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原名:北京的诱惑) - xp1024.com
《诱惑(原名:北京的诱惑)》


1

〈一〉

每逢周末,北京八达岭高速公路清河收费站入口总是排起长长的车队。我们的黑色奥迪车也只能随着车流缓缓蠕动。老傅和司机在前排,后排则挤着新都广告公司的老板梁总,他的律师张先生,还有我和售楼小姐杨泓。

老傅最近在广州又做成了一单大生意,于是烧包起来张罗要在北京郊区再整个别墅。老梁的广告公司正好代理金色阳光假日别墅的业务,于是我们先打电话给这个楼盘设在市区的售楼处约着现场看房,接电话的小姐声音清丽婉转,听得梁总胖脸上嵌着的一对金鱼眼泡直泛亮光。随后我们各自开上自己的汽车来到官园桥附近的售楼处,见着的售楼小姐就是现在坐在我身边的杨泓。

这个北方姑娘身材匀称,白衬衣套着深色制服线得靓丽又干练,深蓝色套裙下面露出一截柔美的秀腿,令我也禁不住多瞥了两眼。梁总则把肥硕的身躯不断往杨泓这边靠,可怜的姑娘一边紧拢双腿,不时把身体往我这边挪移挪一挪。我早就知道梁总是只喜欢滥发情的公狗,不过如今生意场上的男人大抵都差不多,无非是有的放肆有的委婉罢了。出发的时候我准备开上自己的车跟着,梁总和老傅都说可以挤一挤就开一辆得啦,我看见他俩挤眉弄眼的就明白他们的心思,好在我对这姑娘的形象气质也颇有好感,也就顺水推舟一屁股坐在杨泓的旁边。

金色阳光假日别墅坐落在北京夏都延庆,距离八达岭长城景区不远。在一片开阔的平畴间错落有致地建筑起几十套2-3层的独幢小楼,还有豪华的会所、马术俱乐部等等设施。站在楼顶露台可以远眺山间蜿蜒起伏的古老长城遗迹。

老傅的老婆孩子都在广州,在北京买房表面上是要经常往来地照顾生意,私底下我知道也是为了金屋藏娇:他勾搭上了cctv的一个节目主持人,那个丫头我在饭局上见过几次,端着一副明星的范儿,其实不过上个几次综艺类节目,大部分时间还混在栏目组跑外勤,有时候给法制栏目当个出镜记者露露脸。

回程的路上,由于老傅表示了积极的下单意向,杨泓显得颇为高兴,开始随着我们的调侃说笑起来。梁总开玩笑说说:杨小姐签下我们这单能够拿不少提成了吧,到时候是不是该请客呀?杨泓脸一红,回答说你们这么大的老板还要敲诈我们穷女孩子哦。大家哈哈大笑,下车时老傅对杨泓说,买房的是我就全权委托给扬尘先生了,你们是本家,可以再打打折什么的吧?杨泓看我一眼,多谢傅总,还请杨先生多多关照。

天色已近黄昏,售楼处已经打烊。我问杨泓住在什么方位,可以顺便带她一程。杨泓说是在通州,正好和我住的soho现代城一个方向,于是我拉上这个后来发生许多意象不到情事的美女在秋日暖暖的暮霭中驶向车水马龙的长安街。

2

二〉

汽车驶过复兴门,盘桥兜上长安街时,我已经知道杨泓祖籍在安徽芜湖,大学毕业后在深圳一家贸易公司干了不到一年来的北京。学国际贸易专业的她英语应该不错,于是我问她〈三国演义〉看过没有,她有些疑惑地看着我,回答是当然看过,小说电视剧都看过哦。我坏坏一笑,问她知不知道曹操的英文名字怎么翻译,看着她一脸茫然,我告诉她曹操的英文名字应该是——fuckcao。cao是英文chiefadministrativeofficer的缩写,首席行政官,这个正好比较符合曹操在东汉末年的身份——东汉王朝的首席行政官,董事长和总裁还是刘姓人在当着。fuck这个词,在英文中,除了作动词表示性交之外,还有名词的属性,杂种的意思。这个名字其实比较符合罗贯中在三国演义里塑造的曹孟德的形象,怎么说也是个白脸吧。况且,曹阿瞒的爹过继给曹姓宦官,自己原来的夏侯的姓氏作废不用了,转身成了cao家的人,所以,称呼其“fuck”(杂种),应该是再合适不过的。

听罢我的解释,杨泓也禁不住低声笑了出来,说你们男人可真能拽。长安街两旁的华灯不断掠过车窗,印照在她俏丽的脸颊上勾勒出一幅幅柔和动人的画面,我一时不禁有些痴迷,以至于差点追上前面一辆军牌吉普车。操,怎么着也是历人无数的爷们,一个售楼小丫头还能让俺分神呀!

以我多年的经验,只要你旁边的女人对男的肆无忌惮的以性为主题的玩笑表示容忍,就往往可以迅速拉近彼此的距离。当然你得以一种放浪不羁的神态表述,否则也容易引起下流之嫌。运用之妙,全看此情此景此人是否适宜。眼前的这个姑娘还对我有所求,而且我也是那种比较取得异性好感的男人,所以老傅经常不无忌妒地说你小子女人缘真他妈不错。的确如此,有一次他从广州派来一个公关助理,女孩长得有点像香港女星容祖儿,好像还是老傅老婆的远房亲戚。从首都机场接她到酒店的四十分钟时间我们就混熟得像对情儿,晚上吃完饭直奔滚石happy,在人群中劲舞酣畅后的慢曲中互相贴身贴面合为一体。

车至西单路口突然再也不动弹了,警察把所有的车辆赶到最外道和公交车道。操,又遇上那个达官贵人出行或者非洲黑兄弟来天朝大国朝拜了。我打开收音机调到103.9北京交通广播一路畅通节目,这个被一路不通堵车搞得很火的节目如今广告排队难挤上去。我对103.9情有独钟是因为喜欢那个漂亮爽快的主持人李莉,买车的时候还被朋友拉着上了回梁洪主持的“新车天下”当了回厂商的托儿,回报是我拿到了北京4s店到货的第一辆凯美瑞2.4。

堵车郁闷,只好再拿售楼小姐开心。我接着曹操的话题往下延伸,偏过头去一本正经地跟杨泓说,我给你讲一个主旋律的黄色笑话吧。随意的氛围已经在车内狭小的空间中蔓延,杨泓也开始放松起来,我瞥见她的双腿已经不像开始那样端正并拢,而是惬意地舒展开来。“你不许再说不正经的,”我说你听完再判断是不是正经吧,我在江湖上混久了已经不辨荤素。于是开讲:

从前有一傻女,其哥在外打工,每日与嫂嬉,甚乐!

年终,哥归,嫂不理女,终日与哥闭户不出。女急,叩门不出,窥之不见,闻之不得,又闻得一“操”字。急奔厨房问其母,母知女傻,笑骗曰:“‘操’乃吃饭也。”

转年,女出嫁之日,中午至婆处,全村老少齐聚家中观之。女饿,对婆曰:“俺要操。”

婆甚羞,恐人笑,低声曰:“晚上。”

半晌,女又曰:“俺要操。”

婆不耐烦:“晚上。”

下午,女实在饥饿难耐,便当众高声曰:“妈!俺想操了”

婆大怒:“告诉你晚上”。

女见婆怒,甚委屈,大哭曰:“在俺妈家一天操三操,到你家怎么一操也不能操嘛!”

杨泓一脸娇羞又哭笑不得的样子,我忽然什么也不想再说,车厢里弥漫着沉默,收音机里主持人正在播报路况。“男人有时候就是他妈的无聊动物”,我冲杨泓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她也侧过头认真地看我一眼说:“你这人跟别人有些不一样……”

她的意思我明白,售楼小姐这个行业也算阅人无数,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走马灯似地在这座国际化大都市的各个售楼处盘恒,贫寒和财富、猥琐和豪奢的人生在她们眼前一一展开,而我却像一个孤魂流荡其间,外表落拓不羁,内心空荡无物。一时间我觉得自己坐在车里手握方向盘,像是坐在一个小舢板在一片空茫的大海上静静地飘荡着。

3-4

〈三〉

杨泓拒绝了我送她回家的提议,车至大北窑国贸附近就下车和我告别,我怅然地看着她冲我挥挥手迅速消失在下班的人流之中,继续驾着车在大街上漫无目的随波逐流,不知不觉错过了我住的小区路口,拐上了东四环。既然都是无聊,干脆就找个地方发泄一下吧,聊当是给自己的周末节目。大殿主意,我开车往燕莎附近驶去。

北京供男人挥霍的地方很多,是个地地道道的销金窟。全中国的钱都从这里流进流出,有些从国库流到贪官手里,有些流到奸商口袋里,其中有一部分则从男人钱袋流到各类女人皮夹中,包括老婆、情人、小蜜、二奶……

各类夜总会、洗浴中心和洗头房的小姐也当然从中分得一杯羹。一般来说,一个客人的费用在几百至千元之间,按行规,小姐可以拿到将近一半,不过各家的规矩不一样,但好的小姐在哪里都吃得开。

单说洗浴中心吧,特殊服务是吸引客人的主要项目。混官场和趟商界的人很少有不谙其中滋味的,因为对方愿意和你一起打炮,就表示大家都是自己人,都一起光屁股搞女人了,大家做起交易来总不好意思穿上裤子就不买帐的嘛!

有一段时间丽都附近的一家洗浴中心生意火爆,朋友老拉着我去光顾。那个妈咪是北京做这行的元老,旗下带着一批南北佳丽,没几年就开上了宝马。第一次妈咪特别安排了一个上好货色给我,这个自称叫王丽的青岛女孩的确是个尤物。北方姑娘高挑的个头,穿着短裤短袖t恤进单间时我不禁眼前一亮,眼光不觉落在她把短衫撑得高耸的胸部。她笑吟吟地招呼我趴在床上,在我身下垫上一张宽大的浴巾,然后扒下我的浴裤。我偏过脸望着她如何脱衣衫,看见她饱满的乳房从t恤中活泼地跳脱出来,洁白的短裤从修长的双腿间褪下,身下不由自主变得坚硬异常。

她把按摩乳仔细涂满自己全身,俯下身用乳房揉搓我的后背、大腿、小腿直至脚心,一股酥麻的感觉袭来。没想到她会用rǔ头抚弄我的后面,嘴里配合着令人销魂的呻吟——职业服务女郎都熟悉这套。

接下来的正面接触更让人难捱。如果纠缠于细节就得写成《金瓶梅》中要被正人君子删节的章节了。用嘴含吻脚丫子的程序我就叫停啦,从本质上讲大家都是劳动人民,能互相照顾就开开绿灯罢。

有人和职业性女郎做爱后就和别的女人没兴致干,这的确是有道理的。良家女子谁能把床第间的事情玩到这样的极致哦。像王丽这样标致的女郎,无论面容还是身形放在美女堆里也照样出色,如果谁能把她金屋藏娇自然会享尽艳福,怪不得自杀的北京前副市长王宝森会在稻香湖别墅里蓄养一个东北鸡。

口交是必走的活儿,然后她在上位服务。在我一泻如注之后,她细心地用消毒纸巾擦试我的yáng具和自己的身体。让我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她竟然环抱着我要我亲吻她的私处,更让我惊异的是,我竟然没有拒绝她的要求,而动情之后的她更是娇媚无比……

后来去的时候我还想叫她,记得她的工号是6号。有一次她在上钟,朋友则笑我太痴情专一。再后来就听说她离开了,不知是被腰缠万贯的商人还是脑满肠肥的贪官包下了。

那家洗浴中心不久关门了,更准确地说是换了个地方重新开张了——这是投资做这行规避风险的惯常做法。

如今京城的各个区都有类似的场所,依旧有各色人等川流不息。但第一次的体验令我长久难忘,后来的逢场作戏都淡忘了当事人的面孔,唯有王丽经常栩栩如生地叫我怀念。

经过一夜的折腾,周日一直睡到大中午才醒来。我睁眼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用遥控器开启音响,诺拉琼斯天籁般的声音流淌在睡房中。可能是倦怠了与女人的千遍一律的调情加勾引加上床模式,现在的我习惯很长时间都是独处,也可能是缺乏激情的庸碌生活使人变得麻木了吧。

三十分钟后,我坐在soho现代城a座的味千拉面馆里用餐,这是我常来的地方,我喜欢坐在敞亮的落地玻璃窗前看着来来往往的各色男女,不时有一些装扮入时的ol女郎在门廊旁做出一副等人的模样。这时我就会根据她的长像预测那个男人的模样,不过今天坐在我对面座上的2个女孩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坐在左边的姑娘穿着严实的职业套装,带一副宽边眼镜,应该是公司的中层主管吧。她对面的女孩则是黑色露背衫,胸部深深的乳沟若隐若现,短裙配长靴裸露出白皙的大腿,侧面看起来五官轮廓清晰精致。或许是知道有人偷偷看她,姑娘转过脸和我对视了一下,低声冲同伴说了句甚么,然后那个女孩也转头看来我一眼,两个女人禁不住咯咯低笑起来。接着性感女孩夹起一快水果送到对面女孩的嘴里,还伸出左手亲昵地摸了一把同伴的脸颊。

同性恋这些年在北京流行得很快,应该是多年的道德禁锢已经瓦解,人们的欲望与同脱缰的野马泛滥肆意。社会的多元和宽容度不断扩大,想来还是因为金钱社会使人们获得生存方面的解放,没有人能够以道德规范限制他人的行为。论及自己,对于男人的同性行为我还是觉得无法接受,而内心深处对女人的同性行为隐隐还有一种倾慕。大学时看过日本小说家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把两个女人之间的性爱描写得美丽洁净缠绵,有一次梦中发现自己置身于两个性爱中的女孩旁边,并加入了她们的嬉戏之中。

遐想间,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老傅打来的,约我下午陪他去十三陵水库打高尔夫,晚上则一起到顺义潮白河的一家俱乐部消遣。老傅是社交场的活跃人士,只要他一来北京我就没有闲着的时候。不过社交是成功的商人的基本功,挣钱时能当孙子花钱是会当大爷嘛。朋友们也曾当面说我的脾气总拿自己当爷不能折腰成不了大事,这点我也有自知自明。好在我也没有做成功商人的驱动力,在这个浮躁、复杂多变的社会里能够自保自立自足对我这样既无根基靠山也无资本同时又没有野心的“三无”人员来说足矣。

我站起身,微笑着向循声望过来的那两个卿卿我我的姑娘竖起手指做了个v的手势,在性感女孩递过来的魅惑眼波中走出了饭馆。

和老傅做朋友算起来已经有八年了,最早认识他是我去广州出差,我认识的一个大姐委托他关照我,很是仗义的他满口答应而且殷勤接待,混熟以后就成了哥们,他无论是生意上的事情还是私生活都不避讳我,反而遇到重要事情会让我托底。我当然明白这是因为我没有商业兴趣,也和他在尔虞我诈的商界没有利害冲突,所以发而成为倾心至交。

秋日的十三陵水库波光潋滟,老傅带着他的电视台小蜜和我相差不多时间到达球场。随后还有他的生意伙伴陈总开着宝马x5来到球场会场和我们会合。陈总四十出头,穿着白色球服显得精悍的样子。他是世家子弟,其祖父多年掌管共和国的财政命脉,他在政商两界均有着深厚的人脉。

老傅把我和电视台小蜜介绍给陈公子,他很客气地表示幸会。如今社会上有很多元老新贵的亲友横行无忌,其中一部分是纯粹的骗子,一部分是能七弯八拐和权贵扯上关系的远亲,真真嫡系的权贵后裔还是有教养和风度的。电视台小蜜谄媚地向陈公子献着殷勤,我看见陈总只是正眼看她一眼就转头淡然和老傅聊天。陈在这个高尔夫球场旁边拿下了200亩地,名义是开办个国际学校,老傅计划参与投资并把香港和广东的富商拉进来一起玩这个项目。

“杨先生做什么行业的呀?”谈话间陈突然转头问我。“这小子是个职业玩家,高尔夫和滑雪高手,闲着还策划电视剧骗女人眼泪什么的”,还没等我回答,老傅抢着介绍说。我只好解嘲说“没什么正经事,闲人一个。”陈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没想到杨先生也涉足影视圈哦,有什么大作么?”我说2年前帮朋友策划弄过一出言情戏《xxxxxxx》,陈眼光一闪,说看过看过,印象深刻,女主角许x不错哦。打完球分手时候,陈特意跟我握手道别,“我也投资了一家影视广告公司,有机会还请杨先生指导哦!”后来我才知道这位公子哥和那位女明星许x关系非同一般。

5

《五》

傍晚时分,我们驱车前往下一个社交派活动目的地顺义。

随着北京这几年的高速发展,顺义区逐步形成了两大别墅发展带,一是依温榆河周边与机场高速路夹角形成的中央别墅区,温榆河东始昌平区沙河水库,流经小汤山镇,穿京承高速、机场高速,西至通州北关闸,总长度约47公里。距离市中心18公里,与中心城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便捷的交通网络使其具有地理位置的唯一性和不可复制性。古老的河道孕育了延河生态带和天然湿地景观,别墅区内配套有20余家高尔夫俱乐部及赛马场,楼盘的名称也起得诗情画意,比如阿凯笛亚庄园、水青庭、龙湾、莫奈花园、优山美地、美壹栋。独栋别墅套均总价在400万左右。中国很多演艺界名流就居住在这个区域,像华谊兄弟的王中军、王忠磊,那英等等。

目前正在聚集人气的是是沿潮白河两岸形成的潮白河别墅区,潮白河是京东第一大河,沿河两岸是北京地区最大的平原森林,环境幽静,2008年奥运会的水上公园选址在顺义北小营镇附近为潮白河区域的发展带来了利好。我们晚上光顾的金碧俱乐部是一家新开业的五星级会所,开发商是北京一家大型国企。

进了包间后我才知道今天的重要客人是中x部某长的大秘,这个部门管着中国的所有喉舌媒体,包括在老百姓眼里牛逼的cctv台长,在他们面前也只有听喝的份儿,更遑论那些人前看起来衣着光鲜的主持人。

惯例是挨个介绍宾主身份,座中还有中央某大报的副总编辑、乔波室内滑雪馆的老总、顺义区政府的官员等等10来个人。我早知道电视台的小蜜缠着老傅找人给她安排上主流频道做主持人,没想到他还真上心办这事儿。看来也正是如此这个不时一口鸟语的矮个男人能把看上的美女哄得住哦。

服务小姐问主客点什么酒,大秘随口说还是“国窖”吧,老傅随声附和说先上2瓶,不够再加。大秘兴之所至说起自己曾被味泸州老窖邀请其参观过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有史可考、有案可稽的泸州老窖窖池,其于公元1573年由舒家建窖,当时作坊名称为“舒聚源”,酒的名字往往蕴涵着酒本身的东西:或者酿造工艺、或者原料、产地、水质等。用数字来命名的中国名酒这时第一家。其显著的特点是泥窖发酵,天然生香,而且窖池越老,酒质越好,固有“窖老者尤香”之说。

酒筵本身没有什么出乎意外的,倒是电视台小蜜让我走了一回眼,她成了酒席上交际花。这个女人不过二十三、四岁,模样身材也端正,就是那股子自诩为腕的劲儿让我有些腻味,北京话号称“拿着”劲儿,唯利是图的人谄上必欺下。为了让哄大秘高兴,她端着酒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用手臂环绕他的脖子敬了一杯酒,然后如法炮制地来和每个人交杯,轮到我面前是我赶紧自己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嘴里说“不劳美女大驾俺自己先干为敬!”小蜜杏眼一睁,责怪说杨大哥太不给面子,大家一起起哄,我又只好和她干了一杯。

最后散伙时我们一共喝了4瓶白酒,宾主尽欢,大秘的手机眼镜拉在洗手间被服务员送出来,小蜜脸色绯红腰肢绵软还是我和老傅一起把她塞进车后座的。

深夜独自开车行驶在阒静的京顺公路上,道路两边的白杨树影不断掠过车窗,我把天窗打开让清新的原野气息涌进车圈,行至空港附近,突然心里一动想起一个人,把车停在辅路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约过了不到30秒,电话接通了:“杨尘你这个死东西,怎么这么晚才想起打电话找我呀!”听着沈黎黎的声音我就能想到她这会儿肯定斜倚在床上看电视打发空虚的时光。

“我就在你家附近,你那位傍家儿又出国啦吧,等我十分钟就过来了!”我调转车头就开往温榆河的一个新开发的别墅区。

沈黎黎是精英模特儿公司旗下的模特,我是在密云南山滑雪场认识她的。那次我坐在缆车上看见一个长腿美女从中级道颇有韵致和节奏地滑下来,心想这丫头应该是东北那嘎达的吧。再往下没多久我就和她座上了一趟缆车,这个爽直的丫头主动打起招呼,“你滑得不错哦,不会是专业教练吧?”我说教练证还没考,不过已经带出来一溜女徒弟了。她说那你就是在非法执教,应该课以重税。我说免费施教,学费不是实物只是有机会多和美女们亲近而已。她哈哈一乐,说你这人倒不是伪君子。接下去我想说不仅不是伪君子还是真男人,看了她一眼我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个姑娘很敏锐,“你是不是有什么流氓语言没敢说出口噢?”弄得我反而觉得自己像个瘪三。她是和几个朋友一起来玩,中午我请她在苔露丝酒吧吃比萨饼,天黑时她就和朋友道别坐我上我的车送她回家。

她住的是独幢别墅,尽管装潢豪华但空空荡荡的房间却显得没有人气。一进大厅她就把鞋子踢飞,冲我说“我累了先洗个澡,你自己先喝点什么不用客气!”然后褪下牛仔裤扔到沙发上,转身钻进卫生间哗哗放水起来。

我四下打量这藏娇的金屋,发现门厅有男女各式的拖鞋多双,判断不出男主人的身份。我到厨房的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耐心等待出浴的美女。

6

《六》

洁白的浴巾紧裹着黎黎高佻的身材,黧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耷拉在肩上,更增添了几分女性的妩媚。

她站在我面前转了一个圈,笑吟吟地问:“你难道不想看看我的裸体吗?”这种赤裸的轻佻在黎黎表达出来却是如此的大方自然,令我喜欢。“我更愿意亲手揭开谜底,”说着我准备站起身来。“你不要过来,好好给我呆着别动。”她制止我的举动,后退几步,然后一只手拉开浴巾的结,一个完美的尤物呈现在我面前:

圆润的双乳结实饱满,下腹平坦光滑,臀部紧而富有弹性,大腿和小腿是黄金分割的优美比例。她俏皮地走了几步模特步,宛如在t型台上的表演来到我的面前,双手伸出来拉我站起身,我们紧紧搂着在地板上转了几个圈,就像在舞池中的舞伴一样亲昵。我偏过脸寻找她的嘴唇,轻轻咬住她微微有些噘起的上唇,一股清新的甜液溢入我嘴里,我们的双舌激烈地绞合在一起……

我的进入缓慢而坚决,黎黎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肩,星眸微启,小蛮腰不停地用力往上努配合我的动作。我让她侧过脸,用舌伸入她的耳,双手则不停抚摸她的乳房,我感觉绯红的血色渐渐涌上她的脸部,白皙的脖子上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呼吸越来越急促,一股作气,我把她送上极乐巅峰,自己也同时得到解脱。

事后,黎黎让我躺在双人沙发上,自己抽身出来,跪在旁边轻轻拂弄我,还用舌尖舔我的汗珠。“我特别喜欢你身上的男人味道,”她喃喃地在我耳边低语,我禁不住再度亢奋勃起,在她的上体位完成另一次的媾和。

“你是一个小妖,”我对她说。“嗯,我就要迷死你这样的男人”,黎黎回答。良久以后我们才觉得饥肠辘辘,起身到厨房煮面。

“你好像一点也不奇怪我这么年轻的女孩怎么住这么贵的地方?”我们对坐就餐时她终于发问了。

“你不想告诉我的我也不想知道。”我的确不愿意为这些毫无意义的愚蠢问题操心。“那就不说这个,我倒是想知道我在你经历的女人中算是怎样的呢?”黎黎定神盯住我说。

“是不是女人都对和她上床的男人的情人数字有强烈的好奇哦?”我苦笑着说:“放心吧,你是能够对男人有长期吸引力的那种女人,傻瓜才会放弃你的”。黎黎灿烂一笑,“那以后我需要你时,你就得出现在我面前噢”。

“好呀,只要你不是拿我填空就成。”我随口答道。“你……”黎黎欲言欲止,眼中仿佛闪过一丝荫翳。当晚我没有在她栖身的豪华别墅过夜,她也没有挽留我。

在以后的交往中我知道黎黎是黑龙江佳木斯人,父母是国营林场的工人。她高中毕业后进了艺校,后来念大专时报名参加全国模特大赛一直进入半决赛,再被现在的公司招至麾下。模特行业也是青春残酷的竞技场,一年也就能有几个金字塔尖的成名者,大部分女孩子会在竞争中淘汰,除了穿各种衣服来回走台外一无所长的她们只好以各种可能的方式讨生活,其中甚至有一些沦为夜场的廉价野鸡。

有一天深夜寒风呼啸,黎黎不断地发短信问我在哪里,要我过去陪她,还说如果不愿意呆在她那空荡的豪宅她也可以随我走,去任何地方。后来我开车把她接回我的住所,路上发现她在默默地哭泣。当我搂着她躺在床上后,她告诉我母亲得了子宫癌已经快不行了,下岗几年的父亲变卖家产再求医。她寄回家的3万元钱被父亲原封不动退了回来。“其实我一直就活得好不安全,总怕家里出什么事情,总怕自己做的事情被父母知道伤他们的心,我还怕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像有的姐妹一样沦落到站街叫卖自己的地步。”我紧紧搂住她光滑的身体想把男人的力量传递给她一些,以抵御这个不安定社会施加给渺小个体的巨大压力。

7

《七》

周一是我最不喜欢的日子,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忙碌,城市所有的公交车、地铁和道路上涌堵不堪,好像自己都是这个高速运转的机器上的不可缺少的环节。远离名利攫取战场的人不免会有一种边缘化的惶惑。

有一度我曾认真地考虑过是不是离开北京换一个生活节奏相对缓慢的城市居住,在我经历过的城市中珠海、大连、三亚、青岛和厦门这几个海滨城市还不错,但要么都在往现代资本主义(官员们称其为国际化)大都市的路上狂奔。苏州也很有古韵,但有些每人迟暮的感觉。成都慵懒的气氛很对我这样庸碌的人的脾性,何况美女和美食都是我的所好。还有一些二线城市诸如绍兴、嘉兴、雅安什么的一直吸引着我,最好有时间一个地方旅居个半年什么的。

一觉醒来打开手机,发现已经有2条短信在等我回复。一条是金色阳光假日别墅的售楼小姐杨泓的,询问购房意向是否确定。一条是大姐庄莉娅的,让我速回电话。庄姐是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时的上司,后来在一个相当有背景的人物支持下成立了一个国际文化交流中心,在北京的政、商、文艺界很是活跃。当初她希望我也加盟,并答应把企划总监的位置许给我,我以无法忍受体制内的条条框框为由婉言推脱。不过由于庄姐在原单位时给与我很多关照,所以只要是她的事情我从来也是尽力而为。

庄姐说下午有一个项目策划会议,希望我能参加出出主意,我一想下午也正好没什么事情,市里交通也应该比较畅通了,便答应下来。接着给杨泓回了个短信,告诉她老傅还要看看其他几个楼盘后再做抉择。不一会儿她回过电话来,说方便时可不可以一起坐坐喝喝茶什么的,我答应过2天有时间联络她。

下午赶到庄姐在首体南路腾达大厦的办公室时,其他参加会议的人基本上已到齐,会议室里烟雾缭绕的气氛很少热烈。在座的有几个人以前就认识,象庄姐的助手中心副理事长齐龙,《北京青年报》专题部黄主任,我冲他们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同时注意到黄主任旁边有关年轻姑娘似乎颇有些面熟,圆圆的脸庞齐肩短发,像是清葱学生的打扮。庄姐招呼我到她身后的空位落座,对面一个中年男人正在侃侃而谈,她低声告诉我这个人是某个民营汽车公司的董事长,最新加入中心理事会作了常务理事。

交流中心赚钱的路数跟很多有着政府背景的协会一样,一是打着主管部门的旗号发起各种活动,评奖呀交流呀前几年很泛滥成灾,后来政府下文控制后有所收敛。不过如今则以什么高峰论坛的形式改头换面再度登场。另外的一招就是成立理事会,成员们按不同等级每年交十万二十万年费,企业得以借助这个平台认识政界、商界的重要关系,并和权力资源建立相应的联系。

听了半天,我才搞明白汽车厂老板的意思是民营资本造汽车不容易,希望得到政府政策、资金的支持,也想通过媒体塑造良好的国产汽车品牌形象。重要的是他提到自己的公司每年有几千万的广告预算,希望拿出几百万来赞助一些有社会影响的大活动。

有钱能使磨推鬼,我看见在座的人眼神都亮起来,纷纷出主意,有的夸奖汽车老板有眼光有魄力有品位,有的献策说跟希望工程、烛光工程什么的联手树立公益形象,或者设立个环保基金在内蒙沙漠搞绿化,我看见庄姐一边听着一边暗中观察汽车老板的反应,同时回头瞥我一眼,我知道她希望我能够站出来拿个提案把老板震住,我点点头,一边在大脑中高速运转着各种念头。在汽车老板否决大家一个个主意认为都是别人搞过的没甚新意时,庄姐终于按捺不住转头对我说:“小杨,你这个大才子来出出主意吧。”

“任何有影响的大活动首先必须和当下的社会主题相吻合,也就是我们要摸准中南海的脉,然后依势而动才能出手不凡,”我看见汽车老板两眼发亮,接着往下发挥,“大家注意政治局常委们最近讲话中提到最多的词是什么吗?”

看见大家都在屏气聆听,我顿了一顿接受往下说:“一是和谐社会,一是自主创新。和谐社会跟生活治安、经济发展不平衡、贫富悬殊、下岗工人请愿、法x功闹事相关,是政府层面管的事情,我们大家伙儿想管也插不上手哦,”我听见会议室里漾起一阵低笑。“那么我们就拿自主创新好好做回文章,民族品牌汽车自然是自主创新的先锋,我们得先举起这杆大旗,先办个中国自主创新汽车品牌成果汇展,地点有三个选择,上选是中南海,这个展就是给最高领导人看的,程序到位胡总书记和温总理不是不能请出来的;次选是中华世纪坛,起码可以请副委员长、副总理以上领导莅临;再不济就放在钓鱼台国宾馆搞,也能网罗政界和媒体的重量级人马。”

在一片叫掌声中,我及时收住。接下来就该他们丰富和完善操作方案,座中都是此道中一点就透的好手,不必我再劳动心神。果然大家马上就在计划如何罗列发起单位、支持媒体,如何设置收参展费标准兴高采烈地讨论起来。

我忽然想起赵本山的小品来,这个农民出身的艺人最高明之处就是把江湖草民的生存之术和主流社会的行为方式用讽刺小品关联起来,其中影响最大的应该算是“忽悠”一词的全国普及,在春晚的舞台上本山忽悠范伟,央视忽悠观众,在这个浮夸的社会里下级用忽悠上级,地方忽悠中央,商人忽悠买主,男人女人互相忽悠,所以中国成为世界上最热闹的发展中国家。

散会的时候,汽车老板特意过来和我攀谈,他冲庄姐呵呵一笑:“您的麾下还真是藏龙卧虎呀!”庄姐也满脸喜悦地回应说:“杨尘是可我们中心的特别策划顾问噢”我也不好做什么解释,在一旁讪讪无语。

值得一提的是走出会议室时,那个圆脸清秀姑娘追过来和我交换名片,嘴里说“杨老师,今后有机会多想您请教噢”,我看了一眼名片,李聪,北京青年报专题部,随手便把名片塞到牛仔裤兜里,顺便问了句“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吧?”

“您记忆真好,我是人大新闻系的,我们刘老师是您同学吧,又一次我们的校友活动您也参加了。”怪不得看着脸熟,原来又一茬青葱女学子投入了社会大熔炉中哦。

8

《八》

老傅突然来电话问我最近能不能去趟上海,我说倒是闲着呢,不过得看干啥去和跟谁去了。他说要我陪cctv的小蜜去采访一个地产老板,对方答应拍出一笔钱来让自己上一下经济新闻联播。我说你也放心把你的小傍家发给我呀,老傅呵呵一乐,“我知道你这家伙是绝不会沾朋友妻的,再何况她也不合你的口味。”知我者,老傅也。

我开上车先到梅地亚宾馆接上央视小蜜还有她带的一个摄像记者,到机场后把车停到地下三层的过夜车场,然后等上国航飞上海的班机。

要是自己出门旅行,我是不会选择国航的,很多空乘都算得上是大嫂了,尽管化了妆眼角还是掩不住细细的鱼尾纹。相比较之下,南航和海航的空姐美女居多,整个旅途春光旖旎令人惬意。

一路睡觉,飞机到上海虹桥机场降落时,小蜜才把我叫醒来。上海的房地产老板派的别克公务舱把我们接到市区,途中小蜜告诉我是要在一个关于房地产市场观察的专题中让上海老板露露脸,我的任务是帮她想好报道角度,避免因为商业嫌疑被领导审查时砍掉。

汽车在高架桥上行驶,无数的高楼大厦从眼前掠过。前些年因为上海人进京主政,所以这座城市一时间风头盖过了首都。北京如果不是拿下2008年奥运会,恐怕就会在经济上被上海拉下一截子。不过我在这个有着十里洋场的大都会怎么也找不着感觉,这里的男男女女生活得精致讲究,但和他们相处就不想在北京可以放开抡,彼此那么随意玩笑调侃却互相能够心领神会。

上海老板在一个私家花园式的餐馆请我们吃饭,不出我的所料这是一个彬彬有礼,衣着考究还专门吹了油亮发型的中年绅士。席间大家先闲扯了一些场面上的客套话,接着就上了正题安排拍摄行程。

在他们商量的空档,我起身到室外给上海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回来时我已经对这个上海老板的情况了然于心。他当年是下放苏北的知青,回城后先是去日本淘金,后来他的一个高中同学仕途顺利当上xx区的主管城市规划建设的副区长,于是他成立了现在的房地产开发公司。不过目前有传闻说罩着他的那个副区长可能要出事,同时也传出他的房地产公司资金链条紧张,我才明白为什么他愿意掏钱在央视上露一小脸的原因。

下午的拍摄分两个场景进行,先是在老板的宽敞的办公室,再去他开发的楼盘现场。出乎意料的是,当他对着摄像机镜头和电视台小蜜话筒的时候,竟然紧张得嘴里没词儿了,折腾了好几遍才把想说的话背书般说囫囵了,惹得小蜜不停地偷偷撇嘴。

我们当天晚上便返回北京,在回程的飞机上,电视台小蜜闲得无聊没话找话地和我聊天。出于礼貌我也有一搭没一搭地答话。“杨哥,说实话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这样的女孩哦?”她忽然盯住我的眼睛冒出这么一句来。

接下来,这个和我有过几面之缘的女孩敞开心扉述说了她的经历。她出身在河南洛阳,父母是国营企业的普通职工,由于长相甜美而又喜欢唱歌跳舞,她从小到大一直是学校的文艺活动分子,后来进了企业广播电台,再跳到市电视台做主持人。一直好强又不甘居人下的她自费跑到北京传媒大学主持人专业班进修,由于广院系的人脉如今遍布从国家广电总局、央视各个频道到地方台高层,只要你肯下功夫每个环节都可以找到庙门烧高香,cctv不少主持人都是走这条路而扬名天下的。

但是,每往上再进一步,这个从底层一步步往上爬想出人头地的女孩发现自己要付出的就更多。因为和整个国家的状况一样,央视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好的栏目也只有那么多,很多条件优秀者都在一起较劲儿,有些女主持人背后的力量惊人,某些领导的招呼中央台领导是必须给面子照顾的,像她这样没有靠山的就得讨好制片人、部门头儿和台领导,不时得陪他们应酬和玩儿。在台里主持人互相之间从不多言,谁也不知道谁的底细,所以看起来大家都端着一副腕儿的架子,其实谁心里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看着眼前这个姿色可人的女孩,我不禁有些心生怜悯。有多少象她这样的素质还算不错的女孩一但混进名利圈就得在男权社会的潜规则下挣扎求生,背底下忍辱折腰人前还得装出高贵端庄。

在中国这样一个资源匮乏却有十多亿人争夺生存权的社会,极像一个巨大的鳄鱼池,大家都在凶狠地厮杀抢夺有限的食物,你又怎能责怪女人不能怀有尽其所能挣扎向上的欲望呢?当你走进一个人的内心,你就会发现其实大家都是在一面镜子前折射映照出来的不同立面而已,谁跟谁有多少不同哦?

飞机在深夜抵达北京,机场高速路上仍旧是车流汇集。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她递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一万块钱作为我此行的酬劳,我推辞一下她笑着说这是你应该拿的一份,我也就不再坚持。

9

《九》

和杨泓的约会我安排在后海,沿岸一溜小酒吧的慵懒氛围深得我心。当年辞职时也动过念头捣鼓个酒吧咖啡馆什么的聊以度日,后来正赶上“非典”肆虐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后海是什刹海的一部分,有水而能观山,垂柳拂岸的闲散之地,周边的王府和名人故居铺陈着京味和历史的无穷韵味。后海真实的魅力,就是它那深厚的历史浓缩,这种文化的风物是你在北京的其他地方品味不到的,它蕴藏了古都最深沉的生活和文化,丰富而内敛。远处银淀桥上,老人们正谈笑;偶有“胡同游”的三轮车经过,车上的老外拿着相机瞎拍。脑子里不由得冒出何勇的《钟鼓楼》:“……银淀桥吸着那尘烟,任你们画着它的脸……”

正当我倚着水岸护栏无所事事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过客时,一个清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发现中意的美女了么?”转头一看,杨泓今天的打扮差点叫我认不出来:宽松的碎花休闲衬衣,下摆在腰下打了个结,露出半截诱人的小蛮腰,天蓝色的七分长裤勾勒出美丽的女性曲线,好一副清秀佳人模样,和上次见到的职业女性形象判若两人。

“我正在这柳树下守株待兔呢,没想到兔子会撞到我身后来噢。”在我的玩笑间,杨泓笑吟吟地在我对面坐定。

服务生为我们泡上一壶铁观音,在秋阳的暖意中和这样的聪慧可人的女孩相伴,让人不觉生发出浮生偷闲的诗意来。

风花雪月、地下天上的聊了半天,杨泓开始转入正题,“我猜杨哥目前还是单身吧?是不是身边美女太多,桃花迷了游人眼呀?”我正眼看着对面的江南美女,嘴里说“我这样的无权无势无钱物追求的三无人员,没有女人愿意跟哦,”原以为她主要是为别墅的订单而约见我,心下暗自寻思她此番话语背后的意图,“我知道你这样的姑娘追求目标高远,咱去五台山修行烧香怕也够不着,要不发一个你的美女同事给我,那天在售楼处我看里面莺莺燕燕的现在还惦记着呢。”

“杨哥要是不嫌弃,小妹倒是希望能认你做个哥哥”杨泓认真地抬眼看着我。“千万别介,那样的话我跟你亲热的话不就成了乱伦了,你不会残忍到断了我的念想吧?”我看见她的俏脸一红,“杨哥不要误会,其实我知道象你这样的年龄也许还不想有家室之累,而且一旦你漂够了想成家的时候,那个能得到真爱的女人才是真正幸运的女人。现在嘛,诱惑太多哦”

没想到这个丫头有如此清澈透亮的心思,不禁让我高看她一眼。接下来的交流中,我明白了这个聪明女孩找我的真正缘由。她是经同学介绍到现在的房产公司工作的,老板是福建人,这个年过五旬的秃顶老头儿先是把她的那个同学弄上了床,现在又在打她的主意,她刚到北京不过一年,还没有多少社会关系资源可用,一时也难找到另外的工作,便打算暂时还栖身在这家公司。于是她想到找我充当她的假冒男友。

“我倒是愿意为你呼赴汤蹈火,英勇捐躯,不过要是哥哥一时走火入魔假戏真做,妹妹可要担当得起呀,”我的毛病就是好侠任义,尤其经不住美女撺捣,全然没想到这个女子后来会被卷入京城巨案而且给我相对平静的生活带来重大的变数。

“哥哥放心,小妹定将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到时候我负责我哥迎娶一个极品美女哩,”杨泓笑靥如花,在夕阳的映衬下美艳不可方物,不由得让我感到有些微醺的醉意。

从那以后,我日常生活中多了一项护花使者的任务。时不时我会在下班时开车到售楼处接杨泓,不久便和金色阳光假日的一帮售楼小姐混熟了。大家也信以为真以为我是她的男友,但在两人相处时杨泓总是以兄妹和我相称。有时容许我拉拉她的手或者揽着腰什么的,更亲昵的动作则会被她委婉坚拒。

有时候她也会到我的公寓来,不过都是充当清洁工帮我打扫单身男人凌乱的房间。每当我两眼发直盯着她窈窕的身影,这个鬼丫头便会过来在我额头上亲一下,嘴里叨叨说,“哥,又犯邪呀,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弄得我苦笑不得。

老傅回广州后,我又陪央视小蜜去看了一次金色阳光假日的别墅现房。她觉得楼盘不错,就是有些嫌远,一时委决不下,我便告诉杨泓先等等再说。

在我散乱无章的人生中,断断续续总穿插出没一些女孩。对于她们来说,有的是把握当作生命中的过客,彼此在交叉相遇的那一段能有一些浪漫温情填补空白;有些则是真心盼望能够和我谈婚论嫁过着大部分人一样循规蹈矩的生活,我又怎能轻易掉入陷阱不能救赎呢,因此也伤过不少善良姑娘的心。但愿她们后来都有好的归宿吧,对于杨泓,这个让我一时感觉无从把握的女孩,我权且把她作为生命中的一个异数,就像一颗被风偶尔刮到石缝的种子,看看今后是否在适宜的气候条件下会不会发生什么嬗变罢。

10

《十》

没有固定工作的单身生活有时宛如一剂毒药,让人慢慢大脑麻痹,身躯反映迟钝,接着会蔓延到四肢,有些像宿醉后的精力匮乏症。曾经有一度我也试图振作起来自我追求健康的生活方式:不和狐朋狗友出没夜店和情色场所,有规律的饮食,和正经的良家女子交往。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还是北京户外圈子的活跃分子,经常和驴友背着行囊爬山涉水露宿荒野。

网络是我们日常联络的大本营,京城户外圈最出名的是三夫和绿野,前者聚集了很多白领精英,一到周末大家把车开到马甸附近的三夫户外用品店门前搁下,集体换乘俱乐部包租的大巴前往郊区,怀柔、密云、门头沟等地都是经常活动的范围。绿野的人群相比较起来更散慢,很多是刚工作不久的毛头小伙和青春少艾,大家以aa制平摊消费,很有些共产共妻的意味。两边的活动我都选择参加,一般说来三夫那边的活动休闲腐败的较多,大家到地儿以后围在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交流段子什么的;绿野这边则以自虐为主,男男女女列长队往山巅埋头急奔,一身臭汗以后躺下来百骸俱松,无比惬意。

孤男寡女在荒郊野地聚多啦,难免生发出一些干柴烈火的情事来,其中有些男女终于修成正果结为合法鸳鸯。

一次我跟着队伍前往黄草梁—京西门头沟区的一条著名户外路线。十六、七个人中男女比例各半,大家背着露营装备沿着山径蜿蜒前行,一向走在队伍后面的我发现有关mm似乎体力有些不支,便陪着她时歇时行。这个姑娘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中关村电脑公司职员,一股子挑战自我的不服输劲头。看着她宽松的抓绒冲锋衣被汗水侵湿,我便帮她分担了一些饮水和食物放进我的背囊。

入夜,我们在山间平地搭建营地,扎起一溜帐篷,中间空出一个集体活动空间来,男孩分头在四周捡些枯枝残也准备点篝火,女孩则买锅造饭。大家分享各自带着的丰盛食物,还有烤鸡烤羊肉串香味四溢。喝着啤酒,有人提议开始k歌,于是从红色经典到时下流行金曲依次轮转传唱。兴致高涨,有驴友把便携式音响打开播放狂放快曲,青年男女择对相拥而舞。我自然找上电脑公司mm,揽着她的纤腰在这茫茫星空下旋转,感受到她饱满挺拔的乳房紧紧抵住我的胸膛。我发现她也微合双睛享受着这旷野之趣,情不自禁地紧揽她的腰肢,而她也很柔顺地把身体紧贴过来,我感觉鼓胀的下身挨着她的胯骨,低头在轻轻咬住她的耳垂,感觉到她呼吸的气息变得急促起来……

当晚她留宿在我的帐篷里,在我的生命中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野外男女媾和经验。我们先是脱下外套钻进各自的睡袋,看见她仰面双手支在头下默不作声,我把头凑过去看着她在幽暗的夜空中微微闪亮的眼眸,她主动地把轻启朱唇送过来温柔之吻……当我缓慢进入她的身体,感觉到她全身紧绷似乎不能放松,随着不断的轻柔和润湿,她也渐入佳境,咬住我的嘴唇避免发出呻吟,高潮的那一刻我依稀看见有泪珠从她的眼角流出。

这个女孩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当时她在网上报名参加活动的id是轻风絮影,那次以后她就真的如同一阵轻风中的飘絮,消失得无影无踪。有时候我在暗夜中独自醒来,常常会觉得自己冥冥之中魂灵游离这个灯火阑珊得都市,来到那片黄草萋萋的营地,一遍遍地回味和那个一面之缘女生的离奇情事,感叹人世的造化、迷离和虚幻。

其后,我也参加过几次类似的活动,却再也找不到那种与陌生生命个体相遇相交合的际遇,之后便以兴阑珊,打不起兴致往里掺乎。

有时候我随着人流在王府井、西单的大街上漫无目的、无所事事地闲逛,偶尔会看见青年男女背着行囊穿过马路或者人行过街天桥,我会不由自主地目送他们进入地铁通道,看着他们的背影被潮水般的人流吞噬,心下恍然若失。

11

(11)

随着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临近,城北地区的开发越来越火热。大屯路附近的乡村田野开辟成了高尔夫球场,精明的开发商在球场旁边建起了一溜3-4层的独橦高尔夫花园别墅,卖得很是抢手,刘煌的亿都影视公司就在这里安营扎寨。

刘煌以前在北京电视台广告部干了十多年,后来因为值夜时和手下的一个女助理在办公室行苟且之事被值班领导撞破,索性辞职出来单练,凭着在电视圈累积的人脉资源,几年之间倒也闯下了一片天地,由王志文和许晴联袂主演的30集连续剧《北京的风花雪月》名利双收,不久他就斥资1200多万在这里拿下了一栋风水俱佳的楼盘。

“老弟尝尝我这上好的台湾冻顶乌龙茶,这还是上次吕秀莲的国策顾问来北京是送给哥哥的礼物,一直没舍得喝,专门等着老弟来品一品呢,”说话间,刘煌张罗着手下的行政小姐烧沸玉泉山的桶装水,在茶海上涮热紫砂茶具,然后煞有介事地冲茶,闻香什么的。

刘煌在京城影视圈是个出名的大忽悠,他的话你只能信一半。不过论起这茶,的确是上品,茶汤清沏,呈蜜黄色,入口圆滑甘润,饮后口颊生津、喉韵幽长。我知道冻顶茶来之不易,出产于台湾省南投县鹿谷乡的冻顶山。因雨多山高路滑,上山的茶农必须绷紧脚尖(冻脚尖)才能到山顶,故称此山为“冻顶山”。但只有行家知道,真正的“冻顶乌龙”产自位于鹿谷的乡彭雅村海拔六百米的山顶上那片四十多公顷的茶园,采制工艺十分讲究,鲜叶为青心乌龙等良种芽叶,经晒青、凉青、摇青、炒青、揉捻、初烘、多次反复团揉(包揉)、复烘、焙火而制成。

从二层茶室的落地玻璃往外眺望,一片翠绿蜿蜒起伏,水面波光粼粼,很有些红尘中的世外桃源的意味。

“你这地儿整个一个小红楼呀,不会像赖昌星那厮一样,弄个京城十二钗什么的吧?”我笑嘻嘻地打趣说。别墅的四层被装潢成“总统套房”,中西合璧的混搭风格,里面一色从潘家园和高碑店淘来的明清古典家具,卫生间配有硕大的冲浪按摩浴缸,可以容纳4-5个人人在里面嬉戏。

“老弟要是看上了剧组哪个妞儿,尽管在此享用好了,大哥我这里免费提供小蓝药片儿。”刘煌一副满不在乎的气度,他这里经常有一些北电、北舞、北服和军艺的小妞串来串去,这帮急于出名渴望走红的丫头见着有些势力的男人就往上生扑,我也就是被假模假式冠上个“剧本策划”的头衔儿,还时不时被拉着吃喝涮夜什么的,这楼主刘煌兄则更是像西门庆大官人,夜夜笙歌追欢逐乐。

有时候我他妈也纳闷儿,很多所谓的“精品”、“优秀”影视作品还就是这批人手里捣鼓出来的。

说及当今京城的所谓“主流”生活圈儿,除了政界、商界就是影视界,正是权、钱、色三足鼎立,密不可分。在豪奢的酒肆饭馆和夜总会,官员、老板和戏子经常勾肩搭背彼此称兄道弟,认哥认妹的,彼此手里都有互相吸引的资源,组合好了就能名利兼收。

刘煌出道时,手里并没有多少钱,但他在电视台广告部建立的关系资源帮助下迅速打开了局面。当时在影视圈混的人还可以玩空手道,我戏称为“三扎”:首先是扎本子,从作家手里拿下小说的改编权;然后扎人,找知名的导演和大腕演员,说自己手里的本子如何好,引得人家动心答应出马;最后是扎钱,找老板投资,很多国企民企的老板一看有名导名角出场,加上酒桌上美女洋酒攻势,扔个三、五百万跟玩儿似的。

不过如今时过境迁,由于这个圈儿太过风光,人五人六都往里趟,最离谱时电影学院烧锅炉的临时工也自称制片人在外骗钱骗色,不少圈中人更是搭起五花八门的草台班子,像王朔、刘恒、刘震云等作家的好小说差不多都被拍完,中央戏剧学院的戏文系学生就成了支撑影视剧编剧的生力军,这样阅世不深就凭大量扒好莱坞和日剧韩剧情节整出来的剧集习作,使很多不知深浅的傻冒老板赔了个精光。

在这个产业链条上最没风险的依次是演员(特指大腕),其次是导演、编剧,如今电视剧不是什么老板都能玩得起的行当,制作费每集动辄四、五十万元,其中大部分是被大腕演员拿走,像陈道明、葛优、张国立等一线明星的戏码是每集十五万,他们领衔的戏很少有赔钱的,由于刘煌和陈道明是麻将桌上的好友,他服每集十二万陈道明也很爽快地应承捧场。

编剧则是个苦差事,价码依人气而定,高的每集3万,顶到天则是5万,低的刚出道的雏儿只能拿到万儿八千。有些自命清高的文人为挣钱,初下海做编剧时很不适应,因为经常碰到制片人为了省钱要改场景、或者大腕和小情人为了戏份要改剧情的事情,常常自嘲连婊子也不如——至少人家还有选择嫖客的自由。

由于竞争激烈,题材的选择慢慢成为制片人最为重视的环节,聪明者就网罗一些相关行业的外脑作智囊,判断当下的社会潮流和风向,揣测观众的欣赏习惯及口味变化,剧本策划在行内俨然也成为一种职业。

眼下,我们正建议刘煌拍一部反腐倡廉剧《深喉》,计划有电视剧“一哥”陈道明出演男主角。他的意思是要我把老傅拉进局来,顺便和中x部的大秘也扯上关系,这样剧本审查和发行时都会方便得多。

“刘哥又有客人哦”,正商议间,一个女子推门进来。“嗨,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杨哥大驾光临。”我定神一看,见是亿都影视公司的副总柳岚。见我不是外人,柳岚也不客气,一屁股做在刘煌旁边,自己倒满一杯茶咕噜咕噜喝下去。

“刘哥,上午我去郝总那里一趟,他对我们的《深喉》策划很感兴趣,让我传话说只要您招呼一声,出钱、出人、出场地都没问题。”

郝大宁也北京影视圈出名的民营公司老板,前不久投资拍摄的《武林歪传》以恶搞的风格走红大江南北。郝是承包经营体育场馆工程起家,后来也经营广告公司、西餐牛排连锁店,旗下还有一个乳胶厂专门生产避孕套。

为了规避巨额投资可能的风险,圈内的老板开始互相帮衬,俗称“加磅”,比如你主投的戏我投几百万也参上一股,即使赔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好事情呀!刘煌赞许地对柳岚夸了一句,转头冲我说:“这个戏杨尘老弟可要多帮我费费心思哦,明年亿都就靠它打个翻身仗呢,要不你就干脆在我这里上班得啦,柳岚给你安排个房间,每月先拿几千车马费,戏发行得好再拿提成怎样?”

我知道今年刘煌的一个古装戏因为广电总局不让各电视台在黄金时间播出古装戏的禁令砸在手里,所以准备调集精兵强将弄好《深喉》。

“煌哥也太看重我啦,我也就是大庙不收小庙不要的行脚和尚,无拘无束惯了。但凡有什么能效力的地方大哥只管吩咐,挂职锻炼的事情是共x党干部的套路,咱老百姓就免了吧。”

柳岚玲珑剔透,站出来圆场,“杨哥是个不喜欢约束的人,反正你在北京也是单身贵族,就当亿都是你的另外一个家好啦。好多小妹妹都喜欢你这个钻石王老五,把你当作偶像呢。”

大家哈哈一笑,此话就此打住。

12

(12)

杨泓近来好像有了什么心思,几次见面时都有些神不属舍的样子。大凡女孩子表露这种情状,要么是为情所困,要么是工作上有难题。问她究竟为何也总是搪塞我说,没什么事情,真要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不少还有哥嘛,于是我也懒得再过问。

这个周末她忽然问我有没有时间陪她到郊外散心,她想去潭柘寺烧香拜佛。我最富有的就是时间,最发愁的就是没有人陪我打发光阴,当然乐于成行。

她把乌黑的秀发用皮筋简简单单束在脑后,上身著件短袖圆领衫,外面套一件半长灯芯绒夹克,胸部曲线衬托得凹凸有致,水洗白牛仔裤更显得双腿青春修长。

我们一早就开着车出了城,在西郊的山路上盘旋穿行。接近深秋时节,北京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啦,山间的黄栌开始呈现迷人的色彩,杨泓看来心情不错,随着汽车cd的音乐节拍轻轻哼唱。

古寺位于太行山余脉宝珠峰南麓,因庙后有龙潭,庙前有柘树,山名潭柘山,寺名也就名之潭柘寺。潭柘寺是北京最古老的寺庙,比北京城建城还早800年。距今已有1700多年历史,故有“先有潭柘,后有幽州”之说。

我们施施然步入院中,这里幽静雅致、碧瓦朱栏、流泉淙淙、修竹丛生,颇有些江南园林的意境。一路上杨泓都拉着我的手不放,小鸟依人状,不明白的游客俨然把我们当成一对热恋的情侣。在曲水流觞又名猗轩亭的地方,她还调皮地放了一枚硬币顺水漂下。

大殿门口的香炉烟雾缭绕,杨泓要我陪她进3柱高香,还一脸虔诚地在蒲团上默默许愿跪拜,看着她的双睫紧闭,朱唇微启神情端庄,一旁的我不觉生发出要护佑这个女孩一生的念头来。

“哥,你陪我去抽个签吧,希望来个上上签保佑我平安,保佑你艳福无边”这个鬼丫头拉着我到大殿们前,一个老僧坐在案几前正为游客求签解签。当轮到我们是,杨泓拿起签筒摇了几圈,然后捡起地上掉落的那根竹签,蓦地脸色一沉,不曾想到竟是一根下下签。拿到对应的谶语,她的脸色发白,我接过纸片一看,上面写着:

黄芦岸白萍渡口

绿堤柳红菱滩头

虽无吻颈交

却有忘机友

狂风骤浪凭空起

孤舟断辑鹧鸪愁

“这种江湖之说不行也罢,”我揽着杨泓往后山攀援登高,极力排遣她闷闷不乐的情绪。大殿后面有几株高大的柿子树,秋风扫落黄叶,满枝头挂着红灯笼一般的柿子。“我们来尝尝这难得的古寺秋柿吧。”我活动一下手脚,爬到树杈摘下两个大个柿子递给杨泓。

可能是吸取天地精华,古寺的柿子仁沁人心脾。杨泓孩子气的贪吃相,吸得满嘴满脸都是汁液,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看着我呵呵乐个不停。我在口袋里摸了半天也没找到纸巾,杨泓看着我的狼狈相,嚷着“哥,别动”,突然抱着我的头在我脸颊上狠狠亲了一下。“这个印戳可是天然的”她冲我扮了个鬼脸。

夕阳西沉,给古寺的檐顶披上一层金黄。气温有些下降,山间的秋寒袭来使得杨泓打了个冷战。我搂着她坐在石阶上,感受着这寂寥苍茫的天地变化。“要是能呆在这里不回城有多好哦”她仿佛不舍这禅意般的古寺秋色。我随口回答说:“这里有供香客落脚的客房,你要不想回去我们今天就在这千年古寺过一夜吧”。

杨泓转头看我一眼,眼眸中幽光一闪:“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禅寺的客房是一溜简朴的平房,不过干净舒适。窗外能看见婆娑的竹影间疏朗的星空,偶尔传来几声山野动物的蹊嗦声,更平添几分幽静。我和衣躺在单人床上,杨泓趴在我身旁支着腮帮子,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哥,你是真的想要我么?”

我伸手抚弄她垂落的长发,眼前这个女孩子的妩媚动人,一度叫我有些痴迷,其中又好像夹杂着兄长对妹妹的爱怜,这种复杂的情感其实我自己也没有认真理清楚。

杨泓柔顺地把头靠在我胸间,双手玩弄我衬衣上的纽扣:“其实我从心底也喜欢你,喜欢你那种什么都满不在乎,但什么事情有都有自己主意的劲儿。而且,你是真的对女人好。”搂着她娇俏的身躯,一阵女孩的清馨气息传来,令人心猿意马。

杨泓接着在我怀中呢喃低语:“可是我太在乎,我不希望你只是满足于得到我的身体,我想要的更多……”还没说完,她转身捧着我的脸,用一个深深的吻封住我的嘴唇。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呀,我品啜着她清甜的津液,大脑思绪一片混沌。

良久,她抬起头来,我惊诧地发现有一行泪珠滚落在我的脸庞上。“哥,其实你从来不缺女人,所以你不太在乎女人的心,你从来没有寻死觅活地爱上一个女孩。我不甘心做你生命中的过客,除非你完完全全只属于我一个人,否则我就坚决放弃”

古寺院落传来一声木鱼的敲击声,蓦然使我浑身一惊。炙热的欲念开始消退,眼前的这个女孩让我从另外一个角度审视自己的生活:其实我在这个世界上不过是再平常在普通的一个男人,没有任何事业也没有任何追求,终日无所事事随波逐流,其间上天给予机缘和很多女孩的生命纠葛交织,我从来没有想过对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承担什么义务和责任,我自己都宛如一个飘荡的孤魂,在这个混账的世界上淡然看着那么多生灵互相厮杀争夺,为了权力、金钱和女人猎杀,我无意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其实也就没有能力爱与被爱………

13

(13)

我在中粮广场一层的星巴克等沈黎黎,我喜欢这里空气中荡漾的那股咖啡的纯香味道。有三三两两的闲人坐在圆椅上看报、上网、发手机短信或者无所事事地发愣。

地处东长安街的中粮广场一直是北京时尚的一个标志性地标,商场里集聚着很多奢侈品牌家居店,诸如数万元的一个沙发,十几万元的一张床什么的,很得那些京城财富新贵和演艺界大腕儿的心思。不过一想到西部农民兄弟在地头伺弄一辈子也赶不上一张皮椅子的价值,不觉让我对社会公正有了新的认识。

北京真是一座神奇的城市哦,且不说并不遥远的六十多年前,这里还是以四合院落为主体,有前清古都遗韵的灰色之都,一夜间从黄土地卷起的红色风暴就扫荡京城,被以农民为主体的解放军占领。然后这支队伍如水银泻地般渗透到这城市的阡陌街巷,“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如今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成为中国工业化时代的见证,而新商业时代的腐殖气息又沁泡着这里的红男绿女。

从商业意义上讲,风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中粮广场的翼型楼宇尽管不像西侧的恒基中心庞大巍峨,但人气就是兴旺得多。还有一个可能也许是中粮五层坐落的《风尚》杂志社是忽悠(人家自称是引领)中国白领族群消费风气的重镇,旗下林林总总的十多份杂志包罗了时装、汽车、健康、旅游、美食、家居等方方面面。那些精美的明星玉照和美仑美奂的奢华物件无时无刻撩拨着都市新潮男女的心思。

正胡思乱想间,大大咧咧的黎黎拉开一把圆椅在我的旁边坐下来。欧美的老牌男性杂志《fhn》曲线进中国,和《风尚》合作出版了一份《男人帮》,定期刊载一些清凉美女的裸照,配以调侃俏皮风格的文字,在缺乏正规情色读物的北京得以迅速流行开来,无数艺人、模特和超女想挤上杂志秀一把。黎黎一直希望我能找朋友帮她在《男人帮》拍摄一组专辑,以期提高她在业界的知名度。既然她也不比这杂志上的那些搔首弄姿的美女差,咱就乐得帮她往前推一把。

我拨了个电话给《男人帮》的主编西玛,几分钟后他就带着手下的主管编辑下来了。西玛精瘦,夹着一副考究的金边眼镜。他的助手则是一个高大帅气的小伙子,留着披肩长发,身穿牛仔夹克,很有那么股子放荡不羁的劲儿,这种男人应该很吸引年轻女孩。果然,我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旁边的黎黎,敏锐地捕捉到她眼眸中亮光一闪。

“西玛兄的杂志如今成了城中男人的枕边书,老板该给你加薪晋级了吧?”我调侃说,他哈哈一笑,“我们还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怎么比得上杨兄这样的自由身,又不缺钱花又不缺时间陪美女潇洒。”

我把黎黎介绍给他们,西玛的那个编辑叫汪睿华,负责艺人的时装大片选题策划,他和黎黎商量了具体的拍摄时间和地点,互相留下了联络方式,然后我们客客气气分手告别。等他们一起身,黎黎就高兴地蹦起来在我额头亲了一口。我开玩笑说,“这样子回报太不够意思,我寻思怎么着你也的以身相许什么的哦。”她俏脸一板,笑骂说:“你们男人满脑袋就是床上那些事儿呀。”

其实我从心底并不太相信一次媒体的曝光就能改变一个女人的命运,像台湾灰姑娘舒淇那样在情色杂志上一脱成名,然后步入影视圈大红大紫的凤毛麟角,更何况那事发生在资本主义极度腐朽文化泛滥的香港,大陆的出版检查制度还是搞悬在媒体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斩断文人和商人们不切实际超越规矩和底线的举动。不过如今的文人和商人合流,在包装炒作艺人方面跟官方巧妙地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用一波又一波的绯闻冲击老百姓的视觉和听觉神经,短时间倒也造出了一批草根明星。

从中粮广场的旋转门出来时,意外地遇上了一个女孩朝我打招呼,竟然是在北京青年报的李聪。她看了一眼依偎在我身边的黎黎,含笑问:“有空陪女朋友逛街呀?”我随口说了句:“是女朋友之一噢”。结果黎黎顺手在我臂上狠狠掐了一下。李聪忍住笑,说还有事情找我请教,改天有空再约时间吧。我满口答应,和她挥手作别。

黎黎佯装生气地样子,噘着小嘴在我耳垂上咬了一口,“你这个流氓,是不是见着漂亮姑娘就动心思想弄到手呀”,我痛得呲牙咧嘴地回敬她,“有你这个母夜叉在,今天不敢再作她想,专门心思当你的三陪好啦”。

美女、美食和美酒是男人的三大杀手。有美女相伴,我寻思得找一个独特的地儿与黎黎同享美食美酒。北京是个挥金如土的皇家之城,川、湘、粤、鲁、淮扬、沪、闽等各色菜系均在这里比拼内力,花样翻新陈出不穷。有一段时间麻辣小龙虾由东直门簋街开始风靡全城,不久香辣蟹横扫食界,再后来麻辣福寿螺流行,竟然还引发了广州管圆线虫病的感染发作,令人闻之色变。

猛然想起了个值得一去的餐馆,“黎黎,咱们俩去吃私家菜吧?”“好呀,是不是那个什么厉家菜呢?”我摇头不以为然“厉家菜有些装神弄鬼的,搞什么提前一周预定,还有什么给你上什么就得吃什么,还他妈忒贵,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伺候谁。我带你去个新鲜地儿。”

北京的私家菜是藏在自家宅院的经典,其身世或扑朔迷离,或以达官显贵为特性。大多躲在隐蔽、私密的腹地,藏于胡同里的四合院、僻静的公园、水榭的楼阁等不经意处。我把车开到东三环长虹桥附近的一个家属大院,找个道边空位停好,拉着黎黎走进一家很不起眼的小门脸:酷虾逸族。

“hello!”随着一个清脆稚嫩声音,一个瘦高个女孩迎上来招呼我们,她松松垮垮地穿着休闲套装,带着一身如猫般淡淡的慵懒气息,这便是店主丫头,一个曾经做过广告、媒体、模特经纪人,在北京飘荡多年的湘妹子。

丫头眼毒,一眼就猜出黎黎是模特,俩人不一会儿就像姐妹一样聊得特熟。“嗨,你们俩那么亲热,搞得我倒像一个陪客哦。”丫头呵呵一乐,“你今天就只顾照顾自己的味觉好了,秀色让给我专赏罢”

我喜欢这样聪明而又飘逸的女孩:喜欢无拘无束没有人管,喜欢四处漂泊旅行。上次来吃饭和她聊起当“老板娘”的初衷,她说还因为自己好吃,她小心翼翼地攒钱,攒到可以给自己开一家小店的时候,终于跳出来把钱全铺进了这间前前后后只有100多平米的小锅炉房。当时连房东都惊了:你疯了吧,谁会来这个七拐八拐的地方吃饭啊!没想到两三个月之后小店的生意就开始火暴了,前前后后的七、八张桌子挤得全是人,“酷虾逸族”晃晃悠悠中还在网上北京好吃的地点大全中排名第四。用她的话说,是终于找到了一种“漂浮下的平衡”。

“味蕾和味蕾之间永远存在着沟通”,丫头的这句话迅速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颇有些凭籍一首“别看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就能找到无产者兄弟的意味。

“今天我下厨,给你们尝一尝我的独门绝技”,丫头转身进了厨房,清手为我们操练了一道名为“类似渔”的菜肴。

“这道菜名太有文化,弄得我都不敢下筷子哟,”丫头笑颜如花:“这可是我的代表作呢,渔,或捞或钓或网或捉,是为取鱼也;人生本单纯,是为饱暖为淫逸为追求,总之类似渔;一生之中都在不知所为地找、觅,但求每日新鲜,类似渔的快感,收获的幸福。”

黎黎一脸羡慕,悄声对我说,“这个女孩真的好了不起哟。”我明白她是佩服丫头这样完全凭着自己的能力支配自己生活的状态。但是造物弄人,不是谁都能够到达这样自由的境界,我笑了一笑,没再说什么。

如今,因为拆迁,丫头又在团结湖附近开了一家“类似渔”的私家厨房,依旧食客如云,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14

(14)

长安俱乐部是京城最有名的富豪会所,地处正义路和东长安街的交汇处,投资人是在富人圈颇得人缘,可能是她多年在北京和香港两地游走,既了解内地政、商人士的隐蔽欲求,又懂得国际化富人俱乐部的管理规则,这里一直是相当活跃的社交场所。

我到达的时候地面车位已经停满,管理人员引导我将车开到车库前,电梯门缓缓打开,轿厢刚好容纳一辆车的长度。到达地下车库,我看见庄姐的白色奥迪a6早已停好。乘内部电梯来到六层,穿过明清风格的格栅和屏风,领班小姐带我来到包房,扫了一眼,餐桌前已经围坐六、七个人,大多见过面。有民营汽车公司的董事长应老板、庄姐及其助手齐龙、北京青年报的黄主任,还有他的手下靓妞李聪。坐在中央的是位和蔼可亲、似曾相识的长者,我正捉摸是谁的时候,庄姐主动给我做起介绍来,“小杨,黎老也没认出来么?”

哦,我恍然大悟,这部就是名噪华夏的学者家黎一林嘛,最早鼓吹企业股份制改造和开放证券市场,媒体上隔三岔五就会露个脸儿的明星经济学家哦。我暗自揣度这桌宴席的目的所在,黎老左边是应老板,右首是庄姐,那么应该是庄姐介绍黎老给应老板,做东的自然有求于主宾,商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嘛。

“黎老,应总的企业规模做到了年销售额二十多个亿,他们的摩托车销量在重庆数一数二,在全国也名列前茅。如今开始进军汽车市场,是民营汽车企业的新生力量。”庄姐在黎老面前力捧应总。应老板借机一脸虔诚地向黎老进酒,“我们民营企业在制造业还能呼风唤雨,但涉及到资本和金融方面的还是草根本色,还得像您老这样的行家多多指点和提携啊。”

“民营经济不得了哦,政治局请我讲课时我就常常说,民营经济是目前中国最活跃最有希望的经济力量,不仅为我国的gdp做出了伟大的贡献,同时也解决了几千万人的就业问题,政府应该大力支持哦。”黎老抿了一口茶,看一眼洗耳恭听的在座各位,谈兴大发:“有人借口民营经济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的特殊运作方式,想算历史旧账,要清查所谓民营企业家的历史原罪,我看这是想推倒改革开放的历史成就,完全不懂经济规律的愚蠢行为嘛”。

一番高论赢得大家的颔首认同,应老板更是激动得太阳穴上的血管都暴起,“黎老您算是我们民营企业家的知心人哦,来,我代表中国的民企同胞敬酒,感谢您的理解和在理论上的支持。”

我在心里暗自偷笑,这个应老板的发迹是从买了一架日本的“本田”摩托车开始,他把它拆了研究其构造,然后中国注册了一个近似的“木田”商标,用廉价的国产配件组装成型,以低价倾销到庞大的二线城市和农村市场取得成功。最近,本田公司正提前诉讼状告他侵犯知识产权。不过小日本当年也是靠偷学欧美的制造设计技术最后予以超越,现在在中国陷于我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也是一报还一报。

身姿袅娜的旗袍小姐开始陆续上菜,鲍汁扒鹿筋、金箔佛跳墙、兰花驼掌这些极显奢华尊荣的菜品,看来为这顿筵席应老板本钱下的不小。

“黎老,我们为了响应中央倡导的自主创新号召,准备在年底召集一个中国自主创新成果汇展,特别希望您能出任我们的顾问,”酒过三巡,庄姐开始把话头往正题上引。

“好创意,我支持,我一定支持。”黎老的表态激起了大家的情绪,齐龙赶紧带头鼓起掌来,其他人也装模作样地跟着鼓噪。他妈的装孙子,我暗自骂着小子无聊肉麻,没想到庄姐把话题又扯到我身上来了,“这是我们小杨的策划,黎老,现在英雄出少年,他们对社会潮流脉搏的洞察把握很敏锐哦”。

“后生可畏呀,长江后浪推前浪,今后的经济大舞台就靠你们来支撑哦”黎老的面色已经开始泛红,我只好假模假式站起来敬上一杯酒。坐下来时不小心碰掉了筷子,我俯身去捡时,却意外地发现餐桌下黄主任的脚正往旁边靓女李聪的丝袜玉腿上靠,这可怜的姑娘一个劲儿往边上挪着……靠,如今兔子专吃窝边草呀!我直起腰,趁黄主任不注意,偷偷向李聪做了个v的手势,她的脸腾地飞红一片。

黎一林还在侃侃而谈,我从心底瞧不起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你得知道中国的所谓的知名经济学家其实很大程度上是政界、商界和媒体合谋包装出来的,每一股经济势力在学界都有寻租的利益代言人,他们的屁股永远坐在利益的板凳上,所以当他们鼓吹政府要干预证券市场时,你就知道国企要从股市圈钱解困了;当他们嚷嚷要建立企业管理层激励机制,搞什么股份制改造、什么mbo、什么国退民进时,你就知道有财主要对国有资产下手啦。黎老的儿子是深圳证券市场上的风云人物,每次股票市场云波诡谲的变幻中他都联合庄家一起大捞一票。

“黎老,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为了借助海外资本扩充融资渠道,我们木田企业集团计划明年在香港主板上市,希望延请您做我们上市公司的董事,”应老板一脸诚恳地说。我终于明白这顿代价不菲的局饭对应氏却意义重大,以黎在海内外的盛名,加上中南海首席经济政策顾问之一的头衔,如果拉他进入木田集团的董事会,其股本价值会有相当大的提升空间,这倒令我对应老板的商业智慧另眼相看。

“哦,这个事情往后再议,常常有很多这样那样的企业找我兼任顾问哦董事哦,我嘛原则上都不答应的,这些企业也都前景不错的,不过学者还是以治学为本,人的精力有限么。”看着应老板有些着急,惯见风浪的庄姐忙站出来,“应总,我看这样,今天是初步接触,改天我陪您专门到黎老府上拜访,您准备好相关的资料。”

姜还是老的辣,心思缜密的庄大姐到底是摸透了这些混迹江湖的老狐狸的脉,我也起身配合,似笑非笑地站起来举杯说,“黎老的公子可是资本市场的操盘高手,应董事长不妨先向他讨教讨教呢!”

饭局终了时,李聪在临出门时问,“杨老师是往东边走吗,我正想到国贸买点东西,方便的话我搭一下便车哦?”我会意地一笑,“甘当美女的专职司机,黄主任那我就横刀夺爱喽”看着他讪讪的表情,我心下顿时生发出一把恶作剧般的快感。

坐在车里,我转头笑嘻嘻地看着这个留着齐耳短发,似乎还未褪去校园美女稚气的姑娘,“你就不怕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吗?”她也一乐,露出洁白的贝齿,“打狼的方法我也学过几招,不过你这人我看嘛,不过是披着狼皮的羊,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我的姑奶奶,你给我上了一课呀,现在的女孩可不能小觑”李聪呵呵笑了,然后正眼看着我,“你说酒桌上黎老是什么意思呀?我看你不怀好意的样子,就想里面一定有文章呢?”

这丫头心思灵巧,如果历练两年,今后也应该是场面上的一个好手。“你知道黎老会对送上来的肥肉不动心么,他是嫌诱饵太小不值当咬,当个董事或是独立董事一年也才拿个三、五十万,如果整个包装上市的事情能让他公子拿下或者参乎进去,那就得以百万为计算单位了。”

“天呐,没想到他们挣钱这么容易,”看见她睁圆了眼睛,我嘿嘿冷笑着再次点拨她,“下次应老板到黎府去拜访才是真正的讨价还价,到时候才有好戏看呢,只可惜你我都不在场噢。”

车至大北窑,我问李聪是不是真的要去国贸商城,她坦言不过是为了回避黄主任的借口,果真如我所料。我瞅她一眼,问道:“那往下是去我那里还是你哪里呢?”她嘻嘻笑答“如果不麻烦的话,还是送我回家吧,我在北大光华管理学院在读mba,和师姐在中关村合租的一套房,她可是个美女噢,有兴趣的话我介绍你认识?”

“别拿对付你们领导的那套忽悠我,我就对你这样的校园青葱美女感兴趣,想看看你们跳到名利场以后怎么适应狮、虎、狼群的猎杀。”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片子反应敏捷,反唇相讥说,“只要不落到狗嘴里,怎么着都不算太差的结局罢。”

我盯着她藏青色制服套装的领口往下看,挺拔的胸部曲线颇为诱人,白皙的颈上戴着一条精致的玉观音项链。她下意思地拉了拉领口,遮蔽若隐若现的乳沟,一时娇羞无比,“看什么看,你还真是属狼的呀。”

15

(15)

老傅从广州来个电话,说是有个台湾籍的老板今天从美国飞到北京,需要我出马迎接一下,然后梁总会带我们去中关村的一家网络公司参观。他晚上的班机也会赶过来和我们会合。老傅做事情常常云里雾里的,我已经见怪不怪,便一口应承下来。

首都国际机场旅客到达大厅里人流如织。我举着“童正戎”三个字的大牌子傻呵呵地守在出站口,不时有人看看我的牌子又打量我几眼,弄得我莫名其妙。“嘿,哥们,你是哪家公司的哦?”终于旁边一个家伙忍不住开腔问我。怎么啦?又不是接陈水扁,有什么好奇。那个家伙更加惊奇,说你难道不知道童正戎在it界和vc界的影响力,那可是多少创业公司想认识的主儿呀。聊了会儿我才知道,我要接的童正戎做过新浪的董事,而且为新浪在纳斯达克上市立下过汗马功劳,如今是海外华人中最有势力的风险投资家之一。

我除了上网看新闻、发邮件、聊天泡妞和打游戏之外,和it界很少有别的联系。没想到老傅的手真他妈的长,又伸进了当今中国经济最活跃的领域,看来商人就得是智商高的人哦。

童正戎中等身材,方面阔耳,一脸富态像。我们在机场高速进城的路上,看着路旁一个个巨大的广告牌,几乎全是能源、家电和it行业的品牌,“这儿的广告位应该是北京的户外媒介最贵的吧?”他问道。我说自然是,没有关系拿不到,梁总的广告公司在这里有2块牌子,每块牌子一年私底下给人的好处就是五、六十万元,可见一斑呀。

“我上次陪太太到大陆旅游,在北京住的酒店旁边的良子足道保健中心按摩,后来到新疆乌鲁木齐,住的酒店楼下还是良子足道保健中心,按摩时一打听,他们在全中国有二千多家连锁店,真正是不得了哦,小小的洗脚屋在中国就能弄成这么大的产业,”童正戎感叹说。“你们台湾的ktv店钱柜,如今也在大陆遍地开花呀,我看再往下整,咱们也弄个麻将屋全国连锁一下哈,您老人家疯投一把,我们也整到纽约上市,招股书上说我们服务的客户是13亿中国人,那股票还不得给美国人抢疯了去啦!”我的玩笑还没说完,他就哈哈大笑起来,用手拍拍我的肩连声说,“小杨有意思,小杨有意思哦。”

到达中关村理想国际大厦时,梁总已经和一干人等在写字楼里等待多时。宾主一通介绍,我才明白那个三十五、六岁、西装革履的网络公司周钒总经理是今天的正角儿。周帆是当今某赫赫有名的国资商业银行行长的侄子,从美国斯坦福大学毕业后回国,拉着一帮海龟派玩起了网络和通讯服务,烧钱如流水,都快撑不下去了,这才到处找关系融资。梁总是周钒的连襟,于是通过老傅把童正戎这尊财神请到了京城来。

在周钒和他的团队介绍自己是怎么样成为中国网通的在线sp服务商,又开始进军中国移动的彩信、彩铃服务领域的当口,我的手机震动起来,掏出来一看,原来是黎黎发的短信,她下午要去拍《男人装》的写真,问我能不能陪她一起去摄影棚。我回复说:《男人装》再流氓你也得穿上一丝遮羞布,你还是光屁股的样子更吸引我。她直接回电话过来兴师问罪,我只好跑到走廊里轻声细语跟她说正在谈事情,要是这边结束得早的话一定赶过去陪她。

回到会议室,听见童正戎正在发问:“我听说当局正在清理sp的违规服务,以前最赚钱的业务部分可能得缩水,你们准备怎么应对呢?”看来这个家伙对国内it业界的动向了与指掌。由于竞争白热化,几乎所有的sp服务商都使出色情短信和捆绑陷阱的手段瞒骗用户,连几大门户网站上也充斥着裸女的图片和视频,终于惹得有政协委员上提案,信息产业部发文件要重新清理sp服务商队伍。

“我们计划全力进军音乐移动下载业务,上个月我们和国内几家最有名的原创彩铃制作工作室达成了合作协议,最近正跟几家唱片公司和独立乐队接触洽商合作事宜。目前找我们主动联系的vc也有好几家,比如idg、软银,可以说只要资金支持到位,我们一定会成为国内手机移动增值服务领域的no1”,周钒开始忽悠起来,他手下的那帮子海龟也一个劲儿颔首赞同。

“那你们凭什么跟盗版音乐下载网站拚杀呀?中国人是最喜欢检便宜的,不咬钱的还玩不过来,你收费人家还不跟你急眼呀”,我忍不住站出来将他一军,同时看见童正戎投过来赞许的眼光。

“说实话,这也是我们目前面临的最大瓶颈。不过我们相信随着奥运会的临近,政府为了国家形象和国际影响,也会进一步加大打击盗版和保护知识产权的力度。”周钒看我一眼回答说。

如今中国的所谓“新经济”不过是美国“新经济”的翻版,严重缺乏原创能力的国人发现copy人家的模式既省钱又省时还省力,于是“亚马孙”成就了“当当”,“e-bay”成就了“易趣”,搬起指头一数,婚恋红娘、视频分享、博客播客等等领域大大小小的中国网站,哪一个找不出美国老爹的影子?不过国人善内战,同质化网站之间的混战倒也产生了一批所谓的“新经济”领袖和江湖好汉,这情形颇有些像乱世间军阀群起,各立山头然后互相蚕食,最后尸骸遍地,城中方竖起一统天下的大王旗。

只是不少外资携重金在中国寻觅目标,酣战的对象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也许是最终修成正果者是在海外上市圈钱,所以政府也乐得放松管制,任这些风险投资家们在中国尽情风光,但如果这些家伙卷入房地产、能源这些关乎经济命脉和百姓生计的产业,政府就会挥起大棒强力制止。

从理想国际大厦出来时,梁总说晚饭由他做东给童总洗尘,他问童总日餐如何,东方君悦的“东方亮”感觉不错,这家伙以为台湾人都李登辉似的都亲日,果然童不置可否。接着问我建国门附近有什么特色餐厅,我说就去东四附近的新红资中餐好了,然后掏出手机拨通餐厅老板电话预定了晚宴包间,梁总说到时他先去机场接上老傅再和我们会合。

在送童正戎去他下榻的国际俱乐部饭店的路上,他问我怎么看周钒公司的前景,我略一思酌,反问道:“也许他的公司最终的前景对您并不是那么重要吧?”他“哦”了一声,转过头专注地看着我,“那你说什么最重要呢?”“当然是某一时期的投资价值,你也不可能永远投资这家公司,只要顺利地把它弄上市部不就得啦,”我回答。他不动声色地追问说:“你不是说盗版会是他们的致命点吗?”我淡然一笑,“这个问题您就不必操心了,周钒他们自己也盗版。现在中国的互联网公司有谁不盗版?何况周还有后台。”

这时候忽然想起把黎黎给忘了,忙拨号过去,她却说,“早知道杨哥你总是忙得顾不上去我,这么晚终于想起我来。今晚就不劳你辛苦了,我这里有大帅哥陪着呢。”她大爷的,这个小婊子一定是跟《男人帮》那个小白脸勾搭上了。我恨恨地掐了电话。

傍晚时分我们到达餐馆的时候老傅来电话说已经下机场高速正往这里赶,于是我就和餐馆老板陪着童正戎参观了地下防空洞改造的酒窖,然后坐在贵宾间闲聊。房间中间摆放着一个旧沙发,我告诉童正戎这个沙发来头大,是当年林副主席的沙发呢,童半信半疑地坐了上去,还装模作样地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这时一个身穿八路军装的女服务员在旁边掏出一支手枪,“啪”的一声,把他吓了一跳,原来人家是用打火机给他点烟来着。

谈笑间老傅他们已经赶到,在我们一边品尝慈禧太后烧饼、宫廷灯笼虾、宫廷凤鸭、四季汤、太极图这些菜品的时候,老傅一边向童正戎全盘端出自己的打算:由他和童正戎出面组合投资1500万美元给周钒,分2-3期支付,同时把其广告传播业务打包全部交给梁总的广告公司,启动立体推广攻势,迅速超越其他同类网络公司建立知名度,3年时间完成纳斯达克的上市计划。

童正戎没有异议,只是问我有无可能在重组周钒公司的时候出马担任个角色,我推辞说自己跟那帮海龟可能混不到一起,老傅哈哈大笑,说道“你要能跟他们穿一条裤子咱们还不敢请你这尊神了呢,你也不必参与日常运营,就帮我们在董事会里占个位,需要时有投个票表个决就成了。”

酒足饭饱,老傅问梁总可以配童老板去北京什么地儿消遣一下,梁总胖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反问说这得要看童老板的口味了,是喜欢唱歌呢还是喜欢按摩。要是唱歌的话就去天上人间,要是洗浴按摩的话东方明珠和佰金翰都可以。

我说天上人间就免了吧,不过是小姐个高盘儿亮些,号称模特和大学生的,其实也就是鱼目混珠,而且自打星辉系接盘吴胖子的星光卫视,被弄得资金链紧张,从上市公司和银行套钱的行为也被当局开始警惕,目前人气很是式微。老傅也说都是自己人,就不要玩什么虚的啦。于是梁总便把我们带到城南一家他新踩的点儿体验新鲜感觉。

从外表看,这家坐落在大厦地下的夜总会跟其他歌坛没什么大区别,无非金碧辉煌的程度有大有小而已。当我们一行在包厢坐定,妈咪便带着旗下一溜小姐进来站成一排,每人选中意的留下一个。论到我挑时,我对妈咪说都是美女哦,就委托你随便推荐一个吧。妈咪说既然大哥这么给面子我就给你留下个极品,说罢就点了一个旗袍靓女,这个姑娘袅袅婷婷走过来坐在我身边,我一打量,小脸蛋儿精巧可人,但也未见有倾国倾城之姿。妈咪见状说大哥不要看走眼哦,顺手拉着姑娘站起来,让她把旗袍褪下,原来还是真空上阵。

“哥,你看她的眼窝深凹的人,中医说肝经,上通于目、下连于阴器,这个妹妹眼眉之间的山根部位低凹,这是人体中督脉循行之处,它与任脉经的会阴穴正好遥遥相对,表示性欲比较强烈。女人以血为本,而血藏于肝、开窍于目,因此从女人眼睛的滋润程度,还可以了解女性体内动情激素(雌激素)的变动情况,你再看这个妹妹的眼睛水汪汪,表示体内雌激素水平就越高,男人一施爱抚她下面就立刻会有反应。”

我们闻所未闻,大家都开始洗耳恭听这个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妈咪普及生理卫生知识。她见状,淡然一笑,“你再看她的臀部丰满上翘,说明她性欲旺盛,其实这是和运动分不开的,臀部是做爱时最重要的运动部位,运动得多,自然形状就好。这一点,男人也同样适合,由于男性臀部脂肪少于女性,所以一个男性爱高手的臀部应该是有肌肉而坚挺”说罢她打量我一眼,笑意盈盈地说:“我看哥就是个中高手哦。”满场顿时笑翻天来。

童正戎听得一脸心醉神迷的样子,“妈咪,那你看看我旁边这位小姐有什么厉害之处没有?”“几位仔细看看这个美女长得象谁哦?”妈咪顺手拉起姑娘转个圈儿让大家看。这个圆圆脸蛋的丫头跟嫁给珠宝商人的那个电视台知名主持人的确很像。

“看来我不说大家也都知道,那么我们看看她的面相:面如满月,鼻梁较高,又是个薄嘴唇,所以这样的女子既非旺夫相亦非克夫相,算是个中庸的女子,咱们不走极端,一碗水端平。脸形偏圆的人,好处是感情丰富、注重细节,会积极诱导你进入状态,然后彼此享受乐趣。”

梁总胖脸上挤出的笑使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你对女人了解那么深刻,对男人应该更是研究得门儿清吧?”妈咪装模作眼端详他一会儿,正色道:“俗话说男人鼻大胯下物亦大。根据面相学来说,鼻子长得也有点类似男生的弟弟,因而产生这种联想。大哥您应该很伟大噢”,还没等梁总得意劲儿表露,妈咪接着说“只可惜大哥眼袋松弛、下垂、气色秽暗,眼袋的部分反映人的心肾器官,如果大哥不再减肥,还常常熬夜就会久而不坚,用我们的话说就是胖子一二三,翻身就埋单哦,”话音未落,包厢里霎那间笑得人仰马翻。

16

(16)

这些日子跟着老傅、曹正戎一起混在中关村,白天和周钒他们一起反复推敲投资的细节事宜,晚上夜夜笙歌寻芳作乐。偶尔开车经过三里河大街,路旁发黄的银杏树叶不断飘飞到前风挡玻璃上,心下蓦然一动:好久没和杨泓联系了,也不知她眼下如何呢,过去看看再说吧。

到了金色阳光假日的售楼处,却不见杨泓的影子,她的那伙美女同事告诉我前两天杨泓陪客户去现场看房被凉风吹感冒了,在家养病没来上班。我以前要送杨泓回家总被她拒绝,这回得趁机一探香闺啦,于是便找那个女孩详细问清了她住的地址,顺路买了一束玫瑰、百合鲜花直奔通州。

通州是距离北京市中心最近的一个郊县,由于地铁连接城区交通相对方便,且房价比城区便宜许多,所以这里的新兴小区不断落成,聚集了许多工作几年刚成家的年轻白领男女和刚走进社会还没有多少积蓄的租房住户。

杨泓住的地方在一个半新半旧的家属大院的顶层,这种七层楼高的房子一般都没有电梯,而且楼梯仄小光线昏暗。当杨泓打开房门一见是我,略显苍白的脸庞上先是万分惊诧然后绽放出喜悦的神色来,“哥,你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呀?”

看见她就穿着单薄蝉翼般的睡衣,胸部挺拔曲线妖娆,楚楚动人的样子,我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嘴里不停地责怪她生病了也不告诉我。她挣扎了一下便乖乖地任我把她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哥,我好喜欢你带鲜花给我呀。厨房里有个空花瓶,你接些水来帮我插上放在床头吧。”我一边按她的吩咐到厨房找花瓶,一边打量她的住所。这是那种老式的一居室套间,客厅只有几平米大小宛如一个过道,卧室有十来个平方,白粉墙面上挂着一幅杨泓的黑白艺术照,微微侧面但清晰的脸部轮廓,一双幽黑如深潭的眼眸让人心动。房间虽小却被布置得整洁干净,空气中仿佛含着一股青春女孩特有的清香气息。

我摆放好花瓶,给杨泓倒了杯热水冲板蓝根服剂,然后紧挨着她在床沿坐下,伸手抚摸她的额头问她是不是还难受,她紧紧握住我的手压在脸庞上不放,柔声低语:“嗯,好多了,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呆在这个囚室里好难受,就像全世界都把我遗忘了……”看见一丝泪光从她眼角溢出,我忍不住俯身下去吻着她的眼睛,她也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我的身体,苍白的面容渐渐泛起红晕来。

当我寻找她柔嫩的嘴唇,却被她扭来扭去予以躲避,“哥,我不要把感冒再传染给你了。”我便搂着她娇柔的身躯斜倚在床头,腾出一只手搂在她胸前,隔着薄纱抚弄那凸起的rǔ头。杨泓双手赶紧把我的手拉住不让肆意妄为,噘着嘴在我耳边轻羞涩地说“不行,哥,人家来麻烦了哩。”

这个我所喜欢的女孩,却总是在关键时候不能得手,弄得我有些啼笑皆非。杨泓见状眼波流转,像是下定主意后把嘴凑近我说“你要是实在忍不住,我用手帮你解决可好?”一语未终,后面的声音如蚊蚁细不能闻。

事有凑巧,正在这当口我得手机响了,原来是黎黎打过来的,问我晚上有空没有方便得话跟她见个面,新一期刊有她写真的《男人装》出版上摊了,她想找我一起庆贺一下。大概是听到对方的性别,杨泓用手指头捅捅我的腰,一脸古怪的笑意。我随便应付黎黎说现在有事情脱不开身,等有空再约她好啦。

“看来我们售楼处的那帮女孩说得真对呀,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应该解释为:男人的一半是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剩下一半是各式各样的女人。”杨泓竟然调侃其我来,我也顺水推舟打哈哈说,“你没听说一个女人爱你,你是男人;两个女人爱你,你是情人;三个女人爱你,你是情圣;四个女人爱你,你是情人加人民币;一千个女人爱你,你是英雄;一亿个女人爱你,你是妇女用品么?”

杨泓突然伸出手在我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一脸似笑非笑样子看着我,“那你算是情人还是妇女用品呢?”

