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夫呈祥 - xp1024.com
《遇夫呈祥》


001章 抢亲

清。

同治年间。

岁末。

黄昏。

天冷的煞,关东重镇曹家堡,大雪如扯絮,纷纷扬扬,没完没了。

即便冷,因着年关在即,街上依旧车水马龙,卖的扯开嗓子吆喝,买的大包小裹,各处呈现出一片喜气洋洋的过年景象。

突然,有急促的马蹄声暴雨般席卷而来,街上行人纷纷去看,见一队人马横冲直撞大呼小叫,吓得行人纷纷避让,并高喊着:“曹天霸来了!”

曹天霸,附近老狼山上的土匪,传说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碰到他,便是阎王爷来索命,然,因曹天霸是曹家堡人,他早就放出话来,不抢曹家堡一粒米一文钱,所以,不乏有驻足观望者,当然更多的人还是忌惮他,于是沿街店铺纷纷上了门板,街头的小贩也挑起担子逃命。

恰此时,打街对面走来三个女人,一老二少,一仆二主,三人皆是一身素服,年老的妇人拉着身量略高的少女,未语泪先流:“玉儿,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玉儿,闺名乔玉贞,本是曹家堡首富乔镇山的独女,数月前,乔家正式破产,乔镇山急火攻心一命呜呼,留下妻子阮氏和女儿玉贞这对孤儿寡母,此时玉贞眼望迎面而来的那队人马正好奇,听母亲问,她道:“爹已烧了百日,孝期已过,我们该重新开始了。”

那老妇人,即玉贞的母亲乔太太阮氏叹了声:“家业已败,如何重新开始?娘知道你答应过你爹要重振乔家的,可是玉儿,你是个女儿家,而今已十七,是时候找个婆家出嫁了,你有了安身之所,娘也就放心,买卖可不是女儿家该做的,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旁边挽着阮氏的丫头麦子却愤愤道:“若不是舅老爷悔婚,小姐早该出嫁了。”

阮氏一叹:“还提那些作何,不提了。”

玉贞没有理会母亲和丫头的谈话,眼看那队人马越来越近,且个个手中拎着家伙,明晃晃的刀在斜阳的映射下发出刺目的光芒,阮氏也已看见,感觉那些人非善类,于是喊女儿和旁边的丫头:“咱们走。”

而此时,曹天霸已经到了她们近前,猛然发现了玉贞,人便泥塑木雕般愣住,见玉贞裹一件墨绿色的斗篷,风一吹,斗篷如蝶翩然而开,露出里面的缟素,老话说,要想俏一身孝,特别是大冬天的,这一身素服格外醒目,而玉贞身上已经落了很多雪,长长的睫毛也挂满了霜,亮晶晶的,大眼忽闪,曹天霸就感觉呼吸一滞,呆呆的看着玉贞,无声的傻笑着,吓得乔太太一拉玉贞:“玉儿快走啊!”

三人落荒而逃。

等曹天霸回过神来,玉贞母女已经跑的没了踪影,他忙提起缰绳追了几步,左右的找,唯见大街小巷,白雪茫茫,他勒住缰绳,久久的注视着玉贞消失的方向,半晌方回头吩咐手下:“把那女人放了。”

二当家叫孙胜,看了眼车上五花大绑的女人,不解的问:“大哥,咋了?为啥要放了呢?”

曹天霸还想着玉贞那清冷的气质幽凉的目光,心不在焉道:“不咋了。”

孙胜挠了挠脑袋:“大哥,好不容易抢来的,哪能说放就放呢,那小娘子模样俊俏,给大哥当压寨夫人正合适。”

曹天霸回过头来,没好气道:“啰啰嗦嗦,像个娘们似的,叫你放就放,她再俊俏,奈何本寨主对她没兴趣。”

没兴趣?孙胜可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几天前,听闻镇上现首富曹老棍子要续弦,娶的是百花楼头牌,外号一朵红的红姑娘,想那曹老棍子已经七十八,那一朵红才刚十八,曹家堡的人未免议论纷纷,说曹老棍子丧尽天良祸害人,这话一传就传到了老狼山。

于是,曹天霸找了几个山寨头目商谈:“老子都二十七了,占山为王也有些年头,这几年一直忙着打江山,东边平定一个西边消灭一个,家底是有了,白花花的银子堆成了山,你我兄弟坐吃山空也能吃上十年八年,可老子至今没个压寨夫人,实在不像话。”

此言非虚,他是苦孩子出身,祖辈就穷,他老爹又好吃懒做,为了糊口卖儿卖女,他是老幺,没等他爹把他卖了,他自己偷着跑了出去闯江湖,跟他爹不同的是,他特别能吃苦,况是为了活命,各种活计都干过,最后机缘巧合遇到个世外高人,那高人说他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好料子,于是将毕生所学悉皆传授给他。

多年后,曹天霸回到故乡曹家堡,回来后发现,他除了一身功夫,仍旧穷的要命,想找个活儿干,还没人肯要他,于是一气之下他上了老狼山,先是单打独斗,有了钱之后便开始招兵买马,直至现在,老狼山曹天霸,已经是威名赫赫。

他说自己没个压寨夫人实在不像话,兄弟们纷纷附和着:“对对,实在不像话。”

二当家孙胜,身兼军师,知道他心里所想,就建议:“山下曹老棍子娶亲了,你说那曹老棍子都七十八了,娶的小娘们才十八,这不是祸害人吗,大哥,干脆咱下山把那小娘们抢回来,以大哥的品貌和年纪,和那小娘子才是年貌相当呢,咱这也算替天行道。”

其他兄弟又纷纷附和:“对,替天行道。”

曹天霸正中下怀,手一挥:“走,抢人去!”

他亲自带队,因曹家堡人都知道他不动曹家堡一粒米一文钱,所以曹老棍子根本没防备,他轻松抢走了新娘子,不料,却在街上邂逅了玉贞,所谓一眼万年,就是这个样子,于是他下令把一朵红放了。

孙胜虽有不解,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喊兄弟们把一朵红从马车上弄下来,又解开一朵红身上的绳子,孙胜恋恋不舍道:“我们大当家说把你放了,你可以走了。”

一朵红愣住,随后摇头:“我不走。”

孙胜愕然:“你是不是给吓傻了,我们大当家说要放了你,赶紧逃命去吧。”

一朵红仍旧摇头:“我不害怕,也没吓傻,那曹老棍子都七十八了,我才十八,我跟了他,活着如同死了,想着每天晚上被个棺材瓤子搂着,生不如死,所以我不走,我愿意给你们大当家做压寨夫人。”

002章 上山

一朵红不肯走,心甘情愿上山做压寨夫人。

孙胜报给曹天霸:“大哥,小娘们想跟着你。”

曹天霸笑了:“嗬,这娘们有个性,不过老子已经有了意中人,让她快滚!”

孙胜又折回马车前,看着一朵红咽了下口水:“你走吧,我大哥说他已经有了意中人。”

一朵红听了,柳眉倒竖:“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们既然把我抢了,我就是你们老狼山的人,送回去怎么成,曹老棍子一准说我不干净了,不会要我。”

孙胜哭笑不得,天下还没有这号女人,一般女人给土匪抢了,哭爹喊娘寻死觅活,这位可倒好,仿佛曹天霸不是土匪是皇帝,孙胜嘀嘀咕咕:“你本来就不干净,倚门卖笑的女人还讲干净不干净。”

无奈,又去向曹天霸禀报:“大哥……”

刚开口,瞧他那哭丧的脸,曹天霸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气得一提缰绳来到马车前,一朵红见他过来,风情万种的行个礼,拿腔作调道:“给当家的请安。”

曹天霸一摆手:“是大当家的。”

一朵红撇撇嘴,重又道:“给大当家的请安。”

曹天霸居高临下看着:“你不回曹老棍子家,我只好再把你送去百花楼了,你可以继续当你的头牌。”

一朵红没料到他会使这一招,吓哭了:“大当家的把我送回百花楼,曹老棍子一样可以花钱把我买去,再说曹老棍子已经替我赎身,我便已经是他的人,所以大当家的要送我回百花楼,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着就向马车撞去。

曹天霸不为所动。

孙胜冲过去抓住她,怒道:“你这娘们,寻死觅活,是要毁了我大哥的名声,我大哥可是说过,咱们虽然干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但一不抢穷人,二不杀女人,你是故意坏我大哥名声。”

一朵红嘤嘤啜泣:“我没想害大当家的,我是想跟着大当家的。”

曹天霸用马鞭指着骂道:“我说你的脑袋是不是给驴踢了,老子是土匪,你跟着老子,早晚死路一条!”

关东匪患猖獗,朝廷几番下令剿灭,官府经常发兵攻打,曹天霸名声大,首当其冲受到官府的注意,奈何老狼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官府劳损人力物力,几度失败,也就只好作罢。

骂完,他又道:“你跟着老子,只是个土匪婆娘,跟着曹老棍子,那可是堂堂的安仁堂掌门夫人。”

曹老棍子,那是诨名,其真正的名字叫曹荣安,安仁堂,是曹荣安开的生药铺,方圆百里,名声很大,而安仁堂不过是曹荣安的一个铺面,他真正做大的买卖是收购地道药材,然后卖往关内。

一朵红止住哭,仰头看向曹天霸:“我早听闻过大当家的名号,大当家干的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事,是大英雄,奴家敬佩大当家,不屑做什么掌家夫人,奴家甘愿给大当家做压寨夫人,甘愿为大当家生儿育女。”

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曹天霸哈哈笑道:“冲你这番话,若没遇到她,我一准把你带回山上,管饱让你吃香喝辣,可是不成啊,我有了心上人,我心里只有她,所以你还是走吧。”

一朵红脑袋一扬:“我不走,我就要上老狼山。”

曹天霸气得瞪圆了眼珠子:“你这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

刚想发火,孙胜忙过来打圆场:“大哥息怒,她不肯走,强送回去,恐她会寻死觅活,她既然仰慕大哥,愿意上老狼山,大哥不妨让她上,山上兄弟那么多,个个都缺女人,大哥何不赏下去呢,好歹别便宜了曹老棍子。”

曹天霸听了,看看孙胜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心下了然:“行,那就赏你吧。”

孙胜当即跪地磕头:“谢大哥,谢大哥,谢大哥……”

一朵红听见把她给了孙胜,见孙胜五官像没长开似的别扭,就道:“我是大当家抢的,就该做压寨夫人。”

曹天霸气道:“你这女人,可真是难缠,这可是老狼山二当家,你嫁给他,一样是压寨夫人,是老狼山的二夫人,倘或你不乐意,我马上送你回曹老棍子家,你去伺候那个老不死的吧。”

这一威吓,一朵红低头想了想,最后只能选择委曲求全:“我愿意做二夫人。”

孙胜一听,兴奋的过去拦腰抱起她丢在马车上,高喊着:“走,回山喽!”

恰好这时,有喽啰喊着;“大哥,像是官兵追来了。”

曹天霸能打能斗,但从不与官府硬碰硬,一者官府兵强马壮,二者他也不想杀太多官兵,从而与官府结怨更深,于是一挥马鞭:“走,回山!”

顷刻间,万马奔腾卷起一股尘烟,眨眼间,撤得一干二净。

回到老狼山,曹天霸即召集几个头目来到聚义堂,他往正中的虎皮交椅上一坐,视线扫了一圈,发现不见孙胜,知道那厮在干什么,喊过近身伺候他的小喽啰麻子,吩咐道:“去,把军师找来。”

麻子得命,蹬蹬的跑去后面,到了孙胜的住处,遥遥即听见房中男人笑女人叫,麻子少不经事,也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不好意思靠近,只大声喊:“军师,大当家的叫你过去议事!”

喊了好几嗓子,才见孙胜衣衫不整的推门而出,搅了他的好事,孙胜一肚子火,可麻子是曹天霸身边的人,他也不好发作,只道:“这就过去。”

麻子完了差事,蹬蹬的又跑回聚义堂。

不多时,孙胜也到了,向曹天霸拱手相问:“大哥,何事?”

曹天霸没有回答,而是道:“瞧你这霜打的样子,那女人已经给你了,来日方长,你猴急个屁,再说,你娶媳妇,是咱们山寨次等大事,得张灯结彩大摆酒席,等拜了天地才能入洞房。”

孙胜难为情的一笑:“那娘们就是个biao子,何必兴师动众呢。”

曹天霸脸一沉:“老二,你这话就不对了,不管她以前是干什么的,以后是你的女人了,你就该疼她爱她敬重她,再说,没有哪个女人天生就是biao子的,她当初也一定是走投无路才落入风尘。”

孙胜自知理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忙道:“大哥教训的是,大哥教训的是。”

曹天霸话锋一转:“行了,等下再说你的婚事,现在咱们说说我的婚事。”

孙胜顿觉心惊肉跳:“啥,大哥你的婚事?”

003章 环肥燕瘦

孙胜担心曹天霸把一朵红给了他又反悔,忐忑的问:“大哥你是什么意思?”

曹天霸一笑,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唇上的胡子,目光迷离,表情梦幻,脑海中是玉贞惊鸿一瞥的样子,一想起玉贞,他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变得那么低,略带着嘶哑:“我只知道她叫玉儿。”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使得诸位头目面面相觑。

孙胜见他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小声的唤了句:“大哥。”

曹天霸当即回过神来,一脸严肃道:“那姑娘叫玉儿,我要娶她,她可是真好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了。”

话到此处,将手一指诸位头目,撇着大嘴,满是鄙薄:“你说同样是人,人家长的天仙似的,你们个个长的歪瓜裂枣。”

其中有个头目叫张芳,是负责山寨守卫的,这小子模样在老狼山众匪中算是周正了,听曹天霸说他们个个歪瓜裂枣,他觉着自己还行,于是怯怯的小声嘀咕:“大哥你长的也不俊呢。”

不料,曹天霸号称顺风耳千里眼,于是坐着踹了一脚,直接把张芳从椅子上踹到地上,摔了个实惠的屁股蹲,疼得张芳吃龇牙咧嘴,曹天霸双眼杀气腾腾的瞪着他:“老子能打能杀就行了,长那么好看干啥。”

张芳心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说俺们不好看,俺们说你就不成。

其他头目见状,见风使舵的忙随声附和:“是,长那么好看干啥。”

曹天霸话锋一转:“不过,老子得娶个好看的女人,那个女人就是玉儿。”

孙胜忙问:“大哥,你一口一个玉儿,那个玉儿到底是谁?”

曹天霸摸摸脑袋,也是一脸迷糊:“我也不知道她是谁,不过她应该是曹家堡人,年纪大概十七八,她有个娘,我就知道这些。”

孙胜一摊双手:“大哥,你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上门提亲?”

曹天霸道:“这个不难,你带上兄弟们,去曹家堡踩盘子,看那个玉儿住在何处,家中还有什么人,摸清楚了,我再亲自去提亲。”

孙胜看看窗户,黑咕隆咚的,夜色已降临,就问:“现在就去?”

曹天霸点头:“现在就去,这种事当然越快越好,玉儿长的好,不知有多男人想娶她呢,咱别落后了。”

孙胜想着一朵红还在自己家里,心就猫抓了似的,试着同曹天霸商量:“要不,明天吧,这天都黑了,下山的路不好走。”

曹天霸一听就火了:“咱们以前三天两头夜里下山干活,咋今个那路就不好走了,我知道你是惦记一朵红,老子说把一朵红给了你,她已经是你的人,你猴急个屁。”

给他揭穿了,孙胜有些难为情:“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行,我这就带人下山。”

曹天霸满意的笑了:“这就对了,我想过了,等我娶了玉儿之后,也别亏待各位兄弟,慢慢的,都给你们娶媳妇,然后让那些女人生一堆虎头大脑的小子出来,那时咱们山寨才热闹呢。”

这事,个个都拍手赞成。

曹天霸就哈哈一笑:“瞧瞧你们这没出息的样。”

众头目心说,你有出息,咋见了人家一次就迷的神魂颠倒,但这话不敢说出来,随着他哈哈笑着,跟着孙胜连夜下了山。

只是,折腾到半夜,孙胜等人无果而返,小心翼翼的向曹天霸禀报:“大哥,打听过了,曹家堡叫玉儿的拢共有二十几个,个个都有娘,所以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家的闺女。”

曹天霸气道:“哪个长的最好看,哪个就是我相中的那个。”

孙胜很是为难:“大哥,这是晚上,咱们不能夜闯民宅,无法知道哪个最好看,再说即使是白天,咱们兄弟呼啦啦闯了进去,也把人家吓坏了,话又说回来,大哥,你说的那个玉儿应该是良家女子,你去提亲,她爹她娘能同意吗?咱是干啥的,咱是占山为王的土匪。”

言之有理,曹天霸摸着胡子琢磨着,半晌,有了主意:“老二,明天你再下趟山,干脆把玉儿给我抢回来,然后我和玉儿在山寨拜堂成亲,生米煮成熟饭,最好直接让她怀上孩子,她爹她娘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孙胜心说,还说我猴急,你比我更猴急,忙应了声:“好咧,明天我就再下趟山,大哥你静候静音吧。”

曹天霸哈哈一乐,随即高声宣布:“今日老狼山二当家娶媳妇,兄弟们,走,喝酒去!”

于是,阖寨狂欢,直至天明。

天明时,孙胜正搂着一朵红呼呼大睡呢,外头院子里,曹天霸叉腰喊:“老二,这都啥时辰了,你赶紧下山!”

还在做梦的孙胜一个激灵就醒了,一把推开怀中**的一朵红,着急下,劲使大了,一朵红一下子撞在窗台上,哎呀一声,疼得快哭,孙胜连忙哄了几句,臭烘烘的嘴又在她脸上亲了几下,然后跳下炕,迅速穿好衣裳,腾腾跑出房门,见曹天霸绷着一张脸,忙亲热的问候了句:“大哥好早。”

曹天霸没好气道:“早个屁,是你贪睡,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有了女人,大哥还没有呢,赶紧下山去把玉儿给我接来。”

孙胜嘿嘿一笑,不敢怠慢,很快集合完手下,下山去了曹家堡。

曹天霸就在寨中静静的等候兄弟们回来,甚至还洗了澡,牙也剔干净了,脸也刮了,指甲也修剪了,换了身簇新的衣裳,一条大辫子也梳得油光锃亮盘在头顶,想着很快能和心坎上的玉儿成亲,美!

足足等了一个上午,正等的想骂人的时候,麻子蹬蹬跑进来禀报:“大当家的,回来了,人都在聚义堂呢。”

曹天霸霍然而起,大步流星的就往外走,急匆匆赶到聚义堂,刚至门口,就听里面哭爹喊娘,乱成一锅粥。

他奇怪的走进堂门,即见聚义堂大厅中,挤挤插插的站着好多女人,他登时愣住,看着那些环肥燕瘦,问:“这,这咋回事?”

004章 丑妹

孙胜近前禀报:“大哥,我也不知道你要的玉儿是哪个,所以干脆把叫玉儿的姑娘都抢来了,给大哥过过目,看哪个是大哥的心上人。”

曹天霸拍了下孙胜的肩,满意的点头:“聪明。”

说完,往那些莺莺燕燕中扫了眼,二十左右号人,凭他的眼力,一看便知根本没有玉贞,想玉贞即使于百千万人中他也能一眼认出,况这才不过二十多号人,但也不死心,逐个的去看,走到一个约摸八九岁的小姑娘跟前,见小姑娘抽抽搭搭哭得伤心,他回头骂孙胜:“你眼瞎吗,这么小也抢回来,老子就是想女人想疯了,也绝不会糟践这么小的孩子,去,派人把这丫头送下山去,她爹娘指不定多着急呢。”

孙胜讪讪一笑:“大哥息怒,当时事情紧急,一怕曹老棍子偷袭,二怕官府追击,手忙脚乱的,难免有那滥竽充数者。”

解释完,忙喊了个喽啰把那小女孩带走了。

曹天霸继续相看,又走到个四十左右的妇人跟前,那妇人倒是没哭,不过见了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身子筛糠似的哆嗦。

曹天霸看着那女人风吹日晒后黑红粗糙的皮肤,气得又骂孙胜:“不是我说老二,你眼睛是管喘气的吗,这都多大岁数了,你是给我抢个娘子?还是抢个娘?瞧这一脸的褶子,老榆树皮似的,麻溜给我送走!”

孙胜赔笑着:“可她说她叫玉儿。”

那女人嘴唇哆嗦上下牙咯咯打架,战战兢兢的解释:“我不叫玉儿,而叫雨儿,我娘生我那天,旱了半年总算下雨了,所以给我取名叫雨儿。”

曹天霸无视而过:“叫啥也不好看,送走。”

听说可以放她回去,那女人就势跪地,磕头如捣蒜。

孙胜过去拽起她,又喊了个喽啰把她也送下山了。

曹天霸又走到一个肥肥胖胖的女人跟前,啧啧道:“模样倒还不错,只是咋肥成这样了,一顿饭能吃一斗米,老子养不活不起,送走。”

他这里一个个的看,孙胜那边一个个的往山下送,眼瞅着剩下不多,曹天霸走到又一个姑娘跟前,仔细的端详,这姑娘眼睛小的像黄豆,嘴巴一咧快到耳根子,面色蜡黄,头发枯干,眼角挂泪,完全不是梨花带雨,而像秋后的茄子遭了风霜。

孙胜见他盯着人家不放,以为是真命天女出现了,上前喜滋滋道:“大哥,是她?”

曹天霸气极,反倒没有骂人的力气了,疲惫道:“我真想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我的玉儿如果长成这样,我还不如要了一朵红呢。”

此一言吓得孙胜捂住眼睛,心里突突发抖,暗想假如找不到他的意中人,一朵红恐怕不保,于是忙道:“大哥别急,我就是把曹家堡挖地三尺,也要把大哥的心上人找到。”

曹天霸懒得搭理他,问那姑娘:“你叫玉儿?”

那姑娘镇定自若道:“是。”

曹天霸叹了声:“回家后赶紧把名字改了,你这个样子不配叫玉儿,你如果不想改名字,也成,让你爹娘把你回回炉,长成西施那样,再叫玉儿。”

那姑娘道:“我记住了,我现在就把名字改了,不叫玉儿,叫……叫什么好呢,请大当家的赐名。”

曹天霸一笑:“耶嗬,有意思,好,我就赐你……丑妹,你可愿意?”

那姑娘立即道:“我愿意,我本来长的就丑,从今而后,我就叫丑妹。”

曹天霸一挥手:“带走。”

孙胜过去一拉那姑娘:“大当家的高抬贵手放你走了,还傻愣着干啥。”

谁知那姑娘并不走,还道:“我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我回去也得饿死,我愿意留在山上。”

曹天霸一听,重又打量她:“你方才哭天抹泪的,这会子又说愿意留在山上。”

那姑娘道:“我哭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高兴,我高兴给抢上老狼山。”

还有这等女人?曹天霸看着她有些为难:“可你这个样子,恐怕我的兄弟们没谁想娶。”

那姑娘忙道:“我知道我长的丑,谁让我家里穷呢,从小就吃不饱,又接连得病,没死已经是山神保佑,我要留在山上,各位英雄没人娶我,我宁愿做个女土匪,以后跟着英雄们打家劫舍,图的是吃饱穿暖,请大当家的收下我吧。”

言罢,直挺挺跪在曹天霸面前。

孙胜骂咧咧道:“赶紧给老子下山去,我大哥才不会收留你这种女人呢,这丑的,看一眼半月不想吃饭。”

说着过来拉扯那姑娘。

那姑娘却突然一把抱住曹天霸的大腿,死死不肯松开。

曹天霸哈哈一笑,高声宣布:“好,从此后,我山寨多了个兄弟,那就是丑妹!”

那姑娘一听,高兴道:“谢大当家的。”

曹天霸挥挥手:“来人,带丑妹去吃饭。”

好几个喽啰蹬蹬的跑来,即使丑妹再丑,也是女人,山寨中头一次有了个女土匪,兄弟们个个精神振奋。

最后,曹天霸把二十几个女人都看过,其中并无玉贞,有些丧气:“难道她不叫玉儿?”

猛地想起玉贞身边还有个丫头,揣测:“难道那个丫头叫玉儿?”

都怪自己当时只顾着看美人,一来没有听仔细,二来又没跟踪上,如今再想找到那个姑娘,便如大海捞针。

忽然,他咬牙切齿道:“就是大海捞针,我也要把你找到!”

而曹家堡此时正陷入一场震荡中,镇上有二十多个女人给土匪抢了,那些女人的家眷哭的哭嚎的嚎,然后各家各户联合起来,当然,不敢上山救人,而是准备去官府告状。

这时,曹荣安适时出现了。

一朵红给抢上老狼山,曹荣安不单单失去了美人,更因为赎买一朵红的银子白白的打了水漂,气得两肋胀痛,可他知道,官府都斗不过那些土匪,凭他想跟曹天霸斗,无异于以卵击石,刚好,镇上出了大事,二十多个女人都给土匪抢走了,他觉着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于是让家人在街上鸣锣吆喝,要镇上的居民都往他家门口集合,说是为了帮他们抢夺回失去的女儿或是女人。

于是,丢失女儿女人的都赶了过去,而那些没丢失女儿女人,但有女儿女人的,人人自危,也赶了过去。

不多时,曹家大门口人满为患。

005章 曹荣安

亭午十分。

阳光反射着雪色,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曹荣安拄了根造型别致的拐棍,慢悠悠出了房门,抬头看天,低头看地,心里祈祷:皇天后土,希望借着这次机会,能重振我往日雄风,让曹家堡的人一如多年前,惟我,马首是瞻。

陪在他身边的管家冯老七忧心忡忡道:“老爷,就凭曹家堡这些乌合之众,能斗过老狼山那些土匪?”

曹荣安哼哼一声冷笑:“当然不能,老狼山那些土匪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鬼怪,咱们当然斗不过那曹天霸。”

冯老七很是诧异:“既然如此,老爷为何还要出头替他们救出给土匪抢走的家眷呢?”

曹荣安眯着双目,站在台矶上沐浴着冬日暖阳,只是气温太低,他那竖起的棉袍领子上的风毛,呼气和冷气交错,凝结成一颗颗水珠,他得意的一笑:“我替那些穷鬼救人?呸,他们想的美,乔镇山在世时,他们个个的巴结乔镇山,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而今乔镇山归了西,他们这才肯听我的命令,当然,还因为我说要为他们救出给土匪抢走的家眷,我为何肯出头呢?为的是让他们和土匪拼个你死我活。”

冯老七是个精细鬼,可这时也搞不懂他的用意了,奇怪道:“老爷想坐收渔利?可那些穷鬼必输无疑,只是他们死了,老爷有什么可图的?”

曹荣安抬起一条腿,冯老七赶紧搀住他,缓缓的下了台矶,曹荣安才道:“我图的,就是让他们双方结仇结怨,咱们为了对付曹天霸,不是打算招兵买马吗,只要那些人跟曹天霸结仇结怨,就会投到我的门下,等我兵强马壮了,迟早杀上老狼山,活剥了曹天霸的皮!”

他恨得牙根痒痒,干瘪的嘴唇蹦出的仿佛不是字字句句,而是一把把磨砺的刀子。

冯老七如梦方醒,竖起大拇指道:“高,老爷这招真是高,那些人和土匪打,指定输,等他们走投无路了,就会来投奔老爷,然后咱们加紧训练,把他们都训练成同样杀人不眨眼,就去剿灭曹天霸,踏平老狼山。”

曹荣安哈哈一笑,老了,笑声都是那么的枯干无力,虽然失去了一朵红让他懊恼,可是没了冤家对头乔镇山,这才是他更高兴的地方,在曹家堡,曾经,若论钱财,乔镇山当属首富,若论家世,他当仁不让成为第一,他是曹家堡土生土长的人,祖上几辈子都在曹家堡生活,曹家大院,方圆百里谁不知道,只等来了乔镇山,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乔镇山是外来户,关内的,自己说是家穷,无奈才来闯关东,可是有人却说,乔镇山其实是在关内犯了案子,不得已来关东逃命的,可谁都没想到,乔镇山先给人扛活做苦力糊口,后来一点点的贩卖起小玩意,一年之后竟盘了家铺面,几年之后,他的铺面已经遍地开花了,十年后,他实实在在的成了曹家堡的首富,且,德高望重。

往事如烟,却挥之不去,每每想起这些,曹荣安一面恨乔镇山,一面又非常的钦佩他,而今冤家对头没了,却冒出个曹天霸,那恶魔可是说过不拿曹家堡一粒米一文钱的,现在却抢了自己的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曹荣安发誓要将曹天霸杀了,以报夺妻之恨。

他拄着拐杖,嘚嘚的走了出来,见了他,居民们七嘴八舌各说各话,曹荣安听了一会子,无非都是对曹天霸的恨,他就微微一笑,举起骨瘦如柴的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肃静。

于是,大家不再说话,曹荣安咳了几声,清清嗓子,嗓子还是犹如烟酒过度的嘶哑,他扫视了下众人,道:“我曹老棍子,为何给人取了这么个诨名,那是因为在多年前,我在这曹家堡就是竖起的一根棍子,是曹家堡响当当的人物,可是后来,乔镇山那个外乡人来了,娶了咱们曹家堡的女人,就在曹家堡扎了根,然后他凭着奸诈,把买卖越做越大,那些年他乔镇山成了曹家堡的一片天,作威作福,为所欲为,所幸老天开眼,把他收拾走了,他乔家也从此没落。”

众居民听他说了这些,似乎与上山救人无关,就有人忍不住嚷嚷着:“曹老爷,咱们说正经的吧。”

曹荣安道:“我说这些就是正经的,以前你们都对他乔镇山一个外乡人溜须拍马,以至于曹家堡才成了一盘散沙,等土匪杀来了,出大事了,你们才发现,外人靠不住,咱们才是一家人,是那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咱们是时候该拧成一股绳了,只要齐心协力,就不怕他曹天霸那个恶魔……”

他说的绘声绘色,居民们听的热血沸腾,群情激奋下,个个嚷着要杀上老狼山,可是吵吵嚷嚷的叫了半天之后,不知谁说了句:“咱能打的过曹天霸吗?”

这个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众人登时蔫了,瞬间,鸦雀无声。

曹荣安发现情势不对,刚想继续鼓动,突然有个稚嫩的声音高喊:“爹,娘,我回来了!”

是那个给曹天霸释放的小姑娘。

于是,众人分开,小姑娘发现了人群中的爹娘,欢喜的跑了过来,她爹娘高兴的迎了上去,她娘更是一把抱住她,问:“铃铛,你怎么回来了?”

小姑娘叫铃铛,根本不叫玉儿,当时老狼山的土匪拿刀一指她:“说,你是不是叫玉儿?”

她吓懵了,不知怎么就点了头,于是给抓上了山。

其实那二十多号女人,很多不叫玉儿,都是稀里糊涂给抓上山的。

娘问,她答:“是曹大当家的放我回来的。”

放的?众人一片哗然,谁能料到,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曹天霸,竟然会放人回来。

铃铛的爹左右把女儿打量,没受伤,一切都好,自然欢喜,又询问了其他,铃铛重复了曹天霸当时的话,曹天霸说,老子就是想女人想疯了,也不会糟践这么小的孩子。

众人异口同声:“曹天霸,真这么说的?”

铃铛道:“就是这么说的。”

006章 当家做主

然后,接二连三有女人给放了回来,个个都完好无损,居民们大喜过望,有的赶紧拉着女儿或是女人回家去了。

曹荣安突然感觉不妙,给冯老七递个眼色,冯老七会意,喊过几个家丁,附耳交代,于是那些家丁突然高呼:“杀上老狼山,灭了曹天霸,给咱们的家人报仇雪恨!”

曹荣安以为自己抛砖引玉,就会成功鼓动这些居民,可是,居然没有一人回应。

曹荣安皱皱眉,眼看着给抢上老狼山的女人几乎都放了回来,眼看着居民们一个个散了开去,他知道,凭自己再口灿莲花,也不能说动这些人,暗骂了句:这群穷鬼,鼠目寸光,永远不改的本性。

在他眼中,即使是有铺面开买卖的,也是穷,谁让他那么富有呢。

最后人们走的差不多了,他望着眼前还杵着几个老老少少,赞许的点点头;“还算有这么几个有良心的。”

话音刚落,那几个老老少少其中的中年男人道:“曹老爷,我家玉儿还没回来,这怎么办呢?”

这几个,就是丑妹的家人。

曹荣安有种给人生生打脸的气恼,原来他们没走不是想投奔自己,而是因为他们的女人没回来,就这么几根葱能做成满汉全席?曹荣安冷冷的丢下一句:“我怎么知道。”

言毕转身进了府门。

丑妹的家人见他不搭理,也只能回家去了,顶着渐渐大起的老北风,丑妹的娘叹口气,对旁边那个垂头丧气的男人道:“他爹,要我说女儿不回来也好,少个吃饭的嘴。”

丑妹的爹抹了下眼睛,有些哽咽:“话是这么说,但给土匪做婆娘,这传出去多丢人现眼。”

丑妹的娘不以为然:“就女儿那样能嫁出去已经不错了。”

丑妹的爹却道:“我女儿怎么嫁不出去了,九道崴子的张老顺已经托人来提亲,你不是不知道。”

丑妹的娘朝地上啐了口:“张老顺一把年纪,又好吃懒做,他自己都填不饱肚子,怎么养活女儿?”

丑妹的爹登时无语。

突然,响起了一串爆竹声,他叹口气,马上过年了,家里连斤肉都没割,米也仅能维持两天的,还得喝粥,这年,该怎么过?

距他们不远处,一棵老柳树下,站着玉贞的丫头麦子,她手中拎着一斤肉,方才把曹荣安家门口那场集会看了个清清楚楚,见人都走干净了,这丫头也蹬蹬跑回了家。

玉贞正于房中静坐,手中拿着一张纸,是这座宅子的房契,她若有所思,听麦子挑帘子而入喊她,她就把房契收入旁边书案的屉子里。

麦子跑的气喘吁吁,玉贞轻声嗔道:“你这丫头,大呼小叫,不成体统。”

麦子手中还拎着肉,咽下一口吐沫:“事情紧急。”

玉贞挑起秀眉:“什么事?”

麦子就把曹荣安集合居民的事说了,最后惶恐道:“小姐,曹天霸扬言抓的是个叫玉儿的姑娘,奴婢怎么都觉着,是小姐你。”

玉贞不屑的轻笑:“我与曹天霸无仇无怨,他抓我干什么?”

麦子急了:“哎呦我的小姐,你这么个聪明人也犯糊涂?曹天霸当然是看上小姐你了。”

玉贞瞪了一眼:“胡言乱语,曹天霸又不认识我。”

麦子神秘兮兮的凑至她近前:“小姐莫不是又忘了,那天在街上,巧遇到那个人,奴婢听说,那人就是老狼山风云寨寨主曹天霸。”

玉贞容色一凝。

麦子继续道:“听说那天曹天霸下山抢了曹老棍子新娶的夫人,为此曹老棍子才撺掇镇上的居民,要上老狼山和曹天霸决一雌雄的。”

玉贞神情恍惚,脑海中是那天在街上巧遇曹天霸的场景,那厮有双鹰隼的眼睛,看一眼寒意迫人,只是,真的因为不期然而遇,他就一见钟情?

玉贞不信,也没心思想这种事,她想的是哪里弄到一笔钱,唯独有了钱,才能将父亲失去的,一点点的都夺回来,所以,她淡淡道:“别信那些无稽之谈,曹老棍子想报仇,大概以此蛊惑人的。”

麦子摇头:“不对,奴婢亲眼看见那些给曹天霸抢去的女人给放了回来……”

玉贞打断她的话:“行了,不说这个,我打算把这宅子卖了,贩毛皮的杜九成一直托人来问呢,等下咱们就去找他。”

听说要把宅子卖了,麦子吓得变了脸色:“小姐,你把宅子卖了,咱们住哪儿?”

玉贞道:“镇西不是还有个小院子么。”

镇西那个乔家的小院子,原来是给在乔家做工的伙计们住的,小,又简陋,麦子急忙拦着:“小姐千金之躯,怎么住那种地方呢。”

玉贞心意已定:“当年爹来曹家堡时,住的还是茅棚呢。”

麦子叹口气:“好吧奴婢说不过小姐你,可是这么大的事,太太知道吗?”

玉贞一顿,须臾摇头:“我没跟娘说。”

麦子大惊失色:“小姐,你不跟太太商量,这自己做主了?”

玉贞肃然道:“爹临终时跟我说,这个家,从此就交给我了,所以,有些事我可以做主。”

耳听房门开启声,家里共计三个人,她知道是母亲来了,于是起身迎了上去,刚挑起金丝撒花帘子,阮氏就走了进来,玉贞挽住母亲的手臂:“娘,您睡醒了。”

阮氏道:“我根本没睡。”

玉贞见母亲脸色不好,关切的问:“您身子不舒服?”

阮氏微微一笑:“娘还好,娘睡不着,是在琢磨,听说你致文表哥一直没娶呢,要不,娘去趟你舅舅家,把你和致文的婚事重提一提。”

玉贞当即道:“娘,当初乔家败落,舅舅立即登门退婚,这种薄情寡义的人家,女儿不愿嫁。”

阮氏拍了下她的手:“你啊,不必为这个耿耿于怀,致文对你还是有情义的,再说你舅舅那也是一时糊涂。”

玉贞冷笑:“一时糊涂?怕人家是千算万算的。”

阮氏懵怔:“你说什么呢?”

玉贞不想说太多,就岔开话题:“您老回房歇着,我要出去下。”

阮氏忙这才发现她穿戴齐整根本打算外出的样子,就问:“你去哪里?”

玉贞随口敷衍着:“随便走走。”

阮氏还想问,玉贞一拉麦子,快步出了房门。

007章 拦路堵截

曹家堡,大多数居民姓曹,其县志清楚的记载着在几百多年前,某个曹姓人家举家迁入,然后开枝散叶繁衍下来,就成了现在的曹家堡。

不姓曹的居民,都是陆续搬入的外来户,比如专门做毛皮生意的杜九成,关内人,家乡先是闹蝗虫后又发大水,无奈背井离乡来到曹家堡,偏这人天生是块经商的料子,没几年工夫,由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发展成拥有三间铺面的山货栈掌柜,他经验的买卖五花八门,既然是山货栈,当然以当地山上的货物为主,主要还是贩卖毛皮。

午后时光悠然,杜九成正在铺面上教两个徒弟生意上的门道,他手中擎着一张貂皮,这是昨日才收来的,他一边指点一边道:“此是紫貂皮,且是张冬皮子,上等货……”

忽然一股幽香袭来,杜九成精神为之一振,待回头发现两个妙龄少女,还以为是来买毛皮做衣裳的达官富贾的家眷,他忙将手中的貂皮交给徒弟们,自己就笑眯眯的迎向那两个姑娘。

来者是玉贞和麦子,不待杜九成开口,玉贞微微施礼,问:“是杜掌柜吗?”

杜九成迎来送往的人多着,所以他不认识的人认识他,也就不足为奇,点头:“正是,姑娘是买皮子还是……”

玉贞轻轻摇摇头,然后走至柜台边,从身上摸出乔家大宅的房契放在柜台上,淡淡一笑:“我是来给杜掌柜送这个。”

杜九成眯着眼看过去,感觉像是什么契约,拿在手中仔细看了,果然是房契,且是他一直惦记的乔家大宅,他呵呵一笑,回头看玉贞:“原来是乔小姐,失敬失敬,不过我这铺子只收购皮子、鹿茸啥的,不收房契。”

他拒绝?玉贞有些意外,乔家落败后,乔镇山还在世,杜九成就托人去问过,想抢先买下乔家大宅,可乔镇山宁可饿死也不卖,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那宅子是玉贞母女的安生之所,玉贞知道此事,而今想重振乔家,非得卖了宅子筹措资金不可,杜九成的拒绝让玉贞纳闷,遂道:“之前杜掌柜的不是托人问过么,今日却又怎么不要了?”

杜九成看着那房契咽了下口水,心痒痒,又不能要,还不能说实话,只好道:“没别的,我最近手头周转不灵,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玉贞信以为真,她也不想赊账,可是又急着用钱,道:“无妨,杜掌柜可以分成几期付清。”

杜九成心里喟叹,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买卖,之前想买乔家大宅的时候,还怕乔镇山坐地起价呢,现在看这位乔小姐心急火燎的,知道是她们母女无以度日了,所以这个时候如果他开口想买,定会狠狠的杀个好价,然自己却不能要,到嘴边的肥肉不敢吃,剜肉的疼,哭丧着脸道:“抱歉,这宅子,我不想买了。”

玉贞心里狐疑,猜测难道是怕自己出价高,于是莞尔一笑:“杜掌柜还没问价钱呢?”

杜九成摇手:“多少银子我也不想买了,我家里人口不多,老老少少十几间房足够住,再说我这就是个小买卖,不像日进斗金的那些大东家,赚的银子能供一家老少糊口已然是福星高照,可不能抛费,而我的两个儿子也一年年大了,我得给他们攒够娶妻生子的银子,这是为人父亲的责任,所以乔家大宅,我不买了。”

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多不买的理由,玉贞虽然有些失落,也还是得体的一笑,猜测别是这老个滑头看穿了自己想急着出手,才故意推三阻四的刁难,老话说上赶着不是买卖,于是微微一笑:“叨扰了,告辞。”

言罢,和麦子两个走出杜记山货栈的门,鬼使神差的一回首,忽然发现杜九成复杂的目光正飘过来,玉贞蹙蹙眉,自言自语:“他为何会出尔反尔?”

麦子气鼓鼓的哼了声:“小人呗。”

玉贞自问自答:“这背后一定有故事。”

麦子不懂:“什么故事?”

玉贞没有言语,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

麦子道:“小姐的意思,杜掌柜的想以此迫使咱们降价?”

玉贞摇头:“或是,或不是,我琢磨,以他那种精细的生意人,假如能买乔家大宅,断不会错过机会,他应该知道,在曹家堡惦记乔家大宅的不单单是他,说不定我一掉头就把宅子卖给旁人了,所以他如果想买,方才当着我的面就该杀价,他不肯买,就一准不会再要。”

已经走到街上,风大,路滑,玉贞裹紧了斗篷,还是觉着寒意透骨。

麦子于旁边小心的搀着,追问:“小姐所说的背后故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玉贞冷笑:“杜九成之前迫切想买到乔家大宅,现在又抵死不要,前后变化之大,而他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说明不是他不想买乔家大宅,是背后有人不准他买,且那个人是他得罪不起的,今日咱们来找杜九成谈卖宅子的事,也一定会给那背后之人得知,那人更想知道我和杜九成的买卖到底谈妥没谈妥,所以,最近咱们盯紧了,看看都有谁来找杜九成,也差不多就能知道谁是他背后之人。”

麦子挠挠脑袋:“小姐说的这些,奴婢听着真玄乎,所以太太才说小姐的聪明像老爷。”

玉贞苦笑下:“希望我能像爹一样,让乔家在曹家堡重又成为首富,且……屹立不倒。”

麦子使劲点头:“一定会的,奴婢相信。”

玉贞偏头一笑:“你这丫头,就是嘴巴甜,惯会哄我开心。”

再把头扭过来,突然面前一黑,举目看,是个黑大汉挡住了她的去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绕过去那黑大汉,不料,那人再次挡住了她,玉贞知道自己大概遇见泼皮无赖了,气问:“阁下一再挡住小女子的路,是何道理?”

那黑大汉道:“我是曹天霸。”

008章 黄道吉日

曹天霸?

玉贞凝思,这名字恁地耳熟,转瞬就想起来了,心里咯噔一下,面前这位,不就是大名鼎鼎的老狼山风云寨土匪头子曹天霸!

再次打量此人,身形伟岸,气度不凡,身穿皮袍子,头戴皮帽子,帽子上的风毛又长又密,遮挡住他大半张脸,只露出半截鼻子和一双凌厉的双眼,谁不知土匪都是杀人不眨眼,玉贞知道此人不能轻易开罪,于是连忙道:“抱歉,挡了您的路。”

往旁边绕着走,曹天霸却又堵住,再躲,曹天霸依旧堵住其去路,玉贞也就明白,对方是有备而来,自己今日是恐遇到麻烦了,既然软的不行,唯有来硬的,秀目一瞪:“你想干什么?”

曹天霸正贪婪的看着她,心道这姑娘可真俊,难不成是人参仙子跑下山来了,不然都是凡夫俗子,为啥她长的这么俊,给玉贞一声断喝,曹天霸回过神来,突然嘿嘿一笑:“不干啥。”

玉贞绕开再走。

曹天霸还是挡住她。

麦子气急,叉腰横在二人之间护住玉贞,刚想说话,曹天霸用手轻轻一扒拉,麦子差点摔倒,玉贞忍无可忍,怒斥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风云寨大债主,所谓盗亦有道,你们占山为王的,图的是打家劫舍,就不该欺凌弱小,曹大当家的一再挡住小女子的去路,是何道理?”

曹天霸一直盯着她看,越看越喜欢,一朵红是美,但浑身上下都是风尘味,即使一朵红没有倚门卖笑,单单是那狐媚的长相,也会让人误会是出自风尘,可这姑娘不同,五官清爽干净,就像刚打水里捞出来似的,水灵灵嫩生生,曹天霸颇有些相见恨晚,听玉贞一番话,哈哈一笑,俯身,把脑袋凑过去,低身下气道:“我喜欢你。”

玉贞当即愣住,随之嫌恶往后一躲,臊得面颊发热,气道:“无赖!”

曹天霸眼睛一瞪:“谁无赖?喜欢你就是无赖?那这曹家堡的男人都是无赖。”

秀才遇到兵,玉贞晓得和此人讲不通道理,扭头就走,手臂却给曹天霸紧紧抓住,她恼羞成怒,挥起另外一只手去打,然后,巴掌落下,听见啪的一个响,她完全没料到曹天霸居然不躲避,以曹天霸的功夫,很容易避开这一巴掌的,这厮竟然不躲。

曹天霸非但没躲,还嘻嘻笑着把另外半边脸递过来:“打够没有?没有继续打。”

这么厚颜无耻,玉贞已经无计可施。

曹天霸来回摩挲着给她掌掴之处,沉醉状:“真舒服。”

这种无耻嘴脸,比街头那些泼皮无赖有过之而无不及,玉贞使劲甩手,曹天霸紧抓着她不放:“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走。”

拉着她拐入旁边一狭窄的胡同,前后左右看没什么人,这才松开她的手,然后一脸严肃道:“玉儿,我喜欢你,我要娶你。”

叫的这么亲切,玉贞浑身不舒服,知道软硬他都不吃,唯有据理力争:“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不合适。”

曹天霸忙问:“我们咋不合适了?”

玉贞道:“你是匪,我是良家女子,所以不合适。”

曹天霸登时愣住,随后眼珠子叽里呱啦乱转,须臾有了主意,嚷嚷着:“老子是曹操的后人,是名门之后,咱们两个最合适。”

玉贞愕然,明知他是强词夺理,不过能生拉硬拽的和曹操攀上关系,可见这人很是狡诈,不屑的轻嗤:“曹操也是个不折手段之辈。”

曹天霸拱手朝上,一脸敬畏:“曹操是个英雄。”

玉贞冷笑:“顶多算是枭雄。”

曹天霸搞不清英雄和枭雄这两个词汇之间的差别,道:“总之都是雄,我是曹操的后人,我是名门之后,我和你正般配。”

玉贞睇一眼,忙又扭过头:“曹操能文能武,文韬武略,三分天下有其一,而你,只不过是个打家劫舍的土匪。”

曹天霸喉头一哽,呼吸一窒,平生第一次感觉自尊心受到了重创,半晌无语,最后手指自己,气吼吼道:“曹家堡方圆百里,老子也是有名号的,打家劫舍咋了,我从来不抢穷人一粒米一文钱,我抢的都是那些为富不仁者,我那样做也算是为民除害。”

玉贞诘问:“你抢了曹家堡那么多女人,也是为民除害?”

曹天霸怔住:“这事你也知道了?我抢她们还不是为了找到你,没找到你,我还不是把那些女人都放了回来,不信你去打听打听。”

玉贞冷冷道:“我没兴趣打听,不管怎么说,我们就是不合适,并且我还小,才十七,没打算这么早出嫁。”

曹天霸眉开眼笑道:“你十七啊?我二十七,你看,你十七我二十七,都是七,咱俩多有缘分。”

玉贞瞠目结舌:“这是哪门子歪理?如若像你说的,你和东街卖纸扎的张寡妇更有缘分。”

曹天霸不解:“为啥?”

玉贞道:“她四十七,你们之间都有个七。”

曹天霸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一把拽下皮帽子掸了掸上面的落雪:“臭妮子,你不单貌美,还这么可爱。”

说着,去捏玉贞的鼻子,手没等碰到玉贞呢,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喊:“抓住曹天霸,赏银一百两!”

他猛地回头去看,即见呼啦啦一群官差朝他们这里冲过来,逼仄的胡同内顿时雪沫飞溅。

原来是麦子报了官,麦子明知道打不过曹天霸,也就救不出玉贞,于是跑去报官,刚好在半路遇到衙门的官差出来办案,于是她把官差带了过来。

曹天霸听是官府来抓他,轻蔑一笑:“无用之辈,不经老子三拳两脚,不过我今日不想打架,今日能遇见玉儿,说明是我的黄道吉日,老子高兴,就饶了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

他说完,看玉贞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柔声道:“等着我。”

玉贞面色清冷不为所动。

官差们越来越近,他就扣上帽子,再用脚尖勾起皮袍的下摆,麻利的掖在巴掌宽的皮腰带上,助跑几步然后纵身一跃,攀上旁边一户人家的墙头,原地站起,踩着狭窄的墙头疾步飞奔如履平地,于这堵墙的尽头处跃上屋顶,接着几个窜蹦跳跃,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玉贞看呆了,传说中的飞檐走壁,今日竟得以目睹,完全没料到曹天霸那么大的块头,身手如此敏捷。

009章 十九把交椅

黄昏时分,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落,老狼山风云寨,犹如一尊雪兽,巍巍然立在半坡上。

回到山寨的曹天霸一手拿着烤鹿肉一手拿着牛皮酒囊,独自坐在炕上边吃边喝,边喝边叹气。

孙胜一掀门帘子走进来,见他唉声叹气的,忙问:“大哥这是咋了?”

曹天霸指指自己对面,孙胜就往狼皮褥子上盘腿而坐,又问:“是不是因为那个玉儿姑娘?”

曹天霸默认,半晌又叹了声:“我回来的路上一直在琢磨,老二你说,我当时咋就没把玉儿直接抢回山寨呢?”

孙胜安慰道:“大哥也别后悔,当时不是突然出现官兵了么。”

曹天霸把鹿肉往泥盆里一丢:“拉倒吧,就那些草包饭桶,能奈我何,你说我当时把玉儿抱着就跑,一口气跑回山寨,然后拜堂成亲,然后入了洞房,然后生米做成熟饭,不出一年,儿子都有了,现在倒好,喝闷酒,想佳人,这心里猫抓似的难受。”

孙胜也正奇怪呢:“大哥说的极是,当时就该把玉儿姑娘抢回来,可大哥为啥没那么做呢?”

曹天霸呆呆的出神,好一会子,摇摇头:“不成啊,我若是把她抢回来,她会恨死我,会哭,会闹,我怕她恨我,怕她哭她闹,老二你不知道,我今生就怕两个人,一个是我师父,一个就是玉儿,我怕我师父是因为他老人家对我忒好,不单单把毕生所学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了我,还管我吃管我住,管我吃的饱住的好,就是我亲爹,也没他老人家对我好。”

说到此处,他红了眼眶,师父过世后,他感觉世上再无亲人,遂回了曹家堡,回来觉着自己学了一身武艺,至少可以在官府混个官差当当,如是那样,既可以糊口,又光宗耀祖,孰料,托人去问,说是需五十两银子做进门费,他穷的叮当响,莫说五十两,五两都没有,也恨透了官府的黑暗,遂放弃做官差,又四处找事情做,一一碰壁,最后走投无路才上了老狼山做了土匪。

想起这些,他咕嘟喝下一口酒:“我也怕玉儿,你说我怕她什么呢?就她弱不禁风的,打不过我骂不过我,可我就是怕她,老二你不知道,她竟然打我,我还没敢还手,你说邪性不邪性。”

孙胜大吃一惊:“她,敢打大哥?”

曹天霸摩挲着给玉贞掌掴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老子这辈子只挨过两个人的打,一个是玉儿一个是我爹,当年我爹好吃懒做以至于家徒四壁,卖了我三个兄弟后又把我妹妹也卖了,他卖了我的兄弟们也就算了,反正在他身边也得饿死,换个人家,也许有活路呢,可他不能连我妹妹都卖了,我妹妹毕竟是个闺女,一旦遇到个畜生人家,岂不吃亏,所以我当时把爹骂了,儿子骂老子,天打雷劈,我爹就打了我,那么粗的木头棒子,愣是打成两截。”

他下意识的摸摸大腿处,仿佛当年父亲打过的地方还在疼,高举酒囊一扬脖子,酒没了,他就把酒囊随手一丢:“不过玉儿打我,我一点都不生气,我倒觉着她有血性,有骨气,是个刚烈的好女子,不像一朵红似的,见人就笑,一脸狐媚。”

孙胜脸上讪讪的:“大哥,好端端是说玉儿姑娘呢,说我家一朵红干啥。”

曹天霸就摆摆手:“不说她,继续说玉儿,我一直在琢磨,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要仔细打听下玉儿的好恶,务必知道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然后投其所好,天长日久,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早晚她会喜欢上我,所以,要派人下山去,你把兄弟们都叫过来,我有话说。”

孙胜应了,出去喊诸位头目,不多时,各位头目悉数而到,同来的还有丑妹,她是给曹天霸送袍子来了,曹天霸回来时袍子给树枝刮破,丑妹拿去缝补齐整送了回来,知道曹天霸和诸位头目商议大事,她正想退出,曹天霸喊住她:“你留下,给大家伙倒茶。”

丑妹答应了,就去拎茶壶,一边给各头目倒茶一边听曹天霸说:“谁肯下山打听下玉儿的事?”

头目们瞬间表情严肃,没人主动挑头。

曹天霸就不高兴了,骂道:“一群窝囊废,下山而已,又不是去阎王殿。”

有个外号叫山驴子的头目,是专门负责打探情报的,按说这种事该他出马,所以曹天霸一骂,他脸上挂不住,道:“大哥,非是兄弟们不肯下山,最近官府盯得紧,眼看快过年了,兄弟们都想过个安生年。”

曹天霸瞪着眼珠子:“打听不到玉儿的事,老子哪有心思过年,老子没心思过年,你们也甭想过好年。”

这么霸道,果然人如其名,众头目集体沉默,既没人主动请缨说下山,也不敢开口怕惹他发火。

曹天霸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气得直咬牙:“你们倒是放个屁给老子听听!”

此时,给他续茶的丑妹突然开口:“大当家的,我下山吧。”

曹天霸扭头看看她:“你?”

丑妹道:“对,我下山最合适,首先我是个女的,官府不会注意,其次我家就在曹家堡,我爹娘或许知道那个玉儿姑娘的事。”

有人肯下山,诸位头目纷纷赞成,特别是山驴子,拊掌道:“丑妹最适合办这趟差事。”

曹天霸哼了声:“老子说你最合适,你家也在曹家堡。”

山驴子连忙道:“自打上山跟了大哥,我家人就跟我断绝关系了,现在我的家就是风云寨。”

曹天霸呸了口:“胆怯就胆怯,偏弄出这么多甜言蜜语来哄老子,行了都滚吧,这趟差事就丑妹当了,不过话说前头,丑妹只要把这趟差事办妥,回来后,她就坐风云寨第十九把交椅。”

所谓交椅,即是头目的意思。

众人虽有腹诽,但不敢明着反对,毕竟丑妹是个女人,这些男人的思想,女人只配给男人睡然后生儿育女,因是曹天霸的金口玉言,且丑妹办妥差事便有功劳在身,诸位头目于是顺情说好话纷纷赞成。

010章 幕后之人

丑妹领了差事,曹天霸就散了议事,只留下孙胜陪着他说话解闷,可是但凡开口,无论说什么,三句不到,他一准又拐到玉贞身上。

突然,他哈哈笑了,问孙胜:“老二你说,我一直这样念叨玉儿,她会不会耳红面热,一个劲打喷嚏呢?”

曹家堡。

乔家大宅。

玉贞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乔太太担心道:“是不是受了凉气染了风寒,麦子,你去给小姐熬碗姜汤驱驱寒气。”

麦子应声而出。

玉贞揉了揉酸涩的鼻子,道:“娘别担心,我没事的,大概是谁念叨我呢。”

这是曹家堡的风俗,乔太太于是啐了口,念念有词:“好人念叨好心肠,坏人念叨烂肚肠。”

玉贞咯咯的笑:“娘,瞧您像个半仙。”

乔太太手中做着针黹活计,调转话头,嗔道:“你还笑,不跟我商量就跑去找陈九成想卖宅子,你爹当初不肯卖,你就不能卖。”

玉贞凑到母亲身边,看着母亲一针一线的给她缝着衣裳,微微一笑道:“娘,不卖了宅子,我们哪里弄到银子重头再来呢。”

乔太太手下不停继续飞针走线:“娘知道你聪明,你又好胜,也跟着你爹学过做生意,可是玉儿,你是个女儿家,不宜抛头露面。”

玉贞不以为意:“太后还是女人家呢,还不是垂帘听政。”

她口中的太后,是指西太后慈禧,咸丰驾崩,年仅六岁的载淳登基,两宫太后垂帘听政,东太后慈安无意权力,也就不思朝政,朝廷上的大事小事实际都由慈禧打理。

乔太太手下一抖,针尖刺破手指肚,忙含入口中吮吸下封住出血口,然后小声呵责:“你这孩子,莫议朝政,不怕隔墙有耳传出去。”

玉贞见母亲吓得变了脸色,安慰道:“太后给太平军闹的,才没工夫管我说什么。”

乔太太连声嘘着:“莫论国事,莫论故事,你又忘了。”

话毕,无限感慨道:“岂止长毛,还有捻子,还有教会,南边热闹着呢,倒是咱这关外,风平浪静,所以玉儿,人得知足,你别再想着做买卖的事,咱们现在吃饱穿暖,就成了。”

玉贞见母亲手指肚上又冒出血来,就接过针线自己缝,一壁道:“娘,咱现在只是靠典当首饰衣物勉强度日,等该典当的典当没了,咱们何以维持生计?”

乔太太怔住,想了想:“实在不行,我拿点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的活计回来做,左不过一日三餐,不成问题的。”

玉贞停了手中的针线,陡然而拔高了声调:“娘,有好日子过,为何非要过穷日子呢,再说,乔家的买卖离奇破败,您就不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爹也因此气绝身亡,您难道不想给爹报仇?即使您不想,女儿可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更不想任人宰割的活着。”

乔太太一怔,眼中泪光点点:“玉儿,横竖你爹都没了,你还想这些作何呢。”

玉贞丢下手中的衣裳霍然而起:“娘,爹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绝不能让爹死的不明不白。”

乔太太一把将她拉着坐下:“你是个女儿家,就不该想这些男人的事。”

玉贞脸色冰凉,眸色更是严肃得可怕,心头承载着无尽的悲愤,声音低沉道:“娘,谁让爹只有我一个女儿呢,天命如此,我不单单要给爹报仇,还要把爹失去的都夺回来,一样,不少。”

乔太太还想说什么,玉贞起身而去,丢下一句:“女儿心意已决,娘就别管了。”

乔太太气也无可奈何:“这个倔强劲,可真是像你爹。”

叹口气,拿起衣裳,继续缝着。

玉贞出了房门,立在廊上看雪,门口悬着一盏西瓜灯,不巧,刚好里面的蜡烛燃到了尽头,灯一灭,周遭突然黑了起来,冷不丁没有适应黑暗的玉贞努力望向天际,一颗星星那么亮那么亮,她感觉,那就是父亲看着她的眼睛。

瞬间,她的心口蒸腾起无限的力量,缓缓步下台矶,站在庭中赏雪。

等麦子从厨房端了姜汤回来,发现她已经快成雪人,连忙拉着她进了房,乔太太见状赶紧取了鸡毛掸子给她拍打身上的雪,一边心疼的责怪:“你这孩子,娘就说了你几句,你至于跟娘怄气么。”

玉贞伸出快冻僵的双手握住母亲的手,语重心长道:“娘,女儿没有跟你怄气,女儿只是想清醒的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做。”

麦子端了姜汤给她:“小姐,你想到了吗?”

玉贞接过姜汤慢慢的喝了下去,身上顿时热了起来,点头道:“杜九成不敢买乔家大宅,我就把乔家大宅卖给他背后那个人。”

麦子愕然。

乔太太明知管不了,索性不言语。

次日一早,玉贞和麦子就在杜记山货栈附近守株待兔,足足守了一个上午,冻得脸由红变白由白变紫,终于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麦子激动得一拉玉贞:“小姐,是曹老棍子!”

玉贞冷冷一笑:“果然是他。”

麦子纳闷:“小姐料到了?”

想知道的业已知道,玉贞掉头往家走:“可着曹家堡,谁最嫉妒乔家呢?唯独他曹荣安,且他恨我爹不是一日两日,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麦子亦步亦趋的跟着:“小姐的意思,背后陷害乔家,使得乔家买卖破败的,也是曹老棍子?”

玉贞思索着:“还不能确定,我有这个怀疑,总会水落石出的。”

麦子忽然想起之前她曾说过的话,又问:“小姐难道真准备把乔家大宅卖给曹老棍子那个老混蛋?”

玉贞不假思索道:“当然,在曹家堡,除了他曹荣安,能出得起价钱的,没有几个人了,而我急等钱用。”

麦子忧心忡忡:“就怕太太不愿意,老爷在世时,曹老棍子三天两头找老爷的晦气,太太恨死他了。”

玉贞裹了裹斗篷:“这个家,现在我做主。”

忽然头顶飘下一片落叶,刚好落在她肩头,她伸手拈下来,抚着那片叶子的脉络若有所思,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她丢了叶子取拔下头上的玉簪,扫尽一脸的迷雾,道:“走,把这个当了,然后割几斤肉准备过年。”

011章 暴富

明天即是大年三十,曹家堡一片喜庆之色。

镇中有户葛姓人家,男主人叫葛全有,便是丑妹的爹,女主人白氏,便是丑妹的娘。

葛全有与白氏夫妻两个正于家里相对叹气,还有半斤米,连斤包饺子的面都没有,更别提肉,怎么过年?

再看看炕上蜷缩着的几个孩子,个个衣衫单薄,风从千疮百孔的窗户灌了进来,吹在身上就像凉水,孩子挤着靠着,互相以体温取暖。

葛家是外来户,在曹家堡没根基,葛全有又长年累月的生病,更没有赖以糊口的手艺,所以穷的叮当响。

突然,快散架的门吱嘎一声,白氏立即站了起来:“是大儿子回来了,不知有没有讨到饭。”

待迎出去发现进来的不是长子大男,而是个陌生人,只等那人抬头看她一笑,她登时愣住,随即怒道:“你不是上了老狼山么,咋又回来了,家里可是一点吃的都没有了,你的弟弟妹妹都饿着呢。”

来者,是丑妹。

白氏说着说着,发现丑妹哪里不对,是衣裳不对,之前丑妹可是破衣烂衫的,而现在却穿的齐齐整整,手上还拿着顶皮帽子拍打着上面的落雪,白氏心口突突的跳,是惊喜,指着丑妹身上问:“大丫,你这穿的谁的衣裳?”

一别几日而已,丑妹却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几分得意道:“是我们大当家的衣裳,不过我自己改过了,正合体。”

听话听音,白氏小心翼翼的问:“大丫,你入伙当土匪了?”

丑妹点了下头:“是入伙了,但不是土匪,我们可是替天行道的英雄,我们不抢穷人一粒米一文钱,我们抢的都是那些为富不仁者,我们大当家的还说,等我办妥了这趟差事,就让我坐风云寨第十九把交椅,也就是,从今而后,我可以和大当家称兄道弟了。”

白氏没完全听懂女儿的话,只感觉几天不见,女儿的变化惊人,不单单穿戴好了,精神头也足了,说话颇有些出口成章的感觉,白氏一拉丑妹,母女两个进了屋。

同样,葛全有看见丑妹的改变也是非常吃惊。

然后,等丑妹从身上摸出二十两银子递给父亲,葛全有傻了似的,愣愣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

炕上的几个孩子也围拢过来,纷纷盯着那银子看,交头接耳,不知其为何物。

丑妹道:“爹,拿着,这是我们大当家给的。”

葛全有突然哭了,白氏也哭了,他们何时讲过这么多银子,白氏更是吓得拿起银子不知往哪里放好:“他爹,这么多银子,藏哪呢?一旦给贼人知道怎么办,若是给那些江洋大盗知道更不得了,他爹你倒是说话啊,这么多银子藏哪里?”

葛全有抹了把眼泪:“藏啥藏,孩子们多久没吃饱了,更是多久没吃过肉了,再说明天就是年,我出去买点面和肉回来,再打壶酒,老天,戏里唱,不重生男重生女,我闺女有出息,从此咱们家有好日子过了。”

他说着打白氏手上拿了银子,欢天喜地的出去购买过年所需。

孩子们听说有饺子吃有肉吃,就在炕上又蹦又跳,白氏喊着:“别蹦了,等把炕蹦塌了。”

孩子们不听,还道:“咱家从今后不再穷了,蹦塌就蹦塌把,反正这炕高低不平的,硌人。”

看弟弟妹妹们欢腾着,丑妹也咯咯的笑,记忆中,她好久没有这样开心的笑过了,所以,她内心感激曹天霸。

白氏也高兴,不单单女儿有了糊口之地,还有钱供养家里,拉着丑妹坐下说东说西,突然门又吱嘎开了,是丑妹的大哥葛大男一身风雪的走了进来,他早起就出去了,明知曹家堡的人甚少施舍,于是就翻山越岭的去了趟寺庙,打寺庙要了些干粮回来,非常高兴,开口就道:“娘,有吃的了!”

忽然发现了丑妹,愣了愣,随即沉下脸:“你不是上山当土匪了吗,还回来干啥,是不是想给官府知道,然后一家子跟你遭殃都砍了脑袋。”

丑妹想解释:“哥……”

葛大男把要的玉米饼子扔给弟弟妹妹:“哥什么哥,你快走吧,从今而后也别再回来。”

白氏不高兴了,气道:“你妹妹是回来给家送银子来了,足足二十两,你一年都要不到。”

葛大男哼了声:“土匪的钱不干净,我不稀罕。”

白氏道:“能买米面,就是干净钱。”

葛大男拉长声音:“娘,你糊涂,跟土匪来往是要砍头的。”

白氏却道:“不砍头,也得饿死,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做个饱死鬼。”

葛大男无言以对,最后摔门而去。

本以为自己送银子回来,会成为全家的英雄呢,谁料哥哥对土匪这么抵触,丑妹心情低落,垂头不语。

白氏拉着她安慰:“你哥就那驴脾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丑妹强颜欢笑:“娘,我没生哥哥的气。”

白氏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刚回来说是办什么差事,到底什么差事?”

丑妹也登时想起了正事,道:“是这样的,我们大当家的看上曹家堡一个叫玉儿的姑娘,想打听下那个玉儿姑娘的事。”

白氏皱皱眉:“玉儿姑娘?”

忽然盯着丑妹看:“你不就叫玉儿么。”

丑妹脸一红:“娘,不是我,我多丑,那个玉儿姑娘可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不然把我们大当家的能迷的神魂颠倒,再说我现在不叫玉儿了,我叫丑妹。”

白氏一愣:“啥,丑妹?这多难听。”

丑妹不以为然的一笑:“娘,我本来就丑,再说我们大当家的对我有恩,莫说他叫我丑妹,他就是让我叫狗子,我也愿意,您现在跟我说说,曹家堡还有谁家姑娘叫玉儿,必须是如花似玉的美貌。”

白氏不假思索道:“若说在曹家堡最美的姑娘,莫过于乔家小姐,我曾见过那乔小姐一次,啧啧,世上难找的美人,好像她叫乔玉贞,乔老爷在世时,我在街上碰见过他们爷俩,当时乔老爷就喊她玉儿,也正是因为那次,我才给你也取了玉儿这个名字,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大当家要找的人。”

丑妹边听边点头:“娘你这么一说,我也才想起来,曹家堡谁不知道,乔小姐有倾国倾城之貌呢,没错,一准是她!”

012章 送礼

大雪压山,行路艰难,丑妹回到风云寨时,已经是黄昏时分,甫见她露了个头,即有兄弟们过来迎接,嘘寒问暖,非常贴心。

丑妹长在穷人家,民以食为天,因为穷,一家人每天惦记的就是能不能吃饱,生命受到贫穷的威胁,谁还有心情去关怀别人呢,彼此间的冷漠,远不如山寨的兄弟们更让她感觉亲切。

知道曹天霸急于得知玉贞的消息,她便来到曹天霸的住处,二层石头垒砌的小楼,楼下盘了铺火炕,是冬日起居之处,楼上有大床,是夏日高卧之地,门口有守卫,见是她,因曹天霸有令,是以不必通禀,直接请了进去。

曹天霸正在炕上喝酒,野猪肉用大铁锅炖的烂乎乎的,咬一口直冒油,丑妹进到里间,依葫芦画瓢学着兄弟们的样子抱拳行礼:“大当家的,我回来了。”

看她一脸喜色,曹天霸知道事情成了,明明心里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却道:“那事不急,来,喝口酒暖暖身子。”

说完,把自己的酒囊递了过去。

既然入了伙,丑妹知道自己就不能再像个女人似的扭扭捏捏,于是爽快的接过酒囊,只是看着那给曹天霸含过的地方不免迟疑,曹天霸不知就里,催她,她就一口灌下,辣得登时咳嗽起来,辣得嗓子眼冒火,辣出了眼泪。

曹天霸哈哈大笑:“你这丫头,不能喝就不喝,非得逞强,不过你这性子倒挺像我,好,真是太好了,既然咱们两个这么像,选个黄道吉日,咱俩干脆拜把子称兄妹。”

丑妹眼中有一丝的犹豫,转瞬就高兴的跪在曹天霸面前的地上:“大哥,小妹给你磕头了。”

曹天霸又是哈哈大笑:“你这丫头,咱们是结拜兄妹又不是结拜父女,哪有妹妹给哥哥磕头的,快起。”

丑妹不起,却道:“老话说,长兄为父,小妹给哥哥磕头,天经地义。”

说完,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曹天霸也不拦着,笑眯眯的看她磕完,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你已经磕了头,咱们就算结拜过了。”

言罢,突然高喊:“来人!”

外面的守卫应声而入,他便吩咐:“传令下去,从今天起,丑妹既是风云寨第十九把交椅,也是我的义妹,谁敢欺负她,就是欺负老子,看老子不砍了他的脑袋!”

丑妹感动到眼泪扑簌簌落下,葛大男也是她的亲哥,却从未这样呵护过她,所以,她重又磕头。

守卫已经蹬蹬跑出去下达曹天霸的命令了。

能和大名鼎鼎的曹天霸成为兄妹,丑妹自然倍感骄傲,但她知道曹天霸心中惦记玉贞呢,于是言归正传:“大当家的,打听到了,那个玉儿姑娘,名叫乔玉贞。”

曹天霸皱皱眉:“乔玉贞?”

感觉,有些耳生。

想想也对,看她的穿戴也不是穷人家的女儿,还有丫头伺候呢,高门大户的闺秀,哪个又能轻易抛头露面呢。

丑妹又道:“大当家的不认识乔小姐,不打紧,我跟大当家的说一个人,就是乔镇山,这个人,大当家听说过吧?”

曹天霸颔首:“乔镇山可是曹家堡头号人物,我怎能不知呢,不过听说他过世了,你的意思,乔玉贞就是乔镇山的女儿!”

丑妹点头:“正是,乔家这一年出了很多事,先是家业败落,接着乔老爷病故,留下乔小姐和乔太太娘俩,很可怜。”

曹天霸边听边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道:“是可怜。”

继而又是标志性的哈哈一笑:“不过没关系,乔玉贞遇到我,从今后便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不不,不对,是遇夫呈祥逢凶化吉,乔家败落了,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现在的乔玉贞母女度日艰难,而老子多的就是银子,所以,来人!”

他当即下令:“明天,我要拉一车银子送给乔玉贞,说不定她一感激我,连媒人都省了,直接同我回来拜天地。”

他这种人,说干就干,次日晌午十分,安排好山寨的其他事物,他就准备下山了,也知道官府正盯着他,所以,乔装改扮了下,一身紫红色的团福长袍,罩一件黄色的锦缎马褂,外系着黑貂斗篷,头戴银灰色的水獭帽子,脚蹬棕红色的皮靴,军师孙胜一旁看着,拊掌叫好:“嗬,五颜六色,大哥真精神!”

曹天霸亦是自我感觉良好,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幻想中身边是玉贞奔轶绝尘的身影,一对璧人,非常般配。

心里美,踱步出了房门,看银车已经准备好,这其实是他送给玉贞的见面礼而已。

孙胜和其他兄弟们纷纷想跟着,他却大手一挥:“就带麻子。”

麻子是他的贴身小厮,身手也不错,只是兄弟们还是不放心,孙胜劝道:“大哥,过年了,咱们都想过个消停年,一旦遭遇官兵,只带麻子一个,岂不吃亏。”

曹天霸道:“正因为过年了,那些官兵才不会出来呢,他们平时除了搜刮百姓,你当他们真的尽职尽责吗,他们想抓我,一个是朝廷给的命令,更大的原因,是知道老子富可敌国,抓了我他们就发达了,所以别怕,这一趟保证顺顺利利,你们在家准备给老子摆喜酒吧。”

说完让麻子驾辕拉车,他在旁边跟着,往山下而去。

山路难行,更何况还拉着个银车,等他们到了曹家堡时,已经是申牌时分了,不过心里高兴,冷都不觉着冷,拉住个行人打听乔家大宅在何处,那人突然将手一指:“那不是乔小姐么。”

曹天霸忙扭头去看,见玉贞和麦子遥遥而来,他就咧嘴哈哈的笑了,自言自语道:“啥叫缘分,那就是天上地下,无处不遇。”

玉贞仍旧是那件墨绿色的斗篷,白色的风毛裹着小脸,步履款款,边走边问麦子:“接到我邀请之信的,可是曹荣安本人?”

麦子摇头:“不是,是曹家的管家,可他说会把信交给曹老棍子的。”

玉贞呵口气暖暖手:“量他也不敢欺上瞒下。”

今天,她约请曹荣安往茶楼相见,是为了谈一谈乔家大宅买卖的事,一边往茶楼走一边琢磨,曹荣安出了名的狡诈,自己不过是初生牛犊,该如何做,才能够把宅子成功卖掉,还能卖个好价钱。

突然,有人挡住她的去路,她的心咚的一撞,怕又是那个曹天霸,一看,不是曹天霸,竟是舅舅的儿子,曾与她有过婚约的致文表哥。

013章 阮致文

虽是表兄妹,虽有过婚约,彼此也并不经常见面,更兼阮致文穿戴严实,玉贞是以看了半天才发现是他。

蓦然想起家里刚出事,舅舅即登门悔婚,父亲的过世,大半因为半生经营付诸东流,或多或少,也与舅舅的悔婚有关系,所以,玉贞颜色清冷,出于礼貌,淡淡道:“表哥。”

倒是阮致文,惊喜得声音打颤:“表妹,真的是你!”

玉贞着急去见曹荣安,即问:“有事么?”

阮致文人如其名,文质彬彬,说话也总是柔声细气:“没什么特别的事,既然遇见了,我想说说咱俩的婚事。”

玉贞窃以为他怕自己不依不饶呢,冷冷一笑:“放心,当初我答应退婚,就没有纠缠的道理。”

阮致文小声嗔怪;“胡说什么呢,退婚的是我爹,不是我。”

玉贞挑眉看看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阮致文道:“我的意思,我们的婚约还算数。”

没等玉贞有所表态,麦子那厢拍手跳脚:“这可真是太好了!”

玉贞偏头瞪了那丫头一眼,再看看含笑的阮致文:“婚姻大事,历来父母做主,既然舅舅替你把婚退了,我们就再无瓜葛,若你强说我们有瓜葛,也只是中表之亲罢了,不过你放心,即使我们过的再艰难,也不会去你阮家登门求借,告辞。”

待想擦肩而过,阮致文一把拉住她:“我知道你生气呢,退婚的事,都怪我爹,他也是一时糊涂,可我对你的心是没变的,再说姑父过世了,你和姑母如何过活,玉贞,咱们成亲吧,成亲后,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养活你。”

玉贞冷哼一声,满脸不屑:“名正言顺的养活我?你的意思,我是你的表妹,我娘是你的姑母,我们吃糠咽菜的过了这么久,你只在一旁看笑话,就是因为名不正言不顺?”

这是在怪罪他,阮致文脸一红:“你也知道我爹的脾气,最近他根本不让我出门,我哪里能顾及到你和姑母,他非但不让我出门,还四处张罗给我定亲呢,可我心里只有表妹你。”

玉贞不为所动,笑了笑:“那就恭喜了。”

说完就走,阮致文追上堵住,刚想开口,有人一把揪住他的衣裳,并道:“你这无赖,再敢欺负乔小姐,看老子打断你的腿!”

说话者,乃曹天霸。

阮致文见其穿戴不错,花花绿绿的就像突然爆发的淘金者,却一副凶神恶煞相,吓得想躲,怎奈自己给抓着呢,躲不开,唯有硬着头皮道:“我是她表哥,她是我表妹,这是我们的家事,我说的,也是我们的婚事,与你何干。”

表哥?婚事?曹天霸却呸了口:“你是她表哥,她是你表妹,你们是一家人,怎么能成亲呢。”

阮致文道:“怎么不能,表妹就该嫁给表哥。”

在曹家堡,表妹这种生物,就是老天给表哥准备的媳妇。

曹天霸松开揪着他的手:“拉倒吧,你没听说老张家的儿子就是娶了表妹,生了十个儿子,最后一个都没保住,表哥表妹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能成亲。”

阮致文不知其在说谎,就道:“哪个张家?”

曹天霸随手一指:“镇东头张家。”

阮致文哼了声:“没听说过,别是在这里招摇撞骗呢,再说,这是我和我表妹的事,阁下又是谁?”

曹天霸当然不能暴露身份,就道:“你别管我是谁,总之你再敢纠缠乔小姐,老子决不轻饶!”

好汉不吃眼前亏,阮致文心里虽然不服,嘴上却没同他计较。

玉贞知道曹天霸为何许人,更明白自己招惹到土匪,便永无宁日,于是一把挽住阮致文的胳膊道:“我们两个本有婚约,不关其他人的事,表哥,走吧。”

她态度突然转变,让阮致文受宠若惊。

两个人相携而去,看得曹天霸泥塑木雕般,猛地想起今天自己所来的目的,于是大步流星追上玉贞,喊道:“等等!”

玉贞没有住脚,阮致文回头问:“你还有什么事?”

曹天霸一把推开他:“一边凉快去,我是给乔小姐送礼来了。”

玉贞根本不想与他有交集,就道:“彼此不相熟,而无功不受禄,是以愧不敢受。”

曹天霸哈哈一笑:“小嘴巴巴的,说的真好听,那啥,今个不是大年三十么,鸡鸭鱼肉就没有,我是给你送了一车银子。”

他说着用手一指麻子拉着的车。

玉贞知其身份,相信他所言非虚,可官府明文规定,同土匪来往,与之同罪,就假装道:“疯子,就是疯子,我见过一车石头,却没见过一车银子,你这话若是给官府听见,指不定就把你当土匪抓了,也会将我定个通匪的罪名,阁下好之为之吧。”

举步就走,脚步匆匆,曹天霸想追,麦子拉住他道:“这位爷,我家小姐有要事在身,请不要打扰。”

曹天霸细细琢磨玉贞方才说的,于是没有去追,遥遥的看玉贞进了家酒馆,若有所思,想了想来到麻子跟前,悄声道:“她不肯收我给的银子,是怕官府追究,也对,咱们在大街上明目张胆的送银子给她,太招摇,走,咱把银子送她家里去。”

他说送就送,玉贞一心惦记把乔家大宅出手,好弄一笔钱出来,完全不知背后的事,进了酒馆的门刚想打听曹荣安是否来到,却见曹荣安正于一张桌子后面坐着喝茶。

玉贞走上前,不失礼数:“曹老爷。”

曹荣安只侧头扫她一眼:“什么事?”

玉贞不理会他的轻慢,将乔家大宅的房契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这不是过年么,我给曹老爷送礼来了。”

曹荣安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分明是欣喜若狂,佯装不为所动:“白给我了?”

玉贞缓缓坐在他对面,淡淡一笑:“曹老爷何等身份,就是我想白给,曹老爷怎么好意思白要呢。”

曹荣安朗声大笑,笑容正如他的脸,依旧干瘪:“好个伶牙俐齿的闺女,果真是虎父无犬女,跟你爹一样能干,说吧,什么价?”

014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玉贞摊开一只手。

曹荣安浑浊的双目登时一亮:“五十两?”

玉贞淡淡一笑:“五百两。”

曹荣安哼了声:“乔小姐,你以为乔家大宅是聚宝盆,张口就五百两,当然,若乔家大宅放到北京城,莫说五百两,也说不定值一千两呢,可咱这是曹家堡,关东小镇。”

玉贞缓缓把手收回:“咱这不是一般的关东小镇,咱这是关东重镇,且不说历史上一直都是军事要地,单说这数不尽的山货和道地的药材,引得商贾云集客似沙聚,镇上那些客栈大车店哪个不是生意兴隆,即便是卖小吃的卖小玩意的卖针头线脑的,也因此而增添不少生意,还有很多老客甚至在此购置宅院,图的是住宿方便,所以曹家堡可以说是寸土寸金。”

曹荣安捏着茶杯嘴角含笑,曹家堡若不是寸土寸金,他又怎么能对乔家大宅垂涎三尺呢,不过如今乔镇山不在了,乔家没了顶梁柱,他不信这个丫头片子能兴起什么风浪,然听玉贞上面一番话,他颇有些吃惊,这丫头片子果然不是一般的养在深闺中的闺秀,居然知道这么多,但他还是胸有成竹,呷口茶,道:“你说的在理,不过,你家里死过人,这不吉利。”

死过人,便是凶宅,不是吉宅。

玉贞知道他的话意,父亲就在乔家大宅过世的,这话犹如一根针,生生的把玉贞心口的伤口再次挑破,忍着痛,不气不恼,淡淡道:“曹老爷家里从来没有死过人吗?曹老爷的列祖列宗都是暴死荒野的吗?”

曹荣安登时语塞:“你!”

给人家骂,又无话应对,想吵架,又恐落个倚老卖老欺负幼小不大度的嫌疑,气道:“乔小姐,嘴巴别这么毒。”

玉贞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接着道:“我听说曹老爷那宅子可是祖上传下来的,少说也有上百年了吧,不知过世了多少位曹家的先贤,再说,在乔家大宅过世的可是我爹,是曹家堡第一号人物!”

话至此,她的目光陡然而变得凌厉,也带着几分骄傲:“就像紫禁城,不知驾崩过多少位皇帝,可是,紫禁城却是天下最最贵重的大宅,这就是……无形之价。”

曹荣安暗暗佩服,这妮子果然继承了她父亲身上所有的长处,头脑灵活,言语犀利,遇事镇定,虽然很想得到乔家大宅,但更想白捡,何妨先吊吊这妮子的胃口,于是道:“但五百两还是太多……”

正想说“抱歉我不打算买了”,没等他抬屁股,玉贞却起身就走:“那咱们没必要说下去了。”

曹荣安一怔。

玉贞起身后还不忘客气的道了句告辞,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酒馆的门。

麦子小声道:“奴婢看那曹老棍子有心想买,小姐为何不同他谈下去呢。”

玉贞一笑:“他是知道我们现在山穷水尽了,所以故意压价,谈再多也没用。”

麦子问:“小姐以后打算怎么办?”

玉贞没有回答,是看见致文竟等在不远处。

麦子道:“小姐,既然表少爷想与小姐重修旧好,小姐何不……”

玉贞打断道:“老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何况我并不喜欢表哥这样的人,说话像蚊子嗡嗡,没一点男人的样子。”

麦子立即道:“那个曹天霸倒是声如洪钟……”

玉贞瞪了一眼,吓得麦子一缩脑袋:“奴婢的意思,曹天霸更不合适,他是土匪。”

玉贞扭头往旁边走,麦子知道她是不想见致文。

绕道回了家里,甫进门,即被房中地上那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刺痛了双目,而乔太太阮氏正围着那一堆银子转圈,见她回,忙道:“玉儿你看看。”

玉贞简单想了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连麦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气道:“曹天霸那个恶棍,竟然追到家里来了。”

阮氏一听:“啥,那来送银子的黑大汉,就是老狼山土匪头子曹天霸?”

麦子道:“不是他还有谁,今天在街上,他还拦着小姐呢。”

阮氏吓得面如土色:“这,这怎么办呢,给土匪纠缠上,咱们是大祸临头了。”

玉贞安慰道:“娘你别怕,人家只是好心给咱们送银子而已。”

阮氏哭笑不得:“好心?当土匪的也有好心?”

麦子道:“那个曹天霸是看上小姐了。”

玉贞瞪了一眼:“你这丫头,娘本就担心,你还火上浇油。”

麦子吓得一吐舌头。

阮氏唉声叹气:“假如那个土匪真的看上你了,玉儿,这可如是好?要不我去趟你舅舅家,说说你和致文的婚事,虽然你和致文的婚约解除了,可你爹活着时没少帮衬你舅舅家,他们知恩图报,也不该把事情做绝。”

麦子道:“今天在街上遇到表少爷了,表少爷说悔婚的是舅老爷,表少爷还说他对小姐的心不变呢。”

阮氏满面欢喜:“我就说,致文那孩子不错。”

玉贞皱着眉:“娘,做人得有骨气,舅舅既然以后悔婚,咱们死皮赖脸的,不怕给人笑话。”

阮氏一笑:“谁笑话?你舅舅?他一把年纪了,阮家早晚是致文那个长子接管,致武只喜欢舞刀弄枪结交狐朋狗友,根本不成器,致宝还年幼,家里的事他管不了,等致文接管了阮家,你便是掌家夫人,一辈子吃香喝辣。”

玉贞蹲下身子,拿起一块银子左看右看,成色十足,用手掂了掂,斤两不差,她在思忖如何料理这些银子,道:“女儿不屑做什么掌家夫人,女儿想过了,男人都不可靠,若想荣华富贵,得靠自己挣来。”

阮氏语重心长继续劝着:“身为女子,嫁给好人家就可以,你别再想着做什么买卖。”

玉贞站起:“阮家是好人家?好人家就不会悔婚。”

阮氏道:“致文不是说了么,悔婚的是你舅舅不是他。”

玉贞终于想起这堆银子如何料理了:“总之婚已经退了,从此不必再提。”

阮氏刚想开口,玉贞又道:“爹说过,从此这个家女儿来做主,所以女儿的婚事也是女儿自己做主,娘你以后不要再说了。”

阮氏气结:“你这脾气,真像你爹。”

015章 布施

阮氏管不了女儿的终身大事,指着地上的银子问:“这个,你打算怎么办?”

玉贞早有主意,道:“还回去……”

话没说完呢,吓得阮氏立即打断她:“你想上老狼山见那帮土匪?哎呀我的女儿,这可万万使不得,你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爹还说过,你祖父也你爹一根独苗,乔家人丁单薄,一旦你出了事,我百年之后,无颜去见你爹。”

乔镇山二十出头闯关东,后来渐渐有了名气,关于他的传言什么都有,有说他在关内犯了人命案子,这是往关外逃难来了,有说他是官宦之后,家道中落,才来关外讨生活的,也有说他一口地道的京片子,根本就是北京人,差不多就是某个王孙贵胄,不知什么缘由才来到曹家堡,总之说什么的都有,而玉贞,也对此深感好奇,可是父亲不肯说起过去,她也就无从得知真相。

见母亲十分担心她的安危,玉贞按住阮氏的肩头:“娘,您听我说完,我的意思,还回去是不能的,即使那帮土匪和善,这大雪封山,我怎么上得去老狼山呢,我想的是,这些不义之财不能留,又无法还给曹天霸,不如送到寺院。”

原来如此,阮氏手扶心口:“阿弥陀佛,这倒是个好主意,权当是咱们大过年的给寺院布施了。”

玉贞想过,即使算作布施,那也是人家曹天霸布施的,可她没有说出口,只道:“既然娘你也同意,我这就和麦子把银子送去寺院,刚好今天是大年三十,我也想在佛前进一炷香,祷告祷告,不为别个,希望爹他在天之灵能够安息,不要再惦念我们母女。”

提及丈夫,阮氏含泪挥手:“去吧去吧,告诉你爹,我们都挺好的。”

只是这么多银子,家里连个车马都没有,如何送去寺院呢?

玉贞喊过麦子,从身上摸出一点钱,道:“你去街上找辆车。”

麦子应了,接过钱就想走,玉贞喊住她,麦子问:“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玉贞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叹了声,道:“这种事本不该你去,可是你也知道,眼下家里就你我还要娘咱们三个,我若出去,娘一准不放心,再说,我有我的打算,我以后要面对的,或许是曹荣安,或许是什么更大的人物,所以这种细小的事我不方便抛头露面,没得让人看见,笑话我这个乔家大小姐沦落到跑腿的地步,唯有辛苦你了。”

麦子使劲摇头:“奴婢不觉辛苦。”

玉贞将她摇掉的一缕头发掖到耳后:“当初家里出了事,爹一日之间遣散了所有人,独你不肯走,再说我也想过,你是我在街上捡来的,放你走,你能去哪里呢,所以我留下了你,想着咱们吃糠咽菜捱日子,好歹你有个落脚之地。”

麦子眼泪在眼眶打转:“奴婢对小姐感恩戴德。”

玉贞用袖子擦掉她终于溢出的泪水:“不过以后很多事,都得由你来跑前跑后。”

麦子吸了下鼻子:“奴婢愿意。”

玉贞微微一笑:“去吧,找辆车,咱们把这些银子送到寺院,之后你还要做另外一件事。”

麦子好奇:“什么事?”

玉贞回头看,见阮氏往里间去了,这才道:“我若想重振乔家,必须有一笔钱,除了卖这宅子,别无计议,而曹荣安模棱两可,大概是故意刁难我,可除了他,在曹家堡即使有人想买乔家大宅,也还怕他背后使坏呢,比如杜九成,不就是他从中作梗咱们才没能把宅子出手么,所以我想,不如咱们故意散播消息,就说关外的老客想买乔家大宅,一来,让曹荣安着急,二来,假如咱们卖宅子的消息传的远些,也说不定真有外面的人来买呢,我就想这消息该如何散播出去呢?唯有借助那些街头叫花子,等料理完这银子的事,你就找到那些叫花子,给他们一些好处,然后让他们四处宣扬。”

麦子听完,高兴道:“小姐神机妙算,这么一来,曹老棍子一着急,说不定立马就不还价了呢。”

玉贞点头:“希望如此,去吧,去找辆车,料理完这些银子,咱们好包饺子过年。”

正因为过年,街上那些平时用来拉脚的马车骡车驴车果然都在,过年街上人多,买的卖的非常热闹,这些车主就想找些生意做,于是,麦子谈好了一辆骡车,带到家门口,又进去禀报给玉贞。

玉贞已经同阮氏把那些银子重新装入口袋,还怕给旁人发现端倪,又用棉被裹住,麻烦那车夫扛到车上,然后玉贞同麦子跟在后头,将这些银子送到了镇郊的青崖寺。

青崖寺是座尼姑庵,住持师太叫慧心,同玉贞算是熟人,以前玉贞经常来寺院听她讲经,也因此,玉贞才想把曹天霸的银子送来此地。

等马车赶到青崖寺,玉贞请个小尼姑通报进去,不多时慧心师太亲自迎了出来,玉贞已经打发走车夫,指着地上的银子道:“师太,这些都是银子,太重,找些师父们,大家抬进去吧。”

慧心师太即使身为出家人,修行亦是高深,此时亦是微微吃惊:“乔小姐,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谁都知道,乔家已经败落,这么多银子,委实让慧心师太有些怀疑。

玉贞道:“实不相瞒,这些银子不是我的。”

她说着,向旁边一指。

慧心师太明白其意,于是同她走了开去,最后在一棵松树下站定,这时玉贞才道出实情,只是有了修改:“师太该知道老狼山曹天霸。”

慧心师太点头:“此人名气甚大。”

玉贞道:“这些银子,是他的。”

慧心师太又一次怔愣。

玉贞接着道:“曹天霸虽然是土匪,但他本性不坏,当年也是走投无路才落草为寇的,而今他已经有了悔改之心,所以想在佛前忏悔,可又不方便现身,就麻烦我把这些银子送来寺中,算是他的布施。”

慧心师太边听边颔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是,贫尼不明白,他是匪,乔小姐是良家女儿,他为何托付乔小姐做这件事呢?”

016章 专吃美人

慧心师太的问,让玉贞颇有些措手不及,百密一疏,事前没想过该怎么解释,所幸提问的人是慧心师太,她微微一笑道:“这个……”

似乎难以启齿。

慧心师太立即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是贫尼唐突了。”

玉贞摇头:“非也,是我不知该怎么说。”

慧心师太马上调转话头:“那些银子,既然是曹施主的,敝寺不能留下,刚好过年了,不知多少流民和乞丐无家可归,就由敝寺出面,布施出去,也是曹施主的功德一件。”

银子有了最好的用处,玉贞垂首道了声阿弥陀佛,然后去了前面的大殿,在佛前上了香,为父亲燃了长明灯,把身上仅有的一点银子添了香油钱,祷告一番,便同麦子回了家。

而青崖寺在镇中心最繁华之地张贴了公告,为那些无家可归者提供吃食和些许银两,于是太多人蜂拥而至,其中不乏有家的居民,有大个的白面馒头和炒菜,还有一定的银两,他们不冲吃食还冲银子呢,整个下午,青崖寺的师父们忙得不可开交,一边发放食物和银两,一边说明,这些都是老狼山风云寨大当家曹天霸做的功德。

于是,曹天霸行善积德的事未出三日,传遍曹家堡,官府震惊了,曹荣安震惊了,曹家堡所有的一直担心曹天霸会抢夺的买卖人都震惊了,最后连曹天霸自己都震惊了。

大年一过,他又下了山,山路难行,他从早晨出发,晌午时分才来到曹家堡,知道青崖寺替他布施的银子是怎么回事,于是径直来到乔家,抬手扣门,震耳欲聋。

玉贞正和麦子在炕上计划买卖宅子的事,那些叫花子拿她钱财替她办事,这几天一直都在街上宣扬,说关内有不少老客要在曹家堡购置宅院,以图往来贩卖山货住宿方便,而乔家大宅最为抢手。

这一传,曹荣安倒没怎么着急,他老奸巨猾怀疑其中会不会有诈,倒是玉贞的舅舅阮福财急的火上房,立即叫致文过来询问,说乔家大宅若想出售,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先紧着他。

紧着他?玉贞冷笑,即使把乔家大宅拱手白白送人,也不会卖给这种六亲不认的小人,含糊其辞,虚与委蛇,好歹把致文打发走,麦子道:“小姐你说,舅老爷也想买咱这宅子,他哪里有那么多钱呢?”

玉贞并无回答,只冷冷一笑,早前她就曾经看见过,阮福财曾同曹荣安有交往,她太了解舅舅的个性,是个势利小人,也说不定舅舅出面想买乔家大宅,背后之人又是曹荣安。

麦子又道:“自打咱家里出事,舅老爷一直不闻不问,这回倒肯露面了,依着奴婢看,舅老爷那人不地道。”

言罢发现作为奴婢,这样评价主子有些不妥,阮福财即使是玉贞的舅舅,也是主子级别,于是连忙道:“奴婢不该说的。”

正此时,街上的门擂鼓似的响起,麦子一惊,而阮氏也已从房中走出,站在廊上喊:“玉儿,怎么回事?”

玉贞抓过斗篷披上,心里隐隐不安,也还是安慰着母亲:“大概是想买乔家大宅的客人来了,我去看看。”

她说完同麦子来到前头,乔家大宅何其大也,她来到街门口的这段时间,那擂鼓似的敲门声一直没停,待到了地儿,她看看麦子:“开门。”

麦子一脸惊惧:“小姐,若是匪患呢?”

玉贞淡淡一笑:“若是匪患,或是无赖,他们想进来,怎么样都会闯进来,开门吧。”

麦子于是过去把门打开,吱嘎嘎一声,露出曹天霸胡子拉碴的一张脸,麦子吓得往后就躲。

曹天霸迈进门槛,哈哈一笑道:“玉儿,过年好啊!”

玉贞已经猜到是他,冷冷道:“曹大当家,你擅入民宅,是何居心。”

曹天霸摘下长毛皮帽子,大手抹了下额头的汗水,热腾腾的汗水遇到冷空气,瞬间蒸腾,他重又扣上帽子,道:“啥叫擅入民宅,方才可是你给我开的门,再说我是给你拜年来了。”

玉贞也不看他:“我不开门,你就会把我家的门该推倒。”

曹天霸绕过去,与其面对面:“胡说八道,我是占山为王的草寇,但我不是坏人,我若是坏人,又怎么会给你拉一车子银子呢……对了,咱们说说那银子的事,是你把银子送到青崖寺的吧?”

玉贞又扭过身子:“不义之财,不敢留之。”

曹天霸眼珠子一瞪:“啥叫不义之财,那是老子拼死拼活抢来的。”

玉贞总算回头睇了他一眼:“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况是抢来的,所以我不能要。”

曹天霸一脸茫然,琢磨半天没弄懂玉贞的话是什么意思,道:“你是读过书的人,说的话太玄妙,我听不懂,但我可以告诉你,那些银子虽然是我抢的,但没一文钱是抢穷苦之人的。”

玉贞转过身子,端然而站,一脸正色:“曹大当家以为,富人的钱财,就该抢?”

曹天霸登时愣住,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

玉贞放眼长望,指着乔家大宅:“当年我爹初来曹家堡,身无分文,乔家的一砖一瓦都是他辛辛苦苦赚来的,不单单是我爹,很多富人,他们不偷不抢,也不靠祖上的福荫,自己流汗流血,才得以过上好日子,他们的钱财,就该抢?”

曹天霸只凝目看着她,若有所思。

该说的已经说了,玉贞最后道:“曹大当家请回吧。”

待想走,曹天霸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玉贞又羞又恼,秀目一瞪,曹天霸立即松了手:“你等等,我还有话说。”

玉贞知道他想说什么,扭过身子把背对着他:“曹大当家有话快说,一旦让人看见曹大当家进了乔家,乔家就会落个通匪的罪名。”

曹天霸道:“那我就直说吧,我喜欢你,所以要娶你。”

明明已经猜到他的心思,他说出来,玉贞的心还是嘭的一跳,有些害羞,也有些气恼:“曹大当家的该知道这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请曹大当家的别再做这个打算。”

说完就走,曹天霸再次冲过去堵住她。

玉贞哂笑:“怎么,曹大当家的想强人所难?”

曹天霸什么都没说,那么专注的看着,看得玉贞面红耳赤:“你想作何?”

曹天霸把脑袋凑过来,玉贞想躲,他却一把板正玉贞的身子,梦呓般喃喃着:“我想吃了你。”

玉贞尽量躲开他灼热的呼吸:“野兽才吃人。”

曹天霸目光如火:“老子专吃美人。”

说完松了手,朗声大笑,扬长而去。

017章 走亲

麦子把大门关好,又加了锁,这才回来追上玉贞,忧心忡忡道:“小姐,其实你嫁了表少爷,或许那个曹天霸就不会纠缠了。”

玉贞裹紧了斗篷,正月里,天更冷,北风吹在脸上如刀割过,爆竹声仍旧时不时的响起,曹家堡还沉浸在新年的喜气中,她笑了笑,满是不屑:“为了躲避曹天霸就嫁表哥,这与拆东墙补西墙过日子没什么区别,都不是根本解决事情的法子。”

她的话麦子不十分懂,但这丫头心里有个比较,把文质彬彬的阮致文和野调无腔的曹天霸比,觉着还是表少爷好,于是再劝:“舅老爷家现如今也算是富贵了,小姐嫁过去总会吃穿不愁。”

显然自己的心意这丫头没明白,玉贞也懒得多做解释,只呵责:“你这丫头,有时间赶紧去给我煮杯茶暖暖身子,在这里啰啰嗦嗦。”

麦子便不敢赘言,拐去厨房给她煮茶了。

玉贞回到自己房中,阮氏正等着她,见她进来忙问:“是谁?”

玉贞含糊道:“问路的。”

阮氏信以为真,摇头感叹:“这世道,正如你爹说的,人心不古啊,问路的都这么嚣张,我还以为是老狼山土匪来了呢。”

玉贞忙岔开话去:“娘,晌午了,我去帮麦子做饭。”

阮氏拉住她:“左不过三个馒头一碗汤,麦子自己就可以了,你坐下娘有话说。”

玉贞脱下斗篷搭在架子上,挨着母亲而坐,道:“若是我和表哥的婚事,娘就不必说了。”

阮氏喉头一哽:“你这孩子,没等我开口,你倒先堵住了我的嘴,你舅舅是不对,但致文没有错,你们两个从小好到大,他对你又是一片真情意,那孩子性子又好,嫁给他,你这辈子不会受气。”

玉贞注意到阮氏的手不自觉的按在左腿上,知道她的老寒腿又发作了,于是用拳头轻轻给阮氏捶着:“娘你说的不准确,我和表哥所谓的从小好到大,不过因为是表兄妹,见了面自然比旁人亲切些,难不成一家人见了面都装着不认识。”

阮氏只道她依旧因为阮福财背信弃义而生气,并未明白女儿家的心里所想,继续劝着:“玉儿,即使你想重振乔家,也不耽误你和致文的婚事,或许你们成了亲,有致文帮衬你,会更好呢,你舅舅这些年的生意,里里外外可都致文在张罗,这上面他比你懂的多。”

玉贞有一瞬的沉默,是不知再跟母亲说什么,说什么母亲都会坚持一点,她那个侄儿,永远都比旁人好,玉贞索性不说。

刚好麦子提了茶壶走进来,哭丧着脸道:“小姐,茶没了,只能喝白水了。”

玉贞将桌子上扣着的茶杯翻过来,一边看麦子给她倒水,一边道:“能够解渴取暖就成了。”

想女儿一出生便是锦衣玉食,而今却落魄成这个样子,阮氏唉声一叹:“放着富贵荣华不要,偏偏受这种苦。”

玉贞晓得她说的是什么,一笑:“舅舅家也算富贵荣华?”

阮氏沉下脸:“不缺你吃不缺你穿,就算富贵荣华,我算想明白了,你爹活着的时候欺负我老实,他之前在关内的事我怎么问他就是一概不说,现如今你爹没了,你也欺负我老实,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你根本不听我的话。”

言罢,竟抹起了眼泪。

吓得玉贞忙搁了茶杯,过来哄道:“娘,非是女儿不听你的话,是……”

是什么呢?是阮家悔婚?可致文已经明确表态他对自己仍旧一片真心,最后只能道:“是舅舅在乔家遭难时落井下石。”

阮氏抓起衣襟擦了擦眼泪:“若你舅舅主动来提亲呢?”

玉贞无言以对,良久,方道:“他若能来,我可以考虑。”

阮氏一笑:“这个不难。”

不难?玉贞很是怀疑,乔家已经走投无路,这个时候,以舅舅的个性,远远避之才对,他会主动登门重新提亲?玉贞还真就不信。

阮氏倒是十足的把握,但并无多说。

第二天,阮氏起了个大早,且把自己拾掇一新,待玉贞过来给她请安,见状有些奇怪,问:“娘这是要出门?”

阮氏点下头:“正是,你也赶紧回房收拾下,今天我们要去你舅舅家。”

玉贞立即道:“我不去,娘你也别去。”

阮氏晓得她心里所想,忙解释:“今天是大年初二,按规矩,出嫁的女儿是要回娘家的,虽然你外祖父外祖母都不在人世了,但也也是我的娘家,不回去,便是不孝。”

真是这样吗?玉贞半信半疑,还是道:“既然如此,叫麦子陪娘去,我还有事。”

阮氏假意嗔怪:“你不陪娘去,这像话么,左不过在你外祖父外祖母牌位前上注香,匆匆去匆匆回,不当误你的事。”

玉贞迟疑着,见母亲那期盼的目光,只好道:“咱们说好了,给外祖父外祖母上注香磕几个头,就回来。”

阮氏用手虚点下她:“跟娘都讨价还价,怪不得你爹说,你若生而为男,必是经商的奇才。”

玉贞转身回房换衣裳,一行走一行嘀咕:“女儿家怎么了,老佛爷还是女儿家呢,那些昂藏七尺的汉子还不是毕恭毕敬的站在老佛爷跟前。”

待回房换了身相对庄重的衣裳,又揣了把刀在怀中,麦子见之忙问:“小姐,咱们是去舅老爷家,又不是上老狼山,你带把刀作何?”

玉贞道:“你觉着,去阮家比去老狼山安全?”

麦子一愣:“啊?”

玉贞就挥挥手:“走吧,娘那里等着呢。”

麦子懵里懵懂,又不敢再问。

三人于是步行往阮家而去,大年初二,街上所有店铺皆上了门板,曹家堡的规矩是,大年初六才开张,如此街上冷冷清清,偶有几个行人,也都是左手拎右手提,看样子是走亲访友去了。

阮氏轻叹:“大过年的,也没给你舅舅带点礼物,真有点过意不去呢。”

玉贞却道:“舅舅今非昔比,一般的礼物他是看不上眼的,除非是乔家大宅,娘你不会想把乔家大宅送给他吧?”

018章 图谋

聪慧如玉贞,此时方怀疑母亲胸有成竹能促成她和致文的婚事,该不会是想以乔家大宅为饵。

阮氏目光飘忽:“你不是说过么,这个家此后由你做主,你不答应的事,我不会擅自做主。”

身为母亲,阮氏这么一说,倒让玉贞有些心疼,挽住阮氏的手臂道:“娘,乔家大宅,是我重振乔家唯一的资本了。”

阮氏轻拍下她的手:“娘省得。”

一路闲说,不知不觉到了阮家,同在曹家堡,不过东头西头的距离,站在阮家大门前,阮氏感慨万千:“想当初阮家虽然不算穷苦,也并非这般富有,都是你爹一手帮衬,先给你舅舅开了绸缎庄,后又帮他开了瓷器铺,且你爹说过,但凡你舅舅经营的买卖,乔家绝对不会另开第二家,不会与你舅舅抢生意,所以现在你看阮家,门楼高了,院墙厚了,而你爹,却不在了。”

心情顿时低落,红了眼眶。

玉贞劝道:“我虽然不喜欢舅舅,但他毕竟是娘的亲哥哥,舅舅日子过的好,娘你也高兴不是么。”

阮氏点头:“这是自然,娘难过,是突然想起你爹,忽剌巴说没就没了。”

玉贞咬牙忍着心痛,劝道:“娘,大过年的,咱又是在别人家门口,您哭哭啼啼的,不好看。”

阮氏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待平复好了心情,吩咐麦子:“扣门。”

麦子于是走过去,抓起门环当当敲了几下。

不多时,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发现了阮氏,那老门房立即道:“二姑娘回来了!”

这老门房在阮家做了几十年伙计,所以一直这样称呼阮氏。

阮氏嗯了声,走进大门,问:“大老爷在家吗?”

大老爷即是玉贞的舅舅阮福财。

老门房应着:“在呢,二姑娘是直接去见大老爷?还是去祠堂?”

阮家只阮福财和阮氏兄妹两个,惯例上,家里的伙计叫阮福财为大老爷,叫阮氏为二姑娘,此时阮氏眼角余光中的玉贞正一脸凝重,阮氏于是道:“去祠堂给老太爷老太太上注香磕几个头。”

老门房就道:“二姑娘请吧,祠堂有人支应。”

阮氏就同玉贞先去了祠堂,而她们到来的消息,当然很快传到阮福财跟前,此时阮福财正被阮致文拉着说事,关于乔家大宅有关内老客争相购买的事,已经在曹家堡传的沸沸扬扬,阮福财想先下手为强,便欲登门去见妹妹,阮致文堵住他道:“爹,你这样去,玉贞表妹一准不肯把乔家大宅给你。”

阮福财一拍胸脯:“我是她亲娘舅!”

凭着这个亲戚关系,他以为会近水楼台的得到乔家大宅。

阮致文哂笑:“爹,这个时候甭说您是她亲娘舅,你就是她亲娘,都不一定管用。”

阮福财一愣:“为何?难道只是因为我给你退了婚,她一直恨我?我去退婚的时候,她可是很痛快的就答应了,还说乔家已经没落,不想连累阮家。”

阮致文于条案对面坐了,手指敲着红木的条案道:“爹,这是其一,你在人家危难之际非但没有伸手拉一把,还登门退婚,这不是雪上加霜么。”

阮福财见儿子埋怨自己,挥挥手:“行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好,说说那其二。”

阮致文道:“其二就是,玉贞可不是一般的闺秀,她除了像我姑母一样貌美,那个性却像极了姑父,要强,又固执,乔家败落,姑父气绝,她不会就此罢手的,杀父之仇,夺财之恨,她都会一一得报方能作罢,而她现在穷得吃饭都成了问题,想重振乔家,唯有变卖乔家大宅,有了银子她才能开铺子做买卖,所以你想白捡,势必登天还难,我可是亲眼看见她去见过曹老棍子,大概就是想出售乔家大宅。”

阮福财听儿子分析的头头是道,听罢,眼睛一瞪:“哪个想白捡呢,我当然出钱买。”

阮致文撇嘴一笑:“得了吧爹,你出的价钱,跟白捡没什么区别。”

阮福财有些难为情,气急败坏道:“你是不是我儿子,我这样精打细算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弟的前程,这会子你叽里呱啦的数落起我来,有本事你倒替我想想如何能把乔家大宅弄到手,当年乔镇山建乔家大宅的时候,可是费了一番功夫,建成后,嗬!威风,曹家堡哪个不眼红,我更是惦记了多少年,即便咱们有了银子,也未必能建成那么威风的宅子,谁让乔镇山脑袋瓜灵活呢,还听说他请的师傅,是天下闻名的烫样世家样式雷,你知道样式雷是专门给皇上建宫殿的,那乔家大宅出自样式雷之手,当然威风了,所以,你爹我是志在必得。”

关于乔家大宅的传说很多,甚至传到最邪性的时候,还说乔家大宅完工那天,有凤凰盘绕其间呢,凤凰乃祥瑞,乔家大宅便神一般的存在于曹家堡。

阮致文神秘一笑:“我今天找爹说这件事,当然是为了乔家大宅。”

长子心机多,阮福财一向知道,连忙问:“你有什么好法子?”

阮致文道:“我和玉贞成亲。”

阮福财先是愣了下,转而就明白了儿子的用心,用手指着阮致文:“你小子原来是打着这个如意算盘呢,乔家穷的叮当响,你疯了想娶玉贞,凭我阮家的财势,凭你的样貌,娶个官宦人家的小姐不成问题。”

知道父亲一直在张罗给他另说亲事,阮致文赌气扭头:“我不想娶官家小姐,我就想娶玉贞。”

阮福财恨铁不成钢,气的扬手想打,没舍得,苦口婆心道:“我的儿子,爹拼死拼活,挣再多的银子,如果没有靠山,在曹家堡一样艰难,假如你娶个官家小姐,咱们背后有了靠山,看以后谁还敢欺负咱,即便是他曹老棍子,此后也别想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阮致文却道:“我不娶玉贞,你也甭想得到乔家大宅,倘或我娶了玉贞,她人都是我的了,乔家大宅,当然也是我的。”

阮福财又怔住,手捋须髯,若有所思。

019章 旁敲侧击

在祠堂拜祭完父母,阮氏即要往上房院见哥哥阮福财,玉贞皱着眉:“娘,你说过只是给外祖父外祖母上注香磕几个头就走的。”

阮氏道:“来都来了,又是大过年的,怎么好悄默声的就走了呢。”

玉贞很是不高兴:“那我去找致武和致宝玩。”

阮氏有些话想和阮福财说,正不愿她在跟前,就道:“去吧。”

玉贞于是带着麦子往跨院而去,她知道致武住在那里,待到了跨院,遥遥的即听见嗨哈之声,绕过一架枯干的葡萄藤,见致武手拿一把木头刀,赤膊练的满头大汗,微风一吹,汗水化作烟雾,袅袅升腾。

“致武!”玉贞喊了声。

致武忙收了招数,回头见是她,抓过棉袄穿上,一边系纽襻一边问:“玉贞,你怎么来了?”

玉贞从身上摸出那把刀递过去:“送给你的。”

致武接过那刀,短了些,但很精致,褪下刀鞘,锋利无比,他高兴道:“玉贞,你哪里弄到的?怎么舍得送给我?”

玉贞神色黯然:“这是我爹从关内带回来的,听说花了不少银子,当时他只为往来关内关外路上一旦遇到不虞之事,有个趁手的家伙,后来我大了,他又安怕我给人欺负,遂送给了我,大过年的,我和娘来拜祭给外祖父外祖母,就想起你是习武之人,所谓鲜花赠美人,宝剑送英雄,所以我就把刀带来送给你。”

致武更欣赏她那句“宝剑送英雄”,欣然收下,郑重谢过,略带歉疚道:“可我没有鲜花赠给你。”

玉贞笑着嗔道:“臭小子,会拐着弯的夸人了。”

致武佯装呆愣:“这你都听出来了?怪不得大哥总说你聪明。”

话到此,他咧嘴勉强笑了笑:“不好意思,退婚是我爹的意思,与我和我大哥都无关,我们都喜欢你的。”

玉贞并不在意:“都过去了,不提了,舅舅也是一时糊涂,还不是给曹荣安蛊惑的。”

这个,才是她今日送刀给致武的真正目的。

致武性子粗疏,但是粗中有细,面对玉贞他却没有想太多,直言:“我爹岂止糊涂,要我看简直是疯了,曹家堡谁不知道曹老棍子不是个好东西,可我爹还对他唯唯诺诺,一副奴才相,我见了就气。”

玉贞轻叹:“以前舅舅对我爹也是唯唯诺诺的,谁让我爹没了呢,他识时务,转投曹荣安,也是正常。”

致武哼了声:“拉倒吧,姑父健在的时候,我爹就和曹老棍子来往,且鬼鬼祟祟的,不知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玉贞目光陡然一凛,怕问的太多惹来致武的怀疑,于是微微一笑:“不提那些,说说你,过了这个年都十八了,听说舅舅打算给你张罗婚事呢,可你又想考个什么武状元。”

致武神色一暗,垂头丧气道:“你不提你这个我还不气,你说我爹,谁家男儿不都是先求功名然后再成家,可我爹非得让我先娶媳妇,给我说的还是刀笔吏张广喜的女儿,张家女儿我偶然机会见过,一点都不好看,所以我不同意。”

玉贞咯咯一笑:“你还以貌取人呢。”

致武脸一红:“我也不是以貌取人,大概是看你看习惯了。”

玉贞用手戳了下他的脑袋:“瞧瞧,又在拐着弯的夸人。”

致武挠着脑袋呵呵的笑:“你是长的俊啊,在曹家堡,你是一等一的美人了。”

想知道的差不多已经知道,玉贞假装生气:“不理你了,没大没小。”

致武忙替自己辩驳:“我说的又没错,再说咱俩同岁,我怎么没大没小了。”

玉贞回眸一笑:“可我比你生日大,你就该叫我姐姐。”

致武道:“拉倒吧,你才大我一个时辰。”

玉贞得意洋洋:“大一刻也是大,我走了,回见。”

致武也挥手同她告辞,嘴里嘀咕着:“满口京片子,不知底还以为是北京城来的什么格格呢。”

玉贞和麦子出了跨院,麦子如梦方醒的样子:“小姐揣把刀,原来是送给致武少爷的。”

玉贞道:“你没瞧见么,他拿个木头片子练呢,舅舅节俭,不会给他打造兵器的,致武一直梦寐以求想要个兵器呢。”

麦子撇嘴道:“啥叫节俭,舅老爷那是抠门,不过小姐,奴婢方才听致武少爷说,老爷健在的时候,舅老爷就跟曹老棍子来往呢,你说乔家的事,会不会与舅老爷有关。”

玉贞没有吱声,脸色肃杀吓人。

麦子续道:“奴婢的意思,那个曹老棍子老奸巨猾,会不会小恩小惠,然后从舅老爷这探听乔家的一些机密之事呢?”

玉贞冷笑:“何止。”

简单两个字,麦子不明所以,待想追问,玉贞交代她:“等会见了娘,别跟她说我送致武一把刀。”

麦子连忙应了:“奴婢知道。”

两个人没有去上房院找阮氏,而是直接来到大门口等候。

而此时,上房院,客堂内,阮福财与阮氏隔桌相对而坐,阮氏道:“大过年的,两手空空的来了,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阮福财故作大方:“我也不图你那点礼物,你能来拜祭父母,说明你还是阮家女儿。”

阮氏道:“一个人,再怎么也不能忘了根本,我是阮家的女儿,你我又是兄妹,玉儿她爹活着的时候曾教我一首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说的就是兄弟兄妹,同根之生,必当互相扶持。”

阮福财怎么都觉着妹妹的话有点含沙射影,脸上有些挂不住,忙掉转话题:“玉贞呢?她没陪你来?”

阮氏道:“来了,去找致武玩了。”

阮福财一叹:“她不肯来见我,是怪我退婚的事,最近我也想了很多,致文和玉贞青梅竹马,又年貌相当,我其实不该退婚的,我也是没办法,你说当时乔家生药铺吃死了人,又经了官,我也是害怕阮家一家老小受连累。”

也正是乔家生药铺卖出的药吃死了人,于是那家的苦主砸了乔家药铺,还到处宣扬乔家药铺卖毒药,闹得满城风雨,乔家名声一落千丈,接着,乔家的其他铺面接连出事。

020章 重修旧好

提及当初,阮氏冷冷一笑:“自古以来,药能救人,也能杀人,我们是做药材买卖的,指着那个挣钱呢,按照方子为病人抓药,怎么可能吃死人。”

阮福财道:“可偏偏就吃死了人,衙门已经查过,郎中开的方子没错,问题不就出在你们药铺卖的药上。”

阮氏据理力争:“药是乔家药铺卖的,未必他们吃的就是在乔家药铺买的药。”

阮福财挑眉,那样子未知是不高兴,还是有所怀疑:“你的意思,那苦主家做了手脚?那户人家在曹家堡可是出了名的老实厚道,再说那是种南药,本地没有,是妹夫打南边弄回来的,稀罕物。”

两个人唇枪舌战,一旁的阮致文见空气中有了火药问,忙道:“好了好了,这事都过去多久了,你们还为这事吵个面红耳赤,根本就是于事无补。”

阮氏忽然想起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再说即使如女儿所说,真能查出是谁害了丈夫,丈夫也活不过来了,她端起茶杯抿了口,平复下心情,乔家已经不复存在,丈夫也已离世,唯有个女儿没有安顿好,这便成了她最大的心思,所以她道:“玉贞一直张罗把乔家大宅卖了……”

刚开口,阮福财立即抢过去:“要卖也得卖给我,好歹咱们也是亲戚,你方才不是还说什么同根生该互相扶持。”

阮氏搁了茶杯,淡淡一笑:“五百两呢。”

阮福财愣住:“五、五百两?”

阮氏反问:“大哥觉着,乔家大宅不值?”

阮致文无端清清嗓子,阮福财会意,道:“当然值,不过玉贞和致文成亲,你总得送她些嫁妆吧,可你现在能拿得出手的,唯有乔家大宅了,所以乔家大宅你不能卖。”

阮氏有些意外:“大哥的意思,同意玉儿和致文的婚事了?”

阮福财佯装无比懊恼又束手无策:“我不同意咋样,所谓儿大不由娘,我这个做爹的也管不了他,他是非玉贞不娶。”

旁边的阮致文符合着:“对,我就是非玉贞不娶。”

阮福财用手狠狠的指着儿子,气得不成样子:“瞧见没有,挺大个爷们,还说我不答应他娶玉贞,就寻死觅活呢。”

阮致文嘟囔着:“我就喜欢表妹。”

其实,父子俩达成一致,是因为致文妥协,他答应阮福财娶了玉贞后,没多久就把玉贞给休了,然后再娶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如此,便是财权两得。

两个人,一个是在扮戏,另个,谁知道呢,阮氏却非常高兴:“假如大哥同意玉儿和致文的婚事,乔家大宅,便是玉儿的陪嫁。”

阮福财一拍桌子:“好,就这么定了!”

怕夜长梦多,遂趁热打铁道:“那么婚期?”

阮氏面有难色:“大哥也知道玉儿那孩子,倔强的很,我也跟她说过这桩婚事,可她说,除非大哥亲自登门重提婚事,方显示诚意。”

阮福财手指自己的鼻子,拔高了声调:“我亲自登门?别忘了我是她舅舅,是她长辈!”

阮氏淡淡一笑,什么都没说。

阮福财沉默一会子,蔫头耷脑的叹口气:“行,我亲自登门就登门,谁让当初退婚的是我呢,这就叫解铃还须系铃人,也算我活该。”

阮氏微微一笑:“既然如此,这事就定下了,那我走了,恐玉儿在门口等我呢。”

阮福财挥挥手:“走吧,我明天就去乔家重新提亲,不过乔家大宅,咱可说好了,是玉贞的嫁妆。”

阮氏点头:“那是自然,我虽妇道人家,也是言出必行,更不会诓骗自己亲哥哥。”

阮福财心满意足,得到乔家大宅,他在曹家堡虽然算不上首屈一指的大户,除了曹荣安,旁人是无法比肩了。

阮氏亦是心满意足,没成想这么痛快就促成了女儿的婚事,只要女儿有了归宿,自己哪怕追随丈夫而去,也能瞑目了,她出了客堂,阮致文追了上来:“我送送姑母。”

对于这个侄儿,阮氏还是非常喜欢的,样貌好,人又和气。

待离开后宅往前头走,阮致文从身上摸出一个荷包递过来:“这点钱您拿着。”

阮氏推辞,阮致文硬塞给她:“吃穿用度,没钱怎么成,等玉贞嫁给我就好了,我会像孝顺我娘一样孝顺姑母你。”

阮氏握着荷包,哽咽道:“你是个好孩子,玉儿能嫁给你是她的福气。”

阮致文信誓旦旦:“姑母放心,我一定会对表妹好的。”

阮氏抹了下泪水,连连点头:“我信。”

二人一路说着就来到大门口,见了玉贞,阮致文跑上前欢喜道:“表妹怎么不进去坐坐呢,大冷天的,好歹喝口茶暖暖身子。”

玉贞紧裹斗篷,呼出的气氤氲着模糊了面庞,站的有些久,一双脚已经冻得生疼,身上亦如泼了凉水,冰感直入肌理,面对阮致文的热情,她的反应淡淡:“不必,在这里就好,大过年的,不方便叨扰。”

阮致文满含笑意:“一家人,何谈叨扰不叨扰。”

玉贞一摆手:“可不敢高攀。”

阮致文仍旧和颜悦色:“你啊,还在为那件事赌气,论名号,乔家在曹家堡谁人不晓。”

玉贞哂笑:“今非昔比,乔家已经是败絮其中,阮家才是金玉其内。”

阮致文举起双手:“我说不过表妹,我告饶。”

对于他的逗趣玉贞视而不见,转而向阮氏:“娘,咱们走吧。”

阮致文拉住她赶着报喜:“表妹,我爹已经同意咱们的婚事了。”

玉贞不由得一怔,心中满是狐疑。

阮氏忙解释:“你舅舅说,奈何致文非你不娶,还寻死觅活呢,唯有同意。”

玉贞看去阮致文:“大男人也学妇人寻死觅活?”

阮致文丝毫不觉难为情,郑重道:“为了表妹,我什么都敢做。”

阮氏忙又道:“你舅舅还说,就遂了你的心意,明天他会亲自登门提亲,也算是为之前登门退婚,做个补偿。”

阮致文一旁帮衬着:“对,算我爹给表妹道歉了。”

玉贞容色清冷:“不敢。”

阮氏劝着:“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舅舅都表态了,这桩婚事……”

玉贞把话抢过去:“这桩婚事再说吧。”

021章 以死相逼

阮福财说到做到,次日上午亲自来了乔家。

进门就是客,更何况他是舅父大人,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便再怎么不喜欢阮福财,奈何他是母亲的亲哥哥,玉贞把他请入客堂,又让麦子去禀给母亲。

阮福财也不是第一次来乔家,但一想到这片大宅此后就是自己的,他站在堂上左看右看,春风得意。

玉贞远远的陪着,也不说话,只奇怪阮福财为何如此高兴?

未几,阮氏到了,热情的招呼哥哥坐,又让麦子上茶。

阮福财大模大样的往花梨木嵌玉石的高背椅上坐了,感觉无论屁股下面还是后背,都恁地舒服,手又在椅子扶手上来回抚摸,就像突然间捡了个宝贝。

阮氏发现他有些失态,恐玉贞看出端倪,忙道:“大哥言出必行,说亲自登门提亲,还真就来了。”

阮福财回过神,正色道:“那是,身为男人,岂能出尔反尔。”

玉贞心里冷笑,当初追着父亲想结亲的是他,当乔家出事便提出退婚的也是他,而今说出这种话,却是面不改色,这种人也委实让人佩服。

阮氏观玉贞态度不对,忙问:“大哥既然来了,那玉儿和致文的婚事……”

阮福财道:“当然算数了。”

转而向玉贞:“玉贞啊,我之前退婚也是无奈之举,乔家卖的药吃死了人,我怕连累阮家,非是我胆小,我身为一家之主,总得为一家老小着想,你别记恨舅舅,可致文说了,他非你不娶,我是他爹,我能怎么样,难道还把他关一辈子不来见你,所以我也想通了,你和致文的婚事仍旧算数,不管怎样,你娘是我的亲妹妹,我不能看着你们孤儿寡母没人照顾,等天暖和了,择个黄道吉日,就给你们完婚。”

在来的路上,他还为难,身为长辈,对一个晚辈赔礼道歉他还怕自己说不出口,只等进了乔家,不单单这宅子,单单是房中这些家什摆设都值不少银子,只要能发财,他甘愿管银子叫爹,况只是赔礼道歉,所以这番话他说的非常诚恳。

然,玉贞却并不买账,冷冷道:“既然已经退婚了,这事不提也罢。”

阮福财一愣,看去阮氏,心想你不是说了么,只要他亲自登门,婚事就成了。

阮氏一把拉过玉贞:“你这孩子,什么叫不提也罢,自古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回,娘做主了。”

说着给阮福财递个眼色,暗示他此地不宜久留。

阮福财会意,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回家去张罗婚礼之需了,这天可是说暖和就暖和,我来的路上南风呼呼的吹着,不用一个月,冰雪消融,阮家就迎娶玉贞过门。”

他说完就走,非常迅速。

玉贞想喊他,却给阮氏拉住,玉贞气道:“娘,我根本不喜欢表哥。”

阮氏沉着脸:“娘喜欢。”

玉贞脱口道:“谁喜欢谁嫁。”

出口即发现失言,果然,阮氏气得手指她:“你大了,娘管不了你对么?还是你爹不在了,你就欺负娘老实?”

玉贞连忙抓住母亲的手:“女儿不是故意的,娘你别生气,可女儿真的不喜欢表哥,几年前,舅舅央求爹,非得给我和表哥定了亲事,那时女儿还小,不知该嫁个什么样的男人,觉着表哥对我还不错,所以没反对,可现在女儿大了,发现表哥根本就不是女儿喜欢的那种男人。”

阮氏长出口气,反握住她的手:“娘和你爹成亲之前都没见过面,洞房花烛夜才认识,可婚后你爹对娘非常好,也因此,即使你爹不在了,娘甘愿为他守一辈子寡,所以玉儿,致文是娘看着长大的,他脾气好,也能干,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玉贞还是执拗:“爹是爹,表哥是表哥。”

阮氏丢开她的手:“你如果不答应,就是往死路上逼娘。”

玉贞大惊失色:“娘!”

阮氏一甩袖子:“这事就定下了,你若不答应,娘就三尺白绫把自己吊在房梁上。”

言毕走出客堂,不给玉贞一个说话的机会。

玉贞完全没料到母亲会以死相逼,呆呆的站在那里,痴痴的望着门口,房门一开,阳光便射了进来,她一个眼错,那漫天漫地的光忙中有人在朝她哈哈的傻笑,等房门咚的关上,漫天漫地的光芒顿时不见,那人也就消失无踪了。

她吓了一跳,手扶咚咚狂跳的心,恨恨的骂着,曹天霸这个瘟神,可真是阴魂不散。

※※※

老狼山。

风云寨。

曹天霸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谁在念叨老子?”

然后继续自斟自饮。

年后又下了场暴雪,那雪不是一朵朵的往下飘,而是一块一块的往下砸,一天一夜,气势骇人,老狼山因此完全封住,下不了山,风云寨的兄弟们,每天便是喝酒吃肉,优哉游哉!

打从曹家堡回来,曹天霸便闭关似的,谁都不见,在房中独坐喝闷酒,反复念叨玉贞说过的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琢磨,自己要怎样,才与玉儿志同道合呢?

想不通,亦或者是想通了不敢面对,与其自己纠结,不如找个人商量,于是他喊进麻子为其穿戴。

麻子问:“大当家的这是要去哪里?”

曹天霸看着镜中胡子拉碴的脸,道:“去曹家堡剃头刮脸。”

麻子惊呼:“大雪封山,道路艰险。”

曹天霸不以为意:“若这点事能难住我,我还叫什么曹天霸。”

穿戴齐整,又让麻子告诉二当家孙胜,寨中大小事务先由孙胜来主持,既然道路艰险,他下山后不知何时能回山上。

麻子苦劝不住,只好蹬蹬跑去禀报给孙胜,不多时,孙胜到了,见曹天霸正欲下山,孙胜劝道;“大哥的心思兄弟知道,但是大哥再怎么喜欢乔小姐,也不能拿命去冒险,年已经过了,也打春了,一天天的暖和了,等冰雪融化,大哥再下山找乔小姐不迟。”

曹天霸摇摇头:“等冰雪融化真就迟了,你是没见过乔玉贞的表哥,小白脸长的好啊,他又是乔玉贞的表哥,近水楼台,我怕他先占了明月,所以我不能等。”

孙胜突然眼露凶光:“有人胆敢同大哥抢女人,兄弟们会把他大卸八块。”

曹天霸一挥手:“那不成,那小子是乔玉贞的表哥,你杀了他,乔玉贞会恨死我的。”

孙胜便问:“那么大哥打算怎么办?”

曹天霸摇摇头:“还没想好,我先下山看看,到时再说。”

022章 许诸葛

曹家堡。

翰林胡同。

黄昏时分。

私塾先生许诸葛结束了弟子们一天的课业,负手站在屋檐下看远处的屋宇近处的树木,天地间皆是白茫茫一片,他一边欣赏一边低声吟咏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哎,曹天霸不在,与谁对饮。”

独自赏雪颇觉无趣,待想转身回房,突然街门咚咚的给人擂饷,他皱皱眉,嘀咕着:“他曹天霸不会这种天气还来吧?”

下了台矶穿过庭院开了街门,门口站着的果然是曹天霸,他顿时愣住:“说曹操曹天霸到,这老大的雪都挡不住你?”

曹天霸哈哈一笑:“诸葛,奈何我想你啊。”

许诸葛也笑:“拉倒吧,你还不知想谁呢。”

把曹天霸请进来,关上门,两个人一同往里面走,曹天霸觉他话里有话,问:“诸葛,你都知道了?”

许诸葛手捻须髯:“曹家堡方圆百里都知道了,我能不知道,连我那些学生都在议论,说你曹大当家的先抢了个头牌一朵红,后又抢了二十几号女人,我还诧异,你曹天霸这是要立三宫六院怎么,一出手就抢了这么多女人,可是后来又听说你居然把那些女人一个个的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我又诧异,你曹天霸这是给佛菩萨点化了么,到最后才知道你折腾半天竟是为了找个叫玉儿的姑娘。”

曹天霸哈哈一笑:“老子这点光彩事传的还挺快。”

许诸葛侧头看他:“这叫光彩事?”

曹天霸眼睛一瞪:“老子稀罕上个叫玉儿的姑娘,怎么不光彩了?”

许诸葛感叹:“两情相悦那叫光彩,你一厢情愿不叫光彩,因为你一厢情愿不是抢就是夺。”

曹天霸佯装生气:“我可从来没干过强抢民女的事。”

许诸葛笑了笑:“那是因为你从来没这么动过情。”

曹天霸笑着一拳打在许诸葛肩头:“还是你诸葛兄了解我。”

下手过重,直接把许诸葛打倒在地,地上半尺多厚的积雪,许诸葛陷入其中很是狼狈。

他忙把许诸葛拉了起来,看着满院子的积雪啧啧:“我说诸葛你也忒懒了,这么多雪也不知道清扫一下。”

徐诸葛一边拍打身上的雪一边道:“雪都清扫干净了,我赏什么,玉树琼枝作烟萝,好雪,好雪啊。”

曹天霸只撇嘴:“真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白花花的,冷飕飕的,有什么看头,不过我还是佩服你,明明很普通的一个物事,经你嘴里过一遍,就变得不一样了。”

许诸葛不自负,但也为自己是读书人而感到自豪:“所以古往今来,才会有人寒窗苦读呢。”

两个人说着话上了台矶,房门此时开了,走出来许诸葛的妻子许大嫂,见了曹天霸又是行礼又是招呼:“大当家来了,快屋里请。”

曹天霸一脚迈入门槛:“大嫂叫我天霸即可。”

许大嫂连笑都是小心谨慎的:“可不敢。”

许诸葛道:“你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她还说想把你供起来呢。”

曹天霸脱鞋上了炕,许大嫂抓起茶杯给他倒了杯才煮好的刺五加茶,回头看了眼自己男人:“我说错了吗,许家列祖列宗都没保佑你吃饱穿暖,是大当家的供养了我们一家子,不然凭你那么一点点束脩,几个孩子都得跟你饿死,成日的就知道读书教书,还不如做个买卖呢。”

给妻子数落,许诸葛面上挂不住,气道:“我许家是书香门第,做什么买卖!”

许大嫂见他发火,转身往外走:“行了,这天都快黑了,我给大当家做饭去了。”

许诸葛指着妻子的背影:“女人家都是鼠目寸光,等我高中状元,她就知道读书有用没用了。”

曹天霸了解他,屡试屡败,最后人到中年又穷的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才不得不放弃功名,后机缘巧合认识了曹天霸,给曹天霸接济,开了这家私塾,一家人得以温饱,彼此于是成为莫逆之交,见她和妻子斗气,曹天霸劝他:“行了,女人家不都喜欢唠唠叨叨么。”

许诸葛道:“不说女人,说说你,找我有事?”

曹天霸一笑:“没事就不能来跟你喝酒?”

许诸葛摇头:“年前你才来过,还送了那么多银子,知道我现在不愁吃不愁穿,你这会子又来,定是找我有事。”

曹天霸赞许的点头:“要么说叫你许诸葛呢,掐指一算就知道我是有事找你,不过咱们能不能一边喝酒一边说,有些话,我不喝酒说不出口。”

许诸葛笑了:“你也害羞?”

言罢,又道:“酒有,过年买的,还剩半坛子,我去拿。”

他转身出去,不多时挑起棉门帘子转回,一手抱着个酒坛子,一手托着酒壶酒碗,进来后把酒坛子搁在炕桌上。

曹天霸抓起酒坛子晃了晃:“这么少。”

许诸葛道:“喝多了当心耽误你的正事。”

曹天霸恍然大悟状:“说的极是。”

许诸葛把酒倒入酒壶,然后放在火炉上加热,待感觉酒温热了,拿回来炕上,同曹天霸分坐炕桌两边,而许大嫂也及时的端了一叠花生米进来,并道:“大当家慢慢喝,小鸡炖蘑菇,马上就好。”

曹天霸道了声多谢,同许诸葛一边慢慢的喝酒一边感叹:“诸葛老兄,老弟我遇到麻烦了。”

许诸葛道:“有人跟你抢山头?”

曹天霸眼珠子一瞪:“谁敢!”

许诸葛又问:“官府发兵剿袭你?”

曹天霸得意一笑:“我跟官府的交情,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许诸葛早知道是什么:“是因为那个玉儿姑娘?”

曹天霸点头:“我对她是一见钟情,在街上匆匆一眼,就再也放不下,这心里成天猫抓似的难受。”

许诸葛笑问:“那姑娘如花似玉?”

曹天霸缓缓摇头:“不,是倾国倾城。”

许诸葛深吸一口气:“那你直接抢回山寨不就得了。”

曹天霸抓起酒碗一饮而尽:“能抢我跟你这废话连篇。”

许诸葛一笑:“大当家的也有惧怕之人。”

曹天霸挠着脑袋:“你说邪性不邪性,老子天不怕地不怕,除了我师父,我就怕她,你说我怕我师父理所应当,好歹我师父在我走投无路时收留了我,还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了我,是我恩师,是我亲爹,可我为何怕那个乔玉贞呢?”

许诸葛意味深长的一笑:“因为,你动了真情。”

忽而皱眉:“你说谁?乔玉贞?”

023章 夜会

提及玉贞,见许诸葛一副吃惊状,曹天霸忙问:“怎么,你认识她?”

许诸葛缓缓点头:“有幸得见,那次乔东家带着乔小姐在茶楼同个南边来的老客谈生意,刚好我在茶楼闲坐。”

曹天霸洋洋得意:“诸葛你读书多,那个乔玉贞,是不是称得上倾国倾城呢?”

许诸葛悠然一叹:“却是红颜薄命啊,本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而今却落了个孤儿寡母。”

曹天霸道:“正为此,我才要娶她,嫁给我,她依然可以娇生惯养,我拿命对她好,把她像个女儿似的宠着,可她竟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诸葛你说,她是什么意思?”

许诸葛一笑:“大当家的虽然不喜读书,却也并非胸无点墨,该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匪,她是良家女子,你们不般配。”

曹天霸啪的搁了筷子:“老子是匪不假,哪个又天生就是土匪了,还不是给这世道逼的,难道非得饿死然后换来一身傲骨,这才是好人?况老子从来不欺凌弱小。”

许诸葛把手压了压:“大当家的消消气,即便大当家的平时仗义疏财,也终究是匪,世人眼中,匪就是坏人,乔小姐貌如出水芙蓉,性如空谷幽兰,终究是个凡人,有这种见识也算正常,难道你想让她跟你上山做个土匪婆?”

曹天霸气道:“啥叫土匪婆,那叫压寨夫人。”

许诸葛呵呵笑着:“一个意思。”

曹天霸闷头不语,想了半天没想通,便开始喝酒。

许大嫂端上来小鸡炖蘑菇,他就甩开腮帮子大吃大嚼,也不是有多饿,就是心里没找没落的。

吃完饭,天也黑了,他起身告辞,许诸葛挽留:“这时辰大当家不能回山,就在寒舍留宿一夜,明日再走。”

曹天霸摇摇手:“我没打算回山,出去找个客栈睡。”

许诸葛纳闷:“大当家宁可花钱睡客栈也不留宿我家里,这却是为何?”

曹天霸道:“我心里烦,想一个人静一静。”

如此,许诸葛就不再留他,送他出街门,叮嘱:“乔小姐的话,大当家可以考虑下。”

曹天霸没有吭声,考虑什么,难道改邪归正?这可是大事,轻易下不了决心。

离开许诸葛家他便去找客栈,踽踽独行,一边走一边想事情,不知不觉来到曹家堡最繁华的正街,到底是关东重镇,即使天这么晚了,又冷,街上依然人来人往,街两边更是灯红酒绿,突然有人朝他喊:“大爷,进来乐一乐。”

一抬头,见街边一门面外站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姑娘,正搔首弄姿的看着他,还不时的挤眉弄眼,他转回头,自言自语:“老子没心情寻欢作乐。”

继续找客栈,刚好发现有一家,横竖将就一晚上,决定就这家了,拔腿而去,却见斜里走来两个人,确切的说是两个妙龄少女,即使那里光线甚暗,即使不时来往的行人挡住了他的视线,仅仅那匆匆一瞥,他已经看出,那两个少女是玉贞和麦子。

他心里一阵激动,就想冲过去,突然,他又停下了,玉贞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这样堵住人家,依旧是热脸贴上冷屁股,于是他往旁边躲至一棵树后头,听麦子在发牢骚:“小姐,那关内来的老客真奇怪,大白天不约见,非得大晚上约见,害得咱们两个为了骗过夫人,又是说肚子痛又是说脑袋疼的,奴婢就怕回去晚了给夫人发现。”

玉贞脚步很急,道:“咱们速战速决。”

说着话,两个人就擦着曹天霸躲避处走了过去。

曹天霸站在那里想了想,最后悄悄尾随跟上。

玉贞和麦子来到明月酒楼,门口迎客的伙计见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热情的往里面请,进到酒楼内,玉贞问麦子:“能不能认出那个去下书的老客?”

麦子不确定,那人匆匆去匆匆走,一面之缘而已,东张西望,忽然发现靠窗的角落处有人向她们招手,麦子道:“小姐,是他!”

玉贞顺着麦子的手指看,遥遥的,见那老客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矮胖的身材,一身长袍马褂,十足的富家老爷。

玉贞拔腿走了过去,那老客也迎了上来,几步开外就拱手施礼:“乔小姐,久仰大名。”

玉贞知道他这是客套话,自己莫说在关内,即便在曹家堡也没什么名气,于是客气的回礼:“是刘东家。”

那男人点头:“鄙人刘善,河间人,以前常来曹家堡贩卖瓷器和毛皮并药材等货物,一年不知跑多少趟,每次来都住客栈,开销大不说,也不方便,所以想干脆在曹家堡买个宅子,刚好听说乔家大宅出售,于是邀了乔小姐过来谈谈。”

说完,请玉贞坐。

玉贞坐在他对面,伙计先上了茶,又问点什么菜,刘善礼貌的请玉贞点,玉贞摇头:“菜就不点了,晚上吃的饱,这会子还不饿,咱们就说正事吧。”

刘善就挥手屏退了伙计,然后笑问:“乔小姐打算要价几何?”

玉贞道:“一千两。”

刘善愣住,随即微微一笑:“不对啊,我可是听说乔小姐曾要价五百两,怎么又坐地起价呢,该不会是欺负我们外地人。”

玉贞抬手按了按珠钗,为了这次和刘善见面,今晚她特意打扮了一番,把自己压箱底的首饰捡贵重的都插戴上了,不为别个,为的是不失乔家的名气,即使穷,也不想给别人可怜和笑话,听刘善之言,她莞尔道:“要价五百,是我打算只出售宅子而留下家什,因为那些家什都是我父亲置办的,后来我想,宅子卖了,我也就搬家了,那么多家什带着不方便,所以准备同宅子一起出售,便多加了五百两,刘东家不知,置办那些家什,十个五百两都不止,刘东家其实是捡了个大便宜。”

刘善哈哈一笑,挑眉看玉贞:“乔小姐若是把自己也放在大宅里一道出售,刘某愿意多花五千两。”

玉贞登时变了脸色,连旁边的麦子都气得横眉立目,转瞬,玉贞就压下火气,从今而后,自己要面对的多为男人,这种事会经常遇到,如果为此生气,只怕会气死,逢场作戏而已,量他也不敢乱来,于是道:“刘东家买则买,不买,告辞。”

见其似乎不悦,刘善连忙道:“乔小姐留步!”

刚想伸手挽留,突然一把铮亮的匕首抵在他脖子上。

024章 帮倒忙

刘善感觉脖子上冰凉,一动不敢动,讨好的笑着:“这位爷,有话好说。”

晚上,酒楼人多,对方是把匕首缩在袖子里的,只露出刀尖一截,沉声道:“一千两,一文不能少,否则老子就把你脖筋割断。”

刘善吓得一抖,不想脖子撞上刀刃,割破了皮,痛得想叫不敢叫,一叫怕惹来众人瞩目,然后来者就要杀人灭口,他痛得龇牙咧嘴,转而看去玉贞,讥讽道:“乔小姐,这是你请来的吧,这可不是经商之道,更不是乔老东家的做派。”

玉贞已经认出来者是曹天霸,虽然曹天霸包裹很严实,怎奈那双鹰隼般凌厉的双目出卖了他,玉贞不知是该感谢还是该生气,只道:“我与此人,素不相识。”

曹天霸立即把话接过去:“老子也不认识这位姑娘,老子只是路见不平,你一个大男人,同个小姑娘计较那五百两银子,丢人不丢人,赶紧的,身上带没带银票?若没带,老子跟你回去取。”

刘善想说没带银票,又恐给他翻出来,从而激怒他,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忙道:“带了。”

想往身上拿银票,曹天霸把刀压了压,小声道:“别动。”

说着他动手在刘善身上一通乱摸,摸得刘善痒痒的又不敢笑。

这时玉贞突然道:“宅子我不卖了,告辞。”

说完即走。

曹天霸傻了眼,想了想一推刘善就追了出去,玉贞走的极快,他步子大,追上一把抓住玉贞的手臂,没等玉贞发作,他道:“换个地方说话。”

玉贞想拒绝却没他力气大,给他拖着离开正街拐入一条逼仄的巷子,终于停下,玉贞使劲甩开他的手:“曹天霸,我的事不用你管。”

曹天霸嘿嘿笑着,一脸谄媚:“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看你跟那老客磨叽多半天了都没成交,我一出手他立马答应付钱。”

玉贞气道:“你这是强买强卖,这不是经商之道,这事要是传出去,我以后如何在曹家堡立足。”

曹天霸哈哈一笑:“无法立足好,无法立足就跟我上老狼山。”

玉贞脸一热,更加生气:“曹天霸,今天在这里我不妨告诉你,我已经有了婚约,请你以后不要再痴人说梦。”

曹天霸贼眉鼠眼的四下看,这是职业习惯,不屑道:“不就是你那个小白脸表哥吗,他那个人不老实,早晚你会吃亏。”

玉贞冷笑:“表哥不老实?曹天霸,休要在这里信口雌黄,表哥或许文雅有余而刚性不足,但他确确实实是个老实人。”

曹天霸摇头:“你还小,虽然聪明,看人也不准,老子可是阅人无数,看一眼即知他是什么人,你表哥那个人外表老实心不老实,你听我的没错。”

玉贞冷道:“我听你的?我为何要听你的?”

曹天霸咬着嘴唇坏坏一笑:“因为我喜欢你。”

玉贞臊得把头扭向一旁:“可我不喜欢你,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乔家现在本是多事之秋,倘或再摊上个通匪的罪名……”

曹天霸急了,截住她的话:“老子是匪,但老子不是坏人!”

玉贞明眸一瞪:“你跟谁称老子。”

曹天霸愣了愣,啪的打了下嘴巴:“我失言,你别生气,今晚的事我只是想帮你。”

玉贞冷笑:“你不来找我,便是帮我了。”

曹天霸心一凉:“你这么厌恶我?”

玉贞顿住,些微的沉默之后,道:“是。”

说完拉着麦子就走,走的很急,也不回头看,待马上要拐出这条巷子,麦子忍不住回头看,道:“小姐,曹天霸还在那杵着呢。”

玉贞道:“不管他,我们赶紧回家,出来这么久,别给娘发现了。”

两个人回到家里,刚坐下,玉贞的斗篷还没脱呢,阮氏便走进了她的房,见她小脸通红,睫毛也挂着霜,还一身凉气,阮氏奇怪的问:“你方才去了哪里?”

玉贞若无其事道:“去茅厕了。”

阮氏讶异:“去趟茅厕冻成这样?”

麦子忙替玉贞解围:“小姐体弱,又是来回跑了几趟,是以才冻成这样。”

玉贞配合的手捂腹部,还皱着眉。

阮氏过来关切的问:“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会腹泻呢?”

玉贞怕母亲给她请郎中,道:“娘你别担心,这会子好多了,大概是……我吃了块屋檐下的冰溜子。”

阮氏一笑:“你啊,平时就干净的要命,怎么吃起那物事,这下倒好,凉了肚子,以后再不可胡乱吃那些。”

玉贞乖顺的应着,然后好言哄走母亲,然后和麦子商量要不要再找一下刘善,毕竟刘善诚心想买这宅子。

麦子气鼓鼓的:“小姐,姓刘的不地道,竟然调戏小姐。”

玉贞手托腮看着炕几上的烛火,幽幽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况我一个小女子,咱们现在急需银子,委屈下自己又何妨。”

烛芯过长,突然暗了下来,麦子从妆奁中拿出一把剪刀,过去剪掉长长烛芯,又拔下头上的银簪把烛火剔亮,感慨道:“小姐你变了,以前你可是心高气傲的。”

玉贞无力一笑:“如果心高气傲能让爹重新活过来,能让乔家重现往日兴盛,我宁愿继续心高气傲,不是我变了,而是这个家再不是以前,我要给爹报仇,还要重新振兴乔家,我以后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假如一味地生气,除了把自己气死,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反之我不生气,那想气我的人,他自己倒没趣了,我现在才明白为何以前总觉着爹他脾气太好,其实,那不是老实,是韧,果然,曹家堡除了那些嫉妒乔家的,诸如曹荣安一流,谁不敬重爹呢。”

她一壁说一壁盯着烛火,突然,烛火朝两边分了开去,一人笑嘻嘻的于中间走了出来,是曹天霸!

她先是吓了一跳,继而便知道自己又眼错了,忙甩甩头,顿时,烛火归于一处,曹天霸消失不见。

麦子见她神色有异,忙问:“小姐,你怎么了?”

她就像做了贼给人发现,心虚道:“没什么,扫炕铺被,我要睡了。”

025章 如此大方

一夜不曾好睡,闭眼是曹天霸睁眼是曹天霸,玉贞气的只骂那曹天霸神通广大,竟能闯入自己的梦里来纠缠。

起床时眼睛微微酸涩,还不住的打哈欠,麦子见状忙问:“小姐你怎么了?”

玉贞撒谎道:“琢磨怎么把乔家大宅卖出去,然后还得开铺子,所以没睡好。”

麦子劝她:“小姐你别急出病来,这么大的宅子,能说卖掉就卖掉么。”

玉贞心思纷乱,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道:“用过早饭,咱们去云记画坊。”

麦子一壁给她穿衣裳一壁感叹:“小姐可是有日子没去看云姑娘了。”

玉贞点头:“说的是啊,自打父亲过世云姐姐来看过我之后,我和她就再没见过,所以今日想过去看看她,算是给她拜年吧。”

衣裳穿戴整齐,麦子又为她端来洗脸水,然后拿着手巾在一旁侍立。

玉贞伸手入水中,温热的,很舒服,正待掬水,突然发现水波一漾,又现出曹天霸那傻乎乎的笑脸来,她连忙把双手使劲一搅和,曹天霸的笑脸不见了,她疲乏的闭上眼睛。

麦子见状问:“小姐,你怎么了?”

她睁开眼睛哗哗的掬水洗脸:“没睡好。”

睡眠不足,也减了食欲,喝了半碗粥,便推开碗筷,接过麦子递来的清水漱漱口,便抓过斗篷披上,过去母亲跟前说明,她要看看知己好友云记画坊掌柜云拂衣,然后就同麦子离开家门。

想着昨日天黑才见到的曹天霸,那厮一准没回老狼山,为避免碰见曹天霸,就在街上赁了辆车,同麦子坐进车厢,交代好车夫去哪里,又撂下车帷,这才松口气。

车子一路摇摇晃晃,她闭目养神,麦子怕吵醒她悄无声息,走着走着,车子突然一个急刹,惯性下,玉贞扑了出去,幸好麦子及时挡住她才没撞到车厢壁板上,麦子气的挑开车帷呵责车夫:“你是怎么赶车的?”

车夫歉疚道:“对不住了,是有人倒下了。”

玉贞望出去,见倒地者身边须臾围聚了很多路人,是以看不清什么,不过能猜得到,定是个无家可归者,这种天气倒在地上,怕没病都冻出病来,于是她叫麦子:“搀我下去。”

麦子道:“小姐,你又要多管闲事。”

玉贞并不言语,下了车挤进围观的人群中,果然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那讨饭的破碗丢在一旁,而人,佝偻着身子不住呻吟。

围观的人很多,只看热闹并议论纷纷,没有谁出手扶一把,玉贞推开前面的人走向那乞丐,蹲下身子,不顾那乞丐脏乎乎的手,按住那乞丐的脉搏探了探,然后对麦子道:“病的很重,你来帮我一把。”

麦子已经习惯了她做这种事,过来两个人一起搀扶那乞丐,怎奈女儿家力气太小,而那乞丐因为病重无法支撑自己,身体就格外的沉重,半天都没能把他弄起,玉贞环顾一圈,方想问谁来帮忙,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道:“还是我来吧。”

是许诸葛,他已经认出玉贞,于是过来帮着把那老乞丐搀起,然后同玉贞一道把老乞丐送到最近的医馆,经过坐堂先生诊治,又开了方子,抓了药,玉贞倾囊而出付了诊费和药费,又把老乞丐送出医馆上了自己赁的那辆车,告诉车夫把老乞丐送到法严寺,那里的堂头和尚她也认识,经常救济穷苦之人。

安顿好老乞丐,这才有工夫同许诸葛说话:“阁下尊姓大名?今天的事,实在是万分感谢。”

许诸葛道:“鄙人姓许,翰林胡同翰林书院就是我开的。”

玉贞听说过他的大名,在曹家堡,许诸葛即使不是最富学识的,也数一数二,玉贞无比恭敬的施了一礼:“原来是许先生,先生的大名如雷贯耳呢。”

许诸葛一笑:“我一介寒儒,不想乔小姐竟然听说过,惭愧惭愧。”

玉贞不免诧异:“许先生认识我?”

许诸葛点头:“鄙人曾经在茶楼闲坐,偶见乔东家带着乔小姐和人谈生意,依稀记得当时乔东家只言片语未说,都是乔小姐和那客人谈,一个女子,满腹珠玑,是以鄙人记住了乔小姐。”

给他夸赞,玉贞不好意思道:“哪里是满腹珠玑呢,我爹倒说我不过伶牙俐齿,不是一个女儿家该有的。”

许诸葛呵呵一笑:“乔小姐过谦了,乔东家有乔小姐这样出色的女儿,那是骄傲,不过换了个方法说罢了。”

玉贞也笑:“许先生真会说话。”

许诸葛道:“可我说的都是实话。”

玉贞有事,于是告辞:“今日不巧,我去访友,改天有机会去叨扰许先生,曹家堡人都说,有幸聆听先生讲学,是人生一大快事呢。”

许诸葛手捻须髯含笑道:“乔小姐过奖了,不过麻烦乔小姐稍等,我有件事说。”

彼此并不熟悉,听他说有事,玉贞很是奇怪:“先生何事?”

许诸葛道:“听闻乔小姐打算把乔家大宅卖了,刚好我想买。”

玉贞颇有些惊喜:“真的?”

想着自己的宅子假如能卖给许诸葛这样的大儒,总比卖给曹荣安或是刘善那两类人强。

许诸葛左右看,发现一家小茶馆,道:“非三言两语这事,请乔小姐移步。”

于是他们一同进了那茶馆,此间茶馆地方小,茶客少,是以非常清静,许诸葛做主叫了壶本地特色蒲公英茶,然后二人隔着桌子相对而坐,重又客套一番,又喝了两口茶表示礼貌,接着就谈起买卖宅子的事,许诸葛道:“不知乔小姐打算以多少价码卖出?”

玉贞莞尔一笑:“若卖旁人,一千两包括家什,我敬慕先生,所以,五百两即可。”

许诸葛立即道:“不不,一千两就一千两,一文不能少。”

玉贞微微一怔,一般的,卖方故意抬价,买方拼命压价,这是规矩,可他却这么大方,倒让玉贞起了怀疑,于是问:“先生怎么突然想起买乔家大宅呢?”

026章 成交

许诸葛是个学究,讲学习惯摇头晃脑,说话就是慢条斯理,玉贞问他缘何要买乔家大宅,他淡淡一笑:“蒙曹家堡父老乡亲抬举,我那学堂还算办的不错,学生越来越多,地方就越来越小,另外还有人家想把女儿送去读书识字,总不好男女混在一处,所以,我才想另外买处大一点的宅子,刚好,听说乔小姐有意出售乔家大宅。”

原来如此,玉贞道:“既然先生买宅子是为了教书育人,这是大好事,我更不能多要那五百两银子。”

许诸葛却仍旧故我:“正因为我是教书育人的,才应该率先师表,我一向敬重乔东家的为人,而今乔小姐孤儿寡母,鄙人也帮不上什么,实在惭愧,所以更不能少给银子。”

玉贞感激的笑了笑:“先生高风亮节,少要那五百两,算我为曹家堡的孩子们做了件行善积德的事,先生好好的教那些孩子,使得他们不再目不识丁,即便将来不能考取功名,即便是经商种田,有学识也是件好事。”

许诸葛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少给五百两银子,我这心里有愧,恐这事会成为我一辈子的负累。”

两个人谦让来谦让去,最后许诸葛实在坚持,玉贞道:“既然先生执意多给,那我就尊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我很好奇,听闻先生所要束脩并不多,除了一家老小的开销之后,先生恐所剩也不多,这么一大笔银子,先生哪里来呢?”

许诸葛先是微微一怔,继而呵呵一笑,有些难为情:“说来不好意思,我也正想跟乔小姐打个商量,那剩下的五百两,我得先欠着,不过我会给乔小姐写张欠据的,等我在翰林胡同的宅子卖了,再挪借下,再把那五百两还上。”

玉贞含笑:“先生说哪里话呢,那五百两我本不打算要的,先生何时宽裕了,再把银子送给我不迟。”

许诸葛连说感谢,然后管茶馆的伙计借了笔墨纸砚,现场写了张欠据,然后掏出身上携带的五百两银票连同欠据一并交给玉贞。

玉贞推开:“这事虽然说定了,可我并无把乔家大宅的房契带在身上,不如我们明天再约。”

许诸葛道:“乔小姐先拿着,难道我还怕乔小姐赖账不成。”

玉贞没伸手:“这,不合适。”

许诸葛诚意拳拳:“拿着吧,这鬼东西放在我身上不好,我一旦贪酒或是贪色,这银子可就没了。”

玉贞知道他是开玩笑呢,盛情难却,她于是咯咯一笑接过银子。

许诸葛也笑,然后拱手告辞。

玉贞道:“我明天即把房契送去翰林胡同。”

许诸葛连连摇手:“不急不急。”

说完丢了块银子在桌上算作茶钱,然后作别而去。

玉贞拿着五百两银票满面欢喜,宅子总算卖出去了,还卖给自己欣赏之人,有了这五百两银子,就可以盘店铺做生意重振乔家!

揣好银票,出茶馆步行去了云记画坊。

说起云记画坊,在曹家堡同翰林学院一样,都是有些名号的,关东之地,虽是重镇,百姓们有种田犁地者,有放山挖宝者,有开店经营者,总之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开书店画店的不多,像云记画坊这么有规模的,更不多,掌柜云拂衣是玉贞的闺中知己,大玉贞七岁,今年刚好二十五,已婚,膝下有儿有女,丈夫在衙门是个小吏,夫妻恩爱,儿女懂事,画坊的生意不算兴隆,倒也过得去,云拂衣人如其名,眉眼疏淡,性情恬淡,是个诗一般的人物。

玉贞到了画坊,云拂衣正在店内摆弄那些书啊画的,见玉贞来,满是惊喜,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来:“我方才还琢磨,玉贞再不来我可就要过去了,瞧瞧,经不起念叨,这就来了。”

玉贞微微一笑行了个礼:“给姐姐拜年了。”

云拂衣双手相搀:“你我之间,不兴俗礼。”

玉贞有些内疚:“我人是来了,大过年的,也没给姐姐买什么东西。”

身上这五百两是许诸葛才给的,之前的那一点点钱都为老乞丐付了诊费和药费。

云拂衣其实了解乔家现在的状况,拉着玉贞按坐在椅子上,她自己就转身进到里间,出来时手上捧了个描金的匣子,放在玉贞面前的桌子上,道:“本来打算送去给你的,刚好你来了,也省得我跑一趟。”

玉贞满腹狐疑:“这是什么?”

揭开盖子,发现里面是大大小小的银锭,她立即压上盖子,然后把匣子一推:“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银子我不能要。”

云拂衣柔声嗔道:“晓得你要强,可这银子是你该得的,想当初我一家人仅靠我家二爷那微薄的俸禄糊口,后来认识了你,是你教我以自己所长,开了这家画坊,也是你掏的银子替我盘的这个铺面,又是你告诉我,曹家堡民风淳朴却鲜有风雅之士,恐卖那些山山水水没有人买,叫我画些美人图啊娃娃图啊,或是鲤鱼或是龙凤一些喜庆吉祥之物卖,果然,我这铺子买卖非常的好,一家人也得以穿的好吃的好,所以我非常感激你,本来当初你给盘铺面的银子还没有给你呢,这算还债。”

她所言非虚,她丈夫柳长风,在家行二,人称柳二爷,其在衙门做个小吏,俸禄不足以养家糊口,云拂衣是个没落官宦的女儿,有才情,认识玉贞后,经过玉贞建议,做上书画的买卖,日子才越来越好。

然而,玉贞还是不肯收她的银子,且掏出自己身上的银票道:“姐姐看,我现在有银子了。”

云拂衣愣住:“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玉贞便道出实情。

听闻她把宅子卖了,云拂衣出了唏嘘,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对于许诸葛出一千两卖乔家大宅,她很是吃惊:“许先生,好像没那么富有。”

玉贞道:“我也正怀疑呢,可许先生说这是他积攒多年的,另有五百两先欠着呢。”

云拂衣仍旧满腹疑窦:“这样啊。”

总之,有了银子是好事,玉贞开心,云拂衣替她开心,狡黠一笑:“等着,我去拿酒。”

027章 云拂衣

北国冱寒之地,冬日里人们居家活动一般都在火炕上进行,此时玉贞和云拂衣隔着炕桌相对而坐,桌上布着酒具和几碟现成的佐酒小菜,不过蜜饯果子之类。

云拂衣是东道,于是执壶,分别为自己和玉贞倒了点酒,曹家堡特有的自酿甸果酒,味道甘醇,配上上好的白瓷碗,看着就赏心悦目,她递给玉贞一碗,自己端起一碗,无限感慨:“咱们姊妹也有些日子没见,看见你还好,我就放心了。”

说完自己抿了口酒。

玉贞作陪,也抿了口,自己是怎样度过那段日子的,不说也罢,眼睁睁看着父亲在自己面前闭上眼睛,且,死不瞑目,那痛宛如毒药,侵皮蚀骨,痛不欲生,能够安全的度过来,是母亲需要赡养,还有恨,她咬牙挺住了,誓要为父报仇,并重振家业,让那陷害乔家的人看看,乔家永远都是曹家堡首富,然这些话她不想说,即便云拂衣是她的知己,这种话说出来彼此都不愉悦,放下酒碗,轻描淡写道:“哭哭啼啼,无济于事。”

云拂衣点头赞同:“这就对了,我家二爷还说怕你想不开让我去看看你,我就知道你绝对不是轻易认输的,我也听你说过会给老东家报仇,难道你怀疑乔家的事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玉贞成竹在胸:“当然是了,乔家药房开了多少年,第一次卖的药吃死了人,然后以此为开头,乔家的其他买卖接连出事,短短几个月,爹他苦心经营半辈子的家业,如沙子堆起似的,轰然倒塌,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明摆着是有人做了手脚。”

事情都已经过去,云拂衣现在听来仍旧感觉惊悚,道:“我之前也这样想过,可能够算计了你父亲的,此人太不简单了。”

乔镇山是曹家堡公认的头号人物,外来户,十几年的功夫,从一无所有到成为曹家堡首富,能力非同一般,把他算计的人,当然更不简单。

纤纤素手拈起一块蜜饯放入口中,玉贞嚼了嚼,唇齿间有浓甜的味道,她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人选,且不止一个两个,能够把乔家这么大的家业毁于一旦的,当然非同一般,她道:“正因为此人不简单,所以我才不想轻举妄动,一者怕打草惊蛇,二者怕自己没能力与其斗,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现在要做的,是盘个铺面,不单单是为了重振家业,也为了养活母亲,总不能坐吃山空。”

云拂衣若有所思,后道:“你一个女孩子做生意方方面面都不容易,再说盘铺面还得花钱,不如我这铺面给你吧,横竖我现在日子也好过了,再说我还有男人养我呢。”

玉贞正拈起一块蜜饯,随即就丢回碟子里,很是不高兴:“姐姐这是说哪里话,我怎么能夺姐姐的铺子呢,二爷虽然在衙门做事,看着风光,俸禄微薄,如何养家。”

忽而发现言语有失,续道:“我没有瞧不起二爷的意思,姐姐的店,我是绝对不能要的。”

云拂衣见她有些急了,忙解释:“我明白,我是不想你太辛苦。”

玉贞头一低,看着碗中暗紫色的酒:“与其坐着胡思乱想,还不如辛苦些好。”

云拂衣没能理解她的话意,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再想这件事了。”

一旁坐着的麦子正吃着蜜饯果子,身为婢女不能上桌,但云拂衣体恤她,单独为她捡了凉碟蜜饯果子,麦子是了解玉贞内心的,忍不住插话:“云姑娘哪里知道,我家小姐愁的是那个曹天霸。”

玉贞嗔道:“你这丫头,吃东西也堵不住你的嘴。”

云拂衣皱眉凝思:“曹天霸?这名字恁地耳熟?”

麦子又接话道:“老狼山风云寨大当家的,土匪头子。”

玉贞眼睛一瞪,吓得麦子赶紧端起蜜饯碟子:“奴婢去外头吃,也好帮云姑娘看着铺子,小姐有吩咐喊奴婢。”

那丫头蹬蹬跑了出去,那狼狈相惹的玉贞噗嗤笑了。

云拂衣有些担心:“玉贞,你怎么招惹到此人呢?”

玉贞叹口气:“哪里是我招惹他,不过在街上不期然偶遇,他就开始纠缠不止。”

云拂衣咯咯的笑:“原来是一见钟情。”

玉贞噘嘴:“姐姐还笑,我可是给他烦死了。”

云拂衣止了笑:“听闻那曹天霸倒也不坏,虽然是匪,经常劫富济贫,不过他再怎么好,终究是匪,你们不合适。”

玉贞吃了一惊:“我又没想和他怎样,姐姐何出此言?”

云拂衣微微一笑:“假如你真不当回事,就不会如此烦。”

玉贞心口被什么撞了下,脸有些热,不知有没有红,怕给云拂衣发现,佯装喝酒,以酒碗和手遮住半张脸:“姐姐不必担心,我已经同表哥定亲,很快就会成亲。”

云拂衣道:“阮致文是个谦谦君子,你们又是表兄妹,你嫁给他,是亲上加亲,这很好。”

玉贞点头:“我娘也是这样说的。”

云拂衣忽然问:“你呢?你的想法呢?”

玉贞愣住:“我?”

