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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百分百冤家》


第一章

铃……黄明雪在黑暗中分毫不差的伸手按掉了闹钟,她总是会在清晨第一道曙光照进她房间之前起床,不论是在酷暑或是冷例的寒冬,早在三年前开始她就已经学会不再对此事抱怨挣扎,毕竟这是她自已的选择。

她手脚俐落地梳洗完毕,将及肩的头发扎成马尾,换上她这三年来一贯的打扮,长袖衬衫加牛仔裤,前后总共花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她快速地跳下楼,母亲已在厨房亮起了灯,忙着做早餐。

"早啊,妈。"她在饭桌前坐下,望着桌上五、六样小菜和热腾腾的一小锅饭,"嘿,今天我又慢了你一步。"

"够早了啦,以前你爸爸也差不多是这时候起来,你才接手几年而已,不要就想把全部人都给赶过去。"妈妈背对着她,正把最后一样的炒蛋盛在盘子上。

"是,是,是。"她吐了一下舌头,开始拿碗筷。

"背着你妈吐什么舌头?"前院门口传来一个苍老又威严十足的声音,是阿雪的爷爷。

"阿公,早。"

"不早啦,我都已经在小学跑了好几圈回来了,"阿雪的阿公脖子上挂了务毛巾,bvd的汗衫加短裤果然是刚做完运动,瘦削但结实的身材和满脸的风霜之色,是几十年来当渔夫所打出来的成绩。

阿雪替她阿公添了碗饭,又帮他拉开椅子,嘻皮笑脸道:"全世界就是阿公你最早,来来来,吃饭了。"

阿公就是装得再严肃也骗不了阿雪,从小到大,全家没有人不把阿公的话当圣旨,家里几个孙子辈的,在阿公面前更是连话都不敢多说两句,更别说是跟阿公开玩笑,偏偏只有阿雪不怕,小时候大家躲阿公躲得远远的时候,只有阿雪一个人敢让阿公抱着到处去玩,甚至连渔船也破例在停泊休息的时候让她上去过。

三年前阿雪的爸爸在一场意外中身故,留下整个鱼市的批发生意,三个哥哥一向在大都市里做生意惯了,对那般鱼腥味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更何况要一辈子继承,阿公和阿雪的妈商量过后,便打算把市场给顶出去。结果是当年只有二十二岁的阿雪,在没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把原来在大公司的工作辞掉,主动回来接手。

在众人的反对声浪中,仍在当家的阿公独排众议,决定放手让她一试。三年下来,阿雪果然在阿公亲自教授之下,从一个门外汉,转变成对鱼类生态了若指掌的专家。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不论是跟打鱼的渔夫、批鱼的渔贩们都相处得很融洽。她可以跟渔夫们谈风浪大小谈潮汐变化,跟渔贩谈市场景气,混得熟到连人家家里女儿还没嫁,媳妇多不孝等琐事都知道,一年到头各式的帖子堆起来有一本书高,哪一个渔家、渔贩家里添丁嫁女儿乔迁绝对少不了她。鱼市场上她作风豪爽明快,对渔家不苛刻剥削,对渔贩也不乱抬价格,打了二、三十年鱼的老渔夫们,谁都买她的帐。

"阿公,妈。我要走了!"阿雪一放下碗筷,就赶着要到市场去。

阿雪她妈立刻从厨房追了出来:"车开慢一点,没有人在后面赶你的!"

"知道了,走了!"

阿雪开着她的客货两用车,赶到渔市场时,天都还没亮,但这儿已经是一片人声鼎沸的兴盛景况;阿雪匆匆和众人一一打过招呼,一边进入她三坪不到的办公室,她的办公室和其他办公室只有薄薄一层夹心板墙之隔,里面一张大木桌和后面几个放得满满的铁皮制档案柜,她从没有费心去装潢办公室,宁愿将这些钱用在给员工更好的福利,因此整个办公室并没有什么个人色彩,她把自己的私人需求放到最低,装潢舒适的办公室也许有益她的心情,但对公司的整个运作并没有太大影响,她宁可舍弃。阿雪腰也没弯地甩掉了球鞋,套上放在办公桌旁的黄色雨鞋,精神奕奕地开始一天的工作。

"阿雪,北平馆的江老板和大厨来了!"阿财探了头进来喊她,顺便把今人的进货报表丢进她的桌上。

阿财曾经是阿雪的小学同学,高中毕业后上船补过几年的鱼,后来在一次台风中失踪了好几天,差点儿遇难后,他老婆便再也不许他上船,两夫妻正打算到渔市场批点鱼货去卖;没想到就碰到了刚接手渔市生意的阿雪,三人聊了半天,阿雪便请了两夫妻一起来帮她的忙,阿财这三年下来已经成了阿雪最得力的助手之一,而他老婆小敏更是把帐管得有条不紊。

阿雪拿起报表夹,速读似的看着今天的入货,一边回答阿财:"你先带他到处看看货,我一下子就过去。"

阿财答应着走了,阿雪快速地翻完了入货,同时打开抽屉,抓了二包烟、槟榔和打火机分别塞在口袋埋。她其实不抽烟也不吃槟榔,但她总是准备周到,掏烟点火的动作比谁都快,她一边吸着二手烟,一边和那些老烟枪渔夫们闲聊,他们往往一根烟还没抽完,就已经把鱼货全部给她了。

阿当手上挟着报表夹出了办公室,照惯例必先请人备好上品热茶和点心,让她和刚下船的渔家喝上几杯,接着再到加工室和那些附近请来帮忙拨虾壳、蟹脚的欧巴桑们问好,最后才到外面看一会儿雄哥的喊价情形。雄哥耳朵上挂着麦克风,嘴巴正快如闪电地喊着价,一边注意下而买主的动静;雄哥老远见到了她,便朝她做了个手势,阿雪会心一笑点了点头,看来今天照例生意很好。

"江老板你好,请坐,请坐。"阿雪主动和又高又壮满而红光的餐厅老板握手寒喧。

"我有听说过黄记的老板是个女孩子,可是没想到你这么年轻。"江老板一见她就露出十分惊讶的神情。

这个表情阿雪在初见面人的脸上见得多了,她也不以为意,轻轻松松便将话锋一转。"看过货了吧?有没有什么问题?"

"大致上没什么,种类又多又新鲜,刚看了你们一批青衣,啧啧啧,简直跟活的设两样,我打听过你们是渔港最大的批发商,看今天这个规模果然不错。"

"多谢江老板夸奖了,以后黄记的生意还要请你多照顾。"

"哪里,哪里。"江老板忽然顿了一会儿,接着有些迟疑的开口,"我是比较心直口快,没别的意思,黄小姐你结婚了吗?"

阿雪没料到他忽然有此一问,不禁一楞,"还没有。"

"那就你一个人照料这么大个市场?"

"也不能说是只有我一个人,我请了很多很有能力的帮手。"

"你客气了,你一个女孩子能做到这个程度就是很了不起了,天天闻这些鱼腥味,有人躲都来不及了,那能像你这么能干,不但做得有声有色,还能再扩充规模。别的不说,就说我那个女儿吧,平时要她到餐厅帮忙点菜、带台她就叫苦连天了,还没要她洗碗端盘子呢!"

"令千金是金枝玉叶,不像我们本来就是渔家出身的,从小捡鱼、晒鱼,风吹日晒惯了,况且这些事也不算什么。"

"黄小姐太谦了,这么能干的女孩子,男朋友也一定很有成就吧?"

阿雪只是一笑不答,她认为自已还没有和江老板熟到这种程度,没必要把这些私事端到台而上说。

江老板毕竟也是圆融之人,他也自知一时口快问得多了,当下立即把话题转回生意上了。

等到忙完一天的工作,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了,阿雪和小敏照例对完了帐,便开着车子回家。下午是她的私人时间,有时她会到市区看场电影,或陪阿公下盘棋。不过绝大多数时候,阿雪是会带着钓具、开着车到附近的海域钓鱼,阿公有时兴起会跟她一起,但多数她总是自己一个人。

她赢得了渔港区众人的尊重和信任,但除了阿公之外,回到她真正的故乡以后,她反而没有了朋友。在渔港,她很习惯一个人独处,对她而言那不算是孤寂,反而是让她从每天渔市场的吵杂中沉淀下来的原动力。这四年多下来,渔港附近大家也都了解她的习性,因此若是在海边发现她的身影,也都没有人会去打扰她。

阿雪一直以为自己平静无波的恬淡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想到却被一个消息给打乱了。

这一天,渔市一如往常是热闹而繁忙的,阿雪自己出去送了一批货,等到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市场门口居然塞车,她的小货车卡在市场门前五十公尺左右就再也动弹不得,阿雪不禁纳闷,这里就这么一条路,也是唯一可以上下货的地方。她一向要求员工无论如何都要保持畅通,而今天这个情形是三年来绝无仅有的一次。

整条巷了里又吵又乱的喇叭声大作,她再也耐不住性子,便了了车走回去看究竟。她一到门口便明白怎么回事了,一辆硕大无比的加长型白色bmw470正不偏不倚的挡住市场大门,阿雪不禁火气涌上,是哪个财大气粗的家伙这么不上道?

她记住了车牌号码,急步回到办公室拿起播音器,大声喊车主立刻去移车。她一出办公室这才发现阿福伯、阿财通通不在现场,难怪整个场面乱得没人控制,而小敏也不在自己的办公窒,她居然在下货区指挥工人搬货下仓。

"小敏,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下货,其他人呢?"

"阿雪你总算回来了,我快忙昏了……"小敏一见她便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阿财呢?门口挡了一台bww,外面车子都进不来,到底怎么回事?"

"阿财和福伯现在就是和车上的人讲话,进去好久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事……"

阿雪皱眉道:"你先进去叫车主出来把车开走,再找小林去帮我把车开回来,现在还停在巷口进不来,我看完这批货就进去。"

阿雪接进货单,一边点着货,一边看着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急急忙忙地跑出去移车。接着她又看到一个穿着米白色西装的家伙,正好整以暇地从会客室走出来,他整了整衣领,接着便倚在会客室的门口君临天下似的打量整个市场。阿雪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全是因为那个公子哥儿的脸上就是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气,好像这个市场是他的一样,真是叫人看不就忍不住有气。

阿雪点完货正要进会客室,没想到就在此时好戏上演了。那是刚来打工没多久的夜校生阿聪,他正搬着一大篓的乌贼打会客室门前经过,生手加上脚滑,使他分毫不差的就在那个一脸高傲的家伙面前滑了个四脚朝天,顿时乌贼、碎冰、水渍四处飞溅,弄得两人一身都是,阿雪见到他的浅色西装变成了灰白花的西装,再加上他一脸错愕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就算他是个再重要的客户也罢,今天反正是把他给得罪了,谁要这家伙穿着这一身到渔市场来,怪

他自己没常识,算他活该倒楣。

"标准的公子哥儿。"这是阿雪对他的第一印象。

阿雪、阿福怕及那个乌贼先生,还有他的随行人员一共六个人,在会客室重新坐走之后,乌贼先生还在用他那条范伦铁诺的手帕揩身上的污渍。阿雪简直要瞧不起他了,这家伙究竟还是不是个男人?

乌贼先生随行的一个较为老成持重的人开口了:"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敝姓庄,是冠凯集团旗下的远景建设公司开发部经理。"

阿雪和阿福怕接进他递来的名片,阿雪只是快速地瞄了一眼,她现在肯定这些人不会是来买鱼的。四人大致介绍了一下全都是些经理主任级的人物,而看来最年轻的乌贼先生居然是总经理。

"这次我和我们总经理来就是为了这个渔市场和这附近的地皮。我们公司已经有一套很完整的计划。要重建这个社区,除了度假中心之外,整个周边都要重划成餐厅和其他游乐设施以吸引更多的观光客,必定可以带动整个地区的经济发展……"

"等一下,等一下,是谁答应你们要卖地?附近有人卖地了吗?"阿雪忍不住打断他。

正在折衣服的乌贼先生停下动作,有些奇怪地看了阿雪一眼后,继续折衣服,全不当她一回事。

庄经理楞了一下,显然是料想不到她会有些问,"我们还没有开始作业,但面积最大的是黄记,因此我们首先来拜访黄小姐。"

"嘿,你们公司都还不知道我们要不要卖地,就已经先计划的好好了,要是我们不卖呢?"阿雪冷冷地道。

这时乌贼先生总算是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她。

"黄小姐的意思是怎么样?"

"我不知道是谁透露这个错误的消息给你们,但是在你们出现之前,我想都没想过要卖掉渔市场。"

这时乌贼先生终于如大梦初醒般的开口了。"价钱方面大家好商量,我不会占你们便宜的。况且这个开发计划对你们渔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相信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不会拒绝的。"他的语气很慵懒同时又是一派施舍的口吻。乌贼先生生长了一张长方脸蛋,斜挑的剑眉,挺直的鼻梁,唇红齿自,他那双狭长的凤眼,不勾人的时候,就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我是不可能卖掉市场的。"阿雪气死了他这种用钱砸人的态度,表面上却还是维持一向的冷静自持。

"你再多考虑几天看看吧,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庄经理,你把我的名片,以及我们的饭店地址给黄小姐,到时黄小姐改变心意的话,随时方便找到我们。"乌贼先生颐指气使他说道。

阿雪接过名片,原来这个只会发号施舍的公子哥儿有个十分气派的名字叫程步云。不过当阿雪一溜眼看到旅馆的地址,便立刻改口说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我得回去跟家里长辈商量一下。因为产权还是在我祖父的名下。"

"那是当然,黄小姐如果做好决定,你知道怎么找我们,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庄经理说道。

"那就不送了。"阿雪冷淡的说道,并立刻迫不及待的站起来,她已经被这些人浪费太多时间了。

阿雪让阿福伯送他们出去,乌贼先生小心翼翼走着,深怕脏水再溅到身上,阿雪看了他这副样子简直呕心。

"阿雪,怎么你打算卖掉市场?"一向话不多的阿福伯送走下太后,一进来就劈头问她。

"没有啊!怎么可能。"

"真的?可是我看你后来好像改变了态度……"阿福伯马上松了口气,但又不禁怀疑。

"我看到他们是住在刘先生的饭店里,你光看那小子的派头,就知道他一定是住最贵的房间,难得来一个这种客人,我怎么会不让刘先生多赚几天的房钱,好歹他也是我们黄记的大主顾之一。"

阿福伯忍不住大笑出声。

"开玩笑,这班家伙这样随随便便一来,就以为我们巴不得马上把地卖给他们,未免太小看人了。我要是不给他们一些教训,简直有违我做人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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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就这样在阿雪不置可否的态度之下,让乌贼先生那一帮人误以为她已经默许,便开始在一旁测量。评估瞎忙了起来,阿雪只是冷眼旁观,既不干涉,也不点破。

几天之后,适逢休市后的第二天,天没亮市场就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道,乌贼先生他们又是原班人马,衣冠楚楚地不到十点钟就来了,小敏照例端了四杯茶让他们到会客室坐,阿雪还特别交待了不许其他人进去做陪,摆明厂子是要让他们干等;她固然是忙,但也是故意慢慢磨蹭,摸到了将近十一点半,这才假做匆忙地进了会客室。

"不好意恩,让你们久等,实在是今天太忙了。"阿雪单独一人进了会客室,她很虚伪地笑道。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早料到黄小姐今天一定很忙,我们可以再等会儿没关系。"那个老成又肥胖的庄经理道,可是阿雪看那乌贼先生分明就是等的一脸不耐烦。

"哈!若真要等到我不忙,可能要等到晚上,我们还是现在谈吧!"

"好,那这份是买卖的契约书,所有条款都详细地列在上面,这个价钱和条件是很优惠的,别的公司绝不会出这个价码的。黄小姐请过目,咦?黄小姐不需要律师在场……"庄经理递进一大叠的资料。

阿雪把契约书打开只草草地瞄了一眼,便随手往桌上一放,她微笑道:"这件事我一个人就可以处理了。"

"黄小姐果然够爽快,这么大的事,一个人就拿定主息,那不知道您需要多久时间研究契约0呢?"庄经理奉承的说。

阿雪轻笑了两声,"你可能会错意了,我之所以这么干脆,是因为我们根本不打算卖。"

"什么?"乌贼先生闻言立刻跳了起来,错愕地盯着她否。

"我想我说的够清楚了,我不会卖掉市场。"

"你……你这不是在耍我们吗?"乌贼先生那张俊美白皙的脸气得都发青了。

阿雪不说话。只是挑衅地和他遥遥对望,一脸摆明了"你能奈我何"的表情。众人面面相觑,全然无法理解情况怎会如此急转直下,那天明明还很有得商量,今天却整个变了卦,庄经理见状,眼看场面就要僵了,立刻打了圆场。

"总经理先别动气,我想黄小姐不是那个意思,应该是还有什么条件黄小姐不满意……"他转过头对阿雪道:"黄小姐是什地方不满意,我们可以再提出来讨论。"庄经理一边安抚着乌贼先生,一边还想搞定阿雪。

"跟什么条件都没关系,是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卖。"

"既然你一开始就没打算卖,那你让我们在这里浪费这么多时间是什么意思?"乌贼先生铁青着脸质问她。

"你们难得来一趟,多玩一阵子不是挺好的吗?这里的风景对你们而言,想必是很不错的,否则你们又怎么会想盖度假中心?"阿雪才说完就着到八只眼晴全都锐利地瞪着她,尤其是乌贼先生显然巴不得把她生吞活剥。然而阿雪可不是被吓大的,这区区四个看起来养尊处优,缺乏锻炼的都市人对她黄明雪而言,又有何惧。

这天她刚从市场问到家,居然看见北平馆的江老板赫然在坐。

她带着几分诧异进了屋里,先各客气气地和江老板寒喧了几句后,便开门见山的道:"怎么让老板有空来坐,不知道是什么事?"

江老板哈哈一笑,"黄小姐你有所不知,今天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黄老先生,和黄太大的。"

阿雪不禁一愕,"找我阿公?"

阿雪她妈妈立刻接口道:"是啊,江老板是来拜访阿公的,跟你没什么关系。"

她转头看了阿公一眼,想得到一点点讯息或暗示。阿公却装作没看见。阿雪有几分吃惊,不禁楞了楞。有她在坐,方才相谈甚欢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安静,阿雪很有自觉,不得不自动退场。

"那……你们慢慢聊吧,我先上去换衣服。"

"黄小姐你忙你的,不用招呼我。"

阿雪狐疑着上楼,才走到一半,便又开始听到他们的说笑声,她实在想不道江老板来的目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等到阿雪再下楼时,江老板已经告辞了。阿公在客厅喝着茶,阿雪她母亲则在厨房清洗茶杯。

阿雪见状,赶忙坐到阿公身边咬耳朵,"现在妈听不到,赶快告诉我,江老板怎么会到家里来,他想要干嘛?"

阿公正要回答,阿雪她妈已经站到客厅和厨房相接的门边,"不用这么小声,我已经听到了,江老板来替你介绍朋友的……

"啊?"阿雪不禁大叫一声,脸也垮下来。她早该知道那天江老板问了她那么多不相干的私事,一定没安什么好心眼。

"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所以刚刚才连忙赶你上楼,省得对江老板不好意思。"

"我不要。我才不要去相什么亲呢!"阿雪立即宣布道。

"没有人问你的意见,阿公和我已经决定了。"阿雪她妈道,"你也二十五了,连个男朋友也没有,你倒还是副没事人的样子,只好我们来替你想办法。江老板提的那个人很不错,人家在台北开了好几家连锁的咖啡后,家世人品也都不错。"

"你有见过了?"阿雪质疑道。

"我没见过,今天江老板才提的,我怎可能见过。"

"那你怎么知道人家家世人品都不错?"

"江老板是这么说的。"

"是咧,是啊,江老板现在是在做媒啊,如果不说得好听一点,谁愿意相亲啊,所以说,不一定准。"阿雪辩道。阿雪她妈一下就看穿她的诡计,此时她只要有一点迟疑,就再也压不动阿雪,于是她立刻接口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江老板说的准不准,所以才要去相相看。"

阿雪见妈妈这一方反驳无效,便转攻她阿公,"阿公,这事你也同意吗?"

"我……"

"阿公当然是希望你早一点找到对象,不要当一辈子老姑婆。"阿雪她妈对着阿公道,"对不对,爸!"

"这……这是当然的。"

阿雪无助的看着阿公,阿公只能莫可奈何地回看她。阿雪在她妈软硬兼施的逼迫下,终究还是被赶鸭子上架去相亲。而她唯一的条件是不要她妈妈或任何长辈作陪,同时要求对方也是单枪匹马的来,省得两方人马浩浩荡荡的这么往餐厅里一坐,一看便跟相亲没什么两样。她照例比约定时间早十分钟到达约定的咖啡厅,她一个人喝着冰开水百般无聊地等着,同时亦不时注意着大门的动静。

就在此时,乌贼先生和他的跟班,那个她连头衔都记不起来的什么主任一起进了咖啡厅,而且正好被带到她正前方的位置上,她赶紧低下头,希望他们没有看到她,实在想不道他们为什么还没走?而这服务生也真该死,这么多空位置不带,偏要让人都挤在一处。

然而天不从人愿,乌贼先生看见她了。没想到平日男人婆一个的黄明雪,打扮起来居然还不差。他眯着眼睛打量了她好一会儿,这才嘻皮笑脸走了过来,他想知道是谁会让她如此盛重其事的打扮。阿雪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简直是如坐针毡,头皮发麻。

"真巧,这不是黄小姐吗?你打扮成这样,我差点认不出来,是跟男朋友约会吗?"

"不干你的事。"阿雪对这人实在没什么好感,

"你为什么还没走?"

"黄小姐你忘了,承你的贵言,要我们在这里多玩几天,好欣赏美景。"

"哼,我们这个小地方玩了二个多礼拜也够了吧!我看你是另外有什么阴谋吧!"

乌贼先生脸色变了一下,他勉强笑道:"黄小姐又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是啊,我是小人,不过我这个小人却是有原则的,只要人不犯我,我便不犯人,如果你不是另有所谋,站在本地人的立场;我当然欢迎你来玩,不过要是让我知道你有什么阴谋诡计,我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黄小姐言重了,我算是见识了你们地方上的团结,这个计划我已经放弃了,虽然这是我接掌公司以来的第一件案子,但是我不会因此而怪你的。"

才怪,阿雪听他的语气分明就是很怨,"是啊。是你这个大少爷搞砸的,谁也不敢说什么吧!"

他有些讶异,"你调查过我了?"

"没有,也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我想一般除了家族企业之外,大概也没什么人敢用你这个沉不住气的公子哥儿来当总经理吧!"

乌贼先生的俊脸顿时一阵青,一阵白,他忍着气道:"如果我记得没错,黄小姐不也是继承家业的吗?"

"我是,不过我们只是卖鱼,小本生意。不像你们是动辄上亿的土地买卖,经不起赔,你们家人的胆子和勇气可真够大了。"

这程步云给她这一顿抢白,居然是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僵在当场下不了台,他长到这么大年纪,一向得意顺遂,几时受过这等活气。况且比起吵架讽刺人这等本事,他又怎及得上阿雪从小在市场长大龙蛇杂处的背景,她只是不说,若真要骂起人来,阿雪值的污言秽语又岂会少了。

就在此时一个戴金丝边眼镜微胖的年轻人从大门进来,正四处东张西望在找人。阿雪猜想十成十是她等的人到了。程步云也看出她的反应,便道:"黄小姐,看来你的的人到了,那我先走了。"

"嗯!"阿雪应了一声,巴不得他快走,省得一会儿又要解释这许多,她尤其不希望程步云知道她是来相亲的,那多没面子。

程步云回到自己的座位去,不断地观察着阿雪和她约会的对象,他没花多久的时间,就搞清楚这二个人是在相亲。嘿!他早该想到了,像黄明雪这等悍妇,如果不是用这种方法大概也很难嫁得出去。他一边冷笑一边看着两人有些尴尬笨拙的谈话,忽然心生一计,反正两人之间的梁子是已经结下了,他为什么不利用这个点子来整整黄明雪呢?

