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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三线》


第九十四章 深入人心样板戏

省城来的知青以自己是大城市来的自傲,看不起从山沟里来的三线厂矿和县上来的知青,把他们当农民一样,给他们讲省城的繁华,讲省城有好多好吃的:

夫妻肺片、钟水饺、赖汤圆、糖油馃子三大炮;省城有一号桥、二仙桥、三倒拐、驷马桥、五世同堂、琉琉场、七家巷、八里庄、九眼桥、十里店。

耍女朋友叫“扇盒盒”,把农民叫“农豁皮”,叫县里来的知青叫“县老表”。

戏虐当本地人的口音,认为省城的口音好且正宗。

那些三线厂矿来的知青大多说普通话,三机厂和二机厂的知青,老家好多是上海的。上海多洋气,多了不得的地方啊!说话都带了一股子傲气。

侯爱东有一次酒喝高兴了,当着熟人说:“其实,我老家也是上海那嘎哒的。”

这话叫那几个熟人非常吃惊,这么多年侯爱东今天才透露这个“秘密”?

但侯爱东酒醒了就不提他老家是上海那嘎哒这茬了,只是遇着不顺心的事也“册那,册那!”叨叨几声。

省城来的知青高干子弟韩老四很少在生产队待,也从来没见他干过农活,床上只有一床发黑的棉絮,但出门却穿得称称展展。

韩老四的床下面尽是空烟盒,都是些比较高级烟的空烟盒。

现在的年龄也不是小孩子玩烟盒的年龄了,不知道他为什么留这些烟盒干啥,侯爱东估计是他显摆自己阔气吧。

韩老四有时烟抽一半就扔了,说扔的是“干部烟锅巴”。

他把睡午觉叫“睡干部瞌睡”。韩老四睡觉前要抽一支烟,他说是“倒床烟”,起床要抽一支烟才起床,说是“起床烟”,吃完饭后抽一支,说饭后一支烟,胜过做神仙。

他还说,男人不抽烟妄自活人间。侯爱东和唐勇也学着抽,原来抽烟是抽着玩的,这回抽时间长,接着抽一段时间就有了烟瘾。

侯爱东感觉学抽烟比学数理化简单,抽烟无师自通,而且还容易上瘾;学数理化枯燥乏味,削尖脑袋都钻不进去,这也是他不想读书的根本原因,想参军入伍只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

这几天韩老四买了新皮鞋,置办了新棉被、新蚊帐、新床单,把在省城找人开后门买的塑料拖鞋放床下,对唐勇和侯爱东的态度也热情多了,不像以前那样不冷不热的了。

***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侯爱东估计韩老四有什么“事”,必然韩老四是老知青,按生产队农民的说法是“老泡菜”,是“老油条”了。

果不其然,这天韩老四与唐勇和侯爱东没话找话说,聊了一会,装着很随便一问的样子说:

“九大队十队那个个子有点高,留的像江*,不,吴青华的头发,‘梭梭头’,说普通话的那个,是你们一个单位来的吧?”

侯爱东对什么几大队,第几生产队搞不清楚,不明白韩老四说的是谁,反问:

“你说的是我们红旗公社的吗?”

“就是有棵大黄葛树的那个生产队。”韩老四说。

“梭梭头?短头发?”侯爱泽用手比着自己的耳朵下面说,“黄葛树,哦,你说的是不是古莲花?”

韩老四不确定是不是古莲花,又说:

“她们生产队还有个叫陶玉,原来是县女子篮球队的,陶玉比我下乡还早,去年招工走了,就是陶玉那个生产队的。”

“你说的是不是尤丽霞?”

侯爱东还不认识陶玉,也不知道陶玉就他二哥同学陶建国的姐姐,可知道韩老四说的那棵大黄葛树,好像尤丽霞就下在那个生产队的。

韩老四面带喜色说:“想起来了,好像姓油?”

韩老四不知道尤姓怎么写,在他脑子里就是酱油的油。

“我晓得了,你说的是尤丽霞?尤丽霞好像不是短头发。”侯爱东搞不清楚韩老四说的是谁。

尤丽霞和古莲花韩老四都见过,人和名字有点对不上。“就是,就是!”韩老四兴奋起来,一脸阳光灿烂。

“他和我二哥是同学,他爸也是高干。”

侯爱东搞不清高干和底干是怎么划分的,也就随口一说,反正吹死了又不要他埋,又给尤丽霞他爸加“码了”:

“他爸爸是老红军,原来是朱总司令的副官!”

韩老四听了有了门当户对的感觉,很高兴。

由于尤丽霞他爸揭发过侯爱东他老爸,加之尤丽霞他哥哥亲他妹侯爱青,这一点侯爱东非常反感,还有谣传他家侯爱泽偷看尤丽霞洗澡的事就不说了。

或许是恨屋及乌的原因,侯爱东讨厌尤丽霞。

长得很好看就很拽吗?尤丽霞和以前不一样了,这几年个子长高了不说,原来扁平的胸部也鼓起来了,胸前衣服里像藏了两个大柚子。

那年学校开运动会,尤丽霞跑步,胸前那两个大柚子上下大幅度地晃动,校外来的坏小子都盯着她那大“胸器”哈哈笑,两手放胸前比试,说那是“浪打浪”。

女同学也窃笑,她还装作全然不知的样子,这些过程侯爱东看得清清楚楚,想笑,但憋住了。

侯爱东听出来韩老四有喜欢尤丽霞的意思,没敢说尤丽霞的坏话。

韩老四听了侯爱东的话,高兴的很,立马就找尤丽霞去了。

韩老四是公社的名人,是调皮捣蛋的名人,好多人都认识他,他一出现在尤丽霞的生产队,人们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以为他要来搞什么鬼了。

尤丽霞和古莲花正和生产队的社员在地里锄草。

韩老四向他们走来,一同干活的农民提醒尤丽霞和古莲花,韩老四可能是来找她俩的,听到这话,古莲花吓得扔下锄头就跑。

开始尤丽霞也想跟着古莲花跑,可心想:

“我也不认识他,干嘛怕他,我又不是羊,他又不是狼,干嘛要怕他,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他还把我吃了不成!”

再说韩老四虽然长得有点黑,但个子也挺高的,人也长得不讨厌。

古莲花跑那么快,也许是和古莲花有什么事呢,尤丽霞这样认为。

韩老四穿着锃亮的皮鞋直接就进地里,干活的农民都闪开,拄着锄头看着韩老四。

韩老四走到尤丽霞面前冲她嘿嘿笑,有点憨,没有一点调皮捣蛋的样子了,一边的农民见韩老四这熊样都窃笑。

“嘿嘿嘿,谁在和你比牙齿白!”尤丽霞板着脸说,指着古莲花去的方向说:“古莲花走了。”

“我找你。”韩老四说。

“啥事?”尤丽霞有些诧异,也学边上农民两手拄着锄头的样子说。

“是这样子的,你听我说。”韩老四感觉脑子短路,嘴拙,从来没有这种现象,想扇自己的嘴巴子,竭力镇定自己说,“行!有阿庆嫂的样儿,像阿庆嫂的性格。”

“阿庆嫂?”尤丽霞以为韩老四神经病发了,说话没头没脑,指了指古莲花去的方向说,“你是找‘古庆嫂’吧?”

边上的农民听了尤丽霞这话,大笑:“古庆嫂,哈哈……”

韩老四跟尤丽霞说话的时候,不敢看她的眼睛和脸,眼睛一直都盯着尤丽霞鼓胀的胸部和上衣领口露出的白肉,一股微风从尤丽霞那个方向吹过来,韩老四嗅到了尤丽霞的体味,有些沉醉迷离,定了定神用普通话说:

“我,我找你谈谈。”

“谈谈……”有边上的社员学韩老四的普通话,但把两字的发音拉得很长,舌尖夸张地弹动,又是一阵笑声。

尤丽霞真生气了,拎起锄头站远了一点,愤愤地看着韩老四。

韩老四说:“公社要组织宣传队,金书记叫我来喊你去演戏,演《沙家浜》里的阿庆嫂。工分照给,中午管一顿饭,每个礼拜打一次牙祭。明天就开始排练,我就是来叫你明天到公社去排练的。”

“看你,磨叽半天是这事。”尤丽霞来了兴趣,脸上有了笑容,问,“那你演啥?”

韩老四说:“我演刁德一。”

“我看你也演不了好人!”尤丽霞说完嘿嘿笑了。

尤丽霞说这话虽然有点打人,但韩老四一点都不来气,抿嘴笑。

古莲花躲在不远处窃视,虽然听不清楚在说什么,但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的样子,并不像是坏事,后悔当时不该躲开。

看来这传闻颇多的韩老四也不是老虎豹子那样吃人的野兽。

韩老四给尤丽霞使了个眼色,然后说有事要走,排演的事他另行通知。

当古莲花回来的时候,韩老四已经走了,只看见韩老四在渠埂上回头望的剪影。

看着哼曲,锄地也欢快许多的尤丽霞,古莲花莫名其妙地生了醋意。

尤丽霞品味着韩老四眨巴眼睛的含义,想品出那里面的味道。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老实巴交的男人也没多大意思,再说人家是省城来的,也是革命干部家庭,虽然调皮捣蛋,可本质肯定还是好的。今天的表现也礼貌得体,没有一点流氓痞气。

想着想着,尤丽霞对韩老四有了几分好感。

素不相识,他为什么要找自己去演阿庆嫂呢尤丽霞知道自己长的有点漂亮,或许是这原因吧。

收工回到住处,进屋尤丽霞就拿镜子照自己,越看越漂亮,看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清了清嗓子:

“咿咿,啊啊”了几声,开唱:“刁德一贼流氓……咳咳。”

唱到这想笑,伸出来的指头指前面并不存在的韩老四扮演的刁德一。

第九十五章 调皮

公社第八知青示范点,合着一起做饭吃饭的人,按协议,每人轮流做饭洗碗一天,今天轮着古莲花做饭洗碗。

她摔盆子磕碗,嘴里还嘟囔,说昨天轮着大岚煮饭,该干的活都撂到今天,把水缸里的水都用干净了也不挑满,她一个人又煮饭炒菜,还要担水劈柴,怎么忙得过来!

古莲花说大家要立个规矩,自己轮值的那天,该干的活不能留给下一个人干如何如何,还说米也不多了,以后来人吃饭自带米来,白吃白喝,谁供得起!

大岚接话说:“我没带人来哈!”

“我说你啦?牛圈里伸出驴嘴了。”古莲花大声说,“快去挑水!没水煮饭,大家吃爆米花得了。”

尤丽霞知道古莲花话里有话,尤丽红来过她这,在这吃过几次饭,可想着古莲花她姐姐来看她,也在这吃饭,大家也没和她计较米和粮票钱什么的。尤丽霞今天心情好,不生气,不想还嘴。

“没听说大食堂上千号人吃饭就把炊事员给累死的!”尤丽霞说,叫坐床上的大岚去帮忙。

大岚是跟后妈长大的,后妈和她爸结婚后又生了两个弟弟,一直不受待见,忍得气。

原来大岚和古莲花一个屋子住,古莲花拿大岚当“出气筒”,被古莲花熊哭了三次,搬到和尤丽霞一个屋住了。

大岚觉得尤丽霞仗义,大度,跟着她像有靠山一样,别支配她,她就不乐意,只有尤丽霞支配她心甘情愿。

人说一山不能容二虎,这是形容强悍的男人不能容一块。

可两个漂亮女人处一块也麻烦——表面上俩人客客气气,背地里相互说对方的坏话,都想把对方踩在脚下。

这年红旗公社下乡的女知青,就铜分厂的尤丽霞和二机厂的古莲花最扯眼。

杜妮娅和魏妮娜下到相邻的胜利公社,也被新老男知青所瞩目。两个公社相近,这些同学经常都有来往。

尤丽霞和古莲花漂亮好看,这是男知青的评价,女人评价女人往往和男人评价女人是大相径庭的。

好多女知青并不认为他俩漂亮,这不只是审美观不同,可能和男女的生理特性有关,或许也有妒忌的成分在里面。

古莲花和尤丽霞她们住的房子前面三十多米有一条渠。

这条渠是大跃进时期的遗作,原本也叫红旗渠。

可自从这条渠修好之后就没见过渠里有过水。

河南的红旗渠是全国的标杆,不能给它抹黑,之后就不准叫红旗渠了,就叫干渠。

名副其实,从来没流过水,叫干渠正好。

这渠虽然不通水,可较为宽敞的渠埂却成了连通几个生产队的小路。

站在渠埂路上就可以看见古莲花和尤丽霞她们住的房子。

调皮男知青合着社会上的屁小子,绕着道都要从古莲花和尤丽霞她们对面的渠埂路上过。

开始有人过路的时候唱: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两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灶房,都要回头留念地张望……我愿拿细细的小鞭,使劲敲打在她身上……”

改了歌词,有时独唱,有时合唱。

还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歌曲”。

这还算文明的。

有胆大不要脸的男知青,夜里在渠埂上直接喊:

“古莲花我爱你,尤丽霞我爱你……”

喊几句怕被逮着,一阵坏笑急匆匆跑掉。

尤丽霞和古莲花嘴上骂流氓,心里一点都不气,表面上愤怒不已,心里甜蜜蜜。

这些人得寸进尺,越来越不像话,到后来,夜里就有人在渠埂上一齐高叫:

“古莲花、尤丽霞(此处略去29字),左一鞭,右一鞭,掺(抽)得滚来滚去惊叫唤……”

尤丽霞和古莲花真生气了。半夜三更,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赢,更抓不到人!

社员们还当笑话,有小孩子学了一句两句的,见着她俩就跟着后面起哄。

俩人找生产队长告状,生产队长也没办法,说向大队书记反映,大队书记说向公社反映,公社说向“知青办”反映,这样反映过来反映过去,也不知道反映到哪去了!

估计这事反映到中央去都难办。

那天见到韩老四过后,尤丽霞心生一念:或许韩老四能够镇住那些人!

……

想起那天到尤丽霞生产队找她到公社排节目的事,韩老四对自己在尤丽霞跟前的表现很不满意。

嘴巴平时能说会道,啥噻话、刁话、屁话都能说,怎么在尤丽霞面前就脸红语塞了呢?

韩老四在公社开知青会的时候,近距离见过古莲花,当时就喜欢上了古莲花,本来今天他是奔古莲花去的,是找古莲花去演阿庆嫂的。

公社的宣传队长是韩老四的同学,那同学吹拉弹唱敲都来,唱歌唱得好还,会好多种乐器。他安排韩老四负责排演《沙家浜》里的《智斗》那场戏。

韩老四脑子灵光,心眼多,此事公私兼顾,既可以把节目演了,还可以和漂亮姑娘一块混,吃不到“肉”,闻闻气味也可以。

能选到宣传队的女孩子,不说能像选“妃子”那么万里挑一,起码有几分姿色吧?万一擦出爱情的火花,那就一举两得,两全其美了。当时韩老四就是这么想的。

当看到尤丽霞的一瞬间,韩老四口不由己地就改变了主意。原定计划叫古莲花演阿庆嫂,变成叫尤丽霞演阿庆嫂,变得这么快,韩老四自己都有些诧异。

古莲花和尤丽霞俩人相貌都讨人喜爱,韩老四以前一直没把她俩的人和名字对上号。

当时尤丽霞指着古莲花离去的方向,说他是不是找古庆嫂的时候,韩老四马上反应过来,眼前漂亮迷人的应该是尤丽霞了,那个走掉的是古莲花。

韩老四当时非常佩服自己的机智和运气,要是把两个人的名字弄错了,把名字给叫岔了,那在尤丽霞的心中自己必定是蠢货一个了。

韩老四以前没有近距离看过尤丽霞,或许那天是被尤丽霞的秀丽的相貌给弄晕了,竟然邀请尤丽霞演阿庆嫂。

韩老四又想起尤丽霞比起古莲花演阿庆嫂还有一个好处,这就是头发:

电影里的阿庆嫂是脑后面打了个发髻,古莲花是齐耳短发不好打阿庆嫂那样的发髻;而尤丽霞是齐胸短辫子,正好可以盘发髻。

但尤丽霞那光洁的白里透红的脸蛋,美得叫韩老四震撼,当时那心脏就像不听指挥的小兔子在他胸中乱蹦跶。

想到这,韩老四就释然了,有些得意,暗下决心,改掉无事生非,东游西逛的毛病,给尤丽霞一个好的印象。

人都有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的习惯,尤其是年轻人,以为这个世界是为自己设计的,韩老四也是如此,以为能和尤丽霞演对手戏,人家就会喜欢上他。其实不然,这方面的能人太多了。

古莲花说韩老四找尤丽霞演阿庆嫂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有意把这话说给大岚听,就是要把这话传给尤丽霞。

尤丽霞知道古莲花妒忌,听了也不生气,有空就练嗓子,背歌词,还叫大岚当观众和评判,顺便也气气古莲花。

没有不透风的篱笆,本来公社宣传队拟定要由古莲花和另外一个一大队的知青竞选谁演阿庆嫂的,被韩老四和他那宣传队长的同学改定尤丽霞出演了。

这是哪一茬?

凭什么!

古莲花决定去找公社管文体的那个公社领导。

这管文体的领导是个回乡知青,之前开知青代表会,在公社进进出出,她认识。

想好了,古莲花决定到公社去找他,把尤丽霞给捅下来,自己演不成阿庆嫂,让她也演不成!

古莲花是见不得谁高兴的人,别人高兴她就不高兴,别不高兴她才高兴。

古莲花要找的这个公社负责文体领导叫金潘安,这人不但相貌如潘安,相传那方面又有西门庆的本事。

传说当年他瞧上了公社“一枝花”。

那时他还球毛不是,仗着自己外貌俊朗,一张小白脸,打体育懂文艺,混得如鱼得水。怎奈生的是城里人的样、城里人的样的心,可惜是农村人的命。

对自己的命不认输,虽然读了高中,也只有回乡里修理地球。

这公社一枝花和金潘安耍朋友,若即若离,总想还有可能往着更高枝爬,一心想找一个厂矿单位拿工资,吃供应量粮的,只把金潘安当临时说话解闷的人而已。

再说这公社一枝花上了金潘安的“钩”就是不上他的床,这叫他有点恼火。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生米煮成熟饭,菜板上的泥鳅怎么滑,怎么蹦达也得下锅煎了当我的菜!

金潘安到公社兽医站,找到老兽医,说他家母猪不“起草”。

老兽医给金潘安开了一付药。趁着一枝花重感冒的时候,装得体贴倍至,熬汤灌药,把那付给老母猪催情的药给一枝花一滴不洒灌了下去。

一枝花浑然不知,还以为金潘安体贴入微,是个厚道的好人。

其结果可想而知,金潘安得手了,如今孩子差一个月就两岁了。

可金潘安好色,拈花惹草,摧花败柳,各种风流故事多有传闻。

第九十六章 公社的文艺

金潘安上任公社主要负责人之前,公社调演的节目都由各大队各自编演。

编演的节目尽是些个牛头不对马嘴,很多都是农民样式的思维想象力以及幽默。

“批*批*”运动的高潮时期,有一个“金钱板”节目,类似像北方的“呱嗒板”,也是拿竹片边敲边说。

内容是说“*夫子”这人贪婪无比,把自己讲学的地方,下面挖空,上面做隔板,让学生在那上面听他讲课,拉屎尿尿就从上面流下去,把屎尿收集起来当肥料卖钱。

他有几千个学生,每天要收好多学生的屎尿,卖了好多好多钱,比地主还贪心,如何如何。

说**生活奢侈,每天早晨都要吃油条,还要躺着吃,左边一个碗里放红糖,右面一个碗里放白糖,想吃红糖就蘸红糖吃,想吃白糖就蘸白糖。

还有一个节目是演当年鬼子到他们生产队那地方烧杀抢掠:

舞台上白布包裹着头,背着背篼,挑着粪桶,推着鸡公车的农民来回跑。

有几人穿着日本兵的军服,戴着日本兵那种后面有“屁帘”的帽子,拿着木头做的插着刺刀的“三八大盖”,上面是日本“膏药旗”的皇军,在台上绕着追赶一阵子花姑娘。

抓着几个私通八路军的农民枪毙,“日本军官”画着阿凡提一样的八字胡,抽出宝剑,喊:

“八格牙路,死啦死啦地!”

这时“日本兵”举枪,后台往地下掷“摔炮”,噼噼啪啪,那些农民高喊“*****!”等口号,纷纷倒下……

当年日本人打到这来了吗?

这哪是哪呀!

金潘安很有文艺细胞,自从金潘安到公社主管文艺工作以后,这类离谱的文艺演出再也见不到了,文艺演出水平大大提高。

金潘安的所作所为古莲花有所耳闻,金书记外表看起来斯斯文文,没有架子,和蔼可亲,对人很有礼貌,怎么看也不像那些人说的那么坏。

古莲花还是决定去找金书记反映,尤丽霞“走后门”将要出演阿庆嫂,以及和韩老四勾勾搭搭的事。

到公社找到金书记,他那眼睛像一双温柔的手,把她全身上下给“抚摸”了个遍,客客气气地说有急事要到区里去一趟,叫古莲花晚上到他办公室来找他。

邪门,古莲花不傻,公社所在地到自己的生产队要走一个多小时,谈完事就晚了,一个人怎么回生产队?

那就他给找地方住唄,很可能就是和他住一个屋,一张床上呢!

为演个阿庆嫂,也亏大发了,不干。

回生产队,古莲花顺路到同学的生产队去串门。见了同学跟人家说尤丽霞和韩老四耍朋友了,听说韩老四还答应通过他爸爸的关系,把尤丽霞调到省城如何如何。

韩老四和尤丽霞耍朋友的消息很快在公社的知青里传开,这是古莲花所预料到的。

这消息传开却起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效果——没有人再来生产队的渠埂上臊皮了。

兴许是怕韩老四?

反正是清静了。

时间长没人到干渠上来臊皮,古莲花倒有了莫名的失落感,经常望那渠埂路,好像还期待有人来臊皮。

心情不好,尤丽霞不在古莲花就按着大岚发威,生产队的活不干了,到其他生产队知青那去串门,要不就买瓜子躲床上嗑,瓜子皮朝尤丽霞屋子那个方向吐,吐一会骂几句。

《智斗》只是公社宣传多个节目之中的一个,尤丽霞不但出演阿庆嫂,还参加舞蹈队,合唱队,几个节目都有她出现。

韩老四基本上就只演刁德一。刁德一也不是多么重要的角色,戏也短,这叫他有点遗憾。

宣传队几个节目到县里调演获了奖,之后也到县上的厂矿演出。

尤丽霞给观众的印象最深,一方面是他人长得漂亮,还有她那发达的胸部,因而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大*奶阿庆嫂。

要说起尤丽霞的名字,没几个人知道是谁,一说“大*奶阿庆嫂”都知道是谁了。

金潘安是公社分管文体的最主要领导,宣传队是在他的领导下,所有的事都由他宰执。

唱歌跳舞金潘安是行家里手,翻筋斗、扯旋子、舞旗帜都行。

排演歌舞剧《长征》里的片段,他领舞,韩老四和尤丽霞的普通话说的好,叫他俩念独白。

尤丽霞当红军女卫生员,借了赤脚医生的空药箱子,跟在一帮背木头板子做的大刀,刀把后面用红布条拴上红“须须”的战士后面,有金潘安拉着手,随着音乐做艰难前行的样子。

金潘安找来公社伙食团废弃的铁锅,找人做了木架子,叫韩老四演炊事班长,背架子,架子上放那锅。

那锅底有洞,拿锅对着天看,可以看见天光,人们就开玩笑说韩老四这下真的是“锅见光了”(郭建光)。

韩老四本想多演一些角色,不想演这锅见光的角色。

金潘安说,演了反面人物又演正面角色不好,只给他增加这背锅的角色。

尤丽霞是宣传队你最漂亮的女演员,金潘安亲自给他扎发髻,穿簪子。

休息的时候还手把手教尤丽霞手指游戏,把双手握一块,十根指头插来叉去,每个手指都要动一动,嘴里叨念:

“王婆婆会烧茶,三个观音来吃茶,后花园三匹马,两童娃打一打,王婆婆骂一骂,隔壁幺妹说闲话。”

平时和尤丽霞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爱把手搭她肩上。

只要金潘安一见到尤丽霞就不离其左右,就差陪她一同进女厕所了。

韩老四看着就生气,开始后悔自己是引狼入室,不,是牵羊给狼,是拿小母鸡给黄鼠狼。

本来以为是自己的“菜”,眼巴巴,这样下去早晚要被金潘安给*了!

尤丽霞觉得结了婚的男人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不喜欢那些“青棒”,愣愣地,不善解人意,不会体贴,没啥本事还装逼。

尤丽霞感叹金潘安为什么这么早就结婚了?还遗憾他是农村人,虽然是公社干部,但算不上国家正式编制,也不像国营厂矿捧的是铁饭碗。

有许多花边新闻可以理解,如果自己找到这样的男人绝不能让他在外边拈花惹草乱放野炮。尤丽霞经常胡思乱想这些事,思想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经常怀疑自己是真正喜欢上了金潘安。

韩老四原来以为尤丽霞是自己的刀下肉、盘中餐、胯下马。

而今看来都不可能了,倒是担心尤丽霞上了金潘安的当,上了金潘安的床。

县里的巡回演出一结束,宣传队就要解散。宣传队解散的前一天,公社要开“公捕大会”。宣传队成员都在公社,就全部参加公捕大会。

一般公社开大会,都要知青参加。被生产队派去公社开会,有工分拿,还没干农活那么累,知青都乐意。

传说这次要判一个强x耕牛,破坏农业学大寨的坏分子。

这事把全公社的人都震惊了!

农民们都好奇,开会来的人把公社前面的晒场坝子加篮球场站了个满满当当。

此时都恨自己个子矮,脖子长得太短了。有的爬到树上去看,站板凳上看,看看这牛魔王转世,敢*牛的家伙什么样。

一个枪杀耕牛,破坏农业学大寨的小子押上台。

原来是这小子嘴馋,想吃牛肉,枪杀耕牛。

不知道是传话的人话传飘了,还是听话的人话听飘了,原来是枪杀耕牛,不是强x耕牛。

没有什么强x耕牛的罪犯揪上台,都感觉有点遗憾。

台上宣布了他的罪状,这小子以前多次把生产队的耕牛从悬崖上推下去摔死。

牛死了,生产队就要把牛肉分了大家吃。

这小子尝到了好处,可能是时间长了,又想吃牛肉了,把基干民兵的枪拿了,对牛脑袋开枪。

想吃牛肉想疯了,亏得他干得出来!这下倒霉了。

又押上台一个*****,此人嘴犟腚痒,平时痞话多得很,一次几个人打扑克,炒黄豆吃多了,接连放屁,被牌友嫌弃,他为自己辩解说,放屁是正常现象,就是*******憋不住屁呀,有屁也得放呀!这话被牌友揭发,立马被抓。

按往常规矩,陆陆续续该弄上台的都弄上去了,大会可以宣布开始了,可迟迟没有动静,会场上千人叽叽咕咕闹哄哄。

第九十七章 吉凶一瞬间

宣传队的一些队员有金潘安带领,坐在最前面两排。

金潘安坐在前排最中间,和边上的人有说有笑,心情很好,他感觉那些押上台的都是些活该的倒霉蛋。

台上的区武装部长,对着麦克风吹了几下,会场立刻安静了许多。

武装部长假咳了一下,稿子也不拿,突然大声宣布:

“把流氓强x犯金潘安揪上台来!”

声音震得麦克风咩咩作响。

当时爱搞这样的,开着开着会,台上就宣布把某某某揪上来,那被逮捕的人就在台下当观众,几个人上前扭胳膊摁脑袋,套绳子就给绑了,推上台,挂上牌,宣布罪状。

这样批斗会开始的时候,好多人心里都在打鼓,寻思着自己干了什么坏事没有,今天会不会被捆了揪上台去。

待把该弄上台的人都弄上去,正式宣布大会开始的时候,台下的人心情才舒缓下来,似乎自己又逃过了一劫。

宣传队的人,以及台下开会的知青、社员完全没有预料今天会抓金潘安,都惊呆了。

异常安静地过了几秒钟,会场一下子炸开了锅,都以为自己的耳朵产生了幻听,以为武装部长发神经了,议论纷纷,叽叽喳喳,都伸长脖子寻看金潘安。

几个戴大盖帽穿制服的,来到金潘安跟前,叫他站起来。他也惊呆了,坐着没动。

坐他后面的几个人,估计是事先“埋伏”好的便衣,摁住他的肩膀,抓住他的手腕,把双手扭到后面,穿制服戴大盖帽的上前就把他铐了,推推搡搡就把他弄上了台。

金潘安押在台中间站了,挂了“流氓**犯”的牌子。

区里来的武装部长宣布金潘安的一条条罪状,最后一条是**女知青。

这“**女知青”的话从高音喇叭一出,宣传队的人,以及认识尤丽霞的人的眼光都齐刷刷地投向尤丽霞。

尤丽霞脑袋“嗡”地一下,差点就炸了。

韩老四坐第一排,抓捕金潘安的时候,感到非常诧异,转瞬间又觉得有些惬意,心想:

活该你下面痒痒快活,这回连人和你下面那东西一块给抓去,家里有老婆孩子,你乱想汤圆吃,风流债欠多了,到还债的时候了!

韩老四这段时间和尤丽霞随时都见着的,估计尤丽霞被金潘安**的可能性不大。

尤丽霞是有脾气的人,要是**,那她还不闹翻天了。

说是诱*和通*是有可能的,可这会上念的是“强*”啊?韩老四搞不懂,但金潘安被抓他心里觉得痛快。

金潘安在公社宣传队也扮演过郭建光,这在公社里许多人都知道;尤丽霞扮演阿庆嫂,这大家也都知道。

可好多人并不清楚金潘安和尤丽霞具体叫什么名字。

传来传去,给传成了郭建光**阿庆嫂。

这影响极其恶劣,公社有线广播开始避谣,说有阶级敌人,***分子造谣生事,污蔑革命《样板戏》,污蔑英雄人物,居心叵测,革命群众要擦亮眼睛,辨明是非,对***言论要坚决抵制,严厉打击等等。

谁都知道,天王能盖地虎,宝塔能镇河妖,这个年代,一顶***的帽子就能把人压得永世不得翻身。

这个厉害,有关谣言很快就消声泯迹。

毕竟这世界上还是聪明人多,谁都不愿意拿脖梗子去试刀快。

尤丽霞眼泪往肚子里咽,表面上装的没事一样,感叹世事险恶,当初如果一念不劳,自己这黄花闺女恐怕就失身了——差点让老棒槌杵了新碓窝。

这次是韩老四推荐尤丽霞去公社宣传队的,尤丽霞的“遭遇”多多少少和韩老四有关系,结果也是韩老四始料不及的。

这就是自己没打着“狐狸”,却把“狐狸”给弄一身骚。

韩老四这些青钩子,表面上嘴犟屁股痒——想着姑娘笑嘻嘻,看到姑娘诧兮兮。

不像金潘安,虽然年龄不是很老,可偷花窃玉也好比多年的腊猪蹄——老手一个了。

对这事韩老四有些歉意,不好意思再见到尤丽霞了。

那天公捕大会侯爱泽和许多知青也参加了。

叫侯爱泽意外的是,他家侯爱东居然也上了台!

当然不是被抓上台的,是押人上台的。

侯爱泽奇怪这虎了吧唧的侯爱东,今天居然跑台上嘚瑟——挂上了子弹带,挎了半自动,站在被捆的挂牌子的犯人后面警戒!

侯爱泽算是看着侯爱东混出点人样了!

侯爱东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上台,有些得意。

台下面人头攒动,侯爱东窥视台下,希望看见台下的熟人,也希望台下有熟人看见他,看他今天挂着子弹带,挎着半自动威风凛凛的派头。

侯爱东看见侯爱泽和他几个下了乡的高中同学交头接耳,还往台上指指点点,以为是在夸奖他,心里很得意。

看着今天抓人捆人,押人上台,侯爱东莫名其妙地想起,当年侯爱泽痛哭流涕被捆着押上汽车的情形。侯爱东想笑,但鉴于眼前这严肃的场合,不得不做出一脸仇恨的样子。

今天侯爱东他们负责押上台的人,是他隔壁生产队的农民小伙。

这小子按当地农民的话是被鬼逗了,干了极端荒唐的蠢事,给最上面写信,问他不该问的事,提他不该提的建议。

这也忒大胆了点吧!

这小子家庭成分有点“高”,不好好夹着尾巴做人,不好好修理地球,管这等闲事,结果成了专政对象。

大队派男知青去抓这小子。

当时几个老知青有点摁不住了,曹和平大声叫侯爱东和唐勇:

“你两个瓜娃子站着干啥,还不快点上!”

那些三机厂和二机厂的知青假斯文,耍滑头,溜得不见了人影。

那天侯爱东两手擒住那农民小伙的手时,感觉到那是一只劳动者粗壮有力的手,侯爱东用了全力,几乎控制不住。

侯爱东感觉到那手掌上粗糙的茧子,看见那皲裂的掌纹里黑色的皴。

又上来几个知青,一阵拳脚,那农民小伙才放弃了挣扎,被几个人摁地上捆了。

那农民小伙痛哭流涕,嘴里骂:“老天爷啊,我犯啥子法了啊……法*斯!你们这些法*斯……”

侯爱东有些震惊,没想到他会说这话,他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啊!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把他往死里弄的架势?

当时那情景侯爱东记得清清楚楚,几十年以后偶尔想起,那一幕似乎刚才发生,那骂声还在耳边回荡。

开完公判大会,侯爱东几个知青到公社武装部,交了里面塞满子弹壳的子弹带,还了那把卸掉撞针的半自动步枪。

这次抓人捆人的积极表象,肯定对大队书记、民兵连长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侯爱东以为自己成为基干民兵的理想马上要实现了——扛枪排队,威风凛凛,经常训练,工分照划还要拿补贴。

侯爱东想借着抓人有功的势头,积极努力表现自己,干农活也不偷懒了,仗着自己身体壮,和那些强劳力比着干,光膀子挑大粪,左边肩膀磨肿了,换右边肩又干。

十几天下来侯爱东实在累得不行,腰酸背痛腿抽,背上晒得脱层皮。

那些基干民兵打靶,投弹,还有迫击炮射击训练,进行了几次,这一切和以前一样,还是与侯爱东没有任何关系。

在侯爱东自己看来,自己身强力壮,投手榴弹在学校是第一名,又是军人家庭出身,根红苗正,当个正规的解放军都绰绰有余,当个基干民兵是理所当然的了,没承想却不受待见。

当基干民兵也是曹和平的愿望,也期盼借这次帮民兵捆人的功劳,混个基干民兵干干。

这次当基干民兵无望,侯爱东细想之后和曹和平一分析,明白了里面的蹊跷。曹和平怀疑没当上基干民兵这事,与大队负责人家的那条狗有很大关系。

大队负责人家原来那条狗是全大队长得最肥壮的,都知道那是大队负责人家的狗,也把那狗高看一眼。

那狗经常在大队里各个生产队窜游。

把大队负责人的狗打来吃肉就是曹和平他们几个干的,那时侯爱东和唐勇还没来,大队负责人那条狗就在侯爱东和唐勇现在睡的那间屋子杀的,狗皮是挂在那间屋的门框上剥的。

没有不透风的墙,大队负责人很快就知道知情把他家的狗给打了吃肉了。

大队负责人没承想这些省城的狗*的知哥子(知青),居然敢把他家的把狗打来吃了!打狗看主人,杀狗更得看主人吧!可没有办法,没机会收拾这帮龟儿子。

农村的坏分子都是就地土生土长的,长年抬头不见低头见,还连着竹根亲,得罪了人家,以后人家起心害你,害你全家怎么办?

这次抓人,谁都不想亲自出面去捆人。

大队负责人脑子一活——这事找知青去干是最合适的了!叫知情去冒这些险,遇到被抓的人是“横人”,说不定背地里下黑手呢。这样一来,事又办了,险又叫知哥子去冒了,何乐不为!

当基干民兵只是侯爱东和曹和平的一厢情愿而已,实际上是大队负责人把他们临时当“枪”使了。

侯爱东当基干民兵的梦想破灭,农活也懒得干了。

这些得罪人的事最适合知青去干。

当基干民兵只是侯爱东和曹和平的一厢情愿而已,实际上是把他们临时当“枪”使了。

侯爱东当基干民兵的梦想破灭,想着干一天的工分才两角多钱,他爸爸一天抽一包“群英”烟都值两天的工分钱了,农活也懒得干了。

第九十八章 黄鼠狼和灶鸡子

曹和平和侯爱东想当基干民兵的希望破灭以后,几个调皮知青邀合一起东游西窜。

几个人结识了一个县城知青。这县城知青是个偷鸡高手,有此得了外号“黄鼠狼”。

这黄鼠狼劣迹斑斑,干了好些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

县城里居民不像农村人住草房,大多住瓦房。这黄鼠狼坏——下大雨的时候,拣石头往房子上扔。

瓦砸烂,房子漏水,房主跑出来人都不见影子了。

黄鼠狼下乡后,居然忍心偷五保户唯一下蛋的老母鸡吃!那五保户老太太经常给他缝洗衣裤,待他不薄。

知道有人在蹲茅厕,从茅厕后面往粪坑里扔大石头,哐当,粪水汤溅人一屁股。

黄鼠狼在省城的姐姐、姐夫最喜欢他——每每到省城他姐姐家里去,背一背筐鸡,还牵两条狗——不但有鸡肉吃,还有狗肉吃。

这天是相邻公社胜利乡的逢场天。

吃了早饭,韩老四、曹和平、侯爱东一起到胜利乡赶场,顺路叫了黄鼠狼一同去。

“先撒一些米在地下,鸡就要来低头啄米吃。你慢慢靠近,米一点点撒下去,保持地下一直有米。鸡没米啄就要抬头,看见你靠近它,它就要跑。”

黄鼠狼假装从裤兜里抓出一把不存在的米粒,往地上撒,给同行的韩老四、曹和平、侯爱东比划着说:

“走到鸡跟前的时候,米顺着鸡脑袋往下撒,鸡还是低着头啄米吃,这时候你的手就顺着下去揪住鸡脖子,你掐住了鸡脖子,鸡根本没法叫,也没法挣扎……”

侯爱东没见过偷鸡,估计鸡没有那么傻,黄鼠狼是在吹牛。

路过一家农户,走出十多米远,黄鼠狼叫大家止步,四处张望一下,叫大家在原地等他,他返回到那家农户。

这家农户有一个院子,院子的竹篱笆门上了一把锁,黄鼠狼判定这家农户家里没人。

这黄鼠狼的“职业”敏感性很强,路过时就发现了那院里的鸡。

黄鼠狼把院子的篱笆下面掰开一个缝,爬着钻了进去,拿准备好的米粒撒院子中间,一群鸡扑过来抢食。

黄鼠狼按着他先前说的方法揪住了一只母鸡,把鸡脖子扭住穿到鸡翅膀下面,让鸡的翅膀压着自己的头,那鸡也不动弹了,拍拍那鸡,像是在安抚它,轻轻把鸡放到一边。

剩下的那些鸡只顾着争食吃,并不理会,也不理解黄鼠狼在干什么。

韩老四、曹和平和侯爱东都笑。

黄鼠狼向他们三个人眨眼睛,打手势,示意他们安静,照着先头的方法又弄了两只大母鸡。弄完,贼眉鼠眼四处张望,见没人,向韩老四招收。

韩老四弓腰挥手,叫曹和平和侯爱东跟着,院子跟前,把各自的军挎递给院子里的黄鼠狼。

黄鼠狼把三只鸡分别装到包里递出来,又从篱笆下爬出来,把篱笆归整好,拍了膝盖和手上的灰土。

这个过程里,侯爱东紧张到了极点,心都快跳出喉咙眼了,充分体会到“做贼心虚”这词的深刻含义。

离开那家农户,急匆匆走出半里多地,四顾,见没人,四人开笑。

到了镇上,进了一家饭馆,韩老四拿两只鸡交给餐馆服务员,说一只鸡顶以前的欠费和今天另外一只鸡的加工费,叫餐馆的服务员中午加工好,他们待会来吃。

看着韩老四和餐馆服务人员的熟悉程度,侯爱泽明白韩老四肯定是这里的老主顾了。

出了们,来到自由市场上,韩老四叫侯爱东把他挎包里的那只鸡卖了,中午到那餐馆见面吃饭,他们三人还去有点事。

到街边,在排着卖菜的农民边上找了空位子,侯爱东拣了地上的稻草,捆了鸡爪子和翅膀,按规矩,鸡身上插了稻草。

侯爱东想起他们没有交待这鸡卖多少钱,赶忙向没有走远的三人叫:“卖多少钱?”

黄鼠狼转身五个指头朝上,举手亮巴掌翻动了几下。

侯爱东明白是卖五块钱的意思,学那些卖菜、卖鸡、卖鸡蛋的农民,把鸡摆放在路边,人蹲鸡后面。

蹲下不久,侯爱东看见街那边有几个,穿着打扮和农民迥然不同的女孩,有说有笑向这边走来。

侯爱东认出那是三机厂的知青,有两个还是侯爱泽的同学。

糟糕!叫熟人看见自己在这卖鸡,那多脏班子(丢面子)。侯爱东躲开一段距离,假装无所事事,远远地看着地上的那只老母鸡。

侯爱东突然反应过来,熟人看着丢面子问题倒不是很严重,如果被这鸡的主人认出是他家的鸡,把自己当偷鸡贼给抓了,面子就丢大了不说,很可能还要挨一顿揍!

看来这老知青都是些老鬼,把这担风险的事叫他干!

那几个三机厂的知青走远了,前后左右看了,没见熟人,侯爱东走到街边一个卖菜老头跟前,点头叫了大爷,说了你好,笑着递一支烟给那老头。

那卖菜老头打量了一下侯爱东,把手里的叶子烟杆比了一下,那意思是他抽叶子烟。

“大爷,你帮我卖一下这只鸡要得不?”侯爱东指着放在老头菜筐边上的鸡说。

“你自己卖不得!”卖菜老头不肯帮忙。

侯爱泽她妈以前六块钱买的鸡也没这鸡大,侯爱泽想尽快脱手拿到钱,免得生是非,对买菜老头说:

“这样,我急着用钱,这鸡只要5块钱,你卖6块钱,卖十块钱都可以,多出的钱都是你的。”

卖菜老头估摸这鸡的来路不正,抓起那鸡,掂量了一下重量,奸笑了一下说:

“要得!要得!”

卖菜老头筐里的白菜还多,卖了那鸡也不会不要菜挑子就跑了。把卖鸡的事交给这老头,侯爱东放心了。

街边上有一家茶铺子,侯爱泽进了茶铺,找靠窗的位子坐下,要了茶,位子离那卖菜老头的白菜挑子不远,他的一举一动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侯爱东瞅准了这家茶铺的后门,万一鸡的主人认出了那鸡,闹将起来,马上就开溜。

泡好茶不久,就有两个穿工作服,好像是附近水泥厂的工人,买走了那鸡。

鸡卖掉了,这茶还没喝上一口,侯爱东学着本地人,把茶船子放到自己竹椅子上,表示这位子还有人,还要回来继续喝茶。

侯爱东到那买菜老头那拿了卖鸡的钱,回来继续喝茶。

侯爱东左右看喝的人,没见着谁戴手表,问不到时间,猛喝了一口茶,茶水还热,烫了舌头:“呸呸”吐了口里的水。

对面坐的一个中年人认为侯爱东在啐他,嘟嘟囔囔骂了几句,侯爱东没听清楚骂的什么,起身出门去寻韩老四和曹和平去了。

侯爱东远远地看见韩老四和曹和平,在一个墙角边上鬼鬼祟祟,指指点点。侯爱东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上前招呼他俩,拿卖鸡的钱给他俩看。

他俩对卖鸡的钱不感兴趣,招手叫侯爱东赶快近前,把侯爱东拉身后靠墙站着,叫他不要出声。

曹和平悄悄跟侯爱东说,揪到一把“枪”!

侯爱东明白,这“枪”就是扒手,当地农民也叫“摸二哥”。

曹和平墙拐角探头看,指那前面不远处卖猪肉的铺子说:

“这娃个子太小,没人给他搭架子,打掩护,得行不?”

韩老四说:“这娃是县城里有名的‘金枪’,很少失手。这些贼,狡猾得很,明明看到他‘摸’出来,马上去,钱包里就没几个钱了,随便你怎么收身,都搜不出来钱。”

“可能要得手了。”曹和平说着笑了,“这次好好搜,那些买肉的都是水泥厂的工人,身上揣的钱不会太少。”

韩老四叫曹和平和侯爱东等着,他把他擒过来。

这扒手外号叫“灶鸡子”,家里后妈不待见他,从小就在外面混。

这灶鸡子前两年到省城公交车上去扒窃,从*民怀里摸了沉甸甸一小袋子沙金,被那失主抓住,剁掉右手半截食指作为对他的惩罚。

把那一小袋子沙金扔给他,算是剁他手指的赔偿。

半截手指换一袋金子,这在“扒界”成为传奇,灶鸡子因此名噪一时。

灶鸡子的后妈高兴的同时,还暗自期望她家灶鸡子另外那些手指,再换回几坨金子。

不一会,韩老四拎胳臂牵过来一个半大小子,右手食指果真缺了一截。

韩老四、曹小平和侯爱东三人,把灶鸡子揪到河边没人的地方,全身搜遍,只搜出几块钱和两斤粮票。

曹和平和韩老四气不打一出来,叫灶鸡子张大嘴,看了嘴里,没发现异常。

灶鸡子使劲咳嗽,然后往地下吐唾沫,以表示嘴里没藏东西。

四人回到先前那家餐馆,黄鼠狼已经在那与餐馆负责收钱开票的老头,热络地聊天了。

餐馆的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少妇服务员,穿着胸腹部抹得黢黑,印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白围裙,笑盈盈地和韩老四打招呼。

韩老四叫她三妹,俩人挤眉弄眼,说笑打闹。侯爱东看着肉麻。

曹和平和侯爱东人找空桌子坐下,等菜上桌。

侯爱东面对门坐,看见黄鼠狼趁那收钱开票的老头转身和人说话的当口,拿了他放在桌子上的老花镜揣自己的兜里。

收钱开票的老头与人说完话转过身来,不见了他的老花镜,自言自语地唠叨,说刚才眼镜还在,怎么不见了,问黄鼠狼看见他的老花镜没有。

黄鼠狼稳起,装作没事,没有一丝表情,说没看见,还帮他东瞧西看找了一会。

那收钱老头起身每个口袋搜了一遍无果,到别处去寻他的老花镜去了。

这一幕看得侯爱东笑得不行,还得强忍着,憋不住把头埋下笑。

刚摆上酒菜,灶鸡子来到跟前,毫不客气,拿起筷子就要夹菜吃。

韩老四拿筷头子敲灶鸡子的手,叫他滚开,别在这桌吃。

灶鸡子也不生气,转到边上的空桌子上,摸出一张十块钱的钞票,显摆地在空中晃几下,大声叫服务员上菜。

韩老四见状赶忙招灶鸡子重新入座,拿了灶鸡子的钱,叫服务员来一瓶好酒。

又来了几个知青,一桌人,吃肉喝酒划拳,闹哄哄,声音之大,导致一些门外路过的人以为里面在吵架,驻足探头察看。

侯爱东第一次经历这场合,吃了几块鸡肉,闷了几口酒,刨了几口饭下肚,看着几个老知青划拳喝酒取乐。

桌子边上有个很大的木桶,里面腌满了猪肉。

猪肉肥不肥,用几指后的膘来度量,四指厚的膘就算很肥的肉了。

这几年生活比以前好了,猪肉没原来紧俏了,出高价不用肉票也可以买到猪肉了,猪肉的膘也比以前厚了。

侯爱东用自己的指头比猪肉的膘厚,有的膘厚还不止四指。

曹和平拿了几大块腌肉塞到侯爱东和他自己的军挎里,叫侯爱东和灶鸡子拿了那装得鼓鼓囊囊的挎包先回生产队。

侯爱东把那印着为人民服务几个红字的军挎包外面沾的盐粒拍拍干净,叫灶鸡子也挎了装满腌肉的挎包,俩人匆匆离开了餐馆。

出了街口,离餐馆远远的了,侯爱东提着的心才放回肚里。

韩老四和曹和平天黑也没回来,唐勇从侯爱东和灶鸡子拿回来的腌肉里挑出瘦肉多一点的煮了,切成片,煮了米饭。

侯爱泽夹一块猪肉嚼,猪肉齁咸,要咸死人的感觉,没法吃。

灶鸡子这小兔崽子,韩老四和曹和平不在翘起二郎腿抽烟,居然指使起人来了,还大谈他经历的那些传奇事。

灶鸡子说他师傅是钳工,他也是钳工,说着还用短了一截的食指和中指并一起,做夹东西的动作。

侯爱东和唐勇明白那“钳工”就是摸包的意思。

唐勇逗着问灶鸡子他师傅是哪个单位的的钳工,灶鸡子说他和他师傅什么都是科研单位的,经常在公共汽车和火车上搞“拈阄”,说完又做了个手指拈东西的动作。

灶鸡子把手里的烟头往高弹,烟头在空中划一道抛物线落到地上,看那落地上的烟头立着。

灶鸡子叫侯爱东看那立在地上的烟头说:

“这两天要倒霉,干我们这行的最忌讳扔的烟头立起。”

这烟头扔到地上能立着的确很少见,侯爱东用脚踢了那烟头。

灶鸡子从衣领的夹层里掏出十元钱,得意地往桌上一扔,叫侯爱东到大队代销点去买午餐肉罐头当菜吃,他也嫌腌肉太咸。

侯爱东叫灶鸡子自己去买。

灶鸡子叫唐勇一起去,还叫唐勇给他搭架子(打掩护),看在代销店那能不能打到起发(主意)。

这是拉他们下水呢!侯爱东来气了,合着唐勇要抓他摁潲水桶里淹死!

灶鸡子见唐勇和侯爱东两个人“堆头”比他大多了,双手不停作揖,陪笑脸,拿桌上的钱递给侯爱东,说这钱孝敬两位大哥买烟抽。

唐勇拿了钱,俩人这才作罢。侯爱东叫灶鸡子老老实实,否则要把他脑袋车一转,蛋蛋摘下来当泡踩。

天全黑下来,曹和平隔壁生产队的同学,刚才一个桌上喝酒吃饭的任照刚急匆匆进屋来,叫灶鸡子快点滚,他妈妈派人来揪他回去,还说知青把他带坏了,要找带坏他的知青讲理。

任照刚知道侯爱东和灶鸡子拿回来有肉,问那肉在哪里。

侯爱东指桌上切好放在碗里的肉,任照刚拈了一块放嘴里嚼了几下赶忙又吐了,说:

“把那些肉都丢了,丢远点,说不定明天他爸爸带人来把你们一起抓了!”

说完这些话,任照刚立马消失。

侯爱东愣了一会,害怕起来——与这十里八乡都知道的“金枪”,以及全县都出了名的黄鼠狼混一块,再来个什么运动,不定被一起抓进去呢!

侯爱东叫叫灶鸡子赶快滚了,叫唐勇赶快收拾锅灶,把那些没吃的肉塞到挎包里,叫唐勇挎上曹和平那装了腌肉的军挎,自己挎上自己那装满腌肉的军挎,锁了门。

唐勇奔他姐,侯爱东奔他哥侯爱泽那去了。

第九十九章 野猪肉

“肉皮子紧了,该给你松松肉皮子了!腿别抖,给我站直了!”

侯爱东站在他老爸面前,他老爸坐在饭桌前的凳子上,背靠着桌子,指着侯爱东厉声说道:

“前几天拿回来的那些猪肉从哪来的?小兔崽子,给我老实交代!”

侯爱泽他妈站在边上说:“还有上次你挎包那鸡毛,是不是你偷鸡落下的。我揍不动你,今天叫你爸教训你!”

侯爱东不听侯爱泽指唤,经常跟他犟嘴,今天见他老老实实挨训。侯爱泽有些幸灾乐祸,又说:

“小三子,没看出来你娃,不咋,不咋,屙屎一大泡。还有偷鸡的技术?下次有鸡吃别忘了我,给留个鸡大腿啃啃?”

“你滚一边去,鸡屎给你留着!”侯爱东只敢和侯爱泽顶嘴。

侯爱东这军挎包从乡下回来前,借给曹和平用过,估计是他们拿去偷鸡用了,里面的鸡毛和鸡屎没及时清理干净,回来被家人发现了。

说实在的,侯爱东真还不敢自己去偷鸡,跟着人家去偷鸡,也没亲下过手,只是帮忙当过“二传手”而已。

“册那!小赤佬,嘴硬啊?爸,你听这话,我说啥来,准定是偷鸡了!现在偷鸡,以后就偷牛了!”侯爱泽火上添油说道。

侯家老爸示意侯爱泽不准开腔,侯爱泽作罢。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抗到底,死路一条!”侯爱青也来插话。

侯爱青冷不丁地说出这话,大家都笑了,本该严肃的场合严肃不起来了。

侯家老爸叫侯爱东把事情经过和检讨写出来,他懒得纠缠这些小事,怎么处理叫他妈看着办。

侯爱彪拿来纸笔,侯家老妈叫侯爱东坐凳子在桌上写,写不出来的字就问侯爱彪。

说完叫侯爱彪和侯爱青监督,她也忙着找同事打扑克去了。

上次回家,侯爱青翻侯爱东的挎包,期望在里面找到什么好吃的,没承想在挎包里发现鸡毛和鸡屎。

侯爱青当时就感觉奇怪,这外面干干净净的挎包里怎么有这些脏东西呢?侯爱青翻侯爱东书包,正好被侯爱泽看见里面有鸡毛、鸡屎,马上反应过来——侯爱东偷鸡!

还有一件事,想着就叫侯爱泽了来气。

原来,侯爱东有一颗子弹,多年一直拿在手里把玩,摸得锃亮,一直没机会找到枪试一试子弹能否打响。

陶建国是侯爱东邻近胜利公社的基干民兵,有一把和**相片上一样的冲锋枪。侯爱东知道他二哥侯爱泽和陶建国关系不错,原来上高中的时候经常到家里来玩,和他也算是熟人。

那天侯爱东到胜利乡去玩,绕道到陶建国的生产队,想借陶建国的冲锋枪把那颗子弹打了,像放鞭炮一样听听响。

陶建国不在,侯爱东翻进他的屋,在垫床的稻草里找到那把冲锋枪,携抢翻墙出屋,上了子弹,各处看了一阵子,找不到合适的射击目标,对天开枪,把那子弹用了。

那一枪惊动了在地里干活的陶建国和民兵排长,陶建国和一起正在地里干活的几个民兵风急火燎地赶回来,侯爱东还拿着枪把玩。

几个民兵和民兵排长揪住侯爱东,要把他弄到公社武装部去问罪。陶建国见是侯爱东,不想把这事闹大,说了一大堆好话。

侯爱东赶忙道歉,民兵排长见没搞出什么大事,是知青,又是陶建国的熟人,没深究,只是叫侯爱东把枪管擦了上油了事。

后来陶建国跟侯爱泽,当时这事把他吓坏了,万一弄出事来,民兵当不成了是小事,走火伤了人,八成要弄班房里去关着了。

这回侯爱泽也把这事当侯爱东的罪状告了他爸爸。

那天晚上侯爱东拿那么多腌肉到侯爱泽那,侯爱泽断定这肉的来路不明,怕人找上门来,第二天就一同和侯爱东把那些些齁死人的咸肉拿回了家。

姥姥见侯爱东拿回这老些肉,高兴得很。姥姥有办法,换了几次水煮那些咸肉,加蒜苗炒了回锅肉,剩下的也学着本地人,找松枝烧了熏成烟肉挂灶房的梁上。

侯爱东气不过,这些人吃了他拿回来的肉,香了嘴,饱了口福,还讨不了他们的好。而今不过发现自己的挎包里有鸡毛和鸡屎而已,却把他当贼来审问,审问完了还的写检讨!

侯爱东检讨不知道写什么,挠头。

侯家姥姥反应快,说这“材料”写不得,弄不好黑纸白字被人拿住把柄,上纲上线,日子才消停下来,又要倒大霉了!

有姥姥给撑腰,侯爱东撂笔不写了,再追究,姥姥给他挡住。

侯爱东气不过他哥侯爱泽吃了肉还告状使坏,就胡诌说他不久前做梦,梦到侯爱泽胯下那东西被一只黄狗咬下叼走,他还叫侯爱泽分析一下是什么预兆。

侯爱泽知道这是侯爱东有意气他,可一时又找不到反击的话。

侯爱东奸笑,说:“我分析啊,你的‘蛋’被袭击了,这就叫危在旦夕!危险的预兆,早晚要注意安全。要注意属狗的人要害你,这属狗的有可能姓黄,因为咬你卵蛋的狗是条黄狗。”

侯爱泽说:“如果是白狗,那他就姓白?胡扯八扯,去你的!人家说梦是反的。”

侯爱东反驳说:

“那不可能!反的?不可能是你追黄狗咬它的蛋蛋,你把狗蛋咬下来吧?”

这话把侯爱泽气到了,两兄弟厮打起来。

姥姥和侯爱青、侯爱彪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两个人拉开。

侯家老爸老妈不在家,在家他俩不敢打。

……

侯家老爸老妈怕侯爱东回乡下惹出大祸,不叫侯爱东去生产队了。

每个月给十块零花钱,另外把知青供应的菜油和大米背回来就行了。

他爸爸还答应,如果参军入伍不行,明年三机厂或二机厂要招工,通通关系把他弄去上班。

知道侯爱东有了这些好事,侯爱泽不高兴了,这怎么就应了***的话,坏事变成了好事,做了坏事还有优待?

这太不公平了,侯爱泽想,自己虽然有点懒,可老老实实,也没给自己和家里惹事,可一点好处都得不到呢?

不行!侯爱泽宣称要把每个月给侯爱东的十块钱分一半给他。

侯爱东想起以前侯爱泽克扣他工钱的事,如今侯爱泽却向他求情要钱,有点好笑。侯爱东想耍弄一下他,不说给,也不说不给,说要看侯爱泽的表现。

……

侯爱东到三机厂参加工作那一年,看见黄鼠狼被判劳教,挂牌押车上游街。

黄鼠狼在车上看见路边围观的侯爱东,向他笑。

侯爱东感慨大人的英明决断,自己也及时悬崖勒马,没和他们继续瞎混,否则自己也有可能背小绳,挂牌子在车上游行示众呢!

侯家老爸叫侯爱东在家没事就认着多看看“马列”。

侯爱东就奇怪了,书架上的厚厚的马列著作从来没见他爸翻过,为什么叫他多看看,还要认真多看看。

每次侯家大哥从省城回来,侯爱泽和侯爱东从乡下回来,先要他们去看姥姥。

可侯爱东从来就没见他老爸进过他姥姥的屋,也没看见他给姥姥夹过给他专门做的好菜。

这就是对别人是马列主义,对自己是自由主义的自私自利都表现?

可他老爸斗私批修的话经常挂嘴上的呀!想不通,晕。

三机厂技校有两台红双喜拍乒乓球桌,闲着没事,侯爱东就到三机厂去找上初中时候,在县乒乓球集训认识的杜小飞打乒乓球。

侯爱东知道,这杜小飞的姐姐就是侯爱泽高中同学。

小飞到老街上玩,有空也来侯爱东家坐坐,赶上中午饭就在侯爱东家吃。

学抽烟喝酒,比学啥都快。

侯爱东起小就见他老爸,每每吃饭的时候,都捏着酒盅,抿酒吱吱响,很享受的模样。

有一次趁没人,侯爱东偷他爸的酒喝了一小口,辣味刺喉,从来没体验过这样的难受。下了乡,迷茫苦闷,回家拿他爸的酒闷了几大口,忍住那一阵辣口杀喉的难受,多来几次,也学会了喝酒。

似乎有遗传基础,侯爱东第二次半斤白酒下肚不醉,正好飘飘然。再之后要喝“到位”非得一斤白酒才行。

这和侯爱泽不同,侯爱泽半瓶啤酒下肚就烂醉。

都是一个爹妈生的,区别怎么这么大呢?

……

每到农闲的时候,侯爱泽所在的生产队就要组织人到山里打猎,一去就是大半个月,有时收获颇丰,经常要分打到的野兽肉,侯爱泽分到过好几次。

这回生产队打了野猪,侯爱泽分了三斤野猪肉,拎回家,想叫家人也尝尝野味,顺便显摆他有本事。

野猪肉和家猪肉大不相同,野猪肉没有家猪肉那样厚厚的膘,除了瘦肉就是皮。

野猪皮厚,肉和皮都老得厉害。

煮了好长时间,要是家猪肉早该软了,可这野猪肉还邦邦硬。

加水很劲煮半天,捞起来拿刀切,还是硬。

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

侯家老爸叫侯爱泽把刀磨得快快的,把野猪肉皮剔下来扔了。侯爱泽狠剁那野猪肉,剁累了就换侯爱东剁,终于剁细,包了饺子吃。

吃着野猪肉陷饺子,侯家老爸又讲他们当年反围剿被困在山上,三天三夜没吃没喝的事:

“饿得没法了,往肚子里咽口水,口水咋能解饿呀!到阵地上去割小鬼子的大腿肉,刨开小鬼子的肚子,挖心掏肝吃。

人肝子那个腥啊,比猪肝腥多了,没有盐,火上烤烤就吃,恶心,硬往肚里咽,现在想起都想吐。

小日本鬼子的心,汉奸的心,刺刀戳着,往火上烤一会就变小了。人心比猪心筋道哪去了,啃不动,没法吃。

日本鬼子狡猾,进攻时叫伪军走头里,他们在后面督战,老子捡起那烤糊的小鬼子的黑啦八黢的心,使劲扔,那些伪军以为手雷扔下来了,吓得全部卧倒!”

侯家老爸说完了笑模滋儿喝酒,沉浸在回忆中。

仗着拿回野猪肉有功,侯爱泽胆子大了点,挑他爸的毛,说:“这故事讲了几百遍了!原来你没说把烤黑的心当手榴弹给扔下去呀?”

有人打岔,侯家老爸有些尴尬,停了一下,接着说:

“是手榴弹。你们这些小孩有福气,不用打仗。打仗要死多少人呀!一打扫战场,死人一地都是,尸体堆起来像小山一样。”

“吹牛!哪本书上写的有?”

侯爱彪现在大了,知道的事多了,感觉他爸爸的故事里有吹牛的成分,满堆脸笑,故意小声说道,不让他老爸听清楚话是在怼他。

“还是小四聪明。”

侯家老爸没听清楚了侯爱彪的话,以为侯爱彪敬佩他,对他的话非常有兴趣,笑了笑用筷子头指着侯爱彪:

“打完仗下来人都累垮了,一点劲都没有,好像全身的筋都被抽了去,骨头都被砸碎了一样。

吃鸡肉,喝鸡汤两天就恢复了,吃猪肉牛肉得六天恢复,光吃素菜,十天半月都恢复不了。”

“我前辈子是志愿军!”

侯爱泽这话一出,都笑,笑他又来傻气了。

侯爱泽是想用他的傻话打断他老爸酒后的“胡吹乱侃”,再好的故事听上三遍也索然无味了。

侯爱东调侃说:

“你傻吧!我前辈子还是李自成、洪秀全、刘文彩呢!做梦是。”

侯家老妈把饺子馅吐桌子上,用手碾,细看,说:

“馅剁大劲了,菜板都起去一层,这么多木头渣子在里面。你们看,你们看!”

大家看了吐在桌上的饺子馅,又把自己嘴里的饺子陷吐手上看,看完了,怨恨的目光都投向侯爱泽。

侯爱泽后悔自己不该费劲费心拿野猪肉回家,本是一片好心,却又落了埋怨。

第一百章 广阔天地

刚下乡的时候,侯爱泽决心认真劳动,向那些广播里赞美颂扬的知青模范一样,好好劳动挣表现,做一个社会主义新型农民,把自己的未来想象得一片阳光灿烂,把今后的农村生活想象得美好而浪漫。

“双抢”的第一步就是抢收水稻。

割稻子的镰刀叫“锯锯镰”。

侯爱泽第一次看到这种镰刀。

锯锯镰和小时候用来割兔子草的镰刀大不一样。

割兔草的镰刀是半月形的,锯锯镰是月牙形的,刀口是锯齿状的。

锯锯镰割起稻杆来很得劲,还嚓嚓响,有点像牛吃草的声音。

刚开始那动静听起来叫人兴奋,有干活的欲望,时间长了,就没乐趣可言了。

既然是“双抢”,那么活就干得急,强度大,时间长。

侯爱泽从来没这么累过,这可比二机厂工地上干活累多了!

工地上干活还有点乐趣,干这样的农活可没乐趣可言。

想起以前这学校时候,开忆苦思甜大会,对旧社会的苦楚不了解,现在不用那么多话,全都体会到了。

那还是旧社会,在新社会这的苦活一般人也受不了啊,侯爱泽这方面真心佩服起农民了。

顶着大太阳,虽然稻田没水了,可田里的泥还很湿,一整天温度很高,人好像要被蒸熟了。

硬挺着干了三天,腰酸背痛腿抽筋,头晕脑热,全身火飘火燎,稻草叶上的毛毛还蜇得人身上刺痒,恐怕要死了就是这感觉。

侯爱泽发现生产队还有两个省城来的老知青,农闲的时候干轻松活的时候还看得见人,农忙起来却不见了人影。侯爱泽估计他们也是躲这苦活累活,只想挣点松活公分吧?

大城市来的人就是比起小在这山沟里长大的人聪明。

农活太累人了,太苦了,太没意思了。

离双抢结束还早,侯爱泽打死也不想干活了,一次烧好两天的饭,吃了又睡,在床上睡了两天两夜才基本恢复过来。

自己这几天劳动这么积极,没得到一个人的赞扬,有的农民还吊二话,说知青干活这不行那不行如何如何。

侯爱泽感觉到,要靠劳动积极挣表现出人头地,就是累死掉,也没那个可能性。

床上躲了两天,第三天侯爱泽睡了懒觉起来,肚子饿得慌,揭开锅,才想起昨天晚上锅里的饭已经吃光。想找米做饭,装米的筐里只见几粒老鼠屎,没见一粒米,舀了凉水喝,不抵饿。

心里肚里捞捞的,各处翻腾,期望能找出点吃的,哪怕一个土豆,一个红薯,啃上几口,解解急。侯爱泽想起了当年的忆苦饭,眼下如果有两大碗忆苦饭,眼睛都不会眨就给灌下肚去。

硬挺着空肚子睡,睡到下午醒来,侯爱泽饿得要虚脱了,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以为自己马上倒地就要死掉了。难道人死之前就是这种感觉?

侯爱泽强撑着,一步一小心,怕自己倒下就起不来了,拿空碗,像个讨口要饭的,像一个极度虚弱的病人,两步一歇息,到生产队长家借了米。端着米盆往回走,见四处没人,抓了把米塞嘴里,到水沟边,用手舀水,合着米嚼了咽下肚。

要是上了岁数的人,八成就与世长辞了,倒底是年轻,生命元力强盛。有了东西下肚,歇了一会,身子没有先前那么虚了,侯爱泽赶忙回去烧锅煮饭,还是夹生就狼吞虎咽吃起来。

侯爱泽以前不理解怎么会饿死人,这一次体验了人濒临饿死是什么感觉了,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揭“不开锅”、“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深刻含义。

过后侯爱泽就想,以前读书的时候开忆苦思甜大会,吃忆苦饭绝对没有这样直接饿几顿饭见效。

下了乡,公社、生产队也搞忆苦思甜。

生产队那些旧社会过来的老人讲忆苦思甜,讲着讲着就讲到三年自然灾害困难时期饿死人的事,说生产队的人吃糠馍馍,吃得拉不下屎,用手扣如何如何。

一位老农说给地主家干长工,大米饭尽管胀,泡豇豆、泡海椒、泡萝卜随便捞,隔三差五还吃回锅肉,打牙祭。

说到这些,生产队长就要骂那几个老农胡说八道,叫闭嘴。

顾大海和陶建国以及许多三机厂和二机厂的子弟下乡在胜利公社。

侯爱泽和铜分厂的知青经常到胜利乡去赶集,顺路到三机厂和二机厂的同学去玩。

顾大海生产队有两个妇女骂架,侯爱泽一次去他那玩,就听见她俩骂架,过了一段时间又到顾大海那,那俩妇女还在骂。

顾大海说这俩妇女互骂有悠久的历史了,时断时续,还没有停战的迹象。

村骂是一门艺术,也一种技术。

起因是两家小孩子在一起玩,为抓青蛙的事打起来,一家孩子把另外一家孩子脑袋上敲了个大青包,另外一家的孩子直接把青蛙给对方塞嘴里了。

一年前为这事生产队这两家孩子的妈就对骂,从早骂到晚。

把一知半解,道听途说,电影、广播里的政治内容胡乱搀和着,经过主观加工成无形的炮弹,猛烈地向对方开火,把对方的祖宗八辈都扒出来骂,把最狠的赌咒抛向对方。两家沾亲带故,骂对方的祖宗,绕了圈还是骂自己的祖宗。全生产队的人,都把她俩当疯子,当活宝。只有她俩觉得自己非常伟大,非常了不起,嘴上一点亏都吃不得。

骂出节奏,骂出水平。骂累了歇会再骂,骂渴了大口喝水,擦擦嘴又骂。

你边衲鞋底子边骂,我就拿出玉米棒子,边剥苞米粒边骂。

农忙没时间骂,农闲没事干就开骂,出太阳房头晒着暖和太阳骂,下雨天基本上休息。

嗓子骂哑了,休息两天又骂。

周围人家都听习惯了,如果哪一天没听到骂声反而觉得不正常了。

如果有一天没骂,有好事者吆喝着叫两家继续骂。

两家小孩子都在一起玩得有说有笑了,俩人的丈夫见面都互相递烟谈笑,耻笑各家的傻婆娘了,两妇女还骂。似乎此恨此仇连绵无绝期,骂来不花钱不费功夫一样。

来了新知青,俩人就像发了“人来疯”一样,更兴奋,骂得更起劲了。

到后来俩人都感觉新来的知青对她俩骂架没趣,生产队的农民兄弟姐妹们的兴趣越来越淡,直到骂厌烦了,才发现谁也没把谁吗倒霉,谁也没把谁气着,谁也没把谁骂蔫巴。

经过长时间对骂,身体也强壮了许多,肺活量都增加了,气也顺了,身体也感觉有劲了,人的精神头也起来了,蓦地,各自扑哧一笑,该干啥干啥了。

顾大海感觉这俩妇女是奇才,有水平,是健将级别的骂场运动员,典型的夜叉。千万别招惹她俩了,人家闭着嘴都能把顾大海、陶建国这些腼腆的知青给骂哭。

惹不起,躲得起,田埂上对面遇着,先躲一边让人家先过去再走,惹得人家哧哧笑,说他小孩子家家,毛都还没长全,就知道讲礼貌了。

这些嘴巴如刀子的村妇也属于贫下中农的范畴,难道还要接受她们的教育?顾大海、陶建国想不通,侯爱泽也想不通。

有些农民使坏捉弄知青。

顾大海看到过,杜妮娅和魏妮娜在田埂路上被前后两条水牛夹在中间,进退不得,有农民看着笑,那俩赶牛的小子也坏笑。

水牛离杜妮娅和魏妮娜越来越近,两个人惊恐万分,可又不敢叫唤,怕惊了大水牛,无奈俩人只有跳下冬水田,趟着泥汤水狼狈而逃。

俩赶牛的小子和看见这一过程的农民,笑得开心的不得了。

见到这些事,顾大海就要想起刚来内地在省城看见许多人戏弄一个精神病的场景,不明白人们为什么都要彼此仇恨,强者为什么要拿折磨弱者来开心,为什么要人整人,想到这些想哭,感觉自己好像处在一个古老蛮荒的年代。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什么作为?广阔天地献青春!献来做啥?

侯爱泽始终没搞明白。

那些一三机厂和二机厂下乡的知青,一个比一个聪明,不发豪言壮语,也没有高谈阔论,更没有谁发誓要扎根农村一辈子。

侯爱泽后悔自己嘴比脑子快,经不住知青办负责人的鼓动,居然在公社的知青会上表态要扎根农村一辈子。

过后越想越后悔,怎么脑子一热就把这话说出口了呢!

侯爱泽绞尽脑汁想如何挽回这句话。

可那是当着那么多开会的人往麦克风里说,从高音喇叭传到那么多人的耳朵里,那么多人都会得失意症,把侯爱泽的话给忘了吗?

哪个女知青会和你在农村待一辈子呢?估计没有人愿意。

侯爱泽在心里把这生产队没结婚的农姑娘在心里过了一道,没有称心的。

周边几个生产队自己见过的农村姑娘都过了一下心,也没有搭上眼的。

看得上眼的邱红,以及杜妮娅和魏妮娜之类的想都不敢想能和自己好。虽然她们经常近在咫尺,侯爱泽感觉她们就像仙女一样遥不可及,自己就是个俗不可耐的人,更不可能和你相亲相爱在农村待一辈子。

种田挣工分,连自己都养不活,还别说养老婆孩子了!

第一百零一章 欢喜娃

所谓的贫下中农必定是农民,农民除了种、养、收,都读没上几天书,知青不知道要接受贫下中农的什么教育。

农民文化程度普遍不高,好多都是文盲和半文盲,而且迷信思想还很严重。

文学艺术匮乏,农民编了好多鬼故事来弥补。

每个老农民都有几个“亲身经历”的鬼故事。

有的讲他夜间走遇到“鬼打墙”的事,有的讲他们已故老一辈托梦应验的事。晚上做梦,梦到的事白天出工就要相互讲,叫人判断那梦是什么意思。

农村传统的习俗都包含了复杂的迷信成分在里面,最典型的是盖房和丧葬。没听说哪个知青,把这些事的内容和流程搞明白了的。

农村里,经常半夜里狗叫得慌,感觉那些狗在撵什么东西。

侯爱泽问生产队的社员这是怎么回事,社员说,到了夜里,鬼就出来了,那些狗是在撵鬼!

刚开始侯爱泽还半信半疑,后来通过观察分析,那些狗也跟猫一样,喜欢晚上出来活动。天黑人静,没了人的干扰和管束,那些狗出来撒欢“打闹”而已。

侯爱泽就想,我们应该教育他们,他们为什么还要教育我们呢?

再说,***不是说过,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吗?

农业学大寨,不知道具体学些什么,梯田远远望去的确好看,就学大寨轮铁锤打炮眼造那样造梯田?

难道种庄稼养猪、鸡、鸭、牛非常复杂吗?

侯爱泽没有觉得。他观察到,农村的牛、鸡、鸭自个就知道寻吃的,晚上自己知道回窝,自己慢慢就长大了。

就是什么时候种什么庄稼比较复杂,说的是阴历什么时候种什么庄稼蔬菜。

侯爱泽和许多知青一样,好像永远也搞不懂这阳历和阴历怎么换算。

农村人麻烦,过生日,问日子都说阴历;量什么东西的长度都说寸、尺、丈,不说多少米,多少厘米。

看来从这些方面来说,确实应该接受贫下中农的教育。

都把劳动说成一件好事,一件高尚的事,一件幸福伟大的事,可为什么要把犯人抓去劳动改造呢?

“要说服城里的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同志要欢迎他们去。”

那是说的城里,我们这出门撒尿,尿远点都尿到农民地里去了,家住的房子都在农村的地界,这还算城里吗?

都想吃肉,想吃好的,这是人的本性。

作为一个男人,侯爱泽想,即使干活累点也无所谓为,但叫人:农忙吃干,农闲吃稀,瓜菜半年粮!

这叫人受不了,日子照这样过下去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经常有农民当着知青的面说:没有农民你们工人喝西北风?***家里都是农民!

而知青就说: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

把知青说得把麦子当成韭菜,以为南瓜是长树上的,这都是农民式的幽默编造出来取笑知青的。

一次次拿知青把麦子当韭菜的事取笑知青,仿佛全世界的知青都是愚不可及的蠢货。

农村的厕所过于简陋,简陋得不分男女,确切点也只能叫茅房或茅坑。茅坑部分在院子外面,拉屎撒尿在里面,舀粪在外面。

冬天冷风从下面吹上来,像小刀一样割屁股蛋,不敢蹲久了。夏天臭气蒸腾,蹲茅坑也够熏人的不说,遇到大雨天,茅坑里灌水,粪坑里水位上升,还要谨防掉下去的大便把粪水溅到光屁股上。

天地广阔自由飞翔,茅房就是蚊子苍蝇的食堂。蚊子不讲客气不挑剔,不论小姑娘还是老头的光腚都照叮——上厕所必须是一场速战速决的战斗。

挂块破麻布就当茅坑门,进去前要假装咳嗽两声,其实是试探里面有没有人。

里面如果有人,里面大的也假咳两声,意思是里面有人,外面的人还要等一会。

茅坑两块污浊的木头板子做搭脚扳,茅坑下面一目了然,这臭气熏人苍蝇喜欢的地方也是世界上最难看的景致。

侯爱泽困惑,世界上好看的花儿,为什么用些肮脏的东西去浇灌反而能够促进其生长呢?