云拂衣道:“你一向有主意,轻易不会听旁人的摆布,虽然婚姻大事历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假如你不喜欢,恐也不会嫁过去。”

玉贞晓得她话里有话,于是东瞧西望,目光飘忽,不知在闪躲什么:“姐姐也说,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再怎么要强,总该孝敬父母的,并且表哥对我很好,而乔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很累,不想再有其他麻烦,嫁给表哥,一世安好。”

云拂衣怎么都感觉,她的语气有淡淡的忧郁,完全不是一个即将出嫁的女儿家该有的样子,然云拂衣知道她素来要强,她的心事若不肯说出来,自己也不好追问,就道:“来,咱们喝酒。”

于是,两个女人一坛酒,吟诗作对,鉴赏字画,好不快哉,转瞬,便过去了大半天。

028章 试金石

从云记画坊回到家里,已经晌午。

麦子连忙下厨做饭,玉贞来到阮氏房中。

外面冷的煞,房内也没暖和到哪里,家里的炭和劈柴都快耗尽,阮氏舍不得用,于房内裹着棉斗篷独坐在炕上,阳光从窗格子筛进来,怎奈房间太大,些微的阳光不足以取暖,她就手捧一杯白水捂着,见玉贞进来,问:“怎么去了一上午?”

玉贞往她旁边坐了:“同云姐姐说话呢,好久不见,有几大车的话说。”

阮氏冷冷的哼了声:“说什么知己,自打你爹过世时她来过一次,就再没露过面,老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而今乔家落魄了,她就唯恐避之不见,你又何必巴巴的去看她呢。”

看母亲脸色清灰,玉贞伸手摸了下炕,冰凉,道:“娘你别这样说云姐姐,她正打算来给咱们送银子呢,她一个人开着铺子,还有几个孩子需要照顾,这不没时间么。”

说这话时,突然打了个喷嚏,于是掏帕子擦口鼻,不曾想竟然把许诸葛给的那张银票带了出来,阮氏见之拾起,发现竟是五百两之多,瞬间转怒为喜:“原来那云拂衣还是个有良心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是你帮她开的那个铺子。”

玉贞见给母亲误会,便道:“这银子不是云姐姐给的。”

阮氏茫然:“不是她给的?那谁给的?该不会是致文?致文可是说过会照顾咱们母女的。”

玉贞摇头:“也不是表哥,是我……把这宅子卖了。”

当即,阮氏傻了似的,愣愣看着她,半晌方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你把宅子卖了?你这个孩子,这么大的事也不与我商量,自作主张就把宅子卖了,这宅子可是你的嫁妆,你……”

忽然发现自己失言,顿住,目光闪躲想着如何补救。

玉贞愕然:“娘你说什么?你是不是答应舅舅以乔家大宅做陪嫁,舅舅才同意我和表哥的婚事?”

阮氏明知女儿聪明绝顶轻易骗不了她,也还是矢口否认:“当然不是,不过你就要出嫁了,娘身无分文怎么给你打点嫁妆,所以才想把这宅子给你做嫁妆。”

玉贞缓缓摇头:“不对,舅舅的为人我了解,他无论做任何事都是无利不起早,之前就登门退婚,而你去了一趟他又登门提亲,定是你答应把乔家大宅送给他。”

阮氏不善辞令,何况面对伶牙俐齿的女儿,说不过,索性倚老卖老:“你这孩子,成天的胡乱想你舅舅,他好歹也是娘的亲哥哥,你诋毁他,就是在诋毁娘。”

玉贞脑袋一扭:“他是他你是你,你已经出嫁,你生是爹的人死是爹的鬼,你不再是阮家人。”

这一句,倒把阮氏说乐了,轻轻在她后背拍了下:“越说越不像话。”

玉贞噘着嘴:“本来就是这样的。”

面对女儿,阮氏无法真正生气,软了态度,低了声调,和颜悦色问:“你告诉娘,你把宅子卖给谁了?这宅子咱不能卖,赶紧把银子还回去。”

玉贞道:“做人岂能言而无信,已经卖了。”

阮氏沉下脸:“你可真是不让娘省心,再说你把宅子卖了,咱们住哪里?还没到你和致文的婚期呢,即使你嫁过去了,娘也想好了,不拖累你,娘就和麦子去西边那个小院子住,小是小了,横竖我和麦子两个,也足够了,我还琢磨等天稍微暖和了,就过去拾掇拾掇。”

玉贞道:“卖给翰林学院的许先生了,不过银子不能还回去,我刚好用来盘铺子开买卖。”

阮氏语重心长劝着:“玉儿,做买卖的事你就甭想了,就准备跟致文成亲吧,嫁给致文,吃穿不愁,也就可以了。”

玉贞霍然而起:“娘,做买卖这件事女儿不想一再重申,我既然决定了,您也甭想把我劝回头。”

说完抢过阮氏手中的银票:“我午后还有事,您吃完饭就歇着吧,哦,我让麦子给你烧烧炕。”

说完即扭头走了。

阮氏气得无语,指着她的背影直摇头,想着宅子卖了,自己如何给哥哥交代?顿时满面愁云。

恰此时麦子跑了进来:“太太,表少爷来了。”

阮氏一惊,侄儿该不会这么快就听说宅子卖了?不能的,于是稳稳心神,道:“还不把表少爷请进来,外头冷。”

麦子没等出去,阮致文已经走了进来,满面带笑:“姑母,我给你送炭和劈柴来了。”

阮氏大喜:“家里刚好短了这些物事,大冷天让你跑一趟,快炕上坐。”

致文道:“我先不坐,等伙计们把炭和劈柴搬进来,我再过来陪姑母说话,对了,表妹呢?”

阮氏晓得玉贞不想见阮致文,就道:“房中歇着呢,头晌去了趟云记画坊,像是累着了。”

阮致文道:“那我不去打扰表妹了,让她好生歇着,我去盯着伙计们搬炭和劈柴。”

阮氏蔼然挥手:“去吧去吧,叫伙计们搬,你别动手,看累着。”

阮致文欢喜的道了句:“行,我知道。”

跑出去指挥家里的伙计把一大车炭和劈柴搬到柴房,忙完,再过来阮氏房中,麦子已经把饭菜摆在炕桌上,阮氏招手:“上来吃饭,瞧这一身凉气。”

阮致文于是过去水盆边洗了手,然后脱了鞋子上了炕,和阮氏隔桌对坐,先夹了筷子菜送到阮氏碗中,含笑道:“等我和表妹成亲后,我就可以天天的陪您吃饭了。”

阮氏咧嘴笑了笑,笑的很勉强,想着乔家大宅已经卖出,不知没了乔家大宅,侄儿会不会仍旧喜欢女儿肯娶女儿,于是试探道:“假如没有这宅子做嫁妆,你还会娶玉儿吗?”

阮致文不假思索:“当然娶啊,我喜欢表妹,无论有没有乔家大宅做嫁妆,我都会娶表妹的,您不知道,我说表妹嫁给我,我就人财两收,其实是哄我爹的。”

阮氏手扶心口:“阿弥陀佛,这我就放心了,因为玉儿真把乔家大宅给卖了。”

阮致文一愣:“啊!”

029章 庐山真面目

见阮致文如此神态,阮氏心底一凉:“怎么,没了乔家大宅,你就不娶玉儿?”

阮致文自察失态,忙道:“当然不是,我是吃惊表妹怎么会把乔家大宅卖了。”

阮氏一叹:“女大不由娘,你姑父临终说过,从此这个家由玉儿做主,所以这孩子就无法无天了。”

阮致文笑道:“是儿大不由娘,自古就没见过像表妹这样的女儿家,要我说都是给姑母宠坏了。”

阮氏并不反对:“我十月怀胎生下玉儿,且产后落了毛病再不能生养,就只玉儿这么一个孩子,我能不宠么,你娘还不是一样宠你和致武致宝,为娘的,都一样,她想怎样就怎样吧,只要她高兴就成。”

阮致文还能说什么呢,就道:“宅子卖了这事姑母可千万别让我爹知道,他一旦得知,非得第二次登门退婚不可。”

阮氏听了心里老大不痛快,又能怎样,自己的哥哥就是那种人,不免隐隐担心:“可你爹早晚会知道的。”

阮致文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还是道:“不怕,等我爹知道的那天,我已经和表妹成亲了,生米煮成熟饭……”

本想往下说“想后悔都来不及了”,却突然记起阮福财曾告诉过他,先娶玉贞,夺取乔家大宅,之后休了玉贞,另娶个官府小姐,有了官府做靠山,阮家方能在曹家堡屹立不倒。

乔氏接着他的话道:“生米煮成熟饭,那个时候你爹想反悔都来不及了,可是我就怕他会为难玉儿。”

阮致文狡黠一笑:“我爹能对付得了表妹?”

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的,阮氏当然了解,于是跟着笑。

用罢午饭,两个人又喝了杯茶,茶叶也是阮致文带来的,他同时带来的还有点心果子和一些专治腿疼的药材,阮氏于是把药材送到厨房交给麦子去熬,无限感叹道:“玉儿还不满足,瞧瞧致文,多好的一个孩子。”

一转身,听麦子小声嘀咕:“为何不早送来呢?”

阮氏一回身:“你说什么?”

麦子道:“奴婢的意思,表少爷这是雨后送伞,年都过了,宅子也卖了,银子也有了,啥都不缺了,表少爷又是送炭又是送劈柴又是送茶叶又是送这送那,为何在他与小姐重新定亲之前不送呢?”

言下之意,是说阮致文市侩,不见兔子不撒鹰。

说的也没错,阮氏倒替侄儿害臊了,不过还是袒护侄儿,气得手指麦子:“你这丫头,都是玉儿把你惯坏的,连表少爷都敢数落了,看我不掌你的嘴!”

作势欲打,麦子吓得一缩脑袋:“奴婢给太太熬药去。”

阮氏瞪了她一眼:“小蹄子,你要明白,你只是乔家的丫头,家里的事不用你个丫头来指手画脚,当初若不是玉儿留你,我就把你打发了,管你吃管你穿,别把自己当主子了,哼!”

骂完出了厨房,待回到自己房内,发现阮致文不在,还以为他不告而辞了,于是上炕躺下,准备歇一觉。

阮致文根本没走,而是过去找玉贞,佳人近在咫尺,不见到玉贞他怎么会走,待到了玉贞的闺房,在庭中整整头上的六瓣瓜皮帽,又掸了掸长袍马褂,拱手向门,礼貌的唤了几句:“表妹,表妹在吗?”

喊了几声,房内并无人回应,他迟疑下,便推门而入走了进去。

迎面是十二道云母屏风,然后是垂着的厚重幔帐,甫一进房,那幽幽的香气如影随形,他的心神悠然荡漾,没来由的激动莫名,轻手轻脚的绕过屏风又绕过幔帐,便是一桌两椅,红木制,嵌着碧玉,碧玉精雕细刻着花鸟虫鱼图案,触手温润,说明都是上品好货,他又环顾一圈,满屋子家什无一不名贵,他抑制不住的无声而笑,笑着笑着,忽然想起玉贞已经把宅子给卖了,也就是说,这宅子这些名贵的家什,他再也无法获得。

顿时心底一凉,失望如溪水漫过。

忽然又想起玉贞说过要重振乔家,他又突然开心了,以玉贞的能力,重振乔家未必不能,倘或玉贞发达了,自己也便发达了,财色双收,很是划算。

失望转换成希望,高兴的走向床,谁知,那床上的撒花幔帐低垂,根本看不清里面的状况,他窃以为玉贞在床上躺着,只这一个念头,周身血液往上涌,最后脑袋鼓胀眼睛通红呼吸变了调调,仿佛此一刻便是他和玉贞的洞房花烛夜,那低垂的撒花帐子就像一双魔手,勾着他慢慢走近又走近,到了床前努力稳重心神,调整好呼吸的频率,柔柔的唤了句:“表妹。”

仍旧没人回应。

他不免起了怀疑,再唤了句,还是没有回应,于是过去一把拽开帐子,床上空空如也,哪有玉贞的踪影。

他静静的看着,花团锦簇的被子整齐的叠着,绣着锦鸡芍药的枕头亦是平平整整不见一丝褶皱,他知道玉贞素来爱干净,被子枕头连幔帐都散发着似有如无的幽香,他知道乔家已经破败,玉贞再用不起香料,这些香气便是玉贞的味道,于是他贪婪的深吸着,仿佛已经拥美人入怀。

突然亢奋得脸色都涨红了,弯下腰,摸了摸枕头,摸了摸被子,还不过瘾,于是自己上了床,又拉过被子盖在身上,然后整个人俨然走进一场幻梦中,笑着笑着,身体扭曲……

最后,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阮氏也睡了过去,后给麦子喊醒:“太太,药熬好了。”

由麦子服侍她吃过药,又漱了口,随意问道:“玉儿呢?”

麦子道:“在房中吧。”

阮氏指着架子上搭着的斗篷:“我去看看,怎么晌午饭都没用呢。”

麦子为其穿上斗篷,搀着她往玉贞闺房而来,自己女儿,又是母亲,所以径直推门而入,只等绕过云母屏风和遮风的帷幔,见床上撒花帐子低垂,阮氏一笑:“这孩子,还睡着呢,当心睡多了头痛。”

于是走过去掀开撒花帐子,方想说话,猛地发现床上躺着的不是玉贞而是阮致文,登时惊呆了:“你,你……”

030章 交易

闺中女儿的一切,皆是圣洁和神秘的,摸不得碰不得,即便那个男人是她的父亲兄弟,闺房,也都成为禁地,而现在阮致文竟躺在玉贞的床上睡觉,还盖着玉贞的被子,阮氏的吃惊程度,不亚于玉贞被侄子玷污。

阮致文已经给姑母的惊呼惊醒,亦知自己犯了不可饶恕之错,一骨碌爬起,又慌忙滚落下床,转瞬间便有了借口:“我本是来看表妹的,喊了半天没人回应,担心表妹出事,于是才进来相看,不成想旧疾复发,倒在床上不能动弹了。”

天衣无缝的谎言,阮氏半信半疑,然这可是自己的侄儿,娘家人,横竖玉贞是要嫁给他的,早晚做夫妻,念及此,阮氏只能无奈的选择相信,道:“你现在可好些了?”

阮致文听姑母的语气,便如释重负:“好些了。”

阮氏道:“那咱们走吧,玉贞的脾气你也知道,你贸然闯进她的房中,那孩子必然会生气的。”

阮致文连说“好好”,率先而行,出房门冷风一扑,忍不住打个喷嚏。

阮氏便替他溢美:“果然是病了。”

麦子在后面又是撇嘴又是瞪眼,还把牙咬的咯吱咯吱的响。

阮致文做了丢人现眼的事,也不敢再于乔家多留,于是做礼告辞。

阮氏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阮致文道:“不过镇东镇西,没事的,那我走了。”

待转身,阮氏喊住他,他回头:“姑母还有何交代?”

阮氏微微一笑:“你进玉贞房中的事,我不说,玉贞卖了乔家大宅的事,你也别说。”

阮致文立即明白,姑母这是和自己做了交易,也就是说,姑母方才根本没有相信自己的话,于是道;“姑母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我爹,眼瞅着一天天暖和了,等我和玉贞成亲之后,就把您老人家接过去享福。”

阮氏不置可否,只挥挥手中的帕子:“回去吧。”

阮致文逃也似的离开,阮氏一回头,见麦子气冲牛斗状,立即道:“今天这事你如果敢告诉玉儿,我就把你赶出乔家。”

麦子心道,你只会用这个来威胁我,无奈应了:“奴婢不会乱说的,不过表少爷那人……”

阮氏打断道:“他是怎么样的人不用你个丫头来评头论足,你只管好好干活,有你吃有你穿,便行了。”

麦子唯有垂头:“是。”

阮氏忽然才想起玉贞,皱眉想着,那孩子去了哪里?怎么连麦子都不带呢?

玉贞人在翰林学堂,之所以独自前往,是怕阮氏有事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到了翰林学堂时,刚好遇到学生们散学,一群风华正茂的少年从书院走出来,她连忙躲至一旁,她能诗能文,能书能画,都是秉承家学,也就是父亲乔镇山教的,并无进过私塾,曹家堡至今也未有一个女子进学堂呢,玉贞很是羡慕这些少年郎们,大家能够聚在一处读书,应该是件美好的事。

正在她注视着嘻嘻哈哈走远的学生时,许诸葛发现了她,高声唤道:“乔小姐!”

玉贞连忙收回目光,微笑走过去。

许诸葛晓得她为何而来,道:“乔小姐言而有信,不过我其实并不着急。”

玉贞道:“许先生昨日即付了银子,说起来我来晚了呢。”

许诸葛哈哈一笑,请她进了学堂。

玉贞甫一进去,看着一张张书桌又是一脸艳羡,心里暗暗想,早晚,自己也会办一个这样的学堂,专门招收女弟子,让曹家堡的女孩们也能有书可读。

许诸葛见她望着桌椅板凳出神,道:“乔小姐也想办个学堂?”

玉贞先自吃惊,继而笑了:“怪不得人称先生为诸葛,原来是有渊源的,先生总能一眼洞穿人的心思,在先生面前,什么事都藏不住。”

许诸葛哈哈一笑:“我无半分诸葛孔明之才,有这个诨名,还不是因为……”

刚想说因为曹天霸,当初是曹天霸给他取的这个诨名,知道不宜说真话,忙改口:“因为曹家堡的父老兄弟抬举我,觉着我胸有点墨,能够教几个弟子,就把我冠以诸葛之名,实在汗颜。”

玉贞道:“先生过谦了,先生可不止胸有点墨,也不止能教几个弟子,昨日一事,小女子可是深深领教了先生的高风亮节,一般的人谈买卖,卖的极力抬价,买的极力压价,先生倒好,非得多给那五百两银子,管中窥豹,足以见先生之高洁。”

给玉贞一番夸赞,不知为何,许诸葛的脸突然有些不自然,微微的发烫,忙掉转话题,指着面前的一切道:“等我把这学堂卖了,就把欠下的五百两一并还给乔小姐。”

玉贞说了声“不急”就拿出了乔家大宅的房契,两个人按照该有的规矩、手续,办完了乔家大宅交接。

事情办妥,玉贞也没有在学堂勾留,而今银子是有了,接着便是盘铺子做买卖,要做的太多,她就向许诸葛告辞,离开学堂独自往家走,起了南风,吹在脸上也不是那么刺骨,虽然还是凉,然只是凉不是冷。

她站住了,深深嗅一下南风带来的温润气息,浑身舒爽,再看一看街两边鳞次栉比的店铺,很多曾经都是乔家的产业,而今早已易手他人,她心中暗暗发誓,早晚都会夺回来。

于是做了另番打算,在盘铺子开买卖之前,她决定先去青崖寺。

青崖寺在镇郊,路途不近,她在街上赁了辆车,乘车来了青崖寺,也没有去打扰住持师太,进了最前面的观音娘娘殿,发现里面除了个正各处擦拭灰尘的小尼姑,没有一个香客,她也不奇怪,年刚过,曹家堡的习俗是,不到正月十五就不算过完年,而年内,除非是有特别事情要做,否则普通百姓都选择留在家里,难得一年之中唯有这段日子是清闲的。

那小尼姑见了她双手合十以诵了句“阿弥陀佛”,这是佛家人打招呼的方式,玉贞于是也还礼:“阿弥陀佛。”

然后小尼姑走了出去,殿内只余玉贞一个,她就跪在了蒲团上。

031章 求求你,欺负我。

大殿空旷,仿佛吐息都有回音,阳光从敞开的殿门射进来,刚好照在玉贞面前的观音菩萨金身塑像上,云蒸霞蔚,煞是好看。

玉贞双手合十,仰头虔诚的看着观音像,墨绿色的斗篷如只硕大的蝴蝶铺展开来,露出里面的素服,辫子光油油的垂在挺直的后背,头上也无甚么首饰,两个简单的发髻以银簪绾住,饱满的额头,无暇的面庞,一双眼睛就像积攒了一春一秋的澄明,欲待开口,满腹心事不知从何开始,略微想了想,一字一句,郑重祈祷;“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信女乔玉贞此生有三个心愿,第一为父亲报仇,第二重振家业,第三……”

微微一顿,似乎难言,想着即使自己不说,菩萨法力无边亦会洞穿自己的心思,如此便释然,坦荡道:“第三希望能觅得如意郎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贫穷病弱,不离不弃。”

话音刚落,正待磕头,突然眼角余光出现一身影,不想这殿内还有其他人,方才自己的祈祷岂不是给这人听见了?她忙偏头去看,这一看更是吓了一跳:“是你?”

佛前不敢狂放,曹天霸低低一笑:“怎么,青崖寺也姓乔?你来得我来不得?”

玉贞知道他一准是跟随自己而来的,然人家说的也没错,扭过头去:“懒得理你。”

曹天霸郑重其事的也跪在旁边的蒲团上,朗朗道:“善男曹天霸此生也有三个心愿,第一娶乔玉贞为妻。”

玉贞猛一侧头,横眉立目看着他,想骂句,又知道佛门乃清静之地不宜污言秽语,唯有忍了。

曹天霸视而不见,继续道:“第二也是娶乔玉贞为妻,第三还是娶乔玉贞为妻。”

玉贞又羞又恼,起身就走,对待这样的无赖,惹不起还躲得起,只是没走几步,曹天霸喊她:“喂喂,你还没给菩萨磕头呢。”

玉贞无奈又折回,重又跪在蒲团上,伏地磕头,完成祈祷。

而那厢,曹天霸跟着她的节奏,她磕一个,曹天霸就磕一个,她再磕一个,曹天霸跟着再磕一个,第三个头磕完,曹天霸得意的笑着:“你说咱俩这样子,怎么看都像拜天地哈。”

玉贞面颊飞起红云,一壁起身一壁道:“油嘴滑舌,不过你一个土匪还自称善男,真是可笑至极。”

说完急匆匆往殿外走,曹天霸跟了上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向佛像合十道:“菩萨您别听她的,我是匪不假,但我也是个好人,行了改天来看您老人家,告辞。”

跑几步追上已经走出大殿的玉贞,一把抓住玉祯的手腕:“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玉贞使劲甩掉他的手:“我没话和你说。”

曹天霸举起双手投降状:“是我有话跟你说,你不必开口,只听着就成了。”

玉贞扭头不看他,双手绞着辫梢。

曹天霸敛尽那玩世不恭的笑,严肃道:“你不能嫁给阮致文。”

玉贞一回头,刚好对上他炽烈的目光,吓得忙把头转过来:“曹大当家,你我素昧平生,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曹天霸眼睛一瞪:“我不管你谁管你。”

玉贞简直哭笑不得,这种人自来熟,脸皮可真厚,有时你面对这种人,骂,骂不出,打,打不得,颇有些束手无策。

曹天霸凑近了,这种粗人一旦温柔起来,让你猝不及防,那声音绵软得就像春风拂过,痒痒的,热热的,还带着几分语重心长:“阮致文长了一双桃花眼,靠不住。”

他的吐息落在玉贞耳畔,瞬间感觉耳朵发烧,往旁边退一步,讥讽道:“总比你好,你不是抢了个一朵红么,何必纠缠我。”

曹天霸哈哈一笑:“你吃醋了?”

玉贞回头怒视:“你!”

父亲曾说,我的女儿聪明伶俐,将来做生意必然也是行中高手,因为做生意不仅靠运筹帷幄,嘴皮子功夫也必须了得,是谓谈生意,不会谈,必败。

可是今天玉贞发现,自己竟穷于词汇了,说不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往寺外而去。

曹天霸又追了上来,再次伸手抓住玉贞的手腕:“一朵红我根本没要,给了我那个军师孙胜,不信你打听打听,我这心里只有你,此生非你不娶。”

玉贞使劲甩他的手,使劲的甩,使劲的甩,怎奈他的力气太大,甩不掉,摆脱不了,无计可施,一着急,玉贞突然哭了:“你欺负我。”

一大颗泪似珍珠滚落,粉面桃腮,此下却犹如梨花带雨,曹天霸从来不知,有些人哭都这么美,美则美,他亦是大惊失色:“呦,怎么哭了。”

随即松开抓着玉贞的手,靠过去,柔声道:“啥叫欺负,假如喜欢也叫欺负,那你欺负我好了,求求你,欺负我吧,求求你了。”

他越说身子越矮,把嘴巴快贴上玉贞的耳朵,还一副死缠烂打死皮赖脸相,听着像是央求,看上去却是得意洋洋。

此是妖魔,招惹不得,玉贞拔腿就跑,跑的极快,慌乱下不知怎么竟给山门处凸起的石板绊到,身子顿时前倾,双手也抢了出去,眼看即将摔倒,危急关头还在想,假如自己这下真的摔下去,不毁容,至少摔个结结实实,那副狼狈相这回曹天霸可有的笑了,越想越怕。

然,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听身后有衣裳给风吹得猎猎之声,然后曹天霸就宛如一只苍鹰翩然而落,不远不近的距离,恰到好处的以自己的身躯抵住她的身子,那身躯山一般伟岸,玉贞扑倒在怀,本能的抓住他的衣裳,曹天霸顺势一抱,柔声呵责:“这么不小心。”

玉贞惊魂未定,待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是给他抱着的,臊得忙推开他又跑了,跌跌撞撞,这回,总算没有摔倒。

曹天霸看着那纤弱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嘴角勾起一抹暖暖的笑,单手抚着胸口,那是玉贞倚靠之处,人已经跑的不见踪影,可那幽幽的香气仍旧在他胸前荡漾。

032章 搬家

乔家大宅已售,玉贞三人便搬到镇西那个小宅子居住。

早做了打算,所以此处业已收拾干净,只是习惯了住大宅,突然住进小宅,看哪里都感觉逼仄,玉贞一心重创家业,至此时方感觉委屈了母亲,正待安慰,阮氏却反过来安慰她:“这地方小是小了,但小有小的好处,首先拾掇起来容易,其次这地方僻静,再说两个人住的地方太大,反倒有些冷清。”

玉贞纠正道:“是三个人。”

回头看麦子正把从大宅带来物事逐样的往房内搬,累得满头大汗。

阮氏嘀咕:“不过个丫头,又是一年比一年大了,早晚许个人家嫁出去。”

念及此,突然灵机一动,暗想假如把麦子嫁了,是不是可以得到一笔礼金呢?如此便帮女儿筹到了一笔做买卖的资本,这样一想,暗自欢喜,也后悔这事此时才想起,假如在玉贞卖乔家大宅之前,或许大宅就可以保住了。

正出神,玉贞道:“麦子在乔家一天,即是乔家人。”

说完挽起袖子:“我去帮帮麦子。”

阮氏伸手想制止,那种粗活,堂堂的小姐怎么能够做呢,可是了解女儿的脾气,制止也没用,于是独自往院子里散步,放眼一望,便是围墙,不是之前在大宅,放眼一望,便是亭台楼榭,不免悠然长叹,物是人非。

再说玉贞,和麦子一边往房中搬搬抬抬,麦子歉疚道:“小姐,这些都是奴婢做的,你一旁看着就好了,奴婢力气很多呢。”

玉贞一笑:“两个人力气岂不是更多。”

麦子道:“可小姐是主子。”

玉贞又一笑,带着些清苦的意味:“我爹曾说,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家都快没了,我给谁当主子。”

麦子忽然想起一事:“小姐打算盘个店铺的,但不知小姐准备先做个什么买卖?”

刚好,两个人抬着一张桌子,乔家大宅是以千两银子出售的,当时玉贞就说了,宅子内所有的家什都包括在内,而今她们带来的这些家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且又是日常必须之物,这桌子虽然不大,但对于两个纤弱的女儿家,也还是非常的重,玉贞憋着气都不敢喘,听麦子问,她道:“放下歇歇。”

待桌子放下,两个人都贪婪的大口的喘着,玉贞一边喘一边摸着额头的汗水:“我爹说过,不熟不做,意思就是自己不在行的,不能做,所以我打算先开间卖药材的铺子。”

谈虎色变,麦子吃了一惊:“小姐,你还敢开药材铺子?”

乔家就是从药铺先倒的,玉贞知道这丫头为何害怕,却道:“哪里摔倒,哪里爬起来,再说咱们曹家堡附近山上遍布药材,购货容易,而我对药材比对其他物事更懂些。”

麦子仍旧忧心忡忡:“是这么回事,可奴婢还以为小姐是个女儿家,若想开买卖必然开个胭脂水粉铺子,或是绸缎庄什么的,卖生药,奴婢怕……”

欲言又止,恐触动玉贞的伤心事。

玉贞心知肚明这丫头所想,她打算重振家业并非是一时头脑发热,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想先开间生药铺子亦是多少个夜晚辗转难眠,才确定如何避免重蹈覆辙,心里有底,不做赘言,垂目看看勒得通红的手心,鼓足一口气,道:“来吧,抬进去。”

刚想动手,忽听街门咚咚给人擂的山响,她心里一惊,这敲门的风格,像极了一个人。

麦子亦是忐忑的看着她:“小姐,该不会是那曹天霸找来了?”

玉贞扭头去看阮氏,发现母亲已经进了房,对麦子道:“假如真是他,不开门他也能翻墙进来,所以去开门吧。”

麦子就蹬蹬跑去把街门打开,然后又蹬蹬后退,因为来者不单单是曹天霸一个,还有七八个壮汉,麦子吓得回头喊:“小姐,土匪来了!”

曹天霸闻听此言立时不高兴了,叉腰道:“你这丫头,一派胡言。”

说完一挥手:“兄弟们,愣着干啥,动手啊。”

他的手下就异口同声的应了声:“得令!”

然后撸胳膊挽袖子,朝院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物事跑去。

玉贞见状,还以为那曹天霸来抢她呢,于是转身往厨房跑,跑进厨房抓起菜刀就冲了出来,待出来见那些壮汉搬的搬扛的扛,一样样的把家什往房内送,她才明白原来曹天霸今日来此的目的。

曹天霸也没闲着,单手提起一把椅子,正想进房,发现她举着菜刀愣愣的站在那里,不免问:“你该不会打算留我吃饭?”

玉贞方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放下菜刀,哼了声:“想的美。”

曹天霸哈哈一笑:“是了,我一想起你心里就美。”

玉贞气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曹天霸不知这句是什么意思,道:“那是,狗就是狗,怎么能吐出象牙来呢。”

秀才遇到兵,玉贞懒得跟他废话,耳听母亲的房门开启之声,暗叫不妙,果然,阮氏出来见了这阵势,吓得差点摔倒:“老天,土匪上门了!”

玉贞待想过去解释安慰,听街门又响了,声音很轻,猜测这回应该是阮致文,她看了眼干的热火朝天的风云寨的兄弟们,忙过去对麦子小声道:“你去门口看看,若是表哥,想办法拖延下。”

麦子会意,可她不知道如何拖延,于是慢吞吞的往门口走,慢条斯理的问:“谁呀?”

果然,外面的阮致文回应:“是我,我来帮你们搬家。”

麦子道:“是表少爷啊,我们都搬完了,表少爷请回吧。”

阮致文怎么肯走,更对这个丫头几分生气:“我看看姑母和表妹。”

麦子继续拖延:“太太和小姐都挺好的,表少爷的关心奴婢待为转达了。”

阮致文终于火起:“赶紧给本少爷开门,啰啰嗦嗦,你是不想留在乔家了。”

麦子回头看,见玉贞不知在跟曹天霸说着什么,猜测大概是想撵走曹天霸,继续拖延:“呦,门上锁了,表少爷稍候,奴婢回去取钥匙。”

阮致文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踹开大门,方想骂麦子,却见几条黑影嗖嗖的绕过耳房跑走了,他一愣,问:“那些人是谁?”

033章 遮掩

玉贞之所以支走曹天霸等人,是不想给阮致文看见,官府张榜缉拿土匪头子曹天霸,悬赏可是一千两,曹天霸是厉害,不是还有那么句话么,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玉贞了解阮致文,多少继承了其父阮福财趋炎附势且唯利是图的秉性,一旦给他知道曹天霸在此,恐有饥荒闹。

然那曹天霸不肯走,玉贞唯有这样说:“倘或给人看见你在我家里,我便落了个通匪的罪名。”

曹天霸不以为意:“那样更好,曹家堡待不了,你和你娘直接跟我上老狼山享福去。”

油盐不进,玉贞情急下,佯装哽咽欲哭:“你想气死我不成!”

曹天霸见状:“怎么又要哭了,行了老子怕了你,兄弟们,风向不对,撤!”

只是他们跑的迟了,还是给阮致文发现,阮致文问麦子:“那些人是谁?”

麦子当然不能说实话,支支吾吾,半天诶说出个子午卯有。

阮致文一把推开她:“笨嘴笨舌,我去问表妹。”

说完奔去玉贞处,玉贞若无其事的继续收拾琐碎的物事,仿佛是不经意的一抬头:“呦,表哥来了。”

阮致文看了眼面色惨白的姑母,问她:“方才那些人是谁?”

玉贞故作茫然:“哪些人?”

阮致文把手往房子的拐角处一指:“就是打那里跑走的,看上去不下十几个呢。”

玉贞伸长脖子看:“没有什么人啊,表哥你眼花了。”

阮致文似信非信,鉴于这个表妹诡计多端,于是选择去问姑母:“您老说,刚刚跑走的那些人是谁?”

玉贞根本不用担心母亲会说实话,因为母亲素来胆小,而曹天霸上门,人家一没打家劫舍,二没欺男霸女,给官府知道,乔家,只能落个通匪的罪名。

果然,阮氏跟着她装疯卖傻:“哪里有什么人,致文,你是不是病了?年纪轻轻的,未老先衰,眼神倒不如我呢。”

姑母是不会骗自己的,阮致文挠着光溜溜的脑袋,顿时凌乱了:“难道,我真的看花了眼?”

阮氏道:“就是看花了眼,行了别磨叽了,你干什么来了?是不是帮我们搬家?快动手干活吧。”

阮致文忙应了声,然后过去帮着玉贞往房内搬东西。

待拾掇利索,阮氏叹道:“破家值万贯,果真不假,看着没什么东西,这一捣腾,竟过去了大半日,麦子已经把饭做好了,走,回房吃饭去。”

一张方桌摆在阮氏房中的地上,桌上有有一碗蒸白肉,一碗粉条炖酸菜,一碗鸡蛋羹,还有一碟子花生米,四个菜,这可是大年三十都没有的奢侈,玉贞特别交代麦子做的,一者,虽然是从大宅搬到小宅,也算乔迁之喜,二者,有了银子,便如源头之水,她坚信以后那银子会源源不断而来的,所以想给母亲和麦子改善下。

然而麦子是奴婢,所幸有玉贞的命令,她得以同时吃饭,也只是在一旁,以一只碗混合了各种菜肴,拿着个馒头,边吃边盯着桌子这边,恐玉贞和阮氏有吩咐。

阮致文很殷勤,又是给玉贞夹菜又是给阮氏夹菜,然后看似随意的问:“表妹不是打算做买卖么,到底想开间什么铺子?”

玉贞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夹给自己的菜转移到母亲碗中,然后咬了口馒头道:“生药铺。”

阮致文也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你怎么打算开生药铺呢?依着我看,还不如开间绸缎庄,毕竟我家里就是开绸缎庄的,那行当我熟,能帮上你。”

玉贞头也不抬:“可是生药那行当我熟,我有我的打算,曹家堡周围的山上遍布药材,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药材库,购货方便,另外,曹家堡其他的生药铺所卖的药材,无非都是本地货,而我爹可是经常往南边进购本地稀缺的南药,我知道进购途径,卖旁人所没有,才能于同行中胜出。”

阮致文听着,若有所思。

阮氏一偏头,发现他沉默不语,夹起一块肉放到他碗里:“想什么呢?”

阮致文回过神来:“没,没想什么。”

阮氏道:“你啊,别鼓动她做买卖,赶紧着准备你们的婚事才对,这天可是说暖和就暖和,等冰雪融化了,道路也通了,喜帖送出去,十里八村,亲朋好友,都能来参加婚礼了,别等那个时候才发现这样没有那样没有,多不吉利。”

阮致文连忙应着:“是是,姑母说的甚是,我等下回去就和我爹商量。”

一顿饭用罢,家也搬完了,阮致文塞给阮氏二十两银子:“您拿着,算我恭贺姑母和表妹乔迁之喜。”

阮氏假意推迟:“还是留着给你筹备婚事吧。”

阮致文一笑:“不差这二十两,您收着吧。”

阮氏感慨:“都说女婿是半个儿,你不单单是我女婿,还是我侄儿,能顶我整个儿子了。”

阮致文给她夸的心满意足:“那是,咱们这是亲上加亲,那我走了,回去跟我爹商量下婚事,姑母也问问表妹,看她还有什么需要的,或是对婚礼有什么想法,都告诉我,我会尽力满足表妹的,保证让她嫁的风光过的舒心,一辈子不让她受委屈。”

这番承诺,阮氏感动到湿了眼眶,挥挥手:“走吧,别等天黑路滑,她没什么需要的,你只要日后好好对她就可以了。”

阮致文郑重点头:“姑母放心。”

打乔家出来,也没骑马,一路步行,急匆匆回到家里,刚进门,门上听差的伙计面色惶然的告诉他:“大少爷,老爷说让你回来赶紧过去呢,老爷像是很生气。”

阮致文嗯了声,他知道父亲因何生气,一准是听闻玉贞把乔家大宅给卖了,他之前也曾为此事担忧,就怕父亲二次悔婚,等去了趟乔家,便有了主意,于是来到上房院见父亲,刚好,阮福财正于房中骂街:“阮秀如什么人啊,说好了把乔家大宅作为他女儿的嫁妆,转身偷着就把乔家大宅给卖了,她连她亲哥哥都骗,娘的,这桩婚事黄了!”

034章 老谋深算

阮秀如,玉贞之母阮氏的闺名。

女人就是这样,一旦嫁人,于内,便以娘家姓氏称谓,如某某氏,于外,便以夫家姓氏称谓,如某某夫人某某太太,闺名甚少有人知道。

阮致文行至门口即听父亲在房内大骂姑母,他推开门走进去,明知故问:“爹,您说什么黄了?”

阮福财哼了声:“什么黄了?是你和玉贞的婚事黄了。”

阮致文佯装懵懂:“为啥?”

阮福财没好气道:“为啥?为了乔家大宅,你小子还在这里跟我装糊涂,说,你今天是不是去乔家了?”

阮致文默认。

阮福财气的用手指点着他:“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当初若不是你说什么以此能够得到乔家大宅,我才不会同意你和玉贞的婚事呢,这倒好,你姑母偷着把大宅给卖了,他把我给耍了,不过不要紧,横竖你们还没成亲呢,我这就去乔家,告诉她们,这桩婚事因为乔家出尔反尔,不算数!”

起身欲走,阮致文一把拉住:“爹,这事我也知道。”

阮福财愣愣的看着他:“你知道?”

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今天不是去乔家了么,她们娘俩今天是不是从大宅搬到小宅了?”

阮致文点头:“是,我帮着搬的。”

阮福财一巴掌扇过去,所幸阮致文身子轻灵躲的快,阮福财没打着,气的跳脚骂:“你个混账,明知道大宅没了,你还有心思帮着搬家,你脑袋是给驴踢了吗,大宅没了,你娶玉贞干啥,走,赶紧跟我去退婚。”

阮致文一跺脚:“哎呀爹你听我说,没了大宅,咱有生药铺子,还有南药的购货途径,曹家堡开生药铺子的不少,同室操戈,就看谁神通广大,当年姑父能在生药行当一手遮天,还不是因为他铺子里卖的药材都是旁人没有的,假如我和玉贞成了亲,玉贞手上的铺子也就归我了,最重要的是那南药的购货途径。”

阮福财听着听着,若有所思:“你的意思,玉贞开了间生药铺子?”

阮致文见父亲总算消了些火气,过来把他按坐在椅子上:“玉贞正打算盘间铺子,说是卖生药,还说她知道进购南药的途径,远来的和尚好念经,有些人就是认南药,咱们曹家堡道地药材能治好的病,偏去买南药,所以有了南药,生药铺子才会兴隆。”

阮福财缓缓的呼出一口气:“这倒不假,不过玉贞可不是好糊弄的,跟她老子乔镇山一样,都是修炼成精的狐狸,你能把生药铺子弄到手?”

阮致文胸有成竹的一笑:“她人都是我的了,还在乎一间生药铺子吗,再说,等她嫁给我后生养了孩子,哪有精力去经营什么买卖,还不是都归在我的名下,而她,只能做个贤内助,在我身后给我出谋划策,帮我赚大钱。”

阮福财不吭声,默默计算着划来划不来?

阮致文见他有些动心,乘胜追击,继续劝说:“爹是知道的,玉贞的能力不逊于姑父,只不过她是个女儿家,当时姑父偶尔让她参与下买卖上的事,却甚少让她抛头露面,但玉贞对乔家所有的买卖都了如指掌,除了生药,比如毛皮,比如茶叶,比如盐铁,我可是听说姑父曾经买卖过私盐……”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低到微不可闻,一脸凝重神秘:“爹知道,私盐可是一本万利。”

谁都知道,买卖是私盐是违法行为,也都知道,朝廷屡禁不止,都因为盐价奇高,而盐价高的因由是盐课沉重,即盐税负担,朝廷规定盐商需缴纳盐课之外,还需捐海防银盗匪银旱灾水灾银子等等等等,巧立名目,不断搜刮,盐商支出大,只能提高盐价,而盐价高,买卖私盐便应运而生,因为私盐价格低,百姓竞相购买,所以此行当非常兴盛。

但乔镇山没有买卖私盐,他曾经是曹家堡乃至方圆百里官府特许的盐商,阮致文如此说是为了诱惑老父亲,使得同意他娶玉贞。

果然,阮福财转怒为喜,南药假如是嘴边的肥肉,私盐,便是口中的肥肉,嘴边的乃至含在嘴里的,都不想失去,于是道:“待我想想。”

阮致文偷着一乐,知道这事成了,将手往外面一指:“那我去铺面上看看。”

阮福财还在思索,挥挥手。

阮致文出了上房,没有直接去铺面,而是回到房中换了身衣裳,他每次去见玉贞都穿戴素雅,是投其所好,知道玉贞个性清冷,不喜欢大红大紫,回房后他换了件紫红色的锦缎棉袍,外面罩了件深蓝色的锦缎镶银狐风毛的坎肩,又披了件白狐裘的大氅,在镜子前照了照,为其穿衣的丫头春秀啧啧赞赏:“大少爷一表人才,表小姐可真是好福气。”

阮致文回头捏了下那丫头的脸蛋,意味深长的一笑:“你也好福气。”

春秀一躲,低垂着头嘟囔:“奴婢可没有表小姐那样的福气。”

阮致文忽然脸色一沉,咬着那丫头的耳朵悄悄道:“人得知足,知足常乐嘛。”

春秀忙把脑袋垂得更低:“是,奴婢知足。”

阮致文随即拔腿往外走,出了房门喊贴身小厮春生:“死哪去了?”

春生立马从天而降似的:“大少爷有何吩咐?”

阮致文道:“叫后面备车,我要去铺面上看看。”

春生脚底生风似的蹬蹬跑走,不多时跑回,告诉他车已经在门口候着,阮致文就迈方步去了大门口,上了车,闭目养神,不多时到了阮家开的丰隆绸缎庄,管理铺面的李掌柜忙上前为其脱了斗篷,又陪着一脸笑道:“大少爷这么冷天怎么来了。”

阮致文轻叹:“没办法,天生劳碌命。”

刚说到这里,忽然发现正有个熟悉的女人拿着匹料子对着自己比量来比量去,他腾腾走过去,接过那匹料子,柔声道:“我来吧。”

那女人一抬头,娇媚一笑:“原来是大少爷,你说,这料子我用合适吗?”

此女叫张茉莉,一富商的遗孀,本非曹家堡人,丈夫过世后在婆家无立锥之地,于是携带丈夫留给她的大笔遗产回到娘家曹家堡,爱打扮,常来丰隆绸缎庄买料子,于是认识了阮致文。

035章 张茉莉

张茉莉三十多岁,手中拿着的是匹桃红的锦缎,论其年龄倒也不大,然她丈夫过世不足一年,讲究的人,不会穿戴这样艳丽,所以店里的伙计齐刷刷看过来,觉着这女人不守妇道。

然阮致文是个生意人,有他独到的生意经,他认为自己卖的是货赚的是钱,别人是善是恶,守不守妇道干卿底事,于是满面带笑道:“这料子茉莉姐用最合适不过了。”

一改往日夫人的称呼,特特尊称为姐。

果然又一次投其所好,张茉莉半老不嫩的年纪,最怕人家说她青春不在,当下风情万种的瞄了阮致文:“为啥?”

阮致文最擅长做女人的生意,特别是富有的女人,这种女人多虚荣,他每每夸赞几句,银子便入了他的口袋,故技重施道:“茉莉姐人如其名,貌美配桃红,好比宝剑赠英雄。”

虽然没十分明白他的话到底什么意思,不过听着很受用,张茉莉咯咯笑得前仰后合:“巧嘴,行了我买了。”

阮致文赶紧吆喝李掌柜:“还不过来伺候茉莉姐。”

李掌柜迎来送往,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更懂得如何看个眉眼高低,小跑过来,笑呵呵道:“茉莉小姐好眼力,这可是我们大少爷打江南千里迢迢舟车劳顿费劲巴力购回来的,在咱曹家堡,绝无仅有。”

一句茉莉小姐,更让张茉莉心花怒放,撇撇嘴:“瞧瞧,都是巧娘生的,个个嘴巴抹了蜜似的甜,今个我就多照顾你们生意一次,那个我也买了。”

她随手一指柜上另一匹艳红的料子,李掌柜随即摇头:“那个,不卖。”

张茉莉懵怔:“为啥不卖?放在这店里的料子都是卖的,不然你们留着擦屁股用?”

开玩笑的话,也带着几分不悦,李掌柜呵呵一笑:“茉莉小姐不知道,那料子是留给我们大少爷办喜事用的,是给新娘子做喜服的。”

张茉莉一听,啪嗒,撂下脸子:“不卖你们放在柜上干啥?”

这匹艳红的料子因为太容易受人注目,放在柜上是为了吸引顾客,这种弄虚作假的事李掌柜不能说,只顾着道歉。

张茉莉很是不高兴,紧了紧脖子下斗篷的金丝带子,道:“我突然觉着这匹桃红色的料子不适合我,毕竟我丈夫过世还没满一年呢,告辞。”

说完,风摆杨柳的走了。

阮致文喊了几声:“茉莉姐,茉莉姐……”

对方头也不回,最后是回头了,却朝他啐了口。

阮致文颇有些没打着狐狸反惹一身骚的感觉,气急败坏的骂李掌柜:“你个老糊涂,做成的买卖让你搅合黄了。”

李掌柜可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我说的没错啊,那艳红的料子是留着给大少奶奶做喜服用的,这个张寡妇到底怎么回事?”

阮致文当然知道张茉莉是怎么回事,吃醋呗,道:“咱们是卖绸缎的,做的多是女人生意,你不懂女人,焉能把生意做好。”

李掌柜仍旧云里雾里:“我,我。”

买卖已经黄了,阮致文也懒得跟他生气,毕竟他为了阮家鞍前马后效劳了很多年,于是抛开此事,去问:“咱们这条街,可有出兑的铺面?”

李掌柜想了想,似乎没有,问:“大少爷还准备盘个铺面?”

阮致文摇头:“不是我,是我表妹玉贞,她想盘个铺面。”

李掌柜哦了声:“是表小姐想开买卖,不过没听说咱们这街上有出兑铺面的。”

阮致文道:“这样,我在店里帮你盯着,你出去走走,即使门口没张贴铺面出兑的,你也进去问一问,当然是捡那些生意冷清的问,买卖兴隆的,人家怎么会出兑铺子呢。”

李掌柜应了,待想走,转身问:“大少爷,其他街的不行吗?”

阮致文气他糊涂,狠狠道:“当然不成,玉贞的铺子离我太远,我怎么帮她打理生意,我又管着咱们的,又去帮忙管她的,你当我是齐天大圣有七十二变吗,跑断腿也办不到。”

其真实的想法是,玉贞的铺子挨着自己的铺子,也便是近水楼台。

李掌柜终于醒悟的样子,一拍脑袋:“是我愚钝。”

阮致文气鼓鼓的:“笨的像头猪,真不知当初我爹怎么就看上你了,让你做绸缎庄的掌柜多少年。”

他的话李掌柜悉数听进了耳朵,心里老大不高兴,也还是装着没听见,颠颠的跑去找铺面。

而玉贞那里也没闲着,搬家之后,都安顿好了,她就带着麦子走街串巷,只是大年下的,大多铺子还在关门歇业中,随便问了几家,都没有出兑的意思,她就继续走继续找,只等曹家堡的买卖人家陆陆续续都卸下门板开张,她还没找到铺面。

这一天申牌时分,昏沉沉的,看样子要下雪了,她和麦子寻找铺面累了一天,回到家时,麦子抓紧去厨房做饭,她就回房继续算账,算什么账?开铺子她是志在必得,盘下铺面是早晚的事,她现在算的是盘铺面大抵需要多少银子,而进货又需要多少银子,还有铺面重新整修的费用,开业请客乃至燃放爆竹的费用,林林总总,事无巨细,都算过后,发现是不小的一笔,特别是进购生药所需费用最大,自己仅有五百两,最近日常开销了一些,其实已经不足五百两,她有些犯愁,就怕到时捉襟见肘。

刚好,许诸葛来了,麦子正和面准备烙饼,听有人敲门,两手白花花的就跑出去开门,见是许诸葛,忙又进来禀报给玉贞。

玉贞知道许诸葛来一准是为了还那余下的五百两,当即非常高兴,自己正缺钱呢,于是叫麦子把许诸葛请去堂屋,她自己拢了拢头发,整了整衣裳,觉着不会失仪,这才来到堂屋。

彼此见面,许诸葛遥遥拱手:“乔小姐,这时辰还来叨扰,实在抱歉。”

玉贞还礼:“许先生有什么急事吗?”

许诸葛道:“他催我来还欠你的银子。”

玉贞皱眉:“他?他是谁?”

036章 授徒

许诸葛聪明一世,却一时糊涂的失言了,不过到底还是个聪明人,面对玉贞的疑问,他不慌不忙道:“她当然是我内人,女人家,心里搁不住事,听说我还欠乔小姐五百两银子,这不,就催我赶紧来还了。”

玉贞释然,客气道:“许先生那也不必这时辰来啊,天寒地冻的,难为了。”

许诸葛呵呵一笑:“应该的。”

说着打怀中摸出五百两银票双手交给玉贞。

玉贞也是礼貌的双手接了过去,然后请许诸葛坐,又让麦子上茶,许诸葛推辞:“天色已晚,府中又唯有女眷,鄙人就不打扰了,告辞。”

待转身,又回身,斟酌一番,方道:“听闻乔小姐打算盘个铺面做生意,却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铺面,我倒是知道一处,地脚不错,门面也不小,不知乔小姐是否有意?”

玉贞突然两眼放光,颇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欣喜,忙问:“哪条街?东家姓什么?”

许诸葛道:“就在翰林胡同隔条街,东家姓黄,南方人,老了,思乡心切,想回南方去,所以买卖不做了,乔小姐若有意,可以过去看看,成则成,不成也别怪我有眼无珠,生意上的事,我根本不懂。”

玉贞忙道:“先生热心,我感激还来不及,我明天就去看看,成或不成,我都念先生的好,不过我有点好奇,先生教书育人,足不出户,怎么消息倒比这走街串巷的灵通呢?”

许诸葛微微一笑:“我是足不出户,我身边可是有着几十号学生,这些事都是他们说起的。”

玉贞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再次谢过许诸葛。

等送走许诸葛,她回到房中,高兴的在地上走来走去,心中有团火腾腾的往上窜,如果明天即能盘下铺面,自己大展宏图的梦,便拉开了序幕,她知道做生意不能凭一腔热血,还有精打细算,而后者,尤为重要,所以,她边走边思忖,盘铺面,整修房屋,找木工匠人做药斗柜台和牌匾,进购生药,本地药材还不十分难,难的是往关内进购曹家堡稀缺的南药,桩桩件件,琐事一堆。

耳听门帘子窸窣响动之声,回头见是麦子端了杯茶走了进来,她指着炕几道:“把茶杯放下,我跟你说点事。”

麦子依言放下了茶杯,好奇的问:“小姐,啥事?”

玉贞拿起炕几上的一个账簿,指着上面细碎的账目道:“而今我身边只有你了,为了节省支出,暂时不能雇用伙计,所以你得帮我。”

麦子几分欢喜几分怯弱:“小姐有事只管吩咐,那是奴婢的本分,可奴婢不懂做生意。”

玉贞道:“没关系,都是从不懂到懂的,再说有我教你呢,你先看看这些账目。”

麦子有些激动的接过她递来的账簿,可当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瞬间脑袋大了:“小姐,奴婢看不明白。”

玉贞坐上了炕,一招手,麦子也上了炕,两个人头抵头,在灯下,玉贞指着账簿细心讲解:“做生意,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我打几岁就跟着我爹学,时至今日都是一知半解,将来也是一边学一边做,我先就咱们马上要开的生药铺给你讲讲,比如这些道地药材,我以一两银子购入,只卖一两二钱,除了车马费铺面费和咱们自己的人工费,其实所剩无几。”

麦子一惊:“小姐,奴婢糊涂了,不挣钱的买卖,何必做呢?”

玉贞道:“很简单,树立威信,在曹家堡卖生药的可不止咱一家,如何招徕生意,首先便是要有威信,更何况乔家就是在生药上先出了事端,所以我必须在生药上把威信树立起来,方能再经营其他行当,若威信树立不起来,无论咱们开多少买卖,都会以惨淡来收场,曹家堡人已经不信任咱们了,我要把信任拉回来。”

麦子挠着手心:“小姐的话听着太玄,奴婢还是不明白,把生药便宜卖,就能树立起威信?”

玉贞摇头:“当然不能,价格低廉,只是一种吸引,我还有别的招数,等日后铺子开起来了,你也就知道了,现在我来教你如何算账,这是做生意必须要会的,就像习武者先学扎马步,同样的道理,我爹曾教过我两种,一种是本地的方法,一种是京城的方法,而今我就交你来自京城的算法,那种方法简单又实用,是多少辈生意人总结出来的经验。”

于是,她背了个口诀,先是极快的背了遍,麦子听得差点晕掉,后来她又放慢了速度,一字一句,细细的教:“一六二五,二一二五,三一八七五,四二五,三一二五,六三七五,七四三七五……”

她一边念一边解释,即便讲的非常细致,麦子还是一头雾水,最后低头搓着手道:“小姐,奴婢不是做生意的料子。”

玉贞笑了笑:“谁又是天生做生意的料子,我当初学这个口诀的时候,足足背了一个月才记住的呢,等下我把口诀写下来给你,你照着写,我爹说过,好记性不敌烂笔头,手写一遍赛过口诵十遍。”

其实,完全不是,那时她不过七岁,茶余饭后,乔镇山闲着无事哄女儿,大男人,不会哼小曲不会说童谣,于是随便说起了这个口诀,只不过一遍,她便记得八九不离十了,也是那个时候乔镇山才发现,女儿记忆力过人,是做生意的好苗子,于是逐渐教她做生意的门道,也偶尔带她出去见识下,她现在如此说,是为了安慰麦子。

果然,麦子顿时信心十足,道:“小姐放心,奴婢保证把这个口诀学好。”

这丫头也真是要强,次日一早,玉贞起床后准备更衣洗漱,喊了半天不见人,于是自己抓过衣裳穿戴齐整后走出去看,见麦子正蹲在院子里,手中拿着个树枝,于地上写着什么,待走近,发现正是自己教授的口诀,那丫头太投入,竟没发现她到了近前,玉贞也没打扰,慢慢退后,自己去打了盆热水洗漱。

037章 遇险

灵芝大街,玉贞看着许诸葛所荐的那面阔五间的铺面,心满意足道:“气派,就这里了。”

门是敞开的,她言罢拔腿进了铺子,打眼看,里面空荡荡,连货架子都不复存在,是以看不出之前这家是做哪一行的,而北墙处那半截门帘子一挑,从里间走出来个年约二十五六的年轻人,看穿戴像是个伙计,见了她那年轻人拱手道:“这位,是乔小姐吗?”

玉贞很是奇怪:“你怎么知道是我?”

那年轻人一笑:“可着曹家堡,谁不知道乔小姐每天走街串巷的想盘个铺面,刚好我们东家想衣锦还乡,正想去问乔小姐有意无意呢,乔小姐就来了,既然乔小姐想盘铺面,而我们东家想出兑铺面,两下合适,只差价钱,我们东家说了,一口价,二百两,不还价。”

此所在比之乔家大宅是不能比的,但处于繁华地段,二百两倒也不多,玉贞便问:“我能看看后面吗?”

那伙计很是爽快:“乔小姐请。”

他前头带路,于半截门帘子处进入,里面也是很大,东面一间有铺火炕,还有桌椅板凳,应该是之前这店的东家或是掌柜临时小憩之处,而面一间亦是空空旷旷,像是个库房,再往里面走,便是内宅了。

玉贞整个宅子看过,非常满意,于是道:“就二百两,咱们把手续都办了吧,你们东家呢?”

伙计道:“我们东家已经先行动身回南方了,什么手续,不过一张房契。”

说着打怀中摸出一张纸,递过来,玉贞接过一看,果然是房契,又认真的比对了上面所写的与此宅子一切都属实,于是收了房契,付了房钱,交了钥匙,两下交接完毕,那伙计出了门,不知哪里突然多出一匹马,他就翻身上马,道了声:“那在下就恭贺乔小姐买卖兴隆,后会有期!”

说完打马飞驰而去。

玉贞看得奇怪,这伙计的身手十分了得,看他上马的架势,分明是会功夫的,而他的谈吐和举止,也不像一般店铺里习惯了逢人便笑卑躬屈膝的伙计,倒像个闯荡江湖之人。

琢磨不透,横竖这铺子是许诸葛荐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于是压下满腹狐疑,认真的又把铺子看了遍。

铺面有了,接下来就是整修铺面,两个女孩子手无缚鸡之力,即便有力气,这些活计也都是匠人们做的,于是锁上铺子,准备去找泥瓦匠和木匠,沿街找了半天,没有干这种活计的,于是想打听下,刚想拦着过来的一个老者,却见有个熟悉的身影一晃,瞬间晃到斜里那条胡同了。

连麦子都看出来:“小姐,像是表少爷,不过表少爷为何鬼鬼祟祟的?”

玉贞本不关心阮致文的事,可方才分明见阮致文是押着一车货物拐入那条胡同的,阮家只有两个铺面,一个是绸缎庄,一个瓷器铺,都是当年父亲帮着开起来的,以玉贞所知,无论绸缎还是瓷器,都不会以麻包来装载运送,而那车上却装着四五个麻包,两匹马,还拉得非常费劲,看样子车上的货物很重,压得车轱辘吱吱嘎嘎的乱叫,快散架的样子。

玉贞微一迟疑,拔腿追了上去,待进入那条胡同,见阮致文和那辆车进了户人家的大门,随即,那门就紧闭上。

玉贞斟酌下,慢慢靠近那户人家,然后把眼睛贴在门缝上看,院子不大,只容纳一辆车,这个时候阮致文已经不见了,有两个壮硕的男人正把货物卸下来,一个不小心,一只紧紧扎着的麻包散了,白花花的洒了一地……是盐!

玉贞大吃一惊,立即猜到,这户人家在贩卖私盐,这可是触犯律法的,重则还要被砍头,只气阮致文利欲熏心竟敢铤而走险。

麦子那边已经吓得用手捂住嘴巴,呜呜道:“小姐,表少爷在贩私盐,怎么办?”

玉贞连忙嘘了声,怕给里面的人听见。

然而,还是晚了,院子里面的两个男人对视一番,随即往门口而来。

玉贞拉着麦子就跑,倒霉的是,胡同的地上满是积雪,而积雪被车压人踩,已经成为硬硬的一层,非常滑,她们两个没跑多远,玉贞便重重的摔倒在地,麦子使劲拉扯她,她却疼得直皱眉:“不成,我脚脖子像是摔断了,你快跑!”

麦子道:“奴婢怎么能丢下小姐不管呢。”

耳听脚步声近了,玉贞急道:“你不跑,咱们两个都得死,你若能够逃出去,赶紧去报案,就说有人贩私盐,而你逃了,他们便不敢动我,因为动了我,便……”

没等说完呢,两个男人已经追上,玉贞急道:“快跑啊,横竖表哥在里头,他们不敢把我怎样,而你再不找人救我,假如表哥不在,我真没命了。”

麦子进退维谷,最后一咬牙跑了。

而此时,那两个男人追到她跟前,一个抓住她,另个想去追麦子,她急中生智,高喊救命,声嘶力竭,惊天动地,抓着她的男人急忙捂住她的嘴巴,对另外一个男人道:“别管那个了,走,赶紧把货转移。”

两个男人带着她腾腾的跑进那户人家,找了个绳子把她五花大绑,又把嘴巴用布团塞住,然后丢上一辆车,还拿出一床被子蒙住她,她挣扎不得,听一个男人道:“把她扔到后山沟里。”

这是要灭口!

然后,有人吆喝马匹,马车吱吱嘎嘎的驶出这户人家,她在被子里什么都看不见,走了一会子,感觉市集的喧嚣越来越弱,最后渐渐不闻,她便知道已经出了镇子。

又走了一会子,除了马打喷鼻的声音,便是惊飞的鸟儿扑棱棱震动翅膀的声音,等感觉那车越来越慢,便知道是因为积雪深的缘故,而积雪深,是因为荒山野岭鲜有人经过的缘故。

果如她所料,没多久,车停了,那赶车的男人掀开被子,看着她道:“别怪我心狠,谁让你多事呢。”

此时她才想起搬出阮致文,怎奈嘴巴给堵住,根本说不出话来,呜呜不停,那男人也听不懂,扛起她在肩头,来到一处砬子处,看着下面的深沟道:“投胎去吧。”

038章 冤家

他手一松,绑成粽子般的玉贞便滚落下去,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山谷,那男人随即转身叹了声:“可惜了,如花似玉的。”

不忍看美人香消玉损,奈何贩卖私盐是掉脑袋的事,唯有杀人灭口,言罢掉头驾车匆匆而去。

而此时,蜿蜒山路上踽踽独行着一位老者,翻着毛的皮袄,翻着毛的皮裤,翻着毛的皮帽子,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里有个人,即便仔细看,也只是见一团雪球在蠕动似的。

那老者方才瞧见有人把什么丢进深沟,好奇,跑到沟沿处往下看。

上天有好生之德,玉贞往下落时不时给岩壁上横生而出的树木接住,然后又滑落,滑落又接住,反复几次,衣裙破烂头发披散,最后鬼使神差的给一棵大树的树杈勾住身上的绳索。

老者见树上吊着一个人,秀发纷飞,长裙乱舞。

这老者久居深山老林,当地人惯称为老冬狗子,他们以山林为家,以挖宝为生,除非是为了购置日常所需的米面盐茶,否则绝不出山,而这老者此次下山就是为了以猎捕到的野兽皮毛去换取吃食,他长了春秋,有了阅历,知道下面那是个女子,还是个年轻的女子,且是给人暗害,老者菩萨心肠,待想搭救,怎奈沟太深,岩壁太陡,他不敢下去,于是试着跟玉贞对话:“姑娘,你活着吗?”

玉贞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于半空中悬着,往下望深不见底,往上看悬崖峭壁,她吓得头晕目眩,听见有人说话,看不清对方,听声音不像是方才那个恶男人,猜测是个过路的,忙道:“我活着呢,救命啊!”

那老者面有难色:“姑娘,非是我不想救你,沟太深,我下不去。”

玉贞明白,想想道:“听您的声音是个长辈,老伯,我是给恶人陷害,您这么大岁数下不得深沟,那么能否麻烦您帮我去找一个人,他或许能救我。”

那老者正束手无策,又不想眼睁睁看这姑娘给冻死饿死,听了她的话,忙问:“谁?”

玉贞第一个念头是曹天霸,可迟疑一番,还是道:“是我表哥,他叫阮致文,你可以去阮家找,实在不知道阮家在哪里,就打听丰隆绸缎庄,或是丰隆瓷器行,那都是我表哥家开的买卖,曹家堡的人都知道的。”

老者很是爽快:“姑娘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你表哥。”

玉贞道了声多谢,其实除了等,能有什么法子呢。

于是就这样等了许久,等到开始怀疑那老者或是没有找到阮致文,或是中途出了什么岔子,心越来越慌,身上没了斗篷御寒,早已寒透肌理直至骨髓,冻得脸色清灰嘴唇惨白,而她又不敢随便动弹,勾住她的只是一根树杈,一旦那树杈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自己即要命丧于此。

为了稳住心神,她清空杂念,心中默诵‘阿弥陀佛’,一直诵一直诵,渐渐的,人呈入定状,心如止水,渐渐的,四肢已经麻木,渐渐的,神智昏昧,她想,大概自己快死了吧。

突然有人声嘶力竭的一声吼:“乔玉贞!”

她一个激灵,这宛如给风沙磨砺过的嘶哑嗓音,非曹天霸莫属,想抬头看看,发现此时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只是不懂,自己分明是叫那老伯去找表哥阮致文的,怎么却来了个曹天霸?然此时不是废话的时候,自己想活,想赡养母亲,想为父报仇,想重振家业,便道:“我在。”

声音微弱,已经是拼尽了全力。

曹天霸功夫高深听力超常,已然听见她的回应,当即大喜:“你等着我下去救你。”

来的不止有曹天霸,还有风云寨一干兄弟,其中军师孙胜也在,连忙制止:“大哥不成啊,这么深,岩壁又这么陡,没有攀附之地如何下得去?”

曹天霸站在崖边绞尽脑汁的想办法:“老子不能看着她死。”

另个头目叫吴喜,风云寨除了孙胜,他算得上足智多谋了,也劝:“大哥,她在半空中悬着呢,你即使能顺着岩壁下去,也够不到她。”

曹天霸突然拔高了声调:“老子就是飞过去,也要把她救上来!”

吴喜知道他的个性,然性命攸关,还是劝:“关键大哥你不会飞。”

其他兄弟异口同声:“大哥你不会飞。”

曹天霸眼珠子一瞪:“都滚一边去,平时吃吃喝喝找女人取乐你们个个生龙活虎的,现在救人就个个像双打的茄子,赶紧的把衣裳都脱了。”

兄弟们面面相觑:“脱衣裳干啥?”

曹天霸比比划划:“撕开,结成一股绳子,把我放下去救人。”

兄弟们齐声道:“大哥,太危险了,一旦绳子断了,大哥可就没命了。”

曹天霸气得咬牙切齿:“她在下面快冻死了,谁再敢啰嗦,老子就与谁割袍断义!”

于是,集体沉默。

玉贞已经逐渐恢复了神智,听见上面的争吵,方才只为了活命,没仔细考虑自己所处的位置,倘或阮致文来了,也是束手无策,即便曹天霸会功夫,自己这样于半空中悬着,他又能奈何,于是道:“曹天霸,我不需要你救我。”

曹天霸正督促众位兄弟脱衣裳:“老子一厢情愿。”

玉贞知道他下来只不过是陪自己送命,故意刺激他:“我不情愿,给一个土匪救了,我宁可去死。”

曹天霸哈哈大笑:“那没办法,等我把你救上来之后,你再寻死觅活吧。”

玉贞威胁道:“士可杀不可辱,你敢下来,我就挣断树杈掉下去。”

曹天霸毫不示弱:“你敢挣断树杈掉下去,我就把你娘还有你那个丫头都卖到妓院去,你娘虽然人老珠黄,但风韵犹存,你那个丫头虽然不及你美貌,但也算有三分姿色……”

越来越不堪入耳,玉贞气的大骂:“曹天霸你混蛋!”

曹天霸哈哈狂笑:“老子从来没说自己是好人。”

而此时,风云寨那些兄弟们已经脱下了身上的棉袍,大冷天的,个个冻得龇牙咧嘴,还得按照曹天霸的吩咐把衣裳撕开成一条条,编成麻花状,又连接在一处,最后成为一条长长的绳索。

039章 月黑风高夜,欺男霸女时。

绳子一头顺下岩壁,另外一头攥在风云寨众兄弟手中,大家拔河似的排列,且个个铆足了劲。

曹天霸抓住绳子,这就要下去救人了,突然他朝最前头的孙胜呵呵一笑:“等下你手一松,风云寨大当家的位置可就是你的了。”

孙胜一愣,随即气得脸都红了:“大哥说的这是啥话?我从来没有惦记过大当家的位置,你我可是对天指地的发过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们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但比亲兄弟还亲。”

曹天霸唔了声:“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那好,你下去帮我救人。”

孙胜傻了似的,半晌方回过神来,讪讪一笑:“我哪里有大哥那样的好功夫。”

曹天霸也哈哈大笑:“跟你说着玩呢,行了不废话了,我下去救人。”

他说完,抓着绳索顺着岩壁慢慢往下落,上面的诸位兄弟穿坎肩的光膀子的,个个脑门子青筋暴突,拼命抓紧了绳索,只等他下到玉贞所处的位置,才喊了声:“可以了。”

大家于是再没往下放绳索,孙胜还高喊了声:“大哥小心!”

曹天霸单手紧抠岩壁凸出的石头,目测他和玉贞的距离,虽然那棵树也是生长在岩壁上,怎奈他下来的位置偏离了方向,他计算自己能否一步跨过,很难,于是暗自提气,一手抓着绳索,双脚蹬着岩壁借力,朝吊着玉贞的那棵树便跃了过去。

刚好是玉贞能看见的方向,目睹他那玩命的一跳,玉贞大吃一惊,当即泪湿眼眶,无力的骂道:“曹天霸你疯了!”

曹天霸已经稳稳的攀住树干,然后选了个横出的枝干站住,一抬手,撩起玉贞纷披的乱发,柔声问:“你怎么样?”

见玉贞泪水满脸,揶揄而笑:“还以为你是巾帼英雄呢,就这都吓哭了?”

玉贞气道:“我是冻哭的行吗。”

曹天霸哈哈大笑:“好男不跟女斗,行行,算你是冻哭的,不过你快死的时候,有没有害怕再也见不到我?”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打情骂俏,玉贞无言以示反抗。

曹天霸说着用绳索捆住她,捆好,还使劲挣了挣,觉着万无一失,这才把她从树杈上抱下来,然后朝上面喊:“拉!”

上面的众兄弟一起使劲,慢慢的把玉贞吊了上去。

大难不死,玉贞一边是吓,一边是冻,还有脚伤,整个人虚脱状,后来慢慢的没了意识,昏迷。

做了个梦,梦中是自己穿着大红的嫁衣坐在花轿里,外面鼓乐喧天,她挑开轿帷偷偷看新郎官,却吓了一跳,高喊:“怎么是你?”

喊声过大,竟把自己惊醒,等她醒来时,发现眼前的一切是那么陌生,灯火朦胧,石头墙壁,粗木座椅,靠墙边的架子上一溜都是兵器。

她以手覆额:“这是哪里?”

门吱嘎开了,走进来曹天霸,见她醒了,高兴道:“总算活过来了。”

玉贞立即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定是老狼山风云寨,土匪窝!她挣扎欲起,又是一阵眩晕,一下子扑倒在炕上,扭头怒视曹天霸:“你来作何?”

曹天霸左右看看,这是自己家,怎么不能来呢,随即鬼魅的一笑:“我琢磨着,这月黑风高夜,正是欺男霸女时,这个时候我不做点什么,怎么对得起我这土匪的名号呢,所以……”

玉贞抓起身边一物打过去,等曹天霸接住,才发现是自己的鞋,顿时又羞又恼。

曹天霸却拿着她的鞋看了又看,还掸了掸上面的尘土,然后用鞋子指着她狂狷大笑:“瞧你吓的,放心,你不同意,我不会强娶。”

玉贞道:“我要下山。”

曹天霸摇头:“你差点冻死,老子可是花了好大功夫把你救活的,你连声谢谢都不说,睁眼就嚷嚷着要走,我说乔玉贞,你这女人也忒没良心了。”

玉贞冷着脸:“我没要你救我。”

曹天霸无可奈何道:“行,是我一厢情愿,不过你现在不能走,你冻坏了,手脚若没有药材熬水浸泡,现在早就废掉,而你脚脖子也肿了,应该是扭伤,你现在不能动弹,否则不死也得残。”

玉贞忽而哽咽起来:“我这一昏迷,不知睡了多久,我娘和麦子会担心的。”

曹天霸道:“如果为了此事,你大可不必着急,我已经叫人去告诉你家里,就说你在我这里养伤。”

玉贞略微放心,可还是想走,母亲知道她在老狼山养伤,不吓死也会气死,怎奈四肢绵软无力,微微一动,脚踝处还痛。

曹天霸叹了声:“你好好在这里养伤,等你的伤养好了,放心,我一准送你下山,我虽然喜欢你,但只要你不肯,我不会强迫你跟了我。”

他说完走了出去。

须臾门又吱嘎一声,玉贞以为那厮又回来纠缠,东瞅西瞧,没有趁手的家伙可以御敌,忽然发现那些兵器,于是挣扎而起,单腿跳着过去想取下那柄青龙偃月刀,忽然一股刺鼻的香味,转头发现进来的是个女子,她愣住。

那女子红色袄裤刺目,浓妆艳抹炫目,手中捧着个托盘,上面有碗筷等餐具。

对方自我介绍:“乔小姐听说过我吧,我叫一朵红。”

曹家堡百花楼的头牌,谁不知道呢,即使玉贞身为闺阁女儿,也听闻过她的大名,而前些日子曹天霸带人下山抢了曹荣安新娶的媳妇,便是一朵红,玉贞没有吭声。

一朵红放下手中的托盘,一样一样的往炕几上放食物,道:“本该是丑妹来伺候你的,可我抢着来,是想劝劝你,我们大当家对你的心思,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我知道你心高气傲,觉着我们大当家是个土匪配不上你,可你们乔家败落了,穷了,穷的叮当响,你能嫁个土匪,都算你的造化,所以你这回上山就别走了,咱们以后姊妹相称,你伺候大当家的,我伺候二当家的,再一起给他们多生几个小土匪,这日子……”

玉贞突然道:“出去!”

一朵红吓了一跳,撇撇嘴:“出去就出去,老话说落坡的凤凰不如鸡,我是风尘女子,你是大家闺秀,可现在咱们两个都一样,都是土匪的女人,以后生的娃儿都是小土匪,世世代代,永远为匪。”

说完扭着水蛇腰走出门去。

040章 建议

古语云:“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虽已立春,北国之地,三天暖两天冷,天气迂回而上,逐渐的,那春才真正来了,所以这春寒料峭之际,也还是冷的彻骨,特别是山上。

好歹打发走一朵红,玉贞往炕边坐下歇息,穿的单薄,而房中也无取暖之物,石头墙壁泛着幽凉的光,她突然打个寒噤,连忙抓过被子裹住自己,抬腿看脚踝处肿得比平时粗了很多,即使一动不动,也疼得难忍。

看着那一溜兵器,她猜测这应该是曹天霸的住处,不觉把这个房间仔细打量,家什简陋,感叹曹天霸抢夺钱财无以计数,竟然过得这么寒酸,想想也对,这些类如穴居野人般的土匪,讲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身边没个女人,谁会在意这些呢。

正胡思乱想,耳听窗外有嘁嘁喳喳的声音,转头看,涂了桐油的窗户纸处本就黑咕隆咚,是以看不清外面到底什么情况,只感觉像是有人,且很多人,她未免有些紧张,转瞬想,自己本已身陷匪窝,连曹天霸那个头号土匪都不怕,还怕什么。

于是,刚想喝问一句,突然,外面的声响大了起来——

“别挤!”

“是你挤。”

“什么都看不到。”

“我可听说碧玉羞花沉鱼落雁倾国倾城啥的。”

终于,那清晰的嘈杂声变得越来越混乱,而窗户已经在颤动,接着咔嚓一声,窗户生生的给外面那些糙汉子挤掉了,玉贞起身想躲,怎奈脚痛,于是裹着被子扑倒在地,而炕上,横七竖八的倒着些山寨的喽啰。

玉贞咬牙站起,躲至角落,暗自琢磨假如这些土匪想对她非礼,自己能不能抡起那柄青龙偃月刀横扫一片。

而那些喽啰也知道惹祸了,纷纷爬起跳下炕就想逃,门咚的给谁踢开,是曹天霸拎着马鞭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进来后挥起马鞭就打,打的那些喽啰左躲右闪,抱头的抱头,捂屁股的捂屁股,异口同声:“大当家的饶命!”

曹天霸打够,忽然发现躲在角落的玉贞,忙过去安慰一番,然后拉了把椅子当中地上坐了,用马鞭指着那些喽啰道:“你们这些混蛋,胆敢冒犯乔小姐。”

那些喽啰跪地告饶:“小的们不敢冒犯乔小姐。”

曹天霸啪的抽响了马鞭:“放屁,不敢冒犯为何趴窗户,你说我这里是二楼,咋没摔死你们呢。”

窗户外有通美人靠,闲来可以赏景,有事可以瞭望,当然摔不着。

那些喽啰自知犯错,谁都不敢作声,然大当家的开了金口,他们又不能不接话,于是其中有个胆大的道:“回大当家的,小的们只是听说乔小姐长的像棒槌仙子,所以想看看。”

曹天霸扭头看了眼面不改色心不跳,静静站着的玉贞,朝那些喽啰呸了口:“一群好色之徒。”

那些喽啰心存腹诽,暗道你不好色,你怎么死皮赖脸缠着人家不放呢,这话不敢说出口,只在心里活动。

曹天霸道:“说吧,怎么惩罚你们,按咱们风云寨的规矩……”

不准手下偷窥女人,想想自己好像没立过这么一条规矩,于是思忖一番:“我现在给你们立一条规矩,谁敢涉足乔小姐的住处,便斩首。”

那些喽啰慌忙磕头:“小的们记住了,小的们再也不敢偷看乔小姐。”

曹天霸道:“你们当然不敢再偷看了,因为你们已经没有机会偷看了,现在,按规矩办,你们是自裁?还是老子亲自动手?”

众匪傻眼:“大当家的,这规矩是刚立下的,大当家的不能现在就砍了小的们脑袋。”

曹天霸又抽响了一鞭子,骂道:“一群王八蛋,你们该知道乔小姐是谁,她是老子的压寨夫人,是你们的主母,胆敢冒犯主母,就该斩首示众。”

众匪吓得大惊失色,咚咚磕头,不停告饶。

曹天霸不为所动,听了半天,方道:“你们冒犯了老子的女人,决不轻饶,不过倘或乔小姐想放你们一条生路,老子或许给她三分薄面,饶你们不死。”

众匪面面相觑,忽然齐刷刷跪爬着来到玉贞跟前,又是咚咚磕头,求她饶命。

玉贞心里冷笑,这曹天霸玩了招捉放曹,明知她不会让这些喽啰去砍头,而曹天霸又不想失去大当家的威仪,所以把球踢给了她,曹天霸果然狡诈,玉贞能奈何,唯有道:“算了,下不为例。”

众匪得赦,磕头谢恩。

曹天霸骂道:“还不赶紧给老子滚出去。”

待那些喽啰狼奔豕突逃窜似的而去,忽有一股冷风吹入,曹天霸这才发现窗户坏了,气的高喊:“都给老子滚回来,把窗户修好!”

于是,一直折腾到半夜。

待众匪离开,曹天霸过去检查一遍,窗户很结实,这才放心,发现玉贞抱膝坐在炕边对着那盏油灯出神,走过去。

玉贞顿觉有座山倾压过来般,道:“我要回家。”

曹天霸坐在她身边:“除了这句话,咱们还能说点别的。”

玉贞以为这厮又要纠缠那件事呢,立即横眉立目。

孰料,曹天霸却道:“你想重振家业,但不宜操之过急。”

玉贞有些意外,扭头看他。

曹天霸很是认真:“我听说你想开间生药铺,我也知道你为啥想开生药铺,因为当年乔老东家就是以生药买卖远近闻名的,可你想过没有,乔老东家能够在生药行当做的风生水起,是因为南药,你再想重开生药铺,必不可少南药,而你一个女儿家,如何往关内购置南药呢?”

玉贞很是奇怪:“你怎么知道这些?”

曹天霸一笑,没有回答,续道:“要我说,你开生药铺,不如开熟药铺。”

玉贞不解:“何谓熟药?”

曹天霸道:“那就是,代人煎药。”

玉贞若有所思:“代人煎药?”

曹天霸细细解释:“据我所知,曹家堡所有的药铺只做生药买卖,病人买了药之后都是自己回去煎熬,这种做法的弊端很明显,一是麻烦,二是掌握不好火候,三,也容易有人暗中做手脚。”

玉贞终于明白,或许最后这条,才是他这建议的关键,他大概也是因为知道了乔家生药铺当年是怎么败落的,玉贞只是没想到,这个曹天霸,原来粗中有细,亦或者是大智若愚。

041章 惊闻

不知不觉,玉贞在老狼山养伤已有三日。

她成天闹着下山,可曹天霸无动于衷,她自己又行动不便,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回想自己被救的经过,玉贞仍旧心有余悸,已经从曹天霸口中得知,那天自己和麦子无意中撞见有人在贩卖私盐,后被那些恶人发现,麦子逃走去报官,她却给抓住,绑成粽子般,带到后山推下深沟灭口,天意怜人,有个老冬狗子路过,得她托付去找阮致文,那老冬狗子半路却遭遇了曹天霸,而曹天霸是得知有个解甲归田的官宦带着一笔钱财欲经过此处,所以带人下山来堵截,碰见老冬狗子,那老冬狗子心眼灵活,感觉自己跑到曹家堡还需要段时间,于是便截住曹天霸,央求曹天霸去救玉贞。

众位兄弟中,以孙胜为首,都不同意曹天霸多管闲事,他们是土匪,干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并非真是替天行道的英雄。

然曹天霸却道:“别人说咱们是匪也就罢了,你们也认为自己是匪,便是你们自己瞧不起自己,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修佛,但我修心,走,去救人!”

师父曾告诉他,所谓“入门先站三年桩”,很多都觉着扎马步是习武的基本功,其实修心才是习武之人的基本功,所以他时刻牢记师父的话,即使走投无路落草为寇,也没有忘记师父的教诲。

一声令下,众兄弟再无异议。

本来,曹天霸并不知道落入深沟者是谁,可路上与老冬狗子攀谈,老冬狗子说那个姑娘要他去曹家堡丰隆绸缎庄找她表哥阮致文,曹天霸才知道落入深沟者,竟然是玉贞,所以他一直认为,冥冥中有神灵在帮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玉贞满脸嘲讽的纠正:“明明是神灵在帮我,是我得救了。”

曹天霸一改往日的放浪不羁,神态相当严肃:“不,神灵就是在帮我,假如你落下深沟性命不保,我焉能独自苟活于世。”

玉贞的心犹如揣了惊天动地的秘密,生怕给谁发现似的,咚咚狂跳,为了掩盖自己的慌乱,轻嗤道:“一个大男人,动辄死啊活的,不怕人笑话?”

第一次,曹天霸没有反驳,他沉默的样子倒让玉贞突然紧张起来,偷着匆匆扫了眼他的侧影,随即把头别过来,看着地上那一溜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镋棍槊棒耙……其实玉贞认识不了几样,心里却为那天他玩命的一跳,百味横陈。

自那次一朵红给玉贞赶走,便没有再出现,每天过来服侍玉贞的是丑妹,那姑娘言语不多,手脚麻利,也细心,很得玉贞喜欢,玉贞只是不懂,私下问她:“你一个女儿家,为何做了山匪?”

丑妹一壁擦拭桌椅板凳一壁道:“我家穷,吃不饱,大当家的收留我,给我吃穿。”

玉贞哦声:“原来如此。”

丑妹突然回眸:“乔小姐所说的匪,到底是什么?”

关于这个……玉贞想着该怎么解释。

丑妹自问自答:“乔小姐所言的匪,是不是打家劫舍、欺凌弱小、鱼肉乡里、为祸一方、杀害无辜、恶贯满盈之辈?”

能够罗列出这么多词汇,玉贞颇有些吃惊:“你读过书?”

丑妹摇头:“没有,这些话是我们大当家说的。”

玉贞好奇那曹天霸为何说出这样的话,丑妹那厢继续道:“我们大当家说,别人都觉着他是这号人,可他不是,他是打家劫舍,可他专门抢夺那些为富不仁的恶霸,他也没有欺凌弱小、鱼肉乡里、杀害无辜,但大家还是觉着他是为祸一方,是恶贯满盈之辈。”

玉贞冷笑:“难道不是吗?你们吃的穿的,哪样不是抢夺而来。”

丑妹道:“我们只抢那些为富不仁者。”

玉贞问:“何谓为富不仁?”

丑妹想了想:“比如曹老棍子,他家财万贯,从来不肯施舍给穷人。”

玉贞随即明白,丑妹的这种思想,一定来源于曹天霸,道:“他不肯施舍,只能说他心地不善,却并不是他一定有错,他的钱财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抢夺旁人的,是他祖上乃至他自己,辛辛苦苦所赚来的。”

丑妹语塞,半晌方嘟囔:“曹老棍子就不是好人。”

玉贞觉着这姑娘话外有话,想了想,试着问:“你觉着曹老棍子哪里不好呢?”

丑妹踟蹰不语,玉贞也没逼问,最后丑妹还是道:“曹老棍子曾经找过我爹,让我爹去乔家生药铺买药材,然后假装吃死了人,他就会给我家里一笔钱,可我爹没干,我家里是穷,但我爹不肯害人。”

玉贞悚然一惊:“你说什么?”

丑妹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当时我在门后偷听,曹老棍子没有亲自去,而是叫人去的,过了不久,真有人在乔家药铺买了药然后吃死了,我爹还后怕,假如当时答应曹老棍子,他也死了,什么假死,根本就是真死。”

彼时玉贞正站在门口往外看,天色如碧,风也轻柔,春天似乎正在走近,而她心里却一阵紧似一阵的冷,背后之人果然是曹荣安,他一手操纵,让乔家的买卖接连败落,他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陡然间,她气得浑身战抖,身子也突然冷的发抖,手紧紧的抠住门框方不至于倒下。

刚好,曹天霸来了,远远见她在门口站着,哈哈笑道:“你对我,是不是望眼欲穿了?”

玉贞心情不佳,没有搭理他,扭头回房坐了,冷冷道:“我要下山。”

曹天霸刚想开口,玉贞动了动脚:“我可以行动自如了。”

曹天霸又刚想开口,玉贞又抢了过去:“你不送我下山,我爬也要爬下山去。”

曹天霸再想开口,突然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不多时进来几个喽啰,他气的开口就骂:“都他娘的给我滚出去,不是告诉过你们,谁敢涉足乔小姐的住处,老子就割了他的脑袋。”

那些喽啰道:“大当家的,抓了个官府派来的细作。”

曹天霸皱皱眉:“细作?在哪里?”

后面喽啰于是扭过来一人,那人却突然朝玉贞喊:“小姐,是我!”

042章 迷津

玉贞已经认出那蓬头垢面的人是麦子,吃惊道:“你怎么来了?”

曹天霸走过去,撩起麦子脸上蓬乱的头发:“嗬,真是你这个丫头,你好大胆,敢闯风云寨。”

麦子用手背蹭了蹭脏兮兮的面颊:“我没闯风云寨,我只是上老狼山。”

曹天霸哈哈一笑:“跟你主子一样伶牙俐齿,你不知道吗,整个老狼山都是风云寨的地盘。”

麦子不甘示弱:“我只是来找我家小姐。”

曹天霸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你家小姐做了我的压寨夫人,不回去了。”

麦子大吃一惊:“啊!”

玉贞先瞪了眼曹天霸,再对麦子道:“休听他胡说八道,你怎么来了?老狼山地势险要,而今雪还未完全融化,山路难行,稍不留神或许都能送命,你这丫头,太不让人省心了。”

若非山路难行,这丫头怎么会如此狼狈呢,好在半路遇到风云寨巡视的喽啰,抓了她,给那些喽啰架着,她反倒感觉轻松了,至于为何来找玉贞,她道:“是太太叫我来找小姐的。”

玉贞挑眉:“我娘?”

麦子道:“表少爷去了家里……”

欲言又止,向玉贞暗递眼色。

玉贞会意,朝那些喽啰道:“说了她是我家里的丫头,你们还不出去。”

那些喽啰居然不为所动。

只等曹天霸勃然大怒:“乔小姐的话你们没听见吗?都给我滚出去!”

那些喽啰才施礼退了出去。

麦子扑向玉贞:“小姐你怎么样?”

玉贞不免嗔怪:“我还好,娘为何叫你上山来呢?不是已经告诉过她我在此养伤么。”

麦子道:“太太得知小姐在老狼山养伤,本就不高兴,又担心,一怕给官府知道,二怕给表少爷知道,谁知,怕什么来什么,昨天表少爷来了家里,发现小姐不在,就问太太你去了哪里,太太谎称小姐去外地购置柜上的货物了,可表少爷似乎不大相信,刨根问底,幸好太太机智,总算敷衍过去,可太太害怕日子一久给表少爷发现,就让奴婢来找小姐回去。”

一旁听着的曹天霸不高兴了:“阮致文知道你家小姐在我这里养伤又怎样?”

麦子心道你明知故问,你成日的缠着我家小姐,表少爷一旦知道当然会不高兴,这话又不敢直说,碍于那瘟神眼珠子大脾气大,于是道:“我家小姐和表少爷有婚约,并且马上要成亲了,表少爷若知道我家小姐和土匪有往来,会不高兴的。”

曹天霸眼珠子一瞪:“谁是匪?老子是匪又怎样?不见得他阮致文比老子好到哪里。”

麦子给他咄咄逼人的气势吓的直缩脑袋:“大当家的别朝我吼,我也是奉太太的话行事。”

曹天霸脑袋一扬:“既然是岳母大人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时时不忘占自己的便宜,玉贞懒得搭理他,对麦子道:“等下咱们就下山。”

曹天霸大手一挥:“不成,你的伤没痊愈呢。”

玉贞态度坚决:“无妨,我慢慢的走。”

曹天霸还欲挽留,玉贞硬硬心肠,讥诮道:“你非得让官府知道我通匪对么?”

就像谁给他当头一棒,曹天霸顿时僵住,嘴巴都冻僵了似的,吐不出半个字来,良久,方问:“你心里,我就只是个土匪?”

他声音低缓,语气沉重,那嗓子像宿醉之后,更加嘶哑了,诡异的是他嘴角竟然还挂着笑,只是那笑几分自嘲,几分耐人顽味。

玉贞明知这话会伤到他,然如果不如此,便是害己累人,自己已经和表哥订婚,想来不久即将成亲,而母亲,亦或者长眠地下的父亲,断不会让自己嫁个土匪,所以,本是一场无结果的事,何必让那花开的灿烂呢,最后只能落个‘红消香断有谁怜’,于是反问:“你占据老狼山,成立风云寨,自称大当家,喝令众兄弟,抢夺别人财物,也抢人,你自己说,你是什么?”

曹天霸喉头像给什么噎住,嘴唇翕动,终究无言以对,只是那鹰隼般的眼睛此时射出来的,却是迷蒙的目光,他慢慢转身,慢慢往外走,慢慢道:“等下,我叫人送你下山。”

玉贞目送他的背影,有一丝丝的不忍,然若不这样让他面对血粼粼的现实,他永远不知该往何处。

曹天霸走后,丑妹过来服侍玉贞换衣洗漱,其实有麦子在已经足够,然丑妹却说这是大当家交给的差事,于是和麦子两个,伺候玉贞穿戴齐整,外面众兄弟已在等候。

玉贞出了房门,临走对丑妹道:“丑妹,这几天多谢你了。”

丑妹摇头:“乔小姐不必谢我,这只是大当家交给我的差事。”

麦子那厢看了看丑妹:“你也叫丑妹?”

丑妹有些奇怪她如此问,反问:“该不会你也叫丑妹?”

麦子道:“我幼时叫丑妹,后改名叫麦子。”

丑妹颇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投缘感:“真的,看来大当家是有先见之明的,觉着丑妹这个名字很抢手。”

麦子有些讶异:“你的名字,是你们大当家给你取的?”

丑妹点头:“是。”

两个人正说着,孙胜走了过来,催促道:“想走就赶紧走,天一黑下山可就不成了。”

于是两个丫头住了口。

孙胜看着玉贞道:“我大哥对乔小姐一往情深,希望乔小姐别辜负了他的心意。”

玉贞冷笑着问:“按军师的意思,我该留在山上做个女匪?”

孙胜讪讪一笑:“这也没什么不好,你看丑妹,吃穿不愁。”

玉贞道:“人各有志,告辞。”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送她离开,孙胜即去了议事堂,果然,曹天霸独自坐在虎皮交椅上,默默地望着面前的一切,不知在想些什么,孙胜知道他心情不佳,唤了声:“大哥。”

曹天霸没有抬头,手指那些排着位次的椅子,道:“即便我们坐拥天下财富,我们只是个匪,我们臭名远扬,将来我们的儿孙也臭名远扬,且,他们即使饱读圣贤之书,仍旧不能考取功名,然后世世代代,永远为匪,永无出头之日。”

孙胜一惊:“大哥,你想干什么?”

曹天霸没有吱声,缓缓站起,慢慢踱出议事堂。

043章 宋绣程

日忽忽,南风送暖,连背阴处的雪,也逐渐开始融化,曹家堡各处,无不春意盎然。

镇中,解甲归田的知县宋茂卿府邸,内宅,大小姐宋绣程闺房。

一丫头匆匆的跑了进来,正绣花的宋绣程抬眼看了下,嗔道:“青天白日倒像是有鬼追你似的,樱春,你可是越发没规矩了。”

樱春是她的贴身婢女,为人机灵,行事稳妥,第一次这样慌里慌张,跑的急,喘着粗气道:“小姐,他来了!”

宋绣程心头忽悠一下,针尖刺破了手指肚,她低头看手指肚上冒出一滴鲜红的血来,忙把手指放入口中吮吸,故作不知:“谁来了?”

樱春狡黠一笑:“小姐不是千思万想人家呢吗,而今人家登门,小姐倒装糊涂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小姐别错过了。”

宋绣程顿时霞飞双颊,用华绷子敲了下那丫头的脑袋:“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何时千思万想什么人了。”

根本不疼,樱春佯装很痛的样子,用手揉着道:“奴婢没胡说,真的是他来了。”

宋绣程皱皱眉:“你说的是,阮致文?”

樱春点点头。

宋绣程奇怪道:“他来作何呢?”

目光飘忽,抿嘴待笑不笑,心里存了一点侥幸,倘或他是来提亲的呢?

樱春道:“大人不是解甲归田闲不住想出去访查民情么,他不知打哪里听说的,毛遂自荐想给大人做向导,不想大人另外来了客人,让他在前面的敞厅等着呢,这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么,小姐有话跟他说,马上过去,等大人回来可就难了。”

宋绣程低下头继续绣花,只是心有些慌,手有些抖,刺了几针都没刺准,乔张做致道:“他来则来走则走,我还得绣花呢。”

何谓皇上不急太监急,樱春抢下她手中的华绷子:“这个时候小姐还有心情绣花,一会他可就走了。”

宋绣程低头不语,樱春再劝,她叹口气:“他只是个绸缎庄的东家,我爹,不会同意我们的婚事,再说想见他却也不难,他成日的在铺面上忙活,去十次倒也九次能见到他呢。”

樱春道:“小姐说的没错,当初奴婢也是这么劝小姐的,可小姐对人家一见钟情,成日的魂不守舍,奴婢也是为了小姐好。”

宋绣程脸一红,怒道:“你这丫头,没大没小没老没少,我何时为他魂不守舍了。”

樱春作势去拍自己的脸颊:“是奴婢说错了话,奴婢也是为了小姐着急。”

宋绣程忽而抬头,满眼都是倾慕:“不过,他确实一表人才,买卖做的也好,客人们都夸他待人和善,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好男人。”

樱春点头:“他家里,也富裕,在曹家堡,是数一数二的大户,而今大人已经解甲归田,咱们要在曹家堡扎根了,小姐的婆家,不用问,也是在曹家堡或是曹家堡附近找,要奴婢说找个不知根底的,还不如这个阮致文呢,好歹他家里开着买卖,人也相貌堂堂,性子也文质彬彬。”

宋绣程心中正是此想法,微微沉吟,道:“我爹是不会同意,但事在人为,总有办法的。”

于是取过华绷子继续绣花,心思却飘的渺远。

樱春再不敢啰嗦,默默陪在她身边,看她飞针走线。

宋家敞厅内,阮致文独坐在此,宋茂卿让他等,他就不敢擅自离开,等了半天等的百无聊赖,索性步出敞厅看光景,天色如碧,风也轻柔,春来了,天暖了,这说明他和玉贞马上要成亲,心中高兴,满脸是笑容。

正此时,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他知道是宋茂卿回来了,忙整了整长袍马褂,正了正青缎小帽,见宋茂卿进了院子,见官,为显示郑重和尊重,他便学着旗人的样子打个千:“宋大人。”

宋茂卿抬抬手:“无需多礼,这样吧,我明天即往各处访查民情,你明日一早再过来。”

其实,访查民情只是借口,宋茂卿真正的目的是想在曹家堡盘个铺面做买卖,他也非七老八十,之所以解甲归田,是在任上犯了点事,托人情走关系,才保住了性命,然后便托病辞官,回到故乡曹家堡,一家子几十口,又不能坐吃山空,所以才想做个买卖养家糊口。

自己等了半天,只等来这么一个命令,不明就里的阮致文颇感受了冷落,悻悻然道:“是,谨遵大人之命。”

说完做礼而退,离开宋府没有回家,看天色尚早,本打算往铺子上走一趟,刚至绸缎庄,家中的某个小子正等在铺门口,见了他忙迎上:“大少爷,老爷叫你回去呢。”

阮致文心头一喜,问:“老爷可有说什么事?”

那小子道:“像是关于大少爷的婚事。”

果然猜中,阮致文兴冲冲的跑回家,直接奔去上房,听闻阮福财在堂屋呢,他又赶到堂屋,进了门高兴的喊了声:“爹!”

不想房内有客人,是个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

阮福财朝那妇人道:“这事就麻烦刘大嫂了,你放心,事成之后,我有重赏。”

那妇人眉开眼笑,告辞而去,出房门时路过阮致文身边,特意看了看,啧啧道:“果然一表人才,般配,真是般配。”

阮致文以为说他和玉贞呢,得意的笑了,谦逊的道了声:“夫人慢走。”

那妇人咯咯笑着,出门槛还道:“男才女貌。”

阮致文待她离开,走向阮福财,喜滋滋道:“爹,是准备给我和表妹成亲吗?”

阮福财点头:“是准备给你成亲,但不是给你和玉贞,而是给你和宋小姐。”

阮致文一愣:“给我和宋小姐?哪个宋小姐?”

阮福财道:“是宋知县的掌上明珠,那宋知县虽然辞官不做了,怎么说也是官场混出来的,根脉深,朋友多,一旦有个麻烦事,他说句话还是很管用的,我一门心思想给你娶个官宦人家的女儿,这不,天上掉馅饼,刘媒婆登门提亲,给你说的就是宋家小姐。”

044章 绝情

阮致文听父亲要他娶什么宋知县的千金,当即不悦:“爹,说好了天一暖和就给我和表妹成亲的,您不能食言,言而无信,不丈夫。”

阮福财冷冷的哼了声:“食言?如果关系到你的前程,不丈夫就不丈夫,我宁可乔玉贞指着鼻子骂我言而无信,我也要为你的将来打算。”

父亲的秉性,阮致文了然于胸,所以跟他讲道义行不通,就以利益来诱惑:“表妹已经盘下了铺面,那个生药铺,您不打算要了?”

阮福财一叹,剜肉般的不舍:“不要了,一家生药铺而已,咱们再富有也是升斗小民,能攀上宋大人这个高枝不容易,且那刘媒婆还说,宋小姐才貌双全,贤良淑德,哪像那个乔玉贞,脾气大个性坏,像她老子。”

阮致文轻嗤:“什么高枝,不过一个解甲归田的知县。”

见儿子一脸不屑,阮福财气道:“解甲归田怎么了,好歹人家是寒窗苦读考取的功名,饱读圣贤之书,孔圣人教出来的,他女儿错不了。”

阮致文也来了倔脾气:“总之您答应天一暖和就给我和表妹成亲的,我不娶什么宋小姐,要娶你娶。”

阮福财恼羞成怒,一拍桌子:“放你娘的狗臭屁,宋小姐如果看上的不是你而是我,我巴不得能……呸呸,这都说哪里去了,总之我告诉你,我明天就去乔家退婚,然后给你和宋小姐成亲。”

明知不能力敌,所以唯有智取,阮致文不想与父亲硬碰硬,迂回道:“您不是说过,让我先娶了表妹,等把乔家的家财都弄到手,再把表妹休了娶个官宦人家的小姐么。”

阮福财又是一拍桌子:“你不提此事还罢了,一提此事,我更有气,当初你姑母说好了把乔家大宅作为玉贞的嫁妆,可后来她们竟悄悄的把乔家大宅给卖了,哼,还家财,她们现在哪里有什么家财,也不过卖宅子的几百两。”

他说着斜眼扫了下儿子,冷笑声:“你小子可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开始我还真信了你,可后来我琢磨了下,不对,这应该是你的缓兵之计,你娶了玉贞之后真能把她休了?我不信,再说乔玉贞是什么样的人,别到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所以,这事还是算了。”

软硬不吃,阮致文也没辙了,推说还有事,便回到自己房中,回去一头砸在炕上,拉过被子蒙着脑袋,想了半天没想出个好办法,心里烦躁,索性又起身去了铺子上,买卖地儿,人多热闹,可以排解郁闷。

果然,不时的有客人来来去去,他同那些客人,多半是女人说说笑笑,心情好了很多,待忙活了一阵子往柜台里刚想坐下歇息,忽然发现店门开了,有两个妙龄女子款款而进。

有客人到,便有银子赚,他忙迎出去,发现进来的两个女子,看穿戴应该是位小姐和丫头,而那小姐,恁地眼熟?

这时对方朝他莞尔一笑,微微施礼:“阮公子。”

这一笑,阮致文终于想起是谁了,这不就是父亲逼着自己娶的宋小姐么。

说起宋绣程,之所以认识,是宋绣程来过几次绸缎庄,宋家刚落户曹家堡,缺少很多物事,宋家有管家有丫头有小子,只是宋绣程的母亲体弱,家务事一直都是宋绣程在帮着母亲操持,她也习惯了亲力亲为,所以也亲自来绸缎庄购置所需,阮致文对客人惯有的热情,对待像宋绣程这样的年轻未婚女客人,更是招呼周到,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此相熟。

此时他忽然想起自己去宋家时,宋茂卿要他明日再往,未免思忖,定是宋茂卿托刘媒婆去家里提亲的,所以宋茂卿要他明日再去,难道就是为了自己和他女儿的婚事?刚好这位宋小姐来了,不妨快刀斩乱麻,于是对宋绣程道:“宋小姐,麻烦回去转告令尊宋大人,我已经同我表妹订婚,不能与你成就姻缘。”

宋绣程一愣,来此的目的,是得知他去了家里,遂打算探探虚实,看他去了家里是不是一如自己情根深种,不想他说出这番话,宋绣程才随父亲回到曹家堡,并不知阮致文和玉贞的事,此时听了,犹如老北风口上喝凉水,一凉到底,然她性子沉静,当下不漏声色道:“阮公子的话我不懂。”

是真不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阮致文便细说端详:“今天刘媒婆去了我家里,难道不是你父亲要刘媒婆去提亲的吗?”

提亲?宋绣程更加怔愣,她是真不知道刘媒婆往阮家提亲去了,暗想难道是父亲?可假如是父亲托人往阮家提亲,总会事先知会她一声,似乎连母亲都并不知道此事,所以宋绣程觉着其中有蹊跷。

其实,不是宋茂卿托的刘媒婆,谁都没托,是刘媒婆自己想出的点子。

宋茂卿在任上犯了事,曹家堡的父老乡亲怎么会知道,只以为他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而曹家堡为官者少,从商者多,无论商人多么富有,虚名上也比不得官宦,士农工商,在这种山高皇帝远之地,官宦,即是官府,也是朝廷的化身,格外受人敬畏,所以阮福财才想为儿子娶个官宦人家的女儿呢。

话说回来,那刘媒婆干的是保媒拉纤的勾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得知宋茂卿有个女儿正直芳年早晚得出嫁,与其让旁人抢了这个赚钱的买卖,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所以经过再三琢磨,便心生一计,她偶然的机会也来了丰隆绸缎庄买料子,恰巧宋绣程也在,阮致文为了做成生意对宋绣程不乏阿谀奉承,而宋绣程对阮致文更是暗送秋波,刘媒婆对这种事最敏感,发现宋绣程和阮致文眉来眼去,她便灵机一动,没经过宋家和阮家的托付,她就先往阮家提亲,再去宋家提亲,两下撮合,事成之后,捞一笔。

这事阮家宋家皆蒙在鼓里,宋绣程当然毫不知情,不过她对阮致文芳心暗许,还以为阮致文对她也一见钟情呢,不料阮致文说出这种绝情的话来,宋绣程羞臊气恼,但没有发作,只淡淡道:“阮公子,我想你一定是弄错了,家父并无托媒往贵府为我提亲。”

045章 劲敌产生

从丰隆绸缎庄回到家里,宋绣程往炕上一坐,开口就问:“阮致文的表妹是谁?”

樱春亦是懵怔:“奴婢不知道啊。”

宋绣程沉着脸:“叫多福来。”

多福,是宋家一个专司跑腿的小子。

樱春晓得她心中不快,是以不敢啰嗦,忙去前头把多福喊了来,多福方想施礼,宋绣程直接吩咐:“你去查查,丰隆绸缎庄少东家阮致文的表妹是谁。”

原来是这么个差事,多福得意的一笑:“这事不用查,小人知道。”

宋绣程不觉微怔:“你如何知道?”

多福道:“这几日小人跟着管家外出采买劈柴和炭,听街上传的沸沸扬扬,说曹家堡首富乔镇山之女乔玉贞,在那乔老东家过世没多久,便把乔家大宅给卖了,还盘下了最好地脚的一个铺面……”

宋绣程不高兴的打断他的话:“我问的是阮致文是表妹,你啰里啰嗦这么多废话。”

多福忙道:“小姐别急,这个乔玉贞就是阮大少爷的表妹,据说这位乔小姐是曹家堡一枝花,所以小人……”

难为情的笑了笑:“小人就多听了几句,也便知道她就是丰隆绸缎庄少东家,阮家大少爷的表妹,他们两个本有婚约,后来乔家的买卖倒了,乔老东家病故,阮老爷便登门退婚,哎呦,人们把阮老爷骂的,都说他出尔反尔落井下石。”

宋绣程挑起秀眉:“退婚了?”

多福满脸鄙夷:“又成了,可见那阮老爷真是出尔反尔。”

宋绣程容色一凝:“又成了?”

多福点点头,忽而问:“小姐想查乔玉贞作何?小人的意思是,还需要小人出去查吗?”

宋绣程没言语,只轻轻的挥挥手。

待多福退下,她凝神沉思。

樱春小心翼翼的问:“小姐,这可如是好?”

宋绣程生就一双丹凤眼,眼角上斜,抬一抬,便是神光逼人,凌厉中有神韵,妩媚中显霸气,她淡淡道:“这没什么,中表之亲,青梅竹马,定下婚约也正常。”

樱春又问:“小姐你打算放弃了?”

宋绣程微微一笑,眼中却殊无笑意,有的只是刺骨的寒光:“放弃?怎么会,我如果放弃,今天岂不是白白给那个阮致文羞辱了,当着那么多人,他说出那番话,让我无地自容,当时我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所以我怎么能放弃,即便是为了报这羞辱之仇,我也不能放弃。”

樱春有些糊涂,当时是在丰隆绸缎庄,除了阮家的掌柜和伙计,并无其他人,怎么算是当着那么多人呢?想想也对,按照自家小姐要强的个性,即使当时没有任何外人,就冲阮致文那番绝情的话,小姐都不会认输,只是樱春有些迷糊:“小姐打算怎么办?”

宋绣程抬手撩了撩鬓边的落发,只是这看似平常的一个小动作,都是风情万种,对于她和阮致文的事,她轻蔑一笑:“媒人不是去阮家提亲了吗,他不同意,未必他爹也不同意。”

樱春有些不懂:“小姐的意思?”

宋绣程没有回答,而是道:“我爹呢?”

樱春想了想:“应该在书房。”

宋绣程打炕上下来:“听说哥哥要回来了,走,去问问爹,给哥哥的接风宴是在家里还是在酒楼?”

出闺房便去了父亲宋茂卿的书房,宋茂卿并无在看书,而是一边喝茶一边琢磨做生意的事,想他十年寒窗,终于考取功名,最后竟落得个如此下场,弃官不做,还得放下身段来经商,暗自唏嘘,听书房的门吱呀开了,走进来女儿。

宋绣程含笑唤了声:“爹。”

可怜天下父母心,谁的孩子谁疼爱,特别对于这个女儿,宋茂卿更算得上是溺爱了,谁让女儿聪明又懂事,能干又乖巧,之所以为女儿取了这么个男性味十足的名字,就是因女儿从小便伶俐,他对儿子宋致诚寄予无限厚望,对女儿同样,希望女儿将来也有个锦绣前程,听女儿唤他,他慈爱的嗯了声,问:“绣程,有事吗?”

宋绣程道:“是为了哥哥接风宴的事,哥哥要回乡祭祖了,其实祭祖是一回事,哥哥大概不放心您老,爹说,接风宴是在家里打点?还是在酒楼呢?在家里,清静,在酒楼,热闹,不知您老的意思?”

宋茂卿当然知道儿子回家的用意,他正值盛年便解甲归田,心中难免会有失落感,儿子不放心回来看看他,多少也是种安慰,他道:“在家里吧,爹这个时候可不想到处招摇。”

宋绣程明白他所谓的不想招摇是怕那案子余烬复燃,点点头:“爹说的极是,哦,我今天去了趟丰隆绸缎庄……”

很随意的,切入话题:“那绸缎庄的少东,阮家大少爷竟然说爹托媒往阮家提亲去了,有这事吗?爹可没跟女儿说过。”

宋茂卿也恍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你不说我倒忘了,方才有个媒婆来了,说是阮老爷想替长子阮致文求娶你,不过,给我回绝了。”

阮家托媒,宋绣程正高兴,却听父亲说回绝了,忍着内心的焦急,问:“爹不喜欢阮家?”

宋茂卿搁了手中的茶杯,一抬头,便重现往日之官威:“阮家实乃小门小户,我的女儿,怎么能随便嫁呢。”

宋绣程着急又不好替阮家和阮致文美言,侧头给樱春递个眼色。

樱春会意,道:“大人,容奴婢插一句,阮家可不是小门小户,阮家在曹家堡那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家里开着好多买卖,铺面都是黄金地段,而那个阮家大少爷,一表人才,俊秀儒雅,做生意更是如鱼得水,大人不是也想做生意么,或许这个阮大少爷能帮上大人呢。”

宋茂卿闻言,仔细的琢磨了下,似乎这丫头说的很有道理,而今自己已经丢了官职,不能再以大户人家自居,既然想在曹家堡扎根,而自己做生意的确不是块好料子,必须有人扶持帮衬,他三思之后,颔首:“倘或那个阮大少爷果然是个人才,我倒可以考虑让我的宝贝女儿纡尊降贵下嫁于他。”

046章 二次退婚

阮福财说到做到,次日真往乔家退亲。

彼时阮氏正在院子里翻整土地,准备种些菜蔬,以此减少日常开销,养尊处优惯了的女人,白嫩的双手此时早已磨出了水泡,忍着痛,将土里的石头瓦块捡出来,街门一开,她以为是去铺子上忙活的玉贞和麦子,抬眼见是哥哥,还以为是来给玉贞和阮致文商定婚期的呢,于是亲热的招呼:“大哥来了。”

看她两手泥巴,阮福财非但没有怜惜,反倒嫌弃的啧啧道:“这都穷成啥样了,这种活计也是你干的,行了,我也不废话,直说吧,我今日来是给致文退亲的。”

又是退亲,阮氏未免怔愣,鉴于了解自己哥哥一贯言而无信的秉性,忍着脾气问:“大哥,好端端的为啥又退亲?”

阮福财就站在门口,生怕院子里的翻出的泥土沾染了他簇新的鞋子,冷笑:“很简单,致文要和宋大人的千金定亲了。”

阮氏一时没想起宋大人是谁,便问:“哪个宋大人?”

阮福财洋洋得意,那神情仿佛宋大人是他亲爹似的:“要么说你没见识呢,可着曹家堡,只有一个宋大人,人家衣锦还乡,风光无限,我打听过了,宋大人还有个儿子在京城做官,还是个了不起的大官,所以宋家和我,才算是门当户对。”

阮氏终于想起宋大人是哪位了,当时宋茂卿荣归故里,虽然他在任上犯了事,为了自保才辞官不做,但他儿子宋致诚却是个京官,很受老佛爷待见,所以曹家堡本地衙门听说宋茂卿荣归故里,还让皂役在街上敲锣打鼓的迎接,热闹非凡,阮氏当然也知道,只是不成想大哥又来退亲,于是据理力争:“大哥,说好的天一暖和就给两个孩子完婚,你不能翻云覆雨。”

阮福财哼了声:“说好的事多了,你还说把乔家大宅作为玉贞的嫁妆呢,之后却把宅子给卖了,是你不守信用在前,休怪我翻云覆雨,不跟你啰嗦了,我还有事,告辞。”

说完转身即走,阮氏见他毫无余地,知道多说也是白费唇舌,气得弯腰拾起一石块,朝阮福财打了过去,并高喊:“阮福财你言而无信,会遭报应的!”

石块不大,恰中阮福财后心,疼得他回头跳脚骂:“阮秀如,你连亲哥哥都打,你才会遭报应呢。”

阮氏那厢拾起又一石块出来追打,吓得阮福财撒腿就跑,跑没多远,摔了个仰八叉,疼的爹一声娘一声的嚎叫。

阮氏终于解气,回转院内,关上门,望着面前凌乱的院子,背靠大门缓缓的滑了下去,先是压抑的无声流泪,继而嚎啕大哭,边哭边唤丈夫的名字,一句“镇山”,一声泣血,头上有什么鸟飞过,见此情景,也哀啼几声。

坐在地上哭够,收拾下心情,有女儿在,日子还得过,于是起来继续干活。

未几,大门又开了,她侥幸的想是大哥改变主意了,喜滋滋的抬头,却是玉贞和麦子,二人有说有笑,进来发现阮氏正在干活,麦子首先冲过来抢下她手上的镐头:“太太,这种事您怎么能做呢,要做也是等奴婢回来做。”

玉贞也过来搀扶着母亲往那架葡萄藤旁的石凳上坐了,待想打水给母亲洗手,忽然发现了阮氏脸上干涸的泪痕,凝眉问:“娘,你哭了?”

阮氏下意识的用袖子擦了擦面颊:“没、没哭。”

玉贞蹲在她跟前,仰头看她:“您就是哭过,说,为什么哭?”

阮氏明知骗不过女儿,更知道婚约解除早晚得跟女儿说,叹了声:“你舅舅方才来过,你和致文的婚事,又黄了。”

玉贞听闻婚事黄了,内心的欢喜早已反应在脸上,道:“黄了就黄了,哪个想嫁进阮家呢。”

阮氏登时绷起脸:“娘晓得你的心思,自打认识了那个曹天霸,你的心就不在你表哥那里了,可女儿啊,曹天霸是土匪,是恶人,你要是跟他好,你爹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玉贞忙辩解:“我若是想跟曹天霸好,索性留在老狼山不回来了。”

阮氏稍微有些放心,转而又道:“不行,你和致文的婚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找你舅舅评理去,他攀龙附凤,攀上宋家这个高枝,就将咱们一脚踢开,天理何在。”

说着起身欲走,玉贞一把拉住她:“娘,您说什么?”

阮氏长声叹道:“你舅舅给致文和宋大人的女儿定了亲。”

玉贞思量下:“就是那个衣锦还乡的宋大人?”

阮氏点头:“还能有谁,听说那宋大人的儿子还是个京官呢。”

玉贞紧紧抓住母亲的手臂:“娘你不能去,两次退婚,这种人家,不嫁也罢。”

阮氏却道:“不行,除了致文,你嫁给谁娘都不放心。”

玉贞也固执己见:“除了阮致文,女儿嫁谁都可以。”

阮氏用手一指:“你想气死娘!”

玉贞默了一会子,最后缓缓的,一字一顿道:“您想逼死女儿。”

她声音很低,身心俱疲之状,阮氏一愣。

玉贞已经扭头回房了,那背影,愈发纤弱。

阮氏的手还僵在半空,麦子走过来,搀着她道:“太太,回房歇着吧,奴婢去做饭。”

阮氏无可奈何的长吁短叹,只能回房歇着。

玉贞要撙节用度,吃穿都简单,所以没多大工夫,麦子便将饭菜端了上桌,先请阮氏,后请玉贞,却见玉贞往大门口走去,并丢下一句:“你伺候我娘用饭,我不饿,去铺子上看看。”

离开家门,脚步匆匆,不多时便到了铺子,经过一段时间的奔波,药斗也已摆放好,药材也已购置了些许,只等挂上匾额,再择个黄道吉日就可以开张大吉了,匾额已经写好,为了节省支出,玉贞亲自动手,黑底金字,大写的隶书——乔家药房,只差把匾额悬挂上。

她试着拿了拿匾额,很重,为了节省支出,她不准备请人帮忙,自己咬牙把匾额拎出门,然后憋足力气扛上肩头,蹬着梯子,一步步往上,终于力道不足,又一脚踏空,人随匾额便跌落下来,吓得她大叫出声。

正此时,一人骑马打街边经过,见此情景,那人脚踩马镫凌空飞射而来,恰到好处的接住她。

047章 宋赤诚

玉贞惊魂未定,看那托着自己的是个陌生男子,道了声多谢忙抽离,彼此以两步距离站着,看那人,一身暗蓝色长袍,绣工极为精巧,腰系玉带,玉带上斜插一只竹笛,剑眉星目,风度朗朗,这种人,非富则贵,玉贞不想招惹,忙再道多谢,就想进到铺子内。

那人喊她:“姑娘留步。”

玉贞转身:“阁下有事?”

暗想假如方才不是他眼疾手快,自己怕是要摔成废人了,后惊后怕,心口嘭嘭的跳,感激人家救命,只是自己最近麻烦不断,特别是以曹天霸为例,但凡有男人接近,都未免容易多想,所以本能的保持警惕。

那人面带微笑,将手朝上一指:“你一个女儿家,上那么高,又扛着那么重的物事,太危险了。”

玉贞道:“我要把匾额挂上去。”

那人仰头看了看,莫说她上不去,即便上去了,悬挂匾额,也是个技巧活儿,于是主动请缨:“姑娘若不嫌弃,我可以帮你。”

玉贞有心回绝,想想凭一己之力,还真难办到此事,又顾念他救命之恩,心里便多了三分好感,迟疑下,道:“你我素昧平生,怎好劳动阁下。”

那人笑了笑,玉面贝齿,天生一副干净的面容,他拱手施礼:“在下宋赤诚,你看,现在我们已经认识了。”

这人倒很风趣,玉贞也做了自我介绍:“我叫乔玉贞,那就有劳宋公子了。”

宋赤诚拾起地上的匾额,使足了力气,拎着匾额攀着梯子上去,房檐下有现成的装置,是前个店主留下的,他鼓捣半天方将匾额悬挂好了,末了问玉贞:“可否端正?”

玉贞左看右看,点头:“刚刚好。”

然后,宋赤诚直接从上面飞跃而下,稳稳的落在玉贞面前。

这又让玉贞吃了一惊,看他丰神俊朗,没想到功夫如此高深,这种人更加不能招惹,于是再三道谢,又佯装客气的请他进店吃茶。

宋赤诚却道:“就不叨扰乔小姐了,我才从京城回来,家中还有父母双亲和小妹急着探望,改日我再登门拜访,横竖这里我是记下了。”

说完仰头看匾额:“乔家药房,好字,只是笔力不够,一看即知出自女子之手,该不会是乔小姐的墨宝?”

玉贞羞涩一笑:“哪里算得上墨宝,为了省钱,我自己胡乱写的。”

宋赤诚再看匾额:“唔?为了省钱?乔小姐可真是个好女子,这样精打细算,不过字虽然是好字,这匾额却有些寒酸,木料轻薄,不够厚重,也就显不出大气,亦或者应该说霸气,做生意,这个很有讲究,我忽然想起,我家里有块木头,倒是个做匾额的好料子,横竖放在那里也是风吹日晒风雨侵蚀,可惜了,如若乔小姐不嫌弃,我可以送给乔小姐另做个匾额。”

玉贞忙推辞:“初次相识,怎好收受宋公子的大礼,我这匾额虽然不起眼,但我这些药材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好药。”

宋赤诚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有道是,世人只看皮相不看骨相,货卖一张皮,做生意,门面是脸,招牌是眼,哪样都是不可或缺。”

见他对经商说的头头是道,玉贞不免刮目相看,只是仍旧婉言谢绝他的好意。

见对方执意不肯,宋致诚也就微微一笑,拱手告辞。

玉贞做礼相送。

宋赤诚去寻了自己的马匹,翻身上去,待扬鞭又回目看了眼玉贞,笑了笑,然后打马而去。

回到家时,门上的老仆愣愣的看了他半天,等认出是他,老仆慌忙施礼:“哎呦我的大少爷,你怎么从天而降呢,说好过几天回来的,快快,老爷可是对你千盼万盼,望眼欲穿呢。”

宋赤诚笑着打怀中摸出一点银子塞给老仆:“顺伯,回的匆忙,没给你带什么玩意,这点钱算是我给你买酒了。”

老仆顺伯受宠若惊,连说不敢,宋赤诚硬把银子塞过去,然后回了内宅。

谁都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回来,宋茂卿更是又惊又喜,看着便装的儿子无限感慨:“爹虽然丢了官,但你官做的好,爹就没有辱没祖宗,来来,给列祖列宗磕头去。”

父子二人,去了存放列祖列宗牌位的内堂,给宋家祖宗磕头完毕,又相携回到中厅,刚落座,还没有彼此询问什么,宋绣程匆匆赶来,兄妹相见,自然喜不自胜,宋赤诚欣赏的看着妹妹:“一别经年,小妹长高了,也愈发出挑了。”

宋绣程面色一红:“岂有兄长夸赞自己妹妹的,羞不羞。”

宋赤诚哈哈一笑:“有什么羞的,我家妹妹就是出色,才貌双全,天下无双。”

天下无双一出,没来由的,立即想起了玉贞,那神姿仙貌,世间罕有,只是那眸色未免太过清冷,或许正如此,佳人才能够超凡脱俗。

见他目光呆滞,也不再说话,宋绣程唤了声:“哥,你怎么了?”

心猿意马的宋赤诚忙收回出位的神思,道:“没怎么,娘呢,我去看看她老人家。”

宋绣程一叹:“娘身子骨不好,长年累月不出房门,此时也知道你回来了,撑着要过来看你呢。”

宋赤诚一提长袍:“让娘来看我,折煞我了。”

说完匆匆而去看老娘。

他前脚刚走,立即有家仆来向宋茂卿禀报:“大人,有位阮公子来访。”

宋茂卿思索:“阮公子?”

一旁的宋绣程忙提醒:“爹这么快就忘了,您昨天约请的。”

宋茂卿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哎,不服老不行啊,记性这么差,你去张罗下给你哥哥的接风宴,我去看看阮致文。”

待想出中厅,宋绣程喊他:“爹!”

宋茂卿一回头:“放心,没忘了你的婚事。”

宋绣程有些难为情:“爹说什么呢,女儿的意思,爹昨天不是回绝了那个媒婆吗,今天又说应下婚事了,阮家会怎么想?”

宋茂卿冷冷的哼了声,极为自负:“他阮家是什么门庭,我宋茂卿的女儿想嫁,他就不能不娶。”

048章 心机妹,腹黑兄。

宋家前头的敞厅内,阮致文正等着宋茂卿的到来,他心中忐忑,就怕宋茂卿提及他和宋绣程的婚事,暗自后悔,早知会有这么一桩,他就毛遂自荐给宋茂卿做向导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只等敞开的门口闪现出宋茂卿的身影,即听见宋茂卿朗声大笑:“是我那贤婿来了吗?”

宋茂卿曾是武官,说话便铿锵有力,阮致文只感觉整个敞厅内都回荡着他那瘆人的笑,硬着头皮迎过去:“晚生见过宋大人。”

这回,宋茂卿认真的把这个准女婿端量一番,思忖怪不得女儿芳心暗许,这年轻人果然仪表不凡,只是彼此目光对视的时候,宋茂卿发现阮致文目光飘忽,以自己阅人无数的资历,断定这个年轻人外表看着温文尔雅,其实内心极其浮躁不安定,这种人做事不执着,对感情也容易朝秦暮楚,所以,宋茂卿有些犹豫了。

然方才的话已经喊出口,又琢磨自己想在曹家堡闯出一片天地,没有靠山可不成,而他读书可以过目不忘,习武也熟知十八般兵刃,经商却是个门外汉,既然这个阮致文会做生意,两害相权,他只能顾着门庭利益,于是接着道:“昨天阮老东家托媒过来提亲,我当时是回绝了,谁让我并不知道那个人就是你呢,所以今日我收回昨天的话,这门亲事,你回去告诉阮老东家,我同意了。”

本以为对方会欣喜若狂呢,孰料,阮致文只微微迟疑下,便断然拒绝:“抱歉宋大人,晚生已经定亲了。”

宋茂卿一愣:“定亲了?”

继而不悦:“你既然已经定亲,令尊为何还托媒来?”

他和玉贞的婚事,还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嗫嚅半晌,方道:“此是家事,不足为外人道。”

明知这一句话搪塞不过去,果然宋茂卿恼了:“既是你的家事,我不想知道,不过你已经定亲,令尊还来提亲,是令尊把婚姻大事当儿戏?还是令尊根本没把我宋某人放在眼里?怎么,我解甲归田了,不再是官了,你等升斗小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是不做官了,当我儿子还做官呢,且是个京官,且受老佛爷倚重,我不高兴,即是我儿子不高兴,他一句话,对付你等升斗小民,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一番话说得阮致文后脖颈子冒冷风,忙屈身施礼:“宋大人,并非是家父对宋大人不尊,而是晚生这桩婚事,起起落落,实在难以启齿。”

宋茂卿仍旧冷着脸,端然往椅子上坐了,瞧了下规规矩矩站在他跟前的阮致文:“按说你的家事我不方便过问,可毕竟令尊来我府上提亲了,且我已经答应,突然说这门亲事黄了,传出去,岂不给人笑话我宋茂卿,而我女儿又如何有颜面见人,所以你倒是给我说说,你的婚事怎么个起起落落?”

阮致文或许不怕宋绣程或许也不怕他宋茂卿,但不得不忌惮他那个为京官的儿子,沉吟下,只能据实相告:“晚生与表妹两情相悦,怎奈家父不同意,这桩婚事,至今不上不下的搁在那里。”

宋茂卿微眯双目,颔首道:“原来如此,不过年轻人,自古以来,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说什么与表妹两厢情愿,不就是私下相好,这是伤风败俗,不可取。”

阮致文想据理力争,宋茂卿却突然站起来挥挥手:“行了你回去吧,我这里还有事,我那为京官的儿子回乡祭祖,我要为他设接风宴,你和小女的婚事我和你说不着,叫你父亲来见我。”

说完不等阮致文接一句,就昂首阔步的走出敞厅,徒留阮致文独自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回到内宅,宋赤诚和宋绣程兄妹两个正陪着宋夫人说话,见宋茂卿面色阴沉的走进来,宋赤诚忙起身迎上,关切的问:“爹,小妹说你去前头见客,怎么回来就不高兴了?”

宋茂卿瞥了眼女儿,叹了声:“还不是那个阮致文,他老子托媒来求娶你妹妹,他却说什么跟他表妹两情相悦,你说,他们父子相互抵牾,一个东一个西,这算什么事,把咱们宋家夹在中间,我现在是左不是右不是。”

宋赤诚方想安慰劝说,宋绣程那里一边为宋夫人轻轻捶着腿一边闲闲道:“阮少东家的表妹,就是当年曹家堡首富乔镇山的女儿乔玉贞,大概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阮致文是不舍乔家的万贯家财吧。”

甫听到乔玉贞,宋赤诚眼睛一亮,脑海中便现出玉贞清水出芙蓉的模样。

宋夫人沉疴不治,这几年都在卧床静养,眼看女儿年已十九,再不出嫁可就成了老姑娘,她叹了声:“都是我这病拖累了绣儿。”

宋绣程忙握住母亲的手:“娘快别说这话,只能说是我和阮少东家没缘分,在曹家堡,这些小民只认钱财,谁待见咱们官宦人家呢。”

宋茂卿冷冷的哼了声:“所以说都是无知之辈,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真不知官和民到底有何不同,只可惜我现在已经不再是官。”

他枉自嗟叹,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样子。

宋绣程安慰完母亲又安慰父亲:“阮家是富裕,但也并非富可敌国,女儿还不屑嫁呢。”

宋夫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声音轻飘飘的似有如无:“你不嫁,你都多大了,等再大一些,要嫁不是给人家做续弦,就是给人家做小,娘怎么舍得。”

宋绣程又回来母亲身边,佯装清高:“女儿索性留在娘和爹身边,侍奉二老。”

宋夫人轻声呵责:“浑说!”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半天,一旁静静听着的宋赤诚最后道:“此事,交给我吧。”

宋绣程心头一喜,晓得哥哥之能力。

宋茂卿卧蚕眉一挑:“你虽然是官,可县官不如现管,你管得了曹家堡的事?”

宋赤诚微微一笑:“儿子管不了曹家堡的事,但管得了曹家堡的官。”

049章 诡计

曹家堡,关东重镇,驻防官乃协领,此人名叫常索,年近四十,五短身材,肤色黢黑,开口便笑,老谋深算。

这一日忽有人来访,他正于后宅同几个小妾摸骨牌,兴致正浓,挥手说不见。

家人忙转去前头知会那来客:“我们大人说正忙着,您请回吧。”

来者是宋赤诚,吃了闭门羹,不觉淡淡一笑:“你告诉常索,我叫宋赤诚。”

那家人听了这个名字都大吃一惊,曹家堡拢共出了几个大官,宋赤诚乃其一,也是名气最大的,平头百姓或许不知,但常索是官场中人,焉能不知,平时经常说起宋赤诚,感叹人家年纪轻轻就官至二品,还受西太后倚重,更有传言说宋赤诚其实是西太后养的一个面首,不管怎样,这年头笑贫不笑娼,给西太后恩宠,那就是风光无限,所以,常索的家人听说是宋致诚来访,蹬蹬蹬跑回内宅,再次禀报给常索:“大人,不好了,来访者说他叫宋赤诚。”

常索一愣,想起了最近宋茂卿解甲归田,他儿子宋赤诚回来探望老子也是理所应当,于是一把推开面前的牌,也推开黏着他的小妾,小跑着赶到前面的厅堂,望见宋赤诚那傲然的背影,打落袖子就拜:“卑职不知宋大人莅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宋赤诚一回头,笑了,伸手虚扶:“常大人多礼。”

常索起,请他坐,又看茶,还道:“宋大人回了曹家堡,怎么不事先知会卑职一声呢,卑职也好带人远迎,再为宋大人设宴接风。”

宋赤诚摇摇手:“常大人客气,我此次回乡只是探望二老双亲,纯属私事,不想声张,后想着既然回来了,不来看看常大人,实在说不过去,再怎么说你我同朝为官,不在一个衙门,那也算是同道。”

常索满脸堆笑:“宋大人抬举,卑职可不敢与宋大人比,卑职在曹家堡这种荒僻之地,宋大人可是在富庶繁华的帝师,不可同日而语,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宋赤诚哈哈一笑,十足的官腔,止了笑道:“生为男人,就该有鸿鹄之志,常大人不甘窝在曹家堡这弹丸之地,也是可以理解,既然常大人向往帝师,我倒可以替常大人指点一二。”

常言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常索一听,自然喜不自胜,先谢过,再道:“那就请教宋大人了。”

宋赤诚微微一笑:“常大人想飞黄腾踏,其实也不难,只是太后一句话的事。”

常索面带难色:“太后哪知我这微末之官呢。”

协领,从三品,官职不低了,还是无法和京官比,京官就在朝廷眼皮底下,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容易平步青云,当然伴君如伴虎,也容易招惹祸端,不管怎么说,京官,都是香饽饽,容易让人眼红。

宋赤诚道:“让太后知道你也并不难,眼瞅着太后寿诞快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千载难逢的机会常索明白,无非就是给西太后送分份大礼,可西太后的寿诞不是在冬天么,这才春日,他奇怪,就问了。

宋赤诚淡淡一笑:“你当给凡人做寿呢,送给圣母皇太后的,必然都是大礼,不是千八百两银子能拿得出手的,所以你该及早准备。”

常索一听,忙不迭的点头赞同,忽而又为难了:“那得多大的一笔呢?宋大人该知道,卑职俸禄微薄,又养着一家老小,恐难以拿出那么大的一笔。”

宋赤诚笑而不语,然后以食指蘸着杯中茶水,在条案上写了两个字——赋税。

常索伸长脖子看,想了想,恍然大悟:“宋大人的意思,从赋税中出?”

宋赤诚点头又摇头:“常大人俸禄有限,拿不出这么大一笔,唯有从别处下手,而常大人又不能明夺暗抢,明夺暗抢那是土匪才干的勾当,常大人唯有赋税这一条路,可是明文规定的赋税都得上缴朝廷,所以,只能增加赋税,多出的这部分,就是常大人送给老佛爷的寿诞贺礼。”

常说一听,高兴得拊掌叫好,转而又忧心忡忡:“增加赋税,会不会激起民愤,会不会让朝廷……”

宋赤诚截住他的话:“朝廷内忧外患,哪样不需要银子,增收赋税,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常大人是曹家堡的父母官,常大人的话就是朝廷的话,料那些小民不敢有怨言。”

经他这么一说,常索顿时信心十足,然后,又请教了该增收多少,等等细末之事。

两个人相谈甚欢,还有些相见恨晚之感。

等赤诚诚告辞而去,常索就准备增收税赋的事,次日便叫手下可着曹家堡张贴告示,又让兵勇在街上敲锣打鼓的宣传。

听闻要增收税赋,曹家堡犹如地震,顿时怨声载道民怨沸腾。

这天,青衣皂役又在街上敲着铜锣吆喝增收税赋的事,曹天霸带着长随小厮麻子前来拜访许诸葛,听说要增收税赋,曹天霸仰天长叹:“这是官逼民反,娘的,都逼上老狼山才好呢,老子队伍壮大,直接杀到阎王殿去。”

他所谓的阎王殿,暗指朝廷。

麻子一旁劝道:“大当家的别计较这些了,正事要紧。”

曹天霸便再没说什么,待来到许诸葛家,甫推开门,见许诸葛正独自坐在房中吞云吐雾,他以手为扇,挥着驱赶烟雾,边道:“我说诸葛,你成天鼓捣这物事干啥,呛死人了。”

许诸葛见是他,忙掐灭了烟,呵呵一笑:“其中之美,大当家体会不到。”

说完过去推开窗户放烟雾,转身问曹天霸:“你怎么又来了?”

曹天霸佯装生气,叉腰瞪眼:“怎么,你不欢迎?”

许诸葛晓得他是在开玩笑,道:“大当家能来,鄙人求之不得呢,大当家来了,我那内人才会煎炒烹炸,我也跟着过年似的吃点好的,不过看你脸色,必有大事。”

曹天霸顿了顿,接着长声一叹:“诸葛老兄,我遇到麻烦了。”

许诸葛意味深长的一笑:“是因为乔小姐?”

050章 活祖宗

曹天霸点点头,接着却又摇摇头:“有她的原因,但不全是。”

观其神色非常严肃,许诸葛知道定是什么大事,于是走过去重又把窗户关紧,回来拉着曹天霸一起坐在炕上,问:“到底什么事?”

曹天霸抬手抚着光溜溜的脑门,踟蹰着,半晌方道:“风云寨众兄弟的归路。”

许诸葛口中咝了声,然后抓过烟袋,慢慢的在烟袋锅子里装满了烟料,挑眉看他:“大当家的是打算改邪归正了?”

曹天霸苦笑下:“连你都觉着我占山为王不是正路。”

许诸葛把烟点燃,自己吸几口,然后递给他:“大当家的是个聪明人,如果觉着是正路,又何必动了这个心思。”

曹天霸接过烟袋,吸了口,立即呛得把烟袋还回去,叹了声:“那天乔玉贞在山上狠狠的骂了我,其实她说的没错,我占据老狼山,成立风云寨,自称大当家,喝令众兄弟,抢夺别人财物,也抢人,诸葛你说,我不是土匪是什么?”

许诸葛吧唧吧唧的抽烟,没吭气。

曹天霸又道:“我当初也是被逼无奈才上了老狼山当土匪,我这辈子也就算了,你说我的儿女子孙该怎么办?他们也跟着我做土匪?然后即使是满腹经纶也不能考取功名,再说啥人家肯把女儿给土匪做媳妇,啥人家会娶土匪的女儿做媳妇,我这就是条不归路,当年血气方刚什么都没考虑,现在年岁渐长,逐渐明白了些道理,所以,我彷徨了。”

许诸葛吐出个烟圈:“也亏得让你遇见了乔小姐,否则大当家这辈子都不会醒悟的,曾几何时,我也想劝大当家,下山吧,做个百姓吧,可是我知道说了也没用,而今这位乔小姐,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你曹天霸的。”

曹天霸嘿嘿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是她及时点醒了我,可诸葛,我该怎么走这一步呢?”

他知道走这一步很难,土匪想改邪归正,不比妓女从良,妓女从良只需有人为其赎身,但土匪,谁能为你赎身呢?这其中牵扯太多,比如官府是否接纳,百姓是否接受,这些年他们干了不少打家劫舍的事,百姓都给吓破胆了,他们真的能够融入其中吗?

许诸葛想了想道:“此事,我会替大当家筹谋的,不过咱们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大当家是不是该先问问山上那些兄弟,他们是什么意思?就怕这只是大当家一厢情愿啊。”

曹天霸眼珠子一瞪:“老子说下山,哪个敢反驳!”

许诸葛一笑:“别到时下山的只是大当家一个,然后那些人继续占山为王继续打家劫舍,即使他们不假冒你曹天霸之名号,官府也认为那是你的羽翼,再说,你一个人下山,根本撼动不了官府,假如官府对你的投诚不以为意,你也就无法达到回归良民之目的。”

他这么一说,曹天霸不言语了,手指当当的敲着炕桌,思绪翻腾。

许诸葛也不吱声,知道他此时正为进退而胶着,这是他毕生之大事,当然得慎之又慎,许诸葛陪他沉默,只吧唧吧唧的抽烟。

最后曹天霸跳下炕来,道:“我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但你说的对,我既然想给众兄弟一个好的归路,就不会允许他们继续为非作歹,那成,我回山了,等我摆平了那些家伙,再来找你商谈大计。”

转身想走,忽然又回头问:“那个,你可知道乔玉贞怎么样了?”

许诸葛把烟袋在鞋底上磕打一下,笑道:“我怎么知道乔小姐如何了呢,大当家的惦记人家,何不过去看看,几步远的路,不耽误你回山,不过我倒是听说官府下了告示要增收税赋,我觉着那个乔小姐并非池中物,她是决计不会妥协于官府的,也差不多能带动大家和官府闹,所以,曹家堡要热闹。”

曹天霸闻听此言,急道:“你说她不是傻么,曹家堡不是她一户商家,她为何要牵头呢,老话说出头的椽子先烂,她这是给自己找麻烦。”

谁知,许诸葛却频频摇手:“大当家此言差矣,乔小姐的铺子还没开张,又有乔老东家之前的事在,乔小姐若想在曹家堡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首先就要树立威信,或许这次,是老天给了她机会呢。”

曹天霸明白这话的意思,玉贞假如能带动大家与官府抗衡,最后得以成功,那她在曹家堡就树立起自己的名号了,就像闯荡江湖的想在江湖上扬名立万,需要契机,而这次官府增收税赋,或许就是玉贞的契机,可这谈何容易,官府岂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低眉沉思,良久方道:“她想打赢官府,难,最后还得老子来帮她。”

许诸葛颇觉好奇:“大当家准备怎么帮乔小姐?”

曹天霸道:“还没想好,总会有办法的,不然这样增收税赋,买卖怎么做,老子下山也没活路。”

许诸葛眼睛一亮:“大当家的意思,下山后也想开铺子做生意。”

曹天霸迟疑下:“也还没想好呢,到时再说吧,我走了。”

离开许诸葛家,本打算立即回山筹谋大事,可是想着自己既然下山了,不见见玉贞,又放心不下,于是喊麻子:“走,去乔家药房。”

麻子忙问:“大当家知道乔家药房在哪儿?”

曹天霸哼了声:“都是老子背后……”

欲言又止,随后拔腿就走:“打听下就知道了。”

说是打听下,谁都没问,径直来到乔家药房,刚好玉贞和麦子在往药斗里放药材,她称量好一堆天麻,递过去:“放好了。”

曹天霸接过药材问:“放哪里?”

玉贞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他,怒道:“怎么是你?”

曹天霸嬉皮笑脸:“可不就是我嘛,谁能这么关心你呢。”

玉贞一扭头:“用不着你关心。”

曹天霸道:“老子好心来看你,你竟然这种态度。”

玉贞猛然怒视过来:“污言秽语。”

曹天霸立即拍了下自己的嘴巴:“我错了,真是怕了你,你就是我祖宗。”

玉贞气道:“你祖宗都死了,你咒我!”

曹天霸哈哈一笑:“你是我活祖宗。”

051章 情敌

玉贞自顾自的忙着,曹天霸也不做声,如影随形的跟在后头,玉贞拿抹布,他便递去铜盆,玉贞拿笤帚,他便递去畚斗,玉贞拿算盘,他便把账簿规规整整的放在玉贞眼皮底下,面对这种死皮赖脸的人,玉贞也没辙了,无奈一叹,刚想开口,忽然外头有人喊:“乔小姐!”

声音有点耳熟,清亮亮犹如山泉般干净,玉贞推开算盘走出柜台又出了店门,发现竟是宋赤诚,而他手中扶着个做工精良的匾额,仍旧是黑底金字,写的仍旧是乔家药房,只是那笔力苍劲雄浑,非常有气势。

玉贞心里已经明白了什么,还是问:“宋公子这是?”

宋赤诚含笑道:“当然是送给你的,先前我瞧你这匾额木料不够好,尺寸不够大,字也太过娟秀,所以自作主张,替你做了这副匾额,又不知好歹的替你写了店名,你看看,是否中意。”

玉贞当然中意,可还是婉拒:“宋公子的心意我领了,可你我仅仅一面之缘,实不敢收这么大的礼。”

宋赤诚为难的看着那匾额:“怎么办呢,木已成匾,如若乔小姐不收下,我拿回去也只能做劈柴,这可是我爹珍藏的黄花梨。”

木已成舟,他说成木已成匾,灵活运用,恰到好处,口吐珠玑,冠世之才,玉贞暗暗钦佩,听说这是黄花梨制作,更是一惊,她知道黄花梨属南木,北方稀有,非常珍贵,斟酌下道:“既然如此,匾我收了,算是我买的,多少银子?”

宋赤诚脱口就道:“一两。”

铺子内的曹天霸正伸长脖子往外看,见来者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又听对方要价一两,他哼了声,自言自语的嘀咕:“黄鼠狼给鸡拜年,这厮对我的玉儿没安好心呐。”

玉贞也知道宋致诚这一两银子的要价摆明了是拱手相送,再次拒绝:“如果一两银子,那我不买了。”

宋赤诚忽然发现小女子很有个性,这种不贪便宜洁身自爱的脾气更让他喜欢,于是道:“所谓万事开头难,乔小姐的买卖还未开张,需要银子的地方多呢,不如这匾额的钱先欠着,等乔小姐的买卖开张以后,日进斗金,乔小姐想给我一千两,我也绝对不会嫌多,你看如何?”

玉贞沉吟着,而今不是自己清高的时候,药材还没购全呢,更别说稀缺的南药,原本不打算雇请伙计的,可后来想,白天她和麦子两个还可以支应,晚上谁来值夜呢,所以还得雇请个伙计,样样桩桩,都需要银子,既然宋致诚说先欠着,她道:“那好吧。”

总算说服了她,宋赤诚非常高兴:“我们把匾挂起来。”

玉贞点头,叫麦子搬来梯子,于是,宋赤诚踩着梯子把先前那匾摘了下来,待准备扛着新匾上去,忽然发现这匾如此之重,他是让家人赶车送他来的,然后才打发走了家人,他自己没拎没扛,不知道匾的重量,此时,便有些尴尬了,忽然发现店铺里探头探脑的曹天霸,以为是药房的伙计,就喊:“你出来!”

玉贞已经忘了曹天霸在此,听他这么一喊,唬了一跳,生怕曹天霸的身份给识破。

然,曹天霸却若无其事,大摇大摆的走出来看着宋赤诚,一言不发,一副听您吩咐的架势。

宋赤诚道:“你帮我把匾抬上去。”

曹天霸依言,轻松抬起匾的一头。

宋赤诚刚想抬起另外一头,却见曹天霸已经把匾扛上了肩,然后踩着梯子如履平地的嗖嗖嗖上至最高处,看准上面的装置,单手托着那匾,毫无偏差的挂好,然后拍拍手上的尘土,突然朝后一个空翻落在地上。

惊得宋赤诚目瞪口呆,转而向玉贞道:“你哪里雇到身手这么好的伙计?不过有他帮你看店,我也放心了。”

玉贞支支吾吾,没说出个子午卯有。

正此时,青衣皂役又在街上敲锣打鼓的吆喝着:“所有商户都听着,今天下午,往衙门集合,共同商讨增收税赋之大事!”

玉贞冷冷的哼了声:“美其名曰商讨,还不是强加,如此重的税赋,即使日进斗金,也都进到官府的口袋了,我们商户恐糊口都难。”

曹天霸心中早有了计议,但什么都没说,进到店里帮着麦子和麻子擦擦抹抹,收拾铺子。

宋赤诚却觉着机会难得,忙大包大揽道:“乔小姐不必为此事担忧,在下与那协领常大人有些交情,我去跟常大人说说,料他会跟我三分薄面,不会对乔家药房增收税赋的。”

玉贞闻言,不免重新打量他:“宋公子怎么能够与协领大人有交情呢?”

黎民百姓,与三品大员称朋友,当然让人怀疑。

宋赤诚自察失言,他不想现在泄露身份,因为关键时刻还未到,待那关键时刻到了,他想给玉贞一个惊喜,就道:“是家父和那常大人有交情,我说错了。”

玉贞信以为真,摇头:“怎好麻烦令尊呢,再说增收税赋不是我一家一户的事,下午我还是会去衙门的,我要和所有商户一起问问那常大人,增收税赋,是朝堂有旨?还是他巧立名目?假如是常大人的意思,那便是他在搜刮民脂民膏,他就不怕激起民愤,从而闹出什么乱子来么。”

无论太平天国还是捻军,让朝廷头疼不已,事情都是这样,有果必有因,谁都不是吃饱撑的,玉贞这话,当然是话里有话了。

宋赤诚心里暗笑,他并不怕这个,因他不信弹丸之地曹家堡的人能兴起什么风浪,他想了想,小女子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也罢,让她吃点亏,着急上火,那个时候自己再出现,救她于水火,她更会感激自己的,于是没有再说其他,拱手告辞。

玉贞也就回到铺子内,见曹天霸拿着笤帚于空中扫来扫去,目光呆滞,分明是在沉思,玉贞打断他的思路,问:“你干啥呢?”

曹天霸收回神思,道:“我扫地呢。”

说完继续卖力的干活。

052章 夜访

是夜,曹天霸没有回山,而是下榻在镇上的春风客栈。

眼瞅起了更,也起了北风,风掠过窗户,噗哒噗哒,一鼓一鼓。

麻子给他铺好被褥,过来道:“大当家,睡吧。”

正于椅子上沉思的曹天霸站起:“你先睡,我出去下。”

麻子看看窗户:“这时辰了,大当家去哪里?”

曹天霸压了压帽子,又竖往上竖起领子:“去拜访下常大人。”

麻子知道常大人为何许人,虽然曹天霸往来衙门不是一次两次,麻子还是非常吃惊:“哎呦我的大当家,官府不来找咱们的晦气已经是福星高照,大当家怎么去招惹官府呢。”

曹天霸懒得跟个喽啰解释,挥挥手:“行了别废话了,我有事。”

言罢走出房门,客栈的住客大多已经安置,走廊上格外的静,他虽然身材伟岸,但有工夫在身,脚下犹如踩着棉絮似的,悄无声息,顺着楼梯下了楼,下面零星的几个客人,是才来投宿的商贾,正向柜上的伙计询问房钱和货物存放等事宜,没谁注意到曹天霸。

出客栈后,曹天霸站在门口琢磨,以他的脚力去协领府倒也不费多大功夫,而骑马又恐夜里惊动巡逻的官兵,于是决定步行。

虽是关东重镇,毕竟不是大都城,夜色下,当铺上了门板百姓家为了节省更是早早熄了灯火,街上黑咕隆咚,曹天霸步子大身子轻,独自行走于街市,不想节外生枝,遇到巡逻的官兵,他就躲避开去,等官兵走过,他再出来,没多久,便到了协领府,常来常往,轻车熟路,翻上后墙,飞檐走壁,很快找到常索的卧房。

房内,常索还没有就寝,左右各有个小妾,一个为他端着茶水,一个为他剥着栗子,他心情不错,吧唧亲了左边的一下,右边那个不依了,本着一碗水端平,吧唧他又亲了右边的一下,然后三人一齐笑了起来。

常索得意洋洋道:“老子在此享齐人之福,又不必操心长毛短毛,换成皇帝都不做。”

窗根下的曹天霸差点破口大骂,娘的,老子是老子的自称,你个杂碎也敢抢老子的美称,想着今晚有正事,忍了口气,道:“常大人,别来无恙啊。”

里面的常索刚给小妾喂进嘴里一颗栗子,吓得一哆嗦,栗子打嘴里掉了出来,他连忙吩咐左右小妾:“你俩回去睡觉。”

两个小妾当然也听见曹天霸的声音了,更是吓得浑身筛糠;“大、大人,是谁?”

常索不耐烦道;“我一个朋友,你们赶紧回房去。”

两个小妾不敢怠慢,匆匆出了房门,知道声音来自外面,所以两个人手挽手东张西望,曹天霸早就一个倒挂金钩翻上了房顶,待两个小妾蹬蹬跑走了,他才下来,大模大样的推门而入。

房内的常索毕恭毕敬,见了他,明明心里害怕,但自己是官,焉能怕个土匪,所以输人不输阵,气鼓鼓道:“你怎么又来了?”

曹天霸大大方方的往他的太师椅上坐了,手一指自己对面,示意他也坐。

常索犹豫下,还是规规矩矩的过去坐下,复问:“你怎么来了?咱们可是说好了,彼此相安无事,我不派兵剿你,你也别打曹家堡的主意。”

曹天霸淡淡一笑:“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老父台,你可是曹家堡百姓的父母官,应该护着你的子民,可是你却横征暴敛,突然增收税赋,你是不想让曹家堡百姓有好日子过对么。”

原来是为了这么一宗,常索道:“这又关你什么事,你一个土匪,金子银子堆满老狼山,你这不是多管闲事吗。”

曹天霸慢慢的晃了晃脑袋:“我也是曹家堡人,这事我就该管,你明天赶紧把增收税赋的命令解除了,否则……你知道我的脾气,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

常索顿觉毛骨悚然,目光闪烁,想起宋致诚教他的话,哭丧着脸道:“我也是没法子,南边长毛作乱,还有捻子和教会,国库空虚,朝廷下了令劝捐,百行百业,都得增收厘金,我这也是奉旨办差。”

鉴于常说此人老奸巨猾,曹天霸似信非信,可是即便是真,他觉着朝廷以这种方式来筹集军饷,除了激起民愤,没有益处,假如百业兴盛,百姓富裕了,保家卫国,谁都愿意捐钱,但这事不归他一个土匪操心,他只替那个乔玉贞操心,于是道:“常大人想弄到银子,这也不是办法,我替你算一算吧,曹家堡拢共几万人口,按摊丁入亩,曹家堡附近多山少田,你能征收多少钱呢,而你让人在街上敲锣打鼓的吆喝,此次又仅限于商户,曹家堡几百家商户,盐厘药厘布厘瓷器厘毛皮厘山货厘等等百货厘,逢百抽一,你能抽多少?再加上牙贴、当贴,五年一缴,每家不过几十两,曹家堡拢共没有几家牙行和当铺,你又能收取多少?而往来曹天霸的外地商贾每天不过几十伙,即便你多设几道关卡重复收费,那也是杯水车薪,只怕等你把银子筹措够了,长毛已经杀上金銮殿,所以,你增收税赋,没用。”

他说完,常索瞪圆了眼珠子,惊愕道:“曹天霸啊曹天霸,你就是个经商的奇才啊,你既然懂这么多做买卖的门道,你干啥占山为王啊,干脆下山得了,开间铺子做个买卖,也省得朝廷三天两头催我剿灭你。”

给他一夸,曹天霸哈哈大笑:“老子才不屑做什么买卖,你别打岔,我跟你说正事呢,既然你这只是出力不讨好的事,赶紧收回命令算了。”

常索心道,我收回命令,你给我银子做西太后的寿礼,叹口气:“不成啊,朝廷的命令,我不敢违抗。”

曹天霸也知道自己轻易不能说服他,已经做了两手准备,就道:“朝廷,不就是叶赫那拉那老娘们一个人说了算么,你给她送份大礼,她一高兴,就免了你趟差事了。”

053章 三更半夜看场戏

常索一听,自己就是为了给西太后送礼才动了增收税赋的心思,苦笑着:“我每年薪俸几何?敢说给圣母皇太后送礼,我送颗棒槌还是送颗灵芝?平常百姓视这些物事为珍稀,圣母皇太后又岂能把这些物事放在眼里。”

曹天霸挠了挠脑门子,哈哈一笑:“咱们不送棒槌不送灵芝,咱们送白菜。”

白菜?大白菜?随处可见的大白菜?常索恨不得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生气,又打不得骂不得,朝他翻了下白眼根子:“那个是圣母皇太后,你让我送颗白菜,曹天霸啊曹天霸,你有好主意就说,没好主意你赶紧撤吧,我这会子也乏了,想睡觉。”

说完走向床铺。

曹天霸不慌不忙不疾不徐也不抬头:“是翡翠白菜。”

常索一个急刹,慢慢回头,结结巴巴道:“翡翠……白菜?”

曹天霸挑下眼皮:“还是出自于云南玉作高人春海生之手。”

云南春家,举世闻名,世代以制作玉石为生,更是玉石经营者,早年春家的先祖往缅甸学习制作玉石手艺,后回到云南经营玉石作坊,最后成为此行业中的佼佼者,春家玉坊所制作的玉石制品非常名贵,一般人多少钱求之不得,是以仅仅是春家的名号,都是无价之宝,常索听说那翡翠白菜出自玉作高人春海生之手,小心翼翼的问:“你有那翡翠白菜?”

曹天霸洋洋自得状:“天下宝贝,老子只缺乔玉贞,剩下的都有,况一颗破白菜。”

常索愣愣的:“乔玉贞?”

曹天霸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打哈哈道:“做梦娶媳妇呢。”

常索凑过来,舔着笑脸问:“曹大当家肯把翡翠白菜赠于常某?”

曹天霸道:“只要你收回增税的令。”

有了价值连城的翡翠白菜,谁还愿冒着激起民愤,也或许被那些刁民刺杀的风险去增收税赋呢,常索一拍大腿:“成交。”

曹天霸却道:“不过,你不能这样说收回命令就收回命令。”

常索不解:“为啥?”

为啥?当然为了玉贞,许诸葛曾说,玉贞若想在曹家堡重建乔家威信,必须有个契机,而这次官府征税就是个机会,玉贞一准会带头去闹,她也必然是铁定要赢,因为除非这样,才能让那些商户对她刮目相看,让曹家堡的百姓觉着她连官府都敢对抗,足以证明其有能力有魄力,所以曹天霸道:“大人想想,你刚下的令,立马就收回了,出尔反尔,会让人怎么想,总得有个过程,等那些商户来闹,最好闹的凶点,大人就顺水推舟,一来显示出大人爱民如子,二来,横竖大人有翡翠白菜了,不屑于那么点厘金。”

正中下怀,常索怕的也是这个,命令刚出,就收回了,怕给人笑话,于是欣然应允,还有些信不过,毕竟那翡翠白菜价格不菲,于是讨好的笑了笑:“本官只是不明白,那么贵重之物,曹大当家为何要拱手相赠于本官呢?”

曹天霸大大咧咧状:“很简单,常大人一向照顾风云寨,不灭不剿,每次都是装装样子,我在这上面发达了,怎么能忘记常大人的好处呢,还有,我曹天霸是曹家堡人,这算是为曹家堡父老乡亲做点好事,积点阴德。”

常索呵呵一笑:“这到没错,既然曹大当家出手这么大方,我也不能不送点礼给曹大当家。”

曹天霸摆摆手:“我什么都不缺。”

常索神秘兮兮道:“我要送的这个礼物是,解甲归田的宋茂卿,他儿子宋赤诚从京城回乡祭祖,听说本地匪患猖獗,一直催着我发兵剿灭呢,人家是红顶子,他的话我不敢不听,既然曹大当家厚礼相赠,我就投桃报李,我会找借口拖延的,等他离开回京,也就不会再过问此事。”

宋赤诚,曹天霸笑了笑,白天见过,已经从玉贞处打听清楚,那个给玉贞送匾额的男人就是宋致诚,不曾想他还是个京官,长的又是模样俊秀,虽然玉贞对此人没多大热情,但也不可不妨,于是借着这个机会,他又询问了常索关于宋赤诚的一些事情。

最后,二更鼓响,常索也哈欠连天,他就起身告辞。

见其要走,常索一把拉住,笑嘻嘻的:“那颗白菜大当家的何时送来?”

曹天霸道:“过几天,等增收税赋之事风平浪静,我就把白菜送给你。”

说完拍了拍常索拉着他的手:“放心,我曹天霸一向言出必行。”

常索讨好的笑着:“那是那是,你曹大当家富可敌国,不差这么一颗白菜。”

曹天霸朗声一笑,出了房门,飞檐走壁去了。

他也没回客栈,而是直接去了宋家,第一次来,小心谨慎的摸了进去,在后宅找了找,见一间房内灯还亮着,他蹑手蹑脚的凑过去,舔了下手指,然后捅破窗户纸,把一只眼睛贴上去往里面看,见里面有个人正在梳妆,他颇感纳罕,三更半夜谁不睡觉,这人却描眉打扮,等发现是个男人,他就更奇怪,大男人三更半夜涂脂抹粉,这是要唱哪出?而那男人因为胭脂水粉涂的过多,一张脸白的地方惨白红的地方血红,瘆人。

打扮好,那男人身姿袅娜的站了起来,使了个兰花指,又妩媚一笑,咿咿呀呀拿腔作调道:“削发为尼实可怜,禅灯一盏伴奴眠,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

外面的曹天霸差点笑出声来,已经认出此人便是宋赤诚,暗道,宋赤诚啊宋赤诚,不想你还好这一口,不过嗓子不错,扮相也美。

突然,打里间走出个丫头模样的女子,那丫头朝宋致诚道:“大少爷,床铺好了,您歇着吧。”

宋赤诚一个风光旖旎的回眸,声音矫揉造作:“不急,樱春,来,我教你唱戏。”

说着过去樱春身后,环住樱春的身子,左手抓住樱春的左手,右手抓住樱春的右手,道:“我唱一句,你唱一句。”

樱春羞涩的低垂着头:“大少爷,奴婢不会唱。”

宋赤诚道:“说了我教你,来,唱,削发为尼实可怜,禅灯一盏伴奴眠,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

樱春张不开嘴,只害臊的低着头。

宋赤诚突然把她抱紧了,咬着耳朵柔声道:“戏里唱的没错,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

说完,打横抱起樱春,走进了里间。

054章 京城来人

果如许诸葛所料,虽然宋致诚满口应承会替玉贞周全那增税之事,玉贞还是约请了曹家堡众商户在太白楼商谈拒税之大计。

太白楼是曹家堡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东家远自江南而来,酒楼的菜式也都是浙菜,乔镇山活着的时候常来此约见那些江南老客,买卖生药、毛皮等,玉贞特别选在这里,潜意识,是在缅怀父亲。

眼看快到晌午,已经做好准备的玉贞便和麦子走出房门,却给阮氏拦下:“哪去?”

玉贞道:“去太白楼。”

阮氏一脸严肃:“干啥去?”

玉贞倒笑了:“不是跟您说了么,去见那些商户。”

阮氏立即道:“不准去。”

玉贞凝眉:“为什么?”

阮氏突然声色俱变:“为什么?你这孩子是傻了怎么,得罪官府的事,人家都避之不及呢,你倒好,还牵头。”

玉贞知道母亲素来胆小,安慰道:“娘您放心,这不是得罪官府的事,我们只是找官府谈谈,如是这样增收税赋,商户们的利益何在?没了利益,谁还起早贪黑的经营买卖?还不得一怒之下都跑上老狼山做土匪,然后专门与官府作对。”

一提老狼山,阮氏更加不悦:“别跟我说老狼山,曹家堡只出了曹天霸那么一个祸害,年轻力壮,不肯好好打干活养家糊口,偏偏做什么土匪,另外你在老狼山养伤的事你表哥还不知道,你千万别说漏嘴。”

玉贞有些不耐烦:“娘,我在老狼山养伤关表哥什么事,我们已经解除婚约了,还是第二次。”

语气中带着嘲讽,阮氏脸上也挂不住,一挥手:“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说说你去见那些商户的事,玉儿啊,老话说,好胜逞强是祸根,谦和谨慎一生安,你是个女儿家,再说咱家那生药铺还没开张呢,你何必牵头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呢,官府想增税,便是朝廷的旨意,我等小民焉能抗拒,你带人这样去官府闹,最后的结局就是,银子还是一样的给,然后也把官府得罪了,从古至今,民不与官争,你听娘的话,别去见那些商户,倘或他们想去闹,让他们去闹,他们闹成了,咱就跟着沾光,他们闹败了,咱们也没什么损失,这样不好么。”

玉贞的心思,母亲不懂,她也不想跟母亲说太多,只道:“娘,这是关系到所有商户的事,我们是一起去衙门,不是我牵头。”

阮氏哼了声:“别跟娘打马虎眼,你心里怎么想的娘会不知道?你跟你爹一样,凡事都想争个第一,你爹倒是争到第一了,威风八面,后来怎样,还不是……”

触及伤心事,哽咽难言,掏出帕子擦眼睛。

玉贞见状,忙过来安慰,刚想开口,突然听见街门给人敲响,她还以为是那些商户找来了呢,于是亲自来到街门口,打开门,却给面前的情景吓了一跳——门外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打眼看像是有几十号人,且个个风尘仆仆,腋下夹着包袱,肩头扛着行礼,一看即知是长途跋涉而来,她愣了须臾,问:“你们是……”

为首两个娘过半百的妇人打量下她,然后交汇下眼神,啧啧道:“像,真是像极了大爷。”

云山雾罩,玉贞不明所以,再问:“你们到底是谁?会不会是敲错门了?”

那看上去年纪更长的妇人道:“我们是从京城来此投奔乔镇山的。”

投奔父亲?玉贞更加如坠五里云雾,没等她再问什么,那妇人续道:“我是乔家大奶奶,也就是乔镇山的内人,他们也都是乔家人。”

内人?玉贞目瞪口呆,徐徐回头看向已经给麦子搀扶着走来的阮氏,颇有些啼笑皆非的指着母亲:“这才是乔镇山的内人,即我的母亲。”

阮氏走至门口,望着外面的一切也是惊呆了。

麦子哼了声:“这年头多流民,大概是听说了老爷的名气,都来招摇撞骗。”

她话音刚落,打那群人后面冲出个年轻后生,指着麦子怒道:“乔镇山是我爹,我是乔镇山的儿子,你敢说我们招摇撞骗!”

这后生身材魁梧声如洪钟,吼声震耳欲聋,吓得麦子赶紧躲至玉贞身后。

玉贞毫无惧色:“我爹可是从未跟我们说过他在京城还有家眷,而我娘,是他的结发之妻,你们不是招摇撞骗是什么。”

那后生气得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珠子,正待说什么,阮氏那厢道:“玉儿,不得无礼,他们……应该都是乔家人。”

玉贞愕然看着母亲:“娘你说什么呢?”

阮氏脸上表情难以捉摸,叹了声:“你爹跟我说过,他在京城时已经娶妻生子。”

犹如晴天霹雳,这么多年,不单单是父亲,母亲也从未提及过这些,事发突然,玉贞太过震惊,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阮氏看向那后生,苦笑下:“怎么不可能,长的和你爹一模一样,行了大家都进来吧。”

她这话说完,外面那几十号人轰然涌入,可进了门,左看右看,看着巴掌大的小院,那些人便嚷嚷开了——

“这是乔家?”

“不是说爹在关东发达了吗?”

“咱们找错地儿了吧?”

“难道那些关于爹发达的传言都是假的?”

大家七嘴八舌,面对如此寒酸的宅院,炸锅了般。

阮氏拔高了声调:“这就是乔家,乔镇山的家!”

那些人于是鸦雀无声,只剩下面面相觑,所有人面对这样的境地,都是大失所望。

先前那年长的妇人也道:“咱们现在是走投无路,你们还计较宅子大小,能容我们一家老少安身,已经不错,谁嫌家里穷,谁出去独立门户,我不拦着。”

她看上去在这些人中颇有威严,一番话说完,那些人除了唉声叹气,也就是唉声叹气了。

那妇人含笑走向阮氏,道:“你是妹妹吧,按进门早晚,我是姐姐。”

所谓姐姐,玉贞知道,这位,才是父亲真正的原配,结发之妻,而母亲,突然沦为侧室,亦或者是妾侍了。

055章 兄弟姐妹

乔家人之所以从北京来此投亲,是因为乔镇山的父亲,即体仁阁大学士乔广元给人陷害,说他勾结太平军,朝廷盛怒,将其打入监牢,并抄家封宅,所幸没有株连,但乔家为此而没落,在京城无立足之地,这才想起来关东投奔乔镇山,因为乔广元独有乔镇山这一个儿子。

阮氏听罢,哀叹:“真是祸不单行。”

乔家人并不知道她缘何有这句感叹,都以为乔镇山尚且在世。

大概是看玉贞的目光不太友好,为了证明自己如假包换,那年长的妇人打包袱里拿出一摞子信件:“这都是大爷曾经的家书,他的笔迹,你们应该认识。”

玉贞只瞄了眼,信封上无一例外都写着“富氏亲启”字样,玉贞猜测,这位妇人,大抵就是富氏,只是不懂,她既然自称大奶奶,父亲给她写信,不该用“吾妻亲启”吗?

