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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鸾》


上架感言

《英鸾》要上架了,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是大家的收藏、推荐票、评论、本章说,让我始知自己并非孤身一人,不禁常常会心而笑,即便加班到深夜,也有写作到凌晨的力量。

《英鸾》这本书的体量很大,前期留下的谜团也很多,之后剧情将会进入高潮,而更新也会暴涨,我会尽全力将这个故事讲好。

首订对新人新书实在是非常重要,这里还希望大家无论如何支持首订,感激不尽,为了表达感激,首订以十为单位,是十的多少倍,就连续七天加多少更,上不封顶,作者君会用加更和更精彩的剧情回馈大家。

希望大家能和我一起,和朱鸾一起,见证更绚烂的世界。

楔子

无边无际的烈火恍成一片汪洋的血海。

火焰沿着床帐一路攀援,鲜红的火舌吞噬了精美的刺绣,化作滚滚浓烟,着了火的房梁崩塌掉落,擦过躲在床边缩成一团的朱九小姐的鼻尖。

“呀!”

浑身发抖的朱九小姐忍不住尖叫出声。然后又像是在克制着什么似的,她抬起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周围全是烈火,房门早已被反锁住。

她知道就算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她。

火舌灼烧着她以往精心呵护的皮肤,浓烟刺激着眼鼻,喉咙更像灼烧般疼痛,纤弱的朱九小姐撑着地面咳到几乎心肺都要吐了出来。

被火烧死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朱九小姐以前被开水烫到也觉得很痛,就算被蒸汽烫到也很痛,立马要抽回手来。

被火一直烧上一个时辰,烈火焚身,皮焦肉烂,浑身如同在油锅里煎是什么感觉呢?

周围的火越烧越旺,在噼里啪啦刺耳的灼烧声中,朱九小姐先是感觉到无与伦比的烫,之后就是让她恨不得立马死去的剧痛!

痛!痛!痛!真的好痛!

好比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皮肤上的那般痛彻心肺!

她低头看去,在模糊的视野里,她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着起了火。

周围泛起皮肉被烧烂的焦糊味。

有那么一瞬间,朱九小姐觉得自己都熟了。

焦糊味中甚至散发出某种诡异的肉香。

她依旧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但一声声痛叫抑制不住的从身体里直冲而上,最后被压抑成喉咙深处一声声低沉骇人的嘶吼。

曾经刺破手指也要下人安慰好久的她近乎木然的抬起头,盯着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火焰。

鲜红的,就像血一样。

她真傻,真的。

就在三天前,她还是全徽州女子都艳羡不已的待嫁少女,有着显赫的家世,疼爱自己的亲人,和一个即将归来的惊才绝艳的未婚夫。

她是开国功臣朱宏的曾孙!是大周一等公爵第四代英国公的嫡女!是徽州神童案首段立峥的未婚妻!是真正的望族名媛,备受宠爱的千金小姐!

十年前,她的父亲承爵不到一年就中了敌军的埋伏死在了沙场上,消息传回来后,身体一向不好的母亲当场晕厥,缠绵病榻一年后离她而去。

父亲的弟弟朱宽继承了英国公的爵位,她的婶婶李氏成了英国公夫人。

朱九小姐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时候李氏拉着她的手,对着老英国公夫人她的曾祖母白老太君指天发誓,说从此以后一定会把她当做亲生女儿看待,好好抚养长大。

呵呵,亲生女儿。

身处火海之中的朱九小姐从指缝中漏出几声模糊的笑声。

李氏对她的确很好。锦衣玉食,百依百顺。

她被精心的养了起来。

如果不是三天前,她躲在朱宽书房里不小心听到朱宽和李氏的对话,她可能会继续把她的叔叔婶婶视作养她长大的恩人。

“你当年说叫我不要动那丫头,你自能把她给养废了,都养了快十年了,眼看她那未婚夫段家二郎就要从神都的天策书院回来了,难不成咱们就眼睁睁看着这丫头嫁到段家?”