……

生活单调无聊,知青们就爱相互串门,传看手抄本小说。

十里八乡,哪里逢集赶场,哪里开会,演出,放电影,知青们都爱去凑热闹。

陶建国和顾大海几个三机厂和二机厂的同学去红旗乡赶集,要路过侯爱泽和其他高中同学所在的生产队,经常叫着侯爱泽、大野等同学前往。

侯爱泽、大野等铜分厂的高中同学,去胜利乡赶集也要经过二机厂和三机厂同学的生产队,也爱约上他们一同前去。

侯爱泽生产队有个叫欢喜娃的半大小子,经常跟随知青一块凑热闹前往镇上赶集。

这欢喜娃带自己的玉米馍馍、嫩玉米给知青们吃,谁走累了还可以换着坐他的鸡公车。

欢喜娃虽然岁数不大,可也像老农一样抽叶子烟。烟杆叼着,拔几口烟,吧唧吧唧往地下吐痰,牙齿也熏得焦黄。经常卷了叶子烟硬叫侯爱泽抽,见侯爱泽被叶子烟呛得咳嗽他就笑得不行。

欢喜娃长这么大没出过远门,最远就是到区上的大河坝里去看枪毙犯人。欢喜娃在大队小学读了几年书,这辈子接触过最了不起的人就是知青了。

不起的人必然使人感兴趣,欢喜娃就爱跟知青来往,时不时地给知青送点自家自留地种的蔬菜,过年杀猪他还请知青到家里吃杀猪菜。

有社员出谜语叫侯爱泽猜:一头带毛,一头溜光,一耸一耸冒白浆。

听这不像好话,侯爱泽显出尴尬样,一块干活的社员笑他。

欢喜娃把嘴巴凑侯爱泽耳朵边说,那是刷牙。

欢喜娃书读的少可爱动脑筋,拿着一角钱指着上面的中国人民银行几个字给侯爱泽说:你看看!钱上面都写了中国人民很(银)行!你说中国人民行不行!

人熟了,说话就比较放肆。

欢喜娃说侯爱泽多读那些年书也白读,现在还不是跟他一样修理地球。说到这些欢喜娃就得意,还讲:川大、农大还不如老子力气大!

欢喜娃还说,他要当皇帝就把那些只耍朋友不结婚的全给杀了!

这话侯爱泽还听其他社员说过,搞不清楚为什么对别人耍朋友不结婚,这与自己不相干的事那么在意。

一次欢喜娃觉得“历史”这个词很厉害,很深奥,指着天上的星星跟侯爱泽说:“这么多星星肯定都有他们的历史吧?”

侯爱泽无从回答。

有一次赶集路上欢喜娃说,我们国家这么发达,怎么不一人发个摩托车,屁屁屁屁……一下子就到街上去了,屁屁屁屁……一下子就回来了?

一行的知青都认为欢喜娃说话不着边际,是大白天做梦,就是过一百年,这么奢侈的事情也不会实现的。

侯爱泽嫌煤油灯不亮,也有图好玩的意思,把他爸以前拿到家里的老嘎斯灯要了,到机电车间那每天用完的嘎斯桶里去找没化完的电石,要了几块别人在车间里偷的大块的电石,铁锤狠劲砸碎放广口瓶里封好,避免电石受潮化成灰。

回乡下,入夜叫来欢喜娃,到田里挖坑,放进电石,坑里撒尿,用泥把坑糊上,篾扦捅一小孔点燃,远远看去田里在冒火。

生产队社员看着稀奇,都来围观,感觉这知青干活不行,鬼名堂倒挺多。

化学课老师讲过,这电石叫碳化钙,与水发生反应产生乙炔气体,乙炔气体易燃,可用于氧焊。

电石和乙炔味刺鼻难闻,农民就说那味臭。

侯爱泽发现,农民把不好闻的味都笼统都叫臭味。

生产队开会,弄上电石灯,这灯可比煤油灯亮多了,老远看着以为是点上了电灯。

社员和小孩子看着很稀奇,队长和会计看了很高兴,叫老侯以后队上开会,都把这“飞鸡儿亮”的灯点上。

侯爱泽带欢喜娃到厂里玩了一次,带他到冶炼厂看了冶炼炉,到选矿厂看了选矿厂巨大的选矿机器。

选矿厂球磨机震耳欲聋的响动,把欢喜娃吓得朝后躲。

侯爱泽看着球磨机一堆堆废弃的大铁球,想起了上学时候把球磨机的大铁球,当作铅球掷,比赛谁抛得远的事。

欢喜娃从来没看过这些,开了眼界,高兴得很,暗暗下了决心,这辈子一定跳出农门当个工人。

侯爱泽招工起来,把瓦斯灯送给了欢喜娃。

几十年后,侯爱泽一行人旧地重访,见到了欢喜娃。

岁月把欢喜娃蹂躏得发疏齿落,一脸沟壑纵横,也没有娃的样儿了,可那脸上的笑容,依然还在,没有一点消减。他当工人的梦想一辈子也没实现,却把他儿子送进了大学,进了工厂。

欢喜娃为自己有一个大学生儿子感到非常自豪。

可生产队的其他社员却多了几分嘲笑,说他当年老婆生了两个女儿,他硬要他老婆还生,不生下儿子不罢休。结果交不起计划生育罚款,家里的水缸被抬走,门板被卸下来拿走抵罚款。

好在欢喜娃如愿地有了幺儿,有几个村民没他幸运,交不起罚款还要生,就差把房子给扒了,到后来也没要着儿子。

以前男人叫“劳动力”,有劳动力是很牛掰的事;女人生孩子叫“生产”,原来不太重视“生产力”。

而今有劳动力等于零,关键得有生产力。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而今不论是农村还是城市,男多女少,女孩子缺俏是不争的事实……

那年侯爱泽招工临走送的那个全铜的嘎斯灯,欢喜娃还完好无损地保留着。嘎斯灯擦得铮亮,上了油,一点都没生锈,他还拿出来给侯爱泽看。

第一百零二章 历史的转折

这年入秋后,天总是阴沉沉,一直要下雨,又下不下来的样。

生产队的另外两个知青都不在,侯爱泽自个烧了午饭吃,碗筷也懒得洗,和衣躲床上胡思乱想起来。

昨天和邻队的高中同学戚筱美,俩人在田埂路相遇,那田埂路也不是太窄,俩人侧一下身子就可以过去,侯爱泽还想和戚筱美打个招呼。

没承想戚筱美退了回去,待侯爱泽先走过去再上那田埂路,戚筱美眼睛看一边,没“尿”侯爱泽。

侯爱泽把视线从戚筱美的脸上移到她脚下,看见她那绣花的带袢的布鞋上面露着的白嫩脚背,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一股莫名的冲动,嘴上却小声地说了句:“臭美!”

侯爱泽心想,人家那些二机厂、三机厂的高中女同学见了也都要打个招呼,没像她这样的。

傲个啥呀,早晚还不是被*的货。

想和人家搭讪,无果,转而嫉恨别个,这就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典型例子。

如果戚小美表现出异常的热情,不定要把侯爱泽给乐癫了呢。

戚小美知道原来侯爱泽“劫法场”的事,当时看到他被押上车,在她心中侯爱泽就是个倒霉蛋,上了高中,又觉得他是个没正形的调皮蛋。

所以戚小美不爱搭理他。

这戚筱美人长得漂亮不说,干活挣工分也很可以,据说今年已经挣了六百多工分。

侯爱泽想起朝鲜电影《鲜花盛开的村庄》里的话:

“听说她今年挣了六百工分啊!六百工分啊!这就是两吨多粮食,另外还有现钱……”

电影里还说给那小伙子介绍的对象是:

“嘴皮厚说明他不爱说话,胖,说明她身体结实。漂亮的脸蛋能能长大米吗?”

戚小美虽然不胖,可嘴皮子也有点厚。想到这话,侯爱泽乐了,心想,漂亮脸蛋可比大米值钱了,要不怎么听说有几个省城的男知青背地里“争”戚筱美,争得打架。

再说戚筱皮肤白皙美容貌娟秀,看着不是干农活的料,那些工分八成是混来的吧

听别人说,戚筱美看不上铜分厂的那些同学,嫌弃这些同学家里都是东北来的土老冒,人家戚小美老家是北京!

戚筱美也不想搭理二机厂和三机厂的男同学,虽然这些男同学里有一两个她心仪的,但也不想和他们有什么牵连,自己不想在这老山沟里待下去,也不想下一代在这夹皮沟里待下去。

省城来的知青那另当别论,人家早晚是要回省城的。可这些眼目下省城的知青她一个没瞧上。

农民拼命干活,只是为了养活自己的躯体,可没有躯体,灵魂、思想没得依附。

一生一世,祖祖辈辈脸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于大自然,对于社会,对于自己有什么意义?

日子过得没意思,没什么乐趣,看不见什么希望,年纪轻轻就走进了人生的死胡同,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期待明天,可看不见明天会比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生活单调枯燥,侯爱泽经常胡思乱想导致彻夜不眠,白天却酣睡,醒来搞不清楚是上午还是下午,是清晨还是傍晚,是上半夜还是下半夜。

侯爱泽想起鲁迅的话: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侯爱泽想,自己不是什么勇士,不用正视淋漓的鲜血,好无奈,却要直面惨淡的人生。

邱红,这是一种神秘而甜蜜的未知,感觉这种未知太久了,久到都慢慢淡去,只是突然想起会难受,这是因为自己的生活与自己心上的人没有任何交集,偶然看见她,瞬间莫名的欣慰过后是无休止的怅惘。

美好的事情与侯爱泽遥不相及。

孤独、悲哀、绝望、无助的却用玩世不恭,恶作剧取乐来麻醉。

绝望的心情,突然经常感觉这世界很诡异,很陌生,仿佛什么都不是真实的,连自己都是假的。

时光总是日复一日,寂寞总是周而复始。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看不见未来,看不见希望,这样活下去有什么意思呀?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呢?

来到这世界上还要死,想到死侯爱泽感到太不可思议,太恐怖。人都知道是怎么生的,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相同的生法,但人的死法却有千千种,谁也不能预知自己将来是怎么个死法。正因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个死法,都对将来不可逃避的死亡充满了恐惧。

侯爱泽想到这些心情就不好,以为今天和昨天,和明天一样,又是一个普通没意思的一天,一个人躺床上,迷迷糊糊,睡意朦胧。

远处传来河对面县水泥厂的广播声,好像播报着非常重要的内容:“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

播音员的语调非常沉重,语速很慢,开场白的词很长,都是些顶尖到头了的词。

最近很少有***出来的纪录片,侯爱泽的心一紧,已经猜到了——***去世了!

****是世界中心,有了他,太阳才会光辉灿烂;有了他,月亮才会那么皎洁;有了他春天才会来到,春天才会那么美丽;有了他,人民才会那么幸福,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因为他而存在的。

世界没有他会怎么样?

或许天会塌下来!

太可怕了!侯爱泽不敢往下想了。

侯爱泽出门望天,担心天要塌下来了,天下要大乱了,阶级敌人要翻天了,妖魔鬼怪要出来胡闹了。

赶快回家——死也要和家人死一起!

所见的人都心情紧张,少言寡语,没人哭,没人喊,人人都是一张苦瓜脸!

侯爱泽路上碰到陶建国和顾大海,还有三机厂的几个知青,一路没有了往日的说笑打闹,一起急急往家赶,好像晚一步就见不到家里人一样。

回到家,除气氛凝重以外,没有什么异样。侯爱泽到姥姥屋里,见后面一栋房的钟老太正和他姥姥小声叽咕着什么,样子神神秘秘。

钟老太见到侯爱泽,招呼侯爱泽在边上坐下。

钟老太的女儿和侯家老妈都在医院上班,她爱人是技术员,两家人多有往来。侯爱彪经常找她女婿问数学题。

钟老太吃斋念佛,是家属区里出了名的善心人,谁家夫妻打架闹别扭,她见了都要劝,谁家孩子挨打,她见了都要拉开护着。

那年侯爱青去看了她音乐老师自杀的现场,回来三天没吃饭,钟老太来劝了三天。

钟老太屋里桌子上有个箱子,箱子平放,里面有个观音彩瓷佛像。

这些年迷信的事也管得没那么严了,侯爱青到她屋里看过那观音像。

那观音像的手指很是漂亮,像刚剥了壳的嫩笋子,煞是好看。

侯爱青看自己的手指头和那观音指有点相似,这叫侯爱青有点得意。侯爱青有这毛病,谁要是说她长得漂亮她就高兴,就对谁好;谁要是说她长得丑她就气,就恨谁。

自从钟老太夸侯爱青样儿长得乖,侯爱青就对钟老太颇有好感了。

这钟老太是省城的人,不会说普通话。

侯家姥姥来内地这么多年,本地人说话还有好多听不懂,耳朵有不太好使,今天钟婆婆来侯家找侯家姥姥说话,见到侯爱泽,招呼他到跟前,是要给他姥姥做“翻译”的意思。

钟老太讲,她的座钟每天都要慢几分,这几天忘记跟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扯“疙瘩”对她的座钟时间了。

钟老太所说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扯“疙瘩”,其实就是广播电台每天到整点,都要嘀、嘀……那么几声,然后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

侯爱泽听明白了,第一次听有人把广播电台的报时声叫扯“疙瘩”,感觉非常好笑。

钟老太说她昨天晚半夜醒了,想起还没给钟上弦,估计快十二点了,开灯,打开收音机,准备给钟上弦,却听见天上有隐隐约约的雷声。

这就奇怪了,哪有入秋还打雷的?抬头看见墙上的***向她眨眼睛,这可把她三魂吓掉两魂半。

定了定神,怀疑是自己眼睛花了。

出门看天,只见天上一道金光,一条飞龙一闪就不见了。她就知道天下出了大事,不敢和别人讲这事,今天果不其然是****去世了。

听说***是神仙下凡,真龙天子,那飞天之龙是***回天庭去了。

还叮嘱侯爱泽和他姥姥,她昨晚见到飞龙在天的事千万不要和外人讲。

侯爱泽听得背皮子发凉。

钟老太见到飞龙在天的事,侯爱泽很是怀疑,可不好揭穿她,毕竟事后诸葛亮的人很多的,再说昨天晚上也没有人守着天看,事情过了,到底有没有飞龙在天,也无法考证了。

侯爱泽听了觉得钟老太说的话有点玄乎,侯家姥姥却坚信不疑地认为钟老太说的话一点都不假。

侯爱泽听了钟老太讲天空有异相,半夜看到金龙在天,预示伟人离世的事,联想到前段时间在乡下遇到的奇怪的事,觉得或许和这有关系。

生产队派遣侯爱泽守玉米地,地里蚊虫多,咬得侯爱泽小腿尽是红疙瘩。

有社员给他出主意:夜里点一盘蚊香,可以蚊子,小偷看着光亮,知道有人就不会来了,可以安心回去睡觉,半夜醒来,拿火药枪到地头放两枪谁都不敢来偷红苕了。

侯爱泽觉得这样有意思,可干了两天就兴致索然。

有几天,侯爱泽一个人去巡查玉米地,听见有悉悉索索,就像沙子洒在玉米叶上的声音,侯爱泽驻足静观,沙子撒在玉米叶上的动静又没有了。

不经意间,沙子撒在玉米叶上的动静又来了,而且有稀稀拉拉的沙子撒在自己的头上。

侯爱泽又驻足静观,四处并没有人,非常安静,天空阴黢黢的,连鸟叫虫鸣声都没有。感觉沙子还在撒,还顺着后领子漏到了背上。

侯爱泽吓得头发都立起了,蓦然想起唐雅见“鬼”的事,拔腿往回跑,这守玉米地的活也不敢干了。

……

这几天是特别时期,侯家老爸命令他们几个孩子,这几天不准唱歌打球娱乐,不准打,不准闹,只许哭不许笑!

侯家老爸唯一的“娱乐”好像就是喝酒,这几天他居然把酒戒了,一家人感觉这如同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不可思议。

一个伟人,可以改变人类历史,却改变不了自己衰老死亡的命运。一个伟人开辟了一个时代,由他而逝,终结了一个时代。

人们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可未来必然要来。

侯爱泽感觉自己活在一个很古老的年代,可他不清楚自己应该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年代。

这些日子举国上下草木含悲,大江南北长歌当哭,男女老少都忙着吊唁***去世的事情。

这之后,人们好像丢失了什么东西,心里空落落的,可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侯家老爸忍了多天没敢喝酒,吃饭又捏上了小酒杯,看酒杯里的酒还是那神情,仿佛里面装着大千世界、万国九州。

天没垮下来,太阳照样还是从东边出来,侯爱青更爱臭美了,戚筱美看着还是那么漂亮且讨厌。

第一百零三章 上清丸医生的美事

二机厂和三机厂很多未婚青年都想调出这老山沟沟,不想在这找对象结婚。在这找对象,在这结婚,那意味着这辈子基本上就注定就在这了,调出这山沟沟的可能就小多了。

女孩子人都企盼盼着在老家或外地找个郎君,结婚好调离这鬼地方。

可事情往往不如人愿,时间长了就把自己的婚事给耽误了。二机厂和三机厂有许多到了适婚年龄,还没结婚的大龄青年。

这外号叫上清丸的医生,是职工医院的内科医生。

银桂是妇产科医生。

银桂的丈夫窦树根是医院的外科医生,医院许多手术都是他主刀,人给外号“窦一刀”。

工作上,银桂和窦树根经常与上清丸医生有协作配合,都是医院的人,业余时间也多有交往。

厂里人以及周边单位、农村来厂医院看病的人都知道“上清丸”是他的外号。他的真实姓名大多数人不知道。

时间长了,熟人开玩笑,或来看病的人说漏了嘴,叫他“上医生”。也有熟人不忌讳,直接叫他“上清丸”的。

上清丸这人脾气好,叫他上医生,叫他上清丸他都不生气。

来这山沟沟多年了,上清丸医生还没找到对象,快四十岁还单身。

银桂的姐夫杜月旺和厂外面的牟队长有些交往,银桂见到过牟队长的女儿牟小花。

这牟小花头发乌黑,大粗辫子,白白净净,玲珑娇小,模样讨人喜爱。

银桂突发奇想,想把牟小花介绍给同事上清丸医生。

闲时无事,到姐姐家串门的时候把这想法给姐夫杜月旺说了。

杜月旺说碰见牟队长跟他说一下,看行不行,但说这有老牛嫩草的嫌疑,怕上清丸上了岁数牙口不好,连嫩草都啃不动了。

银桂把这想法给上清丸医生一说,把他高兴得屁颠屁颠地跑到杜月旺家里,买了烟酒上门,事没成就道谢了。

上清丸见过牟小花,知道两人年龄差别较大,怕自己的岁数大,给杜月旺出主意叫他说话要有策略:

自己过两年就是四十岁了,但话不能直接说快四十了,应该说三十多岁,毕竟没有满四十,这话也说得过去,三十多岁也可以理解为三十出头。

人家牟小花光滑润泽的小脸,就好比刚出笼的白面馒头;上清丸的脸就像玉米饼,区别明显。

这几天上清丸最爱照镜子,头发捋来捋去,尽量使脑瓜顶稀疏的头发看起来浓密一些。

鼓鼓腮帮子,让脸上的皱纹不那么明显。厂贸店买了两瓶雪花膏,晚上回屋闩好门,拉上窗帘,把雪花膏抹脸上,希望靠雪花膏的魔力,抢回他脸上逝去的年华。

上清丸有一次忘了脸上糊着雪花膏,有人敲门找他,他直接开门,把来人吓了一跳。

后来听医院那些中年妇女说鸡蛋清抹脸可以使面部皮肤变嫩,抹了一段时间的鸡蛋清,吃了一段时间的鸡蛋黄,脸部皮肤不见嫩,倒是鸡蛋黄吃得反胃,打饱嗝感觉有一股子鸡蛋腥味。

上清丸更愁的是脑袋上的头发——顶上的头发过于稀疏,周边的头发还比较浓密,不得已做了一个“地方支援中央”的发型。

与牟小花见面那天,上清丸紧张得不得了,不像去相亲,倒像要上刑场。

当上清丸和牟小花父母见面的时候,她父母居然称呼他为上清丸同志、上医生,银桂父亲俩都笑,上清丸不生气,也跟着笑。

上清丸知道自己的外号,这几年结合自己的医疗经验加强业务学习,医术大有提高,找他看病的人越来越多,没人把他当二五眼医生了。上清丸的外号叫了多年,别人和自己都熟悉了,也没把自己的外号当回事了。不过,他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当面叫他上清丸同志。

见了面,牟小花瞄了上清丸一眼就红着脸低着头,开始没完没了地检查自己的指甲。

牟小花白里透红的小脸,浓密的黑发,扎了小辫子,大眼睛呼呼扇扇,身板像小学生。

上清丸看着喜欢得不得了,心嘭嘭跳。

名字也好听——牟小花。

牟小花比上清丸医生小了将近二十岁,上清丸虽然喜欢,感觉无望,估计这朵小花不会愿意插在他这老牛粪上。

上清丸没有抱太大希望,可是第二天却传来了他今生今世,叫他最高兴的好消息——牟家人和牟小花居然答应这门看似不靠谱的婚事!

这事能成,银桂起了很大的作用,相亲见完面后,送牟家人出门,银桂和牟小花的父母说了很多话。

说了和厂里的职工结婚,厂里就可以解决女方的工作,端上铁饭碗,一辈子吃公家饭,这是女孩子跳出农门的好办法。

银桂给牟小花父母例举了一些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夫妻年龄相差更大,但夫妻依然和睦幸福的例子。

牟小花父母回家找来老辈子商量,问牟小花,牟小花说啥都好,就是有点老。

说得家人笑。

没有反对意见,牟家答应了这门婚事。

得知牟家答应了这门亲事,上清丸医生高兴得差点没疯掉。

一个星期之内,上清丸和牟小花就办了婚事。

进洞房的第二天,一大早,牟小花就回家向娘哭诉。

牟小花说她丈夫,也就是上清丸,一晚上没叫她睡觉,全身每个角落都给摸遍了,在她身上,上上下下折腾了一晚,弄得她“筋痛”。

牟小花的妈妈找到银桂说了这事。

银桂说牟小花岁数小,还没有长开窍,情窦还没有全开,上清丸医生几十年没尝过荤腥,饿痨得厉害。

虽然上清丸已经是几十岁的人了,但几十年来都睡的是“素瞌睡”,牟小花也是如此,一下子从“素瞌睡”进入到睡“荤瞌睡”的状态肯定不习惯。

上清丸得来不易的可人儿,怎么能让跑了呢!买上礼物,到牟家嬉皮笑脸,甜言蜜语把牟小花给劝了回去。

银桂对他进行了批评:好事不在忙上,好婆娘必定在自己床上,夫妻生活来日方长,悠着点来!

背地里窦树根和上清丸在“那些方面”相互作了探讨,窦树根还给上清丸做了些指教。

这也像干活一样,不能只用蛮力,还是要用巧劲,上清丸决定悠着来。

新婚第二天,晚饭吃过,洗完碗,天还没全黑,上清丸就把保险丝给拔了,说家里电路坏了,时间晚了,找不到人修了,趁天没黑尽,叫牟小花早早上床睡。

上清丸温柔地亲,亲出花样来——把牟小花的脚趾头挨个都亲过,痒得牟小花钻心,说脚臭,往回缩脚。上清丸抓脚不放,还亲……

早晨醒来肚子饿了,上清丸还睡得呼呼的。

牟小花不知道怎样叫醒他,就用手指关节敲上清丸的额头,像敲门一样敲,先连敲两下,没反应,接着又连敲三下,力度还越来越重,把上清丸敲醒了。

上清丸觉得牟小花也会搞笑了——怎么想得出来,用敲门的方法敲脑门来叫醒他呢?

为了把两个人外貌上的差异尽量缩小,上清丸尽量把自己往年轻里修理,把牟小花尽量往成熟里捯饬。

发现头上有白毛就叫牟小花一根根给拔掉,看着上清丸咧嘴忍痛的样子,牟小花就想笑,问他疼不。

上清丸说不痛,还鼓励牟小花继续拔白毛,拔下来还要一根根给他看,扔掉后继续鼓励牟小花寻找,躲藏在他黑头发里的“阶级敌人”,力求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上清丸亲自给牟小花剪掉显得幼稚的小辫子,借来烫头的火钳,菜籽油,给牟小花抹在头上。用自己上班穿的白大褂,齐脖子从上到下,把牟小花的身子给罩住,把烫头的火钳在煤炉上烤红,吱吱啦啦烫得牟小花脑袋上冒青烟。

然后像给树修枝叶一样修理好形状,拿镜子叫牟小花看。

一个镜子没法看后面,借来邻居家的镜子,两个镜子配合,看了脑袋后边。

牟小花笑了,说这头型像她家的“抱鸡婆”,是抱鸡婆脑壳。

上清丸知道抱鸡婆就是正在抱窝的老母鸡。他说咱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还叫牟小花尽快给他抱一窝“小鸡仔”出来。

牟小花扑哧笑了,用小拳头锤上清丸的背,锤得上清丸身心舒泰。

上清丸和牟小花本可以各自到厂里职工澡堂子去洗澡,但那只是打扫各自身上的卫生,没有了洗澡的乐趣。

牟小花不习惯到职工澡堂子去洗澡,感觉当众脱得光溜溜的不自在得很,仿佛别人的眼光是无形的鞭子在抽打她的身子。

牟小花觉得还是在家关着门自己洗随意自由,没有压力,愿意怎么洗就怎么洗,愿意洗多久就洗多久。

在家洗,这好,正合上清丸的意。

上清丸买了一个大木头澡盆。

这地方澡盆不像江浙那边上了桐油土漆的硬木澡盆。

盆是当地木匠用杉木做的,不上漆,白亮白亮的,轻巧,新盆闻着有股子杉木的香味。

烧上一大盆热水,再把几个热水瓶事先灌满,边洗边往盆里掺开水,这样洗到结束,盆里的水都不会凉。

这样洗澡还可以一举两得——晚上被窝里黑黢黢看不见的身子,借洗澡的机会就清清楚楚,一览无余了。

一切准备好了,上清丸烧好水要亲自给牟小花洗澡。

牟小花支开上清丸叫他出门拿东西的时候,把门给闩了,自己在房里一个人洗,不让上清丸进屋。

打错了如意算盘,急的上清丸像馋嘴猫,不停地敲门,问牟小花要不要这,要不要那。

趴门缝看,看不到,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也看不到屋里。门外转了一会,想出了主意,上清丸借邻居的凳子站上去,从门上天窗往里看。

突然看见天窗上出现个人脑袋,还手打望蓬,一个劲地往屋里窥视,牟小花吓得尖叫,急忙用毛巾遮身子。

澡还没法洗下去了,急急擦身子,穿好衣服,打开门,见上清丸还站在门外,牟小花又好气又好笑,叫上清丸倒掉洗澡水。

上清丸撩起牟小花洗完,还带香皂泡泡的水,拿到鼻子前闻,把沾了水的手指头伸到嘴里尝尝……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家里自己烧水洗澡的次数多了,或许是牟小花放松了警惕,也许是故意的不插门了,被上清丸溜了进去,要给牟小花掺水搓背打香皂。

这地的太阳少,祖祖辈辈下来人都皮肤白,牟小花娇小的身子皮肤白嫩得很,上清丸那个喜欢啊,竟然脱光了要和牟小花共浴。

牟小花不准上清丸到澡盆里来,说他进来会把澡盆压垮。

上清丸说不会压垮澡盆,死皮赖脸要和牟共浴。

牟小花无奈,叫上清丸不得***方可进浴盆。

浴盆有些小,不能同时并列装下俩人,上清丸抱了牟小花踏进浴盆,蹲下,准备坐到盆中间。

不承想,咵喳一下,浴盆散了架,洗澡水满屋淌。

俩人急急忙忙穿了内衣裤,打整一屋子的水。

水顺着楼板缝漏到楼下人家的卧室,楼下骂将起来,冲上楼要和上清丸理论。

上清丸赶忙道歉,说按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要求,有何损失都照价赔偿!

楼下的那家人和上清丸也是熟人,也不想把矛盾激化,还帮着上清丸打整。

末了上清丸又把楼下的弄湿的被盖拆洗了,要拿自家的被盖给楼下用,楼下说他俩的是新婚,不便用他俩的被盖。

上清丸又到招待所租借了被盖给楼下用,闹腾到晚上12点过才歇下。

本想玩玩鸳鸯戏水,没承想玩成了水漫金山。

牟小花怪上清丸过场多,惹下这些麻烦事来。

上清丸怪自己铁丝都拿回来了,没及时把澡盆上的篾条箍箍给换了,才闹出这样的麻烦事。

上清丸跟牟小花讲,有日本进口的洋铁皮,镀锌的,锃亮,不会生锈,车间里的人叫镔铁皮。

厂里好多人都用这种镔铁皮做水桶、洗衣盆、洗澡盆。他也要托人搞一张,打主意叫厂里的钣金工给敲一个镔铁皮的大澡盆。

上清丸讲,这镔铁皮的大澡盆现今大人洗,将来有了小孩子也可以给小孩子洗澡。

其实眼目下上清丸就想和牟小花鸳鸯浴,新婚燕尔玩出点花样来。

上清丸这么多年不抽烟不喝酒,积攒了几个钱,打算过段时间就领着牟小花回老家一趟。

先回上海父母家,然后去苏州、杭州、无锡,亲戚家都去发喜糖,一家都不能落下。

还要带牟小花到动物园去看大象,说那大象比汽车还要大,鼻子长,伸出来可以从一楼够得到三楼。

俩人躺床上,借着室外路灯映在窗帘上暗淡的光线,上清丸用手模仿大象的鼻子,比试着给牟小花看,结果发现牟小花已经睡得像小死猪了。

这么多年上清丸是受够了一个人寂寞冷清的日子。

而今大冷天有人给你暖被窝,一个自来温的肉体,夜深人静有人跟你说话,温暖的被窝里,嗅着可人儿的体香,依偎在一块,这温暖且麻酥酥从内心到肉皮子的感觉多好啊,这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吧?

上清丸带牟小花回了趟老家,见了老家的父母和亲戚朋友。牟小花第一次走出这大山沟,去了大上海,见了世面。

牟小花当年就到厂里上班,解决了工作,第二年就有了“小上清丸”。

上清丸乐得眉头笑开了,脸上的皱纹也少了,感觉头发也长得茂盛些了。

第一百零四章 欲源于细胞的活力

牟小花的表哥身体强壮,生理欲望较强,不讲生理卫生,使得她表嫂罹患妇科病。

牟小花的表哥不知道女人的痛,他倒快活了,他爱人可遭罪了。

牟小花的表嫂疼痛难忍,受不了,躲她男人;他男人不理解,强迫行房,憋急了不干就打人。

在她表嫂的心目中,牟小花是有知识,心地善良的人儿。实在受不了她表哥那旺盛的生理需求,受不了那剧烈的疼痛,找到牟小花这躲了起来。

牟小花的表嫂这一来,上清丸只能在医院的值班室睡了。

没几天,上清丸知道牟小花的表嫂放着家里四个孩子不管,躲到牟小花这来的原因了。上清丸是内科医生,拉稀跑肚,头疼脑热给看看还行,这事隔了行,牟小花的表嫂得的是妇科病。

上清丸找了银桂讲明了缘由,叫她给牟小花的表嫂看看毛病。

银桂给牟小花的表嫂做了妇科检查,其病的严重程度令她非常吃惊。

这妇科病严重到这种程度了,牟小花的表哥还强迫,不干还狠打人!

银桂义愤填膺,一拍桌子,就要领着牟小花她表嫂去找她表哥讲理。

牟小花的表嫂害怕,不敢跟去。

银桂揪到上清丸,叫牟小花带路,一起去找他表哥讲讲道理。

牟小花的表哥正在门口给撅着屁股的小儿子擦屁股,擦了一面,把那擦了屁股的纸看一看,折了对过,又擦。

牟小花一行三人,来到他跟前,他抬头看见他们,手里拿着擦屁股纸,愣了,不知所措。

看见来人脸色阴沉,带有怒气,牟小花的表哥心一沉,联想到他老婆几天不见人影,亲戚家都找遍了,渺无音信,想必是他老婆出事了?

牟小花的表哥虽身强力壮,但是一副憨厚样,看来就是个老老实实的庄稼汉。这和银桂事先预料的有很大的出入,起先以为牟小花的表哥一定是一副蛮不讲理犯罪分子的面孔。

上清丸平时话多得很,这场合却不开腔了,银桂拽了一下上清丸的衣袖,叫他说。

上清丸指了指银桂,给牟小花的表哥说这是他们的领导。领导这词很厉害,很牛掰,上清丸想用这词镇一下牟小花他表哥。

牟小花的表哥认识上清丸,加之牟小花也在场,虽然不认识银桂,看她一个女流之辈,现在也没有这么造反派了,也不像是什么派出所、武装部或民兵什么狠角,也不觉得好吓人,陪上笑脸,叫了领导,拿凳子叫三人坐。

银桂坐下,叫牟小花的表哥坐对面,给牟小花的表哥讲了一通卫生知识,以及打人犯法的道理。

讲了一阵,看牟小花的表哥态度还端正,银桂的火气消了许多,又叫上清丸讲。

上清丸直腰,挺胸,像以前开小会一样一脸严肃,讲道:

“***说,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对待自己的老婆也要这样做。自己的老婆,你不好好爱护着,有些事应该省着点,别像敲煤饼一样。自己的老婆要用一辈子,人不像汽车拖拉机,用挖塌(坏)了不好修理,死塌了(死了)重换就不是原装的不说,还不再好找……”

牟小花听着着上清丸这话,觉得可笑,对人是马列主义,对己是自由主义,自己干那事的时候怎么不省着点来呢!

说着说着上清丸又扯到庄稼收成,以及表哥家冬天杀猪他想买猪肉,做酱肉和香肠的事上去了。

上清丸的话说不到点子上,牟小花不想听,进堂屋看了看,院子里转了一圈。

两个大一点的侄儿,各自拿着一个红薯啃着,皮上的泥和着红薯的汁液糊了一嘴,冲牟小花笑,脏兮兮的小手,要拉牟小花的衣襟,牟小花一闪身躲开那黑乎乎看不见原色的小爪子。

牟小花想,表哥家里乱糟糟的,想必这几天表嫂不在,家里有些施展不开了。

打断上清丸的啰嗦,牟小花说他表哥光屁股推磨,转圈丢人,生产队的人都把这事当笑话,说他表哥是瘾大犯,是脚猪变的如何如何。说着说着,想着表嫂的可怜样,牟小花更气了,接着对他表哥不停地数落:

“……走南闯北离不了男人,持家过日子少不得女人!放着日子不好好过,表嫂不在,你这都快成了狗窝窝了!表嫂死的心都有了,几次都想跳玉水河大桥了!你把她逼死,你进监狱,几个娃儿谁管?”

牟小花这些话一出,银桂和上清丸都有些始料未及,没承想这样子文静木讷的小姑娘说得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

银桂给牟小花表哥讲,平时注意个人卫生,保持清洁,经常要用温水洗。同房前要洗外阴,男方别光图自己舒坦,最好要戴套,等等。

叫牟小花的表哥到厂医院,叫她丈夫窦树庚给检查一下,包皮过长就叫做手术割掉。

银桂有给牟小花的表哥讲了很多妇科方面的卫生知识,还有夫妻间应该注意的事。

牟小花的表哥感觉银桂的话太直白,这些难以启齿的话,怎么随随便便就说出口了呢?他就奇怪了,那些难言的话,在这女人,不,领导的嘴里出来,就那么直接简单明了不值钱了呢?

牟小花的表哥不知道还有那么多讲究,不知道干那些事也要和打理庄稼一样分时间季节,轻重缓急,乱来不得。

牟小花的表哥觉得这女医生厉害,说得他羞愧难当,无地自容,认识到事闹成这样,主要的责任在自己。加之牟小花说他老婆居然有了寻短见的念头,这彻底把他给吓着了。

想起他老婆也是勤快人,家里的事离不开他,真没了她,这几天已经证明,这日子真还没法过下去呢!

银桂到屋里转了一圈,询问了一些日常生活细节,发现这家里洗脚,洗脸,洗下面用的是一个盆——洗脸擦脚带抹胯,都用一张帕!

好在洗脸,洗脚带洗胯的盆与洗碗,洗菜,舀饭的盆分开了。

银桂看不过眼,第二天买了搪瓷盆和花毛巾,叫牟小花拿回去给她表嫂专用,安排她表嫂定期到厂医院检查治疗。

上清丸和牟小花亲自把表嫂送回家。

过了两个月,牟小花表嫂的病基本上好了。

牟小花的表哥和表嫂夫拎着大公鸡给银桂道谢来了。

牟小花表嫂病好以后,周边生产队的妇女知道后都悄悄来找银桂看病。

当地农村医疗条件落后,缺少相关的卫生知识,妇女罹患妇科病比较普遍,而且得了妇科病像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一样,大多讳疾忌医。

这叫银桂非常震惊。

来找银桂看病的周边农村妇女,银桂都热情认真对待,没因为她们不是厂里的职工家属而冷待她们。

时间长了,在周边农村妇女的心目中,银桂就像一个救苦救难的活观音一样。

……

牟小花和上清丸在外貌上一点都不般配,不般配的主要原因是年龄差别大了点。但是两口子和睦恩爱,很少见俩人拌嘴闹架。

银桂和她丈夫外型以及学识职业都相当般配,两个人却经常吵闹。

窦树庚身材高挑,相貌俊朗,戴个金边眼镜更显得温文儒雅。

按银桂的说法就是人模狗样的,招狐狸精喜欢。

银桂五官俊秀,个子高挑,身材像跳芭蕾舞的演员,穿戴得体,穿啥都好看,有人夸张地说,就是麻袋片子披她身上都好看。

银桂和窦树庚俩人是医科大的同学,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了彼此,也是按照借书,还书到打毛衣开始谈恋爱的简单程序走过来的。

你情我愿,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按正常的逻辑推断,俩人一定是幸福美满了。

其实不然,从结婚不久到如今这么多年,家庭战争连年不断。

但俩人的感情却像野火烧不死,春风吹又生一样,磕磕碰碰倒也没离婚。

第一百零五章 银桂与狐狸精的斗争

那时银桂两口子还在沪上老厂,闹矛盾的起因是窦树庚撩上个相好的。

银桂想不通的是,那女人哪一点都没她强。

论长相,论学历,论地位,论收入,哪一点都不如银桂,却弄得窦树庚神魂颠倒。

银桂说她亲自把俩人捉奸在床,还拿了那女人的内裤,至今还在箱底放着,这证据随时都可以拿出来。

也就这么一说,谁也没看见过那内裤,就连她亲姐姐金桂也没见到过。再说你拿出来就能证明那内裤是那女人的吗?

时间长了,人们都把银桂当成祥林嫂了,不爱听她的絮叨了,银桂自己也厌烦了,停止了明察暗访。

银桂后来想通了,也不离婚,自己的脸面是小事,孩子的脸面是大事。关着门吵架,出门手牵手,进门就把丈夫的手打一边去。

晚上银桂不让窦树庚上大床。

大床下面有行军床,晚上打开,窦树庚睡。

白天把行军床收到大床下面。

窦树庚经常忍不住,乘银桂睡着想溜进银桂的被窝,求床第之欢,每每都被银桂几脚蹬开,赶下床去。

时间长了,窦树庚觉得俩人睡一个屋也没意思,等孩子们睡了,把行军床架到客厅里睡。

清静了很长时间,银桂觉得有点不对劲,按她的说法窦树庚是脸皮比城墙道拐还厚,时间长了不沾“荤腥”怎么能消停呢?

这天,银桂把闹钟上好弦,定在夜里十二点半,怕闹钟半夜闹出太大动静,用厚衣服裹了放在枕头边。

不知道是闹钟包得太严实,还是银桂睡得太死,没听见闹钟响,一觉睡到大天亮。

接着来,第三天入睡前,银桂不包闹钟,索性直接把闹钟放在枕边。

夜里,闹钟一响,银桂吓了一大跳,把闹钟卡了弦。

银桂睡得正香,被闹醒,心里那个气呀,气都是冲着窦树庚——我这好好的女人在家里,我这一个身子还不够你用,你他妈的下面痒痒,要去找野娘们,你要是一头驴,我一定要把你给骟了,叫你安安心心在家守着老婆孩子!

银桂悄悄起身到客厅,打开灯,见行军床上好像躲着个人。

揭开被子,不见人——窦树庚把牛尾拂子卷起,弄蓬松,放在枕头上,看着像人头;被子弄得鼓鼓囊囊,显得如同有人躲在里面。

肯定是窦树庚偷偷摸摸出去偷腥去了!

银桂把行军床和床上的被子枕头都收了,拿把椅子坐在客厅中间,关了电灯,坐椅子上咪着瞌睡,等窦树庚。

过了一个多小时,银桂听见有用钥匙开门的动静。

门开了,一个黑影弓着腰蹑手蹑脚进屋,轻轻把门关好,来到刚才放行军床的地方,两手摸索着找行军床,结果摸到银桂身上。

银桂打开窦树庚的手大声叫道:

“乱摸啥!你这抓子拿一边去,刚摸了谁的**,又来摸我!”

窦树庚吓了一跳,双手合十,像拜菩萨一样求着银桂说:

“求求侬啦。小声点,不叫人听见!”

“跪下!”银桂开灯,吼道。

窦树庚一个劲叫银桂小声点,这夜深人静,怕邻里听见他俩闹架。

银桂叫窦树庚老实交代,这么晚了是不是又到狐狸精你去了。还要他跪着交代,跪下她就小声。

窦树庚急忙跪下。

大女儿小敏听见吵声,从她和妹妹小莉睡的房间推门出来,揉着眼睛看。见她爸爸跪在她妈妈面前,觉得好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以为她爸爸妈妈在做游戏,站着看,期待游戏进一步的发展。

银桂呵叫小敏把搓衣板拿来,叫她爸爸跪上面。

小敏把搓衣板拿到她爸爸跟前,叫她爸爸抬腿,要把搓衣板垫她爸爸膝盖下面。

“反啦!反啦!”银桂说,把窦树庚又给吓一跳。

“我说搓衣板放反了,齿朝上面。叫你吃点苦,长点记性!”银桂说,“没灌你辣椒水,上老虎凳就不错了!”

窦树庚苦笑,自己把搓衣板反过来,手摸了摸女儿的头。

“别动大囡的头,你这狗爪子才摸……”

说到一半,银桂住嘴了。

孩子还小,不能让她知道是啥事,不能叫孩子听难听的话。

银桂把小敏给弄回屋去,哄睡了小敏,回到客厅,银桂指着窦树庚的鼻子说:

“你老实交待,到哪去鬼混了?还弄个假人在床上,你糊弄谁呀!”

“你听我说,是我的一个朋友,呃是男朋友,从内地回来,是第一批去支内的,今天回来,约着到他家喝酒的。老天为证!”

窦树庚指着上面的楼板,又指着xxx像说:

“我向xxx保证,有半句假话,我立马倒地便死!呃,对了,你姐夫杜月旺也回来了,也叫去喝了酒的,不信你去找你姐夫问!”

“骗谁!哪有半夜三更叫去喝酒的?狗改不了吃屎。你的禀性我还不知道?改掉你好色的毛病好不好,你们男人怎么都这样呢?见着好看的女人就流口水,脚背都砸肿了。我是为你好,这样下去,你要走上犯罪的道路的。别把我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

银桂一口咬定窦树庚去和狐狸精幽会去了,叫他把时间地点,幽会的细节都交代出来。

窦树庚气得不行,搓衣板不跪了,把搓衣板翻面,坐上面,让银桂胡说一通。

银桂说累了,厌烦了,打着哈欠要回屋去睡觉。

“喂喂喂,我是否可以起来了?”

窦树庚叫,估摸着用银桂听不见的音量补了一句:

“母夜叉!

第二天银桂到姐姐金桂家,证实了窦树庚没有说假话。并且得知姐姐金桂一家,就要全家迁往内地三线新厂。

这事启发了银桂,决定也到三线新厂去,离开这地方,离那狐狸精远远的,叫她丈夫再也不要闻到那狐狸精的骚味,断了她丈夫的念想。

下了决心,银桂背着窦树庚把请调报告和决心书都交了上去。

很快又一批到内地三线新厂的人员名单下来了。

窦树庚听到厂广播念支内人员名单,有他和银桂的名字时懵了。

他是不想去内地,那里离他祖祖辈辈生活惯了的地方太远了。

吹得倒好,人人心里都有个小九九,高调唱给别人听的。

窦树庚回到家,见银桂兴奋高兴的样子,就明白这事银桂背着他耍了花样,做了手脚。

气的窦树庚指着银桂的鼻子:“你你你!”

气得窦树庚跺脚,说不出来其他的话。

银桂得意地摇脑袋。

“好人好马上三线!你不是什么好人,叫你上三线是抬举你了!你还不愿意?你想破坏三线建设?小心把你拉出去枪毙了!”

这话说了,窦树庚还要唠叨,银桂就唱:

“xxx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去呀,哪里去,哪里需要哪安家……”

窦树庚的怨叨声越大,银桂唱的声越大,气的窦树庚直跺脚。

小敏看她妈妈高兴,想起那天晚上看她爸爸跪搓衣板好玩,又拿了搓衣板出来,叫她爸爸跪;银桂见了笑得要断气了。

……

到了内地三线新厂多年以后,窦树庚还经常唉声叹气,喝了酒就唱越剧,骂这的天气,嫌弃笑话本地人土气,口音不好听。

啥事都和老家比,说这把番薯叫红苕,难听!

土豆叫洋芋,把土的叫成洋的,可笑!

把老婆叫婆娘,笑人!

这天窦树根窦树根二两酒下肚,又以酒盖脸叫银桂:“婆娘,倒酒来!”

银桂回击道:“你婆都入土了,你娘在海边南汇呢!”

窦树庚继续气银桂,说:

“你别说哈,这的小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白嫩。古话说苏杭出美人,这话不假,但自古巴蜀多美女,这话也不假!”

银桂回道:“放你的狗臭屁,是自古巴蜀多才子,这我知道。现在批判才子佳人了,别提这个!”

银桂说:“要是在以前,料定你就是一个叛徒的料,孬种,只会勾人家小姑娘!下辈子把你骟了,把工具给你没收,叫你当太监,见着小姑娘干着急。”

正好金桂来串门顺便,见妹妹两口子有说有笑,心里挺高兴。

窦树庚和金桂打了招呼,不想听她俩扯些个婆婆妈妈,张家长李家短的话,找人下棋去了。

金桂说杜妮娅显得慌,为拴住她,找点事给她干,家里还有点毛线,正好给小敏和小莉一人织件毛衣。量完毛衣尺寸,见金桂几次欲言又止,银桂估摸金桂来有什么话要跟她说,打发小敏和小莉到金桂家找二囡去玩。

见没其他人了,金桂问:“树庚近期怎么样?”

银桂明白金桂说的是她丈夫在男女关系上,偷鸡摸狗的事,说:“老实多了,没发现他拈花惹草的事了。”

“那就好!”金桂犹豫了一下,没有把在老街上看见狐狸精,以及听到狐狸精调到二机厂的事给银桂说。

“不过,最近树庚好像心情很好。”银桂补充说。

金桂心里咯噔一下,明摆着俩人又勾搭上了!

来到内地,窦树庚来内地三机厂是明修栈道,那狐狸精悄悄调到二机厂就是暗渡陈仓,俩人八成早有合谋。

如果银桂知道这事,那“战争”又要重启。金桂拿不定主意是否把狐狸精调到二机厂的事跟不跟银桂说。

闷了一会,银桂开口了:

“姐啊。我看金灿阳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瞅着小娅的屁股转。他多大了,咱小娅才多大?像绿头苍蝇一样跟着小娅转悠。小姑娘不懂事,别不小心上了那小子的当!”

金桂说:“不会。金灿阳不是那样的人。再说那都是哪年的事了,现在都改革开放了,还提这事?”

银桂说:“金灿阳偷偷回厂里几次,你不知道吧?还有小娅到省城和他约会好几次,这你也不知道吧?”

“还有这事?这坏小子,看不出来!”金桂听之也愤愤然。

“是吧,看不出来。人模狗样的,放着邢局长的女儿,那么好一个姑娘,不诚心实意和人家好,就知道乱想元宵吃。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银桂说着就怒不可遏:

“人家从大城市跟他到这老山沟沟里,图啥?人家是真心实意和他好。叫小娅离他远点!要是我的女儿,我做个铁笼子给她关上,也不叫这样的人给勾了去!”

“你看你说的,有点邪乎。小娅有分寸的。”金桂说。

“又来了!看吧,我就说你护犊子。”银桂说,“那吃亏的是自己。”

话说得有点僵,又闷了一会。金桂问:“树庚这段时间忙不?”

“忙。穷忙。工作还积极了,经常值夜班。”银桂说。

金桂心里又咯噔一下,知道这“值夜班”一定又名堂,八成背后里又和那狐狸精勾搭上了。

这到二机厂,步行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来往很方便的事。

不知道狐狸精来内地结婚没有,有男朋友了没有?

这些事都不知道,打听实在了,再和银桂说。

有聊了一会鸡毛蒜皮,葱葱炒豆芽的事,金桂就回了。

银桂叫窦树庚把断了腿的木头凳子拿到车间去用电焊给焊上。

这弄得窦树庚哭笑不得,说没法焊,焊不上。

窦树庚以前在车间待过,车、钳、电、铆、焊是怎么回事他清楚得很,知道木凳子坏了只好找木匠修,这根本就不是焊工干的活。

银桂感觉窦树庚又在和她搅,不信,说铁都能焊上,怎么可能木头焊不上,铁比木头硬多了。

银桂找了上清丸,上清丸找了一个车间经常在他那开病假条的焊工,取了那凳子的面子,用细水管子焊了凳子腿,上了黑漆,用木螺丝上上凳子面,弄好了给银桂拿来。

银桂一个劲地道谢,絮叨说家里的大事小事,事无巨细都是她一个人操持,夸奖上清丸能干不说,家里的事都一个人干,把牟小花伺候得像大小姐一样。

焊一个凳子而已,想到银桂给他介绍牟小花,两人现在恩爱得的如泥入水,真知不他道怎么感谢她呢。上清概回了一些感激的话,接着说道:

“我还得感谢你家树庚呢,他说我新婚,夜班都他帮我值了,你两口子人真好!”

新婚不久?上清丸结婚也有大半年了,牟小花孩子都怀上了。银桂觉得窦树庚说这话有点奇怪,但也没往细想。

送走上清丸,银桂想着窦树庚值班用的被盖枕巾该洗洗换了,到窦树庚上班的那个诊室,见没有人,来到里间休室。

三张病房用的单人床,做医务人员午休或夜间值用,银桂知道窦树庚的床是靠窗下面的那张。

掀开枕头,银桂眼尖,发现几根长头发在枕下。不用动脑筋,这长头发分明是女同志的!

银桂就在这医院上班,知道内外科医生都是男医生,纳闷怎么会有长头发在床上

银桂拈起那头发,对着窗外的天光看了看,估摸这头发有一尺长,这么大的厂,没有哪个男人有这么长的头发。

自己是齐颈短发,大女儿、二女儿的头发长度和这头发的长度比较接近,但俩女儿也没来这睡过,窦树庚更不可能没缘故地扯女儿的头发放到这来。

这么多年和花心丈夫多次周旋,“职业”敏感告诉银桂,这里一定有奸情!

银桂把那头发放到自己随身带来的笔记本里夹着,也没心思洗枕巾和被套了。

第一百零六章 银桂捉奸

狐狸走过,必有骚气,抓到线索就不要放过。

银桂一整天都把装有女人头发的笔记本放在兜里,心里乱得很,这么多年和丈夫不愉快的事一件件又浮现在眼前,越想越难受,心里就像猫儿抓一样。

这窦树庚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好色,总想拈花惹草,看着有几分姿色的女同志,就想抹油。

窦树根在诊断室捏着厂里一个年轻女工的手不放,被银桂碰见,那女工脸通红,起身走了。

窦树庚脸皮厚,像没事一样,说是给那女工号脉。

按俗话说这就是:坟头上撒花椒——你在麻鬼呢!

鸭子死了嘴硬,窦树庚说他这是响应号召,在探索中西医结合的路子。

你一个西医,又是外科医生,号哪门子的脉呢!而且那明明是在摸别人的手,怎么叫号脉呢?

你探索就探索唄,怎么不在男同志身上探索,专挑年轻漂亮的女同志探索?

这分明就是——老鼠别着左轮枪,起得是打猫心肠!

哪有勾搭不成奸的怪事!

以前的那些事一件件在脑海浮现,银桂一路想,一路气。

回到家里,见窦树庚教小莉画简笔画,小敏在一边看着。

银桂靠上去假装看小莉画画,顺手扯了小莉的长头发,又扯小敏的头发,一次性扯多了几根,小敏捂着头发叫了起来,转身诧异地看她。

银桂拿了头发到里屋,找了张白纸,把女儿的头发摊在上面,拿出笔记本里的那几根长头发对比。

看不出有多大区别,莫非是自己多疑了?

银桂打开窗,把那些头发统统吹落到楼外。

心里烦乱,银桂想到姐姐金桂家坐坐,闲聊一会散散心。

到了姐姐金桂家,发现金桂的眼光有点怪怪。这一段时间,银桂发现认识她的人,或不认识她的人,看她的眼光都有点怪怪的。

这要是在好多年前还可以理解,那时还年轻,光艳靓丽,好多厂里的年轻工人都托人来说媒,也收的到过几封情书,有的至今连人都不认识。

到了金桂家,闲扯了些无关紧要的事,金桂问窦树庚近来怎么样。

“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银桂感觉金桂和她说话经常欲言又止,问道。

纸保不住火,那狐狸精来二机厂的事,早晚银桂会知道,金桂心一横,索性把瞒着银桂,外面听到的风言风语都抖出来:

“嗯,跟你说个事,老厂那狐狸精,就是窦树庚的老相好也跟来了!你有没有发现你家老窦有什么反常行为?”

“哼哼,我就说这怎么回事呢!他近来假积极起来了,调子也唱得高了,原来要他值夜班,牢骚满腹,说一晚的加班费连到街上吃碗面条都不够什么的。”

银桂来气了,呼吸有点急促,接着说:

“哎,还有,他值夜班怎么会被狗咬呢?上个月有一天回来,裤子被狗咬了几个洞。我就奇怪了,这厂里也没厉害的狗,怎么就被狗咬了呢?他说这被狗咬是工伤,是夜里到厂里巡诊,被厂看门口狗咬的。厂门口哪来的狗,晚上厂里也没生产,他到厂里去巡什么诊?”

“这里肯定有问题。”金桂拍银桂肩膀叫她不要过于激动,倒了水叫银桂坐下,说:

“虽然说野花上床,家败人亡,但拿人拿脏,捉奸也要捉双。可是,这么多年你也没拿到人家老窦什么把柄,你又没有物证,也没有旁证,又没有人证,你看见别人没看见,到处写材料告状,也没把人家怎么样,人家该干啥还干什么。

这回你拿住证据,给他点教训,吃点苦头,叫他老老实实和你过日子。孩子都这么大了,还闹来闹去,多没意思!你自己的屁股都没擦干净,还说人家小娅这个那个的!”

“你是我亲姐姐,你要给我拿个注意。这回非得拿住他,拿住那狐狸精!”

银桂哼哼两声,咬咬牙又说:

“够邪乎的哈,这几千公里都追来了!都这么多年了,就没遇上她喜欢的男人,就死心塌地认准了窦树根?这次要给老窦厉害看看,不能轻饶他。”

金桂想到窦树庚平常对他家的好,不想银桂和他离婚,毕竟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而且厂子就这么大,离婚毕竟是丑事,熟人都会知道,孩子也要被人低看。

金桂说,这些事也不全是窦树庚的错,终归是母狗不摆尾,公狗不上背。

银桂听了不干了,她管不了什么公狗母狗,这次抓了现形,一定要把窦树庚和那狐狸精本应用来生孩子,却用来图痛快取乐的“东西”割下来喂狗不可!

金桂说不能干那些犯法的事。

俩人的说话声音大,这时小飞正带同学进屋,都听到她俩的最后半句话,忍笑投来诧异的眼光。

生活乏味,就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

金桂怕这些事被人听见传出去当笑料,嫌她咋咋呼呼没定力,一个劲地给银桂使眼色,叫银桂小声点。

银桂悻悻地闭了嘴,对小飞笑了笑,笑得不自然。

小飞咧嘴点点头,叫了小姨,拿了东西带同学出门走了。

银桂把发现窦树庚床上有长头发的事跟金桂说了,还说窦树庚值夜班还准备了雨靴、雨衣,她还发现雨靴上有泥,有新鲜的碎草渣。

厂里从家属区到生产区,不是柏油路就是水泥路,哪来这泥,哪来这野草呢?

金桂跟银桂说,厂区顺着河边有小路到二机厂,那条小路边上有两家农户,八成是窦树庚晚上顺着小路到二机厂去找那狐狸精了。

金桂估计窦树庚不敢走公路,夜里公路上经常有厂里的车往来,汽车灯一照,熟人就把他认出来了。被狗咬就是走小路到二机厂的结果。

银桂说:“活该,咬得好,顺便把狐狸精咬死了才好!”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这回银桂下决心一定要把这窦树庚抓现形,铁板钉钉拿住凭证,免得叫他油嘴滑舌,巧说如唱,逍遥法外,剥下外皮,让广大人民群众看看他丑恶的嘴脸!

回到家,银桂不露声色,像平常一样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吃完饭有空还到球场打球,和男同志打。

打球的时候,有男同志有意无意地摸她的手,用膝盖和髋部杵她的臀部,她不生气反而高兴,隐隐地心里有些快感;她享受着这快感,用这享受来抵消窦树庚在外拈花惹草给她带来的伤害。

银桂下来想着又空虚,感觉自己这点点“放荡”比起窦树庚对她的伤害,可谓微不足道。按银桂的人品,她又不可能以牙还牙——自己也找个相好的报复窦树根。

窦树庚这天夜里又要值夜班,银桂决定这晚去捉奸。

把闹钟定在两点,这闹钟还是从老厂带来的,准的很,一个礼拜只慢十来分钟,照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嘀嘀的报时声对准时间,上足发条。

银桂决心晚上一定起床行动。

不要像以前,上床的时候信心满满地,赶到了时间,闹钟把人闹醒了,浓浓的睡意占了上风,觉得丈夫偷不偷情的事没有那么要紧了,任闹钟闹,躲进被窝蒙着头,闹钟闹完了的时候,银桂也睡着了。

这晚上银桂和衣而睡,待闹钟响了,起身到里屋,用电筒照照,看看两个女儿睡得正香,关门,到厨房拿了捅炉子的铁通条做防身用。

尽量不开手电筒,顺路边,走房头,来到医院门诊部,准备绕到一楼后面,到窦树庚值班的那间屋子窗外面听听动静。

远看门诊部一楼门厅灯火通明,有人吵吵嚷嚷,好像还有窦树庚的声音。

银桂把手里防身用的炉通条放楼外面,来到门诊部一楼门厅里,看见窦树庚衣衫不整,头发蓬乱,金丝眼镜也不见了,正被一个女子揪衣领,拿一条女人的大红花布内裤扇他的脸和头,打一下骂一下。

窦树庚手挡女人扇打,那女人打不着窦树庚,一脚踢到窦树庚的裆部。

哎哟一声,窦树庚两手护在裆部。

手不护头,护裆了。那女人抓住窦树根的头发,薅鸡毛一样扯窦树庚的头发。

银桂蓦然怒火中烧,上前抓住那女人的头发,往后一拉,把那女人拉得一个趔趄。

窦树庚见银桂到场,好像在恐惧绝望无助中见到了救星,急忙往银桂后面躲。

银桂认出那女人就是窦树庚在沪上老厂的老相好。

山不转水转,怎么在这地方又相见了呢?

银桂脑子发晕。

混乱之中,两年轻小伙不离那狐狸精左右,看来是她请来保驾的,或是请来的打手。

窦树庚脸上有淤青,鼻子两边左右有像八字胡形状的抓痕。

那狐狸精见到银桂,并没有表现出惧怕和羞耻,反而像见到了领导,有了说理撑腰的人,把她的委屈和窦树庚的忘情负义,千刀万剐的罪状都给抖露出来了——窦树庚甩了她这个老相好,又勾搭到了一个女人!

刚才,这窦树根的老狐狸精,把窦树庚和他的“新狐狸精”堵在屋里,正准备破门而入,要把俩人捉奸在床,没料到窦树庚从后窗放走了那新狐狸精,床上搜出了*罩……

老狐狸精!眼下又出来个新的小狐狸精?

听到这些,看见老狐狸精挥动着小狐狸精的*罩,银桂仿佛怀里揣了二十五只野猫,百爪挠心,任他们闹,晕晕乎乎自个回到家里,倒床睡了。

第二天,窦树庚像变了个人,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孩子的被套、褥单换下来泡了一大盆。银桂醒了窦树根还把荷包蛋端到床头叫她偷偷吃,说不叫孩子看见。

熟人见窦树庚脸上有抓痕和淤青,问他脸上是怎么回事,他说是夜里上班不小心摔的,无大碍,不妨事。

见窦树庚如此不要脸,银桂下定决心要叫他吃些苦头。

把不要脸的男人说成是:吃着锅里想着碗里的。

这窦树庚,吃着锅里的想着碗里的还不说,还占着盘里的!

人不要脸到这个份上,天理难容!

这事过后,银桂理清楚了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窦树庚和调到二机厂的老狐狸精有段时间没来往,那老狐狸精估计窦树庚有了新欢,带了两个人给她撑腰,抓窦树庚的“现形”,没承想叫那新的小狐狸精给跑掉了。

想好后,银桂又写了材料,写了那天捉奸的过程,以及窦树庚以前的斑斑劣迹,交到了厂党委办公室,还抄了一份,截住下班路上的专管保卫的陶副厂长,亲手交给他。

厂里管干部的人劝银桂不要把事情闹大了,影响抓革命促生产,闹出去给三线建设抹黑,不要做亲者痛仇着快的事。厂领导还说银桂私自“捉奸”没有通过组织,不作数,是无政府主义,自由主义的表现。

银桂不服,找到二机厂那老狐狸精,叫她也在她写的材料上签字,把材料寄到了省主管局里。

银桂到姐姐金桂那里哭诉了那见到狐狸精,以及捉奸的事,金桂黑着脸不语。杜月旺说窦树庚好色就是种病,没法治疗的病。

金桂叫杜月旺闭嘴,说他不说话不会把他当哑巴给卖了,叫杜月旺把这事别给抖露出去。

天气渐暖了,陶玉的妈妈叫陶玉的爸爸把他放办公室,用来御寒大衣拿回来洗,可陶玉爸爸老是忘记这事。

星期天,陶玉妈妈拿了陶玉爸爸办公室的钥匙,叫陶玉到到办公室把他爸爸的大衣拿回来洗。

陶玉偷看了他爸爸放在办公桌上的《会议纪要》,知到了厂里准备拿窦树庚充“劳动教养指标”的事。

陶玉把将要抓窦树庚去劳教的好消息透露给了银桂,以为银桂会高兴,没想到却叫银桂大惊失色,像马上要疯了似的。

银桂知道,这判劳教虽然和劳改名字上有区别,说是人民内部矛盾,可在人们眼里和劳改没有什么区别呢!

人们的理解劳教就是劳改,以后自己就是劳改犯的家属,孩子就是劳改犯的子女,孩子以后上大学,找对象都要受影响,在人面前抬不起头,背一辈子的黑锅。

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弄得银桂失魂落魄,六神无主了!

第一百零七章 指标很厉害

窦树根能不能被弄去判劳教,说起很来结果很简单,事情却复杂,这还得从二厂发生的事说起。

夏婉霞是分到二机厂来的大学生,人长得特别漂亮。

改革开放今非昔比,知识分子的地位大大提高了。

夏婉霞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又是大城市的人,夏婉霞自恃清高,打心眼里看不起工人。

毕竟厂里知识分子、干部是少数,大多数是工人。

看不起工人,你就悄悄地看不起就算了,看不起工人,夏婉霞其谈吐经常还溢于言表。

她自以为高人一等,还当众放话,做人就要做她这样的人,天之骄子——大学生。

这样一来,不论是男工和女工,暗地里都嫉恨她。

“服务公司一只花,她的名字叫夏婉霞,好看不能摸,想吃的馋掉牙。”

这是背地里青工们的屌话。跟在后面走一走,闻下气味,就当打牙祭了。

一机厂、二机厂和三机厂为了解决大龄青年的婚配,三厂经常联合搞青年联谊会。

一机厂来了个标小伙,号称有电影明星王心刚之貌,晃眼一看的确,有点像王心刚。人们戏称他为“晃眼王心刚”。

来二机厂搞活动,这晃眼王心刚眼就看上了夏婉霞。

从外型上也的确般配,舞会上上晃眼王心刚邀请夏婉霞跳舞,跳着就给夏婉霞吹他是大学生,是坐办公室的,是工程师。

晃眼王心刚说这些夏婉霞当时就不高兴了,说,别看是穿这么板正时髦,摸着他的手很粗糙,身上还有机油味,八成就是个干笨活的机修工!

夏晚霞跟晃眼王心刚讲,本来还对他有几分好感,最讨厌欺骗,说这些谎话有什么意思!

夏婉霞当时就撂了晃眼王心刚的手不和他跳了。

二机厂招工,尤丽霞进厂当了广播员。当上广播员是由于她带东北腔的普通话,比起带上海腔的普通话,以及省城椒盐口味的普通话好听。

夏婉霞与一般人都合不来,唯独和尤丽霞关系很好,经常上下班都在一起。

夏婉霞有啥话都跟尤丽霞讲,尤丽霞由于自己的职业病,什么话都向外广播。

尤丽霞心眼不坏,只是兜不住话,

和尤丽霞同年,侯爱泽也进了二机厂当上了工人。

侯爱泽就想开汽车,认为当司机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工作。叫他爸爸托关系和二机厂的书记说话,把他分配到汽车队开车。

侯爱泽的老妈嫌开车危险,弄不好把人压死了得蹲监狱,这个不说,万一翻车掉到坡下坎下,不死也要断胳膊断腿,就是不叫他当驾驶员。

他老爸硬是不给开后门,不搞这些歪门邪道,说侯爱泽挑三拣四,革命青年该干那些艰苦的工作,锻炼自己的革命意志。

侯爱泽姥姥说,腰缠万贯,不如一技在身,一技在手,一辈子吃穿不愁,学门技术最好;开车,也就一个车夫,技术再好,也不能把汽车当飞机开到天上去。

一家人都反对侯爱泽当汽车驾驶员,虽然分到二机厂汽车队,却当了汽车修理工。

有次刚下班,侯爱泽穿着满是油渍的工作服在厂门口见着尤丽霞,和尤丽霞点头打招呼。

夏婉霞和尤丽霞正好在一起,过后夏婉霞问尤丽霞这人是谁,穿那么脏的工作服像叫花子,还自以为得意。

这些话尤丽霞都跟侯爱泽说了,侯爱泽也讨厌起这夏婉霞。

有件事情的发生,叫二机厂那些想葡萄吃的人开心了一阵子,这也包括侯爱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二机厂时常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有女职工的文胸和内衣裤,莫名其妙地不翼而飞。

怪的是,那些与内衣裤、文胸挂一起的贵重的衣物,以及男人的内衣裤却一件不少。

这事闹得凶了紧察一阵,又平静一段时间,过后又依然如故,保卫科和武装部的民兵也拿这事没有办法。

背地里有人反映,公共厕所被阶级敌人窥视。

这个年代已经不大提阶级斗争的事了,可这么多年养成了一个思维模式——有人认为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被窥视的女职工都比较内敛,有心眼,被窥视了以后不声张,只有个别的向保卫科报告。

保卫科没把这事声张,厂里许多人也不知道有这些事。

有一天,夏婉霞到厂里最大的厕所解便便,刚刚解裤子蹲下,无意中发现蹲坑下面有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在往上看。

这把夏婉霞吓得魂飞魄散,惊叫提着裤子就跑到厕所外面,大声叫抓流氓。

这叫声惊动附近的人,夏婉霞说有人在粪坑下面往上看。保卫科的人闻讯赶来,却找不见人。

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爆炸式的新闻马上传遍了整个厂子。

背地里谣言四起,甚至说夏婉霞在厕所里当时就被“咪西”了。

本来这夏婉霞是受害者,应该得到同情和关怀,可舆论向相反的方向发展。

这事倒好像是夏婉霞的过错,是她不正经,成了烂货。

许多吃不到葡萄的人幸灾乐祸,奔走相告,好像遇到很开心的事,还担心别人分享不到。

粪坑下面滴溜溜的眼睛想起就有点渗人,这之后全厂女职工,以及家属小孩上厕所都提心吊胆。

白天女人上厕所,在厕所后面还得有人站岗。

三机厂和二机厂关系密切,三机厂也闹得沸沸扬扬,一直认定三机厂发生的类似事件和二机厂一定有牵连。三机厂家里女眷都不敢上公共厕所,在家拉屎拉尿。

杜月旺不在家的时候,小飞给倒屎尿盆子。

后来小飞想,女人倒屎尿盆子也不用脱裤子,怕谁看什么?断然拒绝干这下贱的活。

夏婉霞,一个高傲的美人被窥视,成了全厂的新闻,把这美女当猴看,把她当取笑的对象,好像这是她看不起工人得来的报应。被害者似乎成了坏人。

这事把美人夏婉霞弄得焦头烂额,以致于一病不起,上级领导怜香惜玉放她调走了。

偷女人文胸内衣裤,厕所下面滴溜溜的眼睛,这诡异,可怕,可笑,可恨的迷一直没解开。

这事影响很坏,这淫贼色鬼在暗处。

平静一段时间,厂里多又发生这种事,闹得人心惶惶。

厂里拿这事也没办法,县里相关部门来侦察也没有结果。没承想踏破铁鞋无觅处,捉住全没费功夫。

按惯例,每到节日来临,全国上下,都要来个大搜查,该抓的抓,该判的就判,该敲沙罐的绝不留到吃年饭!

这天二机厂武装部民兵和保卫科的人员按惯例查夜。

有个小子外号叫“嘚师兄”,半夜三更敲门敲得急,他晕晕忽忽起来开门,忘了把偷来戴着睡觉的文胸取下来。

打开门后两把电筒照在嘚师兄的身上,把查夜的民兵惊呆了,待反应过来,是一阵惊叫和哄笑。

嘚师兄也反映过来了,一手遮胸前,一手要关门,想把保卫科的人和民兵关在门外。

保卫科和民兵人多力量大,进门就把嘚师兄摁地上捆了。

从嘚师兄的屋里搜出了大量的女人用品。

保卫科的人员把那些各色各样女人用品放地下,嘚师兄蹲边上,戴着那绣花文胸照了像。

床下搜出一根上面绑着镜子的竹竿,当时没搞明白嘚师兄拿这干什么,把这绑着镜子的竹竿也拿到保卫科去了。

保卫科的人叫嘚师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否则就要交到县局。

到了县里,厂里就管不到那么多了,人民内部矛盾就转化成了敌我矛盾。

嘚师兄吓着了,一股脑都吐出来了。

事情已经明了,厂里女人内衣裤被盗,女厕所被窥视必定是他所为。嘚师兄交待了竹竿上绑镜子的用途——从粪坑下面更好窥视。

这些还不说,还交待自己偷了基建科的水准仪,把那上面的望远镜拆下来,窥望对面山上露天茅厕的可恶行为。

再说这矛盾虽然是人民内部矛盾,可也是矛盾,押到公判会和游行示众的车上也要绑上。

这绑人的麻绳越细绑上勒得越疼,麻绳没绑太紧,可遇着下雨,绑人的麻绳遇水收缩勒得更紧。

如果是重犯,或者搞“窝”的犯,以及遇到押解人员那天心情不爽,人犯就要受点罪了:

两手交叉捆住的那根绳子,圈到后脖子横着的那根绳子上面,使劲往下拉那绳子,这样就把两手往上带,缩小手到后脑勺的距离,没练过柔术的人可遭罪了。

再不老实,或者唧唧歪歪,就把人脸朝下摁着,胸口着地,嘴巴啃泥,膝盖抵住后背,使劲拉绳子,弄得人叽哇乱叫求爹爹告奶奶。

这年,省局系统,多了个劳教指标,本要弄窦树庚去顶,冒出个嘚师兄,那指标就调给他了,窦树庚逃过一劫。

第一百零八章 杜小飞的那些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家属区中央大道两边的水杉树,这么多年长得有桶口粗了,树尖已经蹿过楼顶了。

小飞也像路边的小树一样长粗了,长壮了,脸上有了青春痘,唇和下巴上有胡须了。

三机厂杜月旺的车间里有个青工,是坝子上的人。

这坝子上的人指的是省城平地上的农村人,都叫他唐二娃。

唐二娃每次回家都要带点土特产给杜月旺,大多是菜油、腊肉什么的。

唐二娃是隔壁黄金龙爸爸的徒弟。唐二娃是个练家子,祖传有几套拳法,还会气功。

黄家三兄弟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暗地里拜他为师,学了皮毛,经常在小飞跟前显白。

唐二娃经常到杜月旺家,和小飞混得比较熟,也教了小飞几下所谓的绝招。

开始小飞也叫他唐二娃,后杜月旺叫他改口叫唐二哥。

小飞就奇怪,黄家三兄弟,脸上都不长青春痘,为什么自己要长呢这唐二娃,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也没见长青春痘。

小飞问唐二娃为什么脸上不长青春痘。唐二娃就逗小飞,说小飞脸上长的是青春籽,壮疙瘩,是火气旺,身体好,骚劲大的表现。

小飞有胡须了,也学唐二娃,用两枚硬币合起来夹扯胡子,一扯一咧嘴,就像和谁在做怪相。

最讨厌的是脸上时不时地要冒出青春痘来,不听指挥,毫无规律,有时候青春痘起哄,一发一大片。

青春痘名声不好,长在脸上的确不好看。

为了整治这些不请自来的家伙,小飞用针对着青春痘的小白点刺,对着镜子挤,连血带浓喷到镜子上。

小姨银桂来家看见,说脸部的三角区引起发炎要感染脑部,有可能发展成脑膜炎,治不好就死人,治好了也是傻子。

这把小飞吓到了,不敢动脸上不请自来的小疙瘩了,找到上清丸医生,开了上清丸,虽然吃得小飞跑肚拉稀,还果真有效,骚粒头减少了。

小飞的夹窝和小腹最下面也长出了黑毛,很茂盛的样子,不次于头发眉毛,不一样的是弯弯曲曲,没有头发那样笔直。

好在这部位的毛长到一定的长度就不长了,否则下面还要梳辫子,要不就得和上面一样,长到一定程度得到理发店去剪掉。

长大了,小飞对打鸟捉鱼不感兴趣了,都转移到对女孩子的绝对兴趣上去了。

小飞和铜分厂的侯爱东在老街上经常打照面,两个单位的学校搞过乒乓球比赛也对过阵,在县少年乒乓球集训队分在一个组。

那天早训,到街上跑步,没一会就没有了队形。

侯爱东在前面跑,“红宝书”从裤兜里掉出来,望着落下一段距离地上的红宝书站着喘气。

小飞从后面跑上来,捡起红宝书递给他,两个人对笑了一下又继续跟着队伍跑,这之后俩人成了好朋友。

侯爱东和小飞发现集训队住处的厕所里,有许多沾血草纸条,血糊糊的,恶心恐怖。

一起集训的男孩子把那叫“红剑光”。

侯爱东和小飞看见红剑光大为不解,以为是发生了什么血案。一度侯爱东和小飞商讨这事要不要向集训队教练反应汇报。

过了几年,侯爱东长大了,也知道他们当时集训住的是县里女子师范学校,放暑假空出来的女生宿舍,有红剑光的厕所也是暂时改作集训队男生用的。

没有得到正面的知识引导,倒是听那些“坏小子”可笑而神秘得不得了的议论,加上自己不断的揣摩,侯爱东才渐渐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侯爱东和杜小飞感觉当时幼稚可笑,还好,幸亏没张杨此事,没向教练反应,否则别人把这当天大的笑话。

县城所在地是大平原了,县城里来集训队的学生都说小飞他们是从山旮旮里来的,是夹皮沟里的人。

互贬,他们就按省城人的叫法,把县份上的人叫“县老表”。

当然这是背后说县城的人是县老表,这是在县城地界,人家要硬气点,当面这样叫就得打架。

小飞这才明白,自己既不属于城市,也不是农村,是属于山里的人。

老家是上海人,这不管用,你户口在哪就是哪的人。

别以为你叽叽歪歪能说上海话叫不得了。

人家不叫你是上海人,挑难听的叫,叫上海鸭儿。

暑假集训一结束,小飞和侯爱东又回到那老山沟沟。

这厂里生孩子,基本上都是银桂给接生的。周边农村家里生孩子,都不请接生婆了,好多也请银桂去接生。

厂里人尽给送些个毛选、像章之类的东西,这么多年下来,银桂家的像章都有两大抽屉了,毛选摞得快到天花板了。

还是农民兄弟姐妹讲实惠,送的都是腊肉、公鸡、清油之类的,一时吃不完了也给小飞家送些来。

两家小孩从小关系也好,相互多有来往。

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天,小飞到小姨家玩,无意中把书架上有一本《妇产科医疗手册》翻开看,发现那里面的内容和插图令人脸红心跳。

小飞怀疑表妹小敏一定把这书都看过了,想问她,但考虑到小敏狡猾狡猾地,看了她也不会承认,反而会被她取笑,话到嘴边又收回。

这书里大有乾坤,奥秘无穷!

但这事不能声张,小飞把那书夹在后面皮带和腰之间,把外衣后襟撂下来,理称展,挺挺肚子,挺挺胸,估计后面看不出藏了书,和平常一样该干啥干啥。

在小姨家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看了一会刚买不久,信号不好,满屏雪花飘飘的电视,溜回家进屋插门拿书细看起来。

几天下来,小飞把这《妇产科医疗手册》看“过瘾”了,搞明白了县少年乒乓球集训队驻地,厕所下面那血迹斑斑的草纸是什么东西了,是怎么产生的了。

看了《妇产科医疗手册》小飞才完全弄明白女人和男人,生理结构大相径,庭迥然不同,弄明白了人是从何而来的。

原来都忙着玩,调皮,抓鱼打鸟去了,没注意这些问题,这么多年才知道这个世界,男人和女人间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小飞把那本《妇产科医疗手册》拿到班上,上课的时候,拿给边上外号叫“猪头三”的同学看。

几节课后,男同学把这本书在课堂里传过来传过去地看了个遍。

这天逢到班主任上课,一背过身去,下面的男同学就叽咕说话,嘻哈打笑。班主任借故到办公室有事,离开一会,在窗外看见有人传看一本书,冲进教室就把那本书给没收了。

班主任把那本《妇产科医疗手册》草草地翻了一下,哼哼阴笑,把书放到讲桌上,说下来要严厉追查这“*色书籍”的来源。

小飞一下反应过来——那书上盖有他小姨的私章,这肯定要追查到他头上。传播这黄色书籍,会不会被判徒刑呢?当今是改革开放了,还会不会追究这些事呢?