那妇人自我介绍:“我娘家姓富,老姓富察。”

玉贞瞥了眼,原来是旗人,她知道富察氏乃满族大姓,父亲能娶到富察家的小姐,可以想象到祖父在京城是多么的辉煌腾达,而体仁阁大学士,掌管兵部,正一品,乔家是名副其实的大户人家,她首先不明白父亲既有如此煊赫的家世,当年为何背井离乡远来关东?更不明白父亲离开京城时身为妻子的富氏为何不追随而来?还有,父亲给人迫害致死,祖父又给人陷害入狱,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冥冥中有什么力量在安排?

然后,富氏一一为阮氏和玉贞介绍身边那些人,那个孔武有力的后生,是乔镇山的长子,名叫乔继祖,另个看上去文弱些的,是乔镇山的此子,名叫乔继宗,一直跟在富氏身边的,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姑娘,是乔镇山的长女,名叫乔玉至,这位乔大小姐至今未嫁,另个年约十五六的,是富氏收养的,她亲弟弟的女儿,现名乔玉容。

另外,富氏指着旁边跟她年纪相仿的妇人道:“这是苗姨娘。”

姨娘不就是妾侍,玉贞再次震惊,父亲不止早已娶妻生子,还早纳过妾侍,瞬间心里父亲那巍巍然如山的形象,一落千丈。

阮氏含笑向苗氏:“也是姐姐了。”

富氏却道:“大爷曾给我写信,说在关东又娶了房夫人,当然指的就是你,大爷还说,娶你不是纳妾,你是和我一样的正妻。”

现下实行两头大,即对房,指两个或是多个妻子完全是平起平坐。

富氏这样一说,不单单阮氏,玉贞的心里也多少好过了些。

然后,富氏又叫过苗氏房中的两个女儿,一个叫乔玉宛,一个叫乔玉馨,其实两个女儿都已出阁,在乔广元出事之后,她们各自的夫家怕受株连,一纸休书把乔家女儿打发回了娘家,于此算是与乔家划清了界限。

几十口子,富氏逐一介绍过,玉贞能记住的,仅限于自己的哥哥、姐姐和妹妹,还有两个嫂子并几个孩子,剩下的,或是乔家族人,多为乔家仆役,玉贞很是奇怪,不免问富氏:“当初为何不遣散这些家人呢?”

她的意思,也省了不少开支,何必千山万水的带来这么多人。

大小姐乔玉致傲慢的觑她一眼:“遣散家人,谁来伺候我们?”

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还想着要人服侍?玉贞道:“你自己没手没脚吗?”

玉致给她咽得半晌没说出话来,之后冷冷一笑:“到底是小地方的人,这么没教养,连长姐都不尊重。”

玉贞不屑与之争执,淡淡道:“北京城是个大地方,你可以回去。”

玉致再次无言以对,富氏那里忙打圆场:“好了好了,从此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哦对了,大爷呢?”

大爷,便是乔镇山之意。

阮氏方待开口,眼泪先下来了,哽咽道:“镇山他,没了。”

没了?一众人等,俱是泥塑木雕。

接着,苗氏把脸转向一旁,偷偷拭泪。

反倒是富氏,只愣了少顷,没哭没嚎,而问:“大爷正值盛年,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其中故事曲折,刚见面不方便说太多,阮氏道:“得了场病,就没了,已经烧了百日。”

富氏此时才明白她方才所言的“祸不单行”是什么意思,悠然一叹:“乔家这是得罪了哪方神灵,老爷出事了,大爷也出事了。”

她只是喟叹感慨,连一滴泪都没有流,玉贞很是奇怪,琢磨下也就明白,大概聚少离多,感情自然也就淡漠,不过怎么说故去的都是她的丈夫,这种淡定,也实在蹊跷。

乔继祖那里嚷嚷着:“爹没了,此后这个家谁做主?”

阮氏没有吭声,表情淡漠。

富氏微微怔了下,知道这个话题尖锐,于是忙岔开话道:“我们一路奔波,又渴又饿,妹妹能不能给我们准备些饭食呢?”

阮氏一笑:“到了家,怎会没有饭吃,大姐实在可气了。”

于是喊过麦子:“去做饭吧,人多,多做些。”

麦子用目光数着,一,二,三……差不多二十多人,她吃惊道:“太太,这么多人,米不够,菜也不够。”

阮氏道:“不够就去买喽。”

说着打身上摸出二两银子递给麦子:“买些米,再割几斤肉,要肥肉,炒菜香。”

麦子应了,揣好银子往外走,玉贞道:“我和你一起去。”

知女莫若母,阮氏晓得她是准备去太白楼见那些商户,一把拉住她:“不准去,家里这么多人,你帮着安排下。”

阴谋败露,玉贞只能实话实说:“娘,跟人家约好的,不去不礼貌。”

阮氏朝麦子努努嘴:“叫麦子顺道告诉他们一声,家里来人了,走不开。”

玉贞甩开母亲的手:“娘,拒税是所有商户的事,我不去,以后如何在曹家堡立足,不讲信用,谁还能光顾咱们的买卖,没了买卖,这么多人,喝西北风吗?”

阮氏也说不过她,只坚持:“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家里碗筷都不够,住处更是大问题,你赶紧张罗下,能打地铺的打地铺,不能打地铺的只好去客栈投宿。”

056章 单枪匹马闯衙门

最终,等玉贞把乔家人简单安排好再跑到太白楼,早已是人走茶凉。

她又跑到协领府,却听说那些商户根本没来,玉贞知道,这种得罪官府的事,正如母亲所言,哪个肯出头呢。

她淡淡的失望,扭头想走,忽而又站住了,她想单枪匹马闯衙门,从而便在曹家堡扬名立万。

只是略微犹豫下,她真的走向协领府大门,初生牛犊不怕虎,她也不怕什么协领大人。

见是个碧玉羞花的女子,门口守卫的两个兵勇也没有像平时那样凶神恶煞,只是以手中的枪挡住她:“干什么的?”

玉贞不卑不亢,但也不乏礼貌:“麻烦军爷通禀一声,民女乔玉贞,要见协领大人。”

那两个兵勇打量下她的穿戴,不是贫穷人家,也不是富贵人家,对视一番,纷纷道:“大人没空。”

玉贞很是不高兴:“你们都没禀报呢,怎知大人有空没空,且我想见协领大人是有重要的事。”

守卫经常遇到这种事,百姓们总是有太多的不满意,今天这个来击鼓喊冤,明天那个来为民请命,所以常索下令,除非有大人物,否则一概不见,于是守卫就道:“大人公务繁忙,岂是你等小民想见就见的。”

狗眼看人低,玉贞早有了火气,冷笑:“协领大人不就是我等小民的父母官么,我怎么就不能见呢?”

好一番唇枪舌战,最后那两个守卫实在不耐烦,挥舞着长枪驱赶:“去去,你再敢于协领府门前撒野,我就把你抓进大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玉贞非但没走,还叉腰道:“吓唬谁呢,我今儿也不信了,我一没偷鸡摸狗,二没杀人放火,你们凭什么抓我。”

双方开始顶牛,一方不让进,一方偏要进,正此时,有人突然高喊一声:“怎么回事?”

耳熟,玉贞一扭头,又是宋赤诚。

而宋赤诚也认出是她,紧几步走过来,负手昂头,很是不满的看着那两个守卫:“怎么回事?”

他来过协领府两次,每次常索都亲自送出大门,所以这些兵勇虽然目前不知道其身份官职,也猜得出常索能够对他毕恭毕敬,定是个大于常索的高官,于是先施礼,后道:“回大人的话,此女胡搅蛮缠,要闯衙门。”

玉贞反唇相讥:“信口雌黄,我只是要见协领大人,你们却拦着不让进去。”

宋赤诚一猜,一下子就猜到他来此的用意,于是将玉贞拉过一旁,小声道:“不是跟你说了么,你的铺子,不会增收厘金。”

玉贞往旁边走了一步,以此保持应有的距离:“宋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事我还是想自己解决,再说免了我一家的厘金,其他商户怎么办?”

宋赤诚斟酌着词句,没想好,唯有直言:“你管他们作何呢?”

玉贞看了他一眼,目光清冷:“宋公子不是生意人,不懂这个道理,一方水土,一方百姓,也就是一家人,曹家堡的商户如果都是本着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并不见得是好事,大家齐心协力,扭成一股绳,方能百业俱兴。”

对于这个,宋赤诚不敢苟同,他觉着,同行是冤家,买卖为赚钱,不存在互相帮助,然又怕再直言会让玉贞不开心,唯有道:“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和常大人有些交情,等我去找常大人问问,或许比你找他有用。”

玉贞奇怪的看了看他,心道上次你说是你父亲跟常大人有交情,怎么这次又变成你呢?感觉此人神秘莫测,眼下重要的是增税之事,所以忽略他忽而东忽而西的话,而玉贞之目的,不单单是想减免税赋,还想借此机会树立威信,然她权衡下,倘或自己去和官府谈,即便自己浑身是嘴,也不一定能成功解决,假如宋致诚真的让官府收回增税之令,对曹家堡所有商户,实在是一件大好事,所以不能为一己之私而坏了大家的好事,于是她道:“那就麻烦宋公子了。”

宋赤诚一笑,脉脉含情:“你我之间,何谈麻烦。”

玉贞忙躲开他的目光,一个曹天霸已经让她疲于应付,如是再多了个宋赤诚,日子便是鸡犬不宁,于是赶紧告辞。

宋赤诚目送其走远,这才进了协领府。

听说他来,常索连忙放下手上的事,颠颠的跑到客厅,进门先施礼,后嘘寒问暖。

宋赤诚直截了当道:“你还是收回增收税赋之令吧。”

常索正想跟他谈此事呢,有了曹天霸给的翡翠白菜,谁还想去得罪那些刁民呢,不曾想他率先开口,常索未免一愣:“增税,可是宋大人指点下官做的,宋大人怎么又叫下官收回命令呢?”

有此问,纯属好奇。

宋赤诚当然不能说是为了讨好玉贞,更不能说唆使他增税是为了对付阮家,虽然对付阮家的目的还未达到,但自己的幸福比妹妹的幸福更重要,道:“后来我想,我也是曹家堡人,曹家堡的百姓都是我的父老乡亲,让你增税,这不是害我的父老乡亲么。”

说的冠冕堂皇,常索似信非信,不过也正中下怀,呵呵一笑:“下官谨遵宋大人之令,刚好,送给圣母皇太后的礼物,我有了。”

宋赤诚皱皱眉,很是意外:“你可知道送给圣母皇太后的礼物,除了贵重,便是稀有。”

常索胸有成竹:“当然是稀世之宝。”

宋赤诚更加纳罕:“常大人,你一年薪俸几何?居然也有稀世之宝。”

常索之所以跟他说这些,是送给慈禧的礼物,必须由他来转呈,早打好的腹稿,撒谎道:“大人明鉴,下官俸禄微薄,仅能够养家,下官手中的稀世之宝,其实是打土匪曹天霸手中抢来的。”

接着,他舌灿莲花,编撰出个惊心动魄的战斗场面,他亲自带兵剿匪,在老狼山与曹天霸一方打的难解难分,最后那群乌合之众终于不敌,他打败了曹天霸,夺取了匪巢靠打家劫舍而得到的不义之财,其中有颗翡翠白菜。

057章 明哲保身

宋致诚似信非信,也没有较真,他心中想着如何成全妹妹的心意,没等想出个万全之策,阮家,主动来找他了。

官府增税,阮福财当然知道,于是在家里唉声叹气,刚好阮致文从铺面上回来,见他握着酒杯喝一口叹三声,就问:“爹,你怎么了?”

阮福财瞪了儿子一眼:“我怎么了?增税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想,假如你和那宋小姐定了亲,咱们家就可以逃过此一劫了,宋大人虽然解甲归田,好歹在官场上混过,只要他帮忙找下协领常大人,那常大人怎么也得给他三分薄面,你说咱们要是能攀附上这门亲戚,从此在曹家堡便可以横着走了,可惜,宋大人回绝了亲事。”

阮致文踢掉鞋子上了炕,忙活了一上午,他也饿了,抓起个馒头就吃,边吃边笑:“横着走的是螃蟹,再说是我不想娶宋小姐的。”

阮福财刚想仰脖喝酒,闻听此言,一巴掌扇过来:“小兔崽子,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你倒像是吃亏了似的,你不娶宋小姐,你就等着往外掏一笔银子吧。”

阮致文缩了下脑袋躲过他的巴掌,道:“我只喜欢表妹。”

阮福财恨铁不成钢的晃晃头:“我就不明白了,乔玉贞是修行千年的狐狸精?还是半夜吸食人血的女鬼?能把你迷的神魂颠倒,你说你如果娶了宋小姐,也说不定能谋个一官半职呢。”

阮致文咬口馒头:“我不喜欢做官,我喜欢做买卖。”

阮福财气道:“古语说,士农工商,商人属末流,曹家堡山多地少,没有土地耕种,我才选择经商。”

阮致文不以为然:“做官经商,不都是为了糊口么。”

阮福财脑袋一扬,满眼艳羡:“那不一样,你买卖做的再大,银子赚的再多,你仍旧是小民。”

阮致文撂下筷子:“小民就小民,只要能和表妹在一起,做什么都无所谓。”

阮福财只感觉心力交瘁,骂了句:“你个没出息的。”

再也不知说什么好了,恰此时,家人来报:“老爷,刘媒婆来了。”

阮福财先是一愣,接着没好气道:“她还敢来,之前宋家根本没同意这门亲事,她就跑我这里胡说八道,骗走我二两银子,让她走,啊不对,让她把银子还了我再走。”

那家人刚想转身,一股香风袭入,刘媒婆风摆杨柳的扭着水桶腰走了进来,咯咯笑着:“阮老爷,给你道喜了。”

阮福财斜睇她一眼:“还想来骗我?”

刘媒婆道:“之前是我不对,没把事情弄清楚就来提亲,但这次不同,宋大人同意这门亲事了!”

阮福财登时满面喜色,还有些难以置信的样子:“宋大人真的同意这门亲事了?”

刘媒婆往他身边坐下,地方不够,肥硕的屁股使劲挤了挤,把阮福财挤到炕里面,自己就盘腿而坐,掏出烟袋一边往烟袋锅子里装烟料一边道:“宋大人说了,之前不知道给宋小姐提的是贵府大少爷,后来见过大少爷,觉着大少爷一表人才,和宋小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同意了,不单单同意了这门亲事,还说,准备给大少爷谋个一官半职,阮老爷不知道呢,宋大人的儿子,小宋大人,人家可是京官,是专门伺候两宫皇太后的大官,阮老爷,你可是捡了个金元宝了,不对,是捡了个聚宝盆呢。”

她吐沫横飞的说了这一段,阮福财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好,真是太好了!”

正愁增税的事呢,这门亲事就成了,高兴的回头道:“致文你看……”

发现不见了儿子,原来,刘媒婆一进门,情知不妙,阮致文即偷着跑了,本打算去找玉贞商量下,假如父亲逼他娶宋绣程,他就和玉贞私奔,没等到乔家呢,在街上遇到了扛着面袋子的麦子,见了他麦子擦了下鬓角的汗水,忙打招呼:“表少爷。”

阮致文左右前后不见玉贞,就问:“表妹呢?”

麦子道:“在家。”

阮致文觑眼那丫头肩上重重的面粉袋子:“一下子买这么多粮食,当心吃不完发霉。”

麦子叹了声,感慨道:“几十口子,这点面吃不了几天。”

阮致文懵懂不解:“几十口子?”

麦子道:“可不是么,京城来的,都是乔家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至少二十多人,说是京城家里的老太爷犯了案子,给朝廷抓起来了,家也抄了,没辙才来曹家堡投奔老爷的,表少爷您说说看,这是怎么了,老爷出了事,老太爷也出了事,我们太太说,不是乔家祖坟的风水不好,就是……”

阮致文懒得再听这丫头絮叨,拔腿疾走,他想亲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到了乔家咚咚敲门,不多时出来人把门打开,竟是个不认识的后生,他愣愣的问:“你是谁?”

那后生是乔继祖,反问他:“你是谁?”

迫于对方气势,阮致文妥协先做自我介绍:“我是乔玉贞的表哥。”

乔继祖倨傲的看着他:“我是乔玉贞的亲哥。”

这时院子里传来嘈杂的说话声,阮致文伸长脖子一望,院子里大人孩子,打眼看可不是几十口子么。

他忽然想起方才麦子的话,乔家有人犯了案子,他瞬间迷茫,于门口进退维谷,乔继祖不耐道:“你到底进不进来?”

阮致文不知如何回答,刚好玉贞从外面回来,见是他,道:“表哥。”

有人招呼,乔继祖回身走了。

阮致文指着院子里那些人问:“表妹,那些,真是你的家人?”

玉贞点头:“是。”

阮致文又问:“姑父当年真是打京城来闯关东的?”

玉贞又点头:“是。”

阮致文三问:“乔家,真有人犯了案子给朝廷抓了?”

看他脸色惶惶然,玉贞灵机一动,道:“是我祖父,老人家勾结太平军,给朝廷抓了,打入死牢,我这心里正怕的要死,表哥你说,朝廷会不会搞株连?假如株连到我和我娘,咱们可是姑表亲,会不会株连到你和舅舅致武致宝还有……”

阮致文只觉后脊梁冒出一股阴风,赶紧打断她的话:“那个,我还有事,我走了。”

说完仓皇而去。

玉贞见他逃走的背影何其狼狈,冷冷一笑,却也是心满意足。

058章 舌战群儒

饭菜上桌,炕上坐的地上站着的墙角蹲着的,饿狼般呼啦啦齐齐扑了过来,连那位乔家大小姐乔玉致都再也矜持不住,看人多桌子小,近水楼台率先抢占了个最佳位置。

倒是那位大奶奶富氏,虽然亦是饥肠辘辘,虽然亦是满面风尘,仍旧唤丫头帮她打了水洗了手,又拢了拢头发,整了整衣裳,这才款款往桌子前坐了。

椅子不够,年纪小的辈分低的,只能站着,富氏见状对阮氏道:“妹妹,另开一桌吧,否则这挤挤插插的有失礼仪。”

阮氏有些难为情:“没有多余的桌子,也没有多余的饭菜。”

富氏容色一僵,须臾立即恢复如常:“一家人挤在一处用饭,倒也热闹。”

乔玉致望着面前的一晚猪肉粉条炖白菜,吃惊道:“二娘的意思,就只这一道菜?”

阮氏点头:“我们平时都只吃一道菜。”

乔玉致啪的按下筷子:“一道菜怎么吃?”

富氏偏头瞪了女儿一眼,然后抓起筷子夹了片白菜放入口中,道:“这么吃。”

阮氏也忙着解释:“而今的乔家不比往日了。”

她简单说了下乔家之前也是风光无限的,后给人迫害,家业凋敝,乔镇山又一命呜呼,乔家彻底没落了,曾经她和玉贞母女都是靠变卖首饰度日的,迫于生计,玉贞身为女子不得不抛头露面开了间生药铺子,总算可以维持生计,最后,她叹道:“镇山临终,把这个家交付给玉贞了。”

大多人,似乎明白了她最后这句的含义,富氏当然也懂了,淡淡一笑:“女儿家,怎好抛头露面呢,所以那生药铺子上面的事,以后还是交给继承祖和继宗吧。”

阮氏刚想说话,富氏续道:“另外,妹妹怎么可以直呼大爷的名讳呢,夫妻纲常不能乱。”

阮氏一怔,她和乔镇山一直都是,他唤她秀如,她唤他镇山,习以为常了,这还不是什么大事,改个称呼而已,至关重要的是买卖,她知道生药铺子是玉贞的心血,再说以玉贞的个性,断然不会把买卖假手于人的,于是道:“只怕大少爷二少爷不懂做买卖。”

乔继祖和乔继宗,都是有官职的人,乔广元甫一出事,朝廷便黜免了二人的官职,所以,他们是真不懂经商的。

乔继宗斯斯文文,平时也不善言谈,倒是那个乔继祖,很是不高兴道:“二娘此言差矣,我在任时,官做的威风,我不信经商比当官更难。”

阮氏想说,隔行如隔山,觉着这个话题尖锐,倘或彻底说清楚,必然是长篇大论,是以缄默不语。

富氏一旁道:“吃饭吧,先安顿下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玉贞没有上桌,和麦子在厨房忙活了半天,等把大家的饭食安排好,她索性就在厨房糊弄了一口,撂下筷子对麦子道:“等下你跟我去铺子上拾掇下。”

麦子讶异:“铺子上面不都是拾掇齐整了吗?”

玉贞道:“是后宅,之前我就打算搬过去住的,刚好夜里可以照看铺子,这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家里是住不下了,我打算今天就搬家,这宅子,留给那些伙计住。”

麦子哦了声,紧扒拉几口饭,匆匆撂下筷子跟着玉贞出了厨房,恰好阮氏过来找她:“这么多人,你打算怎么安排?”

玉贞用帕子擦着嘴角:“不是跟您说过么,搬到铺子上住,那后宅可比这里大很多,然后那些打京城跟来的伙计,都留在这里。”

阮氏赞同的点点头,忽而掐着指头算了算,蹙眉道:“今天,好像不是黄道吉日。”

玉贞苦笑:“娘,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计较这些,自从爹没了,我便感觉再无什么黄道吉日,老天不会偏爱任何人,一切都靠自己去争取,行了我和麦子去把那宅子再拾掇下。”

方想走,阮氏一把拉住她,悄声道:“那么多丫头婆子老嬷嬷,你何必动手呢,真不把自己当主子了。”

玉贞恍然大悟,她已经习惯了凡事只喊麦子,想了想,过来客堂,用罢饭的富氏等人正在歇息,玉贞走进去,对富氏道:“大娘,这宅子小,住不下太多人,刚好我盘下的那间铺面后宅很大,所以等下让丫头们过去拾掇下,今晚咱们就搬过去。”

没等富氏说什么,一旁的乔玉致很是吃惊的样子:“乔玉贞,此后这个家以我娘为大,凡事得由我娘来做主,你开口说话,不应该是跟我娘商量的语气吗,怎么倒像是下命令的语气呢。”

玉贞一笑:“其实谁做主都可以,我也乐得清闲,那就麻烦大娘把乔家欠下的债务都清还了吧,我算了算,差不多一万多两。”

乔玉致目瞪口呆:“一、一万多两!”

玉贞继续恐吓:“还只是粗略估算,也说不定是三万两。”

乔玉致啧啧两声,躲开了。

富氏暗暗埋怨女儿总是给她惹麻烦,然后惹了麻烦每次都是她来收场,虽然气极,仍旧不失端庄优雅:“我年岁大了,再说初来乍到,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呢,可管不好其他事,玉贞虽然在家里最小,但她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以后大事小事还是由玉贞做主。”

玉贞佯装客气:“大事还是会跟您和我娘商量着来的,不过铺子上的事,您和我娘都不懂,我也只能自己做主。”

富氏扫了眼远处的两个儿子,淡淡一笑。

乔继祖也已听见她们这里的交谈,腾腾走过来道:“我是长子嫡孙,乔家买卖上的事,当然是由我来做主。”

麦子一旁气的嘴歪眼斜,又不敢插言。

玉贞倒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好啊,你来做主,你知道人参共计分几品吗?你知道天麻何时采挖吗?你知道俯拾皆是最不起眼的蒲公英能治什么大病吗?”

仅仅是几个最简单的问题,把乔继祖问的哑口无言。

富氏忙又在旁边打圆场:“行了行了,兄妹两个,分那么清楚作何,生药上面,玉贞比你懂,搬搬抗抗的,你比玉贞有力气,你们兄妹齐心合力把买卖做好,一大家子呢,都指望这点买卖了。”

阮氏也附和:“姐姐说的甚是。”

虽然对这个哥哥并无好感,但他毕竟是兄长,玉贞也不计较,管富氏要了几个丫头,准备往药房去。

待出了客堂的门,麦子兴奋道:“小姐,方才你可真像诸葛亮舌战群儒呢。”

玉贞无奈一叹,对于从天而降的这些乔家人,她没个心里准备,所以不知该如何面对。

059章 他很白吗

搬家之后,开业在即。

玉贞眼望布置妥当的铺面,心中略有不满,那就是没有父亲最得意的南药。

在此时代,医术可以说是百家争鸣遍地开花,西医也已传入,但只局限于像广州那样的沿海大都市,国人对西医西药还在观望状态,而关外更是只认可中药,曹家堡人所谓的南药,不单单是来自长江以南的例如石斛、白前等药材,还有各种制作成型的药丸药粉药膏等,那些,曾经是乔镇山屹立曹家堡的虎翼。

南药在曹家堡之所以稀少,首先是曹家堡人因循守旧,二是关内战乱多,本地人甚少有冒险往关内购置药材的,玉贞想效仿父亲,就得出关,可她一个女子,一怕母亲不答应,二怕自己没有出过远门经验不足,购货就得携带银两,所担风险太大,她失眠了多少个夜晚,决定搁置药房开业,然后自己往关内购置南药。

在跟阮氏商量之前,她先跟麦子商量,见麦子正在擦拭柜台,她一招手,麦子见状,丢了抹布蹬蹬跑过来:“小姐,什么事?”

乔家从北京跟来的伙计中,玉贞精挑细选了两个作为在药房当差,见伙计们也在,玉贞没有吱声,率先走出药房,麦子紧随其后,二人来到街边站定,玉贞才道:“我要去关内。”

麦子先愣了下,眨着眼睛琢磨她这话意味着什么,等明白了,大吃一惊:“小姐,太太不会同意的!”

这丫头,只用一句话涵盖了自己所有的想法,阮氏不同意,即意味着风险太大,所以自己也不同意。

玉贞神色凝重:“我知道,但爹说过,此后这个家我做主。”

乔镇山的这句话,成了她的尚方宝剑。

麦子仍旧忧心忡忡:“即便太太同意了,那么远的路,小姐一个女儿家,想想都怕。”

这丫头忽然灵机一动:“不如让大少爷二少爷去吧。”

玉贞当即否决:“他们连药材都不认识,再说,大哥就粗枝大叶,二哥就太过柔弱。”

两个哥哥没一个能独当一面的,更何况玉贞答应父亲重振家业,就不想假手于人,这是她对父亲的承诺。

麦子搓了搓手,又蹭了蹭面颊,再挠挠脑袋,束手无策。

玉贞望着街上人来人往,说着她打算好的:“我想咱们两个乔装改扮,到了关内,购完南药,回来时再找镖局押送,应该万无一失。”

麦子摸摸自己的脸:“奴婢还成,小姐即使是乔装改扮,也太扎眼。”

玉贞噗嗤一笑:“你是在夸我吗?”

麦子双手一摊:“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忽有一年轻男子打街上经过,那身量像极了宋赤诚,麦子于是醍醐灌顶般的惊喜道:“小姐,那个宋公子对小姐不错,不如让他代劳。”

玉贞脸色一沉:“一片胡言,这种事怎么能让人代劳呢,再说对那个宋赤诚,我躲还来不及呢。”

话音刚落,发现自己真的是躲不及了,因为宋赤诚已经在她不远处翻身下了马,那脸上永远荡漾着温暖的笑,至玉贞跟前,他喜滋滋道:“增税的事,圆满解决,我跟常大人一番理论,他也知道这样做会激起民愤,所以马上即会收回增税之令,你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麦子不自觉的摸了摸心口,又摸了摸肚子,分明是两个地方。

玉贞却满心欢喜:“真的太谢谢宋公子了,你为曹家堡的父老乡亲,特别是众商户,办了件大好事。”

宋赤诚微微一笑:“我虽然不是生在曹家堡长在曹家堡,但我祖上都是曹家堡人,曹家堡也就是我的根,我做这些,实在都是非常应该,更何况是举手之劳。”

这么大的事他居然说是举手之劳,玉贞不得不又猜疑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正想问,忽然发现街对面有人向她遥遥招手,那厮边招手边咧着大嘴傻笑,即使穿得花花绿绿像个土财主,玉贞还是一眼认出是曹天霸,顿时脑袋嗡的一声,怎么都感觉这个宋赤诚像个深不可测的大官,而曹天霸却是个臭名远扬的土匪,她忙对宋赤诚道:“宋公子慢走,我还有事,不送了。”

宋赤诚怔了下,转而就笑了,小女子下了逐客令,他也刚好有事,因为妹妹和阮致文的婚期将至,他要帮着妹妹张罗嫁妆,于是拱手告辞而去。

玉贞如释重负。

曹天霸已经穿过街面走了过来,到了她跟前,望着宋赤诚离去的背影道:“小白脸又来纠缠你了?”

玉贞明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故意道:“他很白吗?我不觉着。”

曹天霸哈哈大笑,笑得假胡子快掉下来,抬手按了按:“狡诈。”

玉贞得意洋洋:“为何不是聪明?”

曹天霸更加开怀,忙不迭的点头:“对对,是聪明。”

续道:“告诉你件好事……”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他本是想说,自己送了颗翡翠白菜给常索,然后常索已经把增税的令收回,可是他一直在背后做个无名英雄,也不屑于说这个,于是改口道:“我准备下山了。”

玉贞指着他脚下:“你已经下山了。”

曹天霸不语,只笑眯眯的。

四目交投,玉贞终于恍然大悟,是惊?是喜?心口噗通噗通的狂跳,眼望街上车水马龙,小声道:“我刚好有事请教。”

曹天霸很是意外:“啥事?”

玉贞指着旁边那家茶馆:“咱们坐下慢慢谈。”

如此礼遇,大大出乎预料,曹天霸高兴道:“我就喜欢跟你慢慢谈,谈一辈子才好呢,走。”

玉贞不理他的打情骂俏,前头带路,两个人进了茶馆,靠角落坐了,要了壶清茶,曹天霸问:“什么事?”

玉贞道:“听说你以前跑江湖的时候去过关内,所以你对关内应该很熟悉吧?”

曹天霸点头:“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师父还健在,我靠着师父的名气,逐渐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可后来,我还是回到了曹家堡,人嘛,都讲究个故土难离,回到曹家堡我才发现什么叫英雄无用武之地……扯远了,不过你问关内的事作何?”

060章 背后英雄

小茶馆,乡绅名流不屑于此喝茶,来者都是富不算富穷不算穷之辈,有些清闲,有些风雅,或是手中玩着铁核桃,或是手中拎着鸟笼子,或是拿着一本书,在此一坐便过去大半天,为消磨时间,也为凑个热闹,所以,茶客不少。

周遭都是先到者与后来者打招呼客套声,也有三五成群天南海北高谈阔论声,玉贞道:“我想往关内进购南药。”

瞬间给那些打招呼客套的和天南海北高谈阔论的声音覆盖,所幸曹天霸功夫高听力超群,只是听说她想进关感觉突然:“关内正打仗呢,不太平。”

玉贞当然了解这些,道:“放心,打不到北京城。”

曹天霸更觉意外:“你想去北京?”

单纯为购置南药,不必跑那么远,可玉贞另有心事,本也不打算跟任何人说,鬼使神差,面对曹天霸她只是稍作迟疑:“我家里,出事了。”

曹天霸窃以为她是指乔镇山的事,点头:“我知道,不过玉儿,事情过去这么久,你也该想开点,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玉贞摇头:“不是我爹,是我祖父。”

曹天霸愣住:“你还有祖父?”

玉贞不高兴的睇他一眼,他立即哈哈笑道:“你当然有祖父,不然你爹打哪儿出来的,我的意思,没听说过你祖父。”

玉贞道:“此事复杂,我只能跟你长话短说,我祖父在京城,曾是体仁阁大学士,官居一品,给人陷害,说他勾结太平军,朝廷震怒,将我祖父革职查办,还抄了家,乔家人在京城无处安身,这才来曹家堡投奔我爹,我也才知道在京城,还有祖父,还有大娘和兄弟姊妹等其他家人,我与祖父虽然从未见面,但他毕竟是我的祖父,我想我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放心他老人家身陷囹圄,所以我横竖是要往关内购置南药,顺便打听下祖父的事。”

曹天霸边听边若有所思,玉贞说完,他道:“依我看,你先把药房的买卖开张。”

玉贞有些犹豫:“可我没有南药。”

曹天霸道:“不是非得南药才能治病,再说,曹家堡哪家药房有南药呢。”

玉贞眸色一暗,心意沉沉:“那是我爹经营药房时候的特色。”

曹天霸一改嘻哈个性,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开铺子做生意是为了完成老东家的遗愿,亦或者说是遗恨,我觉着,只要你把生意做好了,只要能重振家业,不一定非得按照老东家经营买卖的惯例来做。”

玉贞抬眼看看他,似乎有些道理。

那大眼一忽闪,曹天霸就摸摸心口,不知为何,彼此也算熟悉,每每见到玉贞,一如初见,那怦然心动的感觉挥之不去,他稳稳心神,继续道:“等你把南药购回来,那得猴年马月,所以你先把药房开张,因为生意都是由小做大的,谁都不能指望一口吃个胖子,至于进购南药,不宜操之过急,首先关内在打仗,你也不能说打不到北京城,一旦太平军势如破竹一举攻到北京城呢,你还是等关内太平了再去吧,你且记住,任何事都是一个道理,无法一蹴而就,就是老话说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玉贞一直在盯着他看,看得曹天霸拍着心口一笑:“你这样看着我,很容易让我想入非非。”

玉贞不理他的挑逗,表情严肃认真:“你说的头头是道,我忽然发现,你很懂经商之道。”

给心仪的女子一夸赞,那厮不免得意忘形,哈哈一笑:“常大人也是这么说的。”

玉贞蹙眉:“常大人?你认识协领常大人?”

曹天霸很想抽自己嘴巴一下,连忙道:“我山寨中有个兄弟,姓常,大家都喜欢叫他常大人。”

原来如此,玉贞道:“你一提常大人,我才想起另外一件事,官府增税的事解决了,说来你都不相信,那个宋赤诚去找了常大人,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常大人居然收回增税之令,不管怎么说,这对于曹家堡所有商户,都是件大好事。”

曹天霸张大了嘴巴,心道是这么回事吗?不是自己那颗翡翠白菜起了作用吗?忽然明白,那个宋赤诚,或许他真的找过常索,或许他是早知道常索欲收回增税之令,于是投机取巧,在玉贞跟前邀功讨好。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玉贞就告辞,曹天霸也不留她,待她离开,曹天霸又坐在那里独自喝了半壶茶,然后方起身,茶馆人多眼杂,他不得不压低帽子,按紧假胡子,忽然想起玉贞曾经说过的话,这种见不得光的样子,委实不好受。

出了茶馆他就去了翰林胡同许诸葛的翰林学院,许诸葛在房中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喝茶看书,见他来,呵呵一乐:“今天我又有酒喝了。”

因其夫人撙节用度,又怕他喝多了教不好学生,是以平时不准他贪杯。

曹天霸抢过他手中的烟袋吸了口,又是呛得直咳嗽,把烟袋还给许诸葛,道:“诸葛,我要出趟远门,下山的事只能暂时搁置。”

许诸葛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问“大当家的去哪儿?”

曹天霸将手往南边一指:“京城。”

许诸葛呵呵一笑:“大当家的不简单,连紫禁城都敢打劫。”

明知是开玩笑,曹天霸气道:“你咋就不能把我往好处想呢,我既然决定下山,就不会再做打家劫舍的勾当,我是有大事才去京城,不过我走了,最不放心的就是乔玉贞,所以麻烦老兄替我照顾下。”

许诸葛吧唧抽口烟,滋溜喝口茶:“乔小姐聪明绝顶,不用我照顾。”

曹天霸端茶茶杯看着上面的诗画,看了半天没看懂,道:“我不是不放心她表哥阮致文么,小白脸成天纠缠玉儿,玉儿虽然聪明,到底是女人家,心肠软,一旦给那小子得逞了呢。”

闻听此言,许诸葛打那摞书上取过一物,丢过来道:“如果是因为此事,大当家的更不用担心,那个阮家大少爷即将和宋小姐成亲了。”

061章 抓药的

阮致文与宋绣程定了亲事,又择取了下月初二为婚期,阮福财早就广撒请柬,把曹家堡有头面的人物都邀请到,如此做,是想在婚礼当天替他撑足面子,宋家乃官宦人家,而他只是个商人,就怕宋家以官自居,感觉两家门不当户不对。

这只是其一,其二,儿子成亲这是个难得发财的机会,哪个宾客不携带礼金而来白吃喜酒呢。

精明人,处处精打细算,所以在曹家堡也算名流的许诸葛,便也收到了请柬。

而同时,请柬也送到了乔家。

阮氏愣愣的看了半天,正在炕上纳鞋底呢,突然丢下手中的鞋底下了炕。

玉贞情知她想作何,一把拉住:“娘,您干什么?”

阮氏道:“找你舅舅说理去。”

玉贞生气又不好发作,只能劝:“舅舅若是个可以讲理的人,哪有今天的事呢,再说表哥同宋小姐婚期都定了,您这样上门去闹,不是让舅舅难做,而是让女儿丢人。”

阮氏不解:“我去闹,怎么是你丢人?”

玉贞道:“您去闹,还不是因为舅舅解除了我和表哥的婚约,一旦传出去,像女儿嫁不出去似的,咱们的药房马上要开张了,我可是堂堂的东家,您消停吧。”

阮氏心有不甘:“你舅舅分明是嫌贫爱富,当年乔家买卖兴隆的时候,他成天缠着你爹,你爹才答应你和致文的婚事,而今乔家穷困了,他就见异思迁,什么东西。”

玉贞噗嗤笑了:“您好哪里去呢,自己哥哥都骂。”

阮氏语塞:“我,我还不是给他气的。”

刚好此时,麦子匆匆走进房:“小姐,宋公子来了,在前头呢,说是想买些药材。”

玉贞皱皱眉:“药房没开张呢,不营业。”

麦子很是无奈状:“奴婢说了,可宋公子说,药房的药材都是卖的,开张没开张不打紧,按价收钱即可。”

玉贞知道自己不出现,那个宋赤诚不会轻易离开,于是道:“我去看看。”

她前头走,麦子后头跟着,阮氏却一把拉住麦子,悄声问:“哪个宋公子?”

麦子道:“回太太,就是那个解甲归田的宋大人的儿子。”

阮氏眼睛一亮:“倒是个不错的门庭,就不知人家可有婚配?”

麦子顺嘴道:“应该没有,不然怎么会成日的缠着小姐呢。”

阮氏更加欢喜,又问;“那个宋公子多大年纪?样貌如何?做什么营生的?”

麦子想了想,不知如何回答,就道:“他人在铺子里呢,太太自己去看看吧。”

阮氏徐徐回身,至炕上坐了,继续纳鞋底:“我怎么好过去呢,别惊扰到人家,既然他爹是个官,他自然不会差到哪里。”

宋赤诚的出现,她的心就像无限阴霾的天空,忽然现出一抹光线,对阮福财的气虽然还没有完全消除,总不至于太难过。

麦子望着她嘴角隐隐的笑意,暗暗替玉贞着急,很显然,小姐不喜欢宋公子,倒是对那个曹天霸情有独钟,所以,早晚为了这事,母女两个还得吵的面红耳赤,身为奴婢,除了着急也是束手无策,道了句:“太太若无吩咐,奴婢去干活了。”

阮氏头也不抬:“去吧。”

麦子蹬蹬跑回铺子,北京来的那两个伙计为人老诚,但不懂买卖,更不懂药材,所以只能干些力气活儿,柜上的买卖,唯有玉贞和麦子照应,所以麦子学的很努力。

铺子里,宋赤诚看着摆放整齐的药斗,擦得铮亮的柜台,赞赏道:“我这里先恭喜你了。”

玉贞微微垂头表示感谢,然后书归正传:“我的铺子没开张呢,宋公子还是往别家买药材吧。”

宋赤诚摇头:“曹家堡我不熟,我只信你,再说开张没开张不重要,你这是买卖铺子,按价收取药钱也就罢了。”

为了尽快打发他走,玉贞只好道:“但不知宋公子想买什么药材?”

宋赤诚于是打袖子里摸出一张方子:“这是坐堂先生开的。”

曹家堡的规矩是,诊病的是医馆的先生,卖药的是药房的商人,虽然也有零星几个药房自备了坐堂先生,但居民看病,仍旧习惯往医馆去。

玉贞接过方子看了看:“都是温补之物,宋公子年纪正盛,怎么……”

宋赤诚摇手:“你误会了,服药的是家母,上了年纪,总是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

玉贞哦了声,拿着方子走入柜台,按方子上开出的药材,一样样的,用戥子称量好,包裹齐整,然后交给宋赤诚,按价喊出药钱。

宋赤诚看她手法娴熟,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端的是赏心悦目,一味药或是三钱或是半两,她只需用手抓一下,几乎正是方子上的重量,宋赤诚不免震惊又钦佩,赞赏道:“乔小姐堪称神手。”

玉贞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宋公子谬赞,哪里是什么神手,就像白居易卖油翁中写的,不过熟能生巧而已。”

乔镇山活着的时候,发现女儿有经商之才,所以传授了一些经商之道,但无论哪个号子上都有伙计,玉贞身为大小姐不常在号子里,之所以有这种能力,是她勤学苦练出来的,不单单是药材,甚至米面,但凡她过下手,差不多就猜到是多少斤两了。

宋赤诚回曹家堡是为了安抚官场失意的父亲,没成想在这荒僻偏远之地,还有这种奇女子,容貌出众,可算巧夺天工,聪明伶俐,宛如心有七窍,宋赤诚心下欢喜,正待掏银子,玉贞道:“我还欠宋公子那副匾的银子呢,药费我给宋公子记账,横竖令堂身子弱需服药滋补,免不了经常抓药,以后两下抵销,多退少补。”

宋赤诚听了连连点头:“好,都依你。”

玉贞正想喊麦子送客,忽然门口闪进一个人,是乔玉至,玉贞很是奇怪,不知长姐来铺面上做什么。

乔玉至迈入门槛环视一番,忽然发现了宋赤诚,好个丰神俊朗的佳公子,她含笑问:“这位公子是?”

看长姐的眼神,玉贞就怕她丢人现眼,抢过去道:“抓药的。”

062章 求情

玉贞本以为一句话能把玉至打发走,谁知,玉至非但没走,还望着宋赤诚吃吃的笑,笑的宋赤诚心里发毛,忽而摸摸自己的脸,脸上脏了?忽而正正头顶的六瓣瓜皮帽,帽子歪了?忽而又垂目把自己左看右看,衣裳穿反了?感觉哪里都没问题,于是费解的问:“这位姑娘,你笑什么?”

玉至拿着帕子挡住面颊一隅,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态妩媚至极,好不古容易止住笑,道:“好家伙,一个大男人嘴角还长颗美人痣。”

原来如此,宋赤诚如释重负,那颗痣好小,再说也非什么大问题,这姑娘笑的花枝乱颤,简直是大惊小怪,不过听玉至说话带着京腔,他好奇的问:“这位姑娘好像不是本地人?”

玉贞又怕玉至胡言乱语,再次抢过去道:“这是我大姐。”

宋赤诚愈发纳罕:“没听说你有姊妹。”

与此同时,玉至也发现他口音带着京韵,惊喜的问:“这位公子,该不会你也是京城人氏?”

宋赤诚想,是时候暴露身份了,因为妹妹和阮致文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自己的婚事却遥遥无期,父母催促,既然已经立业,更该早日成家,本打算在向玉贞求亲的时候再袒露身份,于此给玉贞个惊喜,既然玉贞的姐姐问,索性此时坦陈,于是,他点头道:“在下宋赤诚,曹家堡是在下的故里,我生在京城长在京城,现于翰林院供职,为掌院学士。”

人家只问他是否为京城人氏,他说了这么多,玉贞断定这种人心有机巧,不适合与之交往,更别说姻缘了。

玉至却大吃一惊状,身为官宦小姐,当然知道翰林院掌院学士是个什么职务,当下震惊得半晌无语,实在想不到这个风度翩翩之佳公子竟居高位,良久方感叹道:“想不到呢,宋公子竟然是个二品大员,真是年轻有为。”

宋赤诚微微一笑:“乔大小姐过誉,是从二品。”

玉至啧啧:“管是正二品还是从二品,都了不得。”

忽然想起什么,蹬蹬走过去,开口就道:“翰林院掌院学士,是不是能见到圣母皇太后?”

宋赤诚面色忽然一僵,做贼心虚般,脸上神色有些不自然,然他须臾恢复如常:“正是。”

玉贞似乎感觉出大姐想说什么,忙过来阻止,然而还是晚了一步,玉至急切道:“既然如此,我有一事麻烦宋公子,我祖父乃为体仁阁大学士乔广元……”

玉贞过来拽了下她:“我们跟宋公子不熟,说这些作何呢。”

玉至却道:“我没进门就发现宋公子与你谈笑风生,焉能不熟,祖父身陷囹圄,且是给人陷害,这位宋公子假如能帮忙跟圣母皇太后说说,怎知祖父不能昭雪呢。”

玉贞心中一叹,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再拦阻也无济于事。

宋赤诚却徐徐看过来:“玉贞,你祖父是乔广元?”

玉贞对他突然改变了称呼很不舒服,横竖大姐都已经说了,她只能道:“是,祖父和大娘他们都住在京城,之前,也是我不知道的,祖父出了事,大娘才带着家人来了曹家堡。”

宋赤诚仍旧一脸吃惊,玉贞不知他是吃惊于祖父的威名?还是吃惊于祖父如今锒铛入狱?

玉至那里却着急的追问:“宋公子,你能不能帮忙向圣母皇太后求求情?”

她之所以如此着急,是来曹家堡之后发现,关东实乃苦寒之地,乔家更是穷苦不堪,她习惯了京城的繁华富庶,习惯了在京城家里时的锦衣玉食,假如祖父能够昭雪,她就可以重回京城了。

宋赤诚有些迟疑,慈禧最厌恶彼此相对时说朝政谈公务,然为了玉贞,他还是道:“我只能说,试试看。”

玉至已经是满心欢喜:“你只要肯帮忙,我祖父一定会平安无事官复原职的,毕竟我祖父是给人陷害,圣母皇太后圣明,只要把这案子重审,还我祖父清白,乔家也就可以重见天日了。”

宋赤诚不得不打击她:“乔大小姐别高兴太早,我人在曹家堡,也听闻了朝中发生的事,假如你祖父的案子容易查清楚,圣母皇太后断不会冤枉他,就恐……”

假如此事真的能成,玉贞也会高兴,只是不想麻烦宋赤诚,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欠下的,早晚是要还的,血脉至亲,玉贞即使不想他掺和自己的家事,听他如此说,也还是强硬的打断他的话:“我祖父绝对不会勾结太平军,试问宋大人,我祖父官居一品,不能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算是荣华至极,他即使无意报效朝廷,本着得过且过,也不会断送自己的前程,更何况他一把年纪,没必要把自己置于刀光血影中,像我祖父这样的年纪,只想安度余生,还有子孙平安,换做是宋大人你,你会勾结太平军从而断送自己辛苦一生所得的荣华富贵吗?”

情急下,她滔滔不绝的一番话,说得玉至一旁频频点头赞同。

宋赤诚笑了:“你别急,我的意思,就恐那背后陷害你祖父的人不容易对付,但无论如何,我回京后会亲自去查这件事,一旦有了眉目,会向圣母皇太后替你祖父求情的。”

玉至听罢,拊掌欢呼:“太好了,想来我祖父昭雪的日子不会太远,我回京城的日子也马上到来,我叫乔玉至,乔家长房长女,今年二十五岁,我家住在京城……哦,我家现在已经给朝廷封了,不过只要祖父能官复原职,我就可以回京城,那个时候我一准提大礼去感谢宋公子,那么我们京城见。”

说完不等宋赤诚如何反应,她又道:“不行,我得把这事告诉我娘,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玉贞感叹,八字没一撇呢,未免高兴太早。

宋赤诚看着玉至急匆匆走入柜台,又打柜台里面的小门去了内宅,宋赤诚心道,疯疯癫癫,真看不出她和玉贞是亲姊妹。

063章 孙庭芳

宋绣程与阮致文的婚期在即,宋家上下,忙忙碌碌,虽是嫁女,却是宋家回到曹家堡的第一件喜事,宋茂卿打算大张旗鼓,让曹家堡乃至方圆百里都知道,他宋茂卿虽然解甲归田,仍旧不同于这些开门经商的上山挖宝的下地种田的,他是官宦的后代,他也曾经是官,他儿子现在更是居高位。

女儿老大不小终于出嫁,宋夫人也高兴,然而高兴之余又犯愁,把儿子宋赤诚叫到跟前商量:“你妹妹的嫁妆,听你爹说是你在打点?”

宋赤诚应下了此事,其实手上并无太多银两,又恐母亲担忧,就道:“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妹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宋夫人疲乏一笑,本也不老,久病不愈,人如早衰的花草,目光都是颓唐的,声音更是无力:“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从小就聪明,长大更是能干。”

宋赤诚心里根本没谱,听母亲夸赞,他未免也有点着急,忽然想到协领常索曾说过,官兵在剿灭老狼山土匪的同时缴获了一匹赃物,他琢磨土匪打家劫舍抢夺的财物应该不少,所以打算去找常索“借用”。

妹妹的嫁妆总算有了眉目,他于是又安慰一番母亲,就想往协领府去,刚好跑来了管家刘安,那刘安手中拿着一封信函,见了他呈过来道:“大少爷,信局送来的。”

宋赤诚皱皱眉,自己这次回关东是微服简从,寥寥几人知道,谁会把信追到这里呢?满腹疑惑的打开信,顿时愣住,然后匆匆回到自己房中,跪下,这才展开信来仔细看,一如平时接圣旨般。

他未曾想到,慈禧竟能通过民间信局给他寄信,信上也并无多言,只说有事让他赶紧回京。

而今的朝廷,皇帝年幼,东太后慈安一般不怎么管事,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西太后慈禧来操持,所以慈禧的这封信,宋赤诚知道不是懿旨而是圣旨,当下便去向父亲告辞,言说朝廷有事要他回京。

宋茂卿捋着须髯:“哎呀,你妹妹的婚期快到了,你这个长兄不在,谁来替宋家撑场面。”

撑场面是一方面,嫁妆是另外一方面。

宋致诚道:“不是下月初二么,还有些日子呢,我快马加鞭回京,料理好公务,再日夜兼程回来,保证不会耽误给妹妹送亲。”

如此,宋茂卿才放心,喊人替儿子收拾行李。

宋赤诚着急,什么都不带,一匹快马,些许银两,于是立刻曹家堡回京去了。

塞外都是春意盎然,京城更是花红柳绿,虽然战事不断人心惶惶,但也挡不住百姓过日子,麻子是第一次进京,看什么都觉稀奇,看什么都问,曹天霸起初还耐着性子给他解释,后来干脆不搭理他,曹天霸心中有事,虽然这京城他也有些年头没回来,故地重游,心思却在乔广元的案子上,所以意兴阑珊脚步匆匆,终于找到拜把子兄弟孙庭芳家中。

这孙庭芳也是个买卖人,在京城开了家广义源商号,卖成衣鞋袜还有毡帽,很零碎,多是穿戴之物,孙家也是前面为铺面后头是住宅,曹天霸到时,天已经擦黑,铺面已经上了门板打烊,他就往侧门准备进内宅,于门口敲门,不多时有人隔着门问:“哪位?”

声音苍老,像是个门房。

曹天霸怕自己嗓门大吓着老人家,放低了声音道:“我姓曹,麻烦转告你们东家,说他结义的兄弟前来拜访。”

老门房嗯了声:“你等着。”

等了一会子,耳听急切的脚步声传来,曹天霸微微一笑,知道是孙庭芳来了,果然,门一打开,孙庭芳惊喜的看着他:“贤弟,你这是从天而降啊。”

曹天霸哈哈一笑:“我还是踩着五彩祥云来的呢。”

彼此说笑一番,孙庭芳把他往里面请,一行走一行问:“听说你在关东混的不错,怎么想起来京城看我了?”

兄弟并肩,曹天霸挽住孙庭芳的手:“我想哥哥啦。”

孙庭芳笑道:“油嘴滑舌,不过你我兄弟一别数年,我想你,你也想我,可我忙,你也忙,且是天南海北的,没事你是绝对不会轻易来看我的,说吧,有什么事?”

曹天霸开怀大笑:“还是哥哥你了解我啊,我是真的有求于哥哥来了。”

说着话,两个人进了厅堂,相对落座,仆人上了茶,孙庭芳道:“难不成你想来京城混?”

曹天霸摆摆手:“拉倒吧,京城有什么好的,人多车多,闹嚷嚷的,我此次进京是为了这么件事,乔广元你认识吧?”

孙庭芳当即神色一凝,左右看屏退了家人,然后方问:“贤弟,你提此人作何?”

曹天霸道:“我直说吧,我这次进京就是为了救乔广元。”

孙庭芳怔怔的看着他:“你?救乔广元?”

曹天霸把自己浑身上下打量番:“有什么不妥吗?”

孙庭芳颇有些哭笑不得:“乔广元勾结长毛,定的死罪,秋后斩,谁都救不了,况你何时与乔广元攀上关系的?你作何要救他?”

曹天霸一脸严肃:“乔广元即使给打入十八层地狱,我也要下到十八层地狱把他救上来,不为别的,因为他的孙女,是弟弟我的未婚妻。”

他以为这层关系够铁了,可是孙庭芳却道:“乔广元有两个孙女,嫁出去了,儿女都生了,乔广元一出事,两位乔小姐都给休回了娘家,谁人都恐避之不及,你还淌这趟浑水,况还是个未婚妻。”

曹天霸目光坚定:“哥哥你该了解我的,我既然决定了,非把乔广元救出来不可。”

孙庭芳无奈用手一指:“你,你……”

曹天霸一脸严肃:“哥哥到底帮不帮?不帮我马上就走。”

说完起身。

孙庭芳过来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这臭脾气一点没改,我又没说不帮,想当年哥哥这条命是你救的,哥哥正愁没有机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呢,可贤弟该知道乔家的事有多大,听说西太后下了旨意,谁敢求情,与乔广元同罪,西太后之所以这么生气,都是给长毛闹的。”

言罢,捻着三绺胡须凝神思索。

曹天霸道:“哥哥是京城人,皇城根下,认识的官宦比弟弟多,只需为弟弟引荐个乔广元至近之人,然后再图谋救人的法子,至于打点的费用,金子银子,一万十万,但凡开口,我保证不差一文。”

064章 慈禧

孙庭芳长声一叹:“贤弟,这不是钱的问题,想救乔广元,势必登天还难,我在琢磨该找谁呢?”

曹天霸提示道:“乔老爷子为官多少载,不会连个门徒都没有。”

孙庭芳苦笑:“贤弟不知么,树倒猢狲散。”

曹天霸点头:“这是常情,不过总还有讲义气之人。”

孙庭芳想了半天,想起这么一位:“张德庸,户部尚书,他是乔大人提拔的,纵观乔大人身边的人,也就此人还算厚道,但不知这个时候,他肯不肯帮忙,西太后可是说了,谁为乔广元求情,与之同罪。”

曹天霸摇摇手:“不需要求情,我自有主张。”

孙庭芳皱皱眉:“不需求情?”

曹天霸道:“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如果求情管用,也不必我千里迢迢赶来了,所以想救乔老爷子,必须是剑走偏锋。”

孙庭芳还是懵怔:“贤弟,何谓剑走偏锋?”

曹天霸突然压低了声音:“哥哥想想,西太后最看重什么?”

孙庭芳不假思索脱口就道:“银子,朝廷派下来的各种捐,都快把我们这些商家愁死了,内忧外患,没银子怎么打仗。”

然而曹天霸却摇摇手:“朝廷缺银子,西太后不缺银子,打仗也不用她,各处搜刮银子也不用她,所以她不缺银子。”

孙庭芳如坠五里云雾:“贤弟到底想说什么?”

曹天霸神秘一笑:“西太后最看中玉玺。”

孙庭芳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又扯上玉玺了?”

曹天霸嘿嘿一声:“这事,非动用玉玺不可。”

孙庭芳越听越糊涂,越糊涂越好奇,赶着问:“贤弟到底想怎么做?”

曹天霸道:“很简单,我进宫把玉玺偷了,朝廷必然震惊,西太后必然着急,因为那玉玺可是他那皇帝儿子的宝贝,她一准就会重赏寻找玉玺的下落,这个时候我把玉玺交出去,于是有功,我也不求别的,只求能放了乔老爷子,如此,事情圆满解决。”

他说的神气活现,孙庭芳却听得脖子后冒阴风,骇然道:“曹天霸你疯了,你敢打玉玺的主意。”

曹天霸脑袋一扬:“老子没啥不敢动的,不对,除了乔玉贞,我只怕她一个人。”

孙庭芳无限感慨:“到底那位乔小姐是何方神圣,能让你曹天霸俯首帖耳。”

提及玉贞,曹天霸双眼顿时放光,抑扬顿挫道:“人间绝色……算了,不说这个,咱们继续说乔老爷子的事。”

孙庭芳却摇手:“不成不成,这事我可帮不了你,偷玉玺,怕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曹天霸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怎么会把哥哥往死路上推呢,我是前思后想仔细推敲过的,唯有这一计能救乔老爷子,再说偷玉玺也不用哥哥你,哥哥只需为我引荐个熟悉宫中情形的人,我需要一张宫中的地形图,然后,玉玺盗走之后,还需此人为我穿针引线……”

他说了很多,很详细,虽然感觉算无遗策,孙庭芳还是害怕,最后曹天霸道:“那我不为难哥哥了,这件事,贤弟再想办法。”

他要走,孙庭芳又是一把拉住他:“说什么呢,你我兄弟磕头拜把子的时候说好了,从此荣辱与共,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老实在我这住下,我明天再去找张德庸,画宫中地形图还有穿针引线,非他莫属。”

曹天霸高兴的哈哈一笑,跪下就要拜。

孙庭芳一把托住他:“真不知道那个乔小姐到底是个什么国色天香,竟然让你甘愿肝脑涂地。”

曹天霸笑眯眯的:“人间绝色,人间绝色也!”

而在这个时候,宋赤诚也快马加鞭的赶回了京城,先往家里洗漱换衣,又询问管家秉顺家中可有什么事。

秉顺道:“回大人,家中没什么特别的事,倒是外头有人议论,说咱家老太爷解甲归田其实是在任上犯了案子。”

宋赤诚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淡淡道:“旁人爱怎么说怎么说,不必为此计较。”

秉顺恭顺应承:“是。”

穿戴齐整,宋赤诚就要进宫,秉顺道:“大人不歇歇?”

宋赤诚摇头:“太后着急呢。”

话一出口,脸色有些不自然。

秉顺默了半晌,低低道:“大人也不小了,是时候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也了却老大人和老太太的一桩心事。”

宋赤诚瞪他一眼:“多嘴。”

秉顺忙低头:“小人也是替大人着急,小人是宋家的家生子,是看着大人从小长到大的,而老大人和大人对小人恩重如山,所以小人想,大人也快而立之年,即便官做的再大,后宅空虚,也不像个家。”

宋赤诚微微一笑:“行了我知道,叫人备轿吧。”

秉顺于是出去喊人为他备了轿子,又喊了些随从。

宋赤诚打房中出来,看着自己这阔大的宅院,再想想秉顺的话,怅然而叹,幻想假如以后的每一天,自己从衙门回来,一进门便有玉贞迎上,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幅画面,然而,这件事何其困难,困难的倒不是玉贞一方,而是……他长叹一声,坚定信心,再困难也要和玉贞比翼双飞白头到老。

一切准备妥当,他也上了轿子,一路神思恍惚的来到宫中,又到了慈禧所居的长春宫,于宫门口等候,经过宫人通禀,走出来慈禧身边的红人李莲英,宋赤诚忙问候:“李公公一向可好。”

李莲英呵呵一笑:“托宋大人的福,太后凤体安康,杂家也就一切都好。”

说完把宋赤诚往里面请,二人前后进了宫门,眼见慈禧正在庭中赏花,满院姹紫嫣红,花美人更娇。

慈禧眼角余光发现是他来了,于是折了朵花插在头上,却故作没看见他。

宋赤诚连忙跪地叩拜。

慈禧佯装一心一意的继续赏花,徐徐道:“哀家好久未听宋大人唱戏了,耳朵有些痒。”

李莲英会意,手一招,立即有宫女取来了行头。

宋赤诚站起,接过行头,往偏殿更换好了,然后心事重重的去了正殿,看着地屏宝座上方悬挂的由乾隆爷书写的“敬修内则”的匾,他嘴角抽动,笑了笑。

正此时,打帘帐内走出来慈禧,看他一脸花花绿绿,道:“宋大人,唱几句给哀家听。”

宋赤诚于是启唇而唱:“削发为尼实可怜,禅灯一盏伴奴眠,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

慈禧娇羞一笑,伸手勾住他的手,慢慢后退,慢慢后退,一直退入帘帐内。

166章 翻脸

妆都上好了,还不见主人家过来,这可不是待客之道,沈蝶舞当时就不高兴了,咧咧嘴角,冷笑道:“曹总镖头,你的玉儿把我请来是晒鱼干晒菜干吗?”

曹天霸也觉着奇怪,纵使乔家其他人自持尊贵,对戏子一流少于尊重,但玉贞绝对不是目空一切的人,她是不会如此无礼的,想起这些,突然好生担心玉贞,便哄着沈蝶舞:“沈老板稍安勿躁,玉儿一定有事给拖住了。”

沈蝶舞叹了声:“我是冲你来的,你若不在,我可是直接撂挑子走人了,反正我只能再等一个时辰,今儿过年,我家里还有十几口子人等着我包饺子吃年夜饭呢。”

曹天霸就讨好的笑着:“多谢多谢。”

安抚好沈蝶舞,他就踱到敞厅门口,天冷,只能把门开一点点缝隙往外看,看见的却是雪天一色。

沈蝶舞此时倒比他泰然了,由盛百红服侍换了戏服,给了琴师一个眼色,然后咿咿呀呀开始唱了起来,声音很低,演练而已。

又等了一会子,听见有纷乱的交谈声,像是很多人,曹天霸欢喜道:“听,人来了。”

沈蝶舞立即回到椅子上端然而坐。

门开,乔家男女主子,除了玉贞,都在,大少爷乔继祖走在最前头,一眼看见上了妆的沈蝶舞和曹天霸,沈蝶舞扮的是虞姬,曹天霸扮的是项羽,虞姬千娇百媚,项羽……这给画的面目狰狞甚至张牙舞爪,乔继祖愣是没认出曹天霸,横竖他对曹天霸也不熟,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沈蝶舞,千古美人,今在眼前,恍惚中他自己都穿越了,不是剃着阴阳头的大清,而是硝烟弥漫春秋战国,越看虞姬越好看。

后面的富氏也非第一次看戏,可在京城看戏的时候,那些角儿都在台上,今天却在自己家的客厅里,所以感觉有些违和,再看看曹天霸狰狞的面孔,再看看沈蝶舞过度的浓妆,冷不丁吓了一跳,手扶心口:“阿弥陀佛,这都扮上了。”

沈蝶舞听见了,心里道,你再不来我都走了。

后面的乔继宗也哇的一声,惹得富氏回头看,还以为二儿子也给吓着了呢,谁知乔继宗竟然抑扬顿挫的吟诵起来:“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这首《垓下歌》是项羽在败亡之前吟咏的一首诗,抒发的是项羽在重重包围之下的怨愤和无奈。

虽然大清多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一般大户人家还是会请私塾先生教女儿读书识字的,富氏当然知道这首诗的来历和用意,当即怫然不悦,回头斥责乔继宗:“你是怎么回事,大过年的吟这种晦气的东西。”

过年,图的是吉祥,所以必然处处都说吉祥话。

乔继宗不比乔继祖胆子大脾气大,给母亲训斥,委屈的指着曹天霸和沈蝶舞:“他们扮的就是项羽和虞姬,他们唱的一准是霸王别姬,我又没吟错。”

即便在京城的家中,富氏遵循一个“守活寡”女人该有的本分,甚少看戏,对这些也就不太了解,听了儿子的话,猛地看去曹天霸和沈蝶舞,她倒是不懂这到底是不是春秋战国时候的装束,但仅仅看曹天霸那副狰狞如夜叉的样,感觉这戏也绝对不会是喜庆吉祥的戏,顿时恼怒:“几位,我们请你们来是为过年添乐的,不是找晦气的,大过年你们唱什么霸王别姬,这多不吉利。”

她越说越气,连带勾起二十年前的往事,乔镇山因为凤喜一怒之下与父亲决裂,要离家而去,问她跟不跟自己走,富氏不肯,她不肯跟乔镇山走,当真是舍不得在京城的荣华富贵吗?只是一半吧,那另外一半是气乔镇山为了别的女人,竟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举动,更听闻乔镇山跟乔广元说什么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娶她是迫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富氏心里有气,毅然而然的留在了京城,乔镇山走了,一走就是二十年,两个人夫妻名分还在,大概彼此都记不起彼此的模样,但无论如何,富氏心中还是把乔镇山当丈夫,这出《霸王别姬》生生的把她的陈年旧痛给扯开,斥责完曹天霸和沈蝶舞,一转身回到后宅。

她走了,旁人也不能再留下看戏,本身这出戏就有问题,于是阮氏苗氏等女眷也跟着回了后宅。

其实方才乔继宗吟诵《垓下歌》的时候,曹天霸不懂诗词,但听那里面的词儿他便倒吸了口冷气,猛然醒悟,沈蝶舞顶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这种日子选这样的戏呢?富氏一番话,曹天霸更加不安,心里连说“坏了坏了”,今天自己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没能帮成玉贞,还惹祸了。

对了,为何不见玉贞?

那厢沈蝶舞已经在卸妆,拿着手巾使劲的蹭自己的脸,没有水,洗不干净,索性作罢,就那么一张大花脸的对徒弟盛百红和琴师道:“咱们回去包饺子过年。”

乔继祖连忙喊管家:“人都来了,哪能就这么走呢,赏。”

管家是新晋的老冯,应了声,就往外掏银子,一掏,掏出了二两。

沈蝶舞看那二两银子冷冷一笑:“罢了,我不是来讨饭的。”

嫌少?乔继祖呵责老冯:“这位是大名鼎鼎的沈老板,你个老糊涂,区区二两你打发叫花子呢,二十两。”

老冯心说,一句没唱,还惹大奶奶一肚子气,就得二十两?大少爷是不是疯了,奈何他是大少爷,满心不乐意,也还是掏出了二十两银子。

沈蝶舞看都不看,根本没把他的重赏放在眼里,抓起毡帽扣在头上,盛百红给她披上了大氅,她抬腿走出敞厅的门,回头喊:“曹总镖头,怎么你留下吃年夜饭吗?”

曹总镖头?

乔继祖和乔继宗兄弟两个纷纷看来,完全没认出这个霸王竟然就是曹天霸。

身份暴露,曹天霸只能向两个未来的大舅子二大舅子行礼:“大哥二哥……过年好哇。”

乔继祖腾的火冒三丈:“曹天霸果真是你,合着你跟旁人一起来我家找晦气来了,我能好吗,我好个屁!”

乔继宗也嘀嘀咕咕:“四妹瞎了眼了,怎么喜欢上你这号人呢。”

曹天霸待想解释,可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唯有说了句抱歉,夺门而逃之前,还不忘问:“玉儿呢?”

乔继祖知道他问的玉贞,生硬的回他:“不知道。”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曹天霸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又朝兄弟两个抱拳施礼,然后追沈蝶舞而去。

待出了乔家,沈蝶舞刚想上车,曹天霸一把拽住:“沈老板,存心的吧?”

大过年唱这种生离死别的东西,是不妥当,若非乔继宗吟咏出那首诗,他还稀里糊涂呢,感觉沈蝶舞在算计自己。

沈蝶舞垂目看看他抓着自己的手,青筋暴突,沈蝶舞笑了笑:“我与曹兄,不是两肋插刀的朋友么,我为何要存心让曹兄为难呢?”

曹天霸心道,女人心海底针,谁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但你好歹是个角儿,什么场面没见过,你还是一手托起戏班子的班主,更应该明白这种场面上应酬的事,大过年你唱点喜庆热闹的不行吗,非得唱《霸王别姬》,你应该料到乔家人会不高兴,然后归罪在我头上,接着玉儿也不高兴,我的婚姻大事可就玄了。

进一步想,我叫曹天霸,你却唱什么《霸王别姬》,你到底是针对乔家?还是针对我呢?越想越觉不详,心中不痛快,不免显露在脸上:“沈老板,我是把你当可以两肋插刀的朋友的,更把你当恩人,可今天,你不厚道。”

仿佛阴谋给识破,沈蝶舞也有些羞恼:“曹总镖头,《霸王别姬》是我的拿手好戏,念在乔家和总镖头是亲戚,我才想拿出来显摆显摆呢,完全没有其他用意,今儿我本不愿意来,是总镖头好说歹说请我来的,如果我哪里做错,那也是失误,我这里向总镖头赔罪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此次一别,后会无期,告辞!”

言罢上了车,没等车夫扬起鞭子,她一脚踹在马屁股上,那马受尽了似的,突然蹿了出去,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盛百红和琴师还在呢,看班主走了,来时就一辆车,他们两个只能徒步,盛百红走几步,回头看了眼傻愣愣的曹天霸:“曹总镖头,以后麻烦您少去招惹我师父,大过年的,我师父生一肚子气,年都过不好。”

曹天霸心气不顺,本就暴脾气,用手一指:“王八犊子,哪儿凉快哪呆着去,少在老子跟前指手画脚。”

盛百红没得到便宜,也忌惮他的威名,吓得忙扭头跑了。

曹天霸独自站在那里发呆,今天这事算是自己的责任,一旦给玉贞知道,非骂自己不可。

哦对了,玉贞去了哪里?

正犯愁去哪里找玉贞,刚好迎面跑来一个人,急匆匆的,至跟前见是月映,于是问:“丫头,玉儿呢?”

月映一脸焦虑,拎着灯笼低头急行,根本没注意到他,听他说话,猛一抬头,吓的一哆嗦:“哎呀!”

曹天霸知道自己脸上的问题,忙道:“是我,曹天霸。”

月映哭笑不得:“总镖头,你这是?”

曹天霸道:“一言难尽,你先告诉我,玉儿呢?”

月映施礼:“总镖头,我家四小姐在货栈呢。”

曹天霸皱皱眉:“大过年的都歇业了,她在货栈干啥?”

月映道:“之前在货栈买过粮食的几位东家,一起找上来了,说是咱们货栈卖出的粮食中掺了沙子,这不,找四小姐过去对质呢。”

曹天霸眼睛一瞪:“这是有人陷害,玉儿怎么肯恩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呢。”

月映一叹:“谁说不是呢,可人家把在乔家货栈买的粮食都拉回去了,果真里面掺了好多沙子。”

曹天霸拔腿就走:“娘的,他们这是故技重施啊,我去看看。”

所谓故技重施,无非是说当初乔镇山就是这样给人害惨了,而今那个背后之人见玉贞重振了乔家,按耐不住又跳出来害玉贞,他之前还犹豫要不要这么快把事情捅破,之所以犹豫,一是怕自己没彻底查清楚,冤枉了好人,遗漏了坏人,二是怕玉贞接受不了,因为他现在手头上所有的资料显示,乔家的破败,与阮致文有直接关系,而今那个人又出来祸害乔家了,他觉着,是时候快刀剜疮了。

一路急行的来到义盛源货栈,摩拳擦掌的准备揍人,却发现货栈门口静悄悄的,只有雪地里轧着很多深深的车辙。

他喊人,侧边的小门启开,负责看管货栈的老伙计走了出来,一边问着“谁呀”,一边举着灯笼四处的找,待发现他,乍然见他这张脸,老伙计吓的连连后退:“鬼,鬼!”

手中的灯笼也吓掉在地上。

曹天霸过去拾起灯笼:“鬼什么鬼,我是曹天霸,玉儿呢?”

老伙计虽然不认识他,但也略略听闻了他和玉贞的事,这才重新把他端量。

曹天霸指着自己的脸:“方才唱戏玩来着,快告诉老子玉儿呢?”

老伙计哦了声,把他往里面请:“四小姐在呢。”

进了货栈,来到前面待客的小厅,玉贞正坐在里面喝茶,没想到他会找来,听他在外面就喊着“玉儿玉儿玉儿”,等他推门而入,玉贞手中的茶杯差点掉下:“老天,今天是过年,不是盂兰盆节,你作何扮这个吓唬人。”

他脸上画的花花绿绿,还带着髯口,身上又穿着戏服,幸好今天过年,又是大晚上的,路上没碰到几个人,碰到的,他也赶紧避开,怕大过年的给人家吓坏了,进了门就四下看,见房中仅玉贞自己,问:“那些来闹事的人呢?”

玉贞知道他问的是谁,神色淡然道:“都打发走了。”

曹天霸三两下把身上的戏服脱了,又摘下了髯口:“怎么打发的?”

玉贞一边往水盆边走一边道:“赔偿喽。”

说着绞了条手巾过来给他擦脸。

曹天霸夺下手巾:“他们分明是诬陷你,就像当初诬陷你父亲一样,你这么聪明,为何还中计?”

玉贞微微一笑:“我没中计,因为这计策,就是我设下的。”

曹天霸正拿着手巾使劲蹭脸呢,突然愣住:“你,你设下的计策?”

玉贞一双大眼闪着慧黠的光芒:“对,我自己设计的,为的引蛇出洞。”

167章 生变

玉贞最近忙着生意,有些忽略复仇的事,昨天给曹天霸一句话提醒,她才意识到自己该将生意和报仇齐头并进,虽然以她现在的财力与曹荣安乃至于其他隐藏的仇人斗,或许力量有所不及,但查是该查的,然而最近她所怀疑的几个人都忙着买卖,没有什么动静,她就无从查起,遂想出了这招引蛇出洞,让自己的人假扮买过义盛源粮食的客商,兴师动众的把粮食拉到货栈,就说里面掺杂了太多沙子,要她赔偿,如此大张旗鼓,特别选在过年这一天,更加引人注目,只等那仇人听说此事,觉着她乔玉贞的麻烦来了,有机可乘,也许就会伺机而动。

曹天霸听后,拊掌叫好:“我打猎就喜欢打动的不喜欢打静的,静的怕看走眼,动的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猎物。”

玉贞道:“希望能够有用,即使没用,权当是过年消遣了。”

忽而指着曹天霸的脸:“你怎么也扮上了?”

曹天霸甚是懊恼:“沈老板说过年戏班子封箱了,不宜劳动其他人,就叫我帮忙,谁知……玉儿,有件事,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玉贞笑了声:“神神秘秘的,到底什么事?”

曹天霸道:“今晚,我好像把你们全家都得罪了。”

玉贞皱皱眉:“你带人打劫我家?”

曹天霸知道小妮子和他说笑呢,叹了声:“我是给沈蝶舞算计了。”

玉贞颇感意外:“沈蝶舞带人打劫你的镖局?”

曹天霸眼睛一瞪:“动不动打劫打劫的,你是存心气我,是这样的,你不是让我去请沈蝶舞吗,你的话比圣旨还好用呢,我能不听吗,我必须得听,我是把你当老佛爷看呢……”

玉贞知道他做错了事,然后用这些废话来讨好自己,打断他道:“说正经的。”

曹天霸舔了下嘴唇:“你看我这身扮的是谁?”

玉贞瞧了眼:“武生。”

曹天霸又问:“我说我扮的是谁?”

玉贞摇头:“我不懂戏。”

曹天霸道:“我扮的是西楚霸王项羽,而沈蝶舞扮的是虞姬。”

不待他说完,玉贞恍然大悟:“你们唱了《霸王别姬》?”

曹天霸哭丧着脸:“没唱呢,你家人就来脾气了。”

玉贞一掌拍在他脑门上:“你傻呀你,这种日子你唱《霸王别姬》。”

曹天霸摸着脑门嘿嘿的笑:“我可不是傻么,没想这么多,气就气沈蝶舞,她是角儿,她应该懂这上面的规矩,可她竟然选了这么一出戏,可见她是存心害我。”

沈蝶舞有这个嫌疑,可玉贞不解:“你们两个不是朋友么,她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为何要害你?”

曹天霸顿了顿,心里猜到了几分,可不敢跟玉贞说,唯有道:“我也不懂,大概,大概觉着我忘恩负义吧,她救过我的命,可她来曹家堡之后,我也没帮上什么。”

玉贞思忖着:“不会吧,沈蝶舞见过世面,在江湖上混的人,又是唱戏这一行当,不会这么气量小,如果气量这么小,成天的给人调戏逗弄,还能上台唱戏么,会不会另有原因?”

曹天霸当然知道另有原因,可打死不能说,女人心眼都小,他的玉儿虽然是巾帼英雄也保不齐会生气,所以含糊其辞:“也许吧,算了咱们不说她,今晚是大年三十,你家人大概还等着你呢,我送你回去。”

该做的都做了,玉贞道:“好。”

曹天霸忽然想去月映:“你怎么把你的丫头给打发走了?”

玉贞道:“怕家里人找不到我会着急。”

原来如此,曹天霸脱了戏服也洗干净了脸,把戏服揉吧揉吧团在一起,连同那髯口,抱在怀中,准备叫人送还给沈蝶舞,这物事对戏班子有用,然后一手挽着玉贞,出了货栈往乔家走。

大年夜,可真是冷,风虽然不大,丝丝侵过衣裳,皮肤蘸水似的凉,呼出的气上升到眼睫毛上,很快冻成冰珠,冷是冷,但心爱的人在身边,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震耳欲聋,两个人心里都非常高兴,特别是曹天霸,他紧紧搂着玉贞,想着过了年即将和玉贞成亲,他心里甭提多得意,正待趁此月黑风高夜跟玉贞说几句你侬我侬的情话,突然打斜里冲出一个人,他眼疾手快一把将玉贞掩到自己身后,然后定睛看那人。

过年,曹家堡的风俗是彻夜掌灯,所以街上非常亮,曹天霸见那突然冲出来的人竟是许久不见的一朵红,而一朵红大肚如箩,像是快要临盆的样子,只是跑的急,所以此时双手托着肚子气喘吁吁,她也认出了曹天霸,愣了下,然后行个礼,仍以旧时称谓:“大当家的。”

曹天霸方想说什么,见又冲过来个人,那身高那姿态,他再熟悉不过,便是曾经风云寨的军师,二当家,一朵红的丈夫,孙胜。

孙胜手中拿着个擀面杖,正想骂一朵红,猛地看见曹天霸,也愣住,随即便换上一副笑面:“大哥,好久不见了。”

自从下山,曹天霸开了镖局,孙胜也有自己的生意,彼此都忙,又因张芳的事,是以刻意回避,所以这是他们下山后第一次见面,曹天霸虽然不想见孙胜,然而既然碰见了,兄弟一场,他就道:“是好久不见了。”

转头看了眼披头散发的一朵红,再看看孙胜手中拿着的擀面杖,问:“怎么回事?”

孙胜支支吾吾:“没、没啥。”

一朵红却扭头哭了,肩膀一耸一耸的。

曹天霸感觉这情形不对,又想起之前听到的传言,道:“大过年的,追到街上来打女人?她怀着孩子呢,这快生了吧?”

孙胜一直陪着笑脸:“没有,没有的事。”

一朵红突然转过头来,边哭边道:“打了,刚刚扇了一巴掌,我如果不是跑的快,这一擀面杖下去,就是一尸两命。”

孙胜给她戳穿,也恼羞成怒:“不要脸的贱货,你说我为啥打你?你如果不是成天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我能打你?”

一朵红为自己辩解:“我长的眼睛难道只能看天看地看你?不能看看其他人?不经意的看了眼,你就说我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我如果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会给你生崽子。”

当着曹天霸的让他没面子,孙胜气急败坏,抡起擀面杖,曹天霸一把抓住,轻松夺下,怒道:“当初老子把一朵红赏给你,不是要你打她骂她,而是要你疼爱她,既然你不珍惜,老子现在把她收回!”

一朵红惊喜的看过来,同时看到了曹天霸身后的玉贞。

玉贞心知肚明曹天霸的话只是恫吓。

孙胜却了解曹天霸的为人,他可是说一不二的,于是吓的变了脸色,忙道:“大哥,是兄弟错了,兄弟以后保证对她好。”

一朵红啐了口:“鬼才信你的话。”

碍于曹天霸在,孙胜转头哄她:“大哥作证,如果我再打你骂你,你就去天下镖局找大哥评理。”

一朵红虽然不十分信他的话,可是孩子都快生了,自己又能怎样呢,于是道:“这可是你说的。”

孙胜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是我说的,我一个爷们,吐口唾沫就是钉,言出必行。”

曹天霸将擀面杖还给他:“这样就对了。”

孙胜谄媚的笑着:“大哥放心吧,那个,今天过年,我给大哥拜年了。”

说着深施一礼,又向玉贞笑了笑。

曹天霸道:“你啊,别成天和那些狐朋狗友喝酒,用心下生意,马上当爹的人了,得为孩子的前程考虑。”

孙胜又是唯唯诺诺,无一不应承,最后向曹天霸告辞,待想走,曹天霸喊住他:“你别忘了张芳的事,好好的跟一朵红过日子,否则……算了走吧,回家包饺子去吧。”

其本意是,应该以张芳的事为鉴,再别做伤天害理的事,然而孙胜听来却是心惊肉跳,当初他们说好的,等一朵红给他生下的这个孩子长大成人,他就亲自到张芳的坟前自裁谢罪,虽然那是非常久远的事,但孙胜还是害怕,自己有把柄在曹天霸手上,总归是个负担。

搀着一朵红回家了,回家后一朵红和家中的仆妇张嫂继续包饺子,他就躲到一旁沉默寡言,心里琢磨着,该如何一劳永逸的解决到关于张芳这件事带来的麻烦,否则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安生。

转而苦笑,自己是将来是要到张芳坟前自裁谢罪的,哪里还有一辈子呢。

思来想去,张嫂煮好了饺子过来请他去吃,他摆摆手:“你和太太吃,我不饿。”

一朵红挺着个大肚子走了过来:“今天是过年,不饿也得吃饺子。”

孙胜这才醒悟过来,跳下炕,同一朵红去了外间的堂屋,饺子摆上了桌,还有几碟菜,酒也烫好了,长嫂给他倒了一杯:“老爷请用。”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抹了下嘴巴,眼睛盯着一朵红的肚子出神,仿佛一朵红即将生下的不是个孩子,而是个妖孽。

一朵红给他看的心里发毛:“咋地,你不会连这孩子都怀疑吧?”

孙胜回过神来,一笑:“你这女人成天的胡说八道,快坐下吃饭,你不饿我儿子还饿呢。”

两个人,三天两头打架,已经习惯,这头吵的天翻地覆,转身就和好如初,一朵红是有了孩子便有了个拖后腿的,即使孙胜再不好,也得忍气吞声过日子,孙胜则是诸事不顺,怕失去了一朵红没有女人跟他,更何况一朵红长的俊,所以虽然经常吵架,日子还是继续往前过。

然而这一个年孙胜都没有过好,之后的日子里更是心惊胆战的,即使一朵红给他生了个儿子,他一方面高兴,另外一方面却害怕,就怕这个儿子突然就长大成人,那时,自己的命也结束了。

最后,他一咬牙,不能这样过,必须彻底解决这事。

但如何解决?他想,这个世道就是弱肉强食,自己想活,就不能让别人活。

此后,他成天琢磨该如何解决张芳的事,这一琢磨日子就过去了两个月,关东之地虽然还没有春暖花开,终究那向阳处的雪也开始融化了,这个时候他听说曹天霸向乔家提亲求娶玉贞已经成功,也择取了黄道吉日,马上即将成亲。

是日,孙胜又同几个朋友在酒楼喝了个烂醉,醉到需要扶着墙方能走路,而那几个狐朋狗友还丢下他不管,他身边也没个小厮跟随,独自踉踉跄跄的往家里走,一摇三晃,在行人中穿梭,惹得路人又是笑又是议论,他虽然没听清楚,也明白人家是在笑话自己,不仅恼怒,挥拳就打向旁边的一人,不想竟给人家抓住了拳头,使劲一拧,痛得他嗷嗷直叫,连声告饶,人家这才放了他。

这一痛,他醉意醒了大半,歪着脑袋去看那人,感觉有点眼熟,挠着脑袋想啊想,想起来了,道:“哎呦,这不是宋公子么。”

宋赤诚厌恶的看了他一眼:“你是谁?”

孙胜忙道:“在下孙胜,宋公子或许不识我,但我见过宋公子,还有,您家老大人跟在下还有些交情呢。”

宋赤诚难以置信:“我父亲跟你有交情?”

孙胜点头:“是了,当初我和您家老大人……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宋公子能否移步?”

这种尖嘴猴腮的人,一看即知心术不正,宋赤诚没动。

孙胜晓得人家瞧不起他,唯有道:“我是曹天霸的兄弟。”

宋赤诚挑起眼皮,迟疑下,将手往旁边的茶馆一指:“喝杯茶醒醒酒吧。”

于是两个人进了茶馆,特别选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叫了壶茶,等伙计退下,孙胜才讲出当初是如何伙同宋茂卿设计抓捕张芳的,他的目的其实不是背叛风云寨,而是想以此让曹天霸和官府闹僵,从而就断绝了下山的念头。

当然,这话他不能跟宋赤诚说,跟宋赤诚说的,都是自己如何替官府替宋茂卿办事,他是一心想改邪归正的,且当初上老狼山当土匪,都是受曹天霸的蛊惑,现在真是追悔莫及。

宋赤诚靠在椅背上,闲适的端着茶杯,笑道:“曹天霸现在已经成为良民,又开了个镖局,你现在不也是有了自己的生意么,你们都过上了好日子,有什么追悔莫及的。”

孙胜嗤了声:“拉倒吧,曹天霸骨子里就是个土匪,他有反心,他下山不过是为了乔玉贞,他早晚还会重操旧业的。”

168章 请君入瓮

宋赤诚此次回关东,是因为他年前一病至今未能痊愈,无法上朝,连衙门都去不了,于是向慈禧求情辞官,慈禧传了太医为其诊脉,发现他真是病的不轻,顾念旧情,就准他告假养病,但驳回了他的辞官请求,于是他趁此机会又回到曹家堡,名义上是回故乡静养,内心,还是放不下玉贞。

不期然而遇孙胜,听孙胜说曹天霸仍有反心,宋赤诚不以为意的一笑。

孙胜道:“宋公子别不信,曹天霸连朱谕都敢偷,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朱谕?宋赤诚眉头一皱,他是在朝为官的,即便是平头百姓也该知道朱谕即是皇帝的旨意,宋赤诚终于打起了精神:“曹天霸偷朱谕?这是怎么回事?”

曹天霸为救乔广元,入宫盗取先帝咸丰留给东宫太后慈安,用来掣肘西宫太后慈禧的朱谕,从而迫使慈安向慈禧替乔广元说情,这事在曹天霸回到老狼山时,他的长随小厮麻子当成他的英雄事迹在众兄弟跟前大事吹嘘,所以,孙胜也就知道了。

见宋赤诚来了兴致,孙胜的目的达到,若想自己不死,唯有曹天霸死,于是把曹天霸救乔广元的事叙说了一遍。

听罢,宋赤诚那张脸,终于有了一点血色,大概是高兴吧,一把抓住孙胜的手:“我与孙兄真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走,我请孙兄喝酒去。”

其实孙胜并不十分了解他和曹天霸之间的纠葛,之所以向他告密,完全是因为他是朝廷的人,而他父亲宋茂卿又是曹家堡的父母官,见其突然热情,孙胜便明白是自己的这番话起了作用,能够攀附上权贵,孙胜自然受宠若惊,于是道:“我等小民,怎敢让宋公子请,还是我来做东。”

宋赤诚一摆手:“我现在告假休养,不是官,再说朋友之间何谈其他,走。”

两个人换了地方,点了菜要了酒,推杯换盏,然后,一个各取所需的阴谋,便产生了。

而此事,非得阮致文配合不可,于是,酒足饭饱,孙胜喜滋滋的回了家,宋赤诚也回到协领府,看望完父母双亲,便在晚上去了阮家。

阮致文刚打铺子回来,宋赤诚一到,有家人禀给他,他连忙赶到前面,见宋赤诚形容憔悴瘦了很多,忙关切的问:“内兄这是怎么了?”

宋赤诚随便的敷衍着:“前些日子病了,不打紧的。”

然后宾主落座,家人上茶。

阮致文又问:“可用过晚饭?”

宋赤诚实打实的说:“并无。”

阮致文就想让家人备酒菜,他摇手:“我没什么胃口,你别张罗了,我就是来看看你和绣程。”

或是因为久病之后的虚弱,他很疲惫的感觉,阴阳头前半部分也冒出了一茬,胡子更是疏于修理,整个人有些邋遢,这与他往日的形象大相径庭,阮致文关切道:“内兄身子不舒服,告诉我们过去就是,何必亲自过来呢,这节气忽冷忽热,最容易染风寒了。”

宋赤诚笑笑:“又不是个闺秀,没那么娇贵,行了不说我了,说说你们吧,怎么样,生意还好吧?”

阮致文稍微做了个停顿,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还行,自打绣程接管了生意,我就成了她一跟班的,听她差遣就是,别的不管。”

宋赤诚哼了声:“她啊,就是太要强,跟她说了,好好的在家做她的少奶奶便是,非得抛头露面做生意,不成体统。”

阮致文苦笑:“能怪谁呢,怪就怪我那个表妹玉贞太能干,而绣程又喜欢把她和玉贞对比,女人嘛,心胸狭窄,就因为我跟玉贞定亲过,绣程就成天的疑神疑鬼,非得跟我表妹比个高下不可,内兄也知道,我表妹那是什么人啊,人精一个,莫说女人,男人做生意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瞧见没有,药房开了,豁出去赔钱,先把信誉树立起来,货栈也开了,大笔的买卖粮食毛皮药材,可着曹家堡她是第一人,现在又马上动工兴建铺子出赁了,这种事,我大清又有几人能行呢,可我表妹就敢做,而且我料定,她一准能成。”

他言语中满是对玉贞的钦佩,宋赤诚笑着指着他:“你啊你,这话若是给绣程听见,啧啧……”

阮致文突然清醒似的,吓得面如土色,忙替自己打圆场:“我不是夸我表妹,而是觉着乔玉贞就不是个女人,所以绣程没必要跟她斗。”

宋赤诚意味深长的一笑:“你是心疼绣程?还是心疼你表妹?”

阮致文一呆,就像一个偷拿了大人钱的小孩子,被发现之后的那种惊吓和无措,赶紧说:“我当然是心疼绣程,我如果心疼乔玉贞,当初何必退婚呢。”

宋赤诚心里冷笑,鬼知道你当初为何抛弃了又聪明又可爱又美貌的乔玉贞,转而娶了又多疑又跋扈样貌也平平的宋绣程,不过你这样做也挺好,我少了个敌人多了个同伙,于是道:“跟你说笑呢,何必当真,我今天来找你,其实还有另外一桩事。”

阮致文就知道他亲自过来一定有事,便问:“啥事?”

宋赤诚道:“你方才说的,我也都知道了,乔家曾是曹家堡首富,乔镇山没了之后,人人都以为乔家也完蛋了,可是现在怎样,乔玉贞一介女流,没多大工夫,就把没落的乔家重新扶了起来,我感觉以现在这个样子,不用多久,乔家仍旧会成为曹家堡首富。”

阮致文没有理解内兄的用意,点了下头:“玉贞有那个能力。”

宋赤诚看他一眼冷笑:“乔玉贞这样拼命是为了什么?”

阮致文突然心里发毛:“为啥?”

宋赤诚道:“当然是为了报仇,不然她一个女儿家,早晚会嫁人的,嫁了人她就不再是乔家人,她重振乔家又有什么意思呢。”

阮致文心里一个激灵:“报仇?”

宋赤诚手指闲闲的敲着椅子的扶手:“不然呢,她疯狂敛财,其目的就是报仇。”

阮致文心口突突的跳:“报仇跟做买卖赚钱有什么关系?”

宋赤诚叹了声:“还以为你多聪明,她如果没有银子,你觉着如何报仇?这年头,衙门里要有人,江湖上要有朋友,方能吃得开,想报仇没银子如何打官司?想报仇没银子如何雇请杀手?总之各个方面都需要银子。”

阮致文额头已见细密的汗珠:“她,她就要嫁给曹天霸了,曹天霸一有银子二有功夫,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宋赤诚分析道:“依着我看,第一,乔玉贞不想把报仇的事假手于人,曹天霸有银子有功夫,毕竟是个外人,乔玉贞心高气傲,你不是不知道。”

阮致文默认。

宋赤诚接着分析:“另外,怎知乔玉贞对曹天霸不是一种利用呢,乔玉贞碧玉羞花之貌,又是巾帼不让须眉,曹天霸祖上是个穷鬼,后来是个土匪,根就不好,乔玉贞真的肯嫁给这种人?她同意,她母亲还有她的祖父也不会同意,所以我怎么都觉着,乔玉贞对曹天霸就是一种利用,只等仇也报了,生意也成功了,她就该卸磨杀驴。”

阮致文舔了舔嘴唇,又咬了咬嘴唇:“能……吗?”

他可是听说玉贞跟曹天霸感情非常之好呢。

宋赤诚道:“即便乔玉贞真的会嫁给曹天霸,那又怎样,曹天霸就一土匪,名声烂透了,当初我爹对他招安,还不是迫于无奈,老狼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打不下来,只能招安,乔玉贞想报仇,是指望不上曹天霸的,假如是曹天霸去衙门击鼓鸣冤,你说谁会信他呢,一个打家劫舍杀人如麻的土匪,除了祸害人,会给别人祸害吗?没人信他,乔玉贞聪明呢,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不指望曹天霸,而靠自己来报仇。”

阮致文偷偷抹了把额头的汗,他可是非常忌惮曹天霸的,听宋赤诚如此说曹天霸,他才略略放心,非常赞同的又点头:“有道理。”

然而宋赤诚话锋一转:“不过,这个曹天霸终究是心腹大患。”

心腹大患?阮致文感觉这话有些奇怪:“内兄和曹天霸……”

忽然明白了:“内兄喜欢我表妹,可我表妹真的要嫁给曹天霸了。”

宋赤诚摇手:“我说的不是我自己,而是你。”

阮致文一惊:“我?”

宋赤诚微微笑了笑:“得了,你还打算瞒着我怎么。”

阮致文感觉屁股底下埋了根针似的,坐不住了,讪讪的笑着:“我有什么可瞒内兄的。”

宋赤诚一针见血指出:“你最近新开张的铺子,原先可都是乔家的。”

阮致文急于辩解:“我是打张茉莉手中盘来的。”

宋赤诚轻笑:“那个张寡妇不也是你的人么。”

阮致文骇然变色,猛一回头看向门口,门是紧闭着的。

宋赤诚道:“放心,这事绣程不知道,我也不会跟她说,男人嘛,在外面没有几个相好的女人,只能说明你一没权势二没财势。”

阮致文尴尬的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内兄圣明,我不过是利用下张茉莉而已,那寡妇有钱,当初我是图她经常光顾我的生意,后来……”

想了想,心一横:“既然内兄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瞒内兄了,我后来是利用张茉莉把乔家那些铺子过到阮家名下。”

宋赤诚问:“那你告诉我,当初是你害的乔家?”

阮致文琢磨下:“其实说难听的,我只是帮凶。”

宋赤诚长长的叹了声:“你啊,也忒狠毒了,乔家是你姑母,你竟然伙同旁人害乔家,你说这事一旦给乔玉贞知道,她会不会把你生吞活剥了。”

既然都说出来了,阮致文倒不怕了:“是他们想对不住我的,当初我爹像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成天的哄我姑父把玉贞嫁给我,谁让我家穷呢,后来我姑父算是答应了,可经常训斥我,说我不成器,一没有功名,二没有家业,我听他的意思,很是后悔把玉贞许给我,我也是没办法,唯有乔家破落了,我姑父才不会用那种高高在上的眼光看我,我也才能留住玉贞。”

宋赤诚无限感慨:“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阮致文忙说:“可我没杀我姑父,他是病死的,再说,乔家的买卖一点点的归于我的名下没什么不好,我又没说对姑母和表妹弃之不顾。”

宋赤诚摆摆手:“行了,我不管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我今天来是想提醒你,乔玉贞一介女流并没那么可怕,可怕的是曹天霸,曹天霸是乔玉贞的保护神,假如乔玉贞知道是你害的乔家,你说曹天霸会不会连夜找上门来,把你阮家灭门呢?”

阮致文身子一瘫,愕然问:“你方才不是说玉贞不会假手于人吗?”

宋赤诚道:“我说她不会假手于人报仇,那是她以为害乔家的另有旁人,她如果知道是你害的乔家,你可是她的表哥,家务事,家内解决就好了。”

阮致文自诩聪明,也给宋赤诚左一说右一说搞糊涂了,脑袋一时转不过来弯,就只有剩下害怕的份儿,看着宋赤诚快哭的感觉:“内兄救我,阮家灭门了,你妹妹也跑不了。”

宋赤诚身子一挺,鱼已经上钩,人也就精神了很多,道:“我当然会管你们,其实想除掉曹天霸也没那么困难。”

阮致文立即问:“内兄有何高见?”

宋赤诚问:“孙胜你认识吗?”

阮致文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终于想起:“不就是曹天霸身边的二当家,还是什么军师。”

宋赤诚道:“就是他,此人我也是偶然认识,他跟我说,曹天霸曾进宫盗取过先帝的朱谕,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没等说完,阮致文兴奋的抢过话去:“内兄把曹天霸告到朝廷,他就死定了。”

宋赤诚慢慢的晃了晃头:“没那么容易,首先不能只凭孙胜的一面之词,其次即便朝廷相信这是真的,下旨缉捕曹天霸,那厮一准重返老狼山做他的山大王去了,我们要先斩后奏。”

阮致文不十分明白,所以没有接话。

宋赤诚继续道:“我们先杀了曹天霸,那个时候曹天霸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再由孙胜这个知情人作为证人,然后由我或是我爹上奏朝廷,这事,才能万无一失。”

阮致文觉着是这么个道理,可有疑问:“曹天霸功夫高深,他身边还有很多兄弟,杀他不是那么容易。”

宋赤诚得意的一笑:“所以,我们要使一招——请君入瓮。”

169章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宋赤诚与阮致文,还有孙胜等人设下一计请君入瓮,曹天霸浑然不觉,一场巨大的阴谋和危险,正慢慢向他而来。

他正忙着把镖局开了一家又一家,可着曹家堡周围,所有的城郭镇店都有他的镖局,他甚至准备把天下镖局开到盛京乃至京城去,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那个貌美如花又聪明能干的乔玉贞,嫁的丈夫不是窝囊废,是了,有那么个厉害的夫人,他的压力非常之大,他怕人说吃软饭,更怕人说他不能给玉贞荣华富贵。

他这里忙着开镖局,玉贞那里忙着建造房屋,两个人都忙,婚期定在杏花初雨时节。

眼瞅着一天天暖和起来,而谷梁春秋兑现诺言,亲自把第一批银子送到了玉贞手中,更决定暂时留在曹家堡,替玉贞的这项工程把关。

北国之地,仍旧一副千里冰封之状,不能破土动工,玉贞就做着前期的准备,比如采买木料,更重要的是买地皮。

按照屈白臣设想的,建造是用来经营生意的铺子,地理位置不能太差,就是曹家堡中心辐射开去各条街的沿街位置,而这些地方之前或是有铺子或是有民居,谈妥这件事,可是费了不少力气,而房屋买卖还需经过官府,无论房屋是商用还是居住,都得在官府申牒造籍,如果买卖,就得缴纳一定税赋,偷着买卖是犯法的,一经发现,惩治很重,而玉贞是个正儿八经的商人,绝对不会行不轨之事,所以这些房屋从买下到去官府过割,耗费了不少时日,即便如此,还有些人家没有谈妥呢。

这边忙的不可开交,药房还需要进购药材,货栈还有进进出出的大宗货物,好在有屈白臣帮她,另外大少爷乔继祖也进步了很多,偶尔道近的地方,就由他去进货,曹家堡之内的买卖,也都有他来做主。

这一天刚从街上回来,坐下后一杯茶没喝完呢,货栈一伙计匆匆赶来,说是有人去货栈闹事,大少爷那里快顶不住了,问玉贞怎么办?

闹事?玉贞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大概是自己的对手坐不住了,大年三十她搞了出戏,让自己的人拉着粮食往货栈,说是粮食中掺杂了很多沙子,要她或是退货或是赔偿,之后经过大肆宣扬,可着曹家堡都知道了,说来也奇怪,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大多数是偏袒她的,说那些买了义盛源粮食的人存心捣乱,玉贞是个善商,根本不会做出往粮食中掺沙子的事来,但也有人说她买卖做大了,就开始为富不仁,总之说什么的都有,玉贞要的就是人尽皆知。

这事过后,乔继祖还担心能够影响到生意,谁料恰恰相反,非但没能影响到生意,买卖去更加红火了,这或许是玉贞都始料不及的,原因是,大家听说玉贞已经给那些“商人”一定的赔偿,对她愈发信任,还有一些心怀叵测之辈,觉着此事有利可图,在义盛源买了粮食之后故意掺了些沙子,然后找玉贞赔偿,最后额外得到了一笔钱,粮食回去之后过过筛子,还能继续卖,而这些商人中,就有曹荣安名下的米铺。

今天又有人来闹,玉贞放下茶杯,月映那里已经取来了她的斗篷,春寒料峭,春日风多,玉贞穿戴好了,出家门骑马往货栈而来。

她已经知道作为货栈的乔家大宅,其实是曹天霸以许诸葛名义买下的,既然事情已经明朗,曹天霸就劝她和家人搬回大宅,但玉贞没同意,她的想法是,除非自己为父亲报了仇,否则再住进大宅,未免睹物思人愧对父亲。

而现在,骑马是她出行的首选,连带着月映都已经骑术精湛了,两个人来到货栈之时,远远即听见吵嚷声,且那人嗓音沙沙,像是风从荒漠掠过,玉贞冷冷一笑:曹荣安,你终于坐不住了。

玉贞打马到了货栈的大门前,然后勒住马,便有伙计过来接过她丢下的马缰绳,月映已经先行下马,过来把她从马上搀下来。

曹荣安慢慢的转过身子,干瘪的嘴角裂开一个嘲讽的笑:“乔小姐果然与众不同,曹家堡第一个女商人,曹家堡第一个开货栈的,曹家堡第一个建造房屋出赁的,曹家堡第一个嫁给土匪的,曹家堡第一个骑马的女人,所谓虎父无犬女,当初令尊就非同凡响,放着京城的纨绔少爷不做,跑到曹家堡这种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来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抢饭碗,最后怎样?乔小姐,前车之鉴啊。”

言语里,是嘲讽又何尝不是羡慕嫉妒。

玉贞心里狠狠道,乔家的事,你和阮家都脱不了关系,我还是曹家堡第一个杀你的人,踱几步,来到他跟前,玲玲一笑:“曹老爷,应该说,家父是抢了你饭碗,所以才让你怀恨在心。”

一句话说得曹荣安变了脸色:“乔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年我和你爹在经商这块,是争的你死我活,但我可没有害他。”

老喽,脑子不灵活了,人家一句话轻描淡写的话就让他如临大敌。

玉贞摊摊双手耸耸肩,意思是我并无此意,是你草木皆兵了,然后问:“曹老爷今儿怎么得空来我这里呢?”

曹荣安道:“老朽很忙,来你的货栈是因为我们米铺在你这里购的粮食掺了沙子,乔小姐你看怎么办吧?”

玉贞不惊不慌,甚至也不看看他们拉回来的两大车粮食是否真的掺了沙子,道:“按规矩办。”

曹荣安心花怒放:“好,那么这两车粮食,需要赔偿多少呢?”

玉贞没回答,而是一招手喊过乔继祖,待乔继祖到了身边,她道:“把账簿拿来。”

乔继祖又喊了货栈的账房先生,那账房先生抱着一摞子账簿,然后从中找出和曹荣安米铺买卖的那一处,拿给玉贞看。

玉贞把账簿又转递给曹荣安:“这是明细。”

曹荣安扫了眼:“我的米铺进购了多少粮食我心里清楚,那是你义盛源的账,我不方便看。”

玉贞一笑:“规矩上这是机密,但我这里没关系,既然曹老爷心中有数,这两车粮食,按照之前定好的,你该赔偿我一百两银子。”

曹荣安以为自己老迈昏聩了,眯着小眼睛,歪着脖子,又扒拉下耳朵:“啥?”

玉贞一字一顿道:“我说,按之前咱们商定好的,您需要赔偿我一百两银子。”

曹荣安笑笑:“乔小姐,是你没说明白?还是老朽没听明白?不是该你乔家货栈赔偿给我米铺银子吗,怎么反倒是我赔给你银子呢?”

玉贞哗哗抖了两下账簿:“你的米铺来我货栈购粮食的时候,双方已经说好,假如是我货栈的粮食斤两不足或是掺了沙子等等虚假之事,便由我的货栈赔偿给你的米铺,假如我货栈的粮食斤两足并无掺杂沙子石子等等物事,便由你的米铺赔偿给我的货栈。”

曹荣安将手一指两辆车的麻包:“可着粮食中都掺了沙子。”

玉贞胸有成竹,知道他是来讹诈的,走过去,解开麻包口的绳子,伸手抓了一把米,来到曹荣安跟前,把手掌摊开:“曹老爷看,这里面掺杂的到底是什么。”

曹荣安眯着双眼,看了半天没看清楚:“啥都没有?不可能,我的伙计可说里面掺了很多东西呢。”

玉贞把自己的手高高举起,手中的稻谷顺着她的手倾泻到曹荣安的手中,她啪啪的拍了拍手:“曹老爷请过目。”

曹荣安把手中的稻谷贴近眼睛仔细打开,还是没发现什么,于是挥手喊过米铺的伙计:“你过来,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里面掺了很多沙子吗?”

那伙计道:“是啊东家,这稻谷里是掺了很多沙子。”

他说着,从曹荣安手心中拈出一粒东西,指给曹荣安看:“东家,就是这个。”

曹荣安接过,用手捻了捻,这个,原来不是沙子,而是火山石的碎屑,因其颜色和未脱壳的稻谷非常接近,所以他老眼昏花没看清楚。

有证据在,曹荣安得意洋洋的笑向玉贞:“乔小姐,这虽然不是沙子,也不算米吧?”

玉贞点头:“当然不算米,但曹老爷应该知道,我的货栈以前出过岔子,都是里面不知怎么出现了沙子,但从无出现过这种石头粒子,而这种石头粒子虽然咱们长青山上很多,但那可是在长青山上,最近之处能够取到这种石头粒子的地方,便是老火盆,而老火盆那一块是你曹老爷的地儿,我的人,怎么能够进去呢。”

火山石,是火山喷发之后遗留下来的,赭红色,长青山是个火山,历史上喷发过,所以才会留下很多这种颜色的石头,但都在很高很远的山上,最近处能够取到这种石头的,便是俗名为老火盆那一处,因为这种石头颜色漂亮,经常给用作建筑园林等用,当年曹荣安眼光独到,觉着这是发财的门路,于是从官府手中花钱买下了老火盆,那以后再有富贵人家想用火山石,便需要从他手中购买,所以,曹家堡能够取到火山石的,除了他别人办不到。

听玉贞将晚,曹荣安脑袋嗡的一下,方意识到自己大概是给这个臭丫头算计了,他稳了稳心神,换上一副笑脸道:“原来是一场误会。”

明知自己是给算计,为了不至于损失,唯有示弱:“我的人办事不利,差点闹出大笑话,老朽这里向乔小姐陪不是了。”

说完,给伙计们递眼色。

伙计会意,拿起鞭子想催马,玉贞道:“慢着!”

曹荣安心里咯噔一声,感觉今天自己无法全身而退了,问:“乔小姐还有什么事?”

玉贞道:“举凡来我货栈买粮食的,之前都会两下说好,谁的责任谁负,假如是我货栈的粮食有问题,我会按规定赔偿,现在是你们的问题,你们也该按规定赔偿给我。”

曹荣安勉强挤出一个虚假的笑:“乔小姐,话不能这么说,这稻谷里也不确定就是我的人做了手脚,即便是,你们货栈也没损失什么,干啥要我赔偿给你呢?”

玉贞缓缓摇头:“曹老爷此言差矣,想当初,我父亲在世,有人硬说在我乔家药房抓的药材吃死了人,为此我乔家药房连带其他铺子的买卖一落千丈,最后不得不关门,后来我父亲也为此而气绝身亡,所以曹老爷,名誉大过一切,在商者,若无一个好的名誉,如何把买卖做活呢,所以,今天我损失了名誉,你必须赔偿。”

曹荣安心里其实是很佩服这个小妮子的,年纪轻轻,一个黄毛丫头,竟然有这么大的心机,但他是出了名的吝啬鬼,从他手中往外拿银子,犹如虎口拔牙,他笑着问:“老朽活了一把年纪,从未听说有人因为名誉损失而要求赔偿的。”

玉贞昂然道:“今儿,你不单单是听说了,还亲眼所见了。”

曹荣安问:“如果我不赔偿呢?”

玉贞拱手向上:“咱们公堂上说理去。”

曹荣安气急败坏:“乔玉贞,别以为曹家堡的父母官是你家亲戚,你真以为你表哥阮致文……”

话,戛然而止。

玉贞的心口咚的一声,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玉贞已经感觉到,当年乔家的事,与阮致文一定有关系。

曹荣安自察失言,忙修正道:“你真以为你表哥阮致文是宋大人的乘龙快婿,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玉贞满不在乎的撇撇嘴:“我根本没这么想,我说的是道理,你的米铺来我货栈购粮食的时候已经说定,我的货物有问题,我负责赔偿,我的货物没问题,你们无理取闹,就得你们赔偿,这不单单是针对你们米铺。”

说着,把手一指货栈大门口张贴的告示:“所有人都知道,我早声明过。”

曹荣安再无话可说,咬牙强忍着痛,喊人取了百两银子来,交给玉贞之后,道:“乔小姐,你比你父亲,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过之而无不及,老朽见识了,佩服佩服。”

玉贞喊人收好银子,笑了笑:“承让承认。”

曹荣安哼了声,带着自己的人走了,没走多远,乔家的人早已安耐不住兴奋的心情,轰然大笑,欢呼雀跃:“四小姐,痛快!实在是痛快!”

玉贞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叫了月映在身边,道:“我今天教你两个词,一个叫请君入瓮,另个叫自食其果。”

170章 重蹈覆辙

今天的一出戏是玉贞精心策划好的,明知曹荣安不会错过“义盛源粮食掺沙子”这次发财的机会,所以故意在其米铺伙计前来购买粮食的时候,让货栈的伙计“泄露”出这一今天的秘密,那就是:火山石碎屑混在未脱壳的稻谷中,比沙子更难给发现呢!

于是,曹家米铺的伙计转达给掌柜,老谋深算简直感觉自己茅塞顿开,因这段时间粮食掺沙子事件闹得太大,所以玉贞立下了这条规矩,凡有人来货栈购买粮食,必须对货栈所出售的粮食“验明正身”,确定是正品,出货栈后再有什么不妥义盛源概不负责。

于是,曹记米铺的掌柜想,在稻谷中掺火山石碎屑,不容易给发现,然后去找义盛源索赔,就说稻谷在出货栈的时候双方忽略了这个,可掌柜的却忽略了另外一点,在曹家堡,能够取得到火山石的,唯有曹荣安名下的老火盆,稻谷中有了这种杂物,只能说明一点,是曹记米铺做的手脚,掌柜的一心讨好自己的东家曹荣安,才引发了这一出闹剧,使得曹荣安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玉贞手指那一百两银子对乔继祖道:“大哥,拿去给伙计们分了,就说这是你身为义盛源掌柜打赏给大家的。”

乔继祖微微一愣,义盛源掌柜?是玉贞失言?还是明确了他的身份?无论如何,乔继祖都乐不可支,自打来了曹家堡,无所事事,成日梦想赶紧能够回京城并官复原职,而在义盛源无名无分的做了一段日子后,每天过的很充实,也忘记回京的事了,甚至觉着经商没什么不好,倒是做官,在衙门还有上司呢,还得看人脸色呢,在义盛源他却是老大,谁让他是乔家大少爷,而义盛源又是乔家的生意呢,现在玉贞居然说他是义盛源掌柜,四妹往他脸上贴金,他当然高兴,说了声“好咧”,想把银子拿走,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事,对玉贞道:“四妹,是时候去进购粮食了。”

玉贞问:“缺货了?”

乔继祖神采奕奕:“是啊,最近生意才出奇的好。”

玉贞想着这是怎样出奇的好,才能把自己刚进购回来那么大一批的粮食眨眼就销售一空呢?有些不放心,管账房先生要了账目来看,一笔一笔,记的很清楚,购买粮食的,有曹家堡本地的商户,也有外来的,本地的还好认,外来的名字她就几乎都不认识了,也没往别处想,都是真金白银的交易,不怕有诈,于是对乔继祖道:“那行,我这几天就动身。”

乔继祖主动请缨:“还是我去吧。”

玉贞摇头:“你留下看货栈吧,多事之秋,你不在,我还真不放心。”

妹妹信任,乔继祖当然高兴,于是叮嘱玉贞自己小心。

玉贞一笑:“没事,仍旧找天下镖局押镖。”

说起天下镖局,乔继祖张张嘴,又闭上了,似乎有些话难以启齿,犹豫了下,方道:“其实曹天霸那个人不错,除了脾气大些,言行粗鲁些,不识字,还狡诈,名声也臭,家世也不好,除了这些其他都挺好的。”

因为大年三十《霸王别姬》那件事,本就对曹天霸没什么好感的乔家人更加对他有成见,后来曹天霸以真心打动了阮氏也打动了乔家人,这才求娶玉贞成功,也或许阮氏和乔家人都知道玉贞的个性,明知这桩婚事拦阻不了,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

听大哥对曹天霸这番印象,玉贞噗嗤笑了,心道一个人除了你说的这些毛病,还剩下什么呢?也不想替曹天霸溢美,只简单道:“大哥,他对我好。”

只此一句,胜过千言万语。

乔继祖嗯了声:“这个最重要,别像咱爹,家世好,脾气好,言行举止文质彬彬,又善良,名声更佳,总之爹他什么都好,就是对我娘不好……算了不说这个,你自己保重。”

玉贞不知他知道不知道凤喜,想是不知道吧,不然以他的脾气,怎么会如此平静呢,想起凤喜就想起祖父的案子,本来打算再上京城替祖父查案的,可听说南方的战事已近尾声,也就说祖父快凯旋而归了,希望朝廷能顾念祖父这次战功卓着,能够明白一个道理,祖父拼着老命打长毛,又怎么会投靠太平军呢,见乔继祖提及当年父亲抛妻弃子的事很是低落,玉贞也不知怎么劝,唯有微微一笑。

货栈粮食告急,当晚玉贞即让麦子告诉曹天霸,叫他派几个镖师,明早要去外地进购粮食。

翌日清晨,玉贞早早起床,简单用了早饭,月映已经把她路上所需的物事都打点齐整了,玉贞漱了口喝了茶,又向富氏和阮氏请安,然后便出了家门,先扫了眼天下镖局的那几个镖师,都是彪形大汉,这阵势,不动手也吓人,心满意足,上车,月映也坐上了车辕,给车夫下令,一行人启程。

此次进购的目的地仍旧是普河县,就是遭遇祝九娘那次去过的地方,彼此打了几次交道,对方都是实诚的庄稼人,玉贞也没有一般商人的市侩,双方合作愉快,因义盛源没有太多的地方存放粮食,所以商定,普河县那些乡民的粮食都给玉贞留着,路不算近,所以这一趟往返又得需要几天,好在当地乡民每次都派车相送,玉贞也就轻车简从,除了随身照顾她的月映,还有个车夫,再没带家人,后面骑马哒哒跟着的,都是天下镖局的镖师。

一路往普河县走,玉贞心里嘀咕,会不会再次遭遇祝九娘呢?曹天霸不在,她心中多少有些担忧。

索性她的担忧并没有发生,一路顺水顺风的过了祝九娘曾经出没过的陈家店,待来到普河县时,她才松口气。

当地乡民见了她,就如同见到了财神爷,热情的招待了她,然后按照她的要求,粮食装了十几辆大车,又为她设了辞行酒,又把她送出去二里多路。

玉贞坐在车上,遥遥向那些乡民挥手告别,抬头看天,辰时刚过。

起的早,容易犯困,探出头看了眼威风凛凛的镖师们,缩回头就靠在车厢上打盹,不知何时睡着的,最后给月映的惊呼闹醒,掀开车帷往外面看,阳光炫目,而在万丈阳光中,是曹天霸模糊的身影,月映正在行礼:“四姑爷,你怎么来了?”

这丫头嘴甜,还没举行婚礼呢,她就改了称呼。

曹天霸显然很受用,哈哈笑着:“我不放心你们。”

月映抿嘴偷笑,徐徐回头看向玉贞,心道你是不舍我们四小姐吧。

玉贞揉揉惺忪的睡眼:“这么多镖师在呢,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曹天霸从自己的马上一跃而跳上了车辕,动手捏了下玉贞的面颊,佯装生气道:“我巴巴的跑来看你,可你像是不想见我似的。”

玉贞笑了:“我是不想见你,因为你一来我就得多付一个镖师的镖银。”

明知是玩笑,曹天霸凑近了她的耳朵:“胡说,连我都是你的,付什么镖银。”

玉贞脸腾的红了,一把将他推开:“去去,成天油嘴滑舌,说吧,到底为什么赶来?”

曹天霸最近太忙,玉贞是知道的,不单单忙着各处开镖局,还忙着筹备婚礼。

给她识破,曹天霸道:“还是我的玉儿最聪明,就知道我不会无端赶来,是这样,祝九娘派人给我送了封信,说我不来,她就把你劫了。”

玉贞一惊:“来时不见什么动静,还以为她改邪归正了呢,且原来是打着你的主意。”

曹天霸道:“这女人脸皮比我还厚,死乞白赖的非得要跟我……”

鉴于玉贞还未过门,对着个闺中女儿不好说“睡觉”两个字,卡在喉咙处,玉贞还是明白了,啐了口:“疯子。”

曹天霸忙问:“你骂谁疯子?祝九娘还是我?”

玉贞扭头不看他:“你们都是疯子。”

曹天霸嘿嘿一笑:“我如果不疯,我如果做个正人君子,能娶到你吗?”

玉贞回头看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曹天霸一拍胸脯:“英雄不问出处,成功不问来路,能娶到你就行。”

仿佛娶到乔玉贞,是比登天还难的一件事。

玉贞见他神采飞扬,不免动容,这个男人是真心待自己好,这样一想,心就非常的安稳,也不困了,和曹天霸说说笑笑,一边看光景,一边商量如何对付祝九娘。

赶了一天的路,晚上来到一个叫双树的小镇,看天色黑下,玉贞于是决定在此投宿,也让马匹歇歇。

曹天霸同意,随便找了家车马店,将马匹车辆都往后院存放好,又要了几间房,安顿完毕,就和玉贞等人往楼下用饭。

因错过了饭口,厨师另起火做饭,等的时间就长些,没什么营生,就一边等着上菜一边闲聊。

店门突然开了,玉贞以为是住店的客人或是伙计,不经意的回头看,见是个衣衫褴褛的老妇,那老妇手中拄着个拐棍,蓬头垢面,战战兢兢的走向这里,径直来到曹天霸跟前,没等曹天霸开口,她就跪了下去:“大爷帮帮忙。”

曹天霸是个热血汉子,忙扶起老妇,问:“老人家,你要银子还是要吃食?”

老妇开门见山:“要银子。”

曹天霸看了旁边的麻子一眼。

麻子立即从身上摸出几两银子递给老妇:“拿着吧,这是我们总镖头给你的。”

老妇没接。

麻子啼笑皆非道:“还嫌少啊?”

老妇点头。

麻子就有些不高兴:“你个老叫花子,要饭嫌饭馊,要钱嫌银子少,哪有你这样的。”

曹天霸瞪了眼麻子:“对一个老人家,你小子能不能好好说话。”

麻子自感委屈:“不是,她,总镖头,不待这样的,一个叫花子。”

曹天霸道:“老子也曾经给人瞧不起,所以最瞧不起那些瞧不起人的人。”

绕口令似的说完这句话,站起,柔声问老妇:“老人家,我出门在外,没带那么多银子,几两已经够你吃几天了。”

老妇忽然泪流满面,重又跪下:“谢谢大爷,可几两救不活我儿子的命。”

曹天霸一怔:“怎么回事?”

老妇嘤嘤哭的伤心,曹天霸拉她起身,又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下,老妇边哭边断断续续道:“我儿子病了,很重,为此媳妇也丢下不满一岁的孙子跑了,我请郎中给儿子治病,可郎中说我儿子需要千年老山参来续命,我哪里有银子买得起千年老山参呢,所以这才外出乞讨,大爷是菩萨心肠,可这几两银子根本不够买那支千年老山参的。”

原来如此,曹天霸看向玉贞。

玉贞摇头:“我的银子都付给乡民了,身上只有几十两而已,不如我们凑凑。”

老妇道:“姑娘,几十两也不够救我儿子的命,可怜我就那么一个儿子,还有个孙子等着养呢,呜呜呜呜……”

玉贞想了想:“我是开药房的,我家里有山参,但上千年的没有,年头最多的也就是三百多年吧,老人家觉着如果行,我回去后叫人给你送来。”

老妇道:“三百多年哪成啊,郎中说了得上千年才行,再说你是哪里人?等你把人参送来,我儿子已经没命了。”

曹天霸道:“我的马快……”

老妇打断他的话:“马再快也没用,需要上千年的,镇上的曲老爷家中倒是有颗千年人参,可我没银子买,人家也不会借。”

曹天霸眼睛一亮:“你说谁?镇上有个曲员外?他很有钱吗?”

玉贞似乎感觉出他要干什么,忙道:“兹事体大,不能贸然决定。”

曹天霸道:“借点银子而已,再说眼看人都快没命了,行了你们在店里等着,我去找曲老爷借人参,去去就回。”

玉贞一把抓住他:“曲员外根本不认识你,怎么会把人参借给你。”

曹天霸道:“我自有办法。”

玉贞压低了声音:“什么办法?抢吗?”

曹天霸没有否认:“以后我会把银子还给曲员外。”

玉贞道:“那也不行,而今你不再是风云寨的大当家,你是天下镖局的总镖头。”

言下之意,不能重蹈覆辙。

曹天霸推开她的手:“人命关天,不能想太多。”

不知为何,玉贞突然感觉此事有些蹊跷,转头看那老妇,满脸泪水,不像是扮戏,刚好伙计端了酒菜上来,见了那老妇开口就骂:“老疯婆子,又跑来我这店里乞讨,快滚!”

老妇疲于解释,怯怯的来到曹天霸跟前:“大爷,你如果救了我儿子,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

171章 局

玉贞了解曹天霸,血性汉子,最见不得弱者跟他低声下气,于是对曹天霸道:“走,我们去商量下,横竖人都已经病了很多天,不差这一时一刻。”

曹天霸觉着有道理,于是让老妇在前面等着,他和玉贞就回到后面的住处,一进房,玉贞就道:“你这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此事发生的有些蹊跷?”

曹天霸不解:“哪里蹊跷了?”

玉贞道:“按常理,女人心肠软,那老妇人一进车马店该先向我乞讨才对,可她为何直接扑向你呢?”

曹天霸挠着脑瓜子:“大概,我看上去比你长的心慈面善。”

玉贞问:“你自己信吗?”

曹天霸摸着嘴角上方黑乎乎的胡茬子,自己的这副尊荣,那老妇非但没害怕,还认定他是救命之人,是有点奇怪,又一猜想:“大概,我仪表堂堂像个大侠,能够锄强扶弱济世救人。”

大侠?玉贞实在想笑,鉴于此事很严肃,是以没笑出来,摊开手掌放在他面前:“照照镜子,哪里像大侠?”

曹天霸拍着脑门子:“我既不慈眉善目,又不像大侠,你说我像什么?”

玉贞想说,像个野兽,不好这么伤人,就道:“你也就,像个人。”

好歹像个人呐,曹天霸挥挥手:“咱们不说我,说说那个可怜的老人家,她儿子病重,没钱买人参,碰巧什么曲员外家里有,我去跟曲员外暂借,之后我把银子还给曲员外就成了,事情就这么简单。”

玉贞知道他有时很固执,道:“或许是我多疑了,可那老妇人的儿子又非病了一日两日,不差一时,等我们回到曹家堡,我手中没有上千年的老山参,好像曹荣安手中有,我出钱向曹荣安买来送给那老妇人,这样总可以吧。”

曹天霸也知道玉贞聪明,但凡她担心的事情,总有些道理,想了想:“好吧,就依你,我下去跟老人家说说,叫她留下住址。”

总算说服了他,玉贞长出口气。

之后,二人到了前面,好言给老妇一说,老妇能奈何,留下了家里的住处,然后哭着走了,曹天霸望着老妇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玉贞一扳他的脑袋:“吃饭。”

一顿饭彼此都没有再交谈,闷闷的用罢了饭,各自回到房中歇息,准备明天起早赶路。

第二天,玉贞特别起了个大早,怕曹天霸突然改变主意从而惹是生非,起来拿手巾擦了把脸,听外面走廊上没什么动静,担心曹天霸言而无信,问月映:“天下镖局的人起来了吗?”

月映心里还诧异,天下镖局的人一拨值夜看守货物,一拨在房间睡觉,这她是知道的,不知问的是哪拨人,忽然就明白了,那丫头含笑道:“总镖头没起呢,总镖头那人四小姐还不了解么,走镖在外,凡事都亲力亲为,昨晚奴婢听动静,像是总镖头天擦亮才回房睡觉,这会子当然不会起来。”

他在,玉贞就放心了,由月映服侍梳理整齐,就往前面准备看店里的早餐有没有开始。

行旅在外的人,都是晓行夜宿,而住在车马店的,也多为商贾,哪个不是趁早赶路呢,所以此时前面已经聚集了很多住客,用早饭的,准备启程的,闹闹穰穰。

玉贞叫月映:“咱们两个先吃,然后去替换天下镖局的人。”

月映应了,叫伙计过来点餐,大清早的,也就馒头包子,叫了两份,玉贞和月映同坐一张桌子吃起来,出门在外,家里那些规矩一概抛开,怎么省事怎么来。

玉贞刚拿起馒头,店门吱嘎给人推开,然后有人嚷嚷道:“各位,听说了没有,曲员外升天了。”

月映不知曹家堡本地的放言,升天意即死亡,还问:“四小姐,这个曲员外该不会是昨天那老妇口中的曲员外,他修道的吗?”

玉贞的心却激灵一下,没有立马回答月映的问,猛回头,见是个中年男人,不知是不是住客,他一边说一边比划:“听说是遭匪徒打劫,家里丢了很多值钱的玩意,其中还有颗上千年的老山参,人也给杀了。”

玉贞心里咯噔一下,手中的馒头也终于掉在桌子上。

月映也终于明白了升天是什么意思,安慰着:“四小姐,总镖头答应你不会去,就一定不会去。”

玉贞此时不知该不该信任曹天霸了,毕竟他的善良远不如自己是有底限的,一个人,无论做什么,假如没有底限,很容易吃亏,这是她从父亲乔镇山身上看到的,假如父亲对所有人多一份怀疑而少一份信任,或许那场悲剧就不会发生,但她什么都没说,起身就往后面走,月映知道她是去找曹天霸兴师问罪,连忙跟上,谁知却迎面碰上天下镖局的两个镖师,见她脸色很差,气势汹汹的,忙行礼:“乔小姐。”

这时那个男人愈发大声了:“曲员外给土匪抢了钱财,还丧了命,更惨的是,尸首竟然给丢在秃子山头,大概是要喂狼毁尸灭迹,很多人都在那看热闹呢,啧啧,真惨。”

这时,那两个镖师也就明白玉贞为何如此脸色,二人急着替曹天霸说明:“不是总镖头干的,是我们两个,但我们只是向他借了那支老山参,没抢银子,更没杀人。”

玉贞脑袋嗡的一声,皱眉问:“真去了?”

镖师道:“去了,但我们总镖头没去,是我们两个去的。”

玉贞很难相信他们的话,没有曹天霸的命令,他们敢擅自行动?也不能完全相信曲员外不是他们杀的,毕竟他们曾经多少年干的就是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勾当,还有,为何曲员外偏偏在他们洗劫了家中之时而死?这种巧合很容易让人联系到一起。

那两个镖师见她不信,道:“乔小姐,不如我们去什么秃子山看看,或许这事是假的,有人趁机兴风作浪也说不定。”

这话玉贞倒觉着有理,于是转身就走,两个镖师紧随其后,在街上打听下秃子山在哪里,就骑马赶了去。

到了地方,才发现所谓的秃子山,不过一个凸出的寸草不生的土包,不过这土包很大,称之为山,并不为过,远远即发现有很多人在围观,月映道:“四小姐和总镖头就要办喜事了,实在不该来这种晦气的地方,多不吉利,不如四小姐在此等着,让奴婢过去看看。”

这是人命,关系到曹天霸的荣誉,玉贞翻身下马:“我要亲眼看了才相信。”

待上了山头,拨开围观之人往里面看,见地上横着个人,那人面向下,看不见面容,也就不知其死活,观其身量看其穿戴,应该是有些年纪,而那个未知死活的男人身边跪着个年轻的公子,那公子边哭边数落:“杀我爹的人,他说他叫曹天霸,他还说他是老狼山的山大王,就因为我爹不肯把千年老山参给他,他就一拳把我爹打死了,那个曹天霸恁地狠毒呢,我爹又没招惹他,他凭啥杀人,等下我就去官府告他。”

玉贞转身出了人群,对后面跟着的,欲向她解释的两个镖师道:“叫曹天霸来。”

镖师也正费解:“乔小姐,这事根本就不是我们总镖头做的。”

玉贞逼视过去:“是你们?”

两个镖师忙摇手:“也不是我们,我们只是见总镖头想救人,而乔小姐你不让,我们就自己去了曲员外家中,人参是我们抢的,也发生了打斗,但没伤人。”

玉贞将手指向人群:“那曲员外儿子的话你们也听见了,怎么解释?”

两个镖师懵怔状:“不知道。”

玉贞一扭头:“叫曹天霸来。”

镖师还想说什么,月映劝道:“二位就别废话了,把你们总镖头叫来,当面锣对面鼓,大家一对证,事情就明白了。”

两个镖师对视一番,其中一个叫另外一个去找曹天霸。

玉贞又重新来到那群人前,待想询问下那曲员外儿子一些事情,那位曲公子边哭边道:“我得回家叫人来把我爹的尸首弄回去。”

他说走,就一溜烟的跑下山。

玉贞就等着曹天霸的到来,等了好些时候,曹天霸来了,头发也没梳理,乱蓬蓬的,衣裳的纽襻都系错了位置,看起来很着急,见了玉贞就问:“怎么回事?”

玉贞道:“镇上的曲员外家中遭劫,丢了钱财和那支老山参,还被杀了灭口,他儿子说,杀了他爹那个人叫曹天霸。”

曹天霸登时大怒:“去他娘的,老子怕祝九娘来闹,一直盯着货物呢,啥时候去打劫了,还杀人。”

玉贞看向镖师。

镖师忙道:“总镖头,是我们做的。”

曹天霸先怔愣了一下,继而破口大骂:“娘的,老子啥时候命令你们去做这件事了?谁让你们擅自做主的?抢了人家的,还灭口,你们现在是镖师不是土匪!”

他的声音太大,惹得那围观尸首的人们纷纷看过来。

镖师赶着解释:“总镖头,我们是去抢了颗人参送给那老人家了,但我们没有杀曲员外,他不肯给人参,为了知道人参藏在哪里,我们也就拍了他两巴掌吓唬他,可没想到他那么不经打,说死就死了,可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好哭嚎的喊着说要去官府告我们呢,只是我们两个都蒙着面,他又不知道我们的身份,所以告个屁。”

曹天霸早听的不耐烦,一脚踹去:“废话这么多,人真不是你们杀的?”

两个镖师对天发誓:“真不是我们,自打下了老狼山,总镖头就说过,我们再不是土匪而是镖师,土匪是打家劫舍的,而镖师恰恰相反,是保护客人的财物的,所以我们怎么会杀人呢。”

玉贞不禁恼怒:“你们既然知道自己是镖师,为何还要去抢人参呢,现在出了事,即使人不是你们杀的,一旦经官,你们也难逃嫌疑。”

两个镖师不以为然:“我们蒙着脸呢,谁认识?”

玉贞朝那群人努努嘴:“听听。”

那群人正在议论:“那个曹天霸也太嚣张了,夺人钱财,杀人性命,还留下大名,堪比当年的及时雨宋公明啊。”

宋江浔阳楼题诗以明志,公然对抗朝廷,这个桥段曹天霸知道,见人们将他和宋江相提并论,也知道事情大概严重了,然而人不是他杀的,也不是他天下镖局的人杀的,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查怎么能明了呢,于是大步来到那群人跟前,没好气的道:“都滚开。”

人们也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但见他生得一脸凶相,也就怕他,纷纷让开,他来到那尸首旁,抓着那人的胳膊将其翻过来,完全不认识,也就不确定到底是不是曲员外,正此时为官的人惊呼道:“呀,这是谁?”

曹天霸登时明白了什么,回头待问个究竟,突然一声呐喊:“抓了反贼曹天霸,赏银千两!”

这一声吼吓得围观的众人扭头就往山下跑,然而那些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官兵却是从山下往山上攻的,双方遭遇,官兵挥刀就砍挺枪就刺,眨眼间那些为官的百姓,横七竖八到底而死。

曹天霸已经喊破了喉咙:“曹天霸在此,不关他们的事,不要滥杀无辜!”

然而,官兵又不认识你曹天霸,为了不放走“元凶”,也就宁可错杀无辜了。

此时玉贞也已清醒过来:“不好,咱们中计了,快走!”

哪里走?整个山包都给官兵包围了,且是水泄不通,曹天霸骂了句:“娘的,什么乞讨的老人家,什么儿子病重,什么孙子待养,什么有钱的曲员外,什么千年老山参,都他娘的是瞎掰,根本就是个骗局,老子中了他们的圈套。”

两个镖师有些不解:“总镖头,这是为啥?”

曹天霸也没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刚好此时有一人现身了,那就是宋赤诚,宋赤诚骑着马,手中提着宝剑,身边

还陪着几个武官,他得意洋洋的仰头看过来,高喊道:“曹天霸,你盗取先帝朱谕,罪不容赦,束手就擒,我就留你个全尸,如若不然,就将你碎尸万段。”

曹天霸惊得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自己盗取密谕的事,宋赤诚从哪里得知的,眼下情势危及,来不及考虑太多,命令两个镖师:“跟在我身后保护乔小姐。”

他是准备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去。

可是,居高临下的看出去,下面的官兵已经张弓搭箭,只等宋赤诚一声令下,就要万箭齐发。

172章 决裂

曹天霸自恃武功高强,奈何玉贞在身旁,他不敢轻举妄动,官兵密密麻麻,一旦自己照顾不到,箭可是不认你美貌不美貌善良不善良,投鼠忌器,他只好跟宋赤诚谈判:“让他们走,我便束手就擒。”

宋赤诚正中下怀:“好。”

玉贞却一把抓住曹天霸的衣袖:“不,我不走,我要跟他们说说,曲员外不是你杀的,你没有罪。”

曹天霸苦笑:“傻瓜,方才你没听见么,人家得知我盗密谕的事了,这个罪名可不小。”

玉贞也知道,所谓的曲员外,其实只是将曹天霸引到秃子山这种易攻难守之地的一个圈套,沉默下仍旧坚持:“我不走。”

宋赤诚虽然距离远,也能够看得出玉贞的态度,心中顿时恼怒,冷笑道:“乔玉贞,如果不是你将曹天霸引到这里,我想抓他还真的困难,所以,我这厢谢过了。”

玉贞明白其用意,怒道:“宋赤诚,你不要挑拨离间,我哪里知道这前前后后都是你耍的手段。”

宋赤诚猖狂大笑:“你不是聪明么,经过此事,可见你的聪明只是传言,算了,懒得跟你斗嘴,来人,放箭!”

还以为他不过是威慑,就连身边的武官都不确定的问:“掌院大人,真的要放箭吗,其他人在呢。”

方才已经杀了那么多无辜百姓,这事倘或捅出去,可大可小,百姓是草芥,然而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旦为此而引发民愤,更甚者会引起民众之乱,历史上的起义事件可是层出不穷,是以这些武官有些担忧。

宋赤诚何尝不担忧,因有玉贞在,然而他想,正是因为玉贞在场,才能让曹天霸分身乏术,更容易擒拿住这个野人狂人,他更确定,以曹天霸的能力,绝对不会让玉贞出事的,于是,重又下令:“放箭,曹天霸先是土匪,后是反贼,与他为伍者,不是土匪也是反贼,杀!”

万箭齐发,曹天霸一把按下玉贞,趴在地上躲过了密集如雨的弓箭,却忽略了身边的月映,就听一声惨叫,再看月映,身中数箭,只痛苦的看了眼玉贞,随即噗通砸在地上。

玉贞扑了过去:“月映!”

曹天霸大骂那两个镖师:“都是草包饭桶,为何不保护月姑娘?”

两个镖师趴在地上,无言以对,方才只顾着自己活命,忽略了旁人。

曹天霸过去看月映,发现其虽然中箭,但都非致命之处,且那箭入肉不深,他连忙安慰玉贞:“无妨,月姑娘无妨的。”

玉贞满脸泪水:“可她……”

曹天霸道:“这丫头是吓昏了。”

玉贞心头一松:“阿弥陀佛,可她流血了。”

曹天霸道:“是啊,流血了,得赶紧带她去医馆。”

伤势不重,也得救治,正犯愁,忽然听见山下官兵之中有骚动,紧接着,官兵竟然纷纷掉头,然后有人朝山上喊:“总镖头,我们来救你!”

“总镖头,我们来救你!”

“总镖头,我们来救你!”

“总镖头,我们来救你!”

即使距离远,还有官兵的喊杀声,曹天霸仍旧能够听出,这是他的人,其中有山驴子也有丑妹,他不知天下镖局的人为何突然来到?此事也才发生,自己的人怎么会这么快得知消息呢?预感是家里面也出了事,机会难得,他让镖师抱起昏迷的月映,他就对玉贞道:“咱们趁机杀出去。”

拉着玉贞就跑,由山上往山下,惯性使然,跑的刹不住双腿,他是习惯了走山路的,玉贞不成,几次差点摔倒,最后给他拦腰抱起丢在肩头扛着跑,至官兵面前,官兵便反身来对付他了,他赤手空拳打翻几个,并夺了对方的兵器,有了兵器,如虎添翼,只是一只手仍旧紧紧的抓着玉贞,未免有点施展不开。

而此时,又有一队人马到来,为首者正是宋赤诚的父亲,协领宋茂卿,他们从外围把丑妹等人包了饺子,即使众镖师功夫高强,官兵也都是训练有素,且官兵人数众多,即便站着不动给他们杀,也会累死他们,所以,当镖师一个个的倒在血泊中,曹天霸知道不能硬拼了,高喊宋赤诚;“我束手就擒,你让他们住手!”

宋赤诚手一挥,官兵听令。

曹天霸对玉贞道:“你们几个带着月映赶紧走。”

玉贞固执的摇头:“不,我要跟你在一起。”

曹天霸突然怒了:“今天的事都是因你而起,你如果信任我,由我向曲员外借人参,我的镖师就不会贸然替我而去,也就不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从而让宋赤诚有机可乘,你如果信任我,就不会叫我到这里对证,我也就不会落入这个圈套,那些无辜的百姓也不会死,我的人也不会死的死伤的伤,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你肯嫁给我,还不是因为被我感动,其实你心中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或许因你的不信任会死,而我的人已经因你的不信任伤的伤死的死,还有那些无辜的百姓,你还说跟我在一起,乔玉贞,你觉着我们还可能在一起吗?”

字字如钟,撞在玉贞心口,脑袋也嗡嗡轰鸣,她愣愣的看着曹天霸,太过突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只觉曹天霸的目光向磨砺了的宝剑,触及生疼,那滔天的恨意快把她淹没,心口堵住了块巨石般,呼吸都困难。

曹天霸扭头不看她:“你走吧。”

玉贞想哭,没有眼泪,只压抑的吐出一个字:“不。”

曹天霸恼羞成怒,转身抓住她高高举起,刚好是山坡处,曹天霸将她向宋赤诚使劲抛了过去:“你不是喜欢乔玉贞吗,给你!”

料到宋赤诚喜欢玉贞,也知道宋赤诚会功夫。

果然,宋赤诚由马上纵身一跃,稳稳的接住了玉贞,落在地上时温柔的询问:“你怎样?”

玉贞惊魂未定,等回过神来,抬手就是一耳光,打的宋赤诚头一歪,极力克制心头的怒火,转头微笑:“我送你回家。”

玉贞徐徐望上去,只见曹天霸将辫子盘在头顶,玉贞明白,他哪里是准备束手就擒,分明是准备赴死一搏。

宋赤诚窃以为玉贞是担心月映,道:“放心,你的丫头也会没事的。”

玉贞转过头来,见官兵慢慢欺近,准备攻上山去,她淡淡道:“放了曹天霸。”

宋赤诚含笑摇头:“不成,他不单单擅入民宅打劫还杀人性命,更进宫盗取先帝朱谕,罪不容赦。”

这罪名是不小,玉贞知道,即便宋赤诚肯答应放曹天霸,朝廷也未必能够,于是折中下道:“至少现在你不能杀了曹天霸,他有没有擅入民宅打劫并杀人,必须查明,他有没有盗取先帝朱谕,也需要查明。”

言下之意,你可以抓了他。

宋赤诚想了想,抓了他之后,他也得死,或许等不到调查审问,他就死在大牢中了,至于罪犯为何会在大牢暴毙,那是有很多“莫须有”的原因的,这样一想,心里一阵得意,又有些为难:“就怕曹天霸不肯。”

玉贞道:“你告诉他,假如没有杀人没有盗取朱谕,就跟你回去查明,他一准肯答应。”

宋赤诚不十分信:“我试试吧。”

然后,过去跟父亲商量,宋茂卿当然听儿子的,因为私自对曹天霸进行招安,宋赤诚已经对他颇多埋怨,宋茂卿这回非常听儿子的话,扬声向曹天霸道:“假如你没有杀了曲员外,没有盗取先帝朱谕,就跟我们回去,此事一旦查明,果真与你无关,我立即放了你。”

曹天霸琢磨着,跟他们回去又怎样,曲员外根本不是自己杀的,盗取朱谕的事即使捅到朝廷,料东太后都不会承认,而自己假如再与官兵打斗,或许能够逃出生天,然而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自己可是有那么多买卖铺子的,还有妹妹,官府会找到家里,更何况这么多镖师在,假如自己跟官兵打斗,难免不连累他们性命,于是道:“好。”

宋赤诚眉头一皱,看来,乔玉贞果然是了解曹天霸的,心底泛起一股酸意。

宋茂卿下令,官兵慢慢散开,曹天霸缓缓走下山来,在经过玉贞身边时,他目不斜视的径直过去,来到宋赤诚面前,道:“天下镖局的人,你不能动他们一根汗毛,否则,即便你把我抓进大牢,你也休想关住我,而老子一旦出来,你便是家破人亡,更何况,当年我在老狼山为匪,手下众多,可不止天下镖局这么百多号人,一旦你为难天下镖局的人,我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兄弟,也会给他们报仇的,你或许能躲起来,但你娘你妹妹可不能。”

宋赤诚勃然而怒:“曹天霸,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威胁本官!”

曹天霸凌然一笑:“老子就威胁你了,怎样!”

宋赤诚:“你!”

曹天霸胸脯一挺,从未见过这么牛气的阶下囚。

宋赤诚重重的出了口气,无可奈何道:“好,都依你。”

曹天霸又高声对天下镖局的人喊话:“你们放心,我不会有事,等案子查明了,我就回家去,你们赶紧离开,谁如果轻举妄动,我便逐他们出天下镖局。”

零零散散的镖师们异口同声:“谨遵总镖头之令!”

曹天霸转了半圈,是在寻找丑妹,忽然对上玉贞的目光,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非常冷漠的挪开目光,喊道:“丑妹,明天去大牢给我送点酒菜。”

送酒菜是幌子,他想知道镖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此地不宜多谈。

丑妹打人群中跳了一下,露出半截脑袋:“是,总镖头。”

曹天霸这才朝宋赤诚一笑:“咱们走吧。”

玉贞紧盯着他的背影,看他乖乖的给官兵用刀枪抵住,然后又给官兵用绳子五花大绑,最后押上一辆车。

宋赤诚过来请玉贞:“我送你先回家。”

玉贞道:“我的货物在车马店呢,还有,我的丫头受伤了,需要救治。”

宋赤诚频频点头:“明白。”

然后喊人牵过他的马:“听说你会骑马……”

玉贞不待他啰嗦其他,已经认镫上马。

宋赤诚也想上去,玉贞居高临下道:“我自己会骑。”

宋赤诚只好另叫了匹马过来,刚上马,玉贞一提缰绳,把自己的马贴近他的马,悄声道:“你别做其他打算,你敢在中途杀了曹天霸,我就把你告到紫禁城去,别以为西太后宠着你,你就有恃无恐,假如我把你喜欢我的事告诉西太后,她不单单会杀了我,也会杀了你,索性咱们来个鱼死网破。”

宋赤诚脸上腾的红了,像挨了一巴掌,不知如何反驳,冷冷一笑:“你能见到西太后?”

玉贞还他一声冷笑:“我祖父就快班师回京了,加官进爵,连升三级,他老人家能够见着西太后。”

宋赤诚终于败下阵来,咬牙切齿的挤出两个字:“够狠。”

玉贞不多不少又还了他两个字:“彼此。”

宋茂卿已经下令,活捉了悍匪兼反贼曹天霸,大队人马返回曹家堡。

玉贞没有走,留在双树镇为月映疗伤,隔天,月映的伤势并不严重,她才押着货物返回曹家堡,这之间宋赤诚也没有走,留下来陪她,她也不说话,也不管宋赤诚的去还是留,一副不认识的样子,而天下镖局的镖师也没有走,虽然他们的总镖头出了事,但他们是接了义盛源这趟镖的,所以必须完成押镖的任务,这叫信义。

等玉贞回到曹家堡之时,曹天霸被抓的事早就人尽皆知,乔家人当然也知道了,阮氏抚摸心口:“阿弥陀佛,幸好没成亲呢,否则刚过门就得成寡妇。”

玉贞对此表现淡漠,回家后就扎进房中理账,谁问什么都不说,理好账目,就往前面的药房。

麦子等的心急火燎,见她到了,忙迎上来:“玉贞姐,我哥……”

玉贞左右看看,药房的伙计正在柜上忙着,她低声道:“我不会让他死。”

麦子泪水滚落:“可我怕有人背后害他。”

玉贞点头:“我明白,等下我去找宋绣程。”

麦子不明所以:“你找阮大少奶奶作何?”

玉贞道:“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明白,你别问了,告诉我,镖局发生了什么事?”

麦子气愤道:“还不是孙胜,他跑到镖局去,说我哥盗取先帝朱谕,是反贼,给官兵围困在双树镇秃子山,马上快死了,他要取代我哥霸占天下镖局,可是镖师们根本不认他。”

173章 威逼利诱

孙胜此人,玉贞早就觉着其品行不端目的不纯为人不善,甚至也提醒过曹天霸,后来曹天霸下山,总算与孙胜分道扬镳,玉贞当时还松了口气,不想孙胜现在虽然娶了妻子生了儿子,并未安分,或许,这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

玉贞道:“不用说,你哥盗取先帝朱谕的事,也是这个孙胜告诉宋赤诚的。”

这么极度隐秘的事,也只能是内部之人知道,而孙胜当初毕竟是风云寨二当家兼军师,他了解也就不足为奇。

麦子气的朝地上啐了口:“这种小人,天打雷劈,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那些恶人早晚都会给老天收拾去的。”

玉贞冷冷一笑:“老天很忙,管的事多呢,对付这种小人,还是得咱们自己,不过现在没工夫搭理他,眼下救你哥要紧。”

麦子点头:“玉贞姐你说的没错,可……”

顿了顿,做贼似的偷着瞟了眼玉贞:“可我听说我哥当着那么多人跟你悔婚了,你还管他?”

玉贞苦笑了下,自己这是什么宿命,同两个男人定过婚,被阮致文悔婚两次,被曹天霸悔婚了一次,且这次更让她难堪,当着那么多人,她当时都无法给自己的心情安排个准确的形容词了,岂止难堪,更难受,因为,她是动了心的来爱这个男人的,见麦子言语中几分怀疑和试探的意味,玉贞狠狠道:“我不信。”

麦子不知她是不信曹天霸会悔婚还是曹天霸不爱她了,见她咬人似的表情,没敢问。

玉贞揉了揉太阳穴,身心俱疲状:“我去找宋绣程。”

说完即走,脚步匆匆,生怕自己慢了些,曹天霸就给宋赤诚暗中害死,所以出了乔家药房便径直去了阮家的绸缎庄,她知道,最近那位阮家大少奶奶迷上了做生意,经常在绸缎庄等铺子出没。

巧的很,宋绣程正在绸缎庄清点一匹才打江南而来的绸缎,她或许不懂做生意,但她不乏聪明,假以时日,现在她已经把生意做的有模有样了,正对着伙计们比比划划,忽然发现伙计们的目光齐刷刷飘向门口,她还以为有客人到了呢,高兴的一转身,发现是玉贞,不免愣住,她可是有日子没见着玉贞了,彼此都忙,又势如水火,能不见当然不见,不想玉贞竟然登门,她笑了下,转头看了眼丫头樱春,樱春会意,立即过来,她就搭着樱春的手臂仪态万方的走向玉贞:“呦,今天什么风?表小姐怎么会来我店里?”

玉贞懒理她的阴阳怪气,感觉在她身上突然有了张茉莉的影子,也知道她与张茉莉最近在交往,大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张茉莉熏陶下,这位曾经端庄娴雅的宋家大小姐,没有学会张茉莉的风情万种,东施效颦,只能说是卖弄风情。

无法理解的是,宋绣程如此聪明,该看出张茉莉和阮致文之间是什么关系,她还与张茉莉姊妹相称来往密切,唯有一种目的,她或是想整死张茉莉,或是想利用张茉莉,如果是前者,倒也不足为奇,这位阮家大少奶奶别看长的端庄娴雅,其实手段狠辣,阮致文身边曾有个丫头叫春秀,模样标致,又得阮致文喜欢,宋绣程过门没多久,即把春秀强要到自己身边,后来,春秀三天两头给她打骂,受尽了折磨。

那是阮家的家务事,玉贞虽然同情春秀,也不想多管闲事,见铺子里人来人往,不便谈话,就道:“表嫂,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宋绣程便知道表小姐是有事找自己的,不知是关于生意还是关于曹天霸,但无论关于什么,现在自己都是赢家,曹天霸当众悔婚,不出一日已经在曹家堡传的沸沸扬扬,而曹天霸又身陷囹圄,所以乔玉贞现在是孤掌难鸣了,宋绣程得意一笑:“莫说喝杯茶,我请表小姐吃顿饭又如何,而今表小姐给未婚夫悔婚,我着实可怜表小姐呢,请吧。”

她假惺惺的唉声一叹,实际是幸灾乐祸,将玉贞内间,樱春上了茶,宾主落座,玉贞开门见山道:“我是为曹天霸而来的。”

宋绣程并不吃惊:“猜到了,是想我帮你救曹天霸?那你可是找错人了,首先我一介女流不能过问我爹我哥公务上的事,其次即便我能过问,我疯了才救曹天霸呢,我巴不得那恶人赶紧下地狱,从此曹家堡也就太平了,否则成日的心惊肉跳,就怕哪天这个野兽又犯了野性,重操旧业,打家劫舍,我阮家可就倒霉了,谁让我阮家的买卖越做越大,越来越好呢。”

那神情,仿佛整个天下她都唾手可得似的。

玉贞有着她兴奋的啰嗦了这么多,最后只一句做了总结:“曹天霸如果死了,我就嫁给我表哥。”

正自得意的宋绣程愣了下,随即怒视她:“乔玉贞,你要么是疯了,要么是存心来恶心我的。”

玉贞神色淡然:“随你怎么想都成,反正曹天霸死了,我就嫁给我表哥,他今天死我就今天嫁,他明天死我就明天嫁。”

宋绣程使劲啐了口:“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从未见男人尸骨未寒就另行改嫁的。”

玉贞笑笑:“他已经向我解除了婚约,他根本不是我男人,我想嫁谁就嫁谁。”

宋绣程冷哼一声:“那又怎样,我是阮致文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也绝对不会准许我的丈夫纳妾。”

玉贞嘲讽的看着她:“纳妾?你错了,我是想成为阮家大少奶奶呢,你也知道我和我表哥青梅竹马,比他和你的感情深厚。”

宋绣程当然知道,也一直为此担心,他们之间岂止青梅竹马,这个女人还碧玉羞花,宋绣程气的扬手欲打,玉贞轻蔑的觑了她一眼:“你省省力气吧,赶紧想一想怎么样才能救得了曹天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宋绣程气得直喘粗气:“乔玉贞,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玉贞不以为然:“比起性命,脸皮一文不值。”

宋绣程自认口舌上不是其对手,道:“你如果想救曹天霸,大可以去找我哥,何必拐这弯的来求我这个表嫂呢,表小姐冰雪聪明,该知道我哥喜欢你,虽然曹天霸十恶不赦,但凭着我哥的能力,救他也不算怎么费力,不过,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们宋家也不图你别的,只图你能为我哥生个一儿半女,这个条件,不苛刻吧?”

她这话说的像是发自真心,玉贞晓得,她其实是在羞辱自己,也不气,救人要紧,道:“我谁都不求,也不是求你,而是跟表嫂你做个交易。”

宋绣程挑起眉毛:“交易?怎么,你想花银子买曹天霸的命?那你得倾家荡产了,因为曹天霸不是一般的罪犯,他是反贼,盗取先帝的朱谕,他是吃了豹子胆吗,啧啧,怪不得能当土匪呢。”

玉贞笑了笑:“我所说的交易是,你替我保住曹天霸的命,我替你保住阮家大少奶奶的名分。”

宋绣程冷笑下:“你想嫁就嫁得了?你料定你表哥会娶你?别忘了,我可是堂堂的阮家大少奶奶,我爹可是曹家堡的父母官,我哥还是朝廷重臣呢。”

玉贞把玩着茶杯:“那么,宋小姐你敢不敢试一试?”

宋绣程没有回答,心虚,她知道,虽然阮致文怕她,是忌惮她的父兄,即便怕她又怎样,家里,就跟春秀眉来眼去,外头,就与张茉莉明铺暗盖,在男女这种事上,男人比上沙场还勇猛呢。

玉贞见她不吭声,继续提醒她:“你哥是朝廷重臣,我祖父难道不是么,再说西太后可管不了咱们小老百姓这些破事,西太后管的都是大事。”

宋绣程能说什么呢,其一自己根本不是乔玉贞的对手,小女子铁齿铜牙大概是太上老君炼丹炉打造出来的,其二宋绣程忽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曹天霸还真不能死,她其实已经猜到,这次曹天霸落难,一准是哥哥和丈夫密谋的,假如曹天霸真的死了,谁能断定丈夫会不会去勾搭这位表妹呢,即便不能,哥哥娶了乔玉贞,让这个女人进了宋家,成为自己的嫂子,哼,除非天下女人都死绝了,否则绝对不行。

心里已经妥协,嘴上还强硬:“我如果不帮呢?”

玉贞怡然的端起茶杯,抿口茶,也不是渴,存心折磨她,最后放慢条斯理道:“那你就等着我表哥的休书吧。”

宋绣程拍案而起:“乔玉贞!”

玉贞莞尔一笑,人美,笑起来更美,故意气对方的,愈发妩媚:“曹天霸死了,我就要嫁给我表哥,你也知道我表哥对我的心思,她娶了我,哪里还有你的位置。”

宋绣程扬起脑袋:“曹天霸盗取先帝朱谕,罪名太大,莫说我不会帮你,即便念在亲戚关系,他是反贼,必然斩首,朝廷的旨意,我亦无能为力。”

玉贞道:“我只要你保住曹天霸在曹家堡不死即可。”

宋绣程忽而想起什么:“不对啊,我可是听说曹天霸当众向你悔婚呢,既然你们都已经解除婚约了,你何必管他的生死,再说他那样让你没面子,换做是我,巴不得他赶紧死了才好呢。”

这女人的消息倒灵通,玉贞淡淡一笑:“那是我跟他之间的事。”

宋绣程撇撇嘴:“行,算我咸吃萝卜淡操心,不过你的事我无暇过问,你走吧,我铺子上忙着呢。”

玉贞也不纠缠,因为她吃定这位阮家大少奶奶的软肋是什么,她说不帮,暗地里一定会帮,起身告辞,宋绣程冷冷的让樱春送客,她前脚走,宋绣程后脚就气得摔茶杯推桌子的骂:“居然敢用这件事来威胁我,贱女人,早晚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樱春连忙劝道:“小姐还是赶紧想法子救救曹天霸,奴婢可是听说乔玉贞绝非一般的女人,她说得出做得到,可着曹天霸谁不知道,一个女人,当街骑马,伤风败俗,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宋绣程心气不顺,瞪了那丫头一眼:“你是怕我哥娶乔玉贞吧?”

樱春脸一红,忙低下头:“奴婢是怕大少爷对表小姐不死心。”

宋绣程扬手就是一巴掌:“贱婢,敢这样说大少爷,明明你就是怕我哥娶乔玉贞,还在这里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你别忘了,你只是宋家的一个使唤丫头,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做梦,我哥喜欢你,我爹我娘也绝对不会同意,我也不会同意,一个丫头居然想成为宋家大少奶奶,想成为我嫂子,别做美梦了。”

樱春手捂火辣辣的面颊,啜泣道:“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

宋绣程站起来,抻了抻屁股处压褶皱的衣裳:“你明白就好。”

至于怎么救曹天霸,她心里还没个主意,想回去先探一探阮致文的口风,假如一旦自己救不了曹天霸,还真怕阮致文同玉贞旧情重燃。

回到家中,阮致文正在炕上抽烟呢,春秀坐在旁边为他捶着腿,宋绣程没让人通禀,悄默声的突然进门,屋内烟雾弥漫,把她呛得直咳嗽:“老天,走水了吗?”

听是她的声音,春秀立即站起。

宋绣程这才发现这丫头在屋里,又看看阮致文四仰八叉的姿势,顿时恼怒,抬手就给春秀一巴掌:“小浪蹄子,趁我不在家,竟然勾引大少爷!”

春秀捂着半边脸,忌惮其平日的淫威,哭都不敢哭,只替自己辩解:“是大少爷让奴婢进来伺候的。”

宋绣程过去掐住她另外一边的面颊,使劲一拧:“伺候?你是怎么伺候的?在炕上伺候吗?”

春秀痛得终于哭了出来。

阮致文丢了手中的烟袋,气道:“她是咱们房里的丫头,合着我不能使唤咋地。”

宋绣程这才松开春秀,骂了声“滚出去”,又吩咐樱春把门窗都推开了,一边还挥舞着帕子驱赶烟雾,当初是她硬把春秀要到身边的,图的是好监视,可没想到她和阮致文是夫妻,同房住,阮致文与春秀难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所以她最近正在另想其他法子,见阮致文生气了,她更气:“好的不学,学抽烟,都是张寡妇把你教坏了。”

阮致文道:“别又扯上七大姑八大姨的,再说,生意上有你管呢,我干闲着,也只能抽烟解闷了,难不成还像你们女人一样,纳纳鞋底绣绣花,嗬,我可真成了你的贤内助了。”

174章 牢头牛爷

宋绣程见丈夫满腹委屈像个受了公婆虐待的小媳妇,噗嗤笑了:“行了,别跟我东拉西扯说那些没用的,我起早贪黑的忙活还不是为了阮家,难道做生意赚了银子我偷着送回娘家去了。”

阮致文道:“可你总归是个女人,相夫教子就好了,做什么生意,抛头露面,同那些男人们周旋,我心里不是滋味。”

确切的说,是老婆夺了他的大权,限制了他的自由,无法出去吃喝玩乐,他才不是滋味。

不过宋绣程信以为真,见丈夫吃味,甭提多开心,紧挨着阮致文坐了,忽然发现了樱春,没好气道:“去给大少爷煮杯茶来,抽了这么半天的烟,大概嗓子都烧着了。”

樱春领命而去,捎带把门窗重新关好,房中只余夫妻二人,宋绣程斟酌下,道:“听说曹天霸悔婚了,你说你表妹什么命,接二连三的给男人悔婚,要么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的婚期在即,眼瞅着要成亲了,突然悔婚,你表妹在曹家堡可是又出名了。”

阮致文搞不懂妻子的用意,心里有种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忙说:“你别又扯上我,什么叫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跟表妹的婚事是我爹退的,又不是我。”

本意是替自己树立完美的形象,却忽略了宋绣程的多疑心性,话音刚落,宋绣程立即怒道:“原来退婚的是你爹不是你,怎么,你很后悔对么?而今曹天霸快死了,你是不是想和你表妹旧情重燃呢?”

阮致文登时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气得下了炕就走:“我去外头透透气,没工夫跟你胡扯。”

宋绣程一声断喝:“站住,是不是想找春秀?”

这个女人,简直不可理喻,阮致文无奈道:“我去看我娘,行吗?”

宋绣程指着炕上示意他坐:“那也不行。”

阮致文目瞪口呆:“你该不会连我娘都不让我见?”

宋绣程道:“我是有事跟你商量。”

阮致文懒懒的重回到炕上坐了,问:“什么事?生意上你自己做主就好了,如果需要搬搬抗抗的,就让我来。”

搬搬抗抗的有伙计呢,他这样说,宋绣程知道还在跟自己赌气,无暇理会他的心情,道:“你说,曹天霸是就地斩首?还是会押解往京城?”

提及这个,一脸哭丧的阮致文突然一笑:“一个土匪,还用押解上京?那也太抬举他了,协领府大堂审问,之后就咔擦一刀切了脑袋,从此曹家堡风平浪静。”

他说的绘声绘色,宋绣程吓得脖子一缩。

阮致文忽然想起不对,问:“你打听曹天霸的事干啥?”

宋绣程正梦游般的出神,回过神来道:“好奇而已,曹天霸威风了多少年,前任协领常大人愣是拿他没办法,要么说还是我爹厉害,走马上任没多久,便铲除了这么个祸害,不知朝廷会不会升我的官职,不升我爹的官职,升我哥的官职也成,总之这次我爹我哥可是名声在外了。”

阮致文有些气不公,活捉曹天霸可是他和宋赤诚和孙胜合谋而成,才有了这么个计策,谁都知道曹天霸功夫高强,为人又狡诈,想抓他非常困难,再说曹天霸已经给招安,做起了正当的生意,而盗取咸丰朱谕的事眼下又无凭据,所以非得给曹天霸落个实实在在的罪名,才好师出有名的抓他,于是三人精心设计,孙胜了解曹天霸,知道那个人虽然脾气大性子粗,但心肠不坏,才想出让人假扮乞讨老妇,只要曹天霸仗义的去往曲员外家,是偷是抢是借那支人参,他的厄运便到了,杀了曲员外,嫁祸给曹天霸,又将曲员外抛尸秃子山那个易攻难守之地,官兵事先埋伏好,乱箭齐发,不信他不死。

回想这出瓮里捉鳖,阮致文洋洋得意,他在其中可是出了不少主意,比如他知道曹天霸那个浑人,唯有玉贞的话能听,所以才选择了在玉贞外出购物途中,听宋绣程满口夸赞宋赤诚和宋茂卿,他不高兴了:“抓住曹天霸,我也有功劳。”

宋绣程虚拟的戳了下他的脑门:“知道你有功,可你又不是官,你要功劳没用。”

一句话刺痛了阮致文,生意做的再好,再富有,也算黎民百姓,哪怕在衙门是个小吏,也是出人头地,士农工商,商人是末流,不然为何寒窗苦读呢,为的就是一朝高中,成就功名,他猛地想起和宋绣程成亲的时候,宋赤诚可是答应会帮他弄个一官半职,于是道:“反正现在你管着生意,不如我去做官吧。”

宋绣程斜眼看他:“你这把年纪还去读书?”

阮致文也没多大,但他当然不会闭门读书,那样太苦,也太慢,所以道:“我那内兄不是说过要帮我弄个一官半职么。”

宋绣程想了想,眼睛一亮:“是有这么回事,你这个想法不错,你去做官,我做生意,以后咱们是又有权势又有财势。”

阮致文也兴致勃勃,东家的身份给老婆抢了,又不准他出去花天酒地,成日的闷在家里抽烟,除了咳嗽没什么好处,倘或真的做了官,外出应酬是理所应当,老婆没理由阻拦,一旦朝廷把自己委任到外面做官,那就可以堂而皇之的离开这个家了,确切的说是离开这个女人,从此自由自在,等曹天霸给砍了脑袋,或许自己能同玉贞真的旧情重燃呢,然后……

越想越美,笑嘻嘻的贴近宋绣程:“这事,得你去说。”

宋绣程侧头看他:“为何我去说?抓了曹天霸你是有功的,你索性跟我哥提这点要求好了。”

阮致文道:“我是有功,但不能邀功请赏,否则就显得咱们不大方了,再说那是我内兄,我理所应当的帮忙。”

刚好宋绣程想回娘家,于是顺水推舟:“我说就我说,以我哥在朝廷的威信,给你安排个官职,也就是举手之劳。”

阮致文心花怒放,连声附和:“那是那是,而今大清就是西太后的,西太后又倚重内兄。”

宋绣程骄傲的看他一眼:“你说假如当初你娶的是乔玉贞,这辈子你也甭想做官了,她也就个祖父可以倚仗,可乔广元现在生死未卜,她的两个哥哥又都给黜免了官职。”

无论何时何事,都能把玉贞牵扯到,阮致文心里清楚这女人其实是底气不足,为了哄她,就道:“所以我当初宁可给人戳脊梁骨说我悔婚,也立志非得娶你。”

宋绣程撇撇嘴:“呦,嘴巴抹蜜了?方才不是说退婚的是你爹么。”

无法自圆其说,阮致文讪讪的:“如果我死活不同意,我爹能奈何,就是我自己不想娶表妹的。”

宋绣程心里好过了很多,刚好樱春端了茶杯进来,她就吩咐:“拾掇下,回去看看我娘。”

阮致文以为她是替自己办事呢,高兴的亲自为她更衣。

是申牌时分,宋绣程乘着一顶小轿,便回了协领府。

路上早已有了主意,救曹天霸不能求哥哥不能求父亲,哥哥是恨不得曹天霸立刻就死了呢,父亲也不会保全曹天霸,抓住一个反贼,这可是天大的建功立业的机会,所以,这事必须自己来运作。

知道曹天霸给关押在大牢,与协领府隔着一条街,说是街,但其实并不准百姓经过,还有兵勇把守,不过是以此街来将协领府衙门和大牢分割开来,而另有一条狭长的街道又将协领府衙门与家眷内宅分割开来,彼此遥相呼应,又非常独立。

经过层层把守,宋绣程的轿子直接抬到了大牢门口,兵勇上前询问,听说是大小姐,很是不明白:“大小姐怎么来了这种地方?”

