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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仙欢》


第一章 黯然销魂

人间飞花,流红千种。罗裙软香,烟雨朦胧。

她手执水墨纸伞,自那月华浓处缓缓而来,腰肢款摆,玉指青葱。媚眼顾盼生辉,檀口半启微微。香舌撩过唇角,绕出暗夜妖魅之花。

月色迤逦蔓延,凄落成嗜血的荒幽。花丛掩映中,却有两人放浪形骸,极尽缠绵。

娇吟萦萦,低喘声声,靡丽的欢愉,叫嚣着最原始的快乐。

“师父——”

她蓦地合起纸伞,酥软媚语柔柔落下,激的花中男子全身一震,终于*尽散。

他一把扔开身下艳女,长剑所及,艳女头颅滚落。他抓起地上酒壶,仰头饮尽,笑声中悲怆莫名:“能得本仙眷顾,想必你死而无憾!”

“师父,我好不好看?”她盈盈上前,云烟红衫逶迤出勾魂的风姿。

男子却只顾着怀中美酒,喃喃说着:“不要叫我师父!”

“师父将我从妖魔之境救出,并且教我法术护身,不叫你师父,难道唤你郎君?”她笑得妖媚,踏着冷月朝他步步逼近。

“也罢……你本就该随他唤我一声师叔……然而我终归却害了你们……”他埋首在自己的罪孽之中,却没察觉女子眼中那朵妖莲。

女子指尖已暗暗凝成勾魂赤练,就等着近身后那致命的一击。

“妖魅!竟敢伤我师叔!”

这一声清凛的声音尚未落尽,她的胸口已被剑气狠狠刺穿。

有什么孽障从自己的身上瞬间飞离,意识涣散的刹那,月色中恍惚有雪光迷离。

她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来人,却只看见在夜深处氤氲绰约的浓墨。

她大概是要死了罢!不然为何自己忽然被那墨色揉入怀中,眉眼处是雪莲幽香,恍惚还有一颗泪珠滚落。

“卿浅,竟是你!”那男子似在颤抖,声音也带着几分低哑,“对不起……我害你至此……”

“卿浅……”她低喃着,忽然轻轻地笑了,“原来我是叫这个名字……”

“卿色潋滟,浅笑安然。”他神色极为遥远,眉间深锁的不知是与谁的传说。

“真好……”她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终究不过是虚无。不如就此归去,归于这一场荒凉的春梦。

男子将她紧紧裹在怀中,温柔看了半晌,决然开口:“师叔,我要救她!”

那醉酒的男人苦涩摇头:“魂魄已散,无法可救。”

“不过是中了妖魅之术而已,如今妖魅已经离身,解之何难?”

“若只是如此,那倒也罢。只是她的身世……当年我们造下的孽,总有一天必须偿还。或许你救得了她,却救不了你自己,更加救不了这天下苍生!”

“负尽天下又如何!只要她安好如初,了此残生又如何!”

男子说着,抱着她朝那月色深处走去,无意中瞥见地上那艳色血影,皱了皱眉,却并未回头。

师叔,师叔,那已是隔世的一段情伤,你又何苦自毁道行!

他抱着怀中女子,走到了夜色阑珊处。挥手结下幻界,霎时云霓风花,至寒处莲开并蒂。

他坐在冰雪里,轻轻拂去伊人眉间雪花,温柔说道:“卿浅,我们回家。”

指尖灵力隐隐,沉稳地融入她的血脉。他的手掌拂过她的眉心,脸颊,粉颈,直至那温软的风情。

那朵盛开的雪色莲蕊,掩映在霓裳薄衫之下。清风拂过,蓦然间有暗香袭面。那粉嫩的花珠,若隐若现地勾勒出某种遐想。

他顿了顿,感到有些口干,饮了些夜露,竟然还觉舌燥。

兴许是刚刚对付妖魅时着了道罢!他忙封住自己的穴道,抑制住那四处流窜的燥火。

那朵雪蕊本是当年他封印在她体内的灵,是他送给她的定情信物。由于方才被妖魅附身,此刻竟然隐透着妖艳的红。若它变得完全赤红,那她也就会被妖魅完全侵吞。

不敢多想,他将手掌覆在她的胸前,沉静地给她疗伤。指尖所及之处,莫不是冰肌玉骨。

本来他已经摒除杂念,却忽然听到“嗯”的一声低吟,手指不由一颤,停在了原处。

怀中女子唇角勾出一朵妖娆的笑容,软软开口:“这样还不够快活,你可以再热情些。”

听到这样柔媚的声音,他不由得有些惊愕。这真是他的卿浅?当初那个纯真如莲的卿浅,何曾展露过这样的风媚?

“郎君,救我!”

她轻轻扭动腰肢,像是在召唤着他。

他心头一热,只感到气血上涌,全身各处无不酥软。指尖处有些异样,宛如樱桃渐渐成熟,他这才察觉自己刚刚是触到了她的那里,难怪她会如此难以自禁。

他正要移开手掌,却忽然见她柔柔伸出手来,按住了他。

她蓦地睁开眼睛,媚然笑道:“你不喜欢么?”

温软玉手,指引着他,向那极乐的幽境滑去。那从未触碰过的隐秘,他与她从未探及。

他全身僵硬,不能自持,几乎就要迷失在这靡丽的幽香之中。

“郎君,要我可好?”

那样一副任君采撷的媚态,谁又能抵挡得了!

他脑海中一片混沌,意识明明暗暗,启启合合的都是她的那瓣烈焰红唇。

“卿浅……”

他浑浑噩噩地俯下脸去,想要噙住那一片芬芳。

她的眸中尽是媚色,映在他的眸中,却忽然变得清明。

他猛地凝成寒剑,砍在了自己的手臂上。鲜血淋漓,他终于感到痛楚,然而更痛的是他的心。

他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痛苦地说道:“卿浅,我的卿浅,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不认得我!”

她在他的怀中不安分地扭动着,却再也无法施展半分媚术。

“卿浅,我是墨?h,是你的夫君啊!”他将手抵在那朵雪蕊之上,不带丝毫亵渎和情/欲,却是满满的疼惜和悔恨,“这是我许给你的诺言,只是最终却……”

他的声音,不住颤抖,最后竟然近乎哽咽。

那场婚礼太过惨烈,那场结局太过绝决。她离开后的日日夜夜,他从来都不敢回想,却又不舍得就此遗忘。于是也就只有任由回忆折磨着自己,惩罚着自己。

然而比起他对她犯下的罪孽,那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卿浅,如今竟然……

看着她唇角冷漠的媚笑,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柔声说道:“卿浅,你会好的!那时候,我再带你回家!”

天边曙光微露,云翳尽散,百花齐开。

他再次抱起她,朝那未知之境走去。

他看着她,在晨曦中倾尽风华。

她一直是笑着的,那笑容风情万种,却偏偏寒彻心扉。晨曦散落人间的刹那,她的眼神有瞬间的迷离,却渐渐变得明澈,笑容也亦如雪霁后春暖。

百花摇曳在春风里,也摇曳在她的眼眸里。眉眼间尽是暖意,明媚如斯,晃痛了他的心。

他呆呆地看着她,一时间有些恍惚失神。

“喂!你是谁啊!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她瞪着明澈无尘的眼睛,惊奇地问道,“为什么你会抱着我!”

她恼怒地捶打着他的胸膛,挣扎着想要跳下来,却被他用力地搂紧在怀。

他的脸颊摩挲着她的鬓发,悲喜交集:“我怎么没想到!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卿浅,虽然你已经不是你,但你也终归还是你!这样已经很好……”

她懵懵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那也无妨,只要你记得——你叫卿浅,墨?h是你的夫君。”

“夫君?”她疑惑至极,“为何?”

“这是我们在九天之上结下的世盟,总有一天你会记起……”他忽然顿住,半晌后才说,“但愿你记起的那一天,我还能够陪在你身边。”

“虽然我听不懂,不过听得出,那些并不都是很好的回忆。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帮我想起?”

“因为只有那样才是你——完完全全属于我的你。”

“好深奥的样子!不管以后怎样,现在有一件事是必须做的!”

“何事?”

“那就是——快点放下我啦!要被勒死了!”她瞪着他,一脸无辜。

看着她绯红的俏脸,他又怎舍得放下?忍不住凑近她,贪恋那一抹馨香。记忆中只属于她的芬芳,午夜梦回萦绕心间,每每令他心动心痛。

她脸色更红,扯了扯他的衣袖,呐呐说道:“那个……墨?h?”

他温柔一笑:“叫我夫君。”

“可是……我想提醒你的是,我跟你好像不熟……这样……这样发展太快了吧?”

“叫着叫着就熟了。”他虽然一贯冷清,但是此刻看着她如此娇俏,也忍不住逗她,“或者你想换个花样?叫我相公也不错。”

“我跟你可是清白的!”她警戒地看着他,“你可别想歪主意!”

“说的不错,我确实是在想歪主意。”他笑得极为暧昧,盯着那一张樱桃小嘴,忍不住向她亲去。

她却忽然蹙起眉,偏过脸,捂住心口似在难受。

他极为受伤,从前他们虽未肌肤之亲,但也卿卿我我极为亲密。为何如今……

他还未来得及猜测,却听到她说:“我闷得慌,请帮我看看……”

他担忧她生病,立刻给她搭脉。渐渐皱起眉头,似有乌云笼罩。许久之后,无力地放开她的手,低涩说道:“你……有孕了……”

第二章 水中妖男

他抱着她前往万丈红尘,他说带她去寻找一个机缘。她没有问为何,就如他也不曾问起,那孩子究竟是谁留下的错。

她只余一魂一魄,无情无绪,更无记忆。她想不起,何时曾有过那样的旖旎。

一路上他只字不提,仍然是悉心呵护。只是习惯紧紧抿着嘴唇,似乎有血丝渗出。而那张惊为天人的清俊之颜,也越来越惨白,毫无血色。

这痛苦太过深沉,她看不懂。

然而他唇角的鲜血,她却是看的真切。

“你受伤了!”她惊奇地说着,从怀中拿出丝帕,轻轻地给他拭去唇角血迹。

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苍白地笑了笑:“我不会受伤的,我会永远保护你。”

“墨?h……你……”她呆呆地看着他,心中泛起莫名的难过。

“乖,叫我夫君。”他微笑着,一次次地纠正着。

“我……你究竟是谁?”

“修行百年的凡人而已。”

“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她瞥了一眼他的手臂,弱弱地说道,“可不可以放下说话?”

“不可以。”他仍然是答的干脆。为了显示这个答案的权威性,还故意加了加力气。

“可是这样很奇怪!我跟你真的不熟!”

“从昨晚到现在,差不多快一天。你一直都呆在我怀里,还敢说不熟?”

“什么‘呆在’你怀里?分明就是被你强迫的!”

“我可是你的夫君,偶尔‘强迫’一下,岂非别有情趣?”

“哼!哪里冒出来的‘夫君’,我看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我的卿浅还是那般聪明。说的不错,我就是故意的。”

看他笑得一派逍遥,她再次发起‘捶打挣扎’战术,却毫无意外地再次失败!

她哀怨无比地瞪着他,忽然有些怀念那位救她于妖魔之境的帅大叔。那大叔教过她几招防身法术,只可惜他耽溺于美色,才念过几句口诀就消失无踪。害的自己被魅魔盯上,差点就……

她只记得自己被魅魔缚住,之后的事情却怎么都想不起。脑海中一片空白,浑浑噩噩的只剩下魅魔消失前的那一抹艳色云霓。

“卿浅,在想什么?”

男子温和的声音,将她从那恍惚的思绪中唤回。她随口说出:“我在想那位帅大叔。”

这句话刚说出口,就感到周身空气骤然冷寒结冰。

顺着这强大的气场,她看到某人那张黑的不能再黑的脸。

考虑到自己小命还在他手中,一个激动,说不定就会被他勒死。她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救了我,我当然要永远想着他。”

口不择言地说出这句话,她却看到他的脸更黑。

保命要紧,她眼一闭,心一横,选择说实话:“虽然那大叔救人救得不怎么负责,而且比较……呃……放纵不羁……但是滴水之恩,我也会永远记在心里。若有机会,我总会报答他的。”

他望天许久,半晌后才幽幽地开口:“卿浅,那人是我的师叔。”

“师叔?”她不无惊奇地说,“原来你们认识,怪不得都长得这么好看!”

他抚了抚额,好笑地说道:“这两者有关系么?”

“不但这两者有关系,而且——你们师侄两个都很好色!”

“好色?”他有些哭笑不得,语气中却满是温柔,“我只对你好色。”

向来清傲自守的墨?h,居然会被冠以如此‘美名’,他自然是好笑不已。但这句话由心爱的人说出,却是说不出的蛊惑与受用。

见她挣扎抗议,他忽然心情大好,忍不住朝她的樱唇逼近。

她呆呆地看着那张俊逸的脸庞近在咫尺,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这个反应他倒是意料之外,却又欢喜的很,邪邪笑道:“卿浅娘子,可真是热情的紧,为夫这就好好疼爱你。”

她戳了戳他的胸膛,弱弱地说道:“那个……其实我只是饿了……”

他顿住,再次望天许久,再次语气幽幽:“我这就去给你找吃的。”

她捂住不断乱叫的肚子,有些难为情地说:“几天没吃了……所以……”

“几天没吃?”他皱眉,“师叔不管你么!”

“他说……秀色可餐,他只要‘吃’那些女人就够了!”

“师叔都教你些什么!”他忍住内伤,恼火说道,“我的卿浅都要被带坏了!”

带坏我的那个人,其实是你吧!

她在心里暗暗嘀咕着,却也不敢真的说出口。因为她已经看出来,此人虽然表面冷清,但心里却是在燃烧着一把火啊!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有些温柔与情致,只会对一人无所保留。无意中的性情转变,恐怕连墨?h本人都没有察觉。

他抱着她正要前去觅食,她却忽然问道:“有没有剑?要实体的!”

她本是率性而问,自有用处。然而听到这个问题,他的身子却猛地一震,颤的不可抑制。

那场婚礼,那场血战……那一抹绝艳的身姿……

他的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低哑说道:“那把剑已经被我封藏,从此以后绝不再用。”

她没有问为何,她已经看出,他的心中埋葬着某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不愿提起,她自然也不会追问。

趁他失神的瞬间,她从他怀中跳下,雀跃着朝前跑去,笑声清灵:“我先去洗漱!不许过来!”

望着她欢脱的清姿,他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卿浅,这一次,我绝不会放开你!

她跑到小溪旁,俯身洗漱。水镜晃荡,容颜看的不甚真切。

她不是没有好奇的,不过是借剑为镜而已,毕竟一天未整仪容,女儿家总会有些赧然。

他为何会那般痛苦!他的心中究竟藏着怎样的过往!

她没有多想,捧起清水,细细地擦拭着肌肤。

水珠滑落这清媚容颜,在溪中荡起圈圈涟漪。

恍惚看见他那清逸脸庞,她懵懵地伸出手,轻轻地触碰着他的嘴唇——那一抹血色。

为何会这样?她没有想过逃离,却反而在此沦陷?

那温柔缱绻的怀抱,谁又舍得任它从此孤冷?

大概,她只是寻求一个保护而已吧!

她拿出怀中丝帕,轻轻地濯洗着。

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幽思之中,连丝帕落入水中,都没有意识。

待她终于察觉,慌忙伸出手,往水里捞。

然而,当她俯下身的时候,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那清泠的水中,浮现出一张冷俊的面容。墨发在水中散开,更觉魔/魅。

那双浓墨深澈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中竟然满是狂浪的笑意。

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双手忽然被他一拉,竟然妄图将她带入水中。

就在她的身体将要触及清水的瞬间,却忽然一个旋身,又被带到了岸上!

她还来不及挣扎,身体就被那人压住。

他的嘴角,勾出一个邪肆的笑容,吻在她的耳垂,低低说道:“美人,还真是热情的很,从来都没有人敢主动触摸我的嘴唇!”

“你怎么会在水中!放开我!”

“我喜欢这样的睡觉方式——难道你不觉得,在水里会更自在?”

“啪——”

当她使出全力,将手掌扇在他脸颊的时候,他的眼中,忽然燃烧起欲/望的烈焰。

他邪肆地笑着,也不管骤然红肿的脸颊,俯下了身。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艰难地抽出一只手,在地上胡乱地抓着。

然而让她绝望的是,地上竟然什么都没有!

也许——也许他的身上,会带有武器!

想到这里,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伸出左手,抚上了他的胸膛。

大概没料到,她会突然‘主动’,他笑得更为邪浪:“够热情!”

她忍住心里的耻辱之感,往他的胸口摸去。果然感到,他的衣服里,似乎有什么金属之物。

她慌忙将它抓出,什么都不管,直接往他的心口刺去……

然后她忽然感到,天地似乎瞬间安静,安静地陷入死寂。

一切终于结束,就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只剩下寒水东逝的荒凉。

她睁开眼睛,正对上他那双骤然放大的深色瞳孔。里面扭曲着欲/望,狂傲,以及——震愕。

本来俊魅如幻的脸上,此时却如同死灰。

她呆呆地看着他,竟然忘记将他推开。

她杀了人?

她杀了人?

她竟然……

竟然杀了人!

许久之后,当她终于意识到这一场噩梦,竟然如此真实。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心中惊惧,痛苦地尖叫起来。

她浑浑噩噩地将他推开,浑浑噩噩地站起身,浑浑噩噩地将他拖到溪边,浑浑噩噩地将他扔了进去。

溪水震起巨浪,却又骤然平静。平静的,真的就如同从未发生。

她呆呆地往回走去,呆呆地整理衣衫。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手不断地颤抖?为什么怎么也无法系好绸带!

勉强走了几步,忽然她怔在原地,没有勇气再往前半步。

墨?h,匆匆地朝这边赶来,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见到她的瞬间,他微微一怔,竟然也失去了勇气。

此时她云鬓散乱,温软半掩。风过无痕,她的绸带却忽然散开,衣衫往下滑去……

他正要走到她面前,为她理好衣衫,却见她款步而来,腰肢轻摆。

黑夜吞噬最后一抹残阳,她踏着那绮丽月光,任由衣衫缓缓滑落,直至腰间。

他红着眼睛,寒眸中似有血珠泣出。

心痛如割,他却只有悔恨。归根究底,这都是当年他做的孽。如今这苦果,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手臂处伤口裂开,鲜血渗出,染红墨衫。

他飞身过去,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大衣将她密密裹住:“我相信你……不会再怀疑你……不会再如当初过错……”

当年,倘若他肯信她,他们也不会如此收场。

她在他怀中,媚然轻笑:“仙君这是在说笑?你我之间,何来当初!”

“叫我夫君。”他仍然是温柔哄劝。

“夫君?能够让我快活,我才会叫一声夫君。”

“不……倘若我真的那么做了,你就会彻底地沦为妖魅!”

“你是不愿,还是不能?”

水眸中尽是轻佻,扫过他的某处,掩口轻笑起来。

他摩挲着她的云鬓,爱怜地说道:“等你好了,我再……”

“可是,你这里却不太听话!”玉手缓缓下滑,滑向某处,他不由得低呼出声。

“原来仙君藏有如此妙物,只是小气得很,不肯给我瞧一瞧。”

“不……卿浅……不要这样……”他的声音极为沉闷,半晌后才能凝气成剑,猛地往自己手臂割去。

鲜血喷溅的瞬间,他终于恢复清明,克制自己不再沉陷。

“呀!你受伤了!刚刚居然没瞧见!”她捉住他的手臂,撕开衣袖,轻轻地舔去鲜血,那样子是说不出的风情蛊惑。

“不碍事……卿浅……我自己来……”

“自己来?”她笑得极为放浪,“原来仙君竟有此等嗜好!”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自己疗伤……”

“可是我倒觉得,你的致命伤口不在手上——不如,我们去水中沐浴一番,也好为你疗伤?”

“不……不能这样……”

“可是……我难受的很……救我……”她在他怀中不断地扭动着,媚语声声。像是在渴求,又像是在诱/惑。

“卿浅,我想办法帮你,很快你就不会难受了……”

不管那法子有没有效,他总该一试。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如此痛苦,他要看到她快乐。

第三章 求而不得

四周盛放着妖娆的花色,清风撩拨,芬芳盈面,却掩不过那令人情动的女子幽香。满目摇曳着的风姿,又怎比得过冰肌玉骨的清质。

全身酥软无力,渐渐彷佛置身冰天雪地里。身体虚空渐缓,脑海中却一片混沌。

她,究竟落入谁的怀抱,又是谁在耳边低低诉情?

“卿浅,只要你记得,我是你的夫君。”

谁的执念,反复萦绕,挥之不散?

眉眼处是淡淡的雪蕊幽香,还有谁的指尖温柔爱怜?

她缓缓睁开眼睛,却见那人在晨曦中绝世风华。

“卿浅。”他轻吻她的眉眼,温柔如斯,“好些了么?”

“我……我生病了么……”她懵懵地说,“为何你会这么问?”

“你不过是睡了一觉。”

“难怪……难怪我会梦到百花烂漫,又忽然置身冰天雪地……如今……如今却在……”她有些脸红,低声说道,“好像每次醒过来都是你抱着我。”

“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他说着,更紧地将她搂在怀里。

无意中瞥见他衣袖上的血迹,她更是惊奇:“而且每次醒来,你都会受伤。”

“只要你安好无恙,再多的苦痛我也受着。”

“虽然我跟你还是不熟,不过你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人。至少……至少你不会……”猛然想起昨日那一场噩梦,她忽然顿住,不再说话。

也许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吧,就如同她在墨?h怀中沉睡时一样。

她想要拿出丝帕,给他包扎,却发现不在怀中。

她蓦然怔住,身子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

墨?h却不敢多问,只是紧紧地抱着她,柔声安慰:“不管发生了什么,那不过是一场梦而已。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没有人敢伤害你。”

她捂住口,拼命地忍住泪,最终却哭得不可抑止。

她抽泣着说:“我把什么弄丢了……我害怕……害怕那是真的……”

“不过是弄丢而已,我给你找回就是。”

“不……不是的……墨?h……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你一定知道什么对不对……”她惊惧地颤抖着,“那不是梦……我……我……我杀了人……”

他微微一怔,想不到竟会如此。她的双手,竟然沾染鲜血!曾经烂漫无辜的少女,有一天竟然也会被仇恨污浊!

心痛如绞,他更是悔恨万分。若非是他,她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他枉为人夫,竟然一次又一次地任她受到伤害!

然而,他却不能告诉她真相,只是不断说着自欺欺人的谎言:“卿浅,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是我陪着你。你不过是太累了,做了一些奇怪的噩梦。”

“不……你骗我……我不信……”

“我怎么会骗你?”他强忍心痛,拿出一些野果,勉强笑着,“你看,你说你饿了,这是我给你找来的。”

他将野果喂给她,她却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他轻叹一声,抱着她朝黎明走去。

在迷雾中转了许久,却怎么都走不出去。兜兜转转,最后竟然还是回到原地。

大概是昨晚有人趁他不备,对结界施了妖术。

不过这也难不倒他,想清原因之后,自然很容易就能走出去。只是他忽然很想找出作祟者,也许跟昨晚那人有关。

听到他拳头作响,她偏过头来。迟疑半晌,握起他的手臂,撕下裙角,轻轻地给他包扎伤口。

“不管你是为谁受的伤,我总不能不管你。毕竟……毕竟你在保护着我……”她柔声问道,“还疼么?”

“有你在身边,怎样都好。”

“你……你应该修为很高吧,为何还会受伤,为何不能自愈?”

“若是我想自己伤害自己,又有何药可解?”

“真是个怪人!”她轻轻吹拂着伤口,脸上渐渐泛起莫名红晕。

伊人娇媚如斯,他心中泛起柔情万种,只感到一股热浪自某处涌起,难以自抑。

她忽然抬头,看到他神色古怪,惊疑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只是……忽然口渴……”他挥掌取来晨露,先是喂给了她,然后自己饮尽。

喝完之后,竟然还是不够。他又从怀中拿出玉瓶,将里面的玉露含在口中。

许久之后才稍稍缓解,他闷笑一声:“看来以后得多炼制几瓶‘清心玉露’了。”

又觉腹中饥饿,先喂给她吃饱,然后自己全部吃完。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呐呐地说道:“原来你这么饥渴啊!”她往自己口中塞了一颗红果,细细品尝,连连赞道,“怪不得了!原来这么好吃!”

唇角有汁液残留,她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轻轻舔去。

虽是无意无辜,落入男人眼中,却自有风情。

他低呼一声,忽然满脸无奈地说道:“我又渴了……”

每日这样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温香软玉在怀,却不能一亲芳泽,更不能共赴*。偏偏无论日夜,她都各有风情,这对一个男人,真是致命的折磨!

他幽幽地想,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坏掉的!

她再次趁机跳了下来,正准备跑开,却被他大手牵住。想起昨晚的噩梦,她仍然后怕,于是不再挣扎,乖顺地由他牵着。

两人转到迷雾深处,隐约中似乎听到有人低泣。周围恍惚还有婉歌低回,说不出的凄楚与哀凉。

循着哭声,却见一个白衣女子倚在树下,掩面而哭。

两人走上前,卿浅关切地问道:“姐姐,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哭泣?”

女子抬起脸,惨白的只剩泪水。

她凄凄开口:“我在等我的相公……他说过……一定会回来见我最后一面……”

“姐姐回家去等吧,这里危险。”

“不……他……他已经死了……这里是魂魄必经之地……我们约好的……我会一直等下去……”

听她这样说,卿浅无奈,也不知如何劝解。

却忽然紫光乍现,直朝那女子袭去。

墨?h冷峻的声音骤然响起:“还不速速归位!”

那女子不断地挣扎着,脸上越来越惨白,近乎透明。

她忽然跪在地上哀求:“仙君,求你放过我……我已经等他三年,他一定会很快回来的!”

墨?h冷然说道:“你自己尚且是一缕游魂,何必执着!”

“什么……”女子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说道,“我……我竟然……已经死了……”

卿浅更是惊恐不已,被墨?h牢牢地护在身后。

那女子仍在挣扎:“不……不可能……这三年来我一直等在这里,若是如此,又岂会错过他!”

“这本就是魔界阴寒之地,你一介凡躯,魂魄早已被损耗殆尽。至于你的相公,他早已转世为人,你不必再等!”

“不!不会的!他不会骗我!我们约好的!我们约好的!”

“我没有必要骗你。”

女子神情哀戚至极,陡然尖叫起来:“为何!为何你负我至此!”

心死如灰,她终于放弃了挣扎。

眼看着她就要消失在紫光之中,卿浅鼓起勇气走到墨?h身边,她轻声说道:“墨?h,放过她吧。她也不过是一个受欺骗的可怜人。”

听她开口,墨?h没有犹豫,收起了灵力。

女子凄厉地大笑起来,瞬间朝那迷雾深处飞去。

想必是报仇去了吧。墨?h也无意再追,那终归是他们自己做的孽,自然也只能由他们自己化解。

就如同,他与卿浅。

只是,他从未骗过她。

那时,他说他爱她,自然是真的。

后来,他说他恨她,那也没有假。

缘起缘灭,终归只是自己的劫。

他牵着卿浅走出迷雾的时候,霎时间拔云见日,天地清明。

刚走没几步,忽然听到几声清亮的吆喝:“算命算命!上知天界下晓地府,只等有缘人,一算一个准!”

卿浅有些新奇,拉着墨?h循声跑去。

墨?h笑问:“你相信命运?”

“有时候不得不相信命运。”卿浅懵懵地说,“我有很多不明白,总得找人问清楚。”

墨?h忽然有些忧虑,想要止住脚步,那人却已经出现在面前。

对方是一个清瘦的年轻人,坐在山石前,连个招牌都没有。看见墨?h,他似乎有些惊愕:“是你?”

墨?h皱眉:“你是何人?”

那人有些受伤:“我认得你,你居然不认得我!我好歹是——咳咳,两位算命么?”

墨?h道:“我想算的很简单——你出现在此,有何目的?”

年轻人心中暗暗叫苦,心想果然不好对付,忙转向卿浅,笑眯眯地问道:“这位美人,你想算些什么?”

卿浅看了看墨?h,半晌后才开口:“我一直都很想知道——我是谁,他是谁,我们的孩子又是谁的!”

我们的孩子?墨?h不由得微微怔住,这是否表明她已经不再排斥自己甚至潜意识里接受了自己?

不论答案如何,他都不会放弃她,哪怕结局只是无尽心痛。

听到这么高难度的问题,年轻人咽了咽口水,苦着脸转向墨?h:“还是先给你算吧!”

墨?h冷着脸,不置可否。

年轻人装模作样地掐算着,像是陷入神思。

卿浅笑着说道:“难道你自己有何目的,还需要算出来?”

年轻人不得已地睁开眼睛,忽然间就眼泪汪汪:“其实……其实是这样的……那是寒冬腊月的一个夜晚,我孤身一人流浪在凄清的大街……”

墨?h冷冷打断:“讲重点。”

“好吧简单来说,就是我‘误食’了一只怪兽,从此以后只要一见到美人,就会显出狼面人身。”年轻人可怜兮兮地说,“害得美人们全部都被吓跑甚至吓死,而我‘衣冠禽兽’的美名也渐渐传开,再也没有美人愿意亲近。”

说话的时候,他不断地偷偷欣赏卿浅,不知不觉竟然真的变成了狼面!吓得卿浅赶紧躲进墨?h怀里。

年轻人苦笑着说;“我在等一个高人,能够救我于水火!这里是魔界阴寒之地,能够安然走出,自然是修为非凡!”

“能够在这里安然等人,想必还不需要别人‘解救’吧!”墨?h眸中一寒,逼问道,“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我不能说!不过,我劝你放下心中执念,不要越陷越深!你若执意踏遍六界极地,找回的只会是劫难!”年轻人难得地凝重起来,“我从未失算。你若想渡劫,就只有归位听命。”

墨?h不再多问,牵着卿浅转身离去,只留下身后人痛心疾首的呼喊:“喂!算命要钱的!”

墨?h拿出银子,往后抛去,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蓦然响起:“这银子给我买酒多好!就当是你孝敬我的吧!”

墨?h转过身,对着那洒脱的人影作礼唤道:“师叔。”

这抱酒狂饮笑容不羁的中年男人,自然就是墨?h的师叔。

师叔掂量着手中银子,满意地说道:“真不愧是我的好师侄!”

年轻人嘀咕道:“分明就是我的!”

师叔斜了他一眼:“你可以退场了。”

“老大!好歹我也是‘知名人士’,虽然名气没你们高,但好歹留个面子吧!”

“怎么,不想要解药了?”

“你逼我吃下那怪肉,然后逼我在这里等人,你还许诺任务完成就可以教我半招!你可是有身份的神,不会想抵赖吧!”

“这也叫任务完成?若不是我察觉有妖孽作怪,来此查探,你就这么把他们两个给放走了!”

师叔懒得再看他那狼面上无辜的小眼神,一挥手就把他给扇飞了。

墨?h这才开口:“师叔,我知道是你。我说过,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一定要救她!”

师叔却别有用意地笑着:“我的好师侄,这才两日不见,你就被折磨成这样!看你面犯桃花,一定是被憋坏了吧!”

墨?h顿了顿,无奈地想,你真的是我师叔么!

师叔在怀中摸索半天,终于摸出一本书:“这是上古秘籍,你们两个按照上面修习,说不定会有所帮助。别再说我不是你师叔了!”说着,将那秘籍塞给了卿浅,“你好好看看,不要偷懒!”

卿浅收好秘籍,感激说道:“虽然不明白你们说什么,不过很感谢师叔多次相助!”

“你肯随他叫我一声师叔,说明事情还不至于太坏。我也没想过救你,只不过是偶然路过,顺手而已!”他说着,挥了挥手,“买酒去!下次可别再让我偶然路过!”

正要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墨?h:“师侄,你可要保重啊!毕竟正值盛年,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千万不要憋坏了自己!”

墨?h再次望天,再次怀疑他是不是自己的师叔!

担心他会再次说出什么难堪之言,墨?h对他说了声‘告辞’之后,就拉着卿浅匆匆走开了。

师叔促狭地笑着,摸了摸胸口,再次摸出一本书。看着上面的《上古秘籍》四字,他一拍脑门。完了,居然不小心把美人送的某‘蜜籍’送了出去!

看来,很快他又得‘偶然路过’了!

第四章 春宫秘籍

清风碧落,晚霞如飞,绮丽的夕阳散落人间,静静注视着人间种种离合欢悲。

墨?h牵着卿浅来到一棵花树下,准备在此歇息一晚。

他怜惜地说道:“卿浅,委屈你一直风餐露宿。不过很快我们就会走出这里,到时候绝不让你受苦。”

卿浅笑道:“我却不觉得苦。你几天没吃饭了,我们去找点野味,然后做给你吃。”

墨?h道:“万物皆有灵,我们修道之人,是不吃那些的。”

“其实我也吃不下,只是看你太过辛苦。你……你好像一直脸色潮红,生病了么?”

“我……”他顿了顿,实在是找不出合理的解释,只能违心地说道,“大概是山中风寒。卿浅,坐近些。”

卿浅乖顺地坐过去,从怀中拿出那本书,认真地说道:“师叔教我法术的时候说过,不论修习何种秘籍,最好能够寓教于乐。只有付诸实践,才能够学有所成。墨?h,我先看看,不懂的地方再向你请教!”

她极为认真地翻开秘籍,迎面一种靡丽香气扑鼻。泛黄的书页,缭乱着她看不懂的画面。只觉得面红耳赤,心口直跳。

半晌后,她忍不住戳了戳他的手臂,低声说道:“那个……这本秘籍好奇怪!里面的人怎么都不穿衣服,而且都是高难度动作!”

他抢过秘籍,才看一眼就无法自持。全身燥热难当,热浪阵阵袭涌。

“那个……”她再次戳了戳他的手臂,好心提醒道,“你流血了。”

他抹了抹鼻血,仰天长叹。百年来的冷高形象啊,就这么瞬间崩塌!

一定是因为忍得太久了!大概真的已经憋坏了吧,他幽怨地想。

慌忙摸出玉瓶,迅速服下玉露,竟然无法压抑住心内之火!

偏偏那娇媚的人儿还殷勤地将书页往他眼前凑,满脸无辜地说:“这里我不懂,你教我好不好!这个……这个是怎么做出来的?这样做有什么好处?真的利于修行么?”

他偏过头的瞬间,却依然没有逃过那惊艳的一瞥。他再次服下一颗玉露,低闷地说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那我们现在来试试?师叔说我们两人一起修习,终会有所帮助,说不定就能治好你的风寒呢!”

看着她满脸的纯真,他无比内伤地说道:“其实……其实那不是风寒,否则怎能伤的了我?其实……其实那是……”

“是什么?”她好奇地问着,又翻了一页,继续认真地追问,“这又是什么意思?你看这男人怎么这么奇怪……那里……那里好奇怪……”

“是很奇怪。”他闷哼着,痴痴看着她的唇,看着那灵舌随着说话而微动。再看着书上那惹火的画面,想象着那美人是他的卿浅,而那公子则是他,正微闭着双眼,享受着那极致的快乐。

“喂,你怎么了?师叔吩咐我们好好研究,你认真点,不要偷懒。”

是了!师叔说过,修习这本秘籍,会对她有所帮助。他特意送他们这本书,难道真的是意有所指?

他当然知道,只要他和她男女欢好,就能够纾解自己,也能够抚慰她。但他一直克制自己,因为她中了妖魅之术。倘若妖术未解就与之欢好,她就会彻底地沦为妖魅。所以他想要找回她的魂魄,让她成为真正的自己。

然而师叔送他这本秘籍,莫非是在暗示他,只要按照上面的做,就不会害她彻底沉沦,甚至可解妖术?

不!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妙法!只有找回魂魄才能解救她,其余的法子,他不敢尝试,他不能再次害她!哪怕自己忍受再多痛苦,他也绝不能赌上她!

然而她的眸子在暮色下如此明媚,她的嘴唇在残阳中染上勾魂艳色。明明暗暗,启启合合的都是她的致命蛊惑。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朝她的身子探去。他的口,不受控制地说出:“我当然会认真地疼你爱你,又怎会偷懒!来,我的卿浅,我教你!”

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慌忙朝旁边躲去,却到底被他紧紧抱住。

如此贪恋那温软的芬芳,他不舍放手。

她不住地挣扎着,却陷入更深的漩涡。

夜色不知何时袭落人间,勾出万物心里最深处的恶。

忽然间她不再挣扎,顺势靠在了他的身上,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他只沉醉在那软香之中,并未察觉。

当她的手滑至他的欲/望,他身子猛地一震。脑海中混沌而又清醒。

不!不能!他不能害她!

明明是如此清醒,可是身子却不听使唤,使不出半分力气。

手指想要凝成剑气,却酥软的动弹不得。

有什么法子,可以阻止自己!

他隔空取出一支玉笛,横在唇边想要吹奏清心之曲。她却按住他的手,笑意浪/荡:“吹这个作什么!我这里有更妙的地方,却是难受的紧,你帮我吹一吹好不好?”

夜风撩拨,她手中的书页簌簌翻过,那靡丽的画面再次闯入眼帘,冲撞着他的意志。

交缠的躯体,交缠的幽香,教唆着他放任沉沦。

他醉眼迷离地看着她的唇,痴痴地说道:“娘子每一处都妙不可言,我这就来帮你。”

她媚然轻笑:“仙君真是嘴甜,不知真正功力如何。”

“叫我夫君。”

“仙君哄得我快活了,怎样叫都行。”

如此邪言**,平日里是怎么都不会说的。此时听来,却是令人心痒难耐。

他猛地将她按在身下,双眼通红。

却固执着问出:“你说,我是谁?”

“不过是尘世间普通的男子而已,和他们也并无区别。”

看着她唇角冷漠的媚笑,他感到自己的心狠狠地痛了起来。

趁着这意识清醒的瞬间,他结下幻界,刹那间雪飘无绝。

雪花纷纷散落,禁锢在这狭小的天地,却盘旋着不敢落在他们身上。

霜华冰寒,她不住地颤抖着,眸中的妩媚终被凝成哀愁。

他支撑着坐起身,将她搂在怀里,大衣紧紧地裹住她,风雪不侵。

“好冷……”她惨白着嘴唇,喃喃地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对不起,我只能这样救你。不过很快……我就会找回真实的你……”

“我……我是谁……为何会这样……”

“你是卿浅,我的妻子。”他温柔地说,“还记得初见之时,也是在这样的雪地里。那时的你,尚不知情为何物……却最终……”

却最终,被情所伤。

经年已过,何事难忘。那些美好,是封藏在他心里不敢触及的魔障。

若能回到过去,他绝不会害她至此。

然而对于他们来说,回到过去何其简单,只需要挥一挥手掌。但是,却永远都回不了当初。

“为何……为何每次我冷的时候……都是你在我身边……”毫无意识地说出这句话,她缓缓地闭上眼睛,沉入了那孤寂如雪的梦魇。

梦外,是他许给的温暖;梦中,却是无人到过的一片荒凉。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庞,指尖所抚过的,却是冰凉的泪水。

冰雪渐暖,他取了一些露水,然后靠在树下,静静地等待天明。

天明之后,一切是否就能回到起点?是否从此以后,再无离殇?

晨曦苒苒,花瓣纷纷。温煦的阳光,散落在相依而眠的两人身上,在地上剪出风华的双影。

他温柔地看着她,看着那微扬的芳唇,不知深藏着怎样的情怀。

忍不住凑近,凑近那温软的馥香。

却忽然被那双玉手推开,耳际是她清灵的声音:“你干什么!”

他在心里幽怨轻叹,伸出手指,轻轻勾过她的唇角,状似一派正人君子:“晨露沾身,小心风寒。”

“风寒?”她狐疑地看着他脸上愈来愈盛的潮红,好奇地说道,“该小心风寒的人,不应该是你么?”

他闷声一笑:“无碍,很快就好了。”

很快……他就真的被憋出病了……

“等我们到了有人的地方,再带你去看看大夫。现在只能辛苦你忍着了。”

见她满脸无辜,他更是无语望天。确实是忍得很辛苦,超出你的想象!

“墨?h,昨晚我又做了一些奇怪的梦。我再次梦到……”她脸色一红,呐呐地说,“大概……大概是你的怀抱太过温暖吧……”

他笑着反驳:“其实不然。”

她好奇:“何解?”

他看着那春花烂漫,笑得意味深长:“大概是春天将至。”

她陡然明白过来,又羞又恼,却拒不承认:“你怎么知道我做的什么梦?”

“我自然知道。”他轻抚她的小脸,爱怜至极,“你的一切,我都放在心上。”

她心头一热,却忽然有些迷惘:“虽然那只是梦,可是却又那般真实。甚至……甚至……梦外你这般对我,梦中也是如此。我看到……我看到你变得好可怕……你的眼神……似乎真的要吃了我一般……幸好那只是梦……”

“倘若那不是梦,倘若有一天我真的那么对你做了,你会如何?”

“你不会的。”

“你怎知不会?”

“因为——”她对他娇俏一笑,“你是一个好人!”

含泪望天,他默了许久,终于内伤成疾,一口老血喷在了地上……

第五章 红尘撩情

墨沨带着卿浅往那万丈红尘走去,他们本可以瞬间到达。但是有些路,非得步步走过,才能够找到那个答案。

由于她只余下一魂一魄,十分的虚弱,所以一路上都是他用灵力护着她。饶是如此,她仍然是不胜清风。

无法想象,那十年里,她孤身一人流落在妖魔之境,究竟是如何熬过。

他的心中满是悔恨和疼惜,片刻也不敢放开她的手。

他的手掌固然温暖,然而她也不愿意一直这样被人护在怀中。她总想着,有一天能够自己保护自己,能够在夜空下看一看花好月圆。她的记忆中似乎从来都没有过完整的夜,有的只是一场又一场荒芜的春梦。

歇息的时候,她会学着修炼师叔教过的仙术。虽然师叔救她纯属路过,而且他们相处也不过两天,但是他却传授了很多心诀。不懂之处,问一问墨沨,有他亲自指点,渐渐地她竟也能比划一两招。

想起那本秘籍,师叔好心送给他们,他们却没怎么碰过。于是她从怀中拿出,想要翻阅修习。

墨沨正在给她采果子,一眼看到她的动作,慌忙伸手抢过:“这个以后就由我保管,你不能碰。”

“这是师叔送给我们的,他吩咐我好好督促你,不许偷懒!”卿浅极为认真地说着,低头就要翻开。

墨沨赶紧按住,冷汗淋漓:“这个……我也算得上你半个师父,当然应该由我先学会,然后再传授给你。这样的话,才会事半功倍,以免走了弯路。我且收着,细细研究一番。”

“那好吧,你可要好好研究,然后好好教给我!”

“不会让你失望的。”墨沨这样说着,想起那些旖旎的画面,不由得心旌摇曳。心中想道,怎么会让你失望呢,我的卿浅娘子,夫君等那一天可是等得好辛苦!

“咦——怎么你的风寒好像又严重了!”卿浅眨着大眼睛打量着他,“还有,你流了好多汗!”

她伸出柔软玉手,轻轻地拂去他额上的汗珠。

那滑腻的手指,那馥雅的幽香,他——居然再次口渴了!

他大口吃下一个野果,完全不够用!

眼巴巴地看着美人那如玉的樱唇,此时也只有它才能够止渴!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就不渴又不饿了!

近了!近了!美人娇/喘就在鼻尖!

“咳咳!”

这高亢的咳嗽声很不是时候地响起,害得他浑身一震,立刻就怏了。

仰起头,不情不愿地对着来人作礼:“师叔。”

师叔抱着酒壶,一派潇洒地从树上落下,笑容可掬:“你们继续,我路过。”

咬牙切齿半天,终于蹦出几个字:“师叔路过的……真是巧妙!”

师叔望着果树,满脸无辜:“我真的只是饿了,来打个果子。”

墨沨也望着果树,满脸无奈:“下次应该先挑好地方的。”

卿浅凑过来,满脸好奇:“你们在说什么?”

两人齐齐回头看她,笑容一致:“我们只是在讨论午餐。”

“午餐啊?”卿浅两眼放光,“师叔是不是带好吃的来了?要知道我们都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师叔意味深长地看着墨沨:“年轻人,每天运动量大我懂的。记得补充体力,不然迟早会有心无力!”

对于此类话题,墨沨只能望天无视,顺便在心里怀疑,这人究竟是不是师叔!

卿浅不明所以地说:“师叔,这些日子他一直身体不适,好像是染上了风寒。请师叔帮他看看!”

师叔暧昧地笑着:“这种病,也只有你才能够帮他看——当然,也只有你才能够帮他解决。”

“可是我又不懂医术!我该怎么做?我不想看他这么难受!”

“我不是送给你们一本秘籍么!怎么你们真的偷懒了?”

看见师叔黑着脸,卿浅戳了戳墨沨的手臂,瞪着他说道:“都怪你!一直催你修炼,你就是不听!师叔生气了!”

墨沨看着师叔,笑道:“师叔有何指教?”

师叔忍住笑,伸出手:“拿来。”

墨沨怔了怔,很快明白过来,将秘籍交给了他。

师叔随意看了一眼,幽幽道:“想不到你们真的没有练过。”

墨沨惊奇:“师叔何以得知?”

“这个嘛——”师叔附在他的耳际,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卿浅好奇至极,正想开口问,忽然惊叫道:“墨沨,你——又流血了!”

墨沨以袖掩面,正色道:“那果子上火而已。”

边说,却边吃了几个。

口渴,真的很渴!

若不是师叔在场,他真恨不得立刻将她吃下肚!

师叔又从怀中摸索半天,终于摸出了那本上古秘籍。反复检查好几遍,才终于交到了墨沨的手中。

卿浅好奇地问:“这两本有什么不同吗?”

师叔满脸春色:“一本双修,一本单修,你说呢?”

“什么是双修?”

“这个……让你的墨沨告诉你吧。”

再次担心师叔会说出什么话,墨沨牵着卿浅就要离开。却听到师叔说:“带你们去一个地方,或许那里有你们想找的东西。”

墨沨道:“我们自有去处。”

“放心,我不会再阻止你。事实上,我也从来都没有阻止过你。”师叔凝重地说,“况且,我也想要找回我的答案。”

卿浅问道:“去哪里?”

“不要问我们去哪里,而要问你自己的心——你想去哪里?”师叔的眸子忽然变得深邃,里面藏着他们看不懂的禅机。“顺心而为,自有机缘。”

墨沨默了半晌,开口说道:“师叔,我们可以跟你走。但是……不能同行。”

师叔看了一眼卿浅,似乎了然于心。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凝重:“你比我想象中坚强。保重。”

他将一幅地图塞给卿浅,然后抱着酒壶潇洒离去。

很快,他们就又会在红尘中的某个地方偶遇。

卿浅好奇于为何不能与师叔同行,墨沨借口说师叔喜欢喝酒,不利于她养伤修行。

然而真实的原因,他又怎能启齿!

他没有多说,牵着卿浅继续往前走去。

夕阳时分,两人来到幽谷之前,却不由得怔在那里。

乌血成霜,尸体寒凉。掠眼之景,幽森惨怖。

地上滚落的,全部都是断肢残骸。

卿浅惊叫一声,钻到了他的怀里。

他将她护在身后,上前查看半晌,皱眉道:“全都是修行已久,即将成仙之人。”

看到一人颈上伤痕,他心中微沉,凝神不语。

正在这时,忽然魅音萦绕山谷,一队人马缓缓行来。

那些人各个打扮怪异,簇拥着中间的红色软轿,气焰嚣张至极。

很快,墨沨就觉察出异常。他们就算伪装的再好,也掩饰不住天生的妖气。

无意中瞥见那牵马引路之人,他不由得震愕万分——竟然是仙界某德望甚高之辈!

更让他惊奇的是,他脸上一片安然,毫无不甘之色。

那人他曾在仙界见过,虽然不过是点头之交,却早已听闻他的威名。

曾经清高自傲的仙君,为何竟然甘愿为妖魔俯首称奴!

“紫华仙君!”

墨沨用幻音唤他,那人却毫无意识,仍然是满脸的安然与——痴然!

不小心被面前石头绊倒,紫华仙君狼狈地想要爬起来,却见轿中人伸出一只脚,将他狠狠地踩进泥泞里。

轿中人挥舞着银鞭,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身上。顿时鲜血横飞,白骨可见。

“紫华仙君,虽然你曾不可一世,不过如今被贱卖给我,当然就要尽心尽力地伺候我!”轿子里的声音阴厉无比,却又声声怪笑着,“每日只须赏你口饭,就可将你豢养圈中,为牛为马。天下间哪有这么划算的买卖!”

紫华仙君竟然真的跪在地上,叩首道:“愿听主人调遣。”

轿子里的笑声更加狂妄:“真是可笑!枉你们自诩为仙,高高在上作威作福,如今却被我一个小小的妖物踩在脚下!我这就带你去*谷,赏你人间极乐,让他们都看着,仙界究竟是怎样的污秽不堪!”

墨沨再也忍受不住,不顾卿浅在旁,凝成剑气,将那些妖物全部横扫在地。

霎时间乌烟瘴气,污血喷溅。妖物在地上抽/搐哀嚎,化为血水。

卿浅虽然曾在妖魔之境流落十年,但是一直都东躲西藏,从未与妖物正面交锋。如今看到那副可怖情状,不由得紧紧抓着他的手臂。

墨沨正要杀掉轿中妖物,却见紫华仙君挡在轿前,紧紧护住。

“求你不要伤害主人!我是主人的附属物,若是主人不在,我也活不了!求你让我活下去!”

紫华仙君哀求着,竟然就要朝他跪下。

墨沨赶紧上前,伸手将他扶住。谁知道电闪之间,他竟然将藏在手中的匕首朝墨沨刺来!

墨沨微微一偏,轻易避过,心中更是震愕悲愤。

良久,他终于放开紫华仙君,颓然地说道:“你们走吧。”

紫华仙君道谢不迭,卑躬屈膝地牵着马,瘸着步子朝前走去。

那黯沉的红色软轿,在高头大马上游移,看起来更觉诡异。

“紫华仙君!”墨沨忽然叫住他,“放心,我会查出真相,救你出来!请你务必——谨记仙君之尊!”

卿浅拉着他,心有戚戚:“墨沨,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墨沨轻轻拂去她脸上的血珠,低沉说道:“吓到你了。”

“有你在身边,我不会害怕。”卿浅将手心放在他掌中,声音低柔,“就这样牵着我,去哪里都好。”

墨沨心中这才阴霾渐散,牵着她朝那深谷走去。

第六章 温香软玉

循着地图,走进了闻所未闻的*谷。虽然不知师叔为何带他们来这里,但是冥冥中自有机缘,师叔自然不会害他们。

红玉软香,莺莺燕燕,幽谷处一片笙歌。入眼处皆是轻纱妖娆,空气中浮动着令人心旌摇曳的异香。温言软语,浪笑低/吟,说不出的绮丽与迷乱。

这妖异之境,不似人间,胜似人间。

墨沨牵着卿浅,刚想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她却已经先下手为强。

柔滑素手,触在他的双眸。暗香袭人,不知究竟是何处飘来的蛊惑。

清灵玉音,在他的耳边如魔似幻,娇嗔浅笑:“不许看!不许学坏!”

口渴得紧,慌忙从怀中摸出玉露,服下大半。再在心中暗念心诀,才终于渐渐平复。

她只顾着低头前行,不觉前方有人,猛地撞在那人怀中,不由得痛呼出声。

她揉着鼻子,懵懵抬眼,却不由得大惊失色。

只见面前站着一位华服公子,面如冠玉,笑如春风。他正欲伸手扶她,但是瞥见旁边男人,终究只是虚虚一晃。

他对她温和一笑:“姑娘可好?”

她却忽然尖叫一声,躲在了墨沨的身后。

那公子极为无辜:“姑娘见了在下,为何竟如见了鬼魅?我们似乎从未见过。”

“你……你是……你是……”卿浅惊恐地抚着心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公子微笑作揖:“在下寒影,不知为何得罪姑娘,还望姑娘海涵。”

墨沨将卿浅护在怀中,对那公子淡然说道:“原来是魔界寒影公子。”

公子笑容温雅:“正是区区在下。”

此人确是魔界公子寒影。虽然他生在魔界,但是性情温和,喜好交友,与各界皆有往来。他从未作恶,广结善缘,因此各界也并不排斥他,甚至都会给他几分薄面。

卿浅震愕地看着他,呆呆地说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你明明……”

寒影笑道:“姑娘不妨直说。若在下过错,必定赔罪。”

卿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墨沨,终究没有说出口。

也许,那真的只是一场噩梦罢,就如同那些毫无由头的春梦一般。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又怎么会是噩梦中的男人!况且当时天色昏暗,她也根本就没有看清容貌,只看到那满目的暴虐。然而,那样的神色,又怎会在如此温雅的公子脸上出现!

一定是错觉!

那场噩梦,还是深藏心底。这些苦痛和恐惧,让自己受着就好,何必再去伤害墨沨!

在心中挣扎许久,她终于从墨沨怀中走出,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一言不发。

寒影笑道:“刚刚急于行路,无意冒犯,还请见谅。二位前来此地,不如在下设宴赔罪,也好交个朋友。”

原来这*谷,竟然是归他所有。

墨沨淡然拒绝,牵着卿浅正要前行,忽然听到阵阵惊呼从前方阁楼传来。

只见那高耸入云的阁楼上,一抹绝艳的霓裳蓦然坠落。而下面的人群却只是仰头观赏,脸上甚至满是期待之色。

卿浅还未回过神,就见那华丽的身姿飘然而起,瞬间掠到阁楼之下,稳稳地抱住了那坠落的女子。

虽然并不认识那位女子,但是纯良如她,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她拉着墨沨跑了过去,只见那是一位绝色艳丽的美人。经此一变,居然脸色平静,毫无表情。

寒影轻抚着她的脸庞,怜惜地说道:“琉璎,你这是何苦!”

美人望着那高不见顶的阁楼,喃喃地说道:“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哪怕一眼……”

“琉璎,你的命属于这*阁。虽然我和夭欢从未逼你待客,但是你得留着命,守在这*阁。”

“公子……夭欢……其实你们都是可怜人……谁都不比谁高贵……”

虽然美人说出如此古怪不敬之言,但是寒影并不恼怒。

他抱着她,正要离开,却忽然听到墨沨道:“请留步。”

刚刚他一直盯着那美人看,此刻甚至出口挽留,卿浅不由得有些难过。

墨沨牵着她,走到他们面前,仍然是看着那美人——的眉心。

只见她的眉心处,隐现着一瓣纯色的莲蕊。若非仙灵感知,是谁也看不出来的。

墨沨沉沉开口问道:“这是从何处而来?”

琉璎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去。

墨沨没有追问,牵起卿浅转过身。

身后的寒影说道:“这里没有客栈,只有一座*阁。”

墨沨没有回答,牵着卿浅朝别处走去。

卿浅问道:“我们去哪里?”

“露宿野外,也好过留在这污秽之地。卿浅,委屈你了。”

“我还以为你喜欢这里呢!”卿浅忽然挣开他的手,别过脸不说话。

墨沨关切问道:“怎么了?”

“你为何一直看着那美人,甚至主动跟人家搭讪!”

“原来是这个——”墨沨不由得笑了起来,他牵紧她的手,神色忽然变得凝重,“我寻找已久,终于找到。”

“什么!”卿浅瞪大双眼,“她该不会是你前世的恋人吧!”

“傻瓜娘子,我的生命中唯你而已。”

“哼!你这个坏人!就知道欺负我没有记忆!”

卿浅本是玩闹之言,但是墨沨的眸子骤然黯淡下去。

“对不起。”他悔恨万分地说道,“是我害你至此。”

见他如此神色,她忽然不敢多问,只是乖顺地跟在他身边。

迟疑许久,墨沨终于再次开口:“有些事情,迟早是要让你知道的。卿浅,你知道自己只余下一魂一魄,可知道其它魂魄去了哪里?”

卿浅忽然有些忧伤:“我连自己是谁都尚且不知。”

“等我们找回其它的魂魄,你就会想起一切。那时候……你也就会想起,为何你会流落至此。”

“你一直说是你害的我,可是为何我对你毫无恨意?”卿浅懵懵地说,“或许,我根本就不相信是你害的我。倘若真如你所说,你是我的夫君,那你又为何害我?倘若真的害了我,又为何要来找我?我想不透,也不愿意多想。”

“卿浅,即使你最终恨我入骨,我也一定要找回你。被你恨着,总好过看你受尽苦痛!”

“墨沨……”她的眼眸中忽然涌上无尽悲伤。“我们就这样好不好?不要去寻找那既定的答案,不要任由那答案再将我们分离……”

“卿浅……”他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摩挲着她的柔发,爱怜地说道,“不要害怕。我说过,绝不会再放开你!”

夜色渐渐笼罩大地,在这幽谧的谷中逶迤出荒凉的春意。

何处飘来那蚀骨的浅吟,那靡丽的幽香。萦绕夜色,放/浪低惑。

她的眸中渐渐染上迷蒙月色,眼波轻转,如春水潋滟。

她抬眼看着他,俊魅的脸上尽是柔色。

如此*花月,不知究竟是谁魅惑了谁,又是谁沦入谁的梦中难以清醒。

她轻轻地舔了舔唇角,软软地说道:“仙君,在这*谷中,若不做些*的事情,岂不大煞风景?仙君若是不会,我可以教你。”

墨沨全身僵住,动弹不能。

一夜夜水与火的折磨,再次开始。

他翻出师叔送的那本秘籍,却没有一条能够教他,情毒如何能解!

她将秘籍抢过,片片撕毁,散落于地,如夜蝶翱翔。

眼眸中的媚色,似乎能够勾人心魄。

“这本书有什么稀奇?仙君想不想瞧一瞧更好看的地方?”她轻解罗裳,任由衣衫渐渐滑落。

他口干舌燥,看着那温香之处,目不能动。

他慌乱地摸出玉露,正要服下,却被她伸手抢过。打开瓶塞,取出一颗,放在舌尖,轻撩慢拨。

“这露珠也并不可口。仙君可知,女子身上有更为美味之处?”

他痴然地看着她胸前那一朵雪色莲蕊,渐渐隐现出炽烈的艳色。

伸出手,指尖触及的瞬间,她身子轻轻一颤,低/吟出口。

他的身子在叫嚣着,渴求着,想要将她揉入怀中,揉入身体,极尽所能地疼爱她。

但是他残存的意志却在挣扎着,顽抗着不敢沉陷。

也只好借着手指轻轻的触碰,来微微缓解心中的炽烈。

“仙君未免太温柔了。”

她轻笑,捉住他的手,渴求着更深的爱/火。

他感到身子很疼,膨胀着已到极限。

“仙君喜欢怎样的方式?”她环住他的脖子,伏在他的耳际,轻轻舔过,低低说出几句媚语。

想象着那旖旎的画面,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全部涌向一处,冲撞着似乎寻求出口。

他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心,直到被抓破也并未察觉。

她牵起他的手,细细看着上面的伤口,轻轻舔去血珠。

血珠残留唇角,看起来更觉瑰媚。

“仙君忍得痛苦,何必自伤。应该流血的是我,而不是你。”她媚笑着,伸手扯落了绸带。

“卿浅——”他按住她的手,声音涩哑,“怎样才能让你舒服些……教我……”

“怎样都肯?”

“只要你喜欢。”

“那不如——”

绸带忽的落下,他想要偏过脸去,却被她紧紧缠住。

迷乱的夜色,迷乱的幽香。这一夜,又有谁未能沦陷……

第七章 寻欢作乐

次日又是在冰天雪地里醒来,醒来后又是在那温暖的怀抱。

无意中看到墨沨手上的伤痕,卿浅再次吃惊不已。她以为那是自己抓伤的,毕竟没人会自己抓破自己。他无法说出真相,只好默然不语。

大概是自己做噩梦时抓伤的吧!

每晚她都会做噩梦,每晚他都会受伤。既然如此——

她给他的手掌缠上密密的白布,忽然很认真地说道:“墨沨,不如以后你就把我绑在床上吧!放心吧,我绝不会乱动!”

墨沨身子一僵,再次幽怨地取出了清心玉露。

两人吃了些野果,总算不再饥渴难耐。

他牵着她,朝*阁走去。

问清了个中缘由,她心里也就不再难过。

原来,十年前由于某种原因,她魂飞魄散,只剩下一魂一魄。而其余的魂魄,则散落在天地间不同的角落。可能只是一缕游魂,也可能附身于某物身上。那朵雪蕊是守护她的灵,也是她的魂。若谁的身上出现此印记,肯定是花魂附在了那人身上。

而若要取出那缕魂魄,自然不能强夺,否则两者都会受到损毁。

那缕魂魄是趁着对方自身意念最弱的时候附身的,想要取出,就只有等到他们自身意念最强,再借以外力,方可两者无恙。

卿浅懵懵地说:“好深奥!可是……我们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对方的意念最强?”

“不能再等下去了,如今只有采取非常之法。”

“何解?”

“我们虽然不能预测到什么时候他们意念最强,但是一定可以知道什么时候意念最弱。然后再相应地强化,等待时机取出魂魄。”

“取人魂魄?这……这不是有违天道么!”

“那本来就不属于他们。多出的那一缕执念,对他们的性情或多或少地会有影响。取出之后,说不定反而是一种解脱。况且——”他看着她,目光温柔,“为你逆天又如何!”

“虽然我听得不太明白,不过我也知道,那一定是极为危险。墨沨,不要去好不好?我们就这样,这样已经很好了!”

“卿浅,我不能再让你受苦了。”

“可是我并不觉得苦!不过是身子弱了点,也没什么不同。况且你一直都在陪我修炼,很快我就能自己保护自己了!”

“小姑娘!你倒是不觉得苦,可苦死了我的好师侄!”

这不羁的声音蓦然响起,话音未落,师叔已经闪现眼前。

墨沨无奈至极。师叔,为何你每次出场都这么——恰到好处!

师叔看着他,满脸邪恶:“师侄,你的‘风寒’果然加重了!看得出来,忍得真为辛苦!”

墨沨望天:“不过是偶感风寒,不劳师叔挂心。”

“来来来,师叔教你一个自救的办法,虽然师叔从来都用不着。”他招了招手,见墨沨黑脸站在原地,索性大声说了出来,“你可以——”

墨沨赶紧止住话头:“师叔!我们还有事在身,先行告辞。”

“*阁?这么好的事,怎么能落下师叔呢!”

“师叔,我们是有正事要办。”

“我也有正事要办。”师叔满脸神醉地说,“那里的美人,真真叫一个*!”

“师叔……有些话,身为晚辈,我自知无权多说。只是——”墨沨顿了半晌,终于说出,“师叔修行几百年,才终于得道成仙。师叔心中的伤,师侄也略知一二。那已经过去几十年,师叔何必自毁道行!若是师父知晓你与妖魔中人……他定会伤心的。”

“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师叔笑意洒然,“我并非是为了谁,不过是贪恋这繁华红尘罢了!”

“师侄自知不该多讲,此后也不会再提起。”

“比之我的好师侄,我这个师叔倒真的算不上什么!”师叔隐有怒意,“你明知结局如何,竟然还是一意孤行!甚至,你妄图取人魂魄,篡改天命!那十年里,师兄罚你还不够痛么!”

“是苦是痛,我自己受着,绝不牵连他人!”

“何必自欺欺人!你明知再走下去,只是一场劫难!”师叔终于发怒,“身为师叔,我向来爱惜你。这些话,我也只说一次。此后不论是劫是缘,我都不会多管!”

墨沨没有再说下去,牵着卿浅转身离开。

师叔忽然抛出一个玉瓶,声音中满是无谓:“拿着!保重身体!”

墨沨接过玉瓶,道了声多谢,然后朝*阁走去。

师叔看着满地狼藉的碎纸,忽然痛呼一声“我的秘籍”,然后趁机跟了上去。

他拽住卿浅,别有用心地说道:“小姑娘,跟你说点事儿。”

卿浅忍住笑,故作认真:“什么事?”

“我是来追讨秘籍的!”

“哦——这样啊!”卿浅终于忍不住傻笑起来,“师叔你想跟过来就直说嘛!”

“我真的是来追讨秘籍的!”师叔黑着脸,“谁能告诉我,那一地的碎纸是什么意思?”

想起昨晚那一场天人交战,墨沨又感到口渴不已,赶紧取出玉露,迅速服下。师叔的玉露,果然与众不同,一喝见效!

师叔了然于心,暧昧笑道:“果然是‘打架’了啊!想必是战况激烈啊!年轻人,我说你们能不能悠着点!”声音陡然提高,震的人耳朵发疼,“那可是绝版秘籍啊!就这么被你们当作道具给糟蹋了!师叔心痛啊!”

墨沨说道:“师叔放心,我已经倒背如流。不但可以教会卿浅,还可以全部默出来。”

卿浅戳了戳他的手臂,好奇地问道:“师叔所说的‘道具’,指的是什么?”

这个词由她那樱桃小口说出,分外地惹人遐想。他控制不住,再次吞下一颗玉露。

师叔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口中缓缓吐出一句话:“这药是灭火的,吃多了就永远都熄火了。”

墨沨……顿时石化!

三人来到*阁,墨沨抱着卿浅飞了上去。

四处香风萦绕,美人妖娆。各个酥胸半掩,媚语低喃。

卿浅无意中看了师叔一眼,本以为他会很喜欢这里,却见他紧紧地皱着眉头。

那巨大的酒池当中,凌空飘着一座舞阁。一个身着红色薄纱的女人,正跳着靡丽的艳舞。

随着那妖冶的舞步,她身上的薄纱渐渐滑落,勾的下面的看客一片惊艳。

卿浅正想提醒墨沨不许看,却见他和师叔都看着另一个方向,两人的脸上都是震愕万分的表情。

循着方向看去,只见那里的软榻上,斜倚着一个打扮怪异的人——也许是妖。他的怀里,坐着一个美人,两人正在极尽人间乐事。

然而,墨沨和师叔当然不是在看这个。他们看的是——跪伏在地上的那个人,正在恭顺地给那榻上之人捶着腿。

榻上之人玩得尽兴了,一把将怀中美人扔到地上,高高俯视着地上之人,阴笑道:“凌然仙君,难为你在这里端茶送水,做着最低贱的活儿。本尊玩得高兴,这女人是赏给你的!”

地上之人慌忙叩首道谢,抓过那女人,急不可耐地撕开自己的衣服……

“凌然仙君!”

墨沨和师叔飞身上前,将他给夹持过来,只见他满脸的污秽与yin靡。

陡然被惊扰好事,那人却慌忙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哀求:“主人赏给我的!求你们放过我!”

师叔将他扶起来,悲愤万分:“凌然仙君,你我曾经一同修道,你在仙界英名广传,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凌然仙君又转向榻上之人,跪下哀求道:“主人,求你救我!”

榻上之人却暴戾地说道:“既然你是最卑贱的奴才,天下间所有人都可以对你任意打杀。他们想要如何,本尊看着就是!”

师叔再也忍受不住,将凌然仙君扶起后,飞向那榻上之人,与之恶斗起来。

本来靡丽不堪的温柔乡,霎时间一片混乱与惊恐。

师叔一剑将那榻上之物杀死,更是惊愕不已。不过是修为最低的一只小妖而已,凌然仙君竟然任之折辱!

“呀!”一声妖媚的惊叫骤然响起,虽然声音很低很媚,但是却每个人都听得分明。

那绝艳的红衫蓦然落下,轻飘飘停在了师叔的面前。师叔皱了皱眉,往后退了几步。

电闪之间,舞阁上的女子已经换上一身素衣,身姿妖娆地飞了过来。

女子绛唇轻启,满室异香靡丽。

“今日可真是热闹得很!我当是谁呢,竟然是离恨殿两位主人仙驾光临!”女子柔媚一笑,“夭欢可真是荣幸至极!”

“妖孽!”师叔冷叱一声,不屑多讲,寒剑直逼她而去。

夭欢施法避过,仍然是姿态妖冶。

她轻笑道:“我认得两位仙君,两位仙君却似乎从未听说过我,真是伤心呢!两位仙君怎舍得如此对我,果真是‘妖物必诛’么!”

“你究竟对他们施了什么妖法,为何他们竟会变成这样!”

“妖法?可知百年前我也是一心修道!今日为妖,全部都是被人所逼!”

“不必多说!只须回答我!”

“这个可就要问问他们自己了!”夭欢骤然停手,对着其中一人摇手道,“无上仙君,现在你的朋友要我死,你舍得么?”

那无上仙君忽然闯入剑阵,紧紧抱住夭欢,挡在了她的面前。

师叔和墨沨还来不及收回剑势,眼睁睁地刺穿了他的心口!

本来身为仙君,这样的剑伤绝不致命。谁知道,无上仙君痛苦地抽/搐几下,竟然闭上了眼睛!

师叔和墨沨都是悲恸万分,没想到自己竟然失手杀死了一同修道的好友!然而他们心中更多的是愤恨。这座*阁,这里的妖物,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为何如此折辱仙界!

夭欢似乎觉得甚为可惜,笑容却是妖媚至极:“我不过是玩笑而已,身为仙君,想不到你竟如此无用!若是……若是那个人肯这样为我,你我都不会沦落至此……”

师叔在无上仙君的眉心轻轻一点,只见他瞬间化为尘烟。师叔哀凉说道:“愿你能够就此摆脱一身罪孽,往生极乐。”

“罪孽?”夭欢的眸中忽然愤怒无比,“为妖而死,竟然是不可饶恕的罪孽么!”

师叔冷冷道:“解开他们的妖术,放了他们!否则的话,我就让你灰飞烟灭!”

“你们的手段,我早就见识了。死里逃生,又有何惧!只是——”夭欢笑的极为得意,“你们不敢杀我。”

师叔心知,那些仙君都中了某种禁术。仙术无法可解,只有施法之人才能解救。倘若夭欢死了,他们也就与死无异。

但是他满腔悲愤,又岂会受人威胁!

冷喝一声“受死吧!”,长剑朝她刺去……

第八章 惊为天人

满室冷香乍起,那人笑如春风,翩然落地。

师叔有些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如玉公子,想不到那一剑竟如此轻巧地被他化解。

公子微笑作揖:“离恨殿二位主人仙驾光临,在下不胜荣幸。在下一时疏忽,没有管教好下人。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寒影?”师叔怔了半晌,直截了当地说道,“放了他们!”

“仙君切勿动怒,请先听我讲清事情原委。数日前我途径某地,却在路上遇到了这些仙君。只是当时他们全部都昏迷不醒,不得已只好冒昧将他们带到了这里。谁知道,他们醒来之后,竟然全部变得痴然。我想尽办法,却也想不出如何解救。本想将他们送回仙界,谁知他们……”说到这里,他微笑摇头,“想不到仙君也会贪恋红尘,不肯离去。”

师叔冷笑道:“一派胡言!分明就是你们从中作祟!”

“夭欢!”寒影忽然转向那绝艳女子,冷喝道,“竟敢趁我不在,挑拨离间!我知道你向来敌视仙界,但又岂可是非不分!还不请罪!”

夭欢倔强说道:“并非我天生敌视仙界,而是仙界欺人太甚!我无罪,有罪的是他们!”

“你妖言惑众,居心何在!虽然本公子素来敬重你,但是有过罚过,这次本公子绝不饶你!”

他说着,指尖一道绿光朝她逼去,将她紧紧缚住。她不断地挣扎着,身上竟然渗出鲜血,最后森森白骨隐现,可怖之极。

他一挥手,她凭空消失,只留下凄厉的尖叫:“我无罪!”

他冷喝道:“罚你在绝地思过,想通了才可出来!”

跪伏地上的仙君不住哀求:“主人,求你放了她!她若不在,我们又有何乐趣可言!”

师叔愤怒说道:“你看看他们!还敢说此事与你们无关?”

“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寒影苦笑起来,“不过他们倒是见谁都叫主人!”

果然,那些仙君又跪向师叔,哀求道:“主人!求你救她!”

师叔心痛至极:“你们起来!你们是仙界至尊,怎能如此跪求于人!”

寒影无奈说道:“照顾他们数日,我已经尽力,还是请仙君将他们带回去吧。”

那些人却连连叩首:“这*阁已是天地极乐,还有何处更为美妙?仙界冷清有什么好,还不如快活死去!”

师叔道:“我一定要带你们回去!不论是死是活,仙界岂容你们如此玷污!”

听闻此言,有人竟然撞墙自杀!

不少妖物嗤笑起来,师叔恼羞成怒,不顾他们的主人在场,将他们尽数杀死。

寒影忍住怒气,平和的令人惊奇:“仙君不明真相,滥杀无辜。说到底,仙君是不相信我。既然如此,多做解释亦是徒然。那么——”

他忽然将手掌抚在心口处,一颗寒珠缓缓落在手心。

师叔微微一惊,实在是意想不到。

寒影将它送到师叔手中,诚挚说道:“我愿用自己的精魂作保!”

师叔收起之后,也不多说,转身就要离去。

墨沨开口道:“师叔,我还有事,你路上小心。”

师叔冷哼一声,消失在阁楼之外。

墨沨转向寒影,神色冷沉:“此事我们定会查个明白。他们不愿离去,只能暂时留在这里,不过没有人能够再伤他们半分!”

说着,他挥手设下强大结界。那些妖物立刻四下逃散,再也没有人敢接近那些仙君。

寒影笑道:“如此也好,我也就不用再分神护住他们。”又看向卿浅,笑意温和,“姑娘也在。姑娘莫怕,其实这*阁并非你们想象中那般不堪。这里高不见顶,实则有很多闻所未闻的妙处。不如在下带你们游览一番,也好赔罪。”

卿浅紧紧攥住墨沨的手,摇头道:“我们来找一个人。”

知道他们想见的人是琉璎,他带着他们来到了最高顶,然后自觉地离开。

她又是倚在那里,遥望着尘世百态,眉眼间满是哀戚。

那华美的霓裳,似乎融入云端,影影绰绰,随风流荡。

卿浅走上前,轻声唤道:“琉璎姐姐。”

琉璎没有回头,只是痴痴地说道:“五年了……五年里我一直在这里等他……等着五年前那般的相见……”

话音未落,她轻盈起身,竟然又要往下跳去!

墨沨隔空定住她的身,沉沉开口:“你可知,自己已经执念太深?”

“我知道,不过我喜欢。”

“那你又可知,那些执念并不属于你?”

她终于回过头,美目中满是迷惘:“何意?”

“从前你也会这样,为了一个人而执迷不悔?”

“我是妖。”她轻声笑了起来,“怎会心动?”

“你可还记得,何时开始?”

“不记得了。”她忽然轻叹一声,“倘若还记得,那该多好。”

墨沨不再看她,而是对卿浅温柔说道:“闭上眼睛,别怕。”

卿浅听话地闭上眼睛,没有问为何。因为她知道,他总会在身边护着自己的。

忽然感到脚下一空,身子似乎往下落去。

然而她却并不害怕,因为她在他的怀中。

周身掠过柔软的清风,撩拨的脸颊微痒。她忍不住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微暖的白云。她伸出手抓取一朵,然后看着它们在指尖溜走。

“真好玩!”

清灵的笑声,从云端散落,落在这繁华的红尘。

“你们看!天空好美!”

人间欢呼阵阵,各个仰头祈盼。

当两人缓缓落在地上时,那些人更是惊叹连连。

喧嚣渐缓,夕阳落下,宁谧的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

卿浅新奇地四处张望着,忽然呆在了原地。

只见一位白衣公子从那夕阳深处走来,步伐款款,微笑温然。他的眼神如此澄澈,似乎从未沾染尘埃。夕阳落入他的眸中,染上斑斓的情怀。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空气中似乎有清风盛开。

就在这时空骤停的瞬间,忽然听到世人惊呼:“天上!那是什么!”

那是一抹绝艳的霓裳,从万丈高台飘落红尘。

天空,忽然红雨漂泊,世人四下散开。只剩下那位公子,静静地站在原处,仰望着那一抹云霓。

他蓦然打开一把水墨纸伞,飞身而起,稳稳地接住了那坠落的女子,然后将纸伞遮在了她的身上。

这女子,自然就是琉璎。

她缓缓睁开眼睛,忽然流下泪来:“为何要救我!”

男子开口劝慰,声音温和:“若你同我一般已经死去,就不会如此无谓执着。”

“你……已经死去?”

“可是我却还想活着,哪怕只有一天。”

“活着有什么好……受尽凌辱,生不如死!夭欢逼我接客,我不愿,我宁愿死!”

“姑娘,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只要还活着,总会有些快乐。而那些快乐,也只有活着才能够拥有。”

“我不明白……”

“姑娘——”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指尖触过她的温暖。良久之后,他放开她的手,温和微笑,“明白么,这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她懵懵地看着他,紧紧地蹙着眉头,心中迷茫地挣扎着。她忽然再次握住他的手,感受着那彻骨的冰凉,心中似乎渐渐清明。

终于,她慢慢地松开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融于那水墨之中,再也不见。

就在这生与死交替的瞬间,就在她心念未定的刹那,一道白光掠过,侵入她的意念。她的眉心处渐渐隐现一瓣莲蕊,可是她却毫无知觉。

她呆呆地坐在原地,迷惘地望着远方,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

墨沨和卿浅一直站在不远处,将一切都看的分明。这时,他们终于知道那缕魂魄是何时侵入,也就有了应对的办法。

那人还来不及向她解释生与死的距离,还来不及坚定她活下去的信念。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再见他一面,让她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卿浅好奇地说:“我们怎么回去?”

墨沨笑道:“原路返回。”

说着,他揽起她的腰,向*阁飞去。

回到*阁,一切果然没有改变,仍然是他们离开时的那般情景。

琉璎仍然是倚在栏杆前,痴痴地望着远方,痴痴地说道:““五年了……五年里我一直在这里等他……等着五年前那般的相见……”

卿浅觉得太过诡异,慌忙拉着墨沨跑开了。

刚跑下去,见到寒影迎面走来。

寒影再次盛情邀请,他们也无心多留,迅速离开了这里。

跑到外面,又无客栈住宿,也只能露宿野外。

两人找到一块山石,靠在那里歇了下来。

墨沨采了一些果子,喂给她吃饱,笑着说道:“睡吧。”

她握起他的手,看着上面的伤痕,内疚地说道:“都怪我。”

“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这些小伤,不碍事的。”

“不行,我不能再害你受伤。”她忽然从背后拿出一条绸带,红着脸说,“这是我刚刚在琉璎那里拿来的。你……你将我绑起来吧……”

他怔了怔,想起那本春宫秘籍里的某些画面,忽然又不能自已了。

但是又怕今晚会真的失控,他只好象征性地在她身上绕了一圈,然后打了个结。

看着她被绸带勾勒出某种妖娆的姿态,他很不幸地再次喷血了……

第九章 飘飘欲仙

全身酥软无力,四肢如同被撕裂般疼痛。仍然是冰天雪地的寒冷,仍然是暗香盈鼻的温暖。

卿浅懵懵地睁开眼,看到的仍然是那风华绝世的容颜。

见他满眼血丝,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眼角,柔声问道,“没睡好么?”

他幽怨地望着那一地的碎布,闷哼道:“嗯。”

她有些惊奇:“怎会这样?地上怎么全是……”忙拉过他的手,看着上面的血迹,更是愕然,“我……我不是被绑起来了么……”

他痴痴地看着她的玉手,回味着昨夜她是如何点点撕碎身上的绸带,又是如何轻捻慢撩,一寸寸蛊惑着他的沦陷。

不能再往下想了!鼻血又在蠢蠢欲动了!

他忙偏过头,声音低哑:“其实是……是我自己弄的……”

“不……一定是我……我又伤了你……”卿浅低着头,眸中泪花闪闪。

他忽然发现,自己现在的战斗力完全为零,居然听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能够遐想联翩。

她伤了他……嗯……确实是差点就那样了他……

想起她坐在他的身上,挥舞着绸带的媚态,他口渴的厉害,慌忙吞下大半瓶清心玉露。

“墨沨……对不起……”她内疚至极,轻轻地给他包扎着伤口。

他怎舍得看她如此难过!于是说道:“其实真的是我自己……我怕你太疼,所以就撕开了……至于这伤口,昨晚有野兽路过,所以……”

等她好起来以后,他一定要‘说做结合’,撕开她的衣衫,化身为野兽!

想象着那狂野的画面,他不由得呆了。

正在认真包扎伤口的卿浅戳了戳他的手心,弱弱地提醒道:“你的身子……直了……放松些,我好给你上药。”

为何她的每一句话都能让他心旌摇曳!

完全把持不住了!

他霍地站起身,牵起她说道:“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嗯!我跟着你!”

两人仍然是往那*阁走去,仍然是一抬头就能看见那抹绝艳的霓裳。

他抱着她飞到了最高顶,走过去对琉璎说明了来意。

原来,他要带她去鬼界,再去见那人最后一面。

琉璎哀愁的眉间骤然轻展,那一瓣雪蕊也似乎在轻轻绽放。

此刻尚是晌午,自然无法前往鬼界。为了表示感谢,琉璎提出带他们四处游赏。

正要离开*阁,忽然一个温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没有人比在下更熟悉这*谷了吧!”

话音未落,寒影闪现在面前。

他仍然是笑意温和,对着墨沨作揖道:“不如就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墨沨神色淡漠:“不必。”

他微微一笑,转向琉璎道:“虽然我许你自由,但是离开这里,总须跟我说一声吧!”

琉璎沉默半晌,抬起头,满是倔强:“我不会再回来。”

“你的妖灵已经被卖给这*阁。”

“你可以毁了它,哪怕灰飞烟灭。”

寒影忽然轻轻地拉起她,温柔无比:“毕竟相伴百年,我又怎舍得你?你一直被困在这*阁,从来也没有看清那万丈红尘。就让我带你去看一看,也好让你知道,红尘中有更值得留恋的地方。”

说着,他牵着她,朝下面飞去。

墨沨抱紧卿浅,也飞了下去。

下面却不再是方才模样,却是另一番天地。

红尘攘攘,人影憧憧。四处欢声笑语,一片清平。

卿浅好奇至极,却又不愿开口问他。对于寒影,她心中总藏着隐隐的恐惧。

寒影微笑道:“你们只是入了我的画。”

原来不过是幻境,真正的红尘,又何曾有过永恒的快乐!

抬眼处是一家酒馆,他微笑如风:“这次阁下总不会再拒绝了吧!”

墨沨本不愿进去,但是想到卿浅许久没有吃过热饭,于是牵着她走了进去。

酒馆里的人个个都是温文尔雅,低声说着话。有些文人雅士,摆出台子在那里赏风弄月。

四人落座后,店伙计殷勤地跑了过来,端茶倒水,极尽热情。

寒影点了一桌好菜,很快就端了上来。

桌上满是美酒佳肴,都是些从未见过也绝对想象不出的菜色。

寒影斟满酒,举杯道:“这是特酿的‘忘红尘’。今日这里没有仙魔,也没有正邪,都不过是贪恋红尘的俗世之人。”

说着,一饮而尽。

墨沨端起酒杯,并不多言,仰头饮尽。

卿浅偷偷抿了一口,舌尖处沾染清香的甘醇,身子也似乎沉醉云端,飘飘欲仙。

她迷蒙地看着墨沨,轻声说道:“等这件事完成之后,我们自己去红尘走一遭吧!”

墨沨轻轻地拭去她唇角的水珠,眸中也被染上炽烈的温柔。

四人走出这家名叫‘忘红尘’的酒馆时,已是夕阳时分。

卿浅忽然想起一件事,许是受了那美酒的蛊惑,竟然主动看向寒影:“你好像没有付账!”

寒影没有料到她会忽然看过来,呆了一呆,看了她半晌才回过神:“这红尘中的一切,都是任取。”

落霞在她的脸颊点下绯色红云,她不再看他,紧紧牵着墨沨,朝前走去。

画意随心而动,寒影带着他们穿过红尘,越过魔境,最后竟然停在了——鬼界入口!

墨沨神色微寒:“何意?”

“她的心事我又岂会不知?她想见的人就在这里,就让我送一送她。”寒风笑道,“况且我跟鬼界之主早已熟识,由我引路,也好说话。”

墨沨冷冷道:“我自有办法。”

“离恨殿向来都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主人更是清高自守,从不与妖魔来往。恐怕鬼界之主对你们心生怨恨,到时候又是一场恶战。”寒影说着,看了看卿浅,“若只是阁下一人,自然能够来去自如。但是卿浅姑娘身子娇弱,恐怕是受不住吧!”

墨沨看着卿浅,只见她的唇色惨白,隐有寒气。

他将她抱在怀里,也不再多说,跟着寒影走了进去。

鬼界是天地间至阴致寒之处,灵魂不灭,鬼气森森。

四处点满了蜡烛,那些飘浮的阴魂也都端着蜡烛。阴风阵阵,忽明忽暗,更是映的那些面容惨白可怖。

看到卿浅一直都在颤抖,寒影轻声说道:“卿浅姑娘不必害怕。这些蜡烛不过是鬼主的障眼之法,好让他们以为自己还活着,然后可以顺利地将他们引入鬼界。卿浅姑娘闭上眼睛,不要看那些蜡烛。”

墨沨冷冷道:“我家娘子,自有我来保护。”

寒影怔了怔,面色忽然暗了下去。

走到阴寒深处,鬼主忽然闪现面前。先是看到引路的寒影,只是两下寒暄,并未为难。

当看到其后的墨沨,震怒万分:“离恨殿的少主人,竟敢来此!”

墨沨冷沉道:“今日来此,并非有意挑衅,不过是有事在身。”

“仙界与鬼界素来不和,积怨已深。你们离恨殿更是屡次伤我鬼界,今日送上门来,就怨不得我了!”

说话间,鬼主更是变得阴森可怖,朝他袭来。

两人缠斗片刻,胜负早分。

墨沨抱着卿浅,决然离去。

他看着怀里的她,温柔问道:“有没有伤到?”

她虚弱地笑了:“墨沨真厉害!”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疼惜不已:“叫我夫君。”

他将她紧紧地裹在怀里,给她渡入灵气。渐渐地,她的脸色终于恢复红晕。

来到奈何桥前,只见那里等候着许多的人。他们的身子渐渐变得虚无,只剩下残存的魂魄。

他们执着地等候着,那河上的摆渡者能够早日将他们渡走。

琉璎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穿过人影憧憧,穿过他们的身体,慌乱地寻找着心中的那个人,却没有一个是她铭于心中的容颜。

其实她不应该心存幻想的,其实她早该想到的,这么多年来,他应该早就已经转世。

那赤红的奈河之上,缓缓地漂来一只小船。

摆渡者立在桥头,微笑如风。

一袭白衣,不染尘埃,他看着那抹霓裳,低低开口:“姑娘可是要渡桥?”

听到这个声音,琉璎蓦地怔在那里,良久不敢回头。害怕一回头,这场幻梦就会破裂。

许久之后,她终于缓缓地转过了身。呆呆地看着船上的摆渡者,泪珠忽然落在水里,激起斑斓的涟漪。

刹那间,奈河上开满炽烈的花朵,开出一片泣血的凄艳。

“姑娘。”他对她伸出手,微笑如初,“我渡你过去。”

“公子……”她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叫白?场!?p>  “我……你……可还记得我?”

“若不记得,我又怎会在此?”白?澄12φ溃?拔乙恢倍荚谡饫铮?醋拍恪!?p>  原来,他竟然还未转世。原来,一切早有机缘。

五年前的那惊鸿一瞥,并非是结局,而是开始。

她一直寻死找他,无意中破坏了鬼界的秩序。所以他非但未能转世,甚至被罚为摆渡者。

他只能渡走别人,却永远不能渡走自己。永远漂泊在这奈何之上,永远无法停岸。

当寒影来到她身边,不带感情地说出真相之后,琉璎忍不住痛哭起来。

“白?常??茨阋恢倍荚诙晌遥??胰创永炊疾蛔灾?j俏掖砹恕??俏液a四恪??隳敲聪不冻臼兰涞囊磺校?胰春φ媚阍僖参薹ɑ厝ァp>  “不……不是我在渡你,而是你在渡我。”白?城崆崾萌ニ?睦崴??12φ溃?澳憧芍?溃?恳淮文闱巴?斫绲钠?蹋?叶蓟嵩谡饫锟醋拍恪t谡夂由掀?木昧耍?ソサ胤11郑?劳鲆膊7呛廖蘩秩ぁv辽佟??辽傥一箍梢约堑媚悖?辽傥一鼓芄幻刻煜p羰狈挚吹侥恪k淙晃乙丫??四翘斓南p艟烤故窃跹?模??敲看慰吹侥悖?叶枷窨吹搅说蹦辍d鞘俏胰松?凶蠲赖囊淮蜗p簦罄次也欧11郑??词俏易约翰辉咐肴ィ≡?瓷?胨溃?涫挡10蘧嗬搿!?p>  “生与死……并无距离……”琉璎痴痴地念着,忽然释怀地笑了起来,“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俯下脸,眉心贴在上面许久许久。

渐渐地放开他的手,忽然轻轻挥掌施法,任那小船越行越远。

她望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白?常?曳拍阕撸〈哟艘院螅?掖?惆诙桑n肽慵堑梦遥?医辛痂??涝对谡饫锏茸庞肽阒胤辏 ?p>  那只孤舟越漂越远,不知道船上的人是否听得见。

即使听见,他又是否知道,那就是她此生全部的信念!

释怀之后,她心念愈强。

转过身,想要跟墨沨和卿浅道谢,却忽然见墨沨施出仙术,隔空指在了她的眉心。

有什么瞬间飞离自己,但是她也没有深想。自然也就不会察觉,眉心处的那瓣雪蕊已经消失。

她幻化出一只渡船,跳了上去,对他们露出一个明丽的笑容:“谢谢你们!”

方才墨沨施法的时候,感到似乎受到什么无形的阻碍。此时正凝神思考,也并没有多说。

卿浅对她喊道:“琉璎姐姐,他会很快回来的!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琉璎笑容坚定:“我会永远等下去!”

说着,不再看他们,认真摆起了渡船。

墨沨抱着卿浅离开了鬼界,外面仍然是夜色深沉。

让他惊喜的是,卿浅仍然是神色清明,并没有受到暗夜的蛊惑。

仔细一想,便想清了其中的因缘。他们回到过去,闯入鬼界,无意中破坏了天地秩序。这时候她自然是不会再受到从前的制约。

他为她渡入灵气,将那缕魂魄缓缓融入。而她心口处的那朵雪蕊,也渐渐赤色清缓。

忽然感到,那无形的压迫再次逼近。然而正是关键时刻,他不能分神,所以仍然是凝神为她渡气。

心口处猛地一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卿浅惊愕至极,捂住他的心口,忧切地问道:“墨沨,你怎么了!”

墨沨抱起她,朝原路走去。他忍住剧痛,扯出一个惨白的微笑:“没事。大概……大概是刚刚在鬼界损耗太多。”

她慌乱地替他拭去嘴角鲜血,可是却越来越多,怎么都止不住。

“墨沨,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她轻轻挣扎着,想要跳下来,却被紧紧抱住。

一路上,她不断地为他拭去鲜血,眼泪也忽然流了出来。她伤心地说道:“墨沨,我总是害你受伤……”

“说什么傻话。”他伸出手,想要为她拭去泪水。指尖触及的瞬间,却终究放下,“我不想让你的身子沾上鲜血。”

她握住他的手,抚在自己的脸上,难过至极:“只要是墨沨,怎样都喜欢。”

他心里微微一动,满是温暖。

找了她这么久,本以为两人只能以仇恨收场。没想到,她竟然待他如此情深!

然而,他又怎配!她的心,永远都是当初那般纯真,却最终被他害得如此惨淡!

心中悔恨至极,他忽然不敢确定,紧闭着嘴唇,不再说话。

走到*谷的时候,已是黎明时分。只见寒影倚着一块山石,似乎在等人。

见到他们,他迎上前,仍然是笑意温和:“一夜未见,二位可还安好?”

墨沨面无表情地说道:“就此告辞。”

寒影有些怅惘:“本想留二位多呆几日,也好看看这里的美景。”

墨沨道:“我自然是会带她看尽红尘美景,不必劳你担心。”

寒影摇头叹息:“离恨殿果然是清寒难近。”

卿浅一直呆在墨沨的怀里,忽然想起琉璎的妖灵,于是尝试着说道:“寒影公子,请你将妖灵交还琉璎。”

出乎意料的是,寒影竟然点头微笑:“我正有此意!下次去鬼界的时候,再还给她。”

墨沨抱着卿浅正要离开,寒影叫住他们。顿了半晌,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轻叹一声:“后会有期。”

两人没有回答,消失在迷濛的晨曦之中……

第十章 倾尽繁华

她曾经说过,想要再走一走那繁华红尘。他记在心上,自然不会让她失望。于是他暗中改变师叔指定的路线,绕到了另一处。

他们踏着晨风走进一座古城。繁花似锦,明艳如春。温煦的阳光散落在城墙上,点缀出斑驳的幻影。

这是人间凡尘,毫无掩饰的百态尽呈眼底。有阳光的地方,自然就会有黑暗;有爱的地方,也会有恨。

许是那阳光太过慵懒,她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墨沨抱着她走进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上房,然后将她放在床上。

她抓着他的手,陷入安恬的梦境。

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想去给她倒点水,却见她唇角绽出一朵清柔的笑。

“墨沨!墨沨!这雪花好美!”她毫无意识地呢喃着,“墨沨!你长得真好看,就如同天上的仙人一般!留在这里永远陪我好不好?”

原来是入了梦,只是忽然又听到她说:“墨沨,你要回去了么?何时才能回来?”

这是当年他们之间的过往,如今她终于想起些许。那并不是虚幻的梦境,而是曾经的回忆。

墨沨明白过来,心中既是温柔,又是担忧。

倘若她最终想起一切……

心口处忽然狠狠地痛了起来,他轻轻地松开她的手,端来一盆水,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汗珠。

看着那微微翘起的香唇,他忍不住俯下脸,想要噙住那一瓣芬芳。

想起那些夜晚的旖旎,想起她在他怀中的妩媚,他的心神渐渐摇曳起来,渴望的竟不只是这些。

此时她就在床上,带着无辜的诱惑,对身上男人的灼热浑然不知。

终于亲近那柔软的芳唇,他在她的唇角浅浅掠过,最终覆上那媚惑的源泉。

真甜。他轻轻地品尝着,吮吻着,似乎不知饱足。

顺着身体的本性,他渴求更多,灵舌侵入,想要探取她的全部。

她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睛。

看到他俯身吻着自己,她脸色一红,轻轻推他:“墨沨,你喜欢我么?”

“我是你的夫君,你说呢?”他笑意温柔,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刚刚我梦到你了……或许现在还是梦中吧……”

“我对你的心,都是真的。”他将她的手贴在他的心口处,温柔缱绻。

“你的身子好烫,脸上也好红!生病了么?”卿浅忽然推开他,迅速跳下床,理好衣服之后,拉着他就往外跑去。

他无语望天,幽怨地暗想,你这是故意的么?我又不吃了你!

卿浅得意地暗想,当然是故意的!你就是要吃了我!

外面春色明媚,四处鸟语花香,走在街道上,惬意无比。

卿浅拽着他来到一家医馆,对那大夫说道:“请帮他看看。”

大夫埋首医书之中,头也不抬地问道:“有何症状?”

卿浅想了一想,认真地答道:“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多久了?”

“好像每天清晨醒来都会如此。”

“内火太盛而已。”

“那该怎么办?请给他开点药吧!”

“这个……寻常的药物是无法治愈的,须得非常之法。”大夫忽然大感兴趣,抬起头,捻着胡子,笑得暧昧无比,“你所说的症状,其实都是正常表现。若忽然消失,那才是不正常呢!”

“什么……什么意思?不就是寻常的风寒么!”卿浅好奇地问,“到底如何能治?”

大夫唰唰唰地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墨沨担心卿浅会吓到,慌忙抢了过来。偷偷看了一眼,那直露的说明,让他瞬间内火更盛!

卿浅想要抢过来,却听到大夫悠悠地说道:“给他找个女人就是!”

卿浅好像明白了什么,忽然低下头去,呐呐地不再作声。

大夫本着一颗‘救人救到底’的善心,继续说了下去:“看你们两个形同夫妻。既然如此,身为娘子的就要主动热情些。他在你这里降火了,自然不会再去找别的女人。来来来,好事做到底,我来教你们几招!”

墨沨黑着脸,忽然喝了一声‘闭嘴!’

大夫吓得虎躯一震,慌忙捂住了嘴巴。心中却在暗想,这内火还真不是一般的旺盛啊!

墨沨拉着卿浅走了过去,闷闷地说道:“给她看看。”

大夫将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十分赞许地点头:“嗯!她没有内火,你做的不错。”

墨沨嘴角抽了几下,半晌后才恢复形象,神色不明地说道:“她有了身孕,请帮她看看。”

大夫了然,笑得更加暧昧:“难怪难怪!明白明白!”

卿浅止住他的话头,迷茫地问道:“大夫,孩子怎样了?”

大夫凝神诊脉,神色渐渐变得古怪:“查不出任何脉象。你们是如何得知身孕?”

那日墨沨是用仙术为她诊脉,诊出她怀有身孕。但是一般的诊脉,竟然没有任何迹象!

他心中觉得甚为怪异,没有再问下去,牵着卿浅离开了。

走到外面,正是晌午时分。两人正要回到客栈,忽然看到所有人都朝一处涌去。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从那嘈杂的人群处,缓缓行来一辆囚车。里面锁着一个年轻的公子,虽然满身污秽,但是神色冷傲,似乎毫不在意周围的谩骂。然而他的全身都似乎笼罩在愁怨之中,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似乎在祈盼着什么。

冷傲与颓废,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竟然在他的身上完美糅合!

衙役狠狠地挥动着鞭子,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身上。凡人之躯,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路人有的朝他扔去各种污物,嗤笑着辱骂。

他们可能并不认识他,甚至不清楚他究竟犯了何罪。但是身为看客,这是他们的权力。

他紧紧地抿着嘴唇,毫无血色的脸上,更显惨白。

忽然他仰起头,大笑起来:“卫煦!卫煦!我死之后,一定会化为厉鬼缠着你!”

“我们公子的名讳,岂是你这死囚能提的!”

衙役叱喝着,再次挥动鞭子,朝他的手臂抽来。

他举起右手,挡在了眼前。

就在这一瞬间,墨沨和卿浅大惊失色,飞身而起,将他救出。

他们将他带到城外,他支撑着竟然仍能站起来。

他对他们躬身作了个礼,转身准备离开。

墨沨叫住他:“你知道我们为何救你?”

“我祁尘无亲无故,唯一的养父也被害死。倘若有人还肯救我,必定是有所目的。我贱命一条,你们想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只是死前我还有一事必须完成,否则永不瞑目。”

见他神色间满是凄凉,卿浅走过去,柔声说道:“我们并不是对你有所意图。虽然不认识你,但总觉得你不是一个坏人。你有什么苦衷,大可以说出来,或许我们可以帮你。”

“帮我?天地间有谁肯真心帮我?又有谁可真心相信!”

卿浅忽然间不再说话,心中甚至有些愧疚。诚然,方才若不是见到他抬手时那一瓣莲蕊,他们也不会贸然出手。

凝神半晌,墨沨开口道:“刚刚听你所说,似乎是被人陷害。那人是叫做卫煦?”

祁尘神色冰冷:“那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即使是死,他也应该死在我的手上!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倘若我还有命回来,必会报答!”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们是何时何地相识?”

“一年前的卫湖之畔。”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墨沨隔空定住他的身。伸手在他眼前轻轻一晃,他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墨沨将他扶到树下,让他靠在那里。然后结下幻界,牵着卿浅一起来到了卫湖之畔。

那一年柳絮清扬,荷风拂香。祁尘一如往常地坐在岸边树下,挥毫洒墨,肆意山水。

他是一个画师,虽然自诩画技精湛,但是却只能为人作些山水画。所得的报酬,也不过能偶尔给养父买几服药。

养父身体每况愈下,他却没有足够的银两能够请来大夫。而他自己,也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养父虽然从未怪他,但是他心中内疚自责。听着那咯血的咳嗽,他心中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就此封笔,找个正正经经的活计,安安分分地活下去。

有些梦想,注定被现实踩在脚下,无以启齿。

沉醉在自己的忧思之中,他没有察觉到湖中的异动。

作完最后一幅画,将它抛在空中。从此以后,浑浑噩噩地度日,再也不要心存幻想。

就在这颓败至极的瞬间,一道白光掠过,侵入了他的意念。

信念的缺失,他不知道坚持的意义在哪里。

画作在半空中旋舞着,转了几个圈,悠悠地往水里落去。

“如此绝世画作,弃之可惜!不如送给本公子可好?”

那不羁的声音蓦然从水中响起,一个身影忽然从中钻出。伸手抓住画作,在水面飘然落定。

只见那是一位身着锦衣的公子,俊美的脸上,满是玩世的微笑。几滴水珠挂在发梢,悠悠落下,荡起阵阵涟漪。

蓦然见到有人,想到自己刚刚的失态,祁尘有些恼羞,伸手道:“还给我!”

锦衣公子摇头笑道:“反正你也不要,我拿回去哄美人们开心多好!”

“你这是强抢!”

“不错!我就是强抢!”

“你!强盗!”

“非也非也!本公子如此一表人才,怎会是强盗!记住,本公子名叫——”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摄魂的邪笑,那笑容满是生为骄子的狂傲。

卫煦,卫煦,倘若当初他们料到此后结局,是否还会执着于那一个开始?

第十一章 龙阳风月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不得不说真的很奇妙。谁也料不到,下一个转身会遇到谁。就像祁尘绝对想不到,传闻中的皇家贵公子,竟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更加想不到的是,几句争辩之后,两人对画作有着共同的见解。埋首专心研究,握手言和。

而对于卫煦来说,这一天更是意外中的意外。若不是被人追杀,跳入水中避难,他也绝不会来到这种僻静之处。

然而,他们各自偷看对方低头时那一瞬的惊逸,不由得在心里暗想,这个意外真好!

对于那日他为何会恰是时候地出现在水里,卫煦的解释是,溜出来游玩,被仆从追踪至此,不得已而为之。对于这样的解释,祁尘自然是不信。一直缠着问,卫煦便笑得邪恶:“倘若我说,我早就盯上你了,你相信么?”

祁尘红了脸,卫煦似乎颇喜欢看他这样的神色,于是摇着折扇,装模作样地念起了诗句:“卫湖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祁尘闷哼着“呸”了一声,附庸风雅!

泛舟湖上,把酒言欢。秉烛夜谈,肆意山水。那半年的时光,挥洒在水墨之间,挂在墙上色彩斑斓。

虽然祁尘羞于提起自己的困境,但卫煦不知从何处得知,送给他一大笔钱财。他断然拒绝,几乎与他绝交。

冷战半月,卫煦仍然是在湖畔找到了他。幽幽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开口:“祁尘,我买你……”

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祁尘彻底怒了,霍地站起身,还没来得及义正言辞,就听见卫煦忍笑道:“别冲动。我是说,买你……的画!”

祁尘脸色通红:“你就喜欢戏弄我是不是!”

卫煦笑得一脸愉悦:“嗯,我就是喜欢戏弄你。”

从此以后,祁尘再也不必抱着画作满街叫卖,也不必每日为生计苦苦发愁。有了钱财治病,养父的身体也日益恢复。

为了回报卫煦,也为了自己的梦想,他彻夜作画,然后在次日午后等他。

几次之后,卫煦看他双眼通红,索性将他带到客栈,然后彻夜陪着他,看他作画,为他点灯。

每一副完成之后,卫煦都会真心赞叹,然后细心收好。

后来的某天深夜,卫煦仍然是坐在他的身边,为他挑灯研墨。看了他许久,忽然低叹道:“祁尘,我要走了。”

祁尘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落在了画上。

看着那滴墨许久,他才“嗯”了一声。

“我要走了,可能很久才能回来。”他忽然抓住他的手,怒吼道:“难道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沉默半晌才说道:“我会继续作画,直到你不再喜欢为止。”

卫煦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将他的手握到眼前,认真说道:“这个印记,只许给我看到。”

祁尘右手手背上的莲瓣印记,究竟是何时出现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又是沉默许久,他点头:“好。”

卫煦脱下衣服,躺在床上说道:“今晚……我们同床而睡吧……”

祁尘一颤,手中的毛笔落在了画上。

他惊讶至极:“你……你以前不是不愿意么……”

“以前,我是怕自己会‘爱上’你。”

“那现在呢?”

“现在,我确实是爱‘上’了你!”

祁尘紧紧抿住嘴唇,默默地坐了过去。

卫煦走了,踏着晨曦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座古城。

祁尘的生活似乎也没什么不同,搬回寒居后,仍然是每天作画卖画,照顾养父。

后来有人找到他,说是卫煦公子派他前来,买下他的画。他没有多问,将精心之作全部交给了那人。

那人陆续来了好几次,直到两个月后的一天,他买药回来,却看到——满院的鲜血!

养父躺在血泊里,心口处是一把明晃的匕首。

他大惊失色,奔上前抱住养父,唤了几声,养父终于睁开了眼睛,气若游丝地说道:“尘儿……我劝过你……不要再与那人来往……你不该相信他的……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你……不过是最卑贱的微尘……”

养父挣扎着,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终究无力地垂下了双手。

祁尘还未从悲痛中回过神,忽然见到一队官兵冲了进来。他们不由分说地将他绑住,投进了大牢。

罪名就是——弑杀养父!

找不到动机,拿不出证据,但是判决书就这么扔在了他的脸上。

养父说的不错,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王者,而他不过是最卑微的贱民。生杀予夺,从来都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坐在角落里,看着草丛里的蝼蚁,不由得失笑起来。

狱卒们大口喝着酒,说着一些闲言碎语。

“卫煦公子的画可真是绝世之作!听说皇上看了十分赞许,竟然要将他接入宫中呢!莫不是准备另立太子了?”

“这可真是稀奇!卫煦公子向来不学无术,因此皇上极为不喜,只是赐了座府邸,从来都不愿多见他一面。怎的忽然就能画出那般精湛的佳作?”

“也许是他在哪里拜了师,画技精进呢?终归皇上对他另眼相看了,连他的母亲也受了宠。”

“管它呢!好好的说这些宫闱之事干嘛!我们来喝酒!”

祁尘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疯狂,笑得苍凉。

卫煦!我真心待你,从未防备。而你却杀人灭口,栽赃陷害,为何你竟如此不堪!

我死之后,必会化为厉鬼,为我养父报仇,也好与你做个了断!

心念至此,忽然听到耳边一个冷沉的声音:“你不必死,你该留着性命——看着他死!”

这声音,恍惚远在天边,又恍惚就在心间。

他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靠在大树下,夜色深沉。

面前的两个人,正是白日里救他的恩人。

墨?h神色不明地说道:“你不过是想让他死罢了,何其简单!”

祁尘咬着牙齿道:“不错!我就是要看着他死!”

“好。”

墨?h淡淡地说出这个字,忽然紫光乍现,天地晦暗至极,云月尽散。

当圆月再次破空而出的时候,墨?h的手中扶着一个人。

他将那人扔在祁尘的面前,仍然是神色淡漠。

祁尘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人——他已经死了。

卫煦,如他所愿,已经死了。

他踉踉跄跄地走过去,俯下身,看着那惨白无血的脸庞,再次大笑起来。

忽然,他止住笑,摸出卫煦怀中的匕首,猛地朝自己的右手刺去。

鲜血淋漓,迷蒙双眼。他竟然,挑断了自己的手筋!

卿浅尖叫一声,再也忍不住心中惊惧,脱口说出了真相:“他没有死!”

就在祁尘错愕万分之际,却见卫煦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见到自己置身此处,卫煦似乎也有些迷茫。然而当他见到祁尘,眸子里立刻有了光彩。

“祁尘!”他站起身,惊喜至极,“许久不见!”

祁尘往后退了几步,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卫煦有些惊愕:“你怎么了?”猛然看到他手上的伤口,更是大吃一惊,忙握住他的手,想要为他包扎。

祁尘却狠狠地甩开他,力气如此之大,卫煦连连朝后退去,差点摔倒。

祁尘冷冷地看着他们,冷冷地说道:“天下间,果然没有人值得相信。卫煦……你又骗了我!”

“我何曾骗过你!”卫煦急切地解释道,“除了我们的初见,我从没说过任何谎言!那时我是被人追杀,所以才会出现在水中。我只是……怕吓到你……”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我真后悔与你相识!”

“你说什么?”卫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究竟发生何事?为何你会如此绝情!”

“绝情的人是你!”祁尘仇恨地说道,“你杀了我的养父,然后嫁祸给我!甚至,你拿着我的画前去邀宠!是我信错了你!”

卫煦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忽然苦笑了起来。

其中的真相,卫煦也是直到此刻才明白。

难怪……难怪父皇会忽然对他褒奖有加,甚至愿意接他前往皇宫养伤。难怪他们不再笑他玩世不恭不学无术。

原来,竟是这样。

那晚他辞行之后,就离开了这里,前往皇城。本来他是可以不在那晚离开的,但是他不想累及祁尘,所以终究是孤身离开。

果然,路上遭到刺客伏击。他受了重伤,幸亏侍卫来的还不算晚,救回了他的一条命。

回到府中,卧床数日。母亲悉心照料,他才终于渐渐恢复。

他本想立刻前去看望祁尘,但此时的他却已经不自由。因为父皇不知为何忽然对他大为改观,加派人手守护着他。

想起那些画,一路上他紧紧护在怀里,哪怕是受伤昏迷也没有放开手。

本来想献给父皇,向他推举祁尘,但是此时却怎么都找不到。

母亲神色有所闪躲,只说她已经帮他献给了皇上,叫他安心养伤。

歇息几日,本想天明后进宫面圣,谁知道睁开眼睛之后,却出现在这里。

这才是真相,谁也想不到的真相。

想必那些画是母亲进献给皇上,向他邀宠,顺便给儿子铺路。而至于祁尘的养父以及他的牢狱之灾,大概也都是母亲所为。

母亲爱子如此,一片苦心,却害得两人反目为仇。

祁尘错愕万分,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卫煦给他包扎伤口,低叹道:“我又怎会骗你?你该信我的。”

“我……对不起……”

“就算再恨我,也不该伤害自己。你的这只手……恐怕以后是不能作画了……”

“你若死了,我作出再好的画,也终归是无人欣赏……”祁尘苦涩说道,“从此以后,我没办法再为你作画了……”

“你教会我那么多,我也偷学到一两招。在府里养伤的时候,我学着画了一幅。”卫煦从怀里拿出一幅画,展到他面前,笑道,“你看看,我画的像不像?”

画布上面的,正是他们初见之时,祁尘坐在岸边作画的情状。

祁尘红了脸,闷哼道:“你还是那么喜欢戏弄我!”

卫煦执起他的手,笑意温暖:“从此以后,就让我来为你作画。”

伴他执笔画流年,就是他此生最大的心念。从此以后,再无彷徨。

墨?h勾出那一缕魂魄,牵着卿浅转身离开了。

只听到身后卫煦怒火燃烧的声音:“你竟然让别人看了你的手!甚至还让人抹去了印记!看我怎么罚你!”

卿浅忽然踮起脚,捂住他的耳朵,撇嘴说道:“你不许受到启发!”

墨?h俯身在她的眉心印下一个吻,温柔至极:“我只喜欢你,无论多久,永远都是。”

卿浅这才展颜笑了起来,拉着他朝夜色深处跑去。

回到客栈,将那缕魂魄归于卿浅体内,却仍然是感到上次那样的阻力,以及——再次喷出了鲜血!

难道真的是有人从中作祟?那人究竟是谁!

然而此时的墨?h也没有心思多想,他看着床上安睡的卿浅,看她暂时不受妖术控制,心中满是温暖。

只要看她安好,再多的苦痛也心甘情愿!

第十二章 花水欢情

在古城中游玩几天,他们离开了这里,按照地图的指示,前去与师叔会合。

这天傍晚,两人歇息在一棵古树下。吃了些干粮之后,卿浅偎在他的怀里,安恬地睡去。

自己渐渐恢复心念,总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然而不论怎样,总好过夜夜春梦。

她再次走入那个梦中。四处是纯白的冰雪,一朵莲蕊静静绽放,百年如一。

那个男子倒在雪地里,全身覆满了雪花。鲜血从他的心口喷出,蜿蜒出斑斓的色彩。

血滴溅染在莲蕊上,刹那间开到极盛,明艳炽烈。

影影绰绰,盈盈柔柔,一个身着雪衫的少女从那花色深处走来,笑容明媚如春。

卿色潋滟,浅笑安然……从此以后,我叫你卿浅可好?

墨?h,虽然你总是这般冰冷,可是我喜欢你。你娶我可好?

她牵着他的手,在那炽艳的花色之中,自在烂漫,风华无邪!

然而,她是谁!他又是谁!

为什么她和他流连于心间,挥之不散!

雪花纷飞,暗伤流转。曾经笑颜泪水,誓言和冷漠交错。到最后,她竟然无法分清,究竟是梦是醒!到底,是谁闯入了谁的梦中!谁又在谁的梦中流连成泪!

她看不清,走不出,流离在梦境与现实的交错处,等不到那一个怀抱的救援。

“墨?h……墨?h……”

她蹙着眉,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掌。

她心口处的那朵莲蕊,也隐现着赤色的妖气。

他的手掌蓦然凝成剑气,指向前方:“还不现身!”

瑰魅的晚霞中缓缓显出一个少女,她蹲在那里,画着圈圈:“别吃我!”

“梦貘?”墨?h轻喝道,“把她的梦境还回来!”

“你过来呀!”少女对他摇着手,“你过来我就还给你!”

墨?h扫了一眼地上的圈圈,轻笑道:“这种低劣的法术,还困不住我!”

“哇!被你发现了!大神!”少女忽然蹦到他的面前,抱住他的大腿,“大神求交往!”

墨?h将她拂开,逼问道:“你出现在此,有何目的?”

“这本来就是我的家呀!”少女仰望着大树,眨巴着星星眼,“这棵大树一直陪着我,收留我。你们不许欺负它,否则我就——”

她又蹲在地上,画起了圈圈。

心里得意地暗想,画个圈圈诅咒你!

“梦境还回来!”墨?h已是不耐,指尖剑气愈烈。

少女吓得连连后退,憋着嘴说:“人家好久都没有吃到这么纯美的梦境了!人家真的只是饿了而已!”

眼看着剑气就要朝自己逼来,少女更是委屈:“原来卖萌并不是万能的!还给你就还给你!哼!”

她张圆了嘴巴,从里面飞出纯洁的灵气,回到了卿浅的体内。

卿浅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到面前的少女,不由得展颜欢笑:“小妹妹,你真可爱!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不回家?”

“还是姐姐最好了!”少女嘟着嘴,忽然又飞过来,抱住卿浅说,“美人求交往!”

卿浅笑着说:“看你孤身一人,我们送你回家吧!”

少女指了指头顶说:“这棵大树就是我的家!”

“啊?”卿浅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说,“你一直住在树上啊!”

“嗯!我无家可归,一直都是大树爷爷收养我!”

少女刚说完,就听见一个幽怨的声音从头顶响起:“画萱,我说了,我不是爷爷!叫我哥哥!”

少女叉着腰,望着树顶说道:“那我也说了,叫我小梦梦或者小馍馍,或者小画画或者小萱萱!叫什么‘画萱’!一点都不符合人物形象好么!”

“好吧……小画萱……”树精无奈地说道,“上来睡觉吧!”

“嗯!我这就来睡你!”少女说着,看了看树下的两个人,好心地提议,“要不今晚让你们借宿?不过——要收钱的!”

卿浅忙把墨?h拉到身后,警戒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姐姐别紧张嘛!我不过是想抱紧大神的大腿而已嘛!”

听到这句话,卿浅心肝一颤,慌忙拉着墨?h跑开了。

远远地看见一家客栈,虽然在这荒幽的野外,这么一座孤立的客栈确实诡异,但是两人确实无处可去。况且斩妖除魔本就是离恨殿的职责,他既然看到,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刚走进客栈,就见到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酒。这般嗜酒如命的人,除了师叔,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墨?h牵着卿浅走上前,作礼道:“师叔。”

师叔头也不抬,把酒坛往他面前一推:“师侄来的正好,来陪我喝酒!”

墨?h道:“酒是穿肠毒药,师叔——”

劝慰的话语还未说出口,已被师叔懒懒打断:“色是刮骨钢刀,师侄为何不戒?”

墨?h不再多说,两人坐下后,叫来了小二,

看到小二的刹那,墨?h大吃一惊,竟然又是仙界之辈!

他这才发现,那些扫地的抹桌子的做饭的,竟然都是仙界中人!

师叔似乎早已了然于心,最初的震惊和悲愤平复过后,只剩下可怕的麻木。

他仰头饮尽一坛酒,任那酒水从嘴角流出,流的满地狼藉。

猛地将酒坛摔在地上,大笑道:“有人给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立刻有仙君过来清扫干净,不留痕迹。看着他们卑躬屈膝,伏在地上做着最低贱的活儿,师叔的眼中满是悲凉。

“仙君酒杯已碎,不如在下送你一个?”

随着这个声音,寒影从楼上翩翩走下。

人还未至,桌子上已经出现了四个金盏。

寒影款步上前,坐到另一方,举杯笑道:“能再相逢,实属荣幸。我敬你们一杯。”

“你……”卿浅紧紧地抓着墨?h的手,难以控制地颤抖着,“你……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卿浅姑娘似乎很怕我?”寒影颇为受伤,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师叔冷冷开口:“这件事多说无益,总有一天我会查出真相!”

寒影仍然是笑意如风:“倘若需要,在下愿意略尽绵力。”

师叔将金盏化为乌有,起身上了二楼。

寒影看向卿浅,神色黯然:“莫非卿浅姑娘也同世人一般,不辨真相不明是非?”

卿浅避而不答,而是问道:“琉璎姐姐怎么样了?”

“我已经将妖灵还给了她,而且也跟鬼主说好,允许她以后都在奈河上摆渡。”

“哦。好。”

一时间整座客栈静的可怕,半空中似乎有幽灵飘荡。

墨?h牵着卿浅上了二楼,只留下寒影在那里独饮独酌。

走到最角落处的房间,只见师叔倚在门口,昏昏欲睡。

终于见到他们,师叔语气慵懒地说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们——等会儿悠着点,千万别动作太大!师叔我可就在你们隔壁呢!”

卿浅赶紧说:“其实我们可以分房而睡的!”

师叔笑意暧昧:“那样的话,某人会失眠的,说不定会更折腾!”

“啊?可是……可是我们也没做什么啊……”卿浅好像明白了什么,红着脸说,“我指的是练功,师叔你指的是?”

师叔悠悠笑道:“我指的当然也是‘练功’。”

墨?h黑着脸,拉着她进了房间,紧紧地关上门。

一眼见到房间里的浴盆,卿浅兴奋地说道:“我要洗澡!”

墨?h身子一僵,半晌后才恢复过来,打来了热水,倒进了里面。

卿浅将他绑在床上,用布条蒙住他的眼睛,然后走到屏风后,脱落了衣衫。

空气中氤氲着女子的芬芳,以及那若有若无的靡丽之香。

水雾渐起,一声一声地撩拨着男人的心旌。

滑过粉颊,滑过香唇,滑过玉颈,滑到那酥软的温香……

朦朦胧胧,影影绰绰。他完全可以解开束缚,将她揉入怀里,揉入他那火热的身体。

但是他只能忍住,直忍得内伤淤积,热汗淋漓。

“卿浅……”低哑的声音,从他的身体深处吟出,他控制不住自己。

“嗯?”她回过头来,却见他满脸通红,神色痛苦。而某处,竟然变得那般奇怪,就如同她在春宫秘籍上看到的一般。

她知道他可以轻易解开,但是他没有——他从来都不会为难自己。

月色靡丽,在竹窗上寸寸侵袭。

心中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她忽的从水里起来。跨过浴盆,缓缓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这一刻,他分不清,她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只知道她的一切都是一种妖魅,令他甘愿沦陷。

鼻尖幽香醉人,他已经忍到极限。

“仙君,是不是难受得紧?”她在他的耳边,轻轻撩拨,“想要如何?说出来。”

“我……我想要你……”

“我就在这里,任君采撷。”

“不……卿浅……不要再诱惑我……”

“我喜欢看你这样,真真令人心动!”

她忽然伸手抱住他,任自己的软香包裹着他。

她已经解开了他的束缚,他却不愿脱逃。

这一场旖旎的春梦,就让他陪她共同沦陷。

不知何处忽然飘起幽远的乐声,如鬼似魅,却又如仙乐清渺。

他痴痴地看着她,朝那惹火的源泉逼去……

第十三章 春梦无痕

次日黎明,两人被窗外的晨曦唤醒。墨沨睁开眼睛,看着床上静静安睡的卿浅,忍不住轻轻吻了吻她的唇。

她醒来之后,见他坐在床边,双眼通红。心疼不已地抚摸着他的脸庞,内疚地说道:“今晚……你去另一个房间睡吧。”

他温柔笑道:“我陪着你。”

“可是你彻夜不睡,这样下去会坏掉的。”

“是啊……几乎已经坏掉了……”

“啊?”卿浅不明所以,“你……你病得很严重么?”

岂止是严重!简直是病入膏肓!

墨沨在心里哀叹了半晌,给她穿好衣服,牵着她下了床。

洗漱之后,两人牵手走了出来。

刚一打开门,就见到师叔堵在那里,满脸春色。

他看着墨沨,笑得令人发麻:“师侄啊,师兄教你的‘忍功’,你可以直接拿满分了。不用再练下去了!”

墨沨忍住想吐血的冲动,说了一个‘好’字,就准备走开。

师叔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神色极为同情:“什么也不说了,师叔懂的。师侄,保重!”

墨沨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喷在了地上。他黑着脸问道:“师叔,你懂的什么?”

师叔挤了挤眉:“昨晚……我差不多都听到了……”

“师叔!”墨沨提高声音,隐有怒意。

“都说了让你们小点声,你们自己太过忘我,没有听到!那可就怪不了我了!”

师叔颇为无辜,哼着小曲走开了。

“墨沨……”卿浅戳了戳他,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没……没什么……”墨沨想了半天,才终于想出一个说辞,“昨晚有妖魅来袭,我与她大战一场,如此而已。”

“那它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

“放心,没有。”

确实没有怎么样,不过是撕坏几件衣服,抓出几道红痕而已。

他闷闷地想,其实他倒真盼着她能把他怎么样!

来到楼下,只见寒影仍然坐在那里,独饮独酌。

桌子上已经摆满美酒佳肴,寒影站起身说道:“这是在下特意为二位准备的。”

墨沨冷冷道:“这客栈果然与你有关。”

“朋友不在,代为打理罢了。”

“这些仙界之人,我知道肯定不愿离开。不过,我仍然是那句话——若他们稍有闪失,我们离恨殿绝不放过!很快我们就会查出真相,不论是谁,离恨殿必将周旋到底!”

墨沨说着,牵着卿浅离开了客栈。

迎面见到一个彩衣少女拽着一个青衣少年跑了过来,那少女正是昨晚见到的梦貘画萱,而那少年,大概就是那棵树精。

想起昨晚她叫他老爷爷,想必他本体已经古老,但是不过才刚刚成精。

陡然见到墨沨,画萱又想冲上来抱大腿,但是瞧见旁边的卿浅,又慌忙蹲在地上画圈圈:“别吃我!”

青衣少年将她拉起来,没好气地说:“瞧你这出息!我会保护你的!”

“青青——”

“我说了,我叫青菁!”

“好吧菁青!”就在少年的白眼之中,画萱可怜兮兮地诉说起来,“你不知道,大神多厉害!他一挥手就能将我们扇飞了!所以你还是对他温柔点!赶紧上去抱大腿!”

“我对你温柔就行了,至于其他人,哼!”

“你这还叫对我温柔啊?哼!”

两人大眼对小眼,气鼓鼓地瞪着对方。

卿浅走上前,拉着她的手道:“画萱妹妹,你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这客栈里住着很多妖魔鬼怪,他们可是真会吃人的!”

“怕什么!我们本来也就不是人!况且……”她摸着小肚子,可怜巴巴地说,“我真的是很饿很饿了!”

“你可以吃些野果啊,总不至于饿着。”

“开什么玩笑!我们可是梦貘,吃野果什么的太有失身份了!”大义凛然地说出这句话,她拽了拽卿浅的衣角,眨巴着星星眼,“哪里有野果?”

卿浅指了一个方向,画萱欢欣雀跃地正要离去,又回过身,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谢姐姐!”

卿浅笑着,正要松开她,忽然怔住了。

她的粉颈上,竟然有一瓣莲蕊!

还没回过神,画萱已经拽着青菁跑开了。

卿浅拉着墨沨,果断追。

追到一片树林,只见青菁念了些法诀,然后对天一声巨吼:“都给我结出果子来!”

身为树精老大,他的命令果然有效。林子里立刻结满果子,看起来鲜嫩可口,令人蠢蠢欲动。

卿浅踮脚摘了两个果子,一个塞进墨沨口里,一个则藏在袖子里,准备回去研究研究这些是怎么变出来的。

画萱的小嘴里塞满了果子,怀里也捧满了果子,滚落了一地。

卿浅拉住她,盯着她的脖子看了半晌。吓得她连连后退,裹紧了衣服,义正言辞地说:“我只喜欢男人!”

卿浅笑了起来:“我只是想知道,那印记是怎么来的?”

“什么印记?”

“是了,你们应该都毫无察觉。不过,那对我很重要,我必须取回。”

“你们果然都是想吃掉我!”画萱泪花闪闪地说,“我很久都没有吃饱过,而且也很久都没有洗澡了!我不好吃的!求别吃!”

卿浅解释道:“我们不是想吃你。那样对你没有任何害处的,你不要害怕。”

墨沨开口道:“我们倘若真的想伤害你,你也不会完好地站在这里。我们不过是取回不属于你的执念,说不定你会更加自由。”

“哇!大神你怎么知道!”画萱两眼放光,“大神就是大神,一眼就可以看出我的心事!大神,求交往!”

墨沨正色道:“我要看看你的梦境。”

“啊?”画萱小脸通红,“那多不好意思啊!”

青菁邪恶地笑着:“你到底是梦到了什么?”

画萱扭着手指,坐在了地上,其他人则围在了四周。墨沨正准备施法,师叔凑过了脑袋,优哉游哉地吃着果子,满脸的求知若渴:“我也来围观。”

画萱涨红了脸:“大家不要这样嘛!人家会害羞的!”

师叔悠悠地说道:“你们继续,我路过。”

画萱仰天望着那满树的果子,默了许久才幽幽开口:“说多了都是泪!简单来说,这是一个由果子引发的惨案!”

师叔和墨沨已经联手施法,那只属于梦貘的梦境缓缓展开,犹如一幅最纯净的画卷。

梦貘,以梦为食,吞噬梦境。越是纯美的梦境,就越是有利于它们的生长和修行。

画萱一直都在寻找那最纯最美的梦境,不是为了吞食它,而是为了——永远地守护着它。

吞食的梦境多了,她渐渐地有了心事。无处可诉,于是在大树上挖了个洞,将那些心事都封存在树洞里。

谁知道,大树也渐渐地沾染人间情绪,慢慢地化为人形。

百年来,她走过无数地方。天地间的每个角落,都几乎已经被她踏遍。然而她却始终找不到那最纯美的梦境,甚至渐渐地,退而求其次都不能满足。

红尘俗世,纷纷扰扰,诱惑太多,杂念太多。

她感到很饿,见到每个人都会咽口水,恨不得一把将他们吞下肚。但是她却始终坚持着,非纯勿扰,这是她作为灵物的节操。

真的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连勉强维持人形都很困难。终于,她倒在了街头,变回了原形。

世人行色匆匆,没有谁肯为一个陌生人驻足,更何况——如今她是一只动物。

昏睡了许久,几乎准备放弃自己的坚守,忽然感到滴滴甘甜落入口中。

她半睁着眼睛,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俯身看她,将一只野果喂进了她的口中。

为何不是馒头或者包子……她幽怨地想……这些野果明显不够用……

这样想着的时候,对方的意念已经被她看穿,原来是——这人从小到大只会摘野果!

她不由得咧嘴笑了起来,却不知道,一只怪兽咧着嘴笑是怎样的诡异!

然而,对方竟然毫不退避,脸上仍然是干净至极的笑容。

她忽然对他有了兴趣,想要看一看这个人的梦境究竟是怎样的。若是足够幸运,她还可混个半饱。

当她进入他的梦境时,却是一片纯白,竟然没有任何的痕迹!

原来是个痴儿。

她却并不觉得可惜。因为这样的人虽然没有梦境,但是同样可以为食。甚至可以为他创造梦境,然后趁机吞食。

年轻人约摸觉得她已经饱了,于是转身离开了。

他的背影在午后的阳光下那般俊逸,宛如清风远逝。

她趴在那里,渐渐地恢复了灵气。于是她看到了一些事,比如他叫慕唯,是个孤儿。

“我会报答你的!”她对着他的背影喊,可是没有人能听得到。

当她把这个想法告诉那个树洞时,树妖吓了一大跳。

“你真的打算那么做?要知道,向来报恩的故事都不会有好结局。”

“我知道,爷爷。”

“我说了!我是哥哥!”

“好的大叔。”

“……”

“青青,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执念,这也是他们活下去的理由。我虽然身为梦貘,却也想坚持某些东西。我想要找到最纯最美的梦境,即使找不到,我也想用双手亲自创造。慕唯是个很好的料子,你且等着看。”

她将自己的决心封在树洞里,然后消失在夜空中。

第十四章 洞房花烛

趴在墙头看了很久,梦貘终于决定——主动出击!

她轻快地跳下来的时候,很不幸慕唯正好准备出门。

“嘭”的一声,她砸在了他的身上。

“嘭”的一声,她似乎听到骨裂的声音。

好像自己也没那么重吧,她望着那高高的墙头,傻傻地想。

“姑娘……你没事吧……”他明明是自己受了重伤,居然首先想到的是她。她感动的眼泪哇哇,拉起他的袖子胡乱抹了一通。

“姑娘……可否……可否请你先起来……”他的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竟然有些忸怩。

她摸了摸自己的前面,这才意识到,刚刚那一跳,是化了人形的。

大大咧咧地从他的身上起来,然后大大咧咧地拉起他。

这一次……他的骨头是真的裂了……

她忙手忙脚地给他接骨,结果……他全身的骨头都裂了……

毫不迟疑地将他拽进屋子里,翻出所有布匹,然后层层裹在他的身上,直到只露出一双眼睛,她这才满意收工。

慕唯呆呆地看着她,良久后才呐呐地说道:“姑娘……我们认识吗?”

她大力地点着头:“嗯嗯!我是来报恩的!男神,么么哒!”

“报恩?”他似乎分外迷茫。

“放心吧,我不会对你以身相许的!最多给你暖暖床什么的。”

慕唯再次呆住,脸色忽然变得更红。

“对了,我叫画萱。这是那大树爷爷给我取的名字!不过我还是喜欢别人叫我小画画或者小萱萱!小唯唯,我们出去玩吧!”

她拽着他,准备出门。他顿了半晌,好心地提醒道:“画萱姑娘,你的衣服好像穿反了……”

“哦!这样啊!”她向来从善如流,立刻扒下衣服,然后迅速地穿好。

忽然感到他全身僵直,目不能动,脸上竟然烧起了两朵红云!

咦?真是奇怪!发烧了么?

嗯!确实是发烧了,他摸着自己的脸,呆呆地想。

慕唯是个痴儿,也是个孤儿,亲近他其实很容易。很快她就跟他建立了纯洁的男女关系,天天赖在他的小窝里混吃混喝——虽然每天只能吃野果。

而她也确实是过来报恩的,每天她跟着他出门‘日行一善’,今天帮张大娘打个水,明天帮李大婶买个米。回来之后再卖个萌暖个床,日子就这么没羞没臊地厮混过去。

只是她记得自己的目的。她要发挥他的这份纯,寻找到最美的梦境。

既然他的梦境向来空白,那就让她亲自创造。

男人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当她托着腮,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慕唯正在院中给捡来的小猫洗澡。

他回过头,看着她在春光里笑靥如花,一时间竟更加痴傻,呆呆地没有回答。

她跑上前,帮他一起清洗。看着叫春的小猫,然后又看着他混沌梦境中的春意,忽然明白过来:“我知道!是想要一个女人!”

慕唯呆了呆,手中的小猫掉进了水里,叫的更加不可抑制。

她拽着他往外跑,欢欣雀跃:“慕唯,我这就去给你找个女人!”

可巧媒婆挥着手绢颠颠儿上门,看见慕唯,喜得合不拢嘴:“傻小子!你撞上好运啦!叶家的千金不知从哪里听到你的名字,说什么天下间再也找不出你这么好的人,闹着非要嫁给你!这不,叶老爷差我前来做媒啦!你要娶媳妇儿啦!”

“嗯!就是她了!”画萱抢过媒婆手中的生辰八字,兴高采烈地拍掌,“成交!”

慕唯傻傻地站在那里,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

画萱转过头,拽着他回到屋子里,将他按在床上,笑嘻嘻地说:“慕唯,我给你找了个娘子,你可高兴?”

慕唯仍是傻傻地,呢喃着:“娘子……是什么……”

“娘子就是帮你洗衣做饭,然后跟你滚床单的人啊!”

“小画画也帮我洗衣做饭,也跟我滚床单……小画画也是我的娘子么……”

“当然不是!”画萱一敲他的脑袋,瞪着他说,“我只是你的妹子!”

她三下两下扒下他的衣服,然后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件喜服,满怀期待地说:“慕唯,新娘子很快就到。你不要激动,我先给你打扮一番,然后你们就可以入洞房啦!”

没有三聘六礼,也没有繁文缛节,画萱想象中的婚礼很简单。

慕唯傻傻地说:“入洞房……我不会……”

“这还不容易!我教你!”

画萱猛地骑在他的身上,然后扯过被子紧紧裹住两人。

然后……然后下一步该怎么做?之前那些凡人的梦境,梦到重点的时候就直接是画面一黑,她什么都看不到呀!

嗯!大概只需要盖着被子,两个人在黑洞洞的房间,这就是洞房了吧!

有点热,身下男人的身体也僵直的无法动弹,而且……而且某处好像更热……

那是什么?好想瞧一瞧!

于是她猛地扒下他身上最后一件衣服,看到下面那奇怪的东西,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好像……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贪婪地盯着看了很久,她忽然眨巴着星星眼,满脸好奇:“慕唯,我们来入洞房吧!”

那个阳光肆意的午后,他们在被子里折腾许久。最后终于领悟出,原来男人跟女人全身僵直地躺在一起,却是酥麻的动也不能动,就是传说中的洞房啊!

画萱单纯无邪的心里,并没有男女大防,自然也就不知道,这样其实是很不好很不好的!

傍晚的时候,叶家的喜轿停在了院门口。

画萱拉着打扮一新的慕唯,兴冲冲地跑了出来。

只是跑到门口的时候,看着夕阳轻拂在他的脸上,那般纯净无暇。她忽然呆住,喃喃地说道:“慕唯……你肯定很好吃……”

喜娘扶着叶家千金走进了屋子里,里面也早已收拾的喜气洋洋。慕唯走进房间的时候,忽然回头看了画萱一眼,目光中满是迷茫。

同样迷茫的不只是他,还有画萱。就在这一瞬间,一道白光侵入,她毫无知觉。

她跃上墙头,化作梦貘,大口大口地吞噬着那纯美的梦境。只是为何,心中越来越空白。那最柔软的角落,似乎被谁挖去一大块。

一定是太饿了!她吸了吸鼻子,握紧小拳头,心想只要慕唯梦想成真了,她就可以饱餐一顿了!

慕唯虽然从不知男女之事,但是佳人在床,顺着身体的本性,两人最终是寻到了窍门。

画萱看着那交缠的人影,明暗的灯火下,那般旖旎。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原来这才是洞房!

忽然不再那么饿了,心中有更空的地方。

她消失在夜色中,回到大树上,将那些梦境都封在树洞里。

窝在树丛中,抱着树枝睡觉。忽然听到树精的声音:“小画萱,你哭了?”

“啊?怎么会!”画萱在脸上抹了一把,居然真的有泪珠。

真奇怪!她可是梦貘!梦貘怎么会有眼泪呢!

一定是露珠!她这样对树精解释。

树精幽幽地叹了口气,不敢多问。

她却猛地摇晃着树枝,气鼓鼓地说:“没事叹什么气!害得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树精却任由她摇晃着自己,晃的全身生疼。

闹得累了,她抱着树枝睡着了。

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慕唯了,算算日子,大概有五十七天四个时辰吧!

也好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虽然树精总是想着法子给她变好吃的,但是她却无比地怀念慕唯手中的野果。他的手指,似乎是带着野果的清香呢!

那天午后,他就是用那芬芳萦绕的手指喂她野果呢!

不能再想了!越想越饿!

她使劲地摇晃着树枝,忽然听到树精幽怨的声音:“你还是去找他吧!再这样下去,我都秃顶了!”

她立刻原地复活,兴奋地说:“这可是你指使我去的!我是为了世界和平才去的!嗯!就是这样!”

“我玉树临风的形象啊!”

树精一口气还没叹出,她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画萱瞬间出现在墙头上,看着屋子里相敬如宾的一双人。

不多时,他们携手走了出来。

慕唯终于不用再每天吃野果了,有他温婉贤惠的娘子每天给他洗衣做饭,他的脸色也红润起来。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脸,不由得舔了舔嘴唇:“真可口!”

慕唯蓦然看见她,呆在了那里。只是呢喃着:“小画画……”

画萱无辜望天:“你们可以无视我!我只是……蹲在墙头等红杏!”

叶婉对她招了招手,笑意盈柔:“小妹妹,快下来!可别摔着了!”

画萱不情不愿地嘟囔着:“什么小妹妹!你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好不好!”

她本想直接飞下来,但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份,终究是忍住冲动,扶着墙一点一点地爬下来。

慕唯冲上前,伸手将她扶住。她本来觉得没什么,但是无意瞥见叶婉脸上的黯然,她顿悟过来,他现在已经成亲了!

她甩开慕唯的手,稳稳地跳到了地上。

“小画画!”慕唯颇为委屈,“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两个月都不见人影?”

“出墙了而已啊!”画萱拉过他,神神秘秘地问,“你们两个终于那样了……”

“哪样?”

“哼!我都看到了!你就别装纯了!”

画萱瞪了他一眼,然后跑向叶婉,拉着她的手,甜甜唤道:“娘子!”

叶婉一怔:“小妹妹,你该叫我姐姐的。娘子是……”她脸色一红,娇羞无限,“是夫君才叫的。”

“这样子啊!”画萱歪着脑袋,心中想道,可是你的角色设定就只是娘子而已啊!

叶婉笑道:“小妹妹,你就是画萱吧?慕唯……”

忽然不再说话,神色黯然。

慕唯每日里都会提起她,他们曾经一起吃饭,一起游玩,甚至一起……慕唯痴傻无邪,自然不知道有些事是不能说的。

甚至……甚至每晚他们同床的时候,他反复呢喃着的也是:“小画画……入洞房……”

可是,温婉如她,却是不会去计较什么。只愿能够这样伴着他,夫唱妇随,那就足够。

画萱一手拽着一个,兴冲冲地跑出去乱逛。

玩得有些饿了,她下意识地看向慕唯,想要捕捉他的梦境残念。奇怪的是,他的梦境再次一片混沌,她越来越看不清。

“慕唯……”她看着他的侧脸,呆呆地问道,“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第十五章 醉生梦死

慕唯,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因为……我想找到那最美的梦境。

可是,画萱却越来越看不清他的梦境,越来越看不懂他究竟想要什么。

叶婉带着他们走进叶家绸缎铺,笑意盈盈:“慕唯,我是家里独女,以后这叶家的家业自然都是你的。所以,我现在来教你打理生意。爹爹也十分欢喜,吩咐我好好教你。”

慕唯懵懵地看着那些彩色的绸缎,抱起几匹布,对画萱说道:“小画画,这些买给你做花衣裳好不好?”

叶婉虽然心中难过,但仍然是笑意温柔:“慕唯,你是我的夫君。这里的一切你都有权处理,自家的东西,想拿多少都可以。爹爹还有几十家铺子,以后还得靠你多多帮扶。”

这时,叶老爷走了进来。看到女儿和女婿,笑得合不拢嘴。

叶家是城中首富,拥有几十家的铺子,可以说是独霸一方。对于这个唯一的女儿,自然是捧在手心。一心想着给她寻个好夫婿,谁想到她居然看上了这个傻小子,说他品性纯良世间无双,这辈子非他不嫁。叶老爷是个精明人,虽然瞧不上他的家境与痴傻,但正因为这样,他才能够安心将女儿交出去。否则若是别的夫婿,早就打起他家的主意了!

女儿嫁给他之后,他也确实善良孝顺,再加上他在邻里间颇受嘉誉,所以他渐渐地也就接受了他,甚至还生出几分赞许来。

痴傻夫婿,精明岳父,这种事情在世间并非常态,甚至算是稀奇。

然而,这是画萱送给慕唯的礼物,自然是完美无缺的。

叶婉拿出一盒糕点,笑着说道:“爹爹,这是我早上做好的,您尝尝。”

“你可是千金小姐,怎么还亲自做饭?”

“慕唯总是喜欢吃些野果,我想给他最好的。”

叶婉说着,打开了锦盒。谁知道,香味溢出的瞬间,她却偏过头去,捂住了嘴。

见状,叶老爷似乎明白了什么。

叶婉娇羞地点了点头,叶老爷高兴地大笑起来。

画萱呆呆地看着他满脸的笑意,呆呆地问道:“你幸福吗?”

叶老爷得意地说:“当然!我什么都有!”

“那……你们想要的是什么……”

“男人想要的,无非就是美色和金钱。小丫头,这你都不知道吗?”

“哦!这样啊!”画萱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得他心里直发毛。忽然她的眸子似乎有轻雾飞出,直直地逼向他。而他瞪大眼睛,猛地倒在了地上。

“爹爹!”

叶婉痛呼一声,昏了过去。

画萱看向慕唯,只见他仍然是满脸痴惘。连娘子昏在了地上,也没有意识该去扶一扶。

叶老爷死了,猝死在自己的铺子,查不出任何的原因。

也许是大限已到吧。那些人这样安慰叶婉。

叶婉只是流着泪,一句话都不说。

慕唯不知道应该怎样处理丧事,也都是邻里教他的。

他没有哭丧,也没有安慰过叶婉。不知究竟是他不会,还是根本毫无意识。

毕竟他是个痴儿,没有人会为此责难。

他接管了叶家的所有家业,每天忙忙碌碌,却仍然坚持着住在自己的小院子里。

画萱迷茫地看着这一切。她看不懂,明明他已经拥有了一切,为何却越来越不快乐。

看到他抱着酒壶坐在墙角下,她从上面跳了下来。

“慕唯!你居然学会了喝酒!”她从他的怀中抢过酒壶,心里有些酸楚,“以前你只会吃野果的,你甚至都分不清茶水和凉水的区别……现在你居然知道了酒……”

“我……我不会喝酒……我只是看到别人不快乐的时候……就会喝酒……”

“你不快乐么?”

“我也不清楚快不快乐。”他抢过酒壶,抿了一口,却呛得直流泪。

她再次抢过,抿了抿,果然不好喝!

再多的美味,竟然都抵不过当初的野果。

两人你抢我夺,喝得累了,一起靠在墙角数星星。

许是醉了,她喃喃地说道:“慕唯,你知道吗……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这是我送给你的美梦……你不喜欢吗……”

“是啊……一场梦……遇见你……本身就是一场梦……”

“慕唯,怎样你才能更加快乐?怎样的美梦,你才能欢喜?”

他忽然转过脸来,痴痴地看着她,神色间满是醉意:“当初你问我最大的梦想,我不知如何回答。倘若那时候我告诉你,最大的梦想就是许你一世笑颜,结局是否就会大为不同?”

她猛地怔住,震愕万分。这样的情话,真的是那个痴傻懵懂的男子说出来的么?

他的眸子渐渐清明,似有星点闪烁。

他渐渐地朝自己逼近,眸中竟然情/欲炽烈!

“慕唯!”

她伸手推他,反而被他卷入怀中。

“啊!”

忽然这声尖叫响起,叶婉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她紧紧地捂着腹部,脸上大颗汗珠落下。

“姐姐!”

画萱冲上去,想要解释什么。可是张了张口,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叶婉脸色惨白,泪流不止:“你毁了我的人生……”

听到这句话,画萱如遭雷击,呆立在那里,任由她冲入了夜色中。

她毁了她的人生……

她说的不错,确实是她毁了她的人生!

这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

她要毁掉这个自以为是的美梦,她要阻止他们在梦中继续沉沦!

她破开这个梦境,回到了现实,却听到满城传言:“听说叶家小姐近日做了一些怪梦,忧思成疾,竟然病死了……”

一念之差,她竟然毁了三个人!毁了曾经纯净无暇的慕唯,毁了温柔静婉的叶家小姐,也毁了自己。

事已至此,她已经不能毁掉那个梦境,否则叶婉就只有死亡的结局。

而当她回到梦境中时,却发现一切越来越难以收场。

慕唯整日醉酒消沉,甚至流连风月。非但不再为善,反而欺邻霸里。乡邻们对他深恶痛绝,却又只能隐忍讨好。

他已经彻底地变了,被美色和钱财所污浊,再也不是当初的慕唯。

叶婉流落街头,差点胎儿不保,受尽了苦楚。

无论梦里梦外,叶婉都是那么的不快乐。她本该有更好的人生,相夫教子白首不离。却因为她的执念,沦落至此。

这是她欠叶婉的,她必须赎罪!