有些人明目张胆地发牢骚,说些个对社会不满,甚至谩骂的话都没人过问了,这一本专业性的书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小飞平时把猪头三当好朋友待,没想到他做了一件火上浇油的事——把那《妇产科医疗手册》里的一张关键的插图,也就是女人叉两开腿,标明了各部位名称的那张,偷偷撕下来不说,还贴在教室门上面。

好多男学生都围着教室门口看那张图,起哄,猪头三在边上奸笑。

这事闹到这更严重了,班上有个女生的名字和那页插图上标的一个部位同音——英娣。

班上有男同学见了那女生就窃笑,那女生搞懂了是怎么回事后,大哭大闹,要跳楼自杀。

老师将那图扯掉,要交到校长那去,清查出来一定要严惩不贷。

那叫英娣的女同学退学,并紧急改了名字。

事闹到这种程度,小飞始料不及,起因都在自己。小飞都担心被抓去劳教了。

过了一段时间,这事却没有了下文。后来小飞居然发现,那本被没收的《妇产科医疗手册》又回到了小姨家的书架上了。

这事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小飞的表妹小敏要告小飞父母,要告他偷看“*色”书,以及差一点闹出人命!

想当初俩人两小无猜,撒尿和泥玩,表妹发现小飞下面居然多长个“小茶壶嘴嘴”,为此大惑不解。

俩人为这探讨,研究了一段时间,后来不感兴趣了,俩人也不再提小飞多个茶壶嘴嘴的事了。

如今小飞和小敏长大了,都懂事了,再也不提那“茶壶嘴嘴”的事了,假正经!

小飞的鬼名堂银桂清楚得很,有一天,银桂给小飞讲,现在的年轻人好多对应该知道的生理卫生知识一无所知,犯下不应该的错误如何如何。

银桂还讲,学校要请她定期去给学生作青春期生理卫生知识讲座。要教会中学生更好地了解和认识,自己的身体和心里状况。增强年轻学生的生理卫生意识,正确了解自身的生理现象云云。

小飞这才发觉,他小姨根本没把他看《妇产科医疗手册》当回事。

小敏狡猾,拿这事要挟,叫小飞帮她到厂里的开水房打了很长时间的开水,还无偿帮她家搬了两回蜂窝煤。

厂里现在单独办高中了,小飞不用像他姐杜妮娅,要走十几里地到铜分厂去上高中了。

两年高中也不知道怎么浑浑噩噩就毕业了,脑子里一天到晚都是想着男女之间的那些事。

小飞高中毕业也不会像大姐他们要下乡,直接上厂里的技校,技校毕业就到厂里上班,铁饭碗是端定了!

第一百零九章 情书做饵

技校学电工,这叫小飞很满意。

小飞喜欢当电工——挎着牛皮做的电工工具套子,像挎个盒子枪,看着就神气。

那工具套里有钳子、螺丝刀、电工刀。

小飞看见过有人用电工刀剐黄鳝,直溜溜地一刀剐下来,那叫一个快!刮兔子皮,开膛破肚也利落。

技工校开学了,校址在李家坪上面,过徐家弯就是。

这次办的是省局系统试点技校,学校的教学楼,学生宿舍都是新修的。

全省一个系统的几个厂有好多子弟,都要来这上学。

技校毕业,分配原则是回原厂工作。

这就意味着上了技校就等于参加工作,只是没有工资而已。

技校毕业分配到厂里,就是厂里的正式工了。

小飞算来,与他在老厂幼儿园的同学,就是那个原来辫子很多,叫卢茜的姑娘,也应该来技校读书,可始终没见她的踪影。

小飞读技校,班上有个女同学叫柳伴月。

这柳伴月是一个系统省城的三线厂来上技校的。

柳伴月身材窈窕,五官秀美,黑发飘逸,皮肤白净。

柳伴月身子也白,光光生生,身上除了肚脐眼没有一块疙疤,这是小飞后来发觉的。

柳伴月夏天爱穿白色连衣裙,在这山沟沟里颇有些撩人抢眼。

柳伴月可把小飞的魂给勾了去了,心里那个痒痒啊,真可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多看几眼,多想一会就欲火焚身,真想上去几口就把她咬着吃了。

小飞知道这样做不行,看见过车上押着游行犯“窝案”的犯人。当时还没有发育成熟,无法理解这人为什么要犯“这事”。现在理解他们了,这荷尔蒙现在来劲了,比酒劲大,和辣椒劲一样难以叫人忍受。

“劲”再大也的忍着,不忍着弄不好就要犯事。

美貌是天然特效的催情药。

柳伴月如同天上的仙女一样,看着就想“要”。

小飞羡慕天仙配里的董永。这港都、这十三点怎么就被七仙女看上了呢,自己难道连董永都不如?

这事得试一下,不成身上也不会少二两肉,不试一下,一辈子都会后悔。

估计柳伴月还没耍过朋友,还是一个纯洁的姑娘。

马被人骑过没什么,人要是被“骑”过就不值钱了呀!

事不宜迟,得抓紧时间,免得好花被人摘,好果子被人先啃了。

小飞发现觉,也在读技校的表妹小敏和柳伴月有些交往,写了一封求爱信,叫表妹给传过去。

小女孩子就爱以貌取人,小敏对柳伴月的好感也源于她那秀气迷人的外表,以及时髦的穿着打扮。

等回信的那几天,小飞第一次发现一天的时间从来没有这样长过。

吃饭拿筷子,抓一把,一双双摆到桌上,事先定好,如果筷子是双数,手里没有单出一根筷子,那么他和柳伴月的事就要成,否则就不能成。

当筷子没有成双的时候,他就把这次“测试”否定掉,然后重来,直到筷子成双才作数。小飞随时仰视观天,期盼五彩祥云出来给一个好兆头。

技校的校址在二机厂和三机厂中间,从家属区到技校走小路要近一点。

小路边上有一个大白果树,那树上面有几只鸟,叫声有点单调,且干涩难听。

据说乌鸦是吃死人肉的,乌鸦的肉是酸臭的,打了乌鸦人要沾上晦气。

小飞打鸟是内行,知道那是乌鸦,打鸟人是不会打它的。

自从表妹给柳伴月女同学捎了求爱信,这事就重要了,不要被这乌鸦的叫声影响了自己的运气,影响了自己的一生幸福,于是小飞就绕着道走公路到技校去。

小飞与三机厂的技校同学也不同路了,自个走,同学们觉得他有点神经兮兮的。

在渴盼中煎熬一个星期以后,小敏通知小飞,信交到了,柳伴月同学没说答应和他耍朋友,也没说不和他耍朋友。

柳伴月同学星期天要到她家玩,叫小飞择机来家里。

她的任务就到此结束了,下面的事就看你杜小飞的能耐了,人家答理不答理跟他谈朋友就不是她的事情了。

小敏说她费了好大劲才和柳伴月打得火热,还讲,人说这“拉皮条”的事,没结婚的女孩办了要倒霉的。末了说小飞讨厌,为这事,叫他一定要办招待。

办招待是小事,帮这么大的忙,小飞感激不尽,叫小敏说,怎么给她办招待。

小敏说,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说。

小飞说,等表妹看上了哪个美男子,他定给她牵线搭桥。

听完小飞的话,表妹作要打状。小飞笑呵呵,美颠颠地逃了。

小飞挖空心思筹划约会那天应该的出言举止,以及穿着打扮。

这地方一年四季雨水多多,地面时常泥泞不堪,再好的鞋也难得穿出好样子来。

小飞把他爸爸托人从上海买的“三接头”皮鞋从床下的箱子里找出来,擦了鞋油,用缎子布条像拉锯一样来回抛光,哈气在鞋尖上,又擦干净,凑近看,亮是够亮的了,可还是照不见人影。

小飞这回坚信,所谓皮鞋擦得照得见人影是假话。

这几天小飞做梦都笑醒,起床就爱哼歌: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把家还……。”

这天高兴,高兴得尿罐子忘倒了。

二囡进屋见小飞异常高兴,有这高兴的功夫,该把尿罐子先倒了。这要来个人,看着多不好。

二囡端尿罐子,开始怨道:

“这么大人了,还要人家倒马桶!赶明以后,把你那上面装了水龙头,早晨到厕所拧开放了,免得我还伺候你的尿罐子。”

妹妹二囡勤快,不要小飞废话,她唠叨两句,自个知道帮他倒尿罐子。

小飞把他妈妈金桂的手表借来戴上,学那些青工——胳膊一个大的甩幅:

从侧面到胸前,猛地收住胳膊,借这力把袖子甩下一截。

手表借惯性移到腕上,露出来,再调整一下手表到眼睛的距离。

细看表,看完表用力把胳膊垂下。

借着重力,让袖子把手表遮住。

其实这一连串动作,看时间是其次,主要是显摆自己有手表。

小飞照镜子,脸上青春痘这段时间消退了很多,虽然还有个别顽固分子,但好在都在边疆,大多都不在中原地区。

这些都要归功于上清丸医生。

小飞吃了他开的上清丸,和着几种中药熬的水水擦脸,青春痘泛滥被平息下去。

虽然上清丸吃得小飞拉稀跑肚,但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这正赶上“相亲”的节骨眼上,看来这是个很好的开头!

星期天,日上三竿,小飞才起床,正好赶上家里的午饭,把午饭当早饭吃了。

小飞开始捯饬自己,锃亮的皮鞋拿出来穿上,把早就准备好的当家衣服拿出来穿上。

头发朝后梳成一个大背头,照镜子,小飞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啧啧,越看越标致,看得自己都不好意了。

虽然打扮得板正标致,但好像显得太老气。

听人说,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审美观不一样。

小飞叫妹妹二囡看自己是不是很标致,像哪个电影里的演员。

二囡说小飞是有点像电影里的演员,但像特务,电影里阿飞,不像好人。

小飞有些茫然,不知道什么样的打扮才不像特务,不像阿飞。问二囡,她也说不清楚,反正看着就像。

估计二囡是在有意气他,小飞不理会二囡的评价。

到理发室理了个寸头,理发员说他这头显得有精神,有点像电影演员王心刚,小飞听了很受用。

估计柳伴月应该已经到表妹家了,小飞往她家走,望天,发现今天是万里无云,天气大好,这样的大晴天有很长时间没见到过了。

小飞感觉是个好兆头,预感和柳伴月一定有戏!

到了表妹家,小飞有点失望和不高兴了,和柳伴月一块来的还有她的跟班兼保镖,人给外号胖大海的那位女同学。

这胖大海女同学说话做事大嗨嗨,口出脏话比男同学还有过之而不及,骨子里有股侠气,在班里扬言,要保护柳伴月这倩倩淑女。

俩人形影不离子,柳伴月主内,胖大海主外,又好像胖大海被柳伴月当木偶指挥,俩人的双簧戏演技很到位。

表妹与穿着白色乔其纱不露肩一字领连衣裙的柳伴月正在饭桌上,面对面讨论打钩针的技巧。

胖大海坐在桌子正对着门的位子上,剪了一下指甲,用指甲刀上的小矬子,锉几下指甲,吹几下指甲,转动胖乎乎的手看看指甲,说:

“来这山沟沟里玩几天倒可以,新鲜感一过就无聊透了……”

说着话,胖大海见小飞很随意地就走了进来,感到很诧异且有些气愤,面露愠色站起来,指着小飞,斥责他不打招呼乱闯女同学家。

小敏起身向胖大海和柳伴月解释,小飞的妈妈和她的妈妈是亲姐妹,小飞是她表哥。

“哦,表哥。”胖大海恨恨地上下打量了小飞,说道,“我看你这一副打扮,有点像妖哥!”

小飞尬笑,担心今天的好事要被胖大海给搅黄了。

小敏又继续和柳伴月讨论钩针的打法。

小飞到里屋寻看,小姨、姨夫、二表妹都不在,小敏说去老街买菜去了,叫小飞也在她家吃晚饭。

钩针的打法讨论完了,小敏拿出扑克,四人打起了争上游。

小飞想着如何支开胖大海,好让自己和柳伴月单独处,一时想不出好办法,一心二用,扑克打得糟,小敏埋怨小飞。

胖大海说:“你娃儿,平时看着挺聪明的,打扑克这么瘟,哪天回学校,咱们玩赢菜饭票的?”

“伴月也来玩?”小飞说问。

“伴月?你娃说话别那么肉麻!就叫柳伴月,叫柳伴月同学也行。”

胖大海不高兴有人对柳伴月过于殷勤,纠正小飞的话。

小飞注意到这三双女孩的手,属柳伴月的手最好看——可谓芊芊玉手,手指头前面尖,根部比中部略细,像观音菩萨的手指,翻着个看,那形,那状,哪个角度都好看,每个动作都那么曼妙,那么挠心。

胖大海的手肉嘟嘟的,捏牌,出牌像个大包子,手指头像胡萝卜粗壮。

看着胖大海的手,小飞不由自主地笑了。

“笑什么?”

胖大海摸牌的手停下来,人胖眼睛小,犀利的小眼睛瞪小飞。

见小飞收了笑容,眼睛也不敢直视她,包子一样的手又继续摸牌。

柳伴月穿一字领的连衣裙,脖子下面的肉露得有点多,白白嫩嫩,很是扯眼睛——一时间小飞眼光栽在上面拔不下来了。

胖大海发现小飞眼睛不老实,假装咳嗽,意思是叫小飞的眼睛不要太放肆。

小飞下定决心不再理会胖大海的“过场”,毕竟看看又不犯法,管你胖大海鸟事。

小飞摸牌有意碰柳伴月的手,气气胖大海。

人家柳伴月又不是你家人——哈巴狗给花瓶站岗,你算哪门子保卫!

扑克打了一会,胖大海捣蛋,说不玩扑克了,问小敏有没有沙包和噶啦哈,要玩这个。

小敏拿出了小时候玩噶啦哈和沙包,仨人玩起来。

这小飞不会玩,边上看着她们玩。

借着三个女孩围着饭桌玩沙包的时间,小飞假装兴趣浓厚,在她们三人的后面转了几圈,闻了三个人的味道。

只有柳伴月的味道最迷人,这或许就是爱屋及乌,不,爱人及味的道理吧。

小飞仔细瞟窥了三人的脸,只有柳伴月的脸白白净净没有瑕疵,表妹和胖大海的脸上都有雀斑或痣。

柳伴月耳垂像半熟的樱桃,透着红色,想必那是她的鲜血在肌肤里的映衬。

她耳后的脖颈与头皮的交界处,根根黑亮的毛发弯成完美的弧线,更加显得颈项优雅白嫩。

小飞有凑上嘴去吻的冲动,但极力克制住了自己,心里下定决心,这美妙的可人儿一定要弄到手!

想到这小飞浑身充满了激情,充满了力量,感觉人活着太有意思了。

第一百一十章 心肝肝柳伴月

柳伴月、胖大海、小敏仨人玩着沙包噶啦哈,小飞对这玩意不感兴趣,虽然无所事事,但感觉有柳伴月在场,看着她那纤纤玉手抓沙包嘎拉哈,心里就莫名地舒服,也没觉得半点无聊。

仨女一台戏,叽叽喳喳,小飞别有所思,时常听不明白她们说了些啥,也搞不清楚她们笑的是什么,迎合着应付笑几声。

玩了一会,胖大海埋怨三机厂这老山沟沟也太深了,山也太高太险了,见到这么高的山当时吓坏了,说这大山旮旯就像天然的大监狱。说她老家是省城,一马平川,从来也没见过这么高的大山,望着都吓人。这里只有簸箕大个天,人好像井底之蛙一样,倒了八辈子的霉,来到这个地方。

胖大海还说他大舅在北京,是水电部的高级工程师,属于高级干部,还说他表哥在省城,在省委开小车如何如何。

听胖大海说这些,柳伴月和小敏叹气,没有心思玩了,收了沙包和噶啦哈,干坐着,不知道说啥好。

小飞听了心里不安逸,我们离山近那我们就是山上的人了不成?我老家还是上海呢!省委开小车的,又不是省委坐小车的,吹啥吹!

还有,当官怎么了,前些年那些当官的都打成走资派,一个比一个倒霉,说不定哪天一搞运动就倒霉了呢!

胖大海还说自己是土生土长的省城人。

土生土长?省城是大城市,土吗?用词不当,还是有意用词不当,显摆自己家祖祖辈辈都是大城市的人?

小飞心里不快,但考虑到柳伴月在场,不想和胖大海争论,怕和她扳起嘴劲来,给柳伴月印象不佳。

还有,现在和柳伴月能不能好上还不知道,万一引起胖大海不高兴,她在柳伴月面前下自己的“烂药”,那和柳伴月八成就耍不上朋友了。

现在胖大海是柳伴月最要好的朋友,还巴望她在柳伴月面前帮自己说些好话,小飞心不由衷地应和胖大海几句,说胖大海的话非常有哲理。

什么叫哲理,小飞根本不清楚,觉得哲理这词有点了不起,就把这词用给胖大海,其中带有讽刺的意味。

胖大海对小飞的应和夸奖很受用,有些得意:“看来,还是你娃聪明!”

胖大海发了一阵牢骚话,都不语了,气氛有些沉闷。

小飞极力想找到有趣的话题,把氛围搞得喜气一点,但一时想不起好的话题。

胖大海又开吹,她和她表姐在省城看见过最高领导人。领导人个子不高,又是老头子,不好看,可领导人的警卫一个比一个标致,都是一米八以上的个子,看着叫人全身都酥了。

柳伴月觉得胖大海的话有点过了,拿指尖捅她,给她眨眼睛,叫她说话收敛点的意思。

没承想,好像捅到胖大海的笑筋了,咯咯笑了。

小敏想着怎么把这话痨的胖大海避开,叫小飞单独和柳伴月处一会,叫小飞到电影院门口去看看今天有没有电影。

小飞说,今天厂俱乐部有电影,是外国电影《斯特凡大公》。

胖大海一听来了精神,两眼放光,说电影《斯特凡大公》里面有接吻的镜头,多么销魂云云。

小敏感觉大城市的人就是开放,敢说这么不要脸,不知羞耻的话。

柳伴月拉她的袖子,叫她少说这些,说这些“好笑人哦!”,盯了一眼小飞,她倒不好意思,脸红了。

这是柳伴月第一次正眼看小飞,这一眼,可把小飞的魂给勾了去;这眼光像电流一样,瞬间电得小飞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幸福地颤抖。

胖大海对柳伴月笑笑,说电影里可以演,大家可以随便看,说说有何妨。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年青人不必像以前那么封建了。

小飞听胖大海这样一说,想到可以一起看电影,来劲了。说从和二机厂两家共建的电影院落成到现在,只在里面看过一场国产电影,还没在里面看过外国电影。

其实小飞在俱乐部看过很多次电影,次数多得自己都记不着了。

小敏叫小飞去买票,小飞把小敏拉到屋外,叫小敏给买电影票的钱,小敏说:“我管饭,又管‘拉皮条’,电影票钱还要我出?”

连买票的钱都没有,小飞有点难堪说:“就算我借你的吧!”

“我哪来的钱?”小敏说,“你不是在二机厂那边做了几个月的临时工吗,挣的钱呢?喝酒了?和那些青工混了一阵子,啥没学到,喝酒打牌都会了,抽烟也学会了!”

“扯哪去了!烟戒了,酒也戒了。钱也花完了。”小飞说。

“管你爸要去!要不管你姐借去。这么抠门,还想耍女朋友?”小敏讪笑道,“你看着办吧,这机会你不抓紧。呵呵,我这还有两封别人给柳伴月的求爱信,想着有你,我把那两封信都压着呢!”

小飞一管他爸爸要钱,他爸爸一定给他,不像他妈妈,哪怕要一分钱都要问他用处。

只怪自己平时大手大脚,到关键时刻却拿不出钱了!好钢用在刀刃上,有钱用在节骨眼上,此时不要何时要,打定主意,小飞找他爸要了钱。

小飞去年休学,到二机厂去做了几个月的临时工,一天一块多钱,存了一百多块钱。

这一百块钱东掖西藏,没地方花,小飞就和唐二娃那一伙青工伙在一起吃吃喝喝,还学会了打川牌赢菜票。

这事被二囡知道,告诉了她姐杜妮娅。

杜妮娅恶言教训小飞,没想到小飞爸爸还帮小飞说话,说男孩子家家,抽点烟,喝点酒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抽烟不喝酒哪能叫男人!

切,把杜妮娅气得想哭,下乡招工上来,搬到厂单身宿舍住去了,平日吃食堂,星期天回家。姐姐和老爸明争暗斗,都想当这个家的主宰,持续了多年的家庭战争就结束了,小飞耳根子静了,感觉到轻松,没有人再把他当小孩子管教了。

小飞去铜分厂俱乐部看过表演,三机厂的俱乐部观众的座位和铜分厂不同。铜分厂的座椅是通排木条椅子,三机厂俱乐部的座椅是胶合板的翻板椅子。

售票口里总是黑洞洞的,远看叫人想起耗子洞。拿着钱伸手进去买票,真担心手被里面的不明野兽咬一口。

售票窗口上面是一块黑板,上面写电影名称、卖票时间、放映时间等。

黑板上面是手绘的彩色电影广告。

小飞到他爸爸那要了钱,拿钱到俱乐部售票窗口,把钱递进去,里面黑咕隆咚的,有个女声问买几张,要前面还是后面的,中间的卖完了。

小飞刚想说买四张,但灵光一闪,改口说买两张,要最后一排的。

售票员把票和剩下的钱拍在小窗口的台子上。

小飞拿钱拿票,在俱乐部门口转了一圈,待了一会,又买了两张前面的票。

回到表妹家,给小敏表妹说了买的四张票,票不多了,没有买到四个人坐一块的票。小飞这点小心眼,小敏心领神会。小飞拿出四张票给小敏,叫她安排。

小敏父母回来,做饭炒菜,招待小飞以及小敏的两个要好同学柳伴月和胖大海,吃完饭,收拾好也快到电影开演的时间了。

四人出门奔电影院。

小敏拿出票,假装埋怨小飞没把四人的票买一起,拿来两张,塞给小飞两张,挽着胖大海先进去了。

星期天来看电影的人很多,有周边的农民,有老街上的人,有周边厂矿的人。有调票的,出高价买的。

小飞庆幸买到了票,如果再晚半个钟头,就肯定没票了——看来这又是一个好预兆,预兆着和柳伴月的好事一定会成。

小飞感觉这几年世界上的人越来越多,厂里上下班,厂门口人都一串一串的;老街的镇上开个什么商品交易会,公社中学的球场坝子里人山人海,就像卖的东西都不要钱一样。

这些人是哪来的这么多呢?

无疑是人自己制造出来的人,没见哪个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可见人是乐于造人的。

这些年国家又嫌人太多,叫搞计划生育不说,还要年轻人晚婚晚恋。

晚生比较好控制,好控制是说,来硬的就能控制住,以指标控制——有了指标才能生孩子!

这晚恋却不好控制,因为这事不好界定,总不能也拿指标来控制恋爱吧?

拿到指标才能恋爱,没有指标就不准恋爱?

恋爱和生孩子不一样,这恋爱是行为,是感觉,看不见摸不着,生孩子是一块活肉从肚子里出来,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

上初中的时候,小飞就知道有男女同学谈恋爱,老师睁只眼闭只眼,没管这事。

小飞以为这早恋的事如果被发现八成要被判劳教的。

但这些年下来,各个都很滋润,也没有谁过问这些个学生谈恋爱的事。早恋到底是不是违法,小飞搞不清楚,可认为这几年荷尔蒙不老实,在体内胡闹腾,造成青春痘爆发和没谈恋爱有很大关系。

小飞发现那几个早恋的男同学的脸上都光光生生的,没有谁长青春痘。要不是当地和省城人怎么把青春痘叫“骚籽籽”呢!是骚气得不到发泄,从脸上冲出来以表抗议吧?

看来恋爱,谈女朋友是治疗青春痘的好办法!

挨着柳伴月坐下,看着银幕,小飞一脑子淫思秽想。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飞销魂的人生经历

鲁迅文章里写的——看见女人的腿就想着*交,就想着私生子……。

小飞打心眼里佩服鲁迅,这些话说得太贴切透彻了,把人的心思彻底揭穿了!今天看着柳伴月连衣裙下的秀腿,就想到了这些。

本来小飞没有追求柳伴月的胆量,在小飞心目中,柳伴月就像仙女一样遥不可及,他就像月宫里的嫦娥,自己就好比丑陋不堪的猪八戒。

人家猪八戒也是神仙,有三十六变,除了长相,自己的本事比猪八戒差了十万八千里,感觉柳伴月这道好菜,怎么会离自己怎么近,随时伸手就可以拈来吃了!

天蓬元帅乱想汤圆吃,打嫦娥的主意不成,打下凡间投了猪胎,成了猪八戒。自己会不会步猪八戒的后尘,成不了好事,到落下大难?

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不了那么多了,有荷尔蒙壮胆,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小飞打了主意——不把柳伴月弄到手誓不罢休!

斜着眼珠子看着柳伴月迷人的侧影,越看越觉得可爱,感受她的气息。小飞觉得不可思议,怎么离柳伴月这么近?难道是在做梦?

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不,可以说是仙气,小飞有些飘飘然的幸福,有点类似酒刚刚喝到位的感觉,这感觉非常舒服,长这么大了从来没经历过这么愉悦的感觉。

这是电影院最后一排座位,没人在后面看得见小飞的动作,小飞左右看,没有人注意他俩。

柳伴月翘着二郎腿,裙子盖住膝盖,两手交叉搭在腿上,不时撩动她的披肩长发。

小飞感觉得到柳伴月撩头发产生的微风,感觉得到发丝轻拂在他的肩头,感觉得到她头发散发出的洗发膏的香味。

小飞整个身心都被一种从来没体验过的幸福感裹挟,这种感觉妙不可言,令他欲醉欲仙。

小飞忐忑地把自己的手搭在柳伴月的手上,以为她要厌恶地把他的手拨开,但柳伴月没有反抗小飞的入侵。

两只手像磁铁一样沾到一块,小飞像过麻电一样,全身每根神经都被刺激得非常舒坦。

这是个好兆头,证明柳伴月对自己没有恶感。

感觉柳伴月的手有些凉,小飞问柳伴月冷不冷,说要给暖一下手,说着把柳伴月的手往怀里揽,柳伴月侧头对小飞一笑,把手从小飞的手里收了回去。

这使小飞有点懊悔,这才得来的“战果”一下子就失去了。

小飞告诫自己,这事一定不要操之过急,要得寸进尺地循序渐进,更不能饿虎扑食,以免欲速不达前功尽弃。

这事不能急躁,速战速决是不可能的,心急吃不了热米汤。

要按照xxx的伟大战略思想,打持久战,要“敌”疲我不扰,“敌”进我进,“敌”退我追……还要不要脸加勇敢!

小飞把手收回来,老老实实的右手握着左手放到小腹上,望着银幕,想老实地看一会电影。

屏幕上终于出现接吻的镜头,小飞恍惚听到柳伴月的喘息声。

接吻的镜头完了,看见前面几排表妹和胖大海的背影起身出往外走。

柳伴月的头歪斜着靠到小飞的肩膀上,他的头发触到小飞的耳垂和颈部痒痒的。

小飞把手伸过去盖在柳伴月放在大腿上的手,柳伴月的手翻过来握住小飞的手,十指相扣——俩人的关系进了一大步。

这么快,这么顺利,小飞以为自己在做梦。

电影演的什么俩人都不知道,不知不觉就散场了。

小飞和柳伴月俩人一起回技校。

这段路正常走也就二十来分钟。

天黑了,小飞打着手电筒,俩人边谈边走,路不远,俩人却走了两个小时。

小飞从来没有和哪个年轻女孩子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也没想到柳伴月这么能说。

谈恋爱,爱是谈出来的。谈就要讲话,讲话就要有话题。好像谈恋爱有个惯例,刚开始不好说自己,就拿俩人都熟悉的人谈起。

柳伴月讲起她和胖大海的起小的事情。

胖大海的正名叫朱娜娜。

到技校来以后,不知道谁给她取了胖大海的外号。说到这,柳伴月指着小飞,叫他坦白是不是他给人家取的外号。

小飞尴尬笑,不否认,也不肯定。只是说胖大海这名字有些滑稽,开学不久就有人这么叫,但这外号是谁取很难说清楚。

柳伴月讲,朱娜娜以前可不这样,谁说她胖,叫她胖大海她就要和谁毛起(发作)。

柳伴月跟小飞讲,她和胖大海小学时候关系就要好。

柳伴月讲,她在省城上小学就和胖大海在一个班,班里有个外号叫小眼镜的男同学坐她后面,调皮得要死。

就像猫变的,对自己和别个猫的尾巴,以及筋筋吊吊的东西感兴趣,上课经常在后面拽她的辫子。

柳伴月纤细瘦窕,斯文淑雅,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赢。

胖大海在班上个头大,人仗义,柳伴月就向她靠拢,讲了小眼镜的可恶,企望她帮忙教训一下小眼镜。

机会来了。

有一天放学,胖大海和柳伴月几个女同学在后面走,一帮男同学走前面。不知哪个同学起的头,大家唱童谣:

“胖娃胖嘟嘟,骑马上成都,成都又好耍,胖娃骑白马,白马骑得高,胖娃耍弯刀,弯刀耍得圆,胖娃吃汤圆,汤圆擂(滚跑)了,把胖娃气吹(气坏了)了……”

“小眼镜推屎泡(屎壳郎),屙屎要抬高板凳。”

班上的几个女同学跟着胖大海,在后面不远处也唱起来。

前面一帮男同学和后面的女同学哄笑。

胖大海带领女同学又接着唱:

“十个眼镜九个坏,还有一个变妖怪……”

小眼镜那几个男同学回头看,领头正是胖大海。

他们唱的童谣是随口而起,并没针对胖大海。小眼镜可能被气着了,大叫:

“老母猪胖嘟嘟,生下一窝小肥猪,猪奶奶(朱娜娜),奶奶长,奶奶底下好乘凉……”

几个男同学也随着叫了起来,然后撒腿就跑。

小眼镜这样放肆是基于他跑得快,料定胖大海追不上他。

胖大海气坏了,不顾一切追上来,不妙的是小眼镜被迎面的自行车碰倒,胖大海把小眼镜揪住,推到墙脚,把他坐到屁股下面使得他动弹不了,小眼镜脸憋得通红,唧唧歪歪乱叫,逗得一群围着看的女同学哈哈笑。

小眼镜和那几个男同学只敢离得远远看着,不敢上前……

没想到柳伴月和胖大海的关系那么铁,庆幸没有当着柳伴月说胖大海的坏话。

小飞没想到看似文雅的柳伴月的话多,也能说。

柳伴月一根舌头一张嘴,可以说得一口标准的省城话,也可以说一口标准的上海话,普通话更不在话下。

没听过柳伴月唱歌,估计唱歌也好听!

柳伴月话音悦耳,听得小飞身心非常舒爽——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妙人儿?

男欢女悦这种事,一尝到甜头就一发不可收拾。

这之后俩人,一小会不见就像丢了魂一样,一天没见就像要死了一样。看见就不想离开,搂在一起就不想放开,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

夜晚折腾,总觉得夜太短,白天太漫长。

唐二娃知道小飞带女同学回家睡觉的事。

唐二娃路上碰见小飞,搂着小飞的肩膀,哈着难闻的酒气:

“飞飞,世上好耍不过人耍人!如何?舒服不?巴适不?这下知道了吧!”

唐二娃勾着小飞的肩膀,要他说那“骑马上山”的感觉。

小飞甩开唐二娃的手臂,勉强笑一下算是回答了他无理的要求。

过后一想,唐二娃话还真有道理——长这么大还是这个最有意思,最好玩,身心愉悦,仿佛幸福在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里呐喊高歌,没其它事能够比得了。

那个过程从来没经历过,销魂摄魄,脾肺具酥,简直不好形容。

如果把幸福,舒服比作一锅热油,你处在其中就像是被煎炸得冒泡,不停翻滚的油炸馃子,炸得你里脆外酥,欲死欲仙。

小飞第一次云雨,感觉人生豁然精彩起来,体验到不曾经有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愉悦,想不到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叫人快活的事情。

小飞以为自己男欢女悦的情形别人都清清楚楚,动作举止上别人可以看出端倪,出门见人手足无措,不敢正眼看人。过一阵子发现外面的人对他和以往一样,虽然丢了童子功,也没把他当成干了坏事的无耻之徒。

小飞感觉看见以前讨厌的人也没有那么可气了,反而觉得他们可笑可爱。但看见那些人还是和以前一样,那山、那天、那水与以前比也没变样,那些人对他的爱情,对他的幸福视而不见,无动于衷,这叫他有些遗憾。

只有唐二娃,见到他的笑更加狡诈不可捉摸了,好像他和柳伴月晚上干的事他都一清二楚,了若指掌。

小飞明白那些男男女女要结婚的原因了,以及个别人冒着犯法的风险也要乱搞的原因了,也明白他姨夫寻花问柳对女人痴迷不舍的缘故了。

爱得水乳交融,爱得你死我活,爱得难舍难分,离开一会都是煎熬。

小飞和柳伴月认为相互一定有心灵感应,相约没在一起的晚上12点正,使劲相互思念,看有没有心灵感应。

平日晚上俩人一起在床上折腾,没睡好,待俩人单独睡觉,身边得了清静,都睡得像死狗一样,忘记了试验心灵感应的事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幸福时光

技校里的女学生,柳伴月的高跟鞋底子最先钉铁鞋掌。

红色人造革面的高跟鞋,是她大舅母从国外给她带回来的。

这皮鞋太时髦,太金贵,必须像马蹄子,给下面钉个掌,防止鞋底被地球过快磨损。

这之后,好多女同学都学会了给高跟鞋钉“马掌”。男同学有了新皮鞋,好皮鞋,为了减缓鞋后跟的磨损,也钉铁掌。

这就搞得教学楼每天上下课,从楼上到楼下,室里里室外踢踏有声,“马蹄声”狂乱,但毫无节奏,缺乏美感。

校长是老古董,听了烦心,还担心教学楼的地面受不了这么多铁蹄的蹂躏,以影响教学的名义,一纸告示——不准穿钉铁掌的鞋进教室!

上课时间,派专人在教学楼下检查。

现场查到谁的鞋钉了铁掌,勒令回去换鞋,有违者,现场准备了钉锤、改刀,立马撬掉!

柳伴月是好学生,尊守学校规定,好长时间不穿高跟鞋了。

不穿高跟鞋,脚也不会肿了,也不用小飞拿风油精给她揉脚了,免了揉着脚叫小飞舔他脚丫子的惩罚了,免得脚痛耍嗲叫小飞背了。

这和好多事一样,一股风就过去了,时间长了,也没人硬性管这事了,只是口头上说说,放任自流,爱爱咋的咋的了。

这之后,不但没压住皮鞋钉铁掌的歪风,反而更甚。

钉了铁掌的高跟鞋捣地有声,可暴露人的行踪。即使脚步放得再轻,夜深人静的时候学校全宿舍楼的人都能听见。

小飞在学校有寝室,同寝室的同学都是三机厂和二机厂的子弟,礼拜天一般都要回家,这给小飞和柳伴月幽会创造了条件。

男宿舍,很少有女生来,男生鞋掌怼地的声音和女生高跟鞋掌捣地的声音大相径庭,明耳人很容易就听出来了。

每次夜深人静俩人难舍难分,小飞就把柳伴月背到四楼寝室里,给她换拖鞋穿,免得她高跟鞋打扰楼下睡觉的同学,也避免暴露他俩的秘密。

虽然柳伴月人长得苗条,不像胖大海猪儿一样重,但一口气从底楼背到四楼,也够戗,每次小飞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虽然累,但小飞心甘情愿——一时的累得来是一夜的欢愉,这很值得!

当然,现在的欢愉不像以前只限于拉拉手,现在如果谁半夜把他俩的被盖掀开,可以看见两个白生生的大肉饺子粘在一块。

小飞想自己和柳伴月是不是乱搞呢?

想到这一点有些羞愧,想起伟人说:不是以结婚为目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我恋爱的目的是结婚,我不是流氓。那没结婚就住一起又算什么呢?

伟人又说:实践出真知嘛——要知道梨子的味道就应该尝一下。

我这是好比买梨子前先尝一下味道而已罢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想到这些小飞就释然了,心里的包袱也就放下了。

刚开始的时候,小飞和柳伴月幽会同居,像特务搞地下活动一样神出鬼没,像侦察兵一样神经紧绷,像鬼子进村一样偷偷摸摸。

小飞的秘密行动被他爸爸发现了。小飞以为会把他一顿臭骂,但意料之外的是,他爸爸知道这事不但没生气反而高兴得不得了。

杜月旺认为小飞现在确确实实上长大成人了,现在是婚前演练,就像体育比赛之前的热身运动,不出意外抱孙子的事有眉目了,只是时间问题了。

后来小飞不想偷偷摸摸,懒得麻烦,干脆就叫柳伴月住家里了。

这可把杜月旺高兴坏了,夜里早早就催促两人上床睡,早晨起来把洗脸水给俩人准备好,牙膏挤在牙刷上,却不催促他俩起床。

金桂怕小飞女朋友长期在家里住不好。

杜月旺说,现在都啥年代了,谁还过问这些事,人家女孩子都不在意,你怕啥?

自从小飞耍了这女朋友,懂事多了,马桶子都自己倒了,长这么大都没倒过马桶呢!

这是一个巨大的变化,难能可贵的变化。这些不说,洗脚水,洗脸水都自己端了。

小飞和柳伴月在一起,甜蜜恩爱,虽然在这老山沟沟里,可一点都感觉不到寂寞,小飞以为就这样天长地久地过下去,成家立业两相厮守了。

俩人婚房怎么布置都商量好了,将来有孩子的事都想到了,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生男叫小强,生女叫小美。

俩人一起到小姨家作客,借小姨家的自行车,球场坝子里学自行车,嘻嘻哈哈,进进出出无拘无束,有说有笑,柳伴月俨然就是小飞家里的人了。

……

再聪明的人,再伟大人,哪怕你当时翅膀比天还大,也无法控制死后的事情。

没承想,改革开放原来的老规矩好多都没用了,这改革开放也放得太开了一点吧?

时代在变,单位上不再管男女间的那些烂事了。

小姨夫窦树庚暗自感叹,好时代被自己赶上,可都老了,荷尔蒙开始消退了,生理要求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这应了一句笑话:

球硬的时候,政策比球硬;政策软的时候,球比政策还软!

……

小飞不断推敲柳伴月的心情和想法,非常怕哪一点事没做对,哪句话说得不恰当而惹她不高兴。

柳伴月向小飞夸耀自己名字很有诗意:柳伴月——轻风拂柳,月光皎洁,天上人间,相依相伴。

柳伴月说小飞的名字没取好,说他父母没文化——杜小飞?“小飞”像人的小名一样,小飞和阿飞就一个字之差。

说小飞一家人在这老山沟里待得时间太长,人都变得老土了,说话里也添了这的土话,口音也不是正宗了。

柳伴月抱怨这鬼地方,感叹自己绝对不会一辈子待这,经常发无名火。

时间长了,柳伴月矫情的一面就显露出来了,小飞都快乐地忍受着。

受不了就顶几句,招来的是变本加厉的发作,咬牙切齿像要把小飞吃掉一样,两个人相互不理。

一吵嘴,小飞就痛苦地没法活下去一样,末了只有请胖大海和小敏的调解,很快就重归于好。

每每和好之后,小飞就指天发誓,向xxx保证再也不会惹柳伴月生气了。

和好之后胖大海背地里阴阳怪气说他俩:锅戳漏了,补上也是一个疤!

小飞奇怪,这心灵美和外貌美怎么是成反比的呢?原以为外表美,内心就一定美,这都是被电影、小说给糊弄了!

技校最后一年的寒假之前,小飞和柳伴月又闹别扭。

柳伴月不辞而别回了省城。

一个寒假,小飞给柳伴月写了几封检讨信都没有得到回复。

柳伴月也没闲着。

柳伴月的大叔大舅,一个在美国,一个在台湾,因为有海外关系这事,那些年给他爸爸定成“特嫌”。

此一时彼一时,原来不敢说出口的现在变时髦了,可以拿出来炫耀了。

柳伴月的大舅母是个爱漂亮的人,皮吊肉松的人还扎个刷把鬏鬏,说话嗲声嗲气,有极度想冒充少年儿童的嫌疑!

上次回大陆,见着晚辈每人给一条金项链,见同辈或长辈的一人一个金戒指加一个大红包。

这些亲戚老表没收过这样的礼,都把这大舅母尊崇的不得了。夸她年轻漂亮,比往她心里塞糖还甜。

大舅母最喜欢伴月,喜欢她长得漂亮,说可惜生在大陆了,要是生在国外或港台,早点培养八成就是电影明星了。

大舅母要给柳伴月介绍对象,是外国人。那年寒假伴月和老母回上海老家看爷爷,他大舅母果真给他介绍了对象。

寒假回来,柳伴月就给胖大海讲了她大舅母给她介绍男朋友的事。

技校最后一学期,胖大海见到小敏,说柳伴月她大舅母给她介绍了个比她大二十几岁的老板,那老板的老婆死了,给他留下两个孩子,不过那老板有钱得很,来大陆开了大工厂云云。

小敏不解地问:“大二十几岁,比的上她爸爸的岁数了,长啥样?”

胖大海说:“长啥样不清楚,估计我长得像老头唄。嘿嘿。别和你家小飞说!有了异性朋友就疏远了同性朋友,伴月现在和我在一起都没有什么话说了。”

“和小飞的话肯定就多了”小敏问胖大海。

“估计也没有什么话说,他俩见面,就直接找没人的地方,进行肉体交谈了,一切尽在不言中。”胖大海经常这样说他俩。

自从小飞和柳伴月好好上之后,胖大海和柳伴月在一起的时间就少多了,反而和小敏成了好朋友,俩人时常形影不离了。胖大海和小敏讲起她和柳伴月父母都在一个厂,读小学的时候就玩得好,没承想有了有了小飞,和她就疏远了。

胖大海神神秘秘地问小敏看过《少女之心》没有。

小敏说她没看过,反问胖大海看过没有。

胖大海笑而不语,把一叠揉得像咸菜的手抄本给小敏塞在口袋里,环顾一下四周没人,小声说:“看了尽快还我,别让人知道。这是伴月从别人那拿的,不叫给其他人看的!”

小敏找地方偷偷把那手抄本一气看完,犹如被欲火焚了一次身。第二天假装没事,不屑地跟胖大海说没时间,没看那手抄本,给胖大海塞回去了。

胖大海鼻子吭声冷笑收了手抄本。

从这之后,小敏也下定决心要找一个男朋友了。

柳伴月不喜欢那小老头样子的大老板,可大舅母说这人有钱,有什么不动产什么的。

这不动产是什么鬼东西柳伴月不知道,有那么多钱干什么,是招人偷还是招人抢啊?那时思想僵化,还不知道钱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外面逛了一圈,也许没遇到更中意的,柳伴月心里还是喜欢小飞,有句歌词唱的:金山银山我不爱,只爱哥哥好人才。小飞也是柳月伴的初恋。

小飞调皮,长相端正,爱说些俏皮话,乒乓球打得好,柳伴月喜欢小飞无疑。可小飞一家人在这老山沟里,没有调出去的可能。

和小飞好,八成自己就要在这叫人极其憋闷的山沟里待一辈子,想到这些就叫柳伴月极为纠结,苦恼。

给柳伴月印象最深的是,刚入学的时候,学校组织学生到车间参观,钻床的冷却液像牛奶一样好看,小飞用手指蘸来尝了一下,赶忙吐掉,不停地啐唾沫,同学们都笑话小飞。

看那车床车铁件轻松,呈蓝色的铁刨花旋转着落下,小飞捡起看,结果烫得赶忙扔掉,使劲往烫着的手指头上吹气。

有好男同学都不理解柳伴月这样大城市来的,漂亮高雅的女孩,怎么被这山沟沟里的人迷住了。如果都是这山沟沟里的人,或都是大城市里的人,相好还可以理解。

可柳伴月喜欢就是喜欢小飞。

爱是不讲道理的,这些事本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剥开浪漫的外皮,硬要说出理由,说出原因,那就是青春期的荷尔蒙在搞鬼。

第一百一十三章 爱情海波浪翻

明里暗里,人人都在谈朋友,胖大海好羡慕。她喜欢班上一个男同学,在她看来只要她一出手,十拿九稳是她的菜。

没承想那男同学把胖大海约他的信拿出在班上念,引得同学围观起哄,全校都知道这事。

胖大海人一下就萎了,除了与柳伴月和小敏有来往以外,和谁都不交往了。胖大海很没面子,请假回去几个月,回学校就关在蚊帐里吃零食,吃得越加胖了。过段时间又跟以前一样,还是大咧咧地,还是啥也不在乎。

柳伴月跟小飞说胖大海是看了《少女之心》中毒了,理论要付诸实践了,结果事与愿违,闹了天大的笑话。

胖大海的性格和柳伴月截然相反,小飞想,如果有柳伴月的长相再换上胖大海的性格就好了。

一毕业,柳伴月回省城的厂上班,正好柳伴月的父母调回沪上,不到一年把柳伴月也调回沪上了。

柳伴月的父母调回上海,她第一次回上海探亲是小飞爸爸咬牙横心拿钱给买的飞机票。

小飞的心全乱了,不知道自己和伴月的事怎么发展,未来的结果是什么。

人在幸福中时间过得很快,在舒服里也是这样,小飞感觉与柳伴月在一起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技校就毕业了。

没有远永不散的筵席。技校毕业,柳伴月父母调回老家,俩人都说要结婚了的事了,可柳伴月这一走,信越来越少,后来柳伴月把她和小飞的照片都寄回来了,可那上面她的影像却被挖了去,连同小飞给他的信也寄回来了,但信上唧唧歪歪亲热肉麻的话都被挖了天窗,没有了踪影。

这应了耍对象吹灯拔蜡的一句俏皮话:要干就干,不干就退照片!

友情再深,缘分尽了,就成了陌路人;爱得再深,闹掰了,就成了仇人。

原来说海枯石烂心都不变,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一切誓言都是谎言,在现实面前多么脆弱,小飞太相信誓言的力量,太相信爱情的力量。

这爱情海也太深,狂风巨浪,差点把人淹死。

看来誓言和所做是两件独立的事,两者没有多大关系。

小飞跟着唐二娃一泼人到省城去玩过,去过公园、动物园。

省城是通都大邑,繁华热闹,和这荒僻冷清的老山沟有天壤之别。

这么多年厂里的职工来来去去像走马灯一样,都脑袋削尖了想着法朝外钻,离开这。

本事大的像蜻蜓点水,来几天,连屁股都没打湿就飞了。

没本事的人,只有做梦的时候离开这山沟沟,梦醒了还得老实在这呆着。

杜月旺酒喝到位了就吹大牛,有多大多大的本事,只要一动关系,调出这老山沟沟根本就不是问题,只是要支持国家的三线建设,像他这样的干部(只是一个科级,好像是什么了不起的级别)应该响应党的号召。

这些年也没提要打仗的事了,原来那些死磕的超级大国都友好了,他还说这些过时的话,听着就可笑。

杜妮娅调到省城婆家的厂里,都是男方父母一手的努力,他却跟熟人说,是他动了关系。都知道他是在吹牛,经常拿话刺他。

金桂说话实在:这就是伟人的力量,***放个屁就能把我们这些小草民嘣个十万八千里,***不在了,把我们撂在这山沟沟没人理了。

小飞这一点还没有看透,他认为他爸爸的本事一定很大,早晚要把他调出这老山沟沟。

厂里有人说柳伴月和他父母那厂里的高干子弟好上了。这话唐二娃传给杜月旺和二囡说了,二囡可怜他哥哥又不想瞒着他,就把这些都给小飞讲,以为小飞该死心了。

小飞给柳伴月去信,没回信,到她父母厂里去找,没见人,说一家人都调回沪了。这样一来柳伴月的身价就陡然上升了,不是这大山沟里的穷小子能够得着的高度了。

爱有多么销魂,就有多么伤人,寻人未果,小飞气得如同大病了一场。回到家不吃不喝,床上蒙头睡了两天两夜起来,把柳伴月的以前给她的信翻出来一封一封看,把柳伴月的照片也翻出来看,泪水把信和照片都打湿了。

正肝肠欲断的时候,听见有高跟鞋捣楼梯,怼楼板的声音,这铁件和水泥地摩擦碰撞的声音和节奏有点耳熟,声声敲在他心上,他期盼着这声音来到他家门口,敲门,开门进来的是柳伴月。

可尖着耳朵听了一阵子,那高跟鞋的声音上了楼,进了谁家就没有动静了。

柳伴月的脚步声再也不会出现了,小飞感觉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可他还是期望柳伴月蓦然出现在眼前,还是那样笑容可掬,直接就扑在他怀里。

小飞想象柳伴月意外受伤变成残废,可怜巴巴地来求他俩人和好。小飞幸灾乐祸,断然拒绝柳伴月和好的要求——活该,这是你忘恩负义的报应!然后小飞看这柳伴月痛哭流涕,可怜巴巴地离去……

小飞经常想象出柳伴月各种各样残废的状况,凄苦而可怜的要命,蓦然小飞良心发现,爱情的火焰又熊熊燃烧,小飞推着柳伴月坐着的轮椅,俩人相依为命,花前月下,有说有笑,恩恩爱爱一直相伴到老。

可这样类似的事始终没有发生,反而是柳伴月一直比他过得好。

令小飞气愤的是他老爸找唐二娃来劝他。

唐二娃说,现在年轻人耍朋友,就是蚂蚁耍苍蝇,只耍一会,不要太认真。女人,如果心不在你身上,你就是成天把她背在背上也要给别人眨眼睛;你就是把她别在腰带上;你就是把她做成卤鸭子,把她挂在屋里,她还是要飞跑。

他还说,小月就是长得漂亮一点,下面都是和其她女人一样的,那东西又没有镶金边!

末了唐二娃还感叹说:“唉,那下面臭烘烘的,可男人就是喜欢,男人就是贱。”

这些话难听理不歪,可小飞就没法往心里去。

柳伴月不回来是铁定的现实了,小飞想到了各种报复柳伴月的方法,一个人偷偷地走上了“报仇”之路。

杜月旺不见小飞的踪影,担心,各处打听到小飞的音信。

厂里回上海探亲的,有人在上海火站看见过小飞。杜月旺和杜妮娅到了上海,在火车站找了一阵子,各处又寻了几天,也不见小飞,后来在十六铺码头找到小飞。

已经快成叫花子了,要不是小飞一口地道的上海话,早被当盲流收容关押了。

小飞腰里还别着把破菜刀,那架势要找柳伴月要破她的相,要她的命,扒其皮,咬其肉,碎其骨,食之为快。杜妮娅和杜月旺苦苦相劝,好不容易把他带了回去。

小飞回上海找柳伴月,小时候对大上海繁华没什么印象,如今见到大上海的繁华,非常惊讶。

走在南京路上的时候,交通安全宣传车的高音喇叭叫道:“走人行道,侬没来过大上海啊,阿乡泥(外乡人)!”

听了这话,小飞很不服气,可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服气。但细想自己的确不属于这个大都市,这个大都市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你不属于它,它也不属于你,那个小山沟才是你的归属地。

难得柳伴月要变心,要找个大城市的;反过来想,要是他有个山沟沟里的对象,自己在大上海来,也要变心的。

小飞一时想得开,一时想不开。

这次到上海去找小飞,杜月旺没到大哥家去,也没告诉大哥。

为这杜月旺满心的惆怅,好像欠了大哥或是大哥欠了他什么东西一样,想着这心里就不顺。

以前有柳伴月,感觉度年如日;现在没有了柳伴月,简直是度日如年。

小飞回来后,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天黑后,家里人都睡着后,把煤炉子搬到卧室里,想用煤气中毒的方式把自己干掉,但到了后半夜,硫烟呛得难受,一个劲地咳嗽,又把煤炉子搬出房间。

第一百一十四章 去时容易归来难

当初,小飞和柳伴月好上,那幸福的情形,杜月旺看着犹如糖化在心里。以后给他带孩子,守着儿子、儿媳、未来的孙子,就在这老山沟沟里终老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现在而今“儿媳”一去不回,人家不想和这老山沟沟里的人扯上什么关系。要是咱家在上海,在老家江苏,小飞也在那,柳伴月可能把小飞给甩了吗?

人往高处走,水往底处流。人都是这山望着那山高。人必然不像狗有吃有喝,守着个窝就行了!

这山沟沟里看不见未来,或者说看不到未来能有什么精彩。

这厂子从生到死一条龙,雀小脏全——妇产科——托儿所——幼儿园——学校——车间——退休养老——后山上埋人的坟地。

厂里办了报纸,厂报还有记者,到了要倒闭的那几年,还办起了厂电视台,还每天报道厂里的新闻——张家老爹养了个鸭子像狗一样跟着他走,到菜市场,上下楼梯。闹得厂里人都到张老汉家看稀奇。

比起沟沟外面的轰轰烈烈变革中的世界,这些都是没人稀罕的小事。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里面的世界太小无聊又无奈。

没有了伟人,凡人觉得自己更加平庸了。

丁兹盛世,本该人人皆大欢喜,可精彩的世界和这没落的厂子,以及厂里的人好像毫无关系一样。

找不到出路,只有在苦闷中徘徊。

杜月旺想,我们这把老骨头丢在这倒也无所谓了,杜妮娅和二囡看她俩的造化,找个靠的住的男人也就可以了。

唯一就是这小飞,从小看好的小飞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埋没在这里,不说要做什么光宗耀祖的辉煌事业来,起码也要过的比别人强点吧!

看着小飞丢了魂似的,杜月旺心里也像猫爪一样,他知道唯一与柳伴月和好的可能就是调回上海,或者调回老家江苏。即使不和柳伴月和好,跳出这妖泥角落,年轻人的发展前途也比这里广阔。

杜月旺决心回去一趟,给小飞跑跑调动。和金桂商量,凑了些钱,煮了鸡蛋,带了干粮和杜妮娅就上路了。

屎涨了现挖茅坑。

有人背地里说他,这时候才想起跑调动,这就是:

“早不忙夜心慌,半夜起来补裤裆,一补补到大天亮,补来补去还是个烂裤裆!”

到了上海,为了节省开支,杜月旺住到了大哥家。

大哥倒好说话,这次杜月旺来沪上,大嫂来时给了个笑脸,过后就一脸阴云密布。时不时唠叨说这段时间苍蝇、蚊子太多讨厌的要死,

杜月旺喜欢直来直去,不高兴就直说,不至于拐弯抹角,这明显在指桑骂槐,话中有话的。

杜月旺大哥一家现在住的这房子,是他父母原来的老房子,父母过世后,这老房子给大哥住了。这老房子本有杜月旺的份,但杜月旺那时在郊区厂里有房子住,没和大哥争,产权转在了大哥名下。

但跟她讲理,那必定是一阵争吵,撕破脸多不好,只有忍着,只企望把小飞调动的事办出点眉目来。

经常回大哥家的时候,在屋外听见哥哥和嫂子吵架,为杜月旺和杜妮娅在这吃住的事情:子女大了,天气热,进进出出的不方便等等。

也难怪,大哥家房子小,住的是四层铺,翻身可以,头抬高点都要碰到上层的铺板,腰根本直不起来。

这么多年他在内地住宽房子住习惯了,住这样的房子就像住牢房一样。

那老山沟沟里的房子倒是宽得很,一个人住一间都没问题。再宽敞有什么用呢,人家不稀罕,人都喜欢往人多的地方挤。

杜月旺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穷,就怕不被人待见,被人看不起。

沪上老厂不是他亲妈亲爸,你是树上的果、藤上的瓜,掉下去死活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感觉自己就像丧家犬,要求的人都是冷冷的双眼,透出厌烦和不屑。

杜月旺感概,自己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在人家眼里,你只不过是路人甲。

不,路人甲和人家没有交集,各走各的路,毫不相干,你是一只摇头摆尾向他乞食的流浪狗。

想起那阵子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把这些人当英雄一样热烈欢送的感人场面,怎么就像做梦一样呢,好像那是不曾有过的事。

故乡,故乡在哪里?豪情和使命都付诸东流了。

历史的小小铺路石,谁还惦记你呢!

拎清楚点,滚回你该去的地方吧!

年轻就是本钱,现在不年轻了,本钱也耗完了,没人要了,没人理你了。

杜月旺还记得老厂的劳资科那劳资员,那时候是个小姑娘,现在是劳资科长了,看到熟人了,杜月旺想起很多年前到内地,关系全是她给办的,那热情劲,叫杜月旺不去内地都有对不起她的感觉。

原来的劳资员,现在的劳资科长不知道是记不起杜月旺来了,还是不想记起他。

杜月旺说了一阵子,劳资科长说从来都不认识他,也没有给他办过什么调动。

想当年户口、工作关系迁出上海,几分钟就办了,或许她办理的人太多,加之年深日久一时记不起了?

杜月旺想,自己离开上海的根源在这里,在这才能寻出点眉目来,找到回上海的理由和希望来。

等了一上午,待她忙完了,那劳资科长问杜月旺有什么事。

杜月旺考虑到自己老了,不便提自己调回老厂的事,问组织上能不能看着原来给老厂有贡献的份上,把他儿子杜小飞从内地调回老厂上班。

听了这话,那劳资科长来气了,说他蛮不讲理胡说八道:

“我们自己厂的子弟还没解决工作呢!夫妻分居还没调回来呢。你是哪个单位的?凭什么把你儿子调到我们这来!你再胡搅蛮缠,我叫保卫科把你给轰出去!”

说完脸上显露出厌烦至极的表情,好像哪来的讨口的叫花子闯进了她这高贵神圣之地。

这劳资员,原来的小姑娘,对人客客气气,而今当了劳资科长,或许掌握了肥差要职,官久必骄,经常求她的人太多,养成了官小谱大的德行?

这德行着实叫人讨厌,杜月旺知道凭他这张老笑脸感动不了谁,可很多事情讨厌还得装笑脸。

这几句话叫杜月旺醒了——自己和这老厂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虽然这老厂在搞基建,在盖新楼,可苏联式的办公楼还是老模样,厂房,厂区的道路还是以前熟悉的样子。

这老厂的生产还是热火朝天,不像内地三线那三机厂,已经未老先衰,比没有香火的庙子还安静。

杜月旺和杜妮娅还到原来住的那栋楼去看了,楼梯还是走了千万遍的那老样子,房子住了不认识的人。

听说这杜月旺和杜妮娅父女是原来这房子的老住户,那家男主人还请他俩进屋坐了一会。

杜月旺问了一些厂子现在的情况,问了一些老熟人的名字,他好多都认识。

望着这原来的家,这多少次梦里回来的地方——熟悉的门,熟悉的窗外景,天花板上局部斑驳的图案,还有原来窗框刷漆时滴在玻璃上,像感叹号一样的油漆点子还在,丝毫没变。

杜月旺和杜妮娅两父女念念不舍地离开。

下了楼,碰见楼下从小看着长大的,三十多岁还不会说话的“大傻”,他看见了杜妮娅,拉着杜妮娅嘿嘿笑,还指自己家的门,意思是叫她进去坐坐。

杜妮娅摸了大傻的头,眼泪夺眶而出。

大傻一愣,松开拉着杜妮娅的手,杜妮娅转身忍住哭声,加快脚步走了。

杜妮娅知道这亲切熟悉的一切不属于她了,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没想到大傻还记得她,后悔自己曾经取笑耍弄大傻。

杜妮娅想去看看原来的学校教室,但不想见到小时候的老师,不想碰见小时候的同学。

她估计看见小时候的同学一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而这眼泪是那些同学不理解的。只想快点离开这原来魂牵梦绕,充满温馨回忆,而今令人伤心落泪之地。

肩负历史的使命,支内是代表千百万上海人民。

支内在别人眼里是光荣的,自己心里是感觉自豪的;而今想起感觉是被欺骗玩弄了。

回上海是找一个干活和领工资的地方,不是一个讨口要饭的流浪汉。

要有上海的户口,户口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的份,户口决定了你的地位。

杜月旺看着路上走着的趾高气扬的上海人,当初自己也是这样的一员,而今好像比人家矮了三分。

走路吃饭,穿着打扮,言谈举止和上海人没有区别,可关键是你没有上海户口,心里是虚的,正宗的上海人好像有法眼,仿佛一下子就可以看穿自己是个假冒的上海人。

上海,走遍全世界,人人都知道的地方!

可你的户口在哪呢?在一个很多人都不知道的地方,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简单地说就是个小地方,很小的小地方。

那山沟里的人把你当成上海人,上海人把你当成山沟沟里的人。

上海的人认为你是外乡人,哪个外乡?他们不知道,也没人想知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 转一圈回到原处

而今的上海人,不求你们把我们当作丢失的骨肉,不求你们把我们视同你们一样地道的上海人,看在我们曾经也是上海人的份上,只求对我们这些以前的上海人语言上客气一点,眼神里给一点点热情……

这次一走,这把老骨头很肯能就回不来了。望着火车站候车室外面还是那个铁路标,看着还是曾经的那个站台,可没有当年喜笑颜开欢送的人群,只有急匆匆而行素不相识的旅客,杜月旺落泪了。

几十年都没落泪了,当年到那么艰苦的地方去,都怀着喜悦和兴奋,而今怎么却落泪了?

名额!名额!杜月旺想,当初和老婆是两个名额从上海出来,当然孩子还没有成年,咱们就不把他们算成名额。这原来出来的两个名额,如今换成一个名额,让小飞回来不行吗?杜月旺的大哥说他想法太天真。

这世界上有两件事最难,一个是登天,一个就是调回上海。

那些年当了三线建设的铺路石,现在又当改革开放的垫脚石,实实在在就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破石头。

回家?哪里有你的家?哪里是你的家你是外乡人,和这个大城市毫不相干!

为什么不能先把小飞的户口落在大哥家,再说给小飞找单位调回了呢?杜月旺知道这些都是大嫂在作梗,想把这房子隔成两间给他儿子娶媳妇。小飞要是住进去算是啥事呢?

哎,这上海人,住着比蚂蚁还要拥挤,也不难怪大哥大嫂。杜月旺一肚子的无名火,又不能发作,给谁发作呢!

真要是和大嫂吵起来来,那就彻底断了亲情,以后来上海连落脚点都没有了。

哪怕是一个梦,一个虚无缥缈的回上海的梦也是好事,总比没有梦好吧。

大哥一直说给想办法给小飞跑调动,哈哈,就他那车间里当了几十年的车工,有什么办法?

东庄土地到西庄不灵,你这山沟沟里的小科级,到了大上海,也不过是土泥鳅入龙宫,谁待见你!

这个本事,那个本事不过是酒后说的大话而已,这一点杜月旺清楚得很。就往粘着亲戚份上的,往外理几层,脑袋都要想烂了——三亲六故四朋八友七枝八叉也没有一个有实权的。

往哪调?买根绳子往房梁上吊差不多!

厂里有个人的姐姐,接收了她弟弟的儿子,让他先落了户口在她家。家里亲戚有关系,找到接受单位,顺利地调回沪上,厂里的人都羡慕。杜月旺感叹自己为什么没有这样的姐姐,这样的关系呢!

这次和大女儿杜妮娅回上海,还得感谢大哥款待,挤着住他家里,没去住旅馆就很好了。

穷地方挣钱,跑到富地方用,可想而知,根本就不经用。半个月不到,钱包就瘪了,赶忙打主意回去。

留够回程的钱,临走时把省下的钱和粮票,给大哥压在座钟下面了。

那时间敲锣打鼓,戴大红花送来内地,没想到现在都冷眼袭人,就像有传染病,或惹上了政治麻烦的阶级异分子一样,避之不及。杜月旺感觉自己就是这类人,就是个不合时宜的跳梁小丑。

回到那山沟沟,当汽车拐弯,看见那路边蹲着,姿势永远不变的笨熊一样的大石头,看见铸造车间大烟囱的时候,杜月旺反而感觉轻松了。

外面变化太大了,这山沟沟里好像没有变化。

这次回来杜月旺发现,那堡坎上的野草青苔比原来多了,那堡坎的石头和楼房的红砖越发显陈旧了,以前可没注意到这些。

当初年富力强,意气风发来这的那批厂一代人看着也都明显老多了,看着也没当年的精神头了。

杜月旺跑了一圈回来,蔫蔫地,见到熟人也不爱打招呼了。熟人都感觉,老杜白头发多了,老了一头了!

姐姐和老爸回来,多日没见,俩人都显瘦了,情绪低落。出了一趟远门,就跟到老街上去买了一趟菜一样平静地回来。那么多天,遇到,发生了什么事,一句都不说。

小飞断定,跑调动的事必定泡汤了。

带上馒头和水壶,小飞想往大山上走,一直走,走到原始森林里去,死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慢吞吞走到天快黑,想起阴婆婆的故事,又想起厂里有个老右派分子,夫妻两地分居,沪上老婆和他离婚,想不开,到厂后面山沟里自杀,几月后才被发现。

小飞当时也去看了,那人是从山崖上跳下去的,摔死在山涧,身体上满是又肥又胖的蛆,有的蛆还长了尾巴。

想到这些,小飞又怕了,担心自己死后身上也长那样的蛆,自己身上的肉把蛆虫喂得胖胖。

从山上看到家属区已经华灯初上,看得见灯光球场上有人像蚂蚁一样跑来跑去,小飞放开腿脚飞奔下山。赶到家,给他留的菜还桌上,饭留在炉上的铝锅里。

小飞把他爸的酒倒了一杯,吃着菜,喝着酒,内心的苦楚好像已经无影无踪,悠悠然倒有几分安适自在的感觉。

二囡见小飞回来,看着他鞋上有泥,裤腿上粘有草籽,怪怪的样子,问他干啥去了。小飞说:“到山上采猪屁股(鱼腥草)、蕨菜去了。”

二囡看出了一些端倪:“猪屁股,蕨菜,在哪呢?我看你去找死去了吧?神经病!”

听二囡说他找死,小飞没气反而笑了,笑得喷饭:“乌鸦嘴,你才找死呢!”

待二囡走了,一个人又开始赌咒柳伴月,嘴上没点名,手指前面的墙,把他能想到的恶毒话对着前面的空气说出来了。

技校要毕业那段时间,柳伴月两月没来月事,反常,爱发呕。

小姨是妇产科医生见得多了,一眼就看出柳伴月的异常,给柳伴月做了检查,确认她怀孕。为了不让厂里人知道,到山那边的铜分厂医院,找熟人做了人流手术。

小飞不懂引产、人流、*宫的区别,但听小姨说过,*宫就像把黏在锅上的锅巴铲下来一样,就像铲杂草一样,铲不干净它还要长。

小飞和柳伴月“吹”了以后。唐二娃劝小飞把自己失恋看开点,小飞听了不服气。

银桂见小飞失恋,整天垂头丧气,要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劝小飞也与别人不同。讲了一通人流对女人身体和心理的伤害伤害如何如何大,男人只图下面快活,做男人的永远体会不到如何如何。小飞听得惭愧不语,银桂越说声音越大。银桂说的在理,不敢跟她犟嘴,小飞只是一个劲地提醒小姨小声点。

小飞又想,这是什么话?什么男人下面那个快活?一个巴掌能拍响吗?她不也快活吗?这些话小飞没敢说出来,说出来要挨小姨骂不说,说不定还要吃生活(挨打)。

想到柳伴月因为自己的原因做了人流,心里平衡许多,怨恨也消了很多,有时想起柳伴月,又觉得对不起她似的。

表侄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小飞走到今天这一步,多少和小敏有些干系。小敏也无奈,说柳伴月长相很一般,脾气还不好,天底下比她强的女孩多得很,别把她太当回事,说遇到更好的还给他介绍。

小飞发现,这个世界,周遭的人们,并没有因为他的爱情的到来而为他高兴,也感受不到他的幸福,也没有因为他的爱情逝去而悲伤痛苦。他深切地感受到这世界并不是为他而存在的。

爱太粘稠,凝结成了伤,好在时间是最好良药,淡忘就是疗效。

时间长了,小飞对柳伴月的思念也没以前那么强烈了。

技校毕业后,小飞进厂上班,上班不久派到重庆一个超大国营厂进修。

同是山沟,一个是小山沟,一个可是大城市,街上随处可见年轻漂亮姑娘,这里漂亮姑娘比那小山沟沟多多了,那些漂亮姑娘都有美妙的脸蛋和曼妙的身段。到市里去一次,简直看得小飞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生怕漏看了最漂亮的那一个。

在重庆实习的厂里,小飞跟着学徒的那个师傅,还带了一个女徒弟。小飞和她就是师哥和师妹的关系。

这师妹是地道的山城姑娘,说话嗓门大还有点杵人,可心眼好,爱帮忙,直来直去,有啥说啥,这样的性格倒很讨人喜欢。

师妹和小飞处时间长了,说话就没有那么拘谨了。

小飞的师妹说,只要是她喜欢的人,即使到天涯海角,哪怕要饭讨口,都要跟他去。

小飞听了师妹的话,非常感动。师妹性格令小飞很满意,那师妹对小飞的喜欢也溢于言表。

年轻人耍朋友,都爱和初恋做对比,可惜长相比柳伴月差多了,离小飞的最低心理要求还有差距,爱的小火苗始终燃烧不起来。

小飞想着这世界上有那些漂亮姑娘和自己同时存在,自己的爱情就可能在其中的某一个人身上擦出火花。这个人是谁呢

回到厂里后,小飞没事就幻想,幻想这山沟沟也变成了重庆一样巨大而繁华的城市,把银石河想象成嘉陵江,江面有轮船拉响汽笛,到了夜里这山上各处也灯火通明,那些灯像天上的星星,多得数不过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杜小甜的好朋友

二囡的大名叫杜小甜。只有在学校,老师才叫她的大名——杜小甜。

二囡二囡地叫,杜小甜觉得自己长大了,都应该叫她的大名了,可家里人、熟人只叫她小名二囡,不叫她的大名杜小甜。这叫她很无奈。

刚来内地,二囡还不会走路,这些年下来,二囡也长成俊秀的小姑娘了。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下了两天两夜的雪。

早晨起来,有一只小黄猫,瑟瑟地煨在炭炉子边上,叫声细弱,脏兮兮可怜巴巴,那眼神似乎在向人祈求什么。

它是弱者,它清楚这一点,为了生存,极力示弱,讨好任何人,企望强者给一点点善心让它有活命的机会。

这小黄猫相对于人来说,只是一个小孩子,它父母把它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它能不能过好不是它父母的责任,活路得自己找。

这个世界对它父母来说,也充满险恶,自身难保,更无法顾及自己后代的死活了,是生是死就看它的本事和运气了。

这是一只四蹄白的黄猫,那小眼神,巴巴地望着二囡,喵喵叫,叫得好可怜,给了一块馒头,吃了。

二囡把那小猫捧在手上,好轻,感觉它在瑟瑟发抖,轻轻捏它的肚子,感觉得到它灰扑扑皮毛下的根根肋骨。

这弱小的生命可谓奄奄一息,命若游丝了。

二囡拿小簸箕,找了旧衣服,给它在炉子边上絮了窝。

来内地这一年的雪好像特别大,好多人都一辈子没见过下这么大的雪,小孩子在球场上,在楼前堆雪人。

小飞的同学和隔壁的黄金龙、黄金虎来家里,把二囡给猫做窝的簸箕拿去当雪人的帽子,还把家里刷锅的竹刷把插到雪人脸上当鼻子。

小飞看着雪人笑,可把二囡气坏了,拿回刷把挂回墙上,把做猫窝的簸箕还给了小黄猫。

二囡埋怨他哥胳膊往外拐,不理家,说黄金龙、黄金虎家就在隔壁,怎么不把他家的刷把拿来当雪人的鼻子呢!

二囡还说待哪天雪化了,要小飞配合她给猫洗个澡,说这猫就是瘦了点,洗出来,再长胖点一定好看。二囡叫小飞帮她给猫洗澡。

小飞断然拒绝,说天冷,他自己都懒得洗澡,哪有闲心给猫洗澡!很怀疑二囡脑子出毛病了。

以前,柳伴月每次洗澡小飞都关着门给她洗,乐此不疲,高兴得很,从来没说过没闲心,想到这,二囡大笑不止。

小飞说她笑一个屁。

二囡说,她笑的是两个屁,一个男屁,一个女屁。

小飞不喜欢猫,喜欢狗,叫二囡给猫舔干净,他懒得伺候,这大冷天自己都不愿意洗澡,还给猫洗澡。再说这猫的来路不明,待洗干净,养肥了人家主人来要回去,就白伺候它了,还说狗是忠诚,猫是奸臣。

二囡说小飞才是奸臣,比猫还奸臣!

以前二囡就盼着自己快点长大,长大了就不会被大孩子欺负了。

杜月旺叫三个孩子靠门框上,用钢尺搭在脑袋顶上,用钢锯条在门框上刻上印子,用卷尺量那印子的高度,叫各自记住自己的。

大姐杜妮娅的个子最高,二囡羡慕,期盼着快点长到大姐那么高,但这是个缓慢的过程,每次想踮脚作假,都被他爸爸纠正。

给大黄开了最好的伙食,洗了几次澡,没过多长时间就像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夜间用电筒照它两只眼睛,像两个小探照灯一样发亮。

猫长个子,不像人长得那么慢,这黄猫却长得快得离奇,春天过了又到了秋天,这小黄猫长成了大猫,小黄的名字也改成了大黄。

二囡好羡慕呀,这几个月,自己只长了两厘米,这小黄,不,是大黄了,长了有一拃多长,足有十几公分呢!雄壮得像只小老虎。

这猫眼睛非常清澈,而且炯炯有神,看人很坦然,不像人看人,仿佛眼睛后面有什么鬼主意。

大黄时常蹲在窗台上,极目远眺,若有所思,那哀怨的眼神里好像透露着深奥的思想。

二囡想起了她的好伙伴茹茹的眼睛,那是一双讨人喜欢,含笑而没有阴谋诡计的眼睛。

茹茹就是姐姐杜妮娅的同学邱红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一家人除了二囡,都不待见这猫。二囡把大黄照顾得无微不至,导致她妈妈说她:等我们老了,你能像伺候这猫一样伺候我们,就算你杜小甜孝顺了!

仿佛大黄也知道这一点,就爱亲近二囡,起先大黄还小的时候,把卧室的门开个缝,夜里叫大黄自由进出自己的房间,但她爸爸不答应,说二囡长大了,一个女孩子,晚上睡觉不关门怎么行!

每每给小黄留门,都被她爸爸妈妈给关好。二囡要在门的下面给小黄开个小门,但她爸爸说门是公家的,不能损坏公家的东西。

好在这大黄很快长大了,知道从过道上面的天窗跳进跳出。

这年秋天,大黄本事大了,要报答杜家对它的养育之恩,叼回来一条已经被它咬死的蛇。

这种蛇本地人叫“青竹标”,颜色和嫩竹子的颜色差不多,有毒。

那天早晨天才刚亮,大黄叫得比平时厉害,还来拱二囡的头,舔二囡的手,把二囡折腾醒了。

二囡起身就看见枕头边有一条青竹标,把二囡吓得尖叫。

金桂听见二囡尖叫,敲二囡的门,二囡开门就跑到她爸妈的房间往她妈的被窝里钻,惊得还没穿裤子的杜月旺也叫,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搂,把二囡往床下蹬。

金桂最怕蛇,进屋就看见枕头边的蛇,吓得跑出屋喊救命。

还是杜月旺出来解决问题,拿了火钳,把那死蛇夹了丢到大路边上的垃圾堆里。回来还笑话她娘俩是胆小鬼,说这猫是抓蛇回来给二囡吃,是报答二囡,二囡还不领情,不知道感谢。

杜月旺还说,要不要把死蛇弄回来,剐了,炖一锅蛇烫,大家打牙祭?

这大黄不知道好心惹了祸,还和二囡亲近,要舔二囡的手。想着这大黄的嘴咬过蛇,二囡就害怕,恶心。

二囡很长时间没让大黄进自己的屋子,想着以前大黄舔舔屁股,过不了一会又舔自己打手,舔自己的脸,二囡都忍受了。但这次猫咬蛇,和它淑雅的外貌实在不搭,暴露了它凶残恶心的一面,二囡好长时间没有让大黄挨着自己的任何部位。

原来二囡认为这猫生来自带洗脸漱口工具,就够神奇的了,后来发现猫咪还可以用舌头舔自己的鼻子,还可以舔自己的屁屁,连如厕的手纸都免了。

二囡学大黄,照着镜子,想用自己的舌头舔自己的鼻子,徒劳无奈——舌头太短了!

一天,大黄夜里叼回鱼干,撂在二囡的枕头边。早晨起来,看着这鱼干,二囡可高兴了,赶忙让让爸妈来看那鱼干。

杜月旺掂了一下那半条鱼的鱼干,窃喜:

“嗯,有一斤多!说这事不能声张,人家知道了,说不定要把这猫打死呢,还以为我们教唆它干的呢。”

过了几天,没谁家人嚷嚷丢了鱼干。杜月旺把鱼干洗干净,剁了,用油煎了,当下酒菜吃了。

边吃还边夸奖大黄,说猫比人强,是勤俭节约的典范,不论春夏秋冬,一辈子就穿一件衣服。不像人,麻烦死了,衣服有各色各样,棉的单的,内衣内裤,帽子大衣,还要裁剪,还要布票,脏了还得洗,不像猫,舔舔就干净了。

金桂说:“胡扯!以后衣服不用给你洗了,自己舔舔就行了,还省了事呢!喝点酒就来胡话!”

“如果人眼睛像猫眼睛一样,晚上都看得见东西,家里就不用安电灯,路边上也不用安路灯了,要省好多事呀,省多找电啊!”

二囡这话一出口,叫杜月旺有点惊讶——这二囡还有点思想呢!