阿雪和江老板介绍的对象应酬着,心中却直喊无聊,老大!跟乌贼先生吵架都比这个有意思,至少她不会一直想睡觉。阿雪无奈敷衍了将近一个小时,她极力婉拒吃晚饭的邀请,就这样结束了她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相亲。下次谁再要我相亲,除非把我绑着去,阿雪愤愤的这样告诉自已。

一艘远洋渔船刚进港,冷冻柜把整个市场挤得水拽不通,人手不足的情况下,阿雪也帮着搬货。忽然看见乌贼先生和他的跟班正笔直地朝她走来,阿雪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探头看一下那台740有没有挡到出入口。

还好,这次总算学乖了,没再把车乱停,否则阿雪可不保证自己会有什么举动。阿雪把手上的箱子放下,两手交叉在胸前,摆出了十足的防御架势等着他。

他又是一套浅色系的昂贵西装,也许他自认很潇洒,可在阿雪眼中看来,任何人若是一再地如此打扮到市场来,还是学不了乖,必定是愚蠢至极。

"你又来干嘛?"

"黄小姐这么快就忘了?你不是说如果我纯粹是来观光的,你会很欢迎的吗?"

"你观光观到市场来?"阿雪不可置信地道。

"你们家的鱼市场是这个海港最重要的地方之一,当然要来好好参观一下罗。"

阿雪足足盯着他几十秒,想要从他脸上读出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样,却只见他装得一本正经地回看她。阿雪可没闲工夫和他对峙下去,反正谅这小子在她的地盘上也变不出什么把戏,"你就自己慢慢看吧,我们可没有空导览。"

"请便,你忙你的就好,不必理我们了,"

于是阿雪一边忙着,一边还要分心监视他,只见他一副大老板出巡的派头,对着各处问东问西,众人正忙着不可开交之时,偏偏他又问题一堆,而且问话方式又极为无礼傲慢,不禁都是心中有气,但阿雪没有赶他走的意思,大家弄不清楚阿雪的态度,只好敷衍着他,倒也不好当面得罪。

九点半厨房敲了钟开出点心,两个欧巴桑抬着一大锅海鲜米粉汤放到了厨房门口的地上,所有工作人员顿时紧集较熟识的客人。渔家也都各端了一碗给他们,有的坐在厨房前的椅上,有的索性就蹲在地上吃起来。

程步云和他的跟班见在场的众人,突然全停下工作跑去吃东西,都是一脸愕然,手足无措地站着,阿雪见状,便吩咐小敏感了两碗到会客室,请他们过去吃。程步云望着那碗热气腾腾白白短短的米粉汤上浮着许多的花枝,虾,蛔类什么的,有些迟疑,他这辈子还没有吃过任何放在地上的东西,况且还是跟外头那些三教九流,中下阶层的人吃的是同一锅,他拿着筷子始终未动。一旁的郭主任却已经吃得稀哩呼噜,还频频赞好,完全投空注意到他的迟疑。

他很纳闷这种粗糙的食物会有什么好吃?接着他看到黄明雪也自行蹲到地上盛了一碗,就在那班工人坐着的长椅上坐下,和众人有说有笑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黄明雪都能,凭什么我程步云不行。好强心里作祟,他把心一横,动筷吃了一大口。这一入口,便发觉这米粉汤真是人间美味,不但汤头香味四溢,尝起来鲜美绝伦,配料更是十足的海港本色,各色海味加起来只怕有近十多种。他很快的吃完了一碗,还觉得意犹未尽,但要他自已再蹲到地上去装一碗却是万万不能。

阿雪他们则是快速吃完又工作了起来,直到将近二点钟大潮逐渐散去,他们才休息吃午饭,程步云见阿雪并没有随大家一起吃午饭,反而一个人走回自已的办公室,他立即快步跟了上去,在门上轻敲两下。

"黄小姐?"

阿雪整理着桌上的报表,只抬头看了他一眼,手却没停过。"你应该看的差不多了吧?"阿雪语气中送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是差不多了,我请你吃饭吧!"

阿雪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个人分明是恨死我了,干嘛突然想到要请我吃饭?不用说一定没安好心眼。"不用了,我一向不吃午饭的。"

"哦,是吗?"程步云一脸的不信。

"没错。"阿雪脸不红气不喘的撒谎道,此时她已将桌面清干净,站起来弯下腰正要脱雨鞋,才想起程步云还没走。"你还有事吗?"

"黄小姐既然己经下班了,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当我的导游,带我去各处走走。"

阿雪这时不禁坐了下来,她皱着眉看着他,"我不认为我们的关系是朋友,所以我不觉得你是真心希望我当你的导游,你到底什么目的,爽爽快快说出来,大家都比较好办。"

"买卖不成仁义在嘛,你不把地卖给我,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黄小姐你又何必太拘泥。"程步云强笑道。这黄明雪果真是个不好打发的厉害人物,也许他该改变一下战略。

"你既然不肯说,我也不可能逼你,那就这样了,你请吧!"阿雪不再理他,遥自在桌下换回球鞋,站了起来准备下班。

"呕,呕,黄小姐……"程步云绞尽脑汁想着要用什么借口来继续。

阿雪走到了门边,站着等他出来好关门。"黄小姐,其实我之所以一直待着不走,当然不会是因为要欣赏风景……"

"你总算肯说实话了。"

"我……我是因为……因为我……我喜欢上你了!"

阿雪知道自己吃惊的表情一定是十分夸张,但她就是没办法控制,这家伙是疯了还是怎的?

"对……我喜欢你,我……对你一见钟情,我希望能跟你进一步认识,让我们多了解一下彼此。"程步云越说越顺,简直连自己都要相信这是真的了。

这家伙第一次跟她见面的时候,根本骄傲的没把任何人看在眼里,他会对她一见钟情?当面撒这漫天大谎,连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更何况要骗她黄明雪。但阿雪下意识地问道这种事,于是她退了好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不太可能,你可能弄错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阿雪开始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在无意中有什么行为误导过他。

"不会错的,你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女性,能力和智慧兼备,我相信我们一定很适合……"

"不……不必了吧,我想我们不适合……"一点都不适合,真的。"阿雪紧张他说道。

"黄小姐,你先不要这么快拒绝,你还不够了解我,我相信我们在一起之后,你对我的印象一定会改观的……"她正在绞尽脑汁要如何拒绝,这时办公室的门旋风似的被推开,闯入了一个救星。

"阿雪,要不要去打球?我们在小学操场斗牛,现在少一个人,你去不去……"那是隔壁里氏的儿子阿荣,他和阿雪的交情一向不错,目前还在海专学校读书。

"啊!你有客人啊?那算了……"急性子的阿荣一见到程步云,转身就要走,硬是给阿雪拉了回来。

"去,我当然去,我们约好的嘛。走,走,走。"阿雪巴不得有这个机会脱身,自是忙不迭的答应,她一边勾住了阿荣的手臂,一边跟程步云挥挥手,"抱歉,我约了人打球,差点忘记了,我先走了……再见!"

"黄小姐……"

被阿雪勾住了手臂,急急忙忙就往外拖的阿荣,根本还搞不清楚状况。两人走到了市场门口,阿荣才想到要问,"那个油头粉面的漂亮小子是谁啊?"

"就是那个来自台北想买地的建商……"

"建商?可是我明明听到他说什么喜欢你,跟你很适合,这些有的没有的……"阿荣怀疑地看着阿雪。

"那是他被热昏头了,"随口乱说的,你可不要给我四处宣传。"阿雪先行警告他。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阿雪十分坚决他说。

"害我还以为你终于有人追了呢!"

"你讨打啊!"阿雪打了阿荣肩膀一记,"什么叫终于?"

两人火速地边说过走,阿雪完全不给程步云有一丝丝追上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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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阿雪在下午收市之后,便带着书和钓具逃到海边,自从程步云他们来到渔港惹出这么多事以后,她就没有来钓过鱼,而在昨天那一团混乱之后,她认为自己必须要好好静一静。

她将钓竿上饵固定好后,便照例撤手不管,开始坐在一边的大石块上专心看起书来,就在她享受这份平静没多久后,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逐渐接近中,很可能是一般的游客看到风景不错,停下车来歇歇脚,一会儿便会离开。阿雪也不理会兀自看自己的书,但那脚步声竟是越来越近,终至停在她的面前。

"黄小姐。"

阿雪将书移开了一点点,看到了一双精致的浅咖啡色皮鞋。

又是他!阿雪实在很想告诉他去换掉那一身昂贵的名牌衣物,他这身打扮在渔港真的是很突兀,比平时那些周末假日才会涌进来的观光客还要怪异;但想归想,这个台北来的公子哥高兴怎么穿不关她的事。

"黄小姐,我打听了好久才知道你出来钓鱼,又在海边转了好久才找到你。"程步云刻意装出一副可兮兮的样子。

阿雪却不为所动,"你找我有事吗?"

"我昨天和你说的话,难道你连一点感觉也没有吗?"程步云用他那双狭长而深情款款的眼神看着地道。

"很抱歉,我不习惯莫名其妙和敌人成为朋友。"

"莫名其妙?我一点也不觉得莫名其妙。我是真的被你深深吸引,不论是你的外表,你的聪明机智……"

阿雪忽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这个家伙说话一定要这样恶心吗?她才离开台北三年,难道现在的台北人都是用这种装模作样的方式说话?而且她压根儿不相信程步云会真的喜欢上她,他们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

阿雪把书放下,决定把话跟他说清楚。

他却瞄到一眼她的书,大惊失色道:"咦,你看海明威的书?"

阿雪看他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怎么,不行吗?"

"不是……呕,你……你看得懂吗?"阿雪双眉一扬,怒火中烧,这家伙简直污辱人,她黄明雪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轻视过。

"我刚学识字没多久,还好这本书生字不太多,我还勉强看得懂。"阿雪冷冷地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程步云听出她语带讥刺,不禁有些窘迫,这个黄明雪果然是很难搞;凭他程步云,光靠外表和身家,自懂事以来,他只要是开口,还没碰过钉子,他也不希望在这个小渔港里被黄明雪坏了纪录。

"是,是,是,我们这些卖鱼的,不可能看得懂海明威,我很有自知之明;事实上这本书我也不是拿来看的,我是用来挡太阳方便睡觉的,这样你满意吗?"阿雪说完便把书往脸上一盖,躺在岩石上装睡,不再搭理他,对他一旁自言自语似的道歉之辞,完全充耳不闻。

这一假装没想到弄假成真,阿雪居然真的睡着了,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半;阿雪一下惊醒,她错过了晚饭时间。回到家她妈妈不免又要叨念了,都是那个公子哥儿害的。她懊恼地赶紧跳起来准备收东西回家,她收拾着散落在地上的钓具。书籍等等杂物,这才发现那个乌贼先生居然也躺在旁边睡着了。

这家伙真是疯了,阿雪心想。天生的好心肠,让阿雪不至于真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不管,只好把他叫醒了。"喂,天黑了,要睡等回饭店再去睡。"

"嗯……现在几点了?"他揉着眼睛一脸大梦初醒的模样。

"快七点了,你赶快回去吧!这海岸上越晚会越冷的。"

"嗯,我先送你回去吧!"

阿雪楞了一下,想不到这小子在神志都还不很清楚的时候,还会先想到要送她回家,"不用了,我自己有开车来。"

"是吗?那请你送我回饭店吧,刚才我本来想会和你聊很久的,所以让人把车先开回去了,我现在没有交通工具可以回饭店。"

"什么?"阿雪吃惊得嘴巴都合不起来,忽然发现自已上当了。而那纨绔子弟却只是故作无辜状,用纯洁的眼神笑吟吟地望着她。

阿雪没好气地把东西摔进得后车厢,再用力刷地一声拉上了车门。"上车!"她几乎是用吼。

程步云立刻爬上车,一路上阿雪都板着脸,车子开得很快,像是后面有人在追杀一样,一到饭店门口她一个急转弯,漂亮的在石柱门前紧急刹车,她看都不看他一眼,便道:"下车。"

程步云才一下了车,阿雪瞪着他,不发一言地用力拉过车门,毫不留情的在他面前把门给甩上,她加速催着油门,扬长而去。

程步云讨了个没趣,讪讪的进了饭店,才一进房间,郭主任就急急忙忙进了上来,"总经理你怎么到这时候才回来,你又交侍了不能打行动电话吵你,害得我急死了。"

"到底什么事?"

"董事长和夫人都亲自打了好几通电话来,问你为什么还不回去?"

"我会打个电话回去跟他们解释的。不过我暂时还不回去。"

郭主任打量他上司那件价值不裴的昂贵西服,现在已经皱得不像话。他知道程步云巴巴地一早赶到渔市场是为了见她、下午开着车在海边绕好大圈,也是为了找她,郭主任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大起。"您该不会是为了那个黄小姐所以才……"

"没错,我是为了黄明雪才继续留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小渔村。"

"可是,总经理……那个黄小姐虽然是长得还满漂亮的,但毕竟只是个卖鱼的……"

程步云看着郭主任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忍不住大笑出声。"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程步云解释道,"认真说起来,黄明雪是还见得了人,但是我怎么可能会对那种中下阶层的男人婆感兴趣,我当然不是爱上那匹悍马,而是要让她尝尝苦头。"

"那您的意思是……"

"没错,我要假装追求黄明雪,等到她爱上我以后再一脚把她踢开,让她也尝尝被人耍的滋味,谁叫她要先耍我们。"

郭主任看着程步云,虽然觉得这个主意既幼稚又可笑,也只有他们这个靠着小开身分,当上总经理的天才上司才想得到,况且那个黄小姐看起来就是不好骗的样子,谁会输还很难说。

"啊,对了,我要你请个征信社什么的,帮我查清楚黄明雪的资料,越详细越好。"

郭主任在一旁答应了。

"奇怪她居然会看海明威,真是想不到……"程步云自语道,"看来我老爸说得没错,要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得先把她的底细摸清楚,才能再开始行动。"

两天之后程步云对着刚出炉,整整五大张附照片的调查报告啧啧称奇。程步云不了解是什么原因使她一个年轻女孩愿意放弃原有的成绩,台北白领阶级生活,回到渔港来继承这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算大大的渔市场,凭她的条件是不难在台北生存的,而她居然可以为了渔市场,甘于这样放弃?

他想不出为什么,而他对她的好奇心已经被挑起了。严格说起来,程步云算不上是什么猎艳高手,来自外表的极度自信,以及显赫的家世身分,女孩子总是轻而易举便手到擒来,因此他的成果虽丰富,但却不是靠本事追来的。因此当他碰上了完全不被他的魅力所惑,也不觊觎他家世的黄明雪,便完全没辄,只能采取最普通不过的战术:紧迫盯人,死缠烂打。

他开始每天到鱼市场闲逛,到海边站岗,后来索性自己也买了一套钓具。开始学起钓鱼来。阿雪起先是好言相劝,要他赶紧回台北,不要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程步云却是充耳不闻,说的

仍是那套他有多么爱慕她,叫人混身不舒服的废话。阿雪气到了,干脆来个相应不理,当他不存在,而他每天送来的鲜花则是便宜了阿财和小敏家的花瓶。

程步云对自己的徒劳无功也有些焦躁了,他很想就此算了,黄明雪不值得他费这么多时间精力来追求,更何况他又不是真的爱上她,但他的话已经出口,郭主任知道他的计划,如果现在就放弃,岂不是让他当笑话着,程步云还是不肯向他愚蠢的骄傲投降,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耗下去。

这天,他同样起了大早,到鱼市场去对黄明雪用工夫,但她忙得根本不见人影,程步云和忙碌的阿财,阿福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两人简直是接力赛似的在陪他,他们都知道程步云所为何来,尽管整个市场上没有人喜欢他。但阿雪在这渔港埋还真是乏人问津,人家一看她这么能干,心理就先胆怯了,再加上她那个对渔港里而言的高学历,使得黄家更是连媒人也绝迹,难得现在有一个外地来的追求者,众人心里虽不喜欢但也还是要招呼着。

在买客逐渐散去的同时,阿财方才有空进会客室和程步云闲聊,阿财一向不知该和程步云说些什么,只能聊他最熟悉的事物,于是他也不理程步云感不感兴趣,开始大谈最近的渔获量,程步云听得都快睡着了,可是还不能露出无趣的表情,这时忽然外面一阵砰砰碰碰的声音,两人立刻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阿财皱着眉道:"我出去瞧瞧怎么回事,你坐一下。"

程步云却是好奇心起,跟着走了出去。只见市场进们处站着七、八个神情剽悍,手提武土刀、西瓜刀。

棍棒的家伙正在砸那一箱箱的鱼货,阿福伯正在制止他们。"这是干什么?我们黄记什么时候和你们有过节,这样来闹我们的场。"

一个理着小平头,双眉斜飞两臂肌肉纠结,看似首脑的那人说道:"跟黄记没关系,我们要找的是秦天阳。"

阿财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早在秦天阳来面试的时候,他就警告过阿雪不要用这个人,但她偏偏不听,果然不到一个月,麻烦就随之而来。

"秦天阳去送货,现在不在。"阿财立刻面不改色地撒谎道。看这阵仗如果把秦天阳叫出来,不等于让他去送死。

"不在?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到他回来。"其中一个横眉竖眼的尖声道。

"开什么玩笑,你们在这儿我们怎么做生意?"

"那就生意别做了,快去把秦天阳给我找回来。"为首的小平头道。

阿财还没答腔,雄哥就立刻抢白:"你说找就找,我们黄记的人凭什么照做。"

那大斜脱了雄哥一眼,"你们有胆子用秦天阳,就不要怕人砸场子。"

"雄哥,他找的是我,你们不用再替我掩护了。"一个低沉冷静的嗓音从里面传了出来,秦灭阳昂首阔步地从冷冻仓走了出来。

"疯狗,这是我们之间的事,跟黄记的人没有关系,我们到外面去解决。"秦天阳转向为首那人冷冷他说道,眼神中布满杀气。

程步云好奇地看着那个叫秦天阳的男子,年纪看来是比自已小了几岁,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白色汗衫,洗得泛白的牛仔裤和黑色的大围裙,但仍掩不住英挺帅气的五官和一脸的桀傲不驯。

"唷,人称帮内第一把交椅的狠角色现在也学人家改邪归正啦,你们看他穿着围裙的样子像不像个娘们。"那个长得横眉竖眼剪又到讥刺他,一伙人不怀好意的哄笑着。秦天阳三两下脱掉了围裙,"馒头,你废话少说,有种就跟我到外面去一对一。"

馒头干笑之一声,显然是不敢,"今天是你跟帮里的问题,不是我们的私人恩怨,我干嘛跟你一对一。"

秦天阳不屑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馒头仗着自己这边人多,总之是吃不了亏,便道:"听说黄记的女老板长得不赖,你这个风流堂主想必是上过了,才会舍不得走。"

所有黄记的员工听到他这样污蔑阿雪,立刻都是面有怒色,几个比较年轻的更是沉不住气想动手了,秦天阳气得脸色发青,正要发作,忽然听到了阿雪的声音。

"他有没有上过,都跟你们不相干,你们现在站的是黄记的地盘,就给我把嘴巴放干净一点。"阿雪从铁门外的阳光中走了进来,她整个人沐浴在金色的光线下,自有一种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气势。

"这位想必就是黄记的女老板罗!"疯狗道。"我是黄明雪没错。秦天阳不能跟你们到外面去。"阿雪道。"要在里面解决也行,别怪我们让你今天做不成生意。"疯狗说道。

"黄小姐,他们要找的是我,不干黄记的事,我自己可以解决……"

阿雪立刻打断秦天阳的话,"你凭什么说是你目己的事,你是我黄记的员工,现在又是上班时间,如果你出了什么事,那就是职业伤害,我岂不是还要帮付你医药费,你要是失去了工作能力,我这个资方还得照顾你,那我的损失会有多大……"

秦天阳一下听她啼哩哗啦说了一大丰,便皱起了眉头看着她,竟不知该如何答腔。

一个多月前,秦天阳刚出狱,求职遭拒不下数十次之后,他不抱任何希望地前来黄记,那个看来像是大学生样子的女孩来跟他而谈,面谈结束后就要他星期一开始上班,一听他没地方落脚,就立刻要打电话叫人清一间宿舍房间,秦天阳见她这样快下决定,便也毫不隐瞒自己才出狱的事实,反正纸是包不住火的。

没想到她一脸兴味的听完他的经历后,仍是一派轻松自在。"我知道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上班?"

"你还要用我,你们老板不会说话?"秦天阳大吃一惊。

"坐过牢又怎样,你坦白跟我承认了,可不可以用一个人我自会判断,我知道什么是坐牢,我是老板我说了就算。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秦天阳这才知道这个穿着t恤牛仔裤,看来像个大学的女孩子就是黄记的老板,他看着她有如阳光般真诚开朗又自然的笑容,内心忽然有一种很深刻的感觉,也许自已几年来浪荡江湖的恶梦,就要在这个原本只打算暂时落脚的小渔港结束了。

"嘿!我们可没工夫听你一个人罗唆个没完,到底要怎么解决!"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们,要怎样你们才肯放人?"

"很简单,照帮规是要开刀见血,我们废了秦天阳一只手,从此他就不再是我们帮里的人。"

"不行!"阿雪快速而独断地道。

疯狗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脸上有些挂不住,"我可没问你行不行,我是在告诉你我要这样做。""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秦天阳要是让你们废了一只手,要怎么帮我搬货?你们动动脑筋想一下。"阿雪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黄记有胆子用他,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疯狗狠狠地道。

"喂,喂,你那个什么帮的,抱歉,你们这种小帮派的名字我实在记不起来。你们不要这么不讲理,秦天阳从十六岁替你们卖命到现在,再加上在里面蹲了三年苦牢,就算他有欠你们什么,也应该可以抵消了。现在他想重新开始,你们还要来找他麻烦,你们就这么不讲义气的呀!"阿雪专横的说。

"黄小姐,你……"秦天阳正想开口。

"你闭嘴,没有人问你的意见。"阿雪不理会秦天阳,她转向疯狗:"废他手我绝不会答应,有没有其他办法,你倒是说来听听……"

疯狗不可思议地盯着阿雪:"你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这还有议你讨价还价的吗?"

阿雪刻意地对他甜甜一笑:"秦天阳现在是我黄记的人嘛,当初他在你们帮派里,你们对他有责任;现在他在我们这儿,我们也有义务要保护他的嘛!"

疯狗碰到她这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一下子也不知该如何收场,双方便这样僵持了几秒钟,这时馒头忽然尖声道:"秦天阳,亏你也是道上混进的,今天居然要躲在个女人背后,你究竟带不带种?"

秦天阳愤愤地看着他,今天的情势他们反正是不可能善罢干休,有这一群凶神恶煞在门口这么一站,还有什么人敢进市场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秦天阳把心一横往前跨一大步,"你们动手吧!我秦天阳绝不还手,从此大家一刀两断。"

疯狗还迟疑着,馒头却见有机可乘,就操着匕首朝秦天阳直砍下来,秦天阳本能地提手一档,却什么也没有挡到,反而溅到了不少血,秦太阳赫然发现阿雪居然替他挡了这一刀。这一下事出突然,双方人马都傻了眼,还好馒头拿的是柄短匕首,而且本来是对着秦天阳砍下来的,因此方向偏了,只在阿雪的手臂上划了长长的一道伤口,鲜血直往外冒。秦天阳毕竟是混过的,他快速的撕下布条给阿雪绑住上臂止血,他痛心地道:"黄小姐你这又是何苦,我不值得你这样做的……"

阿雪因疼痛而皱着脸,她说:"我看你闭着眼睛动也不动,八成不知道那个馒头要砍你,这分明是等死,我本来只是想要阻止他的,谁知道他真砍。"

"喂,疯狗先生,现在开刀见血过了,你可以放人了吧?"阿雪转向疯狗道。

疯狗困惑地看着她:"你对你所有的员工都是这样?秦天阳和你非亲非故,替你工作还不到一个月,你居然愿意替他挨这一刀?"

"我不是要替他挨刀,我只是要阻止那个馒头乱砍。"

疯狗忽然朗声哈哈大笑,他自顾自的笑了好一会儿,这才停下来道:"你这个女人很够意思,又很带种,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人。好,今天我就暂且放过了秦天阳,等我回去禀告帮主,一切如何就等帮主裁决吧!"