然而她迷失在现实与梦境的边缘,已经找不到出口……

原来这就是梦貘深藏心底的梦境。

荒凉一梦,却不知究竟是谁入了谁的梦。

沉吟许久,墨沨开口道:“你想要赎罪,我可以帮你。”

画萱不再是跑上来抱大腿,而是很认真地点头:“谢谢你!”

卿浅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安慰道:“别伤心了。你也是好心,不怪你的。”

“我才不伤心呢!不过是梦境而已!”画萱满不在乎地说着,却又抽泣起来,“我就是贪玩而已,没想到却……人家真的很饿嘛!”

青菁翻着白眼:“饿了可以找我!我包吃包住还包睡!犯不着做春梦吧!”

“什么春梦!我家小唯唯可是真实存在的!他比你帅的多可爱的多!”说起慕唯,她又伤感起来,“赎罪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不过我的灵气已经损耗的差不多,需要你们帮我。”

墨沨问道:“何事?”

画萱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墨沨立刻带着她出发。

看了看师叔,居然靠在那里睡着了。

画萱大叫几声‘大叔’之后,他才悠悠地睁开眼睛,打着呵欠地说道:“小丫头的破梦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自己睡觉!”

话音未落,他们居然已经出现在小城里!

画萱再次两眼放光,扑过去抱住师叔的大腿:“大叔,求交往!”

师叔干咳几声,正色道:“喜欢大叔的小丫头太多了,自觉排队去!”

画萱笑嘻嘻地玩闹着,忽然不再说话。

只见慕唯从一家铺子里走出来,神色冷漠。身后一个老大爷瘸着腿追上来,哀求道:“求您宽限,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

慕唯拿出地契,冷冷地说道:“那你的房地就都是我的了!”

老大爷哭号连连,被慕唯的仆从推走。

画萱呆呆地看着他,难过至极。

无意中看到画萱,慕唯也是一怔,站在那里没有再往前一步。

这么近的距离,他们之间却谁也无法跨过无法向前。

叶婉正在街上卖布——那些都是她彻夜织就的。她已经跟慕唯断绝关系,甚至连叶府都不曾再踏进半步。卖完这匹布,她就会离开这个伤心之地,独自抚养孩子。

她轻轻地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嘴角露出温婉的笑意。

这一场孽缘,就此结束吧!

想到这里,画萱看向师叔和墨沨:“请帮我。”

师叔和墨沨联手施法,布下结界。借助着这强大的外力,画萱吐出自己的灵,缓缓地将慕唯缠住。

慕唯静静地站在那里,只是那般地微笑着,如同午后的那一场美梦。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纯净,脸色也变得温暖起来。

画萱耗尽自己的灵力,终究封住了他心中的梦魇。

与此同时,她也终于从自己的执念中解脱出来。

墨沨收起那缕魂魄,问道:“你想如何赎罪?”

画萱看了看不远处的叶婉,见她倒在地上神情痛苦,原来是受到灵力的影响,即将分娩。有好心人将她扶起,迅速地前往医馆。

她虚弱地说道:“我想……一世为人……做她的女儿……哄她快乐……”

墨沨道:“好。我们再去鬼界走一趟就是。”

青菁大惊失色:“画萱,你究竟要为这个梦牺牲到什么程度!”

“我……我一直都在寻找……却一直都找不到……婴儿的梦境是最纯美的……或许……或许我自己才是最美的……”

画萱说完,念动口诀,自己的元神迅速飞离,飞进了叶婉的腹部。

“画萱!”青菁悲伤地呼喊着,脸上迅速地衰老下去,犹如百年老人!

他本来就是由梦灵灌溉而生,如今梦貘不再,他也就再难维持人形。

如此收场,卿浅心有不忍,问道:“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他们快乐些……”

墨沨看着躺在她怀里的画萱,沉吟道:“或许,我们可以送她一个美梦。”

青菁哽咽着问道:“何解?”

“她曾经藏起来的那些梦境,只要永远都在,那么她也就永远都不必醒来。”

“我不懂。”

“简单来说,你永远地守护着她,她就永远都不会消失。”

“真的吗!”青菁惊喜万分,脸上的皱纹都似乎在绽放。“我会永远地守护着她!即使她的梦境中从来都没有过我,只要看到她快乐,那就足够。”

“墨沨,到底是什么?”卿浅好奇至极,“告诉我好不好?”

墨沨对她温柔一笑,将画萱放在地上,然后牵着她转身离开。

午后的阳光,和煦温暖,轻拂在脸上,撩拨的心里微微发痒。

躺在地上的少女轻轻地睁开眼睛,懵懵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那个男子踏着清风走来,对她伸出手:“娘子,我带你回家。”

“娘子?”她呆呆地看着他,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人究竟是谁。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哇!你会念诗啊!虽然好像念的不太对劲,不过好厉害的样子!学霸,求笼罩!”她猛地抱住他的大腿,不断地晃啊晃。

他将她拉入怀中,轻轻咬住她的耳垂,低沉地诱惑:“我不但会念诗,还会——”

“喂!你别啃我啊!”

“小画画,为夫教你洞房,可好?”

他猛地将她打横抱起,朝那座小院子冲去……

第十六章 情难自控

墨?h和卿浅以及师叔在城中找家客栈歇了下来。

吃过晚饭之后,墨?h牵着她上了楼。正要进房,师叔堵在那里,笑吟吟地说道:“好师侄,师叔可就在隔壁,千万要考虑师叔的感受!”

墨?h忍住内伤,点头:“师叔不必每次都堵在门口强调。”

“我这不是怕你们一个冲动就把持不住嘛!”师叔让开一条缝,好心地说,“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师叔可以在这里守门的!”

“当然——介意!”

墨?h闷吼一声,牵着卿浅进了门,然后迅速地关紧。盯着看了半晌,索性施了灵力。

卿浅戳了戳他,紧张地问:“师叔该不会真的守在门外吧?”

墨?h笑道:“我又不会做什么。”

“可是我怕我会做什么啊!”卿浅拉着他的手,看着上面的伤口,心疼地说,“我怕自己会做恶梦。墨?h,我们还是分房而睡吧。”

“我们是夫妻,我当然要时时刻刻地陪着你。”

“夫妻……”想起画萱的梦境,她脸色一红,“那……那我们来洞房吧……”

墨?h身子一僵,将她拉入怀里:“不要被他们带坏了。我们就这样,已经很好。”

“难道……难道你不想么?”

“我……”忍了许久,他才终于咬着牙关,点头,“不想!”

“可是……可是我忽然很想……”她低着头,绞着衣角,“虽然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你一定很难受。先前我还不太明白,见到那个梦境才……我……我想让你快乐……”

他深吸一口气,吞下一颗清心玉露,轻轻地吻着她的眉眼,温柔地说:“只要你在我身边,安然无恙,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恩赐。那件事……以后再做……”

“可是——我却等不及了!”暗夜勾出她心中的魅,她的双眸忽然变得迷离。眼波流转,尽是风流。

她勾出他的脖子,顺势含住他的唇。

“你为何不敢吻我?”她媚笑着问。

“我……我怕……会控制不住……”

“那就不要控制了。仙君——”她软软地舔着唇角,“我来给你快乐,可好?”

她先是轻轻地舔着他的唇,撩拨着浅浅的胡茬,然后探入他的唇齿间,追寻着他的清香。

芬芳纠缠,他的眼神变得狂乱。忽然一个旋身,将她推到墙上,双手抱着她,热烈地爱着她。

她缠上他的腰,感受到那炙热的欲/火,忍不住低喃起来:“我要……给我……”

“我这就给你……好好地疼爱你……”

意乱情迷,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顺着本性,热烈地吻着她,索求着那令人迷乱的幽香。

他知道自己最终会克制自己,绝不会伤害到她。他只是想,能够让她快乐一些,而自己也不必忍出内伤。

那缕魂魄尚未归位,他顺势将它融入她的体内。却仍然是感到那种无形的阻力,令他心口窒闷难当。

就在这紧要关头,师叔忽然出现在身后,手掌抚上了他的后背。

灵力从师叔指尖融入,他这才缓和下来。否则的话,肯定又如上次那般损耗吐血。

而这时,魂魄归位的卿浅也回过神来。懵懵地看着自己衣衫凌乱,完全不记得究竟发生何事。

见到师叔在旁,慌忙理好衣服,脸红如灼。

师叔看着他们,笑得邪恶:“真是忘我啊!”

“多谢师叔出手相助。”墨?h有些愧疚,也有些难堪,“不知道师叔……可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看到!”师叔一脸的无辜,忽然又邪恶起来,“不过是听到了而已!”

“师叔,你该不会真的一直都在门外吧!”

“我不过是出门打个酒而已!”师叔继续装无辜,“谁知道忽然感到妖孽入侵,不得已闯了进来,才发现……嘿嘿……”

“师叔——”墨?h止住话头,转过话锋道,“师叔可知是何人所为?”

师叔忽然神色凝重:“不知。”

他只感到,那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却查不出源头。然而正因为如此,才越是可怕。

两人沉默许久,师叔拍了拍他的肩膀,瞬间又变得满脸春色:“师侄啊,非常时候须采取非常之法。实在忍不住了,师叔教你几招嘛!”

说完,哼着曲子出去了。

墨?h关紧房门,厚厚地施了几层法,这才稍稍安心。

卿浅低着头,弱弱地问:“师叔……他听到了什么……”

看着她鬓发散乱脸色如霞,他却只能强忍燥火,违心地说:“师叔大概是……路过打妖怪的……”

“你没事吧?”她抚上他的胸膛,温柔地问,“有没有受伤?”

那柔夷玉手就贴在他的心口处,他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热浪袭涌,无以排解。他低沉地说道:“我没事,只是有点热。”

“奇怪,我也有点热。”她转了一圈,惊疑地说,“可我穿的也不多啊!”

伊人娇俏如斯,他恨不得将她按在床上好好热爱一番,好叫她知道,那热烈的源泉究竟从何而来。

默念心经许久,他终于可以勉强转过身,闷闷地说:“我先去……洗漱……”

说着,飞速地冲到屏风后,飞速地跳进冷水里。

卿浅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你好像……还没有脱衣服!”

屏风后传来他低哑的声音:“别看,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什么?”她想知道答案,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了两步。

“别……别过来……”他的声音染上隐忍的痛苦。

“墨?h?”她呆立原地,隐约好像明白了什么。忽然脸色更红,扭过身扑在床上,将脸藏在被子里,闷闷地说:“墨?h!你这个坏人!”

“卿浅……你先睡吧……放心……我不会动你……”

“你要多久?”

“可能……会很久……”

“外面天冷,这样会不会染上风寒?你的身体会不会坏掉?”

“已经……坏掉了……”

“那我给你一床被子吧!”卿浅好心地抱着被子走到屏风前,望着里面身影忽然多出来的某物,不由得尖叫一声,将被子扔过去,然后又扑面藏进枕头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墨?h身体渐冷时,忽然听到卿浅的呢喃:“墨?h,你为何不守诺言,另娶她人?”

“曾经在尘世间,我抱过你也吻过你。可是墨?h,你怎么能忘了我……”

想起曾经的误解,他心中一痛,从水里出来,换上干净衣服,然后坐在床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墨?h……你在我身边……这样真好……”

她的脸贴在他的手掌,温暖如初。

他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轻轻地说道:“若能伴你一世安然,万劫不复又如何!”

当她在晨旭中醒来,睁眼看到的仍然是他。他一直都紧握她的手,即使是靠在那里安睡,也不曾放开。

心中柔情涌动,她忍不住凑过去,在他的唇角印下一个吻。

想起昨夜他冷水濯身,她抚上他的身体,本想看看衣服是否已干,谁知却忽然看见——

她再次尖叫一声,慌忙偏过脸去。

他睁开眼睛,察觉到异动,再看到她这样的情态,自然是明白了什么。有些赧然,声音干涩:“那个……卿浅……我……其实……你……不应该在早晨……咳咳……”

“墨?h!你这个绝世大坏人!你不是仙界之人么!怎么……”想起那可怕的东西,她又抱头尖叫起来。

“卿浅。”他轻轻地扳过她的脸,双眼通红,“仙界之人也是由凡人修炼而成,也会有七情六欲。”

“可是……可是好奇怪……”

“看起来奇怪,做起来就不奇怪了。”晨间春色萦绕,看着心爱之人如此娇媚,他也忍不住说出几句狂语,“而且……会让你很快乐……”

“我……”她羞红了脸,不敢言语。

“不如……我们试试……”他神色迷离,“绝不会伤害你。”

看着他在晨曦中如此俊魅,她也有些心神恍惚,呆呆地说:“你是我的夫君,你说怎样就怎样……我都听你的……”

他痴痴地看着她,渐渐地朝她逼近。

“有妖气!”

师叔的声音骤然响起,惊醒了春梦中的两个人。他们似乎瞬间清醒,慌忙理好衣服,用冷水迅速洗漱之后,携手走了出来。

果然又是师叔堵在门口,神色暧昧:“终于舍得出来了!”

墨?h沉闷不语,又听师叔说:“虽然早上确实是最荡漾的时刻!不过——我说师侄啊,你好歹也是仙界之人,不至于荡漾到连魅魔经过都觉察不出吧!”

魅魔?难怪刚刚心神迷离,竟然完全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折腾了一夜,肯定筋疲力尽了吧!走!师叔请你们喝补汤去!”

师叔悠悠地往楼下走去,墨?h牵着卿浅也走了下去。

谁知道,寒影竟然也坐在那里。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似乎是在等谁。

见到他们,寒影站起身,微笑如风:“三位早。这些是在下的心意,望三位赏个薄面。”

“我们跟你很熟吗!怎么哪里都能遇到你!”师叔冷哼一声,懒懒地坐了下来,“不过免费的早餐岂可不用!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耍什么花样!”

寒影笑道:“在离恨殿两位主人面前,岂敢放肆?不过是瞻仰二位风采,想同游同赏罢了。”

师叔抖了抖身子,恶寒道:“我现在算明白了,为何六界竟然被你通吃!”

“岂敢岂敢?六界赏我薄面,感激不尽!”

“我说公子,还要不要人吃饭了!”

师叔塞了什么东西往耳朵里,然后自在地吃了起来。

寒影看向站在原处的墨?h和卿浅,笑道:“二位何不坐下同吃?”

师叔在此,墨?h也不好独自离去,只好牵着卿浅坐了下来。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吃过之后,就此别过。

师叔捧着肚子,走出客栈的时候,意味深长地说:“很快就又有免费的午餐了!”

既来之,则安之。他大笑一声,扬长而去。

第十七章 天命风流

师叔带着他们,前往云雨洞。至于原因,师叔自己也说不上。只说冥冥中自有机缘,况且他做事也从来都不需缘由。随性而为,四处游赏。

大概是他被名字所吸引吧!

“云雨洞,难道你们不觉得很有深意么?”

当师叔一脸荡漾地问出这个问题,墨?h和卿浅都很自觉地望天沉默。

这天傍晚,三人歇息在山脚下。师叔再次讨论起云雨洞名字的深意,他们也再次出奇一致地望月不言。

师叔好奇,这两个孩子究竟是联想到什么了啊!明明他想说的就只是呼云唤雨而已啊!

闷闷地拿出酒壶,看来只有自娱自乐了!

墨?h正在喂卿浅吃馒头,忽然眉头一皱,站起身来。

师叔斜了他一眼:“怎么?有妖气?”

墨?h点头,刚刚确实是有妖孽经过。本想请师叔前去除妖,自己也好寸步不移地守护着卿浅。但是看师叔只是悠然地喝着酒,而他又不能坐视不理。沉吟许久,煞是为难。

看出他的心思,卿浅笑道:“你去吧。斩妖除魔本就是你的职责。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师叔怒了:“说的好像我是坏人一样!难道我还保护不好一个小姑娘吗!”

墨?h郑重说道:“请师叔照顾好她,我很快回来。”

他在卿浅周身布下结界,叮嘱几句,这才离开。

卿浅坐在那里,安心地等着他回来。

师叔再次荡漾起来,神神秘秘地说:“老实告诉师叔,你跟墨?h究竟到哪一步了?”

卿浅显然没有意识到师叔的话外之意,很认真地回答:“他说他是我的夫君,我信他。”

“夫君啊?”师叔了然,又压低声音问,“那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夫君该做的事?”

卿浅这才警觉起来,睁大眼睛瞪着他,脸上却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

师叔邪恶地笑着:“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一定有!而且战况激烈,花样百出!”

卿浅低着头,呐呐地说:“才……才没有呢……”

“啊?不是吧!墨?h看起来势不可挡,难道在那方面竟然一无所用?”

“当然不是!他可强——”话未落音,她赶紧捂住口,猛地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终于套出话了,师叔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继续穷追猛打:“我家师侄果然是外冷内热啊!那你说说看,他究竟是——”

“师叔!”卿浅瞪着他问,“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你懂的!”

“师叔……我可以说……你一点都不像师叔么?”

“嗯,我更像师父。”

“……”

逗闹一番,师叔抱着酒壶继续自娱自乐。他望着天空,神色忽然变得凄惘。

只是,卿浅遥望着远方,并未察觉。

“何方妖孽!”

师叔忽然站起身,对卿浅说了一声“呆在这儿别动”,然后就执剑匆匆飞走。

卿浅站在结界之中,静静地等着他们,倒也并不觉得害怕。

忽然不知何处飘来幻音,如鬼似魅,声声断人魂。

“卿浅……卿浅……”那人在低低唤着她,凄迷怨毒,“你可知我恨不得看你灰飞烟灭……”

从那月色深处飘来一个人影,她身着赤色仙衣,手执彩色云缎,瞬间飘到了她的面前。

卿浅惊叫:“你是何人?”

“最想杀死你的人!”

女子眸中寒意更烈,念动口诀,绕动手指,忽然赤练飞出,将卿浅紧紧地缚住。越是挣扎,缚的越紧。卿浅感到,似乎有什么要从自己的身体里飞出去。

女子阴笑道:“我要看你彻底地魂飞魄散,再也不能缠着墨?h!”

“墨?h……墨?h他是我的夫君!”

“他本该是我的夫君!是你将他抢走!”

“你说什么!”

“不敢相信么?”女子冷笑道,“那就让你看看,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

她一挥手掌,卿浅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幻境。那些幻境,正是这些日子她梦到的。

她看到那场大雪,看到那些青鸟,也看到——他牵着另一位女子的手,喜红炽烈。

“不!”她抱着自己的头,痛苦地挣扎起来,“他不会骗我的!他是我的夫君……卿浅最喜欢的人……”

“最喜欢的人?难道你不知道,正是他害得你魂飞魄散!那十年的妖魔之境,竟然还不够痛么!”

“不……他是喜欢我的……他是我的夫君……”卿浅喃喃地说着,到最后连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像你这样的异类,就应该灰飞烟灭!只有你彻底地消失,他才会看清,谁才是能够站在他身边的人!”

女子说着,手中一紧。

那些本属于自己的魂魄,再次准备离她而去。她的嘴角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忽然放弃了挣扎。

“放开她!”

随着这声怒喝,一道紫光闪过,女子蓦地吐血后退。

墨?h将卿浅抱在怀里,怒视着女子:“玉杳!你竟敢伤她!”

“墨?h……你好狠的心……”女子捂着心口,冷笑起来,“既然你永远都是如此待我,那也就怨不得我了!我可是断音宫的宫主,有何不敢!”

“我跟你本就没有任何牵连。你也知自己身为断音宫宫主,又何必自毁道行!”

“身为离恨殿的少主,自毁道行的人恐怕是你自己!”

“我跟卿浅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指点!玉杳,看在断音宫的份上,我放你离开。你好自为之!”

“好……很好……对我……你可真是‘仁至义尽’……”玉杳恨恨地看了他们一眼,转瞬消失。

“卿浅,你怎么样?”墨?h正准备给她疗伤,却被她狠狠地推开。

“不必再骗我了……仙界的游戏……我玩不起……”

冷冷地说完这句话,卿浅捂着心口,跌跌撞撞地朝前跑去。

迎面撞到一个人,她的鼻子被撞得酸楚,终于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卿浅姑娘?”对方伸手将她扶住,温和如风。

她泪眼朦胧地抬起脸,竟然是寒影。

“卿浅姑娘,发生了何事?”寒影拿出一方素帕,微笑道,“卿浅姑娘笑起来最好看,不要伤心了。”

卿浅没有接过他的帕子,松开他的手,准备朝前走去,却再次被拉住——然后带入怀中。

墨?h紧紧地抱着她,悲伤地说道:“卿浅,不要离开我。”

卿浅想要挣脱,却换来他更用力的拥抱。

挣扎许久,她终于安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不想问你为何骗我,就如同我从来也不曾问过,你为何害我魂飞魄散。你大概以为,魂飞魄散的身躯,真的没有心不会痛吧……”

“卿浅,对不起……我……”

“不必道歉。需要解释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那位未婚妻。”

“卿浅,你误会了。我跟她没有任何牵连,在此之前,我们也仅仅见过一次。”

“就是成亲的那次,对么?”

“卿浅,那不过是误会一场。等你全部记起来之后,你就会明白真相。”

“全部记起来……你总说等我全部记起来……可是你心里却比谁都清楚,全部记起来之后,我们就真的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不是么?”

“卿浅……”他伤痛地看着她,却发现无从解释。她说的不错,她记起一切后,他们连如今的假象都无法维持。

趁他失神的瞬间,卿浅从他的怀里挣出来,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师叔不知何时出现在背后,一转身就看见他抱着酒壶站在那里。

“小姑娘,不要任性。跟着墨?h,总好过四处飘荡。”

“我宁愿孤身飘荡,也好过受他蒙骗。他和他的未婚妻,一个看着我魂飞魄散,一个盼着我灰飞烟灭。我不尽早离开,难道还等着他们来害我不成?”

“小姑娘哭了一回,变得更加伶牙俐齿了。师叔不跟你争,只想告诉你一句话——墨?h是真心待你,师叔全都看在眼里。至于那个玉杳,不过是自作多情痴人说梦罢了!难道你希望自己的夫君一无是处?这样才恰恰能证明卿浅小美人的魅力嘛,对不对?”

听到最后两句话,卿浅被逗得笑了起来。

“这才乖嘛!”师叔继续逗她,“卿浅小美人哭起来梨花带雨惹人怜爱,笑起来更是百花盛开日月无光。使劲地笑,一定要把那什么玉杳甩掉十万八千里!”

卿浅忍住笑,抽抽搭搭地说:“师叔真的一点都不像师叔!有时候真想叫你一声爹爹呢!”

师叔抖了抖身子,佯怒道:“这可都是我哄美人开心的绝招!我可是风流潇洒绝世帅大叔一枚,叫什么爹爹!太有损形象了!”

墨?h再次将卿浅揽入怀中,柔声道:“卿浅,我是真心喜欢你,从始至终也就只有你一人而已。不要生我的气,好么?”

卿浅瞪了他一眼:“我是看在师叔的面子上!我暂时不想跟你说话,我只相信师叔!”

刚刚师叔擅自离开,才害得卿浅身陷险境。本来墨?h心中自然会有恼意,但此刻卿浅已被师叔哄得回头,他又对师叔感激不尽,真诚道谢。

师叔自得地说:“你们还是跟我好好学学怎么哄美人开心吧!法术我不敢说,这方面我可是经验丰富非常专业!咦不对,我为什么要说‘你们’?”忽然感到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看半天才觉察到是寒影。他立刻警觉起来,“我说你怎么阴魂不散!哪里都能看见你!”

“我察觉到这边有异,所以过来看看。”寒影温和地笑着,“这六界本就不大,你我皆是修行之人,自然来去自如。”

“那你可查出什么了?”师叔满怀敌意地看着他,“刚刚我们觉察到妖孽经过,循迹而去,却又忽然消失。你出现在这里,一定有鬼!不对,好像你本身就是妖魔啊!”

寒影正色道:“虽然我生为魔界中人,但是我从未作恶,自问无愧于天地!”

细细一想,他所说的也确是事实,否则也不会在六界中广交好友。

师叔正在想事情,也懒得多说。挥了挥手:“后会无期!”

说完,就带着墨?h和卿浅转身离开。

看着卿浅和墨?h赌气,虽然表面上好像是在撒娇,但其中的苦楚,师叔又怎会不知?

沉吟半晌,他忽然说道:“逛完云雨洞后,带你们去墨国和黎国的废墟看一看吧。”

墨?h不解:“为何?”

“孽缘……墨?h,师叔劝你放手,你怎样都不肯听,是不是?”

“我说过,无论结局如何,都不会再放弃她。”

“你可知道,你们的孽缘并非始于这一世,甚至上一世你也害她至深。你大概都不记得了吧……”

“请师叔明示。”

“如果你再一意孤行,结局仍然会是她死在你的剑下。”

听到这句话,墨?h心中狠狠地痛了起来。不敢再问,更加用力地紧牵她的手。卿浅的心也忽然沉入冰谷,不再使性,安静地跟着他们向前走去。

第十八章 翻云覆雨

次日天明,三人上了云雨峰。只见四处烟雾萦绕,恍似仙境。

望着那一池碧水,师叔再次语出惊人:“倘若有一群美人在此沐浴嬉戏,那可就真的无愧‘云雨洞’三个字了。”

卿浅拽了拽他的衣角,好心地提醒道:“师叔,有什么掉了,捡一捡。”

师叔荡漾地笑着:“已经碎了很多年,不碍事。”

说笑间,忽然听到有尖利的鸟鸣声从何处传来。

仔细听来,原来是从那碧池中响起。师叔面泛春色:“春天到了,鸟儿也耐不住寂寞了。别急,师叔这就来‘解救’你!”

话音未落,师叔已经冲到了碧池中。片刻后终于上来,却是黑着脸,手中拎着个青衣少年。

少年衣衫褴褛,浑身是伤。此时紧闭双眼,已然昏迷。

师叔和墨?h联手施法,少年终于悠悠转醒。

师叔闷哼一声:“我当这云雨洞中藏着什么宝贝呢,竟然是青鸾。”

那少年道:“我正是青鸾,多谢相救。”无意中看了卿浅一眼,忽然一把抱住她,“彩凤!彩凤!终于找到你了!”

墨?h冰着脸将两人分开,闷闷地说:“她不是彩凤。”

青鸾眯着眼打量她半天,忽然再次抱住她:“卿浅!卿浅!竟然还能再见你!”

墨?h再次冰着脸将两人分开,再次闷闷地说:“她是卿浅不错,不过她已经是我的妻子。”

青鸾撇着嘴说:“有什么嘛!不就是抱一抱而已!之前我还背着她满天飞呢!”

卿浅好奇地问:“你认识我?”

青鸾也好奇地问:“你不认识我?”

墨?h道:“如今她谁都不记得。”

“怎么会这样……”青鸾惊异地说,“那时候你救了我,为了报恩,我就以身相许——背着你千里追夫!卿浅,你真的不记得么?”

“千里追夫?”卿浅懵懵地说,“真的这样?”

“看样子,你们已经在一起了。可是我——”青鸾忽然伤感起来,“我的彩凤,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我们约好的……约好一起相守百年……”

原来青鸾和彩凤从小一起修炼,渐渐地对红尘生出几分向往。他们约定,一起修炼为人,然后携手人间,看一场红尘万丈。几年前,他们即将功成,忽然妖魔入侵,他和彩凤保卫家园,力战到底。那妖魔太过强大,两人最终不敌。他被虏到这云雨洞,禁锢池底。从此他和彩凤再未见过,甚至不知生死。

卿浅道:“现在你已是自由之身,可日行千里,何不马上去找她?”

青鸾苦涩道:“被禁锢这么多年,我已经失去大半法力,只能勉强地维持人形。如今我唯一剩下的,就是这双翅膀。除此之外,已经失去作为神鸟的能力。”

“不要紧,你可以重新修炼,一定可以再见到她的!”

“不错!我一定会找到她!那是我们的约定,不论多久,我都不会忘记!”

青鸾说着,忽然画作神鸟,煽动翅膀说:“我带你们下去!”

三人坐在神鸟的背上,瞬间到达山底。

师叔打着哈欠说:“虽然跟我们自己飞下来的速度差不多,不过好歹有个坐骑可以眯一会儿,凑活着用吧!”

“说什么奇怪的话!”青鸾握着拳头,“我可是神鸟!这么有失身份的事情,我才不做!”

“哦,这样啊!”师叔望着那高不见顶的云雨峰,悠悠道,“那麻烦神鸟大人再将我们背上去,然后我们自己飞下来。放心吧,这么有失身份的事情,本仙君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师叔。”卿浅再次拽了拽他的衣角,“又要掉了。”

师叔眯着眼睛睡觉,懒得再说话。

四人在山底下歇了下来,一时间静谧无声,只剩下风吹百花开。

见他们都睡着,卿浅轻轻地从墨?h怀里起来,然后轻轻地往河边走去,想要洗漱一番。

却看到一个清美的女子坐在那里。清如烟,美如画,盈柔静宁。

听到脚步声,她忽然站起身,竟然要往河里跳去!

卿浅还未回过神,就见一道青影闪过,稳稳地将那女子接住,带到了岸边。

原来青鸾心中苦闷,难以成眠,所以就起身漫步,谁知竟然撞到这一幕。

那女子呆了半晌,蓦地扑进他的怀抱,泪落无声。

温香软玉,佳人在怀,青鸾不由得有些心神恍惚,呆呆地问:“你是……阿凤对么……”

“我……我叫离痕……多谢公子相救……”

“举手之劳而已……离痕姑娘为何想不开?”

“我家住附近,一直都以采花卖花为生。谁知这些日子有妖物来扰,我不小心闯入这花丛之中,遇到了花妖……她将我囚禁至此……我……我害怕……”

“姑娘莫怕,我送你回家。”

青鸾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去。

忽然听到一声清喝:“妖孽!”

紫光乍现,离痕慌忙躲进青鸾怀里,楚楚可怜。

师叔和墨?h循迹而来,剑指离痕。忽然皱眉不语,心中煞是奇怪。

明明妖气聚于此地,为何却忽然凭空消失?

他们看着离痕,只见她梨花带雨脸色惨白,又哪是妖孽模样!

离痕经不住这几番惊吓,昏倒在青鸾怀中。

看着她凄楚的模样,青鸾道:“我要送她回家。”

师叔道:“你小心些。”

青鸾看了看卿浅,笑道:“不能带你飞来飞去了!下次见面,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卿浅笑道:“你多加小心。一定要记得你与彩凤之间的约定,一定要去找她!”

“我会的!”

青鸾扶着离痕,转身往那花丛出口走去。因为怕她身子受不住,更怕自己化为神鸟时会吓到她,所以他就如凡人一般,如此将她送回家。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背影,卿浅忍不住笑了起来:“想不到神鸟竟也如此多情。”

当时她只是玩笑之言,谁知此后再见,竟然是段段牵扯不断的孽缘。

“嘻!”

花丛中忽然飘出一声轻笑,一个打扮妖冶的女子从中走了出来。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她掩口轻笑:“真是有趣!”

墨?h凝成剑气,指着她道:“花妖!原来是你在作祟!”

“不过是玩场游戏罢了!”花妖蹙眉,幽幽叹道,“整日里被困在这花丛之中,清苦修炼,也着实没有意思!总得找些乐子才好!”

墨?h不容她多说,剑气朝她直逼而去。她勉强避开之后,更是幽怨:“妖物必诛,果真如此么?我向来没做过什么坏事,唯一的爱好就是捉弄人,这样也非死不可么?”

卿浅拉着他道:“墨?h,修行不易,她看起来也不坏,饶了她吧。”

花妖讶异地笑了起来:“这位妹妹真是好命,虽然与我并无差别,非但幸免于难,反而能得到仙君垂怜!”

卿浅不解地说:“我不过是失去魂魄罢了,实则生为凡人。姐姐何出此言?”

花妖正要说些什么,师叔已经一剑杀死了她。

香魂忽逝,卿浅觉得甚为可怜,心中阵阵悲楚。看着那缕花魂越飘越远,她呆呆地说:“天地之道,只能如此么?”

师叔冷然道:“只能如此。”

卿浅呆呆地望着远方,想要问出一句,那么我又如何?我不过是天地间的一缕游魂罢了!

顿了半晌,终于没有问出口。

墨?h牵住她的手,温柔说道:“卿浅,以后可不许乱跑了。”

卿浅仍在为上次之事难以释怀,只是瞪了他一眼,不再多说。

师叔自觉地走开,墨?h将她拥入怀中,坐在花丛里,温柔至极。

月色明暗不定,勾的人心也是摇曳不停。

他看着她,在花丛中清颜芳菲,如此妩媚,不由得吻住了她的唇。

她挣扎一番,忽然间热情妖娆,将他的理智燃为灰烬!

一开始他只是浅浅地吻着她的唇,纠缠着她的舌,到后来变得迷乱,将她按在了花丛中。

肌肤如此紧密相触,毫无间隙地感受着彼此的温度,此情此景,恍若隔世般无暇。

清风拂过,花瓣纷纷洒洒地飘落,散在他们的身上。

她的发上,眉眼,肩头,如精灵般美丽的花瓣,跳跃着清香。

他痴痴地看着她,一只手忍不住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发,她的眉,她的脸,最后,触在了她的唇上。

花瓣从她脸上,从他的手指间一瓣瓣飘落。他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眼中,妖莲盛放。

终于,他轻轻地移开手,紧紧地抱过她。他们的距离,那么近,只听到彼此温柔的呼吸。

热烈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如冰雪般清香的唇,同样的温度相触的一瞬间,却如火般的燎燃。

唇齿缠绵,如此不可抗拒。

他的手,渐渐地滑落,在她的纤腰上游移,踌躇着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的温存。

她感到,紧贴着她胸口的他的肌肤,渐渐变得灼热,他的呼吸,也渐渐地有些急促。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又似乎在渴望着什么。

忽然,他的唇慢慢地从她的唇上滑落,轻轻地触过她的粉颈,终于,落在了她的胸前……

今夜,月色正好,春色妖娆。

第十九章 冰肌玉骨

师叔带着他们来到一片废墟。只见四处断壁残垣,土里仿佛还有血迹斑斓。空气中隐有焦味,地下白骨森然。几只枯鸦掠过,低吟着那尘封的往事。

举目望去,尽是悲凉与凄怆。

师叔沉沉道:“这里是古墨国和黎国的交界处,也是他们的战场。”

墨?h牵着卿浅在这片土地上行走着,越走越迷茫,似乎陷入一场轮回的漩涡。

他们走过的地方,春花渐次盛放,行人匆匆赶路,四处充满生机与绝望。

似乎有什么强大的力量正在摧毁和破灭这一场旧梦,梦醒之后,只剩空白。

当卿浅从梦中惊醒之后,感到自己正随着马车而颠簸。

马车里坐着一老一少,见她醒来,一个唤她‘女儿’,一个唤她‘妹妹’。

她恭顺地唤了声:“爹爹,哥哥。”

这两人正是她的父兄,章守和章邺。

章守将她揽入怀中,慈爱至极:“好女儿,爹爹受人诬陷,不得不举家迁走。这些日子舟车劳顿,真是委屈你了。”

卿浅摇头:“有爹爹和哥哥保护,女儿不觉得苦。”

“女儿,有件事不得不告诉你了。”章守沉吟半晌,终于开口,“其实你并非是我的亲生女儿,你本是小家碧玉,后来双亲遭到墨国陷害,惨死府中。我从边疆归来,路过你家,见你孤身可怜,于是就收养了你。你只知道自己闺名卿浅,却从来也不问为何。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只可惜……”

“爹爹,我很早前就知道此事。爹爹如今告诉我,无非是想劝我离开。可是爹爹养育之恩尚未报答,卿浅又岂可忘恩负义!黎国的那些人如此逼迫爹爹,我们离开就是。女儿只愿一生伴着父兄,尽孝尽意。”

“好女儿!爹爹没有白疼你!”章守慈爱地笑着,对儿子说道,“邺儿,既然你已经得知她的身世,以后可要更加爱护她了!”

章邺病弱苍白的脸上浮起红晕,点头道:“父亲请放心,儿子定会护她一生!”

章守看着儿子和养女,见他们郎才女貌极为般配,不由得笑了起来。

忽然,马车剧烈地摇晃起来,而章邺也猛地咳嗽着,再次咳出血。

章守神色沉重:“那些人追来了。”

卿浅扶着章邺,为他拭去嘴角鲜血。章邺渐渐缓和下来,坚定地说:“我去引开他们!”

章守道:“你我皆有武艺在身,虽然不能退敌,但也可自保。至于卿浅——”

“父兄练武的时候,我也曾偷学半招,足以自保,父兄不必担心。”

“不。你一个女儿家,爹爹不能拿你冒险。”沉吟许久,章守道,“我先带你找个安全之所。”

无论卿浅如何执意要留,章守到底是将她带离马车,吩咐章邺在此等候万事小心。正要离开,章邺叫住她,将一个蝴蝶面具戴在她的脸上,微笑温柔:“这是我为你做的,愿你永远如蝶自在。不要让别人看见你,好好保护自己。”

他们本身是取道峡谷,抬起头望去,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章守扶着她,忽然朝那山腰飞去。

山道险滑,再加上他年事已高,饶是武艺高深,也只能将她送到这里。

他替她拢了拢大衣,慈爱地说:“此处奇高,他们不会想到。委屈你先藏在这里,等父兄引开他们之后,再来接你回去。一切小心,千万要好好保重自己!”

“爹爹!我要与你们共同进退!”她执意地说,“请不要留下女儿苟且偷生!”

“卿浅!听话!父兄绝对会全身而退,倒是你若留在身边,反而会牵制我们!”

卿浅心想他所说的也是实话。父兄对她极为疼爱,从小到大莫不是以她为先。她一个女儿家,即使有武艺傍身,但是终究敌不过那些虎狼之兵。倘若她失手被擒,父兄肯定会因此受制,到时候就更加危险。

虽然心中万分不舍,思及利害,也只好含泪远送。

在山腰呆呆地站了半晌,抬眼看到崖边那一簇清雅的花丛。女儿家心性烂漫,她这才微微展颜,忽然跃身朝那花簇飞去。

她一来确实是极为喜爱花朵,二来也想趁此试探自己的武功。

谁知道,那悬崖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奇绝险要。

当她的手指触及花簇的瞬间,脚下一滑,无论如何也稳不住身子。

“崖边风景虽好,姑娘却也太过顽皮。”

这清朗的声音蓦然响起,似在耳际。

就在她孤立无援的瞬间,一道墨色人影掠过,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腰。

清风拂过,她身上的外衣随风落下,单薄的身子在风中微微颤抖。

他张开大衣,将她裹在怀里。她呆呆地看着他的侧脸,如此俊魅温暖。

这一段距离并不远,从懵懂到心动,她只用了短短一瞬时间。

两人在岸上站定,他松开她,张开手,微笑:“姑娘想要,直说就是,何必冒险?”

她拿起他手中的花,指尖触及,心中微颤。

“姑娘为何出现在此?”

“我……我叫卿浅……”她心中慌乱,答非所问。

“这里是绝尘峰,从来都无人能及。”他似乎也所问非答。

“我……我是为了避难。”她看着他,冷峻的容颜令人难以亲近。迟疑半晌,她终于鼓起勇气,“我可以暂留一晚么?父兄很快就会来接我的。”

他遥望着那满山落霞,神色不明:“我是修道之人。”

“我不会打扰你的。我只是……寻求一个安身之所……”

他没有说话,转过身朝云雾深处走去。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为何孤身在此竟然毫不落寞?

她不想侵扰任何人,只是无意中闯入,只求安歇一晚。

她手中捧着那簇花,靠在山石前静静睡去。

朦朦胧胧中,不知何处飘来清幽乐声。那乐声似乎无处不在,却又偏偏无迹可寻。她随着乐声翩然起舞,却最终迷失其中难以清醒。

蓦然回首,却发现那人坐在山石上,清寂如风。

他是何时出现此处,而如今她又身在何处,她陷身迷离,恍如梦中。

只看到身上盖着温暖的大衣,鼻尖处有暗香盈动。

心动则身动,春花开的正盛,亦如心中的懵懂。

想起自己一天都尚未洗漱,而此时身上竟有些灼热。她心下赧然,朝那云雾氤氲处走去,果然看到清冽山溪。

她俯下身,摘下面具,细细地洗濯着脸颊。山溪碧幽,清凉无比。她欢欣不已,雀跃着跳了下去。

水珠四溅,溅落在山石之上,又溅落在何人心间!

“姑娘!当心迷魂阵!”

男子的声音蓦然响起,她惊慌地捂住身子,回过了头。

他呆了一下,看着水珠顺着她的发梢落下,滑过脸颊,又滑落唇角,滑过冰肌玉骨,滑出一片潋滟。

他就这么看着她,月色中他的眸子忽明忽暗,闪烁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半晌后他才终于回过神,转过身道:“我……我在四处都布下迷魂阵……只是……只是为了提醒你……”

“你!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她恼羞成怒,从水中走了出来。

听到水声,他仍然不敢回头,只是解下身上大衣,朝她扔来:“当心着凉。”

她将大衣裹在身上,小心翼翼地走上了岸。

“姑娘……好了么……”

“骗人!”

她瞪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忽然朝前跑去。

谁知道,竟然越走越深,怎么都走不出去。

就在她慌乱无措之际,那清幽的乐声再次飘起。影影绰绰中,他就坐在前方山石上,静静地看着她。

她慌忙朝他跑去,坐在了他的身边。

见她微微发抖,他升起篝火,片刻便温暖起来。

他将手中的面具递给她:“你的。”

她托腮看着他,笑靥如花:“我好看么?”

他心中猛地一跳,偏过脸看着那跃动的篝火,没有回答。

“原来真的有迷魂阵。”她脸色一红,赧然说道,“我……谢谢你……”

“不必。只是姑娘切勿乱闯。”

“知道了!”她好奇地看着他怀中的竹笛,“刚刚就是它吹奏的么?真好听!”

“刚刚那是清心曲,可以破解迷魂阵。”

“可以教我么?”

“可以。”

那一晚,月色姣好,清音缭绕。他们靠在山石上,看着那火光在风中明明暗暗,看着那星点在对方眸中闪闪烁烁,两人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是那修长的手指按在竹笛上,在她的心中奏出一片绮梦。

她没有问过他的名字。她本就是一个擅闯的过客,她说过不会侵扰任何人。

相逢只是偶然,分离却是必然。

她一夜不舍合眼,只是那么呆呆地看着他的侧脸,连睡觉都是那么好看。

晨间的第一缕阳光散落时,她跳下山石。看了他半晌,伸手解下他腰上的玉佩,仔细收好。然后又拿出自己的玉佩,放在了他的怀中。

她有些怅惘地说:“倘若可以,我多想永远留在这里陪你,再也不管那些世俗纷争。”

她没有看到的是,她转身离开的瞬间,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第二十章 只是惘然

那时候,他们都不知彼此的身份,谁也想不到,再见之时,却是在战场上。

卿浅一身战袍,坐在战马之上,望着三军冷凛,望着对方领将那俊魅的容颜,一时间被那刀光剑影晃了眼,也乱了心。

原来他竟是墨国的皇子,墨沨。

她曾经有所耳闻,传言他出生的时候,天降异象。有仙君路过,断言这孩子不属于尘世间,须得将他送往隔绝之地修行。皇家最是忌讳,立刻将他送走,从此生死无尤。

二十年里,墨国和黎国战乱不断,国内更是各种巨变。不久前墨国太子被暗杀,剩下的两位皇子自然是堂而皇之地争起了皇位。再加上皇帝病重,墨国内忧外患,岌岌可危。万不得已,他们只好迎回了皇子墨沨。时间久远,甚至当初他出生时也没着下半点笔墨,所以大家几乎已经忘了他,连他是第几位皇子都没人记得。只是尊他皇子,赐他兵权,竟是将墨国的存亡重担都压在他的肩上。

即使那块象征身份的玉佩不在他身上,他们也没有深究。

得知自己的身世时,他没有快乐,也没有悲伤,只是神色淡漠:“修道之人,不问世俗,不起战祸。然身为墨国子民,我无从推卸。”

他终究是走下了绝尘峰,走进了俗世间,也走进了墨国波谲云诡的争斗中。

此时,他就在自己面前,脸上仍是清寒难近的神色,仍是那般的风华无双。

卿浅呆呆地望着他,不由得暗叹世事的无常。两个月前,她还和他坐在清风云霞里,吹奏着宁静的清心曲。两个月后,他们却各有使命,兵戎相见!

她不是非此不可的,她有很多的选择。比如被父兄送走,比如嫁进黎国皇宫。但是当她看着被擒后父亲满脸沧桑,她毅然决然地说出:“愿代父兄出征,洗清冤情,赢回荣耀!”

父兄自然是惊惶劝阻,她却是心意已决!父亲年事已高,兄长体弱多病。他们养育自己多年,如今遭人迫害身陷险境,她总该为他们做些什么。她从小天赋极高,偷看父兄练武,偷学兵法之道,非但是为了自保,更是想着有一天能够为亲生父母报仇!或许,还能为父分忧,一洗黎国屡屡战败的耻辱。

她的心中,或许并没有什么国仇家恨,也没有什么忠君爱国。她唯一的信念,不过是顺心而为。

她解下红装,洗尽铅华,换上战袍,骑上战马。父兄搀扶着送她,两人皆是泣不成声。

章邺坚定地起誓:“卿浅,我会等你,哪怕穷尽一生!”

她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绝尘而去。

战场之上,不容留情。然而她又怎舍得,与心中之人刀剑相向!况且,就算她使出全力,也决计无法近他半分。

他的招数似乎也留有余地,并未伤人要害。

她本以为,他是不是认出了自己。然而看到他清漠的神色,她就明白过来,他不过是天性悲悯罢了。

墨沨,你不属于这皇宫。你该回到那绝尘自在的清净之地,而非囿于这刀光剑影,任由污血染了身。

她在心中这样轻叹,他却仍是寒漠难犯。

就在她即将被挑下马的瞬间,他却陡转剑势,将她稳稳地送回坐骑上。

她失神地看着他,多想时光就此倒退,回到她在他怀中的刹那。

四周人影憧憧,喊杀震天,她却迷失在记忆之中,不愿清醒。

身上被谁砍了一刀,她全力抵挡,终于安然而退。

此后一直都是这样,他们各自手下留情,并不想伤人性命。都是温怀淡泊之人,又怎愿沾染鲜血无可救赎!

半个月之后,双方陷入僵持。谁也不肯后退半步,却又无法再向前分毫。

意外的是,此时墨沨收到皇城中的命令,让他速速撤兵回朝。

墨沨并未深想,领着残余将士折回黎国。

谁知道在半途中却遭到伏击,那些将士也有人倒戈相向。他顿时腹背受敌,孤立无援。

他心中已然明白一切,却依然是沉默不言,冷沉地挥剑抗敌。

然而一人之力,又怎敌千军万马!

他的身上已是鲜血淋漓,手中的寒剑也是污血飞溅。

就在这绝境之中,忽然一骑战马飞奔而来。风驰电掣的瞬间,战马上的少年对他伸出手,将他带到了身后。

这少年他认识,正是每日与他交战阵前的卿少将。

“为何救我?”他问。

“你的剑,本该是行侠仗义不染尘埃,又怎能埋葬在皇宫污浊的阴谋之中!”

身后的追杀声渐渐隐没在风中,她将他带到一个小山坡。已是月色初上,寒意逼人。

她将他扶靠在乱石中,迟疑半晌,解开他的上衣。

看着他身上的伤口森森可怖,她的眼中似乎有泪点闪烁。

这样的情态……他心中忽然一动,没由来地想起那个少女。

她拿出药瓶,轻轻地给他敷上药,然后撕下衣角,细细地给他包扎起来。

“疼么?”

她的声音,竟在哽咽!

“卿少将……你……”顿了半晌,他轻叹道,“你不该来的。”

“倘若我不来,还有谁可救你?那些人……即使是你的亲兄弟……也都想置你于死地……”

“我知道。可我与你——是宿敌。”

“宿敌……”她喃喃地念着,神色忽然变得悲伤,“本不该是这样的……”

“卿少将……”他怔怔地看着她,心神恍惚之际,问出一句话,“你我可曾见过?”

“没……当然没有……”她慌乱地说道,“不过是感激你对我多番留情罢了。”

“我并不想与谁为难,更不想伤人性命。只是世事如此,身不由己。”

“墨沨……皇子……你可曾想过回到过去?”

过去?他的过去只有青灯伴佛,每日潜心修炼,并无任何杂念。

不……他怎能忘记,那天夕阳的云霓风花,怎能忘记,那个少女的烂漫无暇……

许久之后,他怅惘地说出:“倘若能够回到那一天,我定会请她留下。即使只是坐在那里陪着我,那样就已经很好。”

听到这句话,她心中不由得柔情涌动。原来,沉陷过去的人,并非只有她。

看着月光下他的侧脸,她暗暗作了决定。

他站起身道:“我不能连累你。”

正要离开,她拿出一壶酒,各自倒了两杯,笑道:“这杯酒后,恩怨两断。你不必介怀,再见之时,仍是宿敌。”

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她浅浅抿过,温柔地看着他。

就在这样缱绻深澈的眸子里,他沉沉地倒了下去。

她抱住他,外袍紧紧地裹住他。两人相依相偎,寒意难侵。

她不能看着他离开自己,任他孤身奔赴那既定的死亡。她选择自己承担,即使只能拥有这片刻的温暖。

天尚未亮,喊杀声阵阵逼近。

墨国和黎国的军队将他们紧紧围住,怒骂他们勾结叛国。

他从迷/药中清醒过来,此情此境,已然明白。

她看着两国军队说道:“我不过是爱惜人才,所以才冒险将他救出。谁知道他忠于旧主,怎么也不肯弃暗投明。真是白费心机,害得我被你们误解。”

忽然挑起缨枪,指着墨沨道:“你我本是宿敌,各为其主。既然无法和解,那就决一死战!”

不错,他们本是宿敌。此时也只能拔剑相向,否则只会害她百口难辩。

他抽出长剑,本想如往常一样留有余地,谁知道几招之后,她竟然不顾一切地冲到他的剑下,任由那冰寒长剑刺穿了她的心口!

这一变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在别人看来,那是他主动杀死了她。只有他自己明白,竟是她自己求死。

他错愕万分地看着她,想要问出一句‘为何’。她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微笑着摇了摇头。

她对着黎国将士说道:“为国尽忠,为父尽孝,该还的恩情我已经还清……请你们善待父兄……”

只是这一次,我想为自己而活,为他而死。

她在心里轻轻地说完这句话,身子倒在了地上。

有什么从她的怀里落下,“叮”的一声,碎成两半。

那血迹斑驳的玉佩,映在他的眼中,竟然似在泣血!

他双眼血红,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玉佩,那是她曾经许给他的温暖。可是如今,竟然被他亲手毁灭!

此时,他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她是用自己的死,换取他的后路。

然而,她又岂可不明白他的心意!她如此为他,甚至任由自己死在他的剑下!心伤难愈,他又如何能够独活!

墨国的将士忽然道:“二皇子已被立为太子。太子有命,墨沨通敌叛国,无论怎样都不可轻信。杀了他,太子重重有赏!”

千军万马再次朝他逼近,他将她抱在怀里,望着她唇角宛如当初的浅笑,心痛如割。

她说:“倘若可以,我多想永远留在这里陪你,再也不管那些世俗纷争。”

伊人清笑犹在耳际,尸体却已经渐渐寒凉。

乱箭齐发,他不躲不避,将她护在身后,神色寒漠地看着那一场浊世的萧杀。

就在这退无可退的瞬间,紫光乍现,天地静止。他脑海中一片混沌,似乎陷入无尽的黑暗……

第二十一章 执迷不悟

“你本不属于那红尘浊世,你该是这无上仙界的主人。”

谁的声音,如魔似幻,低低蛊惑,恍惚梦魇。

犹如荒凉一梦,当他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仿佛置身于天地混沌。孑然一身,唯他而已。

他望着虚空之中的人影,问道:“你是何人?”

“你不是一直潜心修道么?总该有个师父教你。”

“弟子拜见师父。”

“从此以后,你就是这离恨殿的少主人。前尘往事,就此化为云烟。”

那声音骤然消失,四处混沌初开。渐渐百花盛放,仙乐缭绕,竟是在仙界!

在这幻境之中,不知转到了何处。只是脑海中意识明灭,怎么也想不起过往。

忽然肩上被人轻轻一拍,那不羁的声音就在耳际响起:“好师侄,该醒来了!”

前方陡然出现一棵花树,那人抱着酒壶,醉然入梦。

意识终于归位的时候,他们仍然是在那片废墟中行走着,四处尽是白骨,荒幽死寂。

师叔靠在花树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直直地逼视着墨?h:“现在,你还敢再坚持走下去么?”

墨?h紧紧地握着卿浅的手,嘴角流出了鲜血。他坚定地说道:“这一次,我定会改变结局!”

“天命已定,步步皆错。你不过是执念太深。”师叔忽然闪现在他的面前,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这里,我第一次见你时就感应到了。”

“师叔何解?”

“让她看看你的身体——哦不,肩膀吧!”师叔暧昧一笑,转身悠悠走开。

举目皆是荒凉,两人只能歇息在那棵花树下。

墨?h将她拥入怀中,疼惜难言。

他如此爱她,竟然害了她两世!两人在红尘中时,她死在他的剑下;后来在仙界,竟然又是他害得她魂飞魄散!

难道真的是天意已定?难道他们两个真的是逆天而为?

他怎愿相信,如此的开始与结局!

而这一世,她尚未记起。倘若记起,又该是怎样的痛苦不堪!

他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似乎要将她融入骨血里。她几乎无法喘息,却安静地任由他抱着。

她心中的伤,又何从说起!

她忽然那么害怕,害怕这一世的结局更加难以承受!

她在他的怀中,悲伤落泪:“墨?h,我们不要再寻找了,好不好?”

“卿浅,我怎么忍心看到你流离无所?不要害怕,这一次……倘若不能改变生离死别的结局,我会死在你的前面!”

“不……我们不会死的……我们要相守下去……一世白头……”

“卿浅,我会保护你,不惜一切!”

他轻轻地吻去她脸上的泪痕,温柔地安抚着她。

夜色降临,天地间两人竟如此孤独。

忽然,她伸手反抱住他,热烈地索取着他的温暖。

他明白妖魅作祟,却不愿就此冷却。

两人热火燎燃,紧抱纠缠。

她猛地撕开他的衣服,咬上了他的肩膀。

他低呼一声,心中烧起说不出的情火。

蓦然看到他肩上的一瓣莲蕊,她轻轻吻过,媚然问道:“这印记,谁帮你刺上去的?”

他的身子一僵,错愕至极:“你说什么?”

“难道你从来都不知道么?”她笑得妩媚,“原来我竟是你唯一的女人。”

印记……印记……

他的脑海中不可遏制地出现当初的情境。他眼睁睁地看着她魂飞魄散,那一刻心神俱灭生无所恋,竟然……竟然是那时附了身……

原来,执念最深的那个人,竟然是他自己!

他们说的不错,他确实已经无可救药!

她一口咬在那个印记上,鲜血喷溅,?魅玖怂?乃?邸>驮谡庖凰布洌??鋈磺逍压?础?p>  她怔怔地看着,那瓣莲蕊在月色下染着泣血的芳华。

眼泪再次落下,她想要推开墨?h,却被他紧紧抱住。

“放手吧!”她痛苦地说,“现在我终于相信,从一开始就错了。不是你害了我,而是我害了你!”

“卿浅,错的不是你我,而是命运!我绝不会放开你!”

“我不是害怕再死一次,只是害怕再看你孤独承受苦痛。我更害怕……最终不可收场……你会被天地所弃……”

“只要你还在,天地背弃又如何!”

“不……墨?h……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继续沦陷……放开我,放开你的执念……”

“把这份执念留给我好不好?缺失的那缕魂魄,我会倾尽生生世世地爱护你,用我的生命来弥补。”

看着他脸上的伤楚之色,她心如刀割。轻轻地抚摸着他的眉眼,竟然那般冰寒。

“卿浅,你怎么忍心!难道你真的要再次离我而去,任我无情无义地活在这世上?”

“墨?h……”她咬着嘴唇,忍着泪水,许久之后,终于抬起头,神色坚定,“无论结局如何,我们共同面对。”

两人紧紧地拥在一起,满怀的悲伤之中,谁也无法入眠,却谁也没有说话。

次日天明,师叔提着热饭走了过来。见到他们紧紧相拥,低叹一声:“也罢!就由你们吧!是孽是缘,总得你们自己看到结局才肯罢休。”

墨?h道:“多谢师叔!”

“倘若真的谢我,从一开始就应该听我的话。天天跟着你们瞎跑,可累死我了!”

“其实不必劳烦师叔,我们可以自己——”

“怎么!嫌我碍着你们亲热了?哼!越是这样,我倒越是要跟着你们!免得你们两个一冲动,就做出什么错事来!”师叔打着哈欠说,“况且我也实在贪恋红尘,整天呆在离恨殿闷死了!”

师叔将饭菜放在他们面前,看向卿浅:“章邺的后人,就在这附近,你要不要去看看?”

“虽然已是前尘恩情,看看也好。”

当卿浅点头前往之时才发现,师叔所说的‘附近’,竟然是十万八千里之外!

即使是御风而飞,落在章府外之时,已是午后。

师叔很自觉地留在府外,笑吟吟地说:“那是你们自己之间的孽缘,我就不参和了。我到处转转去,你们慢慢聊!”

墨?h牵着卿浅走进宅院,这是一户商贾之家,四处都彰显着主人的考究。

越走越深,墨?h皱起了眉头。

这座宅院,似乎有妖孽之气!

走到最里面,主人家迎了过来。那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却偏偏又眉锁清愁。她从清风中走来,似乎飘荡在如烟般的哀戚之中。仿佛轻轻地一触手,她就会随风破碎。

先前卿浅已经听师叔略微提过,章邺的后人叫作章帆,是个年轻男子。而这位女子,想必就是他的妻子。

果然,那女子作福道:“夫君出门不在,不知二位是何人?”

卿浅笑道:“我们是……故人。”

“故人远道而来,请让我为你们设宴接风。”

女子正要转身,墨?h清喝道:“妖孽!你究竟是何身份!”

女子怔了怔,幽幽叹道:“原来是位仙君。不错,我并非凡人。而是……相思果结出的灵气,修行百年,幻化为人。”

原来,百年前章邺对卿浅用情至深,相思成疾。卿浅死后,他更是伤心欲绝,日夜沉耽于美酒,醉梦里还在做着面具,喃喃地念着的皆是她的名字。他对着院中那棵相思树日夜诉请,恨自己不能上战场保护她,更恨自己竟然是藉着她的死才能苟活于世。

他将青梅竹马的快乐与生离死别的痛苦都埋在相思树下,美酒与眼泪,渐渐浇灌出相思树的灵气。

日夜被这深浓的情意浸染,相思灵气渐渐化为虚形,躲在树上看着他。看着他夜不能寐形容憔悴,恨不得自己能够为他披衣解忧。

父亲章守病死之后,他已是而立之年。但是父亲从未逼他娶亲,而他更是绝无此意。

孤守一生,当他垂垂老矣的时候,为了章家的香火,捡了一个小男孩,收养为义子。这义子就是章帆的祖父。

听到这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卿浅心中难过起来。那些过往,都化作云烟,湮没在后土黄沙之中。而自己却还活着,身世不明。

墨?h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对那女子说道:“既然你只是相思之意,也从来都未作恶,我自然不会与你为难。只是这座宅子还有古怪,执念太深,害人害己。”

女子敛眉顺眼:“仙君说的不错,我确实已经入魔太深。我与章帆的相识……其实是我刻意安排的……”

伴过章邺那样孤独深情的男子,她心中渐渐凝起强烈的执念。连她自己都不清楚,那执念是如何这般顽强。

她彻底化为人形之后,游荡在天地之间。而章家将军府早就在故国的灭亡中化为废墟,她心心念念地想要找到章邺的后人,为他披衣解忧,不再孤独。

两年前的夏夜,她漂荡在城外的林子里。树影婆娑,她孑然而行,无声无息。

忽然看到前方有人走来,那是一个清秀的男子。绫罗绸缎,却掩不住身上的儒雅气息。

这林子里也就只有她和他而已,一时好玩,她窥探了他的过去。竟然是章邺后人!她心中一动,召来小蛇,咬伤了她的颈部。鲜血顺着伤口流下,濡染了红衫。

她适时地从树上落下,适时地落在了他的怀里。

看着她脸色惨白,颈部伤口可怖,鲜血濡染。他犹疑半晌,终究是颤着手指解开了她的衣衫。

她不知道的是,这一瞬他看到了她的执念,也入了自己的执念。

第二十二章 相思已尽

那个夜晚,在城外的月色下,两人皆入了魔障,忘了自己。

章帆是正人君子,只是偏过脸给她敷药包扎,并没有多看其它——甚至,连她的容貌都没有看清。

她却在他炽热的手掌下融化,忽然轻抚他的脸庞,轻颤着吻上了他的唇。

他的意识堕入混沌,唯一清晰的,就是她身上迷醉的幽香,以及……那片炽焰……

“我会娶你的。”意乱情迷中,他庄重许诺。

当他从春梦中惊醒之时,竟然躺在自家的软榻上。

门外传来仆人的惊叫:“这里多出了一棵相思树呢!”

他披衣起床,走到外面,果然看见院子里无故长出一棵相思树。妍媸的红果,似乎已经盛放到极致。

门童冲进来,气喘吁吁地通传:“老爷,外面等着一个美人,说是非要见您!”

他走出门,果然看见一个身着红衫的女子站在那里,低眉顺眼,异常温婉。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脸,笑容轻柔:“我叫相思。章帆,我要嫁你为妻。”

这样的直白之言,章帆有些错愕,却是点了点头:“随我来。”

这章府,确实是需要一个女主人。他忙于生意,家里总该有个人打理。媒婆给他说的那些亲事,他全没精力去甄选。

左右不过是找个人帮他打理家事,这样一个温婉柔顺的女子,正好省了他打发媒婆的时间。

这场婚事着实轻率,只是布置了喜堂请了几个乡邻,其余的繁文缛节,全部省去。

连他自己都惊异不已,向来都谨小慎微的他,为何竟然如此仓促地去娶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

大概是太忙了吧……又或者……

他是想抽身去寻找梦中的那片炽焰!

这个古怪的念头蓦然侵入心间时,他正坐在新房之中。

“夫君。”她执起他的手,温柔缱绻。端起合卺酒,轻声说道,“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妻子。”

他终究放下酒杯,只是想尽快结束,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然后将一切交给她,自己好安心出门。

他掀开红盖头,也没多看她,俯身压在了她的身上。无情无绪的吻,落在了她的脸颊。

吻到炽烈时,她忽然轻吟道:“夫君……疼……”

这样柔媚的声音,本该是刺激着男人更深的热爱。谁知道他忽然怔住,似乎想起了什么。半晌之后,跳下床去,披上了衣服。

“我已有梦中人,虽然不太真切,但我想找到她。对不住,府里的一切,还请你多多操持。”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容她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夜色之中。

他的神色很淡,他的背影很冷。渐渐地融入月影,她无法看清。

“两年未归,相思成愁,他却一无所知。”

女子望着那棵红杉树,如是对他们说。

卿浅安慰道:“相思姐姐不要伤心,我们替你找回他。”

“就算找回他又如何,我赢不过他的梦中人。”

“姐姐可知道,那梦中人是谁?”

“我嫁给他的那一天,就自己散尽了所有的灵气。他的念头,我看不穿。”

“不管怎样,我们这就去找回他,你也好当面问清楚。”

卿浅拉着墨?h走出了深宅。对于仙界之人来说,找一个人并不难,将他迅速带回家中也不难。

卿浅有些忿忿不平:“他那样对相思姐姐,分明就是薄情寡义。非得罚一罚他才解气!”

她本是随口说说,谁知道墨?h竟然真的在城外设下屏障,让他吃尽了苦头,才终于回到了城中。

其实,原本不须他们如此,章帆就已经尝尽艰辛。

当相思在城门口看见他的时候,不由得怔住。

此时的他满面风霜胡须荏苒,衣衫早已尽染风尘,哪里还是当年潇洒翩翩的模样!

见到相思的瞬间,章帆也愣了愣。许久之后才想起,这人是他的妻子。

如此狼狈不堪,却偏偏被她撞见眼里。章帆心中沉闷不已,大步朝家中走去。

相思唤了一声‘夫君’,伸手将他挽住,再也没有多言。

如今她已经忘了自己最初的执念,唯一想着的就是,亲口问一问他,那人究竟是谁,竟然让他不惜背叛曾经誓言。

然而看着他满脸倦色,她终于没有开口。

回到家中,他沉沉地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她倒好热水,解下他的衣服,将他扶进水里,然后细细地给他洗濯身体。热雾萦绕中,她的眼睛渐渐迷蒙。

这就是她等了两年的男人,她耗尽百年修为,只愿为他披衣解忧,而他的心里,却藏着别人。

这是她第一次为他披衣,却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时间。

章帆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两年来的疲惫,回家的这一刻才得到纾解。

他走出房间,只见她站在那棵相思树下,神色哀戚,眉头轻蹙。

听到脚步声,她轻轻地展眉,迎上来将他扶住,两人相依着坐在树下。

他靠在她的心口,低低地说道:“我累了,就这样陪着我。”

她抚摸着他的眉眼,温柔地说:“好,我永远陪着你。”

“相思,你怪我么?”

“怪你,也怪我自己。这本就是我自己选择的开始,无论怎样的结局,我也只好都受着。”

“我不会再离开。”

他在她的怀中,渐渐地闭上眼睛,静静地睡去。

她忽然不敢问他那个答案,害怕这片刻的宁静也会破碎。

她将脸贴在他的心口,那里不知藏着怎样的故事。

两人在树下相伴一夜,天明时被仆人扫地的声音惊醒。

仆人见到他们如此情状,咧嘴笑了起来:“老爷和夫人,这样真好!”

他假装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看到的却是更浓郁的哀愁。

她为他洗漱,为他束发,仍然是那般低眉顺眼。

吃完饭后,她陪他出门打理生意,竟然是那般有条不紊。

这两年里,她究竟受过怎样的苦,他已然不敢再想。

回来的路上,遇到墨?h和卿浅,相思迎了上去,感激说道:“多谢你们。”

卿浅笑道:“相思姐姐高兴就好。”

“过两天是他的生日,我想请你们来府中赴宴。一来是聊表谢意,二来也想热闹热闹。”

“好!我们一定去!”

两对人走得远了,章帆问道:“那两位是谁?”

相思淡淡说道:“与你大有渊源,只是如今你也不必知道。”

如此淡漠的神色,他想说些什么,终究忍住。

然而他不知道,相思并非有意如此。只是她本就是相思之灵,如今相思已尽,元神将毁。大概……该是归去了吧……

那个生日,是他所能记得的最热闹的一次。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是费尽了心思让他开心。从宾客到菜谱,无一不是她亲自安排。

醉意微微中,他举起酒杯,对她笑了一下:“相思,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她怔了一下,端起酒杯,神色间更是淡漠:“嫁于夫君,三生之幸。”

淡漠的神色与温柔的话语极不协调,然而他却没有深究,仰头一饮而尽。

她盈盈饮尽,红衫拂动,准备再次给他斟满。

忽然一声清喝乍起:“妖孽!”

话音未落,她的心口已被剑气刺穿。鲜血喷溅,滴落在酒杯之中。

原来是师叔循迹而来,再次不问情由不留情面。

这一变谁也没有料到,墨?h和卿浅想要出手阻止,却为时已晚。

相思倒在章帆的怀中,嘴角满是鲜血,她挣扎着说道:“夫君……对不起……我欺骗了你……我……其实我并非凡人……”

“不!相思,是我对不起你!”他慌乱地给她抹去鲜血,却怎么都止不住。

“夫君……我来到这人世的时候很美……也要以最美的样子离开……请不要让鲜血污浊我的身子……”

?“好!我这就为你洗去!相思,你不要死!”?

他抱着她,匆匆地冲进了房间里。他解开她的衣衫,将她放进水里。

衣衫滑落,雾气袅绕。他颤抖着给她洗濯身子,却忽然怔住。

她的背上,莲蕊炽烈,竟然就是萦绕梦中的唯一印记!

那般清晰的印记,此刻就在眼前,刺的他眼睛隐隐作痛。

呆呆地看了许久,他颓败地垂下了手。

千言万语,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喃喃地只有一句:“对不起。”?

原来苦苦追寻之人一直都在家里等他,而他却不知珍惜。当他终于明白过来的时候,却已经太晚。

她耗尽灵力,支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恩公……我一直都想为你披衣解忧,让你不再那么孤独……只是没想到……最后却仍然留你独自一人……对不起……是我违背了誓言……”?

只是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对谁而说。

香魂已逝,他将她埋在了相思树下。

原来,并非是她执念太深,而是他自己。只是,已经无人能够救赎。

服丧期满,他散尽家财,走进了寺庙之中。

披上袈裟,他青灯伴佛。望着寺院中忽然多出的相思树,终于泪落无声。

名门章家的血脉,至此彻底断绝。

第二十三章 情深缘浅

相思身上的那缕魂魄归位后,虽然是师叔在身边护法,但是卿浅心中却难受万分。

她忧伤地说道:“相思姐姐本可以不死的。只要他们解开心结,就可以长相厮守。可是如今……”

师叔喝着酒,沉闷地一言不发。

墨?h劝解道:“相思身上的灵气已经耗尽,最多也撑不过半个月。师叔……师叔不过是……”

师叔打断他,沉声道:“不必替我解释!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师叔。”卿浅看着他,问道,“非我族类,其异必诛。定当如此么?”

师叔顿了顿,再没有像从前那般斩钉截铁地肯定。闷闷地灌了一口酒,闷闷地说:“我一直都自诩除魔卫道,但是却从未做到公正对待。对于你……我一直都是宽容爱护的……想来我也真是自私……”

“师叔何解?”卿浅惊疑地问,“我不过是魂飞魄散罢了,说到底也还是凡人。”

“一般的凡人,魂飞魄散后还能安然十年么?你——”

“师叔!”墨?h陡然止住话头,紧紧地抱着卿浅,“师叔喝醉了,他喜欢胡说,你也是知道的,不要往心里去。”

卿浅垂下眼帘,黯然地说:“虽然我从来都不问为何,但是有些事情我心里很清楚。你不必骗我,总有一天我会想起的。”

“卿浅,我怎会骗你?你确是凡人,上一世你也看到了。”

“那么这一世呢?这一世你为仙君,而我呢?”

她声音有些哽咽,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墨?h抱着她,也沉默了下来。

三人坐在那里,一时死寂可怕。师叔忽然站起身,不耐地说:“你们自己看着办,我找美人喝酒去!”

说着,他就消失在夜色中。

这一晚,两人在月色下相拥而眠。卿浅也再次沉陷梦魇,虚实难分。

次日醒来,不见师叔,他们便自己循着地图出发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次的路线,师叔是存了私心的。

走了几日,心中的阴霾渐渐消散,两人携手而行,温柔缱绻。

田野间摇曳着淡雅花朵,在清风中芬芳袭人。墨?h摘了一朵,放在她的手心,微笑道:“你喜欢这些。”

她拈花轻笑,风华烂漫。

正在这时,见到迎面走来两人。男子清秀儒雅,女子明艳温婉。两人携手而来,言笑低柔。

经过这里的时候,墨?h忽然叫住那女子,用幻音问她:“姑娘有何心念?”

女子陡然怔住,心中却已经回答:“我想再见一见那个人,对他说一句话。”

“何人?”

“我不知那人是谁,只是他的名字一直都在心间。他叫。”

那两人渐渐走远,墨?h却有些发怔。

卿浅惊喜地说:“你有没有看见她脸颊的印记?很小很淡,倒显得她更美了!”

墨?h默了半晌,望天道:“她的心念,竟是师叔。”

“啊?”卿浅万万意想不到,立刻兴致更浓,“她竟然认识师叔?难道师叔的恋人就是她?她跟师叔可真是般配呢!不对!她为什么跟别人在一起!师叔知道了,肯定会很伤心的!”

“算起来,那已是百年之前了。她现在已经轮回转世,自然忘记前尘。”

“真可惜!”卿浅遗憾地说着,忽然狐疑地打量着他,“你怎么知道她的心念?墨?h!你居然一直盯着别人看!”

墨?h慌忙解释:“当然没有!我不过是感应到灵气罢了!卿浅,你千万不要乱想,我的眼里只能看到你!”

“墨?h!你这个坏人!在人间这么久,也学得会哄人了!不理你了!”

卿浅瞪了他一眼,雀跃着跑开了。

两人在山花烂漫中自在欢闹,当真忘了仙君之身。

在小镇中的客栈里歇息一晚,两人出门吃饭,准备吃完之后再去寻找那位女子。

坐在路边的小面馆,正吃着面条,忽然师叔出现在空位上,端起一碗面,笑吟吟地说:“不愧是好师侄。”

墨?h道:“我料到师叔一定会来的。”

“我当然会来!我还要监督着你们,免得你们冲动坏事呢!”

“师叔……”墨?h看了他半晌,不知如何开口。

师叔被看得心里发毛,忙后退两步,警觉地问道:“干嘛这么古怪地看着我!”

墨?h想了半天,正要说出来,忽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煞是热闹。

原来是迎亲队伍正在开道。

师叔开始只是吃着面条看着热闹,当那喜轿经过这里的时候,清风乍起,轻轻地撩开了新娘的红纱。

无意中往那新娘一瞥,只是看到了她的侧脸,然而那一瞬间,师叔却忽然呆住,手中的筷子也落在了地上。

“颜缈!”

他忽然大叫一声,追了上去。

他震开喜轿,一把拉住新娘子:“颜缈,跟我走!”

新娘子仍然是蒙着红纱,神情飘渺,恍如在梦中一般。她静静地看着他,美目中并无丝毫波澜。许久之后,轻启朱唇:“似曾相识。”

“颜缈!我是!你当真不记得我了?曾经……差一点……你就是我的妻子……”

“…………”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水眸中渐渐笼上迷惘之色。

她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些什么,忽然看到新郎急匆匆地朝这边跑来,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顾郎,我……我害怕……带我回家……”她在他的怀中,美目轻蹙,看起来更是惹人怜爱。

新郎横抱起她,温柔地说:“颜缈,别怕,夫君会永远护着你。”

“夫君……真好……”她靠在他的胸口,眉目间尽是幸福。

见他们二人如此情深缱绻,眼中除了彼此,再无他人。忽然痛笑起来:“好!颜缈!这是我欠你的!我放你走!”

他猛地将酒壶摔在地上,不敢多看,转过了身。

墨?h和卿浅走过去,想要安慰,师叔却大笑道:“如此甚好!自由自在,两不相欠!”

说着,他飞进了前面的青楼之中。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卿浅喃喃地说:“师叔……看起来很伤心……”

墨?h道:“我们这就去顾府,完成她的那个心愿。也许心结解开之后,他们两个可以重归于好。”

他牵着她,往迎亲队伍的方向走去。

新郎向来与人为善,再加上他本身也是个文官,因此府邸外面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

等墨?h和卿浅挤进去的时候,新人已经被送入了洞房。

两人转到了新房外,却不由得怔在原地。只见师叔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里面的一切。

偶尔有人前来,则都被他定了身。

“师叔。”两人走上前,低声唤他。

师叔一动不动,脸上满是凄惘之色。

里面两人合卺捧茶,相敬如宾。红烛明灭中,掩映着一双恩爱的人影。

师叔痛苦地闭上眼睛,转过了身。

卿浅道:“师叔既然一直都记挂着她,为何不与她讲清楚?也许不过是误会一场,又或许……只要你真诚以待,她就会想起你们的过往。”

“不……你不明白……”师叔苦涩地说,“时间之残忍,你并没有完整地历经过……回不到过去了……”

“师叔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如此一来,就更加无法回头了!”

“这才是她想要的人生。我给不了的温暖,就让别人陪她。平淡安宁……或许这才是她最好的归宿吧……”

师叔长叹一声,准备离开。

墨?h道:“我要取出那缕魂魄。”

师叔顿了顿,将他拉住:“我欠她一个婚礼,这一次就让她完整拥有。”

师叔将墨?h和卿浅带到一个酒馆,叫来了几壶好酒,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来!陪师叔喝酒!”

师叔提着酒壶,猛地从自己头上淋了下来。

“痛快!”他大笑道,“颜缈,这是我敬你的!你终于找到了好夫家,我替你高兴!”

墨?h夺过他手中的酒壶,将他按在椅子上,倒了两杯酒,举杯道:“师叔,我陪你喝。”

卿浅另倒了一杯,看着师叔道:“还有我!”

“你们不必同情我!我很高兴!”师叔说着,又抢过他们二人手中的酒杯,仰头饮尽。

“独饮伤身,不如在下陪你可好?”

随着这个声音,寒影走了进来。

师叔笑了一声:“果然是阴魂不散。”

“在下诚心结交好友,仙君似乎颇有成见。若有得罪之处,在下就此赔罪。”寒影的手中忽然现出一壶酒,仰头喝了起来。

“本大侠现在不想喝酒,只想打架!”

师叔忽然执剑朝他飞了过去,他身姿轻闪,避了开来。

两人清姿飘动,招式华丽,看起来竟然十分赏心悦目。

缠斗许久,并未伤及命门。寒影收招道:“在下甘拜下风。”

师叔坐下继续独饮,看也没看他一眼。

寒影看向卿浅道:“卿浅姑娘,多加小心。在下相信,总有一日你我会成为朋友。”

卿浅紧紧地攥着墨?h的手,没有说话。

待他消失后,师叔忽然对二人说道:“你们过来!师叔想起了一个好笑的故事,现在讲给你们解闷。”

这个故事并不太长,讲完之后,他却已是酩酊大醉。

第二十四章 嫁衣乱红

瑨曦和颜缈相识于十五岁那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华,爱恨分明,如同初见时那满池的情花。

那时的他,漂泊于尘世间,乐得逍遥自在。行侠仗义,游走天涯,人家称他为游侠,他全毫不客气地收下。玉树临风,笑容潇洒,每经过一处都会赢得无数少女的仰慕。然而他只是玩笑几番,从未放在心上。他的心中自有乾坤,又岂会被儿女情长所羁绊。

他的梦想是,修道成仙。盼着有朝一日能够站在九天之上,为这天地斩妖除魔,成为更强的侠者。

前往修仙的途中,偶然路经一座小城,恰巧碰见一场仇杀。他救了那家主人,上下共一百多条人命。主人家自然是对他感恩戴德,盛情邀请他留下来赴宴。免费晚餐,岂有拒绝之理,他懒懒地答应了。

主人提出带他四处转转,他找个借口独自走开,在这颜家庄随意逛了起来。

转到一处池塘,只见一群少年正在玩闹。他从假山后绕过,却忽然被一双手抱住。少女清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二哥!终于抓到你了!平时总欺负我,看我怎么罚你!”

话音未落,忽然脚下一空,那少女竟然拉着他跳入了池塘!

少女的双眼蒙着红纱,唇角漾起慧黠的笑容。

当她摘下红纱,看清面前之人时,不由得怔住。

瑨曦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你二哥有本大侠帅么?”

她的脸颊陡然晕染两朵红云,不知是夕阳太美,还是池中的花朵太美,瑨曦居然产生了“今夕何夕,见此佳人”的错觉。

心随意动,看着她在水中惊如幼鹿的模样,他非但忘了放开她的手,反而手中一紧,揽住了她的腰。

“喂!你干嘛!”

她还未惊叫出口,就已经被他拦腰抱到了岸上。

“姑娘,去换身衣服。”他在她的耳际,轻轻撩过,撩拨的她全身发颤。

“登徒浪子!”她恼羞地瞪了他一眼,准备跑开。

他‘哈哈’一笑,甚是愉悦:“本大侠名叫瑨曦。”

“你就是瑨曦大侠?”她的眸中陡然泛起异样光彩,脸上的红云也更加娇艳。低头半晌,声音清柔,“我叫颜缈。”

“人如其名,美不可言!”

“虽然你救了我全家,不过你看起来也并非好人!”颜缈红着脸,转身跑开了。

瑨曦笑着转过身,朝别处走去。

本以为颜缈定会出现在晚宴上,谁知道直到结束也没有见到那抹丽影。不过瑨曦也并未往心里去,对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是可留恋的。

倒是颜庄主一直都在给三小姐使眼色,叫她去给他斟酒敬酒。瑨曦来者不拒,悠悠地喝完所有美酒。

直到颜庄主的一句将三小姐许配给他,他这才散漫地开口:“瑨曦自由之身,无以为家。”

颜庄主几次提起,都被他拒绝,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晚宴结束之后,他也不多留,挥退所有人,独自往外面走去。

那些仆人却仍然是一直跟着他,恨不得将他送到家门口才好。莫可奈何,他只好不走寻常路,偷偷绕到了后门处。

谁知道,在夜色中却听到声声怒骂:“叫你勾/引瑨曦大侠!否则他是一定会答应亲事的!你娘是个狐狸精,想不到你也是!幸好你娘死得早,不然该教会你多少下作手段!颜缈,记住你的身份,你只是个没有名分的庶女!我们能够赏你口饭吃,就已经很对得起姐妹之情了!”

夜风中似乎还有鞭子挥动的声音,瑨曦立刻循声飞了过去,果然看见颜缈抱着身体坐在墙角处。她的衣衫已经破烂,隐隐还有鲜血渗出。而三小姐以及其他几位仍然不肯放过她,挥动着鞭子痛骂着。

眼看着鞭子又要落下,瑨曦伸手抓住。另一只手迅速解下外衣,瞬间将她裹在怀里。

三小姐更是怒不可遏:“瑨曦大侠,你果然是被她迷惑了么!她如此出身,怎配得上你!她——”

“住口!”瑨曦冷喝一声,再不看她们。他看向怀里的颜缈,只见她的脸上沾染着血迹,却紧紧地咬着嘴唇,半滴眼泪都没有落下。月色朦胧,唯一清晰的就是她那双明丽的眼睛。

他轻轻地拭去她脸颊的血迹,低叹一声:“颜缈,倘若你无处可去,跟我走。”

抱着她跃上墙头,听到三小姐那痛恨的声音:“瑨曦大侠,你竟是要娶她么!”

瑨曦神色冷沉:“不错,我确实是要娶她。”

本只是一时愤恨的妄言,从此却注定了她一生的沦陷。

后来他问过她,当初那么痛,为何却不曾流下眼泪。她回答,她的眼泪应是为心爱之人而流,绝不会在那些人面前落下一滴泪。她要比他们活的更快乐,只有这样,才对得起为护她而死的娘亲。

她也问过他,将会带她去哪里。他笑得一派潇洒,本大侠都带你‘私奔’了,自然是会护你一世。

她娇羞不胜的模样真是好看,瑨曦看得痴了,忍不住就多逗她几句。比如什么会带她看遍繁华,比如什么会守她百岁,甚至——他会娶她。

如此甜言蜜语,女子总是会心存幻想的。渐渐地,她喜欢追问他:“你爱不爱我?”

每当她如此问他,他总是避而不答。面上的笑容依然潇洒,只是总少了些什么。

后来问得多了,他便会笑着回答:“爱。”

“那你何时娶我?”

“很快。”

“等到我容颜苍老,你还会继续爱我么?”

对于这个问题,他开起了玩笑:“到时候我得道成仙,自然是会另爱他人。”

他一向玩笑惯了,却不知道有些话是绝不能提。就这样的一句玩笑话,成为她心中的致命伤。

后来她不再追问,仍然是陪他四处漂泊,仍然是为他洗衣做饭,从无怨言。

两年后的一个夜晚,他出门不在,有仇家摸进了他们的草屋。见到等在门口的颜缈,顿时起了色心。

正要对她下手,瑨曦赶了回来。急于救她,不慎中了对方的毒镖。

她将他扶进屋子,给他解衣敷药,烧水擦身。却忽然被他卷入水中,激起了火热涟漪。

那一晚,她将自己给了他。情意缠绵之际,她轻轻抚着他的心口,再次问他:“何时娶我?”

“很快。”气喘低/吟中,他仍然是这样回答。

意乱情迷的那晚过后,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仍然是这样四处漂泊,仍然是虚实难辨的许诺。唯一不同的是,他看她的目光渐渐炽热,染着别样的柔情。

许多年后的某天早晨,她从他的身边起来,下床洗漱梳妆。看着镜中容颜忽然多出的细纹,她的双手颤抖起来。

他从身后环住她的腰,温柔低语:“颜缈,你好美。”

她慌忙放下镜子,不敢转身,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瑨曦,你爱我么?”

“爱。”

多年来都未曾问过,这次他的答案却如此坚决。

她欢喜地笑了起来:“何时娶我?”

“两天后。”

听到如此明确的答案,她更是惊喜,展颜笑了起来。

那笑容在晨曦中如此明艳,他心中柔情涌动,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等我完成最后一件事,我就陪你隐居山水。”

他踏着晨曦走了出去,她满怀欣喜地布置屋子。

穿上那袭封藏已久的嫁衣,她站在门口痴痴等他——就如同那十二年的每个日日夜夜。

然而两天后,他再次失约。

她站在门口那么久,从十五岁到二十七岁,从花开到花落,她终究是没有等到他归来。而如今,她再也无法等下去了。

看着镜中瞬间苍老的容颜,想起多年前他的那句话,她的心中忽然无比的恐惧。

对不起,我无法再爱下去。

她终究是,离开了这一场看不到尽头的空梦。

当瑨曦捧着夜明珠,满身是伤地回到家中,已是三天之后。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却是满地的落红。她撕碎了编织十二年的嫁衣,只在床头刻下一句话:“爱恨两断,再无纠缠。”

他摩挲着那两句话,颓然至极。颜缈,为何不能再多等我一日?我不过是为了给你最美的婚礼。

这夜明珠,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夺来的,本来是为了送她作为礼物。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结局!

他发疯似地找她,踏遍他们曾经走过的每一个地方。然而,她却是在刻意躲着他,躲在他看不到的角落,对镜垂泪。

每一个地方都是回忆,那些炽烈的岁月,却再也回不去。他这才恍悟,自己欠她实在太多。

后来他渐渐想通,她不愿见他,今生或许无论怎样都是没法再见一面的。

他心死如灰,整日借酒消愁,渐渐流连风月。

三十年后,他承蒙师兄的点化,终于得道。

他借助仙术,终究是找到了她。

她已经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见到他的刹那,恍如隔世。

她就这么看着他,干枯的眼中渐渐滚下浊泪。

“瑨曦!你何其残忍!在我最美的时候,你不知珍惜。而如今,却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她倒在他的怀中,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爱恨成空,只剩下眼角的泪水尚在痛悔……

第二十五章 曾经沧海

师叔喝得大醉,昏昏然不知时日。墨沨和卿浅将他扶回房间的时候,已是黎明。

口中呢喃着的名字,反反复复都是:“颜缈……”

卿浅拉着墨沨走了出来,低声说道:“我们去找她,说不定还有转圜余地。”

两人牵手走出客栈,街上已经人影憧憧,一派繁闹。

迎面看到颜缈和夫婿携手而来,两人在那晨风之中,看起来如此般配。

卿浅跑上前,拉住她说:“姐姐!咦,辈分不对!美人!请跟我们去一个地方!”

颜缈怔了怔:“是你们?”

卿浅道:“美人记不记得我们不要紧,但有一个人却必须记得!”

颜缈没有多问,而是看向身边的夫婿,笑容清柔:“这是我的夫君,顾蕴。”

顾蕴作揖道:“既然是阿缈的相识,不如前往寒舍喝杯薄酒?”

卿浅道:“我有事情想跟她单独说,请公子将她借给我——哪怕片刻!”

顾蕴笑道:“阿缈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当然要片刻不离地陪着她!”

卿浅还要说些什么,墨沨已经出手,瞬间定住他的身。

颜缈有些惊愕,但是很快就平静下来:“我跟你们走就是,请别伤害夫君。”

她将顾蕴扶到一边的小茶馆坐好,叫来一壶好茶,摆在他的面前,然后嘱咐店家不可打扰。看了许久,她这才跟着他们离开。

卿浅忍不住叹道:“美人对公子可真是情深意重!”

“顾郎真心待我,不顾一切地娶我。有夫如此,今生无憾。”

看着她眉眼间的缱绻笑意,卿浅不由得替师叔感到难过。

三人来到客栈,坐好之后,叫了一桌饭菜。

颜缈摇头道:“我要等顾郎一起。”

卿浅无奈,只好放下碗筷:“美人,喜欢听故事么?”

“文人的故事最是动听,顾郎每晚都会给我讲故事。所以你想说的那个故事,大概也没什么稀奇。”

“我说美人,咱能不提顾郎么!”卿浅有些沮丧,“倘若师叔听到,肯定会更加伤心!”

“师叔?”颜缈的神色变得迷惘,半晌后说道,“不如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好啊好啊!”卿浅欢欣道,“说不定心结就此解开,师叔也不必借酒消愁了!”

颜缈望着外面的晨光,缓缓道:“从我记事起,心间就一直萦绕着一个名字。起初那个名字还很模糊,我也不知道究竟有何意义。在我十五岁那年,我独自一人躲在荷塘边的假山后,隐隐约约中看到一个男子走向我。他朝我伸出手,对我说,‘姑娘,你在这颜家生活的不快乐,我带你离开。从今以后,我定会好好待你,再也不会让你如此孤单。’这个人,就是顾郎。他来我家拜访,偶然看见了我,只是觉得我不快乐,便不顾一切地带走了我。当我跟着他离开荷塘的那一瞬,我的心里忽然明朗起来。原来,那个名字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对他说一句话……”

世事沧桑,命运轮回,颜缈竟然还是逃不出宿命。一样的背景,一样的开始。所幸的是,不一样的结局。

卿浅忽然不敢再问下去,她已经大概猜到,颜缈想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我不过是尘世间最普通的女子,甚至出身比普通女子还不如。跟所有人一样,只是祈盼一个安稳的家,一世白首。”颜缈站起身,轻轻道,“其实那句话,也没必要说出口。烦请你们转告他,颜缈于他,不过是一个过客,请不要自伤至此。”

她盈盈地走了出去,融入在清风之中。

卿浅呆呆地说:“师叔和她,不知道究竟是谁负了谁……只是……他们应该不可能再回头了……”

墨沨沉默不语,端起饭菜准备上楼。

卿浅拉住他:“你认为他现在吃得下么!若是不小心说错,他该是多么伤心!墨沨,不如……不如我们帮帮他,好不好?”

墨沨叹道:“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他一直都欠她一场婚礼,他肯定也是想完成这个心愿的!也许完成之后,他就会放下心念,再也不会这样……所以……”她迟疑半晌,终于说了出来,“我们送他一场完整的婚礼吧!”

墨沨点头:“好。”

“墨沨,你这么厉害,可以幻化出颜缈,对吧!”

“幻术必须有所凭仗,否则很容易被师叔识破。”

“眼下也找不到别人,不如将我幻化成她的样子?”

“不行!你是我的妻子!”

“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可是师叔那么痛苦,难道你忍心他一直如此?师叔一直都在帮我们,我们当然要懂得知恩图报!况且不过是幻境而已!”

墨沨心中百般挣扎,又怎愿如此报恩!虽然不过是幻境,他又怎能释怀!

只是,师叔之恩,却也不能不报。他又怎忍心看到师叔如此沉沦!

正在这时,寒影的声音蓦然响起:“在下愿略施绵力!”

只见他从客栈外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而那女子,竟然跟颜缈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一颦一笑都是那般真切!

卿浅目瞪口呆:“颜缈……美人……”

寒影微笑道:“你们可以叫她子规。”

卿浅惊疑地问道:“为何帮我们?”

“我向来与人为善,本就一直想与你们结交,却屡次被拒以千里。况且——”他的神色忽然那般温柔,“即使是幻境,我也不愿看到你与别人成婚。”

卿浅心中一沉,难道他竟然对自己——

墨沨更是面色不善:“她已经嫁我为妻!”

寒影面露歉意:“在下向来怜香惜玉,真是失礼。”

“师叔向来痛恨魔道中人,倘若被他识破,后果不堪设想。”

“绝无可能!子规的幻术,向来无人可挡。”

寒影对子规微微一笑,子规立刻飞了上去。不知何处飘来幽眇曲声,客栈竟然瞬间化为喜堂!

墨沨脸色冷沉,拉着卿浅飞到了‘新房’之外。

卿浅好奇地说:“偷看别人洞房,这样不太好吧?”

墨沨道:“以防万一。”

“什么万一?”

“假如……假如师叔当真,真的与她……”墨沨脸上有些泛红,“我们要及时出手阻挡!”

卿浅瞪了他一眼:“哪有这样的师侄!扰人春梦!真是不厚道!”

话虽如此,她还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里面,生怕遗漏一点点重点情节。

只见子规扶起了师叔,为他轻轻擦脸,为他换上华美喜服,然后携手坐在了床上。

“。”她轻轻唤他。

他朦朦地睁开眼睛,隐约见到身旁佳人,怔了许久,脸上惊喜交集:“颜缈!真的是你!”

“是我。盼了十二年,今日终于可以嫁你为妻。”她端起合卺酒,温柔至极,“,喝完这杯酒,我们就是夫妻。从此以后相伴一生,再不分离。”

“好……永远陪着颜缈,一生一世。”他接过酒杯,与她交互而饮。

“,你高兴么?”她靠在他的胸口,柔声道,“这一日,我等了好久。我以为自己永远也等不到…………永远爱我,好么?”

“颜缈,我会永远爱护你,永远都不会再让你孤单等待。从前是我不对,是我太过自私。此后的每一日,我都会陪着你。”

两人呢喃着情话,温柔缱绻。

醉眼迷离中,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庞。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从怀中拿出那颗夜明珠。正要送给她,却忽然脸色一变,狠狠地将她拂开:“何方妖孽!”

长剑出手的刹那,寒影破门而入。

这一瞬间,那无处不在的曲声终于断绝。

师叔怒道:“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连我也瞒过!”

寒影将子规护在身后,仍然是笑意温和:“仙君果然法术高深,居然连子规的幻术也能识破!”

“子归鸟?”师叔皱了皱眉,此时却没有心思深究,只是感到愤怒和难堪。“这并非寻常的夜明珠,在它面前,一切都无所遁形!寒影,你究竟有何目的!”

“不过是想卖个人情,交个朋友。想不到仙君竟如此——”寒影干笑一声,“高不可攀。”

卿浅走上前道:“师叔,我们不想看你如此伤心,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本以为你会就此放下心念,想不到竟弄巧成拙。对不起,是我的错。”

“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们插手!”师叔恼羞成怒,执起长剑再次朝子规刺去。

“师叔难道想要旧事重演!”

听到这句话,师叔蓦然想起相思,神色变得颓败,渐渐地放下了长剑。

寒影看向卿浅,温柔不已:“多谢卿浅姑娘为我求情。”

卿浅苦涩地说道:“你们先离开这里。”

“卿浅姑娘多加小心,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寒影说完,抱着子规消失了。

师叔拾起地上的酒壶,大口喝着酒,却什么也不说。

“师叔……”卿浅内疚地说,“对不起,我真的只是想,让你开心些。”

“丫头……”师叔望着她,忽然笑了起来,“多谢你。”

卿浅懵懵懂懂,想不出为何他会如此转变。却见他抱着酒壶,大步朝外走去:“终于能够还她一个完整的婚礼,我再无遗憾!这样也不错,我终于可以走出魔障……”

抱着酒壶走到街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是深藏心底的容颜。

酒到深处,越是清醒。无意中看到那人身影,独立于尘世之间。沧海月明,唯她而已。

穿过人影憧憧,穿过记忆匆匆,他终究是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正在挑选布匹,笑意温柔,眉目缱绻。

时间是多么的残忍,它带走尘世间最炽烈的爱恨,只剩下平淡斑驳的流年。

她终究是为了那人敛尽风华,低眉温婉,他却发现他隐约也快忘记她了。

她抬起头,对他轻轻一笑:“,我不爱你了。”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忽然释然。她执着不忘的心念,也终于尽散。

他将那颗夜明珠放在她的手中,微笑洒然:“本就是给你的,却迟了百年。颜缈……我也不爱你了。”

两人点头微笑,擦身而过之后,再未回头。

人世间,没有什么是必须念念不忘的。也没有什么是必须执着的。一旦错过,就是生生世世。

第二十六章 冰火两重

颜缈的事情过后,师叔绝口不提任何字。比如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比如颜缈与他的结局。卿浅好奇地问起,师叔总是望天装傻:谁是颜缈?我认识么!

卿浅连叹师叔的角色转变真快!

从此以后师叔不再流连风月,安心修道,对于妖物也宽容起来。

后来他望天说了一句:“师兄想我了!”

然后就踩着一朵浮云,悠悠然地飘走了。

魂魄归位后,卿浅睡梦中呢喃着的却是:“墨沨,只要能够嫁给你,饮下毒酒又何惧!”

墨沨惊愕万分。毒酒?有人曾经逼迫她喝下毒酒?

何人竟敢如此伤害她!

或许师父和师叔知道内情。他施出法术,想要隔空问一问他们。担心会吵到卿浅,于是他走了出去。

谁知道,他刚出门,玉杳就趁机走进。

长长的指甲划过卿浅的脸颊,她怨恨地说道:“你究竟有什么好!他竟然如此护着你!为了你,他拒绝了与我的婚事,从来也没多看我一眼!片刻不离地守护,我竟然没有机会单独见一见你!”

怨毒深入骨髓,划出妖艳的血花。卿浅从梦中惊醒,见到玉杳,不由得连连朝角落退去。

“怎么,我长得很可怕么!”玉杳冷笑道,“要知道,仙界中可是有多少人等着我回头呢!身为断音宫的宫主,我的容貌与势力又是何人能够拒绝得了的!”

“墨沨就在门外,他会保护我的!”

“傻丫头,我可真是心疼你。被人骗到至今,甚至魂飞魄散,都还不肯清醒!你难道不知道,他不过是为了修行。而你——是他的劫。仅此而已!”

“不!我不会信你的!墨沨喜欢我,他对我是真心真意!”

“真是好骗!怪不得他选择你作为他的劫!”

“什么意思?”

“修道成仙,必须渡劫。他身为离恨殿的少主人,自然可以选择。我忽然不那么难过了,因为我终于想通,他不过是在利用你!你如此卑贱的身份,又怎么配得上他!我劝你还是趁早死心!等你再没有利用价值,他就会将你抛开,回到我的身边!到时候你可就不只是魂飞魄散这么幸运了!”玉杳怪笑道,“我不杀你,我要留着你慢慢看清真相。那般不堪的真相啊,一定会比你死去还更加痛苦!”

她忽然消失在夜空中,只留下满室的异香。

卿浅呆呆地走下床,紧紧地裹上衣服,却还是觉得那般冷。

走出门外,只见不远处墨沨正在施法。遥远的夜空中,浮现出一张模糊的面容。

那人威严的声音蓦然响起:“徒儿,你已经历尽情劫,立刻回到离恨殿。”

墨沨道:“徒儿有话想问师父。”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似乎一切天经地义,似乎她真的不过是他的劫。

原来,仅此而已。

卿浅的心中更冷,裹紧衣服朝外面跑去。

墨沨听到声响,想要追上去。无奈师父法术牵制,他只能留在原地。

浑浑噩噩中,不知转到了何处。只听到那幽眇的曲声萦绕耳际,似曾相识,似在梦中。

曲声深处,却见寒影站在那里,微笑如风。

“卿浅姑娘!”他走上前,伸出手,“跟我走。”

那曲声低低萦回,魅惑着世人的沦陷。

她先是步步后退,惊惧地望着他。

那般靡丽的月色,勾动着她眸中的妖娆。

她忽然对他轻轻地笑了起来,盈盈柔柔地走上前,靠在了他的怀中。

她紧紧地环住他的腰,妖媚至极:“公子,我好冷……抱紧我……”

“卿浅……”他的声音忽然低哑,“我就在这里,一直等着你。”

“公子为何如此对我?”

“因为……”他轻轻地拭去她脸颊的泪痕,声音低柔,“心动。”

“可是……我的心里却好冷……公子……温暖我……”她抓着他的手,捂在了自己的心口。

感到那酥软的丰盈,他心中更是难以自控,身子朝她紧逼。

“卿浅!”

墨沨匆匆飞来,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怔住。

卿浅却并没看他,妖艳的唇拂过寒影的耳际,低低道:“那仙君甚是可恨,替我赶走他,好不好?”

“好……卿浅喜欢怎样,那就怎样!”

寒影说着,忽然施法朝墨沨攻来。从始至终,他都揽着卿浅的腰,似乎是故意挑衅。

墨沨心痛如割,当他终于将她夺回自己的怀中,看着她唇角妖媚的笑意,他猛地挥剑朝自己手臂砍去。

鲜血淋漓,他痛笑起来,抱着卿浅转身离去。

面前忽然出现一片冰海,她从他的怀中挣脱,欢欣笑道:“好美!”

这一瞬,她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已经恢复自己?

是真是假,墨沨已经分不清。他的心很痛,滴滴淌着鲜血,划出看不到的暗伤。

他忽然飞入冰海,重重地倒了下去。任由那蚀骨的寒冷湮没着自己,却为何无法封藏自己心中的痛!

“仙君!”她软软地靠在他的身上,仰望着旖旎的月色,眸中被染上无尽春意,“若在此处欢好,岂不更加美妙?”

“卿浅……”他紧紧地抱着她,痛苦至极,“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无论爱恨,我都受着。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哪怕是我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可是……你不能……不能如此对我……”

“我这样对你不好么?男人不正是喜欢这样么!刚刚那位俊俏公子,可真是享受的很呢!”

“卿浅!”他忽然咬住她的唇,痛苦难言,“请你不要再说下去!”

“那我该说些什么呢……”她的笑容陡然变得冰寒,抚在他心口的指甲骤然尖利,划破了他的肌肤。血珠渗出,她伸舌舔去,媚笑道,“仙君说过,愿意为我而死。可是我要你的性命又有何用?我很冷,或许可以挖出你的心来取暖!仙君,你可愿意?”

“卿浅……或许那样我能永远留在你的心中……”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敢再去看她脸上的媚色。

她的指尖在他的全身划出血痕,然后轻轻舔去。她低低地笑道:“仙君的心是冷的,我要了也没用。那位公子的心却是热的,下次见到他——”

话未说完,她忽然尖叫起来,瞪大眼睛看着身下的男人。

只见他蓦然凝成剑气,划开了自己的心口,生生地取出了自己的心!

没有施用任何法术,心墙跳动,鲜血喷溅,?魅玖怂?乃?邸?p>  “卿浅……记住……我是你的夫君……只有我……才能够给你……”

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身子缓缓地往下沉去。

那笑容渐渐被冰雪封藏,模糊的就如同一场噩梦。

“墨沨!”

她痛苦地尖叫起来,紧紧抱着他的身躯,随着他一同沉入海底。

第二十七章 为情所伤

这片寒彻心骨的冰海,在月色下闪烁着斑斓的色彩。沉入海底,才发现里面温暖无比,四处都游走着奇妙的灵物。

卿浅扶着墨沨,不知转到了何处。不时有灵物凑上来,吐吐舌头扮扮鬼脸,似乎是想吓唬他们。然而看到她脸上惨淡的泪水时,他们立刻就四散纷逃,边跑还边嘀咕:“闹着玩而已嘛!用不着吓哭吧!”跑了一会儿,又忽然飘回来,围着墨沨上下打量,“看来,又得我们‘海底小神医’出马了!”

它们引着卿浅转了一个弯,只见一个小姑娘坐在海石丛中,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卿浅走上前,还未开口,就见小姑娘转过脸,眨巴着大眼睛问:“美人,你会唱小星星么?”

“请你救救他……他醒来之后,哪怕是摘星星都可以……”说到这句话,她感到自己的心里更痛。那么高深莫测的仙君,竟然为她沦落至此!

“哇!成交!”

小姑娘刚说完,就见卿浅昏迷过去。原来她刚刚受了冰寒戾气,早就无法抵御,只是一直强撑自己。

小姑娘一手扶着一个,苦着脸哀叹:“救一赠一,这是要我作死的节奏!”

她召来那些灵物,将他们团团围住,然后叽里呱啦念了些什么。喂完灵药,拍拍手,转过身潇洒离去。继续望天托腮,继续等人为她唱小星星。

卿浅醒过来的时候,周身立刻围上了各种不明灵物。柔柔软软,摇摇曳曳,将她包裹其中。

她躺在墨沨的怀中,靠在他的胸口——此时,他竟然已经完全复原!

只是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她轻轻抚着他的唇,泪水再次滴落下来。

她已经不想再去追究什么情劫,什么利用。她害他至此,她只求他能够安然如初。

“卿浅……”噩梦之中,他喃喃唤着她的名字,“你是我的妻子……所有的一切……只能是我的……”

“墨沨……对不起……原谅我什么都不记得……”她颤抖着吻上他,他的唇亦是那般冰冷。

她不记得,究竟发生何事。闪现她脑海中的最后一幕,就是他缓缓沉下冰海的惨白容颜。

然而她却知道,他定是被自己所害。他说的不错,世上鲜有人能够伤他,唯一能够伤他的,就是‘情’字。

为情所伤,为情沉沦!

她,终究是他的劫。

泪水滴落,滑过唇角,在水中撩起细微涟漪。一些海鱼张开嘴巴,将泪珠吞进腹中,好奇至极:“原来这就是人类的眼泪!”

又有小鱼凑过来,低声地交换意见:“好像……清瑶也是这个味道……”

“开什么玩笑!清瑶可是又萌又傻的鲛人,怎么会哭!”

“难道是……为了那个人……”

“嘘……”

游鱼们四下散开,四周渐渐静了下来。却忽然从海底深处飘来阵阵歌声,那歌声低迷而又幽凄,似乎是在诉说古老的往事。正要被那凄婉的歌声夺去魂魄,却又陡然变得尖利,如同在控诉尘世间的种种罪恶。

无处不在的歌声,恍惚就在耳际,又恍惚已经侵入心底。声声催人命,声声断人魂。

卿浅迷失其中,眼前出现幻境,四处鲜血?魅荆??趺炊嘉薹ㄗ叱觥?p>  就在这即将沉沦的幻音深处,忽然紫光笼罩,将她牢牢地护在了其中。

她惊喜地看着墨沨,只见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墨沨!”她用力地抱着他,害怕一松手就会再次沉陷。

“卿浅……”他的嘴角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让她心中发痛。

两人只是紧紧地拥抱着,却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太多的迷,太多的伤。若是执意说破,无异于重新撕开伤口,任它鲜血淋漓。

她不敢问,为何他会受此重伤。更不敢问,情劫之事是否为真。

而他只是不敢问,在她心中,是否还有属于他的完整位置。

两人眸中皆是伤色,却偏偏要强作笑颜。愈是掩饰,愈是痛苦。愈是痛苦,愈是笑得苍白。

这样的笑,如同淬毒的匕首,割得两人千疮百孔。

死寂之中,凄迷的歌声再次破阵而入,吓得最后一只游鱼也立刻逃开。

墨沨牵着她,循声而去。

本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好避而不谈,问起了其它:“那歌声是怎么回事?”

“海鬼。”

墨沨回答完之后,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最终紧闭嘴唇,直到唇角沁出血迹。

卿浅默默地替他拭去血迹,不再多问,跟着他朝前走去。

不知不觉转到了冰海最深处,闯入了幽暗之中。四处弥漫着陈腐的血腥味,刺的人心中发闷。想要呕吐,却觉腹中更加难受。

墨沨喂她服下一颗清心玉露,然后捂住了她的鼻。忽然她尖叫一声,惊惧地扑进了他的怀中。

幽明的鬼火之中,只见地上白骨森森,血迹斑斑。不时有恶灵袭面,都被他击的粉碎。

他将她护在怀中,低声道:“别怕。”

“何人竟敢闯此迷阵!”

凄厉的声音陡然响起,在一片死气中更是诡异。

墨沨猛地挥掌,将那瘴气屏散。看清那人容貌时,不由得怔了片刻。

那是来自鬼界最深处的恶灵,惨怖的容貌自不必说。更让他心悸的是,她的全身都被钉在海石上,深入骨髓,皮肉无存。骨头上斑驳的血污,竟然已成黑色!

“啊!”卿浅尖叫着,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见到他们,海鬼大笑起来,那笑声凄惨无比,令人心中怵然。

“妖孽!”墨沨凝成剑气,准备将她收服。

“不!我不是妖孽!我是这海里的灵女!是那些愚昧而又贪婪的世人将我害成这样!”海鬼空洞的眼中似乎燃起鬼火,血红的嘴唇向他控诉着,“他们罪孽深重!仙君斩妖除魔,可知人心才是最为可怕!”

墨沨沉声道:“世人自有天地惩罚。你布下迷阵,将他们引入此处,滥杀无辜,逆天而行。如此罪孽,我又岂可轻饶!”

“天地惩罚?”海鬼冷笑不已,“我等了几百年,看到的满是好人枉死恶人长命!这就是所谓的天地惩罚?天地向来不管生不管死,只管他们自己的逍遥快活!我不过是替天行道!”

“恶灵怨气太重,无法轮回转世。你若肯放下怨念,我可以渡你。”

“我宁愿永远在此受这锁魂之苦,也绝不会离开半步!我要将他们个个剥皮抽骨,我要将当年所受之痛加倍偿还!”

见她冥顽不灵,墨沨摇头,准备将她诛灭。卿浅拉住他,定了定心神,好半天才能说出话:“墨沨,看来她也是被人所害。不如听听她的冤情,若她真的无辜,也好渡她早离苦海。”

海鬼冷笑道:“不需要你的可怜!我早就已经不相信任何人!”

卿浅看着墨沨,只见他指尖轻轻一点,那人的记忆已经展现眼前。

她所言非虚,曾经她确实是海里的灵女。那时的她纯洁善良,烂漫天真。每日跃动在海面上,为迷途的渔人引路。

后来她遇到一位出海寻药的年轻人,原来家中老母病重。他生的文文弱弱,没有人敢带他出海,于是他自己摇着一只船漂了出来。

“真是个傻子!”她潜藏在水里,遥遥望着他,心中这样想。

每次迷路,都有身影在前方引着他。一开始他以为只是幻觉,后来次数多了,他便相信是灵女显身。每次吃东西时,他都会掰出一大块,扔进水里。果然会看见一双玉手将食物拿走,然后瞬间消失。看着水里的涟漪,他笑了起来。

而她吃着新奇的食物,也笑了起来。

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暴,将他卷入了海里。她救了他,化作人类的模样,陪在他的身边。等他醒来后,她将灵药给了他,谎称是自己幸运觅得。

年少的无知与好奇,她跟着他回到渔村,见了他的母亲。母亲病好后,请她嫁给他。母亲的热情与男子的淳朴打动了她,一时贪玩,她终究留了下来。

很简单的婚礼,却又很热闹。渔村所有人都来了,来看看这个美丽异常的新娘子。

赞美声不绝于耳,有真诚,也有嫉妒,还有看不见的阴暗滋生漫长。

婚后和美恩爱,更是羡煞旁人。那时的她,心中满是对尘世的憧憬,温暖的如同夫君的怀抱。

然而好景不长,她发现自己有孕之后,渐渐地显出了原形。最终被夫君发现,但是夫君却仍然待她如初,甚至更加珍惜。因为他知道,她舍弃了自己广阔的家园,只为了与他一介凡人相守。

她出门卖菜,身上有鳞片脱落,落在地上闪闪发光。调皮的小孩子捡起,雀跃着跑开了。

夫君拉着她,想要带她离开,将她送回本属于她的碧海。但是她却执意留下,她不相信那些人会伤害她。毕竟,她一直都在暗中帮他们。毕竟,他们对她那么好。

就是这天夜里,大火烧光了他们的家,母亲死在了睡梦中。不知何处闯来的道士,用足了四十七根锁魂钉,将她锁在了火海之中。

一开始她仍然是笑着的,她仍然不相信眼前的一切。她宁愿相信,这一切只是场噩梦。又或者,那个道士是自己寻过来的。

然而,当他们一片一片地剥下她身上的鳞,如获至宝地藏进怀里,然后重金付给道士。她空洞着双眼看着这一切,那一刻,噩梦醒了,却又陷入另一场更痛的梦魇。

当道士挥剑朝她劈来,夫君从捆绑中挣脱出来,扑在了她的身上……

结束了……在人世间那一场最美的幻梦,终究是结束了……

她被他们合力沉入海底,也沉入了她永生永世的噩梦……

第二十八章 欲生欲死

海鬼的记忆永远被囚禁在那一天。那一天她身上的鳞片被生生剥落,那一天她的夫君心口鲜血喷溅,染红了双眼。

她怨恨世人,更怨恨天道。若天道尚存,又岂会如此对她!她和她的夫君,从此生生世世相隔绝,再也无法轮回相遇。

卿浅看清这一段往事之后,心中不由恻然。她紧紧抓着墨?h的手臂,低叹道:“她虽然化为厉鬼,害人无数,但终归也是被人所害。墨?h,帮帮她好不好?”

墨?h点头,看向海鬼道:“若能渡你,你可愿意?”

“我心中只有怨恨,如何能渡?况且……”她的唇角露出一个凄哀的笑容,“夫君已经不在,我渡过之后,又该何去何从!”

“你的夫君,他若知道你变成这样,定会伤心。那种伤,比死更加痛苦!”

“想不到仙君竟然能够说出这种话!看来仙君也是长情之人!只是……他不会知道的……他已经死了……死在符咒之下,再也无法轮回……”

“你大概想见一见他。”

“仙君若是有法子让我们能再见一面,我即使是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

她空洞的眼神陡然亮了起来,脸上也有了光彩。只是在那样幽暗的冥火之中,更显森然。

墨?h念动口诀,布下幻界,渐渐地一张清秀的面容浮现出来。只是那面容飘浮在鬼火之中,看得不甚真切。

“夫君!”海鬼惊喜若狂,却又忽然低头痛哭,“我不能让你看见……我变得这么可怕……”

“娘子……”明明灭灭的幻影中,他对她伸出手,笑意温和,“放下仇恨,我带你走。”

“我无法走出去了。我的身上满是鲜血,心中也满是仇恨……我注定被锁在这里,永远无法救赎……”

“娘子,有爱就会有恨。就像这冰海的表面与深处,光明与黑暗并存。你被囚禁此处几百年,却从未将它看得完全。跟我走,你会看见不一样的天地。”

“我……我该如何离开……哪里又会有不一样的天地……”她失神地望着地上的尸骨,脸上满是凄惘。

墨?h沉声道:“他已经化为海水,包容世人,净化心尘——也净化着你心中的仇恨。你若肯跟他离开,我自有办法。”

“多谢二位大恩!”海鬼忽然挣扎着跪了下来,那穿骨的锁魂钉将她刺的鲜血直流,她却执拗着跪谢不起。

墨?h施法解开她身上的束缚,她奔上前,扑在了夫君的怀中。夫君并不害怕她此时的容貌,反而更紧地将她拥住。

她转过脸,对墨?h说道:“我这嗓音本来是属于清瑶的。后来她无意中闯入此处,非但不惧怕我,反而每日为我敷药。得知我的故事之后,竟然执意将鲛人之音送给了我。本来她只是为了让我可以倾诉冤情,没想到我竟然用它害了这么多人……也多谢她,才能够引来你们,让我得以解脱。清瑶是个心善的好姑娘,只可惜出身不公……若有可能,请你们善待她。我会和夫君每日为你们祈福,多谢你们!”

海鬼和夫君紧紧相拥,融为海珠,渐渐消散。

墨?h牵着卿浅朝原处走去,四处渐渐清明,海水中生机盎然。

游鱼在周身晃悠,不时地窃窃私语。

“清瑶又上去了!”

“真是个傻姑娘!晚上呆在海底照顾病人然后看星星,大早上就跑出去看太阳!百年来一直如此,不知中了什么邪!”

“每次回来后全身都是伤,她还笑嘻嘻乐此不疲!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那些细小的涟漪撩的手心发痒,卿浅捉住一只小鱼,好奇地问道:“清瑶是谁?”

“就是昨晚救你们的那个小美人啊!”小鱼翻个白眼,吐个泡泡,摇摇摆摆地跑开了。

凭着记忆,转到海石丛中,还未站定,就见一个不明物体‘啪——’地落下,稳稳地掉在了石床上。

定睛一看,原来是海底小神医清瑶。

她扭了半天,将着地的姿势调整到最美,这才惊讶万分地叫起来:“呀!你们也在啊!”

卿浅无语地想,你分明一掉下来就看见了我们好么!

清瑶蹦?着扑了上来,墨?h微微后退,避了开去。

清瑶眨巴着泪眼,可怜兮兮地说:“我只是为了确认你有没有复原,真的没有别的企图!”

墨?h道:“无恙,多谢。”

“美男都是这么冷冰冰!哼!那个人就不是这样!”清瑶撇着嘴,忽然流着口水笑了起来,“我说你们两个,要不要这么激烈!就算是玩‘冰火两重’,也得有个度吧!这下可好,都玩到海底了,甚至差点连命都没了!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欲生欲死’啊!”

卿浅拽了拽墨?h,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满脸的求知若渴:“什么是‘冰火两重’?”

想起那本‘秘籍’上的某些画面,墨?h无奈地服下清心玉露,却不得不说:“我也不知道。”

“哼!骗人!看你满脸春色,就知道你一定知道!”清瑶狐疑地打量着他,“非但知道,而且还深谙此道!”

墨?h望天,心中幽幽叹息,我会告诉你我虽然深谙此道却还是个xx么!

清瑶拉着卿浅,亲热地说道:“美人,跟我玩!我们不要理他!他会把你吃光的!”

墨?h将卿浅拉回怀中,宣告他的所有权。他对清瑶说道:“卿浅有孕在身,请帮她看看。”

“什么!”清瑶瞪大眼睛,“她都被你折腾出孩子来了,你居然还这么猛烈!这样可不好,到时候你怎么跟孩子解释!”

墨?h闷声道:“解释什么?”

“你懂的!”清瑶脸上忽然飞来红云,忸怩着说道,“讨厌啦!人家还是个大姑娘,有些话叫人家怎么说得出口!”

那就不用说了!

只可惜,墨?h这句话还来不及说出来,就听见清瑶中气十足地吼道:“解释为什么每天都被戳!”

……

墨?h忍的内伤淤积,心想你真是个大姑娘么!

清瑶伸出手,搭在卿浅的腕上,先是怒赞一番她的肌肤真嫩滑,这才在墨?h杀人的眼光中,悠悠地闭上眼睛,凝神为她诊脉。

“呀!”卿浅忽然惊叫一声,捉住了她的手。

清瑶一个哆嗦,几乎抓狂:“会被吓得分裂好么!干嘛这么色眯眯地看着我!我对你没兴趣!”

卿浅看着她的手——只见手心手背满是裂伤,露出的手腕上也有鳞片脱落。

如此娇俏的可人,没想到身上竟然受着这么重的伤!

清瑶缩回手,满不在乎地说:“冰海嘛!一听就很冷!这是很正常的啊!你住你也冻!”

“不,这是晒伤。”卿浅专业地分析之后,拿出自己秘制的养颜神水,敷在了她的手上。

神水在手,美肌我有!满手的伤痕,竟然神奇地消失了!

“哇!美人!我们做朋友吧!”清瑶激动地拉着她,追着问个不休,“这是怎么做出来的?能卖么?多少钱?”

于是,堂堂一个小神医,彻底沦为神水的骨灰粉。路人转粉,就是这么简单!

墨?h预想中的诊脉也化为泡影,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女人兴高采烈地讨论美肌神水,却半个字都听不懂。

那一刻他的自信尽毁,哀叹自己修道百年,懂得的东西居然还不及她们的一半!

当清瑶提出自己的身上也满是裂伤,卿浅立刻拉着她朝海草深处跑去,说是要亲自为她擦身敷药。

那一刻他的三观也毁了,自己隐忍许久,都没有让她碰个遍,如今居然败给了另一个女人!那分明是身为夫君的他才能享有的待遇好么!

正在望天幽叹之际,忽然听到卿浅惊奇的声音:“墨?h!墨?h!你快来!”

难道她终于发现女人不适合自己,准备重返正途了?难道那美好的待遇终于要归还正主了?

墨?h心中一阵狂喜,大步地冲了过去。

忽然想到里面还有一个女人,他止住脚步,正色道:“非礼勿视。”

话音未落,只见卿浅拉着清瑶走了出来。她欣喜地说道:“你猜我在她的身上发现了什么?”

墨?h还没问,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公布了答案:“印记啊!她的身上有一个印记,跟之前的那些一模一样!太好了!我终于找到她了!”

最后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墨?h再次将她揽入怀中,温柔笑道:“应该说是,我终于找到你了。”

“对啊!很快我就会找回自己,也会找回我们的回忆!墨?h,快偷窥——哦不,快询问她的过去。”

清瑶慌忙捂紧自己的衣服,警戒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我可是有节操的人!”

卿浅笑眯眯地问道:“清瑶,你可以告诉我,你每天都跑上去干嘛么?”

清瑶果断摇头:“不可以!”

“其实你不说的话,他也会知道的。他可是很厉害的,可以任意穿梭到过去,说不定会看到不该看的哦!”卿浅继续诱导,笑容甜美,“不过如果你肯说,他不但会给你摘星星,说不定整个天界都可以送给你。”

“咳咳!”墨?h轻咳一声,提醒道:“过了。”

“嗯!简而言之,合作愉快!”卿浅眨着眼睛,改用美人计,“说出来之后,我将所有的神水都送给你!”

“成交!”清瑶立刻愉快地说了出来,“为了日光浴!”

“仅仅如此?”

“傻呀你!当然是为了看美男啊!”

为了那瓶神水,节操什么的,就让它碎成渣渣吧!

第二十九章 情生意动

清瑶只说自己每日跃出海面是为了欣赏美男,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那人的名字。

能够让她如此奋不顾身,想必是人中龙凤吧!

次日清晨,当卿浅和墨沨偷偷尾随其后,看到天空中的幻影时,墨沨有些错愕,竟然是天帝之子炽歌!

果然是龙凤啊!卿浅呆呆地想,忽然更加疼惜这个外表洒脱的小鲛人。

九天到深海,多么遥远的距离,她居然以自己的柔弱之身,坚守了百年!

眼看着她身上的鳞片再次裂开,卿浅轻唤一声:“清瑶!回去吧!”

清瑶想不到竟然有人藏在暗处,大叫一声“我什么也不知道!”然后瞬间潜回了海底。

墨沨抱着卿浅追了上去,叫住她:“清瑶,炽歌可是已经成婚,劝你还是放下心念。”

“什么!”卿浅惊奇地说,“炽歌竟然已经成婚?清瑶,你这样子好像……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喜欢他,盼着每天看到他!这样就已经足够了!”清瑶握紧拳头,信誓旦旦,“我会保住节操的!”

“他的妻子知道了,会伤心的。”

“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迟迟没有动手啊!”清瑶忽然有些忧伤,黯然地说,“他的妻子,就是龙族的公主——也是我的主人。”

原来,鲛人世代为奴,而她从小就被虏到龙族,服侍着龙族公主龙姝。

她将他们带到一个地方,只见四处水草摇曳,摇曳出朵朵水珠。游鱼穿过其中,也被染上绚丽的色彩。

水珠浮动,结出一个个幻梦。每一颗水珠,都深锁着一段回忆。无尽的相思,氤氲在水珠之中,宛若泪眼朦胧。

卿浅煞是好奇,伸出手指,轻轻一碰,那些幻梦立刻破裂,只剩轻轻叹息。

清瑶道:“那些都是百年前的旧事,我怕自己会忘记,所以结成了幻境。只是这些幻境比回忆更加脆弱,美好的事情终归是留不久的……”

幻境之中,从他们的初识到分离,都看得清清楚楚。

无意中发现,一颗水珠之中,那缕魂魄侵入了她的心念。而那一刻,正是清瑶亲手将公主送到炽歌手中,然后静静看着他们的婚礼。

卿浅明白过来,嫁给炽歌,就是清瑶最大的心念。

然而这个心念,着实有些难度!

水珠忽明忽暗,串成一段完整的往事。说白了就是,海的女儿加长苦情版。

清瑶出生为奴,从小服侍公主。由于精通医术,所以待遇稍微比别的鲛人好些。至少公主待她还算和气,从未加以打骂。

公主名唤龙姝,是整个龙族的骄傲。凭借的,只是她倾国倾城的容貌。为此,九天之上的天帝也动了心,只可惜自己年纪太大,只能将她指为儿媳。

她的未婚夫,正是天帝最不成器的儿子——炽歌。

炽歌喜好男色,声名远播。哪个女儿家愿意嫁给他!这天帝轻率许婚,未免太不把龙族放在眼里了吧!

龙姝性子高傲,自是嗤之以鼻,一直拖到自己的侄女都可以叫娘,她这才将婚事提上日程。

“清瑶,你说我该怎么办!”龙姝看着正在捣药的清瑶,再次皱起了眉头。

“这好办!你直接跟他说你喜欢女人不就得了!”清瑶抹了抹汗,满不在乎。

“清瑶,我是认真的!”

“公主,我也是认真的!”清瑶忽然跑上前,眨巴着星星眼,“公主,我真的喜欢你!”

龙姝摇了摇头,忽然心中一亮,“那你肯为我做任何事?”

“当然啦!公主对我这么好!小伙伴们都很羡慕我呢!”

“那不如——”龙姝低声说了四个字。

“嘎?”清瑶大声惊叫起来,“帮你退婚?”

“不错!帮我退婚!”龙姝索性挑明了用意。

“公主啊!婚约不是你想退,想退就能退啊!”清瑶先是煞有其事地进行官方劝解,然后再次眨起了星星眼,“什么时候行动?立刻马上行不行?”

“这件事关系重大,必须想出万全之策。”

“简单!包在我身上!”

清瑶本想拍胸部作保证,拍了半天才发现,拍着平板一点信服力都没有好么!

她有些气馁,心想同是海底住户,怎么公主就能那么波涛汹涌呢!怪不得所有人都盯着她看,而自己多年怒刷存在感后,也只是勉强混个小透明。

她很快画出一个惨绝人寰的妆容,真是丑的连她爹娘都不认识!

一只游鱼咬着她的脚丫,翻着白眼问:“你这么逆天,你家里人知道么!”

她一脚将游鱼踹飞,然后雄纠纠气昂昂地跃出了深海。

这是她第一次破冰而出,经过了公主的官方许可,可以无拘无束地嬉戏在海面上。吹吹海风看看夜空,真是矫情啊!

“啊!”她张圆嘴巴,正准备嚎两句诗歌,忽然看到半空中落下一个人,准确无比地压在她的身上,硬生生将她的声音堵了回去。

没错!那人竟然不偏不倚地对上了她的嘴!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吧!

这突如其来的的初吻,让她吓傻了。只是呆呆地看着身上的男人,心口处恍惚停止了跳动。

他的身上散发着令人迷醉的芬芳,引/诱着无知少女的沉沦。她咽了咽口水,猛地翻过来,将他反压在身下,然后按着他的胸口,对着他的嘴“吧唧”猛亲几口。

我只是在援救他!嗯!只是这样!我可是有节操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在心里找足了借口,然后心安理得地继续狂亲。

亲着亲着,她忽然仰天长叹:“我这是有多饥渴啊!竟然对一个死人有了兴趣!”

“谁说我是死人!”

那人闷哼一声,表明他还活着,然后继续呈挺尸状。

居然没死!她忽然有种想死的冲动,脸上也烧了起来。

看着他胸口处鲜血濡染,似乎受了极重的伤。难怪刚刚给他渡气时,竟然形同虚无。

她扯下一片鳞,呼出灵气,送入了他的口中。

鲛人鳞片可治百病,可愈百伤。她虽然身为海底小神医,却从未如此做过。

就当是……就当是感谢他让自己欣赏到如此俊美的男子吧!真是美色误人啊!

身上生生痛了起来,她随意敷了点药,支撑着自己坐在了他的身边。

见他脸色苍白,许是受不住这冰海寒气。她迟疑半晌,伸手抱住了他。

回味着刚刚他说话时的声音,她不住地祈祷着:“快点醒来吧!你唱歌给我听,当作是报答!”

他的眼睑微微动了动,似乎是终于准备醒过来了。

正在这时,龙姝飞出海面,来到了她的面前。她凝眉说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让你以我的身份去找他悔婚,实则是我确实不想见他。但是倘若被识破,后果更加难以收场。所以还是我自己出面吧!”

清瑶笑嘻嘻地说:“公主这么美,亲自出面,谁还愿意悔婚!”

“最多大战一场!天帝欺人太甚,正好叫他们瞧瞧,我们龙族是不可小觑的!”看了一眼她怀中的男子,眉头皱的更深,“叫你不要多管闲事!外人的生死,与你我何干!将他扔在这里,我带你去天界!”

“公主,我们带着他一起去吧!我不能扔下他不管,他……”她低下头,脸色更红,声音呐呐,“他是亲过我的人……”

龙姝听得不大真切,也没有心思细问。一把将他拽起,扔到了地上。

“叮——”的一声,有什么滚落地上。

龙姝懒懒扫过,却不由得大惊失色。竟然是龙族神珠!

当初定亲之时,父王将神珠送给了炽歌,算是信物。

而如今为何会出现在此人身上?难道他竟然是——

看着他俊魅异常的面容,龙姝定神半晌,这才开口:“带上他可以,不过千万不要告之我们的身份。”

清瑶只以为她是安全起见,也没有深想。况且她是主人,自己从来都不会违背她。

那人仍然是气息微弱。清瑶再次扯下鳞片,正要喂给他,龙姝夺过鳞片,扶起他,施灵喂入了他的口中。

那人终于缓缓地睁开眼睛,影影绰绰中,只看见一张绝色的容颜。

“你救了我……”他虚弱至极,声音却是那般魅惑。

“不错!我救了你!”龙姝的脸上并无表情,不冷不热,“你不必报答,只须告诉我你的身份。”

“天帝之子,炽歌。”

这个动听的声音还未落下,清瑶惊叫一声,手中的鳞片落在了地上。

炽歌看了她一眼,也惊叫一声,忽然大笑起来:“姑娘的妆容,可真是……呃……别出心裁!”

清瑶瞪着他说道:“这半面鬼妆,可是特意为你而画的!”

“哦?”他挑了挑眉,颇有兴致,“想不到姑娘竟然对我煞费苦心!”

“正所谓‘断袖恒久远,六界永流传’。殿下的艳名,我可是早就听过!我本想画个鬼面妆,吓一吓你,挫挫你的嚣张气焰。谁知道正在画的时候,忽然听到天界传来最新消息,说是炽歌殿下再次强抢民男。为了第一时间凑到热闹,我立刻就跑了出来。”说到这里,清瑶故意挺了挺胸,“安能辨我是雄雌!”

炽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身子虽弱,但若诚心跟我,勉强可以将你纳为男伴!”

清瑶瞄了瞄自己的前面,再次含泪望天。

第三十章 美色误人

龙姝一开始就问过炽歌,身为天帝之子,为何竟然会受伤至此。他难得地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是为了寻妻!龙族公主与我早有婚约,却迟迟不嫁。虽然我从未见过她,但身为未婚夫,自然会心中挂牵。大概她是被我‘断袖’的声名给吓到了吧!我倒要让她亲眼看看,我究竟是不是真的如同传说中那般不堪!”

他皱眉的模样更是好看,清瑶托着腮,痴痴地想,公主肯定会被感动吧!

炽歌忽然看向她,笑意漾然。她心中猛地一跳,慌忙捂脸:“我……我可没看你!我只是在想,撑xx反歧视!嗯!就是这样!”

他伸出手,轻轻在她的脸颊上一勾,那半面鬼妆立刻消散,露出红云一朵。

就那么一勾,似乎将她的魂魄也勾了去。她的全身如遭雷击,酥酥麻麻,动弹不得。

她霎时间后悔万分,早知如此,就应该在全身都画上鬼妆的!

不对!她可是单纯的姑娘,才不会有那种邪恶的想法!

他的嘴角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直直地倒在她的身上,虚弱无比地哀叹:“我不行了!公主我也不找了,送我回天界!”

“男人不能说不行!”

清瑶拖着他,正准备大步向前,龙姝扶过他,声音低柔:“我来吧。”

咦?公主平时说话可不是这样的啊!此时她脸上的娇羞可真是不忍直视啊!那还是她高傲威严的公主吗!

清瑶纳闷地看着扶在一起的两只,不由得暗暗感叹,果真是天作之合!

而至于她自己——她偷偷看了看衣服下隐痛的伤口,已经渐渐裂开。

算了!连一幅完好的身子都没有,她还能多想什么呢!

就这样,炽歌以自己伤口未愈为借口,一路赖着她们不肯走。说是回天界,实际上是绕着圈子四处游玩。

打打妖怪看看美景,讲讲笑话逗逗美人,偶尔还能忽然爆发,来场英雄救美。本来踩朵浮云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他们愣是用了大半个月!

那晚他们找不到野店,只好露宿野外。烧起了篝火,烤起了食物,清瑶仍然是偷看着那绝色的容颜。而龙姝则为他敷药疗伤,两人并排坐着,靠的很近。篝火摇曳中,却看不清彼此的心事。

一番玩笑之后,各自沉默下来。想到离别在即,清瑶故意没话找话:“那个谁,你叫炽歌,声音也那么好听,一定很会唱歌吧?”

“这两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么!”炽歌好笑地说,“素闻鲛人善于歌舞,不如你来?”

清瑶是无法歌唱的,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歌喉给了海鬼。

自己曾经拥有最美的歌声,若是唱给他听,他应当能够多记住自己一些吧!然而,即使她当初能够预料到与他的相识,也绝不会犹疑让出自己的声音!

炽歌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开口道:“《星辰赋》如何?”

“哇!你会唱小星星啊!”清瑶立刻对他崇拜起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他干咳一声:“听歌好像不是用眼睛吧!”

“我是在监视你有没有作假!”

“……”

炽歌望着天,开口唱了起来。

他的声音让她入迷,然而更加让她入迷的是他眸中闪烁的星辰。

听完这首歌,清瑶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

真是天界好声音,正宗好神曲啊!

不甘示弱,她窜起身来,俏脸通红:“我比你唱的更好听,不过怕你偷师。所以,我还是跳舞吧!”

她欢欣地笑着,围着篝火瞎蹦?。身上的伤口撕裂开来,她却浑然不觉。

无意中瞥到她手臂上的伤,炽歌的眸子陡然深沉起来。

她瞪着他:“干嘛盯着我看!你不是只喜欢男人么!”

他又换上玩世不恭的表情:“断袖无限好,用时方恨小啊!”

“为何是‘小’?”她不解地问着,脸上却莫名地红了起来。

“你会懂的。”他邪恶地笑着,再次认真起来,“我问你,你身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我……”清瑶看了龙姝一眼,只见她对自己使了个眼色,于是回答,“我跟人家打架的时候弄伤的!”

公主,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深藏功与名!

炽歌笑道:“你可不像是泼妇啊!如此美色,怎会——”

清瑶虽然受用,却不得不适时截断:“美色在你身边,小姐可是倾国之姿呢!”

炽歌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他轻轻拂动手掌,灵力弥漫在清瑶的周身。她只感到神清气爽,也就不在意伤口是否愈合。

嗯!以后一定要把自己的全身都弄伤!牺牲区区鳞片,又算得了什么!

她没节操地想着,身上更加酥软。

事到如今,她更加确定一个事实——这家伙,分明就是在装病!

次日,趁他前去找食物的时候,清瑶戳了戳龙姝,小声嘀咕:“公主,那家伙肯定是不安好心,不如你就跟他表明身份吧!”

龙姝摇头,念动口诀,召来了神龙。

神龙摇晃着尾巴问:“公主有何吩咐?”

“杀我。”

这简单的两个字落音,神龙立刻会意,张牙舞爪地朝龙姝击来。

只有清瑶傻傻分不清楚,惊叫着挡在了龙姝的面前。

“不许伤害公主”的台词还没说完,却被龙姝用力地推到一边。她跌倒在地,心中错愕至极也委屈至极。

神龙无奈地想,小丫头,你还是太单纯了!

果然,就在神龙触及公主的瞬间,一道人影飘过,将公主稳稳地接在怀中。

炽歌出现的恰是时候,神龙暗暗抹了抹汗,心想公主真是用生命在表演啊!

龙姝紧紧地抱着他,落下了几滴泪:“多谢你……若不是你……我就……”

炽歌怒视着神龙,清喝道:“你为何与她为难!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倘若你敢伤她一分一毫,我绝不会轻饶!”

神龙从小守护公主,又岂会不知她此时的心思!于是只好黑锅背到底,眼一闭心一横,装出恶狠狠的样子:“她身为龙族公主,不呆在海底好好修行,却偏要跑出来寻找什么未婚夫!真是丢尽我们龙族的脸面!为此,龙王差点与她断绝父女关系。我是奉了龙王之命,前来带她回去!”

炽歌有些发怔,想不到怀中的美人就是自己的未婚妻,更想不到她竟然会为了自己而离家出走!

不知为何,他毫不经意地看了地上的清瑶一眼。她却垂着眸子,支撑着爬了起来。

神龙极有天赋,继续痛心疾首地干嚎:“我说公主啊!你的未婚夫并不爱你啊!他若真心娶你,几百年来为何不曾开口!你还是死心回去吧!我劝解一番,说不定龙王就会收回成命的!你不要为了个薄情的男人,沦落到无家可归啊!”

龙姝泪水涟涟,神色却极为坚定:“我非他不嫁!否则宁愿一死!”

“真是成何体统!龙王说了,若你执意不回,我有权剥夺你的龙灵!”

眼看着神龙再次冲过来,大有视死如归的英勇气概,炽歌轻巧将它挡住,怒道:“难道嫁给我炽歌,竟然是龙族的耻辱么!”

“啊!你就是炽歌啊!”神龙装作惊吓的样子,摇晃着脑袋晕倒在地上。反正任务已经完成,装死保命要紧!

龙姝靠在炽歌的胸口,继续楚楚动人:“如今我已经无处可去……我……我很害怕……我之前一直不敢表明身份,就是怕会连累你……”

炽歌沉默许久,终于握住她的手:“龙姝,我们这就成婚。”

终于听到这个答案,清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身上的伤口却再次裂开,痛的她无法承受。

天帝之子与龙族公主的婚事,自然是热闹非凡。炽歌奇怪的是,龙姝不是说过遭到反对么,为何龙王却是一副‘女儿终于嫁出去了’的欢喜表情?

龙王陪嫁了许多奇珍异宝,以及一些奴仆侍女。清瑶从小陪伴公主,而且又是海底神医,本来是最应该陪过去的。

然而清瑶心里不愿,也就没有提出来。

成婚前晚,清瑶正坐在海石丛中看星星,龙姝走了过来。她看了清瑶许久,终于幽幽开口:“放了他。”

清瑶怔了怔,不解地问:“公主何意?我没有抓他啊!”

“你替我隐瞒那么久,这不过是你作为奴隶的本分。以后切不可透漏任何口风!”

“公主为何这么说?我是真心喜欢公主,也是真心想要帮助公主。没想到……”清瑶神色黯淡,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

“我看得出来,你喜欢炽歌,对么?”

“不错!我是喜欢他!不过我只想远远地看着他,这样就已经足矣!”清瑶向来烂漫无邪,所以也并不掩饰。

“记住你的身份!”龙姝忽然抓着她的手,她感到一种怪异的感觉侵入血脉,不过也没深想。

龙姝转身正要离开,忽然顿住脚步:“为了让你死心,你亲自为我送嫁吧!”

清瑶勉强笑了笑,不顾身上越来越剧烈的伤痛,俯身采起了珊瑚枝。

婚礼那天,她亲手将公主送到了炽歌的手中,然后毅然决然地跳下了天界……

第三十一章 还君明珠

那些遥远的幻梦,似乎伸手可及。然而指尖轻触,却瞬间化为幻影,碎在水中。

墨沨道:“你不过是想见见炽歌,那有何难?我这就去请他下来!”

清瑶却拼命地摇着头:“我不能见他!”

“欠你的心愿,总该完成。”墨沨说完,牵着卿浅准备离开。

“喂!你们去哪里!千万不要去找他啊!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放心吧!我们不过是去摘星星而已!”卿浅对她神秘一笑,跟着墨沨朝前走去。

墨沨抱着她潜出海面,然后召来一朵白云,两人刚踏上去,却见清瑶的小脑袋也凑了过来。

她拽着他们的衣角,可怜巴巴地说:“我还是不放心你们,万一说漏了怎么办?所以——请带上我吧!”

卿浅笑道:“我们真的只是去摘星星!”

“哼!卿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尝试完地面又转战海底,现在连天上也不放过吗!你们是准备将激情洒落到天地每一个角落吗!”

“没……没那么回事……”卿浅呐呐,脸上却莫名地烧了起来。

“卿浅,我可是小神医。听我的专业意见,那个多了是不好的!容易导致……”

“好啦!我们带上你就是!”

卿浅红着脸,拉着清瑶爬上了云朵。担心烈日灼伤,她又给清瑶敷了药。

清瑶感动地泪眼哇哇:“卿浅,你真好!你放心吧,你们在天上继续激战,我继续看星星!”

卿浅无语望天,只见艳阳炽烈,哪来的星星!

也就在这时,她瞥见了一个飘逸的人影,然而也只是一晃而过。

“炽歌!”清瑶兴奋地大叫起来,叫着叫着又伤感了。九天与海底,他们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就如同他们之间的身份,无法逾越。况且,他注定是公主的夫君。自己只求远观,再无他念!

墨沨望天半晌,闷闷开口:“姑娘,你去另一朵好不好?”

“不好!”清瑶断然拒绝,大义凛然状,“我要以防你们在上面做坏事,影响飞行速度!”

她踩在云朵上,蹦蹦跳跳,欢欣不已。

墨沨紧紧抱着卿浅,暗暗念动了口诀。

“啊!”清瑶脚下一空,身子迅速地往下坠落。

就在这一瞬间,那个飘逸的人影闪现云端,将她稳稳地接在了怀中。

“炽歌?”清瑶张圆了嘴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清瑶。”他轻声唤她,眸中闪烁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的声音,还是那般好听,如同沉陷在幻梦之中。她被迷得眼冒金星,竟然晕了过去!

全身剧烈地痛了起来,像是有什么束缚着一样。浑噩之中,她只是喃喃地唤着:“炽歌……”

炽歌撩开她的衣袖,看到上面的伤口,皱起了眉头。

卿浅不明所以,看着墨沨问道:“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墨沨点头:“我知道他一定会来。”

“为何?”

“听闻炽歌与龙姝成婚之后,他每晚宁愿独自醉酒,也不愿留在房中。百年来,炽歌再也没有闹过。”

墨沨刚说完,就见炽歌怒气冲冲地飞了过来:“你是从哪里得知的!我可是正常的很!”

墨沨望天:“整个天界都知道。”

“墨沨!你!你们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为何她身上的伤更加严重?百年前分开的时候还可愈合,如今却……”

他的眸子愈加黯沉,抱着清瑶飞到了冰海。

他本以为,将她送回海中会渐渐缓和,却见到她的肌肤瞬间枯萎,寸寸割裂。

他细细地检查着她的伤口,想要为她疗伤,她的伤口却愈加破裂。

“清瑶!”他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心中恍惚想通了什么。

她勉强地睁开眼睛,却泣出眼泪。眼泪滚落手心,化作明珠。她将明珠塞进他的手中,支撑着说道:“炽歌……我不能再仰望着你了……但愿你以后不要这么孤独……百年来……我看到的都是……你一个人在行走……我要走了……我很难过……不能再陪着你了……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娶时。

她脸上的肌肤也渐渐裂开,看起来煞是可怖。炽歌却紧紧地将她拥在怀中,痛苦难言。

他又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她画着半面鬼妆,却是那般芳华烂漫。

那时候他就应该清楚自己的抉择,只是却被所谓的救命恩情误导着,步步皆错。

“炽歌!”

龙姝忽然闪落面前,看到如此情状,反而大笑起来:“咎由自取!”

炽歌检查伤口之时,已经隐约明白过来,此时见到龙姝如此冷笑,沉声质问道:“当年救我的人,是清瑶对不对!”

“她已经死了,你知道真相又如何!”

“那伤口本来可以愈合,如今竟然严重至此,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

“不过是下了禁咒,令她永远不得浮出海面,否则全身裂伤而死!”

“毒妇!”炽歌怒不可遏,一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她的嘴角流出血来,带着淬毒的怨恨:“她不过是一个鲛人奴隶,你竟然如此待我!当初若不是我看出你们互生情愫,又岂会下此毒手!从相识到成婚,你从未正眼看过我。甚至冷落我百年,让我成为六界笑话!我堂堂龙族公主,怎能容忍如此奇耻大辱!倘若你一开始就下定决心,我们三人也不至于沦落至此。说到底,终归是你害了她!”

“不错……是我害了她……”他忽然颓败至极,轻轻抚摸着清瑶的脸颊,低沉问道,“如何可以解咒?”

“无法可解。她只要活着一天,你就不能定下心来。我要用她的死来赌一把!或许百年之后,你就可以真正地爱上我!”