“胡扯八道!叫你们这一说,人像鸟一样,都长翅膀,走哪都不用坐车了,直接就飞去了。人像牛羊一样都吃草,也不用种庄稼做饭炒菜了,也不用办食堂了,下班放学就全体到山坡上啃草得了!”金桂说这话全家都笑了。

这年九月份开学,二囡不见茹茹,去找茹茹,茹茹家那地方被泥石流冲了,她家住的那栋楼也倒了。

二囡不相信茹茹不在人世了,硬叫小飞带她去找茹茹,小飞说二囡胡搅蛮缠,把二囡带到茹茹的坟前,指着那坟说:

“喏,就在这里面!”

二囡不相信,说不可能,叫小飞挖出来给他看。

小飞懒得和她纠缠不清,转身下山走了。小飞以为二囡会害怕,要撵着他和他一块回去,没承想二囡没跟小飞下山。

小飞躲在远处的大石头后面,看见二囡在那小坟前立了一会,慢吞吞地往山下走,摘了些路边的牵牛花,回到坟前,把小坟头当成茹茹的脑袋,插满了小喇叭一样的牵牛花,留了一朵捏拿到嘴上对着天空模仿着当喇叭吹。

二囡十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往山下走。

回到家,二囡把以前六一儿童节班上的照片拿出来,看着里面的茹茹掉眼泪,晚饭也不吃,早早地就上床睡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戛然而止花骨朵

二囡和邱红继母的女儿茹茹合得来,相处得非常好,上学要一起去,一路上还要手拉手。

那年厂里遭泥石流,茹茹没了小命,家里一直都瞒着二囡,说茹茹一家人回上海老家去了。到要开学才告诉她,茹茹死了。

可二囡不理解死的含义,认为茹茹是到什么地方去了,迟早都是要回来和她一块玩的。二囡现在居然说起了颠话,说这大黄是茹茹变的,来陪她的,直接就把大黄叫茹茹。

她妈妈叫她别说这样的瞎话,怪吓人的,而且这只猫是男猫,不是女猫,用女孩的名字叫不太合适。

二囡质问她妈:“你怎么知道它是男猫?”

“这么久了还没生孩子,不,生小猫,它怎么不是母猫!”金桂回说。

“它又没有结婚,怎么生孩子?”二囡不解。

她妈妈担心她中了邪,找老街上的皂角道人消灾念咒,给二囡做红内裤,找了红线给二囡拴在脚脖子上辟邪,并加强对二囡的监管。好在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异常事发生。

大黄通常是整个白天都酣睡,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不见了踪影,天亮就回家,睡一天,晚上又出去。

大黄自从晚出早归之后,根本就不吃家里给的食了。虽然自从大黄来家后,家里不见了老鼠的踪影,但也没见它抓老鼠填肚子。长大后就往横里长,越长越肥。到底吃了些什么,就连对大黄从来不感兴趣的小飞都觉得奇怪。

这猫有次叼回小块肉,家里人嫌弃那猫叼回的肉不干净,要给扔掉。

杜月旺捡起那肉闻闻,说肉还新鲜,丢了可惜了,难为人家大黄一片好心,把肉洗干净炒炒自个当下酒菜了。

吃着还说大黄在外面干这些不地道的事,早晚要被弄死在外面。听了这话,二囡不高兴,说他爸爸乌鸦嘴,得了好还赌咒人家大黄。

出了家属区大门往右拐,公路桥头边上就是厂贸店的餐馆。

餐馆现在被私人承包,生意好的很,厂里的人爱在那聚餐吃喝,过往的人也爱在那歇脚打尖儿。

小飞有几次和车间的几个师兄喝小酒,回来晚了一点,看见一只体态肥硕的大猫在公路边上的堡坎上,头和身子直线而匀速地向前,下面四腿来回捣腾,前进的方向就是餐馆的后厨。

小飞反应过来——自己家的猫一定是依仗了这家餐馆才把自己养这样肥壮的。小飞用手电筒照那猫,果不其然,就是他家的黄背白肚白爪猫——大黄。

两只猫眼反射手电筒的光,像两个贼亮的小灯泡。小飞一杨手,做要打状,那猫屁股一撅一撅,像一匹马一样加快速度跑得没影了。

第二天小飞把看见大黄到“桥头餐馆”去寻食的事给家里人讲了。二囡认为她的大黄很聪明,自己还居然能找得到有好吃的地方,伙食开的比家里好多了。

“寻食?我看是寻死呢!那家餐馆现在是私人承包,不像以前,大锅饭,赚不赚钱都是拿工资。大锅饭,大锅饭都想在里面舀饭,没心思往里添米。现在餐馆亏了得自己拿钱贴。”

杜月旺还说大黄如果不改贪嘴偷吃的坏毛病肯定,及其一定离死不远了,先把话撂这!

果不其然,没出半个月,这大黄就倒霉了。

以前大黄进家都是跳上过道窗户,钻过窗上面副窗的钢筋护栏进厨房。

这天金桂起早煮稀饭,看见大黄在走廊的窗下口吐白沫,眼光无神,叫声微弱,奄奄一息躲在地上。

金桂不敢上前动它,叫二囡和杜月旺起来看。

杜月旺说这大黄可能被人打了,受了内伤,伤得很重,猫有九条命,大黄的命已经去了九条半,是人的话早就死了。杜月旺不敢去摸大黄,怕弄痛了挠他。

二囡摊开两手,像两把铲子,把大黄铲起来。

大黄袋耷拉着,但又不甘心耷拉,竭力地想挺起头,但都徒劳。

二囡把的大黄放到它的窝里,端着小竹筐做的窝,要拿到医院去急救。

金桂说医院是给人看病的,不是给猫看病的,叫二囡找他小姨来给看看。

杜月旺说金桂胡扯淡,小姨是妇产科,大黄又不是难产,它姨夫是外科,应该叫她姨夫来给看看。

小飞说看样子是受的内伤,应该看内科,还得找上清丸上医生给看看。

二囡懒得与他们扯,急急忙忙赶着上课前到小姨家,叫小姨夫救救大黄。

小姨夫到二囡家看了大黄,敷衍说猫有九条命,一时半会死不了,叫二囡放心。

到下午放了学,大黄越来越不行了,二囡找到小姨夫下跪,叫他一定救就大黄的命,还说来世她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小姨夫。小姨夫拿了过期的,医院不要了的青霉素,拿了小女儿原来用来呲水玩的注射器,叫二囡和小飞摁住大黄头脚,给它打了一针。

第二天大黄命归黄泉。

二囡抱着大黄一个劲地哭泣,不吃不喝,说大黄只是睡着了,过段时间还要醒过来,晚上把大黄的尸体上放在枕头边上。

三天过去了,硬是不让家人把大黄“下葬”。

人一悲伤就容易疲倦,大白天看着大黄二囡就睡着了,不知怎么睡在隔壁小虎(黄金虎)家,好像是他家的孩子,小虎的老爸好像成了她爸爸,小虎他爸爸下班揭开锅盖,准备做饭,小虎说二囡不要吃饭,他爸爸说:

“她不吃饭,别人还不吃饭!”

说着把锅盖往锅上使劲一摔,哐当一声把二囡给惊醒了——原来是她妈不爽二囡,把盆摔地上了。

回了一会神,才搞清楚刚才那情形是人们所说的梦。

这是二囡有生以来第一次做梦,这以后做梦就成常事了。

金桂来气了,骂二囡是鬼迷心窍,就一只猫,伤心成这样,要是待她死了你杜小甜能哭成这样就算里有孝心了!勒令她尽快把大黄“下葬”,否则再放着就要腐烂发臭了!

下葬可以,二囡求要给大黄做个棺材,要埋在茹茹的坟边上,给茹茹做个伴。

杜月旺把家里准备做立柜的,最不成形的木板拿了一张,做了个木头盒子当小棺材,把死大黄装了进去。

二囡拿自己的丝巾垫了盒底子,猫身上盖了平时用来擦鼻涕的手绢,这才让小飞把盒子给订上盖子。

二囡约上几个原来和茹茹要好的同学,带上自家的炉通条,火钩,铲煤的小铲子,端着装大黄的木头盒子,叫小飞陪着一同去到后山坟地。

坟地已经杂草丛生,小飞以为二囡找不到茹茹的坟,可是二囡直接就走到茹茹的坟跟前。几个人换着挖坑,埋了大黄,说这回茹茹有做伴了。

几个同学还给大黄猫写了祭文,听着这牛头不对马嘴的祭文,小飞抑制着怨气,轻声笑骂:

“神经病,神经病……几个傻丫头!”

完事后,小飞想到来时他妈妈叮嘱他,别把火钩什么的给弄丢了,清点收拾家什先回了。

一路上还笑话那祭文里的词:

“晶莹的眼神,深藏你的灵魂……这个世界你来了,又走了,匆匆忙忙,像深夜流星划过,思念已经化作无限的悲伤,在黑夜里倘佯……”

小飞想,几个人翻了一天字典,就写出这样的东西?哈哈哈,什么玩意,《猫魂》?怎么女孩子弄出的事,男孩子觉得不可里解呢?

处时间长了,畜生和人都有感情。

隔壁黄金龙家,养了一条大黄狗。黄家三兄弟名字叫:黄金龙、黄金虎、黄金豹。熟人就调侃说他家多了条“黄金狗”,意思这黄金狗是他家老四。

从老家跑调动回来,杜月旺进家属区还没到家,正走在家属区中央大道上,邻居家那条“黄金狗”,在老远的坡上看见他和杜妮娅,像长时间没见到的亲人一样,飞快地向他俩跑来,使劲摇尾巴,围着他俩转,亲热地往杜月旺身上扑。

这狗只不过是隔壁家的狗,一段时间没见面,对熟人就这么热情。杜月旺感慨,这世上的人情,当不到这狗情。

二囡技校毕业,进了厂里的“小集体”上班。

这小集体原来还可以接厂里的下脚活,后来厂里都没什么活干,更没什么下脚活可接了。

没事做,小集体就养蝎子,养鸡,这正合了二囡喜对小动物的喜好。

二囡看电视就喜看那些养鸡养鸭的节目,不理解有些人为什么喜欢武打片,打来打去看着即吓人也烦人。

公家的活没有,闲着也是闲着,人们开始琢磨如何做私活。

二囡的小姨夫感叹,厂里原来活越忙,来看病的人越少;现在而今厂里没啥活干,人的毛病好像还多了,找他看病的人明显比原来多了。再者,没事干,前途渺茫,人就火气大,打架的事就经常发生,头破血流到医院的也比原来多了,这叫二囡的小姨夫意想不到。

二囡人大了,参加工作以后,听着叫她二囡就觉得别扭,决定摆脱她这从小叫到大的小名。谁要是叫她二囡,她立马就给纠正:“不是二囡,是杜小甜!没有二囡,只有杜小甜”

家里人也认为,杜小甜已近不是小姑娘了,是大姑娘了,还二囡二囡地叫太幼稚,还土气,解决同意,率先都改口叫她杜小甜了。

刚开始纠正,都引得熟人笑。可看着二囡,不,杜小甜一本正经的样子,都改口。经过二囡的努力,过了一年,才彻底没人叫她二囡了,见面,不见面,都不叫她二囡了,叫她杜小甜了。

杜小甜经常想起茹茹,如果那年茹茹没遭意外,应该和自己一样,也长成大姑娘了,就像一个花骨朵,也该绽放成一朵美丽的花儿了。

杜小甜一开口说喜欢什么,就有人给他张罗,送上门来,这使杜小甜很开心,那几个小子还勾心斗角,送东西怕谁争了先一样。杜小甜想到这些就暗自好笑。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今非昔比

那年,铜分厂的子弟尤建伟(尤大)和丁洪娃一起从部队转业。

丁洪娃的名字叫丁洪。

当地人爱把两个字的姓名后面加一个娃字。

这么多年了叫习惯了,从小到大,都叫他丁洪娃。

尤大的父亲已经调到省里,尤大转业就安排到了省城;丁洪娃安排到三机厂上班。

第二年,侯爱东也招工起来到三机厂上班。

侯爱东分到杜小飞一个车间。

在车间里,小飞见到侯爱东的时候,小飞感到惊讶——这侯爱东来这干什么?

侯爱东对着小飞拱手作揖,痞笑着说:

“初来乍到,摸不到锅灶,请兄弟多多关照!”

这之后,侯爱东和小飞非常要好。

厂子没兴旺几年,生产任务就开始不饱满,要自己找米下锅。

好多职工没事干,闲着无聊,找来电线剥皮,取里面的铜丝,用尖嘴钳一弯一个扣做出钥匙链。

这些事总有心灵手巧的人想得出来,干的出来。

这些精巧的东西一出来,厂里就有人跟着学,不但学习,还有发展和创新。

电线里剥出的铜丝做的钥匙链,一扣接一扣,金光闪闪好看的很。

开始是小打小闹,小儿科地做做钥匙链、掏耳勺、假金手链、假金项链。

这钥匙链产量过剩了,有人脑筋一活,就拿铜丝做门帘、窗帘。

这链子做的门帘、窗帘金光闪闪煞是好看。

人们奔走相告,上门观赏,啧啧称赞。

据说这苍蝇看见这样筋筋吊吊,活摇活甩的门帘就害怕,不敢飞进屋去。

剥下来的那电线塑料皮积多了,有人又用电线塑料皮编出了花花绿绿的菜篮子和拎兜,编织钥匙环上的小金鱼。

一些青工想杜小甜的“汤圆”吃,极尽讨好之能势。

给她做滑轮鞋,给他家焊了铁架子桌子板凳,用锯皮做了水果刀,用废弃汽车钢板做了菜刀,还做了剁骨刀。

煤油炉子烧柴油比烧煤油烟子大多了。

煤油炉子柴油还必须是0号柴油,否则烟大得更受不了。

自己做煤油炉,找来棉纱搓成捻子,找厂里的柴油当煤油,除了烟子稍大点,捻子容易积炭之外,和烧煤油也区别不大。

职工没法多挣钱就想办法少花钱。

与开柴油车司机关系好,与油料管理人员关系好,可以整加仑桶地往回拿柴油。

侯爱东招工到了三机厂,了却他小时候想到三机厂上班的伟大理想。

可没红火几年的厂子就冷清下来,厂里没活干,没事就在车间里下棋,打扑克。

侯爱东经常到厂里的打一头(应个卯)就回铜分厂家里。

有了工资感觉就不一样了,这辈子端上了铁饭碗,吃穿不愁了,心里就踏实。

吃喝用度下来还要剩钱,悄悄买零食,买好烟,买好酒,几个要好的凑一块,买酒卖肉打“平伙”,喝得醉醺醺,瞎闹一阵子,这样的感觉很惬意。

侯爱东喜欢陶兰是由于她长相和打扮都像《地雷战》里的二嫚。

这就是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车间墙角拐角处——侯爱东和陶兰第一次见面,在车间山墙拐角差点碰个满怀。

侯爱东练过举重,身胚强壮,肌肉发达,穿着紧绷的t恤,一下子就把陶兰吸引了。

俩人眉来眼去,暗送秋波,没多久就好上了。

恋爱一年,简简单单地结婚,侯爱东第二年就当爹了。

到三机厂上班,按丁洪娃的说法是,想当年当兵,招兵的时候说是坦克兵。当时以为是开坦克的兵,到了部队才晓得,是修坦克的兵。

丁洪娃转业到三机厂,以为这回是和坦克沾上边了,开不了坦克,可以造坦克了。

没承想连饭碗都还没端稳当几年,坦克的毛都没有造出来一根,厂子就要要死不活了。

计划经济有许多“好处”上面包产包销,就算年年亏损,职工工资不少一分,领导的宝座照坐。

这个主义,那个理论,掩盖人自私的本性。

大锅饭,大家都打着小算盘,企业内部一盘散沙,纪律松弛,效益低下。

一个人偷懒能得到好处,就会使更多人变懒。

端着铁饭碗,舀着大锅饭却吃不饱肚子,这是天大的笑话。

勒紧裤腰带,空着肚子唱高调的日子不能继续了。

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这是大实话。

这个主义,那个主义,这个政策,那个政策,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就是好主义,就是好政策!

这么简单的道理,这么多年却搅得稀里糊涂,云里雾里。

对于大多数普通职工来说,能赚钱养家糊口,供孩子上学读书是关键。

身强力壮,不给活干,没地方挣钱,这无疑是一种邪恶。

转型升级,有的倒闭,有的华丽转身。

有人幸运有人倒霉,下岗职工成了国企改革的冤大头。

壮士断腕,对一个国家和社会来说,那是一瞬间的事,落实到具体的一个人,那过程是痛苦而漫长的。

幸运也罢,倒霉也罢,改革的步子一迈开,就不可能回去了。

好多人还没意识到这一点,还在等,还在看,以为历史还会倒转。

……

改革开放这些年,这山沟沟里发达起来的就要数牟家了。

牟家一共有八个孩子,孩子多,小时候都要吃饭,长大了,孩子有出息的概率也高。

要生就生一窝,一窝鸡总有一个要叫的。

这牟家老大,当年跟他师傅到省城工地干活,本来是干的木匠活。

高楼得用钢筋混凝土。

他师傅脑子活泛,一看就会,又揽了工地上绑钢筋的活,这些活多得干不过来,回乡里叫人。

都想到城里挣钱,一批批地跟着去了。

干得正红火的时候,牟老大的师傅却得了要命的病。临终前把牟老大和几个带班的头叫到跟前,说咱们农村人出门挣点钱不容易。

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大家都挣点钱供孩子多念点书,吃上包饭,穿上好衣服,穿上好鞋,别让孩子大冷天穿的鞋子还露脚趾头。

牟老大的师傅叫大家抱成团,要牟老大领着乡亲们好好干,工钱不能少老乡们一分。

他师父捏着牟老大的手断了气。

牟老大没有辜负他师傅的期望,接的活越来越多,后开成立自己的建筑公司,这么多年下来,如今每年产值过亿。

牟老大给他父母在老房子公路对面盖了楼房,有三百多平方米,按着城里别墅标准建的。

如今牟老大的父母都健在,牟家老八在家照看着他年迈的父母,弟弟妹妹都沾了老大的光。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运不同命就不同

当年杜妮娅“鬼迷心窍”,和厂里的俞晓平好上。

俞晓平家在省城,是厂里时髦的领军人物。

他是厂里第一个穿“瓦尔特衫”,第一个穿喇叭裤的人,第一个弄到邓丽君歌曲原装磁带的人。

杜妮娅紧跟时代潮流,到省城去烫了个“爆炸”式的发型,头发染成黄毛。

这震惊了全厂,好多人都嘲笑她,给她新外号“俄罗斯”。

杜月旺感到很恼火,气不打一处来。

杜妮娅还臭美,把脑袋凑过去问她爸爸她的头型好看不。

杜月旺怒火中烧,举拳头要敲她的脑袋,叫她到理发室去把头发卷给弄弄直了,“黄毛”染染黑了!

杜妮娅及时逃走,摆脱她爸爸对她爆炸式黄毛的追究。

没过多久,厂里的小姑娘也有几个做了爆炸式的发型,头发也染成了五颜六色。

厂里的年轻人紧跟时髦,厂里的老一代看着就讨厌,可时代变了。

原来喇叭裤都不准穿。

现在喇叭裤都过时了,头发染得花花绿绿,像野鸡身上的毛顶在头上也没人过问了。

外面的世界在急剧的变化,可这窝凼里还是死水微澜。

那年回沪上给小飞跑调动的时候,杜妮娅一个人去了一回外滩。

外滩千米恋爱长堤靠着一对对男女,相依相偎,耳鬓厮磨,喁喁私语,大白天接吻也没人管。

那场面蔚为壮观,堪称世界之最。

杜妮娅认为自己的初恋本应该从这里开始,从这全世界都知道的,极度浪漫的地方开始。

谁知道阴差阳错去了全世界都不知道的地方——第一次约会是在厂家属区大厕所后面的小树林里。

当时被厂里巡夜的发现,溜跑时还踩上了一泡大便。

谈恋爱就像是干什么偷鸡摸狗不要脸的事,约会比特务接头还提心吊胆。

俞晓平和杜妮娅去扯结婚证的时候道上和人家大吵一架,结婚照也照花了。

那照相馆的老板陪不是,赶忙给补,还说这么多年还第一次遇到这样扯拐的事。

那段时间只有那一天下雨,前后好多天都是大晴天。

俞晓平和杜妮娅内心都悬吊吊的,不愿往不吉利上想,茫茫然不知所措,悻悻然感觉失落,这些就是预兆?

厂里的人把吃完晚饭,到厂家属区的中央大道,或到厂外面的公路上闲逛,这叫压马路。

沪上把男女谈朋友一块散步叫荡马路。

只要厂里的一对未婚青年在一起荡马路了,那就是向全厂人民宣布俩人正式敲定关系,成为将结婚的恋人了。

当初杜妮娅是背着家人和他好上的,在家里人不知情就和俞晓平压了马路。

杜妮娅和俞晓平压马路的事,是银桂先知道后跟金桂说的。

银桂有点哀叹,这大侄女是公认的美人,心想一定能找个了不起的人物,没承想叫俞晓平这小子拣了便宜。

女大不中留,天要下雨,女要嫁人,在这小地方也没指望她有什么大出息,杜月旺老两口由了她。

俞晓平人长得白净,并且鼻梁高挺,像个阿尔巴尼亚人,外号叫瓦尔特。

俞晓平吹拉弹唱样样会,打体育搞文艺都不在话下,正由于这些特长,占了厂里招工的起手。

现在讲得是看谁能赚钱,能捞钱,那些本事在改革开放以前吃香,现在那些花架子的玩意不管卵用了。

俞晓平家就他一个男孩,家里的三个姐姐都在外县工作,当时俞晓平父母所在的厂子正兴旺。

按政策,杜妮娅和俞晓平结婚后,一同调到他父母在省城里的厂上班,俩人就和他父母住在一块。

这厂也属于当年的三线建设厂,这些年来,好些三线厂就像得了传染病,一个个都害了瘟,大多都要死不活。

到后来,除了他爸按政策没下岗以外,一家人都下岗,生活一下子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窘厄。

杜妮娅和俞晓平是厂里跳交谊舞的明星,当年他俩被全厂职工子弟仰慕,俊男倩女理所当然的天生的一对,而今这些都不是重要的了。

在家啥事都是杜妮娅干,俞晓平啥都不会干,也不想学着干。

杜妮娅买菜等菜市场要打烊的时候去,两毛钱一斤的萝卜还要把萝卜缨子、萝卜须须扯干净才上秤,最便宜的小菜还和人家讨一阵子价钱。

看着长相富贵漂亮,穿着也不差的杜妮娅,弄得卖菜的农民直摇脑袋。

买肉也等到要收摊的时候去,比早晨的肉要便宜许多,还风干了一天的水分,这是杜妮娅总结出的经验。

杜妮娅说她老公:“你出去蹬半晚上三轮车也把一家人一天的菜钱给挣出来了!”

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你说得出来?这么脏班子(没面子)的事让我去干?门都没得!”

杜妮娅说:“你宁愿饿死,不为两斗米折腰?”

“差不多!”俞晓平回答得干脆。说了这话,又心有不甘,说他是不愿意出去,要出去在哪都能挣大钱。

孩子的衣服自己做,大人穿的毛衣,自己编织,样式赶着最时髦的编织,看不出一家人生活在窘困之中。

后来托人找到一个适合他丈夫的工作——在夜总会弹电吉他。

杜妮娅看着他丈夫有点希望了,以为可以挣点钱补贴家用了,没想到在外面却有了外外遇,这叫杜妮娅很吃惊,就他这样还搞婚外情?

这就像省城话骂人:球钱没有,鸡儿邦邦硬,裤腰带还打得浇湿!

杜妮娅真想见识一下他找的那位有多么美丽高雅。

俞晓平有个几个同学耍得好,这么多年混的程度不一样,有开厂的,开酒楼的,也有开苍蝇馆子(小饭馆)的,有下岗给私人老板打工的,有摆地摊的,有蹬三轮车的。

这些勤快人虽然干的活,好像不“体面”,但手头用钱,一个个都比俞晓平阔绰。

这三轮车也就是自行车右边加个轮子,加个座位,人称“耙耳朵”。

耙耳朵本是男人耳根子软,怕老婆的意思。

这三轮车之所以叫耙耳朵,是因为丈夫蹬着这车带老婆出门到处玩,听话又卖力气的意思。

如今用它来载人,运营挣钱,人就戏称这三轮车为耙耳朵。

没钱打不起的士,或为省钱,乘坐这样的三轮车戏称为打“耙的”。

俞晓平有个“毛根朋友”(发小的意思),外号叫阿怪。

阿怪和俞晓平在一个厂,又在一个车间上班。

车间活太少,闲人多,反正到厂里也没事,几年都没按时正常发过工资,要来厂里就来,不来也没人打考勤。

阿怪经常揽点小装修活干,没装修活就骑三轮车载人跑耙的(的士),钱包里的“子弹”(钱)相对比较充裕。

俞晓平上面有三个姐姐,就他这一个儿子,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家里从小就娇惯,前几年厂里效益好,把他和她媳妇杜妮娅调到省城,俩人终于脱离了那老山沟,当年就生了孩子。

杜妮娅生的是女儿。

过了好长时间,亲戚朋友跟她说,俞晓平得知杜妮娅生的是女儿的时候,第一句话是:“生的是女儿嗦,也要得!”

亲戚朋友都调侃,俞晓平那个发音很重的“嗦”字和那个“也”字简直意味深长。

俞晓平和他父母并没有表现出重男轻女的态度,对杜妮娅和女儿也关爱有加。

但杜妮娅想起俞晓平话里那个“嗦”字和“也”字,里深层次的含义,心里好像梗了什么东西。

这红红火火的厂子,一下就害了瘟病,拖着工资不发。

要像阿怪那样去蹬三轮车挣钱,俞晓平拿不下那面子,打死他都不会去干这活,他姐姐,他父母也不会让他去丢这个脸!

阿怪人豪爽放荡,爱喝小酒,也喜好“那一杯”,也有“瞟客”的外号。

他弄得一手好菜,对厨艺也有研究。

同学就调侃他,不但厨艺好,对票艺也颇有研究。

要好的几个同学,小酒喝高兴过后,一起找按摩店按摩。

一进按摩店就嚷嚷,喊老板把小姐都叫来,他要看看谁的“指功”好!

当时随他一起去的同学和朋友,以及按摩店的老板和小姐都愣了。

俞晓平居然听见有个小姐说:“我的zigong只让我老公看!”

阿怪也听到那小姐的话了,居然放肆大笑。

一起去的同学和朋友也把指“指功”当成女人器官的谐音了,都认为他臊皮也太过分了。

阿怪笑完,伸出两手在前,十根手指不停抓动,说:“不要误会,我是说看一下服务员的指头上的功夫如何。”

大家听了这话,紧张尴尬的气氛才缓解下来。

同学在一起经常海阔天空地瞎扯乱侃,说俞晓平在老山旮旮里待的时间太长了,缺乏见识。

经常给俞晓平“洗脑壳”,给俞晓平讲了好多见识,好多道理:

中国四大菜系,川、鲁、粤、淮风味各异,其菜品不计其数,而且厨界有一菜一味之说。

瞟界和厨界有些类似。

小姐品种也繁多,简单说有胖瘦高矮,南方北方系列,温柔的,泼辣的。

“干活”有和风细雨,慢条斯理,缠缠绵绵。

也有疾风骤雨,酣畅淋漓的。

有原汁原味,刚出道的农村小姑娘,回味悠远,淡而不薄。

有迷人温柔的少妇,其“活”干得浓而不腻,风味特殊,弄得人溜滑爽脆,舒烂骨脱。

繁荣*盛,好耍得很。

阿怪说俞晓平在老山沟沟里待了多年,脑子有点木呆,思想保守不能放开。

还给俞晓平总结出他当前问题所在:饭菜隔锅香,家花没有野花香!

再好的一道菜,时间长了也就吃腻烦了。

面前摆了各式各样,什么味都有的一大桌子好菜,你始终只吃一道菜,多亏呀!

第一百二十章 有钱才是硬道理

这天,吃了晚饭,阿怪约上了俞晓平。

俩人都穿上当家衣服,皮鞋擦得油光铮亮。

俩人到美发店做了头型,打了发胶喷了香香。

出了美发店,阿怪指着俞晓平的头,说他打扮得像舅子,一副瞟客样。

俞晓平一时语塞,找不出屌话回击,感觉这些年在山沟沟里待的有点木讷了,笑笑说:

“爬爬爬,你个虾子,嘴臭!门槛汉,抱着门槛凶!只晓得欺负老子。”

阿怪叫俞晓平坐他的偏三轮。

俞晓平叫阿怪到家属区外面等他。

坐偏三轮车和蹬偏三轮车貌似有失身份,虽然是下岗职工,可面子还是要绷起的。

不想叫熟人看见他坐偏三轮,阿怪明白俞晓平的心思。

偏三轮车座位上有个漂亮的摩托车头盔,阿怪叫俞晓平戴上,这样就没人认出他了。

出了家属区,直奔舞厅去。

这舞厅也就一元钱一张票,一个大棚子里,中间是舞场,转圈都有凳子有茶几。

进了舞厅找最显眼的地方坐下,阿怪把手举老高,大声叫服务员倒茶。

阿怪把那托车头盔放在茶几中间,一把有标牌的汽车钥匙,撂桌子上,摔得啪啪有声。

俞晓平奇了怪,这阿怪哪弄来的车钥匙?

是显摆?

阿怪看出俞晓平还不明白,指了一下面前的汽车钥匙给他讲,这就是一个道具。

那些女娃儿势利得很,看见你有车,见效得很,牵起线线来找你。

阿怪说这把钥匙是徐刚的,是借他的。

俞晓平想笑,没听说只借车钥匙,不借车的。反过来一想,车钥匙用不坏,借车人家不一定借给他。

阿怪叫俞晓平把那借来的摩托车头盔,放到桌上挨着自己,看了看周边,没人注意他俩,低头小声对俞晓平说:

“这摩托车的头盔就是摆摆样子。女孩看有头盔,就以为你有摩托车,雅马哈。就要来贴你,见效得很!”

安排完,阿怪从兜里摸出肥皂块大的黑手机撂在茶几上。

俞晓平知道这砖头块块一样的“大哥大”是徐刚报废不用的,阿怪买不起大哥大,拿来做做样子,装装阔气。

看着阿怪一本正经的装模作样,俞晓平感觉马上要笑出声了。

“你靠这些来勾引。不,勾引有点不好听,应该说是吸引女娃儿。我根本不要这些,我这个头。”

俞晓平说着站起来,挺了一下胸,脸往边上一斜又说:

“我这像头。走在街上要拿些人来比!其它不行,这辈子跳舞唱歌,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来来,我教你?”

“走开些,我还要你教!我都是老舞客了。”阿怪不屑说。

“我看你像个老瞟客!”俞晓平随时找话打击阿怪。

场子里有几百人,音乐响起,旋转彩灯一转,气氛一下就起来了。

阿怪对俞晓平说:“那边有一个少妇,气质只有那么可以咯。妈哟,请了几次,都没有请起来。”

阿怪把头凑过来,手遮嘴对俞晓平说:

“第一排,那边数过来第三个,看见没有?”

“你啥子眼花啊?”俞晓平说,“只能说有点丰满,有点‘泡臊’,没得啥气质。我婆娘是上海人,她,比我婆娘差远了。”

“妈哟,婆娘漂亮又不是关在屋子里自己看的,走出去谁都看得到,别人看着也漂亮,弄不好就要打主意。找婆娘找漂亮了容易遭戴绿帽子!”

阿怪有意拿话刺俞晓平,免得俞晓平经常显摆他有个漂亮婆娘。

见俞晓平脸色垮下来了,阿怪心里暗暗得意,转了话题说:

“你去试一下嘛,看能不能请起来那个婆娘。现在音乐正是‘慢三步’。”

俞晓平起身去到那少妇跟前,弯腰,一只手掌心朝上,在少妇面前探过,做了个请的姿势。这个动作又好像背着一只手,拿着无形的瓜瓢在舀水。

少妇起身和俞晓平进了舞池,勾腰搭肩跳了起来。

舞毕,俞晓平回到阿怪边上的座位上,没把这当回事。

阿怪却佩服得啧啧称赞。

俞晓平不以为然说:

“你娃,啥子审美观哟,比我婆娘差远了。你听她说话土里土气,不晓得是哪个县份上的人。”

“是,你婆娘是很有点粉子(姿色),你长得也称称展展,舞也跳得好,羡慕你,变人就要变成你这样的人。”

听了阿怪的夸奖,俞晓平有些得意。

看着俞晓平高兴,阿怪嘟嘴笑,接着说:

“你能把她请到这来坐才算你有本事。那个婆娘看起来还像很有钱的样子。嗳!你摸得出来她手上那几个大金戒指,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又没有特异功能,能摸出真假?”俞晓平说。

“把她叫过来一家拿两瓶啤酒喝,要她出钱哈。你我都是下岗职工,穷得打鬼,啥子三线企业军工厂,都当你妈个卵!失业就是失业嘛,还给你安个好听的名字——下岗!工人?自己都供不起,还供人!当不到人家摆地摊,卖串串香,蹬偏三轮的。”

说了这些,阿怪给俞晓平讲,厂门口那个卖“麻辣烫”的周三妹,家就在阿怪家隔壁住。

原来家里穷得“挠虱子吃”。

自从周三妹卖麻辣烫挣了钱,一副吃不完用不完的德行。

厂长上下班骑自行车,周三妹出门就打的。

头发烫个爆炸式的卷卷头,弄了一脑壳的刨花,头发染得像俄罗斯人。

周三妹人长得不怎么样,找个龙泉驿的小伙子,称称展展。

说到这,阿怪好像有了重大发现,惊奇地指着俞晓平说:

“哦哟,硬是,她找的那个伙子长得真还有点像你得嘛!”

“你龟儿,爬哦,找不到话说!”

阿怪拿别人的外貌和自己比,俞晓平有些不高兴,把阿怪的话题接了过来:

“请倒是没得问题,你拿个打不响的手机,没得地方开车门的车钥匙,露馅了才瓜(傻)得很呢!”

“是这个问题哈!我考虑一下。”

阿怪说,口里随着音乐哼哼,一时没想出办法。

俞晓平起身走到对面去邀请那少妇,又和她跳了一曲。

俩人一起向阿怪他们这边的座位走过来。

邀请那少妇坐下来,俞晓平给阿怪介绍说:“这是洪姐!”

阿怪很惊讶,起身,一脸堆笑,恭恭敬敬叫了洪姐。

看着阿怪佩服自己的眼神,俞晓平有些得意,诡笑着把阿怪介绍给洪姐:

“这是胡总!”

阿怪知道俞晓平调侃说他是“浮肿”,并不是胡总的意思。

阿怪起身拉了椅子请洪姐坐下,问洪姐要喝什么饮料。

问的同时又暗暗祈祷,希望洪姐回绝,兜里的银子实在舍不得拿来买饮料给她喝。

而且三人,一买就得买三瓶!

好在洪姐说什么都不想喝。

阿怪夸奖他俩舞都跳得好,说俩人“窜花”,搞得特别好,说着还站起来一个人比试了一番。

俞晓平叫洪姐和阿怪俩人跳,洪姐答应,阿怪高兴地和洪姐跳了一曲,又回座位。

三人谈笑甚欢的时候,阿怪起身摇着手里的汽车钥匙,揣了茶几上的手机要走。

他说要开车到机场去接一个香港来的朋友,叫洪姐和俞晓平继续玩,完得尽兴。

俞晓平感觉好笑,这阿怪真会瞎编。

香港来的朋友?

说大话,瞎吹牛!

出门就蹬着他借的偏三轮载人挣钱去了吧?

从和洪姐交往以后,俞晓平白天晚上都有事干了,心里没以前那么没抓捞了。

……

过了几天,俞晓平刚吃了早饭,阿怪在他家楼下叫他。

俞晓平下楼,阿怪说找个地方喝茶去。

俞晓平讥讽阿怪问:“你不做生意了?”

这“生意”是指他蹬偏三轮载人挣钱。

俞晓平昨晚上才知道阿怪那偏三轮车也是借人家的,白天人家要用车,晚上借给他挣钱。

“搞球不成!白天抓得厉害,说我们是非法营运,影响市容市貌,要坚决打击。三轮车都被缴了几辆了,挣的钱还不够赔人家三轮车的钱。妈哟,要不要人活命了!”

阿怪发牢骚接着说:

“还是变成女娃子安逸,脱了裤子可以挣钱,关键是裤子都有人脱,还不要自己动手。我们这些下岗工人,只有晚上出去蹬几转,挣点稀饭钱。莫说多了,说多了要气死人!去喝茶,我知道沙河边有个地方茶钱便宜。”

俞晓平到自行车棚取了自行车,搭上阿怪,到他说的河边茶座坐下,要了茶。

“今天我要到机场去接个人。”

阿怪说到这俞晓平就笑。

“你又在骗人了。昨天你把洪姐都给骗到了,她还问‘你那个胡总是做什么生意的?’我说是做‘嗨’生意的。她以为你是做海椒生意的。其实人家洪姐是福建那边的人,我以为是哪个县份上的人呢。”俞晓平说。

“你啥子眼花,啥子耳朵嘛!我一看就知道是沿海一带的人,两个颧骨高,凹额头,鼻梁有点塌。昨天近看,越看越丑,就像人家说的:‘远看婆娘近看牛’,还有一脸的粉,不知道刮了多厚的膏灰。”阿怪说道。

俞晓平说:“你这个瓜娃子说她气质好的嘛,现在又把人家说得一塌糊涂了。不过人家真还有一辆车呢,跳完舞她要开车把我送回去。我说我有摩托车,没要她送。”

听俞晓平说洪姐有车,阿怪来了兴致,问俞晓平,洪姐的车是什么牌子。

“奔驰!”俞晓平糊弄阿怪。

俞晓平接着埋怨阿怪说:

“你个龟儿,拿个头盔给我,只好冒皮皮说我有摩托车。那么晚了,公交车都停了,害得我拿着头盔,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家。”

“呃哟,还有车嗦!”有点出乎意料,阿怪感叹道,转了话题说,“哪天约她出来,叫她办招待。这几天有点忙,我家亲戚从广东过来,他接了一个装修工程,要我来帮他的忙。”

阿怪怕俞晓平不相信,待了一会补充了一句说:“这回是真的!”

“这话的意思,你以前说的都是假的?”俞晓平说,“信你的话,耗子药都吃得!”

“你看到嘛,骗你我田字倒起写。”阿怪说。

“屁话,当没说!”俞晓平说。

“不,我要说半句假话,我是这个。”阿怪说着用手比了个乌龟爬行的动作。

“那就恭喜你发财了。”俞晓平说完拿出一个翻盖手机摆弄。

“大哥大都玩起了,还看你不出来!是真的还是一个空壳壳哦?”阿怪说着要到俞晓平手里拿那手机看。

俞晓平躲开阿怪的手说,“洪姐给的。”

阿怪说:“狗日的,你们勾搭起了?老子就不晓得这些同学怎么给我起个‘阿怪’的外号,这外号安在你身上才合适!”

“勾搭?你娃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嘛!要我帮她跑业务,过一段时间,业务跑熟了就给我换新手机。”俞晓平得意地说。

“还是你们这些狗日的有福气哈,婆娘又找的漂亮,屋里红旗招展,外面还要彩旗飘飘。”

阿怪明显带讥讽,接着更进一步说:

“你婆娘那么漂亮,你娃头要守紧点!不晓得哪一天绿帽子给你戴一摞子,你龟儿子都不晓得!”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六爪怪

俞晓平听见这话,要扇阿怪的耳光,被阿怪挡住,把俞晓平的手腕震得生痛,一个劲甩手。

阿怪心里不爽,就说话刺俞晓平:“你只和你老婆上过床?”

“那还用说。”俞晓平说。

“哎。我虽然没结婚,嘿嘿,耍过的女人比你多得多!”

阿怪很得意地说:

“各个女人身上的味道不一样。就好比一道菜,再好吃,一辈子你还不吃腻了?不多夹几样菜尝尝,这辈子多亏呀?再说你老婆天天在外面陪着老板跑业务,嘿嘿,说得清楚吗?那些老板又不是柳下惠,你老婆……嘿嘿。”

阿怪的话刺得俞晓平心一阵子难受,强忍着没发作。

“其实也很简单,你晚上到火车站,夹个公文包,皮鞋擦亮点,裤子熨棱点,就有小姐来找你。”阿怪说。

俞晓平听得嘴上没说什么,心痒痒,打主意照阿怪说的去试试。当晚就一个人去了火车站,虽然提心吊胆,但果不其然如其所说,野花有野花的味道。

阿怪果真没说谎,他表哥来省城揽了一个装修大活,他也贴着赚了一笔钱,买了小车。俞晓平给洪姐推销空调,也给他买了手机,一副有钱人的派头。

爱很简单,情也很简单,当爱有了情况就很复杂了。俞晓平知道杜妮娅又和调到省城的金灿阳有来往之后,也在外面寻找刺激,以消内心的醋意。

这几天,杜妮娅发现自己的阴部奇怪地发痒,而且越来越痒,痒得钻心,细看发现阴部长了虱子。

杜妮娅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长这东西?从小就非常讲卫生爱干净,身上从来没有长这类东西。

以为是生病了,杜妮娅到医院看,医生说长的是阴虱,是性病。

听到这说法,杜妮娅脑子都要炸了,不信,又到另外一家医院看,这医生说话含蓄点,说这阴虱是由于不洁性接触传染的。

到新华书店找书翻了看,果不其然是性病。

自己是个非常爱清洁卫生的人,怎么惹上这东西呢?虽然跟着老板,免不了被吃豆腐,可还没有发展到有实质性的那种关系。

不用细想,杜妮娅估计问题出在俞晓平身上,回家就扒俞晓平的裤子,那下面原来茂密的“森林”,已经被“砍”得光溜溜,不见一根毛了。

事情一清二楚,也用不着俞晓平解释了,杜妮娅彻底心死了,当天就搬出他家,在外面租了房子住。

费了好大功夫才治好阴虱,过后每每起阴虱那样子,想起那钻心的痒,杜妮娅有生不如死的感觉。

洪姐也被俞晓平惹上了阴虱,和俞晓平一刀两断,再也不来往。

俞晓平找了一阵子找到杜妮娅,给她下跪,要她原谅,杜妮娅想着孩子,又和俞晓平言归于好。

这虱子的风波过了,俞晓平的一个同学请客吃饭。

吃到一半,杜妮娅看到邻桌并不认识的一帮人散席剩下有几盘菜没动几筷子,感觉倒掉太可惜了,把那几盘基本没动过的菜端过来放桌上叫大家吃。

俞晓平认为杜妮娅这事把面子给他丢大了,当时怒火中烧,强忍着没表露出来。

俞晓平知道金灿阳调到省城工作以后,杜妮娅和金灿阳一直有来往,这些事加到一块,越想越气。

这么多年,杜妮娅发觉她遇到的男人,只有金灿阳对她最好。使性子,耍小脾气只有金灿阳能够忍受,偶尔还当着俞晓平的面说金灿阳的好。

俞晓平发现杜妮娅和已婚的金灿阳有来往后,强忍怒气,合同这次当着同学的面捡邻桌的剩菜,一并爆发出来,回家的路上就揍了杜妮娅。

好狗不撵鸡,好汉不打妻这是道理。

可当着丈夫的面说别的男人好,何况是以前的相好,有几个男人受得了呢!

这事之后俩人算是彻底扯豁(闹掰)了。

……

拿到离婚证后,俞晓平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过去和杜妮娅在一起美好的生活,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

可这一切美好,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走到这一步他非常不愿意,可也万不得已,觉得生活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想到厂里看看。

以前干活的车间已经被私人承包,请了保安守门口,不让人进去了。

茫茫然,走在家属区的路上,走了这么多年,好像找不到路了,看见一帮人围在一栋楼下面说有人跳楼。

说是两口子下岗,老婆想不开,从七楼上跳下来,落到水泥地上,脑浆都摔出来了。

围观者大多当稀罕事,只是看热闹,有人说:

“哈哈,瓜婆娘想不开,从那上面跳下来。”

有人问,她怎么上去的。

“七楼那家在屋面上养鸽子,上面搭得有鸽子棚,你看嘛!”

说话的人指着天空掠过的一群鸽子说:

“楼梯间有个天窗,有把梯子可以从天窗上去,有人看见她站在房檐边上,大笑一阵子就跳下来了,嘭地一声闷响,好惨哦!说她的娃儿还在上小学……”

有人有问那“解说员”,那跳楼的女人是厂里哪个车间的,他这样说,有人那样说,叽叽喳喳莫衷一是。

俞晓平好奇,上前看:那尸体已经被人用床单盖住,地上溅的血迹连同脑组织清晰可见,血腥味刺鼻令人作呕,有几只大号的绿头苍蝇在那上面盘旋俯冲。

俞晓平脑海里莫名其妙地响起了歌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红得象那燃烧的血……

俞晓平一辈子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耳朵里“咩”的一声,感觉一股热流直冲脑门心,当时就倒地人事不省。

这一天是俞晓平生命里最凄惨的一天,看见了离婚证上面自己摁的指印。那大红的指印,向血一样刺眼,刺得他心在流血。

那指印是摁在《离婚证》上面自己的名字上的。

杜妮娅,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劳燕分飞,各奔东西,从今以后毫不相干。

不,不能毫不想干!

还有孩子,那孩子还是我起的名字——柔柔。

可你杏眼瞪得像牛眼说,绝不让我再看她。那《离婚证》刚刚揣兜里,又正式被厂子下岗。

这意味着从今以后没地方领工资,吃糠咽菜都没得钱了,讨口要饭都没人管了,买断的那几个钱留着给火葬场,留着买块墓地埋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仅有的一点东西——骨灰。

三十而立的人了,立,立什么?

什么都没立起来,

现实却把你击倒。

你是那样的软弱,无力,无助。

男子汉大豆腐,还是快臭豆腐!

俞晓平被抬到医院,输液打针,观察了两天无大碍,出院回家倒头就睡,不吃不喝,三天三夜。

他爸爸劝,他妈妈劝他,把外地的两个姐姐叫回来劝他,都无济于事。

阿怪劝也没有用,几个同学来劝也没有用。

那茫然的眼睛看着他们,仿佛全然不认识他们,嘴里一个劲地叫着杜妮娅。

不久,省城里多了一个早起晚归,风雨无阻,各处游走,好像在四处寻找他自己灵魂的人。

他和这巨大的城市比起来是那样的渺小,像森林里的一只小蚂蚁,不引人注意,斯斯文文,不吵不闹,嘴里叨念着一个名字,含含糊糊。

家人凑够了钱送到四医院,回来好一阵又犯病,不洗澡,浑身恶臭,夏天穿棉袄,冬天穿衬衫,也不得病,仍然是高挑挺拔的身板,脸上的皴不能掩盖俊朗的五官。

怀春的少女都要偷看几眼——可惜这难得的模样怎给了这疯子!

晚上回到单元楼梯下面给他钉的小房间,那猫儿狗儿都不肯待的小房间,那里有他一天的吃食,有睡觉的铺位。

第一百二十二章 要上班!要上班!

文命结束到改革开放,社会发展,从人整人为主,到人整钱为主。

生活生活,生出来就得活才叫生活!人活着就得拿点事来整。

命苦不能怪政府,等靠要是不行的。

从来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不靠,不靠就把你整的呼儿嗨哟。

以为这厂子不景气,职工生活没有着落,上级定要给解决。

必然这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领导阶级都没着落了,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期盼着,但多年下来,好像被人遗忘了,没人理会,没人关心,穷困潦倒,那意思是叫这些人自生自灭。

穷人啊,总想多存几个钱,有啥事好应个急。

兜里没钱,心里就发慌。或许这“穷得心慌”的说法就从这来的

当年要广积粮,备战备荒,也是基于这个原理

厂子不景气,经常一年半载不发工资。

如果哪天要发工资,那是临到春节年关了。领导事先要说清楚,这次发工资是补发去年某月某月的工资,从来没有说一次性把全部欠的工资发完。

至于发奖金那是多年前的事了,要不就是昨天晚上睡觉梦里的事。

胆子大的就偷偷拿厂里的所谓废铜烂铁出来卖钱。

卖了钱,买酒买肉打牙祭。

国外有个加拿大,国内有个大家拿,

不拿白不拿,拿了也白拿!

厂外有几家当地人办的废品收购站,这几年可搞肥了。

这厂里有个人的老婆得病没钱治疗,疼痛难熬,生不如死,跳玉水河大桥死了。现场看稀罕的人成百上千。

这人活着可没有一次性召集这么多人来的本事,死了倒还招来这么多人。

二机厂有个职工,买断下岗,钱没了无力养活两个双胞胎儿子,自我了断了。

这人是唐二娃的亲戚,买了花圈,捐了丧火钱,拉着小飞去丧筵上喝酒。

酒桌子上又遇见了侯爱东和丁洪娃。

这丁洪娃和唐二娃是表亲,与小飞家的邻居黄金龙是师兄弟。

唐二娃和小飞关系好,与侯爱东也是一个车间。

这样唐二娃、丁洪娃、黄金龙、杜小飞、侯爱东都来打丧伙(办丧事),喝丧酒。

办丧事的时候,吴老十的两个儿子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问他爸爸到哪去了。别人就跟他俩说,他爸爸上班班去了。

吴老十的两个儿子感觉来了这么多人,好热闹,好好玩,在遗像下面,花圈里转来转去,玩得好开心。

来人看着又好笑又心酸。

丁洪娃和唐二娃讲起了他这个表舅的悲惨遭遇。

这表舅父母在县城,兄弟姊妹多,他排行老十,人叫他吴老十,家里经济条件不好,能到二机厂上班,端上铁饭碗,实在是心满意足了。

好事成双,厂里有个姑娘看上他了,那姑娘家里父母是双职工。

别人也是铁饭碗,还是独生女,能看上他这不起眼的“县老表”,同厂没对象的男青工都羡慕得很。

吴老十结婚有了孩子,以为幸福生活小日子就此过下去了。

谁也没料到,两口子都下岗,老丈人和丈母娘内退,一家人陷入窘困之中。

男方家里是别指望了——公公婆婆老齁巴(哮喘),经常还得拿钱回家给老人买药治病。

吴老十的老婆上中学的时候,在县里少年武术队集训过,练过的兵器是叉,加之她在厂里的文艺表演上,表演过叉功,而且脾气火爆,也就得了小夜叉的外号。

吴老十家里父母向吴老十要钱,小夜叉就气,气了就骂:“倒了八辈子霉找你这个穷鬼,你爹妈也太不会体谅人了,咱们都下岗了,饭都快没得吃了,锅儿要吊起来当锣敲了。他们也不说支持几个钱,还要我们钱!”

小夜叉说,把话撂这,吴老十敢给钱,就叫他从这个家滚出去,一辈子都别回来!

挨了骂,吴老十心情不好,就躲着抽闷烟。

老婆发现他背地里抽烟,又被臭骂一顿,问买烟的钱是从哪来的。

吴老十说了实话,跟别人学,把厂里的机器上的零件卸下来,夹腰里,带出来当废铁卖的钱。

小夜叉把剩下的钱收了,还有半包的烟也收了,要把烟留着待客用。

吴老十老婆难得地笑笑,虽没说夸奖的话,那表情,好像在表扬吴老十偷厂里的铁卖,人变聪明了,脑子变活络了。

后来厂子砍断完,车间设备成了私人的,车间门口拴了狼狗,请了保安。一般人进不去了,偷铁偷铜卖的好事也没了。

一家人没事干,小两口和孩子,守着丈母娘和老丈人的那一点内退工资过日子。

吴老十身强力壮,不出去挣钱,守着家,孩子家务事就基本上全包了。

没钱就得受气。

吴老十无疑就成了家里的出气筒,语言上没什么好听的。

不受待见,被人看不起,都是因为自己不挣钱。

吴老十想通了,一切都是挣不着钱的缘故,出门打了半年工。

小口袋(小包工头)卷款走人,分文没拿到。回来路上,坐车到省城转车,刚下车,又被当盲流给收容。

吴老十打电话回来,小夜叉倒贴钱把人给取回来。

没挣钱也就算了,可小夜叉就是不相信,硬说他把钱拿去瞟赌了。

这事一出,全厂人都知道了,以为吴老十真拿钱去瞟了,弄得吴老十里外不是人。

这之后,又发生了一件事,接连的打击,丁洪娃的表哥吴老十就万复不劫了。

吴老十的手表放在洗衣台上忘拿了,被一个职工捡到还给他了。那手表是他这辈子拥有的,唯一的贵重物品。

为这事,他自己就写了一张《表扬信》帖在家属区的大门口,“表扬”那拾金不昧的人。

其实他应该写的是《感谢信》而不是《表扬信》。

《表扬信》一般是上级写给下级的,或是组织写给个人的!

没文化闹了天大的笑话,这笑话在厂里疯传。

这之后,熟人见着就取笑他,都不叫他的本名了,都叫他“表扬信”。

吴老十彻底崩溃前一天,到三机厂找到丁洪娃,好像有什么话要和他说,但又欲言又止,要请侄儿喝酒。

丁洪娃知道他比自己还拮据,就请他喝酒,喝得醉醺醺,丁洪娃还把他送回二机厂。

第二天就听说吴老十出事了。

丁洪娃急急忙忙到厂医院,看见急救床上的床单上有好多血,说是割了大腿动脉,又没割准,流了好多血,好在人还没死。

丁洪娃虽然当过兵,可没打过仗,没有见过这么多血,吓得退脚打颤颤。

小夜叉也吓得够呛,叫了周围邻居把吴老十弄到的铜分厂医院抢救。

发生这事后,小夜叉对吴老十的态度有一段时间比较客气,过后又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把吴老十弄得不知是活好,还是死好。

神神颠颠地越发糟糕了。

小夜叉和她父母叫了车,硬把吴老十给送回他父母那去了。

丁洪娃记得他小表舅说死了比好活着的话,丁洪娃呵斥他:

“说这些没来头的话,你死了,两个侄儿就没爹了!你疯了?说疯话!”

吴老十听了这话,眼睛发亮地看着他,好像提醒了他什么事情:

“疯了也好!你看那些疯子,一个一个的都乐滋滋,没见一个焦眉烂眼的,没得一点烦恼!”

吴老十他老婆把砍断工龄的钱投到股市上去,亏得所剩无几。孩子撂给他,自个玩消失。

吴老十各处找了一阵子,没有结果。

吴老十疯癫了,见着像他老婆牵着小孩的妇女就往家拉,硬说是他的老婆和孩子。

吴老十先是到已经没人上班的厂办公楼去,楼上楼下,里外闹,不停地就叫一句话:

“我要上班!我要上班!”

没人理他。

他就蹬天挠地,打着滚叫:“我要上班!我要上班!”

后来又到政府机关门口胡闹。

省城开运动会,写好牌子,待运动会人最多,运动会进入高潮的时候。

吴老十拿出标语牌,标语牌上写:

要上班,要工作,要养孩子要吃饭!

嘴里还是那句话:我要上班!我要上班!

观众都不看运动员比赛了,都看他表演了,其混乱程度,影响之坏可想而知。

家里人凑钱,政府给了补助,把吴老十弄到精神病医院去了。

伟人人家不在了,又没钱又不想受气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想上班?

闹也没门!

……

唐二娃、小飞、侯爱东、丁洪娃、黄金龙一致认为,宁可累死,也不穷死。

与其窝在这山沟沟里,穷死,不如趁年轻,出去闯闯。

作为男人,即使创不出什么丰功伟业,起码也可以挣点钱,让家里的日子过好点。

第一百二十三章 努力才能过上好日子

要过好日子,现在而今,必须有钱。

原来国家都讲:备战备荒,广积粮,仓里有粮心里不慌。

现在个人也是这个心态:兜里有钱,心里不慌。

有进项,家里的存款不见少,只见长,心里就踏实。

长时间没挣钱,没进项,吃穿用度下来,存款不见多,只见少,时间长了,非疯掉不可!

下岗职工的苦楚,不是几本书就能写完的。

当然,老板们原始积累的残酷性,也不是几个形容词就可以概括的。

以前笑话,看不起人家临时工。

现在国有企业职工铁饭碗打碎了,在外找活干挣钱,也是临时工了。

现在给私人老板干活,不像以前在国有企业里,干多干少,以至于干不干活都要拿钱。

私人老板没有几个低智商的,都知道,活多,人更多。

这个国家,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是人。

临时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基本工资,有活干就有钱,没活干就没钱。

国人素有勤俭持家的传统美德,这种观念已经延续了几千年。

存钱防老,存钱防病防灾,存钱抚养子女,存钱以防不时之需。

有多大钱,做多大买卖,没钱有力气,有技术,还年轻,活人不可能被尿憋死了。

坐等天上掉馅饼是不可能了。

省城里工人阶级等于零的雕塑立起多年了,这回看来是成真了。

黄金龙和唐二娃几个人合在一起,各处“流窜”卖打药,虽然比打工来钱,但也是饱一顿,饿一顿,几天不开张,开张吃几天,落不下几个钱。

卖打药是野路子,必定不是“正道”,黄金龙决定去打工。走正道挣钱心里踏实。

这个山沟里挣钱的机会太少,要挣钱还得走出去。

在熟人介绍下,丁洪娃、黄金龙、侯爱东踏上了到一个外省水电站工地打工挣钱的路。

小飞本来要和他们三个一同到工地,但小飞和以前青梅竹马的卢茜有了联系。

俩人相见恍如隔世,爱情之火熊熊燃烧起来。

由于这个原因,小飞这次没和侯爱东、丁洪娃、黄金龙三个一起出去水电站工地。

……

丁洪娃、侯爱东、黄金龙仨人筹了盘缠,背了米,拿着简单的行装上路了。

到大山里水电站的工地前,丁洪娃应他表舅父母的委托,到一个小县份上郊区的精神病医院,给他表舅吴老十交医疗费,顺便看看他表舅的情况。

把他表舅安排到这地方是因为这地方有熟人,而且医疗费底很多。

丁洪娃交了医疗费,到医生那询问他的病情。

医生说他病情相对比较稳定,只是总说他自己是外星人的特使,为了世界和平驾驶飞碟来地球,没承想被小孩子用弹弓打下来。

他还给日本首相写信,给美国总统打电话,要见美国总统,商讨人类发展的大事,还准备竞选下届联合国秘书长,要院长组织全体医患人员听他讲话。

护理人员把丁洪娃、侯爱东和黄金龙带到病人活动室,叫丁洪娃表舅的名字,说他的领导来看他了。

一个神采飞扬的中年人兴匆匆的过来。好长时间没见,吴老十发福了,不仔细看认不出来了。

吴老十给那护理员行了个军礼,那护理员指指丁洪娃,示意有人来看望他。

丁洪娃表舅吴老十假装手里捧着东西,把空无一物的两手往丁洪娃的脸上凑,对他唱道:“大红枣儿甜又香,送给亲人尝一尝……”

丁洪娃头往一边斜,把他的手拨开,退了两步躲他远点,问道:“伙食怎样?吃得惯不?”

吴老十把两腿一并,行个军礼又唱道:

“红米饭那个南瓜汤,挖野菜也当粮,哟呀哟来嘿咯嘿。毛委员和我们在一起,味道香来味道香……”

吴老十唱完指着丁洪娃说:“哟哟,你这个龟儿子来了?”

侯爱东和黄金龙见状笑出声。

吴老十转而指着侯爱东说:“这个胖子是猪八戒变的嘛!”

吴老十这样说侯爱东,侯爱东觉得很尴尬,黄金龙见状,笑得更起劲了。

见黄金龙笑得欢,吴老十又指着黄金龙说:

“这个白龙马长高了!你过来让我骑一下哈!唐僧那个瓜娃子今天怎么没来呢?嗨,那么漂亮的女儿国的国王他都不要,他底下的鸡儿肯定是被观音菩萨给割了……”

“原来没疯这么厉害。”丁洪娃小声地叨念,“真疯了,真疯了!怎么越来越疯了?原来在他丈母娘家话都不敢多说几句的,对我客客气气,现在脸皮也厚多了,嘴巴也变油了,奇怪?”

“塘子太小,养不下这只大甲鱼了。”侯爱东说,“看来伙食不错,长胖了,比我们还有精神。”

黄金龙说:“关错地方了!直接关监狱里去!灌辣椒水,上老虎凳,看他还装不!”

临行前,医院负责人说叫三位领导放心,那病人属于“文疯子”类型的,相对比较好管理,欢迎他长期住下去。希望三位领导能给他们介绍和送来更多的病人云云。

出来的路上,黄金龙说:“新鲜,巴适,安逸,这辈子第一次听到有人叫我领导!”

侯爱东搭腔说:“他叫你爷都行,只要你给钱。”

丁洪娃说:“妈哟,还要多多给弄些神经病来,又不是做生意还给他拉客!他说还有‘回扣’,现在的人想钱想疯了!”

第二天,工地老板派面包车把他们三个接到了离县城一百多公里的工地。

这老山沟沟比三机厂那的银石沟更加偏僻荒凉。

工地的劳动很艰苦,每天他们和民工一起搬砖头,抬水泥,运砂石,装车,卸车,啥活都干。

开始几天叫他们实在有些吃不消,到底是年轻人,身体有本钱,时间长了感觉就没那么累了。

工地的生活是单调的,三人在一起,感觉不到寂寞。

住石棉瓦搭的工棚,睡的是钢管搭的通铺,每天累得吃完晚饭就上床睡了,啥心思都没有,只盼老天爷白天下雨,就可以睡懒觉不用出工了。

由于劳动太累瞌睡太好,山里又冷,小便也懒得出门。

侯爱东就用啤酒瓶解决。

开始黄金龙和丁洪娃还嫌侯爱东邋遢,时间不长,他俩也学了这简便易行的方法。

三人都要相互提醒把装尿的瓶子各自扔了,避免下次喝酒拿错了瓶子。

毕竟尿液的颜色和啤酒的颜色差不多,还都起泡泡,别把尿当啤酒喝了!

到工地一晃就大半年了,日子有点难熬。

这里属于云贵高原,分旱季和雨季,眼下正是雨季。

这天,下了一夜的雨,雨点打得房顶噼噼啪啪,房檐落水滴滴答答,河沟里流水稀里哗啦,到天亮还没停。

三人躲在床上都不想起来,工地一地烂泥,起来也没地方去。

“原来的人,没啥娱乐,这日子是咋过的呢?”侯爱东望着工棚上面的石棉瓦感叹地说。

“娱乐还是有,不过,过去的人,夫妻生活就是最主要的娱乐方式。”

丁洪娃话一出口,逗得黄金龙和侯爱东哈哈笑。

“就‘娱乐’出来全世界这么多人?”

侯爱东说完找啤酒瓶子往里尿尿,尿完钻到被窝里。

下了几天雨,天气有点冷。

“都像搬砖头,抬水泥那么恼火,没得乐趣,就用不到搞计划生育工作了,都晓得省着来了。”丁洪娃翻了个身说。

“做活都嫌累,都不想干;做爱也累,可都想干。”侯爱东诡笑几声说道。

“要说吃苦,谁都没有我吃的苦厉害,想当年当兵,招兵的时候说是坦克兵,结果是修坦克的兵。那活真的有点累不说,又在北方,天寒地冻。换履带,换驱动轮,换导向轮那才叫冷,不注意,手如果是湿的,摸坦克,手指头就要冻在上面扯不下来。”

丁洪娃感叹,接着说:

“转业到你们三机厂,以为这回是和坦克沾上边了,开不了坦克,可以造坦克了。想不到,连饭碗都还没端稳几年,坦克的毛都没有造出来一根,就跨干了……”

侯爱东感觉当机修工太辛苦,不甘心一辈子做这脏累的修理工,下苦功夫学习,考上电大,以为做几年“以工代干”,以后转成正式干部,就可以坐一辈子办公室,再不用干那些又脏又累的活了。

没承想这厂子一垮,什么都泡汤了。

侯爱东和他爸爸讲,叫他爸爸给老战友通通关系,调到深圳去,他爸爸无论如何不干,说那是不正之风,叫侯爱东自己奋斗。

出门在外,想的,喜欢讲的,还是家里的事。

黄金龙大龄青年,没对象,没女朋友,这些年在外面卖“打药”,“野”习惯了,倒也不十分想家。

丁洪娃和侯爱东想家,更想孩子,可在外挣钱,也是为了孩子吃好些,个子长高些,读书不至于学费都交不起。

第一百二十四章 床上胡侃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男人遇到一块就爱胡吹乱侃。

躲床上东拉西扯,丁洪娃又讲他以前在工地上的事。

原来丁洪娃在另外一个工地上的时候,有个民工小伙在丁洪娃手下学机修,相当于丁洪娃的徒弟,两人关系很好。

这小伙子对人比较耿直,就是脑筋有点“单边”。

他耍了个女朋友,到工地来住了几天。

几个月过后他神神秘秘地把丁洪娃叫到一边,说他女朋友怀起了。

丁洪娃问他咋不采取“措施”。

他说,他吃了避孕药的,还说他问了他女朋友来“那事”的时间,按着说明书上的要求悄悄吃的。

丁洪娃觉得奇怪,叫他把那说明书拿给他看,看了也是正确的,就问他那药是谁吃的,他说是他吃的。

好笑不好笑,那是女服的药,居然他吃了!扯拐的是那说明书上只说来“那事”之前吃,连续吃多少天,就是没说男的服用还是女的服用。

结果丁洪娃的徒弟,一老一实地按说明书上的服用方法,自己把那药服用了。

丁洪娃说到这,黄金龙和和侯爱东都嘘他,认为丁洪娃在胡诌。

胡诌得太没谱了!

丁洪娃发誓这事是真的,说有机会可以找那药的说明书来看。

侯爱东听丁洪娃讲这事,讲起他以前在工地上,有个民工小伙和他耍得好。

那民工小伙的女朋友到工地上来玩,没地方住,那小伙在工地水泥库边上搭了一间房,两个人住一起。

侯爱东带调侃口气,提醒他,干那事要把安全帽戴上,不要搞出事了!

侯爱东说的意思是那个下面的“安全帽”,他以为侯爱东说的是上班头上戴的安全帽。

当时那民工小伙还问侯爱东,搞这些事情咋个还要戴安全帽喃?

侯爱东说不论工作还是生活,什么事都要讲预防为主,安全第一!

后来果真弄出“事”了。那小伙本不喜欢那女孩,出了这事,只有将就成婚了。

过后那民工小伙,埋怨侯爱东出的主意是馊的,不起作用,讲他每次都是戴着安全帽“办事”,还是弄出事了。

“你娃娃摆些龙门阵要把人家的肚子笑痛哇!”丁洪娃笑得不行,说,“冲壳子(吹牛)还是要巴点谱谱嘛!”

黄金龙听了这些话,也笑得不行,认为侯爱东绝对是瞎编。

侯爱东见他俩不信他的话,补充道:“我说的是真的,哪个大爷哄你们!”

听了侯爱东一本正经,的胡说,丁洪娃和黄金龙笑岔气了。

“大爷?我要看看你是个啥子大爷,是不是一个鬼大爷?”丁洪娃叫嚣,如果再胡说八道,不怕侯爱东堆堆大,他俩合起来要收拾侯爱东了!

知道不是俩人的对手,侯爱东只好讪笑闭嘴。

丁洪娃笑完,转了话题说:

“今天的雨如果下过中午,就不得出工了,到乡上去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还有十多天就该发工资了。”丁洪娃说。

“这老山沟沟比我们银石沟还要夹,这是标准的‘两山夹一水’的地形,离省城有一百多公里吧?比我们银石沟差远了,不为了挣钱一辈子也走不到这地方来。”侯爱东说,“这的人一辈子生活在这寂寞不寂寞哟?”

“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从小就在这,习惯了就无所谓了。做饭的郑大姐,家就在沟里,我问她这个山旮旮里待到恼火不,她说她爸爸妈妈从小就在这,她长这么大只到过县城一次,县城里人多车多,看到就心慌,头晕脑胀,再也不想去了。”黄金龙笑笑说,“还有这种人!再生活几辈子就退化成山上的猴子了。”

噼噼啵啵,雨点不停打到石棉瓦上,雨好像比刚才下得更急更猛了,侯爱东起身站在通铺上,从后窗看了看外面的天,又躲到床上说:

“山都看不到,尽是雾,看样子今天又要休息了。早饭就不吃了,睡到中午再说!难得有这么清闲。”

黄金龙讲那几年,在省城做药材生意,与别人合租一套房住。

对面那栋楼,有一家人炒狗,养了几条大狼狗,搞繁殖。

最大的那只种狗,晚上关在房子外面的狗笼子里。那狗半夜三更不知道啥时候就要开始叫。

声音不是一般化的雄壮,它叫不打紧,几栋房子的大狗小狗都跟到叫,楼底下也不知道从哪跑来一抹多的野狗,也跟着叫,此起彼伏,闹得狗踞楼盘今胜昔,天翻地覆人心慌。

说得黄金龙气愤不已,好像那事昨天才发生一样。

听了黄金龙讲了他的遭遇,侯爱东认为猫叫春最烦,半夜三更叫得人都要崩溃。

侯爱东讲他在省城读电大的时候,宿舍后面就是一个车棚。那些猫晚上经常就在上面跑过来跑过去,搞得轰隆轰隆,睡都睡不着。

侯爱东感慨,猫跟人类过日子不说上万年,也有几千年了嘛,人类的文明一点都没学到,人谈恋爱都是轻言细语,吴侬软语,卿卿我我。

这些畜生鬼哭狼嚎,搞得惊天动地,什么‘五讲四美’好像跟它们没有一分钱的关系!

“奶奶的,只想一个个把它们抓来剐了吃肉,方解心头之气!”

说着,侯爱东又想起吃熊老大家猫肉的事。

“啥子?猫还他恋爱?还吴侬软语?你不要太笑人了!”黄金龙接了侯爱东的话题说,“人也要‘叫床’的嘛。跟人学的嘛,只不过夸张了些。”

三个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想到哪就说到哪。

侯爱东感觉肚子饿了,想吃好的了,自言自语道:

“东北人有句俗话:站着不如躺着,好吃不如饺子。我想吃饺子!吃正宗的东北饺子,要猪肉韭菜馅、羊肉胡萝卜馅、羊肉大葱馅、牛肉韭黄馅、鸡肉虾仁冬笋三鲜馅、猪肉酸白菜馅。不想吃莲花白炒大肥肉片子,清水煮萝卜块子!”

“我要皮蛋馅的,回锅肉馅的,五香麻辣馅的。别说了!再说我清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丁洪娃起身靠墙,把被子往上拉拉说道。

黄金龙说:“东北人把饺子当什么了不起的东西,那玩意做起来麻烦,不如炒菜来得快,花样多,玉带桥有一家麻婆豆腐,那味道简直不摆了,回去带你们去吃!”

丁洪娃说:“想当年红军过雪山草地的时候还吃皮带,现在连皮带都没吃的了,是人造革的。”

侯爱东翻个身对丁洪娃说:“哎,还有多少钱了,下午去‘嗨’一顿?”

“钱,火钳!老板一天给我们的工钱是四十块钱,一个月开一次工资,只开一半,另一半年底给。一天十二元伙食费,就剩八块钱,还要到月底才给,找包工头拿钱,就像和他讨钱一样。带来的钱,买卤菜,买洗衣粉,买烟,就剩一百块钱不到了。我算一下,不算今天还有九天。几十块钱要过九天。”丁洪娃说,“我还等拿钱给孩儿幼儿园交伙食钱呢!孩子他妈电话里就开骂。”

“我还等拿钱回去找媳妇呢!”黄金龙说。

侯爱东感慨道:

“原来,我真以为人可以活一万岁,离一万岁还远呢,这伟人就倒了,当时把我吓坏了,以为地球要爆炸,全世界都要垮杆(完蛋)了,可还是和原来一样,人们照样吃喝睡觉,也照样天黑天亮,太阳还是从东边出来西边下去。可到现在,工人阶级不吃香了,等于零了。伟人倒了,把工人的铁饭碗也给敲了,反倒在农民手里讨生活了!”

丁洪娃说“怪谁?按你们东北人的话就是:只撂蹶子不干活的人多了的缘故。国有企业就是唐僧肉,都给啃光了,不倒桩才怪!”

黄金龙说:“话也不能这样说,大多数人是勤快的。”

“别人勤快就把他显得懒了,”丁洪娃说,“什么叫一颗老鼠屎打坏一锅汤?一个车间有那么一两个不干活只捣蛋的就完了,积极一点的就说你显屁*白,浮上水,舀油面子,别人勤快就把他显懒了。”

“憋气的是,有劲没地方用。不,确切地说是有劲用,用了也白用。”侯爱东说,“关键是你想多干活想多拿钱是不可能的,比你干活少的没比你少拿钱。”

“说点现实的!包里没得银子了,肚子里油水少了,该打牙祭了!”黄金龙说,“实在不行,就向老板借嘛!”

“借呢?老板恨我们的很,我听他们说,说我们三个干活还抵不到妇女干活,说要不是看到熟人介绍的面子上,早就把我们开了。要不是一般的小工一天都五十块钱,只给我们四十块钱一天呢。”

丁洪娃叹气道:

“有个名人说,做名人难。叫他来做一下老百姓看难不难哟,叫他来干几天活看难不难嘛!”

侯爱东拍着的黄金龙肩膀说:“难为你了,上海人,来这里挖烂泥巴,赚这分分钱。”

黄金龙不耐烦地说:“去,去,大家都彼此彼此。还好,老板答应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如果把我们分开,一个人到一个工号,那才不晓得有多憋气呢。”

“都是技术工,干的却是仗笨的活。”

侯爱东又感慨道:“下岗了,就不属于工人阶级里的人了。无产阶级是指没有生产资料,但有工作,被剥削的人。这样看来,自己不属于工人阶级,就连无产阶级都不是了。不知道自己现在属于什么阶级。”

侯爱东下乡的时候就爱想这些,经常是脑壳想烂了,都想不出来个所以然。

现在不爱想那些没用的事了,知道现在人生的主要任务是如何挣钱,把自己和老婆养活,把小孩子养大。

第一百二十五章 枯木逢春花更盛

卢茜的继父原来是卢茜亲父孙大武的通讯员。当年给孙大武当通讯员的时候,就和孙大武那外号叫“林黛玉”的第二任老婆好上了。

后来孙大武成了“白毛男”倒霉了,卢茜的老妈就随了卢茜现在的父亲。

卢茜的继父认定卢茜是他的孩子,卢茜的妈妈也拿不准,但是长得很像卢茜的继父。

孙大武已经不在人世,“林黛玉”让孩子随自己姓,把女儿改名叫卢茜。

当年孙大武落难成白毛男被抓,好像变成了哑巴,直到枪毙,他一句话都没说。

孙大武前妻的孩子的两个女儿,朵朵找了个台湾籍老头嫁了,妧妧去了美利坚。

卢茜,当年漂亮的多辫子小姑娘,这么多年太被宠爱,福气太好了,以至于长大成人,好些生活细节还要父母给打理。

日常用品经常找不到,只要一开口父母就会给她拿到面前。

公主脾气一经行成,要改变是非常困难的,何况她自己根本意识不到这些。

父母觉得她这些脾气性格都是很自然的,理当的,不是缺点,反而是优点。

卢茜有三个非常要好的闺蜜,从大到小都好得很,不,好得要死!

就像三体合一的连体人。

干什么事都要三人来齐了才行动。

成人了,免不了要谈婚论嫁。可是只要哪一个耍了男朋友,另外两个就要大加评论,把那男的缺点无限放大,优点一字不提。

品头评足,吹毛求疵,冷嘲热讽。

有几个粉刺坑,就说人家满脸大麻子。

有额头高了点就说人家秃子。

人瘦小点,就说人家腚还没有二指宽,两腿细得像晒衣杆,没有男子气概。

样儿差一点,黑一点的就说人家俗气,像“街娃”,像农民。

能说会道,会来事的,又说人家油头滑脑,讨好卖乖,流里流气。

仨姑娘有一点姿色,就以为自己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美,自己就是貌如天仙的仙女,世界上男人都俗不可耐。

虽然身在山旮旮里,可心在大城市。

青春经不住腾,转眼就混到大龄女青年的行列里了。

那俩闺蜜聪明,背着卢茜,偷偷什么事都办好了,临到结婚的前一天才通知她。

卢茜骂她俩是叛徒,气得一塌糊涂,就差没割腕跳楼了。

那俩来劝她,说她俩岁数都比她大,等不了她了,她岁数小,来日方长。

说词一大堆。

其实她俩也就比她大几个月。

俩人都来劝卢茜茜,说些结婚后请她常到家里来玩,跟以前一样还是好姊妹之类的空话安慰她。

卢茜属于娇生惯养的独生子女性格中的极致,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父母什么都给她安排操持妥当,父母能帮她干的,都不叫她干。

卢茜的父母认为卢茜是世界上最杰出的女孩子,浑身上下里外都是优点,没有缺点。

小姐脾气、公主脾气、太太脾气、太后脾气卢茜都有。

可她父母认为只要卢茜有点脾气就是好脾气,这脾气正是她不同凡俗之处。

卢茜的妈妈认为她的女儿起码要嫁个中央首长什么的,最低标准也是一个县级干部。

和卢茜好上的那人哪有一点点省级干部的影子——小个子,二指宽的脸,贼呼呼的眼睛。这些都不说了,还是个有妇之夫。

不知道他什么触动了卢茜哪根筋,糊里糊涂就把女儿身给了那家伙,还心甘情愿,感觉一点都没吃亏的意思。

卢茜她妈妈知道这事气得要死,要到公安局报案,告“曹供销”诱骗良家少女。

怎奈两个事主都不承认,还说他俩是真爱,非他不嫁,非她不娶。俩人真好比是新时代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卢茜的妈妈那个气呀,想几刀把两个人砍死之后,自己也一死了之。

但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事情,日子长了,那些气也淡了许多。

这事之前,这么多年卢茜做错了什么事,他妈妈从来都没骂过卢茜,甚至连重话都很少对她说过。

这婚姻大事却和卢茜闹翻天。

卢茜的婚恋还要从厂里的曹供销说起。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文凭又吃香了,好不容易搞到一个省城里委培大学生的指标给了卢茜。

曹秦全是厂里搞供销的,厂里人习惯叫他曹供销,家是省城人。

业务需要,曹供销长期住在省城。

卢茜爸爸妈妈叫他多照应卢茜,没想到给照应到床上去了。

真不知道这卢茜是哪根筋短路了,世上男子千千万,只爱这有妇之夫曹秦全。

有说屌话的人说曹供销一定是床上功夫盖世无双,把卢茜给伺候到位了,死活都离不开他了。

父母不同意他俩人好,卢茜就喝敌敌畏,还真喝下去了,多亏及时洗胃,差点把肠肠肚肚给洗出来了,保住了命,也没有落下什么后遗症。

这可把她妈的胆子给拈了,她妈也只好由了她。

卢茜的母亲就成了曹供销的丈母娘。

曹供销也搞不明白自己怎么捡了这么大个“漏”,卢茜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服他这贴膏药呢?