阿雪朝疯狗一笑:"那就多谢你给我这个面子啦。"馒头,你没听我号令随便行事,回去等着帮规处置吧!"疯狗斜睨了馒头一眼,馒头顿时面色如土。

众人收起了家伙,在疯狗一声号令下,那群帮派份子顿时走得一干二净,众人一下子就围了上来,七嘴火舌地询问阿雪的伤势;阿雪忍着痛,仍不忙不乱有条有理的主持着大局,分配好每个人应做的工作。

"福伯你和阿财照看着市场,跟小敏把今天的帐对完,河南今天值周,记得要锁门,小江你开车带我去医院,其他人忙完了就正常下班,不要到医院来。"

小江扶着阿雪临上车前,她回头指着秦天阳:"你给我乖乖待在这不准走,下了班就回宿舍,明天我要看到你来上班。"

秦天阳定定地看着她点点头:"我不会再跑。"

"那就好。"阿雪上车,小江马上发动引擎飞快开走了。其他人见阿雪没事,马上又各自回到工作岗位上。阿福伯拍拍秦灭阳的后,若尤其事地道:"别发呆了,快回去做事!"

秦天阳听话走回了冷冻库,一边纳闷怎么黄纪的人个个镇定如恒,今天这种情形,大家居然都像没事人似的,一下就恢复正常工作情绪;完全没有议论,也没有人用异样眼光看他,或是好奇地询问他任何事。

程步云在一旁完全被众人遗忘地看完这一幕上这简直跟电影情节没两样,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一场如此血腥暴力的场面,而黄明雪的表现则像女神般的勇敢迷人,她可以蛮横,可以讲理,可以装傻亦可以精明,程步云闭上眼睛企图回过神来,想理清自己的思绪,却发现自已满脑子充塞的都是黄明雪的影子。他的心跳得飞快,从来没有人能这样影响他的思绪和情感,他发现自己有些失去控制了。老天!他设下了爱情陷阱要给黄明雪跳,但他不但没有掳获到她,反而让自己陷了下去。他该不会真的爱上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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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阿雪手上缝了几针,只在家里休息了一天,便在脖子上吊个绷带固定住手臂,又开始上班,任谁都劝不住。

这件事发生后,改变最大的是秦天阳,他像是变了个人,原来的他一向沉默,英挺的脸上也鲜少有笑容,永远都是一副自制而紧绷的严肃表情,而现在的他除了工作卖力依旧,居然还会主动跟同事打招呼问好,脸上更不时挂着一丝害羞腼腆的笑容。

而程步云则借此机会展开了更积极的攻势,除了鲜花水果,他还送了一大堆的鸡精、补品。她不过是缝了几针,流了一些血,而他送的东西足够给一个重病的大吃上大半个月,阿雪看他这样乱花钱简直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更别说是劝。他还是每天跑到渔市场来耗着,像苍蝇一样挥之不去,阿雪是连赶都懒得赶了。

过了几天,程步云发现了一件事,问题出在秦天阳那个家伙的身上,打从他每天踏进市场大门开始,他就一直在监视着自己。他死命地盯着他,一边工作还一边注意他的行动,尤其是当他和阿雪说话的时候。

程步云一看到秦天阳看阿雪的眼神,马上恍然大悟。原来秦天阳的不友善和强烈的敌意,是来自他对阿雪的追求。秦天阳对阿雪的倾心其实不难了解,当天发生的事件,程步云只是个局外人,他都可以感受到黄明雪的魅力,更何况秦天阳是那个实际被她所保护的人。

程步云看着他来势汹汹的眼神倒也不怕。从黄明雪的身上他学了个乖,不要从表面看到的东西来下评断,因此地又把秦天阳的底细查清楚。

一个星期之后,他拿到了秦天阳的资料,他仔细分析了两人的战力。在外表上,一向自负的程步云不得不承认秦天阳的条件一点也不比自己差。但程多云可不操心,因为从各种客观条件上看来,怎么说都是自己占上风;第一。秦天阳混进帮派又坐进军,第二。他只不过混到个高中毕业,学历比黄明雪低,第三。他的年纪比黄明雪小二岁,又没什么家世背景。再说自己,这三样都完全没问题,他的家世身分无懈可击,他就不相信黄明雪会舍他而就秦天阳。

但问题是,已经好几个星期了,黄明雪对他依旧是不假辞色,他实在是不明白。在市场里能说的话有限,而阿雪受伤之后,也不再去钓鱼。于是程步云被迫改变了策略,从市场上众人口中听来的消息显示,黄明雪跟她的祖父最亲近,唯今之计他只有从黄明雪的祖父下手。

程步云在庙口站了二个多小时,才等到阿公的棋友离开上厕所的空档,得以上去补位。阿公下棋是几十年的经验,程步云根本不是对手,每盘皆输,但他却丝毫不气馁,照样每天都到庙口来报到。

就这样连续下了几天的棋,这一日的黄昏,程步云终于下到所有的棋友都回家吃饭去了,只剩下他和阿公两个人。终于让程步云给赢了一盘,他忍不住露出了真心得意的笑容。

就在程步云还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中时,阿公冷不防地忽然开口。"你这个毅力,如果是用来成就事业,而不是追女孩子的话,早就成功了。"

程步云拿着棋子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没什么好惊奇的,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了。"

"你知道还愿意跟我下棋?"

"地你买不走,下棋你也赢不了,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程步云讨了个没趣,这才知道在黄家祖孙的心目中,自已是个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人,他油油的,不知道阿公还要说什么来损他。

"不过,你也还算有心,肯陪我一个老头子下这么多天的棋,我也不让你说我不近人情,晚上我请你到家里吃饭吧!"

好不容易有几天程步云都没有到市场来,阿雪不禁松了口气。少了他在一旁问东问西,阿雪一下子还有些不习惯,但这样也好,省得她一见他心就烦。这天傍晚阿雪她妈照例喊她下楼吃饭,阿雪一进饭厅脸色不禁一变,这人居然如此阴魂不散,登党入室来了。

"谁让你进来的?"阿雪毫不客气的质问他。

"是我。"程步云尚未答腔,阿雪她阿公就说话了。

"阿公你忘记他就是那个要来买地的建商,干嘛让他进来?"阿雪完全当他不存在一样的直言。

"我没忘,难为他肯在庙口陪我下了好几天的棋,我好歹也该为了这几个下午的时间请他吃顿饭。"

阿雪像是瞪蟑螂似的瞪了他好一会儿,才用嘴型无声的说出"卑鄙"两个字,程步云只是假做不见。

坐定之后,阿雪左手才拿起筷子就和程步云的右手绊到了,阿雪借题发挥:"谁让你坐在我左边的,坐过去一点!"

"阿雪,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阿雪她妈立刻开骂。

阿雪一时也解释不了这么多,干脆闭嘴,倒是阿公在一旁颇有点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程步云则对阿雪的怒斥完全充耳不闻,只是好奇地看着她用左手夹菜吃饭。"你是左撇子?怎么在市场上我看你都是用右手?"

阿雪瞪了他一眼,根本不答腔,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阿雪是天生的左撇子。可是吃饭写字是两只手都会用。"阿雪她妈妈解释着。

"左撇子都比较聪明喔!"程步云讨好的说。

"废话!"阿雪小声的道。

"阿雪,你再这样对阿公的朋友没礼貌,我就罚你不准吃饭。"阿雪她妈很讶异阿雪的反常,怎么今天说话都不留半点情面。

阿雪不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忍住,只是埋头吃饭。她飞快扒完一碗饭,就带着满肚子的气告辞上楼去了。

阿雪听他们在楼下有说有笑了好半天,想不到程步云哄她妈这个中年妇女还真有一套。殊不知程步云的母亲喜欢方城之战,从小到大,她母亲只要一有空,就会找一些有钱太大的牌搭子,到家里打打小牌,程步云可说是在牌桌边长大的,由于和那些来打牌的太太们应酬惯了,使程步云对这个年纪的女人特别有办法应付。

又过了半晌,阿公喊她下楼,她一边下来,一边听到程步云对她母亲做的菜赞不绝口,尤其是她母亲自已腌制的小鱼干更是被他形容成人间极品……

阿雪在一旁皱眉,她对自己母亲做的菜虽然是颇为得意,但又怎么会有程步云说的如此夸张,倒像是饿了好几顿没吃似的。看这个公子哥平日不可一世的样子,想不到也会说这些场面话,对他这种山珍海味惯了的富家子而言,这种家常小菜,他又怎么会喜欢?她决定打断他这些肉麻兮兮的谄媚话。

"阿公,找我什么事?"

"你帮我送程先生出去。"

"啊?叫我送?"阿雪面露难色。

"啊什么啊,阿公要你送就送。"阿雪她妈正色道。

阿雪苦着个脸,二话不说的率先走了出去,程步云立刻向阿公和阿雪母亲告辞,快步跟了上去。她一路走着,一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泄恨,闭着嘴巴,一声不吭。

倒是程步云按擦不住先开口:"我听阿财说,你明知道秦天阳有前科,却还是要用他?"

"不一定有前科坐过牢的就一定是坏人,尤其秦天阳其实是一个肯做事。又负责的人,只不过走错路罢了。"

程步云语气不禁有点酸:"你好像很欣赏秦天阳?"

阿雪哈哈笑了两声:"我跟秦天阳才认识不过一个多月,根本算不上了解。我最欣赏的是我阿公,是他能不我这个观念的,如果你能懂得人尽其用,善用一个人的特质来帮你做事,那就能成为你工作上的助力。"

"这么说你对他,只是老板和员工之间的关系罗?"程步云还是不放心决定问个清楚。

"不然还会有什么?"阿雪纳闷的说。

"我看他对你可不只是这样而已。"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雪一头雾水。

"我看他是爱上你了。"

"爱上我?"阿雪一脸啼笑皆非的表情,"感激也许有一点,爱就免了吧!"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程步云正色道。

"秦天阳足足小了我两岁多呢!"

"就算小你十岁那又怎样?他看你的眼神跟我可没什么两样?"

"你又在发神经了。"阿雪不耐烦的说,这小子又来了。

程步云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她。

"你干嘛?"阿雪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

"你总是不相信我,我可以证明给你着。"他抓住了阿雪的肩膀,出其不意的将脸俯向她,阿雪反射性的一个闪身躲过,他只轻轻擦到了她的脸顿。

阿雪一溜烟挣脱他的掌握,喘着气红着脸混乱的说道:"你……你……送你到巷口了,不送了,再见!"

她胡乱地和他挥手,不等他有任何反应,转身就跑。搞什么嘛?她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这小子居然想吻她,幸好躲得快,不然……阿雪忽然觉得非常糟糕,虽然说到底是那里糟糕她也说不上来,她一边跑着,一边庆幸自己向来手脚俐落,否则岂不是让他吻个正着。

自此后,程步云整整消失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晚上,阿雪刚吃过饭,就听到有人按门铃,她去开的门,赫然发现门外站着的是程步云平时的那个跟班。

"你找我有事吗?"阿雪十分惊讶。

"黄小姐,我们总经理生了重病,这两天一直躺在床上起不来……

"人好好的怎么突然会生病了怎么会一下子这么严重?"

"大前天他一个晚上没回饭店,第二天一早我看他脸色苍白地回房间,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在海边坐了一夜,连件外套也没穿。"

大前天?那不就是他企图吻她的那个晚上,这个笨蛋就因为这样而在海边坐了一晚上?照他那种从小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富家子烂身体,会生病感冒是必然的结果,阿雪一点也不觉得同情。

"他生病,你来找我干嘛?我又不是医生。"

"问题是我们总经理不肯看医生,他一直嚷着想见你……黄小姐你可不可以……"

"他这样爱逞强不看医生,看我难道就会好?"

而阿公在一旁却道:"阿雪,你就跟这位先生一起去探个病吧!好歹你受伤的时候,人家去医院看你,又送了那么多东西。"

"可是……"

"黄小姐,拜托!"郭主任几乎是在哀求了。

"去吧,去吧,省得人家说我们黄家的人不懂人情世故,连探个病也不会。"

阿公知道只要抬出黄家这块招牌,阿雪就算再不情愿也是会去做的。果不其然,阿雪叹了口气:"好吧!"。

郭主任的车一路开到饭店,但他只带她到房间门口,替她开门后就走。好在程步云住的是套房,房间里还有一个不算小的客厅,昏黄的灯光中,只见程步云坐在一张大椅子上,他的模样是有几分憔悴,但并不像是生重病的样子,特别是他的手上还握着一个玻璃杯,尽管灯光很暗,阿雪也可以猜到那绝对不可能是药。

"你是真的生病了吗?"阿雪怀疑的问,却不走近他,她可不是傻瓜,这时的程步云看起来可不像乎时那样慵懒,反而有几分深沉和危险。

"没错,我是病了,我是为你而病的。"程步云说话有点含糊,阿雪可以断定他手上玻璃杯装的必定是酒。

他忽然站了起来,阿雪立刻又退了一步,他扒了扒落到前额的头发,走近阿雪。"你知道,这两个多月跟你相处下来,我真的深深被你吸引,我发觉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当然长得也不算差。"

阿雪先是有些吃惊,但随即明白他必定是喝醉了,没有人会这样没有技巧的夸奖人,她面无表情,不置可否的静静听他说下去。

"我想……你知道我来自一个什么样的家庭,我的婚姻对象一直是备受瞩目的,我在三个月前订过婚了……我有告诉过你吗?"

阿雪摇了摇头,她忍不住心想,这关我什么事。

"算了,这不重要……"他打了个酒嗝,"重要的是,她长得还蛮漂亮的,而且她家里有钱有地位,跟我们算是门当户对,不像你……你只是个卖鱼的。"他在空中漫天地挥着手解释,有些不知所云的茫然模样。

卖鱼的?他批评了她的职业,也等于批评了她的整个家,原来他就是这样看待自已的家庭背景,自己引以为做的事业,阿雪将双手交又在胸前,她已经开始恼火了,而程步云还是一无所觉、继续结结巴巴的说下去。

"你知道……我是不可能娶你的,但是……"他指着阿雪的鼻子,"我喜欢你,我非常……非常喜欢你,你跟我以前认识的女孩子都不一样,但是我不会娶你。"

阿雪那对黑亮的大眼睛愤怒的眯了起来,这是她发火的一项前兆,在鱼市场如果一旦她出现了这号表情,大家是能躲的就躲,能逃的就逃,然而这个自大的混蛋显然不知道这一点,他还是滔滔不绝的继续着。

"……我想在这个海边盖一栋别墅,你可以去住在那儿,等到我星期六、星期天放假的时候,我可以来看看你,看你每个月需要多少零用钱,不要再卖什么鱼了。"

"等一下,等一下,什么别墅,什么零用钱,你到底在说什么?"阿雪挥手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很爱这个地方,你对这件土地有感情,你不想离开这里,对于这一点,我没什么意见,反正我可以把别墅盖在这儿,我也可以在周末的时候来渡个假。"

阿雪耐住性子,听了这大半天总算弄明白他的意图,她在气极了之后,反而冷静了下来:"你的意思是,你不可能娶我,但是要我当你的情妇,因为你还算蛮喜欢我的?"

"没错,但不只是蛮喜欢,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我本来只是假意要追你的,没想到……却弄假成真,我自己都没想到,总之,虽然我不会娶你,但是我可以给你最好的一切,最好的享受……"

阿雪深吸了一口气:"你说完了吗?"

程步云想了一下:"大致上就是这样了。"

"好,那该我说了。程少爷,你给我听清楚,对于你纡尊降贵的提议,我一点也不领情,我不会当你的情妇,我不要你的臭钱,我也不在乎你喜不喜欢我,但我告诉你,我黄明雪可是非常。非常的讨厌你,也非常、非常的瞧不起你。顺便告诉你,下次如果再搞这种装病的把戏,我就打得你真的生病。"阿雪咬着牙连珠泡似的一口气说完,转身就走。

她走了两步,实在愈想愈气,就又折回来,出其不意的狠狠给他那张骄傲自大的俊脸一记重重的左勾拳,早就半醉的程步云,当场被打昏在地,她揉着自己发红的指关节,愤怒的一甩门离开了程步云的房间。

阿雪到了鱼市场,照例展开一天的工作,奈何手上那片瘀血实在太大,太明显了,让每个看到的人都要问一遍,阿雪一律回答打球时撞到了。

直到十一点左右,阿雪和小敏在她办公室里对帐,忽然外面的吵杂声一下全静下来,像是突然被拔掉了电源似的,而这在市场来说真是太不寻常了,阿雪和小敏不禁面面相衬,不明所以,两人猛一抬头就看到了程步云,他仍是一身不合时宜的浅灰色西装,抬头挺胸地走进了阿雪的办公室。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眼是一片青紫。

"我可以跟你谈一下吗?"他敲了敲跟本没关上的门。

阿雪点点头,小敏机灵地把帐册一盖,若有所思地分别瞄了一眼阿雪的手和程步云的脸,这二个地方几乎是一样程度的青紫。小敏自己可以很容易猜出两者之间的相关性,根本不需要偷听,她一溜烟的关上门走了。

"我可以坐下吗?"他指了指小敏方才坐过的椅子,"我想我还有一点头痛。"

他扶着椅子慢慢坐下,深深的叹了口气。

阿雪却在心里犯嘀咕,好歹他也戴副墨镜什么的遮掩一下,谁要他就这样一脸青紫的就到黄记来,这就够别人揣测一整天了。

"我今天是来向你道歉的,我昨天是喝醉了……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的。我一向都是这么……就像你说的,我是这么的自以为是,我根本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和想法,我真的希望你能够忘记我所说的话,并且愿意原谅我。"

阿雪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并不答话。

"唉,我本不该奢求你会原谅我,我那些话确实是太过份。"他伸手抚着额角,"我是罪有应得,你不原谅我,我也不意外,不管怎样,今天我是来跟你辞行的,我要回台北了。"

"那你是放弃这个度假中心的计划罗?"

"我早就放弃了,况且不放弃又能怎样?你的态度已经表示的够明白了。"程步云一语双关的说。

"嗯,你在这儿待的也够久了,我不送你了,我还有事要忙。"

程步云又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转身走出办公室。

"等一下!"

才走到门边的程步云立刻停了下来,喜出望外地回头看着阿雪。只见阿雪左手一扬,丢了一样东西过来。他反射性地伸手接进一看,原来是当时他想买地时的那份合约书。"把你的东西一起带走!"

程步云不禁苦笑,这就叫自做孽不可活吧。想当初他有着报复心态,想玩爱情游戏捉弄一下黄明雪,没想到黄明雪丝毫不为所动,而自己却已经完全的陷了下去。

他颓然的走出阿雪的办公室,就此离开了永远充满活力与嘈杂的鱼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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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程步云又回到了从前的生活,每天穿着光鲜,花十分钟的车程开着他的bmwz3去上班,虽是挂名总经理,但公司真正的大权不在他手上,正好乐得清闲,享受完全朝九晚五的正常上班族生活,有空时他就和他时髦漂亮的未婚妻余可安一起到远企喝个下午茶,晚上一块在各个台北最顶尖的俱乐部里消磨掉一整夜。

一天晚上,他实在受不了他那栋高级公寓里的死寂,更厌倦了自己毫无意义的生活方式,他不知道一个人怎么可以浪费生命到这种地步,他想要出去走走,却发现自己没有地方可去。一个人闲晃到两腿发酸,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漫无目的走了三个多小时,疲惫的他,还是回到自己的公寓附近,走进了他常来的一家pub里。

他一个人闷头喝酒,也没人来理他。就在他已经喝得半醉的情况下,他看到了黄明雪,她穿着紧身的黑色短裙和皮靴,黑亮的头发放掉了马尾,正柔顺地披在肩上。她的长发一甩飘然地从他眼前走过,他惊喜的跟了过去,在地落坐在吧台的肩上轻拍了一下。

黄明雪将高脚椅一旋,转过来面对他。程步云不禁心里一沉,不是黄明雪,不是她,他早该知道了,黄明雪怎么会有空来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那女子朝他一笑。她的确有几分像黄明雪,但比较年轻一些,再加上抹得死白的脸孔和紫黑色的唇,还有一脸的轻佻不在乎,在在说明了她和黄明雪之间的极大差异。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程步云道了歉,转身就想走。

"你找的人长得和我很像吗?"

程步云只好又回过身来,他有些迟疑的说"有一点像。"事实上她一开口,那分魔力就消失了,她的声音浅薄又带点刻意做作的味道,和黄明雪的亲切诚恳差之千里。

"你一个人来吗?没跟朋友?要不要一起坐?"

程步云耸耸肩坐下了,也许是因为寂寞,又或许就因为她眉眼之间有几分像黄明雪吧!他在她的右方坐下,她的侧脸和黄明雪最像,程步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女孩发现他的视线,转头对他抿嘴一笑,又帮他叫了一杯sexonthebeach。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自己公寓的天花板,和镶在天花板上的意大利灯。还好,毕竟他还没有醉到露宿街头的地步。不对,空气中迷慢着一股甜腻浓重的香水味,那不是可他惯用的ok1,而在此时,他看到身边雪白的枕头上有一颗披着一头长发的脑袋,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顿时所有记忆全都回来了。她是昨天晚上那个长得像黄明雪的女孩子,他这次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就把人弄上床。

那女孩子漫不在乎的起床,对于自己醒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完全没有任何的不安和恐惧,一脸惺松,赤裸着身子要跟他借浴室,明亮的光线下,卸了妆的她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程步云怀疑自已是不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残害了国家幼苗,他想都不敢想如果黄明雪知道这件事,对他这个人会有什么评价,他给她的印象已经够糟了,而这种事只会雪上加霜。

他扶着头坐在床沿,下午两点,看着窗外的蓝天,奇怪自已对未婚妻余可卖根本没有罪恶感,反而在担心黄明雪会有什么反应,而可安才是他的末婚妻,才是他下半辈子要一起过的人,不是吗?

他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一下子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这两个人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他不得不承认他是爱上黄明雪了,否则他怎么解释自已从渔港回来后就一直漂浮不定的心,和刻意追求她身影的脚步,他认同可安是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但那从来都不曾是爱情,以后也不可能会是。

他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本名片型的电话本,那上头全是些平时可任他随时传呼,在一起玩乐又不用负责的女伴的电话地址。现在他毫不留恋的将它撕成两半,用打火机一把烧掉这本猎艳名单,他不想,也不能再欺骗自已的感觉,他真的爱上黄明雪,而他想要为黄明雪再干干净净的重新活过。

乘着女孩在浴室一边哼着流行歌曲一边梳洗的时候,他决定不理会家人的反应,直接打电话约可安出来。程步云印象中的可安一向乐观开放,交游广阔,能力又强,道她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因此程步云不觉得这件事,对她会是多大的打击,所以当穿着全套dkny套装的可安,在全台北最高级的法国餐厅的晚餐时分,放声号陶大哭的时候,他除了尴尬之外,其实是更多的惊讶。

余可安,这个永远把外表放第一的女孩子,居然会如此不顾形象的哭了出来,他着实吓了一大跳。程步云只能无助的望着她,连劝说都无能为力,他一向都不必用言语来哄女孩子的,他用的多是有价的东西。

还好这个烂摊子是可安自己收的,她镇静下来拭泪之后问道"你有了新的女朋友?"

程步云不想骗她,虽然说黄明雪根本不算是他的女朋友,他根本还没追上她,但他还是点点头。

"那好,你把她叫出来,我想要看看她是什么样子。"

程步云顿时陷入了困境,他如果有办法叫得出黄明雪,他也不用在台北苦恼这么久了,"这……恐怕有点困难。"

可安的声音一下于又尖锐了起来"怎么?有本事抢人家未婚夫,没胆子出来见人。"四周顿时又射来好奇的眼光。

"不是,可安,你听我说……这里不方便……"

"你打手机给她约她出来,这里什么不方便,难道她尊贵到还要你去接才肯出来了还是她住在什么荒郊野外?"

"都不是,只是我就算抬轿子去接,她也未必会出来。"程步云无奈的说。

"什么?"

于是程步云把他和黄明雪的情形大略说出,余可安的表情从一脸的不信到错愕惊呼。"你是说这个女的根本不喜欢你,是你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没错。"程步云自己也不相信,这句话居然是从他的口中说出。

"你不是在骗我吧!冠凯集团的小开,台北最有价值的单身汉之一,现在居然会有人不甩你?"

程步云十分确定的点点头,"信不信由你。"

"我一定要看看这个女孩子。"可安笃定的说道。

"可惜她不可能让我这样随传随到,你要看她只有到她的渔港去。"

"她的渔港?"