“滚!”炽歌猛地一挥掌,将她击入了海里。她怨毒的眼神渐渐沉没,只是尚存一颗泪珠未能落尽。

炽歌温柔地看着清瑶,轻声说道:“对不起……我早该告诉你,我喜欢的人是你!”

说完之后,他轻轻吻住她正在破裂的嘴唇,将自己的元灵喂给了她。

唇齿相抵的片刻,百年前的那个吻恍惚就在昨日。

“炽歌!”墨沨上前,有些愕然,“没有了元灵,你与凡人无异。”

“凡人岂不更加逍遥!总好过九天之上冷清寂寞!”

“你的身体将会承受极大痛楚。”

“放心吧!我爹是天帝!死不了的!”

话虽如此,墨沨又岂可不明白这其中的凶险?凡人之躯,生老病死自然是逃不过。就算天帝出手,他自身也必须再修炼百年!

他拿出一道灵符,交给炽歌:“这道符能够驱魔辟邪,可以保你性命无忧。”

卿浅也拿出一瓶灵药,放在清瑶的怀中。看着她惨淡的容颜,她心中难过万分,哽咽着说道:“傻清瑶,一定要早点醒来!”

“要说起痴傻,谁能比得过你们!”炽歌道,“不过我深知生离死别的痛苦,所以也就不会多劝。你们自己保重,但愿你们能够有个好结局!”

墨沨收起那缕魂魄,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卿浅不无惆怅地说:“为什么萌物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与别人成亲?画萱是这样,清瑶也是这样!”想了半天,忽然顿悟,大概是因为她们不会装白莲吧!

天空骤然飘下一个幽幽的声音:“小虐怡情,大虐伤身,强虐灰飞烟灭!”

竟然是师叔!

他们吓了一跳,以为师叔一直都在暗中关注他们。那岂不是吃饭睡觉什么都被看在眼里?

然而离恨殿真实的情景却是:师叔跟他的师兄比剑,再次被撂倒在地。离恨殿是天界最高之处,他无法望天,只能望地。幽怨叹道:“师兄,你可真是虐界良心啊!”

谁知道,却再次不偏不倚地扰人春梦。

墨沨将魂魄归位之时,那无形的阻挡再次侵袭。他虽然早已做好防备,但是仍然难以抵抗。

眼看着他吐出鲜血,卿浅伸手轻轻拭去,心疼地流下眼泪。

墨沨将她拥入怀中,温柔说道:“不用担心,很快就好了。”

“很快……我就能想起一切……对么……”

“倘若你想起一切,又会如何?”

“我……我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过往。若是残忍到无法接受,若是我不小心说出伤人之言,请你不要怪我。”

“我怎会怪你?我只恨我自己!我是你的夫君,非但没能保护好你,反而害你至此!”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既然你真情待我,又为何会将我打的魂飞魄散?这当中,肯定有什么因由。”

“我……”墨沨神情苦涩,不敢正视她。想起那晚她梦中所说的‘毒酒’,他终于问出了口。

她却摇头,满脸迷茫:“我不记得了。”

她本想问他情劫之事,但是犹疑半晌都没有勇气。她终究是没那么坚强,有些事情她只能装作不知。

她靠在他的怀中,轻抚着他的眉眼,没有言语。

那个答案,真的那么重要?他们不顾一切地追寻,结局又会如何?

这一晚,她的梦中尽是血色。她睁大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真相……

第三十二章 风情万种

天空阴沉,行人匆匆。他撑着黑色骨伞,迷茫地走在街上。身子穿过行人,他竟然毫无知觉。

迎面走来一个温婉美人,他大步上前,笑意浪荡:“美人,何不同行?”

细雨拂面,美人轻蹙眉头,躲进了伞下。

两人徐徐而行,寂静无声。

墨沨牵着卿浅路过,无意中看到伞下情景,卿浅惊奇地说:“那位美人没有撑伞,伞却自己在动!”

他们看到的,只是伞下的女子而已。

墨沨道:“那人是鬼!”

他凝成紫光,朝伞下侵去,果然地上只有女子窈窕的身影。

他将卿浅护在身后,朝男人走了过去。男人乍见紫光,大惊失色,慌忙将那位美人拉到面前,威胁道:“不能杀我!”

墨沨道:“放开她,我可以替你超度。”

“没用了……我把什么忘在了那里……却怎么都记不起……”男子喃喃,“到底是什么呢……那一定很重要……”

面前的美人花容失色,哀求道:“救救我……”

墨沨道:“我可以带你去找回,不过你必须先放了她!”

“不!我秦颢骗人骗的多了,又岂会轻信别人!”

他说着,挟持着美人朝前走去。

卿浅嘀咕道:“这么好的名字,真是被你糟蹋了!”

秦颢道:“所以我才能骗过那么多人!”

这座小镇极为荒幽,笼罩在一片怨气之中。不时听到有人怒骂:“近日怪事连连,有女人真是淫/贱,每日里就知道勾/引有妇之夫,害得郎君夜不归家!真不知道她究竟是人是鬼,竟然迷惑了所有男人!”

秦颢似乎没有听到,反正也与他无关。他带着他们,来到一座茶花山庄。刚走进去,墨沨就感觉有异。这里的怨气,比别的地方都更重。茶花树下,怨灵哭诉不断。天色更加幽暗,如同一方狭小的坟墓,逼得人喘不过气。

原来,小镇里所有的怨气,都聚集在此处。

墨沨喂卿浅服下玉露,卿浅这才稍稍缓和。

秦颢一把扔开美人,猛地扑到茶花树下,疯狂地挖掘起来。

指甲布满泥土和鲜血,他不管不顾,脸上扭曲着古怪的笑意。

然而,越挖到深处,他的笑容越是凝固。忽然尖叫一声,连连后退。

他跌倒在地,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脸色变得煞白,惊惧至极。

墨沨上前查看,不由得怵然。只见泥土里埋着的,竟然就是秦颢自己!

卿浅好奇,本想上前,却被墨沨捂住了眼睛。

那位美人早就吓晕在地,卿浅扶着她说道:“我们送她回家吧。”

墨沨正要出手收服秦颢,忽然阵阵凄厉的笑声传来:“他秦颢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留着给我慢慢折磨才能解恨!”

笑声邪浪中,一位身着红纱的女子缓缓而来。顾盼妖媚,身姿柔软,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万千。

赫然见到她,秦颢更是惊恐万状,颤声道:“你……你……媚娇……竟然是你……你竟然没死……”

“你才尸骨未寒,我又怎么舍得死呢,我的夫君!”她飘到他的面前,俯身看着他。流红的指甲划过他的脸颊,划出可怖的尸毒。

“你……你是鬼……”

“夫君难道忘了,你不也是鬼么!咱们鬼夫鬼妻,还真是天生一对啊!”

“别过来……救命啊……”

“夫君这幅样子,倒真像是我要吃了你一般!当初不知是谁黏着我,整日里说些淫言浪语,说什么恨不得日夜与我欢好呢!”她掩口轻笑起来,“夫君啊夫君,如今没有人可以救你了!若你将我伺候的舒服了,说不定我可以暂时饶你!”

“大胆魅魔!”墨沨清喝道,“祸害人间,不知悔改,我这就收了你!”

“仙君——”她软软地唤了一声,声音是说不出的酥腻。眼波扫过卿浅,笑意妩媚,“妹妹可还认得我?”

卿浅道:“我怎么会认得你!”

“想不到妹妹竟如男子一般,如此薄情善忘。当初,我可是附过你的身。想必你至今都魅术未解吧!”魅魔娇笑道,“所以,仙君绝不敢杀我!”

墨沨道:“我自然有法可解。至于你,我决不轻饶!”

“仙君可真是无情啊!难道妹妹伺候的不够舒服么!那可都是亏了我,才能将她教的如此风情啊!”

“妖孽,受死吧!”

墨沨剑气朝她直逼而去,她却媚笑着站在原处。直到剑气指在她的颈上,她这才悠悠开口:“难道仙君不想知道,那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墨沨一怔,手上的剑气顿时凝住。他沉声问道:“你究竟使的什么手段!”

“关于孩子,想必仙君比我清楚吧!”魅魔轻笑道,“这就要亲口问问你的心上人了!只怕仙君是没有勇气吧?”

墨沨心中狠狠地痛了起来。卿浅垂着眸子,不敢看他。虽然她想不起前尘,但多少还是能明白一些。

趁他失神,魅魔抓起秦颢,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卿浅扶着那位女子,走出了茶花山庄。

刚走到大街上,就见到一个男子奔了过来。他扶过那位女子,连连说道:“娘子!是我错了!我不该受那位美娇娘的诱/惑!害你伤心出走,我到处都找不到你!以后我就留在家里,哪里都不去!”

他扶着她越走越远,卿浅感叹道:“但愿他以后真的能够悔改!”

墨沨道:“明天我们就去收服魅魔!”

想起魅魔说过的那句话,卿浅惊异地说道:“什么附身?什么魅术?”

墨沨道:“她不过是妄语,你不要多想。”

“墨沨,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我有那么多的谜题,为何你都不肯告诉我?”

“卿浅,我只是想看到你永远这般快乐。”

“这种快乐,不会很久了……对么……”

墨沨不敢回答,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朝客栈走去。

两人刚走到客栈门口,却见寒影迎面走来。

见到他们,寒影微微一笑:“真巧!”

想起上次之事,墨沨怒从中来,质问道:“你究竟有何目的!”

“这个问题,你们问过很多次了,我的答案永远不变。”

“倘若你敢对卿浅图谋不轨,我将会踏平魔界!”

“仙君的本事,我自然是深信不疑。既然话已说明,那我也不妨坦诚相告。我确实是对卿浅动了真心,你肯为她踏平魔界,我自然也可为她违逆天界!”

看着他脸上坚定的神色,卿浅心中猛地一沉。他居然对她动情?虽然不知真假,可是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事情究竟是怎样开始的!

寒影看着她,温柔至极:“卿浅,你可还记得那天晚上,你在我的怀中伤心哭泣……那时候我就想告诉你,我会永远爱护你,绝不会再让你落泪!”

卿浅恼怒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何时曾……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的心中只有墨沨!我们已是夫妻,请你不要加以破坏!”

“知道么,你们的爱情,不是毁在我的手中!恰恰是你们自己放弃了一切!或许你们根本就没有自以为的那般相爱!”

墨沨再也忍不住,凝成剑气朝他攻去。两人再次缠斗不休,难分胜负。

忽然一道鬼影飘过,卿浅惊叫道:“魅魔!”

墨沨将她拥入怀中,追了上去。

寒影跟在旁边,郑重说道:“卿浅,我会等待时机!总有一天,你会投入我的怀抱!”

卿浅紧紧地靠在墨沨的怀里,不再看他。

很快就追到魅魔,只见她正勾在一个男人身上,引/诱着他的沉沦。

衣衫滑落,只看到纠缠的肢体,汗水淋漓。

听到声音,魅魔却并不停止,紧紧地环着那人的腰,媚吟道:“郎君……爱我……”

那男人怎受得了如此蛊惑,不顾一切地冲撞着,也不管还有旁人在场。

魅魔娇/吟声声:“郎君……说你爱我啊……”

男人张着嘴,正准备说出来,却骤然倒在了地上。他瞪大眼睛,脸上满是迷醉,似乎还未从那极致的快乐中缓过神来。

墨沨收起剑气,冷声道:“魅魔,交出秦颢的魂魄,放他前往鬼界!”

“仙君管的真多!这样坏人好事,可真是令媚娇我难受的很!”她轻喘着,看向寒影,“公子,帮一帮我,可好?”

寒影轻笑道:“当初我救你,并且赋予你魅魔妖术,就是为了让你享尽人间乐事。如今你竟然主意打到我的身上了?”

“公子英武非凡,哪个女人不想亲近缠绵?公子救人救到底,帮一帮我嘛!”

“魅魔,休要再胡言浪语!本公子已有心上之人!”寒影说着,看向了卿浅。

“真是意想不到,公子竟然还能心动!更加想不到的是,竟然会是她!可是公子,难道你忘了兰?s么!”

“兰?s……”他紧紧地攥着拳头,直到手心被划出鲜血。

魅魔娇笑着,看向墨沨:“仙君先别急着杀我。先听我讲完一个故事可好?”

墨沨道:“不要再妖言蛊惑!”

“这个故事很有趣呢!跟你的心上人可是有莫大的关联,怎么你真的不想听听么!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听到与卿浅相关,墨沨自然不会贸然动手。

在绮靡的月色下,一段尘封腐朽的往事缓缓露出血色妖娆……

第三十三章 偷香窃玉

媚娇生在名门大户,从小被父兄捧在手心,不知人间疾苦。长到及笄年华,成日里也就只知道赏花扑蝶,看着满园春光暗自伤怀。

丫鬟春红自小陪她,又岂会不知她的心思?笑着打趣:“小姐莫不是思春了?”

她脸色娇红,嗔道:“小小年纪,就懂什么思春!”

“还不是小姐教的!这些日子总念些奇奇怪怪的诗句。什么如此良辰美景,什么断壁残垣!谁都听得出来,小姐是盼着早日出阁呢!”

“死丫头!看我不打你!”

两人笑着闹着,累了就坐在秋千上憩息。望着那云卷云舒,轻轻叹气。

“小姐,不如我们出去赏花吧!”春红大胆地提议,“最近街上有个卖茶花的,听说他种出的茶花特别好看!那些小厮们每每回来,都会带给我呢!”

“死丫头,得了好东西怎么不拿给我瞧瞧!莫非是情郎所赠?”媚娇笑意盈盈,故意说道,“让我猜猜是谁呢?难道是厨房掌事的王大哥?”

春红娇羞不语,拉着她绕到后门。守门的小厮也并不认识小姐,得了银两好处后,睁只眼闭只眼放她们出去了。

来到街上,春红想着不能委屈小姐,于是拿出剩下的银两,雇了辆轿子。

媚娇坐在轿子里,微微撩开帘子,懒懒地看着外面繁花似锦。人影憧憧,欢声笑语,她却越发觉得失落。

莫非自己的一生真的要被锁在深闺大院,即使婚姻大事也要听由摆布?

她轻蹙眉头,再次轻叹。

领头欢天喜地看着热闹的春红有些惊奇:“小姐,这外面多好看!难道你还不高兴么?”

媚娇苦笑:“春红,我很高兴。”

大概是春光太过明媚吧,所以心里才会莫名生出这许多的惆怅。

她靠在榻上,疲乏地睡了过去。

忽然听到春红惊喜的叫唤:“小姐!小姐!你看!好多茶花!”

她再次撩开帘子,却不由得微微怔住,

街旁摆满了纯白茶花,烂漫芳华。那个男子站在当中,笑容安详,温煦如风。

男子无意中往这里看来,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此清朗,明媚地晃动着她的双眼。

乱花迷人,幽香沉醉。她轻轻地闭上眼睛,不愿惊扰这一场绮梦。

忽然感到怀中一空,有人粗鲁地闯过。她惊叫着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的随身玉佩已经不见。

“小姐!”春红抚着心口,惊魂未定,“想不到那轿夫竟然是个强盗!他抢走了小姐的玉佩,这可怎么办才好!”

“不碍事。”媚娇轻轻地笑着,心里却不免担忧。这玉佩极为贵重,若是被家人知道,定不会轻饶。

带着春红正准备回府,忽然听到有人唤她:“媚娇小姐!”

她转过头,竟然是那位卖茶花的男子!

男子大步跑上前,伸出手,掌心正是那枚玉佩。

“小姐,那歹人太过凶狠。小生无能,这半天才将它追回。”

看着他脸上的淤青,她有些发怔。直到他轻唤一声,她这才回过神,拿过了玉佩。指尖触及的瞬间,她感到自己在轻轻颤抖。

“媚娇小姐,这外面并不安泰。小姐身娇体贵,以后还是少出门为妙。”

“你怎知我的名字?”

“小姐天人之姿,芳名远播,小生早就有所耳闻。”

“你唤何名?”

“秦颢。”

“你的茶花很美。”

“茶花再美,又怎敌得过小姐一笑?”

“轻浮之徒!”

她恼羞地瞪了他一眼,脸上却莫名烧红。

秦颢痴痴地看着她,呆呆地说道:“秦颢所言,句句皆是肺腑!能得小姐回头,秦颢百死无憾!”

她心里软软暖暖,极为欢喜。却只是低头轻笑,带着春红走开了。

走得远了,春红忍不住笑道:“小姐,那位公子好像对你有意呢!说句实话,他长得也真是好看!小姐若是常与他见面,以后我就可以看到最新鲜的茶花了!”

“死丫头!别胡说!”

她嗔怪着,脸上却烧的愈加厉害。

从后门回到府中,很不幸正好被父亲撞到。自然是少不了一顿骂,她也仍然是低眉顺眼,并不争辩。

这晚她并没有回房歇息,而是偷偷跑到园子里,独自漫步。

夜深人静,她坐在秋千上,不知不觉沉入了梦乡。

梦中,她走到一片茶花之中,却撞见春意缱绻。只见一对男女赤身相拥,四肢纠缠着欢/好。大汗淋漓,喘息不断。荡漾在月色下,令人面红耳赤。他们的身上沾满了茶花花瓣,更觉香艳旖旎。

深闺女子,哪里曾经见过这等场景!她想要走开,身子却酥麻难忍,动也不能动。

当那个女子快乐地仰起头时,她不由得捂住了嘴巴。那个女子,竟然就是她自己!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她承/欢于身下,却怎么也看不清男人的面容。

“媚娇小姐!媚娇小姐!”

清朗的声音散在风中,落进了她的心里。她猛地睁开眼睛,却不由得呆住了。

只见漫天茶花飘动,摇摇曳曳地落在了她的身上。而秦颢就站在墙头之上,将篮子里的那些花瓣片片散落。

那么近的距离,两人却是遥遥相望。

“媚娇小姐,这是我今早特意采摘的。不知小姐可还喜欢?”

“你……你为何……”

“一见难忘。”

“你!你大胆!”她咬着唇,恼羞万分,只能慌乱掩饰,“你可知我是何人!”

“秦颢的心上人。”

“登徒浪子!”

“只要能看到小姐,骂我什么都可以!晚上我还会再来的。”他微微一笑,转身跳了下去。

她快步跑到围墙处,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心里再次空落起来。甚至比以往更盛,那种无以言说的落寞感,一分一寸地蚕食着她的心。

“小姐!小姐!”春红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惊异地说道:“小姐怎么会在这里?我到处都找不到,吓死我了!”

媚娇怏怏地说道:“就当是我梦游吧!”

“小姐怎么了?好像不大对劲!对了,小姐刚刚是在跟谁说话?”

“梦话罢了。”

洗漱一番,吃过早点,仍然是赏花扑蝶,仍然是百无聊赖。

有媒婆前来说亲,父兄挑挑拣拣,标准仍然是四个字——门当户对。

他们全没有问过她半句意见,而她也从来都不多看一眼。

晚上,秦颢果然如期而至。然而,她就藏在花丛之中,并没有现身。

一连几晚都是如此。他在墙头寻她,而她在花中看他。

本以为日子会像这样过下去,然而美梦总是会醒的。

她与某位大户人家的公子定下亲后,噩梦就此降临。

那天深夜,她仍然像往常一样,藏在花丛中,等待着秦颢。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任他来去自如。她脑海中唯一清晰的,就是他那清朗的笑容。

忽然感到一双大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身子也被那人紧紧钳住。

奇香袭过,她昏死过去。

浑浑噩噩之中,只感到一副滚烫的身子压住自己,粗暴地动作着。

下身撕裂开来,疼痛难忍,她尖叫一声,清醒过来。

四处幽暗,她什么都看不清。只看到那双充满兽/欲的眼睛,在黑暗中更显阴沉。

她不断地挣扎着,用力地捶打着他,却见他拿出绳索,将她绑在了山石上。

“放开我!求求你!”她哀嚎着,尖叫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在地上。

“这么美的姑娘,大爷真是死了也值,更别说还有……嘿嘿……这荒山野岭,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那人淫/笑着,更加凶狠地掠夺着。

那一场漫长的噩梦,她的眼泪已经流干,嗓子也已经哭哑。她睁着双眼,空洞地望着黑夜,却怎么也盼不到天亮。

男人尽兴之后,狂笑着离开了。

她躺在地上,全身如同被拆骨般疼痛。她将手从绳索里挣扎出来,摸起地上的尖石,朝自己的手腕割去。

“媚娇小姐!媚娇小姐!”

何处传来那熟悉的声音,她却已经不敢面对。

秦颢从山洞外冲了进来,手中还捧着烂漫茶花。

他抢过她手中的尖石,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抱着她,悲伤至极:“媚娇小姐……对不起……原谅我才找到你……”

“找到我……那又如何……”她的嘴角溢出凄凉鲜血,“我如此残败不堪……何不让我了却残生……如此活着……有多可笑……”

“待我找到那人,一定将他碎尸万段,为你报仇解恨!”

“秦颢……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失去的是什么……”

“你这么好,多少人都想娶你为妻!”

“可笑……我这副身子…呵……”

“没有人会知道的……”

“那我问你,你愿意娶我么?”

听到这个问题,他怔了怔:“我出身贫寒,小姐当真不嫌弃?”

“呵……”她冷冷地笑了起来,“你若嫌弃,尽管直说。死了也好,总好过活着受人羞辱。”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我秦颢能够娶你为妻,三生之幸!此生相伴白头,绝不背弃!”

他抱着她,离开了这一场噩梦。

然而很快她就知道,噩梦才刚刚开始。

第三十四章 所托非人

他曾经对着那皎皎明月庄重起誓,相伴白头,绝不背弃。

因了这句话,也因了他怀中的幽幽茶花,她终是含泪点头。

死亡与承诺,年少天真的她,选择了后者。

那场噩梦,她不敢对任何人说起,只是深藏心底,午夜梦回的时候尖叫惊醒。春红守在门外,每每都会被那凄厉的尖叫吓跑,总以为小姐是梦到鬼。

她是秦颢在黑暗中送回房间的,自然没有人猜到究竟发生何事。

几天后,秦颢带了满满一马车茶花,前来求亲。父兄嗤之以鼻,命人将他赶了出去。

她踉踉跄跄地跑到大堂,看着那纯白茶花,神色恍惚:“父亲,哥哥,请让我嫁给秦公子!”

父亲大吃一惊:“他何德何能,竟然敢前来求亲!你嫁过去,是想跟着他一辈子吃苦吗!”

“跟着他一辈子吃苦,也好过任人摆布。”

“女儿啊,难道你不知道,父亲都是为了你好啊!婚姻大事,讲求的是门当户对。父亲想不通你们是如何相识的,但是他一介贱民,竟然能够见到你,定是使出什么手段!”

“秦公子对我是真心真意,女儿早已与他私定终身!”

“你!不知羞耻!”父亲颤抖着,扬着手想要打她,却终于无力地垂下。

她牵着秦颢跪在地上,请求父亲成全。小厮们将他们分开,拖着秦颢扔了出去。

秦颢固执地跪在了外面,直到那一扇朱门将他隔绝。

他在外面跪了多久,她就在里面求了多久。

不吃不喝,不哭不笑,形同枯木。

无论父兄以及丫鬟如何哄她劝她,她都是紧闭嘴唇,一言不发。

一开始她只是别无选择,但是渐渐地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为何竟然会这般倔强!

几天后,她终于晕倒在朱门下,却拒绝喝药。

父兄恼怒万千,本来想任由她自生自灭,但是又如何舍得!

眼看着她只剩下一口气,他们无可奈何,只能命人拖来了秦颢。

秦颢已经在门外跪了几天,此时也是嘴唇干涸气息奄奄。见到媚娇的那一刻,忙奔上前,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一幕,该是多么的感天动地啊!

后来回想起来,不过是笑话一场。

父亲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个人,哀叹连连,最终说出:“我是绝不会将女儿嫁给他!我宁愿看着你们死,也不想看着你越陷越深!”

“父亲若执意如此,请恕女儿不孝!”

她挣扎着从床上爬下,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父亲震愕至极,苍凉地大笑起来:“女儿啊女儿!你真是太傻!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父亲更爱你!为了一个男人,你竟然狠心至此!”

“对不起,请当作我已经死去。”

她扶着秦颢,正要离开,父亲叫住她,将一盒珠宝放进了她的手中。他凄凉地说道:“从你出生开始,就一直在为你准备嫁妆。本想着将你风风光光嫁出去,没想到……好好照顾自己,在外面不要轻信任何人。”

她本来不想接受那盒珠宝,但是看着秦颢满身的重伤,终究是接了过来。她在心里暗想,等秦颢出人头地之后,就带他风光还家,然后双倍报答。

她不敢多看父兄那伤痛的眼神,搀扶着秦颢朝外走去。

穿过那道沉重的朱门时,只听到父亲那悲怆的叹息:“女儿啊!终有一天你会后悔!”

那时的她并不懂,爱情究竟是什么,婚姻又意味着什么!

她只想沉溺在幽馥的茶花之中,暂时忘却那一场噩梦。

他们离开了这一座小城,来到了千里之外的小镇。或许是在逃避什么,两人心照不宣,谁也不敢说破。他们口中说的是,不想再见到故人,害怕会被拆散。但是真实的原因,谁又能够启齿?

小镇里面安宁祥和,春光明媚正是茶花盛开。

他们在茶花深处住了下来,两人身子渐好后,他布置了喜堂,与她拜堂成亲。

没有高堂,没有亲朋,有的只是他们两个。

他对她说:“对不起,委屈了你。”

她将玉佩放进他的手中,轻轻摇头:“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要嫌弃就好。”

他收好玉佩,将她抱到床上,伸手想解开她的衣服,却见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

他轻吻她的泪珠,柔声说道:“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从此以后你只属于我。我会好好待你,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她偏过头,闭上了眼睛。

一开始他是极轻极柔,渐渐地不加控制,在她的身上肆意地驰骋着。

她咬着嘴唇,齿间溢出了鲜血。

他却丝毫没有注意,只是沉闷地低喘着:“媚娇,让我听到!快!”

她的眼泪愈发汹涌,怎么也止不住。

这人是她的夫君,她背井离乡地追随着他。如今她什么都没有,她只能祈盼他的爱怜。

然而这一刻,那些都不再重要,她必须让他快乐。

心中挣扎滴血,嘴角却扯出一丝媚笑,顺着他的喘/息,低低娇/吟。

如愿以偿地听到她的声音,他更加粗暴地动作着,很快就瘫软在她的身上。

她捂住嘴,努力抑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发出那惊恐的尖叫。

躺了一会儿,他已经沉沉睡去。她支撑着下了床,跳进水里,拼命地搓洗着自己的身子。

他的呼吸渐渐粗重,窗外的茶花也开始凋零。她望着屋檐的月光,呆呆地想着,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么?

她在水中泡了一夜,他片刻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天色终于渐渐明亮,她从冰冷的水里起来,找出素净衣服穿在身上,然后自己洗漱梳头。对镜画眉,却画不出眉间的快乐。

想象中的闺房之乐,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独舞而已。

她尝试着烧火做饭,被呛得咳嗽不止。厨房差点着火,也是她慌张打水扑灭。

摆好了饭菜,她端着热水走到房间,他抱着被子睡得正香。

她轻轻地为他擦洗脸庞,轻轻地唤道:“相公,该起床了。”

他嘟囔一句,翻过身继续沉睡。她给他掖紧被子,却忽然被他卷入怀中。

他终于睁开眼睛,目光灼灼。

感到某处那灼热的异动,她的心头再次袭上惊恐,却最终咬住了嘴唇。

“媚娇,我喜欢看你这般媚态,真真诱/人!”他猛地撕开她的衣服,掐着她的腰,让她沉入他的欲/望。

破身之痛仍未减缓,她不由得痛呼出声:“好痛!”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装的真像!”

她怔了怔,闭上了眼睛。

“动啊!”他低吼道,“你应当不用我教吧!”

她忍住痛楚,摆起了腰肢。

他狠狠地抓着她的肌肤,划出了鲜血。

或许,这又是一场噩梦罢!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她的夫君会疼她爱她,会送她满山的茶花。如今,只是噩梦未醒罢了。

如此几番折磨,当他的腹中饥饿难耐时,终于放开了她。他翻身下床,正准备穿衣服,她伸手帮他理好。

她牵着他走到饭桌前,两人相依而坐。

她还不敢问他饭菜是否可口,却见他放下筷子,皱起了眉头。

她神色黯然,低声说道:“对不起……下次我一定做好……我这就去学……”

“不必了,我们出去吧。”

他大步朝外走去,她跟上前,紧紧地牵住了他的手。

来到集市上,不时有过路人窃窃私语,甚至有大胆之徒直接叫出:“小娘子生的真美!”

她低眉顺目,匆匆穿过。其实她多想听到他开口喝止,就如同当初他为她挡住歹人那般。

可是,他却置若罔闻。仿佛没有听到,又仿佛那一切与他无关。

她想,究竟是现实错了,还是回忆错了?当初那个笑容清朗的男子,难道真的只是自己春日里的一场错觉?

又或许,只是因为自己如今太过卑微,所以才会如此多心?

两人在小馆子里随意吃了些东西,店家赞不绝口地夸着她的美貌。毕竟在这样的穷乡僻壤,很难见到如此标致的美人。

秦颢漠然地听着,结账时竟然说道:“既然看了我家娘子,饭钱自然当少一点!以后我天天带着她来这里!”

“好啊好啊!”店家抚着掌,猥亵笑道,“求之不得!”

他从怀里悉悉索索地摸出几个铜板,扔在了柜台上。

店家正要收起,媚娇取下自己的珠钗,冷冷说道:“我岂能任人讨价还价!这些钱,我还付得起!”

她正要将珠钗放下,却被秦颢一把抢过。宝贝似地藏在怀里,煞是愤然:“这等宝物,可以将整座客栈买下!怎能便宜了他!真是败家!”

他拽着她,飞快地离开了小饭馆。

她挣脱他的手,逼视着他:“秦颢,你变了。”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看清过我!”

他也不多做解释,揣着宝物前去购买绫罗绸缎了。

她迷茫地看着他的身影,不知道究竟是谁欺骗了谁。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自己被那些才子佳人的美丽故事所欺骗,也被自己的眼睛所欺骗。

大概,这才是生活本该有的模样。

然而不管怎样,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地。

这一生,她注定无可逃离。

第三十五章 才子佳人

那一晚春梦缱绻,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不敢相信,不愿面对。沉浸在那一场茶花荼漫的美梦之中,欺骗着自己。

才子佳人的传说,她在心里固执地相信着。

大概是自己不够好,她没办法将完整的自己还给他,只能每次在床第间婉转迎合,尽量地让他快乐。

她拿出身上所有的珠宝,给他建了一座茶花山庄。他种出的花,在这小镇里极为稀奇。渐渐地有人慕名而来,她烹茶煮酒,尽心地招待着他们。都是些家境阔绰的富家公子,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品茶赏花,自然是不吝重金的。

如此半年,秦颢竟也攒下不少钱。他小心地收好,说是将来可以置办家业。

她极为节俭,他也从未给她买过水粉。她的眼角渐渐生出细纹,他似乎并不在意。

她和他,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至少她的心里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那天两人上街买酒,无意中看到街角处的落魄女子。她跪在地上乞讨,不住地哀求着。

媚娇走上前,却不由得大吃一惊。竟然是春红!

陡然见到小姐,春红欣喜若狂,从地上爬起,却卑微着不敢亲近。

媚娇将她拉住,给她擦拭脸庞。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为了小姐!”春红抽抽搭搭,颇为委屈,“小姐离家后,连个家书都没有!我担心小姐,所以就偷偷离开。谁知道被老爷发现,狠狠地打了我一顿!王大哥替我挨住打骂,我这才趁机逃了出来。”

媚娇撩起她的衣袖,看着上面的伤痕,忙拿出药物,轻轻地给她敷药。

她疼得直龇牙,看着那低劣的药品,惊异地说道:“小姐,你怎么能用这个!你可是金枝玉叶之身!”

媚娇一怔,好半天才笑了一下:“这可是小镇里最好的药。”

春红瞪着秦颢:“可是姑爷却穿着京城里才有的绸缎!”

秦颢早已是不耐至极,大步走开了。

媚娇扶着春红,跟了上去。

春红更是惊疑:“姑爷为何对小姐这般无礼?之前见到,并非如此啊!”

媚娇仍然是笑着:“他最近忙于生意,所以……”

“小姐——”春红看定她,认真地问道,“你过得好么?”

媚娇下意识地抚了抚眼角,没有回答。

她带着春红来到茶花山庄,春红不由得惊叹道:“好美!”

媚娇笑道:“都是夫君亲手所种。”

“姑爷真是本事!看来小姐没有嫁错!”

春红在那茶花丛中,欢欣地雀跃着。

秦颢正好过来剪花,撞到这一幕,竟然有些怔神。

春红抢过剪刀,笑意粲然:“姑爷,以后就让我来伺候你们两个!”

伺候?

秦颢心中立即涌起不堪的邪念。

看着他嘴角古怪的笑意,媚娇牵着他走开了。

春红在这茶花山庄住了下来。她一直嚷着要给他们做饭洗衣,但是媚娇早已习惯。况且自己的夫君,当然是自己照顾才最贴心。

所以一开始她就只能扫扫地剪剪花,跟小姐一起说些家常,日子也就这么悠悠过去。

直到某日,媚娇做饭时干呕不止。春红慌慌叫来大夫,结果果然是——她怀有身孕。

媚娇虽然心里一直阴霾不散,但是对于他给她的孩子,又怎能不喜!晚上当她告之秦颢,他却满脸冰冷。

他没有说出伤人的话,但是她却心知肚明。她抚摸着小腹,温柔说道:“秦颢,自从嫁给你以后,我就只属于你。这个孩子,请你好好爱他。”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孩子。既然你要留下他,那就留下吧。”

“秦颢,这孩子可是你的亲生骨肉!难道你就真的一点都不高兴么!”

“我会高兴?”他猛地压在她的身上,冷哼一声,“那就看你还是不是那般死板!”

她用力地推他:“你疯了!就算你再怎么不爱惜我,也总该顾忌着孩子!”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又何必非要逼我说出口?”

他翻身下床,穿好了衣服。

媚娇叫住他问道:“你去哪里?”

“当然是‘庆贺’当爹!”

“秦颢,你不妨如实相告,你这般对我,究竟是因为我已非完璧,还是因为——你从未真心爱我?”

“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秦颢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她看着枕上残泪,终于彻底清醒。原来,这场梦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谎言。无论自己怎样编织,都再难自圆其说。

然而如今,她却无路可退。

她给自己熬了安胎药,喝完之后,和衣睡下了。

这一晚,他没有归家。

从前,无论他待她多么冰冷,也从来都会回来。至少他还记得,家里有位妻子。大概也因为这样,她才能够心安理得地欺骗自己。

媚娇怀有身孕后,春红自觉地抢过了所有的家务。她边洗衣边嘟囔:“这姑爷也真是的!自己吃好喝好,却舍不得花钱请个佣人!小姐身子不舒服,也不知道多陪陪她!”

媚娇道:“他杂务缠身,顾不了那么多。你去找他回来,有空也帮帮他。”

春红扔下衣服,跑了出去。

媚娇弯下身子,将衣服晾好,然后又开始准备品茗会。

忙到半夜,她倒在床上疲惫睡去。

梦中口渴,她摸索着起床倒水,却听到外面绮丽的声音。

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每每夫君逼她,她只能不得已逢迎。而如今,竟然是——

她颤抖着摸到门口,看着茶花丛中的两个人。

一个娇/喘着:“姑爷不要!我不能对不起小姐!”

一个荡/笑着:“难道我弄得你不舒服?这身子可真是美妙啊!怎么样,初次尝到,喜欢么?”

“姑爷……不能这样……请你放开我……”

“你将我咬的这般紧,我如何放开?”

罪孽在暗夜中放纵,道德在情/欲里沦陷。

春红流着泪,身体却涌起炽烈狂潮。

意识眩晕的瞬间,她忽然尖叫一声:“小姐!”

她的小姐,就站在门口,双眼空洞地看着这一切,任由鲜血从身下流出……

第三十六章 薄情寡性

相伴白头,绝不背弃。誓言犹在耳侧,却不过是一句笑话。

撞到那样不堪的一幕,再加上忧劳成疾,她昏死在地上。

“小姐!”春红惊叫着冲上前,将她扶到了床上。

秦颢本来不想多看,但是想到自己的计划,终究是耐着性子走进了房中。

春红熬了安胎药,小心翼翼地给她喂下。幸好并没有伤及胎儿,喝药之后,媚娇终于醒来。

春红一把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姐!对不起!我罪该万死,不敢奢求小姐原谅,只求小姐能够好好保重身体……”

“放心,我死不了!”媚娇冷冷地笑着,眼角却滚落泪珠。

“小姐,你可以打我杀我,我绝不还手!”春红拿出一把剪刀,上面还沾染着夜间花露。她将剪刀塞进媚娇手中,不敢抬头。

秦颢走上前,抢过剪刀,低声细语:“媚娇,是我错了。我喝了酒,将她当作是你……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会改……”

媚娇冷笑道:“居然肯开口哄我!如今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你又何必再惺惺作态!”

“媚娇,我是真心对你。早些时候因为生意烦扰,所以说话重了。那些都不是我的真心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必再给我自欺的理由了。”媚娇望了他许久,忽然幽幽地笑了起来,“秦颢,你真忍心!”

秦颢无法忍受这种被看穿的感觉,转脸看向春红:“你走吧!”

春红抓着他的腿,大声哭号:“我该去哪里!没有人会收留我!如今也没有人敢再娶我!”

秦颢道:“总会有人真心疼你。”

听到这句话,媚娇心中猛地一痛。身为女子,有些痛也只有自己能懂。已非完璧,男子薄幸,真的还会有人真心疼爱么?

沉默许久,就在春红快要走出去的时候,媚娇叫住她:“你可愿意嫁给他?”

春红身子一颤,呆立原地。秦颢也是不可置信,猜不透她的用意。

她脸色煞白,却终于说了出来:“我不能看她重蹈覆辙。”

春红掩面痛哭,再次跪了下来。

几日之后,正是品茗盛会。就在这一天,秦颢设宴纳妾。

那么的热闹,那么的喜庆,大红的衣服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想起自己嫁给他的那一天,那一天却已经太过遥远。

这一场茶会,依然如同往日,由她亲自打理。

所有人都夸她贤惠大方,没有人看得到她心中的鲜血淋漓。

她笑得恰到好处,笑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

满园的茶花开的那般烂漫,只可惜她却不再喜欢。

有位贵公子端着酒杯走了过来,邀她同饮作诗。

出于主人家的礼节,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杯微笑。

不过才浅尝一口,她就感觉头晕目眩。

醉眼朦胧中,她看着那些茶花,总觉得一切都太过虚幻。虚幻的可怕,如同那一晚的噩梦。

亦如同那场噩梦清醒之后的情景——秦颢站在床前,而自己则赤/身躺在床上。

她挣扎着想要穿衣,却挣扎着使不出半分力气。

那恐惧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她抱紧身子,忽然大声尖叫起来。

“姑爷——相公!”春红从外面跑了进来,她扬了扬手上的纸张,正要说些什么。见到媚娇已经清醒,蓦然止住了话头。

秦颢抢过那张纸,迫不及待地阅过,狂笑起来:“终于拿到了!很快所有地方都是我的了!”

媚娇呆呆地看着那张地契,陡然厉声叫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全部,此时告诉你也无妨。”秦颢阴沉笑道,“不过是用你的一夜,换取李公子家的地契而已!他果然是个爱面子的主!”

媚娇震愕至极,怎么能够想到,竟然会如此不堪!

秦颢仍然在自顾自地说着:“你们的酒里面,都被我下了药。李公子向来爱惜名声,宁愿让出家产来封口!我果然没有猜错!”

“秦颢!秦颢!你的心究竟是用什么做的!”媚娇悲恨地看着他,忽然从枕头下摸出剪刀,挣扎着朝他刺去。

他轻易避过,狠狠地将她摔在地上。他冷哼道:“贱/妇!装什么清高!从来都不过是被人玩弄而已!我肯娶你留你,已经是对你最大的施舍!”

媚娇癫狂地大笑起来:“不错!是我自轻自贱!从一开始我就该看清你,可笑我却越陷越深!只是我不清楚,倘若当时我有别的退路,我是否还会嫁给你。”

“既然话已说开,我就将真相告诉你,也好让你死心!”秦颢阴鸷地笑着,“当初的一切,都是我刻意安排。甚至那晚将你强要的歹人,也是我花钱指使!本以为你别无选择,只能嫁我。想不到,你竟然是心甘情愿!真是可笑啊!”

媚娇捂住耳朵,大声地尖叫着,身下也淌出鲜血。

“怪只怪,你太过天真!这世上,哪有什么才子佳人的传说!我不过是在利用你,谁愿意要一个残花败柳!”秦颢冷笑着,看向春红,“你就不同,我会好好待你。”

春红连连后退:“你……你竟是这般可怕……不要过来……”

秦颢怪笑道:“你逃不掉了,栽赃给李公子,这件事你难逃干系!虽然你并没有亲自动手,但我若说出,你也必定是死路一条!不如从了我,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他说着,解下身上的玉佩,塞到了她的手中。

春红看了看小姐,又看了看玉佩,最终将它紧紧地攥在手心。

秦颢冷笑几声:“想不到李公子竟然看上了你,非要纳你为妾。想来你骨子里其实是个浪/荡/货,只是平日里在我面前喜欢故作清高罢了!早知如此,真该每次给你下药,好让我先快乐快乐!真是白白便宜了他!”

他拽着春红,大步走了出去。

春红回头看了她几眼,最终低下了头。

媚娇睁眼看着外面的春光,映入她的眸子,竟然已成血色!

第三十七章 月下花葬

天下间有哪一个男人愿意看着自己的妻子与别人欢爱,又有谁肯拱手相让!

从一开始,秦颢就是在欺骗她,利用她。那一年的茶花烂漫,不过是她自己编织的幻梦。

她早就应该看清真相,只可惜总是存有幻想,总是不肯面对。最后被逼得无路可走,大概也怨不得别人。

她睁眼看着外面,从白昼到黑夜,再从黑夜到白昼。茶花在风中渐渐零落,染上凄艳的色彩,

幻梦彻底破灭,她却陷入更深的噩梦。

浑浑噩噩,分不清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已经醒来。

隐约看到秦颢走了进来,他将手中的喜服扔在床上,冰冷至极。

她偏过头去,冷冷地说:“我不会嫁给他!”

“这是你对我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秦颢,我不明白,为何你竟然会是这样!”

“只能怪你太过天真,不辨人间善恶!”

“呵……”她惨淡地笑了起来,再也不愿多言。

他忽然将她拖起,粗暴地按在水里:“好好打扮一番。伺候好了李公子,自然少不了我的好处!”

她在水里不断地挣扎着,光洁的肌肤却勾起他心中更深的恶念。他跳进水里,阴笑道:“娘子,就让我最后一次疼爱你!”

“求你……放过我……”

她抱紧自己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就像对李公子那样伺候我,以后我会常去看你的!”

他解下自己的玉带,将她紧紧地绑了起来。

鲜血顺着她的下/身淌出,他嫌恶地皱着眉,跨出了浴盆。

将身体擦拭干净,穿好了衣服,等他转过身的时候,却发现她脸色惨白,已经昏死过去。

他探了探她的鼻息,虚弱至极,随时都可能断气。他走到床前,本来是想拿起衣服给她穿上,一眼看到枕边的剪刀,他心念一动,霎时间全身僵直,难以挪动脚步。

想起她从娘家带过来的那些珠宝,虽然已经用了不少,但是剩下的足够他挥霍好一段时日。以前他每每提起,她总说自己保管,好为他持家。

倘若就这样将她嫁给李公子,自己非但名声难听,而且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些珠宝了!

反正地契已经拿到手,李公子也无法再反悔。不如——

他心里猛地一跳,鬼使神差地朝那把剪刀摸去。

“相公!”

春红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跑到床前,看着秦颢,难以置信:“你要干什么!”

秦颢定了定心神,冷冷地说道:“她已经死了!”

“什么!”春红大惊失色,走到浴盆边,伸手一探,果然是气息全无。她瘫软在地,喃喃地念着:“小姐……我对不起你……”

“我才刚刚纳你为妾,她就死在房中,别人会怎么说?”秦颢阴鸷地说道,“事已至此,为了以绝后患,就只有让她彻底消失!”

他将媚娇拖起,往外面走去。见春红还呆在那里,不耐吼道:“还不来帮忙!”

春红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走到那茶花树下,他用铁锹挖了一个土坑,然后将媚娇扔了下去。

媚娇忽然咳嗽几声,睁开了眼睛。

见到如此情景,她凄厉地大叫起来:“秦颢,春红,你们如此害我!我做鬼也会缠着你们,让你们永无安宁!”

春红跪在地上,大哭道:“小姐,求你放过我……我从未想过害你……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小姐,你好好地去……我……我会每天给你烧香磕头……”

“春红,救我!求你!”媚娇哀求道,“我不想死!我还想再见到爹爹,向他认错!春红,你我从小相伴,我家待你不薄,你为何这般对我!爹爹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小姐……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你……”春红犹疑半晌,到底是说了出来,“那日我要离开,老爷不肯,叫人将我痛打一番。王大哥为了救我……失手打死了老爷……”

“啊!”媚娇尖声大叫起来,双手胡乱地抓着泥土,指甲剥落,鲜血淋漓。

“春红,快杀了她!不然你我都没有活路!”秦颢劝/诱道,“等她死了,你就是正妻,再也不会受人欺侮。从此以后荣华富贵,任你享之不尽!”

春红犹疑许久,终于跳了下去,紧紧地按住了媚娇。

秦颢趁机将剪刀刺入她的心口,忽然失声狂笑起来。

春红慌忙爬起,尖叫着跑开了。

媚娇伸着双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身子痛苦地抽/搐着,污血染红了茶花。

她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男人,看着他抓起泥土,将她埋葬。

她张了张口,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说道:“我会回来。”

他猛地打了一个冷战,慌慌张张地跑开。

她死的那一晚,漫天茶花飘零,如同鲜血滴落。

她在地底沉伏,渐渐化为腐朽白骨。

何处魅音萦绕,似乎是在召唤着她,又似乎是在为她奏出哀伤的葬歌。

影影绰绰中,似乎看到一个人影朝她走来。

他对她伸出手,笑意温和:“不如随我归去。”

这又是一场幻梦吧!

她的眼角滴下血珠,滑落唇角,她伸舌舔去。

他将她拉入怀中,温暖如春:“你可愿跟我?”

“我只想报仇!”

“我可以帮你。”

“为何?”

“我这人向来怜香惜玉,既然路过,又岂会坐视不理?”

“我不会报答你。”

“我不要你的报答,只要你肯入我麾下。”

“好。”

见她如此坚决,男子微微一笑,将她救了出来。他为她披上鬼衣,赐予她魔界之力。

至于腹中的胎儿,男子笑道:“这鬼胎大有用处,留下它与你血脉相连,等它渐渐修炼成形,你再将它吃下。到时候你就会看到,究竟有何奇妙之处!”

“这孩子,我恨不得将它剥皮抽骨!如此正合我意!”

“你喜欢怎样都可以。”

他将死胎保为鬼脉,留在了她的体内。

她望着夜色中的茶花山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她带着仇恨而生,也必然会为这仇恨而死!

第三十八章 勾魂摄魄

魅魔,美艳妖娆,勾魂摄魄。行走于夜色中,引/诱着世人的沦陷。床第间的甜言蜜语,她还之以淫言**,嘴角勾的是妖媚之花,令人难以自拔。

她放火烧光茶花山庄,看着曾经的姐妹在火中苦苦挣扎,她拍掌大笑,眉眼间尽是恨意。

她从火中拖出秦颢,勾的他与她就地欢爱。她一口一口地吞下他的骨血,然后将他埋在茶花树下。

仇恨已报,她已经媚入骨髓。不知本性如此,还是因为披了魅魔的外衣。

她找到李公子,与他日夜欢好。她一次次逼问他,究竟爱不爱她。每次他都会低喘着回答:“我爱你!”

她只是轻笑,却没有人知道,爱与不爱,其实根本就没那么重要。

身上的男人是谁都无所谓,她只是需要那样一份温暖。只有不断地吸取男人的骨血,她才能够维持年轻美貌。他们死,她才能够活。

某日当她发现李公子与别的女人有染,她立刻杀了两人,然后决然离去。

他对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她离开小镇,游荡在人间各处。

她无意中遇到当年夺她清白的男人,虽然当年并没有看清他的容貌,但是那笑声她总该记得。

她忽然不再是那么愤恨,心中甚至反而升起一种隐秘的感激之情。她知道自己已经扭曲,彻底地堕为魔障。

她将那个男人压在身下,极尽人间之乐事。在他快乐眩晕的瞬间,她故意化为白骨,刺穿了他的身体。

她继续游荡着,走过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见识过男人的每一种情态。

真是令人作呕!

她的脸上仍然在媚笑着,心里却在唾弃着他们,也唾弃着自己。

一场游戏,一场噩梦。她注定无可救赎。

她走过那么多地方,甚至到最后已经是重复旧路。但是她唯独没有回过家,即使哥哥最后老死榻上,她也没有接近那座小城半步。

无情无义地活着,不知廉耻地堕落着。这样也很好,至少再也没有痛过。

“我的生命,原来不过是笑话一场。我最快乐的时光,也不过是噩梦的初始。倘若能够选择,我宁愿自己从未活过。”

魅魔静静地说完这句话,眼角却有泪水滑落。

卿浅欷?[不已,想不到她竟然藏着这样的过往。不过是爱错一人,她却赔上一生!

她拿出墨沨给她买的手帕,递给魅魔,轻声道:“不要哭了。”

“我会哭?”魅魔妖娆地笑道,“好妹妹可真是天真!难道不知道这只是引/诱男人的把戏?用不着你管,自然会有男人好好怜爱!”

“那些人并非真心怜爱你,其实你比谁都清楚。何必这样……”

“自轻自贱对么?”魅魔冷笑道,“我喜欢,而且男人们也喜欢。各取所需,何乐不为?”

“人生短暂,并非为谁而活。既然你觉得怎样都好,为何不试着放下仇恨?他毁了你为人时的快乐,你终于从中解脱,为何还要任由他继续毁灭你做鬼时的自在?他薄情寡性,并非良人。你现在认清还不算晚,为何还要继续为他沉陷?他的罪孽,自有天地惩罚,难道你要将自己的生生世世都赔进去?”

“小姑娘,我自有道士来收,似乎与你无关吧!”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如此伤心。”

“住口!”魅魔喝止道,“我快乐的很!”

墨沨将卿浅抱在怀里,冷然道:“你身为魅魔,已经做下种种罪孽。虽然其情可悯,但是天道难违。”

“不错,我已经成为魅魔!我也只能如此。除此之外,还有何法可解!”

“我可渡你。”

“再世为人,受人欺侮么!”魅魔轻笑道,“仙君真是玩笑,你认为我会愿意么!”

“既然如此,那也怨不得任何人了。”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是我自作自受!我已经是死过的人,又有什么可害怕?看在你们听我讲完故事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们一件事吧。”

她所说的,正是附身卿浅之事。原来,当初她被道士追杀。正好撞见妖魔之境的卿浅,情急之下附身于她。至于所谓的孩子,不过是鬼脉未散罢了!

墨沨这才明白过来,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内疚。卿浅从始至终都是属于他,他自然是欢喜不已。然而正是他害得她流落妖魔之境,才会受此苦痛。甚至在不明真相之时,他曾经暗中猜测,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每每想起,就心痛难抑,却又避无可避。

如今魂魄已经归位,只需要解开她身上的妖魅之术,再散去鬼脉,她就能够想起一切。

然而那时的他和她,又会如何收场?

不敢多想,他只有紧紧地抱着她,害怕她会就此离开。

见状,魅魔媚笑道:“小姑娘,你应该感谢我。若不是妖魅之术,仙君怎会为你如此倾心?”

“不,你想错了。”卿浅道,“墨沨从未伤害我,他宁愿自己伤害自己,也不愿用那非常之法替我解除妖术。”

魅魔看了一眼墨沨手臂上绑着的白布,只见上面仍然是血迹濡染。她怔了怔,笑得极不自然:“只能怪你没有学到家。”

“墨沨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他爱我,只因我是我。”

“别跟我说什么爱!我不相信!”

“媚娇姐姐,虽然你曾害过我,可是我一点都不恨你。有几句真心话,想对你讲。”

听到她叫自己媚娇,魅魔神色凄惘,没有说话。

卿浅道:“你不过是遇人不淑,才会一念成魔。然而,世间男儿并非全都如此。我们一路上遇到过很多人,当然也不乏薄情寡性之辈。很多时候,我也在想,爱是否真的只是一场幻梦。可是我知道,它真实地存在着。我遇到过的那些人,他们也一直相信着。他们为它哭,为它笑,甚至肯为它死。媚娇姐姐说得对,已经死过一次,又有什么可害怕?既然连死都不怕,又为何会害怕爱?放下心魔,重新为人。下一世,记得好好看清。媚娇姐姐这么聪明,一定可以找到那个对的人!”

媚娇怔怔地看着那树血色茶花,看着被她扔在那里的男人,美目中尽是迷惘。

第三十九章 意乱情迷

情之一物,倘若存在,渡过是缘,爱错是劫。

只可惜的是,魅魔最终也未能渡过。那一场噩梦,实在是伤她太深。

秦颢做鬼几十年,本想在人间游荡快活,却被她拖着前往地府底层。

“媚娇姐姐!”卿浅叫住她,有些难过,“你真的要为他赔上来生?”

魅魔转过身,脸上满是凄凉,她幽幽地说道:“我没你那么幸运。”

一边的寒影终于开口:“你可是我们魔界之人!没有我的允许,你怎能私自前往鬼界!”

卿浅忙说道:“寒影公子,你快劝劝她!”

魅魔却绝然说道:“我不想再任人摆布。或许我依然会后悔,但我只能这么做!”

看着她凄艳的身影渐渐消失,卿浅心中一动,对墨沨说道:“琉璃姐姐不是在冥河上摆渡么!我们偷偷告诉她,让她暗暗将媚娇姐姐渡过去。好不好?”

墨沨轻吻她的额头,笑道:“当然好。”

千里传音并不难,此事终于告一段落。

寒影赞叹道:“卿浅,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连魅魔都被你说服。如此善良伶俐的女子,真是——”

墨沨冷冷打断他:“寒影公子请自重。卿浅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寒影苦笑道:“我不过是夸她两句。仙君未免太过谨慎。”

墨沨不愿与他多说,牵着卿浅准备离开。

寒影道:“那鬼脉只有由我亲自散去,仙君若是强来,只会伤害卿浅!”

墨沨顿住脚步,心知这也确是事实。那鬼脉本就是寒影所为,自然也只能由他化去。饶是他仙法高深,却也是莫可奈何。

寒影愉悦地笑了起来:“请两位移步魔界,在下也可带领游玩。”

卿浅狐疑问道:“为何非要前往魔界?”

寒影道:“胎死则灵灭,我强行聚成鬼脉,本就是逆天而行。我修为不浅,尚且损耗极大。你并无灵力护身,若有不慎,则危险万分!”说着,他故意看向墨沨,笑道,“仙君,在下说的可对?”

墨沨沉着脸,冷冷道:“我们自己去就可。”

“顺路而已。”寒影笑得甚是欢愉,“况且就算此时不同路,很快我们就又会‘偶遇’了!”

墨沨牵着卿浅,瞬间离开这里。寒影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夜色深沉,两人找到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吃过饭后,洗漱一番。卿浅正要上床睡觉,却见墨沨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出神。

“墨沨,怎么了?”卿浅走上前,拉住了他的手。

墨沨回过身,微笑道:“没什么。夜深了,早点睡。”

“你一定是有事瞒着我!”

“我怎么会瞒着你?我……”他轻叹一声,“我只是害怕失去你。”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卿浅垂下眼帘,不知如何劝慰。毕竟连她自己都不能确定。

“到了魔界之后,你就会想起一切,到时候你我不知还能否如此相伴。”他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吻着她的柔发。

“墨沨,不如我们就此离开?”

“有些事情并不是离开就可以逃避。该面对的,迟早会到来。”

“我……我也很害怕……”她反手搂着他,踮起脚,轻吻他的唇,柔声道,“不过不管前路如何,我始终记得——你是我的夫君。”

他心中涌起柔情万千,顺势吻住了她。

他热烈地纠缠着她口中的芬芳,渐渐滑落胸前。那朵莲蕊,颜色越来越轻淡。只要完全变成雪色,她就彻底恢复。

他轻吻着那朵印记,那是曾经他给她的纪念。

他迷离地看着那馥香的温软,忍不住用唇撩开外衫,吻了上去。

她全身轻颤,紧紧地抱住他。

那诱/人的花蕊,刺激着他的品尝。

舌尖轻轻扫过,她忍不住低/吟出口。

“好香……好甜……”他声音涩哑,“卿浅……我好爱你……”

“嗯……夫君……我也是……”

听她如此唤他,他更是全身紧绷,猛地打横抱起,将她放在了床上。

他俯身看着她,低低魅惑:“卿浅,让我好好爱你……我会给你快乐……”

“夫君……我要你……爱我……”她低喃着,脸上娇红媚人。

魅魔已散,她不过是顺着自己的本心,渴望着能够被他深爱,也渴望着自己能够给他快乐。

她却不知,此时的她有多媚惑。由爱而成的风情,又有何人能挡!

他压在她的身上,两人毫无间隙地紧抱着,更是撩起满床火热。

那酥盈的芬芳,他怎么都爱不够。可是她的身上,却有更诱/人的地方。

被那幽香的某处吸引,他伸出手,轻轻分开。轻轻地撩拨,引出更美的风光。

他好想看一看,那从未触及的神秘之地。

当他的吻从胸前滑落,滑过小腹,滑过腰肢,她慌忙捂住身体,轻颤道:“不要……”

“我不会伤害你的……卿浅……放松点……让我看看……好么……”

他拿开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里,身体更加疼痛。

他多想就此深深地爱上一番,可是他最终忍住。在她没有完全恢复之前,他不敢也不忍。

此时,只要她能够快乐,那样就好。

他低哑地说道:“卿浅……让我亲一亲你……好么……”

“墨沨……你这个坏人……你刚刚不是亲过么……”她想要将他拉过来,让他再次亲吻她的唇。

可是显然他说的不是这个。

她的全身酥麻不已,动也不能动。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心想他不是仙君么!平时看起来那么冰冷,谁知道关起门竟然如此……

哼!真是个坏人!

这样……真的好羞人啊……

她扭动着腰肢,想要将他推开。脸红如烧,紧咬嘴唇,却总有一两声娇/吟盈溢出口。

一夜旖旎,春梦渐渐散去,她却陷入另一场噩梦。

“墨沨,你不过是想要我死,直说便是。你恨我至此,我又何尝不是!”

墨沨睡在她的身边,本来一直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听到这句呓语,心里狠狠地痛了起来。

明天以后,你是否还会执我之手,浅笑温柔?

第四十章 琴音何处

两人离开这座鬼气森森的小镇,前往魔界。

这天傍晚时分,两人途经一座繁华小城。眼见天色已晚,准备在此投店。

经过那亭台水榭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子坐在那里抚琴。底下全是看客,不住地叫好喝彩。

幽远的琴音飘来,墨沨和卿浅都觉得有些恍惚。那曲子竟然似曾相识,似在梦中。

他们不知不觉地走过去,站在那里静静聆听。

全是些附庸风雅之辈,他们只盯着那抚琴美人细看,又哪里有心思听那琴声?

墨沨皱了皱眉,牵着卿浅准备离开。

忽然听到一声惊叫:“公子请自重!”

转过身,只见一位穿金戴银的公子冲上水榭,对那女子猥亵轻侮。

墨沨轻易将那公子击退,看着他滚落水中,卿浅不由得拍掌笑道:“墨沨,你好厉害!”

那位女子盈盈走来,墨沨却凝神道:“琴妖!”

“啊?”卿浅还未回过神,那位女子已经来到面前。

看到墨沨的瞬间,女子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卿浅好奇地问:“姐姐认识他?”

女子看着他问道:“公子可知我刚刚弹的何曲?”

“这清心曲,本该是用竹笛奏出,方能宁人心神。姑娘在这闹市中抚琴,反而会适得其反。”

“墨沨皇子!我终于找到你了!”女子喜极而泣,“真的是你!我已经找了你百年!”

墨沨错愕:“那已是上一世……姑娘身为琴妖,我实在想不出,与你有何渊源。”

“你怎知我是琴妖?”她看了他半晌,似乎有些明白,“恭喜皇子终于得道成仙,不然我也不可能再见到你。”

“那已是前尘过往,你叫我墨沨就可。”

“那你就叫我古琴吧!”

听到这个名字,卿浅有些忍俊不禁:“姐姐的名字可真稀奇!”

“叫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记得自己想找的人。”

“你为什么要找墨沨?”

“其实我不是在找他,而是在找那支竹笛。”

原来,百年前的废墟中,还尘封着这样一段旧事。

当年墨沨不得已离开绝尘峰,走进了墨国的皇宫之中。虽然没有人记得他,但他终归是墨国的皇子,墨国的国运多多少少也会由他承负。如此一来,自然没有人会怠慢。他们以国礼相迎,荣华富贵一样不少。

他独自住在奢华深院,每天却只是吹着笛子,与这华丽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的面前就放着一把上好古琴,但是他却看也没看一眼。

他想不到的是,古琴每天聆听着笛音,每天都被那幽眇的神思侵染,渐渐地凝成自己的情绪。再加上他本来就是修道之人,那笛音自有灵气。

后来墨沨奔赴战场,再后来他战死沙场。古琴再也没有听到笛声响起,却已经有了灵性。

修行百年,她终于能够化出人形。这几年来,她抱着古琴四处游荡,就是为了寻找那首清心曲。

只可惜她走过天地每个角落,却再也没有听过那样动听的曲子,也没有见过那样清质的男子。

可是她始终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找到他,与他合奏一曲。如此,她的人生再无遗憾。

说完这段往事,琴妖看着墨沨道:“可否与我合奏一曲?”

墨沨摇头:“此生只为她而奏。”

琴妖的神色黯淡下去,半天没有说话。

卿浅不解地问:“那支竹笛去了哪里?”

墨沨道:“大概是遗落在上一世。”

“你会抚琴么?”

“会。”

“哇!你怎么什么都会!”卿浅崇拜地眨着眼睛,又有些疑惑,“可是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你弹过琴?”

想起那一晚,他本来想为她吹奏清心曲,却被她撩拨的欲罢不能。他闷闷地说:“你不让。”

“怎么可能!那么好听的曲子,我怎么会不让?”

卿浅好奇至极,努力地回想半天,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见他们情深意重,琴妖心中明白,她此生只能抱憾。

她轻声说道:“你们多保重,我走了。”

“琴姐姐——我以后就这样叫你,好不好?”见她点头,卿浅欢欣地笑了起来,“琴姐姐要去哪里?”

“我……我不知道……以前尚有梦可做……如今……也不过是一缕游魂罢了……”

“琴姐姐,我们要去魔界,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去吧!你孤身一人,会受人欺负的!刚刚若不是墨沨,那个坏人……”

琴妖看了看墨沨,只见他仍然是无情无绪。她轻叹一声:“不如归去……”

卿浅拽了拽墨沨,墨沨却只是说道:“保重。”

琴妖哀怨地看了他最后一眼,抱着古琴离开。

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融入夕阳,那般孤单落寞。卿浅瞪着墨沨道:“你真狠心!”

墨沨道:“万物皆可成精。她有她的道,若是有缘,总会再见。”

“哼!总之你就是个坏人!”

卿浅对他扮了个鬼脸,雀跃着朝前跑去。

墨沨追上前,拉住她,笑道:“难道你一点都想不明白,我为何要拒绝?”

“我不明白!反正你是个坏人!”

“真是个傻瓜。”他轻吻她的额头,温柔笑道,“我是怕你会伤心。”

“啊?我为什么会伤心?能够帮助别人,我开心都来不及呢!”

“你这是在装傻么?”

“在聪明绝世的墨沨面前,谁都是傻瓜啦!”

卿浅拉着他,两人一起朝城中走去。

来到客栈之中,墨沨不由得怔住。竟然又是些仙君在此受辱!

扫地,端饭,洗碗,他们任打任骂,一声不吭。

墨沨没有心思吃下去,但是又担心卿浅,所以没有多说什么。

卿浅看出他的悲愤,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师叔说得对,有人跟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什么玩笑?”说起师叔,卿浅有些伤感,“好想他呢!”

“他现在跟着师父修炼剑法,无法下来。”

“你的师父——究竟是怎样的人?”

对于这个问题,墨沨无法回答。因为他并不清楚答案,甚至恐怕师叔都猜不透。

身为离恨殿的主人,他的师父颇受赞誉,却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大概,他已经活在传说里……

第四十一章 红颜知己

一路游山玩水,逍遥自在。但是担心卿浅的身体,墨沨还是带着她尽快赶往魔界。

这天,两人行到一片幽林处,却见到妖魔乱舞,围攻着当中的一男一女。

墨沨救出那两人,竟然是青鸾和离痕。

见到他们,青鸾既是欢喜,又是羞愧。

堂堂神鸟,居然沦落至此,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卿浅却没有想那么多,她拉着青鸾,欢欣地说道:“又见到你了!”

青鸾闷闷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没有找到彩凤么?”

“嗯。”

“你们是准备前往魔界么?”

“嗯。”

“除了‘嗯’,你还可以说些别的什么?”

“唉。”

“好啦,青鸾,别伤心了!我们正好同路,一起去吧!”她说着,看向离痕,却见离痕满脸迷茫。

卿浅连唤几声,离痕回过神来,看着青鸾问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我……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么……我只是个普通凡人……跟你一样……”

“可是……青鸾……彩凤……这些都好奇怪……”

见状,卿浅拉过青鸾,惊异地说道:“你居然还没有告诉她!真好奇这么久你是怎么隐瞒的!”

“我不想让她知道,所以我只说彩凤是儿时的伙伴。”

“青鸾,你可真没良心。彩凤知道了,会伤心的!总有一天,离痕也会得知真相,到时候她也会伤心!”

“只因为我的身份么?”

“若只是如此,那倒也简单。只怕……”她看了看离痕,离痕也正看着他们——准确来讲,是看着青鸾。

目光中的眷恋,身为女子,卿浅再清楚不过。

她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得说道:“你自己慎重取舍,千万不要伤人伤己。”

青鸾的脸上流露出苦楚之色,他无奈地说道:“我也不想……卿浅,如今我只认识你,也只信任你。有些话,我闷在心里很难受。晚上想单独说给你听,不知你是否有空?”

卿浅笑道:“当然有空啦!我们是朋友,有什么话都可以对我说!”

“说好了。今晚不见不散,记得你独自前来。不然……我真的不知如何启齿……”

“嗯!放心吧!”

两人走了过去,墨沨笑道:“说了些什么?”

“那个……我……我想晚上离开一小会儿——真的就一会会儿!”卿浅弱弱地问,“可不可以呀……”

“当然不可以!”墨沨极为严肃,“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半步!”

“可是……可是……我也有自由啊……”

慌不择言地说出这句话,卿浅立刻后悔万分。不敢看他眸中的伤色,她低下了头。

“卿浅,我这般爱你,只想永远守着你,不想看到你再受到丝毫伤害。难道……难道竟然是对你的束缚么……”

“我……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解释。

两人沉默下来,一时死寂的可怕。

到了晚上,两对人各自歇息在大树下。

卿浅依偎在墨沨的怀里,正想着办法如何离开,忽然听到青鸾的暗号声。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红着脸说道:“我……我那个来了……我要去处理一下……”

墨沨一怔:“哪个?”

“血光之灾啊!”

“什么?”

“难道你的师叔没有教过你,女子的身体与男子大为不同,每个月都……哎呀……”她憋红了脸,“你以前没有见过么!”

墨沨仿佛明白了什么,也红了脸,低声道:“师叔只教我道法,又怎会教这些……”

“那他之前还给你春宫秘籍!哼!”

“学会了秘籍,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么?”

“墨沨!你这个大坏人!”卿浅挣扎着身子,想要起来,却骤然碰到那火热的地方,更是脸色如烧,“你!你越来越不像仙君了!”

“别动。”墨沨按着她,声音涩哑,“小心惹火。”

“啊?可是……可是我好着急啊……再不去处理,真的就要死掉了!”

“疼么?我帮你看看。”

“哎呀!”卿浅捂着脸,那灼热的气息就在脸颊撩拨,她感到自己的身体里真的有什么要出来了。

她慌忙挣脱他,脸红如灼:“不要跟过来!我很快就好了!不要偷看啊!人家会害羞的!”

墨沨感到自己的衣服上有些奇怪,仔细看了看怀中,竟然是——

他闷闷一笑,身子愈发的火热起来。

只是有些奇怪,那个不应该是红的么,怎么会是这个?

卿浅一口气跑到幽林深处,只见青鸾正在那里等她。

“你怎么才过来?”青鸾迎上前,笑道,“只顾着跟情郎做坏事去了吧?”

“才没有呢!”嘴上虽然这样说着,脸上却越来越红。

“好了,不捉弄你了。我怕离痕会过来找我,所以还是长话短说。”

“嗯。你说吧。”

“卿浅,如果……如果我爱上了离痕……你会怎么想?”

“什么!”卿浅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果然……果然还是……”

“果然还是背叛了彩凤。”青鸾苦涩地说,“我没有想象中那般坚定,终究是敌不过这万千红尘……”

“我……没想到……当初的玩笑话,竟然会成真!”

“我与她一路相伴,看尽红尘美景。她为我洗衣做饭,陪我喝酒解忧。就在刚才,她还在为我包扎伤口。如此红颜知己,哪个男人能不心动?”

“借口!所谓的红颜知己,不过是你为自己背叛找出的借口!虽然我从未见过彩凤,但是我想象得到,她一定是在某个地方苦等着你。她在等着你去救她,你却用这样的借口,心安理得地放弃她!”

“卿浅,想不到你虽然单纯无邪,竟然能够看得透彻!你说的不错,确实只是借口!这些话,我闷在心里很久,不知该对何人说起,更不敢对她流露半分。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疯掉!”

“不如你暂时离开她,给彼此时间,想清楚你们究竟是否相爱?”

听闻此言,青鸾沉默不语,脸上露出极大的痛苦之色。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阵阵魅音。

还未回过神,卿浅已经消失不见。

青鸾呆呆地望着那方虚空,更是羞愤万分。

他猛地捶打在树干上,任由自己的伤口再次裂开。

第四十二章 儿女情长

青鸾鼓动双翼,化作神鸟,正准备循迹而去。忽然怔在那里,只见离痕匆匆地赶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心中苦楚万分,却也没有时间多做解释。他正要飞走,离痕跑上前,拉住他说:“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你要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

青鸾大喜过望,将她揽入怀中,朝那月华浓处飞去。

离痕躲在他的怀里,低喃道:“就这样走下去……陪我看尽红尘美景……”

青鸾点头:“我会陪着你,去哪里都好。”

“那么彩凤呢?之前你说她不过是儿时的玩伴,现在看来,她对你肯定很重要。”

“我……离痕……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

“我所要的不多,只是想有个人能够带着我,走遍天地每个角落。这是姐姐的心愿,如今也是我的心愿。”

想起姐姐,离痕的眼中落下清泪。

青鸾紧紧地抱着她,循着那魅音,终于看到人影朦胧。

只见卿浅被人缚住,动弹不得。看清之后,青鸾立刻认出,竟然是断音宫的宫主玉杳。

见到他们,玉杳的嘴角露出一个妖艳的笑容。

“想不到连神界青鸾都来了,本宫主可真是荣幸的很啊!”

她这样说着,手上却加重了仙术。卿浅全身痛楚,却咬着牙一声不发。

青鸾飞到她们面前,无奈神力已失,徒有关心,却无计可施。

眼见着卿浅神色越来越痛苦,离痕犹疑半晌,忽然施出了法术。

青鸾大吃一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竟然深藏不露!

更加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竟然听到玉杳冷笑道:“原来是只小小蝶妖!若是不主动现身,恐怕还真是认不出来!”

说话间,她似乎想到了一个更妙的主意,忽然擒住离痕,将卿浅扔进青鸾的怀中。

她恶毒地笑着:“卿浅,他们不是一直夸你善良么!我倒要看看,你肯不肯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一只蝶妖的性命!我暂且放你离开。明晚此时,倘若见不到你,这只小小的蝶妖,呵……”

卿浅道:“不用明晚,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还真是会装啊!怪不得他们都被你欺骗!你以为我会那么愚蠢,杀了你,墨沨会永远都忘不掉你!之前我确实想过让你灰飞烟灭,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还有更好的方法将你们分开,有什么比背叛更让人痛苦的呢!”

“墨沨爱我,我也爱他。即使是死,我们也绝不分开!”

“你还是那么天真!我就是要让你看着,你们所谓的爱情,究竟是怎样一步步走向毁灭!”玉杳冷笑着,“你还有一天时间考虑。要么你立刻离开他,我也就会放了这只蝶妖,从此以后再不与你为难。要么用你的命来换她的命——记住,明晚你独自前来。否则我会让她生不如死!”

玉杳大笑着,陡然消失在夜色里。

夜空中了无痕迹,就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唯有离痕那句忧伤的呼唤:“青鸾!”

青鸾颓败至极,呆呆地说道:“我真没用,保护不了彩凤,也保护不了她……”

“放心吧,我一定会救出她!”

“卿浅,你当真肯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她的性命?玉杳那般狠毒,不知会怎样折磨你!离痕不过是一只蝶妖——”

“对于她的身世,你很在意么?”

“当然不是!她已经得知我的身份,却依然不离不弃。她虽然是妖,却是那般温柔善良,比所谓的仙子强上百倍!”

“既然如此,我又岂会坐视不理?再怎么说,她也是为了救我。“

“可你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她对于你的意义,与我不一样!”

“万物皆有灵,对于我来说,却是一样。”

她正要往前走去,青鸾将她抓在背上,鼓动翅膀飞了起来。

回到那片幽林,只见墨沨正在四处找她。她跳下神鸟,扑进了他的怀中。

墨沨将她紧紧抱住,害怕一松手就会再次失去。

他担忧地说道:“你去了哪里?为何到处都找不到你?”

“我……”卿浅低下头,半晌后才开口,“我见到了玉杳。”

墨沨一怔,这才明白过来。难怪他刚刚怎么都闯不出阵法,原来是玉杳布下的幻音迷阵。

他不知道的是,这种阵法极为奇特。法力越高,反而越能迷惑。

卿浅又道:“明晚我要独自去见她。离痕在她的手里,我不能不管。”

“卿浅,我怎敢再让你独自离开?每次你离开,都会受到伤害。从此以后,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放你走。”

他将她抱在怀里,为她疗伤。

她渐渐睡去,脑海中一片混沌,再也看不清梦境的真相。

次日醒来,已是午后。她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地说:“最近总是特别嗜睡。”

“不要紧,我在你身边,你想睡多久都可以。”

“这样下去,你就再也抱不动我了!”

“怎么会呢。”

他猛地将她打横抱起,笑意温和:“我带你去吃东西。”

“墨沨……”她呆呆地看着他的脸庞,痴痴地说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他吻了吻她的眉眼,笑道:“永远留在我身边,永远让我看到你。”

“我……”她咽了咽口水,扭动着手指,呐呐地说道,“我不想吃东西,我想……我想亲亲你……”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就搂着他的脖子,猛地啃了一口。

亲着亲着,忽然眼角滚落大颗泪珠。

墨沨吻去她的泪痕,心疼问道:“怎么了?”

“我……我很舍不得你……”她哽咽着说,“我怕下次醒来,就再也看不到你……”

“只要你乖乖呆在我身边,每天睁开眼都可以看到我。”

“也许……也许我再也醒不来了……我……我的意思是……我忽然又好想睡觉……”她抽抽搭搭地说着,竟然真的再次睡去。

看着她唇角安恬的笑容,他忍不住朝那瓣芬芳凑去。

忽然一声清咳响起:“二位真是好兴致!”

听到寒影的声音,墨沨心中恼怒不已。抱着卿浅正要走开,却见寒影闪现面前,手里还拎着个小男孩。

那小男孩长得煞是可爱,此时正流着口水呼呼大睡。

寒影笑道:“二位只顾着谈情说爱,差点着了睡魔的道儿!”

墨沨冷然不语,继续前行。

寒影看着卿浅,问道:“仙君不打算让她醒来?”

“这是我的事。”

“在她没有清醒之前,她所做的所有选择都是错误。我绝不会放弃!”寒影说着,伸手在她眼前轻轻一晃。他摇头道,“我知道你爱妻心切,可是入睡太深,也不是好事。当心被睡魔反噬,再也醒不过来。”

两人之间,再次剑拔弩张。卿浅睁开眼睛,见到此情此境,懵懵地不知发生何事。

无意中看到趴在地上的小睡魔,她从墨沨怀里跳下,好奇地走上前,轻轻地戳了戳他白嫩的小脸颊。

他嘟囔一声,翻过身继续死睡。

“好可爱!”卿浅继续戳啊戳,笑嘻嘻地说,“好像面团呢!好想吃一口!”

“是谁想吃我老骨头啊!”

这个苍老的声音蓦然响起,卿浅吓了一跳。四处张望,却没有人影。

再次看向小睡魔,却更是大吃一惊。只见他瞬间变得鹤发童颜,已经成为老头!

“这……这……”卿浅目瞪口呆,连连后退。

墨沨将她抱在怀里,忍俊不禁:“这是睡魔。浅睡时宛如孩童,睡得深了,就变成这样。”

“这么神奇!”卿浅瞪大眼睛,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慌张地问道,“那我睡梦中有没有变成老太婆?”

墨沨更是笑意不止:“傻瓜,即使你真的变成老太婆,我也会永远这样守着你。”

“才不信呢!就会哄我!”

“时间会证明。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与你相伴白头。”

“可是这样真的好难看嘛!”卿浅揉了揉脸,憋着个嘴,颇为委屈。

一边的寒影看在眼里,心中却难受不已。这样的娇态,注定不属于自己!

他们将睡魔扔在这里,让他继续睡个昏天暗地。

卿浅不由得赞叹:“这样坐吃等死的人生,真是美好啊!”

寒影笑道:“睡魔每天都有任务的,他必须等所有人都安睡,自己才能偷偷睡上一会儿。完不成任务,就别想睡觉了。”

知道真相的她眼泪掉下来,她同情地看了睡魔一眼,心想原来瞬间苍老的原因是这样啊!

魔主你也实在是太不近人情了吧!

他们找到青鸾,只见他正抱着树干睡觉。本来他心中焦忧,是绝对睡不着的。多亏了‘先天下忧而忧,后天下睡而睡’的睡魔。

其实睡魔很委屈,他这么舍己为人,分明就应该被称为‘睡神’好嘛!

怪只怪,自己从小出生在魔界,只恨自己老爹不是仙一代啊!

醒来见到魔界公子,青鸾打声招呼,也没有心思多说。

这已是魔界边缘,寒影执意带路,领着他们朝魔界走去。

卿浅心里想着今晚之事,暗暗担忧起来。

第四十三章 逢场作戏

夜色渐渐降临,笼罩着这片妖魔乱舞的幽林。卿浅忽然放开墨沨的手,转身朝前跑去。

墨沨追上她,拉住她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我们不能害了离痕。”

“难道我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你认为可能吗!”

墨沨不容她多说,抱起了她。

她不断地挣扎着:“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我是很自私,我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妻子,我只是害怕再失去你!”

“墨沨!若是离痕因你我而死,你会安心吗!那时候,我该如何面对自己!你身为仙界中人,向来公道无私,怎么现在竟然犯了糊涂!”

听闻此言,墨沨眼眸暗了暗。心中痛苦万分,却又该如何取舍!

他爱护万物生灵,更爱护自己的妻子。只是为何,两者从来都不可兼得!

卿浅从他的怀中挣脱,飞快地跑开,

看着她的身影,他暗自跟在很远之外。担心她会遭遇不测,又暗中捏了个符,飞到了她的身上。

很快,卿浅就见到了玉杳。只见离痕被扔在一边,满身伤痕。

卿浅正要跑过去,却见玉杳猛地挥动仙丝,朝离痕击去。

卿浅扑在离痕的身上,生生受了那狠绝法术,全身立刻痛了起来。红光闪动,她背上的符若隐若现。

玉杳冷笑道:“竟敢违背我,这是给你的教训!”

她伸手一拂,果然有仙符飞到了她的手中。

她将那仙符化为灰烬,怒道:“墨沨竟然如此防我!”

卿浅忍着痛,站起身来:“现在,你可以放了她吧!”

“你带了他过来,就怨不得我心狠手辣!我已经在她的身上结下离魂咒,倘若墨沨再靠近一步,她就会立刻灰飞烟灭!”玉杳看着那夜色深处,大笑道,“墨沨,你可想清楚了!如今卿浅是绝不愿自己离开,但是倘若你来救她,另一个无辜女子就会立时丧命!离恨殿的少主人,看你该如何继续清高!”

隔空传来墨沨的声音:“玉杳,你胆敢伤害她,我绝不会放过你!”

“你那般对我,早就该想到这一天!我玉杳绝非善类,有仇报仇,绝不手软!”

“你恨的是我,放了她们,我任你处置!”

“那你肯跟我走么?”

那虚空处陡然死寂,死寂的如同她的心。

她布下结界,将自己隔绝此处。如此一来,墨沨就再也感应不到。

玉杳看着卿浅,笑意妖娆:“好妹妹,这么久都不愿离开他,想必又是被他骗了!你沦落至此,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啊!他为了渡过情劫,狠心离我而去,与你逢场作戏而已,为何你就是不肯清醒!”

“你不必枉费心机,我不会再受你欺骗!”

“真是羡慕你这份愚蠢,自欺欺人的快乐,我却做不到。明知他不过是为了利用你,我还是心有不甘。明知很快他就会回到我身边,我也还是这般思念成疾!甚至偶尔会忍不住,使使性子。他向来冷清,做戏却是这般逼真!”

“随你怎么说。我心里清楚,他是真心对我!”

“哎呀呀!可怜的妹妹!真是入戏太深!”玉杳摇头惋叹着,眼中满是怜悯,

卿浅偏过脸去,却被她伸手扳过。

她抬着她的下巴,笑道:“其实我倒是很感谢妹妹能够陪他渡过情劫呢!我找妹妹来,也着实是想念妹妹!不过是想叙叙旧罢了。妹妹这般对我,可真是伤心的很呢!”

“放了离痕!”

“我自然是会放她走的,而且也不会强留你。不过想给你看个东西,大概你也很熟悉。”

玉笛掩口轻笑着,从怀里拿出一支竹笛。

卿浅一怔,半晌不能移开目光。

玉杳笑道:“这是他成婚前送我的信物。他答应过我,情劫渡过之后,就会日夜为我吹奏清心曲。”

卿浅呆呆地看着那竹笛,喃喃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看妹妹的样子,想必是极为喜欢吧!虽然我从来都舍不得拿出来,不过妹妹并非外人,不妨就借你瞧瞧。”

玉杳将竹笛塞到她的手中,嘴角勾出胜利者的狂笑。

看着竹笛上的那个‘墨’字,那般清晰的纹理,深深地刺痛着她的眼睛。

眼前渐渐模糊迷蒙,她快要看不清。

“他虽然外表冷清,骨子里却是热情的很!当初为了与我成婚,特意找回了这支遗落前世的竹笛。那一晚我心中感动,于是就委身于他……他最喜欢我唤他‘夫君’,也最喜欢故意逗我。他的腰上有一个小小伤痕,看起来却是诱惑的很……啧啧……我的夫君啊,当初的一切,竟然还是抵不过所谓情劫……”

“不……不是的……他只有我……他只是我的夫君……”卿浅喃喃地说着,眼泪却大颗大颗落下。

“卿浅妹妹,不知他有没有碰过你?”玉杳早就猜出,她仍是处子,故意说道,“倘若一个男人真的深爱一个女子,自然会想尽办法得到她。若是不肯,要么是因为不爱,要么就是害怕负责。虽然我会伤心,不过我倒是希望他已与你……”

“我……我中了妖魅之术……他不忍心……”

“真傻!这种理由你也相信!难道你竟然不知道,解开这种妖术的唯一方法,就是男女欢爱!”玉杳又用那种悲悯的眼神看着她,“你真可怜!他宁愿自伤,也不愿如此救你!”

玉杳嗤笑着,抢过了竹笛,藏在怀中。

她伸手解开离痕的离魂咒,撤下结界,悠然地离去。

卿浅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越来越空白。

这时,寒影匆匆赶来。见她如此惨淡模样,心疼不已,将她拉入了怀中。

他是这魔界的守护者,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她。没想到找到她的时候,她仍然是泪痕未干,就如同他见到她的每一次。

“卿浅,你跟着他,并不快乐,我带你走,可好?”

他这样问她,她却脸色苍白地反问:“何为情劫?”

“仙君之劫,我并不清楚。不过算起来,现在应当是他的历劫之期。”

“是么……”

她惨淡地笑了起来,推开他,扶着离痕朝前走去。

墨沨循迹而来,见到她满脸泪痕,只道是玉杳伤害了她,却不知道,这世上唯有他才能伤害她。

他伸出手,想要抱她,却被她推开。虚弱,却又绝决。

他错愕地看着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他以为是刚刚的莽撞之举惹她生气,于是解释道:“我是担心你,才会跟过来。后来大概是她布下结界,我没有办法找到你。她怎样伤害你,我定会加倍奉还!”

“没有人可以伤害我,只要你不再骗我。”

“卿浅,她对你说了什么!”

“我只问你,我是否是你的情劫?”

听到这个问题,墨沨陡然怔住,半晌后点头:“是,也不是。”

“竟然是这样……”似乎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卿浅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笑得泪水直流,笑得心痛如割。许久之后,她看定他,“那我再问你,倘若此时我非要交给你,你会怎样?”

“卿浅,你……为何……”

“回答我。”

“我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你!”

“好……我明白了……话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可以问你的了……”

她忽然变得出奇的平静,扶着离痕,大步朝前走去。

见到青鸾,她将离痕交给他,露出一个笑容:“好好照顾她。”

青鸾惊疑地问道:“卿浅,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不用管我,看看她。”

卿浅拿出药,替她敷上。寒影拿出灵药,递给她。她沉默半晌,终于是接了过来。

墨沨虽然黯然伤神,却也觉察出这里的妖气。

他看着离痕,终于确定。只是奇怪的是,当初为何竟然察觉不出!

他走近她们,本来是想替她们疗伤,却听到卿浅冷冷地说:“我知道,妖物必诛。算起来,我也并非凡人。不如先杀了我!”

墨沨更是震愕万分,他伤楚地问道:“究竟发生何事,告诉我好吗!”

“我不像你,从来都没有隐瞒过什么……不过从此以后你再也无法骗我了……”

“我只是怕伤害你!”

“难道你觉得现在的伤害还不够痛吗!”

她不再看他,细心地替离痕敷药。

许久后,离痕终于缓缓转醒。见到卿浅,她感激地说道:“多谢你。”

卿浅勉强一笑,走了开去。

离痕看向墨沨,忧伤地问道:“你要杀我么!”

墨沨摇头:“只要你真心向善,总会得道。”

“你与你的师父和师叔,倒真是大为不同呢!花妖姐姐……”离痕垂下泪来,“她从未作恶,最终却不得善终……若不是她将元灵给我,我也无法掩饰妖气,恐怕早就被你们杀死……”

“孰是孰非,我也无法论断。”

“花妖姐姐做错了什么……不过是贪恋红尘,让我代她四处看一看而已。我不想永远都被困在花中,不想每天看到的都只是花开花落。”

离痕忧伤至极,青鸾连忙柔声劝慰。

虽然如今想来,当初的相识不过是她的刻意安排。但她不过是想借着他的保护,看一看那繁华红尘。他又怎忍心深究责怪!

第四十四章 扑朔迷离

身上的伤口可以痊愈,心中的痛楚又如何能解!

他和她一路上再未开口,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不敢再看到对方眼中那深沉的伤痛。

他们谁也不知道的是,这条魔界之路,也正是他们的不归之路!

然而,一切都是宿命注定。无论他们怎么挣扎,也注定无处可逃。

寒影见两人沉默不语,趁机走到她身边,微笑如风:“卿浅,到了魔界之后,我定会护你周全,你不要害怕。”

卿浅笑了笑,没有应声。

寒影又道:“魔界也有很多奇异之处,我带你到处走走。”

青鸾不满地说道:“我们可也是魔界贵客,你身为魔界公子,再怎么着也要装作一视同仁吧!”

寒影笑道:“这个自然。失礼之处,还请包涵。”

“卿浅已经成亲,这个可是我亲眼见证的!她的夫君可就在眼前呢,公子注意节操!”

“呵……”寒影笑了一下,转过话锋道,“还未知青鸾前往魔界,所为何事?”

“我也没必要隐瞒。”青鸾沉吟许久,终于说道,“我是为了寻找彩凤。”

“你跟彩凤不是应该在神界修行么,怎么……”

“我们的家园被人所毁,我被囚禁在*洞,而彩凤也不知所踪。若是叫我知道何人所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彩凤不在魔界。”

“不找个天翻地覆,我决不罢休。”

“青鸾是不相信我?”

“再怎么说,神魔有别。”

寒影虽然盛名在外,但毕竟他是魔界之人。青鸾暗中提防,本来也无可厚非。

一时间再次死寂无语,卿浅漫不经心地四处望着,忽然惊呼一声:“你们看那里!”

前方魔气森森,魔障憧憧。烟遮雾绕之中,却有一座雕像若隐若现。那雕像高不见顶,只看得到清姿绰约,想必是位美人。她的右手指向虚空,似乎在为世人引路。

卿浅心中好奇,迫不及待地朝着玉像跑去。离的近了,仰头看她,只见她戴着一个鬼面具。然而非但没有丝毫可怖之感,反而更显得她宁静无争。她的唇角氤氲着清柔的微笑,让人见之而忘忧。

原本是魔界阴森之地,因着美人绝尘一笑,竟然平生出几分仙气。

何处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这女子似乎不该属于魔界,又似乎本就为它而生,也注定为它而死。

他们看着她,总觉得那笑容莫名熟悉,只恨看不到面容。

卿浅痴痴道:“她一定是位美人……好想见见她……”

寒影道:“她已经死了。”

卿浅一惊,心中忽然有些难过。明明是素不相识,明明一开始就猜到这种答案,她依然是忍不住心中恻隐。向来红颜薄命,美好的幻象总不可长久。

“魔界之中,有两个女子是禁忌之谈,一个是宁?l,就是这位美人。另一位是——”他顿了顿,脸上划过伤楚之色,“兰?s。”

兰?s……

卿浅恍惚想起,这个名字似乎听谁提起过。好像是……他的恋人?

看着他脸上的痛苦,她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说道:“若是你为这个名字伤心,以后我不会再提起。”

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领着他们朝前走去。

墨沨几次都想牵住她的手,但是看着她不动声色的疏离,他终究是失去了勇气。

他不是怕被她拒绝,而是害怕再次伤到她。他不知道她的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他害怕越说越错。

不知不觉走进迷雾森林,迎面见到两人搀扶而来。那女子颐指气使,那男子卑躬屈膝。

怪异的是,他们之间既有仙气,也有妖气。纠缠在一起,辨不出虚实。

“郎君……好饿……我要吃活人!”那女子一开口,千娇百媚,听的人心里发麻。

“娘子,我这就去给你找吃的。”

听到男子的声音,墨沨皱了皱眉。

这声音——

又听到那男子讨好道:“娘子,前面可是神鸟,我剁了给你做汤喝,好不好?”

女子哂笑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话音未落,那男子已经冲了上来。

青鸾虽然身为神鸟,但是被囚禁百年,早就已经失去神力。此时遭到突袭,避无可避。

离得最近的是卿浅,她下意识地拉过青鸾,挡在了他的面前。

这一变谁也没有料到,更没有人察觉到卿浅此时的微妙变化。

电闪之间,墨沨已经看清那男子面容。他大惊失色,定住了对方的身体。

“六师弟!”他惊问道,“你为何在此,为何会与妖魔为伍!”

原来那男子竟然是离恨殿的六弟子!只是不知为何,竟然会沦落到妖魔之境。

“我……”

男子神色痴然,竟然与之前那些仙君一模一样!

他懵懵地看着他们,似乎不经意地看向某处。

只听到寒影沉声道:“如实相告。”

那声音如此低迷,落在心里如同魅惑。

男子又看向卿浅,忽然尖声道:“是她!一切都是这妖女所为!”

“你说什么!”墨沨怒道,“卿浅是我的妻子,绝不容许任何人诋毁!”

“你说你是我的师兄,为何却不信我!枉你还是离恨殿少主人,担负斩妖除魔重任。你看看你所谓的妻子,究竟是人是妖!”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竟然冲开了定身符,猛地将卿浅推到墨沨怀里。

看到卿浅双眸的瞬间,墨沨再次大惊失色,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

这种情境,恍惚十年前的那场劫难……

男子忽然跪在地上,连连哀求:“姑娘,看在师兄的份上,求你解开妖术……求你放我自由……”

卿浅不明所以,心中却愤恨无比。她冷冷地说道:“你的师兄无所不能,他可以解开你的妖术。我不过是普通女子,请不要再血口喷人!”

墨沨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害怕别人会察觉到她此时的异样。

卿浅挣脱他,准备朝前走去。男子拉住她,仍在哀求:“求你……这样无情无义虽然快活,但是子夜时分却会忍受噬心之痛……求你解开妖术……”

卿浅轻轻一推,本来只是想脱身而已,谁知道却看见——他竟然直直地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而死!

“啊!”离痕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卿浅呆呆地看着他的尸体,震愕万分。

“师弟!”

墨沨抱起那人尸体,悲痛不已。

先前那女子见到郎君惨死,立刻化为原形,飞了过来。

原来是一只蛇妖,之前倚仗男子的仙气,才没有被识破。

墨沨一时沉浸在悲伤中,没有察觉到蛇妖逼近。

卿浅连连后退,忽然感到自己被人护在怀里。她侧脸去看,看见的却是寒影。

寒影挥手将蛇妖击碎在地,墨沨为师弟超度之后,这才意识过来。

他看着卿浅,卿浅也看着他。

这么近的距离,忽然间谁都看不清彼此。

许久之后,卿浅终于无情无绪地问道:“你认为,是我害了他,对不对?”

墨沨摇头,眼中沉落着深深的悲楚。

痛楚难言,他却不知道,她要的仅仅是他的一句话。

然而,此时的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将师弟化为尘烟,却渡不走他心中的恶念。

卿浅看了他半天,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她赌气地说道:“你是高高在上的仙君,而我是十恶不赦的妖女!之前的那些仙君全部是中了我的妖术,你的师弟也是!他就是被我所害,怎么样!”

他的嘴角露出苦笑,却仍然是一言不发。

这样的表情,看得她心里更痛。

她忍住眼泪说道:“对于你,我高攀不起!”

她正要走,青鸾拉住她说:“忽然发生这样的事,他心里肯定很痛苦。先让他静一静。”

“他大概是需要时间来思索,我究竟是人是妖吧!”

卿浅恼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跑开了。

这一次,他没有追上来,追上来的是寒影。

寒影叫住她,微笑道:“卿浅莫气。他身为离恨殿的少主人,又是他们的师兄,一言一行都关乎着离恨殿的清誉,此时只是需要冷静而已。”

“你的意思是,跟我在一起,会连累他的清誉?”

“有些话,虽然不说,但是你我都心知肚明。就像我虽然向来与人为善,但毕竟是魔界之人,你们也始终心存芥蒂。他贵为仙君,与我们自然不同。”

“我不是妖女,你信么?”

“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为何?”

“那晚的事情,你当真全不记得?”

听他如此问,她却更加迷茫:“全无印象。”

他却笑了起来:“无妨。不论你想不想得起,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卿浅怔了怔:“我不会喜欢你。”

“为了他?”

“不全是。”

“果然如此……”寒影失声笑了起来,“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罢了。所以你看,身份悬殊,是注定不会有结果的。”

“他不一样。”

说出这句话之后,卿浅不由得哑然失笑。

不论墨沨如何对她,她终究是舍不得怪他,更舍不得恨他。

她想要的,真的只是他的一句话而已。为何,他却不懂!

第四十五章 色即是空

暮色时分,魔界笼罩在瑰丽的色彩之中,竟然并不如传说中阴森。

寒影领着他们,走在街道上。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魔界竟然恍若人间!

集市,客栈,酒楼,熙熙攘攘。令人分不清虚实,只觉得那些妖魔也似乎并不可恨。

青鸾随口道:“这里应有尽有,公子倒真是享受的很!”

寒影笑道:“魔界与人间并无二致。只不过你们一直心存成见罢了。”

青鸾道:“表面平和,暗地里不知多么凶险!也只有你才能如此甘之如饴!”

寒影道:“不如前往寒舍小聚,也好为诸位接风洗尘!到时候你们就可以看到,魔界究竟是不是表里不一!”

青鸾道:“比起你那什么‘寒舍’,还是客栈比较安全。”

一行人往客栈走去,路经角落处,只见一个小乞丐坐在那里。她埋着头,似乎在睡觉。虽在闹市,纯白无暇的身上却没有沾染丝毫尘埃。

墨沨轻声道:“雪妖。”

卿浅冷冷道:“怎么,你又要替天行道?”

墨沨怔了怔,苦涩笑道:“难道我真的那般十恶不赦?我是怎样的人,我以为你很清楚。”

卿浅心中有些内疚,没有再说些什么。

那小乞丐被惊醒,懵懵地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忽然一把抱住卿浅。

卿浅惊异地问道:“你认得我?”

小姑娘眨着灵澈无邪的大眼睛,似有泪珠闪动:“美人,你还记得雪山之巅的小小白么?”

卿浅脑海中一片迷茫,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她的梦中只有白雪,只有墨沨,对于这只小雪妖却毫无印象。

小雪妖撇着嘴:“真是重色轻友没节操的坏卿浅!”

墨沨看了半晌,隐约想起雪地里的那只小雪妖,原来已经修炼出人形了。

小雪妖抱着她,在她身上蹭啊蹭,撒娇道:“我不管啦,我赖定你了!美男师父没回来之前,你得管吃管住还得管睡!”

如此娇俏可爱,谁又舍得拒绝?卿浅心中生出莫名的亲切感,拉着她说道:“好啊!我们一起玩吧!”

“太好啦!我们以前也是一起玩呢!只是你就知道美男,坐着青鸟就走了!”无意中看到青鸾,更是兴奋,“小鸟,你也在啊!今天可真是热闹,等师父回来,就可以凑一桌了!”

“什么小鸟!”青鸾咬牙切齿,“我可是神鸟!不要质疑我的能力!”

“神鸟,小鸟,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么?”小雪妖对着手指,无辜地说,“况且这跟能力有什么关系!”

青鸾搂紧身边的离痕,骄傲地说:“当然有关系,而且关系重大!”

离痕脸色一红,将他推开,低头不语。

小雪妖看着这奇怪的两只,撇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等师父回来,我问他去!师父对我可好了,什么都肯教我!”

青鸾无语望天,师徒恋什么的,还真是流行啊!

不整出一段惊世骇俗的师徒恋,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混过仙侠!

小雪妖拽着卿浅往客栈里面钻:“饿死了啦!卿浅你要对我负责,把我养的白白胖胖,等师父回来!”

卿浅笑道:“你都提了过多少次师父了?他去哪里了,怎么不管你?”

“师父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当然要时时刻刻放在心里挂在嘴上!不过他这个人不怎么负责,动不动玩失踪!哼,一点都不像个道士呢!”

青鸾忍不住插嘴道:“道士和妖怪,似乎不该是这种关系吧?”

小雪妖继续无辜眨眼:“不是这种关系,难道还是那种关系啊?人家……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她一边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一边非常好意思地拽着卿浅蹭吃蹭喝。

寒影笑道:“不如移步寒舍,我也可尽地主之谊?”

小雪妖慌忙躲在卿浅身后,眼泪哇哇地说:“公子,别吃我!”

寒影笑道:“就算我真的想伤害你,也要顾忌着卿浅。放心,既然你是她的朋友,这魔界就绝不会再有人与你为难!”

“卿浅,你出墙了么?”小雪妖不可思议地说,“这样是不对的!”

墨沨极为不悦地坐到卿浅身边,不顾她的退避,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小雪妖意识到自己说错,很自觉地点菜避嫌。

她随意点了两个素菜,先是叫店家包起来,这才捏起勺子。

卿浅故意打趣:“留给师父的?”

“当然啦!师父一路打怪那么辛苦,我要给他好好补补!”

“光吃这些可不行!”卿浅笑着,叫了一些荤菜。

小雪妖将菜里的肉丝全挑出来,堆满自己的小碗,然后将剩下的素菜再次包起来。她一本正经地说:“师父说过,道士不能破戒!每次见到我的时候,都会特意强调一遍‘色即是空’!师父可真是有些奇怪呢!”

青鸾懒懒地说道:“下次你师父再这样说,你就劝他,老大不小了,还是破了吧!”

“可是师父不从啊!”小雪妖红着脸,“每次我哄他吃肉,他就会脸红,不知道为什么!咦?我为什么要脸红!”

青鸾道:“大概你们所说的‘肉’,不是同一种。”

“小鸟,你在说什么?听不懂呢!”

“都说了,我不是小鸟!”

“好的,大鸟!”

“……”青鸾嘴角抽搐,转脸去给离痕夹菜,懒得理她。

小雪妖本着虚心求教的原则,继续不死心地追问卿浅:“你知道小鸟说的是什么吗?”

“当然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卿浅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没出息地红了起来。

小雪妖看了看卿浅,又看了看墨沨,忽然间好像知道了什么。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一比一划地写道:吃肉。

卿浅好奇地问:“你在写什么?”

“这是师父送给我的本子!他说不懂就要问,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就要向他请教,让他亲自讲解,什么是‘吃肉’!”

“吃肉就是吃肉啊……”卿浅呐呐地说,“真的没有什么内涵……”

“成年人的世界,真复杂!”小雪妖摊着手,煞有其事地摇晃着小脑袋。

墨沨再点了些菜,刚一上来,小雪妖埋头就吃,完全停不下来。

卿浅目瞪口呆:“你是有多久没吃饭?”

“不记得了!师父离开多久,我就饿了多久!”

“哪有这样的师父!”

“不许说师父坏话!师父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疼我的人!”

小雪妖埋头苦吃,吃的差不多了,满意地拍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抬起头来,却忽然吓了一跳。只见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就像围观着一只怪物。

她打着饱嗝,不解地问道:“你们怎么不吃?”

“太……太凶残了……”卿浅瞠目结舌,扫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盘子,不确定地问道,“你是准备将盘子也吃掉吗?”

“差点忘了!多谢提醒!”小雪妖说着,居然真的啃起了盘子!

然后他们就清晰地听到旁边孩子的哭声!

“真是的!”青鸾嘟囔道,“莫不是被饕餮附了身?”

“饕餮?是不是这个?”小雪妖再次从怀里掏啊掏,掏啊掏,半天后掏出一只小小的手指怪兽。

“真好玩!”卿浅伸出手,想要摸摸那只小小的怪兽,却被墨沨轻轻按住。

墨沨在饕餮额头上轻轻一点,它立刻变得巨型无比。咧着嘴对小雪妖说了声‘谢谢’,愉快地哼着歌飞走了。

它倒是走的轻松,只留下满客栈的鸡飞狗跳。

卿浅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在路上捡到的啊!它说好久都没有吃东西,快要饿晕了。虽然我也要饿晕了,但是我知道师父很快就会回来,所以我们一起等!没想到它吃饱后会变得这么大只!”

“你的师父一定很厉害吧?”

“嗯!我最崇拜的人就是他!我法术不高,只能勉强混个人形。每次被欺负的时候,都是他从天而降。如果不是他屡次救我,我早就被那些妖魔鬼怪给吃了!我缠着认他做师父,他却不肯,你说他是不是很奇怪?”

“傻瓜。”

“我才不傻呢!认了这么好的一个师父,谁也抢不走!”小雪妖得意地说着,又问道,“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比我还白的道士?”

见他们摇头,她有些失望,很快又满血复活。她握紧小拳头,满心期待地说:“师父会很快回来的!好久都没有听到他叫我小小白了!”

“小小白……”卿浅笑了起来,关心地说,“你现在一个人,可要小心些。”

“卿浅大美人!”小雪妖再次抱住她,蹭个不停,她可怜兮兮地说,“我好困好害怕,你陪我睡好不好?”

寒影立刻说道:“不如前往寒舍安歇。”

墨沨也说道:“我们就守在客栈,你不会有事的。”

“才不要呢!你们就是想趁机吃掉我!”小雪妖抱着卿浅,继续蹭。

青鸾没好气地说:“明明是想吃掉卿浅好不好!”

“坏人!”

小雪妖憋着嘴,快要哭了。

卿浅连忙安慰:“好啦,我们去睡觉吧。”

小雪妖瞬间缩回眼泪,对两个‘情敌’扮个鬼脸,霸占着卿浅跑开了。

看着她们手牵手上楼,墨沨无奈,只好静静守在门外。

第四十六章 缘生缘死

晚上,小雪妖抱着卿浅,继续在她怀里蹭啊蹭。

她讲了很多故事,念的想的全是师父。睡意朦胧间,她眯着眼睛说道:“这次他回来,我一定要嫁给他!”

卿浅笑道:“别忘了告诉我们。”

“对了,卿浅,你还记不记得你跟墨沨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不记得?”

“你都不记得我,这没道理啊!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变成这样!”

“确实如此。只是我至今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

“那我跟你讲讲你们的故事吧!真的很浪漫呢!”

想起墨沨,想起那些日子的守护,她心中阵阵难过。或许是她太过倔强。他说的对,他是怎样的人,她应该最清楚。

倘若误会使然,她岂不是太过任性?

听着小雪妖口中的那些美好过往,她决定明日跟他问清楚,说不定就此解开心结。

渐渐地沉入梦乡,梦中纯白一片,却又是那般温暖。

隐隐约约中,听到何处飘来魅曲。

她的唇角露出安柔微笑,握着小雪妖的手,喃喃道:“墨沨……”

次日黎明,她从睡梦中醒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穿好衣服正准备出门,却被小雪妖一把拽住,她憋着嘴,委屈地说道:“卿浅,你又要抛弃我吗?”

卿浅忙说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出门……吹吹风而已……”

“哼!不用骗我啦!永远都是这么重色轻友!你就是想去看帅哥,对不对?”

“才不是呢!”

“那你脸红什么?”小雪妖狐疑地打量她半天,恍悟道,“我明白了!你是要出墙!”

卿浅忙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好吧我承认,我是想出去看看墨沨。以前我们都是……”

“都是怎样?”小雪妖想半天,明白过来,“卿浅,你越来越坏了!”

卿浅红着脸,呐呐不语。

“喜欢就是喜欢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况且,你们好像还是夫妻呢!”

“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勇敢,可是有些事情,我没办法面对。”卿浅有些苦涩,不再言语。

小雪妖拉着她:“没办法面对,就暂时不要面对了!暂时不要想他,陪我出去玩吧!”

她不由分说地将卿浅拉到窗前,然后遁走了。

外面虽然天色未亮,但依稀已有人影。

小雪妖拉着她,蹦蹦哒哒,东跑跑西转转,迎面遇到一个行人。他盯着她们看了半天,忽然大叫一声“妖怪啊!”然后抱着头跑了。

“妖怪?哪里有妖怪?”小雪妖惊奇地四周望着,可是半天都望不到半个影子。忽然也抱着头大叫一声“妖怪啊!”然后拉着卿浅要跑路。

边跑还边拍心口:“好可怕啊!”

卿浅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她真相?这样卖萌真的好么?

跑着跑着,她忽然顿住脚步,望着天空,自言自语:“师父怎么还不出现呢?以前遇到危险,他总会第一时间救我啊!”

“傻姑娘,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卿浅笑着,牵着她走进衣服铺,给她挑了身衣服。

小雪妖兴奋地双眼放光,将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都抓在怀里,七上八下地套在身上。看着她里三层外三层,被裹的跟个粽子似的,卿浅忍俊不禁。

刚想摸摸她的小肚子,却见她猛地憋气,竟然将肚子缩回去了!

卿浅目瞪口呆,惊异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好么?”

小雪妖得意一笑,继续憋气,继续缩肚子。终于……眼一花头一晃,晕倒在地!

卿浅慌忙扶住她,她立刻原地复活,转了几个圈,满怀期待地问:“好看吗?”

“好看!”卿浅打趣道,“你准是想知道,师父看见了会不会喜欢吧?”

“哼!他敢不喜欢!他要是不喜欢,我就当着六界宣布,我喜欢他!”

她又挑了几件男子衣服,杂七杂八全部包在一起扛在肩上。老板无语地看着她,心想姑娘你是逃荒么!

卿浅付了钱,帮她提着东西,往外走去。

“卿浅,谢谢你!”小雪妖眨着大眼睛,感激地说,“等师父回来了,我们请你吃饭!”

卿浅笑道:“其实这都是墨沨的。”

“瞧你!什么时候都不忘他!”

“你不也是嘛!”

两人玩闹着,往客栈走去。

忽然听到一声清啸:“雪妖!何处逃!”

小雪妖吓得浑身发抖,卿浅将她拉到身后,看向了来人。

只见那人是一个年轻男子,穿着素色的道服。眉宇间尽是嚣张气焰,看起来不可一世。

男子手执长剑,朝小雪妖攻了过来。

卿浅忧心万分,除了挡在她面前,没有任何的办法。

男子赫然看清她的面容,惊道:“竟然是你!”

卿浅还未回过神,就见那人冷笑一声:“妖女!”

长剑所及,紫气隐隐,瞬间将小雪妖打回原形!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雪人,在晨光中渐渐融化。满地的雪水,大概是泪。

卿浅紧紧地抱着她,然而她也就融化的更快。

眼见着她的元灵就要飞散,忽然一个白衣男子冲了过来。他一把抱过小雪妖,痛苦唤道:“小小白!”

可是无论他怎样呼唤,她的元灵终究是渐渐消散。

他悲伤地说道:“你总怪我不陪你,可知道我其实是去拜师,就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保护你……你总说等我回来了,可是此刻我就在眼前,为什么你不看一看我?”

那男子冷冷看着,再次出剑。

卿浅悲愤至极:“你凭什么滥杀无辜!”

“凭什么?”男子得意笑道,“你大概已经不记得了,我可是离恨殿二师兄易裴!斩妖除魔,我的修为就会越高!”

“什么离恨殿!什么斩妖除魔!”卿浅冷冷笑了起来,“你们不懂人间真情,根本就连妖都不如!”

“妖女!你没资格跟我说话!”

易裴长剑朝白衣男子扫去,剑气所及的瞬间,他忽然怔住。

只见那浩然剑气骤然融化在卿浅手掌,全然被她吞噬!

卿浅也意想不到,她震愕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眸中的变化。

“妖女!我要为六师弟报仇!”易裴喝了一声,长剑刺出,却再也无法向前半分。

“卿浅!”墨沨闻声赶到,见此情景,大吃一惊,他逆转易裴剑势,将卿浅护住。他本想将卿浅拉入怀中,却见她的眸子更冷。

“师兄!你怎么还护着这个妖女!”易裴道,“难道你忘了那场劫难,难道你忘了诸位师弟的大仇!你居然还跟她在一起!你这样对得起师父吗!”

“我已经错过一次,这一次我只想对得起自己。”墨沨神色沉沉,“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她不知藏着怎样的身世,你看看她,谁还能伤的了她!”

墨沨看了一下卿浅,除了冰冷,再无其它。他放下心来,同时又狠狠地痛了起来。

“师兄,我知道你若想要护着她,我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你竟然与妖魔为舞,这件事若是师父看到——”易裴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墨沨不予理会,看着那白衣男子,轻叹道:“灵芝,雪妖元灵已散,伤心亦是徒然。”

原来,那男子根本就不是什么道士,而是雪山下的一株灵芝。他渐渐成形后,唯一的心念就是保护陪他百年的小雪妖。知道小雪妖害怕,故意骗她说自己是道行高强的道士。幸好每次遇上的都是些小妖,他拼尽全力应付过去,倒也没有被识破。他每次失踪,其实都是只身引开敌人,然后潜心修炼一段时间。她一直说她等他,没想到等到的,却是最后一次冰冷的怀抱。

小雪妖元灵散尽,灵芝也渐渐幻灭。他本就是为她而生,她若不在,他也就活不久了。

卿浅黯然垂泪,墨沨安慰道:“缘起缘灭,天道如此。”

“天道?若不是你们离恨殿,怎会如此!”卿浅冷冷道,“所谓的斩妖除魔,又有几分是真!”

“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我不懂!你告诉我,何为道,何为妖,何为情,何为恨!他们苦苦修行,才终于能够片刻相守,为何你们竟然如此残忍!”

墨沨叹息不语,无从辩解。

她说的,他又何尝没有想过?他不止一次问过师父,可是,没有答案。

他自己追溯着这个答案,他却没办法告诉她。

她的语气越来越冷:“你的师弟们都说我是妖女,可我知道我不是!若你想要斩妖除魔,悉听尊便!”

“卿浅。”他的眸中隐有伤色,然而,他向来是个不擅辩解的人。他看了她许久,叹道,“你对我误会太深。”

“是我太过相信你!”

她悲恨地看了他一眼,收好灵芝和元灵,转身走开。

迎面遇到寒影,他明白过来之后,笑道:“以后他们可以安心留在魔界修行,我会保护他们。”

他微笑着伸出手,她呆了半晌,缓缓地舒开了手掌。

他收起它们,安慰道:“很快,你们就可以再见了。”

很快,又是多久?百年过后,她不过是一缕尘烟罢了。

第四十七章 情之一物

、寒影邀请他们同往安歇,墨沨自是拒绝。他看着卿浅,卿浅也看着他。可是,彼此都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

卿浅沉默许久,跟着寒影朝前走去。

墨沨拉住她,声音低沉:“你可是我的妻子!”

卿浅笑了起来,极为苦涩:“现在我大约明白了,在你心中,我毕竟比不上离恨殿。”

“卿浅,一开始你就应该明白,你比什么都重要。”

“也许我们需要时间冷静,或许我能够想明白。”

眼见着她要走,离痕劝道:“卿浅,你这样极是不妥。墨沨真心待你,我们都看在眼里,你怎么舍得让他伤心?”

“当局者迷,我想大概我们是太近了。也许暂时分开一段时间,我们才能够真正看清自己的心意。”卿浅说着,看向墨沨,低声道,“对不起。”

墨沨失声笑了起来:“你有什么对不起我?倘若我的爱让你不得自由,我可以暂时放你离开。不过你要记住,你是我的妻子!我不舍勉强你,也绝不会放弃你!但愿你能够想清楚,我在这里等你。”

青鸾惊叫道:“墨沨,你疯了!你不是很爱她?你不是很讨厌那家伙?你怎么能把自己的女人往情敌怀里推!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啊!”

墨沨无奈道:“此时她对我误会已深,若我强行将她绑在身边,只会适得其反。她说的对,我应当给她时间思考。最重要的是,她身上鬼脉未散,唯有魔界公子才能帮她。我就在这里,有什么事情都会及时出现。”

卿浅不敢多看他一眼,害怕自己会沉溺在那深澈的伤痛中。

从她出现在世上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任何记忆。睁开眼睛闭上眼睛,她的世界只有他。她是那么的信任他,似乎一切从来如此,似乎她注定已是他的妻子。可是如今,她的心里却越来越迷茫。她需要独处,需要冷静。她想要理清过去的那些梦境,然后找出一个答案。

她想,自己是有灵魂的,而不是谁的附庸。

解开那缕鬼脉,她就可以找回一切。那时候她就可以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

她对寒影仍有惧怕之感,虽然她一直都想不清楚,这种莫名的感觉从何而起。许久以前的那个夜晚,仍然清晰的如同昨天。然而,她也只能当作噩梦。

看着她跟寒影走远,墨沨苦笑一声,却仍然是暗暗保护着她。

她想要的不多,他不能连她唯一的自由也剥夺。抓的越紧,两人反而越远。

他相信她,就如同她也一直相信他。

寒影很快察觉到异样,暗中念了个诀,将他们的形迹隔绝起来。

他带着卿浅,走到一座深宅前。这座深宅看起来与人间并无两样,走进去才感觉,四周令人窒息的阴沉。

寒影笑道:“卿浅,你能同我前来,我很高兴。”

卿浅怏怏道:“我不过是为了解开鬼脉。况且,我确实需要冷静,我不想再与他吵架。”

“即使只是这样,我也已经知足。你跟他们很不相同,从未介怀我的身份。”

“仙与魔,其实并无太大分别。”

“说的不错!”寒影骤然激动起来,“仙界其实藏污纳垢,比想象中更加不堪!”

卿浅惊异于他的反应,但是也没有心思多问。

寒影却阴沉说道:“那些所谓仙君,暗地里不知犯下多少罪孽!只可笑却仍然享受世人赞誉!”

卿浅有些发怔。印象里,他一直是笑如春风,何时曾经有过这样阴冷的神色!

面前忽然出现幻境,她还未看清,就被他带了进去。

他再次微笑温和:“这里你可以任意进出,我也会带你四处游赏。”

卿浅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自己的身世,于是问道:“你可知我究竟是谁?”

寒影怔了怔:“此话何解?”

“他们都说我是妖女,而且……也确实发生怪事……”

“他们那些人,向来都是自命清高,最喜欢蛊惑人心。卿浅,不要多想。你这么温柔善良,怎么会是妖女?你不过是我在红尘中偶然遇见的普通女子罢了。”

“倘若我真的是呢?”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听闻此言,卿浅笑了一下,苦涩不语。

寒影道:“今晚我为你接风洗尘,你尽管好好歇息,不会有人打扰。”

卿浅道:“我只想独自静静。”

“那我明日再来看你。”说完这句话,寒影沉默半晌,沉声道,“在这里,你可以自由,但是千万不要乱闯。有一点必须记得——绝对不要照镜子。”

卿浅心中没由来地打了个冷战,却也没有多问。

寒影思量半天,轻叹道:“还是我送你过去吧。”

卿浅此时心中确实害怕,却又说不出害怕的由头是什么。

寒影伴在她的身边,一路不语。

远远地看见一个女子等在那里,似乎已经融入夜色中。魅音缭绕,幽火明灭。她提灯而来,盈盈柔柔,影影绰绰。

女子的容貌精致美丽,恍惚不属于世间。

走的近了,却渐渐化为另外一张脸。卿浅认得,那是子规。先前她化为师叔的心上人,差点就以假乱真。

子规迎上来,轻柔一笑:“公子回来了,我已经等你很久。”

寒影沉着脸:“你化的兰?s,仍然只是形似。旁人可能无法识破,又怎能瞒的过我?教你那么久幻术,怎么还没学会?”

子规忧伤地说道:“兰?s已经深深印在你心上,无论我怎样学,都无法走进你的心里。”

“我并非怪你,你已经很好。”寒影微笑起来,看着卿浅,介绍道,“你们两个之前见过。”

子规笑道:“卿浅妹妹。”

卿浅也对她轻轻一笑:“子规姐姐。”

寒影道:“子规,以后她就住在这里,你可要好好照顾她。”

子规点头:“公子请放心。”

寒影微笑颔首,子规带着卿浅往前走去。

看着卿浅似乎有些害怕,子规伸手挽住了她。

她声音温柔,极为好听,轻声说了句:“妹妹莫怕。”

卿浅微微安定,笑道:“多谢你。”

“你是公子的客人,我自然会保你周全。”子规笑着,随口问道,“怎么不见仙君同行?”

卿浅神色黯然,垂眸不语。

子规不明所以:“先前见你们两个极为要好,没想到他竟然肯让你独自离开。”

卿浅道:“是我自己执意离开,是我太过任性。我……我不知道究竟谁对谁错……”

子规轻叹道:“情之一物,伤人伤己。公子和兰?s是这样,你们也是这样。幸好……幸好我从来都不懂……”

卿浅无心问道:“兰?s是谁?”

“公子最爱的人。只可惜……离开已久……”

“她怎么了?”

“被人害死了。”子规说完,噤声道,“以后可千万不要在公子面前提起这些,最好连兰?s这个名字都不要提及!公子最是忌讳这个,这里有关那件事的人,全部都被他杀死。因为我能够幻化成她,才能够幸免于难。”

说话间,她将卿浅带到了别苑。她打来水,笑道:“卿浅妹妹,我来服侍你歇下吧。”

卿浅忙道:“我自己来。”

“我本就是公子的侍女,是他赐予我再生和力量。一直都是我服侍他,现在谁都看出他对你有意,我自然不敢怠慢。”

“子规姐姐,但愿你能够明白,我的心里只有墨沨。如今不过是想要暂时冷静,以及顺利解开鬼脉。我跟寒影之间,再无其它。”

“我当然明白。只是……有件事不得不提醒你……除了兰?s,公子再未心动。如今他对你有意,自然会不惜一切地得到你。公子从未作恶,他如此痛苦,我也很心疼。所以请求你,不要伤害他。”

“我……我尝试着将他当作朋友,这样可以吗?”

“公子向来与人为善,为何你们总是心存成见?”

卿浅顿了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晚的噩梦,更加无法说出自己心中的恐惧。

她轻轻擦洗着脸庞,忽然看见一滴泪落在水里。

她惊异地看着子规,却见她满脸茫然。她摸了摸眼角的泪珠,呆呆地说道:“我为何流泪……”

卿浅用方巾给她轻轻拭去泪水,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

“子规姐姐,你一直都在幻化别人,有没有想过,用自己的模样面对心中之人?”

“心中之人?”子规摇头,“我们子规一族,无情无欲,哪里来的心中之人?公子教会我幻术,自有他的用意。不论怎样,我都会坚持下去。”

“幻术似乎很有意思,子规姐姐教教我好不好?”

“这是我们子规一族才能学会的幻术。而且我们听命于公子,用之别有目的。不过若是你想学,改天我偷偷教你。”

“谢谢子规姐姐!”

“好了,安心睡觉吧。不然公子该怪我了。”

子规轻柔笑着,待她上床安睡后,这才离开。

梦中魅音渐起,卿浅似乎走入迷雾之中。明明真相就在前方,可是她却怎么也看不清……

第四十八章 悦己者容

睡梦之中,她习惯性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份温暖。可是如今,那人已经不在身旁。她只有抓着被子,低声呢喃着他的名字。

“卿浅。”

恍恍惚惚中,听到有人唤她。她欢喜地抓住他的手,触及到的却是彻骨冰寒。

她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可是房间空寂如故,并无半个人影。

她揉了揉眼睛,心想方才大概只是一场梦吧。自己如此思念墨沨,为何却要冷漠疏远?等自己解开鬼脉,就一定会立刻回到他身边。

洗漱一番,本想对镜梳妆,但是想到寒影的叮嘱,她终究忍住。

走出房间,只见寒影等在门口。他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晨光中如此温煦,竟然让这阴霾的魔界也有了几分暖意。

他关切问道:“昨晚睡得可好?”

卿浅点点头,犹疑地问道:“你……你有没有进过我的房间?”

寒影笑道:“未经允许,岂敢唐突佳人?即使只能守在门外,我也就已经知足。”

“你……”卿浅惊异至极,“你在这里多久?”

“放心,我也不过刚刚醒来。”

“可是……刚刚我真的感觉到有人进去。”

“也许是子规呢。”

“那分明就是……”卿浅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转口问道,“子规姐姐去了哪里?”

“她自有她的去处。”寒影伸出手,笑道,“我带你去吃东西。”

卿浅自己向前走去,寒影笑了笑,在旁引路。

走了一会儿,看见子规盈盈而来。

她手里拿着胭脂水粉,轻柔笑道,“卿浅妹妹生的极美,本来是不须施以粉黛,但是毕竟女儿家天*美,所以我特意出去买了来。”

她打开镜盒,卿浅下意识地别过脸去。子规笑道:“卿浅妹妹是不习惯这些么?”

卿浅如实答道:“寒影说过,不能在这里照镜子。”

寒影笑了起来:“外面的镜子,不碍事。”

卿浅心里有些怪异,但是也没有多问。接过子规手中的胭脂水粉,随意敷了两下。

精致的镜面,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色彩。她在镜中看着子规那张绝色的容颜,笑着说道:“子规姐姐,你也试试。”

子规笑道:“我不会。”

“也是,子规姐姐这般貌美。只不过,女为悦己者容。子规姐姐不妨试一试,说不定会有惊喜。”

子规的脸上浮现出莫名的羞涩,她拿起水粉,转过身去,埋着头不知道捣鼓什么。

等她转过身来,卿浅和寒影都惊呆了。

这惨绝人寰的妆容,确实是……只有惊没有喜啊!

忍了半天,卿浅终于没有忍住,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子规不明真相地问:“怎么了,很好笑吗?”

卿浅拿出绢帕,轻轻地给她拭去,本想给她画一画,转念一想,笑道:“还是留给你的夫君帮你吧。”

“夫君……”子规痴痴地念着,却又有些忧伤,“我们子规一族,是不能拥有爱情的。”

卿浅虽然不明白个中缘由,但是也为她感到难过。她拿着眉笔,轻轻地为她画了起来。

寒影笑道:“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避开?”

卿浅半开玩笑:“你似乎很有经验?”

谁知道,听到这句话,寒影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再不言语。

他大概又是想起了兰?s,看到他这样的神情,子规也轻轻蹙起了眉。

画完之后,子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惊喜地说道:“卿浅妹妹,谢谢你!”

卿浅笑道:“你喜欢就好啦!以后我天天帮你画!”

子规脸红如霞:“瞧你说的!这本是闺房之乐,当然要由心爱的人为你画。墨沨若是知道我霸占着你,肯定饶不了我!”

“墨沨心地善良,不会滥杀无辜的!”这句话脱口而出,卿浅有些后悔。她明明深知他的一切,却偏偏因为一时意气而误解他。她确实是有些怨恨离恨殿,但是一路上,墨沨向来是渡人,从未伤害那些妖魔。

见她神色黯然,子规想要劝慰,寒影轻咳一声,带着她们往前走去。

他笑着问道:“卿浅,你喜欢在哪里吃饭?”

卿浅怏怏地说道:“哪里都行。”

“食魔做出的饭菜,可是六界独绝!卿浅,高兴点。”

“哦。”

卿浅闷闷地应了一声,忽然闻到阵阵香气,立刻勾出馋虫叫个不停。

见到食魔的时候,她有些意外。想象中的食魔,不应该是腆着肚子满面油光么?怎么面前这人,竟然这般俊美柔弱?

食魔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郁闷地纠正道:“每次都必须跟人家强调一遍,我是食魔,不是厨师!”

“这……有什么区别么……”卿浅看着他手中的勺子,傻傻分不清楚。

食魔望天叹气:“准确来说,我是食神。”

他们围坐在桌前,一边品尝美味佳肴,一边听着他讲起过去的光辉事迹,真是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美男成为食魔之前,还是九天之上的小透明。虽然只能为大神们掌掌勺做做饭,但是他却感到无比的光荣。再怎么说,好歹也挂着个‘神’名嘛!他要是不做饭,大神们可不就都饿死了吗?

为了世界的和平,为了天界的安宁,他专注厨艺一百年,打造厨师精英,汇集天下名菜,哄得大神们吃不拢嘴。

食神出品,绝对精品啊!

他在天界混的不亦乐乎,本以为再加把劲就能混成小粉红。直到某日,天帝亲自召见他。

跪在九霄宝殿之上,看着那众星捧月的天帝,食神不得不在心里哀叹一声,这就是大神与小透明的区别啊!

天帝简单地发表讲话,大意就是,不肖子炽歌成婚之后,几乎没有吃过东西。无论是威逼还是哄劝,他都看也不看一眼。眼看着炽歌就要饿的缩水了,天帝就算再怎么不看重他,终归也是自己的儿子,所以召见了食神。

他走下宝座,先是与之亲切会晤,表达了自己的亲民思想。然后下了死命令:“必须让炽歌吃回来,否则就把你打下天界!”

食神低着头,虽然很想看一看传说中的天帝,但是这种亲民的形象工程,他还是老实配合为好。

他接了任务,绞尽脑汁,极尽所能地做出一桌好菜。

走进炽歌寝宫的时候,只见他正望着九天之下发呆。

他将那桌好菜变出来,本以为四溢的香气会勾的炽歌回头,然而炽歌却跟个木头似的,望着某处动也不动。

食神大为受挫,本想转头就走,但是自己的小命还捏在天帝手中,他只能硬着头往前走。

香气越来越近,炽歌却越来越木。大概,他已经石化了。

这时,食神很不是时候地想起一句话:“天空飘过流浪的白云,就像他们破碎的爱情。”

难道他是在为凡间的某位女子伤神?可是他不是喜欢男人么?听说他娶了龙族公主之后,每日都夜不归家。那场婚姻,想必也只是幌子罢了!

哦……他一定是在为不能相守的男子寄情!

食神终于想明白了,立刻就知道怎么破了。

食诱不行,那就色/诱。

想到这里,他轻解外袍,伸着爪子朝炽歌逼近……

忽然听到炽歌一声震天吼:“谁说我喜欢男人的!”

然后,“啪”地一声就将食神拍飞了。

食神不敢回到天界,在人间流落一段日子,碰到了魔界公子,被他带到了这里。

听完这段风/流韵事,卿浅笑喷了。她揉着肚子,好半天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炽歌真的不喜欢男人,我可以作证!”

食魔惊愕:“可这不是六界皆知么?难道——他喜欢的是你?”

“当然不是!他喜欢的是一个叫作清瑶的鲛人。”想起清瑶,卿浅有些怅惘,“她现在应该已经醒来了吧。”

“啊!你不早说!”食魔憋红了脸,“你可害死我了!”

卿浅无辜地说:“可是我之前也不认识你们啊!”

“哼!”食魔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变出一颗果子,扭着手指玩啊玩,那果子愈发的鲜美诱人。

卿浅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这可是天界才有的仙果!我就只剩下这一颗了,藏了好久都舍不得吃呢!”

“那你现在拿出来是为了?”

“当然是为了报仇!”食魔扬了扬果子,得意地说,“谁叫你不早点告诉我!现在就是要诱惑你,让你看得到吃不着!”

卿浅更是好笑,这真的是传说中的食魔么?真是别扭的一只啊!

寒影手一伸,只说了一声:“拿来。”

食魔虽然委屈,但也立刻乖乖地送到了公子的手中。

寒影将仙果放在卿浅手心,笑道:“你尝一尝。”

卿浅虽然好奇,但是也不忍夺人所爱。她在手里玩了一会儿,正想还给食魔。忽然感到那仙果越来越重,越来越烫,紧紧地黏在她的手上,怎么都甩不掉。

看到食魔那得意的小眼神,卿浅立刻明白过来,是他动了手脚。

她干脆一口咬掉仙果,却忽然听到牙齿‘咯吱’的声音。

她含泪望着食魔,终于感到了来自天界的森森恶意……

第四十九章 子规断魂

珍馐美馔,人间难见。宴席过后,食魔再次光荣地退场了。见他戏弄卿浅,寒影本想惩罚他。但是卿浅开口求情,他就立刻松口,放任食魔安全地离开了。

寒影带着卿浅和子规四处玩赏着,卿浅问道:“何时解开鬼脉?”

寒影说了一句‘时机未到’,似乎不怎么愿意提起此事。

想起许诺过的事情,子规开口道:“公子,我可以教她子规幻术吗?”

寒影点头:“当然可以。她想学什么,你都可以教给她。只要她愿意,甚至可以成为这里的女主人。”

卿浅道:“寒影,我只是尝试将你当做朋友,请你不要再做他想。”

寒影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对我如此戒备?”

“就算没有任何事情,我也不可能跟你……我的心里只有墨沨。”

“我会等你。”

听闻此言,卿浅转身要走,子规拉住她,笑道:“卿浅妹妹陪我修习幻术吧!”

她讲了一下子规幻术的奥义,让她和寒影都大感意外的是,那些复杂难懂的口诀,卿浅竟然一学就会!

看着她渐渐能够变幻自如,寒影心中陡然一动。

这子规幻术,向来只有子规一族才能够学会。为何卿浅竟然……

他心中飞快地思索着,表面上仍然是不动声色。

见他目光古怪,卿浅惊疑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寒影连忙掩饰,看着满园飘舞的花瓣,笑道:“我只是在想,你喜欢什么花?”

卿浅随口说道:“雪花。”

寒影笑道:“那又算是什么花?”

卿浅没有再说下去,拉着子规走开了。

她和子规四处玩了一会儿,累了就相互依偎着,坐在花树下小憩。

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她醒来,已是夜幕时分。子规不在身边,大概是寒影召去了吧。

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路上听到侍女窃窃私语:“好美的雪花呢!”

“这魔界很少下雪,公子可真是厉害!”

“公子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只是……只是那雪里好像……好像还滴着血呢……”

“怎么会有这等怪事!”

“我只是随口说说,可千万不要让那位客人听到了……”

幸好她们并未见过卿浅,所以也没有刻意掩饰声音,卿浅不经意听到一两句,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她走进别苑之中,不由得呆住。

只见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雪花飞舞,悠悠飘落。偶尔一两朵飘来,落在她的手心,竟然隐有暖意。

她呆呆地看着漫天的雪花,呆呆地说道:“好美!”

正沉醉在这冰天雪地的幻梦之中,忽然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不知从何处而起。

她四处寻找,却忽然看到——那纯白的雪地里,竟然有鲜血渗出!

她惊惧地瞪大眼睛,捂住了嘴。

“姑娘……”那声音似乎就在耳畔,“这只是一场梦……不要怕……”

“我……你……你是谁……”

“埋在雪地里的一缕怨魂罢了……若是他对我也能这般好,死了也愿意……”

“你说的是寒影?”

“公子是真心待你,请你好好陪着他,请不要再让他如此孤独……”

卿浅心中寒意更甚,转过身想要离开,却猛地撞进一个怀里。

抬起头,果然是寒影。

寒影扶住她,关切地问道:“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不用你管!”卿浅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出。

“卿浅,发生何事?”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心疼地说道,“为何这么冷?”

“你不要装了!我不会相信你!”

“为何这么说,我做错了什么?”

“你幻化出这场雪景,却忘了遮掩你的罪行。雪地里的怨魂,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不过是想讨你欢心罢了。至于什么怨魂,难道你忘了,这本就是魔界。”

听到这句话,卿浅怔住了。

是啊,她怎么能忘了,这本就是魔界。

这不过是魔界的常态,她又怎能奢望宛如凡间?

她回过头,雪花已经湮灭,一切如同昨日,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魅音忽起,等她再次回过头,恍恍惚惚中,却看见墨沨对她微笑。

“墨沨!”她又惊又喜,再也顾不得心中的嫌隙,扑进了他的怀中。

“卿浅。”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抚出她怪异的触感。

他将她送回房中,放在床上,柔声说道:“早点睡,明天再来看你。”

她拉着他的手说:“陪着我,我害怕。”

“我……卿浅,我不想那么对你。”

他逼迫自己放开她,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魅音渐渐消散,卿浅看见的却是,门口寒影的背影。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里,是在幻梦之中,还是现实。

只是那无处不在的魅音,让她的心神渐渐安宁。

这样的曲声,很久前就一直萦绕耳际,此时她很想问个清楚,于是披衣下床,走了出去。

走出别苑,转了很久,忽然听到一声轻唤:“卿浅妹妹。”

她转过身,不由得呆立原处。

只见半空着盘旋着一群灵鸟,簇拥着几个女子。她们穿着色彩斑斓的衣裙,蒙着色彩斑斓的面纱,绣满了子规鸟。

绣花翩然欲飞,似乎在撷取着她们嘴角的清柔笑意。

而有一个女子,则格外清美出尘。

她也蒙着色彩斑斓的面纱,穿着色彩斑斓的衣裙。但是她右手的手背之上,立着一只子规鸟。

子规鸟正在唱着歌。

子规泣血,声声断魂,不如归去。

她揭开面纱,露出那张绝色的容颜。

卿浅惊道:“子规姐姐!”

那女子正是白日里与她游玩的子规,听到卿浅如此唤她,女子忧伤地笑了起来:“她们都是子规,不知你叫的是哪一位。”

“子规姐姐……你……”卿浅惊愕至极,半天说不出话来。

子规轻轻抚手,其余几位女子都化为鸟灵,引着那群子归鸟飞走了。

子规走上前,轻轻道:“其实我也是那样子的。”

卿浅虽然惊愕,但是很快就能接受。毕竟她早就知道她是子归鸟,如今见到她的原形,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走上前,拉住子规,笑道:“子规的歌声,真好听。”

子规有些失神:“你不害怕?”

卿浅笑道:“为何要怕?她们都是子规姐姐的族人呢!”

子规释然地笑了起来:“谢谢你。”

“子规姐姐,先前我就一直听到这样的歌声,原来是你们。只是奇怪,那歌声好像……好像……”

“能化出幻境。”子规平静地说道,“在子归鸟的歌声中,幻境能够以假乱真,几乎无人能够识破。”

“原来如此。”卿浅懵懵地说着,看向她手上的子归鸟,忍不住轻轻地摸了一下。

让子规惊异的是,那只子归鸟竟然变得更加顺从。它一动不动地看着卿浅,嘴角忽然泣鲜血!

卿浅轻轻拭去鲜血,惊奇地问道:“怎么会这样?”

“这是子归鸟的命运。当它唱出最美的歌声,自身也就会衰竭。”

子规忧伤地说着,那只灵鸟忽然化为云烟,消散不见。

“子规姐姐,你也会这样么?”

“我被她们选作子规一族的族长,自然比她们承负的更多。时机一到,我就会离开。”

听她这样说,卿浅不由得难过起来。

子规轻柔地笑着:“卿浅妹妹不要伤心,我不过是奔赴自己的命运而已。能够认识你,我真的很幸运。”

“子规姐姐,永远陪着我,好不好?”

“主人和夫人已经离去,我被公子收留,自然是为他所用。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哪怕是要我死,我也愿意。”

“子规姐姐,为何不可为自己而活?”

“傻妹妹,我只是被主人豢养的一只灵鸟罢了。”

子规神色凄惘,讲起了那段被人封禁的往事。

原来,她是前魔主昀昕所养出的灵鸟。昀昕的夫人名唤宁?l,是他偶然路经人间带回来的女子。宁?l温柔美丽自是不必说,更重要的是,她天性善良,不论是对人间,还是魔界,都深怀爱意。

昀昕深爱妻子,怕她在魔界寂寞,就养出一群灵鸟。宁?l每日为它们唱歌,给它们讲经。渐渐地,它们有了灵性。

后来,昀昕和宁?l被人害死。以寒影的能力,本来最应该当上魔主,但是最后只是退居魔界公子。

子归鸟渐渐幻化出人形,再加上寒影的传授,它们自成一族,甚至炼出无人能及的幻术。

子归鸟善于歌唱,一开始那歌声都是快乐的。自从魔主和夫人离去后,那歌声里尽是哀凉。

只是,听者有意。心地纯良之人,听来只会安宁,不会堕入幻境。

听完这段往事,想起那日见到的玉像,卿浅不由问道:“那座玉像,可是宁?l夫人?”

子规点头:“正是。那是她离去后,世人为她修的玉像。用意是在警示魔界,希望他们看在夫人的份上,能够一如既往地维持魔界和人间的安宁。”

“她这么好,为何会被害死?”

“这里面自然是另有隐情,只是……没有人知道……百年前的那场劫难……究竟缘何而起……”

子规幽幽地说着,眼角却滑落泪珠。

第五十章 心神不宁

子规的身世如此神秘,凄丽的月色中,那些尘封的故事都被染上血泪。

卿浅心中怅然莫名,难以成眠。朦朦胧胧听到敲门声,她下床打开门,却见寒影站在那里。

她正要关上门,却被寒影伸手挡住。

他微笑道:“既然深夜未睡,想必是有什么心事,不如跟我说说?”

卿浅道:“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我只是担心你在此难过。再怎么说,我也是这里的主人,自然应该顾全贵客。”

“我哪算是什么贵客?”卿浅转口问道,“何时解开鬼脉?”

寒影避而不答:“你在这里若是不习惯,不妨直说,我会尽量改成你喜欢的样子。”

“不必,公子请回。”

“为何这般对我?”

“墨沨若是知道,肯定会伤心,我不想看到他伤心。”

“那你为何随我前来?”

“是我错,是我一时赌气。他对我那么好,连性命也不顾,又怎会欺骗我?我只是……听到玉杳那些话,真的很伤心。再加上看到小雪妖的死,难以释怀。”卿浅道,“等我解开鬼脉之后,就立刻回去找他。这样也以免让他再受损耗。”

“原来还是为了他。”寒影苦涩地笑了起来,黯然问道,“离开之后,你是否不再回来?”

“鬼脉若解,我也没有理由留在这里。”

“难道这里就没有你留恋的人?”

“我会常常看望子规姐姐,可是不在这里。”

“好……好……”他失声地笑着,“能够得你片刻停留,我也该知足。”

卿浅看他半晌,终于问出:“事情究竟是怎么开始的?”

寒影怔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他低叹道:“很快你就会想起,我们究竟是怎样相遇,而你又是怎样让我爱恨不能!”

卿浅道:“不管怎样,请你就此止步。”

寒影微微地笑着,手心隐现一颗玉丹。他将它放在卿浅手中,笑道:“这是宁神丹,吃了后很快就能入睡。”

见卿浅不动,他轻笑道:“若是有心害你,又何须等到现在?卿浅,我怎么舍得那样对你!”

卿浅勉强笑了一下,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他温和的声音:“我明日出门,你好好歇息,千万不要乱闯。”

卿浅合衣睡下,心神却越来越不安宁。她看着手心那颗玉丹,隐隐散发灵光,似乎在蛊惑着她。她正想将它扔掉,竟然见它直直逼近,落入了她的口中。

她的意识渐渐涣散,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仍然是黑夜。

她想,或许真的是自己误会他了罢。

脑海中浑浑噩噩,似乎是睡了很久。心中窒闷,她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侍女见到她,笑着说道:“姑娘你可总算醒了!你都睡了一天!我们怕你饿着了,却又不敢进去打扰。”

这么一说,卿浅倒确实觉得腹中饥饿。她捂着肚子,惊异地说道:“竟然睡了那么久!”

侍女端来饭菜,笑道:“公子为了让你吃好睡好,可是费了好大心思!他叮嘱我们不可进房打扰,又叮嘱我们热饭相候。姑娘你快吃吧,可别辜负了公子的一番好意。”

侍女端起一碗汤,递到了卿浅面前。只见那热汤色彩奇异,在月色下泛起斑斓雾气。

卿浅本来心里有些恐慌,但是想到自己对寒影的再三误会,终究是端着汤碗喝了一口。

侍女笑道:“太好了!公子肯定会很欢喜!”

卿浅闷闷地说:“我想出去走走。”

侍女忙道:“公子说了,姑娘可以在此任意走动,只是不可出门。”

“他将我当作囚徒么!”

“姑娘可千万别这么说!公子还不是担心你!这魔界妖魔横行,你只身出门……”

“墨沨会保护我。”她的神色陡然黯淡下去,默默地朝别处走去。

侍女一刻不停地跟在后面,她心里烦闷,想起曾经跟墨沨学过的法术,试着使出,竟然真的定住了她们。

她欢欣起来,跑出了别苑。

本来是随意地走着,不知不觉转的远了,怎么也找不到原路。

越走越迷茫,这座深宅也越来越阴森。

她转身想要回去,摸索许久,却又回到原地。

前方血气隐隐,诡异至极。她再次转身,想要跑开。

就在转身的瞬间,她却大惊失色,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出来。

只见那血气竟然就在面前弥漫,渐渐散去,又骤然凝聚。森森的血气遮掩之下,赫然是一座血池!

血池之中乌血翻涌,似乎有无数的妖魔潜伏地底,又似乎有什么快要冲出来。血滴飞溅,令人作呕。

卿浅捂住嘴,步步往后退去。

忽然听到一个妖异的声音,从那血池底下传来:“原来是卿浅姑娘!”

卿浅惊骇地问道:“你是谁!”

“卿浅姑娘不认识我了么!那也难怪,像我这种低贱之人,又有谁会记得!”

那声音似曾听过,但是卿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只见血花旋散,一个身着红纱的女子从中飞出。卿浅认出,此人正是当初在*阁见过的夭欢。

原来,她当初被寒影惩罚,竟然是如此酷烈!她被困在血池,日夜忍受毒血攻心之痛。能够活下来,不过是凭着心里卑贱的信念。

夭欢施施上前,笑得妖媚:“姑娘想起来了么?”

卿浅点了点头,呆呆地说:“想不到……想不到寒影外表温和,竟然是这般……”

“不许这么说公子!当初我所受的苦痛,比这残忍百倍!若不是公子相救,我现在还在炼狱煎熬!我不怪公子,相反我还很感激他。因为我知道,这也是对我的历练。如今我百毒不侵,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我了!”

“既然你可来去自如,为何不出来?”

“没有公子的命令,我又岂敢离开?今日见到如此美人,就算再次被罚,那也甘愿!”

“你……你是在说笑吧……”

“美人真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啊!”夭欢步步逼近,“怪不得公子如此上心。”

卿浅步步后退,却已是退无可退。惊慌之中,她口不择言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听到这个问题,夭欢陡然大笑起来:“不错,我确实是喜欢他。不过,却不是可笑的男女之情。我对他是尊重,是怜惜。他对我也是这样。我们之间的感情,你们休要揣测,不要辱没了我们!”