把那边“扯脱”,与卢茜奉子成婚,俩人有了孩子。

孩子有卢茜的父母带,也不要她操心。

熟人都当面夸卢茜有福气,丈夫能干。卢茜听着美滋滋的,好像听不出来话中有话。

曹供销把以前厂里搞供销的人缘、关系、路子开了“小灶”,搀和着做些自己的买卖。

路子蹚熟了,自己开公司做厂里原来的买卖,赚了大钱。十元的“大团结”一摞一摞捆好,买了好几个泡菜坛子装了藏起来。

卢茜她妈妈见了那些钱,吓得发抖,叫把那些钱拿灶里烧了,要是再来个什么运动,就因为这些钱,必定被搞死无疑。

卢茜和曹供销认为厂子垮眉垮眼靠不住,只有这些钱最靠得住!

卢茜喜欢钱,半夜做梦都要笑醒,醒了就起来数钱,数累了又睡。

卢茜的老公赚钱没闲着,找新欢也没闲着。

曹供销在外面又养了姘头,这事全厂人都知道。

时间长了风言风语传到卢茜耳里。可她打死都不相信。要说在外面找人,也是她先找啊,怎么也轮不着他呀!

自己年轻漂亮,黄花姑娘跟了他,论哪一点都比他曹供销高一帽子呢!

殊不知,时代变了,有钱才是爷!

毕竟这个世界上漂亮姑娘,比有钱人多得多。曹供销搞了这么多年供销,终于明白了这个“供销关系”。

卢茜骂和曹供销相好的是他的姘头,不要脸云云。

旁人都暗笑,当初卢茜自己也不是演的这个角色吗?

曹供销给了卢茜十万块钱,离了婚。

孩子判给卢茜,一个月给孩子三十块钱生活费。

卢茜当时很满足,可后来那三十块钱,好点的米都买不到十斤,这世道太会捉弄人了!

好在用那十万块钱在省城买了套房子。

卢茜离婚,回到这山沟里的二机厂守着父母过日子。

卢茜家东边有一个窗,可以看见通往三机厂的公路,看到小飞从那走过,又勾起了儿时的旧情。

前些年卢茜听到小飞失恋差点成精神病,内心没有一点点同情,反而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看见小飞从楼外坎底下经过的小飞就想笑。

当年小飞读技校,有时穿着背心跑步经过楼下的马路。卢茜经常到窗边上看看,哪天没看见心里就好像欠着点什么。

她认为小飞不定是哪一天,也许就是下一刻,就要来追求她,而且是死乞白赖地追她。

可这些都没发生,偶尔在路上遇见也只是淡然一笑,要不就装没看见她。

当年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随着时空变换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卢茜遗憾自己如今才反应过来,这世上自己和小飞是最合适的一对,但现在感觉俩人虽然近在咫尺,却好似远隔天涯。

卢茜有意到小路上去堵小飞,虽然许多年没在一起说话,俩人相遇又像小时候在一起那么自然。

俩人互诉衷肠,从小时候沪上老厂幼儿园第一次俩人见面时的情形,从幼儿园手拉手排排坐吃果果,聊到拉拉小辫子,点点小鼻头。

“丢手巾,丢手巾,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

这歌没唱完卢茜就笑了,感叹到,永远不要长大最好!

卢茜讲起小时候爱梳好多小辫子,从来没有哪个小男孩摸过她的辫子。

只有小飞摸过她的辫子,而且喜欢摸她的小辫子,一点都不反感小飞摸她的小辫子,哪个男孩摸她的辫子,她就感觉非常反感和气愤。

现在想起都觉得奇怪。

小飞说那时候他姐姐教他学数数,脚指头加手指头都没卢茜的小辫子多,叫拿她的小辫子练习数数。可从来都没有确切数清楚,她那时的辫子有多少根。

卢茜说她那时也搞不清楚自己的辫子有多少根。

既都是苦寒中人,心照不宣相互怜其不幸,谈到天黑,从一往情深到水乳交融了。

情爱这事就像抽烟喝酒,沾了就上瘾。

当天晚上就从小时候牵手的动作做起,一直到上床。

床上的事俩人都是轻车熟路,不用担心吹火筒找不到灶膛口,臼找不到杵。

久旱逢甘霖轻,没有前戏,宽衣解带,轻车熟路直奔主题。

这一晚上,卢茜很满意,没想到小飞能够轻重间有,舒缓有度,蛮有柔情。

小飞现在想起来卢茜那纯洁无暇的身子,本可以自己第一染指的。

一盘好菜,却被人往里吐了口水,好好的苹果却被人啃了一大口,想着就有点反胃。

见着卢茜的孩子,小飞强忍着不快,假装乐哈哈地逗他玩。

卢茜看见很满意。

当着卢茜面夸奖她儿子如何如何聪明漂亮,可小飞直想一脚踢过去,左右开打,脸上扇巴掌。

……

这天早晨,小飞和卢茜互摸着,谈起了给宝宝上户口的事。

小飞感叹宝宝可怜,来到人世间怎么几年连个正式的名字都还没有一个。

于是把卢茜的前夫骂了一通,骂完又感觉不合逻辑——如果卢茜的前夫什么都厚道周全,哪能有自己的今天呢!

说要宝宝跟他姓,取名叫杜小咪。

卢茜不置可否,感觉不喜欢猫,把宝宝的名字取得像猫儿一样虽然有点萌但不太严肃,于是说:

“我不喜欢猫,喜欢狗。嗯,要不叫杜小汪?”

小飞说:“我爸爸叫杜月旺,他叫杜小汪,好像都成了旺字辈的,辈分都搞混了!那不行!还有,喊人听着像狗叫——汪汪汪!”

这话把卢茜逗笑了,拳头轻轻地锤小飞的肩膀:“讨厌!

小飞说:“叫你妈去找皂角道人给测一测,算一算,取个什么就她老定了。不过杜小咪这名字先拿给皂角道人看看可以不。”

第一百二十六 章 爱生奇葩

虽然小飞和卢茜没扯结婚证,却过上了像模像样的夫妻生活。

这夫妻生活令小飞非常满意,加之饮食周全,以至于不长的时间长了小肚腩,有熟人调侃他长了逼膘。

卢茜和前夫的孩子小名叫豆豆,样儿长得乖,可不是自己的种,小飞表面上装不介意,可心里老是有个梗。

厂里的唐二娃知道小飞找的是“回锅肉”,见了小飞就笑,背地里说小飞捡了便宜,找个老婆,这造人的活先前就有人帮他干了。

别人播种,自己却要田间管理,到后来也没什么收获,这买卖是有点亏。

不过为了卢茜,吃点亏也是可以的。

可有时小飞又想,这算是小亏吗?

这亏太大了。

这些事经常在他脑子里纠缠,想着就是气。

压一压火气,日子还是要往好的方向努力,这小比崽子,又不可能把他摁水里淹死!

卢茜喊豆豆叫小飞爸爸。豆豆打死也不叫小飞爸爸。

背着卢茜,小飞跟豆豆说,喊他叫祖宗他肚子就要痛。

豆豆试着喊小飞叫祖宗,小飞捂肚子,装出肚子痛,而且叫祖宗的声越大,叫的越起劲,痛得越厉害。

豆豆见了小飞就叫他祖宗,弄得卢茜不明就里。

卢茜是平凡人的命,却生了公主病。

炒菜做饭是一个人应该掌握的最基本的生活技能之一,卢茜一直没有搞懂做饭是先放米到锅里还是应该先放水到锅里。

和小飞好上以后,试图改变一下自己,学着做饭,这方面必定不可能一辈子靠父母。

在她心里,这是一项伟大而艰巨的任务,为了爱情,就豁出去了——决定先从煮饭着手,创建美好的家庭生活。

首先要搞懂煮饭加多少米,加多少水的问题,这个费了几天时间就学会了。

卢茜那个高兴劲就别提了,过几天又忘掉了加水和米的比例。

小飞也是不善家务的人,只有自己学着做。

好在两个厂离的不远,两家换着住,双方父母把大多数家务事都给包了。

每个细节都要装模作样确实很累人,当俩人的新鲜感渐渐消逝后,开始的收敛、掩饰、忍耐、谦让也都荡然无存了。

小卢茜的公主脾气一点没少地回来了。

小飞把卢茜的生活和脾气都要伺候到位,这两重担一肩挑的日子,时间长了虽然经常想爆发,也都忍了。

都是为了有个家,也就是人家说的——找不到真爱,找个人*爱,找个人传宗接代。

小飞还发现,每次小飞和卢茜有什么争执,他那未来的老丈母娘永远是站在她那一边的。

不讲原则,不讲谁的过错,明明是她女儿做错了事,小飞有一点埋怨就会对小飞怒目相视。

如果在小飞家,每次两人有什么争执,他父母从来都是站在卢茜一边斥责他。

这使小飞非常不适应,非常不满意。

原来,家里人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啥事都是让着他的,也习惯别人都让着他的日子,现在反过来了,太不适应了。

卢茜要求小飞坐着不能抖腿,有客人不要跷二郎腿。袜子要天天换,脚不能有臭味,不得当着她和外人抠鼻孔、放屁。

卢茜还嫌小飞撒尿声音太大,不得站着往尿罐里尿尿,要端着尿罐顺着边撒进去,免得夜深人静动静大。

小飞怀着怨气,一一应付着照办,一个项目都不少。

卢茜好像是性大公司培养出来的优秀员工,经常小飞已经力疲精竭,她还一个劲地“要,要,我要!”

卢茜每事必争,永远是自己正确,从来不会认错的,明知道自己错了也不会认错的。

小时候可没觉得卢茜有这些毛病。

这种人能够在这个社会里生存下来,看来这个社会是多么的宽容,造物主是多么地仁慈。

小飞感叹这婚姻的成本太高了,或许这也是卖***屡禁不绝的一个主要原因之一吧!

小飞想出了走样的歌词:过去的就过去,幸福和痛苦就是生活的全部,把爱情关在裤裆里,别让它偷偷地出来哭诉……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飞的脑子有点混乱。

俩人在一起时间长了新鲜感就没了,和卢茜父母在一块感觉别扭,看着豆豆这小崽子就心烦,待在老山沟里寂寞,钱花着也捉襟见肘。

卢茜父母也不想叫卢茜和小飞在家里,长时间花他俩的那点内退工资,希望俩人也挣钱自己养活自己和孩子。

卢茜的父亲给小飞在老家找了关系,卢茜的孩子撂给他父母,小飞带着卢茜到海边码头工地上班。

小飞工地上干活累了,回来脾气大,没力气干夫妻床上干的事。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这话有科学道理,这狼虎还不分公母。

卢茜明显感觉身体的需求前所未有地旺盛,一天不干那事,卢茜心里和下面就痒痒。

工地的板房,不比起厂里的砖房,一点都不隔音。

办事尽量轻手轻脚,少弄出动静来。你这样做,可别人不这样啊。

别人干这事却毫不掩饰,好似奔驰在跑马溜溜的山上。

小飞和卢茜隔壁那间房的高低床上放了个大箱子,大箱子上面有一把挂锁,夜里墙那边床上一有运动,那把大锁和箱子就随着他们的频率有规律地敲击那木头箱子。

动静闹大了,好像要把隔墙给弄垮了一样。

夜深人静尤其刺激神经。

干工作都嫌累,干这事没人嫌累,这边房间的动静消失,那边房间又响起了类似的动静,不到下半夜不得消停。

隔壁尿尿,尿尿的动静仔细听,居然可以分出是男人尿和女人尿尿。

这些搞得卢茜整夜无法入睡。

卢茜的内裤胸罩晾在外面经常无影无踪,小飞的裤子连同钱包被人从窗间防盗的铁条间被钩了去。

小飞白天干活人累了,夜里呼呼大睡。

听见隔壁的响动,卢茜就睡不着。

卢茜白天无所事事,脑袋晕晕,蒙头大睡。

等到晚上下班小飞回来,到食堂打饭。

卢茜没事干,没地方去,决定到民工食堂做饭,一来可以挣点钱,二来可以打发时间。干了没几天就不干了,嫌累,受不了被人吆来喝去的气。

以前被人伺候惯了,如今却要伺候别人,伺候那些下力气的农民工。

这是啥世道啊!

怎么落到这步田地?

心里不爽,回来就按这小飞使气。

工地上本来就是男人多女人少,像卢茜这样有点姿色女人更少见。

卢茜去打饭,那些民工饿慌了一样目不转睛瞅她,卢茜有些飘飘然。

晚饭小飞爱到兄弟哥门那去喝酒,卢茜吃完饭去看录像,夏天穿裙子,录像厅里又被民工刷“灰浆”,粘粘糊糊热烘烘,一摸沾一手,哈尼心!

施工工地离开驻地有一段路程,早晚上下班有通勤车接送。

小飞中午在工地吃饭,下午下班随通勤车回驻地,经常加班值班就住工地现场。

哪有国有企业那么轻松了,工地没有星期天休息日,除了春节以及下大雨之外,一般节日只休息半天。

工程项目的办公地和职工驻地在一块。

有个大学生,是工程处的助理工程师。

人家上班可以穿西服打领带干干净净,办公室里坐着不被日晒雨淋,说话斯文,对人彬彬有礼,身上经常喷香水。

小飞虽然是技工,可属于蓝领,下班回来身上一股子太阳晒干的汗味,干活累难免脾气就大。

这大学生上班有空就找卢茜打羽毛球,教卢茜下围棋。

异性的性感是撩人的,年轻人的荷尔蒙的力量是强大的,人的意志是脆弱的,良心是不堪一击的。

有了第一次出轨,以后就如家常便饭了。

这大学生岁数比卢茜小,和卢茜只不过是解决生理需求而已,也没打算和她搅终生,这一点卢茜也清楚。

工地上的人都知道这事,只有小飞还蒙在鼓里。

施工队跟小飞学电工,外号叫“方脑壳”的民工跟他说了这事。

小飞暗地观察跟踪,确认了卢茜和那个大学生有奸情。

想着自己弓着屁股干活,累得皮塌嘴歪巴扎黑。

她却和别人颠鸾倒凤,干得亚克西,爽得呼儿嗨哟。

小飞气得差点要拿刀砍人了。

可想起卢茜小时候满脑袋的小辫子那可爱的模样,想起两小无猜的少儿情,心又软下来。

也怪自己没钱,跟着自己没好日子过,还有自己白天干活累得上床就睡,没力气满足卢茜的身理需求。

卢茜从小被他妈惯得什么家务事都不会做,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衣服穿得称称展,小飞的衣服穿着从来也不给打理。

有一次小飞撂在床底下的袜子,卢茜嫌臭,叫小飞拎外面放着,小飞没动,卢茜用竹竿把那两双袜子挑到门外去。

卢茜的这个动作彻底泯灭了小飞对她的爱,小飞和卢茜处了这些时间,突然发现他和卢茜在性爱方面能融洽之外,什么方面都不能融洽。

小飞虽然醋海翻波,但强作欢颜,不露声色,假装对卢茜温情如故。

准备了新鲜朝天椒,把辣椒表皮用刀刮了,用塑料袋包着,放床下准备好,待要和卢茜做*的时候,取出刮了皮的辣椒塞进卢茜的下面。

卢茜痛得像杀猪一样嗷嗷嚎叫,床上打滚,下地乱跳。

“叫你下面痒,这回给你止止痒!你想爽,这回给你爽个够!”

小飞说完笑得像犯了神经病。

这异常的叫声和小飞的笑声惊动了整个宿舍区,都以为发生了极端的*怖事件。

小飞拿起准备好的一小包行李,趁着夜黑跑了。

这事闹大了,卢茜被送往医院,派出所来抓人,可找不到人了。

小飞早就考虑好了退路,留有侯爱东、丁洪娃和黄金龙在偏远山区水电站工地的地址,以及与他们联系的电话,急匆匆奔侯爱东、丁洪娃和黄金龙去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人分几等狗有贵贱

天府之国是一个省,并不是一国,那首府也就是省级机关所在地,现在叫市。

市里一个高档小区的中庭花园里,不论春夏秋冬,每天晚饭过后,就有很多爱狗的小区业主在那里遛狗。

狗群里各品种可见其中,不乏血统纯正品种高贵的狗狗。

中华田园犬归类土生土长的农村狗,土生土长被定义为土,土是被轻蔑鄙视的。

狗主人极力避开此类狗狗,怕自己的狗狗不知道自己高贵的血统,和这种低贱的狗交际往来,面子上挂不住不说,如果是母囡,与这等贱种偷情,产下私生狗子,既失身又失节,对主人的名声,自家爱狗的名声都有极坏的影响。

可见这时势,崇洋媚外之严重都延伸到犬类上了。

狗儿啊,就是没有人聪明。

男女婚姻的门当户对的概念已经有几千年了,但狗们对此不明就里,仍然稀里糊涂,任由荷尔蒙自由发挥,还延续原始的繁殖理念,没有一点进步。

这一点,聪明的人类为其把关,乐此不疲,任劳任怨,仿佛承担起了造物主的职责。

形容男人胖的厉害——人还没到,肚子先到。

形容女人胖——人进屋了,屁股还没进屋。

这就是说,男人有肉长在肚子上,女人肉是长在屁股上。

这小区每到晚上(下雨以及气温太高除外)七八点钟,就要出现两个姑娘,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也就是说一个高大肥硕,一个娇小玲珑。

这使人想起俄罗斯的“套娃”,一个可以把另外一个装在里面。

大号的被绷紧的t恤外面的胳膊就像,将要撑破肠衣灌满了肥肉的香肠,裹满肉的指头,像一节节肥嘟嘟白嫩的小火腿肠一样煞是好看。

这胖女人牵着一条纯种的德国牧羊犬,娇小玲珑的姑娘看样子是那胖女人家里的保姆之类的人物,这一点从谁给狗狗清理粪便看得出。

那高大伟岸狗狗的个头和那身材娇小的姑娘比起来,倒不像狗,有些像一匹马儿了。

胖女人叫那保姆样的小姑娘叫小芳,小姑娘叫那胖女人牟六姐姐。

牟六姐,就牟六姐唄,还牟六姐——姐,多加一个姐字就感觉有点肉麻!

这年九月初,下了几场雨,天气没有前两个月那么热了,牟六姐又出门遛狗了。

还是那个阵势——威武雄壮的狗狗走在前面,小芳牵着狗在后面。

狗狗行得比较着急,把狗绳子绷得直直的,不像农村里牵着耕牛慢悠悠下地那样牛鼻绳子坠着。

到了草坪,大大小小各样的狗狗都聚集在一起,欢蹦乱跳,一派喜气洋洋,人狗和谐的场面。

这时,一个小伙从对面牵着一条不合时宜的狗狗过来——貌似一条地地道道的土狗!

这条狗不像人对自己的身份那样敏感,对于自己的卑微下贱的身份毫不在乎,大大咧咧咧地闯进这个“贵族”娱乐圈里。

这条突然冒出的土狗,在狗群里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反响。

那些高贵的狗狗,并没因为这条出身下贱的狗狗无礼的闯入,而引起什么不满,反倒是那些狗的主人非常不快。

自己高贵的狗狗与这样一条出身下贱的狗儿玩,仿佛把主人的身份都降低了,人们向这只狗投去厌恶的眼光。

有的呼唤自己的狗狗,把狗绳子牵在手里,暂时剥夺爱犬的自由。

牟六姐这条狗狗,毫无表情地瞟视了那条土狗一眼,旁若无狗,没有显示出一点惊慌,也没有显示出一点热情。

这使牟六姐的狗显得既高傲且高贵,很有领导风范。

那土狗点头摇尾,舌头伸得老长,嘴里还发出“哈哧,哈哧”的动静。

这使人联想起汉奸讨好大日本皇军的丑态。

比尔才成年,还是一条情窦初开的小伙子,它血统纯正高贵。

在牟六姐的心里它就是高贵的王子,他不想高贵的王子与那些贱狗不经意产出一窝杂种出来。

牟六姐希望比尔也要像人一样讲门当户对,要对比尔的贞洁和婚姻负责,这事牟六姐叮嘱了小芳很多次。

“牵开!把比尔牵开!”牟六姐叫牵狗的小芳制止这土狗对她家狗狗无理的亲热表现,“讨厌!啥烂土狗儿都弄到这来!”

“土狗?你要搞清楚,这是纯正的日本柴犬!”那小伙子惊讶,并大声地说着,好像并不是说给牟六姐一个人听的,“日本柴犬是世界名犬!”

牟六姐和众狗主这才仔细打看这“土狗”。

与那些农村的土狗除了毛色和体型有些类似,仔细看,的确有许多不同:

身上的皮下脂肪比较多,毛色光鲜,毛也细而浓密,这样就显得富态肥实。

豆豆眼,耳竖立而不耷拉,黑鼻头,弯刀尾。

细看,一张憨厚的笑脸不讨人嫌,和当年日本鬼子残暴凶恶的嘴脸形成鲜明对比。

“我二爸从日本带回来的!这狗狗的祖父是日本*室里的狗……”

小伙子和一位大爷聊起来。

大爷回道:“就是,你看它,气质都不一样。”

气质?居然把这词安在狗身上!

这话被牟六姐听见,感觉可笑,嘴里虽念叨:“柴犬,祖先就是中华田园犬,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和日本*室里的狗扯上干系了,马上对小伙子和那狗也另眼相看了。

德国牧羊犬比尔经不住那柴犬的殷勤献媚,好像明白了这献媚的沾到了日本人的边,又和*室扯上了干系,这狗在比尔和众人的眼里地位陡升,转眼间就令人刮目相看了。

狗狗们尽情地追逐嬉闹,一片全世界狗狗大团结欢乐和谐温馨无比的场面。

“胖子!啧啧啧。胖子!”那帅小伙呼唤他的柴犬。

很明显,胖子是那柴犬的名字

牟六姐的神经仿佛被刺了一下,不由心生怒气。

帅小伙的眼光和牟六姐的眼光对到了一起。

帅小伙马上反应过了来,表情有些不自然,赶快把眼光移开。

牵狗的小芳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看着比尔和那叫胖子的狗玩的欢实,咯咯笑了。

牟六姐抢过狗绳,想把比尔牵离叫胖子的日本柴犬,嘴里嘟囔:

“啥子烂狗,就是土狗子,还日本来的,妈的,我看你就是个日本人!”

小伙子面带微笑看着自己的狗,并不在意牟六姐说什么。

牟六姐的小保姆小芳每天负责照看狗狗,也可以说是狗狗的全职保姆。

那狗狗不能叫狗狗,如果叫它狗狗,牟六姐就打心里不高心——要叫比尔!

这小区有许多神秘的住户——年轻漂亮的女人,有小保姆里外上下侍候,进出有豪车,却从来不上班。

那小伙子虽然帅,但缺乏气质,缺乏内涵,牟六姐怀疑是哪位富婆养着的“面首”。

从上次遛狗遇见那个牵着柴犬的帅哥以后,牟六姐和他就经常在小区花园里见面。

两个人的狗每次遇见就像好久没见面的好朋友一样,很亲热。

由于帅哥夸耀那柴犬非同一般的血统和来历,使他和它在牟六姐的心里地位也高了,对它俩——那人,那狗并不反感了。

那貌似土狗的柴犬在众狗面前总是对其它狗摇头摆尾,表现出卑躬屈膝的奴态。

比起那些表现出不可一世,高傲的二奶来,这使牟六姐心里比较舒坦。

牟六姐不知道这帅哥的名字,他除了鼻子大点,腿短点,缺乏气质,晃然看非常像她心中的偶像张学友。

这帅哥堪称“晃眼张学友”。

有一天,遛狗的时候,晃眼张学友和别的狗主人聊天,比尔把晃眼张学友的腿当树桩,抬起一条后腿,往他腿上撒了泡尿。

这一幕牟六姐看得清清楚楚,以为晃眼张学友马上就要发火,或许对着比尔的肚子狠狠就是一脚。

没承想晃眼张学友没有发火,反而抖着裤腿子大笑不已。

牟六姐赶忙给他道歉,要拿卫生纸给他擦裤子上比尔撒的尿,还要他换裤子,要把他的裤子拿去干洗。

“安逸,安逸,哈哈,我感觉一股热烘烘东西。裤子上没有好多,都尿到鞋里了。没得什么,不存在,帮我牵到一下,我换了就回来。”

晃眼张学友说完把狗绳子交到牟六姐的手里,在旁观者的讪笑中走了。

晃眼张学友对旁人的讥笑并没有表现出气愤。

牟六姐猛然喜欢上了这貌似张学友的帅哥。

第一百二十八章 犬搭鹊桥

一天没见这那狗,以及牵狗的人,心里就空捞捞的。

牟六姐开始筹划和他亲近。

牟六姐以狗牵线搭桥,第一个计划是今天晚饭后遛狗的时候,先给他一个笑容,甩个媚眼,看看他有什么反应,然后再筹划下一步如何行动。

吃了晚饭,牟六姐亲自牵狗到中庭花园,表面上看着狗狗们嬉追逐,眼睛却偷偷各处搜寻,期待晃眼张学友的到来。

一直到九点过,大家陆陆续续都收狗回家,还没看见土狗和晃眼张学友出现,牟六姐很是失望。

由于一心想着那狗,那人,忘记叫小芳回去拿驱蚊露,被草丛里的咪咪蚊咬了几串大包,牟六姐心里咒诅那狗和晃眼张学友了。

上半夜没睡着,心里多半时间都在骂那狗和晃眼张学友。

后半夜醒来,在黑暗的夜色中流泪了。

牟六姐不缺钱,缺少女人最值钱的美貌,多的是寂寞。

她明白自己长相实在不能令人满意,那些人的眼光向她投来,不是因为自己漂亮,而是由于自己的胖。

这一点自己心知肚明,但又不愿意承认。

而今眼角又有了鱼尾纹,皮肤也暗黄,老了?

她不相信这是现实。

牟六姐臆想自己如何漂亮,身材苗条,个子172米,不,178米,好像是太高了点,又不当模特。

干脆有随意变高变矮的能力最好。

脸蛋要以最红的电影明星为标准,当然如果对一个漂亮标准腻了也可以变成其他的类型。

经常想得时间太长,牟六姐仿佛感觉自己有这个能力,待冷静下来,臆想中回到现实,心里又生出无限惆怅。

晃眼张学友,还有那土狗,不,是有着高贵血统的柴犬,又几天都没出现。

牟六姐对遛狗也没多大兴趣了,遛狗的事就有小芳完成。

过后几天小芳遛狗回来都比往常晚许多,而且心情很好,嘴巴子比以前甜多了,爱说爱笑了,姐呀姐地叫。

牟六姐也受感染,心情也好了许多,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愈加思念晃眼张学友了。

牟六姐长这么大从来没品尝过爱情的甜蜜。

她看上的人不少,可看上她的没有,有也是些穷光蛋,冲着她的钱来的,这一点她很敏感。

她怀疑那些表面上喜欢她的人里,肯定有心怀叵测,图财害命的杀人犯在里面。

想到这她就不寒而栗。

牟家兄弟姐虽然多,从小生长在银石沟那老山里,可只有牟六姐读了正牌大学。

牟家老大最争气,成立自己的建筑公司,赚了一抹多的钱。

牟老大算对得起自己和兄弟姐妹,都在他的公司给了肥差,拿着高工资。

除了大哥,牟六姐对公司的贡献最大,除了大哥,她的股份也占的最多。

牟六姐在股票上的投资也非常成功,那些当时不值钱的股票,放了这些年,有的翻了上百倍。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这多出来的钱也太多了点,弄得她有一段时间心神不宁。

这钱来的这么容易,真可谓——我本无心求富贵,谁知富贵逼人来。

牟六姐听说过这话:腿短腰长肋巴稀,生来不是好东西。

这天傍晚回小区,牟六姐进了小区的大门,看见晃眼张学友牵着土狗在前面走,发现这帅哥有“腿短腰长”这个特征。

能够敏感地扑捉到别人的缺点而加以放大,而对自己的缺点视而不见或加以淡化,这是人的天性。

发现这帅哥有腿短的“缺陷”,牟六姐心里莫名有了轻松舒坦的感觉。

牟六姐有位朋友说过:看一个男人有没有钱,首先要看开的什么车,戴的什么表,吸的什么烟;而有没有品位,关键的看穿的什么鞋。

晃眼张学友穿着一双真假难辨的“老人头”。

牟六姐这天下楼,晃眼张学友的柴犬先发现她,跑过来对着她一个劲地摇狗尾巴。

那狗臀部也随着笨拙的扭动,然后坐下,用后腿弹脖颈部,舔屁股,站起来友好地准备用那刚舔完屁股的舌头舔牟六姐的手,牟六姐赶忙躲开。

“哈罗!”晃眼张学友对牟六姐一笑算打了声招呼,“你家的‘屁儿’呢?”

这一问,弄得牟六姐来了气,真想向他发作:“屁儿?啥子屁儿?是比尔!”

“比尔!比尔。对不起哈。我说的也是比尔。”帅哥满脸堆笑算是道歉。

牟六姐加快脚步赶过了晃眼张学友和他的柴犬,拉大了与它俩的距离。

要到单元门口的时候,牟六姐正碰见小芳牵着比尔出来遛。

牟六姐发觉小芳近来对遛狗,伺候狗的工作尽职尽责,不像以前敷衍了事还厌烦。

早早出门经常很晚才回,表现出心情很好,给狗洗澡时还要哼歌,这有点反常。

“有一天,‘闷墩’回家对着沙发一个劲地闻,还叫个不停,我才想起那天闷墩不在家的时候来了客人,坐了沙发,你看这闷墩好聪明嘛!”

这是晃眼张学友喜笑的说话声。

小区的凉亭里,小芳正和晃眼张学友聊得起劲。

看来晃眼张学友还知趣,把狗狗的名字从胖子改成闷墩了。

从晃眼张学友给狗起的这么土气名字来看,他的文化程度和素质不是太高,而且口音也是小地方的。

“我家的比尔,有一天没拴,跑不见了,到处找。后来,回家才看到它在家门口等着呢。它还会自己上电梯,还晓得在哪一层下电梯,你看它好乖嘛!好聪明嘛!”

这是小芳在跟晃眼张学友说话。

帅哥晃眼张学友说:

“中国人把狗睡觉的地方叫狗窝,人家外国人品位就高,把狗窝叫犬舍。狗住的是犬舍,鸡窝叫鸡舍,人住的叫宿舍。哈哈,有意思。”

俩人相谈甚欢,牟六姐听得清清楚楚,明白这些日子小芳心情好的原因了,心里酸溜溜地不是滋味。

她一开始就知道,她的默恋只是一厢情愿而已,这样的打击太多了,必须承受这无言的结局。

这天是牟六姐第一次跟踪小芳。

牟六姐很想听他们还要聊些什么。那情景,那淡淡的庭院灯下,男女离得这么近,相互嗅着对方的体味,这就是谈恋爱吧?

牟六姐只有羡慕的份。

牟六姐的一个朋友对她说过,男女之间的关系要发展成恋爱关系有一个关键和重要的细节是:

俩人走在一起的时候,如果是女的,就假装无意地去挽男孩的胳膊肘;如果男孩对你有意,男孩就搭女孩子的肩膀。

牟六姐就缺乏这些起码的知识,缺乏这些甜蜜的技巧。好在上天对人是公平的,一方面不足,另一方面就会得到弥补。

这就是,爱情不足,金钱来补。

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小芳跟了牟六姐两年,昨天向她表明要离她而去了,以后陪伴的只有比尔了。

小芳走了,小区再也没看见过那柴犬,以及溜狗的晃眼张学友,明显小芳是和他“私奔”了。

这样,牟六姐一个人住两百多平米的大房子。

房子大是好事,可缺乏人气,住着瘆人。

牟六姐容易失眠,每到半夜,楼上就发出床脚和楼板磕动的响声。

这声音虽然不大,可牟六姐明白是男女两个人配合运动造成的,不免引起了万千联想。

当这声音消失了,搞得牟六姐也没有了睡意。

牟六姐又转到书房睡,可是两次半夜里空调和电脑不明地启动,然后又很快地关闭。

第一次牟六姐以为自己睡迷糊了,产生的错觉,没在意。

第二次牟六姐刚上床关灯不久又发生了这样的现象,可把牟六姐吓坏了。

次卧外有一个阳台,似乎比较安静,当夜就搬到一间次卧里住。

住了几天晚上,阳台上总要在下半夜发出奇妙的声音,恍若有两个人接吻的声音。

仔细听,又像什么动静都没有。

难道是风和雨在接吻,还是风和风在接吻,风和玻璃接吻?

可这动静分明像变调的人和人接吻的声音。

有时寒风萧萧,那凄厉的声音像冤死鬼在夜里嚎叫。

搞得牟六姐害怕,大有度夜如年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不论是长夜漫漫,还是在惨淡的黎明,寂寞啃噬着她那孤独的心。

这寂寞和孤独是来自内心深处的孤独,即便亲戚朋友来了一抹多人,吃吃喝喝,嘻嘻哈哈闹上几天,夜深人静,孤独感依然故我,症状没有一点点减轻,反而更甚。

一首歌经常在她耳中荡漾回响,歌词是那么清晰:

“……这个深夜里,没法可以安睡,卧看天空洒泪,任寒风吹,冰冷的梦里,没法跟你相聚,也许心里的泪,未能抹去……”

转到一间牟六姐认为可能会最清静的卧室,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楼下马路上的铸铁井盖子被汽车碾压产生的“哐哐当,哐哐当”的声音,经常把牟六姐惊醒。

刚刚再入睡,“哐哐当,哐哐当”的声音又来了,搞得她神经紧张,时时刻刻准备抵挡下一次,不知何时要来的“哐当”声对自己听觉神经的刺激。

失眠缠上了她。

人说少睡觉可以减肥,可失眠这样产生的少睡觉却对减肥没有任何作用,她感觉反而长胖了。

只有靠吃“安定”来解决失眠。虽然有比尔陪伴,寂寞得到了一些排遣,夜里给她壮胆。可毕竟狗没有思想,无法交流。

老虎是独居动物,人不是独居动物。孤独是自我的主要的属性,被孤独感侵蚀,时间长了可受不了。

小芳走后,牟六姐决定把次卧对外招租。

她拟定了租住条件,必须是大学生,或者学历是大学,研究生更好,必须是女性,不得带男友以及亲属朋友来家。

房价可以比市价有大幅度优惠,水电费不用交,隔天有保洁工全面打扫。

可是,理想的租户一直没找到。

第一百二十九章 繁华都市机会多

这山沟沟里,那些年,二机厂和三机厂,以及铜分厂的人不明白他们算城里人还是乡下人。

和城里人比起来,你生活在老山沟沟里,人家把你当乡下人看;和这的农民比起来,你端的是铁饭碗,吃的是公家饭,不是农村户口,应该算城里人。

杜小甜记得有一次搭送病人到省城的救护车,进城以后,开救护车的司机被交通警察拦下,把他的驾驶执照和工作证拿来看了,说他的驾龄比他的岁数还大,不处罚他。

边上有几个小学生背着书包看热闹,见那救护车的车轮子和车身上都沾了泥,一个小学生问另外一个小学生说:“这是啥子车?稀巴脏的。”

另外一个小学生说:“乡坝里的,土包子进城了,城里不准摁喇叭都不知道。你看,人家警察都跟他说了,他还在摁喇叭!”

当时杜小甜在这车上,听得清楚,很不是个滋味。

祖祖辈辈的上海人,到她这就沦落成乡下人了,一代不如一代!

我杜小甜走在省城的街上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论长相有长相,说打扮,比你们省城人还时髦。

埋怨父母已经没有用了,一步错,步步错,说到底都是他们的错——从大上海的人变成到那老山沟里土包子。

杜小甜下定决心要离开那破厂子,离开那老山沟沟。

想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父母没关系,没本事,调不出来,还得守着厂,守着那山沟沟过日子。

杜小甜经常照着镜子叹气,可惜自己白长得这么漂亮了,那么多人追求她,有的小伙子真的不错,谈了好几个,临到结婚就悬崖勒马了——这婚一结,接下来就是生孩子,铁定了就得在山沟沟呆一辈子了。

老家的亲戚给他介绍老家的人,可是都是些歪瓜裂枣的,以为取长补短——杜小甜长得漂亮,但在内地山沟里,人家是大城市户口,这样就平衡了。

可杜小甜不认这个命,银桂给介绍了几个也不成,说她这侄女,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只好随缘了。

原本欣欣向荣的厂子,到了九十年代这厂里的日子就像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吃皇粮的日子没有了,经常一年半载不发工资了。

真可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以前哪些高大上的口号都都恍如隔世了,而今都是向钱看的年代了。

杜月旺一家人抱团取暖,但都吃家里的老底子。

有句当地的怪话是:人是活的,鸡儿是甩掉的。

也就是活人不能被尿憋死的意思,得想办法,靠政府靠中央看来不行了。这世界除了天大、地大就是政府大,政府待见你,你就是龙,你就是虎;不待见你,你就是虫,你就是后妈养的,叫你饿死鸡儿球朝天,不死鸡儿也过不好年。

这么大一个厂,军工厂,国有企业,还都得下岗。

这厂边上的没多少文化的农民,一个劳改犯——牟家大儿子却成就了丰功伟业,成了这厂里,这山沟沟里家喻户晓的知名人物。

二机厂和三机厂的很多人都到了牟老大麾下的公司上班,工资比这厂里的工资高多了不说,还从不拖欠工资,在他公司上班的职工,生日还给发蛋糕,还给一百块钱,年终有奖金。

这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没想到当年的土老鳖,如今却成了龙王爷!

杜月旺也感叹,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说的话:要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话说了一半,先富的这部分人是谁?

关键的后半句没说。伟人就伟大在这些地方,现在看来是叫牟老大这样的人先富起来。

杜月旺经常做梦,一会在沪上老厂上班,一会又在现在的三机厂上班。醒来,这一切都不存在了,三机厂已经垮掉了。

沪上老厂还红红火火,那里有他熟悉的乡土人情,有熟悉的生活和环境,能够给下一代更好的前途,可那一切和他早就没有一分钱的关系了。

杜月旺有时说,来这一辈子肠子都悔青了,一会又说为国家做贡献,无怨无悔。看着残败坍塌的厂围墙,周围长满野草灌木的厂房,就像看见至亲的亲人的尸体一样,有一种强烈想哭的感觉,毕竟自己一生最最轰轰烈烈的时期是在这度过的。

杜月旺坚信这厂子还会兴旺起来,可除了做梦,这一天终没来。那时因为年轻,对美好未来的好奇和追求,才是离开故地的原因吧?

杜月旺感想到,回老家像妾一样,就像乱搞男女关系被抓到一样,无地自容的感觉,就像发配出去的贼配军,不好好在那戍边,回来给领导找麻烦来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老一辈的领导都退了,新领导想得是另外一套。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老家伙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可小飞、杜小甜下一代的希望前程在哪里呢?杜月旺茫然,着急。

“老厂被弄去劳教的人,回去厂里还给安排工作,我们这些来了内地的人连老厂劳教人员的待遇都没有!”

杜月旺又唠叨这说了无数遍的话。

“侬脑子有毛病,我们是守法正派人,怎么和劳教、劳改的人比呢!”

金桂听了杜月旺的话来气:“在这里人家认为你是外地人,在老家,人家也认为你是外地人。我们就是没有家乡的人。是谁心里都受不了!”

现在农民比工人过得滋润,不再看不起农民了,而且想到了在农民那攫取好处的各种法子。

厂里的人居然有人发现,到农民刨完的土豆地里或者红苕地里再刨一遍,都有惊喜的发现,能刨出许多农民漏掉的土豆和红薯,经常能刨到漏下的大家伙。

厂里的高音喇叭虽然很久没响了,但一到那时候杜月旺就要醒来,再也睡不着。知道不用上班了,起来也枉然,试着继续睡,可睡不着人更难受,脊髓被掏空一样发虚。

杜月旺体会到:年轻的时候你折腾时间,年老了就是时间折腾你了。杜月旺到时候就起来,像以前一样起床做饭,打扫卫生,整理房间完事了心里空空的,坐着发傻。找最便宜的茶摊,和老同事会面聊天。

日子要打发,时间好像成了负担。这就坐吃等死了?越想越烦心。

杜月旺感觉这世界上最邪恶的事就是想干活的人没活干,他把自己的这个感受说出来,小飞就顶嘴说:

“你说的这算不了邪恶,邪的是有活干,可干了活不给钱!”

杜月旺经常把他日本造的老式录放机拿出来,翻来覆去放那些老掉牙的歌曲:

“苦菜花开满地黄,乌云当头遮太阳,鬼子汉奸似虎狼,受苦人何时得解放……苦菜花开香又香,朵朵鲜花迎太阳……”

老听这些歌金桂心烦了,说:“放点喜庆的好伐?苦菜花,再听就成苦瓜,出门要触霉头了!”

“你不听就把耳朵塞着!比那些蹦蹦恰,只敲鼓不打锣跳抱腰舞的好听!”杜月旺用眼睛瞪金桂说。

……

和杜月旺从沪上老厂一起来三机厂的阿强走了,走得那样孤寂凄凉。

才五十出头,患的是肝癌。回沪治病前临动身的时候给杜月旺打了电话,告知要回沪上一次,说去看病,可能要动大手术。

不足400元的退养费难以维系在沪的生活,还不说要看病了,也只好回内地治病。

杜月旺知道阿强喜欢养花,去看阿强,买了盆玫瑰,想给苍白的病房送去点春色,也给阿强带来些许惊喜。

在病房内,杜月旺看到了瘦骨嶙峋的阿强,他闭目平躺在床上,一张惨白的脸,双颊深陷,颧骨高耸,身体好像缩了一截,病魔将他折磨得都走了形。

想起当年刚来内地的时候,阿强还是个小伙子,说话自顾自地笑,像个小孩一样。

酸楚、悲凉在杜月旺心里油然而生。老同事见面,阿强异常兴奋,用沙哑的嗓子费力地讲了许多话,从他微弱的话语里,杜月旺知道了他回来治病的经过。

他说他真的遇到了大好人。因为三机厂原来对口的一家县级医院,无法做切除肿瘤的大手术,医院的熟人通关系,从军区医院请来了大夫。

阿强之所以回来看病动手术,是因为在上海没有医保,而且两地医疗费差距太悬殊。但是在这虽然有医保,手术后高昂需自己承担的医疗费用阿强还是根本拿不出来的。无奈之下,阿强等不得将要退休到点,享受终身养老金的不远的将来了,他向厂部提出了“买断工龄”的请求,因为由此可以得到一笔现金以救命要紧。

由于政策发生变化,买断工龄停止,况且原政策中有“距正常退休五年内不能办理买断工龄”的规定。

阿强已经瘦得像木乃伊,身子和老腊肉一个色,可那眼睛显大,且炯炯有神,根本不像濒死的人。

他叫杜月旺关了病房房的门,要了一支烟,杜月旺给他把烟点着,阿强看盯着一丝青烟的烟头,笑了说:

“这辈子就抽这最后一支烟了。活着多好,还可以抽烟喝酒。记得我们刚到内地去,住工棚,一下雨就没地方去,就想着搞酒喝。”

阿强要杜月旺俯下身子,他在耳边颤声说:

“医生讲手术后要补充营养,你能借我100元吗?”

杜月旺不知道阿强居然到了这种困境,不然,杜月旺也不会去买一盆不能吃的花,而是会给他多买些营养品了。

杜月旺知道阿强是个极其要强的人,不到绝处不会求人。杜月旺掏尽随身带着的两百多块钱元,全部塞进了他的枕下。

临走时,阿强拉住杜月旺的手不放,瞪眼望着他,似有许多话要说。杜月旺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是在同他默默的告别。杜月旺却只能在心中为他祈祷:“再见了,我的好兄弟”。

回上海只不过是一个临时工,没有没有户口,没有正式工作。

阿强最大的愿望落空,他的生命要走到尽头了,可他也没有恢复成为一个的真正上海人的梦想。

生是上海人,死不是上海人,梦里是上海人。

来世,老天开眼,一定会叫阿才投生成为真正的上海人。

半个月后阿强去世。

杜月旺心中悲痛不已,想起了自己家属刚到三机厂,阿强专门跟车到省城接他们一家人,到了厂里又跑上跑下帮他搬行李家什。

知道阿强生前喜欢拉二胡,以前在那山沟沟时互为邻居,每逢清风薄云、皓月当空,阵阵二胡声会从楼下婉转升腾,飘然入窗,而今那如诉如泣的二胡声伴随他的孤魂冉冉归西了。

终于了他的愿,落叶归根,骨灰回到他魂牵梦绕都想回去的地方,成全了他的愿望,生是上海人,死是上海魂——沪上墓地里,睡在了他父母的身旁。

这之后杜月旺经常无端端地生气,傻乎乎地乐,金桂担心他会犯精神病。

人要紧跟时代——跟着感觉走,紧拉住梦的手,脚步越来越不温柔……

当年红砖楼是好房子。牟家住的是树皮盖顶,玉米秸围墙的房子。

现在那些红砖楼房子已经老旧了,周边许多农民却新修起了漂亮的楼房。

这些漂亮的小别墅一样的楼房,与三机厂、二机厂显得老旧的红砖楼成了鲜明的对比。

人家在往好变,这厂里的职工,这山沟沟里的单位一个个往糟里变。

当初以为:水到滩头自有沟,车到山前必有路。

现在看来这话是假话,这车到山前就是没有路,这水到了山前也没见沟。

哪里黄土不埋人,从大城市到这老山沟沟里,也没见多死几个人,只是后来一刀切,关停并转,好多人没接着买社保,有得也买不起,打工有一茬没一茬的。

上帝的儿子都被钉在十字架上钉死,国家**都被冤死,你们这些算啥!

命里有十分苦,你就不可能只吃到九分五。

不要说那么严重,不要把艰苦说成痛苦。三线厂人那时比几亿农民好过多了,要嫌弃,就和农民换,人家高兴都来不及呢!

杜月旺感叹,有个老歌的歌词是:村村寨寨打起鼓敲起锣……道路越走越宽阔。咱们这是连路都没得走了!

杜月旺他们这一批厂一代,依然每天7点准时看新闻联播,关心国家的现在和未来,可没人关心他们。

脑子里的思维永远停顿在以前。

杜月旺经常自自斟自饮,自言自语:“好好的厂子,怎么说垮就垮了,哎!多少人靠着它过日子啊。那些车床都是从南京拉过来的,我亲自安装的,没用几年,怎么就当废铁卖了呢?败家子!”

翻过来翻过去就这些话,说多了别人就烦了。

什么叫废话,这就是些个废话。

虽然老了,可比起那些把命丢这了,有的工伤至残,有的落下风湿的病根,自己却安然,心里好受了些。

金桂知道他经常这样心里不好受,说起这些自己也喉咙发哽,想掉眼泪,也明白,像他们这样的人,只有过去,没有未来。

金桂没事就到厂里老同事那去串门聊天。

串门聊天的老习惯,厂里那些老人一直保持着,吴侬软语和这老山沟沟很不协调,外来人听了都奇怪,不由多看他们几眼,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看着老厂破败的厂房就像看见亲人的尸体在腐烂一样的感觉。

农民度了荒年有熟年,这厂子看来是死定了呀!

第一百三十章 牟家今非昔比

牟家如今盖上了外墙贴瓷砖的三层楼房,铝合金门窗,高墙围着大院子,院墙上琉璃脊瓦,不锈钢大门是在省城定制的。

牟家楼房之大,内外装修之豪华,远近十里八乡无人能比。

牟家今非昔比了!

当年厂子里的人根本就不正眼看的牟家人,而今令他们羡慕不已。说不定厂长要跟人家牟老大握手,人家都懒得理你。

沾不上光的人怀疑牟家的钱来路不正。

有说牟老大起先到缅甸偷运毒品发了财,改邪归正做上了正经买卖,投资水电站,坐享其成,当翘脚老板了。

有人说牟老大是在金马河办夜总会,当鸡头赚了大钱,改做建筑,搞房地产了,老婆一群,孩子一帮如何如何。

自从牟家搬进新楼,杜月旺没到牟家串过门了。

以前到牟家,杜月旺把存下来的劳保肥皂,或工作服,还有翻毛皮鞋、手套、帽子送给牟家。

劳保用品,农民哪有这个待遇!

当年送给人的时候有一种炫耀的成分,现在谁还稀罕这东西,肯定拿不出手了。

小飞和厂里的师兄师弟经常出去打些野工,经常拿不到工钱。

杜月旺这些年和牟家有些来往,可关系并不密切,也想进一步通通路子。想着自己还有八元钱一瓶,二十多年前买的茅台酒,拿去送给牟大爷。想叫牟大爷跟他家牟老大说说,让杜小甜和小飞到他公司找个差事,打打工,挣点钱。

老一代没奔头,小飞和杜小甜这样的年轻人闲得磨皮擦痒,看着叫人着急。

金桂埋怨杜月旺懒脚头,早该去牟家通通路子了。

主意打定,杜月旺揣上那瓶茅台酒到牟家大院去找牟大爷。

出了门,杜月旺抬头望天,天空湛蓝如洗,昨晚下了大雨,把天都洗得干干净净。

闻着清新的空气,杜月旺预感有什么好事要发生。

现在熟人都把原来的牟大哥叫牟大爷,把他家牟老大叫牟大哥了。

父凭子贵,牟大爷本该享受荣华富贵,怎奈牟大爷苦日子过惯了,不劳动浑身不自在。

原来的牟大哥,而今的牟大爷虽然老了,身体却没大毛病,闲不住,什么农活都干,没有一点大老板他爹的架子和样子。

旁人说他穷骨头发干烧,命贱,老农民不脱壳。

牟大爷光着膀子,正挑着粪桶去浇菜。背有点驼,罗圈腿灵活地前后捣腾着,粪挑的扁担压得他背更驼,一身偷油婆(蟑螂)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泽,犹如一尊活动的根雕。

杜月旺跟着牟大爷后面,看见他小腿肚子上青筋暴起,好像几条蚯蚓在皮下蠕动。

如同现今三线厂职工优越感的消失一样,这年头,厂里的人也顾不得面子了,下河淘沙金,上山开荒种地的人也很多。

一来有事干,二来种的菜吃不完,还可以卖钱补贴家用。

杜月旺也有这个打算,也想趁今天这机会,讨教些种菜的经验。杜月旺要帮牟大爷浇菜除草,牟大爷不让他干。

“岁数大了,干不动了,只有种点懒庄稼。”牟大爷说着话,没停下手里的活,“搬了新房子,老大硬是不准我养猪,说养猪太臭。嗨,他才说得怪呢,吃猪肉的时候他咋不说臭呢?现在街上卖的猪都是吃饲料,催肥素长大的,三个月就出栏,猪肉炖半天都闻不到香味,还骚哄哄一股味道,当不到吃豆腐香。今天杜主任有空了?”

听着牟大爷的的话,虽然不感兴趣,但杜月旺好像在听领导做报告一样,表现得恭恭敬敬。

父以子贵,人家有个钱多得可以买下几个银石沟的儿子,就凭这个,人家是备受银石沟人敬仰的人物了。

杜月旺啊杜月旺,你没法跟人家相比了!

天道不测,世事难料,造化弄人,人家是今非昔比土鸡变凤凰。自己却是时运不济,家道中落,衣食堪忧了。

听着又有人叫他主任了,况且是大老板的爹叫他杜主任,杜月旺心里美滋滋的。

杜月旺参观了牟大爷的菜地,把他想种菜的想法和牟大爷说了。

牟大爷说种地费力不赚钱,是下贱活,三机厂的人怎么能干这些活?

干干耍可以。

牟大爷干了一会活,又说现在撂荒的地很多,说一声就可以拿去种,根本不要钱。

牟大爷把粪桶里的粪浇完,领杜月旺进了自己家的院子。

院子里拴着一只大狼狗冲杜月旺恶狠狠叫。

蓦然,一阵强烈的即视感向他袭来,这场景似曾相识!

杜月旺细想,这牟家的新院子从来没来过,也没见过这条肥硕,体型高大的狼狗啊?

良久,杜月旺才回想起当年带杜妮娅、杜小甜到牟大爷家给他家老大送喜糖时的场景。

时空转换,这遥远的场景怎么在记忆里合在一起了呢?

杜月旺觉得这很怪诞。

牟大爷的老伴头上裹着白布,腰上拴着围腰帕,正在给鸭子拌食。

这院子都铺了漂亮的地砖,地上有鸡粪鸭屎,臭烘烘有股味。

靠墙堆了柴火,走廊下的墙上还挂了红辣椒、大蒜头,与这豪华的大楼很不协调。

牟大爷的老伴和杜月旺打了招呼,问他吃了没有,杜月旺随口说吃了。

牟大爷拉了条长凳子叫杜月旺坐,打开一个塑料口袋,里面装的是烟叶,向杜月旺比试了一下,问他要不要来一支。

杜月旺摇头摆手回了牟大爷的好意。

牟大爷自个裹起叶子烟。

杜月旺把那瓶珍藏多年的茅台酒拿出来,递给牟大爷:“这瓶酒你拿去喝,七八年的茅台!”

牟大爷说杜主任太客气。

推让了几下,牟大爷接了杜月旺的酒,拿手里看。

杜月旺以为他要感叹这茅台酒好且贵。

牟大爷看了看说:“哦,这个酒,苦臊苦臊的,喝不惯,上次老大拿回来几瓶,我都拿来倒在泡菜坛子里杀霉霉了。”

!,一个感叹号,要把杜月旺打晕了。这顶级的好酒,往泡菜坛里倒!

闲扯了一阵子泡菜,又扯到庄稼的事。

扯完庄稼的事,牟大爷没头没脑的问三机厂那后山上有个坟后面长了一棵粗壮的水冬瓜树。

牟大爷这么大岁数了,这十里八里的没见有长这么大的水冬瓜树,意思是这树长得这么壮,有点蹊跷,说那家的后人一定发达了。

杜月旺想起后山那厂里的坟地上的确有一棵水冬瓜树,原先只是一棵几米高的小树,这么多年下来也长得两个人环抱不过来了,那树前面就是邱红他爸爸邱工的坟。

这厂二代里独属邱红有出息,想着邱红就想起他家杜妮娅的没出息。

杜月旺没回答牟大爷的话,沉默了一会,把话头扯到天气上去了。

“你们城里人爱把晴天叫好天气,我们农民就不这么想,该晴天时候晴天,需要下雨的时候下雨,那才叫好天气。”

牟大爷吸了两口叶子烟,啪叽,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下,又说:

“那些年,做梦都没有想到搬那么大一个工厂到这山沟沟里来。还是***他老人家伟大!”

农民对耕种收割的日子记得很清楚,就像单位上的人,对节假日和发工资的日子记得非常清楚。

牟大爷叨念着夏收季节要到来了,今年家里的年轻人又不会回来帮他打谷子,痛惜现在的年轻人对种田不感兴趣,致使很多好地都撂荒了。

杜月旺不清楚牟大爷为什么总是要把他们归类到城里人里去,他们这些人和城里人根本不搭界。

杜月旺感觉无聊,啰嗦下去也扯不到正题,直截了当地说他家杜小甜,在家待得无聊,小飞这么多年在外面打野工,经常连工钱都拿不全。求他给他家老大说说,看能不能把杜小甜和小飞弄到他家老大的公司上班。

牟大爷也撇脱(干脆),说他家老七的同学明天结婚,牟老七要从省城回来,后天跟他车一起去城里就是了。

说到省城,牟大爷的老伴说话了,说十年前她老两口想到省城去看看老大,想着他忙,没给他打招呼,老两口赶长途车去了省城。

下了车在车站不敢出大门口,看见外面闹哄哄,车来车往,从来没见过这面多车,这么多人,脑子一下就懵了,吓得心慌腿软,回到候车室,买了回程车票,那车票就像他的命一样,一直握在手里,待到上车检票的时候,已经捏成擦屁股纸了。

牟大娘说这辈子就那次去了一回省城,可连车站都没出去,还是这银石沟安逸,空气都好闻,不像城里头,到处都是汽车烟子味道。回到银石沟,一块石头落地,安下心来,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去省城的打算了。

金窝窝,银窝窝,当不到自己的狗窝窝。

牟大娘认为,如果一辈子住在城里,死了如果把肺子割开,里面都一定是黑的——被吸进去的汽油烟熏黑的。

牟大爷说牟老八那有牟老七的电话,他们年轻人自己联系就是了。

牟大爷叫来老八,把事情交代好。

中午饭的时候,牟大爷硬留杜月旺中午在他家喝酒,说好多年没在一起喝酒了,今天要和杜主任喝个痛快。

喝酒许久,讲了许多三机厂兴旺时期的老人和老事。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本无凌云之志 运来也腾达

牟老大的公司,是牟老大主外,牟六姐主内。

杜小甜来到省城,牟老七把杜小甜带到公司,见了牟六姐。

来之前,金桂和杜月旺教杜小甜见了牟家老大要叫牟经理、牟董事长,叫牟哥也行。此事说了不下三遍,杜小甜嫌唠叨。

牟六姐和杜小甜在银石沟打过照面,杜小甜亲热地叫牟六姐。牟六姐看着外貌出众的杜小甜顿生好感。

这么多年,牟六姐喜欢漂亮女孩,时常怀疑自己有了同性恋的倾向。

英雄的概念,由年代不同其内涵也有很大的差别。

古时候把那些作战英勇,叱诧风云,能够安邦定国的能人视为英雄。

现在和平年代,把那歌星影星当英雄不说,把那些发大财,赚大钱的人也看作英雄。当然有些人不这样认为,可杜小甜是这样认为的。

一说要见牟老大,不,牟董事长,杜小甜心里有些莫名地紧张。

……

对于男人来说,那方面饥渴是穷人的事,性饱和是富人的事,再说牟老大离婚多年,不缺女人。

可都被牟六姐看不上,被她给搅黄了。

耍耍可以,可要娶回家当她嫂子,牟六姐绝不答应!

牟老大最近被一个夜总会的小姐缠得紧,牟老大好像也迷上了她。牟六姐正为这事心焦呢。

看见杜小甜时,眼睛一亮。原来两家就认识,好长时间没见杜小甜,看着更漂亮了。而且杜小甜看着是那种没经历过风尘的漂亮,清纯的漂亮。

牟六姐喜欢这样的人儿。

杜小甜家的那厂穷得打鬼,人穷就没有自信心,牟家老大,就喜欢漂亮姑娘。

牟六姐脑子灵光一闪,心里一活泛,有了主意——杜小甜与他大哥或许正合适!

论长相,气质,以至于人品,杜小甜比那做鸡,做小姐的都强,何不把俩人凑一块试一试,成了这好事?

杜小甜好久不见牟六姐,见她发福的厉害,有想笑的感觉。

牟六姐打扮时髦,口音也是省城里的,和省城的人没什么区别,已经看不出牟六姐是土生土长老山沟里的农村人。

牟六姐见了杜小甜感觉有一种老相识的感觉,相貌、举止很像一个人,像一个老相识,可具体是谁又想不起来。

牟六姐对杜小甜非常热情,杜小甜情绪放松了很多。

当天晚上在她家住下。

牟六姐叫杜小甜如果住习惯了就长期在她这住下去,不要把自己当外人。

牟老大到外地去谈一个大工程去了,牟六姐叫杜小甜安心在公司干,公司内部的事是她说了算。

这几天有空就给杜小甜讲她家牟老大的事,说弄成这么大的家业,实在是不容易。

当年西区有个工程,当地的地痞到工地骚扰,几泼施工队都没把那工程干走。信心满满地去,灰溜溜的走人。

那工程的甲方求着牟老大去把那个工程干下来。私下一打听,那闹事的人里有一个他原来的朋友。

牟老大找到甲方的负责人说,这工程他干可以,条件要求不高,只是额外给他十万块钱,如果信任他,就先把那十万块钱给他,否则就免谈。

那甲方冒着风险,拿了十万元给牟老大。

牟老大找到他朋友,把那些地痞叫到酒楼,摆了两桌,把那十万块钱往桌上一放说,这十万块钱拿给弟兄们喝茶,这工程是我牟老大的,以后还要兄弟伙给多多扎起!

那帮地痞马上对牟老大佩服得五体投地,说,你牟大哥看得起我们兄弟,谁敢到工地上臊皮,大哥打个电话,定叫他少胳膊少腿!

牟六姐说,这个社会,臀部不黑不是角色!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杜小甜觉得这话有道理,但有点难听,感觉这牟六姐骨子里还是有脱不了的土气。

牟六姐给杜小甜讲了很多她家牟老大的事。当年坐牢,是政治上的问题,是少不更事,是冤假错案。

牟六姐讲牟老大当年开始搞建筑,虽是包工头,但还要亲自干活,夏天在“钢筋笼”里热得像烤箱里的烧鸡,洗完澡过几天身上流出的汗还有股铁腥味。

牟老大当时买了块机械表,戴着到钢筋笼里去检查工作,那表总是走不准,几千块钱买的表走不准时间,找到卖表的讨说法。

卖表的说是上了磁,给退磁,过几天又走不准了,又拿去退磁,几次三番,那卖表的问是干什么活的,牟老大才说他是钢筋工。

卖表的感叹当今的钢筋工都戴上了这么高级的手表,他不知道牟老大是包工头。

刚创业开公司那些年,牟老大几天不到工地,心里就发慌,看了工地心里就踏实,见了工地的活就想亲手干干。

牟六姐在外面表现得很强大,体形也肥大,其实回到家就是一个小女人,一个脆弱的小女人。

杜小甜感觉牟六姐是个有思想,善解人意,和蔼可亲的人,和她处一起心里踏实。

杜小甜喜欢成熟的男人,喜欢经历丰富的男人,不喜欢那些球毛不懂,只知道打游戏,没钱还耍酷的青皮。

牟老大从外地回来,请杜小甜吃饭。

一个大包间,背投电视,包间里的地毯是长毛的,像松软的草地。第一次有人专门请她到这样豪华的地方吃饭,杜小甜有些感动。

牟老大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发福了,瓦刀脸胖成了大饼脸,有了富贵像,有了大老板的样子了。

看了而今的牟董事长,与以前穷酸样的牟老大,大不相同了,有好车好房了,有董事长的样子了,的确应该叫牟董事长了。

可杜小甜口上叫着牟董事长,可心里还是叫他牟老大。

这得认真改过来,不要哪天叫漏嘴了,牟董事长叫成牟老大了,这就不好了,想在人家手下混饭吃,称呼是很重要的。

这之后杜小甜称牟老大叫牟董事长。

每每听到杜小甜叫牟董事长,牟六姐就要提醒杜小甜,不是在公司正式场合,就叫牟哥,不要叫牟董事长,不是外人,这样要亲热些。

牟老大,不,牟董事长总是把杜小甜当成她姐姐杜妮娅,还说杜妮娅是当年三机厂的一枝花,人见人爱,人人夸。

牟董事长还讲起原来三机厂发生的那些远近都知道的事。

有些事杜小甜不知道,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还记得当年他结婚喜糖就是托杜小甜她爸爸买的。这么多年他还记得这事,这叫杜小甜非常佩服牟董事的记性。

杜小甜说她还记得当年婚礼上,牟董事长唱的是xxx语录歌《下定决心》和《三大几率八项注意》。

牟六姐感叹他俩记性都好,那时的事她好多都不记得了。

杜小甜吃腰果,说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花生”;第一次吃青鳝(鳗鱼),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黄鳝,肉不但香像还糯;喝了以前只是听说,没尝过的,叫“人头马”的酒,才知道那酒是一种葡萄酒。

吃完晚饭喝茶唱歌,牟六姐开了房,说酒店就剩下这一间房间了,要杜小甜和牟老大将就睡一个房间。

没那些曲折浪漫的复杂过场,当天晚上俩人就同床共枕,成了一个床上亲密战友了。

……

张爱玲说过:女儿是家累,是赔钱货,但是美丽的女儿向来不在此例。

花开一季人活一世,杜小甜感觉自己的年龄渐渐大了,变着法来讨好的人也没有那么多,没那么积极了。

心里认可的两个意中人也都找女朋友结婚有了孩子。视线之内的小伙子,已经没有她看得上的了。

杜小甜有点茫然,她不想像陶玉那样成个老姑娘。

陶玉人长得不怎么样,这方面脾气还怪——好心给她介绍男朋友,她就翻脸,给人家一顿臭训,把介绍人当仇人。吓得谁也不敢给她提介绍男朋友的事了。

杜小甜不想成为陶玉那样的人,也不可能成为那样的人,因为她们根本就不是一个类型的人。

家里有姑娘漂亮本来是好事,可这给杜月旺和金桂带来了很多烦恼。

杜小甜连厂长书记的儿子看不上,好些人来给介绍,想这事如果能成了,那不就是书记家的恩人来吗?好处还能少了你的?

杜小甜还有更叫人生气的是,厂长爱人给他介绍李局长的儿子,人家在省城上班,是大城市的人,是真正的大城市户口。

杜小甜还算给面子,去了趟省城,俩人见了一面,回来就撅嘴,嘴噘得可以挂上油瓶子——嫌弃人家个子矮,样子没长开,怀疑人家小时候就把脸摔扁了。把介绍人也得罪了,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了。

这事杜月旺和金桂也有私心,指望杜小甜找个领导干部家孩子,一家人好沾光。几次下来,金桂骂得也不客气了,怕外人听见,关着门骂,说杜小甜是小骚*,夹着干啥,小骚*别夹成老骚*,没人要了!

……

杜小甜想着一家人窝在老山沟沟里既穷又窘,好像永远没有出头的可能,抱着牺牲我一个,“幸福”一家人的心态就从了牟董事长。

俗话说:宁作房上鸟,不作富家小!杜小甜事前已经问清牟董事长是不是已经离婚了,是不是单身。她不当第三者。

杜小甜要求明媒正娶,婚事要办得大张旗鼓。人一辈子就这一次,不能像她大姐一样悄悄地就把证扯了,把婚结了。

牟董事长当然愿意,人家是黄花闺女,年轻漂亮。更重要的是,杜小甜单纯,不像那些在社会上混油了的风尘女子。

杜小甜给他拿脸长眼了,这样的美人打着灯笼都难找呢!

男人啊,就是怪。

老婆找得越漂亮,那戴绿帽子的可能性就越大。

谁都懂得这个道理,可谁都还想找好看的,毕竟美貌是最好的天然壮阳药,是男人都抗拒不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杜小甜的人生抉择

牟董事长想起当年有个熟人带他到三机厂的澡堂洗澡,那烧澡堂子人的知道他不是厂里的职工,是农民,硬是不让当时的牟老大,而今的牟董事长进洗澡堂。

他说一辈子都记得这事。

以前和那些三机厂的人生活得那么近,却很少有什么交集,就像生活在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

人家都是大城市来的人,自己却是土生土长的土包子。

要是能和厂里的哪个姑娘好上,那就好比癞蛤蟆吃天鹅蛋一样,纯属痴心妄想。

当年的牟老大,而今的董事长,第一天和杜小甜在一起,感觉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一个不真实的世界。

这世界太不真实了!

……

摸摸旁边睡着的杜小甜,闻闻她的体香,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牟董事长美滋滋想笑。

美女就像花儿一样,这样的形容很好,但她们都属于美丽但缺乏智慧的生物。

有人说:金钱比甜言蜜语更能打动女孩的芳心。

这话不假。

牟董事长靠着床头吸烟,幽暗的壁灯下面,蓬乱的头发半掩着杜小甜光滑的肌肤,美俏的轮廓,牟董事长感觉找到了他所期盼的人。

牟董事长虽然是老司机,也不指望能开到新车。

杜小甜见红了,这叫牟董事长颇感意外。

和牟董事长上过床的人,少说有一个连的娘子军了,可都是人家开过瓢的。他很想知道那些夺走女人初夜的具体过程,具体感受。

可从来好像没有这个机会,以为这辈子没有这个可能了,以为这将是他人生最大的遗憾了。

这个多年的意愿杜小甜给了他。

牟董事长有些感动,想在杜小甜身上就此收官了,不再拈花惹草,撩蜂戏蝶了。

女人和姑娘的区别好像就是结过婚和没结果婚的区别。

如果一个姑娘和很多人有过*行为,比如没领过结婚证的小姐,她和一个团,或者和一个师的那么多人上过床,干过事,她没有办过结婚证件,从法律角度上来说她是未婚女青年。

而如果有一个姑娘办了结婚证,又办了离婚,但她并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行为,从法律的角度就是离婚,是结过婚的人。

这样,事就弄拧了,弄得老实人吃亏了。

这个世界道理经常是讲不通的,这方面的问题有点复杂,比工程上的事情复杂多了,想不出结果,说不清道理。

牟董事长开始回想他和多少个女人有过那事。这么多年这事让他有点困惑——第一个是那带个孩子嫁给他的寡妇,难道这最后一个就是睡她边上的杜小甜?

想到这些牟董事长有点骄傲。

以前穷的时候,桎梏在牢狱的时候,没想到这辈子能有这么大的成就,没想到能有这么多钱。具体有多少他一时也弄不清楚,反正是几辈子,几代人都用不完的。

第一个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这是他最大的满意,把他送到外国去了,免得跟着那个又土又傻的丑婆娘没啥出息。

从成本上来说,为解决生理问题,找个正儿八经的婆娘成本要高出许多,但长期在外面“晃”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那个叫海伦的,姓亓的姑娘,是在夜总会认识的。

这个姑娘人耿直,不像其他那些小姐过场多,牟董事长喜欢这性格。

海伦?

这名字有点独特,开始牟董事长以为这是妈咪给他起的“艺名”。

这有意思,第一次就对她印象很深,以后去玩,点名叫她陪。

人熟了就给他讲她的身世多么多么惨,命多么苦,说她老家是扬州人,父母支内到内地,那厂子几年几年不发工资,为了生活各显神通,都出来找钱。她说当初卫校毕业,可以到县城医院上班,他父母自私,说是离不开她,叫她回厂上班。

谁知道那厂说垮就垮掉了。买断工龄,给几千块钱把人给打发了,几乎到了要讨口要饭的地步。

牟董事长明白许多小姐都要编出自己动人的故事,家庭如何如何穷,父母生病卧床不起,迫不得已才出来干这行的如何如何。

但海伦小姐说的那地方他去过,所见和她说的相符。

海伦小姐有气质,品位高,人仗义大方,不像那些俗不可耐斤斤计较的小姐。

牟董事长准备把他安排到公司里,哪知他妹知道这海伦小姐的来历,打死都不准她进公司上班,还叫牟董事长和她一刀两断。

牟董事不希望海伦在风尘场合混,找到一家经常光顾的酒楼,通过酒楼老板,把她安排在酒楼当服务员,安顿下来再做打算。

杜小甜的出现,是牟董事长意想不到的,他家和杜小甜家有来往,但一直没有搞明白杜妮娅和魏妮娜谁是谁。

当年三机厂有几个漂亮妞,而今又冒出来一个杜小甜,令他惊艳。

当年那些三机厂的美妞,就好比是天上打旋旋的白鹤,自己就像地上的癞蛤蟆,遥不可及。

时代在变啊,变化这么大,当年那遥不可及的美味,而今可以信手拈来。

在外面“晃”必然不是长久之计,加之如今艾滋猖獗厉害,想起以前有几次“裸泳”的经历,牟董事长不寒而栗。

牟董事长想悄悄地到医院去检查一下“hiv”,当然事情要公平,她杜小甜也该去检查检查,都没事就可以考虑结婚的事了。

想到要结婚,而且和以前根本可望而不可及的“白鹤”结婚,牟董事长不禁一阵得意。

请杜小甜吃饭的第二天,牟六姐早早来到公司。

不用她问,见到董事长喜笑颜开,心情大好,杜小甜不再拘束,她就知道两个人都满意。

看来这杜小甜是牟家的菜,被窝里抓王八——稳拿了。

……

要说最简单的发型,应该算光头了。虽然那发型干净利落,简单明了,但除了个别男子以及和尚尼姑喜欢外,绝大多数人并不喜欢这样的发型。

在发型上男女有相反的地方,比如,秃顶算是一种发型的话,那么男人秃顶可以是有知识的表现,那么女人秃顶可能就是有病的表现了。

牟董事长搞不懂,那些爱美的女人为什么对自己的头发照顾得无微不至,呵护有加,变换无穷,费时费力还不惜财力,搞不清她们是把头发作为自己的玩具,还是作为忽悠别人的道具。

可牟董事长就是喜欢杜小甜的发型,不论是老母鸡抱窝还是乌鸦展翅、鸳鸯翘尾的样式,在她头上都是那么好看迷人。

有人说,要提防时常变换发型的女人。

想起这话,牟董事长心里不免有些担心,可担心什么他也搞不清楚。

这应该是半句话,因为没说明白要提防什么。

杜小甜经常一见面就摇着脑袋对牟董事长说:“你看我的头发,好不好看?”

还没当牟董事长看出个究竟,杜小甜就扭扭臀部,扭扭腰,坐到他大腿上。

虽然骨头隔着皮肉,隔着裤子,但有时姿势和位子不正确还是硌得疼。

可这种痛对于牟董事长来说是快乐中的痛。

牟董事长原来知道女人有的发型样子佷雷人,而今从杜小甜那知道女人发型的名称也稀奇古怪,居然有:大肠发圈花苞头、妩媚性感风、有烟花烫和水母头等等。

“画眉毛,描眼影,你就照着狐狸的眼睛的样子画,一定很美。”杜小甜对牟董事长说。

牟董事长接过话调侃说:“这没有狐狸,就参照狗眼睛画吧。”

杜小甜对牟董事长瞪眼,可脸上仍然留着笑颜。

牟董事长经常带杜小甜高档酒楼和娱乐场所,坐飞机去了北京、上海,坐火车去了深圳杭州。

牟董事长谈工程办事也带着杜小甜,有气质,长得像电影明星,唱歌唱得好,要是遇到哪个著名导演,早都红得发紫了。

那些和牟董事长有交往的,场面上的朋友,背地里说牟董事长老牛吃嫩草,鲜花插在牛粪上,猪八戒上了嫦娥。

牟董事长和杜小甜各自心知肚明,这就是财色之交,我用你的钱,你拈我的肉,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以前,杜小甜认为她和牟老大这样的人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和他同床共枕,颠鸾倒凤,成了他的老婆。

杜小甜说她怀孕了,牟董事长又惊又喜又愁。惊是有点来的太快,有点意外,喜是自己又可以当爸爸了,愁的是这孩子是不是他的,还有自己和杜小甜没检查身体,这孩子有没有什么毛病病,是不是健康。

牟董事长找到牟六妹商量。

牟六妹认为这是好事,建议做个全面检查,如果一切正常,就可以把孩子生下来。

牟董事长放心地叫牟六妹去安排这些事,等待把这些事搞清楚,如果没有问题,下一步就筹备结婚的事。

杜小甜身体检查一切正常,没有牟董事长担心的病。

牟六姐背地里找熟人打听了杜小甜,对她的评价都比较好,没有什么风流烂事。牟六姐在公司杜小甜填的表格上抄了出生年月日,拿了相片找算命先生算命相面,问这女子有没有克夫像。

算命先生以为是哪个港台明星的片,肯定地说这女人生来富贵,结婚必旺夫。

牟董事长和杜小甜和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买了新房,结了婚,成了牟家人。

牟董事长虽然个子不高其貌不扬,但有气场,走到哪都受人待见,杜小甜就敬佩他这些。

和杜小甜好上以后,又揽了几个大工程,牟董事长认为这是杜小甜带来的财运。

杜小甜的婚事父母没有意见,毕竟这牟家的辉煌,在这山沟沟里是有目共睹的。

杜月旺说牟董事长啥都好,就是老了点。

金桂说,再老也没有你老。还说:老公老公,老才是老公!

杜小甜的给牟老大生了个小子,把牟老大一家给乐得欢天喜地。

这孩子模样酷似牟老大,就像袖珍的牟老大,这也免了牟家人暗地里想给孩子做亲子鉴定的心思。

……

杜小甜生孩子这些是后话。

还是接前面说,杜小飞把辣椒给卢茜插*里,仓皇而逃,一路风尘,到了几千里之外深山沟里的水电站工地。

第一百三十三章 底层挣扎

小飞的到来,令侯爱东、丁洪娃和黄金龙颇感意外。四人都高兴,买了许多好吃的,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吃得开心,喝到尽兴。

这老山沟,比银石沟还偏僻,交通绝对不方便,离残害卢茜那个地方几千里地。

小飞觉得安全了,可一有警车的警报声就要尖着耳朵听,看见警车就要躲,担心是来找他的。经常做梦公安在追捕他,时常从这样的梦里惊醒。

小飞的举止和以前有很大的改变,侯爱东、丁洪娃、黄金龙都看得出来。

估计小飞八成是在外面犯了什么事,来这躲难的。可小飞又不像“犯事”的人,猜不出他会犯什么事。

小飞不说他们三个又不好问。

时间长了,小飞有说有笑了,没有刚来那么诚惶诚恐了。

……

这水电站工地所在的深山沟里,可以看到猫头鹰、松鼠和蛇等野生动物。

工地的照明灯晚上通宵开着,第二天在那些灯周围的墙上,或地上附着一些花纹奇特,颜色鲜艳的蛾子,而且过一两天可以发现新的花纹和颜色不同的蛾子。

有些蛾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大的有大人的巴掌那么大。

大部分颜色是灰不溜秋的,可是有一部分的蛾子色彩妖艳。

红、白、黑、绿各种颜色在它们翅膀上应有尽有,由于这颜色是有极细小的绒毛体现的,故而颜色极具立体感。

各种颜色组成的花纹图案千奇百怪,有几种颜色的大大小小的同心圆、各种直线、曲线,而且图案左右惊人地对称。

看着这些蛾子,真叫人惊叹大自然太神奇了,居然创造出如此不可思议东西来。

丁洪娃把搜集来的蛾子,用切断的细铁丝钉到泡沫板上,准备带回家,给他女儿看。

以前在厂里偶尔能看见几种好看的蝴蝶、蛾子,但没有这里这么多,这么异彩纷呈,以前好像也没有闲工夫在意这些。

工地停工待料,今天又是个休息日。

这天一早醒来,丁洪娃想到昨夜工地亮了一夜的探照灯下面,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花样,新形状的漂亮蛾子。

丁洪娃一开门,看见包工头养的大藏獒趴门口,吓一跳,赶忙把门关好,回被窝里躲下。

四人都就闻到一股臭味,屋里没找到臭源。睡到中午,打开门,看见包工头养的藏獒还躲在门口地上。

不知什么原因,这段时间这藏獒身上一股浓烈的臭味。

侯爱东说那是它掉茅坑里的缘故,丁洪娃说是发情的缘故。

人发情身上不会有什么不好闻的味道,难道狗发情就会有臭味?