我也嬉皮笑脸地回答说,“人不玩我,我不玩人;人若玩我,我必玩人,我就是一个都市游戏玩主而已。”如今的世道,玩家就像我怀里的这个女孩所患的流感一样在都市蔓延,那些高楼大厦、胡同巷道中有多少破碎的婚姻和肢解的家庭,从写字楼到饭局到夜总会,多少苟合情事在不间断地上演,还有谁会相信脱离房本、存折的爱情?更何况在报刊和网络上公开征婚的mm把性能力也列为考核标准,昭示着一个男女平等、互相消费时代的来临。

17

(17)

北京存在一个巨大的气场,这一点每当空气浮尘密度增大,天空仿佛被一口大锅倒扣,让人透不过气来时感受更深。气象部门的解释是由于全球气候变暖加上工业污染和汽车废气排放所致,不过如果把视野拉低聚焦在人群聚落上,你就会发现在不同的区域,这个气场却是另一种现实存在。

这个古都的中心地带是明清两代的宫廷所在,曾经上演过无数帝王的宫廷阴谋、政变和杀戮,当你置身巍峨的宫墙的阴影之下,那股千年陈腐的阴霾气场会使人鼻孔里的呼吸也变得沉重;

天安门广场一带空旷寂寥,但历史上却有数次人群的聚集使得这里一度形成世界上最为庞大的气阵,1949年10月1日的那次人群聚合已经深深烙印在几代中国人的心灵深处,还有1976年的红海洋,1999年10月1日的世纪大阅兵,以及1989年6月前后的剧烈动荡风潮。那种人头后攒动万众同气得的盛况,只有穆斯林聚集在麦加清真寺朝觐时的景观可堪比美。可是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到如今空余一片神鸦社鼓。如今黄昏时你沿着长安街两侧望去,只见路边的树杈枝丫间一群群黑压压的乌鸦盘旋不去,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从某种意义上讲,当代政权的活动舞台已经不在北京的地理中心位置,像中南海更像一个阒寂的皇家公园,人民大会堂则是礼宾场馆。现代政治活动的中心似乎已经落座在媒体尤其是电视媒体中,每天坚持收看《新闻联播》的观众对此必定深有体会。节目前5分钟可以说是常委们的电视播客秀专场,庞大的清帝国靠马匹驿站快递统辖疆域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传播技术的革命有效地改变了政治生态,政治动物们经常靠分析电视中大人物出现的次序和频率判断其地位的变化,草民们则靠历史快餐电视剧打发无聊的人生。早晚终有一天,这个活动中心会转移到你我眼下正面对电脑和网络上。

有趣的是大会堂西侧国家歌剧院已经封顶,不多久后这个蛋壳里坐满万人,大家息息相通会形成多大的一个气泡呀,我暗自揣摩可能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弄这么硕大的后现代鸡蛋的主要目的是从风水上破掉附近千年封建旧朝的戾气,就像贝聿铭设计了香港中国银行大厦宛如一柄带有三角形尖刃的寒光四射的尖刀,将宇宙对其尖锐犄角的怒气向其周边发泄,以至于其周边建筑纷纷还以颜色。有的在中银大厦方向安装反光镜,意图把不吉利的刀光挡回去;汇丰银行在其大厦楼顶架了几门水泥大炮,来应付中银大厦的“挑衅”;还有港督府,以种植柳树来抵挡中银大厦挥舞的大刀,努力化解来自中银大厦的“煞气”,就连李嘉诚的长江大厦,在设计上也的听风水大师的意见,菱角位全被削平,方形建筑最后变成八角形,为了避免跟中银大厦硬撼。

从建国门往东,是随着改革开放逐渐兴盛起来的一片商业新区,由于最早的使馆区坐落在日坛公园、光华路一带,较早来中国做生意的外国商人多在其周围落脚,建国饭店、华侨村、贵友商场、赛特商城和国贸中心陆续落成。头脑精明政府官员师从欧美大都会打出cbd(中央商务区)的概念,吸引跨国企业纷纷入住,也引得房价一路高歌猛涨。如今你走进这里的高楼大厦,出入皆是衣冠楚楚的绅士淑女,其间夹杂着秀水市场拎着大包小包赶集的俄罗斯和东欧倒爷,弥漫着的是浓重的商业氛围。

cbd就是钱聚合的气场,坐在建外soho写字楼的会议室,看着不远处银泰中心、中国大饭店和招商局大楼在浓雾般的尘埃中影影绰绰,如同一个个巨大的怪兽,我心里默默地想。

周钒那边的协议还没签,老傅和曹正戎又瞄上了这家做网络婚恋交友的公司。不过同时脚踩几只船对于风险投资商来说是家常便饭,就像男人混在女人堆里抡谁都想调一把情。这家名为爱情格子网的公司的规模不大,也就不到二百平米的空间,不过二、三十个员工的样子,ceo罗瑾熙是个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女mba。

“在所有希望寻找伴侣的单身人士中,有57%的人会尝试交友网站,这些人中大约有一半以上真得和交友网站上认识的人约会……”罗瑾熙指着投影仪影射出来的ppt文件侃侃而谈。她的公司商业模式极为简单:在网站上出售爱情格子,每个20元人民币,目前已经有近30万注册用户,在全国各地的婚恋交友网站大量涌现的背景下,她们急需风险投资支撑以增加市场推广力度和扩大运营规模。

“就在我们公司周围5公里的范围,是cbd的核心区域,这里的大小单身白领就超过10万人。”这个三十七、八岁的女人把手冲着外面挥了一圈,仿佛要把她臆想中的用户一网打尽。

罗瑾熙的要价不高,首期融资150万美元换取20%的股权。老傅和曹正戎交换一个眼色,转头问道:“你们除了资金需求外,认为自己最薄弱的环节还有什么?”

“我们团队的结构以女性为主,学历和文化素养偏高,但商业经验不足,表现在品牌策划和传播方面太弱,所以公司的知名度一直不很高。”

这个女人不简单,能够把自己的短板毫不掩饰的袒露。刚才听她们自我描述公司历程时我就发现这个缺陷,网络公司本质上也是媒体,媒体如果没有事件依托就难以火爆,就像cnn依靠海湾战争、半岛电视台依靠美伊战争、凤凰卫视依靠“911”、博客依靠木子美、第一财经依靠富士康官司,统统赚足了眼球关注。

“这个问题好解决,你们把木子美呀,芙蓉姐姐呀,天仙妹妹呀,陆风哥哥呀这些网络红人都请来向大众征婚,在首页给他们狂show,如果想高雅一些就请徐静蕾呀李湘呀什么的,如果嫌成本高,就罗总自己出马也行,美国哈佛工商管理硕士、财富智慧美女征求中国品位男士,这个擂台设起来会万众瞩目,媒体不要钱也会大肆炒作。”我信口开河胡诌一气,罗瑾熙及其手下一干高学历干将不仅闻之一愣。

这是一个越来越现实同时也越来越八卦的社会,玩高雅和装深沉已经没有市场。有一个id是“北京女孩”曾经上传自拍征婚视频并配音说“我想送给那些没有房没有车还腆着脸追我的男人一句话,滚!没事别来找我斗闷子。”多么掷地有声的女性宣言哦,这应当当成我们男人的醒世恒言,兄弟们扔掉幻想迎接挑战吧。

老傅哈哈大笑,这个江湖老油条也不喜欢严肃庄重的氛围,嘻嘻哈哈中把事儿给办了是我们共同的兴趣爱好。

临出门告别时,老傅说陈公子的影视公司正好也搬到建外soho来了,不妨顺路去拜拜山门,我们便坐电梯来到顶层。

18

(18)

一个身穿中式夹袄的丫头领着我们一行,穿过宽敞舒适的过厅来到面南的会客室,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前阔叶热带植物青翠欲滴。几面墙上贴着影视剧的巨幅海报,仔细一看,无论现代还是古装戏里面都有共同的女主角许静纬。

那个前台丫头给通报主人后示意我们直接上楼,我们跟着她来到这个跃层空间的二层。和楼下简洁明快的风格迥然相异,这边厢是一派古雅的做派:墙面上挂着的是裱贴的水墨画,让我惊异的是几乎全是明清以前的名家墨迹,八大山人的《溪山策杖图》和《枯柳双禽》赫然列于其间。俗语有道:树小墙新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调侃的是明清时期京城新晋的官宦附庸风雅,所以一看这里的陈列便知主人的家世、财力和品味。凭窗而设的是一张黄花梨卷角牙琴桌,对面则是明黄花梨屏风隔离出来的茶室。

陈公子正和一个中年男子对弈,身旁依偎着的正是楼下海报上的明星许静纬小姐。见我们到来,陈公子略一抬手,“看座,我这里还有几步棋就结束战斗了。”许静纬看来根老傅十分熟络,笑盈盈地打招呼说:“傅哥,看您印堂发亮,准是又捞着什么大买卖了吧?”

这个女人衣妆素雅,言笑间淡淡地露出酒窝,颇有一股大家闺秀的气度,是影视圈中不多的气质型美女。

老傅嘿嘿一笑,“我是在电视上看到您的戏了,专门赶来给格格您请安来着,顺便朝觐贝勒爷噢。”说话间陈公子他们的棋局结束,也起身过来参与寒暄,“老傅可是属狐狸的,谁跟他打交道都沾不了他的便宜,静纬你可要小心喲。”

彼此间介绍一番后,我们才知道和陈公子下围棋的那个男人是京城著名的楼盘“水天一阁”开发商曾荃,那个楼盘坐落在朝阳公园旁边,是近来热销的高档公寓。

曹正戎似乎也对北京的权贵子弟生活并不陌生,闲聊间不经意地问“陈董是不是常在西雅图落脚呀,来之前我去那边和朋友吃饭还有不少人提起您吶,纽约苏富比秋拍没几天了,您要过去的话我来接待您噢。”

大洋彼岸的纽约聚集着许多北京权贵子弟,其中不少人活跃于金融、贸易等领域,而纽约附近的西雅图因四季如春,常年绿意而成为他们置业居住的首选之地。

“今年的苏富比秋拍以瓷器和当代油画专场为主,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曾总热衷喜欢收油画,你们可以聊聊看。”曾荃闻言搭腔说,“陈爷是非古不爱,那里面的道行太深,我们这些粗人还玩不了,所以只能先捡活着的练练手。’

“我这次在香港佳士得拍卖会上为您淘了件宝贝,”老傅像变戏法一样,从随身的公文皮夹中掏出了一个物件,递给陈公子端详。“您能相信,这是袁世凯写的吗?”大家都凑过去细看,这份手札用古朴的章草写就,充满书卷气,确实很难与袁世凯的不学有术、窃国大盗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说起拿下这玩意儿,。你们知道跟我较劲的是谁么,就是老在电视剧中演皇上的那个家伙,也看上了这个宝贝,我们俩从120万起拍价开始,一直忽悠到200万,最后我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往上抬到220万,这小子不敢再扛了,一直到落槌我才发现自己一身冷汗呢。”

京城玩收藏的无非世家子弟、豪门巨贾和文人雅士等几类人物,世家子弟前朝则有袁世凯的次公子袁克文,此人不好政治权术,工诗文、精金石,玩古玩、善本,他和张伯驹、张学良、傅侗并称“民国四公子”。共和国成立后,毛公的阶级斗争理论指导下社会阶层和次序重新组合,传统意义上的世家子弟被历次政治运动荡涤殆尽,直到平反右派、解放老干部和改革开放兴起,旧皇贵胄后裔复活,加上那些王公贵族的四合院新主人中有一些也时常收到各地官宦商贾“进贡”的字画古玩,耳濡目染成为的新藏家。文人雅士由于财力有限往往有品鉴开始收藏,多以古籍和陶瓷器具为主。财富新贵们则以此为一种新的投资领域,以买卖哄抬价格为乐。

大凡一个新朝局的开始,当权者总要调理平衡各种政治势力。1979年以后,邓公的策略是先借助被解放的老干部恢复文革冲击的社会次序,然而大量的权贵子弟从人生起落际遇中苏醒,开始与所谓的“新启蒙”政治思潮合流,将形成对于相对稳定的社会结构的新冲击。于是,引导他们下海经商成为一种疏泄的选择,这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到后来却形成对社会资源不公平占有的新矛盾,想必是老人家始料未及的吧。

“这东西还有些意思,这些活跃在社会舞台上的人物在前台都戴着假面具,这些的信手写下的信札往往能看出他们个性的真实的一面。老傅不是外人,我看就夺人所爱了,作价250万吧给我吧,多出来的算是你的车马费好啦。”陈公子决意拿下这个宝贝。“您喜欢就留下好了,要这么说就见外了,就不知道我在场面上忙活实际上不过是您的行走,给老板当差从来就没亏待过咱,以后别的地方还少不了您帮衬呢。”老傅的确是个脑瓜儿机关一触就灵的角儿,回答起来圆滑老到。

“杨先生最近忙些什么哦,在影视方面有什么好的想法没有?”陈公子记性不错,一面之缘还得我参与的行当儿。我心下一动,刘煌要投拍的连续剧《深喉》正找合作伙伴,跟我提过好几次,眼下倒是个好机会。果然我一提及,许静纬表现的兴趣比陈公子更为积极,连曾荃也说:“要是许大明星出手,我也凑个热闹加上一磅,就当是你的铁杆粉丝罢。”

我未曾料到的是,由此开始的事情后来会使许多我身边的人卷入了一个政治漩涡,并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19

(19)

“杨公子,我们这里一干美女在三里屯涮夜,现在可有空闲出来坐坐哦?”这还是李聪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一时间竟让我有些愕然。原来准备晚上开始看刚从小贩摊上买来的系列剧《lost》(迷失),正好无所事事中,问清具体店家位置后我便出发上路。

丰富多姿的夜生活永远是大都市不落幕的盛宴,红男绿女们沉醉其中抒解日间工作的劳累压抑,乐此不疲地上演勾引与调情的游戏。

三里屯最初以汽配、服装市场闻名。由于街道毗邻包括加拿大、澳大利亚、法国、比利时、德国等数十个国家的使馆,再加上与联合国开发计划署、人口基金署等驻华机构邻近,这里被头脑灵活的商人们逐渐开发成为著名的酒吧街,周围扎堆儿的有200多家酒吧,客人从最早“三资企业”的白领逐渐扩大到文化艺术、演艺界人士和外地旅游客人。其中,音乐圈和演艺圈的人曾经是三里屯酒吧的中坚力量。男孩女孩酒吧素以现场演唱出名,每天晚上都有现场乐队的演出,许多现在红透半边天的歌手成名前都在这里驻场。

穿过北街熙熙攘攘的人流,回绝夜店掮客和站街女郎的贴身兜售,我终于在一个相对清静的胡同里找到了她们的所在。只见四、五个女孩围坐在一起,正玩賖子赌酒喝,见我到来,李聪欠身让了个位置给我,说:“今天可便宜你这个单身汉啦,这么多美女陪你过中秋节噢。”我这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个由头儿。

“我当是什么好事让妹妹念叨我了,原来是悲秋伤情需要人陪酒慰籍来着,”我一屁股紧挨着李聪坐下,冲旁边的几个女孩乐呵呵地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李聪穿着一件灰白色风衣,里面红色的翻领毛衣映衬着绯红的脸容,浅笑间不经意浮现一对可爱的酒窝儿,留着“扣边儿”发型,活脱脱一个皇城根儿溜达出来的林道静。

那个清瘦的女孩叫秦子佳,是李聪的同屋,北大光华管理学院的在读硕士;一个模样端庄、大眼睛厚嘴唇,有点宋庆龄风范的女孩瞿彦,是服装设计师;对面留一头男式短发、披宽松的波希米亚披肩者名叫马骅,是沈阳一家房地产公司老板的千金,也在北大进修。端着酒杯坐在沙发沿上的mm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娘安子。

如今好事的媒体把长得漂亮,学历高,有思想,有个性,有原则,感情丰富,自我中心,,清高孤傲但找不到男朋友的女孩笼统冠名为“剩女”,这几个姑娘看起来都至少二十七、八岁了,马骅和安子估计得三十上下,李聪这丫头怎么使劲往她们堆里扎呀。

我偷偷在李聪耳边窃窃私语,“你这帮子女友全是单身贵族?”她错会了我的意思,“什么呀,你可别动歪心思,子佳姐的男友过会儿就赶到,瞿彦的男友被公司派到海外了,安子早就嫁人了,只有马骅和我还是孤家寡人。”

“喂,你们俩嘀咕些什么呀?”马骅见状冲我们抗议说,“现在可是公共活动时间,要注意影响噢。”见这丫头生猛,我也毫不客气,“我在跟李聪摸底呀,想看看今晚放倒你们谁我不会挨扁哦。”

秦子佳一撇嘴,“怪不得聪聪说你是个花花公子,上来就想耍流氓呀!”我哈哈一笑,拿起一瓶“普京”往杯里倒满,“跟这么多美女过夜,我本来就没打算能站着回去,来,我先敬北大才女一杯。”

转过身来我又满斟一杯,单挑李聪下手,“黄毛丫头竟然背后诋毁我的光辉形象,陪我干一杯向北京人民谢罪罢!”她赶紧伸手拦住我,“我可不会喝酒,再说我是跟她们夸你风流倜傥来着。”

“想喝酒找我练,别欺负人家幼齿。”马骅双眼一睁,挺身而出为李聪解围。我扬起手中杯跟她一碰一饮而尽,“想当年,是三英战吕布,现如今……”话音未落,旁边的瞿彦忍不住了:“你们斗酒可别把我往里扯哦,都胡说些什么不伦不类的呀。”

正说话间,一个戴近视眼镜的高个男士走过来,原来是秦子佳的男朋友,国际关系学院的研究员钟显发。援军既到,我顿时精神倍增,顺手递上一瓶啤酒,环顾四周豪气顿生,“还有哪位妹妹跟我们同饮一江水哦?”李聪低下一扯我的衣襟,“你喝高了呀,人家钟大哥可是正经解放军少校,不像你是个酒肉之徒。”靠,原来如此?“我看你钟大哥雄姿英发,羽扇纶巾,千古风流人物,正当大杯小杯走泥丸,一瓶过后尽开颜哪。”

“你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呀,几瓶酒落肚将当自己是李白白居易了哦?”李聪呵呵直乐,瞿彦她们也抿着嘴偷笑。钟显发少校不愧解放军作风过硬本领也过硬,一仰头一瓶酒直灌下去,嘴里说:“迟到了,我给大家陪罪,这瓶酒算是自罚。”

现如今,商人聚在一起主要话题是女人、汽车、高尔夫;官员聚在一起主要话题是政治、人脉和黄段子;女人聚在一起主要话题是男人、奢侈品和减肥。男男女女聚在一起就得天上地下胡说八道。我瞅一眼李聪,说“聪聪将来要嫁就得嫁最可爱的人,你看人家钟大哥和子佳姐郎才女貌,一个保家卫国,一个教书育人,和谐社会的表率呀。钟兄是研究什么领域的哦?”我想寻找跟少校的共同语境。

“我最近的课题是《海峡局势与中美关系的战略选择》,杨兄对国际关系也有兴趣?”果然,跟军人在一起就得聊战略、战术和新式武器。总比和女人在一起论男人短长要舒畅,于是我顺茬往下说,“布衣不干政,我只是觉得纳闷,这国民党当年那么心狠手辣,残杀我仁人志士血流成河,被赶到小岛上后怎么如此不济,不仅政权也弄丢了,还他妈的玩不过阿扁那个街头小混混,看来还是缺乏英雄人物呀。我要是国家元首,也不跟丫打仗,你们不是要搞么子对等交流吗,我欢迎你国民党也好民进党也好来大陆发展党员,可你也得让我们共产党过去发展党员才叫对等呀,不出半年,我们还不得让那里百步以内皆是居委会,电视天天选超女,红旗插上阿里山。”

少校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勉力而笑,“杨兄有意思,呵呵!”李聪赶紧出来解围,“他这人平时就没正经,喝多酒了就更不靠谱,钟大哥别理他。”这时安子引过来一个魁梧男人,油亮的头发用发胶定型往后梳出大背头,据称是当今北京首富的妹夫。这位仁兄一双色眼望几位美女胸前挨个一扫,阴阳怪气地说:“早就听安子妹妹说她这里美女如云,果然名不虚传呀,来,我挨个敬几位妹妹干上一杯。”说着就往瞿彦身上凑,见她一个劲儿望边上闪,我一把截住酒气熏天的富豪连襟的手,“兄弟要想喝酒尽管往大老爷们这边招呼,别冲人家小丫头较劲儿。”

“你他妈的哪来的杂种多管闲事,三里屯一带还没有敢冲爷撒野的主儿,我教训你丫龟孙子,”乘着这家伙骂骂咧咧还没反应过来,我抡起桌上的一杯酒就势泼在他脸上,怒目圆睁吼道,“让爷先教训你个王八蛋!”这时从他身后窜出来两个大汉,我头上挨了一家伙眼前一片星光就此失去知觉。

那晚我的英雄壮举后来成为江湖上的一个笑料,当时有个记者也在场,第二天的晚报社会新闻版上如此爆料:“昨晚,在三里屯某酒吧内因争风吃醋,两伙流氓酗酒闹事、相互斗殴,酒吧一片狼藉,110值班民警接警后迅速出动,有关嫌疑者被拘留,冲突中的伤者被送往医院,头缝五针……”

一段时间我都留着光头,抚摸头皮上愈合的创口,时不时冲跟我在一起的女孩自我解嘲说:“好在那天在座只有5个美女,所以这上面只缝了5针,算是情根深种啦。”杨泓闻言望着我一言不发,我只好讪讪顾左右而言他。李聪则一见面就笑我被媒体冠以“流氓”职称,终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我便笑言有空要去找那个狗屎记者平反昭雪,她马上说那也算是个“摘帽流氓”。只有瞿彦心眼儿好,给我专门设计了一个画满骷髅的头巾,包裹住我的头颅显得酷劲十足,一度成为cbd地区不少人为之侧目的时尚先生。

20

(20)

我有几个良好的生活习惯,我把它归纳为“四项基本原则”,自以为应该坚持一百年不动摇,实在不济的话,也得是保持五十年不变,特抄录在这里和大家分享。

其一是:软硬饭皆不吃。所谓硬饭,其实就是老少咸知的“铁饭碗”,也就是委身于某个叫做单位的组织谋一口饭吃。道理很简单,天下最硬的饭碗莫过于做皇上吧?可你看历代的帝王有几个长寿者,天纵英才如康熙者在遗诏中曾感叹说:“自古帝王多享年不永,书生们每每因此多有讥评。他们怎么知道,皇帝面对的政务之烦,使人不胜其劳。做大臣的,想做官就做官,不想做就不作,回家抱抱孙子,优游度日。皇帝们就没有这样幸福。皇帝的重任不可以托付给旁人,所以舜帝直到死在苍梧时,禹帝直到死于会稽那一天,都没有享受过安宁的生活。当了皇帝,就没有退路,怎么敢奢想安逸!”

我有很多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朋友,大家在一起聊起上班这件事时无不诅咒非人性生活,每当这时我就宽慰他们说,你应该知足啦,至少比皇上要好多啦,看看人家混到职场最高职位以后过的日子吧:

以清代为例,按祖制,皇帝每天的作息时间表大抵如下:

5:00起床。第一件事是着衣。皇帝穿衣戴帽是不能由着自己喜好来的,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月份,不同的日子,甚至同一天的不同时辰,皮、棉、夹、单、纱的各种质地以及式样、颜色规格、文饰都有严格的规定。梳洗已毕,首先要做的事是“读《实录》一卷”,也就是说要学习祖先的光辉事迹,背诵祖先的教导。

7:00-9:30早餐。御膳的食谱每天由内务府大臣划定,每月集成一册。每道菜的配料都有规定,不许任意增减更换。皇帝就坐后,传膳太监一声呼喊,饭菜鱼贯而入。试膳太监先查看每道饭菜中的试毒牌变色不变色,再亲口尝尝,然后皇帝才开始吃。每种菜最多只能吃三口。

9:30-11:00御门听政。皇帝端坐于乾清门,文武百官在广场排班。奏事开始,大臣从东阶上门,列跪,尚书居前,侍郎位其后,陪奏的官属又在其后。尚书手捧折匣折旋而进,至本案前垫上北面跪,将疏折匣恭放于本案上,然后起立,趋至东楹,入班首跪,口奏某事几件。每奏一事,皇帝即降旨,宣布处理意见,大学士、学士承旨。事毕,大学士、学士起立,从东阶下,记注官从西阶下,皇帝起驾还宫。

11:00-14:30午餐及休息。

14:30-17:00批阅各部和地方大员的奏章,看书学习。

19:00—21:00祀拜神灵,到各殿神佛前拈香,然后上床睡觉。按照规矩平时皇帝不能到妃嫔宫里过夜,皇帝如果想要哪位妃嫔来陪他睡觉,只能把她们“召幸”自己的寝宫来,由太监把被传的妃子用一条大被裹好,送到皇帝寝宫。妃子必须从皇帝的被脚爬入,开始被幸,幸到规定时间,窗外太监就一声呼喊:“皇上节劳。”于是皇帝翻身下来,太监再把妃子包好送走。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天天如此。这样子的刻板生活很容易让人消极怠工,人生的乐趣那么多,特别是皇帝富有四海,可以经历丰富多彩的人生,于是那些意志薄弱的皇帝便沉溺于酒色间。对于乍富的大款或者普通平民草根而言,酒壮色胆嫖一嫖女人还不至于弄到让人丧命的程度。可对于皇上成为“酒精”或者“性”中毒依赖症患者就危险大了,周围都是对皇帝宝座虎视眈眈者的竞争者,职位竞争对手很方便就拿下其颈上人头,在大明朝嘉靖年间,就连小宫女们也合谋想用绫带勒死皇帝,前车之鉴,怎不让人牢记教训。

相比之下,吃软饭者的风险就小多了,但前提是对男人的资质要求比较高。好男色古已有之于今尤甚,小白脸做面首的中奖率相对较高,诗人次之,因其才华易于蒙蔽女人善感之心。单凭形而上的哲思和吟风弄月的才情换长期饭票也有些不靠谱,曾经有个著名的朦胧诗人携妻子跑到生活成本低的海外小岛,在眼看忽悠不住老婆时只好挥斧相向,顺便把自己及门下驯养的二百余只无辜小鸡一起戮杀殉葬。

我的独门秘诀是吃偏食,在众人前拱后刨沙里淘金的浪潮中专觅旁门左道,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但求食可饱腹衣可遮体,不必仰人鼻息。此处涉及“商业秘密”,暂且按下不表。

其二是:做公民不做股民。我周围的朋友炒股者众,总结起来大体是上套解套循环往复的过程,赚到真金白银者寥寥无几,都还是在给券商打工。钱还是搁在自己腰包里踏实,尤其是在我认识了一帮天天泡夜总会和洗脚城的国企、民企老板后更加坚定了这个信念。巴菲特只有一个,他蹲在金字塔塔尖数钞票,脚底下踩着的是无数做着发财梦的芸芸众生,本人才具、财商和财力都有限,天上掉馅儿饼的狗屎运自小就没碰到过,也就不好意思往人堆里凑热闹。

其三是:坚持从侧面或背面看媒介。自打接受教育起,我接触的传播媒体基本上是几十年如一日地引导我做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和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可我每次在现实生活中依计行事结果总是鼻青脸肿。上次酒吧挨扁后的遭遇更是令我刻骨铭心,落下的后遗症是每次看见电视上男女主持人衣冠楚楚、口若悬河,我总有一股搬个小板凳坐到他们身后看着的冲动。

其四是:宁可意淫而不手淫。经常有各式各样来历不明的“性博士”教导我们说,适度手淫对一个健康人并无害处,且是解除性紧张最方便,最安全的办法,因为它既不涉及异性或卷入感情纠葛,也可避免导致强奸事件的发生,不至于“一翘尾巴,招来警察。”本人几十年摸爬滚打的经验是:爱还是要和他人一起合作“做”出来的,大老爷们对着美女照片手指动作频频颇是滑稽——每当我脑海里浮现成千驻伊拉克精壮的美军汉子在沙漠里依次排列,一手举着《花花公子》杂志,一手握着命根子辛勤操劳、自娱自乐宛如电影大片的场景,就会惹俊不禁地偷着笑出声来。

所以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在这种大无畏的革命英雄主义情操指导下,偶发现基本上没有攻克不了的堡垒。我们男人一生中命运再困厄不济,也总有和大大小小美女邂逅相遇的机会,怎么把握就要靠后天去努力掌握过硬的本领,自娱娱人对于娱乐或是性爱来说都是至高境界。

当然也会有力所不逮的尴尬时候。比如最近,我就遇上一个“清纯玉女”的绝对诱惑与挑战。网络上名叫蝴蝶的mm车载斗量,这个陌生的蝴蝶通过闯进我的qq从而介入到我的虚拟和现实空间里来。她是在博客上偶遇我的存在轨迹,传递过来的照片上是素面朝天的清纯形象,洁净的脸庞轮廓娟秀,幽黑、单纯的双瞳深处似乎隐藏着洞察一切的魔力。“看你的文字,发现你应该是一个城府很深却又非常简单的人,”她的直觉敏锐直刺灵魂。

“那么,你又是什么样的女孩呢?”兴趣的勾起只在电光石火间的碰撞。“一个自爱、自恋、自立的江南女孩,”她的回答简洁明了,这个最著名文科院校的高才生马上要到北京实习。“你是单身么?”她开始试探。“作案条件和作案地点完全具备,我代表北京全体单身和准单身男士,欢迎南方美女投身中国最大的生存竞技场。”她呵呵一笑,“你想些什么喔?你敢动一个cn么?”

老天,我生命中唯一一次遇上的处女还不是所谓的良家女子,而是在情色场所那个倔强的成都丫头。初次出台做按摩女郎的她情知早晚难逃一劫,索性委身一个看着顺眼的客人,我便不幸成为那个中签者。这次既不涉及快乐也不关乎金钱的奇遇彻底粉碎了我对处女情节所残存的一丝幻想,那不过是男人自欺欺人的心理满足。

“你要是一个正常健康男人,你喜欢的女孩躺在身下却拒绝你的融入会怎么办呢?”反问句是人类发明的语言智慧和调情技巧之一。“呵呵,那就强奸呀,笨蛋!”她回敬过来说,这是个混合着清纯和妖魔法术的现代中国版洛莉塔。

“错,我的做法是让你自己选择主动……”她沉默了一会儿,抛过来一句:“我在欲望与责任的漩涡中寻找着彼岸,也许是你,也许是别的所在。再见吧,但愿今晚你会想着我进入梦乡。”然后她的鲜艳蝴蝶图案标示消逝于一片静静趴着的灰烬logo之中。

有一部法国电影《蝴蝶lepapillon》,配曲中有这样的歌词:为什么漂亮的花会凋谢?因为那是游戏的一部分/为什么太阳会消失?那是为了地球另一边的装饰/为什么会有魔鬼又会有上帝?那是为了让好奇的人有话可说/为什么我们的心会滴答?/那是因为雨会发出淅沥的声响/为什么时间会跑得这么快?那是风儿把它都吹跑了/为什么你要我握着你的手?那是因为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很温暖……

当天夜里,在这首几乎所有中国人都熟悉的旋律中我努力回忆她的样子,在意念中和这个遥不可及的小魔女缠绵媾和,一起坠落于情欲的深壑。

21

(21)

秋日的天空清澈高远,沿着水关长城的步道慢慢往上攀爬,视野次第开阔起来,漫山层林尽染,郊野的空气也使人感觉格外的舒畅。

杨泓紧拉着我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柔嫩的手心里都有汗津津的感觉了。“哥,有些累了,我们歇上一会儿吧。”在青砖石阶上坐定,她自然地把头倚在我的肩头,我似乎都能清晰地听见她的娇喘声。

亿都投拍的电视剧《深喉》在长城脚下的公社举行开机仪式,正好杨泓倒休,我便带上她提前到附近景区逛悠一圈儿。

“每次和你到野外玩都是我的节日,特别享受这样没有外人打扰的宁静世界哦。”杨泓喃喃地说。我心下一动,这个女孩平素似乎不太爱交际,除了跟一帮同事有来往,同性和异性朋友都很少见到。有时候也会言笑晏晏开朗活泼,但越来越多的沉郁让我不觉有些担心。

“杨泓,我现在都很少见你像以情那样开心的笑脸,好像心事越来越重,是不是工作或家里有什么不顺利的事情呀,要不有人欺负你啦?”

“嗯,也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是在北京呆得越久,就越觉得自己很惶惑。也不知道到底想要什么,心里常常像没有根的浮萍一样空空落落的。”她幽幽的口气如同在讲别人的事情一般。“哥,我要是真的被人欺负了,你会为我去拼命吗?”

“谁敢欺负我妹就等于挖我的心头肉呀,那他还有命活么。”我努力想使她心绪轻松起来。“我想你也会,那次为了一个才认识的女孩就跟人家拼命。不过我觉得自己在哥心里并没有那么重,我这么说哥可别不高兴噢,我的意思是对你最重要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

没想到这个女孩的心思细腻如丝,令我无法不正视。我伸出手轻揽在她腰间,“其实有时候我内心深处和你无所依凭的感觉是一样的,只不过我明白自己这辈子注定是一个过客,永远在行走,停息不下来,所以不能保证跟着我的女孩能够安稳。与其最后出现幻灭的残局,不如一开始就不进入这个命定的棋局。”

“哥,我懂啦,只要你心里还在乎我就行,我不会要求更多的。现在想起来,要不认识你,在北京的生活会是多么苍白无聊哦。”她用掌心握住我的手,指尖轻轻在上面划过,似乎传递着心灵的脉动。

我们转换话题,她告诉我金色阳光假日房地产公司最近遇到了麻烦,原来福建老板同时开发了一个同名住宅楼盘,却以产权式酒店销售上市,结果答应给业主的分时出租回报不能兑现,业主不仅告上法庭,还聚众游行要求退赔。我说如果觉得有问题的话不妨考虑换一家公司看看,我也会帮她留意相应的机会。杨泓情绪似乎慢慢转得晴朗,转头在我脸颊上努嘴轻轻一吻,拉着我的手直起身来,继续往上面的烽火台攀登。

《深喉》的开机仪式上可谓衣鬓香影,冠盖云集。亿都影视公司的总柳岚跑前跑后迎来送往,交际花的手腕令所有来宾都感觉喜兴舒贴。见着我和杨泓也不忘招呼周到,“我说杨尘你这么久不露面了,原来是被这么漂亮的妹妹勾住魂儿啦。”

“这是我妹杨泓,这是亿都的柳副总,”我给她们介绍说。“杨尘有这么一个靓女妹妹藏着掖着,也得介绍给我们大家认识呀,哈哈。”身后有人冲我招呼,回头一看,原来是刘煌陪着陈公子、曾荃等人驾临。

杨泓今天一身素雅打扮,乌黑的秀发用猴皮筋简单地束在脑后,水洗白的牛仔裤配双运动球鞋,宛如一个清纯的校园美女,在浓妆重彩的女宾堆里反而格外惹眼。

曾荃拍拍我的肩,招呼说:“杨兄好,”接着转向杨泓,“我猜想杨小姐会不会也是我们剧中的女角色呀?”

杨泓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我身边靠,“哪里哦,我就是陪我哥瞧瞧热闹来的。”

“我看以杨小姐的资质要进演艺圈,磨炼几年的话,静纬的地位也保不齐会有危险呢。”曾荃这小子不停地给杨泓灌米汤,看来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老弟你帮我也照料着点儿,今天曾总出面还请到了马副市长,我得到门口候着先。”刘煌这部戏不仅拉着了陈公子和曾荃加磅进来投资,许静纬担纲女一号,还攀附上不少权贵,自然是满脸喜色外溢。

会议大厅挂了一条红幅:电视连续剧《深喉》开机仪式,红幅前面摆了一张条桌,条桌上一盆香炉,两只香烛,陈列着烤乳猪,香蕉,苹果等供品。

演职员们从拍摄现场陆续走向大榕树,踏上台阶,每人领三枝香,面向红幅香烛站定。总制片人刘煌站在前排中间,双手持香,虔诚无比。司仪柳岚宣布开机仪式开始,第一项是上香,同时只听劈历啪啦一阵响,鞭炮声夹杂着火药味,倒也烘托出一股子热闹得劲儿来。

接下来是香槟酒宴,大厅一角的案桌上高脚玻璃杯呈金字塔状码放成几层,马副市长、陈公子等贵宾接过礼仪小姐打开的香槟从上往下倒酒,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分发完毕,主宾持酒结对闲聊。

我意外地在人群中发现了李聪,见她也同时看到我了,便端着酒杯走了过去大招呼。“你又换了个女朋友呀,真是身边美女如云哦,”她调侃说。“要加上你才够得上数呀,不过一见到你我头上的旧伤就发痛,提醒我红颜祸水哦。”

她咯咯一笑,悄声问我是不是跟“水天一阁”的老板曾荃认识,听说这人的背景很深,北京好多黄金地段的开发他都插手进去了。我有些惊愕,反问是不是陈公子那条线上的,她摇摇头,说黄主任曾经提到过这家伙,好像手眼通天不那么简单。

不知道这会儿杨泓溜到哪里去了,我在人群里扫来看去,竟然发现不远处这个曾荃跟杨泓正说的起劲儿。李聪这个鬼丫头捅捅我,努嘴一笑,“杨哥可要当心耶。”

回城的路上,我跟杨泓开玩笑:“今天可开心,万花丛中一枝独俏,连曾大老板也青眼有加呀。”她赫然娇嗔说,“哪里有哟,你没见许静纬往那里一站才真的是仪态万方呢。”

“曾公子是不是想劝导女青年投身文艺界呀?”我有意转过话题。“那倒没有,他听说我在金色阳光假日工作,神秘兮兮地要我有机会的话趁早离开。哥,感觉这个人好象很阴似的,总之怪怪的感觉。”

“你先别想那么多,帝京水深浪大,藏龙卧虎,也是鱼虾蟹仔共舞一池的地儿,不过岸上的草根百姓大抵可以做平安看客,”我宽慰她说。

22

(22)

偶然路过门口的报亭,赫然发现张贴着黎黎清凉、妖娆的大幅海报。

她侧身而立,上身穿着的露脐背心截止到小蛮腰上面,白色的网球短裤将饱满结实的臀部凸现出来成为引人注目的焦点。摄影师深谙女人体位诱惑的奥秘,细腻的布光让黎黎涂抹了棕榈油的皮肤泛出健康而动感的晕光。

我找小贩买了一份《男人帮》,夹在腋下往国贸中心方向漫步走去。

北京国际时装周是这个城市每年秋季的一场盛宴,晚场有瞿彦的个人作品秀,李聪几天前就吆喝一干朋友们前往捧场。

国贸中心大宴会厅前人头攒动,门口停着的北京服装学院的大巴车上还在补断有一群群学生往下挤,凡有此类活动总少不了的黄牛党照例也出现在这了揽客倒票。

在瞿彦陪着进门时我看见“水天一阁”的老板曾荃在几个西装笔挺的人簇拥下也走进大厅来。四目一对,他先冲我打招呼说,“巧呀,我们又在这里见面啦。”我把瞿彦给他做了介绍,曾荃抬手看来一下表,对身边的几个随从说,“时间还早,你们先进去吧,我聊会儿再找你们去。”

“曾总,你们房地产商怎么也对时装行业有兴趣呀?”瞿彦礼貌地和曾荃客套说。“我们公司也是整个时装周的赞助商之一呀,何况我还有陪客任务,一会儿马副市长也要来观看演出。”

“地产行业结缘时装行业倒是很好的一种合作,现在新楼盘开盘找我们设计专场时装秀的越来越多,”瞿彦还没说完,我接过话头,“金屋藏娇嘛,排队进京买别墅的山西煤老板现场一看中国最漂亮的模特在售楼处秀美腿儿,还不立马晕菜,痛痛快快下定金。”

他们俩听罢哈哈大笑,曾荃说,“你别把我们地产商想说得那么势力眼,我们是在传播时尚文化,为建设国际化大都市添砖加瓦。”

瞿彦有些感概,“其实中国的时装业就需要曾总这样的人进来,我们国家最优秀的人物不在时装行业里面,欧美则不一样,很多精英都活跃在时装和奢侈品行业。”

“那是因为资源配置还没有到那个阶段。我们的顶尖人物先得在地产、it、证券和金融行业搏杀,这些领域才容易赚到足够的银子,等竞争加剧利润降低的时候,智商更高者就会携带重金转移阵地杀入时装、媒体等需要大资金量建立品牌的行业里淘金。”我说话间,曾荃一直非常专注地盯着我,他的眼神中似乎有一种奇怪的意味。

这当口他的一个助手匆匆过来,通报说马副市长已经到达。曾荃拍拍我的肩,“受益非浅,改天我一定专门请杨兄喝茶聊天。”说罢匆匆离去。

晚上的时装秀是几个青年设计师的组合,瞿彦的那部分名为“莲花”,一袭袭点缀着白莲花、蓝莲花意象的中式裙、袍,诠释演绎着清幽雅静的禅意境界,是其中给人留下印象最深的段落。

中国的时装之都在北京和上海,但服装生产的重地则分散在东南沿海开发区和对外开放城市,因为这些地方在改革开放初期引进外资从事服装加工生产,形成一批熟练的产业工人和专业化的生产流水线,慢慢世界名牌服装都找这些广东、浙江和福建的企业代工、贴牌生产,积累了一些经验的资本的老板中精明者不甘心居于产业链的下游,开始了创立民族时装品牌的艰难苦旅,其中就有大家可能听说过的“杉杉”、“七匹狼”、“安踏”…它们目前的主要市场在中国的二、三线城市,或是一线城市的二、三流商场。

在散场的人流中有人高声喊我的名字,我四下顾盼,竟然是黎黎,陪在她身边是杂志社的那个长发帅哥编辑。

“哟嗬,中国版fhn女郎怎么不在t台上秀一秀哦?”我一扬手里的杂志,开起她的玩笑来。

“杨哥可别笑话小女子呀,今晚的表演被人家新丝路和概念98公司包圆了,唉,我们只能在台下仰望喽。”转过头这丫头认真地问:“你说这期杂志上我的那组照片好看不?”

我皮笑肉不笑地说,“嘿嘿,你得好好慰劳你汪哥,他把你拍得像个小狐狸精,估计这会儿全北京捧着杂志,想着你的裸体流口水的至少就得有一个兄弟连。”

“你讨厌噢,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黎黎的拳头在我背上一通乱擂,那个什么狗屎编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在一边尴尬地陪着傻笑。

大凡男女之间有过肌肤之亲,男人处于的雄性动物本能,会产生成功征服异性后的得意感。我也不例外,思酌黎黎和我的关系,我们上过几次床,但这并不表明她是我的女朋友。显然她也没有把我当成自己唯一的男友,除了她背后那个面目模糊的神秘“傍家”,加上眼前这个时尚杂志的编辑,我弄不清楚她还有多少类似我这样的玩伴。

上床这件事情,在中国发生频率最高的地方非京城莫属,因为这里聚集了一千三百多万人口,还得加上三、四百万流动人口。每天晚上在家、酒店、办公室沙发、公园长椅、学校草坪、夜总会和发廊乃至汽车后座上,有多少合法和苟合的情事此起彼伏地上演着。最搞笑的事件是某天夜里,昌平区的几个巡夜警察发现道旁停着的一辆轿车在可疑地晃动,疑是有窃贼潜入,于是敲开车门盘查,让他们大跌眼镜又哭笑不得的是,里面正在媾合的男人恼羞成怒地掏出证件,此公乃是“扫黄打非办”的官员,正在和下属打野食。

“黎黎,告诉我你用过多少男人了哦?”有一次亲昵之后我半开玩笑地问她,这个鬼精的丫头笑嘻嘻地反问,“你不会是吃醋了吧?放心耶,你会是我要反复使用的男人噢。”

“那么,遇见陌生人从认识到上床的时间最短的纪录是多少?”我忽然被勾起兴趣来。她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你以为我那么随便,一见到男人就往上扑呀?再说,是不是除了我们那次在滑雪场初会,你还有保持有更短的世界纪录?”

我哑然无语。在这个不断膨胀着的各色人等每天交会碰撞的超大城市,性爱的边界越来越模糊。同性恋、异性恋、一夜情、sm、乱伦、偷情、换妻、性贿赂……泛滥成灾。当然不能否认大多数人民群众还是在道德的规矩约束下有纪律地安排自己的床上生活,不过他们是沉默的大多数,其中很多人还是惦记着“那点事儿”却苦于没有机会越轨,其中还包括那些偷偷去小旅店地下室私立诊所接受江湖郎中治疗阳痿不举的家伙们。

前些日子有个不知名的女艺人站出来揭露“潜规则”,还在网上曝光性爱录像带,一下子引发媒介和公众的偷窥狂欢,俨然像三方合谋完成了一次集体娱乐行为,我不禁为之窃笑。

在北京和女艺人邂逅并上床的机遇应该是最高的,这里集中了全国最多的艺术院校、文艺团体和影视机构,尤其是在草根选秀活动畸形繁荣的当今,在长安街上随便扔块砖头就能砸着一个超女或者其粉丝的头,全中国揣着明星梦的丫头成群结队往这儿扎,使得稍微跟文艺界沾点边儿的北京男人手机里都会存着几个文艺女青年的电话号码。“男人把女人当机器,女人把男人当工具”,这句r&b风格的歌词部分道出了都市男女情欲游戏的真相。

言归正传,大家且当以上部分是电视剧中间插播的壮阳药酒的广告片段,可以趁机上趟洗手间再回来看看正剧。

23

(23)

《北京青年报》都市新闻版的一则报道,使得杨泓所在的金色阳光假日房地产公司的骗局完全曝光于世。

由于位置偏远,金色阳光假日房地产公司的别墅销售一直冷落,造成福建老板的资金链条紧张。由于银行还贷的压力太大,为了解套,他把旗下同时开盘的公寓住宅包装成时髦的产权式酒店项目,在媒体上铺天盖地打广告,承诺业主只需要支付20%购房的首付款,业主的分红和贷款按揭都由金色阳光假日房地产公司专门成立的酒店管理有限公司通过经营收入支付,由母公司提供担保。

为了吸引公众眼球,出身渔村贩卖过走私电子手表的福建老板还咬牙扔出一大笔钱,承办了国内外瞩目的“京都风采小姐”大赛,一时间酒店销售十分红火,250多间客房和商铺全部售空。买主除了北京当地人,不少还是浙江、石家庄、香港等地的投资者,甚至还有部分澳大利亚、加拿大等外籍人士。

然而,没有多久业主就陆续接到银行催款,原来由于开发商只是为了套取业主支付的首付款和银行按揭维持现金流转,酒店实际经营收入难以为继,业主得不到任何收益,银行将办理按揭贷款的他们列入了“信用不良黑名单”,贷款、透支等信用被停止。上套的业主们愤怒地在市府门口聚会要求政府出面追查开发商责任,引发媒体的大幅报道。

“真没想到我们老板前不久还西装笔挺、风风光光在电视台露脸接受采访,没几天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商场真是风波险恶哦,”杨泓感叹说。由于福建老板潜逃不知下落,政府有关部门介入封存了金色阳光假日公司的资产,杨泓她们一时也就成了下岗者闲着呆在家里,不时来我这里来看看碟、听听音乐消磨时光。

“所谓的成功者,不过是得了手的骗子,”我不动声色地回答,“如果当年袁世凯窃国成功,没准你我现在还是洪宪帝国皇帝的子民呢。”

临近“十一”国庆长假,北京城里开始弥漫着节日的氛围。天安门广场上照例竖起“国父”孙中山的巨幅画像,周围装扮得花团锦簇,长安街两旁的建筑物上彩灯闪烁,一派繁荣和谐景象。

每当这个时候,看着钱包鼓胀的市民们拥挤着在旅行社、机场和火车站,奔赴长城内外,在祖国大好河山乃至世界名胜景点摩肩接踵地拍照、刻字留念和随地吐痰,我就会倍感孤独。

我和杨泓商量是不是也找个地方耍一下,她不愿意往三亚,丽江,周庄,同里,还有普吉岛呀这些如今到处都是北京腔的地儿凑人数。英雄所见与英雌略同,于是我们俩人一起在地板上铺开地图蹶着屁股搜索目的地。

以北京为中心的自驾车路线无非东西南北四线,其中景点组合方式多样,鉴于我和这个小妮子有着禅寺奇缘,也好趁机给她烧烧高香问个前程,我们最终选定北京——五台山清凉寺的朝拜之旅。

寺不在小,有典则灵。看过金庸《鹿鼎记》的同学一定记得韦小宝陪着康熙远赴五台山秘访的情节,顺治皇帝出家为僧的地方正是清凉寺。

为了避开出游的人流高峰,头天晚上我在超市扛回一箱矿泉水、一堆面包、饼干、火腿和水果等食品扔在后背箱里,杨泓则挑出一摞cd作为路上的精神食粮,还顺手把书架上的那套《鹿鼎记》塞进行囊。

第二天天没亮,我们就开车上路了。明亮的车灯划开黑暗的疆域,行驶在舒坦平整的京石高速路段,杨泓兴奋不已,感觉就像一个被关了几年的犯人离开囚牢获得自由新生的新鲜劲儿。

为了这次出游,她还专门跑到户外用品店添置了一套行头:鹅黄鲜亮的冲锋衣,灰色宽松休闲长裤和防水登山靴,把自己装扮得英姿飒爽,帅气十足。弄得我不停摇头感叹,“你这样子是存心让我心猿意马,事故隐患噢!”她咯咯一笑,伸手在我腋下一挠,“就是要骚扰你,试试你的定力。如果经不起考验,当心把你留在五台山出家修炼。”

“那你也得在旁边的尼姑庵落脚陪着我,看看人家韦小宝,身边还有双儿伺候着呢,”我调侃说。杨泓把手里剥好的桔子往我口里一塞,“老跟我犯贫,看我怎么堵住你的狗嘴来着。”

一路上言笑晏晏,不知不觉间我们驶出北京地界,顺108国道经河北涞水、易县和涞源,进入山西繁峙,傍晚时分到达五台山脚下的五台县。

23-2

(23)

灯火通明的怀台镇是五台山的中心,经过一天苍凉寂寥的山路跋涉,忽然出现的繁华让我们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

当我把车驶进“文熙行馆”的大门,眼前的景象还是出乎我的想象:嶙峋的太湖石,古雅的汉白玉石桥,曲折蜿蜒的回廊,错落有致的古建筑,彰显出一派皇家行院的气魄。行前我专门从网上查找落脚的客栈,这家在当年康熙皇帝行宫旧址新建的酒店引起了我的兴趣。院落左首的厢房是前台,里面的陈设我原以为是仿清式风格,进去一看却完全欧美五星级度假酒店的做派。前台的小姐带着职业的微笑熟练地为我们办理入住手续,门僮把我们的行李依次搬到行李车上。

“你们老板干嘛不发一身还珠格格的旗服给你们穿着呀,好让我们也过一回皇帝微服私行的瘾哦?”我对这种表里不一,挂羊头卖狗肉的做法颇不以为然。接待小姐笑容依旧,“我们规定就是这样呢。”

旁边一个西装笔挺的经理模样的男子抬起头看我一眼,说:“先生有所不知,我们最初也考虑过您说的内外装潢和服务方式统一仿照明清宫廷,但是就会很大程度上牺牲酒店的舒适和服务的品质。中国的旅游景点太多做不到位的仿古风格,假模假式的学着古装戏的范儿反而辱没了传统文化。”

“先生莫非也是从帝京过来,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哦?”此人见解不俗,口音里还略含京味,我便随口一问。“我们酒店是北京的投资背景,欢迎先生多多指教,”他拿出名片递过来,原来是“文熙行馆”的总经理,名叫耿虎。

“清凉寺离这里有多远呀,明天我们想去探访看看。”我问这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左右的年轻总经理。他“哦”了一声,有些奇怪地问“那是一个游客很少去的小寺,您怎么会有兴趣呀?”

“想升官发财的当然都拜大庙,我等孤魂野鬼只好寻清静无人的小寺烧烧香,清静无为不是更合佛禅的境界么?”我跟他瞎掰起来。耿虎却是一脸认真地说,“我也非常喜欢清凉寺的幽静,因为地处僻远,黄昏时候更有一股遗世而独立的韵味。”

怪不得五台山名列佛教名山之首,看来高人无处不在噢,“哪天有空,我一定跟耿总好好盘盘道哦。”他客气地冲我一笑,说:“我们董事长明天从北京过来,您要有空我引见您认识,他于佛禅的修养领悟才叫深厚,也很喜欢结识同道。”

行长路则睡觉香,第二天中午睡到自然醒,我们先是逛了逛台怀镇的三条主要街道,清代城守厅驻军的营坊街、生产银器、铜器和铁木器的手工业作坊太平街,以及经营各色物品的商业杨林街,感觉平平无甚特色。午饭后,便悠悠闲闲地开车前往15公里外的清凉寺。

“哥,你说这顺治放着好好的皇上不当,跑这么大老远当和尚,真是像书上说的为了女人么?”杨泓一路上读金庸已经走火入魔,时不时跟我抡起一些韦小宝是不是男人的偶像,如果只能选择其中一个女孩的话,我会挑哪一个等话题。我说你这不是生生地把哥往墙角上逼嘛。

她不依不饶非得要我正面回答,记得以前不知在哪里听得的一番妙论,我只好搬来信口胡诌,“俗话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男人不能光屁股行走江湖,顶里面得穿个贴身大裤衩,双儿生性乖巧,没什么小心眼、臭脾气,总把人熨烫得妥贴舒服,正是一件柔软舒适,通风透气的棉质内裤。大裤衩还是人身体最后的一道屏障,人就算输到了最后,至少总还保留一条大裤衩的。你看双儿总在韦小宝被官府、江湖黑白两道追杀的最危难的时刻还是守护在他的身旁,有这样一条在家宠着男人、出门罩着男人的大裤衩,才叫方便放心啊。”

“大裤衩穿在最里面,却不介意人还会在它之外再穿多少件衣服。双儿也一样,从来就只知道死心塌地地对韦小宝好,这一点,天下那个男人会不喜爱呢?”杨泓听罢禁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那你说沐剑屏和方怡又算什么衣裳呢?”

“男人不能老光着膀子在外面混,所以上身至少得套件汗衫,民间把汗衫也称作背心,跟双儿有得一拼的就是沐剑屏,天真烂漫的她不计较汗臭,对男人的胡作非为不以为忤,心甘情愿地当了韦爵爷的‘小小老婆’,自然是可爱的小背心儿。至于方怡嘛,硬要比喻的话只能当成开裆裤,人穿开裆裤的时候,还懵懂无知,摸打滚爬一路走来,终于慢慢长大成人。韦小宝虽然从小就是个街头小混混,是混在妓女中长大的,但在遇到方怡之前,对女人还是懵懂无知。方怡机巧善变,几次利用小宝的痴情信任,弄得差点丢了吃饭的家伙。正是从她那里,韦小宝开始知道女人说的是一套,做的是两套,想的是三套四套五套,套套不一。这几套下来,于是把自己炼成了不再吃亏上当,只会给别人挖坑下套的人精子。”

看着杨泓一脸专注的神情,我呵呵一乐,接着往下说,“背心外面该是衬衣,曾柔也就是韦小宝闲逛时顺手买的一件衬衣,式样颜色质地等都还不错。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既是成功人士嘛,至少还得有件名牌外衣才能彰显身份,花魁之后、惊艳全场的阿珂自然就是这样的奢侈品牌,小宝见到阿珂的第一个反应是瞪目结舌地大呼‘我死了我死了’,可见这件外衣肯定是闪闪发亮的丝绸精工细雕而成哦。”

杨泓听罢,嬉皮笑脸地伸出手指头在我脸颊上狠狠一戳,“你们男人都是花心萝卜,吃着碗里的还要惦记着锅里的。”

我嘿嘿一笑,“光惦着锅里的哪够呀,还得想着人家屋子里的。人在江湖漂,谁能不挨刀,大老爷们谁能不跟人磕磕碰碰的,建宁公主就是一件防弹衣或者软猬甲,男人惹出麻烦来没这物件罩着就可能玩不转,所以不少男人宁肯牺牲色相也要娶个高干家庭的丑女儿就是这个道理。”

“还差最后一个呢?”杨泓听得入神,追问道。“男人身上衣服穿多了,没一条腰带缚住,那还不得群袖乱舞,不成体统?成熟又风情还能来事儿的苏荃自然是一条金腰带,束在身上亮丽光鲜,这算是男人面子工程的最后点睛之处,神来之笔,不可或缺呀。”

“所以一个男人一生不多不少得有七个老婆,暗合天文星座运行周期,每天轮流入值正是替天行道呀,”我在杨泓一顿粉拳乱擂中总结说。

言笑间约摸四十来分钟后,汽车沿着狭窄的乡村公路驶到了我们此行的终点清凉寺。

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这只是一个有些颓废破败的小寺庙,门前不大的一片空地,连并排停上三四辆面包车都嫌拥挤局促,寺庙的前半脸儿连围墙也没有,前殿和偏殿就赤裸裸地暴露在郊野,丝毫没有五台山其它名寺那种巍峨壮观的气势。

(23)续

寺院里稀稀拉拉有几个烧香的游客,那块硕大无比的清凉石旁有人拍照合影,前殿廊下的签桌前一个老和尚正在阳光下打盹儿,脚下趴着条懒洋洋的黄狗。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怂恿杨泓上去抽支签试试运气。她跪在蒲团上闭目许愿,摸出一支泛黄的竹签,接着死活拉着我也抽了一签。老和尚找出对应的谶语递给我们,她的上面写道:“目下如冬树,枯木未开花;看看春色动,渐渐发萌芽。”我那上面则是:“雨露滋润有天功,花开花落几回风;君子所谋非饱暖,龙吟虎啸得华荣。”

我看完哈哈大笑,贴着杨泓的耳朵说,“你那个是小尼姑动思凡春心,我这首是小师傅飞黄腾达,正是珠联璧合,这样子的前程谁个不愿意慷慨解囊哦。”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顺手塞进功德箱里。

我们转悠到后殿,寺后的古树枝丫茂密,阳光撒落下来,在磨蚀得凹凸不平的石板甬道上投射出变幻莫测的光影效果,使人一时间有些迷离恍惚,我们随便倚靠大殿前的支柱坐下来歇息。

杨泓碰碰我,忽然问道:“哥,你说有一天要真是看破红尘,就只能在这个清冷的寺庙出家为僧,你会呆得惯么?”

“不成不成,我还得在世上做善事种善因结善缘呢,那么多饥渴的妹妹需要我给她们播撒快乐的阳光雨露,我怎么能躲起来独自修炼成仙?”她给了我一个白眼,“跟你说正经的,老跟我耍贫。我在想,其实我在老家时候就是因为觉得小城市寂寞无聊,向往大城市的丰富热闹,结果到了深圳,的确是灯红酒绿,可总觉得那是别人的生活,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等到了北京,白天在公司上班,下班回到租住的小屋,单调枯燥日复一日,感觉其实和其他地方也没什么两样,就像现在的清凉寺不也这样哦?”

我看她一眼,“嗯,连当年楚国的高干老屈原都长叹息以掩涕,哀其生之多艰,你也终于体会民间疾苦了呢。”

杨泓没搭理我,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老百姓的生活不都那样,我才明白n多的女孩每年挤着要进北电、中戏,想上导演的床,还有美女用身体写作什么的哪是为艺术献身呀?还不是为了出名、挣钱、嫁人,丰富多彩的生活大抵是给有钱人准备的,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真相,有时想想也真没意思。”

“阿弥陀佛!施主终于悟道,待贫僧为你剃度超脱,”我哈哈一笑,伸手在她头上一抹。

“两位可是专程从北京来小寺探访的客人?”我侧过头,看见大殿门口的阴影里站着一个僧衣老者,莫非遇见高僧大德?我在北京一些场合见到得佛界大师无不圆面阔耳,脸色红润,神采奕奕,定神细细端详,此和尚袈裟破旧,双目和善,满脸褶子,两手青筋暴起,整个一个老农的身像。

“还真是的呢,就是没想到鼎鼎大名的清凉寺这样简陋哦,”杨泓回答说。“大小盛衰皆是命,贫富困济但由天。在我们看来,也没有什么差别。当年唐朝这里也是盛极一时,战乱后衰败,到清代重修后香火再度鼎盛,再经历民国战乱、抗战和文革劫波,悠悠千年几度兴废。现在又有施主扶助,或二、三年后又恢复旧制也难说哦,一切随缘吧,”老和尚微微一叹。

“是呀,如果闹大了,像少林那样成立个公司,搞搞旅游开发、影视投资什么的,每天门票、香火和功德滚滚流水,声名广博佛法远弘,岂不是可以普渡更多生灵么?加上纳税捐款慈善惠民,可真是利国利民噢。”见老僧有些门道,我也开始信口开河起来,“清凉寺可以热炒顺治出家的传说,弄个金庸武侠旅游线路什么的呀,串通好旅行社每天酒店发几车游客给导游点回扣什么的,再请些大报小刊记者捧捧场子,大事就搞定矣。”

老僧看我一眼,说“渡众生与渡一人并无区别,就像这位女施主适才所言,如果心无定所,繁华都市和荒僻敝寺其实没有分别。再者,顺治帝在敝寺出家史上并无其事,实乃文人穿凿附会之言。”

“此言差矣,如果当年达摩师祖只渡自己,面壁十年不出山传教,岂不是没有后来佛教一派光大前程。”抬杠是俺强项,我继续开导老和尚说:“再说,现在全中国都成了生意场,阿猫阿狗都粉墨登场,人人恨不得祖上是前清遗老后世高干,清凉寺已经不花钱得到金庸写书的活广告,不趁机玩一票实在可惜了。”

似乎闻所未闻的天方夜谭,老僧看我的眼光中有一丝狐疑,“盛衰兴废自由天数,欺世盗名有悖佛理。再说,五台山大小寺庙数十家,各有存在的道理,否则,施主为何不在怀台五爷庙或是碧云寺一游即归呢?”

这话倒是在理,我最厌烦那些人群扎堆儿的地方。只是以中国之大,如今哪里还有几块清静之地?就连青藏高原都跑上了载满游客的火车,还有广东商人在布达拉宫导演1000对情侣的集体婚礼,这个世界离疯狂只有一步之遥。相比之下,这个破败的小寺庙的清静无为的自在氛围让人更觉适意。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吧,庙太大给人压抑,还是小寺有自在的感觉,有点儿像回到家的随意和亲切,呵呵。”

“所谓家,就是世人能放下心来的地方,所谓佛,则是人心灵的皈依。”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玉佛吊坠递了过来,“既有千里之缘,我便送二位开光信器,也算是托福罢。”

谢过老僧,我们在夕阳西下时分辞别清凉寺。拐弯的时候,汽车在乡土路上扬起一阵烟尘。苍茫暮色中的古寺,呈现出一种凄清寂寥的景象。这幅揉合着油画的浓重和水墨的清雅的画面,日后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我的梦境。

24

(24)

一夜之间,怀台小镇成了车水马龙的红尘闹市。临街酒肆饭店人满为患,路边停放着各式各样的车辆,车牌以“京”字头为多,其他晋、陕、豫、冀乃至内蒙、新疆都有,看着这个平日北京王府井、西单和前门大栅栏闹市才有的热闹盛世景象,不得不承认四大佛教名山之首实非浪得虚名。

我们好不容易才在“文熙行馆”的停车场找到个角落停好车,在经过酒店大堂时前台小姐告诉我们,耿虎总经理特意交待,请我们回来后去茶室品茗。跟随领班小姐穿过几道回廊,来到后院一处僻静的阁房,推门而入,里面的景况让我们大吃一惊:东面首席位置上坐姿端正者却是“水天一阁”的老板曾荃,傍边依次有陈公子、女明星许静纬、亿都老板刘煌、vc投资商曹正戎,饭局上有一面之缘的中x部的大秘也在座,还有耿虎和一张年轻的陌生面孔。

“杨公子携美女微服潜逃,出京也不向派出所备个案,政府特委派我们大家伙儿追凶千里将你缉拿归案。”刘煌一见面就开腔调侃。

“靠,是不是政治局会议改在五台山隆重召开了?怎么老傅没来呀,还有cctv的女记者也不来采访报道哈。”我一脸狐疑地看着大家,众人见状一阵哄笑。

“我早就计划邀请各路神仙来五台山聚会,节前老定不下时间来。没想到我们聚齐全了你们却已经捷足先登,要不是小耿告诉我,还不知道你们俩恰好住在我们酒店里呢。”曾荃招呼我们落座看茶,然后介绍那个陌生的小伙子跟我们认识,原来是他的助手余阳刚,负责公司的连锁酒店管理业务。

原来“文熙行院”的北京投资方居然是曾荃,这个背景模糊的地产商人竟然在五台山有着这么大一份产业,不由得引起我极大的兴趣来。

“杨兄在清凉寺见着释通住持了么?”耿虎问我。“跟一长得老农似的和尚盘了半天道儿,也不知是不是住持。”他说,“那一定是他,释通师傅尽管不显山露水,可算是五台山的得道高僧。只是有些太迂腐,如果好好经营,清凉寺还是很有前景的。这方面他比起碧云寺的允能大师就差远了。”

“明天早上我陪大家去碧云寺进香,有兴趣的话可以请允能法师看看前程什么的,新海航空公司的老板每个月都来碧云寺做法事,十多年来他的公司什么事故都没出过。还有不少影视公司旗下的艺人,有的按他的指点改了名字,果然就开始大红大紫起来。”曾荃的话引起大家的兴趣来,陈公子接过话头,“静纬,明天你可以请法师算一算哦。”

“许大明星已经很红了,哪还用得着测姓名。等我们的《深喉》开播,一定会发紫啦。倒是应该让郭秘看看,啥时候升部长助理。”刘煌这小子就是个马屁精,捧完许静纬顺手又拍一下郭大秘书。

“依我看这天下的生意最没风险的就是寺庙,曾总你们做房地产的是地段越在闹市越好卖,寺庙则越偏远香火越旺盛。不过你们盖完楼还着急往外卖,人家修座庙就是百年老店每天只需要打开山门坐地收银。”曹正戎的话引起了郭秘书的兴趣,他借着话把往下卖弄起才学来,“山西这地界邪性,是中国地理东西交集的过渡,不像长安有天险可依所以做不了帝国之都,贫瘠多山不像冀豫平原宜农耕。所以唐王李世民家族得天下后也远离山西,倒是清朝山西商人发明票号开启了近代中国金融业算是一个异数。”

“可人家地下埋着宝贝呀,如今山西煤老板在京城可是风光哦,曾总的水天一阁好像有一小半不就是被他们给拿下的了,”刘煌问道,“对了,你们又怎么想起在五台山修起这么豪华的移座行宫来的呢?”

“我跟允能大师有些交情,这个酒店的地块实际上本来是属于碧云寺的,每年来五台山的游人很多,其中不少都是冲着碧云寺来的,所以我们就合作开发了这个行馆,也为了方便接待北京来的贵客。”曾荃回答说。

“哈哈,曾老板真正了不起,跟和尚都能合作做起生意来,”曹正戎觉得匪夷所思,“你们的连锁酒店是不是都在佛教圣地开的呀?”

“也就将近三分之一吧,我们现在控股和管理的酒店有13家,分布在全国各地,除了北京,有上海、杭州、大连、丽江、武当山、张家界,大家以后要去玩的话,直接找我好啦。”余阳刚帮助老板回答说。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精明强干的样子。

“曾总可是佛、道两家通吃呀,五台山和武当山都有地盘了,”我一边调侃一边琢磨,曾荃产业玩这么大,媒体居然没见报道,行事低调可见一斑。

“天下商道,和佛、道的法理本有相通。譬如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文殊是般若智慧的化身,圆融、理性和辨证通达精神也是东方人的一种生存智慧。我个人从中受益匪浅,像小余、小耿他们也时常跟我从允能大师那里学佛。”曾荃语气淡淡地回答,“其实就是普通人,每天练习打坐、冥想半个时辰,于身心都很有益处。”

“官场、道场其实都是生意场,官家做的是人或者地位的买卖,宗族做的是精神或者信仰的买卖。我也有个佛教协会的哥们儿,他告诉我普陀寺存在当地银行的香火钱就有七十个亿,这五台山的人气比普陀和少林可大多啦,碧云寺是怀台镇最大的寺庙,集聚的财力应该是惊人的数目哦。”我心下一动,把话题往外扯。

曾荃忽地眼光一闪看我一眼,呵呵笑道:“杨尘,你要是做生意一定是把好手呢,看什么都是生意经哦。”

“杨先生看问题的角度很睿智,政治、军事、宗教说到底都是人类生存的经济之道。我平时最佩服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毛泽东,手拿一把油纸伞出了韶山冲,带着一帮子农民造反,只用20多年就打进京城取了天下,这是有史以来成本最小的买卖噢。”余阳刚接着话茬说道。

“有意思,那另外那个人又是谁呢?”郭大秘听得兴起,忍不住催问道。“另一个人就是释迦牟尼呀,人家连油纸伞都不用,就坐在菩提树下冥思数日,创造佛教一派,如今僧寺占尽天下名山,善男信女趋之若鹜,空手打下最大的宗教旅游的地产集团。”

我看见杨泓也听得专心致志,端着脸儿傻傻地样儿,便用手碰她一下,在耳旁嘀咕说,“看见人家小帅哥才气逼人动了春心吧?”她红着脸啐我一口,小声骂道:你作死呀。

众人听罢哈哈大笑,我也觉得这家伙有趣,看来曾荃手下藏龙卧虎,等回北京一定好好和他们勾兑一下看看究竟。散席出门的时候,曹正戎有意跟我走在一起,悄声说“老弟心思过人,曾老板看来是有些名堂。”我嘿嘿一笑,心道,你也算只老狐狸呀。

25

(25)

生意人的嗅觉永远比狗还灵光。早上起来刚开机不久,就接到老傅从广州打过来的长途,径直问我是不是跟曾荃他们泡在一起。我说是哦,还有郭秘和曹正戎也在,我还纳闷你怎么没过来呢。老傅气哼哼说他在广州拿一块地,跟一家北京背景的公司较上劲儿了,他私下一查发现竟是曾荃从中作梗。

人脉关系是商场最主要的资源,曾荃不动声色间把老傅在北京的关系顺手牵羊照单全收,手腕儿的确不一般,也难怪老傅心里不平衡。

“广州这边有人传曾荃在中南海里有背景,是谁谁的公子。好像他的地产公司现在全国到处伸手拿地,扩张得很快。你帮我盯住点儿,我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水有多深。”老曹再三叮嘱我,“此人低调但手眼极广,恐非善类,你还得留神点儿。”

进了中餐厅的包房,看见昨晚的那伙子人除了曾荃和陈公子、许静纬都在座。耿虎解释说陈公子想烧头炷香,所以一大早就拉着曾总去碧云寺了。饭后他会陪我们过去拜会允能法师。

“如今这碧云寺的头炷香什么行情呀?”我一边咕噜咕噜喝粥一边问。“要是新年的头炷香就是三十到五十万,国庆假日就便宜多啦,最多也就三、五万拿下了。”耿虎回答说。我身边的杨泓抽口冷气,咂着嘴说:“天哪,这么贵的香还不是谁都能烧得起呀。”

余阳刚呵呵一笑,看着她说;“要不说是抢着烧高香,价钱不高,不抢个大早的话怎么能是高香。杨小姐是不是也想烧香许愿哦,允能师傅帮人预测桃花运也很灵验,待会儿可以找他看看会不会送杨哥一顶绿帽子。”众人闻言大乐,杨泓满脸飞红不知所措。我也嘿嘿笑了几声说:“我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上下两头都光秃,帽子从来戴下头。”大家更是笑得抚胸跌足,只有杨泓一人不明话中玄机。

碧云寺离酒店很近,我们便溜达着过去。路上曹正戎傍着余阳刚聊个不停,似乎是在打听他们酒店集团的效益和扩张策略什么的。我也私下问耿虎是不是碧云寺也有投资在文熙行院,他只告诉我对方是第二大股东,具体数目便不肯吐露。

天下的大寺庙都是一样的金碧辉煌,宏伟壮阔。眼前的碧云寺也是一样,相同的还有熙熙攘攘的人流如同高峰是北京地铁一样拥挤。我和杨泓吊儿郎当地跟着众人进了山门,翻过几重殿宇院落,来到一个相对清静的阁房。

曾荃、陈公子和许静纬正和一个黄袍僧人喝茶聊天,见我们到来,起身互相介绍一番。果然那僧人便是碧云寺住持允能法师。他面颊丰厚,额头宽阔,颇有高僧大德的富态模样。

“当年达摩祖师九年面壁,混混形骸,三累回光,秕糠世界,空相色相。留下衣钵传人和相诀秘传,相主神有七,藏不晦,安不愚,发不露,清不枯,和不弱,怒不争,刚不孤。只是后世多论佛学,其实相学也算是佛门正传。”允能法师侃侃而谈,一干听众不管听懂没听懂一概不住点头如小鸡叨糠。

“听大师所言,不妨就给在下看看前程如何?”郭秘按捺不住,抢先说道。允能看他两眼,张口便问:“这位施主天庭丰阔,目睛点漆,口润若抹丹,想必是很善于写文章的人吧?贵宦清高,应该祖籍江南?”

郭秘目瞪口呆,一脸服膺。允能接着又说,“只是施主骨重肉薄,气血滞怠,所以行事多有羁绊,应该多多颐养精气。有一份精神,便有一份富禄。”

允能法师见大家跃跃欲试,颌首含笑一一指点。他对曹正戎说,“施主颐丰面润,想必家世富殷,且先生骨骼方正,色白气刚,属水中带金,主一生发达而不阻滞。”接着转向刘煌,“这位施主双眉丰厚且长,为寿相,可惜耳后黑痣,小心诉讼之厄,或许会迁居异乡。”

曹正戎鬼精,把我心下所想问的话抢先抛将出来,“大师您怎么看陈公子和曾老板的命相呢?”允能略一沉吟,“陈施主印堂丰隆,肩宽背厚,四体修长本贵胄福祚之相,宜养颐年于北方,且不可轻易迁徙居地。”他瞥一眼曾荃,“曾施主与贫僧相交有年,却只就佛法切磋往来,今天论命相之理便也放胆而言。人之五官对应天下地理形势,额为南岳,面颊位北岳,鼻为中岳,左右两颧分为东、西岳。五岳俱正属五行中金形之命,且精神刚毅深沉,若得金局之人相助,金商加金,必定与陶朱公和范蠡一般通达豪富。若要福运绵长,贫僧先前所论藏而不晦,且记切记。”

余阳刚正襟危坐,目光炯炯。允能一眼扫过来,“这位先生眉锋似剑,目长辅采,是少年登第之相。若统兵,可守八方,若行商,则通四海。”然后转过头来盯着我,双眸幽邃:“这位施主神清气雅,骨骼清奇,部位无亏,本是高贤之相,可惜滑眉首尾如新月,如果不贪花恋酒闲云野鹤,本亦应有大成就。”

我呵呵一笑,“不错呀,大家都富贵腾达,浪子之命非我莫属,成天就找你们吃吃喝喝也逍遥快活哦。再请法师看看我们在座的妹妹命相如何呢?”

允能法师先是看一眼许静纬,“适才已经辨析过了,这里只多加一言,施主肌霾均匀且面容圆润端严,主福贵益夫,切记早定月下之期。”接着他正色端详杨泓片刻,弄得她有些神情紧张。“施主发细黑而光洁,禀赋性情温良,可惜卧蚕凹下,三阳三阴稍有空没,所以命中孤清。”

眼见杨泓脸色微变,允能法师不动声色继续说道:“所谓相面不如相心,论心不如择术。形相只是人命好坏的材料,德行则是能使材料成物的器具。四季交替五行转换,相生相克没有定数,一切还得看各人造化。”

从寺庙出来,我看杨泓闷闷不乐的样子,想法子安慰她说:“老和尚胡说八道你也信,上次我在云南玉龙雪山的寺庙里算命人家还说我金贵玉体,生逢盛世可入朝为相,生于乱世则为奸雄师,可以辅佐草寇挑动黄河天下反,我花开后百花杀,满城尽戴黄金甲……”还未说完,她就忍不住扑哧一笑,“要都像你这样没心没肺,可不是要搅得天下大乱不得太平呀。”

26

(26)

黄金周过后,北京恢复往日的喧嚣和拥堵,只是不时袭来的寒流使得街头的姑娘们换上了长靴、厚外套和披肩、围巾。

商人们依然忙碌,想赶在年前金银滚滚而进有个好收成。老傅和曹正戎投资周钒的案子已经签定,曾荃的酒店集团计划扩股融资,也向曹正戎伸出了橄榄枝,不过他尚未置可否。曾荃几次约我去聊聊,想起老傅的嘱咐,我答应专程上门拜访。

问清详细地址后,我查了一下地图,以为那是在东四附近的一个普通四合院,车过一个转角,赫然出现一座门楼,左右石狮守卫,迈入朱漆大门内,里面竟是三进院落,坐北朝南,占地面积应由万余平方米,花园内有假山和亭台游廊,山前原有月牙河相绕,山上建有戏台,山北侧有一面阔五间的大厅和戏台相对,俨然前朝王府气派。

甫一进门,便有一身著黑色燕尾服,头发花白,腰杆笔挺的老管家上来迎客。此人手戴雪白手套一尘不染,举止颇似英国贵族庄园管家,令人不敢有轻慢之意。

在英式烛台摇曳的客厅端然就坐,在管家招呼旗袍小姐上茶的空当,我仔细打量这里的陈设。宽大的欧式沙发,后墙上挂着前清皇裔书法名家启功的手书:“上善若水”四个大字。最奇绝的是茶几下面是悬空的玻璃地板,水波粼粼,水下竟是一幅汉白玉衬底的华夏地图,有数尾色彩斑斓的热带鱼自由自在游弋其间。

“怠慢怠慢,”曾荃满面春风走了进来,此时他身着一袭深色中式立领外套,颇有一副儒雅斯文的派头。

精美瓷盘装盛着三明治、scone和蛋糕及水果塔,骨瓷杯具里正宗的大吉岭红茶汤色橙黄,气味芬芳高雅,口感细致柔和,细细品来带有淡淡的葡萄香味。宽敞的客厅角落里的钢琴前有一个女孩优雅地弹奏着古典乐曲。

“这里应该是前清王府吧?古今中西风格混搭却浑然天成,不同凡响哦,”我三分客套七分真意——实在是见过太多的新贵发迹后在别墅院子里垒起假山,屋中搭起罗马柱的不伦不类。

“最早的主人是清代光绪年间大学士崇礼,此人和皇室有姻亲关系,抗日战争时期,为清代名臣张之洞公子张燕卿所购,还被民国政府用作蒙藏院。此宅曾号称北京东城之冠。我接手后改造成为会所,总的说来大家评价还是比较正面,还算是没有暴殄天物。”在这个场合曾荃似乎状态完全放松,心态平和地闲聊起来。

老北京素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说法,曾荃竟然悄悄拿下东城如此宝地,可以说是占尽城中风水点睛之眼,心思机敏出人意表。

“如果把北京城看作一个棋局,您这个地儿应该算是一个不错的棋眼儿呀,”知道曾荃好弈,我便扔出块骨头来挑逗,果然他兴致大动,“没想到老弟也精于棋理,这经商和下棋实在是精义相通,不仅要布好局,还得做活眼儿,军事家们称之战略和战术的配合。”

我瞥一眼脚下的晶莹的汉白玉中国版图,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么说曾总已经布好大局准备一展雄图啦?”

曾荃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会有此一问,说实话我们一直在蓄势待发,以前的低调策略使外界颇多误解,以为我们是背景神秘的怪物,今天专门来给你揭开面纱一探究竟,老弟随暂且随我过来一下。”

我起身跟着他来到东阁房,这是一个典型的书斋,进门处是清代著名书法家邓石如题写的苏东坡《浪淘沙》诗词的硬木隔扇。西首是厚实的檀香木书柜,前面宽大的写字台上只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个地球仪模型。铺满整个地面的地毯上是简单明了的黑白格图案,几把梨花木硬椅宛如棋子搁在上面。

曾荃一拍手掌,一个旗袍靓女婷婷而至,在墙上一按机关,屋内光线顿时暗淡下来,穹顶则熠熠生辉,呈现出宇宙星空变幻的景象。接着她打开投影仪,北墙上的银幕上出现3d中国城市模拟图型,有些类似大型社区的全景沙盘。

“以天地为棋局、视万物为刍狗,曾总把我们都当棋子儿搁里头玩呀?”我顺口调侃一句。

“世事如棋呀,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时势造英雄,华驰已经在全国的七、八个城市投资了十余个大大小小的商业地产和高档公寓项目,加上投资和控股的13家酒店,全年的总销售额已经超过了八十个亿。”随着曾荃的遥控光棒的移动,一个隐匿在海面下的巨大商业王国浮出水面。

看着我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表情,曾荃轻松自如地笑了笑,解释说:“我们所有的项目都是以独立的法人公司运作,就像北京的水天一阁豪华公寓项目,华驰40%控股开发运营,外界只知道楼盘品牌而不了解开发商内情。”

“做这些棋眼花费了我们十年时间,现在是把它们串起来连成局的时候了。”曾荃语气笃定,胸有成竹地说。“走,我们到客厅接着聊吧。”

“在下开眼界了,江湖上有传说曾总跟中南海有特殊的关系,所言非虚吧?”甫一左定,我便单刀直入。“捕风捉影之说,别去信他。不过高层政界关系的确是华驰竞争力的优势资源,房地产行业几十年内都将是中国经济的主脉,关乎国家大政、官员业绩、金融流通和百姓生计,牵动各个阶层的利益神经,地产商人纠葛其中,自然要润滑好各个环节哦。”曾荃不加隐瞒,坦然应答,“中国这块土地有些邪性的传统,尤其是地方上做事看来头和背景,所以我也懒得去澄清,没想到有时候还帮助我们捡了不少便宜呢。”

把盏问茶,言笑之间,这个外界知之甚少的家伙面目逐渐清晰起来,也和我迅速套上了近乎。

时光倒流回复到二十年前,我还在大学混迹每天搓麻泡妞看武侠,曾荃已经从清华土木工程系毕业开始浪迹江湖。牛皮哄哄的他怀抱鸿鹄之志,为自己安排的毕业典礼是骑车从天安门出发到拉萨朝圣,接着在自治区政府建设厅报道,每天喝茶看报听报告,终于发现在青藏高原空空荡荡的天空下人也变得精神恍惚,再耗下去只能皈依佛门成为喇嘛。此时内地的和尚尼姑已经开始混迹深圳街头排队炒起股票,接着全中国的有志青年都挤上渡轮去倒腾海南的地皮。那时候我正绞尽脑汁琢磨如何脱下同班系花的牛仔裤,他则收拾行囊窜回北京中关村,把四通、联想、希望等一溜儿新经济公司挨个混遍,最后却一头扎进房地产中介行业淘得第一桶金。

“发现自己玩不过杨元庆、郭为,激流勇退改换门庭?”我笑嘻嘻地问道。“it行业的确人尖扎堆儿,不过我的老本行是建筑,还是一砖一瓦盖房子感觉踏实,呵呵。”他不做正面回答。

“那跟允能法师又是怎么搭上关系的呢?”我索性打破沙锅问到底。“在卖了一年走私电脑主板,我手头有点钱却觉得内心空虚前途渺茫,假期独自跑到五台山问禅,结果得识允能大师,给与指点迷津。回来后就辞职开始自立门户,你要知道中介公司租间房、支张桌子、雇俩小姐就能开张。”

“一家门店一年撑死能挣个百八十万吧,就算你整一百个门脸儿弄不回来一个亿,离200亿资产可够远的哦。”我也会算账,天方夜谭的神话骗骗刚毕业的雏儿还行,糊弄不了老子。

曾荃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原来以为你聪明绝顶,怎么也跟常人一般思维方式呀。从二手房中介到楼盘销售代理再到整体营销策划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一个像样子的楼盘销售期内总有数千万甚至上亿人民币趴在你帐上流转,你再把相同的模式在n个城市复制,接着从下游产业链往上滚动,按下定金拿地皮,找设计事务所出方案,银行贷上款,建筑公司带资开工,广告公司帮助在媒体上吹牛,楼花哗哗往外卖,银子流水般往里进,这是中国所有地产商都熟悉的套路,没有什么智慧和技术含量,拼的只是速度和规模而已。就像你同时有十个水桶,其实只要有八、九个桶盖就够用,因为是滚动开发,我们的秘笈就是快、再快和更快。”

“笨人玩自己的钱,聪明人玩别人的钱。”我明白了曾荃布局的诀窍,他纠正我说:“钱也分聪明钱和傻钱,就像股市,庄家先设好局拼命往上抬价,股民看势头玩命追捧,庄家这时已经悄悄出货回家数钞票,泡沫破灭时套住的全是傻钱。”

“房地产比股市强的是永远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股市泡沫几百个亿灰飞烟灭,所以我不敢轻易涉足股市。”

“没有巨额资本玩不转地产魔方,如果现金流中断,你那么大的摊子岂不崩盘?“我疑惑地问。曾荃淡然一笑,“所以我不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每个项目都相对独立,一两个项目的操作不成功不会导致整个资金链断裂,最多就是少拿一两块地,调一调而已。”

曾荃拿起一块点心放到嘴里细细品咂,“不过旅游酒店产业我想试一试不同的路子,创出一个品牌来拿到海外上市,所以希望你能相助,在曹正戎那边从侧面给些推动。”

终于谈到正题,我抖擞精神盯着他,“今天你找我来,不会是单单为了这件事情吧?”他呵呵一笑,“你也明白如今要在场面上混,一得有资本或者资源,二得有关系或者人脉,我这里不缺项目不缺钱,就缺人手,要是兄弟愿意屈就,给你一个副总的位置,一起成就一番大事业。如果嫌委屈,就挂个战略策划总监的头衔,有空过来出出主意帮衬帮衬也成。”

天下没有主动分钱给你花的财主,我当然得弄明白黄鼠狼给鸡拜的哪门子年,“曾总既然把我当块料,有什么能效劳的尽管吩咐吧。”

“老弟果然爽快,老傅是你的好朋友,他在广州跟我抢一块地皮。要是单单如此我也可以让一让,不过其中涉及到我的一个不方便出面的朋友的利益,我不得不坚持。希望老弟出面斡旋一下。如果他让步的话,我可以考虑找机会在别的地方补偿他一下。”

“还有,你那个干妹妹杨泓要是愿意,可以来华驰上班,我安排她做余阳刚的行政助理如何?”

曾荃不装孙子、直截了当的行事风格颇合我意,天下本无好人坏人只有生意人,我答应挂个战略策划总监这个虚头八脑的名衔儿,既不负具体事务的责任还可以唬唬刚出道的黄毛丫头,也不影响我闲云野鹤的生活方式。至于杨泓工作的事儿,我回答说得她自己做主,我会把意思带到。

曾荃颇有些意外,瞅我一眼说;“那丫头不错,老弟可不要对人家玩三不主义(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噢。”

靠,还用你来装大尾巴狼。我心想如今的世道,到处不是虎穴就是狼窝,一只无辜的羔羊趟上这险恶的江湖还不给任人宰割!

27

(27)

派对,是大都市为男男女女准备的一场场盛宴,生意上的、无聊的、充满诱惑与勾引的、狂放的和假模假式的形形色色的群聚每晚都在发生。

当古典美女瞿彦来电话邀我晚上参加她的时装设计工作室的开张派对时,我还是略微有些吃惊。这个女孩在一家著名的服装品牌公司担任设计师,薪资颇高且很受重视,忽然突发奇想决定辞职自己创业。我还以为不过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转眼间就变成了现实。

酒仙桥附近的“798”是北京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工业化遗迹,最早由从美国纽约回来的前卫艺术家发现并改造成loft风格的新人文区域,目前汇聚了设计、出版、展览、演出、精品家居、酒吧、餐饮等各式各样的场所,音乐掺杂着咖啡和酒香在高大宽敞的建筑中洋洋洒洒地飘出……

瞿彦还是素面朝天的老样子,穿着一件绿色点缀红碎花儿的中式小袄,站在门口迎接来宾。我夸张地冲她张开双臂,她大大方方地接受拥抱,同时还在我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这个女人的雅致和沉静、内敛气质令人着迷。

“怎么光冲人家瞿彦表现亲热呀,对社会和谐影响多不好呀。”马骅在一旁吐着烟圈说风凉话。我装模作样地也做势要抱她,她连忙摆摆手,“还是去沾人家小妹妹的便宜吧,你看聪聪都急红眼啦。”

李聪笑眯眯地打了一下她的头,对我说道:“看来今天又是狼多肉少,帅哥可是掉进火坑里了哟。”

“我就知道跟马骅这样道行深厚的丫头混在一起,你早晚也会变成痞子,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哦。”我看一眼厅里杂七杂八的男男女女,问道:“你那个著名的师姐和她的少校保镖怎么没来哦?”

“少校的父亲过生日,子佳得陪着给未来的公公做寿,来不了。哎,听说你跑到华驰集团挂职去了,真的假的?”

“你的消息还挺灵通,我也就是打入敌人内部,还没开始地下工作呢。”旁边马骅睁大眼睛瞪着我,“什么,你也跟曾荃那王八蛋扯上瓜葛了。”

我一愣,“你难道跟曾荃有什么过节么?”她冷冷地回答说:“我爸三年前拿下沈阳的一块地,被曾荃看中了想接手但没谈拢价钱,这个流氓竟通过北京的关系给省里的头儿施压,借口超过两年未开发的土地政府可以出面收回,想连订金也不给我们退。”

天下可是真他妈的小哦,表面看曾荃谦谦君子的样儿,难道背地里争起利来照样吃人不吐骨头?我安慰马骅,“妹妹别上火,待哥哥查明究竟一定给你讨个说法来。”

马骅扑哧一笑,顺口吐出一溜烟圈儿,立马让人感受到淡淡的坤烟味儿。“这个就不牢您大驾了,咱们在朝中也不是没人,收拾一个两个小毛贼还绰绰有余。你的任务就是好好伺候姐妹们开心就得啦。”

“切,你们拿我当什么人啦,薛怀义还是张昌宗哦?”我戏言道,马骅立马回敬说:“你以为面首是那么好当的呢,我看你现在也就一充气玩偶,姐妹们要高兴啦没准儿能给你晋级为一线play-boy。”

“我还是换个行业混吧,面首可是个高危险的行业,不定什么时候就被雇主杀人灭口。”

瞿彦端着酒杯走过来,“你都说些什么呀,当着聪聪不许谈论少儿不宜的话题哦。”

马骅觑她一眼,“就你心眼儿好,男朋友在美国不定怎么风流,一个月也不来个电话,还痴痴地等,说人家忙事业。男人对女人说这话时八成是想甩手了,杨尘你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他们丫一般都喜欢忙事业,所以只有我有空陪你们这些美女玩儿。”

瞿彦似乎不愿意触及这个话题,岔开话头说:“女人也不是非得靠男人活着,你马骅过得不是比谁都潇洒么,国庆节开车去坝上玩,三个小伙儿轮流给你当司机,我们都艳羡不止呢。”

李聪眨眨眼,接过话茬:“杨哥你说现在的男人都怎么回事呀,这么多又聪明又漂亮还有钱的mm都不抢着娶回家做老婆,我要是男人,就先把瞿彦姐和马骅姐拿下。”

我哈哈大乐,“你刚出道的毛丫头不懂味,现在的美女对你好不一定是喜欢你,喜欢你不一定要爱你,爱你不一定想嫁给你,嫁给你不一定想生孩子,生了孩子,孩子的父亲不一定是你。你说男人敢轻易结婚么?”

“抱歉哦抱歉,有点事耽搁到晚了。咦,杨尘你小子独占这么多美女,还不赶快给一一介绍。”西玛永远是城中最受欢迎的party动物,风度翩翩,言语风趣。今天他还特意戴了顶贝雷帽,既彰显了时尚媒体主编的身份和不俗品味,也体现了对party女主人的尊重。

果然,他的到来明显活跃了欢场的气氛,尤其受到了异性来宾的青睐,一些从长相和打扮上看像是战斗在影视娱乐阵地的妖娆女子不时过来跟他勾兑一番,惹得我醋意大发,狠狠地说道:“tnnd,老子有了钱,也要办一本流氓杂志玩一玩,今天在场的女人每人都上一篇专访,想登裸照的mm得事先交钱,掏不起钱还想出名的话,也可以潜规则一把哈。”

满座莞尔同乐,西玛兄果然高人,处惊不变,“如今是web2.0时代,杨兄还是升级直接办个网络情色杂志合算,先上自己几张露点照片,标题弄成‘我和徐静蕾,那些扯淡的往事’,点击率立马上百万还不用花一分钱。”

“别介,那朔爷还不抡大块板砖儿拍死我呀,人家正憋着一股子邪火准备逮谁灭谁呢。”

李聪插进来,“那正好给我整出一版话题,王朔复出怒斥网络无良分子炒作‘蕾蜜’吸引眼球。你们出名我拿稿费各得其所。”

“嘿嘿,聪明。小丫头成长得好快哦!”我一通赞美。像这种独步天下的嘴上功夫只有在夜场发达的都市容易练就,每年都有成千上万对生活抱有想法的男女混迹其间,他们或如初生牛犊一般无拘无束生机勃勃,或是经风沐雨窥见人生真相变得豁达乐观。

“你们男性杂志也会刊登时装照片么?”瞿彦疑惑地问,显然她不是西玛的目标读者而且错会了我请西玛来捧场的意思。“他们一般只登比基尼及其以下的照片,模特儿能不穿就尽量不穿,光屁股的封面一上摊儿就抢光,总之,就是穿得越少卖得越好。”我抢着回答说。

西玛正色说道,“其实,我们也登男人的时装图片。不过最近想做一个城市单身女郎的专题,正好需要在座诸位美女登场亮相,你的设计工作室正好作为新的职业身份可以传播出来。”

“高级时装定制在北京兴起潮流也可以做为新闻炒作一把呀,瞿彦姐给春晚主持人的设计的晚礼服光造价就得10万呢。”李聪这丫头果然机灵,点到了我的心思上。“西玛你在介绍你们旗下的时装杂志给瞿彦做个专题,算是帮我一个忙,这样下次我单独请她晚上出来喝咖啡人家才会赏脸哦。”

高级时装定制是欧洲时尚工业打造的奢华夜宴,有一次黎黎告诉我,她模特生涯的梦想就是出现在每年巴黎顶级时装周的t台上,台下坐着摩洛哥公主、法国第一夫人等欧洲的皇室贵族,身穿chanel高级定制服翩然开场,万众瞩目欢声雷动。中国的新贵和明星最喜欢跟在欧洲人屁股后面追风,如果把动静闹大了,还真是一盘好买卖。看来瞿彦还真是有独到的生意眼光。

西玛一口答应,“我也看好这个新行业,还引领一种个性时代的时尚生活潮流。说起重视着装,在中国可是有传统的,最具代表性的事件是49年蒋委员长宣布下野,李宗仁在南京举行‘总统’就职典礼前夜,专门向老蒋请教仪式上应该穿什么衣服适宜,蒋说,‘现在非常时期,你我都是军人出身,当然穿军装嘛。’李宗仁深知老蒋为人,当晚让李办秘书咨询蒋办秘书,得到答复如前。第二天一早,李宗仁还不放心,再次让大秘致电蒋办摸底,答复依旧。结果当典礼开始,衮衮诸公粉墨登场,只见蒋介石一身长袍马褂,台上一身戎装的男一号李代总统眼睁睁看着老蒋成为焦点,自己站在旁边看上去活脱像一个马弁而已。”

“看来不光艺人怕撞衫,政客也得讲究出镜形象哦。我以前接得比较多的业务除了明星就是老板,看来还得注意领导和官员这个市场噢。”瞿彦一听心思透亮。

“其实他们都是演员嘛,西玛主编果然渊博,杨尘你的风头不再呀,嘻嘻。”马骅企图挑拨铁哥们的关系,我截住话头,“那是那是,早就有既生玛,何生杨的千古之憾呀。”

夜阑人散时,我主动请缨要开车送瞿彦回家,生生把西玛、马骅和李聪他们叁人发配到一辆车上,马骅作横眉怒目状,“怎么,一听我说瞿彦后方不稳,你小子就想趁虚而入呀?”