宋绣程端足了协领千金的架子:“看管曹天霸的牢头是谁?叫他来见我。”

曹家堡的这个协领府,一直都是太平日子,偶尔抓几个无业游民,捎带管一管偷鸡摸狗,或是调解一下邻里纠纷夫妻不和等等琐事,反正前任协领常索是个乐天派,每天怀着得过且过的心态,在任期间,没什么大事发生,有那么几次大张旗鼓的去打老狼山,到了地儿转一圈就说易守难攻土匪太强就回来了,横竖曹天霸只是打家劫舍,并无像水泊梁山竖起对抗朝廷的大旗,朝廷没施重压,常索乐得清闲,而宋茂卿上任时间不算太长,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兵勇们无所事事三五聚在一处赌博,小吏们闲的写诗作画来娱乐,突然抓了个曹天霸,所以谁人不知呢,那兵勇只是好奇大小姐为何要见牢头,也不敢问呢,忙道:“牢头是牛爷,大小姐稍候。”

不多时,人称牛爷的牢头来了,没见过协领大人的千金,但看宋绣程的姿态,应该没错,于是以官场上通用的礼节打个千道:“小人见过大小姐。”

宋绣程嗯了声,左右看看,附近没什么人,问:“你是看管曹天霸的牢头?”

牛爷答:“是。”

宋绣程想了想问:“你说,假如曹天霸在牢中死了,你会是个什么罪?”

牛爷一把年纪了,工作上有一定的经验和能力,但也还是给她这突然一问闹愣,自己看管的犯人如果突然死在牢中,这事可大可小,或许犯人给定个畏罪自杀,或许顶头上司会治他个失职罪,得看具体情况,不能一概而论,无法明确回答,牛爷就道:“这个不好说,大小姐怎么问起这个呢?”

他甚至都奇怪,堂堂的协领千金,怎么回来这种晦气的地方,虽然大牢也曾关押过女犯,但来此的闺秀可没见过。

宋绣程淡淡道:“是这么回事,曹天霸当土匪的时候得罪了很多人,我听说有人想趁机对付他,也只是听说,无凭无据的,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是怕曹天霸真的有个一差二错,谁都不好交代,因为,他是反贼,罪同太平军,是要押解上京给西太后审问的,别在咱们这里出了事。”

牛爷信以为真,吓出一身冷汗,道:“小人得赶紧禀报上去,以做防范。”

宋绣程忙拦着他:“不必大惊小怪,没根没据的事,你这样报上去,一旦是假的呢。”

牛爷想了想:“大小姐说的非常对,可就怕是真的。”

宋绣程一笑:“这里,是你的天下,你怕个什么,你只需看好曹天霸,别让陌生人接近他,饭菜饮水务必验看是否有毒,这样不就成了,我不信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会变化,能在你眼皮底下杀人。”

牛爷琢磨下:“大小姐言之有理。”

宋绣程微微一笑:“所以,没什么可怕的。”

牛爷又打个千:“小人谢过大小姐,没想到大小姐能亲自过来告知小人这些事。”

宋绣程不想自己来过大牢的事给父亲和哥哥知道,现场编了个瞎话:“我之所以来告知于你,是因为我家大少爷曾经得到过你的帮助,他心生感激,又没有机会回报,所以我一听说有人想害曹天霸,这事与你有关,就赶紧过来了,不过是替我家大少爷还个人情。”

她家大少爷,不就是阮致文,牛爷挠着脑袋想啊想:“大小姐,小人与阮大少爷并不相识,何来帮助与报恩?”

宋绣程道:“你啊老糊涂了,记性忒差,不就是那年,大少爷在街上喝醉了酒,大冬日的,差点冻死,是你背着他送回阮家的,当然,你这把年纪容易忘事,不记得也正常。”

牛爷继续挠脑袋,是有这么回事吗?应该是有,不然阮家大少爷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感激自己呢,阮家有钱,宋家有权,现在的曹家堡,是这两个姓氏的天下了,所以他觉着宋绣程说的都是真的,不得不感叹一声:“小人年纪大了,记不得这件事了,难得阮大少爷还记着,不过那算啥,举手之劳而已,小事,小事,不足挂齿。”

宋绣程心里冷笑,可真是个会见风使舵的,没影儿的事,说的像真发生过似的,还一脸的大义,行了,自己该办的事已经办完了,接下来要回家去看看父母,顺带也提一提丈夫想做官的事。

于是给樱春递个眼色。

樱春便拿出二十两银子递给牛爷:“大小姐赏的。”

二十两,可是一笔巨款,身为牢头每月的俸禄也不过一两银子,牛爷惊得双手乱摆:“无功不受禄,小人怎么能要大小姐的好处呢。”

宋绣程道:“又忘了,你曾经救过我家大少爷。”

牛爷怔了下,随即惭愧的笑道:“真的老喽,转眼又把这事给忘了,那小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大小姐。”

175章 四处奔走

曹天霸的入狱,惊动曹家堡乃至周边的村村寨寨,他在这一带可是个名人,百姓们或许不知皇帝是谁,但无一例外都知道曹天霸是谁,被他抢夺过的,击掌叫好,受他恩惠过的,扼腕叹息,与他毫无关系的,也不免吃惊状:“曹天霸居然给抓了!”

总之曹家堡这几天茶余饭后谈的都是这件事,非常轰动。

玉贞倒像是没事人似的,每天仍旧去药房、货栈看看,更多的时间是忙活建造铺子的事,谷梁春秋回了京城,屈白臣替她盯着那些工匠,曹天霸出事,屈白臣当然着急,这天晚上回到乔家,就把玉贞叫到自己的住处,开口就道:“你怎么打算救曹天霸?”

玉贞也没惊讶,直言:“我要去查一查曲员外的死。”

屈白臣明白她的心思:“即便你查出了曲员外不是曹天霸杀的,也未必救得了他。”

玉贞有自己的道理:“那个曲员外无辜做了个棋子,说来说去,其实也算是给曹天霸殃及的,所以查出曲员外的死因,不单单是还曹天霸一个清白,能让那个真正的杀人者得到应有的报应,也算给曲员外报了仇,还有,即使曹天霸给定个盗取先帝朱谕的罪名,也不能被诬陷杀人,他没做过,不能替恶人背负罪名。”

屈白臣点头:“你说的这个也对,可眼下先要保住曹天霸的命。”

玉贞嗯了声:“我省得,那个……我去找了我表嫂,让她帮我照顾下曹天霸。”

屈白臣一愣神:“你表嫂?就是阮家大少奶奶?虽然你们是亲戚,可她真的肯帮忙吗?”

乔家与阮家是至亲,但乔家与阮家的关系非常微妙,这个屈白臣焉能不知,所以怀疑。

玉贞舔了下嘴角:“那个……我跟我表嫂说,如果她不帮我照顾好曹天霸,一旦曹天霸死了,我立马嫁给我表哥。”

“啊!”屈白臣瞠目结舌,怎么还有这种操作?

玉贞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如果不这样说,那位阮家大少奶奶怎么会帮我。”

屈白臣呵呵一笑:“不过,也不失为妙计。”

玉贞惭愧的也笑:“妙计算不上,损招差不多。”

屈白臣本就不是拘泥之人,当初为了“囤积居奇”还同玉贞争执过,所以他笑着摇摇手:“大名鼎鼎的三十六计,不见得都是君子之计,对症下药,因人而异,能致胜即可。”

玉贞叹了声:“我是怕有人对曹天霸不利,可我又不能光明正大的去大牢中打点,衙门里都是宋家父子的人,未必敢收受我的好处,所以才找到了我表嫂,首先她是宋家人,衙门内外,都得给她三分薄面,其次她聪明着呢,她肯帮忙,曹天霸必然无虞。”

屈白臣点头:“没错,不过治标不治本,这不能彻底救了曹天霸。”

玉贞不禁愁上眉头:“我知道,我正在想法子。”

屈白臣道:“不知谷梁公子何时回来,谷梁世家在京城名声大谷梁公子也交游广,他应该有门路”

玉贞有同感,可也不知谷梁春秋何时能够回来,又不好写信催他,人家在别处还有事务,留在曹家堡帮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

屈白臣见她神情黯淡,安慰道:“你也别急,曹天霸这么大的案子,一时半会不会下结论的,只要防止有人在狱中害他即可。”

玉贞道:“我就是这么想的。”

说是不急,玉贞还是日夜琢磨这件事,脑袋都想痛了,也没想出良策,这天在药房查看账目,麦子站在一旁神思恍惚,玉贞指着一笔不清楚的账目问;“这个,怎么回事?”

麦子茫然反问:“什么?”

玉贞微笑拍了下她的肩头:“是不是为你哥的事着急?”

麦子突然眼圈就红了:“我从小家穷,受尽了苦,后来给爹卖了,养父母又先后病故,若非遇见玉贞姐,我也许就饿死街头了,可玉贞姐你待我再好,你也只是我的主人,直到和哥哥重逢,我才感觉自己有了家,这才高兴了没几天,我哥就出事,还是这么大的事,我真的很害怕,怕我哥会……”

说不下去了,泪水滚滚而下。

玉贞掏出帕子递给她:“放心,我保证能救出你哥。”

麦子一边擦泪一边道:“玉贞姐,你真的不在乎我哥向你悔婚?”

玉贞凄然一笑:“不能说一点都不在乎,那种话说出来很伤人的,可我不信他是真心想跟我退婚。”

怎么能够相信呢,那个男人为自己连命都不顾,怎么会因为这么一点点的矛盾而说悔婚即悔婚呢,在秃子山上,曹天霸那么说,或许是怕她不肯独自逃命,是故意刺激她,或许是真的生气,因为她对他的信任太少,可她就是坚信,曹天霸为她连命都不要,不会轻易抛弃她的。

麦子道:“我也不信,我哥那么喜欢玉贞姐,怎么会说变就变呢,这个世上,除了云姑娘夫妇之外,我觉着情义最深的就是我哥和你了……哦,对了,玉贞姐,云姑娘的相公在衙门做事,或许可以找他帮帮忙。”

玉贞也恍然大悟般:“你说的没错,柳二爷虽然只是个小吏,但毕竟是衙门的人,即使他帮不上什么,向他打听下你哥在大牢的情形也是好的。”

这姑娘,雷厉风行,指着账簿上那不清楚的一笔:“这个,你看下,我去云记画坊。”

说走就走,也没喊人备马,去街上赁了辆车,独自去了云记画坊,等到了地方,云拂衣正在支应生意,彼此交汇下目光,玉贞静静的等着,等那位客人一走,云拂衣立即道:“曹总镖头的事我知道了。”

然后拉着玉贞进到里间,伙计刚上了茶,云拂衣的丈夫柳长风匆匆而归,进门就道:“事情有点麻烦……”

忽然发现了玉贞,连忙咽回下面的半截话,向玉贞道:“乔小姐来了。”

玉贞有礼:“二爷还好吧,我来看看姐姐。”

柳长风请她坐:“拂衣也惦记你呢。”

云拂衣含笑:“二爷也坐吧,玉贞刚好来了,咱们商量下曹总镖头的事,人多主意多,总会有办法。”

听这意思,夫妻二人私下也在为曹天霸着急,玉贞道谢。

柳长风道:“谢什么呢,一听说曹总镖头出了事,你姐姐可是急坏了,赶紧拿了银子给我,让我去衙门中打点,可惭愧啊,我只是个小小的文吏,平时也就抄抄写写,俸禄微薄,结交的人少,门路不多,而新任协领宋大人我更加不熟,真的帮不上什么,往狱中打点了些人,不图别的,希望他们对待曹总镖头好些,饮食上别刻薄,仅能如此了。”

仅此玉贞已经是非常感谢,站起,郑重的向云拂衣和柳长风施礼。

云拂衣一把按下她:“姊妹之间,这么客气,岂不生分。”

柳长风也道:“乔小姐真的不用客气,我其实很敬重曹总镖头的为人,他之前虽然是个土匪,可打劫的都是那些为富不仁的财主恶霸,那些人的钱财有几个是正路上来的,所以,他哪里是土匪,分明就是个侠士。”

玉贞不想这位柳二爷也有如此想法,心道你让曹天霸打劫你这种人,还不如蹲街上乞讨呢,每月那么点银子,自己都不够花销,亏得云拂衣这间画坊有盈余,否则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风。

玉贞没有瞧不起柳长风之意,只是明白这么个事实,柳长风之所以拥趸曹天霸,一方面是鉴于她和云拂衣是义结金兰的姊妹,另外一方面,大约就是曹天霸替他“教训”了那些财主恶霸。

无论如何,人家这么热心的帮自己,玉贞当然感谢,询问下曹天霸在大牢中的状况,柳长风更是突然间一脸的崇拜:“整个衙门都知道,曹总镖头果然是英雄本色,在狱中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还时不时的练练拳脚功夫,睡的踏实吃的饱,精神头更好,乔小姐放心吧。”

他这么一说,玉贞果然放心了很多。

柳长风又道:“假如乔小姐想去探望曹总镖头,这个我可以帮忙。”

玉贞微微一怔,随即道:“不去。”

柳长风很是诧异,但不好问出口,毕竟这或许涉及到男女私事。

云拂衣却问道:“为什么呢?”

为什么?曹天霸对自己那样的态度,玉贞怕去了他也不肯见,不好说实话,含糊其辞:“以后再说吧。”

云拂衣极力的劝:“见一见,告诉曹总镖头,你会想尽一切法子救他的,也好让他放心。”

玉贞道:“我不去他也知道我在救他。”

云拂衣和柳长风夫妇对视,都有些不解,曹天霸在秃子山当众向玉贞悔婚,不知怎么就不胫而走传的沸沸扬扬,二人当然也听说了,既然婚约解除,彼此再无瓜葛,曹天霸怎么会知道玉贞在极力救他呢?他夫妻二人之所以晓得玉贞一定不会对曹天霸见死不救,是了解玉贞的为人,可曹天霸悔婚啊,玉贞既伤心又丢人。

夫妻相对沉默,玉贞猜出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对她的那句话不甚理解,玉贞也不做解释,又问柳长风:“宋大人是怎么个想法?”

柳长风冷笑:“宋大人还不是想把曹总镖头立即斩首才好呢,可曹总镖头给定的罪名不单单是杀人越货,还有盗取先帝朱谕,这就必须上奏朝廷了,所以曹总镖头这到底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呢,盗取先帝朱谕罪名甚大,可终究让宋大人不敢判他斩立决,所以想救曹总镖头,咱们就有时间。”

此话不错,可曹天霸盗取先帝用以威胁东太后,砍头是小的,株连九族都有可能。

株连九族?玉贞脑袋里灵光一闪,醍醐灌顶般的终于明白,曹天霸当众向她退婚,绝对是怕她给株连,在秃子山时,忽然出现那么多官兵,同时也出现了宋赤诚,当时宋赤诚就说过,曹天霸盗取先帝朱谕罪不容赦的话,那个时候曹天霸便料到他是再无活路,怕株连到她,所以才狠心退婚。

突然间,心底犹如一条清凌凌的小溪缓缓流过,涤荡去心底沉积的浑浊,心透明了,心也轻松了。

她霍然而起:“我要救曹天霸,一定!”

之后的日子里,玉贞一边忙着生意,更多的时间在四处奔走,能求到不能求到的都求了,杀曲员外还不算严重,一者这事或许能够查明,二者见多了花钱消灾的事,一个乡绅土财主,虽然家财万贯,但终究也是平头百姓,只要肯花银子,还是能够摆平此事的,且曲员外根本不是曹天霸所杀,想查明也不是特别的困难,但盗取先帝朱谕,所有她求到的人都无能为力。

几天下来,毫无希望,玉贞陡然而产生了另外一个想法,私下里对麦子说:“我要进京。”

麦子知道她是为了救曹天霸,只是不解:“你进京找谁呢?乔老太爷好像还未从南边回京。”

玉贞道:“我也不知道该找谁,但你哥的罪名可不轻,曹家堡附近的官员也就宋茂卿最大了,所以我是想烧香找不到庙门,但京城就不一样,那些京官,上朝议政的,很多跟两宫太后熟悉,或许有办法,总比能在家里这么煎熬。”

麦子也豁然开朗,她听说过这么一个笑话,皇城城墙倒了,砸死了十个人,两个一品官,三个二品官,四个是三品官,还有一个不是官,却是官太太,皇城根下,官员俯拾皆是,机会大,路子多,她又忽然想起一个人,高兴道:“是了,谷梁公子人在京城呢,谷梁公子是建造皇宫的人,不单单那些官员,即便是两宫太后都对他非常器重呢,谷梁公子为人又仗义,他能够帮玉贞姐筹措到这么多银子,也一定会帮着救我哥的。”

玉贞点头,当初曹天霸入宫盗取咸丰朱谕,为其提供紫禁城地形图的,就是谷梁春秋,听谷梁春秋话里话外对曹天霸也是非常敬仰,所以玉贞觉着进京方能救出曹天霸:“那好,药房的事你盯紧了,事不宜迟,我明天就动身。”

麦子仍有顾虑:“我哥盗取先帝朱谕可是真的呢,朝廷真的会不介意?”

对此,玉贞也是无法预料,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决定之后,就让月映为她收拾行李,决定次日一早即赶往京城,然而就在当天晚上,协领府大牢失火了,火势很大,烧毁了一些牢房,也烧死了很多犯人,牢房其中就有关押曹天霸的那间。

176章 祸不单行

牢房失火,宋茂卿夤夜审案,将有关的人员都叫到堂上,询问是怎么回事。

鬼知道是怎么回事,搁在桌上的油灯突然倒了,点着了旁边某个狱卒的帽子,帽子又点着了桌角,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宋茂卿脸色铁青:“好端端的,油灯怎么会倒?谁当值?”

某个狱卒往前出了一步:“大人,是小的当值。”

宋茂卿又问:“你说说,油灯怎么会倒?”

那狱卒一脸懵怔:“回大人,这事可忒邪性了,小人当时在查夜呢,回头看桌子上的帽子着了,赶紧过去扑火,更邪性的是,那桌子突然轰的一声也着了,小人就脱下衣服使劲的扑打那火,那火却一窜老高,直接把屋顶都烧着了,后来,后来小人一看根本救不了,就跑了出去。”

宋茂卿皱皱眉:“你是说,那桌子着的时候,发出轰的一声?”

狱卒道:“是。”

按照经验,木料轰的一声燃起,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上面洒了油,否则木料除非是类如白桦材质松软,才能易燃,可材质松软的木料根本不能用来做家什,监牢中的桌子一定是给人事先洒了油,才会燃着的,进一步讲,就是有人纵火。

宋茂卿又询问了下死了多少犯人,都叫什么名字,入狱是什么罪名,等等等等。

负责看管的狱卒逐个回答,当说到烧毁的牢房有曹天霸那间时,宋茂卿手一摆:“等等,曹天霸也死了?”

在场的牛爷往前上了一步:“回大人,曹天霸没有死,小人把他救了。”

宋茂卿略微放心,曹天霸是朝廷重犯,他是打算将其押解上京交给刑部来审问的,公文都写好派人送去京城了,这会子如果曹天霸出了事,他可如何向朝廷交代,虽然曹天霸没死,但这事他也似乎感觉出了什么,又做了些善后的安排,天色已明,他打个哈欠,回到内宅。

刚进垂花门,发现庭中插屏后头有嗨哈之声,顺着游廊绕过去,见是宋赤诚在练功夫。

“赤诚!”宋茂卿喊道,“你大病初愈不宜用力过猛。”

宋赤诚听是父亲,收了招,大步赶过来,跃上游廊,抬手擦了下鬓边的汗水:“爹,查明了吗?”

大牢失火那么严重的事,他知道也不足为奇,宋茂卿点头:“算是查明了,油灯倒了,烧着了桌子,有此而引发,可我不明白,牢中无风,油灯怎么会突然倒了?而那么一点点火星,又怎么会把桌子烧着呢?”

宋赤诚道:“这事没什么不明白的,夜里人容易困倦,也说不定那当值的狱卒弄倒了油灯,怕担罪名,所以不敢向你承认,牢中的家什都有些年头了,早已成为朽木,一点点火星也是很容易点燃的。”

宋茂卿想了想,儿子说的也有道理,但他还是在纠结狱卒所言的那轰隆的一声,于是试探的问:“可那狱卒说,当时桌子点燃的时候发出轰的一声响,像是事先给洒了油似的,而在那些烧毁的监牢中,就有关押曹天霸的那间,赤诚你说,会不会有人暗中想害曹天霸呢?”

他一边说,一边偷着观察儿子的神色,宋赤诚神色自然,一边同父亲往前面走,一边抹干净额头的汗水:“就是有人想害曹天霸也没什么稀奇的,曹天霸当了那么多年土匪,给他打劫的人无数,树敌太多,不知多少人做梦都想杀他呢。”

宋茂卿赞同的颔首:“你说的没错,即便他死了,也罪有应得,可我怕朝廷会不高兴,盗取先帝朱谕,两宫太后都得过问,幸好曹天霸没死,不然我就无法向朝廷交代了。”

话到这里,他很明显的发现儿子的脚步一滞,就像听到了什么特别意外的话愣了下,随即继续前行,他又道:“曹天霸真的不能死,爹要用他来换取连升三级。”

宋赤诚笑笑:“爹都一把年纪了,也该享享清福,官做的越大,越累,越危险,自古伴君如伴虎,儿子就是个例子。”

宋茂卿容色一凝:“怎么,你在朝中不顺吗?”

宋赤诚察觉到失言,忙道:“怎么会,儿子的意思,是得朝廷重用又怎样,给人羡慕妒恨,还不是一样处处凶险。”

宋茂卿点头:“做官是用凶险的,难道做买卖种田就没凶险了吗,即使没有,商人给人瞧不起,农人一年到头忙过来,所得几何,吃不饱穿不暖,遭逢灾年,更不用说,逃难的有,卖儿卖女的有,所以才人人都想成就功名,荣华富贵呢。”

宋赤诚认真听着父亲的话,忽然想起宋绣程委托他给阮致文谋个一官半职的事,同父亲商量:“小妹说,想让我给妹婿谋个官职,现在阮家的生意都是小妹在管着,妹婿无事可做,再说,阮家即便再怎么富有,终究是个商人,爹方才也说,商人给人瞧不起,所以我打算过几日回京,替妹婿各处活动下。”

宋茂卿却将手一摆:“不必。”

宋赤诚不懂:“爹的意思?”

宋茂卿道:“你是了解阮致文那个人的,说他聪明,其实是狡诈,当初他可是死活不肯娶绣程的,为的是那个乔小姐,后来突然改变了主意,还不是因为乔广元出了事,他和乔小姐可是青梅竹马,又有婚约,乔家有难,他却落井下石,这种人一旦有了能力,还会把你妹妹,把宋家放在眼里么,但现在就不同了,他只是个商人,而绣程是大家闺秀,他不单单会对绣程好,也会对宋家好,阮家有钱,宋家有权,曹家堡,便是咱们的天下。”

宋赤诚不得不钦佩父亲,原来父亲才是从根本上参透了阮致文的为人,既然父亲这样说,他就点点头:“儿子知道了,不过爹,曹天霸的牢房既然也烧毁了,为何他人没事呢?儿子的意思,难不成他会什么邪门功夫?”

宋茂卿道:“是牢头救了他。”

宋赤诚若有所思:“牢头?”

继而问:“那牢头叫什么?该不会是曹天霸的人?”

宋茂卿看了眼他,微微一笑:“那牢头好像是姓牛,牢里的人都习惯称之为牛爷,一把年纪了,在大牢干了半辈子,不会是曹天霸的人,他之所以救曹天霸,也知道曹天霸是朝廷要犯,是要给押解进京的,不能在咱们这里出状况,所以,牢头有功,我决定升他的职。”

宋赤诚再没说什么,只是神色越来越重。

大牢失火,再次惊动曹家堡,玉贞听说后更是吓得差点昏厥,不知曹天霸死活,于是推辞了去京城的日期,再次来到云拂衣家打听情况。

柳长风还没有从衙门回来,云拂衣正在教一双小女儿读书,见她来,让丫头把儿女带出去顽,她请玉贞坐下,没等坐稳,玉贞就急着问:“姐姐可知道大牢走水的事?”

云拂衣道:“听说了,街上吵吵嚷嚷的,刚好我去买菜,是不是担心曹总镖头?”

玉贞低头看茶杯:“就怕是有人想对付他。”

云拂衣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曹总镖头会没事的。”

玉贞也觉着曹天霸会没事,可不听到知情的告诉她,就是不放心,所幸没多大功夫,柳长风回来了,见她在,连忙问候。

云拂衣道:“玉贞妹妹是为了昨晚大牢走水的事,曹总镖头,还好吧?”

柳长风于妻子对面坐了,看了眼客座上的玉贞:“乔小姐放心,曹总镖头安然无恙,是牢头牛爷救了他,那牢头倒是好心,跟曹总镖头非亲非故,竟能从大火中把曹总镖头弄出来,自己也是九死一生。”

牢头冒险救出曹天霸,玉贞猜测,大概自己威胁宋绣程的话起了作用,而那个牢头,一定是宋绣程收买的,总之曹天霸没事,她也就放心,且这件事说明,曹天霸以后也不会轻易出事,那位阮家大少奶奶手段高明,可以重托,此处玉贞在心里得意的笑啊笑。

既然曹天霸无恙,玉贞再次决定动身去京城,行礼也收拾妥当了,也跟家人告辞了,当然不能说进京是为了救曹天霸,只说是前面在票号借的银子出了点状况,需要过去看一下,阮氏还掉了眼泪,儿行千里母担忧,玉贞正好言宽慰呢,麦子跌跌撞撞的跑了来,麦子是药房的掌柜,又曾是玉贞的贴身丫头,在乔家多少年了,自己家一样,外面的人没有通禀,她直接冲了进来,进来后发现阮氏也在,登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阮氏发现那姑娘神色有异,问:“什么事?麦子不是我说你,一个姑娘家,坐无坐相站无站相,成何体统。”

麦子跑的嗓子冒烟,咽了口唾沫:“太太,我没坐也没站,我是跑。”

玉贞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阮氏愣了下,不由得火气上来:“你是在顶撞我吗?”

麦子连忙道:“我不敢。”

阮氏哼了声,又问:“急三火四的,到底什么事?”

麦子道:“回太太,是,是账目上有一点不明白,想请教下东家。”

人前,她得这样称呼玉贞,人后,才唤玉贞为姐姐。

账目上的事不至于让她如此慌张,玉贞也没往曹天霸身上想,毕竟有宋绣程罩着曹天霸呢,还以为是药房出了状况,但见麦子不肯直说,就对阮氏道:“她能有什么事,一准是柜上的事,我去看看。”

和麦子出了房门,不等问,麦子急匆匆的小声道:“不好了玉贞姐,方才在来药房的路上,我见很多人高举着‘曹天霸不除,百姓不安’的旗子,向衙门去了,看那样子,最少得一百多人,他们联名向宋大人请愿,要宋大人立即将我哥处斩。”

玉贞呆了下:“一百多人?都是什么人?”

麦子道:“听说是给我哥抢夺过的财主老爷们,但我看其中有些人不像,我怕有人又想害我哥。”

玉贞想了想,道:“走,咱们去衙门看看。”

两个人匆匆忙忙的赶到衙门,即见协领府大门口密密匝匝的站着很多人,前面的几位手中高擎着白布黑字的标语,看上去很瘆人,然后有人带头喊一声:“曹天霸不死,百姓不得安生!”

后面的人就鹦鹉学舌似的跟着重复。

玉贞仔细看那些人的神情,义愤填膺者少,大多人很木讷,玉贞猜测,这些人不一定就是与曹天霸有仇之辈,是给什么人收买也说不定。

她看了看自己,刚好准备动身启程进京,所以是男装,选了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走过去道:“兄台,咱们在这里喊一天给多少银子?”

那男人反问:“怎么,赖爷没给你说?”

赖爷,玉贞猜,大概是组织这件事的头目,摇头:“没呀,因我是后来的,人数不够,赖爷让我凑个数,急急忙忙的,就没问。”

中年男人道:“赖爷说了,曹天霸如果死了,咱们就各得二十两银子,即使曹天霸没死,在衙门口站一天,也给一两银子,小兄弟,你是赶上好事了,一天一两,咱们可发达了。”

玉贞佯装高兴的笑着:“那行,我去那边站着。”

回到麦子处,讲出实情,麦子怒不可遏:“谁想害我哥?”

玉贞嘘了声:“差不多就是上次放火烧牢房的那个人,走,咱们回家说去。”

麦子不放心:“可我哥这里……”

玉贞道:“放心吧,你哥如果这么容易死,就不会有人花大价钱找这么多人来闹了。”

回家里说也不方便,于是两个人找家茶馆进去坐了,商量如何摆平此事。

麦子道:“玉贞姐,我想来想去,害我哥的,除了宋赤诚那个王八蛋,不会是旁人,那个王八蛋想害我哥,还不是因为……”

玉贞突然打断她的话:“嘘。”

麦子愣愣的:“怎么了?”

玉贞朝门口努努嘴:“王八蛋来了。”

麦子一回头,见宋赤诚和阮致文相伴走进了茶馆,好久不见,宋赤诚身形消瘦,愈发显得挺拔了,天气越来越暖和,他已经脱了厚重的棉袍,身上一袭夹棉的石青色长袍,头上一顶简单的青色小帽,衬托得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加如雪,阮致文一贯绫罗绸缎满手大金镏子,富家老爷的穿着,这品味仅仅比曹天霸强一点,二人东张西望,大概想找个僻静的角落密谋些事情,猛地发现了玉贞,宋赤诚微微皱了下眉,阮致文到底是玉贞的表哥,热情的遥遥招呼:“表妹,你也在呢。”

玉贞也笑了笑,然后小声对麦子道:“你先回去,我去会会那个王八蛋。”

177章 娶丑妹

麦子绕过其他桌子而去,玉贞岿然端坐,宋赤诚和阮致文走了过来,玉贞仍旧一动不动,端着茶杯轻轻的吹着,宋赤诚不请自坐,微微一笑:“好巧,你看我们的缘分多大,走到哪都能见到。”

玉贞仍旧目不斜视:“只能说曹家堡太小,一出门踩着屎壳郎,一进门也能碰见最厌恶的奴才。”

宋赤诚碰了一鼻子灰,讪讪一笑,转头向伙计一招手,忙着招呼其他茶客的伙计连忙跑过来,点头哈腰,满面堆笑:“爷台,喝点什么?”

宋赤诚道:“不拘什么,另外来两碟糕点果子什么的,小姑娘爱吃的那种。”

伙计说了声“好咧”,颠颠的跑走。

宋赤诚又了眼阮致文:“方才你不是说你还有事吗,去忙吧。”

阮致文冷不丁没明白他的用意,道:“我今天不忙。”

宋赤诚清清嗓子:“你说绸缎庄新来了批料子,绣程又不懂那上面的。”

这话自己可没说过,再者他妹妹不懂也不让自己插手,不过阮致文也算聪明,他这么明确的说出,阮致文终于明白他的用意,可是阮致文也是好久没见到玉贞,心里不大乐意走,又不敢开罪这位内兄,只好道:“是的,我差点忘了这事。”

说完向玉贞告辞。

玉贞仍旧没什么表情,淡淡的说了句:“慢走。”

待阮致文离开,宋赤诚把自己的凳子往玉贞跟前拉了下,靠的很近,膝头快触及膝头,玉贞垂目看了下,什么都没说,宋赤诚也知道她的态度,道:“有些话不方便给旁人听见。”

那意思,所以才会贴的这么近。

玉贞将自己的凳子拉开一点:“我耳朵不聋。”

宋赤诚哼的一声冷笑下:“曹天霸都跟你退婚了,你这里还跟我计较什么。”

玉贞咚的搁了茶杯:“那是我的事,与你小宋大人无官,再说,你不是京官吗,怎么曹家堡的事你也管呢?还有,你不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吗,怎么抓人的事你也管呢?我想问问西太后她老人家,大清没有其他官员了吗,怎么里里外外的事都你小宋大人官呢?”

玉贞的话并无其他含义,然而宋赤诚做贼心虚,感觉玉贞故意触及他的短处,臊红了脸,恼怒道:“反贼,人人得而诛之,何况我是大清的官员。”

这声音未免有点大,旁边的茶客纷纷看将过来,有认识玉贞的,也有认识他的,但大多数人知道曹家堡最近的“反贼”就是曹天霸。

玉贞拍案而起:“小宋大人,你有什么凭据说他是反贼?”

宋赤诚心道,孙胜都已经出卖了曹天霸,你还在这里硬撑,然而场合不对,所以不愿就此事深入的争论下去,就道:“我有说过反贼是谁了吗?你为何执迷不悟袒护他呢?”

玉贞反唇相讥:“我有说他是谁了吗?你也为何执迷不悟针对他呢?”

宋赤诚自觉嘴皮子上斗不过女人,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这样吧,去咱们另换个地方。”

玉贞问:“去哪儿?去金銮殿?”

她本是心底无私,料去哪里都不怕,然而宋赤诚又觉她是在故意刺激自己,不禁羞恼:“明白告诉你吧乔玉贞,曹天霸除了死,没有别的出路。”

玉贞丢了点钱在桌子上,冷笑:“是么。”

拔腿走出茶馆,宋赤诚追了出来,来到街上,车水马龙,闹闹穰穰,他这才敢把声音放大,对玉贞道:“很简单,你要想曹天霸活,就嫁给我。”

玉贞脚下不停的走路:“蒙谁呢,我要嫁给你,曹天霸还能活吗,你一准得杀了他永绝后患。”

宋赤诚一把拽住她:“我就不明白了,曹天霸是个粗人,还曾经是土匪,现在又是反贼,这样的人,你为何对他死心塌地呢?”

玉贞使劲挣脱出那手:“没什么不明白的,除了我爹我娘,曹天霸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宋赤诚气的鼓着脸:“我也想对你好,可你不给我机会。”

玉贞道:“我现在就给你机会,赶紧把曹天霸放了。”

宋赤诚微微一迟疑,接着摇头:“曹天霸所犯罪名可不是一般的小蟊贼,放是不能放的,再说你没看衙门口有那么人请愿要杀他吗,他这么多年作恶多端,民愤太大,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努力保全他,尽量保住他一条性命,在牢里待个十年八年,等这事淡了,我就想法子把他弄出来。”

十年八年?玉贞心道,你怎么不说一百年呢,一竿子把事情支的这么远,分明就是在糊弄我,玉贞笑笑:“那好,十年八年后,我和他一道去感谢小宋大人。”

宋赤诚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很无奈的样子:“你是非曹天霸不嫁了对么?”

玉贞点头:“除非曹天霸现在无罪释放。”

宋赤诚苦笑着:“你是为了曹天霸无罪方能嫁我,你根本对我一点喜欢都没有,我要你,又有什么意思。”

玉贞故意挑挑眉,很得意的样子:“我也这么觉着。”

宋赤诚恼羞成怒,挥手就打,玉贞正想躲开他的巴掌,突然一人抓住宋赤诚的手腕,两下较劲,那人不敌宋赤诚的力道,给甩倒在街上,玉贞抢过去:“丑妹!”

回身怒对,宋赤诚已经扬长而去。

玉贞扶起丑妹:“你这是去哪里?”

丑妹看了眼宋赤诚的背影:“我去大牢看我们总镖头。”

玉贞这才发现她手中还拎着个食盒。

丑妹指着宋赤诚:“那个混蛋为何打乔小姐?”

事情复杂,玉贞不想当街说这么多,道:“以后再说,不过你去大牢,能见到他吗?”

丑妹揭开食盒的盖子,看看里面的酒菜都没有洒出来,这才放心:“当然得打点。”

玉贞料到了,忽然想起曹天霸人在牢中,不知天下镖局现状如何了,她听说了一点点,说孙胜想侵吞天下镖局,奈何那些兄弟只认曹天霸,只是最近没有生意,便问:“是不是一直没有生意?”

丑妹承认:“是,大家都在想着如何救总镖头,哪里还有心情开门做生意,再说,总镖头出了事,也没人肯请天下镖局来押镖了。”

玉贞道:“这不成,生意还得做,否则旁人真的以为天下镖局快垮了呢。”

丑妹面带难色:“可没客人上门。”

玉贞琢磨下:“这个我来想办法,你去吧。”

丑妹答应了,待想走,脚没动,想了想,问:“乔小姐,我们总镖头会不会死?”

玉贞很坚定的表情:“不会。”

丑妹舒心的一笑,眼中的泪水在闪光。

玉贞拍了下她的肩膀:“去吧,菜凉了不好吃。”

丑妹问:“乔小姐不跟我去看看总镖头?”

玉贞微微怔了下:“我还有事。”

说完转身。

丑妹道:“乔小姐是在生我们总镖头的气?可我知道,总镖头退婚根本不是真的,总镖头那么喜欢乔小姐,怎么会因为那点小事而责怪乔小姐呢。”

玉贞回头,佯装出一个不在意的笑:“我不是因为那个,我是真的有事。”

丑妹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提着食盒来到大牢,里外花银子打点好,这才得见到曹天霸。

大牢晦暗,终年不见太多的光,能够借助视物的,唯有外面桌子上那盏油灯,不设窗户,是防备犯人逃跑,在此关押久的犯人,很多最后都变成瞎子,原先关押曹天霸的监牢给烧了,才把他挪到这间来,监牢,大同小异,不过这间比原来那间大了些,他甚至可以在里面练拳脚,日日如此,没一天耽误,旁边监牢的犯人都钦佩他,很多犯人一进来,不是哭天抹泪,就是唉声叹气,要么骂天骂地,情绪都极度不稳,他倒好,无论狱卒送什么饭菜,他照吃不误,然后该睡睡,每天修习功夫从不间断。

见丑妹来,曹天霸不改本色的哈哈一笑:“丑妹一来,老子就有酒肉吃了。”

隔着木栅,叉腰看着丑妹一样样的往出取酒菜,食盒是递不进来的。

丑妹一壁取吃食一壁道:“总镖头,我来的路上碰到乔小姐了。”

曹天霸刚抓起一块肉放到嘴边,听了此言,手就停在嘴边,须臾把肉丢进口中,一边大嚼一边问:“她怎样?瘦了吧?”

丑妹道:“乔小姐本来就瘦,我也看不出她是不是更瘦了。”

曹天霸又取过酒壶,对着嘴咕嘟嘟灌下一口,乱蓬蓬的头发垂落在面颊处嘴巴边,用手胡乱一抹,突然掉转话题:“孙胜那里有什么动静吗?”

丑妹正想就玉贞多说几句呢,冷不防他提及孙胜,气鼓鼓道:“孙胜那个贼厮,去镖局鼓动兄弟们,可是兄弟们没一人听他的,他只好走了,最近没什么动静,王八蛋,他可真会趁火打劫,觉着总镖头出了事,他有机可乘呢,兄弟们都在怀疑,总镖头出事,是不是与孙胜有关,毕竟盗取先帝朱谕的事只风云寨的人知道,即便是风云寨也不是谁都知道的,只几个头目,孙胜最可疑,所以兄弟们想抓了孙胜,一顿皮鞭子下去,看他招认不招认。”

曹天霸抓着酒壶摇摇手:“告诉兄弟们,别动孙胜。”

丑妹不解:“为啥?”

曹天霸叹了声:“即便他该死,也不能死在兄弟手中,手足相残,让人笑话。”

丑妹义愤填膺:“就让他得意逍遥?”

曹天霸道:“孙胜密告我盗取先帝朱谕的事,我只告诉了你,可你不能告诉旁人。”

丑妹忙说:“总镖头放心,总镖头下过的命令,我不敢忘记,可孙胜去镖行闹,明眼人一看就是他背后捣鬼。”

曹天霸拿着一根筷子扎起一块肉塞入口中:“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丑妹迷糊:“总镖头你身在牢中,如何对付得了孙胜?”

曹天霸靠近木栅:“附耳过来。”

丑妹答应了,把头伸过去。

曹天霸将嘴巴贴着她的耳朵,低声交代几句,那灼热的呼吸伴着酒菜的香气,拂在丑妹耳畔,痒痒的,丑妹的脸没来由的红了,浑身都不自在,好歹捱到曹天霸说完,抽回身子,也不敢再抬头,低头假装鼓捣食盒,以遮掩自己的失态。

曹天霸无察无觉,在那里大快朵颐,吃饱喝足,把筷子碗碟递给丑妹。

丑妹重又装回食盒,道:“我请乔小姐一道来看总镖头,可她不肯。”

曹天霸猛地抬头:“你怎么可以让玉儿来呢!”

声音突然高了起来,眼中更是透出骇人的光芒,丑妹一愣:“为啥不能让乔小姐来?”

曹天霸顿了顿:“大牢风水不好。”

探监跟风水扯上,丑妹也琢磨不出个道道来,又想起什么:“乔小姐说,镖局不能闭门不营业,否则旁人以为天下镖局垮了呢,她说她会想法子为镖局揽生意。”

曹天霸一听,火气腾的上来了:“老子已经跟她乔玉贞解除了婚约,老子的事不要她来指手画脚!”

丑妹呆呆的看着,实在搞不懂,还以为退婚是假的呢,毕竟他那么喜欢玉贞。

曹天霸发了一通火,挠着乱糟糟的头发想了想,道:“丑妹,不如你嫁给我吧。”

丑妹整个人傻在当地。

对方没表态,曹天霸一挥手:“不乐意拉倒。”

丑妹立即道:“我乐意。”

这回倒是曹天霸怔住了,半晌,低沉着声音问:“我可是反贼,死罪,株连九族倒是没听说,但你嫁给我,会成为寡妇,你还肯吗?”

丑妹莞尔一笑:“反正我已经打算好了,一旦总镖头给斩首,我就为总镖头殉葬。”

曹天霸僵住,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喉咙处咕嘟咽下一口唾沫,嘶哑着嗓子道:“傻姑娘,竟然瞒了我这么久。”

瞒了他这么久的,当然是丑妹对他的感情,他一向把丑妹当妹妹,丑妹对他的感情,他竟然毫无察觉。

丑妹眼中噙着泪,横竖都已经说出来了,索性说个痛快:“我是喜欢总镖头,但我自知不配,我觉着这世上唯有乔小姐才配得上总镖头,可现在不同了,我知道总镖头是怕连累乔小姐,所以,我愿意嫁给总镖头,从而让乔小姐死心。”

曹天霸从来对这个姑娘没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可此时也不免动容,眉间拧成一道深沟,道:“嫁给我,或许会死。”

丑妹却笑的非常开怀,那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泰然:“我知道,如果能陪着总镖头一道砍头,也算是我的福气,我长的丑,又笨,什么都不懂,能嫁给总镖头,即便是死,我也赚了,以后可着曹家堡都知道,我葛玉儿,是曹天霸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荣耀,我知足。”

178章 借刀杀人

丑妹姓葛,本名玉儿,当初给土匪抢上老狼山,曹天霸见她长的这么丑却同玉贞一样都叫玉儿,半是气半是玩笑,给她取了亲妹妹小时候的名字,此时丑妹说出自己的大名,是表示自己对这件事的严肃认真。

曹天霸把手臂伸出木栅,一把揽过她,无言以对。

丑妹心口咕咚一声,像一块巨石投入,接着噗通噗通的狂跳,隔着木栅呢,彼此无法更贴近,然而对于丑妹来将,这一刻值得用三生三世来铭刻。

而曹天霸对她终究不像是对玉贞,并无亲热的意思,对她的感觉其实愧疚大于喜欢,随后松开手,道:“回去吧,这里怪冷的。”

丑妹虽然暗暗恋慕这个人许久,却不敢贪婪的享受这种感觉,生怕是自己在做梦,而一个恍惚之后,黄粱梦醒,徒留唏嘘,于是乖顺的嗯了声,提起食盒,羞涩的转身走了。

望着那踽踽独行的背影,心情复杂的曹天霸一拳打在木栅上,震得整个监牢都晃动似的,惹得狱卒扯着嗓子喊:“怎么回事?”

曹天霸没有理会狱卒,重重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着:“丑妹,我曹天霸这辈子干了无数坏事,从来没有内疚过,可是今天我深感对不住你,你别恨我,玉儿是我的债,我这辈子必须偿还,只要玉儿安然,下辈子,下下辈子,我做牛做马来报答你。”

他的声音很低,丑妹当然听不见,出了监牢再看天,仿佛那天与往常都不一样了,因为曹天霸竟然说要娶她,明明是送死,她却犹如天上掉馅饼似的大好事,甘之如饴。

喜滋滋的离开大牢,想起曹天霸的交代,于是想去孙胜家里,半路刚好遇到个自家兄弟山驴子,丑妹就把曹天霸交代的跟山驴子简单说了几句,并让其回去取银两。

而今的天下镖局,虽然不至于成为一团散沙,但各人有各人的小算盘,唯有山驴子和丑妹是拧成一股绳的,听说是曹天霸的命令,山驴子匆匆去办差了。

丑妹就赶去孙胜家里,料到这种时辰孙胜一种不会在家里闲坐,那厮不是去他的店中照看生意,就是出去和那些狐朋狗友喝酒了,哪怕是到处闲逛,他也不会留在家里闷着。

到了孙家,果然给丑妹猜中,孙胜不在,一朵红抱着儿子正于院子里散步,说是散步,其实是小娃不肯睡觉,还哭闹,一朵红抱着儿子左哄右哄,时而扮个鬼脸时而哼唱几句,小娃更加瞪圆了眼睛,一朵红自己困的哈欠连天,丑妹拍门,一朵红还奇怪,骂了句:“死鬼,啥时候变得这么文雅了,回家还敲门,怎么不踹门了?”

以为是孙胜,叫张嫂去开门。

张嫂小跑着过去把门打开,丑妹问:“孙夫人在家吗?”

张嫂点头:“你是哪位?”

丑妹道:“我和孙夫人是旧识,许久未见,今天得空来看看她。”

见是个姑娘家,张嫂也没多考虑,把丑妹请进来,引着往里面走,一朵红抱着孩子遥遥看过来,她在老狼山住了很久,当然看出是丑妹,一愣,不知丑妹怎么突然来了,迎上几步,语笑嫣然:“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丑妹么,自打下了山,咱们可是有日子没见了,你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

在老狼山时,丑妹被曹天霸封了个第十九把交椅,虽然不能很孙胜平起平坐,但也是同个辈分,按理丑妹给叫她嫂子,但丑妹本着对其“敬而远之”,一直以夫人相称,此时亦是行了个礼:“见过夫人,我到这附近办点事,想着横竖路过,就进来看看,正如夫人说的,自打下了山,咱们可是有日子没见,我来看看夫人过的怎样?”

一朵红发现她手中的食盒,猜了猜,知道她大约是给牢中的曹天霸送饭去了,就问:“你是去大牢了吧?”

丑妹简单嗯了声,不想现在说起曹天霸,怕一朵红害怕,把自己给撵出去,毕竟曹天霸是死罪,莫说一朵红,天下镖局也有人背后偷着议论,会不会受株连,也有人想与之脱离关系呢,还有人已经准备逃出曹家堡,为使天下镖局在这个关键时刻不至于解散,丑妹连哄带骗,极力安抚大家的情绪,见一朵红皱着眉,故意含糊应答,然后道:“哎呀,孩子都这么大了!瞧长的虎头虎脑的,可比二当家好看多了,哎哟,你看我这张笨嘴,现在该叫孙东家了。”

夸了一顿孩子,一朵红非但没高兴,还有些紧张,试探的问:“你真觉着这孩子不像他爹?”

丑妹道:“当然不像,不是我这人嘴损,孙东家貌无一分,这孩子当然是像夫人你了。”

一朵红举着儿子左看右看,感觉儿子跟自己也不像,随后紧紧抱住儿子道:“不像爹就像娘,没跑。”

丑妹点头:“嗯,是这么回事。”

一朵红叫长嫂搬了两把椅子出来,道:“这天气挺好的,咱们姊妹俩就在廊上坐着说几句话。”

待走到廊上坐下,她又问:“曹总镖头怎么样了?我听说他出事后,也很着急,可是着急也没用,又是杀人又是盗朱谕的,啧啧,这罪名可够他死几回了。”

丑妹一笑:“夫人也信这种话?”

一朵红顿了下:“可如果没罪,为何抓他?”

丑妹摇头:“我亦不知官府为何抓他,可我就是相信总镖头根本不会杀人犯法,哎,这世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莫说是总镖头这等人物,即便是你我,又怎能料到下一刻会有什么事等着呢。”

一朵红赞同的点头:“你说的没错,想当初我在百花楼是头牌,不知多少财主老爷达官贵人想娶我,可老鸨却把我卖给了曹老棍子,然后总镖头把我抢了出来,我原先以为能嫁给总镖头,也算是福气,那时总镖头虽然是土匪,好歹他仪表堂堂,功夫高强,心胸开阔,从不欺凌弱小,可谁知……”

忽然发现一旁侍立的张嫂,连忙咽下后半截话,吩咐张嫂:“杵着干啥,赶紧给我妹妹倒点水来。”

张嫂转身进屋去了,她才接着小声道:“可谁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一心对总镖头,总镖头却看上了乔玉贞,还把我赏给了孙胜,孙胜这人你也了解,样貌就不说了,男人嘛,我也不图他长的多俊,可他心眼小,疑心大,为了鸡毛蒜皮的事也跟我闹,就是这个孩子,他都……”

话到此打住,是发现张嫂走了出来,于是说起旁的事:“丑妹你也老大不小,也该找个婆家嫁人了,而今天下镖局八成是撑不下去了,你得为自己早做打算。”

丑妹淡淡一笑:“夫人知道我这个人,认准的事,认准的人,轻易不会改变。”

怀中的孩子像是不高兴,欲哭不哭的,闹人,一朵红用手掂着哄着,无论她之前是ji女还是土匪婆,现在她都是个十足的母亲,哄得儿子不闹了,交给张嫂抱走去看天看云看光景玩,她对丑妹道:“你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总镖头是很难活着出来了,你得自己找活路。”

丑妹犹豫下,道:“实不相瞒,我马上要嫁给总镖头了。”

一朵红傻呆呆看着她:“总镖头,人不是在大牢吗?”

丑妹骄傲的一笑:“那又怎样。”

一朵红还是没明白:“总镖头,犯的是死罪。”

丑妹还是那句话:“那又怎样呢。”

一朵红似乎终于明白过来:“老天,你该不会是想给总镖头陪葬?”

丑妹道:“当然不是,因为总镖头不会死。”

一朵红叹了声:“我今天才看出,你比我更是痴心人儿,惊动朝廷的事,还说不会死,我当初可是真喜欢总镖头,不想你比我还傻呢,竟想嫁个死人。”

丑妹纠正:“我说了,总镖头不会死。”

见她脸色都变了,一朵红忙道:“我也不是咒总镖头,他是官府抓进大牢的,瞧你,这就跟我急了,行了咱们不说这个,你吃饭了没有?不如今晚留我家吃个晚饭。”

这时又想起敲门声,一朵红又以为是孙胜回来了,从张嫂怀中接过儿子,道:“去给老爷开门。”

只有丑妹心中明了,静静的等候,等张嫂把门打开发出一声惊呼:“你们!这!”

一朵红隐约听见张嫂吃惊的声音,问:“不是老爷?谁呀?”

张嫂没回答,蹬蹬跑回来,远远的就喊:“夫人!”

一朵红站起,斥责道:“有客人在呢,大呼小叫的,像话吗。”

从廊上下来,山驴子和另外一个镖师,已经把银箱抬了进来,箱子敞着没盖,白花花的银子晃眼,然后二人将箱子往一朵红脚下一放,丑妹道:“孙夫人,这是总镖头给你的。”

一朵红怔忪不已:“给、给我的?凭啥?”

丑妹道:“你生了孩子,总镖头说没得功夫过来道喜,今天突然想起这个,就让我待他圆满了此事。”

这么一大箱子,山驴子和那镖师累得吭哧吭哧,粗略估算,最少也有上千两,一朵红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害怕,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可面对金钱,虽然害怕,也动了心,怯怯的问:“给我的?”

丑妹道:“对,给你的,行了,总镖头交给我的差事已经办完,我也该回去了。”

重又行礼告辞。

一朵红做梦似的只顾着看那些银子,心不在焉的说道:“妹妹慢走。”

丑妹几个走来,她立即叫张嫂把大门紧闭,然后想把银子抬回房内,根本搬不动,索性让张嫂找来个买菜的篮子,蚂蚁搬家似的往房内倒腾。

银子很重,几个来回,张嫂累的气喘吁吁,恰此时有人咚咚的敲门,擂鼓似的,伴着谩骂:“娘的,大白天紧闭大门,是不是背着老子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这回真是孙胜,张嫂听出他的声音,忙放下篮子跑过去把门打开。

孙胜一脚跨入,东倒西歪的,又是喝醉了,看张嫂满脸是汗水,累的脸都涨红了,大着舌头狐疑的问:“难道你和那贱人也有一腿?你们在家里干那事来着?”

张嫂愣了下,等明白是怎么回事,脸更加红了,念在孙胜经常胡言乱语,张嫂也没太往心里去,只道:“回老爷,我是搬银子累的。”

孙胜不解:“搬银子?搬什么银子?”

一眼看见院子里的大木头箱子,腾腾走过去,还有半箱银子没搬完,他傻在当地:“这,这怎么回事?”

张嫂道:“今天来了几个人,送了这么多银子过来,说是夫人生了少爷过来道喜的。”

孙胜听了,猜测:“百花楼的?还是其他男人?娘的那贱人该不会还在干着以前的勾当,老子养活不了你吗,背着老子出去卖身。”

说着撸起袖子,又朝手心吐了两口吐沫,一副杀人的架势。

张嫂已经习惯了他们夫妻吵吵闹闹,过去继续搬银子。

孙胜跌跌撞撞的进了房,一朵红正在房内数银子呢,叮叮当当的,怕吵醒了刚睡着的儿子,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小娃,孙胜冲了进来,走的急,差点摔倒,扶着门框问:“贱人,说,哪里来这么多银子?是不是重操旧业了?”

有人白白送给自己这么多银子,一朵红还以为他会高兴,见他气势汹汹的,连忙道:“你小声点,别吵醒了儿子。”

“儿子?”孙胜冷笑声,“是这小杂种的亲爹送来的吧?”

他经常怀疑这个孩子的来历,一朵红已经见怪不怪,气道:“是总镖头叫人送来的。”

还以为这么解释他会消气呢,谁知孙胜的气更大,简直是暴跳如雷:“你这个贱人,我早知道你喜欢曹天霸,原来这孩子是你跟曹天霸生的!”

嗓门太大,惊醒了熟睡的小娃,哇的哭了,一朵红赶紧过去抱起,一边哄一边回头骂孙胜:“放屁,我倒是想跟总镖头生个儿子,可人家根本不待见我。”

所谓吵架无好口,再说一朵红讲的也是事实,然而孙胜此时醉酒,更兼有着长久的怀疑,而这孩子样貌又好,他却是獐头鼠目的,一朵红又是风尘出身,当初想嫁的男人又是曹天霸,所以各处比较,总感觉这孩子不是自己的骨肉,既然不是自己的,曹天霸身在大牢还惦记这种事,这孩子便是曹天霸的种无疑了,曹天霸想置他于死地,说什么等孩子长大叫他去张芳坟头谢罪,原来是叫自己替其养儿子,真会打如意算盘,他的火气腾的从脚底窜到头顶,过去就抢孩子:“我摔死这个孽种!”

179章 各方营救

一朵红忙抱着孩子躲开,奈何孙胜比她迅速了些,一把抓住孩子,一朵红吓得拼命争夺,奈何她一介女流力气远没有孙胜大,挣扎几下,孩子就被孙胜抢了过去,并高高举起,一朵红吓的高喊:“不要!”

孙胜醉酒,生意又失败,帮着宋赤诚陷害曹天霸,并没有如愿的夺取天下镖局,更让他恼怒的是,这个节骨眼上曹天霸送来这么多银子贺喜,前后左右上下里外的这么一联系,确定这孩子不是自己的,也不会是旁人的,一准是曹天霸和一朵红的孽障,他脑袋里什么都不想,只想杀了曹天霸以绝后患,更想杀了这个孩子斩草除根,否则即使杀了曹天霸,十八年后,他儿子也会找自己为父报仇,所以他举着哇哇大哭的小娃冷笑着:“贱人,当初你想嫁的就是曹天霸,迫不得已才嫁给我,所以这孩子根本不是我的,我留他作何。”

待想狠狠摔下,一朵红噗通跪在他面前,面如土色,双手高举,那样子,是想接住即将摔下的儿子,哀求道:“不要!”

孙胜见女人对自己这番低声下气,更加得意,长久以来,因为深知一朵红喜欢的不是他,他陷入沉重的自卑和愤恨中,更因为曹天霸留下了风云寨所有想追随的兄弟,独独和他分道扬镳,所以他被孤立,且成为笑柄,心理早已扭曲,此时猖狂的哈哈大笑:“贱人,告诉我,这孩子是不是曹天霸的?”

一朵红拼命的摇头:“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孙胜岂能相信,恰这个时候,哭的声嘶力竭的小娃胡乱的蹬胡乱的抓,一把抓在他眼睛上,未曾修剪过的指甲刺入他的眼睛,痛得他嗷的一声惨叫,再不管什么,狠命把小娃摔了出去。

与此同时,根本不会功夫,且弱不禁风的一朵红,向前一扑,这是何等的速度何等的准确,稳稳的接住了小娃。

而那厢,孙胜又是一声惨叫,然后身子晃了晃,慢慢回头,发现张嫂手中拿着把滴血的刀,他不禁怒吼:“老虔婆,你敢杀我!”

说着扑向张嫂,张嫂躲也不躲,待给他掐住了脖子,张嫂在下面补上了第二刀,孙胜终于不支,噗通倒在地上。

一朵红紧抱儿子震惊的看着张嫂:“你,你……”

张嫂手一软,刀嘡啷掉在地上,她凄然一笑,泪水滚落,喃喃道:“儿子,娘给你报仇了。”

一朵红如坠五里云雾:“你是?”

张嫂道:“我是张芳的娘。”

一朵红听罢瞪大了眼睛,突然把怀中的小娃递过去:“这是张芳的儿子。”

这回,换做张嫂震惊了:“到底怎么回事?”

一朵红道:“我还想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孙胜为了制止曹天霸下山,想出这么个计策,故意去衙门密告,说老狼山的土匪何日何时下山办差,于是,张芳和山驴子被官兵围追堵截,山驴子得以逃脱,张芳不幸被抓,然后宋茂卿将张芳吊在演兵场高高的旗杆上,用以诱捕曹天霸,不想旗杆断了,张芳死于非命。

当初张芳上山投奔曹天霸,也知道土匪是什么罪名,为了不连累家人,就说自己是孤儿,其实他还有个娘在,他经常偷偷给母亲送银子,张嫂虽然不富裕,生计上也不愁,可后来张芳出了事,传遍整个曹家堡,张嫂当然也知道了,痛不欲生,本以为儿子是给官府抓了杀的,后来曹天霸率领众兄弟下山,开了镖局做起了正经生意,那些曾经打家劫舍见不得光的土匪们,也洗心革面脱胎换骨,可以堂堂正正的出出进进,机缘巧合,某次有两个镖师在饭馆偷着议论张芳的事,便说起张芳的死全都是孙胜害的,刚好在饭馆打杂的张嫂听了之后,便决定给儿子报仇,这才来到孙家为奴仆,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今天她豁出去了一搏,其中也是为了救那个无辜的孩子。

听说这孩子竟然是儿子的骨肉,张嫂又吃惊又高兴:“真的?”

一朵红点头:“您老看这孩子长的像谁?”

老狼山风云寨众土匪中,张芳样貌是最俊雅的,孙胜也怀疑这孩子长的过于好看,不像自己,虽然一朵红也貌美,可也不像一朵红,一直在怀疑曹天霸,临死都不知道,竟然是张芳的遗孤。

张嫂重新端量小娃,忽然就放声大哭:“我的儿子!我的孙子!”

一朵红也哭,看了眼孙胜,道:“我其实也曾经打算给张芳报仇来着,可我怕杀了孙胜会去抵命,这么大的人,不能说死就死了,官府会过问的,而我去抵命,谁来养活这孩子,所以我才不得不委曲求全。”

张嫂道:“我去抵命,你好好的把孩子养大。”

一朵红摇头:“不行,您老也不能去,咱们把孙胜偷偷埋了,反正他在曹家堡也没有父母兄弟亲戚朋友。”

张嫂有些犹豫:“一旦给官府知道呢?”

一朵红道:“走一步看一步。”

于是,两个人把孙胜掩埋在后园子中,打算有人问起孙胜的下落,就说孙胜出远门了,或是做生意,或是跑到别处去当土匪,这年头人命不值钱,官老爷忙着平步青云,百姓们忙着柴米油盐,民不举官不究,这事就会不了了之。

而之后的几天,街头再看不见孙胜,天下镖局的人便琢磨其下落,丑妹告诉了曹天霸之后,曹天霸叹了声:“我也不想的,可是留下你,就会有更多人遭殃。”

送银子,激怒孙胜,这都是曹天霸的计策,所以听说孙胜无端失踪,他就料到是一朵红下手了,可他后来听说为此差点害了那个孩子,也是后悔不迭,当然,这都是后话,而现在孙胜死了,他感觉自己也给张芳报了仇,告诉丑妹,得空去给张芳扫扫墓烧烧纸钱,也别忘记去看看一朵红母子。

丑妹一一照办。

之后,曹天霸也准备自救了,他把长随小厮麻子叫来,告诉麻子,进京找自己的结义哥哥孙庭芳,即便有一线生机,他都不想放弃,因为,实在有很多他放不下的人或事。

麻子得令而去。

而这时的宋茂卿静等朝廷的命令,到底是押解曹天霸上京,还是就地斩首,所以,这几天衙门很平静。

曹天霸也很安静,每天吃着丑妹送来的酒菜,吃饱喝足就睡,睡醒练功夫舒展筋骨,偶尔的还哼唱几句,词不会,味道不对,自娱自乐。

这天,他正在哼哼唧唧的唱呢:“想我曹孟德一世枭雄……”

忽然有人接了过去:“想我曹孟德一世枭雄……”

他一副嘶哑干涩的烟酒嗓,而接过去唱的这位,声音不高,带着些许的克制,但非常的清亮通透,味道更足,他一乐,循声看:“沈老板,你怎么来了?”

沈蝶舞仍旧长袍马褂头戴小帽,身边跟着徒弟盛百红,至他的监牢前,淡淡一笑:“曹总镖头,还好吧。”

曹天霸啪的拍了下胸脯:“还能活个一百年。”

见他如此乐观,沈蝶舞点点头:“总镖头这样,我也放心了。”

曹天霸拱手:“多谢沈老板前来探监,不过这地方不是正经人来的,赶紧走吧。”

沈蝶舞还礼:“还以为曹总镖头不会搭理我呢,总镖头既往不咎,实在让我惭愧,但过年那天,我真不是存心让总镖头为难的。”

曹天霸哈哈一笑大手一挥:“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还提来干啥,沈老板不也是既往不咎的前来看我,所以,咱们还是朋友。”

沈蝶舞终于释怀:“就冲总镖头这句话,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曹天霸忙道:“沈老板的心意我领了,但救我,沈老板,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毕竟我的罪名太大,所以还是别做那些徒劳无功的事了,以后在曹家堡,即使没了我曹天霸,沈老板若是有个难处,可去找玉儿帮忙,别看她一个小姑娘,聪明又能干,一般男人都不如。”

提及玉贞,沈蝶舞低眉笑了笑:“我一个唱戏的,能有什么事呢,不过,我听说那位乔小姐已经准备进京了。”

曹天霸一愣:“你说玉儿准备进京?”

沈蝶舞心里暗笑,都说曹天霸当众向乔玉贞悔婚,张嘴闭嘴还是玉儿,可见他悔婚是假。

曹天霸焦急的原地转圈:“坏了坏了,玉儿进京,一准是为了救我,你说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够救得了我呢。”

沈蝶舞道:“总镖头方才口口声声说乔小姐聪明又能干,我想她应该能救得了你。”

曹天霸心事重重:“你懂什么,玉儿虽然聪明又能干,可有些人意图对她不轨,她想救我,必然会落入那些人的圈套。”

这话沈蝶舞也听不明白,几分得意的一笑:“她救不了,我来救,所以今天我是来向总镖头告辞的,我也要回京城。”

曹天霸道:“你就别跟着添乱了,一旦你再出事,我还得逃出大牢去救你。”

沈蝶舞眼睛一亮:“我听总镖头的话,想出大牢,很容易?”

曹天霸轻蔑的一笑:“就这么个破地方能关住老子。”

沈蝶舞立即道:“既然如此,总镖头还等什么呢,逃出去,曹家堡待不了,跟我走,天下这么大,咱们到哪都能活命,况我会唱戏,即使不能光明正大的登台,选个地方画个圈,我一开嗓子,钱就来了,咱们不愁活命。”

曹天霸摇摇手:“沈老板的好意我谢了,可我不能逃,我逃跑容易,官府立即会找到我那些兄弟,还有我妹妹,或许玉儿也无法幸免,总之事情不是这么个解决法。”

沈蝶舞想了想:“你说的也没错,你身后可有那么多人呢,那我就不耽搁了。”

拱手作别,曹天霸拦着:“沈老板,千万别我的事奔走,你可是在京城无法立足才来的曹家堡,再回京城,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沈蝶舞不以为然:“我在京城是无法唱戏了,但我没犯事,不怕。”

曹天霸还想阻拦:“可你一个唱戏的,能救得了我?”

沈蝶舞迈出的脚收了回来:“怎么,总镖头瞧不起我?”

曹天霸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的事太大,一般人救不了。”

沈蝶舞问:“总镖头该知道李莲英吧?”

曹天霸道:“西太后跟前的红人,妇孺皆知。”

沈蝶舞微微一笑:“我其实,跟李大总管是故交。”

故交?曹天霸懵懂,心说假如你们是故交,有李莲英照顾你,为何在京城混不下去呢,所以,似信非信:“沈老板怎么跟那种人物认识呢?”

沈蝶舞道:“李总管爱听戏,可宫中规矩,太监宫女不能擅自出去,所以他经常偷偷的把我叫进宫中唱戏给他听,也正是这件事走漏了风声,惹恼了西太后,我才触了霉头。”

曹天霸不解:“既然你得罪的是西太后,李莲英未必敢帮你。”

沈蝶舞轻轻一笑:“那要看我给李总管的筹马够不够大。”

曹天霸觉着她这话内容丰富,想问,沈蝶舞再不啰嗦,告辞离去。

而曹天霸此时更加担心的是玉贞,一个小姑娘,在京城那种鱼龙混杂之地本就不容易,还想救他,势必登天,想阻止玉贞,唯有用此一计了。

次日,丑妹又来给他送饭,他看都不看眼那热腾腾的酒菜,赶着道:“你现在就去找玉儿,告诉她,咱们两个今晚成亲。”

丑妹一惊,惊讶中带着娇羞和欢喜,也知道曹天霸让她去告诉玉贞这事是为了什么,当下并不多问,留下酒菜就离开了大牢,急匆匆赶到乔家时,刚好碰到已经上马准备启程进京的玉贞。

说来因为一些迫不得已的事,进京已经耽误了时日,玉贞非常着急,见丑妹来了,急着赶路,没有下马,只问:“有事吗?”

丑妹跑的气喘吁吁:“乔小姐这是打算出门?”

玉贞点头:“进京。”

丑妹晓得她因何进京,按照曹天霸交代的,道:“今晚我和总镖头成亲,希望乔小姐能够前去恭喜。”

玉贞愣了下,随即笑道:“你们拜你们的天地,我进我的京城,告辞。”

丑妹傻了,这位,到底是不信还是不在乎呢?还想说什么,玉贞已经催马而去,月映紧随其后。

于是,主仆两个日夜兼程的赶路,在到达京城的时候,玉贞病了,月映瘦了,即便如此,安顿好住宿之后,玉贞便去了谷梁春秋家中,希望能够得到谷梁春秋的帮助,救出曹天霸。

180章 甘氏

玉贞到谷梁春秋府邸时,他刚好也从外面回来,擦擦手捧起一杯茶,刚放到嘴边,家人报,说是有客拜访。

谷梁春秋朋友众多,不相熟的,才上拜帖,非常熟的,无需验明身份,因玉贞并无递上拜帖,所以随口问了句:“谁来了?”

家人道:“是位好年轻的公子,说是远从关东来的。”

关东?谷梁春秋首先想到会不会是玉贞,玉贞追到京城,难不成建造房屋方面出了大事?赶紧让家人把玉贞请到中堂,甫见面,他被玉贞的憔悴吓了一跳:“发生了什么事?”

玉贞撩起长袍下摆,直直跪了下去。

谷梁春秋更加吃惊,上前托起她:“何须如此?”

玉贞道:“请谷梁公子救曹天霸一命。”

谷梁春秋急着从关东回到京城,是宫中的殿宇有破损自处需要修葺,本来这种事由内务府找些工匠修补一下就可以了,但西太后除了他谁都信不过,这份恩宠其实也变相成就了谷梁春秋的名气,所以他不敢懈怠,每天亲自进宫监督工匠干活,宫宇深深,除非你刻意打听,否则便与外界形成隔绝,为此谷梁春秋至今还不知道曹天霸出事了,听玉贞说请他救曹天霸性命,他道:“别急,喝杯茶略歇一歇,再把前前后后说给我听。”

玉贞茶也不喝,急着将曹天霸给官府抓了的事详细的讲述了一遍。

谷梁春秋听罢,不觉微微一笑:“乔小姐无需害怕,曹天霸进宫盗取先帝朱谕,这事说有就有说没即没。”

玉贞懵懂:“恕我愚钝,谷梁公子可以说的明白些吗?”

谷梁春秋道:“你觉着,东太后会承认朱谕失窃过?”

玉贞低头琢磨下,抬头却苦笑:“公子说的没错,东太后是不会承认先帝朱谕失窃过,因为这对她不利,可公子有无想过,宋茂卿一定会将抓捕曹天霸的事上奏给西太后,即便东太后不承认,以西太后的手段,也一定会查出这事的真假来,我乃关东小镇一个普通的百姓,不懂天家的事,但我想,天家也是家,有原配有侧室,后宅一定不会平静,更何况能坐到太后位置的两个女人,可不是一般的市井妇人,原配想保住地位,侧室想夺得地位,就得有争斗,表面融洽是做给旁人看的,既然原配和侧室相斗,那份先帝朱谕,便是最关键之物,我听曹天霸说过,先帝朱谕其实是先帝赐给东太后用来辖制西太后的,在这种情形下,西太后还能真正的掌控大清,可见其多么的有能力,所以西太后想查明此事不会太难,而西太后也必然视那道朱谕为眼中钉肉中刺,必须拔除方能安枕,会不遗余力的查清那朱谕的事,用以打击东太后,所以曹天霸躲过一时却躲不过一世。”

她病恹恹的,却一针见血的分析得这么透彻,不过谷梁春秋自然有谷梁春秋的想法:“你所知道的,只是西太后如何厉害,却不知道东太后又岂是泛泛之辈,承认朱谕失窃过,即便没人敢追究其责任,东太后亦是难辞其咎,所以东太后是断不会承认的。”

他这么肯定,玉贞也乐得相信,既然曹天霸不会有事,玉贞略坐一坐,也就告辞。

谷梁春秋挽留:“你哪里去?既来到京城,当然得住在我家里。”

玉贞谢过:“我已经找好了客栈。”

谷梁春秋几分不悦:“我在曹家堡可是住在乔家,怎么你到了京城却要住进客栈呢?”

玉贞道:“这不一样,谷梁公子在曹家堡是为了帮我,而我来京城是为了替曹天霸谋个活路,谷梁公子于乔家是恩人,因为曹天霸,我或许就是个不祥之人。”

谷梁春秋一听,更加不高兴:“要说恩人,乔小姐的祖父才是我谷梁家的恩人,所以乔小姐必须住在我家里。”

虽然玉贞感觉住在他家里还不如住在客栈更方便更舒服,盛情难却,只好道:“那几叨扰谷梁公子一家了。”

因是女眷,谷梁公子便将她引荐给夫人甘氏,由甘氏来打点安排,并叫人去客栈取回了玉贞的行礼。

甘氏慈眉善目,端庄娴雅,典型的大户人家的主母做派,在谷梁家的内宅花厅,玉贞和甘氏彼此见礼,因谷梁春秋告诉甘氏,玉贞是恩人乔广元的孙女,所以甘氏对玉贞非常客气,叫来管家安排玉贞住进了闲置的锦书苑的西厢,然后又吩咐厨房准备了上等席面,为玉贞接风洗尘。

如此热情周到,其实正是玉贞不安的,不习惯麻烦别人,感觉住在客栈随意,然而既来之则安之,甘氏说她路途劳顿,不陪她叙话家长了,让她回房歇一歇,又让府里的丫头为其烧热汤沐浴。

洗个澡,玉贞感觉精神了很多,却因一路鞍马劳顿,倒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待醒来,月映伺候她穿戴齐整,道:“四小姐,谷梁夫人叫人来看过好几次了。”

玉贞以为是急着给她设宴接风呢,感叹:“我哪里吃得下什么呢,何必麻烦。”

这时甘氏给丫头仆妇们簇拥着走了进来,玉贞连忙迎上前,甘氏含笑看着她:“嗯,睡了一觉气色好多了,再吃两副药,应该就能痊愈。”

玉贞很是诧异:“夫人怎么知道我染了风寒?”

甘氏微笑:“乔小姐虽然极力克制,还是偶尔的咳嗽下,且你这脸色不好,又是一路舟车劳顿的赶到京城,乔小姐乃千金之躯,不累病才怪呢。”

玉贞折服:“夫人真乃慧眼如炬。”

甘氏谦虚的笑着:“我这叫郎中来给乔小姐看看。”

玉贞道:“不必麻烦了,我家里是开药房的,略懂些岐黄之道,风寒而已,我自己开个方子,叫我的丫头去药房抓些药回来就好。”

甘氏吃惊状:“只觉乔小姐貌美如花,不曾想还懂医术,怪不得我家相公夸赞呢,说乔小姐是难得的奇女子。”

玉贞羞涩的笑了:“谷梁公子言过其实了,谷梁夫人更不要误会,我不懂医术,强说懂,因为是买药材的,略懂皮毛。”

甘氏过来抓起她的手,非常亲热,且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直把玉贞看的心里发毛,她却笑盈盈道:“乔小姐这样的人才,只有我家相公才配得上。”

这话实在突兀,玉贞愣了下,脸腾的红了,想这位谷梁夫人端庄典雅,秀外慧中,怎么会当着个才见面的人,说出这么过分的话呢?猜度不明白,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尴尬的笑了笑。

甘氏也没有就此话题深入的说下去,叫人为玉贞准备笔墨纸砚,由玉贞自己开了个方子,她收了方子去,让管家亲自往药房去抓药,而席面已经备好,管事嬷嬷来回,她就拉着玉贞去了花厅。

饭菜的丰盛自不必说,待落座,玉贞发现只她们主客两位,一桌子的珍馐美味,未免太过浪费。

甘氏殷勤招待,又给玉贞倒酒又给玉贞夹菜,玉贞推辞:“身体不适,不宜饮酒,更不宜吃的太油腻。”

甘氏道:“这是药酒,调理体虚的,但饮无妨。”

又是盛情难却,玉贞勉强喝了一杯。

甘氏见状,又吩咐家人给玉贞弄了个果盘,各式水果五彩缤纷的摆放在一起,真真是秀色可餐了,甘氏逐样为玉贞介绍,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这个什么味道那个什么味道,这个吃了好处怎样那个吃了好处怎样,极尽地主之谊。

玉贞很是感动,更多的是不安,甘氏对她越客气越热情,她就会增加这种不安,暗笑自己这多疑的性情像了谁呢?总好似对方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似的。

纤手拈起一块果子,刚放入口中,甘氏那厢道:“我给乔小姐说个媒,如何?”

玉贞突然咳嗽起来,还未完全咽下的果子卡在喉咙处,为了不失仪,使劲咽下,喉咙那个痛,没有茶水漱口,就端起酒杯抿了下,实在搞不懂这位谷梁夫人为何如此热心,初次见面就想做媒,回过头来想,这是不是传说中的一见如故呢?待将自己稳住了,方道:“多谢夫人美意,只是我……”

想说已经订婚,可是曹天霸却当众向她悔婚,最后只好这样说:“心有所属。”

甘氏微微怔了下,随即笑了,这回的笑,却是如释重负的舒畅,连说“可惜”,然后继续为玉贞倒酒夹菜,体贴入微。

好歹熬过去这顿饭,甘氏又陪玉贞吃了杯茶,见天色不早,而玉贞还需服药,就让玉贞回房歇着去了。

回到锦书苑,玉贞长长的出了口气,无限感慨道:“我这个人,最见不得谁对我好,谷梁夫人太过客气,倒让人怪难为情的。”

彼此都已经换了女儿装,月映搀着她:“奴婢怎么感觉谷梁夫人话里有话呢。”

玉贞不知其意,问:“哪一句?”

月映道:“谷梁夫人先是说四小姐与谷梁公子般配,后又想为四小姐说媒,四小姐想想,会不会……”

这丫头伶俐,不好把话说的太透彻,横竖她知道玉贞更聪明,即便说半截玉贞也能懂。

果然,玉贞吃惊道:“你的意思,谷梁夫人想把我说给谷梁公子?”

月映没敢说是或者不是,只反问:“四小姐觉着会不会?”

玉贞抿嘴想着:“难道谷梁夫人是这样的贤妻,竟主动给丈夫找别的女人?”

月映道:“奴婢看那谷梁夫人非常贤惠。”

言下之意,确定了甘氏的意图。

玉贞却难以置信,这事若是换了自己,可真做不到,不过今天亲眼所见,还真有这么贤惠的女人,倒是自己狭隘了。

回房之后,草药也熬好了,服下药之后,眼看天色暗下,月映为她扫床铺被,一边闲说话:“咱们走了这些天,真不知家里怎样了。”

一句话触动了玉贞的心事,突然感觉心口一揪,来京城之时,丑妹说那一晚她会跟曹天霸成亲,虽然曹天霸人在大牢,但丑妹总不至于信口胡说,也多少知道曹天霸此举是想彻底斩断和她的关系,从而不至于连累她,可丑妹呢,曹天霸你就不怕连累丑妹吗?丑妹可是个好姑娘,你这样对她于心何忍?那么他们成亲了吗?是怎样成亲的呢?

事实上,那晚曹天霸说到做到,丑妹重又来了大牢之后告诉他:“总镖头,乔小姐进京了。”

曹天霸一愣:“你没告诉她我们今晚成亲吗?”

丑妹道:“说了,可乔小姐根本不在乎。”

曹天霸眉头一皱:“她不信?”

丑妹想了想:“乔小姐这样说,你们拜你们的天地,我进我的京城,至于她信还是不信,我不知道。”

曹天霸紧闭眼睛,双手按在头顶,极其痛苦状:“这个傻瓜。”

心中的感觉无法言表,当初他对玉贞一见钟情,誓言非玉贞不娶,为此费尽心机,总以为玉贞之所以能顾答应嫁给他,一者玉贞是被他感动,二者是为了打消西太后的疑心,可现在他忽然发现,玉贞对他的感情,丝毫不比他少。

怅然而叹,仰头想望天,望见的是大牢黑乎乎的屋顶。

一低头,发现丑妹正看着他,他眨眨眼睛:“那个……”

丑妹截住他的话:“总镖头不比为难,总镖头说娶我其实是为了断了乔小姐的念想,我懂,而今乔小姐进京找人救总镖头,我觉着这事八九不离十,所以咱们的婚约根本不算数。”

曹天霸眼睛一瞪:“谁说不算数,老子是个大丈夫,吐口唾沫就是钉,来,咱们拜天地。”

丑妹欲言又止:“总镖头……”

曹天霸问:“咋地,你不愿意?”

丑妹使劲摇头:“我当然愿意,可这事……”

曹天霸言语中带着情绪:“你咋这么磨叽呢,愿意就拜天地。”

话音刚落,丑妹突然跪了下去。

曹天霸呆愣:“你干啥?”

丑妹道:“拜天地,不是跪着拜吗?”

曹天霸哈哈一笑:“对,拜天地是跪着拜,来来,我喊了,一败涂地!”

丑妹张大了嘴巴:“啊?”

曹天霸一拍嘴巴:“说错了,是一拜天地,来,开始,一拜天地!”

他自己也跪了下去,两个人,隔着木栅,相对而跪,曹天霸穿着囚服,丑妹为了往来方便还穿着男装,这场景,有些滑稽,更多的是悲惨,连一直在暗中窥视的牛爷都忍不住叹了声,自言自语的的嘀咕:“作孽啊!”

念叨完,又叹了一声,转身走了。

181章 死里逃生

曹天霸自己做司仪喊了声“一拜天地”,丑妹先他而拜了下去,且是虔诚的把头抵住地面,嗅着监牢地面那浓浓的发霉腐朽和随地大小便的味道,丑妹想着,自己即便此刻就为他死去,也值了。

起身时,发现曹天霸在愣神,丑妹问:“总镖头,咋了?”

曹天霸如梦方醒状:“没事,来,拜天地。”

丑妹道:“我拜了。”

曹天霸梦游似的“哦”了声:“轮到我了?”

丑妹没有作声。

曹天霸心一横,刚想拜下,突然一人尖利的喊道:“不准拜,你是我的!”

曹天霸扭头四处看,知道是祝九娘,只是看了半天没看见人,却发现一团雾慢慢飘了过来,且那雾越来越浓,晓得这是祝九娘使出的术法,也猜出其目的大抵是想救他出去。

果然,随着那团雾翩然而现祝九娘,仍旧是巾帕包头,仍旧是肩炕大刀,面阔眼大,身高伟岸,乍一看,就像男扮女装。

曹天霸哈哈一笑:“九娘,你来恭喜我和丑妹喜结良缘,谢了。”

祝九娘呸了口:“恭喜个屁,这姑娘太丑,根本配不上你,你和我才般配。”

丑妹已经习惯了给人说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曹天霸,所以并不生气,未曾见过祝九娘,但听说过这个名字,那次她曾和玉贞并曹天霸一起在陈家店遭遇过祝九娘,也知道祝九娘和曹天霸似敌似友,所以问:“你是来救我们总镖头吗?”

祝九娘道:“当然是来救人的,你当我真是来恭喜你们?你脱鞋照照自己,丑成啥样了,还想嫁给……”

曹天霸厉声打断:“九娘,你如果是来恭喜的,就说句吉祥话,如果是来搅合的,趁早走人吧,我们还得拜天地呢。”

祝九娘眼珠子一瞪,甭说,颇有几分曹天霸的风采:“你是老娘的人,谁都不能碰,咱们走。”

她过来就拉曹天霸,却给曹天霸甩开她的手,她一愣:“咋了,你不想活?”

曹天霸苦笑:“我想活,可我这样跟你走了,罪名更大,我家里人怎么办?我妹妹,我的兄弟们,都会受牵连。”

祝九娘想了想,随即大手一挥:“我管不了其他人,我只管你,跟我走。”

曹天霸还想说什么,突然嗅入一股雾气,只是这雾气怎么如此的香呢?没等弄明白,人就瘫软下去,祝九娘单手接住他,叹了声:“跟你好言商量你不干,非得老娘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说完弯腰打算把曹天霸扛上了肩头:“咋这么沉呢,累死老娘了。”

一只手用不上力气,无奈唯有丢了那把大刀,蹲下去,双手抱住曹天霸的大腿,使出浑身力气,总算把曹天霸扛上了肩头,待想走,丑妹拦住她,她眼珠子又一瞪:“怎么,丑八怪,想打架?”

丑妹摇头:“我想告诉你,好好对我们总镖头,至于镖局的兄弟们,让总镖头放心,我们会没事的,还有大小姐,我现在就去找她,然后保护她离开曹家堡。”

祝九娘道:“这还像句人话,行了我会把你话转达给曹天霸的,你去忙你的吧,趁官府还没发现,赶紧逃命去吧。”

说完扛着昏迷不醒的曹天霸消失于浓雾中。

然这夜雾是她的术法,丑妹却不辨东南西北,横冲直撞碰得脑门子起了个大包,也没能找到出路,唯有等雾散,在狱卒啧啧称奇于大牢怎么会出现大雾的时候,她匆匆离开了大牢,先回到天下镖局告知诸位兄弟,说曹天霸已经给人救出,问大家是逃命而去还是留在天下镖局,最后大家一致通过,留在镖局,这个时候他们也逃命,官府一准认为是他们救走了曹天霸,更加危险,再说他们也不知该往哪里逃,还不如等候曹天霸的召唤,他们是认准了曹天霸这回死里逃生,差不多还得重上老狼山做土匪。

丑妹担心兄弟们的安危,建议:“不如大家暂上老狼山避避风头。”

山驴子却道:“再上老狼山,即使咱们没有打家劫舍,官府和百姓们也认为咱们是去做土匪了,总镖头苦心经营的一切就会打水漂,不能上老狼山,也不能走,官府如果想抓咱们,不会等到现在。”

大家坚持不走,丑妹也不强求,她心里更惦记的人是麦子,因为麦子是曹天霸于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她又来到曹家找麦子。

自打曹天霸出事,麦子茶饭不思,幸好玉贞左右安慰,又说自己一定能够救出曹天霸,麦子才好过些,不过现在家里少了个成天嘻嘻哈哈吵吵嚷嚷的哥哥,安静了很多,也冷清了很多,此时麦子独自坐在房中,就是那么呆呆的坐着,也不知该干些什么,丫头来报:“小姐,丑姑娘来了。”

丑妹常来常往,曹家的男女仆人都认识。

麦子知道最近丑妹常去看曹天霸,甚至比她这个做妹妹的还勤快呢,麦子也想更多的知道哥哥的消息,于是道:“赶紧请进来。”

丫头转身出去,未几引着丑妹而入,麦子已经奔上前,急切问:“我哥咋样?”

有丫头在,丑妹敷衍了句:“挺好的。”

待丫头退出,她又补充了一句:“总镖头已经给祝九娘救走了。”

“祝九娘?”麦子在记忆中搜寻这么个人物,忽然想起来了,惊喜道,“你说我哥给祝九娘救走了?”

丑妹点头:“是。”

麦子高兴的快蹦起来:“真的?”

丑妹含笑:“真的。”

麦子喜极而泣:“我哥活命了。”

见她如此高兴,丑妹都不好意思提醒她,曹天霸这是逃狱,一旦再给官府抓住,罪名更大,可是自己是来带她逃命的,于是委婉道:“小姐,总镖头虽然给祝九娘救走了,可毕竟不是无罪释放,我怕官府来找小姐你的麻烦,所以我现在要带小姐你离开曹家堡。”

麦子终于清醒过来:“你的意思,我哥也会给官府海捕?”

丑妹道:“所以咱们得赶紧离开。”

麦子没有吭声,呆呆的想了一会子,然后摇头:“不,我不走,首先我能逃到哪里去?我能逃出大清吗?早晚会给抓住,另外我哥根本没杀人,玉贞姐说了,这次进京,一定会为我哥洗脱罪名,玉贞姐都没逃,我为啥要逃,我要在家里等玉贞姐的好消息。”

丑妹算着时间,估计这个时候狱卒已经发现曹天霸不在监牢了,不得不催促麦子:“小姐你和乔小姐不同,乔小姐人在京城呢,这么远,再说乔小姐的祖父可是大官,衙门总不至于敢杀了乔小姐,可小姐你是总镖头的亲妹妹,而总镖头现在是逃狱,死罪一条,小姐赶紧走吧。”

麦子不慌不忙的样子:“你错了,衙门没抓到我哥,是不会杀我的,因为我哥现在已经逃了出去,老宋大人和小宋大人都知道我哥功夫高深,他们敢杀我,不怕我哥杀他们?”

这倒也有些道理,可丑妹还是担心:“就怕衙门用小姐做诱饵,那样的话,总镖头可是白白逃出去了,还得乖乖的束手就擒。”

麦子一叹:“我懂,可假如我逃走了,就会连累乔家,谁让我是乔家药房掌柜呢。”

丑妹无言以对:“这……”

最后,她没能说服麦子,只好陪麦子留了下来。

而官府也终于知道有人救走了曹天霸,兴师动众的将天下镖局翻了个底朝上,弄得鸡飞狗跳,也没找到曹天霸,宋茂卿一怒之下将天下镖局的镖师们,连看门的都不放过,悉数抓进了大牢,其中也有丑妹,还有麦子。

五花山,这是祝九娘的地盘,她也不算占山为王,只在半坡上建了个房子居住,她也不算独居,距她的家一里路二里路处,有些专门采药的药民和专门打猎的猎户,只不过她的住处更高些更隐蔽些。

她把曹天霸弄出大牢,走到街上就累的岔气了,于是临时抢了辆夜里外出赶路的骡车,把曹天霸拉回五花山,只是她的家在半坡上,骡车上不去,她就继续扛着曹天霸继续走,爬坡时累的快死过去,到家后将曹天霸往地上一丢,自己也倒了下去,最后,两个人就在地上躺着,一个昏迷了一夜,另个鼾声大作的睡了一夜。

天蒙蒙亮时,曹天霸首先醒了,是给祝九娘的梦呓之声惊醒的,醒了之后揉揉胀痛的脑袋,骂咧咧道:“牛爷,你是不是又喝多了,在那嚎个屁。”

待睁开眼睛,发现监牢有点奇怪,亮堂堂的,而此时祝九娘又梦呓了一声,不知是笑还是哭,跟野兽似的怪叫,曹天霸眨眨眼想了想,想起这是哪里了,这是祝九娘的家,多年前他曾经来过,也是给祝九娘又术法给弄昏迷之后带来的,今天算是故地重游了,他一个鲤鱼打挺,俯身看祝九娘,咧嘴笑着,哈哈笑着,脸红扑扑的,像是在做美梦,曹天霸踢了下:“臭娘们,起来!”

祝九娘醒了,见他凶神恶煞的样子,祝九娘却娇滴滴的唤了声:“相公。”

五大三粗的人突然撒娇,曹天霸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怒道:“把嘴巴抹干净点,谁是你相公。”

祝九娘站起,两个人几乎一般高,也同样喜欢瞪眼珠子:“咋了,你宁可娶那个奇丑无比的女人,也不娶我?”

曹天霸道:“丑妹是不好看,但至少娇小玲珑像个女人,你说你长的像个夜叉,我如果晚上搂着你这样的女人睡觉,怕做恶梦。”

祝九娘气的挥拳就打:“老娘今个非得把你拿下。”

曹天霸轻松躲开,他虽然有力气,但这女人力气也不小,尽量不硬碰硬,躲开之后转身出房门,祝九娘随即跟上,动手抓他脑后的鞭子,曹天霸耳听后面有风,晓得是什么缘故,又是闪身躲开,祝九娘二次扑空,气道:“不过是跟你睡觉给你生儿子,为啥那个丑八怪行我就不行?”

曹天霸搜寻着下山的路:“跟你?我可睡不着,跟你?我也生不出儿子。”

祝九娘冲到他面前:“你不识抬举!”

曹天霸淡淡一笑:“这又不是头一回。”

祝九娘沉吟下:“好,是你逼我的。”

高高举起袖子,待想动作,曹天霸知道她的意图,高声道:“祝九娘,你胆敢用这种无赖手段,让我和你生米煮成熟饭,看见没……”用手指着前面高高的悬崖,“我会跳下去。”

祝九娘愣住,随即强装出冷笑:“吓唬谁呢。”

曹天霸颇有些语重心长道:“咱们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你该了解我,我说得出做得到。”

祝九娘不言语了,半晌,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骂:“曹天霸你个没良心的,我就是稀罕你而已,咋就这么难呢。”

曹天霸过来朝她轻轻踢了下:“做不成夫妻,可以做朋友,很多人想跟我做朋友,我还不乐意呢。”

祝九娘止住哭,扭头向上看:“呸,谁想和你做朋友。”

曹天霸哈哈一笑,伸手使劲拉扯她:“起来吧,哭天抢地的,哪里像威震四方的巾帼英雄祝九娘呢,倒像是个市井泼妇。”

祝九娘站起,气鼓鼓的:“上次是这样的结局,这次还是,你说我也是傻,明知道次次都会是这样的结局,不死心,非得想试一试,试一次难过一次。”

曹天霸朗声开怀大笑:“所以咱俩更适合做兄弟,因为咱俩的性子忒像,当初我喜欢上玉贞,也是费尽心机。”

祝九娘啐了口:“拉倒吧,咱俩才不像,我对你可是一心一意非你不嫁,可你对那个乔玉贞,不是说要成亲了吗,咋突然变卦了?还想另娶那个丑八怪。”

曹天霸眼望远处雾蒙蒙的山峦,太阳还没冒头,山林犹如青黛色的一幅画,空旷的深谷时不时传来鸟兽的鸣叫声,回音连绵,更显幽静,他叹了声:“我对玉儿,是可以把命交给她的,怎么会移情别恋呢,莫说是丑妹,即便是风情万种的沈老板,我也不会动一点点心,我之所以想跟丑妹成亲,是怕玉贞受牵连。”

还有这份缘故,祝九娘问:“那你不怕那个丑八怪受牵连?你可是个好人呢。”

曹天霸点头:“怕,当然怕,可不是玉儿受牵连,就是丑妹受牵连,横竖得有一个,我只能保护玉儿,至于丑妹,假如她会陪着我一起死,下辈子,下下辈子,我给她当牛做马来报答她。”

182章 李莲英

夫妻做不成,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做朋友,可祝九娘死活不让曹天霸回大牢,使劲捶了下曹天霸的胸脯:“你个傻玩意,老娘辛辛苦苦把你救出来,是想让你活,你却想回去送死。”

然而曹天霸道:“我活,我妹妹还有我那些兄弟就得死,再说,我活要光明正大的活,偷偷摸摸的活,跟个专门在晚上出来偷吃的耗子似的。”

祝九娘呸了口:“当我不明白咋地,你不想偷偷摸摸的活,是为了乔玉贞吧?”

曹天霸一叹:“假如真能活过来,即使不能喝玉贞成就美满姻缘,我也要经常可以光明正大的看看她。”

祝九娘费解:“你不肯要我,为啥不要乔玉贞?”

曹天霸沉吟下,没直接回答,而是道:“我得下山了。”

祝九娘恍然大悟:“对了,你已经答应娶那个丑八怪,所以不能娶乔玉贞。”

曹天霸瞪了她一眼:“你别一口一个丑八怪,丑妹是个好姑娘。”

祝九娘颇觉委屈:“我又没说她不好,我只是说她丑。”

曹天霸懒得理会,转身去寻找下山的路,祝九娘跟了上来:“我真是糊涂了,既然你觉着自己差不多能活,当初为何要向乔玉贞退婚,转而去娶那个丑……丑妹呢?”

曹天霸脚下不停:“我一旦活不成呢?只要有那么一丁点的风险,我都不想回因此害了玉儿。”

祝九娘摇头一叹:“那你是不懂女人,女人宁可跟着喜欢的男人去死,也不喜欢的男人对自己负心。”

曹天霸道:“我负心了,还有那么多男人喜欢玉儿,再说我只是退婚,并没有负心。”

祝九娘撇撇嘴:“有那么多男人喜欢乔玉贞,看把你骄傲的,行了你们的事我也懒得问,可你别说走就走,吃了饭再走吧。”

曹天霸道:“我怕我回去迟了,我妹妹还有我那些兄弟会没命。”

他轻功好,又习惯了走山路,即便的陡峭的悬崖,也敢上下,所以祝九娘追了一会子渐渐落后,眼看曹天霸的身影越来越小,祝九娘噗通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你个没良心的,说走就走,回头都不回头,你是走了,害得老娘白天吃饭想你晚上睡觉想你,这日子过的如同在油锅上煎熬,你可倒好,连梦里也不来看我,你个没良心的……”

中气足,声音大,曹天霸听见她的数落,哈哈一笑,头也不回的高声道:“九娘,谢了!”

回到曹家堡,已是亭午时分,走了一头的汗水,仍旧步履轻快,只是他的出现让那些认识他的人大吃一惊:“哎呀,那不是曹天霸!”

都知道他给官府抓进了大牢,突然出现在街上,真是活见鬼一般,路人纷纷避让,他却昂首挺胸,有胆子大的就上前拱手问:“曹总镖头?出来了?”

曹天霸哈哈笑一笑:“出来撒泡尿,还得回去。”

胆大的这位明知这话里有古怪,意味深长的又问:“怎么大牢里没茅厕?”

曹天霸道:“大牢里的茅厕太臭。”

那胆大的奇怪的小声嘀咕着:“谁家的茅厕香呢?”

曹天霸一把拽过他:“怎么不信?走,我带你去大牢的茅厕看看。”

那位吓得连连摆手:“罢了罢了,那地方还是不去的好,曹总镖头保重。”

曹天霸丢开他,放声笑着赶回了大牢,然后,大牢的兵勇乃至牢头也傻眼了,没听说谁逃出去了还掉头回来,那些拿刀拿枪的兵勇呆呆的望着他,曹天霸道:“咋地了,不认识了?我是曹天霸,我昨晚出去撒泡尿,现在回来了。”

兵勇们这才醒悟过来,一拥而上,以刀枪抵住他押回了监牢。

待回到监牢,牛爷带着哭腔道:“曹总镖头,小老儿给你磕头了。”

真想跪,隔着木栅,曹天霸伸手虚扶:“牛爷,你是不是怕我跑了,你的饭碗也丢了。”

牛爷说是磕头,其实只是作揖,不过一个公职人员对一个犯人鞠躬,也还是闻所未闻,老人家道:“你跑了,我或许会丢了养家糊口的饭碗,可是我怕你是给人害了,那样我就丢的就是性命了。”

曹天霸云里雾里:“牛爷,我没明白。”

牛爷道:“总镖头不晓得,大小姐说过,你是朝廷要犯,是要交给两宫太后来审的,假如你死了,我如何向朝廷交代,我这都是高抬自己了,我是无法向宋大人交代才对。”

曹天霸如坠五里云雾:“牛爷,哪位大小姐这样说过?”

他一问,牛爷方觉自己失言,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半天,一狠心,宋绣程如果与曹天霸没有特别的关系,怎么会重赏自己,以保全曹天霸呢,至于他们之间是怎样的关系,牛爷搞不懂,也不深究,道:“当然是宋大小姐。”

曹天霸更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说的可是阮家大少奶奶?”

牛爷点了下头。

曹天霸傻了:“她为何跟你说这个呢?”

这时有人喊:“牛爷,宋大人叫你过去下!”

牛爷就向曹天霸拱拱手:“总镖头歇着,我走了。”

曹天霸啪啪拍着脑门子,怎么想也想不通宋绣程此举,她的话明显有保护自己的嫌疑,可她首先是宋赤诚的妹妹,其次是阮致文的夫人,这两个男人都与自己有仇,她应该帮着宋赤诚和阮致文害自己才对,为何要帮自己呢?

憋红了脸,也没想通,忽然脑袋里电光石火的闪现一个念头,此事,会不会同玉贞有关?

甫一想到玉贞,他的心就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总之就是无处安放的感觉,叹一声,再叹一声,又叹一声,整个人显得异常的焦躁,希望麻子找到孙庭芳之后,这位结义哥哥能救自己于水火,又怕孙庭芳也没有门路,虽然孙庭芳交游广,但毕竟是个商人,又无一官半职,而宋赤诚之所以能如此的嚣张,还不是因为受西太后恩宠。

官?他挠着脑袋琢磨着,这世道不能光有金子银子,有些时候金子银子也排不上用场,所以必须是有财势又有权势。

这样一想,他茅塞顿开,老子为何不能做官!

他在这里煎熬,想救他的人,玉贞、麻子还有沈蝶舞,在京城也备受煎熬。

沈蝶舞进京之后,立即想法子给李莲英送了口信,就说自己想见他。

李莲英得了消息,非常高兴,忙不迭的从慈禧那里要了个可以出宫的差事,便来到了曾经与沈蝶舞见过面的唐宋酒楼,他到时发现沈蝶舞已经在等候,彼此简单寒暄,沈蝶舞以礼拜见,李莲英含笑抬抬手:“沈姑娘甭客气,咱们可是老熟人。”

沈蝶舞谢过,待他坐下,自己方也坐了。

这酒楼名为唐宋酒楼,整个装潢典雅大气又庄重,李莲英最爱来这一家,感觉这家才配得上他的身份,而且这家因为价格昂贵,一般人来不起,也就相对安静,他是个太监,虽然乔装出宫,也怕给人认出识破,所以行事小心谨慎,吃饭来这家,喝茶也来,不到处招摇,怕自己重蹈安德海的覆辙,安德海就是因为太张扬了,才会死于非命。

伙计上了壶龙井,还有些茶点,饭菜厨房正在烹调,喝茶吃点心,颠颠地,伙计退出后,房门就给门口侍立的某个小太监紧闭,这是李莲英的徒弟,也是他的心腹。

房内,李莲英看了眼沈蝶舞:“听说沈姑娘闯关东去了,混的不错吧。”

乔装下,完全看不出是个被阉割过的男人,只是他一开口就暴露了,声音尖细,不像女人也不像男人,有点奇怪,这也是大多数太监的特色,然后又端起茶杯想喝茶,这端茶杯的姿势就有些矫揉造作,以拇指食指中指捏着茶杯,还翘着小手指,阴柔有余阳刚不足。

为了这次会面,沈蝶舞特别穿回女装,藕荷色的衣裙,清丽多姿,更兼她气质高贵冷傲,别具一番风韵,她极其恭谨道:“托大总管的福,还能吃饱饭。”

李莲英咯咯笑着摇手:“哪里是托杂家的福,分明是托皇上和太后的福,托的是老祖宗的福,白山黑水可是龙兴之地,多的是宝贝,每年进贡的名贵药材还有东珠,杂家可都是亲自过目呢,嚯,样样都是价值连城。”

沈蝶舞道:“民女是托皇上太后老祖宗的福,也是托大总管的福,当初若无大总管帮忙,我或许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知为何,李莲英的脸微微泛红,随即长吁一声;“若说当初那件事,还不是由杂家引起的,也是有小人背后使绊子害杂家,当然,那起子小人已经给杂家收拾了,杂家正想修书给沈姑娘,关东虽好,总不是你的家,所以还是回来吧,杂家正这样想呢,瞧,沈姑娘就已经回来了,你说咱们两个是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心有灵犀伴着媚眼如丝,非常暧昧,这话若是放在以前,沈蝶舞即使敢怒不敢言,也会不高兴,可此时她有求于面前这个人,唯有忍下,道:“至于回京不回京,那都是后话,而今我有桩要紧的事求大总管帮忙。”

李莲英放下茶杯,笑笑:“就知道你主动找我,一准是遇到危难处了,说吧,什么事?”

沈蝶舞道:“大总管可听说过曹天霸的事?”

李莲英顿了下,没有回答,反问:“你又是哪里听说的呢?”

其实,宋茂卿的奏折早送到,为此两宫太后还争执起来,西太后闻听密谕丢失过,便去问东太后,然而东太后拒不承认发生了这样的事,西太后却说犯人已经抓到,东太后就说一定有误会,这事现在还悬着未解,李莲英虽然知道,但这是天家之秘密,不能随便往外说。

沈蝶舞也知他行事谨慎,道:“曹天霸已经给协领宋茂卿抓捕,就关押在曹家堡的大牢,我当然知道,而曹天霸的罪名是盗取先帝朱谕,其罪重大,不容赦,我这才赶着进京求总管大人救命。”

李莲英终于明白她想见自己的用意,原来是为了那个曹天霸,对曹天霸盗取朱谕的事仍旧不做正面回答,还问:“沈姑娘和曹天霸是亲戚?”

沈蝶舞摇头:“非也。”

李莲英接着问:“既然如此,沈姑娘为何想救这个人呢?”

沈蝶舞道:“我们是朋友。”

李莲英笑了:“不是一般的朋友吧?”

沈蝶舞玩味出他话中的意思,道:“是可以两肋插刀的朋友,所以我才想救他。”

李莲英啧啧:“一个女人同一个男人成为两肋插刀的朋友,这倒稀罕。”

沈蝶舞晓得他吃味了,为了救曹天霸,极力辩解:“是这样的,我去了关东,人生地不熟,曹天霸帮了我很多,所以我就想着应该回报。”

李莲英又笑了:“他为何帮你那么多?”

沈蝶舞恨不得一巴掌掴去,忍了忍,道:“曹天霸是狭义心肠,不单单是我,谁有难处他都帮,曹家堡方圆百里的百姓,得他周济的多着,曹家堡人人都知他是惩强扶弱劫富济贫的英雄。”

李莲英哼了声:“一个盗贼,在你眼中竟成了英雄。”

言毕发现自己差点失言,先帝朱谕被窃取过的事,可不能说,于是掉转话头道:“不是我不帮忙,但这事很难。”

沈蝶舞不得不放下清高阿谀谄媚道:“大总管得西太后倚重,没有办不成的事。”

明知是哄他的,也算是事实,李莲英咯咯笑着:“话不能这样说,即便是太后,也不是一手遮天的,很多时候还得看那些大臣的脸色,何况杂家呢。”

沈蝶舞见他推三阻四,心凉了半截,思量番,道:“我知道这事太大,大总管即便能管,也会很艰难,所以,我……不让大总管白白的帮忙。”

李莲英立即看过来,眼中荡漾着春光:“许我金子还是银子?你知道那些物事杂家都不缺。”

沈蝶舞顿住,头微垂。

李莲英也不开口,而是端起茶杯怡然自得的品着,耳听走廊上有脚步声,猜测差不多是伙计来上菜了,追问了句:“到底许杂家什么呢?”

沈蝶舞缓缓抬头:“大总管如能救得了曹天霸,我愿一辈子为大总管洗衣做饭。”

李莲英先是喜上眉梢的笑了下,接着却勃然而怒:“沈蝶舞,你为了那么个土匪并强盗,不惜一辈子伺候我这么个阉人,说,你到底是何居心?”

沈蝶舞道:“我们是朋友。”

李莲英朝地吐了口:“我呸,为了个朋友做你最不想做的事?蒙谁呢,你和他,是不是相好?”

183章 三个臭皮匠

沈蝶舞理直气壮:“不是,我和曹天霸只是朋友。”

李莲英仍旧似信非信。

沈蝶舞重申:“他帮过我,仅此而已。”

李莲英没言语,呷口茶。

沈蝶舞又道:“曹天霸有未婚妻。”

李莲英看过来。

沈蝶舞最后道:“他未婚妻就是乔大人的孙女。”

李莲英终于开腔:“哪个乔大人?”

沈蝶舞道:“乔广元。”

李莲英哦了声,沉思一会子,搁下茶杯微微一笑:“这事啊,我试试看,不过曹天霸的罪名太大。”

沈蝶舞着急的皱起眉头,李莲英忙续道;“总会有法子的,容我个空儿,两宫太后那里都没弄清楚呢,曹天霸一时半会死不了,你别急。”

沈蝶舞站起施礼:“多谢大总管。

李莲英用手一指:“你啊你,以后别跟我说什么谢啊谢的,咱们不是一家人么。”

沈蝶舞的心一抖。

李莲英此时却非常开心,晓得上菜的伙计给自己的人挡在了外面,喊了声:“上菜吧。”

一顿饭吃的犹如上刑,好歹捱过去,沈蝶舞准备下楼结账,李莲英手一摆:“这里我挂了账,不必每次来都结算,太麻烦。”

沈蝶舞施礼:“让大总管破费了。”

李莲英笑了笑:“吃顿饭算什么破费,以后就由我来养你,养你一辈子。”

沈蝶舞嘴角抽了抽,想回报一个感激的笑,终究没能笑出来,只道:“曹天霸的事,还请大总管放在心上。”

李莲英颔首:“他不会死的。”

沈蝶舞于此告辞。

李莲英也回到宫中,在自己的住处换好了衣裳,然后往慈禧的长春而来,刚入宫门,即有个小宫女迎了上来,神色慌张且压低声音道:“总管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李莲英感觉出什么,问:“太后找我?”

小宫女摇头:“不是,是方才嫡母皇太后来了,说先帝赐予的朱谕被一个叫曹天霸的土匪给盗走……”

李莲英脑袋嗡的一声,东太后承认了此事,也就意味着曹天霸的罪名成立,自己答应沈蝶舞的事,可就要坐蜡。

小宫女继续说着:“嫡母皇太后要降懿旨罪己,圣母皇太后苦劝一番,总算把嫡母皇太后给劝住了,可是圣母皇太后为此大怒,这会子正在里面生气呢,总总管大人回来就好了,否则奴婢担心太后这样会气坏了身子。”

李莲英之所以敢对沈蝶舞承诺曹天霸不会死,就是觉着东太后慈安不会承认密谕丢失过,谁都知道,那道密谕是慈安掣肘慈禧的法宝,没了密谕,慈禧还能忌惮那个原配吗。

李莲英挥手屏退了小宫女,一边往殿内走,一边想着主意,等看见慈禧时,主意已经来了,笑着打个千:“奴才给太后请安,差事都办妥了。”

慈禧脸色肃然,左右看看那些宫女:“都下去吧。”

宫女们做礼而退,殿中止余她和李莲英两个,她突然一拍茶几:“欺人太甚!”

李莲英佯装吓了一跳:“呦,太后这是跟谁生气呢?这天下谁还敢欺负太后?那个人可真是不想活了。”

慈禧道:“还能有谁,方才东边那位来过了,说什么先帝赐予她的那道朱谕给一个叫什么曹天霸的土匪盗走了,这种无稽之谈哀家会信她?她这样说不过是个障眼法,让哀家以为先帝朱谕真的已经丢了,从而对她无所顾忌,然后露出破绽,她就好找出理由置哀家于死地,这个女人,长的慈眉善目,心肠却如此歹毒,可见那句话不假,人不可貌相。”

李莲英心里偷着一乐,真是不谋而合,他正打算用此来救曹天霸呢,不料西太后也是这样想的,啧啧道:“嫡母皇太后怎么,怎么可以如此对太后呢,真没想到。”

慈禧手一伸,李莲英立即过去把茶杯递到她手里,慈禧抿口茶,缓缓情绪,冷冷一笑:“有什么没想到的,一山不容二虎。”

李莲英趁机道:“那么曹天霸呢?岂不是冤枉。”

说完,等着慈禧来一句“无罪释放”,可是,万没想到,慈禧竟说:“曹天霸该杀还得杀,杀了曹天霸,她方能认为我是信了她的鬼话呢,我倒要看看,她能有什么手段来整治我。”

李莲英一惊:“太后,杀了曹天霸,恐有不妥。”

慈禧微微皱眉:“如何不妥?”

李莲英道:“太后不知,曹天霸远是关东土匪,占山为王,打家劫舍,官府几番剿袭都未能成功,现任协领宋茂卿实在无奈,才对其进行招抚,那曹天霸下山之后,做起了生意,而他手下几百号土匪,也都追随他改邪归正做了良民,使得曹家堡一带再无匪患,即便有小股马贼山匪,也都给曹天霸收服了,如果太后此时杀了曹天霸,只能以他的土匪之名,却不能以他盗取先帝朱谕为名,因为先帝朱谕是道密谕,民间哪里知道,而以曹天霸土匪之名杀了他,会让那些打算改邪归正的山匪马贼改变主意,从而继续占山为王打家劫舍为祸百姓,所以,太后三思。”

慈禧用心听着,觉着他说的不无道理,听罢,却再次拍案:“大胆奴才,不知奴才不得干政吗!”

李莲英慌忙跪地:“奴才当然知道,奴才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妄论朝政,奴才说的这都是关起门来的家常话,还不是怕太后中了旁人的算计。”

慈禧睇他一眼:“快起来吧,哀家也知道你的用心,不过,我却想,杀了曹天霸,或许可以杀一儆百,从此关东再无匪患了呢。”

自己费了半天口舌,慈禧仍旧决意杀人,李莲英知道,不好再啰嗦,于是道:“太后所言极是。”

虽然慈禧并无对曹天霸下旨定罪,这事也还是传了出去,身为户部尚书的张德庸当然也听说了,不免心急火燎,当初为了救乔广元,是他给曹天霸献计献策,要其盗取密谕威胁东太后慈安,而今曹天霸获罪,他有着直接的责任,所以除了内疚自责,还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救人。

刚好,这一晚谷梁春秋来拜会,二人于书房相对而坐,茶香缥缈,张德庸眉头紧锁,谷梁春秋也是心事重重,玉贞求他救曹天霸,他不敢耽搁,觉着此事还是同张德庸商量下,实在不行,他要亲自面见西太后慈禧。

张德庸正想开口,家人来报:“大人,广义源东家孙庭芳前来拜访。”

说着双手奉上拜帖,张德庸挥挥手没看,道:“请进来。”

家人退出,谷梁春秋想回避,张德庸把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坐:“这个孙庭芳,是曹天霸的结义兄弟,不用问,孙庭芳也是为曹天霸来的,刚好咱们三人一起商量下。”

谷梁春秋依言坐好,不多时张府的家人引着孙庭芳走了进来,甫见有客,孙庭芳亦是微微一怔,赔笑道:“张大人忙着呢,我改个时辰来。”

张德庸一招手:“都是为了曹天霸的事。”

接着分别给他们做了引见。

对谷梁春秋,孙庭芳慕名已久,又听说谷梁春秋在极力营救自己的义弟,更加感激。

张德庸问:“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孙庭芳直言:“天霸我那义弟差人来告诉我的。”

张德庸哼哼一笑:“叫你救命?我还以为那个曹天霸不怕死呢。”

孙庭芳连忙为义弟辩解:“他不怕死,但不想这么给冤枉死。”

张德庸正想喝茶,突然放下茶杯:“他冤枉?他本领大了,来去紫禁城,如履平地,他就是个江洋大盗,他甚至想盗玉玺呢。”

孙庭芳霍然而起,嘴角挂着笑,极尽卑微之相,然说出的话,却是非常犀利:“张大人,容小民说句公道的话,当初我义弟进宫盗密谕,可是您给出的主意。”

张德庸一愣,随即道:“我也是着急,你说这件事本来非常隐秘,若不是他走漏了风声,能出事,这回倒好,他给抓了,或许会判死罪,一旦这事朝廷从根上查起来,咱们谁都别想好儿。”

谷梁春秋一直安静的旁听着,才明白张德庸为何如此焦躁,是怕自身受到牵连。

孙庭芳信誓旦旦:“张大人不必担心,曹天霸即便给五马分尸,也绝对不会供出张大人的。”

谷梁春秋从旁道:“这话我信,我听说官府抓曹天霸的时候,他为了不连累在场的百姓和镖局的兄弟,才束手就擒。”

孙庭芳满面骄傲的续说:“就我义弟的功夫,朝廷发去禁军都未必能抓得到他,然他心怀侠义,不想连累无辜,这才给官府抓到。”

给这两个人一说,张德庸颇有些不好意思:“我若怕连累,当初就不会帮他,当然,我其实是为了乔大人,哎,如果乔大人在京城就好了。”

谷梁春秋深有同感:“听说乔大人在南边已经打了胜仗,为何迟迟不归呢?”

张德庸道:“乔大人给人陷害,以古稀之年披挂上阵,大概是想彻底歼敌,多立战功,也好洗脱那不白之冤。”

谷梁春秋感叹:“真是不巧啊。”

接下来,三人商量了几个对策,然而感觉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没有完美之计,天色又晚,只能决定次日再继续商量。

从张府回到家里,谷梁春秋立即去见了玉贞,虽没有好的策略营救曹天霸,他本着安慰玉贞的意思,怕玉贞为此焦虑病情加重。

已经是一更天,玉贞知道他去找张德庸是为了曹天霸,所以等在房中还没歇息,月映那里劝道:“四小姐,还是就寝吧,即便这会子谷梁公子回来了,这时辰也不好来看四小姐。”

这丫头的意思,男女大防,那个甘氏又奇奇怪怪,谷梁春秋总不好在夜里前来探望。

玉贞身上不舒服,懒懒的歪在炕上,说话也是有气无力:“我睡不着。”

月映道:“睡不着,闭眼养神也是好的,吃了两副药了,还没起色,四小姐就是太担心曹总镖头的缘故。”

玉贞长出口气:“人命关天,能不担心么。”

月映给她端了杯茶过来:“奴婢看,曹总镖头正气足,根本就是长命的相,这次不会有事的,四小姐别担心了。”

玉贞摇手不接茶杯:“你还会看相?”

月映不好意思的笑了:“奴婢哪里会看相,不过奇怪,就是感觉曹总镖头不会出事。”

玉贞知道这丫头伶俐,很多地方看的比自己还准,听说曹天霸不会送命,立即来精神,坐直了身子道:“如果真如你所言,曹天霸能躲过此劫,我就升你做药房二掌柜。”

这话倒把月映唬了一跳:“哎呦,四小姐,奴婢只是个使唤丫头,虽然四小姐之前就说过会叫奴婢做买卖,可奴婢从来没敢有这样的奢望。”

玉贞道:“你有那个本事。”

这时,有人扣门,很轻,玉贞和月映四目交投,连忙下了炕,猜测是谷梁春秋来了。

月映走过去开门,果然是谷梁春秋,忙施礼:“谷梁公子,这么晚还没安置呢。”

谷梁春秋小声道:“刚从外面回来,那个,乔小姐歇下了吗?”

里头的玉贞听见了,高声回过来:“没呢,谷梁公子请进吧。”

谷梁春秋迈步进门槛,于外次间站住,里面是卧房,不好进去,而玉贞也迎了出来,向他行礼,谷梁春秋忙道:“家里面,无需多礼,再说你我之间又不是初识,且你又病着。”

玉贞勉强一笑:“承蒙公子挂记,我已经大好了。”

着急知道曹天霸的事,于是直接问:“公子去找张大人,可商量出个好的法子了?”

谷梁春秋没有说实话,怕她担忧,含糊道:“你且放宽心,有张大人在呢。”

这话虽然不透彻,玉贞还是舒心的一笑:“这就好,不过,这事真能那么轻松过去吗“

谷梁春秋道:“当然不能轻松过去,盗取先帝朱谕,要多严重有多严重,不过密谕不是送还了么,再说朝廷也不想把此事闹大,弄个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有失国体。“

玉贞信以为真,只感觉自己身上轻快了很多,头也不怎么痛了,眼睛也亮了,总之仿佛是她重新活过来一般,深深表示感谢:“谷梁公子费心了,等这事风平浪静,我让曹天霸亲自谢你。“

谷梁春秋笑了笑,很是耐人寻味:“我不图他亲自谢我,我忙前忙后也不止是为了他。”

连旁边的月映都听出了这话深藏的意思,可聪明的玉贞,此时却犯了糊涂,傻傻的问:“谷梁公子的意思?”

谷梁春秋沉默不语。

玉贞这会子才感觉出不对,忙道:“公子不想说就不说,只要……”

“我是为了你。”谷梁春秋打断她的话。

184章 谷梁夫人

玉贞只觉心口一震,手也微微一抖,愕然看向谷梁春秋,回想甘氏奇奇怪怪的话,几番失态的笑,前后联系,此时犹如一梦方醒,当初完全没想到,谷梁春秋是个有家室的人,谷梁家又与祖父有着那么深的渊源,自己傻傻的当他是那种超越朋友的世交一般,他却怀着这种龌龊的想法,在玉贞看来,有家室的男人,吃着碗里的占着盆里的看着锅里的,就是不道德,所以脸色刷的冰冷,一扭头:“古语说……”

正想引经据典的斥责一番,谷梁春秋再次打断她的话:“古语说,受人恩惠,当结草衔环以报之,当年谷梁家初来京城,得过乔大人的帮助,谷梁家没有一人敢忘,你是乔大人的孙女,你有困难,我当然竭尽全力帮助,以回报给乔大人,所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或者应该说是为了乔大人。”

说完,见玉贞脸色慢慢回暖,于心中长出口气,暗道,好险。

原来是这么个原因,玉贞自责,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为方才自己的态度而狡辩:“古语说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但谷梁公子也不必时时将我祖父的恩德挂在心上,否则日后,我岂不是也要将谷梁公子救过曹天霸的恩德时时挂在心上。”

彼此都圆满了失态,及时的化解了尴尬,谷梁春秋深感此地不宜久留,遂推说夜深,告辞而去。

他前脚走,后脚就有人把他来看玉贞的事禀给了甘氏。

甘氏正准备就寝,由着丫头们给她卸妆,临时拨去伺候玉贞的丫头叫画屏,匆匆走进来,向甘氏行礼,甘氏一挥手:“说吧。”

画屏道:“禀少奶奶,少爷刚回来就去了锦书苑。”

甘氏对镜自照,冷冷一笑:“就这么急不可耐吗?真是一如不见如隔三秋呢。”

给她卸妆的是贴身丫鬟叫秋扇,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忍不住问:“小姐既然知道少爷的心思,为何还极力玉成少爷和乔小姐呢?”

甘氏挑眉:“玉成?”

秋扇道:“小姐对乔小姐说,她与少爷很般配呢。”

甘氏哼了声:“我那是试探,男人的心思明摆着,将天下所有女人娶回来都不会嫌多,但我不确定乔小姐对少爷是什么样的心思。”

秋扇又问:“小姐试探之后是不是放心了?乔小姐可是说她已经心有所属。”

甘氏回头睇了这丫头一眼:“谁知她心有所属的那个人是不是少爷,她如今住在咱们家里,指望着咱们家帮她呢,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得罪我。”

秋扇吃了一惊:“那位乔小姐长的冰清玉洁的模样,没想到心机这么大。”

甘氏看着镜中自己徐娘半老的容颜:“她如果冰清玉洁,能把生意做那么大,又是开药房又是开货栈,这会子又要建什么铺子出赁,你是被她的外表所迷惑了。”

秋扇道:“奴婢是蠢笨,给她外表迷惑的是少爷,这么有心机的女人,少爷还看不透,一旦她嫁入谷梁家,早晚谷梁家的都是她的。”

甘氏瞪了眼那丫头:“大胆,敢这样排揎少爷。”

秋扇吓得连忙解释:“奴婢不敢排揎少爷,奴婢是怕少爷吃亏。”

甘氏眼中精光迸射:“少爷是大男人,能吃什么亏,不过是多纳个妾侍而已,她乔玉贞还想凌驾于我头上吗?做梦。”

正说着话,谷梁春秋来了,刚至二门,便有丫头赶紧来禀给甘氏。

一般这个时辰,谷梁春秋都会在书房看书,或是看那些建造房屋的图纸,他睡觉都在二更以后,甘氏没料到他会这么早回来,匆忙拢了下头发,又整了整衣裳,虽是夫妻,在谷梁春秋跟前,她一直都是仪容得体言语得当。

谷梁春秋走进来,一眼看见了画屏,他知道这几天画屏是负责伺候玉贞的,所以有些奇怪。

甘氏也发现画屏还在等着自己的令并未离开,连忙道:“你说的事我知道了,乔小姐既然没什么胃口,我会叫厨房变着花样给她做些她喜欢吃的。”

画屏趁机应着:“是,奴婢告退。”

甘氏叫丫头们过来服侍谷梁春秋洗脚换寝衣,每天都是这一套,谷梁春秋机械的由着丫头们悄无声息的伺候他,然后,夫妻一并躺着准备睡觉,值夜的丫头吹熄了房内的大多数灯火,只在角落留了盏小油灯,不至于太亮影响到主子们的睡眠,也不至于太黑一旦主子们想下床不方便,耳听门帘子窸窣一落,房内便陷入无边无际的静谧中。

谷梁春秋合目仰卧,一动不动,甘氏侧对着他,手随意的搭上他的身子,由上而下,快至敏感部位,谷梁春秋翻个身:“好累,睡吧。”

甘氏讪讪的僵在那里,半晌方装着无事的开口问:“乔小姐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谷梁春秋没有向甘氏具体透露玉贞住进家里的因由,只说玉贞进京是为了些生意上的事,听妻子问,他仍旧闭着眼睛,淡淡道:“快了。”

这话两个字明显带有敷衍的意思,甘氏独自冷笑下,然后把脸贴上谷梁春秋的后背:“当年乔大人有意将乔家大小姐许给相公为侧室,可乔家大少奶奶却说堂堂的乔家大小姐怎么可能给人做妾呢,若说出身,我没有乔家大小姐好,乔大人官运亨通备受朝廷倚重,而我爹不过是个知府,我一直觉着与相公门不当户不对,还曾想着把少奶奶这个位置让给那位乔家大小姐,可当时相公也对乔家大小姐无意,我就也就说什么,不过我看这位乔家四小姐样貌好又知书达理,跟相公倒是……”

谷梁春秋突然翻身过来,倒把甘氏吓了一跳,他仍旧没有睁眼:“你如果不困,起来去抄佛经,这不是慧岸师太让你做的么。”

甘氏看着他,见他眼睫毛忽而动动,晓得他是根本没睡,是不想搭理自己罢了,甘氏猜出根由在哪里,道:“我还不是因为没能给相公生个儿子而着急,没有子嗣,将来谷梁家这庞大的家业谁来继承呢,我是着急,所以去佛菩萨跟前求。”

说着,哽咽起来。

谷梁春秋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头:“你还年轻,不急于一时。”

甘氏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鬓角:“哪里还年轻呢,都生出白发了。”

谷梁春秋安慰她道:“我娘不也是四十几岁还生了小妹。”

甘氏轻叹:“老太太福大,我怕自己福薄。”

谷梁春秋猛地睁开眼睛:“怎么,嫁给我你福薄?”

甘氏一惊,忙道:“当然不是,能够嫁给相公,这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我是说……”

谷梁春秋又翻身过去:“睡吧,我明天还要进宫。”

甘氏嗯了声,再没有开口说话。

一夜辗转反侧,次日醒来,发现谷梁春秋不在,问过丫头,说是早起进宫去了。

秋扇服侍她洗漱更衣,发现她脸色疲惫,关切的问:“小姐昨晚没睡好?”

甘氏没睡好,是因为惦记一件事,当然不愿意给旁人看穿她的心思,就笑笑:“不知怎么,相公昨晚突然就如狼似虎了……”

说着低头佯装羞涩。

秋扇没防备她会这么说,脸腾的红了:“哎呀,小姐说什么呢。”

甘氏轻轻拧了下那丫头的胳膊:“少在我跟前装贞洁烈女,明里暗里,成天的向少爷暗送秋波,当我不知道呢。”

秋扇吓了一跳:“冤枉,天大的冤枉,六月飞雪,可真是冤死奴婢了。”

甘氏一把握住她的手:“行了,你冤不冤我知道,我又没有责怪你,你是我的陪嫁丫头,也老大不小了,样貌又好,平日办事也妥帖,合适的时候,我跟少爷说说,把你抬为姨娘。”

秋扇又惊又喜,腿一软跪了下去,哽咽道:“小姐对奴婢可真是好,奴婢下辈子也愿意为小姐当牛做马。”

甘氏拉起她:“当年做马就不必,你如果真心感激我,只有一样,等你嫁给少爷之后,生下的第一个儿子,要过继给我。”

秋扇一是恋慕谷梁春秋的品貌人才,二是想着自己贱命,如能给抬为姨娘,成为谷梁家的一位主子,从此不再是奴才,自己将来生的儿女也不是奴才,已经是求之不得,遂道;“莫说一个,两个都成。”

甘氏一笑:“就这么说定了,快给我换衣裳,我要去看看老太太。”

给婆婆晨昏定省本是常事,秋扇给她穿戴齐整,陪着她来到上房。

谷梁夫人正在房中抽烟,年纪大了,没旁的消遣,吃饭睡觉之后,偶尔看看戏,经常以抽烟来打发时间,甘氏到了,先给她行礼问安,她吐口烟雾:“不是说家里来了客人么,你如果忙,不用天天的来看我。”

甘氏过来于她身边坐了,往她的烟袋锅子里装了点烟料,道:“是个小辈,所以没敢劳动您,而那位乔小姐也想过来给您请安的,媳妇晓得您爱清静,所以就回绝了。”

谷梁夫人吧唧吧唧的抽着烟:“乔小姐?她姓乔?”

甘氏道:“是,说来还是故旧,这位乔小姐是乔大人的孙女儿呢。”

谷梁夫人刚把烟嘴放进口中,连忙拿出:“你说什么,是乔大人的孙女儿来家里做客?”

甘氏点头:“正是。”

谷梁夫人怫然不悦:“胡闹,乔大人的孙女儿来了,为何不告诉我?”

甘氏忙下了炕垂手而立:“媳妇怕搅扰了娘的清静。”

谷梁夫人语重心长道:“旁人也就算了,反正我已经把掌家的权力交给了你,可乔大人不同,他是我们谷梁家的大恩人。”

甘氏认错:“是媳妇疏忽了。”

谷梁夫人道:“行了,你也是为了我好,这样,你赶紧把那位乔小姐请过来,咱们可别怠慢了人家,回头等乔大人班师还朝,没得说咱们忘恩负义。”

甘氏连说“是是”,然后让秋扇亲自去请玉贞。

玉贞刚来谷梁家时,即想拜见谷梁夫人的,谷梁老爷或许可以不见,因她是个女儿家,可谷梁夫人不见,就有点说不过去,然而甘氏却说婆婆喜欢清静,最近几年闭门谢客,玉贞也就打消了念头。

秋扇过来请,玉贞还有些狐疑:“夫人不是闭门谢客吗?”

秋扇多聪明,道:“今儿个夫人精神好,所以想见一见乔小姐。”

玉贞和月映对视:“没想过来打扰,所以连个礼物都没带,这样是不是太失礼了。”

月映道:“四小姐是打算住客栈的。”

秋扇已经打起门帘:“乔小姐不必客气,我家夫人什么宝贝没见过,单单是两宫太后赏赐的金银珠宝就装满了一间屋子呢。”

玉贞道:“我是第一次见谷梁夫人,就这样两手空空,总归不妥。”

忽然想起什么,过去从包袱里翻出一本书来交给月映拿着。

秋扇好奇的问:“那是什么?”

玉贞随便道:“小玩意。”

秋扇见其不想明确回答,也不好追问,带着她来到上房,于门口道:“禀夫人少奶奶,乔小姐来了。”

房内的谷梁夫人立即道:“快,快请进来。”

玉贞一提裙子,随在秋扇之后,进房后发现炕上坐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而甘氏恭敬的侍立在旁,便知道一定是谷梁夫人,款款上前翩翩拜下:“夫人万福金安。”

谷梁夫人顿觉眼前一亮:“哎呦喂,好个标致的人儿!”

随即招手:“过来给我看看。”

玉贞走过来,至其面前,再次道了个万福。

谷梁夫人左看右看,看不够的样子:“长的可真好看,像画上走下来的。”

旁边的甘氏嘴角抽动,算是笑了,阿谀道:“谁说不是呢。”

玉贞微微而笑:“夫人过誉,少奶奶谬赞。”

谷梁夫人抓起她的手:“什么过誉谬赞,好看就是好看,我眼神是不好,但不瞎,瞧瞧,水葱似的,多大了?有没有婆家?”

玉贞道:“回夫人,小女十九岁,还未许人家。”

甘氏一怔,回想她好像说过心有所属,这会子在婆婆跟前却说没有许人家,到底她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果然心机大。

谷梁夫人可乐坏了:“哎呦,十九岁,可不小了,再不嫁人,岂不熬成老姑娘。”

玉贞无法说清自己的家事,若非父亲故去,自己这会子也应该出嫁了,更无法说清和曹天霸的纠葛,惨遭退婚,他却是因为怕连累自己,都说不清楚,就找借口:“生意上忙,就耽搁了。”

185章 秋后斩

谷梁夫人嘴巴拱起成圆圈:“呦,你还做生意呢?”

那神情相当的吃惊和敬佩。

玉贞浅笑:“都是小打小闹,糊口而已。”

谷梁夫人颇费解:“你家人呢?你父亲兄长他们即使没有俸禄,也不必你来做生意养家糊口。”

玉贞道:“我父母唯我一个独女,我父亲……过世了。”

后面三个字声音极低,她脸色相当平静,只是那痛在心里,假如父亲是瓜熟蒂落,哪怕是病故,或许她也不会如此的痛,父亲是给人害死的,所以这亡父之痛就像宿醉,一直没缓过劲来。

谷梁夫人手拿着烟袋,默了一会子,才说:“可怜见的。”

玉贞对这个老太太充满感激的一笑。

谷梁夫人道:“生死有命,你也别太难过,你母亲还好吧?”

玉贞微微垂首:“谢夫人关心,家母还好。”

在秋扇去请玉贞的时候,甘氏已经向婆婆说明了她所知道的关于玉贞的一切,家在关东,来京城办事,是以谷梁夫人又问:“你母亲随你来京城了吗?”

玉贞摇头:“并无。”

谷梁夫人忽然想起什么:“我听说你祖父出事之后,京城的乔家人都去关东了,他们现在还在关东吗?”

玉贞点头:“在呢。”

谷梁夫人突然吃惊状:“那么一大家子,该不会都指望你养着?”

玉贞道:“也不是,我哥哥姐姐都没闲着,即便是我大娘,也时常替我拿主意呢。”

谷梁夫人颔首:“一家人,是该那个样子,不过听说你祖父在南边节节胜利,大概就快回来了,那个时候,你家人也该从关东回京城,不知你和你娘是不是也跟着回京呢?”

玉贞不知该如何回答,说不回来,一家人拆成两家人,说回来,那是不可能的事,正迟疑,谷梁夫人又道:“你父亲当年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怎么说都过去了,你祖父其实也在记挂你父亲还有你们母女,该回来还得回来。”

面对这审案般的交谈,玉贞知道这老太太也是好心,但好心过了头,专门问一些让自己难堪又无法回答的事,正思忖该如何应对,旁边一直冷着脸的甘氏说话了:“娘,那是乔小姐的家事。”

甘氏之所以冷着脸,是觉着婆婆对这个初次见面的乔小姐比对自己还热情。

谷梁夫人似乎终于醒悟,惭愧的看着玉贞:“我也不是多管闲事,我是希望你能在京城,这样,咱们也好经常走动来往,我可是打心眼里喜欢你呢。”

玉贞想起自己准备送给老太太的礼物,伸手管月映要了那本书来,道:“我也喜欢您老人家,可是我在关东的生意,都是我父亲留下的,那是我父亲多少年的心血,不能断送在我手里,至于回京的事,以后再说吧,或许能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这个……”

她双手把书呈上去:“我来京城办事,没想过会住进您家里,谷梁公子热心肠,邀我住了进来,我也没什么礼物带给您老,这是我闲着无事的时候自己写的画的,一点小玩意,博您一笑。”

谷梁夫人见是本书,心里还嘀咕着,自己平时除了看佛经,可是不大看什么书呢,唐诗宋词元曲明朝小说,她都看不懂,想看故事莫如看戏,看书又累眼睛,有那工夫还不如抽口烟舒服,不过是人家送的,不好回绝,接过来,礼貌的翻开看。

甘氏也好奇的靠近了些,伸长脖子,见上面画着人物山水花鸟图,没有着色,线条简单,像是信手拈来,旁边配以文字。

突然,谷梁夫人笑了,先是小声的笑,看着看着,笑声越来越大,笑的浑身抖动,最后笑的前仰后合。

甘氏没看清楚,所以好奇的问:“娘,您笑什么呢?”

谷梁夫人指着那些画页,笑着说:“都是些逗趣的事,画的可笑,写的更可笑,比如这一节,某天虾赶车出门,在路上遇到了龙也赶车出门,两物狭路相逢,各不相让,龙觉着自己是海中霸王,而虾不过是个小喽啰,气这虾有眼无珠不识自己,就指着虾问,你虾吗?虾这时也认出了面前之物乃海中之首,胆怯的问,你龙吗?”

甘氏听罢,没什么表情:“这可笑吗?”

谷梁夫人又笑了起来,笑够方道:“你顶聪明个人,竟然没看懂,你吓吗,你龙吗,不就是你瞎吗你聋吗的意思。”

甘氏愣了下,终于明白过来,她心里是想笑的,绷紧了没笑,感觉自己一笑,就让玉贞占了上风,暗暗骂道,奇技淫巧,不知这么哄婆婆是何居心。

谷梁夫人已经起了兴致,继续往下看,这一页上画着个衣衫褴褛的农人,还画着个衣着光鲜的公子,旁边配以文字说明,农人用来犁地的牛给公子杀了吃肉,牛皮还让那公子做成了一双靴子,农人去衙门告状,奈何知县老爷得了公子的银子,所以判其无罪,从大堂上下来,农人看着那飞扬跋扈的公子问:“你脚上穿的是什么?”

公子甚是嚣张:“牛皮靴。”

农人又问:“你今天又吃了什么肉?”

公子理直气壮:“牛肉!”

农人三问:“供你吃肉管你穿皮靴子的是谁?”

那公子的父亲是财主,遂得意洋洋道:“当然是我爹。”

农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语:“供你吃肉管你穿皮靴的是你爹。”

随即摇头走了。

看罢,谷梁夫人道:“畜生,活该,自己找骂。”

见感婆婆很喜欢此书,也会很喜欢乔玉贞,甘氏叹了声:“乔小姐堂堂的千金小姐,不仅抛头露面做生意,也会写这种市井故事,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呢,女中豪杰,实乃女中豪杰。”

褒贬兼有,语气软柔,表情还是极其佩服的样子,所以谁都搞不清她到底是在夸玉贞还是在嘲讽玉贞。

玉贞道:“有时算账累了,弄这些东西乐一乐,轻松一下。”

甘氏佯装理解的点点头:“不过一个女儿家,写这种东西会不会不妥呢?当然,关东乃蛮荒之地,不像京城的闺秀,讲究闺中之道,行莫回头语莫掀唇,乔小姐是乔大人的孙女儿,也算是京城的闺秀,一准是在关东住久了,习惯了那里的风气。”

听她满满的轻忽语气,玉贞淡淡一笑:“关东人豪爽,喜欢玩笑,但关东并不算蛮荒之地,关东其实是龙兴之地。”

一句话说的甘氏变了脸色,光顾着口舌上争风头,疏忽了这件事。

谷梁夫人也偷偷瞪了她一眼,随即替儿媳妇打圆场:“这书回头我借给你看,不过得我看完之后,真真是本好书,比看戏还热闹呢。”

玉贞道:“夫人喜欢就好。”

谷梁夫人宝贝似的抱着那书:“喜欢,当然喜欢。”

转而却道:“不过这本书只我知道,可别告诉他人这是你写的,一个女儿家,绣绣花缝缝衣裳就好了。”

玉贞一愣,且原来在老太太心里,自己已经僭越了女子本分,碍于是长辈,乖顺的应着:“是,我明白。”

谷梁夫人慈爱的看着她:“改天我请个媒人给你说个婆家,老大不小了,可别耽误了婚事。”

玉贞一惊,就怕她像甘氏似的,极力把自己和谷梁春秋强扭在一起,待想推辞,老太太却斩钉截铁道:“就这么定了。”

玉贞不好拂逆其意,琢磨横竖没几天工夫自己应该就可以离京回家,由着她折腾好了,于是没有出言反驳。

老太太又拉着她问东问西,一个时辰过,老太太对曹家堡已经了如指掌,也对乔家了解了大概,玉贞是有问必答,这一场见面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度过,等回到自己的住处,月映叫苦不迭:“我的天,那个老太太快把曹家堡翻个底朝上了,什么都问,奴婢真怕四小姐招架不住会翻脸。”

玉贞笑了笑:“老人家,都是絮叨的,我娘就是,无妨,她想问就问,我知道就答,不知道就不答。”

月映若有所思:“不过,先前少奶奶就打趣四小姐和谷梁公子如何般配,今儿老夫人又要给四小姐说婆家,会不会婆媳两个都觉着四小姐和谷梁公子……毕竟谷梁公子对四小姐照顾有加,奴婢怕谷梁家人误会。”

玉贞淡淡一笑:“清者自清。”

月映顿了下,又道:“奴婢觉着今天那个少奶奶似乎哪里不对劲。”

玉贞当然也感觉出甘氏的态度不比自己刚来的时候,之前甘氏热情过度,今日态度有些清冷,管她呢,自己无意搅合谷梁家的事,暂住而已,等曹天霸的案子有个着落,便一刻不停的离开京城。

心思都在曹天霸的案子上,一心一意的等着谷梁春秋从外面回来,能带给她更加振奋的消息。

谷梁春秋是一早进宫的,修葺殿宇的事接近尾声,他验收工程,也向慈禧复命。

长春宫他也不是第一次来,隔着那道珠帘,慈禧坐在里面喝茶呢,宫女说谷梁大人到,慈禧点了下头,叫进。

谷梁春秋并无官职,但因负责宫殿的建造和维修,经常与慈禧见面,没有官职,慈禧怕不合规矩,身为太后,又是孀居,经常见外面的人不妥,于是下了道懿旨,给了谷梁春秋一个四品官职,当然是虚职,为户部候补,所以宫女才叫谷梁春秋为大人。

进到宫内,谷梁春秋隔着珠帘向慈禧行三叩九拜的大礼。

慈禧含笑:“平身吧。”

谷梁春秋站起,接着禀奏了殿宇修葺完毕,请慈禧示下,看还有什么懿旨。

慈禧道:“昨儿哀家去看过了,那些破损自处修葺一新,这都是谷梁大人的功劳。”

谷梁春秋垂头:“臣不敢居功。”

慈禧面色如水,淡淡的,几分端庄几分闲适,慢条斯理道:“有功就是有功,赏必须得赏,不过你谷梁大人好像比哀家还富有,京城的达官贵人哪家宅子不是你建的呢,可哀家就不同了,这里要银子那里要银子,不是水灾就是旱灾或是闹土匪,那些个大臣,一上朝没旁的事,个个张开闭口都管哀家要银子,仿佛哀家是铸钱工坊似的,皇上还小拿不了主意,嫡母皇太后享清福不管事,每天看看书逗逗鸟散散步,哀家就是个累死累活的命,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呢,你谷梁家的银子堆满了库房,哀家却快喝粥吃咸菜度日了,所以哀家赏你金子银子没什么新意,说吧,你想要什么?”

这番诉苦,谷梁春秋心中明白,无非又想管自己要银子用,朝廷用兵,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自己前后掏了不少银子,这回又开口,是想把自己榨干了,朝廷就是个无底洞,有气,不敢言,不过也暗喜,思谋要不要趁机提及一下曹天霸的事,临来,他就是这么打算的,甚至想好了一旦慈禧问,你跟曹天霸什么关系,为啥替他求情,就说自己曾经往关东一行,遭遇匪患,是曹天霸救了他,都编排好的,恰好慈禧问他想要什么,他道:“臣想……”

话刚开口,耳听脚步歘歘,他忙缄口不语。

走进来了李莲英,先给慈禧施礼:“太后,宋大人求见。”

谷梁春秋心里暗忖,宋大人差不多就是宋赤诚,他不是远在关东么,何时回京的?

慈禧面上有些细微变化,隔着珠帘,外面的人是看不清的,她抬手挥退谷梁春秋:“赏赐的事,日后再说。”

谷梁春秋唯有告退而出,在宫门口撞见了前来的宋赤诚,二人也算认识,不熟悉,彼此打个招呼,谷梁春秋感觉此人一来,曹天霸恐怕没有活路了。

果然,宋赤诚面见慈禧,虽然仍旧毕恭毕敬的,但还是历数曹天霸的罪状,觉着此人不死,不足以泻民愤不足以振国威。

慈禧端然而坐,见珠帘外的宋赤诚消瘦了很多,双颊都深陷下去,不知是不是关东风大,他的皮肤也黑了,整个人犹如给磨砺了一番,多了几分男人的粗糙,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想起刚认识宋赤诚的时候,他还那么稚嫩,就像一棵破土的青苗,再扮上戏里的角色,真比女人还娇媚,嗓子也好,身段也不错,学什么像什么,而卸了妆,他又是个那么有力又懂怜香惜玉的男人了,这一晃多年过去,年岁渐大,岁月深长。

慈禧悠然一叹,人非草木,人非草木啊,遂道:“那就你来执笔,拟道懿旨,曹天霸杀人越货,鱼肉乡里,判其秋后斩。”

186章 我以终身换你命

曹天霸判了秋后斩,圣旨下,震惊一干人。

首先是张德庸,他很是怕曹天霸临死拉他做垫背,所以成日战战兢兢。

其次是孙庭芳,气得将一支价格昂贵的玉如意狠狠掼在地上摔个粉碎。

接着是谷梁春秋,他不知如何将这个消息告诉玉贞,可是丑媳妇难免要见公婆,所以他犹豫了一整天,终于在傍晚的时候下了决心,独自往锦书院步来,待到了地儿,又站在门口踟蹰不前,刚好画屏走了出来,见是他,慌忙施礼:“少爷来了。”

谷梁春秋嗯了声。

画屏转身就进去禀给了玉贞。

玉贞听说谷梁春秋来了,以为是好事,放下手中的茶杯亲自迎到门口,隔着门槛,喜滋滋问:“怎样?”

谷梁春秋一抬头,吓了玉贞一跳,他神色为何如此凝重?一种不祥的感觉如毒药,浸入五脏六腑,身子忽然一晃。

谷梁春秋伸手搀扶,见玉贞没有倒下,半路便把手缩了回来,叹了声道:“判了秋后斩。”

玉贞扶着门框,问:“是圣旨吗?”

谷梁春秋道:“是。”

玉贞又问:“什么罪名?”

谷梁春秋答:“杀人越货。”

玉贞猛地挑起眼皮:“是曲员外的事?不是盗取先帝朱谕的事?”

谷梁春秋点头:“是。”

玉贞重重的呼出一口气:“那还有救。”

谷梁春秋苦笑:“圣旨都下了,再无回天之力。”

玉贞道:“假如他的罪名是因盗取先帝朱谕,还真就没有法子了,盗取先帝朱谕,是欺君之罪,但杀人越货就不同了,或许有救,总之我要试试看。”

说着迈出门槛,擦着谷梁春秋的衣裳而过,谷梁春秋喊她:“你去哪里?”

玉贞头也不回:“救人。”

谷梁春秋追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君无戏言,圣旨下,这事根本没有余地,难不成你想劫狱?”

大概是心痛以至于麻木,或许是精神太过恍惚,玉贞没有感觉出自己的手腕给他握着,淡淡道:“即便能劫狱成功,我也不会那么做,我不要他躲躲藏藏蛇鼠一般的活着,我要给他洗脱罪名,毕竟曲员外根本不是他杀的。”

待想走,没有挣脱出去,低头发现端倪。

谷梁春秋连忙松开她:“玉贞,我知道你很痛苦,我其实非常欣赏曹天霸那个人,可他已经给判了死罪,你别糊涂了。”

玉贞仰天长叹:“谷梁公子,你不是不知道,他是为了救我祖父才盗取的先帝朱谕,他其实救我祖父也是为了我,他救活了我祖父,我又怎么能够看着他死呢。”

谷梁春秋道:“可你没法救他。”

玉贞固执己见:“我有法子。”

谷梁春秋不信,觉着这姑娘一准是因为太过痛苦害了失心疯一类的病,所有的话不过是胡言乱语罢了,就道:“那你告诉我。”

玉贞摇头:“还没成功,等成功了,你自然会知道。”

不肯说,谷梁春秋认为她就是昏头了,苦口婆心的劝着:“听话,木已成舟,这事以后再别想。”

玉贞突然就不高兴了:“这事我怎么能够不想呢。”

谷梁春秋也渐渐的失去了耐性:“他已经向你悔婚了,你们再无干系。”

玉贞道:“他悔婚是假,是怕连累我,这世上除了我爹,他是对我最好的男人了。”

谷梁春秋见自己左说右说,这姑娘油盐不进,也来脾气:“这世上对你好的男人多着,我也想做你的疯子!”

前半句,玉贞听懂了,后半句,完全不解其意,唯有茫然的看着他,四目交投,谷梁春秋最后犹如一个战败的俘虏,垂下了头:“那天,我跟你说是曹天霸进宫盗取先帝朱谕,用以威胁东太后,这才救得了乔大人的命,当时你轻轻骂了曹天霸一句,这个疯子,玉贞,曹天霸的事惊动了朝廷,再没有退路,所以你痛苦也罢,日子还得过下去,我知道我不配说喜欢你,可我真的喜欢你,假如你愿意……”

“谷梁公子!”玉贞厉声打断他,“叨扰了这么久,我想我该离开了。”

随即朝里面喊:“月映,收拾东西,咱们走。”

谷梁春秋忙拦着,又是赔礼道歉又是哄,最后玉贞还是走了,本不该来,刚好是时候离开,同月映在街上随便找了家客栈安顿好,晚饭也免了,因为有重要的事去办。

宋赤诚的家她去过,但那次是稀里糊涂给瑞成送去的,不记得路是怎么走的,但没关系,可着京城,谁人不知他宋赤诚呢,得宠于西太后,圣眷正隆,特别是那些赶车的,成天大街小巷的跑,一问,个个都说知道,玉贞于是叫了辆车,和月映坐着就去了宋府。

到了地儿,付了车钱打发走那赶车的,叫月映上前扣门。

月映迟疑下,道:“四小姐不肯告诉奴婢找宋大人作何,但奴婢还是略略猜到了一些,四小姐义薄云天,奴婢也不会落后,四小姐不就是想给宋大人生儿育女么,这种事奴婢也能,不如就让奴婢来做吧。”

玉贞微怔,皱皱眉:“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

月映道:“奴婢没有胡说,那天四小姐和二奶奶说话,刚好奴婢想进房给四小姐送茶,偶尔听见四小姐对二奶奶说,小宋大人根本不是真心喜欢四小姐,因为小宋大人受西太后的恩宠,怎么敢随便跟其他女人相好呢,他想要四小姐,不过是找个女人为他生儿育女替宋家传宗接代,奴婢都听见了,奴婢也知道四小姐回绝了小宋大人,所以小宋大人才会恨曹总镖头,认为曹总镖头破坏了他的好事,而四小姐今天来找小宋大人,无非就是想答应他的要求,以此救出曹总镖头,这种事交给奴婢好了,也算是奴婢对四小姐的知遇之恩的报答,请四小姐成全。”

她说着跪了下去。

玉贞垂眸看她,叹了声:“只怕你分量不够。”

月映抬头,双眼茫然。

玉贞把她拉扯起来:“宋赤诚一心在我,旁人无法代替。”

月映急的眼中满是泪水:“四小姐!”

玉贞非常平静的朝那大门努努嘴:“叫门吧。”

月映迟迟不动:“或许还有别的法子。”

玉贞凄然一笑:“如果有,我会出此下策?叫门吧,曹天霸判的是秋后斩,假如哪天宋赤诚再进谗言,朝廷判曹天霸个斩立决,他就真的活不成了。”

月映咬着嘴唇:“可是,假如以此救了曹总镖头,他出来后发现四小姐已经嫁给了小宋大人,他会气疯的。”

玉贞笑了下:“他本来就是个疯子。”

月映还想说什么,玉贞自己上前咚咚敲门。

门开,门上听差的问找谁。

玉贞道:“宋大人在家吗?”

听差的答:“在呢。”

玉贞礼貌道:“麻烦告诉宋大人,就说乔玉贞前来拜访。”

听差的伸手:“拜帖呢?”

玉贞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准备这物事,遂摇头:“并无。”

听差的双手一垂态度轻慢:“没有拜帖谁知你们是什么人。”

月映横眉立目:“我家四小姐和宋大人是故知,见个面而已,要什么拜帖。”

欺软怕硬,听差的白了眼月映,掉头进去通禀。

半天,那听差的才回,随之而来的是管家秉顺,玉贞认识他,秉顺道:“乔小姐,我家大人说叫你去敞厅等着,我家大人有公务需要处理,稍后过去,乔小姐跟我来。”

玉贞还以为宋赤诚能兴奋的自己冲出来呢,就像上次一样,跟着秉顺来到敞厅,坐下,由丫头上了茶,她也没心情喝茶,坐在那里静静的等候宋赤诚,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宋赤诚来,无奈出去喊了秉顺来问:“你家大人到底在不在家?”

秉顺一副老实厚道的长相,说话也喜欢笑眯眯的:“在呢,不过大人在料理公务,乔小姐稍等。”

玉贞半信半疑,回去继续坐下等。

月映冷笑:“该不会是存心吊四小姐的胃口?”

玉贞也正是这样想的,暗笑他想吊自己的胃口,偏不如他的心愿,否则等下要谈的事,恐给他抓住软肋,于是起身就走,出门喊人:“告诉你家大人,我走了。”

秉顺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突然出现拦住她:“乔小姐别走啊,我家大人已经处理完了公务,这就来。”

玉贞冷眼问:“别跟我说这就来,然后再等半个时辰。”

秉顺赔着笑:“不会,说来就来。”

玉贞返回敞厅。

秉顺小跑着去找宋赤诚,进了书房的门就道:“少爷,乔小姐想走呢,不如就叫她走吧。”

天擦黑了,房中并无点灯,宋赤诚正在看书,真不知他到底是看书还是在想心思,突然啪的把书丢在案头:“小妮子,还是那样的火爆脾气,不能让她走,人有没有拦下?”

秉顺道:“拦下了。”

心说我敢不拦下吗,如果叫那个女人走了,回头你还不得骂我,可在西太后眼皮底下同女人来往,实在是冒险,大病初愈,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也知道说不服主人,唯有心里着急,不免唉声叹气。

宋赤诚边往外走边问:“你又怎么了?”

秉顺道:“少爷的病才好了没多久,小人担心。”

宋赤诚晓得他担心什么,自嘲的一笑:“太后对我异常冷淡,恐我已经成为明日黄花,所以,你别担心了。”

秉顺吃了一惊:“啊!那奴才更担心了,会不会影响到少爷的仕途?”

宋赤诚道:“所以我才不想人财两空。”

言下之意,恐自己很难在西太后跟前再得宠,仕途不顺,无处生财,得了乔玉贞,算是对自己的补偿。

急匆匆赶到前面的敞厅,一进门即笑着向玉贞赔罪:“实在抱歉,我有事耽搁,叫乔小姐久候了。他一改往日的深情、热烈,客气的让人感觉陌生和奇怪,玉贞道:“宋大人既忙,我改日再来也成的。”

宋赤诚于对面坐:“现在忙完了,乔小姐何时来的京城?为何不告诉本官呢?”

明知故问,玉贞也装着客套:“知道宋大人忙,不敢叨扰,今天也是有点事想麻烦宋大人,所以才登门拜访的。”

宋赤诚情知她是为曹天霸而来,故作迷糊:“乔小姐有事麻烦本官,这可真是稀罕,倒让本官受宠若惊了。”

玉贞睇他一眼:“宋大人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宋大人该知道我此番前来的目的。”

宋赤诚仍旧演戏:“本官又不是街头算命打卦的先生,能掐会算,实在不知乔小姐所为何事。”

玉贞舔了下干巴巴的嘴唇,这几天心火盛,口干舌燥,也是有点忧郁,最后心一横:“求宋大人放了曹天霸。”

宋赤诚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哈哈笑道:“乔小姐是急糊涂了,抓捕曹天霸和下旨判曹天霸死刑的是朝廷,本官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乔小姐求错人了。”

玉贞轻笑:“我没有求错人,宋大人有这个能力。”

宋赤诚心中得意嘴上谦虚:“不不,我真的没有那个能力。”

玉贞狠狠心:“放了曹天霸,我嫁给你。”

早预料到的,但没从她口中说出时,宋赤诚就不敢相信,现在终于说出来了,宋赤诚还是愣了下,随即看看秉顺。

秉顺会意,对月映道:“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月映知道他是想支开自己,走出敞厅的时候,回头看了眼玉贞,玉贞倒是面色如常,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宋赤诚却难以掩饰的高兴,等秉顺将敞厅的门一关,他笑了:“曹天霸何德何能,让你乔玉贞如此为他,叫我好生羡慕。”

玉贞态度清冷:“咱们别废话了,你帮我救出曹天霸,我就嫁给你。”

宋赤诚摇头:“我说了,下旨判曹天霸死刑的是皇上,皇上是金口玉言,这事很难。”

玉贞起身就走:“打扰了。”

宋赤诚一下子抱住她:“我只说很难,又没说一定不成,瞧你这急脾气。”

玉贞道:“宋大人请自重。”

宋赤诚笑了:“方才不是说要嫁给我吗,这会子让我自重。”

为了曹天霸,玉贞忍着没有发火,只道:“咱们还没成亲呢。”

宋赤诚也不想逼她太甚,有曹天霸这个筹马在,自己已经稳赢,多则数月,少则几天,就可以抱得美人归,从此同床共枕鸾凤和鸣,于是松开她问:“那好,咱们何时成亲?”

玉贞道:“何时曹天霸活蹦乱跳的站在我面前,我就何时嫁给你。”

宋赤诚点头:“一言为定。”

玉贞拔腿就走:“告辞。”

187章 羊入虎口

玉贞离开,秉顺进来笑着恭喜:“少爷这回称心如意了。”

宋赤诚也是无限感怀:“等了太久,总算没白等。”

秉顺是个忠仆,一直为宋赤诚没娶妻生子而着急,见宋赤诚得偿所愿不久即将迎娶玉贞,秉顺高兴归高兴,还是有些担心的:“少爷真信她?不怕她到时变卦?”

那意思是,小女子狡诈,一旦曹天霸放了她也跑了呢,不过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又不是明媒正娶,有婚书,有保障,秉顺是了解宋赤诚的,决计不敢大张旗鼓的办婚事,那感觉就像背着原配养外室。

宋赤诚倒是胸有成竹:“曹天霸我就信不过,但乔玉贞我还是信得过的,别看她是个小女子,但她向来言出必行,再说,我能救人也能杀人,她乔玉贞敢跟我玩阴的,下次我直接要了曹天霸的命。”

秉顺仍旧有些顾虑:“听说乔广元快回家京了,此人少爷不可不防。”

宋赤诚哼的冷笑:“还不是手下败将。”

收买了乔广元的侍妾凤喜,轻松扳倒了冤家对头,纵观整个朝野,能够对付得了乔广元的,唯他宋赤诚是也,所以,几分嚣张和得意。

秉顺点头:“其实等少爷娶了乔小姐之后,也与乔大人是亲戚了,料他即使知道以前的事,顾念其孙女儿,不得不忍气吞声,乔广元再厉害,难不成为了报仇让孙女儿守寡吗,所以少爷也没什么好怕的。”

听闻守寡二字,宋赤诚心头没来由的突地一跳,不悦道:“你在咒我吗!”

秉顺也才意识到话有些不祥,拍了下嘴巴:“奴才失言了,奴才的意思,少爷娶了乔小姐,便成为乔家的女婿,乔广元不会对付少爷的。”

宋赤诚道:“总归不能光明正大,或许连乔家人也需瞒着。”

秉顺吃惊的啊了一声:“这能瞒得住?”

意思是,乔玉贞那里怎么交代?人家肯偷偷摸摸的跟你睡觉跟你生儿育女?

宋赤诚自然有他的主张,当下并无多说,踱步来自落地的镜子前,照了照自己,身形消瘦之后,愈发清朗和挺拔,一个恍惚,镜中出现了玉贞,娇羞的倚靠在他的肩头,如一枝腊月里的水仙清丽多姿,再看看玉树临风的自己,这才叫般配,这一对璧人,才算是天作之合。

突然,玉贞的脸换成了另外一张脸,她的名字叫叶赫那拉杏贞,便是西太后慈禧,慈禧的嘴角荡漾着饱满的笑,如一朵盛放的牡丹,国色天香,雍容华贵,然而却把宋赤诚吓了一跳,玉贞、杏贞,一个是闺中女儿,一个是当朝太后,如此天壤之别的两个人,有着同样的聪明或说是狡诈,哪个,其实宋赤诚都怕。

秉顺见他抖了下,忙问:“少爷,怎么了?”

宋赤诚平复下心情,道:“没事,不过你要记住,我和乔小姐的婚事,除了你,不能给任何其他人知道。”

秉顺点头:“奴才省得。”

次日,宋赤诚便进了宫,答应玉贞的事,越快救出曹天霸,他就能越快的抱得美人归。

常来常往,宫女们见了他便直接去通禀。

慈禧正在园子里散步,说来她也好久没出来溜达溜达了,南边传来捷报,乔广元也要班师还朝,她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刚好风和日丽,由宫女们簇拥着,李莲英在旁边陪着说话,看天看地看风景,心情果然好了很多,听说宋赤诚想见她,慈禧皱皱眉,似乎有些不高兴:“有事不能朝上说么。”

李莲英道:“或许是什么重要的事吧,宋大人一向谨慎,不是重要的事不会追到这里。”

慈禧借坡下驴,道:“叫宋大人过来。”

宫女领旨去把宋赤诚请到园子里,宋赤诚欲行大礼,慈禧拂了下手中的帕子:“昨晚落了雨,地上湿,宋大人免礼吧。”

宋赤诚谢恩,道:“臣有事请奏太后。”

慈禧问:“什么事?”

宋赤诚迟疑着。

慈禧随即看了眼李莲英。

李莲英立即屏退了那些宫女,他也退出几步开外站着。

慈禧慵懒的往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了,一如在朝上,鹅蛋脸柳叶眉,透漏出的却是极度的威严,语气淡淡,不容侵犯:“说吧,神神秘秘的,该不会是你知道了晓月寒的下落?”

宋赤诚心里一凉,西太后对晓月寒念念不忘,看来自己的好日子真的快到头了,趁她还没翻脸,赶紧解决自己的事,于是道:“太后,曹天霸不能杀。”

慈禧先是一愣,继而不悦道:“宋大人,说曹天霸罪该万死的也是你,这会子却替他求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宋赤诚早相好了理由:“太后,这事也怪臣没有深思熟虑,曹天霸杀人越货,虽然罪大恶极,但其做过十多年土匪,抢夺钱财无数,真的算富可敌国,而今朝廷四处举兵,又不断遭受各种灾祸,致使国库空虚,假如太后饶了曹天霸一命,他必然会倾囊而出来报答太后慈恩的。”

慈禧挑挑眉:“曹天霸如此富有?”

宋赤诚点头:“臣的家就在曹家堡,臣的父亲又是当地的协领,对此人很了解。”

慈禧眯着双目,想了想,道:“曹天霸该杀还得杀,他的家产……此等恶人,就该查抄其家产悉数充公,如此,是不是两全其美呢。”

如此,是不是两全其美呢——这句话,慈禧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丝的古怪,嘴角有笑意,眼中有戾气。

宋赤诚傻了,千算万算,忽略这一宗,并为自己一向自诩的聪明而惭愧,真正聪明的人是西太后,待想再替曹天霸求情,实在找不出个合适的理由,曹天霸本身就当过土匪,打家劫舍罪行累累,曹天霸又担着个杀曲员外抢夺千年人参的罪名,更加严重的,是曹天霸盗取先帝朱谕,这事虽然朝廷没有公开将他定罪,曹天霸的死罪,其实还是因此而起的。

宋赤诚愣愣的不知所措,慈禧淡淡道:“哀家走了这半天,也乏了,这就回宫歇着,你跪安吧。”

说完转身走了。

宋赤诚恭送其离开,半天还呆呆的站着不知进退,答应玉贞的事没成,自己的婚事也就泡汤了,该如何是好?怕的还是慈禧看穿了他的奸计,那就更加不妙,为了一探虚实,第三天他又来到了长春宫。

慈禧刚在前朝见过几个心腹老臣,商量了很多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回到长春宫正待歇一歇,听说宋赤诚来了,心中就老大不痛快,这厮最近来的频繁,恐落人口实,特别是东太后,一旦给东太后抓住把柄,再以先帝密授的朱谕来整治她,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便付诸东流。

慈安说曹天霸盗取了密谕,也就是说密谕丢了,可宋茂卿却说审过曹天霸,其抵死不认盗取过先帝朱谕,拿砍头吓唬他也无济于事。

慈禧心知肚明,朱谕丢了?蒙谁呢,她才不信,除非他亲眼看见慈安把朱谕给毁掉。

所以慈禧行事非常谨慎,对宋赤诚的再次到来,有些生气,传令宫女叫宋赤诚进,然后她就冷冷的坐在珠帘后面。

宋赤诚进来之后,行礼,请安,繁文缛节过去,慈禧突然怒道:“宋赤诚,你怙恃哀家对你器重,得寸进尺,一而再再而三的替罪大恶极的曹天霸求情,你是不是觉着哀家不会杀你!”

宋赤诚没防备她会如此,着实吓了一跳,但转瞬就平静下来,两个人算不上彼此特别了解,但宋赤诚还是多少知道慈禧的一些癖好和她的软肋的,知道慈禧先发制人,就是禁止他开口再替曹天霸求情,也知道自己开口也无济于事了,于是撒谎道:“启禀太后,臣来,不是为了曹天霸。”

慈禧仍旧脸色铁青:“即使不为曹天霸,你身为臣子,有事就该于朝上说,这是后宫,是男人的禁地,哀家又是寡居之人,宋大人该知道厉害轻重。”

宋赤诚恍然大悟,原来她恼怒是为了这个,是怕给人说闲话,其实怕什么呢,这么久,谁不知道他常来常往长春宫,即便是东太后,起初气过,也找她提醒过,可她都以议事之由搪塞了过去,久而久之,东太后也懒得过问了,只暗示她不要太招摇,这些个事,宋赤诚听闻了一些,所以今天见她有害怕的意思,宋赤诚道:“臣只是……”

微微停顿后续道:“臣只是惦念太后。”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没有底气,又像是几分探询的意思,更像是情人间的低低絮语。

慈禧目光一凝,定定的看着他看了半天,左右无人,自己小心翼翼的下了椅子,款款莲步来到珠帘前,伸出戴着护甲的手拨开上好的东珠串成的帘子,随即哗啦一声放下,扭头往回走:“等下我还要同几个老臣商议些事,你迟些再来吧。”

宋赤诚低头:“嗻,臣告退。”

等走出长春宫,他吐出一口气,那心一直是悬着的,此时方噗通的落了下去,救出救不出曹天霸都是小事,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前程方是大事,至于乔玉贞,他望向高天,若有所思。

玉贞住在客栈,一直等着他的消息,等了些日子没什么动静,恐其答应救曹天霸是虚与委蛇之计,信不过,无奈又亲自登门来问。

恰是辰时,宋赤诚刚打宫中回来,搁浅的感情便升温了。

宋赤诚打着哈欠,听说玉贞来了,也知道玉贞所为何事而来,曹天霸的事慈禧不准他再提,与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前程对比,他唯有暂时放弃和玉贞的婚事,但也没死心,想过一阵子再说,横竖曹天霸是秋后斩,刚想让秉顺打发走玉贞,就说自己不在家里,玉贞却闯了进来,这不是客厅不是书房而是他的卧房,所以他完全没想到玉贞会这么大胆,暗笑小妮子这不是把自己送入虎口么。

“你告诉我,曹天霸到底救得救不得?不要一味的敷衍拖延。”玉贞劈头就问。

宋家的丫头忙不迭的解释:“大人,这位姑娘硬闯。”

宋赤诚见她是独自来的,那个阴魂不散的丫头没跟着,更加高兴,挥手叫自家丫头下去,然后和颜悦色道:“不是拖延和敷衍,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能说放就放么,总之我答应你曹天霸死不了。”

玉贞不信:“既然死不了,为何迟迟不放人?”