侯爱东认为丁洪娃瞎扯。

这藏獒体型硕大,看着就吓人。

不但外来的小偷怕它,就连工地上的人都怕他。上次有个民工抬东西,走它跟前过,没估计好狗链子的长度,狗嘴正好够到他的小腿,毫不客气地就咬了一口。

这一阵子包工头不在施工现场,这狗摆脱了锁链,各处游荡。

这狗对生人不讲情面,只认它主人,不会变通,不讲法制的,一口利齿就是它的凶器。

谁都躲它远点,只等包工头回来重新拴住它。

城里的狗或单位上的狗,有个毛病,就好咬乡下人;这和乡下狗看着城里和单位上的人不顺眼一样。这条狗平时就看他们不顺眼,对他们四个人显得尤其凶狠。

急着出门,可又不敢赶它。

小飞想了个办法,点了两盘蚊香放地上,待那狗不注意的时候,把盘香慢慢往它跟前挪。

那狗讨厌蚊香的味道,要和蚊香保持一段距离,过一会狗就要挪开离蚊香远点躲下。小飞又把蚊香挪离它近点,过一会,那狗就挪到隔壁门口去趴着了。

没在工地食堂吃中午饭,小飞、丁洪娃、黄金龙和侯爱东,四人搭工地拉沙石的汽车到了离工地最近的小镇。

都给家里打了电话。

小飞试着给他父亲打电话,电话打通了,他父亲说家里人都好,没说其他的什么事,只说他妹妹已经结婚了,问他回不回来一趟。

小飞不敢问芦茜的事,还想躲一段时间,谎说工期紧,任务重,脱不了身,回不去,叫他爸爸不要跟外人说他在这里。

小飞他爸爸听这话,担心他在外面惹事了,开始啰嗦起来,小飞把电话挂了。

四个人打完长途电话,到街上小面馆,每人要了碗面条吃。

吃面条的时候,看见小飞左手拿筷子挑面条的姿势,想起第一次见到小飞时的情形:

在玉水河老街的面馆里,小飞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边上,尽量让胸口离桌子边远点,好像怕桌子边把他的白衬衣给弄脏了,筷子挑着碗里的辣椒染红的面条,那些面条好像特别长,小飞要伸长了胳膊把面条挑起,然后在碗里摔两下,放到口中,嘻溜——把面条吸入口中。

当时小飞这一系列的动作侯爱东开感觉有点别扭,马上反应过来——左撇子!

那时侯爱东看到小飞的模样,听他的口音,判断出小飞不是本地人,应该是二江厂或三江厂的江浙人,可见小飞吃辣椒那么厉害,很不理解。

后来两个人熟了,问到小飞爱吃辣椒的事,小飞说自己刚来这里的时候,被辣椒辣惨了,从那以后就好像开了窍,吃辣椒就一发不可收拾,比好些四川人吃得都辣。

小飞估计喜欢吃辣椒是水土和气候的原因,他回上海老家没几天就对辣椒一点都不感兴趣了,回来后,过不了几天就有想吃辣椒的强烈愿望。

四个人到小镇上唯一的录像厅看了一下午武打片,买了卤猪头肉、两斤带壳炒花生,买了两瓶廉价烧酒,回到工地已经是晚饭时间了。

到饭堂打了饭菜,回到工棚,把饭菜酒肉,放到砖头撑着木板搭起的桌子上,每人拿两块砖垫在屁股下面当板凳坐下,喝起酒来。

人穷也有寻求快乐的本能,丁洪娃话更难听:叫花子打飞机——穷欢乐。

小飞夹了片卤肉,边嚼边说:“人啊,干一辈子这样的活,在这呆一辈子真不知道有啥意思。”

“变成老牛就要耕田,变了泥鳅就别怕泥糊脸。其实社会就像金字塔一样,越到上面人越少,越到下面人也越多,过这种生活的人是很多的,就好比现在的你我。”

侯爱东抿了一口酒,夹菜嚼着说:“一辈子平平淡淡,没有什么大灾祸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丁洪娃讲了一件事,他有个远房亲戚,是个教师,那个亲戚有个同学是个开矿山的老板,他放假到那老板的矿上去玩,那山上有个鱼塘,有一天他没事去钓鱼,丢了个烟头就把草引燃了。

那个地方和现在工地这地方一样,旱季大半年不下雨,又是冬天,风又大,烧了两座山,把他揪到判了他十年徒刑。

你说这人霉不嘛?他的的确确又不是啥子坏人。

还有那些生下来就不健全的人,遭遇不幸的。对于有些人来说,生活是牢狱,寿命是刑期。

侯爱东听了丁洪娃的话,叹口气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把个人的日子过好就行了。人家说,花有几样红,人有几样同,货比货比不过,人比人气死人!”

黄金龙补充说:“人穷,这方面就要看开点。”

小飞说:“这连个漂亮点的女娃都看不到!人家说:男人四花,一等男人家外有花,二等男人家外找花,三等男人四处乱抓,四等男人下班回家。我们是五等男人,没有婆娘没有家,干打豁嗨(垂涎女人)没捞抓。”

丁洪娃说:“小飞现在嘴学油了,不过还要好生练习一下省城话,免得人家欺负外乡人。”

侯爱东说黄金龙地道的上海人,说了一口川话,还是地地道道的省城话,这有些不容易。三机厂的地道上海人,没几个能把川话说得地道的。

黄金龙讲,学川话都是跟着师兄在外面跑江湖学的,卖打药首先嘴巴要会说,要是用“夹沙”川话,或者“夹沙”上海话卖打药,那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四个人边吃边喝边聊,直到喝晕乎,脸脚也不洗上床睡了。

第二天一早,当地公安派出所到工地查盲流。这可把小飞吓坏了。

做了坏事就心虚,虽然事情过去快半年了,小飞还是担心今天公安是来抓他的。

四人都是是外地人,办暂住证时填表学历一栏,丁洪娃、侯爱东、黄金龙都填的是大学本科,这都是丁洪娃虚荣心所致,当初填时侯爱东和黄金龙就反对,这下可惹麻烦了。还有,小飞自己填的内容全是假的,身份证藏着,不拿出来,说身份证遗失了。

派出所发觉他们都大学文化,干的却是小工的活,并不是什么管理人员,这十分可疑。把四人关进后面有铁栏杆的公安面包车里拉到派出所,一个个审问,叫他们老实交待问题。

晚上四人被关进拘留人的房间里。

饿着肚子,蚊叮虫咬,四人心情沮丧到了极点,没心思说话,偶尔相互看上一眼,苦笑一下。

出乎意料,第二天一大早,派出所的民警对他们的态度突然发生了转变,放出四人。安排四人吃早饭,民警叫他们到会客室里休息,还给他们四个人沏茶。

快到中午,侯爱东、黄金龙、丁洪娃、小飞从里屋看到牟天师来了。

自称是派出所所长的公安对牟天师很客气,还和他握手,俩人笑谈了一会话,进里屋,对四人说误会了,可以走人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峰回路转仍然彷徨

牟天师是牟家的亲戚,是牟董事长的老辈子。牟天师年龄比牟董事长小,辈分却高一辈。

银石沟人都认识他,本事大,好像天上地下没有他摆不平的事,人给外号牟天师。

牟家工程上的事很多是牟天师操持,背地里也讽称他为牟二董事长。

人有钱,有本事就会心高气傲,根本没有把二机厂、三机厂和铜分厂的人搭上眼。

如今牟天师对待他们这样上心,是四个人始料不及的。

丁洪娃、黄金龙、侯爱东和小飞坐上牟天师开来的越野车,出了派出所的大门,四个人感觉从麻烦里解脱出来,都松了口气。

牟天师拉他们到工地,棉絮不要,只拿了被套、床单,简单收拾了各自的东西。丁洪娃把积攒的那些蛾子标本,挑好看的,品相好的装了。

四人乘牟天师的越野车,一同往省城去。

牟天师开着车一路上说个不停:

“一个公司,一个人在这个上社会混,要如鱼得水,就要建立广泛的人际关系,社会关系,否则就是孤独求败。上午接到老板的电话,说你们被弄到派出所了,还有这档子事,搞没搞错哟……”

四个人听他唠叨,看着崎岖的公路,都担心牟天师一心二用,把车开沟里去,心里都暗自祈祷。

转了一个弯,与对面来的一辆装水泥的大型载重汽车差点发生挂擦,小飞吓得叫了一声,牟天师骂了一句脏话,开着车继续说:

“董事长给我说了你们被关起来的事,我马上给他们局长打了电话,把你们的情况说了,他就赶忙给这的所长打电话。现在,只要使了钱,就可以像变魔术一样,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缺德不缺德不要紧,怕的是缺钱。”

听着牟天师一席话,四个人都对牟天师佩服不已。

牟天师还说,他给工地老板打了电话,工钱他下来就全部给他们,不会少他们一分钱。

丁洪娃说:“这辈子还第一次进派出所呢。总觉得做了啥坏事一样,想了一阵,没想起做了啥该进派出所的事的嘛!”

牟天师笑了:“人家说,除了天大,地大,就是政府大了。公安局,派出所就是政府的专政机关。”

侯爱泽想,按牟天师的说法,自己这不是被专政了一次?

黄金龙以前卖打药,不止一次进派出所,好像对这事无所谓一样。

小飞感到非常万幸,这次进派出所,只不过是暂住证的问题,和卢茜的事无关。

如果卢茜要是安心告他,小飞担心说不一定要坐几年牢呢!

……

到了省城,找宾馆落下脚,洗了澡,换了带来的唯一像样的衣裤鞋,四人又有了点模样。

牟天师开车一起来到一家酒楼,点了一桌子菜,开了好酒。

牟天师用筷子指着桌上的菜说:“兄弟们辛苦了,敞开肚皮整!”

黄金龙、丁洪娃、侯爱东和小飞底着头,夹好菜吃了一会,填了肚子,缓了一下多日的馋劲。

牟天师把斟满酒的杯子底,往桌上的旋转玻璃台面上敲了几下:

“喝酒,喝酒,不要只埋着脑壳吃菜。大口喝,别像小娃娃吸奶一样!”

把酒三巡,气氛开始活跃起来,牟天师打了一个酒嗝,说道:

“我就喜欢和年轻人打交道,这样才感觉自己不会老。哦,我也没得好老,这种感觉应该是错觉。你们是公司未来的栋梁,要好好干!”

他们四个人几乎没和牟老大的公司有什么来往,听牟天师说他们是公司未来的栋梁,这叫四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听牟天师的口气,可能有什么好事。

四人难得吃到这样丰盛的酒席,酒足饭饱,出了酒楼。牟天师把小飞拉到一边,递给小飞一叠钱说:

“这些钱是老板娘打招呼给你的。咱们都是亲戚了,有啥事就尽管说,不要讲客气!”

小飞昨天打电话,知道他妹妹结婚了,可他爸爸在电话里也没说和谁结婚。做梦都不会想到她妹妹和牟老大结婚,牟天师这些话把小飞给说懵了,愣着不敢接钱。

牟天师把那叠钱塞小飞裤兜里,讲到昨天小飞妹妹打电话到工地,询问小飞的情况,才知道小飞被揪到派出所。正好牟天师在小飞所在水电站工地的省城,谈一个跟踪了多年的工程项目,奉董事长之命令,来“解救”他们。

牟天师拿手机拨通了杜小甜的电话,把手机递给小飞,电话里小飞和杜小甜说了很长时间,手机打到没电。

大名鼎鼎的牟大老板居然成了自己的妹夫!

小飞没有因为自己成了大老板的大舅子而有一点点高兴,反而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啥滋味。

牟天师把他们送回宾馆。

他们住的是四个床位的大房间,四人第一次睡了席梦思。

这一天,加昨晚上的折腾,加上酒足饭饱,躺着床上都昏昏欲睡,只有小非莫名地清醒和兴奋。

小飞说要到处去旅游一下,问侯黄金龙、侯爱东和丁洪娃去不去。

“沿路讨口去旅游啊?”丁洪娃打着酒饱嗝懒懒地说,“偷东西没那个技术,抢银行没那个胆量,要是个女娃儿还可以去‘那个’。”

“尽说噻话有啥用,拿点实际的出来嘛!你有钱办招待叫我们去旅游嘛!”黄金龙酒也喝到位了,红着脸提高了嗓门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就去要饭,我肯信不会饿死人吧!”

“小飞,你倒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丁洪娃说,“婆娘娃儿还张气嘴巴要饭吃呢,现在而今眼目下,只有像鱼老鸹一样,把颈项用绳子扎起来,少吃点。没得饭吃了,就把锅儿吊起来当锣敲!”

想起以前到上海,到处游走,找柳伴月“算账”的可笑行为,以及为卢茜的事,东躲西藏,提心吊胆的日子。小飞也想叫他们三个人也尝尝那种日子的滋味。

小飞跟黄金龙、侯爱东和丁洪娃说没有钱了,等牟天师去找电站的那个包工头,把工钱要回来再回家,这段时间只有检空饮料瓶卖钱,解决吃饭问题。

住宾馆没那个经济条件,只有免了。宾馆钱只给到明天,趁现在使劲睡够,明天就得自己找地方住了,不行只有住火车站候车室,或者睡立交桥下面了。

小飞说这些话带有戏耍调笑的意思,加之他害卢茜的事现在估计还没算完。昨天给他妹妹打电话没提此事,估计他妹妹也不知道他和卢茜的事闹得有多严重。

小飞怕回去有什么麻烦,不想回去,在这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多待些时间,等他害卢茜的事的风头过了再说。

……

以前对火车站的环境并没太留意,可今天来到火车站,四人有点晕了。

车站前的广场人山人海,人来人往,闹哄哄,各色人穿梭在广场上,有乘客、汽车司机、搬运工等等。

有乘客拎着大包小包向候车室里飞奔,有些刚下火车的乘客则慢悠悠的从出站口出来。

有些民工模样等车的乘客,有些像拾荒者或流浪汉,不顾体面地仰躺在站前广场的地面上。

四个人在广场上转悠,看能不能检到空饮料瓶卖钱。

情况与他们想象的大相径庭,不但看不到地上哪有空饮料瓶,有人拿着矿泉水还没喝完,就有脏兮兮的小男孩在边上侯着空瓶子了。

有人从背后拽了侯爱东一下,四人停下来扭头看。

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寒酸邋遢的穿戴,脏手里捏着的一些小钞,口里念念有词,称他们为老哥、大爷,捏着钱的两手和在一起一个劲地向四人分别作揖——要钱。

“大爷?鬼大爷!叫得出来。”丁洪娃小声说道,大家都笑了。

摆脱老者的纠缠,四个人往火车站广场外的街道上毫无目的地走去。

一个抱小孩的妇女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方言很重,可怜巴巴地对他们乞求着什么,听了一会才明白,她的钱包丢了,没有回家的钱,希望能给她几块钱好买车票回家。

侯爱东觉得抱个小孩,够可怜的,准备给钱。黄金龙赶忙说没钱,叫她走开。

那妇女说哪怕帮补一块钱都行,全然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侯爱东拿了五块钱给那妇女,那妇女眼睛放光,连忙道谢,高兴地走了。

“妈哟,叫花子遇到讨口子了,这个样子下去咋个整哦。你看她高兴欢了,说不定她心头在说:又遇到个瓜娃子!给她一块钱就行了吗,嗨,你还大方,给五块钱!你搞英特那雄耐尔,也要找比你有钱的搞嘛!”

丁洪娃一个劲埋怨侯爱东。

黄金龙感觉丁洪娃的话有道理——叫花子帮补讨口子,可笑!

四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悠。

众里寻它千百度,蓦然抬首,空瓶就在路边栏杆处!

四人几乎同时发现,路边绿化带的铁栏杆下面有一个空饮料瓶。

丁洪娃正想走过去检那瓶,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敏捷地从后面冲到前面,拾起那瓶子飞快地跑了。

没捡到饮料瓶,看着远去的那小孩,丁洪娃还傻愣地站着。小飞、黄金龙、侯爱东一个劲地笑他。

黄金龙、丁洪娃、侯爱东和小飞三人挎着蛇皮袋,翻弄街边的垃圾桶,不时有人打量他们,感觉他们的样子与所干的事有些不相称。

……

太阳西下,落在了城市高楼的后面去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流浪的自由者

四个人都感觉又累又饿,决定回到火车站附近找个饭馆,吃点东西,平息肚子的抗议。

可考虑到经济窘困的现状,只好进了一家面馆。

四人找了座位坐下,把装了捡到十来个空瓶子的蛇皮袋放到桌子下面。

侯爱东环顾了四周的墙上,没看见有价目表,向一个跑堂的小工问道:“老板,有啥吃的?”

跑堂小工的白围裙肚子前的那块最脏,可他还把一只手往哪擦,另只手拎着一个空托盘说:

“有过桥米线、饵块、鲜汤牛肉面、鲜汤鸡肉面……你们要哪样?”

“我来四两牛肉面。”小飞对跑堂的小工说。

丁洪娃、侯爱东和黄金龙同样各自要了四两牛肉面。

“多少钱一碗?”小飞大声问已经转身走开的跑堂小工。

“十块钱一两。”跑堂小工没回头,说话含糊,口音比较重。侯爱东他们都听成了“四块钱一碗”。

“一家来一碗!”这么便宜,四个人感觉意外。

拿放大镜也难在碗里寻找到几片牛肉,取而代之的是大块的烟熏的熊猫都不啃的老竹笋,面条也煮得半生不熟,吃得四人一肚子火。

“老板收钱!”大家都吃完了,丁洪娃拿了一张五十元递给刚过来的跑堂小工。

跑堂小工没接丁洪娃的钱,说钱不够,走一边忙其他的去了。

过来一个穿背心,肥头大耳,一脸横肉的中年男人,看样子是这餐馆的老板。

他煞有介事地用他火腿肠似的粗手指对着桌上的碗指点了几下,开口说:“一百六十块钱!”

此话一出,四人几乎同时感觉脑袋好像被人敲了一闷棍,愣着说不出话来。

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惹不起谁,不过这也太黑了点吧!

这下才明白,墙上不贴价目表,小工说话含糊夹舌,有意不把话说清楚,叫人把“十块钱一两”听成“四块钱一碗”。

“咋咯?给钱!”胖老板不耐烦地叫道。

“四个人一人一碗面,咋会一百六十块钱呢?”小飞问。

“一哈十六两,刚好一百六十块钱,格是!”

“好多钱一两嘛?”小飞问他。

“十块钱一两!”

小飞说:“他说的四块钱一碗嘛!”

“十块四块都分不清,你耳朵遭卵毛塞到克了!”

胖老板不依不饶,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架势,叫道:

“几个憨包,日弄垮壳,鬼扯八扯,要整哪样?”

“哪咯憨贼在克牛逼轰轰呢吃了不给钱?”

一个厨师样的年轻人叫着,拿着一把大勺子,从厨房里冲出来,把大勺子像铜锤挥舞几下,一副要与人决斗的架势。

一场打斗一触即发。

“大哥!兄弟几个落难了,才从监狱里出来,身上就这五十块钱。”

丁洪娃说着拱手作揖:

“要不是你就喊警察来,大不了我们又回监狱里去,哥老官看着办!”

丁洪娃这话一出,把胖老板和拿大勺子的橱子,以及黄金龙、侯爱东和小飞都弄呆了。

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流氓别问来路。

胖老板打量一下四人,不像有钱人,真还有点像从“山上”下来的。

胖老板显出尴尬的表情,不再说话了,收过丁洪娃的五十元,找了十元给丁洪娃,咧嘴尬笑,说了声慢走,转身干别的事去了。

都没想到丁洪娃还会这一手,顿生几分钦佩。

走出面馆,丁洪娃说:“君子斗不过流氓,流氓面前就别把自己当君子,流氓斗流氓就不知道哪个赢了。”

侯爱东说:“怎么这么乱,没人管?”

“领导太忙了,管不到这些小事。”黄金龙说,“不过,凭我这几年跑江湖来看,那个胖老板,倒很有可能是从‘山上’下来的。”

……

火车站是底层人求生活的大战场。

拉客住宿的,拉客乘车的,拉客吃饭的,拉人旅游的,卖发票的,“野鸡”寻食的……他们孜孜不倦,屡败屡战,死乞百赖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天快黑下来了,四人来到了候车大厅外面,学别人,铺开彩条布,蛇皮口袋当枕头,躺下。

折腾了一天,终于能舒展一下身体了。

流浪是一种无奈的自由,他们感觉自己就像被遗弃的行尸走肉,贫穷就像瘟病把人弄得筋疲力尽,一筹莫展。

丁洪娃向小飞和侯爱东总结了一天的财政收支状况,把手里的卷筒卫生纸分成四分各自揣了说:

“走南闯北离不开钱,山珍海味离不开盐,吃也要钱拉也要钱。上厕所以后就不要上那种一元钱一次的流动豪华厕所,太奢侈了,去那种两角钱随便拉的公共厕所。照此下去,剩下的钱,不说住,只说吃,我们最多还能支撑四天。”

听完丁洪娃的话都没开腔,感觉“前途”渺茫,不免忧心忡忡。

小飞对此不以为然,问黄金龙、侯爱东和丁洪娃:“你们说,吃、喝、拉、撒、睡,哪样最费钱?”

“吃。”侯爱东说。

“喝。”丁洪娃说。

小飞说:“错。错。”

“鲍鱼、龙虾、熊猫肉,贵不贵?”侯爱东说。

“五粮液、茅台、贵不贵?”丁洪娃说。

“那你们说那样最便宜?”小飞问道。

“屙最便宜嘛,一次才收两毛钱,屙野屎还免费。”丁洪娃说。

“睡更便宜,一分钱都不要呢。”侯爱东抢白道。

“都错。最贵的要算睡了!”小飞说完,侯爱东和丁洪娃一起嘘他。

小飞接着说:“睡,你不可能一个人嘛,总要找个老婆睡嘛。这样就贵了——谈朋友,结婚,婚纱照,买房买车,办婚宴,养儿育女不说,有条件还找一两小老婆,你说贵不贵!”

“去你的,你小子越来越学坏了!”

侯爱东和丁洪娃一人抓住小飞的一条腿往起拎,黄金虎抓住他的双手,把他抬悬空,“筛糠”,“杵对窝”弄得小飞嗷嗷叫,仨人哈哈笑。

过路的人以为在表演街头杂技,有人过来观看。

侯爱东和丁洪娃怕场子扯大了,才饶了小飞。

丁洪娃对侯爱东说:“你们东北人形容人穷说:衣衫褴褛,衣不蔽体,吃了上顿没下顿。我们那儿形容人穷是:吃的是清口水,盖的是肚囊皮,垫的是背脊骨,枕的是后脑啄(后脑勺)。”

说的时候,丁洪娃还还形象地比划了两下。

侯爱东叫小飞把脱下的鞋穿上,嫌他脚臭,把话扯到另一个问题上去了:

“你们南方的太阳晒了上火得很,不但皮肤火飘火燎的,好像进了烤箱,烤透心了一样,外焦里熟,夜里也难受得很,在我们北方没有这感觉。”

侯爱东的话得到了丁洪娃的认可。

四人商议,待天再晚些时候,混到候车厅里去洗漱,方便,睡觉。可是三人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他们没混进候车厅却被请到警务室查身份证。

现今治安员的着装与正规警察的着装非常相似,这对那些视力不太好,或胆子比较小的犯罪嫌疑人来说是很有震慑力的。

或许可以说,警察是抓犯罪嫌疑人的,他们是整治那些企图犯罪的嫌疑人的。

一个治安员负责登记他们的身份证。都有怨气,不想拿出身份证,还怕被没收,谎说身份证遗失,四人都说能背出自己的身份证号码。

这些治安员是那种有关系,但学历不高,素质不太高,年龄偏高;本事不大,能力不大,脾气有点大;经验不足,火气十足的人。

虽然这治安员都是临时工的性质,丁洪娃、小飞、侯爱东、黄金龙四人都羡慕不已。毕竟这活轻松,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虽然不至于——坐飞机打摆子,抖上天了,但时常可以给别人耍耍威风。

“工作单位?”治安员问他们。

“兴达贸易有限公司。”丁洪娃说了一个他以前,在广告上看到的一个公司名称。

治安员在纸上写着,又问了公司地址和电话。

丁洪娃胡编了地址和电话。

黄金龙和小飞看到那个治安员写的内容,把俩人雷得笑了起来。

侯爱东瞅了那个治安员有点歪斜的字,也憋不住笑了起来:那治安员把“兴达贸易有限公司”写成了“性大毛衣有线公司”。

四人的讥笑激恼了那治安员,放下笔,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叫他们老实点。

他的叫声招来了民警,叫四人站好,见他们老实了,没什么大事,迈着正步走了

侯爱东按当地习惯的叫法,想套套近乎,对治安员称“哥老官”。

“多少宽?宽就用拖把通嘛!嘴搅,把你几个娃儿牙齿抹来喂鸡!”

哪知那治安员并不买账。

丁洪娃赶忙点头哈腰地道歉:“是我们没说清楚,写错也没来头(无关紧要)。”

“不来油?不来油就抱着咀嘛!”治安员牛眼睛瞪着丁洪娃回道。

本来要收容他四人,好在小飞摸出两百钱,交了莫名其妙没开收据的罚款。

四人才从警务室出来。

“从上海开往本站的k472次列车,现在已经开过来了,列车进2站台4车道……1586次列车乘务员请注意了,本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请做好上车前的准备工作,关好卫生间,打开车门……”

车站候车室广播里女广播员的声音是那么好听,那么美妙,那么有磁性,那么震撼心灵,那么扰动心情。

这么好听的声音,一定来自一个美丽的躯体。

这么多年,小飞在火车站听着这种美妙的声音无数次,也都是只听其声,不见其人,这回决定去揭开这美妙的谜底。

小飞叫三人在原地等他,他去找车站的广播室,看看这广播员到底有多么漂亮。

过了不多一会,小飞回来,大失所望:“人和这声音太不般配了。声音这么美好动人,叫人浮想联翩,可人有老又丑,简直叫人大失所望。”

都闹到身无分文,要讨口要饭的地步了,小飞还有这些兴致,大家对小飞一阵子“洗刷”。

这一天折腾得四个人人筋疲力尽,到那火车站的售票厅外面的台阶上,垫了彩条布,裹着毯子,将就睡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车到山前必有路

天大亮了,火车站又开始热闹起来。

小飞醒来,想起昨天夜里,那治安员写把“兴达贸易有限公司”写成“性大毛衣有线公司”的事。越想越感觉可笑,坐了起来自言自语:“性大公司,这个瓜(傻)货,想得出来!”

“你笑什么,看见啥好笑的了?”见小飞自个笑,丁洪娃坐起来问道。

侯爱泽也醒了,起身各处看看,感觉有些不对劲:盖的毯子少了一条,昨天捡的,用细绳子拴在一起放在脚下的那些瓶子都不见了。挨个摸了衣裤口袋,兜里的钱也不见踪影。

黄金龙和丁洪娃挨个摸了自己的口袋,也没一角钱了。

小飞“流浪”过两次,有经验,昨晚睡觉,牟天师给的那些钱一直压在身下,一分钱没少。有这些钱,小飞一直没和他三人说。

丁洪娃、黄金龙、侯爱东彻底懵了,坐着好一会没言语。

丁洪娃脑海里蓦然回荡起国歌里的那几句歌词,叹了口长气说:

“只好把脸皮抹到兜里装着了,沿路乞讨回家!”

山珍海味离不开盐,走南闯北离不开钱,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黄金龙认为,只有重操旧业——跑江湖卖打药。先挣点钱,先填饱肚子,再说其他的事。

好在这次来水电站工地,做了两手准备——怕拿不到工钱,重操旧业,继续卖打药。

不要说,这黄金龙手上有劲,找得到穴位,腰酸背痛给你揉几下,马上就见轻松。

黄金龙最拿手的就是端脖颈,原来在车间,谁要是睡失枕了,都找他。

他叫你坐好,放轻松,两手轻轻捧着你的脑袋,左右摇动,猛然往上使劲一提,你的脑袋,“咔嚓”一声,僵硬酸痛的脖子立马回复正常。

……

拿出打药、道具、家什,黄金龙叫丁洪娃做他的搭档,侯爱东和小飞做“托”,找了地方开始卖打药。

卖打药就要先扯场子,吸引人。黄金龙表演吃假钉子,银枪刺喉,假宝剑往肚子里吞。

黄金龙说自己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小儿嗷嗷待乳,老婆瘫痪在床,自己失业下岗如何如何。说完拿“砖头”拍脑门,“鲜血”流满面。

小飞和侯爱东假装同情落泪,其实都憋不住要笑出声了,往放打药的地摊上的鞋盒子里面扔零钱。

人聚多了就卖膏药,卖祖传的灵丹妙药。

丁洪娃做他的搭档,小飞和侯爱东假装不认识他,在边上抢着买打药,询问打药的用法和疗效。

想不到,一上午就赚了两百多块钱多块钱。

中午收摊,四个人到餐馆点了一大桌子菜,吃着,喝着,聊着。

卖打药,必定是坑人的事,厂里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几个在外面搞这些名堂。喝高兴了,黄金龙给丁洪娃、侯爱东和小飞说了实话:

自从厂里发不起工资,黄金龙、唐二娃一帮师兄,吆合在一起,走江湖卖打药。

走江湖卖打药,每天都有钱入账,不像在厂里,干等着就是不发工资。卖打药,走南闯北,还当旅游,长见识。

卖打药还有讲究,各处场镇赶集,开展销会,初一十五的庙子门口,这些是卖打药的好地方、好机会。

牛皮胶加水熬化,把无烟煤加草木灰碾成细粉,加清凉油。加清凉油成本太高,就加松节油搅和在里面。牛皮纸上抹成圈,对折粘在一起,成了膏药。

就这么简单,但你必须说这是祖传秘方,名贵中草药配制。跌打损伤、拧筋掼骨,风湿关节痛,活血化瘀;贴小腹丹田可以治疗消化不良、便秘、痔疮。

至于灵丹,那就是益母丸、上清丸换了包装而已。

找些不值钱,吃不死人的普通草草药,晾干打成粉,过筛,不能看出叶子、草杆。

要说这是祖传秘方陪配的特效药,方子不外传,只卖药。

这药不但可以治疗感冒发烧,头疼脑热,风火牙痛,还对癌症有特效。

黄金龙说这些都算小花样,唐二娃更会“挣钱”。

唐二娃在报纸上打广告,卖所谓的优良水稻种、小麦种子。

没想到,来了好多求购信,他把他家的打下的谷子、没磨面的小麦,用塑料口袋包了给人家寄过去。

广告打得勤,生意就好得很。全国各地都寄钱来要“优良”水稻和小麦种子,经常都忙不过来。

唐二娃嫌卖打药太辛苦,叫黄金龙也跟他干,卖假种子。

黄金龙觉得这比卖打药还坑人,良心发现,不干这些了。还是觉得到工地上打打工挣点老实钱心里踏实,没想到工地干活也像做贼一样,落得今天这个狼狈样子。

四个人配合黄金龙卖打药,好玩,来钱快,吃香喝辣。

几天下来,赚了一千多块钱,一人买了一件西服,买了皮鞋穿,到美发店烫头,吹发,做发型。

黄金龙给家里打电话,得知他爸身体不行了,住了医院。黄金龙要回,大家把卖打药剩下的钱都给了黄金龙,他买了火车票,回家去了。

黄金龙走之前,小飞叮嘱他,回去不要跟人说他在这。黄金龙、丁洪娃、侯爱东料定小飞在外面犯了事。

当天晚上,小飞给牟天师打电话,叫牟天师给他们找干活。

牟天师叫他们三人就在城里住着,公司马上要在城里拿到一个大工程,他们三人作为“先遣部队”等开工,这段等待的时间按上班算工资。

牟天师还说,新工地叫他们三个做些技术活,那些脏笨的活就不叫他三人做了。

小飞做工地的值班电工,侯爱东和丁洪娃依据他俩的特长当机修工,给工地修搅拌机、混凝土振动棒和塔吊,烧电焊,顺便管管安全之类的。

这叫三人都满意——等开工,玩着还有工资拿?这可是私营企业!这下三人高兴了。

妹妹嫁给牟董事长,虽然是明媒正娶,可小飞总觉好像得不是十分光彩的事,没有把这层关系给侯爱东和丁洪娃讲。

小飞拿出牟天师给的钱,为了节省开支,三人到郊区找了廉价小旅馆住下。

这小旅馆以前黄金龙在的时候,他们四个人住过。

小旅店的老板娘是个中年妇女,知道他们是穷鬼,今天又看见他们三人,老板娘对他们爱答不理。

摆弄着自己才知道能不能打通的手机,显摆她有钱的,翘着二郎腿,腿还一颠一颠,那腿本不白皙,但套了白丝袜,遮住了她那烟熏过的腊肉的颜色。

旅店老板娘给小飞、侯爱东和丁洪娃三人的感觉是:一张清水脸,一副讨打样!

人是桩桩,全靠衣裳。

今天侯爱东、丁洪娃和小飞一来,老板娘眼睛一亮,才发觉三人不但没有了穷酸样,俨然是靓仔,看起来也是不差钱的主。

旅店老板娘笑着和三人打招呼,问他们要不要换床单,天气热不热,要不要再加个电风扇,以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老板娘突来的热情使三人面面相觑,没怎么答理她。

小飞叫老板娘给调到有电视的房间,三人躺床上看电视。

三人看了一会电视,有人敲门,门没插,被人推开。

老板娘探头进来,那脸看来是收拾过了,但无奈那脸的基础条件有限,嘴唇比较厚大,口红抹多了,就想一条滑稽的红嘴鱼。或许描眉手艺过于粗糙,那眉毛就像爬到脸上的两条大毛毛虫。

长相非常低调,打扮却非常高调。

想把土豆捯饬成西红柿,潲水婆娘捯饬成薛宝钗、林黛玉的确有很大的难度。

三人同时感到这强烈企图年轻的老板娘,有些滑稽且倒胃口。

老板娘一脸堆笑,笑得有点暧昧,扫视了一下三人,好像有话要说,可欲言又止,对躺在门边床上的小飞招了一下手,示意小飞出去有话要给他说。

小飞懒洋洋地起身出了门,和老板娘去了。

老板娘神神秘秘的行为,搞得丁洪娃和侯爱东不明就里。

不到抽一支烟的功夫,小飞带着诡秘的笑容回来了,依然躲到床上看电视,阴笑,嘴里吹气,把嘴唇弄出“噗噗”的动静。

“你个傻逼,卖啥关子!她给你说些啥子?”侯爱东憋不住问小飞。

“她问我们要不要小姐!安逸(满意、精彩的意思),巴适(正宗、地道的意思)!嗨呀,一个二个只有那么漂亮了,正点得很。就在一楼麻将室里,有两桌都是,你们去看嘛!”小飞憋不住笑,对俩人说道。

丁洪娃和侯爱东好奇,从床上一跃而起,下楼看小姐去了。

不到屙两泡尿时间,俩人就回来了。

小飞还躺在床上,丁洪娃和侯爱东一人揪住小飞的一条小腿,使劲地把腿往两边劈,痛得他叽哇乱叫,叫完了又哈哈笑。

“叫你笑,拧筋掼骨了,今天给你治治!”

侯爱东和丁洪娃又把小飞的两手反剪过来,脸朝下,摁床上。侯爱东用膝盖抵住小飞的臀部,用力蹾,直到小飞受不了,没有了笑声,开始求饶了,俩人才放手。

“你们看了嘛。档次怎么样?”小飞还逗侯爱东和丁洪娃。

侯爱东做了个还要收拾小飞的动作,小飞也赶忙做了个防御的姿势。

“恶心死人不犯罪哇?小姐?老痰盂都起尿碱了!瘟猪肉也在卖,有没有王法了!倒贴两百块给你去不去嘛!”侯爱东对小飞说。

“咚咚咚”有人又敲门。

老板娘又探头进来,嬉皮笑脸地对三人说:“靓哥,要不要?”

小飞对老板娘挥了一下手说:“我们再考虑一下哈。”

老板娘以为生意要成,满脸含笑,带上门走了。

“我们这些人,颗子汗流起,撅起老实**干活不容易。”

丁洪娃调侃说:

“人家这样用下口挣钱,填上面的嘴巴也不容易呀!人家说,做她们这一行生意是:只进钱,不进货,人死货出脱(没有了);自带生产工具卖自己,想交税没得地方收。这工作最好耍!”

“你是正经人,还说得出来这么屌的话!这就是,接生婆遇到难产的——看你娃娃不出来!哈哈。”

侯爱东指了一下丁洪娃,说:

“搅上这些事就麻烦了,不要没打到狐狸,没吃到狐狸肉惹一身骚。担怕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水深堂子野踩不透,还是稳到点好!

“大惊小怪的干啥嘛!没那么严重。等会看我的!”小飞不以为然笑说。

过了一会,老板娘又来了,这回进屋把门关上,一副“生意”不做成不罢休的架势。

侯爱东和丁洪娃没理她。

老板娘说要把小姐叫来随便挑选。

小飞从兜里摸出一个小本本,拿在手里,对老板娘亮了一下,老板娘的笑脸一下就消失了,露出惊慌的神色,赶忙把门关好走了。

“好了,好了。没得事了!有个大人物说过:*女和科学家是最好的两个职业,不同的是,他们把自己各自不同的器官作为挣钱的劳动工具而已。后面这句话是我说的哈!”

小飞揣好那小本本对侯爱东和丁洪娃说道。

侯爱东从小飞的兜里搜出那小本本,原来是地摊上买的那种夹身份证、驾驶证和行驶证的小本本,皮面上有国徽的图案,还有“行政执法”的字样。

……

这天夜里,侯爱东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滗干了泔水桶里水,用筷子挑食底子上的面条。桶是黑色塑料,筒体较厚,农村用来挑粪的那种。

蓦然又感觉自己处于闹哄哄的街道上,而且全身裸露着,但那些过路的人好像并没注意他的存在。他感到从没有过的羞耻,他寻找躲藏的地方,可四处都是人,他怕自己一有动作就会被人们发现……

侯爱东从梦里醒来,可发现自己满头大汗。懊丧,怎么会做这些离奇荒谬的梦。感叹到:日子过得苦,想必也做不了什么好梦。胡思乱想一阵,翻了两次身又睡着了。

眼前是一片黑暗,小飞躯体好像被无形的力束缚很难动弹,他想不起自己当下是在什么地方,睡在哪里。

回了一会神,屋外透进昏暗的灯光,小飞搞清了当下的处境,左边的床上睡着打着酣的丁洪娃,右面床上睡着侯爱东。

侯爱东翻了个身说着梦话,小飞只听清里面的一句:

“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乳峰……”

左边的丁洪娃好像与右边侯爱东应和,嘟嘟囔囔地也说起了梦话:

“卖火柴的小胖姑娘……长了毛的萝卜踢翻了光秃秃的驴……好好地拥抱自己……”

梦是荒唐的,梦话也是荒唐的,什么卖火柴的小胖姑娘?

小飞想起白天看电视,有个节目是一个院校的女学生表演《卖火柴的小姑娘》。那女生长得胖嘟嘟,丁洪娃说那么穷的小姑娘咋会长得那么胖?

小飞说那不是胖是浮肿。

有些梦话还靠点谱,其他的梦话就叫人摸不到头脑,纯粹是胡言乱语了。小飞清楚,白天把他们夜里说梦话讲给他们听,他们打死也不会承认。

这俩人左一个,右一个,一唱一和。

小飞感到有些恐惧,背皮发麻,把枕头拿来悟住耳朵,只有强迫自己睡觉。

睡到第二天中午,三人洗漱完毕,下楼遇到旅馆老板娘。

老板娘对他们表现得非常客气。

小飞叫她把床单换了,把他们的衣服,袜子洗干净,她笑呵呵的满口答应。

第一百三十七章 走南闯北都求钱

新工地在筹备当中,事情不多,小飞、侯爱东和丁洪娃三人还住小旅馆。

兜里钱不多,三人就不敢到处走,没事除了喝点小酒,讲点荤龙门阵以外,就待在小旅馆里。

晚饭后没地方去,侯爱东就花一元钱到街对面的录像厅看录像。

录像厅晚上放完武打片,待女观众和小孩子都走了以后,留下的每人给一块钱,老板拿一盘黄碟子放……

真是,这世界上如果没有美女,男人会郁闷,有了美女会更郁闷。

看了录像带,第二天起来,侯爱东就流鼻血。拿卫生纸把鼻子塞住,小飞和丁洪娃扶着他,找到一个小医院。

诊室只有一个医生,医生是一位30来岁一表人才的男子,举止言语有女性化的倾向,文质彬彬,戴了一副银边眼镜。

两个人扶侯爱东到急诊室坐下,那医生接了一个电话就一直兴致盎地打着,一直没答理他们。

“你要注意身体哟,冰淇淋要少吃,别伤着胃。还有,巧克力要少吃,吃多了要发胖……”

这穿着白大褂,风度翩翩的年轻医生,边说边比划,眉飞色舞,一副爱心总动员的神态,脸都要笑开花了。

“医生,医生……”小飞胆怯的叫了几声。

医生瞪了小飞一眼,继续打他的电话,根本不理会他们。

等了有二十几分钟,医生电话打完了,脸色也从阳光灿烂迅速转到乌云滚滚:

“啥毛病?是吃多克了,还是胀饱克了”

叽叽歪歪一会,医生不耐烦地给侯爱东看了扁桃体,血压没量,体温不考,开了点常见的,估摸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的药,稀里糊涂打发了事。

回旅馆的路上,三人对刚才“遭遇”很是不快。

丁洪娃嘟囔道:“这个狗*。要是哪个漂亮女人来看病,他不会是这个态度吧?即使是给宠物看病也不会是这个态度吧。猫猫狗狗惹毛了,他害怕咬他两口。他知道人不能把他怎么样,他不怕人对他不满。”

“你要是他老板,他的领导儿子,他敢这个态度?”小飞对着前面的空气,做着扇嘴巴的动作,嘴里还狠狠的发出啪啪的动静,对着前方猛地出拳。

丁洪娃接着小飞的话劲,巴掌扇前面的空气:“啪,一耳巴子,啪啪,两耳巴子!啪,左面一耳光,啪,右边一耳光!先削他,再煸他,再开了他!”

侯爱东蔫蔫地说:“都怪我们来的不是时间,人家正在兴头上,打扰人家调情了。”

回到旅馆,侯爱东说出了“生病”的原因是看多了黄碟子服不住了,这几天好比万爪挠心,胜过贾宝玉想林黛玉,梁山伯想祝英台,罗密欧想朱丽叶。

这样就欲火焚身,不能自制,鼻血不由自主地又流了出来。昨天夜里冲了三回冷水澡,本想泻泻火,消消阳亢,哪知却如同火上浇油,反而弄得心乱如麻,茶饭不思,头晕脑胀,四肢发凉,腰酸背痛腿抽筋,总之“病”得不轻。

真相已明,“病源体”是找到了,可如何医治,三人却一时没了主意。

上次侯爱东闹毛病,小飞说侯爱东是由于看了旅馆老板娘,想多了老板娘,犯了相思病,瘦了几斤肉。

小飞说侯爱东这次犯毛病,是有“毛片免疫缺陷症”而引起的,是看那些“真枪实干”刺激人的片子,服不住而造成的。

丁洪娃把毛巾粘了凉水,裹到侯爱东的头上,侯爱东打坐在床上,小飞把两条棉被裹到侯爱东的身上,弄得侯爱东就像坐月子的小媳妇一样。

丁洪娃对侯爱东说:“心病还得心药医,我看你要把心里的欲望之气释放出来就好了。”

侯爱东问:“如何释放?”

“当然,大奶妹妹艾拉无忧,艾拉无忧,喊到你满头大汗,筋疲力尽病就好了。”丁洪娃说。

“那我不干,这病还没好,我不是又多了一样病!”侯爱东不答应。

小飞问:“多了什么病?”

“神经病呗!”侯爱东答道。

“我倒有个彻底解决病根的方案,但是难度有点大,就怕你不同意。”小飞说。

丁洪娃对小飞:“啥子办法你说嘛!”

“好,我说了哈,那就是自宫。雅点的说法就是——净身!去掉祸源,一了百了!我睡你边上,夜半三更‘撸’得地动山摇的,做梦都以为是地震了呢!”

小飞说完躲得远远的,害怕侯爱东一巴掌扇过来。

侯爱东没发火,有气无力地瞪了小飞两眼说:

“造物主发给我这把枪,自己把枪扔掉?那不行!还有,小飞,你下面经常撑雨伞,撑得老高的,伞杆杆都要把伞撑破了!”

丁洪娃大笑说:“还经常耍小花样——把外衣脱下来拴在腰上,遮住底下要破土而出的竹笋尖尖,避免别人看出来。不过这也好,你管不住自己的生理反应,但可以遮掩自己的生理反应,也难能可贵啊!”

小飞反击道:“侯爱东,你是胖,下面的擀面棒小,不像孙悟空的金箍棒可以折腾出翻天覆地的大事。有个哲学家说过嘛:人胖鸡小,人瘦鸡壮!那个东西壮才证明有男子气概。”

“别说这些胡扯八蛋没用的事!”说完,侯爱东讲他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怪梦,梦到自己与小飞和丁洪娃三人走在一条小路上。

路边晾衣服的铁丝上晾了许多文胸,花花绿绿,像彩旗一样随风飘扬。突然一阵狂风吹来,那些文胸漫天飞舞,而后纷纷落下。

三人拔腿就跑,不知从哪飞来一只高跟鞋,正好击中侯爱泽的脑门。

侯爱泽被击倒地,然后被落下的文胸埋住,一个劲地挣扎喊救命。

喊着喊着就醒了。

侯爱东从来没做过这么奇怪的梦,问小飞和丁洪娃这梦是什么意思。

听完之后。

小飞显出惊讶的表情说:

“这不是好梦。你看哈,胸罩乃凶兆也。被高跟鞋击中,你们想,鞋和邪同音,说明侯爱东中邪了。鞋是高跟鞋,证明是中了女人的邪(鞋)。不得了,不得了!得想办法化解才行!”

这话好像把侯爱东吓着了,隔着棉被拍着大腿大叫:

“怎么办啊,要了我的命了!你们可得想想办法啊,朋友一场,都被一个天扣着,都在一个楼板下过日子,一起吃饭,一块拉屎。抬头也见低头也见,闭眼睛不见睁眼睛就见。别见死不救啊,朋友,侬帮帮忙哦……”

三人经过商讨,一致认为此事必须到庙里找大师取得“消灾吉祥神咒”,方可能逢凶化吉,大灾化小,小灾化了,没灾最好。

三人决定第二天就到庙里烧香拜佛,不求发财,只求平安健康。

侯爱东是一心一意去拜佛祈祷消灾免难。

丁洪娃主要是想出去遛遛散散心。

小飞想去庙里顺便算一算柳伴月现在是不是倒霉了。至于卢茜给他戴了绿帽,可辣椒也叫她尝到苦头,算是俩人扯平了。

给人戴绿帽,现在好像不算犯法,可对卢茜的伤害毕竟是犯法的。小飞还是担心受到法律的惩处,认为这些都应该去算算。

第二天三人吃过早饭出了门,乘公交车去了北郊的白云寺。

在白云寺附近下了公交车,没走几步,迎面走来一个僧人。

这僧人细皮嫩肉,眉清目秀,个子不高,脸皮白净,白里透红,两腮偏大,地包天似的小扁嘴,年龄十七八,长得非常像一位当红女歌星。

这僧尼难辨之人拦住三人的去路,右手打开,举到面前,拇指对着自己的鼻子,另外四根指头对着走在中间的侯爱东和声细语的说:

“阿弥陀佛!请问三位施主是祈福,还是消灾?”

或许三人都是那位当红女歌星的崇拜者,看到这僧尼难辨之人就有几分莫名的好感。

她(他)的话音虽温柔细腻,但外貌举止却难以分辨出是男是女。

侯爱东感觉现在这样男女不辨的人好像比以前多多了,不知道这是社会进步还是社会倒退的表现。

“祈福消灾,两者兼而有之。”小飞回道,对他(她)是和尚还是尼姑并不在乎。

“我师傅今年一百一十一高龄,是白云寺的退休方丈,法名万能法师。”这僧人(尼姑)把掌放到胸前,说道。

“祈福消灾要不要钱?”侯爱东问。

看到他(她)冷天剃光的脑袋黄里透白,冷得起鸡皮疙瘩,有点像砀山梨,小飞有想触摸的意念,干笑了一下,控制住了想摸那脑袋的手。

“祈福,消灾不要钱。有什么跳不过去的坎,绕不过去弯,经我师傅万能法师点拨,定能破解疑难,剔除业碍,拨云见日,如愿以偿……”

这僧尼难辨之人不但模样可爱,小嘴叭叭甜得也叫人喜欢。

“喂,小李子……”小飞刚开口,感觉不对,他意识里把面前这僧尼难辨之人与歌星混到一起了,忙改口,“请问你什么贵姓?”

“我叫慧禅。”僧尼难辨之人回道。

“那就跟你去嘛!怎么走法?”小飞答应跟慧禅去。

丁洪娃和侯爱东没表示反对。

慧禅走前面领着三人,走了一段路,绕过两个街口,又穿过一条很窄的小巷,过了比一顿饭的时间短一点,比一次大便时间长一点的时间,进了一个古式建筑的门里。

拜佛先得烧香。

一看香烛的价钱三人的脑袋都要炸了:最贵的一套香烛,三只香加两根蜡烛要八千八百八十八元。那香有大猫尾巴那么粗,蜡烛比老牛腿细不了多少。

这怎么了得,比一年挣的工钱多多了!

还是这僧尼难辨的可人儿慧禅厚道,好像知道他们是穷打工的,兜里没多少银子,给他们一人选了五十八元一套最便宜的香烛。

那香比小耗子尾巴粗一点,蜡烛略比老猫腿细一些。

进了一个大院子里,院子里许多五六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排着队,口里念念有词,前面一个和尚敲着木鱼领队,围着香炉,按反时针方向做缓慢的圆周运动。

乍一看,像一群磨道驴在勤勤恳恳地工作。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佛托

敬上香烛,慧禅领着三人七拐八拐,来到万能法师跟前。

万能法师盘腿坐在一个老师讲课用的桌子上,背后是一幅巨大的佛字。

这万能法师脑满肠肥,神采奕奕,红光满面,光头,身着袈裟,手捻佛珠。

令三人惊奇的是,这法师年过一百,外表只有五六十岁的光景。看着就像世外高人!不得不令人顿生敬畏之心。

慧禅向大师道明了三人的来意。

小飞和丁洪娃把侯爱东推前一步,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侯爱东要“解扣”,破解淫邪缠身的情况。

小飞和丁洪娃毫不留情,把侯爱东看黄碟子的事也给抖出来了。

听得万能法师面露笑意,小眼睛滴溜溜地在小飞和丁洪娃身上转了几下,假咳两声,收了笑,又是一脸威严。

万能法师左手伸到面前,用拇指分别碰了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拿腔拿调地开口说:

“西施杨玉环,吕布戏貂蝉……这位年轻人,你这是色欲招病,桃花鬼附身,看你的病情,这桃花鬼非同一般,乃段位极高之桃花鬼所为。”

法师话一出口,把侯爱东吓得两腿发软,丁洪娃和小飞赶忙把他架住。

小飞听了大师的话想笑:这桃花鬼还分段位,这是下围棋还是评职称?

万能法师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平和许多:

“而今你所落之病,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是由于水火不交所致。大凡见美色而起贪爱,使身体奔逐于声色之中,这是外感所致。夜深卧于床上,念念想得美女陪伴,因此**之念如火焚心,此乃内心之欲。凡贪爱于美色,身心二欲就缠绵不断,做事损精伤气,因而极易感染病疾。如果能远离色欲,精气不漏泄,肾水自然孳生,并可上交于心。不思美色,心中常清朗,即能使心火不至上炎,而可以下交于肾。水火或能调剂,身心的一切疾病,即可消失,这就叫善调身心……”

法师不号脉也不看舌苔,但所言句句在理,口若悬河,妙语连珠,直说得三人心服口服,侯爱东几乎要痛哭流涕了。

法师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眼珠却在眼皮缝隙里机敏地往外扫视。

诊毕,从禅袋里拿出两个纸包,一本线装书说:

“我这有‘平心静气丸’、‘清心寡欲散’各一包,还有《阿弥陀佛心灵和谐经》一部。一丸、一散每日三服,《阿弥陀佛心灵和谐经》每日念一遍。三三见九,九天一疗程,三个疗程必好!”

说完,万能法师闭目捻珠,不再言语。

丁洪娃推了一下侯爱东,示意他上前去拿平心静气丸和清心寡欲散,还有《阿弥陀佛心灵和谐经》,可侯爱东木呆呆就是不动。

小飞跨前几步上去拿了那三样宝物。

拿了三宝,慧禅邀他们到禅房小憩。

刚坐下,禅房里进来两个五大三粗,曾俗难辨的汉子,像俩门神,站在门口。

气氛有点怪怪的。

慧禅满脸堆笑说:

“阿弥陀佛。你们看看,这三样宝物,都是大师开了光的,人说心诚则灵嘛,看在佛祖的面上,阿弥陀佛,你们不会不好意思不表示你们的诚心?”

侯爱东开口说:“不用阿弥陀佛!就是钱嘛,钱没问题!”

他还想着慧禅拉他往禅房走时,揽着他胳膊,上斜着眼睛甜蜜地看着他的那小样,揽着他胳膊的那小手直接肉挨肉,弄得侯爱东痒痒到心了。

门口站的两大汉,两手叉在胸前,眼睛瞪得像乒乓球一样恶狠狠地说:

“这开光的平心静气丸,我们卖一千八一包,开光的清心寡欲散一千六一包,《阿弥陀佛心灵和谐经》一千元一部,一共……”

话还没说完,慧禅站了起来,显得非常气愤,大声说:

“出去,出去,这是我朋友,什么钱不钱,多伤感情!这《阿弥陀佛心灵和谐经》就不要钱,送给你,其它的吗,你看着给点就行了。”

说完给侯爱东抛了个媚眼。

“我这就四百块钱,算我孝敬大师。”侯爱东说完掏出四百块放到桌上。

慧禅笑纳了。

侯爱东认为捡到大便宜了。

回到旅馆,服了平心静气丸和清心寡欲散,侯爱东心里那猫挠鼠啃似的感觉顿时好了许多。

可惜的是那部《阿弥陀佛心灵和谐经》小飞下车时忘拿了。

再说这清心寡欲散加上白糖用开水一冲,像油茶面一样好吃;那平心静气丸咬着像炒黄豆,嘎嘣脆,也挺香的。

这药好吃,本来九天的药,被侯爱东两天就吃完了。

这可苦了小飞和丁洪娃,侯爱东时不时发出一声闷响,放出废气。

这响声如同扣在脸盆里的爆竹被点响,而且这闷响就像不定时的炸弹,搞不清它会什么时间起爆。

这废音是人体发出的最难听的声音之一,比单一的噪音还难听,它不但震动耳膜,还震动人的神经。

或许因为那丸和散的药力非凡,侯爱东在短时间内身体就恢复了正常。

可他还念念没忘记迷一样的可人儿——慧禅,还有那本神秘的《阿弥陀佛心灵和谐经》。

这天三人有空,侯爱东邀了小飞和丁洪娃一起去找慧禅。

侯爱东的心思主要是看看慧禅能不能还给他丢媚眼,那媚眼丢得他好舒服,好爽,心都酥脆了。

丁洪娃主要是想彻底搞清楚这慧禅到底是男还是女,顺便弄本《阿弥陀佛心灵和谐经》回来研究研究。

三个人一块,又来到上次那个古建筑前,推开门,探头往里张望,一个中年男子恶声叫道:“看什么?”

“请问,万能法师在吗?”侯爱东客气地问道。

“球个法师,我还在找他呢!房租不给,人不知道跑到哪个去了。去去去,没事滚一边去……”那中年男子把他们往外赶。

悻悻然,三人离开。

来到不远的一个小干杂店,小飞掏钱买了雪碧三人喝。

干杂店的老板是一位中年男子,小飞递了一支烟给他,问:“这个庙里的人都到哪去了?”

“什么庙哟,都是一群骗子。哈哈哈,被骗了吧?”老板回答道,幸灾乐祸地笑了。

“不是。那里面有个叫慧禅的小师傅,他想弄明白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说着丁洪娃指了指站在外面的侯爱东。

侯爱东在外面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以为有了好消息,举起雪碧瓶子,作了个干杯的动作,对丁洪娃回笑了一下。

“你说的就是那个长得像那个唱歌的,那个谁来着,那个,那个……”老板说。

“对对,就是那个!我们那个朋友恋上她(他)了,见不到她(他),为这事要寻死跳楼呢,救人一命如造七级什么来着?总之请老师傅帮帮忙!”小飞也指了指外面的侯爱东,添油加醋地说。

“你朋友恋上,还跳楼?脑子没毛病吧?是爷们还是娘们,这个很难判断,不过他(她)每天都来我这买烟,买酒呢。开始给钱,后来就赊账,还有三百多块钱没给我呢!前天公安局来人一锅端,全给抓走了,一帮骗子!”说着,老板骂起了脏话。

三人只好往回走,侯爱东叨念《阿弥陀佛心灵和谐经》丢了太遗憾如何如何。

“你还念什么大头经呢?鬼迷日眼,慧禅?还真她妈妈地会缠!我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小飞埋怨道。

“人缺不缺德不要紧,怕的是缺钱,所以人宁愿缺德,都不想缺钱。见过饭托、酒托、医托,没想到还有佛托!”丁洪娃说完笑了。

“这几天你可把我们害苦了。虽然说放屁随意,不用登记,不算违法乱纪。你也得考虑一下空气污染的问题。你堆头大,放屁的排量也大,差点就把卧室变成毒气室了,你,真想买块臭豆腐砸死你……”

小飞和丁洪娃你一句我一句,数落侯爱东。

“你花那些钱,还不如请我们吃饭。真不够意思!”

小飞说着,拉着丁洪娃往前走,有不理侯爱东的意思。

侯爱东一个劲地往前赶,撵着他俩说:“唉唉,哥们。不就是吃饭,喝酒嘛,好,好,吃什么?我请客!”

三个人找到一家街边“冷淡杯”。

每到日落黄昏时,在这些冷淡杯坐场范围内,总是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冷淡杯供应各类凉菜、卤菜,价廉物美,三朋四友边谈边喝酒最合适。

三人坐下,拿起桌上的菜单开始点菜。

侯爱东对正忙着的老板大声叫道:

“老板,你有没有脑花?猪脑花。你有没有卤猪蹄子?你有没有鸡爪子?”

小飞和丁洪娃都明白这是在洗刷人,对侯爱东酒还没喝,就麻着胆子这么痞感到有些诧异。

边上喝酒的人听了都笑。

小飞说:“侯爱东啊,我发觉你不像以前那样踏实、老实、诚实、朴实了。有些油头滑脑、油腔滑调了。”

等着上菜的时候,三人又瞎聊胡侃起来。

侯爱东讲,他听了那么多年的阶级斗争,也没有搞懂阶级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斗争。现在把他寻思的这些事讲给小飞和丁洪娃:

从人的长相来看,尤其是女人,漂亮的女人和丑的女人在长相上应该就属于不同的阶级。

年纪大的和年纪轻的也是在不同的阶级上。

有钱人和穷人应该不是同一个阶级。

小飞不同意侯爱东的观点说:“你说的长相这些只能叫‘阶层’,不能叫阶级。阶级应该在经济层面和权力地位上来划分。”

“就是。我父亲是工人,我还是工人。侯爱东,年父母都是领导干部,怎么到你着就成了工人呢?应该一代更比一代强才对。你说呢小飞,还有你,父母都是干部,到你这就成工人了。一家人就有两个阶级,这不太合理。”丁洪娃说完嘿嘿笑两声。

“工人?自己都要供不起了!”小飞叹口气说道。

丁洪娃抬头看了一下暮色渐浓的天空,把话题又转了说:

“侯爱东,你爸爸怎么不托关系把你调个好单呢?也跟着我们一样下岗,像个没着落的野鸡到处刨食儿。”

“我哥都说他牛黄丸!抗日战争时候,他的顶头上司,和他睡一个炕上,同吃同住两年,出生入死,现在广东当大官。叫他给写封信,到他那去找点事做。他不干,说那是不正之风,搞裙带关系。”

侯爱东越说越来气。

丁洪娃说:“买卖公平,有卖才有买。就像市场上一样,先得有卖的才能有买的,没有卖的你到哪去买?咱们这买断工龄,你不卖还不行,就那几个鬼卵子钱,就把自己给卖了!”

小飞拿卫生纸擦手里的筷子,擦完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说:“一刀切!是案板上的肉吗?说得还好听叫壮士断腕。好像厂子垮掉是我们工人的罪责一样!对天发誓,说实在的,我干家务事不行,不想干家务事,可上班干活从来是不偷奸耍滑的人。话说转来,垮了也好,免得在那山沟沟里憋气,看的是簸箕大个天!厂里晃来晃去就那几张老面孔。”

路边大排档生意太好,等了一阵子还没上菜。

侯爱东又扯起嗓子叫:

“老板,你脑花没得了嗦?没得脑花把你的鸡爪子先拿一盘来,我们先喝着等嘛!”

见老板好“欺负”,丁洪娃也喊了几句。

小飞和边上的人都笑。

这路边大排档的老板见得多了,要说踏虐挖苦人,一般的顾客不是对手。

“你的猪脑花来了!你的猪脚来了!还有你的爪爪来了!”

老板把菜放到桌上,笑脸对侯爱东说:

“几位慢用!几位慢用!”

小飞和丁洪娃大笑,弄得侯爱东没喝酒脸就通红。

……

外面是世界轰轰烈烈,但和银石沟这老山沟里的破单位没什么关系。

原来感觉宽敞的街道,而今看着异常狭窄,这里的山比原来更高,沟沟更夹,人也比原来更土气了。

小飞和侯爱东了挣钱回来,抽的是外烟:三五、箭牌、万宝路,国产烟红塔山都不抽,穿西服,打领带,屁兜里插着不在服务区的大哥大,蛮有派头。

同学和熟人见到他俩都羡慕得很,有的跃跃欲试,想跟着出去挣点钱,到外面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四周那无处不在的群山,庄严、肃穆却越来越令人年轻人感到压抑。

好些青钩子(年轻人)都围着小飞转悠,都知到他正式成了大老板——牟老大的大舅子。

小飞开始觉得别扭,这妹夫看起来太老。

这厂里人当面给小飞笑脸,背地里说他笑话找了一个可以当爹的妹夫。

簸箕大的手,掩不住众人口,小飞耳朵经常莫名地发烧,知道有人在背地里说三道四。

不过,杜家是实实在在地沾了牟家的光。

卢茜的事是夫牟董事长给摆平的,给她介绍了一个丧偶的,有些岁数,但也非常有钱的包工头。这包工头喜欢的不得了,对卢茜宠爱有加。卢茜还算满意,不再吃住在小飞家,扭着见小飞,要死在他面前了。

……

第一百三十九章 陶玉的执着

几十年过去了,河水流长,青山依然。

当年红火兴旺的场景早已荡然无存,没有几户人家在厂里住了。

厂卖店门前当年碗口粗的泡桐树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了。今年的树叶又出齐了,可有几张往年的老枯叶顽固地赖在枝头不愿飘零。

三机厂家属区大门口,当年的厂贸店,而今挂的招牌是“陶大姐干杂”。

招牌和上面的字有些年月了,显得有点陈旧。

店里比较宽阔,进门右边隔出来一大间屋子,房子后面有个门,门外用石棉瓦搭了个棚子,有木桌竹椅供喝茶,打扑克、麻将。

门前大泡桐树下拴着一只猫,纯白金银眼,这只猫有高贵的血统,祖辈身居都市,过着优裕的日子,可到它这一代已经落魄到乡野了。

当初这猫不知从哪窜到陶玉这来,刚来时,那只猫瘦骨嶙峋,隔着脏兮兮的皮毛隐约看见一条条肋骨,神情呆滞,眼角挂着眼屎,可怜巴巴地看着陶玉,好像祈求救它一命。

而今这猫长得肥嘟嘟,慵懒不堪。

陶大姐干杂店的的后面门拴着一条狗。

这一条狗不大,黄褐色的毛,头上有些长毛,乍一看像《星球大战》里的楚巴卡,很酷。曾经也是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被陶玉收留,成了陶玉的看门狗。

世道太险恶,狗生艰难,只有投靠在陶玉麾下,方可吃喝不愁,不受欺辱。主人家放任自流,也不计较它的工作态度。

这地方不像大城市房子值钱,只要你愿意在这住,房子多得是。随便打扫出一套房子就能住,没人向你收房租物管费。

这的人都把陶玉叫陶大姐,她的名字没几个人知道。

这么大的店铺,要是在城里,租金可不得了。如今这些房子都归当地社区,一年象征性交两百块钱给社区,电费也享受当地小水电的优惠价。

当年厂里家家户户都烧当地农民小煤窑产的无烟煤,现今只有很少人冬天取暖还烧无烟煤,日常烧水做饭洗澡都用电或液化气。

“天长地久”四个毛笔字是当年司徒卫东写给陶玉的,上面还有他用蛇纹石刻的铭印盖在上面。陶玉做了镜框,把那四个字装在里面,挂墙上已经好多年了。

司徒卫东画的一副油画,那是画的当年生产区的厂大门,挂在那“天长地久”对面的墙上。

陶玉还记得司徒卫东讲的最后一个故事:

……天堂里,人们排着队,觐见上帝。整个宇宙都是上帝创造的,他就是老大,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了。

这些排队的人生前做了些好事,死后可以马上或延期有选择性地投胎。

一个士兵模样的人穿着老旧样式的军装,他前面有个气宇轩昂的人,衣着光鲜,有点像个大人物,像是他的军长。

前面金光闪耀,刺眼射目,不敢直视,看不到上帝老大的形象,那金光后面有人对那人说话:“说出你的要求吧,孩子,我会满足你的!”

那人说道:“我只求没有战争,无灾无祸,平平淡淡的生活。”

“好吧。我满足你的要求!”一个浑厚响亮的声音在天堂里回荡。

轮到那士兵了,他感觉前面那人十二分的傻——这么简单的要求就当没说。

“孩子,我可以满足你两个要求。”金光后面有传来上帝的声音。

士兵想,怎么轮到我就只有两个要求了呢!心里虽然有点不爽,但又不敢言表,想了一下,决定来狠的:“我要妻妾成群!”

“这有难度!现在是*国了,实行一夫一妻制了。”

士兵感觉把上帝都给难住了,心里有些惬意,又说:“我要长得漂亮,有洪亮美妙的歌喉!”

他耍了一个小聪明,上帝没说一个要求里不可以有两个内容嘛!他认为这两样,在未来一定很吃香。

“好吧,满足你,就随他去吧。”上帝说道。

士兵感到自己在急速地坠落,大声地叫道:“哎,跟谁去呀?你把话说清楚!老子有话还没说完,你说话不算话,拉出来的屎还要坐回去?”

……不知是哪个朝代,何年何月,在中国南方的一个美丽的小山村。

这天,一家普通农户的庄稼汉的年轻妻子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

与此同时同时他家抱窝二十多天的老母鸡也孵出了一只小鸡,妻子生了孩子他感到欣喜,可十多个蛋只孵出一只小鸡叫他有些郁闷。

但毕竟生孩子是大事,孵小鸡是小事,庄稼汉仍然高兴得屁颠屁颠的不在话下。

一年多过去了,小男孩还在母亲的怀里咂奶,可小鸡仔已在它妈妈精心呵护和庄稼汉的饲养下成长为一只体形伟岸,羽毛光鲜的大公鸡了。

天将破晓时,山坳里各家各户的公鸡就由它起头打鸣,这大公鸡的声音特别高亢洪亮。

庄稼汉欢心的是,自从这只小鸡长成大公鸡后,那些母鸡如同有了靠山,再也不受别人家公鸡的骚扰了,也不朝三暮四,红杏出墙了,组织纪律性也强多了。

那些母鸡在这大公鸡的领导下,白天一起觅食,傍晚一起回窝。

令庄稼汉更加高兴的是,在大公鸡呵护关爱下,母鸡们的心情愉快,产蛋率大大提高了。

可是叫庄稼汉烦恼的事也来了。

开头是大公鸡隔三岔五,就要把别人家的母鸡勾搭回来招到其麾下,弄得食料填了别人家的鸡肚子,蛋却下在别人家的鸡窝里。

接着,或许大公鸡对自己的属性发生了错位,对穿花衣服的女人开始追逐,弄得村里的女人都不敢从它家门前过,因为这事它出了名,村里人都叫它骚公鸡。

坏名声落下了,庄稼汉决定把它宰了,但是,一件事使他改变了主意。

有一天,村里有个好吃懒做经常偷鸡摸狗的小子,到庄稼汉的家里想偷点东西,看到他家的母鸡各个体态丰满,翘首弄姿,就想偷两只回去清炖或红烧打牙祭饱口福。

哪知道这一切都逃不过大公鸡的火眼金睛,在它的心目中,一个强大的情敌出现了,这家伙要对它的妻妾图谋不轨!

大公鸡醋性大发,转而怒火中烧,对那小子发起了拼死的攻击,飞起来对他又啄又抓,吓得那小子落荒而逃。

这情形正好被刚回家的庄稼汉看到,对它肃然起敬了,认为或许传说中的鸡神现世了!

后来那男孩长大了,也非常喜爱那只大公鸡,多年后,公鸡老死了,那庄稼汉把它埋到他家的后山上,从此村里人就叫那山为鸡公山——也就是我们三机厂对面那个鸡公山。

这故事讲完,都嘘司徒卫东。

……

鸡公山下面那块巨大的缓坡地,小树林,大石头,小溪,草地,阳光适宜,仍然是马兰花盛开之地,没有丝毫变化。

银石河上游,原来叫“栖蛟潭”如今改名叫“仙女池”。

原来开采做钙镁磷肥的螣纹矿早已关闭,那一度被污染了的银石河的水,又变的清澈无比。

拆掉的“镇河寺”又原地重建了,再也不是当年那样寒碜的小庙了,占地一千多平方米,香火鼎盛。

为了招引更多的游客,编撰出美好的故事:八位仙女到人间游玩,此地山清水秀、风景秀丽,美如天堂。

仙女见一泓清水碧蓝如玉,便在池中沐浴嬉戏,玩得高兴,忘了回天庭,幻化成八座山峰,就是现在的八峰山。

由于这银石河水是从仙女池流下来的,当年冰清玉洁的仙女的酮体,把河水染得碧绿发甜。

仙女在没在那池子里撒尿就无从考证,想必仙女的尿不是甜的也是香的,绝对不会是骚的,要不是怎么会是仙女呢。

方圆百里划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银石沟被冠以省城的后花园。

夏天来旅游避暑的人非常多,农民都办起了农家乐,接待省城夏天来避暑的客人。

当地农民都调侃,祖祖辈辈在这住着,现在才知道自己住在“花园”里。

三机厂家属区的大门口就在进风景区的公路边上,挨着去热门景区公路,陶大姐干杂店的生意还挺好。

生意是一方面,可她呆在这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她坚信司徒卫东还要回来找她,她不能离开这个地方,怕他回来找不到她。

这地方流逝了她的青春,这个地方有她一生最重要,最深刻,最甜蜜的记忆,在这她就感觉踏实。

什么是故乡?

她这样的人没有故乡,一定要扯出来一个故乡,那这里就是他名副其实的故乡。

不像牟老八一家人祖祖辈辈生在此,长在此,这里就是他们的故乡。

陶玉去了几次省城弟弟妹妹家里,也回了一次老家去找司徒卫东。进了城就像进了蚂蚁窝,车来人往,闹哄哄,空气里一股子汽车的油烟子味道,哪有这空气又好又安静。

虽然起小生在大城市,这么多年反而不习惯城市生活了。

到老家找司徒卫东那次,钱包还被偷走了,好在事先把多的钱打在行李最里面,才没有沿路乞讨回来。

她怀疑司徒卫东当年就是身上的钱被偷得干干净净,冻死饿死在哪个沟边河边了。

第一百四十章 隔空的记忆

有一种野树,学名叫构树。此树随处可见,至贱无比,生命力却极强。

有个小小的缝隙,有一丁点泥土,有一缕阳光,有一滴雨露,它就抓紧生长,一点都不马虎。

这生命力极强的构树,虽然其貌不扬,不被颂扬讴歌,可是随处可见,这就像有着顽强生命力的三线人。

这野树不需要你浇灌,不需要你栽培,无怨无悔地生长。

这树极其不招待见,不属于名贵花木,也不属于城市绿化用树,随时当杂草杂树被铲除。

树小的时候不引人注意,过个十年二十年,这树就可以长得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二机厂和三机厂现已经倒闭多年了,厂区和家属区到处都长了构树。

时间像个贼,悄悄地,不知不觉地偷走了你的岁月,偷走了你的青春,偷走了你的年华,留给你一身疲惫,一脸皱纹,一头白发。

皱纹来了就不走了,青春走了就不再来了,年轻时不懂这个道理。

陶玉还坚守在这里,梦想着司徒卫东蓦地出现在她面前。

只要用真心去坚守,就会得到回报,等待,等待她的唯一。

爱情是应该认真的,她鄙视那些下贱的女人,把爱情搞成了滥情。

……

难得出现的太阳露脸了。

好长时间没去家属区看看了,这天心血来潮,陶玉到那早就空无一人,只有麻雀喳喳叫的厂家属区溜达,摘了小构树的嫩叶拿在手里看。

想到原来给大妹和小妹养蚕宝宝,桑叶没有了,也拿这叶子对付着给蚕宝宝吃。这么多年不知道这叶子是什么味道,掐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嚼,有点苦,有些草腥味,笑了笑,吐掉嘴里的残渣。

司徒卫东当年住的那栋楼结构还依然完好,只是周边杂草丛生,墙上满布爬墙虎。

单元楼口有一棵构树比楼都高了,陶玉以前没有注意这棵构树的存在。

这棵构树枝繁叶茂,长势很张扬,这叫陶玉有点惊讶。

楼下水泥路的裂缝里长出了杂草和野花,楼梯上布满了猪殃殃,墙上有青苔印子。

陶玉来到当年司徒卫东住的那间屋外面驻足——当年这里应该是陶玉和司徒卫东的婚房,他俩本该在这里生儿育女。

楼面漏水已经有好些年了,屋顶长了茅草,门洞开着,屋里空无一物,门扇多年前就不见了,一只大蜘蛛正在门框上忙碌地编织着自己的生活。

陶玉站站门外,不想打扰它的工作,不想去毁掉它的梦想和它的期待。

房间有一个顶角处好像从来不曾渗水,墙角有个空弃多年的燕子窝。

陶玉清晰地回忆起了她在这间房子里与那唯一爱过的人,献给了她处女身的人,以及那刻骨铭心,短暂的欢愉。

那人是她的最爱,也是她的最恨。

窗外的麦田已经荒芜了,长满了鸡屎藤、打破碗花花、狗尾巴花、青蒿以及那些不知名的藤藤、草草。

这些野草不为自身的至贱而活得潦草,不因为别人的轻视而自卑,给它一点阳光,给它一点点雨露,它们就一丝不芶,认真地活着。

站在外走廊上看着破败的家属区,一栋栋楼房矗立着,门窗洞口像骷髅的眼洞一样没有生气。

那斑驳的墙皮,就像厂一代、厂二代人的脸,不再年轻。

当年那里面,老老少少人影蹉动好不热闹,每个门窗里都演绎着人生的故事,而今不见一个人影。

陶玉目光搜寻到自己以前的家,看见了那门、那窗。

陶玉想起了银桂,用记忆和现实对照,又看到了银桂家所在的那栋楼,看见了银桂阿姨以前的家。

……

去年,久病的银桂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有一天竟然握着陶玉的手叫她小敏,说:“这辈子后悔就是和你爸一气之下就来了这内地,耽误了你们两姊妹。”

陶玉说:“说这些干啥!这不,都过得挺好的!比谁也不差什么!”

有人说,人临死前就会看到以前逝去的人。

银桂临死前一天,指着病房窗户兴奋地说,好多人都来了,苏州的、上海的,哦,杭州的。还是你们运气好,早早地就调回去了,走了这么多年又回来干什么?

银桂去世的前一天精神异常地好,讲了好多好多话,还说自己的病好多了,嚷嚷着要出院。

当时看到银桂这种状况,陶玉明白银桂的时日不久了。

当初陶玉的爸爸去世前也是这种现象,指着没人进出的病房门口说彭书记来了,挣扎着要欠身起来,痛苦的脸上绽放出了久违的笑容,居然叫陶玉准备洗漱用具,说他要和彭书记一起出差去!

陶玉听说过彭书记的事,也知道彭书记去世多年了。

银桂火化那天,陶玉扒在玻璃棺上泣不成声。

陶玉的秘密这玻璃棺里的人知道,那不堪回首的记忆也将随着她的躯体化为灰烬。

陶玉一个劲地重复着一句话:“银桂阿姨是个好人!银桂阿姨是个好人……”

哭得那样动情,有好多人不理解,以为陶玉在装,装得有点过头了——又不是自己亲妈,不至于嘛!