“这本来也与我无关。我只是想离开。”

“公子喜欢的人,我自然不会伤害。你走吧,千万不要告诉他你来过这里。”

夭欢挥了挥手,卿浅正要走,忽然听到一声怪笑:“如此美色,岂可轻易放过!不如就给我尝尝,纯正的鲜血!”

话音未落,一道血影闪过,朝卿浅逼来。

夭欢将卿浅拉到身后,看着血影道:“这可是公子的心上人!你敢伤害她,公子饶不了你!”

“我本来就是毒血凝聚而成,无魂无灵,有的只是对鲜血的渴望!向来只有我惩罚别人,公子拿什么惩罚我!”

“我不想再看到公子那么孤单,我绝不会让你伤害她!”

“你不过是我的囚徒!”

血影怪笑着,缠在了夭欢的身上。夭欢挣扎着,却被毒血侵入心脉,愈加痛楚。

血影大笑道:“你的血液早已腐朽,甚至比我还恶毒。如今你对我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它狠狠地摔开夭欢,狰狞着朝卿浅逼近。

卿浅惊惧地看着它,却忽然看到——它那血红的眼睛里,竟然出现了同等的惊惧!

它震愕万分,连连后退:“你……你到底是谁……”

夭欢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也是大惊失色。

“你……你是……”夭欢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卿浅摸了摸自己的脸,惊异地说道:“我……我还是我啊……”

“难道你从来都不知道……你从来都没发现过……”

“到底是什么?夭欢你告诉我啊!”卿浅急切地说,“我究竟有什么变化?”

“你……你从哪里来?”

“我不知道。这一世的事情,包括我的身世,我一无所知。”

夭欢叹了口气:“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刚刚太过奇怪……你回去吧,现在它绝不敢再伤害你了!或者说,它根本没办法接近你!”

“我不懂。”

“相信一切很快就会明了。”

夭欢叹着气,飞回了血池。而那血影,神色古怪地看了她最后一眼,化为了乌有。

卿浅心事重重地往回走,走了没多久,只见寒影匆匆赶来。

见到她,他又惊又喜,但更多的是掩饰不住的怒意。

只是,他什么都没说。

他想要拉住卿浅,卿浅避开,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寒影避开她的目光,微微一笑:“我才刚刚回来。”

“我不是问这个。”

“那我问你,你为何不听话?”

“我并非有意。”

“卿浅,这里太过危险,四处危机四伏。我是担心你,才会特意叮嘱你。”

“我想知道,我究竟是谁。”

“若我知道,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卿浅自知多问无果,不再言语,跟着他往回走去。

第五十一章 用情至深

卿浅无意中闯入血池,看见那森森可怖的血影。又被自己扑朔迷离的身世所扰,彻夜未睡。子规进房陪她,安慰许久。她离开之后,卿浅仍然是辗转反侧。

到了黎明时分,才勉强闭眼。正想好好安睡,听到子规的声音:“卿浅妹妹,你看是谁来了!”

墨沨!

她心中一喜,慌忙跳下床,匆匆地洗漱,对着门外说道:“先不要进来!”

门外却是离痕的声音:“卿浅,是我。”

她停止洗漱,打开房门,只见离痕站在外面,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离痕上前拉住她,关切地说道:“卿浅,两日不见,你怎么这般憔悴?”

卿浅道:“陌生之所,难以安睡。”

“是不是想念墨沨?”

听她这么问,卿浅黯然地点了点头。

“既然想他,那就回到他的身边。这几天他也颇为伤心,身为仙君,却喝得酩酊大醉。他心里想的嘴里念的都是你,一会儿怪自己没能保护好你,一会儿又怪自己竟然让你误会至此。卿浅,他对你用情至深,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不论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都应该当面讲清楚。这样一味逃避,只会伤人伤己。况且他说,你是他的妻子……”

离痕诚心诚意地劝解着,似乎已经准备多时。

这时,青鸾悠悠走来,牵住离痕,笑道:“这地方还真大,转了半天都转不完!”

离痕嗔道:“别忘了正事!”

“哦!我们是来劝和的!”青鸾一拍脑门,笑眯眯地看着卿浅,“卿浅,跟我们回去吧。大家都想你了,尤其是某人,真是孤枕难眠啊!”

卿浅狐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孤枕难眠?”

“这个嘛……”青鸾干咳两声,“不巧我也是。可怜我们两个英俊潇洒,居然没有人陪!”

卿浅道:“你不是有离痕么?”

离痕脸色一红,娇羞不胜:“卿浅,你说什么呢!白天我们可以时时刻刻陪在一起,到了晚上……”

卿浅恍悟:“到了晚上,他要兽变!”

“咳!”青鸾重咳一声,“神艰不拆!”

卿浅笑了起来,蓦地又黯然无比。她低着头说:“请你们帮我照顾他。他从不喝酒,也请你们帮我劝劝他。叫他好好修炼师叔所传授的秘籍,而不要学会他的酗酒。师叔若是看到了,肯定会怪我的。”

“这些话,你还是亲口跟他说吧。他现在谁都不理,也只有你才是他的‘解酒圣品’!”

“青鸾,你别开玩笑了。我现在真的很难过,可是却不能就此离开。我心中还有很多谜题,也只有在这里找到答案。”

“什么谜题?说来听听,或许我知道。”

“你说我们很早前就认识,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是人见人爱鸟见鸟载的卿浅美人啊!”

看着青鸾玩笑不羁的表情,卿浅明白,他肯定是一无所知。

离痕道:“我们走吧,不要让墨沨等久了。你若是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后悔的。真是想不通,你们明明这般相爱,为何却要任由误会分开?其实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说清楚就行了。”

卿浅道:“任性赌气只是一时的,冷静下来我就想明白了。我不是在怀疑他,而是在怀疑自己。他和玉杳都是高高在上的仙,而我……我至今都想不起从前,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这般敏感多疑,只是因为心中的卑微。我觉得自己不够好,所以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如临大敌。我……我没那么好……如何能够站在他的身边……”

“卿浅,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有这样深情的男人不离不弃,真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你说自己不够好,又可知其实每人都是独一无二。况且,你这样想,他又何尝不是?他眼睁睁地看着你跟别的男人离开,他难道不会怀疑是自己不够好?”

“我……”卿浅心中难过万分,低头不语。

“好了,去说清楚吧。心结解开,一切都会好的。”离痕笑着,拉着她就要走。

卿浅想了想,释然一笑:“青鸾,离痕,谢谢你们!我这就回去,只不过……”

青鸾焦急地说道:“还犹豫什么!再不走,他就被人拐跑了!”

“我要先去打扮一番!”卿浅摸着自己的脸,赧然地说道,“都好久没有收拾自己了,现在肯定难看死了!”

青鸾道:“你现在已经很好看了!墨沨想要见到的,不过是你的人。哪怕你现在是叫花子,他也会欢喜!”

“不行啊!我不能让他看到我如此狼狈,我怕他会不喜欢!”卿浅说着,往房间走去。

青鸾正要叫住她,离痕笑道:“女儿家的心思,你也不懂。哪个女子不是想让心爱的人看到自己最美的样子!”

青鸾无奈,只好任由她去。这是魔界重地,他和离痕不宜久留,于是先行离开,在外面等候。

卿浅走进房间,沐浴一番后,用心地打扮起来。

小小的镜盒,无法看清自己究竟有没有哪里不对。

诚如离痕所说,在心爱的人面前,谁不是想在对方眼中尽量完美!

连微笑,都想练习的恰到好处。

卿浅几次看向那被幕帘遮掩的铜镜,努力地逼迫自己忍住冲动。

可是心中的声音不断地蛊惑着自己,看一眼,就看一眼!

终于,她伸出手,朝那幕帘探去。

厚重繁丽的幕帘被缓缓揭开,如同揭开一场尘封的迷局。

镜面缓缓露出一角,却瞥见白衣飘零。她以为是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没有多想。

当整个镜面都凸现眼前时,她不由得捂住嘴,却难以抑制惊恐的尖叫。

只见那镜中浮出一张绝美的容颜,水眸朱唇,衣袂飘飘。

然而她的脸色那般惨白,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

这张脸,卿浅似曾见过,只是却又印象黯淡。

她瞪大眼睛,步步后退。

那女子则是飘荡在半空中,步步紧逼。

“你是谁!”卿浅惊叫着问道,“为何会在镜子里!”

女子只是忧伤地看着她,并不开口。

卿浅往后退一步,她就往前近一步。

就在心跳都要停止的时候,忽然感到自己退到一个冰冷的怀抱。

耳边响起那愤怒的声音:“不是警告过你,绝对不许打开镜子!”

卿浅回过头,只见寒影正怒不可遏地看着她。

他向来是温和微笑,从未见他嗔怒,更别说如此震怒。

卿浅惊犹未定,说不出话来。

“说啊!你为什么要打开它!为什么总不肯听我的话!”

“我……对……对不起……”

“她的灵就要彻底地消散了!对不起能够换回她的复活吗!”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会是这样……”卿浅惊恐至极,内疚至极,哭了起来,“如果你一开始告诉我原因,我是绝对不会碰它。我以为……只是普通的镜子……对不起……对不起……”

见她哭的伤心,寒影神色渐渐缓和,低叹一声:“其实她早就已经死了。是我不肯面对现实,将她的灵封在满院的镜中。我欺骗着自己,幻想她还在身边。每天我看着镜子,而她也看着我。就如同……她从未离开……”

卿浅呆呆地说道:“她是兰?s?”

“不错,她是兰?s,是我最爱的女人。”寒影的神色极为痛苦,“可是我却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我面前,却无法救她,也无法报仇……她的一生,都是在为我而活。死了之后,也仍然在陪伴着我。我对不起她,我害得她生生世世魂魄无依……”

“对不起……”

“我不怪你,这本就是我跟她的结局。怪只怪宿命太过残忍,我一直都在与之抗争,可笑自己实在太过渺小。”

“寒影……”她失神地看着他,却看不懂那总是笑容如风的脸上,究竟藏着多少伤痛。

“刚刚吓到你了吧?对不起,卿浅,我只是太过伤心。”

寒影伸出手,轻轻拭去她的泪水。

这一次,她忘了拒绝。

他望着镜中渐渐模糊的幻象,神情伤楚地说道:“她离开已久,镜灵将散。我想,该是忘记她了。”

“不!寒影,不要忘记!不管有多痛,总好过无情无义地活着。你若忘了她,又怎么对得起她!”

“忘了她,这是她临死前的请求。”他痛笑一声,“多么残忍!她已经永远留在我心里,却请求我忘了她!”

卿浅心中难过不已,呆呆地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卿浅。”他忽然看定她,低沉地问道,“你愿意帮我么?”

“什么?”

“在我学会忘记她之前,请帮我记住。”

“好。”卿浅毫不犹疑地答应,连她自己都有些惊异。

寒影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唤了一声‘子规’。

子规瞬间闪现眼前,看到如此情境,大吃一惊:“镜灵……怎么……”

寒影道:“布阵。”

子规似乎明白了什么:“我要跟你一起进入幻境!”

“永远都不可能。”

寒影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牵着卿浅,一起走进了镜中。

镜花水月的幻境中,卿浅看到了他深藏心底的过去。

第五十二章 镜花水月

寒影是个孤儿,从小就流落在六界。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自己往何处去。就如同孤魂野鬼,飘荡在天地间。

每当他受到欺侮,仰望深空的时候,总是会想,仙界究竟是怎样的?那里应该不会有孤独,也不会有仇恨吧!

他努力地微笑,努力地修炼,只是为了有一天能够登上九重之天,看一看那传说中的乐土。

后来他在六界广交好友,与少年时的历练是分不开的。

那时,他寻得一座圣庙,每天就在山下的溪水旁修炼。

上善若水的至境,他修炼许久,却怎么也做不到。

他的心中,藏着太多的困惑。无论他怎么努力,也不可能逼迫自己心静如水。

日日夜夜,年年岁岁,陪伴他的就只有萦绕山间的梵音,以及那永远流动不止的溪水。

清风不改,百花常在,然而他却是那般的孤独!

那蚀骨的孤独,似乎伴随着他的生命,早已流淌在血液里。

他渐渐长成年轻俊朗的模样,除了水里的游鱼,却没有任何人见过他。

他立在水镜上,更多时候是自己与自己说话。

他闭着眼睛,耳畔传来孩童天真的欢笑:“爹爹!娘亲!这里真美!永远都陪着孩儿,好不好?”

“当然好!我们一家人永远都不会分开!”

“娘亲真好!”

“就知道赖着你娘,难道爹爹对你就不好了?”

“爹爹教我念书,娘亲给我做饭。爹爹跟娘亲一样好,爹爹不要生气啦!孩儿背诗给你们听!”

“我儿真乖!我们这就去朝拜,愿我儿将来成为圣德之人!”

欢声笑语,其乐融融。那声音越来越远,却毫不留情地击打在寒影的心上,刺得他生生痛了起来。

他仰头望着天,又悲又恨:“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要我!为什么任我自生自灭!你们枉为父母!你们根本不该生下我!”

水镜剧烈地震荡着,他痛笑一声,飞离水面,准备寻找自己的道。

忽然听到身后飘来轻柔的声音:“公子。”

他蓦然怔住,以为那是错觉。

“公子。”

轻柔的声音恍惚落在他的心间,他不由自主地回过了头。

只见水里站着一个女子,苍白的容颜,羸弱的身姿。她的肌肤白玉胜雪,无暇的几近透明。

清风拂过,她摇摇欲坠,不住地颤抖着。

他这才察觉,她身上竟然不着寸缕!

他轻轻挥手,凝聚灵力。白月为衣,轻轻地落在她的身上,紧紧地裹住她的身体。

她从水中缓缓走出,低头盈柔:“多谢公子赠衣之恩。”

寒影问道:“你是何人?”

“我也不知。”女子神色迷惘,“大概我只是水里的一缕游魂,日夜聆听圣庙梵音,再加上公子的修炼相辅,竟然渐渐凝成人形。”

“原来跟我一样。”寒影苦笑一声,“想不到天下间孤独之人,竟然不止我一个。”

“不,我不孤独。渐渐有了意识之后,我每日都听到有人跟我说话。他似乎一直望着水中的我,就如同我也一直望着水面的他。我走出来,就是为了看他一眼,告诉他,他从不孤独。”

“你……”寒影有些失神,半晌后才问道,“你唤何名?”

“公子可以叫我兰?s。”女子笑道,“公子可是唤作寒影?我每次都会听到公子这样叫着自己。”

“我的名字对任何人都不重要,没有人会在乎。”

“公子,有一句话我想对你讲。”兰?s低头许久,终于抬头看着他,眸中月色流转,说不出的轻柔。她低低地说道,“公子若是留在此处,我会永远陪着公子。公子若是想要离开,我也会永远在这里等候。”

“你根本不懂,我想要的是什么。”

寒影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她温柔的声音:“公子在,兰?s在。”

他却没有再回答,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他走过很多地方,尝试过很多方法,却怎么都找不到自己的父母。他甚至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何人。

他想起那日溪水之旁,那位朝圣的父亲所说的话:“愿我儿将来成为圣德之人!”

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怪异的念头。天下父母皆是为子祈福望子向善,既然他的父母不要他,他又何必这般辛苦支撑!不如就此放纵自己,或许还能让他们尝到丝毫心痛。

堕入魔道永远都比攀上仙道简单,一旦动了心念,就再也难以收手。

妖魔乱舞,狂言浪语,似乎魔界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终于有人陪伴。

只是,快乐从来都是暂时的,很多时候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幻象。

仙界之人从来都不肯放弃对他们的讨伐,拼死顽抗,只落得满身重伤。

渐渐地他有些厌倦,却已经无路可退。

他望着魔界的夜空,望着月色如此阴霾,不经意想起那个女子,想起那一晚的月色无暇。

他浴血而归,远远地看见她站在水中,就如同他离开的那天。

他倒在地上,冷冷地大笑:“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将我逼入魔道!为什么连这座圣庙都不再容我!”

她盈盈而来,白衣染上月光,影影绰绰恍若幻梦。

她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抚着他的眉眼,轻轻地说道:“公子,即使所有人都背弃你,我也绝不会离开你。”

他遥望着山上的那座圣庙,悲凉地笑着:“他们也开始追杀我了。如今我已经不容于天地间,这是最后一晚。明天过后,我就再也没有容身之所了。”

“公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兰?s,你本来非仙非魔,极有灵性。只要你加以修炼,就可以得道成仙。跟着我,只有无尽的杀戮和仇恨。”

“我能够幻化成人,全是因着公子的恩德。公子若是不在,我就算修炼成仙,那又有什么意思?我是为了陪伴公子而来,成仙成魔,对于我来说毫无区别。”

圣庙中传来催命咒,看着她越来越惨白的容颜,他终于抱起她,离开了此处。

不断地逃亡,不断地仇杀。虽然他从来都想不通,世上为何会有那么多毫无由来的恨。

她为他做饭,为他疗伤,为他解忧。

她的白衣上渐渐沾染污血,她却从不害怕。有他在身边,从来都没人能伤她半分。

他想,他不能再让她跟着自己流离失所了。

他打败所有对手,成为魔界公子。他本来可以成为魔主的,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仅凭胜负就可以定夺的。

他满身是伤地回到她的身边,神色悲愤。

她抱着他,一如往常地为他疗伤,轻柔安慰:“魔界公子,这样已经很好。”

“兰?s,我会尽我所能地保护你。”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吻着她的手指。

她脸色娇羞,微微挣脱,却忽然被他紧紧抱住,倾身压在了地上。

他解开她的衣衫,爱怜地吻上她的身体。

那一晚,柔情似火燃烧。他们迷离地看着对方,眼中唯有彼此。

她抓着他的肩,触到满身的伤痕,心疼地吻了过去。

无意中看到他背上的刺字,她惊异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幻化出一面镜子,看清背上之字,失声笑了起来:“他们倒真是残忍!非但生而不养,甚至以骨刺字!他们既然这般怨恨,又为何还要生下我!”

她更是心疼他,顺着他千娇百媚,只是为了能够让他能够暂时解脱。

从此以后,他们更是日夜相伴,形影不离。又或许说,他们两个不过是相依为命。

他一直都知道,快乐从来都不会长久。

只是他想不到,痛苦竟然来的如此之快!

那天他遭到围攻,根本毫无生路。对方致命一剑刺出,却见白衣飘动,瞬间鲜血濡染。

“兰?s!”

寒影大惊失色,飞上前抱住了她。

兰?s永远都是那么苍白,如同他见到她的每一天。此时她的脸上更是毫无血色,仿佛生命早已从她的身上流走。

她艰难地伸出手,轻抚他的眉眼,低低地说道:“寒影……请不要难过……我从来都是为你而活的……如今能够为你而死……我再也没有什么遗憾……”

“兰?s,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残忍!为什么连你也要离开我!”寒影痛苦地说道,“你不是说过,会永远陪着我!‘公子在,兰?s在。’难道你只是骗我的!”

“公子……对不起……原谅我无法陪你到最后……我的一生很短……却很快乐……谢谢你给过我这么多……寒影……你这么好……上天怎么舍得……这般对你……我死之后……总会有人再来陪你……我会永远看着你们……永远为你们祈福……请你不要再这样孤单……请你……忘了我……”

她支撑着取下自己的发钗,放在了他的手心。她深深地看着他,在他的眸中渐渐幻灭。

染血的碧玉,刺痛着他的眼睛。

世上唯一爱他伴他的人也终于离开了他,他终于又是孤身一个人。

他还没有学会爱,她却叫他遗忘。

他将她的灵封在镜子里,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她,似乎她还在他的身边。

镜花水月的追逐中,他却无比的清醒,他已经永远失去了她……

第五十三章 支离破碎

魅音骤然而止,一切如梦幻灭。那苍白的容颜越来越远,唯一清晰的就是她唇角凄艳的鲜血。

她用那双忧伤的眼睛望着他,残破的声音,仿佛水月轻碎。

“寒影……请你忘了我……”

那是他百年孤寂岁月中,唯一给过他爱和温暖的女子,她却用自己的死亡,教他忘了她。

他忽然双手捂脸,无声地低泣起来。

冰冷的泪水,亦如他冰冷的生命,缓缓陨落。

卿浅的心里忽然疼了起来。这个男人,藏着太多的痛和伤。微笑如风的掩饰下,却是一颗残碎的心。

他被天地遗弃,堕入魔道,这一切究竟是谁之过?

她再次问出那个问题:“何为道,何为妖,何为情,何为恨?”

他抬起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天道不仁,篡天改命又如何!”

她微微一惊,忽然听到子规轻唤:“公子,卿浅妹妹!”

只见子规提灯而来,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寒影道:“从此以后,你不必再幻化成兰?s的模样。”

“为何?”

“你终归不是她。况且——”他看着卿浅道,“如今我也不再沉耽幻境。”

子规神色黯然,却什么也没说。

卿浅看着外面黑夜茫茫,惊异地说道:“已经这么晚了?”

子规点头:“你们入梦太深。”

“糟了!”

卿浅低呼一声,匆匆朝外跑去。

她跑到客栈,却不见墨沨。

青鸾和离痕正依偎在屋顶看星星,见到她,大吃一惊:“你怎么现在才来!”

“墨沨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他等了你很久,傍晚时就忍不住去找你了!”

听到这句话,卿浅慌忙又往回跑。

临近深宅时,忽然,她怔在了原地。

只见不远处的亭子里,墨沨和玉杳把酒言欢,笛音翩然。

那般的柔情缱绻,她一直以为只属于自己。想不到,向来都只是自作多情。

她拼命忍住眼泪,转过了身。她想要逃离,逃离这一场天大的笑话。

她没有看到的是,亭子里的人瞬间换了模样。寒影站在那里,手上立着一只子归鸟。

她无助地走在路上,凄清的夜色,落魄的孤影,像是在嘲笑着她的卑微。

荒凉一梦,她果然是入梦太深。

她不过是他的劫难,她却妄想着能够与他相守永远。

她早该明白,是她太过天真。

前方清影飘动,那人忽然飞到她的面前,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卿浅!”他惊喜至极,“你终于愿意回来!你可知我等了你多久,可不知为何,我找不到你!”

她却将他推开,冷漠的脸上毫无表情:“墨沨,我真后悔,竟然一次次轻信你!我只愿,我们从未相识过!”

“你说什么?”他错愕地看着她,“你后悔与我相识?”

“是!”

毫不留情的回答,让他的心彻底堕入冰谷。

他忽然不敢再问她,究竟发生何事。因为他比谁都清楚,那些过往的伤,是他永远都无法弥补的罪孽。

他没有资格去质问她,更没有资格去强求她。不论她如何对他,都比不过十年前那一剑之恨,更比不过十年里她魂飞魄散的痛。

他惟愿看到她自由快乐,惟愿她能够许他永远陪在身边。原谅他抑或再爱他,他无颜奢求。

而至于再遇后的那些美好,他想,那不过是她的恩赐罢了。

岂敢回头!岂能回头!

他听到她说:“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你说你爱我,我信了;你说你是我的夫君,我也信了。可是若能再聪明一点,又怎么会想不透这当中的荒谬!深爱之人,为何会害她魂飞魄散,为何会害她伤心落泪!我不愿意相信那是谎言,所以渐渐地学会自欺。墨沨,若你不过是渡劫修炼,看在过往的交情上,只要你开口,我不会不帮你。可是你何苦……何苦编织一场无法圆满的美梦……何苦来欺骗我……”

他就这么看着她,看着那曾经温柔如水的眼眸,?魅咀旁跹?淇岬谋p>  她说得不错,他确实是在欺骗她。他从来都不敢告诉她十年前的真相,更不敢告诉她十年后命定的结局。

他欺骗着她,又何尝不是在欺骗着自己!

他骗自己说,只要能够想起过去,就能够设法回到当初。

可是红尘相伴的温暖中,他偶尔也会忘记,当初已被毁灭的支离破碎!

“墨沨,我可以继续陪你渡过情劫。可是……我不会再爱你了……”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想要离开。

他从身后紧紧地抱住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墨沨,这样虚伪作戏,你不累么?我说过,我会继续陪你渡劫,你又何必再来骗我?我累了……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甚至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确定。倘若我真的是妖魔,我只请你放过我……仙界的游戏……我真的玩不起……”

“卿浅。”

她听到他低哑的声音,粉颈处竟然有泪水濡湿!

她的心里狠狠地痛着,可是她却不能再任由自己沉沦!明知一切不过是虚幻,明知走到最后自己将会更伤,她不能再放纵自己!

无论是缘是劫,她已经没有勇气再贪恋刹那温暖!

她努力地扯出一个冷笑,心里却在滴血。

“想不到仙君竟然也会用眼泪骗人!只可惜,我已经不再相信!”

她挣脱他,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去。

他伤楚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在我解开鬼脉之前,我还能去哪里?”

“寒影,并非什么正人君子。”

“至少他比你真实的多。”

她本来是准备离开魔界,只身飘荡。哪怕是继续流落妖魔之境,也总好过受人蒙骗。只是不知为何,她竟然说出了寒影。是为了报复,抑或只是为了决裂?

身后飘来浓烈的酒香,她不敢回头,害怕看到他那痛苦的眼神。他的眼神,总是让她心甘情愿地沉陷其中。

他本想追上来,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深爱的妻子走向别人的怀抱。忽然看到前面有一名女子盈盈走来,那女子他们之前见过,正是子规。

子规牵着她,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那强大的幻术,连他都感应不到。

他身为仙君,虽然法力高深,但是到了这魔界,总是无形中受到诸多束缚。前两天他一直在寻找卿浅,奇怪的是,竟然找不到深宅所在!

失神地看着她离开的身影,他痛苦地笑了起来,抱着酒壶仰头饮尽。

他什么时候,竟然学会了师叔的借酒消愁!

果然,情爱是酒亦是毒,沾染后醉生梦死。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卿浅亦在酒中消沉,昏昏然不知时日。

跟他一样,她很少沾酒。还是在他的怀抱中,她才会偶尔浅尝怡情。

谁能想到,从前那般亲密,如今却是各在一方,各自伤神!

子规带着她回去后,寒影拿出了‘忘红尘’,陪她痛饮。

三人倚在水阁里,各自想着心事。

寒影神色怅惘:“记得当初我带你们入画,也是喝的‘忘红尘’。只是美酒犹在,红尘难忘。卿浅,你大概不知道,那时我就已经为你心动。”

“既然不能忘记红尘,为何还要酿出这壶美酒?既然明知我心已死,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我酿出这壶美酒,是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人陪我同饮。我执迷不悟,是因为我相信,那个人只能是你。”

“我无法取代兰?s,就如同你无法取代墨沨。”

“前尘过往,只有无尽痛苦。今晚何不一醉忘忧,重新开始?”

他再次斟满酒,送到了卿浅的面前。

卿浅接过酒杯,黯然地说道:“我确实是想要一醉忘忧,不过却不想重新开始。一缕游魂,也没什么不好。”

“卿浅,我正在修炼,不能分神。最多再过半个月,我就会为你解开鬼脉。你且安心住着,有我——还有子规,会一直陪着你。这样不好么?”

这时,子规举起酒杯,笑意盈盈:“卿浅妹妹,就让我们来试一试,这‘忘红尘’究竟有何奇妙!”

三人饮尽,相对而笑。

忘红尘,是否真的能够忘却烦忧?

他们不得而知,或许不过是想借此暂忘,哪怕只能忘却片刻。

渐渐有了醉意,子规随风轻舞,翩翩欲飞。

青丝绕指,墨染流年。许多年以后,当一切都翻天覆地,他们回想起这一晚的月色迷离,想要回来,却再也找不到来时之路。

子规清姿盈盈,不知不觉幻化成本来模样,在清风中唱着歌。

卿浅痴痴地看着那只子归鸟,神往地说道:“若是我也能够变成一只鸟儿,自在地飞舞着,直到天地的尽头……那该有多好……”

寒影道:“天地的尽头,只有无尽的寂寞,又怎比得上这红尘快活?卿浅,留下来可好?”

“仙有仙道,魔有魔道。我却一直都不明白,我的道在哪里。”卿浅迷茫地说,“我到底是谁,过去怎样,将来怎样……谁能够告诉我……我该何去何从……”

“宿命早已注定,只是我却从不相信。我要用我的力量,走出只属于我的道!”

寒影的眸中星点闪烁,蓦然染上了几分寒意……

第五十四章 万劫不复

卿浅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陌生的房间!她揉了揉脑袋,还是晕的厉害。摇晃着走下床,裹紧了衣服。

用清水洗了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昨晚之事。只记得自己醉卧水阁,子规和寒影陪在身边。

大概他们也是醉的不知时日吧!

她本想对镜梳妆,但是终究心有戚戚。随意理了一下,准备出门。

无意中看到墙上的壁画,不由得顿住脚步。那瑰丽的色彩,恢弘的画风,缓缓地展开,像是在讲述一段古老的故事。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然看到,那画中渗出了鲜血!

她正想逃开,忽然见那画面陡然变幻,赫然是一场惨烈杀戮!

六界劫难,血流成河。满目的尸体与亡魂,无数的子归鸟在半空盘旋,仿佛哀号着挽歌。

寒风凛冽,壁画猎猎作响。忽然碎成尘烟,骤然不见。

墙壁上隐现暗格,熠熠闪着清晖。

她心知应该就此离开,绝不能一时好奇。

但是那清晖似乎暗藏魔力,不住地蛊惑着她,令她移不开眼睛。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触到了那暗格。

原来是一幅卷轴,她慌张地打开后,只见上面写着‘封魔卷’三个字。除了这三个字外,其余全是空白。

她正想放回原处,不经意再扫一眼,却蓦然怔住。

只见卷轴的正中处,竟然隐现‘卿浅’二字!

等她仔细去看,那两个字却又幻化为‘墨沨’!

她震愕万分,直直地看着墨沨的名字,一笔一画似乎泣出鲜血。

“卿浅!”

寒影从外面走了出来,见到此情此景,他也惊异至极:“你竟然可以打开这‘封魔卷’!”

卿浅只是呆呆地看着卷中的名字,脸色惨白的可怕。

寒影从她手中拿过卷轴,却什么都看不出。

“为什么……”卿浅呆呆地说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卿浅,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这一切不是真的……不是的……上天为何这般残忍……”

“卿浅,这是‘封魔卷’。卷中之人,皆会成魔。颜色越深,魔性越强。上面所写的一切,都会成真。你告诉我,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不!我不相信!怎么可能!他是清高自守的仙君,他向来都只是渡人为善,为何……为何竟然会是这样!”

听闻此言,寒影大约猜到了什么。惊疑之余,也不免欷?[。他无奈地说道:“宿命如此,无论中间如何,都逃不过命定的结局。”

“为何!为何这般残忍!”卿浅捂着心口,痛的难以承受,“上天为何这般对他!”

“或许……”寒影顿了顿,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卿浅悲恨地看着他:“不妨直说。”

“你有没有发现,来到这魔界之后,自己变得不太一样?

“何解?”

“比如说,你轻易地学会子规的幻术。再比如说……这‘封魔卷’,除了我和魔主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打开。当然,魔主从来都没有见过它。”

“你……你的意思是……”

“我不忍揣度。只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若成魔,必然是与你有关!”

听到这句话,卿浅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悲伤地看着寒影,什么也说不出来。

寒影怜惜地说道:“其实这样的结局,想必早就有人对你们劝诫过,只是大概他们也料不到,竟然会如此难以收场!卿浅,我并非存了私心,有句话却是非说不可的。如今只有离开他,或许还能尚存希望。”

“我已经离开了他……”

“可是你比谁都清楚,你的心里放不下他!昨晚醉酒,你一直念着他的名字。卿浅,这样纠缠下去,你们两人都会万劫不复!”

“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离开他……虽然我对他说过……不会再爱他……可我心里清楚……那只是任性负气……我又怎么可能真正地放下他……”卿浅悲伤地说道,“他曾经对我那么好……即使只是欺骗我……即使真的在利用我……可是我却是真正地为他心动……为何……为何却要逼我忘了他……”

“卿浅,你若爱他,又怎能害他!仙魔之间,其实并无区别。为爱成魔,这件事并不少见。虽然不知过程如何,但结局已经是必然的。况且……”他的声音忽然温柔无比,“不管他是否在欺骗你和利用你,至少我不会。他给过你的温暖,我同样可以给你。只要你愿意放开自己,你会看到不一样的天地!”

“即使我跟他最终无可回头,我也绝不会背叛他!”

“难道你至今都不肯清醒!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他的情劫。不知他是否付出真心,你却入戏太深。既然你动了真心,为何还要去害他!”说到这里,寒影已经口不择言,“他若渡过,或许能够成为上仙,甚至更高也未可知。到时候,他还会再看你一眼吗!他若渡不过,你害的他堕入魔道。别说离恨殿会不会放过你,你自己能够放过自己吗!”

卿浅怔住不言,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门外的侍女见到她,掩口轻笑:“公子从未带人回房呢!昨晚可是公子一路抱着姑娘回房,也是他一直守在床边照顾呢!”

卿浅蹙眉,对身后跟来的寒影说道:“以后不要如此,否则我立刻离开。”

寒影道:“你昨晚喝的大醉,我是担心你。”

“子规姐姐呢?”

“她身份卑贱,怎么能让她接近你?”

“不许这么说她!她是我的朋友!”

卿浅大步朝前走去,不一会儿就见到子规提着食盒走了过来。

子规将食盒放在石桌上,笑着问道:“卿浅妹妹昨晚睡得可好?”

卿浅怏怏点头,心中难受,没有说话。

“卿浅妹妹怎么了?”子规关切地说道,“似乎是哭过了?做噩梦了么?”

“没有,子规姐姐不用担心我。”卿浅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却更显惨淡。

“大概是思念墨沨了吧?”子规笑道,“虽然我从未经历,不过也懂的,你们一时吵闹而已,不会有事的。等公子为你解开鬼脉后,你就可以回去找他了。虽然我很希望你能够陪着公子,但我知道,你的心不在这里。”

“子规姐姐,谢谢你。我跟墨沨……我们两个……”卿浅还没有说出话,眼泪却再次落了下来,“我们……我们是注定无缘的……”

子规拿出丝帕,轻轻地拭去她的眼泪,安慰道:“不论如何,我跟公子都会陪着你。你先不要想那么多,留在这里静一静。说不定你就能够想通,你跟他究竟该何去何从。”

这时,寒影也坐了过来。他静静地看着卿浅,心中不知想着什么。

子规打开食盒,笑着说道:“这可是食魔亲手做出来的。他说是为了感谢卿浅妹妹,让他终于知道,原来炽歌其实是喜欢女人的。这样的话,他就再也不用感到失败了。”

看着满桌佳肴,卿浅又如何能够下咽!她站起身说道:“我想出去走走。”

寒影也站起身:“我陪你。”

子规笑道:“我自然是跟着公子。”

三人一起,走了出去。

寒影道:“明日午时,幽冥帝国的君王将会前来魔都朝拜。到时候我带你去看看,也好让你见见魔主。”

卿浅问道:“为何我要见魔主?”

寒影本是为了让她随同,说不定可以查出她的身世。然而他自然不会告知用意,随口说道:“早在魔主尚是魔界幽冥使者的时候,就创建了幽冥帝国。幽冥帝国其实是红尘凡间,由他指定王者执掌天下。当初的魔主昀昕默认这一切,夫人宁?l也一直在守护着人间。由于魔界和帝国两不相扰,人间也算得上是繁华安泰,所以帝国也受到了天界的认可和保护。如今的君王华辰,在位十三年,无功无过,魔主尚算满意。让你见见他们,就会知道,这天地间有的是人中龙凤。”

“哦。”

卿浅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低着头往前走。

“卿浅!”

忽然听到离痕和青鸾的声音,她抬起头,只见他们两个携手跑了过来。

“卿浅!你怎么还不回来!”青鸾不解地说,“昨晚你应该见到墨沨了啊!怎么还是他独自回来!而且他昨晚喝的酩酊大醉,现在还不省人事呢!”

“请你们帮我照顾他。我……我可能无法回去了……”

“卿浅,你在说什么!”青鸾更是诧异,“你竟然放任他不管!你们两个曾经那么好啊!而且——而且十年前你们已经拜堂成亲!”

“前尘已过,若是一味沉耽幻梦,只会害了更多人。”

“卿浅,我不懂!”

“天道残忍,我也不懂。”

“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以前的你敢爱敢恨,甚至为了他追到天界!”

“也许一开始就是我错,所以才会害的彼此痛苦。”

“卿浅,你变了!难道——”青鸾看了一眼寒影,惊疑问道,“难道你的心已经——”

卿浅苦涩地摇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默默走开。

第五十五章 疑是故人

身为人间帝王,从来都没有人像华辰这般,万人之上,一人之下。

想象中的君主,应当是龙袍缠身,冷凛难犯。

但是当卿浅在魔都见到他的时候,不由得有些发怔。

这个蹲在墙角画圈圈的素衣男子,真的是传说中的幽冥帝王么?

寒影等人都已经进殿面见魔主,大概是有要事相商。却没有人看一眼殿外等候的华辰,任他四处游荡。

卿浅等的百无聊赖,只能看着墙角处的华辰,看着他在地上不断地比划着,口中还念念有词。

有些好奇,她悄悄地走了过去。

只见地上用石头画出几条线,交错纵横,歪歪斜斜,实在是看不出画的什么。

他一直凝神贯注,耳力却是敏觉的很。卿浅还没有走近,他就已经抬起了头。

只见他大概二十几岁,相貌普通。本以为君王都是气宇轩昂,但是他却满脸的纯净与懵懂。

他对她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伸出手说:“我叫华辰。”?

卿浅有些发懵,这是……这是亲切会晤的意思么?

“美人,别想太多!我只是腿脚发麻,站不起来罢了!”华辰有些郁闷,干脆一把抓住她,蹦了起来。

这表情!这姿势!

卿浅狐疑地想,他真的是君王么!该不是魔主派来逗他们的吧!

似乎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他满不在乎地说:“我本来就不想当什么君王!随你们怎么想!”

卿浅讪然一笑,假装低头去看他的‘杰作’。然而看了半天,仍然是不解其意。

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别看了!你们这些魔界之人,是不会明白的!”

“我不是魔界之人。”

“真的吗!”华辰陡然高兴起来,拉着她的手说,“难怪他们不让你进去!太好了!美人,你可以跟我一起玩了!”

卿浅抽出自己的手,心想难道所有的君王都是这样的么?还是自己想象的太美好?

果然现实总是太骨感啊!多么痛的领悟啊!

华辰指着那些线条,兴高采烈地说道:“这是棋盘!小时候经常跟爹娘一起玩的!”

棋盘?这分明是一朵奇葩好么!

“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卿浅。”

“卿浅女神!求带走!”

“呃……你……你该不会是被魔物附身吧!”卿浅满脸黑线地说,“君王三宫六院,各个美若天仙,不至于见个姑娘就求带走吧!”

“可是她们都没有女神粉嫩粉嫩啊!女神,我们交往吧!”

“……”卿浅顿了半晌,无语地问道,“你多大了?”

“足够大了!女神放心吧!”

“那个……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卿浅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我说你能正常一点么!”

“我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啊!以前在家乡,爹娘喜欢的不得了啊!”

“身为君王,这样装疯卖傻真的好么!”

“我不是装疯卖傻,我是真傻啊!”

“……”

她终于被彻底打败,垂头丧气地盯着地上的线条。

心中哀呼连连,把我的君王之梦还给我!

华辰捡来几块小石子,塞进她的手里,满怀期待地说道:“陪我玩吧!好久都没有玩过了!”

也不等她回应,他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他将几块石子分别放在几个角上,看了半天,觉得少了些什么,又从卿浅手里抢回一颗,按在了正中。

他一一指点着,口中念道:“中洲众星捧月,无人能近。至于最南边,太过偏远,寸步难行。最难应付的是东洲……它将会如何走出下一步……而我又该如何应对……”

看着他沉思的侧脸,卿浅的少女心又瞬间复活了!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啊!

忽然听到寒影的声音:“卿浅!”

华辰立即将棋局抹去,地上了无痕迹。他的脸上忽然露出调笑之色,打着哈哈道:“美人相伴,人生快事!即使是舍弃江山,那也是心甘情愿啊!”

寒影恼怒道:“她是本公子的心上人,你休得无礼!”

“岂敢无礼?”华辰懒懒地说道,“我这个幽冥君王,还比不过一个魔界公子。以后还得靠公子多多美言呢!”

寒影冷哼一声:“你身上的忘魂咒,虽然只有魔主可解,不过只要我愿意,自然也是有办法的。”

“那是自然!公子的英名,非但魔界皆知,甚至人间也颇有赞誉!”华辰作揖道,“佩服至极!”

“忘魂咒,每三年都必须服下解药,否则将会剜心而死!这就是身为君王的代价!”

“我每三年都会前来魔都朝拜,自然是因为早已谨记在心。”

“好了,你先进去。”

华辰大步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再次露出那明朗的笑容:“女神,明天见!”

卿浅怔了怔,也笑了起来:“保重。”

寒影心有不悦,却仍然是笑意温和:“卿浅,想不到你们这么快就熟识。”

“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

“那就好。”

“这似乎与你无关。”

“不论你怎么说,我对你都不会改变。”

“何时解开鬼脉?”

“回去之后。”

说完这句话,卿浅不再应声,寒影也就无话可说。

这时,子规盈盈而来,见寒影等在外面,有些不平:“公子,这魔界之主,本该是你。”

寒影皱眉道:“子规,你是个聪明人。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要开口。况且这是魔主的地方,若不是我设下结界,你就没命了!”

“死又何惜!我只是替公子感到不值!难道公子不想夺回!”

“住口!”

寒影怒喝一声,有什么从他的手中飞出,直直地逼向子规。

“子规姐姐!”卿浅想要将她拉开,可是子规的唇角已经流出鲜血。

她扶着子规,忧切地问道:“子规姐姐伤到哪里了?我帮你看看。”

子规摇头不语。她没办法回答她,因为她唯一感到的就是心痛。虽然她并不清楚,为何心比伤口更痛。

卿浅看向寒影,愤怒地说道:“你好残忍!子规姐姐忠心为你,就算是说错话,也不应受到这种惩罚!”

“对于犯错之人,我向来都是不留情面。这是魔界的规矩!”

“夭欢也是这样对吗!她一个女子,你竟然罚她承受那般可怖的痛楚!”

“你见到夭欢了?”

“不错!那晚我在血池见到了她!那种地方,你怎么忍心!虽然我与她并无交情,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的人,但是我想,没有什么大错是必须承受如此重罚的!”

寒影看了她半晌,本来是想问她什么的,但是终究什么也没问。他想知道的答案,自然有方法知道,没必要让她冷眉相向。

许久之后,他开口说道:“我这就放了夭欢。卿浅,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做。只要你高兴,只要你不再排斥我。”

卿浅没有再看他,细心地给子规检查伤口。只是她不知道,有些伤是看不到的。只能默默承受,却偏偏心甘情愿。

到了午后,寒影带着卿浅走进了魔宫。子规留在外面,等着他们归来。

卿浅仍然想不出,为何非要跟他前往此处。魔界之主,与她有什么关系!认不认识,又有什么要紧!

寒影随意找了个借口,说是为了借助魔主的力量,早点解开鬼脉。

其实见见也无妨,所以她到底是跟着他走到了魔主的面前。

来之前卿浅已经问过子规,得知此魔主名为烬天。听这名字,卿浅心中已经猜到此人性情。

此时感到他阴沉的威慑气息,卿浅心中有些恐慌,却只能强自镇定。

她抬起头,本来是想安静地站在一边。

却在抬头的瞬间,见到面前的男人骤然变了脸色。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脸上交织着各种复杂的情绪。震愕,愤怒,仇恨——甚至,还有悲伤。

那些深沉的情绪,在这样一个阴鸷的男人脸上,显得格外古怪。

“你!竟然是你!”烬天震愕地说着,又立刻咬牙道,“不!不是你!你早就已经死了!”

此情此境,卿浅也有些惊愕。她茫然地问道:“你……你在说什么?你认识我?”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卿浅。至于多大了,我也不知道。”

“卿浅……卿浅……”他喃喃地念着,忽然阴沉地大笑起来,“你果然不是她!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寒影心念暗动,隐约猜到了什么。他试探地问道:“卿浅是否跟魔主的故人长得很像?”

烬天失笑一声:“我以为她回来了……我以为她已经原谅我了……不……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原谅我……”

寒影也不再多问,心中几乎已有答案。

见卿浅还在怔神,他拉着她迅速地离开。

走到外面,卿浅呆呆地问道:“我究竟是谁……”

寒影摇头:“我们回去吧。”

“不!我要去问清楚!他一定知道!”

“魔主阴晴不定,你现在进去,他肯定会杀了你!等我问清楚之后,再告诉你。”

他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前走去。

子规迎上前,见她神色恍惚,伸手扶住了她。

迷雾的出口就在前方,走出后却将是另一场痛苦……

第五十六章 各取所需

卿浅跟着寒影往回赶,他答应过,回去后就立刻解开鬼脉。所以她的心里既是期待,又是害怕。一路上低头不语,心事沉沉。

忽然听到‘轰’地一声惊雷,她吓了一跳,抬起了头。

只见前方站着一个人,那人被雷劈的焦头烂额。他双手捶胸,仰天长啸:“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又是一个咆哮帝!

卿浅好奇地问道:“他究竟是雷神,还是猩猩?”

寒影笑道:“他是情魔,每月都会遭到雷劫。”

“这么残忍?他究竟犯了什么错?”

“调戏炽歌之妻。”

“怎么每段故事都跟炽歌有关?”

卿浅想了想,恍悟道,谁叫他是仙二代呢!随便一挥手就能决定他人的命运啊!

她忽然朝前跑去,子规上前拉住她,不解地问道:“卿浅妹妹,你干什么?”

“他是情魔,我要去问问我的姻缘!”

她跑到情魔面前,浅浅一笑:“情魔你好。”

情魔理了一下风中凌乱的发型,阴笑道:“美人当前,我自然是好的很!”

卿浅往后退了一步,正色道:“我只是想问问姻缘。”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能够调……咳咳……能够见到炽歌之妻,说明你曾经住在天界,或许还掌管着姻缘大事。”

“美人如此聪明,更是惹人怜爱啊!只是——”他的脸色陡然更加阴冷,“你从何得知我与龙姝之事?”

见他面色不善,卿浅慌忙往回跑。

寒影走过来,对她微微一笑:“不要怕。”

见到魔界公子,情魔虽然向来心中不服,但是也只能敛起锋芒。

寒影看着他说道:“帮她算算。”

“还哪需要算!一看就知道,她命中带煞,绝对不能善终!”刚说完这句话,就见到寒影杀气腾腾,情魔只好拿出一本册子,翻了起来。随意扫了几眼,他懒懒地说道,“美人,你的命定之人,不在五行中,跳出六界外。”

卿浅惊诧至极:“你说的……是那只猴子么!”

情魔合上簿子,阴笑道:“我的意思是,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存在!”

“什么!”卿浅震愕之余,又问道,“那么墨沨呢?”

“离恨殿的少主人?别说他仙命难料,就算真的能够算出,那也绝对不会是你!”

“为何?”

“没有人比你更清楚答案吧?”情魔古怪地笑着,陡然愤怒无比,“仙界自视甚高,像我们这种人,注定不会被认可!”

“不……我不相信你……”卿浅固执地自欺着,“我一定能够与心爱之人相守……绝对不会孤独终老……”

“孤独终老算什么?仙界的手段,你大概还没有见识过!小美人,别太天真了!他们向来只顾自己快活,何曾真正地维护天道!”

“不是的!我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

“这也是百年来,我一直在问的!你看看我现在的下场,就应该想得到他们的无情!”情魔冷冷地说道,“不如听听我的故事,也好让你早点清醒!”

卿浅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忘了移开脚步。只听到他讲了一个故事,那故事是他的耻辱,也让她更加绝望。

情魔并非生而为魔,他本是天界掌管姻缘的情仙。他不知修炼多久,才终于跻身仙界,所以心里不是没有骄傲的。他常常对那些还在修仙途中的人说:“坚持下去,必会成功!”

那时的他,觉得自己浑身都闪着光辉。他一边兢兢业业地司职,一边没日没夜地修炼。他相信,只要凭借自己的努力,总有一天可以博得上仙之席。

仙途漫漫,他却觉得无限圣洁与美好。

直到,他遇上了命中之劫。

那年瑶池仙会,他有幸受邀参加。本来是安静地站在众仙身后,湮没在玉琼芬芳中央。

无意中看到一位仙子朝这里走来,美得令人移不开目光。那是他毕生见过的最耀眼的明珠,就算后来他流落魔界,也无法忘记那样一种绝色风华。

她对他们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如此明媚,晃出满池的春光。

每个人都以为,她是对着自己笑。每个人都沉醉在那笑容之中,飘然欲醉。

他们举杯相候,都想与她共饮一杯。

然而,她最终却是停在了离恨殿少主人的面前。

只可惜,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他本来是该跟师父坐在上席的,特意匿身此处,不过是图个清静。

她的眸子陡然黯淡,却仍然是笑的从容。她清姿盈盈,转向了一边的情仙。

朱唇轻启,轻柔如风:“情仙,陪我共醉,可好?”

明知她不过是借他掩饰,他却是心甘情愿,痴痴然地举起了酒杯。

她却忽然掩口轻笑:“情仙,当真是痴心妄想!不过是逗你玩笑而已,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他还没回过神,她已经飘然而去。只听到毫不留情的嗤笑之声,他却仍然沉浸在那醉人的芬芳。

离开瑶池后,他害了相思病。

他问了别人,这才知道,她竟然是天帝的侄女冰?u。

得知她的身份后,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只当她是自己心上之人。

那时的他,或许太过天真。身为情仙,单纯地以为,爱就是爱,无关其他。

经受过无数个日夜的相思折磨后,他终于忍不住满腔热情,带着自己的诚意前往宝殿求亲。

路上遇到离恨殿的二师兄易裴,只见他收拾一新,也正往宝殿飞去。

易裴斜了他一眼,不屑道:“你一个下仙,去那里干什么?”

“我喜欢冰?u,想要向她表明心迹。不论她是否答应,我总该试一试!”

当他说出这句话后,却听到易裴大笑起来。他笑得不可抑制,笑声中满是嘲讽。

“你竟然——竟然喜欢她?”易裴大笑道,“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不管是什么身份,我喜欢她,又有什么错!爱情,难道还有贵贱之分?”

“情仙啊情仙!你果真是尽忠职守啊!你手中的姻缘簿,不过是仙界编出来的谎言。本来只是为了欺骗世人,怎么你竟然相信了?”

“倘若连我都不相信,那些世人又怎会相信?身为情仙,我自然要给他们最美的姻缘。”

“那你不妨看看,冰?u的命定之人是谁?”

情仙正要拿出姻缘簿,却见易裴扬长而去:“我也是前去求亲的!我以仙灵作保,她最终绝对是许给我!”

情仙追上前,却怎么也无法与他并肩。离恨殿的法术,天界闻名,也难怪那么多仙子为之倾心。

来到殿中,情仙望着高高在上的天帝,一时间忘了措辞。忽然看到冰?u缓缓走出,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心中陡然生出勇气,朗声说道:“冰?u仙子,请嫁给我!”

此话一出,殿内轰笑一团。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目光中既有鄙夷,也有同情。

天帝脸色阴沉,怒声道:“放肆!”

情仙道:“我对冰?u之心,日月可鉴,望天帝成全!”

“你可知她是什么身份,而你又是什么身份!”

“我是爱她之人,她是我的心上之人。”

“你!”

天帝震怒至极,正准备命人将他带出去,却听到冰?u悠悠说道:“我有话问他!”

她从殿上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凭什么爱我?”

他从怀里拿出一朵情花:“这是我用心血灌溉,天地间只有这一朵。你若喜欢,哪怕是我心血耗尽,也要送你满园情花!”

情花盛放,满目流芳。

她从他的手里拿过那朵情花,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神色慵懒:“确实很美,也确实很动人。只不过——你送错了人!”

说着,她将情花片片撕碎,撒落在他的面前。

一片一片,仿佛是带着毒刺,割在他的心上。

她瞬间飞回殿上,仍然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她站在天帝的身边,耀眼的如同明珠。

易裴冷笑着看了他一眼,走上前道:“为了以表诚意,师父送上一件宝物。”

天帝倾身:“是何宝物?”

易裴拿出一个盒子,毕恭毕敬地呈了上去。

天帝还未打开,就已经惊呼出声:“竟然是遗落魔界的上古神器!”

易裴笑道:“这是离恨殿从魔界寻回,特意献给天帝的。若是天帝不满意,我可以将仙灵献出,只为美人一笑!”

“这上古神器,我可是派人寻了好久,想不到还是被离恨殿寻得!离恨殿本事通天,将冰?u嫁去,是再好不过的了!”天帝如获至宝,将神器藏在怀里,喜笑颜开地说道,“本来是想将她许给离恨殿的少主人,只可惜断音宫先发制人,一直缠个不休。你看起来也是仪表堂堂,将来若是需要,我也可助你荣登离恨殿宝座!”

“多谢天帝!”

易裴得意至极,却不得不竭力按捺。出了宝殿,这才狂妄大笑起来。离恨殿的宝座,迟早有一天是他的!不论是谁,都无法阻止他心中的计划!

情仙失魂落魄地离开,很远之后,似乎还能听到那无情的嗤笑之声……

第五十七章 啼笑姻缘

情仙求亲受挫,从此以后一蹶不振。非但不再勤加修炼,甚至连姻缘本职也渐渐荒废。人间那些大龄男女怨声载道,很快就传到了天帝的耳朵里。天帝怒斥几回,他这才心不在焉地继续。只是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只凭满腔热血。阴差阳错的姻缘时有发生,他心里却产生隐秘的窃喜。

世人越是痛苦,他就越是高兴。他不甘心,为何他要替他们做嫁衣,而自己却只能承受孤独!

后来炽歌婚期将近,却在冰海认识了清瑶。本来他们两个是完全可以解开误会,长相厮守的。但是当情仙在姻缘簿上看到他的名字时,鬼使神差地,改动了结局。

龙姝到底是嫁给了炽歌,登上了九重天。

然而听闻,炽歌从未回房。听闻,龙姝每夜摔桌。

他们这样的痛苦,正是情仙乐意看到的。

他恨天帝,连着他的儿子也一起恨了。

他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那些风/流韵事,为自己的得意之作庆贺。

沉醉不知时日,他摇摇晃晃地往回走,却在瑶池边停住脚步。

曾经以为美好的开始,却原来是个笑话,如今连瑶池守园的小仙都敢嘲笑他。

“看!他就是那个妄想娶到冰?u上仙的家伙!真是不自量力!”

“长得倒是不错,可惜只是个下仙,比我们好不到哪儿去!我们只愿三餐无忧,就已经心满意足,他竟然妄想娶到上仙!”

这样的耻笑,他已经听得习惯,习惯到麻木。

他幻化出一棵树,倚在树下,闭眼大睡。

瑶池自然是仙树繁茂,不过如今他学的聪明了。那些仙树,他是碰不得的。

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响起:“这果子还真是特别!”

他睁开眼睛,只见树下站着一个绝色妖冶的女子。她摘下一颗果子,送进了口中。

情仙正想告诫,这果子不能乱吃,她却已经吞下。

她的唇角染上一抹红汁,她伸舌勾去,水眸忽然变得迷离。

她软软地倒在他的怀里,风情万种。她轻轻地撕扯着自己的衣衫,低低地吟道:“好热……好难受……”

她不知道的是,刚刚她吃下的是情果。本是帮助世间男女情窦初开,同时也会令人情/欲高涨。

情仙本在醉酒之中,朦朦胧胧中,恍惚看到冰?u躺在怀中,对他软声媚语。

他反手抱着她,将她按在了树干上。

“你们好大的胆子!”

这声怒喝陡然响起,情仙立刻清醒过来。

只见炽歌怒气沉沉地看着他们,一把拉起怀中女子,将她扔进了水中。

冰寒入骨,女子终于回魂,慌忙解释道:“炽歌!我没有!”

原来她竟然就是炽歌之妻,龙姝。

情仙苦笑命运捉弄,也知道今晚在劫难逃。

龙姝从水中飞起,指着情仙道:“是他勾/引我!我……我被他施了法……”

炽歌冷笑道:“你身为龙族公主,法力高深,有谁能够对你施法!”

“炽歌,我对你真心一片,又怎会做出这种下贱之事!我嫁给你这么久,却仍然是完璧之身。你若不信,可以检验!”

听到这句话,炽歌情绪复杂。羞愤,还是内疚,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忽然一挥手,轻易地将情仙扇飞。只留下一句:“今晚之事,你知我知!若是敢多嘴,绝不轻饶!”

只凭他的一句话,情仙就立刻从仙界坠落人间。千年修行毁于一旦,他又如何甘心!

他走遍人间,却发现,竟然没有一处清明之所。贵贱,强弱,从来都是天经地义。这世间,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天道如此,更何况人间!

后来他无意中闯入魔界,已经无路可退。不想再四处飘荡,终于选择为魔。只是每月都会身受雷劫之痛,似乎提醒着他过去的耻辱。

他故意将那晚之事传的人人皆知,大概是天降责罚吧!

说到这里,情魔冷笑起来:“我已为魔,区区雷劫,又算得了什么!我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天界并非他们想象中的圣洁!天界中的龌龊事,又岂止这些!”

卿浅心中难过,没有再说什么,跟着寒影继续前行。

走了很远,似乎还能听到情魔那阴沉的大笑。

见她一路低头不语,寒影关切地问道:“卿浅,在想什么?”

“我在想,天界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卿浅迷惘地说,“世人眼中,天界何其圣洁。可是为何,竟然也存在这许多不公?”

“天界,也不过是他们自己的天界罢了。”

寒影刚说完这句似是而非的话,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半空响起:“让我来告诉你们!”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闪过,将卿浅抢了过去。

卿浅惊诧地看着眼前之人,欣喜地唤道:“师叔!”

来者正是师叔,他抓着卿浅,恼怒地说道:“你怎么跟他混在一起!要不是我在天上呆的无聊,偶尔下来逛逛,还以为你跟墨沨已经娃娃成群呢!”

“我……我跟墨沨已经……”卿浅不知如何开口,转口问道,“师叔最近可好?”

“无酒无美人,天天闷也闷死了,你说好不好?”

“听墨沨说,你是在跟你的师兄练剑,总算是有人陪啊!”

“别提了,我都要被他虐死了!在上面实在是太失败了,所以下来找找存在感!”

“那师叔以后就不回去了吧?我很想念师叔呢!”

“傻姑娘,师叔也是很想念你呢!不过回去当然是要回去的,下来打个酒偷个腥,就立刻回去!不然留下来干嘛,帮你们带孩子吗?”师叔瞪着寒影说,“就算真的带孩子,我也只带你跟墨沨的亲孩子!至于这家伙,我拒绝承认!”

卿浅慌忙解释:“师叔,你说什么呢!我跟寒影,什么也没有!”

“那你为何离开墨沨?”

“我并非想要离开他,而是不得不离开。”

“借口!我说卿浅啊,墨沨对你那么好,你可千万不要出墙啊!就算真的出墙,也不要找什么魔界公子啊!实在忍不住,找师叔也可以啊!好歹他也是我的师侄,我不会太霸道的!”

“师叔!”卿浅憋红了脸,“你怎么越来越……”

“越来越帅是不是?没办法,天界就是养人啊!”

看着他嬉笑不羁的神情,怕他再说出什么骇人之话,卿浅转过话锋道:“师叔,你还没告诉我,天界究竟是怎样的呢!”

“这还不简单!回头带你走一遭,就什么都知道了!先不说这个了,师叔我飞了大半天,快要饿死了!快陪师叔去打酒!”

师叔拽着卿浅往前走去,寒影和子规跟了上来。

师叔斜了一眼,漫不经意地说道:“美人可以跟着我,魔界公子就免了!”

寒影道:“我要保护卿浅。”

“笑话!有师叔在,谁敢伤害她!”师叔不满地说道,“你怎么总是这样阴魂不散!以前我们三个一起时,你也是这样。现在我跑下来找他们,竟然还是这样!”

“仙君对我成见已深,我无话可说。只是——卿浅身上的鬼脉,只有我才能解开。”

“管它什么鬼脉!我还不信了!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不敢。”

师叔虽然恼火,但是也能猜到缘由,所以不再多说。他冷哼一声,看了一眼子规,笑了起来:“美人,我们见过。”

子规笑了笑,没有说话。

卿浅提醒道:“她就是那天幻化成颜——”

“咳!”师叔陡然一声咳嗽,悠悠道,“打酒!”

卿浅竟然有些羡慕,他可以做到这样若无其事,而自己却永远都学不会。

两人走在前面,卿浅低声问道:“师叔,你……你怪我么?”

“怪你什么?出墙?被绿的又不是我!”

“我不是说这个。况且……我没有对不起墨沨。我只是想要暂时离开他,两个人都冷静一下。”

“以前你们两个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怎么现在竟然玩起了冷战?”

“一开始是因为我在赌气,现在……现在是因为我害怕……”

“害怕什么?我们都会保护你,没有人会伤害你。”

“我不是怕自己会受到伤害,而是怕他会越陷越深!”

“你们该清醒的时候却在沉迷,如今他已经情根深种,你以为他可能走得出么!”

“对不起……”

“是我们对不起你,说到底,你也是被命运所害。”

“离恨殿六弟子之事,师叔相信我么?”

“傻姑娘!”

师叔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些心疼。

远远地走来一个红衫女子,她瞬间飞到寒影面前,唤道:“公子!”

原来夭欢已被寒影放出,听闻他回来,特意前来迎接。

她感激地说道:“多谢公子恩德!”

寒影笑道:“你该感谢卿浅。若不是她,我也不会这么快放出你。”

夭欢对卿浅道了声谢,看到一边的,媚然一笑:“仙君,我们又见面了!”

师叔轻笑一声:“你们魔界之人,行事还真是诡异!”

“再怎么样,也比不过仙界啊!”夭欢靠了过来,情绪不明,“难道很久之前,仙君真的没有听过我?”

“我听过的美人太多,实在是记不住。唯一记得的,就是我该打酒了。”

师叔摇晃着酒壶,拽着卿浅瞬间消失。

第五十八章 借酒消愁

师叔带着他们来到客栈,却不见墨沨。青鸾和离痕坐在那里吃饭,见到师叔来此,迎了出来。

师叔笑了起来:“青鸾啊青鸾,想不到你身为神鸟,追美人却比我还神速。你这么厉害,彩凤知道么?”

想起彩凤,还不知她被困于何处受苦。青鸾心中涌起愧疚之情,低头不语。

夭欢跟着寒影走进来,无意中看到离痕,大惊失色:“是你!”

离痕之前从未见过夭欢,她惊诧地问道:“你认识我?”

“你……你是……”夭欢顿了顿,问出一句奇怪的话,“你现在是什么?”

离痕虽然觉得怪异,但是也没必要隐瞒,如实答道:“蝶妖。”

“蝶妖……你怎么会是蝶妖……”夭欢冷笑一声,“那人倒真是残忍,非但对我如此,连你也不放过!”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罢了,那段旧事,我已经不愿再提。”

夭欢不再多说,师叔狐疑地看着离痕:“你是蝶妖?”

离痕点头:“是。”

“之前为何感应不到妖气?”

“花妖姐姐的妖灵,替我暂时掩饰住妖气。”想起花妖,离痕心中不无仇恨,但更多的是悲伤。

“原来你是花妖的妹妹……”师叔若有所思,神情竟然有些凄凉。

卿浅慌忙挡在离痕面前,看着师叔说道:“离痕从未作恶,请师叔放过她。”

师叔摇头叹息,挥了挥手。

卿浅欣喜地说道:“多谢师叔!”

师叔道:“也许你说得对,并非所有的妖魔都罪该万死。以前是我太过固执,才会枉杀好人。虽然我见到妖魔,仍然是忍不住拔剑。不过想起相思,我到底忍住。”

“师叔,你真好!”卿浅给他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送到他的手中。

他接过茶杯,笑道:“傻丫头,难道你不知道,师叔我最喜欢的就只有美酒。一杯清茶,可真是太没诚意!”

“师叔,你以后可以不再喝酒吗?”卿浅难过地说道,“如今……墨沨也学会了借酒消愁……他现在肯定是在哪里喝酒……”

“什么!”师叔气的跳脚,看着青鸾道,“他现在何处?”

青鸾无奈地说道:“就在后院。”

师叔立刻拽着卿浅跑到了后院,还没接近,就闻到浓烈的酒香。

夜色迷离下,果然看到墨沨抱着酒壶,坐在栏杆上,独饮独酌。

见到卿浅,他的眸中似乎闪过一丝光芒,但也只是刹那即逝。

“墨沨!”她跑上前,想要夺过他的酒壶,却被他微微避过。

他唤了一声“师叔”,继续仰头饮酒。

师叔震怒道:“墨沨!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你可是离恨殿的大师兄,若是被师弟们看到,他们又该怎么想!”

“我只是为自己而饮,与离恨殿无关,师叔不必担心。”墨沨看着师叔,笑了一下,“师叔,难怪你那么喜欢饮酒。原来美酒相伴,竟是这种滋味!”

“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吗!你可不要告诉师兄,是我教会你的!”

“除了剑法和道术,师叔并没有教过饮酒。人之常情,何须来教?”

“墨沨!”师叔陡然怒喝,挥剑劈了上去。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兀自痛饮。他虽然气急,却也毫无办法。剑锋一偏,挑开了他手中的酒壶。

酒壶摔落地上,弥漫满园的芬芳。

看着满地的碎片,师叔幡然悔悟:“是我教坏了你!从此以后,绝不再饮!”

“师叔,你已经走出你的情,悟出你的道。而我呢!”墨沨痛笑起来,“我又该何去何从!我深爱的人,正在慢慢走远。偏偏我却越陷越深,不愿走出。”

“一定是哪里错了,你们两个,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也很想知道,究竟是哪里错了!为何我竟然会放开她,任由她走向别人的怀抱!为何她竟然忍心离开我,再也不曾回头!”

师叔看了他们良久,恍惚明白了什么:“情魔作祟!”

他在他们眉心一点,果然看到有什么飞了出来。

师叔叹气:“果然是着了道儿!”

原来,刚走进这魔界之时,他们就被情魔暗中施了法。他们所说的和所做的,完全与初衷相反,最终才会误会连连。

师叔看着墨沨,无奈地说道:“你啊你!枉费了一身高深法术,竟然被这种低劣伎俩给骗过去!”

墨沨心中苦闷,沉默不语。

师叔劝慰道:“不过也不能怪你。情魔的法术,越是情根深种,越是难以识破。他就是趁着双方偶有嫌隙的时候,见缝插针,最终导致不可收场!情魔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咱们不要管他!幸好我来的还不算晚,否则你可就要喜当爹了!”

卿浅不解地问:“什么是喜当爹?”

师叔没好气地说:“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赶紧跟他解释清楚!”

卿浅看着墨沨,墨沨也看着她。许久许久,谁也没有开口。

就算误会澄清又怎样?说出的话难以收回,伤过的心也难以愈合。

况且,封魔卷上的名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绝对不能再走下去。

再这样执迷不悟,他注定为她成魔。

她可以自己忍受痛苦和责难,却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万劫不复!

想到这里,她只能逼迫自己无情。她对师叔说道:“请你看着他,不要再让他喝酒。我……我鬼脉未解,不能久留。”

“你说什么!”师叔有些惊愕,“你竟然还是要离开他!”

“不错,我只能离开他。”

“丫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竟然会变成这样!难道你真的被那魔界公子蛊惑了心神?”

“跟任何人无关,是我自己要走。若是非要问个明白,也只能怪命运无情。”

“若只是因为命运无情,你们已经走到这一步,再难回头,何不放手一搏?”师叔道,“从前我一直阻止你们,一来是害怕那未知的劫难,二来也是不明白你们的心意。然而那一路上我见你们生死相许,再加上你们早已经走错第一步。如今不论是缘是劫,你们都只能走下去。”

听闻此言,卿浅苦笑起来。心中说道,师叔,倘若你看到那封魔卷,倘若你看到那卷上的六界劫难,你还会如此说么?

她再次问出一直萦绕心间的问题:“我究竟是谁?”

师叔怔了怔:“为何这么问?”

卿浅道:“其实师叔已经没有必要再瞒着我。经过种种变故,我心中已经大约明白。只不过是想确定而已,即使师叔不告诉我,很快所有人就都会看到答案。”

师叔惋叹道:“其实我也不确定。当年我们只是看出你身上隐藏的魔性而已,但是并不能推知你的身世。虽是如此,我们却也心知肚明。你的身世,定是极为不祥。”

“魔性?”卿浅震愕至极,“竟然是这样!”

看着她如此的神情,师叔明白过来,她其实毫不知情。他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有些生气,“小丫头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

卿浅震愕之余,黯然无比。她不敢再看墨沨,她不敢再次贪恋。

她的身上竟然暗藏魔性,再联想到那封魔卷,她隐约也就明白了其中机缘。此时此刻,她更加确定,她若是执意留下,只会害了他。

她低着头,说了一句:“我是真心想要离开。”

转过身,却被那只大手拉住。

身后是他沉痛的声音:“你当真狠心?”

“对不起,我已经没办法爱你。”

“为了他?”

“只是为了……我自己。”

“我想不通,究竟是哪里错了!”

“或许是时间错了。我们两个纠缠太久,我已经很累了。你是高高在上的仙君,拥有永恒的生命。对于你来说,我只是尘烟而过。但是对于我来说,这一生就是全部。岁月太过无情,爱恨都已消耗殆尽。偶尔,我也想为自己而活。”

“你是否真的不再爱我?”

“魅魔曾经说过,很多时候,爱与不爱,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我不相信……曾经你那么爱我……而我也是用生命在爱着你……那样热烈的爱情,竟然会瞬间改变,竟然会如此收场!”

“爱恨本就在一念之间,所幸的是我们没有仇恨。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转瞬即逝……想留的永远都留不住。”

卿浅挣脱他的手,失魂落魄地离开。

他只看到她绝决的背影,却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泪水。

他失神地看着她渐渐消失,痛苦至极。

师叔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地说:“许久不见,想不到这丫头越来越伶俐了。她说的那些话,全部都很有道理。师侄啊,她可是比你看得透彻!”

“我不能相信,曾经生生世世的许诺,竟然会输给所谓的岁月无情!”

“我又何尝不是!当初我跟颜缈刻骨铭心,最终却也只能两两相忘。”这是良久以来,师叔第一次提起颜缈,提起那一段不愿回首的情伤。他怅惘地说道:“岁月无情,只有完整经历的人,才能体会那种无力之痛!”

“不!不能!我不能就此放开!我不相信命运,不相信岁月,我只相信——此生挚爱,绝不离弃!”

墨沨说着,追了过去。

师叔长叹一声,却又不能借酒消愁,只有对月苦笑。

第五十九章 天意弄人

寒影带着卿浅离开客栈,她说想要四处走走。无意中想起那尊玉像,她不知不觉地朝来路走去。

玉像越来越近,似乎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她唇角的微笑。

月色凄迷,女子衣袂翩飞,说不出的清柔。

卿浅痴痴地仰望着她,忍不住伸出右手,触到了她的手心。

忽然看到,一颗泪珠从女子眸中落下,滑过冰冷的鬼面具,落在了卿浅的脸上。

卿浅惊异地说道:“她在哭呢!”

寒影将她拉过来,微笑道:“不过是玉像而已,怎么会哭?”

“不!她真的在哭!”卿浅摸了一下脸颊,望着指尖的泪珠发呆。

“可能是夜露吧。卿浅,我们这就回去。我帮你解开鬼脉,你就会想起一切。到时候你就知道,墨?h并非良人!”

“我不许你这么说他!虽然我离开了他,但是我很清楚,我的心里只能容下他。不论将来发生何事,永远都不会改变!”

“墨?h,他何其幸运……”寒影苦笑一声,“只恨我没能早点认识你!”

“寒影,我说过,我只是尝试将你当作朋友,请你不要多想。”

“能够得你片刻陪伴,我已经知足,又岂敢多想!”

寒影怅然轻叹,两人沉默不言。

“卿浅!”

陡然听到墨?h的声音,卿浅心中一喜。果然看见墨?h朝这里走来,瞬间已来到她的面前。

他一把拉住她,沉声道:“跟我回去!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开你!你爱着我也好,忘了我也罢,都只能留在我的身边!繁华红尘,也只有我才能陪你看遍!”

“墨?h……”卿浅呆呆地看着他,几乎就要沉陷在他深澈的眸中。

“卿浅,不要再离开我。”他将她拥入怀中,声音低哑,“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痛苦?日日夜夜,睁眼合眼,想的全部都是你。找不到你,我也只好寄情酒中。或许只有喝醉了,你才肯入我梦里。”

他的怀抱酒香醉人,她埋首其中,不愿清醒。

许久之后,她才终于逼迫自己抬起头,努力装出冷漠:“以后,不要再喝酒了!你这样,我很不喜欢!”

他勉强笑了一下:“卿浅不喜欢的事,我绝不再做。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别说是酒,连命都可以舍弃!”

“墨?h,请你好好保重。你的性命,并不是只属于你。你肩负着离恨殿的重任,绝不能为任何人停留脚步。”

“卿浅,为何你不懂,你比任何事都重要!到底我该如何,你才能明白?”

“不过是说说罢了。甜言蜜语固然动听,却当不得真。墨?h,谢谢你哄了我那么久,也谢谢你赠予我这一场空欢喜。我们两个,从此不要再纠缠下去。两不相干,这样对你我都好。”

“两不相干……两不相干……”他失声笑了起来,“到底是对你我都好,还是——这只是你想要逃离的借口!”

“随你如何,与我无关。”

卿浅强逼自己说出这些无情之言,心中却痛的如同滴血。

她怎么舍得,如此对他!

然而事已至此,她已经无法可想。她宁愿背负着不贞不忠之罪,也不愿看到他走向万劫不复!

剑气忽起,骤然朝寒影直逼而去。

向来清傲自持的墨?h,竟然为了一个女子,与人妄动干戈!

卿浅怔怔地看着二人缠斗不休,眼泪怎么也忍不住。

墨?h,对不起!原谅我不能再爱你,原谅我只能骗你!

她抹干眼泪,对着墨?h喊道:“你若敢伤他半分,今生我绝不会再见你!”

墨?h没有料到她竟然会说出这种话,竟然会为了别的男人而威胁他!他的眸中满是伤痛,远远地望着她,却再也望不穿她的心思。

两两相望,中间隔着冰凉月色,愈发凄惘。

他的卿浅,真的变了。从前那般烂漫无邪的她,如今深沉的让他分不清虚实。

就在失神之际,手臂上已被击中,鲜血濡染,刺痛着她的眼睛。

每一次,他都是为她而伤。从前,是因为他想保护她。而如今,却是因为她想离开他。

两人愈来愈烈,渐渐飞到了玉像下。怨意所聚,总不免殃及无辜。寒影掌力微偏,竟然无意中将那鬼面具打碎!

月色黯淡,卿浅并没有看清玉像面容,却看到两个男人的脸上,同时露出震骇之色!

墨?h忽然飞到她面前,瞬间将她拉入怀中,捂住了她的眼睛。与此同时,寒影挥手毁掉了玉像的半边脸。

他们终于停止打斗,卿浅却陷入更深迷雾。她挣开墨?h,逼视着他:“你们究竟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看到!”

墨?h面如死灰,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悲凉。

她又看向寒影,却见寒影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墨?h忽然紧紧地拉着她,不容置否地说道:“走!”

他的语气,几乎是在命令她!他对她向来温柔,从未有过如此冷沉神色。

她不断地挣扎着:“我不会跟你走!我要解开鬼脉,我要想起自己的身世!我不会再受人摆布!”

“除了命运,又有谁会摆布你?我如此爱你,又怎么舍得!这是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由着你!不要再想着什么鬼脉了!我宁愿你恨我怨我,也不愿看着你再受苦受难!”

“你究竟在说什么!什么受苦受难!我已经承受够多,我不信还会有什么不能承受!”

“命运无情,可笑我们却无能为力。我带你离开,从此隐居山水,再也无人能够找到!”

“等我想起一切,这可是你当初亲口承诺!你告诉我,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让我们忘了执念,重新来过……”墨?h忽然神色颓败,竟然似在请求,“我们就此离开,再也不管天地纷扰……好吗……”

看着他如此神色,她又于心何忍!终于缓下语气:“我只是想知道,我究竟是谁。”

“答案是什么,都不再重要。倘若我现在仍然对你说,你是我的妻子,你还肯相信么?”

“我……”卿浅神色暗了暗,低头半晌,终于开口,“很快,一切都会明了。到时候,我再给你一个交代。”

“我不需要你的交代,我只需要你在我身边。”

“真相未明,强求亦是枉然。”

“既然如此,我陪你一起去!”

墨?h不由分说地牵着她,朝前走去。

她挣扎几下,实在无力,只能任由如此。

寒影默默地走在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今晚之变,实在是意料不到。然而难料之事,远非如此。

忽然见到红影拂动,原来是夭欢。

见到墨?h,夭欢面色不善:“公子的地盘,不欢迎仙界之人!”

她挡在前面,墨?h却直直地走了过去。

她气急,挥出淬毒赤练,朝他击去。

又是一场仙魔之战,卿浅无奈地想,为何永远都是纷争不断!

本来墨?h可以轻易将她制服,但是他终究不忍伤人,所以将她放了开来。

忽然听到一声冷笑:“大师兄果然是喜欢与妖魔为伍!非但是小姑娘,连这个老妖婆也——”

话音未落,夭欢看向来人,大怒道:“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最清楚,不然你这么生气是干什么?你大概以为,你现在还风韵犹存吧!”

“呵!”看清来人后,夭欢冷笑起来,“原来是离恨殿的二弟子!别管我是不是风韵犹存,告诉你,我宁愿伺候你们离恨殿扫地的老道士,也绝对不会看上你一眼!”

“真是痴人说梦!”易裴冷嘲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离恨殿是你能够接近的了吗!恐怕还没看上一眼,就已经被师父的斩妖剑剁成碎片!”

“你师父?”夭欢陡然大笑起来,“他又算什么东西!”

“住口!”

墨?h和易裴同时怒喝出口,挥剑朝她击来。

见状,寒影护在了她的面前。

易裴冷笑道:“可怜啊可怜!我有冰?u仙子,师兄也有玉杳宫主。所谓魔界公子,竟然只能守着个残花败柳!*谷的名字,可真是六界闻名呢!”

“休要污言秽语!仙界果然比想象中更加肮脏,所以看人看事皆是如此不堪!”

“魔界公子,装什么清高!你以为六界真的将你当作朋友?不过是施舍你罢了!”

“那总好过某人,枉有仙名,却永远屈居人下。甚至连自己的未婚妻,百年来都不肯成婚。大概,她是在等你多奉上几件神器。又或者,想着的人根本就是情魔吧!”

这番话正中痛处,他身为离恨殿的二弟子,无论怎样努力,永远都比不过大师兄。六界皆知,墨?h身为大弟子,被指为离恨殿的少主人。世人赞他斩妖除魔,法力高深。却很少有人听过易裴的名字,甚至当初,冰?u第一眼看上的,也是墨?h。

也正是因着墨?h的机缘,冰?u认识了情魔,才会产生之后的那么多纠缠。冰?u选择他,他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百年来都不肯成婚,也不过是为了观望而已。

此时,易裴恼羞成怒,不顾一切地朝寒影攻来。

杀红了眼,寒影拿出了自己的武器。

那一刹那,卿浅蓦然怔住,恍惚间陷入梦魇……

第六十章 生不如死

珠钗滴血,异彩流转。当卿浅看清寒影手中的光影时,不由得大惊失色。她捂着嘴,难以抑制地尖叫起来。

见她如此模样,寒影自知再也难以隐藏,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邪笑:“美人,你还是那般热情!”

卿浅连连后退:“是你!竟然……竟然是你!”

“这么久了,终于认出我了,其实你早该想到的!真可惜啊!差一点就将你骗上手!不过这样也好,我再也不用掩饰什么了!”寒影看向墨沨,挑衅地说道,“你大概很好奇,那一晚在溪畔,究竟发生何事!”

许久之前的那一晚,是墨沨不愿提及的伤痛。此情此境,他隐约明白了什么。他陡然怒道:“住口!不要再说下去!”

“那一晚的香艳,我可是每晚都在回味。难道你真的不愿与我共享?”

寒影邪笑着,全然不顾对方的利剑已经逼入胸膛。

他抚着自己的心口,自顾自地说着:“自从成魔之后,从来都没有人敢伤害我!可是你——如同兰?s一般的出现在我眼前,让我刹那心动,却毫不留情地用她的遗物杀了我!那一刻,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痛!我宁愿就此死去!可是我不能死,我要找到你,将你变成兰?s,完完全全地只属于我!然后我们两个一起,为兰?s报仇!”

他猛地撕开自己的上衣,露出自己的心口。正中处伤痕犹在,渐渐裂开。

他古怪地笑道:“美人,这是你赐予我的美梦,也是兰?s留下来的礼物。我不舍让它愈合,所以施法让它愈来愈深。你来摸摸,它会为你而盛放!”

卿浅终于确定,那一晚并非噩梦。他在水中的样子,才是他最真实的面目。

她惊恐地躲在墨沨的身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仿佛听到血肉飞溅,她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种凄艳。

“知道我为何用它杀人?为何忍心让兰?s的心爱之物染上鲜血?因为那些肮脏的生命,亏欠我们太多太多!我要用他们的血来养活兰?s的亡灵,我要让她看看,我是怎样将仇人寸寸割裂,跪在我们面前生不如死!每次杀人的时候,我都似乎听到兰?s在笑。她仿佛就在我的身边,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她了……”

“你!魔鬼!”

“美人,你说的不错,我就是魔鬼!然而你知道,真正的魔鬼是怎样的吗!不如我这就带你去看看!”

“你休想伤害她半分!”墨沨将卿浅紧紧护住,冷冷说道,“事已至此,一切也就明了。当初我为她归位魂魄时,必定是你暗中作祟!”

“不错!我一直都想收服她的残魂,因为那似乎有一种特别的力量!现在——我终于明白那是什么了!”

寒影正想说出口,墨沨冷喝道:“那些仙君,也是你所为?”

“是又如何!是他们自甘堕落!我就是要让你们看看,所谓的仙界之人,其实比谁都卑贱肮脏!仙界藏污纳垢,却偏偏总是装的清高傲世。他们看不起妖魔之道,最终却卑躬臣服,甚至甘为犬马!想想真是可笑啊!”

“你为何这般羞辱仙界!仙魔向来不两立,不过是各司其道罢了!”

“各走其道就是,为何却逼得我走投无路!甚至害死了世上唯一爱我之人!暗中远不止如此,我恨透了那无情的天道!”

“是你心术不正。”

“可知当初我也心心念念想要修道成仙!是你们逼我至此!”

“那魔元大概也是假的。回去后我叫师叔毁了它,但愿你能够就此悔悟。”

“应当悔悟的是你们,而不是我!只要我还活着一天,这个游戏就永远都不会结束!”

“他们各个法术高深,已经识破你的诡计,你以为还可能得手吗!”

“子归鸟的歌声,勾人心魄,无人能挡。并且,所有人都会心甘情愿沉沦。我趁机取出他们的仙魄,他们从此变得痴傻浑噩,又怎么记得从前之事!”

寒影挥了挥手,一只子归鸟飞了过来,幻化成人,正是与卿浅同游同赏的子规。

卿浅看着她,难过地说道:“子规姐姐,那些事情……真的是你做的?”

子规轻轻摇头:“我只是遵从公子的吩咐,为他们歌唱幻化而已。至于为何如此,我向来不问。公子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是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

“现在你终于看清他,为何不离开他?”

“我与公子日夜相伴,他的真实模样,我早就刻在心上。我不会离开他,不会再让他孤单一人。”

“那些仙君……何其无辜!却被你们生生毁灭!”

“倘若一开始我就知道结果如此,我宁愿一死,也绝不会犯下如此罪孽。只是……已经做错,无法回头。从此以后,我会用自己的性命去赎罪!”子规神情凄伤,她哀婉地看着卿浅,许久之后问道:“你会怪我么?”

卿浅摇了摇头:“我明白。”

“卿浅妹妹,能够结识你,是我此生幸事。只恨……我们此后不能再相伴了……”

“子规姐姐,请你……偶尔也能为自己而活。”

“我只是子归鸟,没有灵魂。注定只能追随主人的方向,为他而死。”

闻言,寒影大笑起来:“子规,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卿浅一个人留在魔界,未免寂寞,你当然要永远陪着她!”

墨沨冷然道:“我这就带她离开!”

“离开?她又能怎样离开!这是她的宿命,她逃不了的!”

“一定有办法,我一定要救她!”

“身为法力高深的仙君,恐怕比谁都清楚,鬼脉可解,魔性难除吧!”寒影狂妄地笑着,“有一点我要提醒你,若是再不解开,她就会被反噬!后果如何,你大概很期待吧?”

“就算我倾尽心血,也一定会找出解救之法!”

“唯一能够救她的,就只有我!”

寒影低声念了句什么,卿浅忽然捂着心口,痛苦地蹙起了眉。

墨沨大惊失色:“你竟然对她施用——”

寒影狂笑道:“你想不到的还很多!你忍心看她受苦,就尽管试试!劝你最好不要冒险,代价不仅仅是她的性命!”

墨沨抱着卿浅,正要离开,陡然触到她的眼眸,心中一沉,终于停住了脚步。

每往前走一步,她的身体就会更痛一分。他又怎么舍得!

沉吟许久,他回过了身。

寒影更是狂妄:“你终于肯信了!我这就带她回去!不要试图跟上来,否则你会看到,什么叫作生不如死!”

墨沨看着怀里的卿浅,见她的脸色越来越惨白,他的心中也越来越痛。暗中作了决定,他走到子规面前,将卿浅交到她手中,低声道:“请你照顾好她。”

子规点头:“她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会护她周全!”

卿浅悲伤地看着他:“不要放开我!如今我谁都不敢相信……我……我很害怕……”

墨沨心痛万分,却只能说道:“你不会有事,相信我最后一次。”

“你真的不再管我?为何……为何你这般残忍……只是为了报复我么……墨沨……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卿浅,相信我好么?最后一次!”

“不!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你根本就不爱我!你说我是你的妻子,那果然都是假的!墨沨,你真的好狠!利用我之后,竟然就这样将我放弃!”

卿浅怨恨地看了他最后一眼,不再留恋,跟着子规朝前走去。

她没有看到的是,身后的墨沨,嘴角淌下了鲜血。

负伤在身的易裴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切,直到墨沨给他疗伤,他才终于冷笑开口:“师兄,这就是你坚守百年的爱情?你终于看清了,她是妖女!被寒影施法,又被他解开,后果会是怎样,你比谁都清楚!身为离恨殿的大弟子,你竟然不加以阻止!你应该杀了她的!否则,后患无穷!”

墨沨帮他包扎好伤口,往夜色深处走去。有了上次教训,这次他早有准备。方才他暗中在卿浅身上结了仙符,现在只需要循迹而去,就可以找到她。

易裴自然不愿深入虎穴,立刻就消失不见。

墨沨心事沉沉地往前走去,忽然听到半空中师叔的声音:“打架这种事,怎么能不叫上我呢!”

话音未落,青鸾落在了面前。它鼓了鼓翅膀,将师叔摔了下来。它愤怒地说道:“都说了我不是坐骑!我是神鸟!”

师叔稳稳落地,拍了拍它的脑袋:“你都被人骑习惯了,偶尔换个男人也没什么关系嘛!我用着甚为合身,就是方向感不怎么好!”

青鸾幻化成人,翻了个白眼,正要说些什么。听见墨沨说道:“不能再耽搁了!”

师叔点头:“我都已经知道了。我早就看出,寒影暗藏祸心。只是没有料到,竟然这般凶险!青鸾,我们这就去救出小美人!”

青鸾立刻拍胸脯:“找人什么的,我最在行了!”

师叔悠悠地看了他一眼,悠悠地念了个诀:“所以说,你还是得化成坐骑!”

青鸾望天长叹,鼓动了翅膀……

第六十一章 幽冥亡魂

墨沨和师叔潜入那夜色深处,不由得微微一惊。

只见地上跪着成千上万的幽冥亡魂。所有的亡魂,簇拥着他们的主人——那个戴着白骨面具,黑袍裹身的男人。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们,就像是俯视着他的奴隶。

他念动咒语,召唤着他们。冥冥幽光,森森可怖。

万鬼之尊,幽冥之魂。

那把血剑,从那血池中缓缓升起,落入他的手中。他阴森笑道:“今晚,就是我功成之时!”

那些亡魂立刻谦卑呼道:“恭祝公子!”

“以我之血,还你之魂!”男人说着,挥剑斩裂自己的手臂。他将鲜血散在亡魂身上,看着他们渐渐凝成实形。

谁能够想象得到,这个面色阴沉的男人,就是曾经温文尔雅的魔界公子!

墨沨和师叔立刻飞上前,施法阻止了他。

墨沨道:“他们自有归处,你如此为之,有逆天道!”

“我从来都不相信什么天道!因为我很清醒,所谓天道,从来都不存在!这些亡魂,跟我一样,都是被天地所弃。我不过是好心收留他们,何错之有!”寒影冷笑着说:“你们好好待在离恨殿就是,不要总是装的这般悲天悯人!”

“天道浩然,只可惜你已经入魔太深!”

“彻底沦为魔道,也好过天道虚伪!”寒影的眼中满是阴冷,他的嘴角露出古怪的笑容,“难道你们不想知道,血池里埋葬的究竟是什么?”

师叔看了一眼,大惊失色。只见那阴森的血池里,焚毁升腾的——竟然是无数圣洁的仙魄!

他怒喝道:“你实在是太残忍!”

“究竟是我太残忍,还是你们仙界太无情!你们毁了我的一切,我发过毒誓,你们加诸于我的痛苦,我一定要加倍奉还!不只是为了祭奠兰?s,真正的原因,想必你们也能猜到!你们这些仙界之人,总是喜欢自作清高!结果又怎样,还不是对我俯首称臣!看看他们!此时在血池无助地挣扎,哭喊!为了卑贱的性命,他们其实是多么可笑!仙界从来都不比魔界光彩!天地之间,谁又比谁高贵!”

“寒影,你的心中究竟藏着怎样的深仇大恨,竟然不惜自毁于此!”

“墨沨,你生而高贵,从未体会过人世间的苦痛。你没有资格对我品头论足!”

“你怎知我没有?不过,我也没必要与你多说。”

“果然是存了私心啊!若不是因为卿浅,恐怕你早就设法渡我,而不是这样冷眼旁观!”

“你需要我渡么!”墨沨冷笑起来,“你都已经篡天改命,如此不可一世,还有谁能渡你?”

“篡天改命?呵!身为魔界之人,我再怎么狂妄,又岂敢越界!只不过是想玩个游戏罢了!这场游戏没有输赢,只有生死!总有一天你会看到结局,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真正篡天改命的人——是你!我越来越期待,你被天地所弃时,又该怎样自作清高!”

“奉陪到底!”

墨沨冷冷一笑,不再多言。

他幻化出一支仙笛,奏出了清心曲。师叔在旁布阵施法,设下了结界。

仙气隐隐,仙乐飘飘。血池渐渐清明,仙魄从中袅袅升起。

万物归灵,仙魄却四处游离,找不到安身之所。

师叔随手拿出一件法器,本来是想将他们暂时聚于其中,等找到原身之后,再帮他们魂魄归位。

然而,他们却挣扎着不肯顺服。有的重新跳回血池,继续堕落沉陷。有的施出仙法,与之相斗。更有甚者,看了他们半晌,羞愧难当,忽然冲向了寒影的血剑!

寒影狂妄大笑起来:“仙界之人,竟然比魔界更加贪恋红尘,也更加是非不分!所以说,不是我不愿意放了他们,而是他们自己心魔太深!”

师叔悲恨交集,挥剑朝寒影攻去。

寒影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些亡魂,阴沉沉说道:“杀了他们,我带你们创建一个真正的幽冥帝国!”

亡魂凄惨地低泣着,眼中流出的是鲜血。鲜血顺着脸面淌下,落进了血池里。

他们飘荡在夜空中,听到主人的命令后,朝敌人涌了过来。

墨沨和师叔一边挥剑斩杀,一边施法渡魂。然而亡魂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将他们紧紧地缠在其中。

心中担忧卿浅,墨沨四处望去,却杳无踪影。子规也不在此处,大概是伴在卿浅身边。

他不敢耽搁,不顾危险,穿过了森森亡魂,飞到了寒影面前。

血剑仙剑,缠斗不休,谁才是最后的胜者!

寒影阴冷地大笑着,忽然收起血剑,站在了原地。

他看着墨沨道:“任你本事通天,也绝不敢杀我。美人陪葬,我倒是乐意的很!”

墨沨陡然逆转剑势,冷沉道:“你胆敢伤害她,我立刻踏平魔界,不惜一切!”

“所谓的天道,果然也不过如此!为了自己的私心,竟然就可以任意妄为!”

“仙魔本就不两立!妖魔有道,倘若一直遵从,仙界自然不与为难。倘若稍敢违背,也就只有斩妖除魔!”

“好一个斩妖除魔!我倒要看看,当你的至爱之人堕落为魔,你又该如何处置!”

“卿浅天性善良,绝不会如此!”

“她的身份,我想你们现在大概已经猜到了吧?何必自欺欺人!”

“交出她,我可保离恨殿百年不侵魔界!”

“魔界与我何干!我恨不得看到遍地血流成河!况且,这样将仙魔两界之人玩于股掌,真的是别有滋味!”

墨沨再也忍不住心中怒意,手中剑气朝他迎面劈来。

骨血四溅,寒影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竟然瞬间愈合为一!

寒影怪笑道:“你杀我的每一剑,都会加倍地转移到卿浅身上。她说的不错,你果然狠心!”

墨沨一怔,身上已被亡灵缠住。

这时,青鸾飞了过来。师叔站在上面,焦忧地喊道:“墨沨,快上来!”

墨沨却似没有听到,任由亡灵缠身,任由自己的元灵被它们渐渐吞噬。

寒影忽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似乎刚刚的一切都是幻境,似乎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他微笑着开口:“明日此时,前来接她。”

他已经做好了一切,也预料到了一切,所以他才会放心地将她交出去。他早已布好了开始,就等着欣赏他们的结局。

师叔再次大喊道:“墨沨!你听见没有!你不能死,也不能受伤!明晚不管将会如何,你都必须前来面对!要死的话,明晚见了她再说!你再不走,只会害她受更多的苦!”

青鸾忽的低掠过来,师叔伸手将他抓了上来。

青鸾背着他们两个,迅速地飞往客栈。

来到客栈外,远远地就看见离痕站在门口等待。见到他们回来,她立刻迎了上来。

青鸾慌忙幻化成人,也不顾自己还有没完成的任务。

师叔和墨沨正在冥思对策,被青鸾猛地抖落在地,差点没摔死。

当然,师叔什么时候都不忘维护自己玉树临风的形象,他很及时地飘了飘衣袂,抓着墨沨,悠悠落地。

只可惜,美大叔的形象维持的再好,也没有人看他一眼。离痕上前就扑进青鸾怀中,泪水涟涟:“你怎么满身的伤?卿浅呢,她怎么没回来?”

青鸾道:“想不到寒影竟然如此可怕!他虽然身为魔界公子,但是六界之中颇有赞誉,谁知道竟然藏着如此阴暗的秘密!”

“什么秘密?”

“他仇恨一切,大概是要灭世。”

“灭世?你是说,魔界掌管的幽冥帝国?”

“恐怕不只这么简单。”

“那……那怎么办……”

“离痕,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这么晚了,回房休息吧。”

“嗯,我给你疗伤。虽然我法力低微,不过至少可以暂缓伤痛。”

离痕扶着青鸾,走进了客栈。

若是往常,师叔肯定会玩笑一番。但是此时卿浅生死未卜,六界更是灾劫在即。他又哪里有心思!

他和墨沨站在客栈外,两个人半天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进去。

很久很久,墨沨忽然低低开口:“师叔,何为道,何为妖,何为情,何为恨。”

师叔怔了一下,低叹道:“怪我,从你入师门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尽过师叔的责任。我什么都没有教你,倒是教会了你沉迷酒色,无法自拔。并非是我不愿教你,而是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唯一明白此道的,大概就只有师兄了。师兄心性淡泊,不问世事。虽然冷清的近乎无情,但也不免令人羡慕。也难怪师兄的修为,无人能比!”

“师叔,我恨我自己!”墨沨失神地望着远方,颓然至极,“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办法保护好她。如今,我更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受难,却又无能为力!我口口声声说自己爱她护她,可是我又为她做过什么!”

“墨沨,你已经做的很好。你是离恨殿的骄傲,我和师兄都对你予以重望。这只是你必经的劫,你千万不要多想!”

墨沨苦笑一声,默默地站在客栈外,等待着天亮。

第六十二章 七情六欲

墨沨站在客栈外,等待着天明,等待着黑夜。寒风袭过,衣袍猎猎。他神色冷凛,静默不语。

百鬼夜行,飘荡在夜风中。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都惊惶四逃,不敢近身。

这魔界之中,忽然聚集这么多孤魂野鬼,自然也都是寒影所为。他誓要逆天而为,心中暗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师叔搬来小板凳,坐在那里百无聊赖。一会儿翻翻某秘籍,一会儿逗逗某女鬼。熬到了后半夜,实在是无趣至极,连连打了几个呵欠,起身准备回房。

忽然听到何处飘来低低的呜咽声,那哭声极为伤心,极为无助,令人心生恻隐。

师叔无奈地说道:“鬼啊鬼,为何你们都喜欢用这一套!除了鬼哭鬼叫,还有没有别的花招?”

墨沨本来心事沉沉,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看不到。

然而那哭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凄厉。他终于循声望去,却只见落叶飘零。

感到似乎有人拽扯着自己的衣角,他低下头,却不由得微微一惊。

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稚童,大概四五岁的模样。他脸色乌黑,七窍流血,流的满身都是。

他伸手抹去,呆呆地看着手心的鲜血,好奇地说道:“为什么眼泪是这个颜色?”

师叔惊诧:“难道你不知道,你已经——”

稚童仰着小脸,不解地问:“我怎么了?”

“你……”师叔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告诉他残忍真相。

“我不过是喝了宫女送来的汤药,睡了一觉而已。怎么醒过来之后,一切都变了模样!母妃呢!母妃在哪里!为什么不要我了!”稚童说着,大哭起来。乌血滚落,更觉怵然。

听他说起这些,师叔问道:“你是皇族后裔?”

稚童点头:“我叫华莺,是幽冥帝国的皇子。”

师叔隐约猜到几分,摇头叹息。

稚童又道:“父皇和母妃都很疼爱我,怎么现在不见了?”

“你永远都见不到他们了。”虽然残忍,但是却不得不说出口,“小皇子,你可知道……你已经死了!”

“大叔!你……你在说什么!”

“非得叫我大叔吗!实在不行,叫美大叔也行啊!”

“大叔……你……你一定是开玩笑的……你一定是在吓我……”华莺大哭着说,“这个游戏一点都不好玩!我不要玩了!我要回家!我要母妃!大叔,你是坏人!一定是你把母妃藏起来了!你还给我!还给我!”

“我又不认识你母妃!开什么玩笑!”

“坏人!坏人!”

华莺抡起小拳头,捶打着师叔。

然而很快他就停止挣扎,瞪大眼睛,尖叫起来。

因为他看到——他的手,竟然直直地穿透了师叔的身体!

师叔幽怨地说道:“非得我牺牲色相,你才肯面对现实!”

华莺惊恐地连连后退,脸色变得惨白无比。

师叔道:“你吓成这样干嘛!好像见鬼的人是我才对吧!”

“我……我竟然已经……死了……”华莺呆呆地说着,忽然蹲在地上,哭的不可抑制,“我死了……母妃怎么办……我是她唯一的依靠……整个帝国……都想害她……母妃……我好想你……”

师叔叹道:“生在帝王之家,注定命运多舛。华莺,你还是快快投胎去吧。下一世,但愿能投个普通人家。”

“不!我不要投胎!我不能忘了母妃!母妃一定很伤心,她一定还在那里等我!”

“生死有命,强求不来。”

师叔心中悲凄,转过了身。

却看到身后站着一对老夫妇,也是脸色惨白双眼空洞。陡然转身,陡然撞到,师叔吓了一跳,拍着心口道:“鬼吓鬼啊!”

老翁道:“我不过是想多看看他。”

“一只小鬼而已,虽然长得不错,但着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啊!”

“他是我们的孙儿。”

听闻此言,师叔更觉凄凉,半晌都没有说话。

华莺惊奇地看着他们:“你们是……”

老妪浊泪纵横:“我的好孩子!你从来都没有见过我们,我们却一眼就认出了你!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地方见到你!老天啊!为什么要害得我们一家骨肉分离!为什么非要选中辰儿!”

华莺扑进他们的怀里,哭的更是伤心。

墨沨看着这一切,忽然开口道:“你们想不想再见他一面?”

老翁道:“当然想!只不过,我跟老太婆鬼气太重,不能接近他,否则就会害了他。”

华辰身为帝国之君,宛如朗朗明日,自然是不能靠近阴森之气。

墨沨虽然有心相助,却也无法。

只不过看着华莺哭的凄惨,他又于心不忍。

他施法布下结界,将老翁和老妪护于其中,暂时掩住鬼气。至于华莺,由于他本身就是帝王后裔,身上流着帝王之血,再加上他身上鬼气尚轻,所以并无大碍。

他隔空召唤,很快就召来了华辰的魂魄。

看到华莺的时候,华辰悲喜交集,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皇儿!皇儿!终于能够再见你一面!你可知道,父皇有多挂念你!”

“父皇,我也很挂念你!母妃呢?我很想见她!”

“母妃……她……她身体欠安……”他怎么忍心告诉孩子,母妃如今忧思成疾,命在旦夕!

“父皇,你要好好照顾母妃。她在王宫里,孤苦无依,经常被人欺负。父皇忙于国事,很久都不去看她!”

“我……我知道……我都知道……千蕙她……为了我,受尽了太多的委屈。是我对不起她……”

“父皇知道就好,以后可要好好地补偿她!”

“我已经亏欠你们太多,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珍惜。我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

“父皇……我……他们都说我已经死了……这是真的吗?”

“皇儿……”华辰痛苦至极,声音近乎哽咽,“告诉父皇,是谁害了你!”

“我……我不知道……”

“我查出来之后,定会将那人碎尸万段!”

“父皇不要伤心,也不要生气。父皇笑起来最好看,那样子才是孩儿心目中的父皇!父皇,我们下辈子还做一家人,好不好?”

“好!皇儿,父皇和母妃,永远等你!”

“拉钩!”

华莺伸出小手,天真无邪地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这时,墨沨说道:“华莺,时辰已到,你该归位。”

华莺对他露出童稚的笑容,感激地说道:“谢谢你!我会记住你的!”又看向师叔,很认真地加上一句,“还有这位大叔!”

师叔夸张地打了个冷颤:“这就是传说中的做鬼也不放过我们!”

华莺望着自己的父皇,眼中满是血泪。鬼灵渐渐消散,华辰却仍然站在原地,似乎仍然抱着自己的爱子。

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双亲就藏于结界之中,默默地看着他们,任由浊泪满面。

心愿已了,他们也终于安心归位。

咫尺天涯,旷世孤独,难道这就是帝王之路的代价?

许久之后,华辰才终于回过神来,对着墨沨说道:“多谢!”

墨沨道:“你该回去了。”

“这大概只是我的一场梦吧!就如同我走进幽冥帝国,从此无法逃脱。”华辰苦笑一声,“当年我的父母问过,为何非要选中我!他们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却被……这十几年来,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只是……没有人能够告诉我……”

“冥冥中自有天机。或许,这不过是你该历的劫。”

“仙君法术高深,令人钦佩。若是求道可以解脱,我也想割舍这繁华红尘!”

“心中若是有情,无论身在何处,都不得自由,不得解脱。心甘情愿地困于其中,这繁华红尘,你又该如何割舍!”

“仙君所言甚是!”

“流落人间太久,我越来越不像仙界之人了!七情六欲,难以勘破。”墨沨苦笑道,“就比如,我现在越来越喜欢喝酒。沉迷美酒,才能暂时忘却烦忧。”

他随手取来一壶酒,正要喝下,华辰伸手抢过,仰头饮尽,大笑道:“一醉解千愁!多谢仙君美意!”

喝完之后,华辰道:“今晚之恩,必会相报!能遇仙君,三生之幸!”

墨沨道:“言重,我也不过是苦于红尘之人。”

“即将天明,我不能久留。就此告辞,有缘再见!”

“好。”

墨沨一挥手,一切骤然消散,死寂如故。

师叔幽幽地说道:“难道有什么把我隐藏起来了么!我这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怎么可以被如此无视!怎么可以在我面前喝酒!这是——赤果果的诱惑!不能忍了!”

他正想取酒痛饮,想起自己的毒誓,终于又忍住。

他哀叹道:“我可真是仙界好师叔啊!墨沨,你要是再抢我创意,对得起我么!还有卿浅,你以为她喜欢看到你喝酒么!”

“师叔,痛苦无法可解,我又该如何自处!那时我见你整日饮酒,总不太明白。若早知如此,我宁愿什么也不明白。”

“今晚你就可以见到她了。到时候是缘是劫,师叔也帮不了你们……”

师叔望着东方曙光微露,长叹一声,走进了客栈。

墨沨紧紧地握着手掌,滴滴鲜血落下……

第六十三章 痛彻心扉

从黑夜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夕阳。墨沨站在那里,望着人影憧憧,心绪缥缈难定。师叔早已回房歇息,大概是太累了,此时都没有出门。墨沨不愿扰人清梦,于是只身前往那座亡魂山庄。

走到中途,忽然看到前方风影飘动。半空中的少年御剑而飞,对着他招手:“大师兄!大师兄!”

那少年飞了好半天,才终于飞到他的面前。一个不稳,差点就摔落在地。

墨沨伸手扶住他,笑道:“九师弟,你又长进不少。”

这少年正是离恨殿的九弟子,师父和师兄都不知道他本来的名字,所以都唤他晓九。他从小跟着墨沨修习剑术,与他感情极为深厚。

听到墨沨夸他,他沮丧地垂下头:“大师兄,就只有你最好,一直都相信我鼓励我!我资质极差,连最基本的御剑都学不会。别说是其他几位师兄,就连新来的那些师弟也都在嘲笑我!”

“不要紧,回去后我再教你。你已经学的很快,只需要勤加修炼。”

“谢谢大师兄!说起来,大师兄已经很久都没有回去呢!各位师弟都很挂念大师兄!我这次下来,就是奉了师父的命令,召你回去。”

“我暂时不能回去。”

“师父说六界劫难在即,叫你立刻归位。他也料到你会如此回答,所以他说,如果你今晚不回去,他就会下来找你!师父无所不能,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你的心意。他现在大概就在路上呢!”

果然,半空中飘来师父威严的声音:“墨沨,还不回来!”

墨沨算了算时间,离约定之时还有很久,不如先给师父一个交待。况且师父就在眼前,总不能不见。

晓九催道:“大师兄快去吧!师父亲自找你,肯定是有什么要事!我就在这里等你,然后一起回去!”

墨沨点头:“你小心些。”

“放心吧!我再怎么不济,也是离恨殿的弟子。那些妖魔鬼怪,我才不怕!”晓九拍着胸膛说完,想了半天,问出一句,“六师兄……真的是那位美人姐姐所为?”

墨沨道:“不是。”

“嗯!大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永远都相信大师兄!”

他对墨沨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摇了摇手,望着他渐渐消失在云端。

夕阳破碎,清风零落。暮云如烟中,墨沨见到了自己的师父。

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能看到慈眉善目氤氲云中,却总是不太真切。似乎天风拂过,他就会飘散湮没。

他是离恨殿的主人,修炼已至极境,自然可以任意幻化。

诸位弟子对他极为敬畏,连天帝都要对他礼让几分。

可是他究竟真身如何,却从来都没有人知道。

他已成神秘传说,传说他与天同寿,传说他见过远古上神。传说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活在传说中的仙,从来都不需要自己出手,就已经世人景仰。因为他掌管的离恨殿,钟灵毓秀,被誉为修仙圣地。殿中弟子更是斩妖除魔,福泽天地。

当然,传说终究只能是传说。他们一直维护的天道,究竟是什么?

墨沨望着师父,终于问出了这个一直困扰心间的问题。

师父也仍然如是回答:“世人所说的天道,不过是心中渺茫的信念。你若相信,它便存在。”

“师父,弟子虽懂,却也越来越迷茫。”

“天地之道,在心不在形。你若愿意,自己也可为道!”

“师父,弟子如今无心向道。只愿永远陪着她,生生世世,长守不离。”

“她是魔,是祸,你早该清醒。”

“我可以封住她的魔性,与她一起修炼!到时候我们相伴离恨殿,再也不会分开!”

“离开她,否则六界劫难再起。十年前那场血战,你不会不记得。”

“一切因我而起,是我害她至此。无论她变成怎样,我都绝不会再放弃她!为了她,舍弃天道又如何!”

“她不过是你的情劫。只有她的牺牲,才能成全你的仙道,才能成全离恨殿的尊荣。你实在太过无知,你以为仅凭一己之力,就能改变你们的结局?”

“无情无义,毁人利己,这不是我想要的天道。我会一直走下去,无论结局如何。”

“你不尊师命,早已尝尽苦痛,为何至今仍然执迷不悟?易裴告诉为师,你与妖魔勾结,为师却仍然选择相信你。为何你宁可自毁道行!”

“师父,请恕弟子不孝。等我接她回来之后,就立刻归位。到时候任由师父责罚,弟子绝不逃避。”

墨沨对着师父深深一拜,正要离开,师父叫住他,将一个仙符交到他的手中。师父说道:“这是灵犀符,为了避免十年前人魔不分的悲剧,你还是带在身上。真正心有灵犀的两人,绝不会认错,它会指引着你们相逢。”

“多谢师父!”

墨沨收起灵犀符,飞快地离开。

他的卿浅在等她,他不能让她孤单一人。

落身地上,他却不由得大惊失色。只见九师弟躺在血泊里,双眼直直地望着夜色深处。

“九师弟!”

墨沨上前抱住他,他看着大师兄,艰难地说出一句话:“妖魔害我,为我报仇!”

说完之后,他永远地闭了双眼。

墨沨悲痛欲绝,为他超度之后,循迹而去。

夜色死寂,妖魔乱舞。只见前方黑袍飘动,手中鲜血滴落,在地上蜿蜒出凄艳的色彩。

那人穿着宽大的黑袍,正是那晚在寒影身上所见。

风声掠过,她转过身,步履跌撞地朝他走来。她戴着鬼面具,那双妖异的眼睛,热切地看着他。

然而夜色太沉,他们谁都看不清彼此。

手中的灵犀符死沉如故,当他一掌打在她的心口时,它骤然闪出紫色的清晖。

他忽然怔住,震愕地看着眼前之人,看着她鲜血喷溅,染红冷月。

“卿浅!”

他痛呼一声,伸出手,却怎么也触不到她。

她连连后退,连连摇头,双眼渐渐恢复纯澈,却满是伤痛。

她不过是刚刚醒来,虽然已经解开鬼脉,但是那些过往,已经离得太远,她脑海中一片混沌。

半梦半醒,浑浑噩噩,她只想找到他,问出一句为何。寒影强行给她戴上面具,她摘不下来。她以为,深爱的人定会认出自己。

妖魔夜行,她独自等待。虽然心中恐惧,但是只要想到他,想到他很快就会来接她,会永远地保护她,她心里就有了勇气。

只是没想到,等到的竟然是碎心之痛!

她怎敢相信,坚守那么久的誓言,果然是自己多情。她怎敢相信,梦中的一切,竟然还会重现!

她以为那个梦是过往,想不到却是结局。她以为那些苦痛已经结束,想不到却才刚刚开始。同样的过程,同样的收场,他们一次次重复着旧路。她终究逃不过宿命,也抵不过他的离恨殿。

不……这一定只是噩梦,她一定还在回忆之中,没有醒来。

她要逃离,逃离这一场荒谬的谎言!

他伤痛地看着她,对她伸出手:“原谅我……原谅我……”

她连连后退,却最终退无可退。心已碎裂,她已经无法支撑。

她最终落在他的怀里,无法逃脱。多么可笑啊!连死,都逃不过这一场谎言。

原来……原来这就是答案,而如今已经不再重要。因为她的心,彻底死去。

墨沨施出灵力,颤抖着揭开面具。看到那惨白的容颜,他瞬间痛的几乎窒息。

他慌乱地拭去她唇角的鲜血,却看到她的眼泪大颗落下。

“墨沨……原来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看清过我……你假装爱上的……不过是我的幻象……”

她挣扎着说出这句话,紧紧地咬着嘴唇,终于忍住了眼泪。

墨沨,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流泪。从此以后,你我爱恨两断,再无纠缠。

我不会再爱你,更不会再信你……

墨沨痛苦至极,无以为解。他忽然幻化出寒光剑刃,猛地往自己的手臂挥去。

他要毁掉自己的这只手,为他犯下的过错赎罪。十年之前,他手执利剑,害得她魂飞魄散。十年之后,竟然又是他,伤她至此!

他不配再爱她,更不配再拥有她!

“墨沨!你干什么!”

忽然紫气闪过,师叔从青鸾身上飞来。而青鸾瞬间幻化为人,牵着离痕,也走了过来。

师叔弹指阻止了他,怒喝道:“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难道你想借此逃避你的责任!”

“离恨殿的责任……”墨沨失声笑了起来,“这样无情无义的我……又有什么资格……”

“罪孽已经犯下,你该想的,是怎样弥补!你若重伤,谁来救她!”

师叔走到他们面前,看着卿浅鲜血濡染,摇头道:“孽缘!”

只一眼,他就看出,卿浅旧伤未愈,这次仙法伤及心脉,已经无法可解。即使他和墨沨联手,也无力回天。

墨沨拼命地为她疗伤,却见她的唇角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

痛彻心扉的噩梦之中,似乎陷入一场隔世的情迷……

第六十四章 今夕何夕

她再次走入那个梦中。四处是纯白的冰雪,一朵莲蕊静静绽放,百年如一。

那个男子倒在雪地里,全身覆满了雪花。鲜血从他的心口喷出,蜿蜒出斑斓的色彩。

血滴溅染在莲蕊上,刹那间开到极盛,明艳炽烈。

仙界之血,唤醒沉睡中的少女。以雪为颜,以莲为衣。

影影绰绰,盈盈柔柔,那个身着雪衫的少女从那花色深处走来,笑容明媚如春。

他挥动手掌,送了她一朵雪灵。

她俯下身,看着他冰霜冷峻的容颜,犹疑半晌,终于伸出手,将他抱在了怀里。

满怀雪蕊幽香,令人沉醉其中,不愿清醒。

她痴痴地看着他,呆呆地说道:“你……你长得真好看……”

“姑娘,你是何人?”

“我不知道。”

“卿色潋滟,浅笑安然……从此以后,我叫你卿浅可好?”

“太好啦!我有名字了!你是唤醒我的人,也是给我名字的人,可是……我却不知道你是谁。”

“我叫墨沨。”

“墨沨……墨沨……”她念着这个名字,一时间更是痴然,“你……你好像天上的仙呢!”

“不错。”

“那你为何会在这里?”

“仙魔交战,不慎受伤。”

见他双眼空?鳎??焓衷谒?矍盎瘟思赶拢?墒撬?春廖薹从α?p>  她惊诧地问道:“你的眼睛……”

“大概是被雪灼伤。”

“那……那你看得见我吗?”

“不甚真切。”

他的身子渐渐恢复温暖,她放下他,采来了一颗灵芝。她将灵芝捣成药,敷在了他的眼睛上。然后撕下自己的衣裙,给他轻轻包扎。

他受伤极重,饶是他仙力高深,也需要好些日子愈合。

她给他采摘野果,给他捣药换药,寸步不移地照料他。

他身上的重伤渐渐缓和,眼睛却依然如故。

模模糊糊,他只看得到她唇角的浅笑。那般安然,刹那心动。

她牵着他的手,在那炽艳的花色之中,自在烂漫,风华无邪!

“美人姐姐!美人姐姐!”一只小雪妖蹦了过来,惊奇地说道,“原来你是人!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也是雪妖呢!”

“对啊!我当然是人!”卿浅转了一个圈,欢欣地说道,“他送了我一个名字,叫作卿浅!”

“美男!”小雪妖看着墨沨,双眼放光,“美男,也给我取个名字吧!”

卿浅忙将墨沨拽的更紧,警戒地说道:“小雪妖,你还是快去找师父吧!墨沨是天上的仙,看他冷冰冰的,还是不要惹他了!”

小雪妖狐疑地说道:“他真的是仙?那他为什么不打我?”

“傻啊!没看到我把他拖住了吗!快跑吧!我就要没力气啦!”卿浅故意装的有气无力,说的跟真的一样。

小雪妖吓了一跳,慌忙跑开了。跑着跑着,忽然又停下来,蹲在那里,喃喃道:“奇怪,我为什么要跑?这是我的地盘啊!况且,师父会保护我的!”

卿浅又道:“我要给他疗伤了,难道你准备围观吗?”

“哼!重色轻友的卿浅!不妨碍你们了!我也有名字呢!师父给我取的,叫作小小白!”小雪妖嘟着嘴,忽然有些忧伤,“怎么师父取的名字,就那么没档次呢!果然仙就是仙啊!”

看着小雪妖蹦蹦哒哒地跑远了,卿浅忍不住对它做了个鬼脸,笑着说道:“等他好起来了,我再陪你玩吧!”

回过头,看见墨沨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她再次呆住。

实在是想不到,天地为何会有如此绝世之人。

似乎感觉到她痴然的目光,他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我只是想试探,当我松开手,你会不会去杀她。”卿浅掩饰着心里的慌乱,万分不舍地松开了手。

却在离开的瞬间,再次被他握在手心。

“万物自有道,仙界亦不可侵扰。”

感受到他手心的温暖,她的心也在轻轻颤抖。

“卿浅,你若离开,我又该如何自处?”墨沨轻声道,“仙与人,其实并无区别。说到底,我也曾是凡尘之人。”

“我……我不懂……”

卿浅懵懵地说着,脸上却莫名地红了起来。她慌忙松开他的手,用冰雪敷了敷脸,许久才宁静下来。

她仍然是采摘灵芝,仍然是为他敷药。

她解开他眼睛上的绸带,再次晃了晃,可是他仍然只能看见影子。

“怎么办呢?”她担忧地说道,“再这样下去,你的眼睛永远都无法愈合。”

“心中清明,看得见与看不见都是一样。况且……如今我也不需要看见更多。”

“可是……可是我很想让你看一看我啊!我怕……我怕即使你离开的那一天,也都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

“你已经在我心中。”

“什么……你……你刚刚说什么……”她呆呆地,以为那温情之言只是错觉。

他的眼里涟漪微动,却没有回答。

她再次忧伤起来:“或许……或许你心中的……不过是一个幻象而已。”

他没有再说什么,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多言之人。

两人静默下来,她认真的给他敷着药,却不知何时才能愈合。

不知为何,泪水忽然滴落,滴落在他的伤口,也滴落在他的心间。

她抹去泪水,却不知自己为何会哭,更不知心中那无以名状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朦朦胧胧中,看见她眼角的泪珠。他伸出手,轻轻拭去。

晶莹如雪的泪珠,在他的指尖渐渐融化。他也无法想通,心中为何会忽然紧揪。

一只青鸾飞过来,惊异地说道:“离恨殿的大弟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师父和师弟们都在到处找你呢!”

卿浅好奇地问道:“离恨殿?那是什么地方?”

“你连离恨殿都不知道?它可是六界闻名呢!”

“那有什么稀奇!我不过是个凡人!”

“怪不得了!六界之中,除了你,大概也没人敢霸占着他!”

“他受了重伤,无法回去。”

“小美人啊!你可真是傻的可爱!他本领高强,连魔界都不是他的对手,区区一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况且,难道你不知道,他只要回到离恨殿,就能够立刻愈合!”青鸾说完,又看着墨沨道,“你赶紧回去吧!不然离恨殿就要全部出动了!”

青鸾告知这些重要消息后,就悠悠地飞走了。

卿浅呆呆地看着墨沨,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却最终只化为一句:“你要走了么?”

墨沨不语。

其实他早就该回去,他留在这里,不过是……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心中竟然起了那样的涟漪。

百年孤寂的岁月中,他向来心如止水。为何如今,竟然会一见心动?

后来他们两个才明白,那不过是前尘注定。

卿浅看了他许久,忽然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唇。

他骤然僵住,如此贪恋,却只是刹那温情。

“墨沨,虽然你总是这般冰冷,可是我喜欢你。你娶我可好?”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眸中似有星月闪动。他静静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墨沨!墨沨!我就要嫁给你了!”

她欢欣地飞舞着,在他的眼中掠起云霓风花。

他将她拥入怀中,用力地抱紧她。很久很久,才终于放开。

他深深地看着她,虽然只能看见清姿绰约,但那已经足够。

不舍至极,却也只能离开。

很远之后,似乎还能听到她清灵的声音:“墨沨!我等你!”

然而,等了许久,等来的却是——他将另娶她人。

当青鸾飞下来,告诉她这个消息,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青鸾无法,只好拿出了一封请柬:“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所以特意偷来了这个。”

他将请柬打开,递到了卿浅的眼前。看着上面的两个名字,卿浅的眼泪落了下来。

“卿浅啊,以前以为你是装傻。现在看来,你可是真傻啊!墨沨可是离恨殿的少主人,除了他的师父,就没有人比他地位更高!甚至连天帝,都对他客客气气!仙界多少人都想许给他!当初的冰?u仙子,以及如今的断音宫宫主玉杳,她们可都是高高在上的仙!你实在是太傻!”

“是啊……我又算得了什么呢……”卿浅轻笑一声,“我什么都不是……甚至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你的灵一直被藏在雪蕊之中,想来身世也定为不凡。只是我枉为神鸟,也算不出,你的父母究竟是谁。”

“不管我的父母是谁,可是我真心喜欢墨沨。这与身世又有什么关系?”

“你还在自欺欺人!那我问你,他为何最终选择玉杳?”

“他……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他答应过我,会回来娶我!我不相信,他竟然会背弃诺言!”

“诺言又算什么?仙界自有仙界的规则,你还是少惹为妙!”

“不!不会的!墨沨绝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他!”卿浅难过地看着他,请求道,“青鸾,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青鸾劝说无效,无可奈何,又怎忍拒绝!

第六十五章 浮生若梦

青鸾化出双翼,背着卿浅,飞到了九重天上。

万里云渺,风花雪月,她却没有心思欣赏。

她遥望着天际,望着那清寂的人影,刹那间被赤日刺痛了眼睛。

纷飞几朵扶摇而下,落在了她的手心。

她拈花浅笑,却又愁上眉头。这漫天的繁华,与她又有何干系?她只是为了寻找心中之人,为了问他一句为何。

青鸾很不是时候地提醒她:“这玉琼灵花,只有仙界大喜才会出现。所以……”

“所以你还是飞快点!”

卿浅轻轻地拍了一下它,还未收回手,忽然“咻——”的一声,她居然已经站在了九重天!

她抚了抚心口,瞪着青鸾:“你干嘛吓我!”

“不是你叫我快点吗!女人啊,就是麻烦!”

“我不是女人!”

“天啊!果然仙界多断袖!墨沨居然也——”

“喂!青鸾!别开玩笑啦!我们快去找他吧!”

“嗯。找到他,你就可以变成女人了!”

“青鸾!”卿浅伸出手,想要再次拍一拍它,却见它已经幻化为少年!

他促狭一笑:“你还不及我的肩膀呢!赶紧长高吧!不然就算你嫁给墨沨,你们两个也不会和谐啊!”

“你说什么啊!”卿浅懵懵懂懂,“我跟他这样很好啊!可以躲在他的怀里,谁也不能欺负我!”

“当然,就只有他可以‘欺负’你!”

青鸾笑得莫名其妙,拉着卿浅往离恨殿跑去。

四处仙雾缭绕,百花芳菲。卿浅忍不住道:“这里好美!”

“仙境美如斯,仙子可想而知!卿浅,你可要努力。不然我真担心,墨沨会把持不住!”

“不!不会的!我相信他!”

虽然这样说着,但是她却拼命地往前跑。连自己闯入了哪里,都不知道。

前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那声音慈和而又威严:“你终于来了。”

卿浅举目四望,却哪有半个身影!她惊诧地问道:“你是谁?”

“宿命。”

“你……我听不懂……”卿浅惊慌地四处寻找出口,大声地呼唤着青鸾。可是,她却越走越深。

“是你自己执意选择,又怎能走得出?这是你的心魔,旁人无法窥探。青鸾自有宿命,他无法帮你。”

“我心中只有墨沨,只有誓言,何来心魔?”

“我在这里等你们很久,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在此重逢。你可知道,他就是你的心魔!又或者说,你将会成为他的心魔!倘若你们两个一直执迷不悟,最终只会被心魔毁灭!这是你们的宿命,从相遇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

“我喜欢他,一心只想嫁给他!虽然我不知道为何,或许真的是前尘注定。但是无论结局如何,我都绝不反悔!”

“当真?”

“若不赌一把,怎知真假,又怎能安心?”

“看来前世之痛,果然还不够深。既然你想赌一把,我就成全你。”

半空陡然飘起一个酒杯,直直地飞到了她的面前。

那声音问她:“口中所说的誓言,就一定长久吗?眼前所见的美景,就一定存在吗?你说你爱他,愿为他牺牲一切。他也曾说过会娶你,不论世事变幻。然而你却不知道,你们不过是在成全彼此的劫。大道若成,一切也就该散了!镜花水月的虚幻,只是千年岁月中的沧海一粟,何必贪恋!”

“我不管你在说什么,我这就去找他!问清楚后,我自然知道去留。”

“你真的想嫁给他?”

“是!”

“罢了!本就是前世心念,想不到这一世竟然愈加强烈!可是你要知道,他已是仙君。”

“我知道,仙凡有别。”

“倘若只是如此,那倒好说……你想要嫁给仙界,必须历尽苦楚。这酒可以濯尽前尘,却会让你承受意想不到的痛苦。更重要的是,喝下它之后,你就可以看清,宿命的结局。你——当真愿赌?”

看着那色泽奇异的酒杯,卿浅望了望远方,神色坚定:“墨沨,只要能够嫁给你,饮下毒酒又何惧!”

她始终相信他,就如同相信她心中那些无由来的爱。

她毫不犹豫地喝下那杯酒,还未回过神,就见云翳四散。而她,竟然置身百仙之中!

看到墨沨的刹那,她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转过身,双眼已经变得清明。

她奔上前,伤心地说道:“墨沨,你为何不守诺言,另娶她人?”

墨沨看着她,眸中似有风雪寒涌。

“墨沨!你不记得我了么!曾经在尘世间,我抱过你也吻过你。可是墨沨,你怎么能忘了我……”

眼泪滑落脸颊,在他的心上敲打着涟漪。

他看了她许久,神色渐渐变得温暖。他伸出手,拭去她脸颊的泪痕,轻轻唤道:“卿浅。”

“你终于想起我了!墨沨!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骗我!”

“我怎么舍得骗你?只是——”

只是,仙界之人却骗了他。

他回到离恨殿之后,断音宫宫主玉杳立刻派人前来探望,也再次提起了那桩他并不知情的婚事。他也仍然是再次回绝,心中只想着雪蕊中的那个少女。虽然并未看清,她却已经留在了他的梦里。

师叔再次来劝,无非是将玉杳夸得天上仅有地上绝无。当然,最重要的是,离恨殿与断音宫联手,必定是六界无敌。

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将深藏心底之人告诉师叔。师叔立刻作保,说是很快就将她找来,然后为他们举行婚事。

看到卿浅的刹那,他才明白,原来身边的新娘,并非是心中之人。

师叔虽是好心,但也太过糊涂!幸好一切尚可挽回!

他将卿浅拥入怀中,柔声说道:“卿浅,对不起。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全部都放在心里。我们这就成亲,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

玉杳撕开艳红面纱,震愕地问道:“墨沨,你说什么!原来你要娶的人,并不是我?”

看来她也是毫不知情,满心欢喜地梳妆待嫁,却并未问清缘由。高傲如她,自然以为他非她不娶。倘若她知道是被人蒙骗,又怎会甘心如此嫁他!

师叔没有料到事情竟会如此发展!他本来只是为了让两人早点完成婚约,也好给他的师弟们做个表率。至于墨沨跟他提起过的少女,他只当他是昏迷说梦。谁知道,竟然真有此人!

好心坏事,他自知理亏,只好借着醉酒掩饰。心中连连说道,卿浅啊卿浅,我真是对不起你们!

在此之前,墨沨与玉杳才见过两次面,都是在路上偶然遇到。他并不多言,她也不好自找话说。只是两人的婚约早已存在,却也是避无可避。至于这婚约,多半也是师叔糊涂牵成。

此时,墨沨也不忍伤害她,只是点了点头。

玉杳凄然地质问道:“墨沨,你将置我于何地!”

“玉杳,对不起。婚约,从一开始我就不知情。如今,就此作罢。”

“好一个就此作罢!六界皆知我是你的未婚妻!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不需要!跟我走,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则的话,断音宫与离恨殿势不两立!”

“若你执意如此,我也只好奉陪到底。”

“墨沨!墨沨!你真的是有眼无珠吗!六界之中,多少人想娶我为妻!而你,居然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放弃了我!总有一日,你会后悔!”

玉杳恨极,挥舞着彩练,朝卿浅击了过来。

墨沨将卿浅护在身后,轻易化解。

忽然见她的手中幻化出一把匕首,他却不躲不避。

借着彩练虚晃,她将匕首刺进了他的腰间。

她的嘴角勾出一个怨毒的笑容:“这是我送给你们的新婚礼物!”

鲜血滴落彩练,除了卿浅,没有第二个人看见此变。

她正想说些什么,墨沨对她摇了摇头,惨白地说道:“卿浅,这是我欠她的!不要声张,放她走……”

卿浅忍住眼泪,点了点头。

玉杳满是仇恨地看了他们一眼,悲愤离开。

卿浅想要扶着墨沨前去疗伤,却被他牵在手里,对着百仙道:“我的妻子,永远都只有她一个。此心可鉴,六界为证!”

殿中一片哗然,质疑声欷?[声此起彼伏。

二师弟易裴站出来说道:“大师兄,你身为离恨殿的少主人,肩负着六界重任,居然如此轻率妄为!别以为师父闭关不出,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连誓言都无法守护,又能守护什么!师父出关后,我自会解释一切。无论如何责罚,我都绝无怨言!”

“大师兄执意如此,我们也是无话可说!但是这杯喜酒,我们却是万万不能喝的!”

易裴说着,带着一些弟子离开了。

百仙之中,也有人摇头离场。他们实在无法想通,为何他要自毁前程!

最后剩下的,只有寥寥数人。然而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还有彼此,那就足够。

师叔心中感慨万千,亲自为他们主持婚礼,将他们送进了新房。

墨沨一直隐忍着伤口,脸上笑意温和,只有卿浅看见,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第六十六章 爱恨成空

这是他和她的新婚之夜,他们却不知道,已经等了百年。

红烛摇曳,美酒飘香,两人静静地看着对方,似乎看到了那些尘封的爱恨。

他握住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柔声说道:“卿浅,终于能够娶你为妻。从此以后,留在这离恨殿,永远陪着我。沧海桑田,绝不离弃!”

“墨沨,能够嫁给你,我真的很幸福!我从来都相信你,绝不会欺骗我!”她偎在他的怀里,痴痴醉醉,“只要有你在身边,无论去哪里都好!”

“你若不喜欢这里,我这就带你离开。仙界,其实并没有想象中清净。”

“不!我要陪你修仙!我要生生世世地跟你相守下去!”

“修仙——”他的嘴角勾出一抹魅惑的笑意,“不如双修,可好?”

“双修?什么是双修?”

“为夫教你。”

他的气息那般暖热,撩的她心里发痒。她慌忙缩进被窝里,却被他再次裹入怀中。

看着他目光灼灼,她再次缩了缩,低声说道:“我……我还是先帮你看看伤口吧……”

“好。”他欣然应允。

她没有体味出他的话外用意,傻乎乎地解开了他的上衣。然后很不幸地,口水流了出来。

俊魅如斯,真的……好想吃一口啊!

她给他清理好伤口,然后敷了灵药。

看着腰际的伤痕,她轻轻抚了一下,却感到他的身体陡然绷直。

她脸红如灼,不敢抬头,轻声问道:“疼么?”

“不要紧。”

“若你受不住,那就早点歇息吧。”

“若我受得住呢?”

“那……那不如带我四处走走?”卿浅眨着眼说道,“我很想看看,墨沨生长的地方,究竟是怎样的!”

“这……这好像不是今晚该做的事吧?”

“那该做什么?我听青鸾说,洞房花烛,不是应该做最快乐的事么?现在我最快乐的事,就是陪着你一起啊!”

“卿浅,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才……才没有呢……”

“我知道你很害怕,不过你放心,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好吧我承认!其实我是怕伤害你!刚刚进来的时候,师叔特意叮嘱过,你受伤在身,切不可……”

那些字词,卿浅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脸红不语。

看着她如此娇俏,他又怎能忍得住?

然而,才刚刚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外面就传来师叔的咳嗽:“身体要紧!”

卿浅又惊又羞,慌忙扭过身,跳下床去,跑开了。

墨沨幽幽轻叹一声,走到外面,果然看见师叔守在门口。

师叔望天:“我什么也没看见!”

“师叔,夜深了,你该回去歇息了。”

“好好好!师叔这就回去,绝不打扰你们‘双修’!只是师叔有句话不说不快!师叔之所以成全你们,确实是看你们真心可鉴。然而孰轻孰重,你自己要有分寸。切不可为了儿女情长,而忘了自己的责任!”

“谨遵师叔教诲。”

“好了!师叔离开就是!扰人春梦,实在是罪过啊罪过!”

师叔抱着酒壶,瞬间消失。

墨沨追上卿浅,牵着她来到了离恨崖。

他抱着她,坐在了山石上。

清风拂过,带走多少传说!

卿浅好奇地问道:“你就是在这里修炼吗?”

“不错。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一直在此修炼。”

“你修炼之前呢?总不见得你生而为仙吧?”

“那些都已是前世旧梦,轮回之后,自然全不记得。只是……时常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也有这样一个地方。”

“听起来很神奇呢!那你有没有梦过我?”

“如果我说,你与梦境同在,你相信么?”

“当然相信!墨沨说什么,我都相信!”

“为何?”

“因为……因为你是我心心念念想要嫁的人啊!虽然……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何……明明之前从未见过,为何一见之下,竟然会有那样强烈的念头……”

“我也是如此。或许……或许真的是前世注定吧……”

“墨沨,你相信我么——就如同我相信你那样。”

“相信。”

“假如有一天你负了我,又当如何?”

“性命偿还!”

“我不要你的性命……我只要……永远留在你的心上……”

她靠在他的肩上,看着眼前星光闪闪,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星月宁谧,两人相拥而眠,沉入了各自的梦中。

当他深陷另一场荒梦时,她却不在他的身边。

他飞下山石,四处寻找她。

走进殿中,却看见——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师弟们倒在血泊里,全部都已经气息断绝。无论他怎样呼喊,无论他怎样渡化,都没有任何的回应。

整座离恨殿死寂沉沉,空旷的只剩下他自己。

天地孤影,如同被囚禁在一方坟墓,他找不到出口,看不清方向。

他感到快要窒息,有什么压迫着自己。渐渐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似乎有什么在暗处凝视着他,也吞噬着他。

白玉柱上,血迹斑斓。他在上面,看到了满脸血迹的自己。空洞的双眼,迷茫的表情。那……那真的是自己么……又或者是……被谁控制的游魂!

就在这时,他从白玉柱上,瞥见了一抹人影。那人衣衫上浸染鲜血,眼神冷漠的可怕。

他心里明白,那不过是幻灵。只要杀了它,他们就都可以走出去。

当他一剑刺穿那人的心口时,一切骤然而止。时空就此沉寂,似乎陷入一场又一场荒谬的噩梦。

温煦的晨光散落在每个角落,却照不进人心的荒芜。

她从暗夜之中,缓缓走来。身上满是鲜血,眸中也蒙染着妖异的色彩。

她定定地看着他,想要问一句为何。可是,却没有勇气。

她的嘴角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惨然地说道:“你竟然……毁了我的元神……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他震愕万分:“卿浅,怎会这样!你是凡人之躯,怎会元神分离?对不起……我不知……不知是你……”

“曾经我问过你……你爱上的……是否只是我的幻象……现在看来……果然如此……是我……是我太过天真……”

“不!卿浅,我是真的很爱你!为何……为何竟然会是这样!”

“只有仇恨,才能毁去元灵。你说你爱我,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相信!墨沨……你不过是想要我死,直说便是。你恨我至此,我又何尝不是!”

卿浅凄惨地笑了起来,猛地朝他奔来,任那冰魂寒剑刺穿了自己的身体!

她就这样,死在了他的剑下。一切,就如同那个梦。那个百年来每每午夜梦回,都会萦绕心间的噩梦!

她在他的眼前,魂飞魄散。留给他的最后纪念,就是她唇角染血的笑容。

心中之痛,何以言说!

他的眼中,泣出鲜血,一滴一滴,落在这荒凉的天地。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瞬间,那缕魂魄附了他的身,他却惨然不知。

他跪倒在地上,眼前再次一片模糊。

师叔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墨沨,就当这只是一场梦,忘了吧。”

“师叔,你能忘么!她是被我们害死!”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不该走入这个地方,我虽然想要保护她,却也无能为力。因为……这是她的宿命……”

“不!我不相信什么宿命!一定是有人从中作祟!”

“墨沨!清醒吧!以你的法术,若真是有人从中作祟,你又怎会沉陷?这是宿命的昭示,你们无法可逃!”

“宿命……为何……为何如此残忍!”

“上一世尚未可知。可是这一世……难道你没有发现,她身上藏着魔性?”

“她一定是被人施了法!”

“你可知道,就是因为你们两个总也不肯面对命运,才会走到这一步!师叔……将会赎罪……”

师叔仰天痛笑一声,抱着酒壶离开。

墨沨将手中的冰魂剑沉于离恨崖,准备前去寻找卿浅失散的魂魄。

然而,却被师父幽禁十年,痛罚十年。

这十年里,师父总会问他,可否知错,可否悔改。

他总是一言不发,任由责罚穿心。

他知道,他所受的这些痛,比起卿浅魂飞魄散之恨,又算得了什么!

不……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资格想起她!

眼睛渐渐愈合,他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浅笑嫣然!

他想象得到,这十年里,她流落在妖魔之境,必定是受尽了苦痛。却永远都看不到,这十年里她的惊惶和无助!

十年后,他修为大增,终于从幽禁中逃出。身上满是重罚之伤,他却来不及检查,立刻下来找她。

可是,无论他想尽什么办法,却都没有她的半点消息。

当师叔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被妖魔追杀。她不断地奔跑着,褴褛的衣衫下,满是伤痕。

师叔救了她,教她法术,却从来都不敢告知,她和他的身份。

十年前的罪孽,他已经不敢提起。

相伴两天,她终于暂时安然,却又被魅魔附身。

墨沨踏遍千山万水,终于寻到她的时候,两人却是相逢陌路……

第六十七章 万念俱灰

前世孽缘,今生难断。她注定死在他的剑下,注定沉沦这一场宿命的诅咒。

他抱着她,踏遍仙界,却没有一个愿意救她。他们各个冷眼旁观,俯瞰着不属于他们的悲欢情仇。他们手中棋子起落,执掌天下,又有谁会在乎一个凡人的生死!

况且,她的身世渐渐明朗。她的身上暗藏魔性,谁又敢贸然出手!

他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再不放手,只会是六界劫难。

他们之中,有的甚至拔剑相向,声称要斩妖除魔。

他满身是伤,心灰意冷地离开了仙界。

他看着自己的师叔,问出心中惶惑:“天道,是否真的尚存?”

师叔的眼中满是悲悯,却不敢看他。只是无奈地说道:“她已无法可救。事已至此,师叔自知多劝无用。是缘是劫,全在你一念之间。”

“我害她受尽苦痛,罪孽难赎。我早已说过,这一次,绝不会再放开她!哪怕舍弃一身修为,甚至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倘若需要你舍弃的,并非是你的性命,而是——你的心念。又当如何?”

“除了放手,任何心念,我都可舍弃。”

“你如此执迷不悟,师叔也爱莫能助。”

“师叔,你是否知道什么?请你告诉我,究竟有何方法?”

“没……没有……”师叔看了一眼他怀中的卿浅,深深叹了口气,望向了别处。

他在心中说道,墨沨,师叔终归是自私的。师叔没有勇气,看着你走向万劫不复!

青鸾牵着离痕迎了上来,看着卿浅惨淡的模样,两人皆是难过不已。

他呆呆地说道:“倘若……倘若彩凤在此,或许我们可以联手救她……毕竟……我们身上带着天生的神力……彩凤……究竟身在何处……”

听他提起彩凤,离痕的神色蓦地黯淡下去。她默默地放开他的手,垂眸不语。青鸾沉浸在神伤之中,一时也没有察觉。

墨沨问道:“神力真的可以救她?”

“神界虚渺难寻,只是传说罢了!况且……她已经撑不了多久!”

“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放弃!”

墨沨望着天际,神色愈加坚定。

青鸾化出双翼,带着他们飞向那飘渺的九重天。

仙山万里,层云叠嶂。不知不觉中,青鸾竟然迷了路!

它不知道自己飞往何处,只感到有什么力量,将他们带入了未知漩涡。

“啊!”

离痕忽然惊叫一声,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青鸾大惊失色,也不管背上的两个人,立刻追了下去。

墨沨立刻幻化出一把剑,御风而飞。师叔抓着剑,幽怨至极:“都是见色忘义之辈!仙界之人如此,想不到一只神鸟也是如此!”

见他摇摇晃晃,墨沨提醒道:“师叔,小心。”

师叔潇洒地飞来飞去,抱胸道:“师叔我法力高深,又会有什么事!”

话音未落,就感到脚下一空,差点没摔落下去。他黑着脸,只好老老实实地抓稳。

他望着云端下面,好奇地说道:“他们两个会掉到哪里去?不会就这么失踪了吧!”

“不知。”

“好歹也是在我们的范围内失踪,我们总该有所表示吧!赶紧召唤我的师侄们,立刻展开大规模搜捕行动!”

师叔说着,对天举剑,念了几句什么,很快就见到易裴带着一行人赶了过来。

看到墨沨抱着惨无血色的卿浅,易裴冷笑一声:“大师兄,早就劝过你们。可是你们却偏偏一意孤行,现在终于后悔了吧!”

“我会救醒她。”

“她已与死人无异!想要救她,除非天地逆行!”

“若真的能够天地逆行,我愿不惜一切!”

“大师兄,这真的是你说出来的话?若不是亲耳听见,我还真不敢相信!以前那个悲天悯人,自作清高的大师兄,竟然为了所谓的爱情,渐渐变成这样!真是可悲啊!不知师父看到,又会作何感想呢!”

“我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与离恨殿无关。倘若天降责罚,就让我一个人承担,绝不连累任何人!”

“说的倒是动听!那六师弟和九师弟的仇,又该怎么算!”

“我相信,非她所为。若真如此,我自然会为之抵命!”

“不如现在就杀了这个妖女,为天地除害!”

易裴说着,挥剑朝他怀中刺来。他紧紧抱着卿浅,微微避开。

眼见两人剑拔弩张,师叔恼怒道:“易裴,我叫你们来,是有正经事要做,不是为了打架!”

“师叔!妖女不除,后患无穷!为何你竟然也偏袒她!”

“若不是宿命逼她如此,她又怎会堕入魔道?说到底,当年的事情,我们也脱不了干系!况且,卿浅原本善良,只是带着天生的魔性罢了!她也是被命运所害,若是我们可以渡她悟道,说不定反而是六界之福!”

“她的身份,现在都不得而知。师叔怎么就笃定,她会顺我正道?”

“那就要看造化了!总之,我不会再伤害她,也不允许你们任何人伤害她!我要为曾经的一切赎罪!”

“师叔,莫非你——”易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果然不愧是妖女!”

“你说什么!”

师叔和墨沨同时怒喝出声。

见此情状,易裴更是冷笑不已。

师叔心里发毛,一挥手将他扇飞。然后看了看其他弟子,见他们各个瞠目结舌,他恼怒至极:“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找你们的二师兄!”

弟子们立刻很听话地飞开了,看着他们井然有序的列阵,师叔满意地笑了起来,忽然一拍脑袋:“咦——不对!我原本是叫他们来做什么的?”

墨沨道:“走吧。”

师叔不解:“你好像有些不高兴?”

岂止是有些?