"她让我感觉整个渔港就像她的家一样,不许任何人轻视和破坏。"

"她一定是个很骄傲的人。"可安严肃地说道。

"她骄傲得像魔鬼一样。在认识她以前,我不知道世界上有这样的女孩子。"程步云长长叹了口气之后说。

可安沉默而好奇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总是游戏一切,从来都不认真。"

程步云无言以对。

"我本来以为你又只是一时的迷惑,但是现在看来你是真的爱上她了……"

"我想也是……"

可安在漫长的法式晚餐中静下心来仔细一想,自已跟程步云这一年多来的交往,其实也不是建立在爱情上,她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爱程步云。事实上,她把他视为一个挑战,程步云是众所周知的花花公子,对女人一向只有三分钟的热度,更不用说要他步上结婚礼堂,因此驯服他,变成了一种刺激而商难度的挑战,可安一直以为自已已经赢了,直到现在才发觉程步云从来就没有投降过。

但是谁会料到他这次居然是玩真的。可安输给一个自己见都没见过的女人,傲气加上好奇,使她下定决心,非得见见这个有办法让程步云自动投降却又对他不假辞色的女人。

那厢程步云正下定了决心,这厢阿雪却碰到了棘手问题,她的两个助手提早接到入伍令,马上就要当兵去了,一下少了两个人,市场根本忙不过来,每天都像在打仗似的。阿雪要阿财贴出的启事一直没有消息,直到有一天阿福伯一脸神秘的要刚送货回来的她,自己去会客室面谈一个应征者。

"福伯,我说过了,你看过的人就可以,你决定就好,不必问我。"阿雪边走边说。

"这个人不一样,你还是自己去看,我怕你不答应。"

"什么人这么麻烦?"阿雪皱着眉头进了会客室,只见一个穿着轻便的年轻人正坐在桌前。

"程步云!你来这干嘛?"阿雪大吃一惊。

"我是来应征的。"程步云一脸正经的表情。

"应征?"

"黄记不是要征办事员吗?"

"所好,我们要征的办事员,其实就是一般的工人,不是什么高级主管。"阿雪象在跟幼稚园小朋友解释一般的道。

"我知道,而且基本上,你也不认为我够格当什么高级主管的不是吗?"

阿雪一时语塞,这才仔细打量了他,几个月不见他似乎真的有些地方不一样,但她一时也说不上来是那里。

"我要的是搬货送货的人,鱼货很重,又有一股鱼腥昧,我不认为你做得来。"阿雪想了半天才挤出这句话,这大少爷是又怎么了,这又会是另一个买地的诡计吗?

"你不是一向知人擅用,不必存偏见的吗?一个刚出狱的人你都愿意给他机会,为什么我就不行?"阿雪知道他指的是秦天阳,看来程步云这次是有备而来,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我身强力壮,年纪也不大,搬货送货对我不是什么问题。况且秦天阳能做,我也一定可以。"程步云平静而自信的说。

一向镇定的阿雪这时也不免有些焦躁了起来,她忍不住抱怨道"你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我可没空陪你玩游戏。"

"你要我怎样证明我是认真的,你尽管开口,我一定做到。"程步云正色道。

阿雪脑海里飞快的转着,各种程步云进入黄记可能引发的问题一一出现,但现在转眼就是无人可用的窘境了,于是阿雪望着他几分钟后,她做了一个她知道自己事后一定会后悔的决定,她听见自己说"好吧,你明天开始上班吧!"

程步云来上班的第一天,阿雪完全没给他特权,等他穿上黄记的黑色塑胶大围裙来跟她报到后,她就把他丢给阿福伯,完全当一般工人看待,开始最基本但也最辛苦吃力的工作"搬货"。

整个市场的工作流程是飞快而乱中有序的,他尚未习惯这种节奏,整个人忙得又累又乱,丝毫不懂得抓些空档时间休息。等到吃点心的休息时间,早已顾不得地上干净与否,更顾不得所谓的名牌牛仔裤,他已经整个人累瘫在地上站不起来,他淌着一身的汗喘息,香喷喷的炒饭和鲜鱼味噌汤他连动都不想动。

秦天阳坐在他旁边一边大口的吃着炒饭一边问他,"你要放弃了吗?"

"门都没有,你等着瞧吧,我才不会便宜了你。"程步云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两人互相仔细的打量着对方,惊讶在这短短几个月之间,彼此的巨大转变,秦天阳首先忍不住笑了出来,看来他们都互相了解彼此的意图了,也因此谁都不愿在情敌面前先示弱。

"你最好还是吃点东西吧,还有好几个小时要撑呢!"秦天阳笑道。

程步害听完了他的话,又想了一会儿,这才拿起筷子开始快速的扒饭。

秦天阳直觉到程步云是个可敬的对手,他居然可以为了黄明雪放弃原本优渥的生活,跑到这渔港来当个工人,并非当工人有什么不好,只是这对从前那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来说,是一项多么大的转变,而且,他可以感觉到程步云并不是一时兴起,做做样子而已,而是心希望因此能打动黄明雪。

以秦天阳个人而言,他是在出狱后一切回归到原点,一无所有的情况下,才会到渔港来谋生的。但如果是在他最意兴风发,身边美女如云的时候让他遇见黄明雪,他怀疑自已能不能就这样毅然的放下一切?他自问了许久但找不到答案,毕竟他早已不是原来那个好勇斗狠,有着数十名手下听他号令的玄武堂堂主。

不知阿福伯的刻意安排还是巧合,他让秦天阳和程步云在员工宿舍里变成同房的室友。

程步云这辈子还没和人同房过,况且对又是秦天阳,他实在很难想像一个前帮派份子的房间会是个什么样子。但任凭他想像了半天都没有进房后看到的吃惊,秦天阳的房里当整洁,除了书桌上一台小型的收录音机之外,其他的都是书和杂志。他瞄了眼秦天阳看的东西,居然都是些

考大学的书和讲义以及清一的空中英语教室。

这是怎么一回事?在秦天阳那样桀傲不驯的外表下,藏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程步云放下了自己的行李,他看着这一切有些迷惑。"你打算考大学?"程步云打断秦天阳的介绍,开门见山的问。

秦天阳正在换衣服,脱掉了衬衫后的体格是足以媲美模特儿的绝佳身材,一八零的身高只有结实的肌肉,没有半分多余的线条,他听到程步云的声音而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程步云看见了代表他从前身分的刺青,那是一头张牙舞爪的老虎,盘踞了他整个胸膛,看来他是不可能当模特儿了。

"我说你打算考大学?"他指着那些参考书。

秦天阳踌躇了一下,他点点头,"可是……我希望你可以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

"是为了黄明雪?"

秦天阳又顿了一下,他抱胸看着他,"你说呢?"

"我猜你有百分之八十是为了追上咱们老板,百分之二十是因为你很有上进心。"

秦天阳笑了一下,并不正面做答,"那你放弃总经理的身分跑到这里来,又有百分之几是为了咱们老板?"

"如果我说百分之百你信不信?我是百分之百,而你只有百分之八十,可见得你输我。"程步云认真的道。

秦太阳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看样子这少爷连口头上都是好胜不服输。"我要出去买点东西,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去问隔壁的小江和小林。"

"我知道,谢谢你。"程步云一说完就打下个大哈欠,他一整天过度劳动,现在已经有点精疲力尽。

秦天阳去买了耳机回来,他不希望自己听收音机教学的时候吵到了程步云,等到他买完东西回宿舍时,程步云已经累得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他的床边放着依然原封不动的小手提袋,那个容量是绝对装不下他的高级西装,看来他这次是真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

第六章

阿雪看了一下桌历,整整两个礼拜了,她本来估计程步云最多只能撑一个礼拜,就会受不了跑回台北、但没想到除了在第一个礼拜,他看起来一副快死的样子,之后就开始渐入佳境。不但工作逐渐上手,而且也能放下身段,跟那些从前他理都不想理的工人们聊上几句。更绝的是,工读生阿聪一见他就认出他来:"你就是那个乌贼!"

本来所有人都不能接受程大少,但倒是接受了这个叫乌贼的新同事。而阿雪和其他人都观察到他和秦天阳之间特别有话说,表面上看起来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之间,正在滋生出一股友谊。也许是同房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他们同样都喜欢上阿雪,总之他们这两个来自不向世界的人,生命中第一次产生了交集。

然而两人的友谊虽然快速地在滋长,但同时又是竞争最激烈的对手,几个月以后程步云的工作渐渐上轨道,他又开始对阿雪蠢蠢欲动了,而这也使他和秦天阳之间的战争日益明朗化。

一日下了班,雄哥、福伯意外地约了秦天阳和程步云一块去喝杯小酒。

秦天阳立即说:"我不喝酒的。"自退出帮派之后,秦天阳便自我约束,再也不喝酒、不赌博,一切奢华的不良嗜好一律不碰。

"我知道你不喝酒,去喝汽水。喝茶也行。"雄哥马上接口道,语气丝毫不容人拒绝。

"干嘛突然约我们去喝酒?"上了车后,程步云小声地问了秦天阳。

但秦天阳耸耸肩,也是一脸的茫然困惑,只见坐在前座开车的雄哥和一旁的阿福伯,照样闲话家常,脸上都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雄哥在一家专卖海鲜热炒的小店前停了车,四人找张桌子坐定后,叫了些下酒的小菜。啤酒,又帮秦天阳点了一瓶可乐后;阿福伯和雄哥也不招呼两人,便自顾自的吃喝了起来。

秦天阳和程步云尴尬地对望了一会儿,正准备举筷挟菜吃,雄哥忽然又对着两人开口:"我知道你们这两个小子在打什么主意。"

程步云冷不防被吓了一跳,连挟在筷子上的菜都差点掉了。

"你们都在打我们阿雪的主意,对不对?"

秦天阳没答腔,有一点心事被看穿的尴尬。程步云则一本正经的道:"我不是在打阿雪的主意,我是很认真的在追她。"

"那你呢?"阿福伯看向秦天阳。

秦天阳顿了半晌,他显然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的犹豫,他当然很想像程步云一样坦白承认,但又碍于自己的身分,而开不了口。"我很尊敬黄小姐,但是我……我只是在痴心妄想,像我这种人怎么……"秦天阳语气平淡的说着,但三人还是听得出他口气里的绝望。

"不管你以前犯过什么错,阿雪如果跟社会上一般人一样想法,她当初就不会用你。"雄哥道。

"她能用我,愿意给我一次自新的机会,是因为她的心胸开阔,但要跟我在一起,跟我交往,那又是另当别论。"

"其实我们都跟你一样坐过牢。"福伯出其不意他说。程步云和秦天阳吃惊的张大了嘴,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时换雄哥接口道:"不要以为这里只有你一个前科犯,除了阿财和那些欧巴桑。工读生以外,其他的人都有前科。"阿福伯和雄哥出其不意的自曝身世,程步云和秦天阳一下都有点呆滞,不知该做何反应,倒是阿福伯继续侃侃而谈。"我二十年前杀过人,雄仔犯的是连续诈欺罪,小江的国中、高中算是在少年感化院读的,其他人也各有各的前科。别的人也就算了,像我这样的人,在当时也只有黄记敢用我了。"阿福伯说着,一边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所以罗,像你这种算是小case。"雄哥对秦天阳说。

秦天阳有些局促,他低头望着自已的碗里,不发一言,原来阿雪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倒不是对他特别,秦天阳一为而佩服阿雪的义举,一方面又隐约有些失望。而这也解释了那天疯狗和馒头他们一伙人来闹场时,黄记的人全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今天把你们两个人叫出来,就是要警告你们,不管你是什么出身,什么背景,如果真心对阿雪,我们都不反对,但是如果你们只是玩玩,那就乘早打消这个念头,否则……嘿嘿!"雄哥故意语带威胁地不把话说完。

程步云和秦天阳全部不吭气,阿福伯忽然转向程步云,"尤其是你。"

"福伯,我还不够认真吗?我连家都没得回了,我妈还说要跟我断绝关系!"程步云一脸无辜的说,只差跟可安订过婚的事没说。

"阿雪这种好女孩,你妈还不懂得要,这种糊涂妈妈断绝了关系也没什么可惜!"雄哥肝火立刻上升。

程步云一愕,竟不知该如何回答,看来黄记的人对阿雪还正是忠诚度十足,他父亲的公司如果有多几个像这样的员工,那就不会有三年前高层管理人员,私下盗用公款的事发生。

一天下了班,秦天阳刚洗完澡出来,原本倚在床上状似沉思的程步云立刻跳了起来,他神神秘秘的对秦天阳直笑。秦天阳擦着末干的头发,被程步云笑的有些发毛。

"你这个月公休日有没有什么事?"程步云嘻皮笑脸的道。

"没事,我不出去。"

"嘿,嘿……那太好了。这样好不好,我们一起去钓鱼。"

"钓鱼?可是我要看书,我的进度有点落后了。"

"那一科?"

"数学。我有一些题目一直解不开,自已念就是有这个问题。"秦天阳有些烦恼。

"数学!那太好了,我应该可以教你,我以前数学学的不错的。"

"真的?"

"当然,我当年大学联考的数学可是八十几分的高标。"程步云自豪的说。

"那就先谢了!"

"呕……可是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钓鱼?"程步云的表情有一点诡异。

秦天阳想了一下他的读书计划,稍微调整一下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况且程步云又说了要帮忙,自己再拒绝不免有些不近人情。

"那好吧!"

"太好了!"程步云手指一弹,满脸兴奋。

"可是下午就要回来,我下午要把另外一科念完。"

"只要你肯去就好,可是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呕……其实也不是帮我而已,也算是帮你自己。"

"什么事?"秦天阳开始怀疑程步云的笑不是那么简单。

"你要去约阿雪一起去。"

"什么?"

"没错,我约了她好几次,不管是钓鱼,吃饭,看电影,她都不肯,这次换你去试试看,我算是替大家都制造了机会。"

"我?你有没有搞错?你被拒绝了几次?"

"太多次了,我都数不清。"

"那我的,她更不可能会去的!"秦天阳语气中有几分妄自菲薄的味道,程步云一下就听出来。

"那可不一定,咱们老板一向不按牌理出牌,喜欢跟三教九流打交道,你可别忘了福怕他们说的,她又没什么老板员工这种阶级意识,她不会瞧不起像我们这种小工人的。"

程步云的"我们"两个字,顿时让秦天阳的自卑减轻了不少,他对阿雪的爱慕一直都是偷偷放在心里的,他从没有想过将它化为实际的行动,他始终认为自己高攀不上,他发奋要考大学,也只是希望阿雪对他有好的印象,拉近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但并没有想过它可以变成一个追求的筹码。秦天阳沉默不语。

"怎么样?我的数学换你的尊口,我可以帮你复习一整个晚上。"

公休日的前三天,秦天阳拗不过程步云的不停催促之下,在下班后去敲了阿雪的门,阿雪坐在她的办公桌后,她一抬头看见秦天阳,他显得腼腆而不知所措,两只手紧张的在牛仔裤上搓着。

"坐,有事吗?"秦天阳一向是个勤快而沉默的员工,今天还是他上班以来第一次主动找她谈话。

秦天阳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样子很严肃、拘谨,迟迟没有开口。

阿雪询问地扬起一道眉,对秦天阳一笑,模样有些俏皮,"没有事要跟我说吗?"她故意逗他。

"有,有,有事!"秦天阳急忙的说。

"那好,什么事?"阿雪完全地停下了工作,只是看着他。

秦天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道:"不知道你公休日那天有没又有空?"

阿雪为求确定地瞄了一下桌历,这才又抬眼看他,"没事,怎么样?"

"呕……你想不想要去钓鱼?"

"钓鱼?跟你?"阿雪有些吃惊,她完全想不到秦天阳会约她一起去钓鱼。

秦天阳显然误解了她的惊奇,同时也深觉自尊心被刺伤,看来黄明雪毕竟是不屑于跟他这样的人在一起。他急忙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满脸挫败,神色狼狈地道:"黄小姐,对不起,我不应该问你的,你不愿意就算了,当我没说过。"

"嘿,嘿,等一下,看不出你是这样的急性子,我还没回答呢?阿雪也急忙站了起来,看出他一脸受伤的表情。

秦天阳停下了动作,等她的反应。

"我愿意跟你一起去钓鱼,但是我想带人一起去,可以吗?"

阿雪的语气完全是商量和询问,没有半点老板对下属颐指气使的味道,秦天阳根本不会想到问她要带谁一起去,只是楞楞的道:"当然可以。"

"那好,我知道你没有车,你不介意坐我的车去吧?会不会议你觉得没面子?"

"不会。"秦天阳脑袋里根本没办法思考,他不敢相信阿雪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那好,什么时间?"

"早上六点。"

"好,那当天我们六点在市场门口碰而了!"阿雪看了他一眼,小心他说道,"如果你没其他事的话……"

"喔,对不起,我现在就出去。"秦天阳走到了门口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啊!黄小姐……还有一件事。"

"说吧!"阿雪一点也不惊讶,事实上她一直在怀疑他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想到要说出来。

"乌贼也会一起去。"

"我早猜到了会是这样,我还在纳闷你什么时候才会想到要说。"阿雪甩着手上的笔,一副早料到的神情。

公休日当天,阿雪找了阿公一起去,抛开车到市场门口去接程步云和秦天阳,却发现他们早就等在门口了,她没有迟到,而是像平日的习惯早到了十分钟,但显然这两个人都清楚她的脾气,双方都提早到的情况下,他们出发的时间比约定早了整整五分钟。

她从照后镜中看着这两个人。他们虽然郡穿着轻便的衬衫牛仔裤,戴着棒球帽,低低地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阿雪不得不承认,他们英挺俊帅的模样却丝毫不变,难怪最近加工区那些欧巴桑的女儿们都爱来市场义务性的帮忙,女孩们用温和爱慕的眼光追随着他们,阿雪在加工区时常可见这两人被女孩子团团围住的模样,看来这两人对女孩子而言还是挺有魅力的。

就这样阿雪开着车,四个人一块到了海边。阿雪钓鱼一向是姜太公式的,她上了鱼饵甩出钓竿后,就完全撒手不管,躲到岩石的阴影下去看她的书。而她一边看着书,一边看这三个年龄相差许多的男人,如何像小孩子一般的争论吹嘘,看谁会钓到比较多,阿雪很奇怪男人这种生物,无论年纪多大,也不论什么阶层,面子似乎永远是最最重要的。

出人意料的是阿公和程步云。秦天阳除了在钓鱼的争论之外,其实是相处得非常融洽,程步云爱说笑话逗他开心,cccc会拍马屁,秦天阳则沉默周到,阿公的杯子空了,一定是秦天阳给加满茶水,总之这两个人合作无间,把阿公照顾的无微不至,反倒是阿雪像个没事人似的闲在一边,而当他们三个人谈的正兴起时,阿雪甚至有插不上口的感觉。

当天的结果是阿公钓到最多,获得冠军,程步云次之,而秦天阳钓到最大的一条,因此也算不上最输,只有阿雪的网子里空无一物,被三人着实的嘲笑了一顿,阿雪则完全恍若未闻,她从来就不在乎钓到多少,重要的是钓鱼的感觉。阿雪可以感觉得到,阿公喜欢他们,他美得特别开心,而且心情完全的放松,她考虑也许下次可以再四个人一起钓鱼。

她坐在一边观察着这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程步云从前那种玩世不恭的痞子样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认真努力而活泼好动的勤奋青年,至于秦天阳原来一脸好勇斗狠的暴戾之气已消了大半,只剩下眉宇字之间一股淡淡的不驯和一副永不认输的味道。阿雪不是木头人,她当然晓得这两个人是为了什么约她钓鱼,但她的心思有一大半是放在市场里,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谈感情,但为了阿公的快乐,她决定继续装傻,不理会程步云的明示和秦天阳的暗示。

然而程步云还是在秦天阳陪阿公去厕所的时候,捞到机会来坐到她身边。"我很好奇你念大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阿雪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念过大学?"

"对于你的一切,我都很好奇,现在我才知道当你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想要知道她所有的事。"

阿雪机灵的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你还没说你怎么知道我念过大学?"

"你还记得那个时候,我被你气得要死,我本来想要找个方法整整你,而我老爸说过,要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所以我谨尊他的吩咐,找了征信社调查你,不过等我想到要这样做的时候,其实是慢了一点,我应该在我带着度假中心计划来这里之前,就先做好调查工作,可是我那时只笨得想到要评估土地发展的可能性,却完全没有考虑到有你这个人为因素,否则现在也不会输得这么惨。"

"你爸爸说的是至理名言,你应该很后悔没听他的话。"

"哈!我一点也不后悔,事实上我很高兴我输了,否则我现在也没机会在这里和你说话。"

这时忽然一阵大风吹过,卷走了阿雪的帆布帽,眼看着就要掉到海里的同时,程步云居然在千钧一发之际奔到崖边抓回了那顶帽子,他踉跄了几步,差点没跌进海里,看着这万分惊险的一幕,阿雪忍不住站起来,叫出声声来。

"啊,幸好你动作快,虽然这是我唯一的一顶帽子。可也不用这么拼命!"阿雪见程步云没事后,松了一口气道。

"为了这一刻,我可是练习了好久。"程步云笑着走回来,一手抓着她的帽子。

阿雪见他才刚刚脱险,就有本事信口开河乱开玩笑,不知道他是真的天生大胆,还是神经太大条,忍不住好笑,"胡说,你又不知道我帽子会被吹掉,这还能练习的?"

"不管我有没有练习过,我可是冒着生命的危险,救回你唯一的一顶帽子,请问我有什么奖励啊?"

"奖励?原来你救我的帽子,本来就是别有居心的啊!"

"天可怜见,我才不是乘机敲诈的人。只不过,如果老板有奖励,员工就会更努力,这不是黄记一向的哲学吗?"

阿雪见他如此狡辩,又抬出了黄记这个大帽子,说什么也只得答应。"好吧!不过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才行。"

"当然,当然,这件事全天下也只有你能。"

"那你说吧!什么事?"阿雪简直像在听候宣判似的等他开口,按照程步云的脾气,他一定会出些难题给她的。"也没什么,只是我想亲手帮你把帽子戴上。"程步云慢慢的说。

"就这样?"阿雪有些意想不到。

"就这样。"程步云拿着她的帽子轻松地在手上转着,一面语气诚恳的保证着。

"那好吧!"阿雪松了一口气。可是却没有注意到他表现出来的行为和说话的语气,是全然不同的两回事。

然而当程步云真正走到她的正前方时,两个人的视线一接触,阿雪就觉得他靠得太近了,近得她都可以问到他身上的气味,那是一股淡谈的肥皂香味和汗水交织而成的味道。而程步云用那双放电的漂亮眼睛盯着她;她不禁紧张了起来,此时此刻的他看来正经而危险,如果可以,阿雪正想拔腿就跑,她觉得自己像是被蛇盯上了的猎物,她感到害怕,却怎么也逃不掉。

她反射性的倒退了几步,这才发现背面就是坚硬的岩壁,程步云抬起了双臂捧住了她的脸,她被困在岩石和他的臂弯中间无路可退。程步云背光站着,头上又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沿遮住了他半张脸,阿雪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

"你……你想怎样?"事情忽然发展到了她无法控制的范围,阿雪不免有些惊慌了起来。

"你说呢?"他直视着她的眼睛。

程步云话一说完,就迅速伸手把头上的棒球帽帽沿从正面转向右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低下头吻了她。阿雪感到一阵晕眩,他的唇开始有些急促用力地压迫着她的唇,但接着他调整好步调,开始像和风一样轻拂着她的,他用双手捧着她的脸,好像她是个易碎的搪瓷娃娃,那般地珍惜呵护。

阿雪睁大着眼睛,根本还没反应过来,巳听到阿公对秦天阳说话的声音到了,程步云恋恋不舍地轻轻放开她的脸,同时把她的帽子戴回她的头上,又帮她把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拂到耳后,然后转过头去开始和阿公讲话。

"阿公,好奇怪,你不在这里,连鱼都不上钩!"程步云回复了一贯玩笑的态度,对阿公讨好的说。

阿雪还没回过神来,只是呆呆的地看,觉得自已有吃亏上当的感觉,但又要怎么跟他理论,总不能把他吻回来吧!可恶,这小子。阿雪心想。阿雪恨恨的盯着他,程步云正好回应她的视线,他给了她一个灿烂的足以迷死人的笑容。他看阿雪像要发怒但又骂不出来的俏脸挣了个通红,对于自已的偷跑,他对秦天阳是有些罪恶感,但他一点也不会后悔。

他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满足,原来爱情真的是这样,他一碰到她自然红润而柔软的双唇,他就知道自己完蛋了,他以前的任何一个吻,跟今天的一比起来,简直像在剪指甲一样平淡。他一接触到阿雪的唇,立刻有一种回到家的温暖感觉,让他恋恋不舍,又熟悉自在,他感觉到了永恒。

他以前一直不相信爱情,只是因为自己一直到今天才有缘见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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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阿雪,你有客人。"小敏在阿雪洞开的门上敲了两下,她的声音里有明显的无奈。

这时已接近收市的时间,按理说不会有客人,况且阿雪也没约,她纳闷的抬起头,就看见一脸无辜的小敏被一个穿着白色套装的中年妇人扣押似的站在门边,那妇人虽是上了年纪,但身材仍是保养得宜,化妆精致的脸上不容易看出真实年龄,但那对狭长的凤眼却是不可能错辨的,她右手夹着一个白色漆皮皮包,阿雪认得皮包上那个代表着昂贵和身分的标志。

"黄小姐是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轻蔑,阿雪毫不费事就可以听得出来。

阿雪朝她点了一下头:"我是黄明雪。"

小敏苦着脸说:"这位太太一直要找乌贼,我说他出去送货不在,但是她说什么也不信,硬是要进来看。"

阿雪了然于心,"没关系,你请她进来吧,顺便把门关上。"小敏就等这句话,她飞快的关上门,几乎可说是用逃的跑出阿雪的办公室。

"程太太对吧?请坐。"阿雪招呼她坐下,自己起身倒了杯茶给她。

程太太在阿雪也坐下来后,结结实实打量了她好几分钟,这才把茶端起来,但只闻了一口便放下了杯子,连喝都不想喝。

阿雪见状也不以为意,程太太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中,阿雪本身从不重视喝什么茶,除了会客室里给渔家和客人们喝的是上等茶叶之外,她自已办公室里永远都只有麦茶和白开水,而她也不打算麻烦小敏再倒茶进来,因为她不认为程太太会待上多久。

"黄小姐既然已经知道我是谁,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的说话了,我希望你能放了我们步云,让他回家去。"

阿雪不禁哑然失笑:"程太太,我想你没有弄清楚状况,程步云并没有和黄记签约,他是个自由的人,只要他想走,随时都可以辞职,他没被人关起来,自然不需要我放他。"

"你别再装傻了,我很清楚步云对你只是一时迷恋,等到日子一久,他自会清醒回家去,我只是不希望浪费你们彼此的时间。"

"他替我工作,我付他薪水,又怎么算是浪费时间。"

"你这样缠着他,他是不会走的!"程太太顿了一下,"我听说你另外还有一个男朋友,你还为他受过伤,既然你都已经有对象了,我希望你能自重一点,女孩子脚踏两条船,传出去外面也不好听,更何况是像你们这种小地方,你难道都不顾忌自己的名声?"