“去,我还担心西玛今晚童贞不保,晚节尽失呢。我是牺牲小我为中国顶级时装大师保驾护航哦。”

汽车在大山子幽静的道路上行驶,两旁的白杨树叶在秋风中不断飘零。瞿彦端坐在副驾位置上不言不语,路灯的光影不间断地掠过她光洁的脸庞,宛如一尊白玉雕琢的女神像。

“出来做跟感情生变有关罢?或许应该去趟美国再看看,有时候男人是因为寂寞……”我小心翼翼地说。

“唉,其实女人更怕忍受寂寞呢,所以自己开办工作室如其说是干事业,还不如说是种转移和排遣。”她的叹息仿佛是从灵魂深处生发起来,在车内狭小的空间如同水波漪涟一圈圈漾开来。

她住在北四环的罗马花园小区,我把车停在单元楼门前,没有熄火,侧脸看着她:“晚安!?”她也转过脸来,眼神的疲惫不堪暴露无遗:“谢谢啦,晚安!”她伸手在我颊上轻轻一掠,仿佛一阵风不落痕迹只留一丝清凉,转身消逝在黑暗的门洞之中。

28

(28)

卡尔维诺说,女人是世俗的表征,她们既是活生生的女人,也是撩拨人的鬼魅……她们不再是欲望的直接客体,而是欲望本身。

lolita,其实就是男人欲望的迷障。

蝴蝶的出现,挑起了我一种异样的好奇。这个长着少女稚嫩脸蛋的在校生居然有着深厚的文字功底,她的博客肆意恣情,放纵撩人间又带着冷酷的洞察力。按说蝴蝶已经不是未发育成熟的青涩少女,但叛逆的风情中那股揉合着妖孽又夹杂着清冷的精神气质令我有些着迷。

对女性肉体的迷恋是从男人懵懂苏醒后一路相伴的旅途。最先接触的往往是周围的成熟异性,美丽的小学老师,丰满的表姐,妖艳的美容院女郎都是我年少情窦初开时的幻想对象。

有一次上语文课看小说被老师逮到,放学后漂亮的女老师教我去她宿舍。本以为会挨罚,没想到她竟温和地询问我喜欢看哪一类文学作品,然后指着书架上堆满的书籍让我随意挑选。期间有同事喊她出去有事,我发现她的外套扔在床头,忍不住把头埋在里面,尽情享受散发着的陌生女性遗留的温暖清馨气息,脑海里幻想着她丰满成熟的女性酮体,身下不由自主完成少男的第一次勃起。后来上课时就觉得跟老师有着别人不具备的亲近感觉,仿佛有一个秘密存在于两人之间。

那时我的同桌是个苗条稚气的女孩儿,今天看来是那种气质纯净的未熟少女,尽管不少男生总借故以刁难的方式招惹她,我却毫无一丝欲念。大学回家时再碰到她,已经是饱满挺拔的少妇,该凸出的地方肆无忌惮地凸起,腰线则纤细,浑圆的屁股下面双腿间还呈现一个凹形,更加衬托出诱惑性感。我心下不禁暗自妒嫉把她弄到手的那个男人,还带有一些造化弄人的淡淡遗憾和忧伤。

青春期的冲动泛滥而没有羁绊,她的指向广博而杂乱,有荧屏上的好莱坞女星奥黛丽赫本,有杂志上波涛汹涌的艳女郎,运动场上同班女生起伏的身体曲线,毛片中袒露的av女角……都是轮番闯入春梦的欲望对象与伙伴。

而lolita,是专门为成年男人准备的一种毒药。这时候的你已经不再迷惑于赤裸、轻佻、艳熟和暧昧,尘世间的情色游戏如同连续剧里重复的剧情令人厌倦,而那种涉世不深的清纯少艾,和刚发育未熟的小母鹿般的稚嫩,会赤裸裸勾起男人雄性的冲动和欲望。

蝴蝶的出现令我猝不及防。生活的节奏往往会因为一些你预先难以设想的意外而改变。

那天下午正和杨泓吃完午饭,送她去华驰总部跟余阳刚面谈。闲居的日子对有的人是一种常态和习惯,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则是一种等待和折磨。

回到公寓,我无所事事躺在沙发上翻看威廉-曼彻斯特的《光荣与梦想》,在一个国家的孤独和复兴旅程中打发个人琐碎无聊的时间。“乒乒”的敲门声响起,我透过猫眼往外看,是一个女孩变形而陌生的面孔。

“你找谁呀?”我疑惑地打开大门,眼前这个女孩儿面容娟秀,扎着一双长长的小辫儿,上身穿着白色厚棉套头衫,外罩一件褐色灯芯绒短外套,下身是水洗白的牛仔裤,膝盖上的破洞应该是流行的式样。

“杨尘?我是蝴蝶。”她迟疑一下,试探地问。

老天,这个仅在网上和我有过几次聊天之缘的女孩,就以这样简单和突然的方式来到我的面前。黄金周前,她说节后会开始在北京的实习,我说订好票我开车去火车站或者机场接她,她说没什么行李,不必费事,只是要了我的地址就再没了消息。

我接过她手里的拉杆行李箱,把她引进房间。蝴蝶好奇地东张西望一番,甚至跑进洗手间探头一看,然后夸张地抽抽鼻子,笑嘻嘻地对我说,“标准的新好单身男人,整得还挺整洁干净,一定是有女孩定期伺候来着吧?”

29

(29)

我笑笑,回答说:“想喝点什么自己拿,冰箱里有果汁、啤酒,橱柜上有红酒和二锅头。”

她拉开冰箱取出一听可乐,啪的拉开易拉盖儿,一边咕噜往嘴里灌,一边晃悠到落地窗前往外张望。“真棒呀,这就是传说中的北京cbd噢,我来了,我要征服它,哈哈!”她夸张地张开双臂做出一副展翅欲飞状。

“你知道cbd是什么意思么?就是塞着、憋着和堵着,你看这些蜗牛一样排队的小车就明白啦。”我冷冷地插言说。其实老傅有一次被堵着憋急了,破口大骂道,什么cbd,简直他妈“操逼的”,被我引为经典,只是不太好意思当着这个初次见面尚无深交的小丫头说。

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顺手拿起我读的书看了一眼,扔到一边。“给老男人看的书哦,你还挺高雅呢。”伸直双腿跷着脚丫盯着我说,“我明天先得去单位报道,还得找个地方落脚。今晚你能收留我的话,我就不去找酒店啦。”

“我还真没有留宿陌生人的习惯,不过美女嘛似乎可以例外。只是,和未成年人同床好像会有法律障碍。”

“也不怕我赖上你,先搞乱你的思想再搞空你的钱包。嘻嘻。”这丫头口无遮拦。“那还得要搞垮我的身体呀。”我心说,耍贫也不看地方。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芙蓉王”,递给我一根,我摆手拒绝说已经戒了。她边自己点火抽起来,我从厨房拿来一只深蓝色的釉碟,给她权充烟灰缸。

她上身斜倚在沙发靠背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不经意露出半截玉琢般的小蛮腰,煞是可爱。“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了,火车上又挤又吵也没休息好,我先在沙发上睡会儿行吧?”

看着她一脸疲倦的神情,我说要不就在床上休息好了。她也不推辞,说声谢谢就蹬掉鞋子,脱下外套钻进被子里,合眼前还冲我来了句“不用管我了,你该干嘛干嘛呗。”

我把她扔在釉碟里尚未完全熄灭还冒出几缕残气的半截香烟掐灭,把烟灰到进垃圾桶。然后把窗户打开一点缝隙换换新鲜空气,接着拿起没看完的书接着往下看。

蝴蝶嘴里嘟噜了一句什么,然后翻了一个身把脸转向我这边。我端详这个来自千里之外的实习女生,长长的眼睫下一圈暗深的阴影,嘴唇上面隐约能见细绒绒的乳毛,鼻翼微微抽动仿佛小动物在睡梦中的神态,一只手抓着被角似乎在防卫的姿态……

这个怪兽一样不断膨胀的都市有着奇异的魔力,把无数新鲜、漂亮的女孩子像诱蛾的灯火一样引来吞噬进庞大的黑洞中。她们却满不在乎,在无数欲望的波峰浪谷间游弋,有些就像天上的鸟,飞走了又飞来了。如果没有她们,待在这座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呼吸着死气沉沉的空气准会令人发疯。不同的年代不同的经历不同的喜乐哀愁的生命被压缩在同一个空间之中,阴郁的阳光照耀着来自不同地域的人群。

而对于此刻躺在我床上的这个无拘无束的女孩子,与她以前经历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生活尚未展开。空气里依然可以闻到她混杂着烟草气息的少艾清香……

胡思乱想间,又听到几声敲门声。我怕惊醒正在酣睡的蝴蝶,蹑手蹑脚轻轻拉开房门,见鬼,站在外面的却是一脸轻松神态的杨泓。

30

(30)

做英雄时台下没有记者,当流氓时旁边尽是熟人,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如此。

“我这里出了点情况,我们到旁边的邦客咖啡馆坐会儿吧。对啦,你跟余阳刚谈得怎么样噢?”我随手掩上房门,一只手放到嘴唇边做成噤声的示意。

“说好了,我随时可以到华驰的酒店集团上班,做他的行政助理。”说话间,杨泓的脸色由晴转阴,咬着嘴唇问道:“可以告诉我她是谁么?”

“嗨,网上认识的一个小女孩儿来北京实习,还没找到地方下榻,我不忍心让人家流落街头影响咱北京形象,先让她在我这里落个脚,这会儿正打盹儿呢。”经过政府驯化多年,偶深知化解危机的最好办法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轻描淡写言过饰非。

“那可不可以介绍我认识一下呢,也好看看哥的眼力劲儿如何呀?”杨泓不肯轻易就范。

“不就泡个柴火妞吗还未遂么,你丫怎么那么多事?我们俩一没有签署过卖身契二没有过私订终身何况你也算一个受过党和国家高等教育的女知识青年,意识咋这么落伍呢?”我有些光火,“咱又不是见一个办一个回到原始社会那会儿了,你没看我这还衣冠楚楚的哦,瞅你这磨唧、得瑟、絮叨、事儿吧唧唧的……想进去你就去好了。”

在我一通先入为主的数落攻击下,杨泓似乎有些发懵,一脸无辜的神色仿佛小羊羔无缘无故遭受突如其来的打击。我想拉着她往屋里走,她使劲甩脱掉我的手,一言不发就往楼梯间跑去,随着一阵渐去渐远的鞋底在楼梯台阶上蹬踏声,她一瞬间消逝在我痴愣的眼神视野中。

我怏怏地回到房间,蝴蝶已经睁开眼睛坐在床头,她似乎察觉出发生了什么事情,幸灾乐祸地瞅着我:“怎么啦,好像发生撞车事故啦?”丫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我气哼哼地回答说:“靠,本来还有可能当一把圣人,生生地要逼我做流氓,你说他妈的冤不冤?”

“嘻嘻,你自己点儿背还来怨社会,再说啦,我也不知道你还想挂着女朋友背底下偷偏食呀?”蝴蝶并不领情,撇着小嘴偷乐。看着这个脸庞稚嫩、胸部微微隆起的幼齿型美女,我一时间不觉春心大动,“嘿嘿,想当年皇上偷情还专门挖地道,克林顿还泡实习生,我等凡人也不能免俗呀。”

说罢我一把撩开被子,搂住她娇弱的身躯,“流氓,”她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完全发出了,就被我的嘴唇堵了回去。我在她柔嫩的唇上吸吮,使劲撬开她紧闭的齿缝,“不要,我都还没心理准备呢,”趁她张口说话的当儿,我含住她的嫩舌品啜少女般清泉津液,同时腾出手来伸进白色厚棉套头衫里探摸她的双乳。

蝴蝶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迅速地用手阻挡住我的攻势,执拗而坚决地坚持使得我疑惑地停止了动作。她长长地吁了口气,“放开我,我要先去洗个澡。”我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这个女孩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轻轻地推开我,“把脸转过去,不许偷看我。”我只好依言行事,只听得细细索索一阵子,她光溜溜地从被窝里钻出来,从床的另外一侧跳到地上,闪身进了卫生间,紧跟着“嘭”地一声关上门,放开水阀。我回头时只看见一个白皙纤细的身影,和乱七八糟扔在床上的内衣、胸罩、三角裤衩和牛仔裤。

我起身把她的衣物收拾归整好,放到床边的藤椅上。然后到厨房拿出半瓶尚未喝完的龙蛇兰酒(tequila),分别斟在两只高脚杯里,顺手从冰箱里取出几个冰块扔进去。龙蛇兰是一种长在沙漠中的植物,有点类似仙人掌,全世界只有墨西哥有出产,叶子之中含有糖分,所以可以拿来酿酒,因其具有极独特的香味而闻名于世。有一次泡酒吧时偶尔喝到后,便一直不能忘怀它怪异的味道。有一次玩网络游戏《大航海时代》里面的一句旁白让我印象深刻:“我坐在电脑前握着手中的龙蛇兰,轻轻的舔舔指缝中的盐,淡淡的酌上一小口手中的酒,咸咸的涩涩的,这就是我的人生……”

大凡男女之间调情的最高境界,便会是游戏角色交替在主动与被动之间转换游移,这个外貌稚气却揉合了猫一般滑腻的成熟女人行为方式的女孩勾起我莫大的兴趣。

“没看出来,你还蛮小资情调的嘛。”当我端着酒吧走到客厅时,只见蝴蝶已经端坐在沙发上,套着我挂在浴室里的男式睡衣显得身躯瘦弱滑稽,睡衣下摆掩不住圆润的小腿。见我眼光所向,她下意识地拢紧双腿,同时还不忘把领口往上提一提。

我将手里的一杯酒递给她,“可惜我这里没有新鲜柠檬,只能将就一下了。”

她接过酒杯,努起小嘴轻轻抿了一下,接着叫起来:“怎么又咸又涩呀。”我哈哈大笑,“这种酒喝的时候要在杯口抹点盐,就是想让你品味一下真正的人生滋味。遗憾的是我弄不到极品的龙舌兰酒,那种叫作agave的酒是在采收时把植物叶面上寄生的一种像蚕宝宝的虫一起酿造,酿出的酒品质和香味最佳,世人称之为同生共死。””

看着我悠然神往的样子,蝴蝶也似乎受到感染,伸出酒杯和我轻轻一碰,说:“好一个同生共死呀,就为了这个境界也值得干一杯噢。”我俩相视一笑,同时一饮而尽。

蝴蝶提议说应该放点音乐,我起身到组合音响架上找唱片,她坚持要自己挑选,把握挤在一旁自己席地而坐在一大叠cd碟中翻将起来。我坐在她身边,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腰肢,呼吸着她湿漉漉的黑发散发出的香甜气息,这回她没有避闪。

“你这里竟然有fleetwoodmac的碟呀,我最喜欢那首《littlelies》,多好听呀。我找遍了南京所有的音像店都没有买到哩。”蝴蝶大呼小叫如获至宝,把唱片塞进碟仓,一种成熟而富有感性的软摇滚旋律在房间里飘荡起来。

fleetwoodmacfleetwoodmac是成立于60年代末,乐队风格几经变革,最终创造出音乐风格,是美国前总统克林顿的至爱,一度成为白宫特邀嘉宾乐队。每当我联想到中南海的高层喜欢听宋祖英的《走进新时代》和《辣妹子》风格的音乐,就深刻地认识到中美两国国情和文化差异果然不一样。

看着蝴蝶沉醉在音乐中摇头晃脑的小女孩样,我心想她也许知道这个关系错综复杂的乐队的故事,他们男男女女在一起,相互之间的似乎谁跟谁都有一腿,或许正是这种迷乱和疯狂的关系造就了那么多旋律优美的好歌。

不知是龙舌兰酒开始在体内刺激神经还是音乐有意无意的撩拨,蝴蝶的眼神渐渐迷茫,顺着我的手臂把身体倚靠在我怀中,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燥热,透过宽舒的睡衣领口往里可以看见如嫩笋般隆起的乳房,我用嘴轻轻撩开垂落的秀发,咬住她的耳垂,顿时感觉她绷紧身体,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腿……

法国作家纪德曾经在某本书里要求人们的肉体能够克制欲望,而克制的目的正是为了使它更为强烈。真是浪漫国度的调情圣手哦,如此深谙情欲的本质。曾经有一个极度沉溺于感官享乐的女朋友聊天时告诉我说,在经历了各种花式的性爱尝试以后,高潮的快感离她似乎越来越远,除非有更强烈的刺激作用于感官和肉体,但那将是一个由海洛因、大麻纠葛缠绕的死亡深渊,使人放弃意志因肉身堕落的欲望引领走上不归的祭坛。

蝴蝶蓦然转过身来,双膝着地半跪在我面前,一脸肃穆,“你知道吗,今天是我20岁生日,我把它当作一个纪念日,把自己当作一个礼物呈现给你。”我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我有个朋友,跟女伴干完那事儿总要点燃一根烟做沉思状,女伴往往不解地问,你怎么啦,是不是不爽呀?他则深沉地回答,我在思考什么是存在与时间。看你现在这样子,跟他有一拼哦。”

“你好讨厌,人家跟你说正经的来着呢。”蝴蝶一时间被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我继续发挥,运起丹田之气从口腔里吐出cctv著名赵老师般浑厚的男中音:“经过一个漫长而严寒的冬天,春天终于来临。煦暖的阳光照在阿尔卑斯山南麓广袤的草原上,万物呈现出勃勃的生机,这时候,动物准确地进入了发情的季节……”

蝴蝶终于被彻底惹恼了,大叫着“你才是个发情的公狼呢,看我怎么收拾你来,”说话间双手把我按倒在地板上,叉开腿骑在我腰间胡乱地咯吱我起来。我任她瞎闹一气,猛然间吸了一口凉气,冲她做出一副呲牙咧嘴的怪样子,“哎呀,你压坏我那里了,疼死我啦!”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信以为真又不知所措地望着我:“真的呀?”我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如果有一天,所有的野生动物都挣脱了羁绊、冲出了牢笼,那一天,就是野生动物的节日。”蝴蝶紧闭双目,一任我在她身上随意施为,我解开睡衣的纽扣,豆蔻少女般的双乳袒露在我眼前,平坦光洁的下腹和稀疏的暗夜丛林迷津,诱导着我缓慢而耐心的进入,蓦然间似乎遇到阻障难以深入秘境,她忍不住绷紧双腿,双手十指握着我的手紧紧相扣。

我俯身问道“你还真的是第一次呀?”她柔顺地告诉我曾经在男友强求下初试云雨情却不得其门而入,最后只好偃旗息鼓无意间完璧其身。说罢主动把嘴唇送上来和我纠结不休,唇齿间暗香浮动使我精气猛增,随着下身直趋蕊心她也狠狠咬住我的舌尖,在彼此腹腔深处涌出的吼叫和娇叱声中完成了通向慵懒空茫虚脱的旅程。

伴着樱红色鲜血渗出来的,还有她紧闭的双睫间的泪珠,我俯身轻吻,那竟是龙蛇兰一般的咸涩滋味。

31

(31)

半夜时分,在首都机场接到老傅,我直接把车开到黄寺大街附近的东方明珠洗浴健身俱乐部。保安引导我们停车入位,候在旋转门口袅袅婷婷的旗袍小姐们齐声招呼“先生晚上好。”

大堂经理见是熟客,满口“傅大哥,杨哥”叫得热情万分,内堂服务生们接包挂衣殷勤周到。我们赤条条径直到桑拿房蒸出一身汗,让光膀子的扬州壮汉像洗萝卜一般搓弄一番,冲洗干净换上休闲套服上二楼吃宵夜。

老傅叫了乌鸡炖人参汤,生蠔、扇贝、斑节虾,两瓶喜力啤酒,这家伙胃口总是好得惊人,而且讲究食补养生之道。我则点了一份白粥,一个水果拼盘,一边吃喝一边聊起来。

“我来之前托朋友做了个调查,你知道曾荃这家伙的户籍在哪里么?”老傅神秘兮兮地瞅着我。“无非是美国、加拿大或者北京呗,总不会是什么巴西、加纳或者广州吧?”我随口答道。如今有些背景和实力的老板都会把家人投资移民办到北美,也有些财力不逮者又想弄个外籍身份于是把自己搞成南美或者非洲国民,好像兜里揣了本洋护照就脱离了茫茫苦海。

“还真叫你说着了,这小子竟然是广州户口,而且是香港新上市的富华保险公司的自然人股东之一。”老傅说着看我有什么反应。我顿时一个激灵,富华保险公司作为内地三大保险公司之一,半年前在港发行17亿h股,成功集资净额150亿港元,在海内外引起不小的轰动。曾荃竟然名忝其发起股东之一,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老傅一边往肚里灌啤酒,一边不紧不慢地说,“我还动用关系查了你说的清华土木工程系那几届毕业生的全部档案,名单上均没有叫曾荃的。”

我顿时惊愕万分,“这么说,这家伙的经历是伪造的呀?”“经历应该是真的,只不过他改了名字。要知道,如果你愿意,我明天也可以给你办一个广州户口,然后成立法人公司大笔转移资金。”老傅意味深长地说,“陈公子应该了解他的底细,但却守口如瓶不肯吐露半点信息,逼急了只是告诉我他背后有人。老弟,看来这回我们遇上大家伙了。”

看着老傅狡黠的表情,我情不自禁地四下张望,看见周围的餐席和沙发隔间埋头吃喝或窃窃私语的客人,仿佛置身一个真假莫辨的诡异世界里,有一双窥视的眼睛在随时刺探我们的交谈。

老傅的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他拿起来接听:“哦,宝贝儿,我到一会儿了,正在跟杨尘吃宵夜谈事情呢,马上就去你那里哦。”我知道是电视台的小蜜在催他。

为了拿下广州的地块,老傅花了一年时间打通了上上下下的所有关节。本来在招标环节只需走个过场,但内部关系人突然告诉他临时挤进来2家公司应标,其中一家公司的法人是曾荃助手余阳刚,另外的一家公司法人竟然是曾荃的司机。

“曹正戎搬进了曾荃的水天一阁你知道吗?”老傅问道。我点点头,自从周钒的投资案确定以后,曹正戎就开始打探北京的豪宅行情,我还陪他去看过星河湾、朱雀门和观塘等著名楼盘,结果曾荃以极优惠的价格近乎半买半送硬是把他拉进自己楼盘的业主队伍。

在这个巧取豪夺的世界上,总有人想要你已经得到的东西,你想要的东西又往往在别人手里,愚笨的人往往紧紧抓住自己的东西不放手,聪明者则懂得通过不断的交易积累更大的筹码。

“你打算怎么一个玩法?”我直言不讳地问。老傅眨眨小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儿:“天河的那块地有一半属于区政府,另一半属于市五金公司。来之前我买下了这个快破产的企业,这样我就成了这块土地的半个主人,嘿嘿。”

国家骗国家是外交,百姓骗国家是犯罪,百姓骗百姓是做生意,父母骗孩子是教育,男女互骗是爱情。老傅也算是聪明人中的尖子,所以这些年来诸多暴发的老板忽起忽落,他却经历若干次大风大浪而未翻船,见风使舵的本领端的是越练越强。

商海凶险,遇到巨鳄的办法要么是你迅速避开,要么是与其合谋分上一小杯羹,对抗的结果则是尸骨无存。我想,下一步老傅就得找曾荃讨价还价了。“曾荃最近约一帮人去他在昌平新盖的乡间别墅聚会,我们按习俗去给主人暖暖房讨个吉利吧。”

老傅连连点头说,这个主意好,回头我准备好见面礼一起登门拜访吧。

送完老傅,我独自开车在阒寂的二环路上行驶,收音机里正在播放陈升的《北京一夜》:不想再问你到底在何方/不想再思量你能否归来么/想着你的心想着你的脸/想捧在胸口能不放就不放……

猛然间我想起了杨泓,自从那天负气而走后就与我形同陌路,我给她打了几次电话也不接听,有一次我正在王府井闹市的星巴克喝咖啡等人,无所事事地看着一群群漂亮的女孩子带着街上的阳光与馨香蜂拥而入而无动于衷,眼神空茫地打量着城市街景,广场、露天咖啡座、路灯、教堂、电话亭、十字路口、红绿灯、斑马线……蓦地看见杨泓似乎从落地玻璃窗前匆匆走过,等我追出门来时,她已经消失在摩肩擦踵的人流之中。

onenightinbeijing你会留下许多情,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触动了伤心的魂……这歌声中的苍凉和无奈瞬间击中了我灵魂中柔软的地带,一股酸涩的情绪止不住往上涌动。

【郑重修正:鉴于本主功力不及,虚得不好,“有些地方不对,”为避免“对很多人产生不好的负面影响”,特此更正如下:

原文“周帆是当今某赫赫有名的国资商业银行行长的侄子,从美国斯坦福大学毕业后回国,拉着一帮海龟派玩起了网络和通讯服务,烧钱如流水,都快撑不下去了,这才到处找关系融资。梁总是周钒的连襟,于是通过老傅把童正戎这尊财神请到了京城来。”

现改为:“周帆并不是传说中靠后台关系起家的英雄,从美国斯坦福大学毕业后回国,他和战友们一起投身于中国互联网的伟大事业,为网络和通讯服务夜以继日贡献才智,把自己的积蓄都献给了理想,为了节省宝贵的国家外汇,他们利用转让股份利用外资发展壮大自己的事业,成功地开拓了移动彩信、彩铃服务的新领域,为年轻一代中国创业好男儿的表率,我们不禁要为之加油喝彩!!!”】

32

(32)

北方的冬天,郊野一片萧瑟,西山脚下连绵不绝的柿子树林,深黑的枝丫直刺苍穹。

我们把车开进曾荃新落成的乡野私人会馆墨红色的铁门,落入视野里的是一个占地将近300亩的院子,周围用石头垒墙与外界隔绝,主体建筑是全落地玻璃的中心会所,面积达5000平方米,还有林林总总的客舍、马场、室外游泳池、网球场、酒吧、马厩、狗舍和鸽笼、花房等附加建筑。

湖景、溪水和起伏的山丘,青绿色的草地上有几匹毛色光亮的蒙古马在吃草,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与几十分钟前喧嚣的市井都市判然两样。此情此景,让老傅这个算是很见过些世面的老江湖也禁不住嘟囔说;“大手笔呀!”

曲折迂回的舒缓路径将来宾引导到主体建筑中心会所,我一眼看见站在门口迎宾的竟然是余阳刚和杨泓。“傅总好,杨兄今天看起来很精神呀,”余阳刚笑容可掬地招呼我们,杨泓和我的眼神一碰又飞快地闪开,浅浅一笑地接过我们手中的贺礼:老傅专门准备了一份编号068的黑珍水晶装路易十三佳酿限量藏品,并为我准备了一份格兰杰金装威士忌礼盒。

步入大堂,只见里面已经熙熙攘攘到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凑堆儿交谈,名士名媛觥筹交错,一派上流社会的繁华盛景。曾荃穿着一身中式连襟服装,穿梭在人群中不断与人客套寒暄。看见我们进来,笑吟吟地迎上来,伸手在老傅手臂上轻轻一拍,“久违呀!”,接着拍拍我的肩膀,“你们先到处看看吧,一会儿我介绍些有意思的新朋友给你认识哦。”

我和老傅随着闲散的来宾四处溜达了一圈,这个建筑群的却有些想法,房间被作为取景器来设计,从任何一个房间望出去都是美丽的风景。仔细审视,我发现这是主人典型的中西结合的做派:外部建筑材料以石材为主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内部装潢每一个门厅的设计都拥有了巴洛克式的精致华美、细腻浑然;有着隐而不发的含蓄,散发著浓浓的贵族气息。会所内不仅有地热恒温游泳池,还配备有康体中心、spa水疗房、红酒雪茄吧、多功能厅等设施。

偶尔转悠到一个小型放映厅,只见里面有五、六人围坐在一起,其中一个丫头冲我挥了一下手,嘿,原来是李聪,旁边是她报社的顶头上司黄主任。原来他们正在采访这幢建筑的设计师,一个留美回来的看起来气质平和、内敛的中年男人。

我摆摆手拉着老傅转身离去,想去找杨泓这丫头叙叙旧情。“怎么,你小子是不是把杨泓甩了,又勾搭上人家女记者呀?我还说怎么进门时小姑娘怪怪的呢,”老傅歪着头瞅着我直乐。我没法解释,只好打哈哈岔开话题,“如今世道人心散了,我床上不知是谁媳妇,我媳妇不知在谁床上,大家不计较彼此就都爽了。”老傅一叹,说“老弟活得太明白,其实也不一定好,老耍单身会折寿呀。”

我把话头往曾荃身上引,“老傅,你不觉得这个大宅院里缺少点什么呀?”他若有所思,对哦,感觉是少点什么。我提示说,难道曾荃还是钻石王老五,这么盛大的场合应该有女主人粉墨登场才对哦。老傅猛地一拍脑门,是呀,这还真是有些蹊跷呢。

待我们转回大堂,钢琴乐声已经在宽阔的空间里缓缓流淌,一个优雅妆扮的旗袍女子自台阶上逶迤而行,老傅眼尖,这不是那个凤凰卫视的主持人么,好像是在华尔街做过投行高管呢。厅中顿时安静下来。“各位亲爱的来宾,大家下午好!相信你们和我一样,从红尘闹市一个转身,穿过门外这片慈禧年间种下的柿子树林,就像经过百年的历史沧桑进入一个神秘的自然之所在……城市怂恿了人类欲望的膨胀,城市使人和自然远离,天上的蓝色在消褪,自然资源正在成为城市的奢侈品。如今,在这里我们重新发现了生活与自然的完美融合。”

到底是名嘴果然名不虚传出口成章,串完场,她把曾荃请到前台致词。“一百年前,有一个美国人偶尔发现了一片湖畔的幽静所在,在那里盖起木屋开始远离都市的缓慢节奏的生活,这个叫梭罗的人写了一本后来热销的著作《瓦而登湖》。其中有一句话也是当初我发现这片柿子树林地时的感受:我来到这片树林是因为想过一种经过省察的生活。幸运的是,我的想法在建筑师王璞先生那里得到契合,感谢他的杰出设计,为我们提供了今天这样一个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居住境界的实践样本……”

曾荃的致词简洁明了,同时迅速将表达的机会让给了杨璞,看来他的确深谙人类心理。我想起有个在政府机关工作的朋友,不堪忍受会议的折磨,总结说开会尤如嫖娼,上面的很认真,很使劲,下面的装着很投入,很舒服;上面的没完没了,希望时间长些,下面的表面兴奋,心里却盼快点结束。

往下设计师杨璞的侃侃而谈就冗长的令人昏昏入睡,“我们走在北京的街头,随处可以感受到现代化的气息,爆炸般的消费信息无孔不入地迎接着人们的眼睛和身体,可是心灵却越来越麻痹。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陌生的城市,一个空洞而失语的城市,一个看不清面容和心情的城市。城市和我们的心灵越来越远。有时候瞬间的时空错觉会使我们恍惚,不知道这个城市是真的还是我们是假的。总之,你和这个城市失去了默契,失去了亲密,甚至于在华丽的街灯下也很难找到自己长长的影子。我认为人和城市最好的关系就是若即若离,最好的办法就是在郊区圈地造屋,营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的乡野空间。这个空间离城市不远也不近,在这里能找回人的自然本性,保持身心的清醒。我们想通过会馆表达对居住的理解和价值观……”

我转头四下张望,想搜寻杨泓在什么地方。后面有人轻轻捅了我一下,原来是李聪。她冲我努努嘴,我顺着她指示得方向看过去,大厅的一角杨泓正和余阳刚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那股没有隔阂的亲昵劲儿引发了我的胃部轻微痉挛症。李聪“咳”地一声把我的注意力收回来,“到书房透透气也许对你有好处?”这主意不错,我俩悄悄钻出人堆溜到旁边的阅览空间。

透过窗户往外看,在萧索寂寥的背景里,有几只天鹅在湖面上游走。高尔夫球场用的电瓶车停在角落里,屋内的壁炉哔剥燃烧着,大厅里传出欢声笑语,一只黑色罗维纳狗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趴着。

李聪忍不住对我感叹,“今天我才真正知道穷人和富人的差别有多大哦。”我嘿嘿一笑,“是呀,要知道穷人穿的叫衣裳,富人穿的叫品牌;穷人平时吃家禽,富人平时吃野兽。”

到底是新闻系高材生,李聪脑袋转的就是快,紧赶着着往下续:“嗯,写字的一般都是穷人,盗版的一般都是富人;上网的一般都是穷人,上市的一定都是富人。”我补充道:“还有,欠别人钱一般是穷人,欠国家钱一般是富人;跟自己的女人睡觉一般是穷人,跟别人的女人睡觉一般是富人……”一语未终,小丫头一手捂腹一手指着我,直笑得花枝乱颤。

33

(33)

“原来你们俩躲在这里享受两人世界哦,我还正纳闷杨尘怎么会人间蒸发呢?”老傅和曾荃、余阳刚出现在书房门口。“呵呵,我比较习惯溜边沉底,抛头露脸的机会一般留给文艺界的朋友噢。”我随口应答说。

曾荃也微微一笑,“正想找老傅和你闲扯呢,咱们就在这里聊聊也好。”大家随意择位坐定,老傅开口说道:“以前说是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儿小,不到广东不知道钱少。我看从今以后得加上不到柿子林,不知道宅子小。”

“单论占地面积,曾总您这会馆应该真正算起来是中国第一宅了。”李聪评论说。老傅一拍手,附和说:“这个概括好,论气势和做派也当之无愧。”

话锋一转,老傅迅速往主题上靠,“要说这中国的地产界,浮在面上的那些人我看也不过如此,冯仑有理论也有实践,可惜拢不住手下精悍强将结果分崩离析,潘石屹整了几个时尚概念楼盘,但二线明星终究底气不足,任志强这门大炮专门跟政府和媒体干仗较真儿我看快走到头了,江湖上混这么多年还没摸透官员说一套做一套的脾性。你看那几个大鳄级的朱孟一、许荣茂、黄如论谁没事儿在媒体上做戏子?我倒佩服这王石这人有一套,规模不算最大,品牌却玩得高超,手下猛将如云四面出击都有斩获。”

“傅总您这话有些偏颇,我们媒体是帮助企业扩大影响力的平台,信息时代会利用媒介的才是英雄。”李聪插言道。我也接过话头,“就是哦,如果拿破仑当时手里有个新华社,那滑铁卢惨败还不得变成平型关大捷呀。何况媒体和企业是如今是一根绳上拴着的蚂蚱,忽悠好了大家可以一起挣钱。”眼见李聪甩给我一个白眼儿,我吐了下舌头就此打住。

“傅总的说法有意思,有人把地产商分为南北两派,北派有冯仑、潘石屹、任志强、张宝全四大天王,南派含万科、招商、中海、金地等旗舰企业。北派喜欢边干边吆喝,南派推崇只做不说,我以为华驰算是逍遥派,我们曾总的玩法才是真正高手,看似无招实有招。”余阳刚年轻气盛,开始指点江山起来。

曾荃看他一眼,若有所思。余阳刚按捺不住,继续发挥:“但是市场发展需要地产领袖,企业品牌需要领袖人物,行业的发展更需要领袖。华驰发展到现在的规模,正到了亮剑的时候了。”

“目前中国的大城市房价上涨很快,政府开始张罗抑制房价上涨,曾总您看房地产行业还能有几年的好光景呢?”老傅把皮球抛给曾荃。

“我们华驰搞个一个政策研究院,对这个题目有专门的研究。就绝对规模而言,中国目前的城市化速度超过了以往历史上的任何阶段,短短十年间城市人口爆增了2个亿,这得增加多少住房才能满足市场的需求哦。国家要保持持续经济增长,必须不断制造需求,尽管都市化会带来诸多负面因素,但房地产作为经济成长的主要推动力就不可改变。”

“华驰的酒店连锁集团发展得也很快呀,是不是在广州天河也要搞酒店开发哦。正是巧合得很,来之前我的副总说我们参股的一块地皮华驰也正计划投标,没准儿还能成为一家子呢。”老傅不动声色间把话头顺势扯到生意上。

曾荃显得略微有些吃惊,看一眼余阳刚问道:“阳刚,是有这样的巧事么?”余阳刚嘿嘿一笑,“原来天河那块地后面有傅总的份儿呢,真是不打不相识哦。”

我灵机一动,插言说:“其实还不如大家绑在一起做哦,老傅和曹正戎投资了周钒的自由通网站,跟华驰的酒店集团可以合作网络在线销售,没准儿都能混成行业老大呢。”

“这样提议有创意哦,我建议曾总考虑看看。”余阳刚当即附和说。

曾荃点一点头,“我看这主意也不错,阳刚抽时间详细研究一下,最好跟傅总、杨尘多沟通,先弄个初步方案再聚一起讨论讨论吧。”

聚会散席时,余阳刚拉我一下,等他们几人都出了门,他笑嘻嘻地问我说:“杨兄什么事情得罪杨泓了吧,我看她好像憋着什么委屈又不肯说,是不是你被人家捉奸在床呀?”

我瞪他一眼,单刀直入地回答:“靠,我只能给人舒服,不能给人幸福,只好往边上闪人。你老兄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他打起哈哈说:“兄弟的女人怎么能动,再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呢。”

我拍拍他的肩:“这才是爷们的做派,麻烦兄弟帮我照看好这小丫头,等我腾出手再来收复失地。”

34

(34)

回市区的路上,李聪借故搭上我们的车。

天色已暗,车窗玻璃返照出的路旁的灯火像是夜空繁星闪烁。这座城市尽管在急剧扩张,但四环、五环外仍旧是大片空旷的农田,其间穿插着像望京、回龙观、亦庄和天通苑这样容纳几十万人口的新兴居民小区。政府在市区的大规模市政开发推倒了大批古旧民居,其中包括不少有历史文化价值的四合院。很多被拆迁的居民都被安置在城郊的这些区域,再加上很多工作不久成家立业的年轻白领,到北京做形形色色生意的外地人,组合出混杂的生活圈子。

由于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工薪族,每天照例得上下班,于是每天早晚的上下班高峰时候就会看到车流的壮观长龙,市民最常用的传统交通工具自行车在这样的距离已经失去使用的价值,于是自驾车和中巴成了主要的交通方式。只是当初市政规划时没有考虑到如此庞大规模的居民形成的交通压力,以至于有人形象地概括这些大型小区是一座座“睡城”——人们工作完一天赶二、三十公里路程回去睡个觉,第二天又往城里赶着上班,周而复始。

“北京真像一个畸形膨胀的怪兽,把每个人都吸纳进高速旋转的漩涡之中,真正的逃离者能有几个人哦。”李聪微微叹息一声,若有所思地说。

老傅接过话茬,“这个世界对女人来说就轻松多了,嫁对人就能保证基本的生活品质。男人就得辛苦打拼创家立业,男人累,所以才会去敲背;男人愁,所以才会去洗头;男人苦,所以经常才去赌;男人忙,所以经常上错床。”

李聪扑哧一笑,“是不是做女人难,做男人更难呀?”老傅嘿嘿笑,“男人这辈子得确挺难的:找个漂亮女人吧,太操心,找个不漂亮的吧,又不甘心;会挣钱吧,怕你包二奶;不挣钱吧,又怕孩子断奶;不去应酬,怕被老板废了,去应酬吧,怕把老婆废了。还是杨尘聪明,干脆不娶老婆自己潇洒快活。”

“老傅你自己一国两府,南宫北院的滋润着,就别老拿咱光棍说事儿。看人家曾荃那才叫生活,我等只不是活着而已。”我虚晃一枪转移话题,果然他俩中计,讨论起曾荃的家世问题。

“我听人说曾荃的太太是个高干子女,常住在纽约长岛呢。”李聪的话引起了老傅的莫大兴趣,他探起头来询问说:“那应该是很高的高干家庭背景吧?好像曾荃对外讳莫如深呀。”

“嗯,这个人城府太深……”我感觉李聪似乎欲言又止。

把老傅送到西直门的成铭大厦,下车时他先向李聪道了别,然后交待我说曹正戎回美国大概几天后就返京,这几天就拜托我跟余阳刚多接触。我答应说好,反正闲人一个。看着老傅转身消失在大楼门厅之间,我转过头跟李聪说:“好像你有些事情了解得不少哦,要不找过地方再聊聊呀?”

“听你安排罢,反正方向盘握在你手里哦。”听她应允,我便把车驶上北二环,不一会儿开到王府井附近的天伦王朝大酒店。在一楼车场停好车,穿过旋转门进入大堂,在滚动电梯上楼的时候李聪对我说:“你在北京可真是熟门熟路哦。”

“那是当然,首都是俺家,别说它坏话。”我把她带到欧洲风情的咖啡廊,身着制服的女伺者翩然而至,把两份酒水单放到我们面前。李聪点了杯鲜橙汁,我则要了份卡布奇诺咖啡。在等饮料期间,李聪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红色的高领毛衣衬得她的脸色娇柔艳丽,胸部显得比我想象的要丰满得多。

天伦王朝的中庭广场是亚洲酒店中最大的中庭广场,一直以其独特的文化艺术氛围而引人入胜。入口处有一组晶莹剔透的现代造型水景,光滑如缎的水幕从玻璃顶棚滚滚滑落,流入碧波池内;世界艺术雕塑和精巧的西方传统艺术摆饰品点缀在广场的四周。还有那欧洲风格的石亭酒吧、别致的大理石围栏、乐声悠扬的灯光舞台,营造出浓郁华贵典雅的氛围。

李聪四下张望以番,饮品上来后,她用嘴轻轻吸了一口,像是经过了细细的品味,然后抬起头盯住我的眼睛:“你是不是常和姑娘们来这里谈情说爱呀?”

“偶尔为之吧,这个地方老有不错的钢琴师演奏,还有环境和装潢让人觉得适宜,尤其女孩子会有安全感吧。”其实这个地方一度也是男人猎艳的热地,酒店附属的首都豪情夜总会曾经是北京最早红火的ktv夜场之一,有不少漂亮女孩儿伴唱伴舞。

李聪挺直上身,双手捧着玻璃杯倚在餐桌上,身体的曲线起伏有致婀娜动人。“你这人有时候行为方式有些跟人不一样,怎么说呢?”她咬咬嘴唇,像是想了想,说:“还算是有意思的人罢。”

我哑然一笑,这叫什么评价呀。她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神情肃然地把话转到正题上,“报社有一个负责房地产行业报道的同事,跟我关系还不错,他在做一篇关于北京房价的调查报告,其中涉及到水天一阁开发过程中的违规问题。”

如今房价已成为压在中国百姓头上的“新三座大山”之首。人们呼吁房价成本公开的同时,一系列问题也被提出:楼市的灰色成本知多少?潜伏于哪些环节?在权利寻租中呈现什么特点?多大程度上决定着房价的飙升?有些敏锐的记者开始深究内幕,看来李聪的同事应该是在水天一阁的操作过程中发现了黑金交易的可能。

“有公章之处,就有滋生腐败的可能。”一个房地产项目从签定意向、选址试点直至销售,有数十道环节。除了熟知的国土、规划、建设等部门外,还需经过人防、消防、环保、地质勘探、园林、卫生防疫、交通、市政等职能部门的审批或备案。为了提高效率,开发商往往会以红包形式打点各个环节使之顺畅通达,这在业内已经是游戏规则。

“那么是有发现曾荃行贿受贿的把柄么?”我问道。李聪摇摇头,垂下眼睫盯着手里的玻璃杯,不停地转动着折射出黄橙色的光晕。

“这似乎不算什么罢,他告诉我背后还有更深的隐情。不过报社领导不让他继续往下调查,还给他换了个岗位,让他去机动记者部做调研了。”

我哈哈一乐,“这不把人给废了么,俗话说当今有四闲:大款的媳妇、贪官的钱、和尚的jj、调研员。”

李聪却没笑,抬头白了我一眼,“人家跟你说正事,老是不正不经地打岔。要不是怕你不明不白卷进华驰的局里,我才懒得理会呢。”

我收敛起嬉笑,“你那个同事打算怎么办,就此收手还是怎样?”

“在他的位置也只能这样,听说上面有人给报社打了招呼。不过他跟我说因为积累了很多调查素材,不想浪费掉,就转给新华社的朋友了。”

我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埋头沉吟,一时间两人无话。只听得大堂一角悠雅的钢琴声若有若无荡漾在夜空。

李聪的报社隶属于北京市,涉及到负面问题报道时会受到方方面面的掣肘,不像新华社做为国家通讯社,地方势力一般难以企及,还因为其分支机构遍布全国各地,内参专奏可以直接上达天听,可以对当地政府的违规行为形成监督和震慑。

过了一会儿,李聪想起了什么来,“对了,黄主任在拼命讨好曾荃,可能是想弄些广告完成创收任务吧。可能要邀请曾荃参加他策划的中国地产精英高峰论坛,但曾荃好像不太感兴趣。”

“我要是想在中国建一艘航母,也会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否则早会被人盯上要钱的揩油的和化缘的都会排着队找上门来。”我宽慰李聪说,“也许人家曾荃真的是雄图大略想在中国成就一番事业呢,至少民间的智慧、动力和效率要比国字头的企业来得强烈。但是他们苦于缺乏资源和资本,只能按潜规则和贪官妥协。其实他们每一步的发展也是在夹缝里求生存。”

我想起有个同学在新华社内参编辑部,决定有时间联系一下了解些情况。打定主意,我开始把话题挪移到她上班的心情呀,平时都爱跟朋友都玩些什么呀等不着边际的事情上去。

“你怎么还没谈男朋友呀,这么漂亮的姑娘照理说不应该耍单呀?”说话间我飞快地瞥她一眼,看见她白皙的脸颊似乎有些泛红。“毕业时他去了深圳的华为公司,现在被派到美国培训有快一年了。”她低声回答说,同时用右手无意思地在左面上轻轻划拉着。

“哦,劳燕分飞。这个距离可是够遥远的呢,人生的变故往往在于不可把握的空间阻隔。他不很在乎你么?”

“现在好像更在乎他的事业和前途吧,是不是男人都觉得只有发达了,女人就会像蜜糖一样往上粘呀?”

我一时语塞,支吾着边想边说,“应该是大部分男人的想法吧。不过这应该是人类初始时就存在的状态。人刚从树上下来那会儿应该是女人的天堂,看看动物世界,其他哺乳动物像公狮子,公鹿,公孔雀,公鸡一般都是雄的漂亮,母系社会男人就是保镖和长工,每天累死累活就为了讨得山洞里女人欢心,直到男人中有智商比较高的开始琢磨,这样下去永远是当鸭的命,于是逃跑掉,自己搭起草棚打猎耕种,成为第一代房地产开发商兼业主,有了产业底气足了,女人就开始舔着脸上门求欢,他就开始挑女人的模样进行选美比赛,成为最早的部落首领,几代人传递下来,心眼好的首领就是尧、舜、禹、启他们成了楷模和圣君。美女大家都想要,于是强壮的雄性就互相厮杀,胜者为王可以占有更多的美女,于是杀人如麻血流成河,一代代暴君就这样诞生了。”

李聪歪着脑袋瞅着我直乐,“这就是你的独门进化理论?我看可以申请诺贝尔生物奖去哦。”我嘿嘿笑着继续发挥,“按照弱肉强食的原则,手段越黑心眼越坏的人越有本事,好人一般都是面瓜被pk掉了,所谓干事业基本上是一帮子坏人互相过招,最后在场子里剩下来没有被干掉的就是成功人士。你说女人要是嫁男人是该挑好人还是该傍坏蛋呢?”

“你这人就是鬼头鬼脑不想正事,按你这么说天下好女人就没得可嫁,只好学妙玉尼庵青灯老死一生?”李聪眨巴着眼睛看着我说。

“那也不然,比如还有一些光明皎洁之士像屈原什么的,混不下去只好沉江自尽,这一类人不能嫁要不容易成寡妇。最好的是像范蠡那样的身携万金飘然一舟浪迹江湖。”

“这也是不是你的人生理想哦?”她含着吸管,侧脸盯住我说。我哈哈大笑,“那我也得先找到越王勾践,还有美女西施才能施展雄图呀。”

我伸手招呼服务生买单,付账后我们起身到停车场取出车开到大街上,发现外面竟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路灯昏黄的光晕下寂静无人迹,车灯映射着黝黑湿漉漉的路面。我低声问李聪:“是送你回家么?”她“嗯”了一声就再不吭气。

车开到她的楼下,她没有马上下车,迟疑着似乎在等待什么。我一时间也有些惶然,按说要是提出来跟她上床可能不会遭断然拒绝,不过委婉的方式也未可知。女人时常是情绪化的动物,你永远也不可能了解她们脑袋里随时在转悠着无数瞬息变幻的主意。

“那个秦子佳还跟你住在一起么?”我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是呀,不过她这会儿应该睡了。”她的回答倒使我如释重负,我暗自松了口气说:“我送你上楼吧,万一楼道里藏着坏蛋呢?”她轻轻回答说“也好罢。”

我熄了车,偎着她走进暗黑的门廊,她柔顺地挽着我的手臂往上爬楼梯,我能闻见她身上沁人心脾的馨香气息。到了五层,在房间门口停下来,她细细索索地从包里翻出钥匙差到锁孔里,转过头看着我,“其实子佳姐这些日子都在男朋友那里住,我刚才骗你来着。要不要进来坐坐?”

黑暗中她的眼眸闪着亮光,我迟疑了一下,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肩,“今天就不啦,哪天我们再聚吧。”

“嗯,那就晚安!”她的低语如同小猫般柔顺,手里的钥匙转动一圈打开房门,闪身进去随即掩上。听着“卡塔”的门锁落扣,我也转身下楼,伴着皮鞋在水泥台阶上囊囊的声音依次而下,再次穿过雨幕行驶在空茫的夜的街市上,仔细聆听着车轮在路面上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35

(35)

在北京这地界混,几天要不遇上牛人,肯定是因为你呆在家没有出门儿。

这天我发现冰箱里没有多少存货了,于是溜达到附近的超市,挑了一堆鲜奶、水果、卫生卷纸什么的,推着购物车到结算口排队时,前面的两个大老爷们聊得正热烈。

“昨天晚上出门时,正好碰到了崔永元,跟我打了个招呼。丫是当年我在电台带的实习生,他后来能到电视台工作,也是我给推荐的。只是后来名气大了,忙得也没功夫聚,哪想到中央台压力大弄成精神抑郁症了,现在想起来心里还老大不忍的,保不齐还是害了他。”一个膀粗腰圆的汉子说道。

“嗨,那天在顺峰人请我吃饭,旁边那桌上是吴征和杨澜小两口儿,还特意跑过来敬酒。那厮在上海时还是一穷光蛋,跟我借钱泡妞儿来着。谁曾想去美国卖保险还能嗅上一明星,从此抖起来喽。”旁边一精瘦男子倚靠着手推车漫不经心的回应。

“这人出名有好有不好,如今咱中国也有了狗仔队,名人老被人惦记。李咏开一破保时捷还被人拍照登到网上,我有一哥们有钱,想玩电影,惦记着请范冰冰当角儿,非要我安排一饭局,我还为挑地儿犯难,弄不好这帮小报记者又爆料说什么大款包明星什么的,名人这行当也不易。”

出门到停车场时,我看见那位壮汉一边把康师傅方便面、燕京啤酒往捷达车后背箱码,一边跟把夏利车后窗摇下来的爷们挥手道别。冷丁里想起有一天收到的一手机短信不禁咧嘴偷乐:一北京人对河南人道:北京浪大水深,但咱还行,一百万没有办不成的事。河南人谦逊道:给你一千万办件小事,把俺爹照片挂天安门上怎么?

蝴蝶这丫头最近就遇上了一个特能忽悠的主儿。从我这里搬走后,她住到了实习单位提供的宿舍,成天东跑西颠跟着主编忙于各种社会活动,穿梭于老板、政客和明星之间。她那单位是一家新创刊不到一年的时尚加财经类杂志,东家是赫赫有名的巨型国企,主业是金融、信托、证券和房地产,忽然有一天听人煽乎媒体是最后的暴利行业,于是砸下重金发掘图书出版、报纸杂志的金矿。一时间北京的n多饭局上演的皆是猎头挖角的剧情。

大概是钱壮鬆人胆,主编大人放话要打造中国版的《财富》、《福布斯》还有《名利场》,做派也宛如阔绰大少爷,先租下大片豪华写字楼,添置好若干轿车、一溜儿苹果电脑开始招兵买马。树起行伍旗,自有吃粮人,各路揣着成名发财梦的文人骚客蠢蠢欲动云集旗下,就连远在陪都的女文青如蝴蝶之类也趋之若鹜唯恐落后。

有一天她忙乎完,忽然来电话说想要吃火锅,我便开车拉她到白塔寺附近的口福居涮羊肉。

没几天功夫,坐在我对面的小丫头竟然像变了个人:两小辫儿烫成披肩波浪卷儿,嘴唇涂着反光色的彩膏,眼影描得跟国宝大熊猫似的,我一时间竟然有些狐疑不敢相认。“你不会是抽空去了趟大韩国吧?”

“怎么样,妩媚性感还带有几分成熟女人的味道啵?”她还好意思腆着脸问,我没好气地说:“你们主编的大号不会是是青楼笑笑生吧?”

“你真老土,用古龙的话讲,青楼女子把自己弄成良家妇女的样子才诱人,大家闺秀偶尔露出点儿放荡的样子也才动人。”小妮子抬起杠来还一套套的。

我长叹一口气,人心不古呀。看她乐滋滋正在兴头上,忍不住问道:“你们头儿是不是常常带着你和路易-威登的市场总监在王朔的酒吧里聊天,或者坐着大老板的保时捷参观郊区他的红酒山庄呀?回来以后你们的文章就应该这样写: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亮晶晶的劳力士,已经六点了。”

“去你的,才没有你想得那么恶俗呢。社会进步了,富豪的审美情趣也提高了,人家现在客厅里挂着的是李可染、林凤眠的真迹,阁楼上陈列着陈逸飞、陈丹青和王广义的油画和雕塑。”

“嗬,那厕所里挂的不会是方力钧吧,看着那一溜著名的秃瓢儿没准对便秘有良好的疗效呢?”

蝴蝶一脸嘻笑的样子,看着我说:“你不会是有点酸酸的意思吧?”我自嘲地摇摇头,“就算是吧,我们今天不讨论这个话题了,主题是对付这嫩嫩的羔羊肉,来,陪哥走一个!”我举起杯和她一碰,仰起头一饮而尽,二锅头就是他妈的带劲儿,一股热辣的气浪顺着嗓子眼一路窜到丹田,浑身暖暖的情绪也顿时高涨起来。

香港美食家蔡澜有句话深得我心,当时有一无聊人士问蔡澜:羊肉那么骚,你吃它干啥?他回答:羊肉不骚,女人不娇,有啥意思?

我瞥一眼对面的蝴蝶,年轻女孩不胜酒力脸色无比红润娇媚,兴致顿时高涨。“你知道史书记载的涮锅子最hi的是哪一段么?南宋有一书生前往武夷山拜访止止隐士,当他快到山峰时,忽然纷纷扬扬下起大雪,一只野兔飞奔于山岩中,因刚下雪岩石很滑,滚下石来,被他抓到,他问止止大师会不会烧兔肉,大师回答他说,我在山中吃兔子是这样的,在桌上放个生炭的小火炉,炉上架个汤锅,把兔肉切成薄片,用酒、酱、椒、桂做成调味汁,等汤开了夹着着片在汤中涮熟,沾着调味料吃。于是两人如法炮制,真正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诗意境界,令人悠然神往哦。”

“嗯,那我也回敬你一杯,酒逢知己千杯少,可我只能意思一下,你一口闷咱们感情深深好么?”蝴蝶端起酒杯,眼波流转,嘴角似启非启,活脱脱一只小狐狸精。我暗想,到首都没几天功夫,撒娇、放刁、耍赖的做派倒是学得很快。

“去,小丫头片子别弄成京油子的德性。”瞅着蝴蝶抿着嘴舐一口杯中酒,皱起眉头难下咽的可爱劲儿,禁不住又开始给她普及生活常识。“你知道不,在北京有四惹不起:喝酒不吃菜、光膀扎领带、乳房露在外,骑车80迈。”

“你们北京人就是贫,聚在一起就是段子,我到杂志后的第一次全体聚会,社长、主编、老总、副总一大堆。吃到一半,大家开始讲故事,开始还有点智力游戏的味道,后来就带色了。我偷看社长,哈!平时看着儒雅斯文的一个人,居然开怀大笑比谁都开心!”

“真话不能讲,讲了领导不高兴;假话不能讲,讲了老百姓不高兴;只好讲骚话,大家都爱听。”段子文化是改革开放以来继“伤痕文学、诗歌热、哲学热”之后的新文化潮流。无论是官场、商场还是情场,不管生客还是熟人聚到一起,黄段子一上就和谐社会了,既能拉近人际关系,又可愉悦身心,提升中国人的幽默感。好段子格外能激起众人集体叛逆般的快感,让人产生一种类似共谋的亲密,个中高手能够把黄段子分成若干等级,判别什么样的段子在什么场合下讲,微妙地调控场上气氛和节奏,使聚会成为一门快乐的艺术。

“我们还有女同事也横不吝,一上场就技压群芳,讲起段子把全桌都震了。”蝴蝶感叹起来。如今江湖上巾帼不让须眉,无数女中豪杰不仅酒量酒胆惊人,说起荤段子也毫无矜持之态,放开胆和男人们生猛逗乐,正所谓初看不是随便的人,随便起来不是人。

大玻璃返照出的灯火像是夜空繁星闪烁。宽敞的餐厅里顾客熙熙攘攘,几十个服务员像勤务兵那样一路小跑端水上菜,左近的桌上若干溜着板寸穿着对襟的汉子在划拳行令胡吆海喝,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觉得北京有一股子豪爽的爷们气概。想当年乾隆皇帝六十大寿时办了五百多桌宫廷火锅,满朝文物大臣,亲戚朋友,凡是六十岁以上的老汉都请到故宫涮羊肉,一千几百号人满嘴吧嗒下来,估计一个内蒙草原至少一个旗的羊儿被消灭殆尽。其规模堪称登峰造极。

中国民间的富奢浮靡之风应该发端于皇室,光大于巨富商贾。单说人家吃的羊肉,一般选自内蒙锡林郭勒盟生长一年半到二年的黑头绵羊,而且只是一年到一年半被阉的公羊,也就是羯羊。这种羊在刚断奶时就被去了势,丧失了生育功能。所以,肉质细腻,没有腥膻异味。一只羊身上能用做涮羊肉用的只限于上脑、黄瓜条、磨裆、大三岔、小三岔等五个部位,只占净肉的三到四成。为了好切,先要从护城河凿很多的冰,用冰来把羊肉冰冻住。由于那时候切肉片没有机器,全凭手切,刀功好的师傅每斤肉竟能切成八九十片,肉薄如纸,抻起来能照见人儿,见热就熟。码盘的时候也是肥瘦搭配,红白相间。有时还用配上几片紫色的羊肝,这样一来三色辉映特别的好看。

“呃,你说说听过的段子里最好玩的有什么?”蝴蝶伸腿在桌下踹我一脚,问道。我想了想,一时还真不好回答。中国民间藏龙卧虎,无数经典段子可谓与日夜同辉呀。我一眼看见蝴蝶挂在脖子上的小巧手机,想起我手机里存过得调戏移动的短线即能谓之精品,于是让她坐到我旁边来看。

初级版是:一天早上,移动一官员猪古力在外突然感觉内急,只好找公共厕所。“干什么的?”大爷喊。

“我是移动老总,我内急。”猪古力。“你不知道现在什么都要收费啊?“行,多少钱?”猪古力。“进去5毛,出来3毛。”大爷看着他。“什么出来也要收费?”猪古力瞪着眼睛。“看什么看,我们这里实行双向收费。如果你办个厕所套餐的话,就可以单向收费了。大爷站起来说道。

“行,我付钱。”猪古力掏出十块钱。“大便还是小便?”大爷捏住钱问。“大便,快点。”“恩,你需要办理套餐吗?如果你一次性大便五十次,可以给你优惠再大便三十次。”大爷说。“别说了,我先进去,马上出来付钱。”老总进去后,选择了最后一个坑位爽了好久后出来了。“先生,您选择的是五号坑位,得付选号费用5毛钱,你在里面呆的时候没有说不要选择放音乐,所以每次收费6毛钱。另外你在里面蹲了十五分零一秒,前一分钟按5毛每分钟计费,后面按每分钟四毛计费。不足一分钟按一分钟计费。另外由于你的排泄量占用了我们的下水道带宽,所以请你另外按包月付出费用50园。最后你可以通过小孔看到进厕所的其他人,请付来人显示费1块钱。“猪古力先生已经呆在那里。“总共你要付59.4毛钱,如果逾期不交纳,按每日千分之三的费用计滞纳金,我方不另行通知,到积累到千元我方将通过法律手段催缴。“刚说完,猪古力先生扑通一声晕倒在小便池里。

升级版是:有时候出门在外,谁也避免不了内急.这边移动的老总就恰恰赶上去公厕。移动老总:"我要方便。"守厕者:"1号窗口咨询,2号窗口交费,3号安排厕位,4号负责保安如有不明白之处请回1号咨询。"

移动老总内急只好挨个询问,总算咨询完了想交费,守厕者:"预交半月厕费打八五折,预交半年厕费免费赠送矿泉水,预交全年厕费可办理亲情卡,老婆孩子都可以定点用厕本地入厕2角,漫游客户8元。"总算交了厕费进去方便,一条广告从便器播出,吓的老总直哆嗦:"专治男女不孕,本次广告免费,详情请打热线1234567,"刚刚回过味来的老总定定神想方便,又一个广告播出:"您好!你中奖了,奖品是卡迪拉克轿车一部,提车前交税1000万。""入厕寂寞吗?想和mm激情热聊吗?"老总生气了:"靠!怎么比他妈我们移动还拽!"

蝴蝶看完乐不可支,偏着头前仰后合的不时把头发撩到我脸上。我心下一动,“我估计你们那刊物撑不了多久,我还是介绍你换个地方干吧。”她深深看我一眼,“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们后台老板那么有实力呀?”

“道理很简单,你们后台老板是国字头的,在它的垄断资源下干的事儿一般都会无往而不利。但是一进到市场化充分竞争的行当未必就能玩得转,就说移动、联通和网通也搞网站,但就是干不过新浪、搜狐,彩信、彩铃和视频甚至不一定玩得过tom、空中网或者土豆网。”

这些年中国的移动通信运营商可谓世界上最挣钱的行当,拿着国家的巨额投资建设好基本网络,又从老百姓身上聚敛大量财富,这时便有个叫吴鹰的海龟狂人觑见空门,竟以技术并不领先却经济实惠的小灵通,从铁板一块的垄断市场撬开一道小缝儿,与大象共舞竟然逼得其一路招架不断降价,如果不是诸多政策保护性限制,移动通信领域的实力版图也许可能会改写。

媒体这个行业不知道何时开始成为资本抢占切分的蛋糕,手握巨资的老板们捏着支票踌躇满志杀进场来,梦想几年功夫能捣腾出来出中国版《福布斯》和《名利场》。结果往往头几年颗粒无收,眼见得银子如流水般地从指缝间流淌出去听不见响声,谁还愿意干这十年八年才能挣着大钱的买卖,于是立马扯呼走人,留下一批传媒精英满世界再去找饭辙。

“你也许是对的,我们主编最近也亲自出马拉广告,听说我去之前都已经换了三任广告总监。”蝴蝶一边转动手里的酒杯一边若有所思。

“现在的老板个个都是恨不得找个地方扎个眼下去就能冒出水来的主儿,换完广告总监下面就轮着换主编啦。”京城有一本文化周刊历时十余年前后换了五位主编最终才修成正果,大部分媒体就没这么坚韧的耐力熬得过严酷的哺乳期,往往尚未断奶便胎死腹中。

蝴蝶实习的那本杂志没多久果然被休刊,好在她也不是正式员工,恰好庄大姐的文化交流中心正缺人手,我就推荐她过去帮忙跑跑腿儿,认识些关系多些历练。不过这都是后话。

那天饭局结束时,出得门来却眼见天空中飘飘洒洒扬起了小雪,却又不是雪花而是雪珠儿,落到地上滑溜无比,我们开着车顺着西二环慢慢往前溜达,很快就被前面的车堵住又接着堵住后门的车辆,一路上竟然横七竖八地停满了车,其中有熄火的大公共、有追尾的小轿车、爬不上坡的大卡车……有的车里司机若无其事地在抽烟,有的车里干脆就没有司机,还有的人站在冰天雪地里兴高采烈地聊天,交通广播说是发生了上百起交通事故所有警力全部出动竭力疏导首都交通,我们开着暖风候在车座上大概有三、四个小时没有挪窝儿,不少车主被尿憋急了,纷纷拉开车门掏出家伙冲着大马路就放水。

“看来我们赶上大事件了,”我转过头对蝴蝶字正腔圆说道:“大北京瘫痪了!”

36

(36)

三味书屋算得上北京最早的文人书店,坐落在西长安街民族饭店正对面的一条国槐茂盛的胡同口。用做房地产的术语来说,“金角银边”都让它占齐了。隔几步远就是京剧大师马连良的老宅,如今是一家卖酸汤鱼和花江狗肉的贵州馆子,天气好的时候可以,坐在树影婆娑的院子当中露天吃吃喝喝,很是有一股子老北京的韵味儿。

这家古色古香的民营书店在北京知识圈、国际人士的圈子里享有很高的声望,当年影响中国知识界的电视政论片《河殇》结集出书的首发式便是在此举行,美国驻华大使夫人包柏漪的小说《春月》中文版也在此签名发售。有段时间每逢周末,书店里还举办民乐和爵士乐演出。周五的爵士乐晚会多是外籍人士来玩票,像道-琼斯公司驻中国的首席代表饶猛志吹号、日籍美国驻华使馆官员大内竹矢吹萨克斯。周六晚的民乐则是真正的国家级演员,表演笛、萧、埙的都是北派的大家,笛子大师王铁锤,二胡演奏家周耀昆,琵琶演奏家吴玉霞曾跟马友友一起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合作演出。有一次偶尔遇到一个中央音乐学院的小妮子弹奏古琴,那首名为《空山》的曲谱意境缥缈幽远,令我神往不已。

书店的主人是对老夫妻,当年的右派分子。平反后辞职下海自立门户,得到不少知识界名士的支持,墙上挂着的字画有于光远、聂绀弩、刘再复等人的癦迹。老俩口时常会跟客人聊聊天什么的,使得书店有那么一种温馨的人情味儿。

白天,幽静的二楼茶室只有三三俩俩的散客,我和新华社的老同学王信义坐在靠角落的座椅上闲聊。这位仁兄如今是内参部的主任记者,看来是个工作狂,才三十出头就有些眼泡发肿和脱发的迹象。

“你怎么突然对房地产行业感起兴趣来了,是不是闲不住了,糟蹋完mm又打算毁一个正在蓬勃发展的行业?”他以前也老跟我泡歌厅和桑拿什么的,算是彼此很臭味相投的了。

“有朋友插入房地产行业了,最近可能跟华驰集团发生些关系,所以得打探一下行情。”我嬉皮笑脸地说,“兄弟有好处的时候自然会拉上你呀。”

“还是那副操性,算是巧了,我们最近接到一个地产商的自曝黑幕,说是按行规房地产开发商如果获得五千万利润,至少得行贿两千万。我正带人开始调查有关房地产行业的社会生态状况。”

我觉得好笑,“还有这样大义灭亲的商人呀,一定是被贪官耍了一道,收了银子没办事,把人逼得狗急跳墙了。”

他哈哈一笑,说还有更离谱的官儿,位至省会城市的一把手,其手下知其所好,纷纷送钱买乌纱帽儿,有个贫困县的县长为了挪个窝儿从官银中拿出10万行贿,结果未能如愿,一时气急败坏找上峰讨个说法,由于官位有限一把手只好退钱,但又忘记了进贡的数字,错中退回了20万给县长,后来被一锅儿端此事便浮出水面沦为笑料。

“你们的调查是着眼一线城市房价被炒高还是以房地产的腐败内幕为主线?”我想了想问道。

他摇摇头,说房地产行业的腐败已经不是什么新闻题材,八十年代末以来,中国违规土地出让、转让所造成的国有资产流失每年要超过100亿元。其中有多少被开发商以灰色成本方式返还给手握签字大权的人无法考究。2003年以前,我国各地开发商盖房子的地皮基本上95%是和地方政府“协议出让”。如此大的空白地带自然成了寻租的沃土,一块地定价多少往往就是领导大笔一挥来定调。

“靠,看来房地产这行当催生了无数亿万大款和贪官呀,你们也不抓几个典型。我明白了,人家在媒体上整版地投广告,是你们的衣食父母,自然动不得。那你们还搞什么狗屁调查,整个一个奸商、贪官和妓(记)者与狼共舞,。”我撇撇嘴说道。

他不屑地扫了我一眼,“你丫怎么越来越肤浅,简直跟女人似的胸大无脑。你以为中国每年超过8%的经济高速增长是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呀,要不是每年大量的工程建设和房地产开发,官员的政绩从哪里来,数千万闲着的农民聚众起义怎么办,老百姓存在银行的逾十万亿存款往哪里花,要是买套房跟上商场扛抬电视回家一样便宜,政府能够靠中国的餐饮业维持gdp的增长么?”

我嘿嘿地笑道,“gdp是多少还不是你们媒体说了算,国家大政方针我等草民也犯不上操心,你还是跟我说说关于华驰集团的事儿吧,我还有个小蜜在那里混饭吃呢。”

这孙子端起茶杯装模作样地喝上一口,咂咂嘴说:“我早已经不关心经济领域的道德问题。金钱是没有良知的,它的本能是不断追逐更高的利润,哪怕每个毛孔里都滴着鲜血。这才是我正在调研的一篇大文章:一个试图成为产业整合者的企业的未知命运和前景。”

原来王信义早就盯上了华驰,一年前在外省采访时就听几家地方新华分社的记者分别提起过这家行事低调作风神秘的企业,最近开始陆续高调亮相,逐渐显露出隐藏海底的冰山的巨大轮廓。

房地产是个资金密集型行业,要想打造地产航母就必须先打通资本渠道。华驰集团没有上市公司背景,自有资金积累肯定不足以支撑其全国扩张的野心,看来曾荃着力兼并豪华酒店便是看中其资产的抵押能力和日常的现金流可供周转。

“格林柯尔的顾雏军和德隆的唐万新都没有玩转产业整合,曾荃再长袖善舞,又能够走多远呢?”我疑惑地问。

“光荣的荆棘路,他应该有机会赢的,但风险巨大。企业做到这样的规模就有了自己的生命驱动力,在生存竞争的压力下不得不拼命往前跑,只有把对手甩下去才能存活下来。这也许是企业家的宿命。”王信义因为自己的见解很有些得意地看我一眼。

跟我分手道别时,他告诉我为了深入了解华驰集团的产业结构和人才构成,他经向其公关部提出了长期跟踪采访的要求,从下周开始就会约曾荃深谈几次。“我还是那句老话,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哦。”这孙子鼓起一对烟泡眼儿,扬起右手模仿一代伟人风范。

37

(37)

余阳刚的办公室在华驰总部大楼的5层,地处金融街西南一角,隔着玻璃窗往外可以看到二环上蜗牛般蠕动的车流。

在经过敞开式的办公区进入办公室之前,是华驰酒店管理集团总裁行政助理的小隔间,我一眼瞥见杨泓端坐在电脑前忙碌着,她穿着藏青色制服套装,里面是白衬衣,一副干练白领的模样儿。

我斜倚着办公桌,面对杨泓笑呵呵地把一束鲜艳的黄玫瑰递到她面前。为了找到我喜欢的这种颜色鲜花,我开车跑了好几处花店,最后在燕莎女人街才终于找到。

“第一次给女人送花,算是处女作,但愿合你的意。”我一脸诚恳地说。

杨泓猛一抬头,对我的出现无比诧异,她咬住嘴唇问道:“你到这里来干嘛?”我装模作样地看看四周,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你们老板出事了,捅了几十亿的贷款黑洞,中纪委正式宣布‘双规’,你的顶头上司余阳刚也没跑掉,给银行领导行贿的银子都是经他的手……”

她花容失色,下意识地往里间望了一眼,“你是说瞎话吧,上午还看见曾总来跟余总交待事情来着呢?”

我正色说道:“他们是在商量攻守同盟还是毁销证据,组织马上要采取行动,他们怕伤及无辜,派我来先把自己的同志接到安全的地方,你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杨泓终于明白我是在逗她,又气又恼伸手就掐:“你这个混蛋!”我顺手把鲜花插到桌上的花瓶里,嬉笑着对她说,“我要再不来看你,中国妇联就要给我严重警告处分了,怎么能这么不重视妇女工作呢?”。

“你少来,谁知道你每天在女人堆里打几回滚哦。”我就喜欢看她那副回嗔作喜、欲语还休的娇俏模样。

“最近因为你老不理我,开始怀疑人生,昨天开始潜修炼《金刚经》,到今儿头午晌已经满眼色空啦,可一见到你还是忍不住思凡呀。”我握住她的纤纤皓腕,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品轻轻爱抚。

“这是在公共场所噢,不能这样乱来的。”她有些惶惶然,抬眼四下看了看,想抽出手来却被我抓得更紧。“那在哪里可以乱来呢?”我紧紧盯住她的眼睛,看见她的脸颊腾地泛红,一边松开她的手一边笑着说:“我会等你到下班,一起跟我去吃素,中国文联大院里新开的净心莲餐厅,我先去余阳刚那里谈个事儿。”

说话间我折到余阳刚的办公室,他正拿着电话跟人嘀咕些什么,见我进来,他先抬手致礼,接着指指沙发示意我先随便坐下。我打量了一下他的办公室,侧墙上挂着大幅的中国地图,不少城市上标贴着小红旗,想来是华驰酒店集团的全国分布图。

杨泓这时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进来,放到我面前的茶几上,“谢谢!”我伸手在台面上敲了敲。她迅速抬起眼瞥我一下,柔声回答道:“不客气。”随后转身轻轻离去。

“怎么样?老兄还在跟人家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呀?”余阳刚放下电话坐到我对面,打开一盒烟递给我取,我摆摆手谢绝,他便自取一根点着火抽了起来。

“老童发了份邮件给我,说是在美国跟一些投资银行的朋友交流,还都看好中国的酒店连锁集团上市前景,但他们几乎百分之八十以上都建议要跟网络概念结合起来做。老童的意思是最好跟周钒的自由通网站结合,派生出一个全国的酒店预订网站,否则就得另起炉灶自己创立一个专业性的b2c网站。当然,这得先征求你们和周钒他们的意见。”

余阳刚若有所思,问道:“你跟周钒沟通过了吗,他是什么意思?”

其实童正戎回美国前就和周钒他们聊过这个构想,当时周钒满口答应,但也同时提出要另立一个平台,自由通网络公司提供网络技术和后台管理支持,以此作为股份投入。后来更明确向老童说要开设一个叫“自由行”的商旅网,他的公司要相对控股。

余阳刚微微撇了撇嘴,“周钒这孙子算盘打得也忒精了些,这样他自己没一分钱现金投入,还会再找老童和华驰要资金实际投入,三年后一上市他倒是占尽便宜。”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单靠华驰的连锁酒店订单远不足以支撑这样一个网站的运营和收益,但如果华驰不投入现金到这个网站童正戎也许不会融资给华驰,实业家其实往往像被操纵在资本家手里的提线木偶一样可怜。

我看看时间差不多到下班时候,起身跟他道别,“你们再想想看有没有别的操作手法,最好在老童再来北京前我约周钒和你见面碰一下?”

“好吧,听你安排。”余阳刚站起来送客。走到办公区的时候我不经意发现余阳刚把自己的办公室设置在整个楼层的东端,心下一动:风水上讲“东来紫气西来财”,绝大部分讲究的商人都会把自己的办公室设在布局的西端以聚财气,他却偏坐到东首的“官”位,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为之。

到地下停车场后,我掏出手机给杨泓发了一条短信,然后打开汽车音响放平座椅靠背闭目养神。约摸过了十来分钟她就下来了。我们开车来到东三环农展馆附近的毫不起眼的文联大院,穿过楼间的空地上拥挤着各色汽车,便看见“净心莲素斋”的招牌。

这是一家红尘闹市中相对安静的所在,门外的墙角供着一尊观音,旁边伴着一束小花、一杯清水、几样果品。走到门里,有面容清秀、打扮得有几分沙弥样儿的侍者向客人合掌问好。墙上挂着敦煌飞天曼妙写意图卷,上楼梯的拐角处养着盆景莲花,餐座旁垂落的绢纱上也绣着淡雅的荷花图案。

我们要了一个小雅间坐下来,不一会儿侍者就送上两杯“文殊普贤罗汉茶”,其实也就是以前户外活动时爬小五台常常见到的金莲花而已,不过加上一点烛光,一汪清澈的水,竟活生生给你营造出几许安详如意的心境来。

“今天要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佛家诳语菜单。”我随手点了一串菜品,当侍者送菜上来一一报出名称时杨泓果然被弄得云山雾罩的。所谓“点点寒梅处处香”,用几枚浑圆饱满的圣女番茄切个半开,填进乌黑的西梅,再用签子穿了,静卧于墨绿的方盘里,便是一道餐前开胃菜小菜。“回头是岸”看起来是几只鲜红的对虾漂浮在盆中,其原料不过是芋头粉加胡萝卜。“游化人间长情鲜”则是整条的素鱼,以紫菜做鱼皮并雕出鱼鳞的形状。而“一指禅”先是一个硕大的海螺,螺口摆着两根面筋做“香肠”。无明火豆腐是燃着明火,包着锡纸端上来的。切开里面是潮州卤水豆腐,与香菇、枸杞、辣椒、竹笋蒸制,味道略辣略香;惜福结缘菠萝藕也动了十足的脑筋,月亮蛋似的玻璃瓶里,橘色的菠萝蜜包裹着脆脆的莲藕,单是看着也会勾起人的谗劲儿来。

杨泓忍不住吐了下舌头,“太有文化啦,我都不敢下手吃哦。”我告诉她说这家餐厅本是五台山一位唐姓居士和她的儿子贯霖师傅带到京城来,上次去五台山错过了,这次特意拉她来补偿一下。

一听我提起那次的五台山之行,她便把面前那盘叫“回头是岸”的对虾菜盆换到我手边,瞪着我说:“哼,这道菜全部归你啦。”我暗自偷乐,女人心思有时候就像小孩儿,唬弄得法了就能云开日霁。

席间,忽然手机响了,我接听时讯号模糊不清,便起身来到包间外的过道,恰好有个侍者给旁边的雅间送菜,推开门的霎那间,我一眼瞥见里面居然是沈黎黎,她对面背对着我的那个中年男人看不清面孔。见我露出讶异的神态,她悄悄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地赶紧悄然离开门边。

38-39

(38)

也许她陪着的那个男人就是传说中别墅的主人?我有些纳闷地回到雅间,刚坐下就听得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起来,打开一看是沈黎黎发过来的:“哥,想办法帮我劝汪睿华今晚不要出来见任何人。求你!”我一时有些发懵,半晌才想起来她说的姓汪的指的是上次约着拍片的那个杂志编辑。

而且我手机里根本就没有留存那个家伙的电话,除非拐个弯,找他们主编西玛要,但要为这种争风吃醋的事不明不白地打电话给他又有些莫名其妙,何况即使联系上姓汪的孙子,我得话又能有多少份量。想了一想,我决定置身事外。

“有事么?”杨泓见我一言不发的样子,关切地问。“没什么,一个朋友找我要另一人的电话,我身上也没带着,以后再说吧。”

埋单出来时,我发现沈黎黎那间包房已经人去屋空。

我把车小心翼翼地从狭窄的通道倒出来,驶上三环主路。到了soho现代城出口,我顺势拐到辅路上,正准备进入地下停车场时,杨泓开口说道:“你想把我带到哪里去哦?”我狐疑地看她一眼,“当然是回家啊。”她斜睨我一眼,“我要回通州。”

我盯住她看半晌,她一言不发,执拗地目视前方。我微微有些愠怒,“那就送你回你的通州国好啦。”猛地一打轮,我把车转回京通快速主路。一路上沉默笼罩在车厢里,快开到她住的小区时,我用眼角余光看见杨泓的双肩微微耸动,并听到轻轻地啜泣声。我把车在楼上停住,侧过头问到:“你怎么啦?”看见泪珠从她眼角不断淌下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子,忍不住揽过她的肩拥入怀中,一只手轻抚她的后背。

终于,这个丫头仿佛承受了八百年的委屈,聚成洪灾在我怀里奔涌出来。泪泉弄湿了我的襟袖,恨意化成我手腕上深深的贝齿印痕,郎情妾意千回百转终于归于平静。我揾干她眼睫上残余的泪花,如同伺候娇柔新娘扶上楼梯,送入闺房粉阁。

进得门来,我一把将她的娇弱身躯抱在胸前,径直走进卧房。杨泓这回如小鸟依人,双手环绕于我颈间,星眸微闭、雾鬓风鬟,我解开她的外套,依次褪下她的白衬衣,乳白胸罩还有奶黄色的小三角裤头,她如美酒微醺般任我施为,全身似已瘫软,嘴角似启非启,吐气如兰、暗香浮动……

正待有所作为,忽然听得衣袋里手机铃声猛响。去他妈的爱谁谁吧,我把外套脱下谁手扔到地板上,翻身上床,凑过头去探寻甜香清馨的甘泉。手机铃声仍然如啸叫如同寂静旷野的狼嚎,杨泓紧蹙眉头,用手轻轻推开我的额头。

我嘟囔了一句,俯身从地板上抓起外套,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正待按下关机钮,看见上面不停闪动的人形标识是沈黎黎的呼号。我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按住接听键,听筒里传来黎黎急乱慌张的哭腔:“杨哥,出人命啦,快来,我在海淀的富丽岛夜总会。”我一下愣住了,“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你别问啦,求求你快过来呀,我实在找不到人能帮我了。哎哟,天哪……”话还没完讯号突然中断,我拿着手机意识空茫不知所措,直到杨泓抓住我的手臂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才清醒过来。

我告诉她有个朋友遇到麻烦了,我必须赶过去帮助处理。说话间我胡乱穿好衣服,伸手想拍拍她的脸颊告个小别,她一偏头,我没能够得着。只好假装没看见她眼中的怨尤匆匆而别。

我一路疾驶,丝毫也不顾忌可能拍摄超速的探头,只用了约莫三十分钟左右就赶到了海淀桥附近黎黎所说的那家夜总会。一路上想那几个被警察逮住的环路飙车党也不过如此神勇罢。

富丽岛夜总会的门前停车两辆帕萨特警车,车顶旋转的橙色警灯和夜总会闪烁的霓虹灯交相辉映。我停好车往里进时被门厅后面的俩刑警拦截下来,问我有什么事情。我灵机一动,说有朋友打电话喊我过来k歌,不曾想到这里还被警察包了场子?他俩互相对视一下,随即把我带到一旁详细询问经过来由。我假装一头雾水想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其中一个白净面孔的警察告诉我他们接到报警,说是歌厅包房有人斗殴,其中一人被利刃伤及内脏大量失血已经被送往医院,在场的三个男子和一个女孩被当场刑拘,已经押往当地派出所待审。

“如今的人火气怎么这么大,动不动就舞刀弄枪的至于吗?好好唱歌大不了摸摸小姐屁股也犯不了什么大错呀。”我嘟囔着说。

身形魁梧的黑胖警察有些狐疑地盯着我,“你说是朋友交你来唱歌,他们在哪个包间呀?”

我装模作样往大厅一角聚集的人堆儿里瞅瞅,看见以前来玩时混得较熟的一个妈咪正朝着我这里张望,便冲她挥挥手示意,“韩姐,张总他们这会儿在哪儿呀,是不是提早就颠啦?”这个女人到底是风月场上见过阵仗的老粉头,嗲声嗲气地回应说,杨哥你也来的忒晚了,他们在出事前刚刚离开说要去吃宵夜哦。

我看着俩警察,做出一脸无辜的表情,“真他妈不够意思,算了,今天也没心情玩了,打道回府洗洗睡觉。”斯文模样的那个小警察说:“没事儿就赶紧走人,我们得封锁现场整理证据。”

我跟他陪个笑脸,说马上就撤人,过去找朋友先讨根烟抽压压惊。见他俩不再为难我,便凑到那堆看热闹的人群里,跟妈咪韩要了根中南海点着了,低声问她究竟犯了什么事儿。她告诉我好像是两拨子人为了一个漂亮模特儿干起仗来,其中一个留长发的年轻小伙儿带了俩同伴,另外一边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好像双方没谈拢条件,结果动起手来中年男人被捅了一刀。

我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心下明了应该是包养黎黎的那个神秘的中年男子发现她的偷情,那个长发青年自然是男性杂志叫汪芮华的那个编辑。只不过黎黎的施主事先毫无预防有些蠢货的嫌疑。而汪姓小厮居然敢痛下毒手颇为出乎我的意料,印象中文人一般都是口蜜腹剑虚拟过招而已,不过知道黎黎毫发无损多少令我心下安定几许。

返回的路上,我把车窗放下一半来,任清冷的气流吹拂我烦乱的头脑。看见仪表盘的指针已经是深夜一点半钟,思酌这会儿再去找杨泓定然是自讨没趣,于是径直回家冲了个热水澡,躺到床上时睡意全无,沉沉黑暗中睁开眼睛任大脑无意识闪过一幅幅平生所经过的场景。

归根究底,,人是追求快感的动物。有的人不仅陶醉于器官互搏(包括异性和同性)带来的肉体快感,还有人迷醉于捉奸带来情绪化快感,只是后者智慧含量不高。北京人归纳的四大窝囊:小蜜被撬,老婆被泡,赃款被盗,伟哥失效,大抵是难为人言的隐痛,其实所谓的绿帽不过是男权社会维护财产和社会结构稳定的道德家们的杰作,如果是武则天和叶卡捷琳娜之流英雌则会反其道而行之,也未见当时有卫道士敢站出来喝叱她们伤风败俗,否则可能连他们胯下那话儿连同吃饭的家伙皆不能保全。倒是草根百姓常常一怒而起,手刃情敌而后快,实在是愚夫莽汉行径。此等境况中的女人表面上是被抢夺的羔羊,实际上受伤的总会是公的一方。

在我看来,牛逼如狂人李敖,自称不婚只有机会给别人戴绿帽,没有机会让人家给自己戴绿帽,纯属男人自欺欺人的臆想。好像女人跟他时不红杏出墙就挣足脸面,分手后哪怕天天跟汉子偷情也无伤他的自尊。说到底男人还是脐下的命根子连着上头的面子。

一时间又连想到杨泓身上,和这个女孩总有的尴尬情事令我回忆起青春期总是相伴着的性的痛苦和欢愉,有时候痛苦往往在记忆中烙下更深的印痕。

记忆中我认识的女孩中有一个比较主动外向的,她是北京工商大学的硕士,北京女孩爽直的个性,长得苗条秀丽。好像在学校有不少男生追她,但她爱理不理的,于是获得一个“冰美人”的绰号。我们认识不久就来我的宿舍玩。有一天只有我们两人在,闲聊着突然大家都沉默了。四目相对,她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我也仿佛中了魔法,把头凑过去就和她接吻起来。

舌尖溢满甜香的气息,大脑也膨胀起来,晕晕乎乎就把她推倒在床上,笨手笨脚地解开她的衣裤,她还轻轻在我耳旁笑言说:你想玩高难度的呀?我操,此话一语成谶,老子底下竟然成阮小二啦!

很多人的初次都是不成功的,所以欧洲有开放的老爸在儿子成年时往往会带着到妓院上人生重要的一堂必修课。老子当时也这么安慰自己,一次不行再试一次罢。过几天跑到学校找她,在校园附近树丛中草地上再试云雨情,情急之中怎么也摸不着玉门关,她倒是很给面子,还说是不是她有什么问题需要到医院检查(其实人家心里明镜似的哦)。老子没脸再见她,后来打过几次电话我也没有接她的茬。如今想起来,这竟成我心中永远的痛,伊人也成为我记忆中时常出现的美好形象,有一次梦中还与她相会并痛快淋漓地办了她。男人在一定程度上也真是尚未脱型的动物胚子。

另一次则是我的自愿。一直以为女人是不能勉强的,否则就是强奸了。有一派观点认为女人被强奸也会达到高潮,可是身为男人我今生无法感受,女人在这点上往往有不说真话(大抵遭遇强奸的女人是沉默的少数,如果有人还逼着她讨论是否有快感那真他妈连牲口也不如了)。那次我出差到冰城,住华侨宾馆。由于是国庆假期,客人很少。为我服务的姑娘面容姣好,热情大方。我住的楼层没有别的客人,冷清之下于是就老找她聊天耍贫。一来二去混熟了,她还热情地陪我上街选购民族特色工艺品。

第二天跟朋友玩牌熬了通宵,回来倒头就睡,醒过来天已是黄昏,整整睡了一整天呐。睁开眼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份饭菜,原来是她从食堂给我打回来的。这丫头不错会体贴人哦!不一会儿她来房间换开水,我叫她过来坐在身旁,握着她的手就往怀里拉。她挣脱开来,却又不走。我说晚上要找她,她俏脸一红,说还要晚上还要值班的。我说那就等你下班,她说不行,站起来,竟在我额上轻轻一吻,叮嘱我好好吃饭睡觉不要胡思乱想,便带上房门出去了。剩下我自己只好吃完饭在床上继续沉沉睡去。再醒来已经是半夜啦,我拉开房门一看,过道里没有,看来她已经下夜班休息啦。我轻手蹑脚走到电梯旁的值班室,一拧门把手,发现竟然没锁。上帝有灵噢,我闪身进去,发现她躺在被窝中双目闭合,不知是否真的在睡,床头的台灯光线调到昏暗。我三下五除二褪下衣服赤条条钻了进去,搂着她就就是一通亲热。无论是亲她的唇还是乳房,她都很配合,但只要我往下发展到她的双腿间,就会遇到顽强的抵抗。尽管我察觉她也湿润了,但就是有意志力阻止我的进攻。几个回合下来,我告诉自己得放弃,她则有些歉意似的主动抚摸我的身体以示安抚。女人有时真的难以理喻。

最近的一次,则是认识了一个公关公司的美女,我给她介绍过一个客户。为了感谢我请我在地坛公园旁边的金鼎轩吃饭,后来一看天色尚早,我就问她是否还想安排什么节目,意思是这回我请她啦。她倒不笨,立马说去工体那边的酒吧玩。于是我们开车到工体北门的威克斯。两人要了一瓶红酒,兑着雪碧开喝,其间下舞池热身,看花式调酒师表演鼓噪,该玩该闹的尽兴后,伴着微醺的她回到车上,她就主动把头靠过来,接吻。往下我没再动作,问她“我是送你回去还是去酒店开房?”未曾想她回问一句“你本来是怎么打算的?”往下再说什么就是傻逼,我启动车就直奔亚运村五洲大酒店。

先后洗澡后睡进被窝,她却穿着睡袍背对我。我把手伸进去抚摸她的胸,得逞,再往下动作,遇阻。硬把她扳过身来,却死活不依顺。如此数次,我也恼了,转身罢手便睡。

几天后在msn上遇到她,主动和我打招呼,问我是不是生她的气了,大男人的劲儿又被这个鬼丫头逼出来了,我说没事儿,我一向让着女人。她竟然呵呵乐啦,说了一句:你也太绅士呀!流氓都不会当呀。nnd,简直是天理何在呀!