墨沨心中内伤淤积,几乎就要忍的吐血。他紧紧抱着卿浅,警戒地退后几步。最后索性幻化出另一把剑,飞了上去。

师叔更是惊诧:“你这是干什么?我说墨沨啊,她都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要再折腾了。”

“师叔……我……我只是……”

他只是忽然很害怕,害怕会失去她。他伤她至此,不知醒来后她会何去何从。

然而,他却无法说出口。

师叔狐疑地看他许久,陡然明白过来,暧昧一笑:“卿浅小美人,真是令人见而心动!师叔虽然一把年纪了,不过胜在风/流倜傥啊!师侄恋什么的,好像仙界流行呢!”

“师叔……”墨沨神色颓然,“她醒来之后,不知我们将会如何收场……我从来都不敢奢求她的宽恕,我只是希望,她能够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好了!师叔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干嘛那么严肃,真是没趣!放心吧,师侄妻,不可欺!偶尔,师叔也会捡一捡节操。”

师叔不再看他们,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有些事情,不是刻意,就能够回避。

只可惜……

“啊!”

当他蓦然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也在坠落!

半空中的墨沨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只见他们全部莫名消失!

他正准备前去寻找,忽然耳际响起一个声音:“回头吧!”

他心知这是幻音,却不知对方究竟是谁。

那声音又道:“众生皆苦,你早已超脱世外,又何必自苦于此!”

墨沨隐约猜到对方身份,恭敬地说道:“请你救她!”

“我无法救她。世上唯一可以救她之人,却在选择毁灭!”

“情爱与仇恨同在,救赎与毁灭共存。天地之间,并非只有一道可行。”

“你说的不错。看来,你的情劫倒是成全了你。”

“她并非只是我的情劫。”

“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最终的结局。到时候,但愿你我可以再次并行。”

“我不过是修行百年的凡人,又怎能一睹尊容?”

“你会看到的,所有的真相……已经渐渐呈现眼前……”

“如何才能救她,还请明示。”

“玄机难解,自在心中。”

那声音骤然消散,墨沨惊觉过来,已在尘世之中!

他抱着卿浅,准备先找个地方落脚,然后继续为她疗伤续命。

忽然看到,子规和寒影走了过来。

子规奔上前,泪水涟涟,悲伤说道:“卿浅妹妹!你怎么……怎么会……是谁害了你……姐姐为你报仇……”

墨沨痛苦地说道:“子规,幻术亦可杀人。不如你杀了我,让我能够与她在幻境中永远相守!”

子规惊愕地看着他:“你……何出此言……为何……为何求死……”

“她若不醒,我又有何留恋?万世之中,又怎能再次找到这样一个她!”

“我……我不懂……情爱之痛,竟然可以伤人至此……”子规忧伤地说道,“若是如此,我宁愿永远都不懂……”

寒影冷笑一声:“情爱,那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子规道:“公子,我以为……你对她至少是心存情意的。”

“谁能助我毁天灭地,谁能伴我永世孤独!”寒影狂妄地大笑起来,“子规,若是你可以,我也愿意对你假以辞色。”

子规忧伤不语,墨沨看着他,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第六十八章 刻骨铭心

“你是否有法可以救她?”

当墨沨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寒影陡然变得愤怒:“为何!为何一开始你不找我!为何非要踏遍六界才肯甘心!难道仙界真的就比魔界高贵?你现在低头,我尚可留你。从此以后,你只能屈居于我的麾下!”

墨沨冷冷说道:“休想!”

“看来你果然不是真心想要救她。你们所谓的深爱,也不过如此。”

“你有法救她,我可以用一切交换!”

“包括你那不可一世的荣耀?”

“是。”

“好!好!我倒要看看,你那可悲的真心,究竟能够支撑多久!”

寒影唤了一声子规,命她化出幻境。本来子规沉浸在悲伤中,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但是公子的命令,她从来都不会违拗。她问道:“是何幻境?”

“你让他亲眼看看,曾经他们仙界,是如何肆意杀戮魔界!”

子规不再多问,依言施展幻术,将那些血泪过往展现眼前。

那些杀孽,墨沨也曾置身其中。当时只是一心斩妖除魔,维护正道。而如今满目的哀鸿,让他越来越深陷迷雾。

寒影道:“这么多年来,我一共身受一百五十剑,我曾经发过毒誓,总有一天,会加倍奉还。如今,我就还你三百剑!你只能用凡人之躯承受,绝不能施用仙力护体!”

“好。”

虽然寒影所受的伤害,与自己毫无关系。但以他之痛,换她之命,也公平的很。

见他神色淡然,子规惊愕道:“你……你疯了!公子的剑法,见血封喉,从来都没有人能够逃过!就算他不伤及命脉,一剑之后,你也会生不如死!三百剑,你又怎能承受得住!墨沨……你可要想清楚!”

“生不如死之痛,又怎比得过魂飞魄散!我亏欠卿浅太多,即使是将性命抵给她,也不足以赎罪。”

“卿浅……卿浅其实是幸运的……若我能够遇上这样一个男人,即使是魂飞魄散,那也是心甘情愿……”子规说着,不知不觉流下眼泪。

寒影恼怒道:“子规,你可是我魔界中人,千万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子规从未忘记。”

“难道你不想为无辜枉死的族人报仇?”

“以血还血,以恨偿恨……他们真的愿意看到吗……”

“子规,你的想法越来越多了。记住——你不过是一只子归鸟。你只能听命于主人,永远都没有灵魂。”

“我记得了。”

“你这就唤出那些亡魂,让他们亲自报仇!”

子规虽然不愿,但是也只能依命行事。

她唤出死于仙界之手的亡魂,它们见到墨沨,各个怨气沸腾,虽然他们很多并不认识他。

寒影看向墨沨道:“三百剑后,若你还活着,我就与你联手救她。她身上的魔印,只有至阳至阴两个人同时施法,才能够打开!”

墨沨震愕万分:“魔印?”

“事已至此,她的身份你大概已经猜到。她应该是被那两人同时封住魔性,而那两人来自至明和至暗,所以只能如此。这是唯一解救之法,你该不会为了所谓的天道而放弃她吧?”

“她醒之后,我可以渡她修仙。”

“绝无可能!”寒影怪笑一声,“我没有告诉你们的是,那些日子,我趁机加深了她的魔性。你更加想不到的是,我是幻化成你的模样,将她拥入怀中……”

“住口!”

“我恨透了你们仙界这清高的姿态!”寒影的脸上扭曲着阴暗的冷光,忽然一挥手,对那些亡魂道,“等了百年,今晚就是你们雪恨之时!”

那一晚,子规见到了六界间最为残酷的复仇。刀刀刺骨,剑剑剜心,却偏偏留着残命,无法了却。鲜血喷溅,月色成墨。这片荒幽的大地,充斥着亡魂的哀嚎与怨毒。

三百剑的伤口,三百剑的耻辱,他却只是冷然而立,面色清傲。他以凡人之躯,生生承受着那惨烈的折磨,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皱一下眉头。

墨色衣衫,尽被血染。他的双眼,却是那般的宁静。他遥望着被他施灵护住的卿浅,眉宇间满是温柔。

后来的无数个夜晚,子规都会从噩梦中惊醒。让她沉陷噩梦的,不是墨沨,也不是那些亡魂,而是——那个曾经许她半世幻梦的男人。

她曾经用心收藏的那些温暖,那些信仰,原来……终归只是幻梦……

亡魂怨仇已报,再也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它们空洞着双眼,仰望着天际,像是在等待着谁的救赎。

墨沨支撑着身体,念起了渡世心经。

亡魂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实在是无法想象,世上竟然会有如此之人!它们用淬毒刀剑,毫不留情地剜出他的心骨。而他竟然——拼尽最后的生命,只是为了帮它们超度!

它们挣扎着,顽抗着,不愿接受他的恩惠。他施出仙法,将它们护于其中。它们渐渐归于宁静,顺从着他所念出的心经。

它们的幻影渐渐变得透明,似乎已经被涤尽满身罪孽。

墨沨望着它们,嘴角露出一个宽仁的微笑。

阴霾渐散,烙刻它们心中的最后一幕,就是他那泣血的微笑。

即使后来轮回转世,它们也无法忘却,有这样一个人,曾经用自己的生命,教会它们如何宽恕。若非是他,它们将永远飘荡在夜空中,无法解脱……

亡魂已散,墨沨一步一步地走到卿浅面前。本想伸手抱她,但是又怎忍心让她沾染鲜血!

他们只有一步之遥,中间却隔着生死,隔着爱恨。

寒影走上前,脸上扭曲着嗜血的暴虐。他仇恨地说道:“墨沨,你本该死!”

墨沨冷笑道:“除非我自己求死,没有人可以杀了我!”

“她醒了之后,你就会后悔,自己为什么活着!”

“无须多言!”

墨沨正要施法,忽然听到师叔的声音响起:“墨沨!你怎么弄成这样!”

师叔并不在眼前,只是隔空而已。

墨沨强忍住剜心之痛,答道:“师叔,我并无大碍,请不要挂心。”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满身是血!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是从地府闯出的恶鬼呢!”

“师叔,我终于可以救她,很快她就会醒来!”

“如何救她?”

“仙魔联手,打开魔印。”

“什么!你……你竟然妄想打开魔印!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旦打开魔印,就注定无法回头!六界劫难在即,想不到竟然是由你亲自闯下!”

“一切责难,由我承担。”

“说的倒是容易,只怕你死一百回也难赎其罪!”

“我曾经问过师叔,有何法可解。师叔不答,我也不知真相。我只知道,这是如今唯一之法。请师叔原谅我的自私,卿浅与离恨殿,我从来都是选择她。然而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不会后悔,也绝不会连累离恨殿!”

“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师叔哀叹连连,幻象消失不见。

墨沨和寒影联手施法,布下了结界。三天三夜,两人不眠不休地为她疗伤。

子规静静地立在一边,眸中满是泪水。

夭欢不知何时闪现眼前,看到此情此境,有些惊诧:“想不到……公子为了一个女人,竟然会如此大费周章!看来他是动了真心。”

“公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我越来越看不清他……”

“公子心怀高远,想要看清他?你果然是天真!”

“魔主昀昕死后,我就一直陪伴着他。那时候他日夜为兰?s伤心,他赐予我幻灵,教会我幻术,让我化为兰?s的模样。曾经……我以为那就是他本来的模样……”

“这个世界上,谁又不是在欺骗着谁?不过是手段高明与否的区别。”

“不……我不愿相信……公子他本性温和,绝不会欺骗世人!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他身为魔界公子的职责……那一切……只是幻影罢了……”

“你喜欢自欺欺人,我也无话可说。”

“夭欢,恕我冒昧。有一个问题,我一直都很想问你。”子规犹疑许久,才终于开口,“你可曾爱过?”

谁知道,听到这个问题,夭欢的脸上陡然扭曲起来。她咬着牙齿,竟然将自己的牙齿咬断!她凄厉地说道:“不要跟我说‘爱’这个字,它向来只是一个笑话!肮脏而又可悲!”

子规没有料到她竟会如此反应,有些惊愕:“我只是……只是想要向你请教一番……绝没有别的意思……”

“怎么,我看起来很老么!”

“不……不是的……我……”

“罢了!也怨不得你!只能怪你太年轻。”

“对不起……”

“若不是那可耻的所谓爱情,我又怎会沦落至此!”夭欢悲恨地说道,“曾经我爱过一个人,为他舍弃修为,为他生下孩子。可是后来才知道,一切只是一场骗局!他将我打入绝地,受尽磨难!甚至……甚至我们的孩子……”

夭欢忽然仰天痛哭,神色极为可怖。

子规呆呆地看着她,心中越来越迷茫。

到底,情为何物?为何世人皆为之癫狂,为之痛苦?

第六十九章 两两相忘

荒凉一梦,虚实难分。梦中,雪色迷茫。梦醒,血色凄惘。

梦里梦外,她手里能够握住的,不过是沉寂百年的一道泪痕。

她睁开眼睛,眸中燃烧着妖异的赤焰。她没有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却分明感到,心中本该许以温暖的地方,正在渐渐冰封。

魔印已解,无论是喜是悲,是爱是恨,都已经由不得她。

无情无绪的活着,这样或许也好。至少,再也不会心痛如死。

她只看到墨沨眼中的悲切,却没有看到他身上的伤口。

她冷冷地说了一句:“请不要再用你的谎言来施舍我!”

转身要走,听到身后他沉痛的声音:“卿浅,是否你已不再爱我?”

“我们从来都没有爱过彼此,曾经爱上的,不过是一场幻梦。”

轻描淡写的一句否认,就这样抹杀了他们相望百年的情义。她怎么忍心,如此绝情!

然而,墨沨却没有继续追问。他害的她伤心落魄,害得她漂泊无依,这都是他自己犯下的罪孽。他没有资格奢求她的宽恕,更没有勇气奢求她的回头。

从一开始,他就料到今日种种。只是没想到,这痛如此彻骨,就如同自己的生命生生剥离。

卿浅大步往前走去,寒影追上前,问道:“你去哪里?”

“事已至此,我还能去哪里?恐怕整个天地都不能容我!大概……仙界很快就会前来追杀吧。当然,肯定是少不了除魔卫道的离恨殿!”卿浅冷笑一声,“不过临死之前,至少我要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见到那人,你自然会明白一切。百年来,世人都以为他已经灰飞烟灭。只有我知道,他的亡灵还未消散。”

“好。我跟你去。”

“你不问是谁,也不问为何?”

“从前,我总是执着于那一个答案。现在看来,那一切是多么可笑!这世上多的是毫无由来的爱与恨,想的越深,反而越是不明白。宿命,怎样都逃不过。又何必再苦苦挣扎!”

“卿浅,你终究还是被魔性所惑。我却不知,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怎样都与你无关。”

眼看着卿浅消失在夜色中,墨沨到底是追了上来。

卿浅忽然止住脚步,转过了身。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说:“这里,曾经受过无数次伤痛。每一次,都是为了你。最初的时候,我是为了救你,心甘情愿地死在你的剑下,才会有了今生这无尽的纠缠。没想到,这一世,竟然是你——用同一把剑,在同一个位置,再次刺的我鲜血淋漓!这两剑,刻骨铭心,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从不后悔当初为你而死,那是因为,我曾经自以为爱过你。可是如今,我恨你至此!总有一天,我会将你加诸于我的伤害,全部都还给你!”

“卿浅,倘若你可解恨,我可任你千刀万剐!”

“新婚之夜,被自己的夫君一剑穿心,最后魂飞魄散。更为可笑的是,苦苦欺骗那么久,最终竟然还是一样的手段!你无法想象,那种彻骨的绝望!即使是千刀万剐,也无法抵过那样一种剜心之痛!墨沨,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牵连!”

“卿浅,你我曾经生死相依,你早已融入我的生命,你叫我如何割舍!”

“连生死都可以割舍,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离恨殿的少主人,向来冷漠清高,何时竟然学会装作深情?大概是我还欠你什么,让你不敢轻易放手?是了,我想起来了!”卿浅冷笑着,忽然从寒影的怀中抢过那支玉钗,生生地剜下自己心口的那朵雪灵!

熠熠生辉的雪灵,染上泣血的凄艳,在月光下流转着异样的光彩。

那是他曾经送她的信物,是他许给她的誓言。

她却将它生生剜出,扔在了地上。

雪蕊幽香,瞬间隐没在尘土里,再也看不见。

它本该盛放在纯净雪地里,在尘世间漂泊这么久,终于是沾染尘埃。

她心口的伤痕,竟然瞬间愈合。这让她大为意外,她本以为,这段伤痛,必定又是要折磨好久。果然,她已渐渐入魔。

她的心中满是苦涩,却掩饰的毫无痕迹。

最真实的悲欢,只会在深爱之人面前展露,而如今,他什么都不是。

他的目光中满是伤痛,许久之后,终于问出:“你我之间,只能如此?”

“除此之外,还能怎样?你我已经走到这一步,再也没有退路。我们终究是回不到曾经,甚至连假装也难以维持。既然无情,何必流连?不如放我一条生路,也放我片刻自由。你我仙魔两道,不如祈求永远不见。再见之日,就是相杀之时!”

卿浅不再多说,跟着寒影离开。墨沨虽然满身伤痛,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他强自愈合伤口,暗自跟了上去。

夜空中飞来一只子归鸟,落在地上,幻化为人形。

见到子规,卿浅心中悲喜交集,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见她身体虚弱,子规伸出手,将她扶住。她悲伤地说道:“卿浅妹妹,你终于醒过来了!我不知你发生何事,竟然伤成那样。我真的很担心你,只恨自己无能为力!”

“子规姐姐,我现在没事了,你不必担心。从此以后,也不会再受伤了。”

“你醒来就好!以后你不要再乱跑了。我们两人,陪伴着彼此,游遍红尘,这样不好吗?”

“好。”

“卿浅妹妹,总觉得你醒来以后,有些不大一样。虽然你还是你,可是……”

“子规姐姐,想不到连你也是,只不过是看到我的幻象。不过这也没什么,天地之间,又有谁真正地看清过别人……”

“卿浅妹妹……”子规虽然心有千言万语,但见她神色冷清,也终究不好再说什么。

夜色沉沉,骤然间死寂可怕。

半空忽然响起一个阴鸷的声音:“果然是你!”

随着这个声音,魔主烬天出现在面前。

他目光阴沉地看着卿浅,脸上再次露出那种怪异的神色。

“魔印已开,宿命之主重现于世。”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由魔主说出,本来是晦涩不明。但是寒影早已推知一切,又岂会不懂这其中深意!

他心中不断地算计着,引着她,一步步走向深渊。

他看着烬天,没有挑明。

烬天道:“早就该斩草除根,只可惜我一直闭关修炼,才会姑息你到如今!”

“斩草除根?”卿浅冷笑,“你不觉得,你这句话已经透露太多?”

烬天一怔,掩饰道:“你戾气太重,对于魔界来说,也是孽障。留你性命,迟早你会将魔界毁的天翻地覆!”

“呵……果然啊……”卿浅悲凉地笑了起来,“连魔界都不能容我!”

烬天不敢留她,朝她击来。

寒影轻易接住,冷笑道:“烬天,别忘了,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

烬天大怒:“你放肆!”

“很快就会真相大白,到时候魔界之众就会看清,究竟是谁放肆!”

“寒影,我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虽然你退居魔界公子,但是我从来也没有亏待过你。如今,你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当年那一场决战,胜负究竟如何,也只有你知我知——以及幕后那人知晓。你我实力如何,你心知肚明!隐忍许久,我也不愿再隐瞒。我不但要夺回属于我的魔主之位,还要毁天灭地,一血曾经的耻辱!”

“真是口出狂言!且不说我已经功力大增,单说我背后那人,你知道他究竟是谁!”

“种种事情后,如果我还猜不到,那我可真是枉为魔界公子!”

“只可惜,你这魔界公子也做到头了!”

烬天阴笑着,瞬间功力增强百倍。那妖异的招式,寒影闻所未闻。

寒影陡然变色:“你……你竟然吃了……至纯血婴……”

“不错!那是华辰在幽冥帝国千挑万选,才终于觅得。他进献给我,就是为了助我练功。我看的没错,他果然是可塑之才啊!如此孝顺,我当然要保他百年基业!”

“华辰痴傻愚昧,怎么会……怎么会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正是因为他痴傻愚昧,我才会选中他!往往这样的人,才能做出常人无法想象的残忍之事!因为在他们看来,吃掉一个血婴,跟吃掉一个动物,没有任何的区别!况且,他身上的忘魂咒,将会一直控制着他,只能听命于我!”

眼看着那致命一击就要袭来,寒影忽然对子规喝道:“子规,幻化为宁?l!”

子规虽然不解用意,但是立刻就化出宁?l的模样。她从未见过宁?l,只是每次经过那座玉像,都会看上好半天。实在是无法猜出,那样一个清柔绝世的女子,面具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故事。

子规飞到寒影面前,挡住了烬天的攻势。鲜血喷溅,染在了面具之上。

烬天震愕地看着她,连连唤道:“宁?l!宁?l!真的是你!”

趁他失神之际,寒影拉着卿浅要离开。卿浅挣脱他,从烬天手中夺过子规,扶着她夺路而逃……

第七十章 咫尺天涯

寒影见时机已到,带着卿浅来到了帝国禁地。

那是幽冥历代王陵,里外都由重兵把守,甚至潜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除了烬天以外,就只有他知道,那人被封印在王陵之中。

子规已身受重伤,一路上鲜血逶迤。卿浅停下来,为她查探伤口。见到那可怖的裂痕,她忙拿出药,敷在了上面。

谁知,却见伤口蔓延的更快!

卿浅慌乱地按住她的伤处,呆呆地说道:“怎么会这样……我……我害了子规姐姐……”

寒影道:“不怪你。烬天修炼的禁术,本来就阴毒无比。关心则乱,越是疗救,反而伤的越重。”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冷漠!子规姐姐是为谁受的伤!你看过她一眼吗!更别说设法疗救!甚至……甚至你妄图丢下她,自己逃命!”

“逃命?我寒影何曾畏惧生死!我只不过是想保护你!”

“别说的那么动听!我不需要你所谓的保护!你以为你是谁!”

“不错……我什么都不是……”寒影冷笑一声,“我原以为,我们至少已经同道。”

“即使我最终堕入魔道,也永远都不可能与你同道!”

卿浅冷冷地说着,扶着子规往前走去。

子规虚弱地说道:“卿浅妹妹,你不用管我了……我很害怕……会拖累你……”

“子规姐姐,千万不要这么说。你我是朋友,我怎么会不管你?我会想办法救你,你一定要坚持住!”

“好……我会……坚持……”子规苍白地说着,看向寒影,心口处更加痛楚。

他为何,再也不肯看一看自己?哪怕自己为他舍弃性命,他也只是这样漠不关心。难道,自己在他的心中真的毫无价值?又或者,她只能是一个影子,注定不配拥有永恒梦幻。

寒影带着她们,潜入王陵古墓。狭道之中,阴森幽暗。腐朽的气息,迎面而来。

寒影伸出手,想要拉住卿浅,卿浅却看也不看一眼。

渐渐地,她感到有些怪异,总觉得身后有人跟随。回头去看,却只看到飘荡的亡灵。

她紧紧地抓着子规的手,低声问道:“子规姐姐,你害怕吗?”

子规神情凄惘:“没有什么比离弃更加可怕。”

“子规姐姐,难道你是在为寒影伤心?”

“不……我只是在为自己伤心……我不过是主人养出的一只鸟灵,永远都只能为他人而活。主人死后,我魂魄无依,是公子收留了我。如今……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回来……我知道……很快我将会被再次离弃……”

“子规姐姐,很早前我就问过你,何不为自己而活。那时你没有回答,如今想必更加没有答案。不过不管怎样,我永远都不会离弃你。”

“卿浅妹妹,谢谢你。”

“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才能够看到誓言的永恒。”说到这里,卿浅心中忽然迷惘万分。誓言,真的可以永恒么?她早已历尽誓言幻灭之痛,为何仍然不肯清醒!

就在失神之际,忽然听到一声‘小心’,她已被揽入了怀中。

原来,前方骤然闪现一只灵兽,正往她们扑来。

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救她之人,竟然是墨沨!

墨沨一手将她护在怀里,另一手将子规拉在身后。

灵兽袭来,他无暇自顾,手臂被抓的鲜血淋漓。

至于寒影,他本来是走在前面。蓦然看到灵兽,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避开。

此时,他阴沉地看着墨沨,嘴角露出一个冷嘲的笑意:“想不到仙界之人,竟然如此贪恋红尘。左拥右抱,真是好不逍遥!”

墨沨松开子规,递给她一颗灵丹:“本来早该给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这灵丹,可以暂时保你性命。你服下之后,尽管安心。出去之后,我再设法救你。”

子规却是一直望着寒影,清泪盈盈。

卿浅用力地挣脱他,冷冷地说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

“我怎敢奢求?只愿看到你安好无事,就是对我最大的恩赐。”

“你不要再跟着我!我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会打扰你,只是想确保你平安。你不想看到我,我走的远些就是。”

墨沨说着,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他就在她的身边,拼了命地守护着她。只可惜,她的双眼已被渐渐蒙蔽。

那灵兽再次叫嚣着朝她们攻来,卿浅站在原地,心想死了也罢,反正已经无所留恋。

就在兽爪触及她的瞬间,灵兽却蓦然定住。

并不是因为暗处的墨沨施了法,而是——它看到了她的眼睛!

它盯着她看了半晌,猛地跪在了她的面前,瞬时间地动山摇。

“小主人!小主人!我终于等到你了!”灵兽悲喜交集,目中竟然含着泪水。

卿浅惊愕万分:“你说什么?什么小主人!”

“你跟主人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一定就是你!不会认错!”灵兽欢呼起来,“我带你去见主人!主人一定会夸我的!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主人夸我呢!”

它不由分说,将卿浅抓到了背上。

卿浅挣扎道:“要么带子规姐姐一起去,要么放我下来!”

“小主人性子真倔,这一点跟主人也是一模一样!没错了!就是你!”灵兽说着,看向了子规,“想不到你还在啊!”

子规愕然:“你认识我?”

“当年我们共同陪伴主人,又怎么会不认识你!我可是每天都听着你的歌声呢!只是,你大多时候都陪着夫人,所以并没有见过我。”

“你说的主人是……”子规陡然明白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它,也看着卿浅。

命运如此安排,谁又能看得透其中机缘!

“很快就见到他了!”灵兽说着,将子规也抓到了背上。

寒影看着他们,心中自得不已。看来自己料的不错,一切果然如此!

身边响起墨沨的怒问:“寒影,你究竟意欲何为!”

“她的身世,已经不言而喻。而我的目的,又何须挑明!以你的聪明,早就该料到,不是吗!”

“你要毁灭一切?”

“你太小看我了!我心存高远,又岂止如此!”

“有我在,你休想!”

“这场仙魔之间的游戏,正是我所期待已久的!不如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天道是否真的公正?”

寒影大笑一声,追了上去。

灵兽放慢速度,对寒影说道:“公子,刚刚没有跟你打招呼,请不要见怪!看到小主人,我实在是太高兴,一时间什么都忘了!”

寒影露出那许久不见的温和笑容:“灵兽,想不到你还记得我,真是荣幸啊!刚刚见你那攻势,还以为你要吞了我呢!”

“我一直在此守护主人,忽然见到有人闯入,却没想到是你。等我认出时,已来不及收回。更加万万料不到的是,差点伤害了主人的女儿!”

“我将她带来,你可满意?”

“公子果然是神通广大,也难怪主人当初那么器重你!”

“主人一切可好?”

“魂魄已散,元灵被烬天封在此处,也已经消耗殆尽。其实凭主人的力量,区区封印,又算得了什么!可恨的是,烬天实在是太过狡猾,竟然将主人封在王陵。历代帝王之力的封印,主人也无法可破。”

“看来,烬天亲手创建的幽冥帝国,果然是大有益处。”

“帝国虽然表面风光,但是内里其实早已腐朽不堪。它已经渐渐走向灭亡,很快我们就能看到那一天!”灵兽说着,抖了抖身上的卿浅,问道,“小主人,你怎么样?”

卿浅怔怔地说道:“我是谁的女儿……难道你们所说的是……”

“主人和夫人都是聪明盖世,小主人自然也是。事到如今,小主人不会猜不出来!”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我怎么会是……会是这样的身世……”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不喜欢这样的身世?说起来,当初还是我给你的父母牵的线呢!”

“我……”

卿浅心中悲苦难言,呆呆地不知再说些什么。

各人暗怀心事,再也没有言语。

不知转到了何处,只看到一个少年抱剑守在那里。仔细看来,才发现那少年也是亡灵。

见到他们,少年皱眉:“灵兽,你怎么将外人带了过来!主人若是知道,你我就连亡魂都会消散!”

灵兽道:“她是主人的女儿!”

“我的主人,就只有烬天!”

“你都被烬天害成这样,竟然还为他卖命!”

“不错!确实是他害了我!当年若不是他将我扶为幽冥帝王,我也不会贪恋繁华。更不会渐渐得意忘形,不尊圣命!那些年的快活岁月中,我竟然渐渐忘了,我身上还埋着忘魂咒的剧毒!我以下犯上,被他折磨至死,这都是我自找的!如今被他封在这里,以帝王之力囚禁着他的敌人,我心甘情愿!”

“不管怎样,我都要带她进去!”

灵兽背着卿浅和子规,往里面闯去。

墨沨忽然出现在面前,替他们挡住攻势。

仙界之术,帝王之力,究竟谁胜谁负!

第七十一章 亦正亦邪

本来以为,囚室中都是阴暗死沉,特别是在这百年的王陵古墓。

但是当灵兽带着他们闯入时,却听到了豪气冲天的爽朗笑声。

“幻殊!你我今日比试,不巧又是我险胜一招!为了以表歉意,不如我再传授你几招?”

“魔主啊魔主,你就不要再取笑我了!我虽然曾是幽冥帝王,身上拥有着无穷的帝王之力,但是又怎能敌得过魔主神威!”

“哈哈!幻殊!你可真是深得我心啊!也不枉我们知己一场!来,我们不醉不休!”

“魔主亦正亦邪,曾经和夫人一同守护着这座幽冥帝国,甚至被尊为魔君!烬天命令我的亡魂封禁你,却不会料到,我对你早有景仰,如此正好给了我结交之机!能够与魔主结交,虽死犹幸!”

“你我相交数年,就不必客套了!”

“好!先干为敬!”

“痛快!”

酒香芳醇,恍似人间。

灵兽放下两人,示意卿浅走过去。

卿浅站在原地,没有丝毫勇气。她心中清楚,只要再往前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子规更是如此,从未想到,竟然能够再见主人。再见之时,命运已是如此难料!

这时,寒影和墨?h闯入进来,两人眸中皆是血色。外面的那些亡灵,大概已经消散。

寒影走上前,弯身拜道:“魔主,寒影求见。”

虚空中传来那个声音:“寒影,你都已经进来,何不上前?许久不见,你还是那般——”

“虚伪么?”

“不过很多时候,我倒是很‘羡慕’你这份虚伪。身在魔界,竟然能够八面玲珑。也无怪乎,当年那场血战,就只有你能够幸存。烬天留你至今,想必也归功于你的虚伪吧!寒影啊寒影,我是否该后悔,当年对你的一手栽培?”

“魔主请息怒。我苟延残喘,就是感念着当年的恩情,想要伺机报仇!”

“只是不知,你口中所说的,跟你心中所想的,是否真的如一!”

“魔主若是不信,此女为证。”

寒影说着,忽然轻发掌风,将卿浅送了过去。

他不失时机地说道:“我千辛万苦将她找来,当然是为了以表忠诚!”

卿浅始料未及,只感到自己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飞去,闯入那憧憧的幻阵之中。

那永恒的虚无之中,渐渐浮现出一张脸。沧桑的容颜,更添几分邪,几分魅。

见到她的瞬间,那脸上陡然变幻着无数种情绪。爱与思念,悲与痛苦,交织难分。

“宁?l!”他悲切地唤了一声,很快就明白过来,“不……你不是她……她戴着的面具,无人能解……你是……你是……”

他蓦地伸出手,将她拥入了怀中,悲喜交集,难以成言。

从未感受到如此宽厚的怀抱,那是不同于以往任何的温暖。曾经也萦绕梦中,只是她从来都不敢奢望。

“女儿!你是我的女儿啊!”他惊喜地唤着,仰天大笑起来,“我的女儿!我终于见到你了!终于见到你了!”

卿浅呆呆地看着他,不知不觉流出泪来。

“女儿,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是谁竟然敢欺负你!跟爹说,爹替你出气!”昀昕慌张地给她拭去泪水,极为紧张。

向来桀骜不羁的昀昕,何时曾经有过这样的神色?

不知为何,卿浅心中除了难过,竟然忘了别的情绪。她本以为,自己会是震惊,痛苦,彷徨,无助。但是没想到,见到他的刹那,只剩下难过。

忽然得知,原来自己也有父母。蓦然相见,血脉相连的感动,让她丝毫没有怀疑,为何他这般笃定自己的身世。

有这样一个父亲,其实也不错。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他将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命运,至少他的怀抱是真实的。至少她分得清,他是真心疼爱自己的。

她努力半天,终于露出一个笑容,唤了一声:“爹!”

“好女儿!坦坦荡荡,真不愧是我昀昕的女儿!”

“爹……我……我很想你们……”她的声音渐渐哽咽,“为何你们抛下我不管……为何任我流落在尘世间……自生自灭……”

“女儿,爹娘对不起你。”

“娘亲呢?为何不见她?”蓦然想起那座玉像,卿浅隐约猜到了什么,也不等昀昕回答,就慌忙说道,“爹,我已经见过她了。”

昀昕悲痛至极:“只可惜……我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卿浅不敢问发生何事,那必定是一场凄然的过往。她在心中回想着那座玉像,回想着她唇角清柔的微笑。

难怪当初第一眼见到玉像,就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和悲凉感。原来,竟是如此!

昀昕摸了摸她的脑袋,怅惘地说道:“当年将你封于雪蕊之中时,你还只是个婴儿。没想到……”

“封于雪蕊?”卿浅惊诧,“什么意思……我……我记得我一醒来时……就已经这么大了啊……”

“为了逃避追杀,所以就将你的灵封于其中。本想等我们引退敌人,再去接你。谁知道……我们到底是逃不过那一场劫难。而你之所以能够成形,想必是受了仙界恩泽。”

“仙界恩泽……”卿浅懵懵懂懂,恍惚想起,当初她沉睡在雪蕊之中时,仙君之血渐渐浸染其中。

原来……当年竟然是墨?h以鲜血唤醒了她!

她以为是她救了倒在雪地里的他,其实根本就是他用仙灵养活了她!

仙界一日,地上三年。当年在雪地里,他整整昏迷了五天五夜!

然而,就算如今她想通这其中的机缘,那又能怎样!如今他们越走越远,注定只能陌路!

昀昕内疚地说道:“女儿,当年事出突然,我和你娘还来不及给你取名。你……你可有名字?”

“卿浅。”

“真是个好名字!谁给你取的?”

“他……他就在外面……”

“看你的样子,想必是个青年才俊。爹爹这就会一会他!”

昀昕大笑着,牵着女儿飞了出来。

见到墨?h的瞬间,却骤然变色:“是你!”

墨?h知道他们已经相认,心中满是凄凉,却只能点头:“不错。”

“离恨殿!好!真是好的很啊!”昀昕冷笑一声,“没想到!没想到命运竟然会如此安排!没想到让我再见到你!更没想到——”

他顿住不语,望向子规:“子规,你倒是忠心的很。”

子规跪在地上,恭顺地拜道:“魔主,小姐。”

卿浅慌忙跑过去,将她扶起:“子规姐姐,你我是朋友,怎能这样!”

“我本就是魔主和夫人养出的子归鸟,受了他们深情的感化,再加上他们对世人的大爱,使我渐渐有了灵性。我对他们心存感激,对小姐亦是如此。小姐屡次帮我,从未嫌弃过我低微的身份。无以为报,我愿意永远侍奉小姐左右!”

“子规姐姐,我一直将你当作朋友,从未想过其它。虽然你生在魔界,但是你善良温柔。唱出的子规曲,也曾伴我入梦。正好爹爹在此,不如我们结为姐妹?”

“你是主人的女儿,身份尊贵无比,我又怎敢高攀?”

“你不愿意,是害怕我的身份会连累你?”

“当然不是!我自己尚且也是魔道!况且……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都是唯一真心对我好的人……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对我这么好……”

“你一定会遇到对你更好之人!不要想那么多了!”

卿浅拉着子规,走到昀昕面前,真诚地说道:“爹,我想与子规姐姐结为姐妹,请为我们作证!”

“好!女儿喜欢怎样,爹爹都由着你!”昀昕说着,看向子规,“魔界中人,敢作敢为,何必瞻前顾后!身份之别,又算得了什么!我与幻殊,一个为魔界之主,一个为帝王之灵,还不是在这王陵中结为至交好友!”

听闻此言,子规释然一笑:“不错!我和卿浅情同姐妹,实在是不该顾忌太多!”

昀昕隔空取来好酒,子规倒了三杯,盈盈笑道:“主人,卿浅妹妹,我敬你们!”

昀昕并不在意什么主仆之礼,接过酒杯,与她们共同饮尽。

他将酒杯摔在地上,看着子规道:“子规,我和夫人生前待你不薄。以后,你可要好好照顾卿浅!”

子规庄重地说道:“承蒙大恩,我定会伴她左右,永远守护。哪怕是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你也是我和夫人亲手养出,就如同是我们的孩子。无端端说什么牺牲性命!好好地活着,这才是我和夫人希望看到的!不要让我们再见到你们!”

“爹!”卿浅惊问道,“你……何出此言!”

“我不过是一缕亡魂,心愿若了,自然会离去。”

“不!爹!不要这么残忍!”

“残忍的是我们的仇人!女儿,一定要为我们报仇!”

“我们的仇人,究竟是谁?”

“临走之前,爹爹将所有的前尘往事都告诉你,让你看清真相,以免再次受人蒙骗。”

那些尘封的过往,那些染血的爱恨,由一个亡魂缓缓道出,终于解开了那些遗世的谜题……

第七十二章 绝世风华

人间有女名宁媗,明媚娇艳众人怜。

宁媗出生名门,从小熟读百书。她七岁的时候,一位高人路过府邸,说她命中带煞,注定不会善终。然而,她天性纯良,将来自有福泽。

父母听了,也没有往心里去,恭恭敬敬地送走了那位高人。

她十四岁那年,幽冥帝国发生了百年难遇的战乱,父母皆不幸亡故。

葬礼过后,她散尽家财,全部送与那些乱民。然后离开伤心之地,四处游历。

最后她来到皇城外,寻了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安居下来。

皇城之中的奢靡腐朽,她早就有所耳闻。当她走进去之后,竟然比想象中更加不堪入目。

那些贵人们不学无术,成日里就知道流连风月,心中全无半点大志。

她并不敢奢求凭她之力能够改变一切,只是想着能够做些什么。

已经身无分文,于是她走进那些深宅大院,成为了深闺小姐的女夫子。

她教她们琴棋书画,更多的是教她们礼义仁爱。一开始她们嗤之以鼻,心想家国天下是男儿之事,她们学之何用!渐渐地被吸引,慢慢地认真起来。

所得的报酬,除了维持生计,其余的全部都接济给流落街头的贫穷子弟。闲暇之余,就会教他们识字念书。

岁月静好,白驹过隙。

不断地有人上门提亲,其中也不乏名门贵族,却都被她婉然拒绝。她的夫君,该是人中龙凤。她不知那人是谁,也不知那人会不会来。但是她知道,自己愿意孤守一生。

后来的某天,她从皇城中回来,照例是先去探望那些落魄子弟。

他们围坐在一起,如痴如醉地听她授业。

一位年轻人站起来,鼓起勇气说道:“待我功成名就,你嫁我可好?”

底下一片哄然,宁媗清柔一笑:“我最想看到的,就是你们各个学有所成。不管你们是否功成名就,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忘本心。”

“何为不忘本心?怎样才能够做到不忘本心!”

“书中自有真义,然而我所教给你们的,只能由你们自己去领悟。”

星野无垠,她在他们的眼中,恍若一个幻梦。

惊鸿一?惹辶飨?r荒ɑ?疲?磺?迦帷\饺鼗掀??础?p>  她迎着月光,朝家中走去。

忽然听到轻微的声响,自那草丛中传来。她走过去,拨开杂草,只见那里卧着一只奇怪的野兽。

草丛中污血蔓延,看起来那野兽受了重伤。

她将野兽抱过来,检查了一下,拔出它身上的那支毒箭,然后给它清洗伤口,给它细细包扎。

她将它放下,轻轻说道:“快回去吧。”

谁知道,那野兽竟然开口说话了:“你怎么不怕我?”

宁媗微微一惊,很快就镇定下来,笑道:“草木皆有灵,天下万物,其实并无什么区别。”

“你倒是很特别!其他人见了我,早就吓死了!你非但不怕,反而还出手救我!美人,谢谢你!我会报答你的!”

“举手之劳而已。”

“我堂堂魔界灵兽,岂能白白受人恩惠!你说的不错,天下万物,其实并无区别。魔界与人间,亦是如此!”

听到它是魔界之物,她却并没有太大惊异。轻轻抚了抚它的脑袋,笑道:“以后可要小心些。”

“我当然会加倍小心!我还要送你一段良缘呢!”

“良缘?”

“你至今未嫁,想必是在等待一位盖世英雄。正好我也是前来为他物色妻子,真是天赐良缘!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就当是报答你吧!”

“谢谢你。不过……不必了……”

“为何?难道你是不相信我?”

“当然不是。只是良缘难求,不可勉强。”宁媗盈盈一笑,“你还是回去好好养伤吧!”

灵兽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瞬间化为巨兽,冲到了天际。

宁媗望了一会儿,直到确定它已经安然无恙,这才回到了家中。

她没想到的是,这一晚的相遇,正是她人生转折的开始。

此后的半个月,她仍然是一如往常。从未想过,会有什么不同。

那天夜里,她回来之后,洗漱一番,躺在了床上。

月色凉如水,透出几分春色。映着她的容颜,更加风华绝世。

渐渐地闭上眼睛,却似乎陷入一场绮丽春梦。

她感到自己被什么抓到背上,飞过了一段漫长的黑夜,落在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幔帐迤逦,锦被香缳。她忽然落入一个炽烈的怀抱,动弹不得。

她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男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黑暗中看不清他的容貌,只看到他双眸中的赤焰。

他不由分说地吻上她的眉心,缓缓地滑落唇边。

他忽然停住不动,问道:“你为何不怕?”

她声音安柔:“因为我深信,人心本善。你若无心,再怎样挣扎,亦是徒然。最多以死明志,你也奈我不得。”

男人的眸中赤焰渐散,忽然变得宁静无比。

他躺在她的身边,将她揽入怀中,低声说道:“从未有人在我身边安然入睡,且让我看看,你是否能成为那唯一之人。”

她闭上眼睛,心中无惧无怖,所想到的,只有月色宁柔。

当她醒来的时候,自己依然是躺在家中的竹床。

她穿好衣服,洗了洗脸。对镜梳妆时,无意中发现眉心处的印痕。她抬手轻轻一抚,那印痕立刻消散无踪。

大概只是一场春梦罢,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收拾一番,她踏着晨曦,走进了皇城之中。那些深闺佳人,大多是春心缱绻。她们问她,何为情爱,何为夫妻。她并不避讳,为她们一一讲解。

其中一位红着脸说道:“我昨晚……好像……好像……做了一个很羞人的梦……”

宁媗问道:“什么梦?”

“我梦到……我被王公子……”她羞羞答答,半天也说不出口。

“梦由心生,大概……大概你的心中,其实是对他暗藏情意吧……”

宁媗如此解答,也不过是书中经验。

谁知道,当她回来之后,自己却沉陷春梦。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气息,同样的安宁。

七天之后的夜晚,她再次在草丛中遇到了那只灵兽。它似乎一直等在那里,见她出现,立刻就窜了出来。

它一上来就迫不及待地问她:“怎么样!”

她不解:“你指的是什么?”

“你的夫君,怎么样?”

“夫君?我何来夫君?”

“那七个晚上,与你夜夜*的男人,就是我给你挑选的夫君啊!”

“我以为那是梦,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说过会报答你!到底怎么样!难道他还不够英俊伟岸?”

“事实上,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

“什么!他怎么不点灯!莫非是怕他会吓到你?可是除了他的眼睛以外,与常人也并无两样啊!不管怎么样,你们两个已经有了夫妻之实。那个……你……你觉得他够强大吗……”

“我们……我们没有……”

“怎么可能!太不可思议了!他……他竟然……到底是你在做梦,还是我在做梦!他怎么可能会放过你?哦不对!我在说什么!我的意思是,他可是一个很强大的男人!而你——如此绝色,人间少见。他……他一定是疯了!”灵兽语无伦次地说着,好半天才理顺思路,追问道,“你爱他吗?你会嫁给他吗?”

宁媗哑然失笑:“你根本就不懂爱。我想要的爱情,是两人心意互通,一生相敬如宾。如此乱谱鸳鸯曲,只能算是强取豪夺。就算一时被好胜心和好奇心吸引,也终归不可能会长久。”

“我是一只兽,又怎么会懂?夫妻不就是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么!”

“灵兽,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的姻缘,自有主张。那件事情就算了,以后不要再提。”

“美人!你不要生气!这一个方法行不通,大不了……大不了我再想想别的方法!”

“我没有生气。”宁媗清柔地笑着,“这么晚了,你快回家吧,不要让人担心。”

“我没有家,也不会有人担心我!”灵兽眼中泪花点点,“美人,我饿了!”

宁媗正要说带它回去吃饭,忽然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灵兽立刻凶光满目,化作巨兽朝来人飞去。

宁媗慌忙跑过去,挡在来人面前,对它说道:“你不能伤害他们!”

灵兽看着那对老夫老妻,面目狰狞:“虽然他们一把老骨头,肯定是难吃至极。但是我腹中饥饿,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带你回家吃饭!你想吃多少都可以!”

“我只能以肉为食!”

“既然如此——”宁媗心中作了决定,她看着身后的老夫妇道,“大叔大婶,请你们好好保重!我家中的衣箱里,还有些银两,请帮我分给那些人。”

老翁大惊失色:“宁媗姑娘,你要干什么!”

老妪似乎明白什么,老泪纵横:“宁媗姑娘,我们已经一把年纪,死了也没什么!你还年轻,千万不要为了我们而做傻事啊!”

宁媗对他们露出一个笑容,转过身,看着灵兽道:“以我之命,换取他们的安宁。灵兽,你可答应?”

灵兽饥饿至极,魔障太深,哪里顾得上什么礼义恩情!它张开口,朝她扑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闪过,将她揽入了怀中。

第七十三章 命犯桃花

忽然被人揽入怀中,宁媗懵懵去看,只看到那邪异的侧脸,在月光下俊魅如斯。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然感到,那炽烈的气息,恍惚有几分熟悉。

她没有看到的是,男人暗中对灵兽做了个手势,灵兽立刻会意,再次扑了上来,象征性地抓在了男人的心口!

见到鲜血渗出,灵兽心想,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

它假装出一个惊恐的表情:“流血了!”

宁媗惊异:“你以前吃人的时候,难道没有见到血么!”

它继续装惊恐:“以前吃人的时候,都是整个吞下,连骨头都不吐!流血了!好可怕!”

表演完毕,它功德圆满地飞走了。

飞着飞着,它忽然就有些困惑。为什么所有的兽兽都只能充当‘道具’角色!为什么每次都要卖力表演,只是为了帮助主人寻妻或者追夫?曾经听过天帝之子炽歌的故事,故事里好像也有这么一只苦情神兽。

嗯,得去找它探讨探讨!有可能的话,弄个组合什么的,也好让它们也当一回主角!

望着灵兽忽然调转方向,宁媗担忧地说道:“它会不会再去伤人!它如果不吃东西,饿死了怎么办!怎样才能让它从此以后改吃素食?”

“你现在该关心的,好像不是这个吧!”男人装出一个虚弱的表情,“我为了救你,可是受了重伤!难道我这么一个英俊潇洒的大活人,竟然还比不上一只野兽?”

宁媗瞥了一眼他抱着她的手臂,心想这么重的力道,可一点都不像身受重伤之人啊!

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他立刻自觉地松开她,再次装的虚弱无比:“姑娘……我又痛又饿……可否收留……”

见他心口血流不止,她伸出手来,扶着他,往自己的竹屋走去。

老夫妇本来是跟他们顺路,宁媗笑着说道:“大叔大婶,我送你们吧。”

老夫妇自然是欣然至极。然而,一个‘好’字还没有说出口,蓦然瞥见男人那杀人的目光,立刻摇头:“你们忙,我们接着……散步!”

“我已经忙完了。这么晚了,大叔大婶还是快回家吧。若实在是想在外面走走,我陪你们。”

“不用了!”

老夫妇异口同声地说着,飞也似地颠开了。

看着他们神速的身影,宁媗呆呆地说道:“我……我有那么可怕么……”

“先不要看他们了!我……我真的要死了……”男人不满地抗议着,暗中施法,让自己的伤口看起来更逼真。

“谢谢你救了我,我这就带你回去疗伤。”

宁媗扶着他,回到了竹屋之中。

看着屋中清雅素洁,男人不由得叹道:“真是人间福地!我怎么早没有发现!这里可比……咳咳……伤口痛……”

宁媗拿来药物,端来清水,解开了他的上衣。

他怔了怔:“居然一点都没有犹豫?不是应该羞答答娇滴滴么!”

“心无杂念,男女无别。”

“什么男女无别!你要不要让我给你看看,男女之间巨大的差别?”

“早已在书中见过,并无稀奇。”

“什么!你!你见过……见过别的男人的……身体……”他忽然很是恼怒,“你给别人疗伤的时候,不会也是这样吧!”

“师者,授业解惑,首先必须做到自己无惑。”

“我忽然发现,我们好像不在一个节奏上。能不能——说人话?”

“你真的受了重伤?”

看着她露出狐疑之色,他立刻紧闭金口,虚弱地倒在了床上。

这时候才感觉,拥有着无尽力量,真是误事啊!

柔软玉手,清香竹床,他不知不觉沉入梦乡,从未睡的如此安宁。

鼻尖药香缭绕,是她彻夜为他熬好药汤,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喝。他不舍得醒来,闭着眼睛装睡。

药碗见底,她前去做饭,摆在了外面的竹桌上。

看到他那已经被抓破的衣服,她拿出针线,坐在竹椅上,细细地缝补起来。

他担心饭菜渐凉,会害的她再次忙碌一遍,不得已只好睁开了眼睛。

洗漱一番,他走了出来,却不由得怔在原地。

晨曦清风,她坐在那里,神色宁柔。她的唇角,浮起一个微笑,不知藏着怎样的情怀。

一针一线,编织出的,却是他的刹那心动。

她想了想,在心口处补上几层,这才抬头。

见他倚在门口,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她对他盈盈一笑:“你醒过来了?快过来吃饭。”

他走过去,看着她手中的衣服问道:“为何多此一举?”

“昨晚给你敷药的时候,我见你身上满是伤痕。衣服加厚一点,虽然可能毫无用处,但是我想……或许能够稍微减轻伤痛……”

她将衣服递给他,他攥在手里,看了很久,忽然不再说话。

两人坐在竹桌前,她给他端了满满一碗饭,笑着说道:“多吃点。”

人间的美食,虽然他很不习惯,但是他竟然一口气全部吃光!

她再给他添了一碗,自己却不吃,只是神情迷茫地看着他。

他不解地问道:“为何不吃?是不是都被我吃光了?”

“我特意做了很多,你可以尽情吃。”

“那为何……”

“总是觉得你有些熟悉。很奇怪的感觉……可是……可是我们之前并未见过……”

“我叫昀昕。”

“嗯,记住了。”

“你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没有。”

“也难怪,他们谁敢直呼我的名字!这样也好,不然……”他看着她,低低唤道,“宁媗。”

她微微一怔:“你知道我?”

“芳名远播,偶尔听说。”

“见笑了。”

“我一直都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你步步为善?”

“顺心而为。”

“顺心而为……”他失笑起来,“我却不知道,我究竟有没有心!”

“或许,你只是忘了。”

“那你帮我找回,可好?”

“好。”

她总是这样,不吝于自己的所有。对于别人的请求,她从来都不会拒绝。他忽然很羡慕那些世人,再怎么落魄,那又如何!能得美人一顾,即使是倾尽一切,恐怕也是心甘情愿吧!

吃完饭后,她有条不紊地收拾好屋子,准备出门。她对他说道:“昀昕,你就留在这里养伤。我已经做好了一天的饭菜,你热一下就可以吃了。等我回来,我再给你敷药。”

“我跟你一起去。”

“你旧伤未愈,不宜过劳。”

“不过是走路罢了,对我来说,算是什么难事!若是平时,我瞬间就……咳……总之美人相伴,再累也愿意!”

“我不是说笑的。”

“看出来了,你这个人啊,真是太过……正经了!”昀昕露出一个朗逸的笑容,“我想跟你多待会儿,因为我很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

看到他这样的笑容,她没由来地呆了呆,默默地朝前走去。

他立刻跟了上去,两人一起来到皇城中。

那些深闺佳人看到他的瞬间,都不顾矜持地惊叫起来,有的甚至直接就送上了丝帕刺绣。

“天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真是邪魅狂狷而又清新自怜啊!那些个贵公子们,完全就是浮云啊!”

“是啊!上门求亲的那些男人,连他的一半都比不上啊!如果能够嫁给他,就算被父亲打死也值得啊!”

场面一片混乱,完全不受控制。

难得有人清醒,叫了她几声,却是满脸春情地说道:“教我作诗吧!我要写诗给他!”

宁媗无奈地看着昀昕,心想带他过来,真是个错误。

昀昕唇角勾起一抹邪笑,更是勾的那些女子春心荡漾。

他却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大步朝外走去。

宁媗看着她们,说了一句‘今天到此为止’,然后匆匆地离开了。

走了很远,似乎还能听到那夸张的尖叫:“怎么可以连背影都那么好看!”

昀昕忽然停住脚步,转过了身。她猝不及防,撞在了他的怀里。

他有些好笑:“现在终于知道,男女之间的区别了吧!”

她瞪了他一眼,默默不语。

他连连叹道,果真是有区别啊!为什么她连生气都是那么迷人!

她往城外走去,他问道:“是要回家么?”

“我要去看看那些年轻人。”

“男的?”

“嗯。”

“我当然要跟你一起去!”

“你不能去。”

“放心吧,我对男人没兴趣。而且——男人也不敢对我有兴趣!”

他寸步不移地跟着,她无法,只好任由他一路随行。

然而很快她就再次发现,带着他岂止是个错误啊!简直就是——灾祸啊!

那些人看到她,自然是欣喜万分。其中的情义,宁媗自己并没有察觉,但是昀昕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看着他们各个面犯桃花,昀昕忽然一声震天吼,居然将桌子都掀飞了!

全场立刻安静下来,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心想这是哪里冒出来的情敌!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么!

事实上,长得好看确实可以为所欲为。只见他阴沉着脸,拽着她大步离开。

他对她闷吼道:“以后不许再来了!”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忽然哀叹一声,装起了无辜:“其实……其实我也是家道中落……目不识丁……刚刚见到他们,勾起伤心往事罢了!宁媗美人,以后你也教教我,好不好?”

“嗯。”

她轻轻点头,往竹屋走去。

他心中狂喜不已,心想自己怎么可以这么英明啊!

只是……只是为何不论他怎么妄为,她都不会恼怒?

难道……难道是因为,她根本就毫不在乎自己!

第七十四章 相濡以沫

昀昕以受伤为借口,心安理得地在竹屋住了下来。宁媗并无多想,生活一如往常。

见她神色安宁,他有些气闷:“难道你不知道,不能随便跟男人说话,更不能随便带男人回家吗!”

“心若无尘,安若自然。”

“我不喜欢看书,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答应过会教我!”

“嗯。”

她拿来古书,教他识字,教他念诗。

灵兽隐藏在半空中,实在是有些好笑。你能够想象一个活了几百年的大男人,像个小孩子一样乖乖坐在那里,一字一句地背诵《千字经》吗!

况且,他早就已经自学成才,哪里还用得着别人教他!

主人啊主人,你简直是用生命在表演啊!

灵兽憋成内伤,真想冲下去打个招呼。但是又怕露出破绽,只好晃着脑袋在空中游荡。

她白天去皇城,再也不让他跟着。她却没有看到,当那些年轻男子对她露出爱慕目光时,全部都被藏在暗处的他施了法。

回来之后已是夜晚,她为他做饭,为他念书。每天若是闲暇,就会带他前去行善。

以前他那强大的力量只是用来杀人,从未想过,有一日竟然会用来锄强扶弱。然而,当他看到世人那感激的神情时,他忽然就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十几天后,他身上的伤口非但没有愈合,反而越来越深。

宁媗再次给他清洗伤口后,惊异地说道:“怎么会这样?”

他自然不会告诉她,是他暗中施法。

趁她还未起疑,他赶紧拿出古书,装出很认真的样子:“宁媗,我们开始吧!”

宁媗点头:“今日讲的是仁爱篇。”

“仁爱?那些与你我何干!”

“仁爱,并非是帝王之责。天下万物,心存仁爱,帝王方可爱之。”

“简单来说,就是只有所有人都心存仁爱,帝王才愿意去爱他们。”

“你果然很聪明,其实你懂的比我还多。”

“当然——”他本来想自豪地一口承认,忍了半天,终于逼迫自己违心地说出,“当然不是!我什么都不懂!你一定要永远教我啊!”

“只要你虚心求教,我自然会知无不言。”

“既然天下万物都必须心存仁爱,那么——我可否爱你?”

他本以为她会娇羞不语,谁知却见她点头:“我也是万物之一,自然当爱。”

他有些幽怨,原来她心中的‘爱’,与他所说的完全不同!

她指着一个字,说道:“这个字念‘仁’。”

他怏怏地跟着念:“仁。”

她又指着另一个字:“爱。”

“哎……”

实在是无趣至极,心中似乎烧着一把火,让他心痒难耐。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她,他心中的那种热烈感情。

于是他故意翻到最后几页,挑出一个字眼,指着它,不怀好意地问道:“宁媗,这个字念什么?”

宁媗看了一眼,脸上骤然红了起来。

“宁媗,你不是说过。只有自己不惑,才能教人吗?到底是你不知道,还是不愿教?可是,我真的不认识啊!这个字好形象,总觉得很像什么。”

“我……我不知道……”

“你也有不知道的啊?巧了!刚好前几天我听别人念起过,不如我来教你!”他邪邪一笑,附在她的耳际,低低地念出了那个羞人的字眼。

热浪的气息,撩的她心里轻颤。她脸色娇红如霞,紧紧咬着嘴唇,不敢抬头。

从未见过她如此情态,他痴醉地看着她,忽然凑到她的唇边,轻轻吻上,低喃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身子猛地一颤,想要挣脱,却被他拦腰揽在了怀里。

他露出一个邪浪的笑容,低魅的嗓音,念出一句艳辞:“不信巫山女,不信洛川神。何关别有物,还是倾城人。”

她气的浑身发颤:“你……你不是不识字么!谁教你这些浑话!”

他心中好笑,我可是英明盖世的昀昕,怎么可能不识字!恐怕我造出的字,都比你认识的字多!

嘴上却故意说道:“人之常情,何须人教!”

“昀昕!你休要对我不敬!”

“我的名字,由你念出来,总是格外的动听啊!”昀昕邪笑道,“不敬之事,做也做了,你能奈我若何?以后,还有更不敬之事。怎么样,想不想见识见识?”

“你!无耻之徒!”

宁媗气恼地站起身,走进了屋子。关上门后,只听到里面传来她的声音:“今晚罚你站在外面思过!”

他大笑道:“美人在怀,哪怕只有片刻温存,那也值了!”

温善如她,却并没有想过赶他走。最严厉的惩罚,也不过是让他留在外面。

他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望着半空,忽然闷吼一声:“还不出来!”

灵兽灰溜溜地钻了出来,垂首道:“主人,唤我何事?”

“唤你何事?”昀昕冷笑道,“你在上面,究竟偷窥多久了!”

“没……没多久……不过是……从你来的那一天起……”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我看到你调戏她……还亲了她……”

“放肆!”

“主人,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何不将她带回去?我一直都在为你物色妻子,却没有一个人让我满意。但是她不一样,从未见过她这样特别的女子!”

“正是因为她不一样,所以我才不能那么对她。我要等她接受我,让她心甘情愿地跟我走。”

“你都已经亲了她……还说这种话……”

“找死是不是!”

“不敢!”灵兽慌忙正色,禀告道,“幽冥使者烬天,最近似乎有所异动。请主人尽快回去!”

“烬天!他又算什么!留他性命,不过是看在他创建幽冥帝国的功劳上。他若是稍有异动,我绝对饶不了他!”

“主人神力通天,为何不亲手创建?”

“懒。”

“……”

“还不快走!”

“主人!我这就离开!我等你的好——哎,你不要打我啊!”

灵兽抱着脑袋,仓皇地逃开了。

风过无痕,万物归于宁谧,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

昀昕潜入屋中,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她。

沉睡的容颜,那般静柔,让人只想永远守护。

他给她盖好被子,守了她一夜。

她似乎再次陷入那个梦中,梦中的温暖,让她刹那迷失,分不清虚实。

当她醒来的时候,晨曦透过竹窗映入了屋内。她洗漱一番,拿着衣服走了出去。

只见昀昕站在外面,身上竟然全被雨水淋透!

她走上前,将手中大衣披在他的身上,惊诧地说道:“阳光这样好,昨晚竟然下过大雨么!”

“嗯。”他闷闷应着,心中却暗自得意,呼风唤雨,还不是举手之劳!为了美人一顾,必须将苦肉计进行到底啊!

“那为何我没有听到动静?”

“大概是……大概是你睡得太沉……”

“你就这样站在外面一夜,为何不进去避雨?”

“宁媗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不再生气。”

“好了,我不生气了。快进去收拾一下,换上干净衣服,可别着凉了。”

“那你呢?”

“我去给你熬汤。”

看着她盈盈柔柔的身影,他的心中涌起奇异的柔情。

他走进屋子,洗漱之后,果然看到她已准备好衣物。

他穿上衣服,走出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两人相对而坐,他看了她半晌,忽然开口:“宁媗,你想要的夫君,究竟是怎样的?”

她轻轻一笑,没有说话。

“宁媗,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今日阳光正好,我带你四处走走吧。”

“太好了!你终于不用早出晚归了!”昀昕欢喜之余,怜惜地说道,“宁媗,有时候我很心疼你。”

“能够坚守一份信念,为自己的梦想而活。即使这个梦想难以实现,曾经为它努力过。以后回想起来,那也就一生无憾了。”

“信念……”他失神地说道,“那么我的信念,又该是怎样的……”

吃完饭后,宁媗带着他,漫步在田园间。

他笑着说道:“这里很美,难怪你会一直守在这里。”

“这里还有更美之处,你知道是什么吗?”

“当然是你!”

“你怎么越来越没个正经!我可没有教你整日说些胡话!”

她横了他一眼,带着他走到了原野深处。

只见那对老夫妇相偎坐在花丛中,一同看着满天云霞。老翁采下花朵,编织出一个花环,戴在了老妪的头上。老妪满脸皱纹,却笑得那般粲然。白发银丝,闪耀在阳光下,看起来无尽安宁。

昀昕不解地问道:“你带我看这个干什么?”

“这就是我想要的爱情。”

“我不懂。”

“所以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想要的夫君,究竟是怎样的!”

“你不告诉我,我又怎会明白你的心意?”

“就算我告诉你,你做得到吗?”

“我说过,我没有心,你也答应过,会帮我找回。”

“我教了你那么久,却还是无法确定,你究竟有没有学会。不过我答应过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反悔。”宁媗轻叹一声,“我们回去吧。”

昀昕回望一眼,却怎么也望不透,那样的欢声笑语,究竟藏着怎样的情义!

第七十五章 琴瑟和鸣

短暂的宁静岁月中,昀昕越来越贪恋这样一份温情,想尽办法不肯离去。而宁媗也从未说过什么,似乎对于她而言,有他与否,并无区别。

看着她这样的安宁神色,终于有一日,他忍不住闷吼道:“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特别的感情吗!”

她望了望远方,轻声道:“昀昕,或许你该回去了。”

“为何?你竟然赶我走!”

“我……我只是……”她顿了顿,终究没有说出那句话。

她只是不想连累他。她自己的命运,向来只能由她自己承担。

昀昕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恼恨地离开了。

到了傍晚时分,一顶软轿停在了门口。

帘子里的贵公子若隐若现,对她说道:“宁媗,你已经三番五次地拒绝我。如今我亲自前来接你,你还有何话可说!”

听着不远处的哀求声,她淡淡地说道:“放了他们,我这就跟你走。”

“在你心中,那些愚昧的世人,果然比谁都重要!可笑的是,正是他们出卖了你的行踪!”

“他们只是苦于强权,我不怪他们。若是用我的自由,能够换取他们的片刻安宁。甚至再好一些,或许能够换取你的清醒。这样,也就足够。”

“宁媗,你知道我看上你的什么吗?正是你这可笑的梦想,吸引着我!我实在是想不通啊!家国天下,与你有何干系!为何你却教唆那些贫穷子弟,一再与皇室为难!若不是我再三作保,你早就被关进天牢!”

“天道自在人心,我无话可说。”

“嫁给我之后,我有的是方法叫你开口!”

宁媗淡然而立,静静地看着走向她的鹰犬。

他们狰狞地笑着,朝她步步紧逼。

就在这时,一道光影闪过,他们已经全部都倒在了地上。

昀昕立在灵兽上,指尖发出可怕光芒。他冷冷地说道:“竟敢动我的女人!”

一挥手,那些人立刻身首异处,鲜血喷溅。

而那顶软轿,也蓦地碎开,里面血肉横飞,森森可怖。

至于那些无辜的世人,只因为透露她的行踪,已经全部被他杀死。

此情此境,自然是再明白不过。

宁媗仍然是神色无澜地看着他,看着他眸中妖异的赤焰,恍若那场荒梦。

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一切,脸上满是暴虐的笑意。墨色长发随风扬起,更添几分邪魅。

他对她伸出手,声音无比温柔:“宁媗,跟我走。”

宁媗往后退了几步:“教了你那么久,原来你什么也没学会。”

“我天生异能,又何须人教!不过是为了能够陪着你!相伴那么久,我虽然没有学会‘仁’,但也确实学会了‘爱’!”

“爱,并非占有,亦非毁灭。为何你不懂?”

“或许我真的不懂,所以我才需要你永远地陪着我,用你的一生去教我!你只能属于我,再也不能教别人!我什么都不懂,唯一能懂的就是——我爱你,我要得到你!”

“昀昕……”她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后终于问出一句,“你真的爱我?”

“苍天为证!”

“好……我相信你……我愿意赌上我的一生……教你去爱……”

“当真?”

“绝无反悔。”

听闻此言,他欣喜若狂,伸手将她揽了上来。他期待地问道:“你是否愿意嫁我为妻?”

“愿意。”

“难道你不惧怕我的身份?”

“人间亦有黑暗,魔界亦有温暖。只要你从此真心待我,不再为恶。我愿意……永为魔主之妻!”

他心中柔情涌动,紧紧地抱着她,不舍放手。

灵兽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魔主?我从未跟你提起过他的身份啊!”

“你乃魔界灵兽,能够供他驱策,除了魔主,谁还能拥有如此本事!”

“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夸他!别忘了,可是我给你牵的线!千万要‘饮水思源’啊!”

“灵兽,多谢你。”

“哼!就一句‘谢谢’啊!以后你们的孩子,一定要拜我为师才行!宁媗,你这么聪明,想必你的孩子也是如此!不过人间女子,听说有了身孕后就会变笨。这样看来……主人啊,你还是不要让她有孕好了!”

“闭嘴!”

“主人……呜呜呜……我忽然觉得,我在这里是不是多余的啊!”

“知道了还不快消失!”昀昕一挥手,“这就去准备婚事!”

灵兽委屈地消失后,昀昕终于可以与心爱之人独处,真是恨不得将她揉入骨里。

他温柔地问道:“宁媗,想要什么聘礼?”

“请你应允我一件事情。”

“你说什么,我都应允。”

“请你永远都不再伤害世人。”

“这个……有点难度……不过——”他邪邪一笑,“你先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立刻答应!”

“嗯。”

见她上当,他心情愉悦,指了指自己的唇。

她脸色娇红,垂首不语。半晌后,终于抬起头,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个轻吻。

犹如花香拂过,令人神醉其中。

就在她离开的瞬间,他却猛地搂紧她的腰,狠狠地含住了她的唇。

这一个亲吻,实在是等的太苦。从那几晚的春情缱绻,一直等到现在,他又岂肯轻易放开!贪恋于她身上的芬芳,他将她揉入怀中,几乎勒的她喘不过气。

忽然听到下面传来灵兽好心的提醒:“魔主大人,小心被人偷窥!”

他怒吼一声:“一直在偷窥的人,好像只有你吧!”

一挥手,灵兽立刻消散。

他轻咬她的耳垂,低低魅惑:“宁媗,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好……成婚之后,我自然会为你养儿育女。”

他知道她心中自有坚守,不忍为难,终究放开了她。

魔界之主的婚礼,风光华丽。魔界众人自是不必多说,幽冥帝国的君王前来参加,那也不需赘言。最重要的是,甚至连仙界都有人闻讯而来。他们倒要瞧一瞧,这位心性孤高的魔主,最终定下的妻子,究竟有何特别!

昀昕本就是亦正亦邪,再加上曾在人间行善助人,所以仙界倒也不排斥。本着看热闹的心态,他们派人下来观礼。

推杯换盏,言笑晏晏。表面上看来,也是一团和气。

幽冥使者烬天举着酒杯走上前,对昀昕说道:“今日大喜,我敬魔主和夫人一杯,祝二位百年好合!”

昀昕也不多言,举杯仰头饮尽。

宁媗端起酒杯,浅尝一口,轻声道:“多谢。”

忽然一阵怪风拂过,撩起了她脸上的红纱。那唇角的清柔,就这样闯入烬天眼中,让他一时竟然失了心神!

整个魔界之中,也就只有他一人见到她的容貌。

昀昕极为恼怒,牵着她匆匆回房。

他扶着她坐在床上,揭开了红纱。

看着她这样静婉的容颜,他忽然轻轻叹气:“宁媗,我很担心。你这般善良,在魔界之中,就算我寸步不移地守护,也迟早会受到伤害。”

“无冤无仇,他们为何会伤害我?”

“这是魔界,哪里会有什么道理可言!宁媗……我……忽然觉得很对不起你……我的爱,竟然将你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

“魔界,并非只能如此。昀昕,你是否曾经想过改变?”

“谈何容易!”

“我会陪着你,不管有多难,也都会跟你走下去。”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端来合卺酒,庄重地说道,“我答应你,一定会努力地改变,将这里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两人饮下合卺酒,他痴醉地看着她,将她倾于身下。

想起那些春梦,她在心中说道,昀昕,其实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心中深藏着仁与爱,只是需要有人引导。

月色凉薄,一夜痴缠。

醒来之后,他为她戴上鬼面具。他不愿别人看到她的容貌,更不愿她受到丝毫为难。那鬼面具,只有他才能够揭下。所以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看见过她的模样。她知道这是他对她的爱意和保护,心中并无怨言。

虽然面具可怖,然而她与生俱来的温柔善良,却打动着每一个人。

她问过他的夫君,为何不自己创建帝国。他说因为他心知肚明,他还没有学会仁爱,还不到时机。至于烬天,他太过狂妄,这样不过是为了磨练他。

她教他守护帝国,帮助世人。他渐渐被尊为魔君,而他的夫人,更是万人赞颂。

婚后,两人琴瑟和鸣,羡煞多少旁人!

担心她在魔界无趣,他为她养了子归鸟。她每日讲经,歌唱,子归鸟不知不觉浸润灵气。

她有了身孕后,他更是日夜守护,将她捧在了手心里。

璀璨的星夜下,两人相依相偎,痴痴想着,未来将会如何。

“昀昕,我们的孩子,肯定跟你一样聪明吧?”

“应该说是,跟你一样美丽。”

“你拥有永恒的青春,当我老了之后,又该如何?”

“你若不愿用魔界之法长生,那我就用人间之法,陪你变老。我们两人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昀昕……你真好……”

她痴痴呢喃着,偎在他的怀中,安然入梦。

然而,幸福总是转瞬即逝。很快,一切就会天翻地覆!

第七十六章 生死相依

太过绚烂的幸福,总不会长久。不知是天意弄人,还是自招祸端。

那日昀昕有事出门,由于她身子日渐沉重,不得已将她留在房中。叮嘱她切不可乱跑,安心留在家中等他。

他吻过她的眉心,万分不舍地离去。

她倚在榻上,随意地翻阅着古籍。怏怏睡去后,已是傍晚。

她吃了一些点心,然后走出房间,在园中散步。

本来魔界之中,是绝不会有这样清雅的地方。但是昀昕说过,会将这里变成她喜欢的样子。他特意找来能工巧匠,将他们住的地方重新打造。

她轻轻抚摸着小腹,心中满是温柔。

孩子已经七个月,很快就会来到世上。小家伙似乎很不安分,动不动就踢她一下。昀昕每天都会贴着她的腹部,笑眯眯地对孩子说,再不听话,以后他和娘亲多生几个弟弟妹妹,再也不理它。

他笑的时候,恍若朗日皎皎,总是让她看的失了神。

这样一个风华绝世的男人,待她如同至宝。能够嫁给他,何其之幸!哪怕是倾尽一生,她也绝不会离弃。

想着那些缱绻的岁月,她的唇角不由得露出一个清柔笑意。

“夫人!”

忽然听到有人进来,原来是幽冥使者烬天。

昀昕说过,烬天心术不正,让她绝不要见他。除了婚礼那一次,昀昕也从未带她见过他。

这园子被昀昕施了重法,机关森严,绝不允许任何人闯入,也没人拥有这个胆量和能力闯入。

能够安然而入的,烬天是第一个。

他走到她的面前,肆无忌惮地看着她:“许久不见,夫人更是风韵翩翩。”

宁媗皱眉道:“请你自重!”

“我不过是前来贺喜罢了!”

“到时魔主自会设宴邀请,你我实在不宜单独相见。”

“夫人如此拒人千里,想必是魔主大肆诽谤的结果!”

“礼法不合而已。”

宁媗冷冷地说完,转过身想要离去。

他忽然伸手在她眼前轻轻一晃,浪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每日都会听到夫人的事迹,却只能忍受相思之苦啊!”

她不知他对她施了什么法,只感到似乎有什么侵入血脉。小腹一阵绞痛,她弯腰紧紧地捂住。

“宁媗!”

昀昕回到家中,看到此情此境,大惊失色。也顾不得追究烬天,一把抱起她,冲进了房中。

烬天阴笑一声,趁机离开了这里。他心中自有计划,不只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已!

昀昕给宁媗把脉之后,见她腹中胎儿并无大碍,心中更是涌起强烈不安。

当他端来药,再次走过来的时候,却不由得怔在原地。只见她的眼睛,竟然隐隐现出魔性!

外面,忽然传来阵阵喊杀声。渐渐由远逼近,似乎就在门外。

他本来在这里布下重重结界,必定是烬天利用阴毒之法破了他的结界,然后引来了外人。

烬天对那些世人教唆着:“妖女已经入魔,必将祸害世间!大家杀了她,以绝后患!”

听到外面的声音,感到自己的异常,宁媗摸来镜子,看到自己的眼睛,两行清泪滚落下来。

沉吟半晌,昀昕才终于开口:“孩子的血液中,隐藏我的一半魔性,大概是被烬天施法引了出来。如今……就只有舍弃孩子,你才能够恢复如常……否则……你将会被魔性反噬……”

“不!我不能舍弃孩子!昀昕,让我留下它……所有的苦难,就让我来承担……哪怕是死……我也一定要生下它……”她忍不住痛哭起来,“这是我跟你的孩子,我们那么爱它,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宁媗,我会保护你跟孩子。”他温柔地说着,用大衣紧紧地裹住她,抱着她冲了出去。

身后的那些世人,如同行尸走肉,被人控制着心神,步步朝他们追来。

昀昕本来一挥手就可以将他们全部杀死,但是看着宁媗恳求的眼神,他终于忍住。他答应过她,永远都不会伤害世人。那是他送给她的聘礼,他不能连这个都做不到。

有人无意中看到她的眼睛,竟然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烬天怪笑道:“看见了吧!她的眼睛,可以杀人!你们若是不杀她报仇,就都会死在这里!”

他们挥舞着手中武器,朝二人紧逼而来。

一路逃亡,不知不觉已经离开魔界。

昀昕全身已被鲜血濡染,他恼恨至极,对她说道:“这就是你所守护的世人?你看看他们,全部都是愚昧之辈!你为他们倾尽所有,他们却反而恩将仇报!宁媗,让我杀了他们!你堕入魔道也罢,从此以后我们两人永远相守!”

“我可以陪你堕入魔道,可是我们的孩子呢!难道你真的忍心看它生而为魔,永远都忍受着世人的责难!那些世人,也不过是受人蒙蔽。倘若就此杀了他们,天道何存!”

见她神色凄切,他内疚说道:“宁媗,对不起,是我太过自私。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和孩子堕入魔道!你们,不该受此苦难!”

“请你坚守自己的誓言,否则一旦做错,就再也无法回头。”

“能够得你相伴数年,人生也并无遗憾。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背弃我对你的承诺!”

“昀昕……谢谢你……”她按住他的伤口,给他细心包扎,担忧地问道,“你怎么样?”

他笑道:“这些小伤,还死不了!宁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绝对无人能够找到!等你生下孩子后,我再带你们回来!”

他抱着她,来到了天绝地绝之处。冰天雪地,隔断一切尘污。

世人已经被他们抛之身后,这种绝地,他们也毫无可能靠近。

然而谁也想不到的是,离恨殿竟然此时出现!

为首者,就是离恨殿的主人——圣琊。

见他们严阵以待,昀昕冷笑一声:“天地六界,从未有人见过离恨殿主人的尊容。今日为了灭我昀昕,想不到整个离恨殿都出动了!真是荣幸之至啊!”

圣琊神色缥缈,捻须道:“除魔卫道,本就是我们离恨殿的职责。这几年来,虽然你行善有功,但是难赎曾经罪孽。况且,夫人已经入魔。若不除去,必成大患!”

“除魔卫道?说的倒真是大义凛然,这其中的蹊跷,恐怕是只有天知地知了吧!”

“休要妄自揣度!你天命已尽,注定亡于今日!”

“好一个天命已尽!我昀昕从来都不相信什么天命!”

他设下结界,将妻子护于其中,猛地朝他们飞了过去。

那一场血战,离恨殿究竟死了多少弟子,没有人知道。只看到血流成河,蔓延在这纯白的雪地里。

只知道最后除了圣琊和几位精进弟子,其余人等,无一生还。

血红,雪白。天地之间,只剩下亡灵尚在飘荡。无数的怨气,聚于上空,迟迟不肯散去。

魔主之死,六界失色。却谁也没有看到,就在那生与死的一线之间,究竟发生了多少爱恨情仇!

烬天踩着枯骨而来,他施法唤醒宁媗,对她说道:“我可以带你走!”

“为何如此陷害我们!”

“你如此聪明,我以为你猜得到。”

“你不配!”

“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教会他去爱,却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越陷越深!为什么你宁愿为他而死,也不愿为我而活!”

“烬天,你实在是太可悲。你用你所谓的爱,毁灭一切,却来问我为何!”

“宁媗,我毁了你的一切,你永远都不会宽恕我,是不是?”

“是!”

“好!那我就连你的尸骨也一同毁去!”

他的面孔骤然变得更加狰狞,正准备施出阴毒之法。忽然重重地倒在地上,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之人。

原来,竟然是昀昕拼尽了最后一口气!

他支撑着自己,艰难地走到宁媗身边,将她抱在怀中,施法离开了这阴森之地。

他们走了很远,似乎已经走到了天地尽头。最后,他再也无法支撑,倒在了雪地里。

朦朦胧胧中,感到她在轻抚他的脸颊,为他拭去血迹。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护在了怀中。

她靠在他的心口,痴痴低语:“昀昕……能够嫁你为妻……是我三生之幸……我……此生再无遗憾……”

“宁媗……来世……我们还做夫妻……可好……”

“好……昀昕……你……你等我……”

他拼尽全力,施法保住了婴灵,将它藏于雪蕊之中。他深深地望着那朵雪蕊,温柔地笑着:“孩子……你一定要平安长大……爹娘……会永远守护你……”

她的唇角再次浮起清柔笑意,摸索着拾起地上寒剑,猛地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她侧过脸,痴痴地看着他,轻抚着他的眉眼,轻轻地说道:“昀昕……有一句话……我一直深藏心底……我知道你很想听……昀昕……我……我爱你……”

他的心跳微动,却又骤然停止。

那句话,他最终有没有听到,都已经不再重要。

他们的爱,已经深入骨血,将会一直延续到来世……

第七十七章 情深不寿

那一场血战,犹在眼前。鲜血喷溅,染红了她唇角清柔的笑意。不敢回望,不敢再看她眸中的伤。

被烬天封印在王陵的无数个日夜,他都只能借酒疗伤。以为那样可以暂缓伤痛,却反而被无尽的相思湮没。

可笑的是,那场血战的阴谋和真相,没有一个人知道。非但没有人谴责烬天,反而最终将他推举为魔主。

当上魔主之后,烬天滥杀无辜。那些世人一开始受他蒙蔽,才会犯下当初罪孽。渐渐清醒过来后,他们为宁?l建了一座玉像,每日跪在那里赎罪祈福。他们祈求着,魔界之人看到她的时候,能够想起她的温柔和善良,最终放下他们手中的屠刀。

不得不说,这座玉像某种意义上确实减少了魔界的杀孽。

何其可悲!当初他们亲手逼死了她,最后却只能借着她的庇佑而苟存。

“世人愚昧,我却至今都想不通,宁?l为何甘愿为他们牺牲一切!”

昀昕看着自己的女儿,脸上满是凄惘。

“或许……天道根本就不存在……”在人世漂泊许久,卿浅以为自己终会彻悟,到最后,却悟出了一身惨痛。

天道根本就不存在,她的娘亲,用生命守护的信念,或许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谎言。

当时的卿浅,所能悟出的道,也就只能如此。

“女儿,我告诉你这些,就是为了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爱。爱就是,不论对方是何身份,也不论对方最终变成怎样,都会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就算我和她烟消云散,至少这世上还有我们的血脉,将我们的爱情代代相传。如此,即是永恒。”

卿浅看了一眼墨沨,想起他对她的多番伤害,心口处再次痛了起来。墨沨神色凄凉,惨白如死。

她对自己的父亲说道:“爹,我可以想办法带你出去,见一见娘亲的玉像。”

“我不能见她。只要她见我最后一面,灵魂就会彻底消散。我宁愿忍受相思之痛,也不能再害她受苦!我会等着来生,与她再做夫妻!女儿,倘若你见到她,记得跟她说,我很爱她,也很想念她。请她记得我们的约定,等待与我重逢。”

“好……出去之后,我每天都会前去陪她。我会将爹爹的心意,讲给她听。倘若真的还有来生,我一定要再做你们的女儿!我们一家人,永世长安,再也不分开!”

“好女儿!人世艰险,你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千万不要再被人欺骗!”

“经历过这么多,我又岂敢再次轻信……”

“你的娘亲,教会我去爱,但我毕竟是魔!有仇报仇,绝不手软!”

“爹,我一定会杀了烬天,将他加诸于我们的痛苦,加倍奉还!他毁了我们的一切,我也要毁灭他的一切!”

“你的血液,藏有一半魔性。到了魔界之后,自然会有所显现。只是……却似乎比我想象中更深。难道是——”他蓦地转向寒影,目光阴寒,“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不过是解开她的封印,顺手加重了一些而已。”

寒影微微一笑,如此轻描淡写,却令昀昕陡然震怒。

“寒影!当初我就一直很器重你,甚至有心传位于你,也好与宁?l归隐人间。后来我也破例将子规幻术和封魔卷交给你,对你可以算是仁至义尽。你将我的女儿带来,我还以为你是报恩,想不到却是暗藏祸心!你这伪善的外表下,究竟还藏着多少阴谋!”

“你若能坚持到那一天,自然可以看到所有好戏。不如——将你的女儿嫁给我,这样或许我能设法救你出去。”

“哈哈!好笑!我昀昕就算是魂飞魄散,力量也足以灭天,哪里轮得到你来说话!如今见到女儿安然无恙,心愿已了,也该归去了。”昀昕转向卿浅,招了招手,“女儿,过来,爹有礼物送你。”

卿浅走上前,还未回过神,就见漫天寒光笼罩,将她定于其中。

她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恍然明白了什么,不住地挣扎着:“爹!留下来!我们一起去看娘亲!请不要再扔下我一个人!”

昀昕的容颜忽明忽暗,温和地微笑着:“女儿,爹娘没有保护好你,让你一出生就受了那么多苦。如今你拥有爹爹全部的力量,从此以后,可以自己保护自己。我昀昕的女儿,岂能任人欺侮!”

“不!爹爹跟我一起出去!有爹娘护在身边,绝不敢有人欺侮女儿!”

“女儿……这帝王之力,乃是万民之意。饶是爹爹法力通天,也奈何不得……”

“我这就去毁了那帝王之力!”

“来不及了……我的魂魄早该消散……只是为了能够见你一面,才勉力支撑至今……”昀昕召来一把寒剑,对她说道,“这是雪魄剑,与冰魂剑同为神剑。当初一把留在仙界,由离恨殿保管。另一把则被我夺来,本想着等你出生后,传你此剑,教你法术……没想到……却迟了这么多年……女儿,不知你在人间受了什么苦。只是……看到你的时候,爹爹真的很心疼!你大概没有看到,你的眼中……满是伤痛……女儿,爹娘对不起你……你要好好地活下去,爹娘死后才能安心……”

“爹!”

卿浅撕心裂肺地痛呼着,他却在她伤痛的眼中,渐渐幻灭。直到,那一抹微笑也消散如烟。

“爹!请你回来!为什么不要女儿!为什么再次舍弃女儿!爹……求你……回来……”卿浅痛哭着,跪倒在地上。

耳边,恍惚响起他最后一句话:“爹娘不逼你报仇,只愿你就此离开墨沨……”

“啊!”

卿浅痛苦地嘶喊着,忽然抽出雪魄剑,猛地刺进墨沨的心口!

前尘过往,爱恨情仇,这一瞬间,却化作血泪,纠缠不休。

“这一剑,是替我父母报仇!”

她的手在颤抖,泪在长流,一颗心终于彻底死去。

他凄楚地看着她,猛地握住剑刃,让它刺穿他的心扉!

她的父母之死,虽然并非他亲手所为,虽然他满心迷惘,但是那场血战,他毕竟参加。她的一切苦难,全部都由他而起!倘若这样能够换得她的片刻解脱,即使被她伤的千疮百孔又如何!

“我恨你!墨沨!我恨你!我恨你让我爱过你,更恨你让我嫁给你!然而……我最恨的是我自己!恨我自己竟然曾经那么相信你!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她痛苦地说着,猛地抽出寒剑,蓦然逆转剑势,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这一剑……是替我自己……赎罪……”

她的唇角露出一个凄伤的笑容,再次跪在了父亲消失的方向。

“卿浅……卿浅……”

他支撑着自己,步步朝她走来,却怎么都触不到她的温暖。

咫尺天涯,他们两个,从此以后爱恨两断,再也无法回头。

为何!为何这结局,竟然比想象中更痛上千百倍!

就在离她半步的地方,他沉沉地倒了下去。

他深深地看着她,温柔地说道:“卿浅……无论我是生是死……也无论我是否在你身边……请你答应我……永远不要忘了我……请你记得……我爱你……多想……多想再听你……唤我一声……夫君……”

她痛苦地跪在那里,不敢回头。

正在这时,忽然感到王陵剧烈地晃动起来。

飞沙乱石,将他们围困其中。

“小主人!”

灵兽惊呼一声,将她抓到了背上。掠过地面的时候,又顺手将子规也抓了上来。

卿浅想要看一眼墨沨,却在电闪之间,被灵兽带着冲出了王陵。

她回过头,看见他对她露出一个笑容,看着那曾经温暖的容颜,染上泣血的哀凉。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整座王陵轰然倒塌……

恍若浑噩一梦,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出来的,只看到自己满身的血泪,满身的伤痕。

子规为她清洗伤口,为她敷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痛。心口处仿佛被谁生生剜去,空洞的可怕。

灵兽渐渐幻灭,一切瞬间归于宁静。

走了……他们都走了……天地之间,再次只剩下她一个人。

亲情,爱情,曾经她全部都拥有过。可是转瞬之间,却又全部失去。

上天,为何这般残忍!

到底,天道何为!

她失神地望着天际,却只看到满目的阴霾。

子规看着那倒塌的废墟,伤心地说道:“公子!我要去救他!”

“子规姐姐……终于……你可以为自己而活……为何不高兴……”

“不!我的一切,全部都是公子所赐!主人只是赐给我生命,公子却赐予我人世间最珍贵的爱!公子若是不在,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人世间最珍贵的爱……呵……曾经……我也这么想……”

“卿浅妹妹,为何你那般忍心……为何你如此自伤伤人……墨沨……墨沨他……不……我不是你……我做不到你那样绝决……”

卿浅面色如灰,眼见着子规起身往里冲去,她出手拦住她。惊愕于自己忽然而至的力量,她为子规治好了旧伤。

而至于她自己,如今本可以轻易愈合,她却任由自己鲜血淋漓,惨淡不语。

第七十八章 此情可待

子规受伤太重,疗伤之后,昏迷了过去。卿浅将她送回客栈,奇怪的是,离痕和青鸾已经不在。

卿浅安顿好子规后,心事沉沉地走了出去。

她走到那尊玉像前,仰脸看着她。鬼面具已经被打碎,玉像也被毁去半边脸。红颜渐渐斑驳,唯一不变的,就是她唇角清柔的笑容。

隐约看到她脸上的点点血迹,卿浅飞了上去,轻轻地为她拭净。

她惊异于自己的力量,也更加思念自己的父亲。

她环抱着玉像,将脸颊贴在上面,悲伤地说道:“娘亲,你回来好不好……女儿很想你……”

玉像冰寒如故,依然是静静地凝视着世间众生。

卿浅虽然继承了昀昕的力量,但那毕竟是几百年修炼而来。一时间她还无法接受融汇,更无法得心应手。她的法术,也不过能够维持片刻而已。

她从高处缓缓飞下,靠在那里黯然伤神。

不知不觉闯入梦中。朦朦胧胧,影影绰绰,只见一个身影走向她。那身影似曾相识,却怎么都想不起,究竟何时曾经见过。

那人对她低低蛊惑:“帮我灭世,我助你重生。你的父母,亦可复活。”

刹那间,灵光散开,似乎有什么侵入了她的心脉。那无处不在的禁咒,唤醒她内心最深处的魔性。

她猛地睁开眼睛,却见自己仍然是靠在原地,恍惚什么都未曾发生。

忽然看到,前方妖魔乱舞,叫嚣着朝她杀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挥手去挡,却陡然间震愕至极——只见那些妖魔,竟然全部都倒在了血泊里!

那些死尸中,她一眼认出,有的在她流落妖魔之境时,曾经欺侮过她。

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告诫她:“宽恕它们……”

然而她的手,似乎不受控制,竟然施出阴毒之法,将它们全部毁尸灭迹!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它们在她面前挣扎,哀嚎,直到渐渐化为乌烟。

它们跪在地上,伸出双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可是除了无尽虚空,它们什么也无法带走。

看着那森森可怖的血水,卿浅痛苦地嘶喊一声,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她仰面望着自己的母亲,只见她的眸中蓦然滑落清泪。

“娘亲!告诉我……我该何去何从……究竟……是苦苦挣扎……还是沦为魔道……娘亲……告诉我……我的道……究竟该是如何……”

她凄惨地笑着,任由泪水满面。

有脚步声渐渐接近,那人走到她的身边,俯身看着她。刹那的惊愕后,归于宁静。他伸出手,将她扶了起来。

这人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明明身着华贵,脸上却满是愁苦。

他看着卿浅,良久之后,终于问出:“你是她的女儿?”

卿浅点了点头。

“想不到……想不到她还有后人在世……真是苍天有眼……”老者蓦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却满是凄凉。他仰望着玉像,悲惘地说道,“宁?l!宁?l!几十年未曾再见你的真容,如今再次见到,竟然……”

卿浅问道:“你认识娘亲?”

“或许她早就不记得我,毕竟我只是她众多受恩者中的一个……可是……我又怎么能够忘记她……”

他叫朗铭,年轻时曾经受过宁?l的恩泽。那时她教他们识字念书,教他们家国天下。

他曾经鼓起勇气问过她,待他功成名就,她可否愿意嫁给他。

一句话出,满堂哄然。

然而他从未后悔,当年曾经那般勇敢过。那是他此生唯一离她最近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这样的绝世芳华,注定不属于他。她该是属于这世间最好的男子,与他携手繁华。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的是,那个男子,竟然会是魔界之主。

她到底是不顾一切地嫁给了他,从此敛尽风华,再未回头。

多少人曾为她扼腕叹息,却终究无法挽留她的离去,也无法阻止她的结局。

她的一切,渐渐尘封为一个传说。烬天禁止任何人提起,可是他们仍不免在心里暗自伤怀。

朗铭永远记得当初的那个承诺,尽管只是一场空守候。多年后,他终于考取功名,衣锦还乡,却再也不见当初的容颜。

他身为皇室太傅,为那些人传业解惑,就如同当年的她一样。无论多忙,他每个深夜都会前来看她。他徘徊在玉像下,守护着年轻时的那个幻梦,直到自己青丝染霜。

此时此刻,他仍然是那般热烈地仰望着她,痴痴地说道:“宁?l……可知我有多羡慕你……你虽然已经不在世间,却拥有这永世不灭的容颜……你有丈夫,有女儿……而我……虽然曾经娶妻……却注定一生孤独……”

卿浅开口道:“太傅,你见多识广,想必知道,该如何拯救她。”

“魂魄已散,如何拯救?”朗铭悲伤地说道,“倘若真的有法可救,我又岂会等到至今!”

“那你是否知道,如何毁灭帝王之力?”

“你当知道,帝王之力,本就源于万民之意。帝王之力得到天地庇佑,向来不可摧毁。唯一可摧毁的,就是民意。”

“我明白了。”

“你要如何?”

“不惜一切,唤回双亲之魂!”

“孩子,你这是逆天而行!”

“哪怕是天诛地灭,我也绝不后悔!况且,天地从未管过我的生死!他们加诸于我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如今我不信天不信地,唯一相信的,就只有自己!”

“你这性子,与宁?l可是大为不同。”

“娘亲为了守护世人,最终牺牲一切。然而,他们回报她的又是什么!正是他们,将她逼入了绝境!娘亲的旧路,我不敢再重蹈覆辙。既然天地无道,那么我就用自己的鲜血,走出自己的道!”

“孩子,宁?l若是在天有灵,她会心痛的。”

“不管结局如何,我都不会再回头!已经走到这一步,本来我就无路可退。况且……我没有娘亲那么幸运……她拥有父亲至深的爱……而我……”她凄伤一笑,不再多言。

“孩子……”朗铭疼惜地看着她,摇了摇头。他望着天边曙光微露,无奈地说道,“我该回去了。皇子华莺夭折后,虽然我赋闲在家,整日里百无聊赖……但是,这魔界毕竟阴气太重,我也只能在此逗留片刻。”

“多谢你的一番教诲,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但愿你不要误入歧途,否则我可真是罪过。”

“我已成魔,还有何正途可言!”

“孩子,常来太傅府看望我。你的父母不在,我会将你当作自己的孩子。若是用得着,我也可以帮你。”

朗铭心中悲切,叹息着走开了。

卿浅望了玉像最后一眼,往客栈走去。

远远地看见,子规提灯等在那里。

卿浅飞身上前,扶住了她。她忧切地说道:“子规姐姐,你大伤未愈,怎么出来了!”

“我担心你。”

“放心,如今已经没人能够伤害我。”

“刚刚看到你飞来,确实精进不少呢!等你将所有的力量都融汇后,真不知该是怎样的光景!”

“爹爹那么厉害,哪怕只是万分之一,也足够我自保。只可惜……我至今只是悟得皮毛。”

“不要紧,你这么聪明!若不是你为我疗伤,恐怕我早就死了!卿浅妹妹,谢谢你!”

“我们可是在爹爹面前义结金兰,情同姐妹,又何须言谢!”

“主人不在,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刚刚我跟掌柜说好,以后就由我来给你熬汤。”

子规牵着她走进客栈,让她坐了下来,自己前去厨房端出一碗汤。

香气四溢,卿浅端在手里,却半口也咽不下去。

子规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好喝?不喜欢的话,我再去熬。”

卿浅勉强一笑:“没什么。只是……刚刚吃过了而已……”

“卿浅妹妹,有什么伤心之事,为什么不可以对我说?你我之间,还需要隐瞒吗?”

“我……难以忘记自己的身世……我想要不惜一切地改变结局……可是我心里清楚,这条路注定万劫不复!我已经死过好几次,自然不会畏惧死亡。我唯一害怕的就是……非但不能报仇,反而让结局更加痛苦……”

“卿浅妹妹,无论如何。只要你选择了,我都会陪你走下去。同你一样,我也越来越迷茫,不知究竟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要多想。顺着自己的本心,才不会迷失自己。”

“你说的对。顺心而为,这本就是父亲对我交代过的。”

姐妹两人正在各自伤神,忽然一只青鸟飞了进来。青鸟将口中信笺送到卿浅的手中,然后又飞走了。

卿浅打开一看,原来是师叔写来的信笺。信中说,他和青鸾离痕落到了人间极乐之处。那里有吃有喝,就等着她过去游玩。

卿浅心中苦闷,哪有心思前去游玩!子规挂念着寒影,本来也是极为忧伤,但是见卿浅如此痛苦,于是假说自己想去散心,拉着卿浅出发了。

她们沿着宿命的轨迹,越走越深,终于再也无法回头……

第七十九章 众生皆苦

卿浅和子规相依而行,苍茫的天地间,两个女子互相取暖,渐渐地学会忘怀,那深藏心底的暗伤。

按照师叔指示,两人本来是要前往东洲的。但是由于四周流寇作乱,她们于是取道南洲,绕路而行。

南洲本是偏远之地,离各地纷争较远。再加上地域富庶,成为许多流民的避难所。

只是近来流寇猖獗,南洲王也不得不加强了防范。他在边界处设下层层关卡,命人日夜防守。

那些守军见到她们两个,没有任何的通行文牒,哪里肯放她们进去!

若是从前,卿浅必定会温言解释。但是如今,她的心里满是冷漠。

她正要施法闯过,忽然听到一个狂放的声音响起:“两位美人,不如与我同行!”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闪过,刹那间将她们挟入臂中,轻易闯了进来。

那人一路飞驰,尘不沾身,停下脚步时,竟然已在城都之外!

卿浅这才看清他,不过对方容貌如何,与她也毫无干系。

她说了一声“多谢”,牵着子规往前走去。

那人追了上来,笑容如风:“我叫庄旷。”见她们不答,他不依不舍地追问,“二位冰美人,不知如何称呼,可曾许了人家?”

卿浅这才淡淡开口:“不过是萍水相逢,何必多问。”

“果然是个冰美人啊!难道美人不知道,一切相知,都是从相遇开始。天下之大,能够遇到这样两位绝色美人,实在是大为不易啊!”

“我们有事在身,恕不能耽搁。”

“不过是名字而已,说出来何其简单!况且,世事难料,谁也说不准,以后我们还会不会再遇到!多个朋友多条道嘛!”

“卿浅,子规。”

“怪不得迟迟不肯说!原来是藏着这么好听的名字!两位美人,不知有何要事?”

“你好像已经问了太多。”

“不愿说就算了,我庄旷从来都不会勉强别人,尤其是美人!本来还想着,出门在外,能够互相照应呢!这南洲并不安宁,两位美人可要小心些!”

“知道。”

卿浅和子规走在前面,那人漫不经心地跟在了后面。子规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他立刻远目望天,装的极为无辜。

他轻咳几声,一本正经:“顺路而已!”

子规摇了摇头,加快了脚步。

来到了城都之中,见到所有人都围在一处,不知是看着什么热闹。

只听到人群中传来无助的哀嚎:“许公子!求您……放过奴婢……爹爹已经被你……爹爹已经自寻死路……若是许公子再这样苦苦相逼,奴婢也宁愿一死……”

“想要逃跑,前去皇都诉冤?真是做梦!你们生在这南洲,就永远都是我许家的奴隶!别说你根本就无法活着离开这里半步,就算你真的爬到了皇都,你以为那所谓的圣君会管你么!恐怕还没接近,就已经被乱杖打死!”

“许公子……求您……下辈子奴婢给您做牛做马……只要您不再逼迫奴婢……那样下贱的事情……奴婢做不出来……”

“除了王侯将相,所有人的性命,本就下贱!你们任打任杀,又岂敢有半点怨言!即使是我就地强要了你,也没人敢动我半分!”

那个暴虐的男人忽然大声淫笑起来,人群中响起布帛撕裂的声音。那些人只当是看了一场热闹,不住地指指点点,为之助兴。又哪有半个人出来阻挡!

世人自顾不暇,何来道义之说!

“流芳苑的美人屡次拒我于门外,我这就在你身上加倍讨回!”

听到这样的声音,卿浅已然料到了什么。她正要拔剑,只听到身边庄旷的一声咒骂——“许常,这该死的畜生!”

风声掠过,庄旷已经飞了过去。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见到一抹霓裳闪过。

霓裳飘然落下,那恶魔发出凄惨的叫声:“妹妹!你干什么!我可是你的亲哥哥!”

庄旷双手抱胸,饶有兴味:“许常和许裳,兄妹俩互相残杀,这可比我‘英雄救美’有趣得多!”

那恶魔正是南洲之主,许常。而那绝色之姿,则是他的胞妹许裳。父亲南洲王年事已高,基本上不问世事。整日里就沉耽于炼丹,对自己这个恶名昭彰的儿子,早已经束手无策,也只能听之任之。

许裳横眉倒竖:“哥哥!你不能再这样任意妄为了!妹妹在家,尚可阻挡一二。妹妹若是不在,这南洲封地,迟早会被你所葬送!”

“流芳苑的花瑾不理会我,就算是葬送一切又如何!至少还有美人陪葬!从此她就只属于我,再也不会给别人!”

“哥哥何必给自己找借口!花瑾来这南洲之前,哥哥就已经无法无天。说什么为了美人伤心,其实根本就是你生性顽劣!”

“你说什么!你敢这样说你的哥哥!”

“该说的,我早就已经说了无数次。当然,哥哥从来也没有听过半个字。不过,明天起我就再也不会多言了!我只是很难过,这里本来富庶美丽,渐渐地却变成乌烟瘴气。他们都是我们的子民啊!为何父亲就这样放手不管,而是去追求所谓的长生!就算真的长生又如何!我已经看到,南洲正在渐渐走向灭亡!”

“你不要再蛊惑人心了!南洲怎会灭亡!明日你就要嫁往东洲,他们的势力最为强大。你嫁过去之后,我们南洲自然可以永世无忧!”

“果然是这样……说的冠冕堂皇,什么‘景二公子品貌出众,绝世无双’,果然只是因为有求于人……不过那也没什么……用我短暂的幸福,换取南洲永世的安宁……呵……这样看来……还真是值当……”

“嫁过去后,你最好能够安分守己!否则的话,给你陪葬的,将是你口中所谓的子民!”

“我自然会谨记身份。倒是哥哥,请不要再如此放纵自己!”

许裳不再与他争论,想要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那位女子,却见她惊惶地连连后退。

看着她惊惧无比的眼神,许裳心中满是悲凉。她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对自己的随从说道:“好好安葬她的父亲。”

随从不解:“那老头子都已经死了好几天,尸体已经腐烂,谁敢去碰!况且……况且他们不过是卑贱的奴隶而已……”

论之身份,他们自己并不见得有多高贵。但世人往往就是这样,可悲地自怜自傲。

许裳对他们下了死命令之后,转身离去。

经过这里的时候,她看了卿浅一眼,随口说道:“姑娘似乎不是本地人?”

卿浅点了点头:“我们路经这里。”

“将往何处?”

“东洲。”

“看来……明日旅途必不会寂寞。”

许裳扫了一眼她手中的雪魄剑,微微笑了一下,离开了这喧闹之地。

那位可怜女子眼见随从拖起她的父亲,他们全然不顾先前许裳的命令,准备随处找个地方抛尸荒野。

她想要去抢过来,却又害怕再次被许常欺辱。

庄旷道:“本大侠出场的时候到了!”

他飞身上前,几下就将那些人打倒在地。实在是有些啼笑皆非,想不到堂堂世子的侍从,竟然会如此不堪一击!

他晃了晃自己的拳头,无奈地说道:“找不到对手的人生,真的是寂寞如雪啊!”说完,他斜睨着他们,补充一句,“至于你们,别说是不配做我的对手,甚至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他看着许常,只见他瑟瑟发抖,连连求饶:“大侠饶命!”

庄旷更是失笑:“整个南洲,居然会交到你这样的人手里!比之你的美人妹妹,你可真是……太丢脸了!”

“大侠想说什么都可以!只求饶过我!”

“我有些想不通啊!你不是很了不起么!你倒是呼风唤雨,搬来救兵打我啊!”

“实不相瞒……父亲并没有传给我兵符,至于那些猫狗之辈,也根本成不了气候。他们哪里比得过大侠神通广大!”

“我看是你根本就没有资格调动他们吧!”

“是是是!大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这样的人,也配提起花瑾美人的名字?以后别让我再听到你污言秽语,胆敢再对她不敬,我打掉你的狗牙!”

“不敢了……不敢了……”

许常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在冷笑着。等我彻底接管大权,看我如何报仇雪耻!至于那个花瑾么,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女,我有心玩她,那是她的荣幸!别跟我转什么贞洁烈女!迟早有一天,她会跪倒在我的脚下!

庄旷背着尸体,带着那位女子,找了个地方,将他安葬起来。

女子垂泪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

庄旷连连摇手:“千万别!我救过的人多了去!若是各个都想以身相许,那我的身子骨哪里受得了!”

“大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愿意为奴为婢,永远伺候大侠……”

“这有什么区别么……好像都一样啊……”

“大侠……”

“算了吧!我还是习惯一个人自由自在!姑娘,你保重!”

庄旷拿出身上所有的财物,送给了女子,将她送往安全之所,然后离开。

子规和卿浅看着这一切,心中渐渐起了涟漪。

第八十章 放浪形骸

看到庄旷背起死尸毫不皱眉,散尽钱财毫不在意,卿浅和子规不由得暗中敬佩起此人。

庄旷走过来,潇洒如风:“怎么样,被本大侠迷倒了吧!说回来我也救过你们,不如你们也以身相许?”

卿浅却沉浸在自己的幽思中,迷惘说道:“想不到这幽冥帝国,竟然如此不堪!天下之大,究竟何处才有安宁之所!”

“天下不堪,与你我何干!美人,你还是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吧!只要你从了我,我自然会带你去寻找人间极乐!”

“你这人,明明侠义心肠,却偏生装的这般……”

“说的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

“因为师叔也是如此。”想起师叔,卿浅望着东方道,“不知师叔如何,他肯定很挂念我们。”

她竟然丝毫没有意识到,师叔也是离恨殿的主人。当年那场血战,他自然也有参加。

为何她能轻易忽视师叔之罪,却如此怨恨墨沨之过!

或许只是因为,她已被墨沨伤的太深。父母之仇,不过是个引子。然而内心深处的原因,她又岂敢面对!

爱之深,恨之切。她恨他至此,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听到‘师叔’二字,庄旷立刻兴致更浓:“你跟你的师叔——师侄恋什么的,真是太有激情了!美人,我看的没错,你果然是个有故事的人!”

“你胡说什么!再乱看乱说,小心你的眼睛和舌头!”

“美人绝色,想不到心里竟是这么狠!毒美人,我可惹不起!我还是去找流芳苑的花瑾美人吧!她的故事,不但极为动听。更重要的是……香艳无比啊!”

庄旷悠悠地笑着,大步朝前走去。走了没几步,忽然回过身,飞速地跑到她们面前,晃了晃空瘪瘪的钱袋,可怜兮兮地说道:“美人,赏口饭吃呗。”

卿浅正准备拿出银两,又听他说道:“好歹我救过你们,这顿饭,就当是你们报答我的吧!反正你们也不愿以身相许!不过,幽冥苍苍,能够相遇,着实难得。谁也料不准,转身之后,将来会如何!不如痛饮共醉,与我共叙英雄夜话!”

卿浅淡淡点头:“好。”

倒不是她被他瞬间爆发的英雄豪气打动,而是她已经看出,倘若不答应,他必定会死缠到底。

大侠,难道全部都是这样么?

这与自己曾经的大侠梦,可真是天壤之别啊!

庄旷欣然一笑:“美人,我要去流芳苑!”

“刚刚听你们所言,流芳苑似乎不是吃饭的地方。”

“美人真是聪明!不过美人可否听过——秀色可餐?流芳苑的美人一绝,故事一绝,美酒佳肴更是一绝!我这就带你们去见识见识!让你们知道,什么叫作‘平生不识流芳苑,阅尽美人也枉然’!”

庄旷在前面引路,卿浅和子规漫不经心地跟在后面。

走了一会儿,子规轻声说道:“卿浅妹妹,当真要相信此人?”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他确实是救了我们。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只是有些事情,我还是想试着坚守。”

“他这个人还真是奇怪!自称什么大侠!可是……可是除了仗义助人以外,怎么看都是个登徒浪子!”

“有谁规定,大侠都是冷若冰霜不苟言笑么!”庄旷忽然闪现面前,笑眯眯地说道,“小时候看故事书看多了吧!”

“哪里来的故事书!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子规往后避开一步,“可是从来也没有人像你这样啊!”

“像我这样不好么?我这是为了‘亲’民,懂么!别说我现在只是个无名游侠,就算有一天我登上帝位,我也绝对不改英雄本‘色’!”

听到此话,卿浅低叹道:“若是真有此日,只怕由不得你。”

庄旷忽然不再多说,怅惘地叹了一声,瞬间消失在夕阳中。

对于卿浅来说,找人如今不算难事。她牵着子规,很快就来到了流芳苑。

不过是一座寻常的书斋,然而因着美人风/流,染上了几分旖旎的颜色。

走进去才发现,果然就不是什么吃饭之所。里面文人雅士,饮酒以待,翘首盼望着水阁中的女子。

帘幕逶迤,随风扬起,只嗅到满室芬芳,却没有一人能窥得真容。

纷纷冉冉,虚虚实实,美人终于轻启朱唇,瞬间万籁俱静。

“你们来此流芳苑,不过是想见我一面。只是我曾经跻身皇都繁华,什么样的男儿没有见过!你们想见一见我,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台下立刻有人按捺不住:“讲故事而已嘛!信口胡编,又有谁不会!只怕到时候,花瑾美人要以一敌百了!”

那些人猥亵地哄笑起来:“以一敌百,真是好雅致!就是不知道,花瑾美人是否承受得住!若是承受不住,本公子倒是可以作壁上观,独自欣赏即可!”

“以一敌百,公子们的创意,真是越来越深得我意了!只是不知,公子们是否有这个本事!”

“我们各个身强力壮,现在就可以让你心服口服!”

“且不要急。能够打动我的,向来就只有故事。从前我身为宫闱女官,每天记录的无非就是各人的吃穿用度。现在想来,当初真是白白虚度光阴!自从数月前被流放到这边陲之境,反而见识到了尘世里许许多多的故事。只有这些故事,才让我感到不负此生。我定下规矩,每日谁为我讲出最好的故事,我就归谁所有。只可惜,见过人世百态,想要打动我,实在是太难……”

“定下那么多规矩干什么!人生苦短,本就是为了及时行乐!美人被流放至此,真是我们南洲莫大的福气!只是那规矩实在是害人不浅,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美人到底喜欢听什么故事!我只会讲香艳深闺,美人要不要听?”

“不妨讲来听听。”

美人话出,那位公子立刻淫笑着讲出了一些污言秽语。其他公子早已是心神荡漾,帘子后的花瑾却淡然轻笑:“确实精彩!倘若谁能为我讲出更为动听的故事,我必定如同那位深闺美人一般,与他极尽快活之事!”

这句话实在太过诱人,立刻又有贵公子走上前,讲出更为香艳之事。

为了能够一亲芳泽,他们所讲的情节,所吐出的字眼,真是不堪入耳。偏偏花瑾温声软语,并不阻止。

卿浅和子规实在是无法再听下去,转身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花瑾轻轻唤道:“美人留步。”

卿浅停住脚步,无情无绪地说道:“我曾经听说过无数的故事,每一个都不可谓不香艳。可知真正的香艳之词,并非只有放浪形骸。”

“花瑾愿闻其详。”

“你流放至此,其中想必是有些隐情的。何必自轻如此,那人得知,也不会怜惜。“

帘子后蓦然死寂,若是卿浅回头,就会看到花瑾不可抑制的轻颤。

那些贵公子们恼怒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不懂规矩,白白扫了兴致!”

又有人阴笑道:“这姑娘也是个美人!若能与花瑾美人一道……真是快活!”

如此淫/言浪/语,卿浅怎么能忍!她正要召唤出雪魄剑,已被庄旷拉入了身后。

庄旷看着那些人,冷笑道:“什么世家公子!不过是些只会欺负弱女子的酒囊饭袋!”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看你穿的破破烂烂,有什么资格与我们说话!”

“什么破破烂烂!本大侠如此风流倜傥,你们眼睛瞎了吗!别以为穿的人模人样,就能够掩饰一身狗毛!”

“你竟敢骂我们是狗!你这是对帝国的大不敬!”

“就凭你们,也敢代表帝国?”

庄旷轻蔑地笑着,三下两下将他们打的头破血流。

“天哪!杀人哪!”

那些人抱着脑袋,嚎哭着跑开了。

庄旷无奈摇头:“南洲……怎么会有如此窝囊之人……又或许,整个幽冥帝国皆是如此……”

卿浅道:“多谢你屡次出手相助,只不过……我自己可以保护自己,下次不用劳烦了。”

“美人当然是留给英雄保护的!你把我的事情抢了,叫我以后怎么哄人家‘以身相许’!”

“庄旷,我们该走了。这些故事,着实没什么意思。”

“所以美人,你是打算讲讲你自己的故事?”

“那些故事,深藏心底就好,何必逢人便说?”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放下。真正放下的人,才会真的毫不在意。”

“或许吧。”

“不如留下片刻,听我讲一个故事。一边喝酒一边听故事,还可以一边看我这个绝世大美男!天下间哪有这么好的事!”

庄旷不由分说地将卿浅和子规按在椅子上,看着帘子里的人影说道:“花瑾美人,我是特意慕名而来。可否一见,以解我相思之苦?”

“男人啊!就是喜欢哄人!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全部都如出一辙。甜蜜的时候,恨不得将心也挖给你!我已经乏了,不想再听。不过见你长得英俊,身手又好,就勉强为你破例。”

“庄旷之幸!”

庄旷微笑着,轻描淡写地讲出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真的很乏味,他为何而讲,或许真的是为了花瑾,又或许只是为了给自己下酒。

第八十一章 风花雪月

庄旷出身于南风门,从小被师父养育成人。师父平生只收了三位弟子,除了他以外,另一位男弟子叫作夜弘。他跟夜弘年纪相当,身世也差不多,所以两人并未排出辈分。

至于最小的弟子,就是师父的女儿——他们的师妹沚湮。

所有的故事,其实都只有一种开始和一种结局。他们的故事,也不免流俗。

故事的开始,庄旷和沚湮两小无猜。故事的结局,两人反目成仇,形同陌路。这些年来他四处游荡,或多或少也是为了逃避。

“师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她恨我入骨,永远都不想见到我。”

庄旷露出一个悲苦的笑容,将手中剑抛在了桌上。

帘帐后飘来花瑾清渺的声音:“似乎天下间所有的女子,都喜欢用这句话收尾。”

“飘荡许久,我也算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女子。大多时候,她们说这句话不过是为了使性。可是沚湮说出来的那一刻,我却是知道,再也不能回头。”

“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让你们只能如此?”

“怎样的深仇大恨……”庄旷苦笑一声,“其实又会有怎样的深仇大恨……”

“一边喝酒一边说吧,或许那样能让你片刻清醒。”

帘帐轻撩,那双素洁玉手伸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金樽。薄纱撩人,皓腕微露。

庄旷走上前,接过酒杯的瞬间,埋首轻嗅,神醉浪荡:“真是香不可言!”

“你说的是酒香,还是——”

“当然是美人之香!”

“我对这个故事并不感兴趣,不过我从来都不喜欢听没有结局的故事。给你一杯酒的时间,让我看到全部。”

“一杯酒的时间?你可知道,那却是我的一生!”

“与我无关,我不过是个看客。就如同宫闱中的那些爱恨情仇,从来不过是别人的故事。”

“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千金难买美人一顾,况且不过是个故事。”

庄旷跟沚湮,原本不应是这样的。他们在那百花烂漫中,曾经共同度过了一段炽烈的年少时光。

两情相悦,相看不厌,他们也曾在花前月下许下誓言。非君不嫁,非卿不娶,曾是多么执着的心念!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跟师父表明心迹的时候,师父却意外地病倒了。师父不过四十多岁,身子骨向来健朗,岂知倒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也看不出究竟是何重病,更查不出是否中毒。

虽然蹊跷至极,但是却毫无由头。

守了师父十天之后,沚湮也渐渐憔悴下去。

庄旷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将她叫了出去,交给她一枚传家玉坠,决定前去寻药。

沚湮将那枚玉坠攥在手心,对他说道:“庄旷哥哥,等你寻药回来,我就嫁给你!”

看着她容颜明媚,他忍不住柔情万千,将她拥在怀中,轻轻吻过她的额头,看了她许久,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他没有想到的是,三年之后,当他历尽千辛万险,终于寻得灵药,回到了南风门,等待他的却是——师父灵堂素缟,师妹怀胎十月!

她一巴掌掴在他的脸上:“为何现在才回来!为何三年里都杳无音讯!为何……害的我生不如死……”

他悲痛至极,愕然地问道:“究竟发生何事!”

“发生何事!你竟然敢问,发生何事!你说过你爱我,也说过会娶我。结果……却是你害了我……”沚湮看着父亲的灵位,痛哭流涕,“三年来……我给你写过很多书信……我对你说……我很害怕……请你早点回来……结果……你果然回来的很‘及时’……父亲死了……我也要嫁给别人了……想必你就是等着这一天吧!”

三年来,庄旷从未收到过任何书信。他跋山涉水,一心寻找传说中的灵药,全然没有其它心思。本来想着,寻到灵药之后,两人就再也不用分开。谁又能料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腹中胎儿渐渐成形,她再也顾不得从前固执坚守的礼义廉耻,服丧未满之期,就匆匆穿上了嫁衣。

而她的夫君——竟然就是夜弘!

她当着他的面,跟另外一个男人拜堂成亲,他却没有资格问出一句为何。

事已至此,就算追问答案,又能如何!

走入新房的那一刻,她怨恨地看了他一眼:“庄旷,我恨你入骨!此生此世,两不相见!”

那一晚,庄旷离开了南风门,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有些事情,不是想要逃避,就真的能够彻底地不闻不问。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总是会听到南风门的很多消息。

夜弘成为南风门的主人,收了很多弟子,渐渐地声威更胜。而沚湮,由于难产,不但是孩子,她自己也是体弱多病,一直都必须服药为生。

那些都是道听途说,他不敢问自己,究竟有没有放在心上。

他到底是痴情之人,还是薄幸之徒,那些或许都已经不再重要。

毕竟,他只剩下自己,那些多余的感情,又该与谁共说!

“呵……想必花瑾美人从来都没有听过如此无趣的故事吧……我连自己都感动不了呢……”

庄旷放下金樽,里面的美酒果然一滴不剩。

“你所讲的故事,确实无趣至极。不过,故事里的秘密倒是让我有了几分兴致。”

“秘密?不妨说来听听。”

“以我多年来深居宫闱的经历来看,我可以猜测,想必是夜弘对你师父下了毒。支开你前去寻药,自己则趁机接近师妹。”

“我也曾经如此猜测过。”

“那你为何不查清楚,为何不杀他报仇?”

“查清真相又如何,杀他报仇又如何!师父活不过来了,我跟师妹也回不去了。有时候假装糊涂,反而是一种幸运。”

“看来你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喜欢师妹。”

“或许吧。多年来的漂泊,我越来越发现,只有自由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我也深爱自由,只可惜总是身不由己。”

“我们越来越有共同点了。你还没有讲讲你的故事呢?”

“我的故事么——”美人媚声轻笑,“随我进房,我慢慢讲给你听。”

“当真?”庄旷欢喜至极,“你可不要后悔!”

“只怕到时后悔的人,反而是你。”

帘帐里飘出轻薄绸带,落在了庄旷的手中。庄旷邪邪一笑,牵着绸带,往里走去。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回过头,对坐在一边的卿浅和子规说道:“两位美人若是有急事,就不用等我了!棋逢对手,怎么也要大战三日!”

看着他的背影融入在轻纱曼舞之中,子规忧伤说道:“之前见他那般仗义,还以为他真是个可靠之人。想不到……难道天下间所有的男儿……都只是如此么……”

卿浅摇头:“那并不是故事的全部真相。有很多事情,他并未说出口。”

子规惊异:“你怎么知道?”

卿浅拿起桌上那把剑,看着剑身上的血迹,念了个法诀。卿浅只是随手试试,没想过真的会成功。

子规不解地看着她,却见那剑灵凝聚,渐渐凝成一幅染血的画面。

那副画面,才是深藏庄旷心中的最后之痛。

沚湮成亲之后,庄旷不是真的没有回去过的。两年之后,他听闻她的身体越来越差,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思念,偷偷回到了南风门。

而此时的他,其实已经隐约猜出事情的真相。

他提着剑,潜入了南风门机密重地。这里是师父修行的地方,若是在此处见到夜弘,那么他就可以完全确定心中的推断。

然而,他在密室外却见到了沚湮。

蓦然相见,两人都是难以成言。

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问道:“沚湮……你……你还好么……”

她看了他许久,忽然举剑道:“你为何在此?”

他震愕:“你竟然……对我拔剑相向……”

“夫君修炼重地,岂能容外人接近!”

外人?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心似乎在滴血!

“立即离开,否则我就杀了你!”

“好……好……我这就离开……再也不会打扰你们……”

庄旷痛苦地说着,作势似要离开,却猛地发力,朝密室内刺去!

却最终止住,不敢往前半分。

因为他看到——沚湮飞身上前,抱住了那人。

就在剑刃及身的瞬间,庄旷蓦地逆转剑势,生生震碎自己的心脉!

“你……沚湮……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庄旷捂住自己的心口,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为何你至今都不肯面对现实!他是我的夫君,是我孩子的父亲!我当然要与他同生共死!绝对不会背叛他!更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伤害他!”

“本该与你同生共死的人,是我庄旷!”

“曾经的一切,不过是年少不更。人不可能永远都长不大,更不可能永远活在过去。”

“沚湮,跟我走!我会好好待你,再也不会离开你!”

“庄旷!你走!走的越远越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沚湮忽然抽出剑,绝决地说道,“倘若你不肯走,我就以死明志!”

衣衫血染,心痛如裂,他痛苦地笑了起来,终于离开了这一场年少的幻梦……

第八十二章 卿本佳人

卿浅和子规本想连夜离开这里,但是女儿家出身在外,毕竟谨慎为上。所以两人就依偎靠在桌子上,熬了一夜。

朦朦胧胧中似乎看到,那把剑身上,淌下凄艳的鲜血。

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只化作剑客苍然一笑。

次日清晨,卿浅睁开眼睛,看到子规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的手中,还提着香喷喷的食盒。

她走上前,打开食盒,盈盈笑道:“卿浅妹妹,最近见你总也吃不好,所以特意去寻了美味过来。你尝尝是否可口,喜欢的话,我再去买来。”

“子规姐姐,谢谢你。你自己也没有睡好,以后不要再为我辛苦了。”

“你是主人的女儿,是我的妹妹,我当然要好好照顾你。”

两人对着美味佳肴,却并没有什么胃口。

子规怅惘道:“倘若公子在这里,定会想着法子,让我们尝尽人间珍馐。只是……如今公子不是是死是活……”

卿浅道:“那有何难?寒影能够做到的事,我一样能够做到。我这就召来食魔,你想吃什么,就让他做什么。”

“卿浅妹妹,我以为你能够明白。大概……你也是在装糊涂吧……”

“子规姐姐,不要想他了!他那般可怕,你还是离开为好。”

“不论将来如何,只要他还活着,只要我能够再见到他,我都绝不会离开他。公子一直都是孤单一人,若是连我也背弃他……”

子规清泪泛动,放下了筷子。卿浅吃了几口,也索然无味。

姐妹两人,心中都藏着自己的伤,如何能够自处!

正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人,正是南洲世子许常。

许常还没进门就大声叫唤:“花瑾美人!我给你带来绝世异宝,你出来见见我!”

蓦然看到两位绝世女子,顿时心花怒放:“两位美人,似曾见过!交个朋友如何,这些珠宝全部都是你们的了!”

卿浅轻轻蹙眉,站起身来,拉着子规准备离开。

许常张开手臂,挡在了门口。

他淫/笑着说道:“两位美人,陪我玩玩!我有很多妙招,你们一定会很快活的!”

卿浅冷冷说道:“让开。”

“难道美人不喜欢这些珍宝?那我这就毁掉它们,然后让那些贱民进献更好的来!”

许常说着,竟然挥手将那些奇珍异宝扔进了炉火中,看着它们化为灰烬!

这些都是他从百姓手中搜刮而来,他命令他们,每年都必须进献珍宝。他们历尽千辛万苦,甚至为之枉死,而他竟然就这样践踏毁灭!

熊熊烈火中,盛放巨大光华,似乎是燃尽了那些子民的心血!

卿浅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美人现在可满意了?不要担心,我这就下令!他们哪怕是倾家荡产,也不敢不从!美人如此冰冷,我倒是更喜欢了!”

许常说着,朝她们逼近而来。

有不公的地方,就有侠客。

毫无例外地,庄旷再次及时出现。也毫无例外地,许常再次被打倒在地。

许常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你……你竟然从花瑾的房间里出来!”

庄旷勾唇一笑:“如你所见。”

“你……你们做了什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做什么?”

“她可是我的女人!”

“好笑!你也算得上是男人?”

“不管你怎么说!南洲所有的子民都是我的私有物!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染指!”

“南洲子民,属于帝国,属于天下!你有什么资格说出这种话!”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自己本领高强而已!其实你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虫!”

“不错,我确实是仗着自己本领高强!那又如何,总好过你酒囊饭袋。除了巧取豪夺,你什么也不会!”

“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我这就派人封了这流芳苑!”

许常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也难为他,趴在地上还不忘作威作福。

他再次望了卿浅和子规一眼,咬牙切齿地说道:“她们似乎不是本地人,竟然敢私闯王都!识相的话,就立马从了本公子。如若不然,我要你们爬出这南洲城!”

庄旷挑衅道:“是我带她们进来的,我自然有办法带她们出去!就你那窝囊相,也只会说说大话罢了!不过我倒是很想见识见识,你究竟能有什么手段!”

“你给我等着!我饶不了你!”

“我就在这里等着你!记住——本大侠名叫庄旷!不要找错了人!”

看着许常连滚带爬地消失,庄旷心情甚好地大笑起来。

一眼看到桌上的早点,他走过去,悠游自得地吃了起来。

卿浅走过去,本想对他说些什么。

他边吃边说:“美人在侧,美食在口,真是人间快事!两位姑娘,多谢你们的护剑之恩!”

想起他的那段凄伤往事,卿浅也不忍心对他冷漠。随口问了一句:“花瑾如何?”

“当然是*蚀骨,令人流连忘返。”

“我想,你不是那样的人。”

听闻此言,庄旷顿了一下。然而也只是转瞬,很快就又埋头痛吃。脸上也仍然是那样不羁的笑容,似乎刚刚瞬间的伤情只是错觉。

“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本来我也不会多说什么。不过你屡次出手相助——虽然我并不需要。所以,我还是想对你说一句,请你珍重自己。天下间,只有一个师妹。你将她牢记心上就好,只要你们两人还在,总有一天会等到结局。”

“你是否知道什么?”

“我听过很多故事。跟花瑾一样,我也能够猜出大概。只不过,我总喜欢自欺欺人地想深一些。”

“可否相告?”

“若我知道,我定会告诉你。”

“如果我说,昨晚我只是与她把酒畅谈,你是否相信?”

“那要看你自己是否相信。”

良久的沉默之后,庄旷释然地笑了起来:“多谢!”

“我们该走了。”

“将往何处?”

“东洲。”

“我还有事在身,可惜不能相陪。天下越发动荡,两位姑娘可要小心。”

“会的。”

卿浅和子规转过身,走到了门口。

“山高水长,总会再见!”庄旷说完此话,本来想送一送她们,却见到她们骤然消失不见!门外除了耀眼日光,又哪有半点痕迹!

他怔怔地看着她们消失的方向,一时间怀疑自己是否看错。当他终于渐渐明白过来,不由得怅然万分。

“庄旷。”身后传来美人温软的声音。

庄旷转过身,见到花瑾袅袅而来。

昨夜见过她的真容,他就已经连叹美人绝色。如今在晨曦之中,更显得风华无双。她走到他的身边,对他柔然一笑,恍如清露生辉。

“庄旷,在看什么?”

“昨天与我同来的那两位姑娘……你有没有觉得她们……很不一样……”

“你在我身边,却念着别人的名字?”

“花瑾,你总是喜欢玩笑。”

“男人喜欢。”

“花瑾,我们不过一面之缘,我却总是觉得,你藏着很多的心事。当初我听到你的名字,也是如此。所以我才会慕名而来,只是想听一听你的故事。只是……你却怎么也不肯说。”

“那是因为,你的故事并不动听。”

“或许吧。”

“我喜欢听别人的故事,却永远都不会说出自己的故事。”

“为何?”

“因为那个故事,比你的还要无趣。”

“花瑾果然是喜欢玩笑。”

庄旷倒了一杯酒,自饮自斟。花瑾从他手中夺过,媚然笑道:“陪我再饮一杯,可好?”

庄旷抱起酒壶,笑问:“昨晚喝的还不够尽兴?”

“我知道你要走了,就跟那两位姑娘一样。”花瑾的脸上露出忧伤之色,“果然……谁也不能陪谁长久……”

“我会常来看你的。”

“你的心中,永远都忘不掉师妹。不论她如何伤害你,你总会心存幻想。就好像……我对那人……”

“那人是谁?我去帮你找来。”

“他也答应过,会常来看我。男人啊……又有哪句话是真的……”

“花瑾,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们两人,这样很好。既不会心动受伤,也不会独守空房。再怎么说,你比那些贵公子,要好的多。”

“离开他们。”

“离开他们?你能保证一生无忧,永不离弃?”

“我……”

“你能保证——会娶我?”

她如此步步逼问,他一时语塞,找不出话来。

见他如此情状,她媚然一笑:“你也知道,我喜欢玩笑。竟然会怕成这样。”

“我的心中,还有很多的谜题。我想要踏遍这天下,找出答案。”

“男人么,总是会用这样的借口。”

“花瑾,等我找到答案,再回来找你。若是那时候你还认得我,我再回答你。”

“当然,那时候我早就已经忘了你。”

“若是如此,那也很好。至少说明,你已经不再沉溺过去。”

庄旷放下酒壶,拿起剑,往外面走去。

外面,许裳的送亲队伍缓缓经过。

花瑾呆呆地看着那十里红妆,嘴角露出一个哀凉的笑容。

第八十三章 十里红妆

离开南洲之后,一路向东。行至荒野,忽然听到哀乐声声。回头去看,竟然是十里红妆。

本来是送亲喜事,为何竟然会奏出哀乐?

这其中的缘故,也只有许裳知晓。

她的父亲和哥哥,若是得知她临时改变,定会气的吐血。

喜娘再也忍不住那哀凉的乐声,扑通跪在地上,连连说道:“小姐啊,请您让他们还是吹回原来的曲子吧!哀乐送亲,极为不祥。从来都没有人这样做过,小姐这样做,不但会让天下人耻笑,更是对东洲王的大不敬啊!”

“没有人做过,我就偏要做这第一人。他们将我嫁往东洲,我并无怨言。我说过,即使为南洲而死,我也在所不辞。只是……我深爱的南洲……越来越腐烂……我似乎看到,它正在慢慢走向死亡……”

“小姐!这话万万不可再说!南洲属于帝国,若是被人传出,你我性命难保!”

“死又何惜!”

“奴婢不想死啊!虽然奴婢时常饭都吃不饱,但是活着总比死了好!”

“起来说话。”

“请小姐答应!否则……奴婢长跪不起!”

“那你就回南洲去吧。带你前去受苦,我也于心不忍。”

“多谢小姐!”

喜娘道恩不迭,从地上爬起来,颠颠地往回跑去。

许裳倚在喜轿里,疲倦地闭上眼睛。

忽然听到一声惨叫,她也顾不得什么避讳,立刻提剑冲了出去。

只见喜娘倒在地上,尸首分离。头颅滚落地上,瞪着眼睛不肯瞑目。

许裳弯下身,轻轻地给她阖上双眼。

流寇四起,将她紧紧地包围其中。

卿浅远远看到这一幕,还没有回过神,就见喜娘人头落地。眼见着送亲队伍被围,她立刻牵着子规,飞了过来。

那些流寇,挥舞着大刀朝许裳砍来。许裳拔出宝剑,全力抵抗。

可怜送亲之人,全无武艺傍身。除了侍卫以外,纷纷倒在了血泊里。

本来是大喜之事,瞬间变成血腥屠场。

人间自有人间道,卿浅不能妄用魔界之力,只能拔剑。

流寇首领冲向那些箱子,大喊道:“兄弟们!这里全部都是珠宝,只要你杀了她,就全部都是我们的了!”

卿浅飞身过去,挡住了他。

那人斜睨着她:“你是何人?似乎你只是路过,我没有想过与你为难,你又何必多管闲事!放下刀剑,我们一起将珠宝分了!”

“不义之财,你不能动!”

“你也知道是不义之财,为何还要阻止我!”

“我相信,许裳小姐自会妥善处理。”

“相信她?你凭什么相信她!你可知道,她是南洲王的女儿!南洲王怎样我不知道,但是他放任自己的儿子危害百姓!这些珠宝,全部都是百姓们拼了命为他寻来!他凭什么如此巧取豪夺!凭什么将百姓白骨踩在脚下!”

“我曾见过许裳小姐,或许她不一样。”

“全部都是一丘之貉!不知怎样装出的伪善,居然还能收买人心!”

两人愈斗愈烈,卿浅没有想到,自从继承父亲的力量之后,自己竟然能得心应手地御剑。

有她在此阻延他,再加上子规的相助,许裳很快就收服那些流寇,飞了过来。

三位女子的力量,将他紧紧围困。

困兽犹斗,他却固执地不肯低头,定要流干最后一滴血。

他望着血泊里自己的兄弟,又悲又恨,怎肯轻易罢休!

一个手下支撑着说道:“大哥!请一定要闯出去……为我们报仇……为那些百姓讨回公道……”

看着他死不瞑目,首领的脸上露出深切的苍凉之色。

许裳忽然收起剑,站住不动:“我可以放过你。”

“笑话!这句话向来就只有我来说!跟我跪地求饶,然后当着全南洲的百姓,给他们磕头认错。若是我觉得你真有几分诚心,我就会考虑放过你!”

“磕头认错,这本就是我心里的想法。我们许家,亏欠南洲太多!我曾说过,就算把命赔给他们又如何!只是——不是现在!”

“说的倒真是动听!难怪这位美人竟然会被你欺骗!别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不过是贪生怕死而已!”

“死,何其容易!难的是如何面对,如何承担!我必须嫁往东洲,否则战祸必起!”

“我孟锏活了二三十年,什么没有见过!想这样说服我?真是太小看我了!”

“你若不信,我也无法。只是你别忘了,你的性命握在我的手里!”

“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我向来就很清醒,我们平民百姓的性命,就如同蝼蚁。是死是活,全凭你们的喜怒!你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小姐,心安理得地享受荣华富贵时,却没有看到民间满地的尸骨!这样想来,其实你们不过是在吃人肉喝人血!别露出那种表情!这种事在民间到处都是!我们将全部的口粮都进贡给你们,你以为我们还能够再吃什么!这样还不算!你的父亲逼迫我们为他炼丹试药,而你的哥哥更是无恶不作!你们一家,全部都罪该万死!”孟锏越来越愤怒,满脸青筋暴涨,“是你们将我们逼入绝路!走投无路,也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而你——竟然还敢用这样的姿态来施舍我!这就是你们的嘴脸!”

大概是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他一口气将心中积压已久的愤恨全部都说了出来。

许裳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终于说完。

当他终于平静下来时,却蓦然看到——她的眼中,流下两行清泪。

他没有再去质责她的‘伪善’,因为那样深刻的悲伤,无论是谁,无论怎样的努力,都装不出来。

“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们等了太久。可是他们却知道,绝不会因此而宽恕!

那些鲜血,那些白骨,太过凄惨,他们无法原谅。

“我向你承诺,等我嫁往东洲,找出时机让他休掉我。然后我必将回来,为那一切罪孽赎罪!”

“嫁往东洲,不就是贪图荣华富贵么!何必多此一举!”

“那是他们的决定。我不能不嫁,却绝不会留下!”许裳擦干眼泪,对他说道,“你走吧,趁哥哥还没有觉察。”

“我会怕他?我早就等着这一天,将他碎尸万段!”

“逞能的话,以后再说。保住性命要紧。”

“你身为南洲王之女,竟然会放过我?”

“我从未想过伤害任何人。我从小到大的信念,就是永远守护着南洲。只可惜……身不由己。”

“你现在放过我,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孟锏冷笑一声,支撑着身体,大步朝外走去。

看着他渐渐消失在暮色里,许裳转过身,对卿浅和子规说道:“多谢二位相救之恩!”

卿浅道:“路过而已。”

“上次在王都见到二位,还来不及请教大名——”

两人自报名字之后,许裳笑了起来:“两位出手不凡,定是高人。屡次相见,实在有缘。不知将往何处?”

卿浅道:“东洲。”

“正巧顺路,不如同行?”

许裳带着她们,走到了喜轿前。喜轿早已四分五裂,哪里还能乘坐!

幸存的侍卫内疚地说道:“小姐,属下保护不力,请恕罪!”

“能够活下来已是不易,我又岂会责怪?刚出王城就已经如此艰险,前路未卜,你们还是回去吧。”

“属下誓死保护小姐!”

“你们还有很多事可以做,犯不着枉送性命!将来若是用得上你们,我自然会说。所以你们如今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回去之后,勤加练功,才不会落败至此!”

“属下自知学艺不精,以后定会勤加练功!”

“好了,回去吧。”

“那小姐怎么办?”

“冥冥之中,自有机缘。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走到东洲!”

说完,她跟着卿浅和子规,往前走去。

属下心知小姐性烈,虽然担忧,却也不敢贸然跟随。收拾好残局之后,也只能打道回府。

三人结伴,一起往东而行。

卿浅想起子规旧伤未愈,关切问道:“子规姐姐,你怎么样?刚刚有没有伤到?”

子规道:“多亏你每日为我疗伤,我的伤口已经大愈,你不必担心。倒是你,之前你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

“我已经好了。”

“那就好。等歇下来的时候,我再给你熬药。”

听到两人如此说,许裳问道:“二位有伤在身么?”

卿浅道:“并无大碍。”

“真是多谢了二位,自己受伤在身,还能如此出手相助。如今天下之人,大多是明哲保身,谁还会顾念他人?”

“众生皆苦,他们也是被逼无奈。”

“难得姑娘看得开。若是看不开,只怕又会像那位孟锏一样。流寇动乱,其实受苦的还是百姓。”

“天下之事,我并不太懂。我……我并没有那样善良……只怕会让你失望……”

“姑娘何出此言?”

“你说的不错,你想要守护南洲,却身不由己。而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我也想守护着心里的信念,最终却……”

她心中悲苦万分,却又何以说起!倘若世人得知她后来的一切,又会是怎样的痛恨她!

第八十四章 生离死别

三人长途跋涉,一路上风餐露宿,终于来到了遥远的东洲。

守将看到她们,立刻前来盘问。

许裳表明自己的身份,守将不敢怠慢,将她们迎了进去。

他将许裳安置下来,慌忙前去奏报东洲王。

许裳看着卿浅和子规,感激地说道:“多谢二位一路相伴。成婚之时,还请二位赏脸。”

卿浅道:“我们前来此处,是为了找一个人。找到之后,再定去留。”

“我帮你们找。”

“他就在城中,相信很快就能见到。”

“如若用得上我,我一定在所不辞。”

“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卿浅说完,牵着子规转身离去。

每一次分别,都无法预知下一步。谁也料不到,转身之后的再见,总是天翻地覆的怅然。

两人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叫了饭菜,坐在桌前,看着外面熙熙攘攘,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子规道:“这东洲王城,倒是比南洲大上几倍。想要找人,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卿浅想了想,念了念心诀,半空中飞来一只子归鸟。

她对那只灵鸟说道:“请帮我找来师叔。”

灵鸟飞走后,子规惊诧地说道:“卿浅妹妹,想不到你已能如此得心应手!”

“多亏了子规姐姐当初教我。”

“子归鸟本就是你父母养出的灵,从此以后自然会听命于你。至于我,能够与你结为姐妹,何其之幸!”

“当初你一直陪伴着娘亲,就像是她的孩子一样。我们两个情同姐妹,也是前尘注定。”

两人正吃着东西,听到旁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景二公子不日成婚,真是我们东洲的大喜事啊!”

“是啊!新娘子正是南洲王的千金许裳小姐。只是听闻许裳小姐性子极烈,可不知景二公子能否受得住!”

“景家两位兄弟都是邪了门儿的,谁还敢惹他们?”

“那倒也是!特别是我们的王,生性风/流……咳咳……想不到景二公子也是……之前他与北洲的那位倾妃小姐爱的死去活来,谁知道如今竟然将她一把抛开!真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向来品行端正的景二公子,怎么会忽然如此狠心!”

“听闻……”那人压低声音,“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可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否则我就没命了!”

“你知道什么?快告诉我!放心,我绝不外传!”

“有人曾在荒郊野岭见过倾妃小姐……她已经容貌尽毁,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据说吓死了好些人呢!”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倾妃小姐可是倾国倾城之姿,怎么可能……”

“虽然已容貌尽毁,而且是晚上,看的不大清楚……但是之前倾妃小姐也常和景二公子在街上游玩,她的身段,又岂会认不出来!”

“曾经长得再好看又怎样!还不是被人如弃敝屣!容貌尽毁,谁还敢再要她!恐怕看上一眼就会做噩梦吧!”

市井之徒的饭后谈资,肆意地品味着别人的悲喜。他们向来都只是看客而已,也怨不得如此冷漠薄凉。

窃窃私语渐渐低了下去,只听到几声意味深长的哂笑。

忽然一声怒喝响起,打破了这满室昏昏欲睡的宁寂。

“你们在胡说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卿浅往阁楼处望去。

只见从楼上缓缓走下一人,那人玉冠锦衣,衬得面容俊朗无瑕。他的怀中还搂着一个美人,看起来不过刚刚醒来。

美人酥胸半掩,柔若无骨地偎在他的身上,软软说道:“大公子何必动怒?这幅模样,水珑可真是好怕呢!”

那些看客忙不迭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原来,此人就是东洲之主——景臻。他虽然风流成性,但也平易近人。他从不称王,只是让子民唤他‘大公子’。

他怒视着那些人,喝道:“倾妃的名字,岂是你们能提的!宫闱秘事,更是轮不到你们来品头论足!”

“大公子请饶命!小人们再也不敢了!”

“这次暂且饶过你们,以后再让我听到这些闲言碎语,我立刻就封了这座客栈!”

景臻说完,拉着水珑大步朝外走去。

似乎听到水珑幸灾乐祸的声音:“大公子封了这里更好!以后就可以带我回宫或者宿醉青楼。身为东洲王,每次却来这种地方,真是无趣至极!”

“我找你,不过是聊以慰藉罢了!你若不愿意,我再去找你们那里别的美人!”

“愿意愿意!能得公子一顾,哪怕是死,我也愿意!”

那两人越走越远,看客们也纷纷四散。

卿浅和子规走出客栈,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东洲城极为繁华,举目望去,都望不到尽头。

当然,这也与景臻的勤政治理分不开。

“看!天上那是什么!神明显灵了!”

不知是谁呼喊了一声,引得所有人都朝天上望去。只见那是一只熠熠生辉的神鸟,在阳光中闪耀着炫目的光彩。

卿浅一眼就认出,那神鸟正是青鸾。而青鸾身上坐着的,当然就是师叔和离痕。

悠悠落地之后,世人更是连连赞叹:“神明降世了!”

师叔摆出一个潇洒的姿势,拍了拍青鸾的脑袋。那意思就是,这只神鸟不过是他的坐骑。

“干嘛拍我!疼死了!”

青鸾嘟囔着,幻化成人形。他将离痕紧紧搂在怀里,生怕师叔连她也拍了。

师叔笑眯眯地说道:“放心,看你这么努力表演的份上,我绝不会再打她主意!”

“喂!有点节操行不行!自从我们来到这东洲,都装神扮鬼这么久了,什么时候才能正常一点!我都要疯了!”

“白吃白喝,每天还能遇到各种美人,何乐而不为!事实上,我准备一直装下去!”

“天哪!杀了我吧!我可是堂堂神物,居然沦落到骗吃骗喝的境地!”

青鸾仰天长啸,看起来煞是痛心疾首。

师叔潇洒一笑,勾的万千美人前来围观。她们痴醉地看着他,各个都是桃花泛滥。

师叔懒洋洋地扫了一眼,本想随手捞个美人,也好共进晚餐。无意中瞥到那一抹娇俏的清姿,他惊喜万分,奋力地挤开人群,走到了卿浅的面前。

他本就是收到子归鸟的音讯,前来寻找她们,想不到竟然会在这种情景下相见。

“卿浅!”他惊喜地唤了一声,看到旁边的子规,又忙加上一句,“子规,你也在啊!”