"脚踏两条船?我说你也许不信,但程步云和你提到的这个人,都不是我的男朋友。"阿雪淡淡的说,她想不到,程太太对她的评价竟是如此,然而她还是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在程步云母亲而前特意解释或澄清任何事,更何况她和程步云只是雇主和员工的关系。

"那个人是不是你男朋友,你自己心里有数。"

"程太太,我想程步云的年纪也不算小了,他应该有权决定自己想要做什么工作,过什么生活,当然在你的眼里,这只是只一份微不足道的工作,平淡无奇的生活,但是我认为你应该还是要尊重他的决定。"阿雪试着跟她讲道理。

"如果不是有你在这儿拦着他,他怎么会放着家里的公司不管,跑到这小渔港来当个小工。"程太太恨恨他说道。

阿雪叹了一口气,"我并没有拿枪押着程步云不让他走,更不可能逼他。"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你那些个狐媚手段,我也不想知道。"程太太想了一下,从皮包甩拿出了支票本,"这样吧!你要怎样才肯放人,你尽管开口吧!我不会跟你讨价还价的。"

阿雪简直是啼笑皆非,平时只要是程步云稍有表示,阿雪是躲他都来不及了,现在居然被说成像是死缠着他,为了给这个盛气凌人的程太太一点教训,阿雪一时顽皮心起,她瞟了一眼程太太的支票本。"这区区一点钱别想要打发我,要我放人其实也很简单,只要程步云自断一臂,从此大家就一刀两断。"

"什么?"程太太顿时吓得面色如土,本来以为程步云只是让一个觊觎程家家产的拜金狐狸给迷住,现在看来这女的不但是狐狸精,还是黑道份子。女流氓。

自断一臂?从小到大程步云只要有个伤风感冒都要上医院的,更别说要他自断一臂了。程步云这个小儿子,一向是父母疼在掌心的,谁知道现在出了这种事,早知道应该在他大学一毕业就送他去美国,省得现在这些麻烦。

阿雪只是而带微笑看着她,从极度自信到惊慌失措,根本不再多做解释,这程太太或许呼风唤雨惯了。但我黄明雪可不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

程太太力图镇定后道:"黄小姐,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程家在政、经界也还有一点关系,你如果坚持要这样做,我们也不会善罢干你的,你这个小小的渔市场也别想保得住。"

阿雪手一摆,毫无惧色,镇定若恒的说:"请便!"

就在程太太来跟她摊牌过的第二天,阿雪正搬着一箱货要进冷冻仓,程步云见状立刻一言不发的抢上前去接手,他搬了箱子闷着头就往仓库且走,阿雪跟在他后头,奇怪他今天的沉默,平时他总要借机跟她胡说八道几句才高兴的,今天却一反常态,不过阿雪也因此才有机会,仔细地观察了他的背影;

他的肩膀因为这几个月的劳动而锻炼叫相当厚实,皮肤则因在这海港大半年而晒成了古铜色泽,整个人显得削瘦而结实,不再是从前那个软绵绵又漂亮的小白脸模样,他母亲难道看不出他现在健康而精神的样子吗?

进到了仓库,程步云放下了箱子,忽然转过头来,一脸愧疚的说:"听说我妈昨天来找你麻烦?"

"也没什么麻烦……我想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应该知道什么对你自已最好。"

"你千万不要在意她跟你说一些不好听的话,我很了解我妈,她只要一急,必定会口不择言的。"

"你忘了我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不会任人乱骂,不还口的。"阿雪忍不住一笑,心里也不禁有些感动,原来程步云还会顾及她的想法和情绪。

"你不在意就好,她只是嘴快,其实心不坏,以后只要她了解你,一定会喜欢你的。"程步云急于解释着。

阿雪忽然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的谈话变得有些奇怪,她仿佛变成了被安慰的可怜小媳妇,程步云是心疼的丈夫,而他妈则变成了恶婆婆,阿雪立刻决定不让这奇异的对话再接下去,于是她改变口气说:"不过,如果你还想要这份工作的话,你最好还是和你母亲好好沟通一下。"

"我当然想要这份工作。"

"那就想办法说服你母亲,否则她三天两头跑来跟我要人,碰上我忙的时候,我可是会不客气轰她出去。"阿雪故意恫吓他。

"我知道,我会跟她谈的。"程步云认真的道。

两人的对答在程步云这句话后戛然而止。沉寂忽然一下子笼罩在两人身上,阿雪假装清清喉咙,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平时他们两人的相处都是程步云先开口的,但今日他一沉默下来,气氛顿时有点尴尬。

程步云思索着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转变,最初的原因是为了黄明雪没错,但日子一久,他感觉到自已一点一滴的融入这里的生活,他喜欢上这里人们朴实无华。乐天知命的性情,喜欢秦天阳和黄记的同事们。他在贵族学校培养出来的阶级意识现在巳不复见,他正在蜕变成一个能够吃苦耐劳、独立负责的人,来黄记让他自觉学到了很多事,那是在他父亲公司当挂牌总经理永远学不到的,而这一点是他母亲只看到他变黑变瘦的外表所无法了解的。

"你想过我为什么到黄记来工作吗?"安静了大半晌后,程步云忽然问道。

"你想要证明你的能力不输给秦天阳啊!"阿雪故意避重就轻。

"我不想输给他的原因是因为你,可是你一直在跟我装傻。"程步云埋怨的说。

阿雪无言以对。

"现在连我妈都出手来管这件事了,你还是要继续装下去吗?如果我跪下来跟你求婚,送你钻戒,说些什么我爱你,没有你我会死之类的话,你也是觉得我恶心,是个只会花言巧语的公子哥儿,但是如果我说,我愿意一辈子跟你留在渔港呢?"程步云的话一说出口,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惊讶,可是他立刻发现自己是出于真心,绝没有半点勉强,看来这个念头在他心里早就盘旋许久了,并不是一时的意气用事。

阿雪吃惊的盯着他,紧张地吞着口水,苦苦思索着该如何回答,脑海里却挤不出半个字。

"好吧!你要继续假装下去,我也没办法。反正我己经跟你摊过牌,我就当你知道我的心意了,"程步云轻松的说。

阿雪仍是呆站着,脸部渐渐涨红了起来,她仍旧不知该说什么,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是逊到极点。

"好吧,话说完了,我要回去工作了!"程步云看着她,慢慢走向仓库门边。

"嗯。"阿雪好不容易找回自己干涩的声音。

"记得不要在那里站太久,小心脚会冻伤。"程步云关上门走了。

连这一点也要程步云来提醒她?这样的态度立刻让阿雪觉得备受污辱,他简直把她当小孩子看待。

大考前,秦天阳破例请了一的礼拜的假,福伯将假单送来给阿雪签,他面无表情的说:"现在这么忙,他又要请这么久,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决定吧!"

阿雪看了一下假单上事由的部分,果然只是简单的两个字,而且是说了等于没说的两个字:事假,阿雪考虑到秦天阳平日表现良好,而且上班一年多来,除了一定的轮休外,从没有请过半天假,因此也不多问原因就签准了。

一个礼拜后秦天阳按时回来上班,阿雪看见他,忍不住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样,事情都办好了吗?"

没想到秦天阳黝黑削瘦的脸庞竟然快速地泛红了起来,讷讷的说不出半句话。阿雪只不过问了一个极其简单的问题,竟然换到他这样不寻常的反应,阿雪看着他,觉得很有趣又忍不住要好奇。

"黄小姐……呕……我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

"当然可以,要到我办公室吗?"阿雪的好奇心已经被挑起来了。

秦天阳点了点头,跟着她走进了办公室。

"呃……我想这件较早晚该让你知道的,我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是因为……"

阿雪立刻阻止了他:"如果似是有私事要处理的话,你不方便说就不必说……还是馒头那批人又找了你麻烦?"

"不是,跟馒头他们没有关系,是我去参加了考试。"

"考试?"阿雪一脸的困惑。

"我去参加了大学联考。"秦天阳带点难为情的表情说了。

"真的?"阿雪恍然大悟,"考得怎么样?呕……如果你不介意告诉我的话?"

"我知道我以前不学好,混进帮派砍过人,做过牢又有进前科,没什么家世,学历低,年纪又比你小,现在也还只是两手空空,还没存多少钱;我知道我这样的人不是一个理想的对象

……但是我保证我一定会对你很好,我也会努力工作绝不让你吃苦,所以,如果我考上大学的话……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也许还太早了一点,但是,如果……如果我考得上的话,你愿意考虑看看跟我交往吗?"秦天阳有些语无伦次的一口气把话说完。

阿雪惊讶地看着他,这还是她认识秦天阳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一长串的话。她听他说话,脑袋却没有真正在思考。一直到秦天阳一脸期盼又带点不安苦恼的表情等着她的回答,她才回过神来。

"呕……我……我会认真考虑的。"

"真的?"秦天阳一脸欣喜的表情,那是丝毫没办法伪装出来的。

阿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张英气勃勃的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对他真有这么重要的影响力吗?

"当然!"

秦天阳笑逐颜开的说,"那我回去工作了?

秦天阳一走出去,阿雪整个人几乎就垮了下来,她颓丧地两手支颐,一脸的无奈。先是程步云,后是秦天阳,这两个人是怎么一回事,故意串通起来找她的麻烦?

过了两天,阿雪正从港口处理完事情回到市场,就看见了趾高气昂的程太太拉着程步云的手臂,硬是要他马上跟她回家,程步无是满脸的无奈,但又不敢用力挣脱,而一旁站着劝程太太的,是一个穿着黑色无袖洋装的妙龄女郎,她剪了一个时髦又俐落的短发,脸孔则是很具现代感的一种美。

"这是怎么回事?"阿雪问道。

只见所有黄记的人全站在一边看着,没人能对这种家庭风波,说得上什么话。

程太太一转头,见是阿雪,脸色一变,更是死命地抱着程步云:"快走,快走,否则这狐狸精一回来,又走不了了。"而那个妙龄女郎闻言立刻回头,从头到脚好好的打量了阿雪。

程步云见到阿雪后的表情,则是从无奈转成了极度的尴尬,他实在不愿意让阿雪看到自己这么糗的情形。

"在这里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会客室借给你们,有什么话进去再说!"阿雪不得不摆出了老板的架势,出面清理场面。

"干万不要跟她进去,再进去她的地盘,步云更是出不来了。"程太太一脸提防的说道。

她究竟是把黄记当成了什么地方?

阿雪生气的扬起了眉,眼看脾气就要上来了,这时程步云见到了她的脸色,赶忙反手拉住他妈妈的臂膀往会客室:"妈,有什么事我们进去再说。"这时一旁的可安也开口了:"是啊,伯母,我们还是进去说吧,这样下去大家都不好看。"

伯母?阿雪一下恍然大悟,这一定就是程步云那位时髦漂亮的前未婚妻。

程太太气呼呼的跟着程步云要走进会客室,可安则跟在两人后头,阿雪认为那是程家的私事,根本不打算进去,她反身走向自己办公室。

程太太见状,立刻停下脚步质问:"怎么?你要落荒而逃?事情都是你这狐狸精惹出来的,你还想要一走了之?"

"妈!你说这什么话!"程步云赶紧制止她。

阿雪狠狠地瞪了程步云一眼,这才踩着愤怒的步伐,率先走进了会客室。

程步云赶忙拉着程太太跟了上去,落在最后头的可安看着这一切,实在忍不住在后头发出了一串轻笑。程步云回头责难的瞪了她一眼,眼看这两个生平最重要的女人我已经摆不平了,你还在那边幸灾乐祸?

阿雪气极了,根本也不想招呼众人,程步云看着她就算是怒气冲冲的样子,也还是那么明艳照人,不由得痴了;直到可安进来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刻意的在阿雪和他母亲中间找了张椅子坐走。

"黄小姐,我可是所有好话都说尽了,你要是还不放手,到时可别怪我无情。"程步云他妈语带威胁的说。

阿雪简直一肚子气,她已经是被逼着卷进他家这淌混水中,此刻居然还得被威胁,她板着脸一言不发。

"妈,你别闹了,是我硬要黄小姐让我来这工作的,怎么会是她扣留我?"

"怎么不是?家里现成的事业放着,来这里当小工,如果不是被这狐狸精给迷住走不了,说出去谁会相信。"

阿雪眯起了眼睛,冷冷他说,"你说谁是狐狸精?"

程步云当然认得阿雪这个在市场里,人人见之色变的招牌表情,他知道阿雪的怒气已经在爆发边缘了,她之前是一直在忍耐,但如果再不快点阻止,只怕怒火一发不可收拾。"不是,绝对不是在说你……"程步云已经有些不知所云了。"我就是说你,不是你还有谁?"

阿雪忍着气说:"程太太,我尊重你是个长辈,这才请你进来说话,你不要得寸进尺,越说越过份了!"

"唷,步云你看看,这就是你想娶的媳妇,还没嫁进程家就已经对我这样大小声了,真要把她娶进门,那以后还得了。"

"妈你别乱说了,黄小姐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哼,哪种人?会勾引有妇之夫的会是什么好东西?"

"妈,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成了有妇之夫!"程步云不禁大惊失色,他妈这样满口乱说,万一阿雪信以为真,那还得了。

"怎么不是,你跟可安都订婚一年多了,怎么说也算是有名分,这狐狸精抢人家未婚夫就是不道德。"

程步云顿时松了一口气,"妈,订婚没有法律效用的,我怎么能算是有妇之夫。"

可安听到这时也不得不开口:"伯母,我跟步云已经达成共识,我们觉得解除婚约对彼此都好,算不上什么抢不抢的"哼,除了你之外,我不会承认那个狐狸精是程家的媳妇。"程太太仍旧指着阿雪骂。

阿雪哼了一声,并不说话,但脸色是更难看了。这程太太也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她根本一点都没有要当他们程家媳妇的意思,不见得每一个人都把他们程家的产业放在眼里的。

"伯母,我跟步云是已经不可能的了,所以我今天才会帮步云来这里劝你……"

"劝我?我以为你是跟我来劝步云回去的?"

"步云很清楚他喜欢的是黄小姐,不是我,伯母你就成全他吧!"

"是啊,妈,可安本人都这样说了,你又何必硬要可安嫁给我。"

"怎么样?我可是为你好,你倒是说说,可安那一点不如那个狐狸精?"

程步云懊恼的说:"妈,你怎么还是不懂,这不是比得上比不上的问题,可安当然好,但我们不适合,她可以找到比我好上几百倍的对象。"

"你跟可安不适合?那这只野狐狸就跟你适合了?"

野狐狸?这实在是太过份了,阿雪听到这里,她就算是再有涵养也忍不住了,她用力地一拍桌子,气愤的站了起来。

"够了,我已经忍耐你们这些人够久了,现在统统给我滚出黄记,尤其是你!"她指着程太太,"再让我听见狐狸精这种字眼,我就告你们毁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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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程步云将他母亲送回饭店休息,和可安到门外的小花园散步。

程步云懊恼的扒着头发,眉头纠结着,从小他一向要什么有什么,他一直是他母亲最宠爱的小儿子,而他也很懂得利用这一点来要求任何他想要的事物,从他有记忆以来,没有一次不成功的,但他万万没想到,他母亲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会如此的坚持。

他一想到他跟他母亲走出黄记时,所有人的怒目而视,简直要把他生吞活剥了,看来他母亲骂黄明雪的话,大家全听到了,尤其是秦天阳他那冷如寒冰的眼神,更是让他的心凉了半截,好不容易才赢得黄记众人的友谊,眼看被他母亲这一闹,又要完了。

"我一看见黄明雪,我就知道我输了……"可安摘下了墨镜,她耸了耸肩;"并不是我觉得自己比不上她,而是她人一走进来,你的眼睛就看不到别人了。"

"有这么明显吗?"

可安点了点头,"说说看你为什么爱上她,我承认她长得还不错,但一点也不像平常你会喜欢的那一型。"

"……这怎么说……她有很多的特质,都是我所没有的,她坚强有毅力,独立自主,聪明又勇敢,负责有相当……""你是说以上这些特质你都没有吗?你软弱没毅力,又笨又胆小?"可安有点好笑,一方面又有些吃惊,她听得出程步云语气中认真的成份,从她认识程步云以来,他从来都没有服过谁,更不会向人低头。然而现在他对黄明雪谦卑崇拜的程度,别说是在鱼市场搬货做粗活,只怕要他蹲下来帮黄明雪擦鞋,他也愿意,可安算是见识到了爱情的力量。

"可安,你何必这样挖苦我,你知道的,她让我认清以前的我只是一个自私自大的混球,仗着我爸有几个钱,就天真的以为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直到进了黄记,认识了她,我才知道,没有了我老爸的钱,我根本什么也不是,而且就算我再有钱,如果我还是这一副死样子,黄记是不会有人甩我的。她重视一个人的本质,而不是身分地位,我的财富。家世在她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我想我还不够认识她,所以你说的这些优点,我一样也没发现……"

程步云正想替阿雪辩解,可安却又已先开口:"不过,至少她有胆识对你妈大声,还叫她滚出去,这一点我就万万不能。"程步云尴尬地笑笑。开口道:"凶悍也可以算是她的特质之一。"

"看得出来。"可安道。

程步云生平第一次在可安面前觉得不知所措,他跟可安说了这么一会儿话,他瞄着她线条优美的侧脸,耳垂上贴着一个小小的圆形钻石耳环,闪在阳光下简直刺眼,那是他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他有些不安,现在他连他妈和黄明雪都摆不平了,她可别在这时候还来插一脚。

可安转头见了他一脸不安的样子,也不忍心再找他麻烦,"你放心,我是认真的,我站在你这边,我会帮忙劝你妈的!"

"真的?"

"嗯。反正你不爱我,我也不想勉强,省得日后结了婚你才来搞外遇,我更受不了,"可安点头笑道。程步云忍不住热切地抓住她的双手,感激的说:"谢谢你,可安,你真是世界上最可爱,最有肚量的女孩子。"

"省省吧!这些话拿去哄你的黄小姐吧。我看她是真的气坏了。"

"说得也是……"程步云顿时面露忧色,看阿雪气成这样,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可安见了他这副样子,不禁苦笑,程步云到现在还是一点也不懂得她。不,应该说他从来没有试着要去了解她,她并非没有一般人的嫉妒心,或是真的心胸特别宽大,只是在看过黄明雪,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程步云永远都不会像爱黄明雪一样的爱她,更不会为了她做任何改变;反正她已经死心了,与其守着一个不爱自已的人,她宁愿实际的再去寻找一份有无限可能的新恋情。

程步云决定把留在饭店的母亲交给可安去安抚,自己则忐忑不安地到阿雪家门口来回踱步,整整走了三个多小时,就是提不起勇气,去按黄家的门铃。他兀自站在门前发呆时,阿公却回来了,程步云闪避不及,还是让阿公看见他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

"阿公!"他硬着头皮打了招呼。

"你站在这干嘛?"阿公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会让秦天阳和程步云这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到家里来站冈。根据邻居说,吃完午饭没多久秦天阳就来了,却一直站到三点多,在烈日下等的满头大汗的秦天阳,交给阿雪她妈一只布娃娃,人就走了,连话也不舍得多说几句,而他前脚刚走,紧接着是程步云来换班,他从四点一直等到六点多。

"我……我不敢按门铃。"

"你得罪她了?"阿公立刻了然于心。

"不是我,呕……也算是我吧!"

阿公看了他好一会儿,吁了一口气,这才道:"虽然你的棋下得很差,但也还算是有心。"

程多云一听,原本低垂的头立刻快速地抬了起来,他满怀希望的看着阿公,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阿公,求求你帮帮我。"他只差没有跪下来了。

"好吧!那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给我听听。"

当天晚餐,阿雪随随便便扒了几口,就声称吃跑了要上楼,阿公却把她叫住,一块去散步。阿雪和阿公沿着海边的小碎石路走着,和阿公很有话说的阿雪,一反常态的沉默着。

"你没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的吗?"

阿雪停下了脚步,看着阿公,她犹豫的咬着下唇,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阿公看着一向作风爽朗明快的阿雪,居然也有这种扭扭捏捏的时候,他叹了口气,心想,黄家的女孩子虽是比别人慢了许多,但也总算是长大了,会懂得为爱情烦恼了!"秦天阳和程步云这两个孩子都不错……"

"他们有什么好,烦都烦死了。"阿雪立刻反驳。

"能烦得了你的人也不多,看来他们在你心里还是有点份量的吧!"

"才没有呢!"阿雪马上替自己辩护。

"没有?那怎么没看见阿财、小江、小林这些人让你烦?"

"这……他们,他们只会联合起来烦我,尤其是程步云,连他妈都跑来烦我。"

"到底他们怎么烦你,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阿雪脸一红,怔在当场,竞不知如何作答,程步云和秦天阳说的那些话,她要怎么跟阿公说得出口。总算让阿公旁敲侧击问了好半天,这才明白了事信的原委,也才知道了那两个年轻人给了她什么难题。

"一个送了一只娃娃要你别生气,一个等了几个小时,就为了说一声对不起,两个人都很有心,所以不知道该选谁是吧!"

"我……"

阿公摇了摇手,"不用说,我都知道,程步云活泼跳脱,像匹野马一样,很难驾驭,秦天阳稳重沉潜,是个很可靠的人,他的个性其实跟你很像。"

"秦天阳跟我很像?"

"他的话很少,跟你刚好是半斤八两……有心事绝不是说给人家听,而是往自已心里放。秦天阳那孩子也一样,全渔港的人谁不知道程步云在追你,可是只有几个人知道秦天阳是他的情敌,再说他去参加大学联考的事,我相信市场上没多少人知道。"

阿雪默然了,阿公分析出的事实,是她一直都没有想到的,她仔细咀嚼阿公的话,想想自己和秦天阳确实是有很多的共同点。

"程步云跟你们则是完全相反的典型,他的想像力很丰富,鬼点子又多,你和秦天阳每天脚踏实地很认真的在过日子,他则是闲闲散散的在享受人生。"

"……这样看来,他跟我一定是不合了。"

"是吗?那倒也不见得,他在这里最好的朋友就是秦天阳。"阿公道,"连喜欢上同一个女孩子,都没能破坏他们友情不是吗?"