朱九小姐的耳边回荡着叔父的讥笑声。

朱宽口里的段家二郎正是朱九小姐父母在世时给她定下的人家。她心心念念的未来夫君,她终生的依靠。她正满心欢喜的等着自己的良人归来,每日精心的绣制自己的嫁衣,想到那个清风明月般俊秀的男子,她心中的幸福就要满的快要溢出来。

听到素来疼爱自己的叔父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朱九小姐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那丫头已经养废了,整个徽州府都知道她配不上段家二郎。但想把她这婚约换成咱们的女儿的,总得再想想法子,最好出场意外,把事情做的漂亮些。就像当年弄死你那死鬼大哥一样,总得有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然而之后,她平素温柔娴淑的婶娘说出的话,更是让朱九小姐神魂俱散。

她躲在书架后用双手死命地捂着两耳,可两人对话还是如同魔音一般进入脑中,刺进她的心窝。如同刀刃生生捅进去再狠狠地撕绞,她的心被撕裂成碎片,被凌迟地血肉模糊。

她的亲生父母,竟是丧命于她曾经以为是这世上剩下的唯一依靠,想要一辈子好好报答养育之恩的叔父婶母的手中!

朱九小姐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躲在黑暗浑身发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从里到外爆裂开来。

她魂不守舍了两天,终于把这件事告诉她的奶娘王妈妈。

李氏花了九年的时间的确把她给养废了,朱九小姐什么也不会,也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如果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什么人可以相信,朱九小姐觉得也就只有母亲留下的老人王妈妈了。

王妈妈听到朱九小姐的话也立马大吃一惊,在屋子一脸惊慌的转了几圈,突然对朱九小姐说道,“小姐,咱们放火吧!”

“放火?”

老实巴交的王妈妈眼里露出蛊惑的光,六神无主的朱九小姐却丝毫没有察觉,一辈子都没有主张的她犹如落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妇人。

“二老爷和二太太把这府里管的铁桶一般,不管咱们做什么都传不出去,不如放场火,烧的越大越好,总能把外面的大人引来,亲侄女在自己府里差点被烧死,看二老爷在官场上还有什么脸面!姑爷马上也要回来了,总有人能帮咱们讨回公道!”

王妈妈越说越兴奋,满是皱纹的脸显得越发狰狞,看上去像朵烂菊花。

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朱九小姐丝毫没有多想,对王妈妈言听计从,在床上地上撒上了王妈妈从厨房偷来的菜油,打翻了烛台。

火焰熊熊燃起,朱九小姐感觉到一阵报复的快感。

然而火越烧越大,熊熊烈火仿佛发了疯似的,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将房间里的一切全部拉进这血淋淋的地狱。

她和王妈妈商量过,并不是真的要自焚,等火烧起来就偷偷溜出房间。

朱九小姐回过头,才发现原本站在自己身边的王妈妈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门外面,手搭在房门上。

注意到朱九小姐的视线,王妈妈对她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然后王妈妈迅速的关上了房门,“咔哒”一声,外面传来上锁的声音。

朱九小姐简直就要疯了,拼了命抢到房门处,狠劲一推,房门紧紧关闭,纹丝不动。

养了她十五年奶娘,就这样把她和熊熊烈火反锁在了房间里。

她用尽了浑身力气去撞门,拍打门扇,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火烧到了门上,烧到了朱九小姐白嫩的指尖。

那是多么的烫啊,烫的她皮开肉绽,疼的她泪如雨下。

糊涂了一辈子的朱九小姐终于在这一刻清醒了过来。

那些人,那些害死了她亲生父母的人也要害死她,要焚尸灭迹,活活烧死她!

死到临头,朱九小姐却清醒的无比残忍。她把自己缩成一团,咬紧牙关,再也不愿意发出一丝呼救。就算死,她也不要向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求饶!

浓烟滚滚,周围传来皮肉被烧焦的气息,剧痛和窒息之感一齐袭来,朱九小姐的意识渐渐模糊。

然而她依旧咬紧牙关,死死瞪大眼睛。

她不甘心!她恨这个所有人都背叛了她的世界,她恨自己的软弱无力愚蠢自大!浓浓的恨意简直要淹没她整个身躯。

窒息之感越来越强烈,朱九小姐眼前一阵阵发黑。

啊,自己就要死了吗?

朱九小姐清晰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死亡。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离开身体。

火海的灼热,焦糊的味道,房屋崩塌的声音,刺骨的恨意,泣血的不甘,她感觉她的世界天旋地转起来,山崩地裂,颠生倒死。

“叮铃……叮铃……叮铃……”

就在这火海地狱里,突兀的出现了玉铃铛清脆的声音。

人死了之后,还会出现幻觉吗?