宋赤诚目瞪口呆状,感觉小妮子不知天高地厚,方能说出这么轻狂的话来,他道:“你说的轻巧,曹天霸是杀头的罪,能说放就放,再说圣旨都下了,皇上是金口玉言,想放人总得找个合适的借口,这不借口都还没想出来呢。”

所谓的皇上,只不过是个代名,指的就是慈禧。

玉贞认真琢磨下他的话,也不无道理,道:“那好,我等着。”

说完想走,宋赤诚冲过去一把将她抱住:“别着急走啊,我还有话跟你说。”

玉贞怒道:“宋赤诚,你想干什么!”

宋赤诚直接扯她的衣裳,毕竟这个贞儿比那个贞儿年轻貌美有更大的诱惑力,是男人就难以抵挡。

玉贞气得低头一口咬住了他的手,狠狠的咬,宋赤诚疼的嗷的一声惨叫,惹得外面侍立的小丫头连忙问:“大人,您叫奴婢吗?”

宋赤诚已经松开了玉贞,抬手看,手背已经给咬破出血,他挥手想打玉贞,却发现玉贞的目光像两把磨砺了的宝剑,他的手垂了下来,怒气无处发泄,便对外面的小丫头骂道:“滚!”

玉贞趁机跑了出去,跌跌撞撞的逃出宋家回到客栈,刚好月映在四处找她,见她神色不对,忙问:“四小姐你怎么了?”

玉贞当然无法说,只道:“回来时碰到个怪人,吓死我了。”

月映给她倒杯茶:“压压惊吧,四小姐是不是去宋家了?四小姐为何偷偷一个人去呢,害得奴婢好找。”

玉贞喝了口茶,稳稳心神,道:“宋赤诚我总感觉指望不上,所以,我得另想办法救人。”

188章 元凶

想救曹天霸谈何容易,圣旨下,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所以玉贞又在京城各处运动了一阵子,毫无结果。

这天,她愁眉不展的在客栈中闷坐,月映劝她:“四小姐,有句话说,尽人力听天命,四小姐能做不能做的都做了,既然还是无法替曹总镖头洗脱罪名,四小姐只能认命。”

玉贞盘腿坐在椅子上,下巴抵着膝头,什么都没说。

月映继续劝:“或许四小姐应该再去找找谷梁公子,他可是专门负责建造皇宫的,跟宫中各位主子都熟。”

玉贞仍旧没言语,把头埋在膝盖上,这些日子她茶饭不思,人已经瘦脱相,蜷缩在一处成为小小的一团。

月映站在她跟前,隔着衣服都能清晰的看见她那刺出的脊梁骨,月映叹了声:“四小姐恕奴婢说句大胆的话,父母亲人,总有亡故,谁又能跟了去呢,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不是,圣旨下,曹总镖头判了死罪,除非咸丰爷能活过来,不然谁能管的了西太后的事呢,东太后不管,皇上又不能管,西太后说曹总镖头得死,曹总镖头就活不成,所以四小姐还是死心吧。”

玉贞终于开口了,嗓音嘶哑,带着哽咽,只狠狠的吐出一个字:“不。”

月映心疼得唤了声:“四小姐!”

心疼归心疼,可也没法子。

这时,玉贞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早起到现在她还没有吃饭,月映道:“奴婢给四小姐熬点粥。”

玉贞摇头:“你别忙了,我吃不下。”

月映道:“吃不下也得吃,再不吃四小姐的命也没了,这样吧,奴婢去街上给四小姐买点油炸糕,四小姐不是最喜欢那一口么,奴婢这就去了,稍后就回。”

玉贞想拦阻,那丫头手脚麻利腿脚也快,嗖嗖下楼,一溜烟的就跑到了街上,京城她算不上特别熟悉,好歹是京城人,所以很快找到那家卖油炸糕的铺子,管伙计要了一斤油炸糕,可是掏钱的时候发现自己只剩下几个铜钱了,拿着铜钱迟迟不动,铺子的伙计着急了,问她:“到底买不买?”

月映道:“买是买,可我只有这么多,你看看能买多少?”

伙计伸长脖子瞅了眼,随即拿起一块油炸糕放在纸上包好丢给她。

月映吃惊道:“就这么一个?”

伙计没好气的伸手想抢:“不要拉倒。”

月映连忙把手缩到背后:“要。”

把身上仅有的几个铜钱给了伙计,转身出了铺子,心事重重的往回走,她和玉贞来京城已经有些日子,银子也花光了,还欠着客栈的房钱呢,店家也是念在她们两个是女儿家,否则早就撵走,可是玉贞不肯回关东,月映叹了声,就这么熬下去,何时是个头。

“你没长眼睛吗?”

突然有人推了她一下,月映心不在焉的,没注意自己竟然踩到了人,连忙赔礼道歉,可是那人见她是个小姑娘,突然乐了:“道歉没用,这样吧,你给大爷舔干净鞋子,大爷就不和你计较了。”

语言轻佻,甚是无礼,月映见那人四十开外的年纪,身上绫罗绸缎,手上戒指扳指,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一看就是个富家老爷,见其出言不逊,月映气道:“街上人这么多,难免碰着,我又不是存心故意。”

那男人不依不饶,趾高气昂的道:“不给大爷我舔鞋子也成,那就跟大爷回家做个使唤丫头来抵偿吧。”

月映知道碰上了无赖,道理是说不清的,所以也不废话,转身就走。

那男人破口大骂:“小娼妇,给脸不要,来啊,抓住她!”

那两个随从得了主人的命令,一起冲向月映,左右扭住月映的胳膊,月映吓得高声呼救,可是路人除了纷纷避让,便是躲在路边看热闹。

两个随从扭着月映来到那男人面前,那男人挥手就打,突然,他哎呀一声惨叫,感觉自己的手腕给什么打了下,接着整个手臂酸酸麻麻的,再想抬起都难,经常在街上混,也知道大概遇到了行侠仗义之辈,于是转圈的喊:“谁?谁偷袭大爷?”

这时,他的膝盖头又给什么打了下,支撑不住,单腿跪了下去,他气的骂道:“明人不做暗事,有本事站出来跟大爷单打独斗!”

话音刚烈,脖子上又挨了下,于是他的脖子就不能动了,这回总算明白遇到了高人,于是再不敢嚣张,吩咐两个随从,架着他匆匆逃走。

月映得救,却不知是谁救了自己,左右的找,有人在背后唤了声:“月姑娘。”

月映一回头,吃惊道:“怎么是你?”

是谁?曹天霸的长随麻子。

月映也恍然大悟:“方才是你救的我?”

麻子道:“那鸟人实在可恶。”

彼此虽然认识,却也不熟,月映表示感谢。

麻子大大咧咧的挥手:“这不算什么,不过月姑娘你怎么在京城呢?该不会是乔家人都回了京城?”

月映摇头:“我是跟我家四小姐来京城的。”

为了救曹天霸,麻子也一直留在京城等候孙庭芳的消息,可孙庭芳花尽了银子想尽了办法能求不能求的人都找到了,还是没什么眉目,麻子心灰意冷,准备回关东找天下镖局的其他兄弟们商量下,实在不行就劫狱,然后拥护曹天霸再上老狼山做大当家,他不知打哪听说了玉贞和宋赤诚的事,当下冷笑声:“我们总镖头尸骨未寒,乔小姐就要救给宋赤诚享福了,也对,我们总镖头如今成了阶下囚,而宋赤诚却正当宠,乔小姐那么聪明,当然权衡出利弊。”

月映立马就火了:“你放屁!”

麻子一愣:“你骂人!”

月映道;“骂你是轻的,我甚至想打你,我家四小姐为了救曹总镖头四处奔走,而她想嫁给宋大人,也不过是为了求宋大人救曹总镖头,你不感恩戴德,还这样说我家四小姐,你方才不是救了我么,我不是谢你了么,现在我那句谢谢收回,哼!”

说完,使劲剜了眼麻子,转身走了。

麻子拍着脑袋自言自语:“乔小姐为了救总镖头竟然想嫁给宋赤诚那个王八蛋,这事要是给总镖头知道,还不得气死,不行,我得赶紧回去告诉总镖头。”

再说月映,气呼呼的回到客栈,发现玉贞还呈那个抱膝的姿势在椅子上坐着,为了不给玉贞雪上加霜,是以没有告诉自己遇到了麻烦,也没告诉麻子说的那番话,只将那个油炸糕递给玉贞:“四小姐,新出锅的,快吃吧。”

玉贞没有接,而是下了椅子就走。

月映在后头追着问:“四小姐你去哪里?”

玉贞道:“我再想想办法。”

月映简直感觉四小姐有点走火入魔的状态,知道劝她是不管用的,便喊:“好歹吃点东西。”

玉贞头也不回:“你吃吧。”

月映追上走廊:“等等奴婢。”

玉贞道:“你别跟着,我想静一静。”

月映迟疑:“可奴婢不放心。”

玉贞走至楼梯口:“我不是经常独来独往么,没什么不放心的。”

月映看着手中的油炸糕,叹了声,重新包好。

玉贞独自来到街上,想赁辆车,发现身上已经没钱了,于是改为步行,等来到宋府时,累得双腿绵软眼睛昏花,气喘吁吁的扣门,门上听差的出来把门打开,见又是她,于是没等她开口,听差的就道:“等着,我去回禀大人。”

未几,听差的转回,同来的仍旧是秉顺,秉顺乍见她吓了一跳:“哎呦,乔小姐怎么瘦成这个样子?病了?我家大人最近忙,一直打算去看望乔小姐呢,乔小姐这就来了。”

信他的鬼话才傻呢,宋赤诚答应帮忙救人,一直没有消息,玉贞猜测那厮大概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自己没有嫁他,他就不肯救人,所以今天才来找他的,懒得同秉顺废话,道:“我要见你家大人。”

秉顺微微一笑:“乔小姐请。”

也没去敞厅,而是把玉贞径直带到了内宅的花厅,刚让玉贞坐下,茶都没上,宋赤诚就过来了,甫见玉贞瘦成皮包骨头,他也吃了一惊:“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哎,也怪我最近太忙,都没得空去看你。”

玉贞冷冷的道:“咱们也别废话了,你告诉我,到底能不能救人?”

救人?希望渺茫,但宋赤诚不想说,反而笑笑:“非是我不想救人,而是我怕我把他救了出来,你就跟他远走高飞了。”

果真是这个原因,玉贞缩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了,横下一条心:“依你呢?”

宋赤诚正中下怀,发现这聪明过人的小女子竟然落入自己的圈套,一方面高兴,一方面也气,他知道玉贞如此,不过是意乱情迷,是太着急曹天霸的缘故,不过现在已经不能计较这些,得不到小女子的心,总要得到她的人,于是道:“除非你先嫁给我,我才能够放心。”

玉贞来时已经做了决定,所以毫不犹豫道:“好。”

宋赤诚没想过她会这么痛快的答应,欣喜若狂:“那咱们今晚就成亲。”

玉贞还没有完全丧失心智,奇怪道:“太匆忙了。”

面对早就垂涎三尺的美人,宋赤诚急不可耐:“你今晚嫁给我,我明天一准救出曹天霸。”

玉贞沉默了一会子,拔腿就走:“今晚你去兴盛客栈迎亲。”

宋赤诚拉住她:“何必那么麻烦,你干脆留下别走了。”

玉贞道:“一辈子的大事,我总得回去准备下。”

她亲自登门,宋赤诚即知道她这回是跑不掉了,所以没有强行挽留,两下说定,今天傍晚,宋赤诚前去迎娶。

玉贞独自回客栈,脚像负重千斤似的,行一步都困难,一是身上不舒服,二是腹中无水无米没力气,三是面对自己方才做的决定有些煎熬,后悔她是不敢后悔的,就怕自己后悔了,曹天霸就无救了,扪心自问自己这样做值得不值得,想起曹天霸那玩命的一跳,她就释怀了。

正低头沉思,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还以为遇到了不良之辈,一抬头,发现竟然是凤喜。

“凤先生?”

“乔小姐?”

“凤先生一向可好?”

“乔小姐可是清减了不少。”

两个人寒暄几句,凤喜又问:“乔小姐怎么来了京城?”

玉贞含糊其辞:“一点琐事。”

凤喜是个聪明人,知道她不肯据实相告,凤喜也就没有追问,而是道:“之前乔小姐一直想知道谁是我的同谋,我现在可以告诉乔小姐。”

玉贞一惊,凤喜陷害祖父,以其一己之力当然办不到,所以玉贞料定凤喜背后另有主谋,只是之前凤喜一直不肯相告,今天却主动提及,玉贞又惊又喜,也充满怀疑,左右看,发现一家茶馆,道;“街上不是说话的地儿,凤先生请。”

两个人进了茶馆靠角落坐了,没等伙计上茶,玉贞便迫不及待的问:“那人是谁?”

凤喜微微迟疑下。

玉贞以为她还在犹豫,道:“凤先生放心,我不会把你的事告诉我祖父。”

凤喜倒是有些意外,微微一笑:“真是个好孩子,这脾气秉性像你父亲一样,正直善良,可是孩子,我告诉你,这世道单单正直善良是行不通的,你得学会保护自己,否则就得像你父亲一样。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关键时刻,害人也是不可避免的,你要看哪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这番话,颇有些长辈教导晚辈的意思,玉贞点头:“我懂。”

凤喜忽而轻轻叹了声:“你父亲只你一个女儿,也就是只你这一个后人,你要好好的保全自己,方是对他在天之灵最大的安慰。”

玉贞觉着很奇怪,她说要告诉那背后之人是谁,说出来的话却像临终遗言似的,除了点头应承,玉贞也不知该说什么。

最终,凤喜似乎放心了,道:“当初收买我陷害你祖父的,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宋赤诚。”

犹如大冬日一盆冷水浇头,玉贞一个激灵:“他?”

凤喜蹙眉:“乔小姐认识此人?”

玉贞心不在焉道:“他父亲是曹家堡协领,是以见过。”

凤喜讲述起过去:“他经常往庆喜班看戏,一来二去跟唱旦的楚碧晴混熟了,宋赤诚还在外头买了个宅子,把楚碧晴金屋藏娇,两个人耳鬓厮磨相好了小一年光景。”

玉贞鬼使神差的插嘴问:“他们后来成亲了?”

凤喜一笑:“两个男人,能成亲么。”

189章 手刃仇人

玉贞瞠目结舌:“男、男人!”

凤喜道:“对啊,楚碧晴是男人,算起来他还是我师弟。”

玉贞哦了声:“听名字,还以为是女人。”

这时,茶博士提了茶壶和茶具过来,凤喜便没有开口,待茶博士离开,她才道:“唱旦的,都会取个脂粉气重的艺名。”

玉贞点头表示明白。

凤喜接着道:“可是后来不知为了什么,楚碧晴莫名其妙的死了,宋赤诚也很少往庆喜班去看戏了,但他和班主很熟,当初也是班主为他引荐的楚碧晴,他打班主处听闻了我和你父亲的事,于此就找到了我,许我以重酬,要我杜撰个你祖父同太平军私下交往的证据,我当时之所以答应,你知道的,不是为了银子,是因为我恨透了你祖父,是你祖父拆散了我和你父亲,也怪我心胸狭隘,就答应了他,所以才发生了以后的事,以后的事我不说你都已经了解。”

按说,面前这个女人该是自己的仇人,可是,她又是父亲最心爱之人,所以玉贞不知是该恨她还是该爱她,也就不知该如何反应,没有接她的话,只默默的看着她。

凤喜自己意识到了什么,苦楚的一笑:“我陷害你祖父,是乔家的仇人,即便你现在将我报官,我也没什么怨言。”

玉贞道:“我如果想对付你,不会等到现在。”

凤喜点头:“我之前以为你没有向官府告发我,是想从我身上得到收买我那个人究竟是谁,可是今天……好孩子,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玉贞不知她这句交代到底是什么意思,自首?或是向祖父赔罪?玉贞想说大可不必,然而假如自己苦劝她,会不会落个背叛祖父的罪名?事实上这女人把祖父害的好惨,年逾古稀之人,先是打入死牢,接着为了洗脱罪名披挂上阵去打仗,莫说打仗,一般老人家在风烛残年,就是舟车劳顿的去南边游玩,说不定也能丢了性命,即便打赢了,还不知朝廷会如何对待呢。

还有,就是因为这个女人,整个乔家也是七零八落,大哥二哥的官职丢了,身为男人,丢了官职不仅仅是没了赖以养家糊口的俸禄,还有颜面和尊严,而大哥二哥是寒窗苦读熬出来的,官职不是大风刮来不是地上捡来,一夕之间什么都没了,玉贞不敢想象当时乔继祖和乔继宗是多么的绝望。

而二姐三姐,不也是因为这个女人,给夫家休掉成为弃妇,这是已婚女人一辈子洗不掉的耻辱,性子刚的,只怕会轻生了,即便二位姐姐的夫家现在有意把她们接回,经过这种事,夫妻两个真的能破镜重圆吗?心里必然会有隔阂,此生都会耿耿于怀。

可这个女人又是父亲的心上人,那是多么深重的爱,才能让父亲抛妻弃子并离开满眼繁华的京城,放着好好的富家公子不做,跑到荒僻遥远的关东去重新开始。

一面是父亲,一面是祖父,手心手背,玉贞于是不知怎么开口。

凤喜起身告辞:“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玉贞挽留:“您稍等。”

凤喜问:“乔小姐还有事?”

玉贞吸吸鼻子:“那个,我没带银子,茶钱……”

凤喜愣了下,继而笑了,打身上摸出银子付了茶钱,等猜度出玉贞大概遇到了麻烦,直接解下荷包塞给玉贞。

玉贞握着沉甸甸的荷包假意推辞。

凤喜道:“看你的样子,是遇到了难处,拿去吧,左右我留着已经没用了。”

玉贞感觉哪里不对,瞪眼看着她。

凤喜莞尔一笑:“我的意思,我现在就回家了,又不买什么物事,放在身上还需防着给贼人偷。”

玉贞实在太缺钱了,于是道了声多谢,收下了银子,送凤喜出茶馆,待凤喜走远了,她就茫然的站在街上,考虑是直接杀去宋赤诚家里?还是等他去客栈再计较其他?最后决定回客栈。

月映正等的心急,迎上去问:“四小姐这又是去了哪里?”

玉贞道:“随便走走,刚好遇到个熟人,向她借了点银子。”

说着把凤喜给的荷包递给月映。

月映大喜过望:“这下好了,总算可以付清房钱,店家刚刚还来催呢,奴婢这就去找店家。”

刚转身,玉贞喊她:“你顺路去趟厨房,给我拿把菜刀来。”

月映悚然一惊:“四小姐要菜刀作何?”

玉贞面色平静,丝毫看不出发生了什么,淡淡道:“我这几天老做噩梦,听老人们说,睡觉时放把菜刀在枕头底下,辟邪。”

月映噗嗤笑了:“奴婢听说是放剪刀在枕头底下,没听说是放菜刀。”

玉贞道:“不,就要菜刀,剪刀我怕不管用。”

月映笑得花枝乱颤:“没听说妖魔鬼怪还分菜刀和剪刀呢,行,奴婢记得了。”

去结算了房钱,回来时果然给玉贞捎了把菜刀。

玉贞拿着菜刀,抬手拔了根头发下来,然后往刀刃上一放,噗的吹了口气,发丝飘然而落,没有断,她有些失望,竟然不是吹毛立断的锋利,于是又让月映去厨房借块磨刀石。

月映越来越觉不对劲:“四小姐,辟邪而已,用得着锋利吗?”

玉贞道:“所谓鬼精鬼精,鬼怪都精着呢,如果不锋利,怕无法起到驱除邪魔的作用。”

月映见她说的一本正经,也就信了,重新下楼往厨房借了块磨刀石回来。

玉贞也没做过这个,学着街边那些磨剪子戗菜刀的手艺人,把磨刀石放在地上,自己蹲在那里,在磨刀石上浇了点茶水,然后嚓嚓的就开始磨了起来,磨的非常卖力,一会子便满头大汗。

去给她张罗晚饭的月映回来,见状笑道:“不知底的,还以为四小姐要杀人呢。”

说完,这丫头突然心惊肉跳:“四小姐,你该不会真的要杀人?”

玉贞仍旧嚓嚓的磨着,反问:“我杀谁?”

月映摇头:“奴婢不知。”

玉贞道:“还不是,我又没有仇人,若说有,便是西太后了,是她判曹天霸死罪的,可我即便有那个胆子,我也进不去皇宫。”

月映似信非信:“可奴婢看四小姐的样子好古怪。”

玉贞终于把菜刀磨得锋利了,瞅了眼桌子上的饭菜,道:“你这个丫头,我看是你古怪才对,咱们有银子了,就给我吃这些物事,去,给我煮斤牛肉来。”

月映难以置信:“四小姐这几天茶饭不思,怎么突然想吃肉了,奴婢怕太油腻四小姐不想吃呢。”

玉贞道:“今天突然有胃口了。”

月映非常高兴:“真的,这可太好了,奴婢这就去厨房,再来壶酒吧,喝点酒容易入睡。”

玉贞挥手:“酒不要了,喝多了耽误事。”

月映凝眉看她,满眼都是狐疑。

玉贞忙道:“出门在外,咱们两个又是女儿家,喝酒不好。”

月映心里七上八下的:“奴婢知道了。”

厨房有现成的牛肉,切了一斤端回来,玉贞从来没有吃这么多,也从来没有这样不顾吃相,直到吃得打嗝,这才放下筷子。

然后,叫月映给她换上那套绯红色的衣裙。

月映奇怪道:“大晚上的,四小姐换衣裳作何?”

玉贞又开始撒谎:“我听说筱家班今晚唱《牡丹亭》,我想去看看。”

月映道:“四小姐也该出去散散心。”

心里还想着,虽然夜里出去不太好,毕竟是个女儿家,但她终于恢复如初,等她心情好了些,就劝她回关东,于是给玉贞换了衣裳,并重新为她梳洗一遍,只是略略打扮下,整个人就光彩夺目的感觉,唯独就是太瘦,弱柳扶风,不胜衣裳,飘飘欲飞之感。

拾掇齐整,天也黑了,玉贞又道:“你去厨房给我拿些饽饽,那戏不知何时唱完,我怕到时又饿了。”

月映应声而出,玉贞悄悄尾随上了走廊,见那丫头朝厨房去了,她趁机下楼跑出客栈,然后准备往街上赁辆车赶去宋府,不想正东张西望呢,迎面一人骑马而来,看着如此眼熟,那人也已认出她,亲热的唤了句:“玉贞!”

玉贞没料到宋赤诚会这么早来,道:“是我。”

宋赤诚下了马,发现她打扮过了,一笑:“美人就是美人,稍微这么一鼓捣,便是倾国倾城了,你这个样子,难道打算自己上门?”

几分赞赏,也有几分调弄的口吻。

这种时候,玉贞只想着如何能一击即中,懒得计较他的轻浮,道:“横竖路我也认识。”

宋赤诚才不能让她进家门呢,一旦她留宿在家的事给旁人知道,可就麻烦大了,前来客栈,也正是因为这个目的,于是道:“咱们就在客栈拜天地吧。”

宋赤诚家常的穿戴,并无比平时刻意装扮,显然是没打算正儿八经的娶亲,又有凤喜的话在前,这厮是男女通吃,养过戏子,伺候过太后,还听说同家里的丫头们不清不楚,玉贞已经明白,这种人对她喜欢的层面,仅限于容貌,这种人对她的打算,也仅限于床笫之事,不似曹天霸,曹天霸是玩命的在爱她,是想与她白头到老的,所以,为了曹天霸也为了家人,玉贞忍着没有发作,只摇头:“宋大人,你是娶我,不是我娶你,拜天地不是应该在你家里么。”

宋赤诚狡辩:“婚姻大事,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今咱们两个一没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所以你不能进我家门,在客栈先拜天地,然后入洞房,等我回去曹家堡,再把此事向父母禀明,那个时候我再正儿八经的娶你过门。”

玉贞冷笑:“原来宋大人是打算把我当个外室来养啊。”

宋赤诚也笑:“随你怎么想,再说,你娘不就是你爹养的外室吗,你爹在京城可是有妻有妾。”

玉贞陡然而怒:“宋赤诚,不许你污辱我娘!”

宋赤诚意识到自己大概触怒了这个小女子,忙说:“我无心的。”

随即哄道:“走吧,咱们进去拜天地。”

玉贞道:“不行,我乔玉贞出嫁,怎么能在客栈委屈呢,不能进宋家门,至少在你的别苑,像宋大人这样的身份,不会连个别苑都没有吧。”

别苑当然有,但因为楚碧晴的事,别苑已经让宋赤诚给变卖了,以此向西太后明志,唯有继续诓骗玉贞:“本官两袖清风,哪里有别苑,都说了,先将就些,日后再行大婚之礼。”

在客栈,不方便行事,所以玉贞坚持:“不娶我进门,那这桩婚事就算了。”

说完想走,宋赤诚一把抱住她:“瞧这脾气……”

忽然发现手给什么硌了下,警觉的问:“你怀中揣了什么?”

玉贞心里咯噔一声,也知道此人聪明不易蒙骗,故作镇定道:“送你的礼物。”

宋赤诚笑了:“没想到你还是个有心人,送我什么礼物,拿来给我看看。”

玉贞迟疑下,手从衣襟处伸进去,慢慢抽出一个包袱,徐徐打开,一壁道:“是个宝贝。”

说完迅速抽出包袱中的菜刀,直接砍了过去。

客栈门前光线虽然不太好,也能够看出这是把凶器,宋赤诚有功夫,连忙往旁边避开,并一把抓住玉贞的手腕,恶狠狠道:“贱人,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为了曹天霸才肯嫁我,原来是想趁机给曹天霸报仇。”

玉贞拼命挣扎想脱开他的控制:“不光是曹天霸,还有我祖父,是你收买了凤喜栽赃陷害我祖父,害我全家流离失所差点家破人亡,我今天非杀了你给他们报仇不可。”

宋赤诚先是一愣:“你都知道了?”

继而冷笑:“凭你?哈哈哈哈……”

突然腹部一阵剧痛,他猛地低头,发现肚子上插着一把匕首。

玉贞得意而笑:“菜刀只是虚晃一枪,兵不厌诈,宋大人这么聪明,终究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宋赤诚虽然会功夫,终究不像曹天霸,曹天霸学什么都有股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方能学得一身真功夫,而宋赤诚学功夫就学个皮毛,学诗文仅仅会背诵旁人的,所以他方才只专注于上面的菜刀,不料玉贞来了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刀捅进他的肚子。

保命下,他松开玉贞的手腕,面对肚子上的匕首,不知是该拔出还是给去医馆找郎中,毕竟他也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恰好此时有一队巡逻的兵勇走了过来,他见状忙高喊:“来人,有人杀我!”

兵勇们跑过来,头目认识他:“哎呀,这不是宋大人吗,怎么回事?”

宋赤诚手指玉贞:“她是曹天霸的同谋,她想杀我,把她给我抓了!”

190章 破釜沉舟

那些巡逻的兵勇,有知道曹天霸之事的,大多并不了解,但因为宋赤诚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地位,他说玉贞是谁的同谋,抓就对了,于是,玉贞被抓进了顺天府,只因府尹身子抱恙卧病在床,经下面的官吏简单审问,有宋赤诚作证,于是玉贞就被打进了死牢。

监牢昏暗,透过那扇可怜巴巴的小窗,阳光施舍般的照进来一点点,投射在玉贞面前的地上,氤氲如雾气,玉贞静静的背靠潮湿的墙壁而坐,她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恨未能杀了宋赤诚给家人和曹天霸报仇,略有遗憾。

正在沉思,狱卒过来喊她:“乔玉贞,有人来看你。”

她第一感觉是月映,一抬头,竟然是宋赤诚,那厮脸色惨白,不知是因为腹部的伤口,还是因为监牢光线不明,总之状态很差,缓缓行来,走一步如同移动重物般非常吃力,到了监牢门前,隔着木栅站着,彼此对望,玉贞高扬着脑袋,气势丝毫不输,宋赤诚笑了,不知为何,有些悲凉的味道,随即叹了声:“直到昨晚我才发现,你为曹天霸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我远没有曹天霸那么喜欢你,这事如果换做曹天霸,他宁可自己死,也绝对不会要你进大牢。”

玉贞没有理会,心里清楚曹天霸对自己是怎样的感情,所以他说的一切都是废话。

宋赤诚继续道:“我其实也没打算真的娶你,只不过父母一再催我生养儿女为宋家延续香火,我觉着你美貌又聪明,最适合做我儿女的母亲,况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可偏偏你不识抬举,将我的一局好旗打乱,所以你只能是这样的下场。”

玉贞本不想搭理他的,听到这里,冷笑:“宋赤诚,你的下场会更惨。”

宋赤诚本想得意的一笑,谁知动作幅度大牵动了伤口,痛得直皱眉,道:“我嘛?当然不会。”

他窃以为同叶赫那拉杏贞感情回温,有这位高高在上的西太后的庇护,自己又聪明能干,只能是官运亨通,早晚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玉贞再不看他,闭目养神,道;“那咱们,就拭目以待。”

之后,无论宋赤诚说什么,她都再没有回应,嘲讽也好,自责也罢,忽而左,忽而右,玉贞一概当做是耳边风,她对这个人不单单是恨,还有鄙视和厌恶,所以对方说什么她都充耳不闻,连激怒都无法激怒,所以宋赤诚犹如自说自话,甚觉无趣,最后离开了。

没几天工夫,玉贞给抓进大牢的消息,算不上大街小巷人尽皆知,至少那些在京城有些名号的人物,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比如张德庸,比如谷梁春秋,比如沈蝶舞,比如孙庭芳,比如正待离京回关东的麻子,得知此事以后,麻子深知自己能力有限无法救人,便日夜兼程的赶回了曹家堡。

曹天霸判了秋后斩,人还关在协领府大牢,他对此倒是不十分在意,打上了老狼山做土匪,就时刻准备着给官府剿灭或是给同行消灭,死这件事对于他,就像一场预期的约定,他时刻等待着呢,所以他每天都是开开心心,极尽能力的吃喝玩乐,不辜负自己活着的每一天。

而今有些不同的是,他放不下玉贞,虽然玉贞美貌又聪明,任何一个男人娶了她都会善待她,但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比自己更爱玉贞,也不会比自己对玉贞更好,然而,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这真是莫可奈何。

正胡思乱想,牛爷过来道:“总镖头,有人来看你。”

以为是丑妹,或是自家那些兄弟,他庆幸朝廷没有将家人和兄弟们株连,只是一抬头,发现来者不单单有丑妹还有麻子,且见麻子垂头丧气,他笑笑:“我那哥哥已经尽力了,再说我这些年打家劫舍干了不少坏事,死也是罪有应得。”

麻子哭丧着脸:“总镖头,是乔小姐。”

曹天霸忽觉心口给什么重重一击:“玉儿怎么了?”

麻子道:“乔小姐为了总镖头,去求宋赤诚那个王八蛋,还准备以嫁给宋赤诚为条件,求他救出总镖头。”

曹天霸腾的就火了:“玉儿好糊涂,宋赤诚那种人怎么可能轻信呢,他费尽心机的抓了我,断不会放过我的,娘的,老子这次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麻子赞同的点头:“更可恨的,宋赤诚还抓了乔小姐进大牢。”

曹天霸一怔:“啥玩意?”

麻子道:“乔小姐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拿着刀去杀宋赤诚,听说捅了宋赤诚一刀,不过那孙子没死,还把乔小姐抓进了顺天府大牢。”

曹天霸把腿伸出木栅想踹麻子:“不是你说话咋大喘气呢,方才为何不一口气说完,玉儿给抓进大牢了,不行我得救她。”

一旁的丑妹急道:“总镖头自身难保,如何救人?”

那次两个人拜天地给祝九娘搅合了,从此曹天霸再没提此事,丑妹更加不能提,这事就这样模糊不清的搁置着。

曹天霸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道:“我认识玉儿的时候就说过,从此她是遇夫呈祥,我会保她一世平安的。”

丑妹再无话可说,因为了解面前这个人,言出必行,更了解曹天霸对玉贞的感情,知道自己劝也没用,只是担心曹天霸会做出极端的事来。

果然,曹天霸转圈看了看,冷笑:“这么个破地方根本困不住老子。”

丑妹一惊,压低声音问:“总镖头你要逃狱?”

曹天霸没有回答,而是向麻子吩咐:“今晚三更过,你准备两匹马在镇子口等我。”

麻子点头:“小人明白,横竖都已经判了死罪,逃出去更好,天大地大,哪怕是深山老林,总能活下去。”

曹天霸挥挥手:“别废话,快去准备。”

麻子领命而去,丑妹继续劝道:“总镖头不该冒这个险。”

曹天霸正心烦意乱,冷哼一声:“你很想玉儿死对吧。”

丑妹一惊:“总镖头我不是!”

急出眼泪,咬着嘴唇憋了半天,方哽咽道:“我是喜欢总镖头,可我也喜欢乔小姐,我长的丑,家又穷,没人瞧得起我,可乔小姐对我一直以礼相待,我很敬重乔小姐,如果能替她去死,我宁愿,因为乔小姐活着比我活着更让总镖头开心。”

说到此次,泪珠滚落。

曹天霸看了她一眼,没有吱声。

丑妹继续道:“我不想总镖头冒险,是想虽然判了秋后斩,不是还有几个月时间么,兴许还有活路,可是总镖头逃狱,一旦给官兵抓住,就怕宋大人以此借口,就地杀了总镖头,这也算是我的私心,可我没有盼着乔小姐出事。”

说完,哭的肩膀一抖一抖。

曹天霸晓得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些过分,换了种柔和的口气道:“行了别哭了,我这人嘴巴臭你又不是不知道,赶紧回去替我准备件衣裳,这身囚服可不能穿到京城去。”

如此,丑妹即知道他是铁了心要救玉贞,再说无益,于是告辞离开大牢。

当晚,曹天霸仍旧该吃吃该喝喝该睡觉时睡觉,牢头牛爷过来巡视一番,见他一切如常,就放心的回去桌子边打盹。

耳听三更鼓响,曹天霸睁开眼睛,又竖起耳朵听听,除了其他犯人传来的梦呓声叹气声,牢中非常安静,他从稻草上站了起来,找了找,没找到什么利器,于是运气于掌,施展内功,以手指在墙壁上刻下几个大字:老子要出去办点事,十天半月就回。

字迹歪歪扭扭,不会写的就空着,索性上线联系能够看明白。

然后,他就一纵窜上房顶,抠住瓦块凸起处稳住身子,接着一点点掀开瓦片,最后钻了出去。

逃出大牢,他立即赶到镇子口,遥遥即发现麻子牵着两匹马,肩头还搭着个包袱。

他跑过去,麻子听见声响,回头高兴道:“总镖头!”

曹天霸知道那包袱里是丑妹给他准备的衣裳,于是取下包袱打开,将身上的囚服换掉,随即翻身上马,麻子也想上马,他却道:“你留下照顾下麦子和丑妹。”

麻子不明所以:“两匹马,总镖头不是让小的随行吗?”

曹天霸道:“一匹马我怕跑不了一整夜,交替着用。”

麻子这才明白,忙将自己手中这匹马的缰绳拴在曹天霸那匹马的辔头上,然后道:“总镖头自己小心,京城可不比……”

没等说完,曹天霸已经打马疾驰而去,一溜烟消失在夜色中,麻子叹口气,高声喊着:“自己死活不管,只关心旁人,小的等总镖头回来!”

曹天霸根本没听见,只一遍又一遍的喊着:“驾,驾……”

两匹马交替着骑,一夜一日便赶到了京城,到了京城便来到义兄孙庭芳家中。

已经是起了更,孙庭芳正在房中自斟自饮,一壁唉声叹气,叹自己无能,关键时刻救不了曹天霸,而自己的这条命可是曹天霸给的,所以他很自责,此时有人敲门,他以为是家人,没好气道:“有事就回,没事退后。”

房门吱嘎开了,没经他的允许擅自进来,他气的开口想骂,一抬头,愣了。

曹天霸嘿嘿一笑:“哥哥,是我。”

孙庭芳连忙放下酒杯,转过桌子走过来,高兴的都不知说什么了,双手抓着曹天霸的胳膊,泪水滚滚,忽然想起什么,止住哭问:“无罪释放?还是……”

曹天霸道:“我是逃出来的。”

孙庭芳闻言色变,腾腾走过去推开房门,左右看院子里没有什么动静,然后紧闭房门,回来急切道:“你等着,哥哥这就为你去拿银子,你赶紧离开京城,有多远走多远,咱们兄弟这辈子哪怕再不能见面,哥哥只想你活着就好。”

说完就想去取银两,曹天霸一把拉住他:“哥哥且慢,我不走。”

孙庭芳急红了眼:“哥哥也想留你,可很多人知道你我是结拜兄弟,你逃了出来,一准会来我家里搜查,哥哥只是个商人,一无官职,二无靠山,哥哥惭愧保不住你。”

说着就涕泪而下。

曹天霸忙解释:“我来京城是为了救玉儿,不是为了自己活命。”

孙庭芳当然知道玉贞的事,恍然大悟:“我说你之前不逃,为何现在才想逃,原来是为了乔小姐,可是你都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如何救乔小姐?”

曹天霸一笑,信心十足:“我当然有法子,我本来打算连夜进宫的,可知道哥哥一直为我的事挂心,所以来看看。”

孙庭芳骇然:“进宫?你又进宫做什么?”

曹天霸道:“找西太后谈宗买卖。”

找西太后谈买卖?孙庭芳哭笑不得:“贤弟你就是疯了,敢找西太后谈买卖,你这不是谈买卖,你这是去送命,你是把脑袋伸过去给人家砍。”

曹天霸笑道:“哥哥放心,我是深思熟虑过后才决定这么做的,也只能这么做才会救出玉儿,因为玉儿是给抓进了顺天府,一般人说不上话去,再说抓玉儿的人是宋赤诚,非西太后救不得,行了,哥哥我已经看到,人命关天,不能耽搁,我这就走了。”

孙庭芳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太冒险了,再说你总得跟哥哥说说,你想怎么做?”

曹天霸道:“来不及了,我怕耽搁时间会害了玉儿,等事成之后,我再跟哥哥说。”

言罢即推门而出,没等孙庭芳再啰嗦,他就翻墙越院而去了。

出了孙家,直接进了皇宫,第一次进宫盗取密谕时谷梁春秋提供的那个地形图,他过目不忘,于是顺利找到了慈禧所住的长春宫。

入夜之后,整个紫禁城便陷入无边无际的静寂中,偶有巡逻的侍卫经过,列队有序,不言不语,唯有脚步踏踏之声。

长春宫更是静得出奇,宫女太监们各司其职,走路都是踮着脚尖悄无声息。

曹天霸以飞檐走壁之功进来之后,轻松避开上值的宫女太监,见正殿的窗户居然敞开着,感叹老天都帮自己,于是从窗户翻了进去,差点撞到一个正在剪烛芯的宫女身上,连忙匍匐于地,从那宫女的脚下钻入一屏风后,掠过一重重鲛绡纱的帷幔,进到里间,发现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正端坐在桌边看书,他知道此人定是权倾大清,万万人之上,让太多人闻风丧胆的西太后慈禧,只不过让他意外的是,慈禧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吓人,倒是十分美貌,穿着寝衣,坐在那里看书的样子,就像一个养在深闺相夫教子的平常女人。

191章 托梦

灯光反射出的影子落在眼下,慈禧一抬头,见面前站着个陌生人,山一般巍峨,愣了下,随即合上手中的书,淡淡问:“你是谁?”

曹天霸相当吃惊,且暗暗佩服,也终于明白这个女人为何能权掌大清,端的是与平常女人有所不同,单单是这份胆量和镇定,便是一般男人都没有的,曹天霸抱拳,以江湖之礼见过,道:“我是曹天霸。”

慈禧挑了挑眉毛:“曹天霸?”

想起来了:“你不是在关东大牢吗?”

忽然发现自己穿着寝衣,过去取下衣裳披好,重新端坐:“哀家判你死罪,你是来刺杀哀家的?”

曹天霸道:“若是,太后早就喊人了,可见太后是知道小民并无此意。”

慈禧颔首:“若是,你早就一刀刺过来了,可见你另有图谋,说吧,大晚上夜闯宫禁来见哀家,到底为了什么?”

曹天霸不答反问:“太后可知顺天府最近抓了个人?她叫乔玉贞。”

乔玉贞?不就是和宋赤诚不清不楚的那个女子?慈禧摇头,佯装不知:“顺天府每年抓的罪人不计其数,这种小事不必上奏。”

如此近的距离,曹天霸想,假如这宗买卖谈崩,立马杀了这老娘们,给玉贞给自己也给乔广元报仇,然后闯入顺天府大牢劫出玉贞,从此天涯海角比翼双飞去,可是事情没到那个份上,他道:“顺天府抓乔玉贞的罪名是,她与小民是同党,可乔玉贞是冤枉的,是给人陷害,小民不想落个我不杀那谁那谁因我而死,所以特特来找太后。”

本想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没记住伯仁的名字。

慈禧差点笑出,什么叫我不杀那谁那谁因我而死?可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胸无点墨还厚颜无耻卖弄的人,不过怎么一点都不让人讨厌呢,还带着一点可爱,总归是这种敌对的形势,慈禧绷着没笑,问:“你来找哀家作何?要哀家放了乔玉贞?”

曹天霸直言:“是。”

慈禧摩挲着书本,手上的护甲已经摘掉,尖尖的指尖一下一下漫不经心的画着书页深宫之夜,似乎比外头的夜长了很多,一觉醒来天没亮,再一觉醒来天还是未亮,养尊处优不事劳作,哪里有那么多睡眠呢,所以长夜漫漫顾影自怜,便以看书来消磨时间,大晚上的同个雄性气息勃发的男人谈谈天,感受下人间烟火,也不错,是以问:“乔玉贞是你什么人?你为了她竟敢夜闯宫禁,一旦给侍卫抓住,会把你当刺客乱箭射死。”

曹天霸毫不避讳:“乔玉贞是小民至爱之人。”

未婚妻,他是不敢以此自居的,毕竟已经向玉贞退婚,还与丑妹有了婚约。

慈禧重新打量下他,个子大概比宋赤诚高出半个头,宽肩阔胸,眉目清朗,自己见多了美男,却从来没见过真正的男人,以宋赤诚为例,阴柔有余,阳刚不足,更别提朝上那些行将就木的大臣了,个个都像才从古墓里爬出来似的,即便是年轻有为的,也给规矩雕刻成一座座木头人似的,这个曹天霸,有些意思,慈禧笑了笑:“难得有情郎,可抓人放人,那是顺天府的事,倘或哀家什么事都管,也不必科考了,哀家何必花费那么多精力去招纳贤士呢,再说哀家又无千手千眼,想管倒是管得过来。”

语气淡淡,声音轻柔,像是怕给外面的宫女太监听到,只是这轻柔的语气中透着肃杀的威严。

曹天霸道:“太后,首先乔玉贞是冤枉的,其次抓她的人是宋赤诚,第三,小民不会要太后白白帮忙,届时小民会送太后一份大礼。”

听闻玉贞是宋赤诚抓的,慈禧眉头一拧,无数个心思如乱箭嗖嗖打心底飞过,乔玉贞她是没见过,但早就知道宋赤诚对这个乔玉贞情有独钟,怎奈宋赤诚起誓赌咒的说根本没那么回事,她半信半疑,也就没怎么计较,另外,这个曹天霸故意透露是宋赤诚抓的乔玉贞,是暗示自己和宋赤诚的勾当,差不多天下皆知了,这可不妙,东边那位成天的在自己耳朵边上灌输《烈女传》什么的,一旦证据确凿,只恐慈安会夺了她的大权。

心思翻滚如惊涛骇浪,面色却如常的沉静,微微一笑:“第一次有人跟哀家做交易,哀家倒是十分好奇你那份大礼是什么。”

曹天霸拱手向上,不逾君民之礼:“东宫太后珍存的先帝朱谕。”

慈禧双眸突然熠熠生辉:“在你身上?”

曹天霸摇头:“先帝朱谕,除了皇上,唯有两宫太后方能保存,小民不敢僭越。”

慈禧暗暗的想,慈安果然是诓骗自己,说什么朱谕丢了,心里冷笑,却突然怒道:“你好大胆,敢用先帝朱谕来要挟哀家!”

声调高了点,外面侍立的宫女非常惊慌:“太后!”

听脚步声是要进来了,慈禧向外面道:“没事,读书呢,都退下吧。”

宫女们真以为她是读书读出了声,方才的话是书上的内容,于是纷纷退下,不敢打扰。

发生这么个插曲,再观曹天霸,纹丝不动,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临危不惧,处变不惊,英雄人物,莫不如此,慈禧再道:“先帝朱谕是留给东宫太后的,哀家不想要。”

曹天霸知道她心口不一,嘴上这样说,心里指不定多着急,故意压低声音,极为神秘的样子:“先帝朱谕小民有幸见过,上面的字字句句,都对太后不利啊。”

慈禧心底一凛,接着周身发冷,也知道那是咸丰留给慈安用来辖制自己的,虽然慈安表面看上去什么都不管,让她放手去干,可一旦有大事,如不过去请示,慈安即会不高兴,动辄祖宗规矩,动辄先帝遗训,仿佛唯有她才是个合格的寡妇,还不是那个先帝朱谕做了靠山,所以,这份密谕必须毁掉,否则一辈子寝食难安,但朱谕丢失过一次,慈安一准更为妥善的收藏了,曹天霸能否二次盗取,还是未知,于是道:“等你拿到先帝朱谕,再来跟哀家谈交易吧。”

说完,低头继续看书,哗啦翻过一页,再抬头,曹天霸已然不见,啧啧道:“好俊的功夫!”

这一晚忽然发现自己身举高位,却犹如井底之蛙,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大丈夫,轻微一叹,心思渺远。

曹天霸离开长春宫,也没出紫禁城,转身就去了慈安的住处,也知道密谕丢失过一次,慈安会小心藏好,想得知藏密谕之处很是困难,可玉贞等着自己救命呢,再难也得试一试。

慈安和慈禧不同,慈禧晚上喜欢看书,即使不看书,也得看看折子或是想想事情,没那么早就寝,慈安习惯早睡早起,这会子已经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快睡着,忽然有人跟她说话:“钮钴禄氏……”

那声音嘶哑压抑,像是来自于隔世,慈安吓了一跳,想睁开眼睛,却怎么睁都睁不开,整个人犹如梦魇一般,动也动不了,喊人也无法开口。

这时那声音又想起:“你竟然把朕赐给你的那道朱谕给丢了,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伴随着一声幽微的叹息,慈安这才明白,自己要么是在做梦,梦中遇到了先帝咸丰,要么是先帝的魂灵回宫,总之她又惊又喜,怎奈无法开口,只在心里道:“没有,臣妾没有将皇上赐予的朱谕弄丢。”

然而她虽然没发出声音,对方像读懂了她所想,那位哼了下,陡然而凌厉:“你还撒谎,不是给人盗走了么。”

慈安吓得一抖,密谕丢失之事,先帝在天之灵也知道了?正是这一抖,使得她醒了过来,茫然看着周遭的一切,手扶咕咚咕咚况跳的心口,自己果然是做了个梦,可为何那么真实呢?一定是先帝托梦给自己了,天上人间的两个人,能够在梦中相见,已然让她激动不已。

有宫女听见里面的动静,赶紧进来相看,见她一头汗水,宫女忙问:“太后怎么了?”

慈安随意敷衍着:“突然好热。”

宫女取了条手巾过给她擦汗,擦好之后,她就屏退了宫女,然后下了床,走向那幅挂在墙上的王羲之真迹,摘下来,露出里面的机关,旋转按钮,发现密谕好好的放在里面呢,遂放心的长出口气,然后又把王羲之真迹挂好,回到床上躺下,却再也难以入睡,翻来覆去,时光倒流,那时她可真年轻,水葱似的的人儿,先帝也年轻,丰神俊逸,虽然先帝宠爱慈禧,但对她非常敬重,也觉着她比慈禧老实厚道,才赐予了她这道朱谕,念及此,潸然泪下,故人已逝,徒留自己于人世上挣扎,很累,很苦,很孤独。

就这样一边回忆往事一边伤心的纠缠到下半夜,才终于昏昏睡去。

而曹天霸为了等她入睡,也在屋脊上守到下半夜,所谓的托梦,不过是曹天霸使的一点点江湖手段,旁门左道,不必细说,类如催眠而已,待慈安睡着,曹天霸才从屋顶潜入殿中,成功盗取了密谕,而此时,天微明,远处的鸡也叫了,他仍旧没出紫禁城,返回长春宫,进入慈禧的寝宫,也知道慈禧一准睡不着,或是早已起来,先帝朱谕对于她和慈安,都至为重要。

果然,慈禧和衣而卧,听见细微的动静,坐了起来,笑了笑:“该不会,你真的得到了先帝朱谕?”

曹天霸从怀中取出个明黄绸子包裹的物事,递过去。

慈禧迟疑下,接了,打开,然后慢慢展开密谕,仔细的看了遍,随即按原样重新包裹好,还给他:“哪得来的,送还哪里去。”

曹天霸不解:“太后不是对此如饥似渴么?”

慈禧道:“密谕丢失,嫡母皇太后一准认为是哀家干的,你这贼厮,故意离间我们一家人不成。”

曹天霸也就释然了,她不想要,是怕慈安怀疑到她,毕竟慈安远非外人想象的那么老实厚道懦弱无能,所以慈禧对慈安还有忌惮,不过曹天霸还猜到,慈禧绝对不会这么算了,定然使用其他手段,早晚毁了这道密谕。

果然,慈禧又问:“密谕是从何处得来?”

曹天霸道:“东宫太后寝宫一幅字下面。”

慈禧心里念叨着,寝宫,寝宫……忽而冷笑,一把火而已的事,不用再担心什么了,发现曹天霸仍旧站着未动,喝道:“你还不走,等哀家喊人吗?”

曹天霸施礼,问:“那么乔玉贞呢?”

慈禧神色倦怠,想补个回笼觉,懒懒道:“她不会死。”

如此,曹天霸就放心,郑重谢恩:“谢太后恩典。”

慈禧很是有些奇怪;“你是蠢笨?还是聪明?究竟为何不问问哀家为何不喊人抓你?”

曹天霸一笑:“太后早晚还用得着小民,小民告退。”

转身即走,虎步生风。

慈禧打个哈欠,合上眼睛,这回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而曹天霸出了紫禁城返回孙庭芳家中,已经是天光大亮,见他回,一夜未合眼的孙庭芳连声诵着阿弥陀佛:“贤弟,你可算回来了。”

曹天霸哈哈一笑:“哥哥也不问我事情办得怎么样?”

孙庭芳道:“瞧你开心的样子,就知道成了。”

曹天霸洋洋得意:“那是。”

孙庭芳也高兴:“跟哥哥说个详细。”

曹天霸摸着肚子:“我是又饿又渴,咱们能不能边吃边和边说?”

孙庭芳连连点头:“好好。”

喊了管家进来,吩咐将早饭端了上来,临时拼凑了两样小菜,兄弟二人隔桌对坐,孙庭芳道:“你这个人,饿了嘴都张不开,问什么都不说,现在可以说了吧。”

曹天霸道:“等等。”

操起筷子一顿风卷残云,待吃了半饱,才把整个过程跟孙庭叙述了一遍。

孙庭芳听得直咋舌,先是东太后,现在是西太后,你曹天霸到底是何方神圣,大清国两个极权者,都被你玩于股掌之上,拱手道:“咸丰爷保佑,又是那道密谕起了作用,不过你有没有趁机向西太后给自己求个赦免?”

曹天霸摇头:“没有。”

孙庭芳急了:“你傻呀你,只顾着旁人,不想想自己!”

曹天霸呵呵笑着:“哥哥,玉儿不是旁人,再说,我若求太多,恐太后不肯答应。”

孙庭芳想了想:“这倒也是,西太后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不过你自己的事该怎么办呢?”

曹天霸道:“来来,喝酒,我就不信我会死。”

孙庭芳举起酒杯:“曹天霸,你一向言出必行,说好了不会死,你必须答应哥哥不能死。”

192章 石固山

玉贞是在天擦黑时分给放出来的,当牢头告诉她可以走了,她还傻傻的问人家:“去哪里砍头?”

牢头倒让她给问愣了,道:“姑娘,你是无罪释放了,不是砍头。”

玉贞甚至不敢相信:“怎么会?”

牢头笑了:“姑娘,一般的人,听说无罪释放,恨不得爹娘给多生出两条腿才好呢,赶紧跑,你却问东问西,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家大人说你没罪,那你就是没罪,赶紧走吧,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记住,走出大牢的门千万莫回头。”

玉贞也明白这话的用意,谢过,跟着他出了监牢,才几天时间,仿佛重生一般,这地方果然不是个好地方,抬头看天,乌云压顶,一丝凉风过后,雨点噼里啪啦落了下来,她拔腿就跑,对京城不熟,也不知自己所住的客栈在哪个方向,为了避雨,双手抱着脑袋,跑了没多远,突然撞在一人身上,啊的一声惊呼,慌忙往后退,抬头看那人,竟是多日不见的谷梁春秋。

“玉贞,你还好吧?”谷梁春秋形容倦怠,像是没睡好觉,嘴角还起了燎泡,大大的毁坏了他那清隽之形象。

“我很好。”玉贞随意答着,心道我都已经放出来了,能不好么。

忽然想起一事,问:“是谷梁公子救的我?”

谷梁春秋面有赧色:“不是,我也是才听说你给抓了进来,这不,刚来看你,你已经给放了出来。”

玉贞嘀咕:“不是你,那是谁呢?”

谷梁春秋道:“或许是查清楚了,你根本就无罪。”

玉贞苦笑:“要我死的人是宋赤诚,查什么查。”

谷梁春秋怔住:“宋赤诚,他为何想要你死?”

其中的故事,曲折复杂,又难以启齿,玉贞唯有含糊其辞:“说来话长,我得会客栈去了,我那丫头这几天大概急疯了。”

谷梁春秋点头:“总之你平安无事就好,不过客栈你不能再住了,还是回我家里。”

玉贞摇头:“谷梁公子不必费心了……”

谷梁春秋打断她:“之前的事怪我不好,你放心,那样的话,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说,我要你住我家里,只为你是乔大人的家人。”

玉贞还是拒绝;“我也该回关东了,所以就不叨扰了,就此告辞。”

说完就走,脚步飞快,谷梁春秋唤了几声她都充耳不闻,无奈,谷梁春秋唯有一叹再叹,也转身离开。

远处,百年杨柳下,躲着曹天霸,他遥遥的望见玉贞走出了大牢,遥遥的看着玉贞和谷梁春秋,只等玉贞先行离去,他才舒心一笑,也回了孙庭芳家中。

再说玉贞左右打听的回到客栈,发现月映不在,连忙向柜上的伙计询问,伙计说月映每天晚上在客栈投宿,但白天一整天都会出去,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玉贞猜测那丫头白天大概是大街小巷的去找自己去了,或许已经得知自己给抓进了顺天府大牢,想法子救她去了,可是这天都已经黑了,有些担心,于是来到客栈门口张望。

等了一会子,稀薄的夜色中走来一个人,垂头丧气的样子,玉贞一眼认出是月映,唤了声,月映猛一抬头,突然就哭了:“四小姐!”

奔过来玉贞面前,哭得泣不成声,话都说不出来了,玉贞忙安慰:“你看我好好的,别哭了。”

月映终于止住了哭,问:“四小姐你不是给抓了吗?”

玉贞道:“我又无罪释放了。”

月映又开始哽咽:“这可真是太好了,奴婢听说四小姐给抓进了大牢,想去牢中看望,可是手中没多少银子打点,根本进不去,奴婢无奈唯有去找谷梁公子,可谷梁公子不在家,谷梁家那位大少奶奶听说之后,口口声声说会替我转达给谷梁公子,可是奴婢等了好多天,也没见谷梁公子出现。”

玉贞这才明白,谷梁春秋如何知道自己出事的,原来是月映去求过人家,虽然甘氏极有可能没替转达,但谷梁家那么多人,月映又在那里住过,有认识月映的,大概就告诉了谷梁春秋,玉贞不想再与谷梁春秋有瓜葛,就道:“记住,以后再不准谷梁家。”

月映也明白她为何不让去谷梁家,低头应了声“噢”,接着继续讲:“奴婢实在没法子,就想去找乔家那些亲戚,可是路过乔家老宅时,发现大门是开着的,还有人进进出出,奴婢很是好奇,过去问,那些人都是公差,他们是奉命来打扫乔家老宅的,具体为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奴婢就想,会不会是老大人要从南边回来了呢?然后朝廷下旨把乔家老宅归还了?”

听了这话,玉贞不禁又惊又喜:“会吗?”

月映道:“奴婢觉着八九不离十,街头巷尾都在传,老大人在南边打了胜仗,都夸老大人宝刀未老,这回怕是又要高升了。”

玉贞叹了声:“高升不告诉倒没那么重要,只要祖父没事就好。”

太过高兴,道:“走,咱们去看看。”

月映也有些兴奋:“行。”

两个人离了客栈,步行而去,天气暖和,即便入了夜,街上行人仍旧熙熙攘攘,更何况因为太平军成了秋后的蚂蚱,京城夜里金吾不禁,夜里出来消遣的人即多了起来。

玉贞无罪释放,想着祖父又即将凯旋,心情大好,同月映说说笑笑的往乔家老宅走,她是不认得路的,月映说距此没有多远的距离,所以不必叫车,两个人边走边聊,等来到乔家老宅时,月映将手一指前面那座庞然大物般的宅院:“四小姐,那就是乔家。”

玉贞抬头看,朝廷不单单归还了乔家老宅,还派了兵勇把守,门前悬着几盏防风又防雨的玻璃灯,照得周遭通亮,那巍峨的门楼,那高耸的院墙,那挺拔的古木,无一不彰显着乔家昔日的风光。

玉贞看的那么认真,这也是自己的家,是父亲出生而成长的地方,这里有自己历代的祖宗先人,心口噗通噗通狂跳,莫名激动。

忽然有人于身后问道:“哪位是乔家四小姐?”

玉贞一回头,见不远处站着个陌生的男子,因是夜里,又有些距离,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看其穿戴打扮,不像是富贵人家,也不像是百姓人家,紧身利落,又有种风尘仆仆的感觉,怎么看不是跑江湖卖艺的,也是远途跋涉而来,她本能的警觉,反问:“你是谁?”

那人道:“我是乔大人派回来的。”

听那人说话的口音像是南方人,玉贞觉着可疑,正想询问其他,月映喜滋滋的道:“真的吗?老大人真的快回来了?这就是我家四小姐。”

那人腾腾几步走至玉贞跟前,施礼:“标下见过四小姐。”

没等玉贞有何反应呢,那人突然伸手捞过玉贞,另外一只手就扼住了她的脖子,并威吓道:“不准动,否则我掐断你的咽喉。”

月映吓得惊呼:“你?”

玉贞听话的没敢乱动,那人揽过她的时候,她已经感受到对方的力道,也确信这是个功夫高手,不动,只问:“你是谁?我们素昧平生,因何要这样对我?”

那人道:“我和你没仇,有仇的是乔广元。”

玉贞挑眉:“我祖父,你与他老人家有何仇怨?”

那人恨恨道:“实不相瞒,我是太平军的一个首领,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叫石固山,你祖父杀了我的很多兄弟姊妹,我是奉命来刺杀他的,刚好巧遇你,索性用你做个人质,乔广元老匹夫,等着自裁吧。”

实际上他甫一说他是太平军的人,玉贞就明白他是冲什么来的,想分辨几句,石固山以手指戳了下,玉贞甚至都不知道给戳中了哪里,便昏迷过去,石固山扛起就跑,月映在后面边追边喊,喊破了喉咙也无济于事,玉贞得而复失,这丫头大起大落下,吓得手足无措,哭得声震天地。

渐渐有人围拢过来,见她是个小姑娘,很多男人好心的问:“姑娘你怎么了?”

月映还以为都是行侠仗义之辈呢,于是据实相告:“我家四小姐给坏人掳劫,就往那个方向跑了,求各位爷台帮帮忙,把我家四小姐给找回来。”

围观的人,唉声叹气的有,继续安慰的有,偷偷议论的也有,就是没有打抱不平的人。

月映转圈的求:“各位爷台行行好,我家四小姐可是堂堂的乔大人的孙女,乔大人这就快从南边打胜仗回来了,谁能够救出我家四小姐,乔大人一定会酬谢的。”

可是,围观者纷纷摇头表示不能,其中一个男人还道:“这年头,你如果管我借老婆,我马上赶车给你送去,但你管我借钱,抱歉一文没有,这世道,你如果叫我喊你一声爷,我喊了又何妨,只要比我有本事的,那都是爷,可如果你要我帮忙打架,抱歉万万不行,人在家中坐还祸从天上来呢,谁敢没事找事去得罪人,姑娘,你家四小姐不是乔大人的亲孙女么,那你只能等乔大人回京了。”

求不到人,月映又开始哭,可着京城,她也只能再去找谷梁春秋了,虽然玉贞命令过她不能再去谷梁家,可人命关天,等四小姐给救出来,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吧。

见她哭着跑了,围观的男人们又开始议论,乔家流年不利犯太岁,一桩事接一桩事的出,不知乔广元经过牢狱之灾后,该是什么作为。

在围观的人群后面,站着孙庭芳,他是偶然经过,听月映大致说了过程,知道给强人掳走的是玉贞,琢磨这事回去后要不要告诉曹天霸,权衡之后决定闭口不言,曹天霸之所以身陷囹圄,还不是由那个乔玉贞而起,宋赤诚和曹天霸争夺乔玉贞,曹天霸才引出这场杀身之祸,身为义兄,孙庭芳觉着,乔玉贞如果死了,对曹天霸或许是个解脱,自己再上下运动,说不定能救出曹天霸。

这样想着,回家之后,面对曹天霸他就闭口不提,只同曹天霸吃吃喝喝,这是在给曹天霸践行呢。

“贤弟真打算回关东?”

按照孙庭芳的意思,既然已经逃出来了,索性远走高飞。

“当然得回去,我妹妹和兄弟们都在关东呢。”

曹天霸在大牢留下字迹,就是准备救出玉贞之后回去的。

孙庭芳长吁短叹:“哥哥也劝不了你,你回去就回去,哥哥在京城在想想法子,总不至于死的。”

曹天霸拱手:“那就有劳哥哥了。”

玉贞出事之后他才更加想活,他觉着唯有他活着,玉贞方能安然。

两个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曹天霸半醉,准备回房睡觉,明天一早启程。

孙庭芳喊了管家进来搀扶,将他送回客房后,管家回来复命:“老爷,曹大爷已经睡下了。”

孙庭芳嗯了声,手捻须髯若有所思,思想挣扎下,请教管家:“有这么件事,我那义弟喜欢个姑娘,今天那姑娘给强人掳劫了,我觉着都是你姑娘害我义弟差点丢了性命,所以我没把那姑娘的事告诉我义弟,你说我这是不是有点不道义?”

管家哪敢随便对当家老爷评头论足,正犹豫该怎么回答,曹天霸突然冲了进来,一把抓住孙庭芳的胳膊:“哥哥说什么,玉儿被歹人劫持了?”

孙庭芳傻眼了:“你不是睡觉了吗?”

曹天霸是躺下睡觉了,可是心中还有件事,想着自己明天一早就要动身回关东,怕又忘了跟义兄说,这才回来的,也不回答孙庭芳的问,瞪圆了眼珠子问:“哥哥快告诉我,玉儿在哪里出事的?”

瞒是瞒不住了,孙庭芳只能认命,唯有将瞧见月映在街上哭着求人的事和盘托出。

曹天霸算着时间,一拍脑袋:“过去这么久了,恐玉儿已经……哥哥,你怎么能够不告诉我呢,你明知玉儿就是我的命,不,玉儿比我的命还重要。”

见他如此痛苦着急,孙庭芳也开始自责:“是哥哥的错,可哥哥也是为你好,因为乔玉贞,你才身陷囹圄的,没了乔玉贞,你或许以后就太平了。”

曹天霸苦笑下:“哥哥觉着,玉儿死了,我还能活吗?”

孙庭芳僵住,世上痴情男女也不是没听说过,可那都是戏里唱的书上写的,可眼下,就真正发生在自己身边了,想了想,道:“贤弟莫急,哥哥帮你找到乔小姐。”

曹天霸心急如焚:“京城这么大,哥哥何处去找?”

193章 解救

乌云匆匆来又去,只吓唬人似的落了几个雨点,之后便是明月高挂,天地光明。

孙庭芳叫管家带着两个小厮,抬着一箱钱来到街上,喊过一贯在他店铺前乞讨的某个老叫花子,道:“告诉你们帮主,替我找个人,这些钱就是你们的了。”

这老叫花子将广义源当成了据点,长年累月在此乞讨,知道孙庭芳家财万贯,对他的话没有怀疑,刚好他今天守了一天,居然没开张,听了孙庭芳的话,抬手掀开箱盖子,顿时瞪大了眼睛,里面是满满一箱子钱串,老叫花子立即道:“孙东家稍等。”

掉头就跑,不多时把帮主请了来。

别看是讨饭的叫花子,身为帮主,统领整个京城的丐帮,绝非等闲之辈,所以人家虽然穿戴破破烂烂浑身脏兮兮,但气势有排场大,前呼后拥几十个乞丐。

老乞丐为他和孙庭芳彼此介绍,之后,那帮主拱手有礼:“请问孙东家要找的是什么人?年纪多大?是男是女?何处走失……”

问了很多,孙庭芳只道:“我只能告诉你,我要找的是个姑娘,姓乔名玉贞,其他的,一概不知。”

那帮主笑了:“孙东家可知道京城有多大?知道不知道京城有多少人?又是大晚上的,你让我大海捞针的找个人,就一箱铜钱把我打发了?告辞。”

转身就走,孙庭芳喊道:“等等!”

那帮主回头。

孙庭芳附耳交代了身边的管家几句,管家挥手叫走了两个小厮进了宅子,不多时再回来,看两个小厮吃力的抬着另外一个木箱子,那帮主满意的笑了。

孙庭芳揭开木箱盖子,道:“银子,这下可以了吗?”

那帮主点头:“明日一早给你消息。”

说完叫手下过来抬银箱,孙庭芳一脚踏上箱盖:“慢着!”

那帮主凝眉。

孙庭芳道:“明早不成,两个时辰之内,告诉我乔小姐人在何处,然后再把银子抬走。”

那帮主哈哈一笑:“孙东家果然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成交!”

孙庭芳追加一句:“如果能在一个时辰之内找到乔小姐的下落,我再加一箱银子,如果半个时辰之内,就是三箱银子。”

一众乞丐听得直流口水,那帮主却道:“两箱或许可以,三箱,无异于做梦,事不宜迟,在下告辞,孙东家回去等消息。”

孙庭芳拱手相送:“君子一言!”

那帮主头也不回:“快马一鞭!”

孙庭芳忽然想起什么,高喊:“找到人,切莫轻举妄动。”

是怕他们打草惊蛇又没能力救出玉贞。

那帮主回道:“救人另算钱。”

表明自己只负责找不管救。

接着,叫齐了丐帮各头目,发动京城所有的乞丐,开始寻找玉贞的下落。

这些乞丐平时走街串巷的乞讨,还有各自的地盘,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为了能够讨到更多的钱财,他们详细了解自己地盘上的大多数人家,比如哪户某家办喜事,那户某天庆寿诞,那户某天吃满月酒,他们都知道,所以他们比顺天府府尹还了解京城,排除那些老弱病残,再排除那些忠厚良善,排除来排除去,最后范围缩小了目标明确了,很轻松的就找到了玉贞所在之地。

某家普通的客栈,石固山带玉贞到了之后,跟伙计说在街上救了个昏迷不醒的姑娘,伙计信以为真,直夸他行侠仗义。

石固山把玉贞带回自己的房间,往床上一放,看玉贞仍旧如熟睡般,他算了算时间,点穴之后若想自己醒过来,至少还需半个时辰,所以他想趁这会子去吃点东西,于是出了房下了楼,已经错过了晚饭时辰,只能向伙计要了些简单的饭食,楼下空无一人,独自坐在那里狼吞虎咽,成天的行军打仗,饿的时候死耗子都吃,所以这简单的饭食对他来说依然是美味,吃饱之后,拔腿上楼,回到房间时,发现玉贞还在熟睡,他也打了个哈欠,困意袭来,也想睡,恐自己睡着之后玉贞醒来,于是满屋子寻找绳索,并无,重又出了房门下了楼,找了个借口管伙计借了条绳索,回来把玉贞绑缚在床上,他自己就躺在桌子上,不多时鼾声如雷。

玉贞醒来的时候感觉胳膊酸痛,想伸展下,发现居然被绑着,又发现自己所处是个陌生的所在,最后发现了桌子上睡得香甜的石固山,瞬间想起发生了什么。

仇人睡着,机会难得,她试着挣了挣,绑的好结实,非但挣不断,感觉怎么越挣越紧呢,遂放弃,想以牙齿咬断绳索,没有猪八戒的长嘴巴够不到,又放弃,接着灵机一动,准备跳下床就这样逃跑,可是跳下之后才知道连双腿都给绑着,跟粽子比,只差层粽叶了。

这时石固山给她那拼命的一跳弄醒,睁开眼睛看看,随即又闭上:“别做徒劳无功的事了。”

接着又是鼾声震天。

玉贞觉着自己不能束手待毙,走不了,爬不动,能滚,于是就地一滚,别说,好用,只是刚滚到门口,一条腿挡住了她的去路:“跟你说过,别做徒劳无功的事。”

随即俯身抓住她身上的绳索,拎着重新丢到床上,自己也不睡了,坐在椅子上喝茶,看也不看玉贞。

耳听街上传来更夫的吆喝:“闭门关窗,严防盗匪,小心火烛,不使走水!”

玉贞忽然发现夜已深,而自己给石固山掳劫时不过天才黑,所以与石固山相对已然过了很多时间,倘或今晚自己遭遇的是个不良的男人,方才已经是贞洁不保,遂对石固山产生了几分好感,试着找话说:“我渴了。”

石固山终于施舍似的瞅了她一眼,又看看桌子,没有多余的茶杯,唯有提着茶壶过来,又愣了,玉贞双手给绑着呢,考虑要不要解开?

玉贞趁机道:“你看,我绑着双手没法喝水,不如给我解开吧。”

她不说,石固山其实是这么想的,她一说,石固山怕她耍什么花招,于是哼了声:“休想。”

玉贞道:“我手无缚鸡之力,而你功夫高深,还怕我……”

没等说完,石固山已经把茶壶嘴堵住她的嘴,玉贞一愣,抬眼看着她,以目光询问:喂我?

石固山把茶壶倾泻,茶水流淌出来,边道:“小心烫。”

玉贞呜呜着,意思是,既然你这么好心干脆放了我算了,没办法说清楚,嘴里已经灌满了茶水,温温的,不烫也不凉。

喝了几口,摇头示意,石固山就挪开了茶壶,然后回去桌边继续坐着喝茶,杯中的茶水没了,提起茶壶蓄满,端起茶杯灌下一口,玉贞愕然:“那是我刚喝过的!”

石固山猛然明白,呆呆的看着茶壶,随即脸腾的红了,转头怒视玉贞:“死到临头还那么多废话!”

玉贞看他面颊涨红,心道比个女人还腼腆,道:“你想用我来威胁我祖父,可是你知道我祖父何时回京?”

石固山扭头看向一旁:“乔广元受了清妖的蛊惑,又不知练就了什么妖术,竟然数次击败我天朝的进攻,还得我天国百姓流离失所,我天朝将士死伤无数,他在清妖眼中是个大功臣,当然得想着赶紧回来加官进爵,所以,就在这几天吧。”

玉贞忽略了他前面说的,只着重在最后一句,祖父这几天就要回京了,假如自己不能成功逃脱,他用以威胁祖父,祖孙两个素未谋面,唯一牵绊的,就是那么缥缈的一点点亲情,祖父会如何对待呢?

不知结局,于是对石固山道:“我家在关东,和我祖父连面都没见过,没什么感情可言,你别指望用我来逼迫我祖父做什么。”

石固山冷冷一笑:“你也别指望诓骗我。”

不信?玉贞想想也对,自己的身世复杂,他怎么会知道呢,此计不成,据理力争:“两军交战,谁输谁赢,凭的是本事,你打不过我祖父就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我笑你不丈夫。”

石固山拍案而怒:“三十六计里还有个美人计呢,我这又算什么。”

意思是,同样是利用,不过五十步笑百步。

继而又道:“乔广元杀了我那么多兄弟姊妹,难道他行的便是圣人之道吗?”

玉贞替祖父辩解:“话不能这么说,我祖父也是奉命行事。”

言下之意,祖父有其苦衷,身为人臣,唯命是听。

石固山冷笑:“清妖纵容官吏大肆搜刮百姓,致使民不聊生,这样的朝廷乔广元还为其卖命?”

玉贞默然,少顷才道:“我乃小女子,不懂朝政,只知道做人得有始有终,就像我家中的南仆女婢,倘或谁半路背叛我,我亦觉此人猪狗不如,所以,我祖父做的没什么错。”

石固山很惊讶的样子:“乔小姐长的冰雪聪明相,原来却是这么的蠢笨不堪,清妖气数已尽,这是天父的旨意,乔广元应该明辨是非当机立断,他却执意为清妖卖命,唯有一死。”

这种神乎其神的话玉贞未必全能懂,待以自己的理解来说服他,忽然哐当一声响,一人打窗户撞了进来,落地之后一骨碌爬起,威风凛凛的站在她面前,玉贞顿时僵硬,心中问着:怎么是你?怎么是你呢?

谁?曹天霸。

石固山也知道来者不善,立即抓起桌子上的一柄刀,指着曹天霸问:“来者何人?”

曹天霸没有理会他,而是专注于看玉贞,两个人自打秃子山一别,这算是正式见面,他心中百感交集,汇成一句话:“玉儿。”

久违了了这两个字,玉贞差点潸然泪下,点头:“嗯。”

曹天霸正经不过片刻,随即就不改本性的哈哈大笑:“瞧你像个粽子。”

玉贞知道他是来救自己的,也猜测自己能够从顺天府的大牢出来,差不多与他有关,正感动呢,他却哈哈大笑着打趣,玉贞也笑了,因为他能够笑得出,说明处境还不错。

石固山那里再次厉声问:“你是谁?”

曹天霸回头,先礼后兵,拱手道:“在下曹天霸。”

石固山摇头:“没听说过。”

两个人,一个在南边浴血奋战,一个在北方称王称霸,山水相隔,彼此不识,很正常。

曹天霸道:“我要带走乔小姐。”

石固山举着刀:“她是我抓来的。”

曹天霸笑笑:“所以我先救了玉儿,然后再找你算账。”

过去一拉扯,玉贞身上的绳索就开了,再手指房门:“我义兄在外面等着你,你先跟他回去。”

石固山冲过去挡住门口:“休想!”

曹天霸轻蔑一笑:“那就试试看。”

一下子捞起玉贞的手攥住,腾腾往门口走。

仍旧是那硌人的老茧,仍旧是灼热的温度,物是人非,玉贞垂头看了下。

已经到了门口,曹天霸没有停下的意思,石固山忍无可忍挥刀砍来,刀风凌厉,带起一股寒气。

曹天霸身子朝后仰,玉贞给他带着也倒了下去,毫无偏差,恰恰倒在他身上,而他身子呈弓状,在离地一尺距离的时候定住,随即突然挺直,一掌砍在石固山手臂上,震得石固山整条手臂都酸麻得犹如打了麻沸散,最终握不住那刀,嘡啷落地。

石固山先吃惊于曹天霸的柔韧,那么大的块头,没成想动作起来身上像安了机簧,再吃惊于他的力气,石固山也是以力气大着称的,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刀没了,赤手空拳,拼命而上。

曹天霸左躲右闪,护着玉贞,到了门口,一脚踹开房门,将玉贞往外面一推:“去找我义兄。”

玉贞给他推的一个踉跄,待他想关门的时候,玉贞却又扑了进来,曹天霸一愣:“吓傻了怎么,赶紧走啊。”

玉贞道:“你不能杀他。”

曹天霸更懵了:“他是绑匪,但凡动你不利的人,老子一个不留。”

说完瞧见石固山的刀刚好在自己脚下,于是脚尖一勾,刀翩然而落在手。

玉贞见了,一下子横在他和石固山之间:“他没有对我不利。”

曹天霸搞不清状况了,连石固山都糊涂了。

玉贞接着道:“如果他想对我不利,我昏迷了那么久,他想怎样都成,可是他没有,如此看见,他算是个正人君子。”

曹天霸舔了下嘴唇,看着石固山打量下,倒是一脸正气,甚至带着些许的憨气,可他绑了玉贞,于自己,就是敌人,偏偏玉贞护着敌人,气道:“不是玉儿,他绑了你,他算正人君子,那老子就是孔孟先贤了。”

194章 喜从天降

无论怎样,玉贞就是不准曹天霸杀石固山。

还没斗到最后,谁输谁赢下结论未免太早,可是显见曹天霸功夫更高一筹,且石固山带兵打仗擅于马上厮杀,短兵相接他就有些捉襟见肘,更何况自己的兵器已然在曹天霸手中,所以他清楚自己的处境,看玉贞拉着曹天霸而去,并没有去追。

是一条小巷,玉贞和曹天霸并肩而行,曾经最为亲切的两个人,此时默默的走着,偶尔的一两句交谈,太过客气,所以就显得有些陌生。

取缔了宵禁,也有巡夜的兵勇,曹天霸知道自己是什么状况,留了那个劳什子的口信给曹家堡的大牢,未必就给官府认为不是逃狱,所以他带着玉贞尽量避开正街,小巷幽静,偶尔传来犬吠,异常的神秘莫测。

一向能言善辩的曹天霸此时变得犹如谦谦君子,玉贞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问:“丑妹还好吧?”

像是给人揭短似的,曹天霸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停顿了一下方道:“好,好呢。”

玉贞鬼使神差的问了上面的一句,也知道使他难堪了,自己何尝不难堪呢,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追了句:“丑妹是个好姑娘。”

曹天霸弄不懂其真实的用意,吃醋?生气?还是发自肺腑?鉴于丑妹真是位好姑娘,他就顺着玉贞的话道:“嗯,是不错。”

他就是这样,人多的时候他异常活跃,就像方才在石固山面前,他还能够跟玉贞说笑,现在两个人独处,又是如常静谧的夜里,他就非常别扭,究其原因,是因为他向玉贞悔婚,转而又和丑妹有了婚约,两个人再不似从前。

突然间“喵”的一声,一只黑猫打他们前面窜过,玉贞着实吓了一跳,天赐良机,曹天霸静等佳人投怀送抱,可是玉贞却淡淡道:“原来是只猫。”

曹天霸有些失望,转而又庆幸,假如玉贞真的扑了过来,自己该如何收场?安慰几句推开?还是告诉她自己悔婚其实是不想她受连累,然后带着她远走高飞将丑妹抛到九霄云外?都不能,首先他是死罪,其次抛弃丑妹是不道义,所以,面对玉贞的冷静,他如释重负的长出口气。

继续往前走,玉贞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曹天霸刚刚轻描淡写的说过,他来京城不是逃狱,而是探望下义兄。

这话玉贞才不会信,但也没有揭穿他来京城的真正目的,因为揭穿了彼此都难堪,他还是深爱自己,他是为了自己才豁出去逃狱的罪名,他千里迢迢来京城是为了救自己,可是,他已经是丑妹的未婚夫,是以玉贞权当他是来探望孙庭芳的。

曹天霸却不知这“回去”是回孙庭芳家里还是回关东,也就含糊其辞:“就回去。”

玉贞道:“哦。”

接下来,彼此又无话可说。

眼看小巷走到了尽头,再往前行不多远,便是孙庭芳家了,曹天霸好歹说服玉贞不住客栈住进孙庭芳家里,原因是怕石固山和太平军那些人故技重施,而月映也让孙家人给接了过来,玉贞没有拒绝,一是不想让曹天霸担心,二是真怕石固山不死心,孙府即在眼前,进了门彼此再无单独说话的机会,曹天霸心里着急,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在侧,他几次冲动想抱一抱玉贞,可都忍住了,直等望见孙府的大门,他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搂过玉贞。

玉贞倏忽一抖,抬头看他。

曹天霸压低声音,近乎耳语道:“有人跟踪咱们,我猜是太平军的人,咱们不能进孙家,以防给太平军的人知道你的落脚之处,这样,咱们往前再走一段,然后回来。”

玉贞信以为真,忙回头去看。

曹天霸一把扳正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中:“别东张西望,容易打草惊蛇。”

玉贞对其深信不疑,脑袋靠在那结实宽厚的胸脯,重温了往日的甜蜜,只是那甜蜜中夹杂着微微的酸楚。

过了好一会子,曹天霸才松开,又道:“咱们往前走,然后绕路回来。”

玉贞就跟着他往前走,又穿越了一条小巷,兜了个圈子重新回到孙府门口,曹天霸意犹未尽的叹了声,抬手叫门。

曹天霸没有说谎的是,月映真的给孙庭芳叫人接了过来,见玉贞安然而返,那丫头喜极而泣:“四小姐,咱们还是跟紧回关东吧,京城不太平。”

玉贞却道:“不,我要救曹天霸。”

月映不明所以:“怎么救?”

玉贞道:“我听说祖父快回京城了,或许他老人家有法子。”

月映像是受了惊吓,连连摇手:“四小姐不可,老大人给人陷害,差点送了性命,这回总算立了战功,朝廷必然会免除老大人的罪名,可是假如老大人替曹总镖头向朝廷求情,会不会让朝廷觉着老大人居功自傲呢,如此,奴婢只怕会给老大人带来麻烦。”

玉贞琢磨下:“这个,我不是没想过,可我祖父的性命是曹天霸救的,甚至整个乔家都是曹天霸救的,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月映忧心忡忡:“奴婢就怕老大人开口,救不成曹总镖头,反倒再给自己和乔家重新惹来麻烦。”

给这丫头左右一说,玉贞也没了主意,唯有道:“我再想想吧。”

一夜睡得香甜,因为知道曹天霸和她同在一个屋檐下,心变得那么踏实,莫说一个石固山,即便太平军发来千军万马,仿佛只要曹天霸在,她便是安然无恙的。

次日凌晨即起,赶紧梳洗穿戴,收拾停当,静静的等着曹天霸来看她,想着以那家伙疯疯癫癫的个性,夜里没来翻窗户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还不得天一亮就跑来。

可是,只等用罢了早饭曹天霸也没来,来的却是孙庭芳的女儿,孙小姐秀秀气气的,说话也柔柔弱弱的,进门先自我介绍,然后道:“我来是想问问乔小姐可有什么需要,如果有,尽管跟我说,或是跟下面的丫头说,都成。”

玉贞谢过:“没什么需要的,只是在贵府打扰,实在不好意思。”

孙小姐道:“乔小姐千万别跟我们客气,我爹和曹三爷可是异性兄弟,两个人真比亲兄弟还亲呢,乔小姐是曹三爷的朋友,我叫曹三爷为二叔,按理乔小姐也算是我的长辈呢。”

玉贞知道曹天霸在家里行三,所以孙小姐才这样称呼他,玉贞再次谢过,实在忍不住了,问:“那个……曹三爷呢?”

入乡随俗,入了孙家就按照孙家人对曹天霸的称谓。

孙小姐道:“二叔他回关东了。”

玉贞一惊:“他回关东了?何时走的?”

孙小姐不明白曹天霸离开她为何如此吃惊,道:“听我爹说,二叔在卯时就走了,城门也才开呢。”

玉贞呆呆的,他走了,不告而别,心里苦笑,彼此真的再也不似从前。

忽然传来一阵锣鼓声,像是来自街上,仿佛在庆祝什么似的,非常热闹。

孙小姐也奇怪,朝门口喊:“怎么回事?”

进来个丫头,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道:“回小姐,南边打长毛的乔大人班师还朝了,百姓夹道欢迎,听说朝廷还派了很多官员出城迎接呢,这会子刚好路过咱们府门前。”

孙小姐正思量:“乔大人……”

玉贞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到街上,锣鼓声震耳欲聋,百姓们更是拥堵在街头,欢呼着,一片沸腾。

人太多,玉贞看不清楚街上,使劲的往里面挤,没挤进去,只见遥遥过来一个人,他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铮亮的铠甲,身上披着大红的绸花,后面跟随着很多文官武将,他的胡须雪白,连眉毛都是白的,在阳光的照射下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感。

玉贞没来由的激动,这会不会就是自己那未曾谋面的祖父呢?

而此时,月映已经忍不住的高喊着:“四小姐,是老大人,是老大人啊!”

玉贞脑袋嗡的一声,已经容不得想其他,突然爆发出无尽的力量,推开前面的人就冲了出去,跑的太快,差点撞到拿着刀枪的兵勇身上,兵勇们以为是有刁民闹事,用枪抵住她的心口,喝道:“大胆刁民,一等公并两广总督乔大人在此,闲杂人等回避!”

玉贞理不清到底是之前的体仁阁大学士官大,还是两广总督官大,总之祖父没事了,已经给朝廷重新启用,她非常高兴,耳听旁边的围观者啧啧道:“不得了,封疆大吏啊!”

玉贞忙道:“我要见乔大人。”

兵勇看看她,一个普通的小女子而已,如果说哪里不普通,也就是样貌好看些,兵勇才不会因为你好看就放行的,喝令:“赶紧退后,否则以行刺罪论处。”

玉贞不退:“麻烦禀报上去,就说我要见乔大人。”

兵勇嫌她啰嗦,过来两个,扭住她就往外推,玉贞挣扎:“我要见乔大人!”

其喊声惊动了含笑向民众的乔广元,皱眉问身边的武将:“前面因何喧哗?”

那武将道:“大人稍等,待标下过去看个究竟。”

来至玉贞这些人跟前,问兵勇:“怎么回事?”

兵勇回:“这女人居然拦路要见总督大人。”

武将看看玉贞,见是个花容月貌的小姑娘,感觉其中必有缘由,于是打马回到乔广元面前:“报,大人,有位女子求见。”

乔广想了想,难不成是自己的家人?可是来见自己的,或是继祖或是继宗,为何是个女子呢?该不会又是那个不省心的玉至,于是道:“叫过来。”

玉贞给带了过来,仰头看着乔广元,奇怪的是,自己和祖父素未谋面,为何没有一丝的陌生感呢,还犹如早就见过似的。

乔广元也在看她,不是玉至,也不是玉宛玉馨和玉容,看穿戴又不像下面的丫头,遂问:“你是何人?缘何想见本官?”

古稀之年,说话竟然声如洪钟。

玉贞道:“我叫乔玉贞……”

至于为何想见他,玉贞不知怎么说了,于是顿住。

其实,已经不用说下去,单单是这个名字,已经把乔广元震的耳朵轰鸣,自己的孙女,即使没见过面,也早就知道玉贞的存在,他凝眉仔细看,隐隐的看出了儿子的影子,一样的清朗,一样的傲然,乔广元低下了声音,略带着颤抖,问:“你是玉贞?”

玉贞点头:“是我。”

乔广元随即吩咐左右:“找辆车,保护小姐回府。”

随行的武将应了,只是哪里去找车?正琢磨,玉贞道:“我会骑马。”

乔广元微微一笑:“果然是我的孙女!”

言语中满满的赞许,然后叫人给玉贞牵了匹马来,并告诉玉贞:“回家等我。”

玉贞也知道祖父办事回京,第一件事是要进宫面圣的,点头道:“好。”

于是又一武将过来,带着些兵勇,保护着她和月映回到了乔家老宅。

在曹家堡的乔家大宅,可算是建筑中的极品,然而等进到乔家老宅,玉贞猛然发现,曹家堡的乔家大宅,其实是在京城的这座乔家老宅的翻版,原来父亲当年是按照这座宅院打造的乔家大宅,可见在父亲心中,其实是一直惦记着京城的这个家。

月映可是比她还兴奋呢,一边往里面走一边为她介绍,这是哪里那是哪里,直来到后宅女眷的住处,因为乔家曾经的仆人都给遣散了,所以家里除了门口守卫的兵士,并无其他什么人,好在月映哪里都知道,自作主张的安排了玉贞的住处。

玉贞犹如重新回到乔家大宅,只不过这里更厚重更肃穆些,一如见到祖父般,根本没有陌生感,对月映的安排非常满意,然后由月映陪着各处的看,一壁等着乔广元回来。

直到近晌午,乔广元才从宫中回府,喊人:“玉贞呢?”

过来回话的是武将:“末将不知小姐在何处。”

乔广元哦了声,才发现家里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道:“我去找找。”

刚想往外走,玉贞和月映已经进了敞厅的门,月映见了他遥遥的就跪倒,泣不成声道:“奴婢见过老大人,老大人万福金安,奴婢给老大人磕头了。”

乔广元不十分熟悉月映,隐隐觉着像是玉至身边有这么个丫头,也知道月映为何如此激动,还不是因为他戴罪立功之后,不仅仅罪名得以昭雪,还被委任为两广总督,并加封一等公,他平安无事,乔家也太平了,所以这丫头是高兴,乔广元嗯了声:“起来吧。”

195章 祖孙相认

玉贞款款走向乔广元,深施礼,开口道:“见过总督大人。”

乔广元本是含笑看着她的,听着称呼,顿时容色一僵:“你是镇山的女儿?”

玉贞道:“是。”

乔广元很是诧异的样子:“镇山是老夫的儿子,难道你不该称老夫为祖父吗?”

玉贞垂着头:“是。”

回答倒非常痛快,只是祖父二字仍旧没有说出口。

乔广元叹了声:“我也不逼你,毕竟咱们祖孙两个初次见面,我只想问问,你爹……他还好吧?”

一晃二十年,岁月掠夺了年华,岁月也沉淀了性情,当初为了儿子的前程,不惜用了那种下三滥的手段,日后每每想起都非常惭愧,而二十年只中父子两个从未相见,但牵挂却一刻都未曾放下过,这么多年他也在时时的打听乔镇山的一切,听说儿子从商,且干的不错,日进斗金,生活富足,又娶了妻子,还生了个女儿,那女孩子貌美又聪明,闺名叫玉贞,儿子过的好,他也才放心,只是往南边打仗之后,再无暇打听关东的事,所以才问玉贞。

他这样问,玉贞便明白祖父还没得知父亲已故,踌躇要不要直言,怕老人家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可这事迟早是要讲的,所以道:“我爹,没了。”

乔广元如遭雷殛,半晌没反应过来。

玉贞担心的抬头看他,见他呆呆的静默,良久,方沉沉道:“哦,什么时候的事?”

玉贞便讲了关于乔家发生的一切,包括给人陷害,接着父亲气绝身亡。

乔广元听罢,一掌拍下,身侧那结实的花梨木条案,生生的给震裂,震得他自己虎口发麻,手指痛得火烧火燎,浑浊的双目突然迸发出鹰隼一般的目光,随即,手掌慢慢攥成拳头,狠狠的握着,握的太紧,能听见骨节咯嘣咯嘣的响,接着摊开手用力一划拉,条案上的茶杯掉在地上,咔嚓一声碎了,最后他犹觉心头的怒气无处发泄,一脚踹飞了桌子。

一连串的动作吓坏了月映,即便玉贞,也感觉祖父像一头失控的猛兽,都不知过去劝慰,只愣愣的看着。

乔广元身边的武将连忙劝道:“大人息怒。”

月映也过来搀扶:“老大人切莫伤了身体。”

乔广元呼哧呼哧的喘着,像是心口有什么堵着无法呼吸,假如儿子是病故,他痛,也可以承受,毕竟富贵有命生死在天,可儿子是给人陷害的,他不仅仅痛,还愤怒,更自责,假如当初自己没从儿子手中夺了凤喜,儿子也就不会离开京城=闯关东,也就不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儿子的劫难,说到底是他一手造成的,所以他痛他懊恼,种种滋味烧灼着心口,最终,一口血喷了出来,眼前一黑,身子如山般倾倒。

玉贞脱口而出:“祖父!”

幸好那武将及时接住了乔广元,并朝外面喊门口侍立的戈什哈:“来人,进宫请旨,传太医!”

戈什哈头目进来领命,随即掉头就跑。

那武将抱着乔广元待想回房,玉贞伸手拦住:“等等!”

武将道:“小姐。”

玉贞看着乔广元:“急火攻心,不宜挪动,我略通歧黄之术,交给我吧。”

那武将稍有迟疑,实在难以相信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小姐,还会医术,想着人家是亲祖孙,总不至于害人,于是道:“嗻。”

玉贞又吩咐月映取了床被子铺在地上,让乔广元平躺,正待施救,突然门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三人回头,见那戈什哈头目带着两个穿着官服的人走了进来,武将连忙迎上那年长者:“江大人,这么快?”

原来,这位江大人是个太医,身边年轻的那个也是太医,但职位低,负责随行打下手。

戈什哈头目解释:“标下没等出府门呢,江大人已经到了。”

那武将很是奇怪:“江大人如何来了?”

江太医道:“奉旨,为乔大人疗伤。”

乔广元虽然凯旋而归,也受了不少次伤,西太后听说,便让江太医前来为其诊治,碰巧遇到乔广元急火攻心昏迷不醒。

有太医在,玉贞和月映就退了出去,在庭中走来走去,月映旁边安慰:“四小姐别担心,太医在呢,老大人一定会没事的。”

玉贞叹了声,什么都没说,担心祖父是一方面,是吃惊于祖父对父亲,原来怀有这么深重的感情,想想也对,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呢,更何况祖父唯父亲一个儿子,而祖父之所以如此痛彻心肝,不单单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对父亲那深深的歉疚。

好在没有多久,乔广元即醒了过来,只是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在卧房躺着,谁都不肯见。

足足躺了一整天,期间玉贞回过孙家一次,向孙庭芳说明自己已经住进老宅,并多谢孙家人所给的照顾。

乔广元班师回京那么大的阵仗,孙庭芳当然也知道了,一面恭喜玉贞,一面犹犹豫豫道:“那个,乔小姐可否请乔大人帮忙救救我那义弟?”

玉贞没做明确的表态,怕一旦不成反让人家失望,只淡淡道:“机会合适,我会提的。”

孙庭芳依然非常高兴:“有乔小姐这句话,我那义弟就死不了。”

彼此不熟,无论对错,玉贞都没有多说,告辞而去,回到家时,听说祖父还在卧房躺着不肯见人。

至晚,月映过来服侍她用饭,玉贞问:“可吃了什么?”

月映知道是问乔广元呢,摇头,叹气:“并无,四小姐得想想法子,老大人再这么伤心下去,会出事的,总归是一把年纪了。”

玉贞刚拿起馒头,随即放下:“我去看看。”

月映喊她:“用了饭再去。”

玉贞道:“回头再吃。”

独自来到乔广元的卧房,门口守卫的戈什哈见了她齐齐施礼:“小姐。”

玉贞朝房门努努嘴:“打开吧,我去看看。”

戈什哈有些为难:“大人说,谁都不见。”

玉贞道:“放心,祖父不会责怪你们的。”

戈什哈于是将房门打开。

玉贞走进去之后,戈什哈又将房门紧闭。

玉贞轻手轻脚,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绕过槅扇,再绕过十二扇云母屏风,发现乔广元根本没有在床是躺着,而是伫立在北墙上悬挂的一幅画下,看的那么专注。

玉贞也看上去,有些远,看不清画上那极小的花押,只知道画的是山水,笔意疏狂简单,应该是出自个年轻人之手,猜测,会不会是父亲所作?

脚下是厚厚的波斯毯,悄无声息,可乔广元是带兵打仗之元帅,已经听见她衣裙摩擦之窸窸窣窣的声音,也知道除了她没人敢进来,所以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然后一回头。

玉贞刚想行礼,忽然发现祖父眼角未干涸的泪痕,便知道祖父方才哭过,她其实,在听凤喜说了那段往事之后,也曾经怨怼过乔广元,以至于彼此相认她都没能唤一声祖父,试想假如祖父当初没有横刀夺爱,父亲就不会去闯关东,也就不会送命,哪怕没有娶母亲没有自己,至少父亲在京城过着衣食无忧的舒坦日子,而现在,发现须发皆白的祖父居然哭了,玉贞的心口一揪。

乔广元浑然不觉给她发现了什么,疲乏的闭了闭眼睛:“我有些累,想躺一会子。”

玉贞知道他之所以谁都不见,是心里痛苦,道:“我爹的事,也是个意外。”

目的是安慰乔广元,孰料,乔广元再次震怒:“意外?我会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逝者已矣,玉贞现在要顾及活着的人,想求祖父救曹天霸,遂道:“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报仇的事,请交给我吧。”

乔广元凝眉:“你?”

忽然想起什么,道:“你和你娘过的怎么样?”

目前,祖孙两个还未说多少话,他也就不知道玉贞的状况。

于是,玉贞请他坐了下来,简单的叙述了自从父亲过世之后自己所作所为,包括开药房开货栈,眼下还在建造房屋准备出赁,也透露了一些查到了什么,大概晓得是谁害了父亲,最后她坚定道:“父债子偿,没听说子债父偿的,所以给我爹报仇的事交给我吧,这毕竟是我爹临终时,我答应他的,假手于人,即使大仇得报,也难泄我心头之恨。”

听了她的叙述,乔广元欣慰的露出了一点微笑:“你很能干,跟镇山一样,我也听说富氏带着家人都去关东投奔你们了,一家几十口子需要你来养活,好孩子,难为你了,不过你有那么多生意需要照看,怎么来了京城呢?”

终于书归正传,玉贞走离他,至其面前跪了下去:“求您救救曹天霸。”

曹天霸,乔广元是知道的,自己能从死牢出来,就是基于这个人的相救,乔广元更知道曹天霸是玉贞的未婚夫,这是当初张德庸告诉他的,只是不知曹天霸犯了什么事,他刚回京,进宫复命之后,急着回家看孙女,还未曾见到张德庸等人,所以问:“曹天霸他怎么了?”

玉贞将曹天霸的案子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乔广元听罢道:“你放心,我明天即进宫面见西太后。”

玉贞听了,开心的谢过。

乔广元假意嗔道:“莫说是他先救的我,即便他没救过我,他也是你的未婚夫,我能坐视不理么,放心,放心吧。”

玉贞迟疑下,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他曹天霸已经悔婚,怕祖父一气之下袖手旁观,只忧心忡忡道:“这事,就怕没那么容易。”

乔广元微微笑:“祖父自然有法子保他性命无虞。”

看老人家如此笃定,玉贞俨然自己重生了一般,只是叮嘱:“如果这事太难,您就不要勉强,正像您说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看天意吧”。

见她脸色终于绽放出笑容,乔广元的心也安慰了很多,道:“不难。”

祖孙两个又说起了很多,乔广元急于得知的是乔镇山在关东的一切,而玉贞也尽可能的详细描述,乔广元忽而笑笑,更多的时候是叹气,当初自己一念之差,害了儿子,心中愧疚,而他也知道是谁密告的自己,是凤喜出卖了他,于是道:“你不知道,你爹当初跟我反目,其实是为了一个叫凤喜的女戏子。”

玉贞却说:“我知道。”

乔广元怔愣:“你知道?”

玉贞点头:“当初为了建造铺子出赁,苦于手中没那么多银两,我曾来京城准备向票号借钱,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谷梁春秋,谷梁公子帮了我很多,不单单借银子给我,还去过关东帮我建造房屋呢,而他说起过关于乔家的一些事,我去庆喜班找过凤先生。”

乔广元气哄哄:“你爹为了那么个女人,抛妻弃子,连老父亲都不管了,跑到关东去过活,可是那贱人最后竟害了乔家,其实也不怪你父亲,是我养虎为患,我一早就该打发走那个贱人的,听说那贱人没事人似的,又跑去戏班子唱戏了,哼,积恶难改,天生贱命,害了我也害了乔家人,所以,我不会放过这个贱人的。”

玉贞悚然一惊:“您想杀了凤先生?”

但凡提及这个女人,乔广元都是火冒三丈,道:“当然。”

玉贞道:“不可!”

乔广元问:“为何?”

玉贞道:“她,她……”

她害了祖父,害了全家,自己该怎么为她说情呢?自己又该不该为她说情呢?

乔广元余怒未消:“她死不足惜。”

玉贞低头叹息:“可她却是我爹至爱的女人。”

乔广元登时愣住。

玉贞悠悠道:“一对有情人未能成为眷属,已经够可怜,假如您老杀了凤先生,我爹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乔广元没有言语,默默的回忆往事,乔镇山对凤喜的感情他再清楚不过,为了凤喜,乔镇山甚至想休了原配富氏,虽然这做法不敢恭维,说到底乔镇山当年太年轻不懂事,可后来乔镇山也一直给富氏写信,这事富氏都跟他说过,乔镇山惦记家人,却独独不肯原谅他,就是因为这个凤喜,所以假如自己真的杀了凤喜,儿子可真是死不瞑目了。

想明白了,为了儿子,何妨饶那贱人一命,怅然道:“好吧,我可以不杀那个贱人,但有一件事,她必须离开京城,我真怕哪天与她不期然而遇,忍不住会动手打死她。”

祖父能够退一步,玉贞也只好道:“改天,我去找凤先生说说。”

196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

南书房,下了早朝的慈禧正在批阅奏折,身边的李莲英手持拂尘静静的侍立,外侧,还有伺候笔墨的太监,也有伺候茶水的太监,甚至负责捧痰盂的,负责递手巾的,无论是谁,都屏息静气,南书房除了慈禧翻看奏折的声音,偶尔自言自语对奏折上的内容或赞或骂,再无其他声响。

乔广元来到后,于门口递牌子觐见,侍卫拦下他身后的那个打扮清丽的姑娘:“乔大人,只能你一个人进去。”

乔广元看了看那姑娘:“老夫身上有伤,带个丫头随时照顾。”

侍卫很为难:“下官也知道乔大人南边一仗打的辛苦,可没这个规矩,请乔大人体恤,别让下官为难。”

乔广元点头:“老夫明白,那就让我这丫头在门口等着吧。”

回头向那姑娘:“稍等。”

侍卫很是诧异,堂堂的一等公,居然对家里的丫头这么客气。

那姑娘微微点了下头,也没出声。

侍卫更奇怪,区区一个丫头,对家主人的话竟然不回应。

乔广元已经独自进了书房,待向慈禧行三叩九拜的大礼,慈禧抬抬手:“乔大人身上有伤,此后不是在朝上,免去参拜之礼。”

乔广元谢恩,大礼没有,常礼不能少,打个千道:“臣给太后请安。”

慈禧看着成堆的奏折需要批阅,问:“乔大人身上的伤如何了?为何不在家里好生养着?”

乔广元道:“臣有一事,需向太后禀奏。”

慈禧皱皱眉:“何事这么急?”

乔广元稍微迟疑下。

慈禧会意,吩咐李莲英:“叫他们都下去吧。”

李莲英便屏退了那些小黄门,独立他一个在此伺候。

这时慈禧看看乔广元:“到底什么事?”

乔广元道:“是关于翰林院掌院学士宋大人的事。”

慈禧微微一顿,不知宋赤诚又闹出什么麻烦来,难不成还与自己有关?有些担心,面色不漏:“宋大人怎么了?”

乔广元想了一夜,又跟玉贞商量过,所以此时侃侃而谈:“宋大人之母,久病缠身,宋大人回乡探亲时得知母亲病重很着急,求医问药,说是需千年人参方能吊住其母亲的命,刚好宋大人此时听说双树镇有个姓曲的员外家里有棵千年人参,宋大人于是前往求购,可是那曲员外不肯出让,想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宋大人救母心切,既然对方不肯出卖,他就动手抢夺,并为此误杀了那曲员外,可他怕事发危及自己,就编撰出个故事,嫁祸给一个叫曹天霸的人,只因那曹天霸曾经做过山匪,宋大人觉着这种人名声烂透可以利用,可是曹天霸早就给官府招安,改邪归正做了良民,开铺子做生意,根本就没再干过打家劫舍的勾当,臣听闻这件事后,觉着那曹天霸实在是冤枉至极,而宋大人杀人越货,又嫁祸给别人,实在是可恶至极,所以臣急着向太后禀明,请求圣裁。”

慈禧一边听一边暗笑,原来是替那个曹天霸说情的,至于宋赤诚会不会做出杀人越货的勾当,她倒也没不信,也没十分信,乔广元素来与宋赤诚不睦,这事她知道,且当初就是宋赤诚密告乔广元与太平军的人有私交的,大概乔广元查出了真相,所以一回京便赶着报仇了,想到这个,慈禧不觉挑眉问:“乔大人又没长千里眼顺风耳,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乔广元道:“臣的孙女,是曹天霸的未婚妻,现下来了京城,她亲历了此事,是臣的孙女跟臣说的。”

慈禧淡淡一笑:“原来是乔大人的孙女救夫心切。”

乔广元知道这是个半截话,下面没说完的便是,自己的孙女救夫心切,所以编排出个故事诬陷宋赤诚,乔广元也没有反驳,只道:“臣的孙女救夫心切是必然,因曹天霸是冤枉的,可这事确确实实不假。”

慈禧神色疏淡,显然是不十分相信,问:“乔大人如何知道这事不假?你不是一直在南边打长毛鬼么。”

乔广元垂首:“臣之所以肯定这件事不假,是因为臣了解宋大人的所作所为一贯如此。”

一个是功臣需要安抚,另个是枕畔人需要照顾,慈禧不偏颇于任何一方,但感觉乔广元话里有话,好奇的问:“乔大人了解宋大人什么呢?”

乔广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门口有个人,太后能不能叫进?”

慈禧不明所以:“门口有个人?什么人?”

乔广元面上带着一丝神秘的笑:“回太后,是个姑娘。”

慈禧想当然的以为是玉贞:“是你那孙女吧?也好,叫她进来,哀家要问问她,到底她是怎么知道宋大人杀人越货的。”

于是,李莲英亲自出去把门口那姑娘带了进来,乔广元替曹天霸求情,李莲英也非常高兴,他答应了沈蝶舞救曹天霸,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假如今天乔广元真的能够救了曹天霸,自己在沈蝶舞跟前,也算有个交代,领着那姑娘进来向慈禧复命:“太后,人到了。”

那姑娘伏地行大礼。

慈禧看着乔广元:“这就是你那孙女儿?”

怎么都感觉这个姑娘过于人高马大,还在想难不成关东之地女子都如此?

乔广元道:“回太后,这不是臣的孙女。”

慈禧又猜测大概是那件杀人越货案子的目击者,便问:“那么这位姑娘是谁?”

乔广元向那姑娘道:“你自己回太后的话。”

那姑娘伏地低头:“回太后,草民,晓月寒。”

晓月寒三字把慈禧震得身子微微一抖,眼睛顿时也雪亮雪亮,道:“抬起头来。”

晓月寒抬头,所谓的姑娘,只不过是乔装改扮而已,更何况本就是个名角儿,武生花旦样样来得,扮什么像什么,只不过这不是在戏台上,没用戏腔,露出了原声,一听便知道是男人,然而即使是男声,终究是个戏子,简单三个字都是那样的抑扬顿挫,且声音干净,一字一句说来,比平常人韵味十足,恁地动人。

这个时候慈禧终于明白乔广元为何要她屏退那些太监了,她对晓月寒可谓是如饥似渴,闻名太久,一直未曾得见,不单单乔广元知道,很多人都知道,包括假戏子宋赤诚,所以,乔广元今天无异于是送她个大礼。

乔广元这时道:“晓老板听闻太后一直想听他的戏,晓老板可真是受宠若惊,可是苦于没有拜见太后的机会。”

慈禧正在打量晓月寒,有人是闻名不如见面,有人是见面不如闻名,而晓月寒却是盛名与真人完全相符,还没有开口唱,举手投足,哪怕是一个眼神,都是风华绝代,他本是唱武生的,眉宇间不乏英雄气概,他也会唱旦,气质上多了些柔雅,他还会唱老生和老旦,性情上更趋于沉静,不论他长的如何,单单这气质风度,已让慈禧感慨相见恨晚,更何况戏子有谁样貌不是好看的呢,听乔广元说晓月寒苦于没有机会拜见自己,慈禧道:“晓老板遁迹于人间,是不是隐居起来了呢?”

乔广元含笑不语,晓月寒道:“回太后,非是草民隐居起来,而是草民给人软禁起来。”

软禁?慈禧有些吃惊:“谁敢软禁你?”

言下之意,本太后喜欢的人,谁敢藏匿起来?

晓月寒道:“回太后,是宋大人。”

慈禧目光一凛,已然猜出八九,还是问:“哪个宋大人?”

晓月寒答:“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宋大人。”

慈禧稍微顿了下,随即一掌拍在龙书案上,勃然大怒:“宋赤诚!”

发现自己有些失态,缓和下语气,问:“他缘何要软禁你?”

晓月寒叹了声:“说来话长,当初宋大人跟草民学戏,草民起初是不肯答应他的,想着他乃为官宦,何苦做这种世人眼中卑贱的行当,可宋大人说太后爱听戏,想学了唱给太后听,草民听说是太后爱听戏,于是便答应教宋大人唱戏,可宋大人是官,草民是草民,所以没有光明正大的拜师,而是私下里偷着教,也是宋大人悟性高,没多久便学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个时候草民听说太后想听草民的戏,所以托宋大人代为引荐,宋大人倒是爽快的答应了,那天找到草民,说要带草民进宫见太后,草民自然喜不自胜,跟着宋大人上了车,可是最后宋大人没将草民带进宫中,而是带到一处宅院,从此便关了起来。”

慈禧听罢,冷着脸道:“宋赤诚居然这么大胆,不过,哀家可以相信你吗?”

这事是骇人听闻,怀疑也是在所难免,晓月寒伏地:“草民愿以性命担保。”

慈禧道:“好,哀家就信了你。”

那厢的乔广元偷着一笑,自己苦心孤诣筹谋的这一切,终于不是白费心机,感觉自己是时候退出了,也没有再提曹天霸的事,觉着太啰嗦,会让慈禧觉着他居功自傲咄咄逼人,于是向慈禧道:“臣告退。”

慈禧嗯了声,看了眼晓月寒:“至于晓老板……”

乔广元自嘲的一笑:“臣不懂戏,把晓老板放在臣的身边,无异于暴殄天物,可惜,实在可惜,不如留下听太后差遣吧,太后懂戏,晓老板这回可算是遇到知音了呢。”

他把语气着重在“知音”二字上,意味深长。

慈禧淡淡一笑:“不知晓老板意下如何?”

晓月寒叩头:“能侍奉太后左右,是草民的福气。”

乔广元做礼:“臣告退。”

高兴而出,离宫回到家中,玉贞忙过来询问:“怎样?太后可说放了曹天霸?”

乔广元胸有成竹:“太后没说,但曹天霸一定没事了。”

果然,不到半天工夫,圣旨即下,曹天霸给人陷害,责令曹家堡协领宋茂卿将其无罪释放,而宋赤诚种种罪名,多到无法细数,给关进了大牢。

曹天霸无罪了,玉贞听到这个消息后,傻傻的半天没回过神来,只等月映唤她:“四小姐,曹总镖头无罪释放了!”

玉贞哦了声,从廊上踱回房中,不待月映跟进,她就将房门紧闭,然后贴着房门站了一会子,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曹天霸无罪释放,宋赤诚却进了大牢,乔广元一雪前耻,特别叫人准备了丰盛的晚宴,和玉贞祖孙两个开怀畅饮。

席间,不免谈到这件事,宋赤诚收买凤喜陷害祖父,也是罪有应得,可是玉贞犹豫:“宋大人会不会死?”

乔广元端着酒杯,因为高兴,整个人也精神了很多:“必死无疑。”

玉贞有些恍惚:“救一个杀一个,不太好。”

乔广元含笑:“你的意思,祖父为了救曹天霸,也为了报自己的仇,才想杀宋赤诚?是你跟祖父说的,宋赤诚使人杀了那个曲员外陷害曹天霸,在秃子山,宋赤诚不是也带人杀了很多无辜百姓么,难道他不是死有余辜?”

玉贞沉默了,半晌方道:“对,他是死有余辜。”

不知为何,心里有种奇怪的滋味,不是可怜宋赤诚,更非舍不得,就是一种很怪的心情,大概,是那个人曾经帮助过自己吧。

忽然想起这件事的关键人物晓月寒,出于好奇之心,问:“那位晓老板,真的曾经教过宋赤诚唱戏?”

乔广元抿了口酒:“或许吧。”

玉贞一怔:“或许?那么晓月寒给宋赤诚软禁的事呢?”

乔广元夹起一口菜:“也或许吧。”

玉贞此时方感觉到了什么,又问:“您怎么想到用晓老板来打动太后呢?”

乔广元道:“自打我进了大牢,就一直在派人暗中查访晓月寒,因为我知道,若想翻身,非晓月寒不能,上天庇佑,终于在我班师回京之前找到了他,刚好曹天霸出事了,我虽然不必用晓月寒来救自己,却用晓月寒救了曹天霸,所以,一切都没有白费工夫。”

玉贞还有疑惑:“晓老板若何肯帮您呢?”

乔广元笑了笑:“他不是帮我,而是帮他自己,当年有个权贵看上了他,可他不肯做那权贵的外室,觉着自己身为大男人,怎么能给另个男人玩弄呢,所以严词拒绝之后的下场就是,被逐出京城,有家不能回,有戏不能唱,这回他终于可以回家了,也可以唱戏了,孩子你不懂,一个戏子不能唱戏,就像一个读书人不能做文章一个武者不能用功夫,惨的很。”

玉贞愕然:“那您救出了晓老板,您不怕那个权贵来对付您?”

乔广元笑了:“傻孩子,而今大清,除了西太后和皇上,还有比祖父更权贵之人么?”

197章 追债

可是后来,事情远没有乔广元所料,慈禧只是下旨把宋赤诚收监,至今未判罪名,更别提斩首。

这天张德庸匆匆来到乔府告诉乔广元:“宋赤诚在狱中并不老实,四下托人向西太后求情,恩师也知道,西太后虽然行事雷厉风行,总归是个女人家,只怕念旧。”

念旧的意思乔广元明白,点了点头:“这事我知道了。”

张德庸有些担心:“恩师务必想个法子,一旦宋赤诚逮着机会,会对恩师不利,此人一肚子坏水,别看他长的文质彬彬,说话文绉绉,其实就是一条披着人皮的狼。”

乔广元门下弟子不多,张德庸算是一个,当初乔广元给陷害说与太平军私下往来,张德庸侥幸没受到株连,是他平时谨小慎微所致,但也过得战战兢兢,有个风吹草动,便是夜不安枕食不甘味,非常煎熬,这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理,而今乔广元东山再起,他高兴的做梦都笑出声来,生怕再有个差错重蹈覆辙,所以赶着来告诉乔广元宋赤诚的事,续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乔广元若有所思,挥挥手:“我知道我知道的。”

让宋赤诚翻身,其后果他当然比谁都明白,别看自己如今威风八面,不是曾经威风八面了几十年么,后来还是栽在宋赤诚手中一次,所以,绝对不能再给那个小人第二次机会。

于是,他当即进宫面见慈禧。

彼时慈禧心情正佳,刚听晓月寒唱了一出《昭君出塞》,到底是个名角儿,一张脸画了两个人,忽而昭君忽而呼韩邪单于,男女之间自由转换,扮昭君时就柔情似水,扮呼韩邪单于时即威风凛凛,一会花旦一会武生,更加可贵的是,连声音上都转换的毫无破绽,这种唱法慈禧还是第一次看见,颇觉耳目一新,听了晓月寒的戏再想想之前宋赤诚唱的,简直就不是戏,只能算是瞎哼哼,待唱完,慈禧便下了懿旨,封晓月寒为一等御前侍卫,这也算是给了晓月寒一个正式的名分,之所以封个侍卫,一者晓月寒从小练功,身手敏捷,二者侍卫于宫中走动方便些。

晓月寒求之不得,从小练功唱戏,是被生活所迫,为了糊口而已,可是他深知世人喜欢看戏,却瞧不起戏子,这是下三流的行当,犹如风尘之人,而他这么多年,台上风光台下屈辱,那些戏迷们,你不搭理,那是砸了自己的饭碗,你与之交好,便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先前那个逐他出京城的权贵就是,想把他当成金丝雀养起来,他没答应,为此惹来大祸,所以他早厌倦了唱戏,而今有了官职,只把唱戏当业余消遣,是哄西太后开心的法宝,足以。

慈禧正高兴,乔广元求见,慈禧准了。

乔广元进殿之后施礼,慈禧意犹未尽的看了眼旁边帐子后头的晓月寒,问乔广元:“乔大人何事?”

乔广元一脸沉重道:“回太后,臣今天看了本书,书上有个女皇,因极其恩宠于某个臣子,后给人说三道四。”

慈禧简单琢磨下,便知道他口中的女皇暗示自己,也明白他口中的某个臣子暗指宋赤诚,皱皱眉:“是么。”

乔广元接着道:“最可恨的,那臣子因为犯了案子给朝廷抓进大牢,为了活命,他竟口出狂言,说女皇如何如何恩宠他,说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关于他和女皇之间的事,以至于后来闹得满城风雨,有失国体。”

慈禧脸上逐渐现出怒气,仍旧淡淡的神色:“是么。”

乔广元道:“臣也觉着,这事或许有或许没有,不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太后似有倦意,臣告退。”

他离开后,慈禧唤出帐子后面的晓月寒:“晓老板对此事怎么看?”

晓月寒垂头道:“奴才不敢妄议朝政。”

慈禧在地上慢慢踱步:“是哀家要你说。”

既然是太后的懿旨,晓月寒道:“奴才斗胆,那奴才坏了女皇的名声,该死。”

慈禧目光陡然凌厉:“哀家成天召你进宫唱戏,假如因你坏了哀家的名声呢?”

晓月寒心底一抖,忽然跪地道:“如是那样,请太后将奴才斩首以正太后清名。”

慈禧笑了:“你这样说,哀家还有什么犹豫呢。”

次日早晨下旨,判了宋赤诚斩立决。

宋赤诚死了,震惊整个京城乃至官场,谁都没有想到,曾经那么受宠于西太后宋赤诚,最后竟死在西太后手中,这样翻脸无情,可见伴君如伴虎,以至于那些大臣们人人自危。

宋赤诚的死传到玉贞耳中的时候,她正和月映在赶往谷梁家的途中,她想回关东,可欠着人家那么一笔巨款,不能一声不响的就走了,当做什么事都没有,然而房屋建造还未完工,铺子也还未出赁出去,不能还钱,总得跟人家交代一句话。

街上人来人往,她心事重重,忽然旁边有人议论——

“听说没有,宋赤诚给西太后杀了。”

“啧啧,不是那么受宠么,听说都钻一个被窝了。”

“嘘,你不要命了,这话也敢随便说。”

“我不就是跟你说。”

那两个人越走越远,声音越来越小,玉贞脚下生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月映唤了声:“四小姐。”

玉贞拔腿而行。

月映晓得她在想什么,劝道:“那个人,实在该死,四小姐不必为这种人难过。”

玉贞长叹:“我是为他难过,只是因为感觉他还那么年轻,忽了巴说没就没了,人的性命,就是这么不堪一击。”

月映或许仍旧没有完全领会玉贞的感受,还道:“这就是作茧自缚。”

玉贞再没说什么,一路神思游离,宋赤诚是个借鉴,担心更多的还是祖父,好在祖父不是以哪种手段来取宠的,但盛名下更需小心。

就这样胡思乱想的到了谷梁家,扣门叫出了门房,也没有进去,只是将一封信递给门房:“给你家公子的。”

门房识字,看上面写着谷梁春秋亲启,道:“姑娘是哪位?我家少爷问起来,小的好知道如何回答。”

玉贞没有说:“他看了信就知道我是谁了。”

说完转身和月映离开。

回到家时,发现陆陆续续有人或进或出,她很是好奇,问门口的守卫,说是家里正在招聘管家、厨子、车夫、花匠、打杂的小厮、伺候的丫头等等仆役。

玉贞进了府门,直接去了前面的敞厅,乔广元就坐在敞厅的廊下,亲自审核那些前来应聘的人,见玉贞回,乔广元招招手:“我的好孙女,这事祖父不在行,还是你来吧。”

玉贞过去笑道:“您老能指挥千军万马,这么点事应该不在话下。”

乔广元也笑:“你是说祖父带兵打仗也是隔行如隔山喽。”

玉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您老没有不行的。”

乔广元摇手:“你也甭急着解释,大兵打仗,我还真就不在行。”

月映搬了把椅子过来,玉贞挨着祖父坐了:“不在行还能势如破竹节节胜利。”

乔广元仰头长叹,压低声音道:“那首诗你该会的,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也是个老人家,说话却是铿锵有力,雪白的胡须迎风飘起,双眸深邃,表情凝重,吟咏完这首诗,又叹了声:“保命下,就得拼命。”

玉贞明白,就像自己,当初已经算是走投无路,不也是置于死地而后生了么,忽然想起了石固山,道:“前几天我见到个人,他说他是太平军的人,恐对您不利,您老小心。”

本不想说自己是给石固山劫持的,怕祖父担心,可乔广元一再追问她怎么会遇见太平军的人,玉贞无奈,唯有道出实情,乔广元听罢哼了声:“这些人太猖狂,竟然追到京城来了。”

说完喊过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那个武将:“宇文将军,此后由你来保护四小姐。”

宇文将军全名宇文龙,他和乔广元虽然是半路交情,但非常忠心,又兼功夫极高,南征时,颇受乔广元器重,他也知道乔广元给他布置的这个新任务意义非凡,立即打个千:“嗻。”

玉贞道:“其实那人并无伤害我,且他的目标是您,不用派人来保护我,这么大个将军,成天跟我出出进进,不成体统。”

宇文龙突然插言:“标下保护四小姐就像保护总督大人一样,没觉着不成体统。”

玉贞待还想拒绝,乔广元开口道:“你若有个差池,你让祖父百年之后以何颜面去见你爹。”

话音落,人已经哽咽。

又触动了祖父的伤心事,玉贞忙掉转话题:“这么多人,您老准备都留下?”

乔广元道:“家里的事,你看着办吧,等你大娘他们回来,总得需要人来伺候。”

玉贞还有疑问:“您老不久即往两宫上任,不带我大娘他们一道吗?”

乔广元摇头:“两广虽好,也不及京城,因为我,他们已经遭了很多罪,再不能让他们遭罪了,都留在京城。”

玉贞有些担心:“可您老身边连个家人都没有,怎么叫人放心呢。”

乔广元一乐:“孩子,你会担心祖父?”

玉贞一怔,揣摩祖父的弦外之音。

乔广元目光迷离:“我以为,因为你爹,你会恨我呢。”

玉贞底气不足的道:“怎么会。”

乔广元蔼然而笑:“既然不会,为何不叫祖父呢?打咱们祖孙俩相认,你一句都没叫过。”

玉贞目光闪烁:“我有的。”

乔广元摇头:“没有。”

玉贞急了:“祖父!我有的,那次您昏迷,我当时就叫了。”

乔广元哈哈大笑:“那次祖父没听见,但这回听见了。”

玉贞咧嘴,也尴尬的笑了:“我只是不习惯。”

乔广元嗯了声:“祖父明白,突然冒出个老不死的让你叫祖父,是不习惯,不过祖父也知道,因为你爹,你多少会记恨祖父的。”

玉贞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种心理她不是没有。

一旁的月映走出来道:“老大人,恕奴婢插句话,四小姐如果记恨老大人,又怎么会去庆喜班找那个凤先生来查老大人的案子呢,四小姐一心想为老大人昭雪呢。”

乔广元侧目:“你去找凤喜是为了查我的案子?”

玉贞道:“是,您是冤枉的,而乔家人都在关东,这种事也只能我来做,可惜没等查清楚,我就回了关东。”

查没查清楚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孙女有这个孝心,乔广元无限感慨道:“乔家儿孙中,你爹太要强,刚则易折,你大哥太耿直,谋略不够,你二哥太文弱,勇武不足,你大姐就不用说了,旁人都以为她疯疯癫癫呢,你二姐聪明,我很喜欢,可还是欠那么点火候,你三姐动辄就哭,不足以成事,你五妹呢,本也不是乔家人,所以我对她没寄予什么希望,反倒是你,你是最像我的,遇刚则刚遇强则强能屈能伸,有那么句话叫相见恨晚,瞧瞧,祖父对你,就有种相见恨晚之意呢。”

贬低了众兄弟姊妹,独独抬高自己,玉贞感觉这样不好,遂打趣道:“您老这是夸我呢?还是夸您自己呢?”

乔广元听了,开怀大笑,笑够方道:“夸咱们祖孙两个呢。”

这时门口的守卫来报,说是有位谷梁夫人来访。

玉贞猛地看去月映,刚好月映也在看她,彼此都在猜测,这位谷梁夫人是哪个?

乔广元和谷梁世家颇有渊源,以为是来恭喜他的,所以道:“请。”

然后叫那些等待招牌的人往别处去等候,他和玉贞就进了敞厅。

不多时人带到,玉贞一看,竟是谷梁大少奶奶甘氏,顿时有种不祥的感觉,按说来恭喜祖父,应该是谷梁春秋,哪怕是谷梁夫人,这种事也轮不到甘氏,毕竟甘氏和祖父不在一个辈分上,她的身份也不足以代表谷梁家,猜测会不会与自己写给谷梁春秋的那封信有关?

乔广元亦是有些意外,他甚至也没见过甘氏,不觉问:“这位夫人是?”

甘氏款款施礼:“妾乃谷梁春秋之内人,见过乔大人,给乔大人请安了。”

乔广元挑挑眉:“你是春秋侄儿的夫人?”

甘氏道:“没错。”

乔广元不解:“原来是大少奶奶,但不知大少奶奶今天前来,所为何事?”

甘氏看去玉贞:“一点小事,我听说乔小姐向我家相公借了点银子,不巧,家里有急用,是以过来问问乔小姐,那银子,几时能还?”

198章 风水轮流转

玉贞于此断定,自己写给谷梁春秋的信,果然是被甘氏给截了,上百万两银子她却说一点银子,或许是她真不知借款的数目,毕竟自己在信中没有写明,或许她是故意轻描淡写,总之人家来讨债了,在乔广元看过来的时候,玉贞道:“跟您说过这件事的。”

乔广元笑笑:“我知道,可是人家上门要钱了,多少呢?咱得还给人家。”

虽然是笑着说的,虽然语气平和,可谁都能听出,老爷子实实在在不高兴了,也难怪,他与谷梁家是什么样的交情甘氏不是不知道,若没有他的提携帮助,谷梁家在京城会有这么大的威望?能跻身上流?能成为专门建造宫宇的商人?

玉贞一直没有透露确切的数目,祖父问,不得不说:“差不多,一百万两。”

乔广元深吸一口气并瞪大了眼睛,突然笑了:“好孩子,一百万两,你比祖父还够气魄。”

玉贞想说,您老这是夸孙女呢还是气疯了,一百万两是欠款不是存款。

甘氏显然也不知道具体的数目,听说是一百万两,也惊愕道:“这么多!”

心底蓦然生出对丈夫滔天的恨意,他那么富有自己身为妻子竟然不知,而他却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用来讨好别的女人,当下冷笑声:“一百万两,乔小姐是有气魄,换做是我,莫说借,人家给,我还不敢要呢,一百万两,我相公这是砸锅卖铁凑够的?还是向旁人借的?”

玉贞初去谷梁家的时候,感觉甘氏很热情,甚至热情得让自己手无足措,而今天,却发现她之前的热情都是虚构,究其用心,不得而知。

乔广元听甘氏颇有些冷嘲热讽之意,道:“大少奶奶先回去吧,这事让春秋贤侄来找我。”

甘氏也晓得自己今天讨不回银子,来此的打算只是想臊一臊玉贞,一个女儿家,管男人借钱,还不是以卖弄姿色来获取的,目的达成,就告辞而去。

要债的一走,玉贞便对乔广元道:“让您老跟着操心了。”

乔广元不以为意的摇摇手:“傻孩子,这不算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谁没有个难处呢,借钱而已,不过孩子,你可真是吓到祖父了,百万两,只怕西太后都没有你这手笔,厉害。”

玉贞苦笑着:“您老快别夸我了,弄得我怪害臊的,但是,我向谷梁公子不是白借,按票号给的利息,再说还没到商定的还钱期限呢。”

乔广元一听,啪的一拍桌子:“他们明明是赚钱的买卖,却像倒霉似的,这女人不明智啊,哎,可惜我那春秋贤侄,怎么娶了这么个女人,可是人家登门要钱,咱就得给。”

玉贞点头:“行,我这就回关东,看看账上还有多少银子,实在不行把货栈给卖了,总之我不让您老跟着为难。”

乔广元道:“这是什么话,我是你祖父,你是我孙女,为你操心是应该的,这样吧,我先去找人挪借一下。”

玉贞忙制止:“可别出去借钱,您老现在风头正盛,然而树大招风,您老刚刚摆脱那件麻烦事,如果借钱的事给朝廷知道,还不得生拉硬拽的往太平军上面扯,指不定就说能是为太平军筹措军饷呢。”

乔广元手捋须髯:“你说的也有道理,要不,咱们把这宅子卖了?”

玉贞问:“老宅值百万?”

乔广元摇头:“万两都不止,几千还可以。”

玉贞道:“所以您别管了,我自有办法。”

乔广元问:“你有什么法子?”

玉贞曾经有过这个打算的,道:“之前我来京城找票号借银子,是冲大德通票号来的,可是因为打仗波及到大德通在南边设立的几个分号,当时大德通的东家齐少骏往南边去处理分号的事情,而在京城的大德通又关了门,可现在您也回来了,南边平静了,按理大德通也该开门营业,我去大德通看看,如果能借到银子,也就能还谷梁家的银子了,算是拆东墙补西墙吧。”

乔广元赞同的点头:“跟票号借银子,比跟私人借银子好,票号做的是这种买卖,私人,麻烦事就多了,起码咱的念人家的好欠人家的情。”

玉贞认错:“是我当时太急于求成,以至于闹出今天这种事。”

乔广元见她有些低落,反过来安慰;“今天这事也没什么,摊上个不明事理的女人,可惜了谷梁春秋那个人,至于向大德通借银子的事,你就甭管了,你不是在曹家堡建房子吗,赶紧回去盯着吧。”

玉贞有些歉疚:“我是着急回去,可让您老替我收拾残局,孙女自感罪逆深重。”

乔广元慈祥的呵呵一笑:“你这孩子,这是咱们乔家的事,谁得空谁管,再说,祖父已经欠你爹太多,且是这辈子都没机会偿还了,帮你做点事,祖父心里多少好过些。”

玉贞握住老人家的手:“都过去了。”

乔广元含泪点头。

于是,玉贞次日便启程回了关东。

乔广元得以昭雪,又升任两广总督,还加封一等公,不单单如此,乔继祖和乔继宗也随着祖父得以官复原职,而玉宛和玉馨的夫家也说要接她们回去,好事连连,乔家人一直庆祝了三天,整个乔家门口,三天都是爆竹声震耳欲聋,又是摆酒又是张灯结彩,高兴之余,便准备回京的事,且要趁早,因为不久乔广元即将往两广上任,家人是留在京城还是随他去任上,需要商量。

但玉贞声明不跟家人回京,她要留在曹家堡,这里不单单有她苦心经营的生意,还有未完工的工程,更重要的,父亲的仇还没报,当然这话不能跟家人说。

这天,正看着丫头们收拾东西的玉至喊她:“四妹,我们都回京城了,你真的不打算跟我们一道走吗?”

曹天霸无罪释放,便替玉至张罗和常索之弟的婚事,为此玉至对玉贞的态度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希望玉贞跟她回京,搂着玉贞恋恋不舍:“我出嫁,作为妹妹你怎么能够不在跟前呢。”

玉贞道:“大姐先回去,如果我能把乔家的生意盘出去,我立马上京去找你,至于你成亲,我已经恭喜过了,我是你亲妹妹,又不能陪嫁,在不在无关紧要的。”

玉至噘着嘴:“那好吧,你赶紧把生意都鼓捣出去,女人家好好的嫁人,抛头露面做生意干嘛呢,再说你可是堂堂的乔家四小姐,常跟那些男人打交道,多不体面。”

这话可就是老生常谈了,玉贞不反驳只笑:“好的,我省得。”

忽然发现身边的月映眉头紧锁一脸愁容,也知道这丫头是为了什么,于是趁机向玉至道:“大姐也知道我生意上忙,而今能帮上我的大哥也要回京了,我又不敢指望外人来对我忠心,所以大姐把月映留给我吧。”

月映本是玉至的丫头,后让富氏拨给了玉贞,但月映毕竟是从京城带来的,所以玉贞征求玉至的意见。

玉至看了眼月映:“就怕这丫头不想呢,曹家堡是个小地方,可不能跟京城比。”

月映一听,忙道:“大小姐,奴婢愿意留下,奴婢虽然不会做生意,好歹在四小姐跟前伺候着,也省得大小姐回京之后还惦记四小姐,毕竟四小姐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奴婢虽然笨手笨脚,总可以为四小姐端茶倒水洗洗涮涮,现买个丫头,也不托底,还不如奴婢留下呢,奴婢打小就在乔家,乔家就是奴婢的家,奴婢断不会对四小姐不忠心。”

玉至摆手制止:“行了行了,啰里啰嗦,我准你留下了还不成。”

月映一听,高兴的跪地磕头。

玉至道:“我就奇怪了,明明是叫你留下吃苦,你怎么像捡到宝似的高兴呢?”

月映也知道自己差点露馅,忙说:“奴婢是高兴大小姐真心疼四小姐。”

好在玉至为人简单,没多想,道:“那是,我的妹妹我不疼谁疼。”

正这个时候,有丫头来报;“四小姐,表少爷来了。”

说起阮致文,玉贞也好久没见到他,突然到访,玉贞一笑,知道他是冲什么来的,祖父高升,乔家重现往日辉煌,他和舅父这类唯利是图之辈,怎么会错过机会呢,这是借着恭喜的名义来讨好的,玉贞道:“请去前面。”

玉至一把拉住她:“四妹,按说阮致文是你表哥,我不该不让你们亲戚来往,可我听说此人不地道,再说宋赤诚给朝廷砍了脑袋,宋茂卿也免除了协领一职,宋家如今是过街老鼠,连带着阮家也成为曹家堡人唾骂的笑柄,你最好离他们远一点,别跟着遭殃。”

玉贞轻拍下她的手背:“大姐放心,我有数。”

待想走,玉至又道:“就怕你菩萨心肠耐不住他哄。”

玉贞回头,有些不知所云:“他哄我作什么呢?”

玉至简直难以置信,聪明绝顶的四妹,居然连这点都参悟不透,不得已直言提醒:“哄你嫁给他啊,你也和曹天霸解除婚约了,宋家又破败了,阮致文那种势利小人,一准会休了宋绣程转而娶你。”

大姐在担心这个,玉贞笑道:“大姐放心,我对阮致文没好感。”

玉至终于放心:“去吧,赶紧把他打发走,这种人进门都晦气。”

玉贞心想,当初祖父出事了,乔家也破败了,一大家子投奔来此,自己和母亲可没觉着他们晦气,说到底大姐心性还是难以更改,气人有笑人无,与唯利是图的阮家父子,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又不好说什么,由月映陪着来到前面的客堂。

厅内,阮致文拘谨的坐着,听见脚步声忙站起,见玉贞进来,赶紧迎上,亲热的又有些害羞的唤了声:“表妹。”

玉贞倒是没什么表情,没表示出高兴,也没表示出厌烦,只淡淡问:“表哥怎么来了?”

阮致文一直尴尬的笑着:“来看看你和姑母。”

玉贞无限感慨:“是啊,你可是有日子没来看我娘了,自打我祖父出事,自打宋茂卿升任协领,你一直没登门。”

阮致文明白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还不是说自己见风使舵小人行径,苦笑下:“表妹你怨我,我也承认我胆子小,听说乔家出事了就再不敢来往,可我有什么错,趋吉避凶是人之常情。”

玉贞懒得与之争执,总归不喜欢的人,不屑于他是好是坏,道:“过去的事不提了,那么你今天来干什么?你也知道我忙呢。”

阮致文来干什么?当然是探路,宋赤诚掉了脑袋,宋茂卿给免了官职,宋家如今是平民百姓,他可是有些患得患失,宋家倒了,他从此再不受宋绣程的气,可是自己也甭指望混个一官半职,但阮福财就没那么平静,第一时间要他休了宋绣程,他没答应,也不想与父亲争吵,于是过来乔家走动下,娶玉贞,他从来没死心,但今天可不敢提,否则会让玉贞认为他心术不正,就道:“我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你们。”

玉贞道:“现在你已经看到我了,请回吧,我忙着呢。”

难得,阮致文没有赖着不走,说了些恭喜的话,又说了些想念姑母的话,悻悻然的离开了乔家,往铺子上看了眼,没什么生意,宋赤诚的事在曹家堡,如同巨石投水,人们纷纷议论,然后宋茂卿给免除了官职,曹家堡又像是地震般,以此连累了阮家的生意,都觉着宋家不详,阮家是宋家的亲戚,亲家,也不详,生意一落千丈。

铺子上冷冷清清的,掌柜的再打盹,伙计们在发呆,他懒得看这种萧索的景象,所以便回了家。

刚进门,家人便道:“大少爷,老爷说叫你回来就过去下。”

也猜到父亲找他是为了什么事,一准是要他休了宋绣程,所以他道:“告诉老爷,就说我身上不舒服,回房躺着了。”

等回到自己的住处,见宋绣程由樱春陪着站在廊上张望呢,见了他,宋绣程小跑着迎了上来,嘘寒问暖,极尽关切。

这女人的态度之所以转变,阮致文最了解不过是为了什么,本就对宋绣程没什么好感,此时更加冷淡:“我这刚回来,你就在我耳根底下啰里啰嗦,烦不烦,行了下去吧,我躺一会。”

宋绣程如今孤掌难鸣,又怕给丈夫休掉,所以赔笑道:“那相公进房歇着吧,我在灶上给相公炖了羹汤,现在就去端来。”

199章 报复

阮致文独自回到房内,他也是真累,心累,一头砸在床上,拉过被子蒙住脑袋。

耳听有脚步声,蒙着被子,又是心烦意乱的,没听清楚,以为是宋绣程,忽地坐起吼道:“你烦不烦!”

阮福财给他吓了一跳,气的跳脚:“你敢说老子!”

阮致文一愣,随即耷拉着脸道:“爹,是你啊。”

阮福财道:“不是我是谁,我告诉你,赶紧把那个女人休了,这话我不想成天在你耳边嘟囔,你觉着我聒噪,我还嫌麻烦呢。”

阮致文下了床,往桌子边倒水喝:“当初让我娶她的是你,现在让我休妻的也是你,夫妻一场,说休就休,您不怕旁人骂我薄情寡义。”

阮福财嘴角抽了抽,想动怒,可儿子所言非虚,于是和颜悦色道:“你别提当初,当初她哥哥给朝廷倚重,她爹还是曹家堡的父母官,现在不一样了,她哥哥已经死了,他爹也丢了官职,宋家这回是彻底完蛋,再说她过门多久了,一儿半女没给你生出,倒是天天的往铺子上跑,穷搅合,你看看现在咱们的生意让她搅合成什么样了,快黄摊子了,赶紧把她休了,刚好玉贞跟曹天霸也退婚了,你趁机把玉贞娶回来。”

阮致文无奈摇头:“我是势利小人,爹你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我那么喜欢表妹,你逼着我退婚两次,现在乔家风光了,又让我娶玉贞,我倒是想,可人家未必肯。”

阮福财理屈词穷,当即恼羞成怒,气的跳高问:“你就是不听我的话对吗?”

阮致文语重心长道:“爹,您听我说……”

阮福财脱下了鞋子就打了过去:“老子不听你说。”

鞋子没打着阮致文,却打在刚进门的宋绣程身上,并同时打落她手中的碗,碗中的羹汤洒了,烫了她的手,望着地上那碎片混着人参银耳什么的,她愣住,阮福财也愣住,虽然一直在撺掇儿子休妻,但打了儿媳,还是觉着有些难为情。

不过须臾,宋绣程若无其事的对身边的樱春道:“羹汤洒了,我们再去炖一碗吧。”

说完出了房门,只是刚出房门,泪水就以铺天盖地之势落下,却硬是紧咬牙根一声不吭,脚下不停的往厨房走。

樱春一旁陪着她哭:“小姐,他们欺人太甚!”

宋绣程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没关系,由着他们得意好了,早晚,我会变本加厉的都还给他们。”

樱春问:“小姐不怕姑爷休了吗?”

宋绣程抬起手,看了看手背上烫得一片通红,火烧火燎的痛,她就噗噗的吹着风,以此来缓解疼痛,道:“不会,阮致文这个人没什么长处,特别是耳朵根子软,只要我好生哄着他,他就不会休了我。”

樱春心有不忍:“小姐岂不是太委屈自己。”

宋绣程凄然一笑:“比起活着,这点委屈不算什么,假如我成为弃妇,娘家是回不去的,再说,你这样的身子,咱们两个也不能沦落街头不是。”

樱春一愣:“小姐!”

宋绣程侧目看了眼:“行了,我早看出来了,你有了身孕,是我哥的骨肉。”

樱春低声啜泣:“小姐。”

宋绣程道:“所以我们必须留下,这是宋家的骨肉,你要把这孩子生下来。”

真如她所料,阮致文没有听从阮福财的话把她休了,不过,阮致文彻底变了,曾经对她俯首帖耳唯命是从,现在却是颐指气使呼来唤去,如同使唤个丫头,她猜想,这或许就是阮致文没有休掉她的真正原因,报复,看阮致文梦里都能笑出声来,完完全全是报复的快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忽然想起那些话——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没关系,只要自己还有个落脚之地,还稳坐阮家大少奶奶的位置,将来,她也可以实现报复,并体会到报复的快感。

因为没了忌惮,阮致文同之前那些暧昧不清的女人便开始明目张胆的来往了,特别是跟张茉莉,虽然张茉莉比阮致文年纪大,又是个寡妇,但张茉莉富有,阮家生意一落千丈,阮致文又是享受惯了,铺子上门可罗雀,家里就渐渐的入不敷出,所以他天天的哄着张茉莉,有这个财神爷,他就不愁吃喝玩乐。

其实阮致文曾经还是非常勤恳的,可是因为生意不好,赖以倚靠和吹嘘的宋家也倒了,他突然有种从高峰跌落谷底的感觉,这种落差让他接受不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成天不落屋,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混在一起。

这些事,宋绣程都知道,樱春气不过,道:“姑爷也太过分了。”

宋绣程正在看账目,生意不好,阮致文也就懒得打理,倒是宋绣程,认认真真,继续盯着铺子上的买卖,此时听樱春牢骚,她若无其事的翻着账本:“由着他闹吧,他心情也不好。”

樱春道:“可姑爷同那些女人来往,完全没把小姐放在眼里。”

宋绣程笑了:“他也从来没把我放在心里,岂能放在眼中。”

两个人正说着话,一个小丫头匆匆跑进来:“大少奶奶不好了,大少爷跟人打起来了!”

宋绣程抬起头,有些不悦:“天塌了吗,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小丫头喘着粗气:“是,是大少爷在街上跟人打起来了,好像大少爷还受了伤,奴婢急着来告诉大少奶奶。”

樱春一旁问:“为了个什么呢?”

小丫头道:“好像是为了那个张寡妇。”

樱春恨恨的:“又是张茉莉。”

宋绣程扭回头,继续看账目,微微一笑:“争风吃醋?让他打好了,他打死了别人,他去抵命,他被别人打死了,我给他送终。”

小丫头很着急:“大少爷受伤了呢。”

宋绣程提起笔,准备算账了,喝道:“出去!”

小丫头再不敢说什么,唯有退了下去。

樱春有些不懂:“小姐不管姑爷是没法子,但小姐不至于连张茉莉都忍了,该找那个女人理论一番,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不怕被口水淹死?”

宋绣程啪的合上账簿,笑笑:“我非但忍了张茉莉,我还要玉成她和大少爷的好事。”

樱春颇有些震惊:“小姐你好像变了。”

宋绣程心头一揪,鼻子酸涩,眼中溢满泪水:“我哥哥死了,我娘也快死了,我爹没死也是病入膏肓,我一家人都出了事,我如果再不改变,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樱春抽泣道:“小姐别难过了,保重自己。”

宋绣程擦了擦眼睛,脑袋一扬:“我当然要保重自己,我要为哥哥报仇,为爹报仇,为娘报仇,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乔玉贞而起,乔玉贞为了救她的相好曹天霸,动用她祖父害我哥哥,这笔账,我早晚会清算,当然,我也要为我自己报仇,大少爷跟那些女人,张茉莉之类,都是玩玩而已,他只喜欢乔玉贞一个,所以即便我家里没出事,我得到他的人,他的心却在乔玉贞那里。”

樱春手轻轻的抚上腹部:“我也要报仇,为大少爷报仇,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实在可怜。”

宋绣程点头:“为了报仇,咱们必须拉拢张茉莉。”

樱春不解,宋绣程道:“以后慢慢跟你说,走,咱们去见一见那个张茉莉。”

谁都知道,张茉莉是嫁出去的女儿,丈夫病故,因其没有生养儿女,夫家不容留,她就回了曹家堡的娘家,不过这女人有手段,和夫家闹了一通,便把丈夫的遗产都带了回来,所以成为曹家堡有名的一位富孀。

张茉莉名义上是回娘家,其实过的是独居的日子,一套三进大宅,有丫头有嬷嬷的伺候,除了夜里寂寞,其他都好,而今阮致文缠上了她,日夜陪伴,就更好了,此时两个人正躺在卧房的炕上相对抽烟,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张茉莉熟练的吐了个眼圈:“不如你娶了我吧。”

阮致文是才学会抽烟的,听了她的话,突然咳嗽起来,含糊道:“咱们两个这样挺好的。”

娶个寡妇,他还是没这个胆量的,怕给父母责骂,又怕曹家堡的人笑话。

张茉莉坐了起来:“这怎么能一样呢,咱们现在算私通,细究起来,其实是触犯律法的,一旦哪天官府知道了,你就判个斩立决,我也会判个骑木驴。”

骑木驴,一种对不贞不洁女人的残忍的惩罚。

阮致文哼的一声冷笑:“我岳父给朝廷免除了官职,而今曹家堡群龙无首,谁管?”

张茉莉忽然想起什么,道:“我可是听说有人举荐那个土匪曹天霸来做曹家堡的父母官呢。”

阮致文一惊,猛地坐起,碰翻了烟袋,烟袋锅子里面的火星烫了他的手,他心惊肉跳的问:“你打哪听说的?”

张茉莉撇着猩红的嘴巴:“看着曹家堡没有不知道的,你成天都想什么呢,这么大的事居然蒙在鼓里,最近曹天霸广散家财,接济了很多穷苦的人,又打出旗号,凡是曹家堡的商人,用他天下镖局来押镖,一律收八成的镖银,所以现在他在曹家堡人的心中,那就是衣食父母了,听说百姓们联名向上头举荐他为新一任协领呢。”

阮致文又怕又气,破口大骂:“娘的,他曹天霸什么玩意,当过土匪,干了那么多坏事,又没经过科考,怎么可以当协领呢,按我说他连个县令都不配。”

张茉莉很是赞同:“谁说不是呢,可人家命好,认识乔玉贞,就你那表妹,别看像个巾帼英雄似的,其实女人都一样,她更曹天霸解除了婚约,还是忘不了人家,一准在背后帮着曹天霸呢,否则就凭曹天霸那个土匪名声,能做协领,定是乔玉贞让她祖父帮忙。”

阮致文更来气了,嗷的一嗓子:“乔玉贞是我表妹,凭什么帮曹天霸?”

张茉莉撇撇嘴:“有本事你也找你表妹帮忙,你如果做了协领,老娘也跟着沾光。”

阮致文心道,我如果做了协领,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撵出曹家堡,可明知玉贞不待见他,所以协领,他是不敢觊觎了,重新躺下,闷头抽烟。

外头突然有丫头禀奏:“回太太,阮家大少奶奶来访。”

没等张茉莉开口,阮致文一蹦跳下炕,赶着问:“有后门吗?”

张茉莉奇怪的看着他:“没有。”

阮致文又四处的找可以藏身之处。

张茉莉冷冷笑着:“呦,这是给家里那位吓破胆了,首先这是卧房,她来不了,其次宋家倒了,你还怕她作甚呢?”

阮致文呆呆的站在那里,想了想,一拍脑袋:“我忘了这码事了。”

张茉莉啐了口:“瞧你那点出息,既然这样,我偏把她叫到这里来。”

阮致文不以为意的笑笑:“吓唬我呢?叫就叫。”

张茉莉可没跟他开玩笑,立即冲外面喊:“把阮家大少奶奶请这里来。”

阮致文一听:“你来真格的!”

张茉莉问:“你怕了?”

阮致文是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在家里对宋绣程滥施淫威,但也不敢太过刺激宋绣程,那女人手段可不一般,硬撑着道:“孙子才怕呢。”

不多时,丫头依旧把宋绣程带到,又引着进了房,张茉莉整整衣裳,斜倚着大迎枕懒懒的坐着,一回头,发现阮致文不见了,再一找,见床边的幔帐晃动,知道他是场了进去,讥笑声:“孙子。”

转而看宋绣程,彼此见过,样貌都没记清,此时仔细打量下,宋绣程样貌平平,但身上有种骨子里透出来的端庄和娴静,张茉莉感叹,宋家倒了,没成想这个宋绣程还已然的凌然不可侵犯,当即笑着招呼:“大少奶奶怎么来了?真是稀客。”

让丫头看座看茶。

宋绣程谢过,也坐了,寒暄了几句,正想书归正传,忽然发现幔帐下露出一只脚,自家那人的穿戴打扮,她还是知道的,无声的笑了笑,道:“我来给姐姐做媒来了。”

张茉莉颇感意外:“给我做媒?大少奶奶忘了,我是个寡妇,谁肯娶我?”

宋绣程立即道:“寡妇怎么了,寡妇不过的死了丈夫,又没做错什么事,况姐姐品貌俱佳,不知道多少男人梦寐以求呢。”

这话到底是真是假,有待商榷,但张茉莉给她夸赞,还是非常受用,态度也缓和下来,一概方才的敌意,叹了声:“是我命苦,不过大少奶奶怎么会干起保媒拉纤的事呢?”

200章 做大,还是做小。

张茉莉有些怀疑阮家大少奶奶是不是来捉奸的,遂有此一问。

宋绣程望见幔帐下的那只脚缩了回去,一笑:“我堂堂的阮家大少奶奶,当然不随便干保媒拉纤这种事的,我是听了满耳关于姐姐的传言,说姐姐想改嫁,我就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姐姐有心改嫁,索性嫁给我家大少爷好了,毕竟姐姐和我家大少爷是老相识了。”

听她是来给阮致文提亲,张茉莉很是吃惊,不知她是真心诚意还是旁敲侧击,而老相识这话,相当暧昧,张茉莉脸色微妙,想为自己辩驳,幔帐后头藏着那个人呢,再看宋绣程表情,很是虔诚,听她语气,又像是在冷嘲热讽,张茉莉搞不清其真正的用意,但她听说有人传自己的坏话,张茉莉啪嗒撂下了脸子:“大少奶奶别一口一个姐姐,咱们不熟。”

宋绣程紧接着道:“嫁过去,咱们就熟了,早晚改口,还不如现在改口呢。”

张茉莉心头一喜:“大少奶奶真是这样想的?”

宋绣程反问:“不然呢?我吃饱撑的来你这里磨牙?我当然是真心的。”

张茉莉有些怀疑:“大少奶奶为何呢?一般女人,可是生怕丈夫娶了一个又一个呢。”

宋绣程习惯了表里不一,能把假话说的比真话还动人:“还能为啥,你们两个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一旦传到官府,男女私通,寡妇尤重,我是为了救我家大少爷,也是为了救姐姐,既然你们一个有情一个有义,这样偷偷摸摸的,总不是办法,姐姐嫁过去,你们就名正言顺了。”

寡妇改嫁不是没有,但都顶着不守妇道的名声,也幸好曹家堡这种小地方民风淳朴人心还算简单,若换做是京城那种大都市,禁锢了女人的思想,对寡妇的限制更多,有多少寡妇守着贞节牌坊过了一辈子,一辈子甘苦自知无人倾述,大多未老先衰,也不妨轻生者,而寡妇与男人私通,罪名更大,死的也很惨,所以宋绣程这番话,实在是触动了张茉莉的伤心处,也引起了她的共鸣,感动的刚想说“我同意”,孰料阮致文突然从幔帐后面冲了出来,高声道:“我不同意!”

明知他人在呢,但没想到他会出来,还这样大声,吓了宋绣程一跳:“大少爷!”

张茉莉也吓了一跳,没听说jian夫自己跳出来示人的,听阮致文说他不同意,张茉莉很是诧异:“你不同意这门婚事,作何成天赖在我家里不走?”

阮致文方才也是有些冲动,怕两个各怀心事的女人一拍即合的把他给算计了,宋绣程为何主动让他再娶,怕没安什么好心思,张茉莉为何一心想嫁他,怕也没安什么好心思,当初他陷害乔镇山,之后将乔家的铺子和曹荣安二八分成的各取所需,曹荣安取二,他取八,怕给玉贞和阮氏发现,先是压了一阵子,和张茉莉搭上关系后,便将乔家那些买卖铺子以张茉莉的名号收了去,然后一点点的再移形换般的要了回来,当时张茉莉就非常不高兴,说他忘恩负义,到头来自己连一点好处都没得到,所以,他很怕张茉莉对他那些买卖铺子动心思,这女人能将丈夫的大笔财富从婆家带回娘家,可见有着非一般的手段。

还有,娶个寡妇,父母一准不会答应。

最重要的,他心里放不下玉贞。

见张茉莉横眉立目的问,他只好把责任全部推给父母:“你是寡妇,我爹我娘不会同意的。”

没等张茉莉发火,宋绣程打抱不平道:“寡妇咋了,又不缺胳膊不少腿,何况茉莉姐嫁过去也不会白吃阮家的饭,茉莉姐只怕比阮家更富有。”

张茉莉一拍身侧的炕几:“这话中听,我如果嫁过去,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还嫌弃个屁。”

她的钱就是自己的钱?阮致文心底突然豁亮,犹豫不说话,跟宋绣程对上目光,宋绣程朝他挤了下眼睛,暗示他这个事,可以。

阮致文斟酌下,道:“不过这事还得回去跟二老商量下,不然老爷子一旦闹起来,头疼。”

张茉莉还是有些不高兴,这时宋绣程又朝她挤了下眼睛,暗示她这个事,没问题。

张茉莉就道:“当然,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做主。”

于是宋绣程拉着阮致文离开张家,回去的路上,阮致文难以置信的问:“你真同意我……”

想说娶妻,可妻子在身边呢,想说纳妾,可凭张茉莉的个性和财富,那女人一准不肯做小,也就把下半截话咽了下去。

他没说完整,宋绣程已经猜到什么,道:“如果她不肯做小,我愿意让出正房的位子。”

阮致文糊涂了:“不是,你图什么呢?”

宋绣程心道我要报仇,出口却是:“我图她有钱,眼下咱们的生意不好,我这几天一直都在算账,生意不好的一方面,是没有银子来进购货物,没有货,就不吸引人,张茉莉嫁过来,她的银子都是大少爷你的了,咱有了周转,就可以由此盘活买卖。”

阮致文还是觉着心里没底:“你真这么想的?”

宋绣程反倒笑了:“我是阮家人,我不这么想,不替阮家打算,我还能想什么?”

这话也没毛病,于是,阮致文信了她的话。

然而回去跟阮福财和阮秋氏一说,阮秋氏倒是没什么意见,横竖这个家是丈夫做主,但阮福财不同意,关键是张茉莉想做大不做小。

宋绣程一旁非常贤惠的道:“我愿意让出正房的位子。”

阮福财眼睛一瞪:“你愿意我不愿意,娶个寡妇,绝对不成,除非是纳妾。”

说完狠狠的瞪了眼阮致文,心说让你休妻你没办到,这回又要娶个寡妇,可真是乱。

这时候宋绣程又道:“公公不知,张茉莉说她嫁过来,她的万贯家财也就是大少爷的了。”

万贯家财?阮福财的眼睛突然贼亮贼亮的,他可是听说过张茉莉从死鬼丈夫那里继承了好大一笔财富呢,如果张茉莉的银子都成为儿子的……假装犹豫:“可她毕竟是个寡妇。”

阮致文道:“这年头,笑贫不笑娼,况我只是娶个寡妇,再者,过门之后,如果那女人不守妇道,我完全可以休妻。”

这才是最终打动阮福财的地方,一旦儿子娶个寡妇闹得满城风雨,便逼儿子休掉,于是当即拍板:“好,我同意你纳妾。”

阮致文一愣:“爹,是娶妻。”

阮福财摇头:“那不成。”

这一关他是说什么都过不去的。

阮致文还想说什么,宋绣程给他递个眼色,并道;“这事,大少爷考虑下再说吧。”

然后拉着阮致文离开上房,回到自己的住处,阮致文垂头丧气:“老爷子的脾气,没辙了。”

宋绣程一笑:“我是这么想的,不如就以纳妾来让茉莉姐先进门,过门之后,我以正房夫人来敬她,她也可以视我为妾侍。”

阮致文张大了嘴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恐她不干呐。”

宋绣程一笑:“这就看大少爷的手段了,女人嘛,哄一哄,应该没问题的。”

最后,阮致文成功哄好了张茉莉,张茉莉带着她的万贯家财嫁进了阮家,名义是妾,进门之后宋绣程没有食言,敬她如正房,处处以她为大,哄得张茉莉把宋绣程当成亲姊妹似的。

阮致文和张茉莉的事,果然闹得满城风雨,都说阮致文是司马昭之心,娶张茉莉是图那寡妇的家财,这事传到玉贞耳中时,她淡淡一笑:“那个宋绣程不简单啊。”

乔家人确定明日启程回京,所以玉贞备了酒席给家人践行,吃饱喝足,又同富氏和苗氏等人说了半天离别之后各自珍重的话,一更过,这才回房准备就寝。

月映给她铺床呢,听了她的话便问:“四小姐的意思,这事是阮家大少奶奶安排的?”

玉贞手托腮坐在桌边:“以宋绣程的个性,这事如果不是她安排的,张茉莉怎么会顺顺利利嫁过去呢。”

月映铺好了床,过来搀她:“难不成阮家大少奶奶安了别样的心思?”

玉贞打个哈欠:“阮家最近生意清冷,刚好张茉莉富有。”

一眼发现角落的衣架上搭着一件戏服,那是凤喜的遗物。

在京城时,乔广元冤案得以昭雪,又查出是凤喜出卖了他,便想找凤喜报仇,玉贞替凤喜说情,乔广元念及已故的儿子,勉强答应饶恕了凤喜,但有个条件,要凤喜离开京城,自己图个眼不见心不烦,为此玉贞专门去了趟庆喜班找凤喜,可是去了之后戏班的人却说凤喜以三尺白绫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留有书信,是给玉贞的,她料到玉贞早晚会看她,要玉贞将这件戏服埋在乔镇山墓旁,其用意玉贞明白,她想永世与乔镇山相伴。

玉贞回来跟母亲一说,阮氏极力反对,假如这事是苗氏请求,阮氏都不会阻拦,苗氏是乔镇山的妾侍,还生有女儿,但凤喜算什么呢,不过一个曾经同乔镇山相好过的女人,还是个戏子,名不正言不顺,阮氏气的还骂:“这女人,临死都不放过你爹。”

母亲不同意,玉贞考虑让富氏劝一劝,可跟富氏一讲,没成想富氏的态度比阮氏还强硬,即便是温顺的苗氏,对此也颇觉不妥。

一家人都不同意,玉贞只好将此事搁置下来,现在见了凤喜的那套戏服,叹了声:“该怎么办呢?”

月映顺着她的目光,明白了怎么回事,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四小姐不如去跟屈老爷子说说,二奶奶对屈老爷子很是敬重呢。”

玉贞也豁然开朗:“你说的没错。”

于是翌日一早,玉贞就过来跨院找屈白臣。

她去京城勾留了那么久,生意上的事都是屈白臣在帮着她打理,包括建造房屋方面的,屈白臣于乔家有功劳有苦劳,玉贞非常感激,亲手提着一个食盒,里面装的是老爷子爱吃的臭豆腐和腌咸菜,一碗粟米粥,一个白面馒头,到了跨院,见屈白臣正在院子里伸展四肢锻炼筋骨,玉贞唤了声:“世伯。”

见是她,屈白臣笑了笑:“侄女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大事吗?”

玉贞抬了抬手中的食盒:“给您送早饭来了。”

屈白臣深深吸了下鼻子:“嗯,有臭豆腐。”

玉贞点头:“没错。”

屈白臣接过食盒打开盖子看了看,馋嘴孩子似的咽了下口水:“看在臭豆腐的面子上,啥事?说吧。”

天气非常好,而屈白臣已经坐在廊下的桌子边,玉贞知道他是想在此用餐,于是将食盒中的饭菜一样样的往外拿,并道:“不是生意上的,是我娘。”

屈白臣刚操起筷子,听此言手微微一颤:“你娘,她怎么了?”

玉贞道:“说来话长……”

将乔镇山和凤喜的故事,简单描述,又说凤喜有个临终遗言,希望能将自己的戏服埋在乔镇山的墓旁,算是长眠相伴了。

最后,她叹了声:“人都没了,我娘还计较什么有名分没名分,合规矩不合规矩。”

屈白臣道:“你娘也没错,那个凤喜毕竟没有正儿八经的嫁给你爹,再说还是个戏子,你爹可是乔家大爷。”

玉贞惊呼:“世伯!”

屈白臣压压手:“你别急,我说的是事实,不过我会替你劝劝你娘的,至于她听不听,我不能保证。”

玉贞会心一笑:“我娘最听您的话了,只要您开口,这事就成了。”

屈白臣夹起的一块腌萝卜干掉在桌子上,忙重新夹了起来放入口中,边道:“那可未必。”

玉贞倒是非常笃定:“一定能成。”

屈白臣道:“我试试吧。”

陪他用罢早饭,玉贞就去监督那些工匠干活了,屈白臣留在家里,简单拾掇下自己,便过来找阮氏。

阮氏也才用过早饭,正于房中喝茶,听说他来了,仍旧低头看着茶杯,问丫头:“可说什么事?”

丫头回:“奴婢不知。”

阮氏就道:“请去堂屋吧,说我稍后就到。”

打屈白臣住进乔家,彼此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阮氏深居简出,而屈白臣又忙着替玉贞照看生意,两个人见面的机会不多,更何况,阮氏在刻意回避,感觉自己是孀居,屈白臣又未娶妻,瓜田李下,应当避嫌,没想到屈白臣会来主动找她,有些意外,一路狐疑的来到堂屋,见屈白臣负手昂头,闲闲的在看墙上的字画。

201章 柳长风有古怪

听见脚步声,屈白臣回过头来,虽是同一屋檐下,他还是客气的施礼,并道了声:“乔夫人。”

阮氏也礼貌的还礼,回了句:“屈先生。”

屈白臣道:“有点事,是以过来叨扰乔夫人。”

阮氏仪态万方的踱至条案旁坐下,也请他坐了,然后避开他的目光看去门口,门是敞开的,廊外那一树浓阴下,两只麻雀在啄食,偶尔叽叽喳喳的交谈几句,非常亲昵,阮氏收回目光:“屈先生有事尽管说,先生帮了我玉贞很多,于乔家是有恩的,但凡我能办到的,必不会推辞。”

屈白臣含笑:“这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看夫人怎么对待。”

阮氏猜了下,没琢磨透,道:“先生别跟我这卖关子,我一个妇道人家,没那么多心机。”

屈白臣点头:“好,那我直说了吧,是玉贞找的我,说有个叫凤喜的女人,曾经跟镇山兄好过一场,奈何天意弄人,两个人,没缘分,镇山兄来了关东,凤喜留在了京城,后凤喜听闻镇山兄已经驾鹤西去,那女人倒是个刚强的性子,一伤心把自己悬在房梁上吊死了,临终有个遗言给玉贞,希望能把她的一套戏服埋在镇山兄的墓旁,可玉贞说夫人不同意。”

他一开口,阮氏便有些吃惊,没成想女儿把他搬了出来劝自己,揣摩女儿难道听说了什么,不然为何叫给外人劝自己呢?屈白臣话音一落,阮氏立即道:“我当然不同意,什么凤喜凤忧的,她是镇山什么人呢?一个相好过的女子而已,凭什么埋在镇山墓旁。”

屈白臣眯眼笑着:“一件衣裳而已。”

阮氏秀眉一竖:“一件衣裳?可不单单是一件衣裳,那女人想把她的心思都埋在镇山墓旁,她是想在阴曹地府也搅合得镇山不得安宁。”

玉贞没有细说,以屈白臣的年纪和阅历,还是明白凤喜和乔镇山是怎么样的感情,大概就是所谓的两情相悦吧,见阮氏气呼呼的,屈白臣道:“活着没有得到人,死了连这么点心愿都不能满足,何苦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瞄了下阮氏,随即转过去神色自若的喝茶。

阮氏心就嘭的一跳,感觉他话里有话,气道:“先生知道什么,那个女人搅得乔家上下没有一人好过,镇山为了她不惜……算了,这种事不必跟先生说。”

屈白臣搁下茶杯:“我晓得我是个外人,不该管乔家的家事,是玉贞找的我,那孩子答应了凤喜,无法完成凤喜的遗愿,很着急。”

阮氏一甩袖子:“玉贞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屈白臣见她恼了,半天没有说话,开口之前,先叹了声:“你这样做,镇山兄未必高兴。”

阮氏哼了声:“那就由不得他了,横竖现在他不在,这个家我说了算。”

屈白臣见自己怎么说都无济于事,只能起身:“那好吧,玉贞找的我,我也算尽力了,不过有句话我想告诉你,得饶人处且饶人。”

待想走,阮氏喊住他:“等等,我哪里不饶人了?你给我说清楚。”

屈白臣回头:“人都死了,你再坚持某些事有什么用呢,只能让玉贞为难。”

阮氏脑袋一扬:“我是乔镇山的妻子,我就不允许一个戏子进乔家的墓地。”

屈白臣一笑:“乔镇山的妻子不止你,还有大奶奶富氏姨娘苗氏,恐人家未必像你这样在乎。”

富氏和苗氏当然在乎,阮氏却听出他在嘲讽自己的感觉,怫然不悦:“你的意思,我只是镇山的侧室?我自己被就微贱,不该嘲讽那个什么凤喜?”

屈白臣一愣:“夫人误会。”

其本意真不是阮氏所想,而是觉着她这样坚持,自己累,玉贞也难做。

可阮氏就是固执的觉着他在笑话自己,怒道:“即便我是乔镇山的妾侍,我也心甘情愿,他真心待我,不像你,当初你……”

蓦然对上屈白臣惊异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忙住口,扭过头去,没来由的突然想哭,努力自持,方不至于落下泪来。

屈白臣黯然伫立,一时间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良久方低低道:“抱歉。”

阮氏平复了下心情:“没什么可抱歉的,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回去了,大奶奶他们等下就要启程回京,我去送送。”

知道阮氏不准备跟富氏等人回京,屈白臣问:“京城富庶,你怎么不跟着家人回去呢?”