阿公拍拍她的后,"不急,自已好好想想吧!总之,别让你妈操心就好了。"

在可安的不停劝说下,程步云他妈总算不再去黄记闹场,但她自有应变之道,她在饭店租了套房,打算跟程步云一起耗下去,比比谁有耐心。这件事算是暂时平静了下来,阿雪不肯提,大家也就假装没事似的过下去。

秦天阳依旧不怎么跟程多云说话,他不想面对着秦天阳的冷漠,只好每天下了班就到饭店去看他母亲,他开口闭口就是说阿雪的种种好处,而他母亲一概不予理会,两人沟通了几天,仍是只有沟没有道,事情就这样继续不温不热的耗着。而随着成绩单寄发日期的不断接近,秦天阳的心越发显得焦躁不安,每天下午宿舍外邮差的脚踏车煞车声响起,他就冲下楼去查看,然后再一脸悻悻的上来。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第三天,秦天阳拿到了成绩单,他发现自己拆封的手居然有些颤抖,他内心暗笑自已的胆怯,再想当年他带着一把枪只跟了二个手下就直怕敌对帮派总部,连眼都不眨一下的豪气,如今却对一封信战战兢兢,想来简直恍如隔世。

他看见自己的分数比公布的录取分数高了五十几分,姑且不管是什么学校,他肯定是考上了,他带着一脸欣喜若狂的表情上楼,程步云听到了声音已经先等在楼梯口了。

"怎么样?怎么样?"程步云着急地问道。

"肯定有学校可以念了。"秦天阳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神采飞扬。

"恭喜了!"

"谢啦!"秦天阳仍是一脸藏不住的笑意。

"都是靠数学拉的分,都是你的功劳,晚上有没有空,我请你吃饭。"

"你请吃饭,就算再忙也要去嘛!"程步云笑道。

当下两人言归干好,化解了前阵子完全不说话的尴尬。秦天阳抑制住极度亢奋的心情,并没有马上告诉阿雪考上大学的事,他打算等到放榜确定学校科系之后再说。而阿雪虽已经知道成绩单寄发的消息,但见秦天阳没有任何动静,她猜想也许是考得不理想,所以不想告诉她,为了怕伤他的感情,也因此不敢去问。

阿财和阿雪对坐在办公桌的两头,一边核对着进货报表,一边闲聊着。

"我看最近秦天阳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现在一边做事,还会一边唱歌呢!。"阿财道,"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好事,成天笑眯眯的。"

"嗯……"阿雪想着,难道秦天阳真的考上大学了?"他没告诉你们怎么回事吗?"

阿雪希望可以从阿财道理打听到一点消息。

"我看乌贼应该知道,这两个人成天混在一起的,你怎么不会去问他?"

"那算了!"阿雪马上沉默了下来,她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去问程步云,除了没把他解雇之外,她现在对他是能躲就躲,"对了,有一个强烈台风过几天可能会来,你记得找人看看屋顶跟排水沟,省得真的登陆了才来修就来不及了。"

"没问题,我会交待下去的。"

强烈台风果然还是没有放过台湾,这天从凌晨开始,而就时大时小时伴随着一阵阵强风而来,鱼市场没什么渔家和头客,气氛显得很冷清,阿雪一直开着收音机让大家随时收听台风消息,到了九点钟左右,她见风势逐渐加强,就让阿财广播要大家尽快把手边的事结束了,赶快回家、回宿舍。福伯安排了小江开车送那些住得较远的欧巴桑们先走,阿雪要大家尽量结伴而行,不要落单了。

正当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里长伯忽然冒着大雨来访。

"阿雪!阿雪"他连雨衣都来不及脱,就一路冲了进来。

"怎么了?阿水伯。"阿雪连忙迎了出来。

"协荣三号在进港的时候翻了,你能不能拨几个人去帮帮忙?"他面色凝重焦急他说。协荣三号是里长自己船公司的渔船,也难怪他会这样心急如焚了。

"当然没问题,不过海岸巡逻队你通知了没?"阿雪实事求是的先问清楚状况,找好援助单位。

"通知了,可是浪太大了,人手还是不够……还有阿荣也在船上……"

阿荣是里长伯的独生子,谁不希望有子承继衣钵,但他宁愿多花钱雇些人,也不想要自己唯一的儿子上船;他自己打了几十年的鱼,比谁都知道这其中的危险,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实在不希望他也在这种刀口下讨生活,但是阿荣却很有海上男儿的自觉,才一念完海事学校,就吵着要上船,里长实在拗不过,只好答应了,而这才是他的首次出航。

"阿荣在船上?我知道了,福伯,麻烦你把我们的急救用品和救生衣都准备好,请庆叔熬一大锅姜汤,等下送到港口来,我们马上就出发。"阿雪一向把阿荣当自已亲弟弟看待,在他和阿雪谈到海上生活的种种时,那种热初期望的眼神,更是阿雪非常激赏的。

福伯立刻答应着和雄哥一起人进去准备了。

这时阿雪才转身对其他人道:"这种事难免有危险性,我不勉强大家,想去帮忙的人上车,不去的人照常下班尽快回家。"

秦天阳二话不说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雨衣上了阿雪的车,放榜已经确定他考上一所私立学校的企管系,但这几天台风来,大家忙着防台准备,他一直还没有机会告诉阿雪。程步云看到秦天阳已经上了车,他立刻也不加思索的跟了上去,虽然看到大家都一脸严肃的样子,但他想到自己大学时代游泳课的高分成绩,顿时觉得信心满满的。

阿雪上了驾驶座,看见程步云和秦天阳都在车上,她顿了一下,考虑了二秒钟,还是把话给吞了回去,现在一切救人要紧。她把车子开得飞快,花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就到了现场,人一到港口,程步云才发现情况远远超出他的想像。

风雨不停地呼啸着,海警,海岸巡逻队,一大堆他弄不清楚什么机构,穿着各种不同制服的人员在港边跑来跑去,拉扯着嗓子互相喊叫,各种的车辆,警车。救护车全停在一旁待命,整个场面又吵杂又混乱。

下了车后阿雪集合大家,吩咐众人一切都听海岸巡逻队的指挥,可以尽量给予协助,但不可以逞强擅自行动。阿雪和福伯快步前去和海警招呼,问清楚目前的情形,过了一会儿,福伯回来了,他要大家开始帮忙清理场面,整出一条路来,等下如果有救出伤者,这才能马上上车送到医院去。

程步云、秦天阳和小林开始动员了起来,移车的移车,赶人的赶人。

风势不停地再加强,阿雪虽然穿着雨衣和救生衣,但身上也没有几处是干的了,总算有几个协荣三号的船员被救起来,但大部分还是不知所踪,一旦救援的时间拖得愈久,情形便愈不利,阿雪这时也不禁焦急了起来,但她又不能表现出来,省得里长伯更担心。

程步云和秦天阳帮忙医护人员,将几个受伤的船员送上救护车后,程步云在喘气的空档问道:"你以前见过这种场面吗?"

秦天阳看着这风雨交加的情景摇摇头,这确实超出了他的想像,不但风大得几乎可以把他这个身高一百八的壮汉吹走,更不用说那家怪兽一样怒吼着,伸出巨爪的大海,派遣着一阵阵黑色巨大的海浪狂啸袭卷而来,简直叫人胆颤心惊。

半个多小时后,小江载着庆叔和几大茶壶的热姜汤来了,程步云和秦天阳忙着分给刚上岸的海岸巡逻队队员,并询问着情形。

程步云拿着两杯姜汤冲到最前面去给阿雪和里长,他看到了阿雪,她已经被海浪打得全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了,可是还是坚忍地站在里长旁边,试着安慰。鼓励他,而不肯走开一步。

他将姜汤分别递给里长和阿雪,里长一言不发地接进,他大口的喝着姜扬,但始终没有分神,眼睛不肯有丝毫松懈的盯着海面四周,他不能错失任何一个看到阿荣的机会。

程步云将阿雪拉退后了几多,"阿雪,来,喝点英汤!"

阿雪朝他一笑,接过了姜汤,她喝了一口:"大家都还好吧?"

"大家都很好,没事。你赶快乘热喝吧!"

阿雪又喝了一口汤,忽然抬眼看他,她明亮的眼睛在风雨中更显得水亮晶莹,"多谢了,其实你没有必要来的。你跟秦天阳都不是这里的人,更不认识船上任何一个人,要你们来做这种事,纯粹是出于我的私心,这对你们其实很不公平。"

"现在你总可以相信我会愿意为你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了吧!"程步云目不转晴地看着阿雪道,"我不知道秦天阳是怎样,但我会来也是出于私心,我是为你才愿意这么做的……"

"在那里,在那里……"里长忽然大喊一声,指着远处的海面上,一个小小的黄色点点。

"怎么回事?"阿雪和程步云一起冲到了里长身边。

"在那里,阿荣在那里!"里长焦急的指着那个小点。

程步云眯起了眼睛仔细的查看那个小点点,老实说,以他三点二的极佳视力都看不出那可能是个人,更何况是戴着眼镜的里长,而他不但深信那是个人,而且还信誓旦旦的说那就是阿荣。程步云不愿泄他的气,他只想再求证,"你确定那是阿荣吗?"

"确定,阿荣是我的儿子,我怎么可能会弄错。"

阿雪立刻说:"好,好,你别急,别冲动,我马上跑去跟海岸巡逻队说,让他们快救人。"

她才跑出了两步,就又折回来,她拉住程步云的袖子退开两步。"你帮我拉住他,千万别让他自己下去救人,虽然是老渔夫经验足,毕竟年纪不小了,禁不住的。"阿雪悄声道。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下去的。"

"那好,我走了。"

阿雪通知海岸巡逻队,告诉他们里长指引的方向,亲眼见到他们放下小艇救人后,这才回到堤防边,只见焦虑的里长一个人在踱步。

"程步云呢?"阿雪惊慌的发现,四处居然都不见程步云的身影。

"就是那个个子高高的,刚才端姜汤给你的年轻人,他人呢?"她怕里长一时心思太乱忘记了,还特意说明程步云的样子。

"他帮我下去救阿荣了。"里长激动的说。

"什么?"

"我想你再去通知海岸巡逻队怕太慢了,我想自己下去,结果那个年轻人就说他答应过你,所以他就自己帮我去救人了……"

"你是说真的?"阿雪大惊失色,她甚至不知道程步云会不会游泳。

"当然是真的,这个年轻人真是……我们没亲没故的,他居然肯替我去救阿荣。"里长又心急又欣慰地说。

轰轰的海浪拍打声,忽然像都平静了下来,阿雪只听到脑海里那个熟悉的声音不停他说着:"我是为你才肯这么做的,我是为你才肯这么做的,我是为你才肯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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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时间一分一秒毫不留情的过去,接着抢救上岸的都只剩下一些不会开口的尸体了。阿雪的心渐渐和身体一样感到愈来愈冷,失去阿荣已经够糟了,现在居然为了她的一句话,又多陪一个程步云进去。他也真是够傻了,凭他一个城市来的外地人根本不值得大海的可怕,就为了她一句话,贸然的下去救人,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事,阿雪可就真是难辞其咎。

到了下午三点,据里长清点过人数,除了阿荣和程步云之外,目前协荣三号上的船员,无论是生是死都已经到齐了。

不知从何得到消息的程太太赶到了港口,她完全失去了平日的雍容外表,剩下的只是一个心急的母亲。"我儿子呢?他上班上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来这海边救什么人?"她快速地质问着众人,但没有人可以回答。阿雪正要上前跟她说话,只见她迅速走向了阿雪。"就是你,一定是你让他来的,对不对?"

"程太太,你听我说……"

只见程太太歇斯底里的用双手遮住了耳朵,"我不要听,我一句都不想听,我只要你把儿子还给我。"

"程太太,你相信我,我也不愿意发生这种事,我只是要他们来帮忙,我也警告过他们不可以擅自行动的,我没想到程步云会自已下去救人。"

"你不用说了,我不知道你给他下了什么药,让他傻到连命都不要,去救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如果他有了什么万一……我就唯你是问。"程太太气愤地道。

这时福伯走过来劝开两人,"现在是救人要紧,程步云也不见得会有事,要吵也等人找到了再吵。"程太太哭着走了开来,不再搭理阿雪。

阿雪无言地一直望着海边,程步云,求求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求求你千万要回来!

一直到了四点半,第二组搜救人员回来了,阿雪、程太太。里长立刻都冲到了最前面,她感觉自已的心就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怎么样?"

"没有,除了打得比楼高的海浪以外,什么都没看到。"她看着面如死灰的程太太和里长,阿雪感到一股寒意从脚下猛窜了上来,她麻木地退开,让搜救人员去披上毛毯,喝碗热姜汤休息一下。程步云你可千万别死啊!否则我跟你妈,这辈子可就没完没了。

五点钟,搜救大队几乎要放弃的同时,最后一艘搜救小艇回来,小艇还没到岸,就听到搜救人员的声音喊着:"快,快,快,快准备救护车,人还有气……"

众人立刻围了上来,小艇上了岸,阿雪看见了已经让海水泡得有些浮肿的阿荣,以及面如死灰额角还淌着血的程步云,老天!他们真的还活着吗?

阿荣和程步云火速地被抬上担架,推向救护车。阿雪快步想要跟上去,却被程步云的母亲挡住了路。"我不许你再跟去,你害他害得还嫌不够,你这个扫把星!"程太太愤慨的说。

阿雪僵在当场,首次尝到了心如刀割的感觉,她难堪的忍受众人好奇的眼光,她望着救护车急如星火的扬长而去,竟是动也不动的呆站着。闹哄哄忙着善后的人群中,阿雪只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这也才发现了程步云在她心中的份量,这个她始终不愿意承认,一直在抗拒的事实,到现在已经是昭然若揭,再也隐藏不了。

"你还好吧?"是秦天阳温暖低沉的声音。

阿雪发现自已眼前居然一片朦胧,她看不清他的模样,而他却是一直在她的身边守护着。

"想哭就哭出来吧,没有人会笑你的。"

阿雪眨了眨眼,努力想摆脱掉那片模糊不消的感觉,这才发现泪水开始不可扼阻的决堤而出。她看着秦天阳宽阔的胸腔,他向她伸出了双臂,阿雪再也控制不住地伏在他胸前,再也顾不得外人的眼光和平日的矜持,在众人面前毫无顾忌的痛哭失声。

在大劫中死里逃生的阿荣,很快出院了,他毕竟年轻恢复得很快,现在已经又生龙活虎地和阿雪坐在堤防上,看着艳阳下平静无波的海面。

"……程步云现在情况怎么样?"阿雪去过医院几次,先是在医院大门口被一大堆的记者包围,质问她和程步云的关系,好不容易进到医院,就被程太太和他公司的人挡在病房门外,程太太歇斯底里地咒骂着阿雪,让阿雪简直无法忍受,而不光是阿雪,连黄记的人也一律不让探病,阿雪除了知道程步云还活着之外,其他的状况一律不知。

"我去看了他几次,他一直没醒过来……,而且我每次去,旁边都围了一堆他家卫的人,像是怕我会对他怎么样……"阿荣扒了扒短短的小平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你直说吧!"阿雪看到了他的表情。

"从我醒过来的第二天就跟我爸到隔壁病房去看过他,他妈妈很凶又很……她讲了很多难听的话骂你,当然也骂了我几句……总之,她本来也不让我们进去,后来是一个看起来很像生意人的先生跟他妈说了几句,她才很不甘愿让我们进去的。"

"后来呢?"

"我们进去看他,医生说他的脑部有受到撞击,可是应该不至于那么严重,反正他就是一直没清醒过来,医生也查不出原因。"阿荣小心翼翼地又看了她一眼,"我听他妈妈说,他是为你才下去救我的,报上也都说他是什么浪漫英雄……,他真的是为你才去救我的吗?"

阿雪看着远方,不黄可否,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阿荣解释这复杂的情形。

"……我那个时候吞了几口海水,又冷又湿,明明看到距离岸边就那么近,可是连一点游回去的力气也没有,我想我完蛋了,一下子又一个大浪打过来,我全身软绵绵的已经没半点力气,我心想算了,就让他一直往下沉,忽然一只烙铁一样的手臂抓住我,便把我拖了起来……他看起来既生气又凶悍,他一手抓着我的手臂一手抓着我领口,咬着牙,对我大吼大叫,他说:小子!我费了这么多力气才来救你的,我不准你死。我听到他的话,这才又生出了一点力气来,我一手抓住他,一手抓着小艇的把手,被他拖上了小艇,我一上去就认出那是我爸爸的船,那时候心一放松,人就昏了,后来发生什么事,我就完全不记了。"

阿雪点点头,"你再去医院看他的时候,帮我问候他,医院我进不去,我送的东西也全被丢出来,只有靠你帮忙了。"

"没问题。"阿荣想了一下,"阿雪,呕……我爸说我的命也等于是你救的,他要我告诉你,不论别人、报纸上怎样乱说,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而且渔港的人也都会支持你的。"

"谢谢你,阿荣。"阿雪拍拍阿荣还不是很厚实的肩膀,但阿雪相信只要再过几年的锻炼,他应该会像他父亲一样了吧!阿雪停了一下,理清自己的思绪后,问道:"还会想上船吗?"

"会!当然会!"阿荣宣告他的朝着大海通,"我以前太狂妄自大了,我以为自己可以办得到,现在我算是学到乖了。我学会敬畏它,但却不会怕得不敢靠近。"

"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否则我们又要少了一位最优秀的未来船长,加油喔。"

"谢谢你!阿雪!"阿荣露出了年轻人特有的,混合着骄傲和羞涩的笑容,站起来朝阿雪行了个漂亮的举手礼。

"怎么办?为什么他一直不醒?"程步云的母亲坐在病床边望着这个最疼爱的小儿子,已经第七天了,依然昏迷不醒。

"妈,医生说他脑部只是轻微挫伤,脑震荡也不严重……可是这种小地方的医生,你又能指望他医术有多好?前几天是怕脑震荡不能移动,现在好了,既然没有问题,我们赶快把小弟送回台北治疗。"程步云的大哥说。

程太太转念一想,"也对,也省得那狐狸精一直妄想要来看步云,你们记住千万不能让她进来,"

"我们都知道。那好,玉芹,你快去帮小弟办出院手续。"程步云的大哥立刻转身吩咐他的妻子去办。

"看吧,都怪你们,我早跟你们说步云是真的给那狐狸精迷上了,结果你们全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现在好了,人成了这个样子,这可怎么办才好……"程太太指着程步云的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哭道。

放下了手边的工作,全在这头等病房里排排坐的几个人,被指责的均是一脸无奈。最后还是程步云的大哥开了口,"妈,你别操心了,等回到台北我们给他请最好的医生,到时候看医生怎么说,再做打算。"

"最好是没事,否则我怎么跟你爸交待……"

"没事的,步云从小就运气很好的,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下午阿荣带了消息到渔市场给阿雪,程步云回台北了。

几天以来,阿雪像行尸走肉一样的在工作,她还是每天照常到市场上班。但连工读生阿聪都可以看得出来她根本心不在焉。她对自己感到生气,如果程步云始终没有醒过来,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大家都容忍着她的反常,阿财、阿福伯分担了她的大部分工作,她几次想强打精神面对,但她发现自己长时间建筑起来的坚强堤防已经决堤了,她一直隐忍不发的情绪突然间也变得无法控制。

而更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不再完整,她的心里出现了一个缺口,那是一个只有程步云才能补得起来的缺口。一直到秦天阳来跟她递了辞呈。

"你要辞职?为什么?"阿雪大吃一惊。

"我考上大学了……"

"真的,恭喜你!"阿雪有些尴尬的想起他们当时的约定,"最近一下子发生大多事情了,我一直忘记要问你考试结果。"

"没关系,我真的很感谢你们长时间的照顾,福伯、雄哥……还有你都对我很好,可是我考上的是台北的学校,我很想在黄记待下来,可是快开学了,我实在没有办法……也不想放弃这个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秦天阳看若阿雪为难的说。

"别傻了,你千万不要这样想,你花费了这么多的时间和精神才考上的。一定要去念,绝对不要为了一时的情绪,更不要为了黄记就轻易放弃,黄记随时可以回来,但大学生活可是只有一次。"阿雪认真的说。

"对了,你手边的钱够吗?学费加上在台北的生活费,这些都不是小数目。"阿雪接着说。

"我在黄记工作这些时候,一直都有存钱,生活没有问题,等到功课上轨道以后,我会再找个工作的,"

"我知道你自尊心很强,不随便接受人家的帮助,不过,如果你有任何困难,干万不要不好意思找我。"

秦天阳点了点头,露出了真诚爽朗的笑容。阿雪被他的喜悦所感染,她和他相视一笑。

"你知道吗?这是乌贼出事以来,你第一次笑,"

"是吗?"阿雪止住了笑,"你知道,我一直有很深的罪恶感,那天一上车我看到你和程步云,我就想叫你们下车,可是出于私心,我认为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个帮手,所以我没有做出正确的判断,才会计程步云出事。"

"那是乌贼自己不应该轻易冒险的,根本不关你的事,你又何必自责。"

阿雪挥了挥手,"算了,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我出去了,我可以上班到月底,不过你得快点找人了。"

秦天阳走到了门口,阿雪又叫住了他,"其实我没有忘了我跟你的约定。"

秦天阳倚着门只是看着她,并不答腔,他不想在这个时候逼她。

"你很好心的不提,我可不能就这样装做没这回事。"

"你是说,关于我要求跟你交往的事?"秦天阳小心翼翼的道。

"没错,你改变心意了吗?"

"当然没有,只是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还为这种事来烦你。"秦天阳急忙说。

"我很认真的考虑过了,如果程步云一直不醒来,于情于理我都没办法答应你,但是如果他醒了,你那时候还没有改变心意的话……我愿意跟你交往。"

一个月了,秦天阳发现自己居然颇能适应大学生活,他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小房间,不敢学人家跷课,比谁都还要用功读书,系上的篮球队看到他几次体育课上的表现和挺拔的身材,想找他大队,但都被他推掉了;他在上课念书的时间之外,还兼了一个工作,替楼下的瓦斯店搬瓦斯,累虽累,但薪水比速食店高许多,他要读书还要养活自己,那来的时间参加球队练习,况且背心一穿,他身上的刺青就泄了底。

他打定主意,不提过去,他不是想要刻意隐瞒,而是他已经受够了被当做异类的奇怪眼神,能有像黄记那样宽容的环境毕竟是少数。秦天阳比同班的同学大了好几岁,再加上本就俊帅的外表和之前的那番历练,使他在同学中显得相当突出,也正因为秦天阳的成熟、沉默和神秘,使得有不少女同学纷纷主动对他示好。秦天阳对自己的受欢迎感到很茫然。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和这群情窦初开,但总是主动大方围着他团团转的小女孩周旋,他对大家都客客气气,但还是不多话,更不会主动邀的;班上同样青涩的男孩子,一个个羡慕他的好运,但见他待人依旧很诚恳,也不夸耀自大,久而久之便也能接受他得天独厚的事实。

后来秦天阳从班上男同学的口中知道自己的绰号叫神秘王子,而且还声名远播到了校外,是系上有名的系草,他简直啼笑皆非,这些人如果知道了他的前科,还会这样抬举他吗?

秦天阳找了一个没课又没排工作的垦期六下午,到程家去看了程步云,他的皮肤少不在海边的曝晒而没有以前黑了,头发也长长了一些,他希望不至于被程步云的母亲认出来。

程家的菲佣带他穿过了豪华而宽广的花园,这栋屋子大得不像话,静悄悄的没什么人气。据程步云他妈说,程步云自受伤以来,程家将他送往美国、英国各地有名的医生看过,但还是没有人能解释他的无故昏迷,他在五天前才被接回家,他母亲说到心酸处还是忍不住要掉泪。秦天阳在电话那头,尴尬地沉默着,还是他妈妈自己把眼泪收了,说是有人愿意来看看他,跟他说说话也好,还欢迎他常到家里来坐坐。

菲佣带他到程步云房门口就告退了,秦天阳穿过偌大的房间,走到程步云光线充足的床边,他的床上洒满了金光,床边坐着全天候看护,她一见秦天阳就站了起来,"我先出去了,如果有什么状况,记得马上叫我。"

秦天阳就在看护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仔细的观察了程步云,除了比以前瘦些,他的表情看来就像睡着了一样的平静,他的皮肤泛着红润的光泽,一点也不像是个失去意识的人!