“师叔……”卿浅如此唤他,蓦然止住,呆呆地说道,“我该怎么叫你呢……”

“卿浅,此话何解?你不是一直都叫我师叔?我也喜欢听你叫我师叔啊!墨沨呢?你们两人向来是如胶似漆,怎么不见他陪着你?”

“墨沨已死,我再也不能叫你师叔了。”

“你说什么!”师叔大惊失色,“墨沨他……他已经死了?”

“你法力高深,我以为你早已知道。”

“来到这东洲之后,除了御剑飞行,我基本上不再使用法术。卿浅!你是在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

“我也希望,那一切只是玩笑!只恨命运残忍,也怨不得我无情!”

“你……你是否知道什么……”

“我已经知道一切,包括我的身世,以及我的家仇!”

听闻此言,师叔的神色骤然黯淡下去。他悲凉地看着她,瞬间颓败至极。

“我是魔主的女儿,所以你们当初才会对我那般顾忌。真正的原因,原来不止如此。竟然是因为……你们离恨殿亲手毁了我的父母!我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为了当着你的面,与你们离恨殿一一清算!我已经杀了墨沨,下一个……或许……”卿浅声音忽然变得哽咽,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不错……当初的那场血战,确实是我们离恨殿所为!只是,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的身世!我也是前不久,在你昏迷之后,才隐约猜出。在这之前,虽然我看出了你的魔性,但是墨沨却从来都不肯相信。他以为十年前的那场婚礼惨剧,只是因为你被人施法陷害。后来他告诉我,他是在你们进入魔界之后,看到你那不同与人的双眼,才终于明白,原来你确实暗藏魔性。那时他很痛苦,却固执地不肯放弃你。他为你求遍六界,为你受尽苦痛,却没想到……最终还是逃不过宿命……竟然会……死在你的手中……”

卿浅拼命地忍住眼泪,悲痛地说道:“是你们害的我家破人亡,也是你们害的我魂飞魄散。如今我什么都没有,唯一能做的,就是报仇!”

“从一开始,所有的一切就都是错的。错误的杀戮,错误的相识……只叹天意弄人!我虽然已经得道,却什么也不明白!”

“我……我狠心杀了墨沨……却在见到你之前,从未意识到,你也是我的仇人!我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爱的越深,恨的越深。你只是不敢承认,你对他无法回避的爱!”

“不……不是的……”

“冤冤相报……你杀了他,我却舍不得杀你报仇……他再也无法唤我一声师叔……从此以后,无论是爱是恨,你依然唤我师叔……好么……”

卿浅看着他满脸的凄伤,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第八十五章 前路莫问

“卿浅,你是否恨我?”

听到师叔问出这句话,卿浅泪眼婆娑,迷茫地看着他。

“很多时候,我倒宁愿你恨我。如此一来,我就不会这般内疚痛苦!”师叔凄惘地说道,“我装的潇洒,不过是因为害怕。不知该怎样面对,那无尽的悔恨。”

“我……”卿浅沉默许久,摇了摇头,“不知为何,我不恨你。甚至从未想过,你也是离恨殿的主人。”

“这其中的原因,想必你比谁都清楚。你只是恨他,误以为他欺骗了你。家仇之恨,不过是个借口。情伤之恨,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或许你说的对。我只是在掩饰,杀死他之后的悔恨……”

“悔恨?你可曾悔恨?”

“我恨……恨我们曾经相爱过!”

“罢了……你魔性渐深,谁也无法劝阻。我不会杀你,将会一直守护着你。就当是……替他完成未了的心愿……”

“我不会原谅你,更不会感激你。”

“我又岂敢奢求!你不找我报仇,说明你对我至少不是那么深恶痛绝。这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宽恕……至于你对离恨殿的深仇大恨,我会想法化解。”

“永远不可能!我不过是顾念你曾经救我于妖魔之境!至于离恨殿的其他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也无法再说些什么,只是你要知道,有我在一天,就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进犯离恨殿!”

“你难道不知道,我已经什么都没有。唯一的信念,就是报仇……以及……”

“卿浅,你还有师叔。”他疼惜地看着她,“唤我师叔,好么?就像是……他还在我身边……”

“师叔……师叔……”卿浅悲凉地笑了起来,“即使唤你一声师叔,又能如何……很多事情,再也无法复原……师叔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跟我开玩笑了吧……更不会再故作潇洒了吧……还有……师叔想要喝酒的时候,又有谁能陪你……果然……大家都喜欢自欺欺人……”

“谁说不可复原!你这傻丫头以后就老老实实呆在师叔身边!师叔要让你看到,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扯出一个潇洒的笑容,可是那笑容如此苍白,看得人心里生生发疼!

他不明白,为何他狠不下心杀她报仇,以绝后患。就如同她也不明白,她为何仍然愿意唤他师叔。

两人各怀心事,他却忽然害怕无比。难道是因为……

不敢深想,他用力地摇了摇头,拽着她往青鸾那边走去。

青鸾和离痕见到他们,惊喜不已,连忙迎了上来。刚刚人群阻挡,他们并没有看见那一幕幕的悲欢情仇。

“卿浅!子规!好久不见了!”离痕拉着她们,关切地问道,“你们怎么样?一路上可还好?”

卿浅没有说话,子规点了点头:“一切都好,多谢关心。”

离痕看着卿浅,不解地问道:“卿浅怎么了?怎么这次见你,愈发的冷清了?想必是为墨沨伤心吧?墨沨也不是故意伤你,为了救你,他……”

卿浅面无表情地打断她:“他已经被我杀了。”

此话一出,离痕和青鸾皆是大惊失色。两人似乎猜到什么,却又觉得难以置信。就算是墨沨失手伤害了她,她也不会狠心至此啊!

然而,其中的种种变故,谁又意料得到!

卿浅也没有必要隐瞒,于是将自己的身世如实告诉了他们。两人听后,更是欷?[不已。

命运弄人,他们谁也想不到,卿浅竟然藏着这样的身世!

卿浅无情无绪地说道:“如今你们已经得知一切,若是觉得害怕,大可离我而去。我原本不想伤害任何人,更不愿勉强任何人。”

“卿浅!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青鸾恼怒地说道,“我们相伴这么久,从地上到天上,无论你想做什么,我总是会答应你!我何曾问过你的身世!不过是将你当作朋友罢了!你已入魔,说出如此无情之言,我也不怪你。只是你要记得,不论发生何事,我们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离痕伤心至极,忍不住泪水涟涟:“卿浅,从前见你,总是那般的快乐……如今你这副样子……我真的很难过……”

卿浅心有不忍,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我只是很害怕……最终会连累你们……”

青鸾道:“我们可是朋友!说什么连累这种傻话!”

“你们不会明白的……我想要做什么……若是你们得知,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劝阻我,甚至杀了我!与其忍受最终的众叛亲离,还不如……就此了断……”

“卿浅!何必说出这种伤人之言!我不相信,你成魔之后就立刻失了本性!你若是想赶我们走,直说就是!我们也绝不会缠着你!”

青鸾一时气愤,说的话也重了一些。离痕拉住他,柔声劝道:“卿浅也是伤心,她现在正是无助的时候,我们当然不能离开她。无论她说什么,我们听着就是。不要往心里去,也不要伤了和气。”

青鸾看着卿浅,卿浅却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青鸾更是气愤,化出双翼,护着离痕,准备飞走。

师叔拉了她一下:“卿浅,我们一起去吧。带你去一个热闹的地方,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我不去!”

“那你要去哪里?”

“我自有去处,不用你管!”

“我怎么能不管你!难道我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你越陷越深!”

师叔不由分说,将她拽在手中,飞到了青鸾的身上。子规跟了上去,牵住了卿浅。

青鸾抖了两下,似乎要将他们扔下去。

他不满地嚷着:“你们干嘛!真的将我当作坐骑啊!我要去跟离痕幽会!才懒得管你们呢!”

离痕红着脸说道:“青鸾,别胡说!”

“什么胡说!我带你四处飞,不就是为了与你花前月下么!谁没事喜欢受气啊!”

“好了,青鸾,好好地飞,可别摔着了!”

“什么!竟敢怀疑我的能力!”青鸾大受打击,立刻奋力地冲到了天上。飞着飞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用手掌拂了拂离痕的脸颊,幽怨地问道,“连你也将我当作坐骑?”

“当然不是……我……怎么会呢……”

“那你将我当作什么?”

“以前不是告诉过你么?”

“我要你现在再说一遍!”

“这里这么多人……青鸾,别闹了!等我们独处的时候,你想听多少遍都可以。”

“只有你才是我最大的动力!我就要现在听!否则我就不飞了!”

青鸾怒气未消,一时闹起别扭,停在半空中,动也不动。

离痕无奈,只好红着脸地说道:“我将你当作……当作我……最爱的人……”

“什么‘当作’!本来就是好不好!”

“嗯……你本来就是……”

看着他们两个你侬我侬,师叔忍不住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没好气地说道:“什么‘最爱的人’,分明就是‘最爱的鸟’!”

青鸾气结,猛烈地晃动着身子,想要将他甩下去。他结了个符,将它贴在青鸾的脑袋上。青鸾立刻无法反抗,只得埋头苦飞。

他忍不住仰天长叹:“我的形象啊!”

离痕将脸颊埋在他的羽毛间,温柔地说道:“青鸾,无论你是什么,也无论你将会变成怎样,离痕永远都会待你如一……”

青鸾安静下来,身子也骤然温暖无比。

师叔见他们不停地秀恩爱,真是节操碎了一地。

他抱着身子,问卿浅道:“你冷不冷?”

半空之中,若说不冷,那也是假的。

卿浅没有说话,望着远方发呆。

师叔见她嘴唇青紫,虽然明知不妥,但终究还是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感到自己身上蓦然暖和,卿浅回过神来,懵懵地看着师叔。

师叔慌忙四顾:“美人环绕,我全身发热!这衣服扔了可惜,所以就……你千万别多想!”

可是他的脸色,却分明已经乌青。

他解释半天,发现怎样都难以自圆其说,终于叹气道:“若是从前,护在你身边的,必然只有墨沨。无论多远,无论多冷,他总不会让你受苦。我说过,从此会代他守护你。我……我不知该怎样表达……也不知这样究竟对不对……”

“多谢师叔,不过——我不需要。”

卿浅说着,解开大衣,将它披在子规的身上,对她说道:“子规姐姐,若是太冷,我们这就下去!”

子规摇头道:“我不冷。卿浅妹妹,他们也是好意,你可千万不要再任性!”

“子规姐姐,你应该明白我的。他们可以守护我的过去,也可以守护我的现在。可是将来的一切,只有由我自己承担!”

“主人若是看到你如此惨淡,定会心疼。”

“为了能够再见他们一面,甚至能够永远相守!受再多的苦痛,那又算得了什么!只愿子规姐姐能够理解。”

“我说过,会永远陪你。我们一起,去寻找那复活之法!”

子规将大衣裹在她的身上,姐妹两人,共避风雨。两人紧紧相依,才能寻得片刻温暖。

第八十六章 命运多舛

“神明!神明降世!”

当那些世人看到他们在天上飞来飞去时,再次仰头膜拜。

师叔见卿浅满脸冷清,想要逗她展颜,于是问她:“想不想知道我们为何会落在这东洲,又为何会被奉为神明?”

卿浅没有回答。

越是这样,师叔越是想要看她开心。不管她愿不愿听,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原来,当初师叔和青鸾跟着墨沨一起去寻找神力,却被神秘的力量卷入漩涡。他们本以为自己会就此失踪,再也没有人能够找到他们。

他们在漩涡里一直下坠,无尽的虚空中,不知会坠往何处。

忽然听到脚下万民欢呼,等他们回过神来,发现竟然落在了祭坛上面。

一位玉冠锦衣的公子走上前,对他们拜道:“多谢神明指示!”

师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只见那位公子从祭坛上拿起一支签,看着上面的名字,良久不语。

下面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公子!二公子的命定之人,究竟是谁?”

那位公子将竹签翻过来,让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答案。

他轻叹道:“南洲王之女,许裳。”

“东洲南洲联姻,必定福泽千秋!”

万民跪在地上,对这个结果极为诚服。那时候,谁也没有料到,这问天之举,此后会造成巨大的灾祸。

公子收起竹签,对师叔说道:“不知神明从何而来,将往何处而去?”

他们见他从天而降,都以为他是神明显灵。谁能够想得到,这其中的狼狈!

师叔拍了拍青鸾的脑袋,它立刻幻化为人。如此一来,那些人就更加笃信他是神明。

师叔潇洒如风地笑着,一派悠然。

青鸾不满地嘟囔着:“干嘛总是借助我来装潇洒!真是的!我可是堂堂神鸟!”

师叔笑道:“神鸟存在的意义,不就是渡我为神!”

“神力可是与生俱来,你羡慕是没有用的!”

“那好,还请神明指示,我们为何会落在此处?”

听他如此发问,青鸾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拍脑袋,大叫道:“离痕!我们把离痕弄丢了!不行!我要去找她!”

他正要飞走,那位公子又躬身拜道:“在下东洲景臻。今日得见神明真容,实在三生有幸。还请神明屈尊府上,在下也好设宴款待。”

“我管你在上在下!”青鸾急躁地说道,“有没有见过一位美人?”

“东洲钟灵毓秀,不乏美人。不知神明所讲的,是哪一位?”

“看你的样子也不知道!算了!我自己去找!”

眼见着青鸾化为神鸟,再次飞走。景臻派人跟上去,帮他寻找那位美人。

师叔不知坠落多久,才终于着地。此时又累又饿,还得维持潇洒形象。自顾不暇,也就无心多管。况且,景臻派出那么多人,师叔还不信找不出离痕。

如今当务之急,就是填饱肚子。

想要蹭吃蹭喝,总得显些本事,不然谁肯上当?

莫可奈何,他也只好故弄玄虚。

他看着景臻,问道:“你就是东洲之主?”

景臻点头:“不才正是。”

“你们在此祭天,是为了替你的弟弟定下姻缘?”

“不错。”

“我已经明白原委,原来……我们竟然不小心闯入了……”师叔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不是什么神明,不过离神明也差不远了。我是仙界之人,你叫我就行。”

“原来是仙君降临,真乃我东洲之福!仙君之名,俗世之人岂敢乱呼!”

“没那么多讲究,我也是俗世之人修炼而成。仙界之人心观天下,基本上无所不知。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可要抓住机会!”

“我……我想问一问……倾妃……”

“倾妃?这名字极为不祥。”师叔闭着眼睛,像模像样地算了起来。渐渐地皱起眉头,神色变得凝重。倒不是他故意如此,而是玄机不妙。

景臻慌忙问道:“如何?”

“克父克母,命运摆布。倾妃一出,天翻地覆。”

“什么……”

景臻呆呆地看着他,神色颓然至极。

“你还想算什么?”

“我想知道……她如今身在何方,是死是活,可否无恙……”

“既然是灾祸必出,她自然是活着。至于身在何方,想必如今她谁也不愿见。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我有些好奇,她究竟是你的什么人?虽然我可以算出,不过我不愿窥人*。”

“她是……我弟弟的女人……”

听闻此言,看着他脸上的沉痛之色,师叔恍惚猜到了什么,没有多问。

许久之后,他才终于缓过神来,再次拜道:“多谢仙君不吝赐教!”

“哪里谈得上什么赐教?”师叔笑着说完,心里却幽怨地加上一句,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

“还望仙君屈驾寒舍。”

终于盼到这句话,师叔二话不说,立刻就跟着他前往王城。

就这样,他在王城里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蹭吃蹭喝,游赏美景,真是好不逍遥!青鸾很快找到离痕,三人一起,结伴而游。偶尔想要加快速度,飞到了天上,又是听到了万民惊叹。

他们被奉为上宾,渐渐地有些乐不思蜀。于是青鸾召来级别较低的青鸟,让它送了一封信笺。景二公子婚事在即,师叔本想叫卿浅和墨沨前来观礼游玩,却没有料到,墨沨早已被埋葬在王陵的废墟之中!

说完最后一句话,师叔有些恼恨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我本来是想讲一个好玩的事情,怎么讲着讲着就变味了!”

卿浅仍然是望着远方,仍然是不说话。

师叔无奈地说道:“卿浅,我都已经绞尽脑汁,就是想逗你开心。可是为何……你却总是一言不发……从前的你,多么讨人喜欢!”

“是!我现在讨人厌烦了!”

卿浅说着,牵起子规,一起往下飞去。

师叔扇了自己一巴掌,骂道:“啊!你究竟在说什么!为什么越说越错!为什么嘴里说的跟心里想的,完全背道而驰!”

青鸾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仙君,只能说——你完了!对此,我表示深切同情!”

“此话何解?”

“你是个中高手,比我清楚得多吧!你是真不明白呢,还是在装糊涂!”

“什么个中高手!不要把我想的那么不堪!”

“老少通吃,天命风流,说的好像就是你!”

“你再胡说,我就将你打下去!”

“有些事情,还是坚守一下比较好。你的师侄尸骨未寒,你怎么下得了手!”

“青鸾!”师叔猛地大吼一声,“我告诉你!自从颜缈之后,我再未想过其它!不论我们是否已经两相遗忘,她永远都是我最爱的人!至于尘世中的其他女子,全部都是尘烟而过,我从来也没有放在心上。若是有什么举动让你误会,那也不过是天生的怜香惜玉,与任何感情都毫无关联!”

“仙君啊,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干嘛这么激动!”

“因为我实在忍无可忍!别用你那狭隘的想法,来揣度我!你好好地守住离痕就是,而我不过是为所做的一切赎罪!还有——墨沨法力高深,怎么可能轻易死去!你不要再咒他!”

“他既然没死,你为何不告诉卿浅?”

“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也只能由他们去面对。只有顺从自然之道,才不会再次重蹈覆辙!”

青鸾还准备再说些什么,师叔不耐地挥手:“算了!反正你也不懂!现在你的心中就只有儿女情长,哪里还想得到那么多!不打扰你们谈情了,我下去看看!”

师叔说完,也飞了下去。半空中只剩下青鸾和离痕,青鸾背着她,不知飞往何处。

师叔找到卿浅的时候,她正在忍受魔性反噬之苦。子规为她唱出静心清音,却丝毫没有缓解她的痛。

她紧紧地皱着眉头,脸上大颗汗珠落下。眸中的妖异,闪出诡谲的色彩,在夜色中煞是可怖。

她本来特意避开世人,支撑着来到这僻静之所。但仍然有路人偶尔经过,都被那妖异之力所慑,倒在了地上。

卿浅双手捂住眼睛,痛苦地说道:“我不想伤害她们……我宁愿自己死……为何……为何会这样……”

此时的她,仍然残留本心,仍然坚守着不肯伤害世人。此后她所做出的一切,却是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

“卿浅!”

师叔惊呼一声,冲到她的面前,施法为她定住魔性。

“师叔!我好痛!好痛!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他们却全部都……被我杀死……”卿浅泪眼迷离地看着他,“师叔……趁我还有片刻清醒……杀了我……或者将我封印……”

“卿浅!我怎么舍得如此对你!”

见她痛苦异常,他终于顾不得许多,握住了她的双手。他将自己的灵力,缓缓地浸入她的心脉,她终于渐渐缓和下来。

“师叔!”她将他推开,大惊失色,“你……你干什么……”

“卿浅……我……我说过会守护你……为曾经的一切……赎罪……”

“不!我宁愿忍受噬心之痛!”

卿浅捂着自己的心口,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子规见状,慌忙跟了上去。

第八十七章 佳人倾城

自从那次的意外之举后,卿浅再也不愿见师叔。她不明白,师叔为何会忽然如此。师叔也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他不过是为了救她,为自己曾经的私心而赎罪。他在心里这样解释,或许也只有他自己才信。毕竟,没有人知道他深藏心底的负罪感。

东洲二公子婚礼在即,师叔邀请她前去观礼。仍然是青鸟传书,她却没有回应。

心冷如灰,越是热闹,反而越是悲凉。

她想着自己的计划,却苦于没有机缘。

正怏怏不乐时,许裳派人过来接她。她转念一想,或许明天就将离开这里,四处走走也好。

子规已经睡下,她独自离开客栈,前往宫廷。

走到宫墙外,只听到里面言笑晏晏,煞是喧闹。

大红的宫灯下,除了几名侍卫在那里守护,其余全部承恩进去喝酒。

忽然看到一道人影闪过,红纱憧憧,那一刹的惊鸿掠影,却显得分外孤凄。

“鬼啊!”侍卫们惊叫着,慌忙拔出了刀剑。

“我不是鬼。”那红纱女子的声音飘荡在夜空中,听的人心里楚楚然。

然而,那满身的戾气,却连相隔甚远的卿浅都不由冷战。

那女子幽怨地说道:“我是倾妃,是景二公子的心上人。我要带他走,即使他不肯跟我离开,我也要带走他的尸骨!”

“你是倾妃?别吓人了!倾妃小姐倾国倾城,怎么会是你这副鬼模样!”

“我这副模样……都是我咎由自取……我要找他问清楚,为何不守信诺,为何离我而去!”

女子说着,不顾一切地往里闯去。

刀剑及身的瞬间,卿浅飞过去,将她救了出来。

看到她模样的那刻,卿浅忍不住满心惊惧,偏过了脸。

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怕模样,实在是难以用言语形容。卿浅也算见识过六界千面,即使是鬼界最底层的恶灵,也没有她这样令人森寒。

“很可怕是不是?”女子凄然一笑,那笑容更是说不出的诡异。

“姑娘……你是倾妃?”

“倾妃之名,无人不知。可是如今,除了我自己,再也不会有人相信,我就是倾妃。”她抚摸着满脸毒痕,笑意惨然,“曾经多少人倾尽家产,只为求我一笑。如今这笑容,连我自己都不敢再看。”

“发生了何事?”

“我为何要告诉你!”

“我可以帮你。”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复仇。”

听到这两个字,她陡然凄厉大笑:“不错!复仇——这就是支撑着我活下去的信念!可是我只能隐藏在黑夜里,游荡在荒野上,如同孤魂野鬼一般……我又能怎样复仇!”

“不妨试着相信我。我可以轻易救出你,自然也有方法替你复仇。你唯一要做的,就是顺从指引。”卿浅尝试着去看她,勉强定下心神,“从我听到你名字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们可以各取所需。”

“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的记忆。”

卿浅说着,伸手在她眼前轻轻一晃,竟然轻易地就看到了全部。

她说的不错,她确实是名动四洲的倾妃。

从她记事起,就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唯一的印象,就是他们倒在血泊里,对她悲悯地笑。

除了父母之死,她并没有受过太多苦难。因为她很快就被北洲王元驰收养,带到了辽阔的北方。

那时元驰正是而立之年,对还未长成的女娃娃藏着某种怪异的幻想。他对她进行严酷训练,教她琴棋书画,教她春宫媚术。他教她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取悦男人。最终的目的,也就只有他自己知晓。

在她十三岁那年,为了那个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借故拜访东洲王,将倾妃随身带了过去。

见到景家兄弟的时候,大公子景臻正在练剑,而二公子景荇则安静地捧书品茗。

两位公子大她不过几岁,却已长的器宇轩昂。

春光煦暖,落花纷飞,长剑如虹,挑起了她的发丝。

那初见时的风华,不知究竟迷乱了谁的双眼!

元驰和东洲王别有用心地走开,只留下三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在园中面面相觑。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坐在花泉下的景荇朗朗开口,声音亦如三月暖阳。

比起景臻剑挑发丝的轻浮,少女的心里,从见面的第一眼起,就注定更倾向于景荇。

景荇走到她的面前,对她温朗一笑:“姑娘可是倾妃?我叫景荇,能够得见佳人真容,三生之幸!”

一边的景臻懒懒开口:“二弟就是喜欢说些酸腐套话。如此绝色美人,除了北洲倾妃,还能有谁!你直接告诉她一见钟情就行了,哪来这么多文绉绉的诗句!”

“岂敢唐突佳人?大哥,你也实在太过鲁莽!倾妃小姐好歹也是我们东洲的贵客,怎能被你如此——”

“如此别有情致的见面礼,才能不落俗套么!”

景臻勾唇轻笑,将那缕发丝握在手心,凑到鼻下,更显轻佻。

倾妃瞪了他一眼,也顾不得什么礼节,忽然朝园子深处跑去。

如此登徒浪子,还是远离为妙!

不知不觉迷了路,正在茫然无措时,耳边响起景荇的呼唤。

他跑到她的面前,将她带了出去。

景臻守在来时路,见她惊如幼鹿的表情,不由得轻笑道:“如此楚楚动人,倒真是我见犹怜!只可惜啊……本公子志不在此!”

“你这个轻薄浪子!若不见你是景家大公子,我……”倾妃涨红了脸,却怎么也说不出狠话。

“你能怎样?”景臻好笑地看着她,“能吃了我不成?本公子正是求之不得!”

“你……我……我以后每日上香祷告,愿你一辈子都没人喜欢!最好是孤独终老,我来看你笑话!”

孤独终老,本是年少时的赌气话,却想不到一语成谶。

那时景臻听到这句话,只是仰头朗笑。若是能够猜到以后,他又何必如此当初!

倾妃跟随义父,在东洲留了两个月。两个月里,景家兄弟带着她四处游玩,渐渐地感情日深。

景臻常常会念着她的名字失神,被她察觉,他总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掩饰。比如,“倾妃,你的头发有虫子,我帮你捉一捉!”;比如,“倾妃,你的眼里有沙子,我帮你吹一吹!”

他边这样找借口,边准备真的动手。

倾妃总是会往景荇身后躲,而景荇也总是无奈地劝诫哥哥。

然而,景臻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倾妃,你为何取名倾妃?”

那时,她对他已经心存了几分避讳,所以也没有直面回答。

她不会告诉他,这名字是义父所取。义父说,取自‘倾国倾城’之意。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景臻却会自己曲解:“倾妃倾妃,倾祸之妃。我多想……给你改一个名字……”

她没有看到他眼中深藏的悲哀,却对他更是疏远。

与他不同,景荇什么都随她。他为她念诗,带她游园,如同所有故事里的才子佳人。

两人渐渐情义互许,唯一所缺的,就是表明心迹的时机。

城中已经游遍,倾妃有些索然无味,于是提出城外游赏。

景臻一如既往地反对,似乎他从来都没有赞同过她,包括她的名字,包括她的容貌。

看出她心里的悒悒,景荇驾了马车,带着她偷偷地离开王城。

两人在城外见识到许多见闻所未闻的趣事,流连忘返之时,不知不觉已是黑夜。

田野间的老农夸道:“公子和小姐真是天生一对!”

倾妃娇羞不胜,更是美不可言。她从老农手中买了一些茶叶,想要带回去给景荇煮茶。他看书辛苦,她做不了什么,也只能聊表关心。

孰料,就是这个不经意的举动,招来祸端。

两人往回走去,品味着刚刚老农的那句话,温怀缱绻。千言万语,却又什么都不敢说。

良久之后,景荇终于开口:“倾妃……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倾妃轻轻点头:“你说吧。”

“我……你可会嫌弃我的出身?”

“何出此言?”

“我是景家二公子,从小到大,不论多么努力,都注定无法企及大哥。东洲的世袭之位,以及那无上的荣耀,全部都只属于他……我只能站在他的背影里……”

“二公子,你怎能这么想?身世如何,前途如何,这又有什么要紧。最重要的是……”

正在这时,前方忽然闪出几个山贼,将他们围在了其中。

两人交出所有的钱财,山贼仍然不肯善罢甘休。他们看着倾妃,淫/笑道:“从没见过如此绝色的美人,就这么放走,岂不可惜!”

另一人提醒道:“那位公子好像是景家二公子!至于这位美人,似乎也来头不小!我们招惹不起啊!”

“美人怀中死,做鬼也风流!”

“老大!不能为了一时快活,而丢了性命啊!”

听到手下喋喋不休地劝解,那人眼珠一转,怪笑道:“将他们打晕不就是了!如此一来,谁也看不清谁!”

倾妃昏死过去的刹那,却不知落入了谁的怀抱……

第八十八章 私定终身

浑浑噩噩中,早已失去一切意识。倾妃却分明闻到,那浓郁的酒香。

“倾妃……”

是谁在呼唤着她,又是谁在守护着她。

必定又是景荇吧?他总是这样,悉心地照料着她。来到东洲这么久,一直都是如此。

她懵懵地睁开眼睛,果然见到景荇坐在床前。他的脸上满是伤痕,额头被缠上厚厚的白纱。鲜血渗出,看起来煞是狼狈。

“景荇……你……你救了我……多谢你……”

她虚弱地说出这句话,心中满是感动,又哪里看的清他眼中的闪烁。

只因,从一开始她就认定是他,所以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他含糊地‘唔’了一声,走到桌前,给她端来了热药。

他将她扶起,慢慢地给她喂药,却不敢看她。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伤痕,心疼地说道:“怎么伤成这样?那些山贼真是可恨!我这就去叫义父灭了他们!”

“不用了……我……他们已经死了……”

“你不是不会武功么?”

“当时我见他们逼近……死死地护住你……”

“嗯,我就知道是这样。伤的这么重,那些人下手真狠!”

“后来……就在我快要被打死的时候……幸好……侍卫及时赶到……”

“景荇,如此大恩,我真不知如何报答。我……”

“倾妃,只要你安然无恙,受再多的苦痛也是值得。你昏迷几天,我也守了你几天。这几天,我真的很害怕……”

“怕什么?我这不是醒过来了么。”倾妃温柔地看着他,“以后不论有多伤心,都请不要喝酒。烈酒虽香,我却不大喜欢。因为我总会想起你大哥,想起他对我的轻薄!”

“好……我……我再去换身衣服……”

景荇松开她的手,夺门而出。

那以后,很有几天不见景荇。至于景臻,自从她受伤以后,就没有见过他的影子。

大概又是去青楼厮混了吧!他向来如此,倾妃也不指望他能对她稍加关心。

几天后,景荇前来找她。他已经伤愈,神采奕奕更胜从前。他带她出去游玩,不期而然地,在街上遇到景臻。

景臻搂着一位妖娆美人,陡然见到他们,笑意浪然:“水珑,今晚依然双宿,可好?”

美人欣然至极:“多谢大公子眷顾!”顿了顿,又忍不住加上一句,“只是……我不想再住在……”

“水珑!”景臻掐了一下她的蜂腰,更显轻浮。

看着他苍白异常的脸色,倾妃忍不住道:“大公子保重身体!”

“放心。本公子身体好的很,不过是前些日子与高人决战,耗了点元气而已。不信的话,倾妃可以亲自来验!”

倾妃横了他一眼,跟前景荇离去了。

双游双赏,素衣薄凉。如此云淡风轻的日子,毕竟不能长久。

东洲王年事渐高,早就在准备传位事宜。忽然重病不起,于是决定即刻退位。

毫无意外地,景臻世袭王位。

一切顺利的超乎意料,没有任何的异议与阻挠。甚至连景荇,也没有流露半点不愿。

倾妃站在他的身边,陪着他观礼。也只有她看到了,他眼中深藏的痛。她默默地握住他的手,低低地说出一句:“景荇,你还有我。”

典礼结束,北洲王元驰也没有继续留下去的理由,提出了辞行。

离别太过仓促,那一晚,两人相约花前。终于无法阻挡心中热情,在月下表明了心迹,私定了终身。

柔情万种,两人隐于花中,缠绵悱恻。

破/身之痛的那一刻,她被他紧紧地压制住,耳边只听到他狂乱的低喃:“你是我的……也只有你是我的……他抢不走……”

“景荇……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倾妃,你永远都是我的,对不对?”

“嗯。”

“记住你今晚所说的话!”

“景荇……何时娶我……”

“我什么都没有,你当真愿意?”

“只要有你这个人,那就够了。”

“好!我给你!”

似火燎燃,春情满园。两人却没有察觉到,隐藏在暗夜里的那一双眼睛。噙着伤痛,噙着无奈,却只能如此看着他们,任由自己被凄迷月色割裂。

次日天明,倾妃不得不坐上马车,跟着义父离开。她撩开帘子,没有看到景荇。却在放下的瞬间,似乎瞥到另一抹朗逸的身影。

“倾妃,在看什么?”

义父威严的声音蓦地响起,她慌忙收起了心神。

她想了很久,终于在离开东洲的那一刻,鼓足了勇气:“义父,我要嫁给景二公子!”

“果然不出我所料,倾妃之美,总会令人心动。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枉我跑这一趟!景家两位公子,不管你选择谁,都是义父乐见其成的!”

“义父?”

“你只负责走出这第一步,往后的一切,依然是听我安排!”

“义父!虽然我大概能够猜出你的计划,可是我跟景荇两情相悦,已经定了终身,请义父成全!”

“荒谬!你的人生向来就只能由义父安排,何时轮得到你来做主!你将嫁与何人,义父自有打算!”

“义父!我……”倾妃咬了咬唇,终于决定放手一搏,“我已经委身于他!”

“你这不要脸的小贱人!”元驰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怒不可遏地骂道,“我辛辛苦苦地将你养大,你还没有报答我,就让别人给糟蹋了!贱人!若是我的计划因你而毁,看我怎么收拾你!”

元驰对她向来苛刻,但是从来也没有这样的狰狞。她捂着脸,拼命地忍住了眼泪。

回到北洲后,元驰对她施加更为酷烈的训练。他阻隔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将她写出去的每一封信都私自藏好。他大可以轻易毁去,但是他不舍得。他要留着它,满足自己那龌龊的念想。

不知与世隔绝多久,后来他忽然志满意得地告诉她,即将送她入宫,让她侍奉君王。

看着他暴虐的笑意,她的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绝望。这么多年来,她从不敢尝试逃跑。因为她知道,一旦失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但是这一次,她已经无法考虑后果。

她想尽千方百计,用他教给她的所有绝学,终于逃出了那黑暗的禁锢。所幸此时他正在闭关练功,并没有觉察到异常。

她一路向东,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再次踏上了那梦中的乐土。

当她闯入王庭时,出乎意料的是,景荇正在练剑——而景臻,则坐在那里品茗看书。

忽然见到有人闯入,景荇一剑刺出。即使她就在眼前,他也丝毫没有认出。

“倾妃!”

景臻飞身上前,将她揽入怀中,生生受了那一剑。

他惊喜交集地看着她,她却柔肠百结地看着另一人。

景荇震愕万分,怎么也看不出,这蓬头垢面之人,真的就是那倾国倾城的佳人。

倾妃受了太多的折磨和惊惧,终于见到魂牵梦萦之人,哪里还想的出那么多!她一把扑进他的怀里,痛哭起来:“景荇!终于见到你了!为何不去找我!为何留我一个人害怕!我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泪水洗刷,渐渐露出那张绝色的容颜,景荇愣了许久,这才将她搂在了怀中。

“倾妃……真的……真的是你……”

“景荇,难道你不认得我了?”

“当然……当然不是……只是一时太过惊喜……倾妃……我对你日思夜想,你的容貌早已刻在了我的心上。无论沧海桑田,我都不会忘记!”

“我就知道……你也是这样对我……那我所受的一切……全部都是值得的……”

“倾妃。”景臻唤她,疼惜地问道,“究竟发生何事?为何两年不见,你竟如此憔悴!”

“大公子——不,现在该称你为东洲王了。”

“世俗浮名,我从来都不在乎。走到这一步,其实并非我本意。倾妃,我还是喜欢听你唤我大公子。”

“我……许久不见……我有些话想对景荇说……大公子,明日再见。”

听闻此言,景臻的神色黯淡下去。他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她一眼,她却狠心地将他一把推开。她从未给过他任何机会,从过去到现在,都是如此。然而,就算她真的给他机会,他又该如何!

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选择。

可曾后悔,可曾挽回?他不敢追究答案。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忍不住再次回望了一眼。他却没有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那铭刻心底的容颜。她说明日再见,再见却遥遥无期。

景荇将她带回房间,看了她许久,仍然不敢确定,她就是倾妃。

他牵着她来到水边,为她擦拭脸庞,为她换上霓裳。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来得及问一句:“倾妃,离开许久,一切可好?”

“你……竟然只有这句话对我说?我的一切,你已看在眼里,难道还需要问我?”

“倾妃,对不起……你受了那么多苦,我却全然都不知道……”

“只要能够见到你就好了。”

两人偎在一起,情意缱绻。那时的她,又岂能料到,后来他竟会如此骗她!

第八十九章 偷天换日

“你竟为他而毁容……”卿浅摇头,“实在是太傻了啊!怎么能够相信男人的诺言?”

她已经看到倾妃的过去,自然也就看到,她毁容至此的真相。

原来,当初她历尽艰险找到景荇,再次被他哄的柔情万千——又或许,她根本就不需要他的甜言蜜语。她在心里早已认定是他,又怎会看到是错?

一晌贪欢后,她靠在他的胸膛,不得不告诉他,义父逼她嫁入王宫。

他贪婪地看着她的容貌,心里忽然起了一个怪异的想法。他要这绝世之容,永远都只属于他。从最绚烂的盛放,到最绝望的凋零,全部都只能被他欣赏。

表面说来,他是在帮她逃避婚事,两人也可暂时相守。没有人看得到,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况且,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远不止如此。

若是她被毁灭,那么……一切就容易的多……

他想了半天,才终于想妥说辞:“他们看上的,不过是你绝色的容貌。倘若将它毁去,你就可永得自由!”

“景荇,你也是这样么?”

“我们已经互定终身,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从一开始,我就只相信你。”

“既然如此,不妨再赌一次。我以性命作保,你绝不会输。”

“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容貌,毁去之后,就什么都失去了。”

“若女子只是因为容貌而被人所爱,岂不是太过悲哀?倾妃,我对你真心可鉴。无论你变成怎样,我都会待你如一。我只是想赌一个时机,骗过他们之后,我们就可以长相厮守!”他拿出一个小玉瓶,笑意温和,“倾妃生的如此绝色,从我爱上你的那一刻,就猜到会有这一天。我害怕你终会被人带走,所以每日都惶惶而过。前些日子,一位高人游历至此,我向他求了这瓶灵药。它可以暂时毁去你的容貌,半个月之后,就会完好如初。”

她看了他许久,终于被他眼中的柔情所惑,颤抖着双手,接了过来。

从她记事起,就从未有过片刻自由。她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自由,渴望着叛逃。绝色之祸,她已受的太多。若非是这张脸,义父也不会流露出那样的眼神。那眼神让她害怕,让她作呕。

既然无力反抗,那就将他最在意的武器毁灭。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今她已别无退路。

她吞下那颗灵丹之前,再次问他:“你当真会爱我如初?”

“不过是半月之期而已,你若不信,就当是对我的考验。半月之后,若我还在你的身边,请你不要嫌弃我一无所有,但愿你能下嫁于我!”

“我自然对你深信不疑,但如何做到毫无畏惧!”

“我陪你一起饮下!从此以后,同甘共苦,绝不离弃!”

景荇说着,伸手来夺。倾妃后退半步,将灵丹一口吞下。

只怪他表演太真,只怪她太易轻信。

她倒在他的怀中,昏睡不醒。那样迷离的温暖,她以为这就是永久。

谁知,她醒过来以后,一切都变了模样。

她的容貌凄厉可怖,连她自己都不敢再照镜子。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她都不敢出门。只能躲在角落里,期待着半月之期能够早点结束。

他不在她的身边,留她滋生在阴暗里,自生自灭。

那半个月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没有阳光,没有食物,唯一支撑自己的,就是半月之后的复原。

她不想追问原因,她只想再次恢复那皎皎风华,能够站在阳光下,自在飞舞。

那时,一切都不再重要。爱与恨,情与仇,全部都抵不过心中对阳光的渴望。

也亏得她从小就被义父严酷训练,竟然真的撑过了半个月!

她一笔一划地在山壁上刻下日子,当她满怀期待地冲出山洞,跑到河边,撩开自己遮面的长发,看到水中的容颜时,不由得大声尖叫起来。

原来,那竟然是蚀骨毒药!

面皮渐渐腐烂,甚至露出白骨。伤痕累累,那噬心之痛,无法可想。

她想过去找他,可是白天根本就不能露面。她无法忍受面蒙黑巾,被人指指点点。到了晚上,她好不容易避开行人,游荡到宅子外。然而他有心躲着她,命令重兵防守,绝不许任何人接近。

她想问他,为何如此害她。

虽然未能见到他,但是很快就有了答案。

东洲喜讯四传,说是景二公子即将成婚,而他的未婚妻——则是南洲王之女许裳。

一切再也明白不过。他爱的从来都不是她,而是那注定无望的权势。从前他那般待她,究竟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且不必追究。但是她无法不去揣度,当初他的用意。想必是因为那时候义父还没有决定她的婚事,他以为自己还有机会与北洲联姻。如今听到她的婚事,自然不必再惺惺作戏。

他要娶的是名望,她什么也给不了他。除了容貌,她什么也没有。

所以,他要将她唯一的骄傲毁去,叫她永远也无法接近他。

他狠心如此害她,原来是因为——她羁绊了他的脚步啊!

她仰起头,凄厉地大笑起来。笑自己的可悲,笑情爱的可耻。

“姑娘,你说得对,我实在是太傻!又或者说——是我太过轻贱!曾经有那么多优秀男子爱慕我,可我却偏偏轻易地交给了他!落到如今的下场,是我自己活该!”

“曾经我听到过一个故事,也是一位女子被人所负,最终变成孤魂野鬼,游荡在天地间,永远都找不到归宿。但愿你能够走出来,不要再步她后尘。”

“走出来?你叫我如何走出来!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唯一的支撑就是,再见他一面,跟他当面问清楚!可是……他却狠心至此!”

“问清楚又能如何?答案往往更为残忍。况且,你自己早已心知肚明,又何必再去自找伤害?”

“我不甘心!非得亲眼所见,才能死个痛快!”

“许多时候,正是因为这句不甘心,而害得自己更加痛苦。我并非善类,亦无力渡世。只是看到你的过去,想起很多事情。倾妃,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害了你的亲生父母?”

“我……”

倾妃的眼神变得迷惘,那样一双明丽的眼睛,是她可怖容貌残存的最后骄傲。

没等她回过神,卿浅拉着她,回到了那一天。

漫天的火光,漫天的鲜血,那对夫妇倒在尸堆里,紧紧地将年幼的女儿护在身下。

暗无尽头的杀戮,一切渐渐静止。

小女孩瞪大双眼,看着那人从暗夜里缓缓走来。

那人满脸鲜血,手执大刀,如同鬼域恶灵。

他对她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无意路过,遇此绝色。倾国之乱,由此而始!”

他对她伸出手,似乎带了某种蛊惑一般,她的眼神渐渐迷惘,浑浑噩噩地朝他走来。

那一晚的她,与此时的她,同样迷惘的眼神,却早已是不同的心境。

“不!不要跟他走!”

她大声地呼喊着,声嘶力竭,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跟他越走越远。

融入血光中的最后一刻,她忽然回过头,对她露出一个悲悯的微笑。

那笑容,说不出的诡异与惨白。

她一个激灵,伸出双手,遥望着自己的双亲:“爹!娘!求你们!救救我!”

他们就在她的眼前,她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他们。

“倘若一切可以重来,你又该如何?”

一切骤然消失,只听到耳边这清冷的声音,低低蛊惑。

“你的一生,都在受人蒙骗。他们害你受尽苦难,你该如何……才能回报他们……”

“你何以得知真相?”

“因为我早已入魔。对于人世间的一切,我都可以用最冷的心去揣测。我有能力看到全部,请你不必担心,我可以帮你。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勇敢地面对内心的信念。倾妃,回答我。”

倾妃定定地看着她,良久之后,决然开口:“不惜一切,倾覆天下!”

“我愿意替你。”

“此话何解?”

“我的心里,其实藏着跟你一样的目的。不惜一切,倾覆天下,这正是我想要看到的。只是我枉有法力,却想不出周详的计划。见到你的时候,再看到你的那些过往,我大概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让我看清了元驰真相,若非是你,恐怕我将会永远被蒙蔽下去。无论你说什么,只要我做得到,都一定会答应。”

“我是魔界之女,自然无法以普通女子的身份去施展计划。苦于没有合适的身份和时机,所以才会拖延至今。若是你愿意,不如——将你的身份借给我?”

“什么?我……我不懂……”

“我会将你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请人悉心照料你。她身怀灵力,也可以为你复容。至于我,就代你走下去。从此以后,我就是你。我会帮你灭了北洲和东洲,将元驰和景荇擒到你的面前!”

毫无疑问,倾妃心心念念想要复仇,可是如今以她之力,是根本没有可能。卿浅提出如此方法,她又岂有拒绝之理!

见她点头,卿浅露出一个微笑:“记住——我叫卿浅。”

就是这样一个名字,此后挑起四洲动乱!

第九十章 怅然若失

卿浅带着倾妃来到了客栈,子规一直在门口等她。见她回来,立刻迎了上去。无意中看到倾妃的模样,不由得心下怵然。

倾妃默默地转过身,掩面不语。

子规关切地说道:“卿浅妹妹,你去了哪里?我本想去找你,但又怕你回来见不到我。我还以为你是前去观礼呢!”

“四处走走,子规姐姐不必担心。”

“这位姑娘是——”

“倾妃。”

“原来她就是倾妃?”子规先前听到过她的名字,世人皆赞她倾国倾城。在客栈里,也曾听到过闲言碎语,说她已经容貌尽毁。想不到,竟然真的凄惨至此。

卿浅沉默半晌,不知如何开口。

子规道:“卿浅妹妹,你我是姐妹,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若是用的上,我也可以为你分忧。”

“子规姐姐,从此以后——我将会是她。”

“什么?”

“我想要借助她的身份,混入皇宫。然后见机行事,想办法毁灭帝国。只要帝王之力消失,爹娘就可复活,一切也可重来。子规姐姐,我想,你是明白我的。”

“我明白,你对主人和夫人孝心可鉴,自然会不惜一切地去拯救他们。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将会承受怎样的责难?一旦踏出,人间天界都将不再容你!”

“我早已失去一切,哪怕了却区区残命,又算得了什么!此举若成,我就可再见父母。若是不成,我也能够在黄泉与他们团聚。”

“倘若不止如此,倘若后果无法预想,那又该怎样?”

“我想不了那么多!天道不仁,逼我至此!除了复仇,我的人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复活他们,重新来过,这是我仅剩的残念。”

“卿浅妹妹……你……你果然渐渐改变……主人若是有灵,却不知是喜是悲。不过,不管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会帮你。所有的责难,就让我们姐妹共同承担!”

“子规姐姐,多谢你一路相伴。不过我知道,此后的路,就只能由我自己走下去。我不想连累任何人,不想看到你们为我伤心。”

“卿浅妹妹,我该如何才能帮你?我绝不会任由你孤身一人涉险!”

“请你帮我照顾好倾妃,暂时不能让她出门,否则难以收场。如今我还想不到该如何安置,等一切结束之后,自有答案。至于我——”她的神色忽然忧伤,“子规姐姐,我们该分别了。”

子规大吃一惊:“你要去哪里!”

“注定是不归之路,不知以后还能否相见。若是真的能够重来,但愿你我仍为姐妹。”

“我跟你一起去!”

“你答应过我,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会帮我。你只需照顾倾妃,其余的就交给我!子规姐姐,请你也照顾好自己。不要再那么伤心,不要再沉迷幻境。镜花水月,耗尽的只会是自己的心神。”

听闻此言,子规不由得落下泪来。向来也就只有她最了解自己,她知道自己每夜化出幻境,只为再见那人一眼。可是她从未说破,反而在她心血虚耗的时候,为她施法守护。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的幻术已经比自己强大百倍。

就如同此刻,她竟然轻易地幻化成黑夜,渐渐地越行越远。

“子规姐姐。”她忽然回过头,露出一个微笑,“请帮她复容。”

这样清浅温柔的笑容,才是她最初的模样。只可惜,那笑容渐渐融入月色,再也无法看见。

听到身后子规的低泣,卿浅心中怅然万分,却又无法回头。

她只能独自离开,只身奔赴自己的命运。

“卿浅!”

蓦然听到身后有人唤她,她转过身,原来是师叔。

师叔走上前,神色有些局促:“那个……卿浅……上次我真的只是为了救你,真的完全没有别的意思!你千万不要多想,更不要因此而觉得我是个怪大叔!”

“嗯。”

见她如此轻易点头,师叔惊诧道:“你……你真的没有多想,真的不会怪我?”

“再也不会了。”

“那你还那么大反应,就好像我真的是坏人一样!非但如此,还一直都不理我!叫你前去观礼游玩,你连个回音都没有!我还以为,你真的将我当作坏人,再也不会理我呢!我都想了好几天,却怎么也想不出,该怎么跟你解释才比较合适。”

“前尘往事,就此作罢。无论真相如何,都没有必要再耿耿于怀。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卿浅,你怎么了?总觉得你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师叔,我该走了。你保重。”

“天下之大,总该踏遍繁华才算不枉此生。所以我不问你将往哪里,因为我会跟你一起去!我说过会守护你,这绝不是一句虚言!”

“师叔,难道你不明白,我早已不是当初的我。如今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守护,反而应当承担起自己的命运。”

“果然……卿浅长大了……”师叔怅惘地说道,“当初在天界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心中除了热烈的男女情爱,再也容不下其它。可是……如今你却能说出这样的话……”

“经历太多,看的太多。说出这句话,其实并非我所愿。倘若可以,我宁愿自己什么也不懂!”

“那也是我宁愿看到的。”

“师叔,告辞。”

卿浅说着,准备离开。

师叔叫住她:“从前我总是食言,才会造成那么多不可挽回的过错。这一次,我定要守住诺言。不论你是否足够强大,在师叔心中,你永远都是那个需要被人捧在手心的小姑娘。”

“师叔,要我怎样说,你才肯放我走?难道真的必须刀剑相向!”

“卿浅,何时学会如此斗狠!越是这样,师叔越是不能让你独自离开!否则,不知你会变成怎样!”

“我变成怎样,都与你无关!我本来就是魔,是你们离恨殿必诛之而后快的孽障!何必多言,动手就是!有本事就杀了我,就如同杀了我的父母那样!决一死战,倒可将前尘就此了断。从此仙魔不两立,也免得你们为难!”

师叔错愕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冷色渐深的妖焰,心里忽然痛了起来。

曾经天真无邪的少女,是他们一手毁灭。他想要赎罪,想要守护那最后的清醒。但是他怎么能忘了,他从来就没有这个资格!

卿浅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唤你师叔,不过是顾念着片刻恩情。但是有仇报仇,你们加诸于我的痛苦,我总有办法奉还!复仇,并非只能以杀止杀!”

他从来也看不出,她竟然藏着这么深的心机。她说的不错,相杀并非是唯一的复仇方式。很多时候,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活着的人则会忍受无尽心痛,沉沦在孽海中无法救赎。

“师叔,那时你救我于妖魔之境,顺手教了我几招。不如我再向你讨教一番,也好让你看看,我究竟有没有长进?”

“不必了……我从来都不会输……却从来也不会赢过女子……”

“不愿动手,又不肯放过我。该怎样才好呢……”卿浅妖魅地说出这句话,却永远都无法察觉,此时此刻眸中的烈焰。

“卿浅……”他无奈至极,不知还能如何。

“……”

忽然听到这熟悉而又遥远的呼唤,恍惚是来自前世的眷恋。

影影绰绰中,只见那深藏心中的佳人朝他走来,对他盈盈而笑。

“颜缈!”他伸出手,想要将她握住,再也不放开。那低眉温婉的容颜就在眼前,可是他却无论如何都触不到她的指尖。

“……你忘了我么……当初那样真挚的爱情,难道真的只是一场谎言?到底是时间太过残忍,还是你早已忘了本心?”

“颜缈……我……我该如何回答你……”

“我只想听到最真实的答案。”

“时间残忍,岁月无情。如何才能不忘誓言,不忘本心?颜缈,你一直都藏在我的心里。只是……你我终究无缘……是我负了你……”

“或许,是我负了你。只是,我仍然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曾经的你那般勇敢。你无所畏惧,敢于坚守自己,敢于追求信念。为何如今……却不敢面对自己……”

“正是因为那可悲的勇敢,才造成今天的局面!我一心求仙,真正地置身其中,却发现自己更加迷茫。如今……我只是想要赎罪……赎罪……”

“赎罪……我也只是想要赎罪…………你放我走……可好……”

“颜缈……我该如何……如何才能真正放手……”

“不如从最初开始。”

话音未落,他竟然置身于妖魔之境!

他看到一个小姑娘被妖魔追杀,在荒野上拼命地奔跑。他看到她脸上满是伤痕,却依然保持最初的清澈。他看到她抹干眼泪,手上鲜血斑驳。

他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她忽然施出诡异法术,将那些妖魔全部击于血泊。她回过头,脸上毫无情绪:“我不再欠你了。”

这一刻,他究竟身在何处。不绝于耳的魅音,又是谁设下的蛊惑……

第九十一章 魅惑众生

苍茫的天地间,她踽踽独行。走了那么久,看了那么多,她仍然只是一个人。这是她的命运,她想要不惜一切地改变。哪怕步步皆错,哪怕白骨成灰。

她独自来到北洲,见到了倾妃的义父——北洲之主元驰。

元驰本来闭关练功,是谁也不愿见的。听到自己的义女回来,立刻就冲出了密室。

看见陌生女子站在门外,他神色大变:“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本王修炼重地!”

卿浅眉目微敛,淡淡说道:“义父,女儿正是倾妃。”

“你说什么?你是倾妃?你当本王眼瞎么!”

“义父,想必你也听说过,我离家之后的种种遭遇。”

听她提起这个,元驰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心中藏着一个秘密,那个秘密永远都无法对人说起。

当年,他偶然路过,撞见了还是小女孩的她。他见她眉目绝色,心想此等倾国之姿,长大之后该是如何魅惑众生。为了得到她,利用她,他杀了她的全家。

他将她带到北洲,对她进行严酷的训练。从最基本的琴棋书画,到最隐晦的春宫媚术,他全部都强加于她。

他给她取名倾妃,自然是藏着自己的阴谋。为了挑起祸端,他又故意将她带到东洲作客。果不其然,景家两位兄弟都对她动了心。

这只是第一步,他想要看到的,远远不止于此。

他将倾妃之美传的沸沸扬扬,最终传到了帝国皇都。

帝君华辰本来并不沉*色,但不知为何,竟然下旨接她进宫。

后来他才知道,不过是为了让她进宫服侍千蕙娘娘,顺便也能牵制北洲。

但是元驰却并不在意,他相信自己苦心经营的成果。他相信,只要倾妃得到机会接近华辰,一切就能渐渐按他预想的发展。

挑起天下战祸,自己坐收渔利,似乎真的已经指日可待。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倾妃竟然在进宫前夕出走。他大发雷霆,加派人手前去寻找。等来的消息却是——倾妃已经容貌尽毁,闹的满城风雨!

他痛心疾首,就这样失去一件绝世武器,他岂能甘心!

就在他咒骂怨恨之际,却忽然听到有人通报,倾妃小姐求见。

他已经做好种种打算,甚至想过,干脆将她杀死。北洲从来都不留无用之人,她被人如弃敝屣,他留她何用!

想不到的是,闯入他眼帘的,竟然是另一张脸!

她对他说,容貌被毁之后,生无可恋。正准备自寻短见,却被神明所救。神明怜见,帮她脱胎换骨,赐予她新的皮相,叮嘱她好好地活下去。

元驰虽然自负自大,但是却素来信神。再加上听闻东洲神明降世,帮他们选出了景二公子的命定之人。他们传的栩栩如生,甚至还拿出了神明降世落下的‘羽毛’。如此一来,世人更是不得不信。

所以对于她的容貌之变,元驰并无任何怀疑。

再怎么说,华辰从来都没有见过倾妃。况且,这张‘新皮’,看起来也不差。虽然比不上倾妃之姿,但也足以助他成事。

其实卿浅完全可以幻化出倾妃的模样,那样更容易自圆其说,只是她却不愿意如此欺骗自己。那是父母赐予她的容貌,她又岂可背叛!

“倾妃。”

听到元驰如此唤她,她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沉默半天,她终于忍不住说道:“义父,我想改名。”

不是没有看到,元驰眼中的狐疑之色。但是她却不愿放弃,于是解释道:“承蒙神明相救,我才能苟活至今。他得知我名唤倾妃之后,告诉我此名极为不祥。他说,倾妃虽然取义于‘倾国’,但也可以曲解为‘倾乱’。人各有命,我的命格太薄,无法承受此名,所以才会发生那些不幸。义父,你觉得神明所言,是否有些道理?”

此番话并无不妥,元驰点了点头:“不错。当初我给你取名时,只盼着你出落为倾国之姿,却并没有想到其它。还是神明看得透彻,改名也好,也可免你太过招摇。”

招摇?

卿浅心中冷笑,你煞费苦心,不就是希望如此么!

“你承受不住这样的名字,才会屡遭危厄。是义父没有想妥,神明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不知,你想改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卿浅。”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执着于一个名字。为何宁愿承受质疑和危险,也不愿意放弃心中的执念。

大概,她只是不敢承认某种事实。这两个字,是她残存心中的最后美好,她怎么舍得背弃!

元驰死死地盯着她,眼里满是惊疑。

“为何喜欢这个名字?”

“卿色潋滟,浅笑安然……他说……这名字刚刚好……”

所幸元驰并没有问下去。相信与否,对他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件绝世武器。无论这武器名叫倾妃,抑或卿浅。

“好女儿,不论怎样,你回来了就好!以后老实呆在义父身边,一切全凭义父安排,哪里也不许去!听到没有!”

“义父想要将我嫁往皇都,以前是我不懂事,才会私自离开。请义父原谅,从此但凭义父做主。”

“你知道错就好。儿女情长,怎比得过义父胸中大志?你要记住,天下间没有哪个男人是值得可信的!只有义父才会永远对你好!”

卿浅不愿看他脸上那古怪的笑意,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装作言辞恳切:“义父,我愿意嫁往皇都。”

“我本想找到你之后,就立刻将你送过去。只是——我忽然改变主意了!”

“义父打算如何?”

“我发现,你的性子越来越烈,已经快要不受管教。所以,我要暂时将你留在这里。等你的性子磨平之后,再送你进宫服侍帝王。否则的话,真不知你会闯出怎样的祸端!”

“经此种种,我又岂敢再有他念!义父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自己?”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义父的心思,怎容你妄自揣度!从前你绝不敢这般跟我讲话,此次‘换皮’,莫不是连心也换了?”

“义父看到的,不过是表象而已。天地之间,其实又有谁能够真正看透另一个人!这副皮相,当然可以任意换之。至于皮相下的心,恐怕连自己都看不清。”

她没有揭穿元驰杀死倾妃全家之事,现在还不到时机。她不过是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然后趁机接近帝王,毁掉他的力量。

元驰此时不愿将她送往皇宫,那也无妨。她只要得到这个身份,自然就可以见机行事。

这样想来,或许她跟元驰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将她带到她的闺房,却半天都不肯离去。

他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盯着她,如同这十几年来的每一个日夜。

“紫妤。”

他对着门外叫了一声,立刻有一个紫衣丫鬟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丫鬟低着头,唯唯诺诺。她将饭菜摆在桌子上,慌慌张张地准备离开。

“紫妤!你就这么怕我!”元驰怒道,“呆在这儿,哪儿都别想去!”

“是……”

丫鬟恭顺地候在一边,仍然是低眉顺眼。

卿浅无意中看到她脸上的鞭痕,不由得心下怵然。

她拿出药瓶,走到紫妤的面前。

紫妤稍一抬眼,看到她的容貌时,震愕地说不出话来。

“我是倾妃,也是卿浅。历经情伤之痛,不得不换骨重生。这件事不要外传,若是被人看到,我自会解释。”

“是……”

紫妤虽然震愕难解,但是很快就又低下了头。她回答他们的,永远都只有一个字。这是她的生存之道,许多年以来,她早已学会沉默。

“跟在本王身边,紫妤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元驰用手抓起一块生肉,浪笑道,“本王今天高兴!来,这是赏给你的!”

闻着那怪异的味道,紫妤心中作呕,但依然是恭恭顺顺地走上前,弯下腰准备领赏。

“好!紫妤真是听话!也不枉我这么多年的疼爱!”

元驰大笑着,将生肉扔在了地上。

紫妤跪在了地上,伸手去捡。

卿浅再也看不下去,将她扶了起来。

就在紫妤抬眼的瞬间,不知是不是错觉,卿浅看到,那眸中深藏的怨恨。

在那样一双眸子之中,卿浅恍惚看到,紫妤日夜被元驰肆意蹂躏。那些鞭痕,自然也全是拜他所赐。

卿浅倒出灵药,想要给她敷上,却见她毫无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元驰看在眼里,大怒道:“小姐屈尊给你上药,你竟敢如此反应?你这个小贱/货,是不是非要本王亲自来上,你才肯顺从!”

紫妤慌忙跪在地上,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眼看着铁鞭就要落下,卿浅伸手轻巧阻挡。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这样极为不妥。可是却也无法收回,因为她已经看到,元驰满脸的惊异。

“我……我不过是在东洲之时,跟景家兄弟学了些功夫罢了……况且义父曾经教给我的,我也一直勤加练习……”

她这样解释着,也不知元驰能够相信几分。

元驰看了她良久,慢慢拿起了筷子。

第九十二章 名动天下

元驰执意留在闺房,与自己的养女共同进餐。

卿浅说这样极为不妥,元驰怒道:“有何不妥!从小就是这样,你也从不敢多说什么!怎么出去一趟,长本事了?”

“我连日赶路,实在是太累,想要好好歇息。”

“义父在这里看着你,以免你再出什么乱子!”

见他脸色铁青,完全不容置否,卿浅自知多说无益,于是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酒。

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义父,这杯是我向你请罪。请义父原谅我从前无知,以后我绝不再犯!”

“你若敢再犯,看我如何罚你!”

元驰说着,接过了酒杯。

谁知,酒水沾唇的瞬间,他直直地倒在了桌上。

他自然想不到,这酒水被她暗中施了法。

候在一边的紫妤听到响动,终于抬起了脸。见此情状,她却没有流露太多的惊疑。她早已知道,身为奴婢,沉默是她唯一的选择。

卿浅走上前,给她敷上药。担心会露出破绽,她特意施法减缓药性。毕竟那是一瓶灵药,普通女子怎能拥有!

卿浅开口道:“我准备离开此处,我看你在这里生活的很不快乐,不如跟我一起离开?”

紫妤的眼中闪过某种复杂情绪,许久之后,终于点了点头。

卿浅正要离开闺房,忽然又转过身,走进去将元驰拖了出来。

这副龌龊的身躯,留在倾妃的香闺,未免太过糟践佳人!

卿浅带着紫妤走出城门,融入了夜色之中。

渐渐远离北洲之境,卿浅对她说道:“我不能再带着你了。以后的路,只能靠你我自己走下去。”

紫妤猛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倾妃小姐!求你带我走!他很快就会带人追来,到时候我肯定是生不如死!或者……你杀了我!我宁愿痛快地死去,也不愿再这样任人凌辱!”

卿浅将她扶起,再次说道:“我叫卿浅。”

“不管你叫什么名字,总归是我的小姐!看在我从小伺候你的份上,求小姐救我!我不要再留在这里!北洲王……他……他是一个恶魔……”

紫妤抓着脑袋,神色恐惧至极。

不知她想起什么不堪往事,卿浅心有不忍,默默地往前走去。

紫妤跟上前说道:“小姐!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请让我跟着你,我会好好伺候小姐,就如同以前一样!”

卿浅无意回头,却见她的脸上并无半分感激之色。隐约之中,似乎还藏着那不为人知的怨恨。

从那样怨毒的恨意里,卿浅很容易就看出缘由。

原来,元驰一直对倾妃藏有某种不可告人的邪念,但是为了阴谋的完美施行,他也只能忍住。紫妤从小伴在倾妃身边,与她年龄相仿,性子也有些相似。自然而然地,他将魔爪伸向了她。

他强行占有了她的清白,逼迫她日夜承欢身下。他的手段闻所未闻,在她身上无所不用其极。

她连吃饭喝水都受人监视,甚至都无法自行了断。

这样的日子不知持续几年,她的性子越来越怪僻,心中的怨恨也越来越深。她最恨的不是元驰,而是倾妃。她固执地认为,是倾妃连累她受苦至此。

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想不到却被面前的人轻易看穿。

卿浅看着她说道:“留你在身边,太过危险。我不能因为一时心慈,而自招祸端。仇恨太过可怕,谁也无法救赎。”

“小姐……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有些事情自己明白就好,只须将它放在心上,等待时机让它重见天日。太早说穿,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小姐……我总觉得你这次回来,有些不一样……”

“我说过,我是倾妃,也是卿浅。你就当我死而复生,承蒙神明点化,看的透些罢。”

“小姐究竟发生何事?”虽然明知不该问,也从来都不敢多问,可是终究忍不住问出了口,“听闻小姐容貌尽毁,为何……竟然换了模样……”

“你相信么?”

“大王尚且相信,我又岂能不信?”

“未必。”

“小姐何出此言?”

“眼前看到的,皆是虚幻。我可以任意幻化,化成原来的模样,也毫无难度。只是无论怎样变幻,心中的仇恨永远是最真切的。相信与否,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就你所见,你认为我相信他么?”

“小姐……我不明白……”

“总有一天,你不得不明白。人各有路,我只能带你到这里。紫妤,你自己保重。”

“小姐!求你!带我离开!”

“我自身尚且难保。我也在等待救赎,可是你要知道,只有自己才能救赎自己。”

卿浅说着,转身朝前走去。听到紫妤的脚步声一直紧紧跟随,她也没有回头。就算两人此时相伴,也不可能走到永久。命数无常,一切早在冥冥中有了安排。紫妤执意如此,那就由了她去罢。

只是早已注定的命格,强行闯入,结局只能是自取灭亡。

天边曙光微露,她们离开北洲越来越远。紫妤沉默地跟在后面,连影子都卑微到尘土里。

卿浅靠在一座山石前歇息,不经意想起那些过往的缱绻,心中一片凄然。

紫妤打来水,送到卿浅的面前,低声说道:“小姐,喝点水吧。”

卿浅摇了摇头:“你不用管我。”

“你带我出来,我当然要好好地伺候你。”

“这句话以后不必再说。”

“是……”

卿浅无奈,自己取了水,清洗一番,继续行路。

忽然看到前方血光冲天,隐约传来哭喊之声。

她飞上前,看到两队人马正在厮杀。一队是官兵打扮,而另一队——

她一眼认出,那流寇首领正是当初见过的孟锏。

她低下头,正准备悄悄走开,却听到孟锏叫道:“姑娘!想不到又见面了!”

卿浅站在原地,回过身道:“你们还真是兴风作浪。从南洲到北洲,哪里都能见到你们!”

“天下不平,四洲皆苦。离开南洲后,我才发现,并非只有一处如此。天地之大,可悲竟然找不到普通百姓的容身之所!这些官兵欺压良善,我不过是替天行道,又何错之有!难道姑娘又是要助纣为虐?”

“这些与我无关。”

卿浅正要离开,忽然看到紫妤朝这边跑来,边跑边唤着:“倾妃小姐!”

听到这个称呼,孟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狐疑地说道:“你真的是名动天下的倾妃小姐?”

卿浅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倾妃小姐,原来是这幅模样。我孟锏可算三生有幸,竟然两次遇到!只是——似乎从未听说过,倾妃小姐竟然暗藏魔界之力!”

“你从何处看出,我暗藏魔界之力?”

“那次在南洲,虽然你使出的招式平平,但是却招招致人性命。我虽然只是普通人,却也不难看出,你那绝非是世间寻常招式!”

“那又如何?”

“倾妃小姐居然与魔界勾结!果然天下再也没有丝毫清明!传说……终究也只能是传说罢了……”

在他们心中,倾妃是一个圣洁不可亵渎的名字。传说中,她容貌绝色,能歌善舞,各种美好的事物,她几乎无所不通。

她是他们的幻梦,是他们残存的最后信念。

多少人耗费心思,就是为了见她一面。只可惜,她注定只能活在传说里。

孟锏有勇无谋,只道是倾妃与魔界勾结,却根本没有怀疑,眼前之人根本就不是倾妃!

他想了想,忽然又说道:“听闻倾妃小姐与景二公子早已私定终身,为何竟然会出手帮助二公子的未婚妻?况且……那天你的一切言行……怎样想都不似传说……”

“我与景二公子,其实并无特别,不过是世人捕风捉影的笑谈罢了。你也知道,传说终究只能是传说,又何必耿耿于怀?”

“倾妃小姐……你可知道你的名字意味着什么?”

“我只知道,这才是最真实的我。本来我也无须跟你多说,只是我有要事在身,怕你会以谣传谣,再次招致误会。”

“倾妃小姐,之前不知你的身份,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孟锏身为一介莽夫,敢作敢当,何曾向人道过歉!如今他诚心地对‘倾妃’说出此言,可见倾妃之盛名!

卿浅道:“无须道歉,只愿从此不再见你……四处流离失所……”

听到此言,孟锏有些失神。

“好了,我要走了。”

“倾妃小姐,将往何处,我派人护送你。”

“不必了。”

卿浅说完,离开了这尸骨遍野的地方。

那些尸体中,既有百姓,也有官兵。

官兵欺压良善,孟锏替天行道。他原本是没有错的,所以那天许裳才会放他离开。

若换作是卿浅,她也会如此。

孟锏目送着她离开,吩咐兄弟将那些百姓尸体背过去安葬。

见他望着远方发呆,有人问他:“大哥,你在看什么?”

“那人是倾妃。”

“倾妃?大哥你怎么不早说!只顾着自己与美人说话,都忘了兄弟们了!”

此时此刻,孟锏却无心玩笑。他低叹一声,走进了哀鸿之中……

第九十三章 各怀鬼胎

卿浅来到皇城之中,紫妤一步不离地跟着。她总是低着头,很少开口说话。很多时候,卿浅几乎都忘了她的存在。

虽然明知她心怀怨恨,但是卿浅终究也没有多说什么。紫妤的这份怨恨,说到底也是其情可悯。

况且,她跟在身边,暂时也不会造成威胁。

走到闹市,只见许多人围在一处,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什么。

人潮涌动,将她们挤了进去。

原来是一张悬赏榜。上面写的是,千蕙娘娘病重,重金悬赏神医。

那字体遒劲霸气,看似不出于普通之手。卿浅隐约记得,曾经在魔宫之外,见过这样的比画。

区区悬赏榜,竟然是帝王亲手写就!

大概,那位千蕙娘娘对他真的很重要吧。

身边市井之徒窃窃私语:“皇子不幸夭折后,娘娘就一直重病不起。听人说……已与死人无异……君上如此煞费苦心,却也实在无力回天。这皇榜张贴许久,都不见有人揭下。”

“是啊!我们每日里过来,不过是瞧瞧热闹罢了!我倒想看看,谁能如此本事!”

卿浅看了那皇榜半晌,终于伸出了手。

就在触及的瞬间,却有另一只手按在了上面。

卿浅侧脸去看,原来是一位锦衣玉冠的公子。只见他相貌俊秀,却又苍白无比。清癯的脸上,隐现病态的血丝。他分明站在阳光里,却透着说不出的阴郁。

他正要揭下皇榜,忽然听到有人唤道:“朗冉!”

从人群外走来一位翩翩公子,那人也是锦衣玉冠。不同的是,他看起来神采飞扬,举手投足洋溢着贵族之气。

他走到这里,伸手阻止先前那位公子,皱眉道:“朗冉,你怎么又来了!”

“我要向父亲证明,我并非是无用之才!我要扬名立万,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归家!父亲……他一定会后悔……”

“娘娘可是君上最宠爱的贵妃。别说她已经病入膏肓,就算她安泰无恙,也绝不能稍有差池!否则的话,恐怕是全家陪葬!”

“我……死了也好……母亲已去,父亲也从不管我……若只有一死,我绝不会连累他!反正他也从来都不把我当作儿子!”

“朗冉,你可千万不要因为一时赌气,而枉送性命!天下之大,红尘逍遥。我都还没有看够,你怎么却总是想着寻死!”

“文显,你出生高贵,父慈母爱。我的处境,你不会明白。”

“我一直问你,你却从来也不肯多说。你这性子……算了,不要多想了!我带你去‘流芳苑’!”

“花瑾之事,你从未觉得内疚?”

“我前往流芳苑,不过是为了品茶论诗罢了。”

那位文显公子不由分说地拽起他,往人群外走去。

卿浅听到朗冉的名字时,恍惚想到了什么。沉浸在自己的幽思中,却没有察觉到,擦身而过的时候,紫妤趁机摘下了他腰间的香囊。

“朗公子!”

紫妤忽然轻唤一声,等待着他的回头。

朗冉回过头之后,她对他嫣然一笑,举起手中的香囊:“公子,你的东西掉了。”

她奋力地分开人群,挤了出去。她将香囊送到朗冉手中,柔柔低嘱:“公子,这香囊极为别致,可千万要收好。”

朗冉收起香囊,紧紧地攥在手心。他失神地说道:“这是母亲临终前留给我的……唯一纪念……”

“公子别伤心,以后保管好就是。”

“姑娘,多谢你。”

“我叫紫妤。”

正说话间,忽然听到人声嘈杂,惊叫不绝。原来是一辆马车飞驰而来,在街上横冲直撞。

“公子小心!”

紫妤惊呼一声,拉着朗冉往路旁避去。

马车堪堪而过,擦破了她的手臂。鲜血渗出,染红紫纱。她紧紧地捂着伤口,痛楚地流出了眼泪。

“紫妤姑娘!”

朗冉拉起她的手臂,也顾不得什么世俗礼节,撩开她的衣袖,只见藕臂上划过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拿出药,轻轻地敷在上面,低声说道:“紫妤姑娘别怕,我学过医术。”

“多谢公子……”

“是我多谢你才对。你……为何救我……”

“因为……因为看到公子的时候……听到公子所说的那些话……我……我知道……公子跟我是一样的可怜人……”

看着她脸上苍白的泪痕,朗冉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难解的情愫。

一边的文显只顾自己闪避,定下神来之后,走到朗冉的面前,看到他美人在握,笑道:“朗冉,你可真是艳福不浅!我就说,跟着我,绝对桃花泛滥!”

朗冉松开紫妤的手,忧切问道:“你怎么样?”

“好痛……”紫妤泪眼婆娑,看起来更是楚楚动人。

“如此美人,真是我见犹怜!”文显道,“朗冉,你若是不懂的怜香惜玉,我可就带走了!”

“紫妤姑娘……”朗冉犹疑半晌,支吾说道,“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带你回去养伤。”

文显也道:“如此美人,落下疤痕就不好了。”

“我……”紫妤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卿浅,只见卿浅也正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她咬了咬唇,苍白说道,“我只是个身份卑贱的侍女,这些小伤小痛,早就已经习惯……也算不得什么……”

“那怎么行?你为我而受伤,我怎能不管你!”朗冉看向卿浅,问道,“她是你的主子?”

紫妤点了点头:“她正是北洲王的女儿倾妃——如今改名卿浅。”

朗冉虽然听过倾妃之名,但所幸没有听过卿浅。对于这两个名字,他并不在意。

倒是文显,大为惊艳:“她就是倾妃?果真人如其名,不枉传说。她一直深居北洲,想要见上一面也是不能。如今竟然只身前来皇城,说什么也要前去认识认识!”

文显说着,快步走到了卿浅的面前。

细看之下,更觉不可方物。枉他自诩文采风流,一时竟然找不到词来形容。

卿浅被他看的不耐,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去。

刚刚听到流芳苑和花瑾,她猜测到他就是花瑾深藏心中之人。花瑾被他害的如此痛苦,所以从一开始,卿浅就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

这人看起来风流多情,难怪花瑾会受他所累。

“倾妃小姐!”

文显唤她,她却是不理。

他跟上前,问道:“倾妃小姐似乎对我心怀成见?”

“我叫卿浅。”

“此名倒是更为动听。倾妃二字,实在太过显扬,恐怕承受不住。”

“与你无关。”

“倾——卿浅小姐,我似乎并没有得罪你?”

“叫我卿浅即可。”

“卿浅,你我之前从未见过,为何如此冷漠?”

“你没有见过我,我却是听过你的‘事迹’。”卿浅回过头,冷冷地看着他,“实在想不透,花瑾那样的妙人,怎么会被你所害!”

听到‘花瑾’二字,文显的脸色立刻变得灰白。他不再说话,站在了一边。

卿浅走到紫妤的面前,淡淡地问道:“你想如何?”

“小姐……我……我不过是拾得朗公子的失物,前来送还。谁知……”紫妤撩开手臂,露出伤痕。她低着头,喃喃地不敢再说下去。

不知为何,她很害怕眼前的小姐。她总觉得,那双眼睛似乎能够看穿一切。所有的心思,在她面前都无可遁形。

之前的小姐,温柔静婉,虽然由于严酷的训练而性子乖僻,却从未让她感受到如此的压迫之感。

此次回来之后,一切都变得太过怪异。她心中虽有百般疑问,却又如何能够开口!

朗冉见她低头轻颤,心中更是怜惜莫名,将她护在了身后。他看着卿浅说道:“紫妤姑娘温柔善良,为了救人而受伤。虽然冒昧,还请小姐允许我将她带回府中养伤。”

紫妤本以为卿浅会拒绝,却听到她回答:“好。”

她仍然不敢抬头,只听到卿浅问道:“你的父亲——可是朗太傅?”

“正是。”

“我正想前去拜会他。”

“想不到居然还有人念着他?”朗冉有些愤怒,“他不近人情,连自己的妻子都不曾管过。这样的人,何必理会!”

“公子,我不知如何劝解,或许我也没有资格。”

卿浅心中隐约猜到大概,不由得怅惘万分。

前尘恩怨,纠缠不休。是是非非,已经无人能够说清。

朗冉也不想再多提,对于自己的父亲,他从来如此,能避则避。

他看着紫妤,见她脸色越来越惨白。犹疑着伸出手,将她扶住。

卿浅看在眼里,无奈一笑。他是朗铭的儿子,多多少少也算是故人。紫妤并非良善,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迷惑!

不管他们是怎样相遇的,她也只能尽己之力阻止可能的结果!

想到这里,她伸手扶过紫妤,淡淡说道:“我来吧。”

紫妤下意识地挣扎着:“小姐……你身份高贵……我……”

那挣扎的力气之大,哪里像是受伤之人!

卿浅心中明了,低声道:“他是故人之子,我决不允许你对他心怀鬼胎!有我在,你别想耍花样!”

紫妤心中一颤,终于安静下来。

第九十四章 心如死灰

来到太傅府,却并没有见到朗铭。

朗冉请他们稍作等候,然后前去找他。

卿浅担心乍见会暴露身份,于是借故走开。

她转到园子里,很容易就找到了朗铭。

清风摇曳,竹花盛开,后院里竟然种着一片青竹。朗铭站在那里,望着远方发呆。

苍凉的背影,似乎已经融入风中,看起来那般悲凄。

卿浅走上前,轻唤一声:“太傅。”

朗铭转过身,见到这深藏心中的容颜,悲喜交集:“宁?l……是你……你终于来看我了……”

卿浅摇头道:“太傅忘了么?我是卿浅,是她的女儿。”

“是了……你是她的女儿……”他回过神来,悲伤地说道,“她早已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不!我早已说过,我会想尽办法,救活他们!”

“孩子,我比谁都更想救活她。可是这世上,岂会有复活之法!我知道你所说的那个方法,然而那却是绝对行不通!”

“太傅,不论你再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已经走出第一步,就绝对不会再回头。”

“孩子,我该如何才能阻止你?你是她唯一的血脉,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自寻死路!”

“若你真的有心救我,就请你帮我。”

“只要用的上,我决不推辞。”

“我现在是北洲王之女——倾妃。”

“什么!你!你竟然……”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绝不会背弃自己的父母,我不过是为了借助这个身份,想办法再见他们。太傅,你是这皇城里唯一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恳请你替我保守秘密。”

“我……”

朗铭悲切地看着她,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太傅,请答应我……我真的很想念他们……”

“事已至此,我也不能不答应。”朗铭苦闷地说道,“无论答应与否,都是将你推向死路。孩子……这对你太过残忍!”

“太傅能够答应我,我已经感激不尽。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无论是成是败,是生是死,都怨不得别人。不过,我绝不允许自己失败!我宁愿以自己的性命,换取他们的复活!”

“你如此孝心,只恨苍天弄人。”

“其实也并非只是因为这样……而是……”卿浅顿了顿,终究没有告诉他。她已经心如死灰,生无可恋。不如用她的残命,换取父母的长宁。她无法得到那永恒的爱,就让她的父母为她编织幻梦。她想了想,转过话锋道,“太傅,娘亲已去,况且她心中只有父亲,请太傅不要再为她伤神。太傅也有自己的妻室,朗冉……他也在渴望你的帮助。”

“这不孝之子!他性格越来越孤僻,我就算有心跟他说话,他也从来不理。他见到我,就如同见到仇人。成日里就只是抱着医书,又何曾关心过我!”

“想必是……太傅从前对他太过疏忽……”

听闻此言,朗铭心中内疚,不再多说。

她说的不错,他们父子走到今日境地,确实是他太过冷漠。

当年他一直心系宁?l,直到四十岁都不愿娶亲。媒人不断地登门,也全部都被他一口回绝。

再后来,实在是不胜烦扰,只想着尽快打发媒人,于是就随口应下。直到成婚当晚,他都不知道新娘的名字。

他对她太过敷衍,她却从来都没有怨言。她为他挑灯披衣,为他抚育孩子。他却从来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他并非是无情之人,他只是忘了,自己已有妻室。

他在后院里,种满了青竹。他不允许任何人接近,整日沉浸在过往的诺言,遥望着那一尊玉像伤神。

朗冉五岁的时候,与父亲总共也不过见了几次面。他止不住地哭闹,抱着母亲追问,爹爹究竟在哪里,为何从来都不看他!

母亲神色郁郁,只能告诉他,爹爹身为太傅,杂务缠身,一有时间就会立刻前来看望他们。

这句话,她已经说了太多次。从前他还会天真地相信,可是他渐渐长大,又岂会看不出母亲的心事!

他松开母亲的手,满院子里找他。在竹园见到的时候,他欣喜万分,不顾一切地闯了进去。

“爹爹!”

他尝试着扑进父亲的怀抱,却见他毫无意识地退开。

这一举动,自然流露,连朗铭都有些惊异。

“爹爹为何不抱抱我……”他仰起小脸,委屈至极,“孩儿做错了什么?”

他俯下身,想要抱起他,却发现终究是太过陌生。这张跟自己极像的脸,他竟然没有任何的亲切感。

他低叹一声:“冉儿自己去玩吧。”

“不!我要爹爹抱我!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被爹爹捧在手心的!外面好热闹,爹爹陪我一起去玩!文显他们都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每次都会嘲笑我!我不要跟他们一起!”

“冉儿,听话!”

“我已经很听话了!爹爹,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一定会改!爹爹不要不理我!爹爹为何会在这里种满竹子?为何每天都不出门……”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好好念书,考取功名才是正经。”

“爹爹是太傅,却从未教过我半个字。连文显都成了爹爹的弟子,可是我……却连爹爹的面都见不着!我都快要不记得,爹爹长什么样子……”

“好了,我带你去玩就是。”

朗铭有些不耐,牵着他的手,朝外面走去。

走出竹园,见到夫人等在那里。她永远都是那般安静,也是那般知礼。她明知他就在里面,却从不进去烦扰。

“夫君。”她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那笑容却是如此惨白。她的身子每况愈下,也就只有她自己知晓。

“娘亲!爹爹要带我们出去玩呢!我去给你买胭脂!娘亲以后要多笑笑!”

朗冉一手牵着父亲,一手牵着母亲,欢欣雀跃地跑到了街上。

他却不知道,就算娘亲装扮的再美也没有用,父亲从来也未曾看过一眼。

迎面看到小文显,只见他被父亲举在肩上,满脸的骄纵。

他俯视着朗冉,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不是常说,太傅很疼爱你么!怎么他都不抱一抱你!你看我的爹爹!我叫他做什么他都高兴!”

“爹爹!”朗冉再次缠着父亲,央求道,“爹爹抱一抱我,好不好?”

朗铭看了他半天,无论怎样努力,却终究无法伸出手臂。

最终,他沉着脸,转过了身。

朗冉看着他冰冷的背影,大哭起来。

母亲将他抱在怀里,心疼地说道:“冉儿乖,娘亲给你做新衣服去。”

“不!我就要爹爹抱我!”

朗冉跳出她的怀抱,朝父亲跑去。

他没有看到脚下的石头,听到母亲的惊叫时,已经收之不及。他摔倒在地上,额头被磕破,鲜血直流。

母亲抱着他冲到医馆,大夫为他包扎后说道:“小公子并无大碍,倒是夫人——身子实在太虚,须得好好调养。”

“我……我知道了……”

她不敢多问,害怕会听到不吉之言。她抱着朗冉匆匆走出医馆,走到街上,眼泪却忍不住流了出来。

“娘亲为何哭?”朗冉伸出小手,为她拭去眼泪,“娘亲一定是害怕生病。不要害怕,我这就去学习医术!我可是很聪明的!一定会医好娘亲!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快快乐乐地出来玩了!”

“冉儿真乖!”她紧紧地抱着他,仿佛他是她生命中唯一的至宝。

“娘亲,爹爹为何那么对我们?难道他不爱我们?”

“怎么会呢?冉儿不要乱想。他只是……太忙了……”

“我不信!他呆在竹园里,怎么会忙?娘亲,他不肯告诉我,为何会种出那么多竹子。你知道吗?”

这个问题,她不知如何回答,因为连她都不确定答案。她只是隐约猜到,他的疏远与一位女子有关。而那位女子,想必是极为喜欢竹子。

那时候,朗冉对他尚且怀有幻想。他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所以努力地变得更乖。

直到后来的那件事,父子之间才彻底破裂。

那天晌午,他依然是跑到竹园去找他,却见他不在那里,大概是前去宫中了。

他看到满园苍翠的青竹,一时好玩,于是折断了一棵幼株。

他用它削成一把竹剑,剩下的又削出一支竹钗。

“你在干什么!”

忽然听到父亲震怒的声音响起,他还没有回过神,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他捂着脸,眼中泪花闪闪:“爹爹为什么打我!不过是一支竹子啊!”

父亲从他的手中夺过竹剑和竹钗,怒不可遏:“你知道什么!”

“我是想知道,爹爹为何如此!可是爹爹却从来也不说!我本来想,爹爹不给我买剑,我就自己制作,学成之后,可以保护爹娘!这支钗子,娘亲肯定喜欢……”

他还没有说完,却陡然止住。因为他看到,父亲竟然将竹剑和竹钗生生折断!

“冉儿!”

听到异常,母亲从外面冲进来,看到此情此境,忍不住泪水涟涟:“夫君,今日可是他五岁生日!”

朗冉忍住眼泪,伤心地说道:“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然而,最深的怨恨,还未真正开始……

第九十五章 我见犹怜

“怪我……从小到大,从未关心过他。夫人郁郁而终,病重时我却很少看她。直到葬礼的那一天我才出现,却已经太晚。朗冉对我恨之入骨,他变得敏感孤僻,不再与人交往。后来他违背我的意志,不爱念书,只是埋首于医术之中,却并没有什么长进。我们父子走到这一步,实在是我咎由自取。可是……我却不知能够做些什么……”

朗铭颓废地说着,苍老的脸上更显悲凉。

“太傅,或许你应该尝试着走出这片竹园。”卿浅道,“娘亲已经找到归宿,是不会归魂于这里的。就算她真的前来看你,见到你们因她而痛苦,也绝不会心安的。”

“几十年来,我早已习惯,将自己幽禁此处。每到深夜,我还会前去看望她的玉像。你叫我走出,我又该如何走出?”

“你对娘亲的感情,大概只是年少时的眷恋。是你自己一直沉浸其中,为自己编织出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幻梦。若是你能够看清,又怎会走不出?”

“年少时的承诺太过美好,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有。我无法看清,宁愿自欺欺人。”

“正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会不甘心。愈是不甘心,将自己困的愈深。太傅,无论如何,但愿你能明白,娘亲心有所属,她是不会回头的。我相信,她是决不愿看到此等情景的。”

朗铭看着满园的青竹失神,低叹道:“我早该明白……她不会回头……”

两人沉默下来,一时间更是宁谧无比。

“父亲!”

朗冉前来找他,见到卿浅也在此处,不免惊异。

他虽然明知父亲只会在这里,却还是心存幻想地先去母亲的坟墓,所以才会耽搁这么久。

一次次的失望,心中的怨恨也越来越深。

当初他自己学医,就是为了给母亲治病,但她还是撒手离开。他不知道的是,心病难医。就算他学会通天之术,也无法救回母亲。

他恨这片竹园,更恨与这片竹园有关的女子——虽然他从未听父母说起过,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猜测到,这一切定是为了某位女子。

朗铭从不跟儿子交流,所以之前并没有提起卿浅之名,朗冉也就不知道她。如此一来,卿浅才能够暂时隐瞒身份。

他警戒地看着卿浅,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随意转转,无意中来到此处。”

“这竹园极为隐蔽,连我都是好不容易才找到。”

“公子是在怀疑什么?我初来此处,之前与太傅也从未见过。公子若是因为这个偶然而怀疑我,着实是没有任何意义。”

“你与父亲相差太多,想必也不可能是那人。”

听闻此言,卿浅不由得哑然失笑:“公子,你未免太过草木皆兵。”

“我恨那人,若是叫我见到,我一定会杀了她!是她害死了母亲,我要让她偿命!”

“你不可能见到她了……也请你不要恨她……”

“你知道那人是谁?告诉我!”

“我虽然不知道,却也大概能够猜出。竹园寄情缅怀,她自然已不在人世。”

“死了最好!若是她还活着,我——”

“住口!”

卿浅和朗铭同时怒喝出口,但是卿浅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能沉默不语。

“你这个不孝子!有什么怨恨,都对我来!那位女子,你没有资格提起!”朗铭怒不可遏地说道,“你再敢妄言试试!”

“我就算说了又能怎样!大不了你打死我!那样更好,我就可以见到母亲了!母亲活着的时候,你从未管过她。如今她被长埋地下,你更是一眼都没有看过!母亲一定很孤单,我早就想下去陪伴她!你一直躲在这里,不敢去面对外面的一切!你根本枉为人夫,也枉为人父!你其实就是个懦夫!”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你是个懦夫!我宁愿自己没有这样的父亲!”

“你!不孝子!”

朗铭扬起手,震怒至极。

朗冉倔强地看着他:“打死我!我早就盼着这一天!”

眼看着朗铭的手掌就要落下,卿浅阻止道:“太傅,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否则,就更加难以收场了!”

朗铭气的浑身发抖,满头白发更是苍然。

卿浅伸手扶住他,劝慰道:“我从北洲来此,特意拜会太傅。还请太傅息怒,切不要伤了和气。”

朗铭无力地垂下手掌,终究转过了身。

卿浅扶着他走出竹园,低声道:“太傅不要伤心,以后你们设法和解,一定会好起来的。”

朗铭摇头道:“这不孝子,我拿他毫无办法。”

“不如你跟他说开?等他解开心中迷惑后,说不定就能渐渐释怀。到时候,他能够劝解你也不一定。”

“他小小年纪,知道什么!”

“我看他已经二十多岁了,肯定不高兴被当作小孩子。”

“不管多大,永远都是孩子。父母之事,他能够理解多少?就算勉强理解,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还不如让我一人承受。”

“其实太傅还是关心他的,只不过是碍于颜面,不肯流露。”

“卿浅,你看起来年纪比他还小,想不到如此懂事。”

“其实……我自己都不确定,自己到底多少岁……”卿浅有些苦涩,转口道,“过去的事情已不可挽回,太傅不如就从今做起。”

“我们父子已经闹到今日地步,还能如何?就这样吧,反正我也不久于人世,到时候想管也管不了。”

“太傅,血脉之情永远都不会太晚。况且太傅身体健朗,还要看着他娶妻生子呢!”

“真是个伶俐的小姑娘!”

朗铭忽然心情大好,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他站在原地,等着朗冉走过来。

谁知,朗冉却只是径直地走过去,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朗铭正要发怒,卿浅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开口叫住了朗冉。

朗冉顿住脚步,语气不善:“何事?”

卿浅扶着朗铭,走上前说道:“太傅刚刚跟我说,叫你一起吃晚饭。”

“他会叫我吃晚饭?恐怕我饿死了他都不会管!”

“朗公子,我千里跑来,看在北洲王的面子上,总该尽尽地主之谊吧?”

“一切事务,向来都由他做主。况且你是来拜会他的,又不是前来看我!”

“你住在这皇城之中,自然不知道,太傅颇负盛名,连北洲王都有所耳闻。所以他才会特意叮嘱我前来拜会,也好瞻仰太傅之子的风采。有这么好的父亲,你该知足了。”

“你不用替他说话了,怎样我都不会理他。”

“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

朗冉气冲冲地说着,大步走开了。

看着他倔强的背影,朗铭更是气得连连摇头。

他拉着卿浅说道:“不用管他了!他饿死了更好!走,我带你去吃饭!”

卿浅笃定地说道:“他一定会来。”

“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跟他一起吃过几顿饭。现在他长大了,更加本事了,连叫都叫不动!”

“太傅,不用担心。你先去好好歇息吧,一觉醒来,他就会出现在饭桌前!”

“你千里迢迢跑来看我,我当然要带你四处看看。”

“以后有的是时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向你请教呢!”

卿浅将他送回寝居,然后前去寻找朗冉。

走到朗冉房间前,却听到紫妤的声音:“公子,你对我真好。从来都是我任人欺侮,没有人像你这样……亲自为我敷药……”

“紫妤姑娘,你是为救我而受伤,我自然会悉心照料你。”

“我怎能担当得起?只求能够服侍公子,以报公子的恩德。只是……我是小姐的侍女,小姐定不会放我走。”

“没关系,以后常来看我。这皇城极为繁华,我带你四处游玩。”

“我身份卑微,怎配站在公子的身边?”

“紫妤,你这般善良,又于我有恩,我怎会将你当作侍女?”

“那公子可否将我当作朋友?”

“我……我没有朋友……”

“果然……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也没有朋友……”

听到她在里面楚楚可怜,卿浅早已猜到她的用意,也顾不得什么礼节,推门而入。

忽然见到她进来,紫妤慌忙躲在了朗冉的身后。

朗冉护住她,低声安慰:“别怕。”

卿浅看着他们,淡淡说道:“我不过是前来传讯,你们不必怕成这样。”

“小姐……我……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受了伤,公子见我可怜,带我前来包扎罢了。”紫妤不住地颤抖,“小姐……求您别说出去……”

“确实如我所见,不过是在包扎伤口。既然如此,你又害怕什么?”

“我……我是害怕小姐误会……”

“只要你安分守己,谨记我跟你说过的话,我又怎会误会?”

“是……我定会谨记小姐教诲……”

“你先出去,我有话跟朗公子说。”

“是……”

紫妤捂着伤口,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经过卿浅身边的时候,她分明听到卿浅的声音在心里响起:“我说过他是故人之子,你胆敢动心思害他,我有的是办法惩罚你!”

她心里猛地颤抖,差点跌倒在地。

第九十六章 勾心斗角

房中只剩下卿浅和朗冉,她还没有说话,朗冉已经开口:“紫妤姑娘如此温柔善良,她不该受到那样的对待。”

“她从小伴在身边,我比你更清楚,她究竟是怎样的人。”卿浅道,“紫妤并非善类,但愿你能够看得清楚。”

“虽然我跟她不过刚刚相识,但是那种相知的感觉无法言说。或许因为我们两个都是孤独之人,所以才会更加理解对方。”

“你的父亲,才是真正需要被你理解之人。”

“不要在我的面前提起他。”

“他在等你。”

“我不会去!”

“若你们两个谁也不愿走出第一步,或许永远都不会和解。难道你要让他将遗憾带到来生?”

“是!我就是要让他悔恨!这是他欠我和母亲的!”

见他满脸倔强,卿浅无奈,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她召来一只子归鸟,送到朗冉的面前,笑道:“送给你的见面礼,请你好好善待。”

朗冉还来不及惊疑,就见到那只子归鸟飞到了他的手心。子归鸟轻轻唱出幻灵之曲,他渐渐迷失心神,恍惚忘记前尘,心中一片安宁。

他不知道眼前之人是谁,也忘了自己究竟是谁。就如同一场幻梦,他心甘情愿地沉陷其中。

他听见她对他低声蛊惑:“走出这里,你将会看到另一种天地。”

他痴然不知,温顺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穿过回廊,走进宴厅,只见父亲坐在那里,等待着他们。

文显应邀前来赴宴,见他神色宁和,不由得有些惊异。

他站起身说道:“朗冉,想不到你竟然会来。你不是说此生绝不会再与太傅同食?你……你现在看起来有些奇怪。这样神采奕奕,倒是从未见过!”

朗冉对他笑了一下,走到朗铭面前,躬身拜道:“父亲。”

朗铭愣了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卿浅笑道:“太傅,我就说过,他一定会来。刚刚我对他劝解一番,他自知不对。如今他有心和解,太傅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朗铭脸色沉闷:“我独饮独食,乐得清静!”

话虽如此,他还是拍了拍旁边座位的灰尘,然后将碗筷摆好。

朗冉和卿浅分别坐在他的两旁,看起来其乐融融。

文显瞪大了眼睛,连连叹道:“幻觉!一定是幻觉!”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还远不止如此。

不知卿浅低声对朗冉说了句什么,只见他竟然端起筷子,不停地往太傅碗里夹菜!

朗铭再次愣了许久,好半天才想起端筷吃饭。他犹疑了半晌,尝试着将一块肉夹进了朗冉的碗中。

“谢谢父亲。”

朗冉露出一个温纯的笑容,将碗中菜大口吃光。

见此情状,朗铭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卿浅心想,该适可而止了,否则必会露出破绽。

她倒了一杯酒,笑意盈盈:“朗冉,刚刚我说过,如果你肯跟太傅和解,我就会敬你美酒。”

朗冉微笑着接过酒杯,却没有察觉到,酒中那若隐若现的术法。

他饮下美酒,意识渐渐变得清明,却反而陷入更深的混沌。

他懵懵地看着父亲,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全然不记得。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进这里的,也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似乎真的只是一场梦,然而父亲脸上的笑容和温度,却是那般真实。

“冉儿,多吃点。你瞧你,许久不跟父亲一起吃饭,都瘦成这样!”

这是自从五岁以来,父亲再一次叫他‘冉儿’。他呆呆地看着父亲,不敢相信这真是现实。

好半天,他才终于‘唔’了一声,大口吃了起来。

文显举杯道:“如此父慈子孝,我可是期待已久!太傅,朗冉,还有——卿浅小姐,我们举杯共贺!”

“有什么好庆贺的!真是奇奇怪怪!”朗冉闷闷地说着,到底是举起了酒杯。

卿浅提醒道:“太傅还没有倒酒呢!”

朗冉闷着脸,给朗铭倒满了酒。

四人举杯同饮,宴厅里从未有过如此融和。

“冉儿,你有什么心事,跟我说说。”朗铭道,“大家都在这里,不要闷闷不乐。”

“我没有什么心事。就算真的有,你也不会懂。”

“冉儿长大了,莫不是为情所困?”朗铭难得地开起玩笑,“哪家姑娘,我帮你说去。好歹也是太傅,帮你写封情信也未尝不可。”

“我才不会那么庸俗!我心中藏有更远的志向!”

“什么志向?”

“我要功成名就,这样才可以娶到心爱的姑娘。”

听到这句话,朗铭似乎看到当初的自己。大笑起来:“真不愧是我的儿子!连志向都一模一样!”

朗冉本想质问他,母亲于他,究竟算是什么。但是看着他满脸的笑容,终究忍住。

朗铭看了看卿浅,笑道:“我看你们两个才貌相当,不如——”

朗冉有些惊异:“她不是北洲千金么?听说她早已与东洲二公子订了终身,如今更是被君上看中……她的婚姻大事,父亲岂能做主?”

朗铭怔了一下,心中连连后悔,差一点就说漏嘴。

卿浅慌忙掩饰:“之前我也跟你说过,太傅之名,连义父都心生景仰。若不是我早已许给君王,两家联姻也不是不可能的。”

朗铭也道:“是啊!只怪这丫头太过讨人喜爱,我一时竟然忘了她早有婚约。”

一边的文显无奈地说道:“美人倾国,只可惜你我福薄。”

他再次举杯,邀请卿浅共饮。

卿浅放下酒杯,淡淡说道:“花瑾之路,不敢再赴。”

文显有些气恼:“我与她已经断绝关系,何必总是说她扫兴?”

“你真该前去南洲,看看流芳苑里的她,现在是怎样一种情状。”

“你去过南洲?”

“四处游玩,去过又有何奇?”

“那种荒蛮之地,我永远都不会去。”

“花瑾为你流落至此,想必你也应允过,将会前去看她。她一直在流芳苑等你,原来也不过是痴心错付。”

“想不到她自己在南洲建了一座流芳苑。这皇城里的流芳苑,是我当初亲自所建,绝对比南洲更加气派。卿浅小姐,不如我带你前去游玩?”

“文公子,你自诩风流,原来却是这般不解情意。虽然我与花瑾并未深交,但是却也替她不值。”

“是我负了她,我罪该万死!”

文显说着,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他闷闷地坐在那里,不再说话。

朗铭无奈摇头:“这孩子!虽然身为我的学生,不过如今我也管不动了!”

身为太傅,他无法管教自己的学生。身为父亲,他亦是如此。

他常常会想,这一生是否真的太过失败。

他大口喝着闷酒,直到喝的酩酊大醉。

见他浑浑噩噩,朗冉扶着他,准备将他送回房间。

忽然听到他声声呼唤着:“宁?l……宁?l……告诉我……我该如何走出……”

朗冉皱起眉头,猛地松开手,大步朝外走去。

文显也有了几分醉意,任由丫鬟扶着他前去歇息。

只留下卿浅和朗铭,她将他扶到椅子上,自己坐在了一边。

“卿浅……谢谢你……”他苦笑着说道,“你跟宁?l一样,都是这样善良。可惜……”

“太傅,我说过,我并不善良。你应该知道,我的心中藏着阴谋。”

“说到底,你的本意都是为了自己的父母。”

“我知道我很自私,为了能够与父母重聚,不惜毁灭万民之意。甚至……我将会害的天下大乱……可是……我是魔界之女……我控制不了自己……”

“宁?l知道了……定会伤心……”

“只要她能够活过来,那就是最好的……”

“孩子,事已至此,我自然不会阻止你。你需要我怎样帮你?”

“我即将进宫,我想知道,宫中现在是什么情形?”

听她这样问,朗铭将自己知道的尽数告诉了她。

华辰被魔主选为帝国之君后,在位数年,表面上算是风平浪静。

只是**之中,明争暗斗,藏着说不清的秘密。

并非是他妃嫔成群,相反——则是因为他血脉单薄。

当初他带着青梅竹马的恋人千蕙登上帝位,但是由于千蕙身份卑微,众人自然竭力反对他立她为后。而千蕙大方识体,屡次劝他,他才终于娶了西洲千金安娉为后。

他对安娉并没有任何感情,不过是虚位罢了。

千蕙娘娘退居其次,从无任何怨言。多年来,华辰一直待她如初。从始至终,宠爱的也只有她一个。

然而身不由己,后来魔主逼迫他娶了魔界之女阿珞。众人心知肚明,魔主是将她安插在**,监视着华辰的一举一动。

这位女子,华辰不得不娶,更是毫无感情。甚至传闻,他从未临幸过她。

另外一位妃子,则是文显之妹——文宛。本来华辰绝不愿再娶,但是文家实力渐强,千蕙劝他以此安定人心。

宫中总共也就这四位后妃,再加上华辰钟情千蕙,所以一直没有后嗣。

不知千蕙在宫中受了什么苦,身子越来越虚弱。几年之后,才终于生下了皇子华莺。

皇子不幸夭折后,她一病不起,正如世人传言,已与死人无异。

这其中,不用说又是勾心斗角的阴谋。只可惜,却无人得知。

第九十七章 拈花惹草

次日清晨,卿浅准备离开太傅府。四处寻找紫妤,最终在花苑里见到了她。

只见她坐在石凳上,而朗冉则俯身为她敷药。

“紫妤!”

听到卿浅唤她,紫妤仍然是躲在了朗冉的身后。

朗冉站直身子,看着卿浅道:“请不要伤害她。”

卿浅有些好笑:“只要她安分守己,又会有何人能够伤害她!只怕是她自招祸端,害人害己!”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管我说什么,你也都不会相信。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多说。我这就带她离开。”

“她还未伤愈,请让她留下来养伤!”

“我自会照料她,你不必担心。她毕竟是北洲王——义父的侍女,只身留在此处,多有不妥。”

听到卿浅这样说,朗冉的神色黯淡下去,却也无法再坚持什么。毕竟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她的主人不允,他也没有资格强留。

紫妤看着卿浅,良久之后,终于开口:“小姐,我有话对你说。”

卿浅道:“不妨直说。”

“公子在此,多有不便,还请小姐移步。”

见她神色古怪,卿浅猜不出她想说什么,于是带着她绕到了别处。

两人站在幽静之所,紫妤仍然是闪闪躲躲。

卿浅有些不耐:“到底是什么?”

“小姐……我……”她低着头,半晌后终于鼓起勇气,抬起脸说道,“我听到了你的秘密!”

卿浅一惊:“你说什么!我……我有什么秘密!”

“昨日晚宴之后,我见公子久不归来,担心他会有事,于是自作主张前去接他。我在小径上见到他,将他扶到亭子里歇息。发现他的外衣落下,想必是留在了宴厅,准备前去取来。谁知道在门外,却听到了你跟太傅的对话……”

卿浅早已学会谨慎,每次都会避开外人。昨晚想必是酒意之故,竟然没有察觉外面有人。

此时听到紫妤揭穿,她不得不强作镇定:“将你所听到的,全部说来。”

“你说……你其实是魔界之女……”

“还有呢?”

“你想要复活你的父母……你将会混进宫中……虽然我并不知道,你混进宫中能做什么……但是我知道……一定藏着巨大的秘密……”

“你的听觉倒是很灵敏,只是不知,你是不慎听到,还是有意为之!”卿浅冷笑道,“你既然得知我的身份,就应该知道,我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死你!”

“小姐饶命!”紫妤慌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姐请相信我,我绝不会说出去!否则的话,我也没必要冒险告诉你!”

“你可知道,这件事牵连甚大。一旦说出去,不光是你我,就连整个太傅府也会受到责难!”

“正因为如此,我才决定如实告诉小姐!我不想连累公子!”

“你对朗冉是真是假,我也没必要知道。事已至此,我绝不能留你!”

“小姐!我说出这件事,并非是为了威胁你!我只是想换取小姐的一个承诺!请小姐成全!”

“你没资格跟我讲条件,杀死你易如反掌,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我不相信任何人,你既然心怀鬼胎,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小姐……我看的出来,你并非是狠心之人……你也是为了复活你的父母,才会甘愿冒险……而我……我从小无父无母,甚至连父母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北洲王带回去为奴为婢……我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倾妃小姐,却每天都被北洲王任意打骂……后来……在我十几岁的时候……他……他将我当作倾妃……”紫妤捂着脸,失声痛哭,“那一晚的痛楚和耻辱……我永远无法忘记……你猜的不错,我怨恨倾妃,因为是她连累了我!但是……这么多年来,我仍然是悉心照料着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复仇!如今……我只是想恳求小姐……让我留下来……留在这里伺候公子……公子是真的怜惜我……从来都没有过人如此对我……小姐……求您……允许我这片刻的快乐……”

看着紫妤满脸泪痕,卿浅不由得恻隐。她确实不是狠心之人,装的如此冷漠,不过是为了以绝后患。

紫妤就算真的心怀鬼胎,但其身世毕竟可怜。倘若她只是为了自由和温暖,再怎样也不至于枉送性命!

其实,大家都只是孤独之人,谁也不比谁更加高贵。

何必再造杀孽,何必任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

正在犹疑之际,朗冉找了过来。

他一把扶起紫妤,怒视着卿浅:“想不到北洲千金,竟然只是徒有虚名。对于自己的侍女,动不动就任打任骂,这真的是传说中温柔静婉的倾妃小姐吗!”

卿浅无奈地说道:“朗公子,你不该轻信。”

“我不该轻信的人——是你!”

“你是执意要留下她?”

“不错!”

“倘若我不肯呢?”

“那我就前往北洲,向北洲王要人!”

“朗冉,你会后悔的!”

“我从来都是孤独一人,见到紫妤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与我同病相怜之人。从她救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此后定会好好保护她,再也不让她受伤!我们两个,从来都没有人管过,只有自己心疼自己。就让我们两个可怜人互相陪伴,难道这样的请求你也不肯?”

卿浅苦涩至极,正要说些什么,朗铭走了过来。

见到此情此境,他不明所以地问道:“发生何事?”

朗冉道:“父亲,你来的正好,我有事对你说!请帮我说服卿浅小姐,让紫妤从此留在太傅府!”

“胡闹!你怎么会想出这件事!紫妤可是北洲王的贴身侍女……你……你太过天真!”

“不管你此话何意,我都一定要留下她!”

“绝对不可能!”

“父亲若是不允,我就带她远走高飞,再也不会回来!”

“你!”朗铭震怒地看着他,“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如今居然为了一个侍女而忤逆我!好!你走!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越是不让我做,我越是要做给你看!你从来都没有理解过我,无论我说什么,在你看来都是错误!我这就离开,此生再也不会烦扰你!”

朗冉倔强地说着,牵起紫妤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逆子!”

朗铭浑身发颤,剧烈地咳嗽起来。

卿浅拿出一颗药,扶着他喂下。

他服下之后,仍然是咳嗽不止。他抚着心口说道:“让我死了也好!这不孝子,迟早要气死我!”

“太傅……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一时心慈……也不会带她来到这里……”

“孩子,怎能怪你?这一切……都是天意安排啊!”

“太傅,我该如何才能帮你?”

“你已经做的够多,只是我们父子两再也难以回头!谁也帮不了我们……”

“倘若我再见到他,一定会带他回来。”

“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我这把老身子骨……能撑一天是一天……”

“太傅……”

“好孩子,不要难过。能够在死前见到宁?l的后人,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你还有自己的事情,不要管我了!”

“若是真的可以复活他们,我会跟着他们前来拜会你!”

“好……好……还是你最懂事……我本想再教你一些宫廷礼仪……不过你这么聪明,进去之后自然就会……不要再耽搁了……我还是那句话……若是用的上,我一定在所不辞!”

“多谢太傅!请太傅保重身体!”卿浅对他躬身拜了拜,问道,“是这样么?”

朗铭将她的手掌合在一起,露出了笑容:“果然是一学即会。只需要再注意细节,就不会露出破绽。”

“我会勤加练习的!”

“好孩子,你也要保重。有什么事情,都记得找我。你自己在宫中,千万要谨慎行事!”

“嗯。知道了。”

道别之后,卿浅走出了太傅府,却在门口见到了文显。

文显一摇折扇,笑意朗然:“想不到能够在此遇到小姐,真是有幸!”

卿浅没有说话,径自往前走去。

文显跟上前,问道:“小姐将往何处?”

“与你无关。”

“我不过是早就仰慕倾妃小姐之名,所以才会屡次冒昧。还请小姐见谅,不要放在心上。”

“我说过,叫我卿浅。”

“岂可唐突?”

“你也知道唐突,为何还还一直纠缠不休!”

“小姐只身一人,初来此处,怕是诸多不便。我本想邀请小姐前往府中,看小姐意思,想必是不会答应了。”

“文公子,难道当初你就是这样将花瑾骗到手?”

“我……”文显讪讪然,“何必总是提起她!”

“你本来负了她,害的她流落南洲。非但不知悔改,反而还四处拈花惹草。我不愿与你同路,请你自重。”

“果然是高不可攀,为何总是这样拒人千里!若是你肯放下怀抱,将会得到更多!”

“我什么也不需要!”

“流芳苑或许有你想要的东西!”

听到这句话,卿浅顿住了脚步。

第九十八章 宫闱秘事

文显自诩家世显赫,再加上确实有些才气,所以想尽法子讨美人欢心。

当初他纠缠花瑾的时候,特意在皇城中为她建造一座流芳苑,本是赏花弄月之所,也便于两人幽会。

他竭力邀请卿浅前去游玩,卿浅无论如何也不肯同往。情急之下,他只能随口胡诌。

他说,流芳苑或许有她想要的东西。

倒不是因为他识破了她的身份,恰恰相反,他对此深信不疑。

他心里想的是,倾妃小姐不是将要嫁往皇宫么!既然如此,多多少少需要了解宫中的一些秘事。**毕竟是个凶险之地,只有对一切了然于心,才能够保住性命。

不如以此作饵,哄她答应自己。

“花瑾曾经是宫中女官,专门负责记载**大小事宜。”文显这样对卿浅说道,“你若想在宫中活命,学习礼仪是必不可少的。但最重要的是,要了解宫中百态。你要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对于这些事情,没有人比花瑾更加清楚。虽然她如今已经不在,但是流芳苑中或许会有什么记载。不妨跟我前去看看,不管怎样你也不会白跑。”

他本是随意说说,因为他心知肚明,关于流芳苑和花瑾的一切,早已被他销毁。他不过是为了哄的卿浅与他同游,却没有想到,卿浅心中自有考量。

卿浅又岂会看不出他的轻薄用意,但是转念一想,花瑾那样的玲珑之人,就算是受了情伤,就算是一切被毁,然而若真的有什么秘事必须留下,她必定会想方设法保存。

若是自己得知那些宫闱秘事,对自己施展计划肯定有利。

心中转了几个弯,她点头道:“文公子,我跟你去。”

文显想不到她如此轻易改口,欣喜之余,也难免暗暗得意。心想凭借自己的手段,无论是何种美人,最终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带着卿浅,走进了流芳苑之中。

这座流芳苑,乃是他当初挥霍千金所建。只为博得美人一笑,他命令工匠精心打造,连角落处都必须用纯金铺垫。

四处流光溢彩,极尽奢华。

卿浅刚走进去的时候,几乎被晃的睁不开眼。

比起来,南洲的那座流芳苑,倒更像是农家后院。

卿浅心中想道,花瑾离开此处,反而是一种幸运。若是一直被困在黄金枷锁之中,永远都不得自由,永远都看不清真相。或许身在南洲的她,才是最美的时候。但愿她不要再沉溺过往,因为他根本就不值得。

“小姐,你能同我前来,真是蓬荜生辉。”文显笑道,“不如共饮一杯?”

卿浅正想着该如何打发他,听闻此言,也没有拒绝。

文显带着她,来到黄金桌前,两人相对而坐。

金樽美酒,丝竹萦绕。本是人间乐事,然而卿浅实在不喜欢眼前之人,哪怕片刻也呆不下去。

她看了看候在一边的侍女奴仆,对文显说道:“请让他们退下,我有事情对你说。”

文显求之不得,立刻就挥退了那些下人。

他神往地看着她:“小姐,我也有话对你说。”

卿浅以袖掩面,表面上是在饮酒,实际上是因为——她不想看到他那轻浮的目光。

“小姐好酒量!难得小姐肯赏脸,我敬你一杯!”

文显端着酒杯,正准备饮下,卿浅站起身道:“文公子,多谢你的款待。应当是我敬你才对。”

她说着,为他斟了一杯酒。

他欣然地一口饮尽,还没有来得及品味美人之香,就倒在了桌上。

卿浅摇头,想不通如此浪荡公子,怎么会害的花瑾为他肝肠寸断。

不过她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答案。

她召来一群子归鸟,吩咐它们帮她寻找蛛丝马迹。

她坐在窗户边,望着外面的繁花似锦,心里却一片荒芜。

行人匆匆而过,那般喧闹。可是,她找不到一个身影与她有关。

“主人!”

听到子归鸟的轻唤,她从幽思中回过神来。

只见它们合力衔着一本小册子,送到了卿浅的手中。

文显早已将一切毁去,怎么会不慎遗落这本册子?

只因花瑾心思精巧,将这本最重要的手札藏的太过隐秘。

果然,他们虽然相爱多年,但是他却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看清过她。他对她的了解,还不如卿浅一个路人。

能够在他的层层搜索中存下这本手札,花瑾不知道是幸运,还是悲哀。

这本唯一的纪念,清清楚楚地记载了他们从相识到背弃的点点滴滴。其间分分合合,暗藏了宫闱中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其中的宫廷礼仪,太傅早已教给卿浅,所以她只是略略翻过。

至于文显和花瑾的相识,虽然记载详尽,但是卿浅也没有太多的心思。

不过是如同所有故事里的才子佳人,他倾慕她的风华,为她作诗捧花。而她一开始看不清他的本性,还当作是别有风流。两人饮酒论诗,泛舟湖上,再怎样心如冰雪的女子,也抵不过翩翩公子的这般缠磨。

他们一开始是在陪伴文贵妃踏青之时,一见倾心。他得知她是宫闱女官后,打着前去探望妹妹的幌子,找尽借口与她‘偶遇’。

文宛看出他的心思,也体贴地为他们创造机会。

宫闱之中,毕竟不便。

所以他就倾心打造一座流芳苑,里面贴满了他为她写的诗词。

置身于那些热情洋溢的诗词之中,想必没有哪个女子不会心动。她渐渐为他折服,终于接受了他。

从那以后,流芳苑就成了他们的幽会之所。他们徜徉在似火的柔情之中,确实也曾真正相爱过。

只是红尘诱惑太多,特别是他这样的一个贵公子。

她渐渐察觉出他的冷淡,却固执着不愿说破。那时候她太过自信,她以为他只是一时走神,然而他的心终归还是属于自己的。只要她在流芳苑等他,他迟早会回来看她。

直到她无意撞到那一幕,她才不得不面对现实,原来自己竟是这般可笑!

那晚,她奉了君王之命,前去为珞妃画像。谁知道走到墙根下,却听到了那熟悉的诗词。以及——那不堪入耳的**!

她木然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怪她太过固执,明知往前一步是噩梦,却仍然想要问个明白。

走过去的时候,她还在骗自己,或许只是自己的幻觉。太久没有见到他,大概是忧思成疾。

当她终于看清纠缠花中的两人时,一切刹那破灭。**裸的现实就在眼前,她再也没有借口欺骗自己。

他从痴缠中惊醒过来,这才看到——她就站在不远处,冷冷地望着他。

“花瑾!”

他慌忙穿好衣服,冲到了她的面前。他想要解释,想要挽留,可最终说出来的却是——

“请帮我们隐瞒!”

“是怎样开始的?”她冷冷地问,“你们一个身为贵妃之兄,一个身为帝王之妃,怎么会……”

“我……那天我去看望妹妹,正巧珞妃也在……我也不知道为何……只觉得她美的不同寻常……她同我说话……声音也似乎带了魔力……”

“曾经你也是这般哄我,可笑我竟然轻信。”

“花瑾,我自知有负于你。只求你能够帮我们隐瞒,从此以后我绝不会离开你。”

“你只求我能够帮你们隐瞒,却不求我能够原谅你?”

“只要避过此事,我相信一定会再次打动你!”

“你当我是什么人!文显,我告诉你——你这所谓的爱,我不稀罕了!”

“花瑾,你也知道,我从未求过人。你是唯一一个,但愿也是最后一个!难道你真的忍心看到我跪在君上面前,苦苦哀求!”

看着他满脸哀切,完全没有半分尊严与担当,她忽然觉得很厌嫌。她看了他许久,终于再次开口:“文显,我累了。我不想玩下去,只想好好歇一歇。今晚之事,我可以当作没有看见。你好自为之,君上并非是糊涂之人。”

“花瑾!我就知道,你绝不会那般狠心!我以后定会好好待你!”

文显誓言连连,花瑾却再也分不清,他究竟是真心说出,还是只为了堵她的口。

“你没有机会了。”

她面无表情地说完,走进了夜色之中。

那晚之后,他一次次地前去流芳苑,想要故技重施。可是,她早已搬离了伤心地,依然是住在深宫之中。无论他使出什么方法,她都不肯见他。他甚至托自己的妹妹说情,也都被花瑾冷冷拒绝。

她的心中并不是毫无情意,她只是害怕,有一日会再次尝到那晚的心碎之痛。

他的耐心渐渐磨完,自知复合无望,渐渐地不再找她。反正他从来都不缺女人,花瑾对于他来说,其实并无特殊。

或许珞妃的身上真的藏有某种魔性——也难怪,她本来就是魔主安排在**之中的。文显日思夜想的都是她的身体,很快就再次跟她纠缠在一起。

两人忘形之时,终于东窗事发,被华辰亲自撞见。

文显将一切罪责都推到珞妃身上,说她本就是魔界之人,是她春心寂寞,主动对他投怀送抱。

华辰虽然震怒,但是不能杀她。至于文显,由于文家家世强大,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也无法重罚。

最终,知而不报的花瑾被流放南洲。当然,其中的隐情,也就只有华辰和花瑾知道。

这些宫闱秘事,卿浅看完之后,已经了解大概。

但是当她无意中翻到最后一页,看到害死华莺之人的名字时,不由得悲哀起来。

花瑾,对于文显这样一个负心之人,想不到你竟然还是这样煞费苦心地保护着他!

第九十九章 珠胎暗结

死寂的皇宫之中,每个人都像是受到控制的木偶,生涩地表演着不属于他们的爱恨情仇。

天意冥冥,仿佛有谁在暗中注视着这一切。幕后那只看不见的大手,牵引着世人的喜怒哀愁。

他们挣扎着,呐喊着,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命运编织出的罗网。

结局早已写好,又有谁能够幸免于难?

华美的龙凤床上,躺着一位苍白的贵妇。她神色安详,宛如熟睡。

那般平凡的女子,本不该被困于这繁丽的枷锁之中。然而从她走进来的那一天起,她就没有想过回头。

身着龙袍的君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呼唤着她的清醒。

他却不知道,她早已被噩梦魇住。除非逆行之法,否则她绝无可能闯出。

“千蕙……千蕙……”他悲伤地说着,“醒过来好不好……没有你的皇宫,我又该如何坚守!”

“君上请保重身体。”

说话的是立在一边的皇后安娉。她一直站在这里伴着他,静婉的如同水上清莲。

听到她的声音,他这才觉察,她不知何时竟然已在身边。

他头也不回地说道:“皇后先回去歇息。以后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踏足半步!”

“君上日夜憔悴,臣妾很是担忧。”

“她还没有醒来,我不会先死。”

“臣妾只是想告诉君上,无论过去如何,也无论将来如何,臣妾都会长伴君王,绝不离弃!”

“皇后,你们心知肚明,我心中只有千蕙。她与我青梅竹马,伴我历尽风雨。也只有她,才有资格永远伴着我。”

“臣妾早已是君王之妻,自然会谨记本分。”

“君王之妻,从来就只有千蕙。况且……我从来也不在意什么君王之位……只恨天意弄人……”

“君上,既来之则安之。就如同臣妾千里嫁进皇宫,就该接受自己的命运。想的太多,只会自苦。”

安娉温柔地劝慰着,端起桌上的药汤,走到了床前。

热雾缭绕,她不敢抬头看他。那样深切的忧伤,她从来也不敢多看。

他接过药碗,先是自己尝了一口,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喂给千蕙。

安娉柔声说道:“西洲盛产灵药,这是我特意请父亲找来,连夜送进宫中。我亲手所熬,绝不会有问题。”

“皇后。”他忽然看着她,“你有多久没有回去过?”

这样深澈的目光,看得她心里轻颤,她垂眸道:“七年。”

“已经这么久了……”他怅惘轻叹,“皇后,这么多年来,委屈你了。”

“能够陪伴君上,臣妾已经知足。”

“什么时候,我再陪你回去看看。西洲王年事已高,想必极为挂念你。”

“多谢君上!”

“阿?铡购妹矗俊?

“难为君上还记得她,她一切都好,越来越乖巧了。本来一直跟着朗太傅,后来朗太傅赋闲在家,她便自己在宫中学习。若是知道父皇挂念着她,她一定会很高兴!”?

“她是我唯一的女儿,而我……却很少看她。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

“君上也是为国事忧心。阿?蘸芏?拢??簿驳氐茸鸥富嗜タ此换峁帜愕摹!?p>  “那你怪我么?”

“臣妾心甘情愿。”

他对她冷淡至此,甚至当初的圆房也是迫于众人压力。她想不通,自己为何竟然不怪他。或许是性格使然,又或许……

她痴痴地看着他,失神地说道:“君上可否唤我的名字?”

“为何?”

“因为……无法奢求君上对千蕙妹妹的情义,但愿我的名字能够片刻留在君王心中。”

“皇后……”他摇头苦笑,“我也不想如此对你,可是我无法勉强自己。我的爱只能分给一人,再也无法容下其它。曾经在原野上,我对她发过誓,一生一世一双人。没想到……后来我却被魔主带入皇宫之中。为了所谓的天下之势,我已经背弃太多。她为我受尽苦痛,我却一次次负她。她变成如今模样,说到底都是被我所害。我无意为自己找借口,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妻子,我其实不过是个懦夫!”

“君上切勿自责。千蕙妹妹其实比我们都幸运……若是可能,我宁愿替她。”

“你是国母,怎能说出这种话?”

“不错……我的性命,由不得我……”

见她如此神色,华辰心中也不免苦涩。

其实他和她都是受命运摆弄之人,只不过他表面上似乎风光一些。他没有权力决定他人的生死,他也根本不愿如此。

寝宫内再次一片死寂,沉闷的令人窒息。

这时,听到外面传来通报声:“文妃娘娘求见——”

华辰不耐道:“我谁也不愿见!”

然后又是文宛的低泣声:“臣妾在此祈福,长跪不起!”

片刻之后,响起珞妃的声音:“臣妾前来请罪,为姐姐祈福!”

华辰担心会吵到千蕙,虽然她现在根本什么也听不到。

他带着安娉走出寝宫,果然看见文宛和珞妃搀扶着跪在门口。文宛泪水涟涟,珞妃则是左顾右盼。

见到君上和皇后出来,两人慌忙请安。

华辰皱眉道:“不是说过,绝不许任何人接近这里!不要对我说,你们是担心我!”

文宛低声道:“许久不见君上,臣妾甚为挂念。”

“你的父兄皆在皇城,你可以随时回去。”

“既已嫁给君上,臣妾岂敢私自离去?”

“早已允许,谈何私自?”

“难道君上不明白臣妾的一片苦心?又或者只是在敷衍臣妾?”

“那你们又何曾明白过我?”

“君上不过是想要守住帝国,又有何难!我们文家势力遮天,坐守皇城之中,谁敢来犯!”

“我只是想要她醒来,你们明白吗?”

华辰说着,转身准备进去。

忽然听到身后的珞妃说道:“君上……我……我有喜了!”

华辰却不回头,只是冷冷说道:“问问孩子的父亲,可否愿意留下它。”

魔主逼迫他娶她,实则是将她安插在他的身边,让她时时刻刻地监视着他。所以他对她绝无任何感情,有的只是无尽的厌弃。无论她使出千般风情,他也从未看她。为了不与她亲近,他甚至不惜服毒自毁。每次不得已单独见她的时候,他的身上都会长满毒斑,令人见之而生怖。他表面上装得对她有心无力,内心里却是对魔界深恶痛绝。

如此几次,她虽未看出他的用心,但是也觉得太过无趣,渐渐地不再心存指望。

她早已被魔主烬天玩弄股掌,嫁进皇宫之后,由于从未得到宠幸,自然是不耐寂寞。

那天她破天荒地前去看望文妃,本是想商量些事情,却不其然遇见文显。两人皆是天性风流,甚至不须只言片语,很容易就纠缠在一起。

私通之事败露之后,由于她跟文显各有背景,所以华辰也动他们不得。可怜文显的昔日恋人为他们替罪受苦,而他们则继续偷偷地幽会。

除了文显,还不知她暗地里做过多少不堪之事。

她暗暗得意,心想能够瞒过华辰,也算自己有些手段。

然而谁也不知道的是,华辰其实自有考量。

此时,她告诉他,她与人珠胎暗结,他竟然没有质问她。

听到他波澜不起的一句话,她忽然有些愤怒:“你为何不生气!”

他不答反问:“你为何告诉我?”

“因为你从未正眼看过我,更未曾对我有过丝毫情绪!我讨厌你总是这副冷淡的样子!反正你也不敢杀我,我就是要看看,你对我生气是怎样的!”

“让你失望了。我不但不生气,反而会替你设宴庆祝。”

“你!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孩子的父亲比我更想知道。”

“我不会告诉他的!我要杀了这孩子!”

“其实你根本就没有怀孩子吧?”华辰淡淡道,“魔主早已对你施法,让你无法有孕。你这样无理取闹,我可以不做追究。若是觉得好玩,我也可以奉陪到底。”

“那你为何还要揭穿我!既然你真的毫不在意,当初为何又要大动干戈,甚至将花瑾流放至南洲!”

“也许跟你一样,只是为了好玩。”

华辰扯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沉沉地走入夜色之中。

终于走到无人之处,他颓然地靠在墙角下,望着那一弯残月苦笑。

父亲,母亲,皇儿,你们看到了吗?所谓的君王,也不过如此。

深爱的女子被他连累,生死未卜。而他却不得不周旋于明争暗斗之中,无力脱身。

满园的星辰花开,那是他特意为她种下,就如同当年漫山的情花。可惜,却再也开不出那样一种风华。

那时的他们,自由自在,从未有过忧伤。后来被带入这不归之路,渐渐快要记不起过往誓言。

他被魔主指为帝国君王,从此以后身不由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被人所迫。被众臣所迫,被万民所迫——然而最重要的是,被他自己所迫。

什么时候才能够再回去,回到那星辰花开的春野之中。

而他挚爱的千蕙,是否还会在山花之中,等待着他的归期……

第一百章 翩若惊鸿

四周山花荼蘼,漫天萤火飞舞,她自那幽美月色中盈曼飞来,周身似乎渡了层层柔白的轻纱。她的眼中满是温柔,绛唇轻启:“华辰……”

身着龙袍的男子,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望着她掠过清渺曲声,自云霓中飘摇而来。

那不知名的曲声,游荡在夜色里,恍惚间如陷幻梦。

“华辰……”

她轻轻唤他,声音低魅,仿佛在蛊惑着他的沉/沦。

“你是何人?”他心神飘渺地问出这句话,脑海里的记忆挣扎着,影影绰绰中,他几乎就要叫出她的名字。

她伸出手,在他的眉心轻轻一抚,记忆中的容颜越来越远,似乎全被那样一只手所勾走。

“你从未见过我……”

她的手上立着一只奇怪的灵鸟,它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似乎能够将他的记忆看穿,又似乎所有的记忆全是被它吞噬。

“我是倾妃,也是卿浅。华辰,记住——你从未见过我!”

灵鸟的嘴角泣出鲜血,最终渐渐幻灭,天地间只剩下那无处不在的曲声,尚在哀凉低唱。

“倾妃……你是倾妃……”他目光渐渐涣散,又渐渐明澈。他定定地看着她,“倾妃,你为何会在此处?”

“我受人欺骗,容貌尽毁。幸得神明怜见,为我复容换皮。倾妃之名已被埋葬过往,天下从此只有卿浅。”

“卿浅……卿浅……此名甚好……”

“我本就被许为君王之妻。当初一时糊涂,离家出走,才会将自己害成那副模样。如今悔悟过来,君上却一直避而不见。听闻君上日夜为娘娘憔悴,正巧我向神明求来灵药。在宫外等候许久,担心会错过良机,这才冒昧闯入。卿浅莽撞,还请君上恕罪。”

“你诚心送药,何罪之有?倒是我有所疏忽,你不要放在心上。”

“能够见到君上,已经三生有幸!”

“为何?”

“我虽然深居北洲,也曾游历东洲——以及南洲,见识过许许多多的人,但是最为仰慕的,还是君威皓然。天下皆臣服于君上之恩,才会这般国运昌泰。”

“能得倾妃谬赞,看来我也不是百无用处。”

“君王之德,天下感赞,君上何必妄自菲薄?”

“其实……你又何必安慰我……”华辰苦笑道,“一路走来,天下到底如何,想必你比我更为清楚!”

“君上……”

“叫我华辰。这两个字,并非所有人都可以直呼。”他站在花丛之中,看着星辰烂漫,“除了千蕙,你是特例。”

“我……何其之幸……”

她走到他的身边,却不敢看他。

他却是看着她:“这皇宫之中,向来冷清无比。千蕙病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以为你会不一样,想不到——你也不愿对我袒露真心。”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传闻倾妃冰雪聪明,熟读诗书,善歌善舞。不妨让我看到最真实的你。”

他的目光如此深澈,谁也看不透里面藏有多少玄机。

她沉默半晌,点了点头:“卿浅献丑。”

顾香砌、丝管初调,倚轻风、佩环微颤。

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

他从来也未见过如此风华,却在她水眸低垂的瞬间,看到一颗泪珠落下。

“为何哭泣?”他问。

“我……我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她口中如此回答,心里却痛苦地难以自已。

墨?h,她从来都没有为他跳过舞,而此时,却不得不以另外一个身份,出卖着自己。

她对墨?h,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从来不敢回望,深藏的记忆却一次次割裂着她。

“你身为北洲王义女,身份高贵。为何竟会伤心?”

“那不过是世人眼中的风光。只有置身其中,才会看清真相。”

“你大概不愿说出来,我也不会勉强。”

他伸出手,想要为她拭去泪痕,她却下意识地避开。

看着他眸中的惊疑,她不得不违心解释:“听闻君上钟情千蕙娘娘,我不敢奢求其它。只愿能够治好娘娘,祈祷娘娘与君上长安不离。”

“我还以为,你是在为景家二公子伤神。”

“无论我与他是真是假,那一切都已过去。如今我既已入宫,定当尽心陪伴君上。”

“你要知道,我无法给你名分。”

“能够伴在君王之侧,那样已经足够。义父看到,也不会再罚我。”

“委屈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转过脸不再看她。

倚在花丛中央,疲倦地闭上眼睛。然而就连梦中,也无片刻安宁。

看着他满脸的倦色,想起当初在魔宫外的相识,她心中想道,不如送给他一个美梦。

梦中,有他的父母,有他的妻儿。他们一家五口,守着那一方山花烂漫,静好如初。

他的千蕙,在花丛中自在飞舞,笑容纯净。

那时的她,还是那般天真活泼,如同花中的精灵。

她总是喜欢采摘大捧的山花,送给他的父母煮茶。

他佯作恼怒:“我的呢?”

“大叔大婶对我那么好,我当然只想着他们!至于你么——等你追上我做妻子,我就天天给你采/花!”

她对他露出烂漫的笑容,再次跑到了山花深处。

父母含笑看着他们,忍不住喊道:“小子!你可要努力!”

他们在山花中嬉闹着,欢笑着。渐渐累了,并肩躺在花丛中,仰望着天上云卷云舒。

“天空如此辽阔……”他神往道,“千蕙你说,天下究竟是怎样的?”

“天下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里就是我的天下!”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你的天下?”

“才不是呢!”

“你就承认吧!你肯定早就爱上我了!”

“那你什么时候娶我?”

“现在就可以!”

他坏笑地看着她,将她揽入了怀中……

她嫁他为妻,为他生子。两人直到白发苍苍,还是每天跑到花中嬉闹。

无忧无虑的岁月,纯美的如同漫山星辰盛放。

“千蕙……是我害了你……我不该带你来这里……这天下与你我何干,为何你我竟为之倾尽所有!我带你离开……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他紧紧地皱着眉头,双手紧握,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华辰!华辰!”

卿浅轻声唤他,许久之后,他终于睁开眼睛。

温煦的阳光散落花间,美梦尽散,他却固执着不肯醒来。

看到卿浅在他面前,他问道:“你在此陪了我**?”

“嗯。”

“那你可曾看到什么,又或者听到什么?”

“我看到你似乎沉入梦中。”

“果真……原来不过是一场梦……”他失神苦笑,“我多希望,那都是真的!十几年来,自从我将她带入宫中,就再未有过这样的美梦!”

“过去固然美好,然而一味沉浸过去,只会让自己看不清现实。”

“你说的对……千蕙还在等我,我要前去看她。”

“我陪你一起去。”

见他大步往前走去,卿浅跟在了身后。

来到千蕙的寝宫外,仍然是安娉等在那里。

见到华辰带着陌生女子,安娉有些惊异:“这位妹妹是——”

华辰道:“北洲王之女,卿浅。”

“卿浅?不是名为倾妃么?”

“嫁我为妻,自然就是妃。”

华辰也无心多做解释,走进了寝宫之中。

千蕙依然是毫无气息,宛如死人。

安娉端着药走上前,柔声说道:“君上,让臣妾来。”

华辰拿过药碗:“你去歇着吧。”

“君上似乎**未睡,请勿太过操劳。”

“我没事。”

华辰说着,扶起**上的千蕙,细心地给她喂着药。

卿浅心中思量着,不知该不该拿出灵药,又该如何自圆其说。

想了半天,她终于还是开口:“君上——”

华辰打断她:“我说过——叫我华辰。”

安娉听在心里,不免有些伤心。她嫁给他这么久,多想听他唤她的名字,可是他却从来都只是唤她皇后。

或许,真如传闻中那般,倾妃天生带有某种令人沉陷的魔力吧!

不过,只要他能够微微展颜,无论是不是对她,她都已经感激不尽。

这时,忽然听到门外响起清脆的声音:“父皇!母后!阿?蘸孟肽忝牵 ?p>  安娉还来不及阻止,就见女儿阿?沾沉私?础?p>  她今年不过四岁,生的粉妆玉琢,煞是惹人喜爱。可惜的是,华辰从来也未放在心上。

她飞也似地跑过来,扑进安娉的怀抱:“母后!好几天不见您了!”

看着心爱的女儿,安娉心中满是温暖。可是,此时她却不能表露什么。因为从女儿闯入的那一刻,华辰的脸色就阴沉下来。

“父皇!”阿?站僮攀种械氖榫??朔艿厮档溃?拔矣只崮詈枚嘧至耍 ?p>  华辰沉着脸:“知道了,你先出去。”

“父皇怎么了?您不高兴吗?这么久都不去看望女儿,难道您一点都不想我吗!”、安娉紧紧抱着她,温柔说道:“父皇国事缠身,等有空了,肯定会去看你的。”

“母后骗人!父皇哪里是国事缠身!分明就是只想着别人!”

她看了看千蕙,又看了看卿浅,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尖叫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人鬼殊途

“坏人!她是坏人!”阿?占饨凶牛?杲?税叉车幕持小?p>  安娉紧紧地搂着她,心疼地问道:“阿?眨?憧醇?裁戳耍俊?p>  “我……我看见……”阿?盏牧成下?强志澹?昂每膳隆??每膳隆??负螅?训滥忝嵌济挥锌醇?矗 ?p>  安娉柔声安慰:“乖阿?詹灰?e拢?富屎湍负蠖荚谡饫铮?趺椿嵊谢等耍俊?p>  阿?战?x成盥瘢?缸徘淝车溃骸八?难劬αp>  卿浅装作平静的样子,笑意盈盈地问她:“我的眼睛怎么了?”

“你的眼睛……好可怕……”她大哭着,“你不要害我!我很乖的!”

“阿?展?鳎?也恢?阍谒凳裁础!?p>  “妖女!求你离开这里!”

听闻此言,华辰皱眉道:“阿?眨?菀??郑nmゲ≈兀?灰?乘?!?p>  安娉慌忙将女儿搂的更紧,哄劝道:“阿?湛隙ㄊ强创砹恕8富噬??耍??展怨缘乇鹚祷啊!?p>  “不!我没有看错!就算父皇生气,我也要说!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阿?斩遄沤牛良??案富剩?负螅?忝且彩腔等耍 ?p>  华辰不耐道:“外面哭去!小小年纪,不知是谁教你的这些手段!我还没有宠幸卿浅,就已经如此。若有朝一日真的给她名位,你们又当如何!”

安娉错愕地看着他:“君上,你此话何意!臣妾待你一片真心,为何你竟如此揣度!”

看着她眸中的伤色,他心中不由得内疚万分。他放缓语气道:“皇后,对不住。我……我只是太过担忧千蕙。”

“你担忧妹妹,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君上只顾念着妹妹,就算真的毫不在意臣妾,多少也该顾念着父女之情!阿?詹欢?拢?煤媒痰季褪牵?伪厣怂??模 ?p>  “阿?铡??被?蕉耘??斐鍪郑?胍ы?持校?欢??杖瓷?璧赝?盖谆忱锿恕?p>  华辰苦笑道:“我欠你们太多。皇后,阿?眨?人?煤螅?叶ɑ岵钩ツ忝恰!?p>  安娉虽然伤心,但仍然是那般温柔:“君上,怎敢奢求补偿?只愿您心中留我们一个角落,如此足矣。”

此言更是让华辰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再说些什么。

趁他们分神之际,卿浅拿出一颗药丸,暗中做了手脚。

阿?彰挥兴荡怼:9?煺嫖扌暗难劬γ?梢钥吹剿??幸?值难?臁8崭账??谑┓a?媚ы缰?t牍斫缃换黄踉肌r簿驮谀且凰布洌?话?詹黄谌蛔布??p>  真话向来都不被人相信。也正因为如此,世人才心甘情愿沦陷梦魇。

她将那颗药送到华辰面前,笑道:“这是我特意为娘娘求来。虽说是灵药,不知可有神效。”

华辰接过药丸,看着它久未言语。

见状,卿浅道:“正好近日我也染病不适。君上若是不介意,请分我一些。”

华辰笑了起来:“宫中自有妙药。这颗灵药治病,未免太过大材小用。所以——还是全部给她服下。”

他终于不再怀疑,扶起了千蕙。

阿?站?诺睾暗溃骸案富剩〔灰纫?∧慊岷λ浪?模 ?p>  担心女儿会再次说出什么不敬之言,安娉不得已只好轻轻捂住了她的嘴。

阿?照踉?牛?艉白牛?粗荒苎壅稣龅乜醋牛?富式?强乓┩栉垢?饲mァ?p>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千蕙的面色渐渐恢复红晕,片刻后竟然睁开了眼睛!

“鬼!”

阿?赵俅渭饨幸簧??璧乖谀盖谆持小?p>  见到千蕙醒来,华辰惊喜万分,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千蕙!千蕙!”他呼唤着她的名字,害怕她会转瞬即逝。

“华辰……”她呆呆地看着他,眼中流出了泪水。

“千蕙,不要哭!我最害怕的,就是看到你的眼泪!”他为她拭去泪水,温柔至极,“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从此再也不会分开!”

“华辰……我们的孩子……”她痛哭起来,“皇儿!他怎么舍得离开我们!”

“千蕙,你醒了就好。我们以后……”华辰声音哽塞,想要对她许诺,却发现任何誓言都是苍白。

“华辰,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到许多灵鸟,它们对我唱着奇怪的歌谣。似乎有人对我说了什么,可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千蕙抱着头,拼命地回想着,“那一定是极为重要的话,我怎么可以忘记……”

华辰紧紧地抱着她,心疼地说道:“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好好地养身体,我带你出去游山玩水,说不定就会想起来。”

“游山玩水……这十三年来,你对我说过无数次,我也期待过无数次。不过我心里清楚,今生今世……我们怕是走不出去了……这天下虽然繁华,可终归不属于你我……我好想再回到山花烂漫……也只有那里……才是我的天下……”

“千蕙,是我害了你!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回去!”

“我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千蕙苍白地说着,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你为我种的那些花,想必都开到极盛。倘若能够走出这座寝宫,已经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我这就带你出去!”

华辰说着,打横抱起她,往外走去。

她这才看到,旁边还站着外人。

她从他的怀抱下来,理了理衣服。她不能再像从前那般玩闹,宫廷里需要遵循的礼仪,她早就学会。从走进这皇宫的那一天起,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就已经死去。而她的华辰,也不再只属于她。

她从来都不会让他因她为难,伴在君王之侧,她始终明白自己只能做什么。

她强撑着身子,对安娉盈盈一拜:“见过皇后娘娘。”

安娉伸手扶住她:“快别多礼。妹妹能够醒来,姐姐也很高兴。”

“这么久以来,多谢姐姐照料君上。”

“同为君王之妻,照料他是分内之事。”

听到安娉说出‘君王之妻’,千蕙的心中再次难以抑制地痛了起来。曾经‘一生一世,白首不离’的誓言,终究已成过往。

她仍然是安和地笑着,看向卿浅的时候,却没由来地一颤。

她直直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说出:“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我终于想起来了……”

华辰温柔问道:“是什么?”

“那个人……她对我说……以我之命,换取孩儿的复活……只要我愿意醒来,我们的孩子就会醒来……然而……我也将会永远沉睡地底……”

看着她脸上骤然流露的诡异神色,华辰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感觉。为了缓和这种死寂的气氛,他看着卿浅说道:“这位是北洲王的义女,名唤卿浅。”

卿浅对她拜道:“见过娘娘。”

“你从何处而来?”

千蕙如此问她,她平静作答:“出身北洲,游历天下。”

“好……倒真是个名门千金!”

“娘娘见笑。”

“你救了我,我该如何谢你?”

“娘娘能够醒来,乃是万民祈祷,亦是万民之福。卿浅岂敢居功!”

“如此伶牙俐齿,又对我有恩。从前众臣也有意迎接北洲义女入宫,既然你已在此,不如为你和君上补办婚礼?”

