼。

因为蛇妖是靠着感知能力感知族妖动作的,她唯恐其他族妖发现她言行错误,干脆动作做小一点,言语时便只做一个口型。

错得小,便不会轻易为族妖发现了。

“众族妖起。”待众族妖弯着头停顿了一会儿,吟暮才道。

“谢族长。”林涟漪跟着其他族妖做了一个口型,待其他族妖抬头,才跟着抬头,终于能够平视吟暮。

吟暮一边蜿蜒,一边扫视众蛇妖,一边道“今日本族长召开集会,意在介绍一位历练于人界多年而未曾回到洹山的暮雪千山蛇妖族后裔,其将回归我蛇妖族,地位等同于行流、斜纤。

“你等为同族,定有所听闻,其乃当今天涯教子千金林涟漪。”

众蛇妖早已知晓,毫无惊讶。

林涟漪感知众蛇妖表情,多是喜悦振奋,却也有一部分不满,甚至仇恨。

仇恨,便多半是出于蛇妖族尚未壮大之时,因吟暮假扮凌飞雪,招致天涯教灭绝之行吧。

“眼下亘寒大地冰雪消融,鹰魔族将南下,我等蛇妖族势单力薄,非结盟于正道邪道,不可应敌。

“是以,我等决定与人族结盟,为重返暮雪千山,暂抛却相互恩怨。

“正道邪道拟于剑丹城举行祭祀大典,我蛇妖族也必参加。待攻上暮雪千山,灭绝鹰魔族之际,教子千金将以蛇妖族、邪道两方首领身份,调配军士,助我族夺得栖息之地。

“众蛇妖,可有异议?”

吟暮闭目感知。

林涟漪静静等待。

所有缠绕于树枝之上的皆无异议,而盘于地面者,则多有神情变化,部分以蛇尾接触,或许正以指送之法传达着言语。

不待片刻,林涟漪身边男蛇妖又是轻哼一声,便微微抬高身体,问道“族长,我有异议。”吟暮睁眼,目露光芒,望着他,问道“有何异议?”

男子微笑,道“族长,请问我等与正道、邪道结盟,可是永久之事?”

吟暮道“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为何以一人族女子,掌管我族权力?此战结束,她究竟护着我蛇妖族,还是天涯教,可否给个说法?”

吟暮道“她为蛇妖族后裔,身上是我暮雪千山蛇妖族之血液,自然护我蛇妖族。然天涯教主,万寒径,乃其父亲,佘夜潭潭主,无垠,乃其未婚之夫,也断然不可能一刀两断。”

“父、夫皆在人族邪道,她又是自小于人族长大,必听闻过‘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蛇妖族,于她而言,不过是娘家!”男子哂笑,环顾四周,道,“诸位族妖,是否如我一般,担心来日这林涟漪听从父夫,成卖族之贼?”

第六百七十三章 三件事

众族妖听得此言,不禁生出议论。

原已有不满之意的族妖更加不满,原无不满之意的,也多少被引出不满来。

“人族长大的蛇妖族后裔,还是蛇妖族吗?”

“行流讲过,那些被鹰魔族养大的蛇妖族,全然奴隶姿态,莫说反抗了,连说句违逆鹰魔族的话也不敢。这林涟漪为人族养大,怕也心向着人族。”

“关键不是谁养大,正道和邪道都曾害过林涟漪,仅凭此不见得林涟漪会倾向于正道。斐晏说得对,林涟漪的父亲和丈夫都在天涯教,她受了太多人族文化,这点上恐怕改不过来了。”

林涟漪不曾想集会言论,竟如此激烈。出言之族妖,直指人族习俗文化!

她心头一跳,待会儿被发现不能化为完全的蛇身,岂不是坐实了非纯净的暮雪千山蛇妖族后裔之名?

到时定有族妖以杂种之名取笑她。事实在此,仅凭她一妖口舌之能,要摆脱莫须有的“卖族之贼”名声,恐怕有些难度了。

众蛇妖之中,吟暮脸色微微变化。

开始有族妖向吟暮道“族长,我等不同意让一个邪道之人统率我族妖!”

“族长,若不能证明林涟漪忠心,如何能用之?”

“予之权力,将为我族祸端!千羽林就是证明!”

斐晏理直气壮而不紧不慢地道“族长,并非我冲撞族长你,而是众意如此。若是我胡乱编造了借口顶撞你,众族妖又如何能被我轻而易举引错想法?”

吟暮平静地凝视他,道“你的疑虑不无道理,然并非身在人族之中,便可一切为人族所变化。我蛇妖族身在人族之中千年,可曾受人族感化而忘记人族对我族妖之伤?”

斐晏微笑“自然没有。也正是因为没有,才更应当警惕倾向人族的卖族之贼。”他扫视左右族妖,道,“过去这位所谓的暮雪千山蛇妖族,不曾为我蛇妖族贡献,是否忠于我蛇妖族,更是无从谈起。”

吟暮道“你觉得,应当如何证明?”

斐晏轻蔑一笑,目中陡然闪过一丝凶戾的光芒,道“如今族长在此,我等族妖悉数到达,偏这一位教子千金迟迟不到,其既深知人族礼数,又轻慢族长至此,可知其对我蛇妖族并不存十分真心!”

吟暮轻笑一声,道“你怎知,她还没有到?”

斐晏脸色微变。

吟暮一眼望向林涟漪所在位置,道“林涟漪,你可以出来了。”

斐晏惊讶之下,转头看向方才审视过的女蛇妖,目露惊怒。

林涟漪恢复真面目,从盘坐之态站起身,一时间成千上万道目光汇聚于她身上,其中多有不善之意。她蜿蜒而前,至吟暮身边,与她相视点头。随后,蜿蜒着转了个圈,最后与斐晏对视,目露冷淡。

斐晏惊怒之色褪去,换上方才胜券在握般的笑容,问候道“不知教子千金方才就在我身边,失礼了。”

“斐晏,是吗?这是在洹山之上,乃我蛇妖族地界,你为何称呼我为教子千金?”林涟漪轻哼一声,表达薄怒,道,“此时我以暮雪千山蛇妖族后裔身份站在此处,与众族妖同在。你当依循蛇妖族少礼数的惯例,直呼我名。”

斐晏笑了笑,吐了吐舌头,若是恢复完全的蛇形,便是吐信子了,道“教子千金,在你获得我洹山众族妖承认以前,你便是天涯教教子的身份。”

林涟漪如他一般吐了吐舌头,道“忠心不可空口无凭,你以为,忠心应当如何证明?”

言罢,她听见众蛇妖边缘,斜纤轻轻地笑了笑。

她似有所悟,原来白天斜纤问她如何证明不能证明的东西,也是为了今晚的集会做个提醒?

她会心一笑,脸上则越发显得郑重。

斐晏冷冷一笑,道“证明,恐怕在洹山之上,是无法做到了。不过只要完成三件事,我等族妖便可放心。”

众族妖疑惑,静静等待他说出。

吟暮、林涟漪亦疑惑,望向他。

林涟漪问道“何事?不妨说出来,为我全族安心,我必全力做到。”

“并非难事。”斐晏看向族长,道,“第一件事,只需族长答应,若万一鹰魔族大战之中,发现教子千金有牺牲我族以维护其邪道之人的意图,同意我等族妖,不论是谁,只要发现,便有权将其诛杀!”

吟暮目光一寒。

林涟漪心头闪过一丝警惕。此族妖所言,不知是为了蛇妖族着想,还是打算方便他大战之中突然发动内战。

但是如此要求,看上去对蛇妖族百利而无一害,她也没有理由反驳。只有鹰魔族一战中小心了,若是一个不小心死了,斐晏也能将她污蔑为卖族之贼。

所幸她大多数时间是与邪道一起的,斐晏没有机会做什么。

林涟漪与吟暮相视一眼,又扫视众族妖,最后直视斐晏,道“既是众族妖疑心我,我问心无愧,同意此事。”

斐晏微笑,看向吟暮,目中隐隐藏着阴邪,道“族长以为呢?”

吟暮冷冷道“如你所愿,我同意此事,然族中不免有过于疑心之族妖,恐借端无故暗杀林涟漪,斐晏以为,对这些族妖,该当如何?”

斐晏道“自然是就地处决。我等敬服教子千金修为及统率能力,若有需要我无故暗杀林涟漪,便是有损我族之利,我族上下,旦有发现者,必立即杀之。”他回头,扫视左右,高声道,“众族妖以为如何?”

众族妖点头,鲜有反对之低语。

吟暮扫视众蛇妖,点头道“好,你所言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斐晏笑容中渐渐浮现出得意,道“我等族妖只知族长吟暮、斜纤、行流为暮雪千山逃离之蛇妖,不知教子千金之正统,是从何而来?”他细细看了吟暮神情一眼,见其神色如常,目光转向林涟漪,道,“请教子千金说清楚,你的血脉,和来历。”

林涟漪心知,斐晏将借正统之名打压她。

这个问题倒还算好回答,然对于斐晏的第三件事,林涟漪隐隐有了猜想,恐怕是要引起轩然大波了。

她压下忐忑之心,解释道“血脉乃是暮雪千山蛇妖族,正与人族传言一般,我受族长之命,于人族之中历练,自幼由天涯教教主万寒径收养……”

第六百七十四章 证明

“等等。”斐晏突然打断她的话,道,“众族妖想知道,在被万寒径收养以前,教子千金,身在何处?是否从暮雪千山而来?是否当真是暮雪千山蛇妖族?”

林涟漪张口,正欲回答,斐晏又抢先道“教子千金若是年纪轻轻,道行不深,便只有身具暮雪千山蛇妖族血脉统率我族,方能得我众族妖信任。若是并非暮雪千山的蛇妖族——”他一笑,道,“我以为,如叙闲一般,掌管人族分坛,已是最高地位。”

林涟漪道“我已说过,我是暮雪千山蛇妖族。为万寒径收养以前,我冰封于冰雪之中,是以并非如人族传言那般有千年之龄。至今成长尚不过三十岁。”

“冰封于冰雪之中,那便是族长融化了冰雪,救你出来的?”斐晏继续问道。

“是。”林涟漪答道。

斐晏道“好。便暂且将你认做暮雪千山蛇妖族。”他冷冷一笑,目光微微低下,忽地隐去了半成月光,显得犹如冰渊般阴冷,“第三件事,望教子千金,于我全族面前,现出完全的蛇身,再由族长覆以冰雪,设以严寒,以证明你的暮雪千山蛇妖族身份。”

吟暮脸色一变。

林涟漪暗道果然如此!

斐晏步步紧逼,最后一道致命的难关,就是让她现出蛇身了。

众族妖中,有蛇妖站起来道“斐晏所言有理。忠心不能证明,可要证明暮雪千山蛇妖族的身份轻而易举。”

“覆以冰雪,设以严寒,唯有暮雪千山的蛇妖族,习惯了冰雪,方能行动如常,甚至更加灵活。”

斐晏凝望着她,不知何处而来的胜券令其脸颊之上尽是悠然。等待这个教子千金没了权力,下一个有能力统率蛇妖族的就是他了吧?

吟暮、斜纤、程飘飖谨慎地望着斐晏,心中所想,几乎一致。

吟暮压下心中震惊,面上只是流露出吃惊于斐晏如此无礼的表情。集会以前,她的确不曾想到,这斐晏不知从哪里得出的消息,竟然怀疑林涟漪的暮雪千山蛇妖族身份,且于第一日产提出令其现出原形的要求。

昔日行流来到洹山时,斐晏已在洹山了。面对同样是抢夺他地位的行流,斐晏却没有提出如此要求,而今日行为,显然是直冲着林涟漪而来的。

斐晏这些要求之中,没一条是为了蛇妖族。

恐怕是在行流面前失利太多,更容不得又多出一个林涟漪了吧?

吟暮嘴角一动,悄然闪出一丝轻蔑。随即便只有冷眼旁观林涟漪如何对策了。

林涟漪深深呼吸,平静地道“我不能现出完全的蛇身。”

斐晏吃惊,众蛇妖更是吃惊,满地寂静,鸦雀无声。

斐晏毫不掩饰地睁大眼睛,似是早已猜到林涟漪不能现出蛇身,喜道“什么?你再说一遍?你称自己为蛇妖族,却连蛇妖族最基本的现出蛇身都做不到,连蛇妖都不是,你如何胆敢称自己为暮雪千山蛇妖族?”

他得意地往前跨了一步,冷漠的眼神中闪现出敌意,如泉水越落,巨石越出。手中亮起黑光,于月色之下悄然浮起,仿佛不是黑光显现,而是月色被黑夜吞噬。

林涟漪亦目露敌意地看着他,道“我只说我不能现出蛇身,却没有说,我不能承受冰寒。”

斐晏脚步一慢,目露惊疑。

林涟漪向后一步,却是以退为进,手中亦起光芒,同时效仿他的得意,瞪他一眼,看向吟暮,道“族长,请予我冰寒,令我证明身份。”

斐晏冷笑,向后退到原地,道“暮雪千山的冰雪,并非你一个人族后裔可以承受,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林涟漪嘲笑道,“承蒙你称呼那么多声教子千金,身为教子千金,我有分寸。”

斐晏半信半疑,众族妖寂静等待。

吟暮、斐晏退到一边,中间只剩下一个林涟漪。林涟漪蛇尾盘下,内视丹田,朱心转动,妖灵力于她催动下缓缓流出丹田。

不久便有一片寒气袭来,于正面冲撞,将她衣衫飘起,从两边绕过,又于方圆一丈之内旋转来回。

感知能力下,吟暮手持一段梨枝,一身窈窕被清冷白芒照得明亮,于暗夜的洹山、成千上万的蛇妖之中,自然地被衬托出清新的美。

一段梨枝上,梨花绽放,笑靥动人,独洒一片冰寒,犹如暮雪千山的天空。

带着冰寒之气的妖灵力凝于表面,浅浅的一层,仅用于抵抗冰寒之气旋转形成的风流,其温度的冰寒则无需刻意抵抗。

“那好像是妖灵力。”

“她有半蛇之身,至少也是个蛇妖了,能有妖灵力也是正常。斐晏怀疑的是她暮雪千山蛇妖族的身份。带冰寒之气的气流稳定以后,看她脱离身上的这层屏障,是否能够从容言行。”

林涟漪盘于冰寒之中,周身上下,渐渐为冰晶挂满,月光之下似冰雪所著,不同桃李。乌发、衣衫飘扬间,越发溢满清冷之气。

待气流稳定,她撤去屏障,全身上下为冰冷无比的气流裹挟,蛇尾首先变得与气流温度一般冰冷,随后上半身也渐渐冰冷,她却莫名觉得舒适无比,简直如鱼得水。

义母还担心手脚冰凉身体不适,看来当真不必有丝毫担心。

她不禁心想,是否暮雪千山上的温度也是如此舒适?

从蛇尾上传来蜿蜒的**,它想缠绕枝头,或是于雪地之中自在蜿蜒。

如红绸曾讲与她的记忆一般。

“教子千金,感觉如何?”斐晏问道。

林涟漪睁开眼,笑答“舒适怡然,如在暮雪千山。”

斐晏微微皱眉,却也没有立即松口的意思,欲等待片刻,看其反应。

吟暮微微一笑,道“是我暮雪千山蛇妖族之族妖,必然受得住冰雪煎熬。不若等待片刻,看林涟漪是否言行自如?”

林涟漪点头。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成千上万的目光下,林涟漪站起身,于气流之中蜿蜒一圈,随后望着斐晏,问道“如何?”

斐晏颇为吃惊,仔细盯着林涟漪,又打量一番,细细思索,才终于摇头一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面带带歉意,道“教子千金能够抵抗严寒,便当真是暮雪千山蛇妖族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为何教子千金,不能现出原形?”

吟暮一晃法宝,冰寒之气一个旋转便收了回来。

第六百七十五章 三招

林涟漪平静地道“你所言第三件事,是为令我证明我是暮雪千山蛇妖族,既然我是,便不必回答你的问题了。”

斐晏结舌。

却有另一族妖问道“教子千金,我等不知人族之中是否有法术可以令人不施屏障便能在冰寒之气下言行如常,你不现出真身,我等如何确信?”

林涟漪看向他,嘴角流露微笑,目中却显出威严“这位族妖,我亦不知你在人族聚居地中,有否学到什么障眼法,可令你化为蛇形卧底洹山,不知你又如何证明你是蛇妖族呢?”

那族妖亦结舌。

林涟漪扫视左右,道“众族妖,我和族长已做到斐晏所言三件事,各位可还有疑议?”

族妖之中,投来依旧怀疑的目光,亦有信任的目光收回,亦有冷淡的目光左顾右盼。

斐晏扫视左右,不见有族妖提出什么疑议,面容中闪过一丝嫉恨,两眼微微睁大,目光掠过吟暮,落于林涟漪身上,紧盯她,沉声道“恕我无礼,我还有一些疑虑。”

林涟漪蹙眉,问道“何事?”

斐晏扬眉,道“你既说你是冰封于冰雪之中,由吟暮救起的暮雪千山蛇妖族,成长不过三十岁。据人族传言,你已有一流道行水平,可是当真?”

“是。”

“可否让我与你过三招?你用暮雪千山蛇妖族的法门修炼,定然身具妖灵力。你用妖灵力与我对战,若是你取胜,我便敬服你为蛇妖族统率者之一。”

“好。”林涟漪回答得干脆,最初本也是如此与吟暮商量的,谁知斐晏一上来便先以人族文化为重点怀疑,后更是怀疑其暮雪千山蛇妖族的身份。

二妖一左一右,相视对峙,都是人首蛇身。

约定了不用法宝。

“过我三招,证明你的实力,以令众族妖浮服气。”斐晏两手之间,皆亮起黑光。

林涟漪语带嘲讽“方才你要求那三件事时,也是这般说的。望你三招败下,当真服气。”

“彼三件事乃为你正名,此三招乃为你证明!”

话音未落,两道黑光蓦然蹿出,对面白芒几乎同时冲来,黑白光芒相击,一触即回,下一瞬又疾速变化,两道身影一晃,光芒又冲到一处。

林涟漪嗅得黑光之中散发淡淡腥味,又夹杂腐烂之味,仿佛食物腐烂时的味道,只是魔神血却对此毒毫无感觉,她便知应当并非毒物。

第一招尚未过去,黑光以蟒蛇之重压、蛇舞之迅速,轻重变化下,几个瞬间已击出数百下。林涟漪自忖速度上不如他,白芒渐转为防守。

黑光渐生迟钝,应当是一招力竭,由盛转衰,待一招过去,林涟漪突起反击,一跃空中,纯黑的蛇尾猛烈一扫,虚空生风,余散的冰寒之气被蛇尾驱赶,向斐晏正面袭来。

斐晏面不改色,亦不轻视,左手黑光向蛇尾攻来,同时右手黑光扫向林涟漪身前。他蛇尾飞旋,地面迅猛一扫,几乎腾空,五指间黑气缠绕,犹如地下生出的树精枝杈。

林涟漪两手白芒交叉,中心呈一团饱含灵力的光芒,直直迎向斐晏,同时蛇尾加大力度,灵力散着白芒,沿着经脉,于腰部向下,流溢光彩。

斐晏感知到林涟漪蛇尾威力,又有余光瞥见林涟漪蛇尾光芒,忽然脸色一变,然林涟漪手中光芒已近,他忽然目露狠色,左手明亮的光芒猛地又亮了一些,对准林涟漪蛇尾,五指指甲竟于黑光催持下增长了。

林涟漪感知斐晏左手变化,不顾蛇尾危机,只于手臂动作上微微下压,十指微动,便迎着斐晏右手,猛然击出白芒,同时交叉的手臂松开,十指间白芒更亮,手腕一转,一前一后抓向斐晏。

她并非不想顾及蛇尾,而是此时来不及顾及了。

斐晏重点的攻击还是在左手上,上面不能放却也不会倾注重点,待一道白芒流溢的蛇尾与黑光闪耀的五指相撞时,灵力相逼冰寒蔓延之时,斐晏左手与林涟漪击出的白芒相接。

黑光猛然扩张,销蚀了小半白芒,随着斐晏手臂飞旋,顿时转过手,五指张开抓向林涟漪右手。

林涟漪蛇尾被斐晏黑光所击,然两头斗法之下,斐晏无暇顾及这边,她一边借双手变化占得先机,一边蛇尾收回,稍一蓄力——

双手掌心相对,不退反进,欲成夹攻之势,两掌心光芒将连成一道,黑光当机立断,乍退不迟——

蛇尾千万经脉猛然于血肉亮起光芒,白芒藏于蛇尾纯黑之下,于月光中蜂拥而出,空中掠过凶烈的弧度,猛一腾起,切入上方战局。

斐晏一手撤退,早已发觉有异,不见林涟漪双手紧追,另一手本要弃逃脱之蛇尾而来,也中途折回,左右黑光,随着蛇尾一甩,向后退去。

林涟漪追上,两手白芒汇聚,蛇尾触及地面,猛地一击,身体再度弹起。目光所见,斐晏试图占领高处,且动作慢下。

林涟漪心知来不及占领高处了,只得正面而上,尽量不给斐晏思索之机。

方才第二招中,斐晏就是因为没有占领高处而受了挫折。此一时彼一时,当下招式未起却先被压在下风的是她了。

她目光落在斐晏腰腹部,蟒蛇之身粗壮,轻易不会受伤,但身为蛇妖却以半人半蛇之态斗法,腰腹部乃人形与蛇尾相接之处,经脉变化较大。

虽说此处也是每一个化为半蛇之族妖会加强保护之处,但林涟漪之意,却不在挫伤,而只是威胁。

斐晏占得高处,目露得意却丝毫不失谨慎,身体于空中调整了平衡便以疾速发出数道黑光。月光朦胧,黑光虚影飞逝,犹如暗夜深林中出没的小蛇。

白芒化为盾牌,挡去黑光,又作箭矢,同样射向斐晏,同时林涟漪借力虚空,手执白芒,推去入高处,正冲着斐晏腰腹部。

斐晏以强硬之态,借攻防攻,转手之间,又成数百道黑光,粗细不一,齐齐打向白芒箭矢。二者相击,必是灵力四溅,偶有箭矢侥幸存活,对哪一方都没有作用。

灵力飞溅之下,目光受限,却有感知能力,是以看似缤纷惊人,实则对蛇妖来说好看大于实用。

林涟漪不等光芒四溅,便仍旧按照取胜想法,直取斐晏腰腹部。

猎猎风响伴着二妖衣衫舞动,这是第三招最后关头了。

第六百七十六章 暗箭

斐晏口透过飞溅的灵力光芒,发觉林涟漪目的,身体微微前倾,十指张开,两手黑光抓向林涟漪,口中忽地得意一笑。

林涟漪惊疑,恐怕斐晏这招还有别的变化,却怀抱着是无知者无惧之心,继续夺他经脉脆弱之处。

今晚集会并非为了你死我活,若是万一真闹个你死我活,恐怕反倒对她名声不好。只需触及其腰腹部,众族妖看在眼中,明了胜负即可。

黑光夺在白芒以前拦下,两道光芒相互逼迫,不肯退让。斐晏的目光越发显出凶狠,十指变化不断,却也没显现出什么大的变化,如此下去不过僵持罢了。

林涟漪正心疑间,忽地从对方十指之中冒出一股诡异的气息,令她嗅之欲呕。她心中断定,这便是他第三招之中的压箱底了。

她稍稍退回一些,趁他尚未赶上之际,不过刹那之间,灵力沿着经脉冲到双手表面凝成屏障,将那股诡异的气息拦在外面,口鼻之间亦是如此。

斐晏手中动作越发凶戾,不知他一个蛇妖,是如何将十指招式变化运用的如此刁钻诡异,林涟漪自叹不如,只觉第三招是她不知对方强处故而现下吃亏了。

不料呼吸之间,腐朽的气息竟浮现而上,随着斐晏一手猛地抬起而掀出的气流,便冲到了林涟漪面容之前。

口鼻得到屏障保护,自然无碍,然这股诡异的气息落在眼角阳穴,竟令她生出眩晕之感。

这般感觉甫一生出,朱心运转,冰寒的灵力猛地蹭了一下头脑,她恢复清醒,然手中些微的迟钝已足以令斐晏抓到破绽,十指疾退,黑光翻作密密麻麻的箭矢,再次齐发。

后退是蓄势,待箭矢冲到林涟漪面前,避无可避,林涟漪心生憋屈之感,冰引轻轻一震,灵力飞泻,她亟亟后退,冰寒之灵力于手中散发,随双手舞动,填满了她身前空间,顿时将黑光箭矢凝结。

箭矢之速减缓大半,林涟漪又以凝结黑光的冰寒妖灵力为推,催动黑光箭矢,立时折返,反戈一击。

斐晏得意后退,只要退到空地边缘,便是林涟漪输了,凝聚黑光箭矢的反攻,只是失败者的恼羞成怒。

距离斐晏最近的众族妖见众多箭矢朝着这边而来,不得不凝起屏障的同时,皆心生气愤,其气愤既是对着斐晏,也必然对着林涟漪。

林涟漪不肯放弃,凝入妖灵力的黑光箭矢冲势凌厉,乘着暗淡月光,自闪烁明亮冰点,呼啸着划破空气。

斐晏见她不肯收手,得意地高声道“三招已过,你还是放弃吧。”

林涟漪不语,面露得意,如此时的斐晏。

斐晏见她如此得意,不禁心生惊疑。他自然知晓林涟漪不是傻子,这第三招难道还未结束?

他屏息凝神,将已松散的精神提了一提,猛然惊觉暗箭难防,登时双目大瞪,目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急忙凝起一身屏障。

感知到了,林涟漪微微一笑,双手向后一抓,朱心运转,空中正疾飞的箭矢为林涟漪拉回,空中艰难地甩过一道弧线,于高处冷冷地流淌过明亮的光泽,尽回到林涟漪面前,砸在她自己的屏障上。

灵力乱溅,顷刻间白芒黑光皆化作斗法的牺牲品,作漫天飞雪状,宛如暮雪千山之上终年不绝的美景。

林涟漪匆匆瞥了眼亲手制造出的美景,随即望向斐晏那边,目光凝落于其身之时,听他一声惨呼,凌空向后倒去。

倒落之处众蛇妖纷纷退避,斐晏重重地落在地上,一串零碎的血液飞溅于空中,却比空地中央拟作暮雪千山的雪景更加吸引众族妖的感知能力。

吟暮、斜纤、程飘飖见斐晏倒落在地,只瞥了一眼暗处黑乎乎的败象,便看向空地之中的林涟漪,二妖感知能力也先于众族妖落在林涟漪身上,满意一笑。

林涟漪感知到斐晏身上,应是在腰腹部受了些许伤,向前蜿蜒一步距离,道“你输了,还是由我对你说,放弃此时成败,对付鹰魔族才是正事。”

斐晏脸色发青,偏偏都是蛇妖族,谁都能感受到他脸上发烫。不知是不是为了少些尴尬,他恢复蛇身已一条粗壮蟒蛇之态盘于地面,一边恢复伤口,一边冷冷地对林涟漪道“林姑娘厉害,不愧是在人族中长大的蛇妖,斗法之中也学了他们的奸险。”

“奸险?”林涟漪只觉好笑,“若是你输给了鹰魔族,是不是也要说,鹰魔族不曾到过人族,没有沾染人族的愚蠢,所以轻易战胜了学过人族的你?”

林涟漪蜿蜒着,环顾周围众蛇妖,高声道“方才第三招中,众族妖可见,斐晏大意之下,竟未曾发觉暗箭,才为我打败。此非功亏一篑,而为必然。”她转身,横眉直对斐晏,道,“此妖便是三招也能如此大意,何以统率我族,以抗鹰魔族?”

众蛇妖冷眼旁观,相互以指送之法交谈,却不开口言论。

斐晏冷笑,道“林姑娘,只因你是我蛇妖族之族妖,我断定你不会对我痛下杀手,才于最后关头放松警惕。不料林姑娘舍不下胜负之分……也罢,便是我大意。”

林涟漪与他对视,似是等待着什么。

斐晏脸色越发变得青色,退避不得,只好道“我敬服林姑娘为我蛇妖族掌权者之一,望林姑娘统率我蛇妖族,攻上暮雪千山,重返家园!”

林涟漪微笑,道“好!”她收起专对着斐晏的得意,不理睬众蛇妖中分散着的、或明或暗的恶意目光,看向吟暮,道“族长请。”

吟暮蜿蜒至空地中央,而林涟漪回到空地边缘,在吟暮方才位置上盘下,感受着背后汇聚而来的目光,不论敬服还是怀疑,皆不必理会。

吟暮道“三招已过,林涟漪胜了斐晏,众族妖可还有异议?”

等待片刻,无族妖出声。

吟暮淡淡一笑,随即庄严宣布道“我宣布,林涟漪为我蛇妖族掌事之一,今夜集会以后,众族妖当听从林涟漪号令,如听从我、斜纤、行流、程飘飖号令,不得有违。”

“是。”众族妖齐声道。

斐晏轻微的声音夹杂其中,几如蚊虫飞舞之声。

“集会结束,众族妖可就此散开。”

“是!”

一声“是”字音毕,众族妖先后散去。

从外圈树枝上缠绕的蛇妖开始,待散开大半后,内圈的族妖才先后离开,各自背负一段树枝,或是空空离开如空空而来。

第六百七十七章 推脱

待众族妖散去,场中只剩下林涟漪、吟暮、斜纤、程飘飖,吟暮道“涟漪,你做得好。”

林涟漪问道“斐晏可曾挑衅你的权力?凭他也敢?连我都打不过。”

吟暮轻蔑一笑,道“若只是他,我早已出手教训。奈何居心叵测之族妖为数算得上是众多,只是这次只有他出手挑衅罢了。

林涟漪惊疑“为何蛇妖族中,会诞生这许多居心叵测之徒?”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斜纤冷笑,“人族不是常说吗?”她言罢,看了程飘飖一眼。

程飘飖无奈道“他有用,故我们很重用他。洹山多的是蛇妖,却也有众多蛇妖只想着避难,而不愿上战场。斐晏愿意上战场,但是他心高气傲,欲成为掌权之人,这是吟暮所不能容的,可惜洹山实在缺少有用的族妖。

“哼!他没有顶尖高手的能力,也不过聚集一帮乌合之众,躲在阴沟里妄想罢了。我们是重用他,却也只会重用他,至于更高的权力,断不会给他。”

林涟漪点头,油然想到剑丹城中,行流曾说到洹山需要她,这与斐晏的居心叵测也是有关联的吧?

吟暮忧心道“待战争结束,这帮乌合之众,便需要整治整治了。”

“这是自然。”斜纤气愤地道。

吟暮长呼一口气,对林涟漪道“正道已商议出结盟日期了吧?大致安排有了吗?你说与我们听听。”

林涟漪当下便将千羽林上派到平延城的弟子所言尽告知于吟暮。

粗略而言,仅一句话下月初,剑丹城城主府邸,井楼危城主亲开宴席,请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天涯教观海山及四大分派代表、蛇妖族,共行祭祀大典,所祭乃一切生灵追求之长生之道。

“鹰魔族阻碍了所有人族聚居地的生灵追求长生之道,祭祀得好。”程飘飖笑道。

吟暮亦点头,道“下月初,如今也快了。三日后,凌影阙派人来,涟漪你与凌影阙的凌飞霏熟悉,不如你到洹山山脚迎接?”

林涟漪面露难色,道“我在此停留一日,便要离开,此事恐怕不能完成了。”

吟暮疑惑“你还有什么事要做?听行流说,他在剑丹城中曾让你回来,你以另有要事为由推脱。可是那事还没有完成?”

林涟漪早有准备,迟疑一下,将早准备好的言辞又默念一遍,确认不会泄露实情,才道“我知正道之中,另有抵御鹰魔族之法,故前往探听。”

吟暮皱眉,尚未回答,斜纤抢道“探听了这么久?从剑丹城遇见行流到现在,正道之中,对你所言抵御之法,迟迟不决?”

林涟漪直面斜纤不满之色,道“我所言属实,正道十虹涧之中确有抵御之法,为了我族,也是为了我出生的人族,也总要确定是否可用。”

“十虹涧?”程飘飖疑道,“你说的可是镜花剑?人族传言镜花剑毁失久矣,我以为本年的觅主大会也只是幌子,接下来正道如此看重镜花剑,也只是意图吓退鹰魔族,难不成——你发现它尚完好的线索了?”

林涟漪肯定点头,道“觅主大会上,我曾偷入十虹涧中,亲耳听到镜花剑尚完好的消息。”

“你要如何做?”斜纤追问道。

吟暮看林涟漪一眼,见她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便道“这是人族的事情,正道历史上,还没有镜花剑离开十虹涧而用的先例,便是它要派上用场,也只能是待鹰魔族打到十虹涧再说了,多半不会用上。

“此事与此战有关,却与我蛇妖族没有直接关系,便让涟漪自己去办吧。”

斜纤蹙眉,眸中浅碧色的光辉悄然划过。

程飘飖看向吟暮,关切问道“听吟暮说,你蛇妖身份为正道发现后,在和香城外,十虹涧的护剑使拦下了你,让你回到正道去救无垠,你是否与护剑使有些许交情?”

此事无可辩驳,林涟漪也只能承认,只是承认中不免带了几句谎言“是,在三袖盛会上被护剑使淬弦发现了我与无垠有私情,因而认识了淬弦,说上过几句话,可以算是有些交情。然她能来救我回去,我也没有想到。

“或许是她对我和无垠的私情有些感慨吧。”

吟暮一笑“护剑使和十虹涧那些师长性情差异很大,当日她放你离开,我一怒之下,让她受了些伤,不过听她语气,对你和无垠的感情很是支持。这也是,你能知晓十虹涧镜花剑完好无损的机会吧。”

林涟漪含笑点头。

“唉,你去吧,去看看你的人族是不是有活的希望,洹山这里的事情,趁由我们做主。”斜纤微怒,扭头暗骂,顿了顿又转回头凝视她,“不知剑丹城祭祀大典上,你要代表我蛇妖族还是那些人族出面?”

林涟漪面色尴尬,不知如何回答。

吟暮、程飘飖一笑,吟暮道“不如你不要出面了,否则站在哪头都不好。天涯教会说你不顾父女之情及夫妻之情,我族那些对人族有意见的族妖也会以你为卖族之贼。”

林涟漪无奈,道“好吧,到时我站在远处看你们便罢,至于出面,总要露个面的。”

“哼!”斜纤冷哼一声,转身化为蛇身,蜿蜒着迅速离开。

林涟漪只得目送她离开,向留下的吟暮、斜纤面露歉意。

程飘飖道“不必觉得歉意,你本就是人族,蛇妖身份也不是自愿拥有的,只是我们看重你身上乘曦的血脉才将你强硬认做蛇妖族,让你惨遭人族白眼,当是我们对不住你了。”

林涟漪摇摇头,道“谁不是被时局推着走?我有选择,只是成为蛇妖族是最好的选择,故我选择之。你不也是这样吗?”

程飘飖笑了笑,道“的确如此。蛇妖族虽学了人族许多东西,却终究没有人族规矩那般琐碎麻烦,我自觉身在蛇妖族中,只做研究香料、帮助族长打理一些琐事,比人族之中容易得多。”

“对啊,飘飖你是做香出身的。”林涟漪惊喜,道,“你如今对江湖之香可有涉猎?”

“稍有,只是江湖之香不是一般的难。你是想说,你在平延城仓库里找到的扫雪毒丹吧?”

“是啊。”林涟漪道,“不过。扫雪毒丹一事已然解决,我担心的是,日后我蛇妖族遇见剧毒,该当如何,剑丹城乃人族之地,未必会帮我们。”

第六百七十八章 绸缪

程飘飖道“有理,你希望我能够学会验毒?”

林涟漪喜笑颜开,仿佛什么大事被解决了一般“你为人族之身,又不曾有多少人见过你的真实面貌,可轻易进入剑丹城,向其中有名的验毒大师请教,以防日后我族重蹈正道被毒害之辙。”

吟暮、程飘飖明白过来,皆喜,吟暮道“飘飖,涟漪此法可行。你是人族,又对制香有所了解,不论是向验毒大师吴沫请教,还是向炼丹大师管鸣丹拜师请教,定皆能轻易成功。”

程飘飖脸颊微红,道“哪有这么容易,我愿意一试,不过成败却不知道了。”

“好!我后日便先带你去剑丹城。验毒大师吴沫为井楼危城主府邸之人,恐怕不能有许多时间教授验毒之能,不过她的夫君及其弟子,都对验毒有些了解,你拜她为师,在她府上学习,也能学个博大精深。”

“吴沫为井楼危府邸之人,与井楼危关系太近,恐怕不好,不若拜管鸣丹为师?”吟暮建议道。

林涟漪犹豫,其言有理,然她在平延城时,请的是管鸣丹,也是因为吴沫在城主府邸上,若是吴沫在她自己家里,已然会去请吴沫。

验毒大师必然懂毒,也会懂丹,然前者不如后者;炼丹大师必然懂丹,也会懂毒,然前者亦不如后者。

程飘飖思虑片刻,道“我愿拜吴沫大师为师,于我蛇妖族,验毒是首要之事,炼丹则为辅。若是不成,便再求拜管鸣丹大师为师。”

“好。”吟暮道,“既然你决定了,便都去试试。你是个谨慎的人,蛇妖族的秘密,我相信你不会轻易泄露。”

“飘飖不会辜负族长的信任。”

“时候不早,飘飖,你先去去休息吧——涟漪,”吟暮看向林涟漪,道,“你让我看看你的冰引。”

程飘飖退下时,对林涟漪道“我们的小妹妹,你越来越像掌权者了。”

林涟漪哑然失笑,待程飘飖转身时,向吟暮伸出右手,缓缓收起笑容。

吟暮伸手内视其经脉,直达丹田,见朱心安稳,其上冰引展开六轮枝杈完完整整得令人不忍心触碰。

吟暮微微蹙眉,为林涟漪感知到。

林涟漪心想那六轮枝杈都是乘曦修炼得来的,我修炼了九年,也不过令第六轮枝杈完整了一些,勉强有了个形,且隐约看得出第七轮枝杈的影子,然若要推进到第七轮,恐怕到了暮雪千山才有契机吧?

“第六轮,我被百琐庄封印起来以前,乘曦修炼到了第五轮,到行流教你冰天裂雪**时,你立即便凝出六轮。如今,第六轮总算有了点模样。

“若是乘曦还在,恐怕已经有完整的第七轮了。”

林涟漪惭愧道“乘曦不愧是蛇妖族中天赋极高之妖。”

“不算最高,我已有八轮了,第八轮比你的第六轮难看了不少,也丝毫看不出第九轮的样子。”吟暮悠然道,“可是比起乘曦的第六轮,天赋更高。”

林涟漪默默点头。

吟暮加入灵力,沿着经脉游离至丹田之外。

林涟漪控制着魔神血,不令其进攻。

吟暮的灵力缓缓进入丹田,朱心蓦地一动,却没有更大的动静。灵力化成丝缕,充盈整片丹田,向朱心轻轻缓缓地挤压,同时以朱心为中心,于丹田中缓慢地萦绕。

朱心感受到同源灵力的压迫,仿佛一个痴傻之人般疑惑了片刻,随着四面八方的压力越发地大起来,它猛然惊醒,意识到这竟是伪装了的大敌,连忙散出灵力,层层荡漾,每一圈灵力扩散,它便轻微颤抖一分,将灵力更加剧烈地推出。

吟暮的灵力猛地压下,尤其着重于冰引之上。

朱心顺势一退,至丹田一角,冰引六轮枝杈亮起冷冷白芒,犹如空中正飘落下来尚未成冰的雪花。后背无敌,只正面迎战,朱心上下翻转一圈,冰引六道枝杈旋出锋利的剑刃,朝着充满丹田的敌方灵力削去,直绞得其碎成真正的丝缕。

吟暮灵力正要重整旗鼓,朱心便在冰引的催促下一扎入溃不成军的敌方灵力之中,仿佛张开了大大口,狼吞虎咽。

几个瞬间,丹田之中所有灵力便被一扫而空。

朱心得意地滚了滚,又端坐于丹田正中央,休憩下来。

吟暮轻笑一声,将内视之能力收回,放下手,道“看来你也不是从未用过冰引,它仿佛经过主人的多次训练。”

林涟漪道“九年了,我将自己认为蛇妖族一员,便自然会注意修炼冰天裂雪**。冰引有明显的活力,也是应该。”

吟暮轻松一笑,道“我虽不知道凌飞雪传你的法门究竟如何好,但我们的冰天裂雪**也是绝世法门。听说你来日不愿长久留在暮雪千山,那么,待到暮雪千山上,一定要抓紧机会修炼。”

“是。谢族长提醒。”

“好了,我们也去休息吧。江湖上就是事多,你我都少有休息的机会。”

“在洹山上,也不能安心休息。”林涟漪凝视吟暮,目中流露真意。

吟暮会意,苦叹一声,道“我真的想回到暮雪千山,这里好虽好,却不安全。”

她抬头凝望天空月色,暗淡的光芒仿佛玉兔有疾、桂树衰败。清冷的光芒映照这洹山连绵,千蛇沉眠,万蛇无眠。

观海山。

无垠踏过二十二字训,又见无数遍二十二字训,才到观海殿外。

白巾巾从观海殿里出来,面带微笑,对无垠道“潭主大人,教主请你现在进去。”

无垠点头道谢道“多谢白掌事。”

“潭主大人客气了。”白巾巾对着林涟漪的未婚情郎,目中流露的是真切的善意,而非平日里习惯了的笑意。

无垠走到观海殿门槛前,稍稍顿了顿,才跨进殿中。

他心中无奈,前几日和林涟漪在观海山待得太久了,天天觉得这个教主对他脸色很不好。让护着与他斗法也就算了,偏每每与涟漪说话时,都不给他好脸色。

也是因此,跨进门槛之时,他忍不住觉得一阵头痛。

走进观海殿,凝眸望去,果然万寒径摆着一张冷漠的脸,甚至于眼眸中明显地流露出些许不悦。

他走到阶前,欲行礼,却听上面万寒径略微带着些不耐烦地道“都要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行礼。”

一家人?你的脸色看着像是对待自家人吗?

第六百七十九章 考验

无垠自然不听他,下跪行礼道“天涯教主与天长存。”言罢仍旧低着头,道,“家事和门派之事不可混淆。”

万寒径叹了口气,无奈道“平身。”

无垠站起身,直视万寒径,见他面色少见地温和了一些,不禁疑惑。

万寒径望着无垠,似乎本想说什么,然随即欲言又止,再次开口时,只先说了正事“平延城一事解决得如何?”

无垠自然明白教主更关心的是什么事,便首先道“我与教子千金,联手千羽林,已将人族卖族之贼捉拿,其已交与千羽林惩处。教子千金并未受伤。”

万寒径点点头,轻哼一声,道“我已收到消息,鹰魔族对我观海山下手,扫雪毒丹毒性弱,验毒师竟未曾验出,看来需要派我观海山上的验毒大师前往剑丹城学习了。

“至于鹰魔族,胆敢下毒数十年,这份耐心,本教主佩服。未来战争,我人族却没有那么多耐心了。

“千羽林对结盟一事有何提议?”

无垠答道“正道提议,下月初于剑丹城中,由正道、邪道、蛇妖族三方出面,行祭祀大典,祭祀长生之道。

“我教与蛇妖族之盟,可合并与此。”

万寒径稍加思索,便同意道“好,到时本教主会派两位长老前往,万踪山、鬼双城、凌影阙与你佘夜潭也各派人前往。”

“是。”

“嗯。”万寒径又问道,“千羽林欲派出何人前往?”

无垠目中光芒微微变化,道“西林掌印人渚沙。”

万寒径盯着他,道“这位掌印人,正是你的正道师父吧?”

“是。”无垠略一迟疑,平静的目光望着万寒径,面容中未曾显露出丝毫异色。

万寒径目光越发明亮“听说这位掌印人因你叛逃之事、因我女儿诽谤戳穿胡衷恣居心之事,受到了千羽林的轻慢,可是真的?”

无垠闻言,忍不住目露一丝波澜,随即还是平静地道“是。”

二人相视片刻,上面的人没有说话,下面的人自然也无从言语;下面的人不说话,上面的人也不好直接问什么。

发现如此僵持没有结果,终究还是上面的人借着辈分先开口了“你对你的师父如何看待?”

无垠低下目光,不假思索“师恩浩荡,无以为报,感激不尽。”他平静如常的语气里流动着不肯后悔的坚定。

“好一个‘师恩浩荡’,”万寒径忽然一笑,笑容中深邃的目光藏住了好的坏的情绪,“你是个友情有一种之人,便是离开千羽林,与你师父为敌,仍然记得他的恩德。不知来日我邪道与他正道相斗得你死我活之时,你当如何自处?”

无垠冷静以待,道“正道和邪道纷争久矣,然自从正道确立教主之制以来,邪道内部太平,正道无从着手,正邪之间极不可能出现你死我活之大战。

“且方今天下时局以先教主开创为基,邪道上风不容置疑。属下眼前的天涯教主万寒径,英明神武,智勇过人。属下斗胆猜测,教主思虑天下大局,以维稳为要务。

“正道谨慎,亦断然不会在下风之时贸然发动天下大战。

“是以,这一问题,本就不会发生。”

“哼!”万寒径冷哼一声,道,“什么斗胆?你猜的都对,可是,你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你进退两难,到时站在正道一边也未可知!”

无垠脸色微变,低着头立即解释道“属下乃就事论事,此事不可能发生,自然也不必作此猜想。若万一发生,属下定保护教子千金。”

万寒径冷笑之色不减,道“保护她,带她离开,抛下于你危难之时收留你的天涯教,可是这个意思?”

无垠脸色又是一变,当下也顾不得别的了,抬起头便直视万寒径,铿锵争辩道“若万一到如此危难关头,教子千金心系教主,定然冲锋在前。于我无垠而言,进入邪道是为她,自然也能为她离开邪道。”

万寒径脸色一凝。

“望到时,教主原谅我叛逃之罪!”无垠拱手,恭恭敬敬的动作与全然有顶嘴之意的语气,言行之上,颇有违和之感。

万寒径细细望着无垠坚毅的面庞,脸色缓缓放松下来,叹了口气,道“若是你师父、千羽林的师兄师弟欲拦下我女儿呢?”

无垠放下手,道“孰轻孰重,属下分得清。我不愿伤害师父,但逼急至此,也只有犯下伤害师父的大罪了。”

万寒径微微点头,道“既说到教子,本教主便问你,你如何看待我的女儿呢?”

无垠惊疑,缓缓抬起目光,凝望着万寒径,微微睁大双眼,坦然道“涟漪与我情深义重,此生不敢辜负。”

万寒径微微张嘴,踌躇着,说道“你在我们观海山,已经待了一段日子了,你觉得,觉得,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女儿,是不是……”他一边斟酌着语言,一边道,说到一半,又觉说得不对,忽然停住。

无垠等待着,如万寒径所言,他在观海山上待了一段日子了,在成婚以前,总要被万寒径这么一问。

观海殿上再次寂静了片刻。

万寒径终于筹措了语言,开口时,语气又恢复了五分往日威严,道“本教主只这样一个女儿,她倾心于你,虽我气愤于你抛弃——离开她九年,然望尽天下,只有你最合适替我照顾她了。

“你自认为,可有能力将她护好?”

这次无垠却慎重深思了一番,才道“教主,属下至今唯有一流高手水平,能力有限,未必能够做到承诺,然我必竭尽全力。

“可是教主,属下有一事提醒。”

“你说。”

无垠坦然道“涟漪并非世俗女子,但凡江湖女子,有一流水平,无一不愿自立根生。涟漪有这个能力,不爱被保护。”

万寒径迟疑,随即颓然地点点头,声音亦轻了一些“本教主知道。涟漪,她想成为真正的江湖强者。”他顿了顿,抬头,凝望观海殿天顶上的光芒,道,“不知她有否与你讲述,她从小听闻了种种江湖异事,想尽了办法要做江湖强者。”

无垠目光一动。

“她和她娘还住在长晖城时,她尚不过三岁,听了江湖之事,便趁她娘不注意,竟要偷偷跑到千羽林去拜师。”

无垠惊奇。

第六百八十章 迷津

“中途被韩朗嫣的父亲韩字湖看见,抱了回来。

“虚惊一场。这事连她自己都忘了,我和她娘却不敢忘记。”

万寒径抬起的双眸中,悄悄地泛起泪光。

“我和她娘担心她遇到危险,便把她关在了房间里,用灵力做了结界。住在长晖城剩下的日子里,她便半步都没有离开过家门。

“韩字湖时常带着女儿朗嫣前来看望,并劝说她娘让涟漪前往千羽林拜师,她娘不答应——当然不能答应了,她身份特殊,如何能进入千羽林!

“韩字湖劝说未果,他的女儿倒和涟漪成了好友。涟漪每每看见朗嫣使出法术,便向往进入江湖,甚至有一次求了朗嫣给她一些灵力,藏在她经脉之中。

“涟漪从未修炼过,便是朗嫣渡给她一些灵力,灵力也会消散。涟漪想尝个新鲜,朗嫣也是个待朋友极好的人,便立即把自己的一半灵力给了涟漪。

“此事被她娘发现了,想令朗嫣收回灵力,然此时朗嫣早已与其父离开,她也就只好同意涟漪耗尽剩下的灵力。

“当时朗嫣灵力不多,给涟漪的一半就更少,本以为过了十天半个月就可以完全消散,谁知灵力竟在涟漪经脉之中滚出了一颗结晶。”

无垠脸色大变,吃惊不已。

灵力结晶!

一个从未修炼过,也全然不知晓修炼之法的小女孩,竟然懂得了凝出灵力结晶!

虽说灵力结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普通的修炼之人也能有灵力结晶,然一个江湖门外之孩童,听万寒径所言,顶多三四岁,竟然也能凝出灵力结晶,可见林涟漪的天资当真了得!

万寒径收了收泪水,才继续讲道“你不必过于吃惊。依我看来,涟漪从小有些想法,琢磨灵力久了,发现灵力的玩法也实属正常。

“灵力结晶不是内丹,没有章法也不是不可以凝成。倒是她娘过于紧张,令我派迁史前往长晖城,立即收走涟漪的灵力。

“我亲自去了一趟,听着涟漪被关在房间里哭闹,骂我,骂她娘,不肯给她踏入江湖的机会。她娘打开门,涟漪便跑出来指着我们骂。

“她娘气急了,便给了她一巴掌,说了些让她伤心的话。”

无垠脸色呆滞,心头痛惜。不久前停留于耳畔温柔的声音,二十多年前也是以小孩软糯的味道,声嘶力竭地说着大人不愿意听的话。

每一个小孩以前都是这样的吗?

“以后,她乖了很多,但始终不肯放下进入江湖的愿望。

“她忘了三岁时候的事,却忘不了那一巴掌带给她的教训就算是对某些别人不喜欢的东西心怀憧憬,也要忍耐着,于弱小之时,用别人能够忍耐的方式走近憧憬之物。

“她好几次试探我们的意思,我们都没有同意。不是不愿,而是不敢。我以为,能够待日后强大之时,再将她、她娘接到万踪山来,让他们享福。然……”

万寒径叹息一声,满面威严,早已于方才叙述中褪去,此刻无垠蓦然注意到,这位孤独的教主面上已是沧桑冷漠、不等人情。

他心头一痛,如被浑身长着芒的麻绳狠狠地紧贴着划过,火辣辣的痛苦中,心脏正要渗出鲜血来。

“我不知道若是换一种活法,于弱小之际接她二人前往万踪山会如何,多半她们还是会因我而死,死得更早。

“我自认为做得正确的事就是保持谨慎,等待到权势更盛之时,令她二人享福。

“而我最大的错误,也是谨慎,过于谨慎。明明,成为万踪山的掌事,已然有能力保护她娘俩,却被这些年来的生死危机蒙了眼睛,以为享福还太早,是以——来不及享福,便失去了她娘,也不能再与她相见。

“时间过得很快,意外永远令人猝不及防。

“如今我的阿漪如愿以偿,再也不必眼巴巴地羡慕朗嫣了,即便没有我,她也能做到佘夜潭潭主夫人,即佘夜潭二当家的位置上,也能成为蛇妖族的后裔,掌权于蛇妖族。

“我坐在观海殿的宝座上,凝望座下女儿和未来的女婿低头行礼,不久更要把唯一的亲人,我的独女,嫁与未来的女婿。”

“时间赐予她得意,也抛给我不愿拥有的失意。”

无垠凝视第一阶台阶,默默思虑,一言不发。

万寒径便凝望着阶下的未来女婿,看着他如何深思时间的作用。

这个尚年轻,尚意气风发的男子,将以如何的能力,承担如何的责任?来日与他这般阅遍沧桑之时,是否也会以遗憾的语气,对着后辈指点迷津呢?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他有些困倦,开口时这股困倦便融进了语气之中“无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无垠恍然一惊,抬头凝望万寒径,道“属下,一知半解。”

万寒径却欣慰地点点头,道“够了。”便站起身,向门外望了一眼,问道,“阿漪何时回来?”

无垠道“她还在洹山,从洹山出来,便会前往剑丹城。结盟结束,便能……”他迟疑。

“便能趁战争尚未开始,过来看我一眼是吗?”万寒径悲惨一笑,侧身凝望一边的墙壁,道,“她能来看我一眼,已是最好。你要上战场,她也要去,我退守南方,战场就交给你们了。”

无垠道“是。”

“无垠。”万寒径转过身,盯着无垠,一个眼神便又恢复了威严,沉声道,“莫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无垠一惊,忙高声应道“是!”

万寒径收回目光,道“你去吧,去佘夜潭准备一下,剑丹城结盟一事,结果既定,我没有什么可交代的,到时教子身份特殊不好说话,一切将以你为主。”

“是……”

“你已连说几个‘是’了,既与我女儿共处一室,为何现在还不称呼我为岳父?”

无垠一时结舌,嘴角一抖,顾及颜面便打算回应一声便速速离去,不料言语出口时,两颊却不听话地泛起了烫红“岳父大人。”

万寒径再次脸色不好,如无垠才进入观海殿时一般,仿佛这一段言谈毫无意义。

无垠悄悄看了眼万寒径,行礼道“女婿告退。”

“退下吧。”

无垠转身后,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喘出来,只能缓缓地吐出,抬起脚时发觉双脚也软了一些。

他无奈,谁知教主会与他谈论这些?

事先简直是毫无征兆……

第六百八十一章 告密

无垠走出观海殿,边上白巾巾便走过来,往里面看了一眼,问道“教主可有生气?”

无垠诧异,回答道“没有。”

白巾巾觉得奇怪,一笑,道“方才教主命我出来请潭主大人你进去,面色不太好看,念及你名字时,脸色更是一变。我还当你做了什么让教主气愤之事。”

无垠微微一笑,一边向广场走去,一边道“我在观海山这几日,白掌事可曾见到教主对我有好脸色?”

白巾巾淡然一笑,道“的确不曾。依我所见,教子回来不久,你与她便确定了婚事,不给教主享天伦之乐的机会,教主生气也是自然。

“不过,教子与潭主大人你的感情,实是令人动容,婚事也是早已定好的,本掌事以为,成婚只宜早不宜晚。”

言及成婚一事,无垠虽有对岳父的同情,但掩不了心中得意,他到底还是赢了“我与涟漪早已定下婚事,到如今拖了九年,便是教主不同意,我也必与她成婚了。”

白巾巾莞尔一笑,道“来日望你与教子千金百年好合。教主虽然嘴上留着脾气,心中也是对你这个女婿很满意的。”

无垠抱拳,道“想必白掌事也曾于教主面前为我美言吧,多谢白掌事。”

“不必言谢。”白巾巾道,“你若没有令教主满意的能力,我便是美言千万句也是无用。”她顿了顿,道,“结盟将成,想必教主也交与你重任了吧?潭主大人还不快快回佘夜潭准备?莫要让本掌事白费了口舌。”

无垠重重点头,当下便回了佘夜潭。

佘夜潭。

前殿。

无垠检查了门窗,正要离开前殿,莽萋悄然走进前殿。

无垠感受到风声,缓缓转头,见莽萋微笑如常,暗夜的光景更衬得她笑容如谜。

她轻笑一声,走上前两步,问道“潭主大人此时还未休息,当真是为我佘夜潭费尽了精力,便是绑上了教子千金,也不曾懈怠丝毫。”

无垠别开目光,道“比不上莽萋姑娘,到深夜尚要到前殿来议事。”

莽萋笑道“被潭主大人说中了,属下我的确有一事要禀报。”

无垠看着她,微微蹙眉,见她笑容悠然,却丝毫没有紧张之色。没什么非要今天商议的大事,又为何来到此处?所为又是何事?

莽萋悠然道“潭主大人细细嗅嗅这空气。”

无垠自然不会听她的,皱眉得越发紧了“什么?”

莽萋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声音不复方才悠然“属下像是喝醉酒了胡说吗?”

无垠凝视她片刻,见她卖关子卖得开心,只好自己问道“何事?”

“一件,”她忽地又淡淡一笑,仿佛深埋的谜底又藏得更深,“有关于教子千金的事。”

无垠暗暗一惊,目中自然地流露出惊疑。

然莽萋笑而不语。

若是卖关子,方才无垠已经主动问了一次了,这次绝不可能。

明显,是有事要求。

无垠思虑片刻,问道“你想要什么?”

莽萋微微摇头,轻蔑地道“潭主大人以为,我对佘夜潭的权势很向往吗?”

无垠皱眉,本不愿追问,奈何是与林涟漪有关,不得不令他放下骄傲主动问了“那你有什么要求?”

莽萋向后退了一步,左右看了看,悠然之中,目光隐约闪烁着深思的光芒,似乎夹杂着什么悲欢离合,待她游离的目光重又落在无垠面上时,她轻轻地,以坚定的口气说道“我不要什么,只希望,潭主大人,能够为我报仇。”

无垠一惊。

剑丹城。

程飘飖跟随易容后的林涟漪,从南城门,即定天门走进,穿过的是中央世俗之人及江湖中立之人行走的门洞。

程飘飖左右一看,见左边两大门洞中,行人身上邪道之气颇重;右边两大门洞中,行人皆身怀正气。当然,双方左右相视,皆面露敌意。

中间门洞,她身边之人畏首畏尾地匆匆进了剑丹城,有二人相互嘀咕“把世俗之人的门洞建在中间干什么?这不是让我们心里添堵吗?”

程飘飖闻言微笑,心中想道“若是不将中立之人及世俗之人来往的门洞建在中间,岂不是正邪两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恐怕门还没进去,就得先约到远处斗一场。”

她走进剑丹城,见街市繁华,种种奇花异草、奇珍异兽之名于城人口中冒出来,煞是引人好奇。

若说更令人震惊之事,还是正道与邪道可擦肩而过却不生事端,身穿世俗之人衣裳的男女老少可于肩头立着一只奇怪的飞禽。

正道、邪道、世俗世界,不同的世界界限在此被消弭了。人族任何一处都不可能出现如此奇观。

和香城,那个在蛇妖族经营中发展了九年的和香城,本是打着成为第二个剑丹城的旗号。今日让她见到真正的剑丹城,却忽然心生不敢相信和香城,真的能建构成第二个剑丹城吗?

这样一个分明是正道邪道都能轻易攻克的地方,要从无到有,成为正道邪道都承认的和平之地,非得天时地利人和皆具备才有可能。

她心中轻叹“恐怕再也不可能有第二个剑丹城了。”

她转过头看向林涟漪,想到林涟漪曾言,无垠和她谋划夺得佘夜潭的潭主之位时,就成功地把剑丹城城主井楼危拉到她这一边。

井楼危不顾剑丹城名声,竟暗中破坏剑丹城中立于正邪的原则。不管是为了什么利益,身为城主,他的每一次对原则的破坏,都有可能置剑丹城于危险。

井楼危此举,便是她站在林涟漪这边,也是不敢苟同的。

她放下心中嗟叹,对林涟漪笑道“你认得路,这便带我去吧。”

林涟漪点头笑道“这会儿恐怕吴伟大师还在家中睡着。”

程飘飖轻轻一笑,道“无妨,我可以等着。若是他不出来,我便再到后面府上拜访他。”

“好。”林涟漪一边向吴伟府上而去,一边介绍道“剑丹城中店铺、客栈等等,其主人府邸往往就在后面。待你到了那里,我会出去转转,若是等不到人,你便往后面绕行不到几步便是他府上。”

“好。”程飘飖道,“若是你忙,可以先行离开。”

“嗯?”林涟漪转过头,回眸笑道,“若是吴伟大师不肯收,我还要带你前往管大师府上。”她走进程飘飖,悄声道,“剑丹城中虽和平安稳,却也难保有哪些不安好心之人。送佛送到西,我放心一些。”

第六百八十二章 拜师

“我已经到了,方才半路上见你对着一只奇珍异兽看得着迷,你赶紧去看看,或许还没有被卖掉。”程飘飖笑道。

林涟漪站在吴伟大师的法宝当铺外,耸了耸肩,玩笑道“温禾姑娘你说笑了,若论奇珍异兽,有哪个比得上蛇妖族、鹰魔族聪明厉害?”

程飘飖哑然失笑。

她目送林涟漪离开,转身,仰头,凝望当铺上方的匾额“吴氏当铺”。

她微笑,忐忑之中,却也有一番胸有成竹的感触。

若无意外,她相信,吴沫大师、吴伟大师,以及两位大师的弟子,定然看得上她这份资质。

她将代表洹山,以“温禾”之名,再在此学习验毒,待学成之日,造福洹山蛇妖族。

然等待许久,果然不见当铺开门。她心疑,自忖等待已有许久,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前往吴伟大师府上,正听身后有人似乎在唤她

“这位姑娘?”

程飘飖转身,见一名年轻男子似是路过,此时背着一筐东西,好奇地望着她,见她转身,便客气地问道“姑娘可是来来典当法宝的?今日当铺不开门。”

程飘飖忙道“这位公子,小女子乃世俗之人,因敬仰验毒大师吴沫,故而特地前来剑丹城拜师。若是——”她回头看了当铺一眼,“当铺不开,我正要往吴伟大师府上去。”

男子惊讶地打量她,问道“世俗之人?”

程飘飖并无不满,承认道“是。”

男子稍稍收了收惊讶,道“哦,我不是看轻世俗之人,只是不曾想到,世俗之人竟然愿意来我剑丹城拜师。”

程飘飖微笑“有何不可呢?既有世俗女子入江湖正道邪道,如千羽林东林、天涯教凌影阙等门派,为何不能站个中立,来剑丹城中,凭借些许天赋,学个一技之长呢?”

男子尴尬一笑,面带歉意道“姑娘说的是。对不住,是在下愚钝,没想到姑娘竟有如此格局。”随即,扬眉自豪地道,“姑娘想学,若有能力,我家师娘也定然愿意交。请姑娘随我来吧。”

程飘飖惊喜,上前一小步,问道“公子你可是……”

男子忙介绍道“在下是吴伟大师的弟子吴名。”

“久仰久仰!”程飘飖忙抱拳道。

吴名腼腆一笑,道“姑娘实在过奖了,在下从师三十年,竟一无所成,实在惭愧。”他向后退了一步,伸手示意前往吴伟府上的道路,道,“姑娘这边请,若是于大街上多说几句,恐怕要给我师父丢脸。”

程飘飖莞尔一笑,道“请公子带路。”

二人到达吴伟府邸,未进门便听见一兴高采烈的呼叫“爹!爹!我做出来了!”

程飘飖早从林涟漪处听闻吴伟与吴沫有一儿子,名‘吴为’,这稚嫩的声音定然是吴为了。

吴名哈哈一笑,介绍道“方才喊叫的是我师父师娘的独子吴为,性子爱玩闹,若是姑娘当真拜在了我师娘门下,恐怕要经常为之困扰了。”

程飘飖笑道“无妨,孩子不都是如此?想来日后也是与吴伟大师一样的受人敬仰。”

二人向正堂走去。

“诶!不愧是我的儿子,足足花了两天可终于做出来了。”一声高兴的中年男子声音从中传出。

程飘飖、吴名停下脚步,站在正堂外向里看去。

吴伟坐在上首,面前吴为骄傲地挺直腰杆,举着一张薄薄的纸,纸上画着些字迹。

他口中说的做出来了,定就是纸上的难题了吧?

“儿子别晃手,把纸给我看看。”吴伟惊喜地拿过纸,准备细看。

吴为虽把纸递给了吴伟,口中却咀嚼着吴伟方才的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夸奖啊……

“嗯——做得好,不过,儿子,我记得我教过你,制这种东西之前,要把泥沙都除尽你忘了?”

吴为一惊,两眼瞪大,不敢相信竟然忘了这一步,伸手夺回纸,细细一看,果然没有除杂,不由得哀叹一声“啊!我忘记了!”

吴伟嘿嘿一笑,抬头时正望见吴为带着一陌生女子站在堂外,眼珠一转,高高的颧骨上笑容更盛,立即低头对吴为道“儿子,你两个师兄都是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做出来了,你说你是不是比不上他们?”

吴为单纯地点点头。

吴伟接着套道“那么,你说你要不要多练习?”

吴为又点点头。

吴伟嘴角流露出一丝儿子看不懂的得意微笑,落在见多了的吴名眼中,便可一眼辨认出,那是骗小孩成竹在胸的表情。

吴名不禁笑得咧开了嘴。

吴伟继续问道“我房间桌上还有一个难题,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儿子,我相信你可以做出来的。”

吴名因眼前之景不忍直视而移开了目光。

吴为重重地点头,满面坚定,令人动容“爹爹放心,我一定学得比两位师兄都好,一定不辜负爹爹的培养。”

吴伟欣慰地摸摸儿子的头,道“好,爹相信你!去吧!爹这边要招待客人了。”他放下手,以肯定的目光送儿子跑去了后面。

吴名与程飘飖相视一眼,道“姑娘请吧。”

程飘飖走进正堂,行礼介绍道“吴大师,小女子是世俗之人,姓‘温’名‘禾’,在验毒上有一些天赋,且一心想学习验毒之道,听闻吴沫大师乃此道集大成者,心生向往,特来拜见。”

吴伟面带微笑,闻言点头,伸手示意道“温姑娘你好,请坐!”

程飘飖于边上坐下。

吴名仍立堂中,道“师父,方才弟子在当铺门口遇见这位姑娘,将她带到此处,尚未完成师父给的任务,弟子这就去做。”

“好,你去吧。”吴伟道,转头看向程飘飖,道,“让姑娘久等了,本大师只在每月下旬经营当铺,姑娘来得不巧。”

“无妨,小女子仰慕验毒之道,欲诚心从师,不怕路遥。”

吴伟点点头,对这个世俗世界来的女子甚是满意,道“想必姑娘也知道我夫人长久在井楼危城主府邸担任验毒师长吧?”

“是。正是因此,小女子便前来拜访吴伟大师您。”

吴伟想了想,笑道“既是拜我夫人为师,我不便做主。请姑娘暂时住下,我夫人三日后将会回来一趟,到时请她决定是否收你为徒……”

正言语间,又听闻门口传来脚步声,二人向门口看道路看去,见吴名又带领一客人前来。

程飘飖一惊,心道“无垠?”

第六百八十三章 巧遇

无垠望见程飘飖竟坐在吴伟大师家中正堂上,也是一惊。

然未等惊讶之色表露出来,二人猜想对方来此都是有各自目的的,也便不拆穿,只于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无垠走进正堂,行礼道“吴伟大师。”

吴伟微微皱眉,又舒展,本怡然的心情上抹了一层隐忧,道“潭主大人快请坐!你为佘夜潭潭主,如何仍以晚辈身份行礼?”

无垠恭敬地道“吴伟大师乃剑丹城著名鉴宝师,晚辈理当尊敬。”

“也罢,潭主大人身居高位而不失礼数,可谓自制之人,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吴伟看了程飘飖一眼,对二度返回的吴名道“吴名,你带这位温姑娘前往厢房住下,我与潭主大人叙叙旧。”

程飘飖站起身简单道别道“小女子告退。”

“姑娘这边请。”

待二人离开后,吴伟换了一副谨慎的面色,问道“潭主大人登门拜访,可有要事?”

无垠神情凝重,目光之下流着担忧伤怀,道“的确有要事求问,望吴伟大师如实告知。”

吴伟见他眸中神情异常,更加确定其来意,谨慎地问道“可是与教子千金有关?”

无垠一惊,随即眸中伤怀越发明显地流露出来,迟迟不能回答。

“教子千金,恐怕早已成为了护剑使。”

“什么?你怎知道?”

“她手中那长鞭,暮至,正是她易容为十虹涧弟子,跟随高秋蜓、栾英姿二人,到吴伟大师府上取得的。”

“你可是亲耳听到吴伟大师所说?”

“我派人到吴伟大师府上打听过,确实如此。”

“不,她告诉我,她尚未成为护剑使……”

“我们的潭主大人啊,她早就是护剑使了。”

“你凭什……”

“属下我可是试探过她的,她亲口承认。”

莽萋谜一样的笑容仿佛**裸的嘲笑。

他呆滞着,绝望如跌入深渊。

婚服已经准备好了……

合卺酒喝下,这回醉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坐在吴伟大师的正堂之中,无垠匆匆追追溯一遍往日记忆,开口,沉声地问道“我的未婚之妻,是不是护剑使?”

吴伟虽有准备,却还是在他疑问之下脸色又是一变。

无垠凝望着他,双眉皱紧。

吴伟斟酌了一番语句,道“潭主大人,剑丹城中有规矩,城中之人不得参与正邪纷争。若是我瞒着此事,便是站在正道一边;若是不瞒着,又是与你佘夜潭为伍。”

无垠道“无妨,大师只需说出你所见,不论她是否是护剑使,我相信她不会有意害我。我与她之事,并非正邪纷争。”

吴伟微微点头,道“好。接下来我所言,系我所见所闻之实情,都与正邪纷争无关。”

“好。”无垠屏息凝神,只恐错过哪怕一个字。

……

午时。

“温姑娘,师父请你前来用午膳。”门外吴名道。

“好。”程飘飖连忙开门,微笑道,“麻烦你了。”

“没事。还要让姑娘等待三天,姑娘是世俗之人,想必对剑丹城不甚熟悉,这三日便住在师父府上。”二人一边前行,吴名一边说道,“若是姑娘想认识街市繁华,在下可以为姑娘引路。”

“多谢公子,却之不恭,小女子对剑丹城的风景确有兴趣。”程飘飖笑着应承下来,心中想着,待将剑丹城的街市布局记住,也好告知叙闲,对和香城的建设或有益处。

“好。”吴名笑得更加开心,目光有些紧张地移动到前方,道,“不知温姑娘是哪里人氏?”

“和香城。”

“哦?”吴名微微惊讶,“是那世俗世界制香大城和香城吗?”

“正是。”

吴名一喜,道“莫非姑娘所言的资质,与制香有些关系?”

程飘飖点头道“是。不过小女子只会制些世俗之香,几年前吸引蛇妖族白绫的江湖之香却全然不通门道了。”

“无妨。”吴名暗喜,“姑娘善于制香,在验毒上定然有些天赋。师娘一直想收一个有天赋的弟子,姑娘定有机会留下来。”

程飘飖含笑点头,走过转角口,见用膳房中,无垠竟也坐在饭桌上,心中更为疑惑,连忙退到转角口外,未等身边吴名反应过来,也将他拉回去一步。

吴名轻声讶道“你可是看见了佘夜潭的潭主?”

程飘飖点头,故作惊讶,轻声问道“剑丹城不是不参与正邪纷争吗?为何这潭主会留在大师家中吃饭?”

吴名笑道“虽不参与正邪纷争,却并非不能与正道或是邪道之人成为好友。这位潭主大人与我师父已经是熟识了。”

程飘飖试探着问道“这么说他们方才商讨的也并非正邪之事?”

吴名毫无察觉,答道“并非。姑娘你放心吧,我师父从不涉及正邪纷争的,潭主大人来此,也不会对你一个世俗世界小女子如何。”

程飘飖点点头,心中存疑,不曾从林涟漪处听闻无垠有什么事需要来找吴伟大师,却在这里碰见他,看他神情,似乎也是没有让别人知道他来了这里。

若有机会,还是替林涟漪问一下吧。

走进用膳房,程飘飖便见无垠面色不大好,双眸阴郁之间,仿佛藏了一片乌云,如盛夏黄昏的天空,重重的一团暗色遮天蔽日,来回飘荡肆无忌惮,就是不肯下出一点雨来。

她心觉不妙。

方才二人巧遇之时,他不是这般神情的,当时眸中虽有阴云,却也没有这样严重。

难不成在吴伟大师家中发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又或是,从吴伟大师口中得知了什么?

她继续往前走去,无垠似乎才听得声音,转过头看向她,勉强按下了些许眸中的阴云,然失了阴云,又没有明亮的喜色弥补,神情之中,看上去更显得些微呆滞。

坐上饭桌,又换作无垠问起了程飘飖的来意“这位姑娘,看似是世俗之人,为何来到了此处?”

程飘飖便装作不认识,答道“潭主大人好,小女子是为了向吴沫大师拜师学习验毒。”

无垠藏着真实心情的面容勉强温和一笑,心中已然明了。

蛇妖族派她来做的事,也是观海山上将要着手去做的事。

吴伟不愿再想林涟漪、无垠这点纠缠不清的事情,忙找到程飘飖为言谈话题,向无垠称赞道“这位姑娘虽是世俗之人,却也是一心想学,我家夫人一直想收个徒弟,我看这位姑娘很合适。潭主大人见多识广,你看看如何?”

第六百八十四章 孤鸿

无垠顺势答道“姑娘身处世俗,心思单纯,看面容,听言谈,又是乖巧之人,听闻学习验毒需要十足的耐心细心,我以为姑娘定然能胜任了。”

吴伟点点头,又向吴名问道“吴守呢?现在还没有回来?”

吴名忙道“师弟还在那边挑拣可用的花草,师娘三日后便要,弟子吃过饭也马上就去帮忙。”

吴伟颇为满意“嗯,你们对事务如此尽心,让师父我省了不少心。”

程飘飖道“大师两位弟子及独子都是如此认真之人,小女子若是有幸被吴沫大师收入门下,定然亦如此努力刻苦。”

吴伟笑道“这两个小子平时没有那么努力的。再说我那儿子,方才让他做点难题就出来,谁知道现在还不曾做出,实在……”

吴名忍不住道“师父对吴为小师弟恐怕太过苛刻了吧,小师弟年纪尚小,便是连字都认不全……”

“小是理由吗?”吴伟微微皱眉,教育道,“你看这位潭主大人,当初年纪轻轻,便以举世不遇之奇才之名,传扬得连我剑丹城都知道。小为还是不够努力。”他说话间,顺便看了看无垠脸色。

无垠明白其意,当为安慰,还是勉强一笑,沉默不语。

几句言语之后,吴伟大师发觉无用,这张饭桌上不可避免地蔓延开沉郁的气氛,程飘飖、吴名都有感知,二人相视一眼,默契地不言语。

吴伟亦不言语。

无垠将碗中白饭吃尽,几乎没有吃过菜,便放下碗筷,向吴伟道“多谢款待,门派之中还有要事,我这就回去了。”

吴伟点头,目光示意吴名。

吴名会意,站起身欲言。

“不必送了,多谢。”无垠低着头轻声道,随即离开。

程飘飖见他背影,仿佛飞翔于青穹之下的孤鸿,恣意地划过数道弧线,足把云雾席卷,却不能飞过天空,向下望去亦无栖身之所。

无垠这是……

程飘飖心生同情,斗胆猜测他前来此处,是为与林涟漪有关之事。

也只有与林涟漪有关之事,才能让他如此了。

既到了如此境地,为何还要掩饰?

她心中默叹一声,低头继续吃饭。

吴名目送无垠离开,才坐回座位,疑惑地问道“师父,潭主他……”

吴伟摇摇头,拿起筷子夹菜,一边道“江湖之人有他们的烦恼,我们只管活好我们的,在接下来的人族与鹰魔族一战中尽力贡献,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了。”

程飘飖心中一动。

吃过午膳,她跟随吴名外出,一边听着吴名介绍周围景色,一边粗略地记下大概布局,然最重要的是留心四周。

她猜测,无垠应该还在附近。

他是为林涟漪而来,此行又不曾告知林涟漪,必然不想让她知晓。为了保证林涟漪不发现此事,定然会于附近等待她出来。

果然未行走多远,十字路口,吴名欲带她前往右边,而左边人群来往后,正是一路跟踪过来的无垠。

程飘飖借让吴名帮忙看看前面有什么奇珍异兽之名。支他离开,自己则立即跑到无垠身边,匆匆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无垠难过的面色中流露担忧,道“我可以告诉你,只是你千万不能告诉林涟漪。无垠在此恳求程小姐了。”

他神情坦诚,却让程飘飖更加心酸同情。程飘飖心知他不想让林涟漪知道,便是真的不想让她知道,只得叹道“好,我不会告诉她的。你对我说实话,也好让我心中有个底。”

无垠低声坦白道“涟漪,我的涟漪,如今已是十虹涧的护剑使了。”

程飘飖脸色大变。

无垠目光学过程飘飖,见吴名正在回来,连忙道“吴名在找你了。你回去吧,程小姐,我已告诉你实话,望你莫要告诉她。在她进入十虹涧以前,剩余的日子里,身为未婚之夫,我不想她难过度日。”

程飘飖心中一震,明白过来,随即心生叹服,重重道“有夫如你,涟漪不会后悔。”她转头欲离开,又一咬牙,转回头道了一声,“涟漪现下就在剑丹城,我会想办法阻止她前往十虹涧。”

无垠一惊,随即却惨然一笑,不语。

他目送程飘飖走进人群,只觉心中阴云猛地倾轧下来。

若是能够阻止,何以他担心了这么久,她终究还是……

原来她一直不肯告诉他。

为什么呢?像现在明白实情的他一样,不愿让剩余相聚的时光痛苦得不能回忆吗?

可是,终究要分离。

没有准备,岂不是更加痛苦吗?

涟漪,绿水,你既做出了这般决定,预见到痛苦的分离,且永不可挽回,以为给你我留下些许回忆,便是美满了吗?

他回头,走向越发阴沉的道路。

青穹洒下光明,独独予他阴云。

又过一个时辰,林涟漪回到吴伟大师府邸,等待程飘飖出来,不见其人,又等待片刻,却见她与吴名从外面回来,连忙闪到暗处隐藏。

待吴名走进府邸,程飘飖借发簪丢失为由,又出了府邸,与与林涟漪相见。

林涟漪笑问“如何?吴伟大师是婉拒了你,让你在剑丹城待两天再回去,还是让你等到吴沫大师回来?”

程飘飖心怀无垠方才所言之事,笑容有些不自然,道“大师已同意让我留下来了,再等三日吴沫大师回来,由吴沫大师决定是否收我为徒。”

林涟漪欣喜地点点头,却发现她脸色有些不对,微微蹙眉,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程飘飖忙摇摇头,把心事压得更深了,顺势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听吴名公子说到剑丹城人为了学习能力有如何刻苦努力,心中有些担心吴沫大师看不上我这个世俗世界来的。”

林涟漪笑了笑,安慰道“这有什么?有资质便可。吴沫大师双眼雪亮,定能发现你这块珍宝。若是万一不成,不是还有管鸣丹大师吗?若是再不成,剑丹城又不止一位验毒大师。”

“涟漪。”程飘飖面露紧张,“你能否等到我拜师成功再去十虹涧?我——有些紧张,也有些担心,万一他们发现我是洹……”

林涟漪稍加思索,点头道“好。”她轻轻一笑,“我便在附近的客栈里歇息,三日之后,吴沫大师回来,我会在吴伟大师府外等候。”

程飘飖一喜,点头谢道“好啊,涟漪,谢谢你。”

“不必客气。”

第六百八十五章 夜街

算是把她留下三日了。

这三日,她身在剑丹城,只有以自己的能力试着劝劝这个迷途不知返的教子千金了。

洹山上,她听到林涟漪说要去十虹涧确认那边的胜出之法,却不曾料到原来林涟漪早已与那帮护剑使一起了。

也难怪,护剑使愿意如此帮她。

本以为她是为了蛇妖族,抑或顶多是因为接下来的大战,对人族也兼顾一些,没想到她竟干脆做了人族的牺牲!

程飘飖走进自己房间,越想越无法想象。

她倒了一杯水,温度正好,便连续几口喝下,闭上眼睛细细思索究竟是什么原因,竟让她舍得放弃与无垠双宿双栖的机会,去为伤害过她的正道卖命呢?

海誓山盟,抵不过她天生的人族血脉吗?

想了半晌,她只觉头痛,回到床上小憩了片刻,睡着前想到无垠已知晓林涟漪在剑丹城中了,多半会来吴伟大师家附近找她。

我帮你拦下了她三日,这三日,不仅是我力劝,你也要做点努力。

至夜间。

受吴名所邀,程飘飖再次有机会离开吴伟府上。

“姑娘头一次来,不知剑丹城夜间美景更胜于白日,千灯万光,煞是好看。”

“我尚未到府上时,便听到路上行人说起,听闻街市两旁的建筑上,七彩的引火石以灵力为引,可燃烧绚烂光芒,将整座城照耀得通亮。”

吴名叹道“剑丹城的夜景是其最吸引人处之一了。据我所知,有些城外之人来此不为别的,专为了看城中夜景。借着七彩灯光,欣赏街市上来往江湖之人、世俗之人,及店铺中买卖的奇珍异兽、奇花异草、灵丹妙药,便如同置身另一个世界。”

程飘飖欣喜一笑。

走出府门,前行几步,往街上一站,沿着宽敞的道路放眼望去,便见左右灯光辉映,时一片七彩连绵,时又有一串色彩变化过去,仿佛世俗世界中过年过节的夜里。

但是,只有剑丹城,才会夜夜灯光明亮,赛过明月星辉。

和香城呢?

她不禁又想到和香城。

每隔一尺,便结着一颗镂刻珍奇的琉璃珠,引火石便是从中散出光芒,并不刺目,却明亮异常。

灯火之下,几乎家家店铺门口蹲着一只异兽,其形态之异,见所未见。

人群来往嘈杂的声音中,时而响起某家店铺门口异兽的叫唤。正道邪道相视虽不和乐,却不过是分道扬镳罢了。

“爹!爹!我想去那家店铺看看!”

“你才买了一只异兽啊!”

“那我就去看看?”

“好吧,我们装作买家去看看,顺便让店铺主给我们介绍介绍?”

“好!”

眼前两个正道打扮的人,一父一子,望着一家颇为宽敞的店铺,相互言道。

“娘!我也要进去看看!”父子身边响起一名女孩的声音。

程飘飖向那女孩望去,见她约莫七八岁,身边站着她的娘亲。二人邪道打扮,但似乎并非天涯教的。

父子转过头看了来者一眼,见是邪道打扮的二人,稍稍呆滞了一下。

母女中的母亲向后拉了一下自己的女儿,训诫道“去干什么!小心!”

不料随即父子中的儿子竟跑到那女孩身边,此举把那做母亲的的吓了一跳,竟忘记了阻挡,就这么让她站在了女儿面前。

“儿子!”做父亲的也吓了一跳,在后面喊道,却不敢轻易走上去,只怕对方以为他要攻击。

男孩不理会父亲,一脸不满地对女孩道“若是在城外,我们就是敌人,可是在剑丹城,哪个江湖之人敢打架?我和我爹又不会打你,我们一起进去吧?”

女孩迟疑,面露胆怯,回头看了看她母亲。

她母亲谨慎地向男孩父亲看了一眼,眸中颇有敌意,道“我们进去,量他也不敢伤害你……”她言未毕,男孩便将女孩拉向了店铺。

母亲一惊,连忙跟上。

男孩父亲拦下了她,鄙夷地道“你以为我父子二人会枉顾剑丹城规矩害你们吗?若是在外面,我必抓住你们。可既是在剑丹城,你我便只有暂且为友了……”

“废话连篇!”女孩母亲瞪了他一眼,手中重重一推,将他推开,立即趋步进了店铺寻她女儿。

男孩父亲摇摇头,轻声骂了一句,便也进去了。

程飘飖猜想他骂的是“不可理喻”。

眼见正道邪道这般友好的言谈,她深受触动,不禁想象不久后人族鹰魔族大战之中,正道邪道之间该当如何相处,恐怕两道都会与各自弟子说“参见剑丹城规矩即可。”

她会心一笑。

祥和乐世,便在此城了。

吴名也目睹了方才四人趣事,笑道“我们也进去看看吧?”

程飘飖笑着摇了摇头,手却指向另一处店铺,道“我想去看看那里的花草。”

“也好。我忘了姑娘喜欢制香,那一定对花草更感兴趣。”

二人向那边花草店铺走去,程飘飖顺便问道“这些江湖之人若是在剑丹城留宿,客栈是否分正邪?”

“不分。”

“这——不怕夜长梦多吗?”

“我想江湖之人既能忍得了白日同在街市上走,夜间睡在同一个客栈里,也并非不能忍受吧?”

程飘飖走进店铺,侧身扫视墙上所挂花盆,笑问“大师家附近最近的客栈在哪里?”

“哦,在……”

然程飘飖目光扫过去,于店铺一角见二人回头,却是一惊,便忘了听吴名的回答。

易容后的二人,林涟漪、无垠正转过身,也恰巧看见她。

程飘飖心惊无垠果然先去找涟漪了。只是见二人脸色,似乎并无难过。难道有关十虹涧的事,二人已商讨解决了?

她马上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个吴名,忙掩饰惊讶,欲故作不认识。

吴名却仍是看见了程飘飖眸中惊讶,疑问道“你们认识吗?”

程飘飖尚未回答,对面林涟漪先走过来,笑道“温姑娘,又见面了。”她转头对无垠道,“夫君,这就是白日里我散心时,在路上遇见的温姑娘,她要拜吴沫大师为师。”

吴名明白过来,应当是温姑娘初来乍到,于剑丹城中迷了路,由眼前这位姑娘指路,才到了他师父府上。他忙道多谢这位姑娘为温姑娘指路,不过三日,我师娘就会有一个弟子了。”

林涟漪惊喜,对程飘飖道“吴名公子说吴沫大师能收你为徒,那必定是能了,姑娘放宽心。”

第六百八十六章 坦白

程飘飖点点头,道“姑娘如此关心,我一定也不辜负姑娘为我指路一恩。”

林涟漪一笑,道“指路罢了,我也是散心时顺便的。”

无垠趁机道“我未婚的夫人今天白日与我争吵,这才独自一人出来散心,正巧遇上了这位温姑娘,看来温姑娘也要感谢我争吵之恩了。”

林涟漪微微惊讶,侧过面白他一眼,道“几时与你争吵了?”

无垠无辜一笑,对程飘飖、吴名道“让二位见笑了。我与夫人同心,不该争吵的。如今已然和好。”

程飘飖猜测他已说服林涟漪,却又觉得没有那么容易,便假借玩笑问道“看二位眉眼脉脉,我更相信恩人姑娘的话,你二人从未争吵。公子,我说的可对?”

无垠目中光芒忽地暗了一下,伸手抓住林涟漪手,深深望着她,道“争吵与否,还不都是为了长相厮守吗?凡天下情人或是夫妻,若是当真有什么不可调解的矛盾,外人说什么都没用,唯有内中二人相互理解了。”

程飘飖明白过来。

没有,他没有说,也不希望她去劝说。

她心中哀伤,默叹。

是啊,唯有内中二人相互理解。外人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她也不是头一天认识林涟漪。

至少,劝说这一条路,是行不通的。

无垠,你要放弃吗?

吴名颇为羡慕地望着二人,似乎头一次见情人,这般于街市上温柔相视,他也不由得脸色微红,会心一笑。

林涟漪轻轻甩了一下,未能挣脱,便由着他,觉察到自己双颊泛红,便移开目光,对程飘飖道“祝姑娘你得偿所愿。”随即拉着无垠的手,便要往外面而去。

无垠微笑,向程飘飖、吴名二人匆匆点头一别,便被林涟漪拉着离开了。

程飘飖苦心中为这二人苦涩,顿时逛街市也没了心情。

“温姑娘,你看哪些花草为好?师父不久前还说家中少了些有趣的花草,我要买一些回去。”

程飘飖勉强一笑,打起精神,走上前去,看了眼案上拜访的花草,道“若是放在大师家中,当选一些……”

店铺外。

林涟漪放开手,随意挑了个方向走去,对无垠道“你和飘飖打什么哑谜啊?有事瞒我?”

无垠也知她多半能看出来,走在她身边,笑道“没打什么哑谜,只是随心而言。”

林涟漪侧目看他一眼,收回目光,无奈道“随你怎么说,我是不信的。你不说,我也不去问飘飖。”

“为何?”无垠心中忐忑,生怕她发现,嘴上还是仍旧这般说着。

林涟漪温柔一笑“难不成你会害我吗?”

“不会不会。”无垠忙道,行走间又悄悄走近她,道,“上回在剑丹城中,见到的那只鹰隼,店家至今还没有卖掉。你若想要的话……”

“不想!”林涟漪瞪他一眼,道,“那鹰隼样的异兽对我恶意深重,正像那些……”

鹰魔族。

“此战过后,仇敌灭绝,我们再成婚吗?”

“是啊,”林涟漪凝视他,道,“这次你别逃。”

无垠紧紧抓住她的手,忧心道“我不会离开的。可是,你会逃吗?”

林涟漪心头一跳,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他,认真道“我等了几年了,自然不会逃。吾夫,你放心。”

“便是,”无垠面色发白,问道,“便是,为了与我成婚,就要放弃天下苍生,你也会……”

林涟漪脸色一白,呼吸蓦地一滞。

二人对视,凝眸牵挂,恍如异地。

街市喧闹,两心淹没。

良久。

他们分不清心跳来自何方,只是觉得哀恸如家中丧人。

“夫人。”无垠皱紧眉,忍不住唤道。

“怎么了?”林涟漪恍然一应。

“人族与蛇妖族结盟以后,我们就成婚吧?”他笑得勉强,犹如在泥潭里翻滚了许久才上岸的落水狗,哭丧着脸,见到心仪的枝头花,便浑然忘了一身泥泞,只有钻入深心的眼眸,才知道他心中苦涩,悄悄地潆洄泪水。

眸中也只有她,没有自己。

世上谁也看不到自己,向来眼中只有心中人。

我装不下去。

林涟漪嘴角一抖,向前一步,扑在无垠怀中,小声抽泣着“好。”她小心地环抱着他,感受到他后背衣衫半湿,便犹如自己也切身地体会到预见未来的恐惧。

不必装,是我错了。

先装的是我。

“这两个人众目睽睽之下干什么呢!”路过的一人惊讶地停住了脚步。

“别看了,我们走吧。”另一人将他推走。

随后越来越多的人怀着好奇心理停住了脚步,一边看着,自然也会一边说着。

一人疑问“这是正道还是邪道?不会是世俗之人吧?”

身边恰好站着一个世俗之人,连忙答道“别丢给我们世俗之人,世俗世界中没有这种不知廉耻的人。”

又一人故意抬高声音笑道“恐怕是邪道吧?正道之中,更没有这种人了。”

一邪道之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也只有正道之人才会人前人后惺惺作态了。这二人要情要爱,表现得明明白白,远不像你们正道之人。”

那人皱眉。

“大街上这样也不成体统啊。”

“又不是在你家,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又一邪道之人仿佛是这些天受正道的白眼太多了,抓住机会便道,“又不上去劝说,又喜欢在旁边看,又一边说着‘不成体统’,你们正道到底想怎么样啊?”

那人被说得脸红了,无奈,欲上前去劝说“二位……”

无垠、林涟漪却松开怀抱,一眼也不理睬旁人,径直离开了。

两位邪道之人好笑地看着他,相互说笑道“你看正道就喜欢多管闲事。”

那人绷不住脸,转身怒道“他二人至少知道廉耻,此刻已然离开了,你二人却不知廉耻,在外打不过,便逃来剑丹城避难。”

“什么廉耻不廉耻的,他们是觉得你这只苍蝇太烦了……”

三日后。

藏宝室中。

千灯兽见女主人回来,欣喜不已,一边用力地晃着尾巴,一边扭着身子摇晃一室的白光,兴冲冲地为吴沫大师、程飘飖照着两旁的架子。

程飘飖跟在吴沫大师身后两步处,一边奇怪于为何吴沫大师查验她的资质,却要到吴伟大师的藏宝室里来。

若是林涟漪在此,定然知晓,上一回吴沫大师回来,也是在藏宝室里与她说话的。吴伟大师对这些法宝的照管,吴沫大师显然是不敢放十个心的。

第六百八十七章 爱屋及乌

无垠接过茶杯,一口喝下凉水,低头凝视茶杯,低声叹道“和千羽林上,你递给我的那杯水一样。”

冰凉?

林涟漪不必睁开双眼,她却坚持着睁开,紧紧地凝望他幽夜里闪烁着芒的狼目。她从未见过一匹狼会如此喝水,会如此,冰冷的目光燃烧着炽热的痛苦,只有成了妖的狼才会。

他额间汗水滚落到脸颊,揉着泪水一起,于冰冷的夜里凝固。

剑丹城的夜里,原来也是如此冰冷;纵然往外走几步,便是彻夜繁华的道路。她仿佛可以听见隐约的叫卖声,透过结界闯入房间。

卖异兽,卖奇花,只要是人族以下的生灵,都可以卖。

她低垂下目光,惨然一笑。

都是妖了,两个妖在纠结什么?

一定要为了人族牺牲吗?

一定吧……

天下生灵,并不只是人族,还有更多。只是救了天下,得益最大的是霸主人族罢了。

无垠缓缓抬起目光,凝望她惨然的笑容,用他狼的双眸,望见她低垂的目光、眉间无力的微蹙。

她的笑容犹似三袖盛会上听到他要迎娶她时的美丽,然当下却又多了十足的忧伤。

枕前垂泪,明日何方?

他心痛如绞,慌忙地伸过手,小心地擦拭她笑容下不知不觉流落的泪水,如她流落的人生。

林涟漪身子前倾,便倒在他怀中,抱紧,如干涸的泉水一般,哑了声音,痛了喉间,只有低声抽泣,说着方才疯癫地说过不知多少遍的话语“对不起,对不起。”

她言语颤抖,凄惶无助,却分明,心怀坚定的决意。

无垠抓着她背后长发,手心才凝固了汗水,又抓得长发沾湿在指间,他轻声问道“绿水,如果我愿意支持你呢?”

林涟漪蓦地震惊。

他感觉到她身体一抖。

他紧环住她身体,不愿离开,只能抓住当下,以一种与她一般嘶哑的声音,重复道“绿水,我知道,你做了决定,便不可能再后悔了。我知道,我们的今生,已经是不可能并肩而行了。”

林涟漪手中抽搐,不顾一切,胡乱地抓紧他。

“不是还有来生吗?疯子前辈给了我们生生世世的机会。下辈子我可以来找你,若是你还留在这辈子,等不到我下辈子,我就再等你几辈子。”

“青山,只要护剑使有别的人选,我便立即离开十虹涧。”

“十虹涧那帮人如何能够放你离开?绿水,你不要和他们硬拼,被限制至少也能出来,然被彻底关押了,便永远不能再相见了。”

林涟漪抱着温暖的身躯,十多年前那个关于刺茫之死的噩梦重又现于脑海。

炽热的温度从赭色异水中奔涌而上,她是从头到尾被穿透了的蛇妖后裔,感受着冰冷的剑身和外界包围她的空气一样渐变滚烫。

渐渐地,里里外外,将她炙烤成灰。

“绿水,大战结束,你能不能不要立即前往十虹涧?我们再去找找疯子前辈,问问他有没有方法能让我们距离千里也能知晓彼此心意。若是十虹涧对你不好,我就是站死,也要……”

“修为来之不易。”林涟漪连忙打断他的话,“我自尽即可,转世之后,我来找你。”

“若是到了里面,我也想知道外界的你过得如何,我们一起去找疯子前辈吧。”

“好。”

“青山,吾夫,你暂且放心。我是护剑使,但是淬弦还没有死,大战之后我前往十虹涧只是为了学习他们的修炼法门,而并非成为真正的护剑使了。

“我们还可以一起待上许久。”

“凌飞雪将在大战中出现,若是那场大战,护剑使有人伤亡,该当如何?”

林涟漪不语。

“你为早已选定的护剑使,自然是你上。”无垠放松了手,轻轻梳理她长发,“从程小姐告诉我此事开始,我想了很久,这是你的意思,我唯有支持。”

林涟漪咽了咽口水,温柔地拍着他后背,道“对不起,终究还是没有守住承诺。”

“如我当初离开你一般,并非故意,时局无奈。可我没有想到,你会为了其他生灵离开我。这种为天下亡的精神,恕为夫自私,从来没有过。”

林涟漪苦涩地道“不是的,若是你站在我的处境上,你也会这样做的。青山,我曾与你一样,以为你我应当不顾一切长相厮守。将婚之际,是你教会了我迂回,而我,不过是在你教给我的道理上,又看见了更深的东西。”

“我……”无垠微惊。

“我救其他的生灵,何尝不是在救你呢?

“你,不也是天下生灵的一部分吗?

“因为在意你,我才会愿意在意你诞生的世界。”

无垠闭上双眼,聆听着她的呼吸。

那杯水,真的是凉的。

林涟漪手腕酸痛,停下抚摸,闭上双眼之际,自觉宛如置身点染中的黑夜。

沉沉的流水淹没过来,将干净的身体染上黑夜的颜色,两个身体化为两点纯黑的墨,于深深潭水之中摇晃、荡漾。

下沉的同时,一个个泡沫伴随着每一次呼吸,从潭水之面升起,荡起一圈圈涟漪,寂静泛滥,收归无形。

因为今生在意你,我愿意等待生生世世。

青穹无垠,夜魄涟漪。

天明。

林涟漪站在剑丹城南城门下,向无垠告别。

无垠不舍地道“不会不回来吧?”

“不会!”林涟漪忙道,“之前那番话真的是最后一次骗你了,以后不会了。”

“我暂且相信你,却不相信那帮人。若是结盟之时,你不出现在这里,我必抛弃此处要事,赶到那帮人处找你。你就这么对他们说。”

“好。”林涟漪温柔一笑,道,“有你这番话,他们便是有留住我之心,也不敢如此行为。”

“好,去吧。”无垠只好道,语气里颇有种担忧之情,“早去早回。”

林涟漪离开剑丹城一段路,才祭出暮至长鞭,御宝飞行。

她离开地面之时左右一看,来往剑丹城之人倒是无人因她的法宝而发现她的身份。

“看来林涟漪的暮至长鞭还无太多人认出来。”林涟漪暗暗放心。此后以防夜魄被人认出,不到万不得已,她只能使用暮至长鞭。

本来还是有一支娘亲留给她的朱砂木簪的,可惜和无垠的青穹剑一样,都留在了千羽林。

大战之后,或许可以向林姨要来。

第六百八十八章 教诫

剑丹城。

等待三日,吴沫大师从城主府邸回来。

藏宝室中。

千灯兽见女主人回来,欣喜不已,一边用力地晃着尾巴,一边扭着身子摇晃一室的白光,兴冲冲地为吴沫大师、程飘飖照着两旁的架子。

程飘飖跟在吴沫大师身后两步处,一边奇怪于为何吴沫大师查验她的资质,却要到吴伟大师的藏宝室里来。

若是林涟漪在此,定然知晓,上一回吴沫大师回来,也是在藏宝室里与她说话的。吴伟大师对这些法宝的照管,吴沫大师显然是不敢放十个心的。

吴沫大师看了几件宝物,才开口问道“温姑娘是世俗之人,来到剑丹城,家中父母不担心吗?”

程飘飖道“大师放心,家父家母希望小女子能得一技之长,日后有能力于江湖之中谋生。”

“江湖之中?”吴沫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查看法宝,道,“姑娘打算就此留在江湖之中?以我所知,世俗女子少有进入江湖而父母愿意者。最近正道邪道重要门派皆为鹰魔族所害,姑娘是不是哪个门派之下?”

程飘飖心生紧张,然立即答道“小女子的确是世俗之人,此前未曾入过江湖,和香城中赏香大会,已是距离江湖最近一次。”

吴沫微微点头,向前走去,道“听我夫君说,你不会制江湖之香,却会一些世俗之香?”

程飘飖点头,紧绷的思绪稍稍放松,终于讲到正题上了,她答道“是。我以为,世俗之香可算是容易。至于江湖之香,因其危险,且材料难寻,故父母不许我在家学习,我便告别了父母,来到剑丹城,欲拜大师您为师。”

“江湖之香接近毒,姑娘来对了地方。本大师暂且以为,你是志于学习验毒,而非初生牛犊不怕虎。”吴沫回头一笑,威严之中流露几分年轻的慈祥。

程飘飖意识到此行大概不是徒劳了,她一笑“大师可愿收我为徒?”

吴沫笑道“我倒是愿意收这样一个乖巧的徒弟。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很少有女弟子会来用毒这一行学习,便是有,也多在制毒,而非验毒。姑娘既是在制香上有长处,为何不想学制毒,却来学习验毒?”

程飘飖眸中含笑,铿锵道“一则制毒之人未必能够验毒,而验毒之人,往往须懂几分制毒;二则鹰魔族胆敢用毒伤害人族,然人族却丝毫无感知,我以为学会验毒,也是为助人族,是功德无量之事。”

吴沫微微摇头“区区一项能力,如何能说的功德无量?功德无量的不是学会这项能力,而是如何用它。你可明白?”

程飘飖隐约懂了一些。

吴沫解释道“譬如学医,天下医者,也并非都是好人了。医人是天职,见死不救是有违医德,然善恶正邪之事,哪里有这么容易分辨?医者救一濒死之恶人,待其醒转又去害十个人,那十人之死,不可说便只是与恶人有关而与医者无关了。

“对恶人,你怎知他会否忏悔。若忏悔,不救便是你的错;若不忏悔,救了之后他又去害人,那便还是你的错。

“我说的错,不是世间要求你的,而是你心中自以为的,而是,你是如何想你自己的。

“有这份心,难免每每救人,不论如何危急之时,都要深思熟虑。

“医者尚只顾世俗世界,没有那么多正邪之辨,然验毒之人,身在江湖,九成九的被救之人,都是江湖之人,来日更有蛇妖族一类。

“其危急时刻,更甚医者;其心里之争,更甚医者。

“你救还是不救?”

“救错了,恐怕后患无穷。有这份分辨之心,便会痛苦长久。”

“然若是你只顾救人,毫无负担,也便不必来找我了;本大师只收有思虑之心的弟子。

“我吴沫,身为剑丹城第一的验毒大师,心中正邪之念、好坏之分,实是深矣。”

程飘飖心头一震。

吴沫向藏宝室深处、千灯兽光芒摇曳中时明时暗的高处看了一眼,似是想起了谁,她道“剑丹城行事不顾正邪,只要给钱就会尽力而为。这个地方,真的是一个失去了正邪之念、好坏之分的人界奇境。”

程飘飖疑惑,正要反驳。

吴沫解释道“此城并非不好,只是身在人界,终究与城以外之世界格格不入。正邪之分,只存在于外界,进了这里,便不必分正邪善恶,有钱就能做事。但是——”她转过头,凝望程飘飖,苦心道,“既不能脱离人界,便不该放弃正邪之分。”

“是……”程飘飖更加不能理解。

“我和夫君可以帮助正邪任意一方,却也不是谁都能帮。有时候,还是会做出有违剑丹城不参与正邪纷争的原则的。

“你不必立即理解,日后你在我家中,学得多了,在剑丹城中走动得多了,自然明白。”

程飘飖惊喜“大师当真……”

吴沫伸手轻轻拍了拍她肩头,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弟子了,唔,如果还有别的人愿意学这一道,我也会再收。那些正道和世俗世界的虚礼就不必了,你称我一声师父即可。”

“师父。”程飘飖立即大声称呼道。

吴沫点点头,回道“好徒弟。”

程飘飖眉眼溢满了笑意,心中想着此行顺利,日后不必担心蛇妖族被其他种族伤害了。

她又疑惑“只是师父连资质也不查验吗?”

吴沫随意地笑了笑,道“不必啊,又不是很靠天赋的修炼,你能有基础的资质,稍稍有些道行,再加肯吃苦学习,即可成为验毒大师了,不过若有稍许资质那更好。”

“是!”

“丫头说话说得跟下属对主子回话似的,不必如此。”

“哦,明白了。”

“我再检查一下这里的法宝,你可以先出去了,去找吴名,让他教你些基本的修炼法门。”

“好,谢师父指点。”

吴沫轻笑一声,令程飘飖心中放松。

吴沫大师未曾回来之时,她听吴名、吴守说到,他们的师娘是一个慈祥温柔,看似年纪轻轻的女子。她闻言便心生怀疑,只因不敢想象世上有如此显年轻温柔的大师,然今日一见,果然如二人描述一般平易近人。

吴沫大师一举一动,虽有大师之威严,却也不失少女之俏皮。

如此大师,恐怕放眼天下,也找不到几个吧?

她打开藏宝室门,深深呼吸。

此后便要跟随大师一起学习了。

第六百八十九章 演练

十月阁结界内湿润的空气一如往常,林涟漪跨进结界,便觉满面的水润,几如一双手浸满草木的香水,轻轻抚在了脸上。

星光灿烂,她抬手便觉摸到了星月。

脚下碎落的花瓣、草叶,随着长风绵延直上,仿佛受到什么吸引,飞向了寒星台的方向。

走进楼阁,无人;走上楼梯,知醉等人房间里也是空无一人。

只有知醉房间边上被空出一个房间,门上写了“林涟漪”三个字。她不禁一笑,若是留在十月阁过夜,她便住在这里了。

不过看无垠对她如此紧张,还是不必留宿了。

她心念一动,走到楼顶,向寒星台上望去。

高耸的寒星台层层台阶照映淡淡的光芒,犹如美人脸上的白皙的凝脂。她目光顺着台阶向上,到达顶端,惊见众护剑使似乎皆坐在其上,围成一圈,中央悬空一柄长剑,白芒璀璨,正是镜花剑。

她明白过来。

临近大战,她们忙于演练。

此时过去恐会影响她们,她便站在顶阁上,化为半蛇,尝试感受她们的动作。

然她化为半蛇的同时,便发现此结界内,蛇妖族的感知能力竟然不起效果。她疑惑,此前并未发现此处有什么禁锢设置。

几乎下一瞬,她便明白过来。并非感知能力不起作用,寒星台的距离远没有她想象的近,只是看上去近罢了,是以近处尚能感知,远了却不能了。

她暗暗惊叹“此处世界设置,竟与红绸借助世外之物跨越空间距离攻击她一般,远近可变,虚空即时没有。”

她只得用双眼遥望。

寒星台上,十妖围绕镜花剑而盘膝坐下,周身被星月光华洗沐得发白,镜花剑璀璨的光芒又将十妖身前照耀得几乎分辨不出颜色。

二十只手掌向前顶起白芒,齐齐地簇拥着中心的镜花剑,犹如飞蛾扑火,以自身之生命点亮这天地至宝。

十妖长久静默,镜花剑则直对着下方,缓缓转动,它剑身光鲜如新制成,青铜的色彩上云纹粗糙,仿佛再雕刻下去便要伤害到剑身故而没有精心。

便是在星月光辉及自身明亮的光芒下,镜花剑的钝锋也丝毫不起波澜,仿佛天生这般,到了战场也是这般。

林涟漪遥望不到十妖动作,目光下移,落到寒星台层层台阶上。

如每次踏进结界所见一般,台阶上花纹不断,勾勒了整片白色的台阶。从上到下,台阶数至少三千阶。

她猜测,寒星台应当不能御宝飞行上去。她在寒星台下隐心祖师的陵墓生活时,见芈灵念心生不满,却也是行走上去的。

这三千阶台阶,光是走上去也有些累了,然若说要手摘星辰,似乎也差了一段距离……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又用往常的眼光去看待寒星台的事情了。站在寒星台上,或许就真的触及天穹了呢?

她又遥望许久,仍旧不见十妖下来,只好回到楼下知醉给她留出来的房间,抓紧十月阁中充盈的星辉,盘膝修炼。

脑海中浮现出揽星诀的文字,她细细体会,以魔神血吸引星辉至房间之中,冥想之中,便以为肉身化作了江河湖海,星辉即是雨露,落水融合,融为一体。

不能化入,则融于虚空,返归大地,或是升起、轮回。

经脉之中,灵力如流水缕缕,奔涌不息,经过每一位点,便如从虚空中拟出星宿来,并洗濯星宿,将从窍穴中流入的星光转化一些为灵力,又流经,至下一处,再转化一些。

千万缕星光如此转化,至一周天后,星辉尽成灵力,其灵力之质纯粹干净,犹如本生的灵力,且带有星辉的冰凉,如凉水入腹,清醒神智。

凉水……

林涟漪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十月阁中尚未有动静,她便开始修炼赤天,引着魔神血巡逻经脉各处。

不知时过多久,林涟漪隐约听见十月阁远处有声音接近,她化为半蛇,将来者看得一清二楚。

都回来了。

她蜿蜒下床,至楼底,迎接十位护剑使。

十护剑使皆惊喜,知醉上前喜道“涟漪,你怎么来了?大战在即,你不应该在观海山或是洹山吗?”

芈灵念轻哼一声,转惊喜为不以为然,道“她是怕我们死了就见不着了,所以才赶在大战前来见我们一面吧?”

林涟漪对芈灵念此言有些不满,只想到她不知几岁,却似乎大有仗着容貌年轻身量面条矮小,便如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取笑她,忍不住道“我只怕芈灵念沉不住气先逃了,所以来给知醉提个醒。”

芈灵念一惊,噘着嘴大步流星径直闯过林涟漪身边,趋步上了阁楼。

知醉回眸笑道“小丫头小心摔跤!”

芈灵念一声不吭。

淬弦问道“你可是来取真火石的?”

林涟漪道“是,我听说你去了千羽林,想必伤势已恢复完全,那么真火石也可以还给竺烟堂了吧?”

淬弦走上前,道“跟我来,你这就可以把真火石取走。”

“好。”林涟漪向众护剑使微一点头,跟随淬弦走进阁楼。

知醉悠然一笑,回头对其他护剑使道“你们都累了吧?去休息吧。”

其余护剑使回应着,先后走进阁楼。

淬弦、林涟漪走进房间,淬弦指着梳妆台前,放置真火石的盒子,道“真火石就在这里了,完璧归赵。我回来前,听说竺烟堂的前堂主回来了,你可是要把真火石还给他?”

“正是。”林涟漪上前去拿了盒子,转身道,“如今竺烟堂中两位堂主,新堂主又不知去了何处,旧堂主正要回去,我自然是给旧堂主了。”

“若是给旧堂主,不免涉及你当初与他合计取走真火石一事。”淬弦提醒道。

“是以我与竺堂主商量,打算结盟以后,我亲自前往竺烟堂,将此事说清楚,是我拿走了真火石,但是用心并非不纯。竺堂主此举也是无奈而为,是为竺烟堂及杜鹃镇百姓着想,而非临阵脱逃。”

“嗯,这样也好。”淬弦道,“当下结盟和大战才是最重要的事,相比之下,他们竺烟堂既完好如初,又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竺夫人……”

林涟漪默叹。

“你们观海山对结盟一事商量得如何了?可有人反对结盟?”

林涟漪轻笑一声,道“反对之声时时都有,见多不怪。”

第六百九十章 消瘦

淬弦微笑“不怕结盟之时出事吗?”

林涟漪疑惑,倒是没有望这方面想“剑丹城中不许正邪斗争,我蛇妖族派来的族妖识得大体,也不会轻易惹事。至于天涯教内,我爹会安排好的。”

淬弦听她回答得如此认真,忙道“我不过也是说说罢了,天涯教中人也是分得清主次轻重的……诶,不过这次结盟,若是有人蓄意阻挠,似乎有十足的理由。”

林涟漪苦笑“是啊,正是因为身为邪道,有些人总以为天永远不会塌,他们想着若是躲在正道后面,加上有一柄镜花剑挡着,便可以在南方高枕无忧。”

“愚蠢!”淬弦摇头道,“鹰魔族可是一整个种族啊,如此打过来,谁胜谁负当真难以知晓。看他们对我们正道必胜的信念这么大,好像一柄镜花剑就无敌了。不结盟,便等着狡兔死,走狗烹吧!”

“终究是识大局的人多的。”林涟漪道,“无垠赶去通知观海山了,我与他分两路走,去了一趟洹山。”

“洹山也有族妖不服你吧?”淬弦轻笑,以为自己所想是必然。

林涟漪道“洹山不服我的族妖为数不算少,不过修为上差了一点,没有族长那般厉害,自然也不能对我怎么样。”

“涟漪。”门外响起知醉的声音。

林涟漪与淬弦相视一眼,上前开门迎面淡淡的酒味熟悉不已。

正是千羽林近旁酒摊里的酒。

知醉举着酒杯,明目含笑,浓眉冷黛挑起一点恣意,如此神态,竟有些相似于富家纨绔子弟。她笑意盈盈,两颊微绯,道“来喝酒吗?”

林涟漪略一打量她身形,惊吓地发现她瘦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大战吧。

“这酒是我和芈灵念在千羽林附近的酒摊上取的,我猜是好酒,便给她买了一些回来。”淬弦微笑,“知醉才告诉我,这就是她带你上临霄峰之前喝的酒,我的猜测果然不错。”

林涟漪忙笑应“喝啊!有酒如何不喝!便当壮行了!”

知醉一扬眉,豪爽一笑,道“好姑娘!好一个壮行!你上战场,我送你去。若你战死,我便出马!”

“好!好一个护剑使!”林涟漪昂扬道,抬脚便跨出门槛,向知醉房间走去。

知醉轻笑一声,拍了拍淬弦的肩膀,微红的面颊微微荡漾,开口轻声“你伤势恢复不久,方才演练耗费了太多灵力,去歇着吧。”

“谢……”淬弦感动,正要出言感谢,知醉已转身离开。

一阵淡淡的酒味飘荡开来,刺激得她鼻间更加酸涩。

她怔然。

眼眸光芒里,知醉清瘦的背影踩着骄傲狂放的步伐,夸张地摇晃着走远。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黑衣的女子,护剑使之首,不知何时起,身影越发消瘦。

或许是即将来临的大战,消耗了她太多精力。

正道邪道,若有哪个人心忧天下,最坏的结果不过战死,然于她而言,战死意味着罪于天下苍生。

知醉消瘦的背影消失了。

淬弦轻叹一声,关上了门。

知醉已经足够无私了。

那件事,谁都不愿意去做,为什么还要她去做?

知醉房间。

知醉随手抬起,左右晃动,窗、门,皆凝一片结界。

桌上摆着一坛酒,浓郁的酒香从大开的坛口散开,林涟漪拿起酒杯正要伸手取酒,却被知醉放下的手阻止。

林涟漪疑惑看向知醉。知醉亦看向她,黯淡的目光不似方才潇洒,其中隐隐地透露着悲愤。

悲愤?

林涟漪放回手,轻声问道“怎么了?”她隐隐有感觉,知醉应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她商议。

对了,她记得,在她成为护剑使之时,曾有人提到过关于镜花剑的一个秘密。

是那个秘密吧?

知醉缓缓收回手,深深注视她,道“林涟漪,你是为了天下苍生来到这里的,是吗?”

心中不安之情越发激荡,她压下心中不安,却不自觉地从神情中透露出来“是。你可是要与我说明关于镜花剑,却未曾于上次我成为护剑使时说明的秘密?”

知醉不忍地端详她年轻的面容,道“涟漪,泣离江结冰一事,你也知道了吧?”

林涟漪皱眉,疑惑她为何不立即说明那个秘密,恐怕是事关重大,她小心地回答道“是,我进入洹山后,从我们族妖处听来的。”她顿了顿,干脆把自己确定知醉多半要说的事情一并说了,“泣离江结冰,意味着亘寒大地寒气外泄,蔓延到人族聚居地。不论此战是成是败,人族聚居地都将遭殃。”

知醉道“是啊,人族要遭殃,鹰魔族破坏了人界的环境,后果却是由人族担负。不过,人族能不能撑到了结这个责任的地步,尚不清楚。

“鹰魔族定然比我们更早知晓泣离江结冰。

“破釜沉舟,其实力将会增长至少一倍。我们的压力,又增加了。

“人族这边,我们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说了恐怕徒增压力反而拉低士气,不说又怕打击来得太快。

“临霄峰上,百琐庄将此事道出后,千羽林的决定是说。

“若是人族抵挡不住鹰魔族,待鹰魔族一路血洗直至十虹涧,一切就靠我们了。

“镜花必定可以战胜鹰魔族。

“杀死一个种族,以镜花剑往日的威力来看,定有这个能力。我们十个护剑使,十个姐妹,也不会因此死亡。

“至少你不会因为此战而进入十月阁,与我们一起被困在这里。”

林涟漪稍稍放下了心,她和无垠还有机会。

知醉眼见她神情变化,目中光芒却更加显露出悲伤。

林涟漪见她眸中悲伤,心中一顿,忐忑之心更胜方才。

莫非还有什么艰难之事?

知醉深深呼吸,随即感慨不已“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如此果断地自愿来到十虹涧的非人族。涟漪,你人美,心也动人。天下生灵都不配知晓你为他们的付出。”

林涟漪微微启唇,欲言。

知醉忽地傻笑两声,张口咬牙切齿地骂道“人族都是吃嗟来之食的废物!”

此骂声将林涟漪到嘴边的话又呛回了喉咙。

知醉收回目光,心志坚定地闪烁于眸中,隔着一层茫然的神情,却也让林涟漪看得一清二楚。

她举起手中酒杯,一下喝了个干净,又深深呼吸,似下定了决心,才转头对林涟漪道“涟漪,我知道你不想进入十月阁,姐姐我也不忍心让你进入十月阁。

“现在你有两种选择。”

第六百九十一章 牺牲

林涟漪屏息而待,心中充盈了喜悦。

有选择,便还不是太糟糕。她还有机会,可以在外界待上许久。

知醉见她笑意,终于在黯然之下,淡淡一笑“第一,我将把关于镜花剑的最后一个秘密告诉你,你得了那秘密,没有选择,必须成为执行那个秘密的护剑使。

“第二,秘密照样告诉你,望你来日在外界行走时,能够为我留心比你合适的选择。另外,需要你和无垠,帮我们,帮人族,做一件事。”

“无垠?”林涟漪心中疑问。

知醉看出她的疑惑,没有立即解释,继续说道“我方才说,至少你不会因为这次大战而进入十月阁,但是因为大战之后,寒气入侵人族聚居地,人族必起纷争。

“到时混乱的格局下,镜花剑恐怕会再使用。

“然我等护剑使既已经历一次大战,恐怕不能再支撑一场大战。到时,至少有一护剑使会力竭而亡,空缺的护剑使位置,自然是你的了。

“若是有两位护剑使死亡,便是你和凌飞霏一起顶上。

“我们希望你做的事情,对你而言,也是自救,救你长久的自由。

“至于无垠,若是你进入十月阁,他定然痛不欲生,此事也是在救他后半生沉沦,让他一起去,不为过。”

林涟漪面露喜色,这两个选择,想都不用想,自然是选择第二个。她立即道“我选择第二个。”

知醉微笑,醉意不知觉间淡褪了一些,道“此事恐怕你一人完成不了,所以我要你和无垠一起,烧毁暮雪千山。”

林涟漪头脑一震,在知醉等她反应过来之际,忍不住问道“你所言之法,可是用火焰丹?”

知醉惊奇“你也知道火焰丹?何人告诉你的?”

林涟漪更加惊讶“你的火焰丹可是西北大漠给的?”

知醉目瞪口呆,惊讶得只能点头。

二妖相视,理了理思路,才开始疑问。

知醉问道“你的火焰丹是西北大漠何时给的?”

“发现泣离江结冰后不久。”林涟漪道,“白绫告诉我的,我没有问其具体时间。”

知醉一边思考,一边道“你和高秋蜓观海山附近一战后不久,万俟涧主收到一封漠族人送来的信,芈灵念应信中所邀,前往约定之地取来的。”

“他们可有说什么?比如,烧毁暮雪千山后,暮雪千山会如何?”

知醉凝望她,道“烧毁之后,暮雪千山极有可能会轮回,重新恢复从前生意盎然之态。”

“可能?”林涟漪惊疑,“他们对白绫所言,是一定。”

知醉道“他们的语气坚定,多半是能够成功的,只是凡事只要没有实现,总有个不成功的可能。更何况,烧毁暮雪千山,令其轮回,此前更是绝无先例。他们这么说,也是应当。”

林涟漪心有不安,道“不知是不是他们担心白绫不用火焰丹,故特地把‘极有可能’改成了‘一定’。我以为他们的目的不纯。”

知醉微微摇头,道“他们如此相助,自然了,哪有什么单纯的目的?此事我护剑使与万俟涧主等人也想了许久,却也想不到他们究竟是何目的。”

“若说是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们既有保护洛郸城于地震中完好无损的能力,还怕寒气外泄波及他们吗?”在洹山,林涟漪与吟暮已提出了各自猜想,此时林涟漪再次猜想,然自言自语中便将自己的猜想否定。

“漠外世界如何,漠族人是向来不管的。可是我看近几年,他们出现于漠外越来越频繁了。”

“至少从和香城赏香大会上开始,他们便越来越多地来往于漠外了。”

二人相视一眼,又沉默,各自思虑片刻,却是绞尽脑汁也猜不出漠族的真意,只得放弃。

知醉轻笑一声,道“漠族人的想法奇特,不是我们可以想到的。”

“他们还有一个神,我们却只有人了。”林涟漪小声道,对这个神,她始终不敢确信。

知醉疑问“你当真相信他们有一个神吗?”

林涟漪反问“否则如何解释那些怪象?”

“你说的是洛郸城完好于地震之中吧?人力之巅峰,未必不能做到,然人与神之间界线分明,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

林涟漪迟疑,还是问道“你相信人,不是,你相信,人界生灵可以超越神吗?”