小敏感概陶玉对人真诚,不求回报,是个热心肠的人。

她母亲病这半年,多亏了陶玉上上下下帮着她跑前跑后,给她分了劳烦。这期间,陶玉和银桂成了无所不谈的好朋友。

银桂讲,民国才女张爱玲说: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等着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

这话说得好浪漫,没承想张爱玲自己就是孤老终死,死了几天,尸体都快腐烂了,才被人发现。

有人等你,这是哄人的。一些人一辈子也没有遇到那个人,因为你认为一定要相爱,并且一定会出现的那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或许到最后发现只有一个神在那里等你,一个最公平的神,不嫌弃你的贫穷低贱,也不恭慕你的富有和高贵的神,那个神就是死神。

银桂跟陶玉说,地狱、火狱谁见过?这世间有个最大的牢狱,这就是孤独狱,谁都呆过。

事情总是出乎人们的意料,银桂和窦树庚俩人各方面都般配,却不能好好过日子。小亮和春梅,以及上清丸和牟小花人们都不看好他们的婚姻,但却恩恩爱爱几十年。

小亮和春梅以及上清丸的孩子也是银桂给接生的。有人说是血缘隔得远,他们的孩子聪明。这在他们身上都验证了,两家的孩子都考上了名牌大学。

这么多年,这老山沟沟里从厂里到镇上,农村,找银桂看过病,接生的孩子也有上千人了。

去送银桂最后一程的人比当年给老厂长,老书记送葬的还多。

人多场面大,旁人以为是给什么大人物或明星送葬。

能有这么多人给银桂送葬,也算她一辈子的“功德”了。

陶玉感叹自己死去绝对不会有这么多人给她送葬,有人把她送进火葬场,有人领她的骨灰,有人埋她的骨灰就不错了。

想到这,陶玉哭得更厉害了。

……

铸造车间的烟囱还在,还是那样挺拔,可已经多年没冒烟了。

厂子像一个巨大而正在腐烂的僵尸一样还存在着,只待无情的岁月把它化为齑粉,无声无息地和大地融为一体。

幼儿园的围墙不知道哪年垮掉了。当年那围墙里有那么多小孩子,叽叽喳喳,像小鸡仔一样可爱。

陶玉想到那里曾经本该有自己的孩子,如果他(她)在,应该也是有孩子的人了。

多年没打篮球了,篮球架子早被人弄走了,球场水泥地裂了好多大缝子,缝里年年都长出新的柳叶蒿,替代那些枯萎的柳叶蒿。

大食堂,俱乐部都还在,没有人,不见了喜笑颜开,也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像大漠的胡杨,将在未来的岁月里倒下。不知道是明年还是后年,也许是一千年,但它终将倒下。

家属区中央大道当年两边的小水杉树,而今长得高大无比,直戳云端了。

上过班的车间还在,走过无数次的厂区的大道还在,曾经人头攒动,欢声笑语,步履匆匆。

而今没有了人,显得那么安静,安静得像墓地。

一首歌在陶玉脑耳边响起:

总会惊醒自己的夜

掀开没有你的明天

露台下不肯回家的麦田

偷看照片中你我的欢颜

谁不曾为情肝肠寸断

哭红不经世的脸

早就明白可我心有不甘

只想找个人陪

却如此的难

……

永远是太昂贵的誓言

我握不住也看不见……

陶玉感觉这歌窜词了,笑了笑,出了口长气。

一个声音跟她说:“该离开了,一切都结束了!”

奇怪,陶玉这几年时常梦到司徒卫东。时间越久远的事反而记得越清楚,有时连一些细节都想起了,清楚得不敢想象,这就是人老了的表现吗?

这么多年陶玉做梦的主题就是在找,在寻,在寻找,漫无目的地寻找,像游魂野鬼到处游荡,梦里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醒来才想起要找的是司徒卫东。

时空转换,历史的车轮不会倒转,这一切在很多年前就结束了,这些陶玉都明白,但就是不甘心。

不知不觉在这待了这么多年,从姑娘等成老太婆,等来一场空。

……

想着自己和司徒卫东的事情到底能不能个着落,不,不可能有什么着落了,能有个说法就行。陶玉又去找老街皂荚树下,人们讽称为皂角道人的算命先生。

今非昔比,原来邋里邋遢的皂角道人也变了样,比原来滋润了,发福了,穿着也干净利索多了,在老街的大皂荚树下面明目张胆地摆起了摊子算命。理直气壮,就像自己做的是正经买卖,就差没办营业执照了。

算命测字是皂角道人的副业了,只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阴宅、阳宅看风水才是他的大活。

看阴阳宅的风水,车接车送,还有酒席吃,都把他当个人物供着,害怕伺候不到位,给下了什么阴招招来倒霉。

陶玉就奇怪,当年这皂角道人是个半瞎子,如今看上去却是一个上好的明眼人,是改革开放,伙食开好了,眼病也好了,或许当年是装瞎的,免得受专政打击?

原来干瘪消瘦,而今相貌虽老了,却略显富态,气色也好比原来好多了,衣着干净,不见以前的穷酸样了。人们依然叫他皂荚道人。

陶玉报上自己和司徒卫东的生辰八字。

皂角道人的老脸上豁然绽放出了笑容,说他很多年前就给她算过,这对八字生的奇怪,这辈子没有另外见过,是哪一年他不记得了。

只记得是一个飘着毛毛雨的冬日,自己眼神不好,看不清面相,只记得眼前红扑扑一片——穿的是红衣服。

皂角道人展开纸,毛笔蘸了砚台里的墨,在纸上写出几行字,那字隽秀灵动,和他外貌毫不相称:

冰雪造就梅花艳

寒中孑立

为何人

红衣一袭

天上人间两不知

牛郎织女无七夕

待到春暖花开时

早已形碎化做泥

皂角道人低头看了他写的那些字,很满意,用嘴吹气,估计不会坠墨了,两手拿了那纸,递给陶玉。

陶玉接纸递钱,叫皂角道人给解释这些话具体是什么意思。

皂角道人收了陶玉给的钞票,拿到手搓得嘎嘎响——验了真假——对折了一下揣到上衣口袋里,把兜盖的纽扣扣好。

陶玉感觉他这一系列的收钱动作好熟悉。

皂角道人对陶玉的问话笑而不语,问急了,皂角道人眼镜片后面的小眼睛眨巴着,乜斜着看了一下陶玉,轻言道:

“姻缘都由前生定,今生没有莫强求!”

边上等着算命的人,表面做出心不在焉,对陶玉问的,皂角道人说的一点兴趣都没有的样子,其实都尖着耳朵在听。

陶玉不愿意叫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拿着那写了毛笔字的纸走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告别椅子坪 告别银石沟

牟家老八有腿疾,走路不方便,生活没有来源,没钱用了就到省城找牟老大,在他大哥家住下。

牟老大讨厌他,说家里父母亲要人照看,叫他在家老实待着照看父母,给他公司职工一样的待遇——发工资,买社保。

牟家老爸老妈虽然年岁已高,可身子骨硬朗,没病没灾。老两口一辈子勤快惯了,自己养鸡养鸭,责任田打理得巴巴适适。

家务事都是老两口干。牟老大要给上了年级的父母请个专职保姆,照顾老两口。老两口说,有请人照顾他俩的钱,还不如把钱直接给他俩。

牟老八有钱没事干,川牌、麻将、扑克样样来。

只要牟老八坐在陶大姐干杂铺的茶摊喝茶吹牛,不上麻将桌不打牌了,那一定是这个月的工资输光了。

牟老八赊烟,赊酒,赊茶钱,从来不赖账,有钱先把欠陶玉的钱还上。

陶玉的茶便宜,一块钱一杯,白开水5角钱一杯,不说赊账,不给她钱也不会朝人要。

有一次牟老八到陶玉的铺子上用一张五十元的假钱买烟。陶玉当时没注意收的是假钱,把五十元的假钱找给了来买东西的熟人。

那熟人当时就认出了那是假钱,叫陶玉换一张,还说:

“哎哟,陶大姐,你这是火葬场的生意,专烧(骗)熟人嗦?”

陶玉看了那钱,的确是假的,马上反应过来这一定是牟老八搞的名堂,赶忙陪不是,换回假钱。

钱是小事,可不能坏了我这小店的名声,更不能坏了我陶玉的名声!

陶玉气冲冲找到牟老八,把那假钱递给他说:

“我陶大姐哪点对不起你牟老八,你毁我的名声。人家冯老三开个野猪儿(野出租车)也不容易,还经常给我带货,不要一分钱。我找假钱给人家,人家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做人要讲良心。你没有钱买烟说一声,我给你,可以不要你一分钱!”

牟老八见陶玉真生气了,很尴尬,狡辩说:

“可能是昨天晚上打牌,牌桌子上找给我的假钱,我也没注意,对不起了陶姐,陶大姐。”

“这钱我也不要你还赔我真钱,你拿去向冯老三当面赔礼道歉,当他面撕掉这钱,这事就算完了。否则我跟你没完!”

陶玉穷追不舍。

牟老八无奈,拿着那张假钱,陶玉跟着他后面找到冯老三,赔礼道歉撕钱了事。

看着走远的陶玉,牟老八说:

“这个瓜婆娘,啷个这么认真?怪不得找不到男人,嫁不出去。”

牟老八挣钱不多,还打大麻将,千八百块钱,上桌子不到半天就洗白(输光)了。

如果能在陶大姐那借到几百块钱,赶紧又到麻将桌子上去了。

牟老八几十多岁人了,还是光棍。

老街上有个寡妇知道他拿工资,还有社保,就想和他好。哪知道他打人家上中学女儿的主意。

那天正把人家女儿摁在床上,被她母亲回家碰着,差一点没把他那条好腿也打瘸了。

……

夏天到山里避暑,冬天到山里看雪景的人比较多,车来车往都要打这过。

这的村民就把新鲜的山货摆在路边,卖给这些开车进山出山旅游的人。

有野山笋子,有山上的猕猴桃,有蕨菜,有山上挖的何首乌,以及农家老腊肉。

如果是旅游淡季,来山里的人不多,大家就把一些山货放在陶大姐那叫她代卖。

原物原价,陶大姐不多加一分钱,谁家货谁家钱,小账清清楚楚。

陶玉人缘好,村民都爱到陶大姐干杂铺的茶摊上喝茶聊天。

这么多年生活在这里,吸着山沟沟里空气,喝这山沟沟里的水,穿着打扮,有和本地人毫无区别的口音,感觉不出来陶玉与本地人有什么两样。

如果现今的上海人来到这,听到陶玉那一口地道的上海话,可能会怀疑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走错地方了。

等了些年,从少女等到头发花白,陶玉认为司徒卫东一定会回来,即使他死了,他的魂也会回来。

怕自己走了,司徒卫东回来找不到她人。加之工厂倒闭,她内退,找不到地方去,只有守这小店过日子。

陶建国的女儿下个月就要生娃了,打了b超,还是双胞胎,这下非得把他两口子给累死。

陶建国来电话埋怨他姐,一大把岁数的人了,在那老山沟沟里呆着,又不挣钱,不来帮帮忙照顾一下父母,想在那老山沟沟里修炼成仙似的。

等了几十年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接陶建国的电话,蓦地觉得再在这待下去没有意思了。

陶玉决定把小店转给牟老八,这之前牟老八有这个意图。

牟老八说要把陶玉的店给收购了,他当老扳,陶玉当他的员工,这辈子也过一下的当老板的瘾。

牟老八也是个明白人,他说过,像他们这号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原来他老师说他是造粪机,他也觉得这辈子就造粪了。原来用的是农家肥,当今用化肥了,他这造粪机也没有价值了。

陶玉教训牟老八,说他从小看着他长大,一辈子没干什么正经事。还讲,这小店虽小,但是正经生意,赚钱不多,一个人的吃穿用度没问题。再说,人有事干,时间都打发得快一点。

陶玉把店转给牟老八,不要他一分钱转让费。家什家具、电冰箱、洗衣机、电视机以很低的价格折给他。留下的货不用牟老八给现钱,待把原来的货卖出去以后,把本钱给她就行了。到时候她上来拿钱,给她打到卡上都可以。

走的前一天,陶玉把余货列了清单,给牟老八清点了货,讲了怎样照顾猫狗等事。杀了自己养的鸡,做了许多好吃的,摆了几桌,招待邻里熟人。

牟老八很高兴,其他客人都走了,他还要喝,酒喝多了话就多。

回忆三机厂以前的事,牟老八讲:

“当初你们厂这大门口,一天到晚,人啊,车啊,进进出出,多得不得了。你们厂的人都是大城市来的,穿得也光生。我们这老山沟沟里的土包子农民,你们厂里的人根本就没把我们搭上眼。就像城里人说我们是‘弯脚干’,‘峦儿’,‘农豁皮’。你们就是像从外国来的人一样,说话叮哩咯啷的,听都听球不懂。”

“上海话是不容易听懂,天津话还是听得懂的,我们厂里还有好多天津人呢。”

陶玉等牟老八一个人慢慢喝,自己不紧不慢地收拾桌子:

“你记到,有人来找我,你把我的电话和地址给他,给我来电话,这一定要记着!我的名字知道吗?”

“哎哟。陶大姐,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看你说到哪去了。”

牟老八越喝越高兴,脸通红,不听陶玉劝还要喝。

陶玉难得见他这么亢奋,又给他倒了半杯白酒。

牟老八诡笑,小声问:

“我听说你这么多年不走,是在等一个人,是等哪个呢?”

牟老八见陶玉不言语,没生气,接着说:

“是不是在等我哟?”

陶玉没接牟老八的话,转了话题说:

“我希望你把这店一直开下去,这么多年我都挺过来了。你跟我差不多,一辈子也没干过什么正经的事业。这世界上像你大哥那样有本事的人也不多。你是沾着你大哥的福气了,我是谁的福气都沾不着。”

一说到牟老八的大哥,他就内心骄傲满满,说了一大堆他大哥如何如何有能耐的事。

见陶玉对他大哥的能耐不太感兴趣,狠灌了一口酒,以酒盖脸,说了平常不敢说的话:

“其实我们两个还比较合适。都是孤独人,都是天涯沦落人,都是孤家寡人,在一起做个伴侣多好!这些年每每从梦中醒来,枕头边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嗨。”

“你去找小姐噻!小姐漂亮又温柔,比我们这些老太婆好看多了!”

牟老八喝得多了,说话也不要脸,陶玉也不客气,直揭牟老八的老底。

“瞟情赌义?鬼的情,鬼的义,都是豁(骗)人的,讲得就是钱!这个社会讲得就是钱。不过,人家也是求生活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现在是市场经济,人家小姐自己卖自己又犯啥子错了吗?如今是笑贫不笑娼,下辈子变人就变成一个女的,一个美女,美女。”

陶玉说:“看你这样,这辈子不修好,下辈子连人都没得变的,还得落畜道。”

牟老八搞不懂什么畜道鬼道,说:

“当年你们厂那阵子有几个小姑娘长得漂亮,妖冶得很,走个路都叽叽喳喳笑个不停,走我家门口过,我就放狗咬她们,把她们撵得扑爬跟斗的。头数杜小甜长得漂亮,没想到当了我的大姐夫,做梦都没有想到,没想到!我爱你塞北的雪,陶姐,我唱一首歌给你听哈……”

牟老八第一次喝这么多酒,喝麻了,语无伦次,人往桌子下面溜。

陶玉见牟老八醉得不成样了,背牟老八回家。

牟老八不老实,从陶玉的领口伸手进去摸陶玉的胸部。

陶玉把牟老八背回家,放到他家屋檐下的椅子上。

牟老八拉着陶玉不让她走,陶玉伸手就给了牟老八一耳光,打得牟老八摸着脸傻笑。

……

周边的山峦还是那样年轻,依然伟岸挺立。

夜深人静,银石河水还是那永远不变的轻声絮语。

那些家里老物件,那些老建筑,已经成了时空里的遗骸。

久远的往事就像一杯陈酿,过来人,知道个中味道。

月光下,风吹枝摇,树叶婆娑,柳丝正和清风缠绵絮语。

稀稀拉拉的白云,纷乱了故人的心情,那思绪,忽明忽暗,或长或短,岁月走过的痕迹留下的是不忘的记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陶玉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就离开了,再也没回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早起不多时转眼已黄昏

几十年前的棒子骨熬汤香气四溢,如今棒子骨熬汤一股猪圈味。

几十年前猪皮炖烂糊做皮冻,又香又滑嫩,顺嗓子眼就溜到肚里去了。

现在猪皮子怎么炖都有股臊味,闻着发恶心,反胃。

现在饲料养出的鸡,炖着有一股青霉素的味道。

侯爱泽对这些深有体会。

莲花菜市有一家专卖鸡鸭的肉铺子,胖胖的中年男老板,从小吃盐帮菜,好像舌头被盐漤得僵硬了,舌头不能打转了,十和四的发音和省城这边的口音的十和四正好相反。

虽然跟老板说四和十还得用手比划,有点麻烦,但这老板态度和蔼,侯爱泽经常到他那买“跑山鸡”。

这里买的跑山鸡,炖着香气四溢,闻着就知道货真价实,肯定是外面跑的,不是笼子里养的。

这些年下来,什么东西价格都翻着筋斗长,可这鸡肝鸭肝价格一直都比较低,三块钱就可以买一斤。究其原因,可能是腥味太重,人们不喜欢吃。可猫儿喜欢这东西,古人说猫儿爱偷腥,并没有冤枉它们。

猫的眼睛滴溜溜转,眼睛清澈,炯炯有神,不像人的眼睛,上了点岁数就容易浑浊,打麻将熬点夜眼睛就会起血丝,而且视物不清,加上有一把岁数了,人就越发显老,显呆滞。

没法,这就是数月不饶人的表现,照镜子,自己看自己都讨厌。

有一次,侯爱泽看见一个小姑娘和一个老头吵架,那小姑娘骂老头是“老不胎嗨”如何如何。

想必镜子里自己这样就是个“老不胎嗨”的样子?

这么多年,侯爱泽也没搞明白“老不胎嗨”具体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什么好意思。

单从眼睛来看,猫应该比人聪明得多了。

这些都是猫猫讨人喜欢的方面,可到了青春期,这家伙就露出了丑陋的本相——闹着要找对象。

这猫找对象可不像人一样和言细语,眉目传情,卿卿我我,花前月下,而是鬼哭狼嚎,比杀猪的动静还难听,完全和它那柔美可爱的外表截然相反。

怨不得原来皇宫里的男服务人员都要把那个东西去掉,这样就彻底安静本分,心如止水不会惹是生非了。

熟人都觉得侯爱泽脑壳有包,给公猫取了个时髦的名字——“冰冰”。

他干事就这么任性固执,认为名字只是一个称呼而已。猫又不懂,也不用上户口,不像男孩取了女名,长大同学要嘲笑。

给冰冰买鸡肝鸭肝调剂一下口味增加营养。给冰冰换口味增加营养还有另一层目的——它刚刚在宠物医院取掉蛋蛋。

侯爱泽感到对不起冰冰,给它弄点好吃的也算给它的补偿,真心希望它尽快恢复肉体和心灵的创伤。

来到那名叫“跑山鸡”的肉铺,侯爱泽挑了鸡肝,等肉铺老板把那些鸡肝上的苦胆扒下来。

这时间来了个顾客,要买鸽子给怀孕的老婆补身子。

老板叫侯爱泽等一会,先打发那买鸽子的。

肉铺老板从鸽笼子里揪出一只鸽子,递到顾客跟前要他看,问道:“这只要得不?是雏鸽。”

侯爱泽以为雏就相当于“处”的意思,觉得雏字很雅,没想到这老板干这么俗的事还用这么雅的词。

这鸽子的小眼睛滴溜转,精神头非常好,小脑袋不停转动好奇地打量周遭,一副天真可爱,可能它想着:

“这些人要干什么,难道有什么好事要发生?”

完全不知道立刻就要命归黄泉。小小的鸽子来到这个世界上不多久,料定也没什么修为,六道轮回八成还是走它的畜道。

得到那买主的首肯后,店老板抓紧鸽子的翅膀,揪住鸽子的颈部,把鸽子脑袋摁进水里。

蹬腿扑腾也枉然,那鸽子片刻就被溺死,放到盆里,用开水浇了,煺毛,开膛破肚,去内脏。

不过两分钟,刚才的鸽子就变成了一块肉装进塑料口袋里。

一个活鲜鲜的生命就消失了,再过一两个小时它就进了人的肚腹,明天它就变成大便了。

侯爱泽感概:这世界上最残忍的动物无疑就是人了。这鸽子能用它的可爱和萌态来感动人,使人放弃吃它的念头吗?显然是徒劳的。

侯爱泽把刚买的鸡肝子挂在电瓶车的龙头上,赶往茶摊上喝茶,路上还想着刚才被溺死的鸽子。

那雏鸽萌萌的样儿,眼神里仿佛充满对未来生活的期待,小脑袋临死前想了些什么呢?

来到这个世界上,还没弄懂这个世界,以及人生的意义,不,鸽生的意义何在就告别这个世界了。

悲催

人都搞不懂生的意义,何况是动物。

这店里还卖鸽子蛋,这萌萌的小鸽子就是从那来,这和人从卵泡而来是一样的。

诚然,鸽子那开始的起点可比人大多了,据说那人的“泡泡”很小一点点。上至帝王将相,下到平民百姓,都是从那小小的“泡”而来。

侯爱泽刚离婚时,孩子跟着他妈,一年见到孩子一面,感觉内心压抑,精神上非常痛苦,以为自己马上就会死去。慢慢,痛苦减弱了,消失了,又活了这么多年,感觉是一个奇迹,看来时间就是治愈痛苦的良药。

前一段时间侯爱泽自己总结出——人生的意义就是体验人生的过程。

人生的过程有可能很糟糕,那体验有什么意义呢?

就像刚才那个鸽子,它存在的意义就是当人的果腹之物,而对它自己没有什么意义。

侯爱泽经常想这些,思考人生的真谛,试图想出个所以然来,结果都徒然。

这些事想不出头绪来,和人家说起这些,别人就感觉侯爱泽神神叨叨。

按以往的办法,想不通,侯爱泽就暂时不想了,闲得无聊再想。

今天侯爱泽还有一个特殊任务:串联召集经常有来往,家在省城的高中同学,商讨高中同学聚会的事宜。

这条街不足两百米长,街道两边的建筑都还是老平房——在省城这样的大城市中心里已经很少有这样的街道了。

街口路边上有茶摊,桌子摇摇晃晃大多用木条子钉了加固的。

桌面看不见原来的本色,楠竹椅子还是几十年前的样式,坐着一扭屁股嘎吱响。

玻璃茶杯,泡上茶,放个温水瓶在桌上,这往后就自己续水了。

不像以前是小瓷碗、小瓷盖子、锡托盘,跑堂的拎着铜壶烧好的开水转着圈挨个掺水,嘴里还尽说些讨茶客喜欢的话。

有几个老茶友已经提前到达,打了招呼,侯爱泽叫了茶,落座。

这茶摊还兼营手搓麻将,打一下午麻将,一个人只收两块钱。不过这是不包茶钱,自己带杯子,开水免费供应,这大城市找不到比这便宜的了。

起先涂晓丰和陶建国嫌这地方差劲,有些丢份儿。

侯爱泽说,又要便宜又要高级——屙尿擤鼻子,两头都要逮着,哪有那么多好事?

来这里喝茶吃饭,除了一些穿制服的银行年轻押运员人之外,还有就是骑车卖菜的在这吃饭歇脚,剩下都是退休的老头老孃子。

这些茶客翻出些陈年旧事争论得不可开交,讲的大多是陈芝麻烂谷子的老“龙门阵”,说得眉飞色舞,津津有味。

要不就是信马由缰高谈阔论,上至国务院,下到社区街道办;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无所不谈,个个都满腹经纶,比谁都聪明,比谁都知道的多。

经常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弄不好还打起来。争执的事情其实都是些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这就没事闲的,是吃饱了撑的?

侯爱泽自个坐着喝茶,不一会,高中老班长来了电话,说她已经联系上了几个高中老师,届时一起来参加两个高中班的同学会。

侯爱泽想起了写得一手好字的,英年早逝的尹老师。

想起了到农民的煤窑里去掏煤被压在里面丢了命,那外号叫曹操的小学同学。想起当时老师们把他从浅浅的煤洞里拖出来那血肉模糊,脑袋都压扁的可怕样子。

想起小时候一起打鸟遇见白毛男的陈祥。遇见白毛男的第二年,陈祥到驴圈沟打鸟,从大石头上摔下来脾脏破裂,没了命。

如果他们当时逃过那一劫,当今也该是有孙子辈的人了。

筹划这次同学会期间要回那个从小长大的山沟沟去看看,那地方可回忆的事情太多太多,虽然有些事平凡无奇,但是刻骨铭心。

现在而今,讲的是尊师重教,教师职业成了香饽饽。教师美称园丁、先生,但也被讥称教书匠。

侯爱泽昨天接到侯爱彪女儿莹莹的电话,她考上了事业编制的小学老师,那高兴劲溢于言表,还通报说她有了男朋友了,要请二叔吃饭。

这是侯家的大事,侯爱泽听了很高兴,不免喜形于色。

侯家姥姥、侯家爸爸、侯家老妈、侯家老大侯爱毛都过世了,这侯家而今就算侯爱泽,也就是侯老二是老大了。他好像成了侯家的主心骨了。

现今孩子们也不容易,莹莹考了三年,今年才考上。今年是个好年头,侯爱泽有什么预感。给莹莹回了电话,说莹莹考上教师是侯家的大事,理当“统一”办招待,这事由他来操持,莹莹听了也满心欢喜。

侯爱泽强调,届时一点要她把男朋友也带上。

托尔斯泰说过:家长引以为自豪的孩子们,其实都是极其平凡的人。

都望子成龙,现实中没见谁成真龙,却有人成了“烂龙”、“干滚龙”。

小时候以为以后的人生有什么伟大而崇高的事情需要自己去做,以为天生我才必有用,一辈子一定会干出一番丰功伟业。

可到老了,才发觉自己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平庸,渺小。干脆说这个世界可以没有你,你来这个世界上就是多余的。

侯爱泽觉得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阴谋,超能且隐身的造物,使了一个小小的花招,让你在不经意的愉悦后就产生了后代,而这愉悦给冠上美好耀眼的光环,用所谓的爱情掩饰原始的生理本性。

侯爱泽想:这么多年算看清了,现在的年轻人,只想做爱,不想生孩子!现在有技术手段了,不像原来,做爱和生孩子是互为因果,现在都把做爱当成单纯的行乐手段了,生殖器官变成了娱乐工具。

人变得越来越聪明也越来越自私了,可以摆脱自然条件限制,仿佛造物主拿这都没办法。

有一种生活方式叫打发时间,好多人无奈洗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退休老人也别无他选。

该睡的时间睡不着,不该睡的时间瞌睡;原来喝半斤不醉,现在喝二两就反胃;一天到晚,这不对劲那不对劲。

人越老,这些现象越突出。

年轻的时候以为老了是件很浪漫的事,到自己老了才知道很郁闷,一点都不浪漫。

侯爱泽的电话响了,陶建国给他打来电话,说路上有点堵,待会就到。

第一百四十三章 空悲浮世云无定

陶建国一辈子都爱做梦,梦到很多奇妙、奇特、奇怪的景象,比如花心是鸟喙,花瓣像扑扇的蝴蝶翅膀,发出鸟儿美妙的叫声;满河滩的大小石头都是璀璨的玉石;漫天的彩云都是美丽姑娘的裙摆。

陶建国也爱做白日梦,梦见自己变成一个轻逸飘浮的魂体,在废弃无人的厂房里游荡;变成一条水中尽情游弋自由的鱼儿……

这些他试图用语言描绘出来,可语言太笼统,说不清楚。

一段时间对画画很感兴趣,他想把梦里见到的和白日梦里想到的情形画出来。

画画要基本功,练习了一阵子,怎奈,天分对于一些人就是一个上不去的坎,打不开的门。

陶建国感觉自己缺少这方面的天赋,如果耗时间靠勤奋来弥补自己在这方面的愚钝,又不可能放下工作不做,一心一意地画画,毕竟养活自己的躯体,供养孩子是生活的第一要务,这些事差不多弄得他精疲力尽了。

画了一段时间也就作罢了。

如果有来生,一定要出生在一个富裕家庭,不为获取基本的生活所需而焦头烂额,一定会一心作画,了却前世的夙愿。

陶建国觉得现今的人没费什么力就可以有穿有住,得到吃食,感觉造物太伟大,太无私了,美美的阳光不要钱,清新的空气不要钱。

再过几年拿了退休工资,有时间画画了,可这几十年岁月把精力才智都给掏空了,心气也熬干了,没有精气神画画了。

如果说死亡是一种突变,那么衰老是一种渐变,这都在时间的掌控之下,不论你是伟人还是俗人。

陶建国感叹这世界,时间才是最最厉害的,谁都玩不过他!

陶建国这么多年,天南海北打工挣钱,北上广深都去了。

如果不改革开放,还守着那老山沟沟里到死不活的厂子,实在是没啥意思。

几十年前是人整人,整得人人气鼓卵胀,你死我活。

改革开放以后是人整钱,这个领导愿意,老板赚大钱,打工者有活干,都有钱挣钱,还把经济建设搞上去了,皆大欢喜。

那年到广州打工,老板安排陶建国一行三人住黄浦区的招待所,晚饭后服务员问他们是否“冲凉”。

奇怪,这天够凉快的了,还冲凉他们就回说不冲凉,想洗澡。

陶建国过后才知道,冲凉就是洗澡,不论多冷的天,哪怕是天寒地冻,广东人管洗澡都叫冲凉。不过广东也没有天寒地冻的时候。

第二天一早,刚起来,老板就叫去吃早茶。陶建国当时就奇怪了,这大清早的,早饭都还没吃,就去喝茶?到了“喝茶”的地方,那是一个大厅,闹哄哄,几乎座无虚席。

找位子坐下来,服务员推着小车来回穿梭,车上有各种小吃,一盘盘,一碗碗,一杯杯,花样繁多,小蒸笼子里的包子叫“叉烧包”。

陶建国到现在也没搞懂为什么叫叉烧包。叫叉烧包,只是跟着叫而已。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好多事情都没搞懂,照样能活得很滋润。

过一段时间,老板租了房子给陶建国几个人住,自己开伙食。

几个人轮流到农贸市场去买菜。菜市场里两个大铁笼子里装了许多活老鼠,密密麻麻,在里面乱窜,灰黑色的,小尾巴,摆来摆去,忙忙碌碌,寻找那根本不存在的出口。看着肉麻!

有人买,卖老鼠的摊贩戴上烧电焊用的皮手套,从里面抓一个,往案台上使劲摔,摔得吱吱唧唧叫,那声音叫人起鸡皮疙瘩。

摔的没动静了,用快刀割掉老鼠的脑袋、尾巴,剥皮,开膛破肚,去掉内脏。一刀,一刀,一刀,一刀,四个小爪子全给剁掉,动作麻利,放到一边。小老鼠难看的外衣已被扒掉,血裹着鲜肉放在案板上。然后有到笼子里却抓第二只。

广东人什么都敢吃,据说广东有一道有名的菜,就是活吃小老鼠:刚生下来的小老鼠,还没长毛,眼睛也没睁开,红鲜鲜的,就是白里透红与众不同的样子。

佐料有酱油、醋、耗油、咖喱、芥末等,用筷子夹住只能蠕动的小老鼠,蘸上相应的佐料,放在嘴里,先是触觉——那老鼠的嫩皮子,还有体温,和嘴皮子的接触不知是什么感觉?

然后用牙咬,咬得小老鼠吱吱唧唧叫,这是听觉刺激。

把小老鼠的嫩骨头咬碎,肚子咬爆,这是什么感觉呢?

嚼烂了,这是味觉呢,吞下肚子;然后再来第二只……

可以想想一下那味道如何?感觉如何呢?这是真正的“小鲜肉”呢!

要点胆量!

怨不得当年“非典”是从那边搞出来的。

自己开伙食就要买油盐酱醋,陶建国去买酱油醋。因为刚到广东,广东话基本上就和外国话一样,可都是中国人,汉字是一样的呀。

陶建国就看柜台,柜架子瓶瓶罐罐好多,可就是没发现有酱油和醋!

回去问房东,他们广东为什么没卖酱油醋的

房东告诉他们,广东这边酱油叫抽油,醋是急汁,都是中国,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买了抽油、急汁,问老板多少钱?

老板说:‘狗门’。

广东话‘元’的发音是‘门’,九发音是‘狗’,“狗门”就是九元!

这听着有点搞笑。这以后,陶建国也把元叫门了。

陶建国第二天起床,打开门,看见门口插了三根燃着的香,再看其他的家家户户门口都插了香,商家店铺的门口还摆了香案,门口撒了米。广东人比其他省份的人迷信多了。

和房东混熟了,房东邀请陶建国几个人到他们喝茶。几个人到他家的客厅里,发现一面墙上有个大神龛,那里面供的有观音菩萨、耶稣、圣母玛利亚、还有不认识的好多神仙,这不说,里面居然还有xxx像,搞笑的是还有孙悟空、猪八戒。

陶建国就想,俗话说神仙打仗凡人遭殃,这么多神仙要打起来还不搞个天翻地覆吗?

陶建国在外打工记忆最深刻的,是在上海那几年。

今非昔比了,你陶建国是外地人,上海和你不搭界了,可陶建国还对上海有莫名的亲切感,风土人情,饮食习惯,说话口音都是那么亲切适应。

陶建国那年被应聘的公司派到上海分公司施工,刚到是上海。

分公司派陶建国去邮电所订报纸,要定几分四川日报。邮电所柜台后边是一个看模样上了岁数,要退休的老同志,听陶建国要订《四川日报》,从老花镜镜框上面疑视他,纳闷地问道:“什么,什么,《四川日报》?”

陶建国肯定地说是《四川日报》。

邮电所的老同志更加诧异了:“什么,什么,四川还有日报?”

陶建国郁闷加气愤,直想冒火,又肯定地说有《四川日报》。

那老同志说给查一下,把报刊目录翻了一会。“呃哟,呃哟,还真有个《四川日报》呢!”

老同志听陶建国一口标准的上海话,不解地问道,“侬订它作啥?”

这老同志把陶建国当做地道的上海人了,不理解一个上海人为什么要订《四川日报》。

改革开放,山沟里走出去,经历的太多太多。如果没有改革开放,还在那个老山沟里,怎么会经历体验到这么多彩多样的生活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屑的经久见

侯爱泽打电话给铁成刚:“喂喂,刚娃,昨天晚上刮大风,你说你家阳台上晒的‘火炮儿’都刮落了?不止这个,雾霾也刮跑了,今天可以看见天了,阳光普照,太阳出来晒大地了,我们也可以沾光晒晒太阳了。你咋还不来呢?晒太阳不要钱哦!”

“要得。土豪晒有钱,我们穷人只有晒太阳了。你侯大爷今天亲自出来沐浴阳光,我兄弟伙哪有不陪的道理呢。”铁成刚电话那边说。

“沐浴阳光,呵呵,不就是晒太阳吗。弄得文绉绉的”侯爱泽电话里回说,“你晓得这个社会,干什么事都差人,就是打麻将不差人。你在厕所外头一喊,屁股不擦,提起裤子就有人跑来陪你打麻将!一个人就耍手机,两个人就下象棋,三个人斗地主,四个人打麻将,五个人拿一个‘买马’,好安排得很。吃饭垒尖尖,干活缩边边,都想松活都想耍,不说人,猫猫狗狗耍心都大。几十岁了,未必还米汤粘胯,走快点,快点出来!”

“惊风火扯的。老太婆出嫁,几十年都熬过去了,坐轿子那一会就等不急了还有一站路,马上就到。”铁成刚在电话里说道。

“阳光是个宝,不是癞疙宝,晒晒身体好。人都老了,可太阳还是那么年轻。今天好,出点五花太阳,晒着刚合适,不像夏天家的太阳,板油都要晒出来。”涂晓丰先到,站在侯爱泽边上听他打完电话说道。

“好花不长开,好花不长在,人生难得几回醉……哦,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侯爱泽见涂晓丰到了挺高兴,指着边上的座位说道,“来来,坐。丰子,这一阵子打麻将手气如何?”

“妈哟,属兔的一样,尽被人家刮,输多赢少。”涂晓丰说完,摊开双手接了阳光,搓了起来,“打麻将手气不好,用阳光洗洗手,把霉气洗掉。”

“晒太阳等同于进补。年轻的时候,吃饱睡足了,人就会精神饱满。如今老了,吃饱睡足也没精神,晒会太阳就瞌睡兮兮……”侯爱泽说着伸开双臂好像要拥抱太阳光。

暖洋洋的太阳照着,喝茶的人也多起来。不一会铁成刚和大野都到了,人多话也多起来。

涂晓丰讲他前段时间遇到的一件气人的事:

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小女孩蹲路边抽烟,嬉笑打闹,锤子机八,日妈捣娘,满口脏话。

涂晓丰从那过,看不过眼,就教训起来,说她们年纪轻轻的就学抽烟,太不像话,正是读书的年龄,应该好好读书云云。

说得那几个小女生大怒,站起来对着涂晓丰就乱骂起来:“你这个老瓜娃子!管你球事!你个老胎神!老不死的东西!老挨球的,管到老子头上来了……”

这时候,闻声赶来几个染着红黄白头发,有各样纹身,年龄和那几个小女孩子差不多的小子。

几个小姑娘说明原因,几个小子听后怒不可遏,要揍涂晓丰。

涂晓丰的爱人忙拦住那几个要动手的小子,一个劲给赔礼道歉。涂晓丰赶快狼狈而逃,免了一顿揍。

回家涂晓丰跟他儿子讲了这事,说现在有的的年轻人太不像话,太没教养。他儿子笑话他盐巴吃多了,尽管咸(闲)事,还管到大街上去了,没挨打就是万幸了。

大家听了涂晓丰讲的这事都笑。

陶建国一到,他的长篇大论又开始了,说得白泡子翻:

人是上帝创造的,钱是人创造的。在上帝面前人是平等的,可人在钱面前却是不同等的。

一件婚纱四千多米长,几万块钱一顿饭,可是有人却吃穿发愁。

有人有一百多套房子,有人却睡桥洞下面。

有报道说,二十多辆奔驰车去接一条四百万的狗。也有人付不起医疗费而眼巴巴地看着亲人逝去,这个世界上好多人都不如狗。

不知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编造出了这样的‘醒世名言’:

钱可以买到钟表,

但买不到时间;

钱可以买到书本,

但买不到知识;

钱可以买到药品,

但买不到健康;

钱可以买到血液,

但买不到生命;

钱可以买到性,

但买不到爱。

钱买得到房子,

买不到家。

我们只有稍微动一下脑子,就会发觉其非常恶俗,其居心也很叵测。我们来分析一下:

钱可以买到钟表,但买不到时间。

其实钱是能够买到时间的:从成都到北京,坐火车要两天,可有钱买飞机票,两个小时就到北京了,如果连买火车票的钱都没有,只有沿路讨饭到北京了,那就可能要一两个月了。这是不是买到时间了呢?

钱可以买到书本,但买不到知识。

没钱买书还要获得知识?

钱可以买到药品,但买不到健康。

没有钱买药品治病,健康从何而来?

钱可以买到血液,但买不到生命。

受了重伤没钱输血,那就看你命大不大了。

钱买得到房子,买不到家。钱可以买到性,但买不到爱。

这两句就更不值一批了。房子都没有,哪来的家?你当叫花子,立交桥下面搭个棚就是家了?真那样,城管还不答应呢。

没有钱,谁和你谈爱,穷得叮当响谁爱你?现在小姑娘真都那么傻?你当都有董永那么好的福气,七仙女有几个?

陶建国认为细地分析一下这些话其实是在混淆概念。这些话所说的知识、健康、生命其实是说的那种绝对的知识,绝对的健康,绝对的生命,这些绝对的东西世界上是没有的。没有的东西到哪去买?

人老了或许就这毛病,神侃,信马由缰,口无遮拦,胡说八道,想啥说啥,但这也仅限于很熟的人……

陶建国闭嘴,侯爱泽又开始大发贬言,扯的问题和陶建国刚才的话头不搭界。

侯爱泽认为做生意,就是合法地骗。赚钱不是靠傻干,是靠算,靠的是脑和嘴不是手和腿。这个世界上靠手和腿只能赚小钱,靠脑子和嘴巴才能挣大钱。老板只讲他开工资养活了员工,却不说他雇佣员工的目的是剥削员工。

员工在老板心目中或许只是会说话的生产工具,你奉献了皮奉献了肉也不过是头愚蠢的老黄牛,不会得到他发至内心的感激。这就是老板们的共性?

或许从另个方面可说明一点问题:比如,人吃了猪肉,通过消化吸收,一部分长成了人肉,可人还是要骂猪蠢,也没谁出于表扬的目的,指着自己身上的某个部分说:这是猪肉长成的耶!你这样做结果是人们以为哪家医院管理不善,脑子有问题的病人跑出来了。

没听说哪个老板拿出一叠钱来对员工说:“谢谢你们谢谢大家,这钱是你给我赚!”其实,老板追求效益员工追求福利,这就是天经地义,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都是废话。

铁成钢接侯爱泽的话发表自己的看法:就像侯总说的差不多,许多事,不能按说的去做,也不能按做的去说。就好比医院门口的横幅写的——关爱女性,关爱*房。

你去关爱一下看看,肯定把你打成熊猫!两口子床上肚脐眼打架的事,你见人就说,人家肯定认为你脑袋被装进乒乓球了。

侯爱泽像发表讲演一样说了一大通,过了点话瘾。大家听他讲,都不说话了。

陶建国讲,人有些方面人比上帝还厉害,能够造出大自然没有的东西,比如什么飞机大炮、宇宙飞船、原子弹什么的。最厉害的是钱,大自然原本没有钱,钱是人造的。钱这东西,在现今社会里,是绝对不可缺少的。钱钱钱,命相连,这话绝对是真理……

人老气短,说一会好像就得歇息一会,非得像唱戏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见大家不语,侯爱泽调侃铁成刚,说:“铁大爷看你今天脸都笑烂了,八成是今天出门就捡到钱包了?

铁成刚:“捡包?嗨嗨,我捡个癞疙宝(癞蛤蟆)!”

第一百四十五章 老见识新话题

二机厂、三机厂关停并转多年,人员内退、提前退、分流、买断各找出路。有办法的都调回老家,职工大多都从山沟里出来了,其他的成了县城、省城人。

顾大海去了省城郊区的一个地方厂,那个厂红火了几年之后情况急转直下,没多少年也破产倒闭了。

顾大海摆过地摊,农贸市场卖过菜,开过电器修理铺子,给老板打过工,有段时间混到几乎要申请低保的地步。

顾大海老了才认识到,单靠勤快和吃苦耐劳致富是不可能的,要的是关系、运气和取巧。自己的经历就不说了,几千年来,中国农民脸朝黄土背朝天,够勤劳的吧,可几千年都没吃上饱饭?而今的环卫工人起早贪黑又能挣几个钱?

勤劳就可以致富不过是忽悠穷人的谎话而已。穷人越勤劳,富人攫取的更多。

这好比牛耕田一样,累死累活,耕田再多也只吃草,多打的粮食都是主人家的。

不过,改革开放,让几千年都没吃上饱饭的国人能够不饿肚子,这不愧为一个伟大的成就。这是之前不曾想到,为此不得不对“总设计师”钦佩不已。

去年,以前调回江浙的初中高中同学和以前沪上老厂时候的小学同学,组织一起来内地旅游,内地的同学筹钱办招待,顾大海也咬牙凑了钱。

沪上老厂的同学知道内地有些同学的情况都不好,又不好回绝,老厂的同学临走办了一顿招待,招待内地的同学,还给每个内地同学发了红包。

沿海地区经济发达,老厂生产经营一直都兴旺,调回沪上以及老厂的同学大多都不在老厂工作,他们的经济条件明显比内地的同学好得多,差距是显而易见的。

魏妮娜在三机厂还没倒闭的时候就调回老家苏州,这次也来了。

顾大海和魏妮娜见面眼光碰到一起,相互点头,对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尴尬。

之后俩人尽量回避彼此的目光,避免挨得太近或独处。

魏妮娜像出笼的白面馒头,比以前泡胀多了。

顾大海又黑又瘦,像个干巴老头。

魏妮娜还是那样咋咋呼呼,大谈到国外旅游的见闻,大谈国外的文明发达,以及国内的不是。

顾大海比以前更加沉默了,小眼睛滴溜溜转,听着同学眉开眼笑,高谈阔论,脸上也感染出了笑容。

孩提的记忆都很清楚,谁和谁坐过一桌,谁坐在谁前面,谁坐在后面,哪个老师教什么,哪个老师厉害,哪个老师和蔼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男同学讲起小时候,用铁丝或竹片做成圈,绑在竹竿上,到处找蜘蛛网缠在圈上沾知了的那些小孩子玩的事。

女同学讲起小时候,天气热,夜里出来乘凉,一帮同学都拿蒲扇,站成一圈,给对方背上扇扇子,越扇也起劲,累得满头汗,比不扇还热,却乐此不疲,开心得很。

人老了,知道童年才是最快乐的时候。几十年过去了,却想起了好多儿时在一起,遗忘已久的细节,时空的距离消失了,那些事好像刚刚才发生。

点菜的时候,江浙沪的同学点了“水煮肉片”,见他们要这道菜,顾大海就笑。

这道菜字面上看不是一道辣菜,实际上是一道辣味很重的菜。对于本地人来说都是一道比较辣的菜,对于上海江浙人来说就是一道很辣的菜了。

水煮肉片,没有辣字,从字面上理解,以为是清水煮肉片。

这么多年,顾大海遇到两次因为外地人点了这道菜辣得受不了和餐馆老板炒起来的事。

想到老厂没来内地,以及调回上海以及江浙老家的那些同学,顾大海内心总感觉比别人要矮一截。这种感觉不知从何而来,从何而生,可根深蒂固,挥之不去,莫非是自己混得太差的缘故?

顾大海找了一个四川爱人,学会一口地道的川话,或许是饮食习惯加上气候水土的适应,顾大海外表看着就是地道的本地人了。

……

昨天侯爱泽邀顾大海进城喝茶,顺便一起商议一下高中同学会的事。

今天吃过早饭,顾大海赶郊区公交车,转地铁来又乘市内公交到侯爱泽约的地方去。

以前顾大海乘巴士入城进货,经常遇到一个常年在这个线路上扒窃的小子,这回又遇到这小子了。

俩人眼光对一起,那小子尴尬地给顾大海一个笑,顾大海也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这么多年,这小子腮帮子也长起来,肚腩也有了,估计日子比顾大海还过得滋润。

这次不像是来“上班”,老婆孩子一家人高高兴兴,像是进城玩耍。

到市区乘地铁,按侯爱泽给的定位,转乘市内公交车。

看着城里宽阔的马路,高大的建筑,想起几十年前刚来省城时那些低矮的平房,以及狭窄街道边的门板铺面。如今已是天壤之别,这一切变化仿佛就是在晃眼之间。

地铁建成这么多年,顾大海第一次乘地铁,地铁给人一种新奇的感觉,一种非常强烈的时尚和现代感,自己就像从一个古老的年代穿越而来。

这一切令顾大海生出莫名的兴奋。

这趟公交车经过几十年前刚来内地时,看见一帮人戏耍一个神经病的那条街。

今非昔比,街道边低矮的房子已经变成摩天大楼了。

看不见一丝一毫过去的影子了,可街还是那条街,街名还是那个街名。

真叫人感叹,最厉害的就是时间了,时间是最伟大的,这世界上谁也都斗不过时间。

顾大海经常冥思苦想,这时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想不出个所以然,想也没用,可就是要想。

厂倒闭以后,档案交到了地方街道办,按个体工商户自己接着交社保。

第一次顾大海去交社保,走错地方,找到了社保局专门给机关事业单位办社保的地方。

那办公环境太好了,没几个来办社保的人。办公人员很悠闲,顾大海心情一阵舒畅。这舒畅劲才来一会,才弄明白这地方不办理个体户之类人员的社保,他们这类人办社保是另外一个地方。

找到了他办社保的那地方,才发现和刚才那地方天壤之别:人头攒动,闹哄哄。

等理清情况,找到办事的地方,办事的女人不好好说话,开口就戗人。顾大海赔笑脸,不会是自己的长相狰狞而不受待见?

有态度好的,也有不耐烦的,好像来办社保的人欠她钱不还一样。

有这么好,旱涝保收,不淋雨,不晒太阳,没有下岗,失业之忧的工作多好!

可以给人脸色看,不像自己练摊,点头哈腰想着法讨顾客欢心,活得犹如挣扎。

以前灌输的阶级斗争一直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看来这就是现实版的阶级差别,现实版的阶级斗争。

吃着公家饭,根本不知道打工者和那些个体户的艰难和疾苦。

看你粗俗,不是谁想粗俗,都想高雅,可没有粗俗哪来高雅。本想在下班的路上堵住她,揍她一顿,可那几天顾大海右眼皮一直跳,跳得很厉害,担心有什么祸事,强忍着没发作。

……

顾大海到了地方,找到侯爱泽。有几个老同学好多年没见面了,几乎认不出来了。老同学见面免不了一阵开心的说笑。

“脸还是那张脸,照在脸上还是暖烘烘的。可是太阳还那么年轻,人的脸却老了。”侯爱泽说。

茶铺里的电视正放着体育节目,有长跑的镜头。

刚到的铁成刚看着电视说:“下乡那会儿,生产队的农民看见知青早晨起来跑步,就骂知青吃多了,吃胀了,赶快跑,跑了好消化,跑饿了好多胀几碗。”

“那时没啥子吃的,长出胖子没条件,时不时看见几个胖点的,那基本上都是浮肿!”铁成刚拍了一下涂晓丰的大肚腩。

顾大海摸涂晓丰的腹部,说:“这叫游泳圈,好久没见,铁哥好像也发福了,也该锻炼一下身体减下肥了。”

涂晓丰又埋怨自己的血脂高,说吃了小半年的降血脂的药,明天去抽“饿血”,要复查一下血脂是否还高。

“上次你来过,怎么又忘了,就那条路,你看见‘虾扯蛋祖传秘制羊肉汤’就抵拢倒右拐,看见‘霸王鳖鸡’,还有‘陈杰思饭’就到了!”

侯爱泽到街头去接大野来,手机揣兜里,戴着耳机一边走一边打电话,指手画脚,咋咋呼呼如同自己和自己在吵架说话。

这要是在几十年前没有手机的时候,看见侯爱泽这样的动作,人们肯定以为这是神经病。

“从小就喊他大野,听起来就像喊的‘大爷’一样,现在都老了,老得不胎嗨了,可以叫大爷了。”铁成刚调侃道。

“想起我们小的时候,很少听说说旅游这事。说旅游就和东游西逛,游手好闲,二流子联系到一块了。”涂晓丰说。

陶建国说:“《西游记》里有些话是这样说的:‘天有神而地有鬼,阴阳轮回;禽有生而兽有死,反复雌雄,生生化化,孕女成男,此自然之数不可易也。’有的朋友同学老脸太阳也照不到了!你我能活到现在就挺好的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往事难忘

涂晓丰看着老板家包子脸的大黄猫,蹲在椅子上,悠闲自在地舔弄它的爪子,猛然,那猫眼放贼光,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街对面平房的屋顶上。

房上有一只点水雀,叽喳叫,尾巴一翘一翘地跳跃着在寻食。

涂晓丰想起“叽叽喳喳房上雀,不如檐下老人闲话多”这话,感觉太形象了。想起小时候下夹子打这种鸟儿那些事,几十年一晃眼就过去,搞不懂那时候没事怎么就搞些个钓鸟钓鱼的无聊事情。

涂晓丰想到这说:“那时间要是好好学习,考上正规大学,必定可以混到体制内去,谋得一官半职。按老话就是:大小做个官,强过摆地摊!”

陶建国叹息道:“可那时候也没人教你要好好读书不说,还把读书人耻笑成书呆子。那时的人成天都是相互忽悠的,你哄我,我哄你,你整我,我整你地扯淡。哎,没法——你的生命并不精彩,但你还得活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想起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人比自己倒霉得多的人,心里就释然了。”

椅子上的黄猫看准了机会,从街对面的梧桐树蹿到了房子上,可那点水雀离老远就飞得无影无踪,那猫在房上惬意地打滚。

“子非猫,焉知猫之乐。”陶建国盯着房上的猫看,指着房上的猫说,“思想越简单,烦恼越少。你看这猫多快活。”

“子非猫,焉知猫之恼。”涂晓丰接过话又说,“猫也有猫的烦恼。”

铁成钢历来讨厌猫,把话岔开说:“今天又是星期六,妈哟,这一天一天的过得太快了,真是赶死的节奏!”

涂晓丰说:“人到了三十岁,就明显感觉时间过得快了,到了四五十岁,感觉日子就更快了。这是为什么呢?小时候感觉自己总是长不大,每天时间过得慢得要死,巴不得自己快点长大,免得遭大娃儿欺负。”

几个染着金发,打扮妖冶俗气,刁着烟的女孩嘻嘻哈哈打闹从茶摊边的街道上走过。

铁成刚把话扯开说:“那些站街的和‘堂子’里卖的小姐,抓住就要遭起。那些二奶、三奶和包养的情妇,都是卖,怎么就不犯法呢?”

顾大海说:“是啊。那些站街的小姐就像摆地摊的,堂子里的就像有店铺的,但都是属于零售;那些当情妇的做的长久生意,属于批发。这就怪了,都是卖,怎么批发的就不违法,零售的就违法赚大钱的不违法,挣小钱的却是违法呢?搞不懂。

涂晓丰抖着脚,喝口茶,抽口烟,一手拿手机凑眼前看:“今天搞忘拿眼镜了,看都看球不清楚!”

铁成刚说:“是看不清楚球,还是球看不清楚?”

“你是闲人一个,泡菜坛子里的老泡菜,闲(咸)不说,还酸得很。哪像你侯哥那么好耍。”涂晓丰的用脚踢铁成刚的椅子说。

铁成刚说:“你们看,那个算命的又来了!”

“我们这个年龄还有啥子命可算的,自己都把他给算出来了。”涂晓丰对侯爱泽说,“下乡那年你还记得不?有你,还有螣纹矿打篮球的王洋,我们到铁路桥上边那个‘冬瓜人’那去算命的事你记得到不了?”

“是有那么回事。那个冬瓜人那时候岁数也不是好大,就三十岁的样子。有一只手,两条腿和有条膀子都没有了,齐这里。”

涂晓丰指了自己的胯部和腋下说:

“左手只有两个手指头,还可以划火柴抽烟。不知道他手脚是怎么没有的,待在床上,盖的毯子,看起很短一截身子,样子怪得很。”

铁成刚说:“就是,好多知青都去算,女知青也有去算的。”

涂晓丰讲那个冬瓜人,给他算的是,他好比是冬天一间屋子里点燃的蜡烛。当时涂晓丰没搞懂是什么意思,给了两毛钱。

那东瓜人才解释说冬天的房间冷,一支蜡烛发出的热量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现在回想起来,涂晓丰觉得算得有点准,他这一辈子平平淡淡,没有多大的蹦达,也没倒大霉,一生平淡但不算惨淡。

那冬瓜人说涂晓丰寿命比较长,可以活到八十五岁。

顾大海说:“冬瓜人,我怎么没听说过。当时最有名是老皂角树下那个瞎逼哄哄的假道士。”

侯爱泽说他们是胜利公社,那个冬瓜人是红旗公社的人,他们可能不知道。

“长江一去无回浪,人老何曾再少年。”陶建国说,“春天是一年里最美丽的季节,青春是一生里最美好的时光。”

“那时候看个坝坝电影都稀奇得很。现在,你看这手机,就这么点大的东西,里面什么电影都有,那时候看个彩色电影都觉得奇怪的很。电影居然可以有彩色的那时候把脑壳想烂也想不到有这些!”

铁成刚说完,把手机在面前晃动一下扔到桌上。

涂晓丰说:“共产主义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那时间三机厂和二机厂住的是楼房,点的是电灯,前两样都有了,就差家家户户安电话了,共产主义实现一大半了。”

顾大海说:“那个时候的人火气都比较大,上街一趟基本上能看见一两次吵架打架的。”

铁成刚也有同感,接顾大海的话,说:“现在上街走十趟也难得看见一次吵架,更不说打架的事了。怎么就不明白那时候的人哪来那么大的火气?刚来内地,还以为是爱吃辣椒的原因。”

大野开车到了。和往常一样,午饭就在茶摊上解决,叫了炒菜,要了小酒,几个人边喝边聊。

“酒吃头杯,茶喝二道。”铁成刚说,“喝茶呀要像过夫妻生活一样,每日一泡就够了,一日两泡多了,两日一泡又少了。”

“铁成刚宝刀不老,还可以每天一炮?”涂晓丰说完,都笑了。

侯爱泽说:“按着家里的老碓窝舂,不要去放野炮就行。碓窝舂几次,碓窝舂几次你们夫妻商量着来就是了,用不着拿方案作计划。”

涂晓丰说:“几十年前茶钱才两毛钱一杯,盖碗茶,茶碗上面有盖,下面有茶船子,炭炉子烧的铜壶水,老板亲自给你掺茶。现在是给你个玻璃杯子,温水瓶,你自己泡。撇脱(简单)多了,钱还贵多了。”

铁成刚接着说:“现在一杯茶钱,快赶上那时候半个月工资了。那时候的工资拿到现在来一天几泡?工资都不够付茶钱!

陶建国说:“有些东西比那时候贵,有的东西比那时候便宜,这是相对来说哈。那时候谁能想到现在买一支好烟的钱可以买两双袜子,买一台轿车的钱不一定买得到一匹好马,一瓶好一点的酒赶上一个月的工资。反正吃的东西几十年一直在稳长,没歇气。”

“啥子都一起长可以,最无奈的是年龄也在长。这太阳还是几十年前的那个太阳。”涂晓丰说。

侯爱泽说:“要是真能够穿越就好了,现实里挣钱,拿到以前去用,那就阔气了。”

大野怼道:“尽说些没用的。喝酒,喝酒,开车的就免了哈。”

铁成刚住在女儿家里带外孙女,烟酒受限,有诸多约束。星期六、星期天出来会一会老友,难得放松。铁成刚先灌了几口,端着酒杯,说:“侯大爷,叫你们喝酒,不要像小娃娃喝奶奶;叫你们吃菜,不是叫你们看菜。来来走起!”

“我们这些人,是兔子的耳朵长不了。”侯爱泽咂了口酒说,“喝一口酒,吃一顿饭,这辈子就少一口酒喝,少一顿饭吃了!”

“兔子尾巴长不了!”涂晓丰纠正说。

“我说的是老兔子,就像你我这些个老兔子,兔子老了耳朵还能不能长了嘛!”侯爱泽说。

“人不自私天诛地灭!这是鸠山队长说的。来你把这杯酒喝了!”铁成刚端杯子叫涂晓丰喝酒,“低调吃饭高调喝酒。昨天我想买点卤牛肉,一问八十五块钱一斤!赶上我们小时候一个科级干部一个月的工资了!”

“再过二三十年牛肉就可能是八百五一斤了!”侯爱泽说。

陶建国说:“生活是复杂的,而且是越来越复杂,绝对不会越来越简单。就像网上说的:30年前不怕手机掉线,不用担心未成年网恋,300年前不怕停电,不用担心飞机扔炸弹……”

涂晓丰夹口菜放嘴里,放下筷子用双手挤肚子,像捏篮球,说岁数越大,胃口还越来越好,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这段时间体重一直在增加。

“你这是油啊!多贵啊!这是你储存的资产呀!”铁成刚讥笑说,“原来这就叫肥膘,现在叫皮下脂肪、内脏脂肪。”

“滚蛋,没长你身!”涂晓丰打断铁成刚的话,“没办法,喝风吃空气都要长肉!”

“我看到有句话大致是这样说的:看见你这肚子我就想到了人们贫困的原因了。”铁成刚开玩笑说。

第一百四十七章 知了知了人易老

酒足饭饱,收拾完桌子,喝着茶,几个人又开聊。

“乘公交车有时候真叫人心烦,离美女那么近,零距离不说,有时候还肉碰肉,又不敢有所作为。哪么多不同型号,不同尺寸,不同品种,不同打扮的美女一个都领不走,这就是——胀死眼睛饿死球,你说郁闷不郁闷!”铁成刚发表他的感言,“当年柳下惠成仙,说实话真是不容易啊。真该人家成仙!”

“俗话说的好,乘车体位要正确,双手要放好,免得别人说你性骚扰。说不定哪天你就巴士奇遇遇良缘了,可不要哪天巴士遭遇打流氓了。”陶建国对此话题也感兴趣。

“说实话,公交车一年大部分时间没有必要用空调车。那么多人拥挤在那么小的空间,门窗紧闭,汗味、脚臭、狐臭、屁臭、口臭混合在一起,空调再加工一下,又放出来,吸到肺里又吐出来,反复循环,真不好受。”铁成刚说出自己的感受。

“那几年闹非典,搞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终日。”陶建国也担忧道,“现在的宾馆,大医院整懂楼都是密闭的,飞机潜水艇就更不用说了。指不定哪天培养出什么超级智能病毒来呢!”

“不得哟?哪有那么严重。”侯爱泽说,“现在是雾霾害人,汽车太多了,汽车尾气排放,是地球史上前所未有的。文革前一年,我老爸带我到城里办事,人民南路从上到下看通,只看见一辆老解放牌卡车,车拉的是钢筋,钢筋拖地下哗哗响,没看见其他车。你现在到人民南路去看看,路上都铺满了汽车,多得简直没法数,公路就像汽车的传送带一样……”

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一帮人闲聊,经常是话题频繁变换,不知不觉就把话题转换了,才说道空气污染的事,又扯到年轻时候打工上班的事了。

大野讲,他原来所在的一个工地,有一次工地上的民工的手指头被电锯锯掉了,人送到医院。

那是一家部队医院,说可以断指再植。

可包工头听说后赶快开车回去把锯下来的手指头检到给扔了,给人说找不到了。这老板有多黑,有多狡猾,他知道断指再植的医疗费不菲。

铁成刚讲起了他的当年在工地的事。

铁成刚读了职大,刚当工长的时候,项目上安排了几个人来。

公司经理说是甲方的关系来的,不要给他们安排具体的工作,原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就随便他。

这些个安排来的关系户有几个干活还很积极,有个‘虾子’,四十多岁,样子就不是什么干活的料,什么都不懂不说,还懒得很,懒还不说,还把别人往懒里带,往坏里带。

这家伙,仗着关系,把工地当他家了。喝小酒,*婆娘,斗地主,打麻将,睡懒觉样样都来,就是干活这样他不来。谁的账都不买,牛逼得很,好像工地是他家,老板是他妈。

有一回工地正从车上下机器,他从边上过,铁成刚叫他来帮个忙,搭把手。这小子开口就骂上了,指着铁成刚鼻子骂,说铁成刚算什么东西,对他指手划脚。

铁成刚从来没被当着这么多人遭骂,火气一下就来了,上去就给他一个大嘴巴子。那虾子捂着脸,眼睛瞪得像牛眼睛那么大,看着铁成刚,万万没想到铁成刚竟然敢打他。

那虾子愣了一下,捡起地上一块砖就砸铁成刚。

铁成刚躲开,抓起一铁锹就要劈他,那虾子拔腿就跑,第一下没劈着。铁成刚跟着撵,一个民工赶忙把他拉住。

那些民工上来拉住,铁成刚才暂时算了。

晚上铁成刚到他寝室找他,还想揍他,没见人。

过了几天他又出现在工地,见着铁成刚绕道走,气也消得差不多,那事就算了。

那虾子见到铁成刚再也不敢逼酸壳屌的了。

说了这些话,铁成刚好像很得意。

陶建国:“还是你老铁有脾气!不过那铁锹真砍脑袋上,你娃麻烦就大了!”

铁成刚说:“就是。咱又没钱,又没权,又没关系的。想起来还是后怕,真砍到脑壳上去了至少得坐几年牢呢。”

陶建国讲他以前在一个工地上当监理甲方的资金链暂时出了点问题,包工头又不愿意垫钱,几个月没给民工发工钱。民工就撂下活不干,工地停工。

甲方的一个负责人就问陶建国:这些农民工到工地上干活就是为了挣钱?

听到这个话陶建国那个晕啊,人家不挣钱跑你这工地上来受苦受累干什么?

家有老小等着钱用,有个老钢筋工等着工钱给上大学的儿子寄生活费!

这领导居然问出这么混蛋的话来,陶建国简直无语了。

相必他生来就生活优裕,工作就当领导,一辈子没愁过钱?

想着就滑稽:一帮子吃穿不愁,生活优裕的人带领穷鬼们奔小康?

顾大海听他们只顾神聊,忘了今天相会的目的,提醒他们今天还要和女同学会面,商讨高中同学会的相关事宜。

昨天,戚筱美给侯爱泽打电话,叫侯爱泽找几个男同学,把同学会的事筹办起来。

侯爱泽正在犹豫,戚筱美来气了,电话里就吵吵起来:

“磨叽啥?你就是又想嘚瑟又抠门,aa制,又不要你出钱!咱班的男同学都没多大出息,不像我妹妹班的熊老二,同学会的钱人家一个人就给了……”

一席话戗得侯爱泽难受,想了一句回击的话:“我**没那么伟岸,撑不起你那么大的套来!”忍了一下,这话没说出口,毕竟是女同学,还对她曾有过好感,可她自以为是,嘴巴比脑子快的毛病经常叫人受不了,活该你也离婚了。

想到刚才脑子里冒出来的“俏皮话”虽然恶毒,却很幽默,把自己逗乐了,

侯爱泽刚被刺痛的心舒缓了一些。

铜分厂那些婚姻不幸福的女性熟人都向戚筱美靠拢,有什么怨恨都向她倾诉。她也爱为这些人打抱不平,这些人也把她当成怨妇复仇者联盟的盟主了。

侯爱泽就没搞明白,原来可人的小姑娘,现在怎么练成了蛮不讲理的泼妇?

幸亏没和她成两口子!

否则,一天被她狗血淋头骂三遍是很有可能的。

……

这世界上很多事都太不公平,又难以看出其中的奥妙。比如,有的人球毛不是,钱也没有,权也没有,长相也不出众,可从少到老都有女人围着转,侯爱泽越想越不服气。

侯爱泽坚守姥姥给灌输的思想: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要找对象就找好看的,找漂亮的,虽然自己条件不怎么样,可要求却莫名其妙地高。他不自觉,别人都觉得可笑,自己不是王子,却要求别人是公主;自己不是牛魔王,怎么又能降伏铁扇公主呢。

改革开放,年轻人的思想都不同了,结婚前都要先相互试用一下,买鞋子都要先试试合不合脚,何况这是人的终身大事呢?

以前那些包办婚姻叫人多郁闷呀!

如今时兴先上车后补票,未婚青年享受已婚待遇。

找对象结婚就像下馆子,这家不好吃就换一家,又不是狗链子套脖子上自己就取不下来了!

虽然脑子里想得是一套套的,可现实是残酷的,都入了大龄青年的行列,还不见爱情的影子。

曾经跟前有过几个合意的姑娘,可人家眼中没有你,无可奈何,晃眼看着触手可及,可就像电视剧屏幕上的美人一样,电视一关,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侯爱泽这么多年有好多暗恋,给他最深刻的除了高中同学邱红以外,三十多岁已经在省城上班的时候还有一次暗恋。

这暗恋的人是侯爱泽心中的黑衣女神,虽然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她是谁,叫什么名字,从哪来到哪去了,可那些发生的事情就像昨天才发生过的一样。

那时候,侯爱泽上班每天都要乘市内公交车到一所大学前面一站,换乘郊区的小巴才到上班的地方。

在众多的乘客里他注意到一位姑娘,这姑娘有一米七的个子,这个头侯爱泽感觉与自己非常般配。不像以前侯爱泽耍的一个小个子姑娘,熟人调侃他,叫他准备一把梯子背着,以便俩人kiss的时候给那姑娘用。

这姑娘不属于那种塌肩窄臀细高挑豆芽型,是那种骨骼比较宽丰满但不肥胖的型;头发乌黑,那种黑是立体的沁润着青春气息的自然黑。

这姑娘上车就插着耳机听音乐,望着车窗外,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像一尊美丽的雕像,优雅而高傲。

这姑娘经常着一件非常合体的黑色风衣,领口里透出的内衣也是黑色。侯爱泽暗自称她为“黑衣女神”

侯爱泽和黑衣女神在一个站下。

黑衣女神在站上等单位的大巴,侯爱泽等去往郊区的公共小巴。那身影有着异乎寻常的磁力,每次侯爱泽都目送她上车,还要透过车窗玻璃搜寻她的身影,直到汽车消失,每次都留下失落和惆怅。

公交车上侯爱泽有时坐着,黑衣女神立在他身边,手就握着侯爱泽前面的靠背,侯爱泽可以清晰地观察到她手上皮肤细腻的纹理,没有戒指,没做美甲,偷偷地从她脸上掠过的眼光也没发现没有化妆的痕迹。

她自然,高雅,楚楚动人。随着车的摇动,她的耳机线不时碰到侯爱泽的脸颊和头发,痒痒的感觉一直浸润到他的心里。每每此时侯爱泽都沉沁在丫丫的幸福里。

第一百四十八章 黑衣女神

有一只兔子说过:“每个人一生都能遇到两万个与自己相配的人……”侯爱泽坚定地认为,这可人儿,就是其两万个里名次排列no1。

如果哪一天没看见黑衣女神,他心就要失落好一会。以前每天乘车对于侯爱泽了说是一件烦恼痛苦而又无可奈何的事。从此以后乘车上班却是一件令人期待、浪漫和惬意的事。

但情况没有什么进展,她还是她,侯爱泽还是侯爱泽。

侯爱泽心中的黑衣女神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存在,依然高傲的听着音乐,大眼睛还是看着窗外,那睫毛还是随车抖动一闪一眨巴,眼光没在侯爱泽的身上逗留过一秒钟,侯爱泽的存在如同空气一样可以忽视。

侯爱泽幻想着有什么奇迹发生,设想着爱神将为他开启一扇幸福的门,设想着解开她的第一个上衣扣子……有正常荷尔蒙分泌的人可以为他设想出来。

想是不犯法的。

有一天侯爱泽晚饭跟两个小包工头吃饭,喝了酒,一个人回家。

华灯初上,街上人来车往很热闹。

可侯爱泽回去要面对的是空空荡荡的没有生气的房间,没有生气的家具,一屋子孤独的空气,孤独地伴随孤独的床,孤独的枕头,一个人度过寂寞孤独的长夜。

于是侯爱泽就在不是他回去的必经之路的那些街道转悠。

夜色下晃眼美女更多,瞧瞧美女,看街景,逛逛店铺消磨时间。

一个老小区门口街边搭着一个棚,棚子里外摆满了花圈,棚里灯火通明,里面烟熏火燎,摆了麻将桌子,有许多人在打麻将,有哀乐声从里面传来。

这是特有的现代丧葬风俗——“打丧火”——死了人都要这样支棚设帐摆灵堂,亲戚老表、三朋四友、同事老乡、街坊邻里都要来缅怀吊唁。

侯爱泽酒劲还没消,好奇地往打丧火的棚里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犹如被电击了一下——莫非是她!?

香案的上面挂着一幅年轻姑娘遗像。

遗像里的人微笑着,这是深深刻在侯爱泽记忆中的人——这就是侯爱泽上班公交车上经常遇到的黑衣女神!

遗像上的笑脸有一股无形的魔力,牵着侯爱泽走进了棚里,来到遗像下。

那笑容是那样具有感染力,这笑容是对着他的,这心上人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笑容对待过侯爱泽。

侯爱泽看着遗像,左右移动了一下身子,那遗像上生动的眼睛发出的目光始终不离开他。就是她,就是她!侯爱泽在心里叨念着。

她要是活着这样对侯爱泽笑,他的心一定幸福得要开花了。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侯爱泽不由潸然泪下。

侯爱泽点了三根香插到香炉上,拜了三拜。

有个戴白花的矮胖姑娘把他拉到一张桌边,问他叫什么名字,拿了一张会议签到表一样的表格,上面写了一些人名和钱数。

侯爱泽明白了意思,从钱包里拿了钱放到桌上。

“您叫?”

“我?路过,路过。”侯爱泽支支吾吾说。

矮胖姑娘,把侯爱泽给的三张百元钞对灯照看了真假,在“签到表”上写下了“陆哥300元”。请侯爱泽坐下,端上小纸杯装的茶水。

人们都聚精会神打麻将,没人理会侯爱泽,只有那矮胖姑娘姑娘不时地看上他两眼叫他抽烟、吃花生、嗑瓜子。

棚里烟雾伴随着哀乐缭绕,侯爱泽感觉胸闷头晕,喝了一口茶,茶水太烫,把舌头烫了一下。

侯爱泽起身告辞,矮胖姑娘姑娘把他送到棚外。

心里想着黑衣女神,侯爱泽迷迷糊糊,悲悲戚戚回家,鞋和衣服没脱,倒床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班侯爱泽也无精打采,整天脑海里都浮现遗像里黑衣女神的笑颜。糊里糊涂地挨到下班,侯爱泽去寻找昨天晚上那条小街,还想到那吊唁灵棚里看看他暗恋的黑衣女神,不,是黑衣女神含笑的遗像。

侯爱泽转了几条街,可是就是没找到地方,这世界上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昨天那事。

天黑尽了,侯爱泽找到貌似昨天那小区的门口——小区的外面昨天摆吊唁棚的地方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小区门卫室开着窗,一个门卫在里面看电视。

侯爱泽胆怯地凑上去问:“师傅,师傅,你们这昨天外面是不是搭了个棚?”

“棚?啥子棚?”门卫诧异的口气里带着不耐烦。

“就是你们这死人了,搭的棚……”

“死啥子人呃!你个乌鸦嘴!”门卫愤怒了,站起来叫道,“吃饱了,没得事,走走走!”

侯爱泽无语,黯然神伤,蔫蔫地走了,走不远,不甘心,又回来,到很像是昨天搭棚的街边仔细地观察了地面——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侯爱泽一阵背皮发凉,头发立起来了,过了一会,脚耙手软,一阵晕眩差点站不住,到马路牙子上坐下,回去萎靡了两天。

过了几天,两个耍得好的同事高迷糊和郭文凯又约喝小酒的时候,侯爱泽把公交车上经常看见的黑衣可人,他心中的黑衣女神,以及看见那丧葬棚子第二天又消失的事,讲给他俩听。

当然,侯爱泽对黑衣女神的无理举动,以及挨黑衣女神耳光的事,只字不提。

郭文凯说:“你这故事听起来挺骇人的,是不是编起来说的哦?”

“我老侯向天发誓,如果有假,侯字倒着写!”侯爱泽说。

“侯字倒着写,又不是叫你猴子翻筋斗。简单一点,就把白字上面那一笔去掉,就姓那个就行了。”高迷糊说,郭文凯表示赞同。

“老子给你们来个提壶灌顶。”说着侯爱泽拿起掺茶用的水壶,要往俩人头上浇的架势。

高迷糊和郭文凯一个劲地做求饶状,侯爱泽方才作罢。

高迷糊问:“她叫什么名字你都不知道?”

侯爱泽说:“好像姓车。名字还有点怪,有点像日本人的名字。”

“姓车?还姓炮呢!”郭文凯把侯爱泽的话顶了回去。

高迷糊不赞同郭文凯的话:“车,有这个姓。”

“这名字就有些怪,叫上一美娘子。”侯爱泽说。

“上一美娘子?加上车姓,就叫:车上一美娘子!你是耳朵不对是脑壳有问题呃!”

高迷咯咯地笑了起来。

“车上一美娘子,你咋个知道她叫这个名字的?怪糟糟的。”

郭文凯问道。

“其实是这样的,我从那个棚棚里出来,隔着棚布听里面的人老是说‘车上一美娘子’,‘车上一美娘子’如何如何。”

侯爱泽又补充:“那口音搞不清楚是什么地方的口音,说快了有些就不大懂。”

“是不是人家说的是‘车尚一’和‘梅良志’,还是其他的什么话,你给移花接木了?”高迷糊分析道,“不过,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车上一美娘子’真有点像日本女娃的名字。”

郭文凯说:“那就叫车上一美娘子也好听。只要你喜欢,名字就是一个代号。”

其实侯爱泽讲的故事里的关键和精彩的内容并没讲给高迷糊和郭文凯听,这里面还有他不可告人的过程。

侯爱泽和他称之为车上一美娘子那心里的黑衣女神,最后一次相遇是这样的:

那天乘车,黑衣女神坐在侯爱泽的前排。

侯爱泽把头凑到前面去想听听她耳机里放的是什么音乐。

俗话说:不洋看颈项!天鹅好看,关键在它颈项长。

黑衣女神的颈项太优雅迷人了,迷得侯爱泽心猿意马,不能自持,先是嗅人家的头发,进一步用鼻子去蹭人家的香颈和耳垂。

侯爱泽正心醉魂迷之际,他心中的女神站起来,转过身一言不发,照他脸上就是一耳光,“啪”得一声,惊了边上的人,都惊异地看着他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有两个站在跟前的,穿着校服的女中学生目睹了整个过程,尽然放声大笑起来。

侯爱泽驴眼睛一瞪,把那俩女中学生震住了。

俩小姑娘用校服长长的袖子捂嘴,憋住了笑声,相互对视了一下,转了个180度,背向侯爱泽,又笑弯了腰。

黑衣女神见侯爱泽苦笑,沮丧着脸,转身坐下,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周边的人好像全都明白刚才扇耳光的内涵,哄笑起来。

侯爱泽脑门“噔”的一下,仿佛挨了一闷棍,急急忙忙向车门挤去,正好车到一个站,第一个下了车,匆匆地向车行驶的反方向走,期望尽快和那公共汽车拉开距离。

走了一段距离,侯爱泽回头看那公共汽车已不见踪影,街上匆匆的行人各自行路,好像都没感觉到他的存在。

侯爱泽长长地吸气,又狠狠地吐出来,非常庆幸今天这一幕没有被熟人看见。

侯爱泽摸摸有些发麻的腮帮子,又把摸腮帮子的手放到鼻子上闻了闻,放到嘴上亲了亲,周身突然感觉到非常地通泰、舒畅,进而又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悦。

甚至于到单位,见到那对他指指点点的欧巴桑上司那老姜皮上抹了冬瓜灰的脸,以及脸上纹的大毛毛虫似的眉毛也不反感和恶心了,倒觉得有几分可爱了。

人就是贱!这伟大的一巴掌给侯爱泽打醒了,以免他在丫丫的道路上渐行渐远,滑向犯罪的深渊。

这正是:思想不端,行为跑偏,乘乱揩油挨打不冤!唉,恋爱和耍流氓就是一步之差。

这么多年侯爱泽也没搞明白,吊唁棚里遗像里的人——车上一美娘子,与车上给她亲切一耳光,那心中的黑衣女神是不是一个人。到底是黑衣女神,还是是黑衣女鬼?