“卿浅但求陪伴娘娘,不敢奢望。”

听到千蕙和卿浅如此说,华辰开口道:“千蕙,不要多想。我接她入宫,不过是为了陪伴你。”

其实,千蕙又岂会不明白他的心意?他接她入宫,表面上是为了陪伴自己。最真实的原因,想必是为了牵制北洲王吧。

她深知他的苦心,所以也不再多言。

宫殿里再次陷入死寂,四周游荡着诡异的气息。

恍惚听到有谁在呼喊着自己,千蕙猛地回头,却见华莺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

“皇儿!”千蕙大喜过望,冲到门口,想要抱起他。

然而,还未触及到他那满是血泪的脸,她却震愕地发现,自己的手臂被外面的阳光灼伤!

听到她忽然呼喊皇儿,华辰也回过头。见到华莺站在阴影里,也是惊喜交集。

他冲到华莺的面前,一把将他抱进来。他和千蕙紧紧地将他搂住,喜极而泣。

“皇儿!皇儿!你终于回来了!”华辰悲伤地说,“父皇很想你,母妃也因此而病重不起!自从上次魔界一别,父皇还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你!”

当初在魔界之中的相见,还是幸得墨?h施法。他们匆匆一别,本以为父子缘尽。想不到,他此刻竟然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时候,华莺说过,来生还做他们的儿子。现在,想必是上天怜见,为他们还愿。

沉浸在失而复得的狂喜中,他们完全不愿意去深想,死去的孩子,怎么会忽然复生。他们更没有察觉,他的脸上一片痴然。

然而,就算他并没有复生,只是亡魂前来看望他们,他们也欣喜若狂。

或许……又是那位仙君赐予他们的恩德……毕竟……

“皇儿,无论你是人是鬼,父皇和母妃都会永远保护你。以后不要到处乱跑,留在这里,我们一家人永远相伴!”

华辰慈爱地说着,却没有察觉到,安娉早已吓晕过去。而至于阿?眨?纠丛谀盖孜屡?幕潮e幸丫?牙矗?鲅奂?剿廊ヒ丫玫母绺纾?俅位杷拦?ァ?p>  **之中,再次陷入慌乱……

第一百零二章 沧海月明

皇子华莺死而复生,宫中再次陷入恐慌。不知何人传出闹鬼,很快传到世人耳中,免不了各种猜测。

文宛和珞妃见华莺活生生出现在她们面前,更是惊的花容失色。文宛病重不起,请求回家养病。华辰传来文显,吩咐他接她回去。

而珞妃则暗中告知魔主烬天。由于烬天上次跟墨?h和寒影一战,已经元气大伤。如今正在闭关养神,也就没有精力多管。

至于千蕙,令人惊异的是,她竟然不能见光!

卿浅对华辰的解释是,她卧病已久,不过刚刚醒来,自然难以适应。她说千蕙娘娘最好暂时不要出门,先在寝宫继续静养。

千蕙能够醒来,而自己的爱子也失而复得,华辰心中满是喜悦,对卿浅充满感激。无论她再说什么,他也是深信不疑。

只是让他悲伤的是,华莺如今痴痴傻傻,哪里还有当初的半分灵气!

他国事缠身,得空就会前去看望千蕙和华莺母子。一家三口再次相聚,表面上也是其乐融融。

至于皇后安娉和公主阿?眨?艿骄?藕蠛芫枚嘉丛?雒拧;?接行那叭ヅ惆椋??弈问翟谑欠植豢?怼?p>  流寇四起,人心惶惶。从前他总是带着千蕙前去视察民情,而如今,谁又能够长伴他的身旁!

卿浅知道他心中忧戚,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她的心中藏着自己的目的,她将它掩藏的太过完美,连华辰都看不出来。

他们白天一起出去,晚上一起回来。深夜无眠的时候,他总是会走进过去的美梦之中。他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只知道每次睁开眼睛,都是她守护在门外。

他见她容颜憔悴,心中感到内疚。她却说,君王守护着天下,而她能够为君王分忧,是她身为子民的本分。

他想,她还没有看过皇城繁华,于是特意抽空带她游玩半日。

皇城中熙熙融融,繁闹非常。

她漫不经意地走着,路上分明那么多人,她却觉得格外孤单。

不知不觉,已是浅夜时分。整座皇城流光溢彩,犹如白昼。

华辰见她神色落然,关切地问道:“卿浅,怎么了?不开心么?”

“没有。”

“你不喜欢这里?”

“不是。”

“你我相伴数日,我早已将你当作知己。有什么话,都不妨直言。看的出来,你藏有很多心事。你不愿讲,我也不会多问。”

“君……华辰,想必你有所误会。我只是……惯于四处漂泊,忽然来到此处,自然有些不习惯。”

“果然是不喜欢这里,其实我也是如此。只是身不由己,也只能逼迫自己接受。”

“你将这皇城治理的这般繁华,他们若是知道你此刻就在眼前,肯定会大感荣幸。”

“只不过是表面的繁华罢了。其实这座帝国,早已从内里腐朽。在我之前,就已经病入膏肓。如今还能维持这种表象,大概是……”

他遥望了一眼远方,似乎隐约中能够看到那座玉像。

卿浅也望了过去,想起自己的娘亲,心中更是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她一定要复活父母,不惜一切代价!

只是她没有想过,她的母亲用生命去守护的人间,倘若真的被她一手毁去,即使最终复活,又如何能够心安!

他收回目光,看着她说:“卿浅,这些日子难为你跟着我东奔西跑,到了晚上也是彻夜不眠。为了替千蕙祈福,也为了让你开心,我特意让他们今晚开了花市。所以今晚特别美,也特别热闹。无论如何,都希望你能够快乐。”

繁花如烬,灯火阑珊。清影独行,幽心寂寂。

熙攘的人群,欢笑洋溢。花火耀明,繁丝摇落,却落不进她的心里。

漫天的霓色,可有她最爱的那一种!

她低下头,眼中一片荒凉。

忽然听到稚童的惊呼:“那里!好美!”

她抬眸望去,只见不远处竟然飘起了白雪!

花与雪,在夜色中纷飞飘落,看起来如梦似幻,美的那般不真实。

正是明媚七月,怎么会忽然小雪飘然?

华辰笑着说道:“想必那人极为喜爱雪花,又或者——他的心上之人喜欢。”

“那人……那人究竟是谁……”卿浅心神恍惚地说道,“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同我一样……只是喜爱白雪……”

“我也不知那人是谁,应该是位奇人。不过能够引得美人回顾,看来我该见一见他。或许是故人也说不定!”

卿浅隐约感到,那一方雪花烂漫,并非是普通之力幻化。

雪花纷冉,半朵落进她的眸中。她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涩痛,不知究竟是雪水,还是泪水。

“卿浅?”他见她眸中恍惚雪蕊闪烁,忍不住凑过身去,轻轻地为她吹拂。

他的气息撩拨在她的眼睑,伴着雪花轻拂而下。他看着她睫毛微闪,心中骤然涌起一种莫可名状的情绪。

她将他推开,却没有说些什么。他不知道的是,她之所以不愿怪责,只是因为她心中的目的。

从一开始,她就是有备而来。他自以为的那些温暖,都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幻象。

两人一时无言,默默地穿过人群,穿过那不属于他们的繁华。

迎面遇到朗冉和紫妤,只见他们携手而来。

紫妤不期然看到卿浅,仍然是躲到了朗冉的身后。她对卿浅的恐惧由心而生,朗冉是她唯一的港湾。

朗冉拉着她走上前,对华辰躬身拜道:“见过君上。”

之前华辰去过太傅府,所以朗冉一眼认出了他。

紫妤心中更是恐慌不已,原来面前之人竟然就是帝国君王!更让她恐惧的是,小姐似乎与他言行甚密!如此一来,小姐若是想要杀她,更是易如反掌!

她颤抖着身子,正要跪下行礼,华辰伸手虚扶:“人多眼杂,不必多礼。”

朗冉扶着她,仍然是柔声安慰:“不要怕。”

紫妤紧紧地抓着他,站在了他的身边。

华辰笑着问道:“朗公子,太傅可好?”

朗冉答道:“承蒙君上恩德,家父一切都好。”

“许久不见,我甚为挂念。本来一直都想前去拜望,只可惜没有时间。如今皇儿归来,烦你转告太傅,请他明日进宫。”

“是……”

“看你的样子,莫不是不愿意?”

“岂敢……只是……父亲年事已高,只怕再也不能担当重任。身为其子,自然只想看到他安享天年。”

“想必你也是听信了宫中的那些谣言吧!皇儿能够归来,已是上天恩德!他绝非是鬼灵转世,若是再有人妄言,我绝对饶不了他们!我请太傅进宫,一来是为了让他继续教导皇儿,二来也是为了让那些世人看清真相!”

“君上圣明,我等草民又岂敢妄自揣度!我……我会请人转告父亲。”

“转告?难道你夜不归家?”

“君上……”朗冉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状,卿浅开口替他解围:“今晚煞是热闹,他在外面赏花逗留,也是人之常情。”

华辰看了一眼紫妤,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说的也是!朗公子久未成亲,太傅一直为此忧心。如今你终于觅得佳人,我可以为你们赐婚。”

朗冉和紫妤脸上皆是绯红,低着头不敢言语。

卿浅心知紫妤底细,担心朗冉会身受其害,于是问道:“朗冉,你跟她——你们如何了?”

朗冉虽然不愿意回答她,但是碍于华辰在旁,只得勉强开口:“我们很好,不劳你担心。”

“你喜欢她?”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是她陪伴着我。她陪我流离失所,为我洗衣做饭。她如此温柔善良,就算渐渐对她动情,那又如何!除了母亲,从未有人对我如此好过。如今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会一辈子保护她!”

“唯一的亲人?太傅若是听到这句话,该是如何伤心!”

“他本来就不管我的死活,也没有将我当作儿子!如今,他更是将我赶出家门!并非是我不把他当作亲人,而是他太过绝情!”

“太傅其实是关心你的,就如同你也在暗中关心他。只是你们两个,都不知该如何表达——又或者说,你们两个根本就不愿意表达。”

“你凭什么揣度我的想法?我说过,宁愿没有这样的父亲,又岂会关心他!”

见他面色愤然,华辰心中已经猜到大概。怪不得夜不归家,原来是父子不和。早就听闻,太傅与儿子形同陌路。如今亲耳听到,想不到竟然更加严重。

他叹息道:“朗公子,这是你们的家事,本来我不应多说。只是朗太傅究竟是怎样的人,多年来我一直看在眼里。你如此误解他,甚至忤逆他,实在是不应该。劝你们还是解开心结,早日和解。”

朗冉心中不平,但是也不能多作辩解,只能默然。他心知肚明,他和父亲,这一生恐怕都无法言和。

华辰想起卿浅方才所言,随口问道:“你认识太傅?”

卿浅道:“早有耳闻,特意拜会过。”

华辰点了点头,也没有多问。

本想继续游赏,但竟然觉得索然无味。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嘈杂四起。

第一百零三章 擦肩而过

卿浅和华辰本来正在游赏花灯,朗冉和紫妤既不好贸然离去,又完全无法与之同行。一时间甚为索然,忽然听到喊杀声声,原来是流寇闯入城中。

卿浅认出,领头之人正是孟锏。

孟锏带着手下冲杀而来,卿浅掩住华辰,朝旁避去。混乱之中,朗冉和紫妤不知藏到何处,不过卿浅也无暇去管。

华辰苦涩说道:“整座帝国岌岌可危,想不到如今他们竟然混入皇城!”

卿浅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不!我怎么能看着子民受苦受难!他们必定是冲着我而来!既然如此,我要出去承担一切!”

“你也知道,他们是冲着你而来,就应该明白此时的处境!一旦他们发现你,后果不堪设想。华辰,你要清楚,你的性命不只属于你自己!保住性命要紧,他日定会有正面交锋的机会!”

卿浅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宫中跑去。

华辰早已发出令箭,很快就有侍卫冲上来护驾。领军之人,则是文显之父。

围剿流寇中,难免有人受伤。华辰下令道:“切不可错伤百姓!”

文将军自顾不暇,虽然表面应承,手里的刀剑却没有长眼。

人群混乱,卿浅为了掩护华辰,手臂上不慎被砍了一刀。

华辰想要将她护在身后,却被她拒绝:“你的性命,比我重要。”

“可笑我枉为君王,却屡次置身边的女子于危险境地!如今,更是害你为我受伤!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这一次,我再也不会任由自己悔恨!”

华辰撕下自己的锦服,为她悉心包扎。然后扶着她,替她挡去那些刀剑。

他见文将军渐渐掌控形势,担心卿浅支撑不住,于是带着她匆匆回宫。

身后忽然响起世人惊异的呼声:“神明!神明护佑!”

空气中,恍惚飘过那熟悉的气息。

她想要回头看一眼,却被华辰带着,越走越远。

那一晚的花灯,那一晚的雪霁,美的不似人间。只可惜,她没有用心去看。

华辰扶着她回到宫中,将她放在椅子上,然后传来了御医。

御医为她清理过伤口后,华辰忧切地问道:“她怎么样?需要多久愈合?”

御医道:“君上请放心,小姐并无大碍,只须静养几天。”

华辰这才安下心,吩咐御医配出几副好药后,叫他先出去了。

他看着她,心中的感情莫名:“卿浅,你刚刚那般为我。除了千蕙,从来不会有人为我不惜性命。”

“天下子民,都是盼着君上安康无恙。娘娘如此,我也是如此。倘若你肯给机会,想必皇后也愿如此。”

“不……那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子民之命,皆属于君王。我与他们,并无任何区别。”

“卿浅……我想……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你将我当作知己,是不是?”

“是,也不是。”

“由何而始?”

“我……说不清楚……”

“一切只是幻觉罢了……大概只有千蕙娘娘,才是最真实存在的。她还在等你,你去看她吧。”

“可是你受了伤。”

“她为了你,却是早就死过无数次!”

“是我害了她……无论如何,她都是我最爱的女人!”

“你对她的爱,天下皆知。真是令人羡慕……”

听闻此言,他不由想起东洲景荇,于是问道:“可否讲讲你的过去?”

“我忘了。”卿浅道,“从我由死而生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忘了一切。”

“既然你不愿想起,那我就不会再问。”华辰道,“我得到奏报,景臻即将进宫面圣。”

“所为何事?”

“他本来就一直都在四处找你,如今听闻你已经进宫,特意前来看望你。”

景臻既然对倾妃有情,自然熟悉她的一颦一笑。所以,卿浅是万万不能见他的。她很快在心中想出了对策,也并不担忧。

“卿浅,在想什么?”

“你该去看望千蕙娘娘了。她见你久不归去,肯定会很担心。”

“我这就过去。有一件事我很想知道,千蕙何时才能够出门?她那么喜爱阳光,如今整日被闷在宫中,我真怕她会难受。”

“她……那颗灵药不过是暂时唤醒她,还须静心调养很久,才能够真正恢复。请你千万要谨慎,绝不能让她出门。外面……难免污浊。她的身子如此虚弱,又怎能承受得了?”

“我明白,我会好好照顾她。等她彻底恢复之后,我再带她出门。到时候,你也一起。”

“你快去吧,别让她久等。”

“你好好养伤,若是觉得伤口痛,又或者太闷,我可以过来陪你。”

华辰见她手臂血迹渗出,本想替她敷药,但是见她闪避,终究没有勉强。

他离开之后,卿浅关上门,靠在椅子上睡去。

大概是连日来太过疲倦,她睡的太深,几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朦朦胧胧中,忽然感到自己的身子骤然暖和,她睁开眼睛,却原来是华辰为她披上狐裘。

他见她睡在椅子上,很想将她抱到床上。犹疑许久,手臂到底放下。

温煦的阳光散落进来,她想要起身,却被他轻轻按住:“别乱动,我给你敷药。”

他拿出一个玉瓶,卿浅随意看了一眼,却不由得怔住——这般熟悉的玉瓶,怎么会在他的手中?

她愕然地问道:“你昨晚去了哪里?这药是从何处而来?”

“你大概相信神明,这灵药正是我向他要来。我告诉他,我的朋友受了重伤,他立刻就全给了我。”

“那人是谁?”

“一位故人,于我有恩,我经常会去探望他。不过为了他的安全,我不能透露他的名字。”

卿浅没有再问下去,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确定,究竟是在期待怎样的答案。明知不可能,明知只是巧合,又何必心存幻想!

这样的玉瓶,随处可见,大概只是她忧思成痴。

她一只手去解手臂上的白纱,华辰看在眼里,也顾不得许多,终于伸出手,替她解开了纱布。

他用清水给她洗去血迹,看到那一道伤痕,怜惜地问道:“疼吗?”

卿浅道:“还是我自己来吧。你身为君王,怎能——”

“十三年之前,我不过是个普通人。父母男耕女织,而我和千蕙少不更事。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接受过这个身份,我宁愿自己仍然是田野上那个粗鄙无知的少年。”

当年,魔主烬天路经田野花间,本来是想吸取花妖精魄,却无意中见到,一个少年在地上划出纵横棋盘。

华辰本是随手而画,不过是为了逗得千蕙与他戏耍。谁知道,落在烬天的眼中,却是别有意味。

烬天一手创建的幽冥帝国,身为魔界中人,自然不能亲手去统治天下。所以百多年来,他不断地在寻找能够胜任王位之人。

那人既要有君王的睿智,又要完全地服从他。想要做到后者,其实并不难,他有的是法子去控制他们。

难的是前者,那样的人虽然存在,却很难找到。

之前的那些君王,无一不是他花费精力找出的。有的确实励精图治,留下一世美名,比如幻殊。然而更多的是昏庸之辈,那些人,世人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没有记住。

烬天虽然生性暴虐,但是再怎么说,幽冥帝国是他百多年来的心血,他当然要将它交托给可靠之人。

一盘棋局,竟然冥冥中画出了天下之势!

他不顾少年的挣扎,执意带走了他。

那时候的烬天,怎能够想到,正是这一残忍举动,才会导致帝国最终的毁灭!

当然,毁灭帝国的不是华辰,而是与他牵连的另一个名字。相反,华辰确实颇有治国之才。

帝国于华辰的手中繁盛到极致。巨大的光华之后,又将会是怎样的结局?

为了控制华辰,烬天给他下了忘魂咒。他带走他的时候,许诺将会善待他的父母。最终却担心他们会羁绊华辰的脚步,将他们残忍杀害!

华辰每三年都会有片刻的清醒,都会想起父母惨死时的场景。他表面上掩藏的很好,每次拜见烬天的时候,都会装的一无所知。

他没有因此而糟践他的帝国,反而更加用心地去治理。他不是没有想过报仇,但是他始终坚守,君子报仇有道,绝不能因此而连累天下。

十几年的蛰伏,不过是在等待致命一击。他要不费一兵一卒,不伤一花一草,用他自己的力量复仇!

“卿浅,我多想回到过去,回到父母未亡之时。”华辰悲恸地说,“想不到我非但没有保住父母,连自己的妻儿,也屡遭危险!”

“我虽然没有见过烬天,多多少少也听到过他的一些事情。烬天杀了你的父母,为何你没有找他报仇?”

“报仇,并非只能以战止战!”

“我不明白。难道不是应该以血还血?”

“卿浅,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华辰给她敷上药,然后层层包扎。做好这一切之后,他让她好好休养,自己则出去处理国事。

卿浅还在想着刚刚那句话,却怎样也想不出其中深意。

第一百零四章 死而复生

卿浅仿照倾妃的笔迹和语气,写了一封信,托太傅朗铭转交给景臻。信中表明,她会长伴君王,与东洲两位公子再无牵连。相见争如不见,还请景臻就此止步。

太傅见她受伤,本想留在此处陪陪她。但是为了以防引起怀疑,他也不能多做逗留。

藏好信笺,正准备离开,忽然见到一朵粉云朝这里跑来。

原来是公主阿微,她边跑边喊着:“太博!太博!”

清脆的声音,无瑕的粉颊,欢快的就如同花间玉蝶。

她跑到朗铭面前,仰起小脸望着他:“太傅,好久不见你了,你怎么不去看我?”

朗铭俯下身,笑眯眯地说道:“我们的阿微公主越长越漂亮了。前些日子教给你的诗句,不知可学会了?”

“嗯!我都能倒背如流了!太傅,以后你天天来教我,好不好?”

“好。从明日起,我就进宫教你们。你跟皇子,可要用心学。”

“哥哥?”阿微陡然睁大双眼,“他是鬼魂!我才不要跟他一起!他会吃掉我的!”

“公主,朗朗乾坤,何来鬼魂!这些话可不要胡说,否则君上知道,定会生气。”

“哥哥本来已经死了好久,怎么会忽然出现?他一定是鬼魂!不但是他,千蕙娘娘也是!你不知道,千蕙娘娘多奇怪,都不能出来晒太阳呢!父皇生气我也要说,他就知道护着他们,从来也不看望我和母后!”

“公主,老臣教过你,无论身在何处,都要谨言慎行。老臣都是为了公主,请公主万勿妄言!”

“太傅!连你也替他们说话!从前你最疼爱阿阿微了! 太博,你是坏人!坏人。”阿微小嘴一撇,大哭了起来。

朗铭见她哭的伤心,不知如何劝解。卿浅走上前,本想安慰阿微,谁知道阿微看见她,更是哭的不可抑制。

阿微指着卿浅说道:“太博,你知不知道她是妖女!她的眼睛好可怕!你们都没有看见,那天我却看见了!太博,你怎么跟她说话?她会害死你的!你快走啊!”

其实对于千蕙重病忽愈,以及皇子死而复生之事,朗铭心中也有所怀疑。此时听到童言无忌,朗铭更是确定心中猜想。倘若真的是有人暗中作法,那人必定只有卿浅。

他看向卿浅,只见她的眼中满是痛苦。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在对她说,此乃逆天之举,望她适可而止。否则的话,终会害人害己。

而她的眼神却是那般坚定,就如同她一直对他说的那样,无论她将承受怎样的责难,都会不惜一切地走下去。

他轻轻叹气,心想无论这丫头将会如何,他都会拼尽性命去维护她。就当是他报答宁?l当年的恩情,也算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太傅,你快去告诉父皇!她是个妖女,请父皇离开她!我听宫女们说,父皇近来一直跟她在一起,她一定是想害死父皇!太傅,父皇最听你的话,求你快去劝劝父皇!”

阿微大哭着,朗铭心中满是苦涩。

宁媗曾经教导过他们,何为礼义,何为家国。当时他们都答谨记于心,可是如今,为了保护她的女儿,他终究是负了初心。

“阿微!”

皇后安娉忧心忡忡地追了过来,她将女儿搂在怀里,心疼地说道:“母后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到处乱跑!”

“母后!太傅也是个坏人!”阿微委屈地说着,“他现在不喜欢阿微了!”

见到安娉,朗铭作礼道:“见过皇后。”

安娉笑道:“太傅,许久不见,一切尚好?”

朗铭道:“承蒙皇后挂念,老臣一切尚好。”

“阿微许久不曾习文,都快要忘记了。我本来想着,派人前去接你进宫。但是没有君上的许可,我也不敢妄动。如今皇子醒来,以后你就可以自自出入了。”

“老臣定会尽心辅佐皇子和公主。”

“你怎会在此处?”

“我……前来看望君上,谁知却见卿浅小姐在此。我与她之前曾在府中见过一面,所以未免寒暄一两句。”

“我不过是随口问问。”安娉微微一笑,牵起女儿,温柔说道,“阿微,母后带你去看望娘娘和哥哥。”

“什么!”阿微不可思议地说,“母后,难道你忘了上次被他们吓得一病不起?现在好不容易醒来,你还要去看望他们?他们可是鬼魂,人人避之不及!连文妃都称病回家7呢!”

“阿微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以后可千万不要再胡说。这世上怎么会有鬼魂?千蕙娘娘和皇子能够安然回来,都是上天的恩德。我也一直都在为他们祈福,如今见他们无恙,也就放心了。哪天得了空,我带你一起去还愿。”“那母后为何会被吓成那样!”

“也是一时难以想通。这几天卧病在**/上,心里倒是忽然明朗起来。”安娉说着,看向卿浅道,“多谢卿浅小姐赠药之恩。神明之说,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卿浅道:“也多谢皇后娘娘的信任。”

安娉道:“不如我们一同前去看望妹妹和皇子?”

卿浅点了点头,阿微却一直哭闹不停:“我不要去!母后为何要去!”

“阿微,难道你忘7哥哥当初对你的好?现在所有人都避着他,他一定很孤单。你去陪他玩耍,千万不要再提‘鬼魂’二字。”

“母后……我……我害怕……”

“有什么可怕的?世上最可怕的,并非是鬼魂。就算皇子真的是鬼魂,他也是你的哥哥!皇子向来温纯,怎么会去害你!阿微听话,回去母后教你写字。”

“好……我听母后的话!有母后在身边,没有人会伤害我!”

阿微破涕为笑,牵着母后的手,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去。

朗铭许久不见华莺,心中也是挂念万分,于是跟她们一同前去了。

他走在后面,低声对卿浅说道:“以后可千万要小心,万不可再露出破绽。”

“我知道了。”

“皇子死而复生,当真是你所为?”

“如果我说,他命中注定如此,你可愿相信?”

“此话何解?”

“生死一线,命运轮回。即使没有我,他也终会醒来,终会归去……”

朗铭的心中忽然涌起无尽的悲怆之感,他不敢再追问下去,默然地往前走着。

来到千蕙处,只见她正坐在门口做衣服,而华辰则站在花丛之中,木木然然。

她与阳光只有一线之隔,满园的春/光,照不到她的脸上。她分明坐在阴影里,眉目间却洋溢着柔和的暖意。

看到华莺的时候,朗铭的心不由得痛了起来。从前那般活泼聪明的皇子,如今竟然如此痴傻!

此次复生,对他来说,究竟是福是祸!到底是上天的恩德,还是命运又一次残忍的玩笑!

忍不住满腔悲伤,他蹒跚上前,怜惜唤道:“皇子!”

华莺回过头,呆呆地问道:“皇子?老爷爷是在叫我吗?”

“皇子!你怎么!怎么变成这样!”朗铭虽然一把年纪,见过世事沧桑,但是此情此境,仍然不免哽咽。

“我怎么了?”华莺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朗铭,伸出手,抓着他的胡子,似乎颇有兴趣。

“皇子,我教给你的《千字经》,你可还记得?”

“什么是《千字经》?”

“你不记得没关系,我以后重新教你。”

朗铭说着,牵起华莺,走到千蕙的面前,行了一礼。

千蕙安和地笑着:“太傅不必多礼。以后还烦请太傅,多多指导皇儿。皇儿天性聪颖,一定很快就能学会。”

她将手中衣服穿在华莺身上,满含慈爱地看着他:“宫中的衣服,果然不适合你。我的皇儿,还是穿上我做的衣服,最为好看!”

“娘亲!”华莺欢呼起来,“以后娘亲天天给我做衣服!”

“好……皇儿真乖……”

千蕙的笑容温柔至极,却又苍白至极。她在心中说着,却不知还有多少时日。

安娉走上前,千蕙正要起身行礼,安娉扶着她说道:“妹妹好好歇着。”

千蕙道:“宫中所有人都避如蛇蝎,难为姐姐还记得我们。”

“妹妹不要多想,安心养好身体,谣言自会不攻而破。”安娉拿出食盒,笑道,“这是我特意熬制的补汤,妹妹尝尝看。”

她打开食盒,端出了里面的汤碗。

她亲自喂给千蕙,千蕙不由得哽咽起来。

她看着安娉,黯然地说道:“若是所有人都如同皇后娘娘这般,那该多好……”

“你我同为君王之妻,自然当如姐妹般互相扶持。千蕙妹妹,早点好起来,我们一起去为君上祈福。”安娉对女儿招了招手,笑道,“阿微,过来陪哥哥起玩耍。”

“不嘛!”阿微嘟着嘴,但终究还是跑了过来。她牵起华莺的手,惊奇地说,“咦!哥哥的手还是热的!他不是鬼魂呢!”

“我当然不是鬼魂!”华莺不高兴地说,“你是谁?为什么胡说八道!”

“我是你的妹妹,阿微公主啊!”阿微笑意粲然,“哥哥,阿微知错了!我们一起玩吧!哥哥不要生气,好不好?”

一对小儿女,在花丛中玩闹起来。

卿浅本来一直安静地看着他们,无意中抬头,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然瞥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惊鸿掠过!

难道竟会是他……

第一百零五章 此生挚爱

卿浅虽然写了诀别信给景臻,但无奈他非得见到她才肯死心。华辰告诉卿浅,景臻非见她不可,已在宫门外等了好几日。莫可奈何,卿浅只好暗中施法,加重了自己的伤势。

她称病不见,景臻又岂会看不出她的用意?伤心万分,他也只好离去。临走之前,他留下了许多名贵药材,请君上务必善待倾妃,不再让她受到丝毫苦痛。

“看来,东洲大公子倒是对你颇为上心呢!”华辰看着她,笑意戏谑,“这与传说中的故事,似乎一点都不像!”

“我早就说了,我与东洲两位公子,其实根本就毫无牵连。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随口胡诌的笑谈。”

“可是那位景臻公子为你苦等几日,最后不得已才伤心离去。那种情状,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谁知道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确定,他何时竟然对我……”卿浅不愿多作辩解,转口问道,“君上可是在怀疑什么?”

“卿浅,我不过是与你玩笑,你怎么反而当起真来?”

“我不愿意见他,也是为了断绝他的念想,免得世人再次捕风捉影。再说,我确实是受了伤。若是君上因此而怀疑我,我不如就此离去。”

卿浅说着,转身要走。

“卿浅!”华辰伸手拉住她,“我真的只是玩笑,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将你当作知己,才会无话不谈。没想到,你竟然会介意。”

“最近人心惶惶,君上在此时说出这些话,难免不令人多想。若你真的将我当作知己,以后就请不要再提起此事。”

“好,我绝不再提!卿浅,以后还是叫我的名字,好么?我不想连你也对我生疏。”

“对不起……我……刚刚无意冒犯……”

“卿浅,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你救活千蕙,也救过我,我对你感激还来不及。”

华辰将她按在椅子上,笑道:“我来为你敷药。”

他解开纱布,见到伤口越来越重,疼惜地说道:“都是我害了你。卿浅,以后千万不可再做傻事。”

“只要你安然无恙就好。”

“你为何这么对我?”

“我早已说过,这是身为子民的本分。”

卿浅想要松开他,微微地挣扎一下。谁知道,却忽然见他皱起眉头。满脸的痛楚。

这副情状。让她想起了忘魂咒。

之前她只是听说过。如今亲眼见到,想不到如此残忍。

他的脸上扭曲着,变幻着诡异的色彩。大颗的汗珠落下,他的面容愈加惨白。

他一把抓住卿浅。痛苦地说道:“卿浅!出去!我不要让你看见我这幅样子!”

“华辰!你!我该如何帮你!”

“出去!”华辰将她推开,将桌椅摔的满地都是。

“华辰!”

卿浅想要阻止他,却反而被他重重摔倒在地。

华辰痛苦地看着她:“卿浅,我不想伤害你!可是忘魂咒本来就暗藏魔性,我控制不了!”

“我不怪你!”卿浅从地上起来,朝他走去。

“啊!”华辰忽然抱着脑袋,大声呼喊起来,“爹!娘!为何你们离我而去!我要为你们报仇!我要杀了他!”

他猛地抽出墙上宝剑,不顾一切地往半空刺去。

此时的他。已经陷入癫狂。若是再不阻止,只怕他将会命丧于此。

实在是无法想象,那十三年里,每一次亡魂咒发作,他究竟是如何熬过。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华辰癫狂地说着。竟然挥剑朝她劈来。

卿浅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那一双眼睛,纯澈而又妖异。似乎带着天生的蛊惑,能够将一切都静止,然后让他们心甘情愿沉陷其中。

他呆呆地看着她,就在剑刃触及她发梢的瞬间,终于放下。

他扔下宝剑,颓然地滑落在地,哭哭笑笑,不知究竟是否已经清醒。

“华辰……”

她走到他的面前,对他伸出了手。

他伸出手,将她的手心攥紧,忽然将她拉到了身旁。

两人相并坐在墙角处,她暗暗地施法,借以减轻他的痛苦。

“这么多年以来,我以为自己早已习惯这种痛苦。想不到……每一次都无法控制……从前都是千蕙伴在身边,很多次我都差点伤害了她。”华辰苍白地说道,“所以你们看,君王之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风光。”

“华辰……我……”

“你不必安慰我。从我走进来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必须承担一切。”

“你可知道,这忘魂咒如何能解?”

“无法可解,甚至烬天都无法解开。他每三年都会给我解药,然而也只能暂时缓解痛苦。它将会随我而生,或许也只能随我而灭。”

“这十三年的日日夜夜,你就是这样过来的?”

“不知道还能不能熬到下一个十三年。”

看着他勉强扯出的笑容,她的心中忽然很难过。为了这强加于他的王位,他已经承受太多,又牺牲太多。他恪尽本分,尽己所能地去守护这个不属于他的天下。而她,竟然藏着那般不堪的阴谋!

她张了张口,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任何言语,在此时都会显得虚伪。

不知何时,她竟然学会如此自欺欺人!

“卿浅,谢谢你。你屡次救我,而我……竟然差一点就……”

“不……不要对我说谢谢……我承受不起……”

“为何这么说?”

“我……”

卿浅低着头,强忍着没有说出一句‘对不起’。她害怕会露出破绽,害怕自己会前功尽弃。

两人就这样靠着墙角,各自想着心事,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这样的沉默之中,静谧的只剩月光轻舞。

“华辰!”

随着这声忧切的呼唤,千蕙带着华莺冲了进来。

她跑到他的面前,将他扶了起来。

她将他放到床上躺好,然后端来了热水。她轻轻地为他拭去满脸汗珠,自己却早已泪染衣衫。

“华辰……我就算到,今晚你会发作……原谅我……原谅我白日里无法出门,现在才来……”

“千蕙,不要哭,我没事了。”

“我真的很担心,害怕你会承受不住。所以天色一暗,我立刻就赶了过来。还好你没事,真是上天怜见!”

“多亏了卿浅,是她救了我。”

听闻此言,千蕙走到卿浅面前,感激不尽。卿浅多次出手相救,她不知该如何报答。

卿浅走过来,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义父从小教我武功,只是一直无法施展拳脚。如今能够保护君王,是我的荣幸。”

“卿浅小姐,你身怀绝技,又这般善良。这些日子也是你一直陪伴华辰,大家都看在眼里,也默认你为君王之妃。不如——”

“千蕙娘娘,千万别这么说。华辰的心中只有你,怎愿再娶他人!”

“既然他允许你叫他一声华辰,那就说明,他对你也不无情意。要知道,整座后/宫之中,就只有我才能够直呼其名。”

“我与他不过是知己一场,绝无其他!”

“你将他当作知己,却不知他究竟是何想法。我与他从小相伴,他的心意我最清楚。他对我固然深情一片,但是不代表他不能对别人动情。他若是怕我伤心,而强自忍耐,其实大可不必。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够再次喜欢别人。这样的话,若是以后我不在了,他也不会那么孤单。”

千蕙说的情深意切,卿浅心中却满是苦涩。他们如此信任她,而她却要将他们步步推向死亡!

“卿浅妹妹,我自知时日无多……答应我,替我好好地照顾他,好么?”

千蕙满脸忧伤,华辰内疚地说道:“千蕙,我对她并无其他想法。你放心,我只会爱你一个!这是我对你的诺言,我不会再背弃!”

“华辰,我只是希望,有个人真心对你好。即使我不在,她也能长伴着你。”

“千蕙,说什么傻话。你已经醒来,只要静心调养,很快就会完全康复。我们会长相厮守,共同白头。”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如今我的身子……”千蕙蓦然打住,不敢往下说去。

“娘!不要让父皇再娶别人!”华莺抱着她,大哭起来,“每一次父皇成亲,你都会伤心好久。我不要看到你伤心!娘,为何你非要父皇娶别人!难道你不爱他吗!”

“皇儿,你不明白。我无法给他的,就让别人来给他!”

想起这么多年来,千蕙对他的付出,华辰更觉内疚,望着外面的弯月道:“我对天发誓,此后绝不再娶他人!今生今世,挚爱千蕙!”

千蕙流泪道:“华辰,你这是何必……你的心中已经够苦,为何还要勉强自己……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够娶她为妻……”

“千蕙,我欠你太多。从前是迫于局势,所以再三背弃誓言。这一次,我以性命担保,绝不会再让你伤心!”

华辰暗下决心,绝不能再负千蕙。只是,当他假装不经意地看向卿浅时,心中却莫可名状地痛了一下。而他,此时仍然不能确定,究竟为何会如此。

第一百零六章 月下情殇

华辰虽然被忘魂咒折磨,但是仍然日夜勤于国事。

每到深夜,他都会独自离开。直到次日凌晨,才会归来。

卿浅随口问起,他只说自己是前去探望一位故人。那位故人本就身受重伤,再加上屡次出手相助,所以需要格外悉心。

这天晚上,他回来的较早,见到卿浅站在花中等她,立刻大步走了过去。

他解下外衣,披在她的身上,心疼地说道:“怎么还不去睡?”

“我担心你。”卿浅违心地说着,“总要见到你归来,才能安心。”

“我不会有事。倒是你,在宫中不过半月,却日渐憔悴。”

“能够陪伴着你,怎样都好。”

“卿浅……你……”犹疑许久,他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你对我……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我敬你是人中龙凤,将你当作知己。同你一样,我也别无他念。”

华辰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情绪,终究没有再问下去。

“你喝酒了?”卿浅闻到那浓郁的酒香,问道,“为何喝酒?可是有什么伤心事?不妨跟我说说。”

“自从你出现,我再也没有喝过酒。那位故人嗜酒如命,怎样都劝不住。”

“饮酒伤身,况且他还受着重伤,你可要好好劝劝他。”

“身上的剑伤倒是其次,想必他是受了情伤。所以无论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我问过他,他究竟有什么心事。可他只是喝酒,半字也不肯说。”

卿浅漫不经心地听着,忽然发现,他的身上竟然隐隐显出妖气!

“酒妖!”她脱口而出,差一点就忍不住出手。

“酒妖?什么酒妖?”华辰惊异地问,“你怎知是酒妖!”

“我……”卿浅定了定心神,解释道,“我听人说过。酒妖乃是酒中化出的妖气。忧思越深,妖气越重。想必是刚刚你不注意,它藏在了你的身上。”

“妖气……他可是仙,怎么会……怎么会化出妖气……”华辰苦涩一笑,“仙君啊仙君,你又何必自苦于此!再这样沉陷下去,你必定会毁了自己!”

“仙君?”

卿浅想要问些什么,却见他连连摇头:“他需要静心养伤,无论是谁,我都不能透露他的身份。”

那酒妖忽然化出小小人形。跳到了卿浅的手心。它看着卿浅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何会认出我?要知道。肉眼凡胎。是绝不会认出妖物!”

“义父藏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书,我在书中偶然见过。”

“是么?”

“我可以请义父将那本书送来,到时候给你看看。”

“我不需要。我只想问你——你的心中,究竟藏着怎样的故事?为何你的眼睛。我怎样都看不透。”

“为何你需要看透?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只属于自己的过往。我想,没有人愿意提起。”

“主人日夜借酒消愁,你既然能够认出我,说明你也情伤颇深。讲讲你的故事,或许能够替主人解开心结。”

“那是他的事,我自己尚且等待救赎。”

并非是卿浅有意冷漠,而是她在害怕。酒妖虽然法力低微,但是她现在却不能施法抵抗。一旦它对她作法。她的心事将会无处遁形。

她猜的没错,酒妖果然定住她的身,用那双澄澈而又忧愁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她感到,心中有什么就要喷薄而出。那样强烈的感情。让她避无可避。所有的快乐与悲伤,刹那间汹涌而至,压迫着她的心墙,勾出她隐忍许久的泪水。

再这样下去,很快她就会被看穿。于是她只有楚楚可怜地看着华辰,哀婉道:“华辰,救我!”

华辰抽出宝剑,将酒妖斩杀于地。

酒妖仍然不肯阖上眼睛,仍然是那样看着她。

不知它最终看到了什么,它拼尽全力,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残存的生命却只能说出:“原来……你竟然就是……”

卿浅刻意遗忘的记忆被妖气勾出,想起那些远去的爱恨悲欢,她的眼中不由落下泪来。

华辰以为她是受了惊吓,见她忽然落泪,心中涌起疼惜之情,忍不住将她拉入了怀中。

“卿浅,怎么哭了?不要害怕,它已经死了。”

“我……我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卿浅哭的不可抑制,却又如何能够告诉他,心中深藏的那份悲伤。

“你是想起了景家两位公子?你们的故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你一直不愿提起,我也就没有多问。现在看来,应该确有其事。”

“不……不是的……你不明白……你什么也不明白……”

“我怎么会不明白?情伤之痛,谁又没有曾经受过!不论是景臻,亦或是景荇,你为情所伤,因此而伤心落泪。你可知道,你这副模样,我有多心疼!卿浅,忘了那一切,我会好好保护你,再也不会让你流泪。”

“不!我不要你们的所谓保护!我向来就清楚,这个世界上,唯有自己才能够保护自己!”

卿浅挣扎着,想要将他推开,却反而激出他心中更为强烈的感情。终于,他再也忍不住连日来的情动,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华辰!你疯了!难道你忘了对千蕙的誓言!为何你这么快就改变!男人的承诺,果然都是不可相信么!”

“卿浅……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我对你……为何会产生跟她一样的感情……我只知道……我渴望你……渴望你能够永远陪在我的身边!”

他的唇贴着她的唇,太过贪恋这片刻的柔情,他许久都不愿离去。他的脸上满是痛苦,心中更是内疚万分。

然而,毫无由来的情动,并非意念能够控制。他对她不小心动了情,又如何能止!

她为他挡剑,为他解忧,为他提灯相候。这样的清柔绝尘,他的心动,或许真的是一种罪孽吧!

他挚爱千蕙,此生不变。可是他无法回避的是,另外一个女子,也已经悄然走进了他的心中。

帝王之爱,太过沉重,他从来都不敢轻易许诺。这一刻,他不愿再勉强自己,更不愿再放开她。倘若情动是一种罪孽,就让他一人承担!

他紧紧地拥抱着她,不敢撷取,亦不舍后退。

卿浅挣扎无力,痛苦至极。

这不正是她想要的结果么!为何她的心中满是罪恶!

她感到自己如同一个强盗,强行闯入别人的爱情,夺走原本属于他们的安宁!

她的脸上满是泪痕,染上月色的凄迷,落在了花红之上。

她暗下决心,准备施法将他定住,然后让他忘了今晚之事。

正准备施法,她却忽然怔住,震愕至极地望着花丛深处。

她竟然看到了——

墨沨!

那被她埋葬在王陵之中,渐渐死在记忆里的人!

他怎么会还活在世上,怎么会出现在王宫之中!

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而他不期然看到她——看到她在别人的怀中落泪,他的脸上骤然现出极深的痛楚之色。

当初,他被她重伤将死。就在王陵倒塌的瞬间,华辰带人赶来。见到是他,立刻将他救出。

华辰将他带到宫中,以帝王之力为他疗伤。他死里逃生,却根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日夜借酒消愁,整颗心已经如同死灰。

华辰有空就会前去探望他,但是为了他的安全,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他本来有心跟墨沨讲讲宫中之事,然而见他魂不守舍,也就没有多说。否则的话,墨沨早就会知道,卿浅也在宫中,与他只有一墙之隔。

那酒妖是他的忧思所化,他从未想过,自己身为仙君,化出的意念竟然会是妖!大概,他正在渐渐入魔吧!

他循着酒妖而来,本想将它带回去,渡它为仙。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在此处遇到魂牵梦萦之人!

然而,此时她却拥抱着别人,与别人亲吻落泪!

那是只属于他的卿浅啊!为何竟然舍得如此对他!

为何在她残忍杀死他之后,竟然狠心这般背叛他!

为何本该属于他的温暖,竟然轻易地给了别人!

为何相见竟然如此不堪,比不见还更加残忍!

从来没有如此的心痛过,甚至比当初她刺他一剑,还要痛苦百倍。

他满是伤痛地看着她,许久之后,终于说出一句:“卿浅,我恨你!”

他恨她,并非是恨她杀了他。相反,他宁愿死在她的剑下。那是他欠她的,他不惜用性命去偿还。

他恨的是,她竟然这样轻易地忘了他!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她非但没有解释,反而用幻音对他说:“墨沨,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现在是北洲王义女——倾妃。我自然怀着目的,请你不要揭穿。”

除此之外,她竟然没有别的话想对他说!九死一生,蓦然相见。她唯一关心的,竟然只是她的身份!

难道,她真的早已忘了他!难道,他于她来说,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路人!

何其残忍!她为何狠心至此!

他悲凉地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嘲讽。他嘲讽着自己,嘲讽着自以为是的坚持。

他以为自己是她的夫君,即使他已经死去,她也仍然是他的女人。原来,他其实什么也不是……

第一百零七章 蓦然相见

半空花瓣翩飞,恍如那晚雪月凄迷。那一晚惊鸿掠影,只可惜两人却是擦肩而过。

他和她遥遥相望,各自藏着难诉的情伤。

她终于开口,却是在请求他。

请他替她保守秘密,不要告诉华辰她的真实身份。

生死两端,蓦然相见,她却只对他说出这句话。

“卿浅已死,请你记住,我现在是倾妃。”

他的心里痛的无以复加,却又如何能够问清真相!

她说的不错,他的卿浅早已死去——正是被他亲手杀死!

这是他欠她的,他本想用性命偿还。然而,命运从来都比想象中更加残忍!

倘若料到他们竟会如此相见,他宁愿长眠不醒。

他满是伤痛地望着她,本有千言万语,却终究只化作一弯刺刀,割的心里鲜血淋漓。

华辰惊疑地看着他们,忍不住问道:“你们认识?”

墨沨面如死灰,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没有再往前半步。

卿浅不得不回答道:“我曾经游历四洲,与他见过又有何奇?”

“他……刚刚我似乎听到,他说他恨你……”

卿浅心中阵阵紧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

良久的死寂之后,墨沨冷冷开口:“爱上她,是我自作自受。”

对于这个回答,华辰并未深想。墨沨屡次对他有恩,两人也曾把酒夜谈。虽然墨沨向来冰冷,但是华辰已经将他当作朋友。至于卿浅,他也从未怀疑过。两人都是他的知己,他怎能想的出,这两人会有怎样的蹊跷。

况且,墨沨所言不差。倾妃名动天下,无论是东洲两位公子,还是他自己,都为她而倾心。爱上这样的女子。只能是自作自受。

怪不得墨沨日夜借酒消愁,原来同他一样,竟然都是为了她!

他大步走到墨沨的面前,担忧问道:“你的伤势如何?”

“无妨。”

“你本就身受重伤,那晚花市上还出手相助。后来更是不顾自己,将全部灵药都赠予我。而我……却不慎杀了酒妖……”

“若我知道是她,定会亲自护送,绝不会让她受到丝毫伤害。至于酒妖,它本就是忧思所聚。是它没有造化,也怨不得你。”

“你跟卿浅……你们……”华辰忽然苦涩万分。“原来你是为了她而伤神……早知如此。我又何必放任自己动情!”

“华辰。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不过,我该离开了。”

“你是在怪我?在此之前,我对你的心事真的一无所知!虽然我钟情卿浅,但是孰是孰非。我还分得清楚。我向天发誓,此后绝不会再接近她!”

“只怕……由不得你……”墨沨痛极而笑,望着卿浅道,“你跟不跟我走!”

卿浅勉强装出冷漠之色:“我为何要跟你走!我们之间,早就没有任何关系!”

“我早就说过,无论世事如何变幻,你永远都是我的——”

“墨沨,难道你不清楚,我之所以走到这一步。都是被你所逼!倘若没有开始的那些错误,我也不会沦落至此!”

“我会想法弥补,却绝不能任你留在别的男人身边!”

“没办法弥补了……所有的一切,只能靠我自己……墨沨,难道你还想再看到旧事重演……”

“卿浅。给我机会,好么?”

“我不会再给你伤害我的机会。从相识的那一天起,我就告诉过你,我是北洲王的义女。就算我肯回头,我的义父也绝不允许!”

听着她说出这样的话,墨沨心里明白,她是在竭力与他撇清关系,也是在暗中提醒他,请他替她保守秘密。

他不知道,她究竟有何目的。但是他知道,必定与她的性命休戚相关。他自然不舍得为难她,更不会亲手将她推向险境。

这时,华辰说道:“墨沨,我一直将你安置在别苑里,好让你能够安心养伤。难得你能出来,我见你已经大愈。不如我命人摆上美酒佳肴,也算是为你接风。”

墨沨道:“不必了,我这就出去。”

“你去哪里?”

“我自会寻到安身之所,只是这皇宫,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墨沨,我是真心将你当作朋友。虽然我们因为卿浅而略有不快,但是请你相信我,我绝不会夺人所爱!”

“华辰,我生性自由。在皇宫中闷得太久,想要出去走走。师父他们一定在到处找我,我也要尽快去向他们报平安。”

“也不急于一时。你的道法本就高深,想必尊师更是如此。他们很容易就能找到你,自然也就知道你安然无恙。”

此话确实不差,师父若是寻他,早就将他带回去了。大概师父已经看到他脱险,所以才迟迟没有出手。

华辰对着宫女吩咐一声,她们立刻就端上了美酒佳肴。

三人坐在花丛中的石桌前,各自看着心中之人。

墨沨看了卿浅良久,却怎么也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明明是看着他,双眼却冷漠的让他心痛。

不敢再看那双眼睛,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送到了唇边。

却见她忽然伸出手,夺过了他的酒杯。

她情绪不明地说道:“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喝酒,这不是我熟悉的仙君。”

“你熟悉的仙君?”他的唇角勾出一个自嘲的笑,“你若不提醒,我都要忘了,原来自己竟是仙君……”

“墨沨,你没有理由放纵自己!比你伤心之人,天下随处都是!所谓情伤,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你不是向来想着除魔卫道,为何自己竟然会化出酒妖!”

“在尘世间这么久,我虽然渐渐沉溺美酒,却越来越清醒,仙与妖其实根本毫无区别!那一切……不过是世人自欺欺人的幻梦!情伤对你来说,确实算不了什么。你的心里可以容下很多人,你有你的父母,有你的姐妹……而我……却只有你……我一直都很想知道,我在你心中,究竟算是什么!除了……除了最开始的错误以外,难道你真的对我毫无感情?”

“墨沨,请你看清楚!我是倾妃!我的心中,不仅有父母姐妹,还有自己的信念!或许那个信念是错的,但是不走到最后一步,谁又能够预料结局!对于你……我们早已爱恨两断,何必再作纠缠……”

“是了……你是倾妃……我不该心存幻想……爱恨两断……你倒真是断的干脆……”他猛地抓起酒壶,大口喝下,“是我对不起你!我有什么资格!”

“墨沨!你不要再喝了!”卿浅说不清心中究竟是何滋味,也无法流露真情去阻止,只能转向华辰,“请你劝劝他!”

华辰本来一直默默地看着她,听着那些似是而非的对话,却完全想不明白,他们两人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羁绊。

他只是觉得心里很苦闷,无法言说的痛楚。除了千蕙,他从未对任何人心动过。然而这个人,却注定不属于自己。

卿浅看向他的时候,他还来不及收回目光。他的柔情和落寞,全被她看在了眼里。

他们无法想象的是,卿浅心中比任何人都更加痛苦。那种痛无法说出,只能埋在心里,永不见天日。

“华辰……请你劝劝他……”

她的眸中似有清泪闪动,如同那晚雪中灵蕊。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原来她的眼泪,都是为了面前之人。

可是,他又能怎样呢?他不过是无意闯入的过客,那些前尘过往,他甚至没有资格驻足!

鬼使神差地,他说出:“讲讲你们的故事吧。我实在好奇,你们一个身为天上仙君,一个身为北洲千金,怎会有着这样的爱恨纠缠?”

害怕露出破绽,卿浅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稀奇。义父素来信奉神明,正巧墨沨游历至北洲。义父将他留在府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义父特意创造机会让我们相识。后来……大概你也能猜到……”

后来的故事,华辰自然想象的出。大概就如同他自己对她一样,不知不觉地心动,又不知不觉地沉陷其中。

卿浅又道:“至于他恨我,不过是我不愿跟他离开。华辰,所以我说,我与东洲两位公子真的毫无牵连。若非说与我曾经相爱之人,也就只有墨沨。义父将我许给你,他只身离去,却不知为何竟然会身受重伤!”

卿浅编造出的故事,表面听来,确实天衣无缝。华辰本就心思黯然,又岂会多想!

“倒真是个动听的故事,倾妃小姐!”墨沨面无表情地说道,“难为你还记得,我曾经与你相爱过!”

“墨沨……不论曾经多么炽烈的爱恨,终究已成过往。但愿你我能够学会忘怀,这样对谁都好。”

“我说过,我没有资格奢求你还记得我。”墨沨再次倒满酒,兀自痛饮起来。

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卿浅心痛如割。他还受着那么重的伤,竟然这般不爱惜自己!

他们已经无法回头,为何他还要自苦于此!

华辰苦笑一声,给自己也倒了酒。他端起酒杯道:“墨沨,犹记你我初次共饮,是在魔界之中。想不到如今,竟然……”

天意捉弄,如何才能看的清!

第一百零八章 形同陌路

那一晚,三人各自痛饮。谁也记不清,究竟喝了多少酒。本想借酒消愁,心里却反而越来越清醒。

哭哭笑笑,浑浑噩噩。卧醉红尘,不知时日。

“墨沨……”她在梦魇中呢喃着他的名字,懵懵睁开眼睛后,却见自己真的依在他的怀中。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嘴角犹有血迹渗出。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覆在他的唇上。

“卿浅……跟我走……不要离开我……”他猛地抓住她的手,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华辰靠在一边安睡,卿浅本想请侍女将他送回寝宫,可巧看见安娉盈盈而来。

见到他们如此情状,安娉惊问道:“怎会这样?”

卿浅先是对她行了个礼,然后解释道:“君上与这位仙君一见如故,昨夜两人把酒言欢。我怎样都劝不住,也只好陪他们尽兴。”

安娉虽然从未见过墨沨,但是对此话无可怀疑。她扶起华辰,轻声说道:“我送他回去歇息。”

“请皇后娘娘好好照顾他,他昨晚喝的太多。”

“放心,我比任何人都心疼他。至于这位仙君,我派人过来照顾他。”

“不必了!”卿浅脱口而出,不免有些后悔,但也只能含糊说道,“他……他身受重伤,我也算懂的一些医术。况且君上吩咐过,叫我不要怠慢了他。所以……还是我来吧……”

安娉看着她脸上的古怪神色,轻叹道:“君上从不轻易动心,大概你真的很特别。请你不要伤了他的心,我实在害怕看到他失魂落魄。”

“多谢皇后娘娘教诲,我会谨记于心。只是……他是君上的朋友,总不能放任不管。他若是伤势加重,你我都不好交代。”

“卿浅小姐,我绝没有别的意思。我们都有心给你和君上举行婚礼,但愿你能够惜福。仙君看起来伤的不轻,你快些将他送去养伤吧。”

“我很快就会回来。”

卿浅正准备离开。安娉叫住她,将一袭狐裘披在她的身上,笑道:“早上露寒,可不要着凉了。”

“多谢!”

卿浅心中感激,却也无法过多流露。她扶起墨沨,本应该将他送往别苑,但终究往宫外走去。

她知道他深爱自由,绝不愿长留此处。

她将狐裘盖在他的身上,很快走到了街上。

外面并没有好的去处,实在放心不下。于是冒险将他送到太傅府。

朗铭忙完事情后。仍然是在竹园暗自惆怅。见到卿浅找来。欣喜万分。然而见到她扶着个陌生男子,不免愕然。

卿浅上前,躬身拜道:“太傅安好。”

“好孩子,你来了!”朗铭高兴地说。“见到你,比什么都好!”

“太傅,实在对不住,又要麻烦您了。”

“说的什么话!我早就说过,只要用的上,尽管开口!能够帮得上你,说明我还不至于老糊涂!”

“太傅……我……”卿浅低头半晌,不知如何启齿。

“我将你当作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心事。不妨跟我说说。”

“这位是天界仙君,墨沨。”卿浅看着墨沨道,“他有伤在身,需要找个地方安心养伤。本来君上将他安置在皇宫里,但是我不想让他待在那样的地方。所以将他带到了这里。”

幸好朗铭从来都不知道,当年仙魔之间的那场血战,否则的话,朗铭拼了命也要杀他为宁媗报仇。

听到卿浅这样说,他立刻满口答应:“既然是你送过来的,我自然会保他周全。不过大概也用不上,他身为仙君,又岂会需要我的保护!”

“太傅,你只需派人给他送药送饭就行了。他喜欢清静,请不要让人打扰他。”

“这个容易!我会将他奉为上宾!等他痊愈以后,也好请他为宁媗作法超度。”

朗铭对那些事一无所知,才会说出这句话。卿浅苦涩不已,心想太傅若是得知真相,该是怎样的悲愤!

她沉默半天,才又说道:“暂时请不要告诉君上。”

“君上将他留在宫中,想必他们极为要好。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告诉他?”

“我不想再看到,他们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而彻夜饮酒!”

“孩子,你说的是?你与这位仙君,究竟有何过往?可不要骗我,我也是过来人。你看他的眼神,无论如何都是骗不了人的!”

“那些过往,都是错误……请原谅我不愿提起……”

卿浅表面上装的无谓,心里的痛,又何从说起!

不想让太傅为她担心,她勉强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看的朗铭更是疼惜不已。

他摇头叹息:“孩子,你本该是快乐的!你不该承受这么多苦难!”

“父母牺牲性命,好不容易将我带到世上。我对他们感激不尽,却从来都没能做些什么。若是他们能够活过来,那样才可能拥有快乐。”

“孩子……你已经一步步走向深渊!宫闱之事,我多少也有所耳闻。听闻君上对你有意,而千蕙娘娘也正在商榷吉日为你们举行婚礼!一入宫门,你该如何回头!”

“千蕙娘娘……天性单纯而又善良。她深爱着华辰,为了他不惜受尽委屈。只恨……我终会对不起她……”

“你说什么!你意欲何为?”

“该来的迟早会来,这是她的命,也是我的命。”

“孩子,难道你竟然想对她下手?万万不可啊!千蕙娘娘虽然势单力薄,但是十几年来辅弼君王,再加上她本身善良德馨,颇受世人赞誉。你若是伤害她,别说是世人,甚至是我,都不会原谅你!”

“太傅……”

卿浅正想解释,听到墨沨剧烈地咳嗽起来。

朗铭惊异:“身为仙君,怎会伤的如此之重!”

卿浅该如何告诉他,那致命一剑,正是她亲手所致!

她低头不语,扶着墨沨往前走去。

朗铭将他们带到厢房,本想劝解卿浅,但是见她一双眼睛只看着墨沨,心知又是一段孽缘。他也不好多说,连连叹息着,走了出去。

卿浅关上门,将墨沨放在床上,端来了清水。她细心地拭去他脸上的汗珠,然后将方巾敷在了他的额头上。

她给他盖好被子,默默地看了许久,终于狠心转过了身。

就在离开的瞬间,却被那双大手抓住。

冰凉,而又有力。

她没有回头,听到身后的他问:“为何救我!为何不放任我自生自灭!又或者,你该一剑杀了我!”

“我是很想一剑杀了你,可不是现在。当初在王陵之中,你我已经恩怨两断。我并非是救你,只是将你送出我的视线。我是在担心,你会破坏我的计划!所以,你离的越远越好!”

“果然……果然是如此啊……卿浅,你为何可以这般残忍!我真的宁愿当初死在你的剑下!”

“有仇报仇,你现在不死,将来只会更痛苦!留着你生不如死,这样或许更好!”

“生不如死……我的卿浅……何时竟然学会说出这样的话……”

“墨沨!你没有资格质责我!你记住——是你欠我的!从一开始,就是你负我在先!”

“那你杀了我!”墨沨猛地将她拉到自己的面前,召唤出她的雪魄剑,放进她的手中,伤痛地说道,“看着你与别的男人花前月下,所谓的生不如死,原来竟是这种滋味!卿浅,你究竟有多恨我,竟然用这样的方法来报复我!”

“墨沨,为何你不懂,我虽然恨你,但是一切早已埋葬在王陵之中!如今的我,对你已经无爱无恨!你对我来说,与街上匆匆而过的路人,并没有任何区别!”

“无爱无恨,匆匆路人……”他痛笑起来,“是啊……这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宽恕……”

“墨沨,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以后少喝点酒,不要再让我看到!若是你还记得自己的使命,就立刻回到离恨殿!你我各自勤加修炼,到时必有死战!”

“连自己的妻子都留不住,空有一身仙术又如何!若有可能,我多想让天地逆转,再回到初见的那一天……”

“我与你没有任何牵连,请不要再让我更觉悔恨!无论是魔界卿浅,还是北洲倾妃,都已是孑然一身。我说过,还有比爱恨更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事情?让我来替你完成!”

“你难道不知道,正是你们造成如今的一切!”

卿浅本来刻意装出平静,听到墨沨说愿意替她,心里陡然愤怒起来。

她将那晚华辰拿来的灵药全部扔在墨沨的怀里,冷冷地说道:“我有父母恩赐,不要你的施舍!”

墨沨看到那些灵药,想起那晚华辰对他说起,一位极重要的女子为他受了伤。此时此刻,他全部都明白了。

他错愕地看着她:“你愿意为他而死?”

“是!我愿意为他不惜一切!”

“曾经你只属于我!”

“你也知道,那是曾经,又何必再沉耽过去!况且,曾经真的就很美好吗!现在想来,你对我的爱,还远不及父亲对母亲的爱。父亲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母亲,即使万人所逼!而你——你自己问问自己,曾经伤害过我多少次!”

卿浅收起雪魄剑,挣脱他的手,再也不看他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第一百零九章 昨日重现

炽烈的阳光下,华莺在花丛中独自玩耍。死寂的皇宫,唯有这小小的生命犹似鲜活。

他已经变得痴痴傻傻,对一切都毫无知觉。无论是美是丑,是善是恶,于他来说,都没有任何分别。在他眼中,只有母亲的笑容才是最真切的。

或许,这是一种幸运。然而,不过是宿命短暂的怜悯。

千蕙正在屋中静养,他害怕会吵到她,所以才跑了出来。

满园春光,百花正盛,只恨她却无法欣赏。

自从醒来之后,她就不能见到阳光。华辰对人声称,她是沉睡太久,一时难以适应。调养一段时日,她就会彻底复元。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究竟为何会这样。然而冥冥之中,却有一个声音对她说:用你的死换取他的活,这是你心甘情愿的选择!

每到午时,她就会头痛欲裂。不忍任何人为她担忧,她只能借睡掩饰。

华莺以为她正在熟睡,却哪里想得到,此时她正在承受巨大的痛楚!

他在花丛中安静地站着,如同一只失去灵魂的木偶。没有人愿意同他一起玩耍,他们在暗中窃窃私语,不巧总是被他撞到。

他们说他是鬼魂,前来索命。他们还说,千蕙娘娘就是被他所害。他们两个虽为母子,但是天生相克。他活过来,他的母亲就得死。

他身为皇子,听到这样的闲言碎语,本来完全可以将他们处死。但是他听不懂那些话的意思,他只看到他们的嘴翕翕合合,恍如一个个狰狞的怪物。

他捂起耳朵,看着面前的花簇,心想娘亲这么喜欢,给她摘几朵回去,她肯定会很高兴的吧!

父亲大概真的很爱娘亲呢,不然为何会花费心思将山花移到此处?

只要有父亲和母亲,永远陪伴着自己。他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这样就足够了!

他正要采/摘,忽然听到奇异的歌声,不知从何处飘来。

当他抬起头,发现半空中飞来一群怪鸟。那些鸟儿色彩斑斓,书画中从未见过。更让他惊奇的是,它们的嘴角竟然正在淌血!

那样悲凉的挽歌飘荡在空中,不知不觉,天色渐渐阴暗下来,

它们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似乎这首挽歌正是为他而唱。又似乎它们正在召唤着他的归去。

他伸出双手。想要捉住它们,却见它们朝别处飞去。

“别跑!”

到底是孩童天性,他心中好奇不已,追在了它们的身后。

它们的速度不紧不慢。偶尔还会回头望他一眼。

它们为他而来,他却懵懵不知地往里深陷!

不知转到了何处,只觉周围的场景莫名熟悉,恍惚很久之前就来过这里。

天空越来越暗,那半弯月亮渐渐已成血色!

当它们最终停在朱色阑干上时,他发现自己竟然转了回来!

他仍然是站在花丛之中,仍然是伸手去摘那朵花。

忽然见到一道人影从那夜色深处走来,她直直地走进寝宫,关上了门。

他只看到她的手里端着药碗。热雾缭绕在月色中,泛起诡异的颜色。

“娘亲!”

他慌忙冲进寝宫,却只见到娘亲躺在那里安睡。除此之外,哪有半个人影!

他一眼看到放在桌上的药碗,听人说这是千辛万苦求来的灵药。只要她坚持服用。很快就能恢复如前。

他端起药碗,凑到嘴边,想要亲自为她试药。

谁知,药汁触到他的刹那,他却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七窍流血,暴毙身亡,这本就是属于他的结局。

他恐惧地瞪大双眼,任由血泪满面。

“不!我不要死!我不要看到娘亲再为我伤心!我要留下来!”

他不断地挣扎着,地上满是鲜血。

脑海中浑浑噩噩,他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再次飘起那摄魂的歌声,那声音在对他说,醒来吧,你将会看清真相!

已分不清是梦是醒,当他真的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站在寝宫门口。

屋内的那道人影,双手捧着药碗,一步一步地走向玉/床。

“娘亲!”

他仍然是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然而,他的母亲却已经满身是血,永远地睡了过去……

那道人影转过身,对他露出一个悲悯的笑容:“你来晚了。契约已经终止,而宿命不过刚刚开始。”

这人——

竟然是皇后安娉!

他尖叫着,慌不择路地冲了出去。

他拼命地想要逃出这一场真实的噩梦,就如同他死去的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天上的月亮也是这样血红。他也是看见了这样一道人影,走到了母亲的床边。

一场又一场的轮回,谁又能够看的清,究竟何为开始,何为结局!

前面已经无路可走,他慌忙转过身,却见到一道清影盈盈而来。

她走到他的面前,伸手将他搂在怀里,柔声轻问:“华莺,发生何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人他认得,正是父皇渐渐宠爱的倾妃小姐。

娘亲曾经说过为她和父皇举行婚礼,想不到却再次遭人毒手!

此时,他满心惊惧,也顾不得那么多,紧紧地抓着面前之人,痛哭起来:“娘亲死了!她被皇后害死了!我要去找父皇!”

“你说什么!皇后娘娘善良德馨,素来与千蕙娘娘甚为亲密,连药汤都是她亲自监制,她怎么会下此毒手!”

“我亲眼看到的!她送去的是毒药!她害死了娘亲,现在又要来害我!我好害怕!我要去见父皇!我要向他揭穿皇后!”

“这件事先不要妄断,我带你过去找君上。”

卿浅牵着他,往华辰的寝宫走去。

近来国事繁忙,华辰无暇分神,所以今晚才没有过去陪伴千蕙。他本想批阅完这叠奏章后,再去看她。

忽然听到华莺的哭声,他从案桌前抬起了头。

“父皇!娘亲死了!”

听到这句话,华辰震愕万分,立刻扔下奏章。匆匆冲了出去。

他奔到千蕙的房间,却见她七窍流血,已经气息断绝!

“千蕙!”

他痛呼一声,冲到玉床边,紧紧地将她抱在了怀中。

鲜血染红了他的龙袍,也染红了他眼中的泪水。

“千蕙!为何你最终还是离我而去!我好不容易等到你醒来,为何你却这般残忍!你一定是在惩罚我,就如同少年时候一样,对不对?”

华辰痛苦地呼唤着,她却再也没能看他一眼。

他们两个。从小相伴。经历过青梅竹马的懵懂。也经历过相敬如宾的缱绻。十几年的风风雨雨。她陪着他一路走过。悲悲喜喜,她独自承担。爱爱恨恨,她从无怨言。

而如今,她终究是离开了他。

天人永隔。生死两茫。这一生,他欠她的实在太多。

他欠她自由,欠她誓言。到了最后,连性命都欠着她。

“千蕙……我该如何……如何才能还给你……”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全然不顾自己的手上沾染毒血。

“君上!请你保重身体!”卿浅上前一步,却不敢多看。

“她已不在,留着区区残命,岂不可笑!”

“你还有你们的孩子!华莺刚刚被吓坏了,还请君上节哀振作。我们都等着你。”

“皇儿……”华辰望向自己的孩子,脸上满是悲怆,“父皇对不起你们……”

“父皇!我要娘亲!请她醒过来!”

“她不会醒过来了……她已经太累了……是我害她如此……她为我承受了太多……”

“父皇,一定要为娘亲报仇啊!”华莺大哭着,扑到了千蕙的尸体上。

“我自然会为她报仇!”

华辰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句话。卿浅问道:“不论是谁,君上都会杀了她?”

“那人害死我最爱的女人,不杀她不足以泄恨!”

“倘若这个人身份极为尊贵,动之而祸乱起,君上又会如何?”

“卿浅,你是否知道什么?”

“我不敢妄言,只是皇子刚刚告诉我……他看到……”

“看到什么!”华辰逼问道,“皇儿,你究竟看到什么?将你所看到的一切,如实告诉父皇!”

“皇后害死了娘亲!是她在药里面下毒!”

听闻此言,华辰又惊又怒,走到桌旁,端起了那碗药。

“难怪!难怪她一直那么大方地过来送药!我早该想到,又怎么能纵容至今!”

华辰猛地将药碗摔在地上,残留的药渣升起诡异的热雾。

“父皇!我全部都记起来了!当初就是皇后害死我!她用一模一样的手段,屡次三番地害人!现在娘亲被她害死,不知下一个又是谁!”

自从在噩梦里‘死而复生’后,华莺的头脑渐渐清醒起来,说话也伶俐的许多。再过不久,大概就能恢复从前的灵气。

“皇后!我不会放过她!”华辰拾起碎片,用力地抓在手里,直到手掌鲜血淋漓。

“华辰!”卿浅想要为他包扎伤口,却被他轻轻推开。

他面如死灰地说道:“总有一天,我会给她陪葬。只是我暂时不能了却残生,总要等到为她报完大仇!”

“华辰,你意欲如何?”

“诛杀皇后!”

华辰走到外面,采来一大捧山花,放在千蕙的怀里。他对卿浅叮嘱道:“请帮我处理后事。”

卿浅想了想,对他说道:“我还是先跟你一起去看看,说不定另有隐情。”

华辰不再多说,大步走入夜色之中。

第一百一十章 香消玉殒

华辰带着卿浅走进皇后寝宫,见到她正陪着小公主念书。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了头。

华辰已经许久没来过这里,到底是多少个月,连她都记不清楚。他每次前来,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大概是被群臣所迫。

独守空房,夜夜忧思,她却并没有任何怨言。

身为君王之妻,她只求站在他的身边,默默地看着他。除此之外,再无奢求。

不期而然的相见,她还来不及展露欢颜,却见他忽然挥手喝令:“搜!”

“君上!”她震愕道,“臣妾做错了什么!”

“你做错了什么,心知肚明!你可以继续装作不知,等搜出证据之后,看你还有何话可说!”

华辰脸色阴沉可怕,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

安娉看向一边的卿浅,问道:“卿浅小姐,究竟发生何事!”

“千蕙娘娘死于毒药。”

“你说什么!”安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后娘娘,本来我也无权多说。不过该面对的,很快就会到来。皇子亲眼撞见,你下/药害死了千蕙娘娘。”

“不!不可能的!我一直都在这里陪伴阿溦!”

“皇后娘娘,我也情愿你是无辜的。”

听到卿浅如此说,华辰怒喝道:“这种毒妇,何必多言!”

“毒妇?”安娉错愕地看着他,“君上,我伴你数年,我是怎样的为人,我以为你早就清楚。想不到如今,你竟然叫我毒妇!”

华辰冷哼一声,大步走进了寝宫内里。

他等不及侍卫搜查,亲自出手。他将她本来素雅的寝宫倒个天翻地覆,最终搜出了一包毒药。

他将毒药扔在她的脸上,冷笑道:“你还能如何狡辩!”

“君上。毒药之事,臣妾真的一无所知!臣妾与千蕙妹妹素来要好,将她当作姐妹一般,又怎么会下毒害她!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说什么姐妹,不过是你为了掩人耳目的虚伪作戏!你说是有人栽赃陷害,那你可知道是谁?难不成我的皇儿会捏造谎言!”

“此事太过蹊跷,君上可以冤枉臣妾,却万万不可被人蒙蔽啊!”

“一直蒙蔽我的人,恰恰正是你!你这伪善的面孔,究竟欺骗了多少人!怪不得你每天热心地前去送药。原来是藏着这样的歹毒心肠!我只恨自己没能早点识破你。才害的千蕙枉送性命!你好狠的心!当年是千蕙力劝我立你为后。也是她亲自为你我举行的婚典!而如今,你竟然用那么残忍的手段害死了她!这么多年来,她什么都让着你,什么都没有与你争过。只要你安分守己。这皇后之位永远都是你的!你为何狠心害她!为何这般残忍!”

“君上,我待你一片真心。我本以为,即使你对我毫无本分情意,至少我们尚存夫妻之恩。想不到的是,从始至终,你竟然半点都没有相信过我!”

“我早已说过无数次,我的妻子,就只有千蕙一个。无论是生是死,这一点绝不会变。我以为你很聪明。没想到你竟然这般愚蠢!你当真以为,千蕙一死,你就能永葆安宁?到底是什么样的勇气,支撑着你下此毒手!”

“君上若是不信,臣妾愿以死明志!”

安娉说着。忽地跪在地上,然后抓起了那包毒药。

华辰转过身,以为她只是惺惺作态。

卿浅见她神色绝决,慌忙出手夺过了毒药。

“母后!”

阿溦扑到她的怀里,大哭起来。

“阿溦!”她心疼地给女儿拭去眼泪,“阿溦自己去玩。”

“不!阿溦要陪着母后!父皇好可怕!他为什么这么对母后!”阿溦上前,小拳头捶打着华辰,大哭道,“父皇,你是坏人!”

华辰转过身,逼视着阿溦:“你一直都陪着她?”

“当然是!父皇从来都不看望她,当然只有我陪着她!我陪着母后睡觉,听她给我讲故事。天亮之后,她就教我念书!”

“片刻也没有分开过?”

“母后这么好,父皇为何怀疑?绝对不是母后害死娘娘!”

“阿溦,你跟在毒妇身边已久,连你也学的歹毒。你竟然与她串通害人,如此心机重重,一定是她教唆你的!”

“父皇!你在说什么!母后不是毒妇!我不许你这么说她!”

阿溦说着,再次捶打起他。

他不耐地将她摔开,见她跌倒在地,心中一痛,却终究没有伸出手。

“父皇!坏人!坏人!我再也不要你了!”阿溦伤心地大哭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安娉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还未开口安慰她,自己已经泪流不止。

她看着华辰,凄伤地说道:“你可以怀疑臣妾,但是又怎能怀疑自己的女儿!阿溦每天都在这里等你,每天都会问我,父皇究竟何时前来看她!她说,她已经能够识得好多字,想要念给你听,想要让你夸一夸她。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狠心……”

“不是我狠心,而是你们实在太过残忍!千蕙和华莺是我全部的支撑,却被你们一次次夺走!”

“君上说出这种话,难道就不觉得残忍?你说妹妹和皇子是你全部的支撑,那我和阿溦呢!还有文妃和珞妃,难道我们在你心里,连最卑微的位置都不曾有过!”

“走进这皇宫之中,本就是我身不由己,更遑论另娶她人!只有那片原野才是我们的家,至于这座皇宫,不过是一座囚笼!”

“君上是身不由己,我们又何曾自由!从离开家乡的那一刻,我就清楚此后的路。只不过到最后,却是心甘情愿的守候。然而……谁能想到,结局竟然比想象中更加不堪!”

“我跟你,本就是一场交易,又何来的结局!”

“交易……交易……”安娉凄凉地笑了起来,“自欺欺人那么久,编织出一场空等候的美梦……原来……在你心中,只是一场交易……”

“我恨透了这个身份!它害死了我的父母,害死了我的妻儿。我本想以帝王之力永远地守护着他们,你却残忍地将我最后的信念也毁灭!如今我已没有什么可坚持,我只想为他们报仇!”

“好……你想为他们报仇……我成全你……你想怎样……我都由着你……”

看着她脸上哀凉的泪水,他发现自己怎样也难以说出那句话。

“父皇!”

华莺哭着跑过来,扑进他的怀中,指着安娉道:“就是她下毒害死娘亲!父皇一定要为娘亲报仇啊!父皇答应过的,无论是谁,都会杀了她报仇!”

安娉面如死灰地问道:“皇子,你亲眼看到,我下毒害人?”

“皇后,你不要再装了!你平时装的那么好,若不是我亲眼看见,也差点就被你骗了!娘亲一定是太过相信你,才会被你害死!”

皇子一口咬定,亲眼见到她下毒害人。事已至此,她又能如何辩解!

千蕙是他最爱的女人,华莺是他最疼的孩子。而她和女儿,虽然身份尊荣,却根本什么都不是。

千蕙之死,华莺笃定是她所为,再加上‘证据凿凿’,她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

“大概……真的是天意如此……”

她望着天边渐渐阴霾,再也等不到云散过后的清朗。

她看了他良久,直到泪水风干,她终于平静开口:“你不相信我,我仍然不怨你。你此刻被仇恨蒙蔽,执意要杀我报仇,我也无从逃脱。若是我的死,可以换取你的清醒,那样也值得……君上……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华辰冷冷道:“安娉,我暂且将你打入冷/宫。葬礼过后,我自会惩处。”

“君上……从进宫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盼着,哪一天你能够唤我的名字……就如同你对千蕙妹妹那样……每次听到你那样叫她的名字,你可知道我有多羡慕……等了这么久……你终于肯开口……却不过是因为……我已经没有皇后资格……多么可笑啊……我的一生,究竟是在等着什么……”

“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的皇后!”

“君若无情,我也不必再留。只请你善待阿溦,她也是你的亲生骨肉!虽然我明白,那不过是你被迫的施舍……”

安娉渐渐恢复宁静,如同她在这皇宫之中的每一个日夜,如同她在他身边的每一个驻留。出奇的宁静,仿佛清莲仍在水中静婉如初。

当华辰忽然意识到异常,却已经来不及阻止。

鲜血蔓延在她的心口,染红了她最爱的素衣。

她竟然用当年婚礼上戴过的凤钗,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凤钗滴血,恍惚那一晚的喜红帐幔。

她含笑看着他:“君上……我不想看你为难……不想让你后悔……所以就让我来结束这一切……这样的话……父亲也就不会……我……我只想用生命证明……我对你并非虚伪……”

她的唇角含着笑,眼中却滑落大颗泪珠。

华辰,从我走进这里的那一天起,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我将会为你倾负全部的年华……

第一百一十一章 情义两难

安娉死在了他的面前,但是他却丝毫没有报仇之后的解脱,反而陷入更深的痛苦。那种难以言说的痛,他不敢承认,不敢面对。

阿溦早已哭的昏死过去,她对他说,永远恨他。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叫他父皇。

她吵着求他把母后还给她,他却无言以对。

他召回文宛,将阿溦暂时托付。文宛惊闻皇后已死,立刻就连夜赶回。

皇后之死,虽然对外声称是暴毙身亡,但是不知为何,华辰逼死皇后的真相,还是渐渐传到世人皆知。

皇后素来仁厚爱民,此举无疑引得他们心生不平。

西洲王闻讯恸哭,立刻亲自带兵前来皇城。表面上是为了索回爱女尸身,实则是为她报仇鸣冤。

兵临城下,华辰无暇其它,将千蕙后事全权托给卿浅。如今他已经没有可以信任之人,唯一陪在他身边的,就只有卿浅。

卿浅故意大肆铺张,埋葬了无数的金银珠宝。甚至传言,她逼迫大批奴隶为之殉葬,将他们全部活埋地宫。

民怨冲天,流寇首领孟锏收留许多亡命之徒,隐藏在皇城外蠢蠢欲动。

卿浅已经看到自己想要的开始,下一步又该如何走出?

她穿着一袭素衣,守在灵堂之外,看着夜空中飘游的亡魂,在她眸中瞬间化作白骨。

“卿浅!”

空荡的宫殿外,忽然响起一声呼唤。

卿浅知道他一定会来,所以才特意遣散宫人,独自守灵。而那些宫人心中害怕,也顾不得那么多,立刻就四散退下。

此时,整座宫殿,就只剩她自己而已。单薄的身影,在月色下更显凄清。

墨沨大步走到她的面前,一把拉住她:“跟我走!”

她挣脱他的手。平静地说道:“我的答案你早已明了,我不会跟你走。”

“我知道你恨我,永远都不想看见我,可是我怎能看你沦落至此!”

“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你我早是夫妻,如今我已经没有资格强求。不过我绝不能放任你越陷越深!”

“放任我?你以为你是谁!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又何必再装的悲天悯人!”

“果然是你!难怪刚接近皇宫,就感到四处皆是瘴气。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

“你总自以为是,总觉得很了解我。其实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卿浅,你到底想要如何?你可知自己是逆天而行!”

“你大可带着离恨殿前来取我性命。”

“卿浅……原来我在你心中。只是如此……”

看着他脸上的伤痛。卿浅终究没有再说些什么。

“你究竟有何目的。告诉我好么?”

“告诉你也无妨。我……想要毁灭帝王之力,复活我的父母!”

听闻此言,墨沨震愕万分。虽然他已经隐约猜到,但是听她亲口说出。又怎愿相信!

从前那般单纯善良的卿浅,竟然藏着这样的阴谋!

卿浅面无表情地说道:“如今你终于知道想要的答案,可以去揭穿我。如此一来,我也就再无顾忌。”

“卿浅,我怎么忍心!只要说出真相,你就会必死无疑!”

“那又何必苦苦纠缠!你我各自有道,要么决一死战,要么两不相干。”

“无论我再说什么,你怎样都不肯放手。是不是?”

“是。”

“好……好……”他失声笑了起来,“没想到你与我……终究是走到这一步……”

“你身为离恨殿的大弟子,而我则是魔主之女。你我本就是宿敌,从上一世就已经注定。我早已看穿,你枉有仙力。竟然至今还放不下所谓执念。”

“卿浅,我再多言,亦是枉然。不过请你相信,这一次我绝不会再伤害你!哪怕是倾尽所有,我也在所不惜!”

“这样的话,你已经说过无数次。如今你所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再相信。”卿浅转过身,冷冷地说道,“你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里如此冷清,我留下来陪你。”

“君上很快就会过来,请你这就离开。”

“你对他,究竟是何感情?”

卿浅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回答。又或者,她根本就不愿回答。

正在这时,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华辰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墨沨在此,不免错愕。

不过墨沨对他有恩,而他也将之当作知己。再加上得知墨沨和卿浅两人曾经的羁绊,所以对此也并无太多怀疑。

只是,这么晚了,而且是在千蕙的灵堂之中。华辰就算再大度,心中也难免不快。

墨沨自知不妥,只怪自己太过担心卿浅,听闻传言后就立刻前来看她。

卿浅解释道:“他……他也想拜祭拜祭千蕙娘娘……仙界之人,不拘礼法,才会此刻前来……”

华辰道:“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无论说什么,我都相信。只是……众口悠悠……我不想看到你们因此而遭人非议……”

那晚三人醉酒花丛,华辰醒来后却不见墨沨。卿浅很晚才从宫外回来,华辰问她去了哪里,她说太傅府最近颇不安宁,太傅听闻仙君降世,特意将他请了过去。

对于这个答案,华辰并未深想。他感怀于墨沨对他的恩德,所以只能隐忍自己对卿浅的爱意。

情义两难,他已失去深爱的女人,又负了深爱他的女人。如今他的心中,已经装不下其它。战事缠身,帝国飘摇,他又该何去何从!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深切的悲凉之色。

卿浅见他匆匆而来,连战袍都来不及换下,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她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默默地陪伴着他,就如同千蕙死后的每一个深夜。

华辰摩/挲着千蕙的灵位,再次沉陷痛苦。

害怕看他如此模样,害怕这满室死寂,卿浅开口问道:“华辰,战事如何?”

“勉强应付。”

“其实你不必亲自领兵。文将军整装待发,就等着你的一声令下。”

“文将军暗藏野心,这么多年都未曾收敛。让他带兵,我放心不下。况且,如今流寇四起,文将军自有用处。”

“华辰,你该好好歇歇。”

“只有不停奔波,我才能暂时忘却。”华辰看着灵位,满是凄怆。

“父皇!”

华莺跑进来,拉着他说道:“父皇,我害怕!”

“皇儿。”华辰将他搂在怀里,心疼地问道,“皇儿害怕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我总觉得这皇宫之中,渐渐变的古怪。有人要害我……害父皇……”

“皇儿不怕,父皇会永远保护你。你是千蕙留给我的,哪怕我拼尽性命,也会保你无忧!”

“父皇,你真好!可是……我好想她……我要她回来……”华辰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

“皇儿,她回不来了……”

“那为什么我可以回来?”华莺仰起小脸,不解地问他,“我明明已经死了好久,为什么又忽然活了过来?”

华辰心中一动,看着墨沨道:“当初在魔界,你施法让我跟皇儿见面。而如今他死而复生,虽然不知是何原因,但是想必也是仙法所为。既然他能够归来,千蕙定然也能如此。墨沨,你可否再帮我一次?”

墨沨道:“此法倒行逆施,不可多用。况且,千蕙是心甘情愿离去,魂魄早已散尽。”

“心甘情愿?”华辰愕然,“此话何意?”

墨沨看了看卿浅,到底没有说出来。

他沉吟半晌,说出了另一个事实:“华莺虽然已经回来,但实质上仍然不过是魔界亡灵。他身上戾气太重,久留不善。”

“你说什么?魔界亡灵?可他分明已经活过来了啊!”

“当初他不幸惨死后,魂魄无依,被魔界公子所收。亡灵一直流落在魔界,不愿转世。后来……他为何死而复生……我也不知……”

“原来如此,我可怜的皇儿……何人助你死而复生,我定会报答那人!”

“其实并非好事,说不定……无论如何,他已成孽障,留之不得。”

“他虽然已成孽障,但怎样都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会将他留在身边,永远保他周全,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墨沨,我知道你向来斩妖除魔。可他天性纯良,死的无辜,请你放过他。”

“我并非心狠。他既然已经回来,那就暂且留在此地。帝王之力的护佑,想必他也不能作恶。但愿他能够早日修成正果,脱离这无尽苦海。”

“帝王之力?究竟何为帝王之力?”

“万民之意。”

“万民之意……”华辰苦笑起来,“其实我心里明白的,只是不敢确定。因为我知道,帝王之力正在慢慢消失……”

墨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然。

华莺懵懵地仰望着他:“仙君,你本领这么高强,真的不能让娘亲回来么?”

墨沨摇头:“不能。”

“你一定是知道什么!”

“皇子,人死不能复生,但愿你们能够顺道而为。”

“我不明白什么是道,我只要娘亲活过来!”

担心华莺会说出什么不敬之言,华辰开口道:“夜色已深,不如你留在宫里歇息?”

墨沨确想陪伴卿浅,于是决定暂留此处。

第一百一十二章 草木皆兵

华辰在宫中歇息一晚,次日黎明,再次披上战袍,匆匆离去。

卿浅仍然是独自守灵,担心墨沨会再次过来,召来子归鸟,让它们前去送信,请他不要再轻举妄动。

墨沨深知利害,只能忍住满心相思,终究没有出现。

卿浅正在暗自思量着下一步的计划,忽然听到门口传来隐约的哭声。

走出去一看,只见一个小宫女正低声哭泣。

卿浅问她:“为何而哭?”

“奴婢……奴婢不敢说……”

“但说无妨。”

“是……”小宫女抹着眼泪说道,“姐妹们全部都被拖去陪葬……奴婢是随同皇后娘娘一起过来的……如今皇后娘娘没了,西洲又举兵而来……奴婢虽然暂时保住性命……但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奴婢就会……”

大批奴隶莫名失踪,宫中人人自危。

小宫女想着千蕙娘娘的恩德,偷偷跑过来赎罪祈福。但愿千蕙娘娘不要记恨皇后娘娘,但愿自己能够安然度过。

她连连磕头:“请千蕙娘娘恕罪,请倾妃小姐饶命……奴婢只是想活下去……奴婢不想死……奴婢已经许多年没有回家……想要在老父死之前再见他一面……”

“你就算走出了这座皇宫,也绝无可能走回西洲。如今流寇四起,天下越来越不安宁了。”

“就算是死,奴婢的魂魄也要归于家乡。奴婢不想死在这阴森森的皇宫之中……这里……四处充满了古怪……”

“你说什么!皇宫之中,又岂容你妄言!”

“奴婢知罪!求小姐饶命!”

“不要再出现在这里,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否则的话,我就算不想杀你,你也只有死路一条!”

“多谢小姐不杀之恩!”

“你们是不是心里猜测,那些人真是我杀的?”

“奴婢不敢……”

“有何不敢!大概在你们眼中,我真的是个妖女吧!或许也就只有君上还肯信我!”

小宫女低着头,不敢多说。

卿浅挥了挥手:“趁我改变主意之前,离开这里。”

“小姐……奴婢……奴婢……有一个请求……”小宫女战战兢兢地。终究是壮胆说了出来,“奴婢想要去拜一拜传说中的那位魔主夫人……听闻她一直守护着帝国……奴婢想去为君上和小姐祈福……”

听她提起自己的母亲,卿浅心中痛了起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和父亲的复活。而这条路,却只能在毁灭中走下去。

世人不知真相,还在幻想着她的守护。却永远不知,她正是所有悲剧的源头!

她转过身,苦涩地说道:“去吧。替我也准备一些祭品……但愿她能够真的感知……”

小宫女没有料到,她竟然真的应允。忙不迭地道谢后,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身后妖魔之气渐渐逼近。卿浅还未回过神。那人已经飞到面前。

原来是珞妃。之前跟着华辰。也曾偶然见过。自从皇子复生之后,她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寝宫里,声称是受惊害病。

其实想想也就知道,她身为魔界之人。什么怪事没有见过。不过是趁着混乱,再次与旧情人们厮混在一起罢了。

对于她的所作所为,华辰从来都毫不在乎。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放纵。她很想看到他为她生气,可惜她永远都看不到。

她本是魔主烬天安插而来,华辰所须的唯一表情,就是云淡风轻。

华辰从未碰她,女人天生的占/有/欲,促使着她使尽风情万种。最终勾上的,却是别的男人。

她不过是烬天的玩物,是他的棋子。可悲的是,她从来都不自知。

没有人爱她,她也不爱任何人。对于她来说。花前月下的誓言,只是一场又一场胜利追逐的游戏。

想要证明什么呢?证明她无可抵挡的风情,还是……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

她看着卿浅,笑的妩媚:“卿浅小姐,又见面了!虽然你进宫已久,但是一直被君上留在身边,想要见上一面,也是不能!真是羡慕卿浅小姐!”

“是么?恐怕你心里不这么想。”

“你能看出我的心思?”

“同为女子,大概能够猜到。”

“卿浅小姐,比之你的容貌,我又如何?”

“美艳不可方物。”

“连一个女子都肯承认,为何君上却从不看我!我长得比你美上百倍,究竟哪一点比不上你!”

“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君上是圣明之人,他又怎会被你迷/惑?”

“那他为何竟会被你迷/惑!他放任你处理一切,而你又做了些什么!我这就去向魔主禀明一切!不然的话,他辛苦创建的帝国,迟早会被你们毁灭!”

听闻此言,卿浅心中一沉。若是她告之烬天,那么自己就再也不能隐瞒身份了!

所以,她必须除去珞妃!

而此刻人心惶惶,已经有人对她产生质疑。她不能再贸然出手,否则必会露出破绽。

如今只有墨沨可以帮她。他本就是仙界之人,斩妖除魔无可厚非。最重要的是,她深知他不会为难自己。

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她才不得不承认某些刻意回避的事实。

珞妃离开之后,卿浅立刻前去寻找墨沨。

害怕被人看到,她特意布下结界。

见到她前来找他,墨沨惊喜不已。

卿浅焦急地说道:“墨沨,请帮我做一件事。”

“不论是什么事,只要你开口。”

“珞妃正在前往魔宫,请在半路截杀她。”

“珞妃虽为魔界之人,但是天命未尽。为何——”

“你肯杀我,却不肯杀她?”

“卿浅,我只是随口问问,请你不要再说出这样的话。当初是我之错,从此绝不负你。”

“你这就去杀了她,千万不要留下任何痕迹!若是华辰问起,你就说她作恶多端。有违天道。华辰本就不喜欢她,如此一说,他必定不会追究。”

“好……”

墨沨转过身,消失在皇宫外。

她只看到他高深的仙法,却没有看到他苍白的脸色,更没有看到他心里的挣扎。

他为了她,什么都肯做,甚至渐渐违背本心,也违背天道。

而她,还会在乎吗……

卿浅望着他的背影失神。没有察觉到。文宛牵着阿溦走了过来。

阿溦挣脱她的手。说道:“我不要你!你们都是坏人!我只要母后!”

文宛追上前,想要拉住她,却无奈她实在太过倔强。

“文妃娘娘,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母后死了,你一定很高兴吧!你肯定以为,自己就可以当上皇后了吧!你装的那么好,其实你也是坏人!我谁也不会相信!”

“阿溦公主,你怎能这样说?我跟皇后娘娘虽然并无多少交情,但是我一直敬重她。如今她已离去,虽然不知千蕙妹妹死因的真相,但我还是很难过。君上将你交给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你身子虚弱。不要再到处乱跑了。”

“我不要跟着你!你肯定会害死我的!”

“我疼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害你?”

“我不信!我谁都不信!”

“好了,跟我回去吧。最近宫中颇不安宁,我们可要小心些。”

“我知道是为什么!一定是那个妖女!你们都相信她!我说什么你们也不听!”早晚有一天,我们都会被她害死的!

阿溦一路跑着。忽一抬头,却发现她口中的妖女就站在面前。

“啊!”

阿溦尖叫一声,躲在了文宛的身后。

见到卿浅,文宛露出一个笑容:“卿浅小姐,许久不见。”

卿浅没有答话,而是看向阿溦:“小公主,想必你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不!你来的那一天,我亲眼看到的!后来千蕙娘娘死了,母后也死了,一定是你害的!你是妖女!你还埋了很多活人,引得父皇被人围攻!妖女!为什么父皇就是不相信我!”

“公主,我也很想知道,到底要怎么说,你才肯相信我?千蕙娘娘和皇后娘娘的死,与我毫无关系。我不明白,为何你能够想到一起。”

“千蕙娘娘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有何不对?”

“你的眼睛……”

“倘若眼睛真的可以杀人,皇宫之中早就尸横遍地,不是吗?况且,我有什么理由去害她们!”

“因为你想抢走父皇!”

“小公主,你可真是天真。”

卿浅不再解释,沉默下来。

文宛道:“卿浅小姐,公主为皇后之死而伤心,说话有些口不择言。你不要往心里去。”

“不会。”

“我有些日子没有回宫了,想不到竟然发生这么多事情。不但是宫中,整个帝国也正在改变。四处动荡,怕是大乱将起。”

“这些与你我似乎没有关系。”

“我自然是担忧君上。”文宛想了想,转过话题道,“我听文显说,你在南洲见过花瑾?”

“不错。”

“是我们对不起她。我很想知道,她现在如何。”

“她在南洲建了一座流芳苑,每日赏文弄墨,乐得自在。”

“那就好……否则……我们于心何忍……”

文宛脸上的喜与忧,卿浅无法分清,究竟是真是假,是敌是友,也只能步步谨慎。

第一百一十三章 覆水难收

夜色渐深,墨沨终于回来。

卿浅迎上前,见他浑身是血,慌忙将他扶到隐密处。

她打来清水,给他清洗伤口。墨色衣衫濡染,她犹疑半晌,终究忍住没有解开。

他捉住她的手,声音低柔:“卿浅,你还是在意我的,不是么?”

“我……我只是怕被别人瞧见,露出破绽……”

“放心,我向来谨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那你为何会伤成这样?”

原来,墨沨找到珞妃的时候,她已经见到了烬天。

幸好墨沨去的并不晚,在她开口之前将她杀死。

珞妃无端死在自己的面前,烬天自然是又惊又怒。

墨沨从暗处缓缓现身,两人又是一场血战。

烬天此次出关,力量更加强大。而墨沨本来就旧伤未愈,此时又添新伤。

他支撑着回到卿浅身边,只是为了让她安心。

他告诉她,珞妃半个字都没有说出。他只说是斩妖除魔,烬天自然也不会联想到其它。

说到‘斩妖除魔’,他不由得哑然失笑。

身为仙君,斩妖除魔本就是他的职责。想不到如今,却是为了徇私。

他和卿浅两人,离自己的本心越来越远。无尽的挣扎,却只能装作无谓。

卿浅挣脱他的手:“谢谢你。你自己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卿浅,留下来,陪着我,好么?”

“久留必会惹人怀疑。”

“你本就是我的妻子!”

“现在还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很可笑么!”

“到底要怎样,你才肯跟我离开?”

“不会有那一天了。等到所有的一切都完成,大概我也就死了吧。如今他们各个视我为妖女,恨不得杀我而后快。你还是远离为妙,以免自引祸端。”

“我怎么舍得留你在此受难!无论将来如何,我都陪你一起承担!只要我知道。你并非是妖女,这样就已经足够。”

“假如我对你说,我就是妖女,你又会如何?”

“卿浅,你……何出此言……”墨沨错愕地看着她,心中却早已明了。

“我早就已经改变,又或者说,这样才是真实的我。我知道,你只是不敢承认。该来的迟早会来,当有一天我被千夫所指。或许你才能看清我的真面目。墨沨。我已经清醒。你又何苦执迷不悟?你仙道浩然,前途似锦,不要因我而自毁道行。我作孽渐多,不想连你也连累。”

“谈何连累?就算你一直否认。你也永远都是我的妻子。你的命运,全部都交给我。从前我伤你至深,这次说什么也不会再错过你。无论你变成怎样,我都会爱你如一。你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你让我做什么,我也都会毫不犹豫。就当是我为从前的一切赎罪……我唯一的奢望,就是请求你不要再离开我。”

“哪怕是违背本心,违背天道?”

“哪怕是为你万劫不复!”

“墨沨……你何苦……何苦……”

卿浅强自忍住眼泪,往外面走去。

“卿浅!”

他追上前。将她紧紧地环住。

“卿浅,如今我什么都不在乎,经历生死之劫,我才终于明白,只有你才是最重要的。我苦苦支撑。也全是为了再见到你。”

“你不是说过,你恨我?那句话我永远都记得。”

“难道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只求你能够放我走,从此以后再无纠缠!”

“再无纠缠……你已经说过无数次……可是你我的曾经,岂能说断就断!”

“曾经……那都是一场又一场的错误……倘若一直纠缠,只会越来越错!”

“你就这样否定我们的从前,你为何这么残忍!”

“是!你终于肯承认,这就是我的本来面目!你终于不再心存幻想,我可以走了吧!”

她冷冷地挣脱他,大步走入了夜色中。

走了很久,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他还站在那里,任由血染衣衫。

卿浅往灵堂走去,路上听到宫人们窃窃私语。

“听闻珞妃娘娘也不幸惨死呢!”

“虽然她是魔界之人,而且平时对我们也不好,但是就这么去了……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有人传言,她是死于仙君之手。她既然是魔界之人,想来也无可厚非。但是在此时出事,难免不令人猜测。最近宫里透着古怪,你我可千万要格外小心……”

“知道了……这些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闲言碎语传到卿浅耳中,她径直走过去,只能装作毫不在意。

走到灵堂里,只见华辰正站在灵位前,黯然伤神。

听到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问她:“你去了哪里?”

卿浅走上前,答道:“这里太过冷清,出去走走罢了。”

“一切多亏你打理,连日来确实辛苦你了。”

“能够为你分忧,是我的荣幸。”

“珞妃死了。”

“我……我听说了。”

“虽然我不喜欢她,早就恨不得她能够离开。但是她的死,在此时不免蹊跷。”

“她身为魔界之人,有人杀她替天行道,那也说不定。”

“但愿真是如此。”他终于回过头,用那双深澈的眼睛望着她,“对于此事,你有何见解?”

“魔界横行人间,干扰人间秩序。斩妖除魔,本就是上天之道。不管是何人所为,总是正道。”

“多年来她一直监视着我,宫中稍有异动,她都会尽数禀告给魔主。如今她虽然死了,我却没有感到丝毫的自由。帝国秩序正在渐渐被打破,魔主一定会有所行动。不过,我倒宁愿他杀了我!”

“华辰,你不会死的。所有人都需要你,请你坚持下去。”

“当我的坚持没有了意义,我又何必再苦苦维持?表面的繁华,又是做给谁看!你不必安慰我,只有我自己清楚,我的存在是多么可悲。没有人需要我,他们需要的,不过是一个信仰。信仰若在,谁坐王位都是一样。信仰若是不在,任何的努力都是徒劳。”

看着他颓然的神色,卿浅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然不语。

正在这时,文宛冲了进来。

她跪在华辰的面前,请求道:“君上,请允许我回家!”

华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在此时回去,大为不妥。外人若是得知,必定又是诸多猜测。所以无论发生何事,你都只能留在这里。”

“君上,我不想死啊!宫中的女人,一个个死去,如今连身怀法力的珞妃也离奇丧命……整座后/宫之中,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好害怕!我要回家!父亲一定会保护我!我不要留在这阴气沉沉的地方等死!”

“就算是死,你也绝不能离开半步!”

“君上,你大概是想留着我牵制父亲。可是父亲聪明盖世,怎会受人牵制!君上若是不放我走,父亲很快就会带人前来接我!你我到底夫妻一场,虽然你从未宠幸过我,甚至根本就没有去看过我,但是我自问已经做到仁至义尽。君上向来仁爱,请求君上能够怜悯我。最后的情分,我实在不愿撕破。”

“我留你在此,只是因为后/宫冷清,总要有人撑着场面,以免外人再多猜测。我的想法,以后请你不要再妄自揣度!”

“君上!为何你这般狠心!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我眼睁睁地去送死!”

“我会加派人手,寸步不离地保护着你。”

“你这分明是在监/禁我!你连最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谈什么再保护我!”

这句话脱口而出,文宛立刻失悔,然而却是覆水难收。

华辰看了她许久,失声笑了起来:“你说的不错,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我又能保护谁!文妃,多谢你说出真话,让我看清自己究竟有多可悲!”

“君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真的很害怕……我想要回家……等一切风平浪静之后,我再回来,永远陪伴着君上。就如同从前一般,无论君上如何对我,我都绝无怨言。”

“罢了……你这就离去吧,永远都不要再回来。这么些年,我确实有负于你。你能够做到毫无怨言,我已经心存感激。你出身高贵,而且尚留着清白之身,出去之后,再嫁他人吧……”

“君上,我……我对不起你……在你最孤单的时候,却要离你而去……看的出来,倾妃小姐对你一片真心,以后就让她陪伴着你。我会在家中为你们祈福,愿你们永远安康。”文宛说完,看向卿浅,“请你以后好好照顾君上。”

卿浅心中暗暗思量着,该不该说出那个真相。

正在犹疑之际,阿溦从外面跑了进来。

她的手里举着一个香囊,边跑边说:“父皇——不,我再也不叫你父皇了!”

华辰大步上前,将她搂在怀里,疼惜说道:“阿溦,父皇也是迫不得已。”

“不!你是坏人!你杀了母后!我再也不理你了!我是来看望千蕙娘娘的!我要告诉她,母后那么好,绝对不会害她!”

阿溦说着,跪在了灵位之前。

卿浅看到她手中的香囊,心中猛地一动。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心狠手辣

阿溦举着香囊跑到灵堂,跪在灵位前为母后诉冤。

文宛见到那个香囊,陡然失色。她一把夺过,全然不顾从前维护的清婉之姿。

阿溦被她吓得大哭起来:“你干嘛这么凶!我只是看它漂亮,所以就拿了过来。果然你们都是坏人!只有母后最好,她亲手给我做的衣服,比这破香囊好看多了!我才不稀罕呢!”

文宛自知失态,只能解释道:“这是……这是我出阁前,母亲为我缝制的礼物。它对我来说极为珍贵,我也一直将它藏的很好……想不到……却被公主翻了出来……公主若是喜欢,改天我派人送给你。你想要多少都可以,唯独这个不行。”

“我不要!母后留给我的宝贝,多的是!”阿溦倔强地说着,又看向灵位,真诚地说道,“千蕙娘娘,母后这么善良,怎么会害死你?请你显显灵,为她伸冤!母后死的好惨,身后还一直有人骂她狠毒。母后若是听到,肯定会更加伤心!请你显灵告诉我们真相,不要再让母后承受冤屈了!”

文宛低着头说道:“君上,请你们多保重。若是我能够保住性命,他日定会前来请罪。请求君上宽恕我……离弃之罪……”

她正要离开,卿浅忽然开口:“你不能走!”

她不解地看向卿浅,只听见卿浅对她说:“你确实有罪,然而——并非是离弃之罪。”

她神色闪躲起来:“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你为何如此紧张一个小小的香囊?从前装的那般温柔,此刻竟然毫不顾及?你说它是母亲送给你的礼物,为何却隐隐透着毒性?这里面到底装的什么,不妨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你休要污蔑我!里面不过是寻常的花草,哪来的毒药!”

“我不过是胡乱猜测,何必动怒。这样的文妃,跟以前见到的,可真是判若两人呢!”

“卿浅小姐,我向来与人为善,实在想不出。何时与你结下仇怨。你若是对我有何不满,直说就是,何必这样血口喷人!”

“是否真的血口喷人,拿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我不允许任何人污浊它!”

“只是瞧瞧,何来污浊,既然你不允许别人碰它,那就自己打开吧。”

“你!你虽然身为北洲千金,但也不过是捡来的义女罢了!你跟着君上无名无分,有什么资格指使我!”

“温柔静婉的文妃。竟然会说出这种话。倒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呢!我是没有资格。君上总该有资格吧!”卿浅说着,看向华辰,“那香囊透着古怪,君上还是看看为好。”

华辰有些为难。无凭无据,就这样强行去拆检文妃的私物,实在不妥。况且他怎么看,都看不出哪里不对。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阿溦的惊叫声。她捂着小手,连连喊痛。

华辰拉过她的小手,只见一双手已经变得乌黑!

“御医!”

他慌忙传来御医,命他为公主诊断。

御医一眼看出,连忙跪在地上:“公主是中了剧毒!若非及早发现。恐怕性命不保!”

华辰大惊失色:“带她前去驱毒!”

阿溦听闻自己中毒,吓得小脸煞白。见御医要带她过去,连连挣扎着:“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等待真相!”

“公主,再不治疗,就会耽误良机啊!”

“我不怕死!我最怕的。就是母后伤心!真相马上就要大白,我要亲自告诉母后!”

御医无奈,只好就地给她清理伤口。

华辰看着文宛,震怒至极:“现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文宛仍在顽抗:“或许是公主不慎碰到了毒物,御花园种满了那么多奇怪的花草,我怎么知道原因!”

“交出来!”

见他步步紧逼,文宛退到烛火处,竟然准备将香囊就此焚毁!

卿浅已经料到她会如何,顾不得火烛之势,伸手阻止住文宛,万幸将香囊夺了过来。

手上烧伤,卿浅也顾不得去看,将香囊呈给了华辰。

华辰正要打开香囊,卿浅提醒道:“君上小心!”

华辰心里满是悲愤,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安危,不顾一切地将香囊拆开。

看到里面森森可怖的毒物,他惊怒交加,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怎么敢相信,从前那般安静的文宛,竟然会藏着如此歹毒心思!

御医战战兢兢地走上前,躬身道:“请让老臣看看。”

当他看到里面的毒物,仔细检查后,笃定万分:“这正是当初皇子所中之毒。”

事已至此,文宛把心一横,只能如实相告:“不错!当初皇子正是我害死的!自从进宫之后,我从来都没有得到你的宠幸!归根究底,都是千蕙害我独守空房!从小到大,我都是被家人捧在手里。无论我要什么,他们都会想尽办法给我找来。我在家中如此受宠,又怎能容忍进宫后的种种耻辱!我恨透了千蕙,无时无刻不想除掉她!我长年独自居住,大有时间去研究毒药。我将它藏在香囊里,等待着机会。安娉也是受你冷落,偏生装的那般大方。她越是受人敬仰,我就越是要毁掉她!见她一直给千蕙送药,我就每晚潜到膳房,在她熬制的药汤里加入少量毒药。我要留着她们慢慢折磨,看着她们生不如死!千蕙身体越来越差,所以才会那么多年都一无所出。她生下华莺之后,更是恩宠日盛。表面上我装的毫不在乎,心里却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她吃了几年毒药,是该送她一程了。我不但要她死,也要安娉为之获罪。所以我穿上安娉的衣服,走进了千蕙的寝宫中。本来想着就此了结千蕙,谁知华莺却冲了进来。他大概是想给千蕙试药,就这样成了枉死之鬼。不过这样更好,一石三鸟,从此宫中就我一人,岂不快哉!

“毒妇!”华辰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悲恨万分,“你真是好狠的心!你害了千蕙,害了皇子,也害了皇后。只怪你装的太好,我竟然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

“倘若不是我装的太好,恐怕早就没命了吧!我对她们恨的太深,可知我装的有多辛苦!只要一转身,就会露出破绽。当初我还真是担心,会装不到她们死的那一天!”

“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让你竟然下此毒手!”

“你大概在幻想,是因为我爱你吧?你错了!我最恨的人——其实正是你华辰!既然你对我无意,就别将我锁进宫中!既然你娶了我,就好好地珍惜我!你毁了我的自由,毁了我的骄傲!倘若不是你,我现在仍然还是家人手心的明珠,也会是夫君最疼的妻子!可是你给了我什么,只有无尽的等待和仇恨!”

“你恨的是我,大可以杀了我,为何迁怒他人!”

“正是因为我恨你,所以我要毁灭你最爱的人!我要看着你跟我一样,无尽痛苦!况且……我始终相信,是她们狐媚惑主,你才会移不开目光。只要她们一死,我有的是方法得到你!只是想不到,宫中连连发生怪事。我不愿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一个毫无意义的结局,因为我根本就不在乎。所以我才决定离开,只恨命运弄人,竟然在此时……”

“毒妇!我告诉你,就算我此后孤独终身,也绝不会看你一眼!”

“呵……你怎么会孤独终身……你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就算我们全部都死了……你也不愁寂寞……卿浅小姐之后,必定还有绝色……君王的心中,可以装下整个天地,可是身为后/宫女子,我们却只能祈盼着你的身影……这本来就不公平……”

“是你自己心术不正!本来你可以善终,但如今你犯下种种罪孽,就应该想到自己的下场!”

“你不敢动我!如今天下动荡,文家是你唯一的支撑!哪怕你伤害我半分,父亲都会举兵而起!到时候,你孤立无援,只有死路一条!”

“难怪如此有恃无恐!事到如今,竟然还敢威胁我!”

“我说过,我是他们的掌上明珠,他们绝不允许我受到丝毫委屈,更遑论我被人处死!你偏偏不信,才会害的我走到这一步!”

“你犯下如此杀孽,难道不会觉得良心不安!你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为何要良心不安!说到底都是因你而起!应该良心不安的人,恰恰是你自己!华莺死而复生,千蕙离奇中毒。昨日重现,结局改变。难道你不觉得害怕!虽然我不知是何人所为,但我知道,那人一定深怀诡异力量。华辰,我劝你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不然迟早有一天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的生死,用不着你来担心!”

华辰面色阴沉,正要下令将她处死,御医开口道:“君上,万万不可!文将军手握兵权,若是将他激怒……”

“一死何妨!”

“恐怕到时候受害的就不只是君上,而是整个天下啊!西洲已经举兵来犯,也只有文将军才能应付。难道君上真的忍心看到生灵涂炭?君上,请千万三思啊!”

御医虽然怎样都想不到,真相竟然会是这样,但是其中利害,又怎能不明白!他苦苦劝诫,不知华辰能否听进……

第一百一十五章 痴心错付

文宛怨恨华辰从不看她,日积月累的毒,蔓延在心间,终于导致她走上不归路。

她外表装的温柔安静,如同从不存在。所以对于皇子之死,华辰一开始并未想到是她。他甚至怀疑过安娉和珞妃,却从未对她有过丝毫揣测。

他却不知,正是因为他的这种忽视,才让她恨意日深。

没有人看出她内心的怨毒,连她的哥哥文显也察觉不出。

这个世界上,除了文宛自己,唯有一个人知道。

文宛自以为掩藏的很好,当初的秘密能够永埋地底。她却没有想到,宫闱中的一切,都被花瑾看在眼里,记在了手札之中。

花瑾可以任意行走于每一个角落,无意中撞见了文宛对千蕙下毒。

但是她为了保护文显,终究没有揭穿。

她被流放南洲前,华辰曾经派人向她索要过宫闱手札,但是无论狱卒如何严刑拷打,她也不肯透露。

虽然明知有违天道,但是她只想对曾经的恋人尽到最后的情义。此举之后,任他如何哀求,都不会再回头。

卿浅正是在手札中看到这一真相,才想出了种种计谋。

时机一到,她自然会说出一切。

真相败露,文宛也不必再伪装,终于恢复嚣张气焰。

她威胁华辰,料到他绝不敢动她半分。

御医晓以利害,请求华辰不要轻举妄动。

华辰怒火攻心,哪里顾得上那么多。他正要下旨处死文宛,一直深思不语的卿浅阻止了他。

她开口道:“如今正是人心惶惶之际,确实不宜再次大动干戈。最重要的是,西洲王兵临城下,随时都可能攻进皇城。若是文将军也起兵造反,君上立刻就会变成孤家寡人。君上想要惩处文宛,有的是好法子。她如此歹毒,怎能让她轻易死去!她害的两位娘娘生不如死,不如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华辰道:“依你之见。又该如何?”

卿浅从地上拾起那个香囊,笑的从容:“何不依法仿效!君上可以将她打入冷宫,断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每日的饭菜里加入这种毒药,以此来牵制她。文家父子如此宝贝她,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任你调遣!待一切尘埃落定,到时候再当着天下揭发她的罪行,将她极刑处死!”

此法虽妙,华辰心里却不免愕然。倾妃小姐向来温柔善良,怎会说出这种残忍手段?

为今之计。也无法可想。华辰命人将文宛拖入冷宫。每日毒药喂食。

文宛挣扎着。凄厉地喊道:“华辰,卿浅,我不会放过你们!父亲一定会救我出去!到时候他为君王,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卿浅。你好狠毒的心!现在我才知道,阿溦说的都是真的!你这个妖女!伪善的外表下,究竟藏着怎样的阴谋!华辰,你千万不要相信她!否则迟早会被她害死!”

侍卫拖着文宛渐渐远去,文宛的哭号也终于渐渐消失。

至此,后/宫之中,只余卿浅一人。这对于她展开计划,自然是百益而无一害。

阿溦瞪大眼睛看着她,心中满是惊惧。虽然真相大白。她终于知道,千蕙娘娘和母后都是被文宛害死。但是对于卿浅,她还是说不出的害怕。

这种害怕,从她见到她的那一刻,从宫中发生越来越多的怪事起。就越来越深。

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何华莺哥哥会忽然复活,为何千蕙娘娘会忽然惨死,为何会由此冤枉母后。难道全部都是文宛所为,是她嫁祸给母后?

可是昨日重现,这种古怪的事情,文宛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她不敢多看卿浅,钻进了华辰的怀中。

华辰全然不畏她身上还带着剧毒,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他悔恨地说道:“是我对不起皇后。如今说什么都没用,我将会用我的一生去赎罪!阿溦,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从此以后,我定会好好保护你……请你给我机会……”

“父皇!母后再也回不来了!”阿溦哭成泪人,用力捶打着他,“我不要父皇!我只要母后!你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阿溦……对不起……”

“我不要听对不起!我要母后活过来!父皇,既然哥哥可以死而复生,母后也一定可以!你去想办法,好不好?”

听闻此言,华辰心里一动,看向卿浅道:“墨沨仙法高深,我这就去找他!”

卿浅逼视着他:“倘若只有一次机会,你会给谁?”

华辰怔住,心中更是挣扎痛苦。

卿浅道:“此法逆天而行,可一不可再。虽然不知皇子为何归来,但是此后发生的种种不幸,都说明此举惹来天怒。墨沨虽为仙君,但也不能逆天改命,请你不要为难他。”

华辰心知,墨沨已竭尽所能地帮他。他并非是贪心之人,又岂会逼迫他为之耗神。

他将阿溦交给御医,叮嘱道:“好好为她解毒,万不可让她受到任何苦痛!”

御医面露难色:“这种毒极为奇特,想必是文妃花费了不少心思。想要配出解药,至少也需要几天……”

“几天?你是等着看她死吗!庸医!”

“君上请恕罪,老臣一定会想办法!”

看着御医诚惶诚恐,阿溦哭着说道:“父皇,我知道我快要死了!很快我就可以见到母后了!母后也一定很想念我!”

卿浅沉吟半晌,从袖中拿出一颗灵药,不知如何解释,只能说道:“这是……这是墨沨送给我的,可解百毒。阿溦公主,你赶快服下吧。”

华辰感激不尽:“卿浅,多谢你!你屡次帮我,我却不知该如何回报你。”

卿浅不自然地笑了笑,将灵药送到阿溦面前。阿溦连连往华辰怀里缩,惊恐地说道:“我不要喝!这一定是毒药!妖女想要害死我!说不定喝下之后,就会莫名其妙地消失!”

卿浅轻轻地扳过她的身子,将药丸喂给了她。

让阿溦惊奇的是,她的双手立刻恢复从前,气色也忽然好转。粉嫩的双颊,隐隐透着灵气。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卿浅,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我永远都不会相信你!”

华辰道:“阿溦,你的毒终于完全解除,这样就好了!可不要再说些无礼的话,还不快向她道谢!”

阿溦‘哼’了一声,偏过了小脸。

华辰转向卿浅,对她说道:“如今后/宫已无他人,不如将阿溦交给你照顾吧。卿浅,你觉得如何?”

“不行!”

卿浅和阿溦同时开口,不由得面面相觑。

阿溦撇着嘴说道:“我才不要她照顾呢!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父皇,你一定是想趁机娶她,我绝不会答应!母后永远都只有一个,父皇怎能这么快就忘了她!”

“阿溦,你误会了。我不会再娶,只是想找个可信的人照顾你。”

“父皇,她是妖女!你竟然相信她!你一定是被她的妖法迷惑了!你将我交给她,还不如直接送我去死!”

“阿溦!你怎能这样说话!卿浅一直都在帮我们!是她帮我处理后事,也是她帮你解除毒性!你非但不感恩图报,反而口出妄言!明天我就将太傅传进宫,请他好好教你礼义!”

“父皇,为什么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肯相信我!”

“向她道歉!”

“我不!”

阿溦从他的怀中挣脱,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华辰连连摇头,无奈说道:“卿浅,阿溦年幼不懂事。无论她说什么,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会的。刚刚我拒绝你,但愿你不要见怪。其实我的意思是,正因为她年幼,所以需要一个年长的人引导她。我不知该如何照顾她,怕是会让她受委屈。不如接太傅进宫,我可以照顾她的起居,太傅则可以教她念书。”

“还是你想得周到,一切就依你所言。”华辰说着,看向御医,命令道,“文妃之事,切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御医忙不迭地点头:“这个自然,君上请放心,老臣绝不会透露只言片语!”

御医退下后,华辰无意看到卿浅手上被烧伤,心疼地问道:“你怎样?疼不疼?”

卿浅半开玩笑:“你现在才察觉到我的伤口,看来你对我其实并无情意。如此正好,但愿永远不会改变。”

“正是因为我那自私的爱,才会害的如此收场。倘若从一开始,我就能谨记自己的身份,对她们公平对待,也就不会沦落至此。无论是对千蕙,还是安娉,甚至对文宛,我都感到万分愧疚。儿女情长,我已经不敢再想。如今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一对儿女能够平安无忧。”

“对于整个天下,你又该如何交代?”

“我会尽己所能!”

华辰一心想要守住天下,福泽世人。但是烬天所创建的帝国,气数已尽。天命难违,他虽然心怀仁爱,但无奈命运弄人。

他转身看着千蕙的灵位,悲伤地说道:“千蕙,你告诉我,我该何去何从……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寻找答案……从前有你伴在身边,而如今……我只剩孤单一人……”

烛火明明灭灭,却没有人能够给他答案。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夺人所爱

流寇四起,天下越发动荡。他们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听闻千蕙娘娘的墓中藏有大量宝物,竟然趁着华辰应付战事之际,潜入深处挖掘宝藏!

让他们震惊万分的是,墓中非但没有什么珠宝,甚至——千蕙娘娘的尸体也不翼而飞!

流寇们倒抽冷气,立刻往外面跑去。然而,却有大批军马在墓穴外等着他们。

领队之人,赫然正是名动四洲的倾妃!

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侍卫,很快就将流寇围剿殆尽。

却没有人看到,她故意装作不敌,放走了流寇首领孟锏。

她的心中藏着更深的阴谋,天下越是分裂,对她来说就越是有利。

她回到宫中,华辰仍然没有归来。她走到花泉边,准备取水净手。听到脚步声,她转过了身。

原来是墨沨朝她走来,他目光死沉地看着她手上的鲜血,眉宇间满是凄怆。

他走到她的面前,她想要将双手藏在背后,却到底被他握住。

他幻化出净尘仙水,细心地给她拭去血迹。温厚的大手,紧紧地裹着她的纤纤玉指,让她挣扎不得。

看到她的手上还残留烧伤印痕,他心疼不已,俯下身来,轻轻吻住。

她的伤口瞬间愈合,心里却痛的如同割裂。

他说过,将会永远保护她,绝不会让她的手上沾染鲜血。

可是如今,她的残忍全都被他看在眼里。

她竟然堕落到这种地步!从未感觉自己如此不堪!

“卿浅,受伤了么?”他没有质责她,只是这样温柔地问她,“还疼么?”

她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看着他唇边残留的血迹,却只能继续冷漠。

“墨沨,你我不便相见,请你这就离开!”

“若要离开,也是你跟我一起!我怎么能将你独自留在这里!”

“已经没有人能够伤害我。我早已不是当初的卿浅。如今的我,入魔渐深,难道你真的不害怕?”

“没有什么比你的离去更加可怕。只要你还在,怎样都好。”

“若是你能看清我的真面目,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你可知我究竟犯下多少罪孽!我的双手开始沾染鲜血,怎样都无法抹去!”

“我会一直站在你的身后,等待着你的回头。无论你犯下多少罪孽,我都会想尽办法为你承担!”

“你真的毫不在乎仙君之尊?从前那般清高的墨沨,何时竟然自甘堕落!你向来斩妖除魔,如今却与妖魔共舞。你的心里真的毫无悔恨?”

“我悔恨的是。一开始没有保护好你。才会将你逼上这条不归之路!”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与人无尤!”

她说着,俯身取水,再不看他。

“卿浅!”

华辰从外面匆匆找来,见到墨沨在此。不免错愕。

墨沨也不愿欺瞒,直言不讳:“无论世事沧桑,我对她的心永远不变。她可以忘了我,我却无法不去爱她。”

华辰苦笑起来,无意于多做追问,转过话锋道:“卿浅,听闻竟然有人前来掘墓!多亏你带人擒拿,否则——”

“你忙于战事,我不过是尽己所能。为你分忧。”

“你可有受伤?”

“没有。”

“你无恙就好。有一件事很奇怪,我听人禀报,说是墓穴之中并无千蕙尸身。那一口水晶棺木,原来竟是空的!”

“他们所言不差,千蕙娘娘的尸体确实离奇失踪!”

“什么!怎么……怎么会有此等怪事……”

“她的后事是我一手打理。我千真万确将她入殓。若是失踪,也只能是在盖棺之后。如若不然,你可以怀疑我暗中作祟!”

“卿浅,你如此帮我,我怎会怀疑你!只是这件事太过蹊跷,必须彻查到底!那些流寇看来是不知内情,才会贸然闯入。如此想来,宫中必有内鬼作乱!”

“或许。”

“胆敢如此冒犯千蕙,叫我查出那人,必定饶不了他!”

华辰咬牙切齿,心中悲恨至极。千蕙活着的时候,他无法护她周全,害的她受尽苦痛。想不到连她死去,都不能得到片刻安宁!

他身为丈夫,带给爱妻的,只有无尽的折磨。他枉为人夫,又岂会再作它想!

对于卿浅,他不无爱意,却也只能将这份爱深埋心底。他自觉配不上她,那就让别人去爱护她。不论如何,他绝不能夺人所爱!

墨沨身为高贵的仙君,或许他才是最好的归宿。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执着!不如放她自由,成全她和别人的爱,也算是对他们的报恩。

想到这里,他竟然有几分释怀,对墨沨说道:“你屡次帮我,上次也多亏你的灵药,才保住阿溦的性命。改天我再带阿溦过来拜谢你。”

墨沨愣了一下,想不出何时又送他灵药。他看了一眼卿浅,立刻就明白过来。想必是卿浅自己的妙药,又不能暴露身份,所以只好说是仙君所赠。

华辰见他对卿浅满是柔情,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难得都在这里,不如再次把酒言欢?”

卿浅怏怏地说道:“我没有胃口。”

华辰关切问道:“你怎么了?这些日子看起来愈发憔悴。”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太累了……”

“卿浅,你一直为我操持各种事务,真是辛苦你了。等西洲王退兵之后,我就带你四处游玩。当然……还有墨沨……”

“不知何时才能安定……我们三人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就算真的有那一天,想必也早已物是人非……”

“卿浅,我们三人永远都是知己好友,你何出此言?”

“没什么。”

见她脸色苍白,似乎是在隐忍什么,墨沨开口道:“她既然身体不适,我将她送过去歇息。”

“好……我给她传御医……”

“我自有办法。”

墨沨实在心疼的紧,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入怀里,扶着她离开此处。

他将她送到住处,本想将她送进房间。她却停住了脚步。

她站在花丛前,对他说道:“你该离去了。”

“卿浅,我很担心你。”

他握住她的手,凝神为她诊断起来。

他的神色渐渐变的凝重,隐隐藏着痛苦。

“卿浅!”

他忽然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挣扎着推他:“墨沨,你究竟想要怎样!这里毕竟是皇宫!”

“卿浅,你可知道……你身上的魔性已经……”

“已经怎样?”

“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我会想办法……绝不会让你那般收场……”

“你到底看出什么!无非就是一死,迟早都要面对!”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宁愿自己为你而死……”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请你记住。你已经没有资格再说出这种话!我自己的命运。由我自己承担。绝不会受你施舍!”

“卿浅,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我一直都在查找解救之法,相信很快就会找到答案!”

“你还是不懂,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两人正在痛苦挣扎。各自都不肯放下执念。

忽然看到太傅朗铭走进园中,卿浅用力地挣脱墨沨,朝太傅走去。

太傅见他们如此情状,连连摇头:“成何体统!”

“太傅……请你不要误会……我跟他真的早已没有牵连!”

“这句话你对我说没用,真正想听的,只有君上。”

“我……他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你们真是糊涂啊!君上就算再怎么大度,也终究是个男人!他若真的对你有意,又怎么能容忍你跟别人如此亲密!宫中本就是凶险之地,你怎么不知保护自己!如今后/宫空无一人。所有人都盯着你,恨不得你能够出点什么乱子,正好给你安上祸乱罪名。在这样的时候,你竟然不知谨慎!当初你将仙君送往太傅府,本以为可以避过风头。你们至少也能够克制自己,谁知道他竟然进宫找你!”

朗铭真心实意地担心她,才会如此谆谆教诲,语气也不免重了些。

卿浅明白他的好意,点头道:“我记住了,以后我定会加倍小心。”

“孩子,有些话,我一直都很想当面问你。虽然外面传言纷纷,但我非得亲自问清楚,才肯相信!”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诚如一开始我对你所说的,为了心中的那个目的,我将会不惜一切!我不怕担上骂名,越是这样,反而说明离目标越近!”

“你竟然……我多希望那一切并非是你……多想听到你的否认……想不到……想不到竟然……”

朗冉痛心疾首,却又能如何指责!

从一开始,就是他纵容着她,从未想法阻止她,才会任由她步步深陷!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正是她的帮凶!

他从未想到,宁媗的女儿竟然真的可以残忍至此。无论是单纯无辜的千蕙,还是善良德馨的皇后,竟然都是被她所害!

他听到那些传言,还不敢确信,他宁愿相信真的是宫中闹鬼。虽然他明明知道,拥有此诡异力量的人,只能是她。

已经走到这一步,他知道她绝难回头。还要继续看着她沉/沦下去吗?他真的忍心看着天下因她动荡吗?

到了那一天,他的信念又该何去何从!

第一百一十七章 惺惺相惜

太傅担心墨沨跟卿浅‘情难自禁’,最终会闹出什么乱子,决定还是将墨沨请回太傅府。

墨沨虽然不习惯宫中生活,但是卿浅在此,怎样他都愿意。就算他离开皇宫,也是想要带着她远走天涯,又怎愿再被困在深宅之中!

太傅好说歹说,墨沨都不曾开口。

卿浅沉默许久,终于无奈说道:“我送你过去吧。”

见她跟着太傅离去,墨沨大步追上前。本想牵住她的手,但是宫中人多眼杂,担心会因此而连累她,他也只好强自忍住。

宫门守将问起,太傅就说是请仙君回去祈福。太傅素有英名,守将自然也不会多问。

太傅坐进马车,见他们两个还在外面,忙招手道:“过来吧。”

“我想四处走走。”

卿浅说完,忍不住看了一眼墨沨,只见他的嘴角露出温和的笑意。

若非前尘恩怨,她定会心甘情愿地沉/沦于这一份绝世风华。

太傅摇了摇头,只能暂时由了他们。

他放下帘子,闭着眼睛养神。

马车徐徐而行,两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墨沨看着她说道:“我可以住在客栈。”

“如今四处动乱,你总该有个安身之处。”

“你还是关心我的。”

“不要再逼我说第二次,我只是怕你会扰乱我的计划!”

“我也说过,我可以帮你。”

“其实你最好的去处,就是离开这里。你不属于这纷扰之地,就如同……上一世……”

“只要有你在,我就绝不会离开。你还记得上一世,这样就足够了。”

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那样繁闹的欢笑,落不进他们的心里。他们藏着各自的乾坤,于这万千红尘,不过是匆匆路人。

他无意中看到一个面具。将它买来,送给了她。

他笑着说道:“我记得你喜欢。”

他们离那一场情深缱绻的回忆,究竟有多远?

前世的风霜,埋尽爱恨,如何能够回到从前!

她看了那面具良久,终究没有伸出手。

墨沨默默地将面具藏好,心中想着亲手为她制作一个。

走了一会儿,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太傅跳下马车,气冲冲地穿过小摊小贩,停在了当中的某个摊位前。

卿浅这才注意到。坐在那里的郎中。正是朗冉。

朗冉穿着粗布衣服。面前只摆着一张简陋的木桌,再挂起一个幡子,等着病人上前求诊。

桌前冷落,他本来正在埋头研习医书。听到脚步声。立刻惊喜地抬起头。

没料到竟然是自己的父亲,他脸上的期盼之色瞬间消散,顿时变的沉闷无比。

“你在这里干什么!”太傅怒问道,“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我干什么,你不是看在眼里吗!我成什么样子,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身为太傅之子,放着荣华富贵不要,竟然跑到街上来丢人现眼!若是被熟人看见,你叫我颜面何存!”

“丢人现眼?我不这么觉得!我靠自己养活自己——还有紫妤。再也不用仰人鼻息,再也不用担惊受怕。虽然过的辛苦一点,但是比起从前所谓的荣华富贵,不知快乐多少倍!又或者说,以前我从未感到丝毫快乐。只有无尽的孤单和怨恨!”

“你在家中锦衣玉食,要什么我没有给你?你竟然称之为仰人鼻息!我可是你的父亲!难道真的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父亲。但是我知道,天下间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你!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太傅气的浑身发抖,卿浅慌忙上前,扶住了他。

她看着朗冉说道:“本来你是关心他的,甚至当着君上的面也直言维护。为何非要冷眼相向,说出这样的伤人之话,难道你不觉得心寒吗!”

“我不觉得心寒,该觉得心寒的人是他。他从来都没有理解过我,也从来都没有尊重过我。我辛苦学来的医术,用之养家糊口,有何不可!他非但不支持我,反而这样侮辱我!”

“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要养的家是他!他也是一时想不通,不过语气重了些,何谈‘侮辱’!朗冉,你总是喜欢将事情想的偏激。”

“我天性如此,那又如何!你一个外人,没有资格插手我们的家事,更没有资格教训我!”

听到朗冉语气恶劣,太傅更是怒火攻心。

他忽然一扬手,将面前的桌子摔落在地。

瓶瓶罐罐碎落遍地,连同幡子上的‘妙手回春’四个字,一起被他踩在脚下。

他不过是想要维护身为父亲的权威,儿子越长越大,他已经没有别的方法可以管/教他,也就只能借着这样的方式,掩饰自己的不安。

可惜的是,朗冉永远不懂。当后来他终于明白的时候,却已经太晚。

朗冉愤怒地看着他,拳头紧紧地攥在一起,最终狠狠地捶打在桌上,任由自己的心血满地狼藉。

太傅怒道:“怎么,你还想杀了我不成!”

“很多时候……我是很想杀了你……母亲为你重病而死的时候,我被你赶出家门的时候……我都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好在……我始终记得……你也曾经对我笑过……”

朗冉俯下身,拾起那些药瓶,面如死灰地往前走去。

“朗冉!”

紫妤提着饭篮朝他跑来,见他如此情状,不由愣了愣。然而当她看到太傅之后,心里就立刻猜到原委。

她拾起地上的幡子,将上面的灰尘抹尽,柔声说道:“朗冉,回去后我再给你缝一缝。”

朗冉死死地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太傅!”紫妤忽然朝朗铭跪下,连连磕头,“求您不要这样对他!这都是他的心血啊!文公子屡次想要帮他,却都被他拒绝。他说……身为太傅之子,绝不能受人施舍……他其实是如此地敬重您。可您为何屡次三番地伤害他!”

“紫妤!不要说了!我们回家!”

朗冉一只手牵起她,准备离开此处。

见他们形容亲密,太傅问道:“你们两个……如今……”

那句话,他无论如何问不出口。

却听到朗冉说:“这些日子,都是她照顾着我。我爱她,准备娶她为妻!”

两人相伴已久,本来都是孤单之人,自然格外地惺惺相惜。虽然没有言明,但是暗中已经互生情意。说不说出来,都已经没有关系。

紫妤第一次听到他说他爱她。将会娶她为妻。又是惊喜。又是感动。忍不住落下泪来。

太傅怒道:“你这个逆子!我早就警告过你,这个女人万万接近不得,没想到你还是被她迷/惑!我越是不让你做什么,你就越要去做!”

“不错!我就是逆子!我就是要违逆你的意思!你没有资格控制我的人生!我爱她。为何不可!”

“我们朗家,绝不允许这种不清不白之人进门!”

“你可以侮辱我,但是请你不要再侮辱她!”

“事已至此,我不妨把话说开。北洲王元驰荒/淫无道,他身边的每一个女子都不会放过。紫妤身为他的侍女,曾经发生何事,难道你真的想不到?”

“我……就算真是如此,我也绝不会离开她!她的身世如此凄惨,我会更加地怜惜她!”

“你怎能如此不知羞耻!你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辱没了我们朗家的清名!”

“父子关系已断,我绝不会连累你,尊贵的太傅!”

朗冉怨恨地看了他一眼,牵着紫妤大步离去,再也不曾回头。

他听到身后太傅剧烈的咳嗽声。想象着他定会气的脸色煞白,但是他心里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快/意。

两人回到城外破草屋,紫妤将一切收拾好后,打开饭篮,让他趁热吃下,自己则坐在一边缝补幡子。

“紫妤,谢谢你对我这么好。刚刚父亲所言,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倘若我告诉你,他说的本就是事实,你又会如何?”

“我说过,绝不会离弃你!”

“你当真肯娶我?”

“若是不信,我们这就可以举行婚礼!”

“你的父亲绝不愿承认。我所要的,是一场风光的婚礼。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看到,我紫妤并非是天生贱/种,我也有人疼有人爱,也能觅得好夫婿!”

“紫妤,以后不要这样说自己,我会心疼。不管别人怎么看待,我都会好好待你,绝不会让你受到丝毫委屈。”

“不如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用它来交换我的婚礼,如何?”

她腰肢轻摆,走到他的面前,俯身附在他的耳边。那幽香的气息,撩拨的他身体发颤。

他从来都不知道,她竟然藏有如此风/情。

当她说出那个秘密,他不由得震愕万分。

她轻笑着说道:“怎么样,这个秘密足够你一雪前耻,借此平步青云吧!”

“我……她不过是劝解我和父亲……我并没有那么恨她……”

“倘若不是她一直在太傅面前挑拨离间,你跟太傅也不至于冷漠至此!况且,太傅这样维护她,若有一日东窗事发,太傅绝对难逃一死!你这样做,不但可以保住太傅,而且可以趁此邀功。朗冉,好好想想吧。”

朗冉呆呆地看着她,忽然见她衣衫滑落香/肩……

第一百一十八章 铤而走险

紫妤将那个秘密告诉了朗冉,挑唆他前去揭发卿浅。朗冉一开始犹疑不决,紫妤以他父亲的性命为由,他最终不得不走出那一步。

父亲欺君犯上,若是被查出,必定只有死路一条。为今之计,也就只有先发制人。只要他坦白交代,君上再怎样也不至于会迁罪于他们。

他虽然下定决心,但仍然不免忐忑不安。进宫之前,他先是去了文府,找到好友文显,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些宫廷规矩。

文显笑道:“你不是向来对宫廷漠不关心,怎么忽然问起这些?”

“我……父亲总说我不懂事,等我学会一切,看他还有何话可说!”

“我所知晓的,全部都是太傅亲自传授。你跑来问我,可真是舍近求远!”

“我不要再受他施舍!”

“你们父子两个,可真是奇怪。”

“文显,我将你当作唯一的朋友,才会对你无话不说。我问你一个问题,倘若你得知他人的秘密,那个秘密关系着她的性命。本来她与你无冤无仇,你实在没有必要将她送往死路。然而,若是不说出这个秘密,你就只能为她陪葬!文显,我只是随口问问。这样的情况下,你会如何?”

“这样的问题,可不是随口问问。朗冉,你是否知道什么?我倒是很有兴趣!”

“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偶然在路上听到几句闲言……”

“是什么闲言?快说来听听!”

“我不能告诉你!”

“这么没诚意!那我也就只能没诚意地告诉你,答案取决于对方是否为美人。若是绝色,即便是男子,我也狠不下心!”

看着文显笑意洒然,朗冉很想问一句,那么花瑾为何被你伤害至此。

但是他向来不是个好奇之人,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文显见他缄默,急切追问:“到底是什么秘密?那个人是谁?你越是不说,我就越是想知道!”

“一位路人罢了。”

“朗冉,你我相识十几年。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你告诉我,我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文显,我该走了。容我回去再想想,我实在不愿伤害任何人。”

文显毕竟是个聪明人,听他说的如此严重,他心里转了几个弯,虽然猜不出那人身份,但是差不离也应该是位贵人。

想起自己在宫中受尽冷落的妹妹文宛,或许能够帮她就此重见天日。他派人跟在朗冉身后,本以为能够听到那个秘密。然后转告给文宛。让文宛可以借此在君上面前邀功。

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从朗冉跟紫妤的对话之中,隐隐约约中听来的名字,竟然是‘倾妃’!

如今倾妃正是圣宠日上,妹妹文宛也因为受到她的压制。才会沦落到那种地步。

虽然仍然不知那个秘密的内容是什么,但是只要与倾妃有关,必定是极为重大。

既然朗冉不忍揭穿,那就让文宛亲自道破!

文显立刻送了一封信到宫里,跟文宛合计这件事。

他本来想着,不管如何,能够杀一杀倾妃的锐气,那也算是为妹妹报仇。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妇人之心。永远比想象中更加狠毒!

文宛的心中,藏着自己的阴谋。她憎恨安娉,憎恨千蕙,更加憎恨如今长伴君王的倾妃。

她不知道倾妃究竟拥有什么样的手段,竟然迷/惑君王真心相许。她恨不得看到她死!从此以后,宫中只有她一个女人——哪怕她只能永远被囚于冷宫!

她无法自己完成这件事,总该找个冤死鬼替她出面。

于是,她故意装的重病,拒绝任何御医为她诊断。

她说她再也不相信宫中御医,请他们悬赏民间神医。

朗冉本来就一直都在等待良机,想要一展锋芒出人头地。被文显拉到皇榜前,立刻就毫不犹豫地撕下。

进宫之后,文宛屏退闲杂人等,只留下朗冉为她诊脉。

朗冉正在认真地沉思,想不出贵妃究竟因何而病。忽然听到她的声音从幔/帐后响起:“心病难医,你不用白费心思了。”

朗冉恭顺地说道:“草民定会竭尽所能!”

“你是文显的朋友,不必跟我客套了。”

“能够为贵妃娘娘看病,是我的荣幸,我又岂敢怠慢!”

“别天真了,你们无论如何也治不好我的病。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生病!”

文宛从帘子后缓缓走出,高傲的如同一颗耀眼的明珠。

朗冉不解地问道:“贵妃娘娘,此话何意?既然无病,为何——”

“我为何单独见你,你不妨猜猜。”

“难道是文显想要引荐我?”

“你身为太傅之子,竟然连这样的规矩也不懂。男子岂可随意出入贵妃寝居?若是被君上知道,你我都得获罪!”

“恕我冒昧,我这就离去。”

“太傅那样的聪明人,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不解风/情的儿子!我想方设法叫你过来,自然是有极重要的事情与你私下相谈。”

“所为何事?贵妃娘娘不妨直言。”

“你认识倾妃?”

“见过。”

“你知道她藏着一个秘密?”

听闻此言,朗冉不由得愕然:“你从何而知!”

“大胆!别忘了你的身份!现在是我问你,何时轮得到你向我发问!”

“贵妃娘娘身体无恙,我先告退。”

“包庇徇私,狐/媚惑主,一旦真相水落石出,你可知太傅府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朗冉蓦然顿住,没有答话。

“朗冉,虽然我听闻你跟太傅素来不和,但是毕竟血脉亲情,我相信你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他人头落地吧!你明明知道真相,明明有法子可以救他,却任由他步步走向死亡。你问问你自己,可有做到忠孝两全!”

“不错……我……我确实是不忠不孝……”

“你为何不愿揭穿倾妃?”

“虽然不愿承认,但我心里明白,她一直都在帮我们。”

“如今的小恩小惠,不过是将你们推向死亡!倘若她真的愿意帮你们,又怎会如此狠心!”

“她……父亲很是疼爱她……”

“那是你的父亲!他本该疼爱的人是你!”

“她看起来不像恶人,我真的不忍心!”

“笑话!有谁会把阴谋都写在脸上吗!你不忍心害她,她却将你们当作垫脚石!等到她用不上你们了,说不定就会反咬一口!到时候,你们就真的难以脱罪了!倾妃并非什么善人,自从她进宫之后,宫中屡屡发生怪事。先是皇子复活,然后是千蕙惨死,甚至后来,她的尸体竟然不翼而飞!本来我还只是怀疑她,但是当我听到文显告诉我,倾妃深藏秘密的时候,我就完全确定,那一切定是她亲手所为!你看看,皇宫之中现在阴气森森,哪里还有半分的皇恩浩然!再这样下去,君上迟早会被她毁灭!你知而不报,害死的将不止是你们太傅府,而是整个天下!”

她说的句句见血,朗冉一时无言,只能沉默。

“朗冉,你跟紫妤的事情,我也听文显说起了。我知道太傅一直阻止你们,甚至连倾妃一个外人也对你们指手画脚。你这样活着毫无尊严,又怎能娶到心爱的女子?我答应你,只要你将那个秘密说出来,我可以保你以后荣华加身。我虽然如今身处冷宫,而且日夜忍受毒药的折磨,但是我文家的势力无可动摇,总有一天我会报仇雪恨!”

“我不要什么荣华富贵,我只要自己的亲人平安无忧。无论是父亲,还是紫妤,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愿意用生命去保护他们!”

“我就知道是这样,正如我也愿意用生命去保护我的骄傲!既然如此,不妨放手一搏!太傅府的存亡,就在你的一念之间!朗冉,劝你不要太过轻信。妇人之仁,只会害人害己!”

文宛一番挑拨离间,说的头头是道。朗冉本就心意不坚,听她如此说来,终于点头:“我这就去奏明君上!”

文宛藏起得意的笑意,装作关心的样子:“可有十足的把握?”

“不知君上会不会相信。”

“他如此宠爱倾妃,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深信不疑。若是你贸然揭穿真相,说不定会招致杀身之祸。务必想出万全之策,方能保住性命!”

“贵妃娘娘可有妙计?”