知醉略一思考,泄气一笑,举坛,倒酒,一边道“我不知道。不过,未来也许可以吧?界线摆在那里,就是等着看不过去的生灵去超越的。既然有界线,我们就去超越它。”

酒香洒入杯中,才倒了一些,未等酒香全然腾起,酒杯便满了。

知醉无奈地道“那些姐妹为了让我在大战时能清醒一些,特地给了我这么一个小小的酒杯。”她不满地举起酒杯,小抿一口,轻轻放下,道,“总之那个能够超越界线的生灵不会是我了。”

“我接了第二个选择,你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大战之时,我们说服正道派一些厉害高手,和你们一起潜入暮雪千山,美其名曰,擒贼先擒王,实则……”她一笑,道,“你们自己随机应变吧。”

林涟漪想了想,猛然发觉不对,她惊问“你们要趁大战之际,调虎离山,让正道的人和我们一起去,可是到时暮雪千山上剩下的都是鹰魔族的老弱病残,及一众依附于他们的种族,此时下手,你的意思是……”

林涟漪倒抽一口冷气。

知醉眸中黯淡的光芒一闪,随机双目紧闭,只剩下醉意于面颊上助长着些许绯红“不然呢?这时候是最好的机会。那些被牺牲的种族,便当他们是为了人界万物提早进入了轮回吧。”

林涟漪默然,心中亦涌起悲愤,却是面对时局无可奈何,只能接受。她扪心自问,若是她站在知醉的位置上,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我们,不也是这样牺牲?相比之下,我觉得我们更惨呢。先失去了自由,而后才进入轮回。”

林涟漪不由得流露满面苦笑。

确实如此。

林涟漪凝望她紧闭双眼的模样,轻声问道“还有一个秘密,你尚未告诉我。”

知醉一惊,抬头,道“哦,对了,还没有告诉你。”她顿了顿,轻轻晃了晃头,仿佛要把些许的醉意晃出脑袋,站起身,道,“你跟我来。”

“去寒星台?”林涟漪有感猜测道。

“正是。”

第六百九十二章 石像

林涟漪微微惊讶,她一杯酒都尚未喝过,却恍然见站起身的知醉身形较方才又消瘦了一些。

二妖走下楼梯。

知醉抚摸着扶手,慢慢下去,此时无人从她们的房间里出来,或许是演练太累了。

“你知道十月阁的护剑使是如何使用镜花剑以抵抗敌者的吗?”知醉问道。

林涟漪道“方才在阁楼顶层,我遥望见你们围着镜花剑,或许是布施了法阵?”

知醉点头,道“用了法阵,名为‘寒星阵’,我们修炼寒星诀,就是为了能够使用寒星阵。”

二妖走出楼阁,向寒星台而去。

那座高耸矗立、威严坚挺的寒星台,随着林涟漪一步步走近,仿佛是它自己走向了林涟漪,越来越充盈她的视界。

“护剑使靠的是能够容纳星光的体质,以此体质容纳星光,洗炼自身,修炼到极处,可将自己变成星光的一部分。

“寒星阵靠的并非护剑使的灵力道行,而是护剑使的体质,是否更接近于星光。

“能够接近于星光,便可与镜花剑交流,使用它,或者借用它的力量。”

林涟漪点点头,直觉她所言的“使用它”这三个字不太寻常,不等知醉继续解释,她便思考起来。

成为护剑使对灵力道行没有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体质。星光是可以如水一般互流的,护剑使使用镜花剑或许是通过星光流淌,将自己的意识裹挟于近似于星光的**之中,流淌到镜花剑上,如此便可令自己的意识成为镜花剑的意识。

镜花剑不受生灵的命令,却能够接受自己的命令。

原来寒星诀是这般巧妙之法!

接下来据知醉一解释,林涟漪微微点头,果然如她所想。

不过关于借用它的力量,却是另一种林涟漪想象不到的巧妙。

“护剑使可以借用镜花剑的力量,汇聚更多星光,不仅是在十月阁的结界内,在外界也是一样。护剑使用星光凝成的内丹含有镜花剑的印记,在外可与镜花剑遥相呼应,夜空星光受到牵引,修炼时周身星光更盛。”

林涟漪惊喜,这般妙法,她竟有幸修炼,岂不是在超越神的道路上又得一助力?

湿润的风中草木香味正浓,淡淡的花香也正怡人。

这片乐土掌握着人界的生死。

林涟漪悄悄地深深呼吸。

知醉仰望寒星台顶端,远方高处,镜花剑渺小的身影沉寂着,静待它的新一任守护者接近。她道“动用法阵,消耗的并非自我灵力,而是意识。”

林涟漪大概明白了。

“星光流淌,将自己的意识传入镜花剑中,若大战长久,势必损伤意识。若不及时恢复,可七窍流血,力竭身亡。力竭,竭的也是意识之力。”

这便是不能连续使用镜花剑的原因。

这便是,为何林涟漪可以不因为鹰魔族一战进入十月阁,却会因为后续的不可预料的战争不得不成为正式的护剑使。

寒星台四方公正,正面直对着结界出入口。二妖走到寒星台正面,从两道石柱的守卫下,踏上通往寒星台的大道。

道路两旁石柱相对着,两两成对,各雕刻异兽花纹。

花纹纹理突出明显,种种异兽不一而足且无一相同,皆绕着圆形的石柱向上缭绕。每一石柱乃一尺半至二尺宽,高不敢猜测。

林涟漪深觉这些石柱高度似乎也与寒星台一样,有其超越空间不可简单以尺寸度量之法描述。

十步一石柱,二妖走在白色的大道上,行走许久,才终于到了寒星台第一层台阶。

道路的尽头,亦即石柱的尽头,两旁尽头最后伫立的却不是石柱,而是两尊异兽石像,一曰天禄,一曰辟邪。雕刻成石像的异兽栩栩如生,而方才经过的石柱上花纹与之相比,也无丝毫逊色。

如此逼真的雕刻,可谓巧夺天工。

抬头望去,层层台阶连成一根倾斜的直线,三千阶无一突出或凹陷。每层台阶正中央雕刻一尊小巧的石像,约一尺半高,每尊石像又是一只异兽,从下至上排成笔直的线条,颇为庄严肃穆。

林涟漪记得从十月阁向这边看来,那一面的台阶上也是如此。看来四面台阶都排列了石像,只是不知四面石像是不是一样。

再往上,经过约莫三千阶台阶,至双腿发酸,许久之后,才到最后十几阶台阶。

林涟漪一惊。

抬头望去,最后一阶台阶上,赫然一尊魔蛟石像矗立!

她发酸的双腿顿时颤抖了一下。

石像所刻,乃魔蛟盘旋于云间。苍云浮流,风雨在下。他腾翔翻涌,甚于风雷。冷傲的目光,从深心里迸发,穿过表露于外的瞳仁,射在眼前所有来往生灵身上。

他眼前是什么?

若是石像,眼前唯有来往护剑使。

若是真身,石像雕刻的真身,眼前定是天宫众神众仙,定是凄厉决战。

他为魔神坐骑,驰骋天地,颠倒乾坤。

天宫何惧!魔蛟所到之处,尽当臣服!

她神思恍然出窍,向前飘去,落在魔蛟石像上,追溯他的记忆,返回尘封的历史。

风起云涌,天地震颤。

便是连人界,也感受到了天倾地裂的末日之惧。

魔蛟前阵,肆意疾冲,瞬时天兵天将如蝼蚁为流水冲刷。

昔日凌驾于魔界、人界之上的神族仙族,脸色发白,仓皇而逃,何来威风?

魔族巅峰的风光,就在此时了!

然下一刻,忽生变故。

天宫中央猛然爆裂一团炽烈白芒,如东升旭日,毁灭一片魔光。

众天神天仙狂喜高呼,白芒化为又一重天,向此方魔族席卷而来……

林涟漪猛然惊醒。

从归墟树神口中描绘的神魔之战,到今日林涟漪,这个获得了魔蛟血脉的魔神后裔,竟然于梦以外的世界看到魔蛟的石像,心中震撼不可谓不大。

建造寒星台的人究竟知不知道隐心沉睡在寒星台下?

若不知道,为何会将魔蛟石像矗立于此?

知醉见她没有跟上来,转头看她一眼,循着她的目光,落望见台阶尽头的石像,疑问“这是上古异兽,一尊蛟龙,莫非你曾在哪里见过?”

林涟漪压下心中惊异,抬脚继续走上去,从容地道“不曾,但是,总觉得这尊石像与其他的石像不太一样。”

知醉心疑,凝望那石像片刻,走上去。

第六百九十三章 牺牲

二妖又走上几阶台阶,寒星台顶,悬空的镜花剑映入眼帘。

青铜的色泽浸洗于星月光华之下,平钝的剑锋内涵着亘古的寂静。

林涟漪曾与它对视八年,如今站在寒星台之外,即将以与之平等的高度,再度对视,不由得振奋精神。

二妖不自觉放慢了步伐,林涟漪盯着上方镜花剑渐渐现出的形貌,经过最后几阶台阶,经过魔蛟的石像,站在了寒星台上。

在走近镜花剑之前,她还是回过头看了眼魔蛟石像。

石像背对着她,深深凝望前方,龙鳞边缘叠着星月光华,其即战甲,严整地覆盖桀骜的魂魄。神魔之战已湮没于尘埃,他仍旧不屈地凝望。

星辉寂寥,他静默矗立。

她心湖不息,久久震颤。

转回头,镜花剑,人族的至高无上力量,以高于昔日魔族的强大,默默地凌空沉眠。围绕镜花剑方圆三尺,一层淡淡的球形结界,薄如一寸晨雾,划定它与凡尘的界限。

她走近,至球形结界外,细细凝望。饶是已相视了八年,如今站在与它平等的高度,仍忍不住惊叹。

知醉只看了眼她的惊讶神情,不曾过多注意,细细走近,道“这便是镜花剑了。我第一次走近它时,也不敢相信,它竟是一柄青铜古剑。此前总以为,是什么天降神物铸造的银白利剑,且剑芒定是十分锋利。”

林涟漪微微点头,道“大约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至极之物,都是如此。”

“返璞归真?”知醉一笑,又看她一眼,见她眸中惊讶神情丝毫不减,暗暗点头。

两位护剑使又对着镜花剑凝望片刻,知醉悲凉一叹,道“即便控制着使用意识的力度,护剑使最终还是会因为意识消竭而死亡。若是淬弦没有得到真火石,她死了,便是在我们护剑使的惊另类死法榜上挂名了。”

林涟漪呼吸一促,看向知醉,心有不安,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感知到……”

知醉深切的悲凉灌注到镜花剑上,镜花剑仿佛比此刻便与她的意识互流,感应到她心中悲凉,其剑锋光芒隐隐地暗了暗。

惊讶之下,林涟漪目光微微一亮。

知醉见镜花剑感应到她的心情,剑芒似有变化却是目光更加黯淡,嘴角痛苦地舒展开来,早忘了林涟漪所问,只低声道“镜花剑对我的心情很熟悉。我是这里护剑使的为首者。”

林涟漪心疑,如今她也是护剑使,只觉这番话另有含义。

仿佛是时局推得她不得不牺牲一般。

知醉缓缓转过头,眉目凄怆,昔日的洒脱全然不见踪影,她低迷的声音中游荡着颓然“如果有一个护剑使需要被牺牲,那一定是我了。”

林涟漪蓦地紧紧皱眉。

牺牲?不是应该所有护剑使一起牺牲吗?

“凌飞雪死后,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时代。这是她死后,我们从剑丹城打探到的消息,出自几位占星师的预言。”知醉回忆起了当初得知这一消息时的惊惶。

天下都可以紧张,但是惊惶的却只有她们。

“此事没有多少人知晓,公诸天下没有意义。”

林涟漪心中默念“没有意义。”洹山上,斜纤提及为何泣离江结冰一事没有提早告知她时,也是这般说的。

但是她猜测,正道邪道那些顶厉害的人物应该都知晓了这个恐怖的预言。

“那时我们便说到,谁进入镜花剑,谁成为剑灵,谁以永生不死之躯,牺牲永远的自由。”

林涟漪大惊失色,浑身一颤,然惊讶之情终究不及方才见到魔蛟石像时的强烈。

“只有成为剑灵,肉身魂魄皆为镜花剑包容,才能以更加强烈的意识与镜花剑互流,控制它,使用它,随心所欲。

“到时,其他护剑使的死亡将减少,甚至不会再有护剑使死亡了。而剑灵,将长生不死。”

知醉看向她,微微张开的双唇合上了。

林涟漪与之对视,心惊胆战。

知醉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她从知醉眼眸中深深地感触到“剑灵成为困守其中的异兽,永远无法离开。”

这样的长生,还是长生吗?

生灵不是应该,以生灵的方式长生吗?

林涟漪隐隐觉得不妙,思索间脸色不禁发白。

隐心使用的长生方式,并非丝竹同意的生灵的方式,而如今隐心正葬在寒星台下;寒星台上,就是另一种非生灵的长生方式。

隐心的长生,不会是……

她心中咯噔一下,心跳也越发猛烈。

困守其中,不得自由啊!

林涟漪自问,若是让她自己以这样的方式长生,她绝不甘愿。

可隐心难道就甘愿吗?

恐怕也不甘愿吧?

树神前辈的叙述中,也不曾讲到隐心抵抗天宫时曾使用镜花剑。

那么隐心埋葬于此处,难道只是给了后人一个可供选择的契机?

知醉不知林涟漪的思索,继续道“三袖盛会上,我们本是想骗你进来的,但是谁料你身份过于特殊,对人界牵挂又多,心思难以控制,所以后来,这一牺牲的身份,又落到了我头上。”

林涟漪被打断了思路,恍然一惊却忘了自己想到何处,顺着知醉的话语直接想到了一人,惊问“可你们最初看上的是韩朗嫣。”

“韩朗嫣好控制,淬弦告诉我,她见到韩朗嫣的瞬间,便知道她是愿意为天下做一些牺牲的。”

林涟漪轻蔑一笑,道“你自己都不愿意了,如何能说这是‘一点牺牲’呢?”她话语里加重了“一点”二字的语气,更添嘲讽之意。

知醉淡淡一笑,目中悲凉却是不减,道“玩笑罢了,苦中作乐,便如——我喜好喝酒一般。十虹涧若敢禁我喝酒,本护剑使便烧了他们的门派宝地!”

林涟漪轻声惨笑。

“我没有想到,你也会愿意为天下牺牲。”

林涟漪笑意全无。

知醉转过头去,仍旧望着镜花剑,道“其实相比于成为剑灵,成为护剑使根本算不上什么牺牲的。护剑使还能时不时离开十月阁,但是镜花剑是天下第一神剑,若成了它的剑灵,意识与之交融,便永远出不了剑中世界了。”

林涟漪呼吸不经意地一颤。

似乎在哪里看到过,但凡极其强大的法宝,若有灵,其灵是出不了法宝内部世界的。

在哪里看过呢?

她细细一想,猛然一惊。

第六百九十四章 淡泊

夜魄!

是夜魄上!

她直觉地又产生了不安之感。

原本夜魄上除了赤天外,另外记载一些重要内容也是正常,但是当初她看到这段记载时便觉奇怪,夜魄之中若有灵的话,她早该发现了,但是一直没有发现,也不知这段话是有何用处。

今日听到知醉谈起镜花剑,才知这段文字恐怕真与长生不老有关。

可是她仍然更相信隐心的长生之法并非成为灵。

当初在夜魄上镂刻文字,应当也只是作为线索,聊以加上吧?

林涟漪问道“若是我和韩朗嫣都不愿意成为灵呢?”

知醉道“十月阁缺非人族,不仅是缺灵,也缺护剑使。若是你们都不愿意,那便成为护剑使,和我们一起守护人族的人界。至于镜花剑的灵,已经缺了这么久了,还在乎多缺一段时间吗?”

林涟漪不禁疑问“可曾有生灵愿意成为镜花剑灵?”

知醉怜悯一笑,自怜及怜人,都有“自然是有的。”

林涟漪深受震撼。

竟然真的有非人族愿意?

“我们护剑使中,若有与镜花剑联系紧密者,便可感知到其中的灵。但是,据那个时代的护剑使讲,那个成为剑灵的非人族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突然就消失了。”

林涟漪惊疑,剑灵长生不死却突然有一日消失,她油然想到了树神前辈。

知醉道“如果心死,便会消失。即便是长生不老之躯,也熬不过心中之死,肉身无法再锁住魂魄,魂魄自然与肉身分离。”

林涟漪暗暗点头,正与树神当前状态一样。她追问“只有一个?”

知醉沉默了一下,才道“不止,只是那个是距离现在最近的。在她之前,还有两个,一个是十虹涧创派祖师黄济世的妻子杨怜茉,一个是黄济世与杨怜茉的女儿黄慕怜,她的丈夫,就是黄济世关门弟子,十虹涧第二任涧主许奇道。”

林涟漪惊奇不已。

此事不论在正道还是邪道之中,竟是从未听闻过。不是这件隐秘之事不曾听闻,而是黄济世的夫人及女儿的结局不曾听闻。

两位剑灵的结局,连一个虚假的编造的谎言都没有。

不会连十虹涧如今弟子都不知晓杨怜茉和黄慕怜的存在吧?

知醉瞥了她一眼,见她目露惊疑,道“你猜对了,这是十虹涧的重要秘密,事关重大,只有涧主知晓,连楚菡萏、殷览峰都不知道的。”

林涟漪不仅问道“十虹涧现在的弟子,是不是都以为……”

“都以为黄济世一心为了十虹涧,连个夫人和一儿半女都没有,且因为心力交瘁,才活得比千羽林的创派祖师短。”知醉感叹道,“十虹涧并非只顾着命令我们非人族为人族效力,黄济世在前,已献出了自己仅有的两个家人。”

林涟漪心生感慨,顿然发觉此前对十虹涧的怨念消解了一些。

“只是现在的十虹涧似乎更加汲汲于名利了,没有从前那几代的风骨。我仍旧记得,上一代护剑使之首将率领护剑使的重任交给我时,告诫我之言。”

“不要想十月阁所依附的十虹涧如何,十月阁和十虹涧,根本就是两处地方。正道邪道,都不能降服十月阁,也都不可能包容十月阁。”

知醉言罢,上前一步,站到结界近前,抬起手,仔细地抚摸面前结界,淡如晨雾的结界除了隐约一团光晕涟漪的变化外,几乎没有反应。

她轻声道“镜花剑一直都是十月阁的,不是他十虹涧的。只是有功者往往淡泊名利,叫那些爱沾世俗名利的人族抢去了自己不要的东西罢了。”

林涟漪凝望她消瘦的背影,其心中所想,几如十月阁阁楼中也这般凝望知醉的淬弦。

护剑使的失落,不是在意名利,而是分明委屈了自己,身为非人族却还要维护人族的虚名与寂寥的地位。

林涟漪轻声安慰道“知醉,我们是为了照顾万物生灵,人族还没有资格对我等指指点点,不必理会。”

知醉借着背对着她的机会,眸中少有地回荡着泪光,越激荡,越不平,她微微蹙着眉,双眼直勾勾地越过按在结界上的双手,望着结界中古老的青铜剑,心中反复默念着什么,胆怯地颤抖着心尖,片刻后终于开口道“若是无护剑使上,我便为剑灵。”

林涟漪脸色发白,心想知醉虽曾欲将剑灵一职抛给她或者韩朗嫣,但是终究没有强迫别人,而只令自己承受。

为护剑使之首者,从杨怜茉到知醉,代代都是如此坚毅非常的非人族强者啊!

不过眼下鹰魔族一战,知醉如此有把握打败他们,只要亘寒大地不再外泄寒气,后续人族聚居地没有战争,知醉也就用不着进入镜花剑了。

只是,听丝竹关于华仰极的预言的解释,恐怕还有一场大战……

林涟漪心中忐忑,不知这十位护剑使能不能在第二次大战前恢复元气,若是不成,只要有一护剑使死亡,她便要顶上。

若是再不成,便要有一位护剑使进入镜花剑。

而那个护剑使,是她,还是知醉?

她不敢再想,张口时想起了无垠,慌忙撇下脑海中他的身影,道“知醉,我已答应带火焰丹烧毁暮雪千山,接下来只有鹰魔族一战,战胜鹰魔族即可,你不必入镜花剑为剑灵。”

知醉顿了顿,忽地转身道“涟漪,接下来就靠你的了。”她眸中希望,却是充盈着十分的真实。

但凡是个生灵,都不想在一件法宝中囚困一生的。

林涟漪勉强一笑,心想若是你知道鹰魔族一战后还有一场大战,恐怕心中希望便会湮灭一大半了。

知醉欣喜地道“涟漪,谢谢你肯救我们护剑使。”

林涟漪奇道“有什么可谢的,我不过也是再自救罢了。你不愿意,我亦不愿意被关在那里。”

知醉惨然一笑“我本可以欺骗你,让你成为剑灵,芈灵念也是如此建议的,只是你我有喝酒之谊,我不想日后我们一个在剑内,一个在剑外,连比酒都不行了。”

林涟漪哑然失笑,心中如卷起一阵大风,搅得阴云撕裂,待风平浪静时,虽仍旧阴云密布,却比方才碎了不少。

“我们回去吧,酒还没有喝完。”知醉迅速抬头,藏了藏眼中泪水,再低头时,眸中又飘洒着一股潇洒清风。

两位护剑使低头,走下三千阶台阶。

关于第二次大战,林涟漪没有说。

没有意义。

第六百九十六章 利益

林涟漪维持着脸色不变,下一瞬却猛然记起来,她们是蛇妖族,能够感知到脸颊温度,她遮掩有何意义?

她心头一跳,脸上表情更是绷不住了。只得苦笑道“我竟忘了对蛇妖族说谎毫无用处。”

斜纤目光越发明亮,神情中疑心更重,然吟暮一笑,道“你还记得你是个蛇妖族就好。坦白从宽。”

林涟漪心中自嘲“谎言还没有开始便结束了,从未说过如此干脆利落的谎言。”口中便缓缓将她身为护剑使一事道出。

道出,也即意味着,从前为了隐瞒此事付出的努力都白费了。

吟暮听罢,点点头,摇头对斜纤笑道“怎么从前她与我们说起十虹涧时,我们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呢?”

斜纤无奈道“从前你只说她身在蛇妖族,又与人族正道有联系,心中不安,实属正常。我心生怀疑之际,便是你的劝说让我压下了怀疑。”

吟暮不在意地一笑,道“我知道涟漪并非卖族之贼,是以如此安慰。便是——”她目光转向林涟漪,道,“涟漪为护剑使,我仍如此认为。”

斜纤耸耸肩,对林涟漪护剑使身份却也没有警惕“为护剑使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正道竟然敢让我们的族妖成为护剑使,我们不从中捞取一点好处,都对不起他们如此大胆。”

吟暮颇为赞同“有理。涟漪,你们护剑使的秘密我们不能多打探,你心中有分寸,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即可。可你若是当真想要为人族正道牺牲,你忍心、舍得,我却不能忍心让红绸的血脉为了人族白白被关起来,十虹涧中的利益,你看着办,能为我们得到多少便是多少。”

斜纤疑惑,面端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道“什么叫做‘看着办’?结盟之后,我便要与十虹涧把这件事敲定了。林涟漪是人族出身,为人族做事是她的心意,然如今她是我们蛇妖族的重要成员,事关我们蛇妖族,如何能‘看着办’?”

林涟漪默然,望着二妖又商讨了几句,最终确定剑丹城结盟以后,林涟漪当带斜纤前去,由她亲自与十虹涧的师长前辈们商议利益交换。

她心中惊疑不比才知其身份的二妖少。

为何二妖丝毫不为其觉得不平?

怕是蛇妖族一贯孤独,是以不觉得她身在十月阁中有什么痛苦吧?

可是自由呢?

“可是自由呢?”吟暮忽然问了一句,正是林涟漪心中所想。

林涟漪被她一问,却安下了心,平静地答道“既是牺牲,牺牲的并非生命,而是自由。但是你们放心,除了自由被限制,其他都是一样的。我仍然可以出来,为我族做事。”

吟暮轻声叹道“孩子,苦了你了。”她眸中怜悯,已似人族亲情,“身为被选择的生灵,命运无法自己做主。我们能够做的,只有争取朝夕的快乐了。”

林涟漪心头不禁苦涩,道“我知道,趁现在尚未进入十月阁,我想,日后,尽量多陪陪无垠。”

“他知道吗?”

“知道了,不久前得知的。”

吟暮又叹了一口气,道“火焰丹的事,既然十月阁去问了,我便等候消息。带剑丹城结盟以后便有对策。只是知醉所言,到了暮雪千山上,立即使用火焰丹一事,我不同意。”

“我亦不同意。”斜纤连忙附和道,“她说同归于尽便同归于尽吗?如雪兔精族这等一向忠于我蛇妖族的附属族,日后生长于暮雪千山,在内众星拱月,在外可为外敌防线,如何能一并杀了?”

吟暮点头,道“我知道知醉的意思,如若不及早烧毁暮雪千山,恐怕事情发展出乎意料,然既已等了这么久,为何不再等一段时间?”她转头看向斜纤,道,“此时,你也一并向十虹涧说明吧。”

“嗯,至少,”斜纤一边思考权衡,一边道,“也要派我们的族妖一同进入暮雪千山,在你们到达祭雪殿的同时,疏散附属族。”

“大战之时,鹰魔族主力在亘寒大地以南,暮雪千山上的统治必有松散,便是疏散附属族,恐怕出于紧张,那些留下来的鹰魔族不会全力阻止。此时内忧外患,涟漪你和人族高手进入祭雪殿,此战可行。”

林涟漪一喜,道“正是我原本所想。”

三妖相视一笑,吟暮问道“当下无垠身在何处?”

“剑丹城,我正要去找他。”

吟暮点头“你在外界彻底自由的时间不多了,洹山不留你,你这就去吧。中途不耽搁,仅半天便可到达剑丹城了。”

“嗯。”

林涟漪当即前往剑丹城。

下月初,六日后便是结盟之日了。

林涟漪纵观近日行程,从中原的平延城前往南方的洹山,又从洹山奔赴东方的剑丹城,随即剑丹城再次返向南方,到达十虹涧,又继续向南回到洹山,随后不等休息片刻,又向北回到剑丹城。

她哭笑不得,大战在即,真是不让她有一刻歇息。

御宝飞行于空中之际,至剑丹城约莫二百里之际,她正悠闲而行,忽地发现云层前端,远远的,竟又几个人影汇聚,看情形像是在商量什么。

她隐约分辨出几人穿着,不似她熟识的任何一派,看不清几人形貌,亦不能以感知能力探得几人容貌,只是直觉几人行踪诡异,不似寻常。

若是平时见到,自然没什么问题,然当下结盟在即,几个行踪诡异之人于高空之中凑地紧密,不知交谈何事,不免令她心生怀疑。

她没有接近,反而后退了一些。

如若他们发现了她,即便对方只有一个一流高手,她也未必能够敌过。明智之举,是后退,保证万一对方有敌意也可安全逃离。

她想起十五岁时,她与刘垣冽御宝飞行至青罗城,空中见刘垣冽使了一招,能够让自己隐身的妙法,她依此方法,暂时藏身于云彩之间。

对方并未发现,片刻后,对方分作两头而行,一边是向西北方向而去的一个人,另一边是向剑丹城方向而去的几个人。

林涟漪略一思考,决定跟着向西北方向而去的一个人。

一路跟踪,到剑丹城正西方略偏北的位置,跟踪的那人停了下来。

林涟漪一惊,亦停下。

第六百九十七章 路见不平

那人停于高空之中片刻,令林涟漪确信,对方是发现她了。

直待对方转过身,警惕地客气一句“敢问姑娘是何来历?”她才现出形貌,走近。

林涟漪听对方口音,竟然对漠外话语甚是熟悉,字词之间毫无停顿,若非见过他这张脸,便真要以为对话的是个漠外之人了。

二人相互打量一下,林涟漪惊见对方竟是漠族人,高而挺的鼻梁凸出一道明亮的白芒,略微深邃的双眸中闪烁着明白的敌意。

林涟漪答道“敢问阁下又是漠族的何人?为何高空会谈?”

那人冷冷一笑,道“你既知我是漠族的,一个漠外之人,为何打探我漠族之事?莫非你所在之门派有意进入西北大漠?”

林涟漪笑道“漠族人与漠外门派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门派也不会打扰你们,只是近日剑丹城内将有大事发生,我身为江湖之人,见你等于高空会谈,便不得不问两句了。”

漠族人冷哼一声,目光又冷一些,敌意却淡了“你以为我漠族有意打搅你们结盟吗?西北大漠有神的保佑,便是你们漠外世界全军覆没,我们也不会有丝毫损失!”

林涟漪微笑,尽量表现出善意,试探道“既是没有兴趣,却不知为何你们近几年来常来往于漠外了。难不成漠外还有神得不到的东西,要你们去争取?”

漠族人脸色微沉,道“于神而言,自然是什么都不缺。来往于漠外,是神有善心,不忍你们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罢了!”

林涟漪故作惊讶“这么说,神有意相助于我们?”

提及神的善意,漠族人不禁自豪,面露得意,道“自然,神怜悯你们的土地受鹰魔族觊觎,派我们来相助你们。你们倒好,竟然怀疑我们?”

林涟漪面露歉意,目中却仍旧流露几分怀疑“我不曾听说你们对江湖施了什么援手,不知尊下可否告知?”

漠族人微一迟疑,随即含糊地道“你门派低微,便是告诉你解救之法,你又能做什么?还是安分守己,若是正道,便去听正道的;若是邪道,便去听邪道的。”

林涟漪心想打探不到什么,若是多言恐怕要惹他怀疑,便道“多谢尊下解惑——”她望了一眼漠族人离开的方向,问道,“不知尊下可是要回到西北大漠?剑丹城结盟乃是大事,既然尊下奉了神的旨意,有意指点,为何不到场一观?这是我们漠外人族为抵抗鹰魔族做的努力。”

漠族人轻蔑一笑,淡淡道“没有意义。”

林涟漪心中一惊,却纯粹是为“没有意义”这四个她近日听了很多遍的话语惊到了。

“不过,在下很好奇,漠外之人多不相信,可为何你会愿意相信我漠族之神?”漠族人的疑惑中倒也有几分诚恳。

林涟漪笑答道“我等不信,只是因为不曾亲眼见过,然当初洛郸城完好无损于地震之中的奇迹,有江湖高人作证,是谣传不来的。”

“是因为那个奇迹?”他微微摇头,轻蔑之意再次表露于神情之中,抱拳,“那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奇迹罢了。若是姑娘没有事,我便离开了。”言罢,便转头离开。

林涟漪惊疑,难道还有漠外不知道的更诡异惊奇之事?看他一副轻蔑的神态,仿佛竟是真的。

她目送他继续向西北大漠而去,猜想他果真是要回去的。

方才向这个方向走,还有几分迷惑她引开她的可能,现下仍旧往这边走,那么只可能是说罢了正事,只留那几个分头走的人前往剑丹城了。

方才太远,她看不清都有谁,此刻想象那几人,脑海中油然闪现出艾岩的模样。

这个当初就是顶尖高手的人,如今如何了?

有没有到达瓶颈?

她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她想着,随意低头向千羽林方向望去,也不远了。

高空轻寒,她恍然发觉,有些冷了,不过蛇妖族向来是不惧寒冷的。

她轻轻一笑,转头向剑丹城而去,飞行间渐渐放低了高度。

剑丹城上空及附近空中,皆不许人飞行,若是到时候突然从高空降落下来,唯恐为人警惕。

然不过降低了一半高度,她无意间低头一看,惊见在剑丹城至千羽林方向的地面上,两伙人竟对峙起来。

隔得太高,她仍旧看不清是哪两波人对峙,然正如高空遇见漠族人会谈一样,既然见到了,总不能不管,万一是正邪相见,冤家路窄,互相不顺眼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呢?

便下去看看吧。

她于两波人马稍远处落下,再接近地面一些,惊愕不已。

一方正道千羽林,另一方却是渡愁杀手组织的人,首领也是她见过的狂徒放。

千羽林一方势单力薄,虽有三位长老护在前面,然身后弟子无一不身挂血污,连三位长老身上也是受了不轻的伤。

双方已斗法过了,正道千羽林输了。

她暗暗心惊,细看正道情况。

三位长老中,有一位是林涟漪见过的葛长老,当初他与竺烟堂之人用驱水阵困住她,她匆匆看了几眼,却也记下了他的容貌。

后面的弟子中,郜落霜、方谭、风晰天、邵仲文,也是她认识的人。正道弟子总数,约莫二十人。

另一边渡愁杀手组织的人,狂徒放竟伤得比葛长老等长老还轻,实力之强,令林涟漪忌惮无比,她自忖若此刻下去帮着正道硬打,与三位长老联手,四对三,也恐怕很接下狂徒放和他身边两个高手。

双方对峙,也并非全因为正道弱小,因狂徒放手中还掐着一个高秋蜓。二人身后,更有一个杀手抓着袁兴旭。

两个暂时离开了正道的人,竟都被渡愁杀手组织的人抓到了。

高秋蜓身上沾着血液,应当并非她自己的,后面袁兴旭也尚且毫发无伤。

狂徒放身后的杀手伤势与真正道弟子相差无几,还算庆幸,剑明愁不在。杀手总数,二十五上下。

她心惊这两波人是如何成为对敌的?难道是因为上次平延城的事吗?可是伤了渡愁杀手组织的也有无垠啊?

念及此,她心房猛然一缩,脸色也是一白。

无垠此刻在哪里?可曾出过剑丹城?若是万一离开过剑丹城……

对了,剑明愁不在此处!

第六百九十八章 污蔑

他不会去杀无垠了吧……

林涟漪心惊胆战,迅速落到地面。

地面上的双方见她从空中落下,目光皆为之吸引。千羽林一方无一不以愤怒的目光瞪着她,而渡愁杀手组织的人,个个的目光都是难言的意味,似是戏谑,又明白地透露出尊敬。

林涟漪心中疑惑更深,待双脚落地,匆忙奔跑过来,待接近时放慢速度,小心走近时扫视一眼双方情况。

正道之人见她目光扫来,眸中怒意更盛,犹如冰冷的剑芒;渡愁的人目光中戏谑之意更深,其中尤以狂徒放为重。

接近之时,林涟漪不见双方有攻击她之意,正道这边是一派敢怒不敢言,渡愁这边是一派冷眼旁观似的戏谑。

她不欲再接近,便停下,看向狂徒放,警惕地问道“无垠呢?”

然不待狂徒放有任何回应,千羽林这边几乎于她话音落下时便已是哗然。

前头的葛长老怒目圆瞪,忍不住冲着林涟漪破口大骂“林涟漪你这妖女!鹰魔族南下进攻在即,你竟联合无垠设下此局欲加害于我正道!你好歹也是暮雪千山蛇妖族!这么做,不怕狡兔死,走狗烹吗!”

林涟漪惊疑,一时却不知他所言究竟是何原因,只是直觉地猜想,渡愁似乎设下了离间计,将她编成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人物。

狂徒放得意地扫视一眼正道的怒火,慢悠悠地将目光落在林涟漪身上,随着身后那么多目光共同地、明目张胆地张扬出戏谑。

他欣赏了一番林涟漪疑惑而警惕的神情,才笑道“林姑娘放心,潭主大人命我等在剑丹城远处,截下正道三大门派的人马,各个击破。他自己正安然躺在城主府邸中,你若是担心他被这些无耻正道暗害,此刻先走一步,去剑丹城寻他即可。”

林涟漪猛地一惊,瞬间将前因后果猜了个大概。

渡愁受人所邀,假借无垠之名,带领一众杀手,分三路走,于剑丹城远处暗中等待,待正道三大门派接近,便突起而攻之。

直接目的不外乎两个一,铲除三大门派前来剑丹城结盟的代表;二,把罪名嫁祸给无垠,意在杀人后自己的双手却滴血不沾。

若是往深了想,其目的便更为恐怖了。

可能是天涯教内部的斗争,鬼双城或是万踪山,或是两个门派一起,借无垠之名杀几个正道的重要人物,或是仅仅重伤他们,也能足以激起正道之怒火了。到时佘夜潭必然遭到正道的疯狂报复,如此便可借刀杀人,借机夺取邪道正统了。

也有可能,仅仅是结怨于正道,正好寻了无垠做这个替罪羊罢了。

还有一种可能,林涟漪不愿想象,却并非没有可能的鹰魔族不愿意正道、邪道结盟,借渡愁之手,杀一些正道的高手,再离间正道邪道的力量,如此则正道邪道沟壑愈深,结盟是再不可能了。

第三种可能的结果,是对鹰魔族极其有利的。邪道不能与正道结盟,到时必然藏在正道后面,正道又被杀了几个重要人物,不说实力,单是士气便已大跌,鹰魔族占领人界的机会又多了一些。

可不论是哪一种可能,把无垠和她林涟漪拉开做借口的,定致使二者愤怒不已。

“林涟漪!你身为教子千金,便是如此带领邪道的吗!便是要你们邪道,忘记人族之本,为了内斗同归于尽吗!”被狂徒放掐住喉咙的高秋蜓使尽全力愤怒地骂道。

狂徒放听她口中怒吼,似乎被掐着脖颈很不舒服,连声音也哑了许多,便故意稍稍放开手,听着高秋蜓越来越响亮的怒骂,眸中戏谑越深。

林涟漪不语,心中愤怒更盛。

林涟漪惊怒,下意识地启唇欲解释,却又想到,此刻千羽林被渡愁伤得如此,渡愁又一口咬定是无垠指示他们做的,她便是解释也无用处。

她扫视千羽林自见到她出现以来便迅速酝酿起来的愤怒,自知百口莫辩,却又不愿意顺着他的意思承认莫须有的罪名,便冷笑一声,大步前行,向千羽林走去。

狂徒放微微惊讶,却也不阻止,只微笑着看她过去。他身后有人微微上前一步,为他听见,他不慌不忙地抬手,示意那人不必阻止。

林涟漪之意,狂徒放并非不知。

无法解释,只得用行动证明,如今结盟之际,她还是和正道站在一起的。

葛长老见林涟漪走来,先是站不住了,微微苍白的脸色变得铁青了起来“你过来干什么!滚回你的邪道去!”

“妖女,走开!”葛长老身后,另一弟子忍不住骂道。

林涟漪不回答,却也没有停下脚步。

几名弟子后,方谭眼见着林涟漪走近,面露难色,他感觉到手臂上传来深深的痛感,方才一个不慎被重伤在手,此刻手臂衣袖上惨烈地裂开一道颇大的缝隙,血液至今仍从手臂笔直的伤口渗出,将衣衫裂口及周边染成血红。

方才对方杀手那一刀,直划进血肉之下,他惊慌退守之时,竟听到了骨头擦过刀锋的声音。

若非郜落霜郜师姐救他,恐怕这条胳膊如今已躺在地上了。

他不忍向前看去,编低头看看手臂伤口,只见衣衫上的血液已有些发黑了。

也许是目光刺激了感觉,他心觉手臂伤口更痛了。

待痛苦稍稍缓解一些,他察觉到身边一道目光落了下来。他疑惑,转头看去,却是郜落霜冷冷淡淡地瞥过他的伤口,见他发现了她的注视,略一迟疑,还是微微点头,随即抬头,看向林涟漪。

林涟漪在葛长老三步之外站定,平静地与葛长老对视,开口之言则是对着千羽林众人的“葛长老,我知你等不信我的解释,我便与你们站在一起。我只说一句我站在这里,和你们一起,若是狂徒放所言为真,他便不会对我下手,也不敢对你们下手;若是他所言为假,为谎言不被戳穿,他也不会动手。”

葛长老惊疑,神情中疑色却胜过惊色。

身后弟子却没了反对的声音。

狂徒放哈哈一笑,左右一看,手中掐着高秋蜓的手忽然一紧,高秋蜓脸色顿时变为紫色,面色艰难仿佛呼吸困难,他悠然道“你们说,我要不要杀他们?”

第六百九十九章 自损

身边无人回答。

狂徒放只得面露难色,带了些客气,向林涟漪问道“教子千金,看来潭主大人并未告诉你此事啊。潭主大人此战是为邪道好,自然也是为了你,教子千金还是过来吧。”

林涟漪冷冷一笑,道“平延城中,你保护世俗恶人于理,我、潭主大人、渚沙前辈、张承羽前辈都是亲眼所见。试问你这样的人,除了金钱,还有什么原则?如今你令自己陷入两难,不如趁早收手,把钱还了止损就是。”

狂徒放摇头“我为渡愁杀手组织的强者,岂有任务未完成便离开之理?教子千金,你若执意要阻拦,我这里有这么多人,你要保护的千羽林弟子也有这么多,恐怕阻拦不了。”

林涟漪铁青着脸,另寻理由问道“渡愁杀手组织胆敢一下得罪正道三大门派,不要命了吗?不管你所言为真,还是我所言为真,若不收手,此事之后,正道的报复绝不是你们可以承受的。”

狂徒放缓缓放开手中的高秋蜓,略一思虑,却还是道“教子千金所言极是,然此战之后,我便投身于潭主大人麾下了,正道不是还要与鹰魔族开战吗?先与邪道相斗消耗元气,恐怕不好吧?”

高秋蜓因他松开了手,猛地艰难咳嗽起来,双手小心地捧着受伤的喉咙,脖颈间红色的印痕清晰可见。她面上青紫之色缓缓褪去,抬眸时眸中尽是敌意。狂徒放身后上来一人,将她拉了过去,甩在袁兴旭边上。

林涟漪只瞥了一眼她,随即讽刺道“无垠绝不会收你等见风使舵之人。你背后指使者,更要面对我天涯教治你污蔑之罪!”

狂徒放悠然道“哦?原来潭主大人怕夫人吗?哈哈!”他取笑似的笑了两声,身后之人也纷纷笑起来,笑声中讽刺之意甚足。

“狂徒放就是无垠派来的……”千羽林弟子中,有人轻声怒道。

那人身边弟子半信半疑,警惕地望着前面的林涟漪,似担忧她突起发难。

葛长老悄悄于手中聚起隐匿的光芒,谨慎地感受着身边林涟漪的动静,若是她突发杀招也可迅速反击。他一边盯着对面狂徒放,见对方笑成一片,一边道“我正道之人不需要一个邪道救!林涟漪,你身为邪道之人还不快快离开我方!”

林涟漪本已因渡愁杀手们的笑声气得脸色又发青不少,此时听葛长老一派不领情的态度,更是生气,忍不住侧面看向他,目光中透露着鄙夷“葛长老要想让你正道之人死得连幕后真凶是谁都不知道,我也不必相助。”

“那便快……”葛长老怒着一张脸。

“如郜落霜、方谭等人,都是我的熟人,你们不过是我顺便帮的罢了!”林涟漪冷哼一声,此时对面笑声渐止,她深深呼吸,平复了心情。

郜落霜、方谭及其他与林涟漪相识之人都是一惊,随后或愤怒或尴尬。

狂徒放从容地盯着林涟漪,缓缓抬手,道“包围。”

正道及林涟漪脸色一变。

众杀手迅速将正道包围,林涟漪、葛长老扫视身后包围,脸色更加阴沉。

林涟漪面前由两位似是一流高手之人虎视眈眈,她小心翼翼地盯着二人。狂徒放不会杀她,这两个人就是用来牵制她的,待狂徒放命令一下,从外到内,杀手们必大开杀戒。

而她困于两位高手之间,无法相助。

此时她不仅担心正道安危,也开始担心起自己了。

待正道全军覆没,若背后真凶是对着无垠而来的天涯教内部之人,连这等大杀正道之事都敢做了,未必会放过她。

拿着她去献给天涯教内部之人岂不是更好?

林涟漪思绪重新回到方才站在双方之外时的选择上,既想证明清白,又想救他们,行不通了。

“教子千金,既是潭主命令,我们不会杀你,然这些人,非死不可。我最后再……”

“等一下。”林涟漪忽然道。

狂徒放一惊,停住了话语,疑惑中带着些许期待地望着她。

林涟漪目光冷冷地扫过面前二人,落在狂徒放脸上,目露不甘,又有无奈,冷冷道“你们的任务完成了,此事由我与无垠商议,这些人,早晚也是个死,是他太心急了。”

狂徒放微讶,随即得意一笑,语气中满是轻蔑,道“我方才说潭主大人怕夫人乃是戏说,此时才是真正明白,还是教子千金考虑周全,留着正道这些人,让他们去对付鹰魔族,又何必由天涯教动手杀人,反脏了自己的名声呢?

“看来,不是潭主大人怕夫人。而是成大事者,身边有个聪明灵慧的夫人时时权衡利弊。”

林涟漪脸色发黑,不语,心中若有些庆幸。

那个幕后真凶是冲着正道邪道关系而来的,只要能阻拦了双方结盟一事,便达到了目的,是以她才能以污名自己的方式让他们收手。

狂徒放眸中阴冷光芒一闪而逝,言罢,又似是由衷地赞叹一句“果真是,伉俪情深啊!”他抬手,轻蔑地轻哼一声,道,“回来吧,我们走。”

林涟漪嘴角抽搐,想到接下来面对正道之人的辱骂便觉愤怒,愤怒甚至大于了委屈。

“我们走。”林涟漪面前一个杀手笑了笑,像是嘲笑林涟漪自己跌入了陷阱。

两名高手于林涟漪冷目注视下昂首挺胸地离去,走时还不忘瞪葛长老一眼。

葛长老忙着对林涟漪怒目圆瞪,对渡愁的杀手却不怎么搭理。

林涟漪瞥见他的目光,便大概猜到了他要骂什么,心中只想待渡愁杀手们走后便立即离开。随着渡愁杀手的退离,背后越来越多千羽林弟子的愤怒目光也落到了林涟漪身上。

“高秋蜓!袁兴旭!听闻你们对这位教子千金的态度很不好,你们看,今日救了你们的还不是她!”押着高秋蜓、袁兴旭的杀手嘲弄一句,才将他们狠狠地向正道那边一推。

二人顺势冲到正道一边,已有两名弟子上前搀扶住二人并检查伤势。

“堂主,这是怎么回事?”

“高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众弟子围了上去。

只有葛长老转过身,正面对着林涟漪,谨慎地问道“不愧是教子千金,如今潭主大人乃当今教主的乘龙快婿,也只有你能拦得住他了。”

林涟漪退后一步,瞥向另一边的郜落霜。

郜落霜站在众弟子边缘,冷冷地望着她。

第七百章 失望

郜落霜见她竟望了过来,亦冷冷道“我正道之人,还真要谢谢教子千金。不知教子千金留在这里,还有何贵干?”

林涟漪忍不住微微低下头,向她翻了个厌恶的白眼,转身看向渡愁那边的狂徒放,道“还有,另外两个门派的人。”

狂徒放一笑,道“你救这些人,还算来得凑巧。可要想救另外两派,若此时过去,恐怕未必来得及救吧?”

林涟漪脸色一变,尚未动作,狂徒放又道“百琐庄从剑丹城北城门进入,十虹涧从南城门进入,且多半是中间城门。在下立即前往南城门,麻烦教子前往北城门。”

林涟漪脸色煞白,眼前闪过刘垣冽、淬弦、芈灵念三人的身影,心想的确是百琐庄那边撑得更加艰难,便只得放下南城门那边,折去北城门。

狂徒放目送她疾速赶往北城门,轻蔑一声笑,正要动身前往南城门,身边一人问道“真的要去南城门吗?”

狂徒放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对身边提议之人教训道“自然,教子千金与潭主大人伉俪情深,我等奉任务行事,如何能让我们的雇主与其夫人,为了几个早晚要死的人吵起来呢?”

那杀手一想,连连称是。

未等那人附和完,狂徒放身影一晃,已前往南城门。

那杀手得意地望着千羽林之人,以懒散得意的语气对葛长老道“葛长老,若非教子千金说了要放过你,就凭方才你对教子千金说话的语气,我便能杀了你。”

“要杀要剐,尽管来!”葛长老一声大吼,双掌凝起纯净的灵力,便要与那杀手拼个你死我活。

杀手却啧啧叹了一声,手中一转,身后一名弟子手中拿着的法宝仙剑落在了他手上,他横执仙剑,细细端详,此举令葛长老越发愤怒,直气得脖颈上也迸出青筋来。

“无耻杀手!还葛长老法宝!”郜落霜上前几步,祭出桂雨瓶,怒道。她秀气的眉间正气无限,便是身上沾了血迹,也丝毫遮不住半分英姿美貌。

杀手轻蔑一笑,道“若非为了救你,你们葛长老会失去法宝吗?葛长老为了你舍弃了他的法宝,你倒还主动撞上来找死,实在是辜负你们葛长老的好心了。”他一边惋惜地叹了口气,一边将葛长老的仙剑扔了回去。

葛长老一手光芒收回,立即伸出接到仙剑,收到要谦虚细看一下,心疼不已。

杀手回头看其他杀手已走了大半,剩下二三人正等着他,便悠然道“你们千羽林人回去,便背负荆棘向你们掌门复沄请罪吧!”言罢,便转身大胆地与剩下杀手离开。

葛长老脖颈上的青筋由明显地纵横着,他对着杀手的背影愤怒骂道“呸!无耻小人!”

“这帮人,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比邪道还令人厌恶!”郜落霜满面嫌恶,亦骂道。

葛长老想到方才林涟漪救他们时那番毫不客气居高临下的说辞,偏偏这番说辞又救了他们,心中更是来气,道“邪道指使这些人做事,更是恶人!更应该铲除!方才那个林涟漪!师侄你也看见了!”

郜落霜默然,微微点头。

“此妖女,惺惺作态,傲慢无人,无垠、无垠要杀我们,她难道能不知道!这妖女,简直、简直就是……”葛长老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形容林涟漪之罪行的词,只气得连舌头也哆嗦起来。

郜落霜面露惭愧,却不知为何惭愧,她望向林涟漪离开的方向,担忧地道“不论她是不是惺惺作态,只要能救百琐庄的道友便可。”

葛长老略一思索,只觉不放心,连忙道“师侄,你现在去北城门看看,我只怕林涟漪对百琐庄之人下毒手啊!还有——邵师侄!”

正旁观检查高秋蜓、袁兴旭伤势的邵仲文闻言赶过来,一边听着葛长老催促道“你去剑丹城南城门看看情况!”

“好!”

便是还有些相信并非无垠所为的郜落霜,闻言也不得不赞同,当下与邵仲文分头去查看友派的情况。

念及友派之人的生死,葛长老心生慌乱,然自身又要保护此处弟子,不可轻易脱身离开,只好让两名弟子先去查看情况了。

他凝望剑丹城的方向,心中痛恨无比。

当初临霄峰上,复沄宣布同意与邪道结盟之时,他本也是存了些许希望的,现在看来……

他失望得连一声冷哼的力气也没有了,当下便立即道“众弟子稍事休息,半刻钟后,立即返回千羽林!”

众弟子士气衰弱地答了一声“是!”

其士气之衰弱,恐怕和葛长老一样,绝非仅因一行人受了些伤。

葛长老盘膝而坐,闭目后,眼前仍旧留着些许睁眼时所见的景色,远处的剑丹城,已俨然一场盛大的鸿门宴。

无垠,那个从他们的千羽林叛出的弟子,竟然有朝一日,会用如此阴狠的招数对付培养他长大的门派。

早知如此,当初便不会只是令其面壁思过这么简单了。

从百琐庄到北城门的路上,几乎是同样的距离上,林涟漪遇到了百琐庄之人,本以为耽搁许久,百琐庄中恐会有些伤亡,却不料他们也只是受了些轻伤。

林涟漪庆幸之下,发现了关键所在渚沙。

渚沙站在百琐庄弟子之前,与刘臻绝并肩而立,敌视对面渡愁杀手。

百琐庄弟子之中,赵苍宇、刘垣冽、朱彦都在。众弟子皆深受轻伤,看似皆无大碍。

对面渡愁杀手,又是稍稍多于百琐庄弟子的数量。

林涟漪不禁觉得恐怖何以渡愁竟知晓这么多关于正道三大门派之事?是事先打探好了前来结盟的人数,还是早已准备了众多高手于附近等待,只要有三大门派的人接近,便可随时抽出能够制服之的人数?

双方听到林涟漪赶到,纷纷向她看来。

与方才情境一样的目光,又落到林涟漪身上。

渡愁之人皆认得林涟漪,为首杀手惊吓过后,连忙故作恭敬地道“竟是教子千金来了,失敬失敬!”

身后杀手附和,连连以“失敬”“久仰”等言语夸赞,似全然不把对面的正道放在眼里。

“放百琐庄的弟子离开。”林涟漪沉声道,眼见着为首杀手神情变化,听着另一边愤怒的低骂声,“无垠那边,我会解释。”

第七百零一章 排除

双方疑惑,随后渡愁杀手为首者立即同意,带着比狂徒放更为明显的得意目光,道“好!教子千金既如此说了,潭主大人那边若是怪罪,我等也好推脱”他轻蔑地忘了林涟漪一眼,转身,对身后之人道,“我们走!”

百琐庄众人愤怒。

刘垣冽、朱彦望着渡愁杀手们离开,放松下来,相视一眼,又先后望向林涟漪,心中默叹。

以二人看来,自然并非林涟漪与无垠策划的此事,二人虽对邪道之事不甚了解,却也能猜个大概。

刘垣冽悄悄看了眼师父刘臻绝背影,心想师父此刻定然气急败坏,以他屡次与师父顶嘴的经历看来,此事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渚沙师伯应该会阻止他的吧?

方才正是渚沙赶到,才救了百琐庄众人。对方为首者说道“渚沙前辈当真乃潭主大人昔日师父,潭主大人亲口所言,不可伤害渚沙前辈……”

那人不说这话,他尚不敢相信是无垠所为,然那人如此说明,却令除刘垣冽以外的人不得不信了。便是深受刘垣冽言行熏陶的朱彦也不由得怀疑起无垠。

此刻林涟漪到场,其他人都是越发深信不疑,然他却能一眼看出,林涟漪眸中的不甘愿。

她不甘愿就这么被诬陷,但是不承认,对方也不会罢手。

这一次,正道和邪道都被幕后之人坑了。整个人族都被那人坑了。

刘垣冽下意识地觉得,坑他们的并非人族。

看林涟漪面色,似是已经阻止过一波渡愁的杀手,非千羽林便是十虹涧。

待渡愁杀手得意地离开,刘臻绝和渚沙先后走到林涟漪面前,拦下,刘臻绝怒问“无垠策划此事,没想到我等正道竟轻易为你邪道所骗!教子千金竟然有闲心情来嘲笑我们!难不成竟妄图收服我们正道!”

林涟漪不语,只淡淡看他一眼,目光转向渚沙,见他面色中透露些许怀疑,没有十足的相信,却也没有怀疑多少。

林涟漪尊敬地问道“渚沙前辈,无垠是你的弟子,你可愿意相信他?”

渚沙迟疑一下,正要言语,刘臻绝横剑在前,剑芒明亮,锋利不已。他怒道“无垠既已叛出,他不顾人族大义,如何相信!”

林涟漪皱眉,后退一些,悠然道“刘前辈若是不领情,我也可以把他们叫来,让你们再打上几个回合。”

刘臻绝更怒,赵苍宇连忙上前,不只是劝阻还是相助。

林涟漪见他没有动手的意思,才道“此事之中,我邪道与你们正道,同为幕后主使迫害,我以教子的名义向你正道承诺,我们会找到背后凶手。”

刘臻绝冷哼一声,道“我等为你们所骗来到剑丹城,如今识破骗局,绝不会到达剑丹城任人宰割!我不管你是何目的,鹰魔族一战,便是你邪道不出战。我们正道也能得胜!众弟子,我们立即回去!”

“是!”个个仇视却又不敢上前硬拼的模样,让林涟漪不愿去看。

刘垣冽混在其中,也是无奈。打不过硬打,岂不是死路一条?然就因为林涟漪不知目的地救了他们,他们便俯首称臣也是绝然不可能的。

林涟漪无奈冷笑一声,又退后一步,对渚沙道“前辈,千羽林弟子都安然无恙,你这就可以回去。”

她言罢,便要离开此处,前往通往南城门路上的十虹涧弟子处。

渚沙略一思考,忽然叫住林涟漪,道“剑丹城中究竟如何了?”

林涟漪微惊,转身欲言,却又是刘臻绝打断她未言的话语“渚沙师兄!不必信她!剑丹城中,定是一番鸿门宴!”

渚沙却道“师弟,你先带着百琐庄的弟子前往我千羽林吧,结盟一事,怕是不行了。我孤身前往剑丹城去,量他无垠再胆大包天也不敢杀我这个师父。”

林涟漪微微点头,她要去南城门看看情况,若是剑丹城中出现什么意外,渚沙或能拖延形势。

刘臻绝无奈,警惕地望着林涟漪,警告道“林涟漪,若是无垠对这个师父尚有一丝尊敬,便不会对他动手,你既救了我们一次,便最好护住千羽林的渚沙掌印人,以免落得个欺师灭祖的罪名!”

林涟漪心中不甘,转头就走。

渚沙简单交代一句“我先去了。”也立即赶向剑丹城。

南城门,待她到时,远远地望见渡愁杀手早已离开,十虹涧之人也正要返回十虹涧,心生感叹。

此时此刻,唯有渚沙还担心无垠。

她转头,立即赶往剑丹城。

渚沙从北城门进去,她在南城门,自然也不期望能遇到渚沙。她易容成采桑姑娘,走进剑丹城,前往城主府邸的一路上,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接近城主府邸时,她装作路过,远远地看了一眼,见左右守卫严肃着面庞,与上一次所见并无两样。

在救千羽林弟子时,她已据渡愁杀手放过他们的证据,确信幕后主使并非单纯地与正道有仇。还剩下两种可能。

其次,当下她站在剑丹城中,离三大门派先后折返没有多少时间,若是幕后主使是邪道内部的,必然趁三大门派离开未久,突袭正在剑丹城的无垠。

若是鹰魔族所为,目的是破坏正道邪道结盟,那便可以对剑丹城中邪道势力置之不理。若是理了,便可证明真凶并非邪道。

她记得离开剑丹城时,无垠曾言道,结盟乃江湖大事,井楼危已准备好厢房,可住下正道、邪道主要人物。她离开后,他便会住到城主府邸去。

城主府邸外部安静,却不知内部是否暗流涌动。

她希望并非邪道内部所为。

远离城主府邸一些,林涟漪守着观察来往城主府邸之人。

等待片刻,见吴伟大师竟出现了,与两位守卫言谈几句,便被放了进去。

林涟漪心念一动,易容为程飘飖模样,仿着她的模样,走到两位守卫面前。

两位守卫不曾见过程飘飖,便有一人上前拦下,问了一句。

林涟漪不待他们说完,便叫住进入府邸不远的吴伟,道“师公!师公!”

守卫惊讶,疑问的语气也客气了一些“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吴伟听得声音,折回来看清文者容貌,忙解释道“二位,这是我夫人的弟子。”

第七百零二章 续排除

守卫半信半疑。

林涟漪已闯到前面,站在吴伟大师面前,距离城主府邸的门槛仅一步之遥。

两名守卫脸色一变,小心地盯着林涟漪。

吴伟也是疑惑“小禾,家中之事已交代清楚,你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林涟漪道“师公,家中之事我已清楚,只是有一重要的问题弟子琢磨多日不能理解,想进去向师父请教。师公你能否……”她面露恳求之色,以目光指向左右守卫。

两守卫面露难色,左边守卫向吴伟道“大师,并非我们不通融,只是这正邪结盟一事乃最紧要之事,事关人族生死存亡。城主有令,非得请柬之人等不得入内,小的不敢马虎。”

林涟漪面露不满,左右一看,疑问道“我无请柬,却为吴沫大师之弟子,以我所只,验毒师长的弟子入内学习,是不需要请柬吧?”

两守卫迟疑,右边守卫犹豫着说道“这,平日是平日,当下却……”

吴伟微微皱眉,对林涟漪的言行也有些不满意,正要劝说她学习也要分场合,林涟漪抢先道“师公,并非我强词夺理,只是此疑问困扰我许久,师父也曾告诉我,若是不能解决,便前往城主府邸请教她。”

吴伟只得问道“究竟是什么疑问?”

林涟漪道“师父说,周旸下的烟花三月、独孤毒的冰冻三尺、辣椒老童的辣椒宴,三者如何融为一种毒。”

吴伟目露惊色。

守卫目光却全然在林涟漪身上,并未发现吴伟神情异色。

两守卫听罢,相视一眼,从彼此疑惑的神情中得知,若真有这三种毒,那定然是用毒界浸淫许久的人才能知晓的高深东西了。

他们两个守门的护卫,也只能暂且真当有这三种东西吧。

待两守卫目光看过来之时,吴伟已恢复平静的面色,叹道“这三种毒,单独一种,制作起来已是困难至极,若要融为一体则难上加难,也难怪你不知道怎么做了。至于解法,我亦说不上来,你便跟随我进去问问你师父吧。”

两守卫惊讶,吴伟既同意了,他们也不好阻拦,其中一人无奈道“温姑娘好学之性,我等不能及,姑娘请进去吧。”

林涟漪微笑感谢“谢两位大哥放行。”

吴伟尚未从惊讶中缓过来,心情起伏,隐约觉得一件大事要从水中浮出了,他慢慢转身,匆匆进了城主府邸。

林涟漪紧紧跟上。

两守卫好奇地向里望了一眼,才回到各自位置上站好。

左边守卫想了想,还是不禁轻声问道“兄弟,是我记错了吗?这位温禾姑娘,不是吴沫大师新收不久的弟子吗?怎么这么快就学到这么难的毒了?即便是天赋异禀,也不可能这么快学到这一境界吧?”

右边守卫也是疑惑,道“况且我听说这位弟子乃是来自世俗世界,此前对江湖之毒并不了解。”

两个一头雾水的守卫疑惑地相视,各自疑惑更甚。

左边守卫忍不住摇了摇头。

右边守卫苦笑一声,道“也许真有如此天赋之人呢?再说,用毒又不是修炼一样没有第一步就不可以有第二步。”

两守卫忘了这蹊跷之事,继续做他们的事,却浑然不知便在这一念之间,他们已经失职了。

至偏僻无人处,二人并行,放慢了脚步。

吴伟警惕地扫视周围,不见有人,才轻声问道“可是结盟一事有变?”

林涟漪以更低的声音道“去吴沫大师处谈。”

二人又加快脚步。

林涟漪行走间细细观察周围环境,除了井楼危城主特意设置好的奇花异草、奇珍异兽,仍无明显的蹊跷。

不知道渚沙当下如何了。

他不会易容术,只能在城主府邸外观察警戒,应当不会硬闯进来,否则打草惊蛇,他们本已陷入劣势,再无奇袭之效,便当真要无力回天了。

接近执园之时,执中迎面走来。

林涟漪心道“好机会!”便趋步迎上去,令执中颇为惊讶。

林涟漪问候道“执中姐姐,你好。”

执中不识得她,正起疑惑,目光看向吴伟,立即明白过来,客气地问候道“姑娘是吴沫大师新收的弟子温禾姑娘吧?”

林涟漪点头道“是,我随我师公而来,心中有疑不能解,正要去请教师父。”她提及师公,便转头看了眼吴伟。

吴伟走上前来,猜出了林涟漪的意思,微微点头。

执中一听便知眼前这温禾姑娘应当并无请柬,不过城主府邸向来允许验毒师长的弟子入内学习,此次有吴伟大师担保,便也没有多问,微笑道“姑娘一心学习,令小的佩服。来日若姑娘学有所成,不知愿否进入我城主府邸,继吴沫大师之后,为验毒师长?”

林涟漪笑道“来日之事未可知,城主府邸要的是最好的验毒师。在下自以为未必是吴沫大师最好的弟子,故而不敢轻易承诺。”

执中亦笑“姑娘若是有才,何处不能从容行走?实则小的也怕姑娘留在城主府邸是屈才了。”

林涟漪莞尔,话题一转,环顾四周,疑问道“敢问执中姐姐,为何城主府邸如此安静,丝毫不像张罗大事的模样?”

执中解释道“城主府邸广大,繁忙之事又在里面,外面道路自然安静。姑娘若再往里走,到吴沫大师住处,便可清晰听到一阵喧嚣了。”

林涟漪故作惊讶“距离结盟还有六天,如今天涯教人都到了吧?执中姐姐辛苦了。”

执中笑道“倒也并未都到,如今只有凌影阙和佘夜潭的两大分派到了,邪道其他人物、正道之人,都尚未到达。”她顿了顿,道,“小的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姐姐慢走。”林涟漪让开道路,令吴伟走在前面,继续走向吴沫房间。

只有佘夜潭和凌影阙到了?

可是若要在城主府邸杀害无垠,必然得先进来。若没有事先光明正大地进来,恐怕无法不引人注意地渡过这危机四伏的府邸。

井楼危对府邸中陷阱的重视和用心,她林涟漪早已领教过。

那么,可以肯定,多半是鹰魔族雇佣了渡愁的杀手了。

渡愁杀手组织的人竟如此没骨气?与那平延城主一样,连要攻打自己种族的魔族也愿意帮?

第七百零三章 警戒

“城主府邸之中一切安然,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见了吴沫,吴沫道,“护剑使可是受了十虹涧之命,前来查看?”

林涟漪道“为了人族。”

吴沫点头,面露凝重,道“你怀疑是鹰魔族做的吧?”

“是,我会留在这里,只要城中一切正常,那便是鹰魔族所为无疑了。”

吴沫想了想,道“你便跟在我后面学习吧,接下来,我要前往府中各处巡视,顺便带你向两大分派报信。结盟一事是定然不成了,此时佘夜潭和凌影阙若是离开,恐怕会更不安全。”

“正有此意。”林涟漪点头。

若非鹰魔族所为,即天涯教内部所为,则其必然趁机杀无垠、凌飞霏几人。待在剑丹城中还安全一些。

“夫君,你现在去告诉城主,就说……”吴沫看了看林涟漪。

林涟漪道“就说,十虹涧等正道三大门派途中遇袭,恐怕对方是天涯教中人,必先由剑丹城派人前往观海山请援,才能令佘夜潭、凌影阙两分派之人安然离开。

“有人送信到城中,恰巧遇见大师你,便求你带话进来,望加强护卫。”

“好。夫人,护剑使就……”吴伟立即道。

“知道了,你去吧。”吴沫看向林涟漪,道,“我们现在出去巡视。”

三人即刻离开,分头行事。

林涟漪以程飘飖容貌,随吴沫大师巡视各处;吴伟匆匆赶到风云殿,远远地却不见殿上有人,焦急之下,跑上前向门口护卫问道“城主大人何在?”

护卫一见是吴伟大师,连忙恭敬地称呼道“哦,是吴伟大师。大师请入内稍等。城主大人在偏殿,正与重要人物议事,马上便出来。”

吴伟点头,走进风云殿,于殿中战立,静候。

片刻,城主井楼危于偏殿入内,正凝重着面色,见吴伟竟战立殿中,一惊,连忙换了张脸,迎接道“吴伟大师,请坐,请坐!”

吴伟微笑,却不坐,稍上前一步,焦急却不失礼数,道“城主大人,本大师是有要事相告。”

井楼危目中闪过一道光芒,微笑微微凝了一下,又成凝重之色,其中含几分疑惑,不强求他坐下,自己也站着,问道“大师请说。”

吴伟当下将商量好的措辞与井楼危言罢,道“城主大人,不知敌者身份,当慎重行事。”

井楼危慎重点头,袖袍一甩,走到殿门口,对其中一护卫道“你立即叫秋分护卫长过来,本城主有重要的任务交代。”

“是!”那护卫立即赶去。

井楼危转身,神情凝重之中,又不失胸有成竹,道“大师放心,本城主立即请秋分护卫长,派人保护佘夜潭、凌影阙等人住所,同时派人赶往观海山通知教主。

“至于巡逻把守上,已有足够人手。不管幕后主使是谁,胆敢破坏人族结盟,便是我人族所有人的敌人!

“今日回去恐生变故,渡愁的杀手尚未走远。明日待观海山派了更多人马进城,再令两分派之人离开。”

吴伟稍稍放松一些,感谢道“城主大人费心了。”

井楼危以他浑厚的声音哈哈一笑,道“既是同一个种族,不论邪道正道,于我们的剑丹城,都是一样的道友。若是鹰魔族便罢,若是人族,”他冷冷一哼,“便叫他死在剑丹城!”

吴伟见他眸中冷酷的光芒,下意识地发觉这位城主大人,仿佛与上一次见面不太一样了。

如今的城主大人,眸中冷意,犹如肃杀冬日、深渊烈火。

对了,上一次见面,是一年前了吧?

他回味着井楼危说到“杀”这个字时的语气,直觉有些太过冰冷,可若是叫他指出这句话有什么不对,他倒还真说不上来。

井楼危明亮的目光落在吴伟身上,道“辛苦吴伟大师前来,可惜结盟一事不能成了。不过既然大师来了,不如待此事结束之后,与验毒师长相聚片刻再走吧。”

吴伟点头,道“好。我夫人已去巡视了,方才我见过她,此事她也已知晓。”

井楼危点点头,伸手道“大师,请移步验毒师长住处歇息片刻吧,倘若在鹰魔族到来以前,人族之中尚有一场内战,本城主还要向大师求几件法宝。”

“好,多谢城主了。”

“嗯。”

另一边,林涟漪向凌影阙、佘夜潭告了信。

前往佘夜潭住处后,因担心见到无垠又要浪费一些时间,便只告诉了无垠身边的一名弟子。

“吴沫大师!”

不料莽萋似是一眼认出了林涟漪,从背后一句话叫住了吴沫大师,连方才得知了警告的弟子还来不及告诉莽萋。

吴沫、林涟漪转身看去。

莽萋慢悠悠地上前,以她深藏温柔,疑似妩媚的笑容,向二位问候道“可是有什么事相告吗?”她言罢,只细细打量着林涟漪,目光上下一扫,便浮出了暗藏的怀疑“这位是吴沫大师新收的弟子温禾姑娘?”

林涟漪点头,道“是,在下温禾,向莽萋姑娘问好了。”

莽萋目中疑惑忽地一重,随即轻轻一笑,道“温姑娘不愧是吴沫大师的弟子,虽是来自世俗世界,却能在短短几天里,把江湖之人认了个遍,连佘夜潭潭主大人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弟子都能认出来。”

吴沫脸色微变,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一遍。

林涟漪心中一惊,竟忘了此事,然面上却是平静“听闻潭主大人身边有一名聪慧过人的姑娘,其笑容尤其动人,我一眼便知是眼前这位姑娘你了。”

莽萋低垂目光,微微点头,似是半信半疑,林涟漪却怀疑她实则丝毫不信。

她抬头,又细细地凝视着林涟漪,道“潭主大人身边女子,不是应该属教子千金容貌最为动人吗?不过这位教子千金时常易容成其他人的模样,以种种奇怪的身份行事。”

林涟漪目光一冷,似是承认。

莽萋稍稍柔和了目光,笑容成谜“说来也奇怪,每次见到教子千金换一个身份行事,都觉得她要隐藏的东西太多,活得有些累了。”她稍稍动了动身子,向后退了一小步,轻叹一声。

林涟漪疑惑之中有些微怒之意。

无垠能得知她是护剑使,其原因她并未问过,无垠也不曾告知,只因她很确信自己吧猜想必然为莽萋所言。

第七百零四章 变化

莽萋微微一笑,道“大师应当还有别的要事吧,是在下耽误你们了,二位请慢走。”

吴沫点头,带着林涟漪离开。

莽萋望着林涟漪背影,不由得再次叹道“不曾见过藏着这么多身份的女子,怎么正道、邪道、剑丹城……”

“莽萋姑娘。”一直想说话的弟子终于能够开口了。

“说。”

“方才吴沫大师和温姑娘想转告……”

莽萋一边听着,一边,于眸中透露出惊讶,而后惊怒。

“咚!”

“谁?”

“莽萋。”

无垠打开房间,见莽萋面露凝重,不禁皱眉,问道“何事?”

莽萋凝视着他,轻声道“我们下手晚了,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无垠脸色一变,侧身让开,道“进来说。”

“方才林涟漪易容为吴沫大师的弟子温禾,来过一趟了。”莽萋将其所言悉数转告,悠然地拿起茶杯,轻轻晃了晃茶水,随即有些嫌弃地放下茶杯。

无垠惊问“涟漪?”

莽萋笑着白他一眼,道“怎么?你以为我会认错吗?我说是教子千金,就是教子千金。”她顿了顿,猜想道,“相比万踪山和鹰魔族,我以为是鬼双城。”

无垠望着她,思索片刻,才问道“为何?”

莽萋看了他一眼,轻蔑一笑,道“也只有,罗舜婵,才会做这等冲动之事了。当初她杀我家人,便是冲动所为。”

无垠不语。

他思忖之下,以为并非不可能,然同样并非必然。

他望着莽萋,心中生疑,从前的莽萋不会这么说话。

深仇大恨又不是从向他坦白目的后才出现的,从前就有,却不见得她对鬼双城有什么明摆着的恶意。

他暗暗心惊。

果然还是女子心思藏得深,从前不确定是敌是友,便可伪装成完全不一样的人,将目的、神情一概隐藏。

可他也同样不敢确信,莽萋如今对他的“坦白目的”,就是她真正的目的了……

莽萋忽地抬头,紧紧盯着无垠,那一抹笑意莫名地添了冰冷的妩媚,她声音轻细得似黄梅之雨,连绵不绝“若是他们敢过来,潭主大人,不如……”

无垠深深呼吸,面庞沉静了片刻,忽地微微一笑,道“势单力薄不可以,但是只要城主大人愿意相助,我们能借机让鬼双城重创。

“但是时下鹰魔族将南下,天涯教中,不宜有大的变动。”

莽萋挺了挺不知何时开始渐渐弯曲的背,声音稍稍放松了一些,道“我用林涟漪的身份秘密与你交换,也并非期待着你立即帮我拿下鬼双城,潭主大人你有这个能力,在罗舜婵死前把她带到我面前。”

“莽萋姑娘放心。”无垠诚恳道,心中那分怀疑挥之不去。

“好。”莽萋轻蔑一笑,笑容中带着些许嫌恶,目光移开,又收回,道,“我告诉你林涟漪护剑使身份一事,你可有阻止她?”

“不曾。”无垠答道。

莽萋疑惑“为何?”

无垠转头,不悦“你可以用这个秘密与我交换,却也没有要求我如何做吧?此事与你无关,谢谢你告诉我。”

莽萋无奈一笑,站起身时,又恢复了往日游刃有余的神情,转过身去,到门前,将开门时,低声道“潭主大人若能够说服教子千金,来日不可限量。”

门轻轻被关上了。

无垠静坐,忆及莽萋开门前的话语,心中疑惑更深。

莽萋这么想让涟漪留下来做什么?

只觉莽萋自从坦白了她的目的以后,与往日实在不一样了。

“不可限量”二字,是指在天涯教中掌握更高的权力吧?可是这对莽萋有什么好处?难道她真的愿意通过效忠得到好处吗?

“咚!”

“谁?”

“还是莽萋。”莽萋在外笑了笑,道,“潭主不必开门,城主大人方才传话说,请潭主大人前去用晚膳。”

无垠方站起身,正要上去开门,听得此言又坐回去,道“好。”

晚膳。

无垠踏入宽敞用膳堂,宽敞的房间中挂着赞颂正道邪道结盟、人界和平安泰的对联,然当下宴席之中,却只有邪道两个分派,加尚未散去的一些剑丹城重要人物在场。

井楼危城主及其家眷单坐一桌,大夫人的三岁少城主也到场了。

“潭主大人,请坐这边。”一侍者恭敬地说到,伸手示意左侧一桌。

无垠点点头,向那桌走去,目光却落在中间下首的一桌上,吴沫、吴伟都在那桌上。

却不见林涟漪。

无垠猜想,许是藏在暗处监视吧。

右侧一桌上,凌飞霏正看着他,见他目光望过来,便一点头。无垠亦点头回应,走到左侧一桌坐下。

身后佘夜潭弟子随无垠坐于左侧一桌。

待所有人到齐,井楼危扫视一遍,微微点头,捧着酒杯,站起身,道“各位邪道的道友啊,实在是对不住,剑丹城负责一手操办结盟一事,却终究未能顾全前后大小事宜,竟让暗中破坏者得逞,导致正道失望,放弃了联盟。”

“城主大人不必如此,并非剑丹城之错,我等皆知!”凌影阙中,有人说道。

井楼危叹了口气,向那人点头,还是自罚一杯,道“终究是本城主考虑不周,在此自罚一杯!”

佘夜潭、凌影阙之人,先后举起酒杯,将酒饮尽,以应和城主。愿意喝酒的人自然先举起了杯,不愿意喝酒的,也只好举杯做个样子。

无垠发觉此酒并非真的酒,而是淡淡地飘着些许似酒的味道,仔细一品,却是花香。他心生惊讶,却不曾表露。

其他人亦发现了此酒的不寻常,凌飞霏疑惑地问道“城主大人,此酒似乎不是酒啊。”

井楼危哈哈一笑,浑厚的声音于堂中响亮,他道“这确实不是酒,此乃花露。

“本城主深知,江湖之人不可轻易饮酒,以防扰乱神智。然人族习俗,重大喜事,不喝酒,便没有味道。

“是以本城主命人寻找代酒之物。

“有一种花,味道像酒,本城主便取来是花露做了代酒之物,各位觉得如何?”

“好喝!”凌飞霏喜道,又倒一杯,敬道“城主大人,此事并非剑丹城之过。终究是正邪两道隔阂过深,才致今日之事。

“城主大人放心,距离鹰魔族进攻还有一段时间,我邪道必力挽狂澜!今夜之宴,便当是为我邪道两分派所设!”

第七百零五章 花露

“好!此酒,我敬凌姑娘!”

二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井楼危目光转向无垠,道“潭主大人,率领佘夜潭,蒸蒸日上,听闻修为上也日益进步。本城主尚未来得及恭喜你,今日便以花露,祝潭主大人,修炼精进,得登长生!”

凌飞霏正品着口中花露的醇香,听得井楼危此言,顿时一惊,看向无垠。

无垠从容不迫,端着酒杯,略一示意,便饮尽,回味之后,只言不提感谢,道“花露醇香,胜过寻常酒味。”

井楼危收起了些许笑意,道“听闻潭主大人甚少喝酒,又怎知花露胜过寻常酒味?花露再似酒,也终究不如美酒真实。府邸之中倒有些美酒,若是潭主大人有意猎美酒,本城主愿意奉陪!”

无垠淡淡一笑,道“请城主大人放过,美酒确实不如花露。”他言罢,便缓缓坐下,不欲多言。

井楼危也不再叨扰,扫视众人,道“各位江湖道友远道而来,请随意享宴。城中颇有些可以下酒的花草异兽,又有如潭主大人所言,胜过寻常美酒的花露。一片心意,望各位道友满意。”

众人举杯,无垠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举杯回应,凌飞霏悄悄看了眼无垠,见他神情平静,恍然无觉,才收回目光,饮花露。

她回忆起教子千金受封大典上,林涟漪曾告诉她,在无垠篡位一事上,井楼危城主是如何被他们摆了一道的。

种种细节,让凌飞霏直呼虚惊。

她见过井楼危,当初一眼便知,井楼危这种人不好惹,若非林涟漪恢复了教子千金的身份,金缕衣的命还真不好保下来。

“后来呢?金缕衣去了哪里?总是一个让剑丹城轻易不会发现的地方吧?”凌飞霏曾如此问道。

“还在剑丹城中。”

“什么?”

“剑丹城中还有他的亲信。他以为井楼危篡夺了先城主的城主之位,想报仇。”

“可他的容貌……”

“剑丹城北城中,拥护他的人中,就有一个能够改变人的容貌的。不过,并非他亲自为井楼危动的刀。井楼危发现自己吃亏以后,早已派人将剑丹城中所有能够易容的人带到府中盘问过了,北城的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派人监视着。”

“有人逃出来了?”

“一个拥护者的弟子,当日悄悄逃出来了,到了观海山找我,为金缕衣换了脸,此后这个弟子就留在观海山了。方才,你应该在大典上见过他了。”

“哈哈,不曾注意。井楼危果然谨慎。”

“敢篡位的人都不会粗心大意。金缕衣回到剑丹城后,行事较从前又谨慎了许多,当下其仍旧与蛇妖族结盟,却无我观海山无关联。”

“咦?这么好的窥视剑丹城的机会,你们就让给——呃,教主、无垠知晓此事,愿意让给蛇妖族吗?”

“一则,金缕衣本就属蛇妖族麾下,观海山帮助他,也只是卖蛇妖族一个人情。若是抢了在剑丹城种植势力的机会,便是有我在中间,两方势力也还是会多一些摩擦。

“二则,剑丹城独立于正道邪道之外,邪道若如此主动地干涉剑丹城一事,危及剑丹城和平,对正道邪道都不会有好处的。”

“有理。”

凌飞霏放下酒杯,心道“方才城主这句话,是暗指无垠能篡位一次,也能篡位第二次,第二次篡的就是天涯教主之位了。

“长生一词,本是没有问题的,但若是在邪道众人面前提及,便有另一层意思了。后面提及的花露、美酒,也都有别的意思。”

“师妹。”身边师姐轻声唤她名字。

凌飞霏疑惑,转头问道“师姐,怎么了?”

师姐以目示意佘夜潭那边,轻声道“教子千金为何不在此处?她是与蛇妖族一道来的?”

凌飞霏面露尴尬,迟疑道“我也不知,在洹山并未见过她,也问了白绫姑娘,她应当不会代表洹山来的,或许是追查幕后之人去了?”

师姐满面怀疑“你不是与她关系好么?她不告诉你,恐是有别的意思?”

凌飞霏因其言而不悦,看了无垠一眼,回答道“师姐你想哪里去了?她不会代表洹山来,却也不能代表天涯教来,若是我,也会选择两头不得罪。无垠面色淡然,必然知晓教子当下所在。”

师姐不动声色,轻哼一声,端正身子。

凌飞霏心生担忧,又尝了两口花露,心中祈祷“涟漪,涟漪,不要出事啊。”

用膳大堂外,于暗处深厚的草木之间,林涟漪以半蛇之态,收敛气息,伺机而动。

她身上散着淡淡异香,乃吴沫所给,用于防止奇花异草、奇珍异兽的攻击。

她闭着目,以感知能力感知周围,左侧一只盘卧的似猞猁异兽闭目聆听夜里那些不为人知的声响。它两耳上粗长的毛发于风中轻微摇晃,似是风动,又似是声潜。

在声音上,她不必细致感知,这只猞猁一样的异兽以它灵敏的双耳,足以捕捉到常人难以听到的声音,嗯,也包括蛇妖族不能听到的声音。

似猞猁的异兽及她近旁,围着一圈剧毒异草,遇到敌者靠近便会伸出草尖蛰咬。异兽与它为相生关系,故而可以随意行走,她却必须以吴沫大师给的异香涂抹周身,方能作为友人待在二者近旁。

方才林涟漪望见进来之人,无垠、凌飞霏、吴伟大师、管鸣丹大师等熟识之人都在,一旦起了冲突,这些邪道、剑丹城著名人物首当其冲。

她细细思索,方才与吴沫巡视之中,有否遗漏之事,最终确认府邸之中戒备森严,井楼危后来也派人检查了一些薄弱点的机关设置。

入夜了。

入夜之后,这些机关的厉害越发体现出来,便是幕后之人带了下属过来,欲突袭邪道之人,待发现困难,应当也会知难而退吧?

她闭目而待,黑夜如白昼一样明白,直到感知能力的边界,才又顿时呈现黑夜。

宴席间,井楼危正与大夫人闲聊,一家其乐融融,外面匆匆走进一个护卫,到井楼危身边。

邪道、剑丹城人,皆盯着这个护卫,一时碗筷声音不约而同整齐划一地静止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护卫身上,随着护卫脚步匆匆又停下,便落在了护卫与城主之间。

第七百零六章 共敌

众人目光注视下,井楼危面色自从容变化到凝重,众人脸色也随之变化。

护卫言罢,微微直腰,听候吩咐。他神情紧张,待城主思虑间,悄悄抬眸扫视宴上众人,却见每一双眼睛都盯着他身边的城主,仿佛他自己也被这么盯着,心中更为紧张。

这里的人,若非江湖精英,便是剑丹城鼎鼎大名的大师。

护卫紧张得迅速低下目光,却仍旧觉得有众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宴席上的,还有宴席外的。

众人紧盯着井楼危,见他思虑了不止一下,便先后,纷纷地,从神情凝重转为紧张,甚至是惊慌。

无垠、凌飞霏收回望着井楼危的目光,各自扫视自家分派的人,见众人虽紧张或是面带惊慌,却无人有临阵脱逃之意,暗暗点头。

随后二人相视,先后点头。

二人又看向剑丹城人那一桌的神情,人人面上皆掩饰不住惊慌。二人心中闪过一丝感叹,而后便将这丝感叹抛却,转过头望向井楼危及其家人。

井楼危面色凝重,仍在思索,大夫人抱着少城主井翼,对当下局势恍然无觉,她轻声对怀中儿子说着“听话”,仿佛世俗女子,不顾外事。

少城主不耐烦的呢喃着什么,听上去,似是在说“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想睡觉了。”

空旷的宴席上,寂静的空气里,这是唯一的声音。

大夫人无奈,这时才抬头匆匆扫视周围一眼,目光收回前看了下井楼危,低头劝说道“待你城主父亲吃完,我们就回去好不好?马上了,马上就完了。”

井楼危听得此言,脸色顿时一变,目光猛然转向她,面上闪过一丝愤怒。

众人后知后觉,也发现此言不太对,开始有目光落在大夫人身上。

大夫人被城主一瞪,便意识到言语有误,连忙以错事的谦卑态度,小心翼翼又带有忐忑地道“夫君,妾身言语失当……”

井楼危脸色恢复正常,看了眼邪道两大分派,叹道“孩子困乏了,夫人,你先哄他睡觉吧,此时恐怕还是这里人多,安全一些。”

众人脸色大变。

凌飞霏当先问道“城主,可是幕后之人竟要攻入府邸了?”

井楼危面色凝重,站起身,扫视众人,拱手道歉道“诸位江湖道友,破坏正邪结盟,欲害人族的凶手,将到此处。”

待他言罢,众人已调整了情绪,对幕后之人来临,已做好准备。

“谁要来了?他是坏……”井翼尚为孩子,童言无忌,大夫人连忙堵住他的话语,轻声道“翼儿,是一个坏人,不过,这里有那么多江湖高手,他们都会保护你的。翼儿快睡着,睡着了就不怕了。”

井翼乖巧地点头,抬头,仰望同样看着他的父亲,道“父亲,不要放过伤害我们剑丹城和人族的坏人!”

井楼危低头,面露慈爱,等着井翼将天真的话语说罢,重重点头,以浑厚的声音尽量轻柔地说道“翼儿快睡吧,睡醒后,凶手就抓到了。”他手伸向前,轻柔地催生出一团灵力,落到井翼头上。

井翼习惯地闭上了双眼,大夫人轻摇着井翼,其很快进入输熟睡。

井楼危哄过了井翼,收回慈爱的神情,重为凝重,才抬头,继续说道“我剑丹城,素日做生意不顾正道邪道,但是我城为人族之城,也势必站在人族这一边。

“谁伤害人族,便是与我剑丹城为敌!

“幕后之人要到了,我府上一切护卫,及本城主,将与江湖道友一道,为人族之生路而战!”

凌飞霏眸中战意昂然,首先应和道“城主大人如此抉择,亦是我凌影阙众人抉择!害我人族者,与鹰魔族类同!”

她虽是如此性格应和,然对井楼危此言却并非深信不疑,剑丹城曾偏离原则,干涉佘夜潭内部之事。虽然此行她乐见其成,但是违背了规则,就是违背了规则,谁知道这次是不是他有什么别的心思呢?

他要把大夫人、少城主留在这边,而其他的夫人尽扔在深深庭院里,可见其心思或许不纯!

无垠望着他,听他说了些豪言壮语,在心中却比凌飞霏更加怀疑,心道“若是那人果真与你有什么关系,我佘夜潭便要与你剑丹城为敌了。”

井楼危能干涉天涯教之事一次,也能有第二次。

来者若是鹰魔族,在骗得正道不结盟后,也该收手了,可如今他竟攻上剑丹城,可见目的就在邪道之中。

那人非鬼双城便是万踪山,其目的在于灭绝另外两派。

至于结盟,鬼双城和万踪山本就不太支持结盟,为了在天涯教中得到更多权势,毁了与正道的结盟,也不会有丝毫不舍得。

井楼危能把夫人带过来,是不是为了……

上一次井楼危请他相助杀害金缕衣等人时,夫人也恰巧在风云殿上。

他如此思忖,目光也落在大夫人、少城主身上。

“呼——”

风声近了。

“秋分!”

一直躲在暗处的秋分站出来,道“城主!”

“聚集一等护卫到此,保护邪道道友!”

“是!”

“呼——”

然就在秋分话音刚落之际,一阵强劲的狂风吹了过来。

打开的门窗外,一片浑浊的空气飘进用膳堂中。

众人大惊。

原是一团黑灰色的粉末于夹杂于空气之中,将空气染成浑浊。

井楼危惊怒“快将空气赶出去!这些空气里有毒!”

众人不待井楼危发话,便以灵力灌注法宝,以强者为先,飞入空中,挥舞着将剧毒的空气赶出用膳堂。

若留遗漏的粉末落下,亦有人在下挥舞法宝,收容剧毒粉末,在桌上,用灵力打成屏障,压制之于饭菜之中。

“嘶——”一道饭菜发出刺耳的声音,原本青葱的颜色顿时化为诡异的嫩黄,随即连着菜肴与盘,皆为剧毒侵蚀,最终变为白色。若非外面被及时加了一层灵力,将整道菜肴裹住,整张桌子也要变为白色。

但更多的饭菜,是没有声音地,默默地为粉末化为白色。

一阵忙乱之下,空中地上,再没有剧毒粉末。

众人稍稍放松一下,随即又提起了紧张。

对方不正面进攻,敌在暗,我在明,不好防守啊。

“你们只有这些下三滥的招数吗!想把我们毒死吗!”

“非也,毒死便宜你们了,我想把你们憋死。”

第七百零七章 僵局

未等其说完,佘夜潭众人已大惊失色。无垠震怒之下,险些要站起身来。

众人面面相觑,待反应过来,终于惊怒。佘夜潭之外,人们纷纷辨识出了发声者为何人,凌飞霏蓦地站起身,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怒道“佘晚舟,你要与天涯教为敌吗!”

向氏道长反应过来,一边听着堂外之人声音,一边左右查看能够突袭的位置。他一眼瞥见屋顶上方,白色引火石成片连绵之中,应是最佳突破口。

他低下头,看向无垠,见他神情凝固,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连忙轻声提醒道“潭主,众人共起,从上方或许能突破。”

无垠神情凝重,转头却平静地道“上方已有人伺机而动了。”

向氏道长一惊,不甘,又道“我们人多……”

无垠转过目光,盯着佘晚舟声音来源,依旧平静地道“渡愁杀手组织中,三波人手,剧毒环伺,都在外面等候。你们谁先出去?”

向氏道长一惊,无垠另一边的莽萋也是身子一抖,转头看向无垠。

向氏道长下意识地望向凌影阙那边。

凌飞霏面露愁容,定是也明白了“被困”的含义,身边师姐正与她说了什么,言罢,如他看向凌影阙一般,谨慎地望向佘夜潭众人。

二人目光相接,又是猛然震惊。深深呼吸后,他见对方惊怒之中移开了目光,却是看向无垠那边,不禁从深心处升起一股敌意,也紧张地看向无垠。

无垠仿佛没有察觉到凌飞霏师姐的目光,平静地望着堂外空中,轻声道“道长,你阅历丰厚,依你看,我佘夜潭今晚有多少胜算?”

向氏道长迅速看了眼凌飞霏师姐,见她仍旧望着这边,而凌飞霏转过头,正要与她师姐说些什么,忙道“潭主……”

莽萋忽地轻笑一声,看了向氏道长和无垠一眼,目光落在凌飞霏身上,对无垠道“潭主大人,我以为,我们的胜算在你身上。”

向氏道长看着无垠,见他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自己也便沉默了。

“这里是城主大人的地方,自然是听城主大人的了。”无垠轻声道,悄然流露的微笑中带着戒备之意。

莽萋、向氏道长沉默地望着他。

无垠缓缓站起身,高声向佘晚舟道“佘晚舟,人族败类,何以有胆进攻剑丹城!”

佘晚舟嘲笑道“我的好徒儿!尚未来得及恭喜你继本潭主之后成为佘夜潭掌权之人!”

众人脸色一变。

无垠在脸色变化以后,又恢复平静,微笑冷静,道“原来如此!人族败类,你为毁我名声,废了这么多工夫,本潭主只想问,你为何因你我仇恨,牵连凌影阙、城主!”

“哈哈哈!”佘晚舟长笑道,“我的好徒儿,你几乎学会了我教过的所有东西,我已没什么可教的了,除了最后一件事。”

无垠皱眉。

凌飞霏似有所感,望向无垠。

“这处地方,已全部为渡愁杀手包围。若你等不动,必死;若你等动,必定集中一处逃离,如此则必有牺牲。”

凌飞霏目光转向高高的窗外。

黑夜之中,那个肆无忌惮的声音直直地传来。

“两大分派,佘夜潭与凌影阙,潭主大人是教子千金未婚的丈夫,凌影阙下一代阙主与教子千金是至交好友。”

无垠、凌飞霏目中愤怒更盛。

“自从教子千金回归天涯教,我这徒儿盗了我的潭主之位,如我送他卧底千羽林前期望的那般,杀了幻澜——”

众人脸色又变。

井楼危、吴伟等剑丹城人,也是一脸意想不到的神情,数十道目光向无垠投来。当然更多的人还是盯着窗外的空中。

无垠神情不变,只有嘴角隐秘地一动。

声音继续顺着风,诡异地飘入用膳堂内。

“佘夜潭,凌影阙,成了天涯教不分轩轾的门派,一时风光无限。

“嘿嘿,今日你们若是愿意共同突袭,未必没有机会。可是,大量的牺牲,落在谁的头上?

“凌影阙?

“佘夜潭?

“难不成,是作为东道主,无辜受到牵连的剑丹城之人吗?

“呵呵不可能,剑丹城人龟缩城中久矣,早就忘记生死之战为何物了。”

“佘晚舟!”井楼危怒道,“我府邸把守森严,你是如何进来的!”

这,也是众人好奇的问题。

风中沉寂了一会儿,随即响起悠然得意的声音“城主大人,你,还有其他人,一定好奇,为什么我能够悄无声息地,通过那么些陷阱。”

井楼危似是被激怒,他一向引以为傲的种种机关陷阱,竟然被这么一大帮人一下子闯了进来,他眼珠一转,忽地想到了什么,怒骂“你可是在我府邸中安插了卧底?”

佘晚舟微微惊讶,道“城主大人你竟才意识到吗?想当初,我能令无垠这样一颗耀眼的棋子进入千羽林,十年而不为人知,在剑丹城安插卧底,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谁?”井楼危冷声道,他阴沉的脸面仿佛被丢了一样。

“这就要看城主大人脱离险境后,能否自己发现了。”佘晚舟慢悠悠地道,“若是城主大人没这本事发现,便立即换上一批人吧!”

井楼危冷笑“看来你对这次进攻胸有成竹。”

风中略一寂静,随即佘晚舟长叹道“正是!不过,剑丹城素来与我井水不犯河水,我无意伤害剑丹城人,倒可以给你们一个选择。”

无垠身子微动,却没有转过头。凌飞霏转头看向井楼危。

井楼危扫视堂中之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家大夫人和唯一的儿子,一咬牙,抬头问道“你且说说,什么选择?”

佘晚舟道“不要带上别人,你自己带着大夫人和孩子出来。一家人去寝宫中就寝,白昼来临,再来为这些人处理后事。”

井楼危、大夫人一惊,相视,面露凝重。

无垠轻哼一声。

凌飞霏蹙紧了眉,望着井楼危。

众人大半皆转头望向井楼危。

大夫人微微摇头,却不知她眸中之意,究竟指向哪种选择。井楼危与她相视良久,终于抬头,盯着窗外黑夜,昂然道“我剑丹城人,不受人族败类施舍!”

他面颊于引火石光辉照耀下,风霜里显着坚毅冷静,绝然不回头的力量撑起了眉宇间的威严。

大夫人望向黑夜,难过地动了动手臂,将怀中孩子抱紧,狠狠地扭过头,低垂目光,轻声抽泣了一下。

第七百零八章 敌视

佘晚舟叹了口气,道“若是,拿你的其他夫人,逼你出来呢?”

井楼危震怒。

众人皆怒,却无人发言,一因发言无用,二因接下来他们面对的,比城主面对的更残忍。

大夫人蓦地抬头,急促地呼吸着,抬头仰视井楼危的神情。

井楼危面色阴沉,终成苍白,他思忖着,满头的汗水从额间滑落,他仿佛感觉到了窒闷。

思忖再三,他终于平静地开口道“她们是为我人族牺牲,待你被打败,我会给她们立碑铭记。”

“好!”佘晚舟立即赞叹一声,“不愧是剑丹城城主!剑明愁!”

无垠一惊。

黑夜中,草木下,林涟漪也是一惊。

剑明愁终于现身了。

一阵凄伤的哭喊声由远及近,充斥着黑夜中每一个沉静的人脑海中。

至堂外,几位夫人声嘶力竭。

“城主!”

“井楼危!救救我们!”

“城主!求你救救妾身!”

井楼危眼皮剧烈地抖动了两下,却于用力地一眨眼后恢复了平静。

大夫人越发惶恐,头颅已低到自己怀中,紧紧与儿子井翼相依。

剑丹城人、非剑丹城人,皆沉默着。

任由外面的哭喊声越发响亮。

堂外,楼顶,各处方向上,渡愁杀手们将用膳堂围得天衣无缝。

侧面墙上,佘晚舟凌风而立。两旁分别是阿豺、茶客。三人面上,皆为复仇之意掩埋。墙下,哭喊不已的城主妾室们竭尽全力迸发生命最后的鲜艳,直待一声毫不留情的字落下

“杀!”

哭喊声猛地炸响。

林涟漪悄悄离开。

月光洒落的黑夜里,四道明亮的光接连闪过,哭喊声回荡于高高的墙内。

井楼危闭上了双眼。

大夫人颤抖着身子,良久才缓过神来,待她缓过了神,佘晚舟已继续说道“城主大人节哀,至少保住了你的大夫人和少城主。”

井楼危脸色微微苍白,怒道“你还有什么把戏!一并提出来!”

“没有了。”佘晚舟道,“城主大人请坐下歇着吧,剩下的事,你们的生死存亡,便交给无垠和凌飞霏吧。”

众人皆有预感,恐慌的气氛于僵硬的气氛中蔓延开来。

“无垠,我的徒儿,当初在千羽林时,即被称为天才,而凌飞霏,也曾拜我所赐,寄身于千羽林,成为北林的天才”

凌飞霏双眸一眨,泪光闪过。

九年前和香城外,她从佘晚舟口中得知,正是他杀了她的父母,令她从此成为孤儿。

此仇久久不能报,从她进入凌影阙开始,便时常痛苦。一边兼顾助人小业,操心着平民百姓,一边却又无法忍受与杀父杀母仇人同在一个门派。

无垠和林涟漪替她驱逐了佘晚舟,可佘晚舟终究还活着。

如今以似乎胜者的身份,竟以天大的胆子,攻入剑丹城。那在岁月里沉寂了许久的仇恨,虽不曾掌控她的心智,却也让她无法在情绪上收放自如。

“两个天才相争,一定很精彩。”

无垠、凌飞霏下意识地转过头,相视,忐忑。

“我保证,你们相争,我不会插手。输了的人,他的分派中,我允许安全离开五人,如何?”

凌飞霏冷笑一声,向外面空中道“这不是你给的机会。一个人族败类,你的保证,算得上什么?”

言下之意,最厉害的人物之二相互打成重伤,其他人如何处置,便更加被动了。

“便是,”无垠冷冷道,“你不给机会,佘夜潭与凌影阙,也能够尝试突袭。”

他看向凌飞霏,二人微微点头。

他二人自然能够保证不自相残杀,但是其他人……

“我的好徒儿,你与凌飞霏曾为同门,中间又有教子千金这层联系,自然不会相互残杀。可是,你看看,你的人,凌影阙的人,都是什么样子?”佘晚舟一语戳破二人心中所忧。

二人简单扫视众人,不出意外,两大分派之人,皆相互敌视,两桌目光来回间,谨慎的光芒下渐渐浮现出冰冷的杀意。

几乎是在佘晚舟有意挑起两大分派敌视以前,便有了这层敌意。

向氏道长和凌飞霏的师姐算是意识到得比较快的。如今所有人皆明白了。

敌人是敌人,同时朋友不是朋友。

井楼危仿佛颓然,吃力地,缓缓坐下,双眼抛下眼前僵局,落在大夫人与独子相互依偎的模样上,慈爱里透露着悲壮,坚毅下难掩着悲壮。

大夫人不敢哭出声,只在哭泣的边缘轻微地颤抖。井楼危忍不住伸手,欲以作为丈夫的轻柔抚摸,安慰她悲伤之情。

然大夫人甫一感受到井楼危轻抚在背上的感触,却忽地浑身一颤。

井楼危脸色微变,轻叹一声。

大夫人也立即止住了颤抖,她死死地垂着头颅,仿佛日日在江湖最和平之地养尊处优,却受尽了不为人知的辛酸苦难。

“我曾也是天涯教中人,对其中分派的友谊看得清清楚楚!若非有利益可乘,谁不喜欢一家独大!佘夜潭凌影阙成友,还是鬼双城万踪山结盟,不是一样?”他嘲笑着,露骨的讽刺落在用膳堂内每一个人耳畔。

片刻,无人出声。

两大分派下,各自面面相觑,又相互仇视。

封闭的空间里,新鲜的空气越来越少。

窒闷的空气,犹如一股无处不在的压力,潮涌般沉沉压来。

窒闷之中,每一个需要呼吸的生灵,感觉着身体仿佛一片岌岌可危的建筑一般,空有干净的屋室,装饰华丽,灯火通明,却根本是海市蜃楼,正于天明之际,随着光明的来临而渐渐化为影沫。

“你们若不突袭,又不肯听我所言,以保强者逃离而求来日东山再起,便等着,空气用尽,共赴黄泉吧!”

无垠心头一颤,呼吸悄悄地抖了一下。

他又匆匆瞥了眼众人。

两大分派的敌视仍在继续。

他和凌飞霏必须僵持。

只要他们不动,下面想动也动不了。

他从容地坐了下来。

凌飞霏诧异,随着众人,纷纷望向他。

待所有人目光聚在他一人身上,背后井楼危亦诧异地望着他,他平静地高声道“佘晚舟,你方才说错了一点。”

佘晚舟一惊,声音低了一低,问道“什么!”

“你说我学了你很多东西,可你胡说八道的功夫,我却无论如何也学不会。”

第七百零九章 对不住

“你以为,我几时胡说过?”

无垠微微冷笑,道“你说你能够逼到我们共赴黄泉,言语中仿佛万无一失。然你怎知,我等在外,没有援手?”

“我的好徒儿……”

“你方才又说曾收我为徒,送我卧底千羽林,可见也是胡说了。”无垠想到此,又忍不住解释一番。

“哈哈哈!我的好徒儿!”佘晚舟张狂一笑,“如今剑丹城中,所有人皆中了毒,此刻昏迷不醒。城主大人疏忽,只检查了你们的食物,却不曾想到,我的目标是向其他人下毒。

“城主府邸上,唯你等尚清醒,并无外援!”

“哦?向外面的人下毒了?”无垠目光微微一亮,不动声色,“城外之人呢?可知道你们进来了?”

莽萋轻轻一笑,看了眼面前酒杯花露尚完好,心情大好下,伸手捧起酒杯,一饮而尽。

“自然知晓。但是若说是有人有意破坏结盟,明目张胆进入城主府邸,谁信!无人信,我等自然也就明目张胆进来了。”

井楼危长叹道“本城主执掌剑丹城将近百年,以为剑丹城独立于正邪之间,虽无强大攻防,亦可无所畏惧,竟未曾想到,和平之久,至于人心忘忧。”

凌飞霏转头向井楼危道“城主不必如此后悔,待我等得脱险境,可亡羊补牢。”

“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机会了!”佘晚舟怒道,“我无意毁灭剑丹城。井楼危,我已给你机会,你若甘愿把全家赔给邪道,黎明一到,剑丹城中大乱,你便是千古罪人!”

井楼危惊怒却是无可奈何,沉声道“剑丹城和平多年,不会因我一人而毁灭。在本城主以后,还会有更多英才执掌剑丹城。”

“从前竟未发现,原来井楼危城主有如此英勇,那么便委屈城主大人与邪道两大分派去地府走一遭吧!”

井楼危不语,低头望着妻儿,义无反顾的悲壮中透露出慈爱,仿佛一身盔甲褪去,现出柔软的温情。

凌飞霏闻言,却心生犹豫,思索片刻,还是道“城主,这是剑丹城外之事,与你剑丹城无关。城主其实不必与我等共生死,剑丹城更不应当牵扯进来。”

井楼危惊讶,抬头道“凌姑娘此言差矣,我剑丹城独立于正邪之外,却也身在江湖,更是人族。今日结盟遇难,人族危难更深,我无以谢罪,唯有与你等共存亡,方能一表人族之心。”

无垠目光微冷,望着窗外,一边对着背后的井楼危道“城主大人,凌姑娘说得对,佘晚舟是我邪道之人,此次雇佣渡愁杀手,也是向对我报仇。剑丹城,及城主大人不必牵连进来。”

莽萋、向氏道长一惊。

莽萋看向无垠,见他平静如常,眸中光辉明亮得不似身处险境,她稍稍放下心,微微转身瞥了眼井楼危,不见他面上有何波澜。她回过头,试着压下心中那点隐隐的担忧。

向氏道长惊疑地望着无垠,忍不住张口欲言,开口后又觉无话可说,只好又闭上嘴,盯着无垠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另一边,凌影阙众人的反应却没有那么大,只是包括凌飞霏身边师姐在内的众人,向井楼危看了眼。唯有凌飞霏看向无垠,眸中流露疑惑之意。

井楼危眉间一动,怀疑之意于眸中一闪而过,他咬牙,低头一番思虑,静默良久,又抬头,缓缓站起身。

众人注目。

大夫人察觉动静,小心地抬头,见井楼危神情歉疚,抱着儿子的双手忽地一抖。

无垠瞥见左右之人皆转过头去,望向井楼危,也便缓缓转身。

井楼危向他看来,二人相视,四目相对,陡然一寒。

近处的人听得到他深深的呼吸。

井楼危先收回了目光,疲倦的目光扫视众人,终于挺了挺胸膛,道“诸位,本城主思虑再三,以为潭主大人、凌姑娘所言有理。剑丹城,不该牵扯其中。”

无垠嘴角流露一丝冷笑。

凌飞霏目中隐着怀疑。

“是以,”井楼危低头,向大夫人伸手,道,“本城主对不住诸位邪道道友。便是本城主的错,也不该将整个剑丹城牵扯进来。”

大夫人向他伸手,妻儿皆落在了他手中。夫妻站起身,走过众人。

宴席上,残剩的饭菜仍溢着香味,于越发窒闷的空气中,显得如死灰飞舞成香一般。

“马上就完了。”大夫人哄孩子的话语犹在耳畔。

井楼危望向下首的剑丹城人一桌,道“验毒师长,管大师,各位剑丹城人,也随我离开吧。”

剑丹城人中,有人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有人不安地犹豫。

无垠看向吴伟等人,道“你们留在这里,也无助于我等邪道之人。若万一我等狗急跳墙,你等反而成了累赘。大师们,请离开吧。”

凌飞霏亦望向他们,衷心点头。

十几位大师面面相觑,似乎以眼神交流商量好了一般,终于几乎同时站起身,待井楼危走向他们。

凌飞霏见井楼危走近,忙站起身,道“城主大人,请城主大人节哀!”

她身边师姐闻言微微皱眉。

此言之意,是要提醒井楼危记得给其他几位夫人收拾尸体吧?

井楼危重重点头,经过她,一边带着沉重的面色经过众人,一边扫视众人,目光掠过无垠时有意无意地亮了一下。

无垠面带微笑,仿佛祝福。

井楼危直面正门,将走出之际,转过头,又深深望了一眼众人,沉重的声音里尽是矛盾的痛苦“诸位,本城主进退两难之际,如此选择,等同背叛。待黎明以后,不论在座诸位是否无恙,本城主定以各十件法宝、百颗丹药,送到观海山,由观海山转送两分派!”

无垠不语,凌飞霏先道“多谢城主!”

莽萋不必看无垠,也知他不愿意回应,便替他回答道“多谢城主大人。有城主大人所言,我等佘夜潭弟子死得其所。”

井楼危微微颔首,转身,身边大夫人及独子,身后十几位剑丹城的大师,共同跨出门槛。

“城主大人,几位大师,为防止几位离开城主府邸外出告密,在下只有将你等关押起来了,请几位暂时委屈一下。城主大人带路吧。”佘晚舟轻松而得意的声音在外响起。

“我的夫人们……”井楼危强忍着气愤,道。

第七百一十章 等待

“请城主大人放心。我们这就派人过来善后。”

外面响起一片杂声,应当是有人前来处理几位夫人们的尸体了。

凌飞霏默叹一声,坐了回去。

用膳堂中只剩下了两桌宴席,门窗之外,渡愁的杀手们结起屏障,拦下了外面的空气。

宽敞的空间中,窒闷的味道越来越浓重了。

另一边。

无垠送走井楼危,仿佛轻松了许多,拿起筷子,竟又开始吃菜。

莽萋微微惊讶,随即一笑,也拿起筷子。

向氏道长吃惊,不解,轻声问道“潭主,你这……”

无垠悠然道“这些菜本是为了结盟时招待江湖正道邪道所准备的,山珍海味,不吃可惜了。”

向氏道长惊疑,自然没有心情像他一样品尝菜肴。只是他与无垠同处于佘夜潭中九年,明白无垠是什么人,不到奄奄一息之际,绝不会轻易放弃的。他及能放心品尝饭菜,莫非外面有援手?

他看向莽萋,见她也正品尝得高兴,不禁紧紧皱眉,心想此事他不知晓,莽萋定然知晓。

看来是当真有援手在外了?

可是城主府邸这么大,若是没有人从中逃出去,谁来通知援手?

他想不明白,却又听见对面桌上,也有人开始动筷子。他惊讶地抬头看去,见是凌飞霏动筷。

他疑心,对方是因知晓有援手在外,还是看到无垠动筷?

凌飞霏师姐见她动筷,也是惊奇不已,惊问之下,凌飞霏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道“被困又如何?影响我吃菜吗?待你我吃罢,想办法还是动手,不是更有胜算了吗?”

师姐哑然,道“你以为,我们能够冲出去?”她言语间,向佘夜潭望了一眼。

凌飞霏瞥见她的目光,不禁心中生怒,然随即自己也向那边望了一眼,见佘夜潭超过一半的人也都谨慎地望向这边,心中怒意被什么东西一推,跳上了喉口,却又颓然,落了回来。

她无奈地看了师姐一眼,伸手,握住师姐的手,以指送之法道“你甘愿一起死在这里,也不愿意做牺牲更多的那个,冲出去吗?”

师姐一惊,紧紧凝视她,没有回答。

她的眼神,及本桌上,另一桌上的人族的眼神,已替她回答了。

寂静的空气中,只有无垠、凌飞霏、莽萋三人动着筷子,片刻后也不过是寥寥四五人加入。

向氏道长向他另一边的左涛洪看去,问道“你问问边上几个兄弟的意见,愿不愿意冲出去?”

左涛洪轻哼一声,道“我倒是愿意,可你看他们,是愿意的样子吗?”

向氏道长不看也知,无奈放弃这个一听就知道无望的主意。他思虑间,见左涛洪也拿起筷子,如饿死鬼一般狼吞虎咽起来。

他暗暗摇头,他是吃不起来的。

用膳堂外。

佘晚舟目送井楼危等人被渡愁杀手们押着离开,向两边的阿豺、茶客道“以你们对无垠的了解,无垠会冲出来吗?”

阿豺不假思索“便是他想带人冲出来,下面的人也不会愿意的。天涯教的分派,甚少出现联合之状,只因谁也不信任谁。如今一个是借着先教主余威持续强盛的凌影阙,一个是借着现教子关系崛起的佘夜潭,谁能服谁?”

茶客却道“凌飞霏和无垠有林涟漪做这层关系,即便是到了这一步,也不会轻易敌对。方才潭主大人你已经试探过他们了,两个人无意斗争。即便是这般绝境,他们也有能力煽动两大分派冲出来的。”

佘晚舟侧过面看向他,笑问道“你以为,他们还是会选择冲出来?”

茶客摇头,道“不,我以为,他们没有煽动众人冲出来,定是另有谋划。”

佘晚舟微微点头,赞赏道“所见略同。”

茶客冷冷一笑,道“潭主,我现在就带人去巡逻府邸周边。”

阿豺一惊,忽然反应过来。

“嗯。”佘晚舟见他转身离开,问道,“阿豺,你发现问题了?”

“是。”阿豺道,“凌飞霏我不敢确认,可无垠这种人,绝不会等死的。他在外面有援手,才会如此从容不迫。”

“不能等了。”佘晚舟低头,看向墙尽头,吩咐道,“剑明愁。”

剑明愁未回应。

佘晚舟皱眉。

阿豺不满,替佘晚舟以更大的声音喊道“剑明愁!”

用膳堂中众人一惊,警戒。

剑明愁低声道“我听到了,你不必如此大声。”

佘晚舟面带冷笑,道“剑大哥,可否上前听我一句吩咐?”

黑暗中,剑明愁冷冷一笑,道,“自然。”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慢慢地向佘晚舟处逼过来。

阿豺不由得觉得些许不安,佘晚舟神色如常。

“剑明愁。”莽萋轻轻地念起了这个名字。

无垠问道“你听说过?”

莽萋微笑中夹杂着警戒“听说过。不过此人在渡愁杀手组织中一向隐蔽行事,却不曾听闻他做过什么事。”她转过头,望向无垠,似笑非笑,“潭主大人,我们真的不冲出去吗?外面的人好像等不及了。”

无垠略一思索,还是坚持道“等不及是他们的心事,能不能把我们逼出去,才是他们的本事。”

莽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扫了凌影阙众人一眼,见她们正细细听着她与无垠的对话,便冲她们微微一笑。

凌影阙众人不知滋味。

无垠两耳倾听,试图抓住剑明愁行走的脚步,却实在听不到,他忽觉痛恨,闭上了双眼,深深呼吸。

空气仿佛搁置久了的食物,隐隐地显露出败坏的迹象,吸入鼻中,细细嗅来,窒闷的味道冲入脑海,肆意飘荡。

思绪于空气味道冲撞中猛地震荡了一下。

他暗觉不妙,连忙稳住思绪,心中唤道“涟漪,涟漪,援手到了吗?”

他听得外面剑明愁的脚步越来越响,心跳猛地剧烈了一下。

城主府邸外。

林涟漪跃出墙壁,奔向北城。

她一路有惊无险地逃出来,思来想去,虽有西北大漠之人在剑丹城,可惜她白日里跟踪时选错了方向,未能知晓进入剑丹城的西北大漠之人所在何处。

北城蛇妖族及金银门之人尚未到公开身份的时机,只是当下也来不及等待了。

以方才逃出时路上所见,府邸中受困之人众多,人人都可以为人质,而最重要的人质便是用膳堂中的那些人了。

渡愁杀手组织的人也不可谓不多,不过他们看到外援入内之时,应当多会选择撤退吧?

第七百一十一章 逼战

北城。

林涟漪至金缕衣住处,其今时住处,与从前那处相距甚远,她虽未曾到过金缕衣住处,却曾从程飘飖口中得知方位,再加此刻辨识,也能知晓具体位置了。

然将至金缕衣住处时,她察觉背后有人蓄意接近,连忙转换了方向。

而后才想到,来人可能是渡愁杀手,亦可能是漠族人。

林涟漪放慢脚步,距离金缕衣住处渐行渐远,直到身后之人喊住她“林姑娘!”

林涟漪小心地转过身,见来人竟是艾岩,喜道“艾岩。”

艾岩打量她,问道“城主府邸中出事了?”

“是。佘晚舟雇佣了渡愁杀手,在外以无垠名义攻击正道,令正道三大门派愤怒折返,在内围困佘夜潭、凌影阙。不到黎明,他们便要窒息而死。我正要出来寻找援手。”林涟漪慢慢说着,目露诚恳,似是需要他的帮助。

“渡愁派来的强者,实力几何?你的援手,有多少人?能打过他们吗?”艾岩谨慎地问道。

林涟漪道“渡愁之杀手个个之间或许实力悬殊。即便知晓他们人数,也不敢确定他们的真正实力。我蛇妖族在北城有援手,此刻便能出动。”

艾岩惊讶,点点头,道“看来你们蛇妖族的野心远不在夺回暮雪千山了?”

林涟漪坦然点头,道“我们一定会回去的。但是即便如你漠族所愿使用了火焰丹,也要在人族聚居地等待暮雪千山轮回成原貌。”

艾岩道“这是你们的事,与我们无关。只要你们能用火焰丹解决此事即可,在人族聚居地的去留,你们自己决定。”

林涟漪暗暗惊疑,漠族人大力相助于蛇妖族的原因更加无法猜透了。

“我们漠族人不喜欢过多参与漠外江湖之事,你们攻入城主府邸,我便与我同族,守在城主府邸外,帮你们抓几个漏网之鱼吧。”

“多谢。”

“林姑娘快去吧,时辰紧迫。”

林涟漪向他点头致谢,随即径直赶往金缕衣住处。

对这些漠族人,没什么好隐瞒的。林涟漪思忖,他们是真的对蛇妖族没有什么图谋,否则也不会如此直接地说出“与我们无关”,而总要找一些理由让蛇妖族相信。

城主府邸用膳堂。

剑明愁穿过阻隔空气的屏障,跨进门槛,几十道敌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面带笑意扫视众人,目光在无垠面上略作停留。

无垠平静而望,然心中几分的紧张不能压制。

剑明愁向他微一扬眉,道“潭主大人,别来无恙。”

无垠不由得目光一冷,放下了双手。

众人奇怪,这个陌生的杀手与无垠何时相识?仿佛只有莽萋对剑明愁有些认识,她惊讶地问道“杀手剑明愁,你曾见过我们潭主吗?”

剑明愁也是惊讶,目光从无垠身上移开,落在莽萋面容上,为她毫无敬意却满溢谜语的笑容吸引,忍不住皱眉,细细打量,同时道“你可是莽萋姑娘?听闻姑娘你的笑容异常勾人,今日一见,果然听闻之言不虚。”

莽萋微微歪头,道“前辈尚未回答,不知前辈是何时见过我们潭主?”

“在他正与贵教的教子千金私奔之时见过。”剑明愁轻蔑一笑,走到原剑丹城人所坐的一桌上坐下,道,“这位潭主大人当初道行不高,受我教训了两下。”

“哦?”莽萋取出一块丝帕,擦了擦嘴,而后将丝帕放下,两只手也放到了桌面以下。她侧过面向无垠问道,“潭主大人不曾向我等分派中人提及此事,可是因当初之败觉得惭愧?”

“我拖延他,你做好准备。”

无垠嘴角微动,手背传来莽萋以指送之法送出的话语。

他微笑道“剑前辈当初便是一流高手了,无垠不过是为正道千羽林一罪徒,败在前辈手下是应当的,晚辈不觉得惭愧。只是剑前辈身在渡愁之中,甘愿做一杀人工具,名声不免太差,晚辈不忍心前辈受人嘲骂,故从未与人提起此事。”

剑明愁讶道“杀人工具?这是渡愁中另一个人告诉你的吧?并非杀手人人都如此想的。”

无垠道“不知前辈是如何想法?”

剑明愁叹道“身在何方,不过际遇而成,并非个人所能控制。成为杀人工具的人,并非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杀人工具。潭主大人,对‘际遇’一词,应当深有体会吧?”

无垠心头一震,深以为然,点头。

剑明愁瞥了眼凌飞霏,道“凌姑娘同是出身正道,如今投身邪道,际遇一词,想必也不陌生吧?”

凌飞霏点点头,道“前辈亲自前来,难不成是为了说教?”

剑明愁道“说教如何会选在今日?我受佘晚舟雇佣,自然是为了围剿你们了。凌姑娘,潭主,都是命途多舛的强者,方才前潭主佘晚舟命我杀你们,我却不忍心了。”

无垠、凌飞霏相视一眼,先后带着沉郁的敌意,望着剑明愁。

莽萋笑道“前辈不忍下手,可是前潭主那边当如何交代?”

剑明愁反问道“难不成莽萋姑娘愿意我下手杀你们吗?”

莽萋微微摇头,道“便是剑前辈你不下手,我等也必然不可能全身而退。”

“可是据我所知,潭主大人不是会等死的人。”剑明愁目中光芒陡然一亮,“看来是有援手在外了?”

无垠神情冰冷“你怀疑我有援手在外,不是应当加强把守吗?”

剑明愁顿了顿,无奈叹道“也罢,我舍不得杀两个天才,便承诺你们,今夜以后,我不再受佘晚舟雇佣,必以我愧疚,为你佘夜潭、凌影阙做一件事。”

无垠、凌飞霏半信半疑,然未等他们确定其言真假,剑明愁已站起身,道“你们,哪位先随我出来?”

无垠呼吸一滞,站起身。

却几乎是在一瞬以前,凌飞霏已抢着站了起来,无垠惊讶地转过头去看她,却听她坚定地道“我先来,潭主大人成名抢在我前面,如此立名之际,你不可再与我抢!”