阮氏道:“家人?我的家人唯有我女儿,我女儿不肯走,我就得留下陪她。”

说完,嘟囔句:“我爱走不走,不关任何人的事。”

像是小孩子在赌气,说完拔腿而出。

屈白臣望着她的背影,无奈的摇头一叹。

在屈白臣跟前那么强硬,等富氏那些人一走,阮氏还是答应了玉贞,将凤喜的那套戏服埋在了乔镇山的墓旁。

做完这一切,玉贞跪在凤喜的衣冠冢旁磕了三个头,道:“凤先生,身为晚生后辈,我这就算给您送终了,太过简单,您别见怪。”

三个头过,脑袋上都是尘土,忽然想哭:“希望下辈子您能和我爹重新相遇,再没有世俗偏见,有情人终成眷属。”

忽然触景生情想起自己和曹天霸,自打回来,一直没见过曹家堡,还感叹,曹家堡就这么大吗?

月映搀起她:“四小姐节哀。”

玉贞深深的呼吸下,稳稳心情,道:“咱们回去吧。”

上了道路,又准备上车回家,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个身影恁地眼熟,仔细看像是云拂衣的丈夫柳长风,玉贞正犹豫要不要打招呼,不想柳长风一回头也看见了她,遥遥的奔过来,玉贞唯有迎了过去,彼此见面,柳长风很奇怪她在这里出现,问:“乔小姐怎么来了这里?”

玉贞将手往远处一指:“来祭拜下家父。”

柳长风恍然大悟:“是这样啊,真巧,我也来祭拜下我父亲。”

玉贞和云拂衣感情甚笃,但与柳长风没怎么相处过,所以就没什么话题,就道:“那二爷自去忙,我这就回去。”

柳长风清风雅月般的人物,和唐诗宋词般的云拂衣非常般配,又是个文吏,言谈举止文质彬彬,见玉贞要走,他就拱手相送:“乔小姐慢走,我刚好也该回去了。”

玉贞四下里望,没发现车马,便问:“二爷怎么来的?”

柳长风道:“一边欣赏山间风光,一边踱步而来。”

玉贞莞尔一笑:“二爷好雅兴。”

待想上车而去,又不好意思撩下柳长风独自步行,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在曹天霸出事的时候,人家很是热心帮忙,成不成倒在其次,更何况他是云拂衣的丈夫,玉贞想了想,男女有别,不能同车,道:“山间风光大好,我与二爷一道步行,刚好有些事请教二爷。”

哪里有事请教,是找了个得体的借口,不然怕对方难为情,也给自己各台阶下。

柳长风笑笑:“乔小姐有事请讲,若谈请教,岂不生分,你和拂衣可是金兰之交呢。”

说完手指前面的路,和玉贞两个边走边聊,既然说了请教,玉贞就得找话说,刚好想起最近疯传的曹天霸将出任协领之事,就问起。

柳长风道:“这事可不是传言,而是真的。”

玉贞心头一喜,怕被对方看出自己高兴,绷着脸又问:“可曹天霸一没科考二没做过官,虽然他行侠仗义济世救人,曹家堡的百姓都念他的好,但这是做官,朝廷能答应?”

柳长风颇有些感慨:“说来奇怪,这正是朝廷的意思,还是西太后的懿旨。”

玉贞更加糊涂:“西太后?”

柳长风点头:“对,西太后说曹天霸怀有经天纬地之才,是遗落在民间的一颗明珠,说这种人不起用,是大清的损失,我相信没几日,曹大人即将走马上任了,怎么乔小姐还不知道?”

对曹天霸,连称呼都改了。

玉贞摇头:“我成日忙的昏天黑地,哪里知道这种事呢。”

柳长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听说曹大人跟乔小姐解除了婚约,很有些可惜。”

玉贞一怔,没成想拐到这个上面,同个大男人谈婚嫁的问题,有些难为情,而她和曹天霸的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无话可说,付之一笑。

柳长风也识趣,再没谈下去,而是忽然望着两厢连绵的群山,诗兴大发:“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这是辛弃疾的词,玉贞知道,不知道的是,不知其只是在诵读古人名句?还是在表明他自己?

接着,柳长风叹了声:“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眉目间萦绕着淡淡的忧郁,玉贞便知,他这是在借古抒怀,猜测他是感叹英雄无用武之地?觉着自己的才华得不到施展?还是心中有事无人能解?彼此这种关系,非亲非故连朋友都不算,玉贞不好询问,也不好对他方才的言行表示什么,只微笑听着,默默走着。

回到镇上,彼此作别,玉贞累得脚酸腿疼,正待上车歇一歇,柳长风那厢忽然问:“乔小姐,明天可得空?”

玉贞不知他想作何,道:“若说有是没有空闲的,二爷知道我忙,不过如果二爷有事,我可以挤出时间来。”

柳长风很高兴:“我有点事请教乔小姐,咱们明天茗香茶肆见。”

告辞想走,玉贞喊他:“二爷稍等,二爷如果有事现在请讲便是,不必明天另约。”

柳长风沉吟下:“那件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玉贞很是费解:“到底是什么事,难不成连姐姐都不能说?”

柳长风摇头:“不能。”

玉贞踟蹰不决,月映低声提醒:“四小姐别答应。”

玉贞领会,这丫头是不想她跟柳长风相约,又不好拂逆了柳长风的意思,折中下,就道:“我现在得空,二爷现在说吧。”

柳长风见她执意如此,点头:“好吧,那就请乔小姐移步茗香茶楼。”

茗香茶楼玉贞知道在哪里,距此很远,于是道:“不如就近找个地方。”

柳长风也同意了,于是两个人就在旁边找了家茶肆,因在镇子口,茶肆很小,很普通,来往的都是那些单纯为了解渴而不是为了闲坐的赶路人,进去之后,发现也没有雅间,清一色的散座,里面还坐着些出入镇子的行旅之人,三五成群,糙木桌子长条板凳,或坐着或者干脆蹲在凳子上,笑语喧哗。

柳长风皱皱眉,他虽然是小吏,俸禄微薄,但自居是衙门的人,从不与这些普通百姓打交道,也嫌弃那些人又脏又没教养。

玉贞随便的捡了张桌子坐下,柳长风见状,只能也过去坐了,喊伙计上了壶茶。

玉贞想速战速决,即问:“二爷说吧,什么事?”

柳长风正想喝茶,随即将茶杯放下,迟疑着,还叹了声:“是这么回事,拂衣的店里生意最近不大好,我看她有些焦虑,所以想请乔小姐偶尔过去看看她,能不能帮想个赚钱的法子倒还在其次,宽慰下她,才是真的。”

就这事?这也算事?即便算事,在街上怎么就不能说呢?玉贞只感叹是不是文人多迂腐,也喜欢小题大做,父亲活着的时候就说过,他不热衷读书,就是觉着文人喜欢无病呻吟,一个月亮,不是什么稀罕物,文人就能写出或喜或悲的诗词来,搞的世人跟着或喜或悲,有的甚至为此疯疯癫癫,玉贞彼时还小,不知道诗词都是艺术,但玉贞知道诗词可以愉悦人,可以陶冶人,不过这位柳二爷,玉贞觉着他有些过火,这种事随时随地都可以说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刚好,月映那里轻咳了声,像是嗓子不舒服,玉贞知道这丫头是在暗示自己什么,但关系到云拂衣,她还是答应下来:“好的,我明天就去看姐姐,那么,二爷想说的都说了,我得回去照看生意了。”

柳长风急忙挽留:“还有件事。”

站起的玉贞唯有重新坐下:“什么事?”

柳长风道:“听拂衣说,乔小姐文采斐然,我闲来无事,做了些诗词,也还有字画,想请乔小姐有时间帮忙斧正。”

这个,根本不用考虑,玉贞当即婉拒:“谢二爷抬爱,只是我是个生意人,不懂诗词。”

柳长风当然不信:“拂衣可是经常这样说你呢。”

玉贞茅塞顿开状:“二爷想找人切磋,家里放着个现成的,何必舍近求远,我还有事,告辞。”

202章 夜会

京城的乔家人走了之后,玉贞顿觉家里空旷了很多,房屋还是那些房屋,却仿佛一下子大了很多,静寂,也冷清,入了夜尤甚。

沐浴,更换寝衣,却也没睡,歪在床头看账目,阮家生意凋落,乔家生意突然多了起来,彼消此长,日进斗金。

祖父派人送了家书来,成功向大德通票号借到了百万两银子,清还了谷梁家的债务,让她不要再为此事挂虑。

正如祖父所说,同票号借银子是生意,同谷梁家借银子是人情,玉贞虽然好过了很多,但票号的银子也需按日期偿还,而建造房屋的工程可不是一天两天一月两月的事,幸好屈白臣盯的紧,那些工匠不敢怠工,工程如今过半,但距盈利还是很远的事,所以玉贞想,单单药房和货栈不足以撑起这么大的摊子,她要另辟财路。

最近家里采买了些仆人,月映除了平日随行玉贞左右,还总管家里那些丫头,今晚安排好值夜的人员,又给玉贞铺好床,玉贞就让她去歇着了。

曹家堡不比京城,山中小镇,夜晚尤静,玉贞一边翻看账目一边想着再开个什么买卖,耳听有衣裳掠过空气之声,嗖的一下疾风扑面,她猛地抬头,窗户中翻越而进一个人,太过突然,把她吓了一跳,怕是贼匪,待想喝问,那人已经冲过来捂住她的嘴:“嘘,是我。”

玉贞使劲掰开他的手,低吼:“你夜闯民宅!”

曹天霸振振有词:“啥叫夜闯民宅,你那窗户开着,我就进来了。”

玉贞颇感惊愕:“你这是什么歪理?开窗是为了乘凉,不是给贼人留的随便出入之路。”

曹天霸扒拉下她的脑袋,也不敢放肆大笑:“还是那么伶牙俐齿,我可不是贼,我找你有事。”

玉贞瞥了眼,没好气道:“有事请白天来,请走正门。”

曹天霸又扒拉下她的脑袋,之后,发现这种举动过于亲昵,自己倒也些不好意思,讪讪笑着:“白天不是不方便么。”

为什么不方便,彼此心知肚明,玉贞道:“可以叫麦子传话。”

曹天霸不请自坐,就在玉贞旁边的椅子上:“怕麦子说不明白。”

玉贞将身子扭过来,侧脸对着他:“什么事说吧,夜深,我想歇着了。”

曹天霸伸出手又想摸人家,发现不对,缩回手道:“跟我假正经,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玉贞回头瞪他一眼,他立即感觉目光如疾风扫来,马上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认真道:“我知道你在建造房屋准备出赁,可等回本,那得猴年马月,更别提盈利了,我也知道你是借了很多银子才能做这个的,有借就得有还,我的银子你又不肯用,再说,我最近把银子都撒出去了,横竖都是抢来的,所以我也帮不上你什么,我就琢磨,你不能只满足开个药房和货栈,不如多开几间铺子。”

这倒是正事,玉贞道:“我也想啊,可干什么好呢?”

曹天霸屁股使劲蹭了下椅子,移形换影般的使得他的椅子往玉贞跟前凑近了半步:“很多,比如卖毡帽。”

玉贞眼睛一亮:“卖毡帽?”

毡帽于曹家堡,可算是个稀罕物,只有那些关内来此进购药材、皮毛和山货的商人戴,本地人似乎没发现呢。

曹天霸点头:“这物事在京城等大地方都有卖,但在曹家堡没有,你如果开了,便是第一家,没有同行竞争,赚的就多。”

玉贞有点犹豫:“曹家堡人,会认吗?”

曹天霸道:“穿着打扮,谁不好呢,这种新兴物事一开始或许不认,但逐渐的,人们从陌生到喜欢,一定会认的,你是第一个开货栈的,你又是第一个建造房屋出赁的,你已经做了这么多第一个,不差这个。”

玉贞思量着。

曹天霸又道:“不止毡帽铺子,你也开成衣铺子。”

玉贞摇头:“我又不懂裁缝。”

曹天霸道:“你雇裁缝啊。”

这个,倒也可以,玉贞还有顾虑:“可曹家堡有很多裁缝铺子。”

曹天霸看穿她的心思,建议道:“你开的成衣铺子跟旁人的不一样,因为你的成衣铺子做的衣裳,样式都是来自于京城、广州那些大地方,你甚至可以做些洋人穿的衣裳来卖,即使卖不出去,往那一挂,你的铺子就是与众不同的。”

玉贞徐徐看过来:“曹天霸啊曹天霸,你天生就是个经商的料子,你有这么多想法,为何自己不干呢?”

给她一夸,曹天霸嘿嘿笑着:“我不能干,我要做官了。”

玉贞忽然想起柳长风说的话:“你真的,要当协领?”

曹天霸点头:“公文下来,叫我准备着,只等圣旨,降旨钦差一到,立即走马上任,可是玉儿,我有些犹豫。”

玉贞问:“这是盼都盼不来的好事,你犹豫什么?”

曹天霸挠了挠脑袋瓜子:“我,我怕我不会做官,你也知道协领之职,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方方面面,琐事多呢,我没读过书,连公文都看不懂,若说带兵打仗,我不在话下,可是管着一方百姓,我怕我不成,其实,这也是我来找你的目的。”

玉贞道:“你之前也没经商,还不是能够为我出谋划策,你也没开过镖局,还不是把镖局开的遍地开花,你刚刚说我,做了很多第一个,你为何自己倒怕了呢。”

曹天霸眼睛像钉子,紧紧盯着玉贞,看那张粉红的小嘴字字如爆豆似的说着,看得他心猿意马,最后,玉贞说完,目光一凛,他赶忙坐正了,一拍桌子:“你这么一说,我就有信心了。”

玉贞微微一笑,然后,再不知说些什么。

她一安静,曹天霸也找不到话题,只顾摩挲着光溜溜的脑袋,忽然间彼此陷入沉默。

外面有丫头踩翻了什么,哐当一声,另外一个斥责着:“你小心点,别惊动四小姐。”

房内的两个人宛若从梦中醒了过来,曹天霸站起:“我得走了。”

玉贞嗯了声。

曹天霸走向窗户。

玉贞忙叮嘱:“做官不比开镖局,从此你就是曹天霸百姓的父母官,凡事不能太由着性子来,更不能动辄骂娘,百姓是水,你是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特别是小心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曹天霸眼珠子一瞪:“谁敢算计老子……”

玉贞脸一沉:“瞧瞧,又开始骂人,这都快当官了,仍旧改不掉那土匪气质。”

曹天霸难为情的一笑:“你别急,我慢慢改。”

玉贞目光飘忽:“我急什么,该急的人是丑妹。”

曹天霸一怔,心说你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如何应对,一挥手:“行了我走了。”

一跃而翻出窗户,玉贞追过去,只看见一条黑影离弦之箭般的,须臾便眨眼不见,叹了声:“一点都没有当官的气质。”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还是非常高兴,此后便刻意留心衙门的动静,圣旨未到之前,曹家堡群龙无首,曹天霸便暂代协领一职,没多久降旨钦差到了,曹天霸正式走马上任,成为曹家新一任协领。

玉贞得知之后,吩咐下去,乔家铺子上所有伙计均得到二两银子的红包,又特别吩咐厨房准备了有肉有酒的午饭,端给铺子上的伙计们,大家都非常高兴,一个错觉:这是提前过年吗?

阮氏知道后,过来药房找玉贞:“你怎么回事,无端给伙计发银子,你是病了还是疯了。”

玉贞看了眼敞开的门,门外是碧蓝的天,道:“今天天气好。”

阮氏吃惊道;“天气好就赏银子?”

玉贞得意一笑,不说其他。

阮氏气的扭身就走:“横竖银子是你赚的,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玉贞继续写着,关于毡帽铺子的,关于成衣铺子的,还有其他铺子的设想。

麦子匆匆进来道:“玉贞姐,阮家出事了。”

玉贞头也不抬:“什么事?”

还以为是宋绣程和张茉莉两个女人争风吃醋大动干戈呢,可麦子说:“我去给刘婆婆送药,回来的路上见舅老爷逢人就问看见二少爷没有,像是二少爷不见几天了。”

玉贞停下手中的笔:“致武丢了?”

麦子道:“玉贞姐你也知道,二少爷喜欢舞刀弄枪,成天做梦能去江湖上闯荡,这次怕真是去闯荡江湖了。”

玉贞叹了声:“真不让人省心。”

话音刚落,门口有人喊:“玉贞,你出来下!”

玉贞一惊,和麦子对视,这不是致武的声音吗?

丢下手中的笔走出药房,果然是阮致武,更让玉贞吃惊的是,阮致武旁边站着的,竟然是玉宛。

玉贞奔过去:“二姐,你不是回京了吗?”

玉宛很是狼狈,衣裳都刮破了,头发也乱糟糟的,脸上还满是尘土,道:“我不回去,他休了我,我为何要回去。”

玉贞也知道二姐名字温婉样子也清秀,其实个性很要强,乔家人张罗回京之前,玉宛就犹豫来犹豫去,奈何富氏执意要她跟着,不想半路玉宛竟然偷着跑了,玉贞道:“你这样偷着跑了,大娘会担心的。”

玉宛用手背擦了下面颊的灰尘:“那我也不回去。”

玉贞无奈:“这事以后再说吧。”

喊过月映:“带二小姐回去洗漱换衣。”

玉宛跟月映回了内宅,玉贞看了眼致武:“你跟我进来。”

致武性子跟曹天霸差不多,差的只是没曹天霸的大智若愚吗,致武是真的朴实,跟玉贞进到药房,又进了柜台,再进到里间,玉贞劈头就问:“你怎么和我二姐在一起?”

致武大大咧咧的答:“缘分呗。”

玉贞一听缘分二字,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绷着脸:“别打马虎眼,说清楚些。”

致武盘腿坐在炕上,走了一夜并一个上午,还真有些累,左右找水喝,边道:“有啥不清楚的,我出去闯荡江湖,琢磨着如何才能扬名立万,之前听说书的讲,大侠都是行侠仗义扶弱锄强,于是我找了个恶霸,听说那恶霸功夫不赖,那天晚上就约了个恶霸准备比武,可我到了地儿,那恶霸爽约,我这个气……”

玉贞打断他:“说我二姐。”

阮致武道:“然后就遇到你二姐了,黑灯瞎火的,她一个人没命的跑,我以为是个强人,就截住了她,可发现是个女人,三更半夜一个女人在路上,我就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她要回曹家堡,我又问你是曹家堡人?她说她是,她还说她姓乔,我就想到了你,就问你和乔玉贞什么关系,她说她是你二姐,然后我说我是你表哥……”

玉贞再次打断他:“是表弟。”

阮致武撇着嘴:“拉倒吧,咱俩差不多大。”

玉贞不跟他计较谁大谁小:“我二姐就跟你回来了?”

阮致武道:“是我把她送回来的,我这算不算行侠仗义?”

玉贞毫不犹豫的摇头:“不算,她是我二姐,你是我表弟,咱们是亲戚,你护送她是应该的。”

阮致武嚷嚷着:“合着我白忙活半天,连个行侠仗义都没混上。”

玉贞撵他:“行了,赶紧回家吧,舅舅满镇子的打听你的下落呢。”

阮致武道:“我爹糊涂,我既然出去闯荡,怎么会在曹家堡这弹丸之地呢。”

玉贞推他:“赶紧走,舅舅我倒不担心,只怕舅母急出病来。”

阮致武于是出了药房回了家。

果然如玉贞所料,阮福财没找到儿子,坐在家里骂天骂地,阮秋氏躺在床上哭哭唧唧,门房使个丫头进来禀报,说是二少爷回来了,阮秋氏愣了愣,随即哭的更大声,是高兴。

阮福财却跳下炕去,腾腾往外走,在院子里刚好撞见阮致武,他就一巴掌扇过去:“你个王八蛋,你有本事走,还回来干啥!”

阮致武轻松捉住他的拳头:“我是你生的,你骂我是王八蛋,那你是什么?”

阮福财回过味来,更气,怎奈挣脱不开,想打就打不到。

阮秋氏给丫头婆子搀着走出来。站在门槛处,气道:“人平安无事的回来,难不成你想再把他打跑?”

阮福财手指儿子:“逆子,你娘都给你吓病了,还不赶紧进去看你娘。”

阮致武于是松开了手,跑过去扶住阮秋氏:“娘,我好好的呢。”

阮秋氏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你去了哪里?娘担心死了,你再敢乱跑,娘就死给你看。”

阮致武见母亲形容憔悴,忙哄着:“娘放心,我再也不跑了。”

203章 老宅闹鬼

阮致武回了家,阮秋氏的病也好了七七八八,这天宋绣程和张茉莉给阮秋氏请安之后出了正房,因为阮秋氏一直不待见张茉莉,为此她颇有怨言,和宋绣程一边慢慢的走一边道:“我看夫人就是偏心,二少爷在家里白吃白住什么都不管,这才走了几天夫人就吓病了,大少爷成天忙里忙外夫人倒看不见。”

宋绣程充作老好人:“怎么会看不见呢,夫人心里清楚。”

张茉莉哼了声:“看得见也没过来嘘寒问暖。”

宋绣程咯咯一笑:“这大热天的你让夫人过来给大少爷嘘寒问暖?”

明知嘘寒问暖这个词语是什么意思,故意停留在表面,逗张茉莉开心,也同时取悦了婆婆,知道家中遍布婆婆的眼线,那个婆婆看着老实巴交,也是从媳妇熬出来的,不是有那么句话,千年的媳妇熬成婆,再厚道的婆婆,对付媳妇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是打她自己的婆婆那里继承过来的,阮秋氏也不是防着媳妇,而是苦巴苦熬这么多年,积攒了些私房钱,曾经透露过,临死是要留给最好的媳妇,所谓最好,那就是孝顺和节俭,宋绣程不知婆婆手中到底有多少私房,不过即便是一两银子,白来的,蚊子腿也不嫌瘦,所以才想讨好婆婆。

张茉莉撇着嘴:“就知道和稀泥。”

宋绣程挽住她的手:“行了别气了,二少爷比大少爷小,这个家,理当大少爷这个做哥哥的操心出力。”

张茉莉摆摆手:“我是说不过你,横竖你是大少奶奶我只是个妾,大少爷你不疼没人疼了。”

宋绣程一把拉住她,假装嗔道:“都说了,名义上我是大少奶奶,关起门在咱们院里,你才是大少奶奶,首先你年纪比我大,懂的比我多,其次现在唯有你才能帮上大少爷。”

张茉莉嫁过来后,拿出很多钱帮阮家的买卖渡难关,然而仍旧没什么起色,但她的心意到了,阮家还是非常感激,又给宋绣程一哄,张茉莉心情好了很多:“行了,都是他阮致文的女人,楚河汉界,分那么清楚作何呢,这个家,老爷眼中只认钱,拿不起大事,夫人懦弱,连后宅都管不明白,二少爷不成器,三少爷还不懂事,大少爷一人撑起这么大个家,咱们姊妹得从旁帮衬。”

机会来了,宋绣程忙道:“有乔玉贞在,阮家的买卖就好不了。”

张茉莉也知道最近阮家生意不景气,倒是乔家的生意芝麻开花节节高,且张茉莉早就知道阮致文和玉贞有过几年的婚约,此时一叹:“你眼气也没用,谁让那个乔玉贞本事呢。”

宋绣程眼珠一转:“如果想帮大少爷,其实也有办法。”

张茉莉好奇的问:“什么办法?”

宋绣程朝后面摆了下手,樱春会意,立即拉着其他丫头往别处去了,刚好是游廊上,宋绣程和张茉莉同在坐凳上坐了,才道:“姐姐知道不知道乔家在建造房屋?”

张茉莉懒懒的往楣子上靠过去:“那么轰动,曹家堡方圆百里都没有不知的。”

宋绣程冷哼声:“她不让阮家好过,咱也不能让她好过。”

张茉莉打了个哈欠,是犯了烟瘾,急着回房,问:“你有什么主意?”

宋绣程忽然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乔家收购的那些老宅中,其中有一户人家闹过鬼……”

话到此处,做了省略,惹得张茉莉徐徐看过来,彼此目光交汇,张茉莉明白了她的用意。

说闹鬼,还真就闹鬼了……

这天,乔家前头厅内挤挤插插坐满了人,建造房屋工程虽半,但出赁铺面的告示玉贞在最初就已经贴了出去,曹家堡乃至周边的商人对此一直是持着观望的态度,新生事物,既吸引人又让人怀着戒备心,只等靠镇中心这一段的铺面已经有模有样了,有些商人怕别人捷足先登,想找玉贞商量铺子租赁的事项,前段时间玉贞一直在京城,屈白臣自认做不得主,所以这事等玉贞回来之后,选定了一个日期,把那些想租赁铺子的商人家里。

那个日期,就是今天,玉贞未到,商人们交谈甚欢,有对此事仍旧徘徊不决的,也有满是憧憬跃跃欲试的,还有人嘴上说钦佩玉贞的眼光,暗地里却是追悔莫及,当初自己为何没买下那些黄金地段的民宅,然后建造铺面做生意呢,也省得现在花钱租赁乔家的,也有说玉贞小姑娘家不知天高地厚,建造铺面出赁,搞这么大手笔,只怕她那在九泉之下的父亲都着急的快蹦出来了,旁边那位就笑说:“乔老东家如果真能蹦出来,先掐死你,当初乔家生意败落时,你可幸灾乐祸呢。”

方才的那位吓得面如土色,结结巴巴道:“你,你也没雪中送炭啊。”

于是,说笑的那位便闭紧了嘴巴,当初乔家生意如沙雕倾覆之时,曹家堡的商人,有几个不暗自欢喜呢,谁让乔家在曹家堡一览众山小呢,恨人有笑人无,世俗之嘴脸。

一众商人说说笑笑的等了些时候,屈白臣先到了,进门之后向在座的商人拱手:“各位静一静,我们东家来了。”

说着话,玉贞由麦子和玉宛陪同走了进来,后边还跟着月映,素色衣裙,素面朝天,即便如此,往那些男人面前一站,仍旧鹤立鸡群,整个人犹如玉山上的一朵雪莲,清冷高贵,端庄大方,未发一言,扫视下众位,眼风迫人。

众商人纷纷见礼——

“乔东家。”

“乔东家。”

“乔东家。”

……

人多,玉贞没有一一还礼,微笑道:“请坐。”

宾主落座,丫头续茶,之后,玉贞准备就今天的事谈一谈自己的想法,可是没等开口,门上的小厮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四小姐!”

月映身份犹如管家,呵责那小厮:“没眼力见的,四小姐会客呢,你却大呼小叫,有事跟我说。”

扯着那小厮就想出去,可是,那小厮身后跟着的一个人却道:“东家不好了!”

月映也认识此人,他是负责在工地打更的老鲁,此时老鲁慌里慌张的,像是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大事,月映赶紧给他递个眼色,发生的事绝对不是好事,不足为外人道。

可是,老鲁是个实诚人,没看懂月映的眼色,继续道:“闹鬼了!”

月映一惊,明知他是什么意思,故意呵斥他:“这么多人你胡说八道,可不是闹鬼了么。”

太过实诚,与傻接近,老鲁仍旧没明白月映的话,着急道:“哎呀月姑娘,你平时顶伶俐的,我说了半天你怎么没明白呢,是那房子里闹鬼。”

月映还想捂着掖着,无商不奸,那些商人都是鬼精鬼精的,早有人看出了门道,过来问老鲁:“你说什么?哪户闹鬼?”

老鲁老老实实的回答:“薛家,是薛家的老宅,给我们东家买了来,扒倒重盖,因是最靠镇中的,也就最早完工,东家简单拾掇了下,让我每天晚上住那里打更,可是昨晚……”

月映拦着:“你别胡说八道。”

一直默然不语的玉贞摆摆手:“让他说完。”

都已经开了头,即使不说了,那些商人也会怀疑,或者说是会更加怀疑。

老鲁于是继续讲着,昨天晚上,他照常的在那些快完工的铺子外挨家挨户的溜达,一切照旧,晚上工匠一撤,各处冷冷清清的,风一吹,掠过那些木材石料,呜呜咽咽,非常瘆人,但老鲁都已经习惯了,早年他干的是给某个大户人家打更的事,后来那户人家搬走,他也就失业了,这回被玉贞重用,所谓重用,是给他较高的工钱,所以他非常高兴,也就兢兢业业,每天晚上整夜不睡,来回查看,怕发生有人偷窃建造房屋的材料,其实都是他杞人忧天了,工程一开始,屈白臣就对外宣扬过,玉贞已经雇请了天下镖局的镖师夜里守护,虽然是个谎话,但曹家堡人知道玉贞和曹天霸曾经的关系,所以都信以为真,没人敢靠近,也没贼人惦记,但老鲁尽忠职守,天天如此,只等天亮那些工匠来了,他才回去睡觉。

可昨天晚上,他来回溜达两圈,感觉没什么问题了,就回到住处,也就是用薛家老宅翻盖的铺子,因是买卖铺子,前头是门面,后面是仓库,中间有个小院子相连,他一般都在院子里喝茶抽烟来提神,昨晚也是,然而刚坐下,听有脚步声,他还以为自己听错,过了一会子,那脚步声更清晰了,像是越来越近,他习惯了夜里出出进进,也没怎么害怕,以为是什么街坊老友来找他闲聊呢,所以问了句:“谁?”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咯咯的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很奇怪,像是闷在什么东西里,根本听不清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但知道是个人,且对方抑扬顿挫的来了句:“我是鬼。”

带着些戏腔,像是女人,又像是戏台上那些唱旦的男角儿,然而就是这玩笑般的三个字,直接把老鲁吓得跌坐在地,他是曹家堡老人,知道他现在住的这间铺子是以薛家老宅翻盖的,而薛家就曾经传出过闹鬼的事来,当年传的沸沸扬扬。

其实,对薛家闹鬼的事,玉贞早知道,但没在意,薛家在玉贞找到商谈买卖房屋的时候,很痛快的就答应了,甚至玉贞给的价钱都没有还价,卖了宅子之后在别处又买了个宅子,当时就有人传,薛家西边搬到东边,这么折腾,就是因为想把鬼宅卖出去,那些人还笑玉贞头发长见识短,年轻阅历浅,买个凶宅,非得赔钱不可。

对这些传言,玉贞一笑置之,认认真真的把薛家老宅翻盖成一间像样的铺面,为了打消那些人的疑虑,才故意安排老鲁住进去的,谁知,平平静静了数月,却在昨晚出事了。

听完老鲁的叙述,众商人炸锅了,个个惊恐的告辞而去,莫说想买薛家老宅那间铺面的,即便是其他商人,也都说再考虑下。

玉宛成了玉贞的左右手,她既然不肯回京,玉贞就写了封信,并差人追去那些回京的乔家人,告诉富氏,玉宛先留在曹家堡,以后再做计议,玉宛铁了心的不想回京,也说要跟着玉贞学做生意,见那些商人狼奔豕突状而去,她想拦着,玉贞道:“二姐,让他们走,假如他们怀疑,留下也没用,为今之计不是如何和这些商人谈铺面出赁的事,而是,我要捉鬼。”

听她说什么捉鬼,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玉宛个性强,也不免有些害怕:“四妹,你不怕鬼?”

玉贞微微一笑:“我怕人。”

玉宛等人并不明白她这话的具体意思,但看她神态轻松,并未被闹鬼吓着,大家也就放松了些。

玉贞让老鲁带路来到了那间铺子,房子已经盖好,只差装潢,这都是出赁给商人之后,人家想经营什么,有什么喜好,想怎样装潢那都是人家的事。

进了门,穿过前面的铺面,来到那个发生闹鬼事件的小院子,玉贞随处看了看,院子里只有一个清晰的脚印,当然是老鲁的,也就是说,那鬼没有到院子里来。

老鲁听了她这分析,忙说:“东家,鬼是没有脚的,行走全靠飞。”

玉贞拔腿往后面的库房去,一壁问:“你见过鬼?”

老鲁立即摇头:“没有没有。”

玉贞淡淡一笑:“没见过为何知道那么详细?”

老鲁解释:“听人说的。”

玉贞道:“我听人说你晚上偷睡不打更。”

这话在老鲁听来,比闹鬼还可怕呢,他一家子老小都靠他来养活,再说玉贞给他的工钱可比以前那些东家高出了很多,他对玉贞感恩戴德,也很看重这份工,也对玉贞非常忠心,哪里敢晚上偷着睡觉不打更呢,忙着辩解:“东家圣明,小人从未晚上偷睡过。”

看他说话带着哭腔,玉贞道:“行了,逗你的,你也知道听来的不可信,为何还信那些人说什么鬼怪呢,即便有,没亲眼看见,就不能当真。”

老鲁这才明白,四小姐原来是教育他不能轻信不要盲从,而非他真的偷睡怠工,当下摸了摸头上的汗水:“东家的话小人记住了。”

大概是因为玉贞这番话,方才还亦步亦趋跟着的老鲁,此时跑到前面为玉贞开路,过去直接把库房的门推开,又率先走了进去,进去之后第一眼看见里面有凌乱的脚印。

204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些凌乱的脚印,像是谁在此不停的来回踱步,且那脚印仔细辨认还是出自同一个人,老鲁指着脚印给玉贞看:“东家看,这不对劲啊,打我住了进来,白天工匠们干活,我睡醒了没事干,就各处打扫,这仓房我是清扫过的,也没进来过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脚印呢?”

玉贞蹲下去,用手丈量着那些脚印,确定是个女人,笑笑:“没进来过人,但进来过鬼,还是个女鬼,确切的说,是扮鬼的女人。”

随行的玉宛和麦子并月映纷纷道:“扮鬼的人?有人背后捣鬼?”

玉贞还在看那些脚印:“具体怎么回事,还不确定,但确定的是昨晚这里有人来过,还是个女人。”

回头问老鲁:“会不会是你家里人?”

老鲁摇头:“回东家,我家里人不会装神弄鬼吓唬我,再说我家里的女人只有我那个半死不活的婆娘,剩下清一水儿子,只老大一个娶了媳妇,剩下八九个的婚事都没着落……”

话越说越多,事越扯越远,玉贞已经起身往库房的窗户处走,都完好无损,所以确定那扮鬼的人是从库房的门进来的,又回到库房的门处,想看看那人是来自于什么方向,可是库房门外的道路已经碾压平整,硬硬的,即使脚踩上去也看不见脚印,除非下雨。

玉贞在思索,玉宛一旁急着问:“四妹,这下商人们都知道咱这铺子闹鬼了,恐怕没谁出手赁下这间铺子做生意,连带旁边的铺子大概也没人敢下手,摆明了是有人想搅合咱的好事,你说怎么办?”

玉贞已经有了主意:“别急,等我把那鬼捉住了,真相大白,也就有人光顾了。”

玉宛就问:“怎么捉?”

玉贞看了眼老鲁,虽然觉着老鲁人不错,为防备万一,万一老鲁已经给对手收买了呢,所以道:“回去说吧。”

回到家,坐稳了,喝过茶,也把屈白臣请了过来,同时在场的还有玉宛、麦子和月映,也就这么几个信得过的人了,她才道:“守株待鬼是不成的,对方一准在盯着我呢,知道咱们这里今天发生的事,众商人闻听闹鬼都跑了,没人跟我做生意,对方心满意足,怕是不会再出来扮鬼,所以我们必须把鬼引出来。”

屈白臣点头赞同:“侄女说的极是。”

玉宛问:“怎么引?”

麦子心急火燎道:“干脆报官得了,叫我哥来查一查。”

曹天霸成为协领,堂堂的朝廷大官,身为他的嫡亲妹妹,麦子顺理成章变成了大家闺秀,该养在深闺,可麦子不改初衷,一心帮玉贞做买卖,本身曹天霸就是个不拘小节甚至也不拘大节的人,又惦记玉贞,更宠爱妹妹,麦子想怎样就怎样了,是以麦子现在仍旧在药房做掌柜,偶尔的,玉贞也同她商量下别的事,她也帮玉贞管一管其他的事。

提及曹天霸,玉宛和月映忙看玉贞脸色,玉贞倒也没有尴尬,只淡淡道:“这点小事,我自己能解决,不必惊动官府。”

麦子小声嘀咕:“官府又不是旁人。”

曹天霸和玉贞解除婚约,最难过的莫过于麦子,而今曹天霸无罪释放又做了官,她更希望这二人能再续前缘,可她跟曹天霸一说,那家伙除了叹气就是叹气,跟玉贞一说,玉贞便顾左右而言他的来回避,麦子无奈,只能干着急。

听她说官府不是旁人,玉贞笑了:“官府不姓曹,官府是百姓的倚靠,咱们不能为了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惊动官府,再说你听谁家闹鬼去报官的,没有吧,闹鬼是家务事,报官像话么。”

麦子问:“那怎么办?”

玉贞道:“我适才说了,得把鬼引出来,这样吧,找个脸生的,假装把薛家老宅那间铺子买了下来,对方一看,没搅合成,必然会故技重施,咱们就张望逮捕。”

找个脸生的,找个谁呢?玉贞看了眼各位:“都帮着琢磨下。”

于是,大家都开始认真的帮她琢磨,屈白臣原是老冬狗子,久居山林,为了帮玉贞才下山重出江湖,本就孤家寡人没亲戚,朋友也是很多年不来往,所以没有合适的人选。

月映说:“奴婢在曹家堡人生地不熟。”

颇有些爱莫能助的惭愧。

玉宛抿嘴想了想:“要不,找阮家二少爷,他不常在街面出现。”

这话说的吞吞吐吐犹犹豫豫,明明是替玉贞出主意,却像自己做贼心虚。

玉贞瞟了一眼:“那家伙除了舞刀弄枪,什么都不懂,不行。”

玉宛替阮致武打抱不平:“舞刀弄枪没什么不好,如果不是他会功夫,那天晚上也就不能救了我。”

玉贞心道,那家伙找人约架不成碰巧遇到你而已,听说你是我姐姐,尽亲戚之谊送你回来而已,在你眼中倒成了个英雄,真可谓百货中百客,阮致文倒还有些经商的头脑,人坏,奈何模样俊嘴巴甜,有女人喜欢不足为奇,可阮致武样貌平平不会赚钱成天的做着那种一战成名的大侠梦,这种人也有人赞赏,会不会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没把握的事,不敢胡乱怀疑,收回心思,摇头:“怎么说他都是曹家堡人,土生土长的,不保准。”

麦子那厢牛气哄哄的一扬脑袋:“此事非我哥莫属。”

除了丑妹,这姑娘就是曹天霸最忠心的拥趸,玉贞道:“你哥是曹家堡的父母官,曹家堡几万人都盯着他呢,这算生面孔?”

举贤不避亲,麦子自然有麦子的道理:“关键我哥扮谁像谁,想当年他在老狼山时,为了下山踩盘子,总是乔装改扮,即便是熟人,面对面也认不出呢。”

玉贞睇了眼,心说你哥这点黑历史你怎么像是光辉岁月似的拿出来炫耀,仍旧拒绝:“不行,让堂堂的协领大人假装商人配合我们来扮戏,传出去,曹家堡人可有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商量一天没个决定,这事只能搁置。

晚上麦子回到家,当然,现在的曹家不是原先曹天霸购置的那所大宅,而是协领府,门口守卫的兵勇见了她连忙施礼:“小姐回来了。”

麦子问:“我哥呢?”

兵勇道:“大人在衙门。”

曹天霸交代过,没有十万火急的事,不准麦子和丑妹去衙门打扰他处理公务,所以,麦子从侧门进了,回到内宅,有丫头禀给了丑妹。

曹天霸做了协领之后,天下镖局交给原先的两个头目打理,因丑妹是个姑娘家,又和他有着似是而非的婚约,所以便带到了协领府,丑妹的身份在协领府很尴尬,说奴才不是奴才,说主子不是主子,总之大家见了她便称一句“姑娘”,丑妹有自知之明,从来只把自己当丫头看,听说麦子回府,赶紧带着其他丫头过来服侍。

麦子对丑妹的感情也很复杂,觉着丑妹人好,但横在玉贞和曹天霸之间,就让麦子有怨气,也不能对着这么好的人发作,所以麦子一直都是冷淡淡的,是那种过分的客气,指着那些丫头道:“有她们呢,你去歇着吧。”

丑妹端着水盆:“大人回来就开饭,请小姐洗漱。”

这么执拗的人,麦子拿她没辙,洗了手,静静的等着曹天霸回来。

天黑透,总算把曹天霸等回来了,麦子见了哥哥就嚷嚷:“快饿死了。”

曹天霸也饿了,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快朵颐,一边道:“哥是真忙,你说原先看曹家堡百姓,家家户户富足和美,怎么我一当了这官,家家户户都有解决不完的破事呢,这一天累的,还不如以前当土匪自在呢。”

丑妹按照曹天霸交代的,也以主人的身份入了座,听他发牢骚,忙道:“大人不可这样说,老狼山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那些干啥。”

曹天霸知道丑妹一心围护他的形象,于是就此打住,问麦子:“饿了为何不先用饭?”

麦子撇撇嘴,故意把话题往玉贞身上引:“玉贞姐说,你是堂堂的协领大人,她是小民,不敢动用,我虽然是你妹妹,你没入席,我也不敢擅自用饭。”

曹天霸捏了下妹妹的鼻子:“你这孩子,被玉儿渲染的也变成伶牙俐齿了,说吧,玉儿出了什么事?”

麦子故意欲言又止:“没出什么事。”

曹天霸操起酒杯一饮而尽:“没出事为啥说不敢用我?”

麦子就佯装一副不得不说的样子:“好吧,我说实话,玉贞姐真出事了,还是大事。”

曹天霸端起的酒杯又搁下,神情凝重:“把话说详细些。”

丑妹也道:“乔小姐到底怎么了?”

麦子看了她一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总感觉丑妹关心玉贞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转头再看曹天霸:“玉贞姐建造的铺子闹鬼,实际是有人假扮鬼怪,因此,那些原本打算赁下铺子的商人都望风而逃了。”

曹天霸一气就骂人:“娘的,谁敢搅合玉儿的生意?”

麦子道:“玉贞姐说,她要捉鬼,揪出那个背后使绊子的人,证明给大家看她的铺子根本就没有闹鬼一说,可没人租赁铺子,那扮鬼的人也就遂心如意了,再不会出现,所以玉贞又说,想找个生面孔假装成商人去赁下那间闹鬼的铺子,那扮鬼的恶人一见,非得重新搅合不可,然后就可以趁机捉住那鬼,可是我们想了又想,没谁是生面孔。”

丑妹从旁建议:“要不,用咱们那些兄弟?”

没等曹天霸表态,麦子不答应:“不行,玉贞姐说了,假扮商人,务必要做到十全十美,否则一旦给对方识破,就会前功尽弃,镖局的那些镖师功夫虽好,但不懂经商,假如那恶人过去试探,几句话就露馅了。”

说完发现曹天霸默默不语的只顾着喝酒,麦子气鼓鼓道:“哥,你倒是说话啊,你不是号称曹操的后人么,曹操老贼那么精明,你怎么倒没主意了呢。”

曹天霸其实正在思量该如何行事,瞪了妹妹一眼:“曹操是枭雄不是老贼,你别对祖宗不敬。”

麦子嘀咕:“怎知曹操是咱们的祖宗。”

曹天霸不理会她,最后道:“这事我来办,你别操心了。”

麦子登时满面欢喜,仿佛就等哥哥这句话呢,可又有些担心:“玉贞姐说,哥是曹家堡的父母官,几万人都盯着你呢,你不算生面孔。”

曹天霸哼的笑了声,操起筷子一指:“吃饭吃饭。”

用过饭,麦子回房沐浴歇息,曹天霸也回房喝茶呆坐想事情,喝光了一壶茶,事情还没想明白,喊人:“上茶。”

丑妹进来了,提着一壶新煮的浓茶,倒在茶碗里墨黑墨黑的,这是曹天霸的最爱,然后将茶杯端给曹天霸:“大人,我有话说。”

曹天霸接过茶杯喝了口,满嘴苦涩,他却感觉身心舒爽,心中有事,仍旧沉思,头也不抬道:“有事就说,谁也没堵你的嘴。”

丑妹舔了下嘴唇,似乎在下决心,终于做了决断,一扬头:“我要与大人解除婚约。”

曹天霸猛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丑妹躲开那犀利的目光:“我说,我要跟大人解除婚约。”

曹天霸仍旧看着她:“为啥?”

丑妹仍旧回避着:“因为我们不般配,婚姻讲究般配,那才是天作之合,可我与大人不般配,所以要解除婚约。”

曹天霸喝了口茶,语重心长道:“丑妹,你是丑,家又穷,也没读过书,你觉着配不上我,可我是个男人,一诺千金,这桩婚事算数。”

丑妹突然看过来,嘴角挂着轻蔑的笑:“大人错了,是大人配不上我。”

曹天霸刚想张嘴喝茶,然后就保持着张嘴的架势,很是惊愕,难以置信的笑了:“我配不上你?”

丑妹郑重点头:“对,大人配不上我,我虽然丑,家世也不好,还没读书,很多道理都不懂,但我想嫁的人,首先他要俊朗,大人样貌平平,其次要识文断字,大人却是胸无点墨,还有他要待人温婉尔雅,大人开口就骂娘,所以我感觉大人配不上我。”

曹天霸听完哈哈大笑:“你真是这样想的?”

丑妹点头:“是,就是这样想的。”

曹天霸道:“那你岂不是跟老子一样,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丑妹非常严肃:“大人甭管我想怎样,即便我想嫁给玉皇大帝,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情。”

曹天霸一挥手:“拉倒吧,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想成全我和玉儿,丑妹……谢谢,可退婚不成。”

205章 鬼捉到了

一事未绝,又起风波,大早晨的老鲁就来禀报,说是有位商人要赁下薛家老宅那间铺子,但人家有个条件,前头的铺面,必须打通成为一体,这件事要玉贞这方来做。

当时把铺面以墙相隔,玉贞是考虑到这个位置适合做药房医馆,外面可以卖药材,里面可以做诊所,听说有人想赁那间铺子,玉贞便问:“可有问是哪里人?”

老鲁道:“听口音是关内的。”

玉贞就知道,曹家堡本地的商人听说闹鬼闻风丧胆,怎么可能来与自己交易呢,打通铺面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点头:“这个没问题。”

刚想说我去看看,老鲁又道:“那人还说要咱们把门前的那颗杨树给拔了。”

玉贞有些不悦:“那棵树又不挡光,放在门前还能做风景看呢,这人到底什么样?要求也太多。”

言罢放下手中的茶杯:“我去看看。”

等来到那间铺子,即老鲁所住之地,即薛家闹鬼的老宅,见一高大背影正举目四处的看,非常认真,像是真中意了这间铺子。

玉贞走过去招呼:“阁下想赁我这间铺子?”

那人一回头,嗬,络腮胡子遮住了大半张脸,还虬结散乱,给人不修边幅的感觉,头发倒是梳理得油光锃亮,只是桂花油抹多了,看上去湿漉漉的,身穿紫色金丝长衫,外罩绿色银丝坎肩,长衫就是大多花的图案,坎肩又是大朵花的图案,花花绿绿,眼花缭乱,一人扛起整个姹紫嫣红的春天,脚上是蓝色的软底布鞋,鞋尖镶着指甲大小的红宝石绿宝石五六颗,极尽所能的炫耀他的富有。

这种品位,舍我其谁?

玉贞想笑憋着没笑,回头吩咐老鲁:“你去睡觉吧,昨晚熬了一夜。”

老鲁退下,她这才向那客商道:“衙门很闲吗?堂堂的协领大人还有这份闲情逸致。”

给她识破,曹天霸很是吃惊:“玉儿,你咋认出我的?”

其实,是从眼睛,无论他怎么精心装扮,甚至口音都严格修饰,但那双眼睛玉贞铭刻于心,但玉贞偏这样说:“天下喜欢穿大红大绿的,唯有你一个。”

曹天霸垂目看看自己,用手又扯了扯拽了拽,对自己的打扮非常自信:“这多好看,关键我不像你,你长的好看,穿什么都好看,不穿也好看,我这种人只能靠打扮。”

那句不穿也好看,他是有嘴无心,玉贞听了脸腾的红了,连忙撇开这个话题,道:“你来闹什么,我这够麻烦了。”

说完进到铺子内。

曹天霸追了进去:“我来赁你的这间铺子。”

玉贞道:“是麦子跟你说的?”

曹天霸点头:“我先赁下你的铺子,等那鬼一出现,我就捉住交给你。”

玉贞叹了声,很是无可奈何:“即便你乔装改扮,连口音都变成河间一带的味道,谁都认不出你,可你是官,要有官威吗,做这种事,一旦传出去,你的颜面何在?”

曹天霸却道:“话不能这么说,我是官,不是塑了金身摆在庙里的神像,接受百姓的供养,然后什么都不做。”

玉贞立即纠正他:“庙里的神像只是神佛的化身,真身早去救苦救难了。”

曹天霸哈哈一笑:“我懂,我就是打个比方,我的意思我得为百姓做些什么,方不至于成为昏官,而你是曹家堡人,也就是我的百姓,我为你做点什么,也正常,再说,你的铺子有人捣鬼,这也算案子,我身为协领,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我要查案破案。”

他说的头头是道在情在理,玉贞都不知如何反驳了,索性使横:“就是不行。”

曹天霸又瞪起了眼珠子:“你有私心。”

玉贞一愣:“我有什么私心?”

曹天霸道:“因为我们曾经有过婚约,你为了避嫌,就不肯配合我查案,你阻碍官府办案,你不是良民。”

玉贞是有这么个私心,但听他上纲上线把自己归纳为刁民,气的哑口无言。

曹天霸得逞,突然那高高在上的气势一落千丈,柔声道:“赶紧按照我说的,把铺子打通,然后把前头那颗杨树拔了。”

玉贞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什么?”

曹天霸详细的解释:“第一,扮戏就要扮得像,我不这么折腾你,别人会认为我是无商不奸的商人么,第二,得闹出点动静,才好让那恶人知道你这铺子有人赁下了,也才好过来继续扮鬼吓唬人,第三,铺内以墙阻隔,每天上午,太阳从东往南偏移,便阻挡了西面这间房很多光线,而曹家堡有句老话,前不栽杨后不植柳,你这铺子前面有杨树,不讲究的也还罢了,讲究的人便视为不祥。”

玉贞一直都很佩服他,更何况他说的有道理,于是点头答应:“好。”

于是,曹天霸以关内商人之身份,赁下了这间铺面,玉贞也按照他要求的,让人把铺面打通,也清理走了门前那棵杨树。

之后,曹天霸就装模作样的找工匠,准备对铺面进行装潢,具体做什么,他三缄其口,但凡经商的都懂,商业机密,不能随便透露。

曹天霸在这里大张旗鼓,阮家人能不知道么,阮致文打铺面上回到家里,便唉声叹气,他心里想的是玉贞的买卖越做越大,他不仅仅失去了喜欢的人,也失去了一棵摇钱树。

大少爷回来了,各房丫头都报给了自己的主子,樱春身子越来越明显,不得不穿些肥大的衣裳遮丑,旁人都说她丰腴了,她就顺势说吃的好难免会发胖,听说阮致文回了家,她也赶紧去禀报给宋绣程。

宋绣程于房中绣花呢,一针一线,非常专注,樱春道:“大少爷回来,那个张茉莉赶紧涂脂抹粉的迎出了二门,小姐倒是坐得稳。”

听她语气中带着牢骚,宋绣程满不在乎:“你见过谁家正房夫人巴巴的去取悦丈夫了,干那种事的,都是做小的。”

樱春恍然大悟:“小姐说的极是,再说小姐是什么出身她又是什么出身。”

一提出身,宋绣程就想起了父亲和哥哥,心情忽然低落,一个没注意,针尖扎了手,冒出一泡血来,含到口中,若有所思。

樱春又道:“小姐听说没有,乔家那间闹鬼的铺子居然赁出去了。”

宋绣程点头:“听说了,哪个不怕死的?”

樱春道:“说是关内来的老客,不知底细呗,等知道了那铺子闹鬼,一准悔青了肠子。”

宋绣程重新拿起了针:“不行啊,咱得过去提醒那老客一下,否则等他知道就晚了,乔玉贞拿到了银子,那老客再想要回来便是虎口拔牙,难。”

樱春双手不自觉的捂上腹部:“小姐,这回能叫旁人去吗?我实在行动不方便。”

宋绣程的目光落在她肚子上,想了想:“樱春,上次是你干的,很不错,成功吓退了那帮商人,这次如果换成旁人,一是怕这事泄露,二来除了你,也没人懂戏,你是哥哥手把手教出来的,一开嗓,咿咿呀呀的,很能鱼目混珠,随便找个人扮鬼,一张嘴便露馅了,鬼不能像正常人说话。”

樱春不懂,那么高雅好听的戏曲,在大小姐口中这么一说,便成了妖魔鬼怪的玩意,可叹大少爷活着的时候是那么执着于唱戏。

宋绣程见她仍在犹豫,继续劝着:“难道你不想给哥哥报仇?”

说心里话,樱春对于报仇并不十分热衷,或许因为她与宋赤诚之间的感情仅停留在这个孩子上,若说想报仇,完全是冲腹中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何其悲惨。

宋绣程又苦口婆心的劝,最后樱春只能答应。

宋绣程非常高兴:“这次之后,以后有什么事都不劳动你了,我再出钱给你买个宅子,你去好好的将养身子,到时给我们宋家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

樱春道:“小姐这是你说的,你看我这身子真不能再于人前走动了。”

未婚先孕,即使不触犯律法,道德观念上也不过去,世人的吐沫星子能把人淹死。

两下说好,樱春回房,准备晚上行动的事。

至夜,时辰已经快一更,曹家堡地处长青山上,最早出太阳,最晚落日头,特别是夏天,算起来黑夜只有大约三个多时辰,白天很长,所以等天彻底黑下,已经是快一更的时辰。

樱春准备就绪,独自往薛家老宅而来,还怕给人看见,专门捡那些僻静幽黑处走,干过一次,轻车熟路。

到了地儿,依然是从专门方便库房出入货物的侧门进,因房子是刚盖好,只是个空架子,里面什么都没有,也就没必要上锁,进了门之后,东张西望一番,又竖起耳朵听了听,感觉很安全,就又进了库房,在此蹲守。

约摸老鲁往各处巡逻一番该回来了,她就出了库房来到那衔接库房和前头铺面的小院子,躲在暗处往老鲁经常坐着喝茶的石桌石凳这边看,发现今天的老鲁怎么高大了很多,虽是坐着的,但老鲁个子矮,外加年纪大了,往那一坐,蜷缩成一小团,但今天这位的侧影不单单高大,且威猛,待那位一转头,樱春吓了一跳,防风灯下,那位长着络腮胡子,不是老鲁。

胆怯,想撤回,思索着,这位大概就是那个赁下这间铺面的关内老客,是他更好,直接把他吓跑,于是壮了壮胆子,学着宋赤诚唱戏时的样子轻声一叹,颇有些角儿的派呢。

那络腮胡子当然是曹天霸,其实他早听出有人来了,故意没发现什么,只等樱春一声如痴似醉的叹息传来,他才佯装惊觉的问:“谁?”

樱春故技重施,抑扬顿挫道:“我是鬼啊!”

戏腔伴着尖利的嗓音,在静谧的夜晚格外瘆人,然后,她又咯咯的笑了,笑的毛骨悚然。

曹天霸不待她笑完,循声辨位,一跃而起扑了过去,没等樱春反应过来呢,已经将其按倒在地。

就这么轻松的捉到了鬼,曹天霸向外面喊:“都进来吧,鬼抓到了。”

玉贞和玉宛、麦子、月映等人便冲了进来,只等发现这个鬼是樱春,玉贞感觉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意料之中,是猜到想害自己的人一准是宋绣程,意料之外,是没想到扮鬼的人是樱春,看樱春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玉贞问:“为什么?”

樱春不吭声。

麦子气的过来揪起她:“你说话啊,为何害我玉贞姐?是不是宋绣程指使你的?宋绣程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替她卖命,为虎作伥,陷害好人。”

提及缘由,樱春突然怒了:“我不是为了宋绣程,而是为了宋赤诚。”

麦子声音比她大:“宋赤诚又是你什么人?”

樱春喉头一哽,宋赤诚是自己什么呢?她也说不清楚,正此时,忽然感觉肚子有些不舒服,隐隐的疼,有了身孕,便成为母亲,虽然此前对这个一窍不通,现在却是无师自通,猜测会不会动了胎气,心底一惊,暗叫不好。

麦子继续追问:“即使你是宋赤诚什么人,你为何害我玉贞姐?我玉贞姐又没杀宋赤诚。”

樱春已经无法回答,腹部的痛一阵阵加剧了,她额头也冒出了汗水,是害怕,转身想逃,给曹天霸堵住,这时她感觉下身有东西溢出,大概这个孩子不保,吓得突然哭了,转头向玉贞,带着哭腔:“乔小姐,我怕是要小产了。”

玉贞一愣,随即看向她的肚子,才发现她腹部高出来很多,当下什么都没想,喊曹天霸:“快,送她去医馆!”

曹天霸安敢不听玉儿的吩咐,什么都不问,抱起樱春就跑,一口气跑到最近的医馆,奈何医馆已经上了门板打烊,玉贞使劲拍门喊着:“救命!救命!”

里面值夜的伙计忙过来开门,见曹天霸抱着的樱春疼的紧咬牙根,伙计见惯了这种事,机灵的转身就往里面跑,不多时把坐堂先生请了来,所幸这老先生经验丰富,经过救治,樱春母子平安。

玉贞付了诊费,为了感谢老先生救了两条性命,也觉着夜里惊扰实在不该,就付了双倍的诊费,老先生得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乔玉贞,连说:“巾帼英雄,女中豪杰,久仰,久仰。”

玉贞与之客套一番,然后和樱春等人离了医馆,来到街上,问樱春:“你现在怎样?如果感觉不好,我叫人赶车送你回去,不过你记住,有身子的人,别到处乱跑,不顾及自己,也还顾及腹中孩儿呢。”

206章 陈年旧案

樱春原本以为玉贞捉住了她,即使不报官,至少会掌掴几下解恨,可是玉贞没打没骂,还带她去看郎中,又说要送她回去,樱春心里发毛,低头道:“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要打就打要骂就骂,你打了骂了,我反倒还舒坦些。”

麦子冲上去:“你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么简单的事你还看不明白,顾及你有身孕,我玉贞姐才不整治你,但你帮着宋绣程做伤天害理的事,早晚会有报应。”

月映从旁帮衬:“对,老天会收拾你的。”

玉宛也是怒气冲冲:“你是当娘的人了,凡事都要想着孩儿,怎么还能做这种事呢。”

月映道:“二小姐四小姐,别跟她废话了,刚好曹大人在此,抓了她去衙门,大堂上严刑拷打,看她还招认不招认是谁指使的。”

樱春心里咯噔一声,曹大人?忽然明白过来,猛地看去曹天霸。

本来曹天霸不想露出真面目的,这也是玉贞的意思,一者,曹天霸是官她是民,更重要的是两个人曾经有过婚约,可是月映失言说破,曹天霸索性扯下胡须,沉声道:“假扮妖魔鬼怪吓唬人,其罪不小。”

樱春吓得双腿一软跪了下去,泣道:“大人恕罪,草民也是鬼迷心窍,以后再不敢了。”

麦子哼了声:“谁信,即便信了你也信不过那个宋绣程,再说我哥铁面无私执法如山,把你抓进大牢,然后再去抓宋绣程。”

樱春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声告饶。

玉贞推开麦子等人,拉起她,道:“我不报官,是为了你腹中这个孩子,毕竟孩子是无辜的,希望你能够迷途知返,再别帮宋绣程害人,再说,我知道你为何帮宋绣程害我,因为你们都觉着宋赤诚的死是我造成,可是你想过没有,宋赤诚活着的时候害过多少人,我亲眼看见的,在双树镇秃子山,是他下令杀了那些无辜的百姓,而他为了嫁祸给曹大人,还杀了曲员外,他血债累累,难道不该抵命吗?其实,他一个人又怎么能够抵偿那么多条性命呢。”

一番话说得樱春无言以对,只把头低垂着,宋赤诚是怎样的为人她最清楚,她当初委身给宋赤诚,只不过因为她宋家的奴婢,无权反抗,主人想怎样她只能服从,而听信宋绣程的鼓动为宋赤诚报仇,只顾念其是腹中孩儿的父亲,但玉贞所说的事她都了解,自觉理亏,沉默不语。

这时,玉贞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回去吧,好好养身子。”

樱春什么都没说,拔腿走了,知道玉贞在后面注视着她,只感觉如芒刺在背。

麦子义愤填膺:“玉贞姐,为啥放了她?她就是有罪,抓了她也就砍掉了宋绣程的左膀右臂。”

玉贞淡淡一笑:“砍掉这个,宋绣程还会栽培其他的,不如放她回去,让她们窝里斗,咱们就可以坐收渔利。”

麦子并月映和玉宛都不明白,樱春首先是宋绣程的贴身婢女,其次怀了宋绣程哥哥的孩子,怎么会同宋绣程窝里斗呢?

玉贞笑笑,没解释什么,只道:“你们等着看热闹吧。”

她神秘莫测,大家索性不问,可曹天霸有所担心:“你放走了鬼,这铺子还打算出赁吗?”

一句话问到关键,玉贞不以为意:“赁啊,怎么不赁,咱们自己随便找个人出来顶罪就好了,然后真相大白,烟消云散。”

找人顶罪并不难,于是没过多久,曹家堡人尽皆知乔家建成的铺子闹鬼其实是有人捣鬼,可事情并没有玉贞想的那么简单,按下葫芦浮起瓢,曹家堡人由闹鬼事件想起了一桩往事,玉贞这间铺子曾是姓薛的人家,地道的曹家堡老户,不算特别富有,是个中等人家,户主叫薛满,娶有原配张氏,又纳了小妾刘氏,后小妾无端溺死在后园子的那口浇菜的水井中,便夜夜有个女鬼出来闹,那女鬼说她活着的时候叫刘氏,是给原配张氏推落井中害死的,要找张氏索命,当时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薛满又是请和尚超度又是找法师捉鬼,折腾了几个月,终于把这事摆平了,可是心中有阴影,所以玉贞想收购他的宅子,他没还价就出让了,自己带着家人去了乡下住,横竖那里有薛家的田地。

薛家这桩陈年旧事给揪出来后,又没有人开口想赁玉贞的这间铺子了,玉贞和玉宛商量:“鬼怪我是不信的。”

玉宛立即道:“可你信神佛。”

言下之意,都是传说中才有的。

玉贞点头:“是敬慕是寄托,因为神佛救人鬼怪害人。”

即便真有鬼怪,害人就不可敬也不可怕。

玉宛嗯了声:“我懂了。”

玉贞知道二姐聪明,既然二姐铁了心不回京城,她就开始让玉宛帮着料理生意,有事也和玉宛探讨,此时道:“假扮的鬼咱们捉了,可薛家的鬼还在,必须把这鬼从人们心中连根拔除,否则咱这铺子甭打算赁出去。”

玉宛气的一拍桌子:“赁不出去咱们自己捡起来做生意。”

玉贞缓缓摇头:“这不行,既然大家视那里为不祥,恐怕咱们做什么都没有人光顾。”

玉宛问:“所以呢?”

玉贞道:“把薛家的案子查一查。”

玉宛明白她是想连根拔除,同意:“可以报官,衙门派人去查。”

玉贞看着她问:“由头呢?就说曹家堡人都在议论薛家这个老宅闹过鬼,请捕快老爷们去查?百姓茶余饭后胡说八道的事多了,衙门才没工夫管,这事咱得自己查。”

玉宛同意:“咱们自己查也行,可叫谁去查?”

玉贞道:“当然是我自己,你帮帮我。”

玉宛非常高兴,她就是高兴玉贞不把她当个姐姐宝贝似的养着,成天闷在房中绣花做鞋然后就是无所事事,那样和回到前夫家中没什么区别,她很想像玉贞一样,走出去,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所以听玉贞说要她帮忙,高兴得连连点头:“好好。”

忽然想起一件事:“去哪里查?”

玉贞道:“去找薛家人问问。”

玉宛一脸惊愕:“就这么闯到人家家里去问,会不会太失礼?”

玉贞一笑,成竹在胸:“山人自有妙计。”

玉宛也笑了:“知道你聪明,不过……”

欲言又止,舔了下嘴唇道:“咱们两个女人家去查案怕是不安全,不如找阮家二少爷跟着吧,好歹他会功夫,听说乡下那些农人很野蛮的。”

她是故意表现得面色无波,也做好了给玉贞拒绝的打算,可是玉贞却答应了:“我也觉着找个男人陪着会好些,不过乡下那些农人并非个个野蛮,相反他们其实很淳朴。”

只要让阮致武跟着,管那些农人是野蛮还是淳朴,玉宛问:“何时去?我拾掇下。”

玉贞道:“就明天吧。”

然后叫人去阮家捎口信给阮致武。

阮致武是个没心机的人,听说玉贞找他保镖,高兴又得意,于是在家里到处宣扬,特别对着老父亲吹牛,以显示自己当初学武没有白费。

这事也就顺理成章的给宋绣程知道了,樱春回来后坦言自己给抓住,可玉贞并无难为她,不仅带她看郎中,还替她付了诊费。

宋绣程听了,非但没关心她和腹中的孩子,反而一巴掌扇过去:“你个废物!”

樱春给打傻了似的愣愣的看着。

宋绣程骂道:“贱人,别以为你怀了我哥的孩子就能成为宋家大少奶奶,你永远都是我的使唤丫头。”

樱春心口刺痛:“大小姐说的很对,奴婢从来没有因为怀了大少爷的骨肉,就自诩为宋家大少奶奶,可小姐让奴婢做的,奴婢都尽心竭力的去做了,奴婢也没料到曹天霸会亲自去捉鬼,他是会功夫的,我跑也跑不掉。”

事情败露,宋绣程怒不可遏:“你明知那个老鲁可疑,为何还不趁早逃呢?这下好了,乔玉贞知道是我在对付她,她就会反过来对付我,然后又惊动了官府,曹天霸和乔玉贞相好,他如果想整治我,易如反掌,都是你坏的事。”

转而一想:“不对啊,乔玉贞跟曹天霸不是解除婚约了吗,他们两个……”

忽然就咯咯的笑出声来,咬牙切齿道:“好啊,这对不要脸的,老娘可算抓着你们的把柄了,等筹谋个法子,让大家都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货色。”

有个小丫头匆匆进来禀报:“大少奶奶让奴婢盯着上房院,奴婢今天发现二少爷去上房院了……”

没等说完,宋绣程一摆手,没好气的瞪了眼:“儿子向老子娘晨昏定省有什么稀奇。”

那丫头道:“是这么回事,二少爷要给表小姐做保镖了。”

宋绣程挑挑眉:“保镖?乔玉贞她想去哪里?”

丫头晃晃脑袋:“这个奴婢不知。”

宋绣程也骂了句废物,然后就让小丫头退下了,她却实在好奇玉贞到底想要去哪里,放着天下镖局不用,为何要找阮致武呢?

想不通,干脆起身:“去上房院看看。”

上房院,阮致武对着老子娘一顿吹嘘,说堂堂的乔大东家找他做保镖了,他再也不是游手好闲之辈。

阮秋氏对玉贞没意见,慈爱的笑着:“好好,有事做就好。”

难得,阮福财也没有没对,顺着夫人的话:“横竖你不爱读书,练武能赚钱也是可以的,那个,玉贞有没有说一月给多少银子?”

阮致武只想着能名正言顺的离开家,又觉着自己总算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没想过钱的事,摇头:“玉贞是我表姊妹,我怎么会要她的银子呢。”

阮福财立即不高兴了:“亲戚归亲戚,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再说玉贞现在可是曹家堡附近有名的大东家,干的都是大买卖,你做她的保镖,难免会打打杀杀,这么危险的事不给银子,这不是骂人么。”

阮秋氏一听说打打杀杀,立即反对:“那咱不干什么保镖了。”

阮致武忙道:“娘您别听我爹的,曹家堡这么多镖局,你听哪个镖师死了或是伤了,再说玉贞是我表姊妹,她会让我干冒风险的事?”

刚好这个时候宋绣程来了,有丫头禀报进来,阮秋氏立马端正的坐好了,宋绣程进来之后先给公婆请安,阮致武也向嫂子行礼,阮秋氏道:“大少奶奶有事?”

大半天的,宋绣程一般不过来,所以觉着好奇。

宋绣程看了眼阮致武:“媳妇听说二少爷要出去做保镖了,这不赶着过来道喜呢,二少爷喜欢练功夫,从小到大练了这么多年,现在总算派上用场。”

阮致武听嫂子的话中有赞赏的意思,非常得意,道:“那是,不过很多人都信不过我,还是玉贞慧眼识珠。”

宋绣程心里笑,就你还是颗珠?你是头猪才对,孔武有力,心智不全,心里嘲讽嘴上恭维:“表小姐当然是慧眼,否则人家怎么能干出那么大的买卖呢,不过二少爷这是要随表小姐去哪里?如果路途远,得多准备几件衣裳,还有干粮。”

阮致武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总之玉贞去哪里我跟着保护她就是。”

阮福财一旁小声提醒:“别忘了问问玉贞一个月给多少银子,没有做事不给钱的道理。”

阮致武哼了声:“爹你就认钱。”

阮福财不高兴了:“没钱怎么养活这一大家子!”

阮秋氏见父子两个又要吵起来,连忙调和:“行了行了,玉贞那孩子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她不会少了致武的银子的。”

阮福财那厢叹了声:“使劲给,能给多少,最近咱们生意不好,再这样下去,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

阮秋氏看了他一眼,觉着他言过其实。

宋绣程一旁听了半天,最后道:“按媳妇说,只要乔家的日子好过,咱们阮家的日子就不会好过。”

阮秋氏很是吃惊的看过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绣程道:“这不明摆着吗,同行是冤家,阮家在曹家堡的生意,唯有乔家可曹老棍子可匹敌,曹老爷就不用担心了,他跟大少爷有交情,不会断咱们的财路,可乔玉贞不同,她恨公公当初退婚,必然会跟咱们对着干,婆婆您足不出户不知道,乔家如今的买卖已经遍布曹家堡了,当初姑老爷活着的时候答应过,阮家有的生意,乔家就不插手,可是现在呢,乔玉贞不管不顾,阮家有的她还经营,这不是跟咱们对着干是什么?”

207章 自取其辱

一顿挑拨,没见效果,阮秋氏只操心三个儿子生不生病吃没吃饭,旁的一概不管,阮福财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而今玉贞风头正盛,他恨不得阮致文立即休了宋绣程娶了玉贞才好呢,焉能听宋绣程的离间,所以,宋绣程在上房院没得到什么好处,出来后又拐到张茉莉处。

张茉莉正在炕上吞云吐雾,没等进门,就见烟雾从敞开的窗户和房门往外飘,宋绣程冷笑声:“这是准备腾云驾雾了。”

皱着眉,厌恶的用手帕堵住口鼻,进了房门立即换成笑脸:“姐姐可真会享受。”

张茉莉过足了瘾,放下烟袋坐了起来:“不如你也尝一口。”

宋绣程摆手:“姐姐快饶了我吧,姐姐拿着烟袋就是贵夫人,我拿了烟袋就像街头卖瓜的王婆,没姐姐那个款儿。”

张茉莉就喜欢她的阿谀奉承,让丫头给她倒了茶水,又拿了些果子,宋绣程端起茶杯闻了闻,是上好的铁观音,再看看那些果子,都是新摘下来的,这些物事自己房中不曾有,不知是张茉莉自己出钱买的,还是家中掌权的阮福财故意克扣,总之心里很是不平衡,阮福财和阮致文父子,对着一个人老珠黄的寡妇相当敬重,倒是对自己这个原配,爱答不理,究其原因还是自己娘家落魄,而张茉莉有钱,暗暗下了决心,早晚,阮家的一切都是老娘的!

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说话,一说就说到了最近阮致文经常夜不归宿上,张茉莉吃惊道:“大少爷没在你房里?”

宋绣程更是瞪大了眼睛:“天大的冤枉,大少爷若是在我房中,我能不让他见姐姐?”

张茉莉噘嘴生气:“甭问,又去会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了。”

宋绣程摇头:“自打姐姐进门,大少爷可是收了心,除了去铺子上照看生意,不会去跟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的。”

张茉莉满面狐疑:“那他去了哪里?”

宋绣程佯装思索一番,最后又嫁妆恍然大悟:“一定是去了乔家!”

张茉莉似信非信:“不能吧,他有那个心思,乔玉贞未必待见他。”

可着曹家堡,谁不知乔玉贞心气高呢。

宋绣程撇撇嘴:“算了吧,心气高的女人能跟曹天霸那种土匪相好?”

张茉莉道:“可曹天霸现在是协领,朝廷官员。”

言下之意,乔玉贞眼光其实很独到。

宋绣程哼了声,紧咬牙根:“曹天霸是怎么做上协领的,还不是乔玉贞撺掇她祖父帮忙,不然朝廷怎么会重用一个土匪呢。”

张茉莉感觉她说话的口气像要吃人似的,也知道这触及到了她的伤心事,张茉莉心里暗笑,如果宋家没倒,你又怎么可能让我进阮家的门,你父亲当初是怎么当上协领的,已经解甲归田的人,还不是靠你哥哥才被朝廷起用,所以你和乔玉贞,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谁也甭说谁清高。

宋绣程存心挑拨,继续道:“乔玉贞自从跟曹天霸解除婚约,成天缠着大少爷。”

张茉莉没发现玉贞缠着阮致文,所以很是好奇:“有这么回事?”

当然是凭空捏造的,宋绣程却很笃定的点头:“姐姐不知乔玉贞的心机,那就是修炼千年的狐狸精,自己不好意思来找大少爷,就故意找二少爷,想拐着弯的接触上大少爷呗。”

张茉莉有点动摇:“依着你说,乔玉贞真的在打大少爷的主意?”

宋绣程一笑:“你别看乔玉贞长的一副冰清玉洁相,其实骨子里全是狐媚,不然以姐姐的品貌,还算不住大少爷是为了什么?就是因为乔玉贞会使狐媚子迷惑男人。”

张茉莉忽然想起什么:“你不是叫人扮鬼什么的?那事……”

宋绣程一挥手中的帕子:“那事别提了,乔玉贞居然撺掇曹天霸做了个套子,差点把樱春抓住。”

故意没说樱春已经露馅,是怕张茉莉笑她无能。

张茉莉还是吃惊状:“真的?”

自己这方失败,宋绣程不想将话题深入下去,于是道:“不过没什么,而今曹家堡都在传,乔玉贞那间铺子,也就是薛家老宅,原本就闹鬼,姐姐看,咱们还是成功让曹家堡的人想起了陈年往事,现在可是没一个人敢去赁乔玉贞的铺子了。”

张茉莉点头:“如此也就不必担心了。”

见其毫无斗志,宋绣程忙道:“怎么会不担心呢,姐姐最应该担心的就是防止乔玉贞鹊巢鸠占,一旦乔玉贞得逞,这个家,不是我离开就是姐姐离开,或者是我们两个都离开,就看乔玉贞怎么想了,她如果想做正房,我现在根本不是正房,可着阮家都知道,这个家真正的大少奶奶其实是姐姐你,不单单我想把位子让给姐姐,即便是老爷夫人,也觉着姐姐在这个家劳苦功高,是名副其实的大少奶奶,所以到时候离开的就恐是姐姐,再说我离开不离开都还罢了,顶多是给大少爷休掉,可姐姐不同,姐姐先是丧夫,假如给大少爷休掉,又称为弃妇,曹家堡是个小地方,这里的人都没见过世面,一准觉着姐姐是个不祥的女人,莫说姐姐想再嫁困难,能不能在曹家堡继续住下去,也还是未知,就怕那帮糊涂的刁民赶姐姐走,即便他们不把姐姐赶走,谁肯要个寡妇加弃妇呢,姐姐势必要独守空房孤独一生,所以……”

这时张茉莉皱着眉捧着心,赶紧制止她:“快别说了。”

一番口若悬河的威慑之后,她又道:“姐姐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小患不治,不酿大祸。”

张茉莉心情烦躁,指使丫头又伺候她抽烟,一边抽烟一边问:“怎么治?”

宋绣程道:“上乔家闹啊。”

张茉莉愕然看着她:“不太好吧?我这么大个人,又是无凭无据的,登门去闹,会不会丢人现眼?”

宋绣程愣愣一笑:“她乔玉贞都不知害臊,咱们凭什么怕丢人现眼,只要一闹,曹家堡人尽皆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此没人会把她当个巾帼英雄,她的生意必然也受影响。”

张茉莉还有疑虑:“我去闹,大少爷会不会不高兴呢?堂堂的阮家大少爷,在曹家堡也算是个人物呢。”

宋绣程微微含笑:“大少爷都得靠姐姐来度日呢,敢管姐姐?”

张茉莉吐了口烟,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你为啥不去闹?”

宋绣程一怔,原来这女人也不十分傻么,转而恢复平静:“我又没有姐姐的金山银山,我在这个家也就比使唤丫头好些,我如何去闹?闹小了,无济于事,闹大了,大少爷直接把我休了。”

张茉莉使劲抽了口烟,然后把烟袋往鞋底上磕打一下,笑了笑:“原来你是怕给休掉。”

宋绣程立即道:“我当然怕,我离开阮家就怕正中了乔玉贞的心意,我怕把她乐死,再说我离开阮家,姐姐觉着孤军奋战能拴住大少爷?没几天大概就会有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给大少爷娶进门。”

这个,是最能打动张茉莉的,她和阮致文当初在绸缎庄相识,阮致文为了做成生意,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经常把张茉莉哄的不知东南西北,真以为自己是倾国倾城呢,只感叹当初嫁给丈夫的时候,那死鬼从未对自己正眼看过一次,现在总算遇到了知音,所以张茉莉对阮致文动了真心,也就害怕失去阮致文,毕竟自己年长于阮致文,更何况阮致文眉目俊雅风流倜傥。

是以,张茉莉最终下了决心:“我就去乔家闹,让乔玉贞死了那份想嫁大少爷的心。”

刚好这天早朝,玉贞和玉宛收拾停当,就想去乡下拜会下薛家人,随行的唯有月映,怕人多太招摇,而负责保镖的阮致武还没过来。

玉贞正想让人去找阮致武,却听说阮家来人了,还以为是阮致武呢,可丫头说是个女人,对方自称为阮家大少奶奶,玉贞和玉宛对上目光:“宋绣程?”

等来到前头的客厅,又出了一惊,张茉莉?

玉贞和张茉莉,见过面,只能说是玉贞记性好,否则那么匆匆一面早忘记了,张茉莉对她却是记忆犹新,天下美貌的女子何其多,但这种由内而外清冷,让人看一眼之后想看第二眼欲罢不能的,让人艳羡又让人心生畏惧的,却不多,而此时的玉贞,少了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凌然,多了些历尽人间行路难的安然,素衣素面,年少老成,开口招呼,嘴角喊着似有如无的笑意,颇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有些话,玉贞不好开口,玉宛和玉贞姊妹两个心意相通,玉宛故意打趣张茉莉:“阮家到底有几个大少奶奶?”

张茉莉当然听出这话是在嘲讽自己,扬头道:“就我一个。”

玉宛奇怪的问:“怎么,表少爷把宋小姐休了?”

此时张茉莉才明白,宋绣程一厢情愿的让出大少奶奶的位置,原来只在阮家内部得到承认,外间人根本不知,这事理不清道不明的,不便深究,于是道:“阮家的事不归你们管。”

玉贞接着问:“那你来我家里作何呢?”

张茉莉来之前是怀着满腔斗志的,没见到玉贞之前是那种横扫千军的气势,可见了玉贞之后,突然感觉没了底气,怎么看玉贞都不像那种惯会使狐媚子的女人,可来都来了,话只能说:“我听说乔小姐私下同我家大少爷有来往,所以我过来提醒乔小姐,阮致文有妻有妾,乔小姐最好不要打他的主意,否则就是自取其辱。”

玉贞不知她从哪里得来这么不靠谱的消息,差不多就是受了宋绣程个蛊惑,玉贞一笑:“按……”

都不知该给张茉莉安排个什么身份好,说是大少奶奶,宋绣程在呢,说是姨奶奶,她又以大少奶奶自居,最后玉贞唯有这样道:“按你说的,我和我表哥这种中表之亲是不准来往的?”

张茉莉忽然哑口无言,人家是表兄表妹,人家是可以光明正大来往的,人家还可以偷偷摸摸的私下来往。

玉贞又道:“更何况,我也没有同我表哥来往,我忙我的生意,他忙他的生意,曹家堡虽然很小,可我们确确实实有一阵子没见了。”

张茉莉似信非信:“你真的没跟我家大少爷来往?”

玉贞点头:“当然。”

张茉莉想了想:“你用什么向我保证?”

玉贞似乎给气笑了,反问:“我又凭什么向你保证?”

张茉莉像给一口烟呛到的感觉,从嗓子都心口都是又堵又辣又疼,说不过,索性来横的:“因为是阮致文的女人。”

玉贞哼哼一笑,随即用手往某个方向一笔画:“阮致文的女人多了,我个个都去保证,我吃饱撑的,我还忙,抱歉,失陪。”

起身就走,气得张茉莉在后头喊:“乔玉贞你把话说清楚些,什么叫阮致文的女人多了?你诋毁他,我不依。”

玉贞回头,很是可怜她的样子,啧啧道:“曹家堡除了七老八十的,除了良家妇女,除了奇丑无比的,差不多跟阮致文都有瓜葛,你不信?你现在可以去阮家铺子上去看看,看阮致文到底是在忙着照看生意?还是在忙着照顾那些女人。”

说完再不搭理张茉莉在后面大呼小叫,和玉宛直接去了大门口,车马已经备好,月映也在等候,刚好阮致武也到了,见门口停着另外一辆马车有些眼熟,便问:“谁来了?”

玉贞也知道他认出了马车,直言:“你大嫂。”

阮致武有些吃惊:“宋绣程?”

玉贞摇头:“张茉莉。”

阮致武搞不清张茉莉怎么成了自己大嫂,那女人不过是大哥纳的一个妾侍,也无暇管张茉莉到底什么身份,吹胡子瞪眼道:“她来干什么?”

玉贞晓得阮致武的脾气,耿直冲动,遂含糊其辞:“一点小事。”

阮致武拔腿就往大门里冲:“我去看看,她是不是老闹事的。”

一把给玉贞拽住:“走吧,别耽误工夫了,正事要紧,我娘在家呢,这点小事她能料理。”

阮致武站在那里琢磨下,最后无奈摇头:“你说我大哥娶的这两个女人,没一个正儿八经的玩意,当初跟你退婚就是大错特错,算了玉贞,我大哥那种人也配不上你,不如你干脆嫁给我好了。”

没等玉贞有什么反应,玉宛突然咳嗽起来,且咳的很厉害,玉贞忙过来给她抚着后心:“别听致武胡说八道。”

208章 走后门

玉宛心虚,勉强笑了笑:“二少爷说的也没错,你们年貌相当,合该成亲。”

阮致武得意洋洋:“就是。”

玉贞故意瞪大了眼睛吃惊状:“我和他年貌相当?我看你和他年貌相当才对。”

玉宛又咳嗽起来,双颊飞满云霞,看也不敢看阮致武,只轻轻捶打下玉贞:“连自家姐姐都取笑。”

玉贞道:“我没有取笑,我是认真的。”

玉宛越发急了:“还说,再说我就真的生气了。”

玉贞忙道:“好好,我不说。”

一旁的阮致武像是整件事与之无关似的,傻乎乎的笑着看热闹,只等玉贞说“出发”,他才收住笑翻身上马。

早打听好的,一路直奔薛家人的住处——冷水河,路上玉贞和玉宛坐在车里,月映坐在车辕上,阮致武骑马,为防备阮致武闹事,玉贞念紧箍咒似的反复重申,如果薛家人不让进门,就另想法子,如果薛家人不肯配合查案,也要另想法子,如果薛家人态度蛮横,就选择迂回的策略,阮致武开始答应几句,之后就捂着耳朵不耐烦道:“师父,徒儿知错了,你快饶了徒儿吧。”

玉贞晓得他是在学孙悟空,给他逗得咯咯笑着,玉宛也笑:“二少爷真会哄人开心。”

玉贞趁机道:“是吧,所以嫁给他是福气。”

玉宛听出妹妹话中有所指,连忙回避:“哎呀四妹你看外面那是谁?”

本是为了转移话题,所以将手随便一指遥遥而来的你人,玉贞定睛看了下,嘀咕:“怎么像是柳二爷?”

玉宛问:“哪个柳二爷?”

玉贞心事重重道:“云拂衣的丈夫。”

云拂衣玉宛是听说过的,是玉贞的金兰姊妹,也听说过柳长风是衙门中的小吏,便猜测:“柳大人大概是出来办差的。”

不知为何,玉贞心中隐隐的不安,只等那匹马跑近了,吃惊马上之人果然真是柳长风,无奈唯有坐在车上招呼:“二爷这是去往哪里?”

柳长风跑的急,风吹得迷了眼睛,揉了下才道:“我是来找乔小姐你的。”

玉贞心里咯噔一声,故作入场的样子问:“二爷找我?是不是姐姐出了什么事?”

存心暗示,你是有家室之人。

孰料柳长风却摇头:“与拂衣无关,是我找乔小姐有事,乔小姐能否移步下车,我有几句话说。”

玉贞无奈,唯有下了车,心里想着或许他真有正经事呢,下车说话也是礼貌。

柳长风也下了马,手一松,缰绳落在地上,他由着那马去吃草,先玉贞之前往旁边的草地上走去,这时节正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他俯身摘下一朵放在鼻子下深嗅,没什么香气,随手丢了,然后负手于后,那背影玉树临风,同玉贞一起过来的玉宛小声啧啧:“好个人才。”

玉贞嗯了声:“跟云姐姐很是般配。”

两个人走近了,柳长风一回头,见玉宛跟着而来,便向玉宛行了个礼:“抱歉,我想跟乔小姐单独说几句。”

玉宛识大体,待想走,玉贞在下面偷着拽了下,玉宛何等聪明,立即道:“你们说你们的,我不吱声。”

柳长风再不好赶她,于是转向玉贞:“乔小姐这是去哪里?”

玉贞撒谎道:“我二姐,在京城时足不出户,说没进过山,要我陪她随便走走。”

柳长风点头:“原来如此,长青山是美,来此一遭,不看看是很可惜,不过你们也没个带路的,怕进山之后容易麻达山。”

玉宛好奇麻达山是什么意思,便问。

玉贞道:“就是迷路的意思。”

玉宛刚想开口,大步追上来的阮致武喊道:“不会,我可是土生土长的曹家堡人,没我不知道的地儿。”

这个没撵走,又来个凑热闹的,柳长风显然不高兴。

而玉贞见他东绕西绕不说主题,忍不住问:“二爷找我到底何事?我这还急着赶路呢。”

柳长风想了想:“我想托乔小姐跟曹大人说说,我在衙门已经有些年头,没功劳还有苦劳,看曹大人能不能……”

欲言又止,是有些难为情。

走过来的阮致武护在玉贞身侧,替玉贞答应道:“不就是想升官发财吗,这是小事。”

玉宛看他一眼:“四妹还没答应呢,你别大包大揽,毕竟四妹跟曹大人已经不怎么往来。”

阮致武不知玉宛的用意,很是讶异的问:“玉贞不跟曹大人来往?那为啥曹大人的妹妹在乔家药房做掌柜?”

玉宛语塞。

玉贞道:“一码归一码,麦子从小到大都在我家里呢。”

柳长风又行个礼:“那我的事就拜托乔小姐了。”

玉贞有些为难:“衙门的事,我不好管,再说我跟曹大人真的许久没来往了,假如托麦子,又恐曹大人训责麦子,女人家干预公务,实在不该。”

柳长风见她婉拒,有些不高兴:“如今大清当家的还是两宫太后呢,女人家怎么就不能干预公务呢,也只是问问曹大人,成就成,不成就不成。”

话到此处,叹了下:“我也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拂衣跟孩子们,我那俸禄实在养活不了她们母子,为了生计,拂衣太过操劳,我于心不忍。”

提及云拂衣,玉贞再不好推辞,道:“好吧,我找麦子试试。”

柳长风立即高兴得两眼放光:“多谢。”

玉贞微微一笑:“二爷客气,我也是为了姐姐。”

柳长风点头:“我知道。”

接着道:“为了表示感谢,我给你们做向导。”

玉贞看了眼阮致武,那厮第一次反应这么灵敏:“柳二爷这是想抢我的饭碗?我是玉贞的保镖兼向导。”

柳长风讪讪一笑:“没有,我可不敢抢阮二少的饭碗,那行,你们赶路吧,我也该回去了,告辞。”

他前脚走,后脚阮致武就啐了口:“什么玩意。”

转头向玉贞:“这种人日后少搭理。”

玉贞很是惊诧,阮致武也终于会察言观色了,知道柳长风是怎样的一个人,道:“人家是那种人?人家不过求我向曹大人……的妹妹说说,仕途上的,谁不想升官,就像咱们做生意的,谁不想生意兴隆,一样的道理,无可厚非。”

阮致武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玉贞知道他想说什么,连忙制止:“行了,快走吧,这天都快晌了,难道你想去薛家吃午饭?我看说不定人家会让咱们吃菜刀呢。”

于是,重新上车上马,阮致武前头开路,车里的玉宛忍不住也提醒玉贞:“那个柳二爷,以后能不见就不见,你和云拂衣是多年的好姊妹,别为了此事而闹翻,闹翻也不怕,谁也不指着谁过日子,可你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别让此人搅合坏了名声。”

玉贞心道,我哪里像见他呢,可他经常找想理由见自己,想着二姐也是替自己操心,无奈道:“我省得。”

一路心事重重的到了冷水河,向个乡民打听薛家在何处,等到了薛家时,发现虽是在乡下,这宅子仍旧可以算是气派,高墙大院,花草遍布,可见薛家在乡下的日子过的不错。

玉贞叫月映上前叫门,阮致武一把推开月映:“我来吧。”

力气大,门敲的山响,等门开了之后,里面露出个试探的脑袋:“你们是谁?”

玉贞见门房面如土色,知道是给阮致武的敲门声吓着了,忙过来道:“我是乔玉贞,你家薛老爷认识我的。”

门房谨慎的问:“乔小姐有事?”

阮致武那厢气道:“多新鲜,没事来你家作何,赶紧去禀报,你说你一个奴才,只负责传话就好了,问东问西,啰嗦不啰嗦。”

玉贞正想呵责他别这么无力,那门房却给他这阵仗吓坏了,掉头就跑,去禀报主人去了。

阮致武洋洋自得:“瞧见没有,都是吃软怕硬的货色。”

玉贞道:“你啊,完全就是把无礼当礼说,行了再不看大呼小叫。别误了我的事。”

阮致武只好退后,不多时门子回,向玉贞道;“乔小姐,我家老爷说,当初买卖宅子,可是经过官府的,合理合法,乔小姐还找到家里来作何呢。”

玉贞解释:“薛老爷误会,我不是为了那宅子而来的,而是有些其他事想请教下薛老爷。”

门子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又道了声你们等着,重新去禀报给家主人,等再回来,道:“我家老爷说与乔小姐不熟,彼此没什么好说的,请乔小姐走吧。”

玉贞继续解释:“我找薛老爷不是谈天说地闲话来了,而是有事请教,无所谓熟悉不熟悉。”

门子第三次进去禀报,回来又是替薛老爷拒绝:“我家老爷说,他身子不适……”

没等说完,阮致武实在耐不住了,过来一把揪住门房的衣裳,拎着走向一旁,任何对玉贞道:“你进去找薛老爷。”

门子再次给他吓着,见玉贞三人闯入,自己失职又恐家主人骂,高声喊着:“你们不能这样!”

阮致武用手堵住他的嘴。

玉贞见状忙叮嘱:“别伤了人家。”

阮致武道:“放心吧,我下手有轻重。”

玉宛撇撇嘴:“算了吧,你才没轻重呢,那次你差点没把我……”

发现失言,赶紧闭嘴。

玉贞笑着问:“那次?哪次?”

玉宛闪烁其词:“哎呀就是那次喽。”

玉贞穷追不舍:“那次怎么了?”

玉宛目光飘来飘去:“二少爷保护我,就是这样。”

玉贞笑道:“放过你了。”

玉宛故作镇定:“本来就没什么。”

三人继续往里面走,接连又给一些丫头婆子阻拦,月映一人能挡千军万马,护着玉贞得以进到后宅,可最后还是扑了空,没有找到薛老爷。

玉宛道:“四妹,薛老爷这么回避咱们,一准有问题。”

玉贞一笑:“我也有此怀疑,所以才故意硬闯的,看他到底有什么反应,果真是做贼心虚。”

玉宛问:“现在咱们怎么办?”

玉贞道:“不急于一时,咱们回家,日后再来。”

玉宛有些不解:“来都来了,不再找一找?”

玉贞摇头:“所谓一动不如一静,咱们回去,然后派人盯着这里。”

于是,几个人没有见到薛老爷,返回曹家堡后,阮致武第一次当差感觉很圆满,给玉贞夸了几句,喜滋滋的回了自己家。

玉贞路过药房,忽然想起柳长风托付的事,于是走了进去,麦子正在柜上忙着,见了她只抬头问了句:“玉贞姐你这么快就回了?”

然后继续低头算账,等把账目算清楚了,交给柜上的伙计,伙计拿着去招呼客人,麦子这才出了柜台。

玉贞正站在那里看,麦子几分荣誉感,道:“看生意红火,是不是很开心?”

玉贞摇头:“我宁愿生意不红火,只希望大家都身体康健才好呢。”

麦子一愣,转而笑了:“玉贞姐你就是个活菩萨,我可是听说卖寿材的徐东家,整日在家里祈祷,希望曹家堡能有天灾人祸,他的寿材就可以大卖了。”

玉贞哼了声,很是不屑:“那种人,他是生意不会长久。”

麦子点头:“真让你说着了,徐东家的寿材店已经关门,听说他最近也想开药材铺子呢,也难怪他如此想,咱们长青山遍布药材,最这行容易。”

玉贞突然开口道:“向你哥说说,柳二爷在衙门做了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适当的给他升职吧。”

麦子愣了下,半天才反应过来:“玉贞姐,是云姑娘求你的?”

玉贞直言:“不是,云姐姐才不会好意思跟我说这种事呢,是柳二爷自己。”

麦子哦了声:“不过这事你应该亲自跟我哥说,比我跟我哥说还管用呢。”

这个道理玉贞焉能不知,可是自己不能再见曹天霸,心里有万千滋味,嘴上故意赌气:“你帮就帮,不帮就算了,何必推三阻四。”

麦子吃惊的看着她:“这就生气了?我不是不帮,这不想着我哥更听你的话吗。”

玉贞绷起脸:“你要记住,我和你哥已经没了婚约,也不会有来往,你知道不知道这话如果给丑妹听见,会引起她的误会。”

麦子噘着嘴:“误会就误会,当初她就是趁火打劫。”

玉贞突然拔高了声调:“一派胡言,当初丑妹是为了帮你哥,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不该。”

麦子其实也知道丑妹当时是为了帮曹天霸,可玉贞和曹天霸因此不能在一起,麦子颇觉遗憾,给玉贞一顿训斥,道:“行了,我晚上就跟我哥说那柳二爷的事。”

209章 纠缠

晌午时分,天热的出奇,整个曹家堡像闷在一口大锅里,渐渐的,乌云四合,像是要下雨了,可就这样一直阴着,晌午过了雨也没下来。

玉贞歇了午觉,起床时浑身都是汗水,黏腻腻的,便去洗了个澡,头发还是半湿不干的,她就准备去看看云拂衣,柳长风三番五次来找她,这事一旦传到云拂衣耳中,怕给云拂衣误会。

喊了月映,往街上买了些是糕点果子,就往云记画坊而来,道路不远,所以没有坐车,横竖也不晒,可是闷热,到了云记画坊,又是一身的汗水。

画坊中很安静,云拂衣正在将裱糊好的画作往墙上悬挂,好估价待售,见玉贞来了,站在凳子上回眸一笑:“妹妹来了呢。”

玉贞忙过去扶住她:“老天,这种事你怎么自己来呢,太危险了。”

云拂衣下了凳子,掏出帕子给玉贞擦额头上冒出的汗水:“自己的事就要自己做,不然我指望谁呢?”

玉贞犹豫下,小心的问:“姐夫呢?”

云拂衣道:“这时辰当然在衙门,你平时挺伶俐个人,今日怎么犯糊涂了。”

狗尾续貂的后半句,让玉贞心里一个激灵,恐自己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佯装什么都没听懂,含笑打量画坊:“我忙的昏天黑地,姐姐是知道的,何止今日犯糊涂,最近老是犯糊涂。”

云拂衣点头:“我知,我知的,所以才一直没过去打扰你,可心里又惦念,碰巧你就来了,咱们姊妹可真是心有灵犀。”

手拉手去坐下,云拂衣看见月映手中拎着的一个柳条篮子,里面装着些水果,知道是给她的,也不客气,道:“妹妹等着,我去打桶冷水泡一泡,那样好吃。”

玉贞看着她的背影感叹:“店里连个伙计都不雇,什么事都是自己做,这样会累坏的。”

云拂衣回头莞尔一笑:“家里放那么多丫头婆子小子,多碍眼,夫妻两个想说句体己话,还得选在晚上就寝之后,你看我现在和你姐夫,在家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谁需要防备。”

再次提及柳长风,玉贞“做贼心虚”,总感觉她话中有话,顺着她的话道:“也对,不像我,出出进进身边总是有人,想瞒着旁人做点什么都是不成的。”

这话,也是说给云拂衣听的。

一旁的月映聪明着呢,立即道:“四小姐也没什么可需要瞒着旁人的。”

云拂衣准备迈出门槛时,说了句:“就是。”

出去后,不多时回来,拎着一桶才从井中打上来的水,玉贞和月映忙上前帮忙,把水果放在桶中浸泡,然后回到桌子前坐下说话。

彼此询问了生意如何,画坊当然不会像药房和货栈赚的更多,但云拂衣很满足,儿女都乖,丈夫努力,一家人不愁温饱。

玉贞想起柳长风想升职的事,假如曹天霸真答应了,这事云拂衣早晚会知道,晚知道不如早知道,怕云拂衣胡乱猜测,于是道:“姐夫是很用功,可在衙门至今还是个小文吏,不如这样吧,我药房的掌柜,就是原先一直跟在我身边的麦子,她是曹大人的妹妹,我让麦子跟曹大人说说,替姐夫某个更好的差事。”

窃以为,云拂衣会感到惊喜,可谁知,云拂衣听罢反应淡淡:“曹大人公务繁忙,你还是别给他添乱了。”

玉贞=也不想给曹天霸添乱,奈何柳长风苦苦央求,于是道:“或许姐夫想换个差事呢,毕竟姐夫饱读诗书,委屈做个小吏已经很多年,刚好现在机会合适,不单单因为曹大人咱们认识,更重要的,曹大人爱才,不像以前那些大人,只爱财,是钱财的财,没有银子打点,甭想升职。”

云拂衣听着沉默着,玉贞等着她的态度,可云拂衣却突然起身说:“哦,果子应该凉透了。”

从桶里捞出果子盛在盘子里,端了过来给玉贞吃,两个人边吃边继续聊,这个时候云拂衣已经转移了话题,说东说西,却不再说丈夫柳长风,两个人说到兴起时,云拂衣还捧了坛子酒来,就着果子喝着酒,谈诗论画,气氛一点点的由微妙变得如往常一样的融洽和热闹,最后云拂衣还向玉贞讨了副画作,玉贞先是自谦没答应,后来架不住云拂衣一再请求,盛情难却,就画了一幅。

云拂衣拿着画作一边欣赏一边开玩笑:“等卖了钱,咱们姊妹二一添作五。”

玉贞摇手:“姐姐又取笑我,我这画可等不得大雅之堂,不像姐姐,下笔如有神助。”

云拂衣道:“也难怪你在画上面没长进,你只顾着赚钱了,赚钱是好事,毕竟这世道贫贱夫妻百事哀。”

玉贞感觉她似乎在自怨自艾,忙宽慰:“好在你们不是贫贱夫妻。”

云拂衣苦笑下:“可是比起你,我就很穷。”

像一根刺扎在心口,玉贞一惊:“姐姐!”

云佛衣也感觉自己失态了,调整了下,道:“我说的没错,你是生意人,如果你穷,说明你的生意很失败,而我只是开画坊的,每天面对这些字画,其实比面对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更让我感到愉悦。”

玉贞总觉着她在暗指亦或是暗讽什么,饶是姊妹情深,玉贞也有些不舒服,道:“姐姐不是不知我当初为何要做生意,如果我爹没出事,我何必成天抛头露面呢,我也宁愿每天写写画画。”

云拂衣大约是感觉出她语气中有些惆怅,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姐姐知道,你也别伤心了,怪就怪姐姐不该说这些。”

玉贞眼中泪光点点,淡淡一笑:“咱们是姊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想太多。”

云拂衣也笑了,握着她的手微微用了下力,玉贞感到来自于对方的真诚,总算安慰了些。

坐到快太黑,揣摩柳长风也要从衙门回来,玉贞便起身告辞,云拂衣挽留她:“何不用了晚饭再走。”

玉贞摇头:“不了。”

云拂衣看看漏壶,也知道丈夫快回来,便道:“我是诚意留你。”

玉贞忙说:“我晓得,可姐姐知道我家里一摊子事呢,哪样离开我能成,再说我在你这里用饭,我娘谁陪,我大娘她们回了京城,我平时又顾着做生意,我娘很孤单。”

云拂衣道:“那好,我不留你,你记着得空再来看我,我也会抽空去看看你。”

玉贞含笑应了,彼此道别,玉贞离开,云拂衣自己收拾对酌之后的碗筷和酒具,拾掇干净,发现玉贞画的那幅画,想了想,拿起带回了内宅。

等柳长风从衙门下了值回来,云拂衣已经把饭菜摆到桌子上,多少年如一日,她都是这样等丈夫的,一双儿女肚子饿的咕咕叫,她也没让动筷子,丈夫进门,亲自过去服侍洗漱换衣裳,然后一家人坐下来用晚饭。

柳长风因为得到玉贞的答应,升职在望,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饭桌上的话比平时多了些,还主动夹菜给儿女和云拂衣。

云拂衣客气的谢过,笑道:“二爷今天心情不错呢。”

柳长风咽下一口饭:“我有不开心的时候吗?”

云拂衣想说,你最近一直都是闷闷不乐,经常会对着一处出神,喊你也没反应,问你,你就说累的,可是后来,有人说看见你经常去乔家,还有人看见你和玉贞在一起喝茶说话,你的笑容多了,话也多了,整个人都变了。

可是这些话只在云拂衣心里,从未问出来,所以今天也不会说,只道:“大概,二爷真的是累的,一家人靠二爷养活呢,能不累吗。”

真正养活这个家的其实是她,但她从来没这样说过。

柳长风还在自谦:“养活家人难道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吗。”

云拂衣夹了块肉给他:“所以我嫁了个好男人。”

柳长风满意的一笑,一回头,发现那边的案台上放着一张画,随口问:“你怎么在这里作画呢?”

一般的,云拂衣都在画坊作画。

云拂衣看了过去,道:“不是我画的,是玉贞妹妹画的,我从店里拿回来,想请二爷帮忙看看,怎样装裱才好。”

听说是玉贞画的,柳长风立即放下手中的碗筷,走过去,俯身看,看的很仔细,边看,笑容就快溢出嘴角,连说:“好画,真是好画。”

云拂衣是这上面的行家,知道玉贞这幅画是酒后信手拈来,还算不错,但不算特别好,可是同为行家的柳长风竟然赞不绝口,云拂衣的心一点点的往下沉,附和道:“二爷慧眼。”

柳长风粗略看了遍,又拿起繁复的看,像收藏家在研究收藏的名画一般,专注仔细,生怕遗漏任何一处。

云拂衣吃了一口饭,徐徐回头,见丈夫的神情就犹如初次认识妙龄女郎的毛头小子,兴奋到满脸泛着红光,云拂衣转过头来,继续吃饭,不知是不是饭做的硬了,总之胃口不舒服。

因为玉贞的缘故,曹天霸没多久便擢升柳长风为他的随行官吏,是官吏,不是小吏,档次高了,同时俸禄也高了,还可以跟着协领大人出出进进,风光无限。

柳长风非常高兴,当天下了值,直接来到乔家找玉贞。

玉贞几次拜访薛老爷没见到人,正和玉宛商量对策,听说他来了,立即变了脸色,吩咐传话的丫头:“说我不在家。”

丫头领命而去,照着玉贞的话转达。

柳长风怎么会信,如果真不在家,为何方才自己来的时候家人不说呢,料到是玉贞不肯见他。

于是,第二天他下了值又来找玉贞,玉贞以同样的理由没有见他,还吩咐下去,举凡是柳长风来,都说自己不在家。

几次扑空之后,柳长风也聪明了,再不来乔家找玉贞,那天向曹天霸告了假,打听好玉贞在货栈,直接去了那里。

乔继祖回了京城之后,玉贞便亲自过问货栈的生意,还是忙不过来,于是准备招牌个掌柜,告示贴出去了,刚好这几天有人前来应聘,她在货栈考核那些应聘者呢,刚好被柳长风撞见,这回是躲不过去了,唯有硬着头皮打招呼:“二爷来了。”

几次都吃了闭门羹,柳长风像个孩子似的赌气道:“你为何不肯见我?”

他不说乔小姐,而说“你”,玉贞感觉不妙,怕他情绪失控在人情闹出什么来,于是让月映看着那些应聘者,把柳长风客堂内。

进了门,柳长风继续追问:“你为何不肯见我?”

玉贞终于爆发了:“我为何要见你?”

柳长风一愣,随即道:“因为,因为我们互相倾慕。”

终于说出了早就想说的话,感觉心底舒坦了很多。

玉贞却勃然而怒:“柳二爷,别忘了你是谁!”

柳长风不以为意:“我是云拂衣的丈夫,那又怎样,除了她,我就不该喜欢上旁的女子吗,男人三妻四妾多着。”

玉贞很想一耳光打过去,终于还是保持了理智,道:“除了云拂衣,你喜欢谁都可以,唯独喜欢我不成。”

柳长风笑了:“就因为你和云拂衣是义结金兰的姊妹?拉倒吧,即便你是云拂衣的亲妹妹,我也可以喜欢你,李煜不也先后娶了大周后和小周后么。”

玉贞突然感觉自己竟然无言以对,气得心口剧烈起伏,想着只要他再胡说八道,就一巴掌打过去,彻底断了他的念想,刚好这时,阮致武来了,玉贞灵机一动,扑过去喊道:“表哥,你怎么才来。”

阮致武先是一怔,接着哈哈傻笑着:“我早想来的,可我爹叫我干这样干那样,我才逃出来。”

说完抱紧了玉贞:“表妹,你想我了?”

柳长风看在眼里,一甩袖子,不辞而别。

玉贞见他走了,如释重负,一把推开阮致武:“谁是你表妹?谁又想你了?再敢胡说八道,以后也甭做我保镖了。”

阮致武愣愣的:“哎呀我说乔玉贞,方才是你喊我表哥的,是你问我为啥才来,你怎么翻脸这么快!”

玉贞鼻子里哼哼着:“我就是这样的人。”

阮致武气的用手指点着她:“你!”

玉贞却扬长而去。

可是这之后,柳长风又找她几次,她感觉这样下去不是法子,同玉宛商量:“二姐,你给我出个主意吧。”

玉宛直接道:“去找曹大人。”

玉贞目光一僵。

玉宛道:“除了曹大人,没人能制服得了柳二爷。”

玉贞很是犹豫:“可我与曹大人已经退婚了。”

玉宛一笑:“四妹一向不拘小节,怎么在关键时刻却这么扭扭捏捏呢。”

210章 巧计警示

玉贞最终给玉宛说服,也是迫于无奈下,经过麦子转达,这一天和曹天霸相约在百花谷。

百花谷是长青山西麓的一个著名的山谷,一年三季,谷中开满鲜花,十里地外都能嗅到其香,玉贞知道这么个地方,但不常来,第一次来是在几岁的时候,她坐在父亲的肩头,就这么一路扛着来到百花谷,乍然而见满山谷的姹紫嫣红,当时玉贞兴奋的在乔镇山的肩头一声叠一声的惊呼,那次父女两个采摘了很多鲜花回去做了顿美味的佳肴,还晒干了一些作成书签夹在书页之中,于是书页中除了墨香便是花香,使得她即使看过的书也一遍遍的重新浏览,图的就是那种墨香和花香混合之气。

和曹天霸相约之所以在这里,一者,她可是好多年没来百花谷了,二者,这里远离曹家堡,她的目的不言而喻,是为了避开那些耳目。

她先于曹天霸而到,身边仍旧只陪着月映,山谷自然在山中,乘车是不能的,骑马也只是很短的一段路,所以,她们实际是走着来的,到了百花谷时,累得气喘吁吁,然而一旦望见那铺天盖地的鲜花,身上的疲乏顷刻一扫而空,甚至都忘记自己是跟曹天霸约见在此的真正目的,完全是一副游玩的心态,扑进花海,高兴得快疯掉的感觉。

月映更是第一次来,在京城的乔家,有着很大的后花园,见识过很多花卉,然而跟百花谷比起来,那简直就不算花园,面对红的黄的粉的紫的蓝的白的甚至还有绿色和黑色的花朵,也有一朵红汇集五颜六色的,总之月映惊诧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天庭,除了天庭,人间哪会有这么美丽的地方呢。

玉贞给她介绍:“这里有个美丽的传说,玉皇大帝有个小女儿因为贪玩私自下凡,刚好在这里巧遇了一位砍柴的少年,两个人一见钟情,最终因为天庭不允许仙女和凡人相恋,玉皇大帝派了天兵天将把女儿捉了回去,从此一对有情人再没有见过,而痴情的少年天天在此等候,因为相思,所以他就不停的种花,感觉自己的心上人如花般的好看,看见这些花,就像看见了心上人一样,他一直种一直种,种了几十年之后,便成就了这么美丽的百花谷,虽然他的心上人一直没有出现,但他痴痴的等了一辈子,他说这辈子一点都不孤单,他的心上人已经画作花魂,陪伴了他一辈子。”

这么凄美的故事,月映听了想哭,忽然身后有人嗷的一嗓子:“那男人无用,要是老子,直接杀上天庭!”

突然之语把玉贞和月映吓了一跳,回头看,见穿的比百花还灿烂的曹天霸站在那里,万丈光芒下,他的表情氤氲如雾,长躯宛似青峰挺拔傲岸。

玉贞佯装嗔道:“堂堂的协领大人也听壁脚。”

曹天霸走过来:“不听壁脚,怎么能知道这百花谷还有这段掌故呢。”

玉贞很是奇怪:“举凡曹家堡的人,谁不知道这段故事?”

曹天霸随手摘了朵花,非常自然的往玉贞发髻上插戴去,谁知玉贞借转头欣赏一株又高又鲜艳的花时,躲开了,曹天霸的手僵在半空,随即笑了笑,然后将花插在自己辫梢,玉贞一回头发现了,忍着没笑,曹天霸道:“我小时候家穷,成天瞪起眼睛竖起耳朵,各处找吃的,你不知道,饿疯了,连土都吃过,后来给亲爹赶出家门,在江湖上闯荡数年回到曹家堡,接着便上了老狼山做土匪,风云寨一群老爷们,谁要是说出这样的故事,一准被认为不正常,因为正常的男人就是喝酒吃肉想女人。”

玉贞撇撇嘴:“按大人说的,李白杜甫白居易苏东坡等人,都不是正常的男人了?人家个个诗文卓越,流芳千古呢。”

曹天霸哈哈一笑,方才的严肃顷刻消弭,回归到玩世不恭的真面目,道:“成天咿咿呀呀吟诗作画的,老子就觉着不是正常的男人。”

玉贞很替先贤们打抱不平:“是你胸无点墨,妒忌人家大才。”

曹天霸不以为意:“拉倒吧,大才小才都没用,敌人来了,还得用拳头。”

玉贞冷笑笑:“好啊,以后再有看不懂的公文,别让麦子拿给我。”

曹天霸点头:“以后再有看不懂的公文,我还真不会让麦子拿给你了,因为我已经把许诸葛衙门做师爷。”

提及许诸葛,玉贞可是有日子没见过他,只听说他病了,且很重,以至于在曹天霸身陷囹圄的时候,某次他还给家人用门板抬着到了狱中去看望曹天霸,所以玉贞问:“许先生的病痊愈了?”

曹天霸道:“并无,不过比之前好了很多,玉儿你说奇怪不奇怪,他看上去也没什么病,就是半死不活的样子。”

玉贞很是担心:“没找郎中瞧瞧?”

曹天霸眉头紧锁:“能不找吗,他家人找了,我也替他找了,可郎中说他没毛病,人都快死了,硬说没毛病,这不就是庸医么,气的老子差点杀了那个郎中,后来还是诸葛求情,我才放了那个郎中。”

事情已经过去,此时说起,他还一副怒不可遏的架势。

玉贞剜了他一眼:“大人可是朝廷命官,动辄杀啊杀的,仍旧是老狼山土匪的做派,丢人不丢人。”

曹天霸似乎醒悟过来,挠着脑袋哈哈大笑:“没办法,以前你在我身边拎着耳朵提醒,我还有所收敛,现在你不在我身边了,没人提醒,我也就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这段话他说非常自然,却字字扎在玉贞心口,怕他也意识到这段话不妥,彼此都尴尬,玉贞忙道:“我也会些歧黄之术,改天我去看看许先生。”

曹天霸当即心花怒放:“那可忒好了,不过你想看许先生别去翰林胡同,因为最近这段时间许先生住我家里。”

玉贞很难相信:“住你家里?麦子没提过呢?”

曹天霸挠着脑袋干笑:“麦子也不是什么事都知道的。”

玉贞一眼看穿了他:“诓我?”

曹天霸摇头:“我没诓你,以前许先生是住在翰林胡同,可现在他已经解散了书院到衙门帮我了,所以从今天开始,他就应该住我家里。”

原来是现编的,其用心玉贞了然,也懒得同他计较,转而书归正传:“我来找你是为了这么件事。”

有些迟疑,是难以启齿。

曹天霸正洗耳恭听呢,见她欲言又止,把脑袋伸过去柔声问:“谁欺负你了?”

玉贞摇头。

曹天霸又问:“银子不够花?”

玉贞还是摇头。

曹天霸突然一拍脑袋:“是为了闹鬼的事!”

可玉贞还是摇头。

曹天霸就懵了:“到底咋地了?你快说啊,瞧这把我急出一身汗。”

玉贞道:“是柳长风。”

曹天霸恍然大悟:“我已经升了他的官职,哦,还嫌低?好好,我回去再想想,看他能干什么,关键这个人徒有其表,看着一肚子墨水,其实办起差事并不十分妥当。”

玉贞忙道:“不是升职的事,是,是他一再纠缠我。”

曹天霸像是没听明白,愣愣的看着她。

玉贞进一步解释:“我和他认识是因为他夫人云拂衣,我和云拂衣是义结金兰的姊妹,把他也当做亲人般,可柳长风最近经常去我家里找我,还说什么倾慕我的话,我……”

“娘的!”没等说完,曹天霸一声怒吼,把玉贞吓得一抖,那家伙骂了之后,又摩拳擦掌:“他敢倾慕你,老子等下就杀了他。”

被一个男人倾慕,其实不算坏事,坏就坏在这个男人是云拂衣的丈夫,所以才为玉贞所不齿,不过曹天霸如此的动怒,还一副如临大敌状,玉贞真是哭笑不得,气道:“我是找你商量对策的,你又是打又是杀,行了我不说了。”

曹天霸见她生气了,忙反省下自己的失态:“好好,你说你说,我不发火了。”

本是来求助的,玉贞还得反过来劝:“只是倾慕,又没有欺负我,你何故这么大呼小叫呢,难道你在料理公务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曹天霸使劲摇头:“不不,我在料理公务的时候还是像个大人的。”

见其像个孩子似的替自己辩驳,玉贞噗嗤笑了:“我不信。”

曹天霸用手一指山下:“不信哪天你去衙门看看。”

玉贞道:“衙门我就不去了,我一不告状二没被告,从街头巷尾百姓的口中,你是个什么样的官,很容易得知。”

曹天霸有些急:“行行,我答应你会做个好官,咱们现在说说柳长风,他对你怎样了?”

玉贞叹息道:“也没怎样,就是对我表示出好感,他是我好姊妹的丈夫,这事一旦传出去,会伤害我和云拂衣的感情。”

曹天霸频频点头:“我明白了,他一准是对你纠缠不休,行了这事你甭惦记了,我会处理的。”

玉贞有些担心:“你怎么料处理?”

曹天霸道:“放心,我一不打他二不骂他,我会让他知难而退。”

玉贞又问:“具体呢?”

曹天霸故作神秘:“事情成了,你也就知道了。”

该说的都说了,玉贞回头喊月映想回去,忽然发现那丫头不知何时躲开了,还躲的那么远,被花丛遮掩着,若隐若现。

突然间,远处的花丛中若隐若现的还有另外些人,玉贞还以为是同来百花谷游玩的人呢,可仔细看那些人的姿态像做贼似的,玉贞不免警觉起来,待想告诉曹天霸,却发现那些人已经转身跑了,而这时,月映也匆匆赶过来,将手一指:“四小姐你看。”

玉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点头:“看见了。”

月映道:“那些人偷偷来偷偷跑,有古怪。”

玉贞也知道有古怪,怕曹天霸火爆脾气上来冲过去打人,故意道:“大概是采药的。”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感觉不妙,于是借口自己生意上忙,先曹天霸而下山。

曹天霸也知道她刻意避嫌,心里很不是滋味,早知自己上次能够逢凶化吉,就不会退婚,退婚也还罢了,更不该同丑妹定下婚约,怃然而立,风过,百花一浪接一浪,犹如仙女的衣裙,他视而不见见而不喜,待回头发现玉贞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也就回了衙门。

回到衙门换了官袍,让人把柳长风叫到跟前。

柳长风以为他今天又要微服出巡,可见他还穿着官袍,打个千问:“大人有何吩咐?”

曹天霸指着自己对面的椅子:“你坐。”

柳长风颇有些受宠若惊:“下官怎敢与大人同坐,大人有差事吩咐,下官赴汤蹈火一定完成。”

曹天霸笑吟吟道:“事倒是有这么一桩,我曾经给人陷害,无辜被抓进了大牢,这事曹家堡人都知道,想必你也听说过。”

柳长风垂手肃立:“下官知道,最后还不是皇恩浩荡,大人得以昭雪。”

曹天霸道:“皇恩浩荡是一码,其中也多亏了乔大人,就是乔玉贞的祖父,实际上是乔大人救了我,而乔大人之所以救我,还不是因为我和乔玉贞曾经有过婚约,其实至今乔大人都不知道我和乔玉贞已经解除了婚约,这不,来信了,让我和乔玉贞成亲,你说咋办?”

提及玉贞,柳长风已经无端吓出一身冷汗,他是了解曹天霸的,性子粗疏,为人仗义,可到底也是个火爆脾气,这种事身为顶头上司竟然求助于自己,柳长风未免多想,到底是曹天霸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朋友?还是另有所图?于是谨慎道:“大人和乔小姐的婚事,下官,不好说什么。”

曹天霸喝了口茶:“我要你说。”

柳长风推脱不过,只好道:“按下官的意思,既然已经退婚了,就该向乔大人说明,不能成亲。”

话音刚落,曹天霸端着的茶杯高高举起使劲摔在地上,咔擦一声,瓷片飞溅,吓得柳长风抬手护住脑袋,曹天霸却起身离座奔过来,怒吼道:“你不知道老子喜欢乔玉贞吗?你既然知道老子喜欢乔玉贞,为何还说不能成亲?老子喜欢乔玉贞可着曹家堡无人不晓,你这个人八面玲珑手眼通天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说他娘的屁话?你是存心让老子生气对吗?老子看你这个官是做腻烦了,你想解甲归田归隐乡里对吗?”

一顿连珠炮似的质问,柳长风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吓得连连后退,最后退无可退撞在门上,顺势跪下:“大人恕罪,下官是无心之言。”

211章 别人的花

柳长风吓得面如土色,曹天霸却突然笑了,抓住他的胳膊往上一提:“起来吧。”

柳长风仍旧告饶:“大人恕罪。”

曹天霸啪的拍了下他的肩膀,柳长风身子一歪,又差点倒下,曹天霸却将生意低下了很多,略带着些许的伤感道:“我和玉儿是退婚了,是不能成亲,你说的没错,不过这事怎么跟乔大人交代呢?头疼。”

见其态度好了很多,柳长风偷着呼出一口气,不遗时机的拍马屁:“乔大人远在京城,这会子大概已经往两宫上任去了,这里的事乔大人如何能得知呢。”

曹天霸眯着眼睛做遐思状:“可乔大人来信催我和玉儿成亲,我得回复。”

柳长风继续献计:“大人就回复说已经跟乔小姐成亲。”

曹天霸猛地看来,眼珠子一瞪,又是嗷的一嗓子:“你个王八蛋,让老子诓骗乔大人,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你这是让老子做个翻云覆雨的小人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个阴奉阳违的小人?”

边骂边将柳长风推推搡搡,一会子撞至墙上一会子跌坐地上一会子又失手摔倒闹了个狗啃屎。

柳长风吓个半死,连连赔礼,频频告饶。

于是,就这样反反复复几次,最后柳长风感觉自己快崩溃了,曹天霸也折腾累了,喘着粗气搂着他,非常友好的道:“今天,我准你假,回家歇着去吧。”

柳长风谢过,跌跌撞撞的离开衙门回家去了,回到家后便一头砸在床上,云拂衣见他脸色非常差,忙问是不是病了,柳长风也说不清到底为了什么,浑身酸痛,又没见伤,只是从这天开始,便夜夜恶梦,最后一病不起。

柳长风病了,玉贞也得以清静了,因为曾经答应过曹天霸去看望许诸葛,于是这天傍晚,将一天之中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毕,玉贞就来到了翰林胡同许诸葛家里。

曹天霸说许诸葛住在他家,纯属逗弄玉贞,不过许诸葛的书院因其病重不得已真的解散了,曹天霸考虑到他一家老小的生计问题,在他病情好转的时候,将他身边做了幕僚,而许诸葛博学多识,实实在在帮了曹天霸很多。

玉贞到的时候,许诸葛正在房中抽烟,烟雾缭绕,他孑然站在窗前,消瘦的背影有些羸弱,惆怅的面庞更加憔悴,家人来报,说是有位乔小姐来访,他一愣,面色还有些惊恐:“哪位乔小姐?”

家人道:“就是乔家药房的东家。”

确定是玉贞,许诸葛竟默然无语了。

家人等了半天不见他吩咐,便唤了声:“先生?”

他又如长梦醒来,疲乏道:“就说我不在。”

家人有些为难:“可乔小姐来的时候,小人已经说先生在家呢。”

许诸葛想了想:“堂上,把我珍藏的那罐蒙顶茶拿出来,再去街角老冯家炸糕店称半斤炸糕来,再用凉水湃些果子,要取花园中的井水,那里干净,还有……行了没有什么了,你去吧。”

吩咐完家人,自己又回卧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刚好外出的许大嫂回来了,见状便问:“你这是要出去?”

许诸葛对着镜子自照:“不是,家里来客人了。”

许大嫂噗嗤笑了:“什么客人?瞧你还打扮上了。”

许诸葛有些不高兴:“这不是打扮,这是礼貌,乔小姐是个女儿家,我这一身的臭烟味,就这样去见人家岂不失礼。”

许大嫂也知道乔小姐是谁,只是纳闷:“乔小姐怎么来了?”

许诸葛目光飘忽:“大概,是她跟曹大人之间的事弄不明白,来问我主意了。”

许大嫂点头:“一定是,那你快去吧,别慢待了人家,乔小姐是个不错的人,况且她更曹大人还……哎,他们之间的事说不清楚。”

许诸葛出了卧房去了厅堂,家人已经将茶水、糕点、果子都摆了上来,玉贞没吃没喝,而是在看墙上那些出自许诸葛之手的字画,心下由衷的佩服许诸葛才高八斗,又奇怪他和曹天霸两个人,真可算是风马牛不相及,却能成为莫逆之交,也实在是稀罕,听见脚步声,玉贞回头,见是许诸葛,先为他清减的颜容吓了一跳,继而款款行礼:“许先生,不对,该叫您许大人了。”

许诸葛还礼:“不敢当,乔小姐这么叫我,倒让我无地自容了,如果不是曹大人考虑到我一家老小没饭吃,我一个名落孙山的秀才,哪里能到协领府做官呢。”

玉贞道:“也是先生有这个能力。”

许诸葛谦逊的一笑,问:“乔小姐一向可好?”

玉贞点头:“好呢,就是太忙了,听闻大人病了,一直想来探望,可是不得空,大人见谅。”

许诸葛的眼睛蜻蜓点水般的瞟了下,随即看去别处:“多谢乔小姐挂怀,常言说,十个书生九个病,做学问也是熬心血的,我现在可是悔不当初,假如当初像曹大人习武,就不至于身子骨这么弱了,连女子都不如,惭愧,惭愧啊。”

忽然发现彼此都站着呢,于是请玉贞坐,宾主落座之后,玉贞道:“先生快别这么说,都去习武,谁来做学问,就像有人种田有人经商,又像鸟儿在天上鱼儿在水中,各尽所能。”

许诸葛由衷的感叹:“乔小姐兰心蕙质,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安慰我,不过我现在好了很多,还在衙门帮曹大人看看公文写写公文。”

玉贞嗯了声:“这事我知道,先生可是帮了曹大人很多呢,不过我听曹大人说,先生的病很多郎中都看过,也用过很多药,可是身子还是不大好,家父在世的时候,我家就是开药房的,所以我多少懂些歧黄之术,不如让我给先生把把脉。”

把脉?许诸葛下意识的看看自己的手腕处,脸色都变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噩耗似的,也幸好他个性沉静,转瞬恢复如常,道:“不必了,我方才已经说过,就是看书写字太熬心血,以后注意,身子也就一点点会好起来。”

正说着,突然咳嗽起来,玉贞道:“可曹大人很担心先生,不如就把把脉。”

许诸葛一边咳嗽一边摇手拒绝,家人忙端了茶递给他,喝了口茶压下了咳嗽,他连说失礼,玉贞含笑:“先生病着,还计较那些作何呢。”

许诸葛低眉,沉默了下,方道:“我这病……”

玉贞立即道:“是心病?”

许诸葛愕然,虽然什么都没说,却已经证明玉贞一眼看穿了他,看了玉贞一眼,眸光闪处,都是彷徨与怔忪。

玉贞诚挚道:“先生如果真是心病,药物是没用的,所谓心病还得心药医,先生跟曹大人是莫逆之交,有什么话不妨跟曹大人说,曹大人虽然看上去粗野,其实他很聪明,说不定能为先生解除心病呢。”

许诸葛犹豫下,忽然问:“我能乔小姐说吗?”

玉贞有些意外:“我?”

许诸葛忙道:“当然,这不应该。”

玉贞思忖,以他的城府和学识,但凡想说的想做的事,必然有他十足的理由,绝对不会像柳长风那种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着儒雅,其实很鲁莽,只感叹可惜了云拂衣,思绪收回来,玉贞一笑:“蒙先生信任,我也很想听听先生到底有什么郁结在心里,以至于酿成大病。”

可许诸葛却沉默了,那表情,分明是在纠结要不要把心事说出来。

他半晌不语,玉贞道:“先生?”

他才抬起头来,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乔小姐知道关公吧?”

玉贞点头,可是不知他的心事怎么跟关羽扯上了关系。

许诸葛接着道:“关公之所以能够成为关圣大帝,是其对刘备的忠义,生而为男人,便要做个关公一样的忠义之事,然而……鄙人没有做到。”

玉贞此时似乎听出了些端倪,大约是他做了件愧对朋友的事,自感罪孽深重,以至于抑郁成疾,所以心病未除,身病也就久病不愈,见他神色委顿,犹如风雨摧折一般,玉贞劝道:“先生不必如此,关圣大帝不是凡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再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而我以为,先生所谓的错,未必就是错,是先生过于自责了。”

许诸葛低低的,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艰难的往出吐:“是错了,且错得很严重,是那种男人和男人间,不共戴天之怨。”

这么厉害!玉贞仔细琢磨他的话,能够让他如此自责的,一定是他真正的朋友,而他真正的朋友似乎止于曹天霸,那么男人和男人间不共戴天的仇怨,除了杀父之仇便是夺妻之恨,曹天霸的父亲早就故去,听麦子说还是死于一场大病,不是给谁杀的害的,那么剩下的便是夺妻之恨了,曹天霸还未娶妻,而今只同丑妹有着婚约,想许诸葛是个读书人,当读书人,都有着或多或少的清高,按正常逻辑来将,不会喜欢上丑妹那种除了善良,一没美貌二没才华的女子,接下来……

思绪至此,玉贞一个激灵,像大冬天给谁泼了盆冷水,思绪清晰,人也精神,瞬间洞悉了许诸葛的心病,假如所料彼此,应该涉及到自己。

再回想他见到自己时那复杂略带着惊慌的目光,还有他提及到了关羽,关羽著名的一章便是送刘备的两位夫人之典故,前后联系,玉贞确定许诸葛的心病与自己有关,至于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才让他如此焦灼很自责,玉贞当然明白,内心噗通噗通的跳,面上还是无浪无波,淡淡道:“我给先生讲个故事吧,是我小时候的故事。”

许诸葛看都不敢看过来,只微微点下头:“鄙人,洗耳恭听。”

玉贞道:“这是发生在我幼时的一件事,那时我家邻居的后花园很美,特别是到了春夏秋三季,满园子姹紫嫣红,我喜欢花,就经常爬上墙头去偷窥,还琢磨偷摘些回来,这事不知怎么给我父亲知道了,我父亲告诉我,别人家的花再美,那也是别人家的。”

说到此处,玉贞转过头来,发现许诸葛深深的低下头去,玉贞接着道:“我父亲见我很自责,又说,不过,你不能偷着摘下来据为己有,偷偷看看还是可以的,毕竟美好的物事谁都喜欢,另外,你能发乎情止乎礼,已经难能可贵,假如你能忽略那些花儿记住你和邻居孩子的友情,那就更好了,于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爬上墙头偷看那些花,因为我发现我和邻居家孩子的感情,远胜于我对那些花的感情,更何况,我家里也有花,且我的花也不错。”

许诸葛心里默念着:我和邻居孩子的感情远胜于我对那些花的感情,更何况我家里也有花,且我的花也不错……

这个时候,许大嫂来了,先跟玉贞打了招呼,又热情的请玉贞吃这个吃那个,拉着玉贞说了很多话。

玉贞边同许大嫂寒暄,偶尔看眼许诸葛,发现他整个人精神了很多,像是风雨之后重沐阳光一般,目光也明媚了,笑意也坦然了,玉贞知道,他一定是放下了心结,遂功成身退,告辞而去。

回到家中,麦子把她堵住大门口,未曾开口,脸上便飞起了红云,还在那里装着若无其事,道:“玉贞姐,孙老爷来了。”

玉贞想了想,才想起孙老爷是谁,忙问:“人在哪里?说没说什么事?”

麦子道:“说了,想赁铺子,还是一直传言闹鬼的那间。”

玉贞失笑:“孙老爷这是想帮我呢,走吧,咱们去看看,事成不成无关紧要,人家这也是好心。”

麦子指着自己:“我也去?”

玉嗯了声:“这会子你又不忙,再说孙老爷跟我非亲非故,想帮我还不是冲着你,毕竟你们有过婚约,如果不是我鲁莽,你们两个现在大概都有孩子了。”

买下羞得捂住脸:“哎呀,玉贞姐你说什么呢。”

玉贞咯咯一笑:“我又没说错,当时我是不辨真相就去抢亲,不对,这事还与你哥有关系,不止是我一个人的错,所以你和孙老爷之间的事,我得找你哥谈谈。”

麦子也咯咯的笑了起来:“去吧,去找我哥谈谈,我哥求之不得呢。”

玉贞捏住她的脸蛋:“我才没你那么胆怯,找就找,今晚就去,不过咱们现在去见见孙老爷,谈谈铺子的事。”

麦子退缩:“赁铺子的事我又不懂,我不去。”

玉贞道:“那间铺子最适合就是开药房,而药房你现在可是比我都懂呢,所以走吧。”

212章 对策

孙仲春正在乔家敞厅等候,玉贞拉着麦子到后,孙仲春先看了眼麦子,小姑娘羞涩的躲在玉贞后头,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真真是我见犹怜。

宾主见礼,寒暄客套,之后,玉贞问:“听麦子说,孙老爷想赁我的铺子?”

孙仲春点头:“正是,乔小姐开个价吧。”

自从上次他向玉贞袒露心迹,再没出现过,也幸好玉贞这个人有胸襟,没有耿耿于怀,更不会旧事重提,完全是一副朋友的样子,孙仲春忐忑的心才得以平复,玉贞又问:“不知孙老爷想赁我那间铺子?”

孙仲春道:“就是薛家老宅那间。”

玉贞故作吃惊:“那间?那间闹鬼呢!”

孙仲春一笑:“假如真的闹鬼,乔小姐就不会这么毫不在意的说出来,可见闹鬼是骗人的,再说,即便真闹鬼,我也不怕,这世上有鬼有怪就有能够降妖除魔的人。”

玉贞听他这样一说,对他之前的“冒犯”更愿意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不经意侧身端茶杯的时候,发现麦子痴痴的看着孙仲春,玉贞这才想起什么,道:“关于出赁铺子的事,暂时都有曹掌柜代我做主。”

她手指麦子,小姑娘听了她的话立即挺直了身板,刚才还是羞羞怯怯的小女儿情态,此时却突然“曹掌柜”附体似的,目光沉静,神色安定。

玉贞接着道:“所以请孙老爷移步,先跟曹掌柜看看铺子,如果中意,你们再商量其他事情,既然孙老爷冒着闹鬼的嫌疑肯赁那间铺子,价钱方面,好说,不收也成啊,只请孙老爷替我宣扬一下,什么闹鬼,纯属胡扯,是有人故意造谣诋毁我。”

她话音落,孙仲春立即站起:“赁金还是要给的,假如能便宜一些,孙某人已经非常感激。”

说完向麦子道:“那就麻烦曹掌柜前面引路,咱们去看看铺子。”

玉贞的这个授权不过是随机应变,麦子也倍感突然,看着玉贞,犹豫不决。

玉贞挥手:“去吧,你平时把那么难管的药房打理得井井有条,今儿这是怎么了?”

一边说一边挤了下眼睛,麦子会意,也指知道玉贞是存心成全她,就对孙仲春道:“孙老爷请。”

两个人前后出了敞厅往完工未赁出的铺子而去,孙仲春没带随从,麦子更是从不带丫头在身边,唯有两个人,并肩而行,从乔家到那些铺子处不十分远,所以也没有骑马,麦子也不是第一次跟男人同行,可却是第一次紧张得呼吸都尽量憋着,目光也无处安放。

倒是孙仲春神态自若,一行走一行说话:“曹小姐可真是乔小姐的左膀右臂。”

麦子微微一笑:“不瞒孙老爷,我之前只是乔家的丫头,玉贞姐待我非常好,后又把药房交给我,我感激不尽,可是我能力有限,很多事还是玉贞姐拿主意,孙老爷是明白人,玉贞姐今天之所以把出赁铺子的事让我来做主,其实她是为了帮我。”

终于鼓足勇气,想把心事说出来,这都是玉贞几次提醒的缘故,玉贞告诉她:“假如你不把握时机,你的遭遇即会跟我一样,悔恨……终生。”

所以,麦子接下来道:“我喜欢孙老爷,可阴差阳错,咱们的婚事黄了,假如孙老爷还想与我续前缘,就点下头,假如不同意,就摇摇头,旁的,什么都别说。”

麦子自己都诧异,自己真的斗胆说出来了,方才在乔家时还紧张的要命,可是豁出去说出来才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曹家堡还是曹家堡,她还是她,此时后悔,早知把心里话说出来不会天塌地陷,早就说了,何必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为伊消得人憔悴。

孙仲春也颇觉吃惊,他一是没料到麦子会喜欢他,毕竟上次迎亲途中遭遇抢亲,麦子哭的梨花带雨,显然是不想嫁给他,况且他比麦子年长一大截呢,再说麦子的哥哥现在可是曹家堡的父母官,自己是高攀不起的,更没料到麦子会大方的说出来,不过,他犹豫着。

麦子问:“孙老爷为何不点头不摇头?”

孙仲春道:“我是想,我配不上曹小姐,我是鳏夫,曹小姐是未出阁的女儿,而曹小姐的兄长又是协领大人,我只是柳河庄的一个……”

“我不在乎,我愿意!”不待他说完,麦子急切的打断他。

孙仲春给小姑娘的热烈弄得颇有些不知所措,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沉默。

麦子皱皱眉:“孙老爷不想娶我?”

孙仲春摇头:“非也。”

麦子登时满面欢喜,娇羞的低下头:“那孙老爷还犹豫什么,我都说我不在乎那些了。”

孙仲春似乎也终于鼓起了勇气,道:“既然曹小姐如此坦诚,我也不妨直言,其实当初我托媒求娶的并非曹小姐你,而是乔小姐。”

说完这些,等着麦子吃惊的表情,可是麦子抬起头,却是非常镇定:“我知道的,玉贞姐才貌双全,换做我是男人,我也会喜欢她,不过我虽然是女子,我也喜欢她,可孙老爷你该知道,玉贞姐心里有个人,至今放不下,所以对于她,过尽千帆皆不是,这话,孙老爷你明白吗?”

孙仲春点头:“明白,没想到曹小姐也读过书。”

麦子道:“我从小伴读在玉贞姐身边,字认得,诗词也会些,后来玉贞姐又教我算账呢。”

孙仲春此时眼中就有了几分欣赏的神色,这欣赏不单单是得知她读过书,还欣赏她的真诚,身为协领大人的亲妹妹,在曹家堡这种小地方端的是金枝玉叶,这姑娘并没有因为哥哥的发达自己的荣华,从而变成一个飞扬跋扈的富家千金,还是原来的淳朴,犹如一块璞玉,本真的东西仍旧在,既然这姑娘如此直率,孙仲春也坦言:“我当时喜欢上的是乔小姐,是媒人弄错了,才有了你我那次婚约。”

这话说完,以为麦子会知难而退,可麦子非但没在意,还很好奇:“假如上次我们成亲了呢?孙老爷会不会感觉那媒人贻误了你的终生?”

孙仲春微笑:“假如上次我们真的成亲了,我会待你如结发之妻,并白头到老。”

他虽然一见钟情的是玉贞,可是倘或真的阴差阳错娶了麦子,他会负责,所谓的负责不是给麦子一个名分,还有一个踏实的生活。

麦子大喜过望,先是傻傻的笑了,接着臊得满脸通红,刚刚还一副壮志凌云的样子,此时却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双手绞在一处,脚尖碰着脚尖,再没说出一个字来。

孙仲春也不知该怎么把话题继续下去,就道:“咱们去看看铺子?”

麦子应了,拔腿就走,心里高兴,脚步轻快,边走边问孙仲春:“孙老爷赁下这间铺子准备作何用呢?”

孙仲春反问:“曹小姐说干什么合适?不如曹小姐替我拿个主意。”

麦子也不客气,直接道:“开药房,那里最合适,前后左右都是居民,凡是人,哪有不生病的,衣裳可以将就,生病就得抓药,药房是个好买卖。”

孙仲春边听边点头:“有道理。”

最终,孙仲春赁下了薛家老宅的那间铺子,并迅速开了间药房,而他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作风,曹家堡人一部分笑他傻一部分赞他有胆气,在药房开了一段时间之后,大家发现并没有发生继续闹鬼的事,一方面又吃惊一方面也趋之如骛的争相租赁玉贞已经建成的那些铺子了。

这个时候,有些便坐不住了,除了宋绣程和张茉莉,还有曹荣安,这老叟病了一段时间,也就退隐了一段时间,等身子好了起来,听说乔家小女子把生意做的红红火火,俨然又将成为曹家堡首富,曹荣安便把阮致文找了来。

阮致文大概是最近烟抽多了,面色晦暗,目光惨淡,躬身驼背,未老先衰,向曹荣安行礼,伴着一声哈欠。

曹荣安笑道:“大少爷别成天的在脂粉堆里混了,再这样下去,小命不交代,身子也被掏空了。”

阮致文懒懒的坐在椅子上,苦笑:“我除了吃喝玩乐,还能干什么?生意大不如从前啊,而自从曹天霸统管曹家堡之后,这个令那个令,什么所有店铺的出兑必须经由官府批准,什么商人之间若没有在官府打过招呼不能私下集会,什么……太多,我记不住,家里的公文放了一堆,他这样限制那样限制,就像捆住了手脚,咱们还能施展开吗,生意好才怪。”

曹天霸下达的命令曹荣安当然已经全知道,见阮致文垂头丧气,他道:“为何乔玉贞的生意那么好呢?”

阮致文一拍桌子:“曹老爷你又不是不知道曹天霸对我表妹的心思,他能为难我表妹?”

曹荣安徐徐摇头:“你说的这个只对了一半,曹天霸是对乔玉贞好,可人家乔玉贞没有违犯他下达的这些号令啊,所以说不是这些号令的错,而是你我无能。”

阮致文目瞪口呆:“曹老爷,你到底是哪一伙的?”

曹荣安干瘪的一笑;“我当然是你这一伙的。”

阮致文很是费解:“那你为何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曹荣安抬起枯瘦如柴的手压了压:“大少爷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这段日子我病着,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当初你我为了赢了乔镇山,可说是不择手段,最后乔镇山倒了,乔家的产业,你拿八成我拿两成,你占了大便宜……”

阮致文打断他的话:“我说曹老爷,当时咱们合伙的时候,你可是说了,图的不是乔家的家财,而是想让乔镇山彻底完蛋,因为有乔镇山在,你就甭想在曹家堡成为一等一的人物,而你曹家的生意遍布曹家堡乃至方圆百里之处,你也不缺那个钱财不是,怎么这会子你又说我占了便宜。”

曹荣安又抬手压了压:“大少爷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我是不图乔家那些家财,可是乔家那些家财在你手中,并没有鸡生蛋蛋生鸡的变多,这说明什么?”

阮致文舔了下嘴唇,汗颜,问:“说明什么?”

曹荣安道:“说明做生意,你还真不是乔玉贞的敌手。”

阮致文不高兴了:“曹老爷你又埋汰我。”

曹荣安叹了声:“非是我埋汰你,而是你真不行,咱不说旁的,咱就说你那绸缎庄。”

阮致文再次打断:“我那绸缎庄生意还是不错的。”

曹荣安嗤的笑了:“你是靠什么手段来拉拢客人的?”

阮致文脸一红。

曹荣安继续道:“还不是像妓院里那些姑娘似的出卖色相,靠那种手段拉拢客人长久不了。”

若说做生意,阮致文知道曹荣安很有一套,所以才会在曹家堡屹立多少年不倒,后来败给乔镇山,这老叟便耿耿于怀,才想着伙同他来害乔镇山,阮致文面子上挂不住,冷笑:“曹老爷你是厉害,还不是先败给了乔镇山现在又败给了乔玉贞。”

给他揭短,曹荣安脸上讪讪的:“大少爷就别说风凉话了。”

阮致文道:“是曹老爷你先寒碜我的。”

曹荣安啧啧:“大少爷还像个小孩子呢,我那些话不是寒碜你,而是提醒你,咱们如果想再次打扮乔家,得换个方法,不能像对付乔镇山似的,因为那样做担风险,心里也总是像做贼似的,而打败了乔镇山又怎样,人家的闺女还不是替他重振乔家了,再说现在曹家堡是曹天霸的天下,曹天霸都是乔玉贞的,曹家堡也就是乔玉贞的天下,咱们想生意后,得换个法子才行。”

见其说的也有道理,阮致文问:“什么法子?”

曹荣安道:“乔玉贞之所以能把生意做大,一个是小妮子是经商的奇才,其次,是因为她是个小姑娘,曹家堡乃至外面的客商,清一水大老爷们,男人的通病,对小女子怀着怜香惜玉之心,所以她才能畅通无阻,咱们不妨效仿她。”

阮致文有些懵怔:“怎么效仿?”

曹荣安笑道:“你家里有女人,我家里也有女人,既然乔玉贞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都能抛头露面做生意,为何咱们的女人不能呢。”

阮致文方想问“你家里哪有女人”,这时曹荣安续娶的继室芍药走了进来,阮致文惊诧,曹荣安该不会想把他的这个小夫人推到前面?可他左看右看,怎么看这个芍药老实巴交不像会做生意的人。

213章 芍药报恩

阮致文现在犹如无头苍蝇,没什么主意,盟友曹荣安说什么,他也就听什么,他走后,芍药搀着曹荣安回到卧房躺着歇息,芍药有些担心:“老爷,我就怕我不懂做生意呢。”

这个老婆是曹天霸送的,是对当初抢了一朵红的补偿,这种奇葩行为也就那个奇葩曹天霸能做出,不过,效果良好,本打算和他成为死敌的曹荣安,因为有了芍药,也就泯灭了对曹天霸的仇恨,当然,这其中有芍药劝说安抚的功劳。

虽然芍药没有一朵红貌美,但比一朵红朴实,曹荣安起初对曹天霸的这个补偿不是很乐意,姑念芍药是个黄花闺女又年轻,所以勉强接受了,只等过了一段日子,他发现芍药勤俭持家任劳任怨,是最佳的掌家夫人人选,对芍药的态度也就改不了很多,并且一朵红宁可上山做土匪婆也不嫁给他,而芍药对他却是怀有仰慕之心的,两相对比,他对芍药更加喜爱。

见芍药对做生意没什么信心,曹荣安道:“我在你背后呢,别怕。”

芍药还是怀着深深的忧虑:“老爷想用妾身来对付乔玉贞,可这世上只有一个乔玉贞,人家从小就是含着算盘子出生的,而我是在我娘讨饭的路上出生的,这不一样。”

谁不知道乔玉贞的父亲是乔镇山呢,虎父无犬女,所以芍药有自知之明。

曹荣安起了困意,慢慢闭上眼睛,轻声道:“我说了,我在你背后呢,再说我怎么舍得让你抛头露面呢,我这只不过是为了说服阮致文,让他的女人出去跟乔玉贞斗,当初阮家大少奶奶本来是管着阮家生意的,后来大少奶奶的父兄接连出事,宋家倒了,大少奶奶也就随之失势,阮致文收回了生意上的权力,即使那个大少奶奶有天大的本事,奈何没有地方施展,所以阮致文听了我的话,会把权力重新交给大少奶奶的,不是还有个侧室张茉莉嘛,阮家这两个女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由着她们跟乔玉贞斗个鱼死网破,咱们就……”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微不可闻,是睡着了。

芍药唤了几声,曹荣安没什么反应,芍药就拉过一床凉被为他盖好,出了房门,又交代几个丫头;“听着老爷叫人。”

走几步又嘱咐:“如果老爷醒来问我去了哪里,就说去给他买补酒了。”

丫头们一一应下,芍药这才走了,也没叫认跟着,也没乘车,习惯了独来独往,家人也就见怪不怪,出了家门疾步快走,穷人家的孩子,从来没有娇生惯养,大脚片走路非常快,到了街上随便打听了下,得知乔家药房的位置,于是匆匆赶了过来。

玉贞不在,麦子见了芍药,以为是来卖药的客人呢,热情上前招呼:“太太想抓药?”

芍药道:“听说乔家药房有种药酒不错。”

麦子于是为其介绍,乔家药房的药酒是由什么药材浸泡而成的,人参自然不会缺的,还有另外其他十几味药,功效都是针对年老体弱男人的,麦子旁边的伙计不遗余力的宣传着,诸如吃了这种药酒,老男人如何生龙活虎,八十岁也可以生出儿子来。

这正是曹荣安常吃药酒的用意,他想跟芍药再生个儿子出来,以此拴住芍药,不然虽然他富有,芍药也淳朴,但毕竟老夫少妻相差几十岁的悬殊,他很是怕最后人财两空。

芍药付了银子要了一坛子。

麦子看她身后也没跟你随从,便问:“这药酒太太自己拿着?”

芍药点头:“嗯。”

见麦子狐疑的目光,她便知道是因为什么,笑了笑:“我力气很大。”

说着抱起酒坛子转身就走,待走到药房门口,脚步一滞,迟疑下,回头对麦子道:“告诉乔小姐,曹老棍子和阮致文想法子对付她呢。”

麦子愣了下,等回过神时,芍药已经走出药房的门,麦子追出去想问个究竟,可芍药步子快,早上了街道融入人群中。

麦子甚至都不知她是谁,缘何要向玉贞密报这件事,但知道此事严重,所以赶紧跑回内宅。

乔家的铺子接连被赁了出去,然而还有很多未完工的,玉贞和屈白臣商量,用药房、货栈和出赁铺子的所得盈余,一部分偿还大德通票号的欠款,一部分用来继续开发出新的买卖,可到底做什么,她有个想法:“翰林书院的许先生因为身体原因,已经解散了书院,我想做这个,您老看怎么样?”

屈白臣当即点头并大为赞赏:“好啊,这不仅仅是做生意,这还是造福曹家堡子孙后代的事,翰林书院在曹家堡是很有名气的,而今解散了,太多孩子没有书读,即便有,谁能比许先生更有学问呢,所以你想开书院建学堂,这是件大好的事。”

给他这么一说,玉贞更有信心了,谁知屈白臣话锋一转:“可请谁教书呢?书院学堂虽然是买卖,咱可不能误人子弟。”

玉贞明白,随便请个先生,有的是招摇撞骗,有学问的,未必会教书,她也正是在这上面犯难,思忖着:“许先生的身体是没法再教书了,再说他现在给曹天霸请去衙门做了幕僚,您不知道,许先生虽然学富五车,邪气的是考了几次都是名落孙山,他心里一直梦想有朝一日能够走上仕途,而今美梦成真,他是再不会想着培育桃李了,而曹家堡似乎也没这样的人物,除非……云拂衣。”

屈白臣挑了下眉头:“云拂衣?”

玉贞想说什么,刚好麦子走了进来,她身份特殊,来去自由,不必禀报,进来后见屈白臣也在,便唤了声“老爷子”,然后开门见山道:“玉贞姐,方才有个奇怪的女人来买药酒,临了跟我说曹老棍子和阮致文想对付你,玉贞姐你说这女人奇怪不奇怪,她是谁呢?”

女人、药酒、曹老棍子。

玉贞上下联系,便道:“应该是曹荣安的家人。”

屈白臣赞同的点头:“能够知道这种机密之事的,也唯有家人了。”

麦子疑惑;“曹老棍子的家人为何要出卖他?”

玉贞一笑;“或是有仇,或是有恩,我的意思,或是那女人跟曹荣安有仇,或是那女人与我有恩情,可我从来不与曹荣安的家人来往,那么这个女人……”

一边思索一边问:“多大年纪?样貌如何?”

麦子道:“年纪也就我这么大,至于样貌,也就跟我差不多,姿色平庸,只算端正。”

玉贞噗嗤笑了:“谁说你姿色平庸?”

麦子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就是姿色平庸,哪像玉贞姐,天下都找不着几个的美貌。”

话题拐到自己身上,玉贞挥手:“行了,不跟你说笑了,如果我没猜错,那女人应该是曹荣安的继室芍药。”

芍药本人玉贞没见过,但听曹天霸说过,芍药是曹天霸补偿给曹荣安的,为此玉贞当时还与曹天霸闹别扭,说他流连烟街柳巷,事情到此也就明朗了,芍药是穷人家的闺女,又差点沦落风尘,是曹天霸救了她,且她现在作为曹荣安的夫人,过着衣食无忧的富裕日子,大概是感念曹天霸的恩德,所以才过来通风报信,可见此女是个有良心的人,并未因为自己成为曹家主母就随着曹荣安对曹天霸反目成仇。

不过说曹荣安和阮致文想对付自己,即使芍药不来通报,玉贞其实也时时刻刻在提防着,曹荣安这段日子沉寂的有些诡异,而阮致文即使顾念亲戚感情放过自己,他家里可是有着宋绣程和张茉莉,所以玉贞笑了笑:“我正求之不得呢。”

眼看乔家日渐兴盛,报仇的事又怎么能忘,然而对方一动不动,自己正琢磨如何进行呢,当下安抚麦子几句便让麦子走了,然后继续和屈白臣商量开书院的事。

就这样商量了一上午,用过晌午饭,便叫人喊来了阮致武,仍旧是只有玉宛和月映四个人,再次来到薛家。

虽然那间传言闹鬼的铺子给孙仲春赁下了,她还是想查个究竟,不然即便铺子赁了出去,也防备有人再次兴风作浪,那样遭殃的便是孙仲春了,自己于此有责任,不能赁出了铺子便甩手不管,毕竟铺子还是自己的产业,闹鬼的事,终究还是需要彻底解决。

可玉贞这次又吃了闭门羹,薛老爷躲了起来不见她,甚至听说是她,薛家门房连大门都不开,玉贞好说歹说,没用,阮致武又想发火,玉贞拉住他,对门内喊:“告诉你家老爷,就是他害死的刘氏,曹大人已经下令测查了,不日捕快即将过来。”

说完对玉宛等人道:“我们走。”

门突然吱嘎开了,探出一个脑袋:“你说啥?衙门要派人来查我?”

玉贞微微一笑:“薛老爷是吧。”

那人给认出,只能站出来:“我是薛满。”

玉贞道:“你杀了小妾刘氏又嫁祸给夫人张氏,我没说错吧?”

薛满冷笑声:“无稽之谈,我为何要杀了刘氏呢?乔小姐,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打扰我,为了什么目的我知道,还不是因为你那间铺子闹鬼,然后你就编排出这么一段话来,意图向我退回那宅子,可是乔小姐,你是个生意人,懂得这么个理儿,两下清算之后,便再无瓜葛,那间铺子莫说闹鬼,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再与我薛某无关了。”

玉贞拊掌赞同:“薛老爷说的没错,不过我不是想来退回那宅子的,而是想询问当初薛家闹鬼的事,我觉着这其中或有误会,以至于让外人以讹传讹,所以过来打听下你那如夫人的事,这对我的铺子有用。”

薛满皱皱眉:“误会?那你方才不说衙门准备过来查吗?”

方才是威慑,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民不举官不究,怎么可能重查呢,玉贞道:“衙门是准备查你,觉着刘氏的死很可疑,毕竟那么大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落井就落井呢,定是有人害她,而坊间传言说是你夫人张氏把刘氏推到井中的,这就更不可信,首先张氏常年生病甚少出房门,即便是出去也是有人陪着,她没机会下手,再者张氏病弱刘氏体健,张氏根本无法将刘氏推下井去,还有刘氏并无生养,对张氏那正房夫人的地位也就不存在威胁,那么张氏因何要杀刘氏呢?所以最后唯有薛老爷你最可疑。”

薛满一听就火了;“乔小姐你别把屎盆子往薛某脑袋上扣,我为何要杀自己的女人?”

玉贞摊摊手:“这也正是我想问你的。”

薛满冷笑:“乔小姐,你财大气粗,可你不是官府的人,管不着我的家事。”

这种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玉贞懒得多费唇舌,转身就走:“既然你不肯说实话,我想帮你也帮不了,唯有去官府状告于你。”

薛满追上:“你因何要去告我?即便我真杀了刘氏,刘氏又是你什么人?”

玉贞慢慢回身:“没办法,因你出售老宅之前并无向我说明是凶宅,以至于影响到我那铺子的出赁,所以我要告你,告你知情不报。”

薛满果真就怕了,眼珠子咕噜来咕噜去,有些慌乱,底气不足还在争辩:“你当我不知么,你那铺子已经赁出去了。”

玉贞淡淡一笑:“价钱上不一样啊,除非那铺子的差价你来补偿给我。”

薛满虽然曾经有妻有妾还算温饱,但并非是富贵人家,补偿他怎么肯拿,眼珠子又是叽里咕噜一阵,最后道:“这样吧,你明天再来。”

让自己明天再来,玉贞就知道他是已经妥协,并有打算把当年的事说出来,只是还未最后下决心,于是道:“那好,告辞。”

于是一心四个回到曹家堡,已经是黄昏时分,药房都打烊了,麦子没走,而是焦急的等在药房门口,见她回,跑着迎上,玉贞刚掀开车帷,麦子急匆匆道:“玉贞姐,曹家和阮家今天同时贴出告示,这两家所有铺子的货品一律按半价来卖,我觉着差不多就是芍药所说的,他们这是要对付咱们了。”

半价销售,这是自己玩剩下的,他们既然想这样玩,自己就奉陪到底,他们觉着可以置乔玉贞于死地,相反,他们这也是给了自己进攻的机会,这次定要让他们血本无归,玉贞由月映搀着下了车,回头看了眼阮致武:“帮我打听下,阮家和曹家最紧要的几间铺子货物的大致价目。”

214章 隔水相望

阮致武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下来,只是问:“是全价还是半价。”

玉贞笑了:“有区别吗?只要知道一样就能算出另外一样。”

阮致武拍了下脑袋:“是这么个理儿。”

他现在以玉贞的保镖自居,感觉无上风光,玉贞交代的事,便是东家交代的事,他立即照办,待想走,玉贞喊他:“有没有困难?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阮致武一笑:“恰恰相反,我比谁都方便。”

近水楼台,他想打听自己家里的事,当然方便。

玉贞歉疚道:“一旦舅舅和表哥知道,会觉着你出卖了他们,会骂你吃里扒外。”

阮致武根本不在乎:“是他们害人在先。”

自己都没发现失言,玉贞拧了下眉头,道了声多谢,就让他走了。

曹荣安和阮致文合伙,同时贴出告示,举凡两家店铺出售的货物,一律半价,起初还怀疑会不会有效果,小老百姓,大多贪小便宜,所以那天开始,曹、阮两家的生意像火苗似的腾腾往上窜。

曹天霸知道此事后,觉着这算不良竞争,搞坏了行业上的规矩,想以官府的名义给曹荣安和阮致文施加压力,从而帮到玉贞,可麦子将此事告诉玉贞之后,玉贞忙说:“告诉你哥,千万不要这样做。”

麦子不解,曹天霸也不解,这天从衙门回到家中,一边坐着喝茶一边想心事。

丑妹走过来,给他换了杯茶:“大人,天再热,也不能喝凉茶。”

曹天霸心不在焉的嗯了声。

丑妹小心的问:“大人想什么呢?”

曹天霸又是恍恍惚惚的道:“没什么。”

丑妹抿嘴站在他身边,只等他把又一杯茶也喝光了,丑妹端起茶杯想再给他换杯茶来,很随意的道:“大人听说了吗,曹老棍子和阮致文合伙欺负乔小姐呢。”

曹天霸慢慢点了下头。

丑妹便知道,他方才神思恍惚的一定是这件事,就又道:“这事大人不管管?容许他们胡作非为?”

曹天霸口中咝了声:“你的意思,这事该我管?”

丑妹道:“大人当然该管,如果曹老棍子和阮致文继续这样胡搅下去,曹家堡的商业可就乱了套。”

曹天霸有些为难:“可玉儿不让我管。”

丑妹很是吃惊:“为啥?”

曹天霸道:“我哪里知道。”

丑妹更加奇怪:“不知道就去问啊。”

曹天霸哈哈一笑:“正合我意。”

他说去找玉贞,立马站起就走,不愿的路,快马一鞭也就到了。

天擦黑,玉贞于房中独坐想事情,月映端着个灯台走了进来,一边点燃灯火一边道:“四小姐,曹大人来了。”

玉贞正神思恍惚,随意的嗯了声,等回过神来,皱眉问:“谁?”

月映道:“是曹大人,在厅内等着四小姐呢。”

玉贞看看窗户:“这时辰他来作何?”

月映笑了:“这事奴婢可不敢问,四小姐想知道,自己去问便是。”

玉贞故意道:“你没看我忙着么。”

月映摇头:“奴婢没看四小姐忙着,倒是觉着四小姐有些不想见曹大人。”

玉贞犹豫下,叹口气:“我是不想见他,我是怎么想的,你也知道。”

月映点头:“奴婢知道四小姐是为了避嫌,可奴婢觉着四小姐有些多虑了,曹大人是官,咱们是商家,或许官府有什么令,曹大人才来的。”

玉贞看了那丫头一眼:“官府有令,下公文贴告示,轮不到他出头露面。”

月映笑道:“四小姐顶聪明个人,怎么不懂这个理儿,皇上都还微服私访呢,曹大人怎么就不能同商家见面呢。”

主仆两个好一番唇枪舌战,最后玉贞起身道:“说不过你这丫头了。”

玉贞噗嗤一笑,剔亮了灯火。

乔家敞厅内,曹天霸大口大口的喝着茶,也不知这茶里放了什么东西,清香甘甜略带苦涩,喝一口从心底往外的清爽提神。

玉贞迈步走进,他放下茶杯迎过来,心里是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渴念,表情上却非常的轻松:“玉儿。”

多少次纠正他不要这么称呼,他依然我行我素,玉贞也懒得再费唇舌了,端庄的行了个礼:“曹大人,这么晚,有事吗?”

曹天霸忙上前搀扶:“你给我施礼,我咋心里发毛呢,所以以后你别这样。”

玉贞道:“曹大人是官,我是民,理当如此。”

曹天霸晃晃头:“不对,你不是民,你祖父可是一等公呢,你是堂堂的大家闺秀。”

玉贞道:“那是在京城,在曹家堡,所有人都以大人为尊。”

曹天霸爽朗一笑:“小嘴巴抹蜜了似的,说话真好听,行了咱们不磕牙了,我有正经事问你。”

玉贞指了指椅子:“大人请坐下说吧。”

曹天霸坐了,她却站着,曹天霸刚想开口,发觉有点怪异,就道:“你也坐啊。”

玉贞矜持的微笑:“大人跟前,我不敢坐。”

曹天霸长出口气:“你是存心气我对吗?”

玉贞仍旧端庄得体:“乔氏不敢。”

曹天霸一拍桌子:“乔玉贞,我今儿来是告诉你,你我的婚约还算数,三天后我就来迎娶你。”

玉贞信以为真,吓得怔了下,继而怒道:“曹天霸你就是个疯子,是你当着那么多人向我退婚的,也是你许给丑妹婚约的,皇上是金口玉言,你身为曹家堡的父母官,又怎么可以对着你的百姓出尔反尔呢。”

好一顿咆哮排揎,曹天霸听后大笑:“你看,这就对了,我习惯了你叫我的名字,习惯了给你训斥,你冷不丁对我敬重,我倒不知所措了,行了刚刚我说的是玩笑话,现在跟你说正经话。”

假的?玉贞可真是哭笑不得了,气的剜他一眼:“疯子。”

曹天霸没有理会,说出自己的疑问:“老棍子和阮致文合起伙来对付你,我想帮你,你为何不让?”

原来他是为了这事来的,玉贞道:“他们在自掘坟墓。”

曹天霸皱眉表示不懂。

敞厅内唯二人,还是这样的关系,玉贞不妨直言:“当初我开药房,也是以半价卖药,为的是买回乔家之前失去的信誉,我那其实不是赔钱,即便是赔钱,只是一个药房而已,但曹荣安和阮致文就不同了,他们为了置我于死地,不惜自残,将所有铺子里的货品一律半价,是,我的生意影响非常之大,也可以说最近门可雀罗了,但我不急,我的药房成衣铺子乃至茶肆酒馆,并非是我乔家产业的主业,我的主业是货栈和铺面出赁,即便我那些店铺没有生意可做,我的货栈却仍旧大批进大批出,他们的计策撼动不了我,即便是撼动了,我们也不会鱼死网破,你等着瞧吧,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追悔莫及,如此降价不会是长久之计,等他们想涨价的时候,就会让人觉着他们言而无信,这就像居家过日子,从穷到富,容易接受,由富变穷,几人能承受呢,价格亦如此,由高到底容易,由低往高提价,难喽。”

听她说完,曹天霸拍案叫好,玉贞不让他帮忙,原来真是有道理的,他感慨道:“玉儿啊玉儿,你可真是聪明啊,如此下去,不用多久,老棍子和阮致文便是哭都来不及了。”

玉贞有十足的把握,可发现曹天霸这么兴奋,玉贞不得不提醒:“大人,你说曹家堡的父母官,该一碗水端平。”

饶是曹天霸聪明,也还是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她的用意。

玉贞继续道:“我和曹荣安并阮致文的纠葛,有着父仇家恨,可他们怎么说都是大人治下的百姓,大人不该掺和于我们的仇恨之中,大人所想的,应该是如何让曹家堡百姓安居乐业,并家家富足。”

一番话说的曹天霸汗颜,斟酌下道:“我本是要找曹老棍子和阮致文父子谈一谈的,可你又不让,我其实不单单是想帮你,也想让他们悬崖勒马,于你于他们都是好事。”

玉贞点头:“我是不想大人去找曹荣安和阮致文父子,是因为我有私心,而我这私心今天跟大人说了,其实也不应该,让大人知道我的心思,是存心让大人难做。”

是了,找也不好不找也不好,不过曹天霸是谁啊,他可不是凡人,当心无所谓的哈哈一笑:“我又没听懂你说什么,我只是来看看你。”

玉贞莞尔一笑,算是谢过。

曹天霸又道:“再说曹老棍子和阮致文那种人,如果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他们永远都不知道何谓因果,做错事,害了人,就应该得到报应,只希望经过你这件事,他们吸取教训,从此老老实实是做生意,被再把曹家堡的商业搅合的乌烟瘴气。”

玉贞点头赞同,其实早就知道面前这个浑人,是大智若愚粗中有细,怪不得自己总以曹操的后裔自居,他身上是有着曹操的奸诈和枭雄气质。

谈完了正事,玉贞便等着他跟自己告辞,可他没有告辞,也没有任何想走的意思,也并不说话,只一口接一口的喝茶,闷热的夏夜,又是滚热的茶,不久他的额头冒出汗水,汗水顺着两鬓流下,流到脖子上,痒痒的,他便用手胡乱一抹。

玉贞于心不忍,掏出帕子隔着条案递过去。

曹天霸没有接,而是指指脖子:“这里。”

把自己当丫头使唤了,玉贞瞪了瞪眼睛,却发现对方神色自然,没想戏弄的意思,迟疑下,起身走过去,拿着帕子给他擦脖子上的汗水,可是帕子刚触及到他的脖子,手却被他突然抓住了,原来是下了套子让自己钻,算计我,玉贞刚想发火,他却猛地看过来,玉贞手一软,人也僵住了,因为,他眼中竟是泪光点点。

玉贞眼中心里的曹天霸,是顶天立地的,是刀枪不入的,可是,他居然也有眼泪,玉贞的心犹如给什么割了下,很疼很疼,整个也犹如给孙大圣使了定身法,僵硬的站着,难得没有挣脱开他的手,由他握着,摩挲着,他那缱绻于内的心思玉贞其实清楚,那就是彼此间仿佛隔水而望,那条水,或许就是银河。

有脚步声,曹天霸连忙松开了手,玉贞也回到椅子上坐了,心口无法平静,扑通扑通的。

门口走进一人,是阮氏,曹天霸今非昔比,阮氏对他的态度也就彻底转变,听丫头说曹天霸来了,她感觉曹天霸和女儿的婚事还有的救,于是亲自过来,见了曹天霸想以大礼拜见,曹天霸眼疾手快托住她:“夫人千万不要如此,这样会折我的寿数。”

他这种态度阮氏当然高兴:“可大人是官。”

曹天霸道:“这是在家里不是在衙门。”

阮氏附和着:“对对,这是在家里,既然是在家里,玉贞,你怎么不把大人后面的花厅坐呢。”

玉贞晓得母亲的心思,是故意把曹天霸当成自己人,玉贞道:“敞厅和花厅,没什么区别,坐着说几句话而已。”

阮氏道:“当然有区别,敞厅外面就是院子,花草少,没什么看头,花厅就不一样了,后宅多花草,还有养鱼池,池里莲花盛开,甭提多美,走,曹大人,咱们去赏花。”

玉贞想说,黑咕隆咚的赏花,没毛病吧?母亲这是司马昭之心。

可曹天霸非常顺从:“好,我和夫人去赏花。”

两个人说走就走,曹天霸居然还缠着阮氏的手臂,两个人突然如此亲近,玉贞都有点难为情,可那两个人不以为意,一路说说笑笑的来到后宅,阮氏叫了丫头仆妇们提着数盏灯笼过来,把池塘边照得通亮,两个就对着那些已经闭合的睡莲指指点点。

玉贞在后头看着,无奈的晃晃脑袋。

突然,天空滚过一个雷。

玉贞趁机道:“大人,要下雨了,还是赶紧回去吧。”

天公作美,话音刚落,雨点也落了下来,阮氏忙招呼曹天霸:“大人快随我进房!”