朱九小姐在烈火中抬起头来,眼见对岸浮在火中的鬼影幢幢。

火焰中浮现出一位少女的影子。

恍惚中有一位穿着奇异的少女向她走来。

少女的那双流光之眸,见之难忘,真是美极了。

少女的背后竟隐隐约约生出流淌的火焰,那火焰化作鲜红的羽翅,生成最为华美的鸾翼。

混沌的时空里,朱九小姐听见一个声音和着铃铛缓慢吟唱。

“英英朱鸾,来自南冈。浴火而生,浴火而亡。婉婉长离,凌江而翔。一朝喋血,有彼新皇。此恨无期,此愿待偿。不复死仇,日月无光!”

朱九小姐喘了几口气,睁大双眼,想要把这奇异之景看的更清楚一些,可她脆弱的神智终于走向油尽灯枯,朦胧的视线里,她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再也没有机会报仇了!

她有一种直觉,这个女孩子是来取代她的,朱九小姐恶向胆边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瞪着血红的双眼,像恶鬼一般死死抓住这个来到她身边的女孩子!

“为我报仇”,她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又难听,咬牙切齿的重复道,“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报仇……”

被她一把抓住的女孩子一脸惊讶的看着朱九小姐,尝试摆脱朱九小姐,但不知道是不是朱九小姐已经化成了厉鬼,手如铁钳一般死死抓着就是不放!

女孩子长叹一口气,俯下身靠近朱九小姐的脸庞,她的声音深沉而鲜明,如清脆铃声般响彻在朱九小姐耳边。

“没有人能草菅人命,没有人能怙恶不悛,你去吧,我会帮你报仇。”

朱九小姐眼睛里最后的光一闪而灭,随即绽开一个虚幻的笑,吐出最后一口气。

她陷入永恒的沉睡中,带着一抹满足的笑。

有人说会为她报仇。

不知道为什么。

她相信她。

大周朝载初八年,徽州府英国公家的朱九小姐朱瑛被烧死在自己的房间里。

原本对未来满怀憧憬的她从虚幻的海市蜃楼上跌落。

粉身碎骨。

第一章 穿啊穿啊就穿习惯了

朱鸾抱着一把狙击枪静静的趴在草丛里。

她已经在这里埋伏了整整一天。线条流畅蕴藏着力量的身躯和掩体化为一体,从头到脚全都错杂的披挂着绿色、黄色的布条,脸上更是涂抹得黑一道绿一道的,连狙击步枪上也都缠满丝丝缕缕的布带。

十九岁的朱鸾是维和部队的一名狙击手,虽然年幼又是女性,但没人敢轻视她。

在真正的海外战场上,轻视女性是大忌。在许多第三世界国家中有5%的狙击手是女性。如果巡逻队或哨所发现一名女性携带着一支带瞄准镜的步枪,那她就是一个致命的对手。

朱鸾,在战场代号“东方神剑”,是令无数反政府武装闻风丧胆的女神枪手。

但谁也不知道,她其实是一个穿越者。

穿越到现代十九年了,朱鸾已经完全适应了现代的生活。

前世的记忆虽然有些不完整,但是她还记得自己前世是另一个时空里大周朝的镇国公主。

前世在皇族别苑被红莲业火烧死之后,朱鸾看见一阵淡淡白光,天旋地转之后就发现自己的灵魂穿越到了这边的一个婴儿身上。

虽然穿到了这个和平富足的便利地方,但朱鸾总是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安——前世里那些刀光剑影,鲜衣怒马的过去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了鲜明无法褪去的烙印。

现代的灵气过于稀薄已经无法修行,前世百步穿杨的箭术和神出鬼没的剑法在这个时代已经派不上大用场,但是最后她还是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式。

朱鸾选择了入伍参军。

她心中一直燃烧着的热血有了新的归宿。

朱鸾悄无声息的呼吸着,如同最好的猎人静静等待着她的猎物。

今天早晨有线人来报,敌对势力的车队会经过这片区域。

而就在这个时候,耳边的无线电突然传来断断续续刺耳的讯息。

“叛徒……小心……迅速离开……神剑……”

朱鸾浑身一凛,