无垠脸色一变,张口欲言。

“潭主……”向氏道长巴不得凌影阙的人站出来,激动之下就要上手拉他。

莽萋亦欲出言阻拦,瞥见向氏道长动作,暂且按捺下来。

剑明愁见凌飞霏站起身,不禁皱眉,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道“我倒是对潭主大人如今的能耐更好奇。”

第七百一十二章 顶尖

凌飞霏鼓起腮帮子,怒道“怎么?剑前辈瞧不起女子吗!”她踏前一步,丝毫不给无垠再说话的机会。

剑明愁只好道“好,既然凌姑娘坚持,便请吧。”

凌飞霏深深呼吸,丝毫不掩饰她的紧张,直盯着剑明愁,向前走去。

“潭主大人,你要坐下还是过去看看?”莽萋轻声道,她悠然地望着凌飞霏、剑明愁走出门槛。

无垠自然不会坐下干等着,便也走到门槛处,身前紧靠屏障望着二人。

他身后,凌飞霏的师姐、莽萋等十几人,纷纷站起身,走近门槛,或是凌空站在窗外,凝望外界二人。

凌飞霏微微抬头,望见墙上的佘晚舟,恨恨一瞪,转过头,再不去看他。

“凌姑娘,别来无恙啊!”佘晚舟笑道。

凌飞霏冷漠地靠着剑明愁,问道“现在就开始吗?”

剑明愁扫视周围,道“凌空而战,如何?谁先落地便输,如何?”他伸手指了指紧靠用膳堂墙壁而站的杀手们,道,“斗法之中,不可接近用膳堂。”

“好。”

二人相视,缓缓上升,至空中。

用膳堂中,无垠等人皆仰头而望。

剑明愁道“凌姑娘,你是晚辈,我便让你一招吧。”

凌飞霏怒道“晚辈又如何!不许让!”她手腕上亮起一环白色光芒,宛如幽夜静谧凝成的阳光,刺眼夺目,君影草花香如受狂风吹拂,猛地四溢。

“君影草……”剑明愁轻声道,言未毕,对面君影草已脱手而出,攻向他。

一片白芒为花香簇拥,占满整片视野。

剑明愁微微感到不适,却不是因花香不好,而是因花香之中狠意明白,反污了这么美的君影草。

白芒簇拥中,他看不清君影草的模样,只是猜想此法宝定然美丽,他心中默叹一声,背后明愁剑出鞘,猛然划破身边黑暗,凡剑光落处,空气翻作两排浪潮,丧家一般向两边逃亡。

明愁剑上缭绕的黑气顽固地附着着,丝毫不因剑锋之利而如烛火摇晃。

两件法宝相触之际,君影草光芒忽地又一**盛,一个急转斜过身体,沿着明愁剑平坦的剑身直擦过去。

明愁剑猛然一震,黑气翻腾,剑刃闪过一丝冰冷肃杀之光,君影草白芒倏然一暗,竟是被黑气遮掩。

凌飞霏脸色一变,不知明愁剑如何变化,剑锋忽地转到君影草正面,对着君影草切了下去,君影草光芒更暗,仿佛将要彻底淹没于黑气之中。

剑明愁微笑。

无垠皱眉。

然下一刻,明愁剑猛然一滞,黑气如凝固一般静止,随即其中爆发出明亮的白芒,君影草划过锋利的剑刃,如飞星冲出黑气,回到凌飞霏身前。

剑明愁吃惊不已,一时竟忘了收回法宝。

佘晚舟、茶客、阿豺、无垠、莽萋,所有了解剑明愁实力的人无不震撼。

君影草与明愁剑第一次交锋,竟是君影草胜了!

剑明愁,不是应该已有顶尖高手的道行了吗?以方才所见,即便不是超越一流高手的顶尖水平,也该是一流高手中最上层的水平了。

可是他仍然败给了凌飞霏?

凌飞霏的道行究竟几何?

难不成,竟已突破一流高手的境界?

无垠震撼至于面容呆滞,望着凌飞霏掌前君影草,眼角颤抖了一下,胸膛顿时陷落于过度的窒闷之中。凌飞霏,与他相差不过十岁,如今竟已到了令他望尘莫及之境!

他忍不住仔细翻阅关于凌飞霏的一切记忆。

她的父母并非如她一般的天才,后来的成就也是有限;千羽林上他们学会的东西是一样的;后来一个在佘夜潭一个在凌影阙,两大分派的东西也不会相差多少。

与她相比,他更有狼王血脉。

他自认,在修炼上也从未有过懈怠,怎么可能,到了今日,竟然比她差了这么多!

无垠百思不得其解。

眼前凌飞霏与剑明愁已开始第二招比试,明愁剑与君影草不相上下。

白芒黑气,混成一片,仰望而去,只见两股势力缠斗不休,半晴半阴,相互交融,又各显强盛的杀意。

三招以后,两人终于接近,各执法宝,血色绽放。明愁剑的锋利、君影草的亘古芳华而暗藏凶险,一览无遗。

无垠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却没有发现自己张大了嘴巴。

他眸中光芒闪动,只觉仿佛只有眼前这两件法宝方能战到一处。

他终于感受到了嫉恨为何物。

从前别人如何嫉恨他的天赋,他今日也要如何嫉恨别人的天赋。

假以时日,凌飞霏在道行上的造诣,必能支撑起天下第一强者的威名。

他仿佛看见了第二个凌飞雪。

当年的凌飞雪,据他所知,也只有凌影阙的修炼法门和三倾门的法门,最终成就远远高于世间其他人。

他恍然间,脑海中响起离开千羽林的雪夜里,师父的谆谆教导。

“师姐已是一流强者,便是那强者也是一流水平,也不过是杀人工具,怎么能比得过我们的师姐!”凌飞霏的一个师妹得意地道。

最初常与凌飞霏说话的师姐看了她一眼,轻声提醒道“我们的凌飞霏,似乎已超越了一流高手的水平。”

“什……”那师妹惊讶得顿失颜色。

凌影阙、佘夜潭中,有不懂超越一流究竟是何等境界之人,闻言纷纷向凌飞霏的师姐看来,但见她面色凝重,望向凌飞霏的目光里也满是惊奇,不禁神色大变。

凌飞霏竟然当真超越了一流高手的境界!

无垠脸色隐隐发白,眼见两个顶尖高手战得不分上下,分明是平平无奇的招式却能因为二人强大的力量而爆出惊人的威力。

所幸是在空中战斗,若是再降低些高度,墙壁、楼宇,势必遭到破坏。

佘晚舟本是稳操胜券的微笑,然最初一招后惊见凌飞霏竟然有顶尖高手的水平,也是不禁神色大变。

阿豺、茶客更是直勾勾地瞪着空中随白芒飞舞的人影,脸色煞白。

“我没看错吧?凌飞霏的表现,似乎不止是一个普通一流高手能够做到的?”一个杀手轻声问道。

身边杀手惊得声音发颤,轻声喃喃道“剑明愁修炼百年有余方得顶尖高手水平,这个凌飞霏,年不过半百啊!怎么可能……”

“凌飞雪……”不远处一杀手喃喃道。

二杀手听得此声,心中更是颤抖。

凌影阙,又要出一个凌飞雪了吗?

第七百一十三章 围剿

角落里,一人瞪着不敢相信的目光,神情呆滞地微微摇头,口中如痴傻之人般轻声说道“凌飞霏……凌飞雪?凌影阙,怎会如此厉害!”

听到他的声音的人都知道,这是狂徒放。

佘晚舟目光一狠,向阿豺道“你们带人进去,围剿他们。”

阿豺一惊,连忙领命,下了墙壁,伸手招呼两边的杀手们过来。

用膳堂内众人发现阿豺动作,立即准备防守。

无垠怒而无奈,最后看了眼空中二人局势,见凌飞霏虽能够与剑明愁相敌,然长久下来,终究在经验上不如剑明愁。他一边调动一身灵力,一边望向远方,

凌影阙中,有人怒道“佘晚舟!你要做什么!”

佘晚舟望向她,微微眯眼,冷冷笑道“你们被困其中,不是应该跪下来哭着求我放过你们吗?这位姑娘想是在分派之中娇纵惯了吧?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那女子气结,只得不回答,跳落地面,准备迎战。

“今晚,我本想只杀无垠及投降于他的佘夜潭走狗,可惜你凌影阙却先他一步到达剑丹城。本潭主也只有把你们一并铲除了。”

凌影阙众人闻言,有人带着气愤地望向佘夜潭众人,却无人出言指责。

凌飞霏的师姐讽刺道“你以为杀了无垠,你便是佘夜潭的潭主了吗?我等今日为无垠等佘夜潭之人牵连至此,然先动手者终究是你佘晚舟。”她冷冷地瞥了无垠一眼,继续道,“无垠牵连我们凌影阙之事我等自然日后找他们算账,今日却要先与你等生死相搏。”

向氏道长忍不住面露气愤,脚下一动,便要走过去与大门另一侧的凌飞霏师姐好好“理论”,却被无垠一把拉住。

无垠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命令之意令他不得不放弃“理论”。

“退后。”无垠退后,命令佘夜潭众人。

凌影阙众人也退后。

“好!”佘晚舟道,“我也从未见过你们两大分派联手,今日便让我开一开眼界!”

“潭主!”阿豺赶回到佘晚舟身边。

“你们给我住手!”空中凌飞霏怒道。

身前君影草凝成屏障,她迅速后退,欲脱离战斗,向下飞去。然剑明愁紧追不舍,明愁剑黑气汹涌,飞到凌飞霏以下,拦住其退路。

剑明愁怒道“战至一半,岂可轻易离开!你我胜负不分,我便不会让你离开!”

凌飞霏无奈又远离从下方逼近的明愁剑,怒道“杀人工具!”君影草亮着漫天花香,向暂无法宝在手头的剑明愁笼去。

剑明愁眼里并无丝毫轻视,稳重的呼吸娴熟得正如从前每一次出手之时。他小心地盯紧笼罩夜色的白芒,嘴角忍不住流露出了几丝笑意。

隔绝空气的屏障被杀手们消去。

新鲜的空气带着惊险的凉风,吹入用膳堂中每一人的心房。

无垠手攥成拳,十指紧紧地于掌心摩挲几下。

“退到一起,一致对外。”

两方势力围成圈,在佘夜潭与凌影阙两大分派的连接处,双方弟子别扭地距离一道生疏的间隔。无垠早有准备,此刻便站到了圆圈中央,将竭力维护圆圈各处的平衡。

莽萋回过头见两道生疏的间隔,心知这会成为杀手们的突破口,却没有时间去提醒了。

凉风习习,黑夜如盛满了墨汁的河流,其中漂浮着一只摇摇晃晃的茶杯,茶杯破开了数道口子,于是从各处破口涌进墨汁,一点点吞噬占有茶杯里干净的空间。

至中央,墨汁翻飞,彩光四溅,整个茶杯也仿佛于墨汁的河流中,随着水波荡漾而左右摇晃、旋转。

彩光某一刻某一处毫无预兆般地暗淡了一下,随即蓦地诞生出一滴血红色的花汁,一下落于墨汁之中,随即融入、消失。

翻涌旋转中欲侵吞整个茶杯空间的墨汁因此震荡了一下,然又立即恢复平静。

忽地又溅起一滴殷红的花汁,这次却没有立即消失,而是遮盖住了一部分墨汁。随后,又是一滴。

一滴,两滴,三滴……

墨汁搅动得疯狂,茶杯在剧烈颤抖,花汁取代墨汁,成为渺小茶杯中最显眼的颜色。

新鲜的空气,新鲜的花汁,墨汁里轻悄悄地拂过,茶杯底、墨汁上,尽是凉凉的殷红。

茶杯中心那一点墨汁,名为点染,踩着正中央的位置,每待茶杯倾斜身体,杯口将落于河面时,点染小心翼翼地调整脚步,将茶杯端正回越来越不稳定的平衡之中。

河流湍急,悬崖瀑布就在眼前了。

茶杯倾覆,也是注定的必然。

用膳堂外,佘晚舟嗅着君影草花香中夹杂着的堂内飘出的血味,嘴角得意地上扬,道“我的好徒儿,命数之尽,就在今夜了……”

“佘晚舟!”

忽有一声惊呼,响起于佘晚舟身后的空中,伴随着一道柔软的白芒,宛如流星划破黑夜般,向他飞射而来。

阿豺、茶客惊怒,转身。

佘晚舟也是一惊,却似是早有准备,下一瞬便立即转过身,落血扇落入手中,“哗啦”一声猛地打开,对着飞来的夜魄扇过一道劲风。

夜魄击中落血扇,白芒红光,各自震颤一下,随后一道人影于黑夜中现身。

地面上旁观围剿的众杀手望见林涟漪,有人惊呼“教子果真来了!”

“鸿门宴也敢来?”有人蠢蠢欲动。

“别上去,没看见我们的雇主要迎战吗?”

众杀手却步不前。

半蛇身的林涟漪抓住夜魄,向用膳堂、空中的战局看了一眼,因凌飞霏展现出来的实力而深深震惊。她收回目光,怒望着佘晚舟,道“佘晚舟,剑丹城外阻拦正道之人的杀手也是你雇佣的?”

佘晚舟坦然道“是。”他目光转向地面暗处,呼道,“狂徒放,这位教子千金,请你活捉。”

“好。我这个杀人工具,也终于派上用场了。”狂徒放从暗处走出,道,“教子千金,得罪了。”他飞入空中,袖口一翻,一团冰轮翻在了手中,抬手间,冰轮悬于空中。

其冰轮凝白而非透明,厚一寸而方圆一尺,静止于空中犹如冷月低悬。

林涟漪皱眉,问道“渡愁如今实力雄厚,可甘愿毁于邪道内部之争?狂徒放,你想清楚,蛇妖族援手已到,佘晚舟不过是垂死挣扎,不论你们是否离开,结果不会改变。”

佘晚舟、狂徒放等人惊疑。

四方之下,立时先后打响各色光芒。

第七百一十四章 夜战

众人大惊,佘夜潭、凌影阙之人是惊喜,佘晚舟等人则是惊怒。

用膳堂中,混乱地躺着、站着人群。

已有邪道之人被逼出自成防守的圆圈,无垠仍旧站在圆圈中央,极尽所能地维护越发残破的平衡。

凉风与殷红的花汁,仿佛天然的绝配。

无垠振奋精神,面带些许喜色,谨慎地控制心神,以冷静心态应敌。趁这帮见风使舵的杀手们迟疑之际,点染左右横飞,将实力较强的杀手逼退一些,却并未重伤之。

杀手们反应过来,立即收住心神,明白无垠无意再打下去,便也下手轻了一些。

向氏道长不满地道“要打就打!不打就干脆停下来!停停打打跟吊着半口气一样!”

杀手怒。

莽萋忙道“我们停下吧!”

杀手们迟疑,手中法宝迟迟没有停下。

向氏道长更生不满,只觉此时更像是吊着半口气要死不死的。

不满之下,他手中扫空拂尘青光暗了一下,却立即被一早已看他不惯的杀手抓住时机,刀光一闪,青光一斜,向氏道长手肘处被刀锋带出一道血线。

向氏道长勃然大怒,扫空拂尘青光猛然一盛,就要大力回击。

杀手得逞,立即逃入后方杀手中,向氏道长不依不饶,便要把那杀手前面之人重伤,再将那伤他的杀手抓出来。

“我数一二三,我们停下来吧!”一声高呼,从空中传来,是剑明愁当机立断的决定。

“一起数!”凌飞霏相持中亦干脆地道。

“一!”

“二!”

“三!”

二人各自后退,先后停下,相视中小心地落回地面。

用膳堂中,无垠低喝道“剑明愁都停下了,你们还要继续吗?”他言罢,明显地放慢了动作。

众杀手听着这似是带有些许威胁的话语,只好先后停下了战斗。

受围剿的佘夜潭、凌影阙之人小心翼翼地停下来。

堂中杀手相视几眼,纷纷后退几步,既是为了表示停战之意,也是为了防止邪道之人突袭。

向氏道长气愤地瞪着方才伤他手肘的杀手,见他后退间,竟然也张狂地盯着他,不禁怒火中烧,抬手间拂尘便要扫去一道光芒。

莽萋伸手,拇指食指轻而易举地捏住了他的手腕,以命令的眼神盯着他。

向氏道长只得放下拂尘,恨恨地盯着那杀手。

杀手悻悻地收回目光,却不是因为向氏道长,而是见莽萋先前飘着迷人之味的笑容中渐渐流露出一种冰冷的警告,恰又见无垠目光扫过他。

外面杀手迟疑不定,一边盯着用膳堂中的邪道之人,以防他们突然闯出来,一边听着外面的两方势力谈判。

远处打杀的声音近了。

杀手们清楚他们安排在城主府邸中的位置,各处都有杀手分布,在用膳堂以外把守的杀手至少是此处的两倍。

他们不清楚渡愁的命主究竟与佘晚舟有什么契约,只觉这么多人受命主之命被佘晚舟雇佣,如此明目张胆地掺入邪道之事极不正常。

渡愁杀手组织今日为此事被派出的人数,是前所未有的。几乎每一个人临行前,都格外担心着自己的性命,这种担心远胜过从前接任务时的。

佘晚舟见剑明愁走近,面上流露一丝惊慌,随即又强自镇定,哈哈一笑,状容中以有些癫狂之迹象,道“林涟漪,你不知,渡愁做事,只认契约吗?”他提高声音,故意叫在场杀手听清,“渡愁与我签了契约,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助我除去我要他们除去的人!”

林涟漪冷笑道“你一个丧家之犬,何来能力,何来钱财,与渡愁签下如此大价钱的契约?想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吧?”她左右看看,见杀手们面色平常,提高声音,亦令众杀手听见,“是谁指使了你?这些为你雇佣为你卖命的人知道吗?”

“不知道。”剑明愁微笑,于地面走向前,至近处仰望二人,从容道,“可不论是谁指使,签下契约的人是佘晚舟,雇佣我的人便是佘晚舟。林姑娘,你的这番话,没有什么用处。”

林涟漪向他一笑,又望向佘晚舟,道,“于当下战局无用,但是为我受渡愁围剿的邪道之人,我自然要好好盘问。再说,也不是没有用处。”

剑明愁微微摇头,道“或许我们掺入了你们邪道内部之争,可是契约,我还是得完成。姑娘若要说掺入如此重大的邪道之争,对我们大有弊端的话,恐怕不能阻止我们。”

狂徒放与剑明愁相视一眼,面色猖狂,补充道“至于正道邪道蛇妖族结盟,乃是为人族社稷,此等说法,对渡愁的杀手而言,更是毫无用处。”

林涟漪叹道“看来,今夜是必战不可了?”

剑明愁微笑点头“林姑娘聪慧,一眼看穿。”

林涟漪冷笑“渡愁杀手果真守约!”

打杀声又近。

城主府邸仿佛夏季深林,蝉鸣不绝,凄厉悠长的声音乘着凉风,更添悠长。

“狂徒放!”佘晚舟高呼道。

狂徒放叹了口气,手中冰轮蓦地飞出。

夜魄瞬时舞出,旋一束凉风,如江河飞泻,直冲冰轮,淹没之。

对这等强者,林涟漪不敢怠慢,也确实明白,即便她竭尽全力,也终究不可能战胜。

来时金缕衣曾问道“不知教子千金如今道行多深?”

“一流。”

“这恐怕不够,渡愁杀手组织从不公开于世,实则其中高手如云,一流高手也是比比皆是。我等旁人,对此组织不过窥视一两眼,其真正实力,恐怕能建立大半个千羽林。”

“什……”

“若是无垠的整个佘夜潭与之对敌,的应当也是必败。他们隐匿于世,规矩森严,又有原则,是以实力雄厚,一般门派不可及。”

“如此组织,竟然甘于隐藏!”

“背后那个命主,才是真正的强大至今无人知晓其实力。”金缕衣提及渡愁的命主,便深怀忌惮,“教子,以我对渡愁的理解,他们一旦与雇主签下契约,便不可能撤退。若是有强者与你对敌,拖住即可,待最后只剩下他一人时,他们意识到再战无用,才会离开的。”

“好,望你们快一些。”

“不要硬拼。”

“多谢提醒,我知道了。”

冰轮划过夜魄,轻微的撕裂声令林涟漪心中一紧。她虽知夜魄不会为冰轮划破,便是那十月阁的镜花剑,也未必能划破夜魄,但闻得此声,还是忍不住担心。

用膳堂中,也再度开战。

第七百一十五章 星昼

狂徒放狂舞冰轮,漫天的冰轮虚影连成雾影,空气犹如实体的血肉,被并不锋利却来去及快的冰轮切割成细碎的一缕缕风,带着略微滚烫的味道,凌厉地四下逃窜。

林涟漪忙于应对,只觉几乎没有呼吸的机会。

她忽然明白为何此人叫做“狂徒放”,其人出招确乎符合一个“狂”字,仗着高深的修为狂放行事又令对手被动得无可奈何。

若是单纯的凭借灵力深厚的狂也就罢了,偏偏此人的招式之狂,从始至终,未显露出丝毫规律,又似是隐隐藏着一套规律,至于招式变化如流水择路而分一般自然。

她跟着狂徒放动作的变化琢磨了一下,却只得了一头雾水,只好放弃寻找规律,一时没有办法,只得陷于没头没脑地被动应对中。

她深知若是连呼吸的机会都靠人施舍,此战便算是废了,只得一边小心地应对,一边试图寻找突破之法。

狂徒放似乎发现了她的目的,冰轮变化越发迅速。

林涟漪陷入更加危急的困境,顾不上寻找内中规律,勉勉强强接下招式,一下子身上添了十数道伤痕。

每一道伤口皆为数百道细小的划痕混乱组合而成,鲜血自数百道划痕中溢出,立时形成一道粗长的血痕,如水蛭滚落血泊,染尽一身血液,又重回肉身,死死地粘附。

她浑身上千道细小的划痕,道道深刻,痛感至于麻木,心神抵抗下,招式依旧放慢了速度。

而后血痕又添。

林涟漪只觉,自己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每每菜刀落下,她唯有咬紧牙关挣扎。

一流弱者与顶尖高手的实力竟是如此不可跨越。

当初她获得了幻澜的魔神血,星月光华转化上更快于从前,然即便如此,她也不过是拥有了更多的灵力,能于战斗时支撑更久的时间。

如今遇到这般强者,便是再有更多的灵力,这些灵力也终究不能起到关键作用。

林涟漪悲愤,同时面容中却越发现出坚毅的神情。

“这就是教子千金的实力吗?”狂徒放轻蔑一笑,冰轮蓦地收回。

林涟漪心中微微一松,随即更加紧绷。

夜魄收紧,她一瞥,果然没有丝毫划痕。她再一抬头,却惊觉头脑恍然一震。

狂徒放右手握诀,对准冰轮,左手于冰轮下方轻托。

凌空于左手之上的冰轮缓慢地旋着,中心一点白芒越发明亮。

林涟漪悚然一惊。

那一点白芒,仿佛一只缓缓睁大的眼睛,冰冷地倒映出她的模样。

她听着狂徒放得意的笑声,瞳孔失神。

墙檐上。

佘晚舟眼见狂徒放将蓄力一招铲除林涟漪,而林涟漪衣衫染血,摇摇欲坠,几乎必死。他长呼一口气,只觉今夜之风格外舒适。

他一跃而下,茶客、阿豺连忙跟随他跳下去。

“林涟漪……”佘晚舟凝望空中的林涟漪,忽地心生不舍。

这一身的血液啊……

可惜了。

“潭主,我们是不是先走?”阿豺听着从四面八方而来,越来越近的打杀声,面露惊慌,道。

茶客附议“潭主,这里交给渡愁的杀手吧?”

佘晚舟迟疑,胜负未分,他也未必会输。

“教子,我来助你!”这一声呼喊,已在不远处响起。

“我们走!”佘晚舟一惊,终于断然道,他转身望着剑明愁,道,“这里交给你们了。”

剑明愁脸色微变,伸手拦住他。

佘晚舟惊怒。

剑明愁平静地道“佘晚舟,你的意思是?”

佘晚舟向身后看了一眼,道“为我拦住一盏茶时间即可。”

剑明愁目露嘲讽,微笑,轻哼一声,收手。

佘晚舟压下怒意,三人立即离开。

“佘晚舟莫走!”金缕衣一边望着空中左支右绌的林涟漪,一边不肯就这么任佘晚舟逃离,喊道。

三人顿时逃得没影了,剑明愁背对逃亡的三人,站在金缕衣面前,道“既然雇主改了主意,我也无意杀你,你去相助于教子……”

言未毕,二人头顶,冰轮撕裂空气,似扭转乾坤一般蛮横,席卷漫天凉风,化风为冰,缕缕如丝,随冰轮乱舞,以浩大声势,直铲林涟漪。

二人抬头望去。

金缕衣大惊失色,迟疑不前;剑明愁悠然之中亦有感慨。

剑明愁悠然道“你还是别上去了,恐怕添乱……”

又是言未毕,夜魄猛地翻涌出一道长虹,白芒刺眼却不似白昼,反倒犹如极其明亮的星夜,一片夜的世界,便在这明媚星夜的温度中闪现。

剑明愁目露惊讶,暗暗点头,喃喃道“不错……”

用膳堂中,立于战局中央的无垠察觉到外面动静,透过窗户,见空中林涟漪以夜魄使出明亮白芒,一眼便认出,心中震撼“星昼?”

这正是东海之上,二人被龙女困于海面之时,林涟漪为破除结界使用的屏障。当日林涟漪用星昼并未舞出夜魄,无垠猜想她将夜魄藏于袖中,实则是用到了。

今日的星昼,比往日似乎又游刃有余了许多啊。

莫说别人,便是使用星昼的林涟漪亦暗自惊奇。

当面临狂徒放冰轮杀招时,林涟漪无可奈何只有硬拼,第一想到并使出的就是星昼。

只觉眼前闪过十月阁结界中白昼般星夜的寂静、三千阶台阶的寒星台上庄严肃穆的景象,便忽然感觉有些通窍了。

夜魄长虹,以星之力,点亮并非白昼的白昼,竟然异常明亮。她尚有时间内视自身,见经脉畅通无阻,灵力奔涌,夹杂着以冰天裂雪**修炼而成的冰寒灵力,流淌成千万条涌动的冰河。

百川入海时,汪洋皆亮如星河。

你用冰轮,我便也用同样的冰寒灵力,蛇妖族的冰天裂雪**难不成能败给你的人族法门?

舞动冰轮的狂徒放,从开战至今,第一次从眸中流露出惊讶之意。

林涟漪心中燃起一丝骄傲,也只有此时,她才发觉她在狂徒放这等顶尖高手面前,终于拥有了骄傲的资格。

冰轮掀起了漫天冰寒,我便以广袤冰川海水消融一切天空的诘难。

风声正响,星昼静谧。

暗夜的寂寥已渐渐蔓延开来。

“砰!”

沉闷的声响,于这暗夜之中,丝毫不显得突兀。

喑哑的天地间停留了许久的回响。

林涟漪得意地吐血,紧抓着夜魄,脱力飞离间细细品味着方才一击。

狂徒放面容中极具震惊,冰轮失去主人的命令,如陨星一般划过一道略微倾斜的弧线,一头扎进土地。

第七百一十六章 代价

用膳堂中,众人观堂外空中最后一招,皆惊。

金缕衣看了剑明愁一眼,见他无意动作,立即转身去救空中正飞落的林涟漪。

堂中无垠透过窗户见林涟漪飞落,心头一慌,顾不上管堂中之事,连忙飞出用膳堂,见金缕衣接住了林涟漪,略一迟疑,还是上前查看。

凌飞霏正要与他提醒一声这里交给她,无垠已离开了堂中。

凌飞霏笑了笑,回归于无垠原来的位置上,以剩余灵力一边节省着一边尽力维持平衡。

堂外。

金缕衣一察林涟漪经脉,便知伤势严重,至于血损伤,不必仔细看,只见她衣衫血流便知严重。

无垠空中接过林涟漪,回落地面,察其周身伤口众多,看似十几处,实则每一道伤口皆为数不清的细小伤口组合而成。

透露破损的衣衫,无垠小心地触摸其腰部伤口,数百道细小伤口仿佛缺口的泉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渗出血液。

林涟漪察觉痛苦,倒吸一口冷气。

无垠慌忙松开手,却因她浑身是伤,竟不知手该放在哪里,只好虚捧着,另一手通过手腕经脉,以灵力探入,轻声道“我为你疗伤。”

“好。”林涟漪微微睁眼见自己一身狼狈,苦笑一声,随即面上笑容却转为得意。

无垠听她笑声,也是无奈一笑,心疼之中,亦为她高兴。

“经脉破损倒是不严重,只是这皮外伤……”

林涟漪渐觉虚弱,轻声道“我累了……”一个字比一个字轻,第三字言罢,便睡去。

无垠轻叹一声,忽然想起观海山上,他为几位护法打成重伤后,她为他疗伤时的场景。

竟是极其类似,果然是风水轮流转。

“林姑娘”一声呼唤由远及近。

无垠抱着林涟漪,不敢轻易动作。

金缕衣望过去,喜道“是蛇妖族攻过来了。”他回过头,望向剑明愁,目露警告之意。

剑明愁点点头,微笑“再等一会儿,我们便会离开了。”他顿了顿,叹道,“也不知命主究竟为了什么,竟然让我们插手天涯教内部之事。”

狂徒放为一名杀手接住,身体大震后,落到地面,立即盘膝而坐,内视自身,控制经脉灵力恢复平常状态,内丹引灵力修复经脉受损处。

此刻一番疗伤后,他睁开眼,惊怒地望着林涟漪。

“狂徒放,你看这位天涯教的教子千金,修为如何?”

狂徒放冷冷一笑,虚弱的声音里显着硬气“道行不如我,顶多是一流高手的水平,修炼得还算扎实,若我与她再战,我能稳胜!”

剑明愁轻蔑一笑,却不知笑谁。

无垠瞥向狂徒放,道“教子能败你一次,也能有第二次。”

狂徒放更怒,道“第一次是运气,第二次却不一定了。”

无垠不欲多言,收回目光。

杀手们不敌,纷纷从远处退到此处,与剑明愁、狂徒放二人站在一起。

“你们可以出来了。”剑明愁望向用膳堂中。

凌飞霏怒道“听见没有,还不回你们的渡愁!”

众杀手撤退,回到剑明愁身边。

剑明愁扫视众人,皱眉,问道“只剩下这点人了吗?”

场中唯有五十人剩余。

而金缕衣身边,约莫三十人,或者妖。

“是。”一名从城主府邸其他处赶来的妖回答道,敌意的目光冷冷投向蛇妖族及金银门之人,“他们人很多,方才都退出了。”

剑明愁皱眉,又舒展,笑道“原来林姑娘对剑丹城早有图谋,不如今晚趁机起事,将井楼危等人囚禁于牢中?”

林涟漪不能回答,无垠便替她回绝道“渡愁是否一向善于挑动江湖局势?”

剑明愁道“潭主大人误会了,只是提醒林姑娘,今夜正好,城主府邸中尚有一战之力的人仅有少数,你们的胜算极大。我们渡愁的杀手,也可顺便做个证人,也算是实现了方才我对你们的承诺。”

无垠皱眉,道“你以为,杀手之证,有人能信吗?恐怕剑丹城中,更多人会以为,是我们派了你们前来。”

剑明愁笑而不语。

“你是想我们忙着接管剑丹城,自己先逃了吧?”凌飞霏气得噘着嘴,她沾了一身的血雨,面容头发皆乱,好不容易站在了胜者的地位上,终于能够随心指责。

剑明愁回过头看向她,似乎故作惊讶“怎么,凌姑娘难道不打算放过我们吗?”

杀手们惊怒,瞪着凌飞霏。

凌飞霏面露不可思议的惊奇,道“什么!方才不是还要你死我活吗?现下又蛮横无理地要我们放过你们!凭什么!”

向氏道长嘿嘿一笑,讽刺道“剑先生你这名字我欣赏不来,这个姓氏我听着有意思,很适合你!”剑明愁脸色一黑,向氏道长继续猖狂地道,“就是这个字不太对啊!”

剑明愁微动手腕,明愁剑黑气缭绕起来。

凌飞霏更怒,往佘夜潭、凌影阙众人面前一战,直瞪着剑明愁,手腕举在身前,君影草白芒流转。

明愁剑黑气淡褪。

剑明愁哈哈一笑,笑里藏刀“凌姑娘,今夜一战,我们都受了不小的伤,若是再打下去,对我们都不好啊。不如……”

凌飞霏逼道“是对我们都不好,可是结果对我们再不好,也不会比对你们杀手还要坏。”

剑明愁目光越过凌飞霏,见凌飞霏背后邪道之人,个个怒容满面,丝毫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剑明愁冷哼一声,面上笑容立时褪去,他看向无垠、林涟漪,道“林姑娘已然昏迷,潭主大人,你说,我等做什么,你才会放我们走?”

无垠抱着昏迷的林涟漪,向金缕衣道“前辈,你说呢?”他望向金缕衣,神色平静而目中陡然掠过一丝似乎提醒的狠意。

金缕衣一惊,心中了然,微笑,向剑明愁道“用你的法宝,杀了井楼危。我就放你们走。”

蛇妖族暗喜。

杀手们脸色大变。

邪道之人惊疑之下,略一思考,便明白过来。

井楼危是佘晚舟带着人过来杀无垠时被牵连杀害的。

剑丹城无主,该成为城主的,便成为城主了。

不论那个城主人选是谁,得益最大的就是蛇妖族。

佘夜潭之人面面相觑,身处此处似乎有些尴尬。毕竟得益的是蛇妖族而非他们佘夜潭。看潭主的意思是要让利于蛇妖族了,他们也说不上什么。

第七百一十七章 起事

凌影阙之人不甘于如此轻易放过渡愁杀手却只让蛇妖族获利,凌飞霏师姐上前一步,轻声对凌飞霏建议。

凌飞霏回道“蛇妖族救了我们,我们让利于他们是应当的。接下来蛇妖族与我教继续联合,凌影阙会得利的。师姐不要急。”

师姐只得作罢。

剑明愁立马意识到其中利害,转回头望向狂徒放。

狂徒放惊怒之下,却似是以眼神警告他不可再与剑丹城有所牵扯。

他们已经得罪了邪道,即便杀了井楼危,与邪道之间的沟壑也是不能轻易填满的。如今若是再得罪剑丹城,岂不是对渡愁杀手组织雪上加霜?

剑明愁转回头,望向金缕衣,却还是平静地道“依你所言,我这就去杀了井楼危。”

金缕衣微扬眉。

无垠微笑道“你一人够吗?”

剑明愁脸色微变,道“不够,潭主大人可愿随我共同前去?”

无垠淡淡回道“方才我在用膳堂中消耗过多,恐怕便是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凌影阙的凌姑娘也是一样。”他望向金缕衣,道,“不如你与他一道去。”

金缕衣点头,向身后众人吩咐几句,便由一位杀手指路,将与金缕衣一同前往城主寝居。

“等一下!”凌飞霏想到了什么,叫住剑明愁,道,“我记得你说过,接下来可相助于我们一件事,可还算数?”

剑明愁回头,冷笑道“这不是在帮你们吗?蛇妖族接管剑丹城,佘夜潭获利,难道你凌影阙没有跟着获利吗?”

凌飞霏满意一笑,道“既如此,井楼危必死。”

剑明愁瞥了无垠一眼,悠然道“不是有人跟着我吗?凌姑娘放心。”

金缕衣等三人未走远,狂徒放忍不住讽刺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渡愁杀手们成了蝉,你们却未必是最后的胜者了。”

“喂!你要不要走!想走的现在可以走了,你这么想看我们吃亏,那便留下来吧!”

狂徒放冷哼一声,不语。

无垠与凌飞霏相视一笑,道“如凌姑娘所言,想走的可以走了。”

杀手们纷纷离去,狂徒放也在不甘之中,由一名杀手护持着离开。

两大分派中人纷纷长吁一口气。

无垠道“佘夜潭弟子,暂且先在用膳堂中歇息。”

“凌影阙弟子,暂且不要离开此处。”

众人纷纷回到用膳堂中,轻声而嘈杂的言谈声不绝。

凌飞霏担心着跑到林涟漪身边。

无垠扫视周围蛇妖族及金银门之人,道“诸位……”

“潭主。”金银门中,有人上前一步,慎重地道,“依你的意思,我们是不是今夜就……”

“这是最好的机会了。井楼危立即死,剑丹城无主,后面怎么做,金缕衣的打算,你们比我清楚。”

金缕衣弟子略一思虑,沉重地呼吸,抱拳道“多谢潭主给我们的机会。”

凌飞霏惊讶,此刻对蛇妖族、金缕衣欲行之事越发明白,惊讶地抬头,问道“你们果真要掌控剑丹城?”

无垠道“不是篡位,是夺回。”

凌飞霏皱眉,随即又是一惊,问道“你是说,井楼危的城主之位是他篡位得来的?”

无垠肯定地点头,道“金缕衣此举,名正言顺。”

“金缕衣!”凌飞霏大惊。

金缕衣的名号,显然她也是听说过的。

金缕衣弟子正义凛然地道“我师父受先城主恩惠,杀井楼危是我等夙愿。”

凌飞霏惭愧一叹,不假思索,便将方才想法说了出来“原来如此,我方才还为蛇妖族控制剑丹城的野心啧啧惊叹,为我凌影阙能否分一杯羹而思虑,却是过于势利了。”

无垠淡淡一笑“并非你势利,我佘夜潭也想从中分一杯羹。”

凌飞霏吐了吐舌头,道“潭主大人你分一杯羹不是正常的吗……诶,”她望向金缕衣弟子,道,“今夜起事,事出匆忙,井楼危死了,可众多护卫尚活着,你们可有准备?”

“剑丹城不愿意发生大乱,往往一个城主死后,另一个城主想成为城主容易得很。”金缕衣弟子无奈一笑,道,“和平太珍贵了,至于谁做城主,只要有这本事,谁也不会在意。”

凌飞霏一惊,喃喃道“这便是井楼危轻易篡位成功的原因?”

“正是。再加此城主府邸侵入者乃渡愁杀手,井楼危身上的致命一伤也是来自于渡愁的杀手,与先城主有些渊源的人任新城主,名正言顺。”无垠道。

“剑丹城中拥护我们夺权的人甚多,今夜必胜。”金缕衣弟子胸有成竹。

凌飞霏咬牙蹙眉,似还因剑丹城奇怪的风俗而感慨。

“这里没有什么需要你们帮忙了,你们该做什么便去做吧。”无垠道,“记住小心把守城主府邸内外,以防觊觎城主之位的黄雀出没;对不肯投降之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是。”

蛇妖族、金银门众人得这名弟子吩咐,立即四下散开。

用膳堂外,只剩下凌飞霏、无垠、林涟漪三人。

凌飞霏小心握着林涟漪冰凉的手,内视其经脉再三,确定无大碍,只是手中冰凉异常,疑道“涟漪的手越发冰凉,你可知她是否平日里便这样?”

无垠道“没有平日里的暖,我以为,应当是因她蛇妖族的血脉越来越融合了。你也看到了,她内部经脉无碍吧?”

凌飞霏点头,道“外部伤口太多了,你还是带她去一间干净的房间里查一查伤,找点药擦一擦?城主府邸必然是有些丹药的。”

“也好,我带她离开,万一此处有何变化,莽萋做不到的事情,便由你做主吧。”无垠小心抱着林涟漪站起身,道。

凌飞霏点头,道“好,你放心。”

无垠转过头,望向用膳堂,唤道“道长!”

向氏道长连忙赶出来,问道“潭主大人可是有事交代?”

“随我来,去找丹药为教子疗伤。”

“是。”

凌飞霏目送他们离开,至三人身影消失于黑夜,才转身欲回到用膳堂中。

“潭主大人!”远处有人赶来,一边唤道。

凌飞霏惊讶,心想是井楼危死了吗?她转向前来报信之人,待他走近,道“潭主不在此处,你有何事?”

那人迟疑一下,还是道“佘晚舟被抓到了,抓捕者请潭主大人前往审问。”

第七百一十八章 捕获

凌飞霏惊讶得一愣,随即惊喜,立即追问道“在何处!”

“城主府邸正西。”

凌飞霏身子一抖,留下一句“多谢”便往府邸正西而去,行了几步又回来,一个激动径直冲入用膳堂中,对莽萋道“这里交给你了,我有事出去。”

莽萋惊讶地点头,见她行色匆匆又是喜又是怒地冲了出去,好奇之下,走出用膳堂,向报信之人问道“公子,方才你对凌姑娘说了什么?”

报信之人如实相告。

莽萋闻言,轻笑一声。

报信之人疑惑。

莽萋解答“这位凌姑娘与佘晚舟是死敌。”

“什么?”

“佘晚舟曾杀了这位凌姑娘的父母。”

报信之人大惊“可佘晚舟尚待审问……”

“你担心什么?”莽萋转过身,一边走回用膳堂,一边道,“凌姑娘不是不懂分寸之人。”

“潭主大人何在?”

“自己问他去。”

报信之人诧异。

莽萋走进用膳堂,望见正吃得高兴的左涛洪,道“左涛洪。”

左涛洪连忙起身上前,称呼道“莽萋姑娘。”

莽萋道“潭主此刻应当在寻丹药为教子疗伤。你去找找潭主,告诉他,佘晚舟被人抓到了,在城主府邸正北的位置。凌姑娘已经去找了,我担心凌姑娘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审问,你催一下潭主,让他赶紧去。”

左涛洪惊疑。

莽萋瞪了他一眼,笑道“怎么?还不去?”

“是。”左涛洪连忙去寻无垠。

城主府邸正北。

凌飞霏跃过高墙,便见一名男子面向她而立。见其容貌,竟是漠族。

正是艾岩。

艾岩打量她一眼,惊讶地问道“你可是凌影阙的凌飞霏凌姑娘?”

凌飞霏点头,心生惊疑,此人是漠族人长相,却对漠外语言很是熟悉。她谨慎地问道“你认识我?”

她想起了曾听凌飞花讲过的事情,即近年来越来越多的漠族人出现于漠外,这股势力与漠外江湖格格不入。

他们的目的尚不可知,似乎对正道、邪道都不感兴趣。

在漠族人没有表现出他们的目的时,凌影阙也不能轻举妄动。

凌飞霏之所以如此疑问,是因眼前这个漠族人认识她,可见他们对江湖之事并非是毫不关心的。

她不曾见过他,他却认识她,难不成他们掌握了她的画像,曾多次传阅?

艾岩看出凌飞霏的谨慎,道“我进入漠外人界,自然对江湖上的重要人物有些了解,以防得罪什么人、招惹什么事。”

凌飞霏点头,这个理由也还说得过去。虽很想杀了佘晚舟,她还是不得不多问几句“恕我多虑,你为何会帮着抓住佘晚舟?”

艾岩淡淡一笑,道“恰巧遇见,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便当是多结交一些朋友。”

凌飞霏细细审视他平静的神情,心想再怎么问,恐怕他也不会多说什么,又担心没有人看管,佘晚舟会趁机逃离,只好暂且放下疑心,立即问道“多谢这位道友。佘晚舟何在?我这就去索他的命。”

“请随我来。”艾岩在前带路,一边道,“凌姑娘莫要急着动手,我已审问过他,得知今夜城主府邸之事,他似乎背后还有主谋。”

凌飞霏突然身形放慢,问道“你怎么知道城主府邸中发生了大事?”

杀手撤退之时,佘晚舟已走了有一段时间了,这个漠族人在附近抓到佘晚舟,说明他早已发现了城主府邸中发生的事。

艾岩回过头,道“佘晚舟形色仓皇,身边两个属下尤其紧张,我认得姑娘你的形貌,自然也认得佘晚舟。听闻佘晚舟是佘夜潭的逃犯,便猜到他出现在附近,是招惹到了什么人。

“能让他冒险现身于此的人,只有他恨之入骨的方今佘夜潭潭主无垠了。是以我见到府邸附近巡视之人,命他去找无垠潭主。只不过没有想到,竟在此地遇见凌姑娘。”

凌飞霏半信半疑,面上只显露出歉意,道“对不住,是我想太多了。”

“无妨。”艾岩转过头,继续带路。

二人前行片刻,自人声寥寥处渐近繁华处,面前就是一条灯火通明的大街。

凌飞霏越发怀疑,只觉再走下去就不对了,所幸艾岩停了下来,指着大街背面的房屋,道“他就在这里。”

凌飞霏迟疑,此处分明是剑丹城人的家,谁家会收容一个漠族人和一个被漠族人抓获之人?

她惊疑地望向艾岩。

艾岩却道“你随我进来吧。”他走到后门前,光明正大地敲门。

有人开了门,却又是一个漠族人。

凌飞霏诧异,难道有漠族人已经在剑丹城安家了吗?

她跟随艾岩走进房屋后门,见院落的树下,佘晚舟被松松垮垮的绳子绑着。

凌飞霏一惊,猜想这些漠族人莫不是用什么毒将佘晚舟与房屋主人一起弄成了这个样子?

“凌姑娘来了,佘晚舟,不见一下故人吗?”艾岩冷冰冰地道。

佘晚舟听得声音,缓缓抬起头,凌飞霏惊见他面容中黑气缠绕,似乎隐约又有青丝浮现。

艾岩解释道“佘晚舟中了我们漠族的毒,俨然重病的世俗凡人,一根绳子足以绑缚之。”

凌飞霏点点头,不禁道“那这房屋的主人……”

“没有中毒,只是令其睡去了。凌姑娘不信可前往主人房间查看。”

既然艾岩这么说了,凌飞霏自然相信,她走到佘晚舟面前,坐下,单刀直入“你背后主谋是谁?”

佘晚舟无奈地摇摇头,嘲讽地道“这些漠族人早已问过我了,若是本潭主愿意说,早就说了。”

凌飞霏轻蔑一笑,道“你若是说了,可从轻处罚。”

佘晚舟也是轻蔑一笑,得意地盯着凌飞霏努力压抑怒火的神情,道“我便是说了,不还是一个死吗?不过是死法好一些罢了。你想为你父母报仇,是打算对我腰斩还是凌迟?随意吧。”

凌飞霏皱紧了眉,怒火顿时冲破束缚,她双眸含泪,却是轻声抽泣了一下,才忽然抬手握拳,倾斜着打入佘晚舟胸腔。

佘晚舟一声痛呼,口吐鲜血,洒到了凌飞霏衣衫上。

凌飞霏拳击一下不够,反而彻底打破了压抑的门阀,又一抬手,欲上第二拳,拳上散发白芒,竟是用上了灵力。

艾岩身影一闪,连忙至二人身边,抓住凌飞霏右拳,道“凌姑娘不可!背后主谋尚不知晓,他还不能杀!”

第七百一十九章 压抑

凌飞霏右拳挣扎,迟迟不肯收回。佘晚舟痛苦地久久不能缓过来,他上半身挂在歪斜的绳子上,歪过头,以一副看淡生死的模样望着她。

凌飞霏杏眸圆瞪,右拳挣扎得更加剧烈,却始终不能挣脱。

她终于放弃,恨恨地瞪着佘晚舟,颓然地收回手,瘫坐着,待泪水潆洄也救不了干涩的双眼,她终于双手掩面,小声抽泣着。

愤怒一点点化开为成片的悲伤,她忆及失却的家人,脑海中回荡着爹娘的呼唤,他们的面容越发清晰温馨。

她痛苦地弯下腰,把一向绽放笑容的晴朗面容埋在她自己温暖的怀中,任泪眸如阴云挥洒骤雨,如闷热许久的天气迎来了一场痛快的暴雨。

电闪雷鸣,她小心地藏匿于自己的怀抱之中。

再也没有别的怀抱向她敞开。

艾岩俯视这个孩子,轻叹道“世人多哀苦,唯神永恒。”

风雨内外,心房绞痛。

良久,她勉强收了收泪水,胡乱支撑着身体,盘膝而坐,冥想片刻后,红肿的双眼平息了风暴,她令人哀怜的面容中洋溢着冷静的怒意,逼问道“冯姑娘呢?你怎么没有把她带来?”

佘晚舟脸色一变,惊怒。

凌飞霏继续问道“若是你不说,我们找到冯姑娘,定要她死得难看。”

佘晚舟轻蔑一笑,道“‘我们’?你说的‘我们’除了你,还有谁?无垠,我那个好徒儿,知道你要对他的师娘下手吗?”

凌飞霏道“我不管,反正我要从你口中知道幕后凶手是谁。冯姑娘,就在他那里吧?”

佘晚舟悠然道“你如此确定,却不知幕后凶手是谁,又如何对我的鸢儿如何?”

“鬼双城,万踪山,总会有一个,是也不是?”凌飞霏面露冷笑。

佘晚舟目露寒意,道“凌影阙若是厉害至此,何不将万踪山和鬼双城一同灭了,将凌影阙的所有敌人都灭了,岂不是再也不必夜长梦多?”

凌飞霏坐正身体,道“我不能,但是未必所有人都不能,你就口口声声说,无垠是你的徒弟,你对他的实力应当清楚得很。鬼双城,万踪山联手,我凌影阙也在与佘夜潭联手,外又有蛇妖族结盟,冯姑娘处境并不安全。”

佘晚舟冷笑“我告诉你凶手是谁,你们又能保证我的鸢儿彻底安全吗?江湖之上,哪有彻底安全的地方?便是剑丹城,你也看到了,不安全。”

“剑丹城的不安全也是你造成的。”凌飞霏双眼一亮,“你是否与井楼危串通好了,要将我等围剿于城主府邸中?”

佘晚舟不置是否,道“此言难不成是井楼危告诉你的?井楼危死了?”

凌飞霏道“自然。今夜以后,剑丹城便不是井楼危的了。”

佘晚舟长叹一声,道“只怪井楼危愚蠢了,他肯与我联合,自然要承担事迹败露的后果。”

“你一个丧家之犬,何来这么多筹码,雇佣渡愁杀手,连剑明愁、狂徒放等强者也愿意被雇佣,收买剑丹城人,连井楼危城主也在你的谋划之中。你背后之人,不是鬼双城万踪山这等实力雄厚分派,又是何人?”

佘晚舟嘴角流露一丝讽刺,道“不是还有鹰魔族吗?你们这些蠢货,我就是鹰魔族派来的,如今我的鸢儿正在鹰魔族中,只有你们杀上暮雪千山,方能对鸢儿下手。”

凌飞霏脸色一变,道“事到如今还要狡辩!若是鹰魔族,他们阻止了正道前往剑丹城,便立即会离开。纵容你伤害无垠,反倒证明了无垠的无辜。”

“嘿嘿嘿……”佘晚舟得意地笑了笑,道,“凌姑娘不愧是得到凌飞花重用的凌姑娘,我这点随口说的谎言,被你一语戳穿。”

凌飞霏急怒,大声逼问“你说不说!”

佘晚舟悠然道“我不会说的,你是凌影阙的人,无垠才是佘夜潭的人,就算是告诉无垠,也不会向你招供。”

凌飞霏无可奈何,只得冷笑“你竟也会把无垠当成自己人!”随即站起身,向艾岩看了一眼。

艾岩问道“我漠族中有一法术,可令人感觉如坠入十八层地狱般痛苦,可对佘晚舟使此法术,令其招供。”

凌飞霏迟疑一下,心想终究是佘夜潭的事情,还是由无垠决定为好,便婉拒道“不劳费心,还是待无垠潭主前来审问,或许他会供出来。”

艾岩点头,道“凌姑娘可前去堂中歇息片刻,潭主大人得知了消息,必会立即赶来。”

凌飞霏点头,转身时身子竟晃了一下。

艾岩连忙伸手欲搀扶之,凌飞霏自己先稳住了身子,向艾岩示以感谢的目光,随即前往这位不知名主人的府内堂中稍作歇息。

“你去城主府邸墙下等候,见到潭主便将他引入此处。”身后传来艾岩的吩咐。

凌飞霏突然想到,这些漠族人的道行似乎很高。佘晚舟至少是一流水平,且在城主府邸中从始至终未曾动过手,灵力无丝毫损失。然这些漠族人可以轻而易举抓住他且应当并未惊扰到旁人。

如此强者,如此善意,总觉得有些蹊跷。

从未听说过漠族人有什么热心异常的风俗,他们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果然如艾岩所言,不出片刻,无垠赶到了此处。

凌飞霏听得声音,走出正堂没几步,艾岩拦下,道“潭主正在审问佘晚舟,你不必过去了。”

艾岩身身后,其他几个漠族人也走了过来。

凌飞霏蹙眉,心有顾虑,想上去看看,抬脚时还是收回,回到堂中坐下。

树下。

无垠搬了把矮小的木凳坐下,平静之中还是忍不住焦急地问道“冯姑娘在哪里?”

佘晚舟冷冷一笑,质问道“你叫她什么?”

无垠回头,左右看看,怒盯着佘晚舟,轻声道“吾师,师娘在哪里?”

佘晚舟得意地笑着,他狼狈苍白的面容与面上得意张狂的笑容极是不衬,他嘲笑片刻,才缓缓收起笑容,目中仍旧流露着明白的嘲讽笑意,看得无垠不得不压抑愤怒。

无垠盯着他,逼视之意越发明显。

佘晚舟扬眉,道“你也知道,我已然一无所有,不可能雇佣杀手围剿你们的。若是我告诉你鸢儿的所在,你打算怎么做?”

第七百二十章 解脱

无垠目光明亮,平静地道“接她到佘夜潭。”

佘晚舟摇了摇头,道“我把你教得很好,是不是因为我把你教得太好了,你才一向高估了你的能力?”

无垠语气依然平静,道“若是她有难,我必须救她出来。”

“我知道你一定会努力救她出来。”佘晚舟轻蔑一笑,“可是你如今羽翼未丰,凭什么,凭什么救她出来?救她出来,安置在哪里,你做好准备了吗?你救不了她,我凭什么告诉你?”

无垠目光转冷,道“你不告诉我,她就能安全了吗?和你的命运牵连在一起,远远比不上回到我的佘夜潭。”

“你的佘夜潭?”佘晚舟面带苦涩,道,“唉呀,从前也是我的佘夜潭呐!可惜后面先出来一个幻澜,后又为我最好的徒弟篡了位,我什么都不剩下。连我的鸢儿,也要作为人质……”

“你拿她做了人质!”无垠惊怒。

佘晚舟坦然道“不做人质,我和她都活不了。你高估了你自己,我却也低估了你,没想到剑丹城这种地方,还有能救你于困境之人。”

“她在哪里!鬼双城还是佘夜潭!”无垠目中燃着怒火,心中焦急担忧尽显于面容之中。

佘晚舟得意得犹如胜利者一般,细细端详他气愤的模样,顾左右而言他“教子千金可知道你对你的师娘有别的意思?”

无垠坦然“她早已知晓冯姑娘于我之恩,是你多疑。”

佘晚舟叹了口气,低头自责道“教子千金大度,倒是我这个师父想多了。无垠,”然他又抬头,谨慎地盯着无垠,“四下无人,你说实话,你对我的鸢儿,果真没有非分之想吗?”

无垠怒吼“没有!”

佘晚舟冷冷道“没有便没有吧。既然教子千金对鸢儿也没有恶意,我便暂且相信,鸢儿若被你救出来,她可以安全地活过一段时间。”

“你把她当做人质交给了鬼双城或者万踪山,你带着人来围剿我,杀了我,你就是佘夜潭潭主,佘夜潭、鬼双城和万踪山联手,你们想干什么?”

“哧!”佘晚舟笑得浑身一抖,道,“我杀了你,我就是佘夜潭的潭主了吗?佘夜潭如今有一半是林涟漪的。即便杀了你,本潭主,也不可能回到佘夜潭了。”

“你想投靠如今她所在的分派,让这个分派成为四大分派的最强者。”

“正是!”佘晚舟探出头,凑近无垠,面露阴笑,“教主之位,或许早晚是我的呢?我的鸢儿,就是教后了。”

无垠不由得心中一冷。

佘晚舟此言不无可能,若是没有蛇妖族扶持的金缕衣等人身在北城,且拥有不小的实力,他们今夜必死无疑。

然而谋划再好,没有成功便终成幻想,当下他无垠才是胜者。他问道“你们已经失败了。鬼双城和万踪山,她在哪里?”

佘晚舟闭上双眼,脊背、头颅,皆紧靠着背后的大树,顿觉轻松,江湖谋略、正邪纷争,仿佛都离他远去,黑夜深深,成了最安谧的墓冢。

他闭着眼,慢悠悠地道“鬼双城。待时机成熟,你再去救她吧。我与罗舜婵约定好了,我雇佣杀手围剿你们,不论生死成败,他们都会照顾好鸢儿的。”

“好。”无垠答,顿了顿,又道,“你相信罗舜婵?”

“我不相信她,但是以本潭主的眼光,她身边的老狼王可以信任。无垠,为师提醒你,鬼双城中,罗舜婵是最危险的人物。那老狼王对罗舜婵极为忠心,想杀她也很困难。”

无垠望着他,竟从他闭目而平静的面容中看出了静谧之意,他目中光芒亦柔和下来,问道“尽生、罗舜玄,可有弱点?”

“我不知。”佘晚舟道,“我逃亡之际,见到的是罗舜婵,罗舜婵愿与我做交易,我别无选择。高秋蜓、袁兴旭,都是罗舜婵手下的人。”

无垠一惊。

“鬼双城中,尽生与罗舜玄是同一方势力,罗舜婵另一方。至于真正的城主和城主夫人,我猜测,不是闭关,而是早已死了。”

无垠惊异,点头。

佘晚舟微微睁开眼,两眼漏出狭小的缝隙,透过缝隙,审视这个由他控制了十年命运的徒弟,油然心生骄傲。

也只有他,才能慧眼识人,把一个天才培养成这个天才该有的样子了。

千羽林上的渚沙,虽与这个徒弟相处更久,却远没有他对这个徒弟的影响大。

他骄傲地笑了。

好徒儿,不愧是我的好徒儿,杀了幻澜,完成了任务,也杀了师父,解脱了师徒两个人。

他微微张口,疲倦地问道“我的好徒儿,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无垠微笑,望着这个冷漠的,让他从始至终敌视着的师父,得意地笑着,伸手,掌心亮起黑光,道“没有了,吾师安息,谢谢吾师照顾冯姑娘至死。”

佘晚舟瞥见视界下方浮动的黑光,嘿嘿一笑,道“本潭主告诉你,她一日是你的师娘,一生都是你的师娘。你永远不能逾越。”

无垠冷笑,掌心对着佘晚舟胸口,缓缓按了下去“我何须逾越?只是你配不上她。”

正堂。

无垠走近时,凌飞霏连忙走出一看,见他平静的面色,仿佛大事解脱一般,她惊问“佘晚舟死了?”

无垠点头“嗯。”

凌飞霏顿时脸色一变,绕开无垠走远。

无垠诧异,想了一想,才意识到凌飞霏恐怕是想亲自杀了佘晚舟。

他低眉叹了口气,并非他故意不给凌飞霏亲手报仇的机会,可杀佘晚舟的机会,他也同样盼了多年。

若是追溯,应当在进入千羽林以前,便有了这层想法。

他抬头望见艾岩,微一点头,道了声谢,但心中仍旧保持着几分谨慎。

关于漠族人的事,他了解的与凌飞霏了解的差不多。

艾岩微笑“潭主大人,在和香城的赏香大会上,你我曾见过面的。蛇妖族,与我们漠族,也是盟友。”

无垠微笑道“我记得。只是你身为漠族人,盟友是蛇妖族,却并非佘夜潭,竟主动帮助我们抓捕佘晚舟,我有些奇怪。”

艾岩道“交个朋友罢了。佘夜潭有你做潭主,如今为天涯教中最亲近蛇妖族之分派,朋友的朋友更有机会成为朋友。”

无垠深以为然,二人相视一笑。

第七百二十一章 天明

“阿豺,茶客呢?”

“一个忠心护主,被我杀了。一个不忠心,被佘晚舟杀了。”

无垠冷蔑一笑,不再管他们,又问道“尊下接下来欲往何处?”

艾岩道“还在剑丹城中,待剑丹城南迁之际再离开剑丹城。本打算目睹人族联盟的,可惜为佘晚舟破坏了。”

无垠点头,道“也怪我成为潭主后考虑不周,竟未曾想到狡兔三窟,佘晚舟还有另外的藏身之地。不过今日以后,佘晚舟一事便彻底结束了。”

艾岩轻笑“不知佘晚舟的尸体,潭主大人要如何处置?”

无垠道“便带到佘夜潭中埋葬吧。毕竟曾为潭主,虽有不德之处,仍应已潭主之礼入葬。”

艾岩道“潭主大人深明大义。我等漠族人便先行离开了。”

“好,我也告辞了。”

城主府邸中,井楼危寝居。

大夫人及少城主哭声惊动了陆续清醒的下人们。下人们纷纷向井楼危寝居而来,真真假假的哭声震得奇花异草、奇珍异兽一并哀嚎。

城主府邸外,已有人听见了哀嚎,好奇地止步于府邸周围,悠闲地言谈。

“里面发生什么了?”

“结盟在即,想是出现什么纰漏了,城主在骂人吧?”

“骂人会这么多人哀嚎吗?还有这么多异兽一起哀嚎?”

“不会是佘夜潭、凌影阙两个分派进去以后互相看不顺眼,打起来了吧?”

“管他呢,我们可是剑丹城,剑丹城能出什么事?”

明亮的引火石闪烁着七彩的光芒,绚烂的灵力消耗着将独立于世俗与江湖的幻境照耀得更显“幻境”。剑丹城广阔的黑夜,来往间追逐喘息的人们,呼吸着绚烂的光芒,目睹着温暖的繁华。

“我们散了吧,城主的府邸,我们管那么多干什么?”

人们惊讶过后,纷纷散去。越来越少的围观人群中,两个一个漠族模样的女子惹人注意。有人转身看见她,也是惊了一惊,反应过来是一个漠族人后,才赔了个带有歉意的笑容,欲绕开她回家去。

漠族女子不满甚至是愤怒地瞪了他一眼,仿佛他做了什么过于得罪她的事情。

那人低着头,也是心生些许不满,与她擦肩而过时,迎面又来一个漠族人,他一抬头,又是一惊。

这次迎面来的是一个漠族的男子,他表现也粗糙了一些,只一点头以表问候,随即绕开。

这名男子即艾岩,对他毫无回应,只望着前面的你漠族女子,轻声唤道“尤丽吐孜!”

漠族女子转身,正是九年前和香城中,那个随艾岩一起逼问林涟漪的女子——尤丽吐孜。

尤丽吐孜转过身,瞥了眼方才得罪她又离去的男子,随即与艾岩相视,问道“怎样了?”

“没见到。”

尤丽吐孜轻蔑一笑,眉眼间流露出似乎高高在上的傲然,道“不会是怕了我们吧?”

“她不知我们目的,为何会怕我们?”艾岩纠正道。

尤丽吐孜含糊地点点头,转过身望着城主府邸的高墙,好奇地道“如今那里做主的人是谁?”

身边有人听得他们奇怪的对话,不禁投来探寻的目光,二人丝毫不理睬,他们也就无法找寻缘由,又一头雾水地转过头去。

艾岩上前三步,走到她身边,并肩,望着高墙,不语。

尤丽吐孜未等到他回答,忽然明白过来,轻笑一声,话语闲散“也对,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她两颊含笑,望着这漠外江湖的乐土,不由得,便从笑容中浮现出得意与骄傲。

剑丹城算什么?说是独立于江湖正邪两道,实则不还是如正邪两道一般,勾心斗角,永无宁日吗?

什么都比不上我们的西北大漠。

哀嚎声响亮得犹如浪潮,奔涌于高墙后的世界。

尤丽吐孜心生厌恶,转身离去。

艾岩平静地叹了一声,说不上同情,也说不上嘲笑,不过旁观一场与我无关的故事罢了。他亦转身,跟上尤丽吐孜。

如冤屈无法声张一般,哀嚎声久久不息,直至满天星辉渐渐黯淡,明月为哀嚎声打搅得百无聊赖,无奈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东方将有明亮之势,一层乳白悄悄浮上黑色夜空的边界。

一声惊鸣划过宽广的天穹。

哀嚎声彻底熄灭。

风云殿上,金缕衣等金银门之人、蛇妖族众人、邪道佘夜潭、凌影阙众人,目睹之下,一名陌生男子凝望着上首的城主之位,满面激动,一步步慢慢走近,踏上台阶,紧紧站在雕镂精致的座椅前,深深呼吸,转身,坐下。

金银门弟子,高呼着“城主大人”。

金缕衣激动之下,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因过于兴奋,竟说不出话来,反被眸中滚入喉咙的泪水呛住,轻咳了一声,才轻声跟着众人,念道“城主大人。”

新任城主带着青涩而紧张的微笑,不自然地动了动嘴唇,扫视众人,目光掠过凌飞霏、无垠时心中不由得更加紧张,掠过金缕衣时,竟忍不住停下目光,凝视这位为先先城主报仇已面貌全非的忠臣,两眼含泪。

金缕衣微微点头,如父亲望着儿子,连忙压下心中情绪,以目光示意他摆出城主的威严来。

城主一惊,连忙收回目光,直视众人,再次深深呼吸,仿着先城主井楼危的威严,高声道“诸位恩人,本城主得以登位,乃仰仗诸位恩人之功。

“本城主感激不尽,将以法宝、丹药为酬,以表感谢之意。

“金缕衣,曾得先先城主严律己恩惠,脱离邪道后,于剑丹城中生活。然先城主井楼危谋权篡位,叛乱中杀害严律己,自拥为城主。

“其登位以后,将严家有可能夺位之人一律处死,其余亲眷关押静思宫至死,美其名曰养老送终。

“本城主乃严律己外甥,名严正性,井楼危谋反当日,本城主尚在襁褓之中,幸为金缕衣金大师救出,后为世俗世界一夫妻养大,从未回过剑丹城。”

“金大师时来探望,以其金银门法门教养,命我不忘修炼,以来日报仇,为城主,为剑丹城之首。

“时过数十年,井楼危死,我严正性终登城主之位。来日本城主将效仿家舅严律己之能,继严律己、井楼危两代城主在位之繁华兴盛,筑剑丹城为江湖永恒之和平。”

第七百二十二章 言笑晏晏

众人惊喜。

今夜起事,不曾预谋,实为意外。然新城主严正性抒发之愿,欲结严律己、井楼危两代之兴盛,可谓少年志气,意气风发。

其有无能力,尽可来日再看,光凭这志气,又有金缕衣如此强者辅佐,确乎大有希望。

天明了。

哀嚎声就此沉寂,一如灾难的噩梦,消散殆尽。

无垠回到厢房,严正性即位之前,金缕衣派人来,将他们安置于此。

林涟漪坐在床前,睡眼惺忪,已醒了片刻。见无垠回来,惊讶地问道“外面还有事情未了解?”

无垠连忙上前,坐在床沿,先不回答,而问道“可觉伤势好些?”

林涟漪点头,道“好些了。”她望向门口,欲再次疑问。

“没想到我们在剑丹城初遇金缕衣时,他对我们,对蛇妖族,都有所隐瞒。”

“何事隐瞒?”

“方才外面是新城主严正性登位,严正性,是井楼危以前的那一任城主严律己的外甥,也是严家唯一留下来的血脉。”

林涟漪恍然大悟,笑了笑,道“金缕衣是怕我们害了严正性的性命,或是怕我们拿严正性的性命威胁他。”

“正是。”无垠感叹,“他如此保全秘密,行事谨慎,这等重任作为报恩,已是做得很足了。”

林涟漪点头,好奇地问道“这位新城主如何?”

无垠答道“少年志气,能力尚且不知。”他顿了顿,略带腼腆地道,“方才他说道,要将严律己、井楼危两代城主时的繁华延续下去甚至有超越之意时,我忽然想到当初在千羽林上,三袖盛会临近之时,我也有这般夸海口的时候。”

林涟漪噗嗤一笑,伸手抱住他双肩,似是故意为他隐藏秘密不为人所听一般,轻声问道“你想的,可是在本门中独领风骚,并横扫另外两大门派?”

无垠尴尬一笑,伸手欲抱着她,又想到她身上千道伤痕,又放下手,道“年少轻狂,谁没有那个时候呢?”

林涟漪哈哈一笑,道“嗯,有理,我当初也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后来遇见了艾岩这样的顶尖高手,竟连一招都没撑过,顿觉失落,觉得我那点道行,实在不值一提。”

无垠深以为然,道“从前在千羽林中,有那么多弟子和师长前辈称赞,我一时骄傲。也是到了佘夜潭后,受幻澜指点了一下,备受挫败,从此便更加努力修炼了。”

林涟漪微笑,轻柔地拍着他背,道“苦了你了。”

“你不也是一样?没有道行却跟着姜悠乐四处跑,怕是比我还辛苦吧?”无垠安慰了一句,生怕她又触景生情,连忙转换话题,道,“剑丹城的事情解决了,蛇妖族、佘夜潭、凌影阙,都能从剑丹城此事中获利。我该去向正道好好解释了。”

“我也去吧。”

“好,让剑丹城的人跟着我们一起去,正道便能相信了。”

“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

“什么?”

“有关于漠族送来的火焰丹的。”

“这是什么……哦,我也有一件事,也是关于漠族,这是昨夜的事,我便先说了。”

“好。”

当下二人交换了彼此不知晓的事。

二人相视,皆惊讶于漠族的怪异行径。

怪异的不是他们的行径,而是他们通过这些行径试图达到的目的。

“火焰丹一事,连十月阁也知道,看来多半不会为假。”无垠道。

林涟漪道“是,所以我打算去,你……”

无垠温柔地笑着“你说了要去,我自然跟随你而去。鹰魔族一战后,我们去一趟西北大漠,查查这些漠族究竟在做什么吧?”

“好。”林涟漪目光一亮,笑问,“你是不是怕我前往十月阁,是以借此支开我?”

无垠微惊,随即点头,道“是啊,只要能让你在江湖上找点事情做,你我都可安心许多吧。”

林涟漪点点头,抓紧他的手,道“你看,只要我们能够让亘寒大地不再外泄寒气,后面的战争晚一点发生,十月阁现在的十位护剑使能够缓过来,我便不会那么早进入十月阁。”

无垠重重点头,喜道“我和你一起,让亘寒大地轮回。若是你我有一人死亡,便相互等待;若成功,若有可能,我们便竭力拖延第二次人界大战的来临。”

林涟漪亦点头。

第二次大战中,凌飞雪会出现,他们离长生也能进一步;但是第二次大战的来临,对林涟漪这个护剑使来说又并非好事。

两害相权取其轻,自然是拖延第二次大战,待十位护剑使缓过来,林涟漪不必进入十月阁,长生之道也照样能够接近。

无垠松开手,一下躺在林涟漪身边,道“我休息片刻,我们便去正道,三个门派一一解释。”

“好。”林涟漪小心躺下,侧身望着他,道,“若是我们获知了长生之道,我一定放弃护剑使的身份,与你一同长生。”

无垠欢喜地点头,抚着她面庞,道“你不必觉得愧对于人族,我们获得长生,也并非为了我们自己,超越神本就是人族的使命。”

林涟漪点头,温柔地道“我们也算是一直在为人族做事了。你若不放心,等正道邪道再次结盟,我们便在观海山上成婚。”

无垠惊喜,反应过来,连忙道“好!”他忽地站起身,全然没了睡意,面带自责,道,“我竟忘了向剑丹城的占星师占卜,应就近选一个日子。”他诚恳得罪俯视林涟漪,“我这就去找一位占星师问问。”

林涟漪哑然失笑,一把拉他躺下,笑问“你也信这个?占星占的是命数,日子好坏都是人族根据多数情况总结出来的,却并不存在必然的好日子坏日子。你我愿意何时成婚,便何时成婚。”

无垠目露期待,试探着问道“那便尽早?等你伤好,你我便成婚。”

“好。”林涟漪道,“观海山上,便是有人捣乱,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了。”

“渡愁若是敢再来,你爹定饶不了他们!”

二人相视,林涟漪眨了眨眼睛,明摆着提醒他忘了什么事。

无垠反应过来,忙道“岳父大人定不会让他们进入观海山的。”

林涟漪盈盈而笑。

无垠无奈道“你爹时常对我看不惯,每每见到他,总忍不住称呼他为教主。不久前你前往洹山,我回观海山,他还曾命我称呼他为岳父,我却难以记住……”

“怕是没睡够有些昏沉吧?”林涟漪轻抚他额头,催促道,“快睡。”

第七百二十四章 看望

方谭点头,道“是。”

凌飞霏面色踌躇,深深呼气,似有感叹之意,道“淬弦护剑使呢?可是一人前来?”

淬弦道“与芈灵念护剑使一起来的,我们已有落脚之处,也打算吃过午膳再进入观海山。我这便回去了,告辞。”

凌飞霏道“好,告辞。”

“告辞。”方谭道。

方谭问道“凌姑娘,可有空闲,来我千羽林落脚的客栈,和我们叙叙旧?”

凌飞霏迟疑。

方谭生怕她拒绝,忙劝道“时机不多。”

凌飞霏与他相视,心中一暖,欣然点头“好。”

方谭一喜,连忙引路,二人前去了千羽林众人落脚的客栈。

“凌姑娘,若是有人对你显露不满,你不必在意。”

“放心,正道邪道互相看不惯是正常的,我又不是小气之人。”

“嗯,总之我们北林对你都很想念的。你来,我们一定欢迎。”

“风师兄——”凌飞霏出言后才意识到已经不能如此称呼,不过说都说出口了,也懒得改,便继续道,“叶师嫂,还有鲁师兄,他们都好吗?”

“好,都好着呢。”方谭略一犹豫,还是问道,“为何不问杜师弟?我方才提过,你便以为他也好吗?”

凌飞霏一惊,想了想措辞,道,“既然大家都好,若是偏他有什么不好,你也会说的吧?”

方谭尴尬一笑,道“是啊,可是,凌姑娘。”他停下脚步,轻叹了一口气。

凌飞霏疑惑,走上前,与他并肩,问道“他怎么了?”

方谭叹道“师妹,和香城之事以后,我们以为你死了,此后他便心神不定,到胡师兄与张师妹成婚以后,有一日修炼时竟走火入魔。”

凌飞霏一惊。

“其深夜修炼,同门未能及时发现,待到次日发现不妙,有人去看了,见他自锁全身,已到了濒死之际,才尽了全力将他救回来。

“他恢复以后,自觉道行不高,故请愿闭关,被师父拒绝。

“师父说他年纪尚小,应当更需要历练,否则恐怕如第二个无垠一般,修为深于常人然心术稍有歪斜,怕会误入歧途。

“杜师弟听了师父的话,不过从此以后,除了师父要求他必须去的世俗世界历练以外,他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刻苦修炼。”

凌飞霏默叹。

杜枫香本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乡村少年,与江湖离得那么远。如今状况,不知是与他的愿望近了还是远了。

方谭又慢慢前行,凌飞霏在他身边跟着。

“师妹。”方谭声音又轻了一些,侧目看向她,面露同情,却不是同情凌飞霏。

凌飞霏问道“怎么了?”

方谭道“其实杜师弟变得如此,最重要的原因是你。”

凌飞霏心头一震,低眸,想到胡衷恣与张珅诒婚宴当晚,她潜入北林,与杜枫香撞上,猜测恐怕并非她,而是因为他一直压在心底的这些秘密,恰巧在遇见她的那晚泄露了出来吧。

方谭道“杜师弟,有意于你。”

凌飞霏大惊失色,蓦地抬眸,目瞪口呆。

方谭惊讶“你竟丝毫不知吗?”

凌飞霏脸色发白,不似寻常女子听到有人爱慕时的反应,坦然道“不……知。”

她无力地说着,心跳急促起来。

方谭无奈,转过目光,道“她走火入魔昏迷后,我曾听到他睡梦中唤着你的名字,待他恢复过后,我问过他,他也承认了。”

凌飞霏苦涩一笑,也不知他的承认,是真的欢喜于她,还是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秘密。怕自己暴露,更怕自己的家人被鬼双城伤害。

他那受困于鬼双城威力的家人,至今未能被解救出来。

九年来,凌飞霏已想尽办法寻找线索,却至今毫无头绪。

她四处行走寻找线索尚如此艰难,杜枫香必然更加痛苦。

“唉,算了,如今你与杜师弟一邪一正,陈年往事……如今你们都是两道本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如今你更是早早的到达了顶尖高手的水平,我们这些昔日的同门,都希望你能继续走好你自己的路。”

凌飞霏微微点头,半无意地说道“顶尖水平也是不久前才达到的,凌影阙的风水能养女子。千羽林,不是也很好吗?”

“从你、无垠离开千羽林开始,千羽林便有了由盛转衰的迹象。”

“怎么?”凌飞霏脸色一变,心生紧张,勉强找到一个说服自己的争辩理由,“千羽林中,不是冒出了很多厉害人物吗?你,杜师弟,等人,都是本代翘楚啊。”

“翘楚?我们也称得上是翘楚吗?”方谭望着她,眸中流露的深刻担忧,让凌飞霏已无法说服自己,“当初无垠、韩朗嫣,二人可称正道天才。然韩朗嫣、无垠,相继离开正道。

“林涟漪,韩朗嫣,无垠三人的事情,让千羽林丢尽了脸面。

“西林罪人胡衷恣,骗娶张珅诒,随即张珅诒失踪,又有流言四起。

“千羽林这些年大力培养弟子,又收资质上佳者,却再也没有如你、无垠这般天才出现了。”

“如今胡衷恣逃亡在外,不知所踪,这样一个人才损失,又加无尽流言,对我门派又是一大打击。”

凌飞霏默然。

“到了。”方谭停步,指了指前方道路右侧的客栈,道,“这就是我们门派的落脚地了。我们是昨夜到了此处。”

“嗯。”凌飞霏深深呼吸,下意识地有些不敢进去见杜枫香。

“师妹,待你见到杜师弟,望你开导开导他。”

凌飞霏叹道“一个在正,一个在邪,我要如何开导?我何来的资格开导?”

方谭凝望着她,忍不住问道“你当真从未有意于杜师弟吗?”

凌飞霏认真地点头,道“当真。不仅从未有意于他,更从未有意于人界一切生灵。”

方谭惊叹“你真是,与人界大多数女子都不一样。”

凌飞霏苦涩地笑了笑,道“有何不一样?江湖之中,不也有很多女子无意于任何生灵的吗?”

方谭想了想,道“可是你,看上去,不像是醉心于修炼而不食人间烟火之人。”

凌飞霏摇了摇头,望向客栈,道“我可以进去了吗?”

“进去吧,这次待在我们前来的是东林的林恬师叔。”

凌飞霏抬起的脚微微颤了一下,才放下,轻声问道“其他的师长前辈都不曾来吗?”

方谭迟疑,还是轻声道“西林来不了,东林这位也是力排众议,代替我们北林来的。”

第七百二十三章 冲撞

西岩村。

今日来往之人远远多于从前,村中之人记得,从前观海山召集各分派会议时,这村庄也没有这么多人来往。

且今日之人,身份特殊,也远胜从前。

正道三大门派、天涯教大小分派及教外邪道门派、蛇妖族、剑丹城皆到了。

人族之中,除了一向不理江湖之事的西北大漠漠族人,其他各地的重要门派都派了人前来。

有的蛇妖族甚至大胆地以半人半蛇之身来往于村庄中,令那些平日里只见过人族的村民脸色大变。

有个偷跑出去的小孩转身一见半人半蛇的蛇妖族,吓得脸色煞白,就要当场晕过去。那小孩父母发现得及时,连忙赶上来抱起小孩,自己面对蛇妖族亦是面带惊恐。

父母连连低头,小心翼翼地赔礼道“对不住对不住,几位妖大仙,草民没看管好小孩,竟然冲撞了妖大仙,对不住对不住……”

总之,也要说到妖大仙满意,再听他不耐烦地骂一句,才能离开吧。

小孩父母见妖大仙没有要走的意思,心道不妙,做父亲的一狠心,抬手打了自己的孩子一巴掌,骂道“你这个小东西,今天是教子千金和佘夜潭潭主大人的好日子,江湖上的得到高人都来了!叫你不要出来冲撞江湖上的大人物,你还不听话!”

小孩吓得脸色发白,一时竟呆滞了,待父亲教训了一长串,方才反应过来,恐惧之下又不敢大声哭泣,便只好小声抽泣着。

“你还哭!”父亲惊慌,瞥了眼妖大仙的脸色,见他面露阴云,似很是生气,一慌,又抬手。

母亲于心不忍,又不敢惹怒妖大仙,惊慌地闭上了眼睛。

这位妖大仙面露冷冷一笑,仿佛很喜欢这场好戏。

此等意外,落在人族眼里,自然并非小孩冲撞了蛇妖族族妖,而是蛇妖族族妖有意欺凌人族弱小,正道邪道都有看不过眼的。

千羽林方谭恰巧经过此地,身为正道第一门派的弟子,自然是头一个看不过眼,立即闪到小孩父亲身边,伸手抓住他正要痛打下去的手,寒着脸盯着蛇妖族族妖,道“光天化日,你干什么!”

几个蛇妖冷冷望着他,一言不发,目光中却显露着**裸的敌意。

此时十月阁的淬弦护剑使也经过此处,连忙上前,打量为首的蛇妖,即小孩方才冲撞到的妖大仙,问道“尊下可是蛇妖族的斐晏?”

斐晏微微惊讶,道“你认识我?”

淬弦端庄的微笑未显露出丝毫看轻,口中言语却明含嘲讽“正道邪道蛇妖族,于剑丹城结盟之日,席间曾听行流讲到洹山上一名族妖,其统率能力有余而道行不够,道行不够却心气高,心气高因而挑战教子千金失败,失败却又不肯收敛,不肯收敛故时有以下犯上之意表露。”

方谭忍不住面露嘲笑,而淬弦端庄神情不变,宛如皇亲贵胄,时刻不失风雅。

小孩止住了哭泣,似是也知道有人保护,渐渐地也不再过于害怕。不过三口之家绝然不敢像方谭一样对斐晏表露嘲笑,当下恭谨地站着,大气也不敢喘。

斐晏勃然大怒,正要发作,身边族妖提醒道“她好像是十月阁的护剑使。”

斐晏闻言稍稍收了收脾气,低声怒道“护剑使不愧是护剑使,出言伶俐,比你们门派中光会蛊惑人心的高秋蜓好得多了。”

淬弦不过脸色微变,方谭却先脸色大变辩解道“高秋蜓师姐乃是受到……”

“受到其哥哥之死刺激,才一时糊涂走错了路?她自己说的?她联合佘晚舟雇佣渡愁杀手,重伤正道三大门派,阻止结盟,如此大罪,害我蛇妖族,更害你们人族,竟然装装际遇可怜便能被原谅吗?”

方谭结舌,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淬弦却微笑依旧,道“这位蛇妖族的公子说得有理,高秋蜓师妹便是有她的考虑,也不应当为了一己私欲,毁了两个种族。”

方谭皱眉,瞪了斐晏一眼,放弃了辩解。

斐晏得意地问道“不知若是你们抓她归案,将如何处置?”

淬弦坦言“世俗世界中,有一言名‘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放在正道,也是如此,便是我门派出身,我正道也会秉公处置。”

斐晏轻蔑一笑,目光落在方谭面上,满目怀疑地道道“听闻井楼危城主死亡当日,千羽林众人遭遇渡愁杀手后,为教子千金所救,随后折返。高秋蜓和袁兴旭都跟在你们身边,随后又被渡愁杀手劫走。你们不会故意把她藏起来了吧?”

方谭怒道“你什么意思!”

斐晏道“我的意思,你们……”

“斐晏公子。”淬弦面上已显露出不快,道,“公子如此怀疑我正道表里不一,又为何与我正道结盟?正道之事,又涉及你们蛇妖族,及邪道,当下三大势力结盟,便是为了打败鹰魔族,我等正道之人也会秉公处置。”

“倒是你,无凭无据说话倒是厉害。方才淬弦护剑使对你的评论切合得很。”方谭取笑道。

“淬弦护剑使。”凌飞霏见此处动静,走来参与,道。

方谭一喜,凌飞霏与他相视,也是欣喜。

淬弦道“凌姑娘,许久不见了。”

凌飞霏移开目光,道“是啊。”她望向斐晏,道,“这位蛇妖族的公子,你到底是来盘问正道的,还是来参加婚宴的?若是为了婚宴而来,便少说两句。行流公子到了吗?”

“何时连邪道凌影阙的人也能教训我了?”斐晏怒道。

凌飞霏理直气壮“我并非以凌影阙之人的身份教训你,而是以教子千金好友的身份,劝你收敛些。你现在所在的是观海山地界并非洹山,挑衅一事,不可在此发生。”

斐晏低声道“教子千金身边尽是些狐朋狗友!”

他转身离开,其身边蛇妖也跟随离开。

凌飞霏转头,向二人一笑。

小孩父母道谢后,也连忙抱着小孩离开。

方谭道“韩……”淬弦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他连忙改口,“凌姑娘,别来无恙。”

凌飞霏点点头,道“你们正要上山吗?”

“不急。”方谭道,“杜师弟正与百琐庄的弟子交谈,观海山上人多,我们打算在西岩村吃点东西再上去。”

“嗯,午宴不重要,晚宴才重要。”凌飞霏顿了顿,目中悄然黯淡,声音亦轻了一些,问道,“杜师弟,可是杜枫香师兄吗?”

第七百二十五章 同门之谊

跨进客栈,抬眼处便见林恬坐在角落一桌。

千羽林其他弟子,皆围坐一块。其中郜落霜、邵仲文等人,都是熟识。

凌飞霏扫视客栈底楼全貌,见还有几位百琐庄弟子在此,却并不多,猜想两个门派并非住在一处客栈,只是有百琐庄弟子前往友派交流罢了。

剩下的,便是竺烟堂弟子了。

竺少诚、竺少琼夫妻二人坐在一起,另有六名竺烟堂弟子相随。

角落里,林恬抬头望见了凌飞霏,惊讶。随即众人抬头,皆望见了凌飞霏,喜。

方谭扫视千羽林众人,见无人有意说话,只好自己打破尴尬“师叔,方才在路上见到凌姑娘,便请她来此坐一坐。放当下正邪结盟,应当无妨。”

林恬目光黯然,点点头,对凌飞霏道“过来坐吧,本就是观海山地界,不必拘束。”

凌飞霏不自然地微笑了一下,仿佛意识到自己笑容的不自然,行走间便尽力表现得自然。

“凌姑娘,来这里坐吧。”林恬一桌边上,尚有一桌留着空位,桌上一陌生弟子道。

“多谢。”凌飞霏看向他,略一打量,见他身边乃北林弟子,便猜测他应该是北林近几年收下的弟子。

方谭在她邻边坐下,悄悄地望向林恬。

林恬看着凌飞霏,面容中毫无笑意,道“听闻凌姑娘道行精进,如今已入顶尖水平,可喜可贺。”她黯淡的眼眸中却也没有羡慕,仿佛不过是做戏一般称赞一下。

然千羽林其他弟子闻言,好几人面容上已显露羡慕之意。

凌飞霏忙道“前辈过奖。”再多的话却也说不出来,唯恐会扯到千羽林和凌影阙的对比。

远处竺烟堂的人皆不直视这边,低着头细细聆听。

林恬站起身,道“你们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我们便上观海山。”

“是。”

林恬似乎心事重重地离开了此处,郜落霜冰冷的面容亦流露心事重重之意,未等林恬走开几步,亦站起身,看了凌飞霏一眼,轻哼一声,便离开。

凌飞霏品味她这一声轻哼,似乎别有深意。

“郜师姐对邪道不齿,师姐莫要在意……”方才请凌飞霏上来坐下的北林弟子轻声道。

方谭脸色微变,欲言又止。

倒是另一桌的邵仲文听了他的话,提醒道“师弟,当下虽正邪结盟,两道之人关系缓和一些,然正邪有别,不可胡乱称呼。”他言语间,有一半的事后,目光是落在凌飞霏身上的。他眸中除了敌意更有明显的羡慕。

那师弟连忙点头,但并未主动改口。

凌飞霏顿了一下呼吸,立马转头瞥了邵仲文一眼。

邵仲文猝不及防,眸中羡慕被她看了去,慌忙隐去羡慕之意,仅以敌意示人。

方谭面有不悦,忽然想到一事,忙问道“杜师弟呢?”

“方才出去了,他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进来了。我问他去哪里,他没有说。”

方谭皱眉,悄悄看了凌飞霏一眼,忍不住猜想,不会是因为看到了凌飞霏回来,才故意抢着离开的吧?

凌飞霏脸色微白,眸中闪过担忧,却猜想他是不是去找鬼双城的人了。

不过此处是观海山地界,千羽林弟子以客人身份到此,想来鬼双城也不会做什么吧?

“凌姑娘,你吃过了吗?”方谭问道。

凌飞霏一惊,回过神来,勉强一笑,道“没有。我嫌观海山上吃饭太晚了,便先下山随意看看,没想到就遇见了你们。”

方谭微笑,问道“如今正邪结盟,你出身我们千羽林,当由我们北林请你吃点东西。”说罢,便向附近的伙计唤道,“伙计,给我们再来两只盐水鸭和一碗饭。”

“再?”凌飞霏一笑,只见桌上并没有盐水鸭的踪迹,别的菜却还剩一些,猜想他们把一只盐水鸭或是多只吃了个精光,便叫伙计收走了空空如也的盘子。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盐水鸭?”凌飞霏不禁问道。

方谭稍稍收敛地哈哈一笑,道,“猜的。北林的人都喜欢吃,我便猜测……”他说着说着,察觉到邵仲文警告的目光,声音一下子轻了下去。

“盐水鸭来了。”伙计端着盐水鸭上来,浓郁的海盐腌着鸭肉飘着并不油腻的清香,鸭肉闪着鲜嫩的光泽,令人措手不及地冲入了眼帘。

凌飞霏咽了咽口水,伙计一将盐水鸭摆上桌,她便动了筷子,夹起松松的一块肉,放入嘴中,肉汁含着盐香,酥酥嫩嫩地溅了出来,舌尖满溢香味欲罢不能。

凌飞霏两眼泛起泪光。

方谭苦笑“吃点美食,还不至于吧?你是凌影阙之人,应当经常来观海山,难道能放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凌飞霏连连点头,道“事情多,哪有今日悠闲得以慢慢品味?”

方谭欣喜,道“我们吃过了,这两盘都是你的,你便慢慢吃吧。”

“嗯嗯!”

邵仲文冷哼一声,别开目光。

然同桌之上,有一西林弟子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瞄着凌飞霏桌上的盐水鸭,不争气的眼泪不知何时,险些从嘴边落下。

“师弟!”邵仲文发觉异常,倍觉丢脸,一声干脆利落带着教训之意的呼唤,令那弟子口水一收,连忙端正了坐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顿饭饱,方谭张望门口,却不见杜枫香回来,不免担心,自言自语道“杜师弟怎么还不回来?”

凌飞霏站起身,道“我去找他吧,我是天涯教之人,行走方便些。”

方谭亦起身,道“好,多谢凌姑娘。”

凌飞霏立即离开客栈,前往寻找杜枫香。

她记得今早不曾在观海山上看到鬼双城的人,或许鬼双城之人还在观海山下。西岩村,及其他村庄,都去找找,只要找到鬼双城之人,便能够找到杜枫香。

所幸才出几十步,杜枫香便回来了。

二人当街相视无言。

杜枫香震惊,久久凝视着她面容,眼底里的激动混杂着心酸,于久久的凝望中化作明亮的星辰,簇拥着眸中倒映出的她的光辉。

凌飞霏不由得感觉尴尬,不自然地撑起笑靥,向他挥了挥手。

杜枫香走近,满怀欣喜,道“是你,你怎么来了?”

“路上遇见方谭,他拉我到你们所在的客栈里叙旧。”凌飞霏心里有些慌乱,顿了顿,便换了一个话题,道,“你去哪里了?他们都在担心你。”

第七百二十七章 梳妆

“怎么了?”无垠悠然道,“别人的眼光,我不在意,你觉得怎样舒服便可怎样。其实我也想把头发全剪了,碍事。”

“不行。”林涟漪转头望着他,认真地憋笑。

“为何?”

林涟漪笑出了声“暮雪千山冰寒,没有头发头冷。”

“哈哈哈……”

二人皆笑,相视之中,却又不约而同地失了几分笑意,仿佛大刀大剑的锋芒收敛为月光下静谧安然的光泽。

眼眸下,便悄悄攀上绯红。

“教子千金。”三重门外,响起声音。

二人猛然一惊,无垠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白掌事,请进。”

白巾巾走进房间,见无垠竟也在,面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失笑道“怪不得方才教主前去找你,回来后满面怒容。”

二人脸色一变。

白巾巾笑道“潭主大人此刻去认错还来得及。”

无垠略一迟疑,竟坦然无惧地道“涟漪是我妻子,我见我妻子,为何要向岳父道歉?”

林涟漪两颊一红,忙低下眼帘,伸手掐他左肩,道“快去!”

无垠转头望着她,一脸的不情愿,道“头发还没有梳好……”

林涟漪脸色绯红,不敢看白巾巾面色,伸手又掐他在右肩,道“你想让今夜婚宴敬酒时,我爹一脸的怒容吗?”

无垠微微不悦,还是带着两分垂头丧气地道“好,这就去。”

白巾巾闭唇忍着笑意,待无垠匆匆离去后,才开口笑道“驸马与教子千金夫妻情深至此,可见一斑。”

林涟漪脸红又失笑,道“什么可见一斑,我们只是不喜欢礼俗罢了。”

白巾巾摇了摇头,二人相视笑了一会儿,她才讲到要事“教子千金,小的前来,是有重要的事情传告。”

林涟漪收住笑容,绯红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问道“何事?”

白巾巾道“清水苑中,海月圣女听说教子千金大婚,送了一件礼物过来。”

林涟漪微微蹙眉。

白巾巾走近,伸手,取出一封信。

林涟漪接过信,打开信封,嗅得一股淡淡的花香,且并非只一种花香,她大概感觉,应当有五六种花香混着。

只一张信纸,抽出一看,其上寥寥几字,干净大方,细瘦而清冷“喜闻教子千金大婚,本圣女无可赠送,邀教子千金入凌影阙清水梦泽领悟智慧,此言同告与凌影阙阙主。礼轻有意,望教子千金收下。”

林涟漪轻叹一声,道“圣女还有没有别的话语要告知?”

“没有。”白巾巾道,“这是教主进入清水苑后,圣女请教主带出来的。婚宴上,圣女也不会出面。”

林涟漪再次审视手中之信,记住了其中内容后,将信纸塞回信封,放到梳妆台上,抬头,凝望白巾巾,问道“掌事,圣女对教主,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巾巾诧异,随即明白过来,略一思考,道“小的不敢胡说,圣女长久处于清水苑中,不曾外出,除了教主,恐怕没有人知晓她的哪怕一点想法了。”

“多谢。”林涟漪道。

白巾巾笑了笑,道“若是教子千金有意撮合教主与圣女,在我看来,也并非不可。”

林涟漪一笑。

“方才小的并非故意支开驸马,此事可告诉驸马。”白巾巾解释道。

“嗯,我知道了。”

“小的告退。”白巾巾离开房间。

“教主。”三重门外,白巾巾称呼道。

林涟漪一惊,连忙起身上前迎接。

“阿漪?”万寒径站在三重门外,问道。

“女儿在。”林涟漪答道。

万寒径走进三重门,上下打量她,又惊又喜,然眸中亦有哀伤。他张口,忧伤而欣慰地道“我的阿漪长大啦,若是你娘看见了,定然高兴得哭出来。”

方才褪去的绯红又不安分地上了面颊,她微微低着头。

父亲凝视着女儿,不知何时,双眸中已是辛酸满溢,他扯着微笑,扯得两颊酸痛,从鼻间长长地透出一口气,道“阿漪,以后嫁到佘夜潭,与无垠长相厮守,别忘了观海山才是你永远的家,以后可以随时回来的。”

林涟漪道“知道了。”她抬眸一笑,道,“爹你看我是那种成了婚便忘了娘家的人吗?”

万寒径苦涩地笑着,道“不像,不像……”说着,紧绷的眸中还是落下了泪。

林涟漪忙伸手欲擦拭,眼前忽地一片模糊。

万寒径退后一步,伸手粗粗擦拭自己的眼泪,尴尬一笑,道“阿漪,你也哭了。”

林涟漪越发控制不住,小声抽泣着,伸手欲从腰间取下无垠赠与的手帕,却又意识到自己换上了婚服,那手帕已不在腰间了。

她苦涩一笑,收回手。

然万寒径伸手,抢先一步,擦拭着她两颊泪水。他粗糙的手指于光滑的面颊上划过,仿佛有轻微的摩擦声响起,带着辽远在过去多年的沧桑感,融入泪水之中,落地无声。

林涟漪睁大眼睛,凝望万寒径,颤抖着声音,唤道“爹。”

只觉似乎重回观海殿上,父女重识之时的感动。

“乖孩子,我的阿漪,以后就是别人的妻了。以后在无垠身边,若受欺负,你便回来,告诉爹。爹,还是那句话,观海山是你永远的家。”

“嗯。”林涟漪重重点头。

她心知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或许将来有一日,她与无垠得道长生,必弃人界一切牵挂的魂魄,从此脱离轮回。

爹,不论我和无垠是否得道长生,今生以后,你便与你的阿漪,再无瓜葛了。

她伸手,抱紧她的父亲。

万寒径呆滞了一下,才慌忙伸手,抱紧女儿。

我的阿漪,以后身边照顾你的就不能是爹爹了。

他想到阿漪的娘亲,想到正道千羽林的张珅诒,想到正道竺烟堂的竺少琼,猛觉一顿深深的恐惧,心中决定,必须好好教训无垠,让他把他这个岳父的一切嘱咐听到脑子里,一字不差。

良久。

做父亲的先止住了哭泣,放开怀抱,轻声道“阿漪。”他哭腔未退,声音仍在颤抖,“爹还有事,先走了。”

“嗯。”林涟漪哭容又笑。

万寒径匆匆离开,只觉此刻不去找无垠教训好,来日多半会发生一样的事情。

林涟漪站在原地,听着万寒径一边强自止着哭泣,一边又出了三重门。

她环顾教子居,心中感慨“还没有住够,房间仍是冷清的模样,我便要走了吗?”

“观海山是你永远的家。”

她默念,心中又冷又暖。

第七百二十八章 暗送剑

她耗费片刻,才冷静下来,坐回梳妆台前,继续梳妆。

待梳妆结束,也不见无垠回来。

林涟漪诧异,猜测此时多半是万寒径在教训无垠,只得无奈笑笑。

既是成婚之日,总不会把无垠叫去,把护法们全叫来,一个个轮着试练斗法吧?

“教子千金。”又有人站在三重门外唤道。

“请进。”

来者是教子居的丫鬟之一。

林涟漪转过身,问道“何事?”

“教子,正道千羽林东林的林恬前辈要见你。教子可愿意接见?”

林涟漪惊疑,向门口看了看,问道“她来了吗?”

“来了。”

“请她进来,你先下去吧。”林涟漪站起身,整理一下衣着妆容,紧张地道。

“是。”丫鬟恭敬地退下。

三重门外,有人慢慢走进。

林涟漪深深呼吸,已许久未曾见到林姨了。今日见面,可谓紧张不已。

便是想到东林夜间的光火,也会因为愧疚而更添紧张。

林恬来时第一句话,应是责备吧?

一只脚跨进了门槛。

林涟漪屏息而待。

林恬走进房间,面容平和,目中隐隐透露着激动,她两脚跨进门槛后,便停步不动,面容神情,仿佛清晨花蕊上轻覆的薄冰融化了一般,缓缓地流露出温暖的人气,最终化为温和慈祥的微笑。

宛如百草堂的义母柳鱼雁。

昨日她与无垠还在百草堂中,当着义父义母的面,完成了拜堂。

林涟漪惊疑,神情一滞。

林恬欣慰地笑道“涟漪,恭喜你,与无垠成婚,了却当年心愿。”

林涟漪点头,两颊微红,拱手行礼,低头道“当年林姨为我与无垠之事费了一番功夫,结果却是白费功夫,辛苦林姨了。”

林恬淡淡道“那些冥顽不化之人,当初你还不是教子,也不知他们究竟偏见于你哪里了,竟要为了什么莫须有的正邪之分,拆散一对良人。”

“我与无垠,当初的确是门不当户不对。”林涟漪释然。

千羽林习惯了以正道自称,不喜欢邪道,不想和邪道为伍,她对他们的不接受,也是早有预料,更能理解。只是心中不肯释怀,几年来每念及此事,便觉他们实在不可理喻。

后来才渐渐明白,他们行事有他们的道理,只是他们的道理与她的道理不一样罢了。

他们的错,在于试图扩张他们的道理使用范围,用他们的道理去约束不同意他们道理的人。

“那个渚沙,当初也是死活不肯同意你和无垠的婚事,昨日不还来找我,让我帮他把青穹剑带来交给无垠。”

林涟漪震惊。

林恬看到她的震惊,在解释以前,还得先把话说完“什么正道邪道,在他培养一个超越凌飞雪的弟子的**下,早就什么都不剩了。”

待她说完,林涟漪才问道“林姨,你方才说,渚沙前辈要把青穹剑交给无垠?”

“嗯。”林恬伸手,从袖中取出一袋子,却是修炼之人携带粮食的储食袋。

林涟漪惊诧。

“这不是储食袋,寻常储食袋根本装不下青穹剑这样的神剑,这是西林的收神袋,当初抚虚大师正是用此收神袋将青穹剑赠与渚沙的师父匡正的。”

林涟漪点头。

林恬摊开手掌,令收神袋悬空,指诀之下,轻念一句“开!”

收神袋吐出青穹剑,落入林恬手中。林恬另一手吸回将要落地的收神袋,横执青穹剑于林涟漪面前,道“渚沙师兄说,唯有在无垠手中,青穹剑才能发挥其威力。此剑留在西林也是徒积尘土,不如交给无垠,便作为他这个师父给徒儿的大婚之礼了。”

林涟漪迟疑“可是,西林将如此神剑交与无垠,渚沙前辈恐怕会遭到复沄掌门的惩罚。”

“惩罚?”林恬淡淡一笑,眸中已有轻蔑之意,“这些年,掌门给他的惩罚还不够吗?便是不知情,整个千羽林也都知道,西林掌印人不受掌门待见。”

林涟漪忧心“可是因为他放走无垠和我的事情?”

“你知道?”林恬惊讶,随即反应过来,换了一个问法,“是真的?”

林涟漪坦然与她对视,点头道“是。”

林恬惊疑之下,却是一笑“原来如此。我本以为,只是掌门师兄无从发怒,便无端冤枉渚沙师兄,竟然是真的。”她叹了口气,道,“渚沙师兄对无垠这个弟子已是极其疼爱了。”

林涟漪微微低头,感动一笑。

“自从无垠和韩朗嫣离开千羽林后,千羽林便再也没有出现如此天才,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了。

“便是有,也未必轮得着西林。

“青穹神剑放在谁那里都不会有人发现。

“你让无垠留着吧。”

林恬将青穹剑递给林涟漪。

林涟漪双手接下青穹剑,应道“是。”

她睁大眼观赏青穹剑。记得在三袖盛会上,事情繁多二人又不便相处,她也没有好好看过这柄神剑。

青穹剑周身简单得不如镜花剑,几乎无话可说,不过简单的长剑模样。若非要找出点可以说的东西,那便只有青灰色的剑柄剑鞘色泽,仿佛隐遁着光芒,如喑哑无色的天空,锁着深邃的秘密,沉着得如同深渊。

林涟漪凝望着青穹剑,道“如此神剑,如此良师,是无垠高攀了。”

“你呢?”林恬问道,林涟漪诧异地抬头,却听她接着道,“我亦觉得,你也是无垠高攀了的。”

林涟漪哑然。

林恬淡淡一笑,仔细端详着林涟漪的面容,道“傻孩子,你和你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万寒径我可以不认,可是你,我不能不认。”

“林姨……”

“我记得你小时候,你爹称呼你为‘阿漪’,意为月亮,你是你爹和你娘的月亮,未尝不是你林姨的月亮。”

林恬说着,慈祥地抚摸林涟漪的面容,道,“林姨知道你不可能再回东林了,日后你若是与无垠有什么不和,林姨也帮不上忙,你要学着自己处理问题,来日方长,你们夫妻两口慢慢磨合。”

林涟漪噙着泪笑着,道“涟漪知道了。林姨放心,我和无垠会长相厮守。”

“这样就好,千万莫要与你的爹娘一般……”林恬收回手,道,“如今你已能够独当一面,你娘于九泉之下,足以欣慰了。”

“嗯。”

“林姨走了,打扮得很好看,林姨以为,当年的凌飞雪也没有这么漂亮吧?”

林涟漪含羞低头。

“我走了,今夜你要给我敬酒。”

“一定。”

第七百二十九章 大婚

林恬苦涩而喜悦的笑容令林涟漪泪光满目。她转身,从林涟漪模糊的视界中远去。

林涟漪心头一痛,今夜婚宴以后,林姨回到东林,除非她偷偷前东林,否则是不会再见了。

东林把守并不森严,日后她该悄悄去看望林姨。

她心中决定道。

片刻后,丫鬟站在三重门外唤道“教子千金,各方门派的礼物都送到了,你该去向各方门派来人谢礼了。”

“知道了。”

林涟漪简单梳了一下头发,生疏地挽起昨日才由白巾巾教会的发髻,加珠玉璀璨,才走出门。

婚宴。

观海山上,已许久没有这样盛大的婚宴。

历来教主或是没有婚配,或是在成为教主前便有了婚配;教子这个称号更是少见有人能够活着享有。而只有教主、教子才能在观海山上举办婚宴,是以观海山上才许久没有这样盛大的婚宴。

所幸白巾巾白掌事生长于世俗世界,对世俗婚宴多有了解,且于教子回归天涯教之际,便开始研究教子大婚礼仪,且早有了细致规划,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今夜的婚宴只是为了款待正道、蛇妖族、天涯教外邪道、剑丹城的,实则明日才是正式大婚。

“今夜婚宴竟然敢容纳我们正道,可见观海山确实是重视结盟的。”

“醒醒,别把他们想得太好,方才我们上山时,被蒙了双眼锁住了感知能力,简直跟瞎子没什么区别,人家防着我们,怕我们摸清楚这里的方向位置,来日攻上山呢。”

“可若是我们门派办婚事,不也要如此对待前来的邪道之人吗?我以为如此行为正常得很。”

“什么正常……嗯?这是剑丹城的花露啊。”

“听闻剑丹城的新城主与天涯教有密切往来。”

“密切不密切不知道,但是从这个新城主登位以来,两个地方之间有更多的往来是一定的。”

“我们正道,是不是真的要落人下风了?”

“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正道好着呢,只不过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对邪道有利罢了。”

“唉……”

婚宴各处,众人吃喝从容,少数暗自说着什么不可张扬的言语。

“教主、教子和驸马来了。”

以邪道为首,众人先后起身,望向门口。

万寒径站于中央,林涟漪、无垠身着婚服,一左一右,面向众人。

一时间满堂的引火石仿佛又亮了许多,正道、邪道、剑丹城、蛇妖族,恶意隐藏,从未有过的善意,于祥和的空气里升起。

剑丹城中,代表城主而来的秋分护卫长、城中收到请柬的吴伟大师一家,带上吴名、吴守,和吴沫新收的弟子程飘飖,皆笑容满面。

从未见过剑丹城以外的江湖,如我们剑丹城一般和祥。

蛇妖族中,行流目光只在林涟漪身上,打量她端庄模样,一身于人族之中象征着喜庆吉利的红色,不由得微微点头。

鹰魔族一战,希望结果对得起邪道借林涟漪大婚笼络正道这样费心思的事情。

斐晏身子微动,似是不满无声地哼了一下,不过林涟漪扫视众人时,刻意略过了他。

正道中,淬弦、芈灵念二人,一个端庄含笑,一个仿佛有些勉强地嘟着嘴,亦于酒窝中盛着笑意;千羽林、百琐庄中,祝福的祝福,不祝福的也便带着些许笑意,不过是对着结盟,而非这对新人。

邪道中,鬼双城、万踪山之人皆挂着一如往常的笑容,似真似假;佘夜潭中无人不喜,莽萋站在距离鬼双城最远的位置上,悄悄望了罗舜婵一眼,又立即瞥开目光;凌影阙中有人喜有人却并非真的喜。

最喜之人,凌飞霏,位置在最后面,惊喜地望着林涟漪,目中流露一句赞叹,随即望向无垠,由衷点点头。

趁无人看见,她朝着二人挥了挥手;二人看见,笑容更盛。

凌飞霏幸福地扫视满堂祥和的空气,只觉身处于四月阳光之下,温暖的温度让她忍不住深深呼吸,将这种温暖保留于心房之中。

接下来的鹰魔族一战中,只要想起正邪还能如此团结,便觉什么征服魔族,都不在话下了。

若是远方的鹰魔族目睹了这里的和祥,必然会焦灼担忧吧?

观海山上,江湖各派齐聚一堂,饮下为将至一战而准备的壮胆酒;而在人界的某处,那寂静的青铜豆灯前,一双悲寂的眼眸,多年如一地盯着豆灯,腐蚀心骨的悲寂弥漫于空气中。

案几上的青铜豆灯如冰冷的护卫一般,闭着冷漠的心,凝视眼前颓然倚靠着案几的男子。

他也睡过去了,睡得如疆场残破、大军离去后,惨烈着歪斜躺在地上的人,离去的大军忘记了为他收拾尸骨,破碎的战场不在乎多添一具尸骨,满地的杂草渴望着他身体化归为养料。

连他自己,也把自己忘在了战场上。

他紧皱的眉间躺着梦魇的痛苦,嘴角痛苦的弧度藏着往事朦胧。

他还记得,他还活着。

他缓缓抬头,昏暗的光芒里,望见案几上的青铜豆灯,他悲惨一笑。

如今几时了?

他分不清白昼与黑夜,看过去只觉一切都是黑的。

“咚!”

他身子一抖,目露厌烦,头也不回,问道“何事?”

“十月阁和蛇妖族都确定将使用火焰丹。”

“知道了。”

“还有一事。”

“……”

“奴才本当提前几天回来,然剑丹城中出了事,是以如今才回来。”

“和凌飞雪无关的就不要和我说了。”

“有关。佘夜潭前任潭主佘晚舟似乎受到天涯教内其他门派的指使,雇佣了渡愁的杀手,试图破坏结盟,与剑丹城城主府邸中围剿无垠、凌飞霏等人。凌飞雪的弟子,林涟漪,代带领蛇妖族布置在剑丹城的势力,杀了佘晚舟,扶植先城主的外甥严正性成为城主。”

“林涟漪……”男子目光一亮,扶着案几歪歪斜斜地站起身,目光始终不离青铜豆灯,“林涟漪如今如何了?”

“林涟漪正与无垠成婚,今夜是观海山上的婚宴,万寒径邀请了正道、蛇妖族和剑丹城的人。根据林涟漪在剑丹城城主府邸中的表现来看,隐隐有超越一流水平的修为。我们在渡愁杀手离开后,试出了与林涟漪对战的狂徒放实力,确实有顶尖水平。”

男子微微蹙眉,沉吟片刻,道“这么说,林涟漪胜了狂徒放?”

“是。但是似乎是因为临时突破,而狂徒放傲慢轻视。”

“退下。”

“是,奴才告退。”

男子凝视虚空片刻,悲伤的目光里凝起居高临下思索的冰冷,随即赞赏地一笑,两手缓缓伸前,如捧起至宝一般,小心万分地举起青铜豆灯,冰凉的温度顺着十指、掌心,刺入一身经脉。

仿佛经脉灵力,皆因此停顿了一下。

“你看,凌飞雪的弟子都有这么出息了,不到三十,已是顶尖高手的水平啊,凌飞雪肯定没有死,对不对?”

他望着青铜豆灯,衷心地强颜欢笑。

一时间,青铜豆灯冰冷的灯口仿佛盛满了忧伤。

第七百三十章 北上

寒露。

鹰魔族南下。

北方百姓早已闻得消息,自正邪结盟开始,便纷纷南迁。

那些迁不动的,也有北上的江湖之人相助南迁。

如蛇妖族一众,从前世俗世界的平民哪里亲眼见过?然蛇妖族参与了结盟,也不得不在协助百姓南迁中出力,百姓们头一回见到,自然是吓个半死。然直至十月鹰魔族南下,世俗世界早已不把蛇妖族当成怪物了。

便是小孩之中,也少有如当初西岩村见到蛇妖族便吓得神情呆滞的小孩一般的了。

不过,手无寸铁的平民南迁,中间多有病痛伤亡、打劫抢人之事发生。

行走江湖的,正道自然会路见不平,帮不上忙的也就只能感叹一声了;邪道之中,总有忍不住与一些世俗土匪强盗同流合污的,但因天涯教如此势力约束着,终究不敢闹出什么极其严重的大事来。

蛇妖族做不到好声好气地帮助平民南迁,但是乐得趁此机会教训人族的坏东西,还能借机揽个好名声,又丝毫不违逆结盟的原则,实在是极其划得来的生意。

是以蛇妖族发现了这个履行结盟责任的小窍门后,越来越多的族妖往这条道上靠,一时间世俗世界的土匪强盗、邪道中不入流又好占便宜的弱者远远地听见“蛇妖族来了”便会望风而逃。

正道知晓蛇妖族的行事风格,然特殊时期,又有这么一个惩罚不良人族的冷酷刽子手在,百姓南迁的秩序确乎好了很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至于随同北方百姓一同南迁的天涯教众人,观海山最先行,其他分派各自安排。

凌影阙之人,早早地把清水梦泽中能够搬走的法宝神器全部带到了洹山,剩下没法搬走的,只好祈祷清水梦泽的入口不被南下的鹰魔族发现了。

应结盟的祭祀大典上,十月阁之建议,正道、邪道、蛇妖族各派强者,将趁鹰魔族南下时进入暮雪千山,刺杀鹰魔族的族长。

林涟漪、无垠各藏了一颗火焰丹,将趁众人杀上祭雪殿时使用之。他们能逃掉,那么其他人也一定能够逃掉。

蛇妖族会另外派遣强者,在林涟漪一行人以前,提前进入亘寒大地,疏散曾经依附蛇妖族的附属族,从重要到不重要。若是没来得及疏散,那就各自看命了。

该南迁的百姓,几乎都已南迁了。

亘寒大地边陲驻扎起了人族与妖族修炼者。

位置靠中原的地方,也开始谋划着南迁。多数人以为,很快就会打到他们那里去的。

人族与妖族,虽未明说,实则亦是如此认为。

接下来的战争,就是靠着双方智勇道行,在这由无数百姓空出来的广大战场上,彼此耗损,最后看着哪一方实力被耗尽了,或者胆气被耗尽了。

鹰魔族从未掩饰他们征服人族聚居地的强烈渴望,霜降的午时便冲向了人族妖族的防线。

随后战争开始。

人族头一次与鹰魔族相战,人族不知鹰魔族,而鹰魔族知人族,是以头战吃亏。

然接下来,当人族摸清楚了鹰魔族战斗的风格习惯后,战局逐渐出现了扭转,强者终究没有

血雨腥风中,本是无人可见的魂魄竟重叠出隐约的雾影。

不知是真的有人见到了,还是以讹传讹。

修炼者不怕鬼,却害怕此生早早地结束。谈及夜里升起的雾影,无人不觉惶恐难过。

漫长的战争还要持续很久,人族和蛇妖族从十月阁的镜花剑上获得了底气,祭祀大典上知醉的一句“镜花剑完好无损,可迎战鹰魔族”,让整个人族振奋了许久。

然鹰魔族破釜沉舟,士气蛮横,也是不好惹的。

等到林涟漪一行人出发,鹰魔族已攻打到凌影阙的位置上。

首选能够合得来的人,随后增增减减,中途又有人请命,到达暮雪千山时,一行人彼此了解,勉强合得来。

正道之中,有东林的郜落霜,北林的杜枫香、方谭,西林的邵仲文、南林的巩容冬,百琐庄的刘垣冽、朱彦,十虹涧的齐声却、聂雅亮、栾英姿。

邪道之中,有鬼双城的吕焕敦,万踪山的万河骨,凌影阙的凌飞霏、从妙采,佘夜潭的向氏道长、骆老六。

蛇妖族中,行流、匀愿、振才。

林涟漪和无垠为邪道而来,同时林涟漪又为蛇妖族而来,暗中,也算得上是十月阁的人。

路上齐声却偶与林涟漪交换几个眼神,令林涟漪惊讶地意识到,或许十虹涧已做主,让齐声却知晓了火焰丹的事情。

看来齐声却必然便是未来涧主的人选了。

林涟漪并未与齐声却讲述太多,一是因为正邪有别,二人没有太多机会言语,二是因为她不知齐声却知晓多少,是以不敢言谈过多。

此时已是霜降。

深夜。

亘寒大地边陲,众人到达一片房屋稀疏的村庄。

“我们去看看这村庄里还有没有人。”邵仲文道。

“看看样子也知道没有人了。”向氏道长鄙夷地瞥他一眼,道。

邵仲文回过头怒瞪了他一眼,郜落霜亦看着向氏道长,冷冷道“你和我去看看。”

向氏道长惊怒,道“凭什么听你一个死……”

“道长!”无垠打断他。

向氏道长冷哼一声,一甩手,走到一边,道“我才不去!”

邵仲文压抑气愤,扫视其他人,方谭道“我和邵师兄去看看,大家先找几间房屋住下,若是有人在,我们便带回来。”

“我和林涟漪去。”郜落霜道。

众人惊讶地望着她。

郜落霜丝毫不看林涟漪脸色,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让各方人都说不上话。

林涟漪无奈道“好,我和郜女侠去。”

郜落霜先行一步,沿着中央道路向前走去。

林涟漪跟上,经过方谭身边时,方谭张口欲提醒她小心,她微笑着点点头。

“你检查左边,我检查右边。”郜落霜道。

“好。”林涟漪心疑,她本是猜想郜落霜有什么话会问她,然见其此刻脸色,缺似乎没有别的目的。

二人走进的每一家房间都是空的,十室九空,且几乎没有食物留下,倒是有几件衣服,不过修炼者使用自己的灵力足以御寒,南迁百姓的衣物尽可以扔在原处。

有些房间因村民的匆忙逃窜而犹如打劫过一般杂乱,林涟漪走进村庄中央某间颇为宽敞的房屋时,因房屋之乱,只觉无奈。

一路以来,见过了更加混乱的场景,也顺手除了几个不入流的无良修炼者,此刻悲悯磨去了大半,只剩下无奈。

第七百三十一章 遗民

她简单搜寻一番,发现最深处的房间地上竟丢着一件襁褓,其上踩踏的脚印触目惊心。

她心头一颤,扫视较其他房间更为凌乱的地面,床底阴影蔓延出来,似乎色泽有些异样。她走近床边,单膝下跪,指间点亮白芒。

白芒下,阴影退散,原本为阴影掩饰的黑色血迹赫然暴露出来。

她心惊,深吸一口气,低头往床底看去,一摊血迹!

然除了血迹便没有丝毫尸体的踪影。

她缓缓抬眸,另一手抚摸着床沿,似乎是北方见得很多的白桦树,床沿可算是光滑,几段血迹沿着床沿木质的纹理风干。

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去时,猜想此处或许真的遇到过强盗土匪,这样大的房屋,于混乱之中,自然成为了第一户被打劫的可怜人家。

方才见到其他房间并无被打劫的迹象,这一猜测就更加可以确信了。

林涟漪离开房屋,后面连着见到的几家房屋,也再没有这家的宽敞了。

至最后几座房屋,二人查毕,便一同沿着中间大路回去。

郜落霜终于开口问道“林涟漪,你当真是凌飞雪弟子?”

林涟漪侧过面看了她一眼,道“是。”

郜落霜微微仰起头,却出乎意料地问道“凌飞雪是怎么死的?”

林涟漪平静地回答道“江湖上不是传得风风雨雨吗?她阳寿尽了便死了。”

郜落霜停下脚步,转过身,深深凝望她双眸,道“你的法宝,是凌飞雪传给你的吧?”

林涟漪惊疑,当即否认道“不是……”

“剑丹城城主府邸中,我们都看到了。你手里拿的不是暮至,而是一条丝带。”一个呼吸后,她继续道,“当初那些人杀了淑儿后,你就是用了那件法宝杀了几个人。”

林涟漪遮掩不住,反而道“你说我的法宝是凌飞雪传给我的,可你见过我的法宝,又何曾见过凌飞雪的法宝?”

郜落霜目光一亮。

“除非你见过。”林涟漪道,面容严肃,言语间显露出逼问的语气,却没有郜落霜那般厉害,“凌影阙有一处禁地,名为‘凌影月桂’,你的法宝,名为桂雨瓶。”

二人相视,各有紧张。

早在东林,二人早已对彼此从前的经历有所怀疑,这种怀疑都牵绊到一个人物——凌飞雪。

林涟漪出于顾忌,不肯多言她自己的事;却不知郜落霜出于什么,从来都紧守秘密,连面对她这个身为凌飞雪弟子的人时,也是不能坦言。

总觉得她曾与凌飞雪有过不浅的羁绊。

郜落霜神情变化,似乎有欲言的想法,唇间却终究不肯张开。

片刻后,她转过头,道“我只想问,她是不是真的死了。”她言罢便面朝前方继续前行。

林涟漪一惊,追问道“何出此言?”

郜落霜闻言又停下脚步,侧过头盯着她惊讶的表情,似乎小心翼翼地问道“她果真没有死?”

林涟漪目光一动,收起惊讶,回答道“我以为她真的没死。”

二人目光黯淡。

郜落霜略一思考,道“这是她生时交给你的?”

林涟漪望着她,郜落霜也不会说出去,还是承认道“是。”

郜落霜微微蹙眉,似乎见她承认了,自己也说了一些想法“剑丹城的占星师如有能力预见人物未来死期,天涯教几代教主更迭,我正道早就求教了占星师,算好时机攻打观海山了。为何只有凌飞雪教主的预言死期流传得如此广泛?”

林涟漪身子一震,脱口而出“你怀疑是有人故意害她?”