“珞妃曾经送我一张符咒,说是任何人服下这符咒,都会无所遁形。当时只道是闹着玩,想不到连她也惨遭毒手……”文宛挤出几颗泪珠,悲伤地说道,“珞妃死的好惨,究竟是何人害你……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听闻珞妃娘娘身为魔界之人……没想到倾妃也……”

“此话何解?倾妃如何?”

“没……没什么……”朗冉差点就说漏嘴,慌忙转过话题,“贵妃娘娘,那符咒可否借我一用?”

文宛拿出一个香囊,笑意盈盈:“这宝贝你可收好了,千万不要被别人看到。这是最后一个,丢了就再也没有了!”

“会不会伤她性命?”

“放心,只是让她无法说谎而已。”

见她再三作保,朗冉接过香囊,走了出去。

这一步,就此踏上了不归之路!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情路坎坷

朝堂之上,死气森森。文武百官都看着端坐高位的君王,却怎么也揣测不出他的心意。

君心似海,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斩杀令将会降临到谁的头上。

华辰在位十三年,向来都是厚德仁爱。虽然并无惊天功绩,但至少也算是风平浪静。

然而,自从那个名叫倾妃的女人进宫之后,一切就开始不知不觉改变。

皇子复活,后妃惨死。西洲王兵临城下,文将军蠢蠢欲动。

他们本以为,动荡很快就会过去。然而不久后他们就不得不面对,所有的灾祸,不过刚刚开始。

他们劝诫君王,请他远离倾妃。虽然他们不知道,她究竟有何奇妙之处,但是他们已经推断出,此人极为不祥,定会带来无穷无尽的劫难。

华辰只是安静地听着,脸上无喜无怒,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或许他听到了他们的责难,又或许他什么都没听到。

“禀报君上,朗公子求见!”

“宣!”

华辰一声令下,侍卫带着朗冉走进了大殿。

看到自己的儿子竟然无故闯入此处,朗铭眼中满是迷惑和担忧,可是朗冉却没有看他。

朗冉走上前,跪在地上道:“拜见君上!”

华辰请他起来说话,问道:“所为何事?”

“我有重要事情,想要当面禀明君上。”

“但说无妨。”

“可否请倾妃殿前相见?”

听闻此言,华辰和朗铭同时愣住。

他指名要见倾妃,又说是有要事相告,究竟意欲如何!

华辰自然不会贸然应允,于是问道:“为何见她?”

“我……我想要与她当面对质……”

“对质?”

“不错!非得见到她,才能说清楚!否则的话,君上肯定是不会相信的!”

朗铭心中隐约猜到什么,厉声喝道:“你放肆!这里岂容你胡闹!还不快滚回家去!”

“父亲,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恨不得我从你眼前消失。在你心中。我甚至都比不上一个外人!我偏偏要证明给你看,我比任何人都清白!”

“你!你想做什么!你可千万不要犯糊涂!”

“既然我做什么都是错,你又何必管我!”朗冉说完,不再多做辩解,而是对华辰恳求道,“请让倾妃出来一见!”

华辰道:“倾妃一直帮我打理后/宫事务,近来极为憔悴,不便相见。你有何话,直说就是。”

“君上,倾妃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请她务必出来对质!”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朗铭气的要上前打死他。却被其他大臣拉住。

文将军走出来,逼视着华辰:“君上不肯请她出来,是否早就心知肚明,害怕会被揭穿?”

对于朗冉所说的秘密。华辰一无所知。他之所以不愿请她出来,只是因为害怕她会受到群臣为难。毕竟他们对她已经诸多不满,早就等着机会对她发难。

前有文将军开头,其他大臣立刻纷纷逼迫,请他将倾妃传出来。

又是这样的场景,又是他被群臣所逼,最终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心意。

当初千蕙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能被他立为皇后,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退居其次。

而如今。倾妃也是这样。

只因为别人的一句信口雌黄,他们就逼他至此!

永远都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永远都只能看着她们受尽委屈。坐在这个王位之上,他只是感到可笑和悲凉。

为何却不能逃脱,如同命运的诅咒。将他深深锁在这孤寒的高位!

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能再重蹈覆辙!

就让他们将他推下王位,就让他承受忘魂咒的痛苦。无论怎样的责难,他都绝不愿再违背自己!

他仍然是面色平和地看着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大殿渐渐安静下来,他疲倦地挥了挥手:“退朝。”

“君上!若是倾妃不来,臣等将会永远在此相候!”

大臣们高呼着,齐刷刷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这样的举动,十几年来,他早已见识过无数次。他感到很累,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君上!”

一声清柔的呼唤,蓦然从殿外响起。

卿浅身着华美宫服,款款走来。

她穿过跪在地上的群臣,走到太傅身边——此时此刻,也只有他是站着的。

见她忽然换上宫服,太傅愣了愣。

她对他笑了一下:“谨记太傅的教诲,身在这至尊宝殿,不敢稍有差池。”

“卿……倾妃……你不该来啊!”太傅痛心疾首,“这逆子是想要害死你啊!”

“我不知殿内发生何事,我只是听到侍卫们告诉我,君上为了维护我,受到满朝逼迫。我知道他是不愿让我为难,我又何尝忍心看他因我为难!”

卿浅说着,看向高位上的华辰,笑道,“君上,不必担心。只要你相信我,无论他们如何诋毁,都不会有事。”

“卿浅!我相信你!”华辰神色坚定无比,“他们不敢对你如何!”

这时,一边的朗冉说道:“君上为何唤她卿浅?这其中的蹊跷,难道君上真的从未想过?她大概是说,毁容后改头换面,甚至连名字也一起改变了。这样拙劣的谎言,君上竟然真的轻易相信?”

“我相信与否,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没有资格这样跟我说话!若非是看在太傅的面上,我绝不会轻饶你!”

“君上不必看在他的面上而轻饶我,他已经不把我当作儿子,君上也是看在眼里。况且,我说的句句属实,又何罪之有!”

“你休得妖言惑众!”

“妖言惑众的人是她!”朗冉说着,看向众位大臣,“倾妃的贴身侍女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原来,眼前之人根本就不是倾妃!”

听到此言,众位大臣还来不及惊异,就又听到一句让他们震愕万分的话:“她不是倾妃,而是魔界之女!”

“逆子!逆子啊!”

太傅气的急火攻心,几乎就要咳出血来。

卿浅心知,必定是紫妤对他挑拨离间,他才有胆量前来揭穿。她只怪自己当初一时心慈,留下紫妤这样一个隐患。然而,她又怎么想的到,幕后另有指使。

悔恨已晚,如今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挽救!

她心急如焚,却只能装作平静:“你这般污蔑我,总要拿出证据,否则的话,就是对君上的大不敬!”

“卿浅,我本来不想伤害你。可你总是这样逼我,也就怨不得我。”朗冉从怀中拿出一个玉瓶,对她说道,“既然你说自己承蒙神明相救,才能换容改名,想必你对神明深信不疑了。倘若我告诉你,这瓶灵药也是从神明处求来,不知你可会相信?”

卿浅看了那玉瓶许久,明知其中必有古怪,也只能点头。

朗冉见她面如死灰,有些不忍心,但是看到父亲对她的维护,再想到以后父亲甚至会因此而丧命,他就只能逼迫自己残忍到底。

他顿了半晌,才继续说下去:“这瓶灵药能够让你恢复从前的容貌,若你真的心中坦荡,就将它喝下去!”

卿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如今这副容貌,我已经看的习惯。能否恢复从前,已经没有关系。”

“那样一张绝色倾城的脸,就此从世上消失,真是可惜!”

“我没觉得什么可惜,左不过是一副皮相。”

“既然怎样都无所谓,为何不敢试一试?”

见到朗冉如此逼她,华辰大怒道:“你简直放肆!来人!将他拖下去,终生不得再进皇宫!”

“君上是在害怕什么!”朗冉道,“难道是在掩藏事实吗!”

其他大臣纷纷道:“真相如何,一测便知!君上万不可被眼前皮相所惑!”

“给我退下!”

“君上此举,实非明智。请君上谨记帝王之责!”

“帝王之责!那向来都是你们强加于我的枷锁!我为之而失去了一切,难道还不够吗!这帝王之位,不要也罢!”

“君上!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而说出这种话!果真是妖女!留不得啊!”

“我心心念念想要保护的每一个女人,你们都会说她是妖女!非得看着她们全部都死在你们面前,你们才肯甘心吗!”

“帝王之爱,当属于万民!切不可为了一己之私,而失去万民之意!”

看见华辰被逼至此,卿浅心中难受万分。她明白此事必须有个交代,否则众臣必会纠缠不休。到时候,她就再难施展计划。

无路可退,她也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想到这里,她终于伸手接过了那个玉瓶。

见她打开瓶子,太傅疾呼道:“不要喝!不要喝啊!”

“太傅,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不过我心中无愧,也就不惧于这所谓的灵药。”

卿浅本来想着,施法变成倾妃的模样。虽然终究违背初心,但也是毫无办法的事。

她正准备暗中施法,忽然感到心口一阵绞痛,如同割碎般痛苦。一口鲜血喷出,她错愕地望着朗冉,想不到竟然会是毒药!

朗冉也是震愕至极,怎么想的到,文宛恨她已深,竟然是想要借刀杀人!

“卿浅!”

华辰惊呼一声,大步冲下宝殿,一把将她抱起,匆匆离开此处,只留下满殿慌乱……

第一百二十章 渐行渐远

华辰抱着卿浅冲进寝宫,立刻召来了御医。

御医惶恐诊脉之后,慌忙跪在了地上。

华辰逼问道:“她究竟如何!”

御医战战兢兢地回答:“她中毒太深,恐怕……恐怕无力回天……”

“当初千蕙重病,你也是这样说。你这等庸医,留之何用!”

“君上请饶命,臣一定想尽办法!”

“她若稍有伤痛,我绝不会再饶你!”

见他满脸忧切与悲愤,御医不敢怠慢,再次凝神诊断。

他惊疑地说道:“这等情状,与娘娘以及小公主,完全一样!”

“文宛这个毒妇!定是她唆使朗冉下此毒手!”华辰咬牙切齿,“传我命令,将文宛和朗冉打进天牢,听候发落!”

“华辰……”卿浅浑浑噩噩地对他恳求道,“请你不要伤害朗冉……我想他并不知情……”

“他在殿上咄咄逼人,分明就是有备而来!不杀他如何立威!”

“他是太傅唯一的儿子,请你放过他……他若死了……太傅就剩下一个人……他会伤心的……”

“卿浅,你总是这样善良,才会被害至此!我不能因为太傅而徇私,否则天下人再也不会信服!”

“华辰……你被我骗了……我……我不善良……我……”

她毫无意识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鲜血喷出,染红了他的衣衫。

“卿浅!”他心疼地说道,“好好地睡吧。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你不会有事的!”

“我……我不能死……我还有好多的事没有做完……”她喃喃地说着,“爹……娘……放心……我会坚持……”

华辰有些诧异,倾妃的父母不是早就双亡?不过也许是她向地下的他们祈福,所以他也并未深想。

他将她放在床/上,命令御医拿出所有好药,然后喂给了她。

“卿浅!”

墨沨从外面闯进,奔到床/前。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痛苦地无法自已。

他听闻大殿之事,就立刻赶来。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唇角还残留血迹。他轻轻为她抹去,触到的却是彻骨寒凉。

“卿浅!我带你离开!回到离恨殿,或者任何地方。我会寻来灵药,定能保你安然无恙!”

他想要横抱起她,却听到她挣扎着低喃:“墨沨……不要管我……你我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到从前……你有你的道……我也有我的道……我们两不相干……如此很好……”

“卿浅,无论你怎样说,我都不会放弃你!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回头。只要你愿意停步。我仍然留在原地……”

“错了……一切都错了……再也不可能了……”

她的眼角。蓦然淌下两行清泪。昏沉之中。她紧紧抓着的双手,仍然是当初那份温暖。

墨沨为她拭去眼泪,心痛至极。

华辰见她仍然心藏旧情,自然是痛苦万分。然而此时此刻。最重要的却不是这些。

他问墨沨:“可有何法可解?”

“此毒阴狠至极,绝非是寻常法子配出。”

“当初查出文宛藏有毒药之后,我和卿浅就逼她交出解药。只是这一次,不知她又加入什么新毒,所以才会如此狠戾!”

“千蕙也是被此毒所害?卿浅送药给她,她才忽然‘死而复生’。难道这种毒药……”

墨沨蓦然顿住,难道这种毒药真的无药可解,只能逆天改命才能换她复活?

他不知当初卿浅是怎样唤回千蕙,但必定是用了魔界之力。

思及种种。他决定前往鬼界。

他将卿浅放回床/上,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对华辰说道:“请你好好照顾她,我会很快回来。”

“你将如何?”

“不惜一切地换回她的性命!”

墨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步朝外走去。

华辰守护在床/边。忽然听到外面的声音:“君上!老臣前来请罪!请让老臣见一见卿浅!”

知道是朗铭,华辰紧紧地皱起眉头,没有理会。

“君上!老臣管教无方,自知罪无可赦!老臣绝非前来求情,而是实在担心她的安危!请让老臣见她一面!”

担心他会吵到卿浅,华辰命人将他带了进来。

见到卿浅如此惨淡模样,朗铭忍不住老泪纵横,连连说道:“孩子……我对不起你啊!”

他心中悲切,情绪自然流露。华辰不免错愕,他们两人并无交情,就算是他的儿子害她如此,也不至于这般伤心。

朗铭回过神来,慌忙说道:“我不过是……见她可怜……”

华辰冷哼一声:“还不是你的宝贝儿子做的好事!”

“他竟会如此……我也实在是意想不到……以后我会好好管教他,请君上恕罪!”

“没有机会了!他在殿上如此任意妄为,甚至下毒害人!这可是文武百官都看在眼里!我怎能放过他!”

“君上!”朗铭跪在地上,“冉儿从小温善,怎会犯下这等罪孽!我已经问过他,全是被文妃唆使!请君上网开一面,老臣感恩戴德!”

“君无戏言。此例一开,更加难以服众!”

“我愿用区区残命,换取他的性命!”

“你是太傅,比任何人都明白个中利害与情理。你应当知道,此事绝无可能!”

“君上!求您……”

“卿浅被害成这样,生死未卜,难道你忍心看她受此危厄!我向来敬重你,也不愿与你为难。但是国法难容,这不正是你教我们的吗!休要再提!你且退下!”

朗铭躬身退出寝宫,默默地跪在了外面。

“父皇!”

华莺和阿溦手牵手跑了进来,见到室内情形,立刻乖巧地放慢了脚步。

两个孩子走到床/前,阿溦惊愕地问道:“她怎么了?怎么真的变成这样!”

华辰道:“文宛屡次害人,这一次我绝不会放过她!”

“父皇杀了她吧!她害死了母后和娘娘,想不到现在又出来害人!”

“我自然会杀了她!”

“真奇怪!这个什么倾妃小姐,可是妖女!怎么也会……”

“阿溦!你胡说什么!卿浅三番两次地帮助我们,皇后去后。也一直是她照顾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本来就是妖女……”阿溦小声地说着,藏在了华莺的身后,“哥哥!父皇最是疼爱你了!你快点告诉他,她是妖女,请父皇不要再被她欺骗了!”

自从千蕙去后,华莺更是沉默寡言,很少开口说话。对于卿浅,他并没有特别的感情。虽然他渐渐不再痴傻,但是对那些诡异的事情仍然一无所知。

他对华辰说道:“父皇,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看到太傅一直跪在门外。他年事已高。再怎样也不至于受此责罚。请父皇饶过他!”

“这件事与他无关。我本来就没想过责罚他。是他执意求情,那就任由他去。总之,我是绝不会改变决定!”

“父皇要杀了他的儿子?他好可怜……”

“并非是我不通人情,而是只能如此!皇儿。太傅一直教你家国天下,但愿你能懂得我的良苦用心。”

“嗯!我知道!”

“皇儿越来越聪明了!只是……我却不希望你继承帝位……”

“为什么?”

“当你坐在这个位置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从此你的人生只有无尽孤寂。我不想看到你再重复我的旧路,若有可能,我将会不顾一切地送你出去!”

“我不要出去!我要留在这里,永远陪着父皇!”

华辰苦笑起来,皇儿啊皇儿,你可知道。父皇原本并不属于这里啊!

这时,侍卫通报道:“君上,文妃带到!”

华辰起身道:“皇儿,阿溦,你们帮我照顾卿浅。我先出去。不愿那毒妇再来扰她清梦!”

华辰走出寝宫,见到侍卫押着文宛而来。无论他们怎样威逼,她都不肯跪下。

“毒妇!”华辰痛恨至极,“交出解药!”

文宛仰头狂笑:“没有解药!这妖女必死无疑!”

“你恨的是我,为何屡次加害我深爱的人!”

“正因为我恨你,所以我才要毁灭你的一切!我要亲眼看着你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你越是痛苦,我就越是高兴!”

“你简直不可理喻!”

“是!我是不可理喻!你可知道,究竟是谁将我变成这样!曾经,我也努力尝试过温柔体贴,可是你在意过吗!”

“那你又是否知道,我已经给了你最大的宽恕!事已至此,留你不得!你沦落到这种地步,完全是你咎由自取!”

“你不敢动我的!我知道的!你将我打入冷宫,已经激怒父亲。他们本想救我出去,然后为我配出解药。他们已经部署周详,很快我就可以解脱!你若敢动我,父亲立刻带人踏平皇宫!”

看见她脸上的张狂之色,华辰更是怒恨交加。终于,他抽出了宝剑。

鲜血喷溅的瞬间,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敢杀她。

她不断地挣扎着:“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很快……很快你就会失去一切……”

“我宁愿失去一切,也绝不愿再看你一眼!”

华辰冷冷地说着,扔下了宝剑。

害他至深的女人终于死去,从此更是天翻地覆!

第一百二十一章 血浓于水

文宛害人终害己,最后惨死剑下,仇恨却远远还未结束。文将军举兵造反,打出的旗号就是‘昏君无道’。而北洲王元驰早就在等待良机,如今更是迫不及待地‘讨伐昏君’。说什么义女被害,也不过是个幌子。一切其实正合他意,他心想这个义女可真是没有白养,无论初衷如何,总算是助他成事。真是不枉费他当初的一番苦心和算计!

西洲北洲都已经兵临城下,文将军又从内部造反,各地流寇更是整装待发。

华辰却无心其它,只是一心守护着卿浅,再也没有亲自迎战。

如此一来,更是落得‘昏君’骂名。

可否在乎?他已经不敢追问答案。

墨沨很快就回到皇宫,立刻将灵药给她服下。

见她渐渐恢复气色,华辰随口问道:“你去了何处?”

“鬼界。”

“鬼界?也就是说,须得非常之法,才能够唤回她们?那么当初千蕙……”华辰有些迷惑,不知该如何表达。

墨沨心系卿浅,无意中才会说出那句话。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他怎能告诉他,药物只是幌子,魔界之力才是根本。于是只能解释:“她是向神明求药,想必那位神明在我之上。”

华辰向来信任他们,自然也不会多问。看着卿浅道:“只要她醒来就好……”

墨沨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侍卫惊慌通报:“君上,朗冉被人劫走了!”

华辰大惊失色,朝外走去。

卿浅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见到墨沨在此,满面的风/尘。他的双眼布满血丝,不知几夜未睡。

“卿浅!”

他惊喜至极,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你……是你救了我……”她虚弱地问他,“你用了什么方法……”

“寻常之法而已。”

“不……你不用骗我……我知道……这种毒药见血封喉……绝无生还可能……你一定是……损耗极大……才换回我的性命……对不对……”

“你没事就好了。只要你安然无恙。叫我做什么都好。”

“墨沨……你……你这是何苦……”她忍不住落下泪来,“我不想再欠你什么……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自己……也不肯放过我……”

“我不敢奢求太多,我只愿你每天都能让我看到你。”

“墨沨……我……我真的不想这样……我感到好罪恶……好痛苦……我对不起父母……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自己……你这样逼我……叫我该何去何从……我是恨你的啊!”

“只要你别忘了我,恨着我也好。”他为她拭去眼泪,心疼地说道,“别哭。”

“我……”她的心很痛,却不能让他看出,只能转过话题道,“华辰呢?”

“朗冉被人劫走,他正前去处理。”

“一定是太傅……”

卿浅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墨沨伸手扶着她。不容她再拒绝。

想起自己昏迷多日。不知天下发生何事,于是她问道:“天下如何?”

墨沨将天下之势告诉她,本想再次劝阻,但是终究忍住。他知道她已经难以回头。既然如此,那就让他陪她一路走下去。无论将来如何,他都会替她承担。

卿浅远远地看到华辰,只见他的背影如此孤单。虽然龙袍加身,但是不胜悲凉。

她对他满是内疚,但是已经无路可走。

世人说的没错,她确实是妖女。像她这样的人,是不配拥有快乐的。

墨沨扶着卿浅走到华辰身边,只见太傅朗铭跪在面前。

他如实回答:“朗冉确实是我找人救走。”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华辰仍然难抑悲恨:“太傅!你为何!为何这般糊涂啊!”

“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我从小就没有好好待过他,长大后更是……我已经愧对夫人,这一生实在亏欠他们母子太多……我这一把老骨头……若能换取他的性命……但愿他能够就此谅解我……若是不能……我们一家三口地下再团聚……到时候我定会加倍补偿他们……”

“太傅……”华辰摇了摇头,问道。“你找了何人?”

“我不能说。等朗冉平安脱离之后,我会全盘招供。”

“你不说我也能够猜到。除了伺机城外的流寇,你没有别的选择。”

“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了救他,我还能如何!”

“你身为太傅,竟与流寇勾结,真是让人心痛!既然你自己承认,那我也不能徇私!国法难容,我……”

“君上,我知道你宽厚仁德。不过我自愿赴死,你不必为难。国法难容,请君上永远谨记。也请君上能够原谅……我的自私……”

见他满脸沧桑与绝决,华辰闭了闭眼。很久后才无力地说道:“太傅徇私枉法,与流寇勾结作乱……此罪当诛……”

“华辰!”卿浅惊愕道,“你当真要杀他?”

华辰苦涩至极:“卿浅,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事态严重,只能如此。君无威信,国无章法,何以平乱!”

“华辰……”

此时此刻,卿浅满是忧切,一时间根本无法顾及自己的身份,正想开口求情,却见太傅对她摇了摇头。

她这才想起,自己不仅仅是故人卿浅,更是与他并无交情的北洲王义女。

华辰转过身道:“将他打入天牢,明日午后处斩!”

他大步离去,不忍再看太傅满脸悲怆。

侍卫们正要拖起太傅,卿浅道:“他的儿子差点害死我,我真是恨不得亲眼……就让我‘送他一程’吧!”

侍卫们知道她甚为得宠,也不敢违抗,于是就将太傅交给她了。

卿浅本想设下结界,好与他说几句话,但是无奈身体虚弱,根本无法施力。墨沨看出她的心意,于是用仙法结下无形结界。他们在里面说话,别人绝对察觉不到。只看得到他们在行走,又怎能猜得到其它!

卿浅虽然看着前面,但却是在跟太傅说话:“你本可以揭穿我。如此一来,你非但可以轻易救出朗冉,还可以受到嘉赏。可是你没有,你宁愿用自己的死,来换取我们的性命。别人都以为你只是为了救出儿子,只有我知道,你也是为了保全我。太傅,你对我大恩大德,我还没有回报你,怎能将你送往死路!”

“孩子,我只是为了救出朗冉,并没有想那么多。”

“你这么说,只是怕我会感到内疚,也是怕我会贸然出手。太傅,你的良苦用心,我又怎会看不出来!”

“既然你知道一切,那就千万不要莽撞行事!已经没有万全之策,这是我能想出的唯一方法!”

“我救你出去!”

“万万不可!如今风声正紧,所有人都盯着你!此时再出点什么乱子,你就会暴/露无遗!到时候,非但辜负我的一片苦心,天下也将会更乱!”

“难道我就真的将你亲手推往死路!”

“是我管教无方,才会招致祸端。我不怪你,也不怪朗冉。毕竟……你们都是我心疼的孩子啊!”

“太傅!”卿浅拼命地忍住眼泪,“你不要走……你走了……谁再来教我……请让我救你出去……我不想再让自己更加罪恶……”

“孩子,是是非非,无人能够说的清楚。宁媗曾经教我,何为礼义,何为家国。可是走到如今,我却离自己的初心越来越远。很多时候,我也不敢面对自己。但是我知道,你比我更加痛苦。既然一开始已经选择,就必须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我无法评判对错,却会尽我所能地去保护你!”

“太傅……我该怎么做……才能赎罪……”她痛苦地说道,“我的双手开始沾染鲜血,我又该如何才能洗清!”

“或许见到你的母亲之后,一切自有答案。只是这本就荒诞,因为你只有违逆她,才能够见到她……”太傅叹道,“众生皆苦,仙魔亦如是。”

“太傅,朗冉现在在哪里?我会想尽办法保住他。”

“我找到流寇首领孟锏,将家财全部给他。他答应替我劫狱,将朗冉救出后,我们父子见了一面。”

那天晚上,夜色深沉,他砍下所有的青竹,将它们扎成一只木筏,推到了河边。

就在那里,他见到了自己的儿子。

朗冉见他用青竹制作木筏,大吃一惊:“你平生不是最爱它们!”

“以前是我没有想通,才会为它错过人间种种美好。你入狱之后,我才忽然发现,那一切早就已经过去,终不可追。唯有血脉亲情是最真实的,失去后就真的再也找不回……”

“你派人救了我?”

“不错。”

“我以为……我以为我犯下弥天大罪……为你丢尽颜面……你恨不得看我死……”

“傻孩子,无论你走了多远,也无论你犯下什么过错,永远都是个孩子啊!”

“父亲!”他看着他鬓角的白发,哽咽起来,“对不起……”

“孩子,能够听到你再叫我一声父亲,这就已经足够了。”他将他推向竹筏,含笑看着他,“记得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来!”

朗冉此去之后,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漂往了何处……

第一百二十二章 步步皆错

步步皆错

朗铭下狱之后,太傅府被抄家。到了晚上,卿浅偷偷跑到府中,想要拿出他的心爱之物。

飞到那片竹林,却见四周一片荒芜。空寂的后院,唯有夜风吹过。

卿浅心生怅惘,忽然听到何处传来低泣声。

她循声找过去,不由得有些惊愕。竟然是朗冉!

朗冉见她过来,神色更加悲伤:“是我害了你……也害了父亲……我罪该万死……”

“朗冉,你不该回来!难道你不知道,现在君上正派人四处找你!”

“本就是我闯的祸,是我该承受的罪责!”

“太傅煞费苦心地保住你,你可千万不要再贸然行事!否则的话,非但保不住你,太傅也绝无可能脱身!”

“当真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是我害死了他!”

“你能够平安活下去,才是对他最大的赎罪。”

“他为了我,砍光所有的青竹……这都是他的心血啊!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原来他是爱我的!可惜……一切都已太晚……”

“离开紫妤,离开这里。重新生活,他地下有知,也会欣慰。”

“紫妤……我不知该不该恨她……不过从此以后……我绝不会再见她……”

“好了,你赶快离开,不要再回来!至于紫妤,倘若我见到她,自然有办法处罚她!”

“虽然是她叫我这么做,才会导致种种祸端,但是……我还是想问你一句……紫妤所言,究竟是不是真的?”

“我自然是倾妃,除此之外,我还能是谁?紫妤早就包藏祸心,我也屡次劝你。想必是在北洲时,她对我的管教心生怨恨,所以才会想尽法子陷害我。我跟你的父亲虽然数面之缘,但是确实对他心怀敬重。半夜过来缅怀。也只是因为喜爱这片竹林。想不到转眼之间,太傅府已是天翻地覆!”

“是我错……我不该轻信他人……我早该明白,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以外,还有谁会真心对我!”朗冉悔恨至极,见她面色苍白,问道,“你可无恙?”

“死不了。前尘恩怨,就此作罢。我不会追究,只希望你能够远走高飞。你是太傅唯一的血脉。我不想看到就此断绝。”

“你为何不向君上揭发我?他们就在外面。你可以轻易报仇!”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只是现在——你不得不走!”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朗冉狠了狠心,转身往外走去。

卿浅见他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中,这才放下心来。

侍卫冲过来,见到是她。惊道:“倾妃小姐,你怎会在此处!”

卿浅装作平静道:“朗冉害我将死,我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能够亲手抓到他!我怕你们办事不力,所以特意前来查看。”

侍卫慌忙说道:“属下一定竭尽全力!”

卿浅指了一个相反的方向,对他们说,刚刚似乎看到有人往那边跑去。

侍卫们不疑有他,立刻就匆匆追击。

卿浅飞出太傅府,召来一只子归鸟,想要问一问子规姐姐的消息。

她刚将那只灵鸟放出去。忽然听到一声轻笑:“卿浅美人的修为,真是越发见长了!”

听到这个恍如鬼魅般的声音,卿浅心中一个激灵。还来不及躲避,就见到前方夜色中隐隐现出一人。

而这个人——竟然就是当初埋葬王陵的寒影!

许久不见,寒影依然是笑如春风。只是那笑容藏着说不出的阴寒。让人望而生畏。

寒影瞬间闪到她的面前,笑意冷然:“你真是好狠的心!你将我丢在王陵之中,任我自生自灭。这么久以来,都没有想过去找我!难道我寒影注定天背地弃!幸好我在里面苦苦修炼,才终于冲出那该死的帝王之力!否则的话,我将会永远长埋地底。再也见不到你,也就不知道,原来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残忍!”

卿浅冷冷说道:“你的生死,与我何干!是你心术不正,才会招致祸端!”

“是啊!与你无关!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心术不正?什么时候,你竟然学的跟那些仙界之人一般虚伪!”

“你将我的子归鸟还给我!那是父亲为母亲养出,怎能被你用来害人!你害的仙界污浊不堪,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我早就说过,仙界藏污纳垢。我不过是稍微使了点手段,是他们自己迫不及待地现出原形!”

“你我各自有路,我无须跟你多言。”

“你不过是倾覆天下,何其简单!”

“我在想什么,你何以得知?”

“我死里逃生之后,四处找你。听到倾妃之名,又听说改名卿浅。再后来听到皇宫发生的怪事,以及天下渐渐动乱。想起你父母被帝王之力囚禁,很容易就明白你的用意。卿浅啊卿浅,从来也没有想到,当初善良无邪的你,为了一己之私,竟然会变成这样!我不知应该庆幸呢,还是应该悲哀。”

“这是我的事。”

“逆天而行,平生所爱!此等有趣之事,怎能少的了我!与美人共谋,又何愁寂寞!”

“我自有计划,用不着你劳心。”

“我只是觉得甚为有趣罢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我想出了更为绝妙之法。你不妨听听,说不定更易成事!”

寒影说出那个计谋之后,卿浅不由得深陷迷惘。

照他所言,确实很容易就能引起四洲动乱。只是……当真如此?

见她不语,寒影道:“你确实聪明,做出的事情让人意想不到。一切如此顺利,是该痛下杀手最后一击了!若是一再拖延,只怕会露出破绽。”

卿浅不答反问:“烬天现在如何?”

寒影道:“他正在闭关,不过应当很快就会出来。”

“你去拖住他,千万不要让他觉察动静。”

“那么你呢?”

“你说的不错,确实不能再拖下去。帝王之力不散,父母就会永远受苦受难。已经做到这一步,也就无所谓妖女之名。等救出父母,我再自行了断!”

“你没有做错,错的是世人,是仙界!是他们逼死了你的父母!世人如此愚昧,仙界如此污浊,何不换天改地,重新建立一个新家园!”

“这是你的目的?”

“不止如此。”

“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只要能够救出他们,为他们手刃仇人,这样就已经足够!”

“不论如何,我跟你拥有共同的目的。果然——我跟你是绝佳一对。只有我才能够永远站在你的身边!”

“我不需要任何人!我谁都不相信!”

“墨沨呢?我忘了——还多出一个华辰。你果然是有些手段!”

“你比谁都清楚,我跟你合作,不过是各取所需。该说的已经说完,不要再耽搁时间!”

卿浅说完,不再看他,径自走了过去。

寒影也很快消失,前去牵制烬天。

卿浅走了一会儿,见到墨沨匆匆找来。

“卿浅!”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拉入了怀中。

看着她苍白的容颜,他心疼至极:“你感觉怎么样?”

她用力地推开他:“不要管我。”

“卿浅,你去了哪里?我到处找你。”

“我总该有我的自由吧!我不是你的囚徒,无论去了哪里,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卿浅,你还未痊愈,不要到处乱跑。”

“墨沨!你到底想要怎样!我是妖女!你明白吗!你是高高在上的仙君,犯不着为了我而如此——”

“如此卑微,是么?”他苦笑一声,“我爱你至深,却只能看着你越走越远。只要你还能让我再看到你,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恩赐。我亏欠你太多,无论怎样都弥补不了。”

“墨沨,你真的不必如此!这只是一个开始,后面的路,连我自己都不敢想下去!”

“我会陪你。需要我做什么,你可以直说。”

“违背天道,违背本心,你当真以为我狠心拉着你一起堕落?”

“无法劝阻你,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永远守护你。”

墨沨说着,再次将她拥入怀中,为她施法疗伤。灵力渐渐融入她的体内,她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他以为她是毒性所致,却又怎能看的出,她内心深处的伤痛!

她挣扎着说道:“我要去看望太傅!”

“我带你去!”

一瞬间,他们就来到了天牢里。而狱卒们都已昏迷,一路上毫无阻挡。

见到卿浅,太傅惊道:“你怎能来这里!”

“我来看看你。太傅,我救你出去!”

“卿浅,万万不可轻举妄动!你若是不想看到我背负千古骂名,那就止步于此!救我出去容易,难的是如何自处!”

“我可以将你和朗冉一起送走。”

“你的意思是——”

“我见到朗冉了。”

“什么!这个不孝子!还回来干什么!真的是要气死我啊!”

“太傅,请让我救你出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绝不能看着你死!”

“孩子,你向来听话,怎么现在连你也要忤逆我!”

太傅痛苦地咳嗽起来,不小心惊动了昏睡的狱卒。

墨沨带着卿浅离开,她却一直回望着太傅,眼中落下泪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千夫所指

卿浅回到宫中,华辰给她喂了一颗药。不知那是什么安神药,等她次日睁开眼睛,竟然已是午时之后!

无奈华辰寸步不移地守护,她想要施用法术也是不能。

最后,她只能对他说,想要去送一送太傅。华辰带着她前往刑场,却见华莺和阿溦也在道旁。

卿浅赶到的时候,正见刽子手一刀落下。瞬时间鲜血喷溅,世人欷歔。

那一刀太过迅疾,也太过惨烈。触之心惊,令人恻然。

华辰转过脸,不忍去看。华莺和阿溦则大哭起来,既是因为害怕,更多也是因为伤心。

卿浅呆呆地看着那四溅的血花,恍惚失去所有的意识,只感到心里痛的可怕。

隐约之中,似乎还能看到,他对她慈爱地微笑。如同亲人一般,抚着她的头发,叫她孩子。

他的笑容渐渐远去,染上鲜血的悲怆。

他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才会最终如此惨淡收场!

就在这时,忽然看到一道人影冲过去,一把夺过了地上的尸体。

别人就算认不出,卿浅也绝不会看错。那穿着黑色夜行衣的男子,正是朗冉!

从小到大,他一直渴望父亲的怀抱,渴望父亲能够抱一抱他。想不到最后,却是他抱着父亲离去。片刻的温暖,渐渐寒凉。这是父子俩第一次拥抱,却也是最后一次。

父亲已死,曾经所有的怨恨,也就烟消云散,只化作冰凉的泪水。终于和解,他却再也回不来。

若是可能,朗冉多希望他能够睁开眼睛,再骂他一句不孝子。

然而,失去的永不可追,他注定在悔恨中度过余生。

他没有武功,此次贸然闯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但是谁也想不到的是,就在侍卫挥刀朝他砍来的瞬间,刑场上飞来一个人。

这个人正是流寇首领——孟锏。

华辰本来就一直都在搜捕孟锏,见他自己现身,立刻下令将他活捉。

孟锏显然是有备而来,很快就有大群流寇涌入。刑场上登时陷入混乱,道旁百姓抱头四下逃窜。

在这样的混乱之中,卿浅无意中发现紫妤。她恨从心起,也顾不上身份,抽出旁边侍卫的大刀。一刀刺进了她的心口。

紫妤瞪大眼睛看着她。脸上满是不甘和愤恨。

她不断地挣扎着。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凄厉地喊道:“她不是倾妃!她是妖女!”

只可惜,四周嘈杂,人人自顾不暇。哪里还听得到这句话!

朗冉朝这里望来,看见紫妤惨死,他的眼中流露出深切的痛苦。

从此以后,他又是孤身一人。天下之大,他又该何去何从?

不如就此死去,也好过日夜悔恨。

他决定放弃,可是有人却要他好好活着。

他最终被孟锏救走,消失在混乱之外。

刑场上诸多变故,华莺和阿溦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卿浅一手牵着一个。带着他们回到了皇宫之中。

“太傅!我要太傅活过来!我要他教我识字念书!”阿溦大哭着,“父皇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这么残忍!父皇是坏人!他变的越来越陌生了!”

卿浅将她放在椅子上,给她端来一杯热水,却被她甩手摔在了地上。

她指着卿浅道:“都是你!你这个妖女!是你害的父皇变成这样!母后他们全部都是被你害死!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卿浅没有说话,默默地去倒了一杯水。放在了旁边。

她没有资格辩解,因为那一切都是事实。孩童的眼睛,早就看清真相。可是真相向来难以被人接受,所以阿溦才会为她受尽委屈。

华莺走到妹妹面前,给她喂了一口水,安慰道:“现在正是非常时期,父皇也是为了稳定人心。阿溦妹妹,不要责怪父皇了。他也很伤心,却又不能被人看出来!”

“父皇才不会伤心呢!他就知道杀人!”

“阿溦妹妹,你怎么能这样说?”

“你去告诉父皇!去揭穿这个妖女!”

“阿溦妹妹,别胡闹。”

“哥哥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你也被她骗了!你们都是坏人!我再也不会理你们了!”

阿溦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华莺追上前,拉着她前去看望母后。

看着他们天真无邪的身影,卿浅心中不由得紧揪起来。难道真的要走出那一步?四洲动乱,一切就再也无法挽救。

疲倦至极,她靠在床边,沉沉地闭上眼睛。

忽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她立刻站起身,却不由得大惊失色,竟然是朗冉!

她惊道:“皇宫戒备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

朗冉冷笑道:“什么戒备森严!所有的兵力,全部都被各方势力牵动。如今这里也不过是一座死宫,连我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潜入!”

卿浅震愕万分,实在是意想不到,堂堂一座皇宫,戒卫竟然薄弱至此!

看来,不久之后,这里就会被彻底攻陷!

朗冉仇恨地问道:“华辰何在!”

卿浅道:“我知道你是想找他报仇,不过有我在此,绝不允许你伤害他!”

“亏得父亲生前对你那么好!”

“你为何还是不明白!你的父亲煞费苦心,只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你这样贸然行刺,若是失手被杀,对得起他吗!他已经离去,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够好好活着!朗冉,我再说最后一次,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

“你凭什么命令我!我一定要杀他报仇!”

“你已经走错第一步,不要一错再错!”

“你没有资格说出这种话!”

卿浅蓦然怔住,虽然他只是随口而言,但是却正好说中她的心事。

不错,她自己尚且是一错再错,又有什么资格劝诫别人!

良久之后,她回过神来,苦笑一声,终于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她召来一群子归鸟,将她们幻化成人形,她们立刻跪在她的面前,唤她‘主人’。

朗冉震愕至极,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卿浅无奈地说道:“诚如你所见,真相就是这样。”

“你……你……你果真是妖女……”

“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隐瞒。无论你是否再揭穿我,都已经没有关系。因为很快我就会自己说出那一切!其实紫妤没有说错,我确实是魔界之女。太傅之所以那般维护我,是因为我的母亲。他宁愿自己死,也不肯说出真相。此恩此德,我自然须报。你是他唯一的血脉,如今执意求死,为了送你走,我也只好使出非常之法。”

“你……竟然……竟然是这样……你假冒倾妃……究竟……究竟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你们很快就会知道。”

“宫中发生种种怪事,而天下也越发动荡……难道是……”

“何必多作猜测,实在毫无意义。朗冉,你是故人之子,我自然不忍心看着你死。我这就送你走,你千万不可再回来!很快又是血雨腥风,你还是自保为上!”

卿浅说着,对那些子规灵鸟吩咐一声,叮嘱她们将他送往安全之所。

她们带着他很快离开,一切恢复如故,再次陷入死寂。

华辰从外面走进来,身上满是鲜血。

卿浅迎上前,给他解下外衣,为他清洗伤口。

“卿浅!”他忍不住握住她的双手,悲切说道,“如今也只有你还留在我的身边。”

卿浅松开他的手,淡淡说道:“你还有一双儿女,他们正等着你。”

“卿浅,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近来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虚幻。如同一场又一场的噩梦,我想要走出去,却反而越陷越深。”

“大概是最近战事连连,你太过劳累。”

卿浅端来一杯茶,送到他的手中。

茶雾缭绕中,他看不清她的眼睛。只觉得她也是一场幻梦,迟早都会破灭。

“卿浅,你会离开我么?”

“不会。”

“当真?”

“这本就是我的目的。”

“此话何意?”华辰不解地问她,无意中看到她肩上残留的羽毛,他伸手拾起,脸上现出迷惘之色。

“华辰,我告诉你一件事。”

“你说。”

卿浅转过身,走到窗户边,望着外面春/色凋落,声音亦染上春末的几分寒凉:“我是倾妃,从小与东洲两位公子青梅竹马。世人口中的那些故事,只字不差。只是他们没有看到故事的全部,所以就没有人知道……其实……我是……我是东洲王景臻的恋人……”

“啪”地一声,身后传来茶杯坠/地的声音。

华辰本就身受重伤,忽然听到此言,震愕难解,手中茶杯蓦然坠/落。

却听到她仍然无情无绪地说着:“世人都道是我跟景二公子私定终身,但是却不会想到,景臻对我深藏情义。我被景荇所弃后,难得景臻仍不嫌弃,对我许下了终生不负的誓言。我心中感动,于是就委身于他。他对我无所不言,最后告诉我,他早就想自立为王,只可惜皇城势力太过强大。他与我商量一番,终于想出计划,所以将我送到了皇宫……后面的事情,我想你大概也都明白了……”

忽然感到身后那人紧紧地扼住自己的粉颈,她的嘴角露出悲凉的笑意。

第一百二十四章 情何以堪

受了寒影蛊惑,卿浅告诉华辰,她是倾妃,曾经是景荇的未婚妻,现在是景臻的情/人。本书的最新章节出来了,阅读就是爽,快来阅看吧!牢记.他们送她进宫,其实别有目的。他们与她里应外合,让帝王深陷美色不能自拔,然后再趁机起事。

此等耻辱,华辰怎能容忍!不顾群臣劝阻,立刻就发兵攻打东洲。景家两兄弟不明所以,也只能被逼反抗。

由于出师无名,此举更是惹的民怨沸腾。世人纷纷骂他昏庸无道,他却似乎置若罔闻。

如今也就只有南洲尚可掌控。但是南洲许裳听闻丈夫景荇风/流无情,而且此时身陷危难。她本就是个烈女子,心想这等薄情之徒,怎能死在他人手中。就算是死,也只能由她亲自了断。于是她偷了南洲兵符,开始进逼皇城。准备先救出丈夫,然后当面问清。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许裳谋叛这件事,正是流放南洲的花瑾密报给华辰。天下这才知道,原来当初华辰并不在乎珞妃之事,所以才没有重罚任何人。不过是找个借口将花瑾派出去,安插在南洲作为密探。一来是为了安抚南洲,让那些有识之士耽于逸乐不思进取;二来也是为了监视他们,稍有风吹草动,就立刻禀报给皇宫。

南洲王的兵符,那是唯一没有交给许常的宝物。许常成天挂在嘴上,不死心地天天去看望花瑾。兵符失窃之后,也是第一时间告诉花瑾。

收到密报之后,华辰立刻派人前去截杀许裳。许裳手下的兵将全军覆灭,眼看许裳将死,却半路杀出个孟锏,将她救走。

哀鸿遍野,民怨冲天。帝国在风雨中飘摇,随时都可能坠落。

世人无路可走,唯一的信仰就是,盼着有谁能够拯救他们。

他们跪在玉像前,日夜叩首祈福。香火缭绕。玉像却愈发凄清。

有人心生不满,竟然抓起石头,朝玉像砸去。玉像的衣袂渐渐残缺,她却仍然是静默不语。

她用那双宁和的双眸,静静地注视着世人。世人赞她毁她,她都只是无言以对。

世人闹的累了,渐渐散去。四周宁寂如故,恍惚有清风拂衣。

夜色沉沉,卿浅飞到她的面前,给她披上外衣。她紧紧地搂着母亲。忍不住潸然泪下。

“娘亲……我做的到底对不对……世人那般愚昧……他们忘恩负义……无情自私……他们只知道索取恩惠。却从不知回报……他们竟然这样对你……又怎配得到你的庇佑……天地混浊……就此毁了也罢……”

母亲的怀抱如此温暖。即使只是玉石,也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宁。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耳畔传来清柔的呼唤:“孩子……我的孩子……”

一个激灵,卿浅睁开了眼睛。

让她大为震愕的是。她竟然真的依偎在温香的怀中!

宁媗受了世人香火供奉,终于能够勉强显出幻影!

月色幽暗,她的脸上似乎渡上柔和的清晖,看起来那般虚渺。

“孩子。”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疼惜至极,“爹娘没有好好照顾你,让你受苦了。”

“娘亲!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卿浅惊喜万分,又忍不住大哭起来,“为何娘亲从来都不肯现身!为何不肯看一看我!”

“傻孩子。我已是亡魂,如何能够现身?近些日子香火旺盛,所以才能渐渐凝成幻象。”

“娘亲!终于见到你了!女儿真的好想你!”卿浅紧紧抱着她,又哭又笑,“我还以为你们不要我了呢!”

“真是个傻女儿!爹娘如此爱你。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不要你!只是命运弄人,我们一家三口注定无法相聚。”

“上天这么残忍!我们为何非要任它摆布!我可以改变命运,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孩子,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到了。你可知道我有多心痛!我想要阻止你,可是无能为力!我也想过托梦给你,可惜我的魂魄几乎已经散尽。”

“娘亲,难道你竟然认为,女儿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错的?”

“逆天而行,大错特错!”

“我都是为了救你们啊!那些被你守护的世人,全部都是虚伪之辈。他们怎样对你,你也看到了!曾经如何,他们现在仍然如何。这么多年来,他们竟然毫无悔恨!非但如此,他们需要你的时候,就装模作样拜一拜你。不需要你的时候,竟然……”卿浅摸着她手上的伤口,心疼地问道,“娘亲疼不疼?”

“无论他们怎样对我,我都不会感到疼痛。我唯一心痛的就是,他们继续这样沉沦不知。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受到无尽的苦难。而在这样的苦难之中,他们需要一种信念。只要信念不灭,这个帝国就不会毁灭。天地之道仍存,亘古不变。”

“我不明白。”

“我只能告诉你,帝国绝不会灭!”

“我不相信!我努力了这么久,用尽了一切办法!它若不灭,我心不死!”

“孩子,放手吧!你已经害死那么多人,甚至连疼爱你的朗铭也被连累……”

为了保护宁媗的女儿,朗铭不惜舍弃自己的性命。可惜的是,从生到死,他都未能再见宁媗一面。

卿浅怔怔地看着她,仍然满脸倔强:“至少你现在能够显身,那就说明我的努力不是毫无作用!既然如此,我更加不会放弃!还差一点点,我就能大功告成!到时候,你和父亲就会复活!”

“只要帝王之力毁灭,死去的人就能复活?真是天大的荒谬!孩子,你已经入魔太深。你被自己的心魔所蛊惑,若是不及时收手,将会万劫不复啊!”

“我早就做好万劫不复的打算!我不怕死,我只怕活着毫无意义!”

“难道就因为你这荒谬的意义,而要害的整个天下陪你万劫不复?倘若如此,就算我们真的复活,又如何能够心安!这座帝国,可是我和你父亲用生命去守护的地方!难道你真的忍心将它就此毁灭!”

“娘亲,你在怪我?可我是爱你们的啊!”卿浅痛哭起来,“我这么爱你们,不惜一切地想要救活你们!为何……为何你却忍心怪我……”

“孩子。”宁媗为她拭去眼泪,柔声说道,“母亲怎舍得怪你?我们又何尝不爱你!当初我们拼尽性命,就是为了能够让你活下来。你只要好好地活着,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回报。我知道你的爱,可是你又是否知道,真正的爱,绝非如此。”

“我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那些对我来说,都已经毫无意义。”

“你跟离恨殿大弟子的恩怨情仇,我都已经知道了。倘若是我,我绝不会如此对他。孩子,学会宽恕,学会忘怀。只有这样,你才能明白,爱之所在。”

“我虽然跟你容貌无二,但是你那样的情怀,我永远都学不会!我只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孩子……”宁媗摇了摇头,轻轻抚了一下脸上残缺的面具,对她说道,“面具所能遮住的,并非只是容貌。”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娘亲的意思是……怕我会连累你的清名……”卿浅蓦然松开她的怀抱,往后退了几步。从袖中摸出匕首,猛地往自己的脸上划去。

她绝决地说道:“只要我毁了这张脸,就不会有人认出我,他们也就不会因此而对你发难!”

“孩子!”宁媗惊叫一声,伸手想要夺过她手中的匕首,却见她瞬间退的更远。

“世人心中,娘亲的名字与容貌圣洁无比,绝对不能受到丝毫污浊。对不起……差点连累了娘亲……”

卿浅说着,又一刀从脸上划过。

“孩子!你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么倔强!为什么说出这种话来伤害我们!”

“家仇可放,情仇难解。我恨魔界,更恨仙界。然而我最恨的……是我自己……我不能将娘亲的传说毁灭……也就只有毁灭自己……如此一来……娘亲就再也不会责怪我了吧……”

“孩子!孩子!”宁媗对她伸出手,“父母从未责怪过你,只愿你快乐无忧……为何你却不懂……”

“娘亲……对不起……我不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当初你们却用生命去保护我……”

“孩子!我的孩子!”宁媗流下泪来,她悲痛地说道,“父母从未在你身边保护你,而如今……竟然会冷漠至此……”

“娘亲,无论将来如何,请你记得,我是你们的女儿,我永远都爱你们!”

“孩子,事已至此,我知道多说无益。我魂魄将散,也无法再去阻止你。只是你要记得,我们宁愿用自己的永世寂灭,来换取你的一世安宁!”

望着她的容颜渐渐幻灭,卿浅再次痛哭起来。

“娘亲!不要离开我!”

宁媗心痛至极,叹息道:“倘若有一天你想回头,你只须记得——”

圣莲炽烈,子规啼血。大爱无情,天道可改。

这句话,卿浅如何能懂!只是到了最后,她却要用生命去领悟!

第一百二十五章 暗伤荼蘼

卿浅自毁容貌,宁媗叹息离去。

夜色之中,忽然传来声声呼唤。

“卿浅!你在哪里!”

这忧切的寻觅,除了墨沨,还能有谁!

卿浅慌张地躲在玉像后面,屏住了呼吸。

“卿浅,出来好么?我知道你在这里,可是我舍不得逼迫你。”

望着他满脸悲伤,卿浅犹疑许久,心想长痛不如短痛,就此了断也罢。

她从月色中缓缓走出,鲜血滑落脸颊,蒙染了夜色如水。

“卿浅!”

他大惊失色,立刻飞到她的面前,将她紧紧地裹在怀里。

“是谁伤害了你,我去为你报仇!”他轻轻地拭去血迹,抚/摸着她的伤痕,心疼至极。

他拿出灵药,正要给她敷上,却见她猛地推开他,面色漠然:“没有谁伤害我,是我自甘毁灭。”

“你为何如此伤害自己?究竟发生何事?”

“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不想再与你纠/缠。如今我容貌可怖,你没必要再伪装。不必痴缠,也不必可怜。”

“卿浅,我帮你复容,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果然呵……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其实也不过是被皮相所惑……”

“卿浅,无论你是风华绝世,还是容颜老去,我都会爱你如一。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不过时间会证明一切!”

“甜言蜜语,说来动听。你喜欢哄我,可笑我从前总是当真。我不会再受你欺骗,你也没必要再枉费心机!”

“卿浅,你再说什么,我也都不会离开你!你不愿复容,那我就陪你毁灭!”

墨沨说着,手中幻化出一柄利刃,往自己的脸上划去。

“墨沨!你干什么!”

卿浅惊呼一声,打掉他手中的利刃。

她只能装出冷漠的表情。对他说道:“无论你变成怎样,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因为……我根本就不在乎……”

“你不在乎……”他痛极而笑,却是那般坚定,“只要我在乎……这就足够……”

“墨沨,请你不要再耽于儿女情长!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我们注定不能同道。你我是天生的宿敌,迟早会再次拔剑相向!”

“你可以杀了我。”

“这不是我所熟悉的墨沨。何时你才能重新拾起冰魂剑!”

“冰魂雪魄,原本是阴阳相生。雪魄不出,冰魂何存!”

“你走啊!我不想再看见你!更不想让你看见我这幅模样!”

“卿浅,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你想要怎样。我都由着你。”

“我容貌已毁。绝不愿恢复如初。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不会连累任何人!墨沨,你何苦再来欺骗!这幅模样,连我自己都不敢再看!”

“卿浅……怎样你才肯相信我……”

“我不会再相信你!我——”

卿浅正准备说出狠绝之话。却蓦然睁大了眼睛。

墨沨竟然——

伸手揽过她的腰,将她拉入怀中,俯身吻住了她脸上的血痕!

那熟悉的雪蕊幽香,温热而又寒凉。恍惚间如同前世的羁绊,让人就此失了心神。

“就算你是蚀骨毒药,我也愿尽数饮下。你酿下的毒酒,也只能由我品尝!卿浅,无论前尘如何,我永远都记得——你是我的妻子。我等你回头。”

“墨沨……你何苦……何苦……”她拼命地忍住眼泪,悲伤地说道,“我们早已渐行渐远……哪里还有回头路可走……”

“只要你愿意回头,你就会看见我,永远都在原地。”

“放开我……我们不能这样……”卿浅痛苦地挣扎着。心中罪恶至极。

情若深陷,她又有何颜面再见父母!

月色中暗伤荼蘼,两人心中藏着各自的痛。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半空中响起一声冷笑:“墨沨,想不到事已至此,你竟然还是不肯醒悟!”

听到这个声音,卿浅从墨沨的怀里挣脱出来,望向了那人。

果然是不可一世的玉杳,她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们,眼中满是怨毒。

墨沨将卿浅护在身后,冷冷地望着她:“这是我与卿浅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来说话!”

“墨沨,你竟比传说中还要无情!我可是你的未婚妻,难道你真的毫不留情?”

“当初的误会,我早已解释清楚。那根本就不存在的婚约,也已经当着离恨殿和断音宫解除。”

“解除婚约,说的轻巧!我玉杳怎么能够容忍如此奇耻大辱!你们欠我的,我一定要加倍讨回!”

“你使出那么多卑劣手段,害的她还不够苦?”

“我就是要看着她痛苦!她越是痛苦,我就越是解恨!”

当初玉杳想尽办法,对他们挑拨离间,也确实造成他们两人的隔阂。比如那支竹笛,其实是玉杳闯入上一世,擅自夺回。却在他们进入魔界那次,谎称是墨沨送她的定情信物。而她之所以知道墨沨腰间的伤痕,不过是婚礼那次,她刺了他一剑。

诸多挑拨,诸多误解,卿浅与墨沨渐渐疏远,多少也与此有关。

此时,玉杳带着断音宫前来‘讨伐妖女’。表面上说来是正道浩然,其实暗地里藏有多重私心,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墨沨全力对抗断音宫,卿浅虽然担心他,但是也不能在此久留,于是趁机离开。

身后传来玉杳的冷笑:“这就是你不惜自毁而守护的人?她的心里何曾有过你!墨沨,真正能够站在你身边的人,从来就只有我啊!”

卿浅假装没有听到,击退前来阻截之人,匆匆往皇城飞去。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她在途中遇到了寒影。

寒影见她容貌惨淡,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会弄成这样!这般可怖,还有哪个男人会喜欢!若是华辰就此对你冷淡,那我们的计划就会前功尽弃!“卿浅冷冷说道:“不是‘我们的计划’,而是我的计划!我所做的一切,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华辰对我热情也好,对我冷淡也罢,我都有办法继续施行。况且仙界已经有所行动,我很快就会走出最后一步!”

“向来只有美色误国,我实在是很好奇,你这个样子,还能如何继续魅/惑君王!”

“我很高兴,至少你终于肯放过我。”

“果然……你跟兰婼一点都不像……原来……我自以为爱上的……不过是一个幻影……”寒影的神色竟然有些落寞,他失神地说道,“与你无关……或许与她也并无关系……”

卿浅道:“我早就说过,你其实根本就不爱任何人。你只是需要那样一份温暖,无论那人是谁,都没有分别。你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我从小被父母抛弃,长大后又被世人抛弃。我从未被爱过,又能如何去爱!”

“我没有资格劝说你,因为走到这一步,我跟你其实没什么区别。”

“其实这样也好,无情无爱,无牵无挂。这才是真正的魔!”

“无须多言,我该回去了。不然华辰久不见我,定会起疑!”

“虽然我对你已经没有兴趣,不过你我仍然各取所需。下次见我之前,记得带上面具。”

寒影说着,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卿浅回到皇宫,见到华辰站在御花园等她。

她脸上血痕未干,映入他的眼中,却不知泛起怎样的情愫。

“你去了哪里?”他这样问她,并未提及她的容貌。不知是他不敢提起,还是他根本毫不在意。

“随意走了走。”

“为何不告诉我?”

“没有必要。”

“你是去跟东洲两位公子私会,还是跟他们密谋将来?”

“既然你将我想的如此不堪,又何必多此一问!”

“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这么多日子的相伴,你究竟将我当作什么!”

“你是尊贵无比的君王,而如今——你可以将我当作你的囚徒。至于你在我心中的身份,那并不重要。”

卿浅径自走了过去,华辰忽然喝道:“站住!”

她停住脚步,听到他说:“虽然我可以对你无限宽容,可以永远不去追究你的身份,但是对于我错付的感情,你总该有个交代!”

“我没有什么可以交代,一切诚如你所见。”

“你这蛊惑人心的外表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真相!你是倾妃,也是卿浅。你爱着东洲两位公子,也爱着九天仙君。你的爱可以分给那么多人,却惟独将恨留给了我。为何你可以这么残忍!”

“君上,你错了。我的心中,已经没有爱,只有恨。”

卿浅离开之后,只留下他独自痛苦。

她回到自己的房中,一只子归鸟飞到她的手心。

她责备道:“怎能如此不小心?这里可是皇宫,四处戒备森严,一旦被发现,我该如何自圆其说!”

那只子归鸟委屈地说道:“主人,我有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你,所以才贸然闯入。请主人不要生气!”

“什么事情?”

“子规美人已经来到皇城,正想办法与你相见。”

“子规姐姐来了?我明天就去见她!”卿浅惊喜万分,又问道,“那么倾妃呢?她在何处!”

子归鸟沉默半天,小心翼翼地告诉她一件事——

第一百二十六章 浴火重生

子规托灵鸟找到卿浅,两人在皇城外相见。互诉衷肠后,子规告诉卿浅,她已为倾妃复容。倾妃本来一直很安静,谁知道某天深夜,却忽然不见了人影。

卿浅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她猜到倾妃必定有所行动。

子规见她容貌尽毁,又不肯戴面具,于是提出帮她恢复容貌。卿浅婉言拒绝,表明自己不愿连累母亲清名。

卿浅将她安置在客栈,然后往皇宫走去。

迎面遇到墨沨,似乎他正在四处寻她。

他大步走到她的面前,从身后拿出了一物。

她微微怔住,一时间不知是何滋味。

竟然是一个蝴蝶面具,宛如前世般的回忆。

他将它送到她的眼前,笑意温柔:“这是我亲手制作的,但愿你依然喜欢。”

卿浅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终于伸出手,接了过来。

“我帮你。”

他笑着,轻轻地给她戴上。

面具大小适合,戴在脸上如同无物,她知道他必定是费了心思的。

她低下头,掩饰着眸中的哀伤。

他不知她在想什么,以为她是在为容貌伤神,柔声安慰道:“卿浅,你最美的样子已经铭刻在我的心底。无论你变成怎样,眼前的你永远都是最好的。”

“墨沨……我……我该是恨你的……”

“是爱是恨,都请你留在我的身边。”

“没有时间了……我想我很快就会……”

“不要害怕。所有的责难,我替你承担。”

“上次你与断音宫一战,结果如何?”

“你看我还好好地站在你的面前,自然不会有事。”

他轻描淡写,她却心如刀割。一人之力敌百千天兵,他就算法力通天,也难免会虚耗心血。

况且,这只是一个开始。

她心神恍惚地走回皇宫,墨沨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她。

忽然看到华莺和阿溦牵手朝这里跑来,气喘吁吁地说道:“你快去看看父皇!他……他……”

两个孩子急的大哭。卿浅慌忙朝寝宫跑去。

来到寝宫,只见华辰如癫似狂,正如上次情状。

卿浅明白是忘魂咒发作,却不知如何能解。

墨沨上前,对她说道:“你扶住他。”

卿浅想要扶住华辰,却被他狠戾地摔开。

她只能暗施法力,微微钳制住他。

墨沨施出仙界之力,定住了华辰的心脉。灵力隐隐,缓缓渡入。他的神色渐渐恢复清明,紧皱的眉头也终于舒展。

汗珠顺着墨沨的鬓发滴落。卿浅忍不住伸出手。却又终究放下。

许久之后。墨沨终于收手。将卿浅拉过来,走到了一边。

华辰从剧烈的痛苦中清醒过来,他失神地望着卿浅,眼中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的嘴角浮起一抹苦笑。转向墨沨,感激不尽:“多谢你屡次相救。”

墨沨道:“忘魂咒已经解开,从此你再也不必承受这种痛苦。”

“墨沨,你对我恩重如山。我视你为知己,怕是高攀。我不知如何能够报答,唯一能做的就是——绝不伤害你心爱的女子。”

“有我在,没人能够伤害她。”

“本来她与东洲两位公子合谋,想要亲眼看着帝国毁灭。此罪绝对不可饶恕,然而……”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然而怎样?真相如此残忍,连他自己都不敢面对。

正在这时,听到门外侍卫通报:“君上,有人宫外求见。”

华辰问道:“何人?”

“那人自称是……”

“说。”

“她说……她是……倾妃……”

听到这个名字,三人皆是大惊失色。却藏着各自的心事。

华辰再次看着卿浅,卿浅却没有看他。

他看不清她面具后的容颜,究竟是否还如初见般虚幻。

那一天的初见……

他不敢回望,只觉得一切恍如梦幻。

侍卫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人虽然生的绝色,不过满口胡言乱语……属下这就将她赶走……”

华辰疲倦地挥了挥手:“去吧。从此以后,不准她再踏入皇城半步!”

侍卫得令离开,卿浅有些惊愕。本以为华辰必定会全力追查,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只字不提!

君心似海,他究竟在想什么,又有谁能够看透!

事情远没有结束。很快宫外又传来消息,说是那位‘疯女子’在宫墙下唱歌跳舞。绝世之姿,引得城中百姓纷纷围观。

有大臣进谏,说天下间除了真正的倾妃以外,再没有人能够拥有这般风华。

至于宫中那位,掀起如此血雨腥风,想必是假冒的妖女。

“诛妖女,立倾妃。”

满城风雨,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全都要求君王审讯卿浅。

华辰本想将宫外的女子驱逐,但无奈众人呼声愈烈,他毫无办法。

最后,他迫于压力,只能宣召她。

她从殿外款款走来,耀眼的容貌,绝世的风华,晃得世人睁不开眼睛。

“倾妃拜见君上。”

她盈盈施礼,一颦一笑都是恰到好处。整座宫殿因她而蓬荜生辉,又因她而黯然失色。

华辰望着殿外失神,直到不得不开口的时候,才终于说出一句话:“你不是倾妃。”

“倾妃之名,名动四洲。除了我,再也没有人能够配得上这个名字。”

“传说中的倾妃,温柔娴静,绝非如你般狂妄。”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早就看透人间种种。何不顺从心意,只为自己而活!”

“你为何来此?”

“当然是为了荣耀和复仇!”

“荣耀我可以给你,仇恨却无法帮你放下。你离开这里,自然会得到想要的一切。倾妃只有一个,她已经在我心里。”

“君上,为何你至今都不肯清醒!你被她骗了!她根本就不是倾妃!究竟是你心中糊涂,还是你根本就不愿面对!你可以愚弄你自己,又怎么能愚弄天下人!你看看这个天下,如今被她毁成怎样!君上若是再不收手。恐怕将会亲自葬送帝国!”

“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不过你没有资格这样与我说话。”

“我当然有这个资格——因为我是倾妃,真正的倾妃!”

“倘若你是倾妃,那你告诉我,你想要如何?”

“至高的权势。”

“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我又怎能相信你!”

华辰从龙椅上走下来,背过身去。

不管他是否真的不愿相信,殿中的这位女子,确实正是倾妃无疑。

当初她被卿浅所救,与她互换身份。她出卖自己的回忆。出卖自己的灵魂。不过是为了复仇。

她对卿浅说过。倘若可以重来,定会不惜一切倾覆天下。

可是那时候的她,犹如孤魂野鬼,连生存都尚且艰难。哪有机会复仇!她被子规看守,不许她出门半步——事实上,她容貌如此可怖,自己也根本就不敢出门。

子规好心为她复容,她心中的仇恨却日夜滋长。如同浸毒之火,将她的心烧成灰烬。

她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时机,想要逃出来。

无意中发现子规的秘密,原来她在午夜时分会布下幻界,自己进去不知所踪。每每回来时。脸上全部都是泪水。

或许是与情郎相会,不过倾妃也想不了那么多。

她趁着子规再次进入幻境,自己偷偷跑了出来。

一路上听到关于‘倾妃’的许多传闻,世人说她挑起四洲动乱,骂她是妖女作祟。她渐渐明白。卿浅的心中藏着跟她一样的阴谋。

只是,她想要亲自毁灭,亲自复仇!

所以,即使她对卿浅心存感激与畏惧,也仍然不顾一切地闯入皇城,不顾后果地说出真相。

华辰为何不愿相信她,她想不明白。

不过事已至此,她只能冒险说出全部的事实:“世人所言不错,正如传闻中那样,我是北洲王元驰的义女,从小被他抚养长大。后来他将我带到东洲作客,我与二公子景荇渐生情意,糊涂之下私定终身。意想不到的是,景荇竟然是薄情之徒。他骗我喝下毒药,害的我容貌尽毁。在他的婚礼之外,我遇到了卿浅。她似乎藏有魔界之力,竟然轻易看到了我的过去。我与君上婚期在即,她说愿意替我。我却没有想到,她借用我的身份,竟是犯下如此罪孽!”

华辰仍然是背对着她:“我对你的故事毫无兴趣。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

“义父的兵马就在城外,我可以请他出来对质。”

“元驰以下犯上,你以为我会见他?若要相见,也只能是在战场上。到时候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其实……有一件事我不知该如何开口……不过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倾妃的神色蓦然变得悲恨,“元驰杀了我的父母!我要亲手杀了他,为我的父母报仇,也为我自己报仇!”

“凭你之力,如何报仇?”

“女子之力,君上已经看在眼里。卿浅可以,我也可以!”

“你们两个终究不同……”

“既然君上明知不同,为何还要自欺欺人!”

倾妃步步朝他走去,笑容炽烈的如同一朵盛放的红莲。

她有什么理由不骄傲?浴火重生,她更加明白生存的意义。

殿中再次响起群臣的呼声——

诛妖女,立倾妃!

第一百二十七章 帝王之恨

四洲动荡,天地混乱。妖女必诛,仙界讨伐。

寒影伪善的面孔早已暴露无遗,因此四方责难他也难逃其咎。

他跟卿浅虽然各怀心事,但是却不得不并肩作战。向来素洁的衣衫,渐渐被鲜血濡染。罪孽愈来愈深重,他们已经入魔,注定无路可退。

易裴率领离恨殿,冰妘率领天将。各路仙君纷纷现身,誓要将他们擒上九重天。

厮杀之中,寒影的衣袍被人割裂,卿浅无意中看到他背上的刺字,那竟然是一个‘恨’字。想起曾经在镜中所见的情景,必定是他的父母所留下。大概是他的父母爱恨纠缠,不过如今也无证可考。

其实他也身世可怜,走到这一步,怨他心术不正,也怨命运无情。

就在两人渐渐不敌之际,墨沨忽然出现在阵中。他对寒影说了一句‘带她走’,然后沉着应对杀阵。

看着他受到离恨殿的责难,卿浅揪心万分。她很清楚,离恨殿是他的家园,也是他的骄傲。而如今,为了她这样一个妖女,他竟然只能拔剑相向!

她无法看清他内心的挣扎和痛苦,但是她的心里却同样在滴血。

寒影带着她来到城外荒郊,两人停步于河畔,各自取水疗伤。

身上满是伤痕,寒影也不顾忌,径自脱下了外袍。

卿浅走到一边,望着远方。不知前路何在,路的尽头,可有出口。

寒影道:“想不到墨沨竟然会为你背弃离恨殿!不知他那清高不凡的师父得知,又会作何感想!”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我的路还没有走完,然而我从未想过连累任何人。我本想着,哪怕是死,也一定要坚持到底。想不到……”

“若是从前,我还能想通。可是如今你容貌尽毁,又被千夫所指。他竟然还愿如此待你,究竟是为何。恐怕我永远也想不清原因。”

“所以你我注定为魔。”

“这样说来,你我倒真是天生一对。记得当初我就是在水中与你相遇,也正是那一次,让我仿佛再次看到兰婼。我对你的刹那心动,原来不过是一场错误。”

“你终于能够看清,这样再好不过。或许你爱的从来就只有你自己,又或许你根本就谁都不爱。”

“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若非你变成这样,我倒真想将你永远留在身边。”

“可惜了子规姐姐,竟然日夜为你伤神。”

“她也在此处?许久不见,倒有些挂念。我这就去找她。也好共谋将来。”

寒影消失在暮色中。卿浅想起华辰。她还欠他一个交代。无论怎样,她总该再见他一面。

她再次走进皇城,走进后/宫,走进了他最爱的山花烂漫。

满园的花色。在春日里渐渐凋落,染上些许月色薄凉。不胜凄寒,不胜悲怆。

他负手而立,身影萧索落寞。花瓣飘落,冷雨拂面,却再也没有人为他披衣捧茶。

是她害的他山河破碎,也是她害的他孤苦至此。

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战争,留给他的却是无尽苦痛。

尘埃虽未落定,却已经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真相。从来都是残忍的。

“华辰。”

她唤他的名字,除了他深爱的千蕙,再没有第二个女子拥有如此特/权。可是,她终究是毁了这份眷恋。

他没有回头,只是对她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所以特意在此等候。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啊,北洲卿浅!”

他故作的冷漠,却掩藏不住声音中的苦涩。

“对不起。”

除此之外,她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这三个字,由她说出口,却分外地讽刺。

“告诉我,那一切不是真的。告诉我,你只是被人陷害,就如同之前一样。只要你开口,我立刻就会前去为你正名。无论你说什么,我总是会信的。”

“一切如同你所听到的那样,我是妖女卿浅,并非是北洲千金。”

“为何……如今你连骗一骗我也不愿意……难道我已对你毫无价值……”

“华辰,请你不要如此。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你的原谅……”

“我最无法原谅的,是我自己。我竟然纵容着你,害死了我最爱的女人。”

“事已至此,隐瞒无用。既然你已猜到,我也只有承认……”

从一开始,她就是藏着阴谋而来。她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天,抹去了他关于她的记忆,并且用幻术蛊/惑他,让他真的以为她就是倾妃。她给千蕙吃的那颗灵药,不过是障眼之法。实际上,她在暗地里毁坏鬼界秩序,强行带回了千蕙和华莺的魂魄。后来她又施用幻术,蛊/惑着华莺走进那梦魇般的昨日。华莺看到安娉害死他的母亲,其实那不过是子归鸟化出的幻影。

而至于华辰逼死皇后的真相,以及千蕙墓中藏有奇珍异宝的秘闻,全部都是卿浅故意散开。

她故意劳民伤财,故意滥杀无辜,当然都是为了激起民愤。

她要看着华辰四面受困,要看着百姓怨声载道。只有这样,他才会渐渐失去帝王之力。而她也能趁机毁灭他的最后屏障,杀了烬天为父母报仇。

帝王之力若毁,她的父母就能复活吧……她一直这样坚信。

也正是靠着这微渺的信念,她才能支撑着自己走到今天。

那么多的日日夜夜,她似乎听到死去的人对她哭诉,他们对她伸出手,求她放他们出去。

罪孽一旦犯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她早就料到这是一条血泪之路,却没有料到,这条路葬送的不止她自己。

听到她如数说出真相,他终于回过头,脸色平静的可怕。

“千蕙的尸身呢?”

“我在宫中见到她的时候,她虽然还有呼吸,但是确实如同世人传说,她已经死了。是我强行带回她的魂魄,后来又用非常之法让她重归宿命。她重来人世走一遭。也重新受了人世之苦。我不忍她继续遭受轮回,所以将她的尸身用灵力护住。我每天都会看她,只要我不死,她的灵魂就不会幻灭。”

“我是该感激你?”

“对不起……”

“不用再说对不起,再多的悔恨,也都换不回她们的复活。千蕙……安娉……还有那些无辜死去的世人……我欠他们太多太多……是我咎由自取……”

“华辰,你终于得知真相,大可向天下人揭穿我,然后看我生死由天!”

“卿浅……你知道么……”他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笑容,“我早已知道。你不是倾妃……我甚至想起……曾经与你相识……”

听到此言。卿浅震愕万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忘魂咒发作的时候,会有瞬间的清醒,正好与你对我所施的法术相克。那一瞬间,我隐约想起。似乎曾经见过你。你陪着我熬过忘魂咒,等我醒来之后,却又全然忘记那一瞬间的回忆。后来墨沨帮我解除忘魂咒,我才终于清楚地想起,曾经在魔宫外,你陪我下过一盘棋。那时候的你,是魔界卿浅。”

“那为何无论倾妃怎样解释,你都不肯相信?”

“因为我始终记得那天午后的相见,正是因为我什么都记得。所以我才不忍说破。我记得你的笑容,记得你的名字。我相信你不是恶毒之人,或许只是一时贪玩,不小心闯入这不属于你的时空。倾妃当着天下人揭发你,虽然我明知那是事实。却也不敢承认。我知道只要我一点头,你将会面对怎样的命运。我宁愿自己承担内心的罪恶,也不愿看到你承受世人责难!”

卿浅呆呆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想尽办法去阻止战祸,可是暗地里的命运之手太过残酷,我始终无法扭转乾坤。帝国气数已尽,这是我早就心知肚明的事实。我只是不想看着它毁在我的手里,更不想看到天下子民因我而受难。我的父母也被烬天所杀,但是我却从未想过毁灭帝国去报复他。因为我知道,只有善待子民,汇聚成巨大的帝王之力,才算是真正的复仇。”

“华辰……为何……为何会是这样……”

“不管你是不是倾妃,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自从你走进这座皇宫的那一天,你就是帝王之妃。无论发生何事,帝王定当倾尽全力护你周全。”

帝王之爱,一至于斯。可惜她从来也不懂,当她终于明白的时候,实在是太晚太晚。

“对不起……对不起……”她心中悔恨万分,忍不住痛哭流涕,“原谅我从来也不明白……”

“卿浅,你陪在我身边的每一个日夜,我都会走进过去的美梦。每一次忘魂咒发作的时候,也都是你陪着我承受痛苦。我怎么舍得杀你……怎么舍得将你推入那般危险的境地……可是……”他的嘴角露出苦笑,声音低沉地唤了一声,“仙君请现身。”

易裴蓦然出现在此,带着身后的诸位弟子。

卿浅惊问道:“墨沨呢!”

易裴冷笑:“冰妘带着千军万马,你以为他如何能够脱身!”

她回头去看华辰,只见他的眸中满是悲恨。

“卿浅。”他的声音枯涩难辨,只听得清他最后一句话,“对不起……我再次负了自己……”

帝王之爱,当爱万民。为了守护十三年的子民,他只能这么做。虽然他是被迫无奈,但是只要他在位一天,这就是他不可回避的责任……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人永隔

妖女祸国,世人责难。万民之意,君王亦无法违抗。情义两难,他最终只能选择天下。心痛如割,却不得不亲手将她送往狱中。

暗不见日的天牢里,她仰望着窗外那一轮幽月,嘴角满是荒凉的笑意。

她竟然走到了这一步,从当初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沦落为沾满鲜血的妖女。这其中的凄伤,又能与何人诉说!

对与错,爱与恨,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从未如此地渴/望过光明,渴望着能够再次穿上那云霓衣衫,在花色明媚中自在飞舞!

这世上除了她自己,再也无人能够救赎。

天牢被灵力死死地封住,根本就找不到出口。

大概她真的命尽于此罢。

渐渐地放弃挣扎,倚靠在墙壁,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卿浅妹妹!卿浅妹妹!”

忽然听到墙外传来那温柔的呼唤,她睁开眼睛,欣喜地应道:“子规姐姐,你来看我了!”

“不止是我,还有公子也来了。我们都很担心你,你还好么?”

“子规姐姐,不必担心我。你快离开这里,千万不要被人发现。否则的话,他们会连你也一起……子规姐姐,我不想连累你……”

“卿浅妹妹,我们可是对天结拜过的姐妹。祸福同担,生死与共。做姐姐的,自然要疼爱着妹妹。说什么连累的傻话,是不把我当作姐姐么?”

“子规姐姐,你对我这么好。今生能够与你结拜为姐妹,即使是死,也再无遗憾。父母不在,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只恨……只恨再也不能与你相伴……再也不能醉卧花间……”

“卿浅妹妹,我会想法子救你出去。你不会死的,绝对不会!”

“我犯下种种罪孽,自知难逃一死。子规姐姐不必安慰我,我早就已经看透。死了也罢。就不必再苦苦支撑。或许只有在另一个世界,才能够与父母永远团聚。”

“卿浅妹妹……”

子规泣不成声,又听到寒影冷沉开口:“卿浅,你不能死。我们的计划还没有完成,还差一点点就可以完美结束。这是你的使命,你无法逃避。”

“使命……”卿浅凄然地笑了起来,“原来活着的意义,仅是如此。”

“毁灭,复仇,逆天改命。这就是全部的意义。我一直都在寻找这样一个人。兰婼无法替我完成。就只剩下你。”

“你不过是舍不得兰婼,舍不得看她陪你沦/落。所以你才会选中我……真是好狠的心……”

“是你心甘情愿,不是么?你也说过,我们各取所需。怎么现在你自己倒忘了!”

“不错。你我皆已成魔,我原本就不应该奢求太多。”

“所以你应当清楚,我绝不会让你死!”

“我的生死,用不着你来费心。”

“你好好歇着,养足元气。”

这句话之后,周围忽然静了下来。良久的死寂中,卿浅以为他们已经离去。

当子规蓦然开口,卿浅明白过来,方才是寒影设下屏障。阻绝了他们交谈的声音。

子规只说了一个字——

“好。”

卿浅惊疑地问道:“子规姐姐,你们说了什么?为何不让我听到!”

“卿浅妹妹,许久没有见到,你可否还记得我的歌声?”

“当然记得!子规姐姐的歌声那般动听,我又岂会忘记!”

“你能够记得我。我已经很知足了。卿浅妹妹,我再唱给你听,就当是……当是送行……可好……”

“有子规姐姐的歌声为我送行,黄泉路上也必不会寂寞。”

“送行……”

子规哀婉一笑,在心中说道,卿浅妹妹,请在我最后的歌声里,默默地为我送行。从此天高地远,无缘再见。

“卿浅妹妹,我没办法再陪着你,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啊……”

一墙之隔,两心成殇。幽远的歌声,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卿浅似乎看到漫天灵羽飘落,却带不走她唇角那一抹泣血的哀伤。

恍恍惚惚中,她似乎再次走进当初的月色。在那座花亭里,她和子规,以及当初还是温文尔雅的公子,三人把酒言欢,醉卧红尘。

她看到子规随风而舞,看到寒影温柔而笑。可是当她伸出手,一切却刹那幻灭。

“子规姐姐!”

她惊呼一声,从幻梦中惊醒过来。

窗外,仍然是月色幽凉。人影斑驳,骤然消散。

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恐慌,她召来一只子规灵鸟,问道:“子规姐姐呢?”

灵鸟眼中似乎泣血,忧伤至极:“姐姐和公子叮嘱过,万不可告诉你。”

“她到底在哪里!”

“我不能说!否则的话,姐姐魂魄难安!”

听到这句话,卿浅震愕万分,隐约已经猜到什么。

“卿浅!”

这声忧切的呼唤响起,墨沨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从冰妘的千军万马中闯出,顾不上还在滴血的长衫,立刻就前来找她。

“墨沨!”卿浅于绝望中见到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带我去找子规姐姐!”

墨沨不顾自己重伤在身,强行破开重重灵力,牵着她冲了出去。

路上听到世人谣传纷纷:“妖女被处以火刑,快去看啊!”

卿浅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早该想到,子规的幻术无人能敌。她一直自以为是,以为自己的幻术强过子规,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被她蛊/惑。没想到的是,她却用她的歌声,轻而易举地再次送她一场幻梦。她怎能忘了,自己的幻术本就是子规亲自传授啊!子规总夸她,说她已经青出于蓝,不过是为了看她开心罢了。

如今,为了救她,她竟然不惜舍弃自己的性命!

墨沨见她脸色惨白的可怕,如同死去一般。他将她抱在怀里,飞向了刑场。

熊熊烈火,将那个柔弱的女子包围其中。步步紧逼,她的衣衫已经燃尽。

那本该是属于自己的命运啊!

卿浅呆呆地看着她,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她想要呼喊,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发出声音。

原来,子规幻化成她的样子,替她承受了命格。幻术本身就是一种禁术,若是逆天而行,必定会反噬自己。

子规施用幻术的时候,同时下了禁咒,使得真正的卿浅与她无法同时存在。

她用幻术让卿浅沉睡,又让她难以出声,目的当然是阻止她揭穿身份,自己赴死。

墨沨正要前去救出子规,忽然寒影出现,与他缠斗起来。

“你好残忍!”

卿浅想要开口,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半个字。

寒影自然看出她想说什么,面无表情地说道:“救你出来并不难,难的是怎样堵住悠悠众口,让他们能够就此死心,从此不再与你为难。所以总要有一个人死,而这个人只能是子规。她自愿赴死,此计也是她提出。保住了你,从此我们可以继续。她也死得其所,何乐而不为!”

卿浅想要冲出禁咒的束缚,可是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她对我说,曾经她帮助我害的那么多仙君沦/落。虽然一开始她并不知情,得知我的计划后也日夜忏悔,但是她一直被悔恨折磨,一直在想办法赎罪。被帝王之力处死,是她最好的归宿。”

帝王之力!帝王之力!

卿浅心中冷笑起来,总有一天我会将你尽数毁灭!

寒影见目的已经达到,嘴角露出狂妄的笑意。

卿浅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子规渐渐湮灭在火海之中。泪水汹涌,滑过冰冷的面具,滴滴落在了地上。

当她觉察自己终于能动的刹那,正是子规魂魄将散的时候。

她不顾一切地冲进火海,将子规夺了过来。

世人纷纷高呼:“诛杀妖女!”

她恨从心起,抽出雪魄剑,杀红了眼。

“停手!停手啊!卿浅妹妹!”子规痛心疾首,“为何……为何你要辜负我的一片苦心……”

“子规姐姐……”卿浅痛哭起来,“为何这么做!为何这么傻!”

“因为你是我的妹妹啊!”子规气若游丝,眉眼间满是温柔与忧伤,“我是你的父母所养出的灵鸟……我的骨血……我的灵魂……全部都是他们赐予……你是他们的女儿……能够与你结为姐妹……能够为你而死……也算是……报答了他们的恩情……”

“子规姐姐……父母已经不在人世……难道你也要离我而去……若你不在……以后谁来为我唱歌……谁来教我幻术……子规姐姐……为何用那样的禁术……”卿浅哭的难以抑制,“你说过……你我祸福同担……为何你却选择独自承受……”

“对不起……以后要让你一个人孤单……卿浅妹妹……请你……请你永远记得我这个姐姐……”

子规挣扎着说完,望向了远处的寒影。只可惜,他的眼中只有无尽杀意,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她。

眸中清泪滑落,她哀伤地闭上了眼睛。

“子规姐姐!”

卿浅悲痛地呼喊着她,然而香魂已逝,永远都无法回头。

听到卿浅歇斯底里的呼唤,寒影望这里看来。

那一瞬间,他的眸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可惜的是,子规再也无法看见……

第一百二十九章 风雨飘摇

一缕香魂,就此断绝。

世上从此再无子规,亦无提灯相候的幽美。

卿浅将她埋葬之后,不得不四处躲避。她已经犯下太多杀孽,沦为真正的妖女。

墨沨一路伴着她,无论世人和仙界如何责难,他也全部为她承当。

两人流落到皇城外,更见哀鸿遍野。天下四分五裂,百姓流离失所。杀戮不断,血流成河。

卿浅没有想到的是,在离开皇城的途中,遇到了前来复命的花瑾。

花瑾被流寇所伤,命悬一线之际,庄旷从天而降。一路上悉心照料,将花瑾护送至此。

故人相见,想起过往,都不由得心生欷歔。

花瑾和庄旷早已听闻妖女祸国,如今亲眼看到她满身鲜血,只能叹命运弄人。他们自以为的那些美好,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幻梦。

然而,庄旷终究也不忍伤害卿浅。

他帮助华辰平乱之后,暂时驻兵于荒郊野/店。士卒们从未见过卿浅,所以也就没有认出她。否则的话,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卿浅连日奔波,元气大伤,不得已也只能暂歇于此。心中沉闷难当,她独自走出了房间。

走到外面的小山坡,听到草丛中传来奇怪的响动。男子的低/喘与女子的媚/吟,交/缠在夜色中,说不出的靡/丽。

“花瑾……花瑾……跟了我……可好……”

“今夜我已将自己交给你,这样难道还不够?”

“我要的……是你的心……”

“我没有心……庄旷……这样很好……”

庄旷和花瑾,他们两个互相陪伴互相温暖,却绝口不提爱情。历尽情伤之痛的两颗心,又如何还能相信永恒!

卿浅正要离开,忽然听到一声怒吼:“荡/妇!”

原来是文显带着文家军闯入此处。他本来只是一介风/流公子,从来都不会舞刀弄枪。但是听闻花瑾与庄旷‘厮混’在一起,就立刻带兵冲出了皇城。

她只是被他玩/弄抛弃的旧情/人,哪怕是死,也只能属于他。

男人的占/有欲同样可怕。只因为被一时的气愤冲昏头脑,他就这样不顾一切地闯了出来。

见到花瑾与别的男人痴缠草丛,文显愤恨至极,抽出宝剑就朝她砍来。

他太高估自己的地位,也太高估自己的能力。

刀剑还未及身,他就已经沉沉倒了下去。

庄旷收起滴血的宝剑,冷笑道:“你不配拥有花瑾。”

“不!”花瑾撕心裂肺地痛呼着,抱起了奄奄一息的情郎。

“文显!文显!”

她大声地呼唤着,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文显!文显!”她只是唤着他的名字,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花瑾……为何……为何这么对我……”他痛苦地挣扎着。“你是我的女人……你怎能……怎能背叛我……”

“难道你忘了。是你背叛了我!”

“我不过是一时糊涂……犯错后我也悔恨万分……我找过你……求过你……可是你却再也没有给我机会……后来得知你流放南洲的真相……我才明白……原来不过是你和华辰设下的一个局……而我……曾经那么的爱你……却只是你们的一颗棋子……枉我自诩聪明……想不到……想不到却被你们设计……”

听到他亲口道出内情。花瑾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不错,确实是君上与我设的局。君上一直担心四洲作乱,想要将我安排过去。为他监视一切动静。但是苦于没有时机,所以才只能暂时将我安置在宫内。后来你跟珞妃的事情被我撞破,其实我立刻就禀报给君上。君上隐忍不发,等待着最佳时机。你去找我,很多次我都差点回头。但是想到君上的计划,我也只能忍住。你被我冷落多时,再次去找珞妃……”

那一次东窗事发,正好被华辰撞破。其实他们早有安排,就等着两人自投罗网。

事情败露后。华辰正好有了借口将花瑾送出去,也可以堂而皇之地不再理会珞妃。

“一石二鸟之计……花瑾……你果然……果然很聪明……我没有看错……只怪我爱错……竟然爱上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文显……我与你相识之初,确实是两情相悦。只是事情一旦做错,就再也无法回头。不是我不给你机会,而是……”

“我究竟算是什么……在你的心里……我们曾经近乎完美的爱情……竟然……竟然抵不过你的算计……”

“文显……我们都错了……”

花瑾说完这一句话。文显的脸上扭曲着苦痛。他紧紧地抓着她的身子,睁大眼睛看着她,直到最后也不肯闭眼。

花瑾伸出手,轻轻地替他合上双眼。

从始至终,她没有落一滴眼泪。只是脸色煞白如死,恍如枯槁。

“花瑾……”

庄旷叫了她一声,欲言又止。

卿浅远远地望着,隐约看到花瑾的衣衫被鲜血濡染。

她跑上前,将花瑾与文显分开,却见文显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刀刃没入了花瑾的腹部。

“花瑾!”

庄旷横抱起她,往野/店冲去。

身后的皇家军与文家军又是一场厮杀,庄旷也无心去管。

卿浅跟着回到野/店,正见墨沨前来寻她。

庄旷将花瑾放在床/上,为她清洗伤口。墨沨随卿浅进房,背过身去,递给她一瓶灵药。

卿浅接过灵药,走到床边,正要给花瑾敷药,庄旷拿过去,小心翼翼地为她敷上去。

花瑾悠悠转醒,见到庄旷守护在旁,侧过脸去:“你不用管我。”

“花瑾,他如此薄情寡义,甚至对你下此毒手。忘了他,我会好好待你。”

“他薄情寡义,不见得你就重情重义。我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更不敢对任何人心动……”

“花瑾,你我相伴许久,我是怎样的人,难道你还不清楚?你现在不愿相信,那也无妨。我会永远守护着你,就如同在南洲的日子。”

“我们两个……即使永远相守……也绝对无关情爱……”

“花瑾……”

“请你先出去,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卿浅姑娘说。”

庄旷虽然心疼,但是却也无法,只能走了出去。

墨沨叮嘱卿浅几句,也自觉地离开。

卿浅坐在床边,施用灵力,为她疗伤。

身上的伤口很快就能愈合,然而心中的伤痛,恐怕穷其一生也无法淡忘。

花瑾怅然说道:“命运无常,想不到你竟是魔界之女,更想不到你竟挑起天下动乱。当初在南洲的时候,我就看出你绝非寻常。只是没有想到,你的名字最终却与天下牵连。”

“倘若当初你就知道,你是否会杀了我?”

“不会。”

“是么?”

“一来我根本就没有这个本事,二来我也舍不得杀你。你心藏的那些故事,我怎么忍心让它们就此埋葬!”

“原来是为了那些故事。”

“你不过是随口一提,我却一直念念不忘。我自以为听到过人世间最美的故事,但是那天见到你,我才知道,从前真是白活了。”

“曾经我也喜欢听故事,不过那些故事已经离我太远,我隐约快要忘记。”

“世事难料,谁也不知这一别之后,还能否再见。即使他日有缘再见,又会是怎样的光景。今夜故人重聚,又写完了一个结局。不知可否将那些故事告诉我,也好了却此生遗憾。”

卿浅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烟火无绝。昏鸦瘦马,血溅天涯。

那些已经远去的故事,她还记得多少?即使记得,此时的心境,又怎似当初无邪!

琉璎和白洺,祁尘和卫煦,画萱与慕唯,相思与章帆,瑨晞与颜缈,清瑶与炽歌,媚娇与秦颢……

流落在天地角落的人,不知他们如今可安好。善恶有报,爱恨有尽,不知他们又将归宿何方!

而她与墨沨,前世的情,今生成恨。痴缠至今,他们两个,又该何去何从!

凄迷的月色中,她渐渐睡去。

墨沨走进来,将她抱了出去。

“墨沨……”梦境里面,她轻唤着的名字,仍然是他。

“卿浅,我一直都在。”

他抱着她回到房间,守着她安然入眠。

她用力地抓着他的手,将他的手臂抓破也不曾放下。不知是因为仇恨,还是因为信任。

“卿浅……”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眉眼,忍不住俯下身,在她的眉间印下一个轻吻。

外面喊杀震天,他担心会吵到她,于是设下结界。

谁知道,她到底还是醒了过来。

她早已习惯草木皆兵,连梦中也无法安宁。

他将她拥入怀中,心疼地说道:“怎么不多睡会儿?”

她推开他:“请你谨记自己的身份。”

“我只想永远这样守着你。”

“你是离恨殿的大弟子,不能再这样沦落下去。否则的话,毁灭的将不只是你自己!”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意愿,与离恨殿无关。”

“你可以这样想,但仙界恐怕不会这么想!你再不回去,难道是想与我一同沦落为魔吗!”

“为了你,沦落为魔又何妨!”

客店之外,再次袭来一场血雨腥风,很快又是一段爱恨情仇!

第一百三十章 红颜薄命

夜弘带着南风门开始造反,华辰请庄旷带兵平乱。昔日的同门,如今的仇敌。荒野上拔剑相向,绝不留情。

让庄旷意想不到的是,小师妹沚湮竟然也冲入了杀阵,冲入了两人之间。

临死之前,她终于说出了深藏心底的秘密。

原来,当初确实是夜弘弑杀亲师。

他在师父的饭菜中下毒药,害的师父渐渐毒入骨髓。庄旷前去寻药,几年未归。某一天晚上,夜弘潜入师妹的房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从身后抱住她,她正是伤心之时,误以为他是庄旷……等她惊觉对方竟是夜弘,已经来不及挣扎。她腹中的孩子,正是夜弘强/要而来。她万分绝望,只能对昏迷中的父亲哭诉。父亲浑浑噩噩听到,吐血身亡。

庄旷终于回来,却已经太晚。所以那时候沚湮说恨他,其实是真的恨他。

但是她心里却也明白,他是因为爱她才会四处奔波。

她因为难产,身子越来越虚弱,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如同去掉半条命。

她整日跟仇人生活在一起,还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掩饰。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她只能装作不知。

他娶她是为了师父的密卷,她嫁给他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找出破解之法。

他在密室中闭关练功,她在外面默默守护。

外人看来,两人是情深意重,形影不离。但是只有她知道,夜弘已经走火入魔,随时都可能大开杀戒。她守在外面,不过是为了防止无辜的弟子进去送死。

庄旷前去密室找她的那一天,夜弘正修炼到关键时期。只要外人接近,必定只有死路一条。

沚湮不惜用性命去阻止庄旷,表面上是为了保护夜弘,其实是为了保护庄旷。

万幸夜弘不能贸然出关,所以庄旷才侥幸保命。

夜弘沉浸于修炼密卷上的魔功。越发的暴戾残酷。从走进南风门的那一天起,他就是为了这份密卷。当初跟师父索要,师父一直说他心术不正,不肯给他。师父告诫他,这份密卷只有交给侠义之人,才会是天下之福。否则的话,必将引起天下祸乱。夜弘痛下杀手后,如愿以偿地拿到密卷。渐渐入魔,他无意中遇到流落四洲的魔界公子寒影,竟然率领南风门投靠魔界。妄想自立为王。

沚湮与他争吵。幼儿吓得大哭。被夜弘不耐地挥开,就地毙命!

尘封多年的真相终于解开,庄旷痛苦至极,紧紧地抱着师妹。任由鲜血濡染衣衫。

“师妹!为何你这么傻!为何当初不告诉我真相!”

“庄旷哥哥……”她的唇角露出一个凄伤的笑容,“我从来也没有忘记过当初的约定……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不到你……我只好自己保护自己……那时候我是真的恨你入骨……后来当我想通……我却想不顾一切地保护你……就如同少年时你保护着我一样……”

“你该告诉我的!倘若你告诉我,我就会全部为你承担。这么多年来,你受了这么多苦,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做不了!你为了师父和我,不得不委曲求全,而我……我竟然恨过你……我怎配……怎配你的爱……”

“庄旷哥哥……很久了……我一直都想再叫你一声……庄旷哥哥……如今终于见到你……也终于听到你叫我一声师妹……我已经很知足了……”

“师妹,我这就带你回去。我们回到南风门。你想听多少声都可以。就像以前一样,我永远都陪着你!”

“回去……父亲……庄旷哥哥……永远陪着我……真好……”她痴痴地说着,永远闭上了眼睛。

她是笑着离去,虽然眼角还有泪水滑落。

庄旷痛呼一声,半跪在地上。不敢再去面对。

花瑾亲眼看到这残忍的生离死别,心中不由得戚戚然。她走到庄旷身边,想要开口安慰他,却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请替我好好照顾她。”

庄旷将沚湮的尸体交给花瑾,挥剑朝夜弘杀去。

妻子死去,夜弘面无表情,甚至都没有看一眼。那么多年的陪伴,哪怕她对他只是逢场作戏,哪怕她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他的心里是否真的对她毫无眷恋?

为了杀他报仇,她以性命相搏,死在了他的剑下。

他的妻儿,全部都是被他所杀。人的野心,当真残忍至此?

花瑾扶着沚湮的尸体,往野店走去。

她本就旧伤未愈,此时步履不稳,几次都险些跌倒。

见状,卿浅走上前,帮她一起搀扶着沚湮。

走到野店,花瑾忽然问她:“卿浅姑娘,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人死而复生?”

卿浅道:“我也正在寻找这样的方法。”

“我听闻,你救活了皇子。”

“那是他的母亲与鬼界签下契约,用性命去交换。”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曾经深爱的人也离我而去。庄旷说过,不会再让我孤单。但是我始终清楚,他的心里无法忘记师妹。我不想看他如此伤心,更不想看他对我负情。所以……倘若那个方法可以,我愿意用我的性命去交换沚湮的复活。”

“此法逆天而行,可一不可再。况且,好像只有血亲之人才能够施用。否则的话,天地必乱。”

“一点办法也没有么?”

卿浅顿了顿,正要劝她,只见墨沨朝这里走来。

他拉起卿浅说道:“我们立刻离开这里。已经有人认出你的身份,此地不宜久留。”

卿浅对花瑾说道:“我们不得不离开,多谢你帮我隐瞒身份。请当从未见过我,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君上想必对你极为挂心,难道对他也不可透露?”

“你本该向他复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怪你。只是他派人四处追杀我……他……他一心想要我死……”

“宫中发生的那些事情,我也都听说过。君上也是被万民所迫,请你原谅他无从选择。”

“我有什么资格怨恨他,我本来就是祸国妖女。”

“卿浅姑娘,请不要这样说。我知道你是有苦衷,虽然未免有些……自私……孰是孰非,但愿你能够想通。及时收手,或许还有后路。”

“要么生,要么死,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分别。”

“你不像我,你还有深爱你的男人。”花瑾看了一眼墨沨,说道,“虽然之前我从未见过他,也不知你们两人有着怎样的过往。但是我看的出来,他很爱你。为了保护你,他连性命也可以不顾。请你好好保重,记得珍惜眼前人。”

“也但愿你跟庄旷能够忘记前尘,好好重新开始。”

“沚湮去了,他这一生恐怕都无法走出。卿浅姑娘,虽然冒昧,我还是想请求你……”

看着她满脸的忧伤,卿浅有些恍惚。曾经那么骄傲的女子,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渐渐改变自己。

她对庄旷……或许只是她自己不愿承认吧……

想了许久,卿浅问道:“你当真肯不惜一切?”

“只要庄旷不再那么伤心,只要他还能记得我……”

“我可以送你们一场幻境。不过这场幻境损耗极大,以我之力,恐怕无法完成。”

“我能够做些什么?”

“对你实在太残忍了!还是就此作罢……花瑾,不要太傻……”

“庄旷值得。”

“既然说什么你都不肯放弃,那我也只好如实相告。倘若你也走进幻境之中,将会损耗你的寿命。至于损耗多久,我也不能确定。短则十年,长则……”

“我……”花瑾望了一眼浴血厮杀的庄旷,默默地点了点头。

卿浅轻轻地叹息着,转身离开了这尸骨遍地的荒野。

那场幻境,沚湮未死,庄旷未走。两人青梅竹马,相约月下。一切仍是当初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当庄旷提出前去寻药的时候,沚湮告诉了他真相。

为了报仇,也为了救醒师父,他找到了师父的密卷。日夜苦练,大功告成之后,杀了夜弘报仇,带着沚湮行侠仗义。

四洲动荡不安,他帮助帝王平乱。城外的荒野上,他见到了传说中倾国风/流的花瑾。

擦肩而过的瞬间,两人蓦然止住脚步。匆匆一面,却来不及说一句似曾相识。

花瑾呕心沥血,将听过的那些故事记录下来,交给了他。然而,红颜薄命,她离去的那一天,正是风华正茂。

她在他的怀中安然合眼,对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

“庄旷,我等你已久……”

他将她安葬在野店之外,倚在枯藤之上,翻开了那本册子。

一个个故事翻阅而过,翻到最后,他看到这样一页记录:

曾经,有一个女子流落到南洲,遇到了一位侠士。女子和侠士一见如故,秉烛夜谈。女子漂泊无依,侠士默默保护。后来女子离开南洲,前往皇城的路上,遇到流寇围杀,再次被侠士所救。

两人缠/绵荒野,本以为会就此相伴一生。

没想到的是,侠士的师妹为他而死。而她不忍看他伤心,不惜损耗自己的寿命,换取这一场没有结局的幻境……

第一百三十一章 山河永寂

天下动乱,只因一个名字。而这个名字,与东洲两位公子密切关联。

倾妃倾妃,倾国之妃。一语成谶,倾覆天下。

兵临城下,景臻终于见到了魂牵梦萦的女子。

她伴在君王之侧,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一切。城墙之上,她的长发随风扬起,似乎随时都可能碎在风中。

“倾妃!”景臻忍不住满腔思念,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

“倾妃!我好想你!”

刻意压制了这么多年,这一刻,当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他终于不顾一切,当着全天下的面,对她倾诉深情。

他深爱着她,从东洲相见的那一天起,他就无可自拔。

他无法忘记,初见时的风华,亦无法忘记,相伴时的情义。

然而,他只能将这份爱深藏心底,不敢表露,不敢对任何人提起。

从小到大,他被世袭尊位的光环笼罩,天经地义地拥有一切。他的弟弟同样优秀,却被他无心地夺走所有。

他看的出来,弟弟对倾妃同样有意。这一次,他不能再那么自私。

所以,他只能选择回避。

他流/连青楼,装的风/流不羁。他与花魁水珑不过是逢场作戏,他甚至不愿宿醉青/楼,只是将她带往客栈。

他打心眼里不喜欢水珑,却只能将她当作幌子。他很清楚倾妃厌恶这样的男子,他只能逼迫自己。

景荇与倾妃渐渐暗生情意,本以为景荇会好好珍惜她,那一次郊外遇险,他却准备扔下倾妃,自己逃命。

幸好景臻及时赶到,救出了他们。

倾妃误以为是景荇舍命相救,却没有想到,景臻受了那么重的伤,并非是与人决斗所致。而是拼死保护着她。

景臻私下告诫景荇,请他务必善待倾妃。景荇满口应承,景臻这才放过。

他继承宝座的那一天,却并无丝毫喜气。他知道,自己再次夺走了弟弟想要的东西。就算弟弟不说,想必也是不无怨恨。

看到倾妃暗中握紧他的手,景臻心中苦笑,多希望用这顶王冠换取她的片刻温暖。

最心痛的远非如此,到了晚上,他本想前去寻找他们谈心。却见他们缠/绵于花丛之中!

他逼迫自己离开。任由一颗心鲜血淋漓。

倾妃跟随北洲王离开之后。他忍受着无尽相思,克制着自己不去找她。

几年之后,她终于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只为景荇牵引。

她一直以为景荇喜欢品茶,却不知初见时不过是误会一场。景荇向来颇不安分,从小就喜欢舞刀弄剑。而至于景臻,被逼无奈才会拿起刀剑。他最爱的,还是静静的品茶看书。

匆匆一瞥,她很快就随着景荇离去,再次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怎样都无法想到的是,倾妃竟然就此毁容,不知所踪。

而他的弟弟景荇。很快就娶了南洲千金许裳为妻。

本以为弟弟和许裳的婚事,是天意注定。

后来他无意中得知,所有的竹签被景荇做了手脚。无论怎样算,定下来的名字只能是许裳。

他娶许裳是为了南洲的富庶,也是为了南洲王秘制出的丹药。

景荇的心思太过深沉。景臻虽然身为他的亲哥哥,但是却从来也看不透。

知道倾妃毁容的真相后,景臻恨不得杀了景荇。最终在他的苦苦哀求之下,才终于放下了刀剑。

他想对倾妃不离不弃,可是倾妃却从未给过他机会。

他听闻倾妃已经进宫,千里迢迢地前来看她,却被她拒之不见。

后来她挑起四洲动乱,无论世人怎样责难,他也仍然相信她。

她告诉天下人,她是东洲景臻的情/人。

听到世人纷纷传言,他明知她的目的,竟然反而感到欣喜。

能够得她眷恋,哪怕只是虚幻,哪怕只是利用,他也甘之如饴。

所以他没有否认,而是如她所愿,发出了兵马。

此时此刻,当两人再次相见,遥望着那绝世的容颜,不由被那夺目风华迷了双眼,竟然恍若梦幻!

“倾妃!你可知道,我很爱你!一直都深爱着你!”

他对着她,热切地诉说着。

她的眸中似乎有什么晃过,然而只是刹那恍惚。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摄魂笑意:“多少人都说爱我,可是我却一个都不相信!倘若你真的爱我,那就替我杀了元驰,还有你的弟弟景荇!”

“元驰的人头我自会带来,至于我的弟弟——我绝不会伤害他!”

“果然……你所说的爱我,也不过如此。”

“弟弟虽然品行不正,但他毕竟是我的血脉至亲!我已经夺走太多,不能连他的性命也夺走!”

“你这样维护他,可是他却盼着你死呢!他趁你不在,已经开始分裂东洲。他非但夺走了你的女人,很快连你的尊荣也要夺走!如此以德报怨的景臻,我倒是见所未见呢!”

“倾妃,从前你所见到的我,全部都不是真正的我。跟我走,离开这风雨飘摇的帝国,我会让你看到一个新的天地!”

“这个新的天地,何不由我来创建!何必再去倚靠男人!什么都靠不住,唯一能靠住的,只有无上的权势!”

“倾妃……这不是你所说出的话……”

“你眼前看到的,除了我,还能有谁!”

倾妃妩媚地笑着,忽然在城墙上飞舞起来。

墙下的人全部都看呆了,手中的刀剑也不知不觉放下。

华辰忽然怒吼一声:“你到底想要如何!”

倾妃道:“我想要如何,你已经看的明白。”

“在我的心中,只有一个倾妃。”

“为何你还是不肯面对,我才是倾妃!”

“后/宫之中,不会再有别人。你要么这就离开,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我不信你能将我如何!”

“我不会拿你威胁他们,这样卑鄙的事情,我做不出来。我可以给你们一个选择——你跟着他走,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不会追究你们的叛乱之罪。相反仍然会封赏东洲王。”

“你说话算话,绝不会追究他?”

“君王之言,绝无反悔!”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好……我跟他走……刚刚那最后一舞……也只是为了留给他……”

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华辰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然而,他还没有回过神,就见那一抹绝色的云裳,纵身跃下了城墙!

“倾妃!”

景臻惊呼一声,朝她飞了过去。

犹如枯落的蝴蝶,她最终飘摇于他的怀中,

“倾妃!倾妃!”

景臻想要为她续命。却被她紧紧地抓住了双臂。

“景臻……不要枉费心神……我……我命数已尽……我知道的……能以这种方式结束……能够在死前看清自己的心意……我该感到快乐……”

“倾妃!我一定会救活你!我曾经遇到过一位神明。我这就去找他!”

“不……不要离开我……你我相识数载……只恨聚少离多……怪我……怪我被自己的双眼蒙蔽……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都是我的错!从一开始。我就应该告诉你……倾妃,我爱你!我不该放开你!”

“其实……其实你刚刚说你爱我……我是相信的……所以我才会选择离开……我的过去残败不堪,怎能配得上你……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你这样爱着我……我却将你卷入这场纷争……原来你深爱宁静……现在我将它还给你……君上已经答应……只要你撤兵……他不会降罪于你……”

“倾妃!为何这么残忍!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啊!”

“我的心中满是仇恨,如何能够安心……你答应过我的事情……请你……请你帮我杀了元驰……这样……我才能去见惨死的父母……”

“我一定会杀了他!你要坚持住。亲眼看着他死在你的面前!”

“我坚持不住了……这一生太过短暂……只恨没能真正地爱一场……然而……能够被这样好的一个男人爱着……也就……无憾了……”

北方有佳人,倾国而倾城。传说已死,从此世上再无倾妃。

景臻将她抱在怀里,跃上战马,往城外行去。

她的身体渐渐冰凉,他为她披上外衣,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倾妃,我带你走。我们不回东洲,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会将元驰的人头带到你父母的坟前。请求他们将你嫁给我。倾妃,你可愿意嫁给我?”

记得当年,他们第一次相见。他故意戏弄她,她生气地说,愿他一辈子孤独终老。

本来只是玩笑话。没想到竟然成真。

倘若能够再回到那一天,他一定会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只要有她在,他就绝不会孤单。

华辰独自站在城墙上,望着山河无尽凄凉。

伸出手来,又能抓得住什么?

他登上帝位,本就是迫于无奈。走到这一步,一路上都是鲜血与枯骨。

深爱的人,全部离他而去。

帝位孤寒,又有谁能永远相伴!

“华辰啊华辰!我真是对你失望透顶!”

听到这个阴戾的声音,他知道是魔主前来问罪。嘴角浮起一个苦笑,他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两情相悦

一路逃亡,卿浅无路可退的时候,遇到了南洲许裳。让她颇感意外的是,许裳竟然带着部属与流寇孟锏一道行路。

虽然卿浅的身份已经揭穿,但是孟锏也没有与她为难。毕竟天下早就动乱,并非只是因为一个女子。

孟锏对许裳照料有加,言行间竟隐隐透出对她的爱意。

许裳本就敢爱敢恨,只可惜遇人不淑。当初她听闻丈夫景荇对倾妃始乱终弃后,就立刻一纸休书,绝决地离开了东洲。

她偷出父亲的兵符,却遭到华辰的截杀。幸得孟锏相救,她才能够脱身。

她看出孟锏的心意,只能装作不知。

卿浅和墨沨暂时在营帐歇息,孟锏派了人手在外守卫。

他听闻倾妃惨死,心痛不已,发誓一定要杀了华辰报仇。

许裳默默地陪着他,为他端来烈酒。

她从未介怀过他的出身和过去,一路上的相伴,她看到的全是他的赤子之心。

“许裳小姐,谢谢你。”他感激地说,“难得你不嫌弃,竟然愿意领兵助我。”

“你心怀坦荡,那些出身名门的贵公子们,未必就比得上你。”

“你说的是景荇?”

“包括我的亲哥哥。”

“许裳小姐的气度和胆识,令我钦佩。”

“过奖了。孟锏,你可以叫我许裳。”

“我虽然一介莽夫,可也知道不能唐突佳人。”

“何必客气!你在为倾妃伤心,我陪你喝酒!但愿一醉解千愁,从此后你能忘了这个名字。”

“许裳……”头一次这么亲热地唤她的名字,他竟有些赧然,抓了抓头,慌忙解释道,“你千万不要误会!倾妃对于天下人来说,只是一个美好的象征。我们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又岂敢亵渎!我只是为她的命运哀叹。并没有别的念头!”

见他面红耳赤,许裳不由得轻笑起来:“瞧你,干什么这么紧张。你不必解释,其实我能够明白。”

“你当真能够明白?”

“当真。”

“太好了!我真怕你会生气不理我!”

“你……”

许裳有些失神,抓起一边的酒壶,大口喝了起来。

“许裳,女儿家不要喝那么多酒。”

孟锏说着,抢过了酒壶,自己仰头痛饮。

“我说过会陪你。独自饮酒,未免无趣。”

许裳再次夺过酒壶。兀自畅饮。

“真是性情中人!我喜欢!”

“啊?”

“我……我是说……我喜欢性情中人……”

孟锏搓着双手。竟然有些忸怩。

许裳别过脸。轻轻喝了一口酒,低声说:“这酒……太烈了……”

“你跟着我们东奔西走,真是辛苦你了。等天下安定,我找一个寨子。将你安置在那里。从此你再也不必四处奔波,也不会受人欺负。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我都叫人弄来。”

“寨子……”许裳笑着说,“还真是别出心裁!”

“我……我没读过多少书,所能想到的,也就只是这些。你若是不喜欢,我就在山下为你建一座大宅子,然后派兄弟们守卫着你!”

“不……不用了……寨子……听起来很有意思……我想……我会喜欢的……”

不知是不是酒太烈。许裳的脸上也有些泛红。

“许裳……你……我……我很高兴……你会喜欢……”孟锏红着脸,“这酒果然有些烈……我去找些别的……”

“大哥!不必劳烦你去找!兄弟们已经给你送来了!”

孟锏的兄弟们忽然冒出来,手中举着几壶好酒。

他们笑得满是暧/昧:“大哥身手一流,想不到在美人面前,却是这般不堪一击!不如兄弟们教教你!”

“胡说什么!不要吓到许裳!”

“啧啧啧。连名字都叫出来了。这可是大哥才有的待遇啊!大哥,加油啊!”

“再敢胡说,看我不罚你们!”

“美人在此,大哥不敢动粗!大哥,兄弟们这就去给你寻一处寨子。然后剩下的就看你的了!这么好看的‘压寨夫人’,大哥可千万要保重!”

兄弟们促狭地笑着,听到‘压寨夫人’几个字,许裳脸色更红。她瞪了孟锏一眼,扭身走开了。

那一眼似嗔非嗔,说不出的娇艳。孟锏看的心神荡/漾,一时间竟然挪不动脚步。

“大哥!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追啊!再不出手,小心被别人抢跑了!”

“你们就知道起哄!给我等着!”

孟锏恢复大哥风范,训了他们一句,匆匆地追了过去。

跑了几步,忽然怔住。

只见景荇领着兵马,朝他们紧逼而来。

“许裳!”

孟锏冲上前去,将许裳拉在身后,紧紧地护住。

景荇冷笑一声:“怪不得敢留下休书,原来早已与人暗通曲款!真是不守妇道!非但令我们东洲蒙羞,恐怕你的老父也不肯原谅你吧!”

“你休要血口喷人!你品行不端,当初我错嫁于你,也是被逼无奈。如今看清你的真面目,我岂有再留之理!孟锏比你磊落的多,我们不过是知己好友,请不要妄自揣测!”

“天下多的是高贵名士,你却偏偏选择这样一个莽夫!真是可笑可悲!”

“你自称什么名士,所做出的事,却连禽兽也不如!倾妃惨死,或多或少也是你负心所致!难道你就没有感到丝毫的悔恨?”

“妇人善妒,你一个女人,替她伸张什么正义!从来就只有我抛弃别人,哪里轮得到你来抛弃我!你就算要走,也必须将南洲兵力留给我!”

“果然只是如此,幸好我及时脱身!你来的正好,你我痛战一场,也好叫天下人看到,我许裳与你再无牵连!”

许裳正要拔剑上阵,孟锏对她说道:“让我来替你出气!这个负心之人,害了倾妃。也害了你!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他,免得他再为害世人!”

孟锏提刀上前,与景荇厮杀起来。

景荇虽然平时装作喜好安宁,但是却暗藏诡异奇功。

许裳毕竟与他生活过一段时间,多少也清楚他的路数。担心孟锏会遭到暗算,她也挥剑上前。

两方厮杀,死伤无数。景荇眼看着只剩一口气,慌忙下令撤兵。

孟锏为许裳挡住刀剑,身上也早已鲜血淋漓。

无心恋战,许裳带着孟锏回到营帐。

墨沨和卿浅正在想法恢复元气。完全不知外面发生何事。就见他们浑身是伤地进来。

许裳知道他们也受伤在身。所以准备自己为孟锏包扎伤口。正要褪下他的衣袖,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通报:“大哥,军医带到!”

孟锏沉着脸:“我没事!叫他在外等候!”

“可是刚刚大哥明明就受了刀剑之伤啊!本来大哥可以全身而退,一直护着许裳美人。才会如此!大哥,真是没想到——”

“闭嘴!我说过没有受伤!”

“可是……满地的鲜血啊……”

“有完没完!能懂点事么!”

看见孟锏沉闷的脸色,许裳有些好笑,更多的是心疼:“请他进来吧。我……我来为你包扎……”

“好!这就请他进来!”

孟锏激动地满脸通红,却见许裳的脸上也泛起红晕。

他心中涌起莫名柔情,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军医很不是时候地走了进来。

“大哥。”

军医走上前,卿浅不由得愣住。

实在是没有想到,竟然会是朗冉!

朗冉见到她。也愣了愣。

好半天,卿浅才开口问他:“你怎会在这里?”

“承蒙大哥屡次相救,我才能苟活于世。”

原来,朗冉与孟锏早就相识,就在花灯那次。一片混乱之中。朗冉和紫妤差点就遭到毒手。孟锏无意经过,将他们救出。

后来,朗铭也是请孟锏劫狱,刑场之上,更是孟锏出手,才终于保住了他的性命。

孟锏见他精通医术,于是就将他留在了身边。

“物尽其用……我总算是有了一点用处……”朗冉面色仍然惨白,甚至更胜从前,他苦笑着说,“我终于不再是废物……”

“朗冉,千万别这么说。能够活下来已经很好,太傅在天之灵,看到你终于安定下来,他也会替你高兴。”

“父亲……”朗冉忍不住痛哭起来,“父亲……儿子好想你……你看到了吗……儿子终于长大了……”

“大男子汉的,哭什么哭!”孟锏瞪着他说,“男儿流血不流泪,大哥是怎么教你的!”

“大哥……对不起……我又忘了……”

朗冉收起眼泪,拿出了药箱。

许裳拿过药瓶,轻声道:“我来吧。”

朗冉有些发呆,卿浅笑道:“朗冉,你大哥的心思,难道你一点都不清楚?此时此刻,你该假装不懂医术的!”

朗冉默默地走到一边,低着头不言不语。

许裳小心翼翼地为孟锏敷药,忽然孟锏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说道:“许裳,我喜欢你!请你嫁给我!”

许裳继续埋头给他敷药:“没羞没臊!”

“许裳!我说真的!你那般维护我……我……我想永远看到你……”

许裳终于抬头:“我已经……难道你真的不嫌弃……”

“在我的心中,你比谁都高贵!”

良久的沉默中,外面响起兄弟们的哄笑:“大哥,你终于开窍了!说出的情话,真是比我们还动听啊!”

许裳柳眉倒竖:“再敢胡说,小心我罚你们!”

“遵命,压/寨夫人!”

兄弟们哄笑着跑开,孟锏惊喜地看着她,喃喃地只剩:“许裳……谢谢你……”

卿浅扯了扯墨沨的衣袖,轻笑道:“我们该离开了。”

墨沨许久都没有看过她的笑容,怔了半天,点了点头,带着她消失在营帐之外。

第一百三十三章 死生契阔

帝国风雨飘摇,四处哀鸿遍野。一路上仙界与人界追杀不断,大概已经到了逃亡的尽头。

千军万马的围杀,就在两人退无可退的时候,师叔瑨晞却坐着青鸾,从天而降。

墨沨抱着卿浅飞上去,青鸾带着他们安然离开。

云端之上,师叔看着卿浅,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当初,她用幻术逃离他。他回到客栈后,对青鸾和离痕说,她果然不再需要他们了。

后来,他听到倾妃的传闻,怎能想到是她!直到她的身份被揭穿,他才终于知道,原来那挑起天下动乱的‘妖女’,竟然是当初天真无邪的少女!

心中之痛,何以言说!

他知道她必定会遭到各方追杀,立刻就前来寻她。当他终于找到她的时候,她却容貌尽毁,满身是伤!

她戴着面具,眸中深藏的痛,又怎能瞒得过他!

许久之后,他才终于勉强定下心神,开口说道:“卿浅,这么久不见,想不到竟天翻地覆。究竟发生何事,为何你竟走到这一步!”

“究竟发生何事,你不是早就听说过。而我离开的时候就告诉过你们,我将会不惜一切地报仇!”

“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竟会如此……或许……或许我只是不敢相信……”

“所有的罪孽,全部都是我亲手犯下。我不会否认,也不会为自己脱罪。”

“卿浅,师叔会保护你。”

“不需要。”

“卿浅,你还是那么倔强。”师叔苦笑着,转口道,“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要不要紧?我这里有许多灵药。保证你恢复如前!”

“师叔,多余的关心,我承受不起。”

听闻这句话。师叔的眼神蓦地黯淡下去。

想起子规,他随口问道:“子规姑娘呢?”

“她……”卿浅再也无法伪装坚强。忍不住流出泪来,“子规姐姐死了……被我害死了……我再也没有任何亲人……”

“卿浅……”

师叔疼惜地看着她,伸出手来,想要替她拭去泪水。

不知怎地,竟然将她拥入了怀中!

卿浅只顾着伤心,在温暖的怀中痛哭,完全没有意识到究竟落入谁的怀抱。

看到师叔的举动。墨沨心中涌起无尽伤楚。他在心里说道,卿浅,若是你喜欢这样的感情,我也可以给你。

他将卿浅拉入自己的怀抱。脸色沉沉地看着师叔,一言不发。

师叔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知该如何面对,也只能沉默。

想起为她而死的子规姐姐,卿浅兀自沉浸在悲痛之中。丝毫没有觉察到这怪异的气氛。

青鸾忽然仰天长叹:“仙若有情仙亦老,魔若有情死得早!何苦!何苦啊!”

“你说什么!”师叔怒道,“青鸾,你再敢胡说,我就将你扔下去!”

“我什么都没说啊。只是为墨沨的死里逃生而庆贺!你身为他的师叔,竟然问都不问一声!”

“墨沨身为离恨殿的大弟子,他的修为我最清楚,我早说过,他绝不会有事!如今见他安然归来,我自然高兴。”

“是么?我倒真没看出来!我只看到,你好像很悲伤的样子!只是不知,这份悲伤究竟是为了谁!”

“青鸾!”

师叔怒吼一声,恨不得将它踹下去。

青鸾一只翅膀捂住耳朵,另一只翅膀奋力疾飞。

离痕还在等他,他不能让她担心。

飞了很久,远远地看到离痕在下面等候,他立刻迫不及待地落了下来。

“青鸾!”

两人不过才分开,却如同分别已久。离痕朝他跑来,被他紧紧地抱住,

师叔打了个冷颤:“至于么!”

青鸾搂着离痕,挑眉弄眼:“你这种单身大叔是没办法理解的!”

“什么单身大叔,我可以风/流倜傥风华正茂!”

虽然青鸾已经在落地的瞬间化为人形,但是师叔恼怒不已,再次敲了敲他的脑袋。

“喂!我好歹也是神鸟,给点面子行不行!就算真的要敲,也麻烦等到离痕不在的时候!真是的!我英明神武的高大形象啊!”

抱怨归抱怨,但其实他也是开个玩笑。离痕听在心中,担心他会就此受挫,连忙安慰他:“青鸾,无论你是威风也好,落魄也罢,我都会陪着你。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英明神武’。”

“英明神武——”师叔了然,却无心玩笑。

离痕的脸上莫名飞来红云,看向卿浅,见她如此惨淡,也不免欷歔。

她本想劝慰几句,但是又怕会惹起她的伤心事,只好默默地陪着她。

离痕带着他们走进临时结成的草庐之中,为他们端来丰盛的佳肴。

墨沨给卿浅夹了满满一碗菜,可是她却看着桌上的美食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卿浅,多少吃点。”

“我吃不下……以前都是子规姐姐为我做饭……可是……”

“卿浅,不要想了。你这样子,我很心疼。”

“不用管我,你们自己吃吧。”

卿浅放下碗筷,走了出去。

墨沨正要追上去,师叔叫住他:“你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墨沨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墨沨,这么久了,一切可好?”

“尚好。”

“你平安无事,那就好。不过你一直不回离恨殿,后来甚至与之相抗。师兄痛心万分,等着你回头。”

“我会一直守护着卿浅——也只有我才能守护她。”

“我……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将她当作晚辈,见她沦落至此,不免心疼。刚刚……刚刚并无他意……”

“倘若师叔真的想帮她,就请告诉我解救之法。曾经我问过师叔,师叔似乎有所隐瞒。”

“我怎能为了保护一个人,而去牺牲另一个人!况且你是我的师侄,是离恨殿的骄傲!我怎能因为一时的心软而将你毁灭!我毕竟是离恨殿的师叔。毕竟存着私心……”

“师叔果然知道……不过师叔说错了,我只是一个男人,想要保护自己的妻子。至于离恨殿。我注定负它。师叔,请代我向师父说一声对不起。”

墨沨说着。往外走去。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师叔的声音:“只有将她的魔性转移到你的身上,你们互相交换命运,才能够解救她!”

墨沨仍然没有回头,也没有多问。因为他知道,无论怎样的方法,他都会想尽办法去尝试。只是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他走到外面。已是夜色深沉。他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卿浅的身上,问她:“你喜欢师叔么?”

“说不上是怎样的感情,只是觉得无比安心。”

“我明白了。”

“你别误会。绝非是世俗之情!”

“想不想回到最初的地方看一看?”

“最初的地方?你说的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

“上一世还不到时机。”

“何意?”

“很快你就知道了。等一切结束后,我再告诉你。”

“离开这里也好,我不想连累他们。”

“你的命运,只能由我承担。”

墨沨看着满目的疮痍。心知帝国危在旦夕。迟早将会毁灭,世人将会更加痛苦,而她也会受到更大的责难。

不如就此毁去,反而是一种解脱。

他的心神愈加坚定,为你毁天灭地又如何!

他带着她。来到了最初的地方。

茫茫白雪,唯有两人相依。天地苍莽,世人何其渺小!

这里正是他们初见的地方,曾经的美好,如今却被鲜血沾染!

天地究竟有没有尽头,爱恨究竟会不会永恒!

她将外衣盖在他的身上,然后蜷缩进他的怀中。

他心中满是柔情,轻声问她:“卿浅,你是否还爱我?”

“何为爱,何为恨,这么久以来,我仍然没有找到答案。”

“让我陪你一同去找。”

“墨沨,是我连累了你。”

“你是我的妻子,我们的命运,本就紧紧相连。”

“过去这么久,发生这么多事,你竟然还能坚持……”

“无论世事变幻,我对你的爱永远都不会改变!岁月愈久,爱意愈深。”

“只可惜我不再相信。”

“岁月会证明一切。你我相伴百年,只恨从未走到白头。若是给我机会,你就会看到,此心苍天可鉴,绝不背弃!”

“天地无情,并非是我不给你机会。”

“只要你愿意,一切可以重来。卿浅,你有什么心愿?”

“我的心愿,我以为你早就放在心上。想不到……你仍然是在骗我……”

“卿浅,闭上眼睛。”

在他温柔的目光中,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他握着她的手,将一颗灵石放在她的手心,叮嘱道:“无论遇到什么,千万不要丢失这颗灵石。”

“这是什么?”

“转魄神石。”

“神石?你从何处得来?”

“我无意中发现,我的身份……竟然……”

墨沨不知如何说起,卿浅也不再追问。她没有问他,他究竟还有什么秘密,也没有问他,这颗神石有何作用。她早已明白,很多事没有答案。到了最后,却不得不面对真相。

他拥抱着她站在雪地里,暗自凝成灵气,将他们护于其中。

冰天雪地里,忽然盛放出一朵雪蕊,百年如一……

第一百三十四章 情根深种

人间有女名宁媗,明媚娇艳众人怜。

美人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往何而去。只知道她住在竹林深处,每日早出晚归,很难见到佳人芳踪。

传闻她来到这座古城的途中,曾经遇到恶魔挡道,被他掳走之后,七天七夜才放了出来。

她静柔善良,知书达理,多少年轻男子暗中爱慕她,却谁也没有胆量向她提亲。一则是因为那个传闻,二则是因为她心不在此。

她常常会望着天际失神,她说,她的夫君命中注定,将会骑着灵兽而来。

乡邻们摇头叹息,暗想她莫不是当初被恶魔迷了心智。这个世道,哪来的灵兽!

就这样,她的婚事一拖再拖,竟然二十几岁还未定下人家。

不过她一派宁和,仍然是教书看书,仍然是行善助人。

直到某一天,这份宁静终于被某位不速之客打破。

那个夏夜,她教书回来,照常是坐在窗边看书。

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啊”的一声怒吼,伴随着房子震碎的声音,从天而降!

就在碎片及身的瞬间,她被拦腰揽起,带到了屋外。

她怔怔地看着化为废墟的竹屋,一时间还不能明白究竟发生何事。

“区区一座破屋,有什么好看的!”

沉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一个陌生男子揽在怀中!

男子容颜俊魅,浑身散发着慑人的邪气。

见她看他,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浪/笑:“怎么,难道我不比它更好看!”

她将他推开,面色平静:“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本尊正是大名鼎鼎的昀昕!至于为何在此,自然是为了寻妻!不知哪位该死的将我扔进天洞。我掉下来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幸好我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与目的。”

“昀昕?从未听过。至于天洞,更是闻所未闻。”

“那好像是什么时空的缝隙!本来我无所不知的。结果现在脑海中一片空白!”

“虽然听起来有些古怪,不过我看过一些书。多少也能够理解。”

“看来,落在你的屋中,倒真是幸运!若是那些愚昧之人,肯定又要将我当作怪物!”

“你可知你的妻子是谁?”

“不知。不过我相信,我很快就会找到她!命定的姻缘,我早就已经算出。她若再不出现,我就将天地逆转过来!”

“世道如此安泰。谈什么天地逆转。可别再说这样的话,叫别人听到,定要与你为难。不管你是从哪里落下,想必是吃尽了苦头。”宁媗见他的脸上隐有血迹。走到废墟里,找了半天,终于挖出了一瓶药。

她将药瓶递给他,他伸手接过的时候,却见她的手心被划伤。

他将药物全部倒在她的手上。对她说道:“我不需要。”

话虽如此,但是他手臂的伤,怎能掩饰!

她拿出丝帕,将药物抹匀,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

他愣了一下:“我好像……好像已有妻室……”

“心若无尘。安若自然。”

“说人话。”

“无须解释。你可以走了,以后千万小心些。”

“为何帮我?”

“你千里寻妻,落得满身是伤,身为女子,岂能不心存感动?况且,无论是谁,我都不会袖手旁观。只要善意常在,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没有什么区别。”

“我不懂。”

“我有几本书,送给你。看过之后,你就会释惑。”

宁媗说着,再次走进废墟之中,想要找出那几本书。

看着她清影盈动,他开口道:“我送你一座房子吧。”

“我喜欢这里。”

“我并无他意,只是无缘无故将你的房子毁坏,总该做些什么补偿。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能恩将仇报。”

“那就请你将它修好。”

“简单!”昀昕说完,又加上一句,“可否帮我一件事?”

“何事?”

“帮我打听打听,我想尽快找到我的妻子。”

“好。”

宁媗在废墟里找了半天,终于翻出了几本书。她将上面的泥土擦净,然后送到了昀昕的手中。

昀昕看都不看,扔在了一边:“这些书有什么意思!”

“书中自有天地,总有一天你会喜欢。”

宁媗将古书整齐地放在竹桌上,再次走进废墟里,自己收拾起来。

昀昕望天怒吼,哪位该死的编出的故事,竟让他如此出场!人物形象完全崩坏好么!

一片混沌,他沉沉地闭上眼睛,靠在竹子上睡着了。

晨曦明媚,唤醒人间。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她仍然在废墟中忙碌。

他走上前,‘喂’了一声。她无暇回头,应道:“我叫宁媗。”

“那个……宁媗……还是我来吧……”

“你不用感到内疚。”

“我才不会感到内疚!我只是饿了!”昀昕闷声道,“我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吃过东西!”

宁媗拿出一个馒头说:“这是昨晚做好的,我刚刚找出来的,你要吃么?”

“那你吃什么?”

“我不饿。”

她这样说着,看着她虚弱不稳的样子,昀昕忽然大步往外走去:“我带你去吃尽人间美味!”

半天没有听到动静,他回过头,见她倚在竹子上歇息。

他走到她的面前说:“我还是赔给你吧。”

“真的不必。”

“那我去给你买吃的。”

“你刚来这里,还是我带你过去。”

宁媗虽然疲倦至极,但仍然神色安宁。

她带着昀昕,走到集市上。四处熙熙融融,一派祥和。

头一次见到她跟男人同游,乡邻们都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这位宁媗姑娘。还真是每每出人意表啊!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神速啊神速,令人膜拜!

男人伟岸。女子明艳,两人走在一起。当真是风华无双,十分的赏心悦目!

对于那些或探究或质疑的惊艳目光,宁媗并未放在心上。对熟识的人点头微笑,一如往常。

乡邻们更加瞠目结舌,谁来解释一下,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一大早同时出现,真是耐人寻味啊!

然而。无论怎样的揣测,都挡不住某些花痴的春/心。

年轻男子望着宁媗,心碎了一地。

芳华少女望着昀昕,口水流了一地。

昀昕唇角勾起邪魅的笑容。有人竟然激动地当场昏厥!

蓦然想起,自己好像真的已有家室,连忙正色,装的一本正经。说不定自己的妻子就藏在人群中,暗暗地考验着自己。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控制住自己啊!为了寻妻,形象什么的都是浮云!

他立刻收起笑容,面色冰冷无比。谁知道,竟然连路边的大婶都尖叫起来!

这昀昕究竟是有多帅啊!至于这么夸张么!

两人走进饭馆,饭馆立刻爆满。所有人都盯着他们看。不知是欣赏美男美女,还是在借以探究他们的关系。

掌柜的女儿立刻跑过来,双目放光地看着昀昕,都忘了做正事。

掌柜迎上来,殷勤地说:“宁媗姑娘,欢迎欢迎啊!你看你一来,我的生意立刻就火了!你可真是我的福星!以后你天天来这里吃饭,我给你……呃……少一文钱!对了,别忘了叫上这位爷!”

宁媗笑了笑:“掌柜别客气。”

昀昕望着人满为患的饭馆,心想还装得下我们么!

掌柜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连忙说:“装得下!当然装得下!就算全城的人全部都过来,我这里也是绰绰有余!死丫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招呼客人啊!”

掌柜的女儿边抹口水边说:“公子,你可以叫我圆圆。”

昀昕不忍看她那壮硕的身板,侧脸点头:“好的团团。”

“公子,我叫圆圆!”

“有区别么?”

“你不觉得圆圆更小巧更精致?”

“不觉得。”

“公子!你!”圆圆陡然大哭起来,“你欺负我!他们都说我小巧精致!你没有眼光!”

昀昕正要往外走去,圆圆又跟了过来:“其实我不叫这个名字!只是……只是我还没有想好该叫什么!”

“我觉得你该叫‘丸丸’。”

昀昕悠然地扔下这一句话,大步离开饭馆。走了很远,似乎还能听到那震天的哭喊。

宁媗买好早餐,道了声歉,然后走了出来。她走到昀昕面前,将香喷喷的包子递给他:“趁热吃。”

“以后不要出来了。”

“为何?”

“他们长得太丑了。”

“……”宁媗无奈地说道,“你不该那么说话。”

“我向来就是这样自由自在,何必顾忌太多!”

“不知你究竟是什么人,不过不管是什么人,都要学着与他人相处。”

“我喜欢怎样就怎样,谁又敢束缚我!”

“没人想要束缚你。昀昕,你还是回去看看书吧。”

“眼睛疼。”

“我念给你听。”

“你还真是固执啊!”

“你也一样!”

两人说着,走回了竹林。

吃过早餐之后,宁媗拿起书本出去。对他叮嘱道:“若是累了,就自己歇息。千万不要勉强,我也可以自己做。”

“你去哪里?”

“我有自己的事,晚上才能回来。”

宁媗走后,昀昕徒手收拾起房子。不过他很快就没有耐心,飞到竹子上兀自养神。

清风朗日,竹叶芬芳,他的神色渐渐变得安宁无比……

第一百三十五章 秀第色可餐

昀昕留在竹林里,表面上说是给宁媗修补房子,但实际上就是蹭吃蹭喝。

宁媗白天出门不在,他跑到集市上,想要买些早点,也好顺便打听打听自己的妻子。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妻子是谁,唯一的心念就是——一定要找到她。

他在街道上随意地转着,潇洒如风,面容冷魅,再次引得无数少女的尖叫。

卖花的美人奔上前,装出羞答答的模样,娇滴滴地说:“公子,你长的真好看!别说是方圆百里,恐怕天上地下都找不出这么好看的人!公子,买束花吧!不对,我给你送束花吧!”

美人说着,将花篮往他的怀里塞。

他勾唇一笑:“正好送给她。”

“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帅的男人!”

卖花美人尖叫着,几乎昏厥过去。她眼冒桃花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公子送给谁?”

“除了我的妻子,不会再有别人。”

“什么!公子!你!已经!成亲!了!”美人一声狮吼,立刻夺过花篮,呈暴走状态。

昀昕继续冷魅如风,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公子!你的妻子,该不会就是宁媗吧!”美人不死心地跟上来,在他身后继续眼冒桃心,“怎么可以连背影都那么帅!”

昀昕不理会,却听到她说:“公子怎么敢娶她?虽然她确实长得貌美,而且也有些学识,但是她曾经被恶魔掳去,七天七夜后才出来。谁知道究竟发生过何事,想必她也不再是清白之身。或许,她还藏着什么古怪也说不定!公子,你可千万不要——”

美人喋喋不休。正准备劝诫他,忽然见他转过身来,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公子千万不要离她太近……”

“你说她曾被‘恶魔’掳走。此事千真万确?”

“当然千真万确!公子这么好看,我怎么会骗你!全城的人都知道这事。她自己也从不否认!不信你也可以去问问她,她好像从不骗人……”

“太好了!太好了!”他骤然仰天大笑,笑的那美人心中发毛。

他大手一挥,所有的花束尽入囊中。他收好它们,瞬间消失不见。

他走回竹林的时候,正见宁媗在水畔洗脸。

清柔的容颜,一如梦幻。

“宁媗!”

他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大步上前,将她紧紧地拉入了怀中。

“休得无礼!”

宁媗想要将他推开,却反而被他搂的更紧。

“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他惊喜地语无伦次,“原来是你!这样真好!

“你这个登徒浪子!你在说些什么!”

“登徒浪子……”他大笑道。“从来也只有你才会这样叫我!”

“你放开我,有话说清楚。”

“不!我再也不会放开你!十年前,就是因为我一时心软将你放走,才害的自己饱受相思之苦!我找了你这么久,怎么舍得再放开你!”

“你……”宁媗怔怔地看着他。心神恍惚地问道,“难道你是……”

“你可还记得那七天七夜的相伴?”

那七天七夜,叫她如何能够忘记!

那时她父母双亡,孤立无援。她护送着父母的灵柩,想要将他们送回家乡。谁知道路过魔山时。却遇到山贼挡道。退无可退之际,她准备跳崖自尽,却被一个男子所救。

男子将她带到魔山,闭关练功的时候被寒毒反噬,是她照顾了他七天七夜。寸步不离的守护,他曾握住她的手,对她说会娶她为妻。

他一直隐藏在黑暗中,她从未看清他的容貌。隐约看到的,就是他身边的那只灵兽。

直到偷偷离开的那一天,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而他清醒过来,也渐渐忘了她的一切。他只记得,魔山上的七天七夜,却并不记得故事的主角。

此时,她就在他的怀中。熟悉的温暖,却如隔世般遥远。

“宁媗!我好想你!”

他如此用力地抱着她,勒的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错愕至极,想不到命运竟然如此难料!

不过她向来宁和,很快就恢复平静,只是轻柔地笑了一下:“昀昕,原来你是这样的。”

“怎么,我长的让你失望了?难道我这幅模样还不够英俊潇洒!”

宁媗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宁媗,当初我对你说过,将会娶你为妻,想不到却等了这么久。我害的你嫁不出去,以后会用一辈子去补偿。”他忽然变幻出那些花束,飞舞在他们周身。他霸道地宣称,“宁媗,你只能是我的妻子!从此留在我的身边,再也别想逃走!”

此情此境,浪漫如梦。宁媗却不看那些飘舞的花瓣,面色仍然平和:“等你修好这座房子,我再告诉你答案。”

“我只须动一动手指头!宁媗,你等着我动手指啊!”

忽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他情不自禁地邪/恶起来。

他正要施出非常之法,宁媗按住了他的手:“脚踏实地,才能担当责任。”

“宁媗,我会对你负责的!我就只是动动手指而已啊!”

越说越邪/恶,他看着她如此明艳,真恨不得上下齐动!

宁媗在一边的灶台做饭,他则在废墟中继续收拾。

心神荡/漾,他忽然闪到她的身边,对她说道:“宁媗,这算不算是布置新房?要不要砍下竹子制作一张大/床?”

“昀昕,正经一些,我是在等待托付终生的男人。”

“能够托付终生的男人,就只有我昀昕!太过正经,就没意思了!等成亲后你就知道了!到时候,恐怕你央着要我不正经呢!况且,本来就需要床睡觉啊!我什么都没想。不知你想哪里去了!”

“昀昕,我教你看书吧。”

“除了春宫秘/籍,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看!”

“你真是……”

“要不要我教教你?我懂得的东西。可比你多的多!”

“浪子!”

她嗔怒的模样煞是迷人,他痴痴地看着她。脑海中想的,嘴里说的,全部都是盘算着怎样将她尽早吃下肚。

然而,还没等他将她吃下肚,他就被香气四溢的饭菜勾走。

两人相对坐在竹桌前,他并不动筷子,而是说出一句别有用心的话:“食色性也。秀色可餐,岂能辜负春/光?”

“如此春/光,不如陪我四处走走?”

宁媗站起身,往竹林外走去。昀昕一把拉住她的手。完全不容她的拒绝。

记得当初,他身受寒毒之苦,也是这样一双手,许给他炽烈的温暖!

如今终于找到她,说什么他也不会放开!

走到街上。那些大叔大婶们看到他们牵着手,再次瞪圆了眼睛。

“天哪!宁媗姑娘居然终于有人敢要了!”

“宁媗姑娘终于嫁出去了!我家那傻小子也该死心了!”

“撒花!”

“庆贺!”

对于街坊的议论纷纷,甚至真有人撒花庆贺,宁媗仍未放在心上。

她微笑而过,径直走到墙角。拿出一本书,送到了那个年轻乞丐的手中。

乞丐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宁媗姑娘,恭喜你终于嫁出去了!本想着哪天我能够飞黄腾达,然后……可惜我配不上你……以后不知你还会不会再来看我……”

“我当然会来看你,一切都不会改变。这本书你收好,有时间看看,不懂的可以去竹林问我。”

“我一定会收好,日夜研读!你送给我的每一本书,我都藏在了破窑里!放心吧,我绝不会放弃!”

“不管怎样,绝不要忘记本心。”

“宁媗姑娘,你这么温柔善良,谁能够娶到你,真是三生之福!”

乞丐对她毫无掩藏的情意,昀昕看在眼中,表示很不高兴。

他沉着脸,一把将宁媗搂在怀里:“能够娶到她的人,当然是我!”

“真是好福气!请千万要好好待她啊!”

“不用你说!”

“世上又少了一个女神!”乞丐仰天长叹,“都被……”

“该死的!你说什么!”

昀昕一声震天吼,吓得路人纷纷逃散。

他拉着宁媗来到各种铺子,买了各种东西,闷声道:“我们这就成婚!”

蜡烛店的老板笑眯眯地说:“公子真是急不可耐啊!”

“要你管!”

“……”

“还有没有蜡烛?都拿来!”

“公子要那么多蜡烛干什么?”

“你说呢!”

“哦——我懂了!”

店老板了然地笑着,立刻拿出所有的存货。

“本来打算留给自己用的!公子,可千万要保重啊!”

“闭嘴!”

昀昕收起所有的蜡烛,一只手拉着宁媗,往外走去。

身后传来店老板痛心疾首的呼喊:“还没给钱呢!”

宁媗本来想挣脱他,自己回去付钱,无奈他力气太大,只能对老板抱歉地说道:“真是对不住,下次我来补给你。”

“宁媗姑娘既然开口,那我是再放心不过了!”

听到店老板这么说,昀昕更是暴躁。

他看着宁媗说道:“我要你的好只属于我一个人!你对所有人都那么好,我一点都不特别!”

“昀昕,你该明白。”

“我不明白!到底怎样,你才肯嫁给我!”

“修好那座房子。”

“好!我这就去!”

“记住,一步一步。”

“反正你也跑不掉!”

昀昕忽然心情大好,揽着她的腰,往竹林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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