于是,众人都跑进了花厅避雨,阮氏又让丫头们上茶,还有她闲着无事亲手做的茶点,并道:“大人千万别客气,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曹天霸真不客气,又喝又吃,果真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玉贞像看戏似的看母亲和曹天霸其乐融融,心底忽然泛起一阵酸楚,索性不看了,踱到门口看雨。

然而这雨一下起来就是没完没了,一更过,雨还哗哗的下着,玉贞道:“不如我叫人送大人回去吧。”

阮氏那厢拦着:“又没什么着急的事,又不上公堂审案子,作何忙着回去呢,顶风冒雨,一旦染了风寒呢。”

215章 解决的法子

于是,这雨就一直下到半夜,曹天霸就在乔家留到半夜。

阮氏人老嗜睡,打着哈欠早回房了,下命令让玉贞陪着曹天霸,又屏退了所有丫头。

玉贞深知母亲的心意,是想促成她和曹天霸,见母亲离开,想叫个小子送曹天霸走,可那雨却大了起来,她于心不忍,两个人就在花厅一边听雨一边说话。

等雨停歇,曹天霸起身,我该走了。

玉贞道:“我送你。”

曹天霸刚想说不必了,蜡烛燃到了尽头突然熄灭,花厅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他本能的去搂玉贞:“别怕。”

可刚碰到玉贞,困兽般的情感便再也克制不住,另外一只手也搂了过来,紧紧的搂着,紧到玉贞感觉自己快窒息,听他在耳边梦呓似的喃喃着:“玉儿,玉儿。”

玉贞推了他一下,纹丝不动,再推一下,反倒让他搂的更紧,他灼热的吐息落在耳畔:“丑妹要跟我解除婚约,我不知道答应不答应。”

玉贞苦涩的笑了:“你觉着,丑妹会是真心实意要和你解除婚约吗?”

曹天霸道:“我可以补偿给她,但凡她开口,什么都可以。”

玉贞摇头:“可丑妹最想要的是你这个人。”

曹天霸沉默了,半晌方道:“我该怎么办玉儿?我该怎么办?”

听他声音有些嘶哑干涩,像是给什么堵住了难以发声,玉贞明白,他很痛苦,岂止他痛苦,玉贞也痛苦,不过一直以生意上的忙碌来忽视此事,也刻意回避不去想,而现在,他的痛苦犹如一夜春风,玉贞的痛苦越过了萌芽和生长,直接便成为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荫翳蔽日,看不见希望,再也无法控制,失声哭了出来。

曹天霸慌了,连声唤着:“玉儿,玉儿你别哭。”

玉贞反过去紧紧抱住他:“当初你给打入死牢,丑妹是冒着陪你送死的危险想嫁给你的,她是个好人,对你有恩,你千万不能辜负她。”

曹天霸摇头:“我不辜负丑妹,就得辜负你,我宁可负了天下人,但我不能负了你。”

玉贞从他怀中抽离出来,止住了哭,一字一句,严肃道:“你没有辜负我,我知道你心中有我,已经足矣。”

曹天霸再次搂上来:“可我想跟你白头到老。”

玉贞泪水滚滚而下:“这样吧,你娶了丑妹,还她一个恩情,几十年后,如果丑妹先于我而去,我再嫁给你,假如我于丑妹之前而去,你就把我的尸骨迎进曹家的祖坟,再给我立一块墓碑,上写曹天霸之妻,我便死而无怨了。”

本意是开解安抚他,可曹天霸听了之后,再也控制不住,竟哭了出来,毫无声息的落泪,玉贞感觉得到。

外面有人说话:“呀,怎么乌漆墨黑呢?”

是月映,玉贞忙从他怀抱中挣脱,迅速抹干眼泪,道:“月映,拿只蜡烛来。”

月映回着:“是,奴婢这就去。”

等蜡烛拿回来,曹天霸已经走了,玉贞独自坐在花厅出神,月映举着烛台,满是担忧的神情:“四小姐,更深,睡吧。”

玉贞抬头看看她,似乎有话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起身回房,月映默默的陪在身边,犹豫下,道:“奴婢觉着,勉强让曹大人娶了丑妹姑娘,曹大人不开心,丑妹未必就开心。”

玉贞没吭声。

月映继续道:“丑妹是个好姑娘,也是个聪明的姑娘,她清楚曹大人喜欢谁,她心里一定有愧疚感,感觉是自己横刀夺爱。”

雨后,地上有层薄薄的积水,月映拎着灯笼小心的照着地面,玉贞却无视那些坑坑洼洼,啪叽啪叽的踩着,一任绣鞋湿透,透过罗袜,脚趾冰凉,听月映说了半天,她长出口气:“可丑妹想嫁给曹大人。”

月映紧接着说:“对啊,所以这事除非丑妹自己心甘情愿退出。”

玉贞侧头看看:“你别乱来。”

月映嘿嘿一笑:“四小姐果然聪明,奴婢的这点心思都看穿了,四小姐放心,奴婢不会乱来,但想找丑妹谈一谈。”

玉贞道:“不行,你一找丑妹,即便什么都不说,她也知道你的用意了。”

月映抿抿嘴:“好吧。”

次日,月映没有去找丑妹,丑妹自己找过来了。

彼时玉贞正打算去货栈,今天有一批货到了,她要去验看,丑妹的到来让她不免多想,会不会是曹天霸昨晚回去后跟丑妹说了什么?

是女眷,就后面的花厅,蓦然想起昨晚发生在此的一幕,心口便揪了下,招呼丑妹坐,很是亲热。

丑妹亦是,连说好久不见非常想念。

彼此说了些热情又与主题毫不相干的话,玉贞便问:“你怎么有空来看我?”

丑妹神情落寞:“我其实一直闲的很,以前在老狼山做土匪,我成天跟着兄弟们混,或是练练拳脚功夫,或是琢磨该下山打劫哪一家,或是喝酒吃肉,热闹又忙碌,而后大人下山开了镖行,我也跟着兄弟们经常出去押镖,或是在家里忙着点收货物招待客人,也不清闲,但过的有意思,而现在,我什么都不做,每天就是白吃白喝,大人公务上的事,我哪里懂呢,也不该听不该问,也就什么都帮不上,感觉自己成了废物。”

言语中,满满的失落。

玉贞含笑开解她:“其实你算是三朝元老呢。”

丑妹不懂,目光茫然,其一是不懂自己怎么成了三朝元老,其二也不懂三朝元老这个词的意思。

玉贞道:“从风云寨到天下镖局到曹大人走马上任协领,你一直跟着他,这难道不算三朝元老吗,所以你现在即使是什么都不做,那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你在他落难的时候不离不弃,你对他,是有大恩的。”

听了这话,丑妹顿时慌了,双手乱摆:“哎呀乔小姐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是大人于我有恩,当初我家穷的快饿死了,大人留我这个又不能打又不能抢的废人在风云寨,后来开镖行,我也算是个充数的,搬搬抗抗不能,保镖也不能,长久以来,是大人在养着我。”

说到这里,竟然哭了。

玉贞吃惊道:“呀,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呢?是不是受委屈了?”

丑妹毫不犹豫的点头:“是,我是受委屈了,是我家大人给我受委屈。”

玉贞挑挑眉,一时真的猜不出她今天前来找自己的用意了,只掏出帕子递了过去。

丑妹接了帕子,垂目看着上面精致的花卉图案,感叹玉贞聪明善良手也这么巧,这花绣的跟真花似的,仿佛深呼吸都能嗅到花香呢,她可舍不得用这么漂亮的帕子擦眼泪,一边规规整整的叠着,一边道:“当初我家大人落难,我是帮了他,因为大人怕连累乔小姐,就谎称与我成亲,而我也是为了报答我家大人对我的恩情,可那分明是假的,而今这件事都过去了,我们之间的婚约就该解除,可我家大人说什么一诺千金,不肯退婚,乔小姐您说,大人他是不是耍赖?是不是欺负人?”

玉贞感觉,她有点言不由衷,微微一笑:“难道你不想嫁给曹大人?”

丑妹狠狠的点头:“不想。”

玉贞难以置信:“为何?”

丑妹道:“乔小姐想想,我根本配不上我家大人,如果我嫁个家奴小子嫁个种田犁地的嫁个做苦力的,外人觉着般配,我也觉着合适,可我家大人仪表堂堂文韬武略又是这么大的官,娶了我,会让天下人耻笑的,即便他不在乎,可我在乎,我不想自己成天被人耻笑嘲讽,所以我想解除婚约。”

听她说曹天霸仪表堂堂文韬武略,玉贞差点噗嗤笑了出来,那家伙模样倒也周正,只是整天打扮的像只花孔雀,仪表堂堂就算不上了,功夫也不错,但连自己的名字大概都写不好,文韬武略也不够准确,不过想想丑妹顾虑的,其实也并不是错,两个人如果真不般配,弱的那一方便要承受一定的压力,但这种事只局限于那些有心之人,这世道不般配的多着呢,常言说,好汉无好妻、混蛋娶花枝,更何况,所谓的般配,其实只是外人的看法,如果两个人你有情我有意,其他都不算什么,总之姻缘这种事,还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玉贞能够做的,只是劝丑妹:“你这话有失偏颇,战国时候的齐宣王,就娶了丑女钟无艳,三国时候的诸葛亮,就娶了貌丑的黄月英呢,可是人家夫妻都非常恩爱,姻缘合适不合适,不能以貌丑或是貌美来确定。”

丑妹听了,心里还是蛮高兴的,可她清楚曹天霸并非是喜欢她才娶她,况且婚事一直这么搁着,丑妹就知道,曹天霸现在是骑虎难下,解除婚约,感觉对不住她,娶她,根本放不下玉贞,所以丑妹才做出这个决定:“我就是不想嫁给我家大人。”

玉贞问:“你不喜欢他?”

丑妹有些犹豫,如果说自己不喜欢曹天霸,玉贞冰雪聪明一定能知道她在说谎,于是道:“喜欢是一回事,成亲是另外一回事,我打个比方,乔小姐别生气,阮家大少爷,还有死了的那个宋赤诚,还有其他很多男人,喜欢乔小姐的多着,可乔小姐不能嫁给他们吧。”

玉贞纠正:“这不一样,我不喜欢他们。”

丑妹立即道:“我家大人也不喜欢我,娶我,只是出于报恩,这样的姻缘我不要。”

她如此固执,玉贞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劝下去,忽然问:“你今天来找我,该不会是让我去说服你家大人与你退婚?”

丑妹点头:“乔小姐聪明,我正是此意。”

玉贞道:“这事我不能管,你也知道,我之前跟曹大人有过婚约,如果我出面劝他,旁人知道,一准觉着我有企图。”

丑妹很是义愤填膺:“你和我家大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不怕旁人说三道四。”

玉贞突然感动,这世上的女子所有的好,她感觉丑妹都占尽了,善良,体贴,善解人意,甘愿付出,她拉住丑妹的手,眼中噙泪:“我知道你是想成全我和曹大人,可是我不能,真的不能。”

丑妹问:“为啥?”

玉贞道:“你不肯嫁给他,是觉着心中有愧,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一旁的月映终于忍不住了,走出来,对玉贞道:“四小姐,恕奴婢插嘴,你们两个这样谦让下去,其实最可怜的是曹大人,曹大人望三十的人了,至今没有娶亲,更别说生儿育女,你们这样让来让去,何时是个结果?”

她这说,玉贞和丑妹面面相觑,皆愣住。

玉贞端起茶杯抿了口茶,然后又招呼丑妹喝茶,放下茶杯,又端起,再抿口茶,又放下,还是不知说什么,见丑妹也是局促不安,她就安慰似的笑了笑,最后索性站起,过去摆弄角落的一盆兰花,这兰花开的正盛,娇艳的颜色配上鲜绿的叶子,就像美人配英雄,是那么的妥帖合适,花是倔强向上怒放的,叶子是葳蕤向下的,相得益彰,互相辉映,彼此成就,曾几何时,她感觉自己和曹天霸就像这花和叶子,二人在一起,过一辈子,一个沉静内敛,一个疏放豪爽,一个可以文,一个可以武,一个说一,另个不会说二,一个说东,另个不会说西,比翼齐飞,白头到老。

心里幽幽的一声叹息,转回来重新坐下,见丑妹有些难堪,就捡了些旁的话来岔开这个话题。

丑妹离开的时候,事情仍旧没个解决的好法子,她踽踽独行,慢慢走着,不想回协领府,不想看见曹天霸,因为一看见曹天霸,内心的愧疚感便撕扯着她,很难受,边走边自问:“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有人高喊:“救命啊!”

这突然之声把正在低头沉思的她吓了一跳,循声去看,见旁边一户人家冲出来个老妇,那老妇穿戴打扮像是乳母嬷嬷,失魂落魄的,像是受到什么惊吓,双手挥舞朝街上的行人喊着:“我家太太上吊了,快来救命!”

喊声落,有很多人便跑向那户人家,一些是真去救人的,一些是想看热闹的,你追我赶,争先恐后,转瞬那户人家的门口便给堵住了。

而丑妹,犹如醍醐灌顶,猛地站住,眼睛也瞪起了,是惊喜,仿佛纠缠不清的一件事终于彻底有了解决的法子:“对啊,如果我死了,曹大人和乔小姐也就不必为难了!”

216章 一头砸出个相公

是夜,一场新雨之后,空气格外清新。

丑妹做了几样小菜,还温了一壶酒,端到正在房中看卷宗的曹天霸处,进房门,见曹天霸看了几眼便挠挠脑袋,随即将卷宗一推,骂咧咧的:“娘的,这些字远不如那些功夫套路好记。”

丑妹一笑:“大人看不懂,为何不请乔小姐帮忙呢,乔小姐读书识字,可比男人都厉害。”

曹天霸见了又送酒菜给自己宵夜,习以为常了,也就什么都没问,看她一样样的往案头放菜盘,还把酒从酒壶中倒入酒杯,曹天霸叹了声:“可我也不好总去找玉儿。”

至于为何不能总去找玉贞,丑妹比谁都清楚,见曹天霸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忙道:“哎呦酒不能这样喝,这样喝伤身体,先吃口菜。”

把筷子递给曹天霸,曹天霸却没有接,转头又看了眼卷宗,起身道:“我还得去请教许诸葛。”

丑妹看看漏壶:“这时辰了,明天不行吗?”

曹天霸道:“这事急啊,等不到明天。”

丑妹赶紧取了他的衣裳来:“不如叫小姐看看吧,小姐也识字的。”

曹天霸摇头:“这不是识字的问题,这事太难弄,除非玉儿,旁人不懂,我还是去找许诸葛吧。”

丑妹苦笑:“怨谁呢,如果大人早把乔小姐娶进门,何故三更半夜去麻烦许先生。”

曹天霸由着她伺候穿衣,埋怨道:“你又说这个。”

丑妹给他扣上玉带,趁贴近的机会,深深嗅一下他身上的味道,酒味汗味,不是香味,可都是男人特有的气味,确定自己即便是做鬼也能铭记住这种味道了,丑妹即转身出去叫人准备马匹。

等曹天霸离开,她也出了协领府,守卫还奇怪,问她:“姑娘怎么这时辰出去呢?”

丑妹道:“大人去找许先生商量事情,忘记拿一样物事,我给他送去。”

守卫信以为真:“姑娘对大人可真体贴。”

丑妹脸微微一红:“我做奴才的,理当如此。”

她和曹天霸稀里糊涂的关系,可着曹家堡无人不晓,守卫中就有原先老狼山的兄弟,更知道她对曹天霸的心思,于是笑笑,恭送她出门了。

出了协领府,走几步之后,丑妹徐徐回头而望,那样子,像是颇为不舍,看的守卫都感觉奇怪,她这才依依惜别似的离开了,穿行于大街小巷,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的死去,之所以不想在协领府解决自己,是怕自己的死会给曹天霸带来麻烦和不好的影响,怕协领府从此成为凶宅,总之她想悄悄的离去。

因是夏日,即便是小镇店,街上仍旧有行人,她感觉没有方便之地,就一直的找一直的找,直等出了镇子,才感觉终于是僻静的所在了。

雨过天晴,一轮明月当空照,如同白昼,周遭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不用燃火照明了,她从身上拿出白天在药店买的砒霜,忽然发现没有携带碗和水,面对这包砒霜,她犯难了:怎么咽下呢?一旦咽不下,死不了又活不成,折腾一顿,一旦闹出动静给人发现,更加丢人。

于是放弃砒霜,幸好还携带了绳索在身上,于是掏出绳索,转圈的找歪脖树,找了小半个时辰,附近的树木居然都那么笔直挺拔,她一下子坐在地上:老天,你是捉弄我还是不想让我死?

坐着歇了一会子,也想了一会子,第一第二总死法都没成,还有第三种,投河吧。

于是站起寻找河流,长青山下,河流遍布,很快找到了一条河,月光下,那河由西往东哗哗流着,清亮亮的犹如一条玉带,也像一面镜子,她站在河岸迟疑下,再回头看看曹家堡方向,泪水就下来了,忽然想起连爹娘都还没告别呢,假如自己的尸首能顺着河水冲向别的什么地方,那是最好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爹娘也不至于太过悲伤,或许以为自己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假如自己的尸首漂浮起来,更惨的是给谁打捞上来,然后爹娘看见了,曹天霸也看见,自己是不是连死都是在害人呢?

管不了太多了,已经决定,如果回头,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个决心,于是心里道了声:“大人,来生希望我可以生的貌美又聪明,那个时候,我一定在茫茫人海中搜寻你的身影,认识你,嫁给你。”

说完心一横,朝河中跳了下去。

然后,只听有人哎呀一声惨叫,并嚷嚷着:“谁?谁砸了我?”

河中的丑妹给对方顶了起来,待站直了才发现,河水仅仅及腰,更邪气的是,从水中竟然冒出来个人,她连死都不怕,却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抹了下脸上的水,喝问:“你是谁?”

那人赤着上身,没好气的指着她:“我还想问你是谁呢,我好好的在此摸鱼,眼看那条最大的马哈鱼快捉到了,你一头砸了下来,把我的鱼惊跑了,也砸坏了我,哎呀,这里疼,哎呀,这里也疼。”

见对方赤着上身,丑妹害羞的一扭头:“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三更半夜不要睡觉,在这里摸鱼呢。”

那人气呼呼道:“你又不是我娘子,你管我三更半夜睡觉不睡觉呢,再说我买不起鱼我捉鱼还不成呢,又不犯法,曹大人也不管不着这事吧。”

他一直是兴师问罪的口气,总归是自己破坏了人家的好事,丑妹看了他一眼:“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见是个姑娘家,又道歉,那人道:“算了,我这人很大方,不会跟你计较,不过你为何三更半夜不睡觉,还下河呢?你也摸鱼?”

又没死成,丑妹甭提多懊丧,丢开他蹚水往河边走:“我想死成吗。”

那人追了上来,哈哈笑着:“拉倒吧,我都穷成这样了也没想过要死,看你穿戴还不错,又是个女儿家,随便嫁个男人,便有吃饭的地儿了,干啥要死呢,我才不信。”

听他说自己穿戴不错,丑妹这才想起自己落水浑身湿透,垂头看大吃一惊,夏日衣衫单薄,浸水后更是犹如透明,还黏黏的贴在身上,臊的赶紧抱拢双臂,急忙上了岸,想跑,脚下一滑,摔倒了,一声惨叫。

那人过来扶起她:“怎样,有没有摔伤?”

这好像,是丑妹第一次听见有人像是发自真心的关心自己,不知为何,心口噗通一下,给他扶着坐在地上,双臂环着膝盖,努力使自己不曝光在明亮的月色中,摇头道:“无碍的。”

那人挨着她也坐下,偏头问:“你该不会是真想死吧?”

丑妹嗯了声:“我是真想死的。”

那人问:“为啥呢?”

丑妹感觉自己的事情无法说清楚,就扯谎:“我家穷,爹娘想把我卖给一个老财主,所以我想死。”

那人一厢情愿的理解,她穿的不错,一定是那老财主给的聘礼,于是道:“你不必非得死,你可以逃跑啊。”

谎话一开头,只能圆满下去,丑妹摇头:“一旦给抓回来呢,岂不是更惨。”

那人想了想:“也对,不如这样吧,你看今晚你一头砸到了我,说明咱俩有缘分,我可以带你逃跑,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你爹娘和那老财主找不到。”

丑妹还是摇头:“那也不成,我一弱质女流,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如何养活自己?”

那人沉思:“也对,不如这样吧,我实在是太穷了,靠做苦力积攒下了五两银子,本打算攒够了娶个媳妇生个儿子过日子的,可遇到了比我还穷的你,索性我把积攒下来的五两银子都给你,我能做到的,唯有这些了。”

他说着,站起,动手解裤子。

丑妹吓呆了:“你,你干啥?”

那人道:“给你拿银子啊,我好不容易攒下的,怕放在旁处不安全,就放在裤裆里了。”

丑妹嫌弃的一扭头:“你无赖,我才不要你的银子。”

那人一屁股坐下:“喂喂,我好心帮你,你竟然说我耍无赖,你别看你有几分姿色,但我张三郎对你没那种心思。”

丑妹颇有些哭笑不得,也顾不得害臊了,转头看着他,指着自己:“兄台,你眼瞎吗,就我这样还算有姿色?”

那人打量下,很是认真道:“你有姿色啊,身似弱柳,脸如瓜子,生气的样子很可爱。”

这是丑妹长到快二十岁,第一次有人夸她有姿色,还能具体的说出来,不仅重新感受了下自己,是不胖,算苗条,脸也瘦峭,下巴尖尖,至于生气时什么样子,自己看不见,不过见对方夸的很诚挚,丑妹差点哭了出来,忽然感觉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可是想想和曹天霸的婚约,对那张三郎道:“你如果真想帮我,不如你帮我死吧。”

张三郎“啊”了声:“帮你死?”

丑妹道:“对啊,我不想活着了,你帮我死,一了百了。”

张三郎有些为难:“我没杀过人啊。”

丑妹想了想:“不必动刀子,你可以掐死我。”

张三郎也想了想:“我试试。”

既然都要死了,丑妹也无所谓得体不得体,把自己对着他,道:“来吧。”

张三郎点下头:“好。”

伸手握住她的脖子,刚想用力,突然又松开了:“不行啊,我下不去好手,你说你好端端的一个女儿家,死了多可惜。”

丑妹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气道:“你这人真无用,挺大个男人,杀人都不敢,你还能做什么。”

张三郎听她说自己无用,也生气了:“我会瓦工,也会木工,也能摸鱼卖钱,我有力气,我什么都能做,可我就是不能杀人,杀人放火,天打雷劈的事,我为什么要干,我就不干!”

他说完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腾腾往河边走。

丑妹追过去:“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我只是想你帮我死而已。”

张三郎眼珠子一转,突然站住了,回身道:“你真的非死不可?”

丑妹点头,很是笃定:“非死不可。”

张三郎道:“好吧,我帮你。”

丑妹高兴的快跳起来:“真的!”

张三郎却话锋一转:“不过我听说没出阁的女儿家,如果死了之后,娘家的祖坟进不去,又没有夫家的祖坟可收留,她就会成为孤魂野鬼,不能转世投胎重新为人。”

丑妹似乎也听说过这么个说法,不免一怔,随后,低低的叹了声:“不能就不能吧。”

张三郎继续道:“关键是你成为孤魂野鬼,非常惨,连地府都不容留你,你就整夜的在外游荡,一直哭一直嚎,很惨的。”

丑妹似乎有点害怕了,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

张三郎点头:“就是这样,不过我有个法子,你可以让你如愿以偿的死,又可以让你不必成为孤魂野鬼。”

丑妹一喜,忙问:“什么法子?”

张三郎犹豫下,随即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你嫁给我。”

丑妹愣愣的,等明白过来,挥掌就打:“登徒子,你想占我便宜!”

手被张三郎抓住:“假的,就只是拜个天地,也不必入洞房,然后你就可以死了,你死了之后我就把你埋在我家祖坟,你就不必成为孤魂野鬼了,你还可以很快投胎转世,重新做人。”

丑妹安静下来,静静的琢磨着。

张三郎乘热打铁:“也许你下辈子投胎到一户富裕人家,做个千金小姐,再也不会给爹娘卖了呢,然后找个如意郎君,多好。”

丑妹没有吭声,仍旧在挣扎纠结。

张三郎继续劝她:“就是对着月亮拜几下。”

丑妹最后下了决心:“好,就依你。”

张三郎不易察觉的一笑,立即动手,扒拉一堆土,找来几根树枝插在上面顶替香火,然后自己先跪了下去,偏头看,见丑妹愣愣的站着,就道:“跪啊,别错过时辰。”

丑妹仍旧未动,他就过去一拉,丑妹也跪了下来,他就仰头看月亮,振振有词:“月亮老人,我张三郎,今年二十岁,之前并无娶妻生子,家也穷,可我有力气,什么都能干,我以后会对我娘子好的,保证让她吃饱穿暖,并且一辈子不会打她骂她,更不会娶小。”

听他煞有介事的叨咕着,丑妹差点笑出来,假的而已,说的那么认真。

张三郎推了下:“你也说啊。”

丑妹这才道:“我叫葛玉儿,今年也差不多二十岁了,之前也没有嫁过人也没有生儿育女,我家也穷,我有力气,什么都能干,我以后会对我相公好的,保证让他穿戴干干净净,吃的热热乎乎,并且一辈子不会和他吵架,更不会红杏出墙。”

217章 定了终身

丑妹学着张三郎的话,彼此都祈祷并立下誓言,然后张三郎自己充作司仪,先是一拜天地,接着二拜高堂,这时他道:“我没爹没娘也没叔伯等长辈,而你爹竟然狠心想卖了你,所以高堂就不必拜了,咱们夫妻对拜。”

他说完先拜了下去。

丑妹犹豫下,也拜了下去,恰巧她低头张三郎抬头,两个人脑袋撞到一起,丑妹痛的哎呀一声,张三郎连忙赔礼道歉,又问:“疼的厉害吗?要不你打我一下出气。”

也不是难以忍受的疼,可丑妹鬼使神差的,真的挥拳打了过去,拳头刚挨到张三郎胸口,他就佯装受伤捂着心口大叫并往后仰倒。

丑妹不乏聪明,但更纯真,且他扮戏入木三分,丑妹见状大惊,扑过去问:“打坏了吗?”

张三郎躺在地上一声不吭,还双目紧闭。

丑妹吓得又问了几句,见他眼皮都不动一下,以为真的给自己打坏了,急忙抓住他的胳膊摇晃,这时张三郎突然睁开眼睛,哈哈一笑:“看看,你为我着急了,你心疼我了,你喜欢我。”

丑妹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一种在滋味,就好比喜欢曹天霸,时时刻刻但在担心对方会出事,完完全全以对方的喜好来做事,此时自己真的着急面前这初次见面的男人是否受伤,但觉着这其实应该算是自己的善良,与喜欢无关,总觉着喜欢是件很孤独的事,已经喜欢了曹天霸,怎么再喜欢上别人呢,总之给他捉弄,丑妹又羞又恼,起身就走:“你无赖!”

脸上怒冲冲,心里却有一丝丝的美好,长这么大第一次跟男人这样说话,亦或者说是第一次有男人“调戏”她,她也是第一次体验了男女间打情骂俏,她喜欢曹天霸,可她是把曹天霸当做英雄当做神一样的敬奉的,她只是神像下永远跪着的虔诚的信徒,而张三郎才让她感觉到自己是个实实在在的有血有肉的人,是个女人。

腾腾走着,心猿意马,没防备脚下,给一块石头绊到,即将摔倒之际,张三郎突然冲了过来,明知抓住她是来不及了,张三郎索性一跃扑倒在她前头,然后,她就得以摔在张三郎身上,虽然也疼,但不至于受伤。

张三郎倒是给她砸的龇牙咧嘴,趴在那里半天没起来,顾不得自己身上如何了,反过去问:“摔疼了吧?”

丑妹坐在地上,揉着胳膊和腿,疼是疼的,也是感动的,见张三郎结实的后背在月光的映射下,张扬着雄性的威风,脸微微红,道:“没有,不过你我萍水相逢,你不必对我这么好。”

张三郎转过身子,然后一个鲤鱼打挺,稳稳的坐在她对面:“你是我娘子,我当然要对你好。”

方才他的身手真的惊到丑妹了,有几分曹天霸的感觉,两个男人都有些玩世不恭,只不过曹天霸与生俱来的霸气,而张三郎更让人感觉随意,亦或者是舒服些,并且,人家长的还蛮不错,丑妹故意瞪起眼睛:“谁是你娘子!”

张三郎一副冤枉的样子:“咱们已经拜了天地,你当然是我娘子了。”

丑妹冷笑:“假的。”

张三郎却道:“真的。”

丑妹气鼓鼓的:“方才你可是说了,只是为了帮我不成为孤魂野鬼。”

张三郎点头:“没错,我是那么说的,可我们是真的拜了天地了,我们已经是夫妻。”

丑妹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用手一指:“你算计我,什么为了帮我,原来是骗我嫁给你。”

其实心里想着,如果不是张三郎疯了,他这样好的样貌,这样可爱的性情,而自己这么丑,能够给他骗,其实已经是一种奢求。

张三郎哈哈一笑:“别说的那么难听,这不是算计,是我喜欢你,娘子,走,咱们回家过日子去。”

她说着过来拉丑妹,却给丑妹一拳打开,她仍旧笑着,再次过来拉丑妹,不待丑妹防抗,就一下子扛起丑妹跑了,边跑边道:“好好的女儿家,死了多可惜,不如活下来陪我过日子。”

丑妹在他肩上使劲挣扎,可是这家伙还有些蛮力,丑妹挣脱不开,气的高喊;“实话告诉你,我根本不是什么给爹娘卖了,而是喜欢上一个男人却不能嫁,所以想死。”

张三郎来了个急刹,然后把丑妹放了下来,愣愣的看着她道:“是这样啊。”

既然说出来了,丑妹也就无所顾忌:“就是这样,我喜欢那个男人,可那男人喜欢别人,我自知自己貌丑又不聪明,根本配不上他,所以不如死了算了。”

张三郎道:“喜欢一个人得不到就非得死?我喜欢银子可我也得不到,但我就不会死,你糊涂不糊涂,再说天下男人多着,你干啥非得喜欢他呢。”

喜欢银子怎么能跟喜欢人混为一谈呢,再说自己和曹天霸的事,根本就是剪不断理还乱,丑妹说不清楚,索性一挥手:“与你无关,只求你别再管我,让我清静的死去,”

张三郎明知这姑娘转了牛角尖出不来,知道再劝也是无济于事,于是道:“好,我不管你了,你去死吧,河边水浅,你往深处走。”

丑妹果真就下了河,果真朝水深处走去,裙子碍事,哗哗使劲蹚水,感觉水越来越深快到心口,突然身后有声响,一回头,见张三郎跟了上来,她忙喊:“你说过不管我的。”

张三郎水性极好,于水中行走毫不吃力,未几追了过去,道:“我不会阻止你死,可我们已经拜了天地,我们就是夫妻了,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孤单单的去死呢,我陪你一起死。”

他说完就一个猛子扎了下去,然后,再没出来。

丑妹先是愣住,猜测他会不会是再跟自己开玩笑,转圈的找,四下皆静,再看他进水处,波痕正在一点点的归于平静,这个时候丑妹方意识到了什么,吓得大喊大叫,喊了半天而他仍旧没有出来,丑妹突然大哭起来,并扑过去准备捞他,可是水已经太深,朝前一扑,就摔了进去,咕嘟嘟灌了几口水,本是打算死的,不知为何此时却拼命挣扎,正感觉自己求生无望时,身子给人托了起来,最后浮出水面。

就知道是张三郎,他没死,还抱着自己朝岸上狂奔,丑妹此时方明白,方才他又是在算计自己,毕竟他能够潜入河底摸鱼,水性一定好的不得了。

上了岸,丑妹哇哇的吐了些水,舒服了些,扭头看张三郎:“你又耍我。”

张三郎道:“我没耍你,我只是不想你死。”

下面的话他虽然没说,丑妹也知道,他一定是因为喜欢自己,可丑妹无法相信:“我这么丑,我不信你真会喜欢我。”

张三郎起誓赌咒:“我真喜欢你,或许我看中缘分吧,你说这长的一条河,你跳河偏偏能砸到我,只能说明只是老天给我们的缘分。”

丑妹凄然一笑:“今晚的事确实有些奇怪,你觉着这是我们的缘分,所以才会喜欢我,可一旦面对我日子长了,你就会厌倦并厌恶。”

张三郎琢磨下,灵机一动:“不如这样,我们先试着过一段日子,假如那额个时候我厌恶你了,你再死,假如那个时候我仍然喜欢你,你就真正跟我过日子并为我生儿育女。”

丑妹抱膝坐着,想啊想。

张三郎又道:“你看如果你死了,你爹娘会为此内疚的,感觉是他们逼死了你,你也不忍心对么。”

丑妹心里咯噔一下,是想到了曹天霸,假如自己真的死了,以曹天霸的聪明,一定明白自己缘何而死,是为了成全他和玉贞,曹天霸脾气大性子粗,但非常善良,他岂止内疚,会非常难过,也说不定一辈子为此耿耿于怀,成为他一辈子的阴影,自己岂不是好心办成事。

心底豁然开朗,对张三郎道:“虽然咱们两个拜了天地,但我不想这么偷偷摸摸的出嫁,我要你把我明媒正娶。”

思量假如自己嫁人了,同曹天霸的婚约,也就不了了之,如此才是真正成全了曹天霸和玉贞。

张三郎见自己终于说服了她,非常高兴,可是转瞬就情绪低落:“对不住,我只有五两银子,怕是请媒人都不够,哪里有银子办喜酒呢。”

丑妹道:“你没有银子,我有。”

张三郎懵里懵懂:“你有银子?”

忽然想起什么:“是不是那个老财主给你的聘礼?那个咱不能要,赶紧还给人家。”

丑妹道:“哎呀刚刚那些话都说是诓你的,我爹娘没有把我卖给什么财主,实话告诉你吧,我其实是曹大人身边的人。”

张三郎问:“曹大人?协领曹大人?”

丑妹点头:“对。”

张三郎傻了似的:“你竟然是曹大人身边的人,你是他的侍妾?”

看丑妹穿着打扮不像是已婚女子,所以只能这样推测。

丑妹扭头瞪了一眼:“什么侍妾,我只是曹大人身边的……”

想自己跟曹天霸的关系还真复杂,在老狼山时,曹天霸是大当家,她是第十九把交椅,按理是兄弟关系,曹天霸也当她是妹妹般对待,后来下山开了镖局,曹天霸是总镖头,并把她做义妹留在了身边,后来曹天霸出事,为了不连累玉贞,曹天霸跟她许下了婚约,所以她到底是曹天霸的什么人,自己都不清楚,于是归到最开始的关系:“我是曹大人的义妹。”

张三郎听说她是曹天霸的义妹,简直目瞪口呆:“你是曹大人的义妹?”

丑妹点头:“嗯,算是吧。”

张三郎突然道:“你是曹大人的义妹,我可配不上你。”

丑妹一惊:“你想反悔?”

张三郎道:“不是我想反悔,而是我家穷,我自己也没本事,我根本配不上你,所以咱们俩的事还是算了吧,反正也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算数的。”

丑妹正为自己能够解脱而高兴,以为嫁了人便是真正帮了曹天霸,见他抵赖不肯认账,突然哭了:“还以为真是什么缘分,是老天指给我的缘分,还以为你不会嫌弃我貌丑呢,原来你是这么胆小如鼠,曹大人又怎么了,即便我是皇帝的的女儿,我想嫁你,谁也阻拦不了。”

给她一顿数落,张三郎急得直挠脑袋,最后一狠心:“你说的没错,即便你是皇帝的女儿,只要你有情我有意,谁也不能阻拦,行,我明天就请媒人去提亲。”

丑妹转忧为喜,噗嗤笑了:“说话算话。”

张三郎一拍大腿:“决不食言。”

丑妹道:“那好,明天一早,咱们两个在这里见面,我给你拿些银子来,然后你去请媒人。”

张三郎摆手:“我是个大男人,怎么能用你的银子。”

丑妹道:“可你没银子,怎么请媒人?”

张三郎沉默不语,忽然笑了:“你放心,我有办法。”

丑妹有些担心:“一夜之间,你有什么办法?哎呀,你难道想去偷?”

张三郎道:“当然不是,我如果能干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我就不会穷了,也不会白天做苦力晚上下河摸鱼去卖,总之我有法子,你好好等着我,记住,再不能有想死的念头。”

事情得以圆满解决,干嘛还死呢,丑妹点头:“放心,我不会死的。”

一声鹧鸪的啼叫,更显得野外的空旷也幽静,想着出来这么久,一旦曹天霸回府有事找不见自己,会担心的,于是道:“咱们回去吧。”

张三郎喜滋滋的应了,拿起自己的背篓,里面有几条鱼。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就进了镇子,张三郎一直把丑妹送到协领府,必须分开了,他依依不舍:“你千万等着我。”

丑妹乖巧的点头:“嗯。”

转身想走,张三郎喊:“等等!”

丑妹真怕他变卦,忧心的问:“干哈?”

张三郎举着背篓:“这鱼,你拿回去吃,味道没鲜美的。”

丑妹也不客气,接过背篓道:“你自己保重。”

张三郎使劲点头:“我以后会更加保重自己的,因为我有娘子需要我养活。”

说完带着傻气的一笑,那笑充满了真诚。

丑妹心里一软,鼻子一酸,差点落泪,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单相思的喜欢曹天霸,心中的苦楚大于欢喜,原来给人喜欢才是这么的美好和骄傲,所以决定从今晚开始,再不会自轻自贱,再也不会羡慕别的女人,因为自己也有人喜欢,挥手向张三郎告别,然后进了协领府的门。

218章 曹天霸拒婚

张三郎说到做到,次日便请了媒人来提亲,曹天霸正在衙门处理公务,媒人很是尽职尽责,一直等到他中午回家用饭,管家说:“大人,有个叫张三郎的,请了媒人来向丑妹姑娘求亲了。”

曹天霸刚想喝口茶,扭头问:“你说什么?”

管家即重复了一遍。

他又问:“张三郎是谁?”

管家道;“小人不知,只听说是本地人,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姊妹,人很能干,跟丑妹姑娘也是年龄相当,还有……”

曹天霸咚的放下茶杯:“可着曹家堡,谁不知道丑妹……”

刚想说谁不知道丑妹与我有婚约,忽然把haul咽了下去,是觉着这事其中有蹊跷,一者,张三郎怎知丑妹?二者,张三郎听上去应该是一介布衣,怎么敢来协领府求娶自己身边的人呢?于是让管家把媒婆喊了来。

那媒婆惯会保媒拉纤,练就了过硬的嘴皮子功夫,见了他拜了又拜,极其敬畏,先说曹家堡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又说家家有饭吃户户有衣穿,总之好一番歌功颂德,曹天霸哈哈笑着:“你倒是挺会说话,不过本官上任没多久,没做过你说的那么多好事。”

媒婆道:“大人在任,这些事都是早晚的事,再说了,大人的威名谁不知道,大人往衙门一坐,就没有敢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人。”

这话倒也不假,曹天霸的名号可以说是叫人闻风丧胆,他上任之后,有些泼皮无赖乃至盗贼匪强,忌惮他,所以都有所收敛。

那媒婆又里里外外的把他夸了一遍,说的是唾沫横飞,曹天霸听的有些腻烦,一摆手:“行了,说整件事。”

你媒婆立马书归正传:“恭喜大人贺喜大人,镇上的后生张三郎,想求娶大人身边的丑妹姑娘呢。”

曹天霸拧着眉头,不知是高兴好还是不高兴,问:“张三郎为官的?经商的?或是家有良田千顷?还是从祖宗那里继承了万贯家财?”

媒婆一怔,随之讪讪的一笑:“都不是。”

曹天霸突然一拍桌子:“他到底是谁?”

媒婆吓得一哆嗦,闻名已久的曹天霸,今天总算见识到了,果然雷公一般的性情,媒婆哆哆嗦嗦,只能说实话:“张三郎不为官不经商没有良田千顷也没从祖宗那里继承了万贯家财,他只是个穷小子。”

曹天霸霍然而起:“这种人也想娶丑妹!”

媒婆因为他要大人,吓得扭头就跑,刚好撞在进来的丑妹身上,丑妹扶住媒婆,面对曹天霸,认真道:“我愿意嫁。”

曹天霸愕然:“丑妹,你该不会认识什么张三郎?”

丑妹点头:“岂止认识,还缘定三生。”

曹天霸瞪起了眼珠子,非常吃惊,随即让管家带着媒婆先下去,只剩下他和丑妹,他才问:“从来没听你说过什么张三郎,还缘定三生,说,是不是怪我至今没跟你成亲?要不这样吧,咱们明天就成亲,就这么决定了。”

自作主张的说完就想走,丑妹喊住他:“大人,是我想嫁张三郎,与旁的事无关。”

曹天霸猛一回头:“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他?为何一直瞒着我?”

丑妹避开他的目光:“我没有瞒着大人,只因为我和张三郎是昨晚才认识的,还没来得及告诉大人。”

曹天霸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昨晚刚认识的就缘定三生?那张三郎貌比潘安?”

丑妹摇头:“不是。”

他又问:“才胜子建?”

丑妹也不知道潘安和子建都是哪路神仙,总之感觉大概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否则曹天霸不会用他们来对比张三郎,于是仍旧摇头:“不是。”

其实曹天霸能够知道这两句词语,还是玉贞说过的,那次玉贞劝他好好珍惜丑妹,说他又非貌比潘安才胜子建,凡人一个,不要错过真心喜欢他的丑妹,所以他记住了,活学活用,很是到位,听丑妹说张三郎什么都不是,他就来气了:“那你嫁他干啥?”

丑妹直言:“他对我好。”

曹天霸又瞪眼睛:“老子对你也好!”

丑妹道:“大人对我的好与张三郎对我的好,是不一样的。”

曹天霸问:“你们女人真麻烦,不过都是对你好,怎么就不一样呢?”

丑妹微微一笑,有些酸涩,抬头大胆看他,目光是从来没有的坚定,侃侃道:“大人对我的好,就像兄长对妹妹,当然,我知足,我是个穷丫头,蒙大人照顾,吃穿不愁,谁也不敢欺负,而张三郎对我的好……”

想着该怎么说明呢?不十分懂措词,索性向曹天霸讲起昨晚发生的事,她想退婚,曹天霸不同意,她感觉自己成为玉贞和曹天霸之间的一座山,内疚,惭愧,所以想一死了之,不想吃药没水上吊没有歪脖树,于是想到投河。

这时曹天霸打断她:“等等,你居然想自尽!”

丑妹抿着嘴唇。

曹天霸豁的站起,腾腾走到她跟前:“你怎么这样傻呢,假如我真觉着你是我玉儿之间的什么山,以我的脾气,直接把你推开就成了,我没有,我对你的用心,你还不明白。”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带着感情色彩对丑妹说话,所以丑妹很感动,眼中噙泪,道:“我明白,即便我亲哥哥,也没有大人对我好,大人对我的好只是出于可怜,也或许是觉着我还不错,但不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好,就像大人对乔小姐的那种好,我的话,大人也应该明白。”

曹天霸默然不语,半晌方点点头,也不看丑妹,而是语重心长道:“我其实,也试过像对玉儿那样对你,可是,就是不成,我对玉儿一见钟情,此生除了她,大概不会喜欢上旁的女人了,一朵红又如何,貌美,又会哄人,那次我从曹老棍子手中把她抢了来,本打算带回山上做压寨夫人的,可我一眼看见了玉儿,行了,什么一朵红一朵绿一朵蓝的,我全看不见的感觉,我也不想骗你,这辈子,除了玉儿,我谁都不会喜欢。”

一转头,继续道:“可我发誓会对你好。”

丑妹含泪点头:“我信,能够让大人如此对我,我已经感恩戴德,哪怕立即死了,也是死而无憾,如果没有昨晚的事,如果没有遇到张三郎,我也会一辈子偷偷的喜欢大人,并心满意足于大人对我的好,可认识了张三郎,我才知道,一个男人对女人,该是什么样的好,我这个名字是大人给取的,虽然乔小姐说大人给我取丑妹的名字是因为想念失去的妹妹,也就是现在的小姐,可我知道,大人眼中,我是丑的,其实所有人眼中,我都是丑的,唯有在张三郎眼中,我没那么丑,还非常可爱,大概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我确定真正喜欢我的人是张三郎,所以我想嫁给他。”

曹天霸不信:“你怎么就确定他是真心喜欢你呢?”

丑妹继续把昨晚发生的事讲了下去,比如她摔倒时,张三郎为了怕她受伤,不惜以自己做肉垫接住她,比如她一心求死,张三郎劝说不得,就想陪着她一起死,最可贵的,刚开始她撒谎说想死是因为爹娘把她卖给了一个财主老爷,张三郎竟然把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仅有的五两银子想送给她,还说要带她盗走,此等种种,她确定张三郎是真心喜欢她的。

丑妹羞羞答答的讲完,曹天霸再次沉默,他是第一次不知如何面对一件事。

突然,丑妹跪了下去:“大人,请准许我嫁给张三郎。”

曹天霸能说不同意吗,自己又是丑妹的什么人?可他觉着倘或自己说同意,似乎变相承认了当初对丑妹,只是一种利用,然后知恩不报,忘恩负义,陷入两难的境地,进退维谷,最后道:“让我想想。”

这一想,就是一天,晚上麦子从药房回来,听人说家里今天来了个媒婆,她心口咕咚一声,窃以为是孙仲春差来的呢,等问清是有人求娶丑妹,她一方面失望,一方面又充满希望,失望的是孙仲春至今没有任何表示,希望的是丑妹能够嫁出去,从而剪断丑妹和哥哥之间的麻烦,成全了玉贞,后又听说曹天霸似乎对丑妹的婚事不大同意,麦子腾腾的就过来找曹天霸。

曹家堡地势高,气候是中午热早晚凉,这时辰更兼有风,体弱的都已经把夹衣穿上身了,曹天霸却仍旧赤着上身,汗水淋漓,原来是刚练了一通拳脚。

麦子走进来,见丫头们正伺候他穿衣,开口就问:“哥,你为啥不同意丑妹的婚事?”

曹天霸从镜子里看了眼妹妹:“小孩子家家的,别管这种事。”

麦子手指自己:“我还小,如果不是你当初把我抢了回来,我现在已经嫁给孙老爷了,我才不小了呢。”

曹天霸也没深究妹妹这番话的其他含义,只以为妹妹是做个比方罢了,仍旧道:“去去,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麦子气的一跺脚,回房去了,知道自己劝不动哥哥,于是在次日早晨来乔家药房之后,先叮嘱伙计们好好照看生意,然后往内宅去见玉贞。

曹荣安和阮致文合伙对付她,不惜以自伤的法子,两家所有店铺的货物均以半价销售,仅仅几天光景,便摧毁了曹家堡所有的买卖,很多商家叫苦不迭,也准备联合起来去官府状告曹阮两家,告他们摔坏了行业规矩,当那些商家来找玉贞的时候,玉贞却婉拒了:“你们官府告人家?告人家摔坏了行业规矩?这行不通的,你们自己难道没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为了招徕生意,从而降价吗?人家又没说永远这个样子,兴许只是一时的事,不过是为了吸引客人罢了,人家没错。”

还以为她能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曹阮两家呢,可她这个同曹荣安和阮致文一直敌对的人都如此说,旁的商家觉着或许曹阮两家真的没错,于是其他商家便打消了告状的念头。

等大家一走,玉宛笑道:“四妹倒是沉得住气。”

月映也说:“四小姐是准备让曹荣安和阮致文死无葬身之地了。”

玉贞翻看着最近各个铺子的账目,亏了很多,但她一点都不愁,老话说,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豁不出肉疼治不好疮,眼下虽然亏了,只不过是为了长赢而做的投资,值得,听玉宛和月映的话,她淡淡一笑。

刚好,麦子来了,那姑娘一脸凝重,玉贞还以为也是为了最近没有盈利的事呢,谁知麦子开口却是:“玉贞姐,你管管我哥吧,有人想娶丑妹,我哥却左右不同意。”

玉贞愣了:“什么,有人求娶丑妹?”

心里说不出个什么滋味,总之有些意外。

麦子道:“是,我打听过了,想娶丑妹的那个人叫张三郎,就是曹家堡的人,和丑妹年貌相当,就是穷些,不过穷怕什么,你说就丑妹那样……”

虽然丑妹丑是事实,但感觉自己这样说有些不厚道,于是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玉贞并没听说过张三郎此人,也就不好说丑妹的这桩婚事是好是坏,甚至感觉突然冒出个张三郎有些蹊跷,见麦子气鼓鼓的,劝了几句,也答应会找曹天霸了解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麦子这才回去药房当差了。

玉宛带着几分欣喜:“四妹,如果这事是真的,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月映也道:“就是就是,可太好了呢。”

玉贞明白她们都替自己和曹天霸着急,可玉贞心里想的却是,张三郎是谁?丑妹和张三郎到底是怎么回事?

受麦子的托付,也本着对丑妹负责,那姑娘到底是个好姑娘,于是玉贞通过麦子约见了曹天霸。

就是今天晚上,曹天霸听说玉贞想见他,喜不自胜,匆匆料理完公务,连晚饭都不曾吃,回家后便把自己里外穿戴一新,像个初次见心上人的毛头小子般,开开心心的便来到了玉贞定下的墨斋茶楼。

此茶楼两层,老规矩,下面是散台上面为雅间,曹家堡少茶楼,缘由是这种小地方的人很少出来喝茶闲坐的,但也有几家像样的茶楼,成立的目的是为了那些关内来的老客,关内来的老客习惯了这种茶馆式的生活,茶馆也就应运而生了,而曹家堡的茶肆茶馆茶楼有另外一个作用,那就是有书场,请说书艺人或是卖唱的在此久住,彼此成就。

219章 造谣者

曹天霸于二楼雅间等候玉贞的到来,心中的喜悦早透漏在脸上,笑眯眯的眼睛细成一条缝,他虽然没有同意丑妹的婚事,不过感觉丑妹是遇到了真爱,换句话说,他也可以放心的把丑妹交出去了,而他和玉贞,也就可以重修旧好了。

要了壶茶,滋滋的品着,天热,窗户开着,街上的喧嚣传了进来,于他而言,都是那么的美好。

一壶茶喝光,还不见玉贞到来,他就有点坐不住了,推开茶杯走到窗前,伏窗而望,没看见玉贞,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朝下面喊了声:“是沈老板吗?”

下面一长衫小帽的人循声抬头,笑了笑:“曹大人!”

果然是久未见面的沈蝶舞,曹天霸一招手,沈蝶舞点了下头。

回到位置坐好,不多时门开了,沈蝶舞走进来,先摘下帽子,然后施礼:“民女见过大人。”

曹天霸哈哈一笑,挥了下手:“沈老板,咱们别闹那些虚文了,我可是把你当朋友呢,不过你何时回来的?我怎么听说你在京城已经嫁人了呢。”

沈蝶舞笑笑,并无回答嫁人的事,道:“我是昨儿回来的,本打算去拜访曹大人的,可不凑巧戏班子今晚开锣,我得盯着那些孩子们练功,不过曹大人怎么独自在此喝茶呢?”

曹天霸也含糊的说了句:“闲的。”

接着问:“你还准备在曹家堡唱戏?”

沈蝶舞轻笑:“为什么不呢,曹家堡多好啊,人杰地灵,京城太闹了,有没有我立足之地。”

曹天霸看得出,她故意装轻松,眼角眉梢的忧愁却如薄雾,似有如无,曹天霸懒得再这样打哑谜,单刀直入:“我可是听说你在京城嫁了个极有权势的人呢,这话,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吧?”

沈蝶舞迟疑下,知道面前的这人看着大大咧咧,实际城府深呢,自己想瞒,未必瞒得住,搞不好还让他误会,自己没有把他当做真正的朋友,索性直言:“差点嫁了。”

曹天霸挑起浓眉:“差点是啥意思?”

沈蝶舞用拇指和食指比划成大概半寸的距离:“就说,差这么一点点,婚事就成了。”

曹天霸很是好奇:“差的是哪一点点呢?”

沈蝶舞低眉苦笑,半晌方道:“他是太监。”

曹天霸僵住,等回过神来,只问:“为啥呢?”

沈蝶舞淡淡道:“他对我好。”

曹天霸还是不解:“娶妻,或是嫁夫,图的不就是生儿育女过日子么,他对你再好,又不能生养,那又有何用呢。”

沈蝶舞笑了:“大人以为的过日子,就是生儿育女,民女以为的过日子,就是不愁一日三餐。”

曹天霸想了想,点头:“当然,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不过我还是觉着,像沈老板这种女人,不知有多少男人倾慕,随便嫁个,都会对你好,没必要嫁个太监吧。”

终究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太监岂止不能生儿育女,甚至连丈夫都做不得。

沈蝶舞秀眉一挑:“有那么多男人倾慕我?包括曹大人吗?”

曹天霸怔了怔,随即哈哈一笑:“我就是个浑人,配不上沈老板,我这种人,也只有玉儿喜欢。”

又是乔玉贞,沈蝶舞再没有就此话题深入下去,而是问:“今晚我有戏,曹大人会去捧场吗?”

曹天霸不假思索:“去啊,当然去,自从沈老板离开了曹家堡,我可是有日子没看戏了,关键是除了沈老板,其他人唱的都不好,嗓子不好,身段不好,总之哪里都不好,而今沈老板回来了,这不单单是我的福,也是整个曹家堡戏迷们的福,得了,我赶紧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晚上找找去沈家班候沈老板的场。”

沈蝶舞何等聪明,听他说要赶紧料理手头上的事,便知道他今天来茶楼不是闲的,而是约了人,还是非常重要之人,沈蝶舞于是起身告辞:“我得回去了,那些孩子猴精呢,我不盯着,他们就偷懒,告辞。”

曹天霸起身相送,不料推开房门,刚好玉贞想进来,和沈蝶舞彼此愣了下,随即微笑着打了招呼:“沈老板。”

沈蝶舞还礼,一回头看向曹天霸,笑道:“曹大人要等的人来了。”

曹天霸笑成一朵花:“玉儿,你认识的。”

沈蝶舞道:“乔小姐实乃人间绝色,见一次便是一辈子不能忘,我当然记得。”

玉贞怎么都感觉她言语中有吃味的意思,权当做没听明白,问:“沈老板这是要走吗?”

沈蝶舞道:“我也是偶尔碰到了曹大人,过来打个招呼,赶着回去排戏呢,乔小姐请进吧。”

说完走了。

曹天霸遥遥的喊着:“晚上我去看戏!”

沈蝶舞回眸一笑:“恭候曹大人。”

玉贞看着沈蝶舞清隽的背影:“曹大人对这位沈老板可是很礼让呢。”

曹天霸朗声一笑拍了下她的脑袋:“是不是觉着我不像个大人,对个戏子如此敬重?”

玉贞一惊:“我哪有!”

本也不是这个意思,是感觉曹天霸以父母官之尊,该有的官威还是要保持的,否则如何让人敬畏。

曹天霸叹了声,搂着她进到雅间,彼此对坐,曹天霸道:“是这样的,刚好在我出事的时候,听说沈老板要嫁人,传言说她要嫁的还是西太后身边的红人,大太监李莲英,我那时候是不信的,可刚才我问过沈老板,她说是曾经要嫁人,而那人果真就是个太监,我就琢磨,她好端端的一个姑娘,虽然是唱戏的,有大把的男人想娶她呢,她为何非得要嫁个太监呢?难道只是因为李莲英权力熏天?会不会与我有关系?我的意思,当时她会不会是为了求李莲英救我,从而以嫁给李莲英为交换?”

说完自嘲的笑了:“这只是我的猜测。”

玉贞却神色凝重:“完全有可能的,其实我早看出沈老板喜欢你,只不过她那人心高气傲,不轻易表现出来。”

曹天霸用手抹了把脸,很焦虑的感觉:“我最怕欠人情了,也幸好她没嫁给李莲英,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玉贞却隐隐担心:“她没嫁给李莲英,你说,是李莲英不想娶了?还是她不想嫁呢?如果是前者还好,一旦是后者,沈老板会有麻烦的,以李莲英的为人,这事,断不会就这么轻松的一笔带过。”

曹天霸虽然也有些担心,却道:“没事,沈老板人在曹家堡呢,这里可是老子的地盘,莫说他李莲英,西太后来了也不管用。”

玉贞叹了声:“你还是告诉沈老板,小心为上。”

曹天霸点点头,转而挥手:“行了咱们不说这些,你找我有啥事?”

玉贞假意嗔道:“没事就不能找你?”

曹天霸眼睛一瞪:“能啊,太能了,我求之不得呢,恨不得你天天找我,恨不得你住进我家里,我白天看着晚上看着,时时刻刻都看着。”

不小心开了个玩笑,却反过来给他一番措手不及的表白,玉贞害臊的扭过头:“挺大个人,成天浑说一气,我找你是为了丑妹。”

曹天霸还沉浸在自我陶醉中呢,听所是为了丑妹,猜到是为了丑妹和张三郎的婚事,道:“麦子跟你说的?”

玉贞道:“你不肯答应丑妹的婚事,是怕受人诟病?”

曹天霸道:“我不是怕别人说什么,就我这个人,除了怕你,没谁怕的。”

玉贞心里甜蜜,故意板着脸:“说丑妹呢。”

曹天霸也就收起玩笑的神色,正儿八经道:“我是觉着在我困难的时候,丑妹那样帮我,现在我当官了,这个时候然让丑妹出嫁,感觉好像是自己忘恩负义似的。”

说到底,他是过不去自己这一关,也是他大英雄的心性作祟。

玉贞是了解他的,也就能一针见血的指出来:“你不想给丑妹觉着你是忘恩负义,或许丑妹根本没这样想呢,丑妹是个好姑娘,人善良,也通情达理,她虽然喜欢你,可从来没像旁人,恨不得我死了才好呢,你也就死了那份心,可丑妹暗暗喜欢你,又极力促成你我的事,可见这姑娘菩萨一般的心肠,不过这么久以来,她也只是着急,从未说过要嫁人,可见这次她是认真的,所以你该成全她才是,就像她一直以来都想成全你我一样。”

曹天霸抓耳挠腮,感觉这种鸡毛蒜皮的家务事,还不如上阵杀敌容易和痛快,颇有些焦头烂额状。

玉贞忙道:“你该明白,我没有旁的意思,我不是急着把丑妹嫁出去,然后……”

下面的话虽然没说,曹天霸也明白,然后她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嫁给自己了,曹天霸笑了笑:“你如何真那样想就好了,说明你十分在意我。”

玉贞想说,我是十分在意你的,可有些时候,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愿,这就是生而为人的不得已处,其实即便丑妹真的嫁给了张三郎,玉贞感觉自己和曹天霸,也未必能够走到一起,至少不会那么快,曹天霸心中有结,自己何尝不是呢,感情就像瓷器,断开了,再想复原,是很难的,即便是有了裂痕,想复原也需要彼此更大的努力,除非那些不管不顾者,可自己显然不是,继续劝曹天霸:“假如丑妹真的遇到了真心待她的人,而你从中作梗,会破坏一桩美好的姻缘。”

曹天霸当当敲着桌子,颇有些心浮气躁。

玉贞道:“这样吧,我帮你去了解下那个张三郎,假如他真是个不错的人,只说明丑妹的天赐良缘到了。”

曹天霸终于点了下头,突然问:“假如丑妹真的嫁了呢?”

玉贞心底悠然一颤,晓得他此问的用意,故意道:“那我就送丑妹一份厚礼。”

曹天霸不死心,追问:“还有呢?”

玉贞莞尔一笑:“你身为丑妹的义兄,是不是得打点她的嫁妆呢,当然这些事情你根本不懂,所以我和麦子替你操持吧。”

曹天霸失望的叹了声:“就没别的了?”

玉贞佯装想了想,忽然惊喜状:“有啊!”

曹天霸一乐:“你说。”

玉贞道:“听说张三郎是个苦孩子,你是不是得给他某个一官半职,他也才能养活丑妹。”

曹天霸失望之余,也还是点了下头:“你说的没错。”

然后,看了玉贞一眼,那样子,像个节日里渴望得到什么礼物的孩子,可怜巴巴的。

玉贞噗嗤笑了,道:“走吧,我还有事呢。”

她一笑,曹天霸仿佛受到了鼓舞,双手撑着桌子,一跃而起,直接从桌子的这头跃到那头,然后一把将玉贞搂在怀中,接着,没等玉贞有反应呢,雅间的门哐当开了,二人纷纷去看。

不是伙计,店伙计迎来送往惯了,也会察言观色,决计不会在这种时候打扰客人,是一群陌生人,曹天霸和玉贞皆茫然,玉贞更是赶紧推开他。

那些陌生人却能喊出他们的名字:“哎呀,曹天霸、乔玉贞!不对,是曹大人乔小姐,你们这是?”

曹天霸腾的火冒三丈:“你管老子是谁,都给老子滚!”

那些人于是纷纷赔礼道歉,连说冒犯,然后转身忙不迭的离开。

玉贞哼的笑了下:“等着吧,明天我们私下约见的事,便会传的沸沸扬扬。”

曹天霸道:“我又不傻,我知道是有人存心的,不过会是谁呢?”

玉贞心里排查着:“不会是针对你的,一定是想对付我的那些人。”

曹天霸问:“比如?”

玉贞沉默了一下,道:“宋绣程。”

曹天霸皱皱眉,想起了上次和玉贞约在百花谷出现的那些可疑之人,问:“她为何处心积虑的对付你?”

玉贞目光渺茫:“还能因为什么,她就是觉着她哥宋赤诚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也连带害她父亲丢了官职,害得宋家就此没落,她在阮家也没了地位,听阮致武说,我舅舅一直撺掇我表哥休妻呢,索性她够奸诈,会哄我表哥开心,又帮我表哥娶了张茉莉回去,现在又成天哄的张茉莉不知东南西北,这不,阮致文成天的花天酒地,阮家现在的买卖都是张茉莉管着,而实际上掌握阮家生意的,其实就是宋绣程。”

曹天霸道:“这女人不简单。”

玉贞走过去把房门关了,想跟曹天霸好好谈谈其他事情:“这女人岂止不简单,她是奔着置我于死地去的,前些日子我铺子上闹鬼,你也知道是她指使樱春做的,我找薛家老宅的薛老爷谈过,其实薛家当初闹鬼,是这么回事……”

220章 藏匿

薛家老宅曾经闹鬼,且在曹家堡传的沸沸扬扬,为此家主薛满低价将老宅卖给了玉贞,他就带着妻儿老小跑到乡下去住了。

然后,宋绣程借机指使樱春扮鬼吓唬人,从而使得玉贞新建的铺子出赁陷入困境,为了澄清闹鬼一事,玉贞决定从根上解决,这才找到薛满,最后威逼利诱,迫使薛满说出真相。

原来,薛满虽然有一妻一妾,但二人并没有不睦,至少表面上没有发生过太大的冲突,正房张氏,恪守贤妻本分,希望刘氏能给薛家继续添砖加瓦,最后刘氏如愿怀孕,薛满非常高兴。

谁料,某天刘氏竟然失足掉进了后花园的井里,薛满非常难过,接着,家里就开始疯传,说刘氏其实是给张氏害的,薛满非常生气,为此差点休了张氏,念在张氏为自己生养了儿女,才没用赶走张氏,也没有报官。

然后这事就这样压了下去,没几天工夫,薛家开始闹鬼,还有人亲眼目睹过,都说是刘氏的冤魂回来向张氏索命来了,即便满腹委屈的张氏也怕了,于是央求薛满请了法师来驱鬼。

可是那鬼越驱越厉害,为此薛满心力交瘁,寝食难安,这一晚,他从恶梦中醒来,感觉心口憋闷,就独自往后花园散步,家里人都说闹鬼,唯独他没有见过,他因为思念刘氏,甚至想亲自撞鬼,希望以此能够和刘氏团聚。

薛家不过中等人家,园子不大,零星栽着几棵树,少数几个花圃,更兼那晚月色亮如白昼,进了园子便一目了然,他也就清楚的看见在一处树下有两个人,他先是一阵高兴,以为是刘氏的鬼魂又出现了,接着感觉不对,因为对方是两个人影,他未免起了疑心,于是躲起来偷听。

薛家人不多,所以薛满立即听出首先开口说话的是家里的某个丫头,那丫头道:“你让我扮鬼,我也扮了,你啥时候娶我?”

然后开腔的是个小子:“别急,等老爷休了夫人,然后娶了你,咱们把薛家的万贯家财都弄到手,咱们两个就成亲。”

这小子薛满更知道是谁,此人能说会道,哄的薛家上下人都非常喜欢他,薛满甚至想着要升他为管家呢,不想这厮竟然怀着这个目的,薛满怒不可遏,正想冲出去打人,那丫头又道:“你把刘姨娘推到井中淹死了,又嫁祸给夫人,这事一旦给老爷知道,我怕。”

竟然是这小子害死了刘氏,薛满更加气愤,此时那小子一巴掌打在那丫头脸上:“胡说八道,刘姨娘就是给夫人害死的,老爷很快就会休了夫人,然后娶你为继室,那个时候老爷也会得重病不治而亡,薛家的万贯家财就是你我的了。”

原来这小子不仅害死了刘氏,还嫁祸给张氏,更琢磨要害死自己,薛满一声怒吼:“混账东西!”

二人见是他,那小子吓得撒腿就跑,那丫头跑了几步摔倒在地,见薛满冲了过来,那丫头也知道事情败露是什么下场,一咬牙,一头栽下了水井,而那小子却逃出薛家,从此没露过面。

即便张氏是冤枉的,怎奈杀人凶手逃跑了,更何况闹鬼的事传的很广,刚好这时玉贞收购房屋准备兴建铺面,薛满就把老宅卖了,带着家人住到了乡下。

玉贞转述完,问曹天霸:“这案子,是不是得重新查起呢?”

曹天霸一拍桌子:“杀人偿命,薛满就该一早报官。”

玉贞道:“我问过薛老爷,他说他怕外人怀疑,以为他是为自己夫人开脱。”

这话没错,大户人家,后宅女人多,为了取悦丈夫谋取自己的利益,勾心斗角在所难免,曹天霸还是为薛满的想法赶到惋惜:“现在查起来会有些困难,假如他一早报官,说不定早抓住那小子了。”

说完了薛家闹鬼的正在内幕,又把话题回归到宋绣程身上,宋绣程本着报仇的目的,所以曹天霸有些担心。

玉贞却道:“到最后,置于死地的不知是谁呢。”

心里想的却是今天的事,问曹天霸:“一旦宋绣程让人散布你我私会的谣言?”

曹天霸满不在意:“我正求之不得呢,刚好趁机把你娶回去。”

玉贞摇头:“你和丑妹有过婚约,虽然不是人人皆知,但也有很多人知道,丑妹也还未出嫁,这个时候传出你我的闲话,于你不好。”

曹天霸天不怕地不怕,听玉贞说于他不好,他才想起,这事或许对玉贞才是不好的,玉贞可是个女儿家,所以斟酌下,道:“既然闲话别人会传,不如我们自己传。”

玉贞狡黠一笑:“我正有此意。”

于是,他们没有离开,反而又找来了更多人,其中就有丑妹的父母和兄长,商谈丑妹的婚姻大事。

自打曹天霸下了老狼山,曾经反对丑妹在曹天霸身边的,丑妹的哥哥,也对丑妹的态度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后来丑妹跟曹天霸定下婚约,不巧那个时候刚好是曹天霸落难,葛家人对丑妹的态度又发生改变,只等曹天霸无罪释放还升任协领,葛家人第三次对丑妹的态度发生改变,然后,今天居然说丑妹想嫁的人不是曹天霸,还是个穷小子,葛氏夫妇虽然有些失望,也没说什么,丑妹的哥哥葛大男却道:“我妹妹不是跟曹大人有婚约么,怎么能另嫁他人。”

这话不假,曹天霸不好说什么,玉贞也不好说什么,月映想说什么,鉴于自己是个丫头,玉宛想说什么,奈何自己是客居,这时玉宛偷着在下面踢了下麦子,麦子会意,道:“是丑妹向我哥提出解除婚约的。”

葛大男不信:“我妹妹除非傻了,否则放着堂堂的协领大人不嫁,转头嫁个穷鬼?”

麦子第一眼就厌恶这个男人,冷笑声:“相比那些无情无义钻进钱眼的人,丑妹更看中情义,张三郎对丑妹有恩,也比我哥更喜欢丑妹,所以她才要嫁。”

葛大男却道:“啥情义啥喜欢,是你们想不要我妹妹,编排出来的吧?”

曹天霸看了眼他,然后举起手中的茶杯咔擦摔在地上,吓得葛大男一哆嗦,看过来,就对上曹天霸凌厉的目光,又吓得一缩脑袋,这时曹天霸道:“丑妹无论嫁给谁,她都不会贫穷,因为她有我这个义兄在。”

言下之意再明了不过,葛氏夫妇对望一眼,都充满了感激,葛大男也就再没说什么,一扭头,发现了玉贞和乔家等人,他便问:“我妹妹的婚事,乔家人来干啥?”

玉贞微微一笑:“首先,我和丑妹是好姊妹,其次,曹大人说张三郎会瓦工木工手艺,刚好我用得着,所以过来问问曹大人,能不能把张三郎借我一用,当然,工钱优厚。”

葛氏夫妇又对望一眼,没想到这个张三郎还如此抢手。

葛大男却还是不十分满意,毕竟一个手艺匠人跟堂堂的协领大人没法相提并论,他原本一直央求丑妹替他向曹天霸说说,想在衙门谋个一官半职,可丑妹就是不肯,觉着他没读过书不识字,又不会功夫,干不了什么差事,而今妹妹又放弃了协领不嫁要嫁个平头百姓,葛大男气鼓鼓的,可又害怕曹天霸,所以也只剩下气鼓鼓份了。

曹天霸发话,没谁说此婚姻不好,这事也就算定了下来。

而当宋绣程让我出去散布玉贞和曹天霸私下约见的事时,那些听来的人嗤笑道:“人家是在商量丑妹姑娘的婚姻大事,真是少见多怪。”

这话传到宋绣程耳中,愣了下:“那个丑八怪要出嫁?”

继而冷笑:“这年头,母猪戴多花都能嫁人了。”

一招手,叫过樱春:“你去打听下,看看那张三郎是什么人。”

樱春已经显怀,行走也不是以前那么轻便,就道:“小姐,这事叫旁人去吧,你看我现在,实在不宜出门。”

宋绣程斜睇一眼:“真把自己当成宋家大少奶奶了?我现在都指使不动你了,再说这种事叫旁人去办我能放心吗。”

樱春想说,除了我,也没人肯替你卖命了,无奈道:“好吧。”

回到自己房中,对着镜子照了照,肚子这么大,不是穿肥大的衣裳就能遮盖的,如果换在冬天就好了,可以披个斗篷遮羞,可现在天气炎热,斗篷是不能穿,该怎么办呢?最后没想出法子,只好狠狠心,找出几尺布来,使劲缠住肚子,缠的时候努力屏息,虽然没能恢复到原先的样子,也有些效果,肚子看上去平坦了很多,终于放心,这才出去打听张三郎的事。

肚子缠着布,身体就板的很,到了街上,正准备随便找人问下张三郎,忽然感觉肚子处很是不舒服,未免有些担心腹中的孩儿,正踌躇要不要解开缠着的布,自己倒有些呼吸不畅了,那种难受无以言表,为了尽快完成宋绣程交给她的差事,她随便拉过一个人问:“这位姐姐。你知道张三郎吗?”

那人一回头,她愣住了,原来竟然是月映,彼此见过,所以认识,她丢开月映想走,可感觉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与此同时,月映也发现她脸色不对,因知道她是有着身孕的,月映就朝街边一铺子喊:“四小姐你快来!”

原来街边有一家卖毡帽的铺子,这时节还没到销售毡帽的旺季,但玉贞已经陆陆续续的把货进了回来,正在清点账目呢,听见月映的喊,忙转身走出铺子,一眼看见樱春,而月映还搀扶着樱春,她感觉大概是樱春出了什么事,就加快脚步,等来到樱春和月映跟前,发现樱春脸色很难看,忙问:“你怎么了?”

宋绣程和玉贞是死敌,当年玉贞可是放过樱春,所以樱春虽然没能把玉贞当朋友,也还是实话实说:“肚子好难受。”

玉贞当然知道她有着身孕,便道:“这旁边就有家医馆,我带你去看看。”

樱春想推辞,可感觉越来越难受,也就给玉贞和月映半搀扶半拖着带到了医馆,没等郎中号脉,她自己交代:“我这里,缠了块步,会不会……”

玉贞看她手指的方向,大吃一惊,掀开她的衣裳,更是瞠目结舌,三两下解除她身上缠着的布,气道:“你疯了,是不是不打算要这个孩子了!”

这个时候,樱春感觉腹中的孩儿没那么躁动了,自己也舒服了很多,然后,呜呜的哭了。

玉贞也知道她为何要在腹部缠一块布,让郎中给她号了脉,说无大碍,玉贞就又替她付了诊费,然后带她离开医馆,找了个僻静处,玉贞道:“你都这样了,就应该留在家里好好将养身子,怎么还到处走动呢?”

樱春又不能说实话,只好道:“小姐让我出来买些针头线脑的物事。”

玉贞很是奇怪:“阮家没有其他丫头小子了吗,作何要你这样身子的人出来呢,刚刚,你差点亲手杀了腹中的孩子。”

樱春是卖进宋家的丫头,多少年了,早和家人失去了联络,即便有联络,穷人家,父母兄弟什么都帮不到她,所以她在这个世上,也可以说是举目无亲的,听玉贞一言,她突然哭了,边哭边道:“我又能怎样呢,我是她的丫头,就得听她差遣。”

玉贞凝眉想了想:“不如这样,我给你找个地方,你好好的养身子。”

樱春很是意外,愣愣的不知所措。

月映一旁道:“你该不会还想替宋绣程卖命?早晚她会害死你和你腹中的孩儿。”

玉贞轻轻拍了拍她:“你自己决定,我是怕你这样成天的跑来跑去,对孩子不好,宋赤诚没了,你应该给他留个后。”

樱春抬头看来:“乔小姐你不恨他?”

玉贞叹了声:“人都没了,什么恨啊怨的,他曾经对我也非常好,可是……有些事是你我无法预料的。”

樱春哽咽难言。

玉贞又问:“怎样?”

樱春忧心忡忡:“我怕一旦给我家小姐找到,她会杀了我的。”

玉贞一笑:“我想把你藏起来,甭说是她,谁都不会找到,你信不过我就算了。”

樱春立即道:“我信,我信乔小姐的,谁不知道乔小姐是好人。”

玉贞左右看看,没什么可疑之人,吩咐月映:“去铺子上找伙计套辆车。”

于是,樱春就由玉贞安排,突然人家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当然樱春为了回报玉贞的恩情,向玉贞透露出一件事,那就是宋绣程正在一点点的私吞阮家的生意,这事,可是连阮致文和阮福财都不知道呢。

221章 奸计

樱春的失踪,让宋绣程震惊之外更加愤怒,父兄出事,家世凋零,身边仅有的这么个心腹之人也叛她而去,突然感觉四面楚歌,所以她很清楚,自己要尽快夺得阮家的一切,到了那个时候,财大气粗,自然有人来依傍,跑了个樱春,也是不愁有人给自己差遣使用的。

阮致文听出曹荣安的建议,把家里的女人推了出去,张茉莉自然不必说,八面玲珑善于逢迎,而宋绣程亦是今非昔比,放得下身段,抛得起眉眼,没多久,曹家堡便人尽皆知阮家大少奶奶了。

这一天傍晚,从铺子上回来的宋绣程喊过身边的丫头问:“大少爷呢?”

丫头悄悄道:“在张姨娘房里抽烟呢,不过大少爷不让说,怕老爷知道。”

又在那个寡妇房中,她嘴角荡出一丝冷笑,也好,不在张茉莉房中也是在外面同那些女人厮混,她挥挥手,让丫头们下去了,房中仅剩她自己,便上了炕,从柜子里翻出一个账本来,这本账簿不是对外的,上面所记的,是她最近所得,看了眼,心满意足,重新放回去藏好。

刚想叫个丫头进来给自己捶捶腿,就听外面有人在问:“大少奶奶在吗?”

她一听是阮福财,感觉很奇怪,身为公公,怎么跑到自己房中来了呢?隐隐有种不祥之感,该不会又是来赶自己走的,心里陡然而生出滔天的恨意来,骂了句老不死的,忙整了整衣裳,亲自迎出来,脸上笑意融融:“爹,您找我?”

阮福财一摆手:“甭叫的那么亲,你爹不在这里。”

热脸贴冷屁股,宋绣程讪讪的,忍着没发作,又问:“您老找我?”

阮福财道:“咱们进去说。”

宋绣程站着没动,只有些羞涩的低头:“大少爷不在家。”

言下之意,丈夫不在,公爹和儿媳妇单独相处实在不妥。

阮福财不知有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拔腿就往房里走,边道:“致文在家没在家,无关紧要,我是有事跟你说。”

宋绣程只好跟着进来,想让丫头们上茶,阮福财却挥手赶走了丫头,然后看着她铁青着脸:“说,阮家的好几间铺子,为啥都转到了你的名下?想偷梁换柱?哼!”

宋绣程心底一惊,面上不漏声色,道:“这事大少爷同意的,他是觉着乔家生意好,都是因为东家是乔玉贞,因她是一介女流,很容易让人怜香惜玉,无论那些关内来的老客也好,还是咱们曹家堡的人,都觉着乔玉贞可怜,所以才会照顾她的生意,大少爷这不就让我和张姨娘代替他管着生意吗。”

阮福财没好气的挥了下手:“甭跟我说那些没用的,这事我当然知道,我是问为何阮家的铺子很多转到了你的名下?”

明知躲不过去了,她又道:“这事很简单,即便是阮家所有铺子多转到我的名下,还不是为了生意兴隆,我也是阮家人,难不成还有什么异心不成。”

阮福财嗓子里哼了声,心里道,你这个女人,难说,横竖儿子不在,也不好同儿媳妇说太多,就下了命令:“你赶紧把阮家的铺子都给我还回来,这事呢,咱们也就一笔带过,否则我就跟致文说,我还没死呢,家里还有致文致文致宝,轮不到女人当家。”

宋绣程恨的牙根紧咬,也还是佯装听话又胆怯的应了:“是,媳妇记住了。”

阮福财起身往外走,边走边叨咕:“早让他休了,就是不听。”

送出来的宋绣程听了,恨不能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刀,待阮福财离开,她就回到房中盘算如何过去这一关,想着想着,想出一条妙计来,自己都高兴的笑出了声。

于是,她叫来了丫头春香,问:“听说原来的春秀是你亲戚?”

春香吓得一愣,春秀因为跟大少爷偷着相好,早让大少奶奶做主,许给了家里负责刷马桶的老孙,那个老孙,人老貌丑,还有毛病,干的也是又脏又累的活计,春秀的下场,成为所有丫头的借鉴,生怕自己稍加不慎得罪了大少奶奶,会跟春秀一样的下场,所以今天宋绣程一问春秀的事,春香就紧张的不行:“回大少奶奶,奴婢跟春秀是远房,两家也没什么来往。”

恐吓生效,宋绣程暗自得意,道:“我看你和春秀也不像,样貌不像,性情不像,春秀就是个狐媚子,而你很淳朴。”

春香略微放松些:“谢大少奶奶。”

宋绣程紧接着道:“有这么件事,想让你帮帮我。”

春秀忙说:“大少奶奶有事尽管吩咐。”

宋绣程满意的点下头,然后招招手,示意春香附耳过来。

春香俯身,把耳朵贴近了,她就低低的交代几句,春秀却突然变了脸色:“大少奶奶,这,这不行啊。”

宋绣程吧嗒沉下脸:“你是不肯听我的吩咐了。”

春香吓得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奴婢不敢,可奴婢不是上房院的,所以没法子完成大少奶奶交代的事。”

宋绣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又没让你亲自去偷,你在阮家也有些年头了,哪房哪院的人你不认识呢,上房院那些丫头,你总该有相熟的姊妹吧,你托她们帮你,这不就成了。”

春香还是犹豫:“这种事,奴婢羞于启齿。”

宋绣程眼睛一瞪:“贱人,你敢违抗我的命令,是不是也想嫁个春秀那样的男人呢?”

春香吓得膝头都软了,直接坐在地上,眼泪也出来了:“奴婢,奴婢试试看。”

宋绣程得意一笑:“这就对了,事成之后,我就升你为我房中的管事,还长你的月钱。”

春香伏地叩头:“谢大少奶奶。”

宋绣程微笑:“去吧,我静候佳音喽。”

春香爬了起来,低头往外面走,边走边琢磨如何完成她的差事。

宋绣程知道,自己杀一儆百惩治了春秀,这些丫头没有不敢听自己吩咐的,可是听话是听话,总不如樱春用起来顺手,忽然皱眉,樱春哪里去了呢?

最后,春香不负所托,真的弄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她看了眼那花皮包袱,得意的笑了笑,然后指使春香把包袱放到柜子里。

过了几天,阮福财又来找她,劈头就问:“你为啥没听我的话?致文整天不落屋,想找他都难,不然我会跟你废话。”

宋绣程知道,还是因为那些铺子的事,淡淡一笑:“您老糊涂,我也是阮家人,难不成我能把阮家的钱送给外人吗。”

阮福财哼了声:“难说,你爹现在成了平头百姓,没有俸禄又不会做生意,如何养家,差不多就是靠你这个女儿。”

宋绣程故作惊惧:“这事您也知道了!”

阮福财怒气冲天:“原来你真把阮家的钱给了外人,你这个女人,我立马让致文休了你。”

宋绣程有王牌在手,便肆无忌惮:“老爷,宋家不是外人,是媳妇的娘家,他们花阮家的钱也是应当,再说,你张嘴闭嘴让大少爷休了我,奈何他不听你的,你这个亲爹的话,未必有我在他枕畔吹吹风管用。”

阮福财气得嘴歪眼斜,用手指着她:“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致文,休了你这没羞没臊、吃里扒外的女人。”

说完就走,宋绣程喊了声:“慢着!”

阮福财停下,回头刚想问,就见宋绣程爬上了炕,阮福财不知她想干什么,愣愣的看着,见宋绣程从柜子里拿出个包袱,然后下了炕,把包袱解开,迟疑下,接着满是嫌弃厌恶的神情,从包袱里拿出一条男人贴身穿的裤子,洋洋得意的问:“您老瞧瞧,这是什么?”

阮福财感觉有些眼熟,所以也顾不得害臊了,走过去仔细看,蜜合色的,软绸,裤腰处绣了颗金元宝,单看这颗金元宝,都知道这裤子是他的无疑,他傻了眼:“这,这怎么回事?”

待想用手去拿,宋绣程却把裤子立即放进包袱,迅速包好,然后丢到柜子里,这才转身道:“老爷认出来了?”

阮福财又羞又恼:“那分明是我的,你简直是疯了。”

宋绣程不以为然的奸笑一声:“您甭管我疯没疯,总之这是老爷的裤子,为何会在我房中?”

阮福财嗷的一嗓子:“我怎么知道!”

宋绣程假模假样的嘘了声:“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可不能给旁人知道,特别是夫人和大少爷,所以您老小声点。”

阮福财气得直跳脚:“你这个女人,你到底想怎样?”

宋绣程挑挑眉,很是嚣张:“我也不想怎样,就是觉着您老年纪大了,以后生意上的事就甭管了。”

阮福财终于明白她的用意,以手指着她:“你!你!”

宋绣程道:“公公扒灰,这事要是传出去,您老的脸往哪儿搁?就是不知道官府管不管?”

阮福财脸色涨红,一方面是气,一方面是臊,无计可施,只能转身离去。

宋绣程朝他的背影行了个礼:“老爷慢走。”

接着就是笑,太得意了。

从这天开始,阮福财就一病不起,家里的事生意上的事,当然也就不再管了,而阮致文浑浑噩噩,每天从宋绣程手中拿了足够的银子,就出吃喝玩乐,张茉莉大概是烟抽多了,成天就是哈欠连天,要不就是昏睡不醒,于是整个阮家,宋绣程独掌天下。

二少爷阮致武虽然不管家里的事,但他也老大不小了,听说了一些,看到了一些,这天就把家里的事跟玉贞说起。

玉贞正在忙着张罗丑妹的婚事,张三郎她已经查过,老实厚道的一个人,除了穷,没有什么毛病,而张三郎因为会手艺,玉贞便请他过来替自己建造房屋,工钱自然不会少。

听了阮致武的话,玉贞道:“你是阮家二少爷,家里的事,你该管的。”

阮致武有些犯愁:“我是想管,可我不懂生意上的事。”

玉贞摇着扇子:“这个倒也不是什么难题,我找个人绑你。”

阮致武问:“谁?”

玉贞道:“我二姐,她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子,这段时间可是帮了我不少呢。”

阮致武先是点头:“成。”

接着感觉哪里不对,意味深长看着玉贞:“你该不会打什么主意吧?”

玉贞心道,这家伙也没傻的那么彻底么,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我一不想霸占阮家的家财,二不想祸害阮家,若说我真有什么打算,那也是好心,你领受就是了。”

阮致武道:“我一心想娶你,你去把别人推给我,乔玉贞,你太让我失望了。”

玉贞拿着扇子作势打了他一下:“没大没小,我是你表姐,跟亲姐姐没什么区别,你能娶我吗,浑说。”

阮致武不服:“中表之亲理该成就姻缘,想当初,你不也是跟大哥定亲了吗。”

玉贞立即道:“正因为感觉不合适,所以我们两个才解除婚约了呢。”

阮致武想了想:“不对啊,你是我表姐,玉宛也是我表姐,我不能娶你,也不能娶她。”

玉贞摇头:“这不一样,我娘跟你爹是亲兄妹,但我大娘跟你爹可是没什么干系,所以你跟我二姐可以成亲。”

阮致武心思简单,因玉贞一直在帮衬,而玉宛又对他有意,他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不过有些担心:“玉宛是弃妇,我爹娘未必能同意。”

玉贞淡淡一笑:“舅舅自顾不暇,没心思管你,舅母那个人,心慈面善,很容易说服,再说你上次跑了一趟可是把舅母吓坏了,假如你坚持,她老人家未必不同意。”

阮致武觉着她言之有理,于是点点头。

玉贞却突然道:“除非你不喜欢二姐。”

阮致武挠了挠脑袋,搓了搓手,蹭蹭脸,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他是实实在在不懂感情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喜欢一个女人是什么感觉,就像一个蒙昧未开的毛孩子。

玉贞问:“这样吧,先让二姐帮你管管阮家生意上的事,至于你们的婚事,等你说想娶她的时候,再来找我。”

阮致武点点头,忽然道:“你是玉宛的妹妹,倒像是她的母亲,奇怪。”

玉贞停下手中的扇子,颇有些感慨:“我祖父出事之后,二姐三姐都给夫家休了,女人成为弃妇,还不如寡妇,官府好歹可以混个贞节牌坊,弃妇却无一例外都被冠以犯了七出,所以世人眼光中,弃妇是艰难的,而我大娘又回了京城,在这里,只能是我为二姐当家做主。”

222章 众叛亲离

丑妹出嫁的那天,是个非常清朗的天,由玉贞亲自打点的婚礼,热闹非凡,张三郎是孤儿,也没什么亲戚,张家迎亲的人其实都是曹天霸派过去的,张三郎骑着高头大马,披着大红的绸花,嘴上的笑一直没消失过,按照风俗,风风光光的也是正儿八经的把丑妹娶回了家。

而张三郎现在的家,也是曹天霸花银子买下的,三进的四合院,规规矩矩,还有个小花园,甚至连仆人都备下了,丑妹进了门便是女主子,从此过上和美的日子。

丑妹出阁嫁人,曹天霸犹如从身上卸下了千斤重担,心里期冀着能够和玉贞也能早些成就美满姻缘,让麦子试探的问了玉贞几次,可玉贞都说自己太忙,无暇顾及其他。

玉贞也真是忙,曹荣安和阮致文合谋,把两家铺子的货物自降半价,想以此搞黄乔家的生意,然而这种情形坚持一段时间后,待他们重新提价的时候,却再无客人上门了,这,就是玉贞早就预料到的,当初自己开药房,为了重新树立起乔家的声誉,不得已半价销售,也不过月余时间,且仅限于一个药房,没有伤筋动骨,而曹家和阮家不同,他们仿效玉贞的法子,为了一击即中置乔家重新于死地,不惜赔上所有的生意,但他们比较是做买卖的,赚钱是目的,等必须涨价的时候,客人们已经习惯了低价,于是再无客人登门了,除非是必买之物,而旁的铺子没有。

于是,曹荣安慌了,忙叫来芍药责问:“生意这么差,一直是你在外面帮我盯着,为何不告诉我呢?”

芍药颇感委屈:“是老爷说的,把所有货物一律半价出卖,这事老爷知道的,老爷说豁出去赔钱,也要让乔家再次破败,既然老爷是宁可赔钱的,我能说什么呢。”

曹荣安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话是他说的,可没想到会是如此结局,就道:“我说的不假,可涨价之后生意这么差,你该告诉我的。”

芍药轻笑:“老爷当初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这就是害人害己。”

曹荣安一听,气得稀疏的胡子都翘了起来:“什么叫害人害己,我这也是为了自己的生意,你别忘了,你是我曹荣安的女人,别做那些吃里扒外的事,否则,哼!”

终究是老迈了,使劲的喊,也没多大动静,嗓子就像抽烟喝酒过量,更因为太过激动,剧烈咳嗽起来。

芍药静静的看着他咳嗽,看了半天,这才端了茶过来给他:“我如果吃里扒外,我就该夹带私逃,我还留下来干啥呢,留下来给你怀疑给你冤枉。”

曹荣安喝了口茶,又给芍药捶打了几下后心,这才缓过劲来,道:“我不是怀疑你,眼下生意不好,我这不着急吗。”

芍药眼圈红了:“家里生意不好,难道我不急吗,可谁让老爷不听我的话呢,当初我就跟老爷说过,乔家做乔家的生意,咱们做咱们的生意,为何非得跟乔家对着干呢。”

曹荣安以浑浊的老眼瞪了下:“你懂什么,想当年在曹家堡,我才是首富,可乔镇山来了,没几年光景,他就成为曹家堡首富,威风八面,人人见了他都尊一声乔东家,几次我和他同在一个场合,大家首先打招呼的一定是他,然后像突然发现我似的,呦,曹老爷,呸,他是外来户,我是地地道道土生土长的曹家堡人,凭什么让一个外人抢去风头,不过,我也只是配合了下阮致文而已,真正害乔家的不是我,而是阮致文,是他花钱收买的人,假装吃了乔家药房的药而死,也是他找人去乔家铺子上闹的,事成之后,我也只拿了乔家产业的二成,而阮致文却得了八成,所以害乔家的不是我而是阮致文。”

为了争个首富,为了颜面,就不惜害人,芍药叹了声:“可乔镇山已经没了,乔小姐孤儿寡母的,老爷还是放过她们吧。”

曹荣安又瞪了眼,干柴棒般的手抓着拐杖当当的敲着地面,气的不行的样子:“你懂什么,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乔玉贞比她老子乔镇山更厉害,乔镇山活着的时候也没开货栈盖房子出赁,乔玉贞却做到了,我可是听说她还想开票号呢,如此下去,她的风头岂止胜过她老子,只怕以后在曹家堡,再无我曹荣安立足之地,相当初,为啥给我取个老棍子的名号?谁都知道,在曹家堡,我拿根棍子往那一立,保证没人敢动,而我就是曹家堡一根棍,也没人敢动,眼看乔玉贞开了一间铺子又一间铺子,而且都是大手笔,再这样下去,曹家堡的人就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了。”

芍药无奈摇头:“非得争个高低吗?你也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活几年,为啥不修心养性,图个长命百岁呢。”

虽然曹荣安老迈,芍药正值青春,可芍药是个朴实的人,本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好心规劝,可曹荣也刚好心气不顺,又听她说“能活几年”,越老的人越怕死,平时曹荣安就会忌讳这些,感觉芍药在咒自己,于是操起拐杖就打了过去,并骂道:“贱人,你是不是想我立马就死了,你好继承我的万贯家财,你做梦吧,我没儿子,还有闺女呢。”

芍药没料到他会打自己,平时毕竟两个人虽然不能像少年夫妻那样你侬我侬卿卿我我,芍药只管操持家务,曹荣安也对她非常满意,所以,没防备下,拐杖就打在了芍药脑袋上,她就觉脑袋嗡的一声,痛得眼冒金星,没出血,但迅速鼓起一个大包,鸡蛋似的,她愕然看着曹荣安:“老爷,妾身有何罪过?”

曹荣安也气得手直抖:“你是不是看上了曹天霸?”

芍药压根就没想过这种事,岂止委屈,简直震惊:“我一心一意服侍老爷,没想到老爷竟然这样说我,如果老爷觉着我不贞,大可以休了我。”

曹荣安没有体会到她这通肺腑之言,而是冷笑:“休了你?休了你就成全了你和曹天霸。”

芍药已经无话可说,扭头落泪。

曹荣安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才想起自己生意的事,于是准备去找阮致文商量对策,丢下芍药,喊了人给他备车,离家而去。

芍药坐在房中哭了一会子,越想越气,自己以年少之躯侍奉个朽木之躯,图的就是一日三餐不愁,从来没有非分之想,可是曹荣安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执意和乔玉贞斗,最后只能是以惨败而收场,到那个时候,曹家破败了,曹荣安已经是风烛残年,差不多也就一命呜呼,可自己以何为生呢?

这样一想,越发不安,最后决定,与其让曹荣安败光家财,还不如自己先出手,最后也有个生计保障。

想通,擦干眼泪,把自己拾掇下,出了房门问家人:“老爷哪里去了?”

家人答:“回夫人,老爷叫了车,大概是出去了。”

她又问:“可说是去了什么地方?”

家人摇头:“奴婢不知。”

总之曹荣安不在家,就方便自己行事,转身去了书房,知道曹荣安的这间书房只是为了附庸风雅而存在,曹荣安甚少看书,而书房现在的作用,也就成了他存放重要票据的所在。

芍药到了书房,发现门是锁着的,看来曹荣安对自己并没有像他说的那么信任,也从来没有真正放心,不然为何锁着书房你呢,芍药试着动了动锁头,弄不开,于是转身喊人:“打开房门。”

在书房当差的某个小子走过来,手里还拎着一把扫帚,像是在清扫书房周遭的树木落叶,毕恭毕敬的行个礼:“夫人,老爷交代过,没老爷的令,任何人不能进书房。”

芍药手指自己:“我是谁?难得你还叫我一声夫人,这是我家的书房,我进不得吗?”

那小子一愣:“夫人当然进得,待小人去问问老爷,请老爷的示下。”

刚想走,芍药截住他:“老爷出去访友了,不在家。”

那小子很是为难:“这……”

芍药道:“这样吧,回头我跟老爷说我进来过,我想进去也没旁的意思,这种天气门窗一直关着,大概里面的书都发霉了,我想打开门窗通通风,如果有什么丢失,一并算我的。”

那小子再不好坚持原则,家里谁不知道老爷宠爱这位小夫人呢,自己得罪了小夫人,饭碗也就砸了,于是道:“小人这就给夫人打开门。”

从身上解下钥匙,打开书房的门,请芍药进去。

芍药拔腿上前,一股霉味便扑了出来,她挥着手帕皱皱眉:“这都什么怪味,莫说书,大概连家什都发霉了。”

忍着难闻的气味走了进去,推开窗户,又指使那小子:“你去打盆水来,瞧瞧这些灰尘。”

那小子领命而去。

书房仅剩芍药不多,象征性的摆了几本,柜子几乎一多半都是空着的,也零星摆了几样不值钱的物事,诸如花瓶、砚台什么的用以点缀,靠窗有张胡床,上面也是积了纸张般厚的灰尘,而书房正中的位置放了张案台,案台上空空如也,同样有灰尘。

芍药琢磨曹荣安的那些宝贝都在什么地方,绝对不会放在明面,可整间书房也没个带屉子的家什,除了书架就是书,还有那些花瓶啊砚台什么的,那里能藏契约?

试着过去看了眼,唯独能够藏契约的花瓶是美人瓶,颈细长,太深,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她就拿起晃了晃,感觉礼貌有东西,于是像下倾斜,啪嗒,啪嗒,啪嗒……接连有东西掉了出来,她拿起一看,像是契约,总之密密麻麻的写了些字,可她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契约,感觉应该差不多,按曹荣安贪财吝啬的秉性,也就只能把地契房契等重要之物藏在这里,她于是赶紧揣进怀中,然后把花瓶重新放了回去。

那小子端了水盆回来,还捎带拿了块抹布,待想动手擦拭,芍药道:“我来吧,你一个小子,能做这种女人家的事么。”

那小子也就退了出来,继续做清扫。

芍药一边擦家什上的灰尘一边继续寻找,怕还有什么遗漏之处,可是找了半天没找到什么,也就放弃。

等把家什擦干净,也通风了一阵子,她就让那小子重新锁上书房的门,并叮嘱:“如果老爷不问,你也不必跟老爷说我来过,我的意思,既然老爷不让人进书房,想必是有什么说道,我怕他责罚你。”

那小子一听吓得脸色都变了,还后悔,就不该让小夫人进去的,木已成舟,后悔无用,连声说着:“是、是。”

芍药离开书房直接出了家门,又是独自一人不待丫头随从,匆匆赶到了乔家药房,麦子在呢,见了她,感觉有些眼熟,等想起她是谁,急忙招呼着:“夫人想抓药?”

芍药点了下头:“买坛子药酒,上回在你这里买的药酒很管用呢。”

麦子就让伙计给她搬来一坛子药酒,可是芍药没有接,而是左右看看,药房中除了两个伙计和麦子,也就她一个客人,她迟疑下,小声道:“我有事找乔小姐。”

鉴于她上次给玉贞提供了内幕消息,麦子什么都没问,直接点头:“跟我来。”

带着芍药进了柜台,由柜台内的小门进到里间,再由里间进了内宅,一路往后面走,麦子还想,不知这位曹荣安的小夫人,又会向玉贞提供什么消息,不过提供不提供已经没多大用处了,因为此时的曹家和阮家,就像当年的乔家一样,生意如同一座沙子建起的城堡,轻轻一推,便会倾倒至覆灭,而玉贞迟迟没有下手,是有她的考虑,或许是怕阮氏不同意,阮家毕竟是阮氏的娘家,或许是玉贞觉着现在还不足以置曹荣安和阮致文于死地,何妨再等等,总之麦子非常高兴,因为她亲历了当初乔家是如何败落的,也目睹了乔镇山是如何气绝身亡的。

带着芍药一直过了垂花门,上抄手游廊后又过一道门,终于到了玉贞的住处,而今天玉贞之所以在家没出去,是在同屈白臣商量,她想开票号。

曹家堡虽然商铺很多,也经常有关内的老客来此购货,可就是没有票号,每次来都需要携带大量的银两,不方便也不安全,所以玉贞觉着开票号势在必行。

226章 内讧

给阮氏一闹,本就没有信心的阮致武更加不敢开口,局促的站在那里,手无足措。

其实玉贞很想给他个薄面,可自己曾在父亲临终之时发誓,一要重振乔家,二要为父报仇,而今乔家算是重新振兴了,仇人也绳之以法,假如给了阮致武面子放了阮致文,母亲那关或许能够过去,但过不去自己这一关,丧父之痛,痛彻心肝,而父仇不共戴天,所以,她道:“我只是个生意人,管不得官府的事。”

阮致武也知道人家不会答应,换做是自己,即便自己的爹又贪财又吝啬又非良善之辈,假如有人伤害了父亲,他是连报官都不会的,直接手刃仇人,换位而想,他能理解玉贞,转身就走:“行了我回去了。”

玉贞喊他:“等等!”

阮致武心头一喜,待回头,玉贞却道:“你是你,表哥是表哥,甚至舅舅是舅舅,别为此与我们生分。”

阮致武有些失望,勉强笑了下:“不会的,本来就是大哥的错。”

玉贞微笑,对他的理解表示感谢。

阮致武回了家,事情没办成,也得需要向父母说明,他就硬着头皮来到上房院,张茉莉和宋绣程都在呢,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如何救阮致文,见阮致武耷拉着脑袋进来,阮福财一叹:“甭问了,一准没成。”

阮秋氏又哭了起来:“玉贞那孩子挺好的呀?”

张茉莉也哭:“乔玉贞是铁石心肠吗?”

宋绣程冷笑着:“有她乔玉贞在,阮家就甭想好。”

阮致武听她们骂玉贞,忍不住道:“是大哥先对不住人家的。”

阮福财气的指着他:“你个傻狍子,致文是亲哥,玉贞只是你表姐,你站在哪头?”

阮致武道:“我哪头都不站,我讲天理,大哥出事了你们着急,想当初姑父出事的时候,你们没见着急呢,莫说是大哥害的乔家,即便不是,乔家出事的时候,你们谁嘘寒问暖了,现在指望人家出手相助,你们把玉贞当个傻子吗。”

阮福财心烦气躁,脱了鞋抓在手中就来打儿子,阮秋氏忙拦着,阮致武气的一甩辫子:“懒得管这破事。”

阮福财气得跳脚骂,阮秋氏又是劝丈夫又是心疼儿子,哭天抹泪,没辙。

宋绣程摇摇头:“这闹嚷嚷的,能解决什么问题。”

给张茉莉使个眼色,然后前后脚的出了上房,待来到游廊上,同在廊椅上坐了,张茉莉神情沮丧:“你说我这命多苦,先嫁的男人就死了,后嫁的男人也快死了,我天生是守寡的命。”

宋绣程本打算找她商量下阮家生意的事,宋绣程想趁机把阮家剩下的那些铺子都夺到自己手里,而这件事非得借助张茉莉不可,她想让张茉莉出面找阮福财,就说想把阮家的铺子对兑出去,用兑下铺子的银子来救阮致文,阮福财虽然吝啬,可他救子心切,一定会同意的,然后宋绣程就让张茉莉出银子盘下那些铺面,至于以后的事,宋绣程认定张茉莉是个蠢笨的女人,会为她利用,相信没过多久,她就把阮家的铺子都弄到了手,在曹家堡,她便也成了乔玉贞一样的巾帼英雄,并可以与乔玉贞抗衡。

正这样盘算呢,听张茉莉自怨自艾,宋绣程灵机一动:“你还不知道吧,外头可是在传,说你第一个丈夫死了,第二个丈夫马上也要死了,你就是天煞孤星,克夫。”

假如张茉莉能够冷静,就该明白,阮致文才出事,外头人怎么会如此议论呢,即便是议论了,也没这么快到宋绣程耳中,可张茉莉正处于悲痛中,脑袋里昏沉沉的,神智就不够清明,听宋绣程一说,吓了一跳:“外头真这么传的?”

宋绣程撇撇嘴:“我还能骗你不成,你克夫,一旦大少爷真给判了斩首,阮家人一定会把罪责归在你头上。”

张茉莉拿着帕子擦了下嘴角,不过个无病呻吟的动作,宋绣程知道她是相信了自己的话,也害怕了,推波助澜道:“大少爷害死了乔镇山,而今曹家堡又是曹天霸做主,你也知道曹天霸和乔玉贞的关系,我看大少爷是凶多吉少了,大少爷一死,你又成了寡妇,在阮家何以立足?”

张茉莉低头沉思,半晌方道:“我成了寡妇,你不也是。”

宋绣程淡淡一笑:“这不一样,我和大少爷是结发妻子,阮家断不会撵我走的,即便撵我走,我转身再嫁个好男人就成了,而你不同,你克死两个丈夫,谁还敢再娶你。”

张茉莉很是不高兴:“你别一口一个克夫,我第一个男人命短是因为生病,大少爷命短是因为他害人,关我什么事。”

宋绣程道:“你别朝我用气啊,这话是旁人说的又不是我说的,念在你我都是苦命的女人,我才好心提醒你。”

张茉莉底气不足的叹了声:“可我能有什么法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死了,我就给他送终,之后我就留在阮家过一辈子。”

宋绣程很是诧异:“你就想独守空房一辈子?”

张茉莉反问:“不然呢?还改嫁?我怕……没人肯要我了。”

宋绣程道:“关键你想留下,老爷未必肯留你,你也知道老爷最疼大少爷了,你又不是没见老爷伤心欲绝的样子。”

张茉莉心思纷乱,靠着廊椅懒懒的坐着,转头去看渺远的天际,抿抿嘴道:“老爷赶我走,我就走,左不过是吃饭睡觉,在哪里不能过活。”

宋绣程趁机道:“对啊,哪里都能过活,只要手中有银子,不怕没米做饭没布裁衣,也不怕没人伺候,更不怕没男人喜欢。”

最后这句,她是咬着张茉莉耳朵说的。

张茉莉点点头:“就是。”

宋绣程刚想书归正传,发现旁边有丫头,就挥挥手:“都下去吧,我们姊妹在这里坐一会吹吹风,这天能热死人。”

丫头们心里还替阮致文可怜,人还没死,一妻一妾没张罗救人却打算身后事,丫头们领命退下,宋绣程这才道:“当初你为了帮阮家可是拿出了不少银子,怎么,你不会想就这样离开吧?”

张茉莉想了想,一拍身后的廊柱,无奈道:“我和他夫妻一场,算是我送给他的吧。”

宋绣程很是替她抱不平:“你凭什么白送他银子,他都丢下你不管了。”

张茉莉不明所以:“那能怎样?”

宋绣程道:“怎样?把银子要回来啊。”

张茉莉一愣:“要?你可知道老爷那个人,抠门的厉害,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呢,吃完了饭,都得用水涮涮碗,然后把涮碗的水喝了,我想要,他可不能给,再说现在阮家的生意不景气,大少爷又出了事,即便能给,也没银子给我。”

宋绣程立即道:“没有银子还有铺子。”

张茉莉凝眉思索:“你的意思,让我去要阮家的那些铺子顶替银子?”

宋绣程亲热的拍了下她的手:“就是这样。”

张茉莉有些犹豫:“大少爷尸骨未寒,我这样做不好吧。”

她们真当阮致文死了呢。

宋绣程哼了声:“怎么不好,现在不要,只怕以后想要老爷也未必能给,现在是机会,你可以说要了这些铺子盘出去,换了银子救大少爷。”

张茉莉有些徘徊。

宋绣程继续舌灿莲花的劝着,最后终于说服了张茉莉。

密谋完,宋绣程心满意足的回了房。

次日,她早早的起了床,喊丫头给她穿戴打扮,衣裳是绯红色的,非常艳丽,头上极尽可能的把所有值钱的首饰都戴上了,还有手腕上,玉镯手钏也戴满了,丫头在一旁好奇,这位大少奶奶是不是想逃跑?

穿戴齐整,又叫人套车,还拾掇出个包袱夹在腋下,这阵势更像是要夹带私逃,丫头琢磨要不要禀报给阮福财和阮秋氏,无凭无据的,一旦不是,这位大少奶奶还不得打死自己,于是所有丫头只以目光交汇,什么都没敢问,什么都没敢说。

宋绣程于是坐车离开了家,身边也没带丫头,只一个赶车的车夫,而车子走过了几天街,她就喊车夫停车,然后抱着包袱下了车,挥手让车夫回去,她自己就抱着包袱继续走。

车夫领命回到家,张茉莉那里已经听说宋绣程神秘兮兮的不知往何处去了,刚好车夫回来,张茉莉就叫了车夫来问,车夫却说他也不知道大少奶奶去了哪里,他是半路给大少奶奶打发回来的。

张茉莉一听,心道坏了,大少奶奶一定逃跑了,而今阮家这种情况,阮致文八成活不了,生意又没盈余,阮福财除了抠门也没旁的能事,阮致武除了舞刀弄枪啥都不会,阮致宝还小,除了花钱也啥都不会,阮秋氏人倒是不错,除了哭也啥都不会,唯独一个啥都会的阮致文快开死了,宋绣程猴精,一定是趁机逃跑,离开这是非之地,因为阮致文的案子还没有最后落定,不知道会判个什么罪,一旦株连呢,宋绣程她老爹可是混过官场的,差不多知道这么个理,所以宋绣程才会逃跑。

胡思乱想一番,张茉莉也想逃,可是想起昨晚宋绣程说的话,自己嫁给阮致文,赔了那么多银子出去,而今男人就要没了,自己岂不是做了个赔本的买卖,不能人财两空,于是决定先找阮福财要回自己的银子,再离开阮家。

这,就是今天宋绣程假扮“逃跑”的用意,就怕她有所犹豫不肯找阮福财要铺子抵银子,她果然中计,气势汹汹的来到上房,阮福财和阮秋氏还在商量如何救阮致文呢,她一进门就道:“呦,老爷夫人都在呢,刚好有件事跟你们说。”

一直以来,阮秋氏忌讳她是个寡妇,不怎么喜欢她,淡淡的问:“什么事?”

阮福财却觉着这个女人对儿子很有感情,以为是为了怎么救阮致文的事呢。

谁知,张茉莉开口却道:“我刚进门那会儿,阮家生意不好,我就拿了很多银子出来贴补,而今大少爷落了狱,我想你们也不会让我继续留在阮家了,所以我得要回我那些银子。”

阮秋氏一愣。

阮福财却气道:“什么叫你的银子,你也是阮家人,你的银子也就是阮家的。”

张茉莉撇撇嘴:“我的银子是我先夫给的,不是大少爷给的,怎么就成了阮家的呢,我也只不过是大少爷半路纳的妾侍,一没办喜事,二来我们两个也没生养一儿半女,算不得真正的夫妻,所以我得要回我那些银子,毕竟大少爷出事了,以后他也不能养我,我自己得养活自己,没银子怎么成。”

阮福财气得指着她:“你胡搅蛮缠!”

张茉莉如果不胡搅蛮缠,如何能够在前夫家里带走那么多财富,于是反唇相讥:“你蛮不讲理。”

儿媳妇,还是个姨娘地位的,竟然敢跟自己这样说话,阮福财恼羞成怒过来想打,张茉莉身子一挺:“你敢,你打我,我就去衙门告你,让你和你儿子一起蹲大牢。”

阮福财真就没敢下手,气得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阮秋氏一看这媳妇不好惹,就从旁劝解:“都是一家人,这会子就该齐心合力想法子救致文,节骨眼上闹分家,传出去让人笑话。”

张茉莉道:“夫人还计较人家笑话不笑话呢,大少奶奶已经逃了,我一个小妾留下来干啥。”

阮秋氏一惊:“你说啥,大少奶奶逃了?”

张茉莉点头:“对啊,今早拾掇个包袱,不能带走的就全穿身上和戴头上了,不信问问家里的丫头,还有车夫。”

阮福财气的骂道:“这个贱人,这时候落井下石,悔不当初,就不该让致文跟玉贞退婚而娶了她,打她一进门,我就知道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阮秋氏急道:“这时候你说这些有啥用,赶紧叫人把大少奶奶堵回来,家里的女人逃了,外面的人会怎么说,还以为是跟别的男人私奔了呢,丢的是阮家的脸,致武呢?快,叫他去。”

家里的女人逃跑,即便是个丫头,于阮家脸上也是不光彩的,阮福财骂骂咧咧的去找阮致武,刚好阮致武在房里闷着呢,没法子救大哥,又不想看着亲哥哥送死,懊恼,上火,阮福财急三火四的跑了进来,进门就喊:“快,把大少奶奶截回来!”

阮致武不明所以:“大嫂怎么了?”

阮福财气喘吁吁:“跑、跑了。”

阮致武吃了一惊:“老天,这么乱。”

227章 彻底反目

阮致武得了阮福财的令,急匆匆去追宋绣程,可最后他却听说宋绣程是去了大牢看阮致文,虚惊一场,阮致武就回了家向父亲复命。

大牢内,阮致文听说宋绣程来看他,先是好一番感动,接着看到宋绣程打扮的花枝招展,心里就老大不痛快,自己或是死罪,自己的女人按理不应该以泪洗面无心茶饭容颜清减狼狈不堪吗,可是看宋绣程,为何那么的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有种人逢喜事的感觉呢。

阮致文心里不痛快,冷冰冰的看着宋绣程:“你怎么来了?”

隔着木栅,宋绣程娇媚的笑着:“当然是来看你了。”

不过刚入大牢,阮致文却憔悴的不成样子,头发乱糟糟的,辫子也散开了,衣裳满是褶皱,指甲里也是泥垢,刚从干草堆上起来,头发上挂着几根草棍子,眼角还有眼屎,因为怕死,脸色更差,往日的风流俊雅不复存在,颓唐如秋后的枯叶,仿佛一阵风吹来,人就会随风而逝似的,看着浓妆艳抹的宋绣程,冷笑:“你倒是好过的很。”

宋绣程不狡辩,甚至直言:“当然,现在的阮家,你爹娘就没日没夜的哭,张寡妇这回又要守寡了,也没白没夜的哭,你那两个弟弟草包饭桶无济于事,所以就我过的最好了,我愁什么呢,你死了,我手上有生意,不怕没法糊口,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呢,阮家的很多铺子我已经归到我的名下,至于我怎么做到的,等你出来我再告诉你,可是,你还能够出来吗?咯咯咯……”

阮致文听了,一拳打在木栅上,顾不得手上的痛,眼中喷火的看着宋绣程:“你这个女人,我早该听从父亲的话休了你。”

宋绣程啧啧道:“可惜,你没听从你的爹的安排,其实很多时候你爹虽然吝啬,但他确实比你聪明,比如他就看穿了我的手段,得知阮家的很多铺子都已经给我夺在手里,所以去找我理论,可惜,最后却被我吓了回去,因为我手中有他扒灰的证据。”

说父亲吝啬,阮致文信,说父亲扒灰,就是跟儿媳妇私通,或是觊觎儿媳妇,阮致文打死也不信,所以知道一准是宋绣程陷害父亲,气得脸都煞白,指着宋绣程的手也哆哆嗦嗦:“你这个女人怎么如此不要脸,想你也是堂堂的官家小姐,怎么能够说出这种话,做下这种事,你一定是疯了。”

宋绣程徐徐摇头,非常得意:“我没疯,我清醒的很,从嫁给你那天,我其实一直都在谋算,如果我能够为你生下一儿半女,即便明知道你不喜欢我,看在儿女的份上,也就算了,与你同床异梦的过一辈子,可是,我没有儿女,我原先还想着大概是我不能生育,还感觉愧对于你和阮家,可是后来,你纳了张茉莉,她也没有怀孕,我才知道不能生养的是你,你说是不是你坏事做尽得到的报应,总之我现在没什么可顾及的,夺了阮家的家财,然后你给斩首,我就像张茉莉一样,寡妇有如何,拿着万贯家财,一样有年轻俊雅的后生娶我,这不,为了尽早达到我的心愿,我过来送你一程。”

说完将手中的包袱打开,阮致文还以为是给自己带来的吃食或是日常用品呢,谁知包袱打开的瞬间,他一眼看见露出的一个小草人,而小草人心口处还扎着一根缝衣针,阮致文听说过这种魔魇手段,惊问:“这,这怎么回事?”

宋绣程取出小草人,笑吟吟道:“大少爷不知道这是什么?那我来告诉大少爷吧,这个叫诅咒,坊间传说,很灵的,如果你恨谁,就念叨那个人的名字,然后用针扎草人的心口,那人就会心口疼,最后就会为此而死的,所以我做了这个,我没扎一下,就念叨一句大少爷的名字,就是不知道大少爷最近心口有没有疼。”

不知是气的,亦或是条件反射,总之阮致文突然感觉心口疼,隐隐的疼,气得手指宋绣程:“你这个蛇蝎女人!”

宋绣程咯咯的笑着:“对啊,我就是蛇蝎女人,你又不是才知道,后悔娶了我?”

突然目光一凛,咬牙恨齿道:“我还后悔嫁了你呢,如果我当初嫁的男人是个权臣,说不定我哥哥不必死,我爹也不会丢了官职,宋家还是以前的风光,而我也是个堂堂正正的掌家夫人,可我因为一时斗气,为了你当众说不喜欢我,我就费尽心机的嫁给了你,最后落得如此下场,所以我恨我自己,更恨你,而宋家出事后,你作为丈夫,非但没有安慰我照顾我,还嘲讽我,把我当个奴才使唤,我现在对你做的,不过是把你欠我的,如数奉还给你。”

阮致文气得额头上青筋暴突:“你到底想怎样?”

宋绣程看了他一眼,然后用针扎了下草人,道:“我来,只是想送送你,你害了乔家害死了乔镇山,你给斩首,算不得含冤而死,但我要让你含恨而死,怎样,疼不疼?”

阮致文气得高呼:“来人,把这个疯女人给我赶走!”

喊声惊动了狱卒,蹬蹬跑过来嚷嚷着:“怎么回事?阮致文,你再不老实安分,就让你尝尝杀威棒。”

阮致文指着宋绣程:“麻烦把这个女人赶走,我不想见她。”

曹天霸为官清正,但也阻止不了下面的人完完全全尽职尽责,这些狱中当差的,收了宋绣程的好处,当然不会驱赶,而是客客气气道:“阮大少奶奶,时间已到,你还是走吧。”

该做的已经做了,该说的也说了,宋绣程对着阮致文假惺惺的恋恋不舍:“相公,你自己保重,妾身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阮致文一扭头,懒得看她。

宋绣程淡淡一笑,离开大牢回了家。

大少奶奶没逃,这一消息也惊动了阮家,那些怀疑她的丫头们也偷着拍拍心口,差点没向老爷夫人禀报说大少奶奶夹带私逃了,如果当时真的冲动去禀报,后果不堪设想。

听说她回来,阮秋氏也放了心,刚好这时牢里有消息到,说阮致文以死相逼非得见一见父亲阮福财,阮福财听说之后,赶紧去了大牢,父子相见,隔着木栅痛哭。

阮福财很后悔:“当初爹知道你和曹老棍子做的事,非但没阻止你,还帮衬你,以至于现在害了你,都怪爹。”

阮致文摇头:“儿子自己的错,不怪爹,我叫爹你来是有大事,宋绣程今天来了,那女人见我要死了,不知多高兴,还说她已经把阮家很多的铺子都夺在了她手里,爹,这事你知道吗?”

阮福财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做贼心虚似的低着脑袋,轻轻点了下。

阮致文道:“爹,你不能让她得逞。”

阮福财一抬头:“我能怎样,我……”

又低下头去。

阮致文想了想,问:“爹,是不是你有把柄在她手上?”

阮福财脑袋嗡的一声,脸也腾的红了,羞恼,便成怒:“你也信爹会干出那种缺德事?”

阮致文摇头:“我当然不信,那女人已经疯了,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来,她那样做无非是为了胁迫你,可是爹,你不能因此任由她摆布,那样咱们父子俩辛辛苦苦多少年拼下的这点家业,就要给那女人夺走。”

听了儿子的话,阮福财感动得痛哭流涕,其实他最初怕的就是儿子觉着自己真能做出那种禽兽般的事,毕竟那种事在旁人家不是没有发生过,儿子信任自己,他高兴之余勇气倍增,道:“你放心,爹不会让她得逞的,那是阮家的家业,是咱们父子两个辛苦拼来的,断不会拱手于人,等下我回去就找她谈,如果她不肯把那些铺子还回来,我就到衙门告她。”

父子两个又说了很多,等阮福财从大牢回到家里时,直接去找宋绣程,而他再次见到宋绣程,也不似以往那样像自己真的做了亏心事,儿子信任,给了他底气,见了宋绣程劈头就问:“你什么时候把阮家的那些铺子还回来?”

宋绣程正在房中独坐,心里算着一笔账,假如自己把阮家所有的铺子都夺在手中,跟乔玉贞比还差多少,乔家的铺子或许没有阮家多,但乔玉贞做的都是大买卖,货栈也好,出赁铺子也好,所赚的银子不知是自己的多少倍,所以,如果想超越乔玉贞,自己也得放眼看看,还有什么好的生意可做。

刚好,阮福财来了,丫头通禀一声,没等她点头说声请,阮福财自己大步流星的奔了进来,丫头贼眉鼠眼的看了看,发现势头不对,问大少奶奶要不要上茶,见宋绣程一摆手,丫头赶紧溜了出去。

房中只剩翁媳两个,宋绣程阮福财一扫之前的颓唐之气,就像服食了千年老山参似的,底气足,中气也足,宋绣程猜测期间发生了什么,听他管自己要那些铺子,笑了笑,也不再猫逗老鼠似的兜兜转转说废话,直言:“如果我不还呢。”

阮福财仿佛有了十足的把握:“不还,我就去衙门告你。”

宋绣程看了眼柜子:“好啊,你去告,看看到底官府能拿我什么罪,我是阮家的媳妇,阮家的就是我的,我也只不过见你们父子无用,亲自打理那些铺子罢了,倒是你,扒灰啊,事后裤子还留在儿媳妇房中。”

阮福财没像以前那样,生气动怒发脾气,叉腰在地上站着,骄矜的看着宋绣程:“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这种卑劣的手段都能用上,可是没用,致文说了,他根本不信你的话,他信我这个做爹的,即便上了公堂,可着曹家堡谁人不知我阮福财呢,我是抠门,为了一文钱能算计来算计去,但谁听谁我逛过烟街柳巷?没有吧,所以你拿了什么罪证也不管用,到头来只能让你自己丢人现眼。”

他这样一说,宋绣程心里还真没底了,毕竟那件事是自己杜撰的,真的上了公堂,曹家堡当家的可是曹天霸,阮福财好歹是乔玉贞的亲娘舅,曹天霸一准会偏心阮福财的,而曹天霸又岂是泛泛之辈,这事一调查,一旦查出是自己陷害公爹,罪名更大,只恐那乔玉贞想置她于死地没有合适的机会,自己这样做,便是拱手给人家送了个机会。

这样一想,宋绣程无声的笑了笑:“老爷,咱们都是一家人,而现在大少爷又摊上了官司,咱们应该齐心合力救大少爷才是,不该在这种家务事上劳神费心耽误时间。”

阮福财是只老狐狸,又岂能给她的花言巧语蒙蔽,脑袋一扬:“我今天就要你还回阮家的那些铺子,契约呢?拿给我,否则我现在就去衙门告你,横竖我儿子都快没了,我活着干啥,往后多少年的岁月,不过是日日想念儿子,索性我就跟你拼了,或是你还回铺子,或是咱们公堂上见,即便官司我输了,我也会杀了你,我一把年纪,一命抵一命也值得。”

杀这个字一跳出来,宋绣程眼中寒光一射,攥着团扇的手也微微的抖,一家人,如今闹到这步田地,真是莫可奈何,可让她还回那些铺子,她怎么能够,费尽心机得到的,岂能放弃,非但不能放弃,她甚至想把阮家的家财全部夺在手中呢,所以,她毫不畏惧的笑道:“我和老爷,可真是不谋而合,我哥哥没了,我宋家的擎天柱便倒了,我父亲丢了官职,我宋家也就没了生计,我母亲常年病卧在床,活着如同死了,唯独可以依赖的樱春那个贱人也跑了,这世上只剩下我,我其实活着也没意思,所以,那些铺子我不会还你。”

她的这番话,终于彻底激怒了阮福财,也不同她啰嗦了,自己去找那些铺子的契约,翻箱倒柜,物事丢了一地,宋绣程在旁边想阻止,可打也打不过,拦也拦不住,只能站着生气。

最后,阮福财什么都没找到,回身又问,宋绣程含笑不语。

阮福财似乎想到了哪里,爬上炕去,炕脚有个柜子,不大,收藏的都是宋绣程私密的东西,比如细软,阮福财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但感觉那个柜子可疑,扑向那个柜子的时候,宋绣程连忙阻止,阮福财更加确定铺子的契约就在柜子里藏着,根本不听宋绣程的话,爬过去打开柜门,发现里面好几只匣子,高兴的抓过一只刚想打开,宋绣程在他后面高高举起了剪刀。

228章 升任巡抚

只是阮福财打开的那只匣子里只是些首饰,并无什么契约,宋绣程缓缓放下剪刀。

阮福财还想继续找,宋绣程故意高声喊:“老爷,大少爷不在家,您上我的炕作何?”

声音太大,惹得外面的丫头隔着窗户问:“大少奶奶,什么事?”

阮福财虽然得阮致文支持和信任,不再怕宋绣程拿什么裤子威胁,可他毕竟是公公,儿子又深陷牢狱,这节骨眼上真传出什么闲话,他还真怕毁了自己的名声,不得已出溜下了炕,手指宋绣程:“契约到底在哪里?”

宋绣程想了想,一个歹毒的计策上了心头,道:“契约我已经拿回我娘家存放,这样吧,用过晚饭,我回娘家取回契约给你。”

阮福财信以为真,气的五官扭曲:“就知道你最近常回娘家没什么好事,你爹也是做过官的人,熟知律法,竟然纵容你做这种事。”

宋绣程见其指责父亲,道:“这事跟我爹没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

阮福财哼了声,暗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父也才能有此女,总之宋家没一个好人,也懒得同媳妇争执吵闹,总之她能归还铺子的契约,别的也就不想计较,只等拿回那些契约,阮致文说了,趁着自己还没给判斩首,先把宋绣程休了,方能一劳永逸,阮福财支持儿子的想法,对宋绣程假意道:“还回那些契约,你还是阮家大少奶奶,不愁吃穿,有人伺候,别的,你甭打算了。”

宋绣程也假意乖顺的应了声:“是。”

都是个中老手,扮戏都是入木三分,彼此都以为自己演的很好,对方没有发觉可疑之处,于是阮福财离开而去,宋绣程上炕关上柜子的门,然后独坐房中想事情。

天擦黑的时候,阮家晚饭时辰到,因为阮致文的事,谁都无心用饭,宋绣程却吃的非常饱,用罢晚饭,叫人套车,她准备回娘家去。

那头的阮福财一直盯着这里的动静呢,听说大少奶奶准备回娘家,阮福财松口气,真以为宋绣程是回娘家取那些契约,然而,一直等到一更过,去了娘家的宋绣程却一直没有回来,阮福财坐不住了,叫人去喊阮致武,可阖府不见二少爷阮致武,阮福财实在等不及了,就决定自己去宋家看个究竟,他怕宋绣程真的夹带私逃。

这时辰不睡觉反倒穿衣穿鞋,炕上喝茶的阮秋氏问:“老爷干啥去?”

阮福财含糊道:“房里闷,出去走走。”

阮秋氏就喊丫头:“给老爷提着灯笼。”

那丫头应了,阮福财却道:“不用人跟着,我自己随便溜达下就回来了。”

阮秋氏也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还不是因为阮致文的事,他是吝啬,也非良善之辈,可他对儿子们却是一心一意的疼爱,这就是虎毒不食子的道理,阮秋氏叹了声:“事已至此,老爷还需保重自己,毕竟咱们还有致武和致宝两个儿子呢。”

本意是宽慰他的话,谁料阮福财一听就动气了:“即便还有十个儿子,我也不舍致文,他是我的骨肉,是我阮家的长子嫡孙。”

阮秋氏忙着解释:“我也不舍,致文是我怀胎十月所生,可又能怎样呢,说到底都怪你,如果你当初制止他对乔家……”

又提这个,阮福财理屈词穷,逃也似的出了房门,又独自出了家门,门上的小子想跟着,他怕家丑给旁人知道,媳妇背着家里夺生意,这是一丑,黑灯瞎火的去找媳妇,这是二丑,哪一丑传出去,都会给人添枝加叶的编排成故事,然后在曹家堡传的沸沸扬扬,他的颜面何在,所以挥挥手:“不用跟着,我溜达一会子就回了。”

在阮家通往宋家的必经之路上等了半天,还是不见宋绣程回来,他就决定去宋家找,刚好跟宋茂卿谈一谈,问问宋茂卿教出什么样的女儿,不守妇道,背着丈夫偷家里的东西,还不是一般的针头线脑,是店铺。

这样一想,心里的气更大,很想对着宋茂卿喷一脸吐沫星子,曾经宋家很瞧不起阮家,士农工商,阮家属末流,宋家是上等,宋茂卿从来没拿正眼瞧过他,而今宋家倒了,宋茂卿落魄了,自己还不乘机奚落羞辱一番。

腾腾的直奔宋家,到了之后便问门子:“你家小姐回来了吗?”

门子见是亲家老爷,就道:“回来了,夫人身体不好,小姐在照顾夫人呢。”

又是这个谎话,阮福财哼了声:“告诉你家大人,就说我要见他。”

说完发现宋茂卿已经不是官了,自己这样称呼,可真是习惯了呢。

门子于是进去禀报宋茂卿,不想半路遇到宋绣程,便直接禀报给宋绣程:“小姐,亲家老爷来了,说要见咱家老爷。”

宋绣程眉头一挑,心里暗喜,还以为老狐狸不会上当呢,不想他最后还是沉不住气追到了宋家,宋绣程暗笑,阮福财啊阮福财,你一心求死,我就不客气了,吩咐门子:“把亲家老爷请到花厅,就说咱家老爷在那里等他。”

花厅,是内宅一般用来接待外面女眷之处,不过因为阮福财是宋绣程的公公,门子也没多想,出去告诉阮福财:“我家老爷请亲家老爷去花厅。”

阮福财于是就去了后面的花厅,只是到了地儿,发现里面的人竟然是宋绣程,他劈头就问:“那些契约呢?你不是说回娘家来取么。”

宋绣程淡淡一笑:“老爷急什么呢,我说了回娘家取,就一准会取回去还给你,瞧瞧,还追到我娘家来了,看来老爷贪财的名声可不是虚传的。”

阮福财追到这里,一为契约,二也是怕这个长媳私逃,身为公公,不好在这样的时辰这样的地方与儿媳妇单独相对,他一挥手,背对着宋绣程:“咱们甭废话了,你把契约给我。”

宋绣程往花厅门口看了眼,门是关着的,外面也没人守着,可着宋家而今只有两个仆人,一个是看门的,一个是伺候宋夫人的,所以也就是说,这花厅附近,再无第三个人,宋绣程笑了笑:“好。”

从怀里掏出一物,慢慢走向阮福财,至阮福财跟前,道:“给你。”

阮福财回头,刚想伸手接,突然眼前飞起一团白雾,他连忙闭眼,还是迟了,眼睛里飞进了什么东西,非常难受,他感觉到不妙,奈何睁不开眼,想转身跑,宋绣程已经一刀刺进他的心口,他惨叫一声,并怒吼:“你这贱人,敢杀我!”

一下子睁开眼睛,忍着眼中火辣辣的痛扑向宋绣程,双手死死的扼住宋绣程的脖子,用力,再用力,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刚好此时,花厅的门开了,宋茂卿一脚跨入,就发现阮福财正掐住女儿的脖子,他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父之人,舐犊情深,冲过去一拳打倒阮福财,要知道宋茂卿曾经是武官,这一拳下去,阮福财便动弹不得了,宋绣程缓了口气,俯身朝他补上了第二刀。

宋茂卿吃惊的看着女儿:“绣程,你在干什么?”

宋绣程垂头看着一动不动的阮福财:“爹,容女儿细细跟您说。”

宋茂卿见女儿手中拿着不常见的匕首,而阮福财脸上还有被扬过的脂粉,就知道这件事不是突发之事,而是经过预谋的,他叹了声:“杀人偿命,你不该如此的。”

宋绣程冷冷一笑:“谁见我杀人了?只有爹你,爹又不会去衙门状告女儿。”

宋茂卿道:“我当然不会去告你,可你为何要杀他呢?他毕竟是你的公公。”

宋绣程朝阮福财啐了口;“公公?整个阮家,从来没把女儿当人待,行了等下再说这事,得把他弄走,不能让人看见。”

事已至此,宋茂卿虽然埋怨女儿,可也知道需先把阮福财的尸首处理好,到底是个男人,又长了春秋,还是见过大世面的,已经从方才的震惊中平静下来,道:“弄出去反倒容易给人发现,不如丢到后花园的枯井里,横竖园子已经荒芜,没人会去,也就没人会知道。”

宋绣程点头:“爹说的有道理。”

刚好天黑,家里除了个门子和伺候宋夫人的丫头,也没其他外人,宋茂卿是武官,力气也大,抓起阮福财扛到肩头,又叮嘱宋绣程:“打盆水,把地上洗一洗,别留下一点点血迹。”

宋绣程应了,见父亲扛着阮福财离开,她就亲自去打了盆水,把地面冲洗干净,再看看自己,确定身上没有血迹和其他可疑之处,这才回到母亲房中。

就这样在娘家留宿了一夜,次日回到阮家,预料到的,因为阮福财的失踪,阮家已经炸锅,因为阮福财这个人虽然富有,但从不涉足那些烟花之地,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关上门数银子,所以他昨晚一夜未归,家里人便感觉大概是出事了。

阮致武还怀着侥幸心理,劝母亲:“或许我爹和哪个朋友吃醉了,就留宿在朋友家中。”

阮秋氏摇头:“朋友?你爹从不结交朋友,他怕朋友管他借钱,也怕朋友坑他的钱。”

阮致武又想:“或许是自己醉在哪个酒馆了。”

阮秋氏还是摇头:“家里接连三天吃肉他都心疼,怎么会去外面喝酒呢。”

父亲这些特点阮致武都了解,他只不过是安慰母亲,其实他心里也是慌慌的,叫家人陪着阮秋氏,他就出去找阮福财。

可是这么一找就是一天,可着曹家堡都找遍了,根本没有发现阮福财,满街的打听,认识不认识的,熟悉不熟悉的,都说没见过阮福财。

阮致武隐隐感觉不安,可是就是无法相信父亲会出什么大事,继续找,第二天将曹家堡附近的十里八村也找遍了,一无所获。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阮致武一筹莫展,无奈去求助玉贞。

玉贞开口就道:“你还不赶紧去衙门报案。”

阮致武如梦方醒,于是跑到衙门报了案。

曹天霸接了案子,便着手调查,正此时,朝廷派来的下旨钦差到了,就在衙门的大堂之上宣读了圣旨,山东沿海一带,倭寇海盗,猖獗肆虐,当地官府束手无策,朝廷下令,升曹天霸为山东巡抚,前往山东剿匪,平定海上,保百姓安居。

曹天霸接了圣旨,又打打发走钦差,即准备动身往山东去了,本是升迁,他也不怕什么倭寇海盗,可他还是愁眉不展。

晚上,麦子回来了,哥哥升任山东巡抚,这在曹家堡简直轰动了,正二品大员,还听说是西太后亲自提拔的,谁不艳羡,更因为曹天霸本是个穷小子,又做过土匪,而今年纪轻轻便功成名就,麦子高兴得快哭了,拉着曹天霸道:“哥,了不得,你真了不得!”

曹天霸也得意的哈哈大笑:“那是。”

可笑过之后,他就皱起了眉头。

麦子见状,问:“不舍玉贞姐?”

曹天霸点头:“我这次不是单单打仗,只怕要留在山东地界了,可玉贞在曹家堡呢,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机会见面。”

麦子笑了笑:“哥你真笨,直接把玉贞姐带走就是。”

曹天霸愣愣的想了想,随即一拍脑袋:“对啊,我先跟玉贞成亲,然后就把她带走。”

随即指着麦子:“你也得跟我走。”

麦子像是吓了一跳:“我?我不走,我还得替玉贞姐管药房呢。”

曹天霸大手一挥:“不要了,啥都不要了,你和玉贞都跟我走。”

这样决定后,就准备去找玉贞谈谈,而前来接替他协领之职的官员到了,他只好先与新任协领做了交接,等忙活完公务,才有时间来找玉贞。

是夜,玉贞正在房中算账,算盘珠子噼里啪啦,最后竟如不知道具体数目,她心烦气躁的推开算盘,双手捧着面颊,看着灯火出神。

外头起了西风,掠过窗户,声响很大,她仍旧望着灯火出神,突然灯火炸开了一个灯花,她这才动了动,悄悄叹了声,曹天霸升官,她比谁都高兴,可一想起曹天霸就要离开前往山东,她也比谁都落寞,丑妹嫁了,还嫁了个好男人,婚后夫妻恩爱,非常幸福,所以,大家便催促玉贞和曹天霸也赶紧成亲,最急的莫过于阮氏,可玉贞总说不急不急,还以为父亲守孝为由,其实都知道她心里有疙瘩解不开。

皇帝不急太监急,而今曹天霸就要走了,皇帝突然有些着急,于房中如坐针毡,心神不宁,这时丫头来回:“四小姐,曹大人来了。”

229章 麦子嫁了

不等玉贞说请,曹天霸已经闯到了后宅,还直接闯进了玉贞的房内,竹帘子哗啦一声,丫头吃吃笑着躲了出去。

曹天霸一露头玉贞就往外推:“去去,厅里等着。”

曹天霸顺势抱住了她:“我有话,咱们就在这里说。”

玉贞看了眼垂着撒花幔帐的床:“这是我的卧房。”

曹天霸哈哈一笑:“你我就要成亲,你的卧房也是我的卧房。”

玉贞脸上一红:“胡说,掌嘴!”

曹天霸就抓着她的手拍了下自己的嘴巴,也没放下,趁机吻了下,只觉那手背细腻柔滑,还泛着淡淡的幽香,不觉心神摇曳,紧紧楼主了玉贞,悄悄道:“嫁给我吧。”

玉贞心底悠然一颤,她似乎每时每刻都在等着这句话,可是她又是那么怕听到这句话,也不知为了什么,而今丑妹也嫁了,彼此之间也没什么阻隔了,可她就是感觉哪里不舒服,曹天霸虽然当初许诺和丑妹的婚约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在玉贞心里,已经产生了嫌隙,这或许就是感情容不得一点点裂缝,否则便是彼此要用极大的努力来修补。

曹天霸见她不语,重又道:“咱们成亲后,你就跟我去山东,从此离开这里。”

玉贞挣脱开来:“我不走。”

曹天霸误以为是因为阮氏,忙说:“放心,岳母大人也随行,这样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玉贞仍旧摇头:“不是为了这个。”

曹天霸懵怔:“那是为了啥?”

玉贞缓缓走向桌边,倒了杯茶,抿了口,叹了声:“这里这么多事,我岂能说走就走。”

曹天霸跟过来,于身后抱住她:“不就是那些生意吗,咱们成了亲,你可就是堂堂的巡抚大人的夫人了,管着一个府邸,哪有功夫做生意呢,然后生儿育女,你还得教育儿女,更没有工夫做生意了。”

玉贞正在想事情,不妨他突然说起这个,脸腾的火烧火燎,回头捶了下他的胸口:“浑说什么呢。”

曹天霸嘻嘻笑着摸了摸被她打过地方:“我说的又没错。”

玉贞秀目一瞪:“没错也不能说。”

曹天霸就哈哈笑着:“好好,不说不说。”

玉贞脸色肃然。

曹天霸立即收住了笑。

那副假正经的样子,倒把玉贞逗笑了,忽而低眉一叹:“你不是不知道,乔家这么大的一摊子,我怎么能说走就走。”

听着意思,是没有拒绝自己的求婚,曹天霸已经非常高兴,不解的是:“你说重振乔家,而今乔家在曹家堡又算是首富了,你又说要为父报仇,而今曹荣安死了,阮致文落了大狱,你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呢?”

玉贞道:“你说的没错,可乔家这么多生意,怎么办?”

曹天霸愣了下,拍了拍脑门:“是啊,怎么办?”

忽然灵机一动:“你说过,你二姐很想跟你学做生意,现在她也一直在帮着你,你走了,她接过去做,这就行了。”

玉贞道:“以我二姐的能力,不足以撑起这么大的家业。”

曹天霸不得不赞同的点点头:“这倒是。”

忽然有些失望,手指在桌子上胡乱的画着,不再说话。

玉贞不知他是想着什么呢,还是不高兴,安慰道:“你先往山东上任,横竖山东距此也不是十万八千里,等我安顿好了家里的事,就去找你。”

曹天霸掰着手指头的算给她看:“你的买卖还没有达到你爹活着时候的规模,你不甘心,你在建的那些铺子还没有完工,你放心不下,你打算开票号,还没开始,你也不甘心,我了解你,除非这些事都达到了你预想的,否则你永远不会甘心,你太要强,这对于一个人,其实是好事也是坏事,那些傻傻的,得过且过的女人,未必没有好归宿。”

玉贞假意嗔怒:“怎么,你说我是聪明过了头?”

曹天霸立即纠正:“不是,我没这个意思,是说你野心太大,一个女人,相夫教子才是正道。”

玉贞这回真生气了,一扭头:“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认为的。”

曹天霸拉自己的椅子蹭到她面前:“我现在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你不肯跟我走。”

一句话说到关键,玉贞道:“我又为何要跟你走呢?你才和丑妹解除婚约,我现在就嫁给你,旁人会怎么说?”

曹天霸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旁人不知,难道你不知吗,我当初之所以跟丑妹定下婚约,还不是为了怕连累你。”

玉贞脸色凉凉的:“即便如此,我心里还是不舒服。”

曹天霸也有些歉疚:“你要我怎样做,你才舒服呢?”

玉贞噘着嘴:“我也不知道。”

谈话就此陷入僵局,玉贞不说话,曹天霸也不敢轻易开口,怕又惹她生气,两个人枯坐了一会子,玉贞打了个哈欠:“夜深,你回去吧。”

曹天霸小心翼翼的问:“那我们的婚事?”

玉贞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就道:“容我想想。”

曹天霸就道:“那好吧。”

离开乔家回到驿馆,而今新任协领已经上任,他当然得把协领府让给新任协领,虽然对方极力请他留住,他还是执意住进了驿馆,他性子粗疏但并不鲁莽,知道这是官场上的规矩,更知道自己得西太后恩宠平步青云,要知道进退,不能走宋赤诚的路。

回到驿馆,扎进自己房里唉声叹气。

正等他好消息的麦子来了,进门见他颓废的瘫坐在椅子上,麦子便知道了结果,不懂的是:“玉贞姐为啥不同意婚事呢?”

曹天霸说了大概:“玉贞一是放不下乔家的生意,二是放不下当初我和丑妹的婚约,瞧见没有,再厉害的女人,一旦触及感情,都这么小气。”

麦子替玉贞辩解:“这说明玉贞姐喜欢你,否则她才懒得吃味呢。”

曹天霸道:“我晓得,可玉贞不肯嫁我,这可如是好?”

麦子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曹天霸仰头长叹:“倭寇海盗,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况我虽然熟识水性,毕竟没经过海战,又不能辜负皇恩,唯有拼死一战,我一旦战死,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要落空了。”

他轻声说的一番话,麦子听着却是心惊肉跳,脸色都变了,突然哭了起来:“哥,你如果死了,我可真成了孤儿了,这世上我连一个亲人都没有,我怎么活下去呢。”

曹天霸正在思索,不妨妹妹哭了起来还哭得那么伤心,忙转身过来安慰:“哥只是顺嘴那么一说,哪里就会死呢,哥做土匪那会子,大大小小的仗可是没少打,不都好好的吗,你别难过,哥不会死,哥还要给你找个好婆家呢。”

麦子哭声小了,还是悲悲切切:“你以前打仗都是对付土匪或是官兵,又都是在山里,可你去了山东打仗却是在海上,对付的还是倭寇海盗,必然是九死一生,所以哥,我要完成你这两个心愿。”

曹天霸怔了下;“两个心愿?”

麦子道:“对啊,一个是你娶玉贞姐,一个是把我许个好人家。”

曹天霸猛然醒悟似的,点了下头:“玉贞不肯嫁,而你的好婆家又在哪里呢?”

麦子用袖子抹了下眼泪,笃定道:“放心,我一定会让玉贞姐嫁给你,至于我的好婆家,不就是孙老爷。”

听闻孙老爷,曹天霸很是吃惊:“妹妹,你想嫁给孙仲春?”

仿佛真的在完成哥哥的遗愿似的,麦子也顾不得害羞:“对,我喜欢孙老爷,我想嫁给他。”

忽然头一低:“可就怕他……”

曹天霸大手一挥:“他如果不肯娶,老子打死他!”

麦子抬头瞪了眼:“哥你别乱来。”

曹天霸朗声而笑:“瞧瞧,这就开始护上了,放心,他是你的夫婿,也是我的妹婿,我不会真打死他,吓唬吓唬而已。”

麦子娇羞的抿嘴笑了。

曹天霸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次日便带着小厮麻子赶去了柳河庄。

听说他来访,倒把孙仲春吓了一跳,他升任山东巡抚的事一日之内便传遍了曹家堡附近的十里八村,孙仲春当然也知道了,自己虽然还算富有,不过区区草民,巡抚大人来访,孙仲春诚惶诚恐,赶紧整整衣裳,一路小跑从后宅跑到前面的厅堂,刚进厅堂的门即跪了下去,草民见官,该当如此。

曹天霸大大方方的坐在椅子上,手一抬:“妹婿请起。”

孙仲春愣愣的,妹婿?

曹天霸开门见山道:“之前你和小妹的婚事是我给搅合黄的,所以今天我就亲自来提亲,咋样,你同意不同意?当然你不同意也没用,我妹妹看上你了,你非娶不可。”

孙仲春心说,哪有这样提亲的,这都升任巡抚了,还跟以前做土匪时一样的性子,不过孙仲春道:“我年纪比曹小姐大许多,且我又是续弦,只怕委屈了曹小姐。”

曹天霸颇感无奈的样子:“她不委屈,她高兴着呢,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要在临行之前给你们办了婚事,这样我走了也放心,有你照顾我妹妹,我才能安心打仗。”

孙仲春唯有服从:“是,谨遵大人之命。”

曹天霸站起,见他还跪着,过来一把抓了起来:“啥大人小人的,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话虽这样说,孙仲春还是毕恭毕敬:“大人放心去山东,我会照顾好令妹的。”

曹天霸点了下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所谓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明天你们完婚。”

说完就走了。

孙仲春笑了笑,这位行事,可真是风一般的速度火一般的个性,孙仲春早对麦子有意,也就开开心心的忙着去张罗婚事了。

一日之内,婚事只能从简,不过该请的也请到了,该准备的也没有糊弄,该下的聘礼也送到了曹家堡,第二天,就骑着高头大马去曹家堡迎娶麦子。

婚事这么匆促,心里一直期盼着的麦子也有些不知所措,可长兄为父,定下了就不能更改,麦子也就懵懵懂懂的,又怀着对将来无限美好的憧憬,等在驿馆。

玉贞也在,看着孙家派来的全福夫人给麦子梳头,听着全福夫人笑眯眯的说着那些吉祥话,麦子一张小脸那笑就没断过,娇羞的模样添了几分姿彩,玉贞无限感慨:“所以说不要急,是你的,总归会是你的,不是你的,跑断腿也没用,你和孙老爷兜兜转转,最终还是成就了美满姻缘。”

麦子从镜中看着她,没说什么,也不敢乱动,只等头发梳好了,首饰也戴上了,新娘的喜服也穿齐整了,全福夫人等退了下去,麦子也叫其他丫头下去了,房中只剩下两个人,麦子突然哭了。

玉贞还戏谑:“终于嫁给了心上人,瞧这高兴的。”

麦子边哭边摇头:“我不是为了我,而是为我哥哭。”

玉贞有些吃惊:“你哥怎么了?竟让你大喜的日子哭泣。”

麦子止住哭,哽咽道:“我哥马上要去打仗了,他这回要对付的可不是一般的土匪和官兵,而是倭寇海盗,我可是听说倭寇海盗很厉害的,不然当地官府为何束手无策呢,人家还有火炮呢,听说那玩意隔着很远都能打到人,又是在海上,我哥又没经历过海战,他说他此一去只怕凶多吉少,这才赶紧把我嫁出去,有人照顾他,他说他死了也能放心了。”

字字句句,如同炮弹,轰隆轰隆的炸在玉贞心口,她只觉心口噗通噗通狂跳,脸色都变了,心中突然担心起来,曹天霸会功夫,可又不是单打独斗,曹天霸也懂得带兵,但他没经历过海战,此一去怕是真的是有去无还了,意识到这一点,玉贞能不担心么,嘴上却呵责麦子:“大喜的日子,何故说这些呢,生啊死的,多不吉利。”

麦子擦了擦眼泪:“我也是太着急了,你说我哥,还不如在老狼山做土匪过的太平呢,当那劳什子的官作何呢,朝廷不是派山东也会把他派往别处,成天打来打去,那刀枪无眼,一旦出事,他还没娶亲呢,连个后人都没有,昨晚他还躲在房里偷偷哭呢,所以我心里难过。”

说曹天霸偷偷的哭,玉贞还真就有些怀疑,不过麦子的话不无道理,古诗有云: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玉贞心思翻滚,没有说什么。

麦子嫁了,嫁了自己喜欢的男人,高高兴兴风风光光,曹天霸了却了一桩心事,玉贞也替麦子开心,只是麦子嫁人之后再不能来药房,所以她就直接把月映升为药房掌柜。

230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

妹妹嫁了,这晚曹天霸独坐庭中赏月,他其实不懂那些文人的风雅之事,觉着月亮年年岁岁的在天上挂着,也不过一个大圆盘,有什么可赏的,然而今晚,他就仰头一直看着那月亮,因为那月亮实在像极了妹妹干净的面庞。

高兴,伴着失落,这就是嫁女儿而不是娶媳妇的落差。

看得脖子酸痛,低头叹了声,咕咚喝了一口酒,然后双眼迷茫的望向前面的一片虚空。

虚空中突然现出一人的身影,风撩起那人的衣裙,翩然如蝶,他霍然而起:“玉儿!”

那人却向他行了个礼:“大人,是奴婢。”

原来是家里的一个丫头,拿着他的披风走过来:“大人,久坐会着凉的。”

说着给他披上披风,又望了眼小几上的酒壶:“大人,贪杯也会伤身体的。”

也晓得丫头是好心,曹天霸心中烦躁,挥挥手,让丫头退下,他就继续赏月喝酒叹气。

酒喝光了,懒懒的喊丫头:“换一壶来。”

没人回应,曹天霸有些生气,霍然而起,猛一转头,迷雾般的夜色中,款款而来一个人,夜风撩起她的衣裙,翩然如蝶,曹天霸醉了,目光迷离,还以为是丫头,没搭理,继续看月,醉酒下,月亮也模糊了,他索性闭上眼睛,身子晃晃悠悠,继续吩咐:“换一壶酒来。”

那人到了他跟前,柔声道:“久坐会着凉,贪杯会伤身。”

他猛地一转身,差点撞倒了对方,见对方一个趔趄,忙伸手捞住,顺势抱进怀中:“玉儿,真的是你!”

玉贞对他的反应有些吃惊:“可不就是我,瞧你,像几辈子没见面似的。”

曹天霸将下巴抵住玉贞的头顶:“你说的没错,跟你分开一刻,我都感觉像几辈子没见似的,玉儿你说,我这番去山东,也许一年两年才能回来看你,也许十年八年都走脱不开,也许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这种人,可不经常伤感,玉贞知道,这才他是真的伤别离了,就像麦子说的,做了朝廷的官,远不如当土匪过的恣意,上有朝廷下有黎民百姓,头上压着身上担着,哪一刻能轻松呢,也不能想怎样就怎样,所以这次分别,怎知就不是永诀呢,毕竟他是去打仗不是去赴宴。

这样一想,玉贞也难过起来,伏在他怀中道:“咱们,成亲吧。”

他像是没听清楚,挪开玉贞,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欢喜:“玉儿你说什么?”

玉贞瞪了他一眼:“装腔作势,我说咱们成亲吧。”

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双手插着玉贞的腋下,高高的把玉贞举了起来,原地转圈,吓得玉贞花容失色:“快放下我,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他仰头哈哈笑着,傻里傻气的:“答应,当然答应。”

说完放下玉贞,急吼吼的:“现在吗?不行,现在太仓促,我得把你明媒正娶。”

玉贞捶了下他的胸膛:“当然不是现在,日子你定,也不必太隆重,但该有的过场还得有,我倒是没问题的,就怕我娘受不了,老人家,讲究多,而我娘只我一个女儿,婚姻大事,我也不好拂逆她的心意,况我爹不在了。”

曹天霸连连点头:“明白,我明白的,我明天找媒人去提亲,然后三书六礼一样不差,只不过时间会有点赶,我要往山东上任呢。”

玉贞道:“好,你张罗吧,我又不懂,我也没工夫。”

曹天霸嗯了声,高兴的像个孩子,一直傻笑着。

玉贞道:“那我走了。”

刚想转身,曹天霸一把拉住她:“别啊,才来就走,坐一会子无妨。”

玉贞挣脱开:“曹家堡有这么个风俗,成亲之前见面是不吉利的。”

平常男女,莫说婚前见面,其实连认识都不认识,凭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等洞房花烛夜才彼此看见,甚至还有这么个笑话,说某男娶了某女,洞房花烛夜因为害羞,就吹熄了床前的灯火,然后行过夫妻之事,彼此还没看清真容,以至于一早起来,女子吓得大叫“你是谁”,男人也问“你是谁”,婚前认识的,凤毛麟角,大多是那些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玉贞和曹天霸,已经算是另类。

曹天霸知道这个风俗,忙道:“那你走吧,横竖咱们以后日日夜夜都要在一起的。”

玉贞嘴唇翕动下,其实想说,成亲之后,他去上任,自己还得留在曹家堡,但见他那么高兴,玉贞不想扫兴,微微一笑,就走了。

曹天霸从来没觉着夜是这么漫长,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立刻着手和玉贞的婚礼之事,时间是有些赶,但一个过程都没少,更倾其所有,将自己这么多年的积蓄全部拿出来送给玉贞做了聘礼,并声明,婚后这些财富都是玉贞的,自己不会动一文钱。

阮氏喜极而泣,感叹女儿眼光独到,当初她是反对女儿跟曹天霸的,而今再看看,人家做了大官,又这么富有,所以算命的说女儿会大富大贵,果然不假,更佩服女儿聪明,在所有人都贬低排斥曹天霸的时候,她却认定了曹天霸,从而给自己寻求到了一个美满的归宿。

因为曹天霸着急去上任,所有的程序都排的很紧,只等所有的程序都过去了,这一天,便是黄道吉日,是他和玉贞成亲行大婚之礼的日子。

这一天,天空一碧如洗,风也不吹,天赐的好兆头,曹天霸披着大红绸花,骑着同样结了大红绸花的高头大马,带着逶迤而去一里多路的迎亲队伍,前来乔家迎娶玉贞。

听说迎亲队伍到了,簇拥着玉贞的丫头婆子媳妇子们,嬉笑着:“向新姑爷要赏钱,否则甭想把我们家四小姐娶走。”

一个年长的婆子压低声音道:“一群糊涂虫,谁敢管巡抚大人要赏钱。”

众人吓得一吐舌头,这才想起新郎官可不是等闲之人。

在阮氏的指挥下,张罗玉贞婚礼的是月映,虽然玉宛也懂,但她自觉是弃妇,不祥之人,对此事尽量避而远之,月映就累得不成样子,听了众仆妇的话,她哼了声:“成亲三天没大小,巡抚大人如何,也不过是乔家的新姑爷,不给赏钱就不让他娶走四小姐,这事你们不敢,我来。”

这丫头说到做到,腾腾到了前面,横在门口,叉着腰,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新郎官曹天霸下了马,大步流星的走到门口,月映伸手拦住:“新郎官,你不懂规矩吗?”

曹天霸愣住:“啥规矩?”

曹天霸身后的麻子指着月映:“你敢对我家大人这样说话!”

月映非但没怕,还向麻子啐了口:“哪凉快哪呆着去,关你屁事。”

曹天霸哈哈大笑,迎候在此的乔家人,还有迎亲而来的曹家人,也都跟着起哄似的笑了,麻子给众人笑得有些难为情,指着月映:“早晚收拾你。”

月映扬着小脸:“好啊,尽管放马过来。”

这种类如打情骂俏的对话方式,惹得众人又是欢呼又是大笑。

曹天霸也笑,止住笑问:“啥规矩?我不懂。”

月映手一伸:“赏钱呢?”

曹天霸一拍脑袋,猛然想起:“有,有的。”

回头吩咐麻子:“傻杵着干啥,银子呢,多多的赏。”

麻子连忙回身去取银子,早准备好的,放在一个蒙着红布的托盘上,白花花的非常耀眼,端过来递给月映。

月映没接,而是回头吩咐丫头仆妇接了,她仍旧叉腰堵着门。

曹天霸着急道:“姐姐,又怎么了?”

听他管月映叫姐姐,众人又是哄堂大笑,又见他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甚是滑稽,也非常可爱。

月映亦是忍俊不禁,故意绷着脸道:“姑爷该知道我家四小姐是做什么的,是商人,且是大商人,所以姑爷想娶我家四小姐,就得懂经商之道,否则日后我家四小姐跟姑爷说起生意上的事,姑爷一窍不通,那怎么成,所以我问问姑爷,可懂算账的法门?”

众人都愣住了,虽然为难新郎官是本地的风俗,一般都会糊弄过去,否则怎么娶亲呢,可不妨月映问的竟然是这个,大家都觉着,曹天霸是个粗人,没读过书,字都认识的不多,怎么能够懂生意上的算账法门呢,所以感觉月映这下子闹大了,一旦曹天霸不会,到底是放还是不放?放人,不合规矩,不放,可婚礼还是要继续的。

众人一脸尴尬。

曹天霸却不以为意,麦子做了那么久乔家药房的掌柜,回家成天的算账,曹天霸耳濡目染也略少知道了一些,诸如一六二五,二一二五,三一八七五,四二五,三一二五,六三七五,七四三七五……可他偏偏不这么说,他道:“算账的法门就是,只能赚不能输。”

月映一怔:“这,这是怎么个说法?”

曹天霸微微一笑:“做生意,无论你用什么手段,只要不违法,不昧着良心,你怎么算都可以,但无论你怎么算,必须盈利不能赔钱,否则你把那些什么一六二五、二一二五背的滚瓜烂熟,也是白搭。”

位于他身后的孙仲春,率先叫了声“好”,然后众人纷纷响应,有的是听明白了曹天霸的话,佩服他,又的是根本没听懂,是捧场而已。

月映也佩服曹天霸的想法,不得不点头道:“姑爷言之有理。”

曹天霸一笑:“这回可以让我进门了吧?”

月映却摇头:“还是不成。”

麻子在后面又急了:“怎么还不行,又不是你出嫁。”

月映反唇相讥:“也不是你娶亲。”

曹天霸呵呵一笑:“这一对活宝,倒也般配,这样吧,我从中做媒,给你们两个定亲了。”

月映正想出题为难呢,听他突然说这个,顿时臊得满脸通红,心里想的那些为难人的主意顷刻间都忘光了,气鼓鼓道:“姑爷耍笑人。”

曹天霸道:“我没耍笑你,麻子跟了我多少年,名义是我的随行,我把他当兄弟待,而今他也有了官职,是戈什哈头目,你嫁给他,不委屈。”

众目睽睽,月映臊得扭头就跑:“哎呀说什么呢。”

麻子也臊红了脸,还不忘从曹天霸腋下偷着看出去,见月映纤细的背影如此曼妙,他咧嘴笑了。

曹天霸终于进了门,孙仲春不得不佩服:“大人聪明,既做了媒,玉成了一对,又得以轻松进了门,这可谓四两拨千斤。”

曹天霸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直哈哈笑着:“小丫头片子,能算计过我。”

进门之后,也只是在前面等着,等玉贞给丫头仆妇们搀着来到,他望着玉贞周身上下一团红,又咧嘴笑了,突然高声道:“玉儿,我来娶你了!”

没见过这么不拘小节的,历来新姑爷上门,都是规规矩矩的,独有这个,咋咋呼呼嘚嘚瑟瑟,众人不免笑了起来。

玉贞蒙着盖头,看不见外面的状况,听他这一嗓子,顿时停了脚步,道:“我听说方才月映给大人气跑了。”

曹天霸笑着:“不是气跑的,还是害臊跑的,没经过你同意,我把月映许给麻子了。”

玉贞道:“月映是我乔家的人,大人凭什么做主把她许人?”

曹天霸一瞪眼:“错,而今你都是我曹家人了,月映是你的陪嫁,也是曹家人,我还是可以做主的。”

这么机灵,众人又是暗自叫好。

谁知玉贞却道:“是大人错了,我没打算嫁过去,而是想把大人娶进来。”

众人哗然,不知她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

曹天霸也认真了起来:“玉儿,哪有女人娶男人的道理。”

玉贞缓缓摇头:“大人说的没错,可哪有女人做生意的道理,而我就做了,至于为什么,大人清楚,假如我嫁过去,我就成了曹家人,那么我手上的生意怎么办?是不是也跟着改换姓氏呢?可我答应过我父亲,要重振乔家,所以那些乔家的铺子不能改换姓氏,这样看来,唯有大人嫁过来,才合适。”

一众人等,俱是泥塑木雕,想曹天霸是堂堂的二品大员,又怎么可以倒插门,给人做上门女婿呢,这对他甚至有点羞辱的感觉,都替玉贞捏把汗,生怕曹天霸突然恼火。

即便是乔家人,也没料到玉贞提及这个,乃至内宅坐着抹泪不舍女儿的阮氏,也没听玉贞说起过。

这是个难题,有点尖锐,众人不知曹天霸该怎么解决,并使得此事圆满。

231章 拜堂成亲

倒插门,做上门女婿,入赘女家,都是那些家中独女并无兄弟的状况,入赘的女婿要在女家落户生活,并更改为女家姓氏。

曹天霸心知肚明这是玉贞故意为难他,如果真要他入赘,该事先告知,也不必他带着迎亲队伍前来迎娶了,晓得是本地闹婚的风俗,这种闹法却也并不为过,他微微一笑,一改平日的大嗓门,声音低柔,含情脉脉:“玉儿,我自从在街上看见你,便把自己的性命都交托给你了,何况一个姓氏,你不肯嫁过去,那我就嫁过来,并改换姓氏,从此便叫乔天霸,可是玉儿,你也姓乔,我也姓乔,咱们两个同一姓氏,不是兄妹也是父女,怎么能够成亲呢。”

同一姓氏之人,在这种族群聚居之地,即便不是兄妹不是父女,那也是同祖同宗,当然不能行嫁娶。

没成想他如此机敏,玉贞一怔,随之也是一喜,自己的夫婿果然不止功夫好能力强,还如此聪明。

众人也是一怔,特别是老谋深算的孙仲春面上是拈花微笑,感叹曹天霸再次四两拨千斤,这样的人,做土匪做官宦,都会一样出类拔萃。

曹天霸继续道:“所以玉儿,你嫁过去,只是曹家的媳妇,永远是乔家的女儿,那些铺子不必改换姓氏,也永远都是乔家的产业。”

玉贞心里一暖,鼻子微酸。

众人纷纷赞赏的点头。

曹天霸静静的看玉贞,像个管大人要好处的孩子,可怜巴巴的:“怎么样?”

玉贞吸吸鼻子,忍着没落泪,不答反问:“是不是错过时辰了?”

曹天霸便知道她的决定了,哈哈一笑:“管他什么时辰呢,我和你在一起,永远都是良辰吉日。”

说完冲过去拦腰抱起玉贞,转身就跑,吓得玉贞连连喊他:“放我下来!”

丫头仆妇们也喊着:“大人,这不合规矩!”

跟曹天霸讲规矩,就像跟皇帝讲条件,都是行不通的,见他抱着玉贞冲出乔家,也没让玉贞上花轿,而是直接抱到自己的马上,然后他也翻身上去,大手一挥:“兄弟们,老子娶娘子了,都去家里喝喜酒!”

说完双腿一夹马腹,那马是跟了他多少年的,似乎也知道他今天高兴,那马便竖起前蹄一声嘶鸣,继而冲了出去。

轿夫愣愣的看着他一骑绝尘,不知走还是留,响器班子,锣鼓手们,也愣愣的。

这时负责带队的孙仲春一声令下:“吹打起来,要热热闹闹的!”

锣鼓手们便卖力的吹打起来。

可轿夫们还是有些不知所措,抬个空花轿像话么。

麻子一眼望见了月映,月映本来也是要随玉贞嫁过去的,麻子就取笑月映:“不如你坐进来。”

月映脸一红,瞪眼道:“你敢娶,姑奶奶就敢坐。”

麻子胸脯一挺:“你敢坐,小爷我就敢娶。”

众人轰的笑了,那些曹天霸嫡系的兄弟们,都是从老狼山带下来的,平时就不拘小节,此时更是嚷嚷着将麻子推到前面:“好事成双,大人今日娶亲,麻头你也顺便娶了。”

可是麻子雷声大雨点小,方才叫嚣的欢实,却不敢动真格的,吓得缩到众人后头去了。

月映啐了口:“孬种。”

孙仲春就打发迎亲的队伍原路返回。

再说曹天霸带着玉贞策马飞奔,一直出了镇子,待四下安静,是个清幽的所在,他就勒住了马。

玉贞感觉到不对,一把扯下盖头:“这是哪里?”

曹天霸环顾苍茫四野:“出镇子了。”

玉贞茫然:“来这里干什么?”

曹天霸道:“那些人太吵,这里安静,我只想和你安安静静的在一起说几句话。”

玉贞娇嗔:“胡闹,今儿是你我成亲的日子,热热闹闹才好。”

曹天霸一拍自己脑门:“是这么个理儿,那好,咱们回去,不过回去之前,我有话跟你说。”

玉贞问:“说什么?回去也能说的。”

曹天霸将手一指长青山方向:“山神作证,我曹天霸今日娶了乔玉贞,就是一辈子把她当个宝贝,不纳妾不寻花问柳,一辈子对她好。”

原来是寻了这么个清静之地向自己表白,玉贞很是感动,感动到眼角噙泪,顺着他的话道:“山神作证,我乔玉贞今日嫁给曹天霸,便会一辈子对他好,不红杏出墙……”

话刚到这里,曹天霸截住她:“等等,你说什么?还红杏出墙,成亲之后我就把你拴在我腰带上,我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你根本没机会认识外面的男人。”

这也是玩笑话,不过听他这么霸道,玉贞怫然不悦:“我是嫁你为妻,不是卖身为奴,你有你的事我有我的事。”

曹天霸一笑,柔声道:“你的事就是给我生儿育女为曹家开枝散叶。”

玉贞脸色一沉:“我还有生意要做。”

曹天霸不知玉贞这话是真是假:“生意?你嫁我之后,是要随我往山东上任的,哪里还有时间管生意,这里的事都交给你二姐好了,我再将许先生留下来帮衬你二姐。”

只以为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谁料玉贞道:“许先生又不懂做生意,留他也是徒劳。”

曹天霸诧异的看着她:“玉儿,你是不是打算好了,成亲之后,我去上任,你留在这里?”