“先造出预言,故意流传,再杀害之,便能骗过世人。”郜落霜认真地道。

林涟漪“……”

“我不信凌飞雪已死,即便是如今死了,也绝不会是因为阳寿尽而死。”郜落霜肯定得地道。

林涟漪恍然点点头。

说得也是,占星师华仰极说了凌飞雪没有死,未来某大战中,凌飞雪会现身。

她以为凌飞雪死了,是凭凌飞雪告诉她阳寿将尽,毕竟她也没有亲眼看见凌飞雪死了。

或许凌飞雪也是骗她的,随后不知去了哪里隐居起来,以防止想抓她的人抓到。

对了,漠族人对凌飞雪很是重视,若是郜落霜所言为真,或许凌飞雪就是为了躲避漠族人的追杀而隐藏起来的。

凌飞雪失踪后,漠族人越来越多地出现于江湖上。

佘夜潭与凌影阙被渡愁杀手围剿之日,她见到渡愁之人进入剑丹城,安知漠族人从前没有在剑丹城驻扎势力。凌飞雪将死的预言流传出去,或许也与漠族人有关。

华仰圆和他哥哥占星结果全然不同,未必不是受了漠族人的指使。

至于为何剑丹城其他占星师没有为华仰极说话……

漠族人连火焰丹这种东西都可以拥有,逼迫几个占星师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林涟漪满面色变。

郜落霜叹了口气,道“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回去。”

二人不再言语,前行片刻,忽地听见后面有声音接近,其声似是刻意隐藏,走走停停。二人侧面相视一眼,抓住那人停步后方抬脚之时,同时回过头去,那人躲避不及,被看得一清二楚。

竟是一衣衫褴褛的男子,躲在丢弃的房屋墙后,悄悄地探出脑袋望着二人。

二人凝望着他,并不抬脚。

他后知后觉地缩回了脑袋,又才反应过来她们已经看见了,只好主动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打量二人,胆怯地提高声音,问道“你们……你们是江湖人吗?”

二人相视一眼,郜落霜道“是。你可是这村庄的村民?”

因二人并未直接回答,他半信半疑,带着疑惑又猜想了一番,大胆猜测二人是善意而来,才一点头,声音又提高了一些,道“是……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

郜落霜继续回答道“是。这位村民,你为何没有与其他村民一起南迁?难道正道之人不曾来到你们村庄相助吗?”

村民终于相信了眼前这两位江湖人,大胆地走上前。

二人放松下来,也向他走去。

村民走到二人面前,才拱手以表尊敬,满面悲伤无奈,道“两位女侠,不是正道不曾来到,只是……”他叹了口气,“女侠,草民家中,尚有襁褓婴儿需要喂养,可孩子他娘已饿得产不出奶水,草民现下急着为我妻儿寻找事物,不知两位女侠可有事物能施舍与我家呀?”

第七百三十二章 嫉妒

林涟漪忙道“好。”她转头看向郜落霜,道,“麻烦你回去拿些事物来,我随这位村民前去他家。”

村民惊喜,身子也颤抖了一下。

郜落霜点头,问道“你家在哪里?”

村民正要回答,林涟漪向暮雪千山看了一眼,问道“如今鹰魔族的军队已经进入了南方,剩下的也都固守暮雪千山,这里是亘寒大地边陲,若是点亮灯火,会否引起鹰魔族注意?”

村民肯定地道“不会。孩子生病的时候,我还点着蜡烛到远处去找草药,没人,哦,没魔看见的。”

“这么冷的天,那便由我亮着烛火,在外面守着,你们看见烛火就过来。”

“好。”郜落霜立即回到众人暂住的村口。

林涟漪跟随村民回到家中,她原猜测是她曾去过的中间最宽敞的房屋,然村民带她去的道路却偏离了去那里的方向,最后到了距离那房屋隔了五六座的窄小房屋。

这座房屋,放在整个村庄中,既不起眼,又不偏僻。

路上,林涟漪问道“村民大叔,现在可否告诉我,鹰魔族南下前你们的经历?”

村民点头,缓缓道来“今日我家遭遇的孽,真的不应该怪我们。”

“这村庄叫做‘北寒村’,因其在亘寒大地边陲而得名。我们这个地方,本就是苦寒之地,很早以前是没有人来的。但是后来人族人多了,这村子以南的地方住不下的,就渐渐有人住过来了。

“后来越来越繁荣,村民都一代比一代有钱了。

“我家世代勤勤恳恳,才比其他村民有更多的钱财。平日里在村中,我家也是一向帮扶弱小,可是没想到,不论是我们帮过的,还是没有帮过的,竟然在鹰魔族来临之际,想要害死我们呐!”

林涟漪一惊。

她猜想她方才发现血迹的那座房屋或许真的是他们家的。

村民念及此事,至今犹气愤得脸色发青“这群白眼狼,知道正道要来我们这里帮助我们南迁了,竟然提前围堵我们家,逼着我们待在家里,等着鹰魔族来杀我们!

“当时家里还有几天的粮食,我的夫人才生了孩子,产婆也被围困起来。

“村民让产婆出去,任由我和夫人与他们理论了三天。

“正道将到了,我的夫人,带着孩子跪在他们面前,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说我们这些年吃的是他们的血汗钱,抢的是他们的土地,凭什么让我们到南方那么好的地方去享福,却让他们离开这里流离失所。”

林涟漪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脸色隐隐发青。

“北寒村这么不好,他们当初不还是来了?穷的时候,不还是我们家给他们的接济粮?这帮白眼狼!”

“后来呢?”

“正道都到村口了,他们怕我们冲出去,几个疯子冲了进来,把我孩子抓起来,说,说,说我和夫人要敢喊叫或者踏出房间,他们就摔死我孩子。”

“我夫人体弱,孩子才刚出生,如果错过正道这次的帮助,我一家三口都只能留下来了,孩子的哭声、夫人的体弱……我害怕他们撑不过鹰魔族南迁时路过这里。”

“他们真的都走了,产婆给我们留了点食物。”

“自己家的房屋是不能待了,我只能另寻一座房屋,带地窖的。

“我又把地窖向下挖了一点,搜罗了全村留下来的衣服食物,都藏在地窖里。

“所幸鹰魔族来的时候,没有被发现。

“但是鹰魔族所过之处,无不禽兽灭绝,亘寒大地边陲本就缺少可以吃的草木,如今一家人都缺吃的。夫人心情忧郁,孩子又没吃的,实在是……”

林涟漪心有同情,却也是无奈。

他们顶多给村民一家留下很多食物,后续便由捕猎代替干粮,然如今南方战事不断,若是带领这一家人前往南方,还需越过鹰魔族,一家人又承受不起长途御宝飞行。

她只好将当下状况如实相告,劝说村民还是暂且留在这里,生活艰难些却也不是过不去。

“待与其他人商议,我们会为你们留下一些粮食,强身健体的丹药也有些,修炼者用不上,本就是为路上那些未来得及南迁的百姓带的。”

村民大为感激,惊喜地欲行感谢大礼,林涟漪忙道“不必如此,说来也是我们江湖人的错,未能仔细查明情况,却原来有许多遗漏之处。”她示意村民继续带路。

村民深为理解,一边前行,一边道“草民知道,江湖人帮助我们,还要准备与鹰魔族开战,人族人数众多,时间匆忙,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言罢,指着前面狭小的房屋,道,“这里就是我家三口暂住的地方了。”

走进房屋,林涟漪扫视周围,见地上犹为狼藉,显然是刻意做出来的样子,以使来到此地的鹰魔族或是人族不愿意多待。

打开地窖入口,昏暗的烛光带着呛人的味道溢了出来,林涟漪敏锐地听见其中一妇人惊恐的呼吸声。

“夫人,我带着正道的女侠过来了。”

怀抱孩子的妇人惊喜,仰望台阶,见二人下来,一时落泪,以虚弱的声音道“女侠,你可是来救我们的?是不是那些村民说出了他们抛弃我家的事情?”

面对妇人满怀期待的目光,林涟漪不好直说,男子解释了一番,轻声道“夫人,其他几位大侠会带粮食和丹药过来,你休息片刻。”他走近床边,抱起孩子,怜爱之色溢于言表。

“多谢女侠。”妇人眼中光芒黯淡了一些,语气中也明显有了几丝失望。她低了低头,整顿了一下精神,抬头时目光又明亮起来。

借着昏暗的烛光,男子把孩子放到靠墙的一边,整理了一下床铺,道“夫人,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和女侠到外面去等着其他大侠过来。”

“嗯。”妇人由男子搀扶着,慢慢躺下休息。

二人走出地窖,到了房屋外。林涟漪正要跃上屋顶点亮光芒,男子忽然道“说到丹药,我家也有一颗,是祖上传下来的,不过时隔这么久,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可否请女侠帮忙看一下?”

“我对丹药不熟,不如待他们来了……”林涟漪猛然一惊,深深吸气,道,“你说的丹药,可是一位陌生女子送给你的祖上,且装在一个小匣子中?”

第七百三十三章 送丹药

男子惊奇“是的!女侠你怎么知道!莫非就是你的祖上……”他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竟有这般缘分。

林涟漪惊喜“那送你丹药之人,与我确有血脉联系。”

男子连忙道“竟然是祖上有渊源,我家今日得女侠照顾,定是祖上积福啊!女侠,我姓‘洪’,你称呼我为洪大叔也行,我还称你为女侠,不知女侠姓氏?”

“林,‘森林’之‘林’。”林涟漪喜道,虽知晓他的意思应该是问红绸的姓氏,但是她的身份依然不能说,便委屈已死的红绸反要跟她姓了。

“林女侠。”洪大叔又一拱手,细细打量这个祖上渊源之人的后代。

“洪大叔,我想请洪大叔帮忙隐瞒此事,先祖来历不愿让我的道友知晓。”

“好的好的。”洪大叔一口答应,忽地想起正事,道,“不耽误林女侠正事了。”他后提一步。

林涟漪点头,跃上房屋,坐在最高处,点亮手中白芒。

一点白芒,从村口或许看不见,但接近了必能看清。

片刻后,一众人皆循着光芒而来。

林涟漪诧异,随即又无奈一笑。

本以为只有正道之人才才会愿意为了未能南迁的村民而来,邪道和蛇妖族来,恐怕都是因为有正道的人逼着吧。

果然待林涟漪见到众人,邪道及蛇妖族都是满面的不情愿,而正道面上亦有不悦之色,这一猜测便**不离十了。

林涟漪跳下房屋,与洪大叔一一介绍,洪大叔一个个尊敬地称呼,起先见到邪道和蛇妖族还有些害怕,然见到这两波势力对林涟漪都尊敬有加,才大胆起来。

“房屋小,加上一个地窖也不够,几位怕是住起来过于紧了,其他的房屋都空着,几位尽可以住下。”

向氏道长不愿久留,有些拘束却不愿意遮掩地打了一个哈欠,道“时候不早了,我看我们都去休息吧,就你们正道事多还办不好!”他狠狠地瞪了郜落霜一眼。

郜落霜面露怒容,身子一动便要上去与他交锋,邵仲文伸手拦下她,以目示意洪大叔,暗指其家人状况不好,不宜在他们家门口大打出手。

郜落霜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邵仲文虽制止了郜落霜,还是忍不住朝向氏道长反驳一句“正道事多办不好,邪道可曾帮忙?难不成结盟便是邪道坐享其成,苦活累活都是正道去做?”

向氏道长瞪眼,欲言,骆老六不耐烦地拉住他便往一边拖,催促道“正道没弄好的事情,你让正道自己去解决,少管!”

邪道其他分派冷笑一声,先后离开。

无垠脸色平静,对邪道正道之间的争吵早已习惯。

蛇妖族不见林涟漪去休息,行流亦不动,自然也不好意思离开,只好无聊地用他们独特的感知能力探一探房屋几里面的状况。

行流语气冷淡地道“你们用的蜡烛不好,呛人,洪夫人待着也就算了,不到一岁的孩子怎么能待在这种味道里?”

洪大叔对蛇妖族异乎寻常的感知能力震撼了一番,才无奈道“也不是经常用,本家的蜡烛都用完了。村民已走,我这是搜罗了他们剩下来的蜡烛。”

“蜡烛呛人也就算了,草药还采错了,你房屋角落堆的是治肝火旺盛,你家小儿年龄尚小,夫人体弱,还能够肝火旺盛?”振才疑惑地道。

洪大叔尴尬苦笑“这个,恐怕是我不慎看错了。”

林涟漪道“无妨,我们这里带了些丹药,不知郜女侠这里可有能够适用的?”

“有,请带我进去看看你的妻儿。”

“好,女侠这边请。”洪大叔连忙引导郜落霜进入地窖。

“师姐,我们在正左边的房屋里。”方谭道。

走进房屋的郜落霜一言不应。

方谭猜测她应该是听到了。

杜枫香面容平静中隐藏着黯淡,提醒道“师弟,我们走了。”

“好。”方谭忙转身,跟随正道三大门派的人一起走了。

经过林涟漪时,他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地向她笑了一笑。

林涟漪回以一笑。

行流目光扫过无垠,又看了眼林涟漪,道“我们去后面的房屋里休息。”

“嗯。”

蛇妖族亦离开。

林涟漪轻声对无垠道“方才我问了这位洪大叔,原来当初红绸离开亘寒大地后,便是在他们祖上家中落脚,还赠与了他们一颗可治疗重伤的丹药。”

无垠为她惊喜,道“竟有如此缘分。”

林涟漪点点头,方才的惊喜之色又显露于面容之中,道“果真是缘分,所有人都走了,偏就是红绸曾经落脚的人家有后人留在此地。”

“他们为何没有离开?”无垠问道,“可是因为生育了孩子,不得不留下来?”

“我也正想问。”郜落霜走出房屋,问道。

林涟漪当下把洪大叔于全村南迁时的经历道出,无垠经历过饥荒,对灾难下美好人皮剥落后的恶心肮脏深有体会,如今也不过是替他们觉得不平,却没有过于愤怒。

然郜落霜脸色铁青,仿佛亲眼目睹一般,气愤地低声骂道“想不到世俗世界,同村之人,竟也有这般白眼狼!”随即悲愤,“正道救人,却只能救性命,而不能救人性。”

二人凝望她,见她面容沉痛,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她冷冷一笑,似乎一时半会儿无法从展现如此世态炎凉的事件中清醒过来,未搭理二人,便向正道住处走去。

二人相视,林涟漪轻声道“我们去巡逻一下吧。”

“好。”

二人绕着村庄巡逻了一遍,途中顺便探讨了一下近日的修炼。

可林涟漪自觉距离暮雪千山越近,冰引的枝杈便越有趋于完整之势。

往往将入睡之际,便能听到北方越来越近的呼唤。

林涟漪想借着此时好好修炼,能进展多少便进展多少。

“这是好事,其实我亦有如此感受。我的血脉来源于北方荒原狼妖族,亘寒大地毗邻荒原,我向北方而行,也似乎听到了荒原的召唤。”

“我们快快结束巡逻,抓紧时间修炼。”

“等一下,涟漪。”无垠忽然一惊,想到一个问题。

林涟漪转过身,问道“何事?”

无垠担忧地望着她,问道“你从前与我说过,修炼冰天裂雪**,是会蜕皮的。万一你在暮雪千山上……”

第七百三十四章 两口

林涟漪心中一紧,道“我亦有如此担忧,修炼过冰天裂雪**的族妖,都能在蜕皮以前大致预感到,然我是半人半蛇之身,许多蛇妖族感知到的,我无法感知。”

“仍像我们之前打算的一样,你要跟在我身边。”无垠道,“我们活着的可能可以翻倍。”

“嗯。”林涟漪温柔一笑。

巡逻一圈,回到洪大叔房屋附近,林涟漪问道“我们去哪里?”

“洪大叔原来的家里吧。”无垠道,“那里也宽敞些。”

“好。”二人前往洪大叔原来的家中,林涟漪笑问,“我不怕你看我修炼的,冰天裂雪**不是非蛇妖族看了就能修炼的。”

无垠笑了笑,道“倒不是为了冰天裂雪**,只担心先教主不愿意我看你三倾门的修炼法门。”

“嗯。”林涟漪笑着点点头。

洪大叔原房屋中。

林涟漪指着最深处的房间,道“那里的床上尚有些血迹,不过应当不是洪大叔孩子的,如果是的话,他定然已向我们道出。”

“我去哪里。”无垠拍了拍她肩膀,道。

“你还是在外面把守吧,我去那里。”林涟漪拉回他,抢在他前面去了最深处的房间,回眸道,“守好了啊。”

无垠无奈停步,回应一声。

林涟漪走进房间,一眼又看见地上的襁褓,她走过去捡起襁褓,稍稍叠了一下,放在一边,又到床上,化为半蛇,盘坐。

血迹干了许久,又加亘寒大地边陲寒冷,纵然以蛇妖族灵敏的嗅觉,仍然可以轻易忽视。

林涟漪闭目,感知能力向北,早已坐立不安的朱心朝着北方的呼唤,摸着黑暗中的道路,借**感知能力,向北而去。

朱心若有心跳,必然悸动如童。

冰寒的灵力顺着经脉自然运转,身体的山川河流里,温暖的感觉隐隐升起,那是血肉察觉灵力中纯粹的冰寒后,灵力与感知能力混合,产生的安心的感觉。

肉身之外,因接近亘寒大地,空中游离的寒气更加浓郁。灵力外延感知下,白芒迅速亮起,犹如成片的白色火焰,于荒芜的原野上四处点亮。

这里那里,每一片空间的白芒都在扩散,交融,终连绵成一片包围四周空间的白雪世界。

寒气之浓郁,竟几乎只剩下七成空间可容其他灵气!

她以纯黑之身,有如一点墨水,落在白雪茫茫的世界里,渺然无寂。

林涟漪面色一变。

空间中只剩下七成非冰寒特性的灵气,并不只是意味着接近亘寒大地,其中更有寒气外泄之故。

白日里不曾修炼,只是顺着一路向北而渐渐感知到天气越发地寒冷,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增加了身上的屏障,也没有发现寒气外泄竟已经如此严重。

对了,她想起来,方才洪大叔及其妻儿所穿衣裳,确实厚得有些不太对劲。床上的被子也过于厚了。

本以为是脱离世俗世界太久便对凡人体质不清楚了,看来童年印象还存了几分真实的。

这里的人,恐怕也没有意识到寒气外泄,只是一边奇怪着为何越来越冷,又一边穿上了更多的衣服。

她感知到怀中藏着的小匣子,火焰丹炽烈的白芒正隐匿于其中,等着深入祭雪殿后,将冰雪的世界吞噬为火海。

朱心轻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岿然不动,如北方的暮雪千山。寒气受到牵引,白雪的世界向这一点黑色的墨水陷入。

若是从高处俯瞰,便宛如白雾茫茫,陷落于渊。

天将明。

林涟漪蜿蜒着蛇尾,欲透过窗户的缝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眼前却还是昏暗一片。

睡眼惺忪中,她想起来北寒村天气寒冷,谁会刻意让窗户留一个缝?她翻了个身,闭上双眼,以感知能力发现对面地上蜷缩着一只狼。

她一惊,心想无垠何时进来的,她修炼了这么多年竟然毫无反应?

无垠化为黑灰色的狼身,于地面蜷缩着安睡,侧面对着她,两只竖立的耳朵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作。

林涟漪微笑,细细观察。

他双眼紧闭,鼻侧左脸颊上落着一道明显的疤痕,偏圆的脑袋压过前腿,脖颈间围着一圈浅色狼毛,浑身一片浓郁的黑灰色,粗长的尾巴颜色略深,亦蜷缩在边缘。

她以感知能力深深凝望他,欢喜。

片刻,他醒了。

林涟漪看着他醒来,待他与她对视,见他与身体相比显得渺小的双眼亮着幽蓝的光芒,仿佛这个房间也明亮了起来。

无垠笑问“你看到了什么?”

“吾夫。”林涟漪笑答。

他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不知他的血脉究竟是什么狼,站起来竟比她高了两个头。

林涟漪坐起来,与他差不多高,伸手抚摸着他的脑袋,他头上光滑的黑灰色皮毛很经得起抚摸,她忍俊不禁,道“你是什么狼?”

无垠无奈“不知道,我对狼的品类认不全。想来这种品类恐怕也不是一般的狼吧?”

林涟漪笑出了声,身子一倾倚在他脑袋边上,双臂抱着,手中接着轻柔地抚摸他脖颈,那圈浅色的毛发摸上去似是更加粗糙,她沿着方向轻柔地捋着。

无垠一言不发,若是狼可以做出表情,想必此时是很无奈了。

林涟漪抚摸得越发高兴,不禁称赞道“可恨我没有这样柔顺的毛发,否则何须天天粘着你?”

无垠哭笑不得,道“你不是还有寒又吗?若非此行危险,你尽可以把她带来,我也好解脱了。”

林涟漪闻言轻轻拍了拍他背后,道“寒又瘦弱,经不起抚摸,还是你皮糙肉厚……”

“原来皮糙肉厚也是一种过错……”他忽地挣开林涟漪怀抱,一跃跳上了床,一只前爪轻按在她蛇尾上,笑问道“蛇鳞很坚硬。”

林涟漪惊疑“怎么了?”

无垠哈哈一笑,望着她,不语。

林涟漪会意,抬手要打他。

……

待真正天明了,林涟漪与无垠前往洪大叔所住地窖外,那丹药还是要看一下的。

洪大叔打开地窖,便见林涟漪与无垠等候,连忙道“哎呀,两位可是有事找我吗?”

林涟漪站起身,道“洪大叔,趁其他人尚未过来,我是来看祖上留给你的丹药。”

洪大叔惊疑地看了无垠一眼,但一想林涟漪既然带着无垠来了,定然是不打算隐瞒他,便道“两位等一下,我下去拿。”

第七百三十五章 泣离江

洪大叔迅速拿了丹药上来,递给林涟漪,道“这丹药,祖上可有告知林姑娘叫做什么吗?”

林涟漪伸出的手停了一下,笑答“繁华。”

洪大叔喜笑颜开,最后一点怀疑也释然了。

林涟漪接过小匣子,打开时只见匣子边缘闪过一道凡人恐怕察觉不到的光芒,细若游丝光色几不可见。

匣子中摆放着一颗寻常模样的丹药,拇指盖大小,黑色,光泽暗淡。

林涟漪伸过手让无垠也看了一下,无垠嗅了嗅,道“据我了解,这颗丹药应是用以治疗重伤的,对世俗之人而言颇有用处。若是得了重伤,可用之。”

林涟漪点头,对洪大叔郑重地道“我记得祖上说过,此丹药本有一千年效用时限,又加上这小匣子保存,应当还能增加至少五百年效用时限。”

洪大叔大喜,不敢相信似的追问道“当真什么重伤都可以用吗?”

林涟漪不敢胡说,毕竟对丹药了解不多,只道“我对丹药了解实在不多,可强大的丹药的确能对种种重伤都有效。想来我祖上应当也不会给恩人一颗用处太小的丹药吧?”

洪大叔重重点头,感激道“谢恩人祖上,因两百年前我的一位祖宗临走得匆忙,未能告知这丹药的效用时限,所幸今日遇到了恩人的后代。”

林涟漪道“洪大叔记得要在五百年内用了,否则这颗辛辛苦苦传下来的丹药便没了用处。”

“知道了,谢恩人后代提醒了。”

无垠颇为惊奇“你们能够把一千年前的丹药留传下来,旁人眼中,实在是匪夷所思。”

洪大叔憨厚一笑道“我们家家训就是如此,老实待人嘛,这么重要的丹药,祖上相信恩人没有欺骗我们,后来每一代都把这颗丹药当成至宝收藏,时间久的,便成了我们的传家宝。”

林涟漪、无垠微笑。

这家人朴实的家训倒比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家训直接实用得多。

洪大叔问道“几位大侠,今日就要走吗?”

林涟漪道“是啊,我们有重要的任务要上北方暮雪千山,这就要走了。此去危险,若是我们能够安然回来,定前来看望洪大叔。”

无垠补充道“待鹰魔族得知消息,定然回到暮雪千山,一次没有发现。第二次却未必了。不如我们回来的时候,帮助你们躲到东方临海处吧。”

林涟漪点头,喜道“有理,东方的长青山上,你们可愿意去?”

洪大叔略一思考,道“我马上就与我夫人商量商量。”说罢便立即回到地窖中。

二人喜。

无垠问道“听闻虎妖蔡家就住在长青山,你是要去看望他们吧?”

林涟漪点头道“任务结束了,干什么不行?”

“好好好。”无垠一笑,“待战争结束,寒又听说你一人去了长青山看望他们,却没有带上她,恐怕她要不高兴。”

林涟漪无奈“那便再带她也去一趟长青山吧。”

无垠诧异“你没有懂?”

林涟漪诧异,想了一想,才惊道“你是说寒又想念蔡家那小子?”

无垠点头,笑道“起初我也不知,是莽萋怀疑她有心意所属了,才多问了两句,寒又不愿多说,可这丫头脸皮薄,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寒又素来胆小,莽萋如此直接地问出这等问题,她脸红是正常。”林涟漪道,“谁像你,恐怕往日与你师父提起我时,面色如常语气铿锵吧?”

无垠故作正色“我不这么说,师父如何同意你我婚事?”

林涟漪蹙眉,笑问“你这么说了,师父难道就答应了?”

无垠坦然“没有,不过也被我感动了。”

“两位大侠,我夫人同意了!”洪大叔兴奋地跳出台阶,道,“不知其他几位大侠是否同意啊?”

“自然同意了。”无垠道,“我们直接越过泣离江,其他人就不回来道别了,你们一家子保重。”

“大侠一路小心!”洪大叔目露信任却又明显地流露担忧,“人族存亡,就靠江湖强者了。”

林涟漪、无垠与其他人会和,径直向正北方向而去为防止泣离江附近的鹰魔族发现,自接近亘寒大地边陲开始,众人便徒步奔行。

又行一里,众人走进了迷雾之中。

雾色浓重,异常潮湿,一片乳白。耳畔隐约传荡着低处雾气涌动的声音,如深水处暗流的游离。

深入其中,未满十步,双肩便落满了水珠,满面湿润,需时不时擦拭一下。

初,可见两丈以内景象;再往后却只能见到一丈以内景象;将至泣离江,视界变成了半丈以内。

众人深深担忧,从前只知亘寒大地寒气外泄,却不知严重。饶是通过修炼已发觉寒气外泄之严重的林涟漪,也忍不住又一吃惊。

随着脚步深入,众人意识到屏障加厚得有些异常,这更加印证了寒气外泄得厉害。

至午后未时初,泣离江便安静地流淌于众人面前。

亘寒大地与人族聚居地的分割线。

一条安静得几乎静止的河流。

此时温度已是极低,除了林涟漪以外,其他人无不对泣离江的温度感到吃惊。

江上腾着一片氤氲水汽,加重了迷雾的浓度,随着迷雾中悄然来回的微风沉重地摇晃,如天际云彩。

记得红绸曾言,从泣离江是可以看到远处暮雪千山的山峦的,但是她自从进入迷雾开始,便没有看到远处的山峦。

浓重的迷雾将这里那里分隔,比起泣离江,倒更像是亘寒大地的边界标志。

她心中升起一种疏离感,仿佛她回的不是自己的家乡,而是鹰魔族的土地。

“教子千金,泣离江从前的雾气也是这般浓重吗?”向氏道长轻声问道。

众人亦听着林涟漪回答。

林涟漪摇头,道“不是,从前,从这里往北方看,是可以看见暮雪千山的。”

“我百琐庄的庄主曾亲自前往此处探查,也是今年,当时此处已是如此雾气浓重了。泣离江寒气外泄得厉害,我们得赶快,能够早一分便是一分。”刘垣冽道。

众人左右看去,不见船只,又有人左右行了十数步,亦未找到可以通行的船只。

众人失望而归,面面相觑。

“林姑娘,泣离江上没有船只吗?”蛇妖族的匀愿向林涟漪问道。

林涟漪道“只记得千年前有一只,如今却……”她望向刘垣冽。

雾气迷蒙中,刘垣冽一摊手,无奈道“庄主没有跨越过泣离江,应当是没有了。”

第七百三十六章 木筏

聂雅亮问道“可否飞行过去?”

林涟漪忙道“不可,空中有暗线警戒,凡不以船只通过者,鹰魔族会发现。”

众人皱眉,有人向泣离江望去,心生奇怪,嘀咕道“这有什么好警戒的?不都是从泣离江上过吗?高一点低一点有什么区别吗?”

“有区别。”行流警告道,“你若是敢就这么飞过去,那便是动用了灵力,能动用灵力过去的人,定然是江湖人,鹰魔族岂能不警戒?除非你们能让空中的暗线感知不到你们使用了灵力。”

众人惊讶,朱彦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暗线,竟然能感知到经过之人是否使用了灵力?”

行流淡淡道“这是我们蛇妖族在此埋下的暗线,当初设置时,从此处通到泣离江边际,边际有族妖把守,时时查看有无入侵者。当下危急之际,他鹰魔族定然不会放弃如此重要的边界设置。”

“你们蛇妖族警戒之心甚重,岂不知人族一向对暮雪千山毫无想法吗?”郜落霜冷冷道。

行流轻蔑一笑,道“毫无想法?谁知道会不会有个别不放心的门派每年一度偷偷跑进来监视我们言行?”

郜落霜皱眉,微怒“你是不是暗指我千羽林曾派人进入暮雪千山监视你们?”

行流扬眉,似是承认,冷哼一声。

蛇妖族另外二族妖匀愿、振才脸色一变。

从妙采一脸嫌恶地扫视正道与蛇妖族两方,凌飞霏注意到师姐脸色不好,忙提议道“既然不能直接飞过去,那么只有寻找木材,自行制作船只,唔,其实简单的木筏即可。”

众人又是面面相觑,以目光探寻能够制作木筏的人。

然无人回答。

凌飞霏面露尴尬,她提出的意见,却没想到大家也就是修炼厉害一些,原来世俗之人会的一些技能都不曾涉猎。

林涟漪与无垠相视,无垠微微点头,正要说话,刘垣冽先咳嗽了一声,道“这个,制作木筏,我好像会一点……”

众人向他望去。

刘垣冽笑了笑,道“你们别这样看我,我年幼无知的时候,觉得会制作木筏不就可以把美丽的姑娘骗到船上……”

郜落霜、邵仲文等正道之人脸色黑了下来。

“吟诗作赋!”刘垣冽忙迅速地把剩下的四个字吐了出来。

众人脸色又一变,目中皆颇有鄙夷之色。

“我们去找木头。”郜落霜道。

“好,我们各自去寻找,在这里会合。”林涟漪道,“我们人数有些多,木筏至少七八只。刘垣冽大侠可以做,无垠也可以做,剩下的人木头过来,也可学着做。”

众人除了刘垣冽皆四下散开寻找木头,一路上留下种种特殊的足迹,以香味标记和以地面刻画标记的都有。

选择以味道等看不见的东西标记,容易引来一般异兽灵兽;而选择以看得见的有规律可循的标记又能轻易为鹰魔族发现,待回来路上还要一个个拆除。

林涟漪选择记住路上标记,毕竟她可轻易以感知能力观察周围,区区雾气仅能遮挡视界,她的感知却仍旧灵敏。无垠与之一道前行。

来路上不曾见到树木,此刻所有人都在往别的方向寻找,因雾气大,虽可以御宝飞行而不为鹰魔族发现,然即便是低空飞行也容易迷路,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地上留着标记前行。

众人分头寻找,许久之后,终于发现了一些稀疏的树木,因不知是否可以制作木筏,种种都带了一些回去。

回到原地,各门派分派种族相互看了看,没有人失踪。

刘垣冽查看种种树木,从中挑出一些树木种类,道“有些树木太沉了,做了也是白做,这些轻的可以做木筏。”

无垠这头,因他从小会做木筏,砍树之时也是挑着轻巧的木头,也考虑了邪道一半的木头用量,加上邪道、蛇妖族找来的杂七杂八的木头,做足够的木筏是没问题的。

蛇妖族以行流为首,向邪道这边靠近,反倒是万踪山和鬼双城的人刻意疏远,面上流露出些许不情愿,口中说着并不真心的感谢之语。

凌飞霏哀叹道“恐怕今晚要在大雾里露宿了。”

从妙采看了她一眼,道“若是进入了暮雪千山,既有鹰魔族又有雪崩之险,风餐露宿才算痛苦,此处大雾弥漫,反倒安全些。”

凌飞霏笑着点点头。

众人制作片刻,林涟漪、行流等蛇妖族忽地抬起头,警惕地转过身,望向泣离江上。

众人惊疑,仔细聆听。

泣离江上,竟传出水流飘荡之声。

声音微弱却分明,众人惊疑之下,瞥向其他人面色,确定了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更加谨慎起来。

泣离江附近只有拥有灵力的生灵或是天然生长于此处的生灵方可能出没。

来者极有可能是鹰魔族。

只能听声辩位的人族把目光落在了林涟漪等蛇妖族身上,蛇妖族暂不露声色。

林涟漪察觉到了雾气之中四个明显的轮廓,却是一男一女,人族之形,不知是否为真正的人族。

既然并非不能化成人形的异兽,那便只能是鹰魔族或者其他附属族了。

眼下地上那么多砍伐的树木,若是鹰魔族,也只能杀之以暂掩踪迹了;若是其他附属族,可尝试一下能否说服他们重新臣服于蛇妖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当下形势,不是个傻子都知道暮雪千山待不下去了。

她望向其他族妖,从他们眼中,也看出了对划桨者身份的警惕。

人族见蛇妖族如此,也猜到来者可能的身份,暗自准备。

片刻后,划桨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众人慢慢放下警惕,行流确定了划桨者已远去,开口道“已经走了,我们继续制作木筏吧,声音轻一点。振才,匀愿,我和你们各守三个方向,林姑娘留在这里感知泣离江上的动静。”

除林涟漪外,其他族妖走入雾中。

“方才那真的是鹰魔族吗?”向氏道长轻声与骆老六言谈。

万河骨看了他一眼,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便是鹰魔族,那也是驻守边界的小兵小将,你以为会有多厉害?”

向氏道长“嘿”了一声,道“若是鹰魔族,我们在这里杀了他们,暮雪千山上会没有反应吗?”

“你还没有懂?”万河骨望向北方,目露深深敌意,“此行本就九死一生,被发现是早晚的事,不能推迟这个时间,也就只有迅速杀上去了。”

第七百三十七章 不凝

向氏道长轻蔑一笑,仿佛是对着前途危险毫不畏惧,他收起拂尘,低头将木头砍伐得长短一致。

“原以为潭主大人天赋都在修炼上了,却想不到潭主大人还会做木筏。”鬼双城的吕焕敦轻声道。

无垠正从树皮上抽出细长的一段,听得他似乎善意的夸赞,微微抬头,见他笑容亦如语气一般善意,淡淡道“原以为鬼双城的人在言语上的能力都为我所知了,想不到竟然不曾发现,你们还有夸赞人这样的本事。”

吕焕敦温和一笑,目中闪现一丝明亮的光芒。他手中剑芒沿着木材向下轻易一滑,木材立时被削平一小半。

他低头,扫视自己的木材,满意地点点头,似是以目光夸赞这是一块做船桨的好木材。

无垠亦笑了一下,低头继续做他的木筏。

凝望江面的林涟漪转过头望了吕焕敦一眼,见他老老实实地做着手头上的事情,又转过头去。

至日落,夜里水雾更重,众人衣衫尽湿。

仅凭两个会做木筏的人,自然是不可能完成的。当下仅完成五个木筏,正道、邪道蛇妖族各两个半。

三个方向上的族妖都回来了,行流看了眼当下进度,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日继续。”

凌飞霏疑问“为何不一鼓作气?”

行流看了她一眼,道“你不知这荒郊野外,深夜行事,容易引发异兽的动静吗?”

林涟漪道“各位且就地休息,明日白天继续。”

凌飞霏首先点头答应,回头对师姐从妙采道“师姐,按着守夜的顺序,今日轮到我们了。我们搬几根木头,往左边去一点,就在那里休息吧。”

正道那边,杜枫香忙对同门道“今夜不同以往,还需更多人守夜。我请愿前往右侧露宿。”

“我跟杜师弟一起。”方谭道。

“我们去南面。”刘垣冽对朱彦道。

正道邪道都有人守夜了,有人把目光投向行流等蛇妖,行流直视他,道“我们离开了,谁来保证泣离江上不出现生灵?我族族妖今夜不守夜。”

无垠亦解释道“前夜便是我与涟漪守夜,今夜六人已足够,跨越泣离江后,我们继续轮流。”

众人满意。

一夜过去,次日众人继续制作木筏,至正午之时制作完成,共八个,足够使用。

众人乘坐木筏,邪道这边以抽签方式决定谁划桨,蛇妖族以行流指定,正道这边必定有人自愿。

一脚踏入木筏,木筏微微下沉一些;两脚踏入木筏,木筏更下沉,冰冷的水汽猛地颤动了一下,仿佛为脚步所叨扰。水汽飞散间,连身边之人的面貌都如同梦中一般带着些许幻灭的意味。

一只木筏堪堪站立三人,险险地浮于水上,砍成片状的木材轻轻滑动,两边冰冷如凝固的流水与空中浓重的水汽被拨开,木筏擦过轻微的声响,带着些许颤抖,向前滑行。

被惊扰到的水汽越来越多地冲撞到木筏上生灵的衣衫,经过昨日湿透的衣衫,今日早上用灵力烘得干燥,转眼又湿润了一半。

所幸水汽干净得能够直接喝入口,衣衫沾湿也并未感觉如何难受,只是行动间似乎受到了某种阻力。

广阔的泣离江面上,水汽雾气中荡漾着轻微的波动,而水面在八只木筏滑动下,却并无多大波澜。

“奇怪了,这水怎么不结冰呢?”朱彦轻声问道。

“这泣离江有些蹊跷,说它是亘寒大地的边界,并非刻意划定,而是天然存在的。”刘垣冽道,“这里的温度已经远低于正常水结冰的温度了,但是此江之水不会结冰。”

正道其他门派的人向这边望过来。

刘垣冽向正道诸人接着道“我门派之中,曾有一代前辈特意从泣离江中取水,向百琐庄返回途中发现,泣离江水在温度升高后,反而结冰了。此即证明,问题出在泣离江中,而非其水。”

众人惊疑,望向水面的目光中,谨慎戒备之意更深。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可这般看似并无生命的江水,又不得其中法则,是更加应当谨慎的。

“我分派位于北方,亦曾尝试过将泣离江水带离此处,的确会结冰。”凌飞霏道,“先教主凌飞雪还在我凌影阙中之时,曾到过此处,知取水离开后,水又会恢复寻常状态,便留在此处探查了许久。”

林涟漪侧过身望向她,听其话语似有隐情,她追问道“然后呢?可有发现?”

凌飞霏露出思考之色,道“先教主说,泣离江涉及自然之奥秘,我等生灵不可探查,便没有告知更多的。”

众人更加疑惑。

刘垣冽忽然惊道“难不成和西北大漠的洛郸城一样神奇?”

朱彦玩笑道“洛郸城那件事啊,那不是神奇,已经算是诡异了。”

众人也没有注意他的话,毕竟二者之间区别多于相似之处。

不过既是凌飞雪所言,林涟漪便敢相信,泣离江背后的奥秘不是她可以探查的,自然也不会轻易显露出来,她坐了下来,伸手慢慢地触及泣离江面。

宛如红绸当年。

千年以前,乘曦跨越泣离江,成为了红绸。千年以后,林涟漪以肉身承载着红绸的内丹,以魂魄神思寄托着乘曦的夙愿,将跨越泣离江,回到同为她与乘曦的故土。

冰冷的江面,越接近江面越显得冰冷却又迟迟不肯化为冰晶的水汽,颇有刺痛之意,欲穿过暮雪千山蛇妖族天然的御寒能力,给她五指留下严重的创伤。

林涟漪面带微笑,手中更加小心地落到江面。

河流似是凝固,又悄悄地于寂静江面下不为人知地流淌着,她察觉不到更深处的暗流,冰冷得诡异的温度让它的深处变得不可察。

冰冷如千年以前啊。

丹田之中,朱心悄悄动了一下。

若是乘曦还活着,必然要以完全的蛇身,触及这故土的边界。

林涟漪收回手,小心地站起身。木筏察觉到她的动作,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冰冷的河水迟滞了一下,才漫上更高的水线,上下浮动一下,又恢复最初的平静。

冰凉的温度沁入身心,越跨越,越欢喜。

她忍不住恢复蛇尾,纯黑的蛇尾现于迷雾之中,犹如天然生长于水中的毒蛇,只是趁某一刻的机会,悄悄地上岸喘息一下罢了。

“暮雪千山,我乘曦回来了。”

她望见了前方窄小视界尽头的彼岸。

这一刻,“红绸”终于可以叫回“乘曦”。

第七百三十八章 雪狐

“我看见岸了。”凌飞霏兴奋地道。

她脚下木筏随着她的兴奋猛地摇晃起来,从妙采不得不提醒道“站好,小心掉下去。”

凌飞霏忙乖乖站好,向从妙采笑了笑。

林涟漪望着彼岸,漂游一路的心情舒适了一些,深深呼吸打起精神,到了彼岸,前行会越来越艰难。

跨上北岸,行流道“我们找个地方把木筏藏起来。”

众人觉得有理,若是尚未到达祭雪殿,便被鹰魔族发现了踪迹,和飞越泣离江是一个道理,遂扛着木筏行走了一段距离,藏了起来,再继续前行。

如此行走片刻,众人发现水雾淡了起来,心中生出放松之意,同时也更加警惕。

没有雾气遮挡,便会轻易为空中巡逻的鹰魔族发现。

林涟漪与行流走在前面,行流回过头看了眼身后,众人穿的都是浅色衣服,于雪地中可算是一层隐藏。

待迷雾再褪散一些,林涟漪终于能望见远方的暮雪千山。

暮雪千山早在千年以前便不飘雪了,天空并不算晴朗,隐隐有几分阴云的意味。普照的温和光芒失却人族聚居地所见的金黄,而显现出几乎纯白的色彩。

温和的阳光覆盖了眼前白雪的世界,从脚下渐渐出现冰雪痕迹的土地,一直笼罩到远方山峦的最高处。

再往后,直到世界的尽头。

隐隐约约地,可看见闪亮的光点于山峦之间闪耀。

待雾气彻底褪散,众人视界之中,山峦间闪亮的光点更加细碎而密集地铺展。

清晰的暮雪千山,褪去了一身轻纱,干干净净,仿佛一尘不染地出落于众人眼前。

鼻间舌间,除了水雾越来越渺远的味道,就是冰雪严寒之气了。

这是她今生第一次望见山峦,也是红绸日夜梦想了千年后终于完成的愿望。

林涟漪感动一笑,一时间竟觉无法直视故乡的美景,不由得低头缓了缓情绪,见地上双脚落处,一步一个脚印,按在了不平的荒原、一层淡淡的白色雪迹上,印出模糊轮廓。

她复抬头,凝望远方,心痛,却又胸有成竹,前行。

很快,暮雪千山便不是你们鹰魔族的了。

鹰魔族,从我族的土地上滚出去!

“迷雾已没了,不如我们御宝飞行,若是低空,应当无碍吧?”向氏道长试探着问道。

“嗯,飞行也不会留下脚印,这样更好。这里的所有种族都是鹰魔族的附属族,当下也都是我们的敌者。”行流道,“我让你们停下来,你们便要停下来。”

“好。”无垠道,“请行流前辈在前带路。”

众人御宝飞行,未行多久,便似乎遇上了不愿意遇上的生灵。

行流立即压低声音命令道“趴下!”

众人诧异,先落到地面收起法宝,发觉脚下冰雪已深至没过小腿的一半。四下却不见什么生灵接近,但听行流所言,似是那生灵就在附近了。

“把身体埋进雪里!”行流自己先化为蛇形,钻进了雪中,不放心,又从雪中探出头警告道。

尽管心有疑虑,众人还是还是如行流所言,一头扎下,更驱动地上尚显稀薄的雪埋起自己,屏息凝神。

片刻后,果然有一支队伍经过此处,人族听得声音,对行流等蛇妖族更多了几分信任。

于行流等蛇妖的感知中,接近的是一支雪狐队伍,走着人形,拖着狐狸尾巴,约莫十五六个,行走时赤脚之下不着冰雪,轻盈不已。

行流记得,暮雪千山山脚下生活着雪狐妖族,当年为他们蛇妖族附属时,便是他们统治的得力助手,从山脚至泣离江一圈的范围都在他们的管辖之下。

另外还有其他种族,如雪兔精族、雪狼妖族,弱小的不足以稳定山脚秩序,强大的恐怕违逆,亦没有雪狐妖族机灵,这些其他的种族都是由雪狐妖族统领。

若是鹰魔族没有改变蛇妖族聪明的布置,接下来他们会遇到雪狐、雪狼和雪兔精族的族妖。

因身上覆着冰雪,直到最接近之时,众人才感受到雪狐队伍的动静,当然他们仍不可能知晓这支队伍是何种生灵。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队伍为首二妖中,其中左边的妖问道,他百无聊赖的语气透露着厌倦之意。

右边的妖看了他一眼,道“我饿了。”

左妖面露满足的笑意,道“我们去雪兔精族?”

“不去那里,你还想去哪里果腹?”右妖冷冷一笑,“那些桀骜不驯的雪狼吗?”

“雪狼。”左妖愤怒地骂了一句,“什么东西!我早晚我要把他们也吃了!”

右妖有恃无恐“雪狼如今势力增强还不是倚仗时局?鹰魔族南下进攻人族,雪狼族比我们派得上用场。待此战结束,暮雪千山以外的土地,都是我们雪狐妖族的!”

左妖得意一笑,悠然道“看来你觉得,鹰魔族必胜了?”

右妖道“自然。即便不胜,退回暮雪千山,人族也不会再追过来。”他扫视远方山峦,冷笑一声,道,“他们以为,这是穷山恶水,傻子才会来抢夺我们的土地!”

“那么,蛇妖族呢?难保他们不会趁人之危。”左妖问道。

右妖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道“暮雪千山上的事情,人族不会管,鹰是妖的敌人,蛇妖族有胆气追上来?再者,我看蛇妖族在人族聚居地已有了一席之地了。自然也瞧不上这片穷山恶水了。”

左妖摇摇头,道“此言差矣,人族与蛇妖族签下的盟约里,写明了人族当帮助蛇妖族攻下暮雪千山。”

右妖鄙夷“那可是人族,你以为,人族会与非人族讲道理吗?我看多半鹰魔族退回来,人族便要撕毁盟约!”

左妖笑笑,不言语。

队伍远去,待声音将要听不见时,左妖道“暮雪千山撑不下多久了,我以为蛇妖族提前在人族聚居地中确立地位,才是正确的抉择。”

雪狐妖族终于远去,行流钻出雪地,恢复人形。

其余妖和人亦钻出土地,警惕地向雪狐妖族远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林涟漪想象着雪兔精族的模样,当初只是倾听乘曦讲述,却不知雪兔精族是如何样貌,那被乘曦杀死的细叶又是如何的年轻懵懂。

雪狐妖族前去的方向亦是雪兔精族的住所。

蛇妖族族妖们望着那个方向,沉默了一下。

第七百三十九章 雪崩

众人注意到蛇妖族的神情,皆心有感叹。

林涟漪望向行流,行流亦望向她。

二人相视一眼,行流转头,眺望远山,前行。

众人在行流带领下继续前行,途中又遇到两波队伍,都是其他种族的,鹰魔族尚未出现。

直到暮雪千山山脚下,才遇到第一波鹰魔族巡逻队伍。

此时冰雪已淹没膝盖,至大腿中部。有了前面几次的经验,众人迅速躲进雪地里,令上方冰雪平坦,便不会为鹰魔族发现。

“雪狐妖族已经吃了很多只雪兔了。”

“他们再不克制,族长会降下惩罚。”

“多数雪狼离开了,他们便放开了胆子。我们去雪兔精族看看,准备一下族长明日的点心,顺便看看雪狐妖族如何欺凌我们的其他附属族的。”

“呵,雪兔精族也只有被欺凌的命运了,自从蛇妖族沦为我们的主食后,雪兔精族早已没了用处,要不是,还能给我族换换口味,我族早已不允许他们存在于亘寒大地。”

“说到蛇妖族,近来战况似乎不利于我族,我担心我们酝酿了这么久的战争,恐怕最终失败的还是我们。”

“何以如此担心?我们不是一直在进攻吗?除了我们暂且放过的长青山,所到之处,无一不为我们占领!”

“你不是出去打仗的那个,你又怎知我们能胜?若是人族有那么好打败,蛇妖族何必在亘寒大地这苦寒之地支撑这么久?”

“蛇妖族会败,我们却不会!”

“说不过你,短见之妖,一边说着人族哪里不好,一边用的却是人族的语言建筑。”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不知道吗?如今是人族的语言,很快就是我们的语言了。族长已说了,待我们打败人族,人语将被称为鹰语。”

“鹰语?有意思。兄弟,别忘本,作为鹰魔族,你还记得上一次飞行是什么感觉吗?”

“自然记得。”

鹰魔族不再言语,忽然连续几声“呼啦”的展翅声鹰魔族队伍轻盈地乘风飞起,翱翔于冰雪的世界。

他们用着人族的话语,兴奋地欢呼,随后又以鹰魔嘹亮的鸣叫向天空宣扬自己的主权。

鹰鸣嘹亮,扣人心弦。

掩埋雪中的行流暗骂一声,鹰魔族飞翔起来,视野更加宽阔,所见也更加清晰,还要等他们飞得更远一些,才能从雪中出来。

“呼——”宽大的羽翼猛地越过雪地,正下方便是蛇妖族某妖的藏身之处,羽翼卷起薄薄的一层细碎的冰雪,飞落空中,又寂寂地纷飞落下。

如今所有的雪都是生灵自己造就,早就没了天然的雪。

天地抛弃了这里,没有灵魂的冰雪掩埋曾经王者的身躯与踪迹。

良久。

鹰魔族应当远去了。

行流钻出冰雪,化为人形,毫不掩饰面容中的气愤。

藏在冰雪中的林涟漪手臂一挥,搅动身上冰雪,翻开雪地,站了起来,亦是心情不好。

听鹰魔族的言谈,似乎雪兔精族已彻底成了俎上鱼肉,与他们圈养的蛇妖族一般,为生下来便是为了满足鹰魔族的口腹之欲。

“我们上山!”

众人继续低空飞行。

此处是暮雪千山最南端的山峦。

要到达那最高处的祭雪殿,还要翻过几座山峦。

又遇到一些巡逻者,不同种族的都有。从他们的言谈中,可得知当下鹰魔族统治的现状。

翻过一座山峦,众人飞至山脚,抬头打量第二座山峦,并不陡峭却高得很,不免要浪费许多时间。

天空已暗了下来。

林涟漪道“我们寻找个避风的地方过夜吧。”

凌飞霏、郜落霜等各派之人点头同意。

“等一下!”行流忽然警惕地道。

蛇妖族、身为狼妖的无垠都意识到了动静,脸色一变。

无察觉的人惊疑地望着蛇妖族,也有人望向林涟漪。然林涟漪却没有察觉,瞥见身边无垠也面色有变,不禁更加惊疑,连忙化为蛇身,闭目感知。

失去了眼力干扰后,正越来越昏暗的冰雪世界于她周围呈现出全然不同的光景。

夹杂着深深浅浅不均匀色彩的大地,整体上为白色。

然白色的世界中,那些夹杂着的色彩,深深浅浅的,包括雪地里悄悄藏着的弱小生灵,正以人族难以察觉的幅度悄悄颤动着。

这片白色的世界,在颤动!

颤动,那是……

“雪崩!”行流惊慌地道。

众人大惊失色,齐齐望向行流。

这个平日里一向板着脸的蛇妖,在即将到来的天威下,也终于露出了毫无保留的惊慌。

“飞到空中!”行流大喊道。

众人纷纷飞入空中,左右戒备。

不能飞得太高,太高会容易被发现;也不能飞得太低,太低会被冰雪掩埋。

地下的冰雪世界开始更加明显地颤动,至人族可见。

山峦之上,已有滚滚白雪向下滑落。

众人所处位置不好,前后都是山峦,白雪从前后滚落,若是不能飞行的凡人绝无逃生机会。

前后两侧,白雪滚落速度加快,无处没有大片的雪层滑落。松软的白雪片一片片如雪山伤痕剥落的结痂,暴露出深层更加坚硬的冰雪层。

甚至有滚落的白雪卷起一路松软无力的浅层,越滚越大,终成庞然雪球。大小雪球猖獗地冲向低处,前后左右,无处逃遁。

隐约的地动声音于两座山峦之间来回动荡,震撼人心。

恐惧于这冰雪威势,众人又向上飞了一段。

冰雪或滑落或滚落,一路掀起纷飞的冰雪尘埃,倾泻之势较悬崖瀑布有过之而无不及。

顷刻间,方才众人站立之地已变成碎雪的废墟。

上方的冰雪还在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冰雪尘埃腾飞,犹如乱舞的魂魄,企图逃逸于阳光若永照于黄光明之下。

雪崩的尽头在那高耸的山尖,仰望过去,便是他们飞得够高,也不由得产生将为冰雪淹没的感觉。

远处,鹰鸣阵阵,随着鹰魔族的身影腾飞起来。

众人震慑于雪崩威势,迟迟反应过来,望向鹰魔族飞起的方向。

鹰魔族向此处飞了过来。

“有鹰魔族发现我们了!”有人惊呼。

“杀了他们!”

“把他们埋在冰雪之下!”

“趁雪崩未停!”

众人相视,得意一笑。

在这里巡逻的,能有多高的修为?抵得过人族聚居地的各方强者吗?

雪崩的声音越来越响亮,沉沉的又仿佛从地心钻出。

大地渴望着吞噬几条生灵,以慰千疮百孔的冰雪世界。

第七百四十章 猜

鹰魔族到了。

林涟漪冷冷一笑。

他们定是在暮雪千山养尊处优惯了,早忘记了被生命威胁的感觉。

两方照面,一言不发,便打了起来。

让你们感受一下失败。

所有与鹰魔族对敌的人或者妖都是这么想的。

鹰魔族展开羽翼,轻易驾驭着冰雪尘埃中的狂风,却无法宝,虽在体质上略胜一筹,却也架不住法宝攻击。

愚蠢的鹰魔族队伍不多时便被众人先后打下了空中,落在了他们一向凌驾的冰雪之中。

滚滚冰雪喧嚣着砸下,坐以待毙于两座山峦中央的鹰魔族中弱者带着一身重伤,寂寂无名地掩埋于冰寒之中。

蛇妖族解恨些许,低头冷冷望着掩埋于冰雪之中、随着雪崩持续而越埋越深的尸体,扬眉吐气。

战斗结束,停下手脚的众人似乎觉得更冷了。

欢快的冰雪一层压实一层,众人又拉长与鹰魔族的距离,离开此处,乘着弥漫的冰雪尘埃,向祭雪殿的方向而去。

祭雪殿内。

一间干净的房间。

木质的门墙窗户,木质的床,木质的天顶和地面。

一切都似是人族聚居地的建筑模样。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躺在地板上,双手双脚张开,呆滞地仰望房间的天顶。

他身着宽大长袍,白衣似雪,满面皱纹,不带丝毫表情,呆滞的神情却丝毫不影响他目含的星辰。

他的呼吸心跳,平静而忧愁得如他呆滞的目光。

温暖的房间里生着烟香,清淡而缥缈的味道从香烛星火上升起,缕缕可见的烟雾袅袅散开,最终以无形而有意的意境弥漫于整个房间。

房间里静得只有香烛星火缓缓燃烧,以及烟香缭绕的声音。

“呼……”

房间外响起了微弱的风声。

地上的老人一动不动。

“咚!”外面的生灵轻轻地敲了一下木质的门。

老人目光动了动,微微张嘴,却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他生活的地方,也许没有言语呢?

微弱的风声停了,房间里又只剩下香烛的声音。

“华仰极。”平淡得毫无波澜的声音于门外响起。

听声音似是二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当然暮雪千山上,除了一个华仰极,也不太会有人族了,来者定然是鹰魔族的族魔。

老人微张的嘴动了动,却不是要说话,而是扯出几分自嘲之意。

他正是当年预言了凌飞雪未死的华仰极,那个被关在剑丹城先城主井楼危的静思宫后又被鹰魔族救走的华仰极。

命途多舛,而如今身怀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智慧,禁足于暮雪千山之上。

“华占星师。”外面的鹰魔继续道。

华仰极痛苦的神情溢于言表,他痛苦地侧身,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望着门外,嘶哑着声音问道“何事?”

鹰魔诧异,却停了一下,才关切地问道“华占星师可是生病了?”他的话语,也因这点担心而终于有了起伏。

华仰极低下目光,以虚弱的声音,语气厌恶地道“没有。”

“华占星师稍安勿躁,本族长立即请族魔为你医治。现在,请华占星师出来,本族长有事要问。”

此鹰魔正是鹰魔族当下的族长。

若是乘曦在此,可知鹰魔族统治者未变,族长仍然是那个带领族魔开启亘寒大地毁灭之程的狂原。

华仰极望向门口,道“何事,便在这里说吧。”

狂原不悦,平静了一会儿,才道“我想问,镜花剑究竟是死是活?”

华仰极一惊,随即平静地回答道“自然是死的。”

狂原一笑,道“你知道我说的死活不是你回答的这个意思。”

“不知道。”华仰极不假思索。

“我救了你,让你安享晚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狂原啧啧叹道,似是对他冷漠的态度不满。

“你让我见不到天空,也算是救我?”华仰极怒,趋步上前,至门口,一挥手,指了指封闭的房间内部,言语大声了一些,反问,“这里,和井楼危的静思宫有什么两样!”

“至少,这里也是山上啊。”狂原得意地听着他愤怒的声音,慢悠悠地答道,似是有理有据,“静思宫是地下,这里总比静思宫到你所眷恋的星辰更近一些吧?”

华仰极气极而笑,笑了一阵,竟咳嗽起来。

“华占星师,你没事吧?我立即请我族大夫前来。”狂原关切地道,言语中又明白地流露奚落之意。

华仰极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停歇下来,嘿嘿冷笑,道“我已对你们没有作用了,其实你也不必留着我。”

狂原忙道“华占星师可莫要自暴自弃,你对我们还是很重要的。诗苇,快去请大夫!”

“是。”

华仰极脸色微变。

原来诗苇也跟过来了。

这个蛇妖族的族妖,如今可活过着与那些被圈养的蛇妖族全然不同的生活。权倾暮雪千山,若说是权力最大的女子也无不可。

“若不是你不肯告诉我们此战的结果,本族长与占星师你之间也不会闹得这么僵,你还能每隔几天便出去透透风,岂不是比人族的静思宫好上很多?”

“不稀罕!”华仰极冷冷道,转过了身去。

“本族长知道你很不愿意预言战争结果,毕竟,天机不可泄露,一旦泄露了,未来可能变动。是以,本族长才问了另一个问题。”

华仰极冷漠道“镜花剑是人族的压箱底,我若告诉你它的死活,岂不就是告诉了你战争结果?”

狂原想了想,叹了口气,道“你不愿说也就罢了,后一日天气好,深夜可看得清漫天星辰,本族长可做主让你看一看许久未见的星空。”

华仰极动容。

狂原似是根据他的性格猜到了他此刻心情,笑道“对了,本族长尚有一事未告诉你。”

华仰极疑惑。

“剑丹城,已不是井楼危的了。严律己的外甥严正性夺回了剑丹城。听闻你是拥护严律己的,听得此事,应当很高兴吧?”

华仰极大惊,随即惊喜不已,面色仿佛忽地红润了几分。

“你猜帮助严正性夺回剑丹城的是谁?”狂原期待地问道。

华仰极疑惑,稍加思索,以为若非与鹰魔族相关之事,他也不会如此提问,便答道“蛇妖族?”

“嗯。”狂原赞叹地笑着,仿佛说着事不关己的事情,“蛇妖族的后裔,至今不知她父母是谁,她名为‘林涟漪’,是当今邪道天涯教教主万寒径的义女。你再猜猜,林涟漪的师父是谁?”

第七百四十一章 求证

华仰极又疑惑,蛇妖族相关的,他已经解释过了,可是为何他仍然这么期待地等着他回答呢?

他颇想了一番。

林涟漪难道与他华仰极有什么关联吗?

她是邪道万寒径的义女,难道……

他猛地一惊,瞪大眼睛,望着紧闭的门,脱口而出“凌飞雪!”

狂原哈哈大笑,夸赞道“华仰极不愧是聪明至极的占星师!即便没有了星象参考,对许多事情依旧能够清晰窥见!”

华仰极脸色大变,才出现的几分红润面色又消失了。

“可不就是那个不好好按照你的预言活下去,反叫你被罚永远不能仰望星空的凌飞雪吗!”狂原得意的笑声肆无忌惮地响了几声。

华仰极低声道“你从前提过这个蛇妖族族妖,却不曾告诉我,林涟漪是凌飞雪的弟子。”

“我亦奇怪,她没有回到天涯教时,可从来没有说说过她是凌飞雪的弟子。或许她并非万寒径的义女,只是为了蛇妖族与天涯教结盟,才又成了义女又成了凌飞雪弟子吧。”狂原嘲笑着林涟漪,忽然道,“华占星师,本族长已允许你看到星空,不如你告诉本族长,凌飞雪到底有没有死?”

“没有死!”华仰极大声道,他愤怒而不耐烦的语气中,充满了真诚之意。

“她会不会影响我族南下的战局呢?”狂原试探着问道。

“不会!”华仰极余怒未消,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本族长实在很好奇她的模样,听闻她有三倾美人的称号……不过,若是不出现,华占星师如何证明你是对的呢?”

华仰极憋了满脸的怒气,两颊再次从苍白变为红润,沉声道“人族早已不信我说的话了,一帮蠢货!我知道就行,何必与他们证明!”

“好,果然是超脱于世的占星师!”狂原道。

“族长,大夫到了。”远远听到诗苇的声音。

“好,本族长就不打扰你了,华占星师保重。”狂原离开。

狂原行至与诗苇擦肩,停下了脚步。

“你修炼得如何了?”狂原问道。

“隐隐摸到了瓶颈。”

“族魔回来的时候带了些人族的丹药,你去取一些试试。”

“是,多谢族长。”

“嗯。”

一妖一魔擦肩而过。

诗苇走到门口,客气地道“华占星师,请开门。”

她平静而不失温和的语气令人听着很是舒适,便是在见惯人族美女的华仰极看来,也是好听得很。

华仰极略一迟疑,还是打开了门。

诗苇穿着白裙黑袍,仪态尊贵,身居高位的威严之中,又不失温和的形影。

她背后的鹰魔族大夫走上前,似乎是知华仰极不会主动说话,便直接令其伸手。

华仰极不情不愿地伸手,面上表情落在诗苇眼中甚是好笑。

诗苇以手掩面笑了笑。

华仰极微怒,冷冷看了她一眼。

诗苇连忙解释道“华占星师不必动怒,诗苇不应当取笑你。不过,华占星师的言行,确有令诗苇觉得好笑之处。”

华仰极目光更冷,不愿看她。

“若是华占星师不喜欢暮雪千山的环境,或是讨厌当下与你本族战争的鹰魔族,接纳鹰魔族相助如此不情不愿,又为何不干脆一点,自杀了结自己?”诗苇平静不失客气地问道。

丝毫听不出嘲讽之意,华仰极却绝不会以为她是真的怀有善意。他被鹰魔族把脉的手往回抽了一下,却没有收起来,气愤的目光瞪向诗苇“我要等到凌飞雪现世的时候,不行吗!”

诗苇惊讶,笑了笑,道“难道华占星师受到亡兄及剑丹城一群乌合之众影响,也开始怀疑自己的预言了?”

华仰极闻言浑身一震,愤怒地收回了手,退后一步,朝着诗苇吼道“这世上谁的占星之术能比得上我!我说凌飞雪还活着就活着!你们都给我看着,她会现世的!很快就会!”

“哦?很快是多久啊?”诗苇目光一亮。

华仰极醒转过来,意识到诗苇在套他的话,更加愤怒,正要言语,诗苇却抢先道“华占星师切莫生气,只是诗苇心有担忧,不知我能不能活到见证你预言为真的时候了,所以戏问一番罢了。”

华仰极冷哼一声,显然不信。

诗苇凝视他面色,道“大师不肯告诉我们此战的结果,可若是鹰魔族输了,我必将为我那几个侥幸逃离的同族杀死。”她笑了笑,笑容中暗藏着忧伤,“大师是被鹰魔族所迫进入暮雪千山,到时可保性命,可以继续等下去。”

华仰极心情稍稍缓和了一些,讽刺道“你身为蛇妖族,与同族统领暮雪千山,称王称霸,却于战败后果断杀死你族的首领,成为鹰魔族的掌权者之一。当初求生果断,也应当想到今日局面。”

诗苇叹气“我预见到了。诗苇还是要提醒你,既然华占星师当下在鹰魔族中,便当对鹰魔族有用,常说些以下犯上的话,族长也是会痛恨的。”

“你应当自己记着,你这些话,被鹰魔族听见了,该当如何。”华仰极继续讽刺道。

“华占星师管好自己就是。”诗苇笑道,抬手一招,令大夫跟随出去。

“砰。”

房间里重归寂静。

房间外,冰雪筑成的墙壁、地面回荡着轻盈的脚步声。

诗苇轻声向大夫问道“华占星师得了什么病?”

“这老家伙就是待得太闷了,出去走走就好。”大夫道,斟酌了一下语句,道,“诗苇,当初族长同意你加入我们时,你说成王败寇,如今蛇妖族与人族结盟,你的命可是与我们连在一起的。”

诗苇笑了笑,道“我知道。”她长舒一口气,道,“大夫,不必你和华占星师提醒,我自己知道。那些与我同族的蛇妖,如今都是——”她转过头,冲他一笑,“都是我的食物。”

大夫目露异色,冷冷一笑,警惕地道“一千多年了,你还真下得去口。”

诗苇自然地道“成王败寇啊,听闻你昨夜里去圈笼里饱餐了一顿?”

大夫坦然“我是鹰魔族,自然比你还下得去口。鹰魔族不缺我吃掉的那个蛇妖吧?”

“不缺。”诗苇停步,笑看着他,道,“你不要以为大部分族魔离开了,规矩就可以不守。不经允许,谁都不可以去圈笼。”

“是。”大夫低下头,认错道,“我立即去领罚。”

第七百四十三章 分头

“好!”行流睁眼,同意道。

郜落霜冷哼一声,道“宁与行流等蛇妖族一同离开,也绝不与邪道一同走!”

吕焕敦诧异“郜女侠这是说错了吧?正道邪道好歹都是人族,他们可是蛇妖族,非我族类,现下事事现出疑点的也是他们,郜女侠可是要拿同门的性命犯险?”

邵仲文略作权衡,客气地劝说郜落霜道“吕焕敦所言不错,再说邪道人数少,道行低,即便他们耍什么手段,我们也可轻易战胜。”

“你说什么?”万河骨听到他一句“人数少道行低”,脸色立时一变。邪道人数少也少不过蛇妖族三个族妖,这就间接在嘲笑他们道行低,后一句“道行低”更是**裸的嘲笑。

“邵仲文所言有错吗?”向氏道长亦嘲笑,“潭主离开邪道后,时常想念当年正道的同门,我虽对这帮正道的没什么好感,却也愿意与他们一道走,你们鬼双城万踪山一边玩儿去!”

“我等亦与正道一同走。”凌飞霏欣然接话。

万河骨冷笑“看来,也只有我与吕兄狼狈为奸了?”

山洞深处,经一番交谈,俨然分为两方,一方以行流为首,另一方经片刻学习,记下了前往祭雪殿的道路、中途关卡及祭雪殿当初的布置,准备明日于林涟漪、无垠离开之际,也离开主流。

“我颇觉好奇,你们如此怀疑行流,为何还相信他告诉你们的地图?”凌飞霏目光一亮,面露怀疑,“难道你们进入祭雪殿是假的,而是另有目的?”

万河骨笑道“凌姑娘何以如此疑问?亘寒大地都是鹰魔族的势力范围,附属族也是昔日蛇妖族的附属族,与我人族邪道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我们能做什么?”

从妙采一惊,问道“你们是不是要向鹰魔族告发我们!”

“你且问问十虹涧的三位,即便我们没有成功刺杀鹰魔族的重要人物,镜花剑尚在十虹涧手中,鹰魔族有翻盘的机会吗?既然没有,我们此时巴结鹰魔族有什么好处?”吕焕敦一副鄙夷于从妙采愚蠢猜测的模样。

从妙采扫视十虹涧之人。

十虹涧人已疲于回答,镜花剑没有毁坏,凭借镜花剑可以赢的,这种话他们已经说了无数遍。

要不是鹰魔族南下入侵人族,谁都当他们的争辩是个笑话。

“邵师弟,我欲与行流同道。”郜落霜不愿纠结于万河骨、吕焕敦究竟为何非要分头走,直接欲向邵仲文问出个态度。

邵仲文无奈,道“好,我门派都跟随行流前往祭雪殿,其他人可有疑议?”

无人回答。

刘垣冽道“百琐庄亦愿由行流领头。”

“十虹涧也是。”栾英姿有些不情不愿地道。

山洞深处寂静了下来。

山洞口。

无垠以指送之法问道“剑丹城一事后,岳父警告过鬼双城了,你以为,吕焕敦、万河骨有没有别的目的?”

林涟漪想了想,答道“鬼双城至少明白轻重,应当不会去与鹰魔族做交易。若是有其他的动作,想必也不会对我们有太大的影响吧?”

无垠点头,道“他们说怀疑行流,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但是我们离开后,还要小心他们偷袭。”

“偷袭……他们两个人偷袭我们两个妖吗?”林涟漪虽存有担心,却也想不到他们会做什么,便笑话道。

“好吧,我们留个心便可,量他们也不敢。”

天明之际,众人分了三路离开。

林涟漪、无垠低飞空中,前往寻找雪兔精族的踪迹。

山峦之中,越险峻的地方,越是有凶恶的附属族盘踞,只因其易守难攻之长。雪兔精族最为弱小,如今更不受鹰魔族重用,就只能被赶到无处防守的平坦地方了。

以至于林涟漪、无垠前往山峦之间的最低处四处寻找,许久也未见雪兔精族出没。

“雪兔精族不是到处都有吗?”无垠悠然道。

不许许久罢了,也尚未到令人焦灼的地步。

林涟漪苦笑“我也才成为蛇妖族没多久,亘寒大地上的情况都是听乘曦、吟暮、行流等族妖所言。既然行流说到处都是,或许是待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二妖相视,明白了什么。

“平坦之处易攻难守,那便只能藏在雪地里了。”无垠道。

“还有隐藏起来的山洞,雪狐妖族曾前往雪兔精族的聚集地,可知他们并不是散居。不过雪地里应当更好找。”林涟漪补充道?

二妖望着地面上白花花深至足以埋没人族之人半个身子的冰雪,一时无语。

“雪地里找,也只能碰运气了。”无垠道。

“嗯。”

二妖推测着雪兔精族的想法,寻找到可能作为雪兔精族藏身地的地方,伸手掀翻一地的冰雪,以探寻雪兔精族的踪影,没有发现则再以冰雪掩埋。

雪兔精族弱小,总不会真的选择过于平坦广阔以至于无处可逃的地方,是以藏身之地总还会有些起伏。

二妖寻找几处,于一处山坳间的雪地里发现了雪兔精族的踪影。

翻开冰雪,竟是一窝小雪兔,共六只。

小雪兔方长出白绒绒的兔毛,突如其来被掀翻了家,犹如目睹了天塌一般,先愣了一下,随即惊恐地四下逃窜。

他们低垂紧贴身体的耳朵较南方兔子更短,被惊吓的一瞬间竟跳了一下。

二妖悬浮空中,向下望去,地上掀翻冰雪后露出的土地俨然一个大坑,周围冰雪覆着暗中的通道,雪兔父母或许就在通道之中。

只是小雪兔似乎不知道父母所在的通道,一愣一愣地就近钻入。

无垠无奈“这不会是尚未成妖的雪兔吧?”

林涟漪摇摇头,伸手接连发出六道灵力,打进冰雪中,将六道通道上方的冰雪压下,堵住了通道。小雪兔们不能逃离,只得瑟缩于通道之中不敢出来。

林涟漪道“我们在此等他们回来吧?若是并非成妖的,便……”

“便吃了他们?”无垠俯视裸露的土地,道。

林涟漪略一迟疑,道“也并非不可。我们的干粮不多了。”

无垠抬头,看向她,笑问“你可是不忍心?”

“不,只是想到他们曾是我蛇妖族的附属族,便总习惯于用人族的想法加于蛇妖族,以为附属族与领袖族是不可相互食用的同族。”

无垠表示理解“我理解,不过,人族之中尚有相互食用之事,你与雪兔并非同族,吃了他们,更不必觉得难受。”

林涟漪叹了口气,道“总要慢慢适应。”

第七百四十四章 护崽

小雪兔们各自停留于通道之中许久,直至再也忍受不了独自恐惧,只得纷纷离开了通道,又聚到一起,到了似乎是领头一只雪兔出来的通道边上。

六只小雪兔相互挤挤挨挨着仿佛揉成了一个雪白的团子。

一个蛇妖一个狼妖于空中俯视,或者说监视着他们。

“蛇妖族也是如此吗?弱小的便不能显出人形?”无垠问道。

林涟漪诧异“你在荒原上待了许久,对此竟不了解吗?”

“我又没有孩子,谁去好奇地问族妖小狼崽能不能现出人形。”无垠理所当然地道。

林涟漪莞尔“化为人形的能力是有,只是不会使用这种能力。学习父母,也是学习的使用能力,而并非练就能力。”

无垠点点头。

“我很想看看一个获得了人族灵智的生灵是如何慢慢学会化为人形的。”林涟漪望着她的附属族族精,油然想到了细叶,期待地道。

正如方才对无垠所言,在某些方面,她至今无法习惯跳脱人族的想法去看待。

比如细叶,乘曦以雪兔精族的细叶为侍者,同时细叶也在乘曦的食物范围内,雪兔精族定然会定期供上一些雪兔作为蛇妖族的食物。

不知细叶看到她的同族成为乘曦的食物,甚至是偶然间目睹乘曦吃下她的同族后,会如何感受。

乘曦从未说过雪兔精族会作乱,那便暂且以为雪兔精族从未反抗过蛇妖族的统治。

雪兔精族,是逆来顺受,还是不以这般又当侍者又当食物的命运为“逆”?

若她是乘曦,会让附属族的细叶成为侍者吗?

“不如日后养一窝雪兔?”无垠问道。

“也好。”林涟漪回过神,欣然一笑,“反正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达到长生之境。”

二妖落到地面,站在冰雪包围之中,深至半身的冰雪袭来冰冷之意。

小雪兔们恐惧地剧烈发抖,围起来的团子仿佛又缩小了一些。

二妖皱眉。

让这窝小崽煎熬地等待,还不如立即吃了他们。

二妖无一愿意上前安抚小雪兔。

若是安抚,注定牵绊,还如何下口?

良久,却不见雪兔父母回来,无垠看了看林涟漪,见她尚无不耐烦之意,道“再等片刻,至午时,如何?”

林涟漪看向他,微笑“好。”

小雪兔们忽地惊恐地蹿动,似乎想跃上冰雪。

林涟漪惊讶“他们听懂了我们的话?”

无垠亦惊“看来是成精了?”

林涟漪喜“他们的父母定然会回来的。”

无垠凝视她喜悦之色,颇有深意地笑了笑“你跨不过去那道坎?”

林涟漪坦言“嗯,见到雪兔精,我便想起乘曦身边的侍女细叶。不知细叶谁裁出,她被战争裁出了。”

这个“裁”与那个“裁”并非同一个意思。

绝望的小雪兔们上蹿下跳许久,终于精疲力竭。

“看来他们的道行很低。”无垠笑道。

“就算是道行最高的雪兔,恐怕也不会有多少灵力。”林涟漪无奈道。

她走紧张小雪兔,本已习惯了两个人族的小雪兔又惊恐地蹿跳起来,恐惧果然能够激发部分潜力。

那只最大的雪兔瞪大了黑亮又滚圆的眼睛,猛地向上蹬动后腿,竟突破了原来的境界,一下跳上了半人高的冰雪。

二妖惊讶,随即喜笑。

“不愧是蛇妖族最信任的雪兔精族,在力量上总要有些突破,才好意思侍奉蛇妖族。”无垠玩笑道,向前几步,伸手便将跳出去的雪兔抓了回来,放在手中,细细观赏。

林涟漪心念一动,惊道“诶,这不是……”

二妖相视,会心一笑。

这不是他们遇见淑儿时的场景吗?

无垠回忆着往事,拎着雪兔的两只短短的耳朵,道“送给你了。”

林涟漪两手接过雪兔,弯腰放回地上,反驳道“应该是物归原主,暮雪千山蛇妖族的附属族和你荒原狼族没半点关系吧?”

越狱不成被抓回来的小雪兔颤颤巍巍地回到其他兄弟姐妹之中。

六只小雪兔先后不再试图逃跑了。

“嗯,日后却有关系了。”无垠接话。

林涟漪不理会他,低头凝视着六只小雪兔,试图问道“你们的父母呢?”

小雪兔无一回答。

无垠猜测道“想是只能听不能言语吧,若是会言语,以他们对我们的理解能力,应当会回答的。”

林涟漪点头。

是的,他们知道突然的入侵者没有杀逃离者,便应当是有别的目的,自然也不会杀他们了。

“莫杀吾孩!”山坳远处,平坦的冰雪尽头,白茫茫的世界里,忽地冲出两只雪兔。

因两只雪兔全白,二妖看不清楚,只从声音辨别,两只雪兔空中飞行儿而来,速极快。

二妖跳出低地,至冰雪之上,浮于空中,又退一些,待雪兔父母接近。

雪兔父母带着绝望的神情赶到,至大坑外堪堪停下,低头看了看尚未遭遇毒手的六只小雪兔,惊喜不已,却并未立即跃下去护住孩子,而是不约而同地绕过大坑,化为人形,站到林涟漪、无垠面前。

大坑中的小雪兔们瑟瑟发抖,其中三只对着父母叫了出来“爹!娘!”

林涟漪、无垠才知道,他们是只会叫“爹娘”,其他的却不会了。

雪兔父母相视一眼,父亲问道“二位是哪个种族,可否现出原形令我夫妻二精认识?”

林涟漪不愿立即现出原形,无垠道“我们都是雪狼妖族。”

雪兔父母怀疑,母亲问道“不现出原形,我夫妻二精如何确定?”

无垠便现出原形,以荒原狼的模样示二精。

雪兔父母惊疑,面色大变,父亲问道“你不是暮雪千山种族?”

无垠坦然道“不过是长得像是荒原狼族罢了,我母乃是荒原狼,然如今父母都在雪狼妖族中,我亦属雪狼妖族。”

二妖勉强相信,雪兔母亲怀疑的目光转向林涟漪。

林涟漪道“你以为雪狼妖族会与其他种族共同外出?”

她收回了怀疑的目光。

“既是雪狼妖族,二位为何不遵守规矩?”雪兔父亲带着些许占理的气势问道。

无垠不知有何规矩,也不曾听林涟漪江讲过,那便是鹰魔族定下的规矩,便理直气壮地道“才随母亲到达暮雪千山,不知道有什么规矩。”

雪兔父母气得脸色发青。

雪兔母亲怒道“就是你们只吃无功无用的雪兔精族,不吃功臣!”

第七百四十五章 旧恩

无垠故作诧异“竟然有如此规矩吗?何时有的?”

林涟漪亦笑道“我和我夫君在荒原时,不曾听说暮雪千山有这等规矩。方才饿了,恰巧找到你们的孩子,便……”

“我们是功臣!”雪兔父亲咆哮道,“功臣之后裔,三代以内不可为其他种族食用!”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笑。

“你们笑什么?”雪兔母亲怒道,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威胁。

“我暂且以为暮雪千山有这条规矩吧,只是不知你们对鹰魔族有什么贡献,想不被吃,总要说道说道吧?”无垠悠然道。

“我们追杀了逃亡的蛇妖族奴隶,整整一百个!”雪兔父亲理直气壮地高声道。

“一路追到泣离江,把不愿回来的都溺死在泣离江中!”雪兔母亲更加理直气壮地道,“暮雪千山其他种族不愿意去做的苦差事,都由我们夫妻二精做完了!”她理直气壮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讽刺。

林涟漪两颊发白。

无垠也是脸色一凝。

雪兔父母看着他们发白的面色,感受到他们的微威风一下子降了下来,只以为他们相信了他们的功绩,不敢再动手,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无垠调整了一下呼吸,冷冷道“一帮蠢货!岂不知兔死狗烹!当初蛇妖族待你们如此,如今你们委曲求全也罢了,竟然合伙鹰魔族围剿蛇妖族后裔!”

雪兔父母诧异,似从未听过如此奇怪的话语,是以夫妻二精对着无垠公然的怒骂,竟一时回不上话来。

颇想了一会儿,雪兔父亲才以奚落的语气道“阁下怕是初来乍到,连暮雪千山的历史都不知道吧?蛇妖族的统治早已成为过去,如今这里是鹰魔族的天下。连昔日蛇妖族最后一位殿主的侍者诗苇都知道依傍鹰魔族族长以获得权力,我们不过是附属族罢了,有何胆量有能力,敢为蛇妖族出头!”

林涟漪摇头,涩声道“可你们是为了成为功臣而迫害那些逃离的蛇妖族奴隶吧?为了荣华富贵迫害旧主,这个名声你们……”

“我们迫害他们?”雪兔母亲反问,“你们也不看看他们,从暮雪千山逃离了千年!

“当初逃离的时候,鹰魔族为了盘问他们的去向,严刑逼供、连坐了多少我族族精!

“那个乘曦更厉害,逃离的时候直接杀害了细叶,如此更加让鹰魔族护怀疑我族是知道点什么的!他们五个蛇妖逃离,害死了我们雪兔精族八成族精啊!”

林涟漪默然。

雪兔父亲看着身边妻子,却没有阻止她说下去。

“我们雪兔精族到哪里都是被吃的的命,谁吃还不都是一样?蛇妖族唯一让我们念想的好处便是看在我族乖巧的份上,给了我们成为侍者的机会。

“蛇妖族统治时,成为侍者,三代不食;鹰魔族统治时,成为功臣,也是三代不食。其实都差不多的。

“蛇妖族对我们的恩,在乘曦杀了细叶牵连我族后,便已经恩怨相抵了。如今我们做什么,也是为了自己多活一点。”

雪兔母亲鄙夷地对眼前两个不知暮雪千山往事的狼妖道“你们两个新来的知道什么?想教训我们,等着蛇妖族攻上暮雪千山再说吧!”

雪兔父亲回过头看了眼坑里的孩子们,警惕地道“你们到底走不走?雪狼妖族再蛮横,也是鹰魔族手下的附属族,你们不会要谋反吧?”

无垠道“若是谋反,我倒觉得是你们雪兔精族谋反的可能大一点。方才你夫人也说了,蛇妖族将攻上暮雪千山,你们曾迫害蛇妖族族妖,如今守着鹰魔族的统治,必死无疑!”

雪兔父亲怒道“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若是他蛇妖族回家找我们麻烦,我们也只有逃命!你们若是故意来找茬的,劝你们快滚!鹰魔族的严刑峻法不亚于人族暴君!”

“呵,你们雪狼妖族面对蛇妖族时是头一个投降的,蛇妖族攻上来那日,你们会比我们更不好活!”雪兔母亲咒骂道。

无垠无奈,看来雪兔精族没有救了,只好看向林涟漪。

林涟漪经几番思虑,此刻已是回归了平静,试图最后争取道“我们尚有荒原可以逃亡,可你们忍心让你们宁可迫害旧主也要保护的孩子四处逃亡吗?”

雪兔父母愤怒之色不减,亦不愿意思考这个问题。

林涟漪想到一个词,“狗急跳墙”,雪兔精族早已在长久的欺压中忘记了原来的生活。

她并非过于善良因而原谅,她不愿意原谅,却也认同他们的做法。

若是给那些成为奴隶的蛇妖族一个机会,只要他们把逃亡的同族抓回来便放他们自由,他们一定也愿意的。

若她林涟漪是奴隶,身处鹰魔族圈养之中,不知哪日累死,或是哪日成为鹰魔族口中食,定然也愿意杀害同族以苟且偷生的。

“你们以为,鹰魔族会胜利?面对蛇妖族和人族两族的攻击?

“镜花剑没有毁坏,鹰魔族就绝无胜算。

“且不论鹰魔族是否胜利,暮雪千山都不会是你们的久留之地。不久前才发生过一场雪崩,你们必然感受到了。

“你们以为迫害旧主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实则是坐以待毙。”

雪兔父母诧异,相视一笑,似是在看笑话,雪兔父亲好笑地问道“这位雪狼姑娘,你说,我们有什么选择?”

“你们可以联合蛇妖族,帮助蛇妖族攻占暮雪千山,此后你们仍可附属于蛇妖族。”林涟漪诚恳地建议道。

雪兔母亲怀疑道“你们是不是雪狼妖族派来刺探我们的忠心的?”

“不瞒你说,我们雪狼妖族以为鹰魔族必败,试图联合蛇妖族。”无垠道,“这里没有其他种族,你们尽可以随意说,分开后我们都无法污蔑彼此。”

林涟漪暗道有理,所幸无垠本就是狼妖族。

以千年前最先叛变的雪狼妖族为身份,套弱小的雪兔精族话语,再合适不过。

雪兔父母神情变化,思虑一番,终于下定决心。

雪兔父亲道“鹰魔族统治之下,有一句话传扬地十分广泛。杀死殿主的诗苇曾言,成王败寇,因鹰魔族赢了,她便投降于鹰魔族,若是来日鹰魔族输了,她同样会背叛鹰魔族。

“今日我夫妻二精与你们谈及反叛的可能,不过是把诗苇的话听进去了。”

林涟漪、无垠笑。

雪兔父亲继续问道“你们是不是,早有计划?”

第七百四十六章 联合

“计划?有。不过,不知告诉你们以后,你们会不会拿着证据去向鹰魔族告发我们。”无垠道。

雪兔父母亦无凭借可以保证,雪兔母亲道“我们没法证明我们不会害你们。可我知,你们要想联合我族,必然有需要我们帮助的地方吧?我可以带你们去见我族族长,你亲自告诉他。”

无垠怀疑道“你们不是想瓮中捉鳖吧?”

“人族语言倒是用得行云流水!”雪兔父亲讽刺了一句,或许心中还在奇怪为何一个才从荒原来的半荒原狼半雪狼妖能如此擅长使用人族语言,“从前我们都是蛇妖族统治下的附属族,不管怎么说,蛇妖族的统治总是比鹰魔族好的。想活得长久,我们也只有再次迫害主人了。”

无垠、林涟漪以目光短暂交流,暗露喜色。

林涟漪道“我们在来到荒原以前,早已于人族聚居地中生活了一段时间,人族语言自然很是擅长。”

雪兔父亲惊讶“你们早已与蛇妖族通了气?”

林涟漪笑道“不仅是通了气,我们此行计划,正是蛇妖族传授的计划。”

夫妻二精又是一惊。

“若是你们方才说一声不愿意与蛇妖族联合,蛇妖族寒心,你们更无活路了。”

雪兔父亲不以为然“你们不用拿蛇妖族吓我们,蛇妖族不在乎我们此前对蛇妖族奴隶所为之事,若是他们也定然会如此行为。”

林涟漪暗暗心惊,纵然已过去千年,原来雪兔精族对蛇妖族的认识还是如此深刻。

“我把孩子们带上来。”雪兔母亲跳下大坑,抱起六只小雪兔。

雪兔父亲道“我这就带你们去见我们的族长。”他一挥手,堆在大坑边上的冰雪飞入大坑,将其填平,连着其中辛辛苦苦打通的暗道和扫清的窝都填满了。

夫妻二精谨慎得很,此后这个地方他们不会住了。二精低空飞行,立即离开,无丝毫留恋。

林涟漪猜测这已不是他们头一次换住处了,每遇到一次危险便要换一处。即便有了“功臣”之名,恐怕生存还是很不易。

“谢谢鹰魔族这些年的严刑峻法无丝毫改变。”林涟漪心中嘲笑。

“发髻重不重?给你放下来。”二妖正要跟上,无垠拉住林涟漪,笑问道。

林涟漪侧过头与他笑目相对,道“你说呢?”

无垠一笑,小心松开她发间两根玉簪,长发落下,再现一帘瀑布。

披发之态,若是落在人族眼中,定然被嘲笑为蛮夷之人的做派。

对了,方才雪兔精族的夫妻二精,不都是随意地用树枝、冰簪绑了些头发?也没有更多的珠宝装扮。

“有点你族的样子了。”无垠笑着。

“蛮夷之族?”

一蛇一狼相伴,跟着前面的雪兔精族远行。

白雪地继续绵延,视界中除了白色的大地,便只有时而出现的树枝树干。

至一处冰雪颇为深厚的平缓山坡,雪兔夫妻于山坡前平坦的冰雪上落下。,雪兔父亲道“你们在上面等着。”他钻入冰雪,片刻后跳了出来。

眼前山坡中,钻出一只雪兔,滚圆明亮的眼睛与这雪兔一家别无二致。

那雪兔谨慎地向雪兔夫妻身后的林涟漪、无垠打量一番,问道“他们是谁?”

雪兔父亲道“一时说不清楚,你便对族长说,两个雪狼妖族的要见族长,商量大事。”

雪兔一下钻进冰雪中,上方落下的冰雪立即将他出入的洞口堵住,除了松软些便与其他位置的冰雪没有区别。

林涟漪、无垠看了出来,这里的冰雪似乎更加干燥一些,即应当称为“雪”而并非“冰”。

又过片刻,方才进去的雪兔又钻了出来,道“族长说了,你们不说有什么是事,他也不敢轻易接见,是以只派了思故前来。”

话音未落,从她钻出的洞口,又有一只雪兔钻了出来。

其个头比其他的雪兔矮小了许多,看模样也不会很重,或许算得上是瘦弱了。

他见外面除了六只小雪兔以外都是人形,便也化为人形,其人形也是个瘦瘦矮矮的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

林涟漪、无垠断定此精必然不可能只是十二三岁,又见雪兔夫妻人形也是偏向年轻的,他们猜测或许这是为的其他种族看上去顺心一些吧?

说到底,还是为了生存。

都到了为其他种族而对自身人形有要求的地步,可见雪兔精族的确受了很多欺压。

接下来联合雪兔精族也更加有把握了。

思故恭恭敬敬地作揖道“两位雪狼妖族的强者,初次见面,我雪兔精族失礼了。”他站直身子,面带歉意,“族长不便出来欢迎,只好派了我前来迎接。小的名为思故,不知二位有何要事需要商议?”

无垠当即将这所谓要事说了一遍,最后加上他与林涟漪相商的计划,道“我们希望族长能够在下一次进供食物之时,加上我们。”

闻言,思故、雪兔夫妻一家、来回报信的雪兔脸色无不脸色悲伤。

无垠立即反应过来,应当是“食物”一词用得不对,连忙道歉道“对不住,在下言语失当。”

思故苦涩地道“阁下说得对,我们雪兔精族已为鹰魔族当了超过千年的食物了。鹰魔族对我族族精的需要较从前蛇妖族多了一倍,每个月供奉食物之时,实在是……”

“有家更如无家,反正家也保不住我们。”报信的雪兔低声难过道。

思故脸色更变,看了眼雪兔父母,目光定在雪兔母亲怀中的六只小雪兔身上,道“如这对夫妻这般成为功臣的少之又少。

“实不相瞒,我出生那月,雪熊妖族叛乱,我们雪兔精族被吃了很多族精,可供奉食物还是原来的量。我母亲为了不让我被供上去,自愿代替我去了……”

言及痛苦往事,思故晃了晃头,似是要把突然喷涌的痛苦甩回角落里。

林涟漪为之同情,更悲愤于鹰魔族在她的种族领土上肆意妄为“众附属族苦于鹰魔族统治久矣,当下鹰魔族再无能力保全我等附属族,反叛势在必行。”

“是!”思故振奋精神,道,“我去禀报族长,此事族长必然同意!”

“夫人,我们先进去吧?”雪兔父亲慈爱地望着自己的孩子,道。

雪兔母亲还是留存一些谨慎,看向报信的雪兔,坚持道“灼安,你带我夫妻的孩子进去,我们在外面守着。”

第七百四十九章 冰泉

仿佛是一道长鞭,带着呼啸的白色灵力,冲到雪狐背后,从头顶高度向下猛地一甩,背后雪白的狐毛被白芒扯下粗粗一道,取而代之为血红的伤痕。

雪白狐毛沾着血迹翻飞,雪狐只觉背后痛苦猛地袭入周身,他应声倒地。

血痕上犹带着白色灵力的光芒,冷白色的暮至落入林涟漪手中。

林涟漪逼近倒地的雪狐,她背后,另一边的战局上,无垠正以点染对决另外两个雪狐。

“你们是蛇妖族!”倒地之后,穷途末路的雪狐惊问。

“是。”林涟漪道。

三道血光接连溅地。

思故听得方才雪狐的惊问,震惊不已,盯着林涟漪手中的暮至,直至她将暮至收回袖中,才惊喜地问道“你是林涟漪?”

林涟漪转身,正色道“你知道了,会告诉你的同族吗?”

思故疑惑“为何不告诉他们?千年以前,我雪兔精族是对蛇妖族最忠诚的,你是昔日主族的强者,有你的号召,消灭鹰魔族会更容易。”

“不行,”林涟漪却道,“暂时不必大张旗鼓地对付鹰魔族,那是亘寒大地以外的蛇妖族、人族的任务。当下最重要的是让我和无垠进入祭雪殿,刺杀鹰魔族的族长。”

“可是九死一生,你是主族……”思故惊恐。

“我若死了,和你们的种族无关,你们只管送我们进祭雪殿。吟暮也会知道的。”林涟漪道。

“好……”思故还是忐忑不安,转身看向无垠,道,“原来是天涯教的潭主大人,是我没有眼力了,竟没有认出来。”

“无妨,本就是我们有意不让你们知道。”无垠指了指边上的尸体,道,“雪狐妖族随时会有其他的族妖过来,这些尸体当如何处理?”

思故道“脚下冰雪深厚,把他们埋在土地下,再覆以冰雪便是雪狐嗅觉灵敏,也断然不会发现的。”

“好。”

雪狐尸体埋葬后,他们又处理了一下表面的痕迹,即双方战斗、雪狐逃亡时地上落下的深深浅浅的痕迹,才到冰泉边休息。

“冰泉方圆约莫三丈,鱼和植物都在水下。水底下的泉眼小,但是直到与冰雪齐平的高度,泉水面就很大了。”思故走到冰泉边上,正要下水,意识到身边还有两个没怎么喝过水的主族族妖,连忙讪笑一下,道,“二位先喝水吧。”

林涟漪、无垠走近冰泉,两手作碗状,弯腰取了水。

思故一跃而下,水面扬起些许水花。

林涟漪扫视冰泉周围,见冰泉内壁,接近水面的高度,为寒冰所铸,她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冰泉周围的雪受到冰泉寒气所侵,化为了坚冰,坚冰又作为内壁,使冰泉水面得以继续上涨,直至冰泉水面与冰雪面相持。

水面下忽地浮出连续三四串泡沫,涟漪荡漾。

林涟漪、无垠向后退了一步。

思故抓着四条鱼跳了上来,这次泛起的水花更大,随着思故喜悦的笑容跳出而溅到周围。

“两位主族族妖,我给你们抓了鱼。”思故喜悦地道,将四条鱼递到他们面前。

林涟漪拿过两条鱼,道“多谢。”她一看那鱼,发现了惊讶之处。

无垠细看手中的两条鱼,亦觉惊讶,问道“这是什么鱼?竟已有了些许人族的情感。”

但见那手中奄奄一息的鱼挣扎扭动,其鱼眼中竟如人族一般流露出明明白白的恨意,似是决意报复。

这种情感与一般的动物情感是绝然不同的。

思故笑了笑,见怪不怪,道“这冰泉上千年了,我只知道这里有鱼,什么品种倒不知晓。不过,能产生人族情感的鱼,也不会是普通的鱼了。”

林涟漪看向他,似乎玩笑又似乎认真地问道“你希望这种鱼产生意识吗?”

思故惊讶,想了想,又目露几丝惊慌,迟疑着道“我不敢骗主族,我不希望暮雪千山有更多的附属族,利益就这么点,任何一个附属族,都不愿意出现其他的附属族抢夺的。”

林涟漪点点头,道“是,若是他们产生了意识,你也会去堵住他们的出路吧?”

思故迟疑着点点头,试探着道“正如雪狐妖族对我雪兔精族一样?”

林涟漪转过头向雪狐妖族方向看了一眼,道“他们没有做错。”

思故惊疑。

“你找点吃的便立即上岸,我们带着食物,快些离开。”林涟漪吩咐道。

“是。”他再次跃入水中,片刻后抓着四枝植物上来,道,“主族,你看。”

他手中抓着的植物藤蔓,周身呈冷白色,仅有淡绿色的纹理如排列整齐的蛇鳞一般好看。

林涟漪一喜,取出暮至一对比,果然正是制作法宝暮至的材料。植物尚带着冰泉冷意的气息飘散开来,暮至感受到同族气息,其上浮起了淡淡的光辉。

无垠喜道“再过许久,这里将会长成另一件暮至法宝。”

“这种植物成长得慢,若是到时候暮雪千山没有毁灭,应当是能成的。”思故道,抬头凝望林涟漪,意味深长。

林涟漪与他对视,默叹一声,收回暮至,道“我们走吧。思故,你带路。”

“是。”

路上,思故问道“主族,敢问未来暮雪千山毁灭之际,我们这些附属族当何去何从?”

“去人族聚居地。”林涟漪道。

“这里,真的没办法恢复原样了吗?”思故留存一丝希望,或许是猜测人族会有什么好的方法。

“没有了。”林涟漪叹道。

回到族长所在的聚居地时,思故没有说出林涟漪和无垠的身份,只告诉族长,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

族长亲自出来,面见了林涟漪和无垠,打量一番,问道“二位为我雪兔精所做的一切,本族长十分感激。只是还有一点,你们如何证明你们是蛇妖族派来的?”

无垠淡淡笑道“你们千年来都不曾与人族聚居地外的蛇妖族碰面过吧?我知道的你们不知道,我又如何证明我们手上的蛇妖族信物就是蛇妖族给我们的呢?”

族长点点头,深觉有理,摇了摇头,道“老糊涂了,不管是否蛇妖族指使,只要有一个附属族敢打着暮雪千山蛇妖族的名义号召起义,所有的种族都会揭竿而起的。”他顿了顿,道,“人族的语言真是好用。”

思故喜道“过几日,雪兔精族将上供二十壮二十少,亦即二十男二十女,进入暮雪千山中心山峦,你们被安排在二十壮中。”

第七百五十章 勇敢

出发前往祭雪殿那日。

林涟漪和无垠混杂在三十八雪兔精族之间。

年幼的雪兔精或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或恐惧地低低哭泣着,口中呜咽着叫着“爹”“娘”;年长的雪兔精沉默寡言,颓然呆滞,有心善的抱起哭泣的小雪兔,也有愤怒地骂着哭泣不停喧嚣不断的小雪兔。

林涟漪不知道蛇妖族统治暮雪千山时是如何的规矩,只是直觉地猜测,为了安抚民意,应当是不会吃小雪兔的。

毕竟看思故、雪兔夫妻对蛇妖族的态度,也并未有多大仇怨。

再者,竭泽而渔,也不似是深谙人族治世之术的蛇妖族会做出来的事情。

待四十个雪兔精聚集齐了,喧嚣之声更大。

原本面上动作上都显得胆量十足的雪兔,有些也开始浑身发抖。

雪白的皮毛沾湿了泪水,林涟漪和无垠站在一团雪白的边缘,心生怜悯。

聚集林涟漪最近的一个小雪兔,呆滞地坐在一个大雪兔的脚边,一言不发。

大雪兔低头蹭了蹭他背影。

小雪兔化为人形,反将大雪兔抱在怀中,凑近她耳朵,低声道“太奶奶,我们见了鹰魔族,你退后,我来杀了他们,好不好?”

林涟漪一惊,若是这波上供的雪兔中,有哪怕一个心怀刺杀之心,都容易招致所有雪兔被杀。

“辰时雪狼妖族会到这里,带领你们前往暮雪千山中心山峦。到了那里,你们不会立即进入祭雪殿,还有一道健康检查。

“健康检查以后,你们会由鹰魔族押送,进入祭雪殿所在的山峦脚下,圈养于蛇妖族奴隶的边上。

“至次日,鹰魔族才会带领你们,上供给祭雪殿。

“吃了我族的雪兔,也是那一天的事。

“主族,望你记住两点,一是不要理睬蛇妖族的奴隶,他们虽是你的同族,但是千年的繁衍圈养早让他们失去了勇敢与胆气,他们只会害你们。

“二是,见到鹰魔族吃了我雪兔精族的族精,切莫沉不住气。这是他们为蛇妖族能做的最伟大的事了。一切都按照你们自己的计划来。

“我回去向族长复命了。”

思故离开前,是如此提醒的。

这复杂的过程中,但凡有一点差错,她和无垠都到达不了祭雪殿。

她弯下腰,轻声问道“小雪兔,你方才说的,如果做出来,会连累所有族精。”

小雪兔抬头,满面的鄙夷,道“你还是不是雪兔精族?”

大雪兔忙道“这孩子随口说的,他又有什么能力可以反抗鹰魔族?你放心,我们都会在那种赭色异水上安静死去的。”

林涟漪大惊,眼前闪过刺茫痛苦挣扎的模样,蓦地脸色发白。

“最后不都是一个死吗?”小雪兔气愤咬牙道。

林涟漪无奈解释道“鹰魔族至今统治着暮雪千山,你要反抗,整个雪兔精族都会死的。”

小雪兔悲伤地抬头,凝望她,问道“我雪兔精族族精数量日渐稀少,暮雪千山也必将消亡,我们本来都是要死的。”

林涟漪叹了口气,坐了下来,道“你不知道,人族和蛇妖族结盟,正在与鹰魔族战争吗?人族和蛇妖族会赢的,到时候我们雪兔精族也能够继续作为蛇妖族的附属族,跟随他们到达人族聚居地,活下去。”

小雪兔惊疑,绝望的目光中隐隐现出了希望。

“给你们的种族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不要动手。我们四十个族精,将成为这一个千年最后的祭品之一,用以交换全族未来的光明。”林涟漪劝说道。

小雪兔眸中希望更加浮现出来。

大雪兔慈爱地笑了笑,道“新北,有太奶奶陪着你,到了祭雪殿,我会想办法不让族老鹰峙把你带走的。”

名叫“新北”的小雪兔坚定地道“太奶奶去哪里,我也跟去。”

“到时候再说,好不好?”

“嗯。”新北明知无解,也只有这般回答了。

林涟漪站起身,与无垠相视。

无垠凝视她的目光,仿佛在说“你说让他们给雪兔精族一个机会,可是若蛇妖族没有来得及疏散雪兔精族,我们从食物中逃脱,不也是害死了全族吗?”

“是,可总要有牺牲。”林涟漪笑了笑,以目光回答道,低头扫视悲切不已的雪兔精们。

无垠见她侧面平静的神色,心中也是无奈。

他们逃离这些食物,到达祭雪殿,定然是夜间的事,也就是雪兔精族被上供到祭雪殿前一天。万一有鹰魔族深夜检查,发现雪兔精族少了两个,势必对剩下的严刑拷打。

先死的应该是这些雪兔精族。

“我不想死……”

“人族不是说,人固有一死吗?我们雪兔精族不也是生灵,我们也总要死的,下辈子我要做个人族,至少都是我吃别的种族……”

“两位族精,我从前没有见过你们,你们住在哪里?”新北的太奶奶打量着林涟漪和无垠,以它慈爱的语气问道。

林涟漪随口编了一个名字“桑雨。‘桑蚕’之‘桑’,‘谷雨’之‘雨’。”她心想,既然用的是

“元笼。”无垠一时想不出来,只觉名字不过是称谓,便根据爹娘给的名字想了一个,“‘元月’之‘元’,‘灯笼’之‘笼’。”

“都是和人族有关的名字。”她笑道,“我名‘盈缺’,这也是人族对月亮的说法。”

“是。”林涟漪应道,“很久以前,暮雪千山蛇妖族统治这里之初,所有附属族都在学习人族的东西了。”

盈缺道“从前不懂,以为雪兔精族就是雪兔精族,人族那一套不必去学,蛇妖族逼迫我们学习后,我们才明白,人族之所以为人界霸主,正是因为他们那一套,是最适合人界生存的。”

“我也是这样想,不过为何最近听到越来越多的族精谈论起人族了呢?是因蛇妖族与人族结盟吗?”林涟漪问道。

盈缺答“是因蛇妖族竟然要倚仗人族才能对抗鹰魔族,很多族精以为蛇妖族成为了人族的下属,日后再次统治我们这些附属族,也不过是让我们听从人族的话。”

“人族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万物生灵学习人族是给人族面子,我们才不会听从人族的。”新北低声骂道。

“四十个齐了吗!”远远地,传来雪狼妖族的声音。

三十八个雪兔精面露惊惧,望向大摇大摆,按着脚印走来的雪狼妖,颤抖。

第七百五十一章 将与主

八个雪狼妖,雪白的狼毛于阳光下散着得意的光芒,仿佛一向吃得很好。

无垠面色不悦,见一时无雪兔回答,便站到前面,高声道“齐了。”

接近时,众雪狼妖化为人形。

为首雪狼不满于无垠的态度,到达时盯着他,气势上颇有雪狼的冷傲,道“你也是雪兔精族?”

无垠不情愿地收了收态度,道“是,若非雪兔精族,不会自愿进入祭雪殿。”

为首雪狼笑了笑,道“好。”他抬手,命令道,“出发!”

众雪狼妖出发,前往暮雪千山中心山峦。

“完了……”雪兔精族中,有族精呆滞着神情,低声喃喃道。

雪狼前后各三名,左右各一名,将雪兔精们包围起来。为首雪狼在前,押送这一群鹰魔族的食物前行。

为首雪狼听得雪兔的悲伤言语,冷冷道“你们不能生病,生病的下场是什么,你们应该知道。”

雪兔精们又是一哆嗦。

新北怒目瞪着为首雪狼,盈缺慌忙攥紧他的手,以目光示意他不要冲动。

新北被她一抓手,目光黯淡了许多,只觉难过得窒息,目光无力地低了下去。

下场就是雪兔精族受到牵连了。

雪兔精族不敬,不把鹰魔族的食物当回事,得牵连众多族精。

当然雪狼妖族也不是没有责任,总要推出一些族妖来受罚的。

“快一点!”为首雪狼催促道。

众雪狼妖、雪兔精加大了灵力消耗,更快地奔行于冰雪之上。

脚印从距离某处雪兔精族聚居地不远的地方,一连串直通到暮雪千山中心山峦。

待雪狼妖族走远,方才雪兔精等待的地方,几个雪兔钻出冰雪,凝望地面上留存的脚印,心生悲默。

“告诉思故,他们出发了。”

“唉,蛇妖族什么时候才能来救我们?”

“蛇妖族忙着与鹰魔族战争,他们尚需要人族的力量才能与鹰魔族抗衡,你以为他们真的会来救我们吗?”

“可是这两个雪狼妖族……”

“你看见连其他雪狼妖族都不认识他们,可见他们即便是雪狼妖族派来的,也不会是所有雪狼妖族都知道反叛的计划。”

“你是说,他们有可能在骗我们?”

“什么蛇妖族,不过是个别雪狼妖打着蛇妖族的幌子,来这里骗其他附属族,拢聚势力罢了。更何况,这两个雪狼妖,还是新近从荒原过来的,暮雪千山的事情,他们知道多少?”

“这……”

“我真后悔没有劝说族长将他们抓起来。一旦他们刺杀鹰魔族族长成功,我们便是逃亡,又能逃到哪里去?”

“好了,族长说他自有决断,这些被上供为食物的族精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或许族长告诉我们的也不过是一部分消息。族长一定是对的。我们回去吧。”

“唉……”

暮雪千山中心山峦。

健康检查的关口,其实是一间高大的石屋。其中几个鹰魔族族魔于石屋之内,上空盘旋,或是站立于上空悬挂的石柱上。

石屋地面周围,每面墙壁前站立五个鹰魔族族魔。

门口鹰魔族把守严密,只令雪狼妖族把雪兔精送到石屋之中,清点了数量,确认没有缺少,便令雪狼妖族回去了。

鹰魔族为首者以原形示人,白羽尖喙,比人族寻常之人还要高两个头,收拢着羽翼于背后,一双闪烁着锋利光芒的眼睛仿佛落到哪里,哪里便会冷上几分。

“四十个全了,倒是比上一次快了很多。”为首鹰魔冷冷道。

“你们不必催促,雪兔精族能够按照时间准备好上供食物,我们自然会立即送过来。”为首雪狼冷漠地回答道,似乎对鹰魔族惯常的催促感到厌烦。

“知道就好。”为首鹰魔转过身,望向石屋之中。

一名鹰魔族大夫挨个检查雪兔精的健康。

林涟漪、无垠排在末尾,林涟漪注意着上空和周围鹰魔族的目光,悄悄伸出手去,握紧前面新北的手,轻声道“不必紧张。”

新北不悦地甩开手,用比林涟漪更大的声音反问道“我紧张什么!”

林涟漪微笑,收回手。

她转过身去,又握紧无垠的手,故作紧张地道“可是我紧张。”

“不必紧张,不过是检查一下健康罢了。”无垠安慰道。

前面新北冷哼了一声,仿佛嘲笑林涟漪胆小之态。

林涟漪不敢放心地点点头,又恐惧地望了眼周围的鹰魔族,从他们的眼光中看出了对雪兔精族弱者的嘲笑。

她转过身去,心中暗笑。

雪兔精族的心跳、体质,大概都知道了,过一会儿也能蒙混过关。

“最近外面的战争如何?”为首雪狼问道。

“我族还在进攻,便是人族和蛇妖族结盟,也全然不是我族的对手。”为首鹰魔以早已料到的神情答道。

“我族伤亡如何?”为首雪狼问道,他那勉强挤出来的微笑也显得冷漠。

“不知。”为首鹰魔冷冷答道,仿佛事不关己。

为首雪狼因是人族,此刻脸色变化尽能看出,显然是有些愤怒了。

林涟漪悄悄向他望去,见他面色之怒,暗笑一声,又转过了头。

“我族为鹰魔族附属族,此战之中,又为鹰魔族为马前卒,人族聚居地上传送消息回来,竟连我族的半句话也不提一下吗?”为首雪狼低声似是特意压了压气愤之意。

为首鹰魔毫不退让,却以理所当然的神情道“暮雪千山乃是主族与附属族共同的故乡,你等是为我鹰魔族而战,亦是为你自己的种族而战,都是住在暮雪千山的,为何要我等鹰魔族对你负责?”

这次不止是林涟漪、无垠,其他雪兔精族族精听得如此无赖的解释,都忍不住惊异地向这里看过来。不过也是害怕鹰魔族发威,都是只看了一眼便收回啊目光。

为首雪狼被这句话气得面容发青,沉声道“我等附属族,乃是因为有主族可依,有利可图,方认鹰魔族为主族,你等却对如此功臣种族成员不管不顾,岂不是叫暮雪千山各大种族寒心!”

为首鹰魔冷漠地盯着他,冰冷的目光不泛丝毫波澜。

为首雪狼气愤却一时无可奈何,不过身为鹰魔族一战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种族力量,他也是不会甘愿为主族任意欺凌的“实不相瞒,我族本族在派往人族聚居地的族妖中安插了来回传送消息的族妖。”

众鹰魔的鹰脸上脸色一变。

第七百五十二章 圈笼

“你说什么!”为首鹰魔想了想,决定暂时把这个以下犯上的雪狼妖的话语当做玩笑,先质问了一句。

为首雪狼无丝毫反对的意思,微微瞪大双眼,道“我等附属族跟随鹰魔族已千年了,我雪狼妖族更是披肝沥胆,忠心无二。

“若是鹰魔族不但没有让我们感受到丝毫存在于暮雪千山的好处,只是将我等作为与祭雪殿山脚下那些蛇妖族族妖一样的奴隶,我等如何还能继续跟随鹰魔族?”

为首鹰魔脸色变化几次,其他鹰魔、雪狼皆紧张地望着为首鹰魔的面色,只是在鹰魔原形的状态下,不太能看出面色,那锋利的目光就更加看不出什么来了。

最终,为首鹰魔还是暂且压制住了身为主族应当有的愤怒,沉着气低声道“好。你们放心,传送消息的族魔尚未离开祭雪殿,我们会立即转告他们,让他们记下其他所有附属族的牺牲状况的。”

为首雪狼难得一见地微笑。身后雪狼皆暗暗松了一口气,然表面上从始至终未丢弃身为雪狼的骄傲。

其他鹰魔虽与为首鹰魔一般有主族的气愤,却因当下战争不可离开雪狼妖族的帮助而不甘地压下了愤怒。

林涟漪有些失望,可惜没有看到两方打起来。

鹰魔族能够忍让战场上出力的附属族势力,也算是有些头脑。

像人族那样出现功高盖主的现象,并非吸收了人族行事的弊端,反倒是一种进步。

她望向前面排队的雪兔精,很快就轮到了她。

林涟漪和无垠早有准备,轻松可以过关。

“我们走了,忘主族各位对这些胆小的雪兔精好一些,以防他们中途吓死。”雪狼妖嘲讽道,轻蔑的目光向石屋中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雪兔精扫了一眼。

“什么东……”新北欲低声骂出来。

“新北!”盈缺喊住了他。

新北气愤地轻哼一声,却道“我们是上供给主族的食物,他们难道能对我们怎么样吗?”

林涟漪又气又笑,心想“怎么你成为食物还好意思骄傲了?”

“好了吗?”为首鹰魔望向石屋之中,问道。

鹰魔族大夫转身,向他道“好了,都是健康的,只是有些雪兔精胆子过于小了。”他恭恭敬敬的话语带着鹰魔族的冷冷冰冰。

林涟漪感觉这种冷冰的语气,也并非是鹰魔族的专属,千年前的蛇妖族似乎也是这样。

乘曦曾对她模仿过。

“我们走。”为首鹰魔向石屋中的鹰魔命令道,转身又对身边一个鹰魔道,“你按照雪狼妖族的要求,现在立即回祭雪殿中吩咐传送消息的族魔。”

“是!”

林涟漪、无垠,再次与雪兔精族一同被押送,至祭雪殿山脚下。

从低处望去,上方的建筑显现出人族聚居地的特色,白墙黛瓦,连成一片,碎碎落落,看上去又很和谐。

按照乘曦所言,这些建筑在蛇妖族统治时期便建成了。若是没有经过修补,恐怕到了现在就是一片废墟,只是从山脚仰望过去会好看些罢了。

前方,他们见到了位于稍稍高处的圆形建筑,高高的黑色墙壁将其中的生灵围拢起来,自生到死所见永远是头顶圆形的天空——

以及平视时可见黑色的墙壁、低头时可见日渐消融的冰雪。

雪崩是什么样,不知他们有没有感受过。

走近了,黑色墙壁上方边缘处的时而游离闪烁过去的白色光芒,令林涟漪忍不住打颤。

被围拢于这样一个圆形狭小的世界里,便是雪崩发生了,恐怕也没有主族为他们打开牢笼放生。

在鹰魔族眼里,他们连附属族中最弱小的雪兔精族都不如。

然饶是如此,为首鹰魔似是发现了什么异常,命令身边一鹰魔道“你过去看看,圈笼左侧墙壁上方是不是破了一个口子。”

“是!”那鹰魔一边向上跃起,一边展开羽翼,足有他个头的两个长的羽翼呼啦一下低空展开,一下遮蔽了地上的一大片冰雪,阴影笼罩于每一个雪兔精的心头。

为首鹰魔带领雪兔精继续前行,很快前往探查的鹰魔回来了,道“那里的火线断了。”

林涟漪浑身起了一层疙瘩。

火线,可是如杜鹃镇上驱水阵一样的火线吗?

还是与赭色异水有关?

恐怕是只要一触及,便会当场被火焰焚烧成一道美味佳肴吧?

“没有蛇妖族逃出去?”为首鹰魔皱眉,问道。

“没有。”鹰魔答道,“已问过看守者,现下正派族魔禀报鹰峙族老,会立即带着赭色异水回来修补的。”

林涟漪脸色有些异样,所幸无谁会关注一个食物的脸色。

“为何会断?”为首鹰魔这才问到原因。

鹰魔迟疑了一下,回答道“恐怕是因为雪崩,雪崩时未断,却导致暗线脆弱,又加最近风大,便……”

听到“雪崩”二字,为首鹰魔脸色微变,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道“准备好人族的油盐酱醋,若有蛇妖族逃出来,不必经过族长同意,这等罪奴,吃了它。”

“是。”鹰魔喜应,站到为首鹰魔边上,继续押送另一种食物前往圈笼,他期待的目光盯着圈笼暗线的缺口,心怀希望。

接近圈笼了。

雪兔精族中,已有不敢前行的族精,虽有前后的鹰魔盯着,仍是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脚步,男女壮少皆有。

“求你们放过我吧……我还年轻,不想死……”一个心弦忽然崩断的雪兔精恐惧地跪了下去,向边上的鹰魔哭道。

那鹰魔不耐烦地要伸手拎他起来,为首鹰魔听到求饶声,停下脚步,转身轻蔑地看着那个雪兔精,提醒道“别伤他,这可是祭雪殿那几位强者的食物,让他自己起来。”

鹰魔松手。

为首鹰魔嘲讽地道“你是要抵死挣扎,为了你不可能扭转的命运,拉全族下水吗?”

雪兔精剧烈颤抖的身体不敢直起,低着头,头脑中如爆裂一般,搅动剧烈的情感,拼了命地要抽出一个答案来。

为首鹰魔嗤笑“好了,雪兔精族的命运都掌握在你手上,还不快决定?”

那恐惧至极的雪兔精终于想明白了,绝望地站起来,以死白的面庞对着为首鹰魔,回到族精之中。

继续,向圈笼而行。

“好了,雪兔精族的命运都掌握在你手上,还不快决定?”另一边,雪兔精族族长所在的聚居地外,也是这样一句话响起。

第七百五十三章 阴谋

灼安、思故紧张地守着洞口,几日前林涟漪、无垠到时,此处还只是钻开一个可容纳他自己出入的通道口,而当下一个七只雪兔高、四只雪兔宽的通道口宽敞地敞开着。

灼安面前,林涟漪和无垠遇到的雪兔夫妻亦警惕而待,另有四名雪兔精族的强者震慑着说话之人。

其中两名,正是林涟漪、无垠被雪狼妖族押送时,一直监视着的雪兔精。

雪兔精族一方最前端,一名白发人形老者面色警惕,沉着的目光中隐隐闪露着敌意。

他面前,却是万河骨、吕焕敦二人,似乎有恃无恐地站立,谨慎的同时又显露出悠然之态。

吕焕敦正是说话之人。

万河骨见老者仍旧不回答,笑了笑,以有些随意的尊敬语气道“族长,我知道你们曾是蛇妖族最信任的雪兔精族,如今被其他附属族欺压了千年,定然很想推翻鹰魔族。但是……”

“但是,远水解不了近火,是不是?”前方老者,亦是雪兔精族的族长,沉着地道。

“是!族长对我人族语言很是熟悉,那定然也明白这句话背后之义。”万河骨道,“我相信我们人族与蛇妖族结盟,必然能打下暮雪千山,然当下统治暮雪千山的还是鹰魔族。

“你们串通林涟漪和无垠,让他们到达祭雪殿,这颠覆鹰魔族统治的罪名,不知你们担不担得起!”

万河骨目光一亮,其中闪过的冷意令灼安等雪兔精浑身一冷。

其中已有雪兔精试图劝说族长同意万河骨的要求。

然族长沉着从容,仿佛毫无畏惧,他思考了一会儿,竟哈哈大笑,道“担不起!担不起!是以,一开始,也没有要承担!”

万河骨、吕焕敦脸色一变。

吕焕敦低声威胁道“你怕不是疯了!一蛇一狼都送上祭雪殿了,若不照着我们说的去报信,祭雪殿上出了什么事,你们雪兔精族怎么解释都逃不掉全族覆灭的罪!”

闻言,族长仿佛更加从容悠然,开口只有一个字“杀!”

雪兔一方大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万河骨、吕焕敦也是没有想到,为何他们说出了唯一的解决方法,对方竟还要杀了他们。

“杀!”族长又催促道。

雪兔精族终于齐齐出手,双方战到一起。

万河骨、吕焕敦被迫应敌,面对不知道行的雪兔精不敢大意,过了几招发现雪兔精族道行竟然只在人族的二流范围内,便有些松懈了。

加上人族还有法宝,仅凭这几个雪兔精族真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几招之后,雪兔精族个个负伤,而万河骨毫发无伤,吕焕敦也只是有些轻微的抓伤罢了。

“万兄,我们快些离开吧!”吕焕敦催促道,“杀了这帮不识好歹的雪兔毫无意义!”

“不急!让我跟他们玩一会儿!”万河骨哈哈大笑。

族长发现这两个人族道行颇高,心有担忧,脸色铁青,立时转身回了通道内。

万河骨长笑。

吕焕敦也不急着走了“你们的族长竟然是如此胆小之人——之兔!”

雪兔精族唯族长马首是瞻,自然不会理会两个人族的嘲讽,被两个人族害得族长也要退到洞穴里,实在是屈辱!

雪兔精族加强了攻击。

万河骨、吕焕敦对付得有些吃力了。

不过雪兔精族终究无一能够在道行上与两个人族邪道高手相匹敌,没过多久便有了牺牲。

两个牺牲后,族长冲了出来,带着背后一群雪兔精,口中大呼“这些是人族派来刺杀鹰魔族的!!杀了他们,不论死活,你们就是功臣!雪兔精族的活路也会宽敞一些!”