如此这般如放小电影般把历练中的溴事胡乱穿插意识流过一遍,又想起明天应该去打探黎黎的音讯,这个丫头那里遭遇过这样的变故,还不知道她怎么能捱过今儿夜里。慢慢地我的困意袭来,眼皮开始打架,便在晨光微熹间沉沉睡去。

朦胧中仿佛听得房间里有什么怪异的响声,我抬起手抓过床头柜上的闹钟意看,还不到早上八点,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倦怠的身躯如在水中翻转沉沦,大脑迟钝若锈涩的钟表齿轮欲走又停。

“嘭!嘭!嘭!”这回我终于明白是有人在砸门。我下意识地套上睡袍,耷拉着拖鞋走到门后凑过头往猫眼外边看,有两个在凸镜中有些变形的穿着警察制服的男子站在门口。我刚把门锁拧开,那个黑脸壮汉一闪身抢了进来,他推门的力道之大以至于门扉差点砸到我的脸上。

“你小子昨天晚上装得还很像那么回事哦,出了人命撒丫子就溜,快穿好衣服跟我们走。”他凶巴巴地冲我吼道。

我一脸茫然,“什么人命呀?”那个后进来的斯文警察比较和蔼可亲,“昨晚富丽岛夜总会斗殴事件被捅的那人死在医院了,打电话叫你过去的女孩说什么也不开口,非说要见你。收拾收拾跟我们去分局吧,算是协助调查。”

在这个世界上能跟警察较劲儿的,一是警察的爹娘,二是警察的婆娘。而我二者皆不是,于是只好乖乖穿好衣服跟他们上路。

警车就停在楼下,是一辆白色帕萨特。在楼下邻居和路人纳闷的目光注视下,我则像被匪军抓获的地下党员一样高昂着头穿过甬道,跟在斯文警察的屁股后面钻进车的后座。黑胖子警察随后挤在我旁边,使劲带上车门。这个家伙身上有一股子浓重的膻味,就像是几个月没洗澡给捂馊了似的,弄得我一个劲儿抽抽鼻子,强忍着没打出个大喷嚏。

我坐在警局的会客间冰冷坚硬的木椅上,等着警察把黎黎带进来。当她走进门坐在我的对面时,我还是禁不住吃了一惊:她往日娇柔的面容一夜之间憔悴如斯,几绺黑发散乱在额前,眼神呆滞宛如磕药兴奋劲儿过去后退潮的海滩寂寥空茫。

“黎黎,你,你没事吧?”我小心翼翼地问道,仿佛害怕惊醒了她的游离状态。她定神看了我半天,终于咧咧嘴带着哭腔说道:“杨哥,怎么会这样哦,怎么会呢……”

接下来,沈黎黎嗫嚅着断断续续向我絮说了一段红尘孽缘:那个次刻已经躺在医院阴森冰凉的太平间的男子,本是她的一个非常要好女朋友的叔叔,北京某区园林局的副局长。初来北京的她人地生疏得到他的照应。在机关混了几十年的老男人一但手中握有实权,便有商人如蝇附蛆盘算着利益勾兑交换。没有多少人知道一座城市每年花费在花花草草上的预算是多么惊人的数字,如今中国大凡有工程的地方就有一条官商勾结的灰色产业链。副局长做官还是能干为人也算谨慎,但天下哪有男人不爱美女金钱,包括那些皇宫里被煽了卵蛋的太监,都会变着法子克扣银饷包养菜户满足残余的半寸断茎遗念。在带着黎黎吃喝玩乐游遍京城各色奢侈场所后,如愿地把她引导到了自己的床上。

在我浅薄的历史知识积累中,只知道流传千古所谓的金屋藏娇始于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却不免于恨海难填的悲怨终局。颇为后世今人推崇的汉武大帝当年还是稚童刘彻,赖在姑妈的膝盖上许诺会珍爱自己的表姐——长公主的掌上明珠陈阿娇,一句“若得阿娇为妇,当以金屋贮之!”赢得当时最有势力的姑妈馆陶长公主的支持,促成了他与阿娇的婚姻,助他登上了太子之位。后来阿娇花残粉褪,娘家失势,便因善妒而被打入冷宫。甚至重金行贿著名作家司马相如为其作《长门赋》,诉说相思之情,幽怨之苦。只是帝王后宫佳丽三千,圣宠缘何向一人?“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

爱之一生痛之一世,藏尽了青春风华也藏尽了苦乐哀愁。金屋里曾经的郎情妾意、娇柔红颜,最后青灯常伴忧郁而终,阿娇死时年华26,花开最浓的时节却过早的枯萎。“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言我朝来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夜漫漫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2000多年以后,有一个演艺界的“真龙天子”也演绎过一段经典的金屋藏娇案例,这个阿娇也曾是笑餍如花,颠倒众生。因为与巨星珠胎暗结,为了爱情在事业上激流勇退,守着美国的豪宅雪藏了20余年。不曾想功夫巨星闹出“小龙女”事件舆论滔滔,一个女人有多少青春可以藏尽,更有多少痴心堪与他人诉说?纵有千种风情,红颜流水易老,千帆过尽之处,徒余悲凉而已。

太阳底下无新事。如今天下金钱当道物欲横流,到处都是藏娇之人,到处都是被藏之人。沙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只是今世红尘男女已经不像古人为情所困宁愿吊死在一棵树上,于是黎黎晃来晃去遇上了个多情文人,一朝出墙春情难禁,忍不住夜夜偷欢却不期然被养主撞破了真章,最终人逝屋空春梦一场。

“从小到大,凡是我喜欢的人,最后总是会遭殃,也许我真的是算命师傅说的那种扫帚星。”黎黎喃喃自责,令我苦笑一声。

“那么,我想知道,你喜欢的究竟是哪一个?”局座大人艳福不再,只能阴曹地府冥间寻欢;多情文人难脱干系,不免牢狱之灾。两个男人皆遭此一情劫,本始之于自身贪欲,与色何干?多少情场高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各有造化,怨不得别人。

黎黎默然不语,我却知道她的心思:局座有钱财而缺情少趣,文人富才华却囊中羞涩,此事古难全。

“算啦,恩怨情仇暂且放到一边。你可能还要有些麻烦,那个死人的家属怕是会与你为难。先好好配合警察按程序办案,估计你也不会受到太大的牵连。出来后先到我那里呆一段时间再做打算罢。”听我说完,她双手捂住脸庞,两行清泪顺着指缝潸然而下。

看着黎黎被警察带出房间,女子单薄的背影不堪重压的佝偻让我心生怜惜。不由得想起人们时常提及的一句老话,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的确至理名言。任何生存状态的人都应有其应该遵循的规则,你若违反必遭天谴。

从警局出来时,我拜托斯文警察在可能的情况下照顾一下沈黎黎,毕竟女孩儿初逢大变,心里和精神状态都极不稳定。这人善心未泯慨然应允,只是那个黑胖雷子满脸鄙夷,仿佛世人皆是男盗女娼惟有自己道德高尚。一想到公检法系统的公家人日常接触的全都是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难免成为愤世嫉俗的怀疑主义者,我也就心下释然不予计较。设身处地如果换着是我可能就会心理变态,弄好了成为蜘蛛侠除暴安良,弄不好也许会是警匪一家沆瀣一气为虎作伥。

陡然间从温暖的房间走到阴冷的大街面上,刺骨的寒风让我打了个冷战。我下意思地捂住衣襟蹒跚前行,路过街区拐角处时发现自己原来溜达到了颐和园旧宫门前。冬日游客较以往稀少,但仍有不少小摊贩在向过客兜售千遍一律的廉价仿古工艺品。在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汉旁边,有一留着一绺山羊胡的卦师蹲坐在马扎上招徕顾主。我一时动念凑过去,问他可否会看看感情之命途。卦师咪起三角小眼成一缝,煞有介事地端详一会儿面相,“小兄弟你眉重发焦,赤脉贯睛,应似遭遇困厄。”接着让我伸出左手,捏着掌面左看右看。“你的手掌柔软,金星线时间时断,对异性表示情爱至为柔细。但在另一方面,却是神经过敏,容易受情绪支配。这样的纹理如果头脑线太薄弱则难以得到异性垂青,可能陷溺于变态性欲或自慰。好在小兄弟你有好的头脑线相配合,这样对于异性的情欲,可以在文学,美术,艺能等方面表现出来。”

我打个哈哈不予置评,只是说,你再帮我仔细看看有没有金屋藏娇的命吧。他伸出另一只手,食指带着积垢的指甲尖在我的掌面划来划去,“一般紧靠结婚线旁边,如果有一短线平行,表示会发生三角恋爱,而且意味着已经进入肉体关系,大抵都会是正在金屋藏娇之人人。可惜小兄弟此处空无一物,看来是无此福缘呐。”

一时间我竟如释重负,嘿嘿一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扔给卦师,抬手招呼一辆的士扬长而去。

40

(40)

钓鱼台国宾馆门前的武警战士永远站得身形挺拔,和天安门广场国旗班有一拼,代表着我们泱泱大国的端庄与牛气。

我把车开到门口时,守卫战士作了个标准的交警停车示意手势,然后向传达室里通报了车牌号,得到认可后予以放行。

东门进去后路径即往南北分岔,老傅指着路口立着的“中国新地产国际高峰论坛”标示牌让我沿着右侧前行,国宾馆内河道环绕,弯曲有致,遍布形状各异的小桥、假山、假石,适逢冬季只有油松、白皮松等针叶植物仍然郁郁葱葱,遮掩着幢幢别墅深院。

钓鱼这等事情在平常百姓那里不过是人生闲暇的消遣,在达官贵人那里却能玩出大名堂来。姜太公钓鱼是待价而沽,袁世凯钓鱼是韬光养晦,背后玩的还是政治。汉代有个叫严子陵的家伙境界似乎更高一些,身为光武帝刘秀的同窗铁杆儿,在刘秀登上皇位后觉得趴在哥们脚下三跪九磕有些掉价,于是隐居富春江畔,每日凭石台悠然垂钓,从此以后钓鱼台便成了隐逸闲处的代名词。

昔日京城有四处钓鱼台,即东钓鱼台、西钓鱼台、南钓鱼台和玉渊潭钓鱼台。

东钓鱼台在药王庙村以东,三里河村以南,清光绪二十六年以前,该处是北京颇有名气的玩耍胜地。清溪环绕,一派水乡泽国风光。西钓鱼台,位于玉渊潭以西,马神庙西南。一片农田中间有一条旱河穿过,东岸土山连亘,茂林绵绵。辽金时代有士大夫追求隐逸雅趣的“养尊林泉”、“钓鱼河曲”等风景名胜。南钓鱼台在白云观以西的会城门,曾有金朝外城北城墙会城门的护城河。

最牛逼的当然是沾上皇气的玉渊潭钓鱼台。它本是金代旧运粮河边的一座花园。中都城在广安门外西南一带,城外有护城河。玉泉水由西北而来,流经玉渊潭,汇注于护城河。这条河道在辽代称为“萧太后运粮河”。河道弯弯构成水乡一片,不少达官富户抢地建园,皇帝也在这里盖起御园行宫,钓鱼台仅是这许多大小花园中的一座,由于金海陵王曾在钓鱼台开宴赏月,金章宗也在此筑台钓鱼,“皇帝的钓鱼台”自然成为百姓的禁地。“金主銮舆几度来,钓台高欲比金台”。清代定鼎北京,皇家御苑建设达到高峰。乾隆当政之时,恐雨患成灾殃及京师,便下令挖掘玉渊潭。沿湖四周堆石造山,栽种花木,建亭阁殿堂,使废墟的钓鱼台再度繁华起来。

人民共和国建立后的第九个年头,开国巨头们商量,马上得办一下立国十年大庆的事儿,万邦来朝需要安置十几二十个友好国家的元首和使节,于是摊开地图寻摸半天,觉得古钓鱼台在地理位置上最是合意,北京的国际机场在大东头,钓鱼台宾馆在大西边儿,当外夷们抵达机场前往宾馆之前,从东往西走,肯定经过无比宽阔的长安大街,会瞧见伟大祖国日新月异的整体面貌且留下深刻印像。这事儿便交给外交部去办,此间便建筑起一个面积达40万平方米的国宾馆,里面陆陆续续兴建了十几座雍容华贵的迎宾楼。

老傅是个八面灵光的钻营老手,从钓鱼台管理局的头儿到养源斋的国宴掌勺大厨,都混得跟家人似的熟络无比。有一次陪着南方的某市长来北京公干,原来约定请某副总理在养源斋用膳,结果人家临时要参加重要的国事活动不能赴约。老傅已经定下了两桌大餐,无奈之下只好把庄姐等一干熟人朋友抓来顶替。一干闲杂人等不明就里,煞有介事地品尝了一席高规格的国宫廷肴菜式,先是一溜小菜儿放在景泰蓝的蛊碟里一一上来,无非也就是泡绿菜苔、紫菜生沙拉、凉拌苦瓜、炸薄荷叶、樱桃萝卜之类,不过就是鲜嫩异于平常菜市场采购的时蔬。至于热菜,只要一看每个人面前精美的菜谱就诱人口水:鸡吞群翅、烤酿螃蟹、鲜菇烩湘莲、纸包鳟鱼、推沙望月汤。等餐后点心水果上来时大家都意犹未尽,一边取食鲜豌豆糕、鸡丝春卷、炸麻团、六兰卷、汤圆核桃露和新疆哈密瓜,一边向往着这里最著名的满汉全席要是吃将起来该是什么风景。最后老傅为这顿倒霉饭局埋单花了近2万银子,为此我还时不时拿他开涮取乐,说亏得那天我们没点那道“金钓翅”,否则那面条一样的粗的名贵鱼翅落到一帮闲人嘴里岂不暴殄天物。

八方苑前的停车场已经挤得满满当当。迎宾小姐把我们引入内庭,左右两侧分别是嘉宾和媒体的签到席。承办方国际文化交流中心的副理事长齐龙在旁迎候,陪同步入主会场,只见巨大的背景板上“中国新地产国际高峰论坛”下面分列着若干发起单位,都是相关房地产行业协会、媒体支持单位等等。协办方挂名是华驰集团,我估摸曾荃应该为赞助这个活动掏出了上百万费用。

自打那年国家领导人在上海出席了一家国际性财经杂志的全球论坛,仿佛打开了潘多拉德魔瓶,神州大地形形色色的高峰论坛遍地开花,中国本来就是世界第一开会大国,这下名人准名人相继粉墨登场,穿梭奔波在不同的会场间。会议经济催生了一大批本土公关公司,也养活了不少步履艰难的行业媒体。

庄姐陪着一位白发霜鬓的全国政协副主席和华驰集团的董事长曾荃坐在主席台上窃窃低语,见老傅和我们进来挥了挥手致意。童正戎坐在前排,正和一个大腹便便的洋人嘀嘀咕咕。齐龙把我们引导到他们旁边安坐下来,转身继续忙碌。童正戎向我们介绍那个洋人的来头,是美国一家著名的咨询公司的高级顾问,同时还是著名的捷顿私募基金投资管理公司的董事。

趁着老傅和童正戎寒暄的当口,我掉头四下环顾,想看看杨泓是不是也有上会场来。没有发现她的身影却见后排的媒体席上,李聪这丫头正冲我挤眉弄眼的傻乐,想着她们报社也是论坛的主要媒体支持单位,当然少不了会莅临捧场。一般这种场合是老板的秀场和媒体的盛宴,智商高的地产商经常会冒出一些惊人之语招惹媒体八卦一番,算是为自己免费宣传。各色媒体一方面需要爆料填充内容版面,另一方面也可以勾搭上老板为广告版面找到现实的买家。

领导的作用是提升会议的档次和规格,在德高望重的副主席发表热情洋溢的致辞以后,接着发言的是房地产行业协会的会长,他自然王婆卖瓜先炫耀中国的房地产最近几年如何气壮如牛,已经成长为一个年销售收入每年接近两万亿元人民币巨大的行业,远远超越几千万级别的食品制造业、烟草制品业、家具制造业和医药制造业,俨然是中国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而且仿佛这些成果都是他作为幕后推手早就的。

曾荃的讲话让人饶有兴味侧耳倾听,他认为中国经济20多年来平稳、健康、高速地发展,国家和个人都积累了一定数量的财富,而中国人在住房问题上历史欠账又太多。中国的住房近百年除了皇宫和庙宇,绝大部分人住的都是土和草盖的房子。与西方国家的房子相比,使用寿命很短,长期保存下来的也不多。中国人现在的这种住房需求是积压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而在这几年集中爆发了,并且以从未有过的速度把这种需求释放出来了。这种爆发在区域上的表现也各不相同,北京和上海无疑是两个爆发力最强烈的地方。我想也许是余阳刚给他准备的发言稿吧,其中还列举了一组数据,仅北京、上海这两个城市这几年房地产的销售收入就占到全中国销售收入的20%左右,而这两个城市的人口仅占全国人口不到3%。从2005年房地产税收的数据来看,北京、上海、广州,再加上浙江和江苏,“三市两省”房地产的税收收入占到全国房地产税收的55%。由此也可以推算,“三市两省”房地产行业的销售收入也基本超过全国的50%。

“我们华驰集团的战略就是抓住中心城市的热点地区,进行规模开发,迅速成就中国地产的龙头势力……”他的结语引起了台下一阵骚动不安,我也觉得有些出乎意料,这意味着曾荃和华驰集团公开亮剑,一改以往的低调做风开始主动发起市场的进攻。

茶歇时间,我向李聪使个手势,约她一起溜出来欣赏园内精致的景色。古木参天的钓鱼台里既有中式亭台楼阁,也有西式的厅堂馆所和别墅式花园。这十几栋楼房,是从东大门北边按逆时针方向依次编号,为了尊重外国人的风俗习惯,楼号的编排,也含1号和13号。最有特色的是雕龙画凤的18号楼和清新典雅的12号楼,通常接待国家元首级的“一级团”,英国女王伊丽莎白和美国总统克林顿都下榻在18号楼。

“看来光是傻有钱也不成哦,还得有权才有势。上次去曾公馆就让我大吃一惊,跟这里相比,那又是另一个境界啦。”李聪看着林木隐约中的楼台亭阁不胜感叹。

“也曾经有海湾国家的石油富豪想花钱住18号楼,国宾馆开价是一晚5万美金,而且还得是他们国家政府元首介绍的特别关系才接待,要不楼里搁着的从故宫调来的宝贝古董要丢一件,那点房租费还抵不上个零头呢。”

李聪咋咋舌头,把话题转到曾荃身上:“是不是你们男人都有当老大的心态呀,谁都嚷嚷要做行业老大,累不累呀?”

我鄙夷地看着小毛丫头,“当老大的好处农民兄弟都明白的你还问,我都不好意思教导你。没听说有一家哥儿五个聊天,老大给大家打气:爹说了,好好干,秋后咱都娶媳妇。老二反驳说:球!那咋还把妹子嫁人?老三插嘴:傻逼!一家人不能日!老四有不同意见:屁!那爹咋还日妈?老五最聪明一语中的:一把手日谁都行!”

李聪扑哧一声差点笑岔气,我赶忙拍拍她的背一番怀柔安抚,方才缓过劲儿来。

41

(41)

晚上的饭局安排在东四的王府会所,曾荃坐定东道主位,美国捷顿私募基金投资管理公司的董事格罗斯位列主宾席。

这个体形肥硕的大胡子美国老汉个性诙谐随和,而且算是个中国通了。他在一杯白酒下肚以后,歪着头问道:这个酒应该是五十年的茅台,专门供应中南海的那种?曾荃点头称是,并招呼服务员把包装简单的专供酒拿过来给格罗斯欣赏一番。

酒兴助谈兴,面泛红光的格罗斯也开始吹牛,说上次他和《第三次浪潮》作者托夫勒一起来北京,在中南海里接受过国家最高领导人的款待,那次一气连干了好几瓶儿御用极品茅台。我心下一乐,凑过头跟老傅耳边说道,如今江湖上全乱啦,连老美也学会拉虎皮作大旗,他还以为跟国家主席喝贡品和路旁小饭馆里胡同混混光着膀子拼小二一样可以胡抡呢。

老傅嘿嘿一笑,举杯高声说道:“来来来,我借花献佛,以曾总的酒敬美国友人一杯,感谢您不远万里来到北京,为了用美元换取人民币的伟大事业,不惜奉献了自己的胃和身体。”格罗斯侧耳听完童正戎的翻译和解释,也随即端起酒杯跟老傅一碰,用别扭的汉语大着舌头回答说:“你和我,感情深,一扣门儿(一口闷)。”大家哈哈哄笑,席间气氛开始活跃起来。

曾荃顺势谈起自己以前认真研读了《第三次浪潮》,最近还看了美国智囊机构发表的《中国的崛起与挑战》,佩服美国人对中国研究得很透彻。从中国的大局面上看,从东南沿海往中部和西部延伸,正是信息文明、工业文明和农业文明的三级梯阶过渡,具体到北京,也是三种文明杂糅并存,海淀中关村电子信息产业园区和朝阳cbd等区域是信息生物和服务业的前沿,到石景山首钢一带则是典型的大烟囱林立的第二次工业文明景象,而五环外广袤的田园则又呈现着田园牧歌的农业生态。

格罗斯感叹说,美国学者什么都敢预言,唯独就是对中国不敢下结论。这个古老神秘的国家变化莫测,时而大步向前时而原地转圈儿时而还往回退几步,但政府总能保持对社会强有力的控制,着实了不起。

余阳刚趁机插话说,其实最理想的状态是中国的高层领导格局加上美国的各州官吏组合来管理中国。美国的总统要当中国的主席肯定是玩不转,除非他先恶补一下《资治通鉴》。中国的封疆大吏和州县首长如果象美国的技术官僚一样恪尽职守,不搜刮和鱼肉百姓中饱私囊,那就政治清明全国上下一心赶英超美如探囊取物。

我看这小子说得不伦不类,也打着哈哈胡说八道起来,“余兄还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套路呀。现在政府每年都派很多官员到哈佛进修emba,想学习人家的公共事务管理,莫如直接引进些老美来中国做做官儿,看看他们是不是马上就会变质,嘴上挂着三个代表,私下不断往自己腰包里捞钱。”

格罗斯没听明白我们争论的就里,或许是童正戎不知道该如何准确翻译,他疑惑地问道:“你们中国是有什么官职,想请我们美国人来做哦?”

我一时禁不住大乐,“我们中国发展太快,自然资源不免有些紧张,所以老得从外国进口些石油、玉米什么的,但有一样资源我们最丰富的那就是乌纱帽,可以大量往出卖,现在还有几顶大个儿的正剩着,那就是政治局局长,国务院院长,书记处处长,中央办公厅厅长,不知你们美国朋友是否感兴趣?”

满座顿时哗然大笑,格罗斯听老童翻译完也咧嘴开心不已,连说有意思,要死要活地非要跟我干上一杯才罢干休。喝罢一蛊小酒儿,老头用手指指脑瓜儿说:“中国人,聪明。以后是美国最大的伙伴,也是最大的对手。”

“哪里哪里,做生意我们差太远。你们做的全都是大买卖,先弄一战争把人家政权给颠覆了,军火商先挣一大笔。跟着石油一上涨,原油期货接着爆赚。我们顶多也就派出点民工出去修建被你们炸毁的房屋挣点苦力钱。我们吃亏就在于不懂知识产权,要是大宋朝我们有明白人把火药给注册了,一发子弹只要收你们一分钱,一发炮弹收一毛钱,一战、二战和海湾战争我们守在家里就点钱,早就发达国家啦,也用不着用一盗版windows还跟贼似的被你们追杀。其余那些什么指南针呀,印刷术造纸术什么的就不跟你们计较了,算是免费奉送罢。”

庄姐坐在曾荃右首,见我说得不堪,赶紧作为辅东道主站起来圆场。她得体含蓄地笑笑,举杯向格罗斯敬酒说:“其实中国和美国没有利害冲突,历史上还帮助我们完成了抗日战争。我的家族就有人跟着陈纳德将军参加飞虎队的经历,那时也是生死之交呢。”

格罗斯一听赶紧站起来回礼,说中国其实向世界贡献了许多文化和智慧,美国的将军们在两伊战场上都怀揣《孙子兵法》,如今中国的成长具有扩大全球经济规模的潜力,带给全球的财富将超过史上任何一个国家云云。

老傅低声跟我说,这个美国佬看着木瓜,其实不傻,看来曾荃要扎他的钱不太容易。我也在暗自揣摩想看看曾荃的道行如何,便回答说,如果曾荃和童正戎联手做局就没准儿,他会意地一笑,不再言语。

格罗斯接着感概每次来北京都会发现有新的变化,还说捷顿基金最英明的决策就是很早发现了北京作为一个新兴市场的价值并果断地投资进来,事实证明随着中国的不断崛起外国投资者也一起获益匪浅。

曾荃马上接过话头,“二十年前,一直是权力改变着中国,如今是权力和资本联手改变中国,再过二、三十年,就应该是资本的力量改变中国了。我们华驰希望能有机会和捷顿这样的国际资本结盟,共同开拓巨大的中国市场。”

格罗斯会意地说,捷顿基金一直看好中国大城市的房地产市场,按照发展中国家的普遍规律,像北京、上海这样的超大型城市,集中着全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资源,自然也会吸引最精英的人才资源,所以房地产价格会不断持续的增长。如果有合适的项目符合他们的投资需求,他会很乐意促成双方的合作。

话说到这个份上,自然宾主相得益彰,彼此把酒言欢。接下来的便是具体的生意经,那会是在更私密的场合进行。

几天后,老傅从童正戎那里得知,曾荃花了将近4亿元人民币在奥运村附近拿下了将近16万平方米的土地,计划修建一座超五星级豪华商务酒店“奥驰中心”,由于华驰在全国的投资战线拉得过长,资金周转困难,这块地皮一直没有动工。随着北京2008年奥运会临近,这块原本因狭长难于利用的地块也日渐变得金贵起来,不少有背景的开发商纷纷打听这片闲置地块的内情,有人还想以当初2倍的价格从曾荃手里二次买地开发。曾荃一算账,按照当前的行情,如果自己拉到资本合作开发,得到的将是五倍以上的回报,于是便一门心思寻求合作伙伴。他认定中国人善于内斗不好合作,主要目标便锁定在老外身上。不曾想到的是,由这块土地之争引发的恩怨纠葛最终会扩散成为轩然大波,并改变了诸多参与游戏的局中人的命运。

42

(42)

早春二月,江南已是杂花生树草长莺飞美女秀腿的时季,老傅拉着我去了趟广州。一起飞过去的还有央视的小蜜。他运作的那块地终于被曾荃吃下,根本原因还是华驰急于构建全国一线城市的土地储备和开发网络,以期大规模战略融资。

我知道除了挣到钱想庆贺一下,还有一个原因是小蜜想动一动,我一起过去至少可以掩一下耳目,免得后院生疑起火。其实广州女人是全中国最不在乎老公人乱上他人床的,只要你不把狐狸精带回家,她就权当你早出晚归是在忙事业。

小蜜想吃河豚,我们开车往南澳。汽车艰难地通过过拥堵的市区市区,这座被洋人枪炮威逼着开阜通商的城市如今也是一副国际化大都市的派头。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个性,尽管缺乏想象力的官员和商人把中国的城市都规划建设得几乎一个逑样,但在这里求生存的红尘男女会用城市深处的人性空间给城市增添不同的色彩。如果说北京是刚性的雄性的硬度的城市,那广州就是柔性的雌性的暧昧的城市。

我依稀记得n年以前的某天,在这座城市腹地,中山纪念堂附近的一幢建筑物围墙上爬满大片枯萎的藤蔓。我在五楼的一间公寓中和茱儿一夕缱绻。头天晚上跟一帮子新老朋友在酒吧玩耍,这个刚从广州外院毕业的女孩跟着女伴一起来凑热闹。身材单薄的她穿着一件白棉t恤和百褶裙,素面朝天不施粉黛。认真看她的五官,除了颧骨显得有些高,其它还算匀称得体。喝酒时我问她为什么广州女人那么会煲汤,男人却还是那么瘦小势弱,她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作答。旁边的朋友起哄说广州男人每天在外要交公粮回家还要交余粮自然落个精瘦,茱儿脸一红说你们男人就喜欢胡说八道,当心回家被老婆罚跪。

跳舞时我一把拉着她下场慢四步悠悠转转,感觉她纤细的手掌里汗津津的。她的腰肢柔顺撩拨起男性的本能欲望,在舞池中混杂的各色人等的体味中我依稀能分辨出她令人遐想的肉体芬芳。

后来大家玩起掷骰子游戏,茱儿开始也参与,待输了几回喝了几杯珠江啤酒开始红脸到脖子,我看她实在不行就拔刀相助代她喝了一杯。那帮子坏蛋便起哄说英雄救美结局一定是床上。我要让茱儿坐在身旁看着北京爷们在广州的范儿,挽起衣袖跟他们大战三十回合结果赢多输少,期间茱儿身体轻轻依偎着我让我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广州的好女孩儿就是这样温婉可人。

我们大醉而归,我扶着茱儿的肩沿着街道缓步前行。南国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她的体味让人感觉到这是一个无比美好的欲望蠢蠢欲动的夜晚。我在仿仿佛佛的状态下没有意识到不是回到我的酒店住所,茱儿在街边小店买了可乐和薄荷口香糖。我醉眼惺忪地被她推进单身公寓的小浴室,强逼着我脱下衣裳躺进浴缸。剩下凸出的三角内裤时她转过头去叫我自己动手,我赖不唧唧揽过她来笨拙地亲吻她的嘴唇。浓重的酒气熏得她皱起眉头,躲过我舌头的胡乱进攻帮我褪下最后的遮羞布,用清新的柠檬浴液将我周身遍体彻底清洗,到胯下雄赳赳气昂昂的物件时她手里的浴棉略停了一下,我不受大脑控制的动作和呻吟让她把我完全当成行尸走肉般,手下尽管依旧轻柔却开始无所顾忌。我的肉体躺在单身女孩整洁干净的被褥间,思维漂浮于狭小的公寓空间,看见她从浴室穿着薄如蝉翼的真丝睡衣出来,坐在窗前的梳妆台前发呆。我踉踉跄跄起身过去从背后搂住她,她把双手握住我的手臂没有动弹。我发力将她抱起放到床上,伸手到胸前抚摸,茱儿执拗地拉住我的手,如蚊声细语道,我的胸太小呀。我施蛮力按着她的手,凑过头去隔着绢丝咂吻她的rǔ头,身下她修长光滑的双腿时而紧张地绷起时而惬意地舒展。进入她柔润狭窄的花园秘径,茱儿全身似乎触电般蜷起,我借助酒精尚余的威猛刚劲一次又一次向波峰冲击。无意识间眼前幻化出花丛间雄蜂雌蜂交集景象,那雌蜂弓腰向上拼力迎合,雄蜂则刚劲强势如同狂痴般向花蕊撞击,随着撕心裂肺的嚎鸣,雄蜂精刚般的身躯开始颓然变软,最后衰竭而亡……

人类的性爱尽管是造物主的恩赐,不象动物有固定的发情期而可以随时随地华筳欢宴,但也有人性的极致者喜欢死亡边缘的肉体狂欢。中国人大抵被孔孟之道弄得中庸不堪,倒是号称一衣带水的日本大和民族有猛人以身试险。我常常揣摩三岛由纪夫在性爱高潮中切腹自刎时,心中应该充满着对整个民族的绝望和悲愤,肉体心灵在狂乱巅峰间的徒然崩溃霎那间绽放的是血色娇艳的美丽之花,转瞬间便又消逝无痕空余残骸令后人惊心动魄。

我离开广州后还和茱儿间断地联系过几次,只知道她先是进了一家外贸公司,后来嫁了一个做首饰生意的港佬,随他去了香港,后来又辗转到澳洲,就再也没有下落。如果你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能找到相契合的异性,就仿佛这个城市敞开胸怀容纳了你的闯入,当你远离它是心中仍然会有温暖的记忆相伴随。

几经折腾,我们终于找到虎门天后宫后面那条小街,坐落在珠江虎门入海口背僻处的几间简陋的餐馆从门脸看破破乱乱,跟诗人“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暧鸭先知。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的描叙完全不搭界。

吃河豚也是与死亡的亲近之旅。人类为了性爱很少如此自我牺牲,为了口腹之乐却甘于冒死涉险,真正是有些不知好歹。每年珠江口河豚上市时节,报纸上有新闻说又吃死了几个顾嘴不顾命的,所以一说吃河豚就先叫人先胆寒三分。

老傅带着我们随便进了一家名叫“新潮”的渔邨。先是要招牌吃法的中式“刺身”,还有就是勾人馋虫的鲜汤河豚了。小蜜兴奋无比地在鱼池挑选了几条胖乎乎圆滚滚的河豚,大厨拎进了厨房后不过十来分钟功夫,几盘鱼生就端上了桌。鱼生中的极品就是河豚刺身,远胜我们常见到的挪威三文鱼刺身。

每年早春,河豚由大海进入江口,然后逆流而上,不到2个月就销声匿迹了。河豚的血、内脏、眼睛剧毒,河豚的毒是一种影响神经中枢的毒素,中毒的人一般很快就休克,来不及救,连送医院抢救的时间都没有。因此,江湖上素来有“拼死吃河豚”一说。

鱼生片薄如蝉翼,晶莹如玉,切得很有水准,它就放在我们面前,鱼片均匀地铺在盘子里的冰块上,邪恶而美丽,散发着难以抗拒的诱惑。服务员把大盘小盘的佐料上桌,仔细数来竟有十道之多,诸如花生、芝麻、洋葱、炸芋丝、姜丝、酸荞头、紫天椒、芥末等等,还有一种深绿色的“香芒叶”小草作辅料。

我们先在小碗里把各种配料调好了,小蜜忍不住下筷夹住一片先尝为快。我和老傅相视一笑,目不转睛地盯住她看了半晌,弄得她莫名其妙地问,“你们怎么啦?”我俩哈哈大笑,说既然你吃了没事,皇上就开餐啦。她猛然醒悟过来,一脚踹向老傅,“好讨厌,你们拿我当实验呀!”

老傅嘿嘿地笑,忙解释说烧河豚必须是专门大厨,有规矩说客人吃之前大厨要先尝,尝完没事才能给客人吃。我把把冰好的鱼生放在碗里一拌,细细品咂,端的是鲜甜爽口,似乎有些嫩蟹肉的淡淡甜味,冰滑清爽的口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令人欲罢不能。

“你们知道生吃河豚最形象的比喻是什么吗?就象偷情--明知有毒,却忍不住又要吃,然后边吃边怕死,边怕死边吃。我想你们俩这样彼此之间最能体会这种战战兢兢的乐趣吧。”

老傅反戈一击,说“你小子怕是触景生情感物伤怀吧,你要被河豚放翻这世界上岂不少了一个大情种,多少妇女同志38节会缅怀你的革命火种呢。”

“我是留情不留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天下非我有放胆而走,听说即使是烧得最保险的河豚,也还含有微量的毒素,吃到最后,嘴里会发麻,才算是恰到好处,就像喝酒的人喝到微薰,你们俩有感觉么?”我坏坏地笑着,瞅着对面的一对偷情男女。

小蜜立马杯弓蛇影,咂咂舌头说好像是有些麻呢。说话间鲜汤河豚端上桌了,每个人面前一碗,上面盖着河豚的鱼皮,汤水粘粘的仿佛有胶质。那汤的味道确实极好——细腻绵长,回味不绝。

正在安享天下美味的悠然间,我兜里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庄姐的,问我在哪里,能不能第一时间赶回北京,她哪里有应总的特别要务需要应对,最晚今天最迟明早开个碰头会。如此这般,我叹一口气,说正是打着飞机的来广州吃了顿饭哦。老傅明白原委后呵呵直乐,说又有发财的机会啦呀,你也是两下里都不耽误呢。

43

(43)

京城这时节乍暖还寒,我花了3个小时连夜把自己从白云机场位移到首都国际机场。到了空港出口时还是打了个冷颤。

新华社名记王信义同学开着他那辆老桑2000正候着我,庄姐交待一定要抓上这小子一起来。我打开车门一屁股坐在副驾位置上,顺手把在机场免税店买的2条醇三五给他扔到后座。

“我正忙乎着赶明天要发的稿件,你小子自己跑到广州快活,还要来压榨我的时间。”他一边抱怨一边着车驶向机场高速公路。

“嗨,时间就像女人的乳沟,只要你肯挤总还是有的。《夜宴》不是挤出来了么,《黄金甲》不也挤出来了么?”

名记终于一脸笑得稀烂,“你小子狗嘴里就是吐不出猫牙,说,又有什么活儿找我?”我告诉他木田汽车公司的老板应天时想在三月份的北京“两会”上弄出些动静来,今晚找了些策划营销圈里的高手开个诸葛亮会。王大妓者身踞要津德高望重高屋建瓴一览众山小,自然不得不到。他一边开车一边沉吟,转眼间我们来到昆仑饭店的咖啡厅。

应天时、庄姐等一干人等早已在座,蝴蝶看来充作书记员,还有北青报的黄主任和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陌生面孔。我们入座时彼此介绍一下,才知道那人是强人策划营销公司的老板徐战强,圈内号称中国营销策划界十大高手之一。

我一看这个阵仗便明白应老板不放心庄姐是否能完全拿下此战役,所以把徐战强拖进局中。那么看来今晚可能有一拼。

我们进来时徐战强正在侃侃而谈,这会儿继续往下发挥,他的大意是在两会期间策划一件具有轰动效应的社会新闻事件,以木田公司为主角引发媒体和高层政要的关注。关于热点的选择,考虑从公益入手,针对社会上对民营企业原罪的争议,让应总以透明、阳光下的财富形象代言新一代企业家。现实可操作方案一是直接向慈善机构捐款,二是宣布在湖南韶山捐款成立基金会,发起筹办“毛泽东社会大学”。

听到后者时我看应天时眉角一跳,眼波闪亮,“创办基金会和筹办大学是个石破天惊的动作,徐总前期都有什么准备了么?”

徐战强朗声应答,已经跟韶山当地政府和省里有关方面作过沟通,方方面面都认为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地方政府考虑无偿拿出土地,结合社会资本开发运作。

看见庄姐一脸严肃,徐战强面露得色,我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就徐某这样的才具也在策划界混得人五人六的,引无数老板竞折腰,真是欺我堂堂中华无人耶!

“现在离两会不到一个月时间,设立基金会需要一个很长的审批过程,即使能行,还要跟地方政府协调,另外还要安排新闻发布会什么的,肯定来不及。”庄姐想以此理由泼瓢凉水打消应天时的念头。

“最佳的策划就是有出奇不意的想象和超强的可操作性,我们强人策划营销公司就有一支专打硬仗的队伍,如果应总认可,我保证最短的时间完成一流的执行。”徐战强看来是个狼性很强的家伙。

应天时看看大家,说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们大家也发表一下意见呀。”

我知道应天时是地方工商联的副主席,一口喝完杯里的咖啡后清清嗓子说道:“应总与中共休戚与共荣辱相联这些年,几度风雨沉浮还是痴心不改,着实是党的同路人。只是执政党的脾性您还不了解么?有些事情应该是党组织出手来干的,它都没想着弄,您一统战对象抢到前面露一小脸儿,人家能高兴得起来呀?您再有钱也不能跟国库的库银相比哦。大明朝朱元璋想修南京城墙,当地富豪沈万山抢着掏钱买单,结果不仅马屁没拍好,折了皇上的面子还丢了吃饭的家伙被砍了脑袋,前车可鉴,千万不要脑袋发热。”

王信义打蛇随棍上,“杨尘说得对,意识形态的东西民营企业不要轻易往里掺乎,当年的首富牟其中就是把自己当成经济救世主想拯救国企还要改变中国,结果把自己玩残了,现在还呆在武汉的监狱里没出来。我们还是往本届政府倡导的与时俱进、自主创新、和谐社会上靠比较好。应总参加全国政协会议时可以准备一份提案,以您的身份结合自主创新比较合适,如果观点角度新颖,小组会上可能引发讨论,我们媒体可以借机采访报道,”

我灵光一现,忽然有了个主意:“如果循前例的话,政治局常委们一定分头参加政协各界的分组会,企业家所在的经济组往往是总理亲自列席。能直接跟总理对话的人物一定成为新闻人物名闻天下……”

草莽出英雄,应天时毕竟是江湖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好汉,话未说完即参透玄机。他兴奋地一拍桌子,“啪”地一声吓得蝴蝶禁不住一哆嗦。“小兄弟,好主意,就这么干啦!”

黄主任也忍不住开腔说:“当年凤凰台吴小莉就是一个提问也成为明星,如果应总能跟总理对话我就专门安排一个整版专访,保证包装出一个冉冉升起的明星企业家。”

庄姐也面露喜色,“两会结束时,我们的中国自主创新汽车展也开幕,正好珠联璧合,交相辉映。”

一个多月后,正值全国政协会议期间,总理参加了经济界政协委员的分组讨论。委员发言到了尾声时,原本没有安排发言的应天时突然亮开了嗓子:“总理,我能不能向您提个意见?”会议主持人当着总理不好公开拒绝,于是应天时向总理建议说,国家应该把把对自主创新的政策扶持扩大到民营企业,因为只有自主产权的企业才能自主创新,民营企业是天生的自主产权,所以有优势。国家应该在政府采购方面多买自主品牌的产品,其中也应该包括民营企业的产品。

应天时不按牌理出牌的大胆作风引起了总理的兴趣,总理问他:“应委员,你是干什么的?”“我的企业是专门生产摩托车和汽车的。”“那你的厂是制造呢还是出口?”“我们是又制造又出口,今年计划出口创汇3000万美元,还准备在国外办几个组装厂。我们的实践表明,有时候国企不行的时候私企行,这两种所有制企业是互相补充的。”总理大笑说:“你是我们的人,过去是,现在也是,因为民营企业是我们国家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

当天,新华社向全国播发了一条题为“共和国总理与民营企业老板的对话”的通稿,全国大小媒体纷纷转载,黄主任也在北青报刊发了2个整版的木田公司和其老板的事迹专访,一时间应天时成了媒体的宠儿。几天后庄姐承办的中国自主创新汽车大展也隆重开幕,总理再度莅临参观,并和应天时亲切握手交谈,江湖老板风云际会、风流倜傥终成一代豪杰。

背后的故事是:地方政府以相当低的价格划拨给应天时1500亩土地用于扩大汽车生产基地建设,银行予以每年数以亿元计的贴息贷款额度以示对明星式民营企业的支持,庄姐拿下了木田公司一年1500万元的广告宣传和公关活动的定单,黄主任得到了庄姐十个整版广告的业务,我和王大记者得到了为数不菲的红包和15天的欧洲旅游奖赏。

44

(44)

杨泓这丫头近来有些古怪,好像社交活动很多似的,约了她好几回才终于落实一次面见圣上的机会。“你是不是攀上高枝啦?对哥哥也爱理不理的呢。”我们对坐在东方君悦酒店的咖啡厅里,看着她若有所思地转动着手中精致的骨瓷杯具,颇有些老情人叙旧的味道。

当今的中国是一个传奇迭生的地界儿,就在我屁股下的这块土地,若干年前还是分割成诸多单位的东单菜市场,有那么一天有个从澳洲留学回京来的女孩想开个小店子,在这附近瞎转悠,结果人家告诉她这一片地儿政府规划是要成片开发。她的女伴是后来成为香港“特首”的富商的亲戚,有意在北京搞地产开发,于是俩丫头片子商量着把“特首”拉了进来整个亚洲最大的商业广场,“特首”一掂量觉得实力还略欠,便又把华人“首富”拉进局来。其后经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运作,中间还包括北京首脑的政治生涯沉浮,东方广场这个庞然巨物终于在华夏帝国的皇都中心区巍然耸立起来。这个白手起家以智慧、心机和能力结盟香港政商两界最牛人物的女人,后来在海内外投资市场上也攻城略地,屡有建树。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能小看女人的力量,她们在合适的时候能够轻巧地转动男人手里的资源和资本魔方。

“你整天周旋在美女丛中,哪里还顾得上我这根小草儿,现在反过来还倒打一耙呢。”杨泓瞥我一眼,随后即垂下眼睑,不作正面回答。

“是不是余阳刚这小子近水楼台先得月,整出办公室的故事来了呀?”我打算刨根问底弄个水落石出。杨泓矢口否认,还说自己也不至于惨到没人追,三条腿的蛤蟆布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多的是。我看她的意思不象跟我玩猫儿腻,心想这丫头看来是要离我而去啦。

男人都是一副臭德性,越得不到的就越来劲儿。我死皮赖脸地想磕开杨泓同学紧闭的心扉儿,无奈这丫头就象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始终跟我虚头八脑不入彀中来。逼急了我冲她吼道:“没看出来你丫还真是生就铁石心肠哦,哥哥再做错事对不住你,不想跟哥混了,咱们也掰辞清楚好不?没准儿哪天你公主落难什么的,还得哥哥帮凤凰临时找个鸡窝落落角呢。”

一时间杨泓紧紧盯住我的眼睛,嘴唇动了动,终于说出来:“没见过你什么时候有这么重视过我呢?在你们男人眼里美女多的是,我们来来往往只不过是你们生活中的过客,商场上的花瓶,无聊时的解闷工具,你们什么时候对女人敞开过自己的心,你们装出强悍的样子,做出没心没肺的姿态在社会上混,什么时候顾忌过女人的感受,你知道吗,女人更多的时候就象龟缩在雀巢里的小鸟渴望得到庇护,希望在动荡漂泊中的物资和精神世界有安全感,你们男人争强好胜不过为了自己的面子和虚荣心,女人是为了自己的生存,我们还可能要作妈妈,现实逼得我们不能不实际。”看着她猛然间长篇大论说出这番道理,我不禁觉得以前老嘻嘻哈哈腻在一起的这个姑娘确实有我没有深究的另外一个心灵世界。

“哥,说实话我很喜欢你,”她咬咬嘴唇,接着说:“你大男人气又有细腻的心思,对女人好,但你不适合做老公,对所有的女人都好就是对她们都不用心,我想了很久,觉得有一个比喻很形象,你就是漂在水流里的一根木头,我就象是没有根的浮萍,我想要依附在牢靠的地方,但你却在水面东飘西荡不时还碰到别的花花草草,我们算是有缘无份,我至少得给自己找一个安稳的礁石落角生根。本来以为没机会说这些话,也确实不愿意伤你的自尊心,可是又一想,这也是为我,也是为你好哦,毕竟我从心里还是喜欢你,以后也会把你当亲哥哥看待。”

“切,没看出来噢,杨泓同学不仅是心理学家,同时还是社会学家和文学家呢。这通长篇大论就是搁到余秋雨书里也不逊色呢。”杨泓眼里的光泽瞬间黯淡下来,她看看腕上的手表,“我得走啦,你今后好好照顾自己罢。一个人时别老吃泡面,楼下那么多餐馆都可以挑着吃的。我也知道你就是好面子,有时候我嘴里叫你哥,心里觉得你还不过是个大男孩呢。”她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俯身在我额头轻轻一吻,“亲爱的哥哥,自己多保重吧!”然后转身离去,被大厅的旋转玻璃门带到外面炫目的春光之中,走到了我的世界之外。

后来我记起来,那天在我国的农历纪年中还算是个有说法的日子——惊蛰,也就是春雷乍动,惊醒了蛰伏在土壤中冬眠的动物。“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晋代诗人陶渊明有诗曰:“促春遘时雨,始雷发东隅,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万物演变皆为生存本能,一切变化都有内外因由。

45

(45)

男人挖根刨底终究还是追求快感的动物,在一个女人那儿吃了瘪,便会想着在另外一个女人那里找补回来。那天在东方君悦的咖啡厅跟杨泓不欢而散,我泱泱地结完帐蹒跚在王府井大街上,满街的明媚春光中一对对青年男女依偎着与我擦肩而过,与我灰暗的心情很是不搭调。心头窝着小蜜被撬般的窝囊加之一些莫名的伤感,于是一屁股挤在街边长椅上掏出手机琢磨找谁调剂一下情绪。旁边一对外地鸳鸯正旁若无人、上下互摸、卿卿我我间被我横切进来,只好满脸不快收敛仪态扮起正人君子来。

先是给李聪拨了个电话,这丫头冰雪聪明一听就知道我心情不好,嘻笑着问我是不是被那个美女涮了一道需要精神慰藉,不过这会儿她在嘉里中心正忙着帮瞿彦布置新店,让我还是先行自我疗伤。我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闲得无聊问候一下各位美女罢了。接着问她瞿彦是不是挣着钱了,敢在嘉里中心开店。她压低声音说有人给投资了,让我猜猜谁是后台老板。我想来想去不敢下结论,如果是曾荃,也不是不可能。结果李聪告诉我谜底就是这个地产界新晋红人。

我不仅对瞿彦另眼相看,这个女人平时言笑端庄,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不声不响间竟也打通了资本渠道开始了自己新的事业之旅。

挂断电话,我想了想,看看蝴蝶在干嘛,电话里她倒很爽快,约定下班就跟我一起找地儿吃饭。一看时间尚早,便想起好久没去过刘煌的亿都影视公司看看,约好后便开车直奔北边而去。

一路上打开汽车上的调频广播,正在fm103.9潮东主持的修车节目时段,广告间歇时间听到了商旅自由行网站的广告,童正戎、周钒和曾荃的最终合作使得项目很快推进,老梁的广告公司还把广告牌贴到了高档小区的每个电梯里,画面上一个比基尼美女站在海滩上,性感浑圆的屁股正对观众,把精神污染传播到了社会主义祖国的犄角旮旯。

到北辰高尔夫别墅时刘煌还在会客,亿都得副总柳岚陪我喝茶聊天。这个女人衣着得体身段窈窕,都三十五、六的年纪依然风姿绰约。如今的商场上像这样的女人一出手就无往而不利,见多识广又能荤的素的一起招呼,熟谙男人的心理和欲求,很快便能跟你混得烂熟。我知道她跟刘煌很多年,早被拿下成为胯下之臣,且忠心耿耿帮他打理内政外交,把公司治理得是上上下下井井有条,依刘煌夜夜笙歌的风流本性,也不曾见她醋海翻波,也算是一桩异事。

“好久不见你露脸了,不会是惦记着喝我们的极品铁观音了才想起过来的吧?刘总最近又谜上了普洱,还张罗要和云南方面联手拍一部有关普洱茶的戏,这会儿正跟人聊这事呢。”柳岚快人快语,说话间还烧沸了水暖好茶具冲泡冻顶乌龙。

“上次那部戏发完啦?就是陈公子和曾荃都投资的那个《深喉》”,我顺口问道。柳岚脸色微怏,“嗨,提起来我就有气。刚剪完40集片子送审,结果总局下文限制各电视台播出反腐题材电视剧,我怕这戏会是生生砸在手里呢。”

“那就先捂着,早晚解禁出来没准儿还轰动江湖。只是上面这帮子官老爷真他妈不好伺候,一会儿不让弄宫廷戏,又一阵子不让弄涉案剧,整来整去大家只能在言情戏一条道上死奔,所有人都去赚老百姓眼泪,好像十三亿人民情感多丰富似的。”刘煌一边发牢骚一边走进来大剌剌地在对面坐下。

“我看所谓的影视艺术在中国也就跟江湖看相算命的买卖差不多,你得琢磨着客官的心思是寻情问芳还是升官求财,然后捕风捉影顺藤摸瓜往下铺陈繁衍,抓住看客心理添油加醋使劲忽悠,整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然后破镜重圆好梦好合皆大欢喜,客官痛痛快快扔钱走人,算命先生接着接客。”我尚未说完,刘煌拍着椅子扶手连声称是,“有时候我们还不如人家,毕竟算卦先生只要伺候好客人高兴就能拿到赏银,我们简直就是他妈的丫头命,要看无数主子的脸色行事,除了上头官爷和下头百姓都要哄高兴,中间电视台买你片子还老拖欠款不服帐,亿都现在还有几百万烂帐收不回来,这么玩下去这行业早晚玩完蛋。”

“那你怎么还不断上新戏,哪里来那么多银子往里砸呀?”我有些纳闷,刘煌倒也不加掩饰,“我得靠新戏融资圈钱往下顺延呀,普洱茶背景的戏就有云南茶商愿意投千儿八百万的干活,接下来准备弄个电影,国产电影眼看不成了,政府这才着急开放民营公司的电影制作准生证,亿都好歹得拿下这个资格才好往下混呀。”

这当口刘煌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接听,嘴里说道:“噢,钟总哦,你几点钟到机场我安排人去接,好好,晚上吃饭见面细谈。”说罢挂断电话,吩咐柳岚在大宅门订一包间,约几个中戏、北电的美女陪席,然后问我晚上是否有饭辙,要不跟白鹭烟草公司的老板一起见见面,人家打算参乎着玩一把电影。我推辞说今天还有别的约会就不凑热闹了,刘岚开玩笑说我是嫌演艺圈的水太浑姑娘太势利所以不敢蹚,我就坡下驴自嘲说兜里这点银子只能给美女买点葫芦串和棒棒糖的,连如今的演艺界的三线新人都骗不上手,还是乖乖夹着尾巴讨好良家妇女罢。刘煌哈哈大笑,说兄弟你就是太实在,如今道上的高手都是玩别人的钱整自己的事儿,顺带搂巢打兔子沾点腥儿。我接茬说比较起来我还属于纯情的一代,跟你们这些大玩家混只能是在旁边起哄架秧子添添人气。

从亚运村出来已经天近黄昏,经过鸟巢工地附近时我突然想起曾荃接手的“奥驰中心”项目好像就在周围,左右打量了一圈也没有确定具体方位,只好作罢径直去腾达大厦接蝴蝶一起吃饭。

蝴蝶这丫头见一回就让我开一回眼,当她从写字楼走出来时春风满面的神态让我倍感温馨,就像一块纯粹的海绵,不断吸取着这个城市的精华而使自己饱含活力。上得车来,我先是对她的新造型赞不绝口,乌黑的秀发挽成发髻盘在脑后,鹅蛋脸孔衬显得漂亮迷人,完全一副干练都市白领的风范。

她得意地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我这样子打扮,你说是不是会迷死那些位高权重的老板们哦?”这才暴露才刚走出校园不久的涉世尚浅的稚嫩本相。

“这要看你想瞄准那个层面的老板了,老一些的爆发户们一般喜欢像李嘉欣呀、刘嘉玲呀这种风情万种的熟女类型,富豪二代公子哥们大都喜欢章子怡、刘璇和郭晶晶狐媚而又不失清纯的品类,有些修为的实利派老板则会欣赏张曼玉这样的内外兼备的气质美女。”

蝴蝶顽皮地一吐舌头,“那我还是继续修炼罢,等内功深厚时再出山,到时候就老少通吃一统江湖东方不败,哈哈”。

转悠了半个北京城,我已经是饥肠辘辘,于是就在左近的动物园附近找了个水煮鱼餐馆随即就合着吃了一顿。饭后蝴蝶余兴不减,非拉着我到四通桥附近的华星国际影城看了一场好莱坞的进口新片,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三更时分。

我们停好车乘电梯上得楼来,静寂的楼道里似乎有些跟以往不同的怪异。走到公寓门口时猛然发现有一团暗影蜷局在地上,吓得蝴蝶一声惊呼紧紧贴在我身后。打开过道的照片灯,我赫然认出抱着头蹲坐在我门口的姑娘竟然是沈黎黎,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她仰着头看我们是脸上的伤痕和嘴角的血丝以及凌乱的衣衫给夜晚增添了无比诡异气息。

46

(46)

“杨哥,我实在没地方去才来你这里……”黎黎喃喃低语,散落在额头的黑发如一蓬乱草,衬显得惨白的脸色楚楚可怜。我一把将她搀扶起来,蝴蝶这时也从惊吓中回过味来,帮忙打开房门让黎黎在沙发上坐下,懂事地到跑厨房烧开水张罗起来。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包养她的小贪官一不小心被她的小情人彻底撂倒以后,黎黎先是在拘留所呆了几天,终究由于死亡事件跟她没有直接的刑事责任而释放。在我去海淀分局看过她的以后没几天,她就回到东北老家修养生息了一段时间,但还是无法忍耐那个小城市的单调、沉闷、和乏味,回马杀奔北京城,只是不曾想到小贪官的老婆、儿子和三姑六姨八大舅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等她一露脸儿便逮了个正着,旋风腿、落英掌、兰花指和蹽阴大法一起招呼,可怜黎黎占着理亏心虚只好打不手骂不回口忍辱负重丢了脸面才终于捡了半条命回来。

好蝴蝶儿善解人意,泡了杯洋参茶端上来递给黎黎压惊还魂,我心知肚明今儿个甭想安生,便吩咐蝴蝶从酒柜里拿出一瓶芝华士分别倒入高脚杯,分给大家各自一杯:“奶奶的,人生失意常饮酒,莫使金樽空对月。来,蝴蝶,咱俩跟黎黎一起干了这杯。说:嗟呼!天下有三险:江湖,人心和非典。黎黎你别遇到点小挫折就想不开,我早看出来了,你是干大事的人,不想哥哥我只知道醇酒美人胸无大志蝇营狗苟误了终身。何况你现在遇到的算得上什么事儿呀,想当年大将军韩信能屈能伸可以钻女人裤裆,堂堂小国之君勾践可以舔人家吴王的粪便,伊斯兰狂人总统萨达姆也被美国佬追杀躲在地窖里琢磨下半辈子改行写小说,你如花似玉的年纪倾国倾城的相貌还在这里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让那些恐龙般的芙蓉姐姐青瞳妹妹在江湖上横行欺诈男人的感情,岂不是共和国最大的资源浪费?”

蝴蝶乐不可支,笑得杯中小酒儿也险些泼洒出来:“看你这满嘴胡喷的,都是那儿跟那儿呀。黎黎姐,他们男人就是没心没肺没脸没皮的,所以才活得自在开心。我们女人要跟他们一样才能平起平坐不被欺负。来,我陪你干了这杯酒,咱们把昨天的不愉快扔到脑后。”

黎黎被我嬉皮笑脸左右开弓一通胡抡弄得哭笑不得,不过被蝴蝶一杯酒灌下去以后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要说这华夷的确有别,这洋人弄出来的酒就跟中国人整的不一样,国酒常常是穿肠过胃先暖丹田然后回转向上提升你的逸兴、胆气和豪情,洋酒往往甫一入口便一股子劲儿直窜脑门儿,让你思维简单大脑不拐弯儿一根线儿直奔主题。

我大着舌头继续顺着刚才的思路开导黎黎,“我有一师兄开了个博客,名字就叫一铺大炕,旁人都以为他是写流氓自传专门把偷情嫖娼的龌龊事儿往上忽悠,在我看来他其实是个心理医生在把脉问诊。有一个女人跟有妇之夫上了一次床,结果心中从此便有了一个解不开的小疙瘩,肉体与灵魂展开了一场持久战,不知道到底是该让肉体舒服呢还是应该让灵魂舒服?要是让肉体舒服了,那中华民族的传统道德就无法在她这传承了,可要是传承了中华民族的传统道德,那她自己的肉体就不舒服了。当鱼与熊掌她都想要的时候,内心就痛苦了。师兄点拨她说,其实她的痛苦绝对是白痛苦了,因为自从她做了那次不该做的爱之后,她就已经没有资格来传承中华民族的传统道德了,既然已经没资格了,那就别再想着传承传统道德的事情了,还是继续享受肉体的舒服吧,如果现在你肉体的享受也放弃了,岂不是亏大发了吗?更何况做爱这码子事,人人都做,天天都做,就是图个舒服快乐,要是把个人的做爱行为与弘扬传统文化联系在一起就太沉重了,即使你弘扬了,党和人民也不会感激你的。”

“简直是大师级流氓呀,”蝴蝶做出一脸崇拜的表情,“我前几天在杂志上看到说有个调查,台湾女人为了让老公觉得自己是硬汉,伪装高潮的比率超过90%,想想她们真不值当呢,就说现在的男人有几个肯为女人不要江山?其实女人只是男人生活中的点心,事业才是你们的主餐,有了主餐何愁没有饭后甜点。男人游戏人间还煞有介事地教导我们女人要配合,紧跟你们的步伐同流合污与狼共舞,真是把人卖了还让人帮着点钱呢。”

我看着蝴蝶,这个丫头才出道就在京都这个大染坊里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假以时日还不得如妲己、褒姒、吕雉、貂蝉红颜误国呀。我就像伯乐发现了千里汗血宝马一样,谆谆教导说:“孺子可教呀!这大千世界红男绿女本来就是上帝摆设的一局游戏,你要太过当真就被他给玩了。与其让人玩,还不如跟他一起玩儿,大家长长短短都不过是几十年,也就是图个乐子。男人其实情商的程度简单得跟头驴没什么差别,反而是被女人的幻觉呀第六感呀潜意识搞得复杂化了。就说这男女之情吧,如果孤男寡女两情相悦,那叫牛郎织女喜相逢;如果mm无意gg用强,那叫霸王硬上弓或叫耍流氓;如果女方投怀送抱男人退避三舍,那叫柳下惠转世投胎或名性无能;如果彼此相安无事可称之不来电或君子淑女……全凭彼时彼地当事人一念之间,就象人与魔通常也只有一步之遥。”

一大口酒下肚,我接着说:“社会教科书从小被就给女人灌输一些伪真理,说什么男人和婚姻可以给女人带来幸福和安全感,因此只要男人稍有越轨女人的受害者意识立马浮升,于是要死要活哭闹上吊,各种感情纠葛不断,其实就是缺乏游戏意识和娱乐精神。”

蝴蝶一双大眼睛忽闪着望着我,“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原来在我们这里呀。我看你是《鹿鼎记》里韦小宝再生转世第多少代传人吧?黎黎姐我俩一起敬宝儿爷一杯吧!”她高举酒杯,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当年西安后宰门小学学生欢迎国民党主席连战时的童声奶腔朗诵道:“宝哥哥,您回来了!”我差点把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的一口酒给喷出来,黎黎这时也终于忍俊不禁破涕为笑。

客厅墙角的落地灯柔和细腻,将依偎着坐在沙发上的两个女孩儿脸上投射得灵动光鲜。我醉眼朦胧地看看这个,再转眼看看那个,蝴蝶是学着老成世故却仍是稚气未脱,黎黎则是梨花带雨楚楚动人。我一口把杯中残酒干个底朝天,把杯子“叭”地一下使劲拍在茶几上,站起身来作势要左拥右抱,“来,来,来,难得宝爷平时不是随便的人,随便起来不是人。今儿个我们弎人大袖飘飘大被同眠大红灯笼高高挂……”

冷不防蝴蝶伸出腿将我踢了个趔趄,一屁股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可恨这毛丫头嘴里还笑嘻嘻地嚷道:“思想有多远,你就给我们滚多远。今晚我陪黎黎姐睡卧室,你就自己老老实实给我猫到书房去春梦无痕罢。”

47

(47)

被美女把我生生轰进书房,蝴蝶还把残存的小半瓶酒塞给我说是可以自娱自乐或者借酒浇愁,然后关上卧室大门嘀嘀咕咕一会儿后变得鸦雀无声。我此时已经有点晕晕忽忽头大眼花意志荒废,斜倚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意识流起来。酒精这玩意儿往白里说不过是合法的毒品,因为受害的程度轻,所以成为大众喜闻乐见的麻醉替代物。

古代有酸文人总结说,灯下醉眼看美人为人生一大乐事,大抵是因为酒后乱性可以胡作非为一番时的调情前戏。以我的经验,想酒后贪欢最难是程度深浅不好把握。男人一见美女往往智商下降n个档次级别,荷尔蒙混着酒劲儿分别往大头和小头上下奔流不息,喝浅了不尽兴夜色阑珊衡阳雁去无留意,喝深了武功全废锤子委靡眼巴巴看着花自飘零人自愁。要想恰到好处,非得有过人的内力,这可不比贾宝玉红楼初试云雨情郎情妾意顺水推舟顺藤摸瓜般轻巧容易。

暗夜中大脑混沌沉沉入梦,只觉得自己轻飘飘使出凌波微步出了自家大门到了一个水帘洞瀑桃园幽境,遥遥路途正是嘴唇饥渴焦躁,猛然间丛间林潭水清石浅,有一群浣纱女赤裸玉体嬉戏其间,见我现身顿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有的含羞捂胸有的隐身水中有的转身侧背,其中一个高挑个儿红唇皓齿美女大大方方冲我嫣然而笑,杏眼含波使得我忍不住方寸大乱胸口宛如遭袭击一般痛楚,状若痴呆或如牵线木偶被她控制着一步步迈向溪涧,众姝仙妹妹芊芊玉手将我脱衣解带泼水戏弄,我一边咧嘴傻乐一边濯饮甘泉一边试图搂住倩女滑腻娇躯,只恨不能立地成为千手观音可以尽揽人间春色,正当我环肥燕瘦椒乳嫩胸胡天胡地桃源暗洞逐一寻探间,那个高挑靓女分开众人将我按入滩头上,长腿缠绕于我腰间,嫩舌伸进我嘴腔如蛇信般上下撩拨,不觉间下体那话儿炙热坚硬如烙铁,双眸闭合在温润馨香的原乡艳地左冲右突不得解脱,猛然间天地一声惊雷乍响,紧闸突开,一泻如注。此时睁眼一看缠绵交媾的玉女竟然是一条青蛇,凸出的小圆眼死死盯着我的瞳孔,我张口大叫却发现喊不出声,双腿紧蹬一下从梦里醒来,全身已是汗液津津。

呆了半晌,方才从南柯一梦间回转人世。起身拉开窗帘发现外面已是日上三竿,卧室客厅空空荡荡去无人迹,宛如潮汐退去海滩静寂空茫。我努力回忆昨夜的情节,仿佛在沙砾间搜寻残余的记忆碎片,应该是半夜间我饥渴时嘴里胡嚷,有人俯身用嘴酌饮后喂入唇齿间,我搂住她到被中同眠,只是混沌间不知道到底是黎黎还是蝴蝶与我一夕交欢,我翻来覆去把床头几案上那只玻璃杯对着阳光细细端详,想看看上面是否留下嘴唇印迹的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此后很久,黎黎宛如从人间蒸发,再也没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而和蝴蝶在一起时,又觉得细究此事真相太过无聊终于未能启齿,竟成为个人私生活中的一大悬疑案。

说起隐私,自从北京有个多事的女记者录下受访者的私情表白切出书畅销于世,揭开了中国人民羞羞答答遮遮掩掩的中庸保守面纱,台湾女政客的性爱光碟、电视台主持人私人医生的秘密录音、三流女演员的自拍dv大行其道,大款养二奶贪官包情妇形成来势颇猛的攀比浪潮,草根百姓囊中羞涩置不起小蜜二房,好在网络适时提供了低成本的泄欲渠道。有一段时间我喜欢在别人的博客里偷窥二十一世纪的国人情欲隐私,在很多人那里web2.o成了情色话语的狂欢夜场,它们从不同的角度勾勒出同胞个体生命的鲜活走向。

总体说来,我以为是三本日记构成了当世国人的精神生活地图:

《雷锋日记》是五十年代人的行为准则,基本上大家都是无性天使和无欲圣人,这份绝对好人指南的最初的载体是《人民日报》;

《曼娜日记》(又名《少女之心》)是六十年代人的性启蒙读物,人们发现男女之间还有那么多快活勾当和名堂,载体为手抄本在民间私下流传,估计加起来绝对不少于今天任何一本畅销书的正版加盗版的总销量;

《木子美情色日记》则是七十年代人赤裸裸的性爱宣言,网络电子版的新技术传播方式让人无法评估它的阅读量,人们看到的是废话少说直奔主题床上擂台戏考较功夫的真章。

其实还有一类东西属于人欲横流的绝代样本,可惜没有机会公诸于世。我有一个在公检法系统工作的朋友读过诸多贪官的手迹,其中有个地方墨吏在其储藏室里4个带有密码锁的铁皮柜中,藏有他每次跟女人发生两性关系全过程的日记本95册,本本里每隔几页用纸包卷的则是与其发生性关系的女人的毛发,据统计多达236份。六朝古都有个副厅级老板号称金陵“奶王”的创立了“情妇逻辑”在官场谬种流传:“像我这样级别的领导干部谁没有几个情人?这不仅是生理的需要,更是身份的象征,否则别人会打心眼里瞧不起你。”

上下五千年存天理灭人欲的沉重牌坊,终于在金钱和网络时代轰然坍塌,我们大家伙儿一同乘坐《泰坦尼克号》进行海难前的群体性癫痫狂欢,彼此由着兴头轮番演绎人性的无知与贪婪,谁知道有什么方法逃离这即将临头的灾难?早晚都下地狱,该不该彻底放松彼此游戏一番?

我可以不思考,但不可以不思春;我可以不做事,但不能不做爱。我是杨尘不是孔老二,像我这样的微尘就是北京春季卷起的沙尘中肉眼难辨的一粒,千千万万和我一样的尘埃颗粒在随波逐流的日常生活里但求从巨鲸恶鲨牙缝里拾取一些残余的食物碎屑苟延残喘,如何让自己活得轻松自在是最大的哲学,思考救国救民的命题太难为我等这般习惯小头指挥大头的无业社会闲杂人员,还是让那些手握国之重器的正人君子们吃完鲍翅燕窝后铁肩担道义去罢,我自洗洗睡了。

48

(48)

一个城市总得有自己最牛逼的地方,比如上海有外滩,重庆有朝天门,珠海有情人大道,香港有半山别墅区,长沙有岳麓山上面还有个古老书院,广州有个火车站让人被抢又被骗。

北京最牛逼的地方就在于它没有最牛逼的地方——只因为它随处都是牛逼的地方,这才透出它伟大、光荣和正确的气势来。

套用一句俗话,把日历倒翻回去到2000年以前,那也是一个春天,又有一个领导人在北京西边画了一个圆儿,于是就耸立起了中华世纪坛。就这么随便一指的地儿,却是天文地脉中大有讲究的,这个坛儿居位左文右武(左侧为中央电视台,右侧是军事博物馆),踏定乾坤生死两门(西为公主坟,东为复兴门),前迎万民来朝觐(南向西客站),背水生财泽百姓(北靠玉渊潭),不在这里迎接2000年的第一缕阳光简直对不起新世纪呀。

瞿彦把她的高级时装店设在嘉里中心,其实跟领袖的选择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国贸和嘉里中心占踞了朝阳cbd核心区的点睛之处,为财富之源的泉眼所在。国贸和嘉里中心聚集着众多国际最牛逼级别的公司,猫在这里的很多世界性财团开始收购中国大大小小的能源、基础设施、制造业,渗透到中国的银行、保险公司和证券行业。不夸张地说,他们只要愿意的话可以买下中国任何一家企业,只是囿于政府尚有诸多限制而已。这里的老板、买办、行走们都是讲究衣着光鲜的精英,谁每年不会为自己和家人添置几身唐装显摆一下独特的品味?

原本以为不过是个简单的开张喜庆活动,到了现场我大吃一惊,原来曾荃和瞿彦联手导演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开幕大秀,大厅里巨幅舞台背景板上赫然是“中国意象——中国奢侈品的复兴之旅”。现场嘉宾云集媒体齐聚人头攒动,公关公司的职业人员在井井有条地安排活动流程,人们翘首期盼中外模特们的精彩表演。

李聪在现场穿梭走动引迎客引宾,见我到来便带我跟相熟的人打招呼。她和瞿彦的一干死党北大光华管理学院mba秦子佳、沈阳房地产世家的公主马骅、酒吧老板娘安子等都来捧场,来到贵宾休息厅则见到曾荃和瞿彦正陪着陈公子、影星许静宜、马副市长和美国捷顿私募基金投资管理公司的董事格罗斯,我一眼看见余阳刚还有杨泓也在场,俩人正把头凑在一起唧唧咕咕的谈得热烈,见我进来,余阳刚冲我打了个招呼,我点点头回礼,转脸向着杨泓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看来妹妹在华驰混得不错哦,有大人物和大事件都不拉下你啦。”

杨泓表情略有些尴尬,轻声说了一句,“你这人开玩笑也不看场合。”我本想回一句说你们俩打情骂俏卿卿我我也不看场合呀,抬眼看见瞿彦正把眼光扫过来,便把话咽在肚里自失地一笑,不再言声。

马副市长跟格罗斯介绍说北京不仅仅是世界大财团的投资重地,全球房地产开发的热土,政府也希望打造时尚之都,活力和创新之都,曾总在北京奥运会前投资到时装行业,也可谓是慧眼独具。他希望有捷顿基金有机会能跟华驰合作做些事情,共同在高速成长的中国市场获益。

格罗斯眨眨眼狡诘地一笑,“我和曾总已经是朋友,今天很高兴再和马副市长还有这位陈先生成为朋友。我很喜欢你们中国人的古话叫出门靠朋友,你们的国家领导人也是我们捷顿公司的好朋友,他们到美国访问时都会跟我们这些美国商界的朋友见见面……”

我有些狐疑,跟余阳刚嘀咕说:“看来拉虎皮做大旗的中国谋略已经光大到世界各地啦,连正直的美国人民吹牛都不打草稿了呢。”他低声告诉我说千万不要以为这个老美在瞎吹,捷顿在美国政商两界都有相当的影响力,上次国家领导人访美时在哈佛大学演讲,遇到一群不知好歹的台独分子和法x功分子聚会抗议捣乱,美国是民主国家法律允许反对派游行示威,领导干部也习惯被人批评。但尊贵的中国客人来了遇上这景儿多扫面子呀,于是捷顿公司以哈佛大学校董的身份提议给中国领导人颁发名誉教授称号,并派出专机在空中洒下欢迎中国贵宾的标语彩花,一时盖过了地面捣乱分子的声音,给我国领导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真是匪夷所思哦,我感叹说。怪不得美国的公共关系行业世界领先,看来值得让人家在中国弄一个全球公关论坛,给那些牛皮哄哄的中国营销策划人好好上一课呢。

这时李聪匆匆进来,请大家入场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曾荃交待杨泓陪好马副市长,自己则和瞿彦陪着格罗斯以及陈公子、许静宜一行鱼贯而出,我和余阳刚压后在前排的专门席位上就座。

金碧辉煌的背景和典雅的音乐营造浓郁的古代中国宫廷氛围,几十位中外男女模特儿演绎着一套套锦绣奢华的高级定制婚礼服与晚礼服。瞿彦一反常态大量运用中国传统的喜庆红色,别具匠心地结合苏绣、粤绣、蜀绣、湘绣的技法,依次展现秦汉威服四海的雄势,大唐王朝的绚烂,衬托着洁白如雪的t台主色,凸现出高雅华贵的东方神韵,使得全场不时爆发出雷鸣般掌声与共鸣喝彩,摄影和摄像记者们兴奋至极地抢排着美轮美奂的画面和场景。

最高潮的环节是cctv-2的那个家喻户晓的女主持人宣布,发布会最具价值的一套高级礼服“凤仪”将现场拍卖并将捐赠给慈善基金,那套豪华礼服以中国皇家御用贡品云锦为材,据说一对熟练技师每天也只能织造5厘米,其“妆花”工艺更被世界公认为中华一绝而秘而不宣。经过现场几轮竞价,最后“凤仪”被著名影星许静宜以188888元人民币的高价成功拍得。

看到这里我心下雪亮,转过头向余阳刚说道,“这个局做得不错呀,是老兄的杰作吧?”余阳刚嘿然不语。这时我无意中看到中间位置上杨泓满脸绯红一直到脖子根儿,仔细打量竟然是她的一只手被攥在身旁马副市长的手里,这个体态臃肿大腹便便的父母官儿一脸端庄的笑貌,旁若无人好像是灵与肉截然分离的游戏中的傀儡一般。

余阳刚察觉到了我的惊诧,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也明白发生了什么情状。这丫挺的竟然丝毫不动声色,把话题扯到又一个让我惊诧的点上,“杨兄,你能想象如果我们曾总和你的设计师朋友穿着中式的婚礼服宣布一个特别消息的话,现场该会是出现怎样的效果呢?”

看我目瞪口呆的样子,余阳刚有些得意,阴阴地一笑,说“这或许是早晚的事情呢。”这时主持人正好把设计师和投资人请上台去,曾荃牵着瞿彦的手走上台去,不紧不慢的步履显示出中年成功企业家的沉稳、自信和风度翩翩。他举起瞿彦的手向全场客人致意,激情洋溢地说:“今天很高兴和大家一起见证我们华夏高端服装服饰品牌的破冰启航之旅,我要在这里特别感谢优秀的设计师瞿彦小姐,没有她的智慧、远见卓识和出色彩虹就没有我们今天看到的辉煌巨作,我们的目标绝不仅仅要求中国的高级定制被世人承认,我们更追求中国第一奢侈品品牌从现在开始一直到被世界确立。”

难道说曾荃一直打光棍儿来着?余阳刚摇头说,其实曾荃跟太太分居已经有些年头,那个女人出身于显赫的军队高级干部家庭,如今带着女儿定居在纽约,曾经在华尔街一家著名的国际银行任高级职位分管中国业务。“曾总比较忌讳人家议论这些私事,毕竟男人还是好面子不愿意让人觉得自己吃软饭。”说完,他哈哈笑着用胳膊肘捅我一下,“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江山抛弃也愿意呀。”

我听他话中有话,顺势说道:“华驰正是意气风发气吞山河的时候,老板才色兼收并蓄应该是件好事,余兄何出此言?”余阳刚可能也自觉失言,摇摇头不做声。我知道其中必有隐情,心念一转说道:“杨泓这丫头的事情我还得理一理,老兄你是他的直接领导也不能放手不管哦,免得她万一有个闪失我们都不好交代。另外我还有些事情想跟你唠唠,有空儿晚上我们哥俩一起喝点儿小酒切磋一把?”

余阳刚想了一想,竟是爽快地答应下来了。

49

(49)

散场时人们东拥西簇互相挥别依依不舍状,我意兴阑珊落寞萧瑟形单影只正待溜边儿撤退出局,冷不防有人从后面拽了一下衣襟,回头看去却是李聪。

“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扭头就跑,莫不是招待不周冷落了帅哥呀,”她笑吟吟地说,“我正寻思晚上跟瞿彦姐、马骅她们一起饭局,你要没事儿的话一起凑个热闹吧?”

“我的原则是跟男人一起喝酒,跟女人一起上床。要是颠倒过来,岂不成了gay?”我随口答道,看她眼神中有些失望的意味,我解释说已经约了余阳刚一起吃饭,怎好朝令夕改在江湖上有划归不靠谱榜单的危险,再说今日个的秀场如此精彩成功人家瞿彦肯定会令有要人相伴相庆,你们也别去骚扰该干嘛干嘛去吧。

“呵呵,你也看出端倪来啦。哎,你说要是瞿彦姐跟曾荃好上的话算不算得上才子佳人一对儿绝配呀?”小丫头口无遮难却心思灵动,“你们男人是不是特喜欢像她那样子古典气质的美女呀?像一汪幽深却清澈宁静的林泉,睿智而又内敛,连我都会忍不住动心呢,嘻嘻。”

我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她说:“其实我也动心,不过也就是动心而已。瞿彦这样才色兼具的大家闺秀是成功男人的佳偶,不是为我这样吊儿郎当的人准备的午餐。打个比方吧,就像蒙娜丽莎适合挂在富丽堂皇的殿堂,要是糊到乡间茅舍的板壁间就未免唐突佳人。小户人家也就是弄些野花野草什么的比较般配,酸一点儿的话还可以臆想是空谷幽兰自得其乐,粗俗些的话晚上关上灯,脑袋里想着她是林志玲她就是刘亦菲,幻想它是小燕子她就是全智贤,不但满足了自己的欲望还一下子拉近了和娱乐界的距离,真是一举两得呀。”

“哈哈,这都乱七八糟的什么理论呀。我看你这人才真是皮糙肉厚没心没肺没皮没脸不知好歹呢。”李聪凑近我仔细打量一番,“你不会是看见人家即将双栖双飞受到刺激了吧,就算是再崇拜人家瞿彦姐也不值当随便踩乎我们这些小花小草儿呀。”

“哪里哪里,小庙难供大菩萨,古典仕女和大家闺秀实在是需要男人有宽阔的胸怀和充实的钱袋才敢收编的呢。古往今来美女一但成为贵妇,往往高墙深宫生哀怨,红杏一枝出墙来。所以落魄浪子偶尔路过墙脚边儿,没准儿就整出一段儿红楼小梦来,最不济也许闹成西厢记或者金瓶梅什么的呀。”

“看你臭贫样儿,美得你啦!不过你们俩大男人一起喝酒未免寂寞,我还是拉上马骅陪陪你们,算是小小牺牲一下吧。”李聪话音未落,我当即接过来:“别别别,你这样的平民美女要参加哥哥们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就再不要拉什么世家公主呀格格呀搅局了。”

“靠,你丫咋就那么不待见我呀,姐姐没有得罪过你吧?咋就满脑袋瓜子傲慢与偏见呢。”冷不防马骅就在我身后,叼着烟卷儿恶狠狠地盯着我说。

我暗自叫苦不迭,“倒不是傲慢偏见,我遇上公主呀格格呀一般会先晕菜,智商立马下降n级,酒桌上面还不任人宰割?”

“绝对不相信,你这样的混世流氓也就骗骗聪聪这样的清醇少女,是不是跟人家上完床就不晕啦。”女人一但嘴上全无遮拦肆无忌惮勇于裸奔的话你就千万不要试图招架。我只好赶紧闪人,“想毁我的光辉形象呀,其实只要你们愿意陪酒,哪怕是长得再靓点儿,哪怕是特别有钱,我们都不嫌弃!”

于是我们各自驱车杀奔朝阳公园西门。天色近晚,短短几百米内的街旁像苏丝黄酒吧、箩箩酸汤鱼、日昌餐馆等已经亮起幌子等着客人上门来。北京的夜店是分期分批兴起的,若要轮辈分儿,三里屯周围要算是爷爷辈,朝阳公园西门一带是儿子辈,现在热火朝天的后海和工体西路便得排到孙子辈了。其间还有动物园、燕莎等地儿试图雄起,但终究未能成气候便只好归于成为杂种串儿一类。

在那家叫“俺爹俺娘”的饭馆门前停好车,我们走进这家门脸儿不大的混杂着浓郁东北和老北京风情的馆子里找定一张空闲的轻漆劣质木头桌子,在长条板凳上落座,李聪饶有兴致地四下张望,墙上挂着成串的大蒜,掌柜的台面上几个大玻璃缸顺势排开,有里面泡着牛黄狗宝的药酒,还有有泡菜坛子和盛满绿色大蒜的腊八醋。

“不错呀,闻着这实实在在的大米白面棒茬儿粥的香气,就知道这里正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好地儿。”余阳刚赞了一句,马骅也眉开眼笑地冲我说道:“知道姐姐想吃家乡风味了哦?挑这地儿还像挺像那么回事。”

我摊开菜单点了一堆红烧肉、蘑菇炖鸡、东北血肠和鸭油烙饼,还有和直径都有十几公分的硕大黄酱肉丁大包,招呼店小二先拎上两瓶红星二锅头来,平分倒在四个平口玻璃杯中,在每人面前摆好,“咱们今儿个双英双雄正合着一席英雄会,不以牙口齿序论尊长,但凭酒量酒胆排座次。”说罢举杯相邀,大家伙儿齐齐一碰,先走了一大口。

我飞快地扫了众人一眼,余阳刚和马骅脸不改色,李聪则面带酡红却含笑端坐。看来今天是个个深藏不露,非有好戏不可。

这时便有跟我对坐的余阳刚眉头上扬举杯相邀:“来,我俩单练一个,刚才你开头提起英雄会,想老兄阅人历世很有独到见地,当年曹孟德和刘玄德青梅煮酒论英雄,我们不妨也品评一番当今商界风云人物?”

“好主意呀,不过中央电视台不是马上评选出年度经济人物吗?咱们怎么也得跟他们玩得不同才是。”李聪拍手叫好,余阳刚点头称是:“咱们先把官商往外剔,像中石化、中石油、国家电力、网通、移动这样巨无霸公司的老板们是守着国家垄断资源过日子,根子上还是吃着皇粮拿着官饷,不是真正的企业家。”

马骅不甘后人,抢先说道:“先从老贼级的说起哦,我看柳传志和张瑞敏两人恐怕是要坐在第一排,中国有点大品牌意思的企业也就是这老男人俩花了大半辈子捣鼓出来的。”余阳刚颌首赞同,于是大家也各喝一口小二以示毫无异议。

“我推举牛根生和潘石屹里两个中年男人,呵呵。蒙牛在牛根生带领下就像笑傲江湖里的令狐冲,在伊利的重压下剑走偏锋练就稀世奇功,成为跟华山派分庭抗礼的独立门户。笑面佛潘石屹则可以比作天龙八部里的段誉,在王语嫣式的老婆张欣指点下施展凌波微步跟地产巨鳄过招还屡屡得手,也应该算得上是一号人物。”李聪这丫头到底是传媒人,谙熟财经背景资讯。

余阳刚拿起酒杯只喝半口,笑呵呵说:“老牛怎么说也是仗义疏财的汉子值得敬佩,潘十亿(石屹)嘛,六脉剑法时灵时不灵,玩法太过机巧尚未形成大格局,所以这次只能喝半口。”

“其实眼前的中国商界有些像春秋战国时代群雄并起逐鹿中原,小暴发户如过江之鲫,但各地也都形成了一批豪杰割据,重庆有力帆的尹明善;四川有希望的刘氏兄弟;海南有陈峰、王健;浙江有宗庆后、鲁冠球;长沙有远大的张健;广东有黄光裕;上海有陈天桥……”我还没说完,李聪补充道:“你忘了上海还有首富周正毅,福建有远华的赖昌星……”一语未尽,大家笑个不停。

我无限深情地侧着头看了李聪一眼:“你太有才啦,我们不如把这些人凑到一起算,大家再喝一大口如何?”于是大家轰然叫好依言相碰一饮而尽。

酒壮松怂人胆,气冲霄汉。我接着往下侃:“不过中国内地尚出不了李嘉诚、王永庆这样的超级巨贾,原因是时机未到。尽管这俩人蜗居蕞尔小岛,却从制造业起步建立金融帝国得以纵横天下。大陆幅员辽阔广袤,本来应该不输于藩属,只是这地界儿官气太重,民智未开,规则模糊,即使有李和王这样的人物也早晚夭折。”

余阳刚若有所思,默然不语。马骅快人快语催促道:“你就别吞吞吐吐啦,说的是牟其中还是谁呀?”我嘿然,说道:“本来有二个堪称人杰现在却成了枭雄,很可能再会有一个要新加入。”说罢和余阳刚相视一笑,彼此都心下了然。他收起笑容,正色说道:“不以成败论英雄,这两个产业帝国大玩家从纵横捭阖风光无限到四面楚歌身陷囹圄也算得上是传奇人物啦,我也想听听杨兄怎么评判他们的得失呢。”

李聪眼波流转,嘻嘻笑道:“原来你们俩打了半天哑谜,不就说的是唐万新和顾雏军吗?不都是因为骗了上市公司和银行几十亿的钱还不上垮掉了么,有次听郎咸平演讲说他们都是分食国企资源盛宴中贪婪欢快的舞者,印象很深的呢。”

“连你这样的媒体专业人员竟也思维如此简单,真令我感到悲哀。这世上最容易谈论得的就是成败,最难评说的就是善恶。我们很容易将身边的万事万物的结局都简单地归于道德品行的正负所致,须知在商业领域是不要道德论短长的。追逐利润是资本的本能也是企业家的使命,唐万新和顾雏军这两人心智和胆识还有气魄都算是中国老板中少有的,德隆和科龙或者说格林柯尔从小到大长为巨鲸,迟早会跃出水面风云雄霸天下,不断寻找新的食物链,需要更多的资金资源补充血液循环。假以时日,这俩人也许真能完成中国的产业整合案例,成就中国的ge、三星和lg。只是金融领域是政府和国企的禁脔,一家民营企业居然胆大包天敢往里伸脚岂不是犯上作乱,你要生存和壮大就只得找黑钱,一旦你资金断流快玩不转,政府不可能像拯救国企(包括国有银行和证券公司)那样去拯救民企,媒体与民众历来就是成者英雄败者贼,口水和板砖一起上,如此里应外合,他们当然只有死路一条。”

余阳刚一声喟叹:“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呀!”说罢端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个。马骅若有所思地瞪着我们,“你们说那第三人是不是就是华驰的大老板曾荃?”余阳刚低头无语,只顾往嘴里塞吃的东西。我狡黠地一笑,说“有些局还要再看看。”

“我说杨尘你这么个老油条怎么不去经商,原来是害怕整到最后落到跟他们一样的下场。”李聪心思清澈雪亮,余阳刚却站出来帮我说话:“如今的生意场还得玩很多不明不白、不干不净的做法,其实杨尘是不屑于同流合污才保持距离的,其实以杨兄的才具本是可以做成大事的,只是太拘泥于你自己刚才也评击的道德律,实在是可惜呀。何况中国的局在不断变幻,政府和国企花国家和百姓的钱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咱们没意见,咱们就想办法玩外国人的钱罢,你看新浪、百度、盛大什么的无论怎么变着法子圈钱都没事儿。”

我只好苦笑一声,端起杯主动浮一大白,嘴里说道:“余兄也太看得起我啦。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宿命,各人有个人的造化,谁都逃不出时代和个人的宿命。如今要做事得有一帮人一起玩,中国俗称帮派洋人称做团队,反正都有点儿梁山寨聚义厅团伙作案的架势,先竖起杆大旗号称行侠仗义,也就是现在公司做品牌和企业文化的意思。帮主也就是老板画个饼,说我们大的目标是取天下打进长安城取了皇帝的首级分了他的女人三宫六院3000人呐,然后大家按学历、资历排定职位,听帮主发令定规矩,众人听吆喝戮力拼杀劫财劫色。帮主下面的角色分两类,一是帮忙的,搞洋务那阵子人称“帮办”,舍出身家性命博个荣华富贵;一是帮闲的,出点馊主意捧捧场拍拍领导马屁赚点外快而已。我看余兄本非池中物,早晚从帮忙的角色跳出来自成一局,只是我这人志大才疏最多帮帮闲而已,高不成低不就的做人幕僚人家还嫌你不到位,弄不好还可能被整成祖先杨修一样自作聪明场被帮主曹操砍了脑袋。好在大凡领导都有那么点子虚荣心,偶尔也喜欢交个草根布衣作朋友,便算是成全我等了。”

想了想,我又说:“华驰如果真能借助外资完成产业布局和整合自是生机无限,中国从大清朝以来的传统就是好东西宁可送给外夷不愿放与家贼。不过想想当年索罗斯在香港狙击港币时的残忍凶猛,搞不好也会是与狼共舞呢。这么说没有别的意思,我是真心希望你老兄有朝一日醒掌天下权,且让我能从从容容醉卧美人膝罢,这样无所事事没有目的的日子我反而过得踏实。”

干尽杯中酒,余阳刚尚觉余兴未尽,“今晚能跟你们一起喝酒也是缘分,商场的酒局多是虚头八脑的应酬,能像今晚这样敞开胸襟实在难得,多少体会到了一些当年风流人物对酒当歌的豪情噢。”

我哈哈大笑,问余阳刚可还记得梦回唐朝的词儿,于是在深夜的大马路上我们在两个女人的臂弯里东倒西歪蹒跚而行,满嘴酒气都囔着北京人玩的著名摇滚:风吹不散长恨/花染不透乡愁/雪映不出山河/月圆不了古梦/沿着掌纹烙着宿命/今宵酒醒无梦/沿着宿命走入迷思/梦里回到三国……

50

(50)

四月的北京天气日间渐热,早晚间却仍是有些阴冷,让人不知道该如何穿着打扮。超前的潮流女孩儿抢先秀出裙装玉腿,突然袭来的沙尘天气又逼得她们不得不套上风衣墨镜。出现反复的不仅仅是只有天气,还有华驰集团的跨区域扩张战略和融资行动也忽生波澜,此外我跟杨泓的关系也跟这季节一样不尴不尬的。

曾荃在西山的军区疗养院搞了个干训班,把华驰集团在全国各地的中高层经理集中起来,二百几十来号人物也是济济一堂。除此之外,我和新华社的哥们王信义还有北青报的俏丫头李聪三人算是被恩准的旁听生。

西郊小西山是北京最大的国家森林公园,从城区中心开车也不过20公里地,自南边的石景山区模式口起,往北至海淀区温泉乡,地跨海淀、石景山、门头沟三区,其中不仅有“西山红叶”、“西山晴雪”等著名自然景观,还有明景泰陵,万历皇帝七妃子墓,正蓝旗、正白旗村庄及碉楼等历史遗迹和名人碑刻等。

当年解放军进驻北平城,由于老城区房屋老旧,没有适合大队人马屯军的地儿,所以便把西山一带很多土地划给部队建设营地,当时都是些荒草丛生的乱岗,没想到风水流年转,如今有钱人都想在西山弄套别墅住住,享受一把上风上水的贵运。

每年的管理干部集训是华驰集团的传统,地点多选择在山清水秀的地界儿,一般的惯例是先由老板划个道道,也就是确定每次会议的主题,然后大家自由讨论,最后再由老板定个调调,大家伙儿统一思想团结一致拥护在老板周围群策群力共同奔向美好光明的钱途。

曾荃在中国的房地产商中的确算是个翘楚级的老板,比起那帮子只会浇水泥砌墙和给贪官送红包的开发商不在一个层次。干训班开幕式上他就开宗明义地说,前些年华驰集团所做的事情是一直在蓄势,尽管低调不事张扬,但在业内和生活上还是产生了一定影响,不少人认为华驰是一个奇迹,有人说华驰的管理独树一帜、标新立异,也有人说华驰崛起是因为它储备了大量人才,还有人说华驰靠的是创新精神。大家莫衷一是,各执一端。其实真正的原因在于我们华驰人是拥有梦想和激情的企业人,大企业的创造者也是伟大的梦想者。只是华驰目前离大企业的目标还很远,需要所有人保持创业的激情全身心投入伟大的事业,但是,由于企业规模的逐渐扩大,很多管理干部开始蜕变,白天泡高尔夫球场晚上泡夜总会,还有一些分公司和子公司的负责人对集团决策阳奉阴违,搞小圈子留小金库。如今天下多的是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的人,他声色俱厉地警告说,目前中国的房地产行业处于政策摇摆不定的动荡时期,大家要有高度的政治智慧研究时局的发展变化,如果现在就文恬武嬉那就会既断送华驰的前途也断送自己的前程。

凡是局面弄大了,管理起来就需要学问。这学问换个说法就叫权术。以前我们的老祖宗也曾经玩过诸侯政治,林子大起来啥鸟都有,天高皇帝远有贰心的王侯们不满足于吃吃喝喝嫖嫖赌赌,加上国家大了人才就多,人才多呢中央的位置又少,便有一批自诩有经天纬地之才的能人谋士依附王公贵族或是豪强割据一方不听中央号令,或是鼓捣着主子觊觎中原之鼎,主要问题还是由于狼多肉少,皇帝龙椅只有一个,凭什么天下不能轮流坐上一坐?搞企业和搞女人道理也差不多,搞大了就一生二,二生三弄出一串崽子来。好在前辈先贤早有招数,办法是继大军区司令轮流换防,让你们互相牵掣制约。

“看来你们老板要动干部了,嘿嘿。我发现华驰有一大特点就是很少有老贼,到底是年轻的公司。另外就是不像别的公司老板都有得力的女将,比如华为的任正非身边有孙亚芳,海尔张瑞敏身边有杨绵绵,格力的朱江洪身边有董明珠……”王信义跟余阳刚嘀咕说,我觅见话缝儿赶紧插入说,“所以说华驰一色小伙儿火力壮,连曾老板挑的助理都叫余阳刚。”

旁边李聪闻言一笑,想说什么又欲言却止。倒是余阳刚自己大度地自我解嘲说:“所以孔老夫子早就说名正则言顺,不过按你的理论,杨尘你老兄就应该被环保局长收归麾下,免得春天一到到处乱跑搅出沙尘暴来。”

李聪瞥一眼台上,杨泓正袅袅婷婷走到曾荃旁边侧身往老板茶杯里添水,扭过脸来笑嘻嘻地说:“人家杨尘哥和他那位美女妹子杨泓本来就是红尘飞扬的人物,端的是金玉之盟珠联璧合呀。”

余阳刚幸灾乐祸地瞅着我说,“你这就叫哪儿痛往哪儿戳,人家正面临变局要保卫国土以免沦陷呢,哈哈。”李聪反应迅速,“哟,莫不是有人撬脚?需不需要偶俺火力驰援呐?”