"乌贼,我来看你了。"秦天阳轻声说道。

只有程步云均匀的呼吸声回答他。

"这大概会是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第一次我说的话会比你多……"秦天阳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他生平第一次这么自说自话了半天,程步云却依然一点回应也没有。

"我罗哩罗嗦说了这么大半天,再贪睡的人也要破我吵醒……"他盯着程步云看了足足三分钟。

"唉,你怎么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秦天阳长长地叹了口此后,秦天阳只要一有空就到程家去和程步云说话,期间不免碰到过程太太好几次,而他母亲不知是心不在焉,或是在黄记时根本没注意过他,所以不但没有认出他,还对秦天阳客客气气的,拉着他的手说上一阵子的话,谈程步云的种种,还叫他有空要常来家里坐坐。秦天阳在黄记时候所认识的程太太是个势利的老妖婆,但现在他看到的程太太,只是一个最平凡不过的伤心母亲。

秦天阳开始固定写信给阿雪,向她报告程步云的状况。而阿雪亦回信让他知道,自己已经重拾了精神,开始在渔港推广鱼群生态保育的活动,一开始大家对于一个渔市场的老板要来推广这个活动,都觉得有些不以为然,然而阿雪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一切,她请生态专家来渔港里演讲,办各种保育活动。

一开始的阻力当然很大,但阿公和黄记的人都完全支持她,渐渐的,现在也开始收到一些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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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程步云像是又回到了母体里,他被一片漆黑但令人感觉温暖干静的水域包围着,他优游自在的漂浮在这片太虚中,没有梦,没有思考,没有喜怒哀乐的情都纠缠,没有恐惧、没有纷争,安全又舒适,但最近他每隔一阵子就会听到一阵絮叨的声音,不时地吵他,他很痛恨这个可恶但熟悉的声音,程步云想要起来叫他停止,但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持续不断的,紧接着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力伴随着那个声音,蜂拥而上,要将他从永恒黑暗的太虚中抽离出来,他不停地抗拒着,但那股压力却愈来愈来愈大……愈来愈强……,他想要置之不理,但那个讨人厌的声音也愈来愈清晰,就像在他耳边一样,不停地增强……增强……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程步云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不要再吵了,"他终于喊出声音来了。

秦天阳震惊地看着他,他的嘴巴张开,正说到一半的话,消音似的戛然而止。

"小秦?"程步云眨了几下眼睛,极其缓慢的,用手肘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秦天阳依然吃惊地望着他,说不出半句话。

程步云看了一下四周。"这里是我家!你怎么会在我家?"他的声音又干又涩,他很奇怪自己躺在床上,而秦天阳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

"……你……你不记得了吗?"

"肚子好饿,有没有东西吃?"

秦天阳将方才菲佣端来招待他的果汁放在程步云面前,眼光没有片刻离开过他,只见程步云三两下就把果汁喝光了。他动手拿起床头边的玻璃水壶,咕嘟咕嘟的开始灌起开水来,秦天阳只见他仰着头不停地喝水,喉结一上一下地鼓动着,生命力明显可见,他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而且看来并没有需要叫看护进来。

许久之后,程步云终于停止了喝水的动作。

"你记不记得我?"

"当然记得,秦天阳啊!我又没丧失记忆。"

"你记得所有的事?"

"我记得台风来了,我们一起去港口救一艘翻了的船"然后呢?"秦天阳简直像在考试一样的追问他。

"然后,我替那个什么里长的,下去救他儿子阿荣罗!"程步云一口气说完,"那小子应该没事了吧?"

"他没事了。"

"那太好了!"程步云开心的说。

"你可就不怎么好了。"

"怎么不好,我不是好好的在家里睡觉……"程步云忽然停了下来,他狐疑的望着四周,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了。

"我为什么不在宿舍里?我为什么回家了?这是什么?"他一把握住了点滴架,惊讶地看着床边的便盆、氧气桶等医疗用品。

"你知道你这一觉醒了多久?"

"二十个小时?一整天?"程步云知道自已很奇怪,也感觉到自己睡了很久,他心想一整天这样够夸张了吧!

"试试看乘以六十吧!"

"你在开玩笑。"程步云的脸部表情忽然冻结了。

"你看像吗?"秦天阳一脸严肃。

程步云迷茫地看着他,又看看四周。秦天阳将他昏迷之复的事,一一说给他听,程步云简直无法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在自已身上,简直像戏剧情节一样的荒诞。

"我为什么会昏迷?"

秦天阳指了指他额际上已经愈合的伤口,"也许是因为那个,不过医生说可能性不太,这世上唯一知道的人是你自己。"

"我不记得,我连自已伤口怎么来的都不记得了,真怪!"

"缝了五针,应该不至于造成昏迷,你也没有因为溺水而脑部缺氧的现象,所有的医生都查不出怎么回事,也无法解释。现在你又奇迹似的好了,看来必定是很有医学研究的价值。"

"谢了!我才不想当白老鼠。"程步云摸了一下下巴,发现自已满脸的胡渣,"我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是不是很恐怖?"

"还好吧!不过……"秦天阳找了一面镜子给他:"你破相了,美男子!"

程步云不怎么仔细地看了一下镜子,"这样也好,省得老是被人说我长得太漂亮,一个男人老是被人这么说,像话吗?"

秦天阳想了好一会,他慢吞吞的说,"科学都无法解释你的昏迷,该不会是你自己不想清醒的吧!"

"我不想起来?你来躺在这里一、两个月试试看,现在全身发麻,关节酸痛!"

"也许是你的潜意识不想要起来,省得又要面对阿雪和你妈,两边摆不平。"

程步云陷入了沉思,他停滞了许久才道:"……我不知道。"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是真的故意把心智关闭起来,让自已和外界隔绝。

"这是你逃避问题的一贯方法吗?"秦天阳企图轻松下来;他用了打趣的语气。

"我只希望它不会变成习惯。"程步云问道。

两人不禁相视大笑,而且愈笑愈开心,一发不可收抬,好不容易才停下来喘了口气。

程步云定定的看着秦天阳,"你说阿雪答应你,如果我清醒了,她就和你在一起,但是如果我没醒来,她就会一直等下去?"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来吵你了吧!"

程步云干笑不两声。

秦天阳深吸了一口气,"我希望我们是站在同样的立场下让阿雪来选择,我不想要她有一点点勉强,或是退而求其次的感觉。"

"相信我,我们两个放在一起的时候,你绝不会是个其次。"

"我也希望不是,所以我怎么样也要把你吵醒,公平竞争。"

可安接到秦天阳的电话自然是很吃惊,二话不说,一口答应放下工作马上就到。一进程步云的房间,当她看见生龙活虎,正在吃吃喝喝的程步云,初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你醒了!这是怎么回事?"她两眼瞪得大大的,拿程步云直看。

"几个月不见,你还是这么漂亮!"可安穿着正式的上班套装,国民领的白衬衫配上超级迷你裙,露出一双修长匀你的美腿。

她随手扔下名牌皮包和公事包,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坐,白眼一翻,这家伙人才刚好,就又会油嘴滑舌了。"少来了,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可安急急的说。

"被这家伙的魔音穿脑给吵醒啦!"程步云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指着秦天阳。

秦天阳不理他,"那是因为像他这种人阎罗王也不爱收的。"

可安见这两人还能这样说笑,更是惊得呆了。"真的没事了吗?医生不是说额头那只是小伤,可能造成昏迷,你认真一点好不好。"

"我是说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失去了片段的记忆,所以我也没办法跟你解释清楚。"程步云放下手边的食物,正正经经的对可安道:"其实是想找你来帮忙演一出戏,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可安听到程步云奇迹似的清醒,已经是惊讶的合不拢嘴,等到再听完程步云的计划,她更是忍不住看着秦天阳。"要我帮忙是没问题,可是你呢?你们是情敌哎,你还这样帮他?你看起来又不像是那么笨。"

秦天阳耸耸肩,"大家公平竞争了。"

"公平竞争?我真搞不懂你们男人,你们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可安转而数落程步云,"你还真是不孝,醒了也不快点让你妈知道,还要乘机敲诈……"

"又不是她现在人在家里,我还骗她,她和我爸明天才会回来,他们到家的时候,我们马上就把这出戏演完,这样对她又有什么差别?反而还给他们一个惊喜。"

"随便你吧!"可安一副败给他的样子,"反正轮到我上场时,你通知我一声,其他后果我一律不管!"

程步云父母一从香港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上楼来看程步云,他们赫然发现可安在座。

"可安,今天怎么有空,这么早就来了?"程太太打量了房间四周,"咦,看护王小姐呢?"

"伯父,伯母!"可安迅速站起来订了招呼。程步云为了怕露出马脚,昨天就已经请可安先将看护给支开了。

"刚好今天公司没什么事,我爸特许让我先下班,就顺路来看看步云了,"

"难得你这么有心。"程步云的父母走近来看看他,见他儿子是盖着宽松的羽毛被,闭目沉睡的样子,不禁双双叹了口气。

这是他们自从程步云出事以来,第一次不得不因公事而出国一趟,原本指望能在回家的时候看见像往日一样活蹦乱跳的程步云,但现在想来毕竟还是一场空。

"可安,坐啊!坐下来说话。"程太太招呼着可安。可安顺从的在程家父母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她整了整自已百褶裙的裙褶。

"伯父,伯母,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可安咬着唇,装出一副十分为难的表情。

"直说无妨,我和你爸爸几十年老朋友,我和你程伯母也从来没有把你当外人看过,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是这样的,刚才pola拿了一些步云的东西来给我看,是从他宿舍里拿回来的行李,她不懂中文,所以请我帮她看看有没有什么是可以丢的,有什么要留着的……"可安解释着。

"嗯!"程步云的父亲看着可安,他知道她说这些话,一定有深意,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女孩子,一向头脑清晰,条理分明。

"……整着整着,我就看到了一封信,我猜那应该是在步云出事不久前写的,本来是要寄给黄小姐的,但是还没写完,所以还在他本人这边,我忍不住好奇,就把这封信给看完了……"可安拿出了程步云昨天刚写好的信,递了过去。

程步云的父亲接过了那封信,他很仔细地把那封未完成的信看完,他感到十分的震惊,完全想不到平日外表看来漫不在乎,眼高于顶,不把全天下的女人放在眼里的儿子,居然会真的对一个卖鱼女动了真心,而且字里行间还显得如此的苦心孤诣,用情至深。

"可安,你把这封信给我们看的意思是……"

"自步云受伤昏迷以来,你们就一直不让那个黄小姐来看他,可是我今天看了信,才知道步云是真的很在乎黄小姐,他对黄小姐是认真的,所以,我想如果你们肯让黄小姐来看他,跟他说说话,也许对他的病情有很大的帮助……虽然我和步云已经解除婚约了,可是我也不愿意看他一辈子这个样子啊!"可安说到这里,还语带哽咽,程步云惊讶的发现她的演技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她没有的去演戏,真是演艺界的损失!

程步云的母亲见可安如此,更是心有所感,不可扼抑的跟着哭泣了起来。

可安吸了吸鼻子道:"伯父,伯母,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就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愿意,愿意,现在只要能让步云好起来,我什么都愿意。"程步云的母亲急道,

躺在床上的程步云忍不住暗暗叫好,连当初反对最烈的母亲都软化了,其他还会有什么问题。

"那如果步云想要娶她呢?"

程太太一呆,"娶她,步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娶?"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步云真的因为她而醒来了,他想跟她结婚,这样你还会愿意吗?"

程太太一咬牙,"愿意,只要步云能醒来,他要跟谁结婚我都不会有意见了。"

程步云简直乐得要从床上跳起来了。

"那伯父你呢?"可安狡猾的想要进一步确定,省得到时一个愿意了,换另外一个来反对。

"如今药石无效,我们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我本来也没见过那个女孩子,对她也没有什么偏见,如果步天真能够娶妻的话,那就让他娶吧!"

"这么说,伯父你也没意见了罗?"

程步云的父母双双点了点头。

"这样子?那伯父,伯母请你们稍等一下。"可安对两人甜甜的一笑,站起来走到程步云的床边,一把用力地掀开他的被子。

"程步云,起来啦!"她大声的喊道。

程步云的父母皆被可安突如其来的粗鲁举动给吓到,两人不约而同快速的站了起来,想要过去阻止她,怕她伤了程步云。人还没走近,只见程步云迅速从床上坐了起来,生气勃勃而有神的眼睛闪着十足兴奋的光芒,掩不住一脸的喜悦之情。

"步云?"他们惊道。

"爸、妈。"程步云笑着搔了搔头,模样有几分羞涩腼腆。

"这是怎么回事?你的昏迷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程步云的父亲首先从震惊中回复理智,他面色不善的质问道。

"当然不是,你知道我平时都坐不住的人,我怎么可能假装那么久,还能骗过那些科学仪器的检验?我真的是昨天才醒来的。"

程步云的父亲想到那些英、美各地的医学权威,确实不可能跟程步云串通好来演这场戏,僵硬的脸色这才稍微放宽。"你最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步云的母亲立刻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感受他坚实的手臂和胸膛,感觉到他身体的脉动,这才相信她的宝贝儿子真的回来了。

"步云,你害得妈担心的要死……"她忍不住又掉了眼泪。

程步云将他母亲搂在怀里,抱着他母亲安慰了好一会儿,"妈,我没事了……你别再担心了……"

好不容易他母亲才从激动的情绪中回复过来,"快告诉妈,你是怎么醒来的?"

"你还记得我那个朋友吗?就是我出事之后,常来看我的那一个,蚂你应该见过的,长得高高帅帅的那个男生……他平时不太爱说话,可是一来看我,话就多了,昨天就是他从头到尾讲个不停,才把我给吵醒的。"

"真的这样?"程步云的父亲还有几分怀疑。

"我也没办法解释这奇怪的生理现象,但事实的确是如此。"

"人醒了就好,真是老天保佑。"他母亲见到程步云醒来,高兴都来不及了,也不想再追究。

程步云清了一下喉咙,看了不看他的父母,"那你们肯让我去找阿雪了吗?"

"还不行……"

程步云的脸色一阵惨白,"你们不是要反悔吧?刚才明明……可安都有听见的……"在一旁的可安迅速点了点头替他作证。

"你放心,没有不让你去,只是你必须要先回医院去,彻底的再做一次检查,确定一切都没事了以后再去,你总不希望日后有什么后遗症吧!反正都要去,也晚不了这两、三天的。"

程步云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吓了我一大跳,我以为你们要说话不算话。"

"你把你父亲看成什么样的人了,在商场上,我可是一诺千金的,程步云的父亲是一个精明干练的生意人,他仔细的评估了现在的情势,他宁可多一个不确定是否会中意的媳妇,也不愿意确定失去一个儿子。

可安看得出程步云是真的被吓到了,他的额头上甚至冒出了冷汗,她立刻打着圆场:"是啊,你还是先去做个检查吧!你总不希望婚礼上还兴奋的昏倒吧!"

程步云一听到"婚礼"两个字,立刻喜形于色,精神百倍。他马上抓了条大毛巾,"我先洗个澡,等一下马上到医院报到。"

"快去吧!"可安尽速打发他进了浴室。一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她立即向程家二老道歉。

"伯父,伯母,我不是存心要骗你们的,只是我看到步云这样死心眼,照他往常的脾气,如果他不能跟黄小姐有结局,我很难想像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只怕日后麻烦会更多。"

"可安,你的立场我们了解,自己的儿子还有不知道的吗?我们不会怪你的。"

"……那你们真的能接受黄小姐吗?"可安算不上很了解黄明雪,但似她见到的情形来推论,如果程家二老不欢迎黄明雪,她是连他们程家大门都不会想要进的,更不用说是去当程家的媳妇,来拜见公婆。

"不能接受又能怎样?步云就是喜欢她啊!"程步云母亲语气中不免有几分不快。

可安犹豫了一下,"伯父,事实上,我不认为黄明雪很想当你们程家的媳妇。"

"哦?你的意思是?"

"这么说吧!她比较适合在渔村里做她自己,而不是当程家的少奶奶,这一点我希望你们能有心理准备。"

"哈!你的意思是在暗示,她根本不屑于嫁进我们程家?"

"可以这么说。"

"我想她适不适合当程家的媳妇还是该由我来决定吧?这个女孩子在家世方面,是比较上不了台面,但是我想步云会喜欢上她,表示她二定是有她的优点,步云交往过的女朋友我见过的也不少,我相信步云会这样选择一定有他的原因……我倒是真想见见她。"程步云的父亲沉吟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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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阿雪带着秦天阳写给她的信和钩月,来到了海边。她的老习惯依旧没变,还是常常一个人到海边来,只是在心情上却已经没有以前那般自由自在;不受羁绊的感觉,她的心里始终挂念着程步云,她永远不会忘记是自已害得他至今仍毫无意识的躺在床上,没有行动能力。

她读完了秦天阳的信,双手枕着头,靠在岩壁上。难得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温和的海风持续的吹拂着,让她不禁有些困沌,正在半睡半醒之间,忽然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不远处,二个男人正拿着钓具走到她附近,阿雪不希望有人打扰,这个小小的海域是她带来的,但毕竟所有权不属于她,因此虽然她有被侵犯的感觉,但仍是默默的没有表现出来。

"这附近的鱼多不多?我连续换了儿个地方,都钓不到鱼。"其中一个个子高瘦的搭讪着,阿雪收回了枕着的手臂坐直身体。

那人忽然发现阿雪是个女孩子,不禁有几分惊讶,"咦,怎么就你一个人吗"

阿雪点头证实。

那人说着,一面吩咐着另一个人也放下背包,开始安顿着自己的钓鱼器材,显然是想在这里试试运气。

而他一靠近,阿雪才发现那人的头上已有几丛星星的白发,脸上的纹路也显示了风霜之色,而他的伙伴则和他差不多年纪。阿雪不再说话,希望他们两人如愿的钓到许多鱼,也许这样他们就会提前离开。

但在她看着那个瘦高个钓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实在是忍不住了,这个人空有着一套高级钓具,却是个根本不会钓鱼的门外汉,他总是在鱼还没咬饵的时候就拉竿了,像他这样的钓法,就是钓上一整天也不会钓到的,换再多的地方也没用。

"……等一等,先别拉,让它顺潮流走,对,放线,再放一点……好,用力拉。"在阿雪的技术指导下,那人钓上了一条石斑。

"嘿,你这小女生运气不错嘛?你一出声我就钓到鱼了!"他看了一眼阿雪的空空的鱼篓,"怎么你自己没钓到半条鱼?"

阿雪淡淡一笑,也不反驳,她拿起了自己的钓竿,开始钓起色来,她跟鱼群是自有默契的,十几分钟之内,她已经钓了五条鱼,那人只看的目瞪口呆。

"你……你是怎么办到的?"

阿雪将自己的钓竿放回地上,她站起来走近了那个中年人,也看清了他的容貌,奇怪她居然觉得这人有几分面熟,但她实在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他。他有一张年轻时必定是十分英俊的长方脸,挺直的眉,以及看得出个性坚毅的薄唇,宽肩窄臀,完全没有中年发福的英挺身材,而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强烈的领袖气质,看来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人,同时也是一个会令人印象深刻的人。

"我们见过吗?"她很纳闷,一边努力在脑海里搜寻着。

"我想没有。"

"喔!"

那人不怎么情愿的承认,"你是怎么钓到的,现在我相信那不是靠运气。"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告诉你方法……"阿雪只想让他快点钓到鱼后走人。

"啊,原来真的是这样。"那人试了阿雪教的方法,在连续钓到了三条鱼之后,才真服了阿雪钓鱼的技术。"你觉不觉得人生就像在钓鱼?"

阿雪耸耸肩不置可否,但对这个人会发表出什么高见,倒是起了一些好奇心。

"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尾钓上的会是什么鱼,就像你永远没办法预测人生,有的人运气很好,又会把握机会,所以一下子就钓到一条大鱼,一辈子吃喝不尽,有的人却运气很差,永远都钓不到。"他深深的看了阿雪,"像你应该就是属于很会钓的那一种吧!"

"我承认我很会钓鱼,但是每个人看待钓鱼的方式也有所不同,从我学会钓鱼以后,就从不把鱼带回家的……"阿雪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鱼篓里的鱼全放回了海里。

"啊!可惜……放走了这么几条大鱼。"那人惋惜的道。

"对别人来说,或许是条大鱼,对我来说却不见得。"阿雪冷淡的说完,便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这两个人一直不走,少了几分清静,况且又跟自己话不投机,干脆自己先走。

"怎么你要走了?"

阿雪边走边点了点头,"不跟你们抢这个钓到大鱼的机会。再见!"

阿雪说再见,纯粹是应酬性质,因此当她听到那个人的回答时,不禁感到十分的错愕和不解。

"我们会再见的。"那人盯着她道,眼神十分的锐利和认真,同时又加深了几分熟悉。

阿雪转身朝自已的车于走去,一边奇怪着她十分肯定自已不曾见过这个人,但为何始终有一般熟悉感挥之不去,她想不通怎么回事。她走着思考了好一会儿,在坐上了驾驶座之后,便决定不再伤这个脑筋,犯不着再为了一个陌生人自寻烦恼。

那个高瘦的中年人在阿雪走后,就开始收线了。"老张,把东西收一下,回去了!"

"……程先生……"老张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脸不解的表情,想问什么但又开不了口的踌躇着。

"你想问我今天下午为什么要放着重要的会不开,跑到这海港来?为什么说要钓鱼却又钓不到一个小时就要走?这确实不像我平日的作风。但是,其实我这次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老张顿时瞪目结舌,他的老板这整个下午除了在海边找钓场之外,只和一个年轻女孩子多说了两句话,根本什么事也没做。

"老张你倒是说说看,你觉得刚才那个女孩子怎么样?"

"怎么样?呃……她很会钓鱼,人长得眉清目秀的……"

"还有呢?"

"呃……还有,看起来是正经人家的女孩,不过……就是说话有点不客气,脾气太冲了点……"

"这一点我倒是不介意,由此可见她不是个喜欢奉承的人。"

"这……程先生,为什么?"

"我本来的目的就是想试试她是不是真的很有骨气,还是那种心存投机的女孩子……"

"她的骨头硬得很。"老张从阿雪刚才的言行中,丝毫不怀疑她的确是有骨气的。

"其实,今天我到这海边来,就是来看这个女孩子的。"

"这……这是为什么,我着你们又不像是认识是不算认识,不过从我太太、我儿子,还有征信社那里听来的,就够我认识她了。"

"……我还是不懂,你既然不认识她,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工夫打听她,又放下重要的公事,老远的跑来看她,这样划算吗?"

他若有所思的笑了一下,"如果我说我是来看我未来的媳妇,这样你还会不会觉得不划算?"

秦天阳上午最后一堂刚下课,就看到了站在教室门口等着的程步云,他婉拒了一些女同学一块吃午饭的邀约,朝程步云走去。

"我才出院,总算一切ok,我要回黄记找阿雪了。"程步云顿了一下,"我是特地来跟你说一声的。"

秦天阳不语,程步云也一下沉默了下来,两人就这样默默地沿着教室外的长廊,一直走着,直到教室、面长廊的尽头,对面已经是下楼的楼梯了,再没有路可走。程步云率先停下脚步,"我知道你下午还有课,可是……我还是想问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秦天阳抬头望了一下天空,虽然才正午,但已经是一副山雨欲来的阴霾景象,看来大雨马上就要来了。

"我不回去了,我想阿雪的心里,其实早就已经做选择了,我去不去,根本不会影响到她的决定。"秦天阳淡淡的说道。阿雪为了黄记一定是选择自已,而非程步云,但他知道在她的心里却是另一个答案,从程步云掉下海里生死未卜的那一刻,他一看到阿雪的表情,心里就已经明白了,如果程步云没有被救起,阿雪的心,誓必也要跟着埋葬在那片汪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程步云。"我知道你的家庭革命算是已经成功了,不过,你会要她跟你回台北去吗?"