雪兔精族士气大振。

更多的雪兔精加入战局,这些新加入的道行更高,甚至有雪兔精为一流上层的水平,族长本身亦是一流高手。

万河骨和吕焕敦意识到上风正倾向于雪兔精族。

在更强者的带领下,雪兔精族攻击越发疯狂。

曾经雪兔腿一蹬,连同等道行的鹰魔族也要谨慎对付。

如今被欺压了许久的雪兔精族仿佛又找到了千年前鹰蛇大战时的勇猛,逼得万河骨、吕焕敦渐渐远离聚居地洞口。

只有灼安、思故,隐隐地发觉有些蹊跷。

“就算蛇妖族回来了,我们也还是他们最信任的侍者!”族长激动万分地呼喊着,义无反顾地消耗着灵力。

灼安、思故脸色更变。

责任……

心底里忽地出现一个阴影的黑点,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便是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之中,他们也不得不感受到蹊跷的意味。

“为了我们的孩子!”一个雪兔精目眦欲裂,恢复原形,直冲万河骨后背而去。

万河骨大惊,只得放开面前的两个雪兔攻击,转向身后,惊见一只浑身流溢着灵力白芒,分明是使用了同归于尽招式的雪兔猛扑过来。

他脸色大变,法宝呼上,却因开战以来便有的轻蔑,未将雪兔逼近自身当一回事,不要命的雪兔就在眼前,速度之强不是他能够轻易打开的。

原本面对他正面的雪兔们此刻趁机轰向他后背,更令他无从躲避。

他匆匆地竭力,吃力地拨开不要命的雪兔,雪兔爆体而亡的灵力余波狠狠地撞到他身上,兔血浓郁的味道掩盖了灵力余波,却让他起不了一丝果腹之余欲,反将他推向背后冰冷的灵力锋芒。

他如野兽一般吼叫一声,像极了雪狐妖族。

未与之对敌的思故这样想着。

“去死吧!”族长兴奋不已,迫不及待地附上来给予他最后一击。

人血之色,其实比兔血更加鲜艳的。

吕焕敦瞥见万河骨死亡之惨状,当机立断,以两伤之法,自伤其身,从包围之中撤退,立即远遁。

然背后族长高呼着“莫要放过他!”

众多雪兔精,只要是没有生命垂危的,皆疯狂地追了上来。

以人族之态攻打,至其再无还手之力,又化为原形,四腿发力,蹬得吕焕敦死相狰狞、周身扭曲。

天色仿佛有些阴了。

“族长,这两个人族尸体怎么办?”一雪兔精问道。

“冰封!”族长浑身浴血,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是!”

落在一旁的思故、灼安按捺不住心中不安,还是上前欲问。

族长听得脚步声,转过身看了他们一眼,便立即堵回了他们的问题“不必担心我族被牵连。思故带着林涟漪和无垠去杀雪狼妖时,我早已派族精赶往祭雪殿告密了。”

第七百五十四章 关押

灼安、思故,及所有听到此言的雪兔精大吃一惊。

族长无力扫视众族精脸色,径直走向洞穴,留下一句“我是为了我雪兔精族全族,你们听我的话就行。”

思故脸色煞白,费力地思索了一下,才惊惶地意识到前因后果。

“族长,林涟漪和无垠是主族的,如果主族发现……”雪兔夫妻中的妻子上前问道。

族长骂道“他们被鹰魔族吃到肚子里,死无对证,蛇妖族怎么怪到我们头上?”

众雪兔精恍然大悟。

一边骗着林涟漪和无垠上祭雪殿,一边暗中向祭雪殿告密,讨好了祭雪殿,多了奖赏和功臣之名,又不会留下证据。

等到蛇妖族占领此处之时,仅凭祭雪殿之言,也不会断定就是雪兔精族告密。

雪兔精族还是蛇妖族最好的侍者。

族长在一片血迹前停下脚步,阴郁的目光扫视地上的尸体,最后停留在爆体而亡惨死得只剩下一个头颅的雪兔精尸体上,满意地点点头,道“你们把这个族精功臣的头颅冰封起来,带着这两个人族的尸体,护送我们的功臣们,前往祭雪殿,获得鹰魔族的承认后,三代以内,可安然生存。”

“是!”一直负责此类事项的雪兔精立马喊道。

尽管他上一刻还在犹豫。

族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继续道“另外,思故,你赶去祭雪殿一趟,告诉他们,林涟漪和无垠的身份。语气诚恳些。”

思故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咬牙道“是。”

族长如释重负,一边说着“你们收拾一下这里的残局就准备前往祭雪殿。”一边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走向洞穴。

圈笼。

从远处可见其圆形之态的圈笼,因其庞大广阔的空间,到了近处,站在门前,只以为是方方正正一面墙。

林涟漪和无垠未踏进圈笼,便听到一阵蛇妖族蜿蜒的声音,沙沙的摩擦声充斥着整个圈笼。

除了鹰魔族,生灵皆头皮发麻。

圈笼门内正对着一堵稍稍有些弧度的墙,黑色的墙是向其内部覆去的,仿佛无数双眼睛长在上面,围拢了盯着墙内的生灵。

林涟漪和无垠没有发现明显的结界,却想到一个恐怖的故事。

驯养大象时,只要在他们还小的时候用细小柔软的绳子绑缚一条腿,它们尚小因而挣脱不得。待长大后,它们会因为习惯,以为绳子是不可挣脱的,便再也没有尝试逃离,即便此时的他们只要动动脚,便能轻易挣脱绳子。

“笼长。”门前站立的人形鹰魔上前,道,“圈笼上的缺口正在修补。”

为首鹰魔,也就是圈笼的笼长,答道“好,你们带这些雪兔到笼中去。”

“是。”几个鹰魔上前,替换一路押送雪兔过来的鹰魔,逼着雪兔们进入了圈笼。

踏进门,左右张望,内圈的墙壁沿着两边向深处扩展。

“看什么看!跟上来!”一个鹰魔看见了林涟漪的目光,骂了一句,就要上前踢她一脚。

林涟漪欲向后退,又怕引人注目,只好呆站着准备受他一脚踢。

无垠连忙拉住林涟漪向后一步,林涟漪抬眼诧异地看着他,惊疑的目光透露着“这一脚又不是受不起”的意思。

鹰魔也是诧异,更加愤怒地道“两个雪兔精,也敢反抗!找打吗!”说着,便要伸手握拳,不知是威吓还是真的要动手。

雪兔精族恐惧万分,害怕不能自控的向后退去,又被后面的鹰魔拦下,更多的是屏息站立,一边颤抖一边不敢喘大气。

无垠向后退了一步,连忙道“主族莫生气,我这位同族行事不谨慎,惹怒了主族,我代她道歉。然祭雪殿的几位强者还等着食用我等,若是受了伤,可是你们做下属的罪过。”

鹰魔闻言觉得有理,又有不甘,只好怒骂一声“小兔崽子!”

沿着内层墙壁,向右拐,至圈笼正后方,有一小门,进入小门之中,仍未到达关押蛇妖族之地。

眼前又是一圈墙壁,以中间为线,分左右两个对称的小门。

和方才一样的矮小。

林涟漪听得出来,左边是关押蛇妖族奴隶的。此时蛇妖族蜿蜒之声更加响亮了,接近的生灵们只觉头脑中嗡嗡地响。

饶是同为蛇妖族的林涟漪,也经历过洹山上蛇妖族聚会的大场面,然听到这个声音,还是忍不住心生恐惧。

那里面是一群失去了自由之心,只有生灵最基本地生存之欲的食物。

鹰魔上前,打开右边一扇门,退到边上,指着其中黑魆魆的空间,粗声粗气地道“你们进去!”

雪兔精们按着顺序,战战栗栗地走入其中。

“砰!”门随意地被关上了。

圈笼中没有光明,雪兔精们凭着嗅觉和听觉相互挤挨着。

虽空间很大,却无族精敢往深处而去,便一团地压着门口,有些恢复原形,有些保持着人形,绝望地呆坐下来。

林涟漪和无垠悄悄退到远处,确保身边没有雪兔精会撞上来,才化为半蛇,感受圈笼内部的设置。

偌大的空间,除了刚被关进来的雪兔精族外空无一物,门口附近亦无结界锁住,仿佛内部把守宽松得很。

感知能力外延至门缝之外,依稀可感知门外亦无鹰魔把守和无结界设置。

她本想透过蛇妖族与雪兔精族中间的墙壁,感知蛇妖族的境况,可惜墙壁严密,无法感知。不过猜测,恐怕也是一样。

从雪兔精族的关押情况来看,这不是有点胆量和道行的便可轻易翻出去吗?

她猜想,整个圈笼,也只有最外沿的空间还有灵力设置的关卡,里面则是毫无防备。

蛇妖族奴隶就是鹰魔族驯养的大象。

雪兔精族的夫妻说过,蛇妖族奴隶逃亡过;行流还在虢山时,也曾说过,他遇到过逃亡的蛇妖族奴隶,那是些没有骨气没有胆量的弱者,他早就认为那些是毫无希望的,因此也就没有迟疑地吃了他们。

那点残存的胆量和自由之心,竟然支撑着他们直到雪兔夫妻那一代还有逃亡的英雄出现,实属难得了。

只是鹰魔族把守何其森严,那些渴望功臣地位的附属族生灵何其众多!

千年了,逃亡者,几乎没有成功的。

林涟漪轻叹一声,恢复人形,将方才所感知告诉无垠。

第七百五十五章 挑选

二妖回到雪兔精族挤成的雪白团子边缘。

恰巧新北就在边上,听到林涟漪和无垠过来的声音,鄙夷地道“胆小之辈!”

林涟漪奚落道“你不胆小,为何不冲出去?门上只有一个锁。”

新北惊疑“什么!”黑暗中他惊讶的目光中竟真的浮现出一片的喜色。

林涟漪“……”

盈缺惊恐地抓住新北的手,骂道“傻孩子你想害死我们吗!就算只有一把锁,圈笼外面可有鹰魔族把守!”她言罢,忽地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惊了一惊,连忙改口,“主族。”

新北怒哼一声,收回手,反将怒气撒在林涟漪身上,满腹怀疑地道“你们胡说的吧?鹰魔族又不是傻子,怎会只上一把锁?”

林涟漪暗暗震惊,连才进来的雪兔精族都这么以为了,更何况那些被关了千年的蛇妖族呢?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转过头去,面对墙面,不语。

涉及身份,自然不会告诉他。

新北也不再说话,盈缺轻声对他教训了几句。

片刻后,门外有脚步声逼近。

众雪兔精立即紧张起来。

门开了。

这里的笼长及身后鹰魔下属,各抱着一捆青草进来。

门口的雪兔精族纷纷向后退避,一族精动,全部的族精都争先恐后地向后退,直到全族挤进了角落里,又挤成一个雪白的团子。

林涟漪和无垠站在雪兔精族之中,望着进来的鹰魔。

从外界透进来的光芒落到鹰魔背上,描出他们令附属族恐惧的轮廓。剩余的光芒穿过鹰魔后背,把鹰魔的影子拉长,险险地要接近雪白团子边缘的族精。

笼长冷笑地扔下青草,道“这可是从泣离江边摘下的青草,便宜你们这群食物了。”

身后鹰魔纷纷扔下青草,随即离开。

众雪兔才松了一口气。

“走,去蛇妖族选几个族妖出来!”

门再次被粗鲁地关上。

林涟漪听得他们的话语,连忙跑到门口,化为半蛇,隔着门缝,感知外界的动静。

隔壁蛇妖族的门打开了。

蛇妖蜿蜒的声音从门缝传了进来,雪兔精族也听到了。

无垠走到林涟漪身边,防止其他的雪兔过来发现林涟漪的身份。

所幸没有雪兔敢过来,新北惊异地望着两个举止异常的同族,疑惑于他们到底是不是胆小之辈。

“祭雪殿的晚饭时候到了,你们谁愿意牺牲?”笼长悠然地说着,面前占了一半地面的众多蛇妖呆滞地望着他。

没有族妖回答,连因为恐惧而颤抖的也只是少数。

因门缝终究不算大,两个圈笼分笼之间隔着的墙壁也够厚,林涟漪未能清晰感受到隔壁的动静,只能获取一个模糊的感受。

但是声音可通过门缝清晰地传入此处圈笼,雪兔精族也听得一清二楚。

“没有?”笼长笑了笑,道,“好,我随手点了。”

蛇妖族中产生了一阵骚动。

“就你了!”

一声令下,正如死神的宣判。

那被指着的蛇妖族恐惧地哆嗦了一下,却又忽然平静下来,坦然地走向鹰魔族。

“嗯?蛇妖族中出了一个硬骨头?”笼长诧异地望着蛇妖族走来,同时目露谨慎。

身边鹰魔族也是小心地盯着走来的蛇妖。

缓慢行走中的蛇妖忽地浑身剧烈一抖,笼长惊疑,以为他要发出什么招式,却不料他颤抖之后,竟倒地不起,随即化为原形。

鹰魔族皆惊。

蛇妖族一片沉默中,却有不少目露羡慕。

终于可以摆脱奴隶的命运了,怎能不令同族羡慕!

林涟漪心中悲叹。

“好了,死了一个胆小的,再挑一个吧,族长只要吃活的。”笼长无奈地道,上前,却是先迫不及待地抓起地上的尸体,得意地道,“今晚有的吃了。”

蛇妖族奴隶继续沉默,望着笼长手中的尸体沉默。

或者说是习以为常的呆滞。

笼长站起身,手中掂了掂尸体地分量,满意地一笑,指着正前方的一个蛇妖,道“你!”

那呆滞的蛇妖看了笼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走到鹰魔中间,仿佛毫无感触。

“走吧。”笼长转身,吩咐道。他手中抓着那巨蛇尸体的一段,向前走去。

“砰!”

到了外面,林涟漪才清楚地感受到,那死去的蛇妖原形,竟有往日蛇妖的一半大。

她按着门缝的手紧紧抠着,咬牙切齿。

鹰魔族养蛇妖族,可不就像人族养鸡鸭一样吗?

好吃的部位就养大一些。

她思绪有些混乱,不知那死去的蛇妖族族妖,是因为害怕而死,还是长得太大了,是以五脏六腑支撑不住身体而死。

尸体粗糙的鳞片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渐渐远去。

那沉重的身体,今生总算是解脱了。

林涟漪松开按在门缝上的手,转身,纤瘦的半蛇之身倚靠着冰凉的门,无穷的痛苦于心间回荡。

思故提醒她不必去管这些蛇妖族族妖,因为他们早已失去了自由之心,她本还怀抱些许希望不是千年以来一直有族妖逃出去吗?

是她想得太好了。

那些试图脱逃的真是奇迹,而奇迹真的不常有。

雪兔精族中,有族精先动了起来,以人形走向青草。

“早死晚死不都是个死?吃饱了最要紧!”

“不吃他们的东西!”新北倔强地道,却也没有阻止其他的族精去吃,只独自到了一边闷着气。

盈缺走到他边上,轻声安慰他。

雪兔精们吃草声尚未盖过盈缺与新北话语时,林涟漪听到一句“死了就可以轮回了”,他们应当庆祝。

无垠轻轻拍了拍林涟漪肩膀,道“你再看看他们吧。”

“嗯。”林涟漪轻叹一声。

今夜以后,这些雪兔精便无缘她们蛇妖族的统治了。

门外忽地又响起脚步声。

林涟漪惊疑,蛇妖族也抓了,雪兔精族的食物也安排好了,还有什么事需要他们过来?

她与无垠后退到吃着青草的雪兔精族中,抓着青草佯装着食用。

靠门较近的雪兔精族随后听到了鹰魔族的脚步声,先后放下了手中的食物。

“鹰魔族来了!”有族精低声惊呼。

众族精又退到角落,挤成雪白的团子。

一时黑夜死寂。

鹰魔族到了门前,却停下脚步,停顿片刻,笼长满是威胁的声音响起“林涟漪和无垠,是不是在你们里面!”

第七百五十六章 围困

林涟漪、无垠大惊,却不知问题出在何处,稍一思考,应该也只有雪兔精族告密和鬼双城吕焕敦、万踪山万河骨暗害两种可能了。

再一想,吕焕敦和万河骨暗害的可能性不如雪兔精族告密,那便多半是……

“是雪兔精族族长……”无垠以指送之法道。

“我也猜是。”林涟漪道。

没想到两个昔日的主族,千年归来,满是人族的智慧,竟然还是被曾经的附属族摆了一道。

无垠怀中尚留着思故交给他的海螺,应当也毫无用处了。

为了抓到林涟漪和无垠,牺牲几个雪狐妖族,鹰魔族自然不会怪罪。

无垠面露愠色,伸手取出海螺,正要捏碎。

林涟漪连忙以指送之法道“不要破坏它,待我们离开,还要为雪兔精族定罪。”

无垠微微摇头,无奈收回,心中暗骂,不管雪兔精族是有多么强烈的求生**,此事已全然触犯了昔日主族的底线,他倒希望这些雪兔精在大火中全部烧死。

林涟漪气得脸色发青,却也无可奈何,此时已然陷落于鹰魔族的包围中,只有想办法逃离,而后恢复主族地位,再定雪兔精族的罪了。

斜纤定然也会如当初的她、无垠那般,去救最乖巧的雪兔精族,这个种族不可能在大火中灭绝。是以定罪显得尤为重要了。

另一方,雪兔精族惊异,随即惊恐。

林涟漪和无垠不是应该在人族聚居地上,在天涯教中,与人族正道、蛇妖族结盟,跟鹰魔族打仗吗!

怎么会在这里!

可是鹰魔族会这么问,定然林涟漪和无垠就在这里了!

我们的雪兔可是族长一个个挑选的啊!

难道是他们潜入了祭雪殿山脚,却并非在这里吗?

新北不服气,把他们雪兔精族欺负到这份上了,还怀疑雪兔精族私藏蛇妖族族妖,他正要反问,盈缺害怕他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连忙抢先疑问道“主族,这么违逆主族的事,我们雪兔精族哪敢啊!”

“我知道你们不敢!你们族长都和我们说了,他骗林涟漪和无垠混入你们其中,好让我们瓮中捉鳖!”

雪兔精族大惊失色,个个族精神情大同小异。

“林涟漪和无垠会易容术,但是不能化成雪兔精族的原形。我不想因为抓两个敌者破坏了上供给祭雪殿的食物,你们化成原形,一个个排队出来。”笼长命令道。

门开了。

光芒照耀进来,刺得众族妖眼睛一痛,不得不背过身子,或是遮住眼睛。

笼长催促着“快!”

“不要对着祭雪殿的食物动粗。”门外,另有一个沉稳的声音说道。

笼长回过头去,看向来者,不耐烦地道“我没有对他们动粗。这些雪兔老实得很,不至于令我动粗,就是族长过于老奸巨猾了。”

沉稳的声音奚落道“雪兔精族被其他附属族吃得太狠,如今为了繁衍也只有多赚一些功臣的名头了。他们能越过山脚下你们的监视,直接向祭雪殿告密,还不是你们自己守卫不够森严!”

林涟漪、无垠明白过来,皆暗自冷笑。

不过若非雪兔精族的族长对功臣之名如此汲汲而求,他们早在没有到达圈笼之时,便被赶来的鹰魔族抓住了。

眼下只有山脚一道关卡,闯过去,便有了成功的希望。

笼长轻蔑地哼了一声,扫视圈笼,催促道“快点出来!”

雪兔精们只好挨个以原形出来。

“你快些抓他们出来,听闻你们方才煮了一个蛇妖族尸体,没想到偶尔来一趟,还能吃顿好的。”那鹰魔悠然离去。

林涟漪与无垠相视,目露决心。

“吃一个雪兔。”

“易容成他,我到你的点染中。”

“我们的尸体呢?”

“隔壁。”

三个大胆的雪兔先出了门。

第四个正要前行几步出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林涟漪猛地扇出一道劲风,将门关上了。

林涟漪和无垠站在门口正对的方向上,双手前撑,以灵力支持着紧闭的门。

笼长惊怒,道“林涟漪!无垠!若你们不出来,我们自有办法!”

“几个鹰魔有什么资格对我们主族说话!你们若敢进来,我也有机会把这些雪兔都杀了!”

“林涟漪无垠在那里!”

“爹!我在这里,我是真的雪兔精!”

“孙女快过来!小心蛇妖族!”

“我左右都是同族,你们围过来!”

一片混乱后,大部分雪兔精们围到了一起。

“林涟漪!你们蛇妖族的荣光早已过去了,如今暮雪千山都是我鹰魔族的!在劫难逃又何必牵累你们昔日的附属族!”

“都是为了活着罢了,牵累也是迫不得已。”林涟漪以半蛇之身,感知到雪兔精族挤成的雪白团子,此时的团子比方才的几次小了很多。

那就把他们打散,再随机抓一个出来吧……

等等!

另外有两个雪兔精,孤单地相互依偎着,站在另一边的墙下!

盈缺,和新北。

他们平静地凝望林涟漪、无垠的方向,黑暗中看不清色彩和光芒的眼眸中,闪烁着只有他们自己感受到的忧伤。

盈缺和新北,也是雪兔精族中他们最熟悉的族精了。

模仿声音也容易。

他们淡然的神情,仿佛全然预料到了林涟漪和无垠脱险的方法之一。

“昔日的主族,想必这时候困于囹圄很难受吧?你们去准备一下赭色异水,若是他们还不出来,就把他们和雪兔精们提前烤香了。”另一鹰魔冷冷笑道。

“好主意!”笼长得意地道。

“这是鹰峙族老说的,他以为如今的蛇妖族没有千年前那个好吃了。”

林涟漪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无垠,”林涟漪向无垠靠近,以指送之法道,“你撑着这边,我去把新北杀了。”

无垠吃惊,问道“新北?”

“是。他们站在另一边,为了我们。”

“那么我有更好的办法。”

林涟漪疑惑,随即反应过来,微笑一下。

盈缺手心贴着无垠手背,借着灵力将一句话语打入他感知之中。

“族长此举实属无奈,雪兔精族将亡,愿主族接纳我们。”

“好。”无垠默默回道,“我一个都不杀,只要你们听从我们的话。”

盈缺震惊,待反应过来,喜悦地眨眨眼,无声地落下泪水,手中颤抖,终于回应出一句“好……”

新北一手搭在盈缺身上,道“太奶奶,告诉主族,不要灭亡我族。”

“傻孩子,脱险后你可以亲自说。”

盈缺最慈祥的笑容总是留给新北。

第七百五十七章 金蝉脱壳

“笼长,赭色异水已取来了。”

“林涟漪!无垠!我最后问一次!你们……”

“轰!”

“轰!”

鹰魔大惊,沿着墙壁向边上退去,却不见门口有丝毫毁坏,正心生惊疑,蛇妖族的圈笼中忽地大乱。

蛇妖族惊恐的呼声震响整个圈笼,挤着并不严实的门缝冲出来,一下间颇有刺伤众鹰魔耳朵之意。

其中两个鹰魔手捧两个大盆,盆中赭色异水幽亮的光芒剧烈振荡着,狂澜冲撞四周,终于洒出了一片,如富贵人家的油光满面蓦地大惊失色一般。

“救命!主族救命!”蛇妖族中,有不止一个族妖惊恐地喊叫着,随即一片蛇妖急促拍门的声音撞得门摇摇欲坠。

“墙壁开了!”又有一蛇妖惊呼。

笼长尚未明白此意,祭雪殿而来的鹰魔先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冲到圈笼正后方,惊见墙壁破开了一个洞口。他展翅飞起,立于墙壁悬空之上,却并未看到外圈墙壁外有什么生灵逃离。

不管是狼还是蛇,还是人形,都没有看到。

他忽地想到方才飞来之时,发现圈笼某一角的暗线出现了破损,大惊,干脆展翅高飞,敏锐的目光扫视周围。

“林涟漪和无垠到他们那边了!我们把洞口堵上!”雪兔精族的圈笼中,疑似新北的声音喊道。

惊恐的雪兔精族站出几个,连忙把墙壁上并不大的洞堵上。

鹰魔急怒。

林涟漪和无垠打穿了两个圈笼中的墙壁,更打穿了通向自由的墙壁,此时雪兔精族圈笼、蛇妖族奴隶圈笼、外面都有可能是他们的藏身之地。

“你们两个去看守后面,防止奴隶逃脱!你们四个去追踪在逃者!”

“是!”

笼长盯着蛇妖族的门,蛇妖族奴隶恐惧的声音于耳畔喧嚣,他气得就要嘴角发抖。此时打开门,只会让形势更加混乱,但是不打开门,这些蛇妖也不会轻易消停。

“你们给我闭嘴!”笼长愤怒地道,然里面动静迟迟不停。

“两个地方都洒上赭色异水,都烤了。”笼长气急败坏,怒道。

蛇妖族奴隶惊怒,声音更加嘈杂;雪兔精族却早已预料到了自己的未来,就算现在不死,到了祭雪殿上也会死。

有一鹰魔迟疑着道“可是,我们的食物……”

“雪兔精族计划失当,我看战争结束前,我们的食物就是他们了。”

雪兔精族惊怒。

“你们还不把赭色异水倒进去!”

“是!”

两边门缝中,赭色异水流淌了进来。

林涟漪置身点染潭水深处,此刻与无垠藏在雪兔精族的圈笼中,分明感受不到外界的气味,却仿佛嗅到了它异常熟悉的味道。

伴随着脑海深处无比清醒的尸油之香……

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作干呕状,同时命令自己清醒着,才慢慢开了呼吸。

无垠以一种冷静中又明显透露惊慌的语气,对着门外道“是你们没有能力抓住林涟漪和无垠,凭什么牵连到我们的种族!”

其他雪兔精坐不住了,纷纷骂道“你们轻易伤害未有大错的附属族,其他种族应当如何看待主族!”

方才已到了门外的三个雪兔也急得浑身发抖,其中一个请求道“主族,我们附属族顺从主族千年,如今战争之中,更是出了大力气,你们……”

笼长冷笑,羽翼轻轻扇动,一道灵力将地上的三只雪兔推翻,如同雪崩时的小雪球一般滚了好几圈。他嘲笑道“你们雪兔精族也配谈什么出了大力气?”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圈笼内,一族精哭道。

无垠易容的新北冲着门外鹰魔讽刺道“就是这一群胆小的鹰魔,怕林涟漪怕成这样,恐怕对战蛇妖族也不可能赢了。”

“弱者也只会逞口舌之利!”笼长冷笑,走远了些,命令道“点火!”

“等一下!我们清点一下数量和身份,只要没有蛇妖族混进来,你们就不要点火!”盈缺忽地开口道。

无垠一惊。

笼长嘲笑“你们如何证明林涟漪和无垠不是在你们中间?”说罢,他就要抬手指示下属点火,以稍稍缓解满腔怒火。

“指出林涟漪和无垠者,为功臣,如何?”盈缺紧张地道,抱紧了身边的无垠,犹如抱紧新北。

笼长惊疑,随后猜想,雪兔精族应当没有这个胆量说谎,毕竟一旦真的包庇林涟漪,必然牵连全族。

他又一盘算,祭雪殿来的那位没有说话,他草率地使用了赭色异水,恐怕他会有意见,毕竟赭色异水又不是随处可见的柴火。

他勉强消了消火,道“好!你们指出身份,我便让你们活到祭雪殿!指出者,我会向祭雪殿转达,给他一个功臣之名!”

众雪兔精族喜。

“孩子,新北,不要怕!”盈缺喜极而泣,抱着无垠的手臂更加用力了。

“我没有怕!他们有什么好怕的!”无垠学着新北的声音,冷冷道。

“给我们一盏灯!”雪兔精族喊道。

笼长不耐烦地指示了一下,道“给他们!”

一鹰魔打开了门,向深处扔进一盏明亮的灯。

明亮的光芒再次刺痛众雪兔精族的眼眸,发声的雪兔精紧闭双眼抓住灯,声音颤抖地道“快!我们清点一下!”

众雪兔精纷纷化为雪兔,这是最简单的证明身份的方法。

盈缺亦化为雪兔,看了身边之人形一眼,催促道“新北,还不化为雪兔!”

“知道了!”他化为雪兔,冷冷看了眼门外,对清点身份的族精问道,“看清楚了吗!”

那族精没工夫搭理他的臭脾气,转眼去看其他族精。

所有族精的目光皆顺着他的目光挨个看过去。

新北恢复人形,闷声走到远处,悄悄翻出手心的点染。

“不急,你暂且留在外面,待我们到达了祭雪殿后再说。”无垠吩咐道。

“好。”新北回过头看了眼聚精会神验明身份的同族,不禁疑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来救暮雪千山。”林涟漪道。

新北惊异“你们是来刺杀族长的?”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但是一定是为了暮雪千山全族考虑。”林涟漪不愿多言,催促道,“你还不快与去与你同族待在一起?别把我们暴露了。”

“嗯。”

盈缺望着向她走来的新北,疑惑于究竟是新北还是无垠。

新北称呼道“太奶奶。”

盈缺慈祥一笑。

第七百五十八章 山顶

“主族,雪兔精族中,并无林涟漪和无垠踪迹。”清点者说道。

笼长半信半疑,道“你们若是为了功臣之名,也也劝你们说实话。”

“我们真的说了实话。”新北怒道,他稍稍抬高了声音。

“好。你们一个个出来吧——以雪兔精族的原形出来,今夜就押送你们上祭雪殿!”

“是。”众族精惊喜不已。

这下再无纰漏了。

新北点点头,想到无垠方才的一句“不急”,不由得感叹,果然是对鹰魔族的多疑有些预见能力的。

“等一下!把这里的赭色异水收拾一下,你们再出来。”

众雪兔精等到赭色异水收拾干净,心中轻松了不少。

“不是都是被吃吗?晚死还不如早死!”一个小雪兔轻声道。

“你傻不傻!在这里被赭色异水烤了,那可是痛苦而死,若是到了祭雪殿再死,又不是所有主族都喜欢烤着吃我们。”怀抱她的大雪兔露出由衷喜悦的神情。

新北嘲笑地摇摇头,心中承认自己是食物,早死晚死都一个样,反正活着也跟死了一样。

“一个个爬出来!”笼长命令道。

雪兔们安然出了圈笼,见外面已是一片帝黑暗。

天空中巡逻的鹰魔众多,或许是为了寻找在逃的林涟漪和无垠特地增加的巡逻者数量。

时有的几声鹰鸣能惊得一切附属族毛发竖立,只有经历了长久折腾的雪兔精食物已经少有感觉了。

方才光顾着自己的性命,出了门才发现隔壁蛇妖族奴隶已经没了声音。

他们的门微微开着,透过门缝可见一个鹰魔的侧影,似乎拿着名单校对着什么。

定是检查数量了。

众雪兔心中暗笑。

这里的笼长做事,或做得过分了,要把他们雪兔精族也烤死,或决定得太轻了,连蛇妖族会相互食用也不知道。若是林涟漪吃了一个蛇妖族,易容成她混在其中,哪有可能发现?

“笼长,准备好了,可以现在出发。”一鹰魔下属上前禀报。

其身后数量上较原来增加了一倍的鹰魔,个个冷漠地监视着众雪兔精。

“好,我亲自带队。”笼长对着背后一片雪兔,警告道,“别耍花样!”

有的雪兔精瑟缩了一下。

“那个同族呢?”笼长仰望上空盘旋的鹰魔,目光搜寻着,却没有发现,又低下头。

“祭雪殿来的那个吗?命令我们今晚把雪兔送上祭雪殿后,便去追踪林涟漪和无垠了,尚未回来。”鹰魔下属答。

笼长嘲讽一笑,道“若是他回来,你们便把那点残羹剩饭分给他吃。”他顿了顿,忍不住笑了笑,道,“谁让他连美食都能不赶时间?”

“是。”

笼长回过头,见一群雪兔仿佛还未动过,不耐烦地骂道“化为人形,好方便我们监视。”

“是。”雪兔们化为了人形,为鹰魔们前后左右围着,向祭雪殿而行。

新北抬头仰望山峰以上。

沉沉的黑夜全然代替冰雪,覆下。

暮雪千山的山峰没有飘飞的冰雪,也没有云雾缭绕。

仿佛一切的水都熔铸在千年前绵绵不绝的冰雪中,又一下子全部沉淀在了大地上。

落地以后,千年来,再无飘飞的美景。

是以若是白天,他便能够轻易地看到,那冰冷的宫殿,玷污于鹰魔族的爪中。

点染之中。

林涟漪、无垠坐在无垠的另一具身体边上,闲来无事,呆望着这具沉睡的身体。

林涟漪叹道“若非有盈缺和新北,我们此行不会那么顺利。”

无垠笑道“也不算顺利,险些被烤了。”

林涟漪默然。

无垠侧过头,凝望她,问到“想到刺茫了吗?”

“嗯。我要接近那个刺茫死去的地方了。”

“我们只要使用了火焰丹,就可以离开那里。”无垠道,“今晚时机很好,我们趁夜……”

林涟漪转头与他相视,犹豫道“我一开始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到了祭雪殿,可是我们还不确定斜纤疏散了多少族精。”

无垠沉吟。

“明天白天,雪兔精族会被分给各大强者食用,我们今夜就得离开他们,悄悄躲在祭雪殿中。我们等到明天夜里吧?明天夜里,不算晚,也终究算是给斜纤他们留了点时间。”

“也好。我们躲在哪里?”

林涟漪叹了口气,道“我不确定诗苇是不是真的叛变,若是她叛变,那么禁地就不可去。我们只能去华仰极的房间了。”

“我们不知他是不是还站在人族这一边。”无垠道。

“我也不知道……”林涟漪尴尬地道,“要不然,但是可以试一试。鹰魔族在天上飞还有些优势,可要是与人族一样在祭雪殿这种地方行走,视野优势也就没有了。”

无垠点点头“嗯,敌者是鹰魔族,在祭雪殿内会比在外面安全一些。”

“就算华仰极倒向了鹰魔族这一边,我以为,他也不会在房间内安置鹰魔族的族魔。我们潜进去,若是被他发现了,便制服他。”

“然后易容成他吗?”无垠笑笑。

林涟漪亦笑,道“骗骗一般的族魔是没有问题的,可若是有什么族长、族老来了,我……我们见机行事。”

“好。”

“到了,你们今天就住在这里。”

点染以外,笼长指着面前的山洞,道。

新北凝望眼前的祭雪殿,那曾是蛇妖族建造的宫殿,听闻一进殿门,可看见一巨鼎,那巨鼎在千年以前,可是每一代蛇妖族孵化的场所。

如今鹰魔族盘踞,上有鹰魔飞旋巡逻,下有鹰魔森严看守。

他头皮发麻,那巨鼎或许还在那里,为他们甄选好的食物。

盈缺抓着他的手,轻轻拍着,仿佛安抚。

新北看看盈缺,勉强一笑。

黑夜里,他依稀看得出,盈缺面上毫无笑容,她只是以弱小的慈爱,满是真诚地凝望他这个共同赴死的后辈。

太奶奶,对不起。

他忽然产生一个疯狂的想法,族长能为了功臣之名出卖蛇妖族,他是不是也可以把林涟漪和无垠的秘密告发,从而获得功臣之名,如此他的太奶奶便可以活下去了。

他满腔热血忽地烫了起来。

点染就藏在他身上。

他冷不丁颤抖了一下,又猛然警醒。

蛇妖族有任务在身,他们答应了可以解救雪兔精族。

他跟在同族之中,向山洞走去。

山洞外的两名鹰魔虎视眈眈。

第七百五十九章 入殿

山洞中。

雪兔精族先后死寂地入睡。

盈缺恢复原形,平静地望着黑暗中实则看不见的新北,轻声道“新北,这是我们此生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夜了。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们就可以看见暮雪千山主族的宫殿。”

那个“主族”,不是这个“主族”。

新北笑了笑,恢复原形,道“太奶奶,你也安睡吧。”

“安睡。”盈缺慈祥一笑,便闭目享受最后的夜晚。

新北等待着,待所有同族睡下,才松开爪子,蹭了蹭点染,以同族轻声道“好了,可以了。”

无垠、林涟漪先后出了点染,趁着同族安睡,黑暗中又什么都看不见,便悄悄到达山洞口。

山洞口,两个鹰魔仍旧守着。

林涟漪以指送之法问道“鹰魔族眼力很好,我们可试试驱物?”

无垠点头。

林涟漪伸手,向山洞外,力所能及的最远处,一块凸起的石头阴影处招手。

只是确实有些远了,这不是灵力是否深厚的问题,到了一定程度。灵力增长再多,力量控制范围也不会轻易增长了。

无垠与她共同使力。

阴影处,终于有一块小石头动了一下。

大石头的阴影与小石头的阴影叠在一起,轮廓上有了一丝变化。

同时轻微的声音夹杂于山风之中,似乎要用尽力气才能够听得清楚。

不必大的动作,白天出了那样的事,现下鹰魔最容易被这种小动静吸引。

“什么族的!”一个鹰魔果然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立即向那边赶过去。

另一个鹰魔紧张地回过头向山洞中看了一眼,林涟漪和无垠在他转头之时连忙把头缩进黑暗中。那鹰魔见山洞之中似乎毫无动静,也便赶向了石头那边。

趁此机会,林涟漪和无垠闪出山洞,紧贴着阴影处逃往山洞上方的阴影处藏起来,同时查看周围鹰魔的分布。

祭雪殿还要往上方山路走一小段,这个山洞口是朝下的。对面是一排化为人形、作为祭雪殿防线的鹰魔,上空还有其他的鹰魔巡逻。

这样不行,根本到不了祭雪殿中就会被发现了。

两个鹰魔未能搜寻到什么可疑生灵,还不甘心,又就近搜寻了许久。

“发生什么了?”防线上的鹰魔见状上前谨慎地询问。

“这里方才有动静!”山洞口的鹰魔道。

“我担心是林涟漪和无垠!”另一山洞口的鹰魔道。

“你们几个,都过来查一下!”从防线上走过来的鹰魔向防线其他鹰魔挥手,“恐怕林涟漪和无垠已经穿过防线了!”

“会不会是藏在山洞中!”一鹰魔道,随即向山洞中走去。

“我们在四周查一下!”鹰魔们各自离开,四下搜寻。

林涟漪和无垠心生一计,相视一笑。

“我们易容成鹰魔族?”

“正合我意。”

既是四下散开搜寻,总有鹰魔跑到林涟漪附近。

待一个鹰魔接近之时,林涟漪弹指射出一滴血液,打中其脖颈间。

鹰魔目光一转惊见林涟漪、无垠正在眼前,正要后退同时呼唤同族,却发现脚上嘴巴皆动不了,惊恐之下尚未反应过来自己中毒了,便被剧毒放倒,一下昏迷过去。

无垠扶住鹰魔,向林涟漪看了一眼。

林涟漪点头,被点染收入其中。

无垠拆了鹰魔的衣服,迅速穿上,又易容,抬手掀起冰雪,将鹰魔掩埋其中,又铺上冰雪。

经过掀翻小雪兔们的窝、埋葬雪狐尸体后,掀翻冰雪和埋葬尸体已是熟能生巧。

“你在做什么!”一鹰魔发现了无垠的奇怪举止,警惕地问道。

无垠从阴影中走出,道“我看这里的冰雪有些凸起,怀疑他们藏在这里面,便掀开来看看。”

此言一出,有二三鹰魔看了过来。

一鹰魔问“找到什么了吗?”

“没有。看来是我高估蛇妖族了。”无垠坦然道。言语中流露一种轻蔑之意。

鹰魔不再理他,继续各自的搜寻。

无垠以不同于以往的声音道“事态严重,我去禀报祭雪殿!”

“好,你快去!”一鹰魔忙着搜寻,哪里管得了他,匆匆回应道。

无垠转身,就这般光明正大地走到了祭雪殿。

殿前守夜之魔早听到外面的声音,见他走近,问道“是不是林涟漪和无垠到了这里?”

无垠道“是。我要进去禀报此事。”

无垠正要走进去,守夜鹰魔却拦下,疑问道“你们可是确认那是林涟漪和无垠?”

无垠不满道“若是见过真身,早已让你们也过来了,怎会细细搜寻?方才有一块石头动了一下,就在雪兔精族山洞口,我们怀疑有异便四处搜寻。此事重大,我必须禀报上去。”

鹰魔无奈,只好鄙夷地道“你到大殿上等候,我去请诗苇出来。”

“好。”无垠道,心中却想正合我意。

他进入大殿,凝望见空空如也的大殿,左右灯火明亮,林涟漪曾与他说过的巨鼎也早已不在大殿之中了。

大殿左右墙上凿出了两个门,各自通向两座分殿。

鹰魔走进左边的一座分殿,无垠猜想那应当是由诗苇、鹰峙、狂原等强者所住的。

至于华仰极,多半在另一边。

他稍稍进入右边的门内。

明亮的长廊破有种深处地下暗道的味道,只不过这里的地下暗道更加富贵。

大人物应当不会住在浅处的房间,是以无垠直接向深处房间而去。

经过七间房间,也就是长廊长度的一大半,前方正是转折,他认为自己不能再暴露于如此明亮的光芒之下了。那个蛇妖族的叛徒诗苇,很快就会到大殿了。

他试着打开其中一间房间,门内用了灵力作为锁,若是打开或许会触动其中住着的生灵。

他用生灵,因为不知道对方是人还是鹰魔,或者是其他的什么种族。

他继续向前走去,每到一处便以灵力检查是否上锁,连着三个房间都是上锁的。

还剩下两个房间。

若是这两个房间都上锁,待诗苇到来,他若是逃不过,也只能提前使用火焰丹了。

他猜想,诗苇和吟暮、斜纤一般活了千年,且千年前吟暮还是个尚待培养的天才之时,诗苇已经是殿主的侍者了,显然诗苇的道行是他远远超越不过的。

第四间房间,竟然没有上锁。

无垠惊疑。

可是还剩下一个房间。

他听了听声音,诗苇的脚步声还没有响起。

凭借自己的嗅觉,诗苇应该也还没有逼近长廊拐角处。

他又试了试最后一间房间。

第七百六十二章 安渡

“你们是不是本来打算,问了这句话,便将我丢在这里?”华仰极慢悠悠地道。

林涟漪忙道“不是,若是有可能,我们必然会救你一道出去。”

华仰极淡淡笑了笑,林涟漪和无垠都出现了,他留在祭雪殿上,也不安全,一抹笑容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再者,即便林涟漪和无垠出现在这里,其实他更没有机会活下去,因蛇妖族、人族攻打祭雪殿之际,鹰魔族未必会饶过他,而攻打者也都不知晓他在这里,或是因凌飞雪预言一事,以为他毫无用处,也不会救他。

他道“你们能救我,是星空愿意留我一条命,要我活下去,看到凌飞雪现世。我问你们,你们是不是为了毁灭整个暮雪千山而来?”

无垠、林涟漪惊异,随即又喜。

只要鹰魔族给了华仰极仰望星象的机会,火焰丹这等大事,他自然能够轻易预言出来。

无垠喜道“是,但也可以说不是。”

华仰极皱眉“那又是为何?”

面对华仰极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当下二妖把火焰丹一事告诉了华仰极,包括明夜使用火焰丹的计划。

华仰极听罢,思虑一番,笑了笑,道“我也曾听说过世界轮回一说,只是按照我的观察,即便暮雪千山能够轮回,可时间耗费长久,蛇妖族可是做好了在人族聚居地长久生存的准备?”

林涟漪道“做好了。轮回时间长久,也不会比等它自己荒芜而后重新轮回的时间更久了。”

“嗯。”华仰极道,“火焰丹一旦使用,整个祭雪殿将化为火海,我们可趁乱逃离,但是,鹰魔族的强者,也未必会死绝。”

林涟漪点头,道“即便不死绝,所有还在祭雪殿的,活下来的族魔也不会很多了,我们可以逃离。”

“华占星师只要明夜收容于我的法宝点染之中,便可随我们离开这里。”无垠道。

“好!”华仰极目露惊喜,重重地道,“待我们到达泣离江之际,我便会把关于下一场战争的线索告诉你们。”

“多谢华占星师。”林涟漪道。

“今夜你们还是回到法宝中休息吧。我这里是安全的,谁也不会进来。”

二妖道谢。

无垠看了眼隔壁房间的方向,忍不住问道“华占星师,敢问隔壁房间,住的是谁?”

华仰极向那边看了一眼,冷笑一声,道“祭雪殿这一条长廊边上住的都是对鹰魔族有用的人族强者。”

无垠、林涟漪震惊。

“隔壁那个,是个研究毒丹的。”

二妖又惊。

“天才一个,专爱研究恶毒的东西,因为毒害了用毒界的强者,被整个用毒界追杀,迫不得已躲到了鹰魔族中。”华仰极见二妖面色,惊疑,“鹰魔族已经把毒丹用到人族头上了?”

无垠气愤地道“是,用了至少五十年了,还是我和教子无意间发现的,否则人族还要继续受到扫雪毒丹的伤害。”

“竟然是扫雪么?”华仰极吃惊,想了一想,道,“可有请剑丹城地管鸣丹管大师解毒?”

“管大师正在研制解毒之药。”

华仰极笑了笑,如说着好友一般,道“这个管鸣丹,也是剑丹城少有地天才了。我听说他不久前自称制出了长生不老仙药,却被黑龙抢走了,实在可惜。待我回了剑丹城,定要叫他给我也做一份。”

二妖笑。

“那疯子时常夜不带锁,似乎是因近来研究的东西越发凶险,只怕一个不小心把自己毒死在房间里了。”

二妖冷笑。

华仰极摆了摆手,站起身,悠然讽刺道“这等卖族之贼,和诗苇一样,自食其果也是活该。”他转身,向自己的床榻走去。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笑,先后去了点染之中。

“明日白天,盈缺和新北都要死了。”林涟漪躺潭水之底,叹道。

无垠伸手,张开五指,潭水暗流于指间流逝,仿佛生命中的某个过客接近又远离,他道“如你所言,他们是黎明前的祭品。”

林涟漪笑了笑,道“光荣是后来之辈赋予他们的,待他们得到荣光之际,其魂魄早已轮回,多少风光,都是与他们无缘的。”

无垠侧过头望着她,疑道“你的意思是,此生及时享乐?”

“是长生不老。”林涟漪噗嗤一笑,“脱离了轮回的反复,哪来这么多悲欢离合?”

“嗯,有理,眼下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到你师父出现的时候了。”

“还有,”林涟漪侧过头与他相视,“期待她晚点现世。”

二妖笑了片刻,还差一步,暮雪千山上的事情就了结了。

笑着笑着累了,便在心爱的人怀中睡下,于法宝的世界里,把烦恼都暂且搁置。

次日。

祭雪殿外。

族长狂原、诗苇集结众鹰魔,显然是为林涟漪、无垠一事。

狂原扫视众魔,问道“昨晚诗苇派你们查了这么久,整个祭雪殿都翻遍可,竟然毫无线索!”

诗苇平静地望着族长,道“已经根据雪兔精族的说法,派下属去查问雪狼妖族了。那些上供的雪兔精,也尽关押起来,严刑拷打。”

“你做得好。”狂原回过头,凝望诗苇,忽地于眸中闪过一丝怀疑,“那些人族查过了吗?”

诗苇立即道“查过了,我亲自去查,最有嫌疑的华占星师房间中亦无他们踪影。”

“做毒丹的那个艾人杰呢?”

提及此人,诗苇严肃的话语中也不免流露嘲讽“那色厉内荏的东西岂敢?他的房间,属下也是细细查看过了,没有线索。”

狂原叹了口气,转头道“昨夜是谁值夜?”

“属下已将他们关押起来,昨夜审了两遍,今日待族长发落。”

狂原满意点头,向众鹰魔道“今日继续搜寻,将祭雪殿整个再翻两遍,不可有丝毫遗漏!”

“是!”众鹰魔高声答应着,随后散开,有的飞有的行走,场面壮观,不过能不能找到林涟漪和无垠就不一定了。

“雪狼妖族族长到了,你来告诉我。”狂原道。

“是。”诗苇应道。

狂原转身,经过诗苇身边时,轻声道“今夜我与你换一个房间,你可愿意?”

诗苇微笑,毫不迟疑“能为族长牺牲,是诗苇的荣幸。”

“这就好。今夜你到我房间来。”狂原落下一句话语,随即进入了祭雪殿。

诗苇转身,凝望狂原背影,恭恭敬敬地低头。

第七百六十三章 卖族之贼

鹰峙迟迟从祭雪殿中出来,与狂原擦肩而过,二魔相视一下,狂原道“你迟到了。”

鹰峙故作疑惑,皱眉道“我以为,族长做事,向来不必问过我的意见,我又何必到达?”他目光向低头的诗苇甩了一眼,微微睁大眼睛,冷冷笑道,“诗苇可是卖族之贼,如今蛇妖族都打上暮雪千山了,你还相信她?”

狂原冷冷道“诗苇比你有用。”

鹰峙冷哼一声,嘲讽道“有用?是在哪里有用啊?”

“滚!”狂原脸色越发不好看,犹如阴云密布的天空。

鹰峙勉强向后退了一步,道“随你是不是相信他。我来这里,只要问一句,”他语气隐隐强硬了起来,“上供的雪兔精族,何时可以分给我!”

狂原冷声道“你不知道雪兔精族可能与林涟漪、无垠共谋吗!千年来你只管吃也就罢了,如今我族遭遇危难,你不上战场,更要在此与我争论食物之事,我族竟有你这等败类!”

鹰峙眸中闪过怒色,随即还是以玩笑的态度,啧啧两声,叹道“我族以高于人族妖族的魔族身份自居,你能把下等弱者的语言学得如此厉害,本族老实在是佩服!”

狂原不语,只以冰冷的目光瞪着他。

鹰峙带着嘲讽之意地笑了笑,转头走开,到诗苇面前,此时诗苇已抬起头来,二魔相视,一个恭敬一个满是怀疑。

诗苇微笑如常“鹰峙族老可是怀疑属下暗藏了林涟漪和无垠?”

鹰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却摇头“族长都不说什么,我又能怎么怀疑?不知若是鹰魔族没有来日,你想做什么?”

诗苇微微低头,道“愿与鹰魔族共存亡。”

鹰峙眉动,叹道“只要你不反戈一击,便是对我们收留你这么多年的感恩了。”

诗苇凝望他,眸中亮起**裸的自私“我不会背叛,是因我一没有背叛的机会,蛇妖族不会再容我。祈求渺茫的生还可能,倒不如在蛇妖族攻打祭雪殿之前活得舒服。望族老你可以相信我的聪明。”

鹰峙只觉好笑,摇摇头,走开。

“族老,”诗苇转身追问,“你去哪里?”

“族长不肯把上供的食物给我,我自然自己去寻食物了。”他化为原形,转身,问道,“活在外面的蛇妖与那些蛇妖族奴隶味道不一样。你若抓不到林涟漪,我便吃了你。”

诗苇微笑“族老放心,我必不负所望。”

鹰峙盯着她,展翅,飞向空中。

诗苇悠然轻叹“不知是哪一个种族要遭殃了。”她笑了笑,瞥见身边的鹰魔,吩咐道“昨夜竟没有想到,你立即带三个族魔去,暗中监督雪兔精族。”

“是。”鹰魔立即领命。

将入夜。

“咚咚咚!”

林涟漪、无垠立即藏进点染之中。

华仰极回应道“晚膳拿过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到了门口,却不立即开门。

“是。”诗苇答道,“华占星师可否开门?”

华仰极开门,见面时即冷笑“怎么劳烦诗苇在这个时候亲自送晚膳过来?”

诗苇两手端着一紧闭盖子的盒子,这般动作再恭敬没有了。

她谨慎地向房间内看了一眼,才道“昨夜出于谨慎,夜闯华占星师房间,实在是多有得罪,今日特来赔礼。现下华占星师可消气了一些?”

华仰极抢过晚膳,道“你这等卖族之贼,我说你这么多次,你竟丝毫反应都没有。如此厚颜无耻,我更不愿见你。你可以走了。”

诗苇点头,道“华占星师消消气,您大病初愈,切莫气伤了身子。”

华仰极瞪着她,目光仿佛在骂她咒自己得病。

诗苇退后,望着眼前的门毫不客气地关上。

她转身向祭雪殿大殿而去。

经过扫雪毒丹制作者艾人杰的房间,艾人杰突然打开了门,道“诗苇姑娘。”

诗苇微疑,停下脚步,转身,问道“何事?”

艾人杰满面怀疑地问道“你如此优待华仰极,可是想让他算一算你的未来?”

诗苇含笑“我与鹰魔族共存亡,鹰魔族地未来就是我的未来。他既不说鹰魔族的未来,为何愿意说出我的未来?”

艾人杰忙道“非也。鹰魔族的未来是鹰魔族的。我们这些非鹰魔族的,或许还有别的出路呢?”

诗苇皱眉,脸色一冷,警告道“当初可是鹰魔族将你从人族中解救出来的,你若有异心,我不必告诉鹰魔,便可将你除去。”

艾人杰张口还要说话,诗苇已经转身走开。

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他愤愤不平,分不清是心急如焚还是心有怒火,咬牙转身,望向华仰极的房间,又转回了身,做贼似的看了眼走远的诗苇,心有不甘。

待诗苇的身影消失于长廊转折处,细听脚步声也已经走远了,便迫不及待地敲了华仰极的房间。

华仰极正疑问于诗苇为何又回来了,却听来人急急忙忙地说道“我是艾人杰,华占星师,快开门!”

华仰极不悦,道“我吃了晚膳就要睡了,有什么事明天说。”

“明天?”艾人杰回过头看看幽静的长廊,只觉那林涟漪和无垠就藏在角落后面,哪里能等到明天,忙恳求道“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商量,你快开门!”

此时已从点染中出来的无垠、林涟漪相视一眼,望着门口的目光都是冷漠的。

华仰极看了眼二妖,见他们都没有让艾人杰进来的意思,也不再理睬他。

艾人杰又求了几句话,无奈终于离开。

他垂头丧气地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望着三面墙的种种剧毒,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苦叹道“完了完了,风水轮流转啊。”

另一边的房间里,华仰极嘲笑道“让你做个人的时候你偏要做个魔,做了魔又想变回人,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林涟漪、无垠皆称是。

林涟漪暗想卖族之贼,便是能力高强的,也少有结局好过的。诗苇或许能被族长或是其他鹰魔救走,艾人杰你却不会了。

矮桌上,华仰极打开盒子,一阵猛烈的香气扑鼻而来。

林涟漪惊怒。

无垠脸色大变。

焦烤……

兔肉香……

华仰极未发觉二妖面色,将盖子完全掀开,放到一边。

盒子中,焦烤过的一只兔子完完整整地呈现于二妖面前。

第七百六十四章 逃亡

“哼,白天该说要将雪兔精留下来严刑拷打,夜晚就忍不住吃了!”华仰极嘲讽一声,道,“公之媚子,从公于狩。这般生活,鹰魔族势必大祸临头!”

他嗅了嗅味道,颇为满意,抬头望了林涟漪和无垠一眼,问道“你们要不要吃?”

无垠忙道“不必了。我们的干粮还够。”

华仰极没有再问,取了盒子里的筷子便吃了起来。

林涟漪脸色微微发白,扭过头去,眼前闪过盈缺和新北的面容。

这只兔子,是不是他们中的其中一个呢?

“果然是严刑拷打过了。”华仰极又嘲讽一句。

林涟漪转过头,紧张地凝望焦烤的兔子。

华仰极拨开兔耳的反面,道“你们看,兔耳后有炮烙之迹。”

他翻过兔子身,在兔子肚上,赫然几百道划痕。

林涟漪几乎窒息,攥紧了双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又移开目光,于眼眶中泛起不明显的泪光,铿锵道“鹰魔族待雪兔精族之行,便是人族、蛇妖族来日抓到鹰魔族余孽后将为之行。”

华仰极淡淡笑了笑,开始品尝兔子肉。

她握得坚决的拳头感受到一阵颤抖的暖意,转头看向无垠,又低下目光,暗自叹息。

夜已过半。

二妖坐在矮桌边,华仰极藏进了点染中,作为物件的占星法宝箱,连同倒扣在外面的白色大碗,皆藏进了储食袋中。

所幸袋中食物还剩下一些,加上鹰魔送到华仰极房间中的食物,勉强能不挨饿。

屏障收,二妖打开了门。

走向长廊转折处,经过边上艾人杰房间时,林涟漪顺手打上一道灵力锁。

无垠暗笑。

经过转折处,到达长廊尽头。

林涟漪望见大殿中的巨鼎,心生一丝恍惚。又望向祭雪殿深处,那里已然都是鹰魔族的地盘了。

蛇妖族的壁画也尽毁于鹰魔族手中了。

她愤而无奈,随即决意扭头,从怀中取出储食袋,再取出其中的小匣子,深深呼吸,打开,明亮的白芒从打开一些的狭小缝隙中猛地射出。

“林涟漪!”

祭雪殿外的鹰魔察觉大殿上的动静,瞬间警觉,一片鹰魔,加上防线上的,齐齐转身。

然即将对着他们的目光而来的,却是浓郁得足以灼伤双眼的炽烈白芒。

林涟漪一手用灵力厚厚地包裹几层,立即碾碎火焰丹,白芒忽地停滞,二妖立时冲到祭雪殿门口。

鹰魔诧异于二妖竟然敢冲上来,正要出手之际,但见二妖身后白芒剧烈地颤抖着,犹如雪崩之初的山峦。

想到雪崩,众魔惊异,脚步止住。

二妖四掌张开,以黑光白芒齐齐撞开一条道路,随即冲出了祭雪殿。

众鹰魔面对祭雪殿中爆发的光芒,两个瞬间的呆滞,双眼甚至来不及瞎盲,便已失去了逃离的机会,灼烈白芒如漫天冰雪重现暮雪千山,自蛇妖族的祭雪殿上生发,熔化了他们的巨鼎,淹没了死寂的深夜。

他们,所有未能来得及展开羽翼的,与白天死去的雪兔精族、尚未死去的雪兔精族一起,都成了明天的祭品。

林涟漪和无垠逃出祭雪殿即祭出法宝,御宝飞行,向上空逃离。

背后灼烈的光芒紧随着烧灼他们的后背,待飞行了片刻,到了更高处,灼烈感才消退下去。

二妖向彼此后背看去,后背衣衫烧了大半,整件衣衫可以说是挂在身上的。

俯视,祭雪殿已为白芒包围,炽烈的光芒此刻仍旧不可直视,二妖仅匆匆一瞥便又抬头,回忆方才所见,满地的白芒中似有点点蓝光、紫光闪现。

从祭雪殿内外侥幸逃离的鹰魔们忙着自己逃命,根本没有机会管林涟漪和无垠。

经历过惊险生死瞬间,这些鹰魔的翅膀挥舞得格外用力,灵力发散得拖出一道明亮的陨星之尾。

整个祭雪殿所在的山峦都看到了白芒的爆发,一时间无数鹰鸣响彻云霄,羽翼拖着陨星般的尾巴,先后飞入天空。

仿佛时间倒回,千年前他们在祭雪殿上落下,千年后,他们拖着痛苦仓皇逃离。

鹰鸣之悲怒,震动了一片山峦的冰雪。

林涟漪和无垠不能低头看去,极速向上逃离间,也再没有听见祭雪殿毁灭的声响。

昨日已覆灭。

震动的冰雪带着千年积累的摇摇欲坠,于鹰鸣之下大惊失色,化作滚滚洪流,从山顶一路冲下,恢宏的声音将所到之处一切生灵的临死惊呼淹没。

雪崩未过半,白芒便居高临下地盖了下去,把意犹未尽的冰雪也吞噬。

自地面螺旋而上的风中飘荡着炽烈的温度,丝丝缕缕夹杂于冰冷的空气中。

越向上逃离,风中温度却越烫。

到了高空的云层里,不断攀升的温度已追不上二妖的脚步,他们终于停止向上,而是一味向远方逃离。

“怎么成了这样!”

“嘿,祭雪殿都成了一片火海。不知我们的族长族老有没有逃出来。”

“林涟漪和无垠!”

低处,两个鹰魔发现了林涟漪和无垠,惊呼。

二妖望向二魔,得意一笑。

二魔气愤,其中一魔欲大打出手,另一魔却道“你要不要命!我们还是快逃命!”

欲出手的魔惊醒,猛然意识到自己已成丧家之犬,报仇已经没有多大意思了,逃命最要紧。

再说,报仇,对着两个能摸进祭雪殿的强者报仇有希望么……

他二话不说,与同伴转身就飞远了。

二妖亦继续逃离,一边低头望去。

地上白芒已褪去它刺人眼球的光彩,蓝色、紫色的火焰仍旧充斥祭雪殿原来的位置,而祭雪殿早已消失于火焰之中。

从山顶向下,整座山上开满了炽烈的火焰,自冷色至暖色,颇有层次之序。

流淌下山的火焰又流淌至周边山峦之上,自下而上地侵吞暮雪千山最后的冰雪。

火焰的颜色停留在浓烈的红色,再没有稀释。

火海翻滚的声音沉沉的喧嚣着,无视天空的寂静和大地的忧伤。

“壮观!”远处,一个经过的鹰魔带着些许苦涩地感叹道。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人族聚居地肯定是不能去了!”

“哼,人界容不下我们,魔界又回不去,我们只有流浪了!”

“我们的军队还在人族聚居地中征战,我们应该去和他们一起!”

“有理,破釜沉舟,这是人族逼我们的!”

“林涟漪和无垠!”

第七百六十五章 雾散

又有两个正在交谈的鹰魔发现了二妖。

林涟漪微笑道“不是你们自己点亮了祭雪殿吗?怎么还好意思责怪我?”

鹰魔惊怒,其中一鹰魔愤怒地骂道“无耻妖族!是你们偷进了祭雪殿,让祭雪殿成了这般模样!”

二妖笑而不语,仿佛挑衅。

不知为何,这两个鹰魔还是如上两个一样悻悻离去。

“我们接下来去泣离江边等等他们吧?”林涟漪问道。

“好。”无垠道,俯视着山峦间壮观的绝世景色,道,“死无对证,只要我们咬死是他们做的,人族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林涟漪轻笑“若非千年前,他们放火,也不至于千年后,我们蛇妖族以这般残忍的方法收拾残局。说到底,还不是他们逼的?”她顿了顿,道,“再过很多年,我要带着我们的附属族,回到暮雪千山。”

“嗯,我们离开了泣离江,就能知道还有多少附属族逃出来了。到时那边若是需要你,你便先走,我与人族解释。”

“好。”

二妖看了一路的火海翻涌,直到泣离江边,大雾蒸腾,二妖飞在高空,俯视下方大雾,却不知哪里才是泣离江的位置。

雾气似乎受到渐近的火焰之势影响,正向南方、上空逃离。

二妖只好在大雾的南方落下,出于谨慎,没有再往大雾之中行走。

火焰仿佛又逼近了许多,眼前大雾正越发明显地消退。

高空中,惊恐的鹰魔,及所有生长着翅膀,能够逃离火海的生灵争先恐后地逃命。

种种奇异的鸟鸣震醒了寂静的深夜。

无垠惊疑“不会冲过泣离江吧?”

林涟漪忐忑不安,只有按照漠族人的保证回答道“漠族人说不会,或许就不会呢?”

无垠侧面,与她相视。

二妖皆怀着不敢确信的神情,笑了。

火焰丹都用了,此时后悔也无用,只有看情况了。

泣离江可是天然的亘寒大地边界,应当能拦下火焰丹的威力吧?

又过片刻,大雾散得已经能从这边望到彼岸的光芒了。

江上朦胧的水汽不知是被火势吓得退到了江水之中,还是被越来越高的温度炙烤得无影无踪。

彼岸,光火弥漫,涌动的火海犹如阎罗亲自操持的炮烙,重重地按在了奄奄一息的大地山峦上,痛苦得土壤山石一起抽搐。

猖獗的热烈的火焰吞噬了颤抖的一切生灵。

凝望久了,明亮的光火虽不如源点祭雪殿位置上的白芒伤眼,却也足以令双眼缓缓地疼起来。泪光已禁不住火海景色地炙烤,二妖连忙闭上了眼。

这片火,仿佛永不止息。

正当二妖思索于火海光景之下时,泣离上,远处,忽地响起划桨之声。

二妖一惊。

他们与人族、其他蛇妖族来时也是听见了一阵划桨声。

二妖直觉两次是同一个生灵。

因没有大雾遮拦,二妖一直向后退去,至远处草丛中躲藏起来。

划桨声近了。

草丛乱生的青草缝隙间,目光投过去,只见一木筏轻巧悠然地划过江面。

木筏上站立一男一女,凝望着亘寒大地的火海,陷入静默。

再近些,待二人说话间侧过头,二妖看清了他们的侧面。

无垠尚满怀谨慎,林涟漪却一下子记起了他们的身份,震惊,随即震惊化作了真切的惊喜。

她立时从草丛中跳了出来,向江上二人唤道“姐姐!何素霖!迁史!迁史叔叔!”

那二人正是十几年前,私奔到了远方的东林大弟子何素霖、万寒径心腹迁史。

二人听得林涟漪的声音,先惊疑后转身望见招着手一路跑过来的林涟漪,却一时认不出她的面貌,谨慎地停住了木筏。

林涟漪才意识到何素霖和迁史上一次见到她时,她的容貌远不同于今日。

她忙道“我是林涟漪!林涟漪啊!”

无垠仍旧匍匐于草丛之中,想了想,仍旧未认出二人的身份,望着林涟漪的后背却忽然大惊,急道“涟漪!你的后背!”

林涟漪反应过来,花容失色,声音顿停,眼见着木筏向这边而来,连连后退,退到无垠身边,夜魄旋起白芒,将二妖围起来。

何素霖、迁史诧异,迁史道“我们过去看看。”

木筏靠岸,迁史上岸,先走了过去,问道“教子,为何不能直面属下?”

林涟漪尴尬地轻声解释道“衣衫褴褛,不便见人。”

迁史脸色一变,也是尴尬,回过头向何素霖道“夫人,教子与潭主需要衣衫遮蔽,你在此等候,我去附近村庄拿两件衣服回来。”

“好。”

何素霖坐在夜魄之外,凝望彼岸火海,问道“你们可是从暮雪千山上而来?”

林涟漪道“是。我们有重要任务需上暮雪千山。”见到故人,她忙着问这些年的经历,疑道,“大姐姐你与迁史叔叔隐居此处,可是十多年未曾向外透露消息了啊?”

何素霖道“是啊,也有十几年了。我们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更是因为清楚正邪的矛盾不可调和,便宁可在无人发现的地方度过一生。没想到,”她苦笑一声,“家没了。”

林涟漪心生歉意,夜魄的白芒将火海明亮的光色拦截在外,碾碎火焰丹时的炽烈温度却仿佛犹在身边。

她虽有歉意,却也没有后悔。

林涟漪轻声道“对不住。”

何素霖摇摇头,宽容一笑道“我和迁史虽隐居在此,却也并非遗世独立,外界的事情我是知道的。人族和蛇妖族结盟,你们是为了打败鹰魔族而来的,只怪我们十几年来都没有回来找过你们吧。”

林涟漪笑道“尚未来得及祝福你,离开了正道,日子闲适远胜于从前吧?”

何素霖略有些腼腆地一笑,却道“我也没有来得及祝福你们夫妻二妖,能够排除世人意见,却又光明正大地在世人之中活得精彩,实在令我夫妻二人羡慕了。”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笑,一片暖意于心湖荡漾。

“你们接下来打算回到人族聚居地了吗?”何素霖仰望天空,道,“逃离的鹰魔族不少,恐怕会一路追杀你们。”

林涟漪亦仰望天空,道“待他们清醒些了,或许有族魔会来追杀我们,不过,我们也并非就两个妖族一起来。”她笑了笑,道,“大姐姐,你马上就能见到昔日同门了。”

第七百六十六章 诡异

何素霖大惊“郜师妹……他们也来了!”

无垠道“人族三大领袖门派,邪道天涯教四大分派,蛇妖族族妖,结合为一支队伍,共同进了亘寒大地。几日前,我们还曾在泣离江上听到你与迁史前辈划桨的声音。”

何素霖惊讶“原来是你们,当日我与迁史。收集泣离江江水,远远地听到此处似有异动,后来以防是鹰魔族,便又离开了。终究是过惯了隐居生活,没有从前胆大了,否则我们还能早些相见。”

“无妨,今日我们便相见了。”林涟漪嘻嘻一笑。

“小丫头还是如从前那般。”何素霖笑道。

林涟漪笑而不语,忽地想到方才何素霖的回忆,疑问道“你方才说,你们曾收集泣离江的江水,可是收集江水,为何还要特意乘木筏到江上去收集?”

言及此,何素霖心有担忧,道“你们应当也知道,亘寒大地寒气外泄,泣离江上的寒气比十几年前重了很多。寒气外泄,对亘寒大地这片冰雪世界来说,已是将死之兆了。

“我和迁史担心这样下去,亘寒大地迟早不能居住,便日日沿着泣离江收集江水,测其蕴含寒气的轻重,以此判断亘寒大地哪一部分会先生灵绝迹。”

林涟漪、无垠诧异,无垠疑道“怎么,泣离江不同江段的寒气蕴含不一样吗?”

何素霖郑重点头,道“不一样的,泣离江接近北寒村的这一段上,寒气蕴含最重。”

二妖更加诧异。

她这么说,是不是因为和北寒村有关系?

林涟漪立即问道“你们可有线索?是不是和北寒村有关系?”

何素霖道“不知。只是恰好在北寒村正北,是以有这层怀疑。泣离江,这条江,实在奇怪。”

林涟漪道“泣离江最古怪之处,在于其为亘寒大地天然的界线,亘寒大地上冰冷的温度延续到泣离江上,然泣离江无丝毫冰冻的迹象。”

何素霖点头,道“我和迁史住在泣离江附近这些年,也在奇怪这件事,我们以为,泣离江中或许存在某种结界,或是有守护之异兽。”

“可有入江查看过?”无垠问道。

“没有,泣离江和亘寒大地的冰雪消融一样诡异,我与迁史逃离江湖,是为了岁月静好,对这些事情不愿调查过多。”她顿了顿,道,“其实现在想来,暮雪千山的冰雪消融奇怪得很,为什么鹰魔族一到就开始消融了呢?”

林涟漪点头,道“我只知鹰魔族攻占暮雪千山之时放了一把大火,大火破坏了……”她眼前一亮,“或许泣离江的诡异之处并非因为泣离江本身,而是亘寒大地如生灵一般有了意识呢?”

何素霖、无垠惊奇。

何素霖讶道“为何会如此以为?一片土地怎么可能有意识?”

无垠想了想,却道“其实,也并非不可能。我听闻凌影阙的清水梦泽就是一片拥有意识的土地,凌影阙历代弟子从中获取领悟,提升修为——这似乎是凌飞霏姑娘告诉我的。”

林涟漪点头,道“我也是想到凌影阙。”她笑了笑,道,“待这漫山火焰熄灭,或许我们还可以踏上彼岸探查一下。”

何素霖笑道“你夫妻二妖果真是习惯了江湖,对种种异象都想追究下去,看来我和迁史已失却江湖气了。”

无垠微笑“江湖之气在人、妖、魔等一切生灵,而不在于种种异象奇闻,何师姐和迁史前辈若是回到江湖,还是受两道敬仰的高手,种种异象若是愿意探究,也是手到擒来。”

何素霖轻笑,道“只是我们不愿意再进入江湖了。带着一身修为隐居,是所有豁达的江湖人都想实现的愿望。恐怕你们过惯了江湖生活,也有如此想法吧?”

林涟漪、无垠相视,恬淡相笑,温柔相拥。

何素霖向南望去,见迁史从南方回来,面容中不经意地挂上更多几分的温柔,道“待其他人出来了,你们便与我们一起到北寒村吧?”

“好。”林涟漪笑道,“大姐姐不知,北寒村尚有一户未能来得及搬走的人家,我们来时已与那户人家相识了,此刻回去,也是要顺便将他们带去长青山。”

“长青山?”何素霖好奇地问道,随即却自己想通了,道,“南方战乱,你们确实不宜拖着一户人族人家向南而行,可我听闻长青山已为虎妖霸占,人族去了那里,恐怕也是九死一生啊。”

“无妨。”林涟漪当下把从前与虎妖结识之事道出,“蔡家夫人也是人族,应当愿意暂且庇护这一家。”

何素霖点头。

“教子,潭主,衣服到了。”迁史道,“属下在北寒村中取了完好的衣服两件。”他将衣服扔进夜魄之中。

二妖各自换上衣服,粗布衣衫,掩不住江湖风尘之气。

夜魄收入袖中,二妖望向彼岸,火焰灼烧得一卷墨色天空也曳着红芒,并扭曲起来。

风中浓郁的火烧冰雪味道从亘寒大地深处飘来,隐隐地刺痛着林涟漪的舌尖。

可是不论火焰如何燃烧,始终距离泣离江有一段距离。如何素霖所言,仿佛空中有什么结界阻隔了火焰,只有猖獗的味道跃跃欲试地越过结界,仿佛游魂一般飘来。

迁史打量林涟漪,喜道“教子二十年前称呼我为叔叔之时,尚显幼稚天真,如今已是如先教后一般秀外慧中了。”

林涟漪低头一笑,道“迁史叔叔过奖。”涉及林觅愔,说到“教后”一词,她便想到圣女海月,不愿多言,便抬头,乖巧地道,“二位未曾回到南方,可知近日天涯教和千羽林地状况吗?”

“自从战争爆发以来,便断了与江湖的任何联系,是以不知。”迁史道。

“我与无垠讲与你们听吧?”

“嗯。”

待江湖近况讲罢,泣离江北,犹不见人族回来。

何素霖皱眉“他们是不是直接回到了南方?”

“不会。”无垠道,“我已吩咐我的下属在泣离江边会合。正道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的下属是听我命令的。”

何素霖点点头,道“千羽林虽与邪道势不两立,然当下结盟期间,他们也会信守承诺的。”

“我们等到天明,若是他们还不来,我们便先回到北寒村吧。北寒村是距离此处最近的村庄,想必他们也会去那边歇脚的。”

“嗯……”

话音未落,泣离江对岸出现了两个身影。

但却只有两个。

第七百六十七章 暗害

林涟漪和无垠目光越过何素霖、迁史,向彼岸的人影望去。

何素霖、迁史也转身望去。

炽热的火焰凶狠地燃烧,两个人影,不是从高空,而是从低空而来。

二妖心道不好。

一时间,都不知希望来者是哪两个为好。

这支队伍里,在乎的绝不止两个。

两道人影近了,二妖二人看清,是向氏道长和骆老六。

无垠松了一口气,是他分派中的两个人,随即看了眼林涟漪,见她目露失神,他亦是心生悲叹。

然他马上又心生疑惑,为何凌飞霏行流这等已经上了顶尖高手水平的竟然没有逃出来?

那么其他成员必然不是死了,而是走散。

“郜师姐怎么没有出来……”何素霖紧张地道。

“他们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中途走散了。”林涟漪道。

无垠点点头,道“何师姐不必担心,我们问一下便知。”

向氏道长、骆老六接近时,无垠、林涟漪扫视二人,见二人只是衣衫破烂些,衣衫上却并无血迹,放下了心。

二人落在岸上,立即惊喜地拱手行礼道“潭主,教子!”

无垠、林涟漪点头。无垠当即问道“其他人呢?”

何素霖紧张地望着他们。

向氏道长、骆老六脸色立马一变,却不是悲伤而是十足的气愤,向氏道长气得胡子吹了起来“潭主,是鬼双城多派的人手出卖了我们!我们在祭雪殿山脚下被鹰魔族发现了。”

“我们本打算逃散之后,在原来的山洞中会合,但是很快爆发了火焰,好像是从祭雪殿开始,我们回不了山洞,猜测其他人应当会回到泣离江边等候,便先回来了。”骆老六道,“正道的郜女侠和我们走散,我们也不知她有否逃离出来。”

二妖二人惊怒。

此前只以为吕焕敦和万河骨有什么阴谋,鬼双城和万踪山明着派人跟踪过来实施暗害却是没想到的。

他们要杀的应当是林涟漪和无垠,或许发现他们已经进入了祭雪殿,便只得转身去害队伍其他成员。

“哼!”向氏道长似是发觉胡须被气得吹乱了,伸手捋了捋胡须,继续骂道,“卖族之贼!吃里扒外!本道长活了这么久,没见过这种人。”

骆老六带着些许鄙夷地看了向氏道长一眼,心中忍不住有些猜想,若向氏道长是鬼双城、万踪山的,或许也会这么做了。不过当下不是起内讧的时机,骆老六问道“潭主,我们出来时特意留心,似乎没有看见哪个鹰魔像是鹰魔族族长。”

无垠道“你们可有听到鹰魔族说起以后的去处吗?”

骆老六道“他们走投无路,据他们所言,应当都会逃到南方鹰魔族及附属族军队之中。”

无垠点头“我们在此等候至天明,若是他们还不来,以防鹰魔族冷静下来找我们麻烦,我们必须先去北寒村隐藏起来。”

“是。”向氏道长、骆老六道。

林涟漪和无垠退到后面,林涟漪以指送之法道“你向点染之中的华占星师说明此处状况,我们还需等此处事情平静一些才能请他出来。”

“嗯。”无垠立即告知与华仰极。

“无妨,你们自己把控时候。”

又等待片刻,彼岸的火焰没有丝毫熄灭之兆,东方藏匿于海面以下的朝阳也尚未升起。

彼岸忽有两个展翅鹰魔的影子向此处飞来。

向氏道长一甩扫空拂尘,满怀战意,轻声怒道“高空有路你不走,偏偏要冲着你祖宗我来,好!让我来会会你们……”

“等等。”无垠望着两个摇摇欲坠的影子,道,“杀了他们没有意义,我们躲起来,听听他们怎么说。”

向氏道长气愤一白眼,不情不愿地说出一个“是”字,随即转身先找地方躲了起来。

其他人、妖也先后躲起来。

两个鹰魔接近泣离江此岸,摇摇晃晃的身体靠了地面,终于一头倒下。

一个鹰魔长舒一口气,道“究竟是哪个禽兽养大的小畜生放的火!”

另一鹰魔疲倦地哈哈大笑,笑了几声便喘不上气,道“你忘了我们也是小畜生吗?哈哈哈,人族的语言真好用!”

“你别笑了,我就想知道是哪个小畜生放的火,是不是闯进祭雪殿的蛇妖族林涟漪!”

另一鹰魔继续反驳“你别想知道了,就算是她,你能找她算账去吗?如果是她,我还要感谢她,要是没有这把火,我还要在圈笼干一辈子,看着祭雪殿族魔每天抓一蛇妖族奴隶作食物,吃香喝辣,我却连雪兔都吃不到几个!”

“嘿嘿,看着那些活蹦乱跳的食物心痒了?也是,要不是林涟漪放了火,我们也不会逃离暮雪千山。反正族长无能,族内上下都是纸醉金迷,都只能干看着暮雪千山冰雪消融,能逃离是最好了。”

“你真以为这把火是林涟漪放的?”

“不是你说的吗?”

两个鹰魔相视疑惑。

善于反驳的鹰魔道“我看是族长放的火。”

善用人族语言的鹰魔惊疑“为何?”

“第一,蛇妖族怕火,不太可能用火毁灭暮雪千山。然我们鹰魔族才是惯用火的,千年前攻占暮雪千山就是用了火。”

“有理啊……”

“第二,族长比我们还要清楚暮雪千山将亡,借着林涟漪和无垠逃上了祭雪殿,趁机放火,破釜沉舟,嘿,岂不是一举两得!”

“有理啊!”

“人族咒骂的话倒是学了不少,怎么不见你会夸呢?”善于反驳的鹰魔得意地笑了笑,“我怀疑林涟漪和无垠根本没有进入祭雪殿。祭雪殿防范森严,那林涟漪便是从前住在暮雪千山的蛇妖族,也不可能轻易进入其中。”

“这么说……”

“咱们的族长,把人族那一套计谋学得精通无比,令我这个属下佩服不已。恐怕此时,族长已经在北寒村中,集合所有逃出来的鹰魔,准备加入南方的军队了。”

“可是这把火烧下来,我族尚且可以逃入空中,然那些附属族……”

“有用的附属族都送到南方战场上去了,剩下在这里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待我们统治整个人界,人肉难道不必那些附属族好吃吗?”

“有理……”

“怎么又是有理?”善于反驳的鹰魔悠然站起身,道,“我们立即向西北大漠去,隐姓埋名,信仰他们的神,安度这段时间,静观其变即可。”

“好……”

“鹰魔族放过你们,本道长却绝不会放过你们!”

第七百六十八章 二魔

二鹰魔惊,立即作待战状。

然走出的却共有六道人影。

二鹰魔更惊,立即转身展翅向西北方向飞去。

向氏道长打头,另外五道身影紧随其后,六件法宝齐呼而上,将二鹰魔羽翼打伤,一个直接落到地面,另一个坚持向上飞了一阵又无力地落下,尚不足以吸引高空的鹰魔注意。

六道人影落在二鹰魔边,将其包围。无垠问道“你们方才为何说,族长会在北寒村集合逃出的鹰魔?”

二鹰魔恐惧不已,善于反驳的鹰魔犹试图谈条件“你们问什么,我们什么都招,能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不能!”向氏道长干脆地拒绝,冷冷地道,“乖乖招来,直接死;不招,就把你们扔进对面的大火里!”

二鹰魔大惊,四只圆溜溜的眼睛里早已失去了身为主族地骄傲高冷,善于人族咒骂语言的鹰魔绝望,如摇尾乞怜的走狗一般从实招来“因为,北寒村离这里最近,方才空中也听到其他族魔说,要到北寒村会合休息,等待族长出来。”

“你们为什么要到西北大漠信仰他们的神?”无垠问道。

“因为不去就没有活路。”善于反驳的鹰魔冷冷答道。

“是问你们为什么对西北大漠的神如此相信!”向氏道长强调道。

“是因为我们问过他们,应当如何拯救暮雪千山!”善于人族咒骂语言的鹰魔道。

旁人惊奇。

林涟漪半跪下来,盯着二鹰魔,神情凝重,问道“结果如何?”

“岁杪宫声称他们知道,但是不愿意告诉我们!”他继续回答道。

无垠亦半跪下来,目光明亮,凝神审问道“岁杪宫,是什么地方?”

二鹰魔相视一眼,其中一个道“不知道,只听来过圈笼的祭雪殿族魔讲起过,应当是他们的神居住的地方。”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眼,林涟漪问道“‘岁杪宫’三字怎么写?可有具体方位?”

善于反驳的鹰魔鄙夷地笑了笑,仿佛笑她耳聋听不见他们方才所言。道“没有。我们连岁杪宫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怎会知道它在哪里?”

向氏道长不满,伸出一脚就要踢他,无垠伸手阻止,他只得作罢。

无垠继续问道“岁杪宫还说了什么?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你们?”

善于反驳的鹰魔道“他们以为我们鹰魔族没有能力统治暮雪千山,我们必将灭亡,更声称要与蛇妖族联合。”他望向林涟漪,道,“既然我们必死,你便告诉我们,漠族人究竟有没有和你们联合?”

林涟漪点头,道“有。”

只这一个字,两个鹰魔也不会奢望听到更多。

其他不知情的人族皆惊奇,目光落在了林涟漪身上;向氏道长和骆老六看向无垠,见他并无惊奇,可见他也是知道的。

那鹰魔自嘲地笑笑,继续道“至于他们为何如此确定我们必将灭亡,为何愿意与蛇妖族联合,却又不愿意亲自接管暮雪千山,我也不知道。我们请到祭雪殿中的华仰极占星师也不愿意透露半字预言。”

“华仰极!”迁史一惊,连忙问道,“那个被关在剑丹城城主府邸的华仰极,竟然被你们掳到了暮雪千山吗!”

善于反驳的鹰魔道“是。”他目露得意,“你们人族不要的人才,都被我们掳去了。谁让你们自己不识货!”

众人怒。

林涟漪和无垠早有发现,且因个人际遇坎坷,常于多方势力之间辗转,故并无多少怒意。

怀才不遇,人族不要的,当然只有逃离到尊敬他们需要他们的地方去了。

“剑丹城的华仰极,用毒界的艾人杰,都到了我们的暮雪千山。你们不要的天才,都是我们的珍宝,为了我们重伤你们,成为卖族之贼!”善于反驳的鹰魔冷冷嘲笑道。

向氏道长终于忍不住再次伸脚,狠狠踢在了他的胸前。

无垠这回没有来得及拦下,伸手之时已是来不及,便收回手,看着地上的鹰魔疼得闷哼一声,像是鹰鸣又似是人声。

“艾人杰……”骆老六一惊,问道,“那个用毒界的天才,是不是就是制出了扫雪毒丹的人?”

林涟漪盯着鹰魔,点头,道“我在祭雪殿中见过了华占星师,他告诉我,艾人杰是十足的卖族之贼。而华占星师,如你所言,从未在未来所有重要的大事上多言,何时便成了卖族之贼?”

善于反驳的鹰魔从痛苦中醒转过来,闷咳了一片淤血至嘴边流出,道“华占星师,咳咳,声称凌飞雪没有死,他拿着这个借口,从被抓来支撑到现在,吃我们鹰魔族的食物,受族长、族老、诗苇的尊敬,脸皮之厚,见所未见!”

林涟漪叹了口气,目露嘲笑,笑话的是他们的无知。

另一鹰魔胆怯地开口解释道“他说的没错,虽说在大事上没有背叛我们,可是也告诉了我们很多重要的的消息。”

“反正他现在死了,身后名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了便赏我们一个痛快!”

林涟漪、无垠相视,又望向其他人。

其他人先后摇头。

二妖便一手一个,解决了两个鹰魔。

林涟漪道“北寒村中尚有洪大叔一家没有离开,这两个鹰魔方才说了会有很多鹰魔去那里等待他们的族长,我要去那里守着,伺机把洪大叔一家救出来。”

无垠点头,道“我与你一起去,其他人留在这里吧。我们只是伺机行动,人少为好,若是没有把握,会回来找你们联手。”

“好。潭主教子小心。”

二妖向北寒村而去。

向氏道长低头嫌恶地俯视两具尸体,余光瞥见边上的泣离江,道“我们把尸体扔进那边的火里吧?”

“让你们死也死在你们的亘寒大地,好好看着以后蛇妖族是如何统治的!”向氏道长首先拖起一具尸体,御着扫空拂尘向前飞去。

彼岸火焰还在燃烧,仿佛要烧上一夜一天才肯罢休。

何素霖望向东方,天有明亮之势,朝阳试探着举起一点白色的光辉,悄悄掀开了黑夜一角。

林涟漪、无垠一路藏着匿着到达北寒村,所幸天空尚未全亮,躲过鹰魔族的锐利目光不算太难。

二妖于半里外便见村庄内外有鹰魔族盘旋飞行,北方的天空中陆陆续续地有鹰魔飞过来落下。

第七百六十九章 不敢

“那两个鹰魔说的是真的。”无垠对林涟漪道。

林涟漪点头,抬头看看天色,淡淡的光辉已从东方晕染了过来。她指着边上的灰白色草丛,道“天要亮了,我们躲在那里吧?”

二妖藏进了草丛,此时别说接近北寒村,便是多行走一步,也有可能被鹰魔发现。

已经没有逃命之紧张的鹰魔不会放过他们。

二妖这一“伺机”,便等了半天。

正午时,从北方而来的鹰魔少了起来。

到未时末,终于再也没有鹰魔前来。

又到申时过半,忽地北寒村中飞起一片鹰魔,黑色白色青色的羽翼漫天飞舞,黑压压如同积雨深重的阴云飘过,天空沉沉压了下来。

然阴云飞离得迅速,随即天空便又恢复了往常模样。

二妖喜中带忧,等阴云远离,便立即进入北寒村中,找到洪大叔藏身的房屋,却见附近地上落着、空中飘飞着鹰魔的羽毛。

二妖大惊,来不及看什么细节,立即冲进了房屋,至地窖口,干脆地出拳砸开地窖口,迎面慢慢地涌上昏暗的光芒,以及妇人的一声惊呼。

二妖听得声音才得了些许安慰,赶入地窖,见洪大叔、洪夫人、婴儿皆精神不错,未着丝毫伤痛凌虐,才彻底放心。

洪大叔夫妻俩看清了来人模样,惊喜,洪大叔道“林女侠,你们终于回来了!恭喜恭喜!我一家,我一家,”他与夫人相视一眼,激动不已,“我一家天天盼着你们能安然回来,老天显灵啊,这般险境,我们还以为……”

“别说丧气话,这不是回来了吗?”洪夫人期待地问道,“另外几位大侠如何了?可有都回来?”

“哼!”二妖背后,忽地响起一声冷哼。

二妖警觉,立时转身,拦在洪大叔夫妻之前,各自法宝亮起光芒。

烛光未能照耀之处,黑暗行夹杂着丝缕昏暗的光芒,掩映着来者面容。

一双深邃的眼睛,带着些许异于常人的色彩,仿佛暮雪千山的冰雪色,干净清高,平静地望着他们,暗暗地、不自然地透露些许喜色。

她长发过腰,如吟暮一般,只以一根簪子挽住恐怕遮蔽眼前的乌发,剩余长发浓密地垂于身后,静谧地吸收着烛光的色彩,如同沾染了些许人间的烟火。

她一个窈窕的人影走出。

不,不应该说是走出。

她分明拖着一条蛇尾,从黑暗中蜿蜒而出。

这是——诗苇!

那个蛇妖族的卖族之贼!

二妖更加警觉,林涟漪怒道“卖族之贼!你要做什么!”

诗苇不语,烛光越来越主动地落在她身上,照拂着这个千年的蛇妖族美女。

她半张面容映照着静谧而不明媚的光芒,光芒把她白皙的面容之色揉成了粉,再一点点摊开柔若无物的面容;半张面容藏匿于光芒照耀不到的黑暗,丝丝缕缕的光芒绕开另一半的面容,描绘出这半张的轮廓,黑暗中精心打磨着它的绝色,独自品尝。

随着距离的越发接近,她打量着二妖的正面模样,略微满意地点点头。

二妖疑惑。

她似乎并无攻击意图。

难道这千年的“卖族”是假的?

可是这深邃的目光,让他们如何敢信?若是相信她真的骗过了鹰魔族千年,她自然更有能力骗过他们了。

诗苇自然地做起鹰魔族高傲的做派,道“你们蛇妖族一把火烧了我鹰魔族的地方,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北寒村,真当我们鹰魔族好欺负吗?”

二妖惊疑,敌意更重。

“二位不必紧张,这位是蛇妖族在鹰魔族的卧底,鹰魔族要吃我们的时候,是她救了我们。”洪大叔赶紧解释道。

诗苇忽然笑了笑,方才的高傲顿时瓦解。她面露欣喜,目中有光,却因沉寂了千年而一时竟不能随意变化目光。

二妖不敢相信,林涟漪十般谨慎地问道“你在华仰极门前,对艾人杰所言之语,我们都听见了。你说你是卧底,可有证据?”

诗苇略带忧伤地撇了撇嘴。

光是这个动作,便令林涟漪和无垠越发惊疑不定了。

诗苇微微低下目光,幽幽的声音讲述着艰辛的话语“我卧底了千年,能够逃过狂原、鹰峙的目光,自然不会留下什么证据了。你们愿不愿意信,我也没有办法劝说。”她抬眸,凝视林涟漪,道,“你当初现出蛇妖之形时,人族可曾听过你的解释?”

林涟漪冷漠坦言“我不解释,因为没人听。”

诗苇轻笑一声,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你倒比我还要光明磊落些。”

洪大叔夫妻俩一脸茫然,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斟酌不好语言。

三妖正僵持着,气氛越发冷起来,忽地床上婴儿哭了起来“哇——”

一声大哭,一下打破了充满敌意的气氛。

洪夫人赶忙回过头去抱起婴儿,一边轻轻上下颠动着哄睡他,一边轻声抚慰道“孩子不哭不哭,娘亲在这里……”

诗苇看了眼洪夫人的孩子,道“我们上去说,你们要打要骂——便来试试,看是谁打谁。”

“你先走。”无垠道。

诗苇蔑笑一声,侧过头去,一张面容尽掩进了黑暗中。

她蜿蜒上地窖,又出了房屋。

林涟漪、无垠才要上去,却听身后洪大叔说“两位大侠,这位诗苇真的是好人,不,好妖啊。方才孩子哭了,被住在这里的鹰魔族发现,就是这位诗苇姑娘假称她要将我们留作食物,才将我们保了下来。”

林涟漪点点头,对诗苇还是半信半疑。

她不敢放下怀疑,此时也终于有些明白为何正道不会听从她的解释。

毕竟是敌方,哪有那么多天真的信任?

诗苇杀了蛇妖族主族和一些附属族是事实,她不能不怀疑。

因而如今的诗苇和当初的她一样,知道敌方不信,便干脆不解释。

三妖于房屋外再次僵持。

诗苇无奈问道“你们究竟想如何?欲审问出我的身份,我不能证明,便这般僵持下去吗?”

林涟漪换了更加温和的语气,解释道“诗苇,并非我不相信你,只是你隐藏了千年,相信你的代价很大,我们不敢相信。”

诗苇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一些,道“我知道。其实,方才,”她低头,声音亦低了下去,“我说没有证明方法是心情上来了胡说的,还是有证明方法的。”

第七百七十章 奉献

林涟漪期待“如何证明?”

诗苇目光望向北方,道“你们既说曾与华仰极交流,应当也知道了艾人杰就是制出扫雪毒丹的人吧?”

“知道。扫雪毒丹阻碍了人族江湖众多高手修为提升,鹰魔族在此占了大便宜。”林涟漪道。

诗苇得意地笑了笑,道“其实没关系的,因为鹰魔族也中了扫雪毒丹,而且药量更足。若论修为上受到的阻碍,人族是比不上鹰魔族的。”

林涟漪、无垠惊奇。

无垠道“你是说,你暗中向鹰魔族饮食中投了扫雪毒丹,只要能够抓到一个鹰魔,寻一验毒师便可证明你的身份?”

诗苇道“是啊。”见林涟漪、无垠皱眉,她继续道,“我知道你们又要以为我的拖延时间了,毕竟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验毒师为我证明。”她笑了笑,“也不浪费你们的时间了,我也还有任务在身。”

“什么任务?”林涟漪问道。

诗苇道“我的身份还没有暴露,打算继续卧底下去。方才鹰魔飞离北寒村,是要去往军队之中,我对他们说的是,我会在我此等待族长回来。等他到了这里,再杀了他。”

无垠问道“你离开祭雪殿时,没有和族长狂原一起出来?”

诗苇微微摇头,道“千年了,除了给鹰魔族下毒一事外,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且极是顺从地听着族长的一切吩咐。按照人族的话来说,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干了,族长还能不信我?”她笑容中浮现出得意,“他这么相信我,我重伤他也是轻而易举了。”

林涟漪蹙眉,不禁问道“为何没有在取得他信任的最初就直接杀了他?”

诗苇微微惊讶,道“便是在火焰丹爆发如此危急之时,我也只能重伤他,且险些被他反伤死在火海里,平日里更无可能彻底杀死他了。”

“你知道火焰丹?”林涟漪、无垠大惊,不约而同地问出这个问题。

诗苇微微点头。道“知道啊。”她转身遥望北方,从夜半烧到了天明的火焰仍旧没有熄灭,北方的天际,被长久的火焰熏出了一片红霞,那是天空烫伤的伤口,明面是通红的,内里的骨肉早已泛白。

“火焰丹,不就是西北大漠的漠族人告诉你们的吗?西北大漠,岁杪宫,神使帮了我们暮雪千山蛇妖族,救了这片北方的冰雪世界。”

“你……”林涟漪惊疑得不知问什么为好。

一时间疑云密布,仿佛暗中有什么重要的秘密将被揭开。

诗苇伸手,向地上不远处一块石头招了招手。

石头颤了颤,随即被她手中力量吸引,落在了她蛇尾之前。她转身坐下,道“你们坐下吧。族长还没有来,你们与我说说话,我也有一千多年没有说过真心话了。”

林涟漪、无垠这次没有迟疑,虽心中仍有怀疑,但还是立即就地坐下。面向北方,望着几步之外的诗苇。

诗苇道“林涟漪,江湖上关于你的传闻这么多,你亲口告诉我,你的暮雪千山血脉究竟是哪里来的?或者,你根本就不是暮雪千山的蛇妖族?”

林涟漪实话实说“我杀了乘曦,她为了复兴暮雪千山蛇妖族,把她的血脉给了我,并将她在大战前后的经历都告诉了我,让我帮助她复仇。”

诗苇惊异,两眼微微瞪大,却又很快恢复寻常神色,感叹道“所有宫主殿主选中的复仇族妖,都能为了复兴不计代价,不计生死。”

林涟漪隐隐摸到了一点线索,惊问“你还见过别的?”

“剪歌。”

林涟漪大惊。

“这个名字,你应该很熟悉吧?”

“熟悉!”林涟漪脱口而出,“扶缘、剪歌、吟暮、斜纤、乘曦,还有早早死在祭雪殿的刺茫,是整个蛇妖族复仇的希望。剪歌,自从他不告而别后,乘曦、吟暮、斜纤都再也不知道他的去向了。”

“可知道扶缘的去向?”诗苇担忧地问道。

林涟漪摇头“不知。但是我发现了一个人族聚居地成长起来的蛇妖,被人族正道一门派养大,此门派曾受扶缘恩惠,但是此外便没有扶缘的线索了。”

诗苇失望,轻声道“总有几个失踪的,如今也不知扶缘是死是活,战争结束后,希望你能去找一下他。”

林涟漪点头,道“是我族之族妖,我和吟暮一定会去查的。战争结束,蛇妖族复兴,再过一段时间,蛇妖族会轻松很多。”

“嗯。”诗苇欣慰地道,“六妖之中,一个被鹰魔族烤死,一个被鹰魔族杀死,一个失踪,一个一命换一命,如今还剩下吟暮和斜纤,又加行流,我们蛇妖族很成功。”

“那个被鹰魔族杀死的就是剪歌吧?”

诗苇叹道“每一个尚拥有自由之心的族妖都为蛇妖族的复兴作了莫大的贡献。剪歌也是,我和他同在暮雪千山,我不过是下毒几十年,重伤了族长狂原,实则他做的比我做的多得多。”

她闭目,一手轻按在额头,片刻后松开手,摊开于身前。手中凝聚着两团凝实的光芒,犹如琥珀浑浊而又晶莹。

她望向林涟漪和无垠,道“这是他临终前交给我的记忆,你们拿走去看吧。”

林涟漪、无垠各自伸手,各吸引一团光芒到掌心,按在额头,记忆便入了头脑。

时光回溯至千年前。

那场令六妖动容的烟火才结束。

她略过了那场烟火,当初红绸面对人族烟花的心情,和剪歌的,应该是一样痛苦。

落到她身上,也是一样痛苦。

六妖商量着复仇之法。

剪歌面有愠色,深深呼吸,失望道“你们几个难道忘了殿主的话了吗!人族以我等为异族,怎会伸手相救!”

“好好好!几个蠢货!你们去求人族吧!我有我自己的办法!”剪歌气极反笑,冷冷道。

“剪歌!”乘曦惊疑叫住他,“你还有什么办法?”

剪歌摆手道“你们不必管了,若能成事,再回来找你们。”

竟然无妖追上去。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办法行不行,倒不如单独尝试,免得拖累同伴。

剪歌孤单的复仇之路,也是从此开始。

他回到泣离江边,藏于草丛之中,嗅着水汽,思索着如何化为鹰魔卧底进鹰魔族中。

第七百七十一章 独道

只是且不论是否能够隐藏于鹰魔族中不被发现,能不能进入亘寒大地深处还是个问题。

隐藏泣离江此岸的这几天,他发现鹰魔族已来来回回,于泣离江边巡逻了十数次了。

他原是嘲笑他们我们早已逃过了泣离江,你们巡逻有什么用!

可是直到他目睹几个鹰魔族族魔将逃亡至此、就差一步便能获得自由的蛇妖族族妖抓回去后,他便明白了。

是为了防止他们圈养起来的蛇妖族族妖逃脱,才巡逻得如此频繁。

他想救他们,可是若是他出手,一旦暴露,恐怕蛇妖族全族的希望就会熄灭一点。逃出来的五妖只能为了全族的复兴而牺牲。

一两个已没了用处的蛇妖被吃了又算什么?

后来又目睹了三次,最后一次是雪狼妖族逃离,可惜都没有成功。

“蛇妖族逃离也就算了,你一个雪狼妖族逃什么!”几个包围他的鹰魔族嘲笑。

雪狼妖族明知不能逃离,却也不愿意屈服,绝望地嚎叫“为了活命!”随即动手。

可是敌我力量悬殊,他终究还是重伤将亡。

一个鹰魔好奇地问道“你族若以我鹰魔族为主族,自然成为附属族中的强者,如何活不下去!”

雪狼妖族一只眼睛已碎,血水横流,他尝着自己眼眸中的血液,将鹰魔族的面目和未来看得清清楚楚“鹰魔族竭泽而渔,如今冰雪消融各族畏惧,必死无疑!”

鹰魔惊怒。

随即一声震动江水的爆裂声震开了鹰魔包围,白色的灵力纷飞,吓得鹰魔四下飞散。

这是泣离江以北最后几次的飘雪了吧?

泣离江南岸,躲藏于草丛中的蛇妖族剪歌暗暗狂喜,振奋地盯着飞散如丧家之犬的鹰魔,心中狂骂“竭泽而渔!你们鹰魔族死定了!我剪歌要让你们死都不知道死在谁的手上!”

“死了!”

“回去吧!回去吧!”

待鹰魔族飞离,他悄悄退远,慢慢向南方而去。

脑海中那个经人族烟花催动萌生的疯狂念头,又因雪狼妖族一句点醒,更加张狂地跃出茫然的水面,将成为他日后复仇的道路指向。

他高兴得于冰雪覆盖的土地上扭曲蜿蜒,犹如春日冰雪消融后欢快流淌的溪水。

监视了几天了,饿了,吃个人吧?

正是你们人族容不得我们,将我们赶到这般艰苦的冰雪世界里,让我们遭受如今的灭族之灾,吃你们一个人又怎么了!

对了,南面就是人族的北寒村了。

他正蜿蜒着,忽地以蛇妖族的感知能力发现前方小坡下有一具温热的人族身体正砍柴。

他惊喜,正想吃个人,人便来了。

惊喜之下,甚至都忘了细看那人的样貌。

他悄悄翻过小坡,却见砍柴者容貌有些熟悉,细想之下,哭笑不得。

这正是五妖离开泣离江后,遇见的老汉的儿子。

既然恩人的孩子,又得乘曦的丹药“繁华”,总不能直接吃了。

他心想“那便在他们家住几天,集中精神好好想想,要如何卧底鹰魔族。”

他化为人形,走上前去。

老汉的儿子自然极其愿意地将他请到家中。

老汉更是欢迎,嘘长问短了好一阵,对五妖这段时间的经历十分关心。

剪歌顺势道“我们改主意了,打算进入世俗世界,日后编纂一本书,就写人族的文化。他们已经先深入世俗世界玩乐去了,我是特意回来把此事告诉您,好让您放心的。”

老汉满意地点点头,道“好啊,这样好啊。编典籍,日后传世,后世都会记住你们的。”

“嘿,瞧你这话说的,什么‘进入世俗世界’,难道你们不是世俗世界来的吗?”

剪歌微惊,意识到自己一时口误。

老汉却似是理解,道“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们,见你们穿得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就知道你们不是我们北寒村以南的人了。你们应该是西北大漠里的漠族人吧?”

剪歌笑了笑,点头,道“是,您说的是。”

“你们离开后不久,西北大漠就来过人了,他们经过这里的时候,给了我们村长一个盒子,他们说,如果亘寒大地发生雪崩,就要赶紧打开盒子。”

剪歌惊疑“他们为什么要管亘寒大地的事?”

老汉的儿子笑笑,道“他们有一个信仰的神,他们说,那个神关心人界疾苦,特地让他们来查看亘寒大地的现状的。”他又笑笑,道,“也不知这个神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

“如果雪崩了会怎么样?”

老汉儿子道“他们说得很恐怖,如果雪崩了,暮雪千山就要开始毁灭,亘寒大地会变成死地,我们这些所有接近北方的人也不得不南迁。”

剪歌更加惊奇“为什么你们也会受到影响?”

老汉儿子道“因为雪崩代表亘寒大地这具身体土崩瓦解,内部寒气震荡随后外泄,越过泣离江,最后整个人界都会受到影响。”

剪歌深深呼吸,如此严重的后果,他是没有想到的。

他下意识地望向北方,已看不到的暮雪千山,是不是仍然没有下过雪?

“没想到鹰魔族攻占暮雪千山后,竟然也会害了我们人族,唉,人族当初就应该帮帮蛇妖族的。”老汉叹道。

老汉儿子道“是啊。都是生活在人界的,总要相互照应。漠族人和外界老死不相往来,不也照样关心我们这种苦寒之地的人吗?”

剪歌收回目光,疑惑,问道“漠族人让你们在雪崩之时告诉他们,难道他们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老汉和儿子相视一眼,也是不敢确定,老汉儿子没有把握地猜想道“也许有可能吧?他们不是有一个神吗?”

剪歌更加怀疑“神不是应当在天宫吗?绝地通天以后,神怎会轻易与人族联系?你们可曾见过神?”

“没有。”老汉儿子忽然来了精神,道,“可是你不知道,这个神的神迹有多吓人!”

剪歌皱眉。

“听说西北大漠曾经有过一次大的地震,所有的城池都毁灭了,可奇怪的是,唯独那个全城都信仰神的城池,洛郸城,没有毁灭,这不是神迹吗!”

剪歌脸色一变,惊奇不已。

能于天灾之中,保护一整座城池不毁灭,这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情!

西北大漠竟然真的有神!

他眸中燃起了希望,异常明亮。

第七百七十二章 洛郸城

“有神……”剪歌喃喃道,随即紧张地问道,“可是当真?”

老汉儿子道“当真啊,南方江湖之人都是这么说的,有得道高人亲眼见过。你不是漠族人吗?怎么对你们那里的神都不了解?”

剪歌大喜,解释道“我虽是漠族人,却自小生活在漠族以外,故对漠族之事不太了解。”

老汉疑惑“年轻人,你不会想进入江湖了吧?”

剪歌笑道“哪里哪里,我知道江湖凶险,不过按照你们所说,信仰神的人能够得到神的庇佑,人生在世,谁不想多活几年?我想去西北大漠看看。”

老汉父子哈哈大笑。老汉道“好啊,你们年轻人喜欢云游四方,那便趁年轻多走动走动,我们父子俩安土重迁,就在这里祝福你们了。”

剪歌重重点头,道“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

“都是住在一个人间的,应该的嘛!”老汉儿子笑道。

“诶,你不是说要为人界的文化编纂典籍吗?”老汉问道。

剪歌笑道“不冲突,从西北大漠出来后,我可以一边追随那位神,一边游走人间。”

老汉点点头,看向自己的儿子,笑道“诶呦,儿子你看这位年轻人志存高远,又想长命百岁又想流芳百世,你好好向他学学!”

老汉儿子道“爹你此言差矣,我们只要安分守己,邻里互助,在这北寒村中过好我们的小日子即可,安居乐业已是满足。”

老汉满意地点点头,道“也是,小老百姓就要有小老百姓的日子!”他转头看向剪歌,期待地道,“年轻人,等你们编纂了典籍出来,一定要拿到北寒村给我看看。”

剪歌却停留在对他们言语的疑惑中“你们方才说的那些词,我有些没有听懂……”

“哈哈哈,漠族人对我们的成语还是不熟啊。爹,你听娘的话,先睡吧,我和这位年轻人解释解释。”

老汉应了一声,回了自己的屋去。

剪歌听罢老汉儿子的解释,深深叹道“人族语言博大精深,看来要学会很需要一番功夫。”

老汉儿子笑道“得亏你在漠族以外生活过,对漠族以外的语言有一些了解,否则学起来确实困难,恐怕也要有个几百年才能学会吧?”

“你看以我如今的能力水平,学习多久可以精通?”

“嗯——大概十几年吧?这东西没法主动学,更需要耳濡目染,以后你多在人间走动走动,不会也得会了。”

“耳濡目染……”剪歌咀嚼着这个词,似乎有些熟悉,又确实并不完全懂得其中意味。

他暗暗想道“耳濡目染,若是要让那些鹰魔族学会,耳濡目染应该不用几百年吧?”

一夜过去,剪歌立即告别了老汉一家,前往西北大漠。

只要能够见到他们的神,问清楚解救暮雪千山的方法,待他成功灭亡了鹰魔族,便能够立即带领蛇妖族重新主宰暮雪千山了。

在西北大漠边陲,他问过了洛郸城的位置,便径直向洛郸城出发。

漫漫黄沙,天地席卷。

风尘大时,他便退避;风尘小时,他便迅速深入。

然前行不久,他便隐隐意识到自己好像迷失了方向。

前后左右皆为黄沙,哪里见得着洛郸城的影子?

中间吃过几次海市蜃楼的亏,他渐渐绝望。

没想到他一个蛇妖族的最后希望之一,竟然要死在黄沙之中。

他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

转身见黄沙,他欲退出,却不知这个转身所对的方向究竟是不是来时的路。

他又转回身,只得硬着头皮向前慢慢行走。

行走几步,自觉不能再这样茫然前行,终于还是又停下脚步,等待着其他人的接近。

边陲的人说洛郸城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那定然有很多人从边陲向洛郸城前行,他若能遇上一支队伍,便可获救……

正这般想着,眼前不远处又出现一片海市蜃楼。

他望向那处,只见一支队伍的人坐着骆驼。徐徐前行。

他惊疑不定,第一个念头便是,这应当是海市蜃楼吧?

可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飞奔了过去。

接近时,一人发现了他,惊呼“你是谁?”

剪歌大喜,立即求救。

他随口编了一个理由,这支队伍便带着他进入了洛郸城。

洛郸城中果真如边陲之人说的一般繁华一片,漠外之人多为从商而到此处,他们扛着、拖着货物疲惫地行走着。

另有漠族人身着奇异衣裳,或交换物品或悠闲逛街。他们的肤色也异于漠外之人,如纯白、黝黑、暗黄。

通过他们的衣着,剪歌发现漠族人并非一支完整的种族,其中还分不同族群。

“嘿,小子,第一次来洛郸城?”队伍中队长问剪歌道。

剪歌答“是啊,若是知道一个人会被打劫,也不会独自前来了。”

“还没有问过你,来这里干什么呢!”队长豪爽的语气说着客气的话语。

剪歌笑道“我听说漠族人有信仰的……”

队长忽地脸色一变,连忙捂住剪歌的嘴,同时目光警惕地瞄了瞄左右的人,向同队伍的人打了一声招呼,便拉他去了一边,左右一看,没有人,才放开了手。

剪歌惊疑“怎么?在这里不能说这件事吗?”

“不是不能说,是万万不能说!”队长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为何?”

队长道“洛郸城本城之人虽是漠族,但是他们有一个特别的称呼,为‘洛郸族’,洛郸族都信神是真的,但是那些漠族,有很多都跟洛郸城的城人有仇。你作为一个漠外之人,敢论及此事,那些漠族人能杀了你。”

剪歌恍然大悟,点点头,道“多谢大哥,我懂了。”

“嗯。”队长放心,问道,“你问他们的神做什么?难不成你想信仰他们的神?”

剪歌点头,见他脸色又变,不禁先问道“这也不可以?”

“不可以。”队长神情严肃,“西北大漠中神的信徒,时常举行祭祀仪式,所有信徒都要参加,被选中的人都必须跟随祭司离开族内,进入大漠深处。我听闻无一能够活着回来。”

剪歌惊异“可有发现尸骨?”

“没有。但是从未回来,定然是死了。至于那位祭司,直到下一次需要祭祀之时,他才会提前三天出现于洛郸城中。”

“祭祀并非定期?”

“从来没有定期,也没有预兆。”

第七百七十三章 祭祀大典

剪歌沉思。

队长不再等他,左右张望一下,道“好了,我该说的都说了,我们也把你成功送到洛郸城了。你在这里可有去处?”

“有的。”剪歌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答道,“我有一个亲戚在这里做买卖。我这就去找他。”

“嗯,我们就有缘再见了。”队长拍拍他的肩膀,正要走时,还是忍不住道,“若是家有老小,且都不相信这个神,你可更别抛家弃子地去信那个神。”

“知道了,谢谢大哥。”

剪歌独自站在角落中,思索一番,离开后立即搭讪了一个洛郸城免费送水的老人,问出了上一次祭祀的时候。

“上一次祭祀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了,我们全家都盼着下一次祭祀呐!”老人一边为一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端水,一边道。说到下一次祭祀,他满目期待,“只希望我能活着看到我的孙儿孙女被神选中。”

“为什么?”

“我家的孙儿孙女一个十六,一个刚上十二,都能参加祭祀了。他们能成为被神选中的人,就是我们百世修来的福气了!”老人抬头看了看他,满面虔诚令剪歌震惊。

剪歌惊问“老人家你家中仅这一个孙儿一个孙女,来日恐怕无人照顾你。”

老人毫不在意地笑笑“便是来日无可养老,也要让我的孙儿孙女被神选中。”他忽地顿了顿,目中闪过一些忧伤,“成了被神选中的人,以后就不能回来了,日后思念他们,也只有想黄沙之中敬酒了。”

剪歌趁机问道“敢问被选中的人,最后都去了何处?”

“当然是服侍神了。”老人虔诚地望向西北方向。

剪歌猜测,在更加西北的深处,就是那个神居住的地方了。

“对了,年轻人,你怎么对我们洛郸族的神这么感兴趣?”老人回过神来,问道。

这时又有一名外来者祈求免费的清水“老人家,请善良的老人家给我一碗清水吧?我已两天没有喝过水了。”

老人关切地问道“年轻人从哪里来啊?从漠外到此路途艰险,怎么不找个同伴一起来?”同时为他盛满清水。

年轻人道“诶,路上遇到了劫匪,货物都被抢了,我们还能活着到这里就不错了。其他人都各自去找他们住这里的亲戚了,我是个学徒,初到这里,四处转转。”

“哦。”老人点点头,转身继续对剪歌问道,“我经常能遇见好奇于我们洛郸族信仰之神的,有时候真觉得奇怪,你们又不肯信仰,又想要接近神。可是只有信仰神,才能接近神。”

剪歌点点头,道“受教。”

“这我听说过,洛郸族的神神通广大……”讨水喝的年轻人忽地噤声,左右看看,剪歌明白他这是防着洛郸族以外的漠族人听到后找他麻烦。

老人见状,不禁冷哼一声,道“那些愚昧的漠族人,都是些不敬神的东西,你们怕什么!是我这个神的信徒在说神的事情!”他最后一句话特意响亮了些,颇有仗着神的庇护无所畏惧之态。

年轻人不敢大声说话,还是左右张望了一番,才轻声说道“洛郸族的神神通广大,不仅能解决一切人界世俗之事,还能扭转乾坤,修改生死簿!”

老人满意地点点头,道“你这年轻人有见识!你们定然听过那场地震的传闻,我就是生活在洛郸城的人,我敢肯定地告诉你们,这是真事!”

年轻人不由得感叹,羡慕地道“这位神是不是有求必应啊?”

老人却摇摇头,道“那也不是。只有最虔诚的人才会被神选中,也只有被神选中的人所在家族遇到什么危难,神才会有求必应,如年龄、生死,都可以改啊!”

剪歌惊异不已,心中希望之火更加明亮起来。

这位神有这个能力,他们的暮雪千山便可以有希望。若是神能够一下子灭亡鹰魔族,叫他信仰神,成为神最虔诚的信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那老人家,你看,我能不能信仰神?”年轻人激动地问道。

老人欣喜地道“漠外漠内,只要愿意相信身份的,愿意为神贡献生命的,都可以成为神的信徒。你可想好了?”

年轻人思虑一下,道“我回头问问我家人,若是他们愿意,我便带着他们一起信仰这位神。”

“好啊!”老人更加喜悦,道,“你们若有幸能等到下次祭祀,还能请求祭司亲自向你们赐予信徒之称。”

年轻人连连点头,道“好好好。若是有什么疑问,我还能来这里找你请教吗?”

“有人愿意皈依我们的神,我自然愿意全力相助。”老人与年轻人说得兴起,“据我的父母所言,疆两场祭祀之间不会间隔五十年,有生之年,你一定能等到一场祭祀……”

剪歌趁此机会告别,转身寻了一户可以藏身的人家,于阴暗处隐藏起来。

来到洛郸城的第一个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早已崩塌的祭雪殿前,殿主孤寂地盘旋于废墟之上,慈祥地问他道“孩子,你什么时候回来救你的同族?”

剪歌激动地道“我在在洛郸城中等待下一场祭祀,去找他们的神,若有可能,不惜成为他最虔诚的信徒,以换取我族的复兴。若是不成,便只求一换体之术,让我成为鹰魔,卧底鹰魔族内,以人族之繁华,毁灭鹰魔族!”

殿主面露忧伤“可是,即便鹰魔族毁灭了,我们的暮雪千山应当如何再度下雪?”

剪歌连忙道“他们的神一定愿意帮助我们!神已经派人到北寒村去叮嘱过那里的村民了!他们看过亘寒大地,一旦暮雪千山走向毁灭,他们必定出手!待我见到他们的神,我也一定会问清楚!请殿主放心!”

“好,这片故土,等着你回来!”

剪歌幽幽醒来,闭眼感知着周遭的窒闷。

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缝隙飞进房屋之内,落在剪歌的蛇尾上,一片新长出来的透明蛇鳞于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黑光。

天已微微亮了。

“你们给我好好练习,连个跪拜礼都不会!若是祭祀大典上你们也这般表现,回来后我这个做父亲的要好好教训你们!”这户人家的父亲教训道。

剪歌感知到三个孩子跪着墙上的神像胆怯地抽泣着。

“孩子还校,哈一赤积是大典还不知何么时候,你急甚么!”孩子的母亲用极不标准的漠外语言劝说着。

第七百七十四章 祭司

剪歌不管他们的话语,感知能力全然集中在墙上的神像上。

他以为是神像,只是因为昨日他偷偷进来时没有这幅画像,显然是孩子的父亲为了教导孩子,早上才挂上去的,那么定然是珍惜保存着的神像了。

然说是神像却也不对劲。

画像上既无神,又无祭品,只有一座轮廓模糊的宫殿,其隐藏于黄沙之中,作画者也故意在画像上将黄沙扬起,更遮住了一半宫殿。

黄沙深处的宫殿,难道这就是神居住的地方吗?

我要去的地方也是这里。

“祭祀大典!祭祀大典开始了!”

一家人、剪歌大惊失色。

剪歌浑身一震,惊异不已这么巧!

是不是……预见了他的到来,所以……

也不是不可能,神那么神通广大,若是知道暮雪千山蛇妖族的族妖有如此大事相求,或许就主动来见了呢?

“神!神的福祉到了!”母亲惊喜地喊叫着,行走间带着一蹦一跳的感觉,蹦出了门外,奔跑到大街上。

父亲惊喜过后,目中便露出了异常的虔诚,颇费了些许功夫缓了缓精神,才转过头恨铁不成钢地指责道“你们听听!早知道我就让你们提早一年练习了!还是太惯着你们了!”

“爹!爹!我们快出去抢位置,让祭司看见我们!”三个孩子来不及反省,面上喜悦的神情接近于狂热,其中一个大叫道。

父亲惊醒,二话不说便破门而出,三个孩子紧随其后。

剪歌悄悄溜出了这户人家,来到大街上。

所有不信仰神的人,包括漠外商人和非洛郸族的漠族人,皆冷漠地退避到边上。其中看新鲜的孩子们免不得问东问西,然大人们皆训斥他们,不许他们多话。

街道内层,凡洛郸族人,无不虔诚下跪,卑微而狂热地期待着祭司的到来。

源源不断地有从家中冲出来地洛郸族艰难地撞开看热闹的人群,闯入内层,眼光比任何时候都好地找到最好的位置,一边跑过去一边盯着左右有无抢位置的人。

终于抢到好位置的人不过庆幸一瞬,随后立即以无比虔诚的姿态跪下,猛地磕了一个响头,抬起头后微微弯着身子,望向街道的转折处翘首以盼。

剪歌望着满街的跪拜者,惊异不已,洛郸族对神的虔诚已超越他的想象。

从众信徒脸上,他看出的狂热已超越了喜悦激动等寻常情绪。

“这位公子让一下。”身边一男子急切地推了推剪歌。

剪歌勉强向一边让去,无视那一边被他挤压得透不过气来的二三人。

那男子与另一名兄弟共同搀扶着一位几有耄耋之年的老人,颤颤巍巍地经过剪歌,左右两个人开路,老泪盈眶,盯着街道尽头目不转睛。

至于跪拜的位置,自然是由身边二人挑选和扶过去。

老人激动地喃喃道“上一回祭祀大典是十几年前的,没想到有生之年我又能再遇见一次!”

“是是是,老太太小心点。”

“前面的让一下。”

两个子孙的声音也是满含颤抖。

剪歌微微摇头,按照施舍清水的老人所言,这位神只会实现最虔诚之人的愿望,大多数人是没有希望的,可是还是会有无数人虔诚地相信。

这放在他们蛇妖族,是全然不可能之事。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看,马上祭司就要来选中你了!”

“爹娘!我一定会成功被选中的!”

剪歌心弦一动,自嘲一笑。

蛇妖族把希望寄托在他们六妖身上,不也是一种信仰吗?

他走到站立的人前方,以细看祭司。

“怎么还没有来啊?”

“按照惯例,祭司到达洛郸城后,会首先巡街,然后到城主府前设立的祭坛中休息。明日才是祭祀大典。这巡街过程,要把整条街都巡遍,那不得很慢?”

“哦,原来如此。”

“可是祭司从哪里来?”