“nnd,你们岂不知道俺就喜欢啃硬骨头,为了捍卫流氓的荣誉,会议期间我决定打一场硬仗攻克敌军堡垒。”我牛还没吹完,他们仨就讪笑说我没戏,要不就打个赌,如果我得手就联合请我一顿大餐,反之亦然。回想起阴差阳错跟杨泓的上床却不入港的历历往事,我顿时激发出狗急跳墙般的豪情斗志。

中午休会,午餐后我见杨泓正往餐厅外走,赶忙起身追到门口,“杨泓,我有话跟你说。”拉着一脸狐疑的她来到附近的一个小树丛旁,边走边对她说:“组织上委托我找你谈一次心,中心思想嘛,就跟这次华驰干部集训的议题一致,人民群众呢应该爱护自己的干部,你要知道我们大家哺养出一个干部多不容易哦。你知道我们要培育一个副市长得付出了多大的成本?如果不是官宦世家,假如要从基层干起,科长、处长、局长一路上来怎么着也得二、三十年的功夫,这中间要抵御多少金钱美女糖衣炮弹的攻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犯错误。关键的问题是要管好他们的上头和下头,上头要和党中央保证高度一致,下头不要一见女同志就兴奋超越职权想搞妇女工作。”

杨泓哭笑不得,阳光透过树丛枝丫洒在她皎洁的脸庞上斑斑点点的,我走了一小神儿,继续胡侃:“当然,领导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小jj不老实见着美女就翘翘的时候,我们又不可能把他们都统统骟了蛋儿再扶上马送上领导岗位,把他们像驴一样拉着磨盘转圈儿使唤。只是越往上位置越少,一顶乌纱帽儿无数人都等着抢戴,大家都等着上面的人犯个错儿掉坑里头好取而代之,咱就不要给他们这个落井下石道德沦丧的机会得啦。”

杨泓伸手在我臂上使劲掐了一把,娇嗔说:“你都哪儿跟哪儿呀?自己都还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愁下顿的主儿,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嗯,我这人就是位卑未敢忘忧国,虽就死而不悔,要搁在以前那就是国士呀。我最近琢磨着这个国家太大了,不好治理。想还是把它弄成几十个小国比较合适,这样就多出几十套集体领导班子几万个领导岗位,可以解决广大干部的就业和提升问题。还有既然大家都喜欢出国泡妞,那出了北京城燕国的地界儿,往南抬腿就到了赵国,那可是出美女的圣地呀,皇帝最喜欢赵地的美女。汉文帝的慎夫人、尹姬俱出于邯郸。汉武帝皇后卫子夫出于平阳,王夫人、李夫人、钩弋夫人也属于赵地,汉宣帝有原籍中山的卫婕妤。我的人生理想就是成为赵王,娶一个上官世家的如雪美女为宠妃。仔细想想还是当大干部好呀,兜里揣着部下的贡银,作为国宾周游四方,早上还躺在楚国美女的怀里,晚上就摸着蜀国佳人的nǎi子。”描述着这般美好的愿景,连我自己也不觉心旌荡漾不能自己,忍不住恨恨地咽了一下口水。

杨泓看我失态,抬脚轻轻踹我一下,“你变态呀,我答应过给你找一个极品美女的,看来还得加快进度免得整出一个病人来呢。”我嘿嘿一笑,“你这又掐又踹,也不怕得罪将来赵国的国君,到时候把你幽禁在豹房成天供领导干部调戏取乐。”

“你这人就是玩世不恭不可救药,本来挺聪明能出息的材料,唉!”杨泓幽幽地看着我竟一声叹息,仿佛从内心深处涌起的怜惜。我本想驳斥小丫头的无知愚见,见她有些痴然之状,便咽下快溜出嘴边的话一时默默无语,略微的尴尬是两人间从未有过的境遇。半晌,她抬手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说下午开会时间差不多了,于是我们一前一后蜇进了会场。

51

(51)

我正待要回到座位上时,发现我的座席已经被一个女人占据,正跟王信义交头接耳谈的高兴。从背后看过去还是玲珑又致惹人遐想那种类型,我赶紧凑过去拍拍王信义的肩膀,说道:“王记者你是会上采访,会下采花,啥功夫都不耽误呀。”

那女人倒是大大方方回过头来跟我打招呼:“你是杨尘吧,我是华驰的公关总监俞悦,很高兴认识你。”说着站起身冲我伸出手来,我赶紧在衣服上把手蹭蹭,握着她的纤纤玉手,定睛看去,这个女人脸庞圆润,最勾魂的是双目狐媚而有韵致,毫不闪避我直视的目光。

我嘴里忙叨叨说,“失敬得很,看来天下美女,演艺界和公关界是平分秋色呀。”她爽朗地笑笑,不动声色就回敬说:“你还得算上夜总会吧,三分天下有其一,大家都是服务业呢,同行呀。”

她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不过女人的年龄实在不好判断。属于那种不是特别漂亮但长得很成熟很有味道的女人,姑且可以为气质熟女罢。北京有一大批从事公关行业的职业女性,散布在外企公司、政府部门、媒体和专业公关公司。她们熟悉不同行业和领域的运作规则,能够圆熟地将各色人等与各种资源串通起来,堪称官场、商场、市场的润滑黏合剂。

“我这社会闲杂人员可不太容易享受你们的服务呀,还是伺候好王大记者这样的精英吧,他们给国家贡献大哩,累坏了脑子喝坏了胃,晚上还得跟陌生人睡。”我跟她逗贫,知道干公关这行当的都是荤素通吃,酒肉佛祖一起穿肠过唯有money心中留的主儿。很多男人不知深浅喜欢打公关经理的主意,其实这种女人才是阅人无数心里有杆秤的,寻常的阿猫阿狗也就是闻闻腥味儿哪能让你轻易得手。

俞悦故做亲昵地用胳膊肘儿捅我一下,“没正形儿,今天我就专们伺候着你们俩帅哥来着,”说话间她一眼看见李聪和余阳刚走过来,随即改口说:“噢,还得加上这个小妹。下午我请来经济学家何求新作中国经济形势预测报告,只限内部参考,你们可千万别忘外捅,我都跟老先生说没有媒体在场的,不然我的饭碗可就要落在你们身上呢。”她的声音婉约带着股子令人无法拒绝的磁力,好听的嗓音也会为女性魅力增分不少。

我瞅着她直乐,“我不是记者不在此列,不过如果你要被贬我倒愿意接纳落难公主,燕窝鱼翅供不起,白粥窝头管够,每天三饱一倒,就怕美女受不了。”她媚眼波光闪烁,“落草的凤凰不如鸡,有人供着还会挑剔?就怕小帅哥是灯草和尚三脚猫的把式。”说着站起身来给我让位,小腰身线条细柔,愈发衬托出丰腴的屁股,真是典型的勾魂少妇。

李聪见状趁机戏虐说:“俞悦姐姐,看来你裙下今天又要多收一臣呢?”我也顺势接过话头:“龙驭凤伏才是乾坤正道,你小丫头不要秽乱朝纲。”

俞悦收敛起形容,低声说会议要开始了,拜托各位了。从我身边走过时留下馥郁的香水味道,我吸吸鼻子,心想有些女人到了成熟年龄就是男人的一剂毒药,定力稍差就会走火入魔骨酥腿软,当年的广西王就是为了一个半老徐娘铤而走险,结果不仅乌纱帽不保还顺带被砍掉了脑袋。

余阳刚知道俞悦的一些底细,告诉我们说这个女人有些神秘,她原本是音乐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后来不知为何转行到公关领域,没有结过婚却带着一个6岁的儿子,从来也不曾看见过孩子他爸。俞楠在任何场合都是满不在乎,跟人打情骂俏让男人心里发骚底下痒痒却又不敢下手,女人们往往敬而远之背后却飞短流长。我暗想这种女人应该有着沧桑的内心却偏偏生就妖冶的外形,不知道她独自的世界里是否也是这般外热内冷,实际上有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矜持。李聪听罢感叹说这才是她的偶像,女人修炼到这种境界就能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不会轻易受到外在东西的伤害。王信义却颇不以为然,说这样的女人有些身为尼姑却心系红尘,恣意放浪形骸还自以为内心冰清玉洁。

简单的女人都是一样的,复杂的女人各有各的复杂法。在我胡思乱想间,俞悦在台上宣布请来了著名经济学家何求新先生作关于中国经济形势和产业发展前景的报告,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她殷勤地搀扶着这为人称中国知识分子的良知代表的人物坐上了主讲席。

何求新是如今很受民众欢迎的少数派经济学家,满头银发两鬓苍苍,但说起话来底气十足声音洪亮。当今社会舞台上活跃的所谓经济学家大致可分为三种人:第一种人说官话,或称作御用经济学家,他们将官方的意图披上理论的华衣,其功用有点像给导游提供手里挥舞的小彩旗引导群众奔东往西;第二种人说鬼话,从西方大法师鬼佬那里偷来些大概念在各种讲坛上妖言惑众,老百姓听不懂媒体其实也听不懂却偏要装懂并笼统冠之以“著名经济学家”的帽子,结果让人觉得著名经济学家也是需要扫非打假的领域;第三种人才说人话,何求新就坦言自己不是预言家也不是巫师神汉,不能指导大家怎么挣钱发财,只是根据现实的社会条件分析各种可能的发展模式导致的不同结局,比较优劣得失供当政者和大众参考借鉴。只是我们太习惯假模假式,往往说人话者不被人待见。何求新关于中国股市跟赌场差不多的论断差点惹发轩然大波。

老先生关于中国房地产行业的走势分析引起的与会着的强烈兴趣,他让大家注意中国股票市场和房地产市场相生相克的辩证关系,因为两者分别是虚拟经济和实体经济的代表行业,每当中国房地产市场低谷时资金就会涌入股票市场,反之亦然。目前中国股市沉寂了多年,而房市价格却节节上涨成为社会矛盾的焦点,政府、企业和民众必须在彼此利益博弈中寻求平衡,否则就会引发泡沫破裂崩盘的危机。不过作为一个以资源换发展的农业国家,在世界竞争中没有高端优势行业支持的情况下,必然选择持续大规模的城市化道路不断激化内部市场需求,以拉动经济增长。所以长远看来中国的房地产市场仍然会是经济的支柱行业之一,只是经常会有间歇式的调整以期平衡矛盾化解社会危机。

王信义嘀咕说,看来中国房地产市场要开始秋风渐起离寒冬不远啦。余阳刚也附和说中国目前还真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为了社会稳定牺牲市场发展也是有先例可循。我则心下一动,前些日子挣到的那笔闲钱经不住朋友的窜叨,买下了城东区四惠桥边的一套公寓期房,看来应该算巴算巴挣点钱赶紧出手得啦。

当天会议结束时我想约杨泓晚上出来幽会,结果寻觅了一圈儿也没见着她的影子。王信义说要凑波人打牌,张罗半天还是只有李聪加上我三缺一,俞悦让我们先去她房间聊天等她安排人送走何老先生就一起玩儿,于是我和王信义两人就溜达着往旁边的那座楼拐过去。远远看见一个女孩从那座楼门口走出来,匆匆上了停在前面的一辆黑色奥迪,不正是杨泓却是谁个,王信义眼毒,居然发现汽车在我们前面不远的花坛前拐弯时的车牌号码是市政府专用号牌,转头跟我说道,你小子跟我们打的赌看来输定了,没想到你看上的小妮子还很对官场大佬的胃口,趁早移情别恋免得浪费感情罢,就说眼前还放着媒体佳人李聪和公关少妇俞悦可以下下功夫呢。要不是家里婆娘盯得紧,他自己也会赤膊上阵穷追不舍呢。

我心下怅然若失,纵是跟杨泓没有血脉亲情和终身私托的缘分,毕竟也算是有过耳鬓厮磨的前尘往事,难道如今我们真的是跨入了情感贬值的速度比早泄的男人shè精还要快的年代?

52-53

(52)

俞悦的房间在一楼靠楼道最外间,是一套商务房客,客厅角落里堆放着很多材料、饮料什么的杂物。里间卧室被子也没叠好,床上散乱地扔着衣物,其间赫然混杂有粉红的乳罩和真丝内裤,空气里似乎迷漫着艳王信义夸张地吸吸鼻子说,“犹似春闺梦里人,香艳入骨媚俗物。”

李聪白他一眼,说男人就是低级动物,看见女人的衣物也能发情的呀。我纠正她说一般只是男文人会有恋物癖,广大劳动群众一般都还是喜欢玩实的,所以盖房子呀做鞋子呀织袜子呀造打火机呀这些制造业的力气活儿被包圆啦,即使是床上的活儿也只知道傻卖力气,早些年有个全国劳模接受你们记者采访,问他工作之余有什么爱好,他吭哧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喜欢干老婆”。记者不甘心,追问说那这个之后还干什么,他又憋了半天冒出一句“歇会儿再干呢!”

李聪红着脸,啐我一口说“你这人赖到家啦,不敢跟你们在一起混了。”说话间不提防俞悦回得房里来,听得半截话便随口问道:“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儿讨人家小丫头的什么便宜了?”

李聪说这俩大色狼见着姐姐的衣物就浮想联翩睹物思人还吟诗作赋酸不唧唧的呢。俞悦见状明白了端倪,嘴里说着“嘴上意淫那还应该算作是虚拟经济,要动手动脚可就成了实体经济呢。”一边随手把床上凌乱的物什收拾起来扔到壁橱里,在大家哈哈一笑中就化解了尴尬的气氛。

大家男女对坐摊开牌局,我和俞悦打对家,她笑言自己是臭牌篓子,拖了我的后腿的话不要怨她。王信义坏笑着说,要是设个彩头,谁输谁脱件衣裳的话,杨尘怕是巴不得你是臭牌篓子呢。俞悦火辣辣地瞥我一眼说,玩裸局那也是我跟杨尘私底下的事儿,你就先想法子别拖李聪小妹下水是正经事儿。

玩到中间,王信义装着不经意地随口问俞悦,听说你们老板接的亚运村那块地惹出了麻烦?俞悦警觉地盘问他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等于默认了这码事儿。王信义说市里面还没有把这块地转手以前的关系划拉清楚,上家正到处托人找关系喊冤,几家中央媒体也都卷了进去,人家嚷嚷着要花1000万平事儿,看来也不是个善茬儿呢。

我一头雾水地听他俩聊了半天,才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原来华驰拿到的亚运村那块地早已经过了多次转让,甚至出现过“一地两卖”的纠纷。华驰的上家是山东地产大亨葛氏兄弟,葛氏在操作这个项目时所凸显现出山东响马的魄力和个性,想凭借少量资金启动项目,由建筑商先行垫资,然后以分期出售的方式快速回笼资金滚动投入。其实这种玩法在地产界早已不是秘密。关键在于根据后来出台的奥林匹克公园总体规划方案在政府有关部门的协调会上讨论时,这块地的建设规划方案被与会者认为“十分刺眼”,进而提出了修改要求。这样一来建筑面积缩减了一万多平方米。葛氏兄弟据此向国土局要求降低大约1200万元土地出让金额,但国土局未予同意,此事随后搁置。没想到国务院为规范房地产市场颁发了条例规定在指定日期前没有开发的土地政府将予以收回,世称“8-31”大限。这时候葛氏兄弟答应愿意按原规划全额支付土地出让金。但此时国土局以“超过180天约定期限为由”,不再受理。于是曾荃才有机会接近这块很多商人觊觎的宝地。

凡是敢在北京城动土的主儿都不是过江之鲫,葛氏兄弟自然也非等闲之辈,北京摩根投资公司已失去了对摩根中心法律上的所有权。他们一方面雇请律师将国土局告上法院,一方面通过多年积累的人脉关系上下沟通活动,以期能重新拿回奥驰中心的开发权。

我明白了个大概,调侃说只要有苦主出现就是媒体的春天来临,葛氏兄弟那一千万的公关费用还不得有小一半落入媒体的囊中。王信义白我一眼说,你丫以为这潭混水那么好蹚呀,俞悦这公关总监怕是为这事也得奔波掉肉减肥来着。

俞悦起身从卧室拿了包中南海出来,抽出一支递给王信义,顺手给我也让一道被婉拒后自己叼上一根,就着王信义递过来的火点着,深吸一口后吐出一串儿烟雾,缓缓说道,“我最近为这事儿随老板忙乎了快大半个月,脸上都快跑出褶子来了。奥驰中心是我们在北京的龙头项目,要是出岔子可是非同小可。信义,你那头有对方什么动作的消息可得及时透给我哦。”

这当口俞悦的房间的电话响了,她拿起来接听了几句告诉我们老板有事叫她过去,让我们再找个人暂时顶替她上阵,便拎着包匆匆走了。

剩下我们三人不成局,我提议李聪给余阳刚打个电话没事拽他过来一起玩儿,她说你干嘛不打非指使别人呀。王信义斜睨她一眼说人家那么大个“总”,总得有个美女色诱才好赏脸。我也看着她半真半假地说余阳刚算得上是当今姑娘们梦中的金龟婿,想往他跟前凑的女孩儿大把的,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帮你挖个坑儿让他上套,不过事成之后得给在座的哥哥弄点儿好处回报回报。

李聪抓起茶几上的烟盒朝我扔将过来,嘴里嚷嚷说死杨尘就是会欺负小女生,有本事在俞悦面前较劲儿呀。

我偏过头闪过去,嬉皮笑脸地说这个提议值得认真考虑一下,若是整成了的话毕其功于一役,老婆孩子一下可全都有啦

54

(54)

“一女两男,这游戏没法儿玩,”王信义将腿跷到茶几上,懒洋洋地吐着烟圈骂骂咧咧。李聪皱着眉头挥手在鼻下做扇风状,嚷嚷都快把人薰成腊肉啦。我走到里间打开卧室的窗让外面新鲜的空气对流入室,蓦然抬头看见西山残阳如血,在沉沉烟霭间慢慢褪逝、消散。

人若蝼蚁奔忙世间,苍山落照默默无言。先人谓三十年为—世,十二世为一运,三十运为一会,十二会为一元。一元代表自然界的一次生灭,计十二万九千六百年。我等众生混得好的熬个三世,一个王朝干得再不错勉强撑个一、二运,一个民族繁衍能力再强也弄不过一会,再多的英雄豪气,多半也会消弭于运会日夜交替蜕变间,化作轻松的的逐乐追欢。

李聪见我站在窗柩前发愣,以为我在为杨泓的情变触景生情感时伤怀,咯咯一笑冲我调侃起来,“独自莫凭栏,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江山美人再见时难别亦难呀。”

我使劲在窗台上一拍,随口答道:“我本狂生,誓把天下美酒畅饮,美女看遍,钱财散尽如粪土,浪子意气傲王侯。”

王信义贼眼闪亮,秃头里灵感泉涌,跟着接龙:“男儿本当带金卡,挎着小蜜游天下,请君双规中纪委,偌个贪官变死鬼。”一语未了,大家笑成一团儿,李聪一时差点岔气,赶紧灌下一口茶水顺润嗓子。

我大大咧咧走到沙发前,把自己一屁股甩进去,安逸地盘腿儿蜷坐,眯着眼作回忆往事状,“遥想当年我贪玩误了学业,考大学前搓麻泡妞掐架无恶不作,结果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臭骂一顿,扔了本电影画报到我脸上说,你小子看起来聪明其实大脑里全是浆糊,你看看这上面的美女明星跟你在胡同里忽悠的柴禾妞儿比较是什么档次,自己回去好好想想。结果我对着画报上的美人照面壁思过,心想这么风华绝代的佳人如才能泡得到,恍然间顿悟人间真谛当男儿自强,当即打通大小周天直接串连百会涌泉,成就一代混世高手。”

王信义一拍大腿赞道;“你丫幸运,得遇一代名师呀。我是老妈非拉着到庙里烧高香,给菩萨进贡现大洋数千,结果佛祖显灵护佑我考试那天犹如神助,高中本县状元进了北大。从此那个小庙香火旺盛,考生家长络绎不绝,我还琢磨是不是应该找他们拿些形象代言的红包回扣呢。”

李聪将信将疑地歪着头轮流看看我们俩,“真的假的呀?”王信义聊瘾大发,开始宏大叙事:“当然真的,中国之大灵异辈出,我最近就认识了一个江湖异士人称茅大师的,此人精通手相、面相、身相、骨相,融会九宫八卦和奇门遁甲,曾荃发家就是他给推演的程序。当年曾老板是做啥赔啥,倒腾二手电脑以次充好还曾被人追杀。后来经熟人引荐拜会茅大师,人家只看他一眼,伸手在天灵盖上摸一圈儿,便告诉他回家焚香沐浴更衣三日,再回来领旨受教。”

“哈哈,好玩呢。曾荃还真听他的呀?”李聪听得兴致盎然,王信义说得这段曾荃发迹史我也有耳闻但并不知悉究竟,便也竖起耳朵听他讲故事。

大凡处在变局动荡的时代,沉浮荣辱变幻无常,无论英雄还是草民都觉得极度缺乏安定和安全感,尤其是官场和商场中人都迷信起来,达人术士鱼龙混杂,正邪兼具,登堂入室,为官宦巨贾指点迷津消除困厄惑通达天下。

却道当年曾荃依言斋戒三日后再顾茅庐,大师白发玄衣端坐于前宛若世外仙人,他让曾荃随手写两字儿看看。曾荃略一思索,在白纸上写下“求成”。大师不动声色说道,求字者,水溢地平也,若事地产似可盈利。刚好现在是戌月,戌为火的墓库,往火盆里加材柴即为“成”。“戌+亅=成”,而且戌即为火盆,就带了“皿”底(容器)了,所以加柴必然旺“盛”。柴本为亩,也跟建筑相关。曾荃豁然开朗,从此全力转战房地产领域,果真风生水起,成就大业。

李聪听得入神,一副想入非非的样子,“王哥,你认识这个茅大师吧,哪天也带我去顶礼膜拜一下下呀。”

王信义说这个家伙如今深居简出,没有相当的身家地位很难赏脸出山。他曾经品评国内互联网的风云企业,说新浪是一个很有波折的名字,所以ceo从沙正治、王志东、茅道临到汪延、曹国伟前前后后走马灯似的不断上台下台。“浪”是三点水一个良,充其量做到良而不能成为优。相比之下,网易的“易”是特别吉祥的一个字,上日下月,阴阳兼容,所以丁磊毛头小子没怎么见着使劲儿就一度成了中国首富。腾讯的qq实际上是两根小辫,状如两个成长中的小孩子,或是正在上升的气球,应该还很有潜力。最好的是百度,佛教有大乘和小乘之分,小乘度己,大乘度众。百度就好比一条船恰好应和大乘之道,帮助网友从此岸到彼岸,从无知到有知,自己也就顺风顺水挣得盆满钵满。而谷歌拆出来是人人口口欠,也就是说大家都说有不够,所以就一直整不上最高段位。

我颇不以为然,“你们这么一说就有些玄玄乎乎啦,世界上的事情真真假假,历史书都是历代高干雇佣文人编来骗人的,现代商场上更是汇聚人精儿的地方,忽悠高手云集弄得市场波云诡谲,这样自己就可以混水摸鱼闷声发财,风水先生也是这个路数,有能耐何不自己去窃铢窃国?”

王信义神神叨叨,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起舞。早年娃呵呵公司老板起家时也找了一个测字先生问前途,测字先生泄露“天机”说,这个女字旁,说明娃呵呵女人多;口字多说明是非多;土字多寓意根深蒂固不会倒,如今娃呵呵历经风雨逐渐坐大,这个都一一得到验证了。

我说这大千世界滚滚红尘蕴藏着的生死玄机其实不难揣测,惟在人之心镜光明澄澈,随事物变幻而洞照则不遗纤毫。就说曾荃测的“成”字,为“盛”字缺皿,晟字无头,弄不好也会引发血光之灾,晦冥暗狱。所谓祸福相倚,才是老祖宗洞察千机万变的不二法门。

55

(55)

首都机场像是一个永不落幕的大剧场,终日里上演着一出出欢聚离愁的人间情景悲喜剧。

在等老傅领取行李的当口,国内航班出口处聚集着一大群少男少女举着鲜花和标牌欢呼雀跃地等着什么角儿,我定神一看,标牌上写着“文婕,芝麻永远爱你!”,众人口里嚷嚷的也是“文婕,文婕!”

旁边也是等着接人的俩东北爷们私下嘀咕,“这是干哈呀,啥婕,啥芝麻?”其中一个回答说:“超女呗,粉丝呗。”先头说话那汉子兀自纳闷儿,“啥超女,啥粉丝?”另一个爷们有些不耐烦,“就是电视台忽悠的k歌大赛,如今世道全反着来,女生比赛整出来的冠军是男生,男生比赛整出来的冠军是女生……”

老傅推着行李车随着人流往外走,一边东张西望地地看热闹。我挤过去迎候,嘴里说道:“娱乐界就是比商界热乎,啥时候企业家和老板们有这待遇咱国家就该是繁荣昌盛了吧?”

老傅回答说,“要做到大老板像比尔-盖兹和李嘉诚,就会有国家首脑出来迎接,专机、专车警察开道,那是什么动静?”

我随口接茬儿,“所以女人波要大,男人势要强。极品男人当皇上,极品女人做波霸。男人争雄的办法是把其他男人阉割以去势,女人做大的办法填充塑料以假乱真一枝独秀笑傲群雌。”

言笑间,我们开车上了高速公路,我问老傅奔向何方,他指着海淀的方向。我把车拐上北四环,径直杀奔中关村。路上老傅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好像是说道个什么旮旯取件货儿,人家已经备好只待钱货两讫。我随口问道不会是白粉、冰毒或者摇头丸什么的吧,搞得神神秘秘的。老傅笑而不答,只是说那玩意儿比毒品利润还要高,到地方我就知道了。

中关村是北京贫富发展不均的典型区域,高楼大厦间穿插着许多老旧破败的院落。很多平房被出租给外地人,那些做小买卖的卖盗版光盘的。我们在知春里一带的胡同前停好车,老傅电话通告对方已经到达地点,并通报了我们的车号,然后我俩坐在车里等候。约摸五分钟后一个矮壮敦实的男人匆匆跑过来,敲敲我们的车窗玻璃。老傅放下窗户问是不是刘三杆的人,来人说是,于是我们锁好车跟着他七弯八拐地来到了一个套院儿,院落中间拉着绳索胡乱晾晒着衣物。

矮壮汉子走到东头的一间房门前敲开,闪身让我们进去。刚从阳光下进到幽暗的室内颇眼睛有些不适应,炕上有两个男人站起身来,其中一个精瘦男子操着陕甘口音的就是刘三杆,他熟络地跟老傅打招呼,看来两人不是第一次打交道。

他俩嘀咕了一阵子,跟着大家一起来到旁边的一间房屋,打开挂锁走进去,赫然看见炕头上摆放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鹰,灰色如同弯刀般的喙,脖子上环绕着一圈金色的绒毛,乌黑的眼珠仿佛依旧锐气凛然,一派禽中王者的风范。

老傅见我一脸惊诧,颇为得意地说,“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吧,这可不是普通的鹰或者秃鹫,金庸小说里的神雕就是它呀,一会儿在阳光下它的羽毛会闪烁金芒,所以也称为金雕,这家伙在高原上是绝对的空中之王,凌空取物可瞬间毙命,寻常的鼠呀兔子和狐狸就当是小菜一碟儿,凶猛的野狼也逃不过它以三千公里时速的扑杀。”

我走进跟前仔细端详这个神禽标本,它仰着的高傲头颅上,闪着宝石光芒的瞳仁清澈透亮,栗色的双翅就像帝王的战袍,简直就是一座瞬间凝固的雕塑。古罗马君王的权杖上就是镌刻着这种神鹰以君临万物,俯瞰一切的姿态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在我走神的当口,老傅打开手提包,掏出一叠万元大钞扔给刘三杆,“兄弟们辛苦啦,这里一共是五万,晌午才从银行取出来还没动过封印,不踏实就好好再点一遍儿。”刘三杆也不搭腔,接过钱拆开来,蘸着唾液就开始一张张点数儿。余下的两个汉子搭手将神雕装进特制的衬垫着泡沫塑料的纸箱中。

刘三杆点完钱装进口袋,拍拍严实后,枯树皮般粗糙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指挥手下把纸箱抬到车上摆放停当,老傅跟他们告过别我们便着车离去。路上老傅告诉我原委,这些神雕来自青海、甘肃一带,当地的收购价每只也就是五、六百元,运到广州的酒楼售价上万。做成标本的在当地卖五、六千元,转运到北京就得十倍的价钱。想来因为神雕处于食物链的高端,达官贵人们期望这有着神性和王者之气的图腾能自己带来“好运”。

敢情这是盗猎贩卖国家特级保护动物的勾当呢,老傅却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来,那是盖着地方森林局红章的准许将动物标本作科研用途的证明函件,利益分享在任何生意中都是行之有效的法则。

当天晚上,我终于见到了神雕的下一位神秘买家。

六号公馆是北京新近名声鹊起的夜总会,状似白宫的穹宇造型在城中颇是惹眼,小姐和舞娘的艳帜风头尤其盖过当年的天上人间。我跟老傅进门时左右两排二十位旗袍小娘子整整齐齐躬身迎接。

两个高挑个儿领班小妞将我们带到楼上包房,进得门来只见厅中沙发上有三个人站起身来招呼寒暄,老傅将我介绍给一个方脸阔耳的老板,“这是山东葛氏兄弟集团的葛达裕葛总,这位杨尘是我的小兄弟。”

葛达裕热情地伸出双手握紧我的右手,厚实的手掌就像是天生的一副厚棉拳击手套柔若无骨,这种人应该是阴柔至极的那一类型吧。另外二个人分别是葛老板的助手和保镖兼司机。

老傅告诉葛达裕所要的神雕已经带来,就搁在楼下我的车尾箱里,问他要不要先验验货。葛老板大度地挥挥手说不用啦,傅总的办事方式他还能信不过么?接着让他助手打开沙发下面的一只黑皮箱,里面是码放得整齐的崭新二十五万人民币,彼此过眼后依旧放回原处。葛达裕说先唱唱歌大家彼此乐呵乐呵,走时到楼下交割一下即可。于是他的助手开门招呼妈咪带小姐进房。

妈咪当然还是半老徐娘,旗下小姐自然也莺莺燕燕一大群儿。老傅先挑了一个号称舞蹈专业的长腿细腰媚娘坐在身边,我也顺手招呼那个扮相清醇穿着有些空姐制服意味的小妞过来陪伴。葛老板的助手和保镖也都落实了人选,只有他自己没有中意的姑娘。

客人不爽妈咪之过,于是半老徐娘连续招呼了两拨人马进来面试,葛老板依旧不动声色间就摆摆手淘汰出局。妈咪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用手机给人打电话似乎在催促什么人赶快救场,通完话她一边紧挨着葛氏陪小心殷勤伺候着。我身边的伪空姐儿分倒两杯伏特加跟我对饮,那边厢老傅早已经搂着舞小姐开始伴着音乐翩翩起舞。

过了约莫一刻钟,一个女孩儿拎着小坤包推门而入,亭亭玉立的往堂前那么一站,霎时间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她的身上,天哪,简直撞鬼啦!我揉揉眼睛不敢相信,她不是就半年前消失无影的沈黎黎吗?

56

(56)

“雪儿,快过来见过葛老板,”妈咪见到黎黎如释重负,赶紧招呼她过来,同时又忽悠葛达裕说这个姑娘是六号公馆的头牌当红小姐。只见黎黎上身一件白棉布小吊带衫外套短夹克,配着简简单单的牛仔裤,中间露出一截小蛮腰,左顾右盼间风姿绰约。

葛达裕的眼睛一亮,死死地盯住她光洁精致的脸蛋、隆起的胸脯、上翘的腰臀和修长的双腿,目光在黎黎身上不停地游弋。黎黎见怪不怪浅浅一笑,冲大家来了一句“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噢。”扭身坐到葛达裕身边妈咪让出的位置上,随后抄起茶几上的一瓶轩尼诗,端起酒杯挨着个地敬了一圈儿酒,到我跟前时她的眼波一闪,愣了一下旋即恢复常态,笑吟吟地冲我摇摇手,“哟,难得杨哥今日也赏光呢,雪儿陪哥喝一杯哟。”跟着我俩一碰杯彼此一饮而尽。

伪空姐儿用胸脯顶顶我的手肘,说我明明来过六号公馆还骗她是第一次来玩儿。葛老板也有些狐疑地瞅着我,调侃说看来老弟也是风月场上的常客,当红头牌小姐的知己。我只好就坡下驴顺竿儿爬,说是这里开业时被朋友拉来凑个热闹捧过场子而已。

欢场是连接官场和商场的中介,尤其京畿皇都,不愁没有豪门巨贾捧场,只怕你弄不出像样的排场,所以镂金饰银极尽奢华的销金窟总是最有面子的请客场所,日进斗金恐怕还不足以形容其财源滚滚的势头。

从前的黎黎现如今的雪儿尽心尽力地陪着葛老板赌酒玩骰子,我斜眼看见葛达裕醉眼惺忪一手肆无忌惮地伸进黎黎腰间乱摸,雪儿视而不见一般依然打情骂俏谈笑自若。这时葛达裕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赶紧起身一手捂住话筒接听边往门外走去,没两分钟就陪着一个中年男人进来了,给大家介绍说来宾是x办的朋友孙主任。老傅赶紧扔下怀里的小姐过来招呼,我也礼节地站起跟他握手,嘴里说“原来是宫里来人啦,失敬失敬!”

孙主任穿件灰色衬衣,额上皱纹颇深,双眼慈善平和,但偶尔一瞥间却能让人感觉里面深藏的锐利。他咧嘴呵呵一乐,“小兄弟说话有意思,哈哈,有些意思。”

葛达裕交待雪儿转过来陪同新来的贵宾,自己却不再叫小姐,反而让半老徐娘的妈妈桑坐下来陪在身边玩。雪儿会来事儿,嘴里嚷着既然孙公公来迟了就得先按规矩罚酒三杯,接着倒好酒就将杯子往孙主任嘴边凑送。孙主任矜持一番说酒量浅,得慢慢来。雪儿不依不饶说如果公公不赏脸小妹只好以美色诱人啦。于是满屋子人都起哄说同意,我大声宣布说既然中央集体决议一致通过,雪儿你就尊旨执行罢。

只见雪儿挺直腰身褪下外套,只剩下贴身小吊带衫,结实的双乳顶得轻薄衣衫晃晃荡荡煞是喜人,她嘟着嘴抿一口杯中酒,伸出玉腕勾住孙主任的脖子便往他嘴里喂去,孙主任当众被迫灌下酒来,仓促间竟呛着了嗓子,惹得大家又是一阵哄笑,包厢气氛顿时一派形势大好。

这时妈咪起身,叫了一个制服套装女孩儿端着一个托盘进来,盘中搁着一个檀香木盒,打开来里面一色儿高级雪茄烟。制服女孩子依次半跪着递给每个客人挑选,轮到我时示意不抽烟,小妞儿笑了笑不说话准备起身离开,妈咪骂陪我的小姐,秀儿你傻呀,伺候哥哥尝个鲜儿呀。

我心中凛然一动,拉住欲离开的制服小妹,指着檀香木盒中的几种不同品次的雪茄问都有些什么区别,小妹介绍说从最上层的300元一支到最下层的是2000元一支不等。伪空姐秀儿低声告诉我说那最贵的雪茄味道至hi很受欢迎,我说怕是掺乎了特别的东西吧,她俩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儿笑而不答。我就说自己珍爱生命远离毒品,还是尽情享受醇酒美人吧。

秀儿见状端起酒杯移坐到我腿上,不依不饶地要我陪她连喝几杯才肯下来,还咬着我的耳朵根儿喘气如兰说道,哥你别老惦记别的女人,小妹我也是极品美女今天要让哥醉入花丛。我被这丫头灌得头重脚轻意识混沌,秀儿把她的电话号码写在餐巾纸上塞给我,让我下次来玩还找她。

散场时,葛达裕的助手派发完小费,雪儿陪着妈咪将我们送到电梯口,跟每个客人装模作样地抱一抱以示告别,轮到我时感觉她使劲用手在我后背掐了一把,扔下一句“杨哥,后会有期。”

然后我们一起到楼下把车里的神雕搬运到孙主任的奥迪车里,葛达裕从助手手里接过装现钞的黑皮箱递给老傅,大家依依惜别一番作鸟兽散。

老傅见我神思恍惚的样子,要过车钥匙开车送我回家。我把车窗放下来让清爽的空气吹拂发烫的脑袋瓜儿,一边将黎黎的往事原原本本讲给老傅听。他待我说完,叹口气说,兄弟你这人心慈不能带将领兵,疏财仗义不适合经商,不愿溜须拍马耍滑不能从政,就是在脂粉堆儿里混也是倒贴份儿。我哈哈大笑,自嘲说原来还以为自己是一闲人,现在看来整个是一废人。

他若有所思地回答,其实你小子算是一俗世邪人,各圈儿各派儿都不是,但各圈各派都不排斥你,有点儿像练就练了武侠小说里混元功,各处都兜得转,各种暗器不伤身。

我嘿嘿冷笑,说无非是功力修为不够怕欲多财多压身,所以尽整些防守性的招数聊保身家性命罢了。转过话题我径直问老傅这次北上是不是跟奥驰中心的项目有干系,他瞥我一眼,回答说那块地牵涉到的利益格局太复杂,曾荃可能吞不下这块骨头。葛氏兄弟背后还有人,再有就是格罗斯的捷顿基金态度暧昧,最终花落谁家还未可预料。

57

(57)

雍和宫北边的金鼎轩酒楼里人声鼎沸,算是当年从东直门簋街突围出来且升级成功的典范。大堂内外一色中式黑衫留板寸头的小伙计拿着对讲机巡回往来招呼客人,我赶到的时候李聪和瞿彦、余阳刚还有王信义都已经坐在包厢里闲聊着,这个饭局竟然是李聪发起颇有些出乎意料之外,赴约之人的复杂组合更让我觉得莫名其妙。

“敢情李聪妹妹准备发起筹备娱乐圈新组合,名字就叫不靠谱儿?”我一屁股坐在瞿彦身边的空座位上,挨个儿打量一圈儿,最后把眼光落在我对面还剩下的一个空座上,“貌似还有一个神秘嘉宾?”

李聪狡黠地笑,“那是留给你的偶像来的,她还有事儿稍晚些出场。”小丫头还来跟我玩这套猫儿匿,我义正词严回答说“我心目中的两尊真神就在眼前呀,一个是中国的时装设计之星,一个是将来活跃报界的美女作家,哪里还有别的偶像。”

瞿彦出来给李聪解围,说一会儿俞悦也会过来。我就更加觉得疑惑,“俞老师自然是我所爱,不过今儿个是要唱哪出戏呀?不知道会议主题就跟找不着党中央精神让我心发慌呀。”

王信义大乐,“叫你今天来的主题就是买单,上次开会打赌说要拿下杨泓,结果输了还没兑现呢。”

“不是吧,你丫怎么老是往我心底最柔软的部位戳呀,出师未捷身先死,一枝红杏出墙来。唉,长叹息以掩鼻涕,哀吾身之多艰啊。”我正想施展才艺,一旁余阳刚开腔说,“你就别糟蹋中学课本名人名言啦,李聪妹妹今儿个是双喜临门,一是庆祝生日,二是报社正式录用,可喜可贺呢。”

“随喜随喜,也不告诉哥哥好准备些礼物孝敬妹子,”我随手在身上摸了一圈儿,空着手一摊,“哥哥身无长物实在没什么好送的,只好呆会儿晚上把我这副空皮囊当成送给聪儿妹妹了,你就把它当成千年滋阴保健高丽参可劲儿糟践吧。”

李聪红脸啐我一口,笑骂道:“你这身胚也就跟菜市场的驴肉肠有一拼,也就切巴切巴喂狗还算合适。”

我环顾四周问在场的人物都有谁在党,除了王信义所有人或摇头或摆手纷纷否认。接着问家族血统传承,大家都是纯正大汉后裔,只有李聪的母系是满族遗脉一支。我大喜,端起一杯啤酒就恭贺李聪前程远大,因为在座只有她一人是无知少女。

李聪一脸窘态娇羞可人,瞿彦说杨尘你太不象话人家聪聪好意设局你还欺负人家,余阳刚也敲边鼓说应该自罚一杯予以惩戒。唯有王信义深明就里咪着眼傻笑,说你们大家不在党不知道行情,如今我党要吸收一大批党外人士充实政府部门高位,尤其有指标青睐无党派、少数民族、知识分子和女性同胞,简称“无知少女”。

大都会的诱惑,就在于你总能够找到臭味相投的情色男女,凑聚在适宜的地方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在几轮你来我往的互相吹捧和恣意贬损之后,俞悦终于一阵风儿似的赶到包厢,她先是跟在座的女同胞挨个儿搂抱一番表示歉意,我说得一视同仁男女平等,于是她走到我面前说那就给帅哥拔个特别的份儿吧,接着趁我猝不及防在额头上轻轻一吻,在我鼻息间留下好闻的一股子香水味道,然后施施然落座。

李聪见状乐不可支,说杨尘,你怎么一见到偶像智商和情商就直线下降,傻呵呵地像只呆鸟儿。我楞楞地说,不是有种说法,什么少女是贡酒,人人都想尝一口;少妇是红酒,喝了一口想二口;情人是啤酒,爽心又爽口;老婆是白酒,难喝也要整一口。有你们三位美女在这里混场子,怕是今天信义、阳刚和我三个大老爷们都得喝趴下呀。

俞悦脱下纯白短外套,露出绛紫色的绸缎裙装,包裹着丰满成熟的身段显得妖娆多姿。单就座中人而论,李聪是青涩少艾含苞待放,瞿彦是温婉内敛大家闺秀风范,而俞悦却是举手投足之间星眸含媚腰肢绵软风情万种,三个女人皆是人间仙株世上绝品,没由来不让天下男人心醉神迷。

“那你们三个大男人说说看,都会选谁做情人,谁做老婆?”俞悦眼波在我们三人之间顾盼流转,嫣然一笑美艳不可方物。

“我要是阳刚,就选李聪做老婆,瞿彦做二奶,俞悦做情人。我要是信义,就挑瞿彦当妻,李聪做妾,俞悦做小蜜。”我看那俩家伙一副道貌岸然退避三舍的样子,就先拍马横刀自作主张替他们回答。

这下子惹得包厢里的所有人都不干了,群议纷纷口水滔滔都要跟我讨个说法。我只是笑而不语,绷住劲儿任凭他们怎么威逼利诱兀自岿然不动。

“我前两天见到葛氏集团的老板了,派头不小排场很大,端的不是等闲人物。”我轻轻一句话成功地转移了焦点议题,满包厢顿时安静无声。余阳刚怪怪地看我一眼,说你应该是跟老傅一起见的葛老板吧。他昨天到捷顿基金沟通合作事宜,竟然遇到了老傅和童正戎。

李聪透露了另外的一个信息,说葛氏集团也在和报社专题部的黄主任接触,说是奥驰中心的地块市政府有关部门处置失当,要找监管和经济纠纷仲裁部门讨个说法,希望媒体做些报道维护企业的正当合法权益。

我嘿然一笑,说人家手眼通天还跟宫里的人往来密切。俞悦神色端然,凝视着我若有所思。瞿彦不明就里,问道既然人家葛氏那么有势力和靠山怎么还会被人涮了一道。王信义看她一眼,说北京水深浪大浮在面上的都是冰山一角,真正的较量都是桌面下的交易,大凡有些油水的买卖背后都有名堂,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最后的胜负输赢都是一时一地综合各种因素的结果。

接着,王信义从手包里掏出一份材料来,大家轮流看了一圈儿,原来是葛氏集团提供给新闻单位的一份背景资料,详细说明了奥驰中心项目的来龙去脉。大致的剧情梗概是:

几年前葛氏集团和北京运亨工贸集团及北京卓越实业公司签订合作协议,成立北京奥驰房地产公司共同开发奥驰中心项目,该公司注册资金为3000万美元,投资总额为6000万美元。据合同约定和主管部门批准,北京运亨工贸集团负责办理开发项目场地条件及拆迁、卓越公司负责办理公司登记注册、办公条件、土地征用和开工手续等,葛氏集团负责缴纳全部注册资金及筹措投资总额与注册资金之间的差额。三方分别拥有合作项目32%、8%和60%的股份权益。

北京奥驰房地产公司成立后,葛氏集团先后出资1000多万美元,并经集团公司担保,合作公司与韩国新宇集团签订了总额为5000万美元的贷款合同,接着很快就把首期贷款的1500万美元汇入北京奥驰房地产公司帐户,同时还跟承担施工的建筑安装公司签订了部分带资兴建的合同。这样葛氏集团累计出资、筹资折合人民币3亿多元,将原来一个濒临倒闭的工厂变成了一个“五证齐全”的成熟房地产开发项目。

但是好景不长,先是韩国新宇公司爆发财政危机,无法继续履行贷款义务,北京奥驰公司随之陷入资金困境,接着建筑安装公司也催要滞后的工程垫款未果,奥驰中心于被迫停工。

不久,因种种原因北京房地产市场迅速升温,香港几大地产巨头曾对该项目估价达10亿元。于是合作三方就工程资金到位及复工问题进行多次磋商,但始终未形成解决方案。

隔了很久,葛氏集团来突然接到工商局发出的一纸《限期出资通知书》,称鉴于葛氏集团应认缴的注册资本出资不符合有关出资规定,要求其限期提交人民币利润和投资证明文件。如不能提供,须在30日内履行3000万美元的出资义务。

一个月很快过去,葛氏集团还在多方斡旋的情况下,原合作方北京运亨工贸集团向政府提出主要股东资金不到位要求更换股东,政府有关部门批复,由于未能“按时付清全部地价款”,国土部门宣布将“奥驰中心”地块开发权从北京奥驰公司手中收回,并将其重新拍卖。

随后,国土局与发改委、规划委、建委联合取消了奥驰中心等7个项目的立项批复、规划意见等文件。这意味着葛氏集团已经失去了对奥驰中心在法律上的所有权。

几天后,奥驰中心地块被公开拍卖。华驰集团和山西五台山实业公司组成的投标联合体最终以16亿元中标。鉴于此,葛氏集团将起诉有关部门违法伤害企业正当合法权益和行政不作为,同时呼吁媒体舆论监督维护社会公正。

俞悦飞快地浏览完葛氏集团的“冤状”,随手扔给余阳刚,不以为意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这么大的局玩出了问题,也不动动脑筋想一想,要是自身没毛病,到手的肥肉又怎么会飞走呢?”

58

(58)

夜色懒散,酒楼里一拨儿刚散席又一拨人新晋入局,如同沙滩上潮汐卷来荡去。大家酒足饭饱、面酣耳热之际,俞悦提议转战隔壁的糖果继续腐败淫乱一番,于是一众男女各怀鬼胎兴致高涨。我宣布要跟瞿彦合唱一首老情歌,再跟李聪劲舞一曲,最后独自送偶像俞悦回家,剩下的事情你们俩大老爷们自己搞定吧。

王信义笑骂道,就你这孙子会算计噢,什么好处都不拉下。俞悦说真奇怪你咋就不愿意先跟我k歌,再和瞿彦劲舞最后送李聪回家呢。我说那样的话我就得罪了大家伙儿呀,思来想去还是只牺牲我一人幸福全社会吧。

糖果ktv俱乐部令我心仪之处是它肆意滥情的氛围,枯黄色硕大的吧台渗透出温暖的光线,穿黑白相间套装的服务生头顶盘桓着树枝样的铁枝杈,舞池边的沙发圈旁流动的白色的灯群,宛若女人的腿部特写,又仿佛舞蹈者扭动的腰肢。变幻的灯光人影让所有参与者都像一场阴谋的同案犯一样,袒露在着都市红男绿女们内心炽热放纵的欲望,令你不由得心旌摇荡。

我们径直上到disco舞厅,强劲的音乐催人蠢蠢欲动,我拉着李聪步入舞池,小妮子的手心居然汗津津的,我奇怪地看她一眼,问道只听说有汗脚,却没想到还有汗手呢?她猛地从我手中抽回,啐道我打小就这样你还以为是自己有魅力呀。我俩在影影绰绰的人群中张牙舞爪,一曲终了才回到静区歇息。

这家夜店的老板很聪明,专门设计出商务会员区域芒果吧,相对幽静舒适。灯光色彩的渐变营造出东方的热带风情。俞悦本来正和余阳刚在宽大的沙发上一起嘀嘀咕咕商量什么,见我们回来赶紧打住,吩咐服务生添茶倒水。

我嬉皮笑脸地对余阳刚说道,该你给李聪妹妹做一回面首了,我代表鱼粉组织要跟偶像俞悦同志单独谈个话儿,他连声应允顺手牵羊带着李聪走了。

俞悦斜倚在沙发上,慵懒如海棠春睡的神态颇让人心动。我还是第一次单独跟这个公关美女在一起私聊,眼光忍不住在她凹凸有致的玉体上游走一番,她瞪我一眼说你这臭小子即使没学过怎么装道貌岸然也应该懂得欲擒故纵的道理,哪有一上来就这样赤裸裸色迷迷的傻瓜样。我嘿嘿一笑,回答说据统计数字中国的阳萎患者数量正急剧上升,我不表现一下怕被人当成太监呀。

话题一转我说凭着直觉好像最近华驰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她奇怪地看我一眼问是根据什么下的论断。我说看你们老板曾荃频频在媒体上露脸,以前很低调的主儿突然改弦更张,要不是飞来横财得意忘形就必然是声东击西浑水摸鱼。俞悦大笑,端起茶几上的番茄果汁抿一口说,怎么好端端的世道人人都满腹韬略个个都成了阴谋家似的。我说那是时代造就的生存本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呀。

她沉默半晌忽然说道,杨尘,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华驰在奥驰中心的项目上毕竟是通过合法公开渠道接的盘,但葛氏集团通过各种关系欲夺回项目的操纵权,使得城建管理部门却拖着迟迟不给华驰颁发开工建设许可证,为项目的进一步融资造成了障碍。如果王信义能够使把劲儿,通过内参把奥驰中心的事情反映到高层,取得相关领导人的批示或许能使目前的僵局得以改变。

说曹操,曹操到。王信义正跟瞿彦飙完歌,双双班师回巢,见我跟俞悦亲密无间的样子,打趣说流氓就是流氓,看来连俞悦这样狐狸精级别的美女也看来也着了你小子的道儿。

我顺水推舟说是遇到一个人生两难的抉择,正需要你老兄帮忙算笔账呢。他疑惑不解问道是不是情场受挫,让大家帮你解决如何让杨泓回心转意的难题呀?我说重色轻友的事情啥时候与我有染呀,如今老傅跟葛达裕搅在一起打得火热,看来是跟曾荃有一场搏杀,这边厢华驰的兄弟姐妹也跟咱私交也不错,更何况不管怎样还有托管杨泓妹妹的恩情,我夹杂在中间不好决断呢。

这孙子在大学时就老跟我一起混着逃课泡妞、吃喝玩乐的主儿,一听这话便知是在挤兑他。“没想到这么快你小子的屁股就跟人家华驰的公关美女坐在一条凳子上了,其实我也正要跟俞悦交个底儿,奥驰中心这案子涉及上上下下、方方面面的利益,我只能持平而论,至少不会偏袒哪一方。”

俞悦正想张开说话,被我一下打断,“葛达裕不是善茬儿,他的钱你丫最好少沾。老傅那边我也做些工作,尽量让大家不要两败俱伤。”

王信义冷笑一声,说“你这王八蛋还挺仗义呀,实话告诉你吧,葛达裕递这份材料的时候就附带着一张十万的银行卡,当时就被老子给扔回去啦。我也劝你小子把心思好好放在泡妞上面,这等闲事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

瞿彦听得云山雾罩的,就着话茬儿问我们是不是曾荃遇到什么麻烦了。俞悦回答说妹妹权且宽心,大凡做事情都会遇到沟沟坎坎儿,华驰遇到的大风大浪多了去了,每次还不都化险为夷而且更上层楼。

我明白瞿彦的关心所为何由,看来曾荃这样的男人也是好面子的主儿,不会把自己遇到的麻烦跟身边亲近的女人诉说。想了想,我笑着对她说,你只管把高级时装定制的买卖做强做大,没准儿桑榆不失,东隅亦收,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散伙儿临出门时,我瞅着俞悦笑嘻嘻地问,真的不需要粉丝护送一把么?她说正好今儿好几处应酬没敢开车出门,原计划打车回家,见你这么勇于献身那就赏脸征用一次吧。于是和大家告别跟着我到停车场取车。

上得车来,她说既然不拿我当外人看她可就随意啦,说着把脚上的高跟鞋蹬掉,副驾驶座椅往后移,嘴里嘟囔真tmd累,再这么干活人就会熬成肉干儿。我侧过身去帮她把安全带拉过来系上,手肘不小心碰到她高挺的胸部,同时那股熟悉的女体馥郁的艳香钻进鼻息,心神霎时间一阵迷瞪。俞悦在黑暗中睁大双眼看着我,一声不吭。我迟疑片刻,着车慢慢驶出停车场。

俞悦家住亚北地区的新新家园,车过大屯附近正好路过刘煌的亿都影视公司。我随意提到以前华驰投资那部电视剧《深喉》的事儿,她告诉我经过几轮修改那部戏已经获准发行,公司已经收回投资大概还挣了两百来万。还说刘煌最近又在张罗拍一部贺岁电影,正鼓捣着曾荃接着往里投一千多万呢。

我有些不解,问道不是坊间传说华驰资金链条很紧张么,怎么曾荃还有闲钱陪别人玩艺术。俞悦回答骆驼再瘦也比马肥,千儿八百万的还算是个小数,何况电影投资还有广告效益,仔细算账应该还是利大于弊。

穿过浓密的林荫夹道,我们的汽车驶进新新家园的欧式门楼,在俞悦指挥下我径直开到她住的楼底座停车场。她抬手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说还不算太晚可以邀请我上楼喝口水再走,我说你也不怕我定力不够把持不住呀,她嘻笑说家里还有儿子和阿姨在呢,谅你再动物凶猛也无机可趁。

这是一套复式结构的公寓,进门时果然有个阿姨在门厅迎候,她告诉俞悦儿子秦秦刚刚玩儿累睡下。俞悦问我想不想看看小帅哥儿,我跟着她蹑手蹑脚上到二楼卧室,秦秦正窝在床上呼呼大睡,小家伙约摸五、六岁的样子,眼睫紧闭,鼻翼随呼吸微微颤动,手上还握着一个汽车玩具,圆嘟嘟的脸蛋儿煞是惹人喜爱。

俞悦眉眼间满怀柔情爱意,俯身轻轻在小脸蛋上亲一口,然后拉着我走出房间随手小心翼翼带上房门。我们对坐在前厅的沙发上,阿姨已经给泡好一壶茶水上来。

“你看秦秦长得像不像我呀?”俞悦捧着紫砂圆杯抬眼问道。我摇摇头说还真没怎么看出来。她扑哧一笑说你这人本性还算实诚,以前问到的所有人都说秦秦不是眼睛就是鼻子呀什么的跟自己相像,其实秦秦并不是她亲生。

我心里暗暗吃惊,脸上却不动声色问道,莫不是收养先烈遗孤或者借腹生子?她呸我一口说你这家伙还真想得出来。秦秦的生父其实就在北京,因为身份地位特殊不能以真实面目示人,他的亲生母亲则已经不在人世。她喝下一口水,缓缓地吁了一口气说,不过我太爱这孩子,就当是自己亲生的一样。

我明智地缄口不问其中隐情,凡事皆有定数,他人何须妄猜。过了会儿,俞悦问起我跟杨泓的事情,说她正好在美国呆了半年,回来时才认识杨泓,看起来似乎是蛮单纯可爱的女孩儿,怎么我会撒手放弃的哦。

我将跟杨泓的一番曲折纠葛择要诉述给她听,俞悦想了想,说道:“依我看,要是哪个女孩子真的喜欢上你,其实还蛮倒霉的。”见我急哧白脸想辩解,她禁不住扑哧一笑,补充说,“不过哪个女孩子要是被你喜欢上,应该是蛮幸运的。”

看看言笑间俞悦微露倦怠,我便起身告辞让她尽早休憩。她深解人意把我送到电梯口,柔声说谢谢你今天的关照,叮咛说路上一定小心开车,我涎着脸说怎么着也得有个送别礼仪吧,说着张开双臂做出等待拥抱的姿态,她粲然一笑如花儿绽放,嘴里说真是无赖呀,凑过头来在我脸颊上亲吻一下,紧接着在电梯门闭合时将我推进轿厢,摆摆手送我一个迷人的告别微笑。

初夏的夜风清爽宜人,我开着车顺着四环路驶向路灯斑斓的夜色深处,满脑袋都在想像俞悦这般的心智成熟风华绝代的美女,该是什么样的神秘男人能让她牺牲名份躬身伺奉呢?

59

(59)

我一边四下张望一边走进东长安街双子座的lanclub(蓝会所),早就对这个巨资雕琢的豪奢之地有所耳闻,据说那个在高档写字楼里卖廉价川菜发达起来的女老板扔下3个亿在这六千平米的地儿,算下来平均每走一步的面积是用厚厚的五万钞票堆砌起来的了。

穿过电梯口普通低调的接待区,四个色调暗淡的异国风情餐吧在狭长通道延展开来,通道墙边的玻璃餐柜里满满当当拥挤着来源可疑的收藏饰品,片断的仿古油画无序地散落在天花板,隐约盖住之上的各种管线,紫色水晶的古典吊灯,设计师的现代高凳,宴会厅,红酒坊,迪厅,雪茄吧,高档包间,乍看就像来到了一个博物馆或是精品家具店,所有上流社会会所该有的这里都不缺,充斥着一场暴富盛宴的感官高潮。

我走向生蚝吧里,跟先期到达的老傅还有央视小蜜打招呼,嘴里都囔说,“主席早就说过,关键的问题还在于教育富人,要引导他们成为先进文化的代表。”

央视小蜜长长吁了一口气,说还是杨尘厉害,一眼就看穿这些吓唬人的显摆,我刚进来时都懵啦,还以为到了个魔术城堡呢,连洗手间都是晶莹剔透的镜面装饰空间。

老傅说你们才外行呢,从商业上讲这才是成功的营销案例,马上就奥运会啦,得让中国的小资名流们觉得自己融入了世界潮流,头上挂着五十万造价的水晶吊灯,屁股底下压着上万块钱的椅子,身边搁着西方古代与现代杂糅的文物,大家谁不觉得自己是个时尚精英人物?

我哈哈大笑,说有时候时尚精英就是傻逼的统称。趁着老傅点菜的空当,我晃晃悠悠踅进传说中无比震撼的厕所,果然不出所料里面摆放着鹅绒坐垫及巴洛克繁复装饰手把的名贵椅子,置身在灯光四面来回映射的镜面空间之中显得诡异怪诞,好像撒泡尿的功夫客人就当了一把欧洲百年的王公贵族。

据说这里的生蚝都是当天从巴黎空运过来的新鲜货色,看看摆放在我们餐桌上的水晶托盘碎冰堆上的牡蛎的确算是上等品相,我一边往上面挤鲜柠檬汁,一边瞅着央视小蜜跟老傅调侃说,热情的法兰西人民都爱把这个海里的贝壳儿当成催情圣品,你拉我来当电灯泡儿不是成心下套儿害我么?

老傅一边把服务生分倒好的干白葡萄酒端到嘴边仔细嗅闻一番,一边眨巴眼睛说老哥啥时候不替兄弟打算停当,你且耐心等候马上就会有佳人伺候。

就在这时,老傅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他抓起来一看,脱口冲我说这不说着就到啦么。然后指引对方如何拐到我们的桌席位置。待到那个秘佳人婷婷步入餐吧,我抬头间禁不住一脸愕然:站在对面的竟然是杨泓,她也似乎并不知情,同样俏生生的脸蛋上透着惊诧的神情。

老傅左右转着头在我俩之间来回打量,掩饰不住得意劲儿问道:“怎么啦,难道还要给你们相互介绍一下不成?”他咂巴嘴说道,“这位是京城著名浪荡公子人称无情无义杨小尘,这位呢就是江湖上传说的绝代玉女人称冷面娇娃的杨小泓,你们二位多亲近亲近哦。”

杨泓赫然一笑,僵局的气氛顿时冰消。我也赶紧就坡下驴,拉开身边的椅子请她入座。同时装模作样打量她一番,夸奖说:“果然冰容玉貌尤胜往昔,看来远离我这糟糠之人就是有道理。”

央视小蜜也趁机恭维说,早就听说杨尘认了个花容月貌的干妹妹,今天见到果然名不虚传呢。杨泓恨恨地瞪我一眼,转过头跟她说,姐姐别听这个混蛋胡说,他嘴里什么时候有个正经。

我端起酒杯提议道,“我得恭贺杨泓妹妹喜攀高枝,有朝一日迈入豪门世家,可要记得关照咱们这些阡陌布衣街巷小民呀。”

杨泓面露尴尬咬着嘴唇,眼圈儿泛红眼看有些不对劲儿。老傅作势发作,呵斥我道:“杨尘你小子这是成心要为难老哥不是?杨泓是我请来的客人,好歹跟你也算有些情谊渊源,怎么出口就伤人情面,要么给人家道个歉,要么就自己请便。”

我顾盼两难间,看见杨泓眼睫间宛若泪光闪亮,心头一软,气势颓然而萎顿,“罢,罢,罢,听老哥的话,咱们避免窦娥冤情共建和谐饭局,杨泓千万要忍住悲痛,无论错与对都让我一人承受,不要用你的泪水打湿我一生……”央视小蜜忍俊不禁,拉着杨泓的手不住安抚,说就知道男人混账没想到是这样的混账,咱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老傅纷咐她带杨泓去洗手间盥洗一番整理状容,我不失时机问他这两天忙活得怎样。老傅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一下,压低声音说,格罗斯的捷顿基金按照市值测算,奥驰中心建成后出售的单价应在每平米1.8万元左右,简单乘以16万平方米的地上建筑面积,再加上地下停车场,价值已近30亿元。“他们想自己干,如果葛氏集团拿回开发权就捷顿就打算买下那块地皮,即使支付双倍土地款仍旧合算,而且葛氏集团手头也没钱再搞开发,转让是上上策。”

我问道,如果最终裁定还是由华驰操盘开发呢?老傅狡黠地笑笑,说华驰会有大麻烦,全国开发战线拉得太长估计资金链条快断裂,所以曾荃三番五次想融资拉捷顿入伙,但又不想让捷顿控股,这时候要是有谁在背后踹上一脚,估计华驰集团就得崩盘。

“那么老哥你盯上了中间的哪块肥肉呀?”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大家都是无利不起早,老傅如此卖力自然有自己的算计。

他微微一仰脖子将杯中酒干掉,一边笑嘻嘻反问我,老弟脑袋瓜儿好使,你说说看呢?我也嘿嘿笑,我要是老哥,即使不能伙同捷顿参乎到奥驰项目,也得拿下些内装工程材料供应订单什么的。他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说,老弟你忘记了还有南边呀,那可是哥的大本营。我顿时心下豁亮,如果华驰遭遇崩盘危机,曾荃必然贱卖资产自救,广州天河的那个项目老傅以地皮入股是第二大股东,曾荃要卖项目按规矩先得内部股东同意,这样老傅可以趁机低价收购进而坐上大股东的席位。

“哦,我还想起来一件事儿,曾荃手下那个余阳刚有些邪门,丫是华驰跟捷顿合作的谈判代表,却似乎私下跟格罗斯打得火热,没准儿也是一个火中取栗的角色。”老傅的话让我暗暗吃惊,表面上仍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华驰的几乎所有资源都掌握在曾荃手里,余阳刚即使有背主的胆儿又能够掀起多大的浪来。老傅冷冷一笑,说多少人阴沟里翻船都是因为同舟共济的人背后使绊儿。

说话间,俩丫头相携回到席间。老傅从包里掏出两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分别递给她俩,说是最近手头顺畅买了件小玩意作为见面礼,杨尘是物欲清雅不屑一顾的,所以杨泓你就当是我送给杨尘他再转给你的好啦。

出得门来,彼此挥手作别。杨泓抱着双臂坐在我车里的副驾驶座上默不作声,我想了想,看见她手里还握着老傅馈送的礼盒,柔声说你应该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玩意儿呀。她小心翼翼撕下包装纸,打开礼盒盖儿,光洁的绸缎中央摆放着一只晶莹闪亮的百达翡丽女表。

这个老傅做人精明如此般,我只能私下一声喟叹。

60

(60)

从双子座出来时天色尚早,五月的风尘已经含孕着夏的嚣张气焰,如同这座城市表达爱欲的方式一样,从来都是炽热而无遮无掩。长安街一直那么宽阔顺溜,只是这种场合永远不是爱欲的高发地点,它的作用如同都市的直肠消化着熙攘的人流,把各色各式欲女情男们分流到餐馆、酒吧、公寓或者杂院平房。

人生不是在床上,就是在赶往床的路上。曾经的某个夜晚,我孤零零站在落地窗前俯看万家灯火,暗自想象全城一千几百万人在白日的蝇营狗苟之后最终的归属,就象蜜蜂成群结队返巢归家,到最后无一例外是奔向自己或者他人的床具。

如果要选择一门手艺的话,我也许会考虑做个木匠,施展平生绝学亲手打造魔咒之符号,诱使每一朵花儿在它的肚皮上纵情绽放,容纳所有年轻旺盛和衰老疲倦的肢体在腐朽没落的气息中舞蹈交媾,任芸芸众生在肉欲浮沉与灵魂的狂欢中沦陷。无论枭雄的意志还是豪强的宏愿统统所向披靡颠覆摧毁,扒光衣服大家都是动物,干部群众一概众生平等。

杨泓见我一言不发做痴傻冥想状,揶揄说:“你是不是又在犯花痴臆想哦,好好集中思想开车呀。”我蓦然惊觉,车已驶上国贸桥头,于是歪着头问道:“我们去哪儿?现在上床还太早,不如再找个地儿前戏一下?”她白我一眼,“呸!果然在做白日梦,谁跟你上床呀。要没事儿就送我回家。”

我回想起初识这个女孩儿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娇柔款款依傍在我的身边,不过清丽的面容上如今却增添了几许风霜沧桑的历练。经过大都会喧嚣猥琐、暧昧绯艳的洗礼,有几个女孩能一直由内而外保持单纯不变的资质和容颜?

“好歹也是兄妹一场,即使从此织女牛郎天各一方霸王别姬,你也得给哥一个机会长亭送别或者风萧萧易水寒吧?”我继续装傻充愣。杨泓默然,终于柔声应道,“你想去哪里呀?”

我提议到紫禁城溜达一番,携美女穿越历史的尘烟。老北京如今被挤兑得只剩下故宫周边一片儿逼仄的地段儿,看一眼便是少一眼了。

夕阳下的筒子河泛着粼粼波光,倒映着一个个王朝兴衰更迭的无限忧伤。我倚着汉白玉的护栏,看着杨泓往垂柳拂水的河面探身俯看,乌黑的长发散落,紧绷的棉衫勾勒出坚挺的乳房曲线,一截小蛮腰露出来惹人怜爱。

大凡美女,通行的标准无非肌肤如雪如玉,面庞柔美秀丽,五官雅致清秀,体态窈窕多姿。上天鬼斧神工,雕凿出来的人间尤物又是环肥燕瘦不一而足,唯有靠内蕴的神韵气质方才区分禀赋各异,或如瞿彦般端庄大家闺秀风范,或如杨泓般玉女柔顺,或如李聪般娇俏灵慧,或如蝴蝶般刁占精灵,或如黎黎般放荡不羁,或如俞悦般妩媚勾魂。世间群芳争艳,唯有内外兼具,方能焕发出历久弥新长盛不衰的绝代风华。

杨泓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脸问我,“你说老傅什么意思呀,非请我来参加饭局,还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很简单呀,人家知道我喜欢你却老够不着,我呢马上面临被踹的边缘,所以两肋插刀拍马相助,许以重金收买人心,那知道诚心拜佛却偏偏遇上个猪头。”还没说完,她就在我胳膊上使劲儿一掐,“看你敢不改这油嘴滑舌的毛病。”

其实老傅的心思还有一层,他知道我跟曾荃周围的那帮子人混得熟络,如此一来也是提醒我在双方角力对局中会顾及情面,即使不偏向于他也至少不会造成诸多妨碍。商人最是精通人情世故,而且从不会做蚀本的买卖,生意做到一定程度合作双方就不再沽货而是市恩,让人欠钱债不如欠人情债,前者能用计量单位计算后者全凭感受衡量,相同的是两者都是早晚要偿还的。

“好美噢,你快看那边,”我顺着杨泓的手指向西遥望,一轮咸蛋黄般的混沌落日渐渐西沉掩没在箭楼巨大的阴影间,绯红的晚霞次第黯淡,灰蒙蒙的暮霭愈来愈浓重,笼罩着这个巨大的皇宫遗骸。

“那边正是后宫所在,当年帝国的顶级美女都曾经在彼处风云际会呢。我要是百家讲坛的制片人,一定做期皇帝和他的女人们系列节目,保准收视率创下新高。”

“是不是男人都有皇帝梦呀?不能想象后宫佳丽三千人顾得过来么?”杨泓神色幽幽地说。

“顾不顾得过来是能力问题,顾不顾是态度问题。一个男人成功以前背后至少有一个女人,成功以后则会有一群女人;一个女人成功以前至少后面站着一个男人,成功之后则会倒下一堆男人。动物界的丛林厮杀法则和人类生存竞争的游戏规则并无二致,权、钱、色从来就社会生活的主旋律,皇帝其实是最花心的男人最明目张胆的色狼,自己躲在后宫狂蜂浪蝶,却号召全天下学习柳下惠坐怀不乱,这简直是旷世阴谋弥天大谎呀。”

顿了一下,我接着说:“其实天下男人也不都是呆瓜,如果有人告诉我这是个礼仪教化的社会,打死他我也不信。大家都是为保饭碗不敢犯上,台上表态不当陈世美学习孔繁森,转头就进八大胡同夜总会,莺歌燕舞蛮腰肥臀,云雨交欢排山倒海。性欲也是生产力,交配拉动gdp。哪天阿扁再要闹独立,老子就上本奏折开征妓女嫖客税,敛的钱粮造艘航母先打扁小丫挺的,平定内乱再攘外夷,收复钓鱼岛镇守日本海,试看哪个倭寇敢再敢参拜王八神社伤害咱乡亲们的感情。”

“是不是又犯癔症啦?还真把自个儿当块材料,你这满嘴跑火车的民族英雄让妹妹好生敬仰呢。”杨泓见我咋巴嘴侃得口沫横飞,恁地插话打断我说,“你这人就是心思本领不用在正道上头,不愿意在机关熬资历的话在商场上下下功夫,就至少不会比什么余阳刚什么的差。”

我暗自皱眉,女人最叫男人厌烦的就是拿别的男人来相比较,比来比去无非是谁的宅子大、谁的车子好、谁的女人靓,结果等于是把自己归于物类,侮辱了男人也辱没了自个儿。真要比还不如摆开华夏床戏大擂台,谁的那话儿更威猛更绝活儿便推举谁为武林盟主,或许可以避免若干年后种族萎缩退化,满世界只有小公鸡再也找不到大种马。

心知杨泓这丫头片子脸面薄,我脑筋一转换个说法,“其实你说得都没错儿,我要是一女的也喜欢锦衣玉食轻车裘马,希望自己的男人位高权重银子多。只是你高看哥哥我了,作为大千世界中粗俗、低俗及庸俗的一分子,我这人虚荣,好色,浅薄,优点少少毛病多多,经常塞外长城空自许,结果一江春水向东流。现如今在场面上扑腾的都是狠角色,有些事情不是看得明白你就够胆下得了手,即使下得了手也不一定有条件得手。时、运、命机缘巧合方能成就伟业,哪个将军元帅不是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世人都是只看到贼吃肉没见着贼挨打呢。”

黑暗中我看不清杨泓的脸色,一群蝙蝠掠过我们头顶飞往宫墙的檐角,扑闪的动静吓了杨泓一跳,她下意识地往我身边靠拢,我伸出手兜着她的肩膀,她没有闪避,温顺地倚靠在我身畔,依旧闻到她发际散发着的清新气息。我顿时心猿意马起来,右手顺势下移揽在她的腰间,凑过头去寻找她的嘴唇。在我怀中原本紧绷的身体渐渐绵软放松弛,娇嫩的舌尖被我轻轻含吻着,杨泓禁不住嘤地一声,任由我细细品啜清甜的津汁,开始主动迎送,齿间气息如兰,令人情迷意乱。

我得寸进尺将手伸进她的棉纱短恤,想爱抚胸乳却被她用手死命阻拦,唇间咿咿呀呀含糊不清地哼哼说在这里不行。我正待强行突破防守而上下其手,不料一辆汽车自北向南拐入甬道,雪亮的车灯扫射过来,杨泓赶紧从我怀抱中挣脱身来,背过身兀自整理零乱的衣衫。

时不利兮可奈何?纵使霸王硬上弓,最佳机缘已错过。心中一声长叹,又不能让女人家窥破男人那点小心眼儿,于是我只好求助于哲学,嘴里默念叨:人生的悲剧有两种,一种是没有得到你心中想要的东西,另一种是得到了。终于寻得短暂的心理平衡。

我装模作样正人君子般提议,鉴于法国生蚝大餐明显是忽悠中国人民的玩意儿(此刻真的觉得辘辘饥肠),我们下一个节目是到簋街宵夜。杨泓最大的优点是小鸟依人,于是我们驱车驶离幽暗压抑的皇城根儿,转眼间来到大道通衢灯火璀璨的夜市。

61

(61)

簋街一度可以说是老北京的胃,不到三里路长的地界儿上竟密密麻麻散布着尽二百多家店铺,尤以餐饮美食扬名天下,南来北往的各路官宦客商也经常光顾应酬。这条街最早在北京城里打出通宵营业的招牌,诸多“涮夜族”都是从此处起步,这里永远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大红灯笼高高挂。不拘是老板、白领还是车夫、小姐所有人都能在这里找到感觉,肩并肩喝着扎啤就着麻辣小龙虾、香辣蟹、羊羯子、水煮鱼和馋嘴蛙,一起见证这座城市的沉浮悲欢,哭骂笑跳,喝酒拥抱,集体消耗过剩的肾上腺荷尔蒙。

我们刚在花家宜园的露天排档择个空位坐下来,我随手扔开服务小姐递过来的油腻腻的菜谱,随口点了二瓶普京一盘水煮花生一盘拍黄瓜一盘糖拌西红柿,自然少不了再叫一份最钟爱的香喷喷的红艳艳的麻小,然后摆开饕餮客的架势意气风发君临天下。

时逢中超联赛,饭馆老板把投影安放在室外,招徕了不少铁杆球迷。看着国安队与实德队这俩老冤家在绿茵场上攻防相逼,一想到执迷不悔的首都足球老是高喊“国安永远争第一”却老也拿不下第一的狼狈履历,我就私下怀着小人之心揣摩场上的那批北京大爷们是不是头天收了对手的红包,否则怎么会跟敌人配合得那么默契:中场拿球能够快速形成推进之势,小快灵的技法引发啦啦队响彻全场的小喇叭乌里哇啦,一旦对手贴身紧逼或把球带到低线或者死角,就再也没有一个牛逼的家伙能够最准确地传球到位置最佳的伙伴控制区域内。

还有临门一脚的功夫,都不好意思再说啦,那不仅仅是国安队而是全中国足球的羞处。其实他们丫要是把泡妞的劲头用一半到球场上,或许成绩单就会有所改观。

嘈杂的背景中我看见搁在桌上的手机来电闪烁,接起来一听原来是王信义那厮,问我是在看球呢还是在哪儿和淫娃荡妇鬼混。我说操你大爷的,自打“三讲”和“保先”以后兄弟早已改邪归正,专攻良家妇女根治不育不孕。想来他又是为看球被爱看破烂韩剧的老婆实施了强制专政,果然他一听我在东直门腐败着立马让我坚守阵地等待后援风驰电掣。

在王信义赶到之前,我先把他的诸多劣迹抖落给杨泓聊博一哂。这家伙的老婆是共和国法官,婚后勤俭持家创下很多值得天下媳妇们借鉴的经典案例。早年还是骑自行车上下班的年月,女法官一日发现王信义的那辆车后刹车胶皮磨损严重,便大骂老公不会节约多使用前刹车,结果一次拐急弯时王信义依计而行,结果身体失衡后轮翘起把自个弄得人仰马翻。他家的大彩电遥控器上的选台按钮都被老婆用胶布糊贴牢固,只要一键对应cctv-1可以如常使用,理由是频繁换台会减少电视机的使用寿命,所以王信义想看球赛就得老往同事朋友家里凑。

杨泓一脸似信非信的神色,说:“你又来蒙我,怎么会有这么抠门的女人呢?”我嘿嘿一笑,说还有更绝的呢,有次夫妻俩在家做饭,王信义发现米桶里的大米生了虫子,正准备扔弃遭到老婆的痛斥,说这大米自己不吃,可以等你那帮狐朋狗友来家玩牌时洗巴洗巴煮来吃掉免得浪费。消息甫一传出,从此一干江湖好汉便从他们府上销声匿迹。

说话间,只见王信义甩着两支胳膊晃晃悠悠进得院子里来,东张西望寻找我们的位置。我挥挥手招呼他过来,这家伙瞅瞅桌席上的菜肴拉开座椅大啦啦坐下,“嗬,小酒儿喝着,小妞儿泡着,小日子过得磁实呀。”

杨泓还没有回过神来,偷偷捂着嘴直乐。王信义狐疑地看看她,又转脸看看我:“你丫肯定在背后诋毁领导干部光辉形象来着?”

我顾左右而言他,说道:“我们是在为中国足球的命运和前途忧心忡忡着呢,想想看绿茵场上这帮孙子们论身价哪个不是百万富翁,统统他娘的射门的不行,shè精的厉害。依我的脾气全都给丫煽了卵蛋发配宫里,改练踢毽子是正经事,再跟国际奥委会送一提案要求增设传统体育项目,派章子怡小姐以亲善大使身份拎着红包儿,挨个委员公关公关这事儿就成了。往小里说咱是藏着些私心想确保北京奥运会中国金牌总数第一,往大里说再给奥林匹克多添一项运动项目,也算是五千年文明古国给世界做一新贡献呀。”

王信义猛地喝下一大口啤酒,“你丫就是没文化,那不叫毽子应该叫蹴鞠,就是宋徽宗和高毬喜欢在宫里切磋的玩意儿。考据说就是世界足球的起源,这事儿连国际足联主席布老都首肯了的。”

院子里食客来来往往,王信义瞅着几个姿色不俗的丫头咽了一下口水,说:“这条街当年不过就是的士司机跑夜场扎堆垫巴肚皮的地摊儿,跟着歌厅小姐们散了场也跟着聚集吃喝宵夜,没几年功夫下来竟然成就了一项产业。”

“中国的事儿就是这样,只要官吏不插手,啥球问题都没有。老百姓依照各自生计折腾买卖自然形成市场,官吏一看有油水可捞赶紧踩上一脚,东面整个美食街,北边盖起服装城,愣把小业主往里赶,嘴里号称规范和美化城市,私享工程回扣和政绩表彰。小买卖搬进大厦里自然水涨船高往上调价分摊成本,最后大家伙儿吃的小龙虾结帐时至少有百分之几是义捐给贪官的份子钱。”

杨泓正用手小心翼翼剥着一只麻小,闻言停下动作,“听你们俩这么一说,这小龙虾我还真就不好意思再吃啦。”

我赶紧说打住打住,咱们不谈国事只谈家事,还是听哥哥继续娱乐八卦吧。记得一次信义问我接车去机场接初恋情人,还在半路上呼机就响了,掏出了一看原来是老婆发的信息,说你小子有种就直接把那个狐狸精接回家让我看看,当场吓出一身冷汗。原来法官夫人每天都查问传呼台王信义的所有收发信息,于是严密掌控着一手新闻,端的是以新华社之道还治新华社之身,耳目之后有耳目,喉舌之上有喉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一会儿功夫王信义手里新添的扎啤已经见底儿,他吆喝店家赶紧往上续,一边感慨道:“所谓婚姻就是他妈的纯粹一圈套,再回头已是百年身哦。”

杨泓看看她欲言又止,“你那位太太也的确是,是有些个色。不过你都成家了还跟前女友来往,轮到任何女人怕是都不会高兴。还有,既然俩人过不到一起干嘛不离婚算啦?”

这下子可算捅到王信义的软肋上了,他开始历数漫漫离婚维权的坎坷风雨路程。最初法官夫人接过王信义熬夜起草的离婚报告一目十行看完,鄙夷地说还自诩为才子嚷嚷什么感情不合,我就是负责法院民事纠纷婚姻诉讼业务的,只要女方不同意离婚你写一万份报告也白搭。逼得王信义想考托福刚捡起课本就被法官呵斥说你一蹶屁股我就知道要拉什么屎,要想出国留学我也得跟着陪读不可。由于法官当年还是女篮队员人高马大,论打斗王信义自酌也讨不了便宜,只好选择溜之大吉,经常要求出差采访。有一天正要拎包出门,却找不到装着机票手机和现钞的手包,问法官只闻得声声冷笑,急中生智用家里的座机给自个儿的手机拨了个号,结果听见铃声在床底下响起来,怒火中烧的他掀起床垫拎包摔门而出,结果后脚还没出门一只暖瓶就飞将过来砸在门框上差点中弹阵亡。

其实我们一帮死党为了王信义的离婚事业经常献计献策,我就至少贡献了两条妙计:一则是施美男计,买通一帅哥色诱法官心动然后捉奸在床,取得道德上的优势达到屈人之兵的目的,此乃上策也。一则是苦肉计,到医院找关系开具一份ed(男性功能障碍俗称阳痿)证明,跟老婆和法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事关男子汉的荣誉宜谨慎行事,此为下策。

王信义忖度半天,觉得前者万一法官将计就计,收了男宠仍不离婚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后者如果机密外泄连再泡妞抠女的机会都没得,更是投鼠忌器不敢滥用。如此这般只好岁月蹉跎到如今,丧家犬一般终日流连在京城大小饭局之间,时常感时伤谆谆告诫我说,血的教训杨尘你可要牢记噢。

杨泓看似无比同情地端起酒杯,“王哥看来也是苦命人呀,我也敬你一杯愿你早日脱离苦海,今后再娶一房温柔可人的太太。”话锋一转,她接着问道:“听你们说来这天下就没有好男人和好女人,难道只有男盗女娼欺世盗名?我看我老爸老妈他们那一辈就很恩爱美满呢。”

“马行无力皆因瘦,人不风流只为贫。”王信义仿佛触动了机关似的妙思泉涌,“当年赶上共和国初创天灾人祸连年不断,生活物质匮乏清教徒主义盛行。现如今的世道物欲横流道德沦丧拜金主义旗帜高张,所以你说的好男好女只存在于幼儿园和养老院里,中间我们这一截子全他妈的集体沦陷啦。”

62

(62)

相继又灌下几扎新鲜啤酒,我们醺醺然开始忧国忧民。王信义说国家统计数据表明如今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再过些年我国的光棍将达四千万人。女人中还得划拉开几十万二奶和数百万小姐,剩下的狼多肉少,今后儿子长大怕是媳妇儿都难找。

“不会吧,就你丫那徒手翻墙头偷摘红杏的本领还不早遗产给下一代了,要不是你们家法官看得紧,王大记者全国各地采花不辍,怕是有水井处就有你的后人。”没等我说完王信义一拍桌案,“别打岔听我把说完,西方智库新出笼的中国问题研究报告说,人口比例失衡的问题会导致社会矛盾的加剧,这些找不到老婆的光棍是潜在的不安定因素,一旦经济出现动荡就有可能转化为土匪和暴民,这将是中国政府不得不面临的一个挑战。”

我也重重地把扎啤杯往案上一顿,“西方的中国问题专家都是一帮傻冒儿,坐着喷气式飞机北京上海广州转一圈儿,胃里的烤鸭还没消化就拽出份报告骗老板,千万当真不得。自然界解决物种繁衍失度的方法是灾难,人类解决生存出路的方法是战争,还有更阴毒的办法是宗教,号召光棍儿都去当和尚进寺庙,男多女少的问题自然就解决了。”

我俩碰杯连顺几大口,端的是酒风浩荡气贯长虹,惹得邻桌的一干男女不时侧目而视。王信义摸摸被撑得浑圆的小肚皮儿,放低嗓门说道:“性别危机的根本解决之道其实俺早已经想好,就是终结一夫一妻制。”

见我和杨泓凝神倾听,这厮得意地说,经过多年围城的苦痛挣扎,他终于发现现代人类不幸福的根本原因就是婚姻制度束缚了人性。原始社会大家伙儿自由平等群宿群奸不分彼此共产共妻,忽然冒出来一些个智力和体力超群的乱世奸雄坏了规矩,占了山清水秀的地儿盖起几套原生态茅屋别墅圈养着部落最漂亮风骚的女人,为了应付部落其他人的红眼病和可能的劫杀,在别墅旁边修栋公寓雇用一些膀粗腰壮、头脑简单的家伙干活护院,允许他们每人娶一个老婆睡觉做饭,公寓可以让其后代继承,这就是私有制的起源,一夫一妻制的滥觞,也是房地产业的发端。

四肢发达者性欲旺盛,枭雄们害怕他们在老婆行经或者怀孕生育期间挺着yáng具骚扰自己的女人,于是又在公寓边上弄出一个院子命名为遗精院(部落的知识分子颇觉不雅显不出大国文化,遂上书领袖更名为怡春园,此为后话),招徕那些吃不饱肚子的女人经营原始的肉体买卖,作为一夫一妻制的补充,于是色情业就此诞生并如雨后春笋般蔓延开来。

不曾想,越来越多的女人觉得不用干笨重的农活和繁琐的家务活还能挣钱,都想到怡春园上班,男人们也不喜欢工作三天两头往妓院里头转悠,长此以往没人愿意生孩子抚养后代会导致整个部落有亡党亡国的危险。领袖苦苦思索不得其法,便召集智囊团出策划方案。有脑瓜儿机灵的儒生便上奏折说全国要讲政治,倡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德等级秩序,妓女排在社会最底层,尽管她们轻松快活还能挣钱但面子上被良家妇女轻视,终于刹住了娇奢淫逸的歪风邪气,形成了和谐社会的初级阶段。

杨泓双手托腮,瞪着一双大眼睛,一副怯生生的样子说:“看来不幸的婚姻还能生生逼出一社会学家来噢。”接着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瞅着我:“要是在原始社会,我看你们俩坏蛋肯定是一对地痞流氓没得跑。”

我哈哈大乐,说应该换个好听些儿的名头叫农民起义军,玩得不好咱就是陈胜、吴广,弄好了就是刘邦、朱元璋,再不济也得混到个李自成、洪秀全干干,本来天下就不是一人之天下,凭什么牛屎上不能插鲜花?

王信义有些恼了,冷冷地问道:“你们说这世界上貂蝉、陈圆圆只有一个,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想要,该怎么公平分配呀?”

“发动战争呀,像雅典和特洛伊争夺海伦那样子,一伙男人大打出手一分高下。”杨泓这回忽然变得很有文化,抢着回答。

王信义一脸不屑,“战争是破坏生产力的野蛮行径,文明的办法是全面借鉴推广中国西南地区摩梭族的走婚制,女人有权任意挑选中意的男人到自己的绣楼过夜,天一亮就得走人。房地产以女人为财产穿承,这样还解决了婴儿抚育供养的社会问题。”

“妙,这就叫反弹琵琶,小秋香反点唐伯虎呀。不过要是你们家法官太太每天傍晚猫在吊脚楼上不瞅别人就天天照着你点,信义兄的围城难题岂不是依旧无解?”

杨泓忍俊不禁,一脸粲然,“你们俩活宝一个是尚未婚娶的标准光棍儿,一个正闹离婚的准光棍儿,还在这里发白日梦,真正是想要笑死人不偿命呀。”

我一本正经地说,“群众利益无小事呀,信义此议甚妥,我看可以先搞个试验田,总结好经验教训再以点带面全面推广。可以考虑施行一国两制,将海南岛划为走婚大特区,当年的乱尾楼重新盖起来嘛,下岗的女娃儿先鼓励她们过去一批嘛,你们要搞快一点,争取杀出一条血路来。”

这当口杨泓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看来电号码,按下接听键捂着话筒起身离开噪杂的环境往外跑。这时王信义把头凑近满嘴酒气地跟我说:“哥们遇到一个大诱惑,有些拿不定主意,你给参谋参谋。奥驰中心官司扯皮那事儿,曾荃想让我往上递个内参,许给我以成本价拿套房子,等于是半买半送的意思万一查起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儿。你帮我留意一下老傅和葛达裕他们的动静,不打无把握之仗。”

“靠,一套宅子就把你丫给收买了?尽管是豪宅也他妈的住着不安稳。原来你退回葛氏的红包是嫌小,玩待价而沽来着。”话音未落,他就急赤白脸辩解说,“你丫小人之心,本来这事曾荃是走公开合法渠道拿下的项目,葛达裕面儿上就亏着理。再说哥哥我也正需要一套房子搬出来跟老婆分居,弄成个事实离婚就彻底解决了问题。”

看来曾荃还真是老谋深算了解王信义的软肋,到手的肥肉劝人不吃也不现实,想了想我说,“不过这事儿光靠你的一份奏折怎么能解决问题,还得做上面人的工作有更大的势力插手介入方能平息。”

“这个就无需你我操心啦,听俞悦说她马上要和曾荃出趟国,陪同某个大人物到圣安德鲁斯高尔夫之旅,想来就是在下上面的功夫。”

原来如此,官场的奥妙就是你不宜凭空插手地下的利益纠葛,但如果有第三方舆论机构把矛盾往上捅,就事论世冠冕堂皇做番批示就能压服众议化解争端。

一想到俞悦那妩媚勾魂的眼神,我就禁不住怦然心动,咂巴嘴说:“我这几日跟着老傅瞎混刺探军情,我们在曾荃走之前再约俞悦聚一次,算是我来做东给美女饯行如何?”

王信义笑骂道,“你小子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这边杨泓还没搞掂,那头又打起俞悦的主意,也不怕顾此失彼。”

我嘿嘿一笑,“这就叫深谋远虑未雨绸缪,泡妞就跟商人做买卖一个道理,吃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掂着桌上的,做完一个项目还有下一个项目滚动发展才能财源滚滚生生不息。”

杨泓柳腰亭亭回转得来,一边往下坐一边发问,“什么财源滚滚的好生意叫你们俩给赶上了哦?”

我和王信义相互看看,乐不可支,刚喝到嘴里的一口酒还没来得及下咽就势喷将出来,弄得杨泓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63

(63)

夜色温柔。又一次我带着酒精刺激后兴奋混杂迟钝的感觉,大开车窗高放音乐猛踩油门穿越这座都市,身边坐着触手可及的漂亮姑娘。

杨泓侧身仔细看着我的脸,关切地问我喝了这么多酒还能不能开车,我就势伸出右手搂着她的肩膀,拉过她的头来抚摸着她的面庞,清丽的线条轮廓,微微上翘的嘴角,抿起时若隐若现的酒涡,秀发垂落遮掩住她的星眸,她一动也不动静静地任我的手指在她红润的嘴唇间游走。

“想让我当你的女朋友吗?”杨泓轻声问道,然后微微启齿咬住我的手指,一股触电般的感觉透过神经末梢敏感传递到大脑,迅速分散到我躯体的各处。“想,怎么能不想,当然想哦。”我麻痹的神经从潜伏的冷漠中躁动起来,眼睛搜寻着视野可及的空旷场地,最后在距离工体大门前的辅路旁把车靠边停了下来。

“那你说说,为什么喜欢我,喜欢我什么呢?”杨泓抬头仰望着我,嘴角含着笑纯净动人,娇嫩白皙凝肌若雪,宛如一朵淡雅的百合,静静绽放在暧昧混浊灯火暗淡的都市夏夜。

此刻我意识迟钝口舌笨拙茫然不知用什么词句作答,怀里的这个女孩儿跟我得关系时远时近若即若离一直没能建立起彼此坚韧的信赖和依托,我也没有深究到底是因为什么缘由。但得承认总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牵挂,仿佛前世种下的因果潜藏在平庸凡俗的日常生活的水面之下,偶尔遇到一个漩涡翻腾跳跃蓦然展现出来,诱惑我沉溺于那汪幽幽的潭水中。

“你就是我的一剂毒药,引诱我慢慢中了蛊惑,我这人内心比较脆弱最经不起女人柔弱感性的迷惑,也许每个人灵魂中都有爱与施爱的渴求,都在寻找另外一半验证自我的存在意义,遇上你也许就是上帝之手操纵的命数。”

昏黄的路灯光晕透过婆娑的树影撒落在车内,杨泓双眸微闭气息如兰俨然醉酒后的迷离,嘴角喃喃中向上挑起,t恤衫下凸出的胸部曲线玲珑有致,我放低副驾驶席的座椅靠背,俯身亲吻她的柔唇,身体俯压在她娇艳的身躯之上,狂风骤雨般宣泄男女间原始的情欲欢愉……

蓦然间仿佛洪水泄开大堤的闸门,无数喧嚣鼎沸的人流从工体的几个大门奔流到大街小巷,无数球迷嘴里一边高喊着“国安队,牛逼!”一边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经过我们车窗时透过深色的太阳膜晃动点点光斑,在杨泓脸上投下纷乱的亮点,她的意志已经彻底放弃对身体的控制沉溺于爱欲的迷狂状态,和她平时衿持玉女形象判若两别,我能够感觉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动迎合。

在同样纵情狂乱的人群的洪流中,我感觉我们的汽车就像一个小舢板在波涛中沉浮飘荡,载着两个孤独的都市游魂,被灵魂与肉体双重魔障俘获顺流起落失去终点永无彼岸。

雨霁云散,浪潮消退,我帮杨泓梳理额头散乱的秀发,她却拉住我的手紧紧按在自己嫩滑的脸颊上,仍然是热烫的感觉,依稀是汗液的柔腻。“哥,你还记得认识我有多久了,具体是哪一天么?”

我努力回忆跟她的初遇应该是去年的秋季,应该是并不遥远的季节转换,杨泓轻声告诉我说到今天正好是整整9个月,我尴尬地说我怎么觉得漫长如同一个世纪呀,她伸出手指狠狠地在我额头上戳了一下,“哼,男人就是无情的动物!”