"我打算留在渔港,它是属于渔港的,我不可能要她放弃黄记跟我回台北。"

"你能这样做是最好……"

"小秦,你想想看,我几乎是用一条命,才换到跟她在一起的机会,我不会因为一点小问题轻易放弃的。我以前的那些历史,我不会假装没有发生过,我自认配不上她,可是阿雪跟别人不一样,我对她是百分之百的真心,她是我唯一想要为她重新活过,为她努力的人,我以人格担保,今生今世绝对不会亏待阿雪,程步云举起单手起誓。

"我希望你能永远记得自己今天所说的话。"

"我当然会记得,我不只是对阿雪,也是在对你保证。"

"……好吧!不管阿雪怎样选择,我希望我们还会是朋友。"秦天阳伸出了右手。

"当然,我们永远都会是朋友的,程步云也伸出了手和他紧紧相握,男人与男人之间无言的承诺,已经在无形中订下了。

程步云又一次的来到阿雪家门前徘徊,这次他按了门铃,但依用是没有人应门的局面,然而对他而言,前后两次的心情却是截然不同的,这次他顶着冷冽的风却不觉丝毫寒冷,他的信心满满,脑海里规划着他和阿雪两人未来的美好远景。

终于,他远远的看到阿雪开着的小货车正要驶入巷子。"阿雪!"

阿雪正在锁车门,忽然听到那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她迟疑的回了头,简直无法相信自已所见到的,钥匙哗啦一下掉在地上。

那是穿着一身黑的程步云,他看来比之前瘦削了许多,但还是无法压抑住眉宇间一股意气风发的神采。"你……你醒过来了?"阿雪吃惊地直直塑着他,无法转移目光。

"是啊,被秦天阳那家伙吵醒的。"程步云带着微笑慢慢踱向她,替她捡起了钥匙,再把她看仔细地看了个够。

阿雪根本吃惊的忘记要请他进屋里坐,两人就这样站在黄家的大门口对望着。程步云开始将事情的前后原委,告诉了她。

阿雪专注的听完一切经过,一时还有些无法置信,她仔细地上下打量着他;程步云亦用炙热的目光紧盯着她,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次自己是真的可以拥有她了,两人目不转睛对望了好一会,一种说不出的魔力,在两人周围漫延着,谁都不想先转移开视线。

"秦天阳的信上,都没有告诉我这件事……"

"是我要他不要告诉你的,我想要给你一个惊喜。"他的兴奋语调忽然放软下来,他搔了搔头,"奇怪,我们才几个月没见,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变得不太一样。"

"……你看起来比以前更漂亮,更成熟,更有魅力了……"他有些腼腆的说,往日那种骗死女孩不偿命的油腔滑调全不复见。

阿雪在他出事之后,深锁在眉目之间一股淡淡的忧愁始终挥之不去,使她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凄美美感,那自然是从前在她英气勃发,豪爽开朗的脸上所不曾出现过的。

"你才变了,你额头上多了一道疤,又变得瘦多了,你的身体还好吧?"

"缝了五针而已,而且因为有了这道疤,反而让人家说我看起来更性格了,至于体重是掉了几公斤,不过我再努力的加餐饭,一下子就可以补向来了。"他摸了一下额头上的疤痕开玩笑地轻松说道,"倒是你,你为什么也变得这么瘦?"

"有吗?"阿雪下意识地摸了自已的脸颊。

"你的脸小得只有巴掌大,一点肉也没有了,还说有吗?"程步云伸手要去抚摸她的脸。

阿雪却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避开了,"你妈一定很高兴看到你奇迹似的醒来吧!"

程步云并不在意她的闪避,反而退而求其次地握住她的双手,阿雪正想挣脱,他却又握得更紧,阿雪只好任由他握着,"我不知道我妈有多高兴,但是我知道,我很高兴她终于不再反对我跟你在一起了。"

"喔。"

"只有一个‘喔’,我还以为你会跟我一样高兴呢!听秦天阳说,在我昏迷的时候你有多担心,甚至还为我哭了,让我还以为你总算有点良心,总算被我感动,总算对我有那么一点点感觉了……"程步云难掩失望之情。"不过,没关系,现在来自我家庭的阻力已经完全消失了,我爸又很喜欢你……"

"你爸爸?为什么?我根本没见过你爸。"

"你不认识他,他可是对你印象很深刻呢!……算了,这不是重点,总之,现在他们不反对我们在一起了,我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跟你磨下去,我回黄记上班,我们可以每天见面,直到你能接受我为止……"程步云一下又自我打气,信心满满的说道。

阿雪看着他兴奋的像个小孩子似的面孔和表情,心中不禁涌上了一种无力感,她该怎么说出她的决定呢?

程步云看着她犹豫的表情,满腔的信心又开始动摇,他紧张了起来,抓着她的手也开始汗湿了。

"你为什么这个表情?你有没有……你对我到底,到底有没有一点点感觉……我能不能再继续下去……"这还是程步云生平第一次对女孩子说话的时候结巴,他才一说完,随即又急急的道,"不要告诉我没有,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会连一点点都没有动心,除非你不是人……"

阿雪觉得他看起来紧张的像是快要休克了的样子。"……我……我是喜欢你……"她不是瞎子,程步云为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和改变,她都着得到,也可以体会他的用心良苦。她看见程步云松了好大的一口气,他的唇角开始溢出满意而放松的微笑。他对阿雪下了这么久的工夫,她却连一丁点的回应也没有,一直到他几乎没命,才能换到她一点点真心,程步云简直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了。

"可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程步云的微笑顿时凝结在脸上,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崩塌了下来。

阿公在回家的路上,正好见到脸色铁青,气急败坏离开的程步云。

程步云全身有如乌云罩顶,阴郁的表情像是刚刚杀了人,他走得快似旋风,而阿公一进门就看见坐在前院石块上发呆的阿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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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程步云又惊又怒的从阿雪家离开后,他到了他们曾经一起钓鱼的海岸,望着正值涨潮时分的海浪,克制自己平息掉那般无处发泄的怒气;他想着这一团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混乱,当他费尽千辛万苦克服了所有阻碍,得到的仍是阿雪完全没有转圜余地的拒绝时,他真的有一种濒临疯狂的感觉,他感觉到自己的理智正一点一滴的在流失,她终于承认她喜欢他,这一点让他高兴的快要飞起来了,但她随即又说出她不能跟他在一起,而且没有一个充分正当的理由,这又让他当场从云端上狠狠的跌了下来,黄明雪注定是他命中的魔星,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让她对他为所欲为。

他在海边坐到天亮,这才回到市区,他立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在镇上租了个最便宜的单人房,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做到这样冷静的地步。从前那个沉不住气的程步云已经完全远离他了,这是他第三次到渔港来,身份已是不同,大家对他在那次台风的表现赞不绝口,房东慷慨的表示不收他押金,于是程步云只好坚持着把两个月的租金给付清了。

他到里长的船公司去找了份工作。从基层学起,开始每天上班跑码头、渔会连络事情,办理船员的保险事宜,下了班就跑地方图书馆,他搜集渔港的所有历史和资料,也参加各种地方上所举行的活动和社团。他没有再去找过阿雪,而是要彻彻底底地融入这里的生活,学习做一个道道地地的当地人,让阿雪接受他在渔港存在的事实。

一日阿雪她妈回娘家,阿雪正和阿公商量着晚饭如何解决时,阿公突然提议出去打牙祭。祖孙二人在外头吃完饭,慢慢沿着海滨的小巷散步回家,街灯将两人的影子拖得好长好长。

"程步云一清醒就来找你了?"阿公道。

"嗯。"

"我还以为经过台风这件事,已经让你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秦天阳和程步云之间,你已经做选择了,不是吗?不过,你是用心在选,还是用黄记的未来在选?"

阿雪望着阿公,一下子说不出话来。"阿雪,你也快二十好几了,不是阿公要逼你,而是你对自己真的太苛刻了,你为了黄记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待命,不谈恋爱,不谈婚姻,漂亮衣服,化妆品你也都放弃,为了这个家,你已经牺牲太多了,除了在海边钓钓鱼,你有在为自己过日子吗?"

"我……我觉得我过的很好……"

"你一个年轻女孩子就接下家里这个事业,我们又加了太多的责任在你身上,让你都忘了要以自己的立场来考量终身大事,而不是以黄记的立场。我知道你之所以不选程步云,是因为他的家世。出身,你怕一旦选了他,他会要你跟他到台北去,至于孤家寡人的秦天阳,则比较有可能跟你-起留在渔难继续经营黄记,但是你有没有问过自已,这是你真正想要的吗?"

阿雪正要开口说话,阿公却又阻止了她,"我知道也许要说你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你很有成就感,但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以后,我跟你妈很可能都不在了,到时候,你除了-个鱼市场之外,就真的是一无所有了。"阿雪微微仰起头。望着远方渔船的微弱灯光,努力的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滚落出来。

"阿雪,就这一次,听阿公的话,暂时忘掉你黄记老板的身分,问问你自己的心在想什么吧!"

阿雪低下头开始在内心自问,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这真的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理想和梦吗?她想要和家人永远在一起,也想过要有辉煌的事业成就,但是她真的想要终老孤独一生吗?

良久,良久之后,她终于抬起了头,泪眼迷蒙地望着阿公。

秦天阳坐在校园的篮球场边,在近日难得一见的冬阳下吃他的午餐,很简单的一大块山东大饼和矿泉水,上这学期因为他的房租再次调涨,使得他在打工时间有限之下赚的钱更加不敷使用,他开始节衣缩食。他啃着大饼专注的看人家打球,希望借此冲淡一点饥饿的感觉,打三对三,虽不是校队的,但是双方不知为何都显得很拼,所以比赛还是蛮精彩的。忽然其中有个穿红背心的后卫扭到脚,不到二分钟整个脚踝肿得家面包一样大。他们在红背心被抬走之后,

停赛了五分钟,而秦天阳早已啃完了他的大饼,正在猛灌矿泉水。

忽然跟红背心同队,打中锋的大个子向他走了过来。"秦天阳!我们这边少了一个人,你能不能帮个忙,这场比赛有赌注的,我不希望输了了。"

"你怎么认得我?"

"你们班跟我们班一起上体育课的,我是法一a的姚立诚,你是独行侠,不认得我是自然,我们班女生对你可是熟得很。"

"赌注是什么?"秦天阳忍不住好奇,他穿着系上的系服和学校的运动裤,还好自己穷,一向随便穿惯了,否则真要帮忙也没办法,况且他中午过后刚好有一节空堂、闲若世是闲着。

"输的那队,请一个星期学校餐厅的午餐。"

"我参加!"

结果他们以八分之多,打败了对方,姚立诚高兴的猛拍他的背,"奇怪,凭你这个身手,为什么不见你加入校队!"

秦天阳笑笑不答话,他还得回教室上两堂课,便和姚立诚他们告辞了,他-走,就发现一个痞子样的胖子一直跟着他,这年头还真是什么怪事都有,这些变态不去跟那些小女生,反而来跟他这个一米八的大男生,简直是穷极无聊,秦天阳冷眼看他,不予理会。

地故意在校园附近乱逛了好几圈,希望能把他甩掉,谁知道一直到了新生大楼门口,那家伙还在。真是舔不知耻,秦天阳心想。他再也忍无可忍,猛一回头狠狠地瞪着他。

"跟够了没?你再跟着我,我就找校警了!"

没想到那小子呆滞地看着他的脸,足足有二十几秒,这才做出反应。"太棒了!真是太棒了,你就是我一直要找的人。"

秦天阳一脸错愕。"星探?模特儿?"秦太阳看着自已陈旧的运动服和打篮球出了一身的汗,直觉认为这家伙是个骗子。

"谢了,我没兴趣。"秦天阳迈步就走。

"喂,喂,喂,不要这样嘛,你先别急着拒绝,我不会骗你的!"

"我说了,我没兴趣,也没时间,我要上课。要打工。"秦天阳边走边说,连头也不回一下。

"打工……打工?你也可以把这个当做是打工嘛!有酬劳的。"胖子急着道。

"有酬劳?"秦天阳停下了脚步,"那好吧。"

"啊?"痞子讶异他前后的态度差距如此之大。

"有报酬,我就做。"

阿雪独自一个人来到了码头,一路走来,当然免不了要和许多人打声招呼、应酬几句,因此阿雪是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行进着,她朝里长家的船队走了过去,码头上停泊了几艘里长船公司的渔船,她站在码头上观望,终于在最后一艘船上,看到了程步云。

虽是个阳光普照的日子,但也只有摄氏十几度的气温,他居然只穿着背心,脖子上挂了条毛巾,露出了壮硕黝黑的肤色,腰上松紧带系着一条棉布短裤,赤着脚。拿着长柄刷子,正用力地在刷洗甲板。

阿雪放轻了脚步,悄悄地走上了船,他们同样在渔港生活,但却几乎没有交集,又也许是程步云刻意的避开她。总之,在程步云重回渔港一个多月以来,阿雪虽然听到了不少关于他的消息,但却不曾见过他的面。

"乌贼!你的水来罗!"船舱里走出来的是阿荣,他拿着一瓶水,正要递给程步云。

"先放着就好了!"程步云头也不抬地回答,兀自奋力地刷着甲板上的污渍。

站在船舱门口的阿荣忽然看见了站在程步云背后的阿驾,阿雪有些尴尬的回望着他,微微一笑,阿荣先是呆了一下,接着使不加思索的将水塞给了她,然后一声不响的迳自走回船舱底下。

阿雪接进那瓶水,考虑了片刻,同样一声不响她将它递给了程少云。

"我不是叫你先放着吗?我现在……"他一转头,看到了阿雪,整个人顿时停格似的怔住。

"喝水呀!"

程步云一脸狐疑的接过开水,右手上仍旧拿着刷子,他站直了身体,却不敢喝那瓶水,只是目不转晴的看着她。

"干嘛?怕我下毒害你呀!"

"没有……只是,你该不会是又来叫我滚回台北的吧!"

"当然不是,你现在又不是黄记的员工,我凭什么叫你走?"

"那你来干嘛?"程步云不加思索的冲口而出,一下子发现不对,又赶紧修正,"不是,我的意思是──"

"原来你这么讨厌看见我,那我走好了……"

阿雪微嗔的转身就要走,程步云急忙赶到前头,伸手把她拦下来。"开玩笑的,我跟你开玩笑,我怎么可能会想要你走,只是你怎会来找我?还是你来找里长伯?"

"我……"阿雪张着嘴,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好几天的心理建设,在一见到他之后,就全烟消云散了,"这个……那个……"

程步云又疑惑又关心地看着她:"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是……呃……"阿雪感觉到自己舌头打结,整张脸几乎充血,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口,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要问一个人表白,是一件极其困难、又需要多少勇气的事了,自己以前三番两次的拒绝人家,现在总算是得到报应了。

程步云的疑惑更浓了,他伸出手想要扶她,"你到底怎么了?你的脸好红,是不是发烧了?要不要先坐下来?"

阿雪忙不迭的伸直了手阻止他,"我没事,既没生病,也没发烧。"

程步云很敏感的收回手,不敢再碰她,干脆把刷子抱在胸前,只是不发一言的看着她。

阿雪又吞了口口水,她心想要跟这家伙说话真难,"你说……你说,你想要留在这里是为的吗?"

"当然是真的,否则我现在怎么会在这般船上。"

"呃……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我之前跟你说了那么多话,你在问哪一句?"

"你……就是……就是,你上次在冷冻仓说的那些呀!"

程步云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她指的是他上次在冷冻仓跟她求婚的那件事吗?平常她只要一听他提起感情的事,就会连忙岔开话题,而今天她不但一反常态主动来码头找他,而且居然还提起这件事,然而他之前实在是被拒绝过太多次了,使他一时之间还不大敢相信阿雪员会回心转意,因此他的反应便有些迟疑,想要再多一点确定。"哪一次?我在冷冻仓跟你说过好多次话,我忘记是那一次了,你说出来,也许我会记得。"

阿雪又羞又急,脸上的红晕已经扩散到耳后,她绞着冒汗的双手,咬着下唇,硬是开不了口,她想不到程步云竟会如此刁难她。

"说啊!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程步云还故意在逼她。

"你……你……你……"阿雪一连说了三个你字,自长这么大以来,从没这样紧张过,这已经超过她个人的极限了,她实在是无以为继,于是她选择了最后一计,转身就走。

她才跨出了一步,就被程步云突然从背后把她拦腰把住,"你这样就想走了?我们的事还没说清楚呢!"

阿雪挣脱不开他,这才惊觉到他锻炼出一身结实的肌肉,"你……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忘记就算了,当我没说过。"

程步云靠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刚好我又想起来了……"

阿雪感觉他说话的气息吹进她的耳朵里,令她浑身起了一阵颤抖,她心慌意乱的又试着要脱身,程步云却用力将她抱得更紧。

"你……你先放开我再说……"

"你先说出来,我才要放。"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赖?"

"报复你啊!每次都是我被你拒绝,这辈子我可能就只有这么一次讨回来的机会,当然要好好的把握。"

"什么这辈子?"

"我答应你要一辈子留在这里,你不就是要来问我这个的吗?还是你怕我反悔了。"

"才……才不是呢!"

"哦?还是你要来跟我说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阿雪困惑的道,一时竟忘了自己整个人还在他的怀中。

"说你爱我啊""

阿雪又羞又恼的挣红了脸,她反过身来捶了他一拳,程步云却一把抓住她的拳头,并乘势把她拉进了怀里,他严肃而正经的看着她,收起了所有的嬉闹和玩笑。

"我要重重的惩罚你,让我等这一天等了这么久。"他把她的两只手拉到了自己的身后,阿雪整个人简直要贴在他身上了。

"什……什么惩罚?"阿雪惊慌的看着他。

"吻你啊,吻到你不能呼吸为止。"

他渴望而疼惜的开始了对她的惩罚,而阿雪亦欣然的沉醉在这甜蜜的责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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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秦天阳口中所谓的打工、赚学费,没想到竞演变成了一场媒体争夺战,各方人马费尽心思要抢到这颗目前最炙手可热,访问度也最高的广告新星。秦天阳却依然故我,他委婉但十分坚定地拒绝了唱片公司的邀约,他不想成为公众人物,更不想进演艺圈,因为那些都会让他的过去无所遁形,因此委托小高代理,拍拍电视、平面广告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而且他永远也想不通,这些根本没听他开过口的人,怎么会想要替他出唱片?

秦天阳接工作的态度,也让当初引他入行的胖子小高,几次气得跳脚。秦天阳只有在缺钱的时候才接工作,其他时候一律以课业繁忙为由推掉,小高见他这样随性而不积极的态度,几次把白花花的钞票往外推,简直吃惊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一行的法则是能捞钱的时候要尽量捞,但秦天阳完全不吃这一套,小高是目前唯一能让秦天阳出现的人,所有的媒体要和他接触都得透过小高,因此小高对他也是无可奈何。偏偏传播媒体就爱这套,秦天阳愈是推掉多支广告,媒体就愈爱他,由于他的不曝光和高度神秘感,使得他的广告作品虽然很有限,但身价却是一天比一天水涨船高。

但秦天阳对这些都可以一笑置之,不放在心上,拍广告只是他有钱买原文书。电脑等等奢侈品的目的。他太清楚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外界的哄抬吹捧,已经完全改变不了他,秦天阳的年纪虽然还很轻,但却已经有一个很世故老练的灵魂,可以抵挡外界的诱惑。

"小秦,你怎么一脸心神不宁的样子,我们事情都还没谈完呢!"小高坐在他的办公桌后说道。

"我知道,快一点好不好,有人在楼下等我。"

"女朋友?"小高个人对秦天阳也很好奇,秦天阳在他们合作之初,曾经但承坐过牢的前科之外,小高对他的了解其实并不比外人多多少。

"不是。"秦天阳神色一黯。

"不是女朋友,这么急做什么?"

"哎,你不懂……"

"是,我是不懂你,问题是你也不想让我懂。好了,把这一张签了就ok了。记得,以后就算再渴,也不准在公共场所喝别的饮料,小高递进另一张表格给他。

"我知道!"秦天阳快速地签完,马上站起来开始穿外套、拿起包收皓东西,准备离开。

小高对秦天阳会交往些什么样的朋友倍感好奇,于是他走到了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往下看。

成语说"物以类聚"还真是没错,看着等在楼下的一男一女,他们都穿着轻便简单的衣服,既不夸张也不时鬃,但是男的俊、女的美,气质清新,纵使不打扮,也全都是一等一出类拔萃的人材。

"小秦,你的朋友有没有兴趣也来……"小高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却发现秦天阳早已走得不见人影了。

阿雪和程步云并肩坐在经纪公司门口的木条椅上,风和日丽的初夏早晨,他们想欣赏一下久违的台北街景,便自愿等在门口,而不随秦天阳入内。

"小秦现在什么都有,就只缺一样东西了。"程步云若有所思地说道。

"什么东西?"

"爱情。"

"爱情?"

"对啊,我看他是需要一点爱情的滋润,才能完全的放开心胸。"

"你确定?"

"当然,秦天阳也快二十四,进了大学谁不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再说又有那么多女孩子都主动了,可是他老弟还是跟老僧入定一样,不动心。"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花心萝卜。"

"喂,喂,程太太,你别含血喷人,自从跟你结婚以后,我可是都没有看过别的女人。"

"那只是现在,以后还有待观察。"

"那你慢慢观察吧!"程步云看了一下阿雪的表情,"你该不会是以为秦天阳还没对你死心吧!"

阿雪不禁脸红,"你别乱说了。说正经的,你真的觉得秦天阳而要谈淡恋爱才会开朗起来吗?"

"相信我,内分泌太过旺盛,只有一个办法治得好,这个滋味我太清楚了。"

"你又在乱说了!"阿雪笑着打了他一记。

"一点都不夸张,我那个时候每天想你,每天火气都很大,不信你问阿荣。"

阿雪心想程步云的话虽然夸张,却也不无道理。"可是,这种事,我们是一点忙也帮不上。"阿雪心理对于秦天阳还是有一些愧疚。

"放心吧!这种事就是要顺其自然,就是有人帮忙,也不一定会有用的。就像我们这样……"程步云的手和阿雪的十指交握,"想当初我们彼此看不顺眼,恨不得把对方吃了,可是爱情一旦敲了你的门,是谁也挡不住的。而且,我有预感,秦天阳的爱情就要来敲门了。"

"是吗?"阿雪忍不住嫣然一笑。

"相信我,我的预感是很准的。"程步云自信满满他说。

阿雪忍不住面带微笑的想了一会儿,她看着一旁轻松惬意的程步云,心中溢满了愉悦和甜蜜之情。"也许吧!就像我当初怎么也想不到,我这辈子居然就要跟你这个冤家在一起……"

秦天阳一签完合约,就急急忙忙的冲下楼,这是他们三个人好不容易见一次面的日子,他可是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他三阶并做二阶地跳下楼梯,在楼层的拐角,一闪之间忽然撞上正要上楼的女孩,同时亦撞掉了女孩手上的书。

"啊!对不起……"秦天阳立刻蹲下去帮女孩子捡书,他抬起了书,顺手拍拍灰尘,再递还给那个女孩。

"没关系。"那是一个清澈而教养良好的声音。

秦天阳这才抬头着清了那个女孩的脸孔,那是一张艳光四射,几乎能让人一见就不会忘记的绝美脸孔。

奇怪的是,她虽然有一张成熟美艳的脸孔,但仍是不减清纯,她身上巧妙的融合了世故和纯洁两种特质,而秦天阳很快就发现了原因所在,那是因为她美绝的脸上,遗留着清汤挂面的发型,完全不施脂粉,而且还穿着高中生的自衣黑裙制服。

秦天阳对于美女是见识得多了,从前混迹黑道时那一票酒廊小姐、舞国名花,现在到小高这儿来又常见到模特儿、歌手等等,但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这个美得惊人的女孩。然而外表对秦天阳而言,一点也不重要,他喜欢阿雪是因为阿雪的个性和为人,而不是她的外表,因此这个女孩子美则美矣,在秦天阳的眼中,她只不过又是一个怀抱着明星梦而来探路的小女生,秦天阳一点也不感兴趣,他礼貌性地朝那女孩笑笑,又继续原来的速度下楼,全然没有把这次的邂逅放在心上。

然而世事是很耐人寻味的,一切就正如程步云所预言的,这场秦天阳根本全不在意,为时不过半分钟的短暂相遇,只是一个序幕。

那是一个属于秦天阳自己的故事,即将要在这个初夏展开的序幕。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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