“当然是神住的地方了。听闻祭司是往年被选中的信徒中最虔诚者所担当。每一次来洛郸城,都是隐藏在一个风暴中过来的。只要在城外见到一个风暴径直自西北方向而来,那就是祭司到了。”

“这阵仗不小啊。”

“祭司到的时候,洛郸城就封禁了,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也进不来。而且呀,城中不会有人死去,也不会有人出生。”

“什……”

剪歌大惊,忍不住竖起耳朵倾听背后二人的对话。这等奇异之事,施舍清水的老人却不曾讲过。

“小声点。”

身后两人开始压低了声音。

“还有这等奇事?”

“这可不是我说的,也不是祭司说的,没人承认这事。”

“可是……”

“有漠族人总结了最近几次的祭祀大典,才有了这等奇异发现。你说要不是神的力量,怎么就会这么巧,那些吊着半口气的人偏偏就是不死,那孕妇肚子都大成那样了,产期也到了,就是不生。”

“这也太奇怪了吧……”

“在洛郸城中,不能叫做奇怪,是灵验!洛郸族虽明着不承认,其实都把这个称为神迹!就是因为不承认,所以我们这些外来人只知道地震中洛郸城安然无恙这么一个神迹。”

“为什么不承认呢?这不是光荣的神迹吗?”

“你傻啊!现在漠外修炼之人最想什么?长生嘛!要是知道那位神竟有这等好处,还不个个去叨扰神了?”

“哦——”

身后二人不再说话,剪歌亦专注于街道转折处。

信徒们跪了约莫一个时辰后,祭司终于来了。

“祭司来了!”转折处一信徒声嘶力竭地喊叫道。

众人顿时不再眨眼,生怕错过祭司出现的一瞬。

转折处。

祭司身着浅沙黄色长袍,头戴青铜帽,青铜帽形如正置的青铜鼎,侧身面对众人,经过转折处,随后转身,正面迎向他的信徒。

祭司脚下踩着一团渺小的旋风,身体凌空二尺,双臂微微张开,仿佛要拥抱每一信徒的诚心。

他面庞方正,皱纹密布,形容苍老而精神尚佳,面带威严而隐露慈爱,目光平平地直视前方,只以余光扫视地上信徒。

祭司身后跟着不知多长的队伍,男左女右,庄严跟从,低头俯视脚前地面,以余光确定与前面之人的距离。

“这是什么帽子啊?”

“青铜鼎帽。”

“有什么意义吗?”

“我不知道,祭司就要来了,你少说话。”

第七百七十五章 赐福

祭司经过时,两旁之人皆重重叩首,响亮的声音同时传出。

只磕一下,便抬头,继续抓紧时间凝望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

两边的叩首声陆续响起,便是不信仰神的人也静默无声,不敢说话。

待祭司身后队伍终于全部走出转折处,剪歌才看到,队伍十二男十二女。

“十二”这个数字,他们仿佛格外喜欢。

将接近剪歌这处时,方才经过剪歌到了前面去下跪的老人过度激动,竟于叩首之时晕厥了过去。

祭司察觉异状,停下脚步,身后队伍立即停下,小心地保持前后的距离。

祭司微微低头,俯视晕厥的老人,左右两位男子抬头望见祭司的目光,连忙喊道“求祭司赐予神迹!”

祭司低声道“生老病死,人界寻常之事,赐汝神迹,彰我神威。”

“谢祭司!”左右男子高呼叩首。

整条街的目光皆怀着期待,落在老人身上。

祭司缓缓伸手,他手中颤抖其实不输于晕厥的老人,但是举手投足间蕴含的威严却令人心生折服之感。

他手掌斜对着下方老人,掌心吐出一点沙黄色光芒,犹如星河一般流淌至老人头顶,一个盘旋后吸入头脑之中。

二男子激动地望着老人,似是全然相信祭司的能力。

祭司已抬脚,向前而去。

二男子未等老人醒来,便立即朝着祭司高呼“谢祭司赐福!”

所有跪着的人的目光再度随着祭司移动,而所有站着的人仍旧盯着地上的老人,剪歌亦是如此。

待祭司经过剪歌几步以后,老人竟当真醒转过来,迷迷糊糊间,听到身边男子小心地催促道“老太太你终于醒了,祭司救了你的性命,快!快谢恩!”

老人尚未恢复过来,迷蒙的眼前还是模糊一片,闻言立即正色,在左右男子的搀扶下稍稍转过身,向远去地祭司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用尽一身力气大呼“谢祭司救命之恩!”

祭司仿佛未听到老人的感谢,犹自走远,或是他以为救神的信徒是自然而然之事。

“老人真的醒了!”

“会不会是假装的……”

“笨蛋!这种事怎么会假装!”

“不过是一个晕厥,那祭司也不是真的神,不会真的就看出老人将死吧?”

“你忘了我跟你说的了?那个不成文的秘密?”

“亲眼所见,我实在是有些……”

“祭司虽然不是神,但是他代表了神啊。能够被神选中成为祭司的,那一定是信念最坚定、能够感知神的旨意的。”

“这么说祭司就是在神跟前服侍的地位最高的人?”

“倒也不是。听说祭司是代表神负责人界的事务,祭司以上,还有一位神使,神使才是神真正的侍者,是在神跟前服侍的。”

“原来如此。哦我明白了,一个负责凡人这边,一个负责神那边,是以神使的地位……你说这些洛郸族的人见过神使吗?”

“等你成为了神使不就知道了?”

“开什么玩笑。”

“你说开玩笑也可以,要说是认真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神使的来历并非与祭司相同,从来没有人知道神使的选择标准,这事玄乎得很。”

“啊?就像正道十虹涧的觅主大会一样玄乎?”

“正是正是!”

剪歌又听到了些关于这位神的事情,下意识地对这位神更加好奇。不过好奇好奇也就算了,他不打算刨根问底。

只要能够帮到他蛇妖族和故乡暮雪千山的就行了。

他望着祭司消失于对面的街道转折处,街道中犹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

虔诚的信徒们不不肯起身,跪着回味祭司经过时扬起的尘土,仿佛每一粒尘土就是一个生命。

良久,才终于有人试探着开始大声说话。

随后声音渐渐嘈杂起来。

“散了散了,祭司巡街就这么大阵仗,我想看接下来的祭祀大典了。”

“看个巡街看得我一句话不说,又渴又饿,我们去吃点东西。”

人们陆续散开。

剪歌回到巡街前躲藏的人家继续隐藏,在大漠之中曾吃过几只叫不出名字的生灵,可连续几天不吃不喝了。

“殿主,宫主,我今晚就去拜见祭司。”

夜晚。

剪歌寻到洛郸城主府邸前的祭坛,通过打听得知祭司正在祭坛前的草房中休息。

“堂堂祭司怎么住草房?”

这也是剪歌疑惑之处。

“人家都那么接近神了,还会在乎金银财宝富丽堂皇的享受吗?”

说得好。

剪歌也明白过来,他意识到从前对人族的认识或许有些许偏差,也许是从烟花盛放的那一夜开始的。

祭坛。

高大的祭坛落于层层阶梯之上。祭坛呈正十二角状,各边转折处皆有青铜鼎镇压,他虽看不到祭坛上方的景象,却能以感知能力发现其上平坦的台面上还有一尊大的青铜鼎。

他懒得管更多的细节,径直向草屋走去。

从穿过最接近祭坛的人群开始,便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了祭坛和草屋。

剪歌奇怪于为何会无人守护,亦无结界阻拦,想来也只有一种解释了洛郸族人守规矩,自然不会招惹这些圣事圣人,而外族漠族人知晓神的威力,自然也不敢轻易打扰。

敢这么做的人都能轻易通过凡人的防守和结界,也用不着这些防守了。

比如执意要见祭司的剪歌。

当他站在草屋前,迟疑要做如何准备时,草屋中忽地响起祭司苍老的声音“尊下可是暮雪千山蛇妖族?”

剪歌一惊,果然早已知道他的身份。既然被清楚知道了底细,也就没有什么好隐藏的,他答道“正是,贸然拜访,望祭司准见。”

“请进。”

剪歌抬手推门,走进草屋,见祭司放松地闭着双眼,盘膝而坐于冰凉的地面上,地上铺着干净的石头,却没有一块是平坦光滑的。

这个祭司,仿佛是坐在崎岖的高山上修行。

剪歌暗暗震惊,走到其正前方,想了想,以他仅熟悉的江湖礼节,抱拳道“祭司,我乃暮雪千山蛇妖族逃亡者,欲向居于西北大漠的神祈求帮助。”

祭司缓缓睁眼,微微带笑,凝望着显得有些紧张的剪歌,并不仔细打量,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想知道如何拯救冰雪消融的亘寒大地暮雪千山,还想借吾神力量灭绝鹰魔族,可是如此?”

剪歌惊诧地点点头,心头一跳,不知是紧张,还是惊恐于祭司不测之大能。

第七百七十六章 说服

祭司笑意更盛了一丝“你可知,对这个人界而言,你与鹰魔族同为应当被排斥的外来者?”

剪歌迟疑,还是承认地点头,有气无力地答道“是。”

祭司缓缓眨一下眼睛,道“同为外来者,我又是人族,我应当帮助你们吗?”

剪歌立即道“我蛇妖族统治暮雪千山,遵从人界生灵万物之秩序,各种族相互依赖至鹰魔族攻占前夕,未曾有过大乱。

“身为外来者,我族有自知之明,愿身居极北艰苦之地,未有怨言。人族与我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族亦无伤害人族之心。

“然鹰魔族自魔界而来,攻占我族,战中放火,恐惧众族。屠戮我族,压制他族;冰雪消融,不复盛景。亘寒大地日渐温暖,暮雪千山也不配名中带‘雪’。

“更甚之处,在于其竭泽而渔,全然不顾生灵法则,亘寒大地将万物凋敝,实为人界之大灾,来日寒气外泄也必将影响人族。

“息息相关,怎可不顾?

“望祭司顾念同族之情、异族之谊,上陈情于神,借我族复兴之能,令我族重返千山之中,此亦为人界之功德大事!”

祭司闻言,目中渐露惊奇,待剪歌言罢,犹细细体味一番其话语,才开口道“你所言也正是我所想。只是从前人族与蛇妖族不相往来,对你等非我族类,并不了解,也不敢放心帮助你们。”

剪歌承诺道“请祭司放心!我族秉持万物生灵之规则,若回归暮雪千山,必以今日之承诺,与人族相邻友善,共举人族之和平!”

祭司轻轻笑出了声,赞叹道“你的信仰很坚定。”

剪歌神情一滞,却道“只要是生灵,便都有信仰,只不过有意识到与未意识到、轻和重的区分罢了。我意识到了,且坚定地坚持,是因为我的信仰带给我生存。所有相信西北大漠之神的人,一定也是这样的。”

祭司微微摇头,平淡地道“生与死不过是描述**的一个说法罢了,只要三魂七魄不灭,便是还有灵识,灵识映照到**上,才有了意识。便是**灭了,灵识还能带着三魂七魄永续轮回,生灵啊,太在乎**的生死,亦即,你口中的‘生存’。”

剪歌震惊,一边思索着,一边试探道“敢问祭司,为何今日白天要救那位老人家?既然生存不过是**的状态罢了,三魂七魄轮回了,也能早些开启更加舒适的新生啊。”

祭司无丝毫思考,仿佛从来都是通透于这些至高道理“因为神缘。神怜悯于这些今生有幸信仰他的生灵,愿稍加延续这份缘分。”

剪歌又是神情一滞,这次的思考理会,却犹如神游一般近于虚幻了。

仿佛三魂七魄带着灵识离开了**,**也就失去了意识,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与五官感受。

片刻后,他微微点头,似懂非懂。

祭司看了看他,知他并非全懂,便解释道“是生灵相信了神,他们希望生存,愿意延续这份缘分,继续从神的信仰中获得安心,意识有了着落,才算是真的安稳的生存。神怜悯他们,便满足他们心中所愿。”

剪歌恍然大悟。

“不过,所谓缘分,其实神是不在意的,在意的也还是生灵。”

剪歌点头,有了他上一句的解释,这一句也就能听懂了。

祭司望着他,问道“你为什么叫做‘剪歌’?”

剪歌一惊,祭司知道他的名字?

或许是鹰魔族的追击令吧?又或是神的神通广大。

他想了想,道“这个名字是抚养我长大的暮雪千山寂雪宫宫主取的。我猜,应当和人族文化有关。”

祭司笑道“有些生灵的名字里,就藏着他们的信仰与道路。你的名字很好,我想,人族文化,也是你的复仇之道吧?”

剪歌点头,不由得钦佩道“祭司早已明白了一切。”

祭司虔诚地道“是神早已明白了一切。”

“是。”剪歌信心满满,志气踌躇,“不知祭司应当如何帮助我们?”

祭司缓缓道“我西北大漠,甚少将神力施与他方,这也是神不愿意的事情。我只能从旁给予协助,要想复仇成功,还要靠你们自己。”

“祭司说的是。不知祭司能够提供什么帮助?”

祭司道“你想卧底鹰魔族,缺少成为鹰魔族卧底的肉身,我便为你施换身之术,你只需抓一个鹰魔族过来,要活的。”

剪歌惊喜,这正是他前些日子苦思冥想不能做到之事。

“你想让暮雪千山的冰雪不再消融,可暮雪千山乃是漠外之地,即便吾神有颠倒因果之能,也不会轻易让暮雪千山回到最初的状态。只有让暮雪千山轮回新生了。”

剪歌目露期待,紧张地问道“是如何轮回之法?”

“此事不必操之过急,你还需等待至暮雪千山雪崩之事,我再赠与你蛇妖族一神力凝聚的神丹,用此神丹,便可令暮雪千山跳过轮回之间的荒凉时期,直接新生。”

剪歌大喜,两眼瞪得浑圆,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此神丹——尊神能够赐予如此神丹与我族,复我故乡生命,便是等待千万年,也是值得!”

祭司为他欣慰,道“蛇妖族逃离出来的族妖并非只有你一个,你回到暮雪千山卧底,九死一生,万一不能活着脱身,到暮雪千山气数将尽之时,我便将此神丹交给你同族。”

剪歌满面狂喜,立时下跪,如信徒一般叩首,衷心道“谢尊神赐予福祉!”

“你并非吾神信徒,不必如此。”祭司凝望他叩首之背影,叹道,“于吾神而言,实则天下万物都是他眼中的落难者,不论信仰他与否,他都愿意拯救。更何况,你们的故乡一旦落难,对整个人界都是后患无穷。”

剪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仍旧保持跪着的姿势,直到祭司令其起身,他才起来。

祭司道“神使与我,皆有一事不明,不知尊下可否解惑?”

剪歌忙道“但说无妨,必知无不言!”

祭司道“为何只有蛇妖族脱离妖界,又为何只有鹰魔族脱离魔界?”

剪歌结舌,想了一番,确乎不曾从宫主殿主口中得知过哪怕只言片语的消息,才道“这我不知。蛇妖族中,我从未听闻其他妖族的消息。”

剪歌回答时,也是心生疑惑,不知祭司为何会这么疑问。

第七百七十七章 换体

难道那位神,竟有意于探知妖界与魔界的事情吗?

不过他疑惑了一瞬,也就放下了这个想法,对神的事情,他也就知道一个“绝地通天”以及神所住之处名为“天宫”。

祭司低头沉思片刻,面色渐渐凝重,话语里也透露出忧虑来“我如此疑问,是因一后有二,二后也未必没有三。有一个妖族脱离妖界来到人界,未必其他妖族不会如此。魔族也是一样。”

剪歌心知他担心什么。

如果有其他的妖族、魔族脱离原来的世界进入人界,这是比鹰魔族永远占领暮雪千山更加恐怖之事。

但是他担心此事发生后的另一个后果。

此事会发生的开端,是蛇妖族首先力排众议离开妖界。人界一向排斥蛇妖族,到了其他妖族魔族也陆续进入人界的那一天,人族会更加痛恨蛇妖族。

念及这般不愿见到的后果,他只觉蛇妖族壮大的时间越来越少。

“尊下请回去吧,祭祀大典持续三天,三天之内,必须将一个鹰魔带到这个草屋来。”祭司从袖中取出一枚白玉戒指,“此戒名为‘囚徒戒’,可拘魔族,接近魔族,打破其屏障,此戒便会将其吸入。”

剪歌接下囚徒戒,带在手指上,道“谢祭司相助!”

剪歌悄悄从草屋中出来,见四下还是空无一人,立即离开,于洛郸城中四下寻找,终于找到了一支因为急事不得不回到漠外的商旅队伍,跟随他们回到了漠外。

所幸这个时候泣离江边尚有巡逻队伍,剪歌道行深厚,利用囚徒戒抓一个就跑,只受了些轻伤便回到了西北大漠边陲。

听闻洛郸城中正在举行祭祀大典,赶去那里的人比从那里出来的人多得多,他再次混进了一个队伍,到达洛郸城。

深夜。

打开草屋,祭司只稍一打量其上下,便知其伤势不重,笑道“尊下不愧是蛇妖族中的强者,抓一个鹰魔不过是浪费些时间罢了。”

剪歌将囚徒戒递给祭司,紧张地道“现在就可以换体吗?”

“可以。”祭司慈祥地道,“孩子,你准备好了吗?若是换体成功,便是来日鹰魔族灭亡,你也不可能再回到这具身体中了。”

“为何?”剪歌惊疑,脸色亦变,道。

祭司解释道“因为生灵换体,三魂七魄必离开原来身体,重新适应新的身体。

“然轮回之时,魂魄所用身体都是跟随魂魄从无到有成长出的,亦即普天之下能够完美匹配三魂七魄的只有这一具**。

“换体之时。三魂七魄受外力影响剥离于原来的身体,已是脆弱至极,再进入新的身体,又需耗费时间,待魂魄深受痛苦,方能适应新的身体。

“这般颠簸,正常的三魂七魄只能承受一次。除非你修炼过凝聚魂魄稳定魂魄之法门。”

剪歌摇摇头,一边思虑,一边答道“我不曾修炼如此法门。”

“我已经看出来了。”祭司道。

剪歌不得不耗费更多时间,好好思虑一番。

他为了蛇妖族将受长久苦楚,这些都能够忍受,却不曾想,为了拯救蛇妖族,自己却要彻底放弃蛇妖族的身份。

祭司面带微笑,凝视着这个身处剧烈踌躇的蛇妖族落难者。

剪歌思索着,面色渐渐坚定起来。

祭司以旁人察觉不出的幅度微微点头。

剪歌望向祭司,坚定地道“我愿意。”

祭司叹了口气,有赞叹之意,也有惋惜怜悯。

“其实祭司你早就知道我会同意,是吗?”剪歌勉强一笑,语气中带着敬叹,“正因早已知晓,才会事先并不告知,直到实施换体之术时才告知与我。”

祭司笑而不语。

剪歌化为完全的蛇形,蜿蜒于地上,最终盘起,道“祭司,多谢!”随即蛇头转动,最后看了眼自己的身体,誓要把每一处鳞片都看清楚。

那蛇尾上新近长出来的,尚未显现出颜色的,透明的鳞片,便要永远维持透明的脆弱模样了。

祭司道“好好看看,便闭眼吧。”

这个梦里没有再出现暮雪千山。

即便他想留在原来的蛇妖族**中,最后借着魂魄梦一次暮雪千山,却也只剩下遗憾。

醒来时。

他迟迟不敢睁眼。

不愿看到这具新的身体。

三魂七魄浑然不觉已换过了身体,它们应当是有感觉的,只是此刻用于感觉的**也换了。

他仿佛走失于黑暗中的孩子,四处寻不见光明,上下左右皆无凭借。

原来他漂浮于虚空,脚下从未有过着落。

他绝望,明知感知能力已封存于原来的身体里了,却还是存有丝丝缕缕的妄想,若是跟随三魂七魄到了这具**中呢?只要努力延伸感知能力,不至于三魂七魄一点反应也没有吧?

他试图延伸感知能力,却颓然失败。

终究不再是蛇妖族了。

终究成为了他对敌的魔族。

他痛苦地扭动身体,却还是不肯睁眼。

祭司仍旧盘膝而坐,脚前摆放着剪歌的新身体,黑长的羽毛发着亮光,必然是近来吃得不错;鹰爪上残留着丝丝发黑的血迹,不知是其他附属族的,还是昔日的主族。

剪歌终于睁眼。

敏锐的眼力远远甚于从前蛇妖族的身体,他仰望草屋上方,目光汇聚时,甚至能够看得清每一根茅草,色泽明暗,皆逃不过鹰魔族身体明亮异常的目光。

算是对失去了蛇妖族感知能力的一点补偿吧?

他想化为人形,再坐起来。

感受一下新的灵力体系,魔灵力与妖灵力并无多大区别,只是魔灵力或许更加凝重一些罢了。

随着内视自身的意识游遍全身,他对新身体的结构了然于胸,除了灵力体系尚待探究之外,血肉外形,都已有了印象。

想了想,还是没有化为人形。

总要面对新的身体,在这位祭司面前,或许因颜面原因被迫之下更加容易接受自己吧?

他站了起来。

俯视时,第一处映入眼帘的,偏偏就是鹰爪下的血迹。

他忍不住低头嗅了嗅。

嗅觉没有从前那么好了,但是他直觉地感受得出来。

是蛇妖族。

他木然抬头,空空的神思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祭司等待他反应了少了,见他仿佛实在是无法接受这具身体,轻叹道“你要做的,你须自己去做,吾神只能帮到你这里了。”

剪歌蓦然惊醒,转头,望着祭司,神思犹有些涣散,道“谢祭司相助,谢尊神的恩赐。”

言罢,他离开了草屋。

失神,而又坚毅。

第七百七十八章 五十

“你的蛇身!”祭司喊道。

“若我活着回来,便取回蛇身;若没有……”

他停步,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唤道“九死一生,当你换上这具身体之时,你知道,你已经走在通往被杀的尽头了。”

“我知道。”剪歌对着那个声音,坦然答道。

“若我死了,多半会死,那便犹那个带走神丹的蛇妖族族妖来取走吧!”

“好。”祭司道,“孩子,一路顺风!”

剪歌不语,离去。

“祭祀大典我的孩子被神选上了!”

“太好了!恭喜你们家啊!能被神选中的,才是真真正正的信徒!下一次我也要让我的孩子参加!等多久都行!”

“祝你们家能够成功!”

“不选上也无妨!神,我们的信仰,眷顾每一个信徒!”

剪歌路过洛郸城熙熙攘攘的人群,跟随一队商旅离开西北大漠。

他用了五十年时间,以人族之形,深入世俗世界,拜先生,走千家,问万户,人族文化水到渠成。

为活得更久,亦即暴露之时能够有更多的机会逃离,他试图按照鹰魔族的修炼法门,利用一切时间,加深自己的修为。

然这般修炼一个月以后,他猛地意识到,一旦他逃离,便将令鹰魔族全族发现,他不过是个仗着人族文化骗吃骗喝的族魔。

而他若死,死得壮烈,所有鹰魔都会传颂他的死亡。

当人族的繁华如同那日的烟花一般,笼罩天下,所有鹰魔为人界盛世繁华的梦幻如痴如醉,他为众族魔眼前惊天地泣鬼神繁华所牺牲的模样,也成就了一片烟花,用壮烈的牺牲把他们拖向深渊。

他不再想着逃脱。

甚至于每每望见自己丑陋的新身体时,更感觉深刻的痛苦。

如鱼飞入天空,鸟落入水中。

三魂七魄不能将痛苦传达给新的身体,他却与三魂七魄感同身受。

让我完成任务,快些死了吧?

死了便解脱了。

他缓慢地修炼,消耗着每个黑夜漫长的时光;待到期待地白昼降临,便匆匆忙忙地执行任务,犹如工具,犹如行尸走肉。

他是已死主族的复仇工具,是逃亡中的蛇妖族之行尸走肉。

五十年似乎漫长,又似乎换体之事还在昨日。

五十年后,他带着一本镂刻于脑海中的人族文化典籍,与一本亲自编写的典籍,回到了故乡亘寒大地。

泣离江边没有巡逻的鹰魔了,但蛇妖族建立的暗线又被鹰魔族续用了。

他公然飞了过去。

亘寒大地上巡逻的鹰魔闻得风声,立即赶到,却见闯入者是同族。

“你是哪里的鹰魔?似乎从来没有见过?”

剪歌心中厌恶,面容上却毫不改色地解释道“我是鹰魔族进攻蛇妖族后,追踪逃离的蛇妖族进入人族聚居地的族魔,受了重伤,又被正道围困,至今脱身。”

那鹰魔不放心,奈何对方顶着鹰魔的身体,由不得他不信。

他只好带他回到了暮雪千山,路上甚至为他抓了一只雪兔吃。

“我记得蛇妖族统治之时,雪兔精族都是不得随意抓取的,如今我族……”

鹰魔们哈哈大笑,一个鹰魔笑了半天,才强忍住笑意,道“兄弟,如今改朝换代啦!蛇妖族只有做我们的食物的份!”他言罢,顿了顿,想了一下,道,“改朝换代这个词,是不是这么用的?”

“管他呢!人族语言好用是好用,就是太难!”另一鹰魔道。

剪歌趁机道“人族文化有其好处,不如我教教你们?”

“算了吧!谁有时间学这种东西?能说话就行了!”

剪歌微笑,道“我行走人族聚居地这么多年,发现了一点,蛇妖族有一处是我们需要学的,那便是学习人族。”

“好吧好吧,待你回到我们族魔之中,让你选先一处地方休息,然后展示给我们看看,人族究竟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剪歌胸有成竹“人族好玩的东西太多了!”他学着其他鹰魔的气态动作,道,“只怕你们目不暇接!”

众鹰魔疑惑,其中一鹰魔疑问“‘目不暇接’是什么意思?”

众鹰魔再次哈哈大笑。

三百年后,鹰魔族中,什么人族的东西都有了。

“元宵节,我们去找找暮雪千山有什么地方放花灯吧?”一群鹰魔玩笑道。

剪歌微笑着站在一旁看着他们。

他面上在笑,心中笑得更是得意。

“得意”,应当不够说了,“疯狂”更加合适一些。

“五十,你说呢!泣离江会不会更好!”一鹰魔望向剪歌,问道。

剪歌笑道“族长下令,禁止人族节日,你们忘了吗!”

问话的鹰魔满不在乎地道“屡禁不止啊!若是三百年前便是族长要求我们必须学习,我也弃之如敝履的,可这三百年来,是个鹰魔都知道人族文化如何有趣!

“对了,传扬人族文化的不也是你吗?若非因为你,我们都不知道人族繁华竟如此令万物动容!”

剪歌笑着摇摇头,道“我只是让你们多看了几场烟花罢了。

“你们能够学会这些,是因人界以人族为王,我等虽于灵力上强于他们,却不精通人界生存之道。而人界生存之道,正是包含在人族文化之中。”

众鹰魔纷纷叹道“有理有理啊!”“在人族聚居地中待过的族魔就是不一样!”

剪歌面色渐渐凝重“族长禁止我们学习人族的东西,屡禁不止,是因所有族魔都与我想的相同,禁止便意味着生存之道的消亡,我族怎可自取灭亡!”

最初问话的鹰魔点点头,正色道“确乎如此,诗苇和其他族老都劝过族长,然族长执意要执行禁令。鹰峙那族老平日里对这些人族文化受用得很,若非他坚持‘法不责众’,恐怕我等今日便没有机会放花灯了!”

“谁要放花灯!”

忽地一声尖利的威胁,于空中传下。

众鹰魔向上空望去,惊见五名鹰魔于空中向这里飞下。

鹰魔一眼便认出这些鹰魔的模样,是族长身边的护卫!

众鹰魔大惊。

剪歌仰望空中落下的鹰影,却呆滞了下来。

呆滞之中,他目光随着鹰魔的下落,渐渐地却竟涌现出喜意。

时候到了吗?

时候到了!

那个他自换体以来,便渴盼着的,化为烟花,脱离鹰魔族身体的机会,终于到了吗!

第七百七十九章 厌恶

“五十!”尚未落地,五鹰魔为首者便冷冰冰地道,“族长有令,五十传扬人族腐朽之物,致我族族魔不思进取只知玩乐,现押往祭雪殿,处死!”

剪歌微笑,目光扫视其他鹰魔,道“不要去放花灯了,在你的心里放花灯吧。”

鹰魔似有所悟,然此刻更多的是恐惧,恐惧压抑下还有不甘。

剪歌被五名鹰魔护卫围着飞往祭雪殿。

诗苇监视这场处决。

剪歌愤恨于见到此妖,更愿早些死去,便催着刽子手道“为何还不处决!”

诗苇淡淡一笑,道“五十,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剪歌冷冷道“你们看不起人族文化,以为我传扬人族文化便是有罪,又何必使用人族语言问我!”

诗苇坦然道“族长要禁的从来不是人族语言,而是人族那些不堪一击的繁华景象。你在人族五十年,究竟是知道人族文化之腐朽,想带着他们的文化反害死你蛮夷的同族,还是真的觉得这种繁华有趣?”

剪歌冷哼一声,道“人族语言也是人族文化的一部分!只要你们不禁人族语言,按你所言,人族的繁华终将会令我族陷落!”

诗苇轻蔑地笑了笑,悠然道“好,我且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对人族文化如此了解,不知有没有因人族伦理道义,对我这种卖族之贼心生愤恨,于我族之中暗中诋毁我?”

剪歌惊疑,一时不语。

诗苇又笑,目露锋芒,道“你实话实说,既是同族,又非人族,我岂会公报私仇动用人族酷刑?”

剪歌冷冷道“人族与我鹰魔族大有不同,你以为我受了人族文化影响,便为那些虚伪道德腐蚀了心智吗!我族之中,凡学习人族文化者,从未因人族文化改其本性!

“我不知你们在担心什么!愚蠢!”

“过于学习人族文化,便是蛇妖族,我昔日的同族灭亡之重要原因!”诗苇目光转冷,恢复了昔日毒蛇之风范,道。

刽子手以为时机到了,便要并手成刀,将其头颅砍下。

“慢着!”诗苇却阻止道,“五十其魔,当真是被人族文化蒙蔽了双眼!封了他的灵力,我带他去找人族的解毒大师,让他带着清醒的脑子去死!”

剪歌不由得冷笑,他一向清醒着,清醒了三百年不曾暴露身份。

倒是你们,就快不清醒了吧?

剪歌被诗苇牵着,飞进祭雪殿中。

“此魔喜欢做梦,我要一种药,能够让他厌恶他最喜欢的东西,喜欢他不喜欢的东西。”

“这个容易,我有。”

剪歌大惊,便是鹰魔原形不容易显露出神情,双目之中也明白地充盈着愤恨之色。

最喜欢的东西,自然是蛇妖族的身份了。

在这个大敌之族鹰魔的身体里待了三百年,每时每刻不在厌恶自己的新身体,身在亘寒大地,怀念的永远是留存与西北大漠的蛇妖族身体。

他打了个冷颤。

长廊上,人族的解毒大师送出一杯散发着奇异味道的水。

诗苇问“这是什么?”

“醒酒汤。”解毒大师笑答,“如你所言,他喜欢做梦,便让他清醒清醒,忘却最沉迷之事,从头开始。”

“好。”诗苇转头,将醒酒汤递给剪歌,道,“你有胆量犯下如此重罪,也定有胆量喝吧?”

剪歌不肯低头喝下,沉声道“族长之令,只是让你们处决我,而并非如此酷刑。”

诗苇毫无顾虑地道“我自会告知族长,你若是不喝,我便强令你灌下去。”

剪歌绝望,所幸很快就要死了,他轻蔑地瞥了眼身旁的人族,低头,鹰嘴啄进了醒酒汤中。

猛然一股令他吸不上气的清冷感涌上鼻腔,仿佛一下吞进了带着冰雹的冷风,又通过鼻腔进入头脑,下一瞬间便顾不上思考了。

“你做得好,回房间去吧,我带着这个败类到审判室去审问。”

他隐约听到诗苇如此命令。

“是。”

审判室为什么模样,他已不记得了。

蛇妖族统治之时,从来没有审判室这种地方。

待他稍稍有些习惯了这清冷得喘不过气来的味道,才终于能够有些思考的能力,然眼前还是模糊的一片,真实的景象交织于雪白的视界中,飘荡着的清冷味道刺激着双眼。

他选择闭眼,至少眼睛好受一些。

他立即想到他的蛇妖族身体。

可是,这千年眷恋,竟真的比不上一杯醒酒汤。

念及蛇妖族,他心头便涌上厌恶之意,随着清冷感受的渐渐淡化,厌恶之意便愈渐加深。

他清醒地明白他本是蛇妖族,却终于控制不住鹰魔族的**对食物的渴望,对着脑海中他的**产生了食用的**。

他恐惧地逼迫自己不再想原来的身体,可是意识转而为他安排了扶缘、吟暮等族妖,他只觉腹中饥饿。

厌恶之感继续加深,连鹰魔族的食欲也被压了下去。

那种过于严重过于深刻的感受下,他每一瞬间都无法回避对蛇妖族的丑恶想象,深心处竟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从前为蛇妖族,竟然没有觉得蛇妖族如此丑陋,枉为生灵几百年!”

他的潜意识已全然是厌恶蛇妖族的了,便是清醒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如此,他也再不愿意为蛇妖族去做任何事。

为什么一个生灵明知道一种情绪是错的,也会抛却理智依循情绪做事?

现在他明白了这个问题有其万年存在的充分理由,却仍然深受其未知道理困惑。

他恐惧得浑身发抖。

身为鹰魔的他,该醒了吗?

不能作为鹰魔醒过来,他要死。

“你是鹰魔吗?”清冷的味道只有在两耳中才不那么令他痛苦。

剪歌的意识挣扎着,试图隐藏汹涌的情绪,含糊地反问“你瞎了吗?”

诗苇没有再问话。

她行走地脚步声响起。

他两耳听着脚步声,知其离开了审判室。

剪歌痛苦挣扎中又逼迫自己疑惑起来,随即猛然一惊,惊疑于诗苇奇怪的问话。

若是只因传扬人族文化一事,不见得会如此质问,难道她怀疑她他的身份了?

这般想着,厌恶蛇妖族的恶心情绪也不知不觉地淡了一些。

脚步声又回来了。

剪歌立即打起精神,此时因情感与理智的斗法,头脑中已是昏热一片。

诗苇走到了他身前,低头画着什么东西。

她去取了一支笔?

“啪!”

画毕,诗苇扔开笔。

她强硬地扯开他的眼睛,按下他的头,令其低头望见地上的画。

蛇妖。

“哇!”

他一口吐了出来。

第七百八十章 不信

他把所有吃进去的,尚存在于胃中的都吐了出来,苦涩与酸味充斥于口舌之中。

地上由毛笔沾着白色树汁画出来的人首蛇身像为干,便被满地秽物冲了个干净。

剪歌失了血色。

满面的鹰羽也遮不住恐惧。

诗苇发现了。

发现以后,定然要昭告全族,人族文化是蛇妖族对鹰魔族下的圈套,鹰魔族不可再学习人族文化。

他恐惧的,是换了身体却前功尽弃、三百年努力却功尽弃的几乎必然的结果。

惊吓过去,脑海中镂刻着白色树汁描绘出的蛇妖族模样,厌恶的情感席卷理智,连恐惧也压制不住。

诗苇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凝视他,笑问“原来你是蛇妖族派来的卧底?”

铁证如山,剪歌还是竭力辩解道“我喜欢蛇妖族对人族文化的喜欢,鹰魔族反对人族文化的传扬,便是反对生存的最佳方法。”

诗苇笑看着他,迎着他愤怒至极的目光,悠然而从容地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用笔画出来,却不自己恢复原形让你恶心?”

剪歌冷冷道“关我什么事!”

诗苇叹道“这支笔,可是人族的东西,你本可以解释为,你喝了醒酒汤,便开始讨厌人族文化,可你——做卧底还这么心虚,以为我怀疑你之处在于蛇妖族,便干脆不打自招了。”

剪歌蓦地神情一滞。

这……才是她的手段!

他大惊,以鹰的尖利声音咆哮“诗苇!你这卖族之贼!暮雪千山冰雪消融之际,便是你的死期!”

诗苇面带微笑,犹无所畏惧,站起身,微微仰头,道“被揭破了脸皮,便开始声嘶力竭咒骂你的同族了吗?”

“卖族之贼!不得好死……”剪歌继续骂着,声音盖过了诗苇。

“我和你一样是卧底,你看我如今做得多好,到了这份上,你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剪歌顿时失声。

审判室中一片寂静。

剪歌惊疑不定,希望如此,却又不敢信。

而同时,醒酒汤的作用开始瞄准了诗苇,胃里再次翻江倒海。

“哇!”

剪歌干吐出了一些胃水,痛苦地缓着,同时意识于厌恶之感中穿梭,欲将诗苇的真面目推敲出来。

事关鹰魔族之灭亡、蛇妖族之复兴,他不能推错。

只是没有证据,不论是否正确,他终究不敢相信自己所推的结果。

他满嘴的秽物,一边缓着,秽物便往下滴落。

头痛欲裂。

“剪歌,你是剪歌吧?其他族妖呢?他们应该都还在人族聚居地吧?”

“我不知道!我也不是剪歌!”剪歌抬头,凝视着诗苇,断然道。

若她是蛇妖族这边,自然明白应该怎么做,不求同族相认,只要有共同的夙愿,海内存知己,天涯……便是远隔天涯,彼此陌生,也好过相互暴露。

我换体成了鹰魔,却保留着蛇妖的情绪;你带着蛇妖的身体,却真的成为了鹰魔。

你若是卧底,你做得真的比我好。在鹰魔族覆灭以前,便永远不要暴露,不要心虚,把自己活成鹰魔吧。

可若你不是卧底,如你方才所用的手段一般,你的“卧底”一词不过是引诱我说出真相,我便更不能透露了。

一切决定流露于话语之中,而目光里,全然都是迅速学会的强硬。

诗苇退后一步,伸手道“把你的记忆交给我吧,为你的来日,鹰魔族覆灭之时,蛇妖族苦尽甘来之时,做一个证明。”

剪歌冷冷道“不给!你不是卧底吗?你做你自己的事,我做我的事。”

他已经绞尽脑汁,钻尽痛苦,才说出了这一句不论诗苇是哪种身份都可以听懂的话语。

诗苇思虑一下,道“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不论你是否为鹰魔族,判族之罪已是不可逃脱。若相信我,敢赌一把,便将你的记忆告诉我,让我知道如何继续助你计划实现。”

剪歌得意一笑“你不告诉其他族魔我亲近蛇妖族,便是对我的计划最大的帮助了。”

诗苇惋惜地叹道“那便去死吧。”她抬手,灵力成刀。

剪歌察觉一片白色的灵力聚成刀,一下砍来,脖颈上传来冰凉的感触,意识渐渐涣散。

他松了一口气,纠缠了他许久的厌恶情绪如潮水般退去。

他仿佛望见了海浪的消逝,带着涣散的意识远去,漂向之处,应是纷纷扬扬着白色冰雪的暮雪千山。

他蛇妖族的暮雪千山。

他再次感受到对蛇妖族身体的眷恋,并顺其自然地厌恶起了鹰魔族的身体。

西北大漠,他蛇妖族的身体……

北寒村。

林涟漪、无垠收回意识,略一思考,望向诗苇。

林涟漪问道“你偷取了剪歌的记忆?”

“是。”诗苇答道,“我早就猜到,会有族妖回来,人族的奇人异士多,我偷取了一件能够趁生灵死亡毫无防备之时夺取记忆的法宝。”

林涟漪、无垠深深呼吸。

正如临死前的剪歌,他们亦于迟疑挣扎中,不敢确定诗苇的身份。

诗苇微笑,叹道“唉,你们是不是更加不敢确定我的身份了?”

林涟漪、无垠不语。

诗苇摇摇头,语气低沉了一些,道“除了抓一个鹰魔确认他体内的毒素,我真的没有证明方法了。”

“即便鹰魔族体内真的有毒素,则不能证明你是我们这边的。”无垠道。

诗苇惊讶抬头,却见林涟漪点头附和。

她忽地明白过来,一笑,自嘲道“我竟还妄想着解释,实在是活得糊涂了。”

诗苇如此聪明,自然也能清醒地预见到如今的战争局面,提早下毒。

若此战鹰魔族赢了,她无损失;若此战鹰魔族输了,她便可用鹰魔体内的所谓“铁证”为自己脱罪。

这未尝不是一种生存之道!

她又如何证明,她不是这个目的?

诗苇转过身,轻笑一声,讽刺的笑声轻悄而意味深长“我无法解释了。可你们也杀不了我,那便各顾各的。待族长死去后,我会回到鹰魔族中坚持我的任务,你们若再次遇见我,便杀了我吧。”

林涟漪、无垠相视无奈。

这是她唯一的未来。

“走吧。”无垠道。

林涟漪最后望一眼诗苇,忽然想起了幻澜。

若是拥有她的能力,谎言与真相便可大白。

二妖将向泣离江而归。

忽然高空出现两道鹰影。

“快逃!”诗苇大惊。

第七百八十一章 蒙骗

林涟漪、无垠脸色亦变。

一瞬之间,二妖思索了两面“诗苇是鹰魔族这边的,狂原、鹰峙与诗苇联手,他们两个蛇妖必死无疑;若诗苇不是那边的,便共同应敌!”

二妖当机立断。

狂原、鹰峙两道鹰影近了,黄昏拉扯着他们的影子,于地面映出两条狰狞的阴影。

诗苇迎向前,两手聚起灵力。

鹰峙两眼中映着诗苇,咆哮道“族长!背叛你的诗苇就交给我了!我忍这个食物千年了!”

狂原怒道“滚开!让我来!”

两道鹰影晃了一下,鹰峙本想直冲诗苇杀去,狂原却硬挤上来,欲逼迫鹰峙到另一边。

“滚开!见了美女就瞎的东西!”鹰峙不理会族长的气急败坏,似是祭雪殿毁灭以后,根本没有把他当做族长,一下将他撞到另一边,口中嘲笑不已,“你是我鹰魔族第一个被蛇妖重伤的族长!”

狂原方向被他撞偏,不得不转向林涟漪和无垠,被鹰峙连着嘲笑了两句,心中更是气愤不已,空中飞行亦可见其发抖。

林涟漪和无垠从他们话语中确定了诗苇的当下的阵营。

即便诗苇真的是卖族之贼,此刻也不得不与蛇妖族站在一起了。

但是诗苇重伤了狂原,正与她用扫雪毒丹暗害其他鹰魔一般,不可能证明她从来都是忠心于蛇妖族的。

狂原宽大的羽翼向林涟漪、无垠压来。二妖一魔立即相战。

另一边,鹰峙落在诗苇面前,化为人形,细细打量,却并不急着战斗,先好奇地问道“我们鹰魔族,尤其是族长,一向待你不错,蛇妖族就这么让你眷恋吗?”

诗苇脸色毅然,于坚定之中显露出对鹰魔的十分敌意,与当初祭雪殿上的微笑服从全然不同。

鹰峙一下觉得眼前的蛇妖似乎不是诗苇。

换了一种神情,便犹如换了一个生灵。

他啧啧称赞“啧啧,这就是当年蛇妖族祭雪殿主选出来的侍者,聪明得足以蒙蔽所有鹰魔的眼睛啊!连我也被蒙在鼓里——”他忽地神情一滞,目露惊奇,“这么说,七百年前那个传扬人族文化的族魔死了,你却没有好好禁止人族文化,你们是……”

已经在战斗的狂原闻言也是大惊,羽翼舞动慢了一下,硬挨了林涟漪的夜魄和无垠的点染同时一击。他盛怒反咬,鹰嘴尖利,直啄夜魄。

然夜魄又岂是他一个鹰魔可以啄破的,夜魄震了一震,完好无损,更缠绕上来,险将他鹰嘴绑缚。

一招过去,狂原冷静下来,沉着应敌。

“你错了两点。”诗苇嘲笑道。

鹰峙惊疑“我猜错了?”

“不。”诗苇得意地望着他,大有居高临下之意,“一,那七百年前传扬人族文化的并非鹰魔,而是我蛇妖族族妖,剪歌!”

鹰峙震惊。

这次狂原却是动作快了,本是一好好的杀招,用力过猛,暴露了目的反倒令林涟漪有所防备,终究还是错失良机。

待反应过来,鹰峙哈哈大笑,带着些许自嘲意味,却又悠然,仿佛胜券在握,道“你们蛇妖族最后一位殿主能够栽培出你这么一个厉害的卧底,比那洹山开创者吟暮斜纤、窝囊逃离者行流、不知死因者乘曦、下落不明者扶缘,好得太多了!”

“还有剪歌。”诗苇提醒道,紧张地调动体内灵力。

鹰峙恐怕有什么压箱底的强招,或者什么强大的法宝。

她趁鹰峙尚未发动攻击,迅速回忆一遍千年以来进入祭雪殿的人族强者,似乎没有什么强**宝落在鹰峙手上,她也从来没有听鹰峙狂原及其他族老提起过法宝。

她惊疑他以为他会必胜吗?

她瞥了眼林涟漪那边,狂原拖着重伤之躯,能够与林涟漪和无垠相持稳定,她早已预料到了。

以她对狂原的了解,若非狂原不舍得发动强招自损身体,且有一个已经敢以下犯上的鹰峙在旁,他早已这么做了。

“是是是!蛇妖族中,也只有你和剪歌,这么两个,敢明目张胆地回到暮雪千山。”鹰峙目光一冷,“你们早就和人族结盟了?剪歌的鹰魔族身体必然是人族换的!”

诗苇好笑地望着他,见他本还笑着,提及蛇妖族与人族结盟一事,便恨得咬牙切齿,丑陋狰狞的面目与他如鹰一般的面容真是绝配!

她淡淡笑道“不是人族,难道是鹰魔族吗?”

鹰峙面目发冷,道“好!好一个人族!你说!”他瞪着诗苇,“我猜错的第二点是什么!”

诗苇期待地望着他气愤的模样,道“二,你不是一向怀疑我吗?从未见你如此谦虚至于承认你怀疑了千年却还是被我骗了过去。”

鹰峙冷冷一笑,面容中狰狞之色稍稍化开。

诗苇惊疑。

鹰峙上前一步,面露阴险。

诗苇更加惊疑,小心地盯着他。

鹰峙刻意大声说道“你们,包括族长,都说我这个族老,被剪歌传扬的人族文化腐朽了心智,我着了剪歌的道,却终究还是做对了一件事。”

诗苇谨慎之中,不可控制地露出一丝恐惧。

她想起了刺茫。

当日她站在一边,凝望着鹰峙烧烤、食用了刺茫。

乘曦、斜纤,他们都可以晕厥,可是作为卖族之贼,已经站在了鹰魔族这边,她不能。

她眼睁睁地瞪着鹰峙吃尽了刺茫的血肉,香喷喷的味道犹在舌尖。

偶然间深夜梦回,她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梦到刺茫。

刺茫死前,浑身淌着从体内渗出的油水时,还向她看了一眼。

记得蛇肉香味弥漫的祭雪殿中,只有她诗苇和扶缘两个蛇妖清醒着出来。

“好吃!蛇的味道真好吃!”鹰峙明亮异常的双眼盯着她,食欲化为锋芒,从他的眼眸中喷出,如漫天大雨一般,将她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她恐惧得眼皮颤抖,浑身又冷又热,仿佛已穿在了长剑,摆在了赭色异水上。

“好吃!蛇的味道真好吃!”鹰峙重复着话语,缓缓伸手,握指成诀,缓缓指向了诗苇,“蛇妖族的奴隶再多再肥,也比不得自由之身的蛇妖好吃。”

诗苇惊恐,一时竟不知是要上前阻止鹰峙指向她,还是逃离此处。

阻止,恐怕是来不及了……

她欲转身,却发觉身体开始颤抖。

她惊恐低头,望向自身,竟有赭色异水从心脏处漫延出来,浸透了衣衫。

赭色异水!

第七百八十二章 以牙还牙

诗苇顿生绝望之心,脸色煞白,恢复了蛇身。

她嘶哑着声音,不想知道鹰峙何时,用了哪个人族卖族之贼的异术或是法宝、毒药,将赭色异水藏在了自己身上,她只问“你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鹰峙点头,道“正是当下情况,林涟漪和无垠闯入了祭雪殿,我实在没有想到。”

诗苇道“不是这个。”

赭色异水似是受了什么阵法摆布,沿着诗苇周身,紧贴皮肉,浸透衣衫,画出了一个鹰的形状。

丝丝缕缕的滚烫时不时于图案的某一处划过又悄无声息地失踪。

诗苇引着灵力,试图断开图案的某一处,然赭色异水仿佛长在了皮肉之上,扎根于经脉之中,缠紧了每一道灵力的河流。

仿佛与生俱来的恐惧下,灵力也在颤抖。

她已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身体发着抖,声音失控,似疯子对着不可理喻的世界嘶吼道“一起死吧!”

鹰峙惊疑,下意识地向后退,欲逃离这个女子,却于后退中,发现身上燃起了诡异的白芒,惨白的模样仿佛蕴含着灵识。

他震惊的神情中终于显露出惊恐,如方才的诗苇。

他立即发散灵力,不计消耗地驱散着一身的白芒,然白芒对鹰峙疯狂散发的灵力毫无惧怕,其以湿冷的冰雪之味,缠绕于鹰峙周身。

鹰峙咆哮“这是什么!”

赭色异水上燃起了可见的星火,点点明亮的橙白色火光,勾勒出鹰图案的轮廓,随着丝缕的火光相互链连接,整个鹰图案明亮了起来。

诗苇盯着鹰峙身上渐渐浓郁的白芒,道“我以为我的大敌是狂原,却发现狂原可轻易为我制服。你以为……”

火焰燃烧的痛苦刺进了皮肉,她皱眉,堪堪忍受,眼前闪现出刺茫的身影,她继续道“你以为你不相信别族就可安然,剪歌和我都能让你灭亡。”

鹰峙恢复原形,于地上打转,于空中飞翔,可白芒如影随形,越发浓郁,渐渐地显露出了轮廓。

他鹰鸣的声音于空中扭曲“这是什么!”

诗苇缓缓抬头,她不愿像他这般丧尽颜面,所有的灵力都用来了阻慢燃烧,因为痛苦,她不得抬头追着鹰峙发疯的影子欣赏,她缓缓道“你不认得了吗?这是刺茫啊……”

空中,鹰峙羽翼猛地一滞,滑翔了片刻又继续挥舞羽翼,他狂笑“哈哈哈!刺茫!竟然是我的食物!”

“涟漪!我们来助你!”泣离江边的众人赶到。

郜落霜等人都到了。

狂原大惊,猛地激发一身力量,自损七分尚未显露出来,他羽翼侧倾,一爪横过,重重推在了林涟漪丹田位置上。

“啊!”林涟漪被撞到空中,一身尽是鲜血,而内里伤势更重。

一瞬之间,朱心震动,妖灵力大乱,魔灵力也是失控。

林涟漪顾不上血肉之痛,第一反应便是狂原会趁其他人尚未赶到之际继续重伤她和无垠,意识调动魔灵力修复受损经脉,瞪着眼睛,捕捉狂原的动作。

无垠试图拉住林涟漪,却被狂原拦在中间,尖利的鹰爪狠狠划向无垠脖颈。

无垠转变计划,将狂原引开也行,其他人已经到了,他们自会去救林涟漪。

他向后撤退,一边防守一边缠住狂原的鹰爪。

“狂原族长!别来无恙!”行流长笑,带领匀愿、振才,冲在其他人前面,对着千年大敌毫不手软地进攻。

狂原仅重伤了一个林涟漪,便不得不放弃他们,转身以一敌三。

无垠与郜落霜、刘垣冽接下林涟漪,却见林涟漪痛苦地抽搐,似是并非因为重伤。

林涟漪闭眼内视自身,朱心自丹田被击中开始便似乎受到了触动,不可逆转的变化由此开始,冰引上混乱的枝杈隐隐开始完善排列。

同时身体表层也产生了剥离之感,这种感受正是方面驱水阵中她蜕皮之时产生的。

此刻绝非蜕皮的好时候,然蜕皮不可阻拦,再见狂原为同族缠住,她才放下心,凝神准备蜕皮。

然蜕皮即迅速凝聚新的皮肉,重伤之下,皮肉竟无法自然凝成需要蜕出的旧皮。

朱心感受到外在的压力限制了蜕皮,催动皮肉强行剥离。林涟漪痛苦不堪,很快外在皮肉的痛苦已压过了内在重伤之痛。

她大惊,急中生智,联想到了“狂澜”,便改变抽搐的力道,试图用灵力轻微振荡皮肤,帮助旧皮剥离。

“丫头怎么了!”刘垣冽急道,向无垠问道。

“重伤,还有……”郜落霜检查了林涟漪经脉,只查出一个重伤,却还有一种从未见过的现象,她不敢妄下断言,也望向无垠。

无垠面色凝重,盯着林涟漪脖颈间隐隐显露出一层膜,大惊,这才确信如他所想,道“她是蛇妖,在蜕皮。”言罢立即抱起林涟漪冲向洪大叔藏身的房间。

“涟漪,洪大叔那里有治疗重伤的丹药,我带你去!”无垠急着安慰道。

地窖中,洪大叔听得声音,紧张地出来,见状,慌忙问道“林女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鹰魔……”

“繁华!给我繁华!”无垠急道,声音也忍不住大了些,“她重伤了!”

洪大叔担忧地朝外看了一眼,随即请二妖下去,对夫人道,“夫人,把繁华拿给他们!”

“快!快躺下!这是怎么了!”洪夫人惊恐地抱起孩子,让开到一边,去取繁华。

洪大叔走出房屋,迎面郜落霜、刘垣冽守在外面,紧张地望着远处。

他循着他们的目光望去,见三条蛇一只鹰打得激烈,一众人在旁虎视眈眈,一女子浑身浴火而一只鹰发了疯一样地于空中飞来飞去,仿佛有一道细长的影子缠绕于鹰的周身。

他细看那浑身浴火的女子,才看清是诗苇,大惊,就要冲过去。

刘垣冽听得动静,转身拦住了洪大叔,劝道“洪大叔,不可过去!前面危险!”

洪大叔指着诗苇,瞪大眼睛,双眸含泪“两位大侠,这是我们一家的恩人蛇妖族的诗苇啊!她怎么了!求你们救救她!”

二人相视惊奇。

来这里之时,他们尚不认识这被火缭绕的女子是谁,听了洪大叔一言,才知其身份。

“诗苇不是投降于鹰魔族了吗!”刘垣冽疑惑,抬脚便要赶上去,没人告诉那些人诗苇的身份,也就没有人会去帮助诗苇。

郜落霜望着诗苇一身的火焰,目光忽地一亮,拉住刘垣冽道“你在这里,我去!”

第七百八十三章 最信任

刘垣冽惊疑,郜落霜已经赶了过去。

那个方向上,天色越来越暗了。

星月望着天空,跃跃欲试。

待她接近诗苇时,鹰峙从空中落了下来,他羽翼为白芒缠绕,犹如堕入蛛网的飞蛾动弹不得。

他重重地摔落地面,与火焰缭绕的诗苇彼此相视,瞪大的眼睛无不渴望着对方先死。

谁也不再说话,诗苇凝望着他,也凝望着终于报得大仇的刺茫。

刺茫,刺茫,千年了,含恨而终,千年后报得大仇的感觉如何?

只要能够报仇,便是化为厉鬼也在所不惜吧?

火焰从血肉烧灼到了五脏六腑,她再也维持不了人形,终于化为蛇形,蜿蜒着,最终盘起来,保持冷傲的姿势,一动不动,回敬鹰峙恶狠狠的目光。

鹰峙恶狠狠地盯着她,蛇形的白芒以无神而凶戾的目光锁住他的脖颈,尖利的牙齿饱含早已空空的剧毒,咬了上去。

鹰峙惊怒,挣脱不得,随即抽搐起来。

白芒越发黯淡。

诗苇慢慢地松了一口气,岿然不动的身体也开始晃动,犹如西北大漠的地震中没有信仰保护因而摇摇欲坠的建筑。

这具跟随三魂七魄的指示,辛苦了千年的肉身,正在土崩瓦解。

她未死,便只得以余光看着火焰炙烤出油水,顺着蛇鳞缝隙淌出,一滴滴滑落。

那个千年前与她同样遭此厄运的刺茫,输在了开始的计策,却能够如愿报仇;她心中轻叹,计策上她赢了,却在最后关头遭此厄运。

“诗苇——”鹰峙嘶哑着声音,死不瞑目地念出她的名字。

她得意,身体摇晃得更加剧烈。

鹰峙快要死了。

“呼——”

忽然空中传来淡淡的桂花香味,不知为何干燥的空中湿润了许多。

诗苇尚不能清醒地寻找原因,在鹰峙惊怒的目光下,猛然一片暴雨降下,淋湿了诗苇。

火焰却并未立即熄灭。

鹰峙惊怒之色稍稍缓解,得意地瞪着诗苇。

诗苇已心死,感受着周身冰凉的温度,痛苦稍稍缓解了一些,她轻声道“没有用的,赭色异水是……”

她忽地断了下半句,低头向身上看去,鹰图案竟缓缓熄灭。

她惊喜不已,刹那涌上了求生之欲,盯着鹰图案期待它全然熄灭。

鹰峙勃然大怒,张开鹰嘴欲咆哮,却已然发不出声音。

他拼命地呼吸,祈求丝丝缕缕的空气,湿冷而凶戾的亡魂缠着他死死不放。

“去死吧!”渐渐模糊的听觉中,传来狂原的怒吼。

他绝望地闭眼迎接死亡。

狂原必死,他也是。

耳畔隐隐地响着刺茫张狂的笑声,鹰峙陷入昏厥,随即生命流逝。

刺茫的魂魄松了口,蛇头凝视鹰峙片刻,一身仍旧扭曲着,缠绕于鹰峙身上。

诗苇确信身上的鹰图案必然消散,又抬头凝望刺茫。

刺茫迟钝地转身,呆呆地望着她。

诗苇只觉心苦,与她相视,怔怔出神。

鹰图案彻底暗淡,诗苇撑着外部全然烧伤,而内部烧伤九分的身体,见证了狂原和鹰峙的死亡。

诗苇吃力地倒下,闭目,心中轻叹“烧成这般,已然是无法活下去了,不知那施展强**宝救她的人为什么如此舍得。”

不论是不是能够活下去,千年卧底,已是满足了。

刺茫出神地望着她倒下,一动不动。

“你是诗苇?”郜落霜赶到她身边,问道。

诗苇喉间涌动着滚烫的空气,她不愿言语,便点头,心中自嘲“能救你,当然是看你还有利用价值了。”

郜落霜伸手,按在诗苇蛇身上,以指送之法问道“凌飞雪曾经提到过你,你曾经到过泣离江?泣离江中有什么秘密?”

诗苇惊异,双眼微动,却没有睁开。

“狂原受死!”

听得另一边尚未结束的战局,她心中一动,随即以仅剩不多的灵力道“你不是凌影阙的弟子吧?为何有这桂雨瓶?”

郜落霜焦急,略一思考,便将实情全然告诉了她“我是被白鹭衔进清水梦泽的孩子,受凌飞雪恩惠才长大成人。”

“正道之人?”诗苇继续问道,她自忖剩余的力量能够支撑她活到把这段对话说完。

“是。求你告诉我,泣离江的秘密!”郜落霜越发焦急。

“为何想知道?”诗苇还是问道。

“因为,我担心,亘寒大地的火越过泣离江……”郜落霜迅速说着,生怕诗苇一命呜呼把秘密带到地下。

“烧到清水梦泽,她的故乡?”诗苇明白了。

“是。”郜落霜面露紧张,心跳传入诗苇意识中,令她惊叹。

“一个养女做到这个份上,不容易了。你把行流叫过来,我告诉他。”

郜落霜二话不说,转头喊道“行流!你快过来,诗苇有话告诉你!”

行流惊疑,走近诗苇,见她奄奄一息,定然是耍不了花招了,便以指送之法问道“何事?”

诗苇睁眼,望着北方冰冷的天际,泣离江上仿佛浮起了淡淡的雾霭,火海上蒙起了轻纱。黑色的夜空压着火焰盛势,将火势压得气焰不足。

火海已燃烧了将近一天,今日与昨日,竟截然不同。

她欣慰点头,以指送之法道出了那个被隐藏了千年的秘密“殿主宫主没有告诉他们的秘密,是山川大地、日月星辰皆有灵,而灵的轮回从不受生灵的管控。”

行流疑惑“什么意思?”随即心有所感,抬头,循着她的目光,望向北方。

他大惊,雾霭,又重现了。

“凌飞雪也知道?”郜落霜紧张地追问道。

“我告诉了凌飞雪,如何?你这个孩子,凌飞雪将你养大,你投靠了正道不说,每每提及她,也是一口一个‘凌飞雪’,连我蛇妖族都知道尊卑有序,怎么你一个人族倒忘了?”

“凌飞雪也知道!为何你敢告诉她?”行流却听到了她的话语,惊问。

“凌飞雪啊,我本想杀她,却发现她拥有一种隐秘传承,算了,那是她的事……行流,我的同族,我是蛇妖族的卧底,你信吗?”诗苇转头望着他,眼眸里行流谨慎的神情刺痛她的双眼。

行流半信半疑,却终究是看在她透露了秘密的份上,答道“相信。”随即追问,“为何没有告诉吟暮乘曦等族妖?”

诗苇艰难地扯出一个淡然的笑容,默默道“他们不曾见过人族繁华,安知他们能否禁得住诱惑?殿主最信任的族妖,当然是我了。”

这个秘密,自然只会告诉最信任的族妖了……

第七百八十四章 熄灭

行流浑身一震,神思激荡,惊怒交加。

殿主宫主用命留下来的六妖,千年来都是蛇妖族最后的希望,竟然并非最大的希望!

而眼前的侍者诗苇,最早投敌叛变的,才是知道最多的那个希望吗?

可是,至今不知道她是哪一方的。

他下意识地望向洪大叔藏身的房屋,或许林涟漪和无垠知道吧。

“亘寒大地的灵,历代殿主称之为冰雪之灵。”诗苇的话语裹挟于灵力之中,继续传来,“早已与我蛇妖族交融于一脉,每一代都有它的传承者。”

行流惊疑,尚未来得及从上一句震惊之言中恢复过来,立即赶着理解她继续的话语,问道“这一代是……”

“这一代是我。冰雪之灵一半在我身上,一半在……”诗苇幽幽地望着北方,含情脉脉,眸底流露着深深的不舍,神情中却充满了向往。

她仿佛望见了镜子里那个自己。

此时此刻,也只有自己能够理解自己了。

行流惊问“在哪里!”

问出之时,他已有猜测。

诗苇目光所望处,是亘寒大地,也是泣离江。

“在……”她闭目,灵力耗尽,最后的秘密藏在了缓迅速流逝的意识之中。

她微微张口,本想道出秘密,却因浑身烧灼得严重,灵力流逝,更难压制痛苦,便说不出话来了。

她忽地释然,望向刺茫。

刺茫仍旧缠绕于鹰峙身上,呆滞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成就了报仇,却不知何来何往。

“刺茫,我们走吧。”

诗苇轻轻念道。

是她的三魂七魄如是念道。

随即十道轻烟曳着白芒,同时脱离肉身,空中凝为一道,后又有一道轻烟,不舍地绕着诗苇的肉身盘旋一圈,才融入诗苇的三魂七魄中。

刺茫迟缓地明白过来,眸中凶戾之色顿时消逝了一半,剩余一半缓缓地化为释然。她蛇身松开,自由地盘旋于空中。

白芒幽然,悲喜皆散。

她流入风中,跟随诗苇的魂魄,共同飞向了北方。

行流终于相信,她才是真正的希望。

泣离江上,升起的雾霭忽地一颤,随即如落日消逝一般迅速凝聚成一点白芒。

黑夜之中,猛地亮起了一颗星辰。

“这不是雾霭!”众人之中,向氏道长惊呼。

“这是魂魄!”凌飞霏直觉地判断道。

“什么!泣离江中有谁的魂魄!”朱彦惊奇。

“你知道吗?”匀愿怔怔望着聚集起的魂魄,目光又转向诗苇和刺茫飘飞远去的魂魄,隐隐不安,问向身边的振才。

振才摇头,看向行流,道“连暮雪千山出来的蛇妖族也不知道,我等又如何知道?”

正道、邪道、蛇妖族,共同凝望着空中奇景,惊叹于北方大地的不解之谜。

“涟漪,小心!”无垠扶着蜕皮后柔弱不堪的林涟漪出了地窖。

洪大叔瞪着空中奇景惊叹不止“我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如此奇景!这就是江湖人常说的三魂七魄了吧!诶,这雾不是泣离江上起来的吗!”

“诗苇姑娘是我们的恩人呐!只望她下辈子能够转世到一个好人家,好好享福!”洪夫人落泪,哭道。

她怀中婴儿也轻声抽泣着,似乎因奇景之奇不敢放肆哭泣。

空中,两束轻烟飞向泣离江上的轻烟,最终融为一体,明亮的白芒明灭了片刻,仿佛欢喜着重逢。

我和我终于再见了。

转身,一团轻烟,共同投向了暮雪千山。

白芒远去,暗淡,终于淹没于黑夜之中。

所有能够飞行的生灵不约而同地飞到空中,盯着那片火海。

无垠搀抱着林涟漪,乘着点染,飞到空中,令其可以清晰地望见故乡的重生。

盯着它,如旧时代的猖獗腐朽,到了该湮没的时候,便悄然熄灭了。

林涟漪撑着疲倦的双眼,遥望远去的魂魄,直至火海地彻底熄灭,连零星的几处火焰,也要看着它们熄灭,胸中澎湃的热血涌上头脑,却化为泪水,恣意横流。

像极了盯着鹰峙死去的诗苇。

“暮雪千山,暮雪千山,很快就要下雪了?”林涟漪满含希望地轻声喃喃道。

她问着她自己,也是问着那片远去的轻烟。

“是啊,定然就要下雪了。”无垠欣喜安慰道,“涟漪,你的暮雪千山回来了。”

火海熄灭后,眼前一片墨黑,犹如点染的色彩。

林涟漪倚靠着无垠,轻声道“那就好。”她疲倦不堪,闭上了双眼。

“我们回去休息吧?”

“嗯。”林涟漪含糊地回答了一句。

无垠当即带着林涟漪转身,正要回到洪大叔原来的房屋,余光瞥见郜落霜,停步,道“郜女侠,不知几位在火海中可有伤亡?”

郜落霜望着林涟漪,叹了口气,道“没有伤亡,待她醒了,你便找行流过来,方才诗苇告诉了行流一个关于亘寒大地的秘密——用的是指送之法。”

无垠惊疑“她也告诉了你?”

郜落霜别过目光,道“恰巧在旁,听见了。”

无垠疑惑,不过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他匆忙赶往地面。

迎面又迎来了刘垣冽。

无垠微微皱眉。

刘垣冽却并未阻拦,只是跟随二妖下去,至无垠安顿了林涟漪,出来后,才与他言语了几句。

“丫头怎么样了?”刘垣冽关切地问道。

无垠皱眉,有些不情愿地答道“蛇妖族蜕皮,想也知道很累了。你不相信我?”

刘垣冽尴尬一笑,道“我若是不相信你,早就劝她不与你好了。唉,丫头命途多舛,如今又与多方势力有联系。”

无垠却是脸色微变,心道“刘垣冽不会知道了涟漪与十虹涧的事情吧?”

所幸刘垣冽接下来的话消除了他的怀疑“便是我不说,你们也知道,火海虽灭,可是暮雪千山也不可能在短期内恢复原来的模样。蛇妖族还要继续在人族聚居地待下去,他们的附属族,所有逃出来的附属族,也是如此。”

无垠问道“你们遇到那些逃出来的附属族了?”

刘垣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就知道,你和这丫头都是知道的。你们和我们去完成刺杀任务,蛇妖族偷偷地拉其他附属族出来,是吗?美其名曰,保护昔日的附属族,为来日回到暮雪千山积攒势力;实则,这把火是你们放的吧?”

无垠望着他,不语。他面容中看不出任何承认的意思,但刘垣冽已经看出来承认的意思了。

第七百八十五章 神意

刘垣冽略带气愤地骂道“我就知道!”

无垠平静地道“这是我们能够想到的唯一解救亘寒大地的方法。”

刘垣冽神情凝重“自然相信,蛇妖族做出如此决断,背后定有其道理。我是正道之人,你们也不必向我解释,解救附属族的理由也说得过去。但是接下来,人族与蛇妖族及这些附属族如何相处就成了问题。”

无垠点头,道“进退两难,不得不做出决断,我们已经尽力了。接下来,若是人族不许我们抢夺他们的利益,我们也只能强夺了。”

刘垣冽笑了笑,道“蛇妖族千年前打不过人族,你们以为如今就打得过了吗?来日风波定然不可少,但是我也算是这蛇妖族丫头的哥哥了,只担心她能不能熬过去。”

无垠郑重地道“我会和她一起渡过难关的。”

刘垣冽点头,道“小子,历史大局,不是你们能够改变的。你只要答应我,万一到时人族和蛇妖族之间必有一战,你要把林涟漪绑缚在人族邪道这一边,至少能保住性命。”

无垠深深呼吸,道“此事我早已想过,林涟漪天生是人族邪道,以后的主要身份,也只会是人族邪道的教子。”

“好。”刘垣冽握拳伸手,道,“我相信你这个妹夫,你千万给我把她看好了。”

无垠握拳伸手,与他相碰。

“我走了。”刘垣冽收回手,干脆地转身离开。

无垠转身,凝望林涟漪沉睡的房屋,轻声喃喃道“只要我们找到长生之法,人界的纷纷扰扰,我们都可以不在乎了。”

天明。

众人、妖相聚,商讨了后续计划。

何素霖、迁史不愿意回归江湖,然鹰魔族进攻,他们不可能坐视不理,便打算暂时进入人族聚居地共抗鹰魔族。

林涟漪还要在北寒村养伤,后面要与无垠带着洪大叔一家前往长青山。

行流打算留下来,一则是要把昨日诗苇道出的秘密告诉林涟漪,二则是担心邪道派来暗害林涟漪的人发现此处,无垠和林涟漪二妖对付不过来。

既然林涟漪和无垠打算留下来,向氏道长和骆老六也不敢独自离开,愿护送主子前往长青山。

另外两个蛇妖族匀愿、振才跟随凌飞霏回到南方。

正道各派各自离开。

无垠将华仰极从点染中放出来,二妖连连道歉,把洪大叔一家给他们准备的食物尽给了话忙里华仰极。

华仰极本有些脾气,吃了食物后心情缓和了一些,只是面上仍旧挂着些不满,道“这么久才把我放出来,你们是要把我憋死吗?”

二妖赔笑,该说的道歉之语都说了。

林涟漪问道“华占星师,我们已经将你救出来了,只是还不能立即将你带到南方。我们还要……”

“我知道。”华仰极道,“你们的商量,我都听见了。如今南方危险,虽狂原和鹰峙都死了,那些剩余的祭雪殿鹰魔见了我也想吃了我。凌飞雪尚未现身,人族也容不下我。”

无垠请教道“不知华占星师想去何处?”

华仰极略一思考,道“西北大漠。”

二妖一惊,相视时都看出了彼此的疑问。

华仰极想去西北大漠,不会与剪歌有什么关系吧?

华仰极见二妖神情,讶道“怎么?我还去不成?”

林涟漪忙道“不是,只是好奇,为何华占星师想去那边?”她问罢便觉得不该问。

华仰极却没有冷冷地回答一句“关你何事”,而是听挺停顿了一下,才道“哼!漠外人族愚蠢至极,即便是凌飞雪现世,他们醒悟过来,我也不齿于与他们为伍了!西北大漠里有神,听闻有强大力量,又可改变生死,我便要去寻找那位神。”

二妖不语,惊讶地望着他。

华仰极仰望天空,此时是白日,然临近亘寒大地,从未有过真正能刺伤双眼的烈日。他余光可轻易地瞥着那太阳,更多的目光却仿佛穿过了白昼,直达黑夜星空。

“那位神,才是人界能够理解我的生灵。想必,他也在寻找能够理解他的生灵吧?”华仰极轻声道。

此声由心而发。

过去,鹰魔族,以及更早相处的人族,从来只敬佩他的能力,却不在乎他预见未知的心境。

到了这个境界,孤独已经远胜于其他情感了。

二妖默默地凝望他,平视却仿佛是仰望。

华仰极收回目光,道“你们,不是想知道,有关下一场战争的事情吗?”

无垠忙道“是,华占星师,你曾承诺,可以告诉我们一个关于下一场战争的线索。”

华仰极点头,道“那个线索,也是在西北大漠之中。”

二妖相视一惊,林涟漪试探着问道“华占星师指的可是岁杪宫?”

华仰极惊讶“你们也知道岁杪宫?若非我听到鹰魔族谈论之,我也不知道神使所住之处名叫‘岁杪宫’。”

二妖点头,林涟漪道“岁杪宫,是从鹰魔口中问出来的。下一场战争,和岁杪宫有关系?”

华仰极缓缓道“下一场战争,有西北大漠之神的加入。”

二妖震惊不已。

“你们不是问我,我要去西北大漠做什么吗?我去认识那个与我一般孤独的神,另外,也是好奇于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无垠面露惊慌,紧张地问道“那位神,是站在哪一边的?”

华仰极平静地道“自然是与漠外人族对立了。”

二妖脸色惨白。

无垠更是目露绝望。

这不是几乎没有胜算了吗?

“原因,我不知;经过,我也看不出来。”华仰极凝望着他们的神情,道,“可是,那位神,一定是站在人族对立面的。”

为什么?

为什么!

可是这次战争中,他帮助了人族啊!

他们心头千万个疑问缠绕,却终究没有问出来。

华仰极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终究算个人族,既然有机会离开祭雪殿,得以进入西北大漠。虽很想让凌飞雪现身,到了那里,还是会劝阻他放弃的。

“不过,你们不要对我心怀太大希望,人族对不起我,全力而为已是不亏欠于这个身份了,不会为了人族而以死相谏的。”

林涟漪问道“若有可能,可否在洛郸城中留下线索,我们二妖也将会去往洛郸城,找到岁杪宫的祭司,要回剪歌的身体。”

“剪歌?”华仰极疑惑,“可是那位暮雪千山蛇妖族的剪歌?我只听诗苇与你们交谈,却不知剪歌的记忆内容,原来他也到过岁杪宫?”

第七百八十六章 努力

“剪歌曾受祭司指点,用换体之术成为了鹰魔,进入暮雪千山卧底,传扬人族文化,致使鹰魔族衰弱。”

华仰极稍加回忆,问道“曾听祭雪殿地鹰魔讲到过一个因传扬人族文化而被处死的鹰魔,那鹰魔是否名为‘五十’?”

“正是。”林涟漪答道。

华仰极笑道“你们蛇妖族不愧为暮雪千山的统治者,几乎每一个族妖都为今日的大战铺了路。若是人族有你们这么一心,还怕那位神的进攻吗?

“不过,要想让人族一心,终究是一种奢望。

“如果我见到了神以后还能出来,便会在洛郸城中留下线索。可是能否找到岁杪宫,还是要看你们。洛郸城的祭祀大典,不是随时都有的。你们只有半年时间。”

“嗯。”林涟漪迟疑,欲言又止。

华仰极问道“你还有什么问题?这是我能够告诉你们的最多线索了。”

林涟漪好奇问道“我以为华占星师告诉得过多了,一场大战事关重大,你不怕告诉我们以后,扭转了未来发展吗?”

华仰极从容一笑,道“你们是两个妖族,对方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神族。你们不要对我心怀太大希望,对你们自己,同样也是如此。我既预言出来了,且长久没有变化,战争必成定局。”

二妖心头一跳。

“预言不能轻易讲述,一是害怕一旦听者有能力改命,乾坤大变,恐超出想象;二,也是生灵自我不能逃脱的陷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结果不变,知道结果却还试图挣脱就像一个笑话。

“我和你们能做的,只有不信邪地去做了,到时做不成,也问心无愧。

“就让天宫的神仙看看我们这场笑话吧。”

二妖神情凝固。

“不过,若当真有逆天改命的能力,不是就成功了吗?”华仰极笑了笑,可眼眸中平静得不见丝毫希望。

有多少生灵逆天改命成功了呢?

二妖深深呼吸,相视忧伤。

其实,我们的目的,不也是逆天改命吗?

“好了,我去找一户空房屋休息,你们自己想想,如何阻止大战。”华仰极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待他离开,林涟漪勉强一笑,问道“此战结束后,我们立即前往西北大漠吧?”

无垠咬牙“镜花剑一定能胜,但是时隔半年,恐怕那些护剑使来不及恢复,你就要搭进去了。我们必须去西北大漠,至少是延缓战争发生。”他抱着她,额间紧贴,轻声道,“好了,你别想了,伤势未愈,先去休息吧。”

林涟漪双臂缠着他,温柔地道“我们一起去,死了也要一起死的。你也早点休息。”

后行流来寻林涟漪,与林涟漪单独谈话,首先问了她的冰天裂雪**修炼进程。

此事讲不清楚,林涟漪便令行流自行查看。

丹田之中,似乎是受挫于狂原的重击,妖灵力带着丝丝寒气,将整个空间充盈得饱满,就算是再遇到这般直逼内丹的重击,也不会有这么严重的伤势了。

朱心悠然于灵力之间畅游,俨然把灵力当成了一片宽敞的海水。

冰引上,第六轮枝杈完美无缺,但尚未见到第七轮的影子。

行流收回灵力,道“不错,第六轮完整了,应当是北方寒气充裕,天时地利。”

林涟漪微笑点头。

“如今暮雪千山蛇妖族又少了一个,你我都是仅剩血脉最纯的几个了。那些人族聚居地的蛇妖族,都不如我们的。我不管你其他法门的修炼状况,冰天裂雪**一定要全力修炼。”

林涟漪不愿与他争血脉之论,转移话题道“诗苇告诉了你什么?”

行流将诗苇临终所言告诉林涟漪。

听罢行流转告的秘密,林涟漪才终于相信,诗苇始终,从生到死,都是蛇妖族阵营的。她不禁感叹“殿主选择了诗苇是最正确的。”

行流淡淡一笑,笑容中少见地流露出自愧不如的谦虚,道“从前佩服吟暮,因其不顾血脉,吸纳了人族聚居地的蛇妖族,如今却最佩服诗苇。”

“还有剪歌。如今以我们所知,除了扶缘仍旧下落不明,其他拥有自由身的族妖都为我族尽其所能地贡献了。”林涟漪将剪歌经历之事告诉行流。

行流叹道“那场人族的烟花,对他的影响很大。看来如今,倒是我做的最少了。”他望向南方,道,“扶缘去了南方,其实这些年我和斜纤、吟暮都去南方雨叶林看过了,没有扶缘的踪迹,我们怀疑,扶缘早已不在南方了。”

林涟漪亦望向南方,道“剪歌离开了这么久,我们错过了他的生命,却看到了他的功绩。或许如今的蛇妖族鹰魔族实力对比下,也有扶缘的功劳。”

行流深思,转身,道“待您身体复原,我要立即回到战场,你们带着洪家前往长青山,若有可能,可以说服长青山的虎妖势力,与我南方形成夹击之势。

“如今斜纤带着附属族,在西北大漠边陲暂住,若有长青山虎妖相助,这夹击之势必成。”

“我不是没有想过,不过长青山与暮雪千山一样,都是独立于人族聚居地的势力,鹰魔族进攻时也没有把他们算在攻击范围内,他们未必愿意牵连进来。”

行流轻哼一声,道“兔死狗烹!若是人族和蛇妖族灭亡了,他们虎妖族还能独善其身吗?”

林涟漪点头,道“我会去一试。愿不愿意,就看他们全族的觉悟了。”

“嗯。”行流打量她一眼,多提醒了一句,“冰雪之灵重归亘寒大地,若在你伤势完好以后下雪了,可趁机去修炼几日再走。”

“知道。”林涟漪应道。

行流径直走开,一边说道“可惜冰雪之灵就这么回归了亘寒大地,诗苇没有多交代几句,也没有留下继承者。”

“冰雪有灵,恐怕会自己选择。”林涟漪猜测道。

行流停步,转身望着她,微微皱眉,试探着问道“你知道?”

林涟漪面色略带尴尬“我猜的,因诗苇说过,冰雪之灵与蛇妖族融为一体,偌大一片土地的灵,若是它不愿意,恐怕身为生灵的蛇妖族也没办法吧?”

似乎……有些道理。

诗苇的话语也有这种意思,生灵改变不了大地的灵的轮回。

二妖相视,彼此皆有会意。

该属于蛇妖族的,来日还应当属于蛇妖族。

第七百八十七章 夹击

此后行流又停留几日,也时常到泣离江边观望,然泣离江中没有异象,冰冷而不结冰,与从前一般。

亘寒大地上,亦无丝毫下雪的征兆。

他隐隐有些担忧,只怕使用火焰丹是那位西北大漠之神判断失误。

林涟漪和无垠劝他耐心等候,也从来没有见过哪片森林燃烧成灰烬后可以一下子长出草木来的。

行流这才放心了一些。

直到林涟漪伤势复原,行流必须回到南方了,才只得放弃等待下雪,令林涟漪和无垠多从长青山回来之后,还要回到亘寒大地来看看,二妖应允下来。

洪大叔一家得知要前往长青山了,又是惆怅不舍又是高兴。

入夜,洪大叔抱着一锅野菌汤放到篝火当中,道“这野菌可香了,我们离开之前,吃一顿好的。”

洪夫人抱着婴儿,看了眼野菌汤,不满道“没有肉,也算好?”

洪大叔连忙悄悄凑过去道“林姑娘是暮雪千山的蛇妖族,那些兔子山鸟都是蛇妖族的附属族,我要是打猎回来,谁知道是不是打死了她的附属族呢?”

洪夫人深以为然,也明白了为何最近只要是林涟漪无垠和他们一起吃饭,他们就不会吃肉,她尴尬一笑。

夫妻俩的对话被二妖听在耳中,也不揭穿。无垠道“二位且慢点吃,恐怕过一会儿还会有人来蹭饭。”

洪大叔疑惑“还有人来?哦,还有妖来吗?”

向氏道长、骆老六相视一眼,微微点头。

“说得好!”空中忽地传来得意的话语,其中**裸的威胁令二妖警惕。

夫妻俩一惊,洪大叔慌忙扶着夫人站起来,转身望向空中,脸色更是大变。

空中十几人踩着法宝飞来,这阵仗着实吓人。

“我的孩子……”洪夫人惊恐地抱紧了怀中孩子。

“道长,老六,保护洪家!”无垠命令道。

向氏道长、骆老六立即左右保护洪家一家,护送他们退离此处。

空中十几人落到地面,二妖扫视间,却看到了熟人。

林涟漪惊怒“高秋蜓!袁兴旭!”

袁兴旭望见无垠,面容中掠过一丝异样;高秋蜓站了出来,剑指林涟漪,道“就是我!林涟漪你这妖道,伤我正道之人,搅我正道之局,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林涟漪不禁笑出了声,对面高秋蜓更怒,她却悠然皱眉道“我伤正道之人是没错,不过你说的怕只是你的哥哥吧?该说的话,我在观海山外都说了,你执迷不悟便罢了。

“但是,‘搅局’一词,我却不明白了,搅的什么局?难不成是这次的结盟吗?”

“林涟漪!正道乃人族正统,岂容你蛇妖族搅局!如今你们刺杀鹰魔族族长不成,反令暮雪千山成为火海,是不是你们故意为之,意在令蛇妖族于人族聚居地长久立足!”袁兴旭亦站出,怒问。

无垠冷冷道“你们暗中窥探,直至行流离开,才终于现身杀害我们,鬼双城和万踪山尽是胆小之辈,莫非连窥探也躲在远处,竟不见我们杀了鹰魔族族长和一位族老?”

“鬼双城和万踪山?”众人为首者站出,到袁兴旭与高秋蜓之前,笑道“杀了你们,南方也可以接着起事了,万踪山那群胆小之辈,也不配与我们平起平坐了。”

林涟漪惊疑,冲动地怒问“南方怎么了!你们竟不忌惮教主之威了!”

“教主?”那人故作疑惑,“如今的教主哪还是教主?这些年来,连世俗世界的凡人都知道,这个万寒径教主早已名存死亡,真正的权力,都在圣女海月身上!”

二妖大惊。

南方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高秋蜓冷笑道“凌飞雪逝世二十载,凌影阙借一个海月继续把持大权,林涟漪,你以为你的好爹爹这么厉害?不过是被看中,从万踪山过继给凌影阙做了一个傀儡罢了!”

林涟漪摇头笑道“我不曾见过这个海月,却相信我师父,你们都是局外之人,痴心妄想罢了!若是想借着海月狐媚惑主的名义起事,我赌你们无法成功!

“再说高秋蜓你,还有袁兴旭,背叛正道投降于邪道,竟然还能对我如此大义凛然地教训,巧舌如簧痴心妄想不做说书的实在可惜!”

无垠继续嘲笑道“算了,这帮胆小之辈,若是不相信我们杀了鹰魔族族长,趁他的三魂七魄尚未转世,便去地下找他问个明白,到底是不是我们杀了他!”

为首者嗤笑“教子千金,潭主大人,你们凭什么以为,你们能够胜过我鬼双城的强者?”他回过头扫视手下,道,“我这些手下中,好几个,都是渡愁杀手组织出身的强者。”他回过头,居高临下望着二妖,张口欲言。

“什么时候,鬼双城不以自己人为傲,却要倚仗渡愁出身的强者了?”林涟漪目光越过鬼双城众人,问道,“行流,你说,这种任务是不是比我们蛇妖族愚蠢了许多?”

众人惊,转身看去。

行流面露鄙夷,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于他们身后,也不知在此处站了多久。

为首者惊怒“你没有走!”

“是。”行流轻蔑地瞥了眼为首者,鄙夷道,“你千里迢迢声势浩大地赶过来,等了这么多天没有下手,就是为了等到我走?”他轻蔑一笑,“未免也太看得起我这个蛮夷蛇妖了。”

为首者沉声道“等你走是为了保存实力,你自己送上门来,我们也只好一并杀了!”

“这才有点胆大的样子……”行流勉强满意。

“杀!”为首者断然下令,兵分两边,一半围困行流,一半围困无垠和林涟漪。

暗处,洪大叔抱着洪夫人,洪夫人捂紧了婴儿的嘴,生怕他嚎啕大哭惹来敌人。左右向氏道长、骆老六一边警惕着可能出现的暗杀者,一边观察着明处的战局。

“鬼双城几个废物!”向氏道长跃跃欲试,扫空拂尘轻微晃动着,似乎比较着招式。

骆老六劝道“别去,做好潭主吩咐的事情就好。”

“潭主,嘿嘿,说到以前那个潭主,佘晚舟为鬼双城卖命至死,他们就没提半个字,可怜至极!”向氏道长毫不客气地奚落着死者。

骆老六疑问“你知道佘晚舟是为了鬼双城卖命?”

“你难道猜不出来吗?”向氏道长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样子,分明是平辈的人却被他说成了晚辈的地位。

第七百八十九章

寒又点点头,道“鬼双城在南方明着对教主施加压力,暗中又偷偷到我们佘夜潭营地之中要将我抓走。”

莽萋暗藏轻蔑地欣赏鬼双城众人的愤怒神情,道“我发现他们带走了寒又,便令长契留了个口信给凌影阙的凌飞霏姑娘,令其暂代我之职务,统领我佘夜潭弟子。”

“把自己分派的人让给其他分派管理,莽萋姑娘可真是愚蠢!”高秋蜓冷笑。

莽萋轻轻一笑,道“这位是正道十虹涧的高秋蜓高女侠吧?怎么竟然混到了你一向不齿的邪道之中了?连我也知道联合友派才能壮大自身,你不仅背叛友派,更是连出身的门派都背弃,如何有这般理直气壮的模样与我说话?”

高秋蜓忍不住踏前一步,道“若是正道行得通,何必走邪道!若非有你们邪道存在,正道又如何被玷污!”

莽萋轻叹一声,林涟漪与无垠对她更是无话可说。

莽萋悠然道“赫之已死,你们是要在此决一死战,还是逃回去,聚集你们门派所有的人,再与观海山决一死战?”

“莽萋你以为,放过他们为好?”行流看向莽萋。

无垠、林涟漪相视一眼,实则以为就地杀了他们也好,往后也能少几个敌人,亦即来日鬼双城与观海山必然的一战中,我方势力可少一些消耗。

莽萋转头,凝望无垠,睁大眼睛,明亮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狡黠“潭主以为呢?我们与他们势均力敌,若是强行动手,我们也会受重伤吧?且我们有我们的任务,不必把灵力浪费在这些小人身上。”

无垠隐隐会意,点头看向林涟漪。

林涟漪点头,对行流道“不如放了他们?但是,”她望向高秋蜓和袁兴旭,“你们要留下高秋蜓和袁兴旭。”

高秋蜓、袁兴旭脸色大变,望向鬼双城众人神情,见他们神情迟疑,三十几道目光也正向二人望来。

一些人迟疑着,一些人已明目张胆地张口欲言。

高秋蜓盯着林涟漪,怒目圆瞪,先所有人一步,质问道“林涟漪!你们是不是在白桦林中埋伏了杀手!”

林涟漪缓缓望向莽萋。

莽萋惊讶,轻蔑地笑道“我们放过你们,你们反倒要怀疑我们,要不就不放过你们了?还是,你虽身在鬼双城,也只不过是借用鬼双城地力量,而不愿意拿自己的性命换取鬼双城你的同道的生存?”她扫视鬼双城众人,其目光仿佛欣赏耍猴。

鬼双城众人沉寂了一会儿,看向高秋蜓的眼色也更加不一样了。

一人干脆地道“高秋蜓、袁兴旭,本就不是我鬼双城的人,你们留下吧,我们走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向后退去。

高秋蜓、袁兴旭大惊,相视一眼,立即向空中逃离。

鬼双城中无人阻拦他们,无垠、林涟漪飞到空中,将二人阻拦回去。二人二妖于空中打斗起来。

鬼双城众人冷漠地绕过刚开的小战局,只几个人谨慎地抬头看了眼,见二妖丝毫没有针对他们的意思,也就自顾自离开了。

“走空中!”一人提醒道。

走空中确实安全了一些。

莽萋笑目送着他们飞入空中。

“唉,一雪前耻的大好机会,可惜……”向氏道长心疼着好不容易的机会,若非潭主和教子决定放弃了,他恐怕要自己冲上去报仇雪恨。

可惜之中,他怨愤地望向莽萋,却凭着几年的认识,直觉地发现她的笑容中隐隐有些不对劲。

他惊疑,又疑惑又期待地望向空中。

“呜——”

不知是什么异兽,忽地从白桦林中飞起,随即一片凶戾的鸣叫之声几乎压弯了白桦林,听声音而辨,至少有三十之数。

鬼双城众人才发现中计,纷纷向高处飞入,然刚开始御宝飞行速度不够,如何比得上冲过来的三十余数异兽飞禽?

最低处的人立即被异兽抓住,咬中了一条腿。那人挣扎中,异兽猛地向低处一拽,撕心裂肺的惨叫中,一条腿已被咬了下来。

更多的异兽追上逃离者,飞旋翻转之间,时有异兽、人、残肢断体摔落地面。

洪大叔、洪夫人惊吓不住,惊呼出声。

高秋蜓发觉异样,怒骂“果然有埋伏!”

林涟漪笑道“我还给你们留了一个全尸,还不感谢我吗?”

“滚!”秀谈剑白芒一转,又向林涟漪而来。

二人二妖战况愈加激烈,高秋蜓和袁兴旭渐渐地被二妖从空中压到地面。

空中惨叫之声还在持续。

寒又、行流早已知晓林中圈套,转头护着洪家向后退去,寒又轻声安慰道“你们不必怕,都是我们带来的。”

向氏道长嘿嘿一笑,得意地望着空中一个接一个喂了异兽的敌人,狠狠地呸了一口,骂道“什么东西!敢惹你祖宗我!”

骆老六看他一眼,道“你在这里保护洪大叔一家,我去泣离江边看看华占星师。”

“去吧去吧。”向氏道长两只眼睛干用来看人兽之斗,两只耳朵里也只有敌人的惨叫了。

骆老六怀疑他其实都没有听清楚自己说什么,忍不住笑了笑,前往了泣离江。

“莽萋姑娘思虑周全,我向氏佩服不已!”向氏道长喜极,称赞道。

莽萋轻笑一声,轻声道“你们到了北方,不知南方我教之中内讧之严重。鬼双城踩着圣女一事不肯松口,我们也只有提前还手了。”

向氏道长惊疑,略一斟酌,试探着轻声问道“你是说,潭主大人早已走了还手的想法,而还的,或许就是剑丹城……”

莽萋微微侧过头,笑而不语,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望着空中仍旧在挣扎的人,道“你可知这些异兽是哪里来的吗?”

“是剑丹城!”向氏道长惊问,但言语中并非疑问的语气,而是明白的肯定了。

此言一出,身边洪大叔夫妻俩皆惊。剑丹城是什么地方,世俗世界再偏远的地方也是知道的。

听闻剑丹城是中立于正道邪道之间,看向氏道长如此惊讶,难道剑丹城选择站边了?

但夫妻俩想了想又明白了,如今世道乱,剑丹城也南迁了,地方都不稳固了,朝不保夕,站边似乎也是正常。

莽萋微微点头。

向氏道长惊喜,看了看身边夫妻俩,自觉无碍,便接着问道“剑丹城肯外借这些异兽,意思是……”

第七百九十章 自刎

莽萋微笑,对洪家夫妻俩是否听到些东西也是毫不在意“新任剑丹城城主严正性,凭他和金缕衣的关系,给我们一些帮助,也是应当。”

向氏道长半信半疑,直觉莽萋此言是有些隐晦了。他望向白桦林高处,鬼双城众人将死尽,然异兽消耗也不少。

莽萋带着这么多异兽,一路赶到这里,回去的时候却独自一人,她不怕剑丹城新城主怪罪,只有两种可能了,一种是新城主严正性本就想要消耗井楼危养出来的的异兽,一种是他对佘夜潭是花了心思的示好。

看莽萋如此神情,恐怕是第二种。

不管是哪一种,以剑丹城如今状况,站边是必然的了,在邪道内部,最大的可能就是站在佘夜潭这一边。

鬼双城派人追踪暗害此举,失策啊!

白桦林上,惨叫不绝。待最后一人失去了挣扎的力量,惨呼之下掉落林中,被空中剩余的异兽一拥而上,这片战局也就结束了。

莽萋轻声叹道“先城主培养的看家异兽委实厉害!”

果然!向氏道长冷冷一笑,嘲笑着苦苦挣扎还是死无全尸的鬼双城众人。

“铮!”

一声惊鸣,秀谈剑斜插地面,高秋蜓面无血色,惊怒地瞪着林涟漪。

另一边袁兴旭又支撑了片刻,只是士气已然低落,待身上又多了几道伤痕,便被点染打掉了法宝,自身也被强大的灵力撞在了地上。

“如何?你几次试图为你的哥哥报仇,如今输了,心服吗?”林涟漪收白芒于手中,不敢放松。

“不服!”高秋蜓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流露出一句不甘的回答,惨白而隐隐发青的脸色显得坚毅而无力。

她深深呼吸,走上前几步,收回自己的秀谈剑,又后退,转头看看同样战败的袁兴旭,又凝望林涟漪,继续道,“我服什么?你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我输了也是应当。在决心报复之时,我便猜到我输了。”

袁兴旭闷哼两声,吐出淤血,未站起身时,先侧目望向了无垠,目中闪现一丝惊疑。他随即站起身,走到高秋蜓身边,行走间手抬起又放下,任由身上的伤口流着血,直到伤口凝固。

林涟漪不语,她迟疑着,隐约猜到了高秋蜓恐怕会自刎。

不料高秋蜓开口说了更多“林涟漪,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十月阁的护剑使?”

林涟漪瞥了眼莽萋、向氏道长,点头,道“是。”

袁兴旭、向氏道长、洪家夫妻大吃一惊。

袁兴旭吓得身子一颤,正在愈合的伤口也因为气血翻涌而推迟了愈合。

向氏道长张大嘴巴,盯着林涟漪,却说不出话来,当然也不知说什么,只在心里念了好几遍的“她是护剑使!”“教子是护剑使!”

洪家夫妻连番吃惊之下,已习惯了吃惊的状态,心中反倒升起了好奇之心。

北寒村就是个人族聚居地边陲的小村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么自从战争开始,什么大人物都让他们见了个遍。

鹰魔族的族长、族老,蛇妖族的掌权者、卧底,天涯教的十数位强者,顺便还听说了剑丹城的惊天变化。

这些令世俗之人好奇不已的江湖要事和大人物,从前也只能听千里迢迢赶到这里说书的人说两句。

也不知被同村人留在这里究竟是福是祸。

“呜……”洪夫人怀中婴儿轻吭了一声,洪夫人赶忙轻轻颠起他,看了洪大叔一眼,让他跟着离开几步,以免打扰这些大人物谈要事。

到了远处,她继续颠着孩子,时不时悄悄向那几位大人物瞥一眼。

一家人的胆气好歹也被这几日与无垠和林涟漪相处的日子练出来了一些,如今林涟漪和无垠胜了,一家也可以放下心。

另一边,林涟漪本以为高秋蜓会气愤地骂她玷污了护剑使的名声,却不料这个始终惦记着十虹涧的叛出弟子,只是轻叹了一声,悲叹道“十虹涧敞开胸襟容纳你这等邪道妖道,我已不对这个门派抱有希望了。”

向氏道长忍不住走过去,一边嘲笑道“你这女子愚蠢至极还口是心非,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你哥,没想到你惦记着你门派的名声。要说你还惦记着你门派的名声吧,你叛出门派与我们邪道为伍,岂不是更给你们门派丢脸?”

高秋蜓冷哼一声,没有理睬他。

他继续得意地把最后一句话说完“现在好了,丢脸丢大发了,连惦记门派都讲不出口,只有说一句不惦记门派了。”

“你家主子在这里,你个走狗插什么话!”高秋蜓听了最后一句,终于还是忍不住怒骂道。

向氏道长气得胡子一吹,正要反驳,无垠喝道“道长闭嘴!”

向氏道长只得听命闭嘴,转过头去,却不见莽萋。

他惊疑,回过头去,却见莽萋的影子于白桦林中闪过。

应当是去收拾残局了。

诶,行流和寒又又去了哪里?

他们似乎离开得更早……

他疑惑地左右张望,却仍旧不见。

不过寒又和行流这个顶尖高手在一起,应当不会出问题吧?

他闷声走到洪大叔一家边上,与他们一般呆站着,二人二妖望去,

“你既知道我是护剑使,应当也知道为什么我是护剑使。”林涟漪道。

高秋蜓冷冷道“你敢承认,定然是以为你很光荣。我却告诉你,护剑使光荣,是因为她们守护的是镜花剑,是人族正道的至高力量。她们的职责,亦即镜花剑存在的意义,就是杀了你们这种妖道邪道!”

二妖只觉她不可理喻。

袁兴旭望着高秋蜓的背影,心中悲切却又无可奈何。

她所言,未尝不是他心中所想,只是,深心处一直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大声地反对高秋蜓的这般话语。

那个身在鬼双城中,身世飘零的女子,从始至终依傍邪道而活的凄美女子,她不是这样的人啊!

镜花剑的锋芒,也不应该对着她。

“咝——”

正在他倾听深心反对之声时,前方背对他的坚定女子,毅然举起了秀谈剑。

他听得剑鸣,尖细得向牛角尖,又明亮得如一往无前的陨星,从天而降,消失于黯然。

秀谈剑落在了地上,如从未被她拿起。

袁兴旭闭目轻叹一声,算是送别他的盟友。

这个比他更加坚定,也比他更加配得上“正道”一名的盟友。

第七百九十一章 安插

血线于脖颈间飘逸地洒出时,她纤瘦的身体已随同空中的血线一同飘落于地面。

林涟漪、无垠凝视着她随意飘零的身体,皆无奈。

二妖思索间,皆想到了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

正气太重了,可是这世间怎么可能只有正气?过于维护纯正的正气,必将寸草不生。

无垠缓缓抬头,望向袁兴旭,道“你想同她一样?”

袁兴旭轻蔑一笑“你们留下我和高秋蜓,难道就是为了亲手杀我们?我宁可与她这般自刎而死,也不会愿意死在你们手里的。”

林涟漪摇头,道“高秋蜓杀我,一是因为我杀了她哥哥,二是因为我加入了十月阁。我想知道,你又是为何?”

袁兴旭坦然道“我与她差不多。你们蛇妖族一旦在人族聚居地扎根,又岂会轻易离开?我愿牺牲我的性命与冥界,也要让你蛇妖族滚出人族聚居地。”

“可是结盟已成,从剑丹城易主一事你所为一切,都已付诸东流。坚持到现在,又是为何?”无垠问道,“恐怕,是鬼双城看不惯你们,而让你们过来送死的吧?”

“我若是鬼双城,定然命令下属,把你们送到此处后,待任务结束后杀害你们以绝后患。”林涟漪补充道。

袁兴旭平静地望着他们,眸中无丝毫惊讶之意,似乎此事他早已猜测到了,可是他还是来了。

是不得已还是……

他长叹一声,道“罢了,如今暮雪千山遭遇火海成为荒芜一片,蛇妖族必将在人族聚居地久留,我和高秋蜓从未成功。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她奇怪的问题,他不肯回答,林涟漪已无话可问,她看向无垠。

无垠问道“袁兴旭,剑丹城之事乃是鬼双城指使佘晚舟所为,冯姑娘也在鬼双城中,你见过她吗?”

袁兴旭一惊,随即冷然一笑“方才你刻意没有伤我至垂死之境,就是为了问这个?我听闻她在佘夜潭时,你和她少有言谈,怎么如今佘晚舟死了,你终于敢问她的近况了吗?”言语间,他故意瞥了眼林涟漪。

林涟漪轻轻一笑,却出乎他意料地没有生气,道“原来如此,你愿意出来,是不是因为冯姑娘?鬼双城拿冯姑娘威胁你了,还是,你心中信仰动摇,不敢面对她?”

袁兴旭又是一惊,脸上立时显现出了愤怒之色,阴晴变化几下后,却又恢复了平静,颓然惨笑“冯姑娘,她生不逢时,才落得与邪道为伍的境地。我从不觉得救她与我信仰有任何违背之处!”

“那便是第二个原因了。”无垠一句直言解释了他长篇的废话。

“可是,邪道很多人都是不得已才成为邪道的。冯姑娘生不逢时,蛇妖族也是生来就是蛇妖,不都是投胎没投好吗?”林涟漪摇摇头,云淡风轻,而又暗含心酸地反问道。

袁兴旭结舌。

“我不管你的信仰和冯姑娘有否违背,我问你,你可愿意用你一条命去换冯姑娘的命?”无垠问道。

“什么?”袁兴旭一惊。

无垠看着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眸中目光忽地明亮了一些,下一句话尚未问出口,便大概有了答案“回到鬼双城中去做卧底,与我里应外合,把冯姑娘救出来,你能做到吗?”

袁兴旭沉吟。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眼,皆暗笑。

片刻后,袁兴旭道“好,便是九死一生,我也要把她救出来。”

无垠微笑点头“好,便当是你做错了这么多事后的一次忏悔吧。”

“我没有做错!便是再让我重新选择,我也会尽我所能,禁止蛇妖族与人族结盟!只不过我会使用更加果断的手段!”袁兴旭怒言反驳。

无垠一笑,不再谈及对错,而道“你的目标是救出冯姑娘,切勿操之过急。战争结束后,我自会行动,在外威胁鬼双城时,你趁他们忙于对付我之际,将冯姑娘救出来。”

袁兴旭谨慎地道“此去九死一生,但愿我的牺牲是值得的。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救她?待我救出冯姑娘后,你要如何安置她?”

“救她,是因她也曾救过我。佘晚舟将她安置在鬼双城时,难道你们没有听他说过此事?至于如何安置,”无垠看向林涟漪,问道,“赡养至其晚年结束,如何?”

“我以为可以。”林涟漪答道。

“嗯。”无垠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见过她吗?近来她如何了?”

袁兴旭冷冷道“佘晚舟穷途末路,竟然到哪里都带着她,寄人篱下、连性命也受到威胁的滋味,比教子千金还在千羽林时可怜多了吧?”

林涟漪别开了目光。

无垠道“你这就回去,如何让鬼双城在这段时间内信任你,就是你自己想办法了。”

“我知道。”袁兴旭转身,望向白桦林,思虑一下,道,“这些异兽是剑丹城带来的?”

“不是剑丹城相助,我哪里能一下找得到这么多异兽?”莽萋笑着,从白桦林中走出,拎着赫之的脑袋,抛至袁兴旭手中,“拿回去做个证明吧。”

袁兴旭低头粗粗看了眼赫之的人头,几撮绒毛羽毛沾着血迹,粘在了头颅断口处,血腥味混着某种异兽羽毛的味道冲入鼻间。

他下意识地想要呕吐,强行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正要离开时,忽地察觉空中飞来一只庞然大物。

他连忙后退,却因伤势严重来不及躲避,眼看异兽已到了眼前,危急之下来不及怒骂莽萋暗害,堪堪侧过脑袋躲过死亡一劫,却被那异兽咬住了肩膀,措手不及惨叫出了声。

惨叫之中,他放开了为首者赫之的头颅,运起灵力,另一边的手立即抬起,拍在了异兽嘴上。

异兽松了嘴,怒叫一声退到空中,一个旋转欲向袁兴旭再次咬来。

它尖利的喙形同鹰隼,羽毛覆盖着头颅,至脖颈间却渐渐与地上走兽粗长浓密的毛衔接,最后全然呈现了走兽之态。

无垠、林涟漪也被莽萋此举惊了一惊,不过也很快想明白了她的意图。

被异兽重伤过,才能让鬼双城相信还站在鬼双城这边了。

“退下!”莽萋喝道。

异兽退下,满意地舔了舔舌头,又回到了白桦林中。

袁兴旭肩膀淌着鲜血,正要怒问,莽萋只是微笑一下“如此鬼双城便可信你了。”

第七百九十二章 残局

袁兴旭仍吃着痛,额间渗着冷汗,冷冷道“莽萋思虑如此周到,多谢了!”

莽萋微笑“堂主身负重伤,若是愿意,不如与我一道前往南方?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若是与你一道,恐怕我更活不到南方!”袁兴旭断然拒绝,左右一顾,选择了前往东方方向,应是打算从东方沿海绕到南方去。

莽萋轻笑,目送他离开,转头望向无垠,道“潭主大人,南方战事之中,我佘夜潭之人终究不能让其他分派的人全权带领,若没事的话,我便立即返回南方了。”

无垠点头道“好,代我谢过凌飞霏凌姑娘。”

“是。”莽萋望向林涟漪,提醒道,“方才行流公子带着寒又前往泣离江边了,不知,寒又是要我带回,还是——”

林涟漪道“寒又便与我们一起走吧,你单独回去。”

“是。”莽萋笑道,“想必行流公子也不愿意与我一同回去,属下便祝教子、潭主一路顺风。”她顿了顿,道,“天涯教中鬼双城和万踪山虽以圣女为由对教主施加压力,但是还有凌影阙与我佘夜潭与之抗衡,教子不必担心。”

林涟漪点头,心中却隐隐有些奇怪的感受。

从来不觉得莽萋会是安分守己的人,这种直觉与她现实中的表现迥然不同,便催生出一种奇怪的感受。

莽萋转身进入了白桦林。

边上旁观许久的向氏道长终于走上前,道“潭主,袁兴旭那个人,真能信?”

无垠道“既然是为了冯姑娘,我以为他这个人可信。”

言罢,他似乎有意无意地望向林涟漪。

林涟漪嘴角悄悄地流露一丝隐秘的笑容,似乎暗含深意。

向氏道长悄悄瞥了眼林涟漪,目露一丝失望,忍不住再试探着问无垠道“冯姑娘从前可是佘晚舟地人,救了她出来,难道真的要养她到死?”

无垠平静地道“她是我师娘。”

向氏道长见无垠没有察觉出他的意思,便大胆看向林涟漪“教子,你的意思呢?”

林涟漪道“既是无垠的意思,也便是我的意思了。”

向氏道长颓然低下头,心中暗骂“输给骆老六那小子了!”

“我去泣离江边看看他们。”林涟漪招呼一声,向泣离江边而去。

洪大叔看着远处地上的一锅野菌汤,惋惜地叹道“可惜这野菌汤不能喝了。”

大战中幸存下来的野菌汤,恐怕其中也掉落了几滴人的鲜血,自然是不能喝了。

“天色已暗,我们其他人可以早些休息,洪夫人却要喂养孩子,却不能饿着,道长,麻烦你去找些食物吧?”

向氏道长应了一声,立即去了远处寻找食物。

“多谢道长!”洪大叔道谢后,转头轻声对夫人道,“我们回去休息吧。”

此夜直至夜半,无垠检查了白桦林中的尸体,确认处理干净,不会再引来什么异兽或是妖魔后,才回到北寒村中。

行流已经前往了南方,寒又跟着林涟漪住在北寒村中。

“方才行流教你的修炼方法,你可都记下了?”林涟漪以半蛇之身,侧卧寒又身边,抚着她温暖的毛发,问道。

寒又以原形之态,盘在床头,道“记下了,行流前辈本不愿意教我,只是担心我牵累了姐姐你,才忍不住教了我一些东西。姐姐,你可怪我被抓了过来?”

林涟漪轻笑“不怪,我和你姐夫本就想带你前往长青山,既然你来了,也省得战争结束后我再跑一趟。”

寒又蹭了蹭她的手,道“姐姐又提他的事,可我也不知道,这么久过去了,他是不是还记得我。”

“若是不记得,那便说是陪我去的;若是记得,那便说是特意和我去的。”林涟漪笑着教导道。

寒又娇怯地笑着,道“姐姐曾经也是这般对着姐夫的吗?”

“没有,正是因为没有,如今想起来才觉得羞怯。”念及往事,林涟漪也不由得羞怯几分,但是面对正如当年自己的寒又妹妹时,她不能输了从容的风范,“谁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看不清结果,自然要保持自己的气势。”

寒又轻声问道“可是,如果他也是这般想的呢?我和他会不会就这么错过了?”

林涟漪忙道“怎么会让你们错过?姐姐帮你问,你放心。”

寒又担忧之心立马放下,喜道“谢谢姐姐!”

林涟漪噗嗤一笑“怎么一点都不担心我做不好这件事?”

“只要是姐姐说过的,一定会做到。”寒又单纯地喊着口号,这句话仿佛是她坚定的信仰。

林涟漪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寒又两只耳朵乖巧地动了下,向后紧贴着脑袋。

沉默一下,林涟漪苦笑道“当初我说好让你长大,带你去看更广阔的世界,我不是就没有做到吗?你啊,怎会如此信任我?”

寒又疑惑,随即紧张地站起来,凑近林涟漪,紧蹭着她的脖颈,道“姐姐,我称呼你为姐姐,可在心里一直把你当做我的主人,也许狗就是这样的。

“我知道我低人一等,若非北幽山上的奇遇,我永远不可能与人族平起平坐,主人你给了我机会,获得比世俗世界中那些被人打骂的狗更好的生活,我感谢你。

“姐姐当年没有强大的能力实现诺言,可是如今做到了。

“但是不论是姐姐弱小时还是现在,姐姐一直在努力为我获得生存和自由的机会。

“我相信姐姐,我相信我的主人。

“你还有姐夫,有爹爹,有正道邪道好多朋友,可是我只有你。”

林涟漪沉思。

寒又盘睡着道“明天我们就出发了,姐姐快睡吧。”

林涟漪点头,闭上了双眼,一手轻轻地放在寒又背上。

黑暗中,平静的呼吸声幽幽地传荡。

“寒又……”

次日,一行人自北寒村出发,前往了长青山。

“哎呦,这里太高了!”

“孩子没事吧?”

“没事。”

“二位小心些!”

林涟漪一边小心着背后抱着孩子的洪夫人,一边看着身边独自御宝飞行的寒又。

记得她的法宝青丝缎是从吴伟大师家中藏宝室中买下的,当日她易容为薛琳琳,躲在藏宝室中听到了无垠的声音。

那也是她离开寒星台后第一次遇见无垠。

第七百九十四章 傀儡兽

寒又警觉,俯视河流,见水波光粼粼,看似并无问题。

林涟漪伸手试了试水,水温正常,手中亦无变化。她又捧一些水至嘴边,嗅了嗅味道,只是寻常水味。再伸舌舔舐一下,也无问题。

寒又紧张地看着她将水饮下,三个呼吸后,忽觉腹中猛地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腐蚀血肉。她一惊,魔神血包裹了胃壁,一瞬之间便吸收了水中之毒。

水中有毒,那便多半是鹰魔族所为了。

寒又见她惊讶的脸色便知不对劲,惊问“可是有毒?”

林涟漪神情凝重地点点头,正要说话,忽地浑身一震,低呼“不好!尚不知长青山边陲的水有没有问题!”

寒又也是大惊。

洪大叔一家,还有向氏道长等人,虽听从无垠的吩咐往后退了一些,可谁也不知道这段距离够不够退出剧毒之水的范围。

二妖当即飞入空中,返回长青山之外。

所幸找到他们之时,他们安然无恙。

林涟漪松了一口气,当即将山中发生之事道出,随后准备返回寻找无垠“你们再往后退一些,找个隐蔽之处藏起来,我要去找无垠。寒又你不要跟来了。”

“姐姐小心!”寒又自知不能相助,只得送她离开。

林涟漪来到无垠所往的第一座山峦,寻觅一番,见疯长的草丛中似乎有什么人推开了一道缝隙,便顺着这道缝隙寻找下去。

一路而行,时有白桦树叶、狼毛等线索指引,于半山腰处,林涟漪遇到了无垠。

无垠藏在树上,警惕地望着周围,见远处有人影攒动,目光顿时落在那道人影上,待人影近了,才发现来者是林涟漪。

他连忙伸手,无声地向林涟漪招手。

林涟漪早已通过感知能力感知到了树上的人影,也知其是无垠,但同时,她也感知到了一群生灵,正向此处浩浩荡荡地游荡而来。

她惊疑不定,趁来者尚未接近,她还有机会逃离,便细细感知一群生灵的模样。

总数两百只,各种族生灵应有尽有。

猴子兔子、野猪野鸡,还有——虎。

所幸那是一只黄色的虎。

在长青山中,连虎也成了这般模样,意味着虎的统治动摇了。

他们浑浑噩噩仿佛受什么东西控制了一般,明显失去了意识,泯灭了种族的认知和自我的判断,成为山林间的行尸走肉,浩浩荡荡却又毫无目的地游荡而来。

虎的统治动摇了,但是似乎没有生灵站出来取而代之。

如今的长青山,犹如下不了雪的暮雪千山,坐以待毙。

待林涟漪判断了来者的身份,决定躲起来观察时,无垠才向她招手。

林涟漪指着一群行尸走肉走来的方向,示意无垠藏好自身。

无垠立即收回手,屏息凝神,继续隐匿于树上。

林涟漪亦寻了一棵树藏起来。

两棵树够高,他们经过之时,应当不会轻易发现树上的妖。

行尸走肉们近了。

经过之处的草丛发出窸窣的声响,它们目光呆滞地平视前方,几乎每一步都是事先练习过一般长短快慢一模一样。

为首的正是虎。

待接近无垠和林涟漪藏身之处时,为首的虎忽地停了下来。

其身后众兽亦停下。

二妖一惊,细察却不见周身有气息泄露。

“嗷——”为首老虎威胁地叫了一声,转了转脑袋环顾四周,见无动静,才接着带领一众行尸走肉,继续向前走去。

二妖惊疑,为首的虎似乎不是行尸走肉。

待众兽远离片刻,二妖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

林涟漪问道“你如何发现的它们?”

“落到山林之间,我便发觉奇怪。行走片刻,不见任何生灵,才发现问题所在。如此异象恐怕不只是这座山中才有,我本想回到边陲确认同行者的安全,却意外发现了一只似乎迷失了道路的兔子。”

林涟漪惊奇“可是如这些兽一般的行尸走肉?”

“不是,是一只正常的兔子,它定是受到了惊吓,从某处跑了出来。”无垠神情凝重,“可我见它奔跑了一段路后,忽地浑身颤抖,倒地不起。它口吐白沫挣扎了一会儿,醒来时竟成了行尸走肉。”

林涟漪吃惊,追问“可有剖开它的身体查看过?”

无垠摇头,道“正要查看之时,又出现了一只虎,也是活的。我躲起来静观其变,那只兔子便被虎吃掉了。而且,这只虎吃兔子的动作,有些不对劲,它并非正常的活物。”

“怎么?”

无垠尽力用他能够想到的词汇描述虎吃兔时的动作“就像模仿人族手抓饭一样地吃兔子,似乎有些忘记了它是个虎。”

林涟漪惊疑“看来是人为了。”

无垠点头“我曾在千羽林的藏书阁中看到有关西北大漠蛊术的记载,西北大漠中有蛊术,即炼蛊种蛊控蛊等奇异法术。

“其中讲到了一些蛊,可以寄生生灵之体。

“据书中记载,蛊种在生灵体内后,生灵便会成为蛊的傀儡,其身体的主人也就换成了蛊。

“身体听从蛊的命令,蛊又只听从施术者的命令。

“我们所见的这些生灵,应当是被蛊寄生了,但是这些蛊与书中记载似乎有些出入,或许是更加恐怖的一种。

“华占星师说,西北大漠那位神,将是下一场战争的参与者……”

二妖相视大惊。

当下这场战争中唯一安然的两个地方,一个是长青山,一个是西北大漠。

而长青山,恐怕就是西北大漠的试验了!

“我们跟踪下去!”林涟漪道,“洪大叔一家,我已经让他们又远离了一些,应当无碍,我们可以继续跟踪。”

“嗯。”

二妖当即追上众傀儡兽,于远处悄悄跟踪。

傀儡兽并非笔直地行走,而是在为首傀儡虎的带领下,中途没有半步返回地曲折前行,前行片刻后,众傀儡兽遇上了河流,此后便跟着河流继续向上坡前行。

直到河流的源头,山顶的一条涓涓细流。

众傀儡兽停了下来。

为首傀儡虎于周围行走检查,目露谨慎。

待其目光扫过二妖藏身位置时,林涟漪感知其目中谨慎,犹如真正的虎。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山林中不安分的飞禽时而飞入空中,盘旋叫嚣两声后又隐入树木之间。

不知是不是二妖的错觉,只觉这里的飞禽鸣叫声也有些不同寻常。

第七百九十五章 树枝

对了,水中有毒,定然是水中的毒沾染了这些飞禽走兽。

没有生灵不需要水,只要幕后之人把蛊放入水中,自然所有喝水的生灵都会中蛊。

便是没有看过藏书阁那些书,林涟漪对蛊也是略知一二。

很多蛊都含有毒,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内敛于蛊自身体内。这些蛊身上自带的毒也是蛊毒中的一种。

这么说来,河里的就不是真正的毒了,而是蛊毒啊。

林涟漪不禁有些犯恶心,她方才喝水之时,喝进去的恐怕就有游离水中的蛊。

那个背后之人,究竟想做什么?把整个长青山变为蛊的世界吗?

若是西北大漠所为的话,林涟漪不禁有些奇怪,为何不在他们的西北大漠试验,在长青山试验岂不是更容易被发现?

林涟漪思索间,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

抬头时反而见不到飞禽,天上死寂一片,黑黑的夜幕笼罩了诡异的长青山。

黑夜深处,忽地传来动静。

二妖凝神倾听。

林涟漪以感知能力发现来者乃是一虎妖,他头上仍旧是虎的样貌,而自脖颈开始全然是人族的形态。

他手中还抓着一根树枝,不知作何用处。

这是真正的虎妖身体,但多半不是真正的虎妖了。

因其奔行太快,林涟漪未能清楚地感知到其手中树枝的作用,但是猜测其应当并非人族会使用的法宝。

傀儡虎妖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此处,此处众傀儡兽先后迟缓地转过头,静默地望着傀儡虎妖。

林涟漪终于能够感知到其手中树枝的模样细节。

树枝上没有树叶,只光秃秃的树枝,半截上附着细小的虫卵,一层粘着一层,密密麻麻布满了树枝。

细小而密集的景象令林涟漪头皮发麻,这些不能叫做虫卵,而应当被称为蛊卵。

对于树枝的作用,既然是在河边,其作用应当是很明显了……

傀儡虎妖扫视众傀儡兽,目中波澜不惊,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为首傀儡虎身上,冷冷道“你为何不用人身?”他的声音与道行高深的虎妖别无二致。

寄生其中的蛊能够做到这一境界,恐怕除了西北大漠以外,也没有别的地方能有这样厉害的蛊了。

二妖惊疑,原来为首的傀儡虎也是虎妖。

他木然的声音远比傀儡虎妖少了许多感情味“不习惯,怕出错。”

傀儡虎妖不满,庞大的虎头上,赫然一个“王”字抖了一抖,怒道“快变为人形!尽早习惯!否则主人会发怒!”

主人?

二妖猜测果然不错,有一个主人住在这长青山中控制着他们。

傀儡虎迟缓地动了一下身体,道“是。”随即身上泛出了一圈金光,人形的幻影与虎形的幻影交叠变幻了许久,才变为了人形。

只是这个人形与独自赶来的傀儡虎妖变作的人形大小上相差太多,俨然一个矮小的侏儒。

小傀儡虎凝望大傀儡虎,眸中终于稍稍带了一些感情,似是毫不客气的问话,道“现在可以了吗?”