我厚着脸皮用嘴在她眼睛上轻柔地一吻,在她闭目安享亲昵的同时,伸手在她胸乳上一摸,色色地回答,“不对,男人才是经常发情的动物呢。”

“你这家伙真可恶!”她猛地打开我的手臂,又羞又恼气急败坏的模样着实令人心动,“你害不害怕从此以后身后会多个尾巴影响你寻花问柳呀?”她瞅着我半开玩笑地问。这个女孩走进我的生活其实及其偶然,但谁知道我们能不能有共同交集的未来?我咧着傻乐,回答说,“也许是偶拖了妹妹的后腿,影响你往上攀高枝也没准儿呢。”

这个世界变化如此之快,这个城市阴谋与爱情戏剧叠生,每天都在上演着翻云覆雨的权力斗争,被欲望驱使的男人为了争夺利益称兄道弟勾心斗角反目成仇,为欲望左右的百变娇娃和权贵商贾们眉来眼去陈仓暗渡勾搭成奸,明星情侣分分合合的消息充斥都市小报的娱乐版面,不确定的未来使得大家都在对前途的忧惧中生存,感情的保鲜期如同超市食品上的标签一样不靠谱。

“你不要胡说八道!”杨泓顿时脸蛋儿涨得绯红,辩解说跟首长的交往无非是跟着听听歌剧看看晚会欣赏高雅艺术,你可不要把心思往歪处想。我说我这人要是对谁使小心眼儿,就表示对她很在乎,否则爱谁谁去爱咋玩咋玩儿。

她抿着嘴不再跟我争辩,识趣的女孩总会令男人更多的倾心,我摸摸她的头,说跟我回家吧。没想到她却倔强地坚持要我送她回通州租住的小屋,我疑惑不解,或许是以前蝴蝶的那场意外还在她心里造成没有消散的阴影,那就只好依她。

当我将车开到小区的附近,意外地发现旁边已经是一个夷为平地的工地,灯火通明的大坑里数台挖掘机正在轰隆隆地施工中。杨泓问我还记不记得当时我们是在金色阳光假日别墅的售楼处认识的,我说当然,打死也不会忘记呀。她轻轻一笑,说打死你可能也想不到现在这个工地的开发项目,就是她当年的老板福建奸商改换了招牌卷土重来移师通州做的新楼盘。

我靠,有靠山就是不一样哦,打一枪换过地方妞照泡、舞照跳、马照跑、钱照赚呀,实在不济还可以携巨款流窜海外,加拿大呀、美利坚呀,逍遥快活去养老。

杨泓这时没头没脑地问我一句,“你不是曾经想过找个幽静惬意的地方隐居吗,既然愤世嫉俗厌倦红尘,也可以激流勇退一叶扁舟笑傲江湖呀。现在还有这个念头么?”

我嘿然冷笑道,如今放眼神州,那里还寻得到一片净土?我喜欢的鹭岛厦门要建化工厂了,美丽的太湖蓝藻泛滥名城无锡闹水荒了,火车通到世界屋脊西藏群众不转经磕头改进钱柜k歌,不吃糍粑改啖肯德基和麦当劳啦,我也就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天子脚下猫着,也算是大隐隐于市罢。

杨泓默然。到她住的老旧的住宅楼下,我泊好车正想熄火跟她一起上楼,她却静静地端坐着不动窝儿,今儿个有些邪门哦。我扭头看她一眼,“怎么着,看这意思是要拒之门外呀?”

她沉默半晌,幽然说道:“今天就到这儿吧,也许今后回想起来多少算是生活中有意义的一个夜晚。亲爱的,你回去的路上好好开车吧,”说罢看看我,探过身来,在我唇上一吻,停了停,竟是狠劲地咬了一下,转身拉开车门迅速消失在黑暗的门洞之中。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怏怏然调转车头,在回城的路上忽然觉得嘴角间有些腥咸的味道,抬手一抹竟然是鲜红的血迹,原来刚才杨泓留给我的告别礼物。

64

(64)

没过几日,俞悦知会大家在华驰的东区会所里凑饭局,那天下午我正开车行驶在四环路上,送蝴蝶去新东方上托福培训班。

一段时间不见,这个小妮子竟然又换了装扮:曾经的比肩长发和后来烫染的杂色大浪俱成往事,如今推了个半长不短的男孩儿平头,简简单单一件圆领白棉t恤配条小短裤,两条白皙纤瘦的玉腿晃荡着招惹男人的视线。

“看看我的眼睛,发现有什么不一样没?”她侧过身把精致小巧的脸蛋儿对着我,我摇摇头,说只看见脸色昏黄宛如当年威虎山的土匪防冷涂上了蜡一般。

她笑骂一句死人呀,连烟熏状都不知道。接着拉下副驾驶席前的梳妆镜,扒拉着双眼左顾右盼,说难道看不出眼睛贴了一层蓝色的膜片。

我回想起来这个丫头尽管生就一双好看的眉眼,却并没有给我很深刻的印象,于是嘿嘿直乐,“你眼大而无光,静不聚而散,还想动不动就放电,整个一个浪费情感。”

她气急败坏地抬手就打,“臭嘴,该打。我还指望着靠美目流盼迷惑男人赢取天下呢。”

我忽然触动了心绪,这些女人的形形色色的眼睛逐一浮现出来。瞿彦的沉静若渊,李聪的灵慧似泉,俞悦的妖媚如狐,黎黎的野性张扬,杨泓的清澈幽怨,而蝴蝶却是明艳而散淡。

打小时候敬爱的老师们和写书的大作家们都告诉我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可是有些人的眼睛里你什么也看不到,空茫幽深如枯井,有一天我起床后在盥洗间刷牙,猛然抬头看见镜子里面光着膀子的自己,头发如蓬乱草,双眼空洞无物,恰如内心写照。可是蝴蝶尚是蓬勃绽放的年纪,不应该像我这样没有理想和追求,每天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随波逐流。

“你怎么又突发奇想,跟考试较劲儿是想出国留学啦?”我疑惑地问道。蝴蝶从车里的储物箱里掏出一瓶儿矿泉水,拧开盖儿咕噜咕噜喝下几口,“要奔前途呀,马上面临毕业分配,找不到好单位我就继续求学海外。”

“然后再蒙一个有钱又有型的老外,把自己弄成美国人的太太,没事儿喝着下午茶,隔着宽阔的太平洋无限深情地注视我们这些水深火热中煎熬的兄弟姐妹?”

“唉,金龟婿可遇不可求哦,”小妮子一声叹息,转头问我:“你跟木田集团老板应天时打交道,有见过他的侄子么?”

我想起有一次在庄姐那里议事,应天时曾经带着一个年轻人介绍给大家,说是他的近亲也在集团负责市场业务,想来就是他了。依稀是瘦高个子,名牌西装,两眼贼亮,一看就是个吃喝嫖赌抽样样精通的纨绔子弟。

“这家伙一天好几个电话约我吃饭唱歌,简直烦死人啦。”见蝴蝶作轻描淡写状,我一脸认真地劝导说,“富家公子见色起意主动出击,窈窕淑女正好以逸待劳守株待兔,让他一头撞晕过去成为你囊中猎物,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噢。”

说话间到了西四环边上的新东方总部,我找到在里面当老师的超级流氓王小墙,“哥们,发一美妞你给我好好照应着。”转过头又对蝴蝶说:“新东方盛产名嘴,王老师是名嘴中的名嘴,嘴上功夫比他们俞校长还麻利,你就好好跟他操练吧。”

新东方的老师可是京城公认的口淫犯,王小墙这厮哪会让我沾嘴上便宜:“地球人都知道,我们下面的功夫比上面的更好,特别是有美女在场往往超水平发挥。”

靠,正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呀。想当初俞老师自北大毕业后眼看周围的同学纷纷出国留学,自己却每天骑单车送老婆上下班一身劳苦却还落得老婆的埋怨,当时的人生理想不过是挣钱买辆面的平息家人的怨气,没想到小广告贴在中关村的大街小巷居然把揣着出国镀金梦的理想青年都召集到一起,成天破译考题成批向西方世界输出中国人精子,王小墙等人远在加拿大一看师兄霸了地盘纷纷回国帮衬,使得新东方场子越来越大还吃了民办教育海外上市圈钱的头啖汤,以前的穷书生陡然阔了起来,摇身一变个个都成了腰缠百万的富豪。

便在这时我接到了俞悦的电话,等我到屋外通话回来时他们俩人已经认了老乡聊得热火朝天。“靠,你们丫就卸磨杀驴陈仓暗渡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逮哪天有空再设国宴答谢王老师的收徒之恩吧。”

接着我火急火燎直接杀奔华驰集团总部,路上拨杨泓的电话却是关机,再拨通余阳刚的手机,“余兄,听说杨泓从你那儿辞职走人了?”

他告诉我中午接到杨泓的电话,说是个人原因暂时要离职,所有工作都交接给同事了。当时他也正在跟捷顿基金谈判来着,事发突然没来得及跟我沟通。

我转念一想,这时候再去华驰总部无异刻舟求剑,于是调转方向长驱直入驶往通州,路上再拨杨泓的手机,依然是移动小姐不带感情机械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一遍又一遍不胜其烦,直到我的手机都开始发烫。

赶到杨泓租住的房间,任我“咚、咚、咚”把砸门得山响,里面却是房门紧闭寂静无声。最后隔壁的邻居忍不住开门探望,一个肥胖的老太太告诉我住户昨天就已经搬走,小姑娘心眼儿不错,还把日常物品分送给左邻右舍。不过估摸着这个地儿马上也的拆迁盖新楼啦,早晚大家都得搬家只不过人家早走了一步。

我没心情听老太婆唠叨赶紧道谢下到楼外,果然看见灰蒙蒙的楼房外墙上用白灰画了个圆圈儿,中间歪歪扭扭写着个“拆”字。

看来杨泓这丫头是早有预案,那天晚上的聚首应该算是我俩最后的晚餐。

大千世界,人海茫茫。一个人若是想玩匿身游戏真是无比简单,找个搬家公司不费两个钟头就能像候鸟一样拍拍翅膀飞到一个新的隐秘所在,再把手机卡一换,你的生活从此和过去一刀两断。

那么,杨泓怎么要突然玩这种莫名其妙的人间蒸发?我也忍不住绞尽脑汁追索背后的故事,结果脑中仍是空空茫茫一片,百思而不得其解。

楼旁工地上,福建奸商的打桩机不停地轰鸣着,一下一下就像狠狠砸在我的心上。跟杨泓相处时的种种情形不断在脑海里闪回叠现,我们交往的时间算起来不长也不短,但男女的相遇跟生命的诞生一样都属于世上最偶然也最奇妙事件。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片混沌间你自己意识朦胧毫无准备,咣的一下,就探着头来到这个世界上,也不管你愿不愿意喜不喜欢。你是上帝之手的造物,你是男女交媾极爱至欢高潮处萌生的意外,你是勇往直前的小精子撞破卵壁裂变的灵异之焰。

每一时每一刻都有生灵降世,芸芸众生蝌蚪满池浮游生息,其中有多少能与你交汇相联?然则造化弄人,你从懵懂少艾和莽撞少年一路走来重澜叠嶂跌跌撞撞,无数风景从你眼前向后翻页无数男女与你擦肩而过,能跟你牵手纠葛的实在有限,可是有些人命中注定就是你生命中的过客,其实我自己也是红尘中的过客,是偶尔滑过天空倏而忽逝的流星,如同尘埃在漂浮过程中闪现一点微光迅即熄灭,在漫漫光阴中谁都是短暂的插曲,除了跟你亲近的人,还有谁听到过你这个小石子儿投入大海的那一声响动?

别人都是你存在的参照,反过来亦然。那么对于杨泓来说,我的存在又有什么价值呢?有思忖半天,最后只好向自我追索内因,可能是我这人的确狗屎一砣,无才无德无钱还自以为是块料,其实看穿了就是虚头八脑不着四六不值当人家花容月貌的倾国倾城的美女托付终身,人家自有下家依傍可以轻松跳脱目前的困局抵达别有洞天的桃源胜境。

所以人生最牛逼的事情,莫过于当你人生或困窘或厌倦或高潮时,有本事突然玩个金蝉脱壳。

65

(65)

东城华驰会所的雅间,俞悦正跟满座宾朋言笑晏晏。我赶到时王信义正跟李聪耍贫打赌,嚷嚷说杨尘今儿个肯定满城乱跑寻找失去的干妹妹,哪有功夫来参加夜宴。

话音未落,这厮一眼瞥见我跟着前台迎宾小姐左右扭动的屁股后面出现,马上住口自己端起酒杯干了个底朝天,就坡下驴说戏剧性才是人生最高的艺术表现,大家见这他麻利的转场情状不禁哄堂大笑。

我觑见俞悦和瞿彦中间还有一个空座,正大剌剌走过去准备拉开架势坐下,嘴里说我知道自己重要,但不知道大家这么尊重我哦,把最高的领导席位留给社会贤达呢。

俞悦一把拉住我,那是给老板曾荃准备的座位,他这会儿正跟人谈事,一会儿要过来跟大家伙热闹热闹。

“吃顿便饭还整这么高规格请出最高领导呀,既然不能坐拥右抱,那我就挨着李聪妹妹好了。”说着折到余阳刚和李聪旁边坐下来,

王信义偏转头看我半天,挠着头问道:“英雄无奈是多情,你丫怎么没有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这都不懂哦,要知道鲜花其实往往不属于属于懂得赏花的人,而属于牛屎。”我招手让服务小姐给我面前的空杯里倒满茅台,吩咐她把酒瓶就放在我面前,然后端起杯子晃悠一圈说:“晚到者先自罚三杯,一杯赔罪,一杯敬大家,还有一杯给俞悦饯行。”说罢咣咣咣三杯酒仰头下肚,一股暖流自丹田腾腾升起。

余阳刚也举起手中杯,口口声声说对不起兄弟,没有帮你照顾好干妹子,这么大的事情自己也给蒙在鼓里。我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也由不得你我,于是彼此碰杯一饮而尽。

瞿彦心眼善良,对我说:杨尘,你慢慢喝酒,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许是人家小丫头有什么事情一时想不开,先避你一阵子,性子使过后自然会再露面的。

我嘿嘿一笑,说信义提起五三桂倒是让我起了当土匪的歹意,喜欢的女人被流寇抢掠,我要手头有人马也会提兵三十万杀他个血流成河片甲不留,管他娘的什么民族大义千秋功罪。

王信义这厮见状也来凑热闹,抓起杯子却先不喝,说你这是无意中窥破了历史真意,其实只要看闯王队伍进北京城以后烧杀抢掠奸淫的气势,李自成即使运气好当了皇帝也比昏聩的大明王朝好不了多少,那头莽驴刘宗敏早晚也因谋逆罪给砍下头颅。

余阳刚接着话茬说吴三桂终究还是虾鳖的造化,真有不舍美人的爷们气概就不如外驱鞑虏内灭反贼自己黄袍加身,临到头来终是被康熙挤兑得不得不反,终成天下笑柄。

俞悦笑嘻嘻站起身举起杯向我敬酒致意,嘴里说,人家吴三爷要美人不要江山,在我们眼里可是大大的情圣,所以陈圆圆可以说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呢。

旁边李聪小丫头掩着嘴直乐,说你们这些家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生价值观哦,还有人家杨泓姐到底是什么缘由突然人间蒸发都还没搞清楚,没来由大家就胡下结论实在是太不公平。

于是再往下话题就延伸成了玄疑探案圆桌会议,王信义版的是杨泓此刻正在京郊豪宅被金屋藏娇;余阳刚版的是也许人家正遨游伦敦巴黎和纽约第五大道;瞿彦则认为她是回芜湖老家休养生息;李聪说她没准儿就搬到了我附近暗中监视一举一动;俞悦调侃说也许杨泓为求解脱已经削发为尼坠入空门……

66

(66)

曾荃的匆匆出场结束了大家的口水仗,他陪着一个敦实的中年男子步入房间,有些日子没见他脸上的显出掩饰不住的疲态,却仍是露出招牌式和蔼的微笑跟大家一一招呼,向大家介绍一起进来的男子黄军,深圳著名的私募基金昂扬公司创始人。

黄军不卑不亢地拱手握拳跟大家示意,此人曾经担任史上最著名证券公司华安集团的总裁,倚仗派系人脉资源深厚行事作风凶悍,旗下的营业部迅速在全国扩张到数十家,一度掌管过上百亿元的自营资金,交易量名列深市之冠。后来因为涉嫌“华安mbo事件”(管理层收购)黑幕交易及操纵股价等被免职并入狱两年,非法收入的一个多亿人民币也被充空。

由于这厮在里头咬牙死扛没有牵连他人,所以出来后一干死党哥们感恩报答他,凑聚了3亿多资金让他操盘在香港和国内a股市场进行组合投资,虽然资金量不大却因其特殊的身份背景成为资本市场上影响力不容小觑的猛鳄,迅速将手里操控的盘子扩大到3亿美金。

黄军所代表的这类集合资金信托运营平台,前些年由于政府严厉的政策监管,还是以灰色的地下操作方式低调地存在,不过随着市场格局的变化和政府干预的逐步淡化,一个新型的私募基金群落开始在中国浮出水面,他们聚合民间资本在投资市场不断寻找空隙和机会。

俞悦机敏干练地招呼黄军落座,见他还穿着一身高尔夫球装,问他是不是直接从球场就来了会所。黄军老练地回答说,一听曾大老板招唤见面,天大的事情也要放下。

些日子李聪供职的报社举办过一场关于中国私募基金的研讨会,她跟我说中国资本市场的几个牛人都悉数到场,拉着闲极无聊的我听过若干人等的演讲,其中有不知谁封的“股神”某猥琐中年男,据说十年前八千元入市滚出来十个亿的个人资产,如今号称要招徕百位美女为她们打理股票投资保证翻个几番,好像也果真有些胸大无脑的靓妹直往他怀里依偎。

当时黄军在台上作嘉宾发言时口沫横飞极力兜售民营金融服务机构更容易获得资本市场的认同,如果社会游资进入房地产市场,会进一步推高我国大、中房地产价格,不利于社会的和谐发展,对于中国经济可持续发展也会产生不利影响。换言之,大家伙儿的钱最好的出路还是交到他们手里才玩得转,才能小钱生大钱幼崽变肥猪。

如今这厮却在私下跟他公开贬损房地产商勾肩搭背无比亲热,真令我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我这人醒世很晚,大概是在毕业后在社会上混了几年才搞明白,中国社会最令人惊奇之处是存在着面上和桌下两种运行方式,不搞懂这两者的底细和边际,你在江湖上行走简直就是瞎球晃悠白耽误功夫。

其实这一点连聪明点的鬼佬早就窥破了端倪,上上个世纪就有个美国传教士发现“中国政治家的生活和国事文件,好像卢梭的忏悔一样,充满着最崇高的情感和最卑鄙的行为。他杀了一万个人,然后引述孟子的一段话,讲人的生命是神圣的。他把修河堤的钱装进自己的腰包,结果使全省惨遭洪水之害,然后他再悲叹耕者失其田。”只是这种高调的处世求生获益之道,像我等土生土长的族裔居然还要在黑暗中摸索多年,一想起来真是令人脸红无比羞愧难当。

借助前几轮蓄积下来的酒劲儿,我举起杯向前辈高人表示敬意:“早就听说股市是国民经济的风向标,黄军老师呢又是中国股市的风向标,如今高人出世现身,看来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呀。”

黄军为人豪爽,哈哈大笑一杯见底,说道:“我也是早听说曾总府上容纳了不少能人异士,看来的确名不虚传呐。”说罢双目炯炯扫过全场,问道:“不知在座各位可曾炒股业绩如何?”

结果除了我和李聪没沾过股票外,其他人无一幸免都与之有染。王信义是屡败屡战,余阳刚是高位套牢,俞悦不赔不赚,唯一的获益者是瞿彦,她的操作手法总结起来十分简单:若干年前的那波大行情来势汹汹,她也经不住同事朋友家人的蹿捣走进营业厅,看着满堂人声鼎沸,满屏一片飘绿顿时就昏菜,掏出手机问同事中力劝她入市的老兄应该选择哪支股票,那家伙解释半天不胜其烦,说你就手指头往屏幕上随便一伸,指向什么就落单好了。过了些日子瞿彦路过营业厅时想起还有这档子买卖,折进大厅一看,怎么别的股票都哗哗哗数字直变化,就她买的那只趴在那儿一动也不动,顿时沉不住气又给那人拨个电话询问是咋回事儿,那家伙这回狠狠地说“涨停啦。”就满怀妒意一把将电话给扔下了。

曾荃乐呵呵地对黄军说,你看看这岂不正是中国证券市场的写照呀。接着又看我一眼,有些不解地问,李聪是刚毕业参加工作不炒股可以理解,杨尘你倒是经常闲着也不参乎,的确有些定力呀?

我说所谓的股民不就是用屁股思考的人民么,我习惯用脚指头思考,所以只能当流民,看见起哄扎堆儿的事情凭本能就要闪人。

大家群情激奋纷纷讨伐,说我的无耻言论是打击一大片,侮辱人民群众的集体智慧。众议滔滔中只见一人挺身而出横刀立马来解围,定神一看原来竟是同门师兄王信义。

“杨尘的说法略嫌粗鄙,其实最早把中国人称作股民还是在大清朝,有个大臣徐继畬根据八卦的乾坤艮巽四隅,构成十字形坐标,对地球所有国家地区作了个定位。天地一大人身,人身一小天地。地球若以人身取象,欧洲在西北乾位,是脑袋;中国在东南巽位,是屁股。非洲在西南坤位是腹部,坤腹黑暗柔弱;美洲在东北艮位是背部,艮背光明自由。乾首呼出,巽股吸入。由地球头部产生的自由民主思想和科学技术,被专制传统深厚的肥臀大股所吸收不能通畅顺气,所以这十三亿‘股民’是地球面临的最大难题之一。”

说得简直太好了,我忍不住一把搂着这孙子,嘴里不停地嚷嚷一定要跟他结拜为“安答”。众人闻言大悦,依次举觞相敬,一时宾主尽欢,俨然盛世气象。

曾荃趁大家高兴之际,又公布说经过跟黄总的友好沟通,达成了华驰集团和昂扬公司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双方将会在投融资领域深度合作云云。俞悦叮嘱李聪明天争取帮忙发个内幕消息给华驰造造声势,接着曾荃也安排了临出国前的几件大事,依次是余阳刚继续跟格罗斯的捷顿基金深度沟通,同时委托我出席一下华驰给刘煌投拍的新电影开镜仪式。

席尽人散,出门之际王信义鬼头鬼脑地对我说,你小子看出来没有,曾荃今晚上是在玩虚的。我彼时已经有些喝高且因为杨泓的事情头疼难忍,随口敷衍他说,“安答”说是虚的,那就一定是虚的呗。

不虚的是回家后我吐了个天翻地覆慨而慷,满地板上扔着衣物夹杂秽物,气味怪异刺鼻我却浑然不觉,夜半梦呓中喃喃呼唤着杨泓的名字,折腾到天都快亮方才精疲力竭得以消停。

67

(67)

如果设一道智力题:有那么一块地界儿,曾经让伟大祖国大江南北的无数靓女帅男、达官贵人和地痞流氓共同魂牵梦绕,那标准答案一定是——北京电影制片厂。

当我开车驶进蓟门桥东北角的北影大院时,发现这个曾经诞生过《青春之歌》、《知音》、《边城》、《小花》和《末代皇帝》的艺术的殿堂如今也已经被金钱彻底攻陷,形形色色的影视公司和草台班子散乱割据各霸一方,能耐大的凑班子、找本子、扎银子;本事小的在报上打个豆腐块大的广告声称剧组招徕群众演员骗些细碎银两。

顺着右侧甬道前行,穿越古树掩映的青砖红瓦的楼群,一个园中小院出现在眼前,这便是亿都公司投拍的电影《爱觞》举办开机仪式的地点。

有一次我听曾荃说起动过念头要收购北影厂的地盘开发房地产,缘于国产电影市场萧条后,老国企人员多包袱重的北影厂起意迁往郊区,兹事体大涉及政府面子终归流产,曾荃等一批地产商为之痛惜不已扼腕长叹。不过在我看来这些事儿其实都跟电影无关,既然你吃着皇粮却净生产垃圾产品整不出艺术的金蛋,那把地方腾出来盖个什么雅阁、豪庭,看来也并不会让老百姓的精神生活质量有所下降。

俞悦派的两个手下小兵蛋子一路上都在跟我鸹噪说,要利用这次发布会强势扩充华驰的品牌形象,还准备了长长的发言稿从盘古开天辟地细述曾荃一手开创的事业天地如何辉煌。他们哪里知道如今媒体所需要的不过是明星的漂亮脸蛋妖娆身姿和暧昧情事填充版面。

刘煌大概是从职高雇佣了十几个少男少女现场公关接待,我从一个小丫头端着的托盘上取了一杯香槟,混入香衣云鬓故作矜持的人堆里四处搜寻熟悉的脸蛋。看到屏幕上常见的男女明星、名导演、名摄像和名编剧,随行的两个小兵蛋子像打了吗啡一样不时发出阵阵兴奋的惊呼。

我看见亿都影视公司的副总柳岚在人群里穿梭来往,交际花一样跟所有来宾招呼搭讪。一见我她赶紧凑过来说刘煌在主席台那边等我过去有事商量,我跟着她挤到廊前的空地,一眼看见刘煌正跟一女两男相谈甚欢。

那男的是《爱殇》的导演程步云,一个身材又高又胖满脸大胡子的秃顶男人,共和国排辈论资的第五代名导,最大的能耐是赔本赚吆喝,所以电影圈里一度有个说法,投资人开着奔驰进他的剧组最后都是开着夏利离开。

旁边那个儒雅的小生是男一号蒲刚,娇柔的小女人是女主角邹茜,晚上电视广告上经常见他俩一个忙着叫卖西服和方便面,一个使劲推销减肥药和卫生巾。

刘煌一把将我拉过去彼此介绍,说是《爱觞》的主要投资方华驰集团的代表杨尘,也是亿都影视公司的铁杆密友,于是大家亲切友好一通寒暄。程导肥厚的大手捏得我汗津津的腻味无比,嘴里不断叨叨说中国的电影就得靠有实力有眼光的大企业支持才有复兴的希望才能跟好莱坞的大片较量高下,我心想什么时候你们先把香港的三级片市场占领了再说奥斯卡的事儿也不会晚。

一边跟程大腕儿搭讪,我不停地往美女邹茜身上瞟上几眼,这丫头出道没几年出演了好几部红透全国的电视连续剧,场面见多了身上也自然多少沾上些明星的范儿,挺着小胸脯把脖子拽得老长。

我说不知邹茜小姐在北京置下宅子没有,有兴趣也帮我们华驰的楼盘做个代言呀。不出我所料,就像狗闻到了骨头的香味儿,她马上眼睛一亮,回答说这算是天下掉馅儿饼的好事呀,我得跟杨哥保持热线联络哦。说着从精致的坤包里掏出手机,问清我的号码后拨了过来,然后迅速挂断,笑吟吟地说我们这就是朋友啦。

我不看国产电影已经很久啦,以前的老领导庄大姐是典型的好莱坞影迷,办公桌的玻璃板下面压着的是格利高里-派克的西部牛仔造型酷照,跟大家聊起电影总是历数那些曾经如雷贯耳光芒万丈的人物,诸如奥黛丽-赫本、克拉克-盖博、费雯-丽什么的,中国明星能如她法眼的还是民国时期的几个男人,像金焰、赵丹、孙道临。办公室年轻一辈的几乎闻所未闻,大家喜欢的是布拉德-皮特类的帅气小生跟汤姆-克鲁斯类的老男人,但讨论最热烈的全都是什么好男人选秀类节目里娟秀柔弱的小男人。

还是庄姐阅人历事老到,当众人探究为何当代中国男人老给人委琐不举的印象时,她一锤定音说,满脑袋都是钱的男人怎么能够阳刚得起来。结果在场的所有男人顿时都灰溜溜的不再吭气。

不多时,主持人拿住话筒宣布仪式开始,拿着张小纸片儿一一通报到场的嘉宾名单和头衔。这个圆脸女孩儿看着面熟,想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是电影频道的节目主持人。

一大串儿领导、嘉宾热情洋溢的致辞以后,主持人宣布《爱觞》的主要投资方华驰集团的代表杨尘先生上台发言,我把准备好的稿子捏成一卷儿,走到麦克风前面,对着台下各自聊天嬉闹的嘉宾、记者兀自开腔说道:“地球人都知道如今中国电影不那么景气,但是华驰集团却义无反顾地往坑里跳,大家知道是为什么吗?”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我顿一顿,接着往下抡:“从面上说我们是看好这个戏,看好这个戏强大的创作班底,从根子上讲我们是看好中国十三亿人的庞大市场,坚信中国电影一定会像现在的房地产市场一样如火如荼方兴未艾,因为我们盖的房子最好最大的地方都被房主装修成了家庭影院。”

娃娃脸主持人不失时机配合默契地插言,“我们期盼大家在客厅尽力不要看盗版影碟,实在想省俩钱儿,就多看看我们电影频道,也算是支持一下中国电影。”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

我冲智慧美女一笑,接着说:“其实华驰和各位在场的尊敬的电影界人士和媒体业者一样,都是从事温暖工程,只不过我们提供的产品是为人们群众遮风避雨,你们提供的产品是抚慰心灵。但是一部电影可以激起无数观众的喜怒哀乐影响几代人的思想感情,所以我代表华驰总裁曾荃先生宣布,华驰集团计划每年准备一亿人民币的基金支持中国电影,凡是具备相关条件的都可以跟我们洽商合作。”

一语未落,满场欢声雷动,我看见俞悦手下的那两个小兵蛋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原来他们准备的稿件上可是完全没有这段内容。

往下是媒体的围攻,几乎所有的镜头和话筒都对准了我,喜欢耸人听闻的记者们兴奋得像苍蝇逮着了臭鸡蛋一样围着我发问,诸如这项电影基金的使用规则呀,入选影片的标准呀。我一一解答说华驰将设立专门的部门负责该项基金的使用,并将延期电影界和媒体的资深人士为顾问,具体筛选待拍摄的作品方案。当然我们也要考虑市场回报,我们相信优秀的电影作品也一定会有不俗的票房回报。

当天晚上的电视新闻播出了这则消息,我接到的第一个电话居然是老傅打过来的,他哈哈大笑说你这小子肯定是自作主张给曾荃撑面子,这可是个大礼呀,也不知人家会怎么感谢你。

我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我还只是个客卿,随机应变即兴发挥也是题中应有之意,真要兴师问罪起来把板子也打不到我屁股上。接着老傅说着正跟一帮朋友在洗脚城按摩,问我是不是也过去放松放松。我瞅着离上床睡觉的时间尚早,问清地址后便径直开车杀奔过去。

68

(68)

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辽阔宏大而又深沉的北京,竟然逐渐衍变成了一座阴郁与暧昧杂陈的都市。

追溯起来,好像是伴随着满大街黄色“面的”和夏利的招摇过市,逐渐在大街小巷兴起了发廊、歌厅、迪厅;后来鸟枪换炮,普桑、捷达和富康登场,把官场和商场的男人成群结队送往酒吧、洗浴中心;在后来私家车百花齐放,出租车变成索纳塔和伊兰特,娱乐场所也与时俱进迈入豪华夜总会和高级私密会所时代。

挂断电话四十多分钟后,我和老傅还有他的几个朋友并排躺在东方名流足部保健中心的一间装潢豪华考究的大包房里,任凭一帮短衫玉腕的小丫头无比细腻地推拿按摩腿脚的每一寸肌肤和穴位。

“算起来,北京的夜生活还是在你们广东佬和香港人的影响下发展起来的,转回去二十多年前,我们下了班每天只能回家看新闻联播啊。”脑满肠肥的建委副主任孙爷惬意地享受着小妞的专业推油服务,一边感叹说。改革开放初期他到广州出差,刚下海经商的老傅陪他到歌厅第一次玩时,还老冒似的管小姐叫同志,完事后俩人在大排档宵夜,几杯酒下肚就感慨万端地说,咱农民家出生的苦娃子,没想到也能有机会听着邓丽君搂着交际花跳资产阶级的贴面舞。

“所以说商业的力量比政治更强大。如今历史舞台的主角已经不是政治家而是企业家,还是老傅有远见,永远走在时代潮流的风口浪尖上。”中宣部的郭大秘随口附和说。

老傅咪着一双小眼睛,嘿嘿直笑,“所谓这山看着那山高,商人在共和国才冒多长时间的泡儿?要论史断代的话,撇开那帮公子哥儿们有祖上余荫不去评说,真正也就荣老板等有数的几个家族商脉延续,其余的满池虾蟹鱼鳖都是进不了官场的货色,铤而走险混口饭吃,有些人闯出名堂成了大腕儿企业家,大部分中途夭折成了革命先烈。还有洋人进来培养了一批买办,他们当中最吃香的不也还是那伙会走后门关系的家伙。”

孙副主任挠着头顶稀疏的毛发,说老傅你当年要还在机关呆着也不会比自己差,不过想想看还是在商场自己干着顺心,如今快退休了扶正看来没戏,就指着再努把力把女儿弄到美国留学深造。

话到此处老傅眼皮一挑,已然心下明了,却并不正面接话茬儿,掉过头来跟我说道:“杨尘,你知道什么是商人吗?就是商量着办的人啊。所谓经商,就是经常跟大家商量,只要商量到位,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大家都笑,而我的笑容也许古怪,所以老傅往孙副主任那边瞥了一眼,冲我会心一笑,接着话题又转了个方向,“你老弟肚子里鬼点子还真是一串串的,今天怎么又突发奇想给曾荃整个电影基金的招牌忽悠善良的社会大众呀?”

“其实就是把虚的玩意往实里忽悠,把实的东西往虚里忽悠。真有值得投资的电影曾荃也舍得投,要是没投那就是还没等到何时的案子呗。”我话音未落,郭大秘接过去说:“实者,虚之;虚者,实之,诡道也。得了美誉还不失信誉,不花一分钱做了个大广告,杨兄玩得高。”

老傅嘿嘿冷笑,甩出来一句“不过曾荃这回恐怕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

见我紧瞧着他,老傅想了想,补充说曾荃前一段时间频繁拜会各大银行首脑,一方面是想延缓还贷压力并再贷些钱,一方面已经着收需求广州地处项目的部分股权出让,丢车保帅目的就是全力维持奥驰中心项目的运转。不过因为奥驰中心还有诸多纠葛,建设工程开工许可证就迟迟没有拿下。

“那个证儿就归我们孙爷签字才能颁发。”老傅补充道,我有些疑惑,既然华驰是通过政府公开合法程序接了盘,那也没道理不让人家开工动土呀。孙副主任慢慢悠悠地回答,小兄弟你不知道官场的玩法,大家都在博弈,当几方豪强都在较劲而且背景都硬靠山都强的时候,最合适的办法就是拖。何况人家葛氏兄弟已经申请行政仲裁,如果我把许可证给了华驰,将来就没有一点转寰的余地了。

“凡在天子脚下动土的大地产项目,哪个开放商在上面没有路子没有根子,所以说京官难当呀。”孙副主任幽幽叹气,说:“全国经济一盘棋,做官也是做生意。面上都是资源配置和利益调配,本质上还是玩人的游戏,最怕的还是跟错人和站错队。前一阵子看清宫戏,我比较佩服的还是和坤,上上下下都能玩得转,此人要是不贪得过分,做事还真是一把好手呀,在他面前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老傅以前闲聊时传授他的赚钱心法,说是三十岁以前要用劳力赚钱,三十岁到到四十岁要用经验赚钱,四十到五十岁要用专业赚钱,五十到六十岁要用人脉赚钱,六十岁以上用钱滚钱。其实最轻松的挣钱方式还是做官,资源配置的权力掌在手里,只需要谨慎选择套现的对象和方式。

大凡小人皆有才具,和坤的成功在于他紧跟中央领导核心,而且忠心耿耿没有觊觎最高权力的野心,乾隆那么天纵英才的人物岂不知道臣下的贪婪,只是那时候还没有贪官赃款外逃的路径,和坤聚敛再多金银财物,也不过是再替天子家族暂时寄存着,随时一个炒家令就可以悉数充公入库。不过这话当着孙副主任不好公开议论,我只好意态悠闲放松躯体,任小姐的玉手在双脚的穴位间不停变化游走。

朦胧间我神智有些迷离,耳边众人的谈话声音渐渐远去,下意识中依稀看见一群秃鹫和黑鸦聚集在滩涂,正分啄一头搁浅灰鲸硕大的残躯……

老傅拍拍迷瞪中的我,喊道,“杨尘,醒醒,小姑娘都超时服务了,我们准备买单走人,一起去萨拉伯尔吃烤肉,奶奶的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我歉意地跟给我按摩的小丫头塞过去一张百元小费,她却坚辞不受,说老板规定的要是违反了就得丢饭碗。“咦,没想到如今欢场比官场还有职业道德呢,那我下次来还找你。”我一边说着,一边在小姐伺候下穿好鞋子,随着一干人等出了大门。

下电梯的当口,我跟老傅告假说这些日子有些疲乏,还是早早回家安歇,改天再跟大家鬼混。老傅拍拍我的肩说,那也不勉强你,我也听说杨泓那事情了。劝你一句话,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要是遇到什么难处尽管给老哥打电话吧。

我故作潇洒状,把大家分送上车挥手作别,嘴上说哪天兄弟窘迫困顿自然会找大家援手,只是女人跟床上的事情嘛,还是只能靠自己摆平。

等他们离开后我钻进车里,把钥匙插进点火孔,却迟疑着没有转动。看着眼前闪烁靡丽的霓虹灯,蓦然间仿佛置身于迷幻丛林中孤独的苍狼,寂静中依稀能听到心脏搏动的声音,短促急迫、铿锵有力,诱使我将沉郁在身体四经八脉的野性冲出重重桎梏,进而肆意引颈、放喉嗥叫一番。

69

(69)

在方向盘上趴了一会儿,待情绪波涛略为平复,我明白自己应该找个可亲可近的女人一吐积聚已久的郁气。奇怪的是这时浮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俞悦那双妩媚的眼睛,说不清楚这个身世背景模糊迷离的女人身上哪一点吸引着我,隐约觉得她身上混杂的情人的艳熟和母性的宽爱兼具的气质使人不由得为之怦然心动。

我默默地掐算时间,按格林威治时间英伦三岛此刻正是白昼,她现在也许正跟老板曾荃陪着那位贵人在圣安德鲁斯的老球场上挥杆击球,或是坐在会所的落地窗前俯看远处一碧如洗的天空和蜿蜒弧形的蔚蓝海岸。

想了想,我拿起手机拨了另外一个电话,李聪在另一端有些迷迷瞪瞪地问:“是杨尘呀,这么晚还没睡呢,找我有事么?”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找个人一起坐坐、聊聊天。你不会就睡了吧?”

她说自己躺在床上看书,要不是我的电话响,都快睡着了。我说那就赶紧拾捣一下,我二十分钟后到楼下接驾。她有些迟疑,嗫嚅说太晚了吧。

“就是见个面,就是聊聊天嘛,又不会怀孕,你怕什么哦?”我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惹得她气哼哼地骂道,去死呀,你这个混蛋。

李聪身穿一件薄纱裙,撩开下摆坐将两条腿伸进车来的姿态令我心仪,一霎那间让我想起了杨泓,记得初识她是就是这等姿态。见我有些垂涎般死地盯着她看,李聪下意识地并拢双腿,挺直胸脯瞪我一眼说道:“集中精力,好好开车。哎,我们去哪里呀?”

我收拢思绪,迅速在大脑记忆存储中搜索可以用上的夜北京消费资讯,灯红酒绿的场合实在有些厌倦,于是建议说,我们干脆反璞归真,我带你去逛北海公园吧,好久没有荡起双桨让小船儿推开波浪了。

没想到这丫头倒很是喜欢,热烈响应说,这主意还不俗,如果能听哥哥讲那过去的情事一定会更爽。

夜色中的团城在灯光映射下树影婆娑,消暑纳凉的人群喧哗热闹。我们办理好租船手续,在昔日皇家园林的粼粼波光任意荡漾。绿树红墙,白塔巍峨,水润万物,凉风袭人,李聪惬意地哼起了小曲,正是存载无数男女少时情感记忆的那首《让我们荡起双桨》。

光阴荏苒,岁月蹉跎。依稀记得上一次来北海徜徉还是多年以前,我骑着自行车后座上是刚认识的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班的初恋女友,她双手合围紧紧揽在我的腰间,高高耸起的乳房挑衅地贴着我的后背像两团火球烤灼着我的心房,那时候还单纯如雏儿不明白世事如棋局般多变幻,不知道人生若浮萍时常是云聚星散。

李聪见我若有所见状,揶揄说,“看你那神不守舍的样儿,肯定是在回忆过去的美好时光,不知道这地方跟你的第几任女友有关联呀?”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其实我这是第二次跟女孩儿同来北海公园,上一次是我的初恋,傻瓜蛋一样莽撞地亲吻生命中的第一个姑娘,从此食髓知味,毒瘾难戒呀。

那个姑娘长着清纯而精致的脸蛋,身材却如魔鬼般凹凸起伏,尤其是床上的呻吟娇婉清鹂令人蚀骨销魂。那时我还住在单位的集体宿舍,想要办事儿得几个爷们轮流排期,颇有些而今电影院上演外国大片要分派档期一样。所以每一对儿轮到时都会高歌猛进,炮身震天。以至于邻居不堪骚扰向110报案。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不问是劫是缘。有几次我被这尤物缠身弄得腿膝酸软,经常上班迟到早退,以至于领导语重心长找我谈话,谆谆教诲说年轻人要自律自强,不要贪花恋草误了前程。

当时我的顶头上司年届五十,早已秃顶,有几次跟他一起去食堂打饭时,都能看见他透过厚厚的近视眼镜瞥向漂亮姑娘浑圆屁股的淫亵目光。

后来我听同事说起,领导结婚甚早,娶的是领导的领导之女,一个大扁脸的文学女青年,每天临睡前非要让领导给她朗诵一段里尔克或是波德莱尔,而且是法语发音,充分发挥领导第二外语选修法文的专业特长。纵使我发挥汪洋恣肆的想象力,还是无法想象一对男女如何能在这样的语境中顺利媾和:我将使你那蹂躏着我的嫌憎,溅射在你恶毒的工具上,我将拼命揉搓这不祥的树身,使那病瘵的蓓蕾再不能开放。

后来我被单位派驻西藏支边一年,和初恋情人天各一方,终于知道牛郎织女不过是非人世间虚无缥缈的传说,同事在长途电话中告诉我在街上遇到她挽着另外一个男人的臂弯,不久我也勾搭上了拉萨歌舞团一个汉藏混血、细腰圆臀的姑娘。

青春期的成长就是酿制罂粟的过程,美丽如花的植物被炮制成有毒的鸦片,然后在世界各个角落流落辗转,我们体内天生的性恶之花,遇到潮湿阴郁的空气便会在苦痛中腐烂发芽。我们带着发酵的邪性游走于官场、职场和情场,从此百毒不侵,战无不胜。

李聪静静地听完我的述说,问道,你当年工作的单位也算是国家要害部门,多少人削尖脑袋送钱献身都想往里钻的,怎么你却忽然转身出来了?

我说这进单位也跟找女人一般的道理,有的夫妻表面看着和顺,内里实则龃龉,就像脚套进鞋子里,舒服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或者也可以套用围城的理论,外面的人看着花团锦簇富贵荣华想进去,里面的人却戴着紧箍咒,却眼羡外面的天空高远辽阔,向往鸟儿自在空中飞的感觉。

“那有没有过为情所伤,自暴自弃的时候?或者为情所困,寻死覓活的体验呢?”李聪打算刨根问底,穷寇猛追一番。

江湖油条的本能被激发,我顺口就说:“小学老师都教导我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百步之内必有芳草,俺们岂能因为一颗树而放弃整个森林,除非遇到的是菩提树,被佛祖拈起兰花一阳指点中穴道超度出家,哈哈,当个和尚大袖飘飘云游天下,也算是一种不错的生活方式。”

李聪幽幽地说,“看你,尾巴才夹起几分钟又开始露出猴子原形了。你要当和尚也是个淫僧。能不能告诉我实话,你跟那个不明不白的妹妹杨泓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媒体给人定性要谨慎,有损高僧大德的清誉呀。其实我最愿意做的是情僧,世间绝唱《红楼梦》无非写情,写色,写空。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所以空空道人更名‘情僧’,把它改作《情僧录》。”

蓦然间,我想起当年在西藏游荡时无意接触到六世达赖喇嘛的身世,那是一个弃绝布达拉宫不知去向的谜一样的男人。他的抒情诗穿越厚重的袈裟直抵灵魂: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就在那一夜,我忘却了所有,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就在这白塔倒映的佛光云影间,昔日我和杨泓携手同游清凉寺的情景依稀浮现眼前,只是我不曾料想她真如情僧绝唱中凋零的玫瑰,会在浮世千重变幻间陡然失却娇艳的光泽。

李聪本是伶俐剔透的女孩儿,见我不愿涉及杨泓的话题,便陪我默默地无语静坐,时近中夜,游客逐渐稀落,小船任意飘荡,舟中人不辨西东。

过了一会儿,李聪柔声说,她有一次采访同仁堂,参观了中药材炮制过程,那些附有泥土和或有异味,或有毒性的生材经过一定的处理,可以达到使药材纯净、矫味、降低毒性和干燥而不变质的目的。就像中药材的提纯一样,每个男人的生命中也都要经历一个去躁、去火的过程,经过时间的淘洗,男人会焕发出了成熟的味道和质感。

我的心忽然一动,侧头看她的神态,这个女孩脸庞清秀皎洁,双目在暗夜中清亮泛光,宛如一尊汉白玉雕像,这个画面咔嚓一下定格在我的记忆底片之上,成为又一幅人生经典瞬间。

70

(70)

俞悦回到北京的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我的,先是真真假假问候一番,接着说是老板曾荃有要事约见。她在电话里言辞亲昵却不轻浮,态度端正而不失温存,正是标准的公关风范。

当我赶到东四附近的华驰会所时,曾荃还在会客中。俞悦招呼我在会客厅落座,服务生送来两杯热气腾腾的卡布奇诺咖啡,我倚在沙发上放松着身体。

“看来华驰的高球英伦外交圆满成功,才不到一周就班师凯旋了,要有重大利好消息的话提前透露一下呀。”我透过咖啡氤氲的雾气看着对面的美女,除了肤色稍显黧黑,眉眼略显倦态,仍是掩不住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妩媚风情。

“喜忧参半,你想先听哪个呢?”俞悦看着我的那副神态,有些像阿姨问幼儿园小朋友问题的感觉。

我说那就先忧后喜吧,咱是个革命的乐观主义者。她告诉我华驰在广州的地产项目与承建商闹起纠纷,几百个民工聚众讨要建筑商拖欠的工钱,包工头把火往开发商身上引。余阳刚已经赶过去平息风波,关键还是资金链条紧张的问题。老板正跟银行的人商谈扩大贷款限度的事情。乐观的则是华驰和奥组委达成了一项很有战略意义的合作。

我说在你外出时我越俎代庖,自作主张为华驰树了一档子文艺招牌,不会让你这个公关总监心里不舒坦吧?我可没存着心思想抢你的饭碗啊。

俞悦爽朗地一笑,说,“咱们俩谁跟谁呀,你要愿意,我这个苦驴还巴不得早些卸磨呢。”

我看着她直乐,就着她的话语嘴里不清不楚地说,“你可不能早泄(卸),华驰事业的坚挺还得有你这样的女强人帮助撑着才能红旗飘飘屹立不倒。”

这女人反映敏捷,端起咖啡作势要往我脸上泼,“老没长进,就知道嘴皮上讨人便宜。”

“那你难道喜欢动真格的呀,像你这样德艺双馨的公关美女给男人压力太大,武功稍差的话很容易临阵脱逃呢。”

俞悦放下咖啡杯,伸出手使劲用食指在我脸颊上一戳,“就知道油嘴滑舌,干妹妹也没本事罩住,真想打一辈子光棍儿呀。”

我盯住她暧昧地笑,“嗯,我庄严宣布,从今以后杨某专职做俞悦美眉的铁杆粉丝,就此创立鱼蛋派,鞍前马后供鱼丸公主您老驱策,无论苦与乐自己愿意领认。”

谈笑调情间,曾荃走了进来,还是一身纯白短袖球衫的休闲打扮,神态从容笃定一如既往,跟我热烈握手连声道歉,说刚下飞机还没来得及换装。

“我们回来都看了你在电影开镜仪式上的现场发挥和媒体的后续报道,简直是给华驰做了个铺天盖地的免费广告,还从侧面推动了我们跟奥组委合作项目的定案。”曾荃貌似无比诚恳,我也假模假式客气一番,说不给你们添乱就算是谢天谢地,以后尽量少干这等目无老板的勾当。

曾荃哈哈大笑,“我私下跟俞悦说,杨尘堪称鬼才,能帮华驰一臂之力实在是我们的福分哦。”

我抬眼看见曾荃眼角竟然掩不住几许憔悴,鬓角似隐似现也添了些灰白,蓦然地一句话冲口而出:“其实像华驰做到如今这般境界,其实足以笑傲江湖了,这么巨大的市场可以容纳很多王侯,成就王者也要天时、地利,何不适当放慢节奏呢?”

这年头中国的老板们坐上了云霄飞车一般,与疯狂的市场一起起伏冲浪,曾荃的过人之处是“快”和“狠”,华驰系依赖一批年轻的地产少壮派崛起于江湖,运作的过人之处是资金的超高速运转。当国家开始推行土地招、拍、挂政策,银行大佬们也倚仗房地产信贷为业绩支撑,两个条件一碰产生了绝好的机会,曾荃觑准了空当一头扑了进去,满世界圈地皮、搂项目,一年走完十年的路。

曾荃接过俞悦递过来的咖啡,微微眯着眼睛直视着我说:“老弟对中国经济和市场大势看来也颇有研究,华驰的状况你也多少了解,还给我面子不说华驰摊子大了管理不善的弊病。其实我自己心里明白,我们的团队太尽管年轻有冲击有激情,但管理经验和制度建设欠缺很多,不少人都是刚从对手那边跳槽过来尚需要磨合。不过这些软肋都不是最致命的,只要资金供得上,我就能延缓危机,用个三、五年从长解决。”

房地产这行业其实也算是资金密集型行业,技术含量不过。就像一个哑铃,一头是钱,一头是地,中间是关系。有钱可以拿地,有地可以拿钱,相辅相成。不过市场格局是国字号巨无霸和小舢板起家的民营企业都在同一个大锅里争食,到处都是绿眼利齿的豺狼,谁下嘴狠出爪快,谁就有生存的可能。这个行业没有规模就没有生存,于是一直上演着罗拉快跑的剧情,曾荃当然知道策马疯跑有可能车裂驷毙,但不如此危险更大,肉吃不着汤喝不成只有捡残羹冷炙的份儿,以他自傲的心性如何甘心?

俞悦忿忿不平地抱怨,华驰这样的民营公司一样向政府缴税帮助解决就业,但就是不如人家好命,一线城市的好地段地皮以前全部在官商手里,轮到华驰接手开发已经倒手两三轮,人家中间轻轻松松赚个差价每天打球泡歌厅,这边层层关节打通一两年后房价水涨船高还要挨骂,实在是不公。

我说其实民营企业当然不能跟嫡系相比,国营石油公司每升油随便涨几毛钱一年就增加盈利上千亿,老百姓骂娘也不妨碍人家老板摇身一变成为一方诸侯。不过民企中间也有命好的,比如被树为企业楷模的黑尔集团背后有国家银行撑着一路冲锋陷阵,在美国还竖起了巨幅冰箱广告招牌。新海航空最大的股东还是美国大佬格罗斯,也不妨碍人家圈到政府、银行和股市的上百亿现大洋呀。不过人家老板都是国营、集体背景下海,跟官府亲如一家,人家官员扶持他们也算政绩,所以银行堂而皇之给他们开小灶。拿到银子一声吼,风风火火闯神州。

房地产行业因为价格连年猛涨,已经千夫所指了,地产商以前那些取巧的凭借少量资金启动项目,由建筑商先行垫资,然后以分期出售的方式快速回笼资金滚动投入,辗转腾挪以致售馨,如今被政府种种规定所限制,所以操作难度自然变得更高。

“那天我先斩后奏,代表曾总宣布设立华驰电影基金,还有一层意思是想为华驰和政府、文化和公益事业之间搭条线,私底下的交情要讲,面上的形象工程也得做足。新海航空的程老板连当全国劳模和党代表的机会都不放过,愣是杂牌军混成了正规军,还有机会陪同总理访问团赴欧洲谈政府买卖,这在国内也堪称成功的企业公关案例。”

话语未落,曾荃迅速接了过去:“我们这方面脑筋动晚了,不过这回的利好消息是奥组委同意把奥运会新闻文化中心设在将来落成的奥驰中心。我跟俞悦商量搞一个盛大的新闻发布会,同时宣布奥驰中心项目全面开工,开发银行的主管领导也因此表示非常愿意在信贷方面进行支持。这是件大事,华驰目前事物纷繁缺乏帅才,我想辛苦老弟统筹全局如何?”

我想了想,坦白说你我这人散漫习气不适合领先锋印,还是以客卿身份帮衬俞悦更合适,华驰的人力资源和社会关系资源比较容易整合,我有头衔无头衔都无所谓,实在需要就挂个策略顾问虚头八脑还能唬人的职衔吧,我就愿意唯美女马头是瞻。”

夜深沉,人方歇。跟曾荃道别后,我开着车送俞悦回家,她松懈下来后倚靠在座位上,疲惫困乏的样子惹人心疼。我帮她把座椅调低呈半躺状态,她忽然开腔问道:“杨尘,曾总让你挂帅你推辞掉是因为照顾我的面子,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顿了一下,她又补上一句:“我们俩人之间,我希望你能实话实说。”

我一愣,本来想说的半截子话给生生噎在嘴里,字斟句酌地跟她解释说,单就华驰的事情比较好说,像代言个电影发布会什么的,但奥驰中心项目的水太混浊局太复杂,其中还涉及到其他朋友的利益,我不便置身其中。本来想完全袖手旁观,但实在是想追随偶像左右。”

她沉默半晌,幽幽叹息一声,说道:“我还到你知道华驰目前的危局紧迫程度呢,老板出国期间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不过他似乎最终有了主意。不过我预感华驰这一劫不好过,弄不好会元气大伤啊,这种情况下你不入局也是对的。”

“曾荃是我见过的企业家中为数不多的胆识智慧极其卓越之人,他应该对局势了然于心,怕是早就有了几套应对危机的解决方案,不过要顺时依势选择判断而已。如果你有兴趣我们玩个游戏,明天我交给你一个密封的锦囊,里面是我猜测他可能采取的手段。等终局时你再打开看,如果吻合的话,你可以答应我临时提出的一个正当要求好不好?”

俞悦睁开眼睛来了兴致,连声答应说这事好玩可以答应,接着她还跟我拉钩立誓,期待一个人生游戏的开端。

71

(71)

生活中很多看似平常的日子,冥冥之中却暗合着天数。

那天俞悦拉着我一起前往亚北,先是在奥驰中心查看场地,预计10天后会在工地现场举办奥运会新闻文化中心的奠基仪式。

她的欧宝车后座上放着一束鲜花,翠玉般葱绿的满天星包绕着百合和黄玫瑰,散发出馥郁的幽香。

俞悦一身玄色衣裙,衬托着皎洁滑腻的肤色,我凝神屏息说,当年大唐后妃杨玉环每天都用臣下进贡的龙涎香汤沐浴,今朝俞公主采取的是花香袭人的独门秘方呀。

她一边自如地开车,一边淡淡地说道:“又犯贫了,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一会儿看完场地你要没事就陪我去个地方吧,免得你瞎猜,有些谜底自然会给你解开。”

有些女人天生是一种酶,能激发男人血液中蠢蠢欲动的成分,加上俞悦有些神秘的身世一直是我想探究的谜团,在她面前我有一种无从把握的无奈感。套一句当年样板戏中的台词儿:这个女人呐,不寻呀常!

立汤路是北京中轴线的向北延长线,号称龙脉。经过开阔的田野和浓密的白杨夹道,隐约望见群峰绵延相接,那便是燕山东麓。

我们开车顺着京密引水渠折向东,在不远处的一个狭窄的路口北拐,乡村公路间的路牌上指示着“秦城”方向。我心里蓦然一动,斜眼一瞥俞悦,她却依旧一脸淡然不动声色。

“看,前面的灰色高墙就是秦城监狱了。”俞悦的提醒让我不再欣赏车窗外的田畴风景,目光直视的正前方是监狱的电动大门,此时却敞开着,似乎并不介意外人的窥探。旁边岗亭里面有一个人持枪的卫兵把守要津,约摸五米高的院墙上布置着电网。

每每在报章媒体上看到报道,n多史上风云人物生命中的最后驿站就是这个号称中国第一监狱的地儿,我就忍不住翻出北京地图寻觅其所在。无奈当年苏联老大哥援建的这个秘密工程对外并不公开,所以我只能根据公开的史料罗列出这里曾关押过世人熟知的囚犯名单:溥仪、康泽、黄维、杜聿明、沈醉、潘汉年、饶漱石、胡风、陆定一、彭真、薄一波、罗瑞卿、黄永胜、陈伯达、师哲、李锐、戚本禹、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江青、魏京生、成克杰、陈希同、刘晓庆……

他们进去前的身份依次是:宣统皇帝、满清要员、国民党将军、共产党高官和影视明星……

最富戏剧性的情节还有,这座著名监狱的总监工之一的前北京市公安局局长在“文革”中也被投入这座他亲自主持修建的监狱,而且是同批犯人中最迟一个被释放者。

“你知道吗,如果一个人进了秦城,他的生命就化成了一个数码代号,前面的数字标志入狱年份,后面的数字表示该年份中入狱的序号。如“8901”,前两位数代表1989年,后两位数代表收监的顺序是该年度的第一人。”俞悦信口道来,似乎很熟悉这里的内情。

我暗自寻思,一个个叱咤风云的生命在外力作用下嘎然中止,成为古墓派状如行尸走肉的传人,但其中纠结缠绕着人性的丰富曲折和晦暗,中国政坛的风云诡诘,社会风潮的复杂多变,所以在秦城厚厚的围墙中,应该隐藏着无数回味深长的故事,催人涕泪交加或是令人捧腹大笑,如果顺序记录下来的,可谓是一部博大宏阔、精彩纷呈的历史连续剧。

好在我们的车只在秦城的边上转了小半个圈儿,就折向西边浓密的柿子林,沿着水泥铺就的小径来到一处庞大的墓地所在:炎黄陵园。

远离森严阴郁的秦城,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幸好我们只是路过,我可不想进这座比婚姻更可怕的围城。想想里面圈养的那都是些一世的牛人哦,玩到头不仅看不到自个家的春色和出墙的红杏,最后还搞丢了自己的名与姓儿。”

俞悦一路端庄令我难捱,这时终于绽开了一丝笑颜,柔声说道:“你这个猴儿头,总是喜欢把高尚和鄙俗汇于一炉,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个正经劲儿。”

我们停好车,步入天寿山脚下的这座园林式公墓。墓区三面环山,五条低缓山丘蜿蜒伸进墓区,犹如五龙聚首,颇为壮观。陵园内遍植林果,苍松翠柏,春杏秋柿,风光怡然。

俞悦轻车熟路,带我穿越一排排错落起伏的陵墓,来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墓基前,石碑上篆刻着“爱妻秦琴之墓”,却没有落款人。她将鲜花在墓基上摆好,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束香点燃,插成一列,俯身盈盈拜倒。

夏日的阳光狠狠地乱甩着光斑,灼疼着我的眼睛,我一头雾水看着俞悦依次完成一系列的祭祀礼仪,胡乱猜测墓中长眠者与她的关系。

这个已经成为地下游魂的秦琴,原本是俞悦的远房表姐,后来嫁给了一个共和国的烈士后裔,其生父是中共某元老的养子。

历史的转折点,动荡的洪流往往裹挟着无数生命翻滚沉浮。十多年前的那天,表姐正在临产边缘,身为国家智囊中心机构负责人之一的姐夫却陷身波澜壮阔的广场人海中与各方力量的代表沟通斡旋,力图避免一场悲剧性流血冲突的爆发。当坦克车的履带在长街上往来逡巡驱散人群时,姐夫被便衣逮捕入狱,表姐却因难产殒命手术台上。

当时俞悦守候在表姐身边,当时还是学生的她遭遇此等危难不免张皇失措,张口就埋怨姐夫不顾妻子死活,哪知表姐坚决制止她的抱怨,强忍剧痛为丈夫辩解,说男人临大事应显英雄气节,不应该儿女情长坠了青云之志。

“你姐夫是我们这一代人中所剩不多的理想主义者,我要是不在了,拜托你照顾他的生活。”这是表姐留给俞悦的遗愿。

只有置身狰狞的命运变局中,才能感知个体生命在历史节点上的卑微和渺小。俞悦轻描淡写的叙述宛如波涛过后的宁静,让我想起当年自己盘膝坐在天葬台上,蓝天高远云朵低垂,我冷眼看着藏族老天葬师一点一点肢解人体扔给秃鹫分食的情景,那会儿心如止水,无明无晦。

“那个孩子应该不是秦秦呀?”我依旧疑惑,如果算年纪,秦琴的孩子应该十多岁了。

“那孩子和表姐一样,还没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一眼就生生窒息了。”俞悦一声长叹,说后来姐夫被关秦城五年后,以保外就医之名遣送到美国。临行前嘱托俞悦帮他在孤儿院领养一个遗孤,一层意思是纪念亡妻,另一层意思则是保持跟这块土地的血脉相连。后来,俞悦在云南丽江旅行时,从一家孤儿院领回了现在的秦秦。

我闻之默然,北京的胡同街市或是乡野阡陌间,到处壅塞着数千年的历史沉重阴影,只有最强悍的生灵才能纵横捭阖主宰万物一统江湖,放眼看去,辽、金、元、明、清盛极必衰走马换将,紫禁城头星移斗转大旗变幻,帝王庶民皆过客,一抔黄土埋白骨。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72

(72)

太阳西移,山麓的阴影渐渐浓重。我看了一下天空逐渐增多的云翳,问俞悦是否愿意到附近的十三陵水库观赏长河落日的景致。她也似乎想从这黯淡的心绪中排解出来,点头同意,并把手中的车钥匙交给我。

一路西行,路上我没话找话,问俞悦燕京八景中她看过哪些。她凝神想了想,说琼岛春阴、太液秋风、蓟门烟树、卢沟晓月、居庸叠翠都已经领受,还有玉泉趵突、西山晴雪和金台夕照暂且无缘得见。

太液秋风,本该是站在中南海水云榭四望,静观秋风微动池水,波光鳞鳞,北倚琼岛白塔,南面遥望瀛台;东观万善殿、千圣殿,西眺金碧辉煌的紫光阁。乾隆皇帝曾赋诗云:“后无心出岫,水不舍长流;后水相连处,苍茫数点鸥。坐席生烟后,石栏俯秋水;空明是我心,何如漆园吏。”端的是碧波千顷,荷花映日,景色宜人。

我心中一凛,嘴上问道:“你居然也是常在宫中走动的人物呀?”俞悦嘴角往上一挑,说只要我想去,她择日也带我进宫同赏美色。见我将信将疑的样子,她斜睨我一眼,粲然一笑不再作解释。

近些年来北京持续干旱,地下水位不断下降,郊区的水库也日渐干枯。以前波光泠泠的十三陵水库裸露出大片河床,当地头脑灵活的农民在河滩上搭起简易建筑开起垮炖鱼店,招徕城里来的游客。

我们在铺着塑料桌布的餐桌前坐下,老板招呼跑堂的小伙计递过来油渍渍的菜单。我挥手挡了回去,随口点了一份青椒炒河虾,一条垮炖鱼,两瓶燕京啤酒。

不远处,有游客居然把车开到水边舀水洗刷尘土。更远的水面上,三三两两的游乐园的游艇在水面上游弋。

酒菜上桌,只放了些油盐简单烹煮的鱼鲜嫩无比,俞悦端着纸杯我则拿着酒瓶儿对酌。几口酒下肚,她白皙的脸色逐渐现出嫣红,眉目惺忪风月无边。

“那么,后来你那政坛失意的表姐夫成了你的偶像么?”我讪讪地问道,此情此景,便有些水光共长天一色,酒劲与醋意齐飞的味道。

俞悦笑而不答,顾盼之间眼波流转,还带着迷死人的梨涡浅笑。我竟是有些呆了,自顾自话地说道:“我其实不是吃醋噢,打小对理想主义者就是比较崇拜,他们能把这个世界的秩序颠来倒去折腾不休。我就厌烦一潭死水的社会,瞅着有精英在前台维持局面俺就高兴。”

“一般来说,草根百姓玩不了政治只能被政治玩弄,我觉得你这样闲云野鹤远离是非,倒像是悟道之人。”俞悦说完,想了想又盯着我,“认识你那么久,都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

我一口酒差点被噎着,讪笑着说:“我不过是滚滚红尘中那最不知所措的一小撮,眼睁睁看着周围的爷们一个个翻身落马,有的一手好字,被电脑废了;有的一个好胃,被酒水废了;有的一个好家,被情人废了;有的是一个好官,被人民币废了;有的一杆好枪,被小姐废了。我只好得过且过随波逐流罢了。万一哪天混不下去,冲冠一怒,伙同贩夫走卒地痞流氓们舞刀弄枪起来,天下就要被我等废了。”

俞悦嘴角一扭,手拿着筷子在桌沿上一敲:“赶紧打住,我看你这等材料,还是应该揽镜自照一下,天下你是祸害不了的呐,撑到头嘛,也就是祸害些个良家女子什么的。”

“我滴个神哦,这才是我的红颜知己。当我在暗夜踽踽独行时,你就是远处的那一盏灯,用无限丰盈优雅的情怀与温暖宽容的气度,抚慰男人无边无际的苍凉和忧伤……”

她疑惑地望着我,“什么乱七八糟的呀,难道是传说中的梨花体?”

我乐呵呵,继续往下拽词儿:“你的内心成熟柔软,充满芬香;你的双眸是清幽的泉,里边藏有温热的泉,用温暖和灵性默默地抚慰我伤痕累累的心灵,呵护我支离破碎的精神,点燃我奄奄一息生命的火焰,照亮我心底深宫曲径般的黑暗……”

俞悦笑弯了腰,嘴里大叫:“受不了啦,你这个猢狲,求求你不要再糟蹋无辜的汉语修辞艺术。”

言笑晏晏间,不觉暮霭低沉,一阵凉风自青萍而起,掠过水面直拂面门,扬起俞悦的裙裾,她手忙脚乱地地按住裙脚,饭店老板看看天色,经验十足地说马上要下暴雨,招呼我们进屋躲避。

我让老板赶紧结完帐,拉着俞悦一路小跑进到车里。霎时间天黑如漆,雷鸣电闪,黄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落下来,狂风吹动路边垂柳枝叶摇曳。我开着远光灯在暗夜中缓缓蠕动,雨刷器放在最大挡位,仍然来不及清除前风挡玻璃上瀑布般的水流。

汽车在幽黑的大明王朝的陵墓间穿行,我歪着头费劲地探视道路上指示牌,却很难辨识方向。雨点中开始夹杂着冰雹漫天漫地袭来,断裂的树枝砸得车顶篷篷作响。我们似乎兜了几圈又回到了老地方。厚重的夜色和雨幕在帝陵间营造出一种恐怖的氛围,生灵似乎只能孤零零地在那狭小的空间里徘徊打转。

“遇到鬼打墙了!”我骂骂咧咧,俞悦说,“你可别瞎说,我们老家有说法,人走路,鬼打墙。天黑莫独行,背后不是人。这时候你要呼唤心中的神灯,让它照亮你心底的黑暗。”

一道刺眼闪电,我看见左前方耸立着一座荒芜坍圯的墓茔,路牌上写着“康陵”。我扑哧一笑,俞悦有些莫名其妙,问道:“你发什么神经?”

我告诉她十三陵中最残破简陋的康陵埋葬的是大名鼎鼎的正德皇帝,这家伙堪称古今中外国家元首中最酷的玩主,自小不爱读书,飞鹰走狗、骑马射箭、行军打仗却是一把好手。

“你说的不就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个荒唐皇帝么,看来很对你的脾胃呀?”俞悦揶揄说。

正德皇帝一生特立独行,无所顾忌。他不甘于戒律繁琐的宫廷生活,便在京城开了一家“好吃街”自己任街长;帝王不方便总是以身涉险,于是他赐予自己大将军朱寿的名义,带兵御驾亲征胜利班师后还给自己封官晋爵;他在皇宫里修建“豹房”饲养老虎豹子也许是北京最早的动物园;他还是第一个发明了寒暑假,让天下众生一起欢度“黄金周”。终其一生,他在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和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之间徘徊挣扎,应该算是一个悲剧喜剧交织的人物。

前些年,在美国南部地区一位华侨家藏的明朝正德皇帝亲笔所书的圣旨公诸于众,所述内容涉及做人应如何有进取心以及如何为人忠臣等等,由此引发了史学家对历史记载正德皇帝人格的争议。其实明朝的正史记载大多数在满清时期被消毁与窜改,再加上朱厚照这厮从来重武轻文,跟知识分子搞不好关系,那帮孙子笔下对他充满诋毁也不足为奇。

我开怀大笑,说道:“我要是正德,即大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册封民女俞悦为后,然后再将胡闹恶搞进行到底。你想想看,若没有过人的智力和手腕,能将满朝文韬武略的大臣们弄的哭笑不得,将娱乐活动搞得昏天黑地,而又能牢牢掌握朝政的,中国历史上又几人?”

俞悦娇叱道:“满嘴柴胡。要知道男人一旦有了权就会神思昏乱,视万物为玩具,把女人当玩偶。功名利禄常常像梦魔一样纠缠在心,才是现实生活里的‘鬼打墙’呢。”

73

(73)

中南海是个水陆面积各半的皇家禁苑,这座红墙深宫里的政治决策对庞大帝国运转产生着既深且巨的影响。

我和俞悦到达西北门的时候,一个穿白衬衣的中年男子已经站在哨兵旁边等候。俞悦招呼他说:戴秘书好!他热情干练地帮我们办完登记手续后,带着我们步入林木葱葱的大院,顺着路径逶迤而行,来到一座古朴的青砖瓦石建筑前面。

宽敞的回廊,高挑的房檐,朱漆的廊柱,朱漆门楣,也是朱漆的窗棂配饰着白色镂空的纱帘,遮掩着窗外高大古柏的婆娑疏影。

靠窗户的宽大的办公桌上,码放着一摞摞书籍文件报刊,三部电话,其中有我熟悉的红机电话,当年我工作单位的办公桌上也搁着这么一台,有时值夜班阒寂无聊时我会翻看电话薄上那些如雷贯耳的名字,强抑住自己拿起话筒拨号过去,向电视上时常露脸的那些日理万机的首长倾诉敬仰衷情的欲望。

老式简朴的沙发蒙着灰布外套,上面坐着一头银发的老者,拿着放大镜正在看着一份古籍资料。戴秘书轻轻走过去,凑在在他耳边说:甄老,是俞悦他们到了。

老者抬起头,混浊的眼睛忽地闪出一丝亮光。俞悦赶紧上前握住他的右手,凑在老人耳旁说:“甄伯伯,您看起来气色还蛮好哦。”

甄老摇摇头,“眼神不济了,看一会儿字眼就花。主席晚年还读历史,出版社就专门校注印刷了一批古代文献,包括史传、政论、辞赋、诗词、散曲等体裁。由于版本字体较大称为‘大字本’,我手头这本《旧五代史》就是那时候勘印的版本。”

顿了一下,他又补上一句:“历代兴衰治乱本末毕俱,我们共产党干部要批判性地地读历史,从中吸取经验教训。”

戴秘书见我有些疑惑,便解释说甄老称已故多年的开国领袖毛泽东为主席,是几十年不变的老习惯了。

我说看来也不仅仅是甄老有这习惯,前些年我支边到西藏北部的安多牧区,跟一户人家在高寒草场上喝青稞酒吃生牦牛肉时,当家的老藏民就一脸虔诚地问我:“现在北京谁在当毛主席呀?”我只好依他的理解恭恭敬敬地告诉他先是谁谁谁,后是xxx都当过毛主席。

大家闻言哈哈直乐,甄老也咧嘴笑,一边还用手轻轻拍着俞悦的手背,说“主席当年会见美国总统尼克松时说,自己并没能够改变世界,只是改变了北京的一些地方。他那是谦逊哦,中共快一个世纪的历史,谁敢说对世界的影响能超过他老人家。”

甄老是尚在人世的寥寥有数的几个共和国元老之一。尽管很早就不参与国家政务,但因为资历和部下门生遍及天下,所以余威尚存,在涉及国家政治走势和高层权力人物更迭时照样能发挥相当的影响力。

政治人物有时跟女人一样对年龄敏感,因为如今升迁或者下岗均要按年龄划杠杠。不过对老一辈来说却是习惯性的称谓,与辈份无关,比如大家都喊周恩来夫人为邓大姐,还有俞悦称甄老为伯伯。

有些人的生命注定就是传奇,甄老一生经历过延安整风、三反五反、四清和文革等历次运动,无数当年的同志和战友翻身落马而他居然毫发无损,面对这样硕果仅存的巨擘,不由得你不对生命的奇迹而心存敬畏。

出身武将甄老一生忠心耿耿追随领袖,立场从不摇摆。主席曾经当面揶揄说,你是我的猛将吕蒙,不过也得读书才能有谋略。自此甄老也开始习文练字,长期不辍居然练就一笔傲视群雄的好书法。

共和国另一位元老的公子计划经济时代在北京西城区就职,旗下开了一家副食品小卖铺子,挂牌前突发奇想找到甄老题写匾额,说是开了个商业中心。老爷子欣然命笔,后来秘书偶尔开车经过西城区一小胡同,看见面积才几十平方米的杂货店门楣上赫然挂着老爷子题字的牌匾——“北京西城副食中心”,回来一汇报,老爷子大怒,抄起电话打给侯元老,说赶紧叫你们家小猴子把那牌匾给我摘了,否则我带兵抄了你们老侯家。

后来有一阵子政、商各界有一流行时尚,各路大小蟊贼使出浑身解数上下左右公关,想法子请领导视察、合影、题词留念,墙上挂着橱窗里供着,钱包里缩影一份备着,时不时亮一下招子吓唬江湖道上的雏儿,居然也有些家伙因此弄到红顶子乌纱帽和白花花的银行的现大洋,成为一时枭雄或混世魔头。

有一任晚辈首长也喜欢舞文弄墨,一次为国家某枢纽工程题字后还差专人送呈甄府请教,旁人说他还是蛮虚心的呢,甄老看着那几个字儿沉吟半晌,说道:我看不是虚心,而是心虚罢。

寒暄一会儿,甄老问起秦秦的情况,俞悦便借机说她到秦秦美国探望秦秦的养父,他在哈佛大学的东方研究中心,专注于中共党史、东西方政体的比较研究等,还出版了数本专著。

“多了解些党史好,这孩子当时幼稚哦,搞政治的人不能抱着空想,尤其是在历史重要时刻,要衡量各种得失利益,做出关键的、正确的抉择。”顿了一顿,甄老接着说道:“如果认识到错误,还可以给中央写份思想汇报好好检讨。共产党人讲究光明磊落,小平同志当年还向主席作过三次检讨呢,所以才能得到主席的信任,最后能有为党和国家继续贡献才干的机会。”

俞悦似乎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有纠葛,岔开话题说:“甄伯伯,我们正在承建一个奥运的工程,我和小杨负责市场和品牌方面的工作,想请您老人家给题词来着呢。”

“小戴跟我说了,这是大事情,也是好事情,我支持你们哦。”甄老示意戴秘书从书桌上拿来几幅宣纸墨宝,一一展开在我们面前,让我们从中挑选。

俞悦撒娇般摇动甄老的手臂,说到:“这可都是今后的文物呢,您就全送给我们好了。”

甄老咧嘴乐呵呵,万般无奈似地摇摇头说:“这孩子,真拿你没办法呀。”俞悦兴高采烈地卷起题词,冲我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转过头来,老人家面露慈容亲切地问我是不是来过中南海,我毕恭毕敬地回答以前单位组织参观过菊香书屋,瞻仰过主席宽大的床板上摞放的三坟五典和经史子集,算上这次才是二进宫哩。

甄老便吩咐戴秘书一会儿陪我们到水边走走,于是我们跟老人家依依惜别,甄老紧紧握住俞悦的手儿说道:“你来看我,我很高兴!”

出得门来,戴秘书在前我们俩亦步亦趋,经过一处暗哨时他上前跟人嘀咕几句便予以放行。我们也只是在离侯老办公楼区域很近的蜈蚣桥边打转,不过这就已经使我心满意足了。

此处可以远眺中海碧波,回望南海瀛台,那座小岛上金碧辉煌的涵元殿,曾经是康熙和乾隆游玩和宴请王公宗室和大臣权贵的欢场。慈禧当朝时,囚禁过一个英气勃发、开放革新的青年皇帝光绪,于是一时风光热闹的岛屿日渐冷清萧索,见证着一个曾经光芒四射的王朝慢慢走向日暮途穷。

我默默凝视夕阳下海子里泛起的冷冷波光,还有远处绿树丛中高低错落的琉璃屋顶,深深地呼吸一口氤氲清新的空气,脑袋里浮现出前辈词人非常牛逼的章句: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74

(74)

我和俞悦坐在曾荃的奔驰车里,跟在一串儿车流后面,驶进彩旗招展,人声鼎沸的亚运村。

“马副市长就是大手笔,不就是跟葛达裕见个面么,搞得跟外国元首来访似的,太隆重了,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哦。”我瞅着车窗外北京国际会议中心的盛况有感而发。

俞悦白我一眼,“胡诌些啥呀,人家那是在开国际减肥大会呢,没看见热气球上挂着的标语么。”

我靠,原来全世界卖减肥药的骗子都跑北京吆喝来了,那可是高手云集,全球胖子们日常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我放下车窗玻璃探头往去,果然看见大厦外面花花绿绿挂满了条幅,印象深刻的有:“给我们一个机会,还胖人一个奇迹”,还有一个纤腰圆臀美女背对观众的海报,丁字裤勾勒出诱人的曲线,上面的口号是:“她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口号营销,是中国商人跟消费者贴身肉搏的绝活儿。只要敢说大实话,贴近现实、贴近生活的好创意就会层出不穷,比如:xx牌香烟,局长的享受!还有xx汽车,中国处长们的宝驹!不过因为有碍和谐社会的氛围被官府叫停。如今连北京大街上巨幅别墅广告牌上也不允许出现豪宅和府邸的字样,这倒是眼不见为净掩耳盗铃出政绩的妙法。

广告的力量是无穷的。我的死党,新华社名记王信义先生,有一次跟我在他家楼下的小酒馆喝得五迷三道,说自己哪天厌倦上班后就下海开间公司,专门包装官员,给那些做梦都想进步和提高的基层干部们提供公众形象、执政思路、政绩推广等一条龙服务,一定赚得盆满钵满。

我当即表示,这是一门好生意,符合蓝海战略。想当年湖南矮个相公左宗棠还屈身在省领导府里做幕僚时,眼见老乡曾国藩春风得意马蹄疾,便火急火燎地在京城找高人策划,结果有个潘翰林收了红包创作了中国官场史上最牛逼的广告词:“中国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咸丰皇帝看到后立马勾起了君王求贤若渴的心思,赐左宗棠大将军印,率军远征新疆平定老毛子分裂中国的叛乱,成为清朝中兴三杰,一代名臣。

以后我但凡遇到姓潘的知识分子就会高看那么一眼儿。

走进五洲大酒店的会议室,马副市长正在训斥下属,额角爆筋口气严峻:“拓宽一条马路,拖了我半年,还迁不走那几家酒店和洗浴中心。奥运工程是国家工程,不是我们北京市的工程,更不是我马守节自个家的工程,什么军方背景、什么黑道的鱼虾王八,谁挡道就动用强制措施。”看见我们进来,他顿了顿,余怒未消,冲着面前几个毕恭毕敬的干部骂道:“再给你们半个月时间,你们要干不了我就换人!”

那几个官员面红耳赤,一声不吭,低头退下。

我等鱼贯坐下,马副市长看看手表,“你们到得还挺早,葛达裕这家伙跟我摆什么臭架子,都他妈的把状子递到中南海去了,自己屁股没擦干净,还猪八戒倒打一耙,说我们违反行政程序。”

约摸十来分钟后,葛达裕高大肥胖的身影才出现在会议室门口,他带着两个随从,大剌剌地走进来,跟马守节打个招呼,回头又看似随意地跟曾荃握握手,“久仰久仰,咱们跟曾老板是不打不相识,生意场山不转水转,没准儿哪天大家还会在一口锅里吃饭呢。”

看到我在座,他似乎愣了一下,“哈哈,想不到杨兄弟也投奔到了华驰门下,好,好,好噢!”

“我也就是一游方和尚,跟着你们这些地产大佬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嘿嘿。”我也似笑非笑地应付着。

见双方来宾坐定,马副市长开腔道:“这次我请诸位老总来,是受市里委托,协调解决奥驰中心的归属纠纷问题。”他扫了一眼曾荃和葛达裕,接着说:“我们经过反复研究,鉴于这个项目不能再拖延,否则会影响正常竣工运营,建议你们两家能联合开发,具体股权比例你们最好协商解决,五五也好,四六也好,政府一概不干涉。如果能达成合作协议,我召集相关国土、规划和建设部门现场办公,以最快的速度办好各种许可证,尽早开工。”

曾荃和葛达裕彼此看了看,一时都没吭气。马副市长见状,提高嗓门说:“依我看,奥驰中心这个项目合则两利,分则两伤。与其大家消耗能量,不如握手言欢皆大欢喜。更何况我不能等很久,耽误了工期就不仅仅是一个项目的事情,我这顶乌纱帽无所谓,上头还会有领导受牵累。两位都是明白人,北京的建设工程不是奥运会开完就没有了,此处少挣别处可以多挣。我就把话说到这儿,孰轻孰重你们回去自己掂量吧。”

我不禁哑然失笑,这事情颇有些像曹操召集开会,找来孙权和刘备,说荆州这地方你们谁都别抢了,就捏把捏把合起股来经营吧。其实这两人心里都惦记着中原逐鹿,真要合作也是先联手取了许昌,然后彼此再拼个你死我活。

果然,曾荃率先表态说:“华驰正在快速发展,需要各方面的力量合作,尤其欢迎葛总这样的行内高手参与奥驰项目,凭葛氏集团以往的经验,应该更方便进入角色。这样吧,奥驰中心项目我们可以转让40%股份。”

葛达裕也是老狐狸,朗声一笑,说道:“曾老板客气,奥驰中心项目花了两年时间策划立项,当然再熟悉不过。只是由于市政府更改规划方案影响我们原来的计划才生出那么些波澜。我做任何项目都有一个原则,就是要绝对控股。华驰有兴趣参股进来我可以最大限度给与优厚条件,51%的股份是我们的底线。听说曾总摊子铺得大,资金有些吃紧,没关系,只要方便周转,你们分批投入也行哦。”

这边厢正在开始勾心斗角,冷不防屁股兜里的手机开始振动起来,掏出来一瞧,显示是李聪那小妮子发来的短信:偶在国贸商城邂逅你的杨泓妹妹啦,要不要拖住她等你火线增援哈?

我赶紧三步并成二步跑到走廊,拨通李聪的电话:“我是杨尘,虾米个情况?”

李聪说她某某品牌店挑双鞋,再要付帐时排在前面的女孩转过身来差点撞上,仔细一看好巧的嘞,杨泓美眉是也。

“人呢?让她接我电话!”我顾不上那么多废话,直接命令说。李聪回答说你猴急个啥,等一下哦。

杨泓熟悉的清俐声音穿越听筒传入耳膜:“喂,你还好么?”我捂着手机沉闷地怒吼:“好,很好,格老子还没被你整崩溃就算不错了。”

她在那端呵呵娇笑,“还是这么粗俗,对女孩子要温柔,何况我还是你妹子呀。”

我恶狠狠地问:“你她妈的到底在玩什么猫儿腻,就是选秀进宫也得有个下落,托个太监带个小纸条儿什么的也不是难事。你要傍着皇上也算是我国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别走开,等我过来,二十分钟以内赶到。”

我正要挂机,杨泓在那边提高嗓门嚷起来:“你别介,我马上要走啊。以后有机会我会连续你的,哥哥,天下好女孩儿那么多,你也就是喜欢惦记远处的那些个。你眼里还是山那边的风景好些,我走啦,拜拜哦!”

我怔在原地,片刻后电话再响起,李聪在那头懊恼不已,“我拦不住人家呀,她还带着一彪形大汉作跟班,大包小包地拎着可显摆啦,嘻嘻,你可别心态失衡啊。”

“林彪要叛逃,主席也没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我收了线,怏怏然折回会议室。这边厢的谈判显然陷入了僵局,大家都在尴尬中沉默着。

马副市长右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茶几桌面,脸色阴郁。我心想,解铃还得系铃人,你们丫一女二嫁,到最后下不来台就让两准女婿互相掐架,也忒不地道啦。

看这架势得有人打一横炮才能破局,于是我就清清嗓子开腔道:“大家都想当甲方,按说谁都有条件,葛大哥是奥驰项目的始作俑者,曾总接盘后运作成奥运会新闻文化中心,谁当老大都没得说,现在挤到一条巷子里谁都转不开身,还不如大家各占40%,政府也占一股拿下20%,成立个5人董事会定大政方针,余下的事情委托个专业经营团队去搞定。”

马守节看看我,又左右转头瞥一眼曾荃和葛达裕,“这倒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思路,怎么样,你们两位的意见呢?如果认可我考虑让北宸集团出资参股20%,明天就提交市长办公会议讨论。”

曾荃长吁了口气,语态轻松地说赞同这个提议。葛达裕想了想,对马副市长说:“如果市里倾向这样子解决问题,我表示尊重,不过葛氏集团也会召集董事会商量一下。我们也是按现代企业管理制度运行的正规公司,凡事也讲程序和诚信。”

这厮绵里藏针话里有话,马守节眉棱往上一跳,嘴里却不咸不淡地说:“懂规则讲规矩就最好,政府做事也不是儿戏,既要保证你们各方的利益,也要顾及大局的利益。感谢你们支持马某的工作,今天就先这样,我跟市里的主管领导汇报以后再跟你们通气。”说罢,他站起身来作出送客的姿态。

司机把车开到酒店门廊前,我们一顺溜儿钻进去。曾荃一落座就说:“杨尘,难为你抛出个好提案。如果北宸集团入局,对华驰有百益而无一害,这样我们就可以联手控制葛氏集团,此外……”

曾荃不再往下说,我明白这家伙心思机敏,一定也想到了北宸集团雄厚的资金实力。只要北宸入局,华驰资金周转困难时自然可以向其他股东拆借应急,最好用的钱当然是政府的钱呐。

“只怕是葛达裕这小子不会善罢甘休,不是猛龙不过江哦。”我心存隐忧,提醒说。刚才在会议室马守节盯着我看时,我的右眼皮儿紧跳,也许不是什么好兆头。

俞悦插言道:“要是市政府赞同这个方案,我看他也不好明面上反对。我们还是按原定计划举行新闻发布会,把生米煮成熟饭就掌握了主动权。”

我哈哈一笑,“你当是泡妞呀,高粱地里一把按倒,讨了便宜就马上大喇叭通告全村,俞家的大闺女从今往后就是咱杨家的媳妇儿啦!”

俞悦脸儿一沉,捏起拳头就往我腰眼上擂:“死东西,竟然敢讨我的便宜,招打呀。”

75

(75)

老傅这些日子出了趟远门,陪着建委孙副主任的老婆和女儿在香港、洛杉矶、拉斯维加斯一通狂逛,购置多款数码相机、名牌化妆品和时装,饕餮n次鲍鱼、鱼翅大餐后班师回京。

这一切,当然都和奥驰中心项目有关。商人的投资分两种,硬投资是一个项目运转的固定资产、日常运营管理等开支,软投资则是在人际关系方面的投入,也可称之为感情投资。细究起来,又可为短线投资和长线投资,做短线的大抵是具体到一项买卖要请人帮忙,事前或者事后吃吃喝喝请客送礼,银子落袋双方两讫,一把一利索的干活儿;做长线则是看好某人的可利用价值,细水长流一起向共同的兴趣爱好上靠拢,成为长期牌友、酒友或者色友,这样资源互补里应外合最终大家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如果串起来的人脉多了,成为圈子啦,按官方的说法就是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

不过利益集团内部也时常是尔虞我诈。我知道老傅的直接目的是想通过孙副主任掌控奥驰中心的项目进程。只是这次他却被人家给轻轻涮了一道,王信义告诉我,其实在此之前,已经有人把相关奥驰中心纠纷案的报告上呈到了国务院,有位副总理作了批示,责成市政府协调华驰集团和葛氏兄弟双方妥善处理此事。

我扳起指头算了下时间,副总理的批示应该下来,是在老傅陪孙副主任妻女出国考察前若干天。即使老傅不找他,根据上面的意思,奥驰中心的开工许可证曾荃也不可能马上拿到。这样的话,老傅这次的投入应该从短线转化为长线才合算。

葛达裕让老傅出面约我见面聊聊,我们几个人坐在京亚大饭店底商的一间古巴雪茄俱乐部,身边依偎着两个皮肤黝黑发亮的女孩儿。

这间店的老板曾经在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古巴人民共和国大使馆做过几年商务参赞,回国后辞职下海,在两个社会主义共和国之间投机倒把捣腾起了买卖来,他这个窝点是北京的古巴雪茄爱好者的天堂,而中国的u盘、mp3等则成了古巴官员最爱炫耀的高科技产品。

这间烟吧不算很大,优雅的红木柜,华贵内敛的欧陆风格灯具,泛着柔和幽光的皮质沙发,头顶老式的转页风扇,四处回荡的若有若无的爵士音乐,混合出一派阅尽人间春色后惆怅与安详的氛围。

门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卡斯特罗和他的战友切-格瓦拉抽雪茄的肖像画。老卡手执一根粗大的雪茄若有所思,老切口叼雪茄凝神沉思着。用这样两个历经沧桑的革命领袖兼老男人做形象代言人,雪茄仿佛不再是普通的易耗品,摇身一变成为衬托男人品味和身份的权杖。

前参赞吩咐手下的那两个小妞儿从恒温恒湿的雪茄房拿出一个西班牙杉木制成的雪茄盒,给我们每人递上一支cohiba。雪茄的奢侈,在于抽一支50美元的雪茄,却可能需配置2万美元烟具,包括保湿箱、雪茄剪、裁刀、穿刺器、烟灰缸、旅行装羊皮套、长支无硫火柴……总而言之,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便是奢侈。

“你们知道吗,上等的古巴雪茄,是由当地的女工放在大腿上一支支搓卷出来的。”前参赞暧昧地笑着说,他转动着手里的cohiba,接着说道:“这个品牌按西班牙语发音,就是‘狗尾巴’。”

两个女孩儿熟练地拿起大卫杜夫的金剪,切掉雪茄的密封端,再用雪松木将烟身烘烤,点燃。我深吸一缕,倒真是有那么股子烟叶发酵多年才有的岁月醇香,再低头看看手里的cohiba,烟灰白如雪。

葛达裕哈哈大笑,说他则喜欢称之为狗jī巴,说下里巴人通俗易懂。

“要是在挂一幅克林顿和莱温斯基一起玩雪茄的图片,你这里就是北京最牛逼的雪茄吧啦。”我也在一旁调侃说,旁边那两个长腿细腰美女掩嘴偷笑,本来满室充溢着阳性十足的醇厚味道,顿时掺乎进了些许香艳的气息。

大凡雪茄吧,必储备上好的红酒。据说红酒堪比内秀外慧的美妙女子,雪茄则是挺拔沉静的轩昂男性。但老傅不搭理这茬儿,他掏出从机场免税店拎回来的两瓶朗姆酒,前参赞吩咐两个女孩儿打开酒瓶并在我们杯子里倒上些酒,接着又往里面加了些可乐。

“这就叫‘自由古巴’,按诗人的说法,朗姆酒是男人用来博取女人说‘是’的最大法宝。它可以使一个女孩子从冷若冰霜变得柔情似水。”前参赞抡起掌故来如数家珍。

葛达裕端起酒杯使劲闷下一口,咂巴着嘴说道:“怎么这洋酒全是一股子怪味儿,还是国酒好喝呀,说法也比较不绕弯子:喝了茅台酒高潮随时有,喝了五娘液保证不早泄,喝了剑南春随便插多深,喝了人头马床铺都搞垮,喝了口子窖整夜不睡觉,喝了二锅头伟哥算个球……”

前参赞微微皱眉,却并不分辨,只是淡淡地解释说,朗姆酒又称火酒,还有“海盗之酒”的叫法,横行在加勒比海地区的海盗都喜欢喝这种以甘蔗为原料的佳酿,为这种酒平添了股子爷们的味道。

我对海盗心有戚戚焉,一想到那伙子满脸络腮胡的汉子们灌下几口火酒,月黑风高杀人越货快意江湖,就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叛逆的自由存在。当年切-格瓦拉在丛林游击战时腰里挂着的酒壶中想必灌满的就是朗姆酒吧。

老傅不动声色把话题拉到正题上,说我那天出的打破奥驰中心僵局的主意不错,他跟葛老板也认真商议了,策略可以采纳,不过不能让北宸集团入局,可以考虑接受格罗斯的捷顿基金参与。原因很简单,曾荃和马守节走得太近,他们联手别人只有听吆喝的份儿。

“操他妈的马守节,就是一只喂不饱的白眼狼,当初我也没怠慢过他,平地生事叫我们修改奥驰中心的设计方案,一下子让我里里外外损失一万多平方米建筑面积。后来我退一步向他要求按修改后的面积计算降低土地出让金,这孙子不置可否,拖到国务院“8-31”条例规定日期后将项目收回,欺人太甚。”葛达裕恨恨地发泄说。

我思索一下,问他们是否已经跟格罗斯谈妥。老傅说捷顿基金巴不得能染指奥驰中心这块肥肉,我说那就等我跟曾荃沟通一下看他的意思,另外市政府的态度可能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

葛达裕阴惨惨地一笑,“我要吞不下奥驰中心,曾荃也未必能从马守节那里捡到多少便宜。”说罢,他把手里的雪茄烟在青冷色的烟缸中使劲儿掐灭,死死盯着我,一字字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转告曾荃,葛氏兄弟宁愿这个项目不挣钱也要争口气,不惜一切代价,奥驰中心早晚得回到我手里。”

76

(76)

从烟雾缭绕光线昏暗的雪茄房出来,大街上夏日明晃晃的阳光刺得我的眼睛生疼。我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路边行色匆匆的人群,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想找个跟我一样闲得蛋疼的家伙,再找个啥地方把酒言欢虚掷光阴,却见有几条新短信没有发觉,打开一看,有几条是卖机票和卖发票的垃圾短信,立马删除。有一条是王信义发来的段子:王小丫提问给女选手,“用伟哥的目的是什么?”女选手思考很久,回答:想——不——出——来。小丫当即说:恭喜你答对了。台下观众一片议论:她可太有才啦!

看罢哑然失笑,随手转发给若干人等,不一会儿就收到若干条回复。

余阳刚的回复比较含蓄:一老汉和一少女结婚了。洞房花烛夜老汉出一上联:老司机开新车得心应手。少女考虑后出一下联:新钢筒旧活塞压缩正常。横批:注意保养。

西玛回复的也算艺术:山上住着一群尼姑,小尼姑下山购物都爱骑自行车。一天,老尼姑忍无可忍,召集她们开会说:从今以后,如果谁骑车再大呼小叫的,我就把车座重新安上!