第一百四十九章 时空转换人物皆非

青春时代就是一个短暂的美梦,当你醒来的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时代变迁,物是人非,美好的记忆已被现实拆迁。

铜分厂和螣纹矿资源枯竭,已经倒闭,职工家属少数留在当地,大多数都各奔东西。老平房几乎全都拆了,修起了一栋栋漂亮的楼房,外满刷了各色涂料,光鲜亮眼,比当年二机厂和三机厂的红砖楼好看多了。

而现在,二机厂和三机厂已经人去巢空了。

衣食田园不在,只留下精神故乡。

青春无悔是假话,是虚伪的说辞。误了如花岁月,青春似水,青春的珍贵在于她不会重来。说青春无悔也只是无可奈何。

人生的方法都一样,都是从娘胎里出来的,人的死法却千奇百怪。孙悟空不一样,孙悟空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厂一代的老一辈许多都过世了,厂二代也老了。

世事不可预料,可三线人的命运冥冥之中好像是神安排好了一样,落寞就是你的归宿,这里不再是你的窝。

即使死去,乃是魂魄回游之地,即使青春的梦想在这里起飞,往事都已随风而去,不堪回首,也不忍回首,可是此时此景触动了心中已沉淀的情愫,引起了大家对往事的回忆。

青山绿水,故土重游,几多惆怅。

那山,那水,既熟悉又陌生。玉水河大桥上留下了他们无数往返的脚印。

玉水河大桥上依然风大,风味依然清新——这是大山的味道。

桥下流水声,伴着山涧的蝉鸣,依然还是那么悦耳动听。

玉水河大桥就像是这山沟里一处神圣的地方,或因为下岗失业,或因为贫困,或因为病痛,或因为失恋,曾经有人选择这上面跳下。

青山绿水,并不只演绎美好和幸福。

可桥下的水还要流,流到千古不回首,流走了当初的似水年华,潺潺声却依然如旧。

蓦然想起,小时候往河里撒尿,也经常在撒过尿的河水里嬉戏,喝撒过尿的河水。

勒弥峰依然高耸,那山巅依然是那么小巧,小得与那山肥硕的躯体好不协调——如同肥硕的相捕运动员头上长了幼儿的***。

当年那些熟悉的面孔呢,叽叽喳喳的小崽子们呢?

初中部、幼儿园呢?还有那开水房、澡堂呢?

这就是儿时的记忆,熟悉又陌生,这就是做梦经常来的地方。

大食堂,灯光球场、厂部都拆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商品楼。

原来感觉宽大的公路也显得那么窄小,只是小路都用水泥硬化了,上山下坡的梯坎也都砌上了石材,下雨天估计也不会稀泥烂膏的了。

房前屋后、路边、农家的地头还是有那么多芍药花。

这芍药花好比山里乡村野地的妩媚少女,再美,在一些人的眼里也是做丫鬟的命。然而她并不自轻自贱,仍然认真地美丽着,根本不在乎别人闲言碎语。

同学们蓦然觉得当初怎么没发现她的美,美得那么透彻,美得那么具体。

曲尽人散了,留下了依稀的记忆。

虽魂牵梦绕,却无奈世事沧桑。

上学的小路还在,校园却成了菜地。

美好的青春遗留在这里,有强烈要把她找回的愿望。

当感觉这愿望是枉然的时候,又揣满了惆怅。

流连此地,已成了陌生人,没人认识你。

梦游人来寻梦,在寻找年青时的足迹,还是那孩童时代的记忆?

打听旧人,别人根本不识,以为你在痴言梦语,懒得理你。

这就像当初爱的生生死死的恋人,却进了他人的怀抱,相见只是冷眼袭人。

青山绿水永在,不见了青春的足迹,岁月,已经把儿时的往事,埋进记忆的深场。

时代的脚步太快,三线人,早已被现世遗忘?

同学会的召集,总有热心人,有热心人就有人响应。

忆往昔,青春年华,现在而今,皱纹和白发不请自来,赶都赶不走,青春的小鸟却飞走了。

激情四射变成了五味杂陈,那段青春成了定格在记忆里永恒的风景。

把隐藏很深很久,毫无交往的同学都挖掘出来了,岁月把容颜摧毁,相见也不相识了,衰老的相貌,一点都和不上年少时的容颜,大街上碰面也不会有相识的感觉了。

别说友谊长存,寒暄式的客套,那是一种生疏,一种应付式的交流,显得过于热情就有点尴尬。

几十年没见面相处两三天——你好我好,大家好。人处在一起免不了要生矛盾,处两三天没什么,处两三年什么矛盾都出来了。

都是彼此生命的过客,今生今世必定要相遇而已,何必把这些抬得那么高。

那个年代,命运使这些天南海北来的同学聚到一起,而今口味也统一了——吃麻辣已经成了共习;南方的同学的普通话都说得好了,没有四川驴子学马叫,南腔北调的感觉了。

当初无约而聚,都是命运的安排。

租了大巴车,载着一车老头老太婆旧地重游。一团一簇走到一起的,还是同学时期和得来的那些人。

侯爱泽脸皮厚,都推荐他代表男同学在会上发言。侯爱泽琢磨了几天,拟好发言稿,发言:

各位女孩,各位男孩,对不起哈,都老了。这样招呼不合适。咳咳。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各位领导,各位来宾。这样开头太俗套,太正式了,不行。咳咳。

各位尊敬的老师,各位亲爱的老同学。这还可以。

光阴荏苒,星移斗转,忆往昔峥嵘岁月。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青青子玲,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阅尽沧桑人已老,花落知多少。

我们是彼此生命的过客,都将随风消逝在历史的长河。

我们是失散的亲人,回想大家在一起上学玩耍嬉戏的情形,人生苦短,那是记忆的珍藏版。

风华正茂,青涩孩提转眼变得过分成熟,垂垂老矣,现而今为人父,为人母,为人爷爷奶奶,公公婆婆。

千里江山,英雄无觅,想当年金戈铁马,这个有点不搭界哈。想当年青梅竹马,少女如花,靠,扯哪去了。

时光总是日复一日,寂寞总是周而复始。

人生当是萍水逢,相识相知乃一梦。

莫让年华付水流,揪不住,青春的尾巴,辉煌的焰火,只不过是转逝的烟花。

生命里,陪伴你度过那精彩还是平淡。

不要我这没有内容的感叹,青春在现实里只留下一些旧照片。

下来大家把自己存的老照片交流一下。咳咳。

岁月悠悠。怀揣梦想。年龄,长大了,梦想也长了翅膀,后来梦想就飞的没了踪影。

无奈,我再也无法把她寻回。

离别太久,今天回到这记忆的港湾,今天的团聚,好像又回到了往昔。

忆往昔,曾记否,学工、学农、学军。豪情满怀,风华正茂,信心百倍,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准备什么?现在都没搞明白!

青春时代是一个短暂的梦,当你从梦中醒来的时候,青春和梦一样,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岁月在脸上画出了皱纹,光阴把头上添上了白霜,年龄吃掉青春,激情败给了机能……

好多同学在下面叽叽喳喳讲话,并没多少人在意侯爱泽的发言,讲完一会,待大家明白侯爱泽讲话完毕,给与礼节性的掌声。

这些个老同学,好多都在省城生活了。

同学里有几个离婚单身,平日邀约喝茶聊天打麻将。都老熟人了,当爷爷奶奶的年龄了,少男少女时的矜持都没有了,说话也直言不讳毫无顾忌了。

这次同学会,几个相熟的又聚到一起。

戚筱美性格大咧咧,抽烟喝酒都会,自从和她老公离婚之后,性格变得更加豪爽了,喝酒也可以大口干了。

她为了帮儿子还房贷,自己在山里水电站辛辛苦苦上班,说她老公下面憋不住,找小姐,被派出所给拘留,还是她原单位的同事给她讲了事,也是她把她老公从派出所里弄出来的。

逢年过节从山里工地回来,就是不叫他碰。老同学见面,像祥林嫂一样,又唠叨起她的遭遇。

说到这些事,侯爱泽说:“你不让人家碰,人家怎么不去找小姐呢?”

其他同学听着就笑,戚筱美就骂:“你离婚也是找小姐惹的事吧?”

“我不找小姐,是小姐找我。”侯爱泽说,“呃,小姐也不找我。”

边上有同学搭话:“侯爱泽老婆以厉害著称,说她捂半边嘴侯爱泽都说不赢她。”

“还不止这些呢。她说如果奥运会有吵架项目,她必拿冠军。”侯爱泽补充说,“家暴指的是武力,其实语言上的暴力也应该抵制,往往言语暴力,情绪上的暴力受害者都是男方。”

“胡扯!那你骂我一句,我打你一下你干吗?”戚筱美听这不服气了。

“她说吵架是一门艺术:“侯爱泽把喝到嘴里的茶梗子啐到地下接着说,“一般人不懂。”

“你看看,你这些动作,多喽嗖,怨不得女娃儿不喜欢你。”戚筱美说。

听戚筱美这么一说,侯爱泽用脚搓那地上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茶梗子。

“你看看!越说你还越起劲了!”尤丽霞补充说。

“你看看,这团卫生纸刚才擦了鼻子揣兜里,现在又拿出来擦桌子,擦了桌子又擦嘴。”戚筱美嘴里发出啧啧声说,“跟你爹似的邋遢惯了,土八路不脱壳!”

有个外省回来的女同学说:“其实你形象也不错,就这些地方,早改了也不至于打单身。我们老同学都替你着急。”

“我都不着急,你们着急啥劲!”侯爱泽说,“我就属于那种没有女人缘的人。这辈子注定孤老终身了。嗨,说这些都是空话,谁是兔子谁是鹰,麻将桌上见输赢!”

“东风吹,战鼓擂,麻将桌上谁怕谁!”戚美人来劲了。孤家寡人,长夜难熬,她也经常用打麻将来“麻醉”自己。

陶建国来到,又一桌搓麻将的人凑齐了。心急火燎地上了麻将桌,好像耽误一分钟就错掉赢几百万的机会一样。

第一百五十章 隙中驹 梦中身

戚筱美人不坏,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所听、所见、所想都要给别人说,外号叫大嘴巴。侯丽霞外号叫大喇叭,两个人这方面非常相似,毛病就是兜不住话。

国际形势、国家大政方针从来不感兴趣,就爱说些家长里短,哪个两口子打架了,谁家儿子离婚了,谁家女儿生孩子了,谁家买新房子了,谁到哪去旅游了等等。

比户籍民警,比居委会主任,比联邦调查局还知道得多。

当年从漂亮长相的角度分析,古莲花和戚筱美不说能找到盖世英雄的丈夫,起码也是领导干部或企业家,小商小贩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可现实却非常现实,古莲花和戚筱美的婚姻都不美满,倒是长相一般的唐雅找了一位军人结婚,这位军人丈夫一路升迁调到帝都,唐雅也随迁。

这回同学会结束,戚筱美又知道了很多同学的事情。而今,离婚的女人都有一部血泪史,这里头属女同学古莲花的事情堪称传奇。

古莲花自从二机厂参加工作,不久就随父母调到一个超大型的三线厂去了。领导岗位干了十几年,到了岁数她爸爸也退下来。

以前到他家求办事的人来来往往,门槛都要给踢断了,从领导岗位退下来,笑脸上门的立马没有了。

原来见面厂长书记地叫,退下来立马就叫老古了,这是关系好的,原来有矛盾的叫当面叫他古老头,背过身就叫他死老头了。

古莲花这在那结婚安家,还不到四十岁就被企业安排“待岗”,一待就是十几年。老公混上了个地方小吏,俩人婚姻美满幸福。儿子和儿媳都在省城工作,那年儿子结婚,在省城办了酒席,好多老同学都去参加了婚礼,婚礼的豪华程度令好多同学咋舌。

古莲花她老公婚礼上的祝词不打草稿,思路清晰,语言连贯,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古莲花下面厉害话蛮多,上台没说几句话就涨得满脸通红,哼哼呀呀,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

古莲花对她老公一直很满意,认为这辈子找他是找对了,几十年内心都为此满满地幸福。她把老公伺候无微不至,照她的说法,自从和她结婚,她老公的内裤几十年都是她给洗的。

儿子儿媳都在省城上班,古莲花经常两地跑,一边又要照顾她老公,一边要经常到省城帮帮怀孕的儿媳。

有一天,古莲花吃了午饭,到火车站赶一点钟的火车到省城,到了火车站,买了票,却告知那趟车预计要晚点三个小时。候车室待着无聊,这火车站离家也不远,赶街车十多分钟就到家了。

古莲花赶街车回家,想睡个午觉再乘车火车到省城。回到家,拿钥匙开门,门就是打不开。检查了钥匙,确定这开门的就是这把,可那钥匙还是打不开门。

古莲花给他老公的电话,他老公说他在外地。古莲花就纳闷了,午饭都在家吃的,这一个多小时就跑到外地去了,也太快了点。

古莲花问他到外地去干什么,他说他有同事办酒宴,正在打麻将,电话里还传来了搓麻将的声音。古莲花都要信以为真了,但隐隐地听见屋里有搓搓麻将的哗啦声。古莲花贴门上听,的的确确那麻将声是从屋里传出来的,搓麻将声的节奏和电话里的节奏一样!

古莲花不动声色,叫来开锁匠,开了门,直奔卧室,看见她老公光着上身,一个小姑娘正坐床沿穿裤子。

古莲花的老公一个劲地解释,说是给单位上的这位女同事买了一条裤子,这小姑娘是到家里来试裤子的。

古莲花不是傻子,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没想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家里。趁古莲花愣着的时候,古莲花老公又抱住她,那小姑娘立马就溜了。古莲花老公发誓赌咒,和那小姑娘没有“那样”的事。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这把年龄了,古莲花已经没有心力和他闹了。这事就告一段落。

过了一段时间,看是风平浪静了,古莲花她老公突然提出和她离婚。这下古莲花抓瞎了,存款、房产都转到她老公名下。

那小姑娘是他们单位饭堂做饭的,十九岁,怀孕五个多月了。

那小姑娘逼古莲花她老公离婚,和她结婚。稀里糊涂,古莲花把婚离了,钱财也没落多少。

古莲花后来反应过来,那当初电话里听见打麻将的声音是她老公把麻将倒在桌上,一个人,一只手使劲搓出动静,电话里叫古莲花听的。事后古莲花回忆他这招法用了许多次了——亏他想的出来。

时代发展太快,简直跟不是了。古莲花郁闷,这么小姑娘会喜欢上老头子,他老公这么会和比自己儿子还小许多的小姑娘好上?

给她儿子说这些事,她儿子说古莲花唠叨。还说她闲这么多年,这省城结婚的房子是他爸爸全款给他买的。说她那几个内退的工资,连他读大学的学费钱都不够,还别说买房子了。

经过这次巨大的打击,古莲花好像变了一个人,以前的矜持傲慢全没了,变得木讷,少言寡语,但对老同学多了关心。

古莲花把她老公那些破事讲给戚筱美听,戚筱美说她窝囊,要是他,就叫他净身出门,一分钱都别拿走!

戚筱美还当男同学面说男人没有个好东西。

可人家给她介绍对象,第一次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回还的架势。时间长,次数多了,就像下馆子,逛商场那么轻松随便,还一次不漏。

见面回来不是这人脸长了,就是那人腿短了,文凭不高,工资太低了,好像自己还是天下无敌青春美少女一样。

有男同学背地里说她,还以为自己是小姑娘,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脸褶子。人家叫你美女是因为你年轻,一把年龄,满脸都是九寨沟,还有叫你美女那是在骂你!

可戚筱美不这样认为,有谁叫她美女心里就美滋滋的。

甚至杜妮娅唤她那叫“美女”的博美犬,她都产生了错觉,以为在喊她。

同学会结束,从山里回来,一部分同学又在省城郊区的一家农家乐玩了一天,这天闹了点别扭事。

杜妮娅的爱犬美女在这农家乐的院子里和其他来客的狗狗撒欢疯玩。

不知从哪来了条流浪的癞皮狗,光天化日之下就对美女“无理”。

杜妮娅发现后竟然惊恐地大叫起来,急得呼天号地。

其他同学以为狗把杜妮娅给咬着了,要不就是杜妮娅发神精了,急忙赶过去看。

侯爱泽看到那两狗的情形,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拿凳子举起吓唬那癞皮狗。

癞皮狗见势不妙,转身就跑。

侯爱泽追了上去,对那流氓狗就是一凳子,俩狗分开了,癞皮狗凄厉地惨叫着跑得没了踪影。

杜妮娅和戚筱美几个赶忙上前去查看美女,杜妮娅见状失声痛哭。

侯爱泽拿报纸包了狗狗,和杜妮娅去找农家乐老板要讨个说法。看这情形大家也只好陪着她们一起去了。

农家乐的老板看到这么多人气势汹汹的来找他,吓了一跳。

当戚筱美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给他说明白后,把那老板搞得哭笑不得。

几个服务员和一些看热闹的大笑,搞得同学们都有点尴尬。

农家乐老板是个中年男字,看来是个老实的生意人,本着和气生财的原则,没发火。要是沾了黑道或脾气火爆的不说打起了,肯定要大吵起来。

农家乐老板给戚筱美和杜妮娅解释,那狗不是他农家乐的狗,是外面的流浪狗,在村里东窜西窜,经常溜到他这农家乐院子里来找吃的。

杜妮娅还抱着美女哭,戚筱美敲了敲柜台,大声地说:“不说那么多,在你的地盘发生的事,我们不能白白地吃亏,你看怎么解决!”

听到“吃亏”这词,围观的人又是一阵笑。

“怎么叫吃亏呢?”农家乐老板说,“那就叫110来解决?告它犯了流氓罪?”

戚筱美说:“这种事110怎么解决嘛?”

农家乐老板又说:“要不就到消费者协会解决?”

戚筱美又说:“消费者协会又不解决这些事!”

“那就把那条狗给找回来,叫它赔礼道歉,低头认罪,判它几年有期徒刑?”农家乐老板这话一出,看热闹的又笑了。

侯爱泽看到这种状况,扯下去没有多大意义。把戚筱美拉到一边对她说:“你和杜妮娅把狗狗送到宠物医院去。这的事我来解决。”

侯爱泽叫其他同学该干嘛干嘛,继续之前的活动。

回到茶桌,都笑刚才的事太8喜剧了。

大野讲他小时候,看到人家牵着狗,那狗都老老实实地跟着主人走。

特别是那些小狗狗,那四根小腿腿频率很快的来回迈动,看起只有那么滑稽了。

大野就想,咋没人把猫像狗那样牵出了溜达呢?

那时候人小好奇,他就把我家的那只猫拴着,像狗那样牵着走。

猫就是不像狗那样老老实实跟人走,总是和你作对,就是不和你步调一致,只能把它像拖死狗一样拖着走。

说到这,侯爱泽又想起小时候和大野找政治老师给问为什么母猫要长胡子,男人为什么要长**而挨训的事情。

重提此事,大野和侯爱泽都记忆犹新,觉得好笑,不解的是当时吴老师为什么气得那么厉害。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侯爱泽给戚筱美打电话,问美女和杜妮娅的情况,戚筱美说,狗狗在住院观察。

侯爱泽问她俩还过不过来了。

戚筱美说杜妮娅心情不好,她陪陪杜妮娅,就不过来了。

杜妮娅接过电话问那事处理没有,侯爱泽糊弄她说,他花了两百块钱叫人把那条狗抓到了,问杜妮娅要不要把那狗就地正法。

杜妮娅带着哭腔说,那狗也是一条命,打它两下就算了。

今天的事闹得有点尴尬。

本来是一件小事,却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不就是一条狗嘛,还讲贞操?

侯爱泽心想,现在的女人对自己的贞操有这么在意就好了。

在杜妮娅的心目中,她的爱犬——美女是那样的冰清玉洁,就是她心目中圣洁的小公主,本应质本洁来还洁去。

要找也得找个门当户对,形象般配的白狗王子。

没想到就这样稀里糊涂被那癞皮狗夺去了它的**,说不定还要怀上那癞皮狗的贱种,实在是气不过。

同学会之后,按戚筱美的说法,侯爱泽就和杜妮娅“勾搭”上了。

这话传到侯爱泽耳朵里,侯爱泽很不爽——我俩人都单身,又是老同学,交往一下怎么就是勾搭上了呢?

就你那暴脾气,胳臂腿比筷子还细,夏天都不敢穿裙子短裤的,远看还可以,近看就一老太婆了,还拽什么呢?

侯爱泽不喜欢这母夜叉型的,喜欢温文尔雅,小鸟依人那个型的。

这个型的杜妮娅还比较合适。可美人迟暮,远看还行,不能近看了,那张老脸也基本上是惨不忍睹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互联网新时代

第一届三厂联办高中,两个班的同学全部安好,三十多年,没有一个过世的。

侯爱泽小时候要好的“八大金刚”,除了尤建伟已经过世,其他人都还在。

同学里有富翁,有海外华侨,有领导干部,有专家学者,不过这样的人没几个,也不爱和大多数人生平平淡淡的同学交往。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今世能够同窗,想必也是修了五百年吧!

绝对没想到的互联网新时代到来了,网络的力量太伟大了,这无形的网把有关青春的记忆都给串在一起了。

开了同学会,建立了老同学微信群。

也有不愿意入群的,也有没联系上的。加入的可以不浮面,不说话也得在里面呆着,今生约定,这群要一直保下去,天长日久坚守到最后一人,道个来生再见,删除退出。

这就是:时光不老,我们不散,繁华落幕,我陪你落日流年。

老同学微信聊天:

群聊名称高中同学

全部群成员(78)

微信群聊天择录(一)

涂晓丰:

昨天有同学在群里提起小火车,那小火车贯穿我们小时的整个记忆。那时爱玩一种游戏:两个同学并排,站在铁轨上面,一起开使往前走,看谁走的远,谁最先脚着地就算输,这有点难度哈,看来这游戏不好哈,很容易就“越轨”、“出轨”了。

侯爱泽(语音):

那时火车的班次少,好像到小龙洞就两毛钱。

两角钱还舍不得花钱,经常步行到小龙洞去买肉。

下乡后,也很少花钱买火车票,大多数时间是来回“甩火腿”。

那时生活困难,爱钓鱼打牙祭。有一次到小龙洞钓鱼,下大雨,下个不停。几个人一咬牙,破费花钱买了火车票回家。

没带雨具,浑身都湿透了。买的火车票也全湿了,列车员剪票的时候,把我们一顿臭训。

当时气得很,全身都湿透了,连内裤都湿透了,车票能不湿透吗?

冷得发抖,牙齿打架,够可怜的了,没有同情心!

涂晓丰(语音):

想起来了,那次还有我,还有大黑、彪子、尤建伟。

检票的是女列车员,也不能跟她说内裤湿透了吧?真跟她说了又怕怀疑我们调戏她呢!

大野(语音):

有同学说,把石头放在铁轨上面,火车压上去就会翻掉。那时看过《铁道游击队》,觉得火车翻了很好看又好玩,几个就决定试一试,又害怕惹祸。

但还是想试一试,看火车能不能翻——牛脑袋那么大的石头搬不动,就搬来人脑袋那么大的两个石头,铁轨上一边放一个,可有个同学说:大石头火车司机看得见!前面会放下一块挡板把石头推开。

商量一阵,准备拿狗脑袋那么大的石头放到铁轨上,但又害怕真的把火车给搞翻了。那《铁道游击队》里搞翻的是日本人的火车是好事啊,如果我们真的把火车给搞翻了就惹大祸了呢!

纠结。

最后还是决定一试,拿狗脑袋那么大的,猫脑袋那么大的,都觉得不妥,后来拿了老鼠那么大的两块石头,铁轨上一边放一个,火车来了,我们远远地躲着看,准备一旦火车翻了就跑。

下定决心,只要大家守口如瓶,大家发誓学打死不说,就没人会知道是谁干的!

刚举目不张:

想起来了,那次还有我。

提心吊胆地等,火车来了,啃啃铿铿冲冲咣咣哐哐地就过去了,没有一点反应,上前一看——石头都碾成小碎块和粉末了!把那些小碎块和粉末清理干净,怕留下“罪证”,然后赶快溜掉……

闲亭雅兰:

这么多字,怎么打的,我手写,打字不行。

涂晓丰:

我手机玩不好,这是在电脑上发的微信。

侯爱泽:

我也是,qq玩惯了,还是在电脑上玩微信呢,好多同学都是酱紫。

两条好像永无尽头的铁轨,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躲着不动,冬天冰凉,夏天滚烫光滑锃亮反光刺眼,吐口水上去像煎鸡蛋,撒泡尿马上去就蒸发掉。那是很小的时候干的事,别笑话哈。

大野:

恐虫恐虫,况且况且,唔唔……汽笛声在山沟沟里回响……

有同学说,趴在地上,耳贴铁轨,就可以听到火车是否要到来,可是试验了多次,感觉并不准确。”

侯爱泽(语音):

有一年,大概是六几年吧,夏天发大水,我们几个(有比我们大的)走到鸭子江边上公路。过了尾矿坝翻过坡,公路边上的水沟里由于头天晚上下雨,水沟的水有点大,有个农民小伙子在沟里捞水打棒,我们走到他的上游,发现沟边有个死人头骷髅,能是晚上大水冲来的。

有个人用竹竿把那个骷髅给捅到水里,死人头骷髅在浑浊的水里流到下游,在水里捡柴火的农民把那骷髅给捞了起来,吓得他尖叫,我们几个看到后放声大笑,那农民撵着我们要打人,我们一阵风就跑了。

古莲花:

可见你们好坏!

陶建国:

倒了八辈子霉,把我们弄到那个老山沟沟里去那么多年。我们老厂那些同学,一个个都比我们过得好

铁成刚:

当年第一次听到上海话,听都听球不懂,就像夜壶滚楼梯一样,叮玲吭啷的。那时候你们是军工厂,牛x得很呢。

侯爱泽:

人家说,在困苦中感到快乐那就是青春。

怎奈,自从我的理想有了翅膀,青春早已飞得不见了踪影

雾里看花:

开会什么的都爱端凳子坐侯爱泽后面,以为侯爱泽个子大,像个大门板挡在前面,在后面做小动作老师看不见

异时空使者:

大海啊,全是水;骏马啊,四条腿,一只老鼠啊一条尾。恋爱啊,嘴对嘴,结婚了啊,一个床上五条腿;走夜路的单身汉啊,遇不到爱情啊,尽遇鬼。

失恋的猴子:

喂,干爪子呢?你还是那个qq号?

光之花58:

你在南门大桥的南边,南边有个巷巷儿,巷巷儿里边有个门门儿,门门儿里有个妹儿,妹儿手里提着笼笼儿,笼笼儿里面装个雀雀儿,雀雀儿就是你娃儿

铁成刚:

地瓜地瓜,我是土豆,听见请回答?

侯爱泽:

消灭***,自由属于人民!

大野:

唉,人老了,弦也调不准了。

侯爱泽:

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

涂晓丰:

脸红什么?

侯爱泽:

精神焕发!

涂晓丰:

怎么又黄啦?

侯爱泽:

防冷涂的辣!

戚筱美:

涂的辣?那不成猴腚了!

古莲花:

(大笑表情)

尤丽霞:

(大笑表情)

侯爱泽:

对不起,打错字了——腊

陶建国:

磨剪子喽!戗菜刀……

涂晓丰(语音):

想起小时候。

布票、粮票、肉票、号票、烟票……,坝坝电影不要票!

地道战、地雷战,打得鬼子团团转;

黄世任、南霸天、胡传奎、周扒皮都不是他x的好东西!

铁成刚:

以阶级斗争为缸!这缸厉害哈,就是司马光在世他也不敢砸哈。

娜娜:

人家发达国家,不搞阶级斗争,要各个阶级和谐相处。

大海航行:

自己吃糠咽菜,勒紧裤腰带还要打倒*****,把台湾人民从水深火热中解放出来。后来才明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历史就是个大忽悠哈。

侯爱泽:

那时年少爱追梦,一心只想往前飞……给我一杯忘情水,还你一夜不流泪……

不对哈,弄成歌词啦!

薄田千亩(语音):

那时xxx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年轻人朝气蓬勃……”

现在我们也老了,这世界也不是我们的了,看来只能是那帮小孙子们的了

戚筱美:

侯爱泽欠打!

侯爱泽:

(痛哭流涕表情)(姑娘鞭抽打小羊的图片)

在那远远的地方有一个美丽的姑娘……愿她的羊鞭抽打在我的身上……

古莲花:

(大笑表情)

戚筱美:

我要抽就抽得你皮开肉绽!

侯爱泽:

你心也太狠了!我躲远点。

古莲花:

那个网名:爬墙等红杏的。是谁?

赵凯柱:

本人的网名,早都抛到太平洋里去了,惭愧。

古莲花:

柱子,怎么好长时间不见冒泡?

赵凯柱:

俗务缠身,少有闲暇,请谅。

古莲花:

东拉西扯,陶建国,你说啥呢?

陶建国:

对不起,穿帮了,不,是串群了,发给小学群的,发到这来了。i‘msorry

戚筱美:

本群只用国语,不得用外语,违者罚款,自打五十大板!

古莲花:

本人表示坚决同意!

顾大海:

同意坚决!

铁成刚:

坚同决意!

顾大海(语音):

酒这东西,还有些功能有意思哈,可以增加脸皮的厚度,脸皮薄的人,喝了酒脸皮就会变厚。

平时不敢说的话,敢说了;平时不敢做的事,喝了酒就敢做了;平时不敢犯的法,喝了酒就敢犯……这个不敢哈。

侯爱泽:

海娃,又喝酒了,酒仙!世上三大傻,第一就是:酒喝醉了按着婆娘打!婆娘是自己的,不要打,要打就打别人的婆娘?

陶建国:

海娃,你要听猴儿的话哈,不对是侯爱泽,不是猴儿,是侯二,对不起哈侯爱泽,字打错了。你不要喝了酒打婆娘哈!老都老了,打起跑了没得人陪你哈!

顾大海:

不敢,这个社会只有婆娘打男人

侯爱泽(语音):

无言的歌,无弦的琴,无翼的鸟,无轮的车,没老婆的我。

想找个婆娘来打,找不到。这个不一定,找一个她不打我就是好的了!

我像一棵会行走的植物,四处寻找爱情的阳光雨露。

今朝有酒今朝醉,喝完还得自己睡。

铁成刚:

麻皮糖,狗链长,小妹看你像色狼。

萌妹无知:

坏脾气毁了好生活

(大笑表情):

戚筱美:

这才是好同志!(大笑表情)

侯爱泽:

春天的彩霞,在吗?

哦这都是夏天了哈,春天的彩霞找太阳哥哥去了吗?

顾大海:

春天的彩霞是谁?

戚筱美:

是我!

群里都用真名,不得用网名,又不是搞地下活动。

侯老二,讨打!有话快说,有p快放!

……

侯爱泽:

戚筱美同学,对不起哈,昨天言语有犯,不要往心里去哈。正如xxx说:酒是粮**,少吃为革命,多吃就犯临时神经病。

前几天说到算命的事,今天给你汇报一下,昨天去找了大师。

先说说大师哈:此大师出身显贵,非同一般,其祖上太姥乃贵为太皇时代妃子,倍受皇恩宠爱。

由于宫廷斗争残酷复杂,越受宠爱然而妒忌贬词诽谤也多,宫中又没外戚从旁相助,加之身体单薄孱弱,性情优柔,郁郁寡欢,一日偶感风寒,调理不当,病况日益加重,不三五日就已病入膏肓,不想原本倾国倾城、国色天香之躯貌便香消玉损……

有诗为证:

世道沧桑命难测

如花似玉天妒忌

人间变化仙道拒

六道轮回摆不脱

这些是说大师出身名门,具有皇家血统,非一般人所能比,说来就话长了,这是早先旧事暂且不提,就此打住,书归正传。

其人现为二郎山云台寺住持,明石流风法师是也。得道高僧,号称有六百一十多岁,但仍然貌似童少,看起来也就20岁的光景,外貌俊朗,仪表堂堂,好似宋玉当世,潘安再生……

由于篇幅所限,就只说那算命的事吧:

我进去,感觉光线昏暗,青烟缭缭,空气里飘逸着一种特殊沁人心脾的香气。大师盘坐在禅床上,身披嵌金丝红缎鸾锦鸳鸯袈裟,头戴鸭舌帽,脚穿耐克运动鞋,左手置于胸前,掌面与胸部垂直,拇指指向自己的鼻端,右手捏着一串佛珠,不紧不慢,一个一个一个地撸着珠子,面无表情,惑说是表情凝重,庄严,神圣更确切,虚眯着眼睛。

“快快报上生辰八字!”大师边上一个小沙弥厉声呵道。

这时站我边上的小沙弥搥了搥我的胳膊说:“报八字!报八字!”

“……8月8日8时8分8秒!”我说完后,屋里却安静下来,没人说话了。

这时间,我边上的小沙弥又搥我的胳膊,小声但急促地说:“钱!钱!”

我马上摸出一百块钱,两只手把钱绷得称称展展,要上前递给大师,但我边上的小沙弥拉住了我的胳膊,又小声而急促的说:“两百!两百!”

我急忙又摸出来一百,边上那个小沙弥,利索地把钱收了去。

上面的小沙弥在一个盘子一堆折好的纸片里拨弄了一会,拿了一张折着的纸片,走了过来,递给我。大师捏着佛珠链子的手往前面杵了一下,我边上的小沙弥就把我往外面推,嘴里喊着:“下一个!”

我心里有些不爽,刚给了钱怎么就这样?我还有事要请教大师!但那小沙弥使劲推了我一下,就把我推出屋了……

我突然感觉阳光刺得眼睛有点睁不开,待我揉了眼睛,过了一会,看看周边,发现自己正睡在工地边上绿化带的草坪上面——此乃南柯一梦!

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腰腿,又想起刚才算命的事,往周边望了一会,也没发现什么庙宇,就连房子都在很远的地方,这工地本还是一片旷野!

摸了一下上衣口袋,嗨,还真有一纸条(来时没有的),打开纸条:上面赫然有字:

暮色苍茫若蓬山

夕阳相隔安能望

劳碌终生福尽享

人海茫茫愁断肠

下面有批语,大致的内容是:志气高,难得文韬武略,好事多磨,意志坚强,衣食无忧之类的,其它记不清楚了。但最后一句却是:妻要贤子要孝云云。

晕!春天的彩霞,我是给你算的,你是女同志,怎么有妻贤子孝之言呢?

喔嚓!才想起,报八字的时候忘记了报男女了!

待我沉思郁闷了一会,想再仔细看看,进一步理解上面写的东西,可是那纸条上的字却不见了!

我对着阳光仔细看那纸条,却发现上面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写过字的痕迹!

这就是大师的神秘莫测的高明之处吧——天机不可泄露!

……

所以,这事还得去找明石流风法师,重新报女八字。咱是老顾客了,下次要算不说免费嘛,至少也要给个八折嘛。这事你放心,有机会一定为你办好,钱就我给你出了,不用你操心哈!老同学嘛。

(以上侯爱泽的“长篇大论”,事前写好的,有意复制到微信上气戚小美的。)

潜伏妖怪:

侯大爷这是?长篇大论,密密麻麻,像蚂蚁开会,说些什么?

铁成刚单独给侯爱泽发文:

美美看了一定气得很,你也不至于这样气人家嘛!

侯爱泽单独给铁成刚发文:

我最气他说我要一辈子打光棍,要孤老终死。恶毒!

她气得把手机给摔了才好!

铁成刚单独给侯爱泽发:

人家没那么傻!

大群微信上还是没有人说话,看来,戚筱美没看见侯爱泽发的东西。

……

杜妮娅使侯爱泽感动的是,群里聊到现在污染太厉害,现在地球上空气、水源,还有人的思想,人的观念,哪样东西没被污染。侯

爱泽说只有阳光没被污染了,杜妮娅说还有月光,还有星光没被污染。

杜妮娅还说,黄金、宝石这些东西上帝制造的很少,因此很贵重。空气、水,这些上帝造的很多,所有人就可以任意污染。人们越容易得到的,人就越不珍惜。

“物朦胧,鸟朦胧,雾里看花。”杜妮娅微信里说,“原来以为雾天好浪漫。现在才知道那是雾霾,是污染。植物使自然界变得清洁,动物使这个世界变动的龌龊,尤其是人类,把自然界污染得一塌糊涂。”

侯爱泽发现她是个有头脑的人,不像那些女同学,时事新闻从来不过问,群里尽聊些育儿经,家长里短,炒菜做饭,哪里商场要垮台了要打折了之类的事。

微信群聊天择录(二):

陶建国:

时间是伟大的作者,她能写出未来的结局──卓别林

白莲花:

人生有时候总是很讽刺,一转身可能就是一世

——张爱玲

顾大海:

……在那一片苍茫中一个人生活

看见远方天国那璀璨的烟火

是谁唱着歌,温暖了寂寞

遗忘了寂寞

漫长夜一个人寂寞

一路的芳芳温暖了寂寞

在你的心上自由的飞翔

我在听歌,这歌词写得好!

……

刚建立微信群,每天聊得昏天黑地,一晚上没看微信,第二天上千条信息。

好多老事都翻了出来,那时间不敢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就连哪个男同学喜欢哪个女同学都说出来了。

说这些女同学一点都不生气,还埋怨喜欢她的男同学胆小,那时候为什么不大胆表白出来。

有几个男同学说他们当时都喜欢戚小美、古莲花还有谁谁。

这些话说得她俩心花怒放。

戚小美为此表示遗憾,说这两个高中班的男女同学都没缘分,这么多同学,没有成夫妻的,不像其他年级,一个班的同学有好几对成夫妻的。

戚小美说到这,群里就起哄,叫侯爱泽追戚小美,说他俩成两口子最合适。

闹了一阵,戚小美和侯爱泽就是不开腔。

古莲花话说,他们这个年级的男同学都是窝囊废,调皮捣蛋的事一个比一个都能干,说废话一套一套,追女生就怂了如何如何。

过了一个多月,新奇劲过了,都懒得动了,转几条心灵鸡汤的文章,发几段搞笑视屏,道些早上好晚上好的废话而已。

刘丽颖和唐雅也在群里,人在帝都,路途遥远,加之正忙着家里添丁的事,这次同学会没来。

侯爱泽想起下乡时侯爱东跟他说唐雅见“鬼”的事,听说她还过得比较滋润,看来当年鬼的事并没有影响她的运道。

这次同学会大家都感到遗憾的是,没联系上邱红。

第一百五十二章 永远的邱红

邱红很小的时候母就病逝,跟着奶奶过日子。幼稚的心灵里以为奶奶和妈妈是一回事,只不过称呼有区别而已。

邱红父亲在厂里上班,邱红和奶奶、大伯伯、二伯伯、小姑妈,还有表哥、表弟、表妹、表姐一大家子人在一起过日子。

邱红的小棉袄、小毛衣都是奶奶和小姑妈给做。大人有说有笑,一群小孩子打打闹闹,一大家子人过得其乐融融,那是邱红人生中最惬意的时间。

邱红把奶奶当自己的妈妈。

邱红的印象中,奶奶一直都是那么老。她发觉别人的妈妈都那么年轻,自己的“姆妈”怎么会这么老呢?

长大一点,知道奶奶和母亲不是一回事。秋红就问奶奶,她的妈妈到哪去了。奶奶说,她的妈妈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等她长大了,她的妈妈就回来了。

别人的妈妈都在自己孩子的身边,而自己却见不到自己的妈妈。邱红心里好痛,好委屈。

五岁那年,奶奶带她到教堂去玩。

教堂房子好宽大,里面有好多人,好热闹,窗上的彩色玻璃被阳光照耀,显得奇幻美丽。

堂上光映之下的一尊彩塑把邱红吸引了:

一位年轻美丽的妇女,体态丰满,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神态安详,平易庄重,怀里抱着一个光着身子的小男孩,头偏着,腮部靠着小男孩的头。

奶奶给她讲,那是圣母玛利亚,小男孩子叫耶稣。

邱红从来没有被这样年轻漂亮的女性抱过,站在这雕塑前仰视好久,觉得她的母亲就应该是这个女人的模样。

邱红觉得那个叫耶稣的小男孩有这么漂亮有爱的妈妈,他简直太幸福了。

邱红想有一个这样的妈妈,像抱小耶稣一样抱着她。

这之后邱红知道自己与其他孩子的不同。

奶奶的爱像冬日的暖阳照在她身上。小棉袄,小毛衣都是奶奶和小姑妈给做,什么都不缺。吃鱼的时候奶奶把鱼刺一根根扯出来才让邱红吃。

遇到凶狗,奶奶总是挡在邱红与狗之间。时常能变出各种好吃的零食给她。奶奶给邱红梳小辫子,在奶奶面前撒娇,发烧生病的时候依偎在奶奶的怀里。

在奶奶跟前,邱红就像一个快乐的小公主,从奶奶那得到了变味的母爱,原味的母爱从来没有体验过。

奶奶去世几十年后,邱红还时常梦见奶奶慈祥的笑脸,仿佛奶奶就在她身边,随时都可能出现在现实里。

邱红的父亲支内来到这老山沟里,奶奶和邱红跟她父亲来了。这地海拔高,夏天潮湿,冬天阴冷,邱红奶奶的气喘病到这就犯。

无奈,邱红的奶奶只好回老家。

来了内地,天远地远,邱红很少见到奶奶了。

邱红长大了,父亲把她母亲的老照片给她看了。

看着泛黄老照片里的母亲,邱红有些失望——长相平平,比圣母玛利亚的模样差别太大。

后来,邱红有了后妈,后妈带来了她的女儿茹茹。一家四口还算过得融洽。

茹茹和杜妮娅的妹妹杜小甜耍的最好,俩人从幼儿园到上学都在一个班。

高中刚毕业那段时间,邱红和杜妮娅的关系最好,走路牵着手,像恋人一样。

后来杜妮娅和邱红下乡又在一个生产队,吃住都在一起。

女孩怕冷,邱红也学男知青,冬天被褥单薄,褥单下面多垫谷草,买瓶白酒放床下面,实在太冷就喝几口,驱驱寒再睡。

夏天要下雨了,邱红到晒坝帮收谷子,其他的知青往回跑。

生产队就表扬她,可其他的知青都不嫉妒,没人说她“凫上水”,“舀油面子”,“挣表现”之类的闲话话,这或许因为她经常关心别人缘故吧。

邱红从来不指责埋怨别人,不背地里说别人坏话,热心助人。邱红讨人喜欢,不是因为样子漂亮,是因为她心地善良,有同情心,宽宏大度,真诚待人。

邱红做家务事样样能干,而且干净利索,炒菜做饭,总是随时清理,灶台或案板上总是清清爽爽的。邱红对人都和善,杜妮娅从来没见她发过脾气。

后来杜妮娅找对象不知不觉就拿男方的品行德性和邱红比较,细想又觉得可笑——怎么把男人和女孩子做比较?

邱红出国定居之前,回了一趟三机厂,说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回厂了。

邱红回来,同学熟人都没告诉,只叫了杜妮娅,到宾馆里俩人聊了很久,说这次回来就是把她父亲、继母和茹茹的坟迁到公墓去。

人本来于尘土,当归于尘土。她感叹,在了不起的人,现实里闹腾得再欢的人最后都要归于泥土。

她说将来自己的骨头灰还不知道埋在什么地方,但肯定是土里。她还说办了这些事之后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聊起往事,说起了下乡闹地震那年。

说来也怪,那年的七八月,天空总是云遮雾罩,山里的雨比往年来得多,而且常常是暴雨不断。暴雨一下来,跟着就是雷鸣电闪。

尤其是那种落地雷,真真是吓死人——一个个大火球就在山坡上滚动,空气和大地好像都在震动。不用说小孩子,就连上岁数的人都没见过那景象。

又赶上闹地震,好几个月都住地震棚,山沟沟里没多少平地,子弟校的操场上搭地震棚。或在楼前房后找一块稍大点的平地,一张大木床,四角绑上四根竹竿,上面四根横杆绑紧,搭成框架,拴上蚊帐,顶上搭塑料布防雨,四周围上床单防风。

有的人家还牵了电线,安上电灯,像一座座小房子。家家户户床挨着床,家家老小以此为家。孩子集中了,嘻哈打笑,高兴得很。

小朋友都以为真的地震后,解放军的飞机就要来空投饼干,好像还期待地震真的发生。

大人本来心里写满了忧虑,可被小孩子天真的笑声驱赶了些许愁云。

好多职工拖家带口回老家,奔亲朋好友去了。

厂里停产,一下子厂里冷清了许多。

好在是夏天,要是到了冬天,那可要遭罪了。

三机厂子弟下乡的地方是离厂三十多公里,是浅丘和平原交界的地方。刚开始闹地震的时候,三机厂的知青躲地震却回家——到山沟沟里躲地震。

生产队的农民和其他地方来的知青都笑话他们。其实危难时期和家人在一起,觉得心里踏实,有安全感。

邱红的妹妹茹茹就要和杜妮娅的妹妹杜小甜在一起,硬要到她家的地震棚里一块住,两个小孩子在一块叽叽喳喳就有说不完的话。邱红也随她妹妹到杜妮娅家的地震棚里住,

小孩子吃饭“隔锅香”茹茹经常在杜妮娅家和她妹妹杜小甜一起吃饭。茹茹的母亲不好意思,要拿钱拿粮票给金桂。金桂说钱就不给了,给粮票就可以了。

想起那段日子,邱红对杜妮娅讲:

还记得有首老歌叫《老房东查铺》,里面的歌词有:星儿闪闪缀夜空,月儿弯弯挂山顶。有一次晚上住杜妮娅家地震棚,外面正是这景色。

《老房东查铺》还有歌词是:老房东半夜来查铺,手里捧着一盏灯。

杜妮娅妈妈拿手电筒进地震棚来,邱红还没睡着,杜妮娅妈妈把邱红坠下的铺盖搂起来,盖正,掖好,把邱红拂在脸上的头发撩开,怕邱红的枕头矮,托着邱红的头,又塞了个枕头在头下,把地下的鞋规整好,放到床下面,轻手轻脚地转走出去。

邱红当时好感动啊!长这么大,这一辈子,第一次有“姆妈”给她掖被子,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母爱的伟大。

邱红悄悄地哭了很久,流了好多眼泪。

说到这些,杜妮娅心生悲戚,眼含泪水不再言语;邱红哽咽笑笑,瘪嘴,眼睛望别处。

邱红当知青的时候,一有空闲就看书,后来大队把他推荐到公社中学当代课老师。当时邱红叫杜妮娅要好好学习,多学点知识没坏处,毕竟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邱红说学习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当时杜妮娅听了邱红的话也感觉有道理,可没觉得学习没什么乐趣,倒是拿起书就打瞌睡,书催瞌睡比安眠药还见效,故而学习计划难以实施。

想起她老妈经常失眠吃安眠药,为什么不用看书来催眠的方法呢?

毕竟吃安眠药时间长了要把脑子吃坏掉,而看书却能使人聪明。原来说“知识越多越反动”,后来不提这话了,交白卷肯定是上不成大学了。

怎么说变就变,说恢复高考就恢复了,没有一点心里准备,很多人都抓瞎了。

天道酬勤,机会永远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邱红学习成绩本来就好,脑子好用又爱读书,当了两年代课老师有时间学习,这段时间给了她难得的强化高考能力的机会。

那年恢复高考,邱红考上了顶尖的名牌大学。

杜妮娅后悔自己事先没努力,白白浪费了许多空闲时间。当年要是也考上大学,也不至于这辈子这么庸庸碌碌。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有些记忆总是那么清晰

那年发大水,三机厂遭遇泥石流的前几日,黑压压的乌云密布天空就是不下雨,大白天像傍晚,白天开车都得开车大灯。

侯爱彪根据“科学原理”推论:这老天就像人憋尿一样,尿憋久了,“水”就存得多,撒一次尿肯定就比正常的多。

正如侯爱彪预测,老天爷的尿脬好像被捅漏了,下起雨来,一下就是一天两夜。

那雨下得大啊,说是瓢泼大雨还温柔了点,简直就是拿盆泼,不,简直就是直接拿水龙头浇。那雷打得呀,一串接一串不歇气。

老天爷发威了,天空像大铜钹,人就像扣在里面的小蚂蚁,就要被震死掉了。那闪电像一把把耀眼的银剑,把黑夜的天空劈得乱七八糟。

半夜里有火球在山坡上滚,还逆风而行,甚是吓人。

老天爷没休息,下了一天两夜。

雨停了,山腰山顶雾气蒸腾,残阳给天上乌云镶上了金边。

侯爱泽对那两天的记忆很深——家里的后窗潲雨,窗框被雨水浸湿发胀,打不开了。

屋顶也漏了几处,这现像从来没有过。周边农村、老街、螣纹矿、二机厂和铜分厂都知道三机厂遭遇泥石流,还死了人。

泥石流冲倒了三机厂里的一栋家属宿舍楼。从泥里,从倒下的楼里,挖出多具尸体,有邱红继母和继母女儿茹茹的尸体,没见她父亲的踪影。

家什全被冲走了,在烂泥里邱红找到了她家墙上的镜框。镜框的玻璃碎了,照片上还沾了泥,邱红用手绢擦干净照片上的泥,把照片揣进贴心的上衣口袋里。

她明白,以后没有家人陪她了,只有这照片陪着她了。人容易离去,这照片只要保管好了,它是不会离开你的。

这次泥石流死的人都埋在后山上,一排新坟来年就被荒草埋没了。邱红只记得他父亲的坟后面有一棵杯口大的,本地人叫“水冬瓜”的小树,旁边是她继母和继母女儿茹茹的坟。

……

继母的女儿茹茹和邱红合的来,每次从乡下回来都会给茹茹带好吃的,还带回两只像絨球一样的小鸡崽叫她养着。

茹茹可喜欢那两只小鸡了,第一天居然要搂着小鸡睡觉,她妈妈怕小鸡拉屎在床上,不让茹茹搂小鸡睡觉。

俩人为这事吵,邱红拿纸盒子,用剪刀扎了很多通气的小孔,装了小鸡,放到茹茹的枕头边上。

小鸡睡觉前的叫声像蛐蛐叫,茹茹觉得这叫声很滑稽,轻轻地端着装鸡的盒子,到邱红床边叫她听。

而今,茹茹那历历在目的身影和笑颜,在那小坟茔下面已经化为泥土。

涨大水,发生泥石流那天邱红正好在乡下,如果那一天她在家里,或许三机厂的后山上现在就会多一座坟,那坟里就是她化作泥土的躯体。

这坟的布局也像“全家福”一样——左面是继母和茹茹,右边是邱红和她父亲。这就是人们说的“命”吧。

邱红想起外婆的话:人都有原罪,我们要经历许多苦难,才能进人天主的国!

经历了许多苦难,可天国的影子都没看见,在哪里也不知道。

有人说,如果要发生什么大事,事先人都有预感,但父亲去世前却没有一点点预感。

银石沟下大雨发生泥石流的那天,邱红在远离三机厂的乡下,第二天天空难得的晴朗,到中午天空都万里无云,人的心情也比平常好一样。

邱红吃完午饭和杜妮娅和魏妮娜三人正说着笑话,有人叫她,一看是厂里“知青办”的人,说厂里的车专门接她回厂。

这种情况是前所未有的,邱红的父亲只不过是厂里的一名工程师,没有特权派车来接她。

杜妮娅、魏妮娜和厂里的知青倒很高兴——可以搭顺风车回家一趟了。

回到厂以后,那些接邱红的人才让她知道接她回来的目的:泥石流冲倒了一座楼,死了十几个人,俱乐部里演戏放电影的台子上,摆放着一排排用白布盖着的尸体。

杜妮娅和魏妮娜陪着邱红到俱乐部里,但不敢随着邱红和陪她的人上去看她继母和继母女儿茹茹的尸体。

没找到邱红的父亲,“治丧委员会”负责人的意思她父亲还活着,叫邱红不要放弃希望,要相信组织。

过了玉水河大桥,右转上一个大坡,不远就是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转过这个大湾,公路就通往二机厂和三机厂去了。从这大转弯顺斜坡小路下到的银石河里,这里有块大岩石。

这岩石比一间教室还大些,岩石一半在河里一半在岸上,在河里的一半像一个巨大的翘起来的大船头。

“船头”下面一个洄水凼,水深,后面是很大的水洞。这几年没有人敢拿炸药、手榴弹炸鱼了,银石河和银石河的鱼儿又多了一起来,船头石下面有很多鱼出没。

那些鱼有一拃来长,身上的花斑五颜六色,鱼鳞彩光闪闪,煞是好看,本地人把这种鱼叫“桃花鱼”。这十里八里的河中看不到这种鱼,只有这里才有。

那些桃花鱼一群群,身姿曼妙,游来游去。

“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两千多年前的庄周看到的也是这样的情形吧?小风吹来,泛起一片涟漪。生命没有高贵低贱,只有幸福、快乐、痛苦与悲哀。它在清澈的水里,在干净的阳光照耀下撒欢,

它们像仙物,不吃食,不咬勾,异常警觉,一有影子动静就藏到石头下面去了。这山沟沟里的小孩都知道这个地方,夏天喜欢到这游泳,胆子大的孩子就从船头一样的岩石上往河里跳。

天气寒冷,不能下河游泳,侯爱泽和同学经常到那地方去欣赏那桃花鱼。这船头样的岩石下游就是一片浅滩,枯水期勉裤腿子可以趟到河对岸去。

银石何与玉水河相同,枯水期水流较小,但到了夏季,暴雨过后河水猛涨。

这次大洪水以后,船头石下面的深潭不见了,被洪水冲来的石头填埋了,突兀的船头石也埋没得没多少了,再也见不到那些漂亮的桃花鱼了。

这次洪水也太大了,上了年岁的本地人说生下来都没见银石何涨过这么大的洪水。

两天以后,在离三机厂几公里的银石河下游船头石的河滩边,发现了邱红父亲的尸体。

尸体已经没有了人样,厂里叫邱红到现场去辨认。邱红到了之后,厂里的人掀开盖尸体的竹席,邱红上前,尸体的眼、鼻孔、耳朵、嘴蓦然流出血来。

当地发现尸体的农民都说:“不用问了,这肯定亲人了!”邱红当时就晕过去了。

邱红的好多同学都到场,侯爱泽、涂晓丰、大野、铁成刚也去了,看见邱红父亲的尸体,看见邱红悲痛欲绝的样子,侯爱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到场的二机厂和铜分厂的同学受他感染都躲一边去哽咽。

邱红一笑,脸上就有酒窝。这之后难得看见邱红的笑颜,酒窝也不见了。那是青春的酒窝,理当是幸福的酒窝,却不见了!酒窝,酒窝在哪里?

杜妮娅说她看到过魏妮娜哭过,看到过好多女孩子都哭过,除了她父亲去世,从来没有见过邱红哭过。

邱红倒霉的时候,她的心有多苦,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就是遭灾的受害人和看热闹的人的心情绝然不可比一样!

杜妮娅给侯爱泽说,有一年邱红回来一次,是她陪着去银石沟的。那里要搞开发,所有的坟都要牵走。她说杜妮娅,你真幸福,有父母可以孝敬。邱红说这次回来最后一次孝敬他父亲了,墓地的‘物管费’交了五十年。

邱红要给交一百年的物管费,公墓的管理人说,他们那里还没那个交法。

那块墓地叫什么山公墓。二机厂、三机厂、螣纹矿和铜分厂的好多人都葬在那里,干什么的都有,工人、干部、工程师、医生、老师,还有炊事员、驾驶员,再办一个厂人员都有富余了。

“是呀,活人着爱凑一块,死人也爱打堆堆,死了都要在一起。”侯爱泽说,“现在看来,死了能在一起也是缘分,死了在一起绝对能够和睦相处,活着容易起矛盾。死了在一起,免得成孤魂野鬼。”

杜妮娅说:“你们东北人谈恋爱叫搞对象。这个搞字好难听,我们老家叫谈朋友。”

侯爱泽说:“还叫‘扇盒盒’呢,知道不,好听不?”

杜妮娅说:“我当然知道,我待了那么多年还不知道?那也比搞好听;现在听起来‘扇盒盒’还有点萌呢!”

“没看出来,没听出来哪萌!”侯爱泽说,“你们江浙那边把耍朋友,叫轧朋友。一个轧字,叫人想到轧姘头。更难听!”

杜妮娅纠正道:“叫谈朋友!谁叫轧朋友来着?”

“你是真上海还是假上海?来内地这么多年,都给‘赤化’了,连‘母语’都忘了?我都知道有轧朋友这话。”侯爱泽犟嘴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有些记忆总是那么清晰

那年发大水,三机厂遭遇泥石流的前几日,黑压压的乌云密布天空就是不下雨,大白天像傍晚,大白天开车都得开车大灯。

侯爱彪根据“科学原理”推论:这老天就像人憋尿一样,尿憋久了,“水”就存得多,撒一次尿肯定就比正常的多。正如侯爱彪预测,老天爷的尿脬好像被捅漏了,下起雨来,一下就是一天两夜。

那雨下得大啊,一阵接一阵,说是瓢泼大雨还温柔了点,简直就是拿盆泼,不,简直就是直接拿水龙头浇。那雷打得呀,一串接一串不歇气。

老天爷发威了,天空像大铜钹,人就像扣在里面的小蚂蚁,就要被震死掉了。那闪电像一把把耀眼的银剑,把黑夜的天空劈得乱七八糟。

半夜里有火球在山坡上滚,还逆风而行,甚是吓人。

老天爷没休息,下了一天两夜。

雨停了,山腰山顶雾气蒸腾,残阳给天上乌云镶上了金边。

侯爱泽对那两天的记忆很深——家里的后窗潲雨,窗框被雨水浸湿发张,打不开了。

屋顶也漏了几处,这现像从来没有过。周边农村、老街、螣纹矿、二机厂和铜分厂都知道三机厂遭遇泥石流。

泥石流冲倒了三机厂里的一栋家属宿舍楼。从泥里,从倒下的楼里,挖出多具尸体,有邱红继母和继母女儿茹茹的尸体,没见她父亲的踪影。

家什全被冲走了,在烂泥里邱红找到了她家墙上镜框。镜框的玻璃碎了,照片上还沾了泥,邱红用手绢擦干净照片上的泥,把照片揣进贴心的上衣口袋里。

她明白,以后没有家人陪她了,只有这照片陪着她了。人容易离去,这照片只要保管好了,它是不会离开你的。

这次泥石流死的人都埋在后山上,一排新坟来年就被荒草埋没了。邱红只记得他父亲的坟后面有一棵杯口粗的,本地人叫“水冬瓜”的小树,旁边是她继母和继母女儿茹茹的坟。

……

茹茹和邱红合的来,每次从乡下回来都会给茹茹带好吃的,还带回两只像絨球一样的小鸡崽叫她养着。

茹茹可喜欢那两只小鸡了,第一天居然要搂着小鸡睡觉,她妈妈怕小鸡拉屎在床上,不让茹茹搂小鸡睡觉。

俩人为这事吵,邱红拿纸盒子,用剪刀扎了很多通气的小孔,装了小鸡,放到茹茹的枕头边上。

小鸡睡觉前的叫声像蛐蛐叫,茹茹觉得这叫声很滑稽,轻轻地端着装鸡的盒子,到邱红床边叫她听。

而今,茹茹那历历在目的身影和笑颜,在那小坟茔下面已经化为泥土,化作永远都记忆。

涨大水,发生泥石流那天,邱红正好在乡下,如果那一天她在家里,或许三机厂的后山上就会多一座坟,那坟里就是她化作泥土的躯体。

这坟的布局也像“全家福”一样——左面是继母和茹茹,右边是邱红和她父亲。这就是人们说的“命”吧。

邱红想起外婆的话:人都有原罪,我们要经历许多苦难,才能进人天主的国!

经历了许多苦难,可天国的影子都没看见,在哪里也不知道。

有人说,如果要发生什么大事,事先家里的人都有预感,但父亲去世前却没有一点点预感。

银石沟下大雨发生泥石流的那天,邱红在远离三机厂的乡下,第二天天空难得的晴朗,到中午天空都万里无云,人的心情也比平常好一样。

邱红吃完午饭和杜妮娅和魏妮娜三人正在说笑,有人叫她,一看是厂里“知青办”的人,说厂里的车专门接她回厂。

这种情况是前所未有的,邱红的父亲只不过是厂里的一名工程师,没有特权派车来接她。

杜妮娅、魏妮娜和厂里的知青倒很高兴——可以搭顺风车回家一趟了。

回到厂以后,那些接邱红的人才让她知道接她回来的目的:泥石流冲倒了一座楼,死了十几个人,俱乐部里演戏放电影的台子上,摆放着一排排用白布盖着的尸体。

杜妮娅和魏妮娜陪着邱红到俱乐部里,但不敢随着邱红和陪她的人上去看她继母和继母女儿茹茹的尸体。

没找到邱红的父亲,“治丧委员会”负责人的意思她父亲还活着,叫邱红不要放弃希望,要相信组织。

……

过了玉水河大桥,右转上一个大坡,不远就是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转过这个大湾,公路就通往二机厂和三机厂去了。从这大转弯顺斜坡小路下到的银石河里,这里有块大岩石。

这岩石比一间教室还大些,岩石一半在河里一半在岸上,在河里的一半像一个巨大的翘起来的大船头。

“船头”下面一个洄水凼,水深,后面是很大的水洞。这几年没有人敢拿炸药、手榴弹炸鱼了,银石河和银石河的鱼儿又多了一起来,船头石下面有很多鱼出没。

那些鱼有一拃来长,身上的花斑五颜六色,鱼鳞彩光闪闪,煞是好看,本地人把这种鱼叫“桃花鱼”。这十里八里的河中看不到这种鱼,只有这里才有。

那些桃花鱼一群群,身姿曼妙,游来游去。

“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两千多年前的庄周看到的也是这样的情形吧?小风吹来,泛起一片涟漪。生命没有高贵低贱,只有幸福、快乐、痛苦与悲哀。它在清澈的水里,在干净的阳光照耀下撒欢,

它们像仙物,不吃食,不咬勾,异常警觉,一有影子动静就藏到石头下面去了。这山沟沟里的小孩都知道这个地方,夏天喜欢到这游泳,胆子大的孩子就从船头一样的岩石上往河里跳。

天气寒冷,不能下河游泳,侯爱泽和同学经常到那地方去欣赏那桃花鱼。这船头样的岩石下游就是一片浅滩,枯水期勉裤腿子可以趟到河对岸去。

银石何与玉水河相同,枯水期水流较小,但到了夏季,暴雨过后河水猛涨。

这次大洪水以后,船头石下面的深潭不见了,被洪水冲来的石头填埋了,突兀的船头石也埋没得没多少了,再也见不到那些漂亮的桃花鱼了。

这次洪水也太大了,上了年岁的本地人说生下来都没见银石何涨过这么大的洪水。

两天以后,在离三机厂几公里的银石河下游船头石的河滩边,发现了邱红父亲的尸体。

尸体已经没有了人样,厂里叫邱红到现场去辨认。邱红到了之后,厂里的人掀开盖尸体的竹席,邱红上前,尸体的眼、鼻孔、耳朵、嘴蓦然流出血来。

当地发现尸体的农民都说:“不用问了,这肯定亲人了!”邱红当时就晕过去了。

邱红的好多同学都到场,侯爱泽、涂晓丰、大野、铁成刚也去了,看见邱红父亲的尸体,看见邱红悲痛欲绝的样子,侯爱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到场的二机厂和铜分厂的同学受他感染都躲一边去哽咽。

邱红一笑,脸上就有酒窝。这之后难得看见邱红的笑颜,酒窝也不见了。那是青春的酒窝,理当是幸福的酒窝,却不见了!

酒窝,酒窝在哪里?

杜妮娅说她看到过魏妮娜哭过,看到过好多女孩子都哭过,除了她父亲去世,从来没有见过邱红哭过。

邱红倒霉的时候,她的心有多苦,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就是遭灾的受害人和看热闹的人的心情绝然不可比一样!

杜妮娅给侯爱泽说,有一年邱红回来一次,是她陪着去银石沟的。那里要搞开发,所有的坟都要牵走。她说杜妮娅,你真幸福,有父母可以孝敬。

邱红说这次回来最后一次孝敬他父亲了,墓地的‘物管费’交了五十年。

邱红要给交一百年的物管费,公墓的管理人说,他们那里还没那个交法。

那块墓地叫什么山公墓。二机厂、三机厂、螣纹矿和铜分厂的好多人都葬在那里,干什么的都有,工人、干部、工程师、医生、老师,还有炊事员、驾驶员,再办一个厂人员都有富余了。

“是呀,活人着爱凑一块,死人也爱打堆堆,死了都要在一起。”侯爱泽说,“现在看来,死了能在一起也是缘分,死了在一起绝对能够和睦相处,活着容易起矛盾。死了在一起,相互作个伴,免得作鬼也寂寞。”

自从同学会以后,侯爱泽和杜妮娅在电话里聊得火热。有空就聊,早晨没起床就聊,上床聊到下半夜。以前读书的时候不好意思说的话现在随便说了。

俩人都第一次在电话里和别人一次性说这么多话,电话费也是第一次用这么多。开始发现电话费聊得有点贵,改为微信聊。

把小时候的照片,以前高中时候的照片发给彼此看。感觉那时侯好土哦。

这天,聊到谈对象的事。

杜妮娅说:“你们东北人谈恋爱叫搞对象。这个搞字好难听,我们老家叫谈朋友。”

侯爱泽说:“还叫‘扇盒盒’呢,知道不,好听不?”

杜妮娅说:“我当然知道,我待了那么多年还不知道?那也比搞好听;现在听起来‘扇盒盒’还有点萌呢!”

“没看出来,没听出来哪萌!”侯爱泽说,“你们江浙那边把耍朋友,叫轧朋友。一个轧字,叫人想到轧姘头。更难听!”

杜妮娅纠正道:“叫谈朋友!谁叫轧朋友来着?”

“你是真上海还是假上海?来内地这么多年,都给‘赤化’了,连‘母语’都忘了?我都知道有轧朋友这话。”侯爱泽犟嘴道。

闷了一会,侯爱泽麻着胆子说:“咱们俩这算不算轧朋友呢”

杜妮娅知道侯爱泽的话把她绕圈里了,也不含糊:“你说算就算!”

这话把侯爱泽美得心里乱七八糟的,一晚上都没睡好。

第一百五十四四章 浪漫依然

侯爱泽“勾搭”杜妮娅是从高中同学会后,假托要看杜妮娅的狗狗美女开始的。侯爱泽说喜欢杜妮娅的狗狗,有机会就说要看她的狗狗,其实真想看的是杜妮娅。

这天和往常一样,侯爱泽牵着狗,人追狗跑,狗跑人追,其乐融融,杜妮娅看着好开心。跑够了,笑够了,侯爱泽一手牵狗绳,一手牵杜妮娅的手。

俩人十指相扣心心相印惜,感觉到彼此的体温,感觉到彼此分泌出的湿漉漉的汗液,像有微微的令人愉悦的电流通过彼此的身心。

“你看哈,狗狗,不,美女,牵出来一路都低头,鼻子挨近地面到处嗅着走,我发现猫在家里没事也到处嗅。要是人出来遛弯,也像它一样,一路嗅回去,我估计当天晚上就得鼻炎不可。”

侯爱泽没话找话说。

杜妮娅鞋带松了,到街边的花坛边,脚踏到花坛上系紧鞋带。

花坛上站了个小男孩拎着***对着花坛里撒尿。杜妮娅瞪了他一眼,那小男孩没有表现出不好意思,平淡地看了杜妮娅一眼,继续尿。尿尿的地方升腾起一小股热气。杜妮娅想那热气一定有股臊味,但她并不感到厌恶。

杜妮娅把脚从花坛上伸下来踏几下地,又走,一起到南河边花园去和那些遛的狗和遛狗的人汇合。

前面有一只小吉娃娃闻了闻行道树的底部,然后抬起一条腿,对着树的底部撒尿。

美女上去,两条狗闻彼此的屁屁,侯爱泽把美女拉开说:“西方人的礼节是见面彼此亲吻,它们见面为什么闻彼此的屁屁?”

这话杜妮娅听着好气又好笑,没回答侯爱泽。

吉娃娃的主人把吉娃娃唤走,美女上去闻了吉娃娃的尿液。

杜妮娅说:“你知道狗为什么要在树根上撒尿?”

“不知道。”侯爱泽说。其实知道,但他感觉说不知道要好些。

杜妮娅说:“狗狗是做记号,好找到回家的路。”

侯爱泽说:“呃,真聪明!”

杜妮娅说:“狗狗撒尿尿,也是为了占地盘,是向其他的狗狗宣布,这里是它的领地,但管不管用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侯爱泽说:“那是,它这么弱小,来个大藏獒还不够填肚子。站地盘有啥用。”

那条小吉娃娃又跑回,美女和它相互闻彼此,杜妮娅牵过侯爱泽手里的狗绳,跺脚吓唬小吉娃娃。

小吉娃娃的主人在远处着急地唤那它,小吉娃娃四条腿高频率捣地,乐颠颠地追赶它的主人去了。

杜妮娅说:“我以前养过四条狗。狗狗不像人能活,容易生病,寿命又短,死别生离叫人伤心。四条狗狗的模样,还有它们做出的搞笑事我都还记得。你也喜欢狗?”

侯爱泽不喜欢狗狗,心不由衷应答道:“喜欢!”

这之后,以狗为借口,侯爱泽和杜妮娅在一块了。

侯爱泽的公猫——冰冰,虽然已经去势,可见到杜妮娅的狗狗——美女,两者同前世有过血海深仇,今世遇到一起,斗得不可开交。

每次冰冰都占优势,杜妮娅气得很,见美女吃亏,都要用脚踹猫,可猫反应灵敏,根本就踹不着。

杜妮娅和侯爱泽,俩人都是有房无贷,有孩没孙;一个是萝卜拔了坑还在,一个是臼没了杵闲着。

不用说些腮帮子都发酸的话,不用鬼点子,不用花招,哥不撩妹不用*,自然而然就走到一起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绕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圈子,又到一起。

早知道这样,当年刚出校门就在一起好了。

二手货,二锅头,别错过人生最后一抹阳光,花谢花开有何妨。不是名人,没人热议,明媒正娶,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侯爱泽这辈子绝大多数时间是睡的素瞌睡,有人睡在他边上他就要失眠。

这么多年闲着没事的时候,看了许多小说,他认为来到这个世界上,中国的四大名著和西方的文学名著没看过就离开这个世界一定是个遗憾。

侯爱泽想,她和杜妮娅都是过来人,那些男女几十年的事各自就不用追究,不用纠缠了。

张爱玲就说过:生于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所谓唯美只存在于剧情当中,如果谁认为有十全十美的爱情,他不是诗人就是白痴。

原来上高中的时候,同学间就偷偷传看《红楼梦》。政治老师当时提醒大家,要小心书里有很多“风流”的事,怕同学们看了这“淫秽”小说没有免疫力,要犯错误如何如何。

有件事侯爱泽一直搞不明白——如果林黛玉知道贾宝玉做了和秦可卿初试云雨情的梦,又和袭人理论付之实践的事,她还会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吗?

所以,想来男女间,以前和别人的“那些事”相互不知道最好。

……

侯爱泽这次再见到杜妮娅,不用仔细看,那张脸已经不年轻了,真可谓景入桑榆,美人迟暮了。这年轻时候的好菜被猪拱了,自己捡了个老菜梆子啃,这就是命呀!

当年《卖花姑娘》里花妮的形象已无踪,当年的风采已经荡然无存。侯爱泽暗自感叹,杜妮娅原来脸皮白里透红,光滑润泽,如今像晒干的蔫茄子,污黢黢的颜色不说,脸皮吊肉松,还皱眉垮眼。

原来是那样楚楚动人,现在看着那样揪心。

生动的脸,勾魂的眼,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由于甲状腺的毛病,眼泡子发肿,眼珠子像死鱼眼,没有当年的青春光彩。

在她脸上没有了青春的影子,却布满了时间的痕迹。但在光线不好的情况下,在朦胧的夜色中,从某个角度还仿佛还有少女时的秀美。

局部看杜妮娅胳膊、大腿和平时不外露的皮肤还白嫩光洁,和年轻的时候没有什么差别。虽然侯爱泽年少的时候并没有看过,但他想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把她其它部位“年轻”的皮肤没有痕迹地移植到脸部,那是多妙的事啊——有这技术的人肯定会成为富豪!

年轻时候漂亮,可到老了不一定好看;倒是小时候长相一般般,比较丑的到老了反而受看。有几个班上小时候长相平常的女同学,倒没有那些原来漂亮的同学显老,而且老来反而受看些。

杜妮娅这当年的可人儿给侯爱泽的印象太深了,甚至于亲热的时候眼前就浮现出她年轻时候的模样,但她烂牙造成的口气使他受不了,侯爱泽麻着胆子说杜妮娅有口气。

杜妮娅冲手里哈气,往鼻子里搂,什么都没闻出来。

遭到一顿狠骂,侯爱泽再不敢提这茬了,毕竟爱是要付出代价的,口臭、屁臭是要忍受的。

侯爱泽和杜妮娅在一块,他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这一切都是假的一样。看杜妮娅的背影,她走起路来臀部慢慢往上提,使劲坠下来,还往侧面一甩,这样从后面看着就性感迷人。

这是侯爱泽喜欢走在杜妮娅后面的一个原因。

看着杜妮娅扭动的臀部想入非非——这是一种享受,晚来的享受,那臀部现在属于杜妮娅也属于他的,和第二个男人没有关系,即使曾经与其他男人有过关系,但都是过去的事,过去就让他过去了。侯爱泽这样安慰自己酸楚的心。

每天侯爱泽都和杜妮娅河边遛狗带散步。

有一次看见一个有浮雕,古人抬东西的浮雕,看见那抬东西的人前后用左右不同的肩膀,为此气愤不已,说这些个搞雕塑的肯定没干过抬东西的活,这前后不同肩抬东西是没法抬的,只有同一边的肩膀才好抬东西。

见侯爱泽愤愤不平的样子,杜妮娅大惑不解,认为这左右肩抬东西未尝不可。

侯爱泽问她抬过东西没有。

她说抬过,但不记得能否左右肩岔开抬了。

看到墙上有一处革命战争题材的浮雕,侯爱泽发现了其中的问题:一个军人吹冲锋号,那冲锋号却雕得像个啤酒瓶子,怎么看都像一个战士在拿啤酒瓶子仰着头在灌酒。

看了这雕塑,这又引来侯爱泽一阵不满言论。

杜妮娅感觉侯爱泽这么多年没大出息,和这芝麻的小事都要较真的性格肯定有关系。

杜妮娅动不动就埋怨侯爱泽没出息,这一辈子没混出个男人的样来。

侯爱泽心想,自己有钱有本事,不找个小娘子,找你这没人要的老太婆?侯爱泽只是心里这样想而已,不敢说出口,他知道这话对一个上了岁数的女人的杀伤力是巨大的。

散步的时候,想起了少年时候待的那老山沟沟,杜妮娅望着天说:“那时,那地方的天好像比现在的天要黑些。”

“玉水河那地方山高,高得把天都遮掉了很大一部分,我们就好比井底下的青蛙,只看能见簸箕大的一块天。”

侯爱泽用两手比了一个圈,接着又说:

“那是白天,那时候到了晚上没有什么灯光,路灯都像鬼火一样亮,天又经常是阴黢黢的,没有天光,就觉得白天夜晚都很黑。”

杜妮娅这几十年对侯爱泽来说是个神秘的断层,无法用想象来填补的。越臭的东西越招苍蝇,越美丽,越香的花朵越能招蜂引蝶,无所不谈之后才知道她那方面的经历是那么丰富。

这是每一个漂亮女人的必经之路吗?

这是在炫耀吗?

思想是个不老实的玩意,管束不住,想到那身体曾经属于不同的男人所有,侯爱泽觉得心口堵了块石头。

侯爱泽这辈子搞啥事好像都不走运,总是跟不上时代的潮流,文凭吃香了,侯爱泽汽车修理工不想当了,下决心读书,考上一个成人高校。

有了文凭,文凭又不吃香了。

单位里没文凭的人有意无意让那些大学生听见这样的话:“现在随便从厕所里都可以拉出来几个大学生来!”

好在那时三年脱产学习单位还给发工资,现在就别想这等好事了。侯爱泽原来当过车间负责人,前途一片光明,但他看不惯个别领导腐败,受贿,欺男霸女,搞男女关系,就告,把人家是告倒了。

可谁还敢挺拔他这样的人呢,后来就倒霉,发配去看大门,裁员下岗叫他带头,办网吧又亏老本,他老婆嫌弃他没钱,脾气又大,就和他离了。

这些都是那些知道他情况的同学背地里讲的。

同学们对侯爱泽道德品质上没有什么坏的评价,说他这人大咧咧,但还是挺爱关心人。

听了这些,杜妮娅就放心了,料定侯爱泽也不会坏到哪去,只不过经常哈七搭八说话不着调而已,决定和他处处。

当然,谈对象不打小算盘是假的。杜妮娅还听说,侯爱泽的妹妹这几年混得不错,家里人也照顾得很周到,几个哥哥都给了房子,给了铺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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