“可以了。”大傀儡虎对他的表现并不满意,敷衍而勉强地地回答了一句,伸手扔过树枝,本是想让小傀儡虎接住,不料他动作迟缓,不仅没有接住,反而因不习惯人形,在试图接住树枝之时摔了一跤。

大傀儡虎恨铁不成钢,扭过头道“带着我们的蛊卵,沿着这条河,把蛊卵浸入每一处。”生怕他不理解,又补充道,“与你三日前所为之事一模一样。”

“是。”小傀儡虎倒在地上抓住树枝,林涟漪感知其上蛊卵竟无一颗被撞掉。

每一颗都坚定地附着于树枝之上。

“你们都跟我来!”大傀儡虎命令道。

这话是对着其他的傀儡兽说的。

众傀儡兽似乎无一是成妖之兽,自然不明其言语之意,也没有回答,只看着大傀儡虎妖的手势,跟着他跨过溪流,原路返回。

二妖不得不临时商量对策。

林涟漪道“我跟踪……”

“我跟踪这队傀儡去,你跟踪这个独行的傀儡。”无垠抢先道,“我能化为完全的狼身,若是被发现了,蒙混过关也容易。”

林涟漪点头,毕竟她不能化为完全的原形。

二妖立即分头行动。

深夜之中,林涟漪跟随小傀儡虎,沿着河流向来路而去。

这只傀儡虎手中抓着树枝,弯着腰,把树枝附着蛊卵地一半截浸入水中,一边行走一边带着树枝一路划下。

蛊卵入水之后,粘连树枝处便先后松开了,一层一层有秩序地松开,恐怕很快就会全然剥离。

傀儡虎行走一段距离后,似是再也忍受不了人形,停下片刻,还是化为了原形,嘴里衔着树枝,干脆站在了水中,试了试高度,便继续向前行进。

为了让蛊扩散得更深入,幕后之人,带着这批已然为蛊控制的身体,细心地用水传播,蛊卵的浸入也如此完全细致。

若非担心打草惊蛇,林涟漪忍不住想把这个傀儡虎杀了。

一路跟踪,直到傀儡虎扔下了彻底光秃秃的树枝,转身要返回某一处,林涟漪才又打起了精神。

然此时深林之中忽地响起一阵声音,轻微而急促,由远及近,竟是直奔这里而来。

感知其身形,竟是人形。

长青山中不太可能会有人族存在,那么不是清醒而逃过一劫的虎妖,便是傀儡虎了。

林涟漪惊疑,不知敌我,便准备灵力,伺机待战。

小傀儡虎也是一惊,这次反应速度快了很多,转头望见深夜中冲来的黑影,立时弹出了爪子,准备相斗。

黑影接近,小傀儡虎没有料到对方是人形,因此惊疑之时,动作也慢了一些,对方握手成拳,拳上泛起蓝色的光芒,直对着小傀儡虎的面门而去。

小傀儡虎遭受重击,尚未来得及惨叫出声,那只突然出击的手又化为掌,瞬间抓住了小傀儡虎的脖颈,一下收紧,将其柔软的脖颈捏断得爆出了鲜血。

林涟漪惊喜。

蓝色的光芒,这是蔡家!

一般虎妖少有蓝色的,在谷喜镇中,她便发觉蔡家虎妖的特殊之处了。

蔡家还有活着的!

因来者虎头人身,林涟漪不能分辨其究竟是哪位,正要上前认识时,却又听到远处传来草木窸窣的声音。

林涟漪望向蔡家虎妖,却见它目露谨慎,便确定了对方是敌非友。

第七百九十六章 真假

蔡家虎妖谨慎之下,没有立即冲上去,像杀了小傀儡虎一般杀了来者,而是左右张望一下,寻找了似乎可能藏身的方向逃离。

林涟漪立即判断,也找了地方藏起来。

蔡家虎妖接连的反应,传达出长青山中的重要现况。

一,蔡家虎妖见了小傀儡虎直接上去杀了他,且特意没让他发出惨叫,是因周围可能处处都是被蛊控制的傀儡生灵只有躲藏起来。

此即长青山中的蛊已经泛滥得令正常生灵生存不下去。

二,蔡家虎妖藏在山林之中,遇上用树枝蛊卵扩散蛊的傀儡后立即杀之,但是此刻来者的动静却让其立即躲避,可见蔡家虎妖生存于山林之间,很可能早已遇上了几波不能解决的强者妖道。

这种蛊,能够控制强者,且很好地适应强者的身体、使用强者的能力。

要想解决长青山的问题,擒贼先擒王,这与他们制服暮雪千山鹰魔族的借口一样。

怕是命运弄人,当初在暮雪千山上把擒贼先擒王作为了借口,到了这里却变成必然且唯一的手段。

偌大一个山林,总不能说烧就烧。

然而待来者接近时,林涟漪感知能力告诉她的事情,却与她方才猜测出的状况有了些许出入。

来者有两个,一个虎一个人。

虎者虎头人身,不知身份;而人,却赫然是蔡好武的娘亲!

林涟漪大惊。

蔡好武的娘亲在此,然蔡家虎妖却要躲避,那便有两个可能了。

首先蔡夫人不可能是真正的蔡夫人,身边的虎妖也是如此。

一个是蔡夫人与身边虎头人身的虎妖也早已被蛊控制,蔡家虎妖不忍心杀死他们,才立即躲避起来。

还有一种可能,二者还是被蛊控制了,谷喜镇中,林涟漪得知,蔡夫人并未修炼,即便是到了长青山后修炼了,道行也不会很高,但是有可能她身边的虎妖道行很高,蔡家虎妖打不过那个虎妖,是以逃离这里。

但是,若是第二种可能,蔡夫人道行不高,为何还要出来?难道是作为诱饵找出自己的亲人吗?若是作为诱饵,又何必带着一个虎妖傀儡呢?

那么只有第一种可能了。

然接下来发生之事,又似乎推翻了林涟漪所想。

蔡夫人与身边虎妖东张西望,定然是发现了这里的动静,欲寻出发出动静的生灵。他们很快看到了地上的小傀儡虎尸体。

蔡夫人皱眉,面露不忍,宛如正常之人,随后轻声与身边虎妖问道“你可认识他?”

虎妖举止也似常人一般“不认识,应当是谁私生于外的孩子吧?”他顿了顿,面色沉重地道,“夫人不要管他了,死者已矣。这些日子,我们把所有的虎妖都找遍了,没有好武,好武一定还活着。”

蔡夫人心痛地道“好武到了长青山后,一向养尊处优,此刻面对如此变故,又要独自流浪于山林之间,我实在担心,唉,若是他逃离了长青山便好了。”

虎妖弯腰低下头,谨慎地看了看尸体,却小心翼翼地不接近触碰之,问道“夫人,这具尸体面部受了致死之伤,脖颈被人手掐断了。我们要怎么处理这个尸体?”

“埋了吧,恐怕是活着的生灵见他扩散蛊,气愤之下所为。”蔡夫人低下头,叹道,“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蛊早已遍布整个长青山了。”

虎妖领命,用灵力包裹双手,挖了一个简单的坑,将其埋了起来,一边道“夫人,不能这么说,你看,不是还有生灵愿意为我们的长青山努力吗?哪怕耗尽生命,夫人你,不是也还在为长青山做事吗?”

蔡夫人叹道“我本有此心拯救长青山,但是,现在我是为了找到我的孩子,只想找到他。他爹之死,不是为了让我和他母子两个,都死在长青山的。我要是找到他了,我就带他离开这里。”

虎妖埋葬好了死者,安慰道“族长泉下有知,听说了你的决定,也会感到安心的。听闻暮雪千山已成荒芜,我们的长青山,日后恐怕也是如此。”

“我们的长青山……”蔡夫人忧伤地念着这句话,低头最后望了小傀儡虎地埋葬之处一眼,轻声道“我走吧,去找我的儿子。那个动手的生灵,想是不会露面了。”

“是。夫人小心……”

他们远去了。

林涟漪全程谨慎地望着他们,看他们远去,心中惊疑不定。

这两个生灵,究竟是不是活的?

林涟漪走出暗处,望向蔡家虎妖藏身之地,确定了那是蔡好武。

蔡好武的爹死了,蔡夫人也没有提到其他的生灵,那便是只有蔡好武一个使用蓝色光芒灵力的虎妖逃出来了。

她站在月光下,凝望片刻,若是蔡好武还记得她的模样,便会自己出来的。

片刻后,虎头人身的蔡好武果真出来了。

林涟漪向他微笑,招了招手。

蔡好武迟疑,眸中透露着七分相信和三分不敢相信。

他小心地走近,轻声问道“你是林涟漪?”

他声音也已随着人形的身体长大。

林涟漪欣慰地点头,道“难道还能是别人吗?好武,你长大了。”

蔡好武惊喜,却还是不敢确定,又上前两步,问道“如何证明你是林涟漪?”

林涟漪皱眉,又舒展开来,问道“你又如何证明你是蔡好武?我才刚来到这里,你与其担心我被控制了,不如相信你记忆中那个林涟漪不会轻易被控制。”

蔡好武思索一番,勉强相信了林涟漪,上前,仍旧忍不住地小心问道“蛇妖姐姐,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啊?”

林涟漪笑道“当然了。我闭关八年,又行走江湖大半年,见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反而更加怀念谷喜镇中遇到的那个可爱的小虎妖了。”

蔡好武腼腆一笑,疑心卸去了大半,迟疑了一下,问道“寒又呢?她来了吗?”

林涟漪惊讶,随即惊喜“记得谷喜镇中,她尚没有名字,你是何时知道她叫做寒又的?”

蔡好武天真地坦白“我不知道蛇妖姐姐你去哪里,可是我听说佘夜潭的小狼王无垠,是姐姐你的心上人,我猜他一定知道寒又的去向,便时常缠着我爹,让他差族妖进入人族聚居地了解佘夜潭的状况,后来知道有一个名叫‘寒又’的狗精到了佘夜潭,我便知道了她的名字。”

第七百九十七章 顾虑

林涟漪轻轻一笑“原来你也这般惦记着。”

蔡好武挠挠虎头,腼腆地低下了目光,此刻已彻底放下了警惕的敌意。他不好意思地道“其实也不能说惦记,就是觉得……”他忽地反应过来,猛然抬头,惊喜地瞪着林涟漪,紧张得牙齿也抖了抖“蛇妖姐姐,你是说她也……”

“不能说是惦记,那应当说什么?”林涟漪笑问。

蔡好武想了想,正要回答时才意识到他的形貌还是虎头人身,连忙化为完全的人形,其成熟的面容中犹可见当年的影子,他憨笑了一下,道“‘惦记’一词,有好有坏,应该说,我想念她。”

林涟漪笑了笑,道“你与她不过多年前见过一面,又是异族,竟然能相互思念至今,可说是有缘了。”

蔡好武嘴角忍不住流露欣喜的笑意,满怀期待地问道“这么说,蛇妖姐姐,你愿意让她……”

“你自己问她。”林涟漪立马道,她的未来,我做不了主,“不过,她应当是愿意的。小子,见了她便勇敢去说吧。”

“嗯!”蔡好武昂首挺胸,深深呼吸,似乎已经开始斟酌语句了,然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神情低落下来,回过头看了看长青山上的某个方向。

林涟漪问道“可是长青山一事不能解决?”

蔡好武回过头,点头道“蛇妖姐姐,我真的是有勇气的。我来到长青山后,不喜欢这里的同族女子,本想让爹娘去佘夜潭提亲,可是爹娘不喜欢异族,因为异族妖道成婚,生下来的孩子,”他迟疑,不敢说下去。

林涟漪叹了口气,道“异族成婚,只有人族形态时才是正常的,但是其原形会兼有其父母之形态,非虎非狗,两不像,落到父族母族口中,便是个异类了。”

蔡好武沉重地道“我说我不在乎,可是我爹是长青山的族长,日后的继承者,怎么能是非虎妖族?我说让他们再生一个,或者族长之位交给其他的同族,他们还是不肯妥协。

“我想着私奔,虽然那时候还不知寒又的心意,但至少要亲自到佘夜潭中去问一问她的想法。

“我娘早就知道我会逃,把我抓回来了,这一次她给出的理由,让我哦不敢再去佘夜潭。”

他颓丧着,道出了娘亲给出的理由。

娘亲道出那些理由之际,他心中的矛盾痛苦,一直镂刻心房之上,直到现在,可谓是记忆犹新。

“我儿,且不说寒又心意到底如何,如今人族聚居地乱成一团,你属意的妖道寒又,人家投靠的是佘夜潭掌事无垠,无垠身在佘夜潭中,与幻澜、佘晚舟抗衡,能保住自身,已是艰难,你如何能过去给人家添堵?

“如今你身份不一样了,代表的是我们长青山虎妖的势力,到了那边,若是与寒又接近了,在佘夜潭,乃至外人看来,就是虎妖与佘夜潭结盟的预兆啊。

“佘夜潭其他势力容不下势力渐长的无垠,肯定会试图打破虎妖与之结盟的连接点,即寒又。你这一去,就是把佘夜潭内部其他的势力目光往寒又身上吸引。不等你们私奔,寒又必死。

“佘夜潭以外的势力也是如此,邪道其他势力、正道,都不会让虎妖与佘夜潭有任何联系的。逃出了佘夜潭,想杀你们的人更是多了去了。

“你打得过这么多任务的高手吗?更何况还拖着一个道行不如你的寒又。”

蔡好武不能回答,想了半晌,才失了底气地回答“我打不过。”

“好孩子,爹娘不是绝不允许你与异族相爱。人家寒又的蛇妖姐姐林涟漪,和小狼王无垠,不也是异族吗?人家照样相爱。

“无子,或是有子却生活痛苦,都未必能阻拦你们,可一旦涉及寒又的生死,你就要好好想想了。

“当年林涟漪和无垠相爱,有多少人阻止,你不是没有看到。”

“我知道了,谢谢娘的提醒。好武,险些犯下大错。”

“唉,你长大了,我和你爹也终于明白不能事事管着你了。若是来日,人族聚居地的境况好一些了,佘夜潭中,无垠掌事的势力也更稳定了,娘让你爹,到佘夜潭问问寒又的意思。”

蔡好武没有立即回答。

他深知,人族聚居地的境况从来不会好,而佘夜潭中,无垠要想稳定他的势力,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此事以后,他也收了收心,几年来帮着爹主持长青山的事务,只在每年过年之时,令族妖进入人族聚居地,悄悄地打探寒又的消息。

言罢这些往事,蔡好武心情平静了许多,问道“蛇妖姐姐,如今你和无垠哥哥在人族的地位都稳固了,我也就少了这层担心,不知你们是不是介意,我若与寒又成婚,来日生育的孩子……”

林涟漪立即严肃地道“两不像无疑会被大多数同族贬为异族,其从生到死都会受到非议。如果你们没有能力让他活得开心,我希望你们生下这样的孩子。”

蔡好武惊讶。

林涟漪接着道“天伦之乐又不是非得自己生育,你们也可以收养别人家的孩子。若是不介意膝下无子,不生育又如何?你不是也动过禅让的念头吗?”

蔡好武极其认可地点头,道“是,我就想和寒又长相厮守,什么孩子我不想要……”他忽地断了下半句,尴尬一笑,道,“还没有问过寒又的意思,我不能这么说。”

林涟漪道“没有问过,便去问吧,寒又在长青山边陲,待解决了这里的事,你们有的是时间谈心。”

蔡好武重重点头,随即道“便是要与她相守,我也要把长青山的事情先解决了,方能给予她安定的未来。蛇妖姐姐,方才你也看到我的娘亲了?”

“看到了,我还看到你杀了那个傀儡,发现你娘亲踪迹之后便躲了起来。”林涟漪问道,“你娘亲,可也变成了傀儡?”

蔡好武左右看了看,道“蛇妖姐姐,你随我来。”

林涟漪跟随蔡好武到达一处阴凉的洞穴,其开在一处小坡之下。小坡到此突然断裂,断裂面下方被挖出了一个洞穴,洞穴上下由石块支撑,勉强可以住在里面。

蔡好武恢复原形,钻了进去,林涟漪以半蛇之身,弯腰低头勉强不触到洞穴上方的石块。

第七百九十八章 灾变前

洞穴深处还摆着一块石片,这块石片多半是取自一块更大的石头,被灵力切成了这样一片厚度两寸上下的石片,石片一面光滑,一面凹凸不平。

蔡好武将石片光滑的一面向内,推在了洞穴口,将洞穴整个封起来。

从外面看,旁人只会以为石片是断裂的小坡下方天然存在的。

蔡好武又施隔音屏障,道“自从傀儡灾变爆发以后,我就生活在这里,想着多杀几个傀儡,但是,不敢救其他的生灵,只怕他们也是傀儡。我娘——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傀儡,所以不敢冒险。”

林涟漪点头。

蔡好武将长青山灾变的过程告诉林涟漪。

在人族与蛇妖族结盟以后不久,战争尚未爆发之际,长青山还是生机勃勃的模样。

蔡好武向打探消息回来的族妖问了佘夜潭的状况。

佘夜潭已成无垠的佘夜潭,也得到了观海山的支持,其势力大有发展,他也是大喜,这就意味着向佘夜潭提亲的日子也近了。

他爹,族长蔡威震,召集长青山各山头掌事,到达长青山领山之上,商议是否加入即将开始的战争。

这些一贯安居乐业在长青山的虎妖,不愿意掺和其他种族的事情;鹰魔族也来信,告诉他们,如若虎妖一族不参战,他们南下进攻之时也会绕开虎妖。

蔡威震虽有意于帮助人族,却还是抵不过众多族妖的意愿,最终还是决定不参战。

蔡好武有意劝说蔡威震暗中向人族倾斜,却被蔡好武娘亲,徐徐曼,阻拦。

徐徐曼道“你娘我身为人族,我知不该不帮着人族,我和你爹也知道,其实最终胜利的多半是人族,此时卖个乖也不是不好。但是,我们长青山毗邻暮雪千山,若是被鹰魔族发现我们站在人族这边,恐怕要被鹰魔族进攻得灭族。”

蔡好武明白过来,叹道“其实人族本就没有打算让我们参战,如今能够在人族面前有一席之地的妖族,也只有蛇妖族了。”

“嗯,知道就好,你先回去吧。”徐徐曼慈祥地微笑。

蔡好武道“我还是去看看爹吧,最近修炼,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与爹长叹了。”

“也好,你爹昨日说你修炼有些长进呢。”徐徐曼满意地道,“怎么你爹最近对你似乎很满意,从前脾气大的很,莫说你就修炼了半个月,便是你修炼上半年,他也总觉得你修炼得不够。”

蔡好武乖巧地笑了笑,能得到爹的夸奖,实在是难得的事情“也许是爹最近太忙了,所以对我的要求也低了很多吧。”

“你可不要惹你爹生气,还有,眼下时局多变,不要在你爹面前提寒又的事情。”

“知道了,娘亲。”蔡好武眸中光芒黯淡了些,声音也低了下去。

“唉,去吧。”

蔡好武来到蔡威震宽敞的洞穴,站在洞穴前,问候道“爹,我来看你了。”

“好武,你来了。”洞穴中出现两点明亮的光芒,蔡威震以人形,缓缓走出洞穴,“今日众族妖所言,你可认同?”

蔡好武忙道“爹,我以为,他们说得有理,我们一向深居山中,这等战争,不参加,人族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

蔡威震满意地点头“思考的重点在了,你也长大了,日后帮着我做些事情,也要这般想到关键。人族永远是人界的王者,不论是什么种族,都不能招惹人族。”

蔡好武想了想,试探着问道“爹,你以为,在人族占了一席之地的蛇妖族,如何?将来会否与人族对敌?”

蔡威震冷冷一笑“哼,那就要看他们是不是识相了!不识相的种族,在人族面前,必死无疑。”

蔡好武一惊,此言似乎不像是蔡威震往日说话的风格。

他疑惑,面露迟疑。

蔡威震注意到他神情不对,问道“你认为我说的有错?”

蔡好武忙道“不是,爹说的对。不过,蛇妖族对外说,他们战胜了鹰魔族后,就会长久住在暮雪千山,应当是识相的。”

蔡威震冷哼一声,道“林涟漪是蛇妖族的族妖,如今又是天涯教的教子,又与佘夜潭的无垠联姻,哪里来的识相,怕是得意至极,连暮雪千山长什么样都忘了吧!”

蔡好武惊异,他何时听过蔡威震如此说起蛇妖族?

“无垠,那位连毒蛇都敢娶的潭主大人,更是断断不会放弃蛇妖族这个背后撑腰的势力,来日他也会大力支持林涟漪带领蛇妖族长住人族聚居地。”蔡威震语气越发地冷起来,“至于天涯教的教主,为了与正道匹敌,定然也不会真的让蛇妖族回归暮雪千山。”

蔡好武头脑一懵,只觉蔡威震说出这番话,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蔡威震目光扫过蔡好武,见他神情变化,隐隐地透露出一种陌生感,目光一寒,随即缓和了神情,道“好武,结盟一事,让爹对人族的印象改变了不少,人族之心,实为难测。不过,这对你来说,其实是好事。”

蔡好武压下莫名的恐惧,呆呆地问道“为何?”

蔡威震道“你不是属意于寒又吗?佘夜潭乃至天涯教势力增强,寒又和你的婚事,便少了一个极大的阻碍。”

蔡好武这才恢复了一些,问道“那爹,对我和她的婚事,支持吗?”

蔡威震慈爱地笑了笑,却给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理由“便是我不同意,你和你娘都同意了,我若强行阻止,只怕蛇妖族和佘夜潭一同找上门来,把你带走成婚去了。”

蔡好武心头的恐惧又加深了一些,油然而生的陌生感自眸中将要浮现之际,又被他刻意地压下。

“儿子,你过来,可是要问你和寒又的事?”蔡威震撇开此事,问道。

蔡好武强装笑颜,道“不是,只是许久未与爹长谈,想来见见爹。”

蔡威震摆手道“唉,是我这个当爹的忙于事务,未能多陪伴你。但是,”他担忧地望着蔡好武,“你也长大了,总不能一直叫你爹娘陪着,虎妖向来是独来独往,你也该多花些时间独处了。”

蔡好武点点头,心中却是不明所以。

以往的爹,不是应该先骂一句“没出息”,随即化为原形,与他玩闹片刻吗?

第七百九十九章 灾变中

“爹,我知道了,我先走了。”蔡好武不敢说出心中所想。

若是没有问题,只会迎来蔡威震的一顿打;若是有问题,谁会承认?

可是,来之前,一向最了解蔡威震的娘亲让他不要提寒又了,而蔡威震却主动提到了寒又。他突然提及寒又,似乎是为了隐瞒前面所言的蹊跷之处。

到底是什么问题?

离开后,他立即却找了徐徐曼,问道“娘,最近有没有觉得爹有些地方反常?”

徐徐曼惊讶,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方才看了爹,觉得他说话有些奇怪,好像是最近有些累了。所以想问问,他是不是还有其他地方不对劲?”

徐徐曼回忆道“我记得,昨日他提及你最近修炼有长进之时,还说到了蛇妖族。

“他对结盟一事中,蛇妖族与剑丹城的关系很是厌恶,以为来日恐怕剑丹城这般人族之城也要落入蛇妖族手中。

“蛇妖族的林涟漪是寒又的姐姐,我便试探着问了问寒又的事情,不料他对寒又也是心生厌恶,或许是人族聚居地局势变化太大,我族也受到了影响。

“这也是我令你今天不要对他提及寒又的原因。”

蔡好武点点头,关切地道“爹近来心情不好,若是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娘亲,望娘亲不要在意。”

徐徐曼笑道“一家人,谈什么在意不在意,你爹什么时候亏待过我?儿子放心吧。”

蔡好武点点头。

然接下来几日,他发现爹的言行举止越发地显现出问题。尤其是,自从众族妖商量了战局中如何立足的问题后,蔡威震便再也没有化为原形了。

娘亲也是渐渐地面露愁容,蔡好武有意去问,她也只是笑笑“你爹定是心情尚未恢复,过几天便好了。”

“嗯。”蔡好武嘴上这么回答着,心中却起了探查原因的念头。

只是此事蹊跷,无从下手。

未等他开始调查,次日却发生了一件令蔡好武与其父亲关系崩坏的大事。

蔡好武前往父亲居住的洞穴,却听得其中传来一声掌掴声,他大惊,正要闯进去,却见母亲徐徐曼捂着脸颊仓皇地逃出来。

他大怒,拦下徐徐曼,强拉开她的手,见果然是父亲打了她。她红肿发烫的脸颊上滑过泪痕,双手抓着儿子的手臂,轻声恳求道“别去打扰你的父亲,他……”

蔡好武却忍无可忍,对着洞穴大骂道“爹!你与娘成婚这么多年,这是你第一次打她!娘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打她!”

“滚!”蔡威震虎啸一声,心情已差到了极致。

蔡好武并未别气愤冲昏头脑,因这一个“滚”字,他又发觉了蹊跷。

若是平时,他敢这么迎面指责蔡威震,蔡威震不立即以原形跳出来剥了他的皮才怪,此时竟然只能躲在洞穴里发威了吗?

他惊疑,心中那点对父亲威严的畏惧消散了一些,眸中渐渐闪起怀疑和敌意。他轻轻将徐徐曼推到一边,道“爹!你出来!与我当面对质!我娘做错了什么!”

洞穴之中传出蔡威震张狂的笑声“哈哈哈哈……我打骂你娘,还需要理由吗!她若有不满,大可滚出我的长青山!”

徐徐曼脸色惨白,眸中泪光短暂地凝固了一瞬,随后温柔的身体颤抖,便更如溃堤的江水般淌了下来。

“你不是我爹!你究竟是什么生灵!我爹在哪里!”蔡好武怒道,将徐徐曼又往后推了一下,独自奔行至洞穴黑影一步以前,盯着黑影,充满敌意地问道,“敢不敢以真身相见!”

“我就是你爹!你个混账小子是不是想篡位!你和你娘联合起来,要篡位是不是!”蔡威震冷冷道。

洞穴深处传来沉重地踏地声音,蔡威震慢慢地从洞穴中走出,冷厉的光芒。较从前少了真诚,多了虚伪和满溢出来的敌意,甚至是仇视之意。

徐徐曼惊恐地瞪着洞穴中走出的丈夫,更加惊恐地听着他说道“篡位!以你的修为,还不配!来!挑战你爹的族长之位吧!”

“好武!”徐徐曼恐惧万分地恳求道。

蔡好武怒盯着蔡威震,此刻已非常确信他不是真正的蔡威震了。

他断然接受挑战,大喊道“娘!快逃离这里!他不是爹!”

徐徐曼双腿发软不能动作,又看了一会儿,见蔡威震竟真的不顾父子之情,第一招便下了狠手。

她没有想到蔡威震未恢复原形这一蹊跷之处,只是恐惧于父子乡相争,挣扎着逃离这里,去寻了几位说得上话的忠臣回来。

回来时,蔡威震和蔡好武的战斗已接近结局,蔡威震凭借强悍的实力,不管他是不是适应真正蔡威震的修炼法门和人形时的动作招式,终究还是胜过了蔡好武。

从始至终,蔡威震都没有恢复原形。

蔡好武被打压得背贴着山壁,伤势严重,浑身不知多少伤口,因战斗之激烈而始终不能愈合,便齐齐地渗着鲜血。

他额头的“王”字,似受了蔡威震厌恶一般,被深深地划出一道斜着的伤口,锋利的伤口流着血液,犹如人族用于封锁门户的封条。

此状之惨烈,颠覆了忠臣及徐徐曼对“虎毒不食子”这句人族俗语的理解。

蔡威震站在他对面,听到了忠臣到来的脚步声,却并不在乎,对着蔡好武冷冷道“混账小子!妄想篡位!去死吧!”

“族长!不可重伤好武!”

“虎毒不食子!”

忠臣们不敢上前,只好于边上竭力劝告道。

徐徐曼哭道“夫君不要伤害我的孩子,都是我的错,我的孩子没有篡位!”

“妇人之仁!如此逆子,还不是你生出来的!”蔡威震毫无手下留情之意,转过头,冷冷地瞥着忠臣们“蔡好武以下犯上,意图篡位,今日本族长要就地处决他,你们有意见吗!”

这是无法回答“有意见”,也是回答了也没有用的问题,忠臣们还是恳求,先后以人族之形、人族之礼下跪叩首,以望族长三思。

“他不是蔡威震!”蔡好武竭力喊道,“蔡威震被他杀了!不信让他恢复原形看看!”

忠臣们大惊。

徐徐曼仍旧无助地哭着,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只知道自己的儿子没有篡位之念。

第八百章 灾变后

蔡威震愤怒出拳,欲将蔡好武牙齿全部打落。

徐徐曼蒙昽的双眼见他右手挥至半空,握手成拳,明亮的灰蓝色灵力汇聚于拳头上,便要对着儿子下狠手了,顿时声嘶力竭“我儿!”

所幸忠臣之中,早有几个一直谨慎盯着蔡威震动作的,见他当真要杀自己的孩子,三个速度快的,立即以原形虎形奔行,至蔡威震身边。

于蔡威震一拳将要破开蔡好武堪堪凝成的脆弱屏障之时,一妖攻击蔡威震围魏救赵,一妖一掌拍过去,轻飘飘的一掌实则力道不轻,不过没有用上多少灵力,只求能够将蔡好武打到蔡威震一拳的威胁范围外。

还有一妖保护出掌的族妖,以防其被蔡威震重伤至死。

面对三妖之阻拦,蔡威震咆哮道“你们几个给我滚开!”

“你究竟是谁!”蔡威震这一句话出来,几位忠臣更不相信蔡威震身份了。

蔡好武定是发现了什么,才遭来杀身之祸。

蔡好武被三位忠臣成功救出,出掌的那位,将他一掌拍到了空中。

他于空中勉强转换身体姿势,歪斜地落到地面。

“好武!快逃!”徐徐曼大喜,连忙道。

蔡好武目露迟疑,不愿离开,徐徐曼身边一位忠臣道“你这伤势帮不上忙!快走!养伤去!”

蔡好武只得离去。

即将回到自己的洞穴之中时,他见一只鸟落在洞穴口。

这只鸟是长青山领山上的报信鸟。

蔡好武惊疑,正要上前询问那边的情况之时,报信鸟却焦急地道“好武!快逃!那个假扮族长的生灵,杀了所有的忠臣!”

蔡好武大惊,连忙问道“我娘呢!”

“还管你娘啊!快逃吧你没机会救你娘的!她能不能逃出来都是她的命!”报信鸟飞入空中,于他头顶盘旋一圈,道,“你要是活着,你娘或许不会被杀了,你要是死了,谁也救不了你娘!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蔡好武痛苦地思虑一番,转身没入了山林之中。

报信鸟飞上天空,不知所踪。

蔡好武逃入虎妖不常去的山林之中,渴时偷偷喝水,饿时抓几只兔子山鸡饱腹。

二日后,他悄悄接近其他虎妖生活的地方打探消息,却听到了报信鸟告诉他已经死了的那些忠臣都还活着的消息。

“族长的儿子篡位不成,逃离了领山,不知所踪,族长正派二十个忠臣心腹到处搜寻,我们中间若是有谁私藏了他,那可是必死的大罪!”

蔡好武冷笑,什么叫做“篡位不成”……

等等,二十个忠臣心腹?

那日蔡威震与他相斗,至少也有七个忠臣在场,报信鸟说他们都死了,可是为什么还有二十个!

他猛地明白过来,蔡威震可以是假扮的,那么其他的忠臣,自然也可以是假扮的。

可是,他哪里来的同伙?莫非长青山中有了善于易容为虎妖的叛党?

可是,那个假扮的蔡威震,分明会蔡威震的一切能力,就仿佛他夺取了蔡威震的身体。

难道那个叛党有能力交换魂魄?

换了魂魄,也有另一种说法,就是换体,换体之后,魂魄不习惯新的身体,所以没有立即恢复为原形?

这是最大的可能。

若是换体,蔡威震,真正的蔡威震,或许没有死,而是借用着原来的身体,被藏在了某个地方。

蔡好武茅塞顿开。惊喜。

“族长的夫人呢,听说和她儿子一伙的,也逃了。”

“逃了,有一个忠臣也是他们一伙的,保护着徐徐曼一起逃了。族长说了,若是抓到徐徐曼,逼问出蔡好武的下落,便可立即杀了徐徐曼。”

“族长对自己的夫人也够狠的。”

“要我说,能联合自己儿子篡位的,本就该死。”

此时不宜接近领山,以防对方用真正蔡威震的魂魄威胁他,蔡好武悄悄离开了此处,盘算着找到没有被换体的那些忠臣心腹……

不对,忠臣心腹已全部不能找了,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被骗去换体?

那么,娘和那位护送娘逃离的忠臣,难道就没有被换体吗?换体之后,引诱他出来,岂不是更加容易?

蔡好武心头似被一只手猛地揪了一下。

他不知道假蔡威震的目的,但是就目前来看,他完全有能力,一步步,悄无声息地,把长青山上的强者都变成他自己的忠臣。

不能去找娘亲,也不能去找忠臣,放眼望去,整个长青山中,暂时只有领山以外的山头族妖可以相信。

更何况,他若与娘亲在一起,一旦暴露,娘亲必死。

报信鸟说的对,他若没有被抓到,娘亲就不会死。

身为族长的儿子,当下他要做的是,集聚力量,真正地篡位。

他自嘲一笑,那个领山上的假蔡威震说得冠冕堂皇,篡位,可是他连半个盟友半个心腹都没有,哪里来的机会篡位?

后来,他一边打听着领山上的情况和娘亲的情况,一边到其他的山头上去,试图劝说几个族妖,或是强悍的其他种族族妖,欲集聚势力。

可是没有哪个生灵敢相信领山上的族妖已经换了魂魄。

对长青山被统治的生灵而言,一切如常,只是多了一个抓捕蔡好武、徐徐曼,和忠臣山霸的任务罢了。

蔡好武试图说服的第一个生灵,虎族族妖,一边劝说他投降,并建议用父子之情劝说族长饶过他,一边暗中派了下属速速上了领山告密。

所幸他发现得早,及时逃离。

逃离的路上遇到第二个抓捕他的生灵,豹族族妖,带着一副温和友善的面庞,劝说他逃离长青山从长计议,然下一刻便趁他不注意,重重地向他挥出了一拳。

他受了伤,也反伤了那个生灵趁身后追兵未至,他匆忙逃离,犹如丧家之犬,随后又遇到了第三个生灵,这一次竟是他从前的好友豺族族妖,他一口一个为长青山除去叛党,连演戏都懒得演,见了蔡好武便亮出明亮了的爪子。

蔡好武绝望反击,这次是谁也不敢相信了。

然这次,却被他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好友豺亮出了爪子,被他匆忙一拍,竟轻易地失去了平衡,向一边倒去。

蔡好武震惊,上前用爪子试探了一下,然那倒在地上的豺却面露惊恐,滚了一圈欲逃离此处。

蔡好武心生绝望,又觉悲愤,愤然一击,在昔日好友的身体上留下了五道血痕。

第八百零一章 潜伏

他狼狈地逃离了那里,为了确保不会被抓到,他只得暂且逃离长青山,去边陲以外度过一段日子。

这一次,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他记得,从前在谷喜镇中,蔡威震被徐徐曼指责忙着镇上的事,顾不家中事务之时,蔡威震总会好声好气地求他这个儿子劝说母亲。

“儿子,你要是不帮着你爹我,你爹我可就要被你娘休了,这样我可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他鼻头一酸,眼眶里不知何时泛上来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打转。

他颓然呆滞了片刻,泪水愣是没有流下来。

片刻后,他强行镇定了精神,猛地一仰头,随即平时前方,向长青山边陲赶去。

到达长青山边陲后,他夙夜不眠,以思索解救长青山之法。

长青山中的生灵们没有一个出来找他。

他猜测,是害怕换体的秘密被长青山以外的生灵发现。

这也就意味着,里面的生灵被替换得很多了,谁也不敢轻易出来招惹是非。

不知道待他回到长青山中之时,会不会所有强大的生灵都被替换了个遍。

他决定,若是没有想到解决之法,三日之后,他必须重返长青山中,一边寻找线索,一边将尚未被替换的生灵解救出来。

若假蔡威震控制生灵用的当真是换体之术,不可能把所有被换下的魂魄都保存下来,终究有很多会被烧成灰烬。

有各种族存在,长青山才算是生机勃勃的世界。

可是,要怎么救他们呢?

当下正值战争,人族与鹰魔族相争,若是求助于人族,他以长青山族长之子的身份赶去,一旦被鹰魔族发现,长青山此刻在他们面前可谓是不堪一击的。

即便冒险赶过去,人族又凭什么派人过来帮助他们这个战争前及战争时不愿意表态的地方呢?

天明之际,他终于决定,他们长青山暂时没有资格去打扰人族,那便只有暂且忍耐,待战争渐渐转为人族上风之际,赶往南方寻求林涟漪的援助。

而在这段时间内,他能做的,便是回到长青山中,尽可能地杀掉重要地位的傀儡了。

前些日子他潜心修炼,已隐隐窥探到新一层的突破,干脆在边陲再提升一下,重返长青山后,也可以安全一些。

不知是不是严峻的境况激励,三日以后他便突破了原来的境界,在他们虎妖法门修炼上提升了一层。

他振奋精神,前往鹰魔族军队的边缘,打探了一下战争的消息,得知至少还要半个月才能打到十虹涧近处。

到了那里,胜负立分。

一心以为只要撑过半个月,遍能去南方搬救兵了。蔡好武回到长青山中,却不料山中情况已然恶化到了无法想象的境地。

初入山峦,他竟发现行走许久,不见生灵。

他隐隐觉得蹊跷,又深入山峦之中,翻过一个山头,他终于望见了一只孤零零的猞猁。

它寂静地坐于磐石之上,背对着蔡好武。

长青山中有猞猁妖族,但也有妖族以外的寻常猞猁,蔡好武不知它是哪种,也不知它是不是傀儡,便拿了块石头扔过去,砸到它侧边的树叶上。

“啪!”

“哗!”

石头砸到树叶,碰碰撞撞地从树叶中穿过,直掉落到了地上。

“砰!”

然一向敏锐的猞猁,从始至终没有转过头去看那处。

石头掉落地面,树叶无聊地颤抖了几下,慢慢归于平静。

猞猁终于迟缓地转过头,目光从第一片被砸中的树叶开始,缓缓的向下看去。

蔡好武震惊,便是在侧面,他也能感受到猞猁目光中的迷茫呆滞。

猞猁目光划到最下方,盯着地上的颤抖的树叶,直至其平静得只剩下轻风拂过的声音,才淡淡地收回目光,直勾勾地望向前方。

怎么……

怎么会这样!

蔡好武惊疑不定,左右观望了一下,不见其他的生灵接近,便速速冲上去,且刻意弄出了更大的声响。

脚下一连串落叶草木的响声激得猞猁终于有了灵敏一些的反应。

猞猁扭过头,望见蔡好武,一对前爪猛地弹起,身体轻盈向他扑去,接近一半时便狠狠地张嘴咬去。

蔡好武目露喜色,应该是还未成为傀儡……

然下一瞬,猞猁恍然一惊,似是发现了重要的事,前爪利齿一收,身体下压,立时换了一副软弱的模样,匍匐地上不敢动弹。

蔡好武惊疑,低头看它时,却看见了他自己的虎须,才明白猞猁是看他是个虎,扑到空中方迟钝地反应过来。

他恐惧地化为人形,沉沉地呼吸着,迅速转身,又觉不可,回手一刀灰蓝色的灵力,斩在猞猁的脖颈上。

猞猁倒地身亡。

蔡好武匆匆逃离,只觉眼前这片即便在寒冷冬日也是苍翠欲滴地世界,正在慢慢地泛黄。

连不是妖族的生灵也变得如此,那么妖族恐怕全然沦陷!

假蔡威震的目的,是要整个长青山变成傀儡横行的世界!

接下来应当怎么办!

还要在长青山中,与这些傀儡生活半个月!

他觉得窒息,却又不得不振奋精神,继续接近领山,然接连遇见的生灵中,十有九都是傀儡。

九个傀儡被杀了,一个活的他也不敢吃,放了。

还遇见了九十个成群结队的傀儡,不知道是去做什么。

他没有跟上去,是因谨慎行事,若是他死了,长青山的灾变便没有生灵去告知南方的林涟漪了。

在领山附近的山峦之中,他知道不能再前行了,便为自己寻找到了一个适合挖洞穴的地方,花了半天时间,小心翼翼地挖了一个洞穴,用石片遮掩洞穴。

渴了,去寻找河流,又恰好遇到一只傀儡衔着树枝蹚水而下。

他杀了那傀儡,于树枝上发现了好几层的虫卵。

他不知那是什么卵,只知那卵定有蹊跷,便连水也不敢喝了。

他逃到了长青山边陲,跃进外界的水中一顿猛喝,才算解了口渴。

为确保安全,他又在外日夜不眠地隐藏了两天,用捡来的瓦罐盛了很多水,带着水回到长青山一看,那洞穴没有被破坏,才安心藏进去。

这就是他在接下来半个月内的藏身之处了。

他心里数着日子,白昼时到洞穴远处击杀傀儡,尤其是衔着树枝的傀儡,黑夜回到洞穴中休息修炼。

如此过了十四日,蔡好武正打算明日前往南方寻找援兵,却在这倒数第二日见到了林涟漪。

第八百零二章 扑杀

“我爹可能还活着。”蔡好武忐忑地说道。

方才听他叙述经历时,林涟漪便发现,他们与蔡好武的猜测最大的不同,在于蔡好武以为假蔡威震用的是换体之术,而他们以为假蔡威震用的是蛊毒。

那附满蛊卵的树枝就是铁证。

是蛊毒。

也就意味着,蔡威震已经被蛊控制了。

她不知道被这种蛊控制的生灵是不是**已死了,但蛊术一定是不涉及魂魄的。

此事还要问一下看过藏书阁有关于蛊术的无垠。

“我最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他能找到这么多下属与我长青山的生灵进行换体之术?还有,为什么连非妖族的生灵也要换体?”蔡好武疑惑地思考道,“那些妖族,或许是使用了换体之术,但是得非妖族,我以为不是。”

他望向林涟漪。

林涟漪坦言相告。

蔡好武听罢大惊,紧张地道“原来我一直想错了……蛇妖姐姐,中了蛊的生灵还有命在吗?”

林涟漪直言“不知,或许无垠知晓。”

“我娘一直待在长青山上,定然喝过这里的水了,看来她也变成……”蔡好武失望地道。

“也未必,你不也还正常吗?谁知她是不是在外面喝的水。”林涟漪道,“但是,还是要警惕,时隔十数日,足够蛊习惯人的身体了,它能模仿得和真正的人毫无区别。”

蔡好武目光黯淡,好不容易理了理思绪,问道“蛇妖姐姐,长青山中,几乎所有生灵已然为蛊控制,如此状况,该当如何解决?”

林涟漪安慰道“放心,我认识西北大漠的强者,那是我蛇妖族的朋友。你所言的换体之术,和长青山当下的蛊术,都是西北大漠漠族人擅长的东西。”

蔡好武惊喜“姐姐是说,我们可以找到他们,寻求他们的帮助?”

林涟漪点头,道“不过,要人搭救,先应自救。我问你,拯救长青山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擒贼先擒王,抓到假蔡威震。”蔡好武立即道,显然是想过的。

“是。我们上领山,先将那个假的蔡威震抓到,问清楚是什么蛊,再请漠族人前来相助。”林涟漪道,“这种蛊竟然能够模仿人的言行举止,多半是非常厉害的。”

蔡好武重重点头,道“嗯,我们这就去找潭主。”

“不,两个人更加容易暴露,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找无垠,回来再找你。”

“好。”蔡好武道,“姐姐小心!”

“你也小心,不要出去了,方才你杀的那个虎妖,距离你的洞穴太近了。”

“是,看那傀儡祸害其他生灵,我忍不住!”蔡好武心有不甘。

另一边,无垠跟踪一众傀儡兽,往领山的方向走去。

无垠曾在上空总览全局,知这个方向越来越接近长青山中央的山峦了,他猜测那里就是这帮傀儡的主人所在地。

若是再接近,他便要更加小心了。

但是傀儡兽们折了方向,转向密林深处的一个洞穴。

无垠诧异,跟上。

在洞穴远处,他停下了脚步,隐藏于密林之中,于草叶遮掩下,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为首傀儡虎妖魁梧的身形站到一旁。

片刻后,洞穴中亮起一双明亮而凶狠的眼睛。

无垠立时低头,只要听到他们再做什么说什么即可。

在无垠看不到的洞穴口,一只黑虎重重地踏出洞穴,暴露于洞穴前照射下来的月光中。

“就是这些了吗?”黑虎粗沉的声音天然带着威严。

也是个傀儡虎妖,无垠冷笑。

“不够吃?”带领众傀儡兽过来的傀儡虎妖疑惑道,语气中带着些许并不明显的恭敬。

“我有七个孩子,你说够不够?”傀儡黑虎不悦。

是个母老虎,洞穴中还有七只小傀儡,无垠惋惜地叹道。

“不够。”傀儡虎妖向后退了一步,嘿嘿一笑,道,“我们都是傀儡,你觉得这具身体不够好,吃不饱,便换一具更小的。至于那七个傀儡,你竟想着养大不成?”

“养大了便能为我所用。”傀儡黑虎一副觉得面前虎妖愚蠢的态度,道。

“好,我这就去为你再找些食物来。”傀儡虎妖顿了顿,试探着问道,“若是你能杀了族长,长青山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傀儡黑虎微惊,略一思考后,回答道“若是我有盟友,此事便很容易了,可惜,我们的主人啊,掌握了蔡威震的一众忠臣心腹,我们斗不过,好好惜命吧。”

傀儡虎妖笑了笑,转身欲离开。

当他背对傀儡黑虎时,傀儡黑虎目光陡然一亮,一对前爪猛地张开,身体于月光下弹跳而起。

傀儡虎妖大惊,转身时勉强抵挡了一击,随即便败在了第二击中,强壮的身体猛地落地,黑虎踩着他的身体,死死咬在他脖颈上,他脖颈间血流不止,直至死亡。

一众傀儡兽被眼前恐怖景象吓得四下逃窜,然洞穴中忽地冲出七只黑虎,虎啸中四下跳跃,短短时间内,将所有傀儡兽咬死。

傀儡黑虎缓缓松了口。

七只小黑虎冷漠地望向大黑虎。

“娘亲厉害啊!”

“能够这么短时间内,适应了黑虎妖的身体,我等弱者佩服不已。”

大黑虎冷冷一笑,扫视七只小黑虎,道“你们要记得,你们的身体实力不如我,长青山中处处都是危险,你们若有异心,必死无疑。”

“是。”七只小黑虎乖巧地点头道。

“把这些带回洞穴里,吃了。回头看见族长,就说是被徐徐曼、山霸、蔡好武他们杀了。”

“是。”

大黑虎咬着傀儡虎妖的尸体拖进了洞穴。

外面,七只小黑虎先后拖着食物们进入洞穴,一只小黑虎道“明日我们继续去寻找徐徐曼、山霸和蔡好武。”

一只虎妖道“蔡好武和他的娘亲会合了吗?”

“不知。”又有一只虎妖道,“时隔半个月,谁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若是他们会合了,更容易暴露,也方便我们找了。”

“有理。”

待众虎妖进入了洞穴,无垠缓缓抬起目光,望着洞穴,思虑一番。

徐徐曼应当是蔡好武的娘亲了,那个山霸却不知是谁。

族长被害了,但是还有一个蔡好武逃出来了。

好歹长青山中还有活着的。

林涟漪循着无垠留下的线索来到洞穴外,无垠听得动静,转身回到林涟漪身边,二妖交换了各自经历。

第八百零三章 叮嘱

“根据这个洞穴中的虎妖所言,长青山中已多为傀儡占据了,此事宜快不宜慢。”

“你以为白昼为好还是黑夜为好?”

无垠道“我以为,黑夜为好。”

林涟漪思虑着,道“长青山中不乏善于夜视的生灵,他们也多为蛊控制,恐怕黑夜的麻烦更大。”

无垠道“但是对他们而言,白昼与黑夜是一样的,而对于其他生灵而言,黑夜中便不占优势了,我们却可以在黑夜中占有优势。”

林涟漪点头道“有理。那便今晚吧。”

“嗯。”

回到蔡好武挖开的洞穴附近,二妖发现有生灵接近洞穴,连忙隐藏在附近。

林涟漪以指送之法将所感知之事务告知无垠。

两个生灵,一个人形,一个虎形,并肩而行,向此处而来。

林涟漪直觉那恐怕是徐徐曼和忠臣山霸,待感知清楚了,才惊觉果然是他们。

不知是路过,还是先到了什么线索,一路追踪到了这里。

她感知到洞穴口的石片稍稍动了一下,石片不透明,洞穴中的蔡好武应当不知道外面的生灵是谁。

“来者是蔡好武的娘亲徐徐曼,还有护送徐徐曼逃离领山的忠臣山霸。”林涟漪向无垠道。

“不知好武在这般深夜中能去哪里。”徐徐曼轻声道。

“夫人莫要说话,属下直觉这里似有生灵隐藏起来。”山霸警惕地以更轻的声音提醒道。

徐徐曼连忙噤声。

“还有一只虎妖,接近了这里。”林涟漪告知无垠。

“夫人,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山霸似是对暗处的气息有了更加明显的感知,连忙催促道。

徐徐曼听懂其中警告之意,脚步匆匆,欲逃离此处。

山霸化为人形,在原形的生灵面前,人形能够活动得更开。

“那虎妖近了。”林涟漪暗中道。

“嗯。”无垠默默点头,此时便是林涟漪不说,他也能感受到了。

山霸明显感觉到了那种威胁意味的逼近,猛地转身望向暗中接近的虎妖,静默中却没有立即问话。

徐徐曼也知道逃离不开了,她望向山霸,等待他的指示。

山霸压低声音,此时他的声音中也有了几分威胁的意味,道“夫人你快躲到一边去。”

徐徐曼慌张地逃离到一边,更加接近蔡好武的洞穴了。

林涟漪心中紧张,徐徐曼若再过去几步,便能接触到蔡好武洞穴上的石片。

不速之客从暗处走出,树叶间漏下的月光照耀于他额头的“王”字上。他收着四爪,带着几分紧张期待,试探着问道“夫人?”

徐徐曼站在一边不敢出声。

山霸上前一步,道“你是傀儡吧?有胆便来一战!”

虎妖一双眼睛只盯着徐徐曼,满目善意,忙道“我不是傀儡,夫人!我是真正的族长的忠臣啊,和你们一样,逃出来的。”

山霸冷冷道,但是仍旧不敢提高声音,生怕引来其他的生灵“你不知道群聚更容易暴露目标吗?若是想保护夫人,便不该出现。”

虎妖争辩道“我没有想到……”

话未毕,山霸已两手亮起灵力的光芒,扑了上来。

虎妖不得不停下无谓的争辩,以原形应战。

无垠见两个虎妖照面的一招,便知山霸必胜,山霸以人形应战,控制对方虎妖身体的蛊却只能习惯于虎形,一是虎形不如人形灵活,二是它必然在其他能力上都未做到很好的适应,失败成了必然。

林涟漪确认山霸可赢之后,便担忧地感知着洞穴口,只怕蔡好武一时冲动移开石片失去洞穴。

徐徐曼恐惧地后退着,距离蔡好武的洞穴又近了一些。

洞穴口的石片又动了一下。

林涟漪心头也是“咯噔”一下。

那块石片终究还是寂静了下来。

林涟漪稍稍放心,离开洞穴前对蔡好武的叮嘱他放在心上了。

谁知道徐徐曼是不是蛊控制的,而假蔡威震特地没有告诉其他蛊呢?

许是蛇妖族能有诗苇这般潜伏了千年的卧底,让她觉得生灵的忍耐和压制能力太过强大,以至于如今看任何一个有些威胁性的生灵,都不得不存有十二个小心。

两个虎妖相互斗争得越发激烈,周围隐隐地亮起了其他生灵地眼睛,柔和的月光映入长青山生灵明亮的眼眸中,叠加了两层明亮和三分凶恶。

众傀儡冷漠而饥饿的目光投向了此处的虎妖。

徐徐曼左右瞥见凶恶的光芒,不知是不是突然发觉这长青山前所未有的恐怖阴森,她忍不住又向后退了两步。

无垠化为狼身,混于众禽兽之间,光明正大地望着其中的虎妖。

林涟漪则仍旧以半蛇之身,待在狼身的无垠身边。

几道目光向此处而来,发现林涟漪和无垠,一条毒蛇与一匹狼不好惹后,众禽兽又立即闪开了目光。

很快结束了战斗,山霸毫无意外地获胜,却没有选择带走同族的尸体作为食物。

他冷漠而凶狠的目光环顾四周,一时间多数禽兽皆散开,无垠和林涟漪亦收回了目光,而少数将渴望的目光转到了地上的虎妖尸体上。

“夫人。我们走吧。”山霸走向徐徐曼,低声提醒道,“这里不安全了,待会儿恐怕有追兵过来。”

“嗯,”徐徐曼面容失色,看来她在山霸的保护下,甚少遇到这般恐怖的情形。

“只求上苍保佑我的孩子不要遇到这般情形。”徐徐曼恐惧之下,悲泣一声。

一人一虎远去。

洞穴前的石片又动了一下,但是终究没有打开。

林涟漪暗暗点头。

几只留下来的禽兽围上去,将地上的虎妖尸体啃食得只剩下了骨头和几块难啃的残肉。

随后又有几只禽兽过来,将虎妖的残肉也拣选了一下,空中的飞禽似乎发现了林涟漪和无垠,却因二妖以灵力散发出来的威势吓得不敢靠近,只好拣食了几块啃得动的骨头,衔着飞入空中。

又等待片刻,所有的禽兽皆散了,二妖才回到洞穴之中。

蔡好武趁石片打开之际,透过缝隙向徐徐曼远去的方向遥望,心生酸楚,不禁含泪,忘情之际,又忽地意识到林涟漪和无垠在身边,尴尬一笑,彻底合上了石片,转过身,施了隔音屏障,道“我实在忍不住。”

二妖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林涟漪道“哪个孩子不牵挂母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第八百零五章 假蔡威震

林涟漪和无垠族阻拦不及,只好立即改变计划,以蔡好武引开五虎妖,他们则趁此机会冲入洞穴之中,活捉假蔡威震。

“谁!”五虎妖惊怒,其中一个化为人形。

“我!蔡好武!”蔡好武以人形相见,毫无惧色,怒目瞥了徐徐曼一眼,便将目光全然转到五呼虎妖身上。

“自投罗网!”那最初他们跟踪上来的虎妖,再次这般骂道。

“好武啊!那个人还在里面,你快逃啊!”徐徐曼疾呼。

蔡好武还未回答,其身边虎妖猛击出一道灵力,直冲着徐徐曼面门。

山霸大惊,于光芒发出之际,猛地跃起,硬是以封印的身体,拦在了徐徐曼面前。

徐徐曼脸色惨白,眼见忠臣遭受胸口重击,无力地落到地面。

所幸那出手的虎妖也不再管他们。

蔡好武向洞穴望了一眼,大怒道“我娘与我确实没有相遇,你们凭什么害我娘!”言罢,便冲了上去,一掌凝起明亮的灰蓝色光芒,俨然有劫人之势。

“杀!”五虎妖中,人形者虎啸一声,首先迎面对抗。

蔡好武毫不变化,两掌相击,各自退后。蔡好武两腿蹬紧地面,待后退之势将止之际,又猛地跃起,向正前方的虎妖又一次进攻。

此时另外四个原形的虎妖将成包围之势,蔡好武第二次进攻未能得逞,不得已恨恨地瞪了前方虎妖一眼,大吼一声,左右迅速一瞥,按照往日对左右忠臣身体道行的了解,选择了弱一些的左边,两手出拳威猛无比,配合脚下一往无前的变化,略停顿了一下,便冲出了即将形成的包围,再不看背后徐徐曼一眼,就此逃离。

徐徐曼安心地望着自己的孩子远去。

五虎妖中,三虎妖径直追了上去;另外二虎妖回过头看了眼徐徐曼,略一思索,定然以为领山上不会再出现别的非傀儡强者了,也便追了上去。

山霸得意地瞪着追上去的五虎妖,对徐徐曼道“夫人你看,好武终于知道迎难而退了。”

徐徐曼满意地点点头,凝望儿子逃离的方向,又是担忧又是恐惧,她侧过头,瞥了眼背后的洞穴。

再转过头时,却见林涟漪、无垠从暗处走出,正是蔡好武方才隐藏的地方。

徐徐曼蓦地一惊,待记起了林涟漪的容貌,便化惊为喜,正欲恳求什么,山霸却先惊疑不定地问道“你们是谁?可是蔡好武搬来救兵吗?”他压着声音,警惕之中流露出期待。

无垠点头,向洞穴之中望去。

山霸会意,与徐徐曼相视皆喜。

徐徐曼期待地望着林涟漪,轻声道“是你……多谢……”

林涟漪笑了笑,不知她说的是哪一次。

二妖向洞穴中走去。

林涟漪感知到一只虎盘于地面,看似休息,但应当也是虎妖以原形修炼时的形态。

行走两步,假蔡威震身上忽地亮起灰蓝色光芒,一瞬明亮,下一瞬又熄灭,黑暗中灵力如涟漪一般荡漾开来,一部分触及墙壁反弹回去,一部分传入洞穴之外,为二妖感知。

二妖继续行走片刻,里面忽地传来威胁的声音“是谁!”

二妖笑,不理会,放开灵力的收敛,灵力传入黑暗,亦如涟漪。

二妖继续前行。

假蔡威震察觉到外界两种灵力的传入,猛地一惊,被迫放弃了修炼,站起身,化为人形。

“你们是谁!来我长青山做什么!”假蔡威震站在洞穴深处,没有上前,如蔡好武讲述一般,似是隐藏着什么隐秘的身份,因而只敢于远处叫嚣。

林涟漪提高声音道“我们是帮助蔡好武篡位的,族长可有胆量挑战我们吗?”

假蔡威震冷冷道,声音中越发具有威胁“哼!那逆子竟敢找来人族的帮凶!我警告你们,我长青山与你们人族,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若是现在滚,你我两族还不算结怨!”

无垠故作疑惑“你是傀儡,而并非虎妖,有什么资格自称为长青山的主人?再者,你又为什么觉得,我们是人族?”

假蔡威震忍无可忍,咆哮一声,重重地踏前一步,怒道“你们滚不滚!”

“若是真正的族长,早就站出来与我们对决了,你不敢出来,更是坐实了傀儡之名!”林涟漪道。

二妖停下脚步,黑暗中还没有动静。

无垠道“二心蛊,从西北大漠逃离到此,占山为王,毁灭一片长青山,令众种族变为傀儡,原以为胆大包天,没想到竟然是胆小鼠辈,只敢在背地里做些事情罢了!”

黑暗中,二妖听得假蔡威震低吼一声。

二妖警觉,夜魄点染准备祭起。

林涟漪忽地感知到假蔡威震转身,猛觉不对,来不及向无垠解释,正要追上去时,深处突然响起一阵山体爆裂的声音。

二妖变色,匆匆追了上去。

洞穴尽头,月光从爆开的洞穴口中照耀进来,二妖钻出洞穴,继续追去,同时心中惊疑不已。

对方竟然打也不打一下,便就这么逃了吗?

蔡威震曾经见识过林涟漪的力量,或许是二心蛊太惜命?

逃出洞穴后,假蔡威震一路逃亡,连回过头看一眼的机会也不敢有。

风水轮流转,强盗终于也成了丧家之犬。

二妖紧追不舍,追者与逃者之间距离越来越近。

假蔡威震眼看逃亡不过,见前方路过一队巡逻队,大喜,放慢速度,口中吹起了调子诡异的口哨。

前方一队巡逻队顿时停下了脚步,抬起的脚悬在空中,将落下的脚也迟迟不落下,他们浑身颤抖了一下,立时如疯魔一般,转身便向二妖冲来。

二妖只好祭出法宝,势如破竹般将一路巡逻队硬生生撞开,继续追踪。

然假蔡威震却犹如换了一个人似的,行动比方才慢了一半不说,疾速逃离之间,身体竟在发抖。

二妖惊疑,但眼看就要追上,也没有时间想那么多。

夜魄猛地击出,化柔为刚,撞在了假蔡威震背上。

假蔡威震口吐鲜血,重重地向前倒去,因逃亡速度极快,一时停不下来,倒下过程中又前行十数步。

待其终于倒下之时,二妖谨慎地靠近,又见假蔡威震身上亮起灰蓝色光芒,从无到明亮刺眼仅两瞬工夫,二妖立时后退。

“砰!”假蔡威震身体爆裂,细碎的血肉飞溅。

二妖躲开部分大块的血肉,却躲不过细碎得漫天都是的尸体残渣,浑身被溅得血红。

第八百零六章 傀儡狐

纷纷扬扬的血肉飘飞着落下,月光染上血红,冰凉中添了一分滚烫,血腥味弥漫着,随着风飘入鼻间。

二妖心生悲凉,蔡威震的**没有了。

再无生还的可能。

要如何去对蔡好武说?

血腥味飘扬着,越淡化,越远行。

望着空中向己身飘来的血肉,二妖无一躲避。

背后被撞倒的巡逻队中傀儡一个个恢复了原形,挣扎着站起身,相互看了一眼,似是明白了孰轻孰重,有一傀儡化为人形,小心翼翼地接近二妖,轻声道“我们认输了,你们放过我们吧……”

二妖惊奇于他们强烈的求生**,正要转身审问几句时,林涟漪放开感知能力,却猛然从悲伤中醒转过来,愤而转身,恰见树林中某棵树中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树林之中,风声撩起窸窣的树叶声,却在其中,一棵树,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他还活着!”林涟漪惊呼。

二妖明白过来,立即抛下背后血腥的凉风,追了上去。

树林之中,那棵树附近响起了一阵逃窜的声音,树木摇晃枝叶窸窣,地上枯叶草木响起一连串痛苦的叫声。

被耍了!

方才假蔡威震控制巡逻队冲过来之时,有一个是恰好擦着假蔡威震的身边过去的!

就在那时候被调了包!

所幸那二心蛊急于逃命,才不慎抖落出了声音。

距离越来越近,二妖气得打算着如何重伤之。

前方逃亡的傀儡加快速度,以最激烈的灵力消耗维持着飞快的逃亡,同时更要保证不撞到树木。

待行动快了稍许,他才与二妖拉开一些距离,一棵粗壮的树木却迎面而来。他一声惨叫尚来不及发出,企图扭转方向却因速度之快无法成功,终究还是撞上。

傀儡落到地面,来不及挣扎,先看了看身后赶来的二妖,自知今日必然逃不掉了,只得认命,为了活命立即大声恳求道“你们别杀我,我有秘密告诉你们!”

他此时这副身体乃是一种身材矮小的狐,其声音尖利弱小,与虎妖声音的浑厚威风简直是天壤之别,二妖不仅心中嘲笑一声,随即放慢速度,慢悠悠地走上前,封印了他的灵力。

无垠将他拎起来,二妖转身赶回洞穴外,欲找到蔡好武等妖“少废话!先救了蔡好武再说!”

傀儡狐连连回答道“是!马上马上!”

“什么秘密?”路上,无垠问道。

“是关于长生不老的。”傀儡狐连忙说着,面露谄媚而眸中闪烁着信心。

世上哪个生灵会拒绝长生不老?

二妖一惊,停下脚步,相视一眼。

傀儡狐本期待着他们细问,却听林涟漪道“救好武和蔡夫人要紧。”

二妖继续前行。

傀儡狐虽有些失望,但仍然信心满满。

待到洞穴口,徐徐曼和山霸仍旧被捆绑着,蔡好武为五虎妖抓起来,封印了灵力,与徐徐曼、山霸一起扔在篝火前。

五虎妖听得洞穴附近传来声响,其中一虎妖惊呼“不会又来一个送死的吧!”

然不待五虎妖准备迎敌,从树林中传出的某种强大意识控制五虎妖。

最强大的虎妖目露惊疑,随即似乎领略了意识的命令,惊疑转为惊恐,下一刻便如身边四个傀儡虎妖一般失去了自我意识。

徐徐曼、蔡好武、山霸惊疑的目光下,五虎妖走到远处,齐齐爆体而亡。

血雨腥风,令徐徐曼这般柔弱女子不由得闭上双眼不忍直视。

蔡好武惊喜地道“娘!是蛇妖姐姐来救我们了!”

徐徐曼、山霸惊讶地微微睁开眼睛,见暗处林涟漪、无垠、巡逻队一傀儡狐一起走出,皆惊喜。

“两位可是教子和潭主?”

“是。”林涟漪道,一边上前解开他们身上的绳子。

无垠拎着傀儡狐上前,又将傀儡狐扔到他们面前,道“这就是害了长青山的凶手。”

蔡好武由林涟漪解了封印,气得动了一下拳脚,就要向傀儡狐身上招呼。

林涟漪忙阻止道“他说有秘密告诉我们,你且听他说完。”

蔡好武只好松开手,与徐徐曼母子依偎,轻声道“娘,现在你不用怕了。”

傀儡狐露出讨好的表情,谄媚地向林涟漪、无垠道“你们可答应我了,如果我这个秘密有用,你们一定要放了我。”

“不行!”蔡好武怒目圆瞪,“说什么都不行!你是我长青山的罪人!我爹呢!你换了个身体,我爹呢!”

傀儡狐面露惊恐,双腿颤抖地向后退了几小步。

蔡好武似有所感,惊怒地冲上去,虎啸一声,大声质问道“你是不是杀了他!你说!是不是!”

傀儡狐惊恐万状,自知无人相救,只得颤抖着声音,小声承认道“我寄生于族长大人身上时,教子和潭主追上来,我以为我能逃掉,便与巡逻队这只傀儡狐换了身体,控制它,让族长的身体……”

“怎么了!怎么了!”蔡好武大怒,抓起傀儡狐,双眼几欲喷火,紧贴着他的双眼,令其吓得不能回答牙间打颤。

二妖沉默,若非他们追得太急,二心蛊不至于将蔡威震身体毁灭,但是谁又能想到此事会变得如此……

“好武,”徐徐曼憔悴的声音响起,她皱着面容,额间蹙眉尤为明显,仿佛衰老了二十年,令人望之怜悯,“教子和潭主还有事要问它,你别冲动。”

蔡好武神情变幻,铁青与惨白时明时暗,最终还是冷静下来,缓缓放下了傀儡狐,满含恨意地道“我不冲动。”

傀儡狐指着蔡威震肉身爆裂的方向,小心地道“公子,你向这个方向过去,看到一片巡逻队尸体所在处,地上撒落的血肉便是族长的,此时赶过去收尸还来得及。”

言罢,便迅速绕开蔡好武,跑到林涟漪脚下。

蔡好武大惊,立即向那处方向赶过去。

“快!”徐徐曼闻言,亦是慌忙起身。山霸虽以受伤,此刻也连忙扶着徐徐曼,一同赶过去。

洞穴口,只剩下林涟漪、无垠和傀儡狐。

傀儡狐见那些仇敌离开,心情放松了一些,谄媚地道“教子可认识我的种类?”

林涟漪道“二心蛊。我听到你的的傀儡说的。”

无垠道“你可是西北大漠逃出来的?”

傀儡狐一惊,尴尬一笑,道“人族之中追求长生,我们二心蛊,自然也不甘于从生到死都只被人族控制了。”

第八百零七章 二心蛊

二妖坐了下来,无垠逼问道“你的来历,出身,以及对长青山做了什么,一一招来。”

傀儡狐连忙道“只要你们看在我有用的份上,不杀我便可。

“我二心蛊,乃是西北大漠最强大的炼蛊师制成,天生身具剧毒,能够寄生生灵体内,模仿学习该生灵的能力,拥有生灵的智慧。

“自蛊卵中诞生以来,受主人控制,进入生灵体内,将生灵控制成傀儡。

“我们一边模仿生灵,一边使生灵的意识迷失,最终沉睡,而我们的意识便能够代替生灵的意识,成为生灵的主人。

“但是此时,生灵只是迷失沉睡了意识,而并非失去意识。生灵何时失去意识,只看生灵意识的强弱了。”

林涟漪问道“你控制另一个二心蛊杀了蔡威震**之时,他的意识死了吗?”

傀儡狐迟滞了一下,在二心蛊控制下,正要回答,林涟漪却轻蔑一笑,道“你岂会说实话?继续说吧。”

傀儡狐知解释无益,便继续道“我的主人本想控制我进入一只沙漠异兽的身体内,却不料那异兽意识极其强悍,过了三天,竟然还是控制不得。

“二心蛊,我的种类,需要汲取生灵身上的营养长大,彼时我才从蛊卵中破出,进入异兽体内,模仿学习异兽的言行举止,虽拥有了异兽的智慧,却因过于年轻,尚不能控制之。

“三日以后,那异兽于意识即将迷失之际,竟然跳起来,冲破结界,欲咬死我的主人。

“待主人死亡之时,我终于控制了异兽。

“然我没了主人,便没有了控制我的生灵,我的意识与那异兽的**合二为一,离开了那里,逃入人族之中。

“修炼的强者们杀上来,要将我杀了。为了活命,我跳到了旁观的一个人族身上。

“那异兽失去了我的压制,又恢复他自己意识的控制,被人族强者们齐齐杀害。

“我潜伏于这个人族身上,开始模仿人族的言行举止,获得人族的智慧,我明白了这个人族岁杪宫的奴才,也知我弱停留于岁杪宫中,必死无疑。

“我借着祭祀大典,进入洛郸城,又寄生于洛郸族人身上,后又改寄生于一商人身上,跟随这个商人,进入了漠外的世界。

“我知道人族容不下我,便来了长青山。”

傀儡狐言罢,便闭上了嘴,静待二妖审问。

二妖谨慎地盯着他,稍加思索。

傀儡狐轻声道“我说完了,二位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若没有,我便告诉你们岁杪宫的秘密了,这也是长生不老的秘密……”

“还有一个问题。”林涟漪忽然道。

无垠诧异,望向她。

林涟漪与他相视,神情凝重。

无垠似有所悟,目光一亮,转向傀儡狐。

林涟漪缓缓开口,明亮的目光中隐隐闪烁着锋芒,问道“二心蛊,是如何寄生生灵身上的?”

傀儡狐面色坦然,答道“跳入生灵皮肤上,咬开皮肤,进入血肉之中,沿着血肉,进入头脑,藏身于头脑之中。”

二妖眸中隐隐地显现出波涛汹涌,无垠低声问道“是寄生于头脑哪一位置?”

傀儡狐目光一凝,似是从二妖神情中觉察出了问题,然仔细一看,却又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蹊跷,便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后脑。”

二妖大惊,色变。

傀儡狐惊疑,试探着问道“怎么?你们曾经见过二心蛊吗?”

林涟漪冷声道“不仅见过,还结了仇。”

傀儡狐也是大惊,道“据我所知,二心蛊如此重要之蛊,像我这般能够逃脱的前所未有,怎么可能……难道是……”

“难道什么!”无垠追问。

傀儡狐惊奇不已,两只眼睛如人族受惊一般瞪得大大的,恐惧地低声惊呼“难道是岁杪宫故意……”

二妖浑身一震。

是那位神的旨意吗?

胡衷恣身上的二心蛊,竟是岁杪宫控制的!

原来正如鹰魔族提前好几年对人族下毒只为了准备今日的大战一样,西北大漠也早已在人族之中安插卧底了吗?

这么说来,是不是邪道的观海山、各分派上也有?

傀儡狐不可思议地道“我以为岁杪宫只想着长生不老起死回生这等逆天之事,没想到竟然对人族也有所企图。教子,潭主,你们……”

忽地天空中传来急速的风声。

二妖及傀儡狐抬头看去,见天空中浮现出一片光芒,此时已向下降落,正是朝着他们而来的。

浅黄色,近时便可见浅黄色中闪耀的青翠色。

已是很多年没有见到这般色彩的灵力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和香城的赏香大会上。

“啊!”傀儡狐惊恐不已,不知为何却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二妖惊异低头,却见傀儡狐浑身痉挛,一个眨眼便倒在地上,更加剧烈地痉挛着,毫无挣扎之力。

二妖警惕,立即站起身,望向天空中降落下来的二人。

艾岩和尤丽吐孜。

这次一如从前,二人降落时,二妖只看见他们脚下的浅黄色灵力风暴,却不见他们的法宝。

尤丽吐孜淡淡瞥了他们一眼,便走到傀儡狐边上蹲下来。

傀儡狐顿时如死了一般动弹不得,在尤丽吐孜似乎命令的目光注视下,傀儡狐鼻子左右扭动了一下,随即从内部被撑大,一只浅黄色的虫子从中钻了出来。

其身形有两个人族鼻孔大小,长如两根食指,左右皆有数十对足,前行时如蜈蚣。其身后尾端有一对短而发亮的足,似是用于弹跳。

二妖心生恶心,却睁着眼睛欲清清楚楚地盯着这个西北大漠的奇异毒蛊。

尤丽吐孜似是见怪不怪,见到这般蛊,也只是轻蔑地笑了笑,取出一个黑色的盒子,放到傀儡狐鼻前。

二心蛊跳跃到盒子之中,讨好似的弓起背,骑士似是因太久没有脱离生灵而动作,它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抬起前半身,向尤丽吐孜弯腰行礼。

尤丽吐孜轻轻一笑,似是觉得好玩,然随即却以冰冷的语气道“你已经拥有了人族的意识,你觉得我应该如何惩罚你?”

二心蛊浑身一抖,叩首三下,恳求饶过。

尤丽吐孜摇摇头,粗暴地合上了盖子。

艾岩望着尤丽吐孜,道“若非它的主人愚蠢,也不会令其有机会逃离西北大漠。”

“那个愚蠢的炼蛊师!”尤丽吐孜撇撇嘴。

第八百零八章 打断

尤丽吐孜甩了甩盒子,盒子中传来轻微碰撞的声音,似是除了二心蛊外还有别的东西。

她站起身,走到艾岩身边,向林涟漪道“我们又见面了,凌飞雪的弟子?”

林涟漪笑道“是,有缘便会再见。”

尤丽吐孜噗嗤一笑“你我今次见面,是因长青山之祸,这对你我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吧?如此缘分,不要也罢。”

林涟漪点头,道“也是这个理。姑娘你到此,客可是特意为了长青山一事吗?”

“是啊,南方的战争要结束了,鹰魔族已经打到十月阁了,你必然知晓十月阁镜花剑的厉害,此战人族必胜。”

艾岩拱手道“恭喜教子,此战中蛇妖族出了大力,你的蛇妖族即将在人族聚居地获得更多人族的认可,来日蛇妖族在人族聚居地长住,也能少更多阻力了。”

林涟漪笑道“也是有你等相助,我蛇妖族才能顺利让亘寒大地提前进入轮回,蛇妖族在人族聚居地的栖息之所——洹山——也是仰仗漠族之能才能建立起来的。”

艾岩微笑,扫视二妖“二位从亘寒大地回来,应当还剩下一颗火焰丹,此丹甚是危险,不知可否还给我们?”

无垠取出装有火焰丹的小匣子,递给艾岩,道“自然,我和教子已然见识过火焰丹的威力了,试问这人界之中,除了西北大漠之神,还有哪位生灵,能制出如此神丹?”

艾岩笑了笑,道“其实亘寒大地的轮回,其实还可以更加快速。不过,天机不可泄露,我们只能帮到这里了。”

二妖有些失望,但西北大漠能够帮到这个地步,他们已是满足,林涟漪称赞道“小女子从小听闻西北大漠如何神奇,洛郸城之完好无损便是其最大的神奇之处。”

尤丽吐孜不以为然“这只是你们外人看到的表象罢了!信仰神的人能够领悟更多。”

林涟漪笑道“我族曾有一族妖,曾为我族之复兴而前往西北大漠寻求帮助,恰逢祭祀大典,大典上,祭司为其施换体之术,令其得鹰魔族身体,进入鹰魔族中为卧底三百年,当年他遇到的信徒也是这般说的。”

此言一出,尤丽吐孜惊奇,连忙问道“那族妖是不是名叫‘剪歌’?”

林涟漪惊喜“姑娘你知道他?你也是岁杪宫的人吗?”

尤丽吐孜、艾岩猛然一惊,脸色一变,二人相视一眼,艾岩转过目光,笑道“那位剪歌公子,大概是留下了记忆吧?”

林涟漪点头道“是,他曾言道,要令同族之族妖,进入西北大漠,向祭司找回他原来的身体。不知二位是否认识七百年前的祭司?”

“哈哈哈!”尤丽吐孜嘲笑,“便是教子你的师父,也只是活了八百年,那七百年前的祭司,如今早死了……”

“尤丽吐孜!”艾岩喝道,“不可对祭司不敬!”

尤丽吐孜连忙收了收笑容,正色道“当年的祭司是死了,不过,我们的祭司都是守信之人,既然留下了这句承诺,下一次祭祀大典,你来洛郸城,必然能够找到祭司,要回剪歌的身体。”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眼,微笑。

他们刻意避开了“岁杪宫”这个地方。

艾岩在刻意隐藏着什么秘密,他自己没有说穿,且时刻注意着不让尤丽吐孜不小心说破。

“可惜我们不知道下一次祭祀大典是什么时候,不过每逢祭祀大典,定然能将消息传出漠外,只要教子你留心即可。”艾岩微笑。

林涟漪望着他,心中显然是不相信他不知道的。

尤丽吐孜已问出了那族妖的名字,这般秘事,只有祭司和他们这些得到了记忆的生灵才知道,若是尤丽吐孜、艾岩与祭司不相熟,又如何能知道剪歌?

无垠道“方才那二心蛊对我们说到了一处地方,名为‘岁杪宫’,这也是祭司告诉剪歌的地方,不知我们可否直接到达岁杪宫中,找到那位祭司的传承者?”

眼前二人脸色又是微变,不过因方才有了经验,这次脸色变化并不明显。

艾岩笑道“不知,我和这丫头,只是来往于蛇妖族与西北大漠之间的,受神使指使,而神使的命令,是由心而发,并非面授。或许你们说的岁杪宫,就是祭司、神使、神所住之地吧。”

“但是,位置,却不知了。”尤丽吐孜笑意盈盈,眸中却是深不可测,她顿了顿,又道,“若是你们对神居住的地方如此好奇,不如于下一次祭祀大典之时,来到洛郸城中,若是被神选中,或许便能见到神了呢?”

艾岩这次却没有因为尤丽吐孜的多言而忙着遮掩,只是笑而不语。

林涟漪故作好奇地道“若是见到了神,是不是能够获得神的赐福,从而长生不老了呢?”

尤丽吐孜笑着摇摇头,道“哪个获得了长生不老的生灵会让别的生灵知道他获得了长生不老?你见过吗?”

二妖、二人皆笑。

这个问题是不可能回答的。

若是获得了神的赐福从而长生不老,怎么会告诉别人他获得了长生不老?

若是神的子民中没有获得长生不老的,又何谈让别人知晓他获得了长生不老呢?

尤丽吐孜正色道“如我方才所言,相信神的人才能看见真相,不相信的人只能看看表象,亦即看个热闹罢了。”

艾岩扫视周围,道“时候不早了,尤丽吐孜,这漫山遍野的傀儡,你当如何处置?”

尤丽吐孜撇撇嘴,正如方才嘲笑那放出二心蛊的炼蛊师一般“前人种下的因,却要我去解决果的问题,真麻烦!”

她打开装起二心蛊的盒子。

二妖惊讶,随即发现她打开的是盒子的背面。

原来是双面可打开的盒子,想必这里面便是解药了。

盒盖掀开,盒子中浮起浅黄色的光芒,犹如流萤一般好看。

尤丽吐孜抓了一把起来,其质如沙如粉,却硬是黏在手上不掉落,她道“这是解蛊毒用的解药,放进河流里即可。只要蛊想要它寄生的生灵活命,就必须喝水,喝了水,二心蛊死,若生灵尚存意识,便会恢复,否则当即死亡。”

“至于水中的蛊毒,在解药面前更不是敌手。”艾岩补充道。

二妖道谢。

尤丽吐孜撕了一块袖口的布,包裹着解药,扔给林涟漪,道“南方已不需要你赶去相助,麻烦你在长青山中多待几天,待长青山中一切复原,再离开吧。”

第八百零九章 解药

林涟漪道“无妨,我也正打算在此留下几日。但是,关于二心蛊,我尚有一个问题要请教二位。”

“什么问题?”

林涟漪郑重道“方才盒子中的二心蛊告诉我,二心蛊寄生于生灵脑后。而千羽林在逃的西林大弟子胡衷恣后脑亦有致命弱点,我怀疑,此人并非是人,也是二心蛊。”

尤丽吐孜呼吸一颤,惊疑不已。

艾岩略一思索,立即道“若是如此,那二心蛊逃离至千羽林中,已然获得了千羽林的法门,当下在逃,恐怕千羽林的法门也会因此传扬开来。”

尤丽吐孜蹙眉,摇头叹道“恐怕人族聚居地中中,已经有很多人死于这只在逃的二心蛊了。”

艾岩道“二位放心,我等立即回到西北大漠,商讨解决方法。既是从我西北大漠逃出去的,这等责任,我西北大漠一力承担。”

尤丽吐孜移开目光,不甘心地轻哼一声。

“二位还有别的问题吗?”

无垠望向林涟漪,见她轻轻一笑,亦望向他。

他看向艾岩,道“若是抓到那在逃的二心蛊,望二位能够给千羽林一个交代。这二心蛊,曾对我夫妻俩深有得罪,若是可以,也望二位能够把它交给我们严惩。”

尤丽吐孜好奇一笑“二位希望如何严惩呢?”

“好,我代我漠族炼蛊师向二位道歉。”艾岩立即道。

无垠、林涟漪相视一眼,林涟漪微微低下目光,轻声而冰冷地对尤丽吐孜道“若是能够处以极刑,再好不过。”

尤丽吐孜微微不悦,低头看着手中的盒子,气愤地又狠狠摇动了两下。

艾岩旁观她气愤地出气,并不阻拦,便是那二心蛊被摇动得天旋地转,也是它咎由自取。他向林涟漪道“教子放心,不管是它,还是放走它的炼蛊师,待我们查清楚了,都不会包庇,二心蛊也会带到二位面前,由二位处置的。”

尤丽吐孜一边摇晃着盒子,一边转身走到一边。

“不知二位是如何发现二心蛊逃离到此的?”无垠问道。

艾岩笑道“若非我等为检查火焰丹威力,沿着泣离江一路过来,接近了长青山,也无法感知到此处竟有如此浓重的傀儡气息。是我们对漠外的事太过不了解了。”

二妖淡淡一笑。

接下来的第二场战争都是你们开启的,恐怕是你们对漠外的世界了解太过了。

再说那胡衷恣身上的二心蛊,究竟是不是你们故意派来卧底人族的还不知道……

“尤丽吐孜,我们走吧。”

“嗯。”尤丽吐孜回眸淡淡扫视了他们一眼,“记得来洛郸城取回你们的族妖身体。”

二人脚下亮起一团浅黄色光芒,待其足够浓郁之时,便托着二人升入天空,与御宝飞行无异。

待二人远去,林涟漪与无垠相视一眼,有些担心地问道“你觉得胡衷恣是不是他们派来的?”

“二心蛊的说法很有可能,但是二心蛊口中出来的话也不可尽信。”

林涟漪走向蔡威震**爆裂的地方,去看看那里的徐徐曼和蔡好武,一边道“我们连这一男一女的身份也是丝毫不知晓,看起来,他们对我们了解太多,而我们对他们了解太少了。”

无垠叹道“便是他们能够把胡衷恣的二心蛊交给我们,他们也能够控制二心蛊说出他们想让我们知道的东西,是以……”

二妖相视,一时头痛。

走到傀儡兽们死亡之处,只剩下山霸一妖就地埋葬着尸体。

边上挖开了好几个坑,正待尸体埋入。

山霸见他们到来,道“夫人见此惨状,忍受不住,由好武公子带到洞穴中休息了,我们勉强收集了族长的尸体,剩下的,我想就地埋了。”

二妖默默点头。

山霸低头扫视血腥染遍的地面,族长的洒遍的鲜血,却是收集不来了,他叹道“都是曾经的朋友,长青山中,恐怕这一次要死上一半生灵了。”叹息过后,他问道,“方才来到此处的两位,可是你们的朋友吗?”

“是,他们正是为了二心蛊一事而来,已给了我们解药。”无垠道,“尊下可否为我们指路,需将解药溶进河流之中,可发挥作用。”

山霸喜道“这个容易,只是当下长青山中处处都是傀儡,我们都走了,洞穴之中的夫人和公子难保安全。”

“便是解药溶入水中,要想让长青山中恢复原来的景象,还需要一段时间。山霸道友,你尽快将尸体埋了,我们去洞穴中,将好武和蔡夫人带出来,一同离开这里,到长青山边陲去渡过这段时间。”林涟漪道。

“好。二位请快去。”山霸抬头看看天色,道,“天也快亮了,若是让其他生灵看见,恐怕他们会冲到长青山边陲来找我们。”

二妖立即回到洞穴之中,道明情况,带着蔡夫人和蔡好武离开洞穴,又带上山霸,御宝飞行,回到长青山边陲,与寒又等同伴会合。

蔡好武忙着照顾徐徐曼,一时也没有与寒又说上话,寒又便默默待在身旁,为刚逃出长青山的他们准备了些食物。

天明。

阳光照耀得整片长青山苍翠之色越发明丽。

山霸与林涟漪、无垠重返长青山中。

三妖更好行动,山霸指明河流的位置,下落时与无垠一同打退拥上来的傀儡,林涟漪将解药洒落河流之中。

凡成妖的生灵,为防止他们将解药一事相互告知,必杀之,绞碎头脑;凡未成妖之生灵,能不杀则不杀。

如山霸所言,此劫以后,长青山上定然少上一半的生灵,如此严重之灭绝大事,自然是能少死一些便是一些了。

“怎么那为首的二心蛊死了以后,傀儡反而变多了!”山霸忍不住骂道。

“没有主人约束,自然如游魂一般四处奔走了。”无垠道。

林涟漪完成一处的任务,跳上夜魄,道“走!”

如此以解药溶了好几处的河流,与领山近处山峦上,三妖看到了强悍的黑虎,母黑虎带着七只小黑虎,为了阻止他们毁灭好不容易建立的傀儡世界,奋力攻击着三妖。

三妖联合,把一个大的和六个小的杀了,最后一个一路追到洞穴附近。

谁知那小黑虎身上的二心蛊竟然也有强大的控制能力,一路上吸引众多傀儡过来阻拦三妖,三妖被拉开了距离。

第八百一十章 瞎眼

可惜那小的虽有强大的控制能力,却不足够聪明,被三妖追赶中,竟逃到了原来居住的洞穴中。

三妖堵上洞穴,山霸道“你们去杀了他吧,我不忍心对同族下手。”

二妖走进洞穴,宽敞的洞穴中却没有声音了。

二妖逼近深处,只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这呼吸声,竟有些像是人族。

林涟漪惊异,下意识地恢复半蛇之身,惊觉深处小黑虎废弃的身体边上,站起了一具人族的身体,而那人族身体的面容,正是胡衷恣!

“胡衷恣!”林涟漪惊呼。

无垠大惊。

二妖愤然,眼前此景应了一句古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二妖手中,白芒黑光皆亮起,继续前行一步。

“你们!你们别过来!这具身体,可是人族之中的强者!你们打不过的!”小黑虎色厉内荏地威胁道。

二妖又是一惊。

这绝不是胡衷恣能够说出来的话。

二心蛊仍然保持着小黑虎幼稚的言行。

这二心蛊若本就是胡衷恣身上出来的,必然拥有胡衷恣的智慧,自知逃不过此劫,也不会白费功夫模仿幼稚的小黑虎。

那么小黑虎身上的二心蛊并非胡衷恣这具身体中原来寄生的二心蛊。

小黑虎见他们毫无畏惧,惊恐不已,连忙匆匆运转身体内的灵力,身上因灵力外泄亮起不均匀的白芒“你们再过来!再过来!我就要杀了你们……”

它继续威胁着,却因恐惧过甚,最终失了声音。

“这具身体曾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你大可试试。”无垠低声冷笑。

林涟漪亦嘲笑道“二心蛊,别人的身体,你没有适应,便是道行高深,你又能发挥几成?投降吧。”

二妖停下脚步,静静等着二心蛊心中防线崩塌。

胡衷恣身体上光芒闪烁,时明时灭,已是越发不稳定,二心蛊终于放弃了抵抗,生疏地跪了下来,低头道“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我也不想诞生的!都是我娘让我诞生!我不是坏人!不,不是坏蛊!”

二妖皱眉,似乎长青山中蛊毒泛滥还有一段过程,而寄生蔡威震身上的二心蛊没有说。

无垠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长青山上会二心蛊泛滥!”

二心蛊忙抬头,凝望二妖,黑暗中看不出二妖神情,它却能凭借胡衷恣肉身灵力,感知眼前二妖的强大威势,它试探着问道“若是我说了,你们可不可以……”

“快说!”无垠不耐烦地逼道。

究其本质,二心蛊终究是二心蛊,便是拥有了小黑虎的智慧,言行中带着幼稚的意味,也还是只足以令生灵恐惧的二心蛊。

二心蛊被无垠一句逼问吓得浑身一抖,因不习惯于这具身体,便是跪着这般如此稳当的姿势,也差点让它摔倒,它两手撑着地面,艰难地也稳定了身体,道“据我所知,族长,哦,那个寄生于族长身上的二心蛊,本是不打算让蛊毒泛滥的。

“它只是想拥有几个服从于它的忠臣,所以第一批成为傀儡的,只有二十个忠臣。

“但是忠臣也想拥有听从于他们的下属,便开枝散叶,彼此繁衍出千百枚蛊卵,用于培养忠臣。

“但是,第二批成为傀儡的,也想拥有服从于他们的忠臣,所以又有了第三批。我娘,我寄生的小黑虎的娘,就是第三批。

“我是它控制的第四批。

“至于外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失控的。听我娘说,或许是蛊卵破开后,其中的蛊脱离了控制,散步长青山之间,肆意繁衍,便有了如今蛊毒泛滥的状况。”

二妖恍然大悟。

林涟漪问道“这具身体,你们是从哪里找来的?”

“是——从族长原来的洞穴里找到的。”

二妖脸色大变,又惊又怒。

这么说,寄生族长身上的,才是胡衷恣!

结合蔡好武和二心蛊的叙述,长青山灾变的过程便彻底清楚了。

胡衷恣自知人族聚居地中容不下他,便逃到了长青山中,本想享清福,却被蔡好武发现了他并非真正的蔡威震。为了稳固他在长青山中的统治,他散播蛊毒,却控制不住,导致蛊毒泛滥于整片长青山。

原来他们要寻找的岁杪宫,早在千羽林中时,身边便有一个二心蛊知道其消息。

长生不老,岁杪宫,即将参与第二次战争的西北大漠之神,唯一的线索,都在寄生为胡衷恣的二心蛊、尤丽吐孜和艾岩二人身上。

可惜差了一点点,现下他们又回到了毫无线索的状态。

真是瞎了眼了!

真正的胡衷恣已经到了尤丽吐孜手中,尤丽吐孜和艾岩更不可能告诉他们线索,是以接下来二妖不得不暗中前往西北大漠中寻找新的线索。

关于胡衷恣所言的岁杪宫将它安插在千羽林中,二妖不能确定,是它试图故意引来二妖的注意力,从而为自己脱罪,还是当真如此。

二妖相视一眼,面色凝重。

“这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们。”二心蛊带着哭腔,恐惧地说道。

林涟漪指尖亮起一束光芒,照耀着胡衷恣**恐惧的面色,他跪拜的姿势令二妖觉得讽刺无比。林涟漪问道“你娘还告诉了你什么?”

二心蛊仔细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消息,两眼发光,真诚地道“哦!她说了,寄生族长的二心蛊是从一个人族高手的身上转移过来的,它非常厉害,所以我们不能篡位。”

无垠追问“还有呢?”

二心蛊哭道“你们还想知道什么?我真的想不出来了。”

林涟漪冷冷道“关于这具身体的事,还有关于寄生这具身体的二心蛊的事,你还知道什么?”

二心蛊又努力想了一番,当真想不出来了,恐惧地浑身剧烈颤抖,只有哭道“我真的不知道了。”

“当真没有了?”无垠上前一步,道,“若是你再想出一些,我就可以放过你呢?”

二心蛊拼命摇头,双手混乱地摇晃着,哭道“真的没有了。”

二妖相视,目露惋惜。

问了许多遍了,它说没有,那便是真的没有了。

无垠抬手,掌心亮起黑光。

二心蛊惊恐,眼见无垠掌心光芒抬起,又转为暴怒,他浑身亮起了明亮白芒,正要反抗,口中大叫“你们说话不算数!怎么……”

一句终结,没了下文。

第八百一十一章 劫后余生

二妖扛着胡衷恣的身体出了山洞,他面容无损,后脑却血肉模糊。

山霸惊讶“这是谁?那小黑虎死了吗?”

林涟漪道“死了,这个是我和潭主的仇人。”

二妖简单向山霸解释一番,于附近挖了一个坑埋起来。

面对这具身体,二妖心有愤怒,却知晓这终究是一副皮囊,罪魁祸首是被尤丽吐孜收去的二心蛊。

手中解药尽数使用了,三妖回到边陲。

蔡好武解释下,其他人知道了长青山中发生的事。

但是因为二心蛊被审问之际,蔡好武、徐徐曼都在收集蔡威震尸体碎片,二心蛊、尤丽吐孜和艾岩所言,他们都不知晓。

林涟漪和无垠回来后,也没有打算告诉他们,只将遇见胡衷恣肉身一事道出。

寒又气愤地道“这么说,寄生于族长肉身上的,就是胡衷恣身上的二心蛊了!”

蔡好武愤恨地骂道“祸害了人族还不够,竟来招惹我虎妖族!”他看了眼徐徐曼,只见她脸色惨白,仍未从丧父之痛中恢复过来,知道了二心蛊的真实身份,面上更缺血色。

他无可奈何,只恨自己弱小,抱着娘亲轻声安慰道“娘,你还有儿子呢,儿子会重建长青山的。”他言罢,似有意地瞥了眼寒又。

寒又迟迟会意,转头过来时,他已收回了目光。

她怅然收回目光,一时局促无处安放便凝望林涟漪。

林涟漪惋惜地道“若非两位漠族人在的时候不知道它的身份,我必要把它留下来。”

徐徐曼惨然道“它都被收走了,漠族人定会严惩它的,”她望向身边的儿子,此时也只剩下了这么一个血亲,“若是蔡威震在天有灵,看见我们,定然希望我和儿子重振精神,尽快重建长青山。”

林涟漪、无垠沉默。

“在天有灵”这种话,都是凡人崇拜祖先,希望祖先进入天宫,在上长生不老,在下保佑后代,才形成的祈祷之言。

天宫中只有垄断神力的神仙,长生不老也变成了他们的特权,人族只有不尽的轮回之苦。

下辈子若能再续前缘,便是莫大的幸运了。

祝你们能够。

徐徐曼深深呼吸,面上悄然有了一丝血色“儿子,趁这段时间,我们一起,想想如何重建长青山,如何?待到此事过去,便上山去,为你爹埋葬之地立一座碑。”

“好!”蔡好武立即点头答应。

洪家夫妻因蔡家夫妻之情感动,抱着安睡的婴儿,相互依偎,相视无言,眸中流露着无比坚定的信念。

骆老六低着头,不为人所知地悄悄笑了笑,笑罢,嘴角犹挂着一丝自嘲。

向氏道长不明他们夫妻之情,望向苍翠的长青山,心中深思,目露渴盼“要是佘夜潭占有这么大一块地方,我不是也能够跟着潭主吃更香的喝更辣的……”

颇有些怪异脾气的占星师华仰极独自躺在远处,此刻见他们似乎静默了下来,便站起身,收了收衣袍,走过凹凸不平的地面,向无垠问道“长青山的事情也解决了,可以把我的法器还给我了吗?”

“依然可以。”无垠取出储食袋,道,“华占星师莫要生气,若是早些给了你,只怕你只顾着占星,万一有傀儡从长青山中跑出,你却忘了逃命。”

华仰极取出装有法器的箱子,又回到一边坐下,兀自摆弄起来,仿佛长青山如此大事,与他无丝毫关系。

“寒又,你跟我去,我们去找一些食物过来吧?”林涟漪问道。

“哦。”寒又立即应了一声,二妖相互搀扶着起身。

林涟漪向无垠看了一眼,算是打过了招呼。

无垠微一点头,望向蔡好武一边。

母子俩正认真地商量着接下来的打算。

白昼的光明越发灼烈地照耀着长青山,浓郁的苍翠色流成一片,将黑夜的颜色沉淀到土壤之中,上空浮起隐隐约约的青烟,带着启示的味道。

林涟漪和寒又向长青山相反的方向而去,林涟漪道“如今长青山大难尚未过去,好武也失了父亲,这般重大打击下,你和好武的事,此时不宜提及。”

寒又紧张地抬头,微笑道“我知道,若是在意他,便当陪同他度过这段时间。姐姐,我们会很快离开这里吗?”

林涟漪道“不会,我们还要留在这里,待长青山中傀儡消失殆尽之时再回去,顺便,在长青山附近巡逻,看看会否有傀儡逃出来。不过,一个傀儡,又能坚持多久不喝水?很快,所有的傀儡都会喝水,他们喝了水,便或是死,或是恢复为正常生灵。”

寒又有些失望,轻声道“姐姐,这么说,你们会很快离开这里?”

林涟漪停下脚步,道“是。”她伸手轻柔地抚过寒又年轻的面容,道,“你可是舍不得离开姐姐我?”

寒又默默低头。

低头前,林涟漪看到她眸中泛起的泪花。

“好妹妹,你愿意留在这里,便留在这里吧。心之所向,又如何违逆?”林涟漪轻轻笑道,将这一向孱弱的妹妹抱在怀中,只觉抱了一块温暖的玉。

一个是体温比人族温度更低的蛇妖族,一个是体温高于人族温度的狗精,她忽然觉得有趣,道“能与你异族为友,已是我们的缘分,姐妹情深,断不会因为距离而淡化。”

“那我和姐姐你在一起,好武这一边,我和他的情分也不会断绝……”寒又忙道。

仿佛被林涟漪这么一说,便更加舍不得姐姐,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话。

林涟漪笑道“好武需要你,来日你是属于长青山的,你将是这里的族长夫人,与好武携手重建长青山。好武爱慕于你,且蔡夫人已经认可你了,你留在这里,比跟着我四处漂泊,还不知有没有明天更好……”

寒又惊疑“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任务,所以才要支开我?”她松开怀抱,紧紧盯着林涟漪神情,只见她面露惊讶,连忙继续道,“我愿与姐姐你上刀山下火海,一旦舍下姐姐,我便今生不能安心。”

林涟漪无奈叹道“这些年来,我做任何事,几时有过十成的把握?妹妹放心,我有无垠呢,你也有好武,你不欠我的,如今你道行提升,也有了自己的法宝,孩子长大自然要独自生活。”

第八百一十二章 好转

寒又颓然放弃反驳,双眼埋在姐姐的肩膀上,低声哭泣着。

片刻后,林涟漪道“我们去打猎去,让姐姐我看看你能不能独自养活你自己。”

寒又依依不舍地松开怀抱,不顾林涟漪方才所言,执着于沉重的分别,语气铿锵地道“昔日姐姐说要带我去看这个世界,如今我有了能力跟随姐姐四处奔波,姐姐却成了家,我也将要成家。

“如今可算是姐姐没有做到自己的承诺,不知来日还有没有补过的机会?”

林涟漪凝望她执着的神情,郑重点头道“我希望你留下,对我、你、好武都是一种考虑。来日会补上的,待我和无垠终于无事一身轻之时,待长青山中恢复正常,我便来带你离开这里,去游山玩水。”

寒又惊喜“姐姐说话当真?”

“当真啊!”林涟漪肯定地点头。

“好!”寒又转忧为喜,欣喜地道,“姐姐这番话,妹妹我记下了,来日可不许抵赖!”她睁大眼睛,盯着林涟漪,等她再次点头。

林涟漪无奈笑笑,点头道“不会抵赖。”

寒又蹦蹦跳跳着,化为原形,冲向可能藏有猎物的稀疏树林之间,欢快地喊道“姐姐过来!我们打猎去!”

在寒又欢快奔跑的身影后,林涟漪迟钝地点点头,无力回答。

多说一句,来日便多违背承诺一次。

怎么可能?

长青山可以恢复原样,但是当她和无垠踏上寻求长生不老道路之时,便永远失去了“无事一身轻”的自由。

是天宫剥夺了这种自由,他们不能无事一身轻,正是因为他们要向天宫讨回这种自由。

就让寒又这般快乐地期待着,能多久便多久。

来日身边有了好武,便不至于太痛苦吧。

寒又跑得远了,她浑身化为一抹明亮的黄色,跑进树林之中,林涟漪收了收忧伤的心情,笑着提醒道“小心!”随即跟了上去,以防她跑得没影了找不到。

一众人在长青山边陲待了五日,除掉了跑出长青山边陲的傀儡,目睹着长青山的状况飞速地好起来。

听了无垠和林涟漪深入长青山所见所闻,蔡好武喜道“这才过了五日,我们的长青山便恢复得差不多了!”他转身去看徐徐曼,“娘,我们马上能回去了!”

徐徐曼也是欣喜,短短五日,长青山傀儡消失得几乎绝迹,然她皱纹和白发却比五日前多了许多。

她欣喜之中,却想到了什么,向林涟漪身边的寒又看去。

寒又以原形依偎着林涟漪,目光呆呆地落在蔡好武身上,她眸中尽是对林涟漪的不舍。

长青山状况好了,林涟漪和无垠便要离开这里了。

林涟漪轻轻抚着寒又的皮毛,此时只想与她多待一段时间。

无垠凝望她们,心中轻叹一声。

当年爹娘与他分离,便是连这般抚摸告别也不曾有。

寒又没有亲人,涟漪和他算是半个亲人吧,她一向贴近亲人,当下将要离开亲人,难以割舍之情这几日都表露在脸上了。

不知对蔡好武而言,还需要多久,才能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成长为真正的虎妖族族长。

据他所言,二心蛊寄生于蔡威震身体,指使众生灵通缉他时,他竟然连半个亲信也没有。

念及此,他联想到鬼双城,不由得在心里冷冷一笑。

鬼双城中,当真是“父慈子孝”,不知父母闭关这么多年,是否真如佘晚舟临终所言般死了。

若是没死,父母敢把这么大的权力交给两个孩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地闭关修炼,便是两个孩子内斗至你死我活的状态,竟然也不出面主持大局,看来是放心得很久了。

若是死了,哼,那更是“父慈子孝”了。

“万物生长自由定律,蛊毒影响了万物生灵,和我这占星术一般,都是本不该出现的东西,唯有期盼使用者不要把这等不该出现的东西用在极不适用的地方,着这便是对不该出现之事物的谨慎了。”华仰极凝望长青山,忍不住阐发一番。

“有理。”向氏道长道。

骆老六奇怪地看向他,惊异于他什么时候竟然对这种大道理有同感了,不料向氏道长随即说道“还是我们修炼之人的法门符合自然之道,自然提升,自然登仙,自然成神,没影响谁。”

骆老六“……”

华仰极看向他,淡淡反驳道“修炼之法虽没有影响别人,但是追求长生,这一目的,不就是逆天而行吗?”

向氏道长不甘心,继续道“谁说轮回就是自然之道了?人族之中,没到过阴间,没见过轮回,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瞎编出来骗人的。再者,也不见有人真的到达长生了,如何说得上是违背了自然之道?”

华仰极扭过头不愿多言。

向氏道长望向其他人,洪家面露茫然,蔡家只关注长青山,骆老六比华仰极还不愿意理睬他,无垠和林涟漪一时没空理睬他,他寻了个无趣,便盘膝而坐,修炼去了。

第五日的深夜。

众人各自躺在用树叶草木临时制成的席子上,无垠握着林涟漪的手,以指送之法道“再等两天,两天之后,我们便走了吧?”

林涟漪心有不舍,道“也好。我们待得够久了,寒又和我们早晚要分离。行流让我们去亘寒大地看看,我们便先去看看那里有没有下雪吧。”

“再到西北大漠,送华占星师到洛郸城。”无垠接着道,关于接下家的行程,在商量之前,二妖都曾想过。

“南方战争也差不多结束了,送了华占星师到大漠以后,我们还需速速回到南方,处理天涯教和蛇妖族的事。”林涟漪强调道。

“有理。鹰魔族被打败后,结盟终结,恐怕南方会发生大乱,鬼双城和正道都是我们的敌人。”无垠目露担忧。

林涟漪道“暂且先这样安排,若是到了南方遇到大乱,便随机应变。”

无垠道“嗯,我们都快睡吧,明日还要除逃逸的傀儡。”

林涟漪道“明日你和道长、老六去,我想陪着寒又。”

“也好。”

二妖先后闭目,正要睡去之时,却听到林涟漪身边的寒又轻声抽泣着。

林涟漪惊讶,转身看去,轻声唤道“寒又,妹妹,怎么了?”

“姐姐,姐姐。”寒又似乎没有听到,只自顾自地抽泣着,抽泣间念着林涟漪。

林涟漪轻叹一声,轻柔地抚着她皮毛,直待她平息下来。

她温暖的身体,犹如陨星炽烈。

第八百一十五章 下雪

也只有这样了……

斜纤忽然道“嘘——”

二妖疑惑,凝望她。

她却道“你们抬头。”

二妖惊疑,一下反应过来,同时抬头,凝望天空。

阳光依旧明亮,寒冷的空气阻止了阳光中温暖的洒下,堆积如山的云彩捏作种种奇怪的形状。

二妖的目光忽略了一切,只汇聚于空中的一处。

一片雪花,晶莹剔透。

滤去温暖的阳光笼罩着它,丝丝缕缕的光芒穿透了它,令它浑身曳满纯净的光芒。

冷风之中,它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顺着风,从二妖前方飘落,飞扬到了后方。

它渺小得遮蔽不了一只眼睛,却吸引了四只眼睛的目光,

二妖转身,凝望它飞落到腰间的高度,又飘飘扬扬回归地面。

地上流水冰雪曾于火海中升入天空,如今在冰雪之灵的召唤下,重回了大地。

“暮雪千山的冰雪,林涟漪,你还没有见过吧?”背后,斜纤幽幽地道。

“没有,只在乘曦的记忆中见过。”林涟漪答道。

二妖复抬头。

俯仰之间,晴空云彩又变作了全然不同的模样,继第一片飘落的雪花后,又有十数片晶莹剔透的雪花,穿过温暖的阻碍,接近荒芜的大地。

随后,数十片……

成百上千片……

斜纤与冰雪之灵凝成的轻烟飘扬于越发繁盛的雪花之中,恣意遨游。

林涟漪化为原形,半蛇之身,当蛇身接触地面的鳞片触及方落下的雪花时,她狂喜不已,泪水涌出双眸,化为冰泉。

她倾听着淌落两颊的泪水迅速凝结成冰痕的声音,冷风中泪水凝结声格外动听。

永恒的冬日下,一切流水将成冰霜。

这里是暮雪千山蛇妖族的暮雪千山。

无垠恢复狼身,追着蜿蜒漫游的林涟漪,左右奔行了一会儿。

“你们记得回去告诉吟暮和行流,务必保护好自己的命,来日纯正的暮雪千山蛇妖族血脉就靠他们传承了。”轻烟飞入了更高的空中,声音也变得缥缈。

“斜纤,你不回来了吗?”

“我带着冰雪之灵入泣离江中修养,守住我们的边界。百年以后,我会回来。”

二妖凝望中,雪花越来越盛大,从轻柔成了繁华,轻烟盘旋了一会儿,便飘向南方泣离江。

“泣离江不凝固是为了藏着冰雪之灵啊!”

“冰雪之灵从来都有一半在泣离江中,这才是泣离江为世界边界的原因。”

二妖以原形行走于冰雪之中,空中的温度越发寒冷了下来,浓厚的毛发已经阻挡不了冰冷的温度,无垠筑起一层浓郁的灵力屏障,继续漫步。

林涟漪于山峰之中迅速蜿蜒,只觉从来没有如此舒适地蜿蜒过。

蛇身下荒芜的大地有了一层淡淡的白霜,蛇鳞摩擦着大地,恍然如回到千年以前。

乘曦还在寂雪宫枝头品尝着雪花,吟暮催促她化为人形,宫主要回来了。

林涟漪大声悠然道“从前嫉妒人族的繁华,总以为人族把我们赶到了极北苦寒之地,可是我们蛇妖族世代于此繁衍生息,早已习惯了这里的冰雪!”她深深呼吸,站在山顶,向着整片雪花覆盖的世界,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人族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们有我们自己的繁华!”

无垠到她身边,道“我荒原狼妖族也喜欢这里!蛇妖族的暮雪千山是最好的!”

回声荡漾于山峦之间,冰雪压着回声,一层层覆上来,埋葬旧日的伤痕。

二妖相视大笑,于山峦之间、冰雪之下无限地奔行。

“我可以从这里一直跑到西北大漠!”无垠高呼。

“那么我们不要御宝飞行了!跑过去吧!”林涟漪被他说动,起意道。

“好啊!”

“啊!下雪啦!”

“冰雪世界又回来了!”

“要不是西北大漠事情紧急,我还想在此修炼!”

“再修炼我就追不上你啦!”

“胡说八道,你的荒原狼血脉比我这仅有一半的蛇妖族血脉强大了不少啊!”

“好!那便借你吉言!一月之内,和你一起摸到一流高手的瓶颈!”

林涟漪忽然放慢速度,道“啊!忘记了!向氏道长、骆老六和华占星师都还在泣离江南面!”

无垠也是一惊,方才太高兴了竟然把此事忘了,二妖相视一笑,无垠道“我们回去!”

暮雪千山连绵的山峦悄然苏醒于冰雪之中,地上肉眼可见地聚起一层越来越厚的冰雪。

当亘寒大地上的每一处土地都被冰雪覆盖,寸草不生的冰冷中,将有一切热爱这片世界的生灵争先恐后地迁徙、萌发。

泣离江边。

向氏道长、骆老六各自冥想着,华仰极无意间望见北方空中飘扬起来的雪花,大惊,随即大喜“亘寒大地复活了。”

向氏道长不耐烦地低声道“火海结束以后,不久复活了吗?”

骆老六疑惑地睁眼,惊见北方空中竟飘起雪花,不由得惊叹道“亘寒大地下雪了。”

向氏道长这才一惊,停止冥想,往亘寒大地一看,也是惊呼“竟然下雪了!”然随即一想,便好奇地道,“潭主和教子是施了什么神通,他们过去没多久便下雪了。”

华仰极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便是下雪与潭主和教子有些关系,也不可能仅仅因为潭主和教子而开始。我猜,恐怕是漠族……”

向氏道长疑道“你以为是漠族人?”

骆老六凝望着越来越接近泣离江的雪景,点头道“我赞同华占星师的说法,恐怕还是漠族人做了什么。”

向氏道长轻哼一声,又看了雪景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冥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待潭主、教子回来一问便知道了。”

三人等待至二妖回来,二妖只解释说是斜纤出面,令亘寒大地重新下雪,却与他们无关。

向氏道长有些失望,眼珠转了转,连忙恭喜道“亘寒大地重新下雪,这是蛇妖族之福,祝贺教子,重回亘寒大地,统治暮雪千山,来日可期!”

林涟漪笑道“多谢道长祝愿。”

“教子,恭喜!”骆老六亦祝贺道。

华仰极赞赏地道“比起鹰魔族的统治,我倒更期你们重回暮雪千山。来日若有机会,我也会登门拜访。”

向氏道长捋了捋胡子,道“你去了漠族以后,还能记得是蛇妖族救了你便很好了。”

二妖疑惑,不知其何出此言。

第八百一十六章 破局

华仰极淡淡地看他一眼,道“此人忠心得很,见我有些用处,便想把我留在潭主你的佘夜潭中,离开长青山后见我执意去西北大漠,便心有怨言。”

无垠微笑,此事也怪不上向氏道长,便劝说道“道长,人各有志,莫以已之心度让旁人。”

“是。”向氏道长不甘地回应一句。

“长青山的事情也结束了,按照我们离开北寒村时的约定,道长,老六,你们可以先回到南方。我与涟漪送华占星师去西北大漠。”

向氏道长、骆老六惊讶,从长青山一路过来,本以为是一起到西北大漠的。

林涟漪补充道“西北大漠是鹰魔族断不会去的地方,他们知道漠西北大漠之神的厉害,你们尽可放心,那里还有我蛇妖族的众附属族。”

“好……”二下属只得答应。

忽地空中传来御宝飞行的声音。

三人二妖立即警戒,向空中看去。

二妖抬头间,心中打算,若是鹰魔族回来了——

不料定睛一看,竟又是艾岩和尤丽吐孜?

“怎么又是他们?”向氏道长惊疑。

“不会下雪真跟他们有关吧?”骆老六猜测道。

斜纤到达暮雪千山正是漠族人提醒的,但是艾岩和尤丽吐孜总不会为了这事特地赶来提醒一下,恐怕是因为发现了寄生蔡威震身上二心蛊的来历?

二妖相视,眸中亮起怒意。

艾岩和尤丽吐孜落到地面,尤丽吐孜向林涟漪打招呼道“我们又见面了。”

林涟漪忙问道“二位折返,可是为了二心蛊之事?”

尤丽吐孜点头,取出盒子,扔给林涟漪,猛出一口气,道“我不管了,这二心蛊太精了!竟然连着两件重要的事情也不与我们说实话!若非艾岩动用了对蛊的极刑,它定然到死都不会招!”

二妖盯着盒子,林涟漪小心地打开盒子,打开的缝隙稍大一些时,二妖便感受到一股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盒子中尽是湿润的一片。

再打开一些,二心蛊于湿润的盒子中痛苦地痉挛着,它浑身发白,且似是被泡在什么异水中许久,浑身浮肿如淹死水中几日不曾打捞上来的尸体一般,它痛苦痉挛的动作也因身体的异常浮肿而显得极其恶心。

盒子中并非本就是湿润的,那湿润的痕迹,都是二心蛊身上渗出的异水,或许还混着二心蛊体内本身带有的体液。

二妖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

左右两边的两个下属凑过头看了一眼,皆忍不住别过目光,一时间只觉这辈子不能直视如这般柔软而肥大的虫子了。

无垠欲伸手帮林涟漪拿着盒子,林涟漪先忍不住恶心,合上了盒子,问道“这其中一个隐瞒的事情,是不是这二心蛊就是胡衷恣?”

尤丽吐孜点头,道“难怪它这么精,从正道第一门派中摸爬滚打成为渚沙爱徒的,能不精吗!”

艾岩面露焦急,道“这二心蛊已经不能再寄生于生灵身上了,如我们长青山上的承诺,交给你们,任由你们处置,但是眼下最重要的是藏身于山霸和徐徐曼身上的二心蛊,恐怕酿成大祸。”

三人二妖大惊。

山霸和徐徐曼,竟然也是二心蛊控制的!

可是长青山中,丝毫看不出他们是二心蛊,族长以下的强者,无一不以为他们就是寻常生灵,乃至最终徐徐曼与山霸被抓,假蔡威震都没有从洞穴中出来。

二妖惊叹不已。

这二心蛊当真城府极深。

若仔细想,可后知后觉,徐徐曼被抓就是一个阴谋。

当时假蔡威震就在洞穴之中,说是闭关修炼,未必不是暗中控制着外面的徐徐曼和山霸,或许这是他半个月抓不到蔡好武,不得已才出的下下策。

先是徐徐曼和山霸被抓到洞穴之前,若蔡好武没有关注他们的踪迹,必然不会知晓他们被抓,那么第一次诱捕便失败了。

第二次,把徐徐曼和山霸被抓的消息传遍长青山,骗蔡好武以命换命,并对徐徐曼和山霸加以**摧残,将有很大的可能把蔡好武激出来。

第三次,蔡好武迟迟不出现,可见蔡好武定力之强,那就只好把徐徐曼和山霸再次放了,对外宣称是逃掉……

不,只放一个,只放徐徐曼,山霸被杀了,枭首示众,这样蔡好武会更加容易上当。

随后,派傀儡跟踪独自“逃亡”的徐徐曼。

不管蔡好武是出于什么原因,相信娘亲不是傀儡所以急着相见,还是坚信徐徐曼是傀儡所以想要杀了她,都有很大的可能去接近徐徐曼,这是第三次诱捕。

实在不行,便将逃亡中的徐徐曼杀了,只剩下一个尸体,进行第四次诱捕。

连着四次诱捕,蔡好武安有逃脱之理?

若非这一局遇上了最大的变数林涟漪和无垠,本该是完美无缺的。

二妖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

这般心思缜密的二心蛊,曾经也在千羽林中潜伏了将近百年。

“寒又!寒又还在长青山中!”林涟漪惊呼,脑海中尽是寒又的面容,临走前的那一声“姐姐”犹回响于耳边。

“你先回……”无垠也担忧起来,立即道。

她脸色发白,头脑中“轰”地一声响。

怎么这情境如此熟悉!

“无垠,我要先回长青山了!”她没有听见无垠说什么,一时间脑海中只剩下寒又。

祭出夜魄,一跃而上,匆忙飞离。

乘着泣离江边的冷风,她仿佛置身于冰渊。

寒又!

寒又!

一定要等我!

一定,一定,要等姐姐回来!

一定,一定……

尚未恢复生机的长青山,于晴空下的远处,沉沉地发出大病未愈的哀叹。

“这东西有两下子啊。”向氏道长一脸嘲讽地盯着林涟漪手中的盒子,回想起方才见到的痉挛虫子,心底里起了一层疙瘩。

“潭主,可需要我们一同回去?”骆老六道。

“不必,你们还是回南方去,我和涟漪——”无垠望向华仰极。

华仰极看了眼艾岩与尤丽吐孜,道“既然漠族人也在这里了,不如由这两位漠族人带着我前往西北大漠吧。”他望向二人,面露微笑,客气地问道,“不知二位是否方便呢?”

“方便!”艾岩惊喜,立即笑道,“华占星师这般人人物,能够来我西北大漠,我等漠族人自然欢迎。”

“你认识我?”华仰极微笑。

第八百一十七章 重蹈覆辙

尤丽吐孜抢着道“自然认得,华占星师是占星界的不世出的天才,剑丹城中曾传言,若得华占星师金口玉言,前世今生来世都可知矣。”

华仰极意外地道“没想到我的名声竟也传到了西北大漠。”

艾岩与尤丽吐孜相视一笑,却没有多说。

艾岩对尤丽吐孜道“长青山中应当没有多少危险,我们分头走,我这就送华占星师到西北大漠之中。你随教子、潭主一同前往长青山中,把所有二心蛊都除了。”

“知道了。”尤丽吐孜不耐烦地道,“我早说了你不必处处跟着我。”

艾岩无奈一笑,因为华仰极这般人物要去西北大漠,他此时对什么都是笑的。

众人简单商量后立即分头离开。

无垠与尤丽吐孜追不上林涟漪,无垠匆忙着追赶,尤丽吐孜却悠然地开口道“你们方才都没有问我,为何二心蛊究竟是受了什么酷刑吗?”

无垠无暇听,可当下有求于人,不敢怠慢,只得问道“不知这二心蛊是受了什么酷刑?”

尤丽吐孜道“拿一个水盆,先加清水,再加很少很少的解药,再加一种帮助剧毒渗透体内的粉,最后把它泡在稀释的解药里,延长死亡的时间,能不痛苦吗?”

“这么说,它快死了?”无垠顺势问道。

“是啊,你们不懂如何对蛊施酷刑,顶多是把它折断、切成片,这对它来说都不算什么的。虽然艾岩说这蛊任由你们处置,但是,我们还是帮你们处置好了。”

无垠趁机匆忙结束谈话,道“多谢相助。”

尤丽吐孜没有再说话。

一人一妖到达长青山边陲,只见惊恐的洪夫人和她的孩子。

婴儿正嚎啕大哭,仿佛悲泣着一场大的变故。

洪夫人听到动静,惊恐地抬头,她满面泪痕,似是受了莫大的惊吓。

无垠和尤丽吐孜远远听见婴儿的哭声便知恐怕二心蛊作了什么恶事,

她见是无垠和一个陌生女子,如见了救星一般跑上前,却因脚下踉跄险些摔倒。

无垠连忙上前扶起洪夫人,问道“洪夫人,这里发生了什么?涟漪呢?是否追那二心蛊去了?”

洪夫人哭道“徐徐曼和山霸都是傀儡!他们抓走了寒又,好武追上去了,我夫君去那个方向看过了,此刻带着林涟漪追了过去。二位快去救他们!”她指着二心蛊抓走寒又的方向。

无垠立即追了上去。

尤丽吐孜正要一同前去,回过头看了看洪夫人,目光慢慢亮起。

洪夫人心生恐惧,紧张地问道“姑娘,怎么了?”

尤丽吐孜不答,目光缓缓移到她怀中婴儿身上。

洪夫人双臂抖了一下,带着怀中孩子向后退了一小步,忐忑不安。

尤丽吐孜盯着婴儿,忽地轻轻一笑,道“你这孩子是不是被徐徐曼抱过?”

洪夫人迟疑,不敢回答。

尤丽吐孜轻蔑一笑,上前道“不必害怕,该害怕的是你这孩子脑子里的二心蛊。”

洪夫人大惊,浑身一抖,险些要把孩子扔了。

无垠注意到尤丽吐孜不曾跟上来,但也没有回过头看。

既然答应了会把这里的二心蛊处理干净,如此危急时刻,也不会闲散玩耍吧?

“快到了,就在前面!”洪大叔引着林涟漪到达一处山石附近,他指着山石,因力竭停下了脚步,道,“徐徐曼和山霸曾在前面的石头后面对峙了片刻。”

林涟漪运起灵力,冲到山石后面。

山石之后,没有徐徐曼、山霸。

只有一只恢复了原形的狗精,寒又。

林涟漪面色蓦地苍白,刹那之间无限愧疚涌上心头,她双腿一软,对着寒又的原形身体跪了下来,悲号道“寒又!”

“寒又!”

“淑儿!”