蝴蝶的则就比较生猛:演出结束,领导上台拉住漂亮的蒙古女演员的手嘘寒问暖不放手,还一个劲的问叫什么名字,女演员激动的说:玛勒格碧凇首。

俞悦回复说,你就尽管yy吧。李聪小丫头善解人意:哥哥又无聊了?我带你去一个fb的地方玩好伐?

我禁不住龙颜大悦,赶紧拨号过去,李聪在那端乐呵呵地说:“帅哥,做过泰式健身水疗没有?有老板请客呢。”

“那不都是女人玩的一套东西么?咱大老爷们谁稀罕那些虚头八脑的玩意儿。”我心下深感失望,“你还是陪我喝杯白酒,交个朋友,花前月下小酌一壶吧。”

李聪气哼哼地说:“你这个土鳖,spa是不分男女都可以做的。反正我已经答应人家了,你爱去不去。”

美女生怨,天地色变,偶只好低声下气答应着哄她高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自从杨泓人间蒸发以后我都很久不近女色,李聪这小妮子其实也很不错,只是跟我老是不远不近,若即若离,关系处得更像个哥们儿,今天正好趁机套套近乎,有枣没枣先打上一竿子再说。

我们要去的那家泰式养生馆开在昌平的一个别墅区内,沿着立汤路驾车一路往北前行,道路两旁绿色葱茏,疏密的树丛间不时闪现一座座别墅楼盘的巨幅广告牌:中海瓦尔登湖别墅、威尼斯花园、麦卡伦地……

“我们已经驶离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来到八国联军驻华租界,请尊小姐系好安全带,准备着陆。”

李聪啐我一口,说道:“奥北地区聚集景观、逸事、阳光、溪流、运动、温泉等多种要素,开发商们号称要在这里打造中国新兴财富阶层以第一居所呢。”

“真他妈的一帮猪脑子,一点想象力都没有哦。”我忍不住骂骂咧咧说,中国人的居住方式自打抛弃传统栖居模式向西方现代建筑靠拢,就连名称也变得谄媚起来,想当年蒋家王朝在庐山盖的别墅叫美庐,鲁迅大人在北京住的院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外一棵也是枣树,毛主席率百万雄师打进北平前,落脚的是香山双清别墅,都还是蛮有文化很富诗意的嘛。

车至大柳树环岛,按路边指向牌右转,不一会儿就来到著名的纳帕溪谷别墅区。

泰式spa馆坐落在会所一层,宁静的湖面和茂密的树林环绕,果然是一处幽静清雅的所在。

我跟在李聪屁股后头往里走,当她亮明身份后,服务台前的两个身穿花衫的姑娘无比殷勤地予以接待,随即安排一男一女两个年轻技师伺候把我们领进一个大套间,室内馥郁的香气让我产生一股子要猛打喷嚏的冲动。

女技师长得珠圆玉润,皓腕若雪,端来一个撒满花瓣的铜盆,接着跪在地板上,把我的脚浸在水中仔细地清洗,轻轻地把脚放在她的膝盖上,用毛巾擦试干净。偶自打生下来双脚到处跑,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的脚被人如此尊重,有这么重要。

过了一会儿她再回来时,又端着一个托盘袅袅婷婷地送来姜茶和水果,柔声说等我们沐浴完毕大约40分钟左右他俩再进来服伺按摩。当她躬身退下,带上房门后,我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聪问道:“你是不是也是第一次来做spa哦?”

这个私密性极强的大套房分三部分,最里间是更衣室,中间是一个大双人浴缸,温泉水面洒满玫瑰花瓣。最外间则摆着两张按摩床,与沐浴间用半透明的帘幕相隔。

很显然,人家误会把我俩当成情侣安排了。李聪也醒过神来,顿时俏脸绯红,跺脚起身说要找他们另外再安排一间房。我一把拉住她,嬉皮笑脸地说:“不好再麻烦人家了,我就咬紧牙关为你牺牲一把色相吧。”

“去死吧你,这里可是正经地方,不许胡来的。”看她似怒似嗔的模样,煞是惹人怜爱。

我哈哈大笑,赶紧安抚她说,自从看过那幅著名的《马拉之死》的油画,革命领袖被刺客撂倒在浴缸里的情景就使我不再迷恋泡澡这回事儿。我就老老实实在里间的蒸气室排汗,等她美女出浴后再招呼我出来按摩好啦。

李聪大概也觉得折腾人家换房有些难为情,跟我这种情形下共处一室又感到不尴不尬,于是坐在沙发上有些不知所措。

我从衣橱里拿出一套浴袍递给她,说你就踏踏实实去水疗好啦,我要真想看你光屁股的样子早就下手了,也不用等到今天哦。

她终于气急败坏地抱着睡衣往外跑,带上门之前回转头来狠狠地骂道:“杨尘,你-就-是-个-臭-流-氓。”

77

(77)

我褪下衣物,赤条条钻进蒸气室。眼前水雾朦胧,空间混沌一片。

待我汗流浃背晕头涨脑地出来,才想起沐浴间在外间。于是轻启门扉,偷偷往外小觑一眼,发现李聪正躺在一片红玫瑰花瓣中闭目养颐,裸露出一小截白皙滑腻的身子,娇柔若美人鱼一般。

我蹑手蹑脚往淋浴室走去,轻轻拉开门钻了进去。等我冲洗干净再出门时,不防备脚下一滑,差点摔个马趴,弄出很大的声响来。李聪猛然一睁眼看见我裹着浴巾站着她面前,下意识地双臂抱住胸脯,嘴里大声嚷起来:“你,你这个臭家伙,怎么不吭气就跑出来啦!”

“我进去冲澡哦,反正你也睡着了,看不到我走光的样子。”我嬉皮笑脸跟她贫嘴。

“快滚开,离我远点!”她冲着我直嚷嚷,腮帮子鼓鼓的,几绺头发湿漉漉地耷拉在精致的圆脸蛋上,好一幅宝钗春浴的图意。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冷不防这丫头突然用手捧起水劈头盖脸向我浇过来,“我叫你偷看,哼!我叫你敢再偷看!”

这当口门铃忽然响起来,恰是技师按时间来上钟了。

等我们换好衣服,干练的按摩师吩咐我们分别趴在柔软的高脚床上。女技师温柔细腻为我涂上薰衣草精油,先是感觉到一丝冰凉,手指在身体间游走按压,继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与释然,周围的梵乐优雅飘逸,我的灵魂似乎也脱离开躯体,自由地游荡在湖泊上,消失在丛林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那个年轻的女技师在我耳边轻唤,先生您的全身养护已经做完了,是不是需要再这样躺着休息一会儿呢?我昏沉沉恍若梦中,含糊地答应着她,说马上就起来,我们也该撤离啦。

tnnd,奢华真是一种让人上瘾的毒药,快感则是一种比信仰更强大的力量哦。

从会所出来,到旁边的停车场把车开出来,李聪一脸容光焕发的样子,笑意盈盈地看着我说:“你这会儿白里透红,就像做过了换肤手术的迈克杰克逊。”

我也反唇相讥,说她就像褪了壳儿的煮鸡蛋,或者是刚在开水里抄过的红皮大虾儿。

正在说笑间,汽车驶到大门警卫处时,车速放慢准备过减速墩,迎面一辆敞篷小车也开进小区来,我赫然发现开车的那个长发飘逸的女孩竟是杨泓。

我一把打开车门跳将出去,把身体横在那辆泛着蓝光的minicooper旁,瞅着驾驶席上吃惊得嘴还没合拢的杨泓,“妹妹好俊俏的功夫,一眨眼就混入上流社会了哦。不打算带我们参观你的豪宅么?”

杨泓垂下眼睑,低声分辨说:“你别瞎嚷嚷好不好,我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帮助打理产业而已。”

接着她抬眼往我车里望去,嘴里说道:“恭喜哥哥,又拿下了一个无辜美女呀。”

我咧咧嘴,却不好分辩。李聪见状也下车走过来,一边冲杨泓挥手打招呼:“杨姐,你才是真正是香车美女呢。”

杨泓笑笑,不咸不淡地回答说:“房子和车都是亲戚的,他们一大家子都定居在加拿大,国内的房产投资委托我帮助照料。”

“嗯,理财师倒是一个新兴职业,我什么时候也遇上这样的机会就好啦。”李聪也装傻充愣地附和着。

我斜睨她一眼,“我委托你帮我打理一下吧,要有个美女经纪人或者私人助理,让我觉得自己也是成功人士呢。”

李聪撇撇嘴,说:“就你那一套旧房,一辆破车,一个懒人,简单至极,哪里还需要打理?”

我们仨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又过来几辆车,阻在杨泓的车后面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岗亭里的警卫也往这边走过来,我们见状只好挥手道别,假惺惺相约2008。

在驶出这片高尚社区的林荫夹道时,我不禁怅然若失,感叹万端。“都他妈的说金钱是万恶源,可都想捞;都说美女是祸水,可谁都想沾;都说高出不胜寒,可谁都想往上爬。”李聪扑哧一笑,补充道:“都说烟酒伤身体,可谁都不戒;都说天堂最美好,可谁都赖着不去。”

在开到亚运村前的漫长路段,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的欲望,彼此保持着一种奇怪的沉默。半晌,李聪忽然开腔道:“你觉得余阳刚这人怎么样哦?”

我随口答道:“什么怎么样哦?论外貌算是帅哥,论内里也是才子,论身价呢又是金领,要是论床上功夫,偶就没法子回答你了。还是送你一句老话: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得去亲口尝一尝呀。”

“又耍贫,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前天他约我吃饭,跟我求爱来着。”

靠,看来我还真得考虑加入阿拉伯籍,抛弃这可恶的一夫一妻制。要不,周围的美女们不久都会变成别人的老婆、情人或者小蜜。

心里这么想,我嘴上却说:“不错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自古美女嫁得金龟婿,就算是身有所托呢,更何况你是跟余阳刚而不是他那个弟弟……”

李聪一脸疑惑,侧过头来看看我:“你是说余阳刚还有个弟弟,我怎么没听他说起过呢?”

我哈哈大笑,说余阳刚的孪生兄弟就叫余阳伟,要是女人跟了他可就倒了霉。

李聪略一琢磨,就明白了我话里有话。她抬手就在我胳膊上狠命一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我叫你欺负人,你这个猪头啊。”

78

(78)

国家遇到大事要商量,高官们往往跑到国家级风景点庐山或者白戴河开个秘密会议,关起门来可以吵架也可以骂娘;企业遇到麻烦,高管们也要在省市级别的名胜地搞个诸葛亮会议,让智囊们凑出些主意来提供给老板决策,按照现在时兴的称谓那叫作危机公关。

曾荃的危机应急处理机制开始启动,华驰集团也在海淀区阳台山麓的大觉寺召集了一次小范围的秘密会议。

出北京城离颐和园大约二十公里左右,穿过一片桃园,沿着狭窄的小道上行不远,一座荒僻古朴的寺庙就出现在眼前。

“燕垒空梁画壁寒,诸天花雨散幽关,篆香清梵有无间。蛱蝶乍従帘影度,樱桃半是鸟衔残,此时相对一忘言。”此为清代词人纳兰性德的一首《浣溪沙》,堪称传神入画地为大觉寺作了个素描写真。

由于是分头前往,我开车赶到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华驰集团的公关部早已经把北边一排厢房包下,俞悦给了我一间房间钥匙,告诉我大体的时间安排是下午自由活动,晚餐后在明慧茶院的主厅开会议事。

我看看天色尚早,便怂恿俞悦说:“既然是开神仙会,怎么着也得有仙女陪着一起转悠赏花赏景赏美女哦,听说大觉寺有八绝,等你忙乎完了咱们四处转转吧?”

俞悦笑道,“这个寺庙小得很,转一圈儿也花不了十分钟,我们就随便走走,有人来了一招呼就能过去,不碍事儿。”

大觉寺座东面西,寺前平畴沃野,景界宽阔,寺后层峦叠嶂,林莽苍郁。尤其难得的是还有一股清泉从寺后石隙注入,绕石渠淙淙而下,为寺院平添几分生机活力。

我们依甬道而行,路过中院一株高大而古老的银杏树,俗名“白果王”,足够六个成人合包,浓荫可蔽半个院落,据说也是傲立千年的老树精。俞悦忽然想起什么,冲我伸出手,说:“你还欠我一个东西呢?”

我会心一笑,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古寺山人神机妙算,美女锦囊风云际会,来年应验后没准儿是一时佳话呢。”

她接到手里,认真掂一掂份量,问道:“我要是偷看一眼,算不算是泄露天机呀?”

我收敛笑容,“我又不是算命先生,不过所谓慧眼识天机,也就是根据命、运、势、局等因素,推断事情走向而已,权当一个游戏好了。”

俞悦神秘兮兮地说:“今天曾总还请了个大师,也许有机会跟你印证一下呢。”

我问是何方圣贤,她却顾左右而言他,拉着我去看水池中盈盈开放的睡莲花。等到我们登到寺庙最高处,折向另一路拾级而下,就到了明慧茶院。

茶院内有乾隆年间从四川移来的玉兰树,花繁瓣大,树龄达数百年,堪为京城玉兰之最。此时已是花落叶茂的季节,树下围坐着一圈人在品茗闲聊,仔细一看,正是华驰集团的老板曾荃、总裁助理余阳刚,同桌还有其他几个陌生人。

一见我俩过来,曾荃挥手招呼我们过去,余阳刚也吩咐服务小姐加椅子添茶位。接着就是跟陌生者的介绍。原来那几人都非等闲之辈,中间那位肥头厚耳、官气十足的是海淀区的某领导同志,旁边一位皮肤黧黑的瘦子则是地主,当地乡村政府的干部。那个白面书生是明慧茶院的老板,另外那位鹤发红颜,一双小鼠目精光矍铄的老者,正是俞悦刚才提到的神秘嘉宾茅大师。

茶院老板正在说笑话,这时见我们落座停当后,便接着往下继续:“如今官场的段子都编得非常传神,中央的叫首长,省级的叫领导,市级的叫伙计们,县级的叫他妈的,村级的叫狗日的。一天市长来电话,伙计们,领导要陪着首长下来,叫他妈的那些狗日的们给老子们放乖点儿。”

大家轰然大笑,那个乡村干部前仰后合的,手上茶杯里的水也洒了一腿。等大家平息下来,他也开腔说:“都拿我们基层干活的豆包不当干粮,中央首长找个女人叫保健医生,省领导找个叫女秘书,市领导找个叫情人,县领导找个叫相好的,乡领导找个叫二奶,妈的,俺找个竟叫破鞋!”

席间顿时乐开花儿,曾荃一口茶水扑哧喷将出来,区领导笑得直抽搐,伸出拳头使劲擂在乡村干部的肩上。俞悦捂着嘴偷乐,茶院老板连声赞叹说,“民间文学,哈哈,不服不行哦。”

等众人的笑声平息下来,茅大师拈起手指捧着茶杯,慢慢咽下一口茶水,“世象演变恰合人生等级衍变,从来都是轮回相扣,昔日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今日的首长,转回去十几二十年,也没准儿是拎着破鞋走街串巷的主儿呢。”

余阳刚插话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说的也就是这个道理哦。”

茶院老板看他一眼,目光犀利,“世人都只知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却不知道后面还有半句是‘兵强马壮者为之’。比如邹区长年轻有为,在我们北部地区这一带的开发战略气势恢宏,政绩卓著有目共睹,入主市领导的席位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邹区长赶紧摆手,故作幽默地说道:“政绩卓著谈不上,主要成绩还是得归功于首长和领导的指挥,伙计们的配合,还有他妈的这帮子狗日的弟兄们的支持。”

茅大师不动声色地说:“相书开篇有一副对联:性格决定命运,气度影响格局。其实天道占七成,人力占三分,定中有变,玄机所存。”顿了一下,他接着又说:“所谓贵人相助,也是天命与人力相互作用之道。你能慧眼屈身伺人,没准那人就是天命所系,日后相助与你的贵人。”

邹区长颌首含笑,说道:“如今很多道理不能拿上桌面,但却行之有效。譬如为官讲究养气:官气、书生气和义气。官气就是能服众,遇到大事时能镇住场面;书生气就是在知识结构和政治视野上能跟上时代;义气就是上能让提拔自己的领导放心,下能赢得同僚、下属和民众的信任。”

乡村干部感概说:“说到底,还是一句话,朝中有人好做官。你再能干,也离不了别人的提拔。要是有能力就能成功的话,那满大街都是成功人士了。依我看,机遇才是最稀缺性的资源呢。”

茶院老板看来也是腹中藏有韬略的主儿,“所谓时势造英雄,当今是中国社会经济发展最快的历史时期,抓经济就是最大的政治,无论为官还是经商都有因缘巧合,历史潮流可以让草根能人成为一代枭雄,自也具备淘汰功能,最后干成一番轰轰烈烈大事的人必有其过人之处。”

他看了看座中人物,笑着说:“所以我看邹兄和曾总你们俩政商好好联手作为,在这片土地上好好折腾一番,没准儿就是中华儿女多奇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局面呢。”

茅大师嘿嘿一笑,语气森然诡异:“历观古往今来,盛世只有人才,惟乱世才有英雄。每逢帝星晦暗中枢衰微,所谓英雄才开始磨刀霍霍,揭竿于草泽。小则游行罢市,大则起兵作乱。成则为王败则为寇,今日盗贼明日神圣,人心习俗惟强是崇。”

我听这大师所言的确有些门道,看来并非浪得虚名,于是也开口说道:“不过当今之势,大泽舞龙蛇,身怀大志的人物顺势而起,在没有游戏规则的市场上纵横捭阖浮沉起落,终有一批人能够成就大业,世称财富英雄。”

茅大师鼠眼精光一闪,“世不同而理同,势不同而道同,权不同而术同,难得小兄弟知晓圆融通达的理数。”

曾荃饶有兴致地看着茅大师,说:“以前听您提到过唐朝的《推背图》,似乎预言了几千年的历史乱象,今天有机会不妨详细演绎一番。”

推背图,传闻是一千三百多年前,初唐的司天监李淳风和袁天罡合著的,由唐开始一直预言到未来世界大同,其中共包括六十象。六十在中国古代传统纪年中代表著循环周而复始的意思。由于李淳风推算上了瘾,一发不可收,竟一家伙推算到唐以后中国2000多年的命运,直到袁天罡推他的背,说道:“天机不可再泄,还是早点回家洗洗睡吧!”。由于事关天命与王朝气运,历代统治者皆列为禁书,这样反倒使推背图由此而名震天下,在民间江湖一直流传不息。

茅大师从怀里掏出一本翻得污迹斑斑薄薄的线装纸册,在桌面上摊开来,“其实这推背图极简单却极精骸,大家看开篇第一象,是甲子,乾下乾上。谶曰:茫茫天地,不知所止;日月循环,周而复始。颂曰:自从盘古迄希夷,虎斗龙争事正奇;悟得循环真谛在,试於唐後论元机。就是说古今治乱相因,如日月往来,阴阳递嬗,自有规律可循。”

见大家均聚精会神侧耳凝听,他接着往下说:“就象月亮绕地球,众星绕太阳,轨道不变,是因为有各种力的作用。如果说《推背图》确有神秘,那也是预测了历史的梗概。而历史遵循着固有的规律前行,周而复始,也是各种力的作用。进程中虽则小有偏差,大方向不会变。”

“你们看这第四十象:一口东来气太骄,脚下无履首无毛;若逢木子冰霜涣,生我者猴死我雕。指毛蒋之争,成就蒋介石的是孙中山(猴),惨败蒋介石的是毛泽东(雕)。木子指李登辉,将国民党弄得涣散溃败在台湾也丢了政权。”

大家顿时兴致盎然,纷纷伸过头去看个端详。俞悦看见卦象上一小个人形,笑嘻嘻地问大师:“那这第四三象就该说到邓公了吧?”她吐吐舌头,生涩地辨认着小册子上的字迹:“谶曰:君非君,臣非臣;始艰危,终克定。”

余阳刚按捺不住,也插言道:“看来这一卦正是讲的邓公几经浮沉,拨乱反正,改革开放的年代。他主导国家大局却只当过军委副主席的职衔儿。”

茶院老板则问道:“那这一卦象的颂辞曰:黑兔走入青龙穴,欲尽不尽不可说;唯有外边根树上,三十年中子孙结。又该怎么解释呢?”

茅大师淡然一笑,回答道:“你们可以查一下哪位领导人属兔就知道谜底了。万里长江谓之青龙,其穴是上海,‘欲尽不尽不可说’是指的那段特殊时期的权力更迭。‘三十年中子孙结’,可以理解孤悬海外的台湾去留在三十年后终有个了结。”

我伸手那过这本外界褒贬不一的奇书,接着往下翻阅,第四四象却又貌似神奇:谶曰:日月丽天,群阴慑服;百灵来朝,双羽四足。颂曰:而今中国有圣人,虽非豪杰也周成;四夷重译称天子,否极泰来九国春。

我哈哈大笑,看一眼大师,说道:“且让我先来试解这一卦象吧。日月丽天指胡温新政,百灵来朝,指的是2008年的奥运会,百国贵宾共聚北京同台献技。双羽四足,鹰鹫双羽,可能就是‘燕’字,唐朝时北京称之幽燕。四足谓马,大家回去也可以查一查哪位首长属马,到时候他会庄严宣布北京奥运会开幕。这奥运会是我党我族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否极泰来,光耀东亚九国,标志着伟大祖国一猛子就和平崛起喽。”

余阳刚颇不甘示弱,补充说:“马为四足,可能指马英九2008年大选为国民党夺回政权。否极泰来九国春,没准儿说的是中国被拉到西方八国会议中,改g8为g9了呐。”

俞悦一脸似信非信的古怪表情,“要是历史就在这个小薄本中安排妥当,那活在世上的人再怎么折腾,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一阵凉风自林梢掠过,几片落叶飘然而下。桌中人一时间沉默无语,感受着天地所蕴涵的无限造化玄机……

79

(79)

不知道大觉寺的得名是否可以跟“大梦方觉晓”关联起来,反正当我踏入这片地界的那一刻起,便能感觉到高远宁静的空气中隐约弥漫着清香,水云最深处的一份安详,未近其身先净我心,仿佛一切尘埃都无形中涤荡殆尽。

曾荃也感染了这阵子与世隔绝的气氛,伸了个懒腰,长舒一口气说道:“偷得浮生半日闲,俞悦,你也不要去穷究那些玄奥的天道轮回,还是老话说得好,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茅大师双眼一阖,说:“这话就接近正道,其实从大局上说是天道有常,但其中又蕴含无穷动因,与人的作用交互衍变,形成一时一世的小格局。凡人只知道听天由命,豪杰则是尽人事博天命,所以世上人等,哪怕同年同月同日生长于同一地区,最后命运却殊然不同。”

茶院老板嘿嘿一笑,自我解嘲似的看着邹区长说道:“这话就是调侃你我俩个了,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如今一个指点江山一个还在卖书卖茶。”

原来他俩本是一个部队机关大院的子弟,从小学一起厮混到高中,结果考大学时一个上了清华,一个上了北大。

有一年假期两人结伴出游,南下深圳时,偶然遇到一个香港命相师,那人先对清华的学生娃说:“你有贵相,当走仕途,如果跟对人,前程未可限量。”转过头又对北大学生说“你呢,将一直穷困潦倒,直到三十岁……”他听了眼睛一亮,心想有转机,于是问:“然后呢?”相师淡然地回答:“然后你就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往下的发展就是分野。上清华的毕业后分配到海淀区政府,从办事员开始,到中关村高新科技产业园区主任助理一步一步往上爬升,修桥造路,招商引资,兴学办厂,造福一方,政绩不敢说光辉,政绩工程却斐然,终于顺风顺水地官至京畿的大区行政首长。

上北大的毕业后先是在海淀区文化馆诗词歌赋吟风弄月一通,慢慢身边的文学女青年们陆续投奔大款和海龟精英的怀抱,于是他也终于按捺不住寂寞,辞职下海开书店、茶馆,不论大小名片上总也印上了董事长的头衔儿。

自打曾荃的华驰集团悄然成型,刺激着茶院老板跃跃欲试进军地产领域,但他自忖势力不济,初期必须依凭大树,于是可劲儿撮合邹区长跟曾荃的合作,吃水不忘挖井人,更何况有些分钱分利的事情有他居间反而安全稳妥。

茶院老板兴致勃勃谈起他的宏愿,要在海淀温泉镇一带打造一个生态休闲旅游度假区,结合温泉镇的历史人文环境等各方面条件,这里很适合做一种较为高端的别墅或高档公寓,因为大隐于市、倦鸟归林的文化情结终将在海淀周边释放,而地利人和的温泉镇不失为一个最佳的释放点。

“奥运会不过是一时的热点,在亚北地区角逐的地产企业把那里都弄成了一片焦土,哪一个地块没经过几番倒手折腾?华驰还不如另辟蹊径,在上风上水的海淀作为一番呢。”他看样子是多少了解些华驰在奥驰项目上的进退两难。

曾荃哈哈一笑,打起了太极拳:“海淀是北京的文脉渊薮,能有机会在这里拿地盖房当然是天赐机缘,找时间我们好好考察你说的项目,今后还要拜托邹区长多予照应。”

这时候俞悦的手机响起来,另外有客来到,她赶紧起身到大门外迎接,邹区长和茶院老板等三人也借机告辞。

直到瞿彦、李聪和俞悦相拥而进时,我才知道除了会议邀请的一些嘉宾,还有女眷也坐上华驰的大巴同行来到大觉寺优游度假。

晚餐时,大家喝了不少餐馆推荐的绍兴八年藏酒女儿红,面酣耳热,曾荃也跟大家挨个敬酒,座中人惟有茅大师只喝白开水,端的是仙风道骨级人物。

饭后女眷们开始各处闲逛,我们则聚集在茶房开始商议。

华驰的财务总监,一个穿着严谨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简要地通报了集团的财务状况:上半年销售回款缓慢,新开工项目和待开工项目所需资金缺口大约在八亿元左右,更为严峻的现实是,已经有部分城市的银行已经在调低华驰的信用等级,再次从他们那里套取贷款的可能性已经不大。

曾荃沉着地看了一眼大家,语调平稳波澜不惊:“可能大家都预感到我们目前面临的形势,由于政府防范经济过热和缓解房价暴涨造成的社会影响,指示商业银行严格控制房地产贷款规模,华驰以前跑马圈地的扩张战略面临调整,目前摆在我们面前有几种选择:一是收缩战线,出卖二、三线城市储备土地保证京、沪等一线城市重点项目;二是丢车保帅,转手华驰连锁酒店业务回笼资金,确保地产主业正常运转;三是放弃竞争激烈的一线城市,投入房地产业蓬勃向上潜力巨大的成都、武汉、杭州、长沙等二线城市。

由于涉及自身利益和权力格局变化,这几种应对方案引发了激烈争论。余阳刚认为华驰连锁酒店市场份额快速增长,且奥运会将强力拉动相关消费,坚决反对出售这块优质业务板块。财务总监则主张放弃其他城市项目,集中力量在一线城市精耕细作,理由是京、沪的单一项目利润远远超出二、三线城市同样盘子的收益。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座中只有我和茅大师身份特殊,可以好整以暇冷眼旁观。正好我们有比邻而坐,于是我凑过头去跟他一番切磋。我悄声问他,若以时论势,因人就局,华驰此一劫将如何?

大师眉棱往上一挑,目光犀利若冰:“不妨随手占一字,且看偈语如何说。”

我略一思忖,写了个“狂”字。茅大师信手拿起桌上的铅笔,在信笺上龙飞凤舞:“秋风欲起,黄沙纷飞;狼侍卧榻,虎落平阳;蛙沉井底,蛇行八字;苟安残局,虽笑亦哭。”

一旁的俞悦看我们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样子,心下疑惑,问道:“又在装神弄鬼的干些啥呀?”

我把大师偈语小心折叠起来,对她诡异地一笑:“法不传六耳,还是晚上咱俩私下沟通吧。”

她用脚在桌下轻轻踹了我一下,表露出一副貌似嗔怪的笑意,我便明白她是错会了我的意思。

曾荃很是敏感,眼神往我们这边一扫,冲着我开腔道:“杨尘,你有什么好主意也别藏着掖着,说出来大家一起分享哦。”

仓卒间,我只好随口应答说:“其实最难之局是没有任何选择,华驰目前有多条路可以走,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譬如下午茶院老板提出的在海淀另开新盘的主意也似乎也不错,只是每一种抉择将会形成不同的格局,其中利弊得失要仔细算帐才能权衡清楚。”

曾荃点头表示赞许,不过他倒是另有耳目说邹区长上面的靠山似乎地位有些不稳,所以下午才虚与委蛇不谈正题,观察一阵子再作打算。

散会出门时,俞悦跟我前后脚一起走出院落,她拉住我问道:“你是不是又动什么歪心眼了?”

我嘿嘿一笑,信口胡诌道:“茅大师说你是棵小榆树,眼前会面临风雨摧残有血光之灾,必需背靠大树才能苟且保全平安。我是大杨树要护佑你是责无旁贷呀,看来我是在劫难逃了。”

她哪里肯信,不依不饶地找我讨要那张写着偈语的信笺。我说天机不可泄漏,她才不管那么多,竟然将手伸到我牛仔裤的屁股兜里乱掏,我反手按住她的手腕,用力似乎过猛,捏得她嘤咛一声轻叱。

我还是第一次跟这个美女有肌肤接触,月光皎洁,朦胧间我似乎看见她眉眼间似戚非戚的表情煞是迷人,略一迟疑,却被她得了手,硬把那张纸条给抢走了。

80

(80)

前辈有文化的高人一般都是会写诗的人,会写诗的高人往往都喜欢在月下浪着漫着,直弄得两眼犯晕大脑迷瞪,本是光棍一条,却对影成了三人;当代有才华的高人一般都是会写爱情小说的人,会写爱情小说的人也喜欢在月下忽着悠着,直弄得是花朦胧,人朦胧,连小鸟儿也跟着一起朦胧。

所以王信义有次看了琼瑶阿姨的电视剧后走火入魔,整天念叨说,她奶奶个腿的,这鸟怎么会朦胧呢?

其实人家纯纯的情和浓浓的爱搅和到一起,还有一种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欲在心底蠢蠢而动,三合一的暧昧境界就是我当下的状况。

圣人们说过:美女是可以当饭吃的——秀色可餐。圣人们还说过:吃饱肚子以后想和美女上床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食色,性也。

此时此刻,我傍着一个妩媚的女子站在丁香树下,月光温柔地裹挟着我们衣衫单薄的肉身,佳人举着信笺仰头辨认着上面的字迹,如水的光华勾勒出窈窕的腰身,空气中氤氲混杂的是诱惑的气息,胯下的小鸟儿自然是思慕那靡丽的深潭幽径。

“秋风欲起,黄沙纷飞;狼侍卧榻,虎落平阳……”她一字一顿地念着偈语,脸上神色忽变,瞪着我说:“是预示华驰的结局么?”

我也正色道:“大概算是现在进行式吧,你我也还是剧中人呢。”

她半晌无语,耽了一会儿,说道:“以前读《红楼梦》看闹哄哄红楼开场,喜刷刷客如云来,到最后食尽鸟投林,直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就想着这样子的境况自己可千万别遇到,我还就是不相信华驰会落到这步田地。”

“放心吧,也不会是死无葬身之地,至少能偏安一隅,南宋小朝廷还能欢唱后庭花,老板是有理想的人,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呢。”

说话间,有脚步声夹杂着人语渐近,我们正好处在浓郁的紫藤和丁香花架下,我拉着俞悦闪身藏匿在花丛背后的阴影中,过来的两人正好踱步到我们刚才站立的丁香树前。

“这么说,如果曾总要将连锁酒店业务转手,你也真的不打算留在华驰干了么?”女的声音却是李聪那丫头的,那男子自然是余阳刚了。

只听得余阳刚长叹一口气,“壮志未酬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华驰连锁酒店是我拚尽力气折腾大的,本想攻城掠地建成本土最牛的酒店品牌,不能跟香格里拉、万豪、希尔顿抗衡,至少也不输于锦江、首旅和粤海。两年前老曾疯狂圈地的时候,我就劝他当心现金流出问题,现在果然掉了链条,还想把最能提供现金流的酒店这块业务割肉舍弃掉,简直是有些晕头转向了。”

李聪善解人意,劝慰道:“曾总待你也算不错,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还可以帮他好好打理地产业务呀。”

“你不知道华驰的内情,终究是私营企业,老板再大度,也会对属下防着一手。干得再好,说到底也还是个打工仔。”想了一想,余阳刚显然是欲言又止,“其实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也不是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李聪说道:“其实,我看你有时也过于自负,总想以天下为己任,这样弄得自己会很累的。像杨尘那样不也挺好么,成天东晃西荡的,到处都能混一下,惬意自在。”

余阳刚打断她的话:“杨尘是个聪明人,就是胸无大志。成天优游泡妞谁不会?但男人总不能一辈子莺莺燕燕泡在脂粉堆里,赶上乌鸦拉屎砸着头都能变成金子的时代,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不抓住机会干一番事业就会后悔终生。”

他奶奶的腿,我想到了余阳刚这王八蛋平时总把自己当根葱,就是没想到能把自己当成恁大的一根葱,不惜踩乎哥们拔高自己取悦美人。

这时我脸颊上忽然一热,原来是俞悦伸出手指比划着寒碜我。我顺势握住她的手掌,她想挣脱却被我捏得更紧,又怕弄出响动惊着他们俩个,只好任我所为,同时又用指甲狠狠地在我掌心划拉着,弄得我也只好强忍疼痛咬紧牙关不敢吭气。

便在这时,又似乎有些人往这边溜达过来,李聪悄声说:“好像是瞿彦姐的声音,我们还是转悠到后院去吧。”接着俩人似乎是携手相挽施施然离去。

俞悦从我手心抽将出来,长吁一口气,“妈呀,这么傻站半天不动地儿,简直累死我了。”我伸出食指在她嘴唇间一比划,悄声说:“嘘,没准儿又有一出好戏开场呐。”

果然,边聊边走过来的两人不是别个,正是瞿彦和曾荃,一左一右慢悠悠地晃荡过来。

曾荃边走边说:“小崔弄的那个重走长征路节目,华驰也算是个友情赞助商,最近要过若尔盖大草原,有意拉我跟着走几天。”

“你这么忙,哪里有时间脱开身哦。是不是事情不顺利,想出游散散心呀?再说爬雪山多艰苦,要不我陪你去海滨休憩几天吧”瞿彦一副体贴温柔的劲儿。

曾荃思绪飞扬,“华驰现在的境况某种程度上跟当年红军长征有些类似,内忧外患交错。你想想当时也没有红利呀、股份呀、期权呀,连加班补贴也没有,好的时候吃顿红米饭南瓜汤而已,几万人能够跟着领袖一起出生入死,进行旷世大迁徙,完全是靠一种精神的支撑,历史上除了《圣经》上记载的摩西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可以相比美,如今又有几家企业能有这种凝聚力?”

我心下暗想,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老曾想得倒是很美。当年红军跟朱毛闯天下的时候,想得近的是打了胜仗有猪肉吃,想得远的是相信如果日后得了天下,可以当个家做个主啥的。你一民营企业,还赶不上弄传销的那帮子家伙有号召力,人家心里明镜,知道自己反正都是穷光蛋,要发财除了造反就是行骗,苦练嘴上功夫,自可迷倒一片,舍出性命做上线,舌粲莲花取天下。

他俩溜达过来,竟也在丁香树前站定,瞿彦伸手抚弄着曾荃的头发,柔声说道:“白天看你的时候,都发现头上冒出好多白发了。再怎么操心,身体还是最要紧的呢。”

曾荃也伸出手臂环绕着瞿彦的肩头,“知道有你心疼我,也就很满足了。男人做事业最关键的时间也就是十几、二十来年,赶上机遇就得大干快上。我们不过现在遇到些资金紧张的麻烦,所有干大事的企业谁不资金紧张,政府还不断发行国债呢。只要中国经济发展的热劲停不下来,华驰就一直会有希望。你也别分心,好好做你喜欢的那摊事情好啦,我都很久没有去你那边了。”

这时俞悦忽然把嘴凑到我耳旁,悄声说道:“好酸呀,让我靠会儿。”说着双臂搭在我肩上,一股软玉温香的气息搅得我心神大乱。一时不知道她是说人家花前月下的亲热劲儿,还是指她自己站久了腰腿疲乏酸胀。

瞿彦跟曾荃亲昵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我的小姐妹李聪,最近好像跟你那个助手余阳刚走得很近的。”

曾荃“哦”了一声,没往下搭话,似乎对此并不关心。瞿彦却不依,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本来我觉得她跟杨尘挺合适的,余阳刚这人好像有些,有些叫人琢磨不透。”

我忽然觉得耳根一股热辣的感觉,原来俞悦伸手使劲捏了我一下,“你这混蛋,是到处留情吧?”一股芝兰香气直往我脖子里袭来。

“余阳刚还是一员干将,华驰的几个楼盘在他手里推广得有模有样,连锁酒店业务也井井有条。华驰目前就是缺这样能独挡一面的人物,他除了有些时候计较些个人得失,品性方面也没什么大碍,姑娘们能靠上这样的男生也算是不错的选择呀。”曾荃回答说。

“至于杨尘,本来也是个人才,只是人有些懒散,看不出他对什么有强烈的兴趣爱好来,如果选对方向,也应该是有所成就的干才。”顿了一顿,他又补上一句:“俗话说得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但这人是最为复杂的动物,随时都会因为情、因为物、因为权而改变本性做派,所以我从来不给任何人下结论。用人,都是因时因地制宜,避其所短,用其所长。”

“也是,我也就是帮李聪打算一下而已。余阳刚是你的左右手,能力自然不差。杨尘对人家也未必有意,这家伙见谁都是嘻嘻哈哈,调戏勾搭,也不知是真是假。近来还对俞悦投李送桃的,看起来也是个蛮不靠谱的家伙。”瞿彦轻叹一声:“唉,算了,不管他们这些破事儿,反正都是半大不小的人了,让他们自己穷折腾去吧。”

夜渐渐深沉,月亮漂浮在一片云翳中,清凉如水澄澈凉爽。瞿彦说她觉得有些困乏,于是俩人迤逦着往回走去。

俞悦长吁一口气,把身体松弛舒展开来,兴师问罪说:“你这个偷听人家隐私的坏蛋,还把我拉进来陪绑。哼,人家都说你竟敢打我的歪主意,我怎么就光看见你给人家投李送桃的,我却没有见到过一瓜半枣呀?”

我嗨嗨一笑,“佛说前世500次回眸才换得今生的擦肩一过,1000次回眸才有缘今生相视一笑,像咱们这样子能挨这么劲见上一小脸儿,上辈子和这辈子没干别的,光顾着他妈的回头了,哪还有功夫斤斤计较……”

说着,我作势要凑过去亲她一下,却被她一把推开:“少来啦,我的腿都站麻木了,老实帮我揉揉脚丫子算是正经事儿。”

81

(81)

天子脚下即是江湖,有江湖就免不了打打杀杀。达人考据说,长江和洞庭湖古老的年代地处偏远蛮荒,京城里犯了思想错误、经济错误或者作风错误的干部往往都会被朝廷放逐到这里,从庙堂之高来处江湖之远。

他们很快就发现,尽管江湖上生存的规则是不讲政治讲义气,但江湖上的老大和宫里的皇上其实都一个鸟样,都是靠暴力维持自己和团伙的利益。回头望长安,更是一个争权夺利、血雨腥风的角斗场,于是心下大悟:原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不知道沈黎黎的江湖生涯是否快意,自打她从职业模特儿沦为职业三陪以后,一直就没有再跟我联系过。大觉寺会议结束后没两天,正是华驰老板曾荃一手倡导、公关总监俞悦一手张罗的奥驰中心作为北京奥运会新闻文化中心的奠基仪式前一天,在江湖上摇身一变艳名叫雪儿的黎黎突然给我来了个电话,说是有紧急事情要面谈,要我在京城名声日隆的巴蜀演义酒楼请她吃福寿螺。

当我踏着镂刻着诗经汉赋唐诗宋词的楼梯,上到人满为患的二楼大堂,正要东张西望,靠窗户前有个丫头站起来肆无忌惮地挥手大喊:“杨尘,过来,我在这边!”我随着众人的眼光一道看过去,黎黎穿着一件露脐的丝缎小吊带背心,rǔ头在胸前顶出明显的轮廓,里面明显是没戴胸罩,浑圆的屁股上套了件白色短裤,毫不吝色地裸露出长腿细腰。我穿过人群走过去的时候依稀听见无数男人往喉咙里咽口水的声响。

甫一落座,黎黎就大大咧咧地拍出一包烟来,自己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啪”的一下用精致的打火机点着,随手扔给我说:“想抽自取,菜已经点了,全是我喜欢的,你要加什么尽管再添,反正也是你请客,哈哈。”

“我一上楼就已经吃了盘豆腐,现在还没消化呐,”我压低嗓音说:“你这真空装杀伤力太强,楼上这百十号人都好像都不幸中弹了。”

“那怎么不见你也倒下?”她嘻嘻哈哈地调侃着,我也随口应答道:“我已经练成金刚不坏身,百毒不侵了岂能被两颗肉弹轻易打倒。”

她捡起筷子照我头上就打过来:“你这张臭嘴,还是喜欢占人便宜。”

有日子没见,这丫头有一种明显的变化,就是文人常常形容江湖女子的所谓风尘味。我定神瞅着她看来半天,心想:“美女见多了,清气上升浊气下沉;臭男人见多了,浊气上升清气下沉。看来也是一条江湖规则。”

黎黎一努嘴,谙熟地朝我吐出一个烟圈,“看什么看,要是吃完饭有时间脱光了给你看个够,现在谈正事不许往床上想。”

“我都闭关修炼一个月不知肉味了,难得今天开荤,上天待我不薄呀。”我色迷迷地瞅着她,冷不防她伸出腿在桌下踢我一下,疼得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时服务女生端上来一大盆麻辣福寿螺来,这玩意儿原产于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其肉质细嫩鲜美,据说含有丰富的蛋白质、胡萝卜素、多种维生素和矿物质,由于含脂量低,是高血压、冠心病患者的优质滋补品。也不知哪一年被国人发现引入为餐桌上的佳肴,忽然就风靡京城。我放眼望去,酒楼里满大堂几乎桌桌都有一盆,人人手执一竹签专注地操练着。

黎黎熟练地挑食着螺肉,一边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我对螺呀贝呀什么的兴趣不大,却对虾和蟹情有独钟,吃了两个福寿螺便罢手。我一边对付那盆馋嘴牛蛙,一边想起以前看《水浒传》,净是一帮子男人在江湖上恩怨情仇,有数的几个女人中,阎婆惜见财起意被宋大哥砍了,潘金莲见色起义被林大虾剁了,母夜叉顾大嫂落草前后一直开酒店卖艺卖不了身,招安后当了县长政绩乏善可陈,唯一活得出彩的只有绝代艳妓李师师,这浪蹄子上勾皇帝下惑黎民,左右逢源风流快活,银子也不少挣,煞是惹人欢喜。

如今是三陪小姐繁荣的盛世,据说这一低耗能零排放的娱乐产业的灰色收入在gdp中占据着不小的份额,以至于当年广东一扫黄,四川督抚大人就头疼。但我有时纳闷,以本朝国力之盛,只是为什么就没有产生几个像大宋时代李师师这样芳名远播人物呢?如今有些聪明敬业的老板给旗下的三陪小姐都拍照成册,标上籍贯、身高、三围,凭客人钦点鸳鸯谱,怎么就没有人仿照富豪榜推陈出新,每年排出个“江湖百美图”或者“当代群芳谱”,没准儿也是一门好生意。至少应该比捣鼓什么“公交妹妹”、“国学辣妹”什么的有积极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金钱价值。

“发什么愣呀,真的是禁欲给禁傻了呀,这么好吃的东西也不动手?你要不填饱肚子,待会儿经不住我折腾咋办哩?”黎黎习惯了赤裸裸的挑逗,我也只得就坡下驴:“看来你在6号公馆阅人无数,武功精进,我老人家拉不动车,推车的劲道还是有的,嘿嘿。”

黎黎立马翻脸,拿起水杯就往我脸上泼来:“作死呀你,当我是公共汽车谁都给上呀,姑奶奶跟谁上床是看得起他,只要我喜欢倒贴都干。你要是嫌我,老子马上就走人,再也不跟你腻歪。”说罢拎着包起身边要走,被我一把拉住:“你发什么神经,我就是随口瞎掰你还当真,又不是故意攻击和影射,大权还在党手里,你怎么比中宣部还敏感?”

旁边座位的食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诧异地抬头张望,我按着黎黎的肩让她安坐下来,顺便挨在她旁边,伸手往下就摸“哇!这家店真不错噢,连坐椅都是真皮,又软又滑,多好的皮呀!”

黎黎转怒为嗔:“住手!妈呀,你摸得我的大腿都起鸡皮疙瘩了。”

我转过话题问她,有什么神秘的事情要告诉我哦。她诡异地笑,回答说还不着急待会儿再说,接着又主动承接先前的话题,说她们夜店的姐妹们在一起聊天,讨论来世做什么,甲说要做花人人都吻我,乙说要做麻将个个都摸我,丙说要做雪糕人人都舔我,丁说要做救护车个个都从后面上我还能哇哇叫。

我不再往坑里跳,反而看着窗户外的景色顾左右而言他:“今儿天气不错,我决定改艺名叫风和,你呢也别叫雪儿,就叫小丽吧。”

黎黎确实已经见惯风月,用手作势就往我胯下抓过去,嘴里骂道:“臭流氓!”我一把捏住她的手腕,正色道:“公共场合不得宣淫,影响河蟹社会把你抓到清河筛沙子去。”

她嘻嘻一乐,说那天有个官人被一堆老板簇拥着到她们场子玩,说过一幅对联儿,上联是:上级压下级,一级压一级级级加码马到成功;下联是:下层蒙上层,一层蒙一层层层掺水水到渠成。横批就是:和谐社会。

我连声称善,说如今你也是阅人无数,都可以去天涯上面写网络小说了,如果开个博客叫“进啦”,艳名当直追老徐也难说。

黎黎圆睁双眼:“真的,老徐是驻那个场子的?”我哈哈大乐,说人家是那个电影明星不是夜店小姐,每天把风花雪月的琐事搬到网上就万众追捧点击率过亿,还有老板追着屁股给她投资要做新媒体呐。

她一撇嘴,说:“明星泡夜店的多了去了,上次有一诗人叫我陪着,见我不怎么搭理他,还当场朗诵了自己的破诗,什么你看了我一下/我有了眼睛/你骂了我一句/我有了耳朵/你踢了我一脚/我有了屁股/你亲了我一下/我有了嘴巴/你搞了我一下/呵呵,亲爱的/我们有了爱情。”

“你说这叫什么狗屁玩意儿,要这么说那满天下不都是诗人了?”黎黎很有些愤愤不平的意思,看起来诗人这个职业在她心目中还是高尚的象征,我想告诉她如今文人、商人、官人和妓女都一样,分别靠出卖灵魂、物品、人格和肉体来谋生,又怕她再无端生事,便忍住没有说出口。

饭饱意犹未尽,沈黎黎夸张地摸一下小圆肚皮,“下一个节目是饭后甜点,我们上你那狗窝去嘿咻罢。”

我有些怵她,大男人被一野丫头拨弄来吆喝去的,总让人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像a片中被捆住手脚的男主角,只能尴尬和被动地迎合。“还是先说正事罢,消食运动耽搁一会儿死不了人。”

黎黎见我迟疑,咧嘴直乐:“我们以前不是约定你当我的xìng奴么,随时应召不得怨悔。何况我又不会强奸你,怕什么啊?”

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啥春药,只得依她,一同开车回到家中。

82

(82)

女人一旦放得开,万夫皆被脚下踩。沈黎黎天生一副魔鬼身材,天使面孔,当模特儿时走南闯北见惯了春花秋月,因情场生变后沦落至夜店欢场,依然是如鱼得水,对付起男人来驾轻就熟。

一关上房门,她就像只小狗似地到卧室、书房和卫生间东看看,西嗅嗅,最后从身后抱住我说:“很久没有和女人亲热了吧,我的直觉很灵的,要有女人的味道绝对瞒不过我。”

“唉,最近一直没有命犯桃花,只好在家闭关修炼,都快成圣人了。”我觉得她的乳房顶着我的后背有些瘙痒,反手便环抱住她的腰肢。

黎黎用嘴咬住我的耳垂,肆意挑逗说:“别说是圣人,就是女人我也会让她变得硬起来。”

“你什么时候练成了独门功夫呀,不仅采阳还能纳阴?”我嬉皮笑脸地回答,说话间她的双手已经无赖地伸到我的胯下无所忌惮地游动。

当她伸出柔嫩的舌头在我耳洞里舔舐,终于燃起了我饱满蓬勃的欲望之火。我猛然转身一把抱住她,这丫头却挣开来,狡黠地笑着说:“猴急啥,一身臭汗,先陪我去冲个凉。”

黎黎先是为我涂满浴液,全身冲洗干净,接着让我乖乖地背对她而立,随后我便觉得有个湿漉漉的东西在皮肤上游动,原来她是用舌功在做全身按摩,麻痒难捱却又让人食髓知味,欲罢不能。当我终于按捺不住时转过身来,她就势搂住我的脖子,分开修长的双腿让我进入,接着将腿盘在我腰间,像一只美女蛇紧紧地环绕着我的身体……当冲刺和撞击的高潮来临时,她张开嘴在我脖子上狠狠地留下了两排齿痕。

当我们并排躺在床上,放松疲惫萎顿的身体。黎黎习惯性地点燃一支烟,依偎着我安静了片刻。

“哎,你玩过3p么?”她用脚蹬我一下,忽然发问。我不明所以,疑惑着反问道:“什么意思?”

“笨蛋,这都不知道。就是两女一男,或者两男一女的性游戏呀?”她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真的没有哦,这等伟大光荣的好事,有便是有,还用得着藏着掖着吗?”

她俯身瞅着我:“哪天我叫个小姐妹一起过来,让你体验一下当皇上的滋味?”

我闻言大喜,也不知杨尘这厮前世积了什么德,竟然有美女这样垂青?迟疑间我回答说:“像你这样的蛇蝎美女,我要是说好,怕是掉进你给我挖的坑;我要是说不好,又是欺骗自己的良心。”

她将一口烟雾喷在我脸上:“真没劲。看你个臭样儿,如今的男人怎么都那么贱,为了床上这点事儿,不管是当官的还是经商的,个个都跟没吃饱饿汉一样。”

我忽然想起有一次跟某旅游业老板闲聊,他说起德国男人是世界上少有的最一本正经的人,在女人面前从来都不苟言笑,循规蹈矩。一到暑期休假期间,德国到泰国的色情旅游生意会十分火爆。那些平时看起来道貌岸然的家伙,在泰国一下了飞机就马上迫不及待,色相毕露。

中国古代的政治家深谙人性的特点,二千六百年前的齐国总理管仲便开设国营妓院品牌连锁店“女闾”,配备了妓女700人,一时间国家财政收入大增,旷男怨女忙于苟合创造了社会和谐气氛,同时有效地吸引国外优秀人才纷纷海归,另外还在妓女中发展最早的情报人员,以色情为利器刺探来访的使节。有这样的盛举,齐国自然“九合诸侯而不以兵车”,在春秋五霸中名列魁首。所以权、钱、色的买卖古已有之,要是弄好了看来也不并会亡党亡国。

黎黎见我发愣,用脚踹我一下,说:“怎么哑巴了?你这家伙一没权二没钱的,哪还犯得上让人挖啥坑、设啥陷阱啊?实话告诉你吧,我有一个主意,想让你帮我合计看看是不是能行?”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嘿嘿一笑,“黎黎,美人计我已经笑纳了。你就直说吧,有什么麻烦事情需要我帮你解决的?”

她也不拐弯抹角,径直问我还记不记得上次葛达裕在6号公馆请客设局,请了一个很有来头孙主任。后来黎黎就被那家伙惦记上了,只要有空,就会三天两头地去泡她,大有为红颜一掷千金的劲头。

“那又怎样?他愿意出多少银子为你赎身?”我冷冷地问,这种事情见多不怪,男人泡妞没有得手时,哪个不是慷慨又多情。

“他在东二环边上有套公寓,说是朋友送的,说我要是愿意的话,就把钥匙给我随我使用。”黎黎回答说,

这个男人也真会算计黎黎,不仅跟着他没有名分,房产还不知花落谁家。摆明了也就是偷情一把。黎黎再傻,想来也不会轻易就掉进坑里吧。果然,黎黎幽幽一叹,感时伤怀,说自从跟《男仕》杂志那个编辑情场梦断,自己便割断了情丝,一心一意趁着年轻貌换取美真金白银。只是陪笑卖艺到底还是来钱慢,身边那些姐妹要么傍上大款为妾,要么出台卖身夜入千金。

于是她动了心思,想答应孙主任的邀请,不过她不是想去孙主任说的那套公寓,而是要在她事先预订的酒店客房成就男女苟且之事。

“黎黎,捉奸敲诈仙人跳这类游戏并不那么好玩,弄不好会损人也不利己啊。”我揣度她的心思如此,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果然,她嗫嚅道:“我只是想要留些证据在手里,如今的男人,转过脸不认人的多了去啦。”

我默然无语,天下男人的弱点我身上也有,这个时代奔腾喧嚣就没让人消停过,初时俺还相信人如果坚守了自己的道德情操,就能脱离低级趣味,成为高尚、纯洁的人们中的一分子,后来发现那原来是大人们的阴谋,让大家精神上压抑、灵魂上平庸和想象力枯萎,煽了蛋的野马可以随意驱牧。可悲的是,一旦让自己成为流氓或是嫖客,你的灵魂便又会向内心中的道德律投案自首,并茫然地接受善与恶的拷问。如果你不想精神分裂,那就只好装傻充愣,用句沦落的旗人的话说:瞎混着呗。

我们的祖宗前辈老瞧不起西方蛮夷,其实人家在处理三陪小姐的问题上比我们狡猾。人家先是把娼妓列为宗教工作者,享有有较高的社会地位。政府还一个劲儿鼓励少女成年应到神庙中履行若干次神娼的义务,将报酬作为对神庙的捐献,让她们觉得这种肉体的捐赠无上的光荣。而神娼和寻欢者觉得在神庙中交合是神圣的,尤其是在同性之间。

对比我们对三陪小姐的分野,大抵是发廊妹为民工服务;吧女为小资、白领忙活;模特、影星为达官富豪献身。相较起来高下立判:一是形而上的宗教情结,一是形而下的肉欲市场。如此看来一个社会多少还是应该有些宗教信仰的好呵。

“黎黎,我要是教你无私奉献创造和谐社会,那是把头掖到裤裆里装佯。我要是给你出主意设桃色陷阱勒索些细碎银子又违背我做人的原则。只有当作不知道这回事儿,劝你好在为之。钱这个东西既帮人也害人,生命有限,欲望无穷……算啦,这些大道理我他妈自己也不相信,你就爱干嘛干嘛好了。”

她粲然一笑,“看你一本正经的样儿,真像个正在回答老师提问的小男孩。我也就是有时候心情不好,想找你唠唠磕解闷,也不是真的要做什么。谁让你曾经对我好过呢?”说话间黎黎又俯身下去,用嘴含住脐下三寸间,再度挑起战端。

一番云雨过后,她一看表说还得去上钟,整理好妆容,出门前忽然回过头来:“差点忘了告诉你正事,前天葛达裕约了个包工头去6号公馆,密谋半天好像是要在华驰的什么开工仪式上闹事,你跟他们走得近,可要多给自己留个心眼儿哦。”

黎黎叮咛完,抬手给我一个飞吻,带上门匆匆离去。我愣了半晌,摸出手机不知应该是先给曾荃还是俞悦打个电话。想了一想有了另外的主意,便拨通了朝阳刑警大队哥们儿战杨的手机。

83

(83)

世道险恶江湖乱,如今你要想在社会上混着,如果不结拜个把黑道上的兄弟,至少也得结识一两个人民警察,要不你都不好意思出门。

我认识战杨是偶尔的小概率事件,发现这家伙是警察里少有的好人。这么说倒不是故意诋毁我英勇机智的公安干警,他们一般在能逮到案犯的情况下基本都逮到了,在逮不到的情况下创造出嫌犯也都给逮到了。

那次坐大巴在川康茶马古道旅行,中途上来停车时上来几个长相凶悍的彪形大汉,早听说过旅客被劫财的事儿时有发生,随着他们满嘴酒气骂骂咧咧往车厢里头挤过来,全车人都噤若寒蝉,下意识地抱紧随身包裹细软。快到我跟前,说时迟那时快,坐在过道旁边那个长相敦实、沉默了一路的小伙子冷不防腾地站起身来,手里居然操着一把手枪,大声断喝道:“都别动,把手举起来!”

正当那几个可怜的康巴藏人莫名其妙时,坐在小伙子前排的那个老太婆战战兢兢地把手举到头顶,还拿着一个破手帕包裹,嘴里哆嗦着说:“钱,都,都在这里啦。”

那个小伙子就是新刑警战杨,当时刚从公安大学毕业没多久,分配到北京朝阳分局,第一次出远门办案就上演了一出人间喜剧。

后来经过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稚嫩的小鸟蜕变成老鹰,他的业绩单上经常有破获雇人将生意伙伴毁尸灭迹的,偷情女子引狼入室合谋钱财的,大学女生跟洋人开房卖淫的,官场对手雇凶制造意外死亡事件的……五花八门、不一而足。原本性格开朗的战杨却慢慢变得沉闷寡言。偶尔落落寡欢的时候他便会找我一起喝上几杯酒,谈谈旅行呀,滑雪呀什么的。

有一个雪夜战杨顺道拐到现代城来,我俩在附近一个小饭馆吃宵夜。他忽然问我怎么不想移民到海外,我便问他是不是因为黑夜涂黑了他的眼睛再也找不到光明,这该算是警察的职业病,就跟小姐的性病一样再普通不过。其实当时他刚刚破了一个恶性大案。一个大人物把从山西老家找来的小保姆给办了,小保姆向尚在长治当武警的男友哭诉,男友连夜扒车进京拧断了老色鬼的脖子。战杨率领重案小组成功地把在穷山恶水小煤窑里藏身的案犯缉拿归案,因此立下了三等功。

那晚他告诉我说,当他看见那个前武警战士满脸污泥煤黑蜷宿一团,双手青筋暴露紧紧抓住门槛,露出一双走投无路的困兽般绝望的眼神时,他的心忽然忍不住抽搐起来。

我劝慰他说,有些事情见多了人就慢慢会变得麻木,就像酒喝多了味觉会迟钝一样。首都毕竟还是首善之区文明得多,王信义有次告诉我,新华社还有些地方分社记者调查案件时被人跟踪、监听、电话恐吓和收到匕首、子弹的,比较起来人家更像是深入敌占区,跟白匪斗智斗勇呢。

闲话打住,且说战杨这会儿接到我的电话,等我说明来龙去脉,他只是简简单单地几个字回答说:“知道了,你放心,我来安排。”

第二天,我也起了个大早,混迹于赶早班的车流人群中往亚运村进发。才到半路就接到俞悦的电话,听语气急促惶恐,说是新闻发布会现场出大事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好几百民工聚集在工地,声称讨要被奥驰中心项目拖欠的工资。

看来农民起义军动手甚早啊,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俞悦第一时间一定汇报给老板了,便直接问他曾荃什么反应,她说也是处于震惊中,指示俞悦先跟对方沟通周旋,等他知会马副市长看如何处置。

等我赶到现场时,发现俞悦带着手下几个干将正跟民工们僵持。原本现场按照俞悦的设计堪称经典:66架钢琴围成巨大的圆圈,中央却是披着白纱的一架古琴,在百鸟朝凤,万邦来仪的气氛中,曾荃将和马守节揭幕北京奥运新闻文化中心的牌匾,向现场的中外媒体宣布奥驰中心项目的重新启动,600只和平鸽、800个五颜六色的气球一起飞向蓝天……

当下的场景却有些滑稽,空场周围蹲满了衣衫褴褛的民工,互相交头接耳闹闹哄哄。一群穿着纯白演出礼服的琴师也聚在一起紧张、惶恐和兴奋地低声交谈。

俞悦身穿一袭耀目的红裙,仪态妖娆,神情却是焦躁万分,提高着嗓门正跟一个身材壮实汉字嚷嚷:“谁欠你们工钱你们找谁去要,又不是华驰欠的帐。我们这个活动有重要领导出席,你们这么闹是要担责任的。”

那壮汉也不示弱,嗓门吼得比牛叫还磁实:“我们才不管华驰不华驰,这些弟兄们在这个工地忙乎了大半年了,说声换了老板就不付工钱,搁那儿我们都不怕,就跟这地儿死磕,领导要来才好,就怕他们不来,以为农民工就不是他妈的人么!”

想来这厮就是跟葛达裕在6号公馆密谋的那个包工头,他旁边一个个子稍矮的家伙似乎理智一些:“其实我们一直都在找葛达裕讨债,他说是钱都花在支付政府的土地款上面了,现在项目有转给了下家,他也没钱付给工人,还说不行就法院告他,他再去告政府违约,这样子囫囵下来啥时候才是个完?我们这几百口子都指着每个月的血汗钱养家糊口,拖不起官司,就只好让政府来出面解决。”

“这个项目是奥运工程,今天还有好多外国记者来,你们这样闹会造成国际影响的……”俞悦试图用另外的方式说服对方。

壮汉一撇嘴:“甭拿洋人跟我说事儿,我爷爷当年还是义和团、红灯照,拿着大刀片子进京砍过八国联军呢。咱们也犯不上根你丫头在这儿废话,不把欠我们这几百口人的工钱付清,谁他妈的也别想在这块地头上动一锹一镐。”说完他斜眼上下打量了一番俞悦,最后把眼光停留在她鼓鼓的胸脯上,一脸淫亵地说道:“不就一交际花嘛,有本事摆平老板不一定就能摆平大爷我,一边呆着多凉快,该干嘛干嘛去吧。”

俞悦气急:“你说话嘴里干净些,再要耍流氓的话我就报警。”一眼看见我走过来,她似乎盼到救兵:“杨尘,这些人不可理喻,不行咱们就通知公安出面解决问题。”

那壮汉睨我一眼,“我们本来就是这工地的建筑工人,呆这里讨还我们的工资欠款天经地义也不犯王法,别说是公安,你就是派军队来老子也不怕。”

“人人有本难念的经,这位小姐是我们今天活动的主持人,我才负责现场指挥杨尘,有啥事咱们慢慢商量着。听口音大哥您是胶东人?”我操起出门前在便利店买的一盒中华烟,摸出一支递给那壮汉。不曾想这厮却是一个地道的滚刀肉,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势:“你那玩意太高级,俺农民兄弟抽不习惯。”说罢掏出一包“一支笔”,反客为主递过来一支给我。

我哈哈一笑,“看来您也是小老板级的人物,这盒烟应该值他们干一天活儿的报酬了吧。”我随便向民工群里一指,不阴不阳地接上一句。这时后面有一人凑近我,胳膊肘碰我一下,回头一看正是身穿便服、结实精干的战扬,眼角再往全场一扫,看见已经有二十多个同样身着便装的精壮男子已经分散在四处逡巡,我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

“请问大哥您怎么称呼,既然整这么大动静,最后还是得有一结果吧。咱们都打开窗户说亮话,拐弯抹角解决不了问题。”我拉开一副谈判的架势。

那壮汉回答说:“我姓王,他们都叫我王老柄,北京城至少有十几个楼盘是我带着他们建起来的。”他一挥手指着那几百号民工,颇有一副横刀立马的派头。“看你也是个痛快人,咱就直白说,这个工地跟我们的纠葛没有了解之前,任谁也甭想再动一锹土。”

俞悦插话说:“你们这是在要挟政府!”

王老柄恶狠狠地说:“政府也得让农民吃饭,总不成官逼民反。”

战扬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有股子凛然的寒光,带着那种职业特有的冷冷口气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不认账就成。”

那矮个子民工头这时开腔当和事佬:“柄哥,咱不要扯别的,就是把奥驰工地欠了我们这么多弟兄大半年的血汗钱讨要回来就是。”

我向俞悦使个眼色,“你先到门口接下老板,我跟王大哥在这里摆一摆条件。”扭过头来我就跟王老柄说:“大不了我们今天就取消活动,你们还能在这里坐个一年半载。如果听我的,大家都好做人。葛达裕欠你们的工钱跑不了,他还有账押在政府部门那边,清算时先补发你们的工钱理所当然。至于你手下这批兄弟如果没有别的活计,我帮老板做主,聘用需要的人手在奥驰工地上继续干就得啦,反正我们也需要人手,何况还是熟练工人,你看如何?”

俞悦正待转身,却被王老柄一把拦住:“谁也别走,想玩金蝉脱壳的把戏没门儿。”

战扬和手下一个便衣迅速将王老柄一左一右夹在中间,王老柄大喝一声,民工们霎时间骚动起来,围拢过来,把我们包围在中心,四周空气立马紧张起来。

这时俞悦的手机响了,她匆忙掏出来接听,旋即面色凝重地说:“老板陪马副市长赶到了,现在围墙外面已经调来了武警部队。”

场面上突然鸦雀无声,人们纷纷往围墙外张望,入口处已经出现头戴钢盔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的身影。

我心底一声喟叹,今儿这事看来没有善终的机会了。

果然,王老柄眼中凶光毕露,一把撕开外套,只见腰间绑着一排雷管。他一手紧紧揪住俞悦的手腕,一手死死拽着引线,低吼着胁迫说:“谁也别动,要不咱们就同归于尽。”

一时间大家都不知所措,惊呆无状,现场惟有战扬反应敏捷,已经从腰间掏出手枪指着王老柄的脑袋。

“大家都别冲动,事情要搞复杂了性质就不一样。”我先向战扬说道:“兄弟先把枪收起来,我相信王大哥并不是要制造刑事案件。”战扬却像没听见我的话一样,依然端枪直指包工头,我转过头去对王老柄说:“你在北京混了这么些年还不懂道理么,讨要工资和挟持人质性质可完全不一样。听我一句话,放开她,穿好衣服藏好腰里的家伙,被特警狙击手盯上,对你也不划算。”

那矮个民工头没有经过这种阵仗,结结巴巴地规劝壮汉:“柄哥,俺看这位兄弟说的没错,我们就,就,就是讨要工钱,可不是要造,造,造反哦。”

“你懂个蛋,今天就得答应我们的条件,要那个能做主的马副市长过来跟我们谈判,答应我们的条件交钱放人。大家要不同生共死,他们要是得手,咱俩都得进去蹲大狱。”王老柄狗急跳墙的样子,额角和手臂上的青筋毕露煞是吓人。

我嘿嘿一笑:“你还不了解现在的官儿,面对面跟你谈判,做梦去吧。不信你就让俞悦给姓马的拨过电话问问看。”

这时俞悦的电话恰好又响起来,王老柄一扯她的胳膊,“接,跟他说让姓马的听电话。”

“老板,是我,这边情况有些复杂。杨尘跟我在一起呢,是,我让他跟您说吧。”我在王老柄警觉地眼光注视下接过俞悦的手机,跟曾荃简单解释了一下我们现在的处境,问他看看能不能让马副市长接电话,直接在场的民工头儿沟通一下。

曾荃让我等一会儿别挂电话,接着应该是跟马守节商量去了。半晌,耳筒里传来马守节中气十足的嗓音:“小杨,你们别担心,局面已经在我们完全控制之中,那个王八蛋想跟我谈判,可以,你千万想办法把他带出来,到外面就好解决他的问题了。”

操他大爷的,是不是人一当官就变蠢,把别人都当猪头玩呢。我把手机一合,跟王老柄一摊双手说:“马爷愿意见你,不过要到外面去谈。你自己琢磨吧,是跟这儿死磕还是我舍命陪着你出去谈条件。”

王老柄骂道:“孬种,就是他来这里被老子扣住同归于尽,俺还觉着冤呢。”我接过他的话头往下拽:“就是,何况你老兄还收着葛达裕的钱没机会花呢,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热炕头舍不得搁下呢。”

他斜眼瞪着我,仿佛跟隔壁寡妇偷情被人逮了现行。我也不管他,兀自往下说:“其实昨天晚上你们在6号公馆的交易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之所以还由着你折腾,是相信你这人还是条仗义的汉子,不会拿这么多父老乡亲和弟兄们当枪使唤。我也知道你不想把事情做绝,我再给你指最后也是最好的一条路,你跟他们说我们已经和解,欠他们的工钱这个月一定结清,华驰聘大家继续在奥驰工程上干活按月结钱。我让武警和公安都不为难你,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出指定的地方,然后该干嘛干嘛,怎么样?”

王老柄转动脑筋在紧张思考,一旁的矮个汉子急了:“柄哥,这位杨兄弟说的在理噢,你要出什么事我回家怎么跟姐交待。”情急之下暴露了俩人原来还是连襟关系。

“葛达裕这小子也是拿你当枪使唤,你也不想想,他本来就是因为钱不够才耽误这个项目的正常开发,本来是他还欠着你们的钱,现在自己躲着不露面,挑着你们跟政府较劲儿。其实华驰也跟你们一样被他折腾,我们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还在这里你死我活的犯傻。”

他终于拿定了主意,叹口气,松了扭着俞悦的手腕,不过另一只手依然抓住雷管的引线:“就按你说的办,你先让外面撤兵吧。不过我不会跟你走,我和他们一起出去一起散。”

“你是真笨还是假笨呀,你要是想全身而退,就按我说的办,要不出不了亚运村地界儿你就得被拿下。这里的人也不要散我自有安排,你先让他们退开,排整齐了听我吩咐。”

还没等王老柄发话,他那矮个小舅子已经按耐不住,开始吆喝众人说已经跟我们谈好条件,大家的工钱这个月就会解决,而且还会在奥驰工地上继续做活儿。当他们终于听话退出一块空地来,僵持的局面涣然冰散。

我扯起嗓门说道:“各位乡亲听好了,今天本来是个高兴的日子,所以我们都不希望出现不愉快的事件。现在所有问题都解决好了,我还有个请求,让大家伙儿当今天奥驰中心重新动工仪式的嘉宾,一会儿我们有六百个气球就拜托大家给拿住了,主场人就是和王老柄大哥站一起的这个美女一吩咐,大家就给松手放掉。领导讲话时咱就可劲儿鼓掌,当然不会让大家伙白干,每人发50元劳务费,散会后还是找这个美女主持人领取吧。”

在这帮子乡亲们兴奋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时,我眨巴着眼睛跟俞悦说:“你那些准备着给媒体发的红包,就只好给他们这些群众演员了。”

俞悦这时已经放松下来,正用电话向曾荃汇报这边的新状况,听闻我这般说话便捣蒜般连连点头答应着。

王老柄这时已经扎好外套隐藏好腰间的家伙,我看了一下手表,离活动正式开始还有四十来分钟,应该还没有媒体记者得知刚才这一出险剧。但王老柄的存在对现场来之不易的和谐气氛仍然是个巨大的变数和威胁,于是我跟他商量是不是等我把车开进来带他离开会比较妥当,此时这厮却有些像溺水者抓住的救命稻草对我言听计从。

当我走出围墙大门,发现外面已经被武警围得水泄不通,公安则在外围疏导好奇围观的市民。一溜警灯闪烁的警车中间,曾荃陪着马守节等几个领导模样的家伙形成前敌指挥部的阵势,见我突然冒出来,几个武警枪口对着我大声予以喝止,马守节见状赶紧招呼他们放我过去。

时间紧迫,我也没功夫跟他们细说,简明扼要微言大义以后,马守节夸了句干得漂亮,接着吩咐随从拿过来一只手枪上了膛递给我,我摆摆手回绝:“这玩意带着反而是惹祸的累赘。记者们该陆续到了,我的车一离开该撤的兵先撤吧。”说罢我到人行道上开出我的车来,这里的事情他们应该会处理得干干净净了,无论是刑事案件还是政治事件是官员们都不愿意粘上的麻烦,尤其是跟奥运有关。

我把车开进活动现场,王老柄依然是万分警觉地挟持着俞悦走拢到车门边,我打开副驾车席的车门放他进来,在开车离去的瞬间俞悦殷切叮咛的那句话儿被车门关闭的气流带进了内:“杨尘,我等你回来啊!”

84

(84)

奥运会在一个城市的历史上所起的作用,就像一个男人在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子身上留下开凿的痕迹,痛苦而甜蜜。北京这会儿正处于痛苦的过程中,当我载着一个铤而走险的农民领袖,穿过到处挖得坑坑洼洼的道路工地,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一出工地围墙门,我七弯八拐终于挤上了车流不断的北四环,其间不断地从后视镜里看上几眼,倒没有闪烁的警车尾随我们,不过我至少看见有几辆黑色帕萨特一直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我知道其中一定有一辆是战扬兄弟力图为我排忧解难,其余的当然是守土有责的干警。不管是哪种情况我都得想办法甩掉它们,至少是为了我自己的安全。

副驾驶座上的王老柄也紧张地东张西望,这混蛋也不知多少日子没洗澡,浑身一股子酸臭的汗味熏得老子都快晕倒。我没好气地骂道:“你丫甭看,肯定有警察跟在我们屁股后面,那帮孙子还指着拿下你换军功章呢。”

王老柄斜眼瞪着我,一手紧紧抓住门楣上的把手,一手紧紧伸进腰间,一副董存瑞勇炸碉堡的煞笔模样,让我苦笑不得,俗话说困兽犹斗穷寇勿追,这两者情形都叫老子给赶上了,还不能激怒这头蠢驴,只能想辙讲讲政治送送温暖,暂时缓和一下紧张的斗争形势。

“知道去哪儿吗,大哥?”我陪着小心问道,就是泡妞时也没有这般百媚千娇婉约低柔。

他冲我吼道:“你怎么不往城外跑,还尽拣人多堵车的地方开,要是想耍我,就让你给老子陪葬!”

“我这不为你着想着么,越热闹的地儿咱俩越安全,真要赶上荒郊野地被他们一枪给放倒简直小菜一碟,我算什么角色死活人家怎会放在心上,要是在北京城里弄响你腰里的炸药才是石破天惊的大事件,这是政治你不懂,都是葛达裕骗你上的贼船啊。”

一通胡诌却打动了这个混球,他有些疑惑地问:“那老这么在城里转悠也不是个事儿呀,万一车子没油了咋办?”

“加油站有的是,公安还害怕你在那里引爆呐。哎,我要是甩掉他们,你自己有地方藏身吧?”

“有,但你甭想扔下老子,现在你小子就是俺的一张牌。”

“在城里也养女人了?”我挤出笑假模假式地问道。他恼怒地骂道:“你问那么多干嘛,关你个屁事。”

“嗨,我就那么一说罢了,如今男人手头有几个活钱谁不多添置几房媳妇儿,只有穷鬼才做白日梦。大哥你包工程其实比我们打工仔要挣钱多了……”

他呸我一口:“挣个屁钱,撅着屁股干了大半年,还欠着我们百十来万没给,说是把这块地要回来就发还我们的工钱。”

我知道这厮肯定先从葛达裕那里拿到了好处,也不便点破他,只好旁敲侧击:“大哥你这火玩得大发了,奥驰这场子可不能瞎砸,那可是政府的面子工程,本来讨钱是件正当的事情,你老哥腰里捆着这危险的玩意儿,性质立马就变了,从阶级兄弟变成阶级敌人你懂么?”

车到健翔桥,出口处有两辆警车闪着灯等在道旁,王老柄下意识地绷紧身体,看来全城的交警也接到指示伺机堵截我们。这时候我发自内心感谢北京的堵车洪流,他们都是我们的人肉盾牌,暂时保障着被一个脑子进水的包工头绑架的社会闲杂的人身安全。

想想这些忙碌的都市人每天上班下班,费尽心机把别人的钱弄到自己口袋,再想着法子送到另外一些人的口袋,在这个辗转腾挪的过程中,大家的房子、车子由小变大,床上的女人则由大变小,每天毫无例外吃掉一堆脂肪,然后坐在电视机前抱怨生活庸碌期待奇迹出现。只不过大家其实都是麻瓜,真正相信魔法能改变命运的傻瓜,就像惦记着皇上宝座的人一样寥若星辰,现实生活中的偶像也是分级别的,就像科长觊觎的位置是处长,处长惦记着的是局座,对成年人来说梦想当联合国秘书长还不如做一个小老板来得舒服,每个人触手可及的先都只是小范围的老大,他有权利吃桌上最大的虾,摸方圆几里内最妖娆的女人大腿,谋划着把压在自己头上指手画脚的那个家伙拉下马,越往上爬人越稀少,金子塔般逐级递减构成了江湖天下。

我打算往市中心一带转移,现在先随着车流在四环上蠕动,那些黑色帕萨特依然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其中有一辆变线到我邻近车道离我们一步之遥。这时候我依然没有想好脱身之法,摊上个铤而走险的家伙你还能说啥?何况我从教科书里学到了“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唯一动力”的箴言,打小就对泥腿杆子心怀敬意。

在眼毒的家伙看来,中国五千年的大历史,说穿了还是一部农牧民折腾史,从光膀子腰里掖片树叶遮羞的上古开始,先是部落首领黄帝臣服其他村落的子民,当上君临天下享受贡品的天子,接着少昊、颛顼、帝喾、唐尧相继残杀,山西乡村地主武装头目虞舜、大禹和夏启将“五帝”最后一位唐尧灭门,商汤和周武王打着黄帝的嫡系传人的旗号推翻夏朝,好不容易开始有始皇帝赢政当国,却逼出陈胜、吴广造反,不曾想被乡村混混刘邦捡了便宜,这刘氏天下也没传几代,惹上河北民工头张角的黄巾军起义,引来五胡乱中华,好不容易隋唐两代官宦世家赢了天下,蒙古牧民忽必烈快马铁骑南下抢了龙庭,接着安徽和尚朱元璋成功驱除鞑虏,立马拿一起打天下的农民兄弟开刀问斩,结果陕西带头大哥李自成反水时,朱家没有大将军帮助保天下。

可惜农民一得意便喜欢乱搞女人,欺负到吴三桂的二奶陈圆圆,引出满清铁骑进关砍瓜切菜般收拾汉人,连出几代圣君,末世却被广西农民洪秀全折腾了半壁江山,好在湖南和安徽乡勇团练霸蛮,在曾国藩和李鸿章手里越战越勇,比政府军还牛逼,延缓了大清国好些年的气数。慈禧老佛爷不只吃错什么药,相信山东农民刀枪不入能抵抗八国联军,落了个孤儿寡母割地赔款,还兴起了革命党人。

中国人刚想玩西洋民主政体,老奸巨滑的袁世凯又当起洪宪皇帝,大家都不同意,于是军阀混战,几次中原大战其实也都是手下的各地农民在互相掐得你死我活。幸有农民子弟毛泽东发动农民运动二十多年终于立国,而打下共和国的十大元帅中有几个不是从农民堆里走出来,瘦弱如痨病鬼的战神林彪率区区十万人开辟东北战场,两年功夫吹气球一般膨胀成百万雄师,一个月时光就干掉国军47万农民子弟干脆利落结束辽沈战役,然后四野挥师南下砍瓜切菜风卷残云金枪不倒,最后把红旗插上了天涯论坛的老巢海南岛。所以说得农民者得天下,安农民者保江山。只要农民兄弟不折腾,任你学生娃子下岗工人再鼓噪,党国依然坚若磐石屹立不倒。

“王大哥,看你这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在外面有能挣钱,手下徒弟成百,在你们老家肯定是最牛逼的人物吧,我要是你就该把全村最好看的姑娘和最风骚的寡妇泡上手了。”丛林法则规定了弱势动物如果不想成为食物,就得学会与虎狼共舞共生共存。为了套套近乎放松他的神经,我得先把屁股坐在跟他一条凳子上,站在对方的立场,开始给这厮灌迷魂汤。

谁知道我身边这个刚从稻田里拔腿上岸的家伙日后是不是张献忠、石达开、或是毛泽东,抑或人家时运不济,稍逊风骚也能混成潘石屹或者赖昌星啊。历史反复证明过这样的一条真理,农民只要肯努力,也能创造出无数的人间奇迹。就像成功学家安之先生的信徒们,每天早晨起床也不急着洗脸刷牙撒尿,第一件大事是对着镜子里的那个乱发蓬松如鸡窝,眼屎糊成睫毛膏的家伙不停地吼道:“你要成功!你能成功!!你一定会成功!!!”,你说这样的有志之徒要是不能出人头地的话,上帝都会不好意思啊。

“屁,咱村子里被一帮混球把着权,人家家族人多势众,选村长时底下拉关系给好处,老子差几票被他们搞掉,这才赌气拉着弟兄们出来包工程。没想到你们城里人更黑,老子们撅着屁股忙乎大半年工钱的毛都没有见着,要不是赶上这档子事儿,葛达裕那杂种还舍不得吐血呢。”

果不出我所料,这家伙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我顺藤摸瓜,假装没有在意:“姓葛的可是老狐狸,一般人轻易沾不了他的便宜。可得当心他忽悠大哥你啊。”

“老子也不是让人胡球捏玩的泥蛋,先给我一半定金再说下面的事情。脑袋掖在裤腰上,没有真金白银谁干?”王老柄似乎有些自鸣得意,看看这男人无论富贵贫贱都他妈一个鸟样:全把自己当棵葱,别人尽是jī巴毛。

见他开始上钩,我心中窃喜,嘿嘿一笑:“那是,换是我,让姓葛的先拍出五十万现大洋,现场起事的时候另外三十万要打到相好的帐上,事成之后拎着剩下的二十万连本人一起,护送到鬼都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

说到这里,我心中一动:葛达裕不是善类,活动现场一定布了他的眼线,我还不知道他跟王老柄是怎么密谋闹剧的收场方式,我自作聪明实则莽撞,搅了他们的局自然不免惹祸上身。还有,后面跟踪和前面围堵的人里面说不准就有他们的帮凶,最简单和经济的做法自然是让我们车上的两个傻瓜同归于尽,干掉我可以解气,干掉王老柄可以灭口。心念至此,偶就越觉得心惊肉跳,今儿这事纯属一时冲动想英雄救美,却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古老格言,我额上竟不由得渗出一层细细的冷汗来。

那就那里人多先往哪里钻吧,正当我想从八达岭高速入口转上二环路,匝道上的两辆警车同时启动,摆出围堵过来的阵仗。王老炳一下高度紧张起来,“你丫坐好,系上安全套,老子要冲关了!”我大吼一声,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好在王老柄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匪徒,顺手就缠上了安全带。我脚下猛踩油门,汽车猛地穿越车流挤到自行车道上,吓得几个骑车的路人花容失色撒手弃车、落荒而逃。

两辆警车加速飚了上来,其中一辆车贴近我的左侧,一个警察放下车窗探出头来,手里拿着一个呼叫器不停地喊话道:“把车靠边停下!把车靠边停下!”

“傻比!”我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这小子要不是葛达裕的内线,就是想破敌立功的新手,把老子当成了王老柄的同伙。我双眼暴突,急得摇下车窗玻璃直冲外面大叫:“我是人质,被丫挺的绑架呐,他身上有——炸——药!”

“给老子把窗户关上,我们上高速路!”王老柄也不完全是个浑人,该精细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

这时一直跟在后面的一辆帕萨特追上来,战扬露出半个身子冲着旁边拦截我的警察猛喝道:“上级指示,放他们出城,不得伤害人质!”接着转过身来向我做了个眼色,大声说道“问他什么条件,出了城可以提出来商量,我们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救星到了,我多少有些心安。就在拦截我们的警察还在愣神的瞬间,我往右一打车轮,及时驶上了八达岭高速出城方向。

哥们战扬的车跟在后面保驾护航,拦截我们的两辆车也不依不饶地紧追不舍,时而前,时而后的相互交错,一起末路狂奔,上演老虎、杠子和鸡相互尅制的生死游戏。

85

(85)

就像一个缺口可以改变河流的方向,一个偶尔事件也可以改变你的人生。有些本来与你毫无干系的事情,因为你的好奇或者逞能或者一时冲动,结果就像遇上一股强大的涡流将你吸入其中,让你不由自主,在外力的作用下翻转沉浮,甚至没入黑暗的漩涡深处。

当我开车偏离北四环主路时,满脑袋想到的净是如何摆脱眼前的尴尬境况,哪里能顾及到自己贸然闯进一个被人精心布置的骗局而且会为这次愚蠢的行为付出代价。八达岭高速收费站的右侧是速通卡的专用道,我在临近时猛然加速,脱离塞得紧凑的排队领票的车流,冲过那道关卡时似乎还可以看到岗亭里收费员一脸惊愕的表情。

一旦有间隙可乘,我就见缝插针在几条车道上交替位移,左右穿梭。后面几辆警车拉响警笛,前后左右夹击,簇拥着我们一路过了清河、小营、回龙观,快到北安河出口时,一辆警车超前压在我前面,逼得我把车速降下来,另外一辆警车紧逼在我左侧车道,几乎要蹭上我的车门,里面警察拿着喊话器要我往边上行驶,自家的车也得心疼,我眼看右侧没有后车,迅速打轮转向收费出口,还好没几辆车缴费,我紧贴着前面刚交完高速费的一辆切诺基冲,在栏杆落下前的一瞬间冲出了收费站,结果落下的栏杆正好砸在跟在我屁股后面也的那辆警车上,只听见一片稀里哗啦的响声,我们迅即拐上了航天科技城和中关村生命科技园区宽敞笔直的大道上。

眼前一片广袤葱绿的原野,零星点缀着几幢欧陆风格的建筑物,如果身边坐着的不是这个浑身酸臭的包工头,而是一个惹人欢喜的丰乳长腿美女,开着车窗,让郊野清爽的风儿吹扬起一头乌黑的长发,身后有几辆警车上面有一帮子腰里别着家伙的条子呼啸尾随,此行应该就和电影007系列中的经典镜头有得一拼。

想到这里,我没好气地冲着王老柄埋怨起来:“我说大哥你家里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外头还有别院包着二奶,我都三十好几了还光棍一个,兜子里的钱买明天的米都不够,也没想过腰里捆包炸药满大街吆喝,就算是葛达裕大方打发你个百八十万,你丫这会儿拉着我轰的一家伙玩蛋了,剩下的钱还不是让再娶你老婆和小情人的那些个男人花着,这可是拿你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快活,这桩买卖实在赔大发了,不划算得很呐。”

王老柄丝毫也不理会我苦口婆心的政治思想工作,拽长脖子不停地往后面看追兵还有多远,嘴里嚷嚷道:“我们这是往哪里跑?”

“西边就是阳台山,我陪你上山打游击好了。”老子听着来气,一句话把丫给憋回去了。

听着后面呼啸的警笛越拉越近,我在连续几个路口闯过红灯,差点跟横向穿行的车辆撞上,行至上庄路口时我忽然灵光一现,把车驶进了分叉的乡村道路,直奔翠湖湿地保护区。

这里是北京最大的一片湿地公园,几百公顷的水面,星罗棋布的荷塘和鱼池,成了钓鱼爱好者的天堂。周边村子里的农家院不少都被城里人买下来,改造成了寓所或者行院。庄大姐还带我到了一个著名前辈作家在河北村的宅邸,那是一幢用原木改造成的美式别墅,有宽敞的大厅和阁楼,弯曲的回廊,屋顶的露台可以眺望波光粼粼的水面,落地玻璃窗则印照着摇曳生姿的莲花荷叶。相比附近的高档名盘翠湖别墅,这样的风情小院倒更值得人流连不舍。

也许有可能把车开到岸边,冲进水里之前我或许能过夺门而出,再不济人车同落水地,王老柄的雷管受潮可能哑炮,凭我的游泳健将的水平也有死里逃生的一线希望。

我人生中第一次与死神的亲密接触就是在水中,那时候还是嘴唇上挂着两条鼻涕的小屁孩儿,一伙小兄弟们因为偷摘了人家果园里的橘子,被老汉追得四处乱跑,大家窜到邻近的河岸边以后,扑通扑通都往水里跳,当我也奋不顾身跳进去以后,才想起当时根本就还不会游泳。结果慌乱中上下拨弄呛了一肚皮水,失去知觉前却忽然眼前清澈心内通透,恐惧远遁,觉得实在不必害怕,如果沉落水地还可以沿着底岸走将上来,醒来时已经是趴在地上,如同一条面口袋般被老汉拎着小腿儿不停抖落,嘴里不停地往外吐水……

当我刚拐上那条柳荫夹道的小径,发现我的如意算盘立马落空,自己得面对跟城里公园比较起来毫不逊色的熙攘人群:密密麻麻的钓鱼大军及其各式各样的座驾,已经完全占领了这片以往人烟稀少的荒僻郊野。奶奶个腿的,生活在一个人口大国就是麻烦,不仅在没有厕所时找不到一个能躲开他人视线痛快撒泡尿的地儿,就连你不想活了偷摸寻死也不易找到一块清净地方。

“你小子是想把我往绝路上领啊,这么烂的地方跟哪儿跑得脱身?”王老柄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冲着我就发作起来。这当口追兵已经跟了上来,我把车往人流稀少的翠湖湿地公园一侧开过去,因为暂未正式对公众开放,这片许多候鸟的栖息地芦苇丛生,算是一个可以解决我们问题的理想之地。

三辆警车品字形排开阵势,把我们围在当中,我干脆熄了火解开安全带,活动一下身体,对王老柄说:“跑不了啦,准备跟雷子谈条件吧,我也想明白了,既然上了贼船就豁出去,大不了和你同归于尽,再不咱俩就被他们一通乱枪给打成浑身筛子眼儿,你丫看着办吧。”

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我这一无赖泼皮的劲儿一使唤出来,王老柄倒没了主意,瞅着车外几个端着手枪瞄准我们的警察,露出一副傻逼样儿屁也不再吭一声。

“你说他们真敢开枪打死我呀?”这个孬种这会儿不知道那根筋出了问题,忽然露出熊样儿。我冷冷说道:“你也不好好数数自个儿有几根肋骨,如果你真有心寻死人家还不当是碾死一只蚂蚁。我又算老几,即使被你拉着陪葬也不过是被误伤的群众而已。这会儿你把我当人质也没狗屁价值,没准那姓葛的也不想让你活着,安排人结果了你正好灭口。只有你个混球和我这个傻逼使劲儿往套子里钻。所以老子要下车出去不陪你丫玩了,你愿意把那玩意拉响就当是为我送行吧。”

我表面大义凛然实则小腿肚子抽筋,背上已经是汗津津一片。这个赌局压上了老子的性命,实在是祸福难料。正当我作势要打开车门,王老柄一把攥住我,“你别动!”我心里一沉,以为他要狗急跳墙,忙不迭地大喊:“你,你也别动,有话好好商量行不?”

王老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接下来他说的那句话是我一生中听到的幸福指数最高的天籁之音:“兄弟,实话告诉你吧,这玩意儿是假的。”他拍拍腰里的那圈雷管,随手还抽出一根递给我看,我日他大爷的,那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截空心塑料管子。

一时间我不禁又喜又怒,绝处逢生的快意一消退,一股子邪火就从丹田往上冒。本来自作聪明还他妈英雄救美,谁曾想到被一包工头当成小丑结结实实地涮了一道。我又好气又好笑,猛地摔开王老柄攥住我的那只手,怒骂道:“你个蠢驴,这会儿我要是有包真炸药一定点着了,亲手送你上西天。要知道这么着一逃跑,路上随时会把小命丢掉,干嘛费这么大劲儿到这时候才露底儿?”

猛然间我停住口,明白一定是这厮与葛达裕勾搭好了将双簧唱到什么程度。这俩王八蛋是拿我当猴耍呢。我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哆嗦,掩饰不住厌恶的神情,拼命压下往他那张谄媚的黑脸上吐口水的欲望,蹬开车门跨了出去,伫立在亲爱祖国伟大首都的美丽蓝天下,拍拍双手对着持枪警惕如临大敌的警察说道:“没事了,嫌犯已经被我搞定,你们过去随便把他拿下吧!”

“把手举起来,放到头后面不许乱动!”警察一声断喝赶跑了我刚涌上来的得意张狂劲儿,我还以为他们搞错了角色,对着一排黑乎乎的枪口忙不迭地解释说:“犯事的那家伙在车里呀,我是他绑架的人质哦。”

当我乖乖举起手,左右张望着想找战扬的身影时,冷不防身后一个警察一脚踹在我后腿窝儿,呱唧一下就跪落在地上了。我仰着脖子大喊:“你们有没有搞错呀,不抓坏人跟我较什么劲儿,蠢得跟猪一样啊……”话音未落,我后脑勺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家伙,眼前金光四迸接着黑乎乎地一晃悠就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陌生狭小的房间,幽暗的光线从天花板上悬挂的白炽灯漫射开来,屋子里陈设极其简陋,我躺着的是一张折叠式行军床,前面是一张桌子,上面搁着一个老式暖壶,几个一次性纸杯,还有散乱的几张《北京青年报》,不由得让我立马联想起李聪圆乎乎的笑脸儿。

发了半晌愣,还在隐隐作痛的大脑像录像机一般往回倒腾记忆,我终于想起了前前后后的事件过程,看来是被公安给专了政,弄到看守所里头来了。王老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也给逮住关押进来了?或许是不明情况下警察先通通拿下再仔细甄别,在不放过一个坏人的前提下偶尔先冤枉一个好人的啥的?

正当我胡思乱想间,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身穿便装的中年男人走进来,国字脸端正威风,眉宇间正气凛然,俨然代表着共和国政法系统的神圣庄严。见我睁眼望着他,这家伙不易察觉地扭动脸上的肌肉似笑非笑,说道:“醒啦?要能坐起来就坐着聊聊,要不就这么躺着也没啥关系。”说罢,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床上一动也不动的我,开腔问道:“那个叫杨泓的小妞儿,跟你是什么关系?”

“杨泓,她怎么啦?”我闻言一个激灵,猛地半坐起身体来,把询问的眼光抛向这个不晓得到底是什么底细背景的审案官。“这是哪里?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把我弄到这里来?”

他毫不避让我的目光,紧紧盯着我如同老鹰守着猎获在爪下的小鸡一般,丝毫不理会我的发问,这家伙接着又抛出一个更让我既惊且疑的问题:“你是怎么认识马守节副市长的?从头到尾给我们交待清楚,你要是配合的话我们也不会为难你的。至于我的身份,不是政法纪检机关,谁敢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私设刑堂?”