玉贞抿着嘴唇,最后还是点了下头。

曹天霸当即嚷道:“不行,夫妻一体,哪有成亲了还分开的道理。”

玉贞耐心解释:“你看,很多男人婚后还在刻苦攻读,为了赶考,离家一年两年的都有,我是这么想的,你先去上任,我在这里加紧教我二姐做生意,等她可以独当一面了,我就去山东找你。”

曹天霸还是不依,心里愤愤的:“原来你安了这么个心思才肯嫁我。”

玉贞也明白,身为人妻,不服侍在丈夫身侧是不守妇道,自己有错,只能赔着笑哄他:“我这也是没法子,我想嫁给你,又想做生意,无法两全其美,只能暂时分开,不过我答应你,一旦我二姐能够主持大局,我立马跑去山东。”

曹天霸又怎么忍心继续让玉贞为难,更见玉贞低声下气的说话,心早就软了,抱住玉贞道:“凡事都有万一,一旦你二姐一直不能独自主持大局呢?”

玉贞默了一会子,一狠心:“我就把乔家的所有铺子都卖出去,然后跟你夫唱妇随。”

话说到这个份上,曹天霸只好叹了声:“希望你别食言就好。”

玉贞讨好的一笑:“不会,我是个商人,言而有信。”

曹天霸摇摇头很是无奈:“无奸不商。”

玉贞急着表示清白:“我是个例外。”

曹天霸轻轻的拍了下她的脑袋:“就你最狡诈了,否则能这么快便重振乔家又给岳父大人报了仇。”

提及此事,玉贞很想问问阮福财的案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准是出了状况,可今天是他们大喜的日子,谈一些人命案子似乎不妥,于是咽下想说的话,催促曹天霸:“回去吧,家里人一准等着急了,哪有花轿到了门,却不见新娘子的。”

两个人于是调转马头返回镇里,他们马快,到镇里时,迎亲队伍还在街上匍匐前进呢,见两团红云翩然而至,众人都松口气。

曹天霸到了花轿前,一跃而下,又将玉贞抱下马来,直接塞到花轿里,他也把马交给麻子牵着,又推开最前头的轿夫,自己扛起轿杠充当轿夫,高兴的大喊一声:“曹家堡的父老乡亲们,我曹三郎今日娶亲了,大家都去我家里喝喜酒,听着,是白吃白喝!”

他这一嗓子,真真比铜锣还响亮,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大家果然都涌向他的临时住处驿馆,这番热闹,盛况空前。

街边围观的人也不少,还是第一次见新郎官抬花轿呢。

曹天霸回头看了眼花轿,心里美的很,对轿子里的玉贞道:“玉儿,咱们回家喽!”

大步流星,众人紧跟,一路说笑一路闹,到了驿馆门口,迎候在此的曹家人以麦子为首,还有丑妹和其夫婿张三郎,也还有许诸葛和许大嫂等人,更多的是曹天霸老狼山风云寨那些嫡系兄弟的家眷,眼见花轿到了,众人更是欢呼雀跃。

然后迈马鞍过火盆,一样不差,繁文缛节完成,就去喜堂拜天地。

曹天霸果然是曹天霸,拜个天地都是与众不同,负责司仪的许诸葛唱道:“一拜天地!”

曹天霸还算规规矩矩,和由月映搀着的玉贞一同拜了下去。

许诸葛又唱:“二拜高堂!”

曹天霸没有拜,而是道:“我爹把我两个哥哥都卖了,也卖了我妹妹,还赶跑了我,他这老子做的不够格,所以我不拜他,我只拜我娘和我岳父岳母。”

众人一愣。

玉贞也才知道他心里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呢,玉贞隔着盖头道:“即便公爹再错,他也是大人的父亲,皇上都以孝道治天下,况大人呢,如果大人不拜公爹,这事传出去,只怕是起了个不好的头,以后但凡父子不和母女不睦,都学大人,对父母不尊,才乃歪风邪气,一旦传播,曹家堡乃至关东之地,便失去了往日的好名声,关东之地,民风淳朴,更是龙兴之地,朝廷都颇为重视呢,还请大人三思。”

谁都知道,玉贞的话,他一准会听,更何况玉贞说的至情至理。

果然,曹天霸叹了声:“玉儿你说的没错,我的命可是我爹给的,所以,来吧,咱们拜拜父母双亲。”

终于过了这一关,许诸葛也松口气,继续唱着:“夫妻对拜!”

玉贞刚想拜,却被曹天霸一把托住:“玉儿你不必拜我,只我拜你就好,我娶了你不是为了伺候我也不是为了给我生儿育女,因为那些事哪个女人都能做到,我娶你就是因为喜欢你,这辈子,日日夜夜能看着你,我已经心满意足。”

一番话说的玉贞眼中含泪,忍着没落下。

一番话也说得众人突然安静下来,大家一样的感动。

玉贞哽咽着道:“大人此言差矣,夫唱妇随,大人要拜,妾就拜,何况并非大人对妾身一见钟情,那时大人落草在老狼山,成为人人眼中钉肉中刺,可我却偷偷的倾慕大人,所以能够嫁给大人,日日夜夜的看着大人,妾身亦是心满意足。”

得她如此回应,曹天霸铁打的汉子,也湿了眼眶,回想和玉贞的段段往事,说不上九死一生,也是历尽艰辛,而今终成眷属,彼此都会珍惜,玉贞要拜,他就先拜了下去,待玉贞给月映搀着缓缓拜下,他就双手握住玉贞的手,夫妻头抵头,这种拜堂,所有人还是第一次看见,女眷们已经感动的快哭,男宾们也忍不住赞叹,夫妻恩爱,古来很多,但没有谁能超越这一对了。

拜堂之后,便是送入洞房了,曹天霸哈哈一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向众人道:“那啥,我去去就回,回来陪大家喝酒。”

众人就起哄似的笑了起来。

曹天霸突然将手中的绸带一丢,跑过去抱起玉贞,哈哈笑着跑向新房,本搀着玉贞的月映愣住:“这,这算怎么回事?”

麻子从宾客中探出半个脑袋:“人家入洞房,不用你操心。”

这厮又和自己唱反调,月映气的逃出手帕揉成一团打了过去,麻子顺手接住,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连说“好香”,月映发现不妥,伸手索要,麻子已经揣入怀中跑了。

女眷们转去新房看新人吃合卺酒,新房里又是一番热闹景象。

玉贞蒙着盖头坐在喜床上,一个负责洞房事宜的老嬷嬷取来一根玉如意递给曹天霸,示意他可以揭开新娘子的盖头了。

曹天霸拿着玉如意,蹲了下去,把脑袋探到玉贞的盖头下看着呵呵的笑。

玉贞一把推开他:“正经些。”

曹天霸非但没躲开,还直接把脑袋拱到盖头里,玉贞羞臊,一推他,他人是躲开了,盖头也蒙在了他的脑袋上。

众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玉贞也笑了。

揭了盖头就该是吃合卺酒了,老嬷嬷给新人斟了两杯酒,又说了些吉利话,曹天霸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老嬷嬷连忙喊着:“得跟新娘子一起喝。”

曹天霸道:“我懂,我这是先自罚一杯,当初我有私心,怕自己的事连累了玉儿,所以才退婚,使得玉儿在曹家堡成为别人的笑柄,是我对不住她,自罚一杯,赔礼道歉,娘子,原谅我好么?”

玉贞却摇头:“不原谅。”

233章 做媒

翌日,玉贞给窗棂上的鸟儿叫醒了,慢慢睁开眼睛,还以为在自己家里,喊了声:“茶呢?”

一双毛茸茸的大手就伸了过来。

玉贞目不斜视的接过茶杯喝了口,就像久旱的花草树木,浇水之后人便精神了些许,还回茶杯,道:“扶我起来,哎呦我这腰……”

那双毛茸茸的大手便托起她的腰,玉贞感觉力道不对,手的宽度也不对,乃至于手的温度也不对,偏头看去,吓了一跳,惊问:“你怎么在这里?”

曹天霸笑眼迷蒙:“娘子,还没醒呢?我们成亲了。”

玉贞眨眨眼,终于明白自己无端腰痛的原因了,一掌拍过去:“混蛋!”

曹天霸没有躲,玉贞的小手落在他胸口,他开心的笑着,一跃而起飞上了床,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被窝,玉贞吓得赶紧推他:“不行,我这里,那里,还有……你别乱来。”

曹天霸道:“我就是想和你躺一会。”

玉贞警惕的看着他:“真的?”

曹天霸一把搂过来:“老子的女人老子自己心疼。”

把玉贞抱紧了,抚摸着玉贞的后背,道:“今早我一醒来发现你在身边,还以为是做梦呢,我就使劲咬了下自己的胳膊,很疼,才知道这不是梦,我们真的成亲了,从今而后,你就是我曹天霸的女人了,此后有我在,必保你一世安然。”

玉贞就懒懒的躺在他的怀中,闭着眼,听着他擂鼓似的的有力的心跳,一边梦呓般的回应着:“我也以为是做梦呢,现在才知道我们真的成亲了,从今而后,你就是我乔玉贞的男人了,此后有我在,必保你一世安然。”

鹦鹉学舌似的重复着曹天霸的话,曹天霸听了哈哈一笑:“怎么,还没睡够?”

玉贞下巴抵着他的心口点了下:“废话,昨晚什么时辰睡的你清楚,能睡够么。”

昨晚的事,曹天霸能忘吗,可他并不感觉困倦,相反,整个人都像吃了千年老山参似的,倍精神,刚刚还出去练了通拳脚,舒展筋骨之后,又坐下喝了杯茶,玉贞一直沉睡,他不忍打扰。

回房后就坐在床边看着,看玉贞的神态就像在欣赏——白面馒头、肥猪肉、高粱酒、银锭子、金元宝、汗血宝马,他这种粗人,才不会欣赏诗词书画呢,他觉着诗词书画毫无用处,以前在老狼山,带着兄弟们下山干了一票之后,带回的金子银子他就先放在眼皮底下看,看也看不够,有了钱之后,他最热衷的一件事就是喝着高粱烈酒骑着汗血宝马看着金子银子,人生便完美了。

而现在,一个玉儿抵上白面馒头、肥猪肉、高粱酒、金子银子还有汗血宝马,所以,他现在就喜欢看玉儿,人生便完美了。

他轻轻拍着玉贞的后背,一边柔声说着话,后来发现玉贞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他也不敢动,生怕动一动会惊醒玉贞,这种僵硬的姿势没多久,他自己也睡着了,不想二人这一回笼觉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后发现已经快晌午,玉贞从他身上滚落,喊着月映给自己穿衣洗漱。

曹天霸哈哈笑着,看玉贞的狼狈相,像是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月映进来向他行礼:“姑爷好。”

他嗯了声,整整衣裳走了出去。

外头,麻子和一干人等都候着呢,都是他嫡系的兄弟,见了他,兄弟们挤眉弄眼彼此交汇下眼神,纷纷嬉笑着向他打个千:“大人好早。”

曹天霸哼了声:“早个屁,这都啥时辰了,几位大人呢?可招待好?”

麻子道:“大人放心,几位大人那里,许先生安排的妥妥帖帖,早饭也用了,然后就回京城了。”

曹天霸一愣:“走了?这么快?”

麻子点头:“除了孙东家,都走了,孙东家没有走,他说要等给大人践行之后再回京。”

听闻孙庭芳没走,曹天霸就往前头去看孙庭芳,昨晚孙庭芳同那些大人们来的晚,又有旁人在场,兄弟两个还没捞着机会说话,曹天霸往前面寻来,孙庭芳正在院子里散步,一面欣赏长青山风光,久居京城之人,突然面对曹家堡的幽静,感觉像是到了世外桃源,空气清凉,驿馆又处于僻静处,更无红尘喧嚣,孙庭芳极目远眺,忽然曹天霸到了,问:“哥哥在干啥呢?”

孙庭芳将手一指:“那里,可是长青山?”

曹天霸点头,然后用手画了个圈:“这些大大小小的山都属于长青山,咋样,是不是太荒僻了?”

孙庭芳道:“恰恰相反,这地方风光如画,我都有些不舍得走了。”

曹天霸过来,兄弟二人并肩而站,曹天霸道:“哥哥还没去过老狼山,原先我在老狼山做土匪,那风光才叫好呢,春天漫山遍野都是姹紫嫣红的花,夏天漫山遍野都是鲜翠欲滴的树,秋天漫山遍野除了红就是黄的叶子,真真比花还好看,冬天漫山遍野都是白,白雪皑皑,还有雾凇,四季风光不同,那时我和兄弟们,长年累月置身于美景中,已经没什么感觉,今天听哥哥一说,才想起来,老狼山那种大碗酒大块肉的日子,舒坦。”

孙庭芳虽然没有亲历过那些事,但想象得到,侧头看了眼:“怎么,贤弟后悔下山?”

曹天霸摇头:“当然不会,当土匪再好,干的都不是光明正大的事,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是抢来的不义之财,即便是从那些为富不仁的财主老爷手中抢来的,那也是不义之财,后来我下了山,开起了镖局,感觉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出去,凭自己的本事赚钱,心里甭提多舒服,而现在,我做了官,堂堂的正二品,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可我看中的不是这个,而巡抚听着好听,俸禄跟干镖局比起来,远远不及,跟做土匪时比,那就更比不了,可我现在踏实,因为我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百姓,就像玉儿说的,我每替百姓办一件好事,就是积德行善,所以,我现在才是最快活的。”

一番话说的孙庭芳不停点头微笑:“说到底,是弟妹改变了你。”

曹天霸承认:“对,就是玉儿改变了我,所以,她可算是我的再生父母了,我现在犹如重活了一回。”

孙庭芳忽然想起什么,问:“你何时启程往山东?”

曹天霸道:“马上。”

孙庭芳吃了一惊:“你才成亲啊,你又说弟妹不会跟你去山东,成亲第二天就分开,未免太残忍。”

曹天霸叹了声,满满都是对玉贞的亏欠:“没法子,山东海患猖獗,我其实已经耽搁了些日子,再耽搁,就对不住那里的百姓了。”

孙庭芳甩甩手:“这,这算怎么回事,我还打算给你践行呢。”

曹天霸笑笑:“哥哥别急,等我平定了山东那块的海患,去带着玉儿去京城看哥哥,那个时候咱们兄弟两个再痛饮一番。”

孙庭芳叹道:“我这个做哥哥倒还在其次,我是可怜弟妹。”

曹天霸心一沉:“是我对不住玉儿,我本打算三日归宁之后再走的,可玉儿说假如因为耽搁了时间,从而使得那里生灵涂炭,我就是千古罪人,所以我马上就得走,必须是快马加鞭,把之前耽误的时间找回来。”

孙庭芳道:“那好吧,我就不打扰你,你赶紧去跟弟妹说几句话。”

曹天霸笑着说没关系,孙庭芳却使劲推他,他就往后面去了。

玉贞洗漱穿戴整齐,正盯着丫头们拾掇曹天霸的行礼,样样桩桩,亲自过目,生怕丫头们疏忽忘记什么,然后给曹天霸的行程带来不便。

拾掇差不多了,曹天霸也进了房门,唤了声:“玉儿。”

玉贞一回头:“大人回来了,大人过来看看,可短了什么没有?”

曹天霸摆手:“什么都没短。”

玉贞皱眉:“你都没看!”

曹天霸笑了:“你可比我细心,再说我一个大男人,少吃一顿无妨,挨冷受冻也无妨,差不多就成。”

玉贞噗嗤也笑了:“你到了山东,可不能这么粗心大意,吃不饱穿不暖,一旦病了,身边没个可靠的人服侍。”

曹天霸道:“有麻子呢,他跟了我多少年了。”

玉贞摇头:“麻子毕竟是个男人,能有多体贴细心呢,所以我准备让月映跟你去。”

月映就在那里系包袱呢,一听这话,猛地回头:“四小姐,我不去。”

忽然发现曹天霸,连忙解释:“我不是不想服侍大人,而是四小姐身边也没个可靠的人,我不放心。”

玉贞一笑,指着那些丫头:“我身边有她们呢,个个伶俐,我让你跟大人去,是去照顾大人的饮食起居,不是去游山玩水。”

月映低着头,心里和复杂,道:“可我走了,药房谁来做掌柜?曹小姐而今已经出嫁。”

正说着话,有人接过去:“出嫁就不能做掌柜吗?打今儿起,我就回药房了。”

三人齐齐回头,见麦子给孙仲春陪着走进入视线,月映和丫头们都走出门去行礼,玉贞和曹天霸也走了出去,孙仲春也给曹天霸和玉贞行礼。

麦子转而对曹天霸道:“我回药房,也顺道送送哥。”

曹天霸看着孙仲春:“妹夫你真允许麦子在人前抛头露面?”

孙仲春道:“当然同意,抛头露面的,未必不是贞洁烈女,养在深闺的,未必没有潘金莲那样的心思。”

这话把曹天霸和玉贞皆逗笑了,曹天霸道:“妹夫啊妹夫,我一直觉着你这人谦谦君子,甚至有些迂腐,怎么这才成亲几天,就给麦子带坏了,我打赌,这话一准是麦子说的。”

麦子牛气的哼了声:“就是我说的,不过我也是跟人学的。”

目光徐徐向玉贞。

玉贞也学着她的样子哼了声:“就是我说的,我说这话的用意是,当初大人在老狼山做土匪,人人怕人人骂,可我觉着大人只是一时无奈才会误入草寇,大人并非骨子里就是个坏人,比之某些道貌岸然的人,那些人才可怕呢。”

听闻这话的起因是自己,曹天霸含笑看着玉贞:“我的玉儿就是聪明。”

几个人这里正说着,麻子叫个丫头过来催促,说是该启程了,迟了怕错过宿头。

曹天霸道:“好,马上启程。”

他话音一落,玉贞的脸刷的凉了,双手在下面不自觉的绞在一处,分别即在眼前,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月映那里小声问:“四小姐,你准备就叫我跟着大人去山东?”

玉贞道:“这种事怎么能说笑呢,你赶紧去拾掇个包袱,女儿家,出门在外,诸多不便。”

曹天霸那厢接话道:“没事,有麻子照顾她呢。”

月映一听,脸腾的红了,羞涩的喊了起来:“大人也开咱们奴才的玩笑。”

曹天霸很是认真:“我没开玩笑,除非你不愿意,如果你愿意,到了山东我就给你和麻子完婚。”

月映头垂得更低了,道:“四小姐不在身边,我才不嫁人呢。”

玉贞很是理解:“大人做主,你就和麻子成亲吧,成了亲,两个人出出进进也方便些,我等把这里的事情交出去,马上去山东找你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曹天霸道:“你瞧瞧,玉儿多懂事,你这样推三阻四,是不是没看上麦子,丫头我告诉你,麻子虽然样貌不咋地,也没有显赫的家世,可他人品不错,而今又做了官,你从此也成为官夫人了,这桩婚事,你不吃亏。”

月映急了:“哎呀大人,我没说吃亏不吃亏,大人看中的人,一准错不了,奴婢的意思是,奴婢本是乔家的一个丫头,得四小姐抬爱,教我学做生意,又把我升到药房掌柜,奴婢对四小姐感恩戴德,是想留在四小姐身边服侍四小姐,除此,奴婢无以为报。”

玉贞道:“我不要你回报,我是看你聪明,又善良,这种人的结果总不会错的,怕的就是只有聪明没有善良,即便再怎么聪明,那种人的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

麦子接过话去:“就像阮致文,这位表少爷不乏聪明,可因为心术不正,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阮致文身在大牢,每天在狱卒的鞭子下做苦力,他又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所以这种日子于他真是苦不堪言。

一提阮致文,玉贞蓦然想起阮福财来,不禁叹了声:“舅舅的案子,不知新任协领大人会怎么查?”

曹天霸道:“如果用心查,一定能查清楚,但这位信任协领我觉着……悬。”

234章 分别

最近一直做着启程的准备,所以曹天霸说走,队伍便规整的等在驿馆之外。

而孙庭芳等人,要送他的,也等在驿馆之外。

曹天霸还在后面没有出来,麦子拉着他的胳膊哭了一阵又一阵,兄妹出身寒微,彼此都以为这世上再无亲人,上天眷顾,兄妹团聚,曹天霸更是对这个妹妹宠溺有加,麦子颇为不舍。

曹天霸哄她:“哥一打完仗马上回来。”

麦子嗯了声:“哥你打仗小心些,旁人往前冲就行了,你在后面看着,一旦事态不对,你赶紧逃,大哥二哥自给爹卖掉,八成是死了,否则这么多年为何没见过呢,而今曹家只你一个男儿,你得保重自己。”

曹天霸笑着拍了下妹妹的脑袋:“逃跑像话么,哥哥是主帅,得第一个往前冲。”

只是一句话,吓得麦子花容失色:“没听说主帅往前冲的,想当初,咱们的老祖宗曹操做主帅的时候也没往前冲,你凭什么往前冲。”

关于曹操是他们老祖宗的事,曹天霸说的,麦子就觉着差不离。

曹天霸哈哈一笑,揽了下妹妹:“你跟着玉儿学了很多东西吗,还知道曹操做主帅的事。”

麦子坚持:“总之你不能往前冲。”

曹天霸着急出发,更见玉贞那厢低眉不语,他就敷衍的对妹妹道:“行,我不往前冲。”

这算一种承诺,麦子微微松口气,看了眼玉贞:“你们夫妻二人说几句话吧,哥哥这一走,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来。”

说完带着那些即将随着曹天霸往山东的丫头仆妇们去了前头。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曹天霸和玉贞对视,彼此都是勉强一笑,曹天霸道;“岳母大人那里,我就不去拜别了,告诉老人家,我娶了你,她就多了个儿子,将来我会好好孝顺她的。”

玉贞点头:“我知。”

这个时候,心里恁地不是滋味,鼻子也酸,眼睛也痛。

曹天霸抬手抚摸她的面庞:“别难过,凭我的能力,很快会荡平那些海寇的,然后便日行八百的回来和你团聚。”

玉贞又点了下头:“我知。”

曹天霸笑了:“平时就伶牙俐齿的,这会子怎么都不会说话了呢,是不是气我新婚第二天就抛下你?”

玉贞摇头:“没有。”

又是简单两个字,太过痛苦,以至失语。

曹天霸把她搂入怀中:“你要记住,做生意别逞强,能赚就赚,不能赚就当是买经验了,别为一时的输赢伤心难过。”

玉贞在其怀中轻轻嗯了声。

曹天霸又叮嘱:“别光顾着忙忘记吃饭,一天三顿,不能少,也不能吃凉的,更不能吃硬的,我发觉你脾胃不十分好。”

玉贞又轻轻嗯了声。

曹天霸还有些不放心:“天马上要凉了,多加衣衫,瞧你瘦成一把骨头,体弱的人怯寒。”

玉贞仍旧嗯了声。

曹天霸想了想,再道:“我本打算留下几个兄弟保护你,可你不答应,说是有阮致武呢,阮致武那人我没怎么打交道,不过见一面即知,他勇武有余谋略不足,打打杀杀还可以,就怕担不起保护你的重任。”

玉贞这次终于多说了几个字:“我自己能够保护自己。”

曹天霸按着她的脑袋埋在自己怀中:“你就是个小姑娘,怎么能够保护自己呢,只恨我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照顾保护,哎。”

玉贞好像是第一次听见他叹气,忙道:“大人保护的是一方百姓,一方百姓比我更重要。”

曹天霸哼了声:“拉倒吧,我只想保护你。”

玉贞抽出自己,向他一瞪眼。

曹天霸立即道:“行行,我高风亮节,我是大英雄,我要保护百姓。”

玉贞捶了下他的胸脯:“这还差不多。”

曹天霸一笑,想着还有什么是自己忘记交代的?想了半天,想起来了:“你如果有难处,可去找祝九娘,九娘那人虽然比我还粗俗,但她功夫还算不赖,关键她会术法,由她保护你倒比阮致武妥当。”

玉贞其实感觉自己即便真有什么事,也决计不会去求祝九娘,那女人行为诡异性格怪异,不是同类,不能同谋。

曹天霸继而又想起了沈蝶舞:“沈老板从京城回到曹家堡,看样子是再不打算走了,她是见过大世面的,又比你年长,有事也可以去找她,放心,虽然她有时候说话阴阳怪气的,但冲着我,她还是会帮你。”

玉贞觉着自己也不会去找沈蝶舞,并非因沈蝶舞是个戏子而瞧不起她,是因为沈蝶舞对曹天霸的感情,而今自己也嫁给了曹天霸,怎知沈蝶舞不恨死了自己呢。

曹天霸忽然又想起了柳长风,这让他最为担心:“新任协领一到,听说柳长风便如鱼得水,很得新任协领的欣赏,那人心术不正,旁的不说,他对你怀有歹意,你自己小心些,我更担心的其实是你和云拂衣的姊妹之情,别为个柳长风而闹僵了。”

玉贞道:“云姐姐蕙心兰质冰雪聪明,更了解我的为人,不会的。”

曹天霸担心的摇头:“再聪明的女人,只怕在男女之事上,也会犯糊涂,总之你小心吧。”

玉贞推他:“好了好了,说了这半天,前头那些人该等着急了。”

曹天霸难分难舍:“你啊,年纪小,心肠软,我真是不放心。”

玉贞故意牛气的哼了声:“我可是堂堂的乔东家。”

曹天霸刮了下她的鼻子:“你厉害。”

玉贞道:“还有屈世伯在我身边呢,你放心吧。”

想起屈白臣,曹天霸果然放心了些,然后把玉贞转圈的看了一遍:“记住,不能再瘦了,多吃饭,好好睡觉,等我回来的时候或是你去的时候,如果瘦了病了,看我怎么惩罚你。”

玉贞调皮的一笑:“我都瘦了病了,你还忍心惩罚?”

曹天霸怔了下,随即揽玉贞入怀:“你啊你,我怎么放心得下,不如你跟我走吧。”

玉贞挣脱出来,假装生气:“说好的事,怎么又反悔了呢。”

那么爱笑的曹天霸,此时却笑不出来,举着双手告饶;“好好,不反悔。”

这时麻子跑了过来,遥遥的站着,也不敢靠近,也不敢大声的喊,只道:“大人,该启程了。”

曹天霸头也不回的嗯了声,然后看了眼玉贞,转身就走。

玉贞忽然发现,自己本想叮嘱他诸多事的,可是方才都是他叮嘱自己来着,想喊他叮嘱几句,可是话没等出口,泪水先下来了。

不凑巧,大步流星的曹天霸突然回头,发现她哭了,几步奔过来,抱住她,唇落在她的额头上,不知该说些什么。

玉贞边哭边道:“我打算不哭的,可是眼泪不争气,你别因为我哭了又担心,我真的没事的。”

说了没事,眼泪越来越多,多到模糊了双眼,索性就在曹天霸身上蹭了蹭,鼻涕眼泪,蹭了曹天霸一前胸。

不得不走了,曹天霸松开她,然后牵起她的手:“走,送我到门口。”

想着从这里到门口还有一段路可以相对,玉贞应了。

二人牵手一直出了驿馆,外头的队伍见曹天霸出来了,麻子喊了声:“出发!”

负责保护曹天霸的戈什哈们,齐齐围拢过来,刀枪在手,人就英姿飒爽,马也精神百倍。

曹天霸特别叫人跟月映和一些丫头仆妇安排了马车,人不多,也足有三辆车方安排下,即将离开,月映抱着包袱过来见玉贞,什么都没说,跪下就磕头。

玉贞把她搀了起来:“别弄脏衣裳,路上洗洗涮涮都困难。”

月映含泪:“奴婢不舍四小姐,奴婢还没有报答四小姐的恩德呢,奴婢走了,四小姐自己保重。”

玉贞道:“替我照顾好大人,便是给我最好的报答。”

月映点头答应:“是,奴婢会尽心竭力的服侍好大人。”

玉贞看那厢的麻子伸头探脑,道:“大人给你做媒,说戏言也对,说认真的也对,就看你自己怎么想了,你也老大不小,适当的年纪出嫁,那才风光,别像我大姐似的,让我大娘操碎了心。”

月映羞涩垂头:“奴婢明白,大人的安排,就是最好的安排。”

玉贞莞尔:“如此我就放心了。”

月映又过去给玉宛磕头:“二小姐,奴婢走了,曹家堡是小地方,二小姐又是在京城出生长大的,奴婢就怕二小姐不习惯这种日子,二小姐自己保重。”

玉宛替她理了理头发,又整了整她的衣裳,微笑道:“我倒觉着曹家堡不错,在京城的时候,做闺中女儿时,我能够出去的理由,除非是去寺庙进香,嫁了人之后想出去就更困难了,除非是母亲病了方能回家,而今在曹家堡,我可以随时上街,不单单家人不给我约束,这里的人也没谁会觉着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是大逆不道的事,所以,我喜欢留在这里,倒是你这个丫头,在乔家这么多年,先是服侍大姐,大姐的脾气不好,经常让你难堪,后来服侍四妹,总算你的好日子来,而今妹夫做主给你许了人家,还是个当官的,你这是真正的苦尽甘来,你自己好好珍惜。”

月映眼中噙泪,语气哽咽:“二小姐和四小姐都是好人,也都是女中豪杰,奴婢相信,二小姐将来会像四小姐一样的能干。”

玉宛欣喜的笑了:“你这丫头,专门捡我喜欢听的说,好舍不得你。”

月映道:“奴婢也舍不得二小姐,可是奴婢要去服侍大人,大人为了百姓去打仗,是担风险的事,奴婢要照顾好大人,好让四小姐放心。”

玉宛看向曹天霸,见他神色凝重,知道是不舍玉贞,对月映挥手:“走吧,好好照顾妹夫。”

那边,曹天霸和众人一一道别。

麻子牵了他的马过来,他看了眼玉贞,翻身上了马,接过缰绳和马鞭,又看了眼玉贞。

麦子仰头道:“哥,你放心,我会照顾玉贞姐。”

曹天霸脸色一沉:“叫嫂子。”

麦子猛地醒悟,重复:“我会好好照顾嫂子的。”

曹天霸一笑,没有了往日的疏狂和不羁,那笑有些沉重:“说不定是玉儿反过来照顾你呢。”

众人随之一笑,气氛轻松了些许。

麻子道:“大人,走吧。”

曹天霸拨转马头,回头看大家:“都保重。”

双腿一夹马腹,那马便跑了起来。

玉贞一直在控制自己控制自己控制自己,见他真走了,突然冲出去追了上去。

刚好,曹天霸突然掉转马头奔了回来,至她跟前也没勒缰绳住马,就于马上俯身下来,在她额头吻了下,随即便打马而去。

玉贞定定的站在那里,看着他跑几步一回头跑几步一回头,最后,整个队伍都消失不见。

曹天霸走了,众人以为玉贞会当众而哭,可是玉贞没有,非但没哭,还亲自招待孙庭芳,并叫孙庭芳为义兄。

孙庭芳是为了给曹天霸送行才留下,曹天霸一走,他连午饭都没有用,便起身回京,临走,对送他的玉贞道:“弟妹,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玉贞含笑:“义兄有话不妨直言,我家大人与义兄感情深厚,咱们之间,也是家人。”

孙庭芳和玉贞其实也没怎么相处,所说的话也有限,单单是看玉贞言行举止端庄得体,眼神中更透露出聪明稳重,孙庭芳就佩服曹天霸眼光独到,知道曹天霸看中玉贞,绝对不单单是玉贞貌美。

孙庭芳考虑了下,语重心长道:“自古伴君如伴虎,更何况幼皇还未称制,听政的是两宫太后,非是义兄瞧不起女人,女人心胸总不如男人,朝中由女人当家,未免叫人忧心忡忡,如果可能,弟妹还是劝劝贤弟,不如解甲归田,和弟妹一起做生意,倒比做官来的轻松。”

这一点,玉贞还真没想过,只为曹天霸能有出息高兴呢,听孙庭芳一言,猛地想起祖父的事来,点头:“义兄言之有理,此事我会认真考虑的。”

孙庭芳道:“那好,我就此告辞了,家里也有买卖,离不开我。”

玉贞施礼:“恭送义兄,路上小心,烦劳义兄代我向嫂夫人问候。”

曹天霸是巡抚,他的夫人便是诰命,只差朝廷的一道圣旨,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孙庭芳是商人,平民,见玉贞给他行礼,待想上马,重又落了腿,也向玉贞还礼:“弟妹自己也保重,改日弟妹再去京城,请到寒舍小坐,我那内子是个热心肠的人,你们两个一定会喜欢的。”

玉贞道:“若他日去了京城,一定登门叨扰。

235章 重生

曹天霸走后,玉贞回到家中仍旧与阮氏同住,阮氏心思很复杂,女儿在身边当然高兴,可眼见玉贞和曹天霸才成亲即分开,不免喟叹:“不知底的,还以为你没出嫁呢,哪有嫁出去的女儿住在娘家的。”

曹天霸走了,玉贞的日子恢复如常,每天忙忙碌碌,一边还在打听曹天霸的消息,麦子曾劝她:“我哥才走,这会子还没到山东呢,等到了山东,自然会有消息,路上的事你也放心吧,我哥那么厉害的功夫,一般人打不过他。”

玉贞知道曹天霸那人看着粗枝大叶,实际城府极深,他只不过习惯了装疯卖傻,所以玉贞倒不是担心曹天霸路上会遭遇到什么麻烦,而是想起孙庭芳的话,总是心神不宁,朝廷就是一群糊涂蛋,想当初祖父给人陷害,朝廷查也没查,直接抓入大牢,如果没有曹天霸盗密谕救祖父,后果不堪设想,所以玉贞觉着,孙庭芳的话非常有道理,于是做了决定,早晚,会让曹天霸辞掉官职,两个人经商也好,种田也罢,就是不当官了,远离朝廷,远离祸患。

见母亲唠唠叨叨,玉贞道:“我不住娘家住曹家,娘你又不会跟我去,爹不在了,我又不能抛下你不管,你说怎么办?”

阮氏开心女儿孝顺,可女儿毕竟是出嫁了呀,斟酌下:“曹家堡拢共没多大,分开住又能怎样,你可以随时回来看我,娘也可以随时过去看你。”

母亲有着根深蒂固的世俗观念,这样几次之后,玉贞只好搬了出去,随便买了个宅子,不求大不求阔气,只求方便,然后在门楣上方亲书两个大字——曹府。

如此,阮氏才舒心了,逢着熟悉的人问起玉贞,只说玉贞前几天回来是归宁,女儿出嫁了,就该有个已婚妇人的样子。

然而玉贞一走,屈白臣倒成了问题,之前阮氏就和玉贞提过,怕自己一个寡妇,在家里留个外面的男人恐有不妥,所以玉贞建议,想请屈白臣住曹家,可阮氏不同意:“女婿不在家,你留外面的男人更加不妥。”

玉贞不以为然:“我叫老爷子为世伯,我们犹如父女。”

阮氏还是不答应:“他又不是你亲伯父。”

玉贞问:“那您准备把世伯留下?”

阮氏一惊:“当然不是,我一个寡妇人家,传出去岂不是毁了名节。”

玉贞看着她:“娘你该不会是要把世伯赶出去?”

有些不高兴,屈白臣对她,可是功劳苦劳都有。

阮氏狠狠心:“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他的住处,咱们可以花钱来置办,这样也算给他的一点补偿。”

玉贞道:“置办个宅子就是给人家的补偿?我可是把世伯当亲人待的,你说人家一文钱都不要咱们的,人家图什么呢?还不是重义气,见咱们孤儿寡母的,而我又想重振乔家,所以过来帮忙,咱们现在过好了就把人家撵走,这事传出去,我的颜面何在。”

阮氏突然哼了声:“你懂什么,看人不能看表面。”

母亲突然而来的这句话,让玉贞如坠五里云雾:“娘,你指世伯?”

阮氏一怔,自察失言,目光闪烁飘忽,道:“我没特别指谁,总之我不能留他,你也不能留他。”

玉贞知道,母亲的个性跟舅舅相差无几,都是工于算计之辈,也幸好母亲嫁给了父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母亲的性情改变了很多,可是骨子里的东西还在,一旦到了关键时刻,母亲是绝不会心慈面善手软的,玉贞很是痛心:“您不留我也不留,您就是想撵世伯走,世伯会怎么想我不管,外人会怎么想我也不管,我自己过不去我自己这一关,而今,我想重振乔家的愿望实现了,给爹报仇的愿望也实现了,然后就把世伯赶走,来个狡兔死走狗烹,这不是一个人该做的事。”

阮氏一甩帕子:“我宁可叫人说咱们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也不想坏了咱们的名声,再说,只是让他住在外面,哪个又说赶他走了呢。”

母女两个好顿争执,最后谁也没有说服谁,刚好玉贞准备搬家,丫头仆妇小子们忙的不亦乐乎,她这个主人即便是看热闹那也得在现场,于是丢下一句“这事以后再说”,便匆匆走了。

阮氏想了想,女儿心肠软,像丈夫一样,一准不忍心让屈白臣出去住,这事怎么能以后再说呢,还是自己做回恶人吧,于是去了屈白臣在跨院。

老爷子正在写着什么,阮氏到了后,因屈白臣不想以乔家的功臣自居,就不让玉贞安排人服侍,独自居住,乐得清静,没人在门口守着,阮氏就叫自己的丫头进去通禀。

屈白臣放下手中的笔,再看了眼纸上密密麻麻的字,玉贞打算开票号,这是他为玉贞做的预算,阮氏到了,他正正头上的帽子,拽了拽身上的衣裳,大概是在乔家住的舒服吃的好,最近长了些许的肉,比之刚来时,精神了很多。

出了房门,见阮氏端然站在廊上,一把年纪,风韵神态,还是个美人,屈白臣道:“夫人怎么来了?”

阮氏正过身子,看着是面对他的,其实眼睛却没看他:“一点小事,和先生商量下。”

屈白臣侧了下身子:“夫人里边请吧。”

阮氏道:“先生请。”

二人进了房,阮氏似乎预感到当下想说的事会牵扯出旁的什么,便叫丫头在外面候着,进去后,隔着条案,两个人坐下,屈白臣忽然想起什么:“我去给夫人倒杯茶来。”

阮氏忙拦着:“不必,我也不渴,就几句话,说完就走。”

屈白臣刚欠起屁股,复又坐下:“夫人请讲。”

料到不是生意上的事,如果是生意上的事,来找他谈的就是玉贞了,心里思量着,希望与当年的事无关,当年,他是错在先了,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阮氏顿了下,总归想说的事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屈白臣现在于乔家也是恩人,赶人家走,面对人家,还真不好意思,可既然来了,这事又是非解决不可的,一挺身子,道:“是这样的,玉贞出嫁了,家里也就剩下我一个孤老婆子,不方便留个男人。”

话开了头,索性多说几句:“我也知道你帮衬玉贞不少,玉贞更舍不得你,所以我们商量了下,在外面给你买个宅子住,也算是对你的一种补偿吧,说是给你的工钱也可以。”

屈白臣眉头皱了皱:“贤侄女,也是这么想的?”

阮氏停顿了下:“不管玉贞怎么想的,我们又不是赶你走,只不过玉出嫁了,你说现在乔家只你我两个,算怎么回事?舌头利了能杀人,我不想百年之后无颜下去见镇山,我已经对不住他。”

对不住丈夫,是因为害丈夫的,是自己娘家人。

屈白臣一笑:“这事,我昨晚也在琢磨呢,贤侄女出嫁倒在其次,我想的是,乔家如今生意兴隆,在建的房屋也差不多快竣工,镇山的仇也报了,特别是,贤侄女现在的能力已经远非当初可比,想来想去,我放心了,也就该功成身退,继续过我那优哉游哉,老冬狗子的日子。”

阮氏立即看过来:“没人说要赶你走,只是住着不方便而已,你看虽然我们都不再年轻,到底是男女之别。”

屈白臣想说,玉贞叫自己为世伯,把自己当亲人看,假如阮氏也把自己当做亲人,又不是住在一个院子,那又何妨呢,他心里怀疑,阮氏不单单是不想让自己继续住乔家,也不想自己继续留在曹家堡,笑笑:“自求问心无愧,何必在意旁人说什么呢,不过我会走的,既然要走了,你我又是这把年纪,恐怕这辈子再难以相见,有句话,我想跟你说,不说,怕来不及了。”

阮氏心头倏忽一颤,猜到他想说的,一定与往事有关。

果然,屈白臣神色凝重道;“当年我不辞而别一去不回,是有原因的。”

阮氏心口咚咚狂跳,像个初识男女感情之事的小姑娘,羞涩的把头扭向一旁,气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说起来干啥,横竖我都已经不在乎。”

屈白臣立即道:“可我在乎。”

阮氏拿着帕子的手一抖,但仍旧端然而坐,脸色如常,目光沉静,某些变化,只在心里。

屈白臣看上去却很痛苦:“我不想给你误会一辈子,我不想死不瞑目。”

阮氏冷笑下:“先生言重了吧。”

屈白臣缓缓摇头:“我知道你一直在怨我,觉着我背信弃义,当初我也是没法子,我和镇山兄是朋友,算是肝胆相照,也是很投缘的那种,后来你大哥福财兄也是通过我认识了镇山,并想把你许给镇山,为此你大哥找到了我,知道我和你正在相好,就跟我说,跟镇山比,无论从样貌还是家财,我都不及他,更何况镇山谈吐不俗,一看即知道来头不小,你大哥说为了你将来有个好日子过,希望我跟你断了来往,我也是失眠了多少个夜晚才做的决定,那个时候镇山的生意蒸蒸日上,而我只是个靠采药挖参为生的人,你跟了我,居无定所粗茶淡饭,事实上,你跟了镇山做了乔夫人,远比跟我好,也有此而帮到了阮家,所以,我觉着我当年所做没有错。”

阮氏听罢,霍然而起:“你糊涂!”

余下的话,都隐藏在眼角的泪水中。

然而只是这三个字,已经让屈白臣震惊,阮氏的心意,也就不言而明了。

阮氏拔腿就走:“当年的事都过去了,不提也罢,我今天跟你说的事,你考虑下,如果你觉着是我们乔家对不住你,我可以继续补偿给你。”

说完这话,人已经走到门口,忽而停下,顿了顿,道:“你如果执意离开曹家堡,玉贞会怪我的,你自己掂掇。”

最终,屈白臣没有离开曹家堡,依着玉贞,住进了玉贞给他购置的一座宅院,按照他的喜好,不甚大,但很清幽雅致,总归年纪大了,玉贞又差了个小厮过去服侍他。

于是,日子照常进行。

这个时候曹家堡出了一件大事,也或许这事只限于阮家和乔家才算大事,那就是阮致文给放了出来,阮致文感恩于自己纳了房有良心的妾侍,张茉莉花重金打通了新任协领的任督二脉,阮致文由此重生。

玉贞听说此事后,没什么表情,亦或者说没什么反应,麦子那里义愤填膺:“嫂子,你倒是说就话啊。”

玉贞正在柜上查看药材,一个药斗一个药斗的拉出来,看过之后再推回去,知道现如今的麦子已经完全能够独当一面,可是她仍旧不放心,药材啊,涉及到性命的事,不能含糊,见麦子气得小脸涨红,她继续查看药材,一边道:“我说什么?阮致文不该放出来该斩首?他毕竟是我表哥,我也不能说因为他是我表哥,他对乔家所做的一切都能够一笑泯恩仇,所以,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想。”

麦子很是失望:“嫂子你太仁慈了,其实你修书一封给我哥,然后我哥对那协领下个命令,阮致文必死无疑。”

玉贞回到柜台前坐下,拿过账簿来看,最近买卖不错,进出都多,她看的非常仔细,而账簿是麦子写的,之前麦子的字可不怎么好看,最近长进了不少,应该是孙仲春的功劳,玉贞一边看账簿一边道:“可我爹,毕竟是病故。”

言下之意,阮致文没有亲手杀乔镇山,乔镇山当时是经受不住打击才病故的,虽然罪魁祸首是阮致文,但人家确实没有对着乔镇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麦子一拍柜台:“嫂子,是阮致文买通人陷害乔家的。”

玉贞点头:“我知,但我不是协领,不是律法。”

这话有点玄妙,麦子没怎么明白,蹙额看着她。

玉贞合上账簿:“我只信善恶到头终有报。”

麦子似乎还是不甚明白,而玉贞已经走了,她要去和屈白臣商量开票号的事。

她们这里愤慨发火,阮家却是阖府上下,喜气洋洋,那气氛像过年似的,就差张灯结彩,席面是备下了,为阮致文接风洗尘。

阮致文给阮致武接了回来,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家门,感慨万千。

阮致武道:“大哥,进去吧,娘她们都等着你呢。”

阮致文点点头,进了家门,张茉莉早耐不住性子,跑到垂花门来接他了,见他刚一露头,张茉莉就扑了过来,痛哭流涕。

236章 休妻

阮家人都高兴,唯独宋绣程。

阮致文在大牢时,宋绣程可是颠颠的去奚落羞辱过人家,她完全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转的这么快,才几天时间,阮致文无罪释放,自己的好日子只怕到头了。

果然,母子夫妻见过之后哭过之后,阮秋氏便让丫头服侍阮致文去沐浴,新煮的艾蒿水,驱邪避凶。

阮致文看了眼淡然处之的宋绣程,道:“还是由贤妻服侍我沐浴吧。”

宋绣程心里一惊,知道阮致文让自己服侍他沐浴,绝对不是因为想念,硬着头皮道:“是。”

张茉莉还有些不高兴,阴阳怪气的笑了笑:“我花了那么多的银子,大少爷想的却是大少奶奶。”

阮致文路过张茉莉身边时,附耳悄悄道:“今晚早点回房等我。”

张茉莉阴转晴,作势推了下阮致文:“快去沐浴吧,瞧你这一身的晦气。”

阮致文去了浴房,宋绣程在后面跟着,浴房内有丫头在等候,热气蒸腾,缥缈如仙境,隐约可见一只硕大的木桶,木桶旁站着两个小丫头,见他们到了,丫头纷纷行礼,见过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刚想替阮致文脱衣裳,阮致文吩咐:“你们都出去,这里有大少奶奶呢。”

这些丫头都是阮致文房里的人,宋绣程没嫁进来的时候,她们已经开始服侍阮致文了,什么端茶倒水、穿衣戴帽、扫炕铺床,统统都干,她们是阮致文房里的人,也就是阮致文的人,所以给男主子脱衣裳根本不会害羞,甚至是麻木,这些丫头倒比男主子的妻子更多的接触男主子的私密,因为,身为正房夫人,除了生儿育女便是负责管家理财,伺候丈夫的事,正房夫人不会做。

两个丫头得了令,屈膝施礼,然后出去,宋绣程的丫头春香也给赶了出去,反手关上浴房的门,轻微的一声吱呀,宋绣程却是心惊肉跳,知道自己是在劫难逃了,阮致文让自己伺候他沐浴,这绝对不是夫妻间的情趣,而是另有目的,于是迅速想着自救的法子,有阮福财的例子在,不妨再多杀一个,她转身寻找趁手的利器,奈何浴房内除了木桶胰子手巾和等下阮致文要换的衣裳,也就只剩那只葫芦瓢了。

可是,葫芦瓢打不死人,于是放弃。

这时阮致文喊她:“贤妻,来给为夫宽衣。”

自两个人成亲,阮致文从未这样称呼过她,所以宋绣程知道,阮致文这是嘲讽自己,也对,男人进了大牢差不多快死了,自己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竟然跑到大牢去说了那些羞辱人的话,换做是谁都会心生恨意,事已至此,她什么都没说,走过去给阮致文脱衣裳,一件一件,这时节还没冷,穿戴不多,转瞬脱的只剩下中裤了,她停下。

阮致文侧头看了她一眼,仍旧笑着:“怎么了?不好意思?咱们是夫妻,新婚夜彼此都看过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体什么样,我也知道你的身体什么样,再说,你连公爹的中裤都碰了,怎么反倒不敢替为夫脱了呢。”

宋绣程猛一抬头,愕然看着。

阮致文淡淡的神情:“指使丫头偷了公爹的内裤,从而用以要挟,独吞阮家的店铺,这些,我都知道了。”

宋绣程咬了咬嘴唇,没有解释,阮致文出狱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以前的阮致文,风流倜傥,油嘴滑舌,聪明都写在脑门子上了,而现在的阮致文,清瘦,憔悴,还蓄了胡子,所以苍老,曾经的桃花眼经过牢狱之后,变得深沉、凄楚、不可测,以前阮致文的笑是春风得意的笑,而现在阮致文的笑是阴森可怖的笑。

宋绣程想解释,明知自己所做的一切说不通的,解释亦是徒劳,索性闭口不言。

幸好阮致文没有追究下去,而是温柔的催促她:“动手啊。”

宋绣程颇有些肉在俎上的感觉,没法子,试着动了动手,转瞬又停下了,本是结发夫妻,曾经算不上恩爱,却也非常和睦,而今两个人形同陌路,不对,是形同仇人,她杀了阮致文的爹,虽然阮致文不知道,她自己已经把自己列为阮致文的仇人了,而阮致文这样羞辱自己,何尝不是自己的仇人呢。

见她再次停住,阮致文索性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裤腰上:“你是我的妻子,服侍丈夫,不是应该的么。”

她心一横,拽下了阮致文的中裤,与此同时,阮致文也把她按倒在木桶里,随即自己也跳了进去,那样的迅雷不及掩耳,她以为阮致文想杀她,拼命挣扎想爬出木桶,阮致文却把她的脑袋按入水中,实惠的灌了几口带着艾叶清香的洗澡水,她吓得试着喊叫,可阮致文再次把她摁入水中,她觉着阮致文这是想把她溺死,谁知,阮致文却撕开了她的衣裳,然后,就在水里重复了场洞房花烛夜。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阮致文从木桶里跳了出来,回头看了眼伏在木桶边缘垂死般的宋绣程,冷冷一笑,自己穿了衣裳走了出去。

宋绣程趴在木桶上,像风雨摧折过的花朵,第一次感觉床笫之事如此让她恶心,想出木桶,发觉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痛,费尽力气的爬出木桶,忽然发现裙子不见了,于是重新爬回木桶捞裙子,等把裙子捞出来,湿哒哒的,费了半天的力气才穿上,又不敢这样出去,于是站在浴房门口喊:“春香。”

外面候着的春香开了门,乍一见她,吓了一跳,见她头发披散且湿漉漉的,身上的衣裳也尽湿透了,贴着身子很是不雅,而她目光呆滞表情阴森,春香忙问:“大少奶奶你怎么了?”

宋绣程道:“不小心落水里了。”

春香还诧异,浴房内只一个木桶里有水,那是大少爷洗澡用的,她若何会落水里呢?也不敢追问,扶着她,捡偏僻处走,逃回房内更换衣裳。

刚换好衣裳,阮致文就到了,听外面的丫头道:“大少爷。”

她就吓得一抖,告诉自己镇定镇定镇定,稳稳心神,站起时,刚好阮致文走了进来,她迎了几步,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大少爷怎么不好好歇着呢,一会子就要传饭了。”

阮致文轻笑:“来看看你。”

打出了牢狱,阮致文说话总是让她毛骨悚然,或许这就是做贼心虚,心底打怵,面上不漏,道:“谢大少爷。”

阮致文上前,抬手摸了摸她的面庞,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我给你送这个来了。”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

宋绣程看那张纸折叠得方方正正,待想接,阮致文手一扬,那张纸落在地上。

宋绣程再次被羞辱,心里憋足了气。

阮致文笑了笑:“拿起来看看,这可是你一直想要的。”

自己一直想要的?宋绣程实在好奇,于是俯身拾起,展开来看,上面赫然写着休书二字,她愣住,抬头看阮致文:“夫君!”

阮致文道:“你跑到大牢想跟我和离,我这回可是成全你了,不过,这不是出妻书,而是休书,因为你不配与我和离,你这个女人作恶多端,只配给休掉。”

和离与休妻,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和离的女人与被休掉的女人,也是会遭到世人两种不同个眼光看待,宋绣程懂得这个,听完阮致文的话,宋绣程一直隐忍的愤怒终于爆发,可是,即便是爆发了,她还是克制着,气的牙齿打颤,心里惦记着她私吞的阮家店铺,试着问:“就这样把我休了?”

阮致文道:“对,就这样,你收拾下自己的物事,可以走了,记住,春香等丫头都是阮家的,你一个都不能带走。”

宋绣程难以相信,按说阮致文应该知道自己私吞了很多阮家店铺,可阮致文不提不念,还放自己走,心里打鼓,生怕阮致文又憋着什么坏主意,继续探寻的问:“生意上的事,需要不需要我跟大少爷交代一下,很多账目呢。”

阮致文轻蔑的笑了笑:“我不是致武,更不是致宝,阮家的生意一直都是我在打理,一清二楚,不用你交代什么。”

他这样说,宋绣程侥幸的想,或许他真的不知自己私吞了阮家的店铺,或许吧,如此,给他休掉又怎样,这年头笑贫不笑chang,张茉莉人老珠黄,只因为富有,还不是照样嫁了个风雅俊朗的阮致文,所以自己怕什么呢,于是向阮致文深深的施了一礼:“夫君,为妻走了。”

此言一出,心口一揪,她是恨死了阮致文的,可不知为什么,面临分别,她的心里的还是那么难过。

转身,去收拾了几件自己的衣裳,用个包袱裹了,看都没看阮致文便走出房门。

廊上,春香见她挎着个包袱出来,疑惑的问:“大少奶奶,你这是干什么?”

宋绣程凄然一笑:“我给大少爷休掉了,此后再不是什么阮家大少奶奶。”

春香一惊:“大少奶奶,怎么会这样?”

宋绣程道:“说了,我不再是大少奶奶,行了我走了,各自珍重。”

春香不知为何,突然哭了,跟在她身边:“大少奶奶,这事不如去跟夫人说说,或许能够改变的。”

宋绣程脚下不停,头也不回:“这个家,以前是老爷做主,现如今是大少爷当家,夫人?哼,无用的女人,遇到事除了哭哭啼啼,什么都解决不了,跟她说也改变不了什么。”

春香还在替她想法子:“要不,跟张姨娘说说,当初可是大少奶奶张罗给大少爷纳的张姨娘。”

宋绣程冷哼一声:“那个寡妇会念我的好?算了吧,她恨不得一进阮家的门,大少爷立马把我休了,她好给扶正呢,而今做梦都想的事实现了,她会替我向大少爷求情?除非她疯了。”

左右都不行,春香除了哭哭啼啼,也不知该说什么。

宋绣程忽然发现这丫头一直跟着自己,道:“你回去吧,大少爷说了,阮家的丫头,我一个都不能带走。”

春香怔怔的,这才多久,自己刚得到大少奶奶的信任和器重,大少奶奶就给休掉了,心里感叹,眼泪哗哗的流,看着宋绣程越走越远。

而阮家人,听说阮致文休了宋绣程,没有人吃惊甚至阻拦,也就阮秋氏长吁短叹几声,张茉莉就差放爆竹庆祝了,宋绣程走了,顺理成章,她就会被扶正,一个寡妇,还是一把年纪,二次嫁人仍旧是掌家夫人,她心里清楚,这都是银子给她带来的好处,转身,喜滋滋的找到正在宋绣程房中独坐的阮致文,先装下好人:“大少爷,你怎么把大少奶奶休了呢?”

阮致文一动不动的坐在炕上,目光茫然:“早该休了她。”

张茉莉叹了声:“不管怎么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再说大少奶奶也没犯什么错。”

阮致文道:“你救了我,我总得给你个名分,不休了她,你怎么办?”

张茉莉顿时无语,心中是暗自欢喜的,想想,面子功夫还是要的:“大少爷这么说,像是妾身抢夺了大少奶奶这个位置似的,我当初嫁给大少爷,图的是大少爷对我的一番心意,不怕做妾。”

阮致文斜睇下,突然下了炕:“既然你不稀罕大少奶奶这个名分,我去喊她回来。”

张茉莉信以为真,唬的一下子抓住阮致文的胳膊:“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

阮致文哈哈一笑:“在我面前装,你倒是装得像也行。”

张茉莉给人家揭破真面目,含笑捶了下阮致文的胸口:“你坏。”

阮致文顺势握住那白嫩嫩的手。

张茉莉窃以为他想补偿欠缺的鱼水之欢呢,假装羞涩道:“等晚上吧。”

阮致文却抓着她的手推开她而已,然后,走出房去。

宋绣程给休掉的事,不出半个时辰,传遍了阮家,正等着给大哥接风洗尘的阮致武听了之后,搞不清大哥此举的目的,于是找到了阮致文。

阮家兄弟三人,阮致宝还小,每天跟着先生刻苦读书足不出户,阮致文曾经忙于生意,阮致文曾经忙着习武,兄弟二人好久没有在一起推心置腹的说过话了,更因为阮致武对阮致文的为人一向不赞赏,低头不见抬头见,每每见了,也只是招呼一声就过去,所以他过来找阮致文说:“大哥,我想和你谈谈。”

阮致文颇觉意外。

237章 悔过

阮家后园有个小阁,平素阮致武练完功夫之后,就到这里来少坐,今儿他把大哥阮致文请到此处,还备了酒菜,阮致文笑问:“你一向不喜欢这样的,这是怎么了?”

阮致武指着凳子;“大哥你先坐。”

阮致文坐了,看着弟弟给自己斟酒,还把筷子递了过来,心里有些感动,人啊,总是经历过一些什么事,特别是性命攸关的事,方能知道,正在关心你爱护你的,唯有亲人,这不,一直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弟弟,突然变了个人似的,阮致文感慨万千,也非常高兴,道:“你也坐,你找大哥有事,大哥其实也有话跟你说。”

阮致武应了,坐在阮致文身侧,也给自己斟了杯酒,之后端起酒盅:“大哥,这杯我敬你,你能够活着出来,实在是太好了。”

阮致文嗯了声,兄弟俩一饮而尽。

接着,阮致武又给彼此倒了第二杯酒,想说的太多,他又不善言辞,一时也不知从哪里开始谈起好,索性捡最近的事情说,就问:“大哥怎么把大嫂给休了呢?”

阮致文冷冷一笑:“我当初就不该娶她,索性她还没有为我生下一儿半女,否则有了孩子,我还真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阮致武叹了声:“大嫂那人做事是不择手段,给她点教训就好了,没必要非得休掉,一个女人给丈夫休了,世人看她是什么眼光?更何况宋家已经没落,大嫂回到娘家也是艰难度日。”

阮致文独自抿了口酒:“她不会艰难度日,她手中有那么多店铺,即使经营得不好,吃穿还是不愁的。”

阮致武一惊:“大哥你知道大嫂背后做的事?”

阮致文颔首:“当然知道。”

阮致武就奇怪了:“大哥既然知道,为何不把那些店铺要回来呢?那本是阮家的,这也是我今天找你的第一件事。”

阮致文猜测弟弟找自己的第二件事是什么,十有八九同玉贞有关,而他之所以没从宋绣程手中夺回那些店铺,正是和玉贞有关,他就道:“那根本不是阮家的,而是乔家的。”

阮致武愣了下神。

阮致文把玩着酒盅,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涩涩的苦苦的,突然一仰脖子,把酒干了,悠然一叹:“当初是我鬼迷心窍,对乔家做下那种丧尽天良的事,在落狱之前,乃至落狱之初,我都没有后悔过,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错了,可在大牢里这段时间我才想明白了,我是真的错了,我对不住玉贞,对不住姑母,更对不住姑父。”

哥哥能够醒悟,虽然有些晚,阮致武还是非常高兴,提起酒壶给阮致文斟酒:“哥你是怎么想明白的?”

阮致文道:“很简单,玉贞虽然去衙门状告我,可她并不想我死,为此我很感动,也才会内疚。”

阮致武一副吃惊状:“大哥你也想到这一点了?我就知道玉贞根本没想让你死,否则当时以她和曹天霸的感情,只需一句话,曹天霸一下令,大哥你莫说有罪,没罪你也活不成。”

阮致文点头:“所以,我内疚,自责,懊悔,我就想为玉贞做点事。”

阮致武皱皱眉,不是很明白。

阮致文道:“宋绣程带走的那些店铺本都是乔家的,是我和曹荣安合谋陷害乔家所得的好处,我在大牢里深深的意识到,银子再多有什么用,平安才是福气,我也就明白为何很多人喜欢做善事,如果能够用银子买来平安,我愿意。”

阮致武连忙提醒他:“张姨娘花银子救了你,大哥你不要以为有银子就可以为所欲为,假如曹天霸没走,或者假如来的新任协领是个包青天,没人能救得了你,所以人就是不能做恶事。”

阮致文频频点头:“我知道,我明白,正因为我懂了这个道理,我才想做点好事,其实也不算好事,本就是我该做的,那就是把乔家的店铺都还回去。”

阮致武听得云里雾里:“大哥,那些店铺可都让大嫂带走了,你拿什么还?”

阮致文道:“我之所以没有向宋绣程追回那些店铺,是料定她以后会跟玉贞斗的,因为她认准是玉贞和玉贞的祖父害了宋赤诚,害了宋家,那个女人,心胸狭隘,必然会报复,而她除了有些小聪明,怎么会是玉贞的对手呢,所以最后她必然是输定了,而那些店铺,必然会被玉贞夺了去,你看,我的心愿就达成了。”

阮致武恍然大悟,一拍脑袋:“我明白了,大哥怕直接去还玉贞不会要。”

阮致文点头:“玉贞也是个要强的人。”

阮致武拍了下他的肩膀,感触良多:“大哥,你真的变了。”

阮致文低头看着酒盅,细腻的白瓷,能用得起这种上等白瓷的人家,都是殷实人家,这说明阮家还是很富裕的,可一旦想起牢狱中的那些日子,他就像做了场噩梦,心有余悸:“经历过生死的人,能不改变吗,在大牢里的时候,我想着只要能活,宁可贫穷,哪怕我只是个跑堂的卖柴的做苦力的,只要能活,比什么都好。”

说到这里,他把目光放出去,这个以前他没看上眼的小园子,如此的美,甚至凋零的花也美,枯萎的草也美,生死两重天,他经历过,所以懂得。

他又道:“爹去大牢里看我,更让我震动,平时我从来没有对他那么依恋过,可那次,我见他唉声叹气,人也苍老,我才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没能够养他老,反倒让他为我担心,深感对不住他。”

阮致武一拳打在桌子上,震得碗筷盘子酒壶哒哒的响,愤怒得直喘粗气:“可是爹到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怎么都觉着爹是遇害了。”

阮致文立即接道:“此事一定与宋绣程有关。”

听了此言,阮致武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腾的站起:“就知道是那个娘们搞鬼,我这就杀了她给爹报仇。”

阮致文一把拉下他:“你别冲动。”

阮致武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他对父亲颇多怨言,可是,那毕竟是他的父亲,他气道:“大哥,常言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身为男儿,得给咱爹报仇。”

阮致文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你别急,听大哥把话说完,我也只是猜测,无凭无据,一旦错了,我可又是犯了大错。”

这样一说,阮致武才坐了下来。

阮致文继续道:“我之所以怀疑她,是那次爹去大牢看我,我就告诉爹,宋绣程应该是暗中夺了不少阮家的店铺,我当初没理会,是因为那些店铺买卖不景气,我有种破罐子破摔,也因为宋绣程是我妻子,想她夺了阮家的店铺,那些物事也还是我的,可我进了大牢,怕是能以活命,就告诉爹,宋绣程想与我和离,阮家店铺不能让她带走,让爹找宋绣程要回来,之后,我就听说爹出事了。”

阮致武太过愤怒,他本来就不喜欢那个大嫂,听说父亲或许是给宋绣程害了,气得把拳头攥得咯嘣嘣的响:“大哥你分析得很对,一定是爹找那个贱人想要回店铺,她不肯给,就把爹害了。”

阮致文叹了声:“如果真是,倒是我害了爹才对。”

阮致武忙安慰他:“大哥你不必为此自责,杀了宋绣程给爹报仇就是。”

阮致文其实就是个油腻小生,从前只知道扮俊雅风流取悦女人,而此时,他那双桃花眼迸发出来的,却是凌厉的光芒,道;“我当然会给爹报仇,但不是现在,因为我们要找到凭据方行。”

对此,阮致武也赞成。

兄弟两个说了半天,口干舌燥,于是继续喝酒,咽下一口酒,阮致文问:“你不是说还有第二件事吗?”

阮致武嗯了声,欲开口,有些犹豫,是怕说了他会不高兴,最后还是说了,只是声音很低:“大哥,你去看看玉贞吧。”

阮致文捏着酒盅正待喝酒,忽然停下了动作,酒盅杵在嘴唇上,半晌没有言语。

阮致武看着他:“说到底,是大哥你错了,既然大哥知道玉贞没想让你死,更应该去看看她,赔礼道歉,承认错误,由她打由她骂,这事方能彻底解决,否则以后你也不敢面对她,她也懒得看见你,难道这门亲戚就断了不成,曹大人去山东上任了,玉贞和姑母还留在曹家堡呢,咱们兄弟,有责任照顾她们,可你和玉贞一直这样僵着,不太好。”

阮致文慢慢的把酒倒入口中,辛辣的酒顺着喉咙流了下去,他又缓缓的放下了酒盅,拿起筷子夹菜,阮致武一把抓住他的筷子:“大哥,你活着出来,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包括你和玉贞之间,再说,你根本还是喜欢她的。”

是啊,宋绣程不过是自己攀龙附凤才娶的,张茉莉也不过是自己贪财才娶的,而玉贞,才是至爱,可当初乔广元出了事,怕给殃及,狠心和玉贞解除了婚约,可心里一直没放下玉贞,本身就是自己错了,既然想重新开始,认个错,又算什么,于是,他点了下头:“好。”

他答应之后,也并没有说说就算了,第二天,真的去了乔家,不过不巧的是,玉贞不在家里。

玉贞是去探望云拂衣的,曹天霸走了,在新任协领跟前混得如鱼得水的柳长风叫人告诉玉贞,云拂衣病了,希望玉贞能去看看。

因为和柳长风闹得不愉快,玉贞最近甚少去云记画坊,就怕遭遇到柳长风,彼此都尴尬,可云拂衣病了,自己再不去看看,倒显得心虚,于是拿了些礼品,带着个丫鬟,就往云记画坊而来。

没进门时还在担心,祈祷柳长风不要在家,难得,进门之后发现云拂衣正在整理书画,画坊内除了新雇请的一个帮忙做些粗活的丫头,并无其他人。

玉贞松口气。

见她来,云拂衣非常高兴,拉着就去里面做,玉贞有些奇怪:“姐姐到底是什么病?”

云拂衣笑着反问:“谁说我病了?”

玉贞刚想说是柳长风,话到喉咙处憋了回去,道:“碰到个熟人,听他说的。”

云拂衣也没有追根究底那个熟人是谁,指着自己:“妹妹看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玉贞道:“姐姐没事就好。”

云拂衣莞尔一笑:“如果没人撒谎,你都不来看我,我还得感谢那个人呢。”

玉贞不知她这话是在磕打自己还是纯属玩笑,试想以云拂衣的聪明,大概已经猜到了是柳长风,玉贞唯有顺着她的话,也笑了:“或许那个撒谎的人只是好心,毕竟我们姊妹好久没见了。”

云拂衣吩咐丫头看茶,借此把这个话题打住,然后指着墙上的一幅画道:“妹妹看,我的新作,如何?”

玉贞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画幅很大,因为上面足有四个人物,很显然是一对夫妻和一双儿女,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在看天上的一只风筝,旁边春花灿烂。

玉贞立马想到,这是云拂衣做的自画,功力自然到家,这寓意也十分美好,玉贞道:“这是姐姐一家吧,真好呢,看着都让人羡慕。”

云拂衣一笑:“羡慕我就赶紧多生几个孩子。”

忽然想起什么,歉疚道:“你和曹大人成亲,我实在有事,所以才没过去贺喜。”

她到底是不是实在有事玉贞不确定,但她叫人送了好多银子过去,玉贞数了数,刚好是自己当初帮她开画坊所需银子的数目,玉贞便猜测,她这是清算好债务,准备跟自己绝交吗?

要说绝交也没什么了不起,失去一个知己,玉贞会难过,但如果她不信任自己,那失去就失去吧。

看她道歉,玉贞笑着摇头:“没什么的,横竖也是简单办的婚事。”

云拂衣道:“是啊,我还想呢,按说曹大人是什么人物啊,为何你们的婚事办得如此简单呢,甚至说有点寒酸。”

玉贞倒没觉着寒酸:“我家大人急着往山东上任,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回来,所以赶在他走之前办的喜事,也就难免匆促,为此我娘也是不十分高兴,我倒觉着大操大办,太累呢,我这个人容易满足。”

云拂衣眸光闪烁:“你满足,是因为曹大人真心待你,常言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假如一个男人真心待你,贫穷富贵,都不算什么的。”

玉贞正是为此知足,见她有几分艳羡的神色,算是安慰吧,便道:“二爷和姐姐,也是伉俪情深。”

238章 嫌隙

玉贞自认为,云拂衣是诗一般的女子,没有高门大户那些女人的狭隘、猜疑、妒忌和刻薄,也没有某些贫苦人家那些女人的自卑、粗鄙和自怨自艾,她淡泊、清雅,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因此,玉贞才与之结交,并在她困难时出手相助。

玉贞提及柳长风和她的感情,云拂衣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淡淡一笑:“二爷知我,怜我,护我。”

玉贞道:“姐姐何尝不是知二爷怜二爷护二爷,二爷当初不过衙门小吏,可姐姐依然毫无怨言,自己经营画坊,撑起这个家,姐姐是少有的好女子。”

云拂衣莞尔一笑:“夫妻之间,理当如此,妹妹不也是么,当初曹大人在老狼山,为所有人唾弃,可妹妹对曹大人情有独钟,我说句不当说的,曹大人能有今天,难道不是妹妹的功劳么,没有妹妹,曹大人现在大概还在老狼山做土匪呢,妹妹才是世间难得的好女子。”

玉贞噗嗤笑了:“瞧瞧,咱们姊妹呼吸吹捧,像极了那些酸臭的文人。”

云拂衣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玉贞敛笑:“我信,若我连姐姐都不信,这世上再没有可信的人了。”

她这句话,算是抛砖引玉,她希望云拂衣接着说,我若连妹妹都不信,这世上也是再没可信的人了,然而,云拂衣没有说,只是含笑看了眼玉贞,这时丫头来上茶了,云拂衣就道:“妹妹尝尝,我制的新茶,是加了很多花瓣密封九九八十一天,沸水煮熟之后,里面那些花的清香似有如无,喝了提神。”

玉贞心中有空落落的失意,端起茶杯:“好,我来尝尝。”

轻轻抿了口,立即睁大了眼睛:“果然与众不同呢!”

再喝了口,又道;“原来这茶和人一样,都有形形色色的,而姐姐能制成这茶,正因为姐姐亦是如此,与那些俗世女子,大不一样。”

云拂衣差点把刚含入口中的茶水喷出来,笑得前仰后合:“妹妹今天是怎么了,一直的夸我,妹妹如果再夸我,我都无地自容了。”

玉贞一脸正色:“姐姐就是好,所以我能与姐姐相交。”

云拂衣看着她那么认真那么恳切的目光,点了下头。

接着,两个人又说了些其他的,无非诗书字画,无非过日子掌家,闲闲碎碎的,气氛融洽。

快至中午,玉贞起身告辞,云拂衣留她用午饭,她道:“今儿说好了陪我娘去听沈老板的戏,午后就开锣了,咱们姊妹两个在一起吃饭,话也多,酒再喝多了,怎么带我娘去看戏,所以今儿就不了,改天,我提着老黄家的陈酿来,咱们姊妹两个一醉方休。”

云拂衣说了声“好”,亲自送玉贞出来,完全没有想到,刚出门竟然撞见回家的柳长风,她心底咯噔一声,面色没什么别样,关切的问:“二爷不是一向在衙门用午饭吗,今儿怎么回来了?”

玉贞亦是心头一个激灵,都说心底无私天地宽,可她还是有些不自然,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淡淡问候:“二爷一向可好。”

玉贞来此探望,明明是柳长风的主意,他却佯装不知道:“乔小姐来了,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拂衣成天的盼你呢。”

云拂衣拉了下丈夫的衣袖:“二爷糊涂,妹妹现在可是曹夫人了,堂堂的巡抚大人的夫人。”

柳长风就假意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记性,对对,是曹夫人了,夫人别急着走,既然到了饭口,一起用了饭再走不迟。”

玉贞道:“不了,我还有事。”

同这样的人,多说一句都感觉浪费。

柳长风好不失望,道:“曹家堡不大,云记画坊和乔家的店铺也是鸡犬相闻,可夫人好久没来看内子了,她很是想你。”

看着他乔张做致的样子,玉贞心里恶心,感叹云拂衣这样的好女人,竟嫁了这么不堪的男人,不想招惹是非,道:“我忙过了这段,会时常来看姐姐的。”

柳长风微笑:“那就好。”

他也学聪明了,言语得体,丝毫不漏破绽,其实今日他的目的不言而喻,不过是见曹天霸远去山东,还想着倭寇海盗何其凶狠,也许曹天霸这一去就再也没命回来,对玉贞的心思便春风吹又生了,假借云拂衣生病为由,引了玉贞来了他家里,他就想回家,可是不巧,衙门临时有事他给拖住,匆匆办完差事回到家里,不想玉贞已经告辞。

然而,他对玉贞的心思并没有因此而断了,此后又是寻找各种法子想见玉贞,都给玉贞巧记避免过去,直至层林尽染是中秋时节,他又找到了机会,托人给玉贞送了封信,说云拂衣邀请玉贞一道去西山赏红枫。

西山,是相对于曹家堡的位置而言,长青山山脉,因山势平缓,所以每年春季,成为人们踏青的好去处,而到了秋季,又是赏枫的良辰。

玉贞听了口信,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为了确保这个消息是真的,叫人去云记画坊去问云拂衣,回来的人说云记画坊今日关门,玉贞便确信真是云拂衣邀约自己,刚好最近也忙出了一些头绪,出去散散心也好,于是叫人套车,又携带了些干果糕点,还有一壶老黄家的陈酿,准备和云拂衣一边赏枫一边喝酒,岂不快哉。

拾掇好,带了两个丫头,坐车就去了西山。

等到了西山才发现,赏枫的人很多,这时节不冷不热,人们都愿意出来走一走,权当是正月十六走百病了,于是一家家携老扶幼,山里非常热闹。

玉贞在山脚下了车,留了些吃食和酒给车夫,让他在此等候,玉贞就带着两个丫头进山了,其中一个丫头叫松香,另个丫头叫月桂,都是买来不长时间,使唤起来虽然没有月映那么顺手,两个丫头还算机灵稳妥,没出现大的错误,玉贞即习惯了把她们两个带在身边。

三人一边向山里走,一边在人群中搜索云拂衣,可是刚进入一个山口,玉贞正东张西望呢,突然斜里出来一个人,唤她:“曹夫人!”

言语中满满的惊喜,可玉贞脑袋却嗡的一声,又是柳长风,关键是,柳长风身边没有云拂衣,独自一个,穿一件月白的长衫,外罩一件淡绿的马褂,于红的黄的烂漫秋叶中,风采卓然,非常出众。

玉贞深感不妙,怕自己又给柳长风算计了,也还是得体的问道:“二爷也来了,姐姐呢?”

柳长风手中还拿着把扇子,这时节拿把扇子,附庸风雅都有点过分,看样子他还施了淡妆,只是并不得心应手,所以脸上的粉涂得不匀称,看着很滑稽,辫子倒是梳得非常齐整,但抹多了桂花油,给人以湿哒哒如淋水的感觉,见玉贞再次上钩,他心里高兴又得意:“拂衣去看她母亲了。”

玉贞一下子就知道这场邀约,又是柳长风搞的鬼,当即震怒,鉴于他是云拂衣的丈夫,又是众目睽睽的,玉贞忍着没有发怒,而是道:“那二爷请自便。”

待想走,柳长风堵住她:“夫人慢着,既然遇上了,何妨一起赏枫吟诗。”

玉贞终于忍无可忍,道:“二爷是有妇之夫,我是有夫之妇,我们两个怎能一道赏枫吟诗,即便是多说几句话,也是不妥的,二爷请自重。”

柳长风还颇感委屈:“左不过赏枫吟诗,又没有同榻而眠,如何不妥?”

他大概,是想为自己辩解,可玉贞听见那句“同榻而眠”,瞬间恼羞成怒:“我叫你一声二爷,不过是冲着云姐姐,可你一再的纠缠我,实在是欺人太甚,如此,我也就……”

柳长风冷笑着打断:“你也就不客气了?你又能把我怎样呢?我只是在山中碰见了你,也是念在你是内子的好友,我才邀你一道赏枫,你应则应,不应则罢了,何故这么凶巴巴的,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

两个人起了争执,便引来很多人围观,有认识玉贞的,也有认识柳长风的,纷纷询问怎么回事,玉贞无地自容,便推说无事,喊两个丫头走。

柳长风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平时脑子还算够用,虽然有点愚,也终究没犯什么大错,可今天,他热血上涌,一冲动,拦住玉贞:“你得说清楚,否则你这样走了,别人都以为我柳二爷欺负你呢,我柳二爷在曹家堡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协领大人也赏识呢,并说要栽培我,你这样一嚷嚷,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他也没想到玉贞会如此动怒,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围观并认出自己,怕这事传得满城风雨,于自己名声不利,所以要玉贞给个说法。

可没得玉贞说什么,阮致武出现了,他是去乔家找玉贞的,却听玉宛说玉贞来了西山有些不放心,所以追了过来,刚好见柳长风咄咄逼人,阮致武立即冲过去一把揪住柳长风的衣裳,恶狠狠道:“你敢欺负我表姐,你是活腻烦了。”

柳长风也认识阮致武,不过不熟,听说他会功夫,心里有点怕,可众目睽睽,大家都看着呢,他如果认怂,觉着以后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于是硬撑场面:“你是谁呀?阮家二少爷?阮致文的弟弟?哼,阮致文能活着出去,二爷可是帮着说了很多好话呢,不过是念在都是曹家堡人,你们阮家不报答二爷也就罢了,你还如此对我。”

阮致武朝他脸上吐了口:“我呸,你算什么东西,你跟谁自称为爷呢,我大哥那是没犯死罪,关你屁事,你这种人,真本事没有,老婆孩子都养活不起,成天的学女人涂脂抹粉,你这种人,要我说云东家瞎了眼才会嫁给你。”

云东家,当然是指云拂衣。

柳长风得意的一笑:“她瞎眼不瞎眼,与你无关,总之她喜欢跟着我。”

阮致武不善嘴皮子功夫,没话说了,句扬起拳头,玉贞喊住他:“致武,犯不上跟这种人计较,我们走。”

说着过去拉扯着阮致武,往别处去了。

柳长风朝他们的背影吐了口,气鼓鼓的,自己今天精心准备,却没能成其好事,很是不开心,刚好遇到两个朋友,那两个朋友招呼他,他就跟二人去赏枫了。

走了大半天,欣赏够了美景,回到家时,见云拂衣在家呢,正教两个孩子读诗:“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小儿不知诗意,便问:“娘,一片冰心在玉壶是什么意思?”

云拂衣看了眼柳长风:“二爷回来了。”

柳长风有些疲乏:“嗯。”

坐下来,看妻子教儿女读诗。

云拂衣蔼然望着小儿:“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的心像玉壶里的冰那样晶莹纯洁。”

说完回头看了眼柳长风,含笑问:“二爷比我懂诗词,我的解释,可对否?”

不知为何,柳长风感觉她话里有话,或许是自己做贼心虚吧,讷讷的点下头:“娘子说的没有错。”

云拂衣就转身继续教儿女读诗,差不了,就道:“你们自己去玩,爹累了,娘给爹做饭去。”

然后一顿晚饭,夫妻两个都闷声不语的吃着,柳长风心里有鬼,云拂衣却不知在想什么。

用罢饭,拾掇好碗筷,云拂衣又去给他铺床。

等就寝了,夫妻两个背对着背,云拂衣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柳长风想了想,就怕白天的事传到妻子耳中,毕竟那么多人看见了,为了讨好云拂衣,翻身抱住了妻子,然后手往云拂衣寝衣里面伸。

云拂衣一把按住他的手,道:“睡吧。”

柳长风还想动作,云拂衣又道:“我今天没心情。”

柳长风本着恶人先告状,假装生气:“为夫想跟你亲热下,你这样扫兴。”

云拂衣声音很轻:“二爷既觉着我不够让二爷尽兴,不如我们和离吧,然后二爷觉着哪个女人能让二爷尽兴,自去找她。”

这可是妻子第一次说这种话,甚至是妻子第一次发火,柳长风立即断定,白天在西山的事,漏了,可他还硬撑着:“你今天是怎么了?无端说这种话,咱们是结发夫妻,并且一直恩恩爱爱,你说和离,好没道理。”

云拂衣犹豫了下,把想说的咽下,还有一双儿女呢,就道:“我今天有些累,外加我母亲的病很重,所以心情不好,二爷别怪。”

柳长风如释重负,抱住她:“我不怪你,咱们可是结发夫妻。”

云拂衣没再说什么,只是一夜未眠。

239章 看戏

西山一事后,除非是云拂衣亲自来找她,否则玉贞再也不会听信任何人捎来的口信。

如此平静了些许日子,秋意渐深,玉贞一面忙着做生意,一面忙着打听山东那边的情况,听说海战很惨烈,双方都有伤亡,玉贞镇日忧心忡忡,又想起孙庭芳临走说的话,琢磨,要怎样才能让曹天霸弃官不做,跟她妻唱夫随的做生意呢?

这天早晨,玉贞梳洗完毕也用了早餐,准备去各个铺子看一看,听一下那些掌柜的们报一报业绩,不想刚出房门,门子让人过来禀报,说是阮致文来了。

玉贞有一瞬的愣神,随即吩咐松香:“告诉表少爷,我娘不跟我住一起,这是曹家不是乔家,他想看我娘,去乔家吧。”

松香自去转达,然而未几回来说:“夫人,表少爷说是来看夫人的。”

玉贞何尝不知他是来找自己的,因为之前他曾经来过一次,恰巧自己不在家,躲了过去,而阮致武更是时不时的在玉贞跟前替阮致文美言,虽然说的很含蓄,玉贞也能听出,阮致文已经有悔意,对当初做过的事追悔莫及,然而那又怎样,父亲没了,这是更改不了的一件事,如何面对仇人,玉贞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吩咐松香:“告诉他,不见。”

松香还小,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大概还不清楚乔家和阮家的纠葛,所以听她生硬的说不见,松香愣了下。

玉贞怫然不悦:“我的话你没听见吗?”

松香连忙去了前面,对阮致文道:“我们夫人说……不见。”

这么直白的拒绝,小丫头还有些难为情,说得吞吞吐吐。

阮致文早想过,玉贞大概不会见他,可是没想到玉贞是真的不肯见他,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松香见他也不走,不得不重复:“表少爷,我们夫人说不见你呢。”

阮致文唯有站起,慢慢踱出敞厅,至廊上又站住,凝神想了想,突然拔腿往后面走。

松香不知发生了什么,出于职责,拦着他道:“表少爷,后宅你不能去。”

后宅是女眷的住所,外面的男人怎么能去呢。

阮致文不听,一把扒拉开松香,继续走,且走的很急。

松香给他推倒,也顾不得摔痛,爬起便追上他,继续拦着:“表少爷,后宅皆为女眷,而我家大人不在家,你不能过去。”

阮致文哼了声,底气十足道:“我是你家夫人的表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为何不能过去。”

松香双手扯着他的衣裳:“表哥不是亲哥,亲哥也不能过去。”

怎奈小姑娘力气有限,拽不住他,眼看快到垂花门,唯有高呼:“来人啊,有人硬闯!”

小姑娘力气不大嗓门不小,喊来了几个小厮,齐齐把阮致文挡住,阮致文无法过去,也高喊:“表妹,我是来给你赔罪的,你出来见见我!”

那些小子见他大喊大叫,便左右架住他,他却怒吼:“放肆,我是你家夫人的表哥,你们敢如此对我!”

那些小子果然怕了,松开他,他就又向后面跑。

这里闹得沸反盈天,玉贞已经听见了,自己若不出现,他大概就要没完没了的闹下去,气得一跺脚,往前面而来,至垂花门处,刚好阮致文挣脱开那些小子跑了进来,差点撞到玉贞。

玉贞气道:“你到底想怎样?”

阮致文也是累的气喘吁吁,见了玉贞,虽然仍旧是素面淡装,可比之前气度雍容了不少,头发也绾了起来,为人之妇的打扮,阮致文心里委实不是滋味,假如自己当初没有动摇,现在的玉贞,应该是自己的妻子,可是当初自己意志不够坚定,才失去了玉贞便宜了曹天霸,心底像什么利器划过,有些疼,然而木已成舟,悔之晚矣,他心情沉重,神色凝重,道:“表妹,你还好吧。”

玉贞脸色冰冷:“如果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我好不好,那么你现在看到了,我很好,请回吧。”

转身想走,阮致文堵住她:“表妹,我当然不止是为了问你好不好,我其实是来向你赔罪的。”

玉贞扭过头去:“不必。”

阮致文道:“要得,是我做错了,表妹你原谅我。”

玉贞猛然转过身子:“原谅?假如是我害得你家破人亡,请问你会原谅我吗?”

阮致文顿时无语,半晌方低声道:“换做是我,亦是不会原谅。”

玉贞倏然一笑:“那你还来作何呢,你走吧,你也尝过了牢狱的滋味,想必那滋味不是好受的,否则张茉莉就不会花了那么多银子把你买出来,不过我提醒你,以后即使不能积德行善,还是少做点恶事,当心再有报应,并且,下次你不一定会这么幸运。”

说完,丢下兀自怔愣的阮致文,走了。

阮致文就在那里呆呆的站着,良久,曹家的小厮道:“表少爷,请回吧。”

他才慢慢转过身,怅然一叹,离开了曹家。

玉贞回到内宅,也是心绪难平,坐在炕上发呆了好一阵子,丹桂过来道:“夫人,今儿说好陪太夫人去沈家班看戏的,别让太夫人等的急。”

太夫人,便是阮氏。

玉贞这才回过神来,问:“都准备好了吗?”

丹桂道:“回夫人,都准备好了,给太夫人的礼品已经装上了车,还有给屈老爷子的礼品也装上了车。”

玉贞又问:“叫人去请老爷子了吗?”

丹桂答:“去了,夫人吩咐完就让六福去了,这会子老爷子应该去乔家太夫人汇合了。”

玉贞点了下头:“甚好,咱们也走吧。”

其实虽然和阮氏住的相聚不太远,但阮氏有规定,若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不叫玉贞回家去看她,总觉着女儿出嫁了,经常回娘家不妥,泼出盆的水嫁出门的女,嫁了人就是夫家人,要尽心竭力管理好自己的家,更何况女婿远在山东,女儿总回娘家,别出什么风言风语,落个不守妇道之名声,所以,玉贞也有些日子没来看母亲,等到了乔家,门子忙把她往里请:“呦,小姐回来了,太太等的着急呢。”

玉贞嗯了声,随口问了句:“屈老爷子到了吗?”

门子道:“来了,不过又走了。”

玉贞蹙蹙眉:“走了?为何?”

门子摇头:“这个小的不知。”

玉贞一边琢磨一边往里面走,半路就碰到了阮氏,见阮氏穿戴一新,人也神采奕奕,玉贞忙唤道:“娘!”

阮氏遥遥伸出手:“女儿!”

母女两个,久别重逢一般,四手相握,玉贞问:“娘,世伯不是来了么,为何又走了呢?我也想请世伯去看戏,今儿是沈老板拿手的凤求凰,听说沈老板扮的不是卓文君而是司马相如,又听说沈老板扮男人可以以假乱真呢,这么好的戏,我想请世伯一道去看。”

玉贞说完,阮氏铁青着脸道:“你这孩子,浑说了不是,我们母女去看戏,身边多出个男人像话么,娘在守寡,而你也是丈夫不在身边,没得叫人说闲话,所以我打发他回去了。”

且不说母亲这番话对错,玉贞只是诧异母亲对屈白臣的称呼,按规矩,或是叫“屈先生”或是叫“老爷子”或是叫“你世伯”,可母亲却说“他”,还是打发人家回去的,怎样的关系,才能用“打发”这个词呢,以上对下,以尊对卑,然而母亲和屈白臣是同辈分,母亲这样说,到底是口误?还是其中有什么隐情?

玉贞满心疑惑,又不好直接问,埋怨母亲:“世伯如同我们的家人,有什么不合适的,再说,即便真的不合适,分开走就是了,何必让世伯回去呢。”

阮氏脸色阴沉:“分开走也不成,像是我们做了什么亏心事。”

母亲为何这么草木皆兵呢?玉贞觉着,举凡这种情况,一个是给什么吓怕了,另个就是自己心里有鬼,不知母亲是前一种情况还是后一种情况,既然母亲执意不肯,玉贞也没法子,于是只母女两个去了沈家班。

沈蝶舞重回曹家堡,因她之前在此唱了一段日子名声大噪,她这次回来之后,最高兴的是那些戏迷们,她也没辜负大家的期盼,老戏唱了几出,为了显示出自己的与众不同,自创了几出新戏,这《凤求凰》就是其中之一,无论唱腔还是唱词都是她亲自捉刀,并且,她特特不扮卓文君,而要女扮男装唱司马相如,还不是为了让戏迷们看到她另外的一面,也足以证明她能文能武可男可女,她就是个全能。

能来戏园子听戏的女眷,大多是非富则贵,平头百姓人家的女眷,一是没银子,二是有银子也舍不得,所以,沈家班针对这种情况,女眷的座位,都是包厢,虽然是包厢,角度好,不影响看戏。

玉贞和阮氏进了早定下的包厢,戏园子有专门跑堂的伙计过来给她们上了茶,茶是免费的,不过羊毛出在羊身上,茶资都下在票资上了,伙计又问需要不需要其他的,诸如干果和糕点。

玉贞摇手:“不必了。”

她是来看戏的,不是来大吃大喝的,一边吃东西一边看戏,她觉着是对台上那些角儿的不尊重。

不多时,台上锣声响,说明戏就要开始,玉贞和阮氏齐齐看了过去,锣声戛然而止,一汉朝服饰的年轻男子上了台,阮氏惊呼:“那个,该不会就是沈蝶舞?”

玉贞道:“是沈老板。”

阮氏啧啧:“这气质风度,真真比男人还好看呢。”

玉贞赞同:“沈老板活儿好,人家可非浪得虚名,是真功夫。”

阮氏忽而叹了声:“活儿好怎样,一个女人,做这个营生总归不体面。”

玉贞急道:“娘,人家不偷不抢,不坑蒙拐骗,人家凭本事吃饭,有什么不体面。”

阮氏眼睛紧盯着台上:“你懂什么,一个女人,最正经的是嫁个好男人,像沈蝶舞这样抛头露面给下面那么多男人看,真是丢人现眼。”

玉贞皱起眉头:“娘,你既然不喜欢看,咱们就走吧,别在这里对人家评头论足。”

阮氏道:“看,怎么不看。”

玉贞就奇怪了,既然喜欢看人家的戏,却瞧不起人家,这不是很矛盾吗?语气中带着情绪:“按您这么说,我也经常抛头露面,我是不是也丢人现眼?”

阮氏一怔,回头瞪了她一眼:“你这孩子,这怎么能一样呢,你是商人,她是戏子。”

玉贞撇撇嘴:“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阮氏沉着脸:“存心气娘对吗?”

玉贞忙往台上指:“算了,看戏吧。”

台上,沈蝶舞徐徐坐在一张古琴前,按故事情节,她扮的司马相如要抚琴了,太小的戏迷们都以为那古琴只不过是个道具,可是,沈蝶舞伸手轻拨,一声低沉的琴音像流水滑过,戏迷们一惊,纷纷吃惊:“这沈老板该不会真的会抚琴?”

让他们说着了,沈蝶舞真的在抚琴,玉贞亦会抚琴,所以懂得,沈蝶舞琴技超凡啊!

这时,扮演卓文君的女角儿登台了,这故事大多人都知道,寡居在娘家的卓文君看上了司马相如,最后两个人还私奔了,于本朝诸多的清规戒律下,戏迷们迫不及待的想看男女对戏的场面,即使司马相如是同为女子的沈蝶舞所扮,大家依然兴致勃勃,个个瞪圆了眼睛看着台上。

突然有人高喊一声:“都不准动!”

大家都聚精会神呢,这一声喊不亚于晴空霹雳,震得所有人纷纷循声去看,就看见有一伙人闯了进来,那些人个个穿黑衣,个个蒙着面,个个手中拎着雪亮的大刀。

玉贞第一个念头,山匪!

大家也意识到了,有人吓得惊呼:“土匪来了!”

于是,乱作一团,经常来沈家班听戏的都知道旁边有个角门,但那是戏园子的人专用的通道,正门给土匪堵住了,所有戏迷们便齐齐朝那里跑去,人多,又有桌椅板凳阻挡,于是你挤我我推你,最后竟变成你压我我踩你,乱,乱成一锅粥。

阮氏也害怕了:“玉儿,怎么办?”

玉贞冷静的想了想:“娘你别急,这些人来路不明,也或许不是土匪呢,即便是,咱也不怕,他们不过是为了钱财打劫,咱们把银子都给他们便是,料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

阮氏嗯了声,连忙从身上往外掏银子,玉贞一把按住她的手:“您别急啊,看看情况再说。”

看什么呢,整个场景除了哭爹喊娘就是骂爹骂娘,然而就在大家一团乱的时候,沈蝶舞还在抚琴呢,并且目不斜视,神态自若,玉贞怎么都感觉这情景,像极了空城计,而沈蝶舞,俨然诸葛孔明。

240章 释怀

这伙黑衣人来路不明,沈蝶舞却处变不惊,那个扮卓文君的女角儿已经吓得浑身颤抖,结结巴巴道:“班、班主,土匪啊!”

沈蝶舞没有停下的意思,一曲《凤求凰》手到心到,面上的表情非常沉醉。

那伙黑衣人开始搜刮,谁都知道能来这种像样的戏园子看戏的,都不是贫苦之人,且人多密集,来这里打劫,事半功倍。

戏迷们为了保命,都乖乖的把身上的银子交了出去,独独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员外老爷,守财,只交出了一点点,剩下的银子刚想偷着往帽子里藏,不料给一黑衣人发现了,那人立即把刀横在他脖子上,那员外老爷吓得高呼:“救命!”

这时候都是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谁管他,就在那黑衣人举起刀准备砍了他的脑袋的时候,沈蝶舞一声断喝:“住手!”

唱戏的,嗓子都是接过特殊训练的,她这一声喊声入云霄震动四座,那黑衣人回头望台上看,见是个上了妆的戏子,轻蔑的哼了声:“你不叫,我都忘了,大家都把值钱的物事交出来了,你呢?”

那扮卓文君的女戏子听了此言,赶紧把手腕处的手镯摘下了,又扯耳环,最后还把所有头面都卸下,然后一起放在戏台边缘,怯怯道:“这些都给你,不要伤害我们班主。”

沈蝶舞往戏台正中一站,双手负后,她生来几分男儿相,这一扮上,更是器宇轩昂,指着那些黑衣人道:“光天化日,你们竟然敢闯到戏园子里来打劫,赶紧给我住手。”

那些的玉贞心里哀叹,光有胆色不成啊,关键你沈老板没有曹天霸的功夫,所以,等下只怕要有麻烦了。

不幸给她猜中,那土匪一脚踹翻了守财的那个员外老爷,直奔戏台而去。

玉贞一阵紧张,并快速的想着法子。

沈蝶舞倒没害怕的样子,原地站着,还想据理力争,那土匪的刀已经砍了过来,索性沈蝶舞不会武功但戏功了得,从小练出来的,她见对方的刀迎面劈来,一个后空翻躲了过去。

那土匪愣了,随即哼哼一笑:“臭戏子,我看你能躲过我几刀。”

继续砍继续砍继续砍……不知砍了多少刀,沈蝶舞身子柔软,犹如一只灵猴,左闪右躲,最后至墙壁处了,无处可躲,待对方的刀又砍来,她突然一纵而起,竟然踩着那土匪的脑袋飞了过去,落在戏台下,没站立稳当,就地一滚,人,安然无恙。

玉贞目瞪口呆,了得啊!

可是,其他土匪见这里打了起来,自己的人还没占到便宜,于是齐齐奔向沈蝶舞,最后把她团团围住。

沈蝶舞,这回是插翅难飞了。

玉贞急的手心冒汗,阮氏吓得哆哆嗦嗦。

一土匪率先而出,没砍到沈蝶舞,把她头上的帽子刮掉了,众土匪顿时乐了,额发浓密,原来是个娘们。

土匪头目一声呼喝:“兄弟们,带回去给大哥我做压寨夫人!”

众匪纷纷响应:“好咧!”

一圈人齐齐而上,沈蝶舞这回也着急了,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无处可逃。

这时,玉贞再也容不得多想,高喊:“住手!”

这一声先把阮氏吓了一跳,一拉她:“傻孩子,你喊啥?”

玉贞道:“娘你在这里等着。”

她自己走出包厢,走向那些土匪。

众匪见是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比这戏子不知漂亮多少倍,一起向头目讨好:“大哥,这个做压寨夫人最合适。”

那头目心满意足的点头,随即吩咐:“还愣住干啥,抓人啊。”

众匪跑向玉贞。

包厢里看着的阮氏急了,脑袋嗡的一声之后,天塌地陷都不怕,直接冲出来护在女儿面前:“我看谁敢动,我女儿是山东巡抚曹天霸的夫人!”

这一声,管用,众匪一起来个急刹,纷纷回头看头目:“大哥,不妙啊,这娘们是曹天霸的女人。”

其实众匪怕的不是曹天霸为巡抚大人,而是怕曹天霸的脾气,想当初曹天霸做土匪时,他们都给曹天霸收拾过,后来曹天霸下山从良,没有竞争对手,他们才重操旧业,但也不敢明目张胆,怕招惹到曹天霸,最后曹天霸去了山东,这些土匪原地复活,开始打家劫舍,新任协领早得到禀报,剿匪是个苦差事,所幸这些土匪还没惹出大麻烦,朝廷也不知道,新任协领就睁只眼闭只眼,各处的土匪们,于是越来越猖獗,才有了今天闯入沈家班打劫一事。

那头目也害怕曹天霸,不过面对如此美人,是个男人都要色胆包天,他就道:“曹天霸远在山东呢,也说不定早给倭寇海盗打死了,别怕,把这娘们带走。”

阮氏见提曹天霸不管用,也就无计可施。

玉贞一推母亲,走到那些土匪面前,镇定自若的问:“你们是哪伙的?张疤瘌眼?刘大棒槌?还是滚地龙的?”

这几个人,都是曹家堡附近几股土匪头目的名号,玉贞没见过人,但听过名,做生意的,必须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土匪们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像是江湖上混的,就老实道:“我们是皮五的人。”

这时,那头目,便是皮五走了过来,啪的一拍胸脯:“我就是皮五,江湖人称五爷是也。”

江湖上他没什么名气,也没谁管他叫五爷,这都是自封的。

玉贞道:“我管你皮五皮六的,你们敢在曹天霸的地盘打劫,你不怕等他回来把你们血洗你们的老窝?”

皮五当然怕,可是,骑虎难下,兄弟们都看着呢,这个时候服软,自己的威严何在,于是道:“曹天霸去山东当巡抚了,曹家堡已经不是他的地盘。”

玉贞笑了:“阁下忘了,曹天霸是曹家堡人,而他的家人现在也都在曹家堡呢,他当在占山为王的时候都扬言不会动曹家堡一草一木,他现在做了大官,胆敢动曹家堡的人,我可以修书一封给他,他日行八百的回来杀了你们,信不信?”

以这些人对曹天霸的了解,信,太信了,可是皮五脸上挂不住没面子,未免恼火,正待发作,门口望风的那个土匪突然喊道:“不好了,官兵来了!”

众匪一听,扭头就跑,他们贪财,他们更惜命。

玉贞心中一阵欢喜,不经意的望向门口,刚好门口那守门的土匪也看向她,四目交投,玉贞一愣,这人的眼睛,恁地熟悉!

土匪撤了,看戏的人们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而那守财的员外老爷,竟然吓昏了,玉贞过去恰了下他的人中穴,他才苏醒过来,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告饶:“别杀我别杀我!”

旁边围观的人道:“行了,土匪都跑了。”

他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然而,戏是无法唱了,大家都不敢在此多停留,就怕那些土匪重新杀回来,于是纷纷离去。

沈蝶舞很是抱歉,拱手向众人:“改天各位再来看沈某的戏,免费。”

众人没有一个回应,生怕是她得罪了皮五等土匪,否则为何来戏园子打劫呢,所以以后谁还敢来听她唱戏,见大家毫无反应,她苦笑下,世态炎凉啊。

玉贞过去安慰:“沈老板唱的好,功夫更是了得,以后大家还会来的。”

对于这番好意,沈蝶舞并不领情,看了眼玉贞,淡淡道:“多谢。”

这个多谢,是针对玉贞说的这句话,忽然想起方才玉贞在千钧一发之际喝住了土匪,这才救了她一命,于是又道:“多谢救命。”

玉贞微微一笑:“沈老板是我家大人的朋友,关键时刻,我理当如此。”

还以为自己这么豁达,不在乎她和曹天霸交朋友,她会非常高兴呢,谁知沈蝶舞神情仍旧淡淡的:“我只不过区区一戏子,安敢同巡抚大人做朋友,夫人抬举了,我后面还有事,夫人慢走。”

说完慢走,自己腾腾的走了。

阮氏看着她的背影,气鼓鼓道:“终究是个唱戏的,无情无义,你救了她,她却对你这样冷言冷语。”

玉贞望着那倔强的背影,笑了笑:“她是这样的,有个性。”

阮氏不屑的哼了声,然后道:“咱们也快走吧,方才可是吓死我了,以后再也不敢来看戏了,还是老实待在家里的好。”

把母亲送回家,玉贞也回了自己家,前前后后都在琢磨那双熟悉的眼睛,想啊想,终于想了起来,此人好像石固山!

石固山,太平军头目,玉贞去京城的时候遭遇过他,他想刺杀乔广元,抓了玉贞做人质,后来曹天霸救了玉贞,但玉贞阻止曹天霸杀石固山。

所以,玉贞猜测,在沈家班时石固山突然喊官兵来了,肯定是个谎言,因为官兵在自己走之前一直没露头,难道石固山是为了救我?可石固山怎么会加入土匪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胡思乱想,阮致武来了,是玉宛带着来的,因阮致武常来,又是玉贞的表弟,还兼个玉贞保镖的名头,所以玉贞准许他自由出入后宅,其实也是对其人品的一种信任和肯定。

见了玉贞,玉宛先是急匆匆的问:“我听二娘说你们在沈家班遭遇土匪了,有没有出什么意外?”

玉宛是乔家人,仍旧住在乔家,只不过每天来玉贞这里帮忙。

玉贞道:“还好。”

玉宛瞥了眼阮致武:“你不是四妹的保镖吗,关键时刻为何不在?”

阮致武也是一脸懊恼:“今天我家里有点事,跟玉贞打过招呼的。”

玉宛很是不悦:“什么事竟然连自己的职责都不顾了?”

阮致武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就是,就是,有媒人登门提亲,我娘让我在家商量下。”

话音一落,就见玉宛先是愣了下,随即那脸就刷的凉了,方才生气不过是赌气,未必是真生气,现在却是从心里往外的气,动动嘴角,笑得很假:“呦,二少爷要成亲了,大好事啊,我这里先恭喜了。”

阮致武道:“我又没答应,你恭喜个啥。”

玉宛继续阴阳怪气:“为何不答应呢,二少爷也是老大不小了,刚好阮家是多事之秋,办一次喜事,冲冲晦气,多好。”

阮致武耷拉着脑袋,叹了声:“我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怎么能够成亲,一旦我爹给人害了,我这个时候办喜事,是大不孝。”

提及阮福财,玉宛也知道恐怕是凶多吉少,所以心里有气也不敢再乱说话。

玉贞旁观了半天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知道玉宛喜欢阮致武,又不敢明确表示,玉贞道:“致武,舅舅的事,你们报官了吗?”

阮致武气吼吼的:“报了,可衙门的人查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查到,所以根本指望不上衙门。”

玉贞想了想:“既然如此,为何不自己查呢?”

阮致武看着她:“除非是你帮忙,否则我和我大哥已经尽心竭力了,什么都没查到。”

玉贞怔了下:“我?我又不懂查案。”

阮致武目光殷切:“可你聪明,你能做成这么大的买卖,查案也一定不在话下。”

玉贞摇手推辞:“不成不成,一个人命案子,叫我一个做生意的人去查,还是个女人,实在不行。”

她极力推辞,阮致武道:“你是还恨着我爹和我大哥对么?”

玉贞又怔住,没言语,算是默认。

阮致武沉沉的叹了声:“我也知道是我大哥和我爹不对,你看他们两个,一个刚从大牢出来,另个,差不多是死了,还死无葬身之地,要多惨有多惨,你没必要记恨一个死人。”

说完,眼巴巴等着玉贞的回应。

玉贞心绪纷乱,端了茶喝,因为心不在焉,竟然把茶水上漂浮的茶叶喝进了口中,咽不下,只好转身吐在痰盂里,然后继续喝茶,虽然阮致文已经遭受了牢狱之苦,而阮福财可能已经没命了,曹荣安更是早就两腿一瞪见了阎王,她就是忘不掉那些事,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记仇,还是因为无法忘怀父亲临终之时那含恨的眼睛。

良久,玉贞低低的呼出一口气,像是把什么释怀了,终于开口道:“你成日的胡说八道,舅舅也许是犯了癔症走丢了,那么大个人,怎么可能说给人害就给人害呢,我觉着,想查舅舅的事,必须从根上查,从他失踪的那天查。”

一听这话,阮致武高兴的差点欢呼:“玉贞,不不,表姐,你肯帮我?”

玉贞不置可否,只道:“现在你告诉我,舅舅失踪的那天,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241章 审案

玉贞说查,就刻不容缓,次日一早,她就去了阮家。

乔玉贞来了?

这个消息犹如晴空万里突然打了个雷,阮家上下都震懵了。

阮秋氏看着管家问:“真是表小姐来了?”

管家道:“夫人,真是表小姐来了,已经请到厅里喝茶。”

张茉莉也问:“乔玉贞,她真来了?”

管家垂头:“是的大少奶奶,这怎么能有假呢,那么大个人,不会看错的,再说还有那么多礼品呢,都放在前面了,我回来请夫人示下,表小姐是女眷,要不要请到后面来。”

阮秋氏立即道:“这还用问吗,我看你也是够糊涂了,还不赶紧请表小姐过来。”

阮秋氏如此紧张,一个是玉贞如今可是官太太,而她却是升斗小民,另外,阮家害了乔家,她阻止不了,也还是深觉内疚

管家想走,另边坐着,一直闷声不响的阮致文突然开口:“玉贞可说为何事而来?”

管家住了脚:“回大少爷,表小姐什么都没说,只是要见一见夫人。”

阮致文这么一问,阮秋氏茅塞顿开,吃惊道:“哎呀,会不会是来跟我闹的呢?如今她男人做了大官,她可是堂堂的巡抚夫人,在曹家堡协领大人都得对她礼让三分呢,再说,她本来就厉害,那张嘴,真要讲起道理来,十个人都说不过她。”

张茉莉那里冷笑下:“她闹?她闹什么?就因为大少爷给无罪释放?放了大少爷的是协领大人,她想闹去衙门闹,却闹不到咱们。”

阮秋氏忧心忡忡:“话虽如此,可表小姐的脾气你没见识过。”

张茉莉哼了声:“怎么,这是阮家不是曹家也不是乔家,我不信她能闹得天翻地覆。”

婆媳两个你一言我一语,一个是怕的不行,一个是气得不行,这时阮致文喝了声:“有完没完?玉贞如果是来闹事的,就该带着一干人等,管家方才不是说了么,她自己来的,只有两个随身服侍的丫头,难道两个丫头也能成打手?”

阮秋氏白了眼张茉莉,怨她小题大做。

张茉莉看了眼阮致文,感觉丈夫胳膊肘向外拐。

阮致文说完吩咐管家:“请过来吧。”

管家去了前面,说明夫人请她去后面的花厅。

玉贞却道:“我是为了舅舅的事而来,不去后面了,告诉夫人,请把阮家的人都叫到这里,我有话问。”

听她是为了阮福财的事,管家忍不住问:“表小姐,是曹大人叫表小姐来查的?”

玉贞摇头:“不是。”

话音刚落,阮致武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是我请表姐过来的,你这老儿,恁地啰嗦,赶紧照着表小姐的话去办。”

二少爷有令,也需回过夫人和大少爷,管家颠颠走了。

阮致武坐在玉贞对面:“方才我去了趟衙门,想按你说的再试试,可衙门的人说,查都查过了,既然查不出来,只能做悬案搁着。”

玉贞气的一拍茶几:“一群无用的东西!”

阮致武也是气得骂娘:“都他娘的废物,什么都不能做,白白的拿俸禄。”

玉贞叹了声:“朝廷无用,才会出这样的无用官吏,曹家堡自打有驻防军,十个倒有九个协领是无用的,只顾着自己吃喝玩乐搜刮民脂民膏。”

阮致武忽然想起曹天霸,打趣道:“只有那么一个是好官,便是曹大人喽。”

玉贞不妨他突然提及曹天霸,又这样的口吻,噗嗤笑了:“你啊,越大越没正行,曹大人当然是好官,不过这年头好官也难做,所以还是不要做官的好。”

阮致武哪里懂得她心里所想,随着她聊了半天,后来阮秋氏还有张茉莉都到了,独独少了阮致文,当然玉贞并无在意,见了阮秋氏以晚辈之礼问候,她的客气倒把阮秋氏吓得连连道:“曹夫人到此,真是蓬荜生辉,因事先不知道夫人会来,有失远迎,望夫人恕罪。”

这种场面上的客套话让玉贞很不舒服,重重的唤了声:“舅母!”

阮秋氏谨慎的看了她一眼,忽然泪流了下来:“玉贞,你能来,舅母可是没想到的。”

玉贞道:“我是为了舅舅。”

阮秋氏涕泪如雨:“你能不计前嫌,帮着查你舅舅的事,舅母更是没有想到。”

阮致武那里道:“娘,表姐根本没计较什么,是你多虑了。”

玉贞不想在恩怨上纠缠,若说她真的放下了,不可能,所以书归正传,想叫齐阮家人问一些事情。

一提阮福财,阮秋氏又哭了,絮絮叨叨:“衙门都查不出来,贤侄女你能查出来?”

也不是瞧不起玉贞,是觉着玉贞又非专门办案的人员,一介女流,如何会查案子。

阮致武解释:“娘,衙门都是草包饭桶,可表姐很聪明的。”

张茉莉那里阴阳怪气道:“是啊,衙门的人都没做出那么大的买卖,可表小姐就能,可是,老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表小姐能上天入地不成?否则怎么查?”

玉贞淡淡一笑:“如果生能见人死能见尸,也就真相大白了。”

张茉莉给她怼的哑口无言,憋了半天还想说什么,阮致武向她横眉立目道:“张氏,如果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就可以怀疑是你杀了我爹。”

张茉莉吓的差点跳起来:“二少爷千万别这样说,我为何要杀自己的公爹?再说我好歹是你大嫂,是阮家大少奶奶,你怎么可以这样叫我呢。”

宋绣程一走,阮致文就把她扶正了。

阮致武对大哥先后娶的两个女人都不喜欢,手一挥:“懒得理你。”

转而对管家道:“你去把人都叫到这里,记住,无论男女,一个不能少。”

请母亲出面,不过是念在母亲为尊长,更因为玉贞是女眷,让母亲过来相陪也是礼貌。

管家领命而去,没多大功夫,把阮家的男仆奴婢都集合到敞厅外面,然后进来向阮致武禀报:“二少爷,人都叫齐了。”

阮致武看看玉贞:“咱们出去?还是叫人进来?”

玉贞想了想,为防备人和人之间串供,就道:“一个一个的叫进来。”

阮致武点头:“也好,不过先叫谁呢?我的意思,是先叫伺候我爹的丫头还是门子?”

玉贞道:“叫门子吧,我想知道舅舅是什么时候离家的。”

阮致武于是看了管家一眼,管家会意,出去把门上听差的小子喊了进来。

玉贞坐下首,请阮秋氏坐了上首,张茉莉在侧,阮致武紧挨着玉贞这边,门子进来后分别给各位主子行礼,也认识玉贞,最后给表小姐行礼。

阮致武道:“等下表小姐有些话要问你,你给我如实回答,胆敢扯谎,我不单单会把你撵出阮家,还会打死你。”

玉贞差点笑了,既然打死,何谈驱赶?这家伙说话颠三倒四,果然不如他大哥聪明。

门子是个老实人,忙说:“是是,小人一定说实话。”

玉贞于是问:“我想知道,那天你家老爷何时离开的家门?可有人跟在身边?”

门子略微想了想,道:“回表小姐,那天老爷过了戌时离开的家,当时身边并无谁着,当时小人见老爷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黑灯瞎火的,小人就想跟着,可老爷说溜达一会子就回,不让小人跟着,然后,老爷走了,就再也没回来。”

说到“再也没回来”,阮秋氏突然放声大哭,哭得捶胸顿足,见此情此景,玉贞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是失去过亲人的,深知失去亲人是什么滋味,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只看着阮氏。

张茉莉也抹泪,并劝着阮秋氏:“夫人节哀,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的。”

阮致武瞪了她一眼:“什么叫节哀,我爹说不定还活着呢。”

张茉莉撇撇嘴:“这都多少天了,活着为啥不回家?按你的说法,难不成老爷在外面又安了家?”

只是在讲道理,可一句话触怒阮致武,在阮致武的理解中,张茉莉是嘲讽阮福财在外面养了女人,阮致武霍然而起怒指张茉莉,阮秋氏见状忙喝止:“致武,不可对大嫂无礼!”

玉贞也道:“说正事吧,我很忙,咱们别耽误时间。”

阮致武这才重新坐下。

而张茉莉见势不妙,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大少爷”就走了。

阮秋氏看着媳妇的背影摇头叹了声:“没一个省心的,当初致文若是娶了你,就不会……”

明知玉贞已经嫁人,唯有把话咽了下去。

玉贞心里冷笑,这能怨谁呢,说到底还是阮致文自己的毛病,不想节外生枝,对阮致武道:“如此看来,舅舅离开家的时候,根本没料到会发生什么,可是,他为何要晚上出去呢?这一点,很重要。”

阮致武点头:“你说的没错,我爹一向都不会在晚上出去的。”

阮秋氏那厢也道:“当时我也问了,他说在外面溜达一下就回来睡觉,可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言罢低头啜泣。

玉贞琢磨着:“舅舅出去,应该有人看见去了哪里,即便外面的人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也该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了,找到那见过舅舅的人,是关键。”

阮致武心里其实没什么主意,否则就不会请玉贞帮忙了,所以玉贞一分析,说什么他都点头赞同,并且告诉玉贞:“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吧。”

玉贞又叫了几个阮家的女婢进来,有的说那晚看见阮福财时,老爷脸色阴沉,像是心事重重,有的说没感觉出那晚老爷有什么不对,一连问了好几个那晚见过阮福财的人,提供的线索不大,最后,玉贞看了眼阮秋氏:“谁是服侍过宋氏的?”

宋绣程已经给阮致文休掉,再不能叫大少奶奶。

阮秋氏道:“好几个丫头呢,若论最近的那个,当属春香了。”

玉贞看了眼阮致武:“那就把春香叫进来吧。”

阮致武挥手向管家。

管家即出去把春香叫了进来,甫见玉贞,春香战战兢兢的磕头:“奴婢见过表小姐。”

即便玉贞贵为巡抚夫人,在阮家,也习惯了这么称呼她。

玉贞道:“你起来吧,我问你几句话。”

春香站起:“表小姐请问。”

玉贞开门见山:“宋氏没离开阮家的时候,有没有跟老爷争吵过?”

她这一问,直接把春香吓傻,因春香曾为虎作伥,给宋绣程逼着,唆使旁人偷过阮福财的中裤,以此要挟阮福财,所以,春香的脸色唰的白了,哆哆嗦嗦:“回表小姐,奴婢没见过。”

玉贞哼的笑了:“你叫春香?”

春香点头:“奴婢是叫春香。”

玉贞叹了声:“你如果要扮戏,就扮的像些,像人家沈老板,扮什么像什么,可你功夫不到家,一张嘴就露馅了,我方才问的不过是最平常的话,且是针对宋氏,你为何怕成这样呢?只说明一点,你在撒谎。”

一针见血,入木三分,春香本就做贼心虚,更兼胆量不够,所以吓得重又跪在地上:“小姐,奴婢没有说谎,奴婢是真没见过老爷和大少奶奶,啊不对,是宋氏,奴婢没见老爷和宋氏争吵过。”

玉贞突然一拍茶几,声色俱厉:“那你怕个什么?”

春香吓得伏地叩头:“奴婢没见过老爷和宋氏争吵,但奴婢见过老爷曾经去找过宋氏,临走还摔门而出,像是非常气愤。”

阮致武在旁边骂道:“果然与那女人有关,一定是那女人私吞了阮家的店铺,我爹去找她理论,然后她就杀了我爹灭口。”

宋绣程私吞阮家店铺的事,阮致武曾对玉贞提及过,那时因为阮致文人在牢中,阮家能够主事的,也就阮致武了,玉贞还说要玉宛帮忙,帮阮致武把阮家那些店铺夺回来,后面发生了太多事,玉贞也忙,却没想到这或许就成为阮福财丧命的根由,玉贞不由得心里后悔,或许那个时候自己该亲自过问下的,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刚想继续追问春香,这时候一直没有露面的阮致文来了,他其实早就来了,在门口躲着听玉贞审问家人,然后把这些闲说串联,他心里已经清楚父亲的死,差不多就是宋绣程害的,不过宋绣程毕竟是个女人,如何能害得了父亲呢,于是联想到宋绣程的父亲宋茂卿。

想通,他走进了敞厅,里面的玉贞微微怔了下,正不知如何开口,阮致文道:“这事是阮家的家事,你就不必管了。”

玉贞皱皱眉,猜度他的用意。

阮致武不高兴了,道:“大哥,表姐是我请来的。”

242章 物是人非

好说歹说,阮致文就一句话;“这是阮家的家事,无需旁人来管。”

阮致武也来了脾气:“大哥,你一心想对表姐赔礼道歉,而今表姐来了家里,又是为了咱爹的事来的,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阮致文不留情面:“我说了,这是阮家的家事,无需旁人插手。”

阮致武气的用手指着他:“大哥你……”

玉贞对阮致文如此反常的态度,有着不同于阮致武的理解,她感觉阮致文不让她查阮福财的案子,一定有难言之隐,所以她急忙拦住阮致武:“你大哥说的也没错,这本就是阮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该管的。”

阮致武回头看她:“你怎么是外人呢,咱们可是中表之亲。”

玉贞淡淡一笑:“表亲而已,又非堂兄弟堂姊妹,我们不是一个姓氏。”

一句话把阮致武说得哑口无言。

玉贞起身道:“我走了,不过关于舅舅的事,我觉着他应该已经被害,然后给凶手丢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所以才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你们最好去街上打听下,看那晚有没有见过舅舅的人,知道他往何处去了,此案也就迎刃而解。”

阮致武认真的听着,待玉贞说完,指着玉贞向阮致文道:“大哥你听听,表姐分析得多透彻,偏你还不准人家帮忙,真不知你到底怎么想的。”

阮致文一脸肃然之色,没有理会弟弟,也不肯玉贞,只轻轻道:“表妹,你慢走。”

玉贞走了,她走后阮家兄弟两个又争执了一番,阮致武觉着自己难得把玉贞请回来,既是帮着查父亲的事,也是想给大哥创造个机会,希望玉贞能与大哥和解,即便不和解,至少别像仇人似的,彼此都尴尬,可是阮致文却道:“你懂什么,那人敢杀咱爹,就是个极其凶狠之辈,玉贞身为女子,曹大人又不在家,你这不是把她置于凶险之中吗,你也知道她和姑母在沈家班遭遇过土匪,差点出了状况,所以,咱们不能麻烦她。”

原来是这个因由,阮致武听罢,一怪自己鲁莽,二,也怪大哥好心好意却不当着玉贞的面说。

阮致文苦笑:“我如果当着她的面说,她一准认为我是故意献殷勤呢,我在她心里就是个恶人,何必装好人呢。”

阮致武对此亦是束手无策,老话说,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怪不了谁。

阮致文道:“我出去下。”

阮致武问:“大哥你去哪里?”

阮致文淡淡的神色:“随便走走,稍后就回。”

不知为何,阮致武听了这话顿觉心惊肉跳,父亲就是说过这样的话,然后再也没回来,所以他道:“我陪你。”

阮致文摇手:“不必,我就是心情不好,走一会子就回来了,再说这是大半天,而我又是个大男人,你觉着还有人调戏我不成。”

他的语气轻松,带着三分玩笑,阮致武这才放心。

天有些阴,这样的季节,风一扑,身上便是冰凉冰凉的,他也忘记穿斗篷了,不禁裹了裹衣裳,然后默默而行,虽然自己无罪释放了,但他和曹荣安所做的事,可着曹家堡谁不知道呢,羞于见人,为了避开熟人,唯有挑人少的地方走,也就走了很多冤枉路,等到达阮家绸缎庄的时候,胸口给风吹了个透心凉。

而今的阮家绸缎庄已经归在宋绣程名下,然而,宋绣程却没有把易主的铺子更名换姓,宋绣程有她的考虑,首先不想过度刺激阮家人,其次这间绸缎庄阮家做了很多年,一旦更名换姓,她怕客人认生,从而影响买卖。

阮致文到了,抬头看看上马的匾额,曾经这里是他经常逗留的地方,一边同那些女人打情骂俏,一边赚钱,那时的自己虽然算不上威风八面,日子也是优哉游哉,而今物是人非,他叹了声,走进了铺子,知道在阮家所有店铺中,绸缎庄是重中之重,料到宋绣程应该会在这里。

一朝君子一朝臣,宋绣程虽然没把店铺易名,但伙计全部都换了,怕原来那些阮家的人不听她差遣,也怕那些伙计念旧主,坑害她,现在的伙计不认识阮致文,还以为是客人呢,忙含笑迎过去问:“这位爷,想买料子?给自己买还是给夫人买?或是给……”

“我找宋绣程。”阮致文打断伙计的话。

伙计愣了下,第一次有人开口称东家的名号,伙计也是个机灵鬼,感觉阮致文目光阴森,又直呼东家的名讳,伙计便没有啰嗦其他,只道:“待我去禀给东家。”

阮致文就站在铺子里,左看右看,心情复杂。

不多时,有急促的脚步声,他一转头,见宋绣程打里间挑帘子而出,见了他劈头就问:“你怎么来了?”

阮致文淡淡一笑:“这是我家的,我想来就来。”

宋绣程不甘示弱:“阮致文,而今这铺子可是我的,白纸黑字,契约上写着呢。”

阮致文不单单说,还走进了柜台,伙计想阻拦,他一瞪眼,伙计立马退后,他进了柜台逐样的看着摸着。

宋绣程冷笑:“不舍得是吗?给你个机会,登门向我爹提亲,咱们成亲后,这铺子算是我的嫁妆,带进阮家,也就重新成为你的了。”

阮致文于柜台内的椅子上坐了,看鞋面有泥污,抬腿上来,用手掸着,边道:“覆水难收。”

听他如此决绝,宋绣程哼哼哼哼的笑着:“对啊,覆水难收,既然这铺子是我的,谁也甭想从我手中夺走。”

阮致文道:“我没打铺子的主意,而是找你谈些其他的。”

宋绣程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已经分道扬镳,不知他找自己还能谈什么,有心撵他走,可见他的神态,完全不是以前那个阮致文了,以前那个阮致文,文弱有余,男子气不足,而今的阮致文,仍旧是男子气不足,但却不是以前那么文弱了,脸色清灰,像从地狱才爬出来,目光阴冷,捉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宋绣程有些怕,于是道:“里面说吧,这里还要做生意呢,你在这一坐,鬼都不敢登门。”

阮致文摸摸自己的脸:“我有这么可怕吗?”

宋绣程心里是害怕的,嘴上却道:“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快走吧,有什么话赶紧说,我忙呢。”

两个人进入里间,这里也是阮致文熟悉的地方,以前他在柜上忙累了,趁客人不多,就会进来小憩,这里也是他招待那些特别客人的地方,比如张茉莉,他们两个在这里开始了第一次。

而今这里已经变了样,女人当家,收拾的干净又风雅了很多,墙上有画,角落有花,家什擦得锃亮。

他不请自坐,微微一笑:“还记得吗,你我第一次认识,就是在这里,那次你买了匹石青色的料子,说是要给你母亲做衣裳,然后问我如何,我说老人家穿太深的颜色,愈发显得老了,然后我建议你买了匹紫红色的料子,你非常高兴,还说我懂行,其实那不是懂行,而是因为那匹紫红色的料子搁了多少年了,再不卖出去,只怕都会烂掉了。”

听前半句,宋绣程还有些感动呢,无论他触景生情也好,还是想续前缘也罢,哪怕单纯是叙叙旧,也不错的,可听到最后却是说他当初欺骗自己,宋绣程立即恼火,自尊心给他伤得鲜血淋漓,气道:“你如果来只是为了找我谈谈往事,你还是走吧,我没工夫听,也不想听,而今我是个弃妇,如同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不想因你而惹来风言风语,再说,你休都休了,还找我作何呢?”

阮致文的手轻轻拍在椅子扶手,有一下无一下的,很闲适:“我来找你当然不是为了谈谈往事,刚刚无非是突然想起罢了,我这辈子最后悔有两件事,一个,就是伙同曹荣安害乔家,另个,就是娶了你,所以正如你说的,休都休了,你也别妄想我会和你破镜重圆。”

他这番话,比骂人更难听,宋绣程怒道:“请你出去!”

阮致文一动不动:“你没这个权力,这是阮家的店铺,门口写着呢,阮记绸缎庄。”

宋绣程气得鼓着腮帮子:“我明天就把店名改了。”

阮致文不以为意的抬了下手:“随便。”

宋绣程感觉他的嘴脸越来越接近那些地痞无赖了,气道:“你到底想怎样?”

阮致文一笑:“很简单,要么把店铺都还给我,要么把我爹还给我。”

宋绣程心里咯噔一声,为了掩饰慌张,从衣襟处抽出帕子擦了擦嘴角,道:“铺子是我的,我有契约,你爹谁知道跑哪里去了,你们做儿女的都不知道,我哪里知道。”

阮致文缓缓站了起来,慢慢踱过来:“我爹在哪里,你一定知道。”

宋绣程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你无理取闹,我已经给你休了,再不是阮家人,你爹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阮致文徐徐摇头:“不对,你就是知道我爹的下落,因为……我爹就是你杀的。”

宋绣程脚下像扎了什么东西,差点跳起:“阮致文,你别血口喷人,你有何凭据说我杀了你爹?”

阮致文道:“正因为我暂时没有凭据,否则现在你已经深在大牢了,然后判绞刑,可我就是确信是你杀了我爹,因为你霸占了阮家的店铺,按我爹的脾气,一定会找你索要,你所以就杀人灭口了。”

宋绣程心虚,所以故意大声喊着以壮胆色:“阮致文,衙门抓人也是要有凭据的,何况你呢,无凭无据,你这样毁谤我,当心我上衙门去告你。”

阮致文突然哈哈笑了起来,还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去,你去吧。”

宋绣程忽然发现他的嘴脸不单单越来越像地痞无赖,他比之前还多了些沉稳和韧性,这种人最难对付,生气,发火,知道没用,就道:“总之我没杀你爹,我一个弱质女流,怎么可能杀人呢。”

阮致文也知道今天不会有什么结果,他此次来,不过是为了探一探对方的底,眼见宋绣程有些慌乱,还故意扮成一副委屈冤枉的样子,阮致文就知道,父亲一定死在这个女人手里,她或许没能力杀人,可她有个会功夫的爹,宋茂卿是武官,阮致文知道,而现在的宋茂卿已经是穷途末路,伙同女儿杀人,也不是不可。

然而,凡事都需要证据,否则自己就拿这个女人没辙,阮致文决定今天到此为止,早晚会拿到宋家父女杀害自己父亲的证据,于是道了声“告辞”,拔腿离去。

他一走,宋绣程便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反复的回想,到底自己哪里没做好,以至于给他发现了端倪?

想了半天没想出来,猜测他或许只是来诈一诈,可是看他现在的样子,完全不是以前那么文弱好对付,所以宋绣程考虑以后如何自保,必须得雇请保镖了,乔玉贞不是让阮致武做了贴身保镖么,而今自己也是堂堂的宋东家,雇请保镖,既能保安然,又威风。

说做就坐,出去让伙计们好生盯着生意,她就去了天下镖局。

而今的天下镖局也算是易主了,曹天霸做了协领之后,起初让原来的兄弟们照看镖局,后来干脆把镖局给了旁人,当然接手镖局的也是他原来的兄弟,此人叫胡春山,原先也是老狼山风云寨的某个头目,追随曹天霸下山之后,在镖局做了镖师,后来曹天霸把功夫好的亲信带在了身边,成为护卫他的戈什哈,胡春山不愿意进衙门,感觉衙门里做事看着风光,实则清贫,不如做生意赚钱多,也自在,是以他就留在了镖局,等曹天霸想把镖局出让的时候,他找到曹天霸,想接手,本就是自己的兄弟,便和他定下,只把本金给了即可以,且不限时间,于是,而今的天下镖局,当家人便是胡春山。

宋绣程独自来到天下镖局,刚好胡春山在家,正于厅内见个媒婆,当初老狼山风云寨那些兄弟,清一色光棍汉,追随曹天霸下山之后,陆续有些人娶了妻子成了家,但胡春山仍旧是孤家寡人一个,原因是他年纪大了,样貌也不济,接手镖局也没多长时间,而他十分的挑拣,觉着自己现在也是一个掌门,不能随便找个女人就算了,对方一个要美貌,第二家世也得差不多,第三必须是黄花闺女,可是媒人放了出去,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他有些着急,今天又请了个媒人过来,正和媒人交代自己的要求呢,某个镖师过来道:“总镖头,有人找你。”

243章 一拍即合

胡春山还以为是普通的托镖人,就道:“我这里忙着,有事你们料理。”

那镖师忙说:“可那位夫人说想雇请咱们的镖师做保镖,到底答应不答应?派谁去?得总镖头你拿主意。”

听说是个女人,胡春山皱皱眉,他这镖局甚少来女人,也可以说几乎没有,来了个女人还要雇请保镖,他看了眼媒婆:“你等一下。”

亲自来到前面待客的厅堂,一进门,又愣了,望宋绣程的背影,来者不单单是女人,还是如此年轻的女人,并且方才镖师所言的夫人,他听成了妇人,而宋绣程自从离开阮致文,已经恢复到出阁前的打扮,胡春山见来者穿戴不俗,又这么年轻,刚好自己想讨老婆呢,心里高兴,拱手问:“姑娘是找我吗?”

看着角落那些兵器架子的宋绣程一回头,莞尔一笑:“你是总镖头?”

宋绣程算不上貌美,也还是有几分姿色,且本就是大家闺秀出身,比之风尘女子多了些淡雅,比之平常人家的女子又显得落落大方,胡春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吃不饱饭,上了老狼山做了土匪,也算他肯努力,半路出家的人练功夫,竟然学到了真本事,但在老狼山时,他面对的都是男人,下山之后,见过女人但没怎么接触过,宋绣程的落落大方和清秀的姿容,让他眼前一亮,道:“我正是总镖头,姓胡名春山,外面人习惯叫我胡爷,也是曹家堡土生土长的,是曹天霸曹大人的旧部,曹大人升任巡抚去了山东,就把这天下镖局给了胡某。”

他一口气把自己推销出去,故意说镖局是曹天霸给他的而非卖给他的,是想彰显自己和巡抚大人与众不同的关系,从而抬高自己的社会地位。

宋绣程对曹天霸可没好感,她之所以来天下镖局,是听说天下镖局已经易主,再不是曹天霸的,可听胡春山和曹天霸竟然是这种关系,心下不悦,迅速思索下,横竖曹天霸已经去了山东,能不能回来还是两说,横竖这天下镖局已经不是他曹天霸当家做主,就跟乔玉贞没什么关系,再说,这胡春山獐头鼠目的,怎么看跟曹天霸都不是一路人,也就容易对付,于是道:“胡爷说那么远作何呢,我只认胡爷是天下镖局的总镖头就得了。”

她语气中带着几分娇嗔,也有几分敬仰的意思,偏偏胡春山就吃这一套,高兴的哈哈一笑:“姑娘请坐。”

宋绣程故意道:“而今我虽然孤身一人,担也算不上真正的姑娘了,所以胡爷以后可以叫我宋小姐即可。”

小姐,那是对未婚女子的一种称谓,胡春山有些不解:“你的意思?”

宋绣程微微叹了声:“我与丈夫和离了。”

明明是给休掉的,却说和离,司马昭之心,给休掉就说明她有错误有毛病,和离,大多数女子能走出这一步,一定是丈夫有错误有毛病,且是不可饶恕的程度。

和离这种事,本朝甚少,曹家堡更是闻所未闻,所以胡春山很是吃惊的看着她。

宋绣程继续道:“可我那前夫成天来纠缠我,所以我才想请个镖师给我做保镖,但不知你们镖局接不接这种活儿?”

天下镖局的买卖并不十分好,起初大家肯来此托镖,完全是冲着曹天霸的名气,觉着不管走到哪里亮出曹天霸的招牌,山贼马匪都得掂量掂量,可曹天霸先是做了协领,后来又升任巡抚往山东去了,这么大的事,谁不知道呢,所以大家现在对天下镖局已经没了信心,就怕那些山贼马匪也知道曹天霸走了,押镖上路就不安全。

而且,胡春山勇气可嘉但能力有限,镖局在他手中半死不活,所以有人登门给他送银子,还是个娇滴滴的女人,他欣然接受:“不知夫人准备雇几个镖师?可有其他要求没有?”

大多人托镖,只问镖资不管其他,但也有些人附加条件很多,比如要求镖师年轻力壮,也有要求膀大腰圆,甚至有要求镖师面貌俊朗的,这算是奇葩要求了。

宋绣程本没什么特别要求,他这一问,倒想起来了,那个阮致武好像很年轻,样貌也不错,于是道:“总得年轻些,样貌也不能太狰狞。”

这要求并不过分,胡春山痛快答应,然后道:“我这就找几个镖师过来给夫人过目。”

宋绣程微微一笑,有些羞涩:“我一个女人相看男人,不太好吧?”

胡春山怔了下,随即一拍脑袋:“是我糊涂,这样吧,如果宋小姐信得过我,我给宋小姐推荐个人。”

宋绣程而今人单势孤,娘家倒了,夫家又休了她,所以她虽然恨透了玉贞,至今也没敢动手做些什么,就是因为自己在曹家堡但孤立,亲戚没有,朋友没有,她很想结交些人,拉拢些人,见这个胡春山是堂堂的镖局掌门,要人马有人马,要功夫有功夫,有势力有势力,要人脉有人脉,总之非常合适,她有心结交胡春山,忙说:“我当然信得过胡爷,我与胡爷可真是一见如故呢。”

一见如故这个词,如果用在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身上,是个褒义词,如果用在男人和女人身上,不是贬义也有些暧昧,胡春山登时眼睛一亮,盯着宋绣程看了半天,直把宋绣程看得羞涩的扭头,并用袖子遮住半边面庞:“哎呦胡爷,我是不是,貌丑如无盐女啊,你怎么这样看着人家呢。”

她把聪明发挥到极致,在小女儿情态和挑dou之间游刃有余。

胡春山莫名的兴奋,爽朗大笑,试探的语气问:“我给宋小姐做保镖如何?”

宋绣程等的,似乎就是这句话,佯装微微一愣:“你?”

胡春山道:“我是不年轻了,面貌也不济,可在镖局,没人比我功夫更好。”

宋绣程连连摇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着胡爷堂堂一掌门给我一个小妇人做保镖,太委屈了。”

胡春山立即道:“我不觉委屈,宋小姐绝代佳人,能给夫人做保镖是我胡某人的福气。”

这是第一次有人夸赞自己美貌,宋绣程明知其中有水分,多半是客气的说法,也有阿谀奉承的成分,可女为悦己容,她非常开心,继续假装犹豫:“传出去就怕对胡爷不利,我一个单身女子……”

欲言又止,一切尽在不言中。

胡春山像打了鸡血似的,更加亢fen,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

宋绣程当然不会反对,两个人一拍即合,并定下从明天开始,胡春山就正式走马上任成为宋绣程的保镖。

保镖,可是要时刻不离左右的,胡春山心里美的很,片刻就把自己和宋绣程的未来看透了落定了,他虽然一门心思想找个黄花闺女做老婆,可一直没找到,突然认识了宋绣程,就像一个饿汉子,再也顾不得其他。

第二天开始,胡春山便经常出现在宋绣程身侧了,两个人可以说是形影不离,这事传到阮致文耳中,阮致文更笃定了杀害阮福财的即是宋绣程,雇请保镖,宋绣程这明明是怕他报复,阮致文淡淡一笑,自言自语:“别急,到时候莫说你有保镖,你即便有禁卫军又怎样,我想杀你,照样杀得了你。”

阮致文对宋绣程的恨,不单单是因为父仇,而是由来已久的,当初他不得不放弃玉贞转而娶了宋绣程,本身是他自己的错,可他固执的把这种错嫁接给宋绣程了,仿佛宋绣程从中作梗才使得他没有跟玉贞有情人终成眷属,并且,宋绣程过门后一直慢待他,与其说是把他当丈夫,莫若说把他当奴才,还有,宋绣程也说过,嫁给他其实也是为了报复,报复他在阮家绸缎庄当众说出那番绝情的话,于是恶性循环,冤冤相报,曾经同床共枕的夫妻,而今成为仇人。

不过,宋绣程自打有了胡春山在身边,底气足了,胆气高了,也就把报复玉贞的事,摆到去了眼前,同胡春山商量:“在曹家堡,能与我抗衡的,唯有乔玉贞,我有绸缎庄,她也有,我有瓷器铺,她还是有,我有皮毛行,她的皮毛行不知比我的大多少,怪不得人都说同行是冤家,果然不假,有了她,我的生意很是难做。”

这么隐秘的事之所以跟胡春山说,还不是两人现在的关系非同一般了,一个是光棍汉,另个是独身女,各取所需,很容易就睡到了一起,宋绣程需要胡春山保护她,也需要天下镖局这棵大树,胡春山需要个同床共枕的女人,更惦记宋绣程的万贯家财,两个人是以非常合拍。

胡春山正在喝茶,脑门子上都是汗水,抬手用袖子抹了下,听了宋绣程的话有些吃惊:“怎么,你想杀了乔氏?”

随即面带难色:“不行啊,乔氏可是曹大人的夫人,而曹大人犹如我师父。”

宋绣程瞪他一眼:“你不过是跟曹天霸做过土匪,干过打家劫舍的勾当,他怎么就成了你师父呢,再说,曹天霸升官发财去了,人家可没说带着你一起共享荣华富贵,你还念他的好,你傻不傻。”

胡春山品行一般,但还是有些良心的:“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初曹大人想带着我的,是我自己不愿意,我那时候想,进了衙门,我顶多做个护卫,我都这把年纪了,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个官职来,还不如留在镖局好呢,所以我就没去。”

他所谓的官职,是觉着像曹天霸一样,先是协领后是巡抚,哪怕是个知县都成,他觉着成天保护着别人的护卫不算是官,但其实,护卫也是官。

宋绣程撇撇嘴:“所以说呀,他都不肯给你个官做,你何必还念他的好,更何况我也没说要杀了乔玉贞,杀人是犯法的,我才不做那种傻事呢。”

“不杀人啊。”胡春山松口气,“那你想对乔氏怎样?”

宋绣程冷冷的哼了声:“怎样?阮致文能让乔家家破人亡,我也可以让乔玉贞从富有到穷的叮当响。”

胡春山口中咝了声:“你的意思?”

宋绣程眸光突然凌厉:“我要把乔玉贞手中的,都夺过来。”

胡春山挠了挠脑袋:“这个,不太容易,我可是听说乔氏聪明绝顶,简直就是巾帼英雄。”

宋绣程正在看账目,突然把手中的账簿摔在桌子上:“你到底是哪一伙的,为何帮着乔玉贞说话。”

胡春山愣愣的,自己只不过说了个事实,哪里是帮乔氏说话呢,也不想惹怒宋绣程,连忙表态:“我当然是你这一伙的,这还用说吗,你我之间,只差一道婚书。”

他没打算娶,宋绣程没打算嫁,各取所需,维持这种关系,彼此都觉着挺好。

他表了态,宋绣程这才缓和了语气:“就因为乔玉贞不好对付,所以你一定要帮我。”

胡春山双手一摊:“怎么帮?我又不会做生意。”

宋绣程眼珠一转:“很简单,咱们就效仿阮致文和曹老棍子当初的做法……”

阮致文当初和曹荣安是如何害乔家的,以前不知道,在阮致文进了大牢之后,这事也就彻底公开了,所以胡春山当然也了解,听了宋绣程的话还是有些犹豫:“害人之事,不可仿效。”

宋绣程不高兴了:“你确定不帮我?”

胡春山道:“非是不帮,该帮的,我一定帮,不该帮的,我无法帮,毕竟这事牵扯到曹大人,而曹大人的脾气你不知道,一旦惹怒了他,他能活吃了我,且那乔氏是曹大人的至爱,此人,咱们最好还是不要招惹。”

宋绣程忽然笑了:“原来你是忌惮曹天霸,其实你没必要怕他,因为他根本无法活着回到曹家堡了。”

胡春山正想喝茶,听了此言,立即把茶杯搁在桌子上:“你说什么?曹大人怎么了?”

吃惊,意外,很难相信。

宋绣程得意洋洋:“你还不知道呢,我可是听人说了,曹天霸在山东和倭寇海盗交战,已经给打成重伤,命在旦夕,活不了几天了。”

胡春山难以置信:“曹大人功夫厉害,也通晓兵书,怎么会败给倭寇海盗呢?不可能的,你这消息不准确,一定是道听途说。”

曹天霸通晓兵书也非虚言,自从和许诸葛结交,许诸葛便逼着他读书识字,但他嫌麻烦,不肯好好学,可他天生喜欢兵法,就让许诸葛把兵书读给他听,所以,才会有通晓兵书一说。

244章 谣言

宋绣程说曹天霸重伤,其实是诓骗胡春山,好使其成为她的走卒,因她觉着胡春山不肯帮她跟玉贞作对,是忌惮曹天霸。

可是,胡春山不知是计,左思右想几天之后,便找来往日兄弟商量:“曹大人出师未捷……”

旁边一个多少读过几天书的兄弟大吃一惊:“死了?”

胡春山瞪了他一眼:“放屁,曹大人福大命大,怎么会死。”

那兄弟给他骂的冤枉:“好像有那么句话,出师未捷身先死,你说曹大人出师未捷,我就以为他死了呢。”

胡春山没读过书,不知从哪里听到过这句话,掐头去尾,觉着自己是掌门,偶尔卖弄一下文采太有必要,可是没卖弄好,气道:“我说的是出师未捷,没有后面那些,我的意思,曹大人打败了,自己也受了重伤,想你我兄弟都是曹大人带出来的,在风云寨时,曹大人不曾薄待你我,而今他受伤生死未卜,咱们该怎么办?”

大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山东太远,想探望都难,于是齐齐反问他:“总镖头觉着该怎么办?”

胡春山道:“我考虑过了,咱们……得把这事告诉夫人。”

一众兄弟,目瞪口呆,这就是他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自己不去探望曹天霸,却要把曹天霸受伤的事告诉乔玉贞,这不是存心让夫人担心么。

这其实,是胡春山一箭双雕之策,把曹天霸受伤的消息告诉玉贞,说明他这个嫡系兄弟还在担心曹天霸,而同时,也满足了宋绣程的心意,让乔玉贞担心害怕难过,宋绣程会非常高兴的。

兄弟们虽有异议,但最后还是经不住他力排众议,不得不同意他的决定,于是这天他派了个兄弟去了曹府。

碰巧玉贞不在家,她在屈白臣的住处,二人正商议,想在曹家堡开一家有规模的典当铺,玉贞以前不屑于经营这种买卖,觉着当铺是吃人的行当,不知有多少败家子为了钱,把家里的物事当了个精光,而很多当铺不正当经营,不知又有多少物事进了当铺的门就休想赎出来,可是最近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玉贞的想法。

这件事是玉宛跟玉贞说起的,事关阮致武,阮家仅存的几间店铺因为阮致文的名声连累,已经是门可罗雀了,没有进项,一家人怎么过活,张茉莉为了救阮致文也差不多是倾囊而出,没钱,生活水准也就一落千丈,粗茶淡饭,十天八日吃不到荤腥,为此张茉莉有怨言,她能埋怨谁,只能埋怨阮致文,这些事阮致武看在眼里,于是想了个法子,把那尊金佛拿到当铺去给当了,换回来的银子,用作改善生活。

那金佛玉贞焉能不知,说起来还是阮致文和宋绣程成亲办喜事的时候,自己前去贺喜,然后曹天霸以她之名送了座金佛来,目的当然是撑足她的面子,因为那个时候,乔家正落魄。

玉贞听后埋怨阮致武,那么大的一座金佛,化成水铸成金元宝或是金锞子,够阮家上下活个十年八载了,何必去当呢。

玉宛了解阮致武的心思:“他说,舍不得毁了金佛,等有了钱的时候,再赎回来,可谁知那兴盛当的东家黑心肠,二少爷想去赎当的时候,那东家竟然不承认了。”

玉贞当时很奇怪:“不是有当票吗?”

玉宛叹了声:“二少爷不小心把当票给弄丢了。”

玉贞哭笑不得:“这能怪谁。”

玉宛犹豫了下,开口求玉贞:“四妹你帮帮二少爷吧,他又气又急,差点把人家当铺给砸了,幸好我打那里路过把他拦下了,否则这事就闹大了,闹到官府,你说大少爷刚出来,舅老爷生死未卜,二少爷再进去,舅夫人该怎么活,再说,那店家昧着良心做生意,实在气人。”

玉贞道:“你该明白,店家也不算有错,没有当票即成为死当,这是规矩。”

玉宛理屈,可还是央求:“当票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东家也认识二少爷,规矩不外乎人情,怎么能说不给就不给呢,又不是一件衣裳一双鞋那么简单,那是座金佛啊。”

玉宛好说歹说,玉贞本就想帮忙的,于是亲自去了兴盛当,也知道自己的面子不够大,搬出了曹天霸,以曹天霸的名义问候了那个东家,威逼利诱下,那东家这才把金佛还给了阮致武。

为此,玉贞觉着自己应该开一间当票,合理经营,专门帮助那些有困难的人。

开当铺,不比开票号,相对简单些,但玉贞还是来找屈白臣商量,其一是觉着自己年轻,阅历不够,经验太少,其二是对屈白臣的尊重。

屈白臣想当年也是商界奇才,后因失去阮氏之痛,心灰意冷从而上山做了老冬狗子,玉贞说想开当铺,他就替玉贞谋划开了。

这时曹家有个小子匆匆找到这里,通过外面侍立的松香进来禀报玉贞,说是天下镖局有兄弟去找玉贞,听闻曹天霸在山东受了重伤。

玉贞听了一惊,正想叫那小子进来问个详细,屈白臣那里慢条斯理道:“贤侄女切莫轻信,或是谣言呢。”

关心则乱,玉贞也知道以曹天霸的能力,收拾几个倭寇海盗不在话下,可是,曹天霸毕竟不识水战,这正是她最担心的,忙问屈白臣:“世伯如何知道是谣言?”

屈白臣微微一笑:“很简单,假如曹大人真的有事,能够从山东传到曹家堡的天下镖局,为何没有传到贤侄女耳中呢?”

玉贞道:“世伯您忘了,镖局干的是什么行当,人家专门走镖,四处漂泊,哪里没去过,什么事人家能不知道。”

屈白臣颔首:“你说的没错,可关键是,我听说最近那个胡总镖头跟阮家大少奶奶关系密切,不不,现在应该叫人家宋东家了。”

玉贞凝眉:“您说胡春山和宋绣程?”

屈白臣点头:“正是,天下镖局的人去找你,应该是胡春山授意,而胡春山,是谁授意?”

玉贞心底迷雾渐散,长长的出口气:“是谣传最好,不过世伯,您甚少出门,怎么知道胡春山和宋绣程的事呢?”

屈白臣呵呵一笑:“市井小童经常唱的,不是有这么几句么,南阳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摆下八卦阵,单捉飞来将,老朽也就是一山野村夫,不敢自称诸葛孔明,但可以效仿武侯,即便在家里,也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这四句市井小童唱的谜语,玉贞也知道,更知道屈白臣这样的呕心沥血是为了帮自己,非常感动:“世伯,一直以来,您为我为乔家做了太多,我本打算让你继续住在乔家的,可我娘说什么传出去不好,毕竟她寡居,而您又一直未娶,所以,委屈您了,让你一个人住在外面。”

屈白臣满眼都是慈祥的笑意:“好孩子,我不委屈,能够帮到你,我非常开心。”

玉贞心中一直有件事解不开,可一直没敢问,今天话赶话赶到了这里,索性直言:“世伯怀有经天纬地之才,为何您自己不开门做生意呢?又为何一直不娶妻呢?”

屈白臣真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太突然,愣了下,随即笑道:“世伯哪里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而年轻时家也穷,所以没娶妻,等我手里有了些钱财,可年纪却大了,习惯了独来独往,放个人在身边,我还嫌聒噪呢。”

这理由勉强说得过去,但玉贞感觉也不充分,半信半疑,忽然有了个主意:“世伯您现在也不老,不如我托个媒人,给世伯娶一房妻室吧。”

任屈白臣一把年纪,也还是给她这番话弄得有些难为情,手指她笑着嗔怪:“你这孩子,连世伯都取笑,我还不老?我再不老就成仙了。”

玉贞问:“老怎么了,七八十谁还有娶妻纳妾的呢,您到底同意不同意?”

屈白臣道:“我当然不同意,我连在身边放过丫头小子都不愿意呢,你还说想给我……再说世伯可要生气了,曹大人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成功把话题转移,玉贞按了按额角:“虽然差不多是谣传,我还是不太放心,凡事就怕有个万一不是,所以我写封信过去山东问问。”

屈白臣赞同,又问:“假如是谣传,你该怎么办?我的意思,宋绣程故意散播这件事,是有目的,大概就是想你因为痛苦,从而方寸大乱,她才有机可乘。”

玉贞似乎懂了点:“世伯的意思,我该趁机反将一军?”

屈白臣嗯了声:“正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她故意给你送来这么个消息,你也应该给她送个消息。”

玉贞蹙眉,没懂。

屈白臣道:“阮家不是一直在寻找阮福财失踪那晚,都有谁看见了阮福财的去向么,你也让人出去散布,就说有人看见阮福财去了宋家。”

玉贞一惊:“世伯!”

她知道,这么一传,直接把矛头指向了宋绣程,也就坐实了宋绣程杀害阮福财这件事,虽然她也怀疑是宋绣程干的,可毕竟没有凭据,且又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搞不好会再出人命的,阮致文不知道是什么反应,阮致武还不得直接去把宋绣程杀了给父亲报仇,所以,玉贞不赞成屈白臣的这个主意,并且觉着,屈白臣未免有点狠辣。

见她如此吃惊的神情,屈白臣摇头一叹:“孩子,你到底还是太像你父亲了,聪明,但太善良,所幸你个性中还有些像你母亲,对谁都保持一定的怀疑。”

玉贞道:“世伯,我觉着,善良没什么不好。”

忽然想起什么,问:“您怎么如此了解我娘呢?”

这话又把屈白臣问住了,脸色讪讪的,非常不自然,借口道:“你舅舅即是那种人,兄妹两个,能差多少。”

玉贞又追问:“您老该不会跟舅舅是旧相识?”

撒谎其实是件痛苦的事,因为谎言一开头,你便要不停的圆满下去,所以屈白臣选择实话实说:“是,我和福财兄年轻时就认识,我和你爹是朋友,当然也就由他那里认识了福财兄,不过我跟你舅舅脾气不投缘,无法深交,但他现在生死未卜,我也有些难过,所以才想帮着阮家把你舅舅的事查清楚了。”

玉贞眉头一低,说不上是不是难过,就是心里有些不好受,那么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自己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也就可以理解阮致武和阮致武,道:“我当然也想帮着查,可阮家大少爷严厉拒绝,您说,我何必自讨没趣呐。”

这话倒让屈白臣很意外:“阮致文拒绝你帮忙?”

玉贞点点头。

屈白臣凝神想了想:“真是没想到他拒绝让你帮忙,既然如此,你就不必管了。”

两人说了半天,玉贞离开的时候,屈白臣还是道:“宋绣程始终是个祸患,哪怕杀杀她锐气也好。”

玉贞没有明确表态,不想反驳屈白臣,毕竟是个老人家,但感觉假如真把矛头指向宋绣程,那个女人或许该死,但自己现在还不想杀她,因为,犯不着。

含糊其辞,离开屈白臣处回到家里,立马写了封信,然后叫人送去信局。

屈白臣说曹天霸重伤其中有诈,她还是有些担心。

正心思纷乱,丫头进来禀报:“夫人,有位柳二爷前来拜访。”

但凡听见柳长风或是柳二爷,玉贞就会烦躁不堪,没好气道:“就说我不在家。”

丫头领命去了前头。

果真是柳长风来了,人家今天穿着官服,本就长的眉清目秀,一身官服架着,更是儒雅俊朗,此时他坐在曹家的敞厅内,随处看着,想着自己不久的将来,官越做越大,这曹家堡的人再也不敢瞧不起他,那个成日不食人间烟火的云拂衣,也不敢再瞧不起他,乃至这个成天把他当做仇敌的乔玉贞,也不敢再瞧不起他,想着想着,他哈哈一笑。

丫头来了,说曹夫人不在家,他听后,笑了笑:“她在家对不对?她就是不想见我对不对?可我不是以私人的名义来拜访她的,而是以协领大人的名义,告诉你家夫人,明天上午,协领大人要对曹家堡所有商户训话,让你家夫人明天去衙门,若不去,或是延误,便是触犯律法。”

说完被随从前呼后拥的离开,而今他受协领大人器重,春风得意,虽然心里还是惧怕曹天霸,可不是有人说曹天霸在山东受了重伤,或许小命不保么,所以,他的胆子才大了起来。

24 6章 真情流露

云拂衣说完,玉贞如同雷殛,失声唤着:“姐姐!”

云拂衣背对着她,有一瞬的沉默,继而淡淡道:“请别叫我姐姐,你是巡抚大人的夫人,我不敢高攀。”

玉贞更加吃惊:“姐姐这是要跟我断了往来?”

云拂衣心内亦是惊涛骇浪般,最后狠狠心道;“男人都讲个割袍断义割席绝交,我们两个是女人,不必如此费周折,你走吧,从今而后,就当我们不认识。”

玉贞心里酸楚,更加委屈,哽咽难言:“姐姐真的要这样做?”

云拂衣迟疑下,还是点了头。

玉贞突然微微一笑:“清者自清,问心无愧,就此作别,青山绿水,不再相见。”

言罢转身而去,毅然决然,毫不迟疑。

这么一走之后,两个人各自过着各自的日子,再没见过面。

关东之地寒来早,曹家堡这天下了第一场雪,玉贞打典当铺回到家时,麦子正在等她,见了她麦子急忙跑上前,一边为她掸着斗篷上的落雪一边急切道:“我哥可以信来?”

玉贞摇头:“并无。”

麦子急的快哭:“嫂子不是写信过去了吗?”

玉贞叹了声:“是啊,可是一直没有回信,真让人担心。”

麦子见她愁眉紧锁,反过来又安慰:“我家老爷说了,实在不行,他往山东跑一趟。”

自己的人能过去看看,当然好,可玉贞不想麻烦孙仲春:“太远了。”

麦子道:“没事的,这时节还不十分的冷,再说粮食都入仓了,家里也没什么大事,他去看看,我才放心。”

孙家是以种田为主的,秋收之后,粮食入仓,便到了农闲时节,玉贞也实在担心曹天霸,就道:“那就麻烦孙老爷了。”

麦子一笑:“嫂子瞧你,自己家人还这么客气,其实他去比谁去都好,他行事稳妥,也有功夫,路上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如果换成是阮致武那种人,我还真不放心呢,没事都能给他惹出事来。”

两个人正说着,玉宛也来了,自己的姐姐,不必通禀,玉宛又帮玉贞经营买卖,丫头引着直接走了进来,把二人的话听了个尾巴,问:“谁呀?谁没事能惹出事来?”

玉贞噗嗤笑了,对麦子道:“瞧见没有,就不能背后说人坏话。”

麦子也笑:“那个阮家二少爷就是那样的人,我又没说错。”

原来是在说阮致武,玉宛发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心里还琢磨,等下这两个人该打趣自己了。

果然,玉贞道:“致武是什么样的人,二姐最清楚,是不是二姐?”

玉宛脸一红:“你这孩子,二少爷是怎样的人,该是你这表姐最清楚,反过来问我。”

麦子紧接着道:“二姐还狡辩呢,我可是听说二少爷已准备请媒人向二姐提亲了。”

玉宛心里可真是又惊又喜:“真的?”

问完发现自己失言又失态,忙替自己打圆场:“他那种人,哪个肯嫁。”

话音刚落,外面有跺脚声,丫头喊着:“夫人,表少爷来了。”

玉贞知道是阮致武,笑得花枝乱颤:“一准是来提亲了。”

玉宛知道她是跟自己开玩笑,心里还是满满的期许,嘴上却强硬:“提亲也找不到你。”

玉贞想想也对,阮致武即便真的想提亲,也该去乔家找母亲。

外面的阮致武在门口的毯子上蹭掉了鞋底雪,进来时发现玉宛和麦子都在,便道:“刚好你们都在,咱们合计下吧,宋氏放出话去,说曹天霸死了,乔家没了顶梁柱,乔家的铺子马上要全部兑出去,而她准备全部接手,你们说,她这样扯谎居心何在?”

麦子首先气的想骂人:“宋绣程就是疯了,三天两头造谣,前几天说乔家药房的药材里有老鼠屎,说吃了会死人,又说乔家当铺就是阎王殿,不论什么物事,又进无回,还说乔家酒楼客栈都是黑店,现在又说这样的话,如果不是嫂子一直拦着我,我真想找她去问问,她以为她这样搅合就能搅黄了乔家,做梦吧她。”

玉宛也气得直接拍了桌子:“这个宋绣程,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可她完全没有大家闺秀的做派,先是给大少爷休掉,后又跟那个胡春山不清不楚,然后还一门心思的想把乔家整垮了,我可是不明白了,好好的做各自的生意,好好的过各自的日子,不好么,非得这么折腾,折腾到最后,只怕吃亏的是她自己。”

麦子一听,狠狠的啐了口:“她活该!”

阮致武也是窝着一肚子的气:“我早就想狠揍一顿那个女人,可我大哥拦着不让。”

玉宛咬了下嘴唇:“一日夫妻百日恩,大少爷大概是不忍心。”

玉贞却觉着,阮致文如果顾念一日夫妻百日恩,就不会在宋家家破人亡的时候把宋绣程给休了,之所以不让阮致武动宋绣程,大概,他是另有打算,至于什么打算玉贞猜不出,但玉贞猜得出宋绣程的打算,淡淡一笑:“让她折腾好了,不就是最近往曹家堡来的老客多了么,她怕那些老客全部都来照顾我乔家的生意,她连一杯羹都分不到,所以故意这么造谣,毕竟那些老客不明真相,假如信以为真,也就不会跟我做生意,从而去找她了。”

玉宛一惊:“四妹,如是真的,可不妙啊,那些老客不来找咱们,咱们的药材毛皮怎么卖出去?”

麦子也着急:“是的是的。”

阮致武更是腾的站起:“我去封了那个女人嘴巴。”

玉贞喊道:“你给我坐下,这么沉不住气。”

阮致武不坐:“我可是听说很多老客已经到了曹家堡,客栈最近几天爆满,白天也经常能看见很多生面孔在各处溜达,应该是在找合适的卖家,你沉得住气,一旦买卖都给宋氏抢走了怎么办?”

玉贞胸有成竹:“你们别急,听我把话说完,那些关内来的老客,其实都是我请来的,宋绣程,让她折腾好了,最后她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玉宛、麦子还有阮致武皆是一惊,或者应该说是惊喜:“原来你早就筹谋好了,害我们这样担心。”

玉贞解释:“我之所以事先不说,就是怕走漏风声,然后给宋绣程得知又搞出别的事端。”

三人对她的决策,非常赞成,特别是阮致武,满面兴奋:“如此,宋氏还不知情,还以为胜券在握呢,等那些老客都满载而去,她不知会不会嚎啕大哭,想想就痛快。”

玉宛和麦子皆是如此想法:“恨不得亲眼看见那女人哭的样子。”

玉贞身边是火盆,脚下也是火盆,这么给火烤着,只觉暖意洋洋,听着火盆里炭火的哔剥之声,她忽然想起了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父女两个在炕上一边烤火一边吃烤红薯,然后她一边听父亲讲经商之道,乔镇山为了凤喜毅然决然的离开京城离开亲人,看着像是狠心绝情,他其实是个侠骨柔情的男人,来到曹家堡之后,经过最初的艰难,一点点打下了偌大的家业,她时常告诫玉贞,得饶人处且饶人。

后来,玉贞彻底领悟了这句话的意思,当初曹荣安和阮致文对乔家何其歹毒,就没有做到得饶人处且饶人,二者最后的下场非常可怜,当然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正因为此,宋绣程经常挑衅,玉贞方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只招架,不还击,一个,玉贞不想把事做绝,第二,她曾经那么憎恶宋赤诚,可宋赤诚死了之,宋茂卿也丢了官职,宋家之势瞬间倾覆,她也很可怜宋绣程,特别在阮致文休妻之后。

然而,宋绣程得寸进尺,玉贞也觉着,自己是时候给她点颜色看看了,于是告诉阮致武:“你替我传出话去,就说我明天在凤凰楼请各位远自关内而来的客商们吃饭。”

阮致武痛快答应,可是有疑问:“你请那些老客吃饭,是怕买卖给宋氏抢走了?”

玉贞笑着摇头:“不是。”

阮致武追问:“那是?”

玉贞道:“允许我先保持神秘,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阮致武虽然满腹好奇,既然她不肯说明,阮致武就道:“那行,这事我马上去办,就等着明天看一场好戏了。”

他说完告辞离开,玉宛和麦子也分别有事走了,家里恢复了安静,玉贞又想起曹天霸来,自己写了信过去,按理他也该惦记家中,即使自己不写信,他也该捎信回来才对,可他为什么一直没动静呢?会不会是倭寇海盗真的那么难以对付,他无暇分心?还是山东太远了,他的信没回?而自己的信也没到?

胡思乱想一番,真后悔,当初还不如跟他去了,于是决定,如果他再无消息,年前自己就去山东。

这时松香进来了,屈膝禀道:“夫人,沈家班班主沈蝶舞请见。”

沈蝶舞?这可真是稀客!

玉贞忙道:“快请去小厅,我马上就到。”

松香领命而去,把沈蝶舞带到了曹家敞厅旁边的小厅,玉贞之所以在小厅见她,是因为这时节天气冷,敞厅太大,如果取暖,会耗费太多的炭火,小厅狭窄,本身就暖和,所用取暖的炭火也不必太多,虽然玉贞富有,但她秉持父亲的教诲,勤俭持家,撙节用度,做个好的掌家夫人。

玉贞来到小厅的时候,沈蝶舞正负手而立,一个女子,管理着一个班子,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为了显示自己的威严,她平时一贯是男装打扮,此时也是长袍马褂头戴皮帽子脚下皮靴子,英姿勃发。

玉贞在门口唤了声:“沈老板。”

沈蝶舞一回头,见玉贞虽然做了巡抚夫人,并无穿旗装,仍旧是汉人女子装束,没有披斗篷,墨绿色琵琶襟小袄,出着白色的风毛,草绿色百褶长裙,垂着飘逸的宫绦,宫绦上结着块翡翠,整个人看上去典雅庄重又不透漏着俏丽,果然是个会打扮的。

沈蝶舞自知自己是民,依礼而见:“夫人。”

玉贞抬手虚扶:“沈老板快请坐。”

经过上次那件事,以为沈蝶舞从此会跟自己不相往来呢,没想到她今天竟然登门,玉贞有些意外,问道:“沈老板有事吗?”

丫鬟早就上了茶,沈蝶舞心事重重的看着茶汽氤氲,欲言又止。

玉贞笑了:“沈老板有事尽管开口,沈老板可以不让我是朋友,但我家大人可是一直当沈老板是朋友,临去山东之前还叮嘱我,如果有了什么难处,可以去找沈老板帮忙。”

听了此言,沈蝶舞心里还是非常高兴,嘴上却自谦道:“我不过一个戏子,能帮上夫人什么呢。”

玉贞缓缓摇头:“话不能这么说,即便是街边讨饭的叫花子,怎知人家就一无是处呢,更何况沈老板独自撑起一个沈家班,戏唱的也好,真真不简单,那次贼匪入沈家班打劫,沈老板临危不惧,很是让人赞佩。”

提及那次,沈蝶舞面有赧色:“夫人言过其实了,那次若非夫人出面,其实后果不堪设想。”

玉贞道:“沈老板客气,我家大人既然把沈老板当朋友,我能帮的,就会帮忙,不过说起那次,我其实也是乱打乱撞,心里也是怕个要死,若非有人喊官兵来了,我也不知怎么收场。”

说这话的时候,玉贞是含着几分自嘲的笑,以此气氛就轻松了很多,最后沈蝶舞也笑了,自己披露:“夫人不知,我也是在那里硬撑罢了,就我那三脚猫功夫,人家一拳就能把我打昏。”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暖和和的小厅内,更加春意融融。

说了一些闲话之后,玉贞忽然问:“沈老板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沈蝶舞猛地愣住,似乎有些难为情,最后挺直了腰身,一副心底无私天地宽的样子,道:“我就是想知道,曹大人,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玉贞其实已经猜到她是为了曹天霸而来,曹天霸受重伤危及性命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她当然也能知道,戏班子更是个消息灵通之地,她如此担心曹天霸,玉贞一方面感激,一方面还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实话实说:“假的。”

就见沈蝶舞紧绷的表情突然松弛下来,含笑道:“我就说嘛,曹大人是什么人物,怎么可能给区区的倭寇海盗伤到呢。”

她说完,还端起茶杯喝了口,然后四处看了看,神态轻松,完全就是一副,天没塌,地也在,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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