一番声嘶力竭而惊恐无比的嘶吼后,她顿觉心力交瘁,向身前虚空低下了头,眸中映出寒又温而凉的身躯。

她比原来更瘦了,离开了姐姐半天,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

她一身土黄的颜色,一如往昔,只是此时却更加粗糙。她身披着这般与满地黄土一模一样的颜色,仿佛从来都预示着,她的身体将要如同枯黄的落叶一般融于大地。

她瘦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两只耳朵紧贴着脑袋,犹如睡着一般。若是不知因果,谁会以为她正走向去往奈何的路上?

林涟漪泪如雨下,眼前模糊成一片,她猛地擦干眼泪,竭尽全力瞪大眼睛,只要多看看好妹妹,念着从未实现的承诺,心中如海上飓风一般哭诉着“对不起”。

一遍遍哭诉着,魂魄却越发沉重。

天空沉了下来,地面在升起,把深有愧疚的魂魄掩埋。

下一刻如喷涌泉水一般的泪水再次模糊双眼,她不停地擦拭,视界中发红的双手与寒又的身影交织着。

寒又眼睛动了一下。

林涟漪忽地一惊,正擦拭泪水的手顿时停了下来,透过指间缝隙,她死死盯着寒又的眼睛,看她又动了一下。

林涟漪猛地醒悟过来。

你这蠢货!见她昏迷了便以为是死了吗!

林涟漪慌忙伸手探了探寒又的脉象,微弱,但是还有!

她受的是重伤,定是被山霸从外部一拳打伤,心脏被震得裂了一半,看心脏处的伤势,距离被重伤已过了一个时辰了。

一团薄弱的灵力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伤口,便是她昏迷了,也不曾放弃。

林涟漪心痛如刀割。

为什么,你还要坚持到现在?

林涟漪慌忙渡了真气给她,又加灵力维护心脏,一边轻声求道“寒又,寒又,姐姐在这里,你快醒来,我还有承诺没有完成,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下辈子,下辈子我们就遇不上了啊……”

不知是不是真气渡得有效,寒又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林涟漪大喜,手中一颤,稳住了真气的细流,轻声哭道“寒又,妹妹,姐姐回来了。”

寒又动了动,身上浮动着明灭的白芒,时明时灭中慢慢地明亮,却又突然暗了下去。

许是想化作人形,向最好的姐姐笑一笑吧?

林涟漪忙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必化为原形,不要说话,用指送告诉我。”她渡给寒又一些用于指送之法的灵力,只觉此时又是似曾相识。

她恍然大悟。

剑丹城,静思宫,不也是这般,她渡灵力与张珅诒,张珅诒借用她的灵力交付临终遗言吗?

第八百一十八章 未知之承诺

寒又,这一次,你是不是又要离我而去了?

林涟漪浑身颤抖着,传送到寒又意识之中的语言也带上了恐惧“寒又,好妹妹,对不起。”

寒又眼睛动了动,眸中充满了疲倦。

可她却坚持着不肯闭眼。

若是闭眼了,还能不能再醒来?

“姐姐,我等了你一个时辰。”寒又虚弱地用着灵力,时断时续地道。

这一次,你终于愿意怨我了啊。

“姐姐,你不知道,我想和好武长相厮守,可是我更想和姐姐你在一起的。”寒又眸中含泪,此言一出,终于落下泪来。

泪水贴着她鼻梁,斜斜地滑落下来。

林涟漪另一手伸出,一点点按干她狗面上的泪水,又小心地垫着她下颌,二妖相视。

她无言以对,只有重复着“对不起”,道“对不起,我以为我将你放在这里,便是为你的安全着想,我如今说着对不起,可我根本不知道,若是有重来的机会,我会不会还把你放在长青山中。”

“可能,”寒又悲伤而无奈地道,“还是会吧。”

林涟漪绝望无言。

“姐姐,不必觉得有心无力。”寒又安慰道,“在我眼里,永远是我的姐姐最厉害。这世上哪里还有比你更厉害的人呢?年纪轻轻拥有两大血脉,正道邪道妖族都经历了。”

“寒又……”林涟漪涩声道。

这世上哪里有不觉得自己有心无力的人呢?

便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凌飞雪,离世之时,难道就是满足的吗?

我又算什么地位的生灵?

又有多大的能力去保护我在乎的生灵?

唯有推开你们,力所能及地,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终究是我太弱小,不能与姐姐并肩而战。”寒又痛苦地道,言语之中不尽遗憾。

却独独没有自责。

林涟漪目露一丝惊异。

“生来是什么身份,有多大能力,早已定好,我又能做什么?这世上总有弱小与强大,强大之上还有更加强大。姐姐,真的不必愧疚。”

林涟漪点头,又拼命摇头“不,我本应当想办法,想办法改造你的天赋,提升你的道行,让你得以与我并肩而战的。”

“可是如此却又更加担心我性命有失,是吗?”寒又淡然微笑。

林涟漪心头猛地一缩。

当一个生灵忽然摆脱凡尘生灵应有的脾性,转而拥有了一种异常豁达的态度之时,那定是历经千百次轮回的魂魄看穿世间悲欢离合的态度,而不是生灵本身的态度。

其实魂魄就是生灵**的二心蛊,只不过这一次反过来,是肉身学习魂魄的智慧。

二心蛊的意思,就是第二颗感受世界的心吧?

林涟漪哭道“妹妹,是我太年轻,事事想得不周到了。”

寒又道“没关系,妹妹早就知道了,我们一个蜿蜒在前面,一个落在后面,终究不可能一起走到终点的。我感谢姐姐。”

林涟漪止住哭泣,轻柔地问道“寒又,你可还有什么愿望吗?姐姐帮你完成。”

寒又睁大眼睛,迟迟不语,慢慢停下了哭泣,终于以指送之法,断断续续地,一个字比一个字缓慢地道“若有可能,来生,我要永远跟随姐姐,好武——姐姐找到他,便代我说一句,对不起吧。”

林涟漪点头,道“姐姐听到了,一字不差地记住了,妹妹放心。”

寒又竭尽全力,动了动身体。

林涟漪面色惨白,毫无血色。

她感知到寒又的心脏裂口上猛地爆开数十道细小的伤口,

林涟漪颤抖着声音,微微张口,求道“寒又,你不要动了,我带你回到北幽山,以后年年来看你。”

寒又幽幽地叹道“动不了了,姐姐,你抱我起来,让我听听你的心声。也许记住了,下辈子还能来找你呢?”

“嗯。”林涟漪小心翼翼地抱起她,灵力送入她心脏处控制着伤势,却已是无力回天。

寒又躲进姐姐怀中,轻轻念道“姐姐……”

仿佛念着此生信仰。

林涟漪不敢呼吸,生怕打扰了她倾听心声。

姐姐把所有道不尽的话语藏在心跳中,不知妹妹听到了吗?

寒又闭上了双眼。

林涟漪浑身剧烈一抖,只觉隐隐发冷。

自从习惯了蛇妖族的血脉以后,何曾这般冷过?

“无垠大侠……”

“嘘——”

林涟漪隐约听得脚步声远去,脑海中只回想着妹妹的呼吸声。

感知能力中,怀中**的温度渐渐地低了下去。

要低到什么程度呢?

低落到尘埃里,散落在虚空里。

跟着姐姐四处漂泊。

你再也不必担心保护不了我。

“寒又……”林涟漪轻轻地抽泣了起来,满腔绝望将要酿成暴风雨时,她猛地咬了一下嘴唇,忍住抽泣,匆忙抬头,对着空中大声疾呼,“寒又!一定要转世!不能跟着我!跟着我只能变成孤魂野鬼!你会忘记我的!”

她一口气喊完,头脑一晕,急促地呼吸两下,又竭尽全力,喊破了喉咙“姐姐一定会找到轮回后的你!一定要进入轮回啊!”

空中只有随意飘散的冷风,带着白日阳光的味道,散播到山川之间,每一处角落。

无垠远远地望着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寒又之死,他亦痛心。

遥想当年,寒又是他一手交到林涟漪手上的。

当年的妹妹弱小得浑身发抖,不知未来,也根本思考不了未来;当年的姐姐全心全意地修炼,许诺带着妹妹看到世界。

“好妹妹,好妹妹。”林涟漪恍惚地念着。

一定要转世,姐姐我会来找你的……

若是有可能的话……

一阵脚步声接近。

林涟漪低下目光,望见了无垠。

无垠轻声道“涟漪,我们一起努力,以后把她找回来。”

林涟漪怅然微笑,笑意渐失,身子动了动。

无垠坐下,二妖相拥。

“我们有可能找到她吗?呜呜呜……”

“有可能的,你的创派祖师曾经做到过。”

“我们也要做到。”

“接下来,我们要竭尽全力了。”无垠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感触到她的脊梁骨,为了未知的前途,弯曲着。

涟漪,我们一起努力,我不会抛下你,你也不可抛下我。

二妖相拥,两具温暖的凡体小心翼翼地暖和着中间的死尸。

可它总会凉透。

失去了魂魄的身体,如何能够维持温暖?

第八百一十九章 灰烬

“这是谁的尸体?”不知何时到达此处的尤丽吐孜望着山石后的另一具尸体疑惑地问道。

林涟漪与无垠身体动了一下。

无垠向尤丽吐孜看过来。

尤丽吐孜目光扫过他们,无奈地道“你们忙你们的,这事交给我算了。”

“多谢。”无垠道了声谢,低头轻声道,“南方不可去,我们把寒又的尸体埋葬在长青山吧。”

“不。”林涟漪用力摇了摇头,道,“既已失去魂魄,尸体又有什么意义?我们烧了她的尸体,一路带着她的灰烬,到北幽山去,去埋葬。”

“好。”无垠道,松开怀抱,“你来,还是我来?”

林涟漪低头凝望寒又的尸体,才松开怀抱没多久,冷风吹拂下,尸体便已经开始发冷了。

林涟漪将它的尸体贴近胸膛,深深呼吸,轻声而坚定地道“我来。”

洪大叔赶上前,见地上是徐徐曼的尸体,解释道“这是二心蛊附身的徐徐曼身体啊,不知道死了没有。”

“死了没有,看一看就知道。”尤丽吐孜弯腰探了探呼吸,惊讶地发现,徐徐曼竟然还有一丝气息。

尤丽吐孜轻轻一笑,颇有几分惊讶地道“诶,还活着,它竟没有杀了你,命不小啊。”她双手扶起徐徐曼的身体,令其坐起来,站到其身后,推出一掌,渡了一些真气给她,一边道“二心蛊没留下什么剧毒,比它的主人善良了一些。”

洪大叔亦为徐徐曼感到高兴,庆幸地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谢什么天什么地?”尤丽吐孜一下松开掌,尚处于昏迷状态的徐徐曼一下倒在了地上。

洪大叔大惊,连忙跑上去用手小心垫起她的后脑,所幸没有砸在尖锐的石头上,虚惊一场,他长吁一口气,心中对着尤丽吐孜这脾气和衣着一样奇异的女子又了解了几分,回过头道“多谢姑娘相救。”

尤丽吐孜没搭理他,瞥了眼边上,见无垠和林涟漪正要离开,林涟漪两只眼睛一个劲盯着怀中尸体,她微微摇头,无法理解地笑了笑,一边看着林涟漪远去,一边问洪大叔道“他们往哪里逃了你知道吗?”

“这个,我不知道。”洪大叔道,“不过我熟悉附近的环境,我可以带你去找。”

“不知道方向有什么用。”尤丽吐孜叹了口气,似是嫌弃他没什么用,道,“你回去吧,我追二心蛊去。”

“是,姑娘小……”洪大叔一个“心”字尚未来得及说出口,尤丽吐孜身影一闪,只在十几步外留下了一个虚影。

洪大叔惊奇,如此飞快的行动速度,怕是无垠和林涟漪都比不过吧?

他转过头望向无垠和林涟漪,心中对寒又之死惋惜得很。

见到林涟漪、无垠、诗苇、寒又、虎妖一家后,才知道妖族之中多的是善良之辈。

可惜,以他一个北寒村偏僻山村的人看来,也隐隐能发现,这个江湖上,不是善良就可以活得长久的。

终究要靠实力说话。

细碎的石头上亮起火光,以灵力为引,绕着寒又的尸体转了一圈。

林涟漪低头看着,恍然间想起了刺茫,然后是诗苇。

最后挥之不去地粘附在眼前的却是北幽山上的那个外瓦罐,载着寒又,不,淑儿的尸体,燃烧为灰烬,不愿给这人族的世界留下一丝一毫地痕迹。

寒又,你爱这个人界吗?

待她见到第一滴尸油渗出时,她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把目光埋进了无垠怀中,深深呼吸,又转过头,猛地打出灵力,尽自己所能,痛苦地消耗着灵力,将妹妹的身体烧成灰烬。

她取出自己的储食袋,将其中所有的食物倒了出来,收尽这漫天灰烬,扎紧,别在腰间,死结。

她轻柔地抚摸储食袋,道“妹妹,我带你回到北幽山。”

“妹妹,若有可能,我们一定会来找你的。天上人间,都会把你找回来。”无垠望着林涟漪腰间储食袋,轻声承诺道。

其实对着一堆失去了魂魄的灰烬,这般说着,又有什么意义?

找到你的魂魄,一切才有意义。

二妖静默了片刻,耳畔只有山风吹来的声音。

长青山上植物的香味,充实了所有过往的山风,所到之处,尽是植物的香味。

愿成一棵植物,有因有果。

另一边,荒郊野岭上,尤丽吐孜于低空中御宝飞行,一边轻声念道“二心蛊,可恶的二心蛊,害我又不能回岁杪宫了!你快给我出来!我要把你泡在解药里!”

按照洪夫人所言,徐徐曼和山霸逃离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徐徐曼身体已经找到,看来徐徐曼身上的二心蛊转移到了道行更高的蔡好武身上。

尤丽吐孜猜测,应当是蔡好武为了救寒又追上去,却被徐徐曼要求一命换一命。蔡好武只好献出了自己的肉身,可山霸还是杀了寒又。

但是山霸没有理立刻杀了寒又,却给她留下了与林涟漪见最后一面的机会,而原来寄生于徐徐曼身上的二心蛊也没有杀了徐徐曼。

若说是他们真的有一丝善良,定然不可能。

二心蛊她还不了解吗?

它们能够学会所有的东西,除了人族繁衍至今不可缺少的善良。

让它们掌握了这个世界,结果必然荒凉一片。

那么定然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万一被发现了踪迹在劫难逃,也好为自己求饶吧。

人族的聪明倒是学得很精。

尤丽吐孜冷冷一笑。

可惜来追杀它们的是我尤丽吐孜。

尤丽吐孜这般飞速掠过空中,目光不曾遗漏一处地方。

待飞行一段时间后,她估摸着若是蔡好武与山霸不停地逃离,差不多到这段距离附近,便放慢速度,放开她拥有的对蛊的感知能力,以这段距离为方圆,沿着一个圆绕过来。

不过片刻,于圆边界附近,她感知到蛊的存在。

她轻蔑一笑,心中冷冷道“就你这点雕虫小技,也配在我面前耍弄吗!”

她接近感知能力中那个蛊的存在,感觉越来越强烈,待到三丈以内,她便确定了是二心蛊。

她得意之际,忽然想到,为何上一次来到长青山时,不曾发现徐徐曼和山霸是二心蛊呢?

她收去脚下风暴,落到地面,猛然一惊。

还是低估了!

寄生胡衷恣与蔡威震的二心蛊,还是小看它了!

第八百二十章 活法

当日她将它收进盒子中,可那盒子没有隔绝力量的效果,二心蛊就是在盒子中,对外界的二心蛊施加控制,甚至是干扰她尤丽吐孜的感知能力。

“离开西北大漠多少年了!”在西北大漠之中时,艾岩这般审问道。

“两百年。”二心蛊恐惧之下,摆出一张再弱小不过的面色,似乎为了活命绝然不可能说谎。

哼!它是没有说谎,凡是问的它都说了,只是没有问的它一样也没主动交代!

尤丽吐孜怒火三丈,朝着感知能力中那一处蛊的存在,怒道“给我滚出来!”

丛林之中,枝叶茂密,但并无生灵隐藏,应当是隐藏在了丛林之下的洞穴中。

话音一落,两个蛊争先恐后地出来了。

而且,是真的滚着出来了。

滚出来以后,便毕恭毕敬地行大礼,又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尤丽吐孜惊怒不已,冷冷道“你们以为你们真的滚出来了,我便会放过你们吗!受死吧!”

两个傀儡惊恐地跪着,却无一狡辩。

事已至此,狡辩还有什么用?

“你们哪里来的胆子,上一回我来到这里,你们竟敢躲着我!”尤丽吐孜一边狠狠地教训着,一边取出一个全新的盒子,打开盒盖,示以二傀儡。

二傀儡先后抬头,颤抖从脚底传到了头脑。

望见那盒子,更加惊恐。

蔡好武身上的二心蛊哭道“主人!不是我们要逃!当日是蔡威震身上的二心蛊控制了我们,我们才要逃的!”

尤丽吐孜只冷冷地看着他争辩。

另一傀儡道“主人你到了,我们怎么敢躲!若非二心蛊控制,我们如何敢逃?”

尤丽吐孜又气又笑,瞪着他们道“我见过那么多蛊,也见过很多二心蛊,你们当真以为我会被你们骗吗?二心蛊控制你们没错,可你们事后为何不与林涟漪、无垠解释?”她嘲讽一笑,微微弯腰,道,“新主人给你们一点面子,自己跳进盒子里,我要把你们泡进解药里。”

二傀儡大惊,然下一刻便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两个二心蛊先后从两个傀儡地鼻间钻出,两对后足一跃,便进了新主人的盒子中。

尤丽吐孜合上盖子,凝望盒子,面露丝毫不残忍,“这么想活,便让你们在我的解药中多活一段日子吧。”

她使劲地晃了一下盒子。

她低头看看两个可怜的妖族,叹了口气,道“算是我们漠族的炼蛊师没有看好二心蛊,欠你们的吧。”

她把盒子揣进袖中,坐了下来,一手一个,渡了一些真气,松手后催促道“活着就不要装死,还不快醒过来!”

蔡好武、山霸先后醒来。

二妖被二心蛊夺取了身体,此刻不能立刻回忆起来,一时只有茫然。

几个呼吸后,蔡好武很快想起成为傀儡前发生的事,看向尤丽吐孜,想起林涟漪提及的尤丽吐孜,知晓是她相救,立即道“多谢姑娘相救,不知我娘、寒又状况如何?”

尤丽吐孜摇摇头,却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道“寒又死了,不过也是在林涟漪怀中死去的,死得其所。我呢,劝你一句,人家喜欢姐姐胜过喜欢你,你别自作多情了。”

蔡好武大惊,如遭五雷轰顶。

他面色铁青,声音忽地嘶哑了一些,低声问道“是谁!谁杀的!”

尤丽吐孜摊了摊手,指向他身边的山霸,道“就是他啊,杀了你的情人。”

蔡好武痛苦之下,忘记了还有二心蛊寄生一事,便以为是清醒的山霸干的,颤抖的手抓起他的脖颈,目眦欲裂。

山霸因被寄生了太久,此时仍旧处于茫然的状态,迷茫地集中目光于蔡好武身上,目露疑惑。

蔡好武才想起山霸也被寄生一事,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又回到了方才的茫然状态,缓缓收回手,不知当找谁去报仇。

“不过,你娘还好好的,用漠外人族的话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你还不算是孤家寡人。”尤丽吐孜尝试着安慰了一下,不过看他神情,这句安慰似乎不起作用。

蔡好武神情恍惚,凝望着地面,眼前浮现出寒又的模样,他满心愧疚地道“她自然应当是喜欢她的姐姐的,的姐姐有能力保护她,我却没有。”

尤丽吐孜只觉好笑得很,道“林涟漪肯把她放在你们长青山,便是信任你,信任这个地方,可惜二心蛊没有除尽,你该怪我不称职才是。好了,死者已矣,你回去关心关心你娘亲吧,别忽视了活着的人。”

言罢,尤丽吐孜不愿意再多听几遍这些多情之人的后悔之言,她站起身,道“对了,寄生你和山霸的二心蛊,我带走了,只怕交给你还会出事情……”

“哈哈……”蔡好忽地笑了。

尤丽吐孜诧异,却听蔡好武痛苦地道“我连区区二心蛊都分不出来,又如何能保护好寒又与我娘呢?”

尤丽吐孜皱眉,决定再说最后一句话“长青山可是你父亲的家业,你爹你娘都盼着你,连我这般无心之人都知道人应该怎么活着,你竟不知道?”

地上颓废的身影动了一下。

她怒哼一声,只觉朽木不可雕也,绕过他直接回了长青山边陲。

回到长青山边陲,尤丽吐孜只见到洪大叔一家和徐徐曼,洪大叔一家精神尚可,然从徐徐曼望向她的目光可知,她仍旧有些呆滞。

尤丽吐孜惊讶地问道“教子和潭主呢?”

洪大叔忙道“去了山中追踪其他的二心蛊,他们不想还有别的生灵被害。”

尤丽吐孜认同地点点头,然随即还是轻蔑地撇了撇嘴角,道“心是好的,可连蔡好武都没有发现她娘是傀儡,你们去了长青山中,又如何确认哪个是傀儡,哪个不是?”

徐徐曼忽然恢复了一些精神,竟上前向尤丽吐孜下跪道“姑娘!二心蛊借用我的身体伤了旁人,我罪责难当,愿为长青山出力却无能为力,求姑娘救我长青山,来日我长青山虎妖一族必有报答!”

尤丽吐孜无奈点头,道“我漠族炼蛊师犯下的错,便是我不愿意承担,我也必须承担。你起来吧,只要你能辅佐好你的儿子,来日我西北大漠有求于你们时,你们不会装失忆便可。”

“多谢姑娘!”徐徐曼重重道谢后,才由洪夫人扶着起身。

第八百二十一章 多疑

“唉,他们去了山中……”尤丽吐孜轻声自语道。

“姑娘,可是有什么问题吗?”徐徐曼紧张地道。

“没有。”尤丽吐孜回答道。

其实下半句是“怕不是一时兴起,跑进去大开杀戒发泄一番吧?”

她望着长青山,微微一笑。

寒又是她见过最厉害的狗精了。

“蔡好武心情颓废,你们又弱小不已,等他们回来,我再进去杀傀儡。”尤丽吐孜坐了下来,道,“你们的食物呢?我饿了。”

“有,有,姑娘稍等。”洪大叔连忙去了附近取食物,经过夫人时道,“夫人,你守在这里。”

南方,十虹涧。

冷风吹拂着一片枯草,禁地外遍野的枯黄色,涌动成萧瑟的浪潮。

死寂而幽深的世界里,只有狂烈的风声,似人界中部大地上从未停歇的喧嚣,提醒着这里的守护者——世界从未宁静。

万俟离站在石碑边上,凝望结界之中寒星台的方向。他白发飘扬,深邃的眸中尽是忧虑。她轻叹一声,

身边知醉来回慢慢地踱步,面色凝重。

战争之下,护剑使和镜花剑被寄予最强烈的希望,她们的压力是最大的。

知醉忽地停下了脚步。

万俟离有感,转身,凝望她,等待她先说话。

知醉望向他,道“我们护剑使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你们把鹰魔族引过来即可。”

万俟离皱眉,道“为了打探鹰魔族的消息,我们已经死了很多人了,打探结果,就是他们不敢接近我十虹涧。”

知醉鼻尖微动,道“你告诉我,我又能如何?镜花剑出了十虹涧,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吧?莫说鹰魔族、邪道这等,便是蛇妖族、正道其他门派,恐怕也要试一试抢夺了。”

万俟离沉吟。

“难道说,在你眼里,”知醉轻轻一笑,意味深长,“只要天下能安然,镜花剑落在谁手里都没关系?”

“不可!”万俟离如被人狠狠踩了一脚一般,肉痛得几乎要跳起来,“镜花剑只能是我们十虹涧的!谁也不可夺去!”

知醉微笑“这才是我认识的万俟涧主。可是,要如何把鹰魔族引过来,你有主意了吗?”

万俟离低下目光,继续沉吟“容我想一想。”

知醉看了他一会儿,转过身,凝望东北方向,幽幽地自语道“只怕等你下了狠心,鹰魔族早已绕过十虹涧,向雨叶林去了。”

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良久。

她睁眼,听得背后没有声音,又转过头,见万俟离仍在思索,不禁好笑“做这个决定这么难吗?”

万俟离面色复杂,冷冷道“你说镜花剑不可出十虹涧,以防被其他势力觊觎,可若求助于漠族人,安知漠族人对镜花剑没有觊觎之心?”

知醉眨了眨眼,道“你也可以选择用你的弟子、师侄,和其他门派的弟子,他们的性命,去吸引鹰魔族到达十虹涧。”

万俟离沉重地叹了一声,带着些许愤恨的语气道“人族招惹了林涟漪那妖道,才牵扯出这许多事情来!”

知醉惊讶一笑,上前一步,缓了缓语气,平静地道“涧主,千年以前暮雪千山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无从得知,但是蛇妖族进入人族聚居地,情非得已,而鹰魔族南下进攻,实为恶意。

“若非林涟漪身在蛇妖族之中,又加入我十月阁,一力促成人族妖族结盟,那些漠族人向来与我们漠外井水不犯河水,又岂肯出手帮助我们?”

万俟离盯着她,问道“漠族人是为了林涟漪才帮助我们?你知道?”

知醉无奈解释道“是因为蛇妖族。”

万俟离脸色一变,道“他们不帮助与他们同族的我们,却自从白绫建立洹山势力开始就帮助蛇妖族,你与林涟漪交往甚密,知道原因么?”

知醉微怒,道“你疑心这么重,我若知道,早就告诉你了!”

万俟离面上怒意更重,道“知醉,我知道你一直是我们十虹涧的妖族……”

“我是护剑使,天下的护剑使,不是你们十虹涧的。”知醉从容迎接他的目光,冷冷道。

万俟离眸中闪过忍耐不下的怒意,然随即目光一变,忽然平息,道“不论你是天下的,还是我十虹涧的,你我之间是盟友关系。我相信你们,却万万不敢对林涟漪护剑使怀有十分的信任。”

知醉目光缓和了一些。

“漠族人帮助蛇妖族,却不帮助人族,其中蹊跷,我不敢不上心。”万俟离道。

知醉无奈地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若不想牺牲我们的人去引诱鹰魔族,就只有向漠族人借用二心蛊了。我们受制于人,便是想探究其中蹊跷,也要等到战争结束。”

万俟离还是迟疑不肯点头。

“那漠族人,究竟目的何在,在于镜花剑,还是漠外地土地,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表露出来,战争结束以后,我们还有机会去找原因。”

万俟离又仔细思虑一番,想是彻底没有办法了,才终于点头,道“好,我会派弟子去回答漠族人的。”

知醉放心地点头,其神情道明了,她早已知晓,借助漠族人的力量是唯一的办法了。

她想到另一种可能的实践,不禁轻蔑一笑。

若是选择利用弟子引诱鹰魔族到达十虹涧,便是十虹涧力排众议通过了如此残忍的方法,整个正道定然是不同意的。

从前是十虹涧为正道之首,好事坏事都由他做尽了,如今千羽林为首,便是想做些有利的坏事也做不了了。

待艰难的选择结束,万俟离凝望知醉的眸中显露出感谢之意,道“护剑使,天下苍生,便靠你了。”

知醉微微一笑,道“涧主放心,我与林涟漪同为妖族,对魔界而来的魔族厌恶至极,此战我们定会竭尽全力。”

万俟离抱拳,道“最后一战在即,我代天下苍生谢过你等护剑使。”

知醉深深呼吸,抱拳回应,道“十虹涧弟子还待涧主你的号召,涧主请快走吧。”

万俟离点头,御上法宝,飞行离开。

知醉目送他离开,待他身影化作远方的小点,她仍旧出神地望着,片刻后,转身,投入禁地之中。

寒星台,寒星台;镜花剑,镜花剑。

姐妹们,接下来我们能活多久,就看命了。

第八百二十二章 异

当归院。

十虹涧涧主居住的地方。

“咚咚咚!”

“声却吗?”

屋外没有回答,涧主便知是齐声却了。

“进来。”万俟离带着些许忧愁地道。

齐声却推开门,走进房间,见师父万俟离独自站在窗前,而窗户是关闭的。

齐声却诧异,轻轻地走近,恭敬地称呼道“师父。”

万俟离缓缓转身,凝望齐声却,道“徒儿,师父此时正有忧虑之处,要你去办一件事。”

齐声却问忙道“师傅但说,徒儿即刻去做。”

万俟离忧心地道“按照你从亘寒大地中所见来看,林涟漪和无垠,及蛇妖族一众到暮雪千山去,的确是为了刺杀鹰魔族的族长,可是刺杀不成,鹰魔族放了火。”

“是,”齐声却道,“徒儿以为,此事应当不会是蛇妖族做的。”

万俟离疑问“凭什么?”

齐声却道“若是蛇妖族所为,不过是放一把火罢了,大可自己派族妖前去,没必要和我们正道一同前去,同去岂不是反倒容易败露?”

万俟离皱眉,思索一下,却又放弃,长叹一声,道“此事我已思考过,若是这把火是同行前往亘寒大地的蛇妖族放的,如此怪异的行径,目的行为尽不知晓,恐怕也是受了漠族人的指使。”

师徒二人对视。

也只有漠族人这般装神弄鬼、举止奇怪的人族,才会做出奇怪的事情吧?

齐声却从对视中感受接下来的任务,问道“师父所言的要事,是否与漠族人有关?”

万俟离点头,道“是。为师已与护剑使商议过,关于如何将鹰魔族引诱到我十虹涧,漠族人提议使用二心蛊,护剑使以为可行。”

齐声却目露惊讶,道“师父也以为可行吗?”言下之意,此举冒险。

万俟离冷哼一声,道“漠族人不是帮着蛇妖族吗?至少目前,人族正道、邪道与蛇妖族的利益都是相同的,漠族人没必要骗我们。但是,用蛊一事,我等漠外之人,对此了解太少,只恐他们在其中做些手脚,致使战争以后我等难以外拒漠族。”

齐声却一惊,问道“师父是说,恐怕漠族人欲伸手于漠外?”

万俟离微讶,道“难道你没有丝毫感知吗?”

齐声却道“并非没有感知,从发现漠族人暗中帮助洹山开始,我便觉得漠族人之居心叵测。”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万俟离道,“几次与漠族人会面都是你在做,这一次还由你去,同意他们控制二心蛊寄生鹰魔族。随后你不必回来,直奔西北大漠,去请一位炼蛊师过来,我要他看着那群漠族人的行动。”

“是。”齐声却立即答应。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万俟离道,“徒儿,日后你还是少说话,你经脉奇特,便是漠族为你施了这等奇异法术,也难保不伤及喉间经脉。”

“是……”齐声却拱手告退,道出半个字后,立即闭上了嘴。

他起身时感受了一下喉间经脉,那本该发出声音的位置,突兀地凸起三十条纤细的经脉,从胸膛经脉直通头脑。

他缓缓地呼吸了一下。

吸气时空气流成风,从鼻间进入喉间,掠过三十条纤细的经脉,仿佛荒芜裸露的土地上刮起一阵风,风拂过时没有青草摇晃成的遍地绿色浪潮,只有酝酿着汹涌灵力的暗流,于光秃秃的土壤之下静静潜伏。

呼气时,风倒着吹了一遍,一切如常。

他微微眯着眼,走出房间,恢复平常的呼吸节奏。

阳光照耀下来,他眯着眼正好。此时他才意识到,房间中是有多灰暗。

“师兄,为什么师父房间总是不开窗户啊?”曾有师弟这般问他。

他打着手势告诉师弟,师父不需要开窗。只有长久处于黑暗之中,才能时刻领会到世间正义没有普及,是以正道的领袖很需要沉浸于黑暗。

这是真理。

他不曾问过师父为什么,但是他猜测就是如此。

师父,为了天下苍生,你辛苦了。

漠族,漠族除了一些神乎其神却无益于天下的东西以外,还有什么?

可是,那些神乎其神的东西,也是真的厉害啊。

想到漠族的那些神奇的法术,他忍不住惊叹,若是人族之中有什么势力最接近神,那定然是漠族了。

即便他们没有真正的神,那也是他们最接近神。

为了天下苍生终日奔波的我们,怕是永远达不到神的境界。

他即兴道出了这许多感慨,却不知他的感慨,竟与千羽林上的听星掌门所思所感有异曲同工之妙。

大抵天才都有些相似之处吧。

他很快习惯了阳光,走进阳光之中。

热烈的阳光消解了几分冬日的寒冷,犹如已然太平的世界一般令人舒适。

他轻松一笑。

不知涧主有没有与他一般的感觉身为正道之侠的,还是更加习惯于阳光。

某处山间。

齐声却背负御南剑,站在山石之上,等待漠族人的到来。

片刻后,北方空中飞来两团浅黄色的光芒。齐声却仰头,见来者乃是熟悉的漠族法宝光芒。

两个漠族人接近时放慢速度,最终于齐声却面前一丈处落下。其中一个漠族人身材魁梧,面色却平和犹如安静的高山,另一个漠族人面相敦厚,面带微笑,眸中却隐隐透露出深不可测的感觉。

面带微笑的漠族人介绍道“齐声却齐大侠好,我是热合曼,这位是巴图尔。我们是代艾岩与尤丽吐孜来此与你会面的。”

齐声却微微皱眉,问道“不知艾岩公子与尤丽吐孜姑娘所在何处?”

热合曼答道“他们听闻暮雪千山遭遇火海,匆忙赶去查看了,不过此时仍未回来,大抵又是西北大漠中有什么要事,是以难以抽身前来。”

齐声却笑道“二位也是漠族的代表,不论漠族中是谁与我们会面,都是一样。”

然口中这般说着,齐声却心中却对艾岩、尤丽吐孜突然离开的目的存有怀疑。

热合曼不再解释,转而问道“我们给的建议,不知十虹涧商量出结果了吗?”

齐声却道“商量出来了,我们同意,不知这二心蛊,二位可有带在身上?”

巴图尔突然插嘴道“这等大事,十虹涧不与其他正道门派略作商量吗?”

齐声却微笑不变“二位怎知我门派不曾与其他门派商量过?”

第八百二十三章 将行

巴图尔流露出笑容,却是笑而不语。

热合曼亦然。

齐声却不由得面色微变,然随即恢复正常,问道“二位还没有回答我,二心蛊可有带在身上?”

热合曼道“并未带来,这东西也艾岩与尤丽吐孜临时想起或许能用,但二心蛊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蛊,全部由各自炼蛊师收着,轻易不会带到漠外来的。”

巴图尔道“我们本是打算待你们同意以后,再死派人到西北大漠取出二心蛊,但是此刻艾岩自己尤丽吐孜正在北方,不知有否回到西北大漠。

“离开前他们曾将此处之事全权托付给我们,既然正道同意了,我们便立即回去,派人前往西北大漠。”

齐声却抱拳道“多谢西北大漠慷慨相助。”

热合曼道“若到时齐声却齐大侠,或是十虹涧众人,对二心蛊之作用失望,或担心我们控制不了二心蛊,也可收回约定。”

既然对方如此回答,齐声却也不好拒绝,道“二位如此相助,我等自然相信。若我等正道之人有丝毫不信之处,便是对西北大漠之神的恶意揣度了。”

二人微笑。

巴图尔道“神之慷慨,愿众生享有,十虹涧弟子齐声却亦如此。”

齐声却忙感谢道“多谢二位为我祝福。”

热合曼道“齐大侠不必言谢。天降齐大侠如此天才,若是因一时肉身差错失去了言语能力,犹如白璧微瑕,虽可满足,终究有所缺憾。”

齐声却微微颔首。

“不知万俟涧主对我等私自为你施以法术是否有不满?”巴图尔问道。

齐声却苦笑道“涧主本有些担忧,毕竟此病天生,涉及经脉不可轻易更改,二位之法术,于漠外正道而言,实属陌生。也难怪师父心有担忧了。”

热合曼、巴图尔笑笑,笑容中隐约透露出骄傲来。

旁人不懂神赐予法术的精妙之处,正是神的高贵神秘的体现。

是以往往他们这些信仰神的,一边希望更多的人感悟到神的强大神秘,一边又不愿意那么多人接近神的奥秘。

巴图尔道“既然此事商量好了,我们便立即回去,派人赶去取来二心蛊,望十虹涧,与天下苍生,再忍耐三两日。”

“我代漠外世界谢过二位。”齐声却道。

巴图尔摆摆手,与热合曼先后转身飞行而去。

齐声却注意二人脚下法宝,却不见法宝形状,只有两团风暴,载着二人飞起,淡淡的风从风暴中逃逸,吹过他的衣角。

齐声却惊疑不已。

漠族人连法宝都是深藏起来的。

他隐隐预感,接下来的西北大漠之行不会很顺利。

二心蛊是危险的,有专门的炼蛊师控制着,恐怕他很难找到一个能够控制二心蛊的炼蛊师。

更何况,还要尽快找到,若是西北大漠对漠外人族聚居地有什么动作,必须在他们动作之前找到炼蛊师。

一个能够控制二心蛊,且愿意帮着正道反抗这些漠族人可能有的动作的炼蛊师。

而且,还不能打扰到这些漠族人。

四下无人,轻松之下,他露出了愁苦的表情。

背后忽地想起一阵声音。

是有人爬着山石上来了。

齐声却却毫无意外,转身道“师妹,你都听见了?”

一只手掰在了最高处边缘的山石上,那是一只白皙纤细的手。

她一跃而上,身影噌的一下跳上山石,长呼一声气,拍了拍手中的灰尘,悠然道“听见了。”

来者赫然正是薛琳琳。

她双手叉腰,凝望空中远去的身影,道“事情很麻烦啊。”

齐声却见她动作,忙道“莫要如此动作,不雅观。”

薛琳琳惊讶地蹙眉,指责道“你们这些大侠大侠的,净把雅观礼仪挂在嘴边,还好我逃离了十虹涧,否则要被你们气死。”

齐声却苦笑道“分明是我的师门会被你气死。”

薛琳琳一副得理的模样,问道“这么说他们应该感谢我离开了十虹涧吧?”

齐声却故作认真地点头道“嗯,我以为是的。”

薛琳琳噗嗤一笑,白他一眼,道“我去了南方一趟,回来之后,你却变得会贫嘴了?”

齐声却哈哈一笑,道“漠族人为我施法,让我经脉慢慢归位,我此生才有说话的机会,对着我心上之人,自然应当多说几句了。”

薛琳琳两颊浮起淡淡的红晕,口中毫不遮掩欣喜地道“不是十虹涧要感谢我,是我啊要感谢十虹涧栽培了你,又把我收入门下,让我遇见你。”她声音越来越轻,两颊红晕越来越浓。

二人醉在冬日的暖阳里,温柔相拥。

齐声却怀抱温暖的幽香,眸中流露脉脉深情,同时又透出忧虑,道“琳琳,我奉师父之命,要去西北大漠一趟,你——”

“和师兄一起去!”薛琳琳断然道,她甜甜的声音里带着不可转移的坚定。

齐声却无奈道“我早就知道,只是还是忍不住想问一下,你当真要与我一起去吗?”

薛琳琳双臂用力,将怀中别人家的师兄抱得更紧,道“你是正道十虹涧涧主地关门弟子,我先是邪道之人,后又是逃离门派不知好歹的正道小弟子,如今沦为无名之辈,自然要好好珍惜与你在一起的机会啊。”

齐声却心中一痛,道“琳琳,我不能离开我的门派,等到来日,来日我能够成为涧主,必定将你迎回,换一个身份,你就是我十虹涧涧主的夫人了。”

薛琳琳没有回答。

齐声却紧张地道“你不相信我吗?”

“相信。”薛琳琳忙道,立时改了一副嬉笑的模样,道“不过,成婚后的长相厮守,如何能比得上少年时的言笑晏晏呢?我要竭尽全力,追上你,来日你我终得长相厮守之际,也可有更多的回忆。”

“好吧。”齐声却微微一笑,“那就是死活都要跟着我去西北大漠了?”

“嗯。师兄,这话你问过很多遍啦!”

“那我也只好带你去了。”

“多谢师兄!”

齐声却松开怀抱,认真凝望着她,道“不过,你要听我的,我若要去什么危险的地方,见什么危险的人,你必须好好地待在洛郸城中,知道了吗?”

薛琳琳亦如他一般面露认真地承诺道“知道了,一定听话,不会拖你后腿的。”

第八百二十四章 哑巴

齐声却一眼看出它不过是装出来的认真,便更加郑重地道“要认真地回答。”

薛琳琳收了收藏在嘴角的最后一丝笑容,深深呼吸,微微鼓着腮帮子,道“知道了,去了想西北大漠后,我会一切听从齐声却齐师兄的话,不会到处乱跑,也不会拖师兄后腿的。”

齐声却凝望着她,半信半疑。

薛琳琳与他对视了几个呼吸,终于忍不住又漏出了嘴角的笑意,为了掩饰笑容腮帮子更加鼓了起来,连忙道“这样够认真了吗?”

齐声却忍俊不禁,道“够认真了。”

薛琳琳迫不及待地撤下认真的表情,嘻嘻笑道“跟师兄在一起,我认真不起来。”

齐声却微微惊讶,欲言又止,只得无奈苦笑,转过头去,道“我要回十虹涧向师父复命了,你藏在附近,等我回来。”

“嗯。一定听话!”薛琳琳铿锵有力地回答道。

齐声却偷着笑容,御宝飞行,前往十虹涧。

飞到空中时,他低头俯视山石上的身影,她仍旧仰望着他,仿佛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这般仰望着他。

可是有时候又觉得,是他在仰望她。

薛琳琳初见他时,匆匆一瞥,他知她是新来的弟子,多半看不懂手语,便只是对视时微一点头便要离开。

“这位师兄,你可是殷师伯座下弟子啊?”不料薛琳琳追在后面,问道。

他没有回答。

“怎么不说话?”薛琳琳带着些不满的语气问道。

“师妹,他是涧主的关门弟子。”一名路过的男弟子听到此言看不下去,忍不住委婉地劝她不要追问了。

“涧主地关门弟子怎么了?就可以对着新入门的弟子摆架子一言不发吗?”薛琳琳不满地推开那名男弟子,公然表露不满之意。

齐声却只能转头以手语回应“对不起,师妹,我是哑巴,不能说话。”

薛琳琳大惊,随即发现不能如此,便立即收去惊讶的神情,连连道歉“师兄,对不起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知道你是……”

齐声却惊讶地打着手语,问道“你看得懂?”

薛琳琳点头道“看得懂啊,手语嘛,我薛琳琳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

齐声却好奇地打着手语问道“师妹你原来是哪里的人啊?”

薛琳琳微笑“邪道的。”

齐声却、路过的男弟子大惊失色。

齐声却没来得及打手语,男弟子已经忍不住惊问道“你莫非就是薛琳琳师妹吗?”

薛琳琳回过头去,道“是啊,原来我在十虹涧中这么出名吗?”

齐声却惊讶之后,才想起来,师父曾提到过楚菡萏新收的一名女弟子,那女弟子是从邪道而来,师父还曾为此担忧,只怕这位新弟子没有被教好反而害了本门派其他的人。

但是以初见而言,薛琳琳似乎与从前见过的邪道全然不同。

往后几次相遇,似是巧合,又总觉得是故意安排过的。

“师兄,又遇见你啦!我陪你说说话好吗,我听得懂。”

“师兄,上次我又犯错了,涧主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见?”

“师兄,你看着我们十虹涧哪里的食物最好吃?”

“不知道啊,正好,我去搜罗一些好吃的,我们一起尝尝。”

……

有一天,他终于紧张地打着手语问道“师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薛琳琳扑闪的眼睛忽然黯淡了下来,她低下头思索了一番,又抬头,她的目光又黯淡了不少,映着他关切的面容,勉强一笑,轻声道“因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就是个哑巴,和你一样。”

齐声却身子一震,神情一滞,待反应过来,目露温柔,笑如清风,认真地比划道“我们不一样,在十虹涧中,我不总是哑巴的……”

薛琳琳眸中最后的光芒也要黯淡了,她不愿再听下去,低下目光,轻轻地回答一声“哦……”

齐声却慌忙伸手抓起她的手。

她惊讶抬头。

他微笑,继续比划“师妹,至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不觉得我是哑巴。”

薛琳琳惊讶得呆滞,恍然反应过来,大喜,伸出双臂,抱紧了他。

齐声却迟疑了一下,眸中起伏着慌乱,隐隐约约的喜悦于慌乱惶恐之中挣扎着。

终于从天而降的喜悦战胜了一切值得他犹豫深思的牵绊,引诱他伸出双臂,抱紧薛琳琳。

御南剑闪烁着淡淡的光辉,映照着主人的欣喜。

阳光落在两人温暖的面庞上,金光于红颊上欢快地跳跃。

暖风熏来,呛了喉口。

两个哑巴,忽然能够说话了。

长青山。

尤丽吐孜等待林涟漪、无垠从山中回来,问道“怎么样?你们可有收获?”

二妖答,没有。

尤丽吐孜想了想,道“便是还有二心蛊余孽未除,恐怕也不在山中了。看来,我们要走得更远一些才能找到了。唉,我去长青山中看看,若是山中没有危险了,你们就住进去吧。”

“接下来呢。”林涟漪问道,“那些逃出了长青山的二心蛊,你一人处置得过来吗?”

尤丽吐孜微笑,坦言“处置不过来,但是,既然我在漠外了,也只好由我来处置了。”她顿了顿,望向西北大漠方向,道,“艾岩将华仰极送到西北大漠以后,应当也会过来帮助我们的。”

尤丽吐孜御起风暴,飞向空中。

林涟漪与无垠商议好,由林涟漪先去西北大漠,无垠留下守护蔡好武等妖,直到尤丽吐孜将长青山每一处都排查干净。

林涟漪将走之时,山霸、徐徐曼与洪家夫妻都特意问候了几句,唯有失去寒又的蔡好武颓丧地以原形趴在远处,未来送行。

待她走后,留下的无垠转头望向蔡好武,问山霸道“好武如何了?”

山霸才恢复过来,声音中还有一些迟缓呆滞的意味,道“还是那样,寒又让林姑娘带走了,他更是不舍,觉得寒又的骨灰应当留在长青山。”

无垠轻声喃喃道“寒又的魂魄已去,骨灰还是返回故土吧。便是再找回她,恐怕也难以留在长青山中了。”

山霸疑惑,轻声问道“为何?”

无垠望着蔡好武低低的背影,斟酌了一下语言,自觉无法从头开始解释,便只得叹道“寒又是狗,对主人的忠心无法改变,她和涟漪在一起的时间最多,对不起最多的,也是涟漪对她。”

第八百二十五章 讨水

山霸似懂非懂,细细想了想,这般事情也不是他一个局外人,不,局外虎能够懂的,便没有再问了。

西北大漠边陲。

林涟漪在边陲寻了一圈,却找不到众附属族的踪迹,猜想他们应当已经进入西北大漠之中了。因不知到达洛郸城的方向道路,她只得找寻一队商旅,像剪歌一样跟进去。

可惜最近战争太恐怖,哪个人不是避着鹰魔族跑?但凡是个能够做生意的商人,几乎都借着从商赚到的钱跑到南方去了,敢在西北大漠这般接近暮雪千山的地方做生意的实属少数。

她易容成采桑姑娘,找了半天没有遇见看上去靠谱的商人。

无奈之下,她暂且缓了缓急切的心,欲寻一位当地的人,请求一碗水喝。

既放慢了心,她才开始关注所在之处的景象。

这里是边陲的一个村子,进来时没有看到村口有牌子、石碑等写明村子名称的东西,想必是十分荒凉了。

林涟漪颇为奇怪,既然是西北大漠边陲的村子,应当也有许多商旅来往居住,光是客栈收的钱也一定不会让这个村子有这么穷啊。

诶,不对。

从建筑上,的确可以看出这个村庄是富裕的,这的建筑兼具西北大漠洛郸城和漠外人族聚居地的风格,一眼望去,可见几户富贵人家的墙檐更有雕刻。

这个村子其实不穷。

或许是大漠边上风沙太多,便是造得好看,早晚也要被风沙吹拂得失去光泽,便干脆不在建筑外表上花费功夫了。

来往行走之人穿着打扮隐约得显露出富贵,比如粗暴的衣裳腰间挂着玉佩,头上偶有珠玉摇晃。

这个村子的人不露富,或许还有见惯了钱不觉得稀奇的意思吧?

她走近最近的一户人家,没有篱笆,屋门半闭着,一老妪于井水边打着水,看她神情动作,应是吃力得很,双臂按着边上的轮子把手,却死活按不下去,只按得双臂发抖,满头大汗。

她上前问道“这位老人家,要不要我帮你提水?”

老妪被林涟漪悄无声息的接近吓了一跳,双臂力道一松,打水器把手如脱缰野马一般挣开双臂,倒着飞旋起来。

老妪来不及回答林涟漪的话,甚至没有听清楚,便慌忙地试图阻拦飞旋得越来越快的把手。可老妪双眼模糊,哪里看得清楚,神情焦急之中露出了无可奈何的惋惜。

林涟漪连忙伸手,食指轻轻一按便阻住了飞旋的把手,随即走到老妪对面,一手握紧把手,轻松十几转,将满满一桶水打了上来。

老妪惊奇地抬头看着她,见她面貌年轻,身形也不似是大力之人,怎么就打得上来这么重的一大桶水,她颇费一番功夫思索了一下。

林涟漪拎出水,弯腰慢慢地放在地上,桶中波澜晃动却无水洒出。她抬头,向老妪一笑,问道“老人家,还需要水吗?”

老妪此时才发现她看似并非本地人,且此处接近西北大漠,大漠中的黄沙毫不吝啬地掺在粗糙的风里,吹入这村中,她却面容干净一尘不染,这不就是漠外江湖女侠吗?

老妪迟迟反应过来,连忙后退一些,惊喜地道“原来是江湖的女侠啊,我这老婆子年纪大了反应慢,失敬失敬了。”她缓慢地弯了弯腰,行了个江湖的礼。

林涟漪忙进一步,小心地扶起老妪,道“老人家不必如此,不知一桶水够吗?”

老妪点头道“够的够的,如今我和我夫君两个人住,一桶水够用很久了。”她目光微微黯淡,两颊宽厚的微笑也变得不自然了,低下的目光看到边上的井盖,她道,“女侠,可否帮我把这井盖盖上?”

“好。”林涟漪一手抓起井盖,轻易地盖了上去。

许是为了防止风沙,此处的井盖不同于其他地方井盖下方一圈垂直朝下的边缘,为了方便拿起来,垂直朝下地边缘又朝外圈延展;井盖上方连着一大块凸起的部分,除了压一下重量还有遮盖打水工具的作用。

老妪见林涟漪多看了几眼井盖,便解释道“这井盖是为了防止风沙进入的,西北大漠边缘村庄不比其他地方,若是黄沙进了水里,水就不干净了。”

林涟漪点点头,道“不知老人家能不能给我一碗水喝?”

老妪忙道“当然可以,应该的,就是你不帮忙,我也可以给你喝水的。你等着,我回屋里去拿。”

“好。”林涟漪欣喜地道,“多谢老人家。”

老妪从屋中取出了碗,舀起桶中井水,满满一碗,递给林涟漪。

久未喝水的林涟漪一口气喝下,还碗给老妪,老妪问道“女侠,南方战事结束了吗?”

林涟漪道“尚未,但是很快就要结束了,老人家放心。”

老妪点点头,叹道“我们人族之中,终究是高人占了多数,西北大漠以外,都是你们江湖正道在保护啊。”

林涟漪笑了笑,没有说穿她的身份,好奇于老妪的这一番说法,又联想到老妪方才眸中忽然黯淡的光,问道“老人家,你是不是遇上什么坏人了?”

老妪叹了口气,道“战争开始前,距离西北大漠更远的地方,边上逃难的人来这里抢了很多东西,我家钱财、粮食,被抢了不少。要不是担心漠族人追究他们的责任,恐怕还要闹出人命来。”

林涟漪一惊,北寒村不就是这样吗?

患难见真实。

“正是因为那些没良心的过路人,我们村有人谴责不已,还想引来鹰魔,接管这里。”老妪道。

林涟漪惊奇“啊?”

老妪看了她一眼,道“女侠你别觉得惊奇,我们的这里接近西北大漠,漠外的伦理道德对我们影响不大,有人真的是这么想的,不过过了几天就离开了这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去找鹰魔了,还是像我的儿子一样,一气之下搬到洛郸城住去了。

“唉,外面的人没有信仰,心肠坏呦,还是洛郸城好。那村人说的也有理,有些人不值得被保护,就该让他们被鹰魔族接管。”

林涟漪点点头,只是人族江湖保护世俗世界,不可能把世俗世界不值得被保护的人一个个筛出来,再把他们扔进鹰魔族那边的。

这些不配受到保护的人也就有了可乘之机。

林涟漪不再思考这个问题,问道“老人家,你的儿子去了洛郸城,可是信了那位神?”

第八百二十六章 入漠

老妪道“是啊,否则外人如何能够轻易住进洛郸城呢?我的儿当下在洛郸城中接受城主地考核,若是通过了便能留在洛郸城了。”

林涟漪讶道“老人家你不一起去吗?”

老妪笑了笑,道“不去了不去了,我和我夫君都这么老了,信仰难改,在这里度过一辈子算了。那些来抢劫的人,在漠族人的威胁下,定然也不敢来了。”

“漠族人当真来阻止他们了吗?”

“阻止了,不过那个时候他们也逃得差不多了。城主派人一路向南追上去,把财产要回来了一大半。真是谢谢洛郸城主了。”

林涟漪笑道“我也想进洛郸城去,见见那位城主,不知老人家可知道什么人能够带我进去吗?”

老妪惊讶“女侠,为何你也要进洛郸城?”她顿了顿,道,“哦,是想让城主也加入战争吗?”

林涟漪道“南方战事即将结束,也用不着洛郸城再帮忙了,师门派我来此,是为了请洛郸城拥有某种奇异法术的大师前往南方,以清除鹰魔族余孽。”

她随口编了一个理由,老妪无丝毫怀疑,道“是啊,漠族人中的确有很多奇异的法术,那么多部族,各有长处。我认识几个村人,苦于外界战争,也打算去洛郸城住,你可以跟他们一起去。”

林涟漪惊喜,感谢道“多谢老人家,我一定不给你的村人惹麻烦!”

“女侠,若是有人惹了麻烦,一定不是你。”老妪慈祥地笑道。

在老妪地引荐下,林涟漪加入七个村人,于次日一大早和他们一同前往了洛郸城。

从尚有草木生长的道路向西北大漠之中前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她亲眼看着草木的冬日枯黄的颜色随着旅途而彻底变为沙黄色。

眼前只有漫天黄沙,风裹挟黄沙,吹拂面庞,再无遮挡。

除了林涟漪以外,村人都身着包裹全身的衣裳,面庞用一块宽厚的围巾裹起来,时而风沙变大,便用围巾遮住面庞。

五只骆驼跟着七人一妖慢慢地走着。

林涟漪有灵力保护,黄沙接近林涟漪身体时,便会撞上包裹全身的灵力屏障而绕着走。

所有村人见林涟漪行走许久却面容干净,无不惊讶,一村人好奇地观察了一番,惊叹道“想不到漠外的江湖之人也这般厉害,和漠族高手一样,这风沙都避着走的!”

众人笑。

林涟漪笑道“天下修炼者,都会这般能力,其实要让风沙避着走,并不是什么难事。”

村人领头的冲林涟漪一笑。老妪曾向林涟漪介绍过,他名叫“艾尼”,在洛郸族的语言中,意为富有。

艾尼道“姑娘,我们不知道你的道行,但是不得不提醒一句,你是江湖之人,到洛郸城去,可小心了那些漠族其他部族的人害你。”

林涟漪点头,道“知道,洛郸族与其他族不一样的。”她顿了顿,想到和香城中,艾岩曾提过漠族与其他族不同,看他当日神情,似乎他并非洛郸族人,便问道,“不知为何其他漠族与洛郸族不和呀?”

艾尼道“这个我们也不知道了,好像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很久了。”

“姑娘把我们的叮嘱记清楚就是,到了洛郸城中,也不要随意提及洛郸族的神,以防其他漠族知道你不信仰神,没有神的庇佑,而来害你呀。”

林涟漪点头,心中叹道,从剪歌进入洛郸城到现在,竟然还是这样,外面的人不可以提及神。

“诶,女侠你有钱吗?洛郸城中有好多好玩的、漂亮的东西,都要花钱,价格也高,没钱的江湖人或许在漠外还可以白吃白喝,到了洛郸城就不行了。”

林涟漪尴尬一笑,道“我确实没有钱。”

众人看向艾尼。

艾尼走到骆驼边上,随手从骆驼背上的包裹里取出一个锦囊,扔给了林涟漪,道“这钱囊里的钱够你用许久了。”

“多谢!”林涟漪向艾尼一笑,低头看了看钱囊,其为丝绸质地,上用金丝绣了一片黄沙,金丝干净,也是纯金。她掂量了一下钱囊,其中钱财非金非银,声音略清脆,不知是何质地,她一时认不出来。

林涟漪暗叹“这村子果然有钱,钱太多了习以为常,才懒得表露出来。被打劫以后仍旧这么有钱啊。”

相比之下,北寒村被打劫以后就惨淡无比了。

“这是龙王鳞,什么都能买得动!”

林涟漪惊奇“当真是龙王的鳞片吗?”

艾尼笑道“当然不是,只是一种钱,其材料像龙王的鳞片一样珍贵,且形状也像龙鳞,便如此称呼了。”

林涟漪笑了笑,将钱囊绑在腰间,瞥见边上的储食袋时,轻轻地拍了一下,心中道了一声“寒又。”

经过一顿午膳,又至晚霞显露。

太阳落到了西面,丝丝缕缕的晚霞红色悄悄游离于天际。

艾尼看了看天色,拿起水袋喝了口水,高声催促道“我们加快前进,天黑之时,一定要到前面的绿洲!”

“是!”

“好嘞!”

六个人精神抖擞地应和道。

艾尼拿起一个水袋走到林涟漪边上,交给她,道“你喝点水吧,大漠的黑夜可怕得很,风暴、异兽时常出没,到时候逃都没出逃,我们一定要趁天亮赶到绿洲。”

林涟漪接过水袋,喝了两口水。

“不用节省,我们到了绿洲之中,还可以把水袋灌满。”艾尼提醒道。

林涟漪微微点头,又多喝几口水。

众人继续前行。

艾尼时不时注意一下天色,中间又有加速,不过将至绿洲之际,他松了一口气,终于放慢了速度。

“这是不是海市蜃楼啊?”有一人回答道。

林涟漪也有些怀疑。

艾尼不敢确信,又催促众人加快速度,可见这条路上他也是新手。

“艾尼,你不是如果洛郸城吗?”一人问道。

艾尼不耐烦地道“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我娘带我回娘家的时候回去的。现在——”说老实话,他不得不承认,“我记得大概路线,只是忘了距离。”

林涟漪点点头。

原来艾尼的娘亲是从洛郸城嫁过来的,所以他回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众人匆忙前行,接近绿洲景象时,一人跑过去,道“我跑过去看看。”

站到接近绿洲景象之处,他大喜“不是海市蜃楼!”

第八百二十七章 沙遇

离人隐隐约约听到他的声音,大喜,脚下速度反而快了很多。

晚霞光明正大地晕染天际,落日慢慢地消失于沙丘之下。

接近绿洲时,脚下从黄沙慢慢过渡成了黄土,又于黄土之上渐渐冒出绿意。

“绿洲不愧为绿洲!大冬天的,竟然还是绿色。”一人笑道。

艾尼回过头嘲笑道“你傻不傻!这里的绿洲可是漠内漠外之人来往的重要休息地,要是没有绿色,洛郸城不就无人往来了吗?定是漠族人弄的!”

那人恍然大悟,点点头。

七人牵着骆驼跑进绿洲,穿过一丛丛草木,个个争先恐后地趴在清澈的湖边,扯开围巾,一顿牛饮;骆驼们则自寻好吃的植物大快朵颐。

林涟漪扫视四周,见绿洲中植物形状不同于漠外所见,外面的风沙被茂盛的植物阻拦,吹入绿洲之中的只剩下清凉甚至微微偏冷的风。

她站在绿洲之边缘,望见绿洲之外,黄沙漫天,沙丘轮廓烫着一层晚霞黯淡的红芒,正与无时不有的风中悄悄地移动着。

一大串足迹,藏着旅人的汗水,正慢慢地被风沙模糊。

旅人踏上了前行的道路,便永不可回头,因为走过来的脚印已成为历史,回头也会迷失。

林涟漪轻轻一笑,走进了绿洲之中。

她终于可以放下全身的屏障,让皮肤紧贴大漠的风了。走到湖边,望着湖中清水和边上趴着喝水的人,她转头取下犹挂在骆驼身上的水袋,八个,拿着走到湖边,先灌满了再喝。

艾尼抬头时看见她拿着灌满的水袋走回,尴尬地一笑,道“谢谢女侠。”

“不必客气,同行一场。”林涟漪一个个挂着水袋,忽地手中动作一停,脸色一变。

走过来的艾尼察觉她异样,问道“怎么了?”

林涟漪忙轻声道“嘘!外面有动静!”

艾尼惊疑,慢慢走开两步,望向绿洲之外,只是有层层树林遮挡,除了边上几个同村人玩水的声音、骆驼吃草的声音以外,他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林涟漪却听得越来越清楚,远处那声音越来越近了。

她凝望声音来源的方向,轻声对艾尼道“外面可能有危险,我出去看看。”

“这……”艾尼惊疑间,林涟漪已走了出去。

走到绿洲边缘,她抬头望去。

远处沙丘之下,竟有几人斗争。

粗粗一看,约莫十五之数;再一细看,是十三四人对战两人。其中一人似乎用剑,白芒闪耀,于半黑的夜里异常引人注目。

另一人用的是更短一些的法宝,暗蓝色,道行上比他的同伴弱了一些。

对面那十三四人也有一些道行,个个手中拿着红芒法宝,与二人缠斗不休,只不过道行上远远不如对面一方的两人了。

片刻之后,两人战胜了那十三四人,却没有全部杀戮。

两件法宝的主人站立一边,另一方的倒下了七八人,死的死伤的伤。

天色很快彻底黑了下去,晚霞消失,夜幕笼罩大漠。大漠入夜后寒冷的空气吹来,身为蛇妖族的林涟漪只觉温度尚有一些热。

夜色之下,林涟漪只能看见十三四人那一边,尚能够站立的人中,有二三人向对面二人跪了下去,应是祈求生机。

艾尼见林涟漪迟迟未回,便悄悄赶过来,躲在一棵树下悄悄看去。

可惜他望过去时,天已彻底暗淡,他什么都看不清了,竖起耳朵仔细听,也只能听见寒冷的风沙声。他心道好冷,欲转身回去加两件衣服。

他犹豫着要不要叫前面的女侠,想了想还是转头去,轻声自言自语道“竟然真的有人,可是刚才也没看到周围有人啊。”

林涟漪忽地转过头来,对艾尼道“你们把骆驼拉到一处,人也聚集到一处,躲在里面不许出来,那两个人要过来了!”

艾尼一惊,连连称好,立即赶去提醒绿洲中的其他人。

林涟漪拿起夜魄,站到绿洲之外,白芒指路,吸引两人过来。

黑暗之中不好走路,两人定然往绿洲之中而来。

而战败之人不敢与他们一同来绿洲,这就不用考虑了。

稍等待一会儿,那两人果然来了。

白芒之下,林涟漪见得二人身影迅速接近,大声问道“你们是谁!”

“你们又是谁!”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林涟漪意外地觉得这个声音很是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不过此时来不及想了,天下之大,声音相似的也多了去了。

她继续道“我先问的,自然是要你们先回答。”

两人中,更高的身影停了下来,另一人继续前行。

林涟漪声音冷了几分“你们不报上名来,我便不会让你们进来!”她手中夜魄光芒更盛。

前行的人被停下来的人叫住,她不肯放弃这场据理力争,怒道“这里又不是你们家的,凭什么不让我们进来!”

林涟漪从容地道“先来后到,便是不让你们进来,你们要怎样?打一场吗?”

“来呀!怕你啊!”对面女子声音又响了一些,便要挣脱身边之人的劝阻冲上来,她手中暗蓝色法宝也亮了起来。

“暗蓝色?”林涟漪心中一惊,此时结合暗蓝的法宝光芒与她熟悉的声音,林涟漪忽地想到一人,目露惊喜,试探着问道“来者可是,十虹涧的弟子薛琳琳?”

那女子没有立即回答,多半是被林涟漪猜到了。

“阁下你是?”女子身边的男子终于说话了。

林涟漪见女子没有回答,惊喜一笑,夜魄光芒暗了一些,道“十虹涧的逃离弟子薛琳琳,怎么到了这里?难道逃离只是掩人耳目的把戏,其实是来西北大漠执行重要任务的?”

二人相视惊疑,但是因林涟漪易容以后声音也变了,齐声却也没有认出林涟漪,他站在原地,不回答林涟漪的问题,而谨慎地问道“阁下尚未说出身份。”

“你们进来吧,既是正道之人,这片绿洲便可共享。”林涟漪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后退,夜魄光芒又暗淡,道,“绿洲之中有世俗之人,方才只怕你们是恶人,是以不敢放二位进来。”

二人小心接近绿洲。

林涟漪在他们之前走进绿洲,用夜魄引路,并将来者的正道身份告知艾尼等人。

紧张中的艾尼等人听到方才林涟漪对话中提及他们是正道之人,便已放松下来。

第八百二十八章 互问

待正道二人接近之时,林涟漪回过头去,见来的男子竟是齐声却,惊疑不已,忍不住问道“阁下可是十虹涧的齐声却吗?”

齐声却暗暗吃惊,此人同时认识他和薛琳琳,他们却从未见过她。他回答道“是阁下尚未说出你的身份。”

林涟漪停下脚步,疑道“方才你们竟没有看到我的法宝吗?”

“似是一件冰蓝色的……”薛琳琳顿时吃惊得止住了言语。

齐声却惊问“你是林……”

林涟漪微微点头,转过头去,问道“不知齐声却齐大侠竟然能够说话,这也是十虹涧的安排吗?”

齐声却道“不是,西北大漠之人帮助我恢复了声音。”

林涟漪点头道“齐大侠来到这里,不会是因为确信正道会赢,所以赶到这里感谢你的恩人吧?”

齐声却不语。

林涟漪亦没有再问。

鉴于齐声却是万俟离的弟子,林涟漪以为说话还是带些刺为好。

她转而问薛琳琳道“薛琳琳姑娘,我们也算是有一面之缘了,你手中的法宝有灵,名为‘鬿雀’,是吗?”

薛琳琳目露敌意,小心与她保持距离,低声道“就是你易容成我的面容?”

林涟漪微笑,道“你是对我为你的法宝不满吗?”

薛琳琳无话可说。

若是让她去挑选,恐怕挑不出这么好……啊,不对,根本不会有让她去挑选法宝的机会。

这么看来,林涟漪反而是她的恩人,她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心头冒起了另一个问题。

林涟漪此时易容的女子模样似乎有些熟悉啊,是谁呢?

她陷入思考,暂且不帮着齐声却与她口头对抗。

齐声却问道“不知林姑娘到此又是为何?”

林涟漪道“是我先问的,也该是你先回答吧。方才绿洲边上我也是这般说的。”

齐声却笑道“我猜是为了此处的附属族而来的,是吗?”

林涟漪点头,无奈道“你也猜出来了,可是我猜不出你们的目的。”

齐声却指了指薛琳琳,道“我的师妹,逃离了十虹涧,我想把她安置在西北大漠洛郸城中,好让我的师门抓不到她。”

林涟漪一惊,惊讶的目光扫了眼薛琳琳。

她暗蓝色的法宝光芒恰恰可以隐藏两颊的微红,却因眸中的躲闪让林涟漪一下看出了她的心意。

林涟漪轻轻一笑,看向齐声却,道“没想到一向排斥邪魔外道的十虹涧也出了这么一位胆敢忤逆师父意思的人。”

齐声却笑容中有些勉强,想是想到了师父定然不允许这桩姻缘,便神情也变化了一些。

林涟漪收回目光,转身向前走去,道“洛郸城中有许多规矩,以我所知的薛琳琳师妹,恐怕进了其中,也会惹出许多麻烦来。”

她说是这般说,但对于齐声却、薛琳琳究竟是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来到这里的,她是不会相信这个简单的说法的。

齐声却有可能在南方战事到了紧要关头的时候,为了薛琳琳不被抓起来,带着她一路赶到西北大漠吗?

难道齐声却本就是西北大漠派来的?

林涟漪一惊,想到了胡衷恣身上二心蛊原来的说辞。

岁杪宫当真派了这许多二心蛊到别的地方?

那么这一次,薛琳琳也是齐声却利用的借口?

他来这里,是为了与漠族人暗中传送什么吗?

此刻这个不知道是不是二心蛊的齐声却就走在她背后。

林涟漪直觉如芒在背,袖中夜魄亮了一亮。

齐声却注意到了她袖中的光芒,心中一惊。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惹麻烦!”薛琳琳上前两步,跟上林涟漪,不满地道,“再者,你凭什么叫我薛师妹!”

“师妹!”齐声却忙喝止道。

林涟漪侧过头趁看向薛琳琳之际,向后方瞥了一眼。

齐声却阻止了薛琳琳,是因为他知道她林涟漪是护剑使。

若齐声却当真是西北大漠派来的,那么这个卧底,比胡衷恣成功了至少一倍,连十月阁这般秘密也探听到了。

薛琳琳在他身边,恐怕会被害。

林涟漪默默叹息一声。

薛琳琳身边法宝都是她亲自到剑丹城选的。采回眸这等有灵的厉害法宝,若是因为主人遇害丢在了大漠之中,便太可惜了。

只是她又无证据,也不确定齐声却是不是二心蛊,又不好破坏二人关系。

若到了洛郸城恰好遇上艾岩、尤丽吐孜,便是他们幸运,若是遇不上,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薛琳琳见她望着自己,忍不住瞪着她,问道“你看什么!还想易容成我吗!”

林涟漪悠悠地道“又不顾念我为你选宝的恩情了?”

薛琳琳理直气壮地道“你为我选宝,那也不是为了我而去的,只是顺便而为,又如何能说是对我的恩情?”

林涟漪无奈一笑,道“好,我不该这么说,应当说……”

她与薛琳琳走出绿洲外围的树丛,进入内部,见艾尼等人正看着她们,便止住了话语。

艾尼等人表以善意,一番问候以后,两方消除了怀疑,一同坐在湖边休息。

薛琳琳本不愿意和林涟漪挨着,却无奈艾尼等人以为他们修炼之人应当挨着,便特意为他们留着边上的位置。

薛琳琳只得夹在齐声却与林涟漪之间,一边为心上之人,一边却是有恩又有怨的邪道高手,心中极其不自在。

艾尼送上绿洲中摘下的果子,又坐回自己的位置,解释道“看二位方才沙丘上一战,可吓死我们了,女侠思虑不无道理,望二位理解。”

齐声却忙道“无妨,这位林女侠所为是应当的。”

薛琳琳撇了撇嘴,轻声道“分明是不明真相无理取闹!”

“师妹!”齐声却劝道。

薛琳琳鼓着腮帮子别过目光,抬头望向绿洲的夜空。

一轮明月高挂天空,比从前所见都要圆都要大,且明月之亮,甚于漠外的世界。

薛琳琳心中惊叹一声,道“绿洲中的月亮真漂亮!”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她耳畔隐隐响起慈爱的中年妇女之声。

她心中怅然,眸中酸涩。

那不是她的娘亲的声音,而是曾经受苦受难流落街头,直到黑夜无处栖息时,一位母亲拉着孩子,对他们说的话。

她呆滞的面容忽地一动,嘴角一抖,艰难地流露一丝笑容,自嘲的苦涩饱含于其中。

第八百二十九章 中立

她仰着头,眨眨眼,又低头,苦涩的笑容犹如洪水一般冲垮面容,她倒下身体,躺在齐声却怀中,把一张苦涩不已的面容埋起来。

齐声却惊讶,却未感受到她哭泣,便循着她方才的目光望天,仰望夜空明月照人,满天的星辉尽乎为明月皎皎之光压制,成了衬托的背景。

又大又圆的明月,怪不得……

齐声却心中亦有些许怅然,低头轻轻拍着薛琳琳。

“这位女侠怎么了?”艾尼疑惑地问道。

林涟漪注意到薛琳琳异样,仰头凝望明月之瞬间,也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于齐声却正想着如何解释之时,她先轻声道“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她凄凄一笑,低头时已是眸中含泪,“她和我一样,想念在世俗世界的家了。”

艾尼明白过来,微微点头,移开了目光,道“我们明天天亮就出发,下一个绿洲近一些,我们可以放慢速度。大家都快去睡啊,养好精神。”他站起身,向后面毡帐走去。

林涟漪亦站起身,走向村人为自己准备的毡帐。

本来修炼之人无需毡帐,她本也更喜欢露宿,但是边陲遇见的老妪坚持要她拿上他们家的毡帐,她也只好拿了一个。

“齐大侠,要不要和我挤一个毡帐啊?那伙抢劫的修炼之人把你们的东西毁了吧?”艾尼正要钻进毡帐,忽地想到他们没有毡帐,也不知修炼之人要不要毡帐,便问道。

齐声却回过头去,笑道“不必了,谢谢艾尼小兄,我们修炼之人不必使用毡帐,各位快去休息吧。”

艾尼有些好奇地看了眼林涟漪带上的毡帐,心想大概这位林女侠更讲究一些吧,便应了一声,进入毡帐之中。

待众人先后进入毡帐,林涟漪于毡帐之中化为半蛇,熄了夜魄白芒,感知绿洲之中有无危险,确认无事后,才放心地准备用灵力合上毡帐。

忽然一只手挡在了灵力之间。

林涟漪惊讶地轻声问道“薛琳琳,你有事?”

薛琳琳透过缝隙,向她郑重点头,道“可以让我进来吗?”

林涟漪收回灵力,令其进入毡帐,又放下帷帘,施隔音屏障,问道“何事?”

薛琳琳面色变化,斟酌了一下语句,才道“我师姐,高秋蜓,是不是死在了你的手里?”

“不是。”林涟漪道,“她是挥剑自刎而死。”

薛琳琳凝望她,皱眉,道“可也是你将她拦下,她才死的,所以应当还是死在了你的手里。”

林涟漪不禁一笑,问道“你想问什么?若是想谴责杀她之行,便算了,我不会听。”

薛琳琳面露不满,张口欲言之时,似是有什么顾忌,又斟酌了一下语言,才道“我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只是既然来了,便想问问,你是怎么想我师姐的。”

林涟漪疑惑“她究竟是正道还是邪道吗?”

薛琳琳瞪大眼睛,道“是。

“我从前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很正道的人,可是最终她却进了邪道,听齐师兄说,在正道之中,也有很多看不起她的人;我从前以为我从始至终都是一个邪道之人,可是齐师兄说我,其实一直是正道之人,只是正道大多数人都没有发现。

“你在正道和邪道都待过,而且都混得不错,近来也是蛇妖族的重要人物,你知道正道和邪道的区别吗?

“不正不邪之人,又该如何在这正道与邪道如此分明的世界里生存啊!

“我到了南方,被邪道发现,他们说我是正道,不让我加入他们,甚至有人要杀我。我又跑到逃难的正道小门派之中,他们也不喜欢我的行径,不愿意我生存于他们附近。

“我走投无路了,差点被一位正道高人发现送回十虹涧处置,我才又往北跑。

“可是鹰魔族打过来了,我只有去找齐师兄,他愿意帮我,可是如果他帮了我,一旦被发现,他也要受到牵连。

“我呢,我明知我会牵连他,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接近他,这不是害他吗?难道我真如他所言是个正道之人吗?”

薛琳琳越讲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若非施了隔音屏障,恐怕旁边的人都能听到她的声音了。

林涟漪想了想,道“你也说了,正道邪道,都是一个‘混’字,我易容成你以前,对你也有几分了解,你从前的生活,难道不是混吗?”

“从前自然是混了,谁不想活着?只要是活着,遇到什么事情,我都得忍受。为了活着,进入邪道也不是不可以。”薛琳琳澄澈的双眼对过往看得清楚,“后来进入过正道,又在高秋蜓高师姐的影响下,才开始思考正道邪道的事。”

“为什么?”林涟漪微笑,“如今不想混了吗?”

薛琳琳摇摇头,道“齐师兄说了,来日要娶我,我想与他长相厮守,便要考虑清楚,这般牺牲值不值得,我该不该彻底进入正道。”

林涟漪不禁赞叹“你竟没有被儿女情长迷住眼睛,实在是……”

“难道你以前被迷了眼睛?”薛琳琳忽然换了一副好奇地面容,疑问道。

林涟漪笑了笑,避开这个话题,继续道“值不值得,看你进入正道的代价有多大了。你自问,究竟是不是一个正道之人?”

薛琳琳不禁白眼,道“若是我知道,何必来问你?”

林涟漪明亮的目光穿透她的眼眸,笑道“你是你情感的主人,你都不知道,我难道就知道吗?”

薛琳琳急得要开口争辩,林涟漪继续道“我进入正道还是邪道,或是蛇妖族,都是为了我自己,在哪里能有我的生路,我便去哪里。”

薛琳琳惊讶“可是——”她想了想,根据她对林涟漪过往经历地了解,似乎确实是这样,便苦笑摇头道,“我忘了,你和潭主那些美好的故事,多是旁人加以渲染的。”

“现实中也是这般,只不过是在正道的时候,他曾迁就我。后来呢,我虽与他不在同一势力,却也能相辅相成。”林涟漪道,“牵累心上之人,不能判定正邪,且你所言之正邪,也是大多数世人强硬地区分出来的正邪。”

“便是强硬区分出来的正邪,可也是真实存在的。”薛琳琳道,“我不能与他相辅相成,也因力量差距,只可能是他迁就我,为我牵累。”

第八百三十章 来路

“如果不按着世人的意思,尤其是齐声却师父的意思,你和他不可能长相厮守。”林涟漪缓缓道,“对你而言,就是断了生路吗?”

薛琳琳迟疑。

“没了他,你能活;没了你,他也能活。而如今为了彼此,你们不想仅仅为了生存混下去了。”林涟漪道,“是这样吗?”

薛琳琳仔细想了想,点头道“是。”

“一,便是你回到正道,恐怕也不会活得舒服,最后也只能是违心地混下去,除了活下去这个愿望,其他的都不能实现了。这种代价太大。”

“既然如此……”薛琳琳低头沉思。

“既然如此,便不必强迫自己回归正道了。”

薛琳琳小心地抬眸,问道“我和世人眼中的正道,就这么不能相容吗?”

林涟漪认真地点头,道“是。不过我以为,你还是一个善良之人,只是……正道’一词被世俗理解的正道之人占用了,你便不能被称为正道。”

薛琳琳迷茫地继续低头沉思。

“二,不想混,世上有这么多可以做的事情,他们都值得你投入精力,虽你为了齐声却而不想混了,但是并不意味着你要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他一人身上。不能进入世俗以为的正道,便在其他地方找些事情做的,总有能够容纳你的。

“三,日后身在正道、邪道之间,该当如何,我以为,不得不小心翼翼,毕竟如你所言,正道与邪道的区别是存在的,两道之中,能够杀你的人多的是。

“四,不能够与齐声却长相厮守,这很有可能发生。而且,你即便努力成为正道中人,也会如从前在正道的我一般,因为过往的污点而不被接受。但是我问你没了齐声却便是断了生路吗,你迟疑了,没有回答。”

薛琳琳流露胆怯的目光,已是不敢回答“我……”

林涟漪道“未雨绸缪。我与你讲这么多,是不愿意看你继续混下去。而你的问题,也远不止与齐声却如何长相厮守。

“若是你们不成,便各自分离,继续前行吧。”

薛琳琳沉思片刻,叹了口气,道“好吧。”她顿了顿,看着林涟漪,“你还没有回答我,高秋蜓是正是邪?”

林涟漪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感慨的意思,道“她是世俗公认的正道之人。”

薛琳琳讶道“可是她进入了邪道。”

“因为她想学习她的门派,坚持正的信念,又在手段上找寻正邪之间的平衡,不知不觉便走偏了。”

薛琳琳若有所思,道“你也觉得光明正大的以正邪之间的身份行走不可能吗?你若说我是善良,你也是,而你跻身邪道,十虹涧以正道扬名。”

林涟漪道“迄今为止,我只知道剑丹城、渡愁杀手组织两大正邪之间中立的势力,而个人,江湖之中虽然也有,但是都是没有多大名气的。”

“剑丹城得到了正道邪道两方的认可,渡愁两方都不认可,但是因为隐藏得好,且对双方有利,没有哪一方愿意把他们灭了。”薛琳琳道。

林涟漪点头,道“说到底,还是两道占了大头,若是有势力或者个人要想身处中立阵营的,都要获得两方的承认,而最好的获得承认的方法,就是他,或者他们的存在,对两方都有利。再加一些机缘、时间,便可稳定存在了。”

剑丹城和渡愁都是这样。

薛琳琳点头,叹道“看来我身为个人,两方得罪,又没什么用,是不可能在正邪之间立足了。”

林涟漪道“来到西北大漠,对你而言,是明智的选择,接下来正道和邪道结盟结束以后,恐怕江湖上会有很强烈的纷争,你还是暂且不要回到江湖之中了。”

薛琳琳思虑一下,无奈道“也只有这样了。”

“但是,西北大漠也未必安全了。”林涟漪看着她,神情真诚地道。

薛琳琳疑惑,忍不住问道“为何?”

林涟漪道“一个是西北大漠之中部族很多,你又不信仰西北大漠之神,可能会遭到洛郸族以外的部族攻击;还有一个,你对洛郸族本身的信仰无丝毫了解,不知之处,未必没有危险。

“你以外来者的身份居于此,时间久了恐怕多有不便。”

薛琳琳惊疑,这些事情她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从林涟漪口中说出,或许另有内涵呢?

可是不知道又不甘心,她试探着问道“你知道西北大漠之中还有什么秘密吗?”

林涟漪淡淡一笑,道“你且看齐声却声音之好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漠外江湖之中强大的能人多的是,却无一能够恢复齐声却的语言能力,可是漠族人却能。

“强大之物,用在不合适的地方,便会有严重的危害。

“你怎么确信,漠族这么多诡异之能,掌握者每个人都把它们用在了正确的刀刃上?”

薛琳琳心头忽地一跳。

隐隐地,一种暗暗的恐惧感,从白昼之中未曾感触到的角落里升了上来。

薛琳琳想到她曾经问过齐声却西北大漠之人是如何恢复他的语言能力的。

“师兄,漠族人的法术真的如此神奇吗?记得你曾说过,为了恢复你的语言能力,涧主还曾托剑丹城的能人为你医治,连他们也医治不好的东西,为何西北大漠随便来两个都可以?”头一回听到齐声却说话时,薛琳琳惊奇不已。

齐声却沉浸于初恢复语言能力的喜悦之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喜悦“师妹,首先西北大漠并非随便来的两个人,能够跟随艾岩、尤丽吐孜到达此处的,可是西北大漠的强者,他们中恰好有能够恢复语言能力的强者,也是正常。”

薛琳琳皱眉道“我只担心,他们的法术只是暂时欺骗你的呢?”

齐声却安慰道“怎会?我是万俟离的弟子,漠族人骗我又有什么好处?师妹你放心,漠族之法术,不同于漠外的正道邪道,我们也不可自高自大,认定我们的的法术比他们的好。说不定他们就有奇异的法术呢?”

薛琳琳只好道“好吧,我会小心看着你的,若是你有什么不对,我就要……”

“就要什么?”

“就要——我要道行没道行,要聪明才智也斗不过漠族人,唉,算了。我就认命吧,和你一起守着六月飞雪。”

第八百三十一章 到达

回忆齐声却的话语,薛琳琳只觉漠族深不可测。

薛琳琳望着林涟漪,虽好奇她在蛇妖族中,与漠族人多有交流,她究竟知道了多少东西,却也知道她不会轻易告诉自己,便问道“若洛郸城不可久留,我当去何处?”

林涟漪道“长青山。”

“长青山?”薛琳琳周皱眉,“就是东北方向的长青山?听说那里被虎妖盘踞,活人进入,便要被吃掉,怕是我身为人族,进去以后更不得好死吧?”

林涟漪笑道“你怎知虎妖便一定吃人?我认识那里的虎妖,至少比西北大漠人心难测更好相处。”

薛琳琳半信半疑,道“怎么你哪里的生灵都认识?”

林涟漪笑而不语。

薛琳琳想了想,道“谢谢教子指点,我这就回去与齐师兄商量,看看能不能先送我到长青山中。”

“你和他商量有什么用?虎妖和人族不相往来,且近来长中也有一些变故,虎妖不会轻易接纳你的。三日之内,你做一个决定,若是愿意去那里,我带你去。”

薛琳琳迟疑,她忽视了林涟漪所言长青山之变动,只一心想着自己接下来的道路。

“我回去想想。”薛琳琳道。

林涟漪点头。

长青山中多一个修炼之人保护也是好事。

让薛琳琳去那边,一举两得。

薛琳琳正要站起身,林涟漪忽然问道“等一下,我告诉了你这么多,你也该告诉我一些事吧?”

薛琳琳疑惑,眸中缓缓地流露谨慎和戒备。

林涟漪暗中偷笑,这会儿终于想起来她们不是同道了吗?

“将近日落之时,你们在路上遇到的,当真是有些修为的强盗吗?”林涟漪面带微笑,似乎并无其他的意思。

薛琳琳皱眉,并未掩饰表情,却也没有说出他们的身份,道“似乎是强盗土匪。”

林涟漪轻声道“西北大漠边陲遭遇抢劫,都会有漠族人出来处理,从边陲到洛郸城的道路上有如此强盗土匪,竟然没有漠族人处理吗?”

薛琳琳立即道“你自己都说了,漠族人中部族众多,有些素来相互敌对,或许就是敌对洛郸城的人搞出来的呢?不过,你问我没有用,不如去问洛郸城的人。”

林涟漪轻轻一笑,道“初入西北大漠,看来你们也知道几分漠族人中的势力复杂了。这洛郸城,我当真不希望你留下。

“我接下来会到暮雪千山蛇妖族的附属族中去,若是你愿意进入长青山,可前来找我,我带你去,虎妖见了我便会愿意接纳你的。”

薛琳琳半信半疑,恐怕心中所想,是宁可让齐声却送她到长青山,也不愿意让林涟漪同行。

薛琳琳站起身离开。

林涟漪合上帷帘,又以灵力封起毡帐,修炼片刻,便躺下睡着。

长青山这段时间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定然不会轻易接纳外人,若薛琳琳当真愿意去长青山,她也会先带她去找艾岩和尤丽吐孜,确认她身上没有二心蛊。

齐声却身上究竟有没有二心蛊?

她隐忧着,陷入沉睡。

还有二日,便到达洛郸城了。

二日匆匆过去,路上他们再没有遇见其他人。

众人走在沙丘之上,远远地望见繁华的洛郸城,高大的城墙呈现沙黄与土灰混合的颜色,约莫十人之高,阻拦了肆虐的风沙。时有衣着洛郸城服饰的人来往于城墙内外,似是巡逻。

那些人距离洛郸城更远一些,距离他们很近,是以看得到。

此时尚远,前方还有几座沙丘要翻过,但已在沙漠中行走了三日的人已是振奋不已。

这么远看来,一个洛郸城映入眼帘,从左到右看得完完整整。

“艾尼,你能凭着你并不准确的记忆,把我们带到这里,真是不容易啊!我谢谢你饶我一命!”一人以大力拍着艾尼的肩膀,稍稍扯开遮挡风沙的围巾,高兴地道。

“哈哈哈,终于到了。”艾尼毫不在意同伴的举止,亦是兴奋不已。

“兄弟们看着,我马上就是神的信徒了!”原本走在最后面的人牵着骆驼闯到最前面,兴奋得手舞足蹈。

林涟漪长舒一口气,终于到了,她也可以马上见到她的附属族了。

齐声却和薛琳琳相视一笑。

“还不知道是不是海市蜃楼呢,你们兴奋什么,保存体力吧!”一人怀着期待,却不得不冷静地提醒道。

“知道知道。”艾尼擦了一把汗。

“我去看看!”薛琳琳喜悦地喊了一声,便御着法宝低空飞了过去,飞行中越飞越高。

“诶!洛郸城上空不可以飞的!”艾尼忽地想起了洛郸城的规矩,大呼道。

“我去追她。”齐声却带着喜色,跟了上去。

艾尼笑着摇摇头,眸中不无羡慕地道“真羡慕修炼之人,还能飞呐!”

七人加一个蛇妖又前行一会儿,见前方齐声却和薛琳琳走进了洛郸城中,便确信了那不是海市蜃楼。

“是真的!是真的呀!”

“知道了知道了,至于吗?”艾尼得意一笑,道,“现在你们都感谢我吧,没把你们骗到哪个沙丘上饿死!”

六人笑,才不理睬他,有骆驼的牵着骆驼,没有骆驼的肆意浪费着小心节省下来的精力,快活地奔行于黄沙之上。

林涟漪落在最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到了洛郸城中,林涟漪未来得及一览其中景色,守门之人先向林涟漪递上了一张字条。

林涟漪疑惑接下,见其上以漂亮的漠外文字写着若为蛇妖族之人,可速速前往城主府邸,得附属族所在绿洲位置。

林涟漪放起字条若无其事地地道谢之时,见薛琳琳也得到了字条,但是齐声却、艾尼等人却没有,她明白过来。

应当是艾岩送华仰极到达此处时,对城主交代了会有一个蛇妖族女子过来问附属族位置,又因林涟漪善易容,便只好对每个经过的女子都发字条了。

艾岩能够交代城主一些事情,可见以艾岩的地位至少是能够在城主面前说上话的。

艾岩又并非洛郸族,这就很奇怪了。

西北大漠之神也有其他的部族相信?可为何洛郸族仍旧觉得高人一等?他们排除了其他信仰神的部族吗?

看到文字的齐声却和薛琳琳向林涟漪看了一眼。

艾尼好奇于字条上的内容,前来问林涟漪,林涟漪将字条内容告诉他,他惊恐地道“附属族在附近!蛇妖族也要来?”

第八百三十二章 买食

林涟漪确定地点点头,看着他及身边同行者惊恐地神情,微笑。

“不会就这么巧刚好被我们遇上吧?”一胆小的人小声疑问道。

守门之人鄙夷地看着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人,道“暮雪千山蛇妖族乃是鹰魔族的敌人,如今与人族结盟,你们以为战争未结束,他们还敢害人?再者,这里是洛郸城,洛郸族的天下,便是有一二试图作乱的,我们也断不会让他们得逞。”

几人这才放下心,艾尼意识到是自己思考问题不经脑子,他尴尬地笑了笑,道“从前住在西北大漠边陲,与妖族交流少了,实在是……”

薛琳琳忍不住笑问道“若是蛇妖族在你面前,你怕不怕?”

艾尼迟疑“这个……”

同行者先后笑了起来。

守门人无奈移开目光。

“师妹,我们也到了洛郸城了,这就离开吧。”齐声却提醒道。

此言一出,众人皆看向他和薛琳琳。

“哦。”薛琳琳应了一声,与齐声却一起,向众人道别,“多谢几位一路照拂,我和师兄在此谢过了。”

齐声却抱拳道“我和师妹这就走了,祝几位于洛郸城中有一个好的归处。”

几人亦向他们师兄妹二人道别一声,二人就此别过。

直到薛琳琳离开,她也没有告诉林涟漪是否去长青山,看来是不会去了。

林涟漪心中叹了一声,也只有祝愿薛琳琳在洛郸城中不要遭到毒手了。

艾尼走到林涟漪面前,问道“林女侠,你是不是也要离开了?”

林涟漪点头,抱拳道“是啊,已经到了终点,自然都是要分离了。祝各位到了洛郸城以后,前程似锦。”

艾尼微笑抱拳,道“也多谢林女侠一路保护,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林女侠保重!”

他们先后走进洛郸城中,有一二人回过头看了看林涟漪。

行走中的一人忽地眼前一亮,跑到艾尼身边,低声道“这个林女侠,不会就是蛇妖族吧?”

艾尼一惊,随即道“怎么可能?那另外两个人也是?他们可是正道之人,便是结盟了,也不会和一个蛇妖族关系这么好吧?”

“也是。”

林涟漪站在城门口,扫视洛郸城中美景,眼前独特的建筑风格令她眼前一亮。不同于单调的城墙颜色,这里的建筑呈现各种色彩,与城中之人的衣裳一般艳丽夺目。

且为了防止风沙,缓解沙漠中极大的日夜温度差距,这里的建筑都是以石头所砌。林涟漪从某处房屋角落里透出的灰色石头确认了房屋的材质。

来往之人中,有人念着熟练的漠外语言,有人念着夹生的漠外语言,但是目前,她尚未听到有人用她听不懂的语言说话。

路边卖什么的都有,她已听到了“上好刺猬树”“沙漠玉石”“异兽骨架”等等奇异的东西。

她心中惊叹,洛郸城与剑丹城一样,都是人间奇城啊。

不过若是来日她的暮雪千山中也建立起如此大城,定然也能成为人间奇城。

六个守门人看着林涟漪迟迟不走,先后疑惑,守门人相视一眼,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道“姑娘,你为何待在这里不走啊?”

林涟漪转过身,微笑道“我发现你们的字条有一个问题。”

一守门人疑问道“这是城主下发的,有什么问题?”

林涟漪反问“那蛇妖族可来过洛郸城?”

守门人答“不知,从前不曾听闻蛇妖族来过这里。”

“既然没有来过,也不知城主府邸在何处,又如何寻找?”林涟漪笑吟吟地问道。

守门人不以为意,道“洛郸城中人人皆知,让她自己去问不就好了?”

林涟漪颇为赞同地点点头,道“好吧,那我便问你,城主府邸在哪里?”

六个守门人脸色一变。

林涟漪按着他们的指示,到了城主府邸,在城主府邸门口,得到门口守卫给的一张地图和一个罗盘。

这漫漫黄沙之中,要想靠着地图找到位置,不免有些艰难。林涟漪问道“中途可有绿洲歇息?”

“有一个绿洲。”守卫冷漠的声音不含丝毫变化,对面林涟漪蛇妖族的身份也未令其感到害怕,他平静地道,“你是蛇妖族,以原形前行,半日便可行其他人一日才有的路程,随即到达绿洲,再一歇息,便可到达附属族所在的绿洲。”

林涟漪道谢以后,转身去准备旅途的水和食物。

洛郸城的城主对蛇妖族也真是够冷淡的,一张地图一个罗盘便打发了,水和食物都需要自己准备?

她忍不住撇撇嘴,“来者是客”这句话,在洛郸城中毫无用处啊。

所幸有艾尼给的龙王鳞,买水和食物定然是够的。

她随意一瞥,便看见路边有人买各种食物,本想上前随意买一些可以吃的,然看清楚这些食物所用的食材后,她立即意识到不能随意买了。

摊主是个中年妇女,虽身处风沙之中,但面容无丝毫风沙侵蚀的痕迹。她见林涟漪走过来,立即笑着招呼道“这位姑娘看面容是漠外来的吧?姑娘想买些什么?尽管看。”

“谢谢,我自己看看。”林涟漪低头一看,但见摊位上食物之诡异,非从前所能见识完整晒干的蝎子、一团红彤彤如棉花一般的果子、香味扑鼻花瓣厚重的花朵。

这些都能吃?

她也这般问了。

“当然能吃,我这卖的都是吃的,洛郸城天天都有外出归来的捕食队伍,带着这些食材回来,我们这些会做菜的买下来做好,当街卖。”妇女自豪地笑道,“姑娘你是漠外来的,不了解这里的食物,但是尝过以后,一定会喜欢的。”

林涟漪心下感叹,洛郸城中饮食风俗实在异于寻常。不过她向来喜欢尝试奇异的食物,便打算特地选择一些看上去奇奇怪怪的食物。

她扫视一眼食物,道“这里的我都没有尝过,我愿意尝尝,另外,买一些可以带在路上吃的食物,再将我这个水袋灌满。”林涟漪拿下肩膀上挂着的水袋。

妇女疑惑道“姑娘只要一份?”

“可供我一人食用的三餐。”林涟漪道。

妇女惊疑“姑娘,你可是要独自进入沙漠之中?”

林涟漪微笑,解释道“我是江湖人。”

妇女摇摇头,左右一看,身体前倾凑过头低声道“漠族其他部族的人要杀外来人,你还是别去了。”

第八百三十三章 劝说

林涟漪好奇地低声问道“我从前听闻漠族之中其他部族与洛郸族不和,一些部族会伤害提及西北大漠之神的外来人,难道外来人什么都不做也会被杀害吗?”

妇女神情凝重,道“自然了,有些部族杀人不眨眼,不仅与我们洛郸族仇视异常,连接近他们的外来人也要杀害。他们最近仗着祭祀大典好久没有召开了,谣传我们的神死了,真是无知无畏!”

林涟漪心中又惊又想笑,这不就和当年谣传凌飞雪离世一样,越是谣言,流传得越广泛吗?

我师父几年不出世米这么多愚蠢的世人还真当她死了吗!

她吃惊地道“这等谣言,信的人也就是无知无畏了,你们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妇女愤恨的面容中流露几分冷笑,道“诋毁我们的神,他们也就敢在自己的部族里传一传了,若是当真敢出去胡说,危害到我们神的名誉,我们必灭了他们!”

林涟漪点头,又问道“可是为什么还允许漠族人进入洛郸城?”

妇女被她提醒,再次谨慎地左右一看,见似是无人注意,便道“有些是偷着进来的,有些又与我们洛郸族交好,我们怎能闭关锁城不让所有漠族进来了?”她顿了顿,道,“倒是我们洛郸族中,有些人见到其他部族的漠族就仇视,对那些与我们交好的部族而言不公平。”

“其他部族之中,也有信仰神的吗?”

“有啊,神也愿意接纳所有相信他的人,只是还是那句话,我们洛郸族中有些人看其他部族个个都是恶人,便是信仰神的也不肯接纳,虽同为信徒,彼此之间嫌疑却很大。”

林涟漪点头,对艾岩的身世有了一种可靠的猜测。

艾岩应当是从那些与洛郸族交好的部族中出来的,信仰了神,才得以成为神的下属,只是因为洛郸族中有些人对其他部族的信徒有盲目仇视之心,才导致他不愿意别人将他的部族与洛郸族混为一谈。

“所以,姑娘,你还是不要去漠外了,万一碰上什么与我们相互仇视的部族,岂不是大祸临头?你江湖之中的法术,除非道行到了很高的境界,否则在一些漠族高手面前,实在是不算什么。”

林涟漪对接下来独自深入大漠之的危险有了几分了解,但是她必须深入其中。

再者,若是她一人当真难以闯过漠族人的阻拦,艾岩和尤丽吐孜早就提醒她了。

她笑道“谢谢摊主你的提醒,只是我深入其中,确实是有重要的事情,不得不去。请摊主你介绍几种能够带进大漠的食物吧,我只要一天就能回来。”

妇女惊疑,说了这么多竟然还是无法阻止,她对眼前女子的能力半信半疑,不知是她真的实力过人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她叹了口气,不打算劝了,只好道“好吧,我给你挑选几种。”

“多谢摊主。”林涟漪笑意更盛,指着一些奇异的食物,问道,“摊主,这些是什么?我想尝试一下。”

妇女解释道“这蝎子是二分活的,可以吃;这红色的果子只在大漠里才有,名叫‘大漠之桃’,味道跟你们漠外的桃子差不多;这花名叫‘白肉’,味道跟长得厚的菜差不多,只是更有一些花的清新。”

林涟漪大开眼界,一边惊叹,一边又指着其他的食物问着。

待妇女解释完,摊子九成的食物都介绍好了,林妇女为林涟漪选了几只蝎子、又能吃又能当作水喝的大漠之桃,道“这两样,够你吃一天了。”她用小麻袋包起了食物,递给林涟漪。

林涟漪把麻袋背在肩膀上,颇挑选了一番,才选出几种特别想尝试的奇异食物,道“这些食物也包裹起来。”

妇女连连惊叹“都说漠外的女子小家碧玉,吃得也少,看来江湖上却不是这样了。”

林涟漪豪爽一笑,道“若让我少吃,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不多吃一点,感受一下这里的人土风情,实在可惜。”

妇女为她包裹了食物,递给她,指着道路左侧,道“此处过去是客栈,姑娘若当真要进大漠,还是明日早上出发为好。”

“多谢了。”林涟漪道谢,从腰间取下钱囊,因不知龙王鳞能买卖多少东西,便问道“不知我买的这些食物需要几片龙王鳞?”

妇女正从边上水桶中取了水,灌满林涟漪的水袋,闻言抬头,自然地问道“不知是什么颜色的?”

看来龙王鳞在这里很常见了,林涟漪打开一看,见其一片片如龙鳞一般的形状,皆为耦合色,于夕阳之下颇有光泽,她答道“耦合色。”

妇女封上水袋,用一块厚厚的棉布盖上水桶,站起身看了眼林涟漪手中的三片龙王鳞,一眼便看出其成色价值,笑道“看你明日出门辛苦,给你便宜价,给我两片吧。”

林涟漪付了龙王鳞,道谢以后,按着她所言的方向,找到了一家客栈,客栈一般,一夜住宿只要一片龙王鳞。

入住以后,她打开包裹,其中好几个小包裹便散了出来。

林涟漪化为半蛇,嗅着一个味道,首先打开了装有刺猬树的包裹,这刺猬树乃是一种带红色刺的植物,外表呈黑色,里面流着的却是暗青色的汁液。经烹煮后,红色的刺皆软化如柔软的毛,刺与茎皆可食用。

林涟漪犹豫了一下,这东西似是有毒的模样,而摊主却说这是难得的美味,想从大漠之中找到这般食物是很困难的。

她一口咬下,初入口为淡淡的苦味,再一细品,竟有冰凉浓烈的稻米之香蔓延。

这就是西北大漠的稻米吗?

林涟漪轻轻一笑,打开明日要食用的蝎子和大漠之桃。

蝎子壳脆微苦,而肉质香甜,毒也被挖得干净了;大漠之桃甘甜软烂,味如柔软的桃子,一口下去汁液四溅,当真是又可果腹又可解渴。

林涟漪看了看摆在桌上的水袋,叹道“我要你何用?”

接着林涟漪又尝试了其他的食物,待全部尝试过了,她也算是吃饱喝足了,修炼片刻便倒下休息去了。

翌日清晨,她独自出发,带着食物、水、罗盘、地图,走出洛郸城门,一切喧嚣繁华都留在了城中,她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漠,仿佛回到了乘曦走向世外之境的时刻。

第八百三十四章 恭迎

按着地图和罗盘的指示,果然半天以后到了绿洲之中。

本来带足了水和食物,她可以不休息的。

但是她想了想,以防往后遇见不由分说见人就杀的漠族部族,又要消耗过多力气无机会休息,她还是停留绿洲之中休息了片刻,才继续上路。

又过一段时间,阳光由烈转衰之时,她遇见了五个漠族人。

林涟漪站立沙丘之上,凝望从侧边远方路过的漠族人。

除了摊主提到的捕食队伍,便多半是见人就杀的漠族部族了。

那五人也看见了她,并向她赶来。

定然是来着不善了。

出于谨慎,以防那些人道行高于她自己,林涟漪还是立即看了看地图和罗盘,确认了接下来万一打不过被追赶,也要逃得对的路线。

五人接近了。

林涟漪望见他们身上的服饰,果然是漠族人,但是与洛郸族的有一些区别。

五人亦看到了她,半人半蛇,看身材是个女子。

不知道他们是否得知洛郸城中发字条等蛇妖族到来的消息,总之他们发现了沙丘之上的竟是一个蛇妖以后,便有所忌惮,两方相互对峙了一会儿。

直到五人中有二人侧过头相互商议,五人才悻悻离开。

林涟漪望着他们远去,环顾四周,只见黄沙漫漫,一望无垠,她望向罗盘指示的方向,速速前行。

晚霞将现之际,林涟漪望见了一大片绿洲。

“这一大片绿洲,能容纳好几个附属族吧?”

林涟漪惊喜,看来有很多附属族逃出来了。

她喝了一些水,迅速蜿蜒,接近她的附属族。

绿洲之中,似有生灵发现了来者,很快好几个生灵冲出绿洲边缘,数十道目光落在林涟漪身上。

绿洲之上飞起一只很大的鸟,其并非全白,头顶与羽翼边缘有粉红色部分。他正缓慢地扇动羽翼,向林涟漪飞来。

待鸟接近之时,林涟漪高兴地抬头向他望去。

是一只朱鹮。

暮雪千山之中,还有朱鹮一族吗?朱鹮不是受不了寒冷,冬日便会迁徙到南方吗?

林涟漪心头涌起暖意。

恐怕这朱鹮一族,与她蛇妖族一般,因为人族聚居地无法生存而搬到了暮雪千山吧?

朱鹮看清来者形态,半人半蛇,便兴奋地加快速度,到林涟漪头顶盘旋三圈,又一路引着林涟漪前往绿洲。

林涟漪蜿蜒中,拿下背后的包裹,将地图和罗盘放进其中,又背上,继续前行,直达绿洲。

朱鹮提前几步冲到绿洲边缘,对边缘的生灵们提醒道“是蛇妖族!一个陌生的蛇妖族!”

“长什么样!”一雪狼问道。

“是个女子,面容年轻。”朱鹮来不及回答,又飞入绿洲之中,通知其他附属族去了。

“斜纤吟暮两位主族,千年蛇妖,不也是年轻的面容吗?”雪狐皱眉。

林涟漪飞行途中恢复了原来的面容,距离绿洲边缘还差两丈之时停了下来,趋步向前,走进众附属族之中。

“林姑娘!”

“天涯教的蛇妖教子吗!”

“她也来了!”

雪狐抢先一步,踏前,满怀激动,大呼道“我雪狐妖族,恭迎主族林姑娘到来!”激动至极,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话音刚落便磕了一个响头。

随即众附属族中各自代表,无一鄙视,争先恐后地跪了下来,叩首之时更是毫不迟疑。

林涟漪吃惊不已,想了想又释然。

暮雪千山变天了,因从前屈居于鹰魔族以下,对鹰魔族行尽讨好之事,如今心有恐惧,自然是争着讨好林涟漪这个蛇妖族了。

想必斜纤带着他们到达绿洲之时,她也受了这般附属族们感激涕零的讨好。

绿洲之中先后有附属族代表冲出来,一个个见状毫不惊疑,立即跪了下来,因没有抢先磕头,更在“恭迎”一句之后,不约而同地加上了谢罪“本附属族未能及时迎接,望主族恕罪!”

这是把人族的那一套学得牢牢的啊!

恐怕其中也有剪歌的功劳。

腐朽了鹰魔族,又在不经意间让众附属族学会了人族的礼数,来日蛇妖族重回暮雪千山,也可从礼数上享受主族的尊贵!

林涟漪无奈,走近众附属族代表,高声道“诸位附属族请起,让我这个来不及认全所有附属族的主族,看看你们。”

众附属族先后缓缓起身,和方才毫不犹豫“扑通”下跪时的状态迥然不同。

林涟漪从右到左看过去,朱鹮、雪狼、雪狐……

认真数了一下,总共四十八个附属族,她喜出望外,同时心中惊叹“这么多,这片绿洲竟然也容得下?”

诶,没有雪兔精族。

他们没有逃出来吗?

是因为斜纤没有顾及他们,还是他们修为不够,来不及逃出来?

林涟漪只觉有些遗憾。

“主族,我们逃出来的共四十八个附属族,当下这片绿洲之中尽是我们的生灵,共七千之数。”

林涟漪由衷微笑,点点头,道“恭喜你们逃出鹰魔族的统治!逝者已矣,我四十八附属族,便是来日亘寒大地之希望!”

众附属族面露兴奋,却少有对死去之其他附属族表以沉痛的,不知是走出了沉痛,还是对非我族类并不关心。

还是雪狐妖族,抢先说道“愿追随主族,千山在彼,待我等重回主宰!”

“千山在彼,待我等重回主宰!”众附属族高呼。

林涟漪听得声音,并非只是边缘的众附属族代表高呼,更有层层叠叠的高呼,从绿洲各处响起,兴奋的希望升入空中,汇成信仰的洪流,于绿洲之上吹拂。

风沙往复于绿洲之外,洪流飘荡,枝叶摇晃。

犹如置身于宽敞的空谷之中,悠扬的声音回响了许久许久,才终于沉淀下来,被风沙的声音掩盖。

“主族一路过来累了,我们快让开,请主族进入绿洲歇息!”朱鹮清脆悠扬的声音让林涟漪蜿蜒一路下来疲倦的精神恢复了一些。

众附属族代表让开道路。

林涟漪笑着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休息。”说着,她经过他们,进入绿洲之中。

不料这一番蜿蜒前行也是麻烦得很,一路上无数道目光好奇地看着她,一声声“主族”此起彼伏。

林涟漪只得微笑回应,这般蜿蜒至树丛稀少一些的中间位置。

朱鹮看出她的疲倦,忙道“你们不必行礼了,让主族好好休息。”

林涟漪暗暗松了一口气,正要走向湖水时,她惊奇地望见了湖边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八百三十五章 斩杀

灼安!

雪兔精族还活着?

灼安惊慌地望着林涟漪,神情变化几处,终于归为恐惧,加上对林涟漪的愧疚。

林涟漪走向他,唤道“灼安?你们的雪兔精族还活着?”

灼安恍惚地向前几步,至林涟漪面前,身子微微摇晃一下,向她下跪,道“主族,我雪兔精族背叛了你们,我们——罪该万死!”言罢,磕头。

周围各族诧异地望着灼安,一雪狐妖族族妖从湖边上前一步,迟疑着要不要与这雪兔精族一般跪下去,只是若是跪了,只怕主族还要追问他们这一族千年以来干了什么。

他悄悄扫视周围,看其他种族面色,皆无意下跪认罪之意。

要不要做这第二个为这千年背叛之罪下跪的妖?

他双腿动了动,还是不敢,忽然瞥见同族雪狐向他微微摇头,便立即确信了不能下跪。

嘿嘿,听闻千年以前,雪兔精族可是号称对蛇妖族最忠诚的,鹰魔族攻占暮雪千山后不也叛变了吗?

让他们去为其他种族顶罪吧!

他面露紧张期待,等着看林涟漪如何惩罚这般表里不一的雪兔精族。

林涟漪俯视灼安,低声道“你知道你们族长犯的罪吗?”

灼安沉重地点点头,道“知道。火海以前,主族前往暮雪千山中,欲与我族联合,族长假意与你联合,背地里却派了族精前往祭雪殿,将你们的计划告诉了鹰魔。”

此言一出,在场众附属族哗然。他们用他们各自独特的声音,对雪兔精族表以冷漠的嘲讽。

鸟类等飞禽发出了尖利而悠扬的叫声,雪狼等走兽发出了颇具悠闲之意腔调极怪异的低吼。

各族中正嘲讽雪兔精族者,部分暗暗流露出庆幸之意。

方才迟疑着要不要下跪认罪的雪狐更是满面庆幸,虚惊一场,险些沦为笑话了。

“你们,知道吗?”林涟漪平静中带着些许失望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灼安立即拼命摇头,道“不知,我们族精都是不知的啊!除了族长和被派去告密的族精,没有别的族精知道!”他猛地抬头,眸中闪烁着异常明亮的恳求,“我族都是无辜的!主族,灼安恳求,但将族长、派去告密的族精杀害,以儆效尤即可啊!”

林涟漪凝望着他,不语,只是眸中失望更加深刻。

那种更加深刻的失望,来源于,经历了这么多以后,她根本不知道灼安说的是否是真的。

苦肉计,在长青山的二心蛊身上早已运用得淋漓尽致。

她亦不知,若是假的,她要如何让他们说出实话来。

头一回因为人心之瞎盲,而觉得如此无助。

幻澜的读心术,可否让我也掌握?

她深深呼吸。

灼安见她许久未曾答话,眸中恳求渐渐变为失望,他缓缓低下了头,最后尝试着叩首,竭尽全力恳求出绝望的真诚“灼安恳求主族大发慈悲,放过我族!”

林涟漪目光一动。

“大发慈悲”,这一词,也是剪歌传入暮雪千山的吧?

林涟漪轻轻叹了一声,道“我蛇妖族回归亘寒大地,不只是为了我族的统治,更是为了拯救我们的臣民,若无臣民,王亦非王。”

灼安惊喜地抬头,凝望林涟漪,面容仿佛更加明亮,眸中闪现惊喜的光芒,道“主族你的意思是,不追究……”

“按你的意思来办,你族族精何在?”林涟漪抬起头,扫视周围各族,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在观察他们旁观者的表情。

各族惊讶,随即有的面露愤恨,有的惋惜,有的点点头表示认可。

林涟漪心中怪道“怎么这么多不同的脾气习惯?”

粗粗看来,不同的种族各自呈现不同的想法习惯。

不过,竟然还有种族是认同她的做法的,正是朱鹮一族,她有些意外。

灼安道“知道是林姑娘你来了,都在绿洲另一边的边缘上等着,由我前来,与主族商议。”

林涟漪点头,道“思故还活着吗?”

灼安目中闪过一丝躲闪的目光,所幸林涟漪目视前方并未发现,他连忙答道“还活着,告密一事他也不知道,否则也不会帮助主族去——”

林涟漪低头看着他。

他立即止住话语,下意识地欲看向边上的雪狐妖族,但是又立即反应过来,收回了才移开的目光,道“否则也不会如此帮助主族了。”

林涟漪盯着他,道“便由思故行斩首之刑吧,我在旁观看。”她扫视左右,道,“各族之中,皆出一代表观看。”

“是!”四十七族高声道,无数嘲讽的目光落在了雪兔精族身上。

行刑时。

雪兔精族族长、被第一次派去告密的几个族精以原形示众,孤独地站立四十八族目光之下。

思故以人形示众,面色痛苦地站立族长身边,手中亮起白色的光芒,成一短剑,低垂身边。

雪兔精族之中,那些不知情的生灵凝望族长的神情中也充满了无奈的喟叹,而气愤却是少数。

你为我等好,而如今你的计策无一成功,却把自己的命搭上,更牵连几个族精为你陪葬。到如今四十八附属族由昔日主族救出,让雪兔精族招致众附属族嘲笑的也是你们。

千年前雪兔精族尚可陪伴主族蛇妖族左右,为侍者;可接下来,恐怕雪兔精族再不能恢复往日风光了吧?

过往未来,酿成喟叹。

林涟漪向身边灼安轻声问道“斜纤带领你们来到绿洲后,可有对你们说过什么?”

灼安疑惑,轻声问道“主族说的是什么?”

“你只要告诉我,斜纤说过什么即可。”

灼安一五一十地答道“斜纤警告我们,过往我们的背叛实属无奈,蛇妖族中亦有背叛,但是如今既然蛇妖族重新夺回主族之位,来日众附属族只可忠于蛇妖族。”

林涟漪点点头,心想“斜纤说过了,我便不必再说了。”

思故望向林涟漪,等待指示。

林涟漪缓缓闭眼。

思故暗叹一声,抬起手,手中灵力凝成的短剑曳着白芒,猛地光芒一盛,向下斩去,头颅带着血液,滚落下来,那双眼睛恰是对着林涟漪的。

林涟漪坦然对着族长尚未死亡的头颅,凝视他的双眼,道“我可以原谅雪兔精族,及其他种族的背叛,因一切情有可原,可是你这般聪明,便是情有可原,也不可原谅了。”

第八百三十八章 旦迷族

接下来整个后半夜中,林涟漪一边巡逻,一边寻找入侵者可能留下的线索。她以半蛇之身,有感知能力作为凭借,黑夜寻找线索等同于白昼。

否则真等到天亮了再寻找线索,这个绿洲之中千河生灵行动,恐怕线索就没了。

半夜搜寻直到天亮以后,她困乏不已,因没有找到线索,心生些许懊恼,或许昨日追上去,有这么多附属族,飞的也有,跑的也有,未必就让她迷路了。

算了,已经让他跑了。

林涟漪无奈,待雪兔精族清点了数量,无族失踪,便到湖边喝了一些水,随意找一个树丛睡下了。

“你们说昨晚入侵雪兔精族的人族今晚还会来吗?”

“定然不会了,主族在此,他吃了亏,如何敢来?”

“万一他来了,却不是奔着雪兔精族,而是妄图抓走我们种族的,该当如何?”

“你都说了,是‘妄图’,他敢吗?”

“是啊,也只有雪兔精族这般好几千年受其他种族欺负的,才这么容易失踪了。”

每一个到湖边取水的雪兔精族听得了其他附属族的嘲笑,皆气愤又不敢回嘴,只有匆匆回到自己的种族之中去。

短短一日以内,林涟漪亦听到了一些难听的讽刺之言,却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般习惯,也不是她说一句就能够纠正过来的。

午后,她清醒了片刻,找了几位她需要的种族族妖,交代一番后,便又去睡觉。

因为今晚她怕是不能睡觉了。

再次入夜。

林涟漪静静蛰伏着,期待着深夜之中再次出现入侵者的身影。

至后半夜。

不知是入侵者太愚蠢,还是他自恃力量或是用毒高深,竟然又来了。

等等!

这一次的入侵者,不是上一个人!

林涟漪感知能力下,这一次的入侵者,面容更加苍老一些,放在世俗世界,大约是古稀之年的老人模样。

竟然还是组团来抓兔子?

暗处,林涟漪冷冷一笑,感知着那漠族人的身影,从绿洲边缘进入,接近雪兔精族。

但是这一次似是吸取了教训,来不及仔细挑选,粗粗一看,觉得勉强可以,便伸手欲捉住最近的雪兔。

正待他伸出手时,猛然间树上响起一声尖利而久久不息的鸟鸣声。

潜伏于雪兔精族身边树丛中的雪狼低嚎一声,一跃而出,把漠族人向林涟漪正对面逼去。

林涟漪跃出树丛,这次来的入侵者定是从昨日的入侵者口中得知了她的存在,并不惊慌,从袖中撒出两道黑烟,却是落入地下。

林涟漪感受到两道温度高于地面温度的黑烟,从地下而来。

这漠族人不知道蛇妖族有感知能力吗?

入侵者又抬手一道黑烟,冲向雪狼。

雪狼被逼退,清醒的雪兔皆逃散开来。

入侵者自知今夜不能得逞,正要逃离,却忽地瞥见边上树丛中跃出一道凛冽的白芒。

入侵者一惊,冲那道白芒打出一团黑烟,同时向后退去。

白芒落到地上,他本以为逃入了绿洲边缘便可安然无恙,正转身之时,却又发生不曾想到的事正面林涟漪再次推出一道白色的光芒。

他大惊,恐怕此时心中疑惑不已一道白芒已落在地上,怎么又来了一道?这女子有两件法宝?

他正要推出黑烟之际,面前白芒已至,左为另一道白芒,又为雪狼,空中更传来不知什么鸟类得意的叫声,便是他逃入沙漠之中,有这等飞禽飞到高空监视,他还有逃走之可能吗?

他愤怒地咆哮一声,随即放弃了挣扎,对林涟漪道“我投降了!”

林涟漪并未停下,只是放慢了夜魄速度,不至于重伤地打在了入侵者身上。

入侵者被重重打了出去,他空中飞出时忽地流露惊喜地微笑,猛地全身发力,宁可自损八百,也要压下胸膛的伤势,竭力自己站起来,趁机逃离。

他空中发力,不顾胸口一阵烧起来的痛苦,眼瞥着左右景象,见自己飞出了绿洲边缘,又惊又喜。

他已盘算好了,落地之时跳起来,随后……

然落地之时,左右上下皆有声音接近。

四个雪狐,虎视眈眈,围了上来。

入侵者绝望,已蓄满灵力地双腿一松。

“你是哪个部族的?带走我的附属族族精,有何目的?”湖边,林涟漪问道。

无数道看热闹的目光望着这里,落在他身上,有的漠不关心,有的流露满满恶意。

入侵者心中暗叹一声,面容轻微一抖,露出一个不算谄媚得令人厌恶,又不算坚强不屈令人憎恨的表情,尽量平静地答道“我是漠族一个部族的,但是哪一个部族,恐怕便是我说了,你们也不认识……”

“你说了这么多废话,还不如把你们部族的名称交代一下,管我们知不知道?”思故冷冷道。

“快说!”雪狐板着冷面,催促道。

“旦迷族。”入侵者只好有些不情不愿地答道。

“这是什么部族?你们可知道?”林涟漪微微皱眉,扫视周围附属族,问道。

此言之意不在问其他附属族,他们历来不出暮雪千山,定然是不知晓的,她意在观察这个旦迷族族人的神情目光。

“不知道,你们知道吗?”一雪狼回过头去,问她的同族。

“怕是什么不出名的,只会偷鸡摸狗的小部族吧?”一雪狐嘲讽一笑,似是有意地瞥了眼林涟漪的神情,目光又落在入侵者身上,道,“是以,被洛郸族赶到如此偏远之地。”

入侵者面露气愤,却不敢怒骂,只冷冷道“旦迷族是西北大漠之中最强大的几个部族之一!”

倒不必林涟漪观察,他自己说出来了。她微微一笑“算是我们孤陋寡闻了。”

入侵者低低地哼了一声。

林涟漪笑意更盛“我是说,这么大的部族,竟然培养出你这偷鸡摸狗之徒,是我孤陋寡闻了,还以为大部族中的族人至少做什么事都是光明正大的。”

入侵者大怒,这一次忍不住骂道“我偷鸡摸狗?那么你们是丧家之犬!恰好便宜我偷鸡摸狗了!”

“你说什么!”雪狐妖族怒道。

雪狼诧异,众附属族诧异。

不料雪狐妖族下一句语出惊人“有主族在,我们就不是丧家之犬!你们几个没有信仰的东西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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