我把一肚子疑问硬压下去,大脑一边费尽地思索,一边字斟句酌地跟这人周旋:“你说的那个杨泓如果是那个前售楼小姐的话,那我就是差点当上她卖的楼盘的一个准业主而已,你知道售楼小姐都是能忽悠的主,只要是脖子上顶着脑瓜的家伙都会被她们混个脸熟。马副市长电视上常见哦,经常视察首都城市建设工地,好像是很有能力的领导干部吧?”

“你小子就装呗,看来是亏还没吃够,不明不白地就瞎替人出头,差点搭上性命还不吸取教训。你以为你英雄好汉呐?我再好好问你一遍,愿不愿意痛快回答你自己看着办,对那些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家伙我们有的是办法对付。怎么着?给你两分钟时间考虑一下。”说罢,他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来,翘起二郎腿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您真要这么说俺也没得办法,总不能编套瞎话糊弄您吧?再说,即使我动过心思想泡一把那个售楼小姐,也不过是一大堆男人中的之一而已,这也算不得什么错误吧。那么多局长、厅长搂了钱往国外跑政府都管不过来,不值当您百忙中抽出宝贵的时间调查这桩小小的风流韵事吧。”

我斜眼看见他脸色一沉,也不顾不管地接着话锋往下拽:“至于马副市长是政府高干,我这等草根百姓哪有机会结交这样的人物。顶多也就是跟在人后面晃上一个照面,人家哪知道我姓甚名谁,是那个庙里的小沙弥呀?”

那人蓦然站起身来,冷冷地扔下一句:“既然你顽冥不化,那我也不再跟你废话。向你这样的小混混儿我见过多了,无非是蒙骗无知少女坑害良家女子勾结不法官吏达到自己晋身敛财目的。实话告诉你,即使你不说,我们也掌握了确凿的证据。给你一个从宽的机会还不要,那你就等着瞧吧。”

当他摔门而出时,我依旧一头雾水,心下的疑惑越来越强烈,究竟是什么缘由让俺转瞬间从原告变成了被告,转眼间又似乎是要争取的证人了。我哪里想到就在我羁绊在这个囚笼的短短几天时间,京城江湖上悄然无声地掀起了一场滔天巨浪。

86

(86)

马守节是在自己的办公室被中纪委的两个大员按住并拿下的。那天他像往常一样由司机从家中接到市府,尽管他经常喜欢自己开车,但官儿做到这个级别,很多的人身自由和个人爱好是要牺牲一些些的。

按规定,市级领导都会由政府办公厅统一安排秘书、司机和警卫人员。这办公厅在帝国政坛任何一级机构都算得上是行政枢纽,通常要设总值班室,每周运作七天,每天运作24小时,整理资讯并决定机密文件发送范围,对过去24小时发生的重大情况作出简报,负责资讯情报的遴选供政府首脑决策参考,为领导人安排各类秘书,包括政治秘书(圈内称为“大秘书”,智力杰出者即成为首长的首席智囊)、机要秘书(替首长掌管秘密文件以及保障首长行踪不至于外泄)、警卫秘书(确保首长的人身安全,负责与警卫局及其他情治单位联系)、生活秘书(照料首长及家属的生活,管理为首长服务的勤杂人员)等。

仆从眼中无英雄。无论你是拿破仑还是弗拉基米尔﹒列宁,在保姆眼里同样也是一头能吃能喝能睡的牲口,区别不过是人家吃的是松露,喝的是特级伏特加,睡的是约瑟芬,普通人吃的是平菇,喝的是二锅头,睡的是李翠花。至于所谓事业,不过是填平这些差异的垫脚石。所以大人物对身边的厨师、司机或者保镖往往格外开恩,当作自己的亲信不时予以提拔、馈赠,因为这些人要帮你成事能力不足,如果想要坏你的事儿却是绰绰有余。

马守节的司机原本是市府办公厅安排的一个老师傅,为人木讷沉闷。以前在城建系统跟着他的那个小伙子则灵光得多,后来马守节疏通关节,硬是将小伙子调入了市府办的司机班,这样公事私事都比较能兜得转。忙完政府的公务,小伙子自然知道怎么安排上司去什么地方彻底放松一番。

马副市长自认为是实干家,以前在市政建设公司当头儿的时候,经常深入一线工地现场指挥,和工人一起馒头就咸菜,再加棒渣儿粥。有一次市委主要领导视察国庆工程时发现这个带着安全帽穿着工装的家伙跟那些西装革履的基层干部比,汇报起工作也没有套话干脆利落,很有些与众不同的精干味道,很是欣赏地跟随从说了句:“好苗子,要培养!”,于是拉开了他发迹的序幕。

官至分管帝京城市建设规划的副市长后,马守节个人工作作风也没有改变,在官场中口碑极好,被认为是作风正派、工作高效、承担责任。那一年闹“非典”期间,他与民工奋战在抗非典工程第一线,当中央首脑在北京市委领导陪同下去小汤山视察工作时,竟然分不出来哪个是民工哪个是总指挥。于是他在仕途上的前景几乎有一次被偶尔的意外幸运地击中,组织部门经过一段时期考察,正在考虑给他新的更重要的岗位任命。

谁知道就在这个结骨眼上,这个政坛上冉冉升起的明星一夜之间忽然被“双规”。

中纪委直接介入市一级官员违纪案,事往往先会给地方政府通气,取得相关配合后再展开工作。这次却是直接下来两个钦差大人把马守节从市府直接带走,几乎没有人知道缘由,显然是中央高层在介入此案,这令京城官场大小官吏震惊不已,一时间流言猜测小道消息满天飞,不少人说是跟那天奥驰中心活动仪式上发生的意外有关联,也有人说是他得罪了某个伸手找他拿地要项目的公子衙内。

当马守节坐在中纪委两个大员中间,看着车窗外缓缓向后移动的熟悉的街景,市府大道两旁那些浓密的梧桐、长安街拥堵的车流,表面兀自镇定,心中却七上八下,大脑里则紧张盘算着:这两个办案人员刻板却客气,中国官场讲究品秩,不同场合出场先后、座次高下都很有讲究,惟有监察机构自成体系,垂直管理;监察官秩卑权重,威震百官,以条问事,凭实黜陟。所以这些家伙跟各级官员打起交道来表面客气恭敬,实则距人千里。

他几乎可以断定此劫跟奥驰中心有关,自从介入这个项目并左右其命运走向以来,各方势力都盯上了这块肥肉,不断有各路关系找上门来探口风,走门子,尝试切分蛋糕的可能性,有些人背景、来路都不能轻易得罪,所以他也委婉客气,表示即使这个项目不能关照,今后也会在别的项目上格外开恩。京畿重地,处理好那些权贵关系是为官的头等大事。

官场其实也是一个交易场,跟商人不同,商人玩的是赤裸裸的物物交换、金钱游戏,官人玩的是人力资源交换的关系游戏,划好线跟对人是基本功,位置越高掌控的干部越多,也就越能玩转关系。他自忖自己在奥驰中心项目上并没有直接获取经济利益,没有人能在这一点上扳倒自己,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因为女人了。

好色,是马守节的软肋。人要没个爱好岂不都成了圣人,所以帝国运行了几千年也才出了一个海瑞,那可是个比皇帝还难干得活计,没有几个官员愿意为了那种虚名儿捐精献身。在企业当头儿的时候,马守节最初的业余爱好是夜总会莺莺燕燕、打情骂俏的消遣,官当大以后再去那些场所就不太方便,何况职业小姐那股为钱献身的“行活儿”经历多了成为例行公事,就跟平时开会做报告一样味同嚼蜡。

后来发现很多女人主动往身上靠,甭管真真假假的卖弄风骚,求他办事儿的时候喜欢拿nǎi子有意无意往他胳膊上蹭,刚开始他也以为自己成熟男人的魅力使然,但很快就顿悟过来,明白不过是另一种交易,就坡下驴弄了几回,他很快就成了个中高手,任何女人在面前一个眼神就知道下文该如何进行。

“皇帝胡搞是游龙戏凤,巡抚胡搞是深入群众,知府胡搞是娱乐活动,知县胡搞是体育运动,小吏胡搞是胡乱打洞,草民胡搞是流氓活动。”马守节深谙官场的潜规则,只要没抓住,你就没有问题,即使中央掌握了你的一些生活问题,只要你与中央坚定地保持一致,你就仍然是廉洁正派的好干部。古往今来,当官伴生的好处无非是钱与色,只要不过分出格,大家各取所需彼此心安理得。混到这个地位,难道还真有人想凭这个事儿吹毛求疵?

当他们的车拐进一个有卫兵站岗的灰墙小院,进入看起来好似一个简陋普通的政府招待所带套间的客房,马守节终于意识到他的“双规”生活正式开始了。

自从执政党结束连绵不绝的群众运动,革命的激情岁月逐渐过渡到全民经商,双轨制拉开权钱交易的大门,无数的新生事物和新鲜词汇就层出不穷。“双规”就是应运而生的产物。简单说,就是让犯罪的或有犯罪嫌疑的官员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交待问题。

等马守节在靠窗的沙发椅上坐定,钦差主动倒杯水递给他,然后坐在对面很客气地抛出第一个问题:“我们就打开窗户说亮话吧,您也知道双规是件严肃和慎重的事情,要是没有什么证据也不敢请您到这里来。不过还是希望您能主动些,如实聊聊您在任上有什么出格的事情。”

马守节端起茶杯的手有些微微颤动,“我管的这块工作是很多人眼中的肥缺,比如奥驰中心这一个项目,上上下下盯着的就有无数家,而且都是通天的背景关系。这些人的钱我可是真的一分钱都没有收过,但吃吃喝喝场面上的应酬确实不少,我知道这些超标的消费行为都是违反纪律的,但我也是不敢得罪这些神仙哦。”说着他抬眼偷偷瞥一眼对方的脸色,却仍是冷冷的矜持着不动任何声色。

奥驰中心项目的原建设方葛氏兄弟为了重新拿回被政府拍卖的地块,曾经私下送给马守节一个公文密码箱的礼金,估计至少有百八十万。马守节没敢收,当面就让他拎回去了。后来接到个匿名电话,说是在某某酒店拿到了马守节搞女人的证据,要他在奥驰中心项目归属权上仔细掂量一番。马守节当时就有些恼怒,觉得葛达裕整这套下三滥的伎俩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幸亏当初没有跟他搅合到一起,老玩这种不入流的江湖套路怎么能成大的格局有大的发展。

更重要的是他在分管市政建设口的这些年,也牢牢地编织起一个关系网,上上下下都有自己的人。在京畿官场很少有人会不买他老马的帐,就连纪检和监察部门也都兜得转,原因很简单,这些部门要盖楼批地也得经过马守节这一关,顺水人情做多了,他竟成了这些人眼里神通广大的猢狲,前不久一个政法界大佬请吃饭,席间酒酣耳热之际,还对他哼起了样板戏《海港》中的京剧唱段:我看你就是老邱的朋友,我们自己的人呐!

马守节知道市委分管政法纪检口的副职书记有个空缺,如果能坐上这个位置那就不仅登上更高一层权力宝座,还有震慑百官的实权在握,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凭自己的能力和资源,更可以纵横捭阖开拓出更广阔的发展天地。

“既然马副市长记性不好,那就请您看看这张光盘上的人物您认不认识吧。”钦差大人打开写字桌上的电视机,将公文包里的一张光盘发进影碟机,在一片雪花状的空白过场之后半分钟,画面上出现一男一女在一张大床上辗转缠绵的场景,马守节顿时目瞪口呆,手里的茶杯“啪”地一声跌落在地板上……

与此同时,在我羁身支之处,那个身穿便装的中年男人把一张光盘放进审讯室的影碟机盘仓,冲我说道:“既然你小子记性不好,那我就请你看看这张光盘上的人物你认识不认识。”然后按下电视机的电源,画面上出现的先是一个酒店的豪华套房,看室内陈设当属五星级宾馆的配置水准。先是一个男人走进房间,镜头从斜上方拍过去正好突出他油光水滑的秃顶,此人正是马守节。

只见他先是在套间内里外巡查一番,然后打开冰柜拿出两瓶矿泉水,自己从公文包里掏出一颗小药丸服下,又忙乎着走进盥洗间往冲浪按摩浴池放水,最好四仰八叉地倒在硕大无比的双人床上,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经过连续的车轮战般的提审,我的大脑已经木讷,眼睛在高强度亮光的刺激下变得浑浊不堪,但当门铃响起,一个窈窕女子的身影走进画面里来,我仍然心脏“砰”的一下为之一震,不敢相信地揉揉眼再看过去,千真万确,她就是杨泓!

87

(87)

在我三十多年的人生经验中,对于男女间性事的了解是从十五、六岁的情欲萌动、十七、八岁的痴情暗恋、二十啷当的初试云雨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如洪水决堤般泛滥,浩浩荡荡东流到海长驱直入不回头。为了片刻的欢愉可以忍受人生庸常凡俗,为了心仪的女人可以苦心孤诣振作奋起,性激情的内驱力是成就一个男人存在的最强大的理由,为了获得与异性更多地交配机会,男人们互相厮杀获取权力地位,就像丛林中的雄狮争夺领袖的角色,胜利者最大的回馈就是可以任意支配驾驭母狮,尤其是最美丽的那一头。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一代人来,一代人走,大地永存。时间流逝,生命兴衰交替,红颜老去和英雄迟暮昭示着漫长的生命环节里,我们每个人都只是一瞬间。于是有的男人女人不甘岁月的无情,在恣情肆意放纵的中试图抓住生命的意义,用肉体交换的快感累计个体存活的价值。

我无从揣测马守节的内心世界,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招数,能诱使杨泓心甘情愿委身侍奉。不过从影碟呈现的情节来看,此人不止深谙男女嬉戏之道,更是于辗转腾挪间,显示了登峰造极的上乘功夫。

国人的性学知识大致源于一隐一显两个渠道:传统春宫文化为隐秘之途,或为女子出嫁时母亲私相授予的压箱底画,或为官方禁书却屡禁不绝如《金瓶梅》、《灯草和尚》和《肉蒲团》,以养生怡情为原教旨主义的当为《黄帝素女经》,喜欢以中华泱泱文明自豪的家伙们大可以凭藉华夏始祖的这本奇书,与印度人的分奉为圭皋的《性经》一较久远和高下;现代渠道则是大街小巷录像厅泛滥的毛片,从产地看有港台有东洋、西洋等品牌杂糅,从内容分有异性、同性、人兽、群交、黑白配等不一而足。网络的兴起加速了全球性文化的融合和传播革命,早晚有一天人们可以肆意选择中意的虚拟情人通过高科技的机器完成梦幻式的媾和。

一想到人类为了饱口腹之欲而繁衍出庞大的餐饮食品工业,为了脐下三寸的磨合快意衍生出来同样庞大的色情工业,我便为人类这种动物为欲望的投入和专注而感到好笑。

眼前两个来回翻滚着的肉体,不断消耗体能向着瞬间的极致境界努力冲刺。但凡上面列举的性学宝典录入的各种招式,他们都变换着尝试,颠鸾倒凤云雨巫山。男人有些肌肉松弛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女人正是青春好年华亦不惜屈身迎合。那是一个我曾经熟悉的酮体,我们一度发生过生命的交错纠葛。如今她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下交欢,快乐的呻吟透过音箱传入我的耳鼓清晰无比,那的的确确不仅发自喉咙,更准确地说源于整个身体深处,彻底粉碎了我脑海里关于杨泓是被动受害者的臆想。

“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过胃,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yīn道。”因为性的享受,而产生情,而沦陷为原始肉欲的奴隶,在没有宗教信仰的无序社会并不罕见。男女关系本质上就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是最终极的互相占有的情色游戏。就权力的掌控而言,马守节是“猎人”,杨泓是“猎物”;就肉欲和物欲的释放而言,杨泓可能是“猎人”,马守节反倒是“猎物”。

正当我由震惊到疑惑,再到酸楚和愤懑继而无奈的情绪转化过程时,“啪”地一声,中年男子关上电视机电源,“你还以为是请你看小电影来啦?老实说,有人举报说就是你充当皮条客,把那个姓杨的女孩介绍给副市长马守节,换取他在奥驰中心项目上的相关照顾。”

啊哈,人世间的事情荒谬的俺不是没有遇到过,但如此荒诞的事情还正是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您可真有创意,奥弛中心又不是我的家当,姓杨的丫头也不是我的私产,犯得上我这么牺牲或者奉献么?真要像那样,老子才不做这个傻逼交易呢。倒过来倒有可能,如果是你向我施展美人计,老子倒愿意中上那么一艳计,我把天下都转让给你。”

话音刚落,脚腡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家伙,疼得偶呲牙咧嘴钻心裂肺,那家伙穿的皮鞋一定是陆军专用货,老子这条腿怕是要废在这里了。在我弯腰拼命揉捏的当口,那人不屑地冲我说:“我看你跟光盘上那个衣冠禽兽倒是一丘之貉,都是见了女人就腿软的货色,嘴里还他妈的臭贫。”

“我算什么虾米角色,无权无势无钱无业,值得你们大动干戈?”我着实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大坑,出演了一处荒诞剧中滑稽无比的小丑角色。

那人冷嗤一声,“马守节这事已经是通天大案了你知道不,有人把这张光盘送到了政治局,高层震怒,领导指示要彻查到底。凡是可能牵涉的人员全部都被隔离审查,你小子就不要再存什么侥幸心理。”

这么说,政治局的大佬们也都集体看过刚才这部毛片呐,那么多德高望重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坐在一堆儿,看着手下大员光着屁股全心全意为情人服务,累死累活为肉欲打工,那该是一幅多么尴尬和滑稽的情景啊!马守节此举堪称在党国历史上开了一大先例,一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想偷乐,小我的失落暂时被社会宏大的叙事驱散殆尽。

“是不是华弛老板曾荃也被隔离审查了?”我强忍住没有笑出声来,假装严肃正经地问道。

“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就不要多问,你就老实交待关于你的问题。当然,如果牵涉到包括曾荃在内的任何人,你也不能回避。你要知道,就我们现在所掌握的证据,给你定性为贿赂一点也不为过,知道不,性贿赂也是犯罪。”他给我划下了框框。

我不禁啼笑皆非,本来是马守节撬了老子的墙角,反倒要把我整成一个皮条客。那么,在这个权钱色的交易链条中必需要有这么一个中间环节?或是我坏了谁的事情要给我一个教训?葛达裕或者老傅?再不就是有人预先设置了定罪的角色,在事发后抛出来作为一个替罪羊?那就可能是曾荃了。或许杨泓进入华弛并上到马守节床上出自他的一手导演,当马有可能因故东窗事发时,他又能摆脱干系。果如此,那他的心机如此深不可测,简直令人伴之如鬼魅。想到这里,我的背上已经是汗津津一片湿了衣衫。

秋日的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户射进来不大空间,给囚室笼罩上一层氤氲的薄光,那人点燃一支烟,耐心等待我的回应。

我看着那缕淡淡弥漫的青雾缭绕而上,霎时间心静如水:既然人家已经给你安排好了角色,就像给牲口套上来缰绳,挣不脱就以荒诞回应荒诞好了。更何况人家已经干柴烈火燃情岁月了,老子也犯不上为谁守节维持清誉遭受皮肉之苦,这条道上的家伙整起人来从不会手软,打得你内伤累累外表却看不出痕迹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而且,只要想想那个叫佘祥林的湖北兄弟为了个莫须有的杀妻案顶罪入狱十多年,要不是失踪的老婆重出江湖,老哥恐怕要两鬓斑白牢底坐穿,老子就觉得无比心寒,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能给我抽支烟么?有些事情我得好好回忆一番才能准确告诉您。”他从烟盒里弹出一支中南海,伸手递给我,尤其难得的是还用打火机给我点着。“这才是正确的态度嘛,要知道,你这事情可大可小,如果能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如实交待问题,还可以立功赎罪,免予刑事处罚。”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坐在桌前,看逐渐暗淡的暮色中,烟头白灰之下的一星光芒,那何尝不是我和杨泓相厮守的那些逝去岁月的灰烬。

“我最初不知道,为什么马守节老喜欢往华弛跑,还以为他是关系企业的发展,那知道此人是看上了一个丫头。想必您也知道,那人玩腻了风月场上的女人,往往会返璞归真,以泡良家妇女为乐事。这跟皇帝对送上门来的女人兴致全无,倒喜欢到民间打野食一个道理。”

“嗯,继续说。”那家伙听得饶有兴趣。“这杨泓本来是金色阳光假日别墅的售楼小姐,我帮朋友买楼跑腿时认识的。当时她的老板想占便宜,但又小气无比,所以她就结拜我这个干哥哥,找个理由搪塞那个年过半百的福建佬。”

“后来进了华弛集团,杨泓也算是公认的美女,排名数一数二,跟公关总监俞悦不相上下。所有男人不管够不够得着,都视她们为意淫的对象。你想想,这售楼小姐一天见过的有钱人比咱俩一年碰上的阔佬加起来还要多,寻常人物怎么入得了她的法眼。在咱们国家,兜里有俩钱怎赶得上手里有权呐,权势权势,有权才有势啊,往那里一站所有人都哈腰逢迎,没听说有钱势这词吧?所以大官人搞大美人往往是相得益彰、珠联璧合尽享鱼水之欢。”我眯着眼努力学习罗贯中老师演义历史的伎俩。

“老实说,凭借干哥哥的优势位置俺也吃过杨美女的豆腐,但人家有鸿鹄之志,心存高枝念想,岂能栖息在小灌木丛间。马守节可是她北漂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大官人,而且下足功夫讨她的欢心。你要是一女的,小有姿色,住在通州即将拆迁的危房中,遇到一个权势通天的仰慕者,给你扔上一套纳帕溪谷的别墅,还送你一辆崭新的minicooper当坐驾,你会毫不动心,义正辞严加以拒绝,告诉他说自己是共产党员要艰苦朴素,等天下劳苦大众都过上好日子以后俺再穿绫罗绸缎,吃鱼刺鲍参,在当今这个世道是不是纯属扯淡?”

那人狐疑地盯着我看,我也丝毫不回避他的目光,继续说道:“当然,我也没有证据说那些别墅呀跑车呀什么的就是赃物,也许人家是朋友借住借用的,反正法律上产权归属上有办法绕弯。至于人家床上的表演,如果要俺评点一番,那可算得上是帝国的名将之花,将传统性学功夫推陈出新,比台湾女政客的春宫录像带要精彩得多,为我们大陆官员挣足了面子……”

“啪!”的一下,我后脑勺上又狠狠挨了一巴掌,弄得老子头晕眼花金星四溅。“你小子给我打住,再胡说八道还有你好果子吃。看在你今天提供了重大的案情线索的份上,暂且饶你一回。等我们核实看看是不是真实情况再考虑对你的处理意见。你就好好呆着仔细寻思,看还有什么可以交代的情况,争取有立功表现好从轻发落。”说罢他起身离去,出门之前开恩地把那盒没抽完的中南海扔到我面前。

于是,在这样的一个特殊场所,怀着与世隔绝的孤愤和报复的心境,我平生第一次当上污点证人,手指缝里一股寥寥青烟,将我带入人性卑劣的深渊。

一支烟功夫,恍若隔世。

88

(88。)

中秋节那天,北京街头已经黄叶飘零。我拎着一包被退回的扣押物品,在永定路一个大院停车场找到我的轿车,那上面已经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土,还有顽童在挡风玻璃上用手指头画上一个吐舌的圆脸蛋,仿佛在嘲笑我这个胡子拉碴、腿伤未愈,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瘪三。

我坐进车里,打开手机,想了一想,用残存的一点电量给俞悦拨了过去,铃音没响几声,听筒里就传来她那熟悉而急切的声音:“喂,是杨尘吗?真的是你呀,还好么?你在哪里呀?”

我捏着手机紧紧贴在腮边,仿佛那就是俞悦那柔滑的手掌在抚摸我的脸颊:“是我,老子还活着呐。这会儿在军部大院儿里准备往外倒腾呢。你怎么样?我们能在哪里亲切友好地会见一小下呢?”

“我挺好的,没事儿。你可算是有消息了,这些日子可惦记死我了……”她的声音似乎伴着馨香如兰的气息一直滑落到我心里,像是一股暖流贯通了七经八脉。蓦然间发觉能被人如此惦记着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纵使两条腿都给废掉也不枉此生了。

约摸一个时辰后,我们俩面对面坐在国子监附近的一家名叫八槐堂的茶舍里,院子中一株石榴树上挂满了累累果实,秋阳的碎屑通过葡萄架的茎叶枝蔓洒落在我们脸上身上,俞悦穿着一件蓝色法兰绒外套和泛白的牛仔裤,依旧是妖娆迷人,只是面容略带几分憔悴。

“他们竟然打你了,给我看看伤着的地方。”她看见我腿脚走动时的蹒跚样儿,心疼地下拉开裤管查看握的脚脶。“他妈的,这帮混蛋下手也忒重了吧。”看见我高高肿起的脚脖子,俞悦禁不住骂起粗口来,我呵呵一笑,说:“不碍事儿,只要保住两头就是幸事,上头还没被打傻,下头还没被整废,休息一两天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呐!”

冷不防她伸出手指头,在我瘀青发紫的脚背上轻轻一戳:“都这样了,还耍贫嘴,正是不可救药了你。”

我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哎哟,轻点呀。美女手下留点情啊!老子输人不输脸,驴死不倒架,只要一息尚存,爬也要爬到你面前最后倒下,多少算是牡丹花下啥地,做鬼也那样那样地,哈哈。”

俞悦被弄得哭笑不得,气哼哼地一甩手,“不管你死活了,你爱跟谁风流跟谁风流,算我闲吃萝卜淡操心好了。”

一阵叮咚婉转、清雅悠扬的琴声传来,时如高山流水,有时如涓涓溪流。这地方原是京都诸多古琴爱好者的聚会点,凭我浅薄的音乐素养,只能依稀能分辨出是《平沙落雁》的曲谱。

有美相伴,我们安坐在红木长椅上,面前普洱茶的香气扑面而来,看着茶杯里缓缓升起的热气,顿时有一种脱离尘俗的世外之感。

俞悦告诉了我这些日子里来,帝京的官场和商场相继发生的波澜和变故。在奥驰中心动工仪式的第二天,马守节就被带走“双规”,接着是曾荃“协助调查”被羁押,接着传说京城有数位房地产商也被有关方面请去谈话,一时间仿佛风云变幻,坊间传说纷纭,有人说查办马守节案件是中央直接下令,并且事先并没有向市一级政权“打招呼”,弄得市领导十分被动。而马守节分管的领域又是关联到帝都最敏感的商脉,以至于熟识的地产商之间彼此私下打探对方是不是也被约去“喝茶”。最好笑的是,有些消息灵感的地产公司员工会有意无意地路过老板办公室晃一圈儿,看一眼自己的头儿是不是还坐在里面。

一股危机预感在房地产行业内蔓延,最危言耸听的说法是传言房价的连续高涨引起民众的强烈不满和中央高层的深度关切,马守节和曾荃等人的被拘,是高层着手调查房地产价格失控的根源,是否关联到权钱交易等腐败行为增加了开发成本等问题。

很多的开发商将待售楼盘暂时捂在手里,以便观察政策走向,草根百姓紧捏钱囊满心期待房价总高位跌落,“金九银十”,本该交易活跃的楼市此时却呈现出死水一潭的景象。

华弛公司群龙无首,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几家原本有兴趣参股、融资合作的公司立马后撤表示不再染指,地方分公司也因资金链条断裂向总部频频告急,有些心眼儿活泛的员工已经开始另谋高就,俞悦成了临时救火队员,跟公司的几个铁杆副总一起,成天价儿四处补漏填坑。

“余阳刚怎么样了?”我随口问道。俞悦一撇嘴角,颇为不屑地说:“最先脚底抹油的就是他,投奔了美国捷顿基金,洋人赏了他一个大中华区首席代表的头衔儿。”

一想起华弛当初可是龙精虎猛、叱咤江湖,如今却是刺喇喇大厦将倾,众猢狲各自奔命,我心底不由得浮升一股子悲凉的寒意来。此时院中的琴师仿佛知我心意,音调一转,竟弹奏起《普庵咒》古曲来,

“这个案子恐怕不只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想起放我出来前,那个中年男人警告我此事出来后不得再跟任何人谈起,否则今后没人能保证有没有“意外”发生。我字斟句酌地跟俞悦说:“我们看到的都只是冰山一角的表象,我的羁押是在马守节被拘之前,看来有人周密地布置了一个罗网。一般的小毛贼怎么可能在五星级酒店预先埋设高科技设备,录下如此身份高官的私密生活录像?还有,谁有条件和胆量,把这样内容的光盘送到坐在金子塔尖上的大佬们手里?我相信一个普通的商人,只要他还想在中国的商场上混,就轻易不敢做出这样犯忌的事情来。”

中国一些顶级商人结合毕生经验,总结出来一套通行天下的为商潜规则,其中一条非常重要的就是:不管向你索贿的官员多么无耻,多么混账,你只可以行贿而绝不可以去做污点证人到法庭举证,除非你以后连半个商人都不想做了。而如果是你主动行贿,对方收了银子也为你办了事情,那你也不应该当作罪证和要挟对方的小辫子,逼使人家继续为你顶风作案开绿灯。不管是吃喝玩乐、请客送礼、k歌洗桑拿,还是到澳门赌博或者去泰国旅游等等,都不要单独记小黑账本儿,更不要在发票背面标注真实用途。如果东窗事发锒铛入狱,一打即招的软蛋往往下场不妙,死扛不说的强梁在兄弟们“活动”一番出来后依然东山再起。总结语便是: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俞悦听罢脸色一怔:“难道说葛达裕背后还有人?”我怕她担心,回了一句“你要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呐。”接着转过话题,“其实这些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被关在小黑屋里啃冷窝头时,整天想就是啥时候能吃一顿美滋滋的麻辣牛蛙和水煮鱼,然后搂着美女逛元大都遗址边上的海棠花溪,嘿嘿。”

“我看你在小黑屋还没呆够吧,腿都快被人整涩了,怎么就没治好你这油嘴滑舌的臭毛病。”俞悦啐我一口,然后一脸古怪地笑,,下定决心似地问道:“他们给你放的那光盘,都有些什么特别呀?”

我嘿嘿两声,“那可是一部葵花宝典,纪录着登峰造极的床上秘籍。只可惜那女主角呀,东风恶,欢情薄。此番怕是一朝风波人凋零,零乱成泥輾成尘呀。”

俞悦定神望着我,“杨泓会这样,我也没想到。有些做生意的女人见着官呀款呀,都主动往上靠,她表面看起来很淡泊的样子,竟也会跟姓马的混到一起。这事出来,她该怎么办呐?”

“生活永远比小说和戏剧要复杂。当年绝色美女王祖贤还扔下帅哥齐秦,住进猪头阔少为她添置的香港半岛一层楼的豪宅呀。人家都混成明星了,一年演戏还能有不少银子的进项。一个售楼小姐,在你们华弛呆一辈子也不过是个文员,要是我也会拿转眼即逝的青春美貌及时套现啊。”

“你这会儿倒想得开,那时候杨美女失踪,是谁急得抓耳挠腮灰头土脸呀?”俞悦拿我开涮。我接过话头,“我说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呀,如今的男人不管有钱没钱,都得挺着腰杆充壮汉。我也就认了这么一个干妹妹,还被人给撬走了,你好歹还有大洋彼岸的有情郎,尽管人家鞭长莫及,但还是可以时不时隔海相望……”

话音未落,俞悦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拍,双眼圆睁跟我起急,她瞅定我,一句一顿的跟我说:“杨尘,你小子再跟我嬉皮笑脸没个正形,我就咒你今后娶一个凶神恶煞的母夜叉,非把你收拾的服服帖帖跟个小宦官似的,每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迈着小碎步儿低眉顺眼。”说到这里,她自己也觉得有趣,忍不住乐了,又赶忙掩嘴敛容假装一本正经。

我迷迷登登地瞅着眼前的美女,她一脸似戚又恼的神情,分外惹人怜爱。

“哎,说说看,你出来以后都有什么打算呀?”俞悦并不闪避,反而直视着我,一副见惯不怪、定力深厚的架势。

我讪讪无语,嗫嚅半天开腔道:“其实我也是命该由此一劫,仔细想想无论是华弛还是奥驰中心都与我有屁相干?本来逍遥自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都是被你们这些花儿、坚果在眼前晃悠得心慌意乱,那么些强人一声不吭,猫在后面做局,老子玩起袖子马戏团小丑一样在前台瞎逼逞能,结果连个吆喝也没赚着,没吃着羊肉还惹上一身骚。不好说是红颜祸水,只怪自己修为尚浅,不懂得人心似海深的玄妙机关。”

俞悦爽声一笑,“这算多大的蹉跎呀,就让你看见井绳早早绕道。男人没有几番坎坷沉浮去不掉身上的稚气,就像这杯中的普洱,从青叶的生涩到熟茶的陈香,要经过生晒、锅炒、揉捻、烘干那么多道制作工艺流程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冲我诡谲地一笑,“有一款极品茶倒适合你的脾性。”

“哦,我就喜欢极品,嘿嘿。极品美女咱知道怎么回事,这极品普洱有什么门道呢?”她这么一说倒提起了我的兴致来。

“听说过普洱茶太上皇吗?”俞悦盈盈浅笑,问道。

我摇摇头,以前喝普洱老觉得有股子霉味,后来才知道上好的普洱茶味道甘醇浓厚,自己是喝到了劣质茶而已。

“普洱茶太上皇也叫金瓜贡茶,是港台茶客的称呼,那可是陈年普洱茶中的绝品。采摘芽茶的要未婚少女,先放在自己怀中,积到一定数量才取出放到竹篓里。这种芽茶经过长期存放会变成金黄色呢。”

还有这等美好传说,不由让我心驰神往。我看着俞悦,笑嘻嘻地问道:“明年开春,我陪你一起去西双版纳,你采些芽茶放在怀里,绝世美女配极品好茶,我就可以品尝到世间双绝了啊,简直是登峰造极呀!”

看我一副手舞足蹈,喜不自胜的轻狂样子,俞悦禁不住俏脸一沉,呵斥道:“刚才自己还说要沉稳,话音未落就开始轻浮起来,我看你就是狗走千里,改不了那个,那个什么臭毛病。”

嘿嘿,原来公关圈的高手也有脸皮薄嫩的时候。俞悦转过话题,告诉我说有一段时间她老喜欢在云南转悠,先是泡丽江古城,后来见游人日渐增多,便开始往更偏远的地区跑,结果在西双版纳认识了倚邦茶山的制茶大哥,于是那边就成了她旅行栖居的一个后花园。

我想了想,遭逢此变我正心灰意冷,想找个僻静之处休养生息一番,就像狗被人打折腿后,也要寻摸一个草丛自我疗伤。于是,便对俞悦一脸诚恳地表白说:“我知道华弛如今很多善后事宜都离不开你,本来我也想帮你些忙,但如今这情形怕是会越帮越忙,倒不如先寻个地儿自我流放一下,退一步海阔天空。本想到泸沽湖摩梭族的女儿国去走婚,又怕遇到的姑娘都像杨二那厮癫狂浪放令男人吃不消,真的整残废了可就得不偿失。倒是你提醒了我,还是到西双版纳找个竹楼里的好姑娘,每天听听芦笙吟唱月光下的凤尾竹。”

俞悦笑吟吟地看着我,命令说:“把头伸过来!”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还是乖乖地把脑袋往她面前靠过去。她伸手在我额头那么一摸,煞有介事地说:“傻孩子,让我看看,是不是受了惊吓得了癔症呀。”

纤纤玉指抚过之处,带来一股温爽的馨香气息。我抓住她的手掌,想起古代的文化人泡妞真是高手,竟能做出“手如葇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样牛逼的词句形容美人,而且白云悠悠千载过后仍无人能够超越,真让我辈汗颜。好在老子不是学文出身,否则真该找个地缝儿自己钻将进去。

见我失态,俞悦赶紧抽回自己的手,笑骂道:“喂,你不是又在动什么坏脑筋了吧?吃这么大的亏还不思长进,还真该把你发配到西南边陲接受劳动改造。我有一个好姐妹叫伊娜,家里就在西双版纳,你要是想离开一段时间的话,我可以把你发配给她照料一段时间,人家可是学民族舞的傣族美女呐,你跟她结三天婚,她们家还会给你一头牛作为入赘的大礼。要知道,在乡下一头牛可相当于城里的一辆路虎呢,哈哈。”

还有这等好事耶,我眉开颜笑:“那我住上个一年半载的,就可以积攒一群牛,公牛母牛再一交欢,小牛犊子源源不断,浩浩荡荡杀回北京,老子真正成了一个牛郎倌了,嘿嘿。”

俞悦听罢,也不言语,捏着茶杯凑在嘴边也不喝水,只是瞅着我直乐,弄得我倒有些不自在起来。“怎么,我脸上有字是么?”

她“扑哧”一笑:“就是,正写着好色之徒四个字儿呢。我寻思,大好男儿一个,怎么就堪不破色界,人家升官的忙升官,发财的忙发财,唯独你这家伙东晃西游的没个目标和追求。三句话音未落,就露出玩世不恭的马脚。我看你就是一个贪玩的玩主,游戏玩耍才是你生活的主旨。”

我闻言大喜,一把拽住她的双手:“知我者,俞悦也。要知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给自个儿的人生定位,你这一说方向明确。怪不得当年井冈山上的绿林强盗遇上毛委员才脱胎成为工农红军,俺决定聘你为终生党代表好不好?”

话音未落,俞悦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接听时,眉头紧皱,告诉对方华弛集团运转一切正常,老总曾荃不在国内不能接受采访。显然是有媒体记者风闻内幕消息,来找俞悦求证坊间传闻。

接二连三的几个电话,弄得俞悦不胜其烦,但她依然保持着应有的礼貌和风度,不紧不慢地耐着性子跟对方解释。终于,有一个电话似乎惹火了她,嗓音陡然提高了好几度:“我跟您说了,那都是没有的事情,如果您非要这么报道,华弛将考虑通过法律手段维护正当权益的。您说什么,上两版广告就撤下报道?我想没有这个必要吧。”

挂了电话,俞悦兀自愤愤不平,话语间开始带着粗口:“妈的,一家没人看的小破报纸,现在也来趁火打劫,想敲诈勒索我们,真是虎落平川遭犬欺。”

见她如此忙碌,我便提议今天就此解散,我自己也想修养生息几天,“此番我也算是死里逃生,蹲在小黑屋的时候寻思这人生无常,祸福难料。出来后听说发生这么大的变故,而且往后还不知如何结局,真有些红楼一梦的感觉。不管怎么说,大家风云际会一场,即使是大树倒猢狲散,我也希望看到周围的朋友好聚好散,等你忙过这一段日子大家再约着相聚吧。”

俞悦见我兴味索然,只好招来服务生买了单,我们俩人在喧闹的胡同口挥手作别,各自东西,彼此消散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之中。

89

(89)

回到soho现代城的家里,打开房门迎面是一股子尘封已久的霉味儿。我打开窗通了会儿风,床铺凌乱也懒得动手收拾,烧了一壶开水,泡杯铁观音,然后从书架上翻出一本《应化集》,躺倒在书房的沙发上胡乱翻看起来。

慵懒的秋日阳光透过玻璃窗,漫不经心地轻拂、闭合我的眼睑,一股深深的厌倦感如同藤蔓植物一样在我的体内生长,依次侵占大脑中枢、心脏,速速扩张到经络、血管,蔓延至躯干的神经末梢。

泛黄的书册有些晦涩艰深,诺那活佛所述的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的密宗大法,那是关于自身、灵魂、生死的幽暗曲径,需要贯注心智才能参详通达。好在我这时已经对红尘的喧嚣与躁动心存排斥,无所事事的日子总得有一个生命的关照,可以慢慢品味上个世纪一个特立独行的先知另类的人生履迹。

我曾经一度对怪力乱神的玩意儿产生莫大的兴趣,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些人能够不受金钱、美女的诱惑,潜心钻研那些虚头八脑的玄术,也是一件令人景仰的事业。有一次我也想按照莲花生大师传授的颇哇法跏趺而坐,明观自己身体内部的中脉,于前方虚空中尽力祈请,口中多次念诵“嗨(hei)”、“哌(pai)”之声,想达到那种意识之体性犹如强弩之箭一般,从梵穴而出,然后与佛意无二无别之境,然后总是心气浮躁把持不定,就连基础的本净状态也进入不了,遑论结行之深处。看来还是因为资质愚钝与成佛无缘,只好依旧在红尘俗世中踽踽独行。

手机一直扔在桌上没有开机,家里的座机又很少有人知道,偶尔有一天座机电话响了n遍,我正百无聊赖地拿起来刚“喂”了一声,听筒那端便连珠炮般传来了一串儿银铃话音:“死杨尘,你躲哪儿泡小美眉去了呀?这么久手机也不开机,给家里打了n遍电话,终于逮着你了。告诉你,我马上就要去欧洲留学了,今天你我无论如何得相聚一下,你总得给我饯行吧?”

这个鬼精的丫头大概是在我家逗留时偷偷拷贝了我的电话,想想都快一个多月闷在屋里,感觉器官都开始钝化,也该出去透透气了。蝴蝶属于那种机变百出的女孩,感受她那股子无羁无绊的生命劲头对我应该算是有益无害的事情,于是便答应跟她一起吃晚饭。

当我踱进贵友大厦对面的王品牛排店时,正左顾右盼间,蝴蝶已经在大厅的座位上站起身来冲我挥手。这丫头又改变了一番形象,乌黑的秀发挽在脑后成为一个好看的发髻,衬得脖子修长,粉红色的薄毛衣配一件牛仔小外套,浑身洋溢着青春逼人的气息。

等我在她对面坐定,蝴蝶把手边的菜谱递过来让我选择。我推回去说自己已经很久不在江湖行走,吃喝的事情嘛,那就客随主便好啦。

我出门时随便套了一件圆领绒衣,胡子拉碴也没心思料理。蝴蝶看着我这副落魄尊容,张口便问:“老大,你大概是被那个妞儿给抛弃了吧?看你这副没人疼爱的样子,妹妹好生心痛呀。”

我没心思跟她细述先前发生的变故,打个哈哈说最近在修炼内功心法,不近女色很久。今天算是破关而出,如果受到勾引把持不定走火入魔,可能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蝴蝶咯咯笑道:“那我就可以省心了,你也尽管放一百个心。今天的主题就是叙旧和告别,再想往下就是太监——下面没啦!”

既然是台湾曾经一度的首富旗下招待贵宾的王牌菜,台塑牛排还是有其自成一格的气派。据说一头牛仅能提供供六客王品台塑牛排,因为只取每头牛第六对至第八对肋骨,先经七十二种中西香料腌浸两天两夜,然后在烘烤一个半小时后,还能保持风味绝佳、鲜嫩无比。

蝴蝶点了一瓶波尔多红葡萄酒,当色泽亮丽鲜虾芦笋冰堡和法式菌菇浓汤等餐点一道道上来时,我已经沉溺在美色、美食的境界里无暇他顾。这时蝴蝶端起酒杯对我说道,按照她的计划,明天先跟男友去重庆,办完婚礼后俩人就结伴到巴黎留学。

我举杯和她碰了一下,呷了一口酒,正宗的法兰西红酒柔和细腻、圆润饱蕴含果香,后味悠长而美妙。人间的声色犬马真他妈的诱惑强大,这些日子我修禅学道,好不容易维持的一丝清雅疏放和自持,立马就被丢到了爪哇国里去了。

“嫁给有钱人的感觉蛮不错吧,那个帅哥对你可好,可不要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啊。”一旦腹中充实酒入肠中暖意上涌,我就管不住舌头开始调侃起来。

蝴蝶也不以为怪,乐呵呵地跟我对饮一口,说道:“帅哥盯的美女自然多,乱花迷眼的事情也是有的,只是都被小女子施计一一摆平了,男人嘛,就像爱偷腥的猫儿一样,偶尔越轨倒不怕,欲擒故纵就轻易搞掂,嘻嘻。”

真是几日不见,如隔三秋,蝴蝶于男女间情事的分寸把握如此娴熟,不禁令我刮目相看。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我顿时感觉自己有些老了。

席间蝴蝶告诉我庄大姐很久没有我的消息,还向她打听过一回,嘱咐我得空给她回个电话什么的,我自然应承下来。

分手时,这个鬼丫头又促狭地捉弄了我一把,她眨巴眼对我说:“万一我哪天被人家抛弃,回头再找你,可不许你用任何借口推脱哦,谁让你是我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呀,要知道,那可是原罪呢!”

天哪,什么世道,轮到小丫头片子横行霸道了。我反唇相讥说:“那时候你应该是一小富婆了,得比武招亲,哪里轮得着我呀?”

“呸!我就吃定你了,谁让你自己不小心成为一失足青年呢?”她嬉皮笑脸地瞅着我,忽而半是认真半是玩笑似的对我说道:“那天不小心在你电脑里看到你陪杨泓美女去潭柘寺游玩的照片,我还想着那天有空也让你陪我去烧柱香呢。要不我找个借口晚一天再走,明天我们俩去庙里拜一下菩萨?算是了却我的一桩心愿吧。”

说罢,她歪着头看我的反应。我迟缓地摇摇头,“你这么时尚前卫的小太妹,怎么也会信那些封建迷信呀。何况你投入别人的怀抱,我怎么能有情绪和心境陪你游山玩水呢?”

这时候我们已经走到街上,路灯朦胧,她忽然站定,面向我张开双臂说:“算了,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蝴蝶远嫁异地,焉知是福是祸。我们从此天各一方,彼此珍重,留下一个温暖的记忆吧。”

我也张开双臂把她搂在怀中,然后拍拍她的后背,脑海里搜索一些吉祥的词汇,对她说:“俊男美女天作之合,你有这么阳光灿烂的前景我还是为你高兴,无论你这只花蝴蝶飞向何方,我都是你的坚定的后援团。”

看着她转身轻盈地离去,我仿佛在温习一个经典电影的道别场面,谁能料到她这一转身却成为永诀。

送别蝴蝶后,我又恢复到以往那般与世隔绝、闲散度日的状态,正如同佛家的闭关,只是人家是一种身心修炼,在我则是一种自我放逐。偶尔到楼下的便利店买些日用品,或是在快餐店吃套餐,看见那些白领男女们衣着光鲜、成群结队、昂扬向上、朝气蓬勃,便觉得自己不修边幅、拉里邋遢、吊儿郎当的,侧身在日新月异的伟大首都有些不合时宜。

没几天,我无聊中突然想起庄姐在平谷有一个院落,周末常常召集朋友前去休闲散心的,便有心思独自前去呆上些日子。于是便给她拨了个电话,结果她似乎一直着急找我,通报了那个让我心悸的消息:就在我给蝴蝶饯行的第二天,她和未婚夫飞往成都游玩后,男友执意要亲自驾驶自己的宝马直奔重庆,在成渝高速路上超速行驶,超车时正赶上一辆大卡车违章并线,结果慌乱中偏向先撞上隔离带,又侧翻出几十米远,俩人当场罹难。

天道无常,世事难料。当我置身于平谷远郊的湖洞水风景区,隐居在幽美山谷中的恬静农家小院消磨时光,看着枝头红如灯笼的柿子,豢养那两只极通人性的高加索猎犬,散步时偶尔有蝴蝶翩翩飞过草丛间,便不由得浮现那个聪明姑娘清澈中蕴涵狡黠的眼光,那天如果我答应她的要求,陪她去潭柘寺礼佛的话,或许她就能躲过这一死劫吧。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若有死生轮回,她是不是会化蝶而来,依旧在人间嬉戏、穿梭来往呢?

90

山居的日子,悠长而恬淡。我每天晃晃荡荡,在山间小径徜徉,看日出日落、云起云飞。庄大姐的这个小院是十多年前从乡民手里买下的,当时才花了六千块大洋。

此地原属黄松峪村,由于全村集体搬迁至山外平畴,一些喜欢乡居生活的城里人便寻觅一些基础好的农家院修缮一番,作为周末休闲度假的居所。山谷里有流泉飞瀑,院前屋后林木翳翳,自春夏起便花果不断,有桑椹、苹果、梨、杏子、核桃、柿子、山楂随意采摘取食,时见鬼头鬼脑的小松鼠、七彩长尾山鸡在林间地头跳闪而过,逃离嘈杂喧闹的市井,在这个世外桃源般的仙境里面修身养性,实在是一种新鲜无比的体验。

从外围回望北京城,其实不过是被农村包围着的一块百十平方公里的区域,它的外延要比内核大一百五十多倍。在这片广袤的原野、山林间,生活节奏骤然缓慢下来,大都市的蝇营苟苟被地缘因素阻隔、过滤,几千年的乡土文明的印痕在老村、小溪、石桥、旧宅、古祠中隐约闪现。

我得以有大把闲暇时光思索人性的进退尺度,是的,只要你存活在这个需要外部资源供养生命的社会,就不可能逃避对生存资源的竞争、攫取和消耗,但人的确可以只消耗有限的资源维持生计,无限度的贪婪攫取不知道是源于对不可知未来的恐惧,还是为了享受优越于他人的奢侈排场。

再回想围绕奥驰中心的明争暗斗,裹挟着权力、金钱和美色的恩怨情仇,剥离到远处审视一番,便如同在巨大空旷的原野中心的戏台,一班人马粉墨登场、明枪暗箭、你死我活,真要细究下来,这个项目其实不过宛若围棋局中的一个眼儿,把它当成弃子的话全局皆活,可对弈双方的局中人谁能看得清、做得到呢?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无所事事的时候我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追述一年多来这段波澜起伏的生命旅程,尽管故事仍是现在进行式,但我预感的大结局为时不远了。

终于,当小院里那颗银杏树的黄叶纷纷飘落,夜里山岚间的寒气开始沁人心脾,庄大姐开车从北京城来乡下探望,顺便带来大量给养物资,一边让我帮助分门别类把油盐酱醋、肉菜熟食、玉米粮食还有鸡鸭骨架(这是专门从屠宰场批发来的喂狗用品)放进厨房、地窖,一边跟我唠叨起华弛的终局:

马守节因桃色事件免职,但并未牵涉经济问题,故而没有进入刑事程序。也有一说是此案另有隐情,事发蹊跷因而高层意见分歧;曾荃协助调查时间不久即恢复自由,着手处理棘手的华弛财务危机,回天乏术只好忍痛割肉出卖资产股权,捷顿基金如愿拿下了华弛酒店集团的控股权,华弛旗下的优质地产项目则尽被在香港上市的地产大鳄收入囊中,而捷顿又是那家上市公司的第一大持股股东。至于奥驰中心项目,由于事涉双方华弛集团和葛氏兄弟的公司都拖欠银行巨额贷款,暂时被政府所属的国有资产管理公司托管,尚在与各债权、债务方商讨如何处置。

我们坐在院子里的核桃树下,慢慢品啜清澈的山溪水煮泡的酽茶,仿佛在谈论遥远的前朝旧事一般。

“你还记得曾荃有个副手叫余阳刚的吧?被抓进局了。”庄大姐的话还是稍微让我吃了一惊,反问道:“不是听说他投奔捷顿基金加官进爵了吗?”

原来这小子还在华弛时就与竞争对手暗通款曲,在奥驰中心项目上和捷顿基金、葛氏兄弟沆瀣一气,曾荃出来后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手里捏着他在广东操作地产项目时行贿受贿的证据,提交给有关部门,结果案涉刑事犯罪已经进入司法程序。

“看来还是鹜蚌相争,渔人得利的老套路呀。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机关算尽太聪明,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个黄碟事件的女主角呢?”那只名叫多多的猎犬跑过来在人身上蹭来蹭去撒欢儿,我一边抚摸着它那油光水滑的肚皮,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起来。

庄姐眼波一闪,随即嘴角挂起一丝淡淡的笑意:“那个小丫头呀,她不过是这场游戏的配角而已,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最初官场的传闻很多,有人说马守节嫖妓,对手花重金买通三陪小姐,在酒店客房偷录下欢爱全过程,以此来要挟对方。也有人说那个女孩本是华弛老板曾荃的手下,为了曲意巴结逢迎马守节而送上的肉弹。反之扑朔迷离,真相外人不得而知,恐怕只有向当事人求证了。”

我心知肚明,庄姐至少也有风闻杨泓与我之间的情事纠葛,只是顾全面子没有点破。我也没有必要在此节上面多费口舌,便把话题转到他人身上:“您有王信义的消息吗?我想他在奥驰中心的事情上没少花费心力,怕不会有什么妨碍吧?”

果真是拔出萝卜带上泥,庄姐告诉我,王信义因为利用自己手里掌握的新华社内参的权力,在奥驰中心纠葛中有倾向性地偏袒当事人,结果因收受当事人的折价房产而被追究,房产被勒令退回,除了作检讨外,本来要到手的编辑室主任位置也泡了汤,不过饭碗好歹还是保住了。

一个地产项目的归属权之争,有意无意地改变了诸多人的前途命运,这倒真是我始料未及的。而且,我心底一直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疑团:那些个羁押和审讯我的人物始终没有亮明真实身份,最初以为他们是公安系统的,结果似乎有不完全是,如果是监察系统和国安系统又似乎挨不上边儿。但是人家有权控制他人的人身自由,行事间,仿佛在执行更高层人物下达的秘密指令。再加上凭我所了解的影视技术知识,知道那天在小黑屋里所看到的“黄碟”并非一般的摄像设备所能为,那应该是顶尖的军用红外精密光学成像仪器才能达到的高清晰像素。

如果有更为复杂的势力在背后操纵一切,我是不是该就此永远保持缄默,让这些疑惑自己慢慢腐烂在心底呢?即使没有那人对我的严厉警告,我也在考虑搞清楚这一切对自己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庄姐也是谙熟世事的老手,想来对我此次的劫数心中疑惑。我想了想,干脆竹筒倒豆子给她痛快地讲述了前因后果,听完之后,她双眉紧锁,似有隐忧难以言说。半晌,终于开口说道:“我也听闻葛达裕这人没那么简单,不是猛龙不过江,此人从山东发迹一路闯到京城,而且插手过诸多大的工程,背后的靠山自然很硬。但如果能够调动军方、公检法或者国安系统,那他没有深不可测的背景是不可能做到的。要动首善之区的主要行政官员,一定牵涉到政治势力的角逐,这件事情看来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啊。”

一片枯叶萧然飘落,我看着远处林岚间渐渐升起的薄雾,眼神忽然有些茫然迷离。误入红尘,一路蹉跎。不能再为那些与我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情耗费光阴,我收敛心神,恳切地对庄姐说道:“大姐,我以前总以为自己聪明,什么事情一过手就能弄明白因果究竟,其实现在想来那全是自欺欺人的小聪明而已,人性的复杂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范畴。一成不变的人性在现实中并不存在,没有谁灵魂比别人高贵,有权力去拯救别人,除非你像耶稣一样自我牺牲,所以大家在这个酱缸里其实都是在比拼谁更阴狠。”

庄姐有些不解低看着我,仿佛此刻我像一个痴人在说妄语。我解释道:“在我不长的生命过程里,以前接受的价值观都是那些无比崇高、英雄、正义什么的,而且有责任和义务牺牲小我成就他人、集体、族

群、甚至国家的利益。所看的书、电影等等都是激昂的主旋律,所谓君子拯救小人,领袖拯救众生,其实都是欺世盗名者的障眼法术。人性的本质就是自我和利己,承认这一点并在游戏通则下生活,大家彼此都会心安理得。我以前觉得自己不爱钱财,仗义助人很牛逼,结果却总是坠入他人利益相争的陷阱。儒家传统灌输给我们要么独善其身,要么兼济天下,在一个金钱决定生存价值的社会里,其实这都是扯淡,互相争夺生存资源和机会才是社会的本质。”

庄姐凝神看着我,半晌终于喟然长叹道:“我其实很看重你的资质禀赋,没想到却会在这些虚妄的观念上面撞墙。你仰头看看这棵核桃树,它都已经有二、三百年的树龄,要成就自己的生命就必须根须发达,汲取、争抢自然界的养分,但它的果实却为农人增添了收入。你再看这条山溪,在流动中汇集那些支流,在消耗自己时却也滋润沿途的林木花草、人和牲畜。世间万物都是生存链条上的一环,底层有底层的烦恼,高端有高端的悲凉,但大家都是链条上的一个环节,生态链上的任何一个环节断裂,都会殃及所有相关者。关键是每个人自己要审时度势,找到自己的位置,同时还要调整自己的心态。我最服膺的是像苏东坡那样的大才,朝中做官是不骄不矜,失意放逐时自得其乐,不能立功便去立德、立言,当为万世标炳啊。”

庄姐的丈夫是她的大学同窗,毕业后先是当过中央某政要的秘书,后来外放到某地级市主政,结果跟当地电视台的当红主持人珠胎暗结,庄姐知道真相后,低调处理,俩人悄然离婚,她则自己带着女儿生活,并把她送到英国受教育。我一直只见她忙忙碌碌作事情,没想到心里早就修炼出一片澄澈清明、泰然自若的境界。

她的一席话的确让我有些触动,人一生总会在某些特殊的时候受惠于他人提升自我,只是有些原则我不一定赞成,譬如没有人愿意生活在生态链的最低层,在大家拼命往上挣扎的过程中自然免不了彼此掠杀,越往高处便面临着约残酷的生存竞争。既然宿命恒定,过程和方法便决定了生活形态的千变万化。

想通此节,如同打通武侠中的练家子,东一榔头西一耙子折腾一阵后,终于窥得入门直径,碰巧打通了七经八脉令人通体舒泰。我哈哈一笑:“原来这一阵闭关清修就为这次聚会,多谢大姐耳提面命,俺明白了最浅显不过的人生至理:其实大家的归属都是八宝山,不过去的时间、方式和路径不一样。混得好的可以慢慢走长安街,有万乘之国宾车队相伴;混得孬的只好一床破毡子裹身,搭驴车或者光脚丫子从五环、六环外赶往人生终点。如果不想凑热闹,就在荒郊野地修炼坐化的本领,练得到位可以烧出舍利子,衣钵传人没准儿给你盖座白塔儿,练得不好就成是行脚僧人,四处漂泊游方最后不知终老何处。不过也有些家伙不喜欢正道而喜欢走邪路,所以就有胡同串子或者混混儿,还有野狐禅,看来我算最后这一类了。”

庄姐听罢,一副哭笑不得的古怪表情,直摇头叹息:“真拿你这家伙没办法呀,以前在单位就看出你是个另类,这么些年也算经风历雨,却还是脾性不改。”

我嘿嘿一笑,既然劣性不改,索性我行我素,大隐隐于市,浮萍逐浪飘。于是打起行囊,随庄姐一起启程重返紫禁城。何况,在我心里隐隐觉得,无意间卷入漩涡中心的杨泓,其实跟我一样是身不由己,我们原本都不是拨浪弄潮的爱好者,早晚也会被旋流甩出轨道,那么,我们还应该有再相聚的机缘。

91

一年一度秋风劲,寥廓江天万里霜。再度来到柿子林里的曾公馆,我放下车窗尽情呼吸原野的气息,高空蓝天白云,远处山峦清晰可见,一派秋日的传奇景象展现在我们的眼前。

“妈妈,我要摘柿子。”秦秦看见树枝丫间一串串红灯笼般的果实,兴奋得冲着俞悦直嚷。

俞悦的心情似乎受到小家伙的感染,也一改沿途的沉郁,变得轻快起来:“那么高的树,妈妈够不着,你去求小杨叔叔好了。”

小家伙转过头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小杨叔叔,我们俩个爬树摘柿子好不?”

这个小屁孩儿是个机灵鬼,我存心逗他说:“那要是摘到最大的那个,你是给自己,还是给妈妈,还是给我呢?”

他眨巴几下眼睛,看看我又看看俞悦,回答说:“给妈妈和叔叔一人一半,好不好?”

还没等我搭腔,俞悦开心地摸着秦秦毛茸茸的小脑瓜,乐呵呵地赞许道:“乖孩子,答对了,给你加十分。”说罢在他粉嫩的脸蛋上“叭”地亲了一下。

“哈哈,看来秦秦是要给妈妈和杨叔叔一起过家家呀,这样子的话,最大个儿的柿子一定归你啦。”我逮住机会讨了俞悦一个便宜,她狠狠白了我一眼,却没有言语。

靠着院墙把车停下,我选择一棵枝杈低矮的柿子树,手脚并用攀爬上去,不留神晃动树身,便有几个熟透的柿子噼啪噼啪往下掉,惹得秦秦兴奋得满地乱跑。

我在书杈上站直身,一眼却望见院子里有两个人正在一辆越野车前忙活着,往车顶行李架上捆绑物资。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正是曾荃,另一个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正在发愣间,树下俞悦嚷嚷说要我摆个pose,拿出数码相机要给我拍张照片。我当天恰好穿着一身纯白色户外套衫,自我感觉在金黄饱满的秋色间颇有反差,于是牛哄哄的一边伸手够远处的柿子,一边正跟俞悦耍贫说:“看俺也有玉树临风的时候吧……”冷不防右手抓着的树杈“咔嚓”一声折断,身子顿时失去平衡,从树上跌落下来。

俞悦一声惊呼,立马赶过来扶我起来,好在树不高,而且地上已经落满厚厚一层黄叶,恰似掉在一个软垫上,除了衣衫上沾满了泥土和压烂的柿子浆汁,脚腕旧伤处又崴了一下,有些疼痛难忍。如此一副狼狈样子,在俞悦搀扶下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只好自我解嘲说:“猢狲上树,功夫不济,一不小心就让美女受精(惊)了!”说罢忍疼咧嘴冲俞悦怪笑着。

她呆了半晌,明白了我话里有话,狠狠宰我胳膊上掐了一下:“都快残废了,还不忘讨人便宜。”

这番动静便惊动了院里人,曾荃和那个小伙子闻声赶出来,察看出了什么状况,那个小伙子见着我便招呼说:“杨兄,我们又见面了,忘了五台山的文熙行院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此人正是去年自驾车去五台山拜佛时落脚的华驰旗下酒店“文熙行院”的总经理耿虎。

我坚持要自己行走,一瘸一拐跟在大家后面进了院子,秦秦跟在我身后模仿我的动作,惹得俞悦又好气又好笑,其他人看在眼里都忍俊不禁,我也被小毛孩滑稽可爱弄得脚疼减轻了许多。

瞿彦在餐厅里张罗着饭菜酒肴,厨师、佣人被她呼来唤去连轴儿转,连王信义这厮也被她当做小二在卖力开酒瓶塞儿。俞悦一到当即被征用作为跑堂倌人,我作为残疾人士享受了部分优待,暂时充当秦秦的监护人,照看小毛头儿不要到处惹是生非。

秦秦这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拉着我要去前院玩汽车。我便依着他凑到曾荃的陆虎越野旗舰“览胜”前,拉开车门抱着秦秦坐了上去。这家伙的简洁硬朗的外观颇得我心,传说中行驶中电控空气悬挂系统会根据速度自动升降车身高度,如果不是另有事情要办,我真想跟他们一起远征西域。

这年头登山已经不是是运动员的专利,大大小小的雪山顶上,留下了商人、美女们的身影。生活在大国的好处之一就是你随时可以逃离现实,把自己放逐到蛮荒之地,体会天降大任之前的艰难困苦。当年一个it老板濒临破产时就带着二、三铁杆随从跑到珠峰大本营朝圣,卧薪尝胆后在小县城卖保健品再度咸鱼翻身,如今在市场营销上以出手凶狠著称,窜进网游行业闹得风生水起,再度成为商界巨人。

耿虎将一个硕大无比的双肩包扔到车里,顺便问我是不是还得带上个备用油桶。我说等你们到了格尔木再弄也不迟,现而今黄毛丫头独自开着小奥拓都敢去拉萨,你们有最牛逼的欧式装备还怕个锤子。

“别的倒不怕,我是怕老板身子骨能不能吃得消。你说在格尔木能备上氧气瓶么?”这小子看来是忠心耿耿,千里晋京,勤王护主,看来接替了余阳刚先前的位置。

我说你们选这个季节进藏,最关键的是要带上防滑链,此行必遇风雪天,只要不急不慢,倒也没太大的风险。

俞悦过来招呼我们吃饭,秦秦在座位上正转动方向盘模拟驾驶玩得高兴,老大不情愿地被她抱下驾驶席。

大家围聚在长方形餐桌前,曾荃做在主席位置端起酒杯邀众人为团聚先干一杯。接着还专门斟满一杯酒走到我面前,说:“今天这次聚会其实有几层意思,除了大家伙儿团圆,还有为明天我和耿虎启程饯行外,更是为你压惊,人能平安就是福份。只是我要给你道个歉,一为你为华弛贡献许多,二来我没有保护好杨泓,华弛和我对你都有亏欠,这杯酒我就先干了!”

我瞅着眼前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老板,如今历经跌宕鬓发染霜,倒是恩怨分明豪气不减,假以时日卷土重来也未可知。“曾总言重了,我能有机会经历这番江湖风云,也算是缘分造化。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如今华弛只是暂时的低谷,当年大革命还动不动就处于低潮呢。我这杯酒算是代表大家的心意,共同祝福老大养精蓄锐,他日重振华弛雄威。”

于是大家群起响应,共同举杯相庆。冷不防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来:“我也要跟老大干杯!”低头一看,却是秦秦煞有介事地端着酒杯在叫板,引得众人一阵好笑。

几轮推杯过盏后,众人无不醺醺然。我忽然觉得似乎少些什么,看见瞿彦过来敬酒,猛地响起一个人来,悄声问她说,李聪这丫头为啥没来呢?她脸色顿时有些不太自然,扭捏一下终于告诉我她本来已经跟余阳刚正式订婚,却未料到陡生变故,所以再也不好意思跟大家来往。

如此这般,命运起落,红颜逐波,我一杯浊酒下肚,仿佛听到心底的一声嗟叹。

俞悦心思灵敏,见状忙岔开话题,再三叮咛瞿彦路上千万小心,不要让两个男人长时间疲劳驾驶。还说自己要不是有秦秦需要照料,定当会伴瞿彦一起上路去西藏散心。我这才知道瞿彦不顾曾荃的劝阻,执意要陪他风雨同程生死与共。

耿虎为人实诚,再三劝慰大家不必担心,有他在一定保证老板和瞿彦姐的安全,“再说,我们这一路就是观光休闲,游山玩水,安逸得很。”

我曾经走过这一路,知道他们第一次自驾车西出阳关总会有莫名的兴奋,顺手给他们泼一瓢冷水降降温:“其实也就新鲜几天,然后每天一个套路:白天看庙,晚上睡觉,中间撒尿。”

“杨尘还贪污了一条没往外说,晚上睡觉前还要抽空打炮,你们要知道,雪域高原如今也不是净土一片,只要汉人所到之处,发廊、酒吧、洗浴城就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我有个同事在林芝采访后总结说是半城妓女半城兵,如今都成了传世名言。”

给内廷写密奏的人就是见多识广,王信义这么一说,我只好顺着话茬往外搂:“人家瞿彦多圣明,早知道如今江湖上全乱了,所以要随御驾亲征。如今全中国人都知道,发廊不是理发的,酒吧不是喝酒的,桑拿城不是洗澡的。话说回来,跑到三千公里外的高海拔地区乱搞男女关系还是需要勇气的,万一用力过猛缺氧喘气不过来,就得拖到天葬台上喂鸟儿。”

“喂,你们男的怎么三句话不到就往色字上靠,怎么不想想西藏还有那些磕长头的朝圣者、苦行僧的存在,要是世界上都是你们这些酒肉之徒,也真叫人绝望。”俞悦见瞿彦脸色微露尴尬,马上截断我的胡说八道。

不好跟偶像直接抬杠,我只得搜索记忆中的人文历史残渣瞎掰说:“这男女关系本来就是人世间第一种关系,相传当年观世音菩萨化身为猴子,与变身罗刹女的度母结合,生下后代的才逐渐繁衍出藏族一脉。如果先辈们不乱搞男女关系,我等现在也不存在。”

曾荃进来给我帮腔说:“这历史都是后人写的,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浑沌事儿被文人一归纳整理,就成了光辉灿烂的文明篇章。我最近看土蕃史料,松赞干布在最贫瘠的高原也曾经一度辉煌,雄傲四海的唐太宗为了巴结他还得送文成公主入藏,其实都是生存竞争逼出来的策略和伎俩。我们走这一趟,也有个登高望远的意思在里面。从上往下俯瞰中国,也就可以微缩成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有几条河几座山,中间间隔着几块平地供人类繁衍生息。几万年前是人与自然搏斗求生存,等成了生物链最高端的主宰以后,便是人类彼此的猎杀成为主旋律。谁能占有更多的生存资源谁才有支配的权限。所以有大志者遨游天下求道、寻法、觅术,广交豪杰才能裂土封疆。”

座中人一时无话,老大之所以成其老大,眼界的高度和胸襟的气度就是非常人所能及,这样的人物不干成大事业老天爷都不会答应。有句庸俗的话说:成功的男人就是能够赚比太太花费还多钱的人。成功的女人就是能够找到这样的男人。相较之下,瞿彦慧眼相中的男人不是仅仅为挣几个钱而劳碌的普通商人,转念一想,杨泓之所以委身马守节,是不是情理也相通呢?

王信义仕途受挫,人却变得格外潇洒起来,成天到处吃喝玩乐,打牌赌博。这会儿茅台酒下肚,立马变成话痨儿,率先跳出来表态说:“曾总器宇不凡,王某佩服。我们伟大的祖国地大物博,最差的就算俺老家,你们到了甘肃可别笑话,俺那地儿穷,没啥水,就一条黄河;没啥路,就一条丝绸之路;没啥书,就一本《读者》;没啥吃的,就一碗牛肉面;没啥古迹,就一处莫高窟;没啥科技,就一座东风航天城和一台重粒子加速器;没啥看的,就丝路花雨加大梦敦煌;没啥宝贝,就一匹铜奔马和一棵摇钱树;没啥资源,就有点有色金属;没啥大官,就出了个总书记和总理;历史不太长,就从伏羲女娲算起吧……”

曾荃见他说得有趣,脸色也润朗起来:“你这么一说,咱们就在甘肃多转悠几天。信义,你老夫老母还在兰州吧,把地址写给耿虎,我们路过有空专门代你看望一下两老。”

说话间,瞿彦突然拿出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儿。她翻看一通后问我说:“听说西藏东部的苯教徒有给人下蛊的习惯,到了林芝一带是不是不能随便吃喝人家的食物呀?”

我知道这些莫须有的诡异的传闻反而会增添旅途的吸引力,便趁机吓唬她说:“这个秘密你也知道了呀,人家那叫借运,如果自己倒霉时会把客人骗到家里,在食物或者水中下毒,把客人的好运气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中毒反应不会当场呈现,也许会拖到很久以后呢。如果客人是美女,还能将美貌移花接木,所以你要是哪天变丑了,一定是中了奸人下的蛊。”

瞿彦似信非信,耿虎倒是在一侧触类旁通,插言说:“我看杨兄说的下蛊的奸人华弛就有,要不是姓余的小子出卖,我们也不至于吃这么大的亏……”

“耿虎,我一再跟你说世事有成必有败,为人有兴必有衰。华弛的这一劫早晚会发生,早些倒还不至于全军覆没。老早茅大师就提醒过我,愚者暗于成事,智者见于未萌。只是我们太急于求成,现在收缩战线,韬光养晦是为了来日捏紧拳头猛然出击。中国市场给我们的机会不会只有一次,要知道,这是一个国家积攒了几辈子力量托起来的大牛市……”曾荃或许是酒助谈兴,习惯性地开始滔滔宏论。只是我被酒精弄得昏昏沉沉,好多浓缩人生精华的章句都当成耳边风一掠而过。

夜色阑珊,席尽人散,曾荃和瞿彦并肩站在大院门口也我们依依惜别,俞悦特意跟瞿彦拥抱一通,再拍拍曾荃的手臂祝福一路平安。

回城路上,俞悦说我饮酒过量,且脚上又添新伤,把我赶到副驾驶席上,自己亲自驾车。秦秦已经在后座上酣然入眠,我恍然间听见俞悦跟我唠叨:“我还真担心今天会是离别的伤感悲情,还好大家都算开心。”

我大脑几近混沌,随口嘟囔道:“这个……大家其实就像茶壶一样,屁股都烧得红红的,还有心情吹口哨!”说罢,就这样昏昏睡去,随着沉寂的轿车驶入午夜萧条的街市……

92

曾荃去西藏前已经把华弛的几块主要资产和业务板块脱手转让,集团总部大幅收缩。俞悦留守的主要任务便是辅助新股东承接各方关系,事物琐碎繁杂,我也不好打扰,只是相约等她告一段落后落实区西双版纳的度假之旅。

这期间颇感混乱无聊,间或约了几个饭局,先是跟朝阳刑警大队的哥们儿战扬喝了一顿小酒,地点选在soho现代城旁边一家叫“文汝馨居”的茶膳坊。两个大老爷们相对而酌,言语不多。人经过的事情多了,便知道无奈是一种什么感觉。饭后,他随我到家里书架选了几本书,拿了几套盗版dvd便就此别过。

老傅偶然来过电话,说是怎么着也得聚首一下,他也要回广州一段时间了。我们在亚运村久闻大名的“方亮蟹宴”碰面,这家伙依然带着小蜜,对生活一如既往的兴致勃勃,向我介绍说香港美食大佬蔡澜推荐这个地儿是全球50家最值得去的餐厅之一,每只阳澄湖大闸蟹都套着指环和背环的防伪标记呢。

我斜眼看见他的电视台小蜜手指上光灿灿的白金指环,笑言说这不跟女人戴钻石戒子一样嘛,都是显示身价不菲,而且都是落入男人嘴里的美味。

小蜜扮清纯状,娇嗔道:“讨厌!你们如果当女人是蟹,那我们就看你们男人是虾,追女人时都躬腰屈膝,一副贱兮兮的德性。”

“那是专指老傅,我光棍儿正房还没有,侧室也空,倒像一只臭烘烘的乌贼,没人理啊!”我刚说完,老傅就指着我的鼻子笑骂道:“你小子就是聪明,知道打野食才有乐趣。我就后悔结婚太早,有人说婚前觉得适合自己的人很少,婚后觉得适合自己的人很多,至理名言啊。”

服务小姐端着专业工具帮我们把盘中的螃蟹修修剪剪,去除不能吃的肺心胃,只差动手把现成的蟹肉送进客人嘴里了。我嘟囔说:“我怎么觉得经过她用剪子划拉过大闸蟹,还真不如自己连啃带咬吃着的香呢?”

老傅立马坏笑说:“这就跟和女人上床,她自己脱得光溜溜等着你会觉得没劲儿,非要生拉硬扯、半推半就,自己亲手剥下她的衣裳才带劲儿。”

“喂,你们好好闭嘴吃着,不要动不动就往女人身上扯好不好!”小蜜高声抗议道。

老傅很能迁就女人,给她夹起那道炒蟹膏菜肴,转过话题就说:“这道菜可是华人首富李嘉诚的最爱,1500元的套餐5道菜,他要6份,专吃6份炒蟹膏,其余的统统扔掉。”

“这才叫气派,要么就不要,要就只要最好。”小蜜却露出一脸艳羡的样子。

关于奥驰中心项目的话题老傅一句也没提起,我也没有心思再去涉及。似乎我们都没有经历过这些波折,酒肉穿肠过,友情心中留。

跟李聪的会面则颇费了些周折,一开始她总拿话搪塞我,说报社事情多抽不出身来什么的。惹急我了,有天下班前老子径直开车在报社门口,把她堵了个正着。坐在副驾驶席上,这丫头脸上还挂着颇有些不自在地笑容,我开口便跟她说,“老子跌的份儿比你臭丫头大多了,也没见怎么着。再说你跟余阳刚也不是叛党叛国,干吗要跟大家伙儿老死不相往来,自绝于人民群众呢?”

她嗫嚅半天,解释说不是对我有什么想法,而是余阳刚已经和华弛分道扬镳,闹得势同水火,她再跟瞿彦、俞悦她们碰面彼此都不免会有些尴尬。

“阳刚怎么样了?哪天也带我一同去看望他吧。”李聪告诉我,检察院再准备起诉书,余阳刚的父母已经请好律师应诉,说起来事涉几十万人民币的流向问题,也说不好结果会怎么样。

我想了想,对她说:“检察院和法院那边要地下做些工作,这种事情既不危害国家安全,也不影响社会和谐,就是要给原告方一个交待。事情可大可小,中间有活动的余地,无非是要颇费一些,就算是破财免灾吧。”

踟蹰片刻,李聪告诉我余阳刚的父母是普通中学老师,家境也并不宽裕。他的财产帐户又暂时被查封,李聪已经搭进去自己的微薄积蓄还找同事借了不少钱,帮余阳刚请律师打官司。

我明白这丫头的难处,寻思一下老子帐户上的余额虽然不多,但掏个几万块钱给大盖帽们送送红包倒不为难。便开车拉着李聪直奔银行,取出钱来塞到她包里,细细交待她一番,如何如何去公关,搞掂关键环节的关键人物。

办完这事以后,我们坐在团结湖公园旁边的一个家常菜馆子里吃饭。李聪要了一瓶小二锅头,分别斟满以后举杯对我说:“这杯酒算是小妹敬你的。”一仰脖子灌了下去,等我也随她喝干,又接着倒满两杯,端起来说:“这杯算是我代阳刚敬你的。”跟我一碰杯,她张口便又一饮而尽。

我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当初认识她时的青涩单纯已经悄然隐去,职业套装下依旧身形窈窕起伏,脸上却多了些许经风沐雨的人情世故。北京算是一个训练场,经过它的陶冶可以慢慢锻造出一批又一批经验老到、谙熟潜规则的皇城子民,也不断增添千年古都深厚积淀的成熟大气。

“杨泓有消息么?”见我陷于沉思,李聪挑起话题问道。

见我摇摇头,她继续往下说:“我要是说错话你可别怪我,设身处地,我觉得她还是蛮可怜的。她喜欢的男人不一定想娶她,喜欢她的男人又没法子再娶她。女人是追求安全感的动物,她选择离开你跟那个男人也可以理解,不要恨她或者怪她好吗?”

我沉吟不语,她越发认真起来,跟我说道:“我们报社的老大姐告诉我一段经典语录,说女人20多岁像橄揽球,有20个人追着抢;女人30多岁像蓝球,还有10个人追着跑;等女人40多岁时像乒乓球,两个人打过来打过去;最后女人50多岁像高尔夫球,男人想把它打得越远越好。做女人,其实也是一件很悲哀和无奈的事情。”

我怅然一笑,回答说:“我也知道一段跟你那个有异曲同工之妙,说女人8岁时,你要编故事哄她睡;18岁你要编故事骗她和你睡;28岁不用故事就和你睡;38岁她会编故事骗你和她睡;48岁你要编故事不和她睡。”

李聪却没有笑,红了眼圈儿,再度举杯相邀:“所以能够理解女人的男人,就算是好男人了,我们要求真的不高吧?”

我不觉有些赧颜,端起酒杯随她一口闷干,端出推心置腹的架势对她说:“其实我也没有权利责怪杨泓什么,反倒觉得对她有些亏欠。本想看着你们这些鲜艳的花儿能够在眼前快活绽放一番,未曾想到人世间的风云变幻,会这么快摧毁这方小天地,使得大家奔波离散。前些日子闷家里听小王菲唱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想起前辈远隔老婆孤坟,无处话凄凉的处境,对照检查自己,一生光棍一生沉浮,奶奶的,都差一点儿老泪纵横呐。”

“还以为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浪子呢,原来在心的角落里还剩下一丝真情实意。”这下李聪终于展颜一笑,露出我曾经熟悉的那副清纯气质来。

93

soho现代城座落在通惠河边,南岸有个熙熙攘攘的东郊市场,我闲来无事常溜达过去买些鲜蔬水果回家。那天也是凑巧,傍晚时分路过桥头,抬眼便看到西山边一片火烧云,红得漫天妖娆,将近处、远处的高楼大厦映衬得无比壮观。

我拎着一兜子苹果慢慢往家走,折进大院以后,正待拐过那丛竹林,蓦然看见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是杨泓!她穿着一袭银灰色的风衣,面容依旧清丽,身形还是娉婷,额上有一绺儿乌黑的头发被秋风吹散下来,她伸出手理了一下。我有些不信,揉揉眼再瞧仔细,她却淡然一笑,咬住嘴唇,又启齿说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事发突然,我有些手足无措。她却是异常淡定,盯着我说道:“没什么别的意思,见你一面算是告别,我明天就要离开北京了。你要是不欢迎,我这就转身回去。”

我想到过以很多种方式和杨泓再度相逢,比如偶尔有一天在家中萧索无聊时听到曾经熟悉的敲门声,或者会在开门的一霎那看见一双哀怨的眼神。再比如公安部门带我去看守所领人,带着面色苍白的她,坐上车离开令人窒息的高院深墙……

如今的偶遇,令我有些猝不及防:“哪敢不欢迎,是你这猛然一现身,惊着我的魂了。”

她嘴角掠过一丝浅笑,很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苹果,我们依偎着像一对情侣走进楼宇、电梯。

进到家中,杨泓扫视狗窝一般狼藉的房间,把苹果放到水果盘里,然后双手插进风衣口袋,倚在窗前看着我。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开过封的解百纳葡萄酒,倒进高酒杯,分一杯给她。“难得重逢,先干为敬。”说罢跟她一碰杯,先干了下去。

杨泓却只是泯了一口酒,轻轻叹气说:“毕竟物是人非,不过看你还是老样子,只是略略瘦了一些。怎么还不确定一个女朋友?我还怕来找你会造成不便,犹豫了半天呢。”

我拉过来两只藤椅,招呼她对面相向而坐。窗外暮色渐渐黯淡,杨泓背对着夕阳,在我的角度看上去娉娉婷婷,宛若一副剪影。

“我也算曾经沧海,暂时还不打算拖别人下水。”刚说完,我马上想到面前这个女孩才真算是刚刚经历沧桑之变,如今却从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女性的生存适应能力比起虚张声势的雄性动物的确要坚韧顽强得多。

“或许,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吧?”

“以前有,今天见了你,就没有了。”

“那我却有问题一直藏在心里,今天来告别就是想听你的真心话。”她眼睛直视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对我用过真心,动过真情吗?我说的是那种唯一的、排他的,即使失去一切也不在乎的那种感情。”杨泓盯着我的眼神中有一种锋刃般锐利的光芒。

我先是点头,马上在这寒意逼人的注视下摇头说:“我不能说有过,但是……”

半晌,她长叹一口气,“我不要但是,我知道你表面上混世浪荡,内心却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我以前误解你也错判了自己的感情,其实你总期待出现一个能让你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的女人,我身上没有能够打动你,让你的灵魂完全沉沦彻底毁灭的那种力量。”

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你说的那种力量恐怕只在人们的臆想中存在,是骗人高高兴兴活下去的麻醉剂。”

“知道吗?即使是自欺欺人,女人也需要有一种超越单纯性爱之上的感情。有的男人是没有外在的东西却又不愿意付出内心,有的男人宁愿抛弃一切也要得到心爱的女人,哪怕最后是幻灭,也好过死水一般让青春白白从指尖流过。”

我没有想到杨泓会有如此这般变化,一时无语,起身打开音响,放进她一度迷恋不已的那张cd,许美静特有的冷冷缓缓的嗓音顿时流溢在暗夜微熹的空间中。

等我直起身来,杨泓却已经站到了我的身后,双手搂着我的腰,把脸紧紧贴在我的后背。我伸出手握着她环绕过来的手掌,轻轻抚摩着她纤细如初的手指,一种无以言说的忧伤从心底慢慢浮起,随着音乐弥漫在四周……

“哥,我想和你跳支舞。”杨泓松开手,脱掉风衣扔在沙发上,转身拉着我进入音乐如泣如诉的的旋律中,我搂着她的腰肢,慢慢在旋转中沉醉。月光如水,透过落地窗洒进室内,朦胧间我依稀听到杨泓的嘴唇贴在我耳旁呢喃:““哥,你还记得在五台山碧云寺允能法师给我相面时怎么说的吗?他说我命中孤清,我在这座城市没有别的朋友,只有你才是我呆在这里的唯一理由啊。”

“那就好好呆在这里吧,时间会弥补过往的遗憾。”我呼吸着她熟悉的馨香气息,右手在她背上爱抚、上下摩挲。她噙着泪,话语已经不能连贯:“我曾经自己给自己树立了一个理想,然后再亲手打碎了它。过去的一切都会被深深埋葬在记忆里面,我们不可能再回头让时光倒流。”

别再说是谁的错/让一切成灰/除非放下心中的负累/一切难以挽回/你总爱让往事跟随/怕过去白费/你总以为要体会人生/就要多爱几回/与其让你在我怀中枯萎/宁愿你犯错后悔/让你飞向梦中的世界/留我独自伤悲/与其让你在我爱中憔悴/宁愿你受伤流泪/莫非要你尝尽了苦悲/才懂真情可贵……

在这样如怨似泣的歌声中,杨泓泪流满面,趴在我的肩头放声大哭起来,那声音撕心裂肺,仿佛郁积着女人一生的悲苦和委屈。我一只手紧紧抱着她颤抖的身躯,一只手不停抚摸她的乌黑的长发,心绪也随着一同坠落到深不见底的灵魂炼狱。

我不记得这个漫长的夜晚是如何的终结,我们仿佛在黑暗之中一直默默无言地对坐,后来cd放完了,我坐在地板上挑选新的碟片,杨泓也坐过来,像以前我们在一起时有过的适度亲昵,轻轻依偎在我身旁,喃喃地说:“哥,我真想时间能倒流,回复到过去你照顾我像疼爱自己的小妹一样,那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那咱就来个结拜仪式,反正能得到一个天仙妹妹是杨尘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起身翻出一根蜡烛点燃,放在房间中央,又把酒杯拿来倒满酒,递给她一杯说:“苍天为证,黄土为誓,杨尘和杨泓俩愿结拜为兄妹。人生苦短,知己难逢;茫茫人海,生死与共;滚滚红尘,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钱同花……”

杨泓不说话,低头取下羊绒衣上别着的精致胸针,在自己的手指上扎下去,然后把渗出来殷红的鲜血滴入杯中,举杯和我相碰:“哥,杨泓修为浅薄,经不起人世间的诱惑,把自己弄得做人没脸,做鬼不甘,你不嫌弃才是我的福分。我被人关在看守所时,白天是没完没了的调查审讯,晚上我对着墙壁大脑一片空白。等意识恢复时候,就觉得自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飘忽忽无着无落。想起来,从小家里父母不和经常大打出手,我就会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后来离家远行上大学,跟家里的关系更加淡漠。我住在上铺,晚上老失眠,孤零零地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觉得自己也是在空中漂浮着。工作到了北京,这么大、这么多人的首都,所有人都在为拼命挣钱和玩乐,更让我觉得空虚和冷漠,真想有个安稳的地方踏踏实实容身。一念之差,已经再世为人。我今生再也没有什么乞求,有一个人记得我还有过单纯和美好的日子,就算是我真实地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见证。”

我默然饮下这杯掺和着杨泓血与泪的苦酒,心下五味杂陈。我明白自己无法驱除影碟事件在我脑海了烙下的深刻印痕,曾经的情份如同隔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我拿起一张cd下意识的摸索,我和她的缘分就是被一张光碟切割断了线,在跳荡的烛光中,我手里的碟片上斑驳的光斑又如同时光的碎片,那些快乐的岁月如同黄沙尘土一般,转眼飘去。此时的沙尘已不是彼时的沙尘,此时的我和她也不是彼时的我们了。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时间的沙漏,曾经也在我的手中掌握。只是我不经意松开手指,让它空茫地流逝,宛如绽开的花朵徒然枯萎,花瓣零落到一片虚幻的境界。

夜深沉,杨泓坚持要睡在书房的沙发上,我只好由着她。暗夜寂寥中,我依稀感觉她来到我的床边,就那么端坐,守护我缓缓沉入睡梦。我仿佛拉着她的手拥入怀抱,重温着以往熟悉的春梦。她的胸部依旧如莲花般的优雅,腰部线条仍然起伏有致,结实的屁股还是浑圆滑腻,胯下秘境幽潭紧张地闭合着,那是女性抵御外界的侵略和伤害的本能。在我执著的攻击下,她的精神彻底缴械,理性和意志崩溃,身体完全的托付,让我滚烫的嘴唇在她的花蕊间游走,雄性的象征物轻柔温存却无比坚硬地探入渐渐湿润的沼泽地,在本能的抵抗和原罪的诱惑下被彻底攻陷,就像普罗米修斯的火把照亮黑暗幽深的曲径,就像大革命的潮流攻克顽固的巴士底监狱,在海浪般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中放弃防守,直到最后彼此都百骸俱散,彻底崩溃……

第二天醒来,阳光已经灿烂地投射在阳台上葳蕤的花木间。我睁开眼环顾室内,不见杨泓的踪影。赶紧爬起来到卫生间、书房、厨房到处寻觅,杨泓的确是不知所终。

我抓耳挠头想了半天,不禁有些怀疑昨天晚上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发生过,或许只是一厢情愿的南柯一梦。

看到落地窗前的茶几上放着两支高脚酒杯,其中一只酒杯壁沿的玻璃上留着清晰的口红唇吻印迹,我拿起来凑到嘴边,仿佛还能闻到杨泓熟悉的香味,只是人去楼空,留下我徒然追忆昨夜月光中的那场遗梦……

ENND

元旦节来临前几天,北京城的许多商家都挂出一溜儿喜庆的红灯笼,间或我还能听见通惠河岸有顽童噼噼啪啪点放鞭炮的声音。俞悦终于处理完繁琐的事务,卸任后一身轻松地安排好我们前往云南的旅程。拿到机票的那天,她笑着调侃说,对我来说没准儿这会是一趟单程旅行,最好先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收拾好行囊,站在cbd公寓里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目光茫然地打量着这个新旧嬗变中的城市,冬日的残阳中,它依旧繁华依旧萧瑟,依旧沉寂依旧喧嚣。

这里是一个永不谢幕的大舞台,是一个浓缩的竞技场,挤满着政治角斗士、文化掮客、商人、戏子和过客。只不过舞台依旧,背景常新,演员却是一茬接一茬川流不息。

它分别属于三种人:土著、流民和北漂族。

一个属于土著的北京:胡同和四合院是他们栖息的根据地,不过随着旧城拆迁的轰隆声逐渐四散如水银泻地,混迹于城乡各处新盖起的商品房中,他们引车卖浆遛鸟放鸢,逛戏院泡澡堂子,是他们延续着古老都市的民俗和习性。

一个属于流民的北京:他们是风尘仆仆的由机场、火车站和长途大巴输送进来的几百万流动人口,宛如蝗虫一批批席卷而来又倏忽而去,充溢于这座庞然大物的商场、名胜古迹、医院和信访站。是他们使得这座古都如潮涨潮落般生生不息。

一个属于新移民的北京:他们每天从双层巴士和地铁隧道涌出,奔向巍峨高耸富丽堂皇大大小小的写字楼、电影院、歌厅、餐馆和酒吧。他们最初在破旧的平房和地下室里栖居,在艰难中存活,在困境中成长,在混沌中吸取和蓄积这座城市的精气血脉养分。他们如快男、超女一般怀抱梦想登台pk,逐渐崭露峥嵘头角,成为各行的新秀或者新贵。是他们用青春活力点燃了这城市的激情。

然而,就像人类一批批新生,一批批死去。总有一天这个庞然巨物也会在不断膨胀的动荡中将生命消磨殆尽,早晚有一天,就像科学预言家们所描述的未来:城市乡村都将杂草丛生,郊区重新覆满森林和灌木丛,严酷的气候先使普通民居墙壁裂缝,瓦片脱落沦为废墟,摩天大楼相继腐蚀坍塌,地铁、隧道和下水道中老鼠横行肆虐,沙漠和野草将会吞没每一条公路,无数只塑料垃圾袋在城市上空飘荡,如群魔乱舞一般。

那时候人类的记忆有有什么意义?我们如蝼蚁蝇营狗苟一辈子,曾经的丰功伟业和富贵荣华都湮没在万古迹灭的虚空,所有的爱恨情仇和哀乐喜怒都云烟消散,就像我一样,一粒扬起的沙烁,随风漂浮游荡,不知缘起,不知终点……

后记

《北京诱惑》初命名为《北京的秘密》,这缘于好些年以前,我在大学的一个假期没有像同学们一样启程回家,而是选择了留在校园,跑到图书馆一口气捧回一大摞书籍,每天猫在宿舍里天昏地暗,涉猎到诸如欧美小说、金庸武侠、福尔摩斯探案等等,那时候心态年轻,像海绵汲水一样对外部世界孜孜以求来丰盈自己的内心、精神与情感世界。

偶尔看过一本法国作家欧仁·苏(eugènesue)的畅销小说《巴黎的秘密》,引得红极一时的革命导师马克思也为之侧目作评。小说描述主人公鲁道夫寻找被自己抛弃的私生女玛丽花的故事,一开始就充斥着法国19世纪的阴暗色彩,故事曲折感人。随着光阴流转日渐我忘却了主要情节,印象中小说描述了与我心目中繁华光鲜的都市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巴黎,藏匿在阴暗深处的欲望之都。在我经历北京生活的岁月中,常常将此作为一个隐喻,实际上,在我们日常生活所及和所不及之处,确也存在另外一个北京,藏匿着自己的秘密,诱惑着我去一一破解。

某日一时无聊,上网浏览了些许网络文学作品,才知道在斑驳杂芜的园林里野蛮生长着各类非豢养植物,很多作品粗俗中带着草根的蓬勃力量,那段时间心无依凭,想象自由蔓延,一时也兴起写了一段开头,一步一步往下顺延,不到一年间居然也撰下了二十多万字一本书,其间风起云涌多变幻,也算是共同见证了一段小历史。

如今回头审视,这本书无非是一时兴起的涂鸦之作,其间个人事业生活情感路径也起伏变幻,小说拖了很久没有结局,今日一并了断,以期催生正在孕育的新局

同一个世界,不同的人生!容在下一些时日,或许会有不至于让自己汗颜的表现回馈给各位。

太阳在此时前已经到达黄经30°,时序正是谷雨,南方池塘中的浮萍开始生长,布谷鸟的鸣啼开始提醒人们播种。北京,我栖居的都市窗外正是阴雨淅沥,滋润着干枯了一冬沉默绵延丰饶繁盛的大地

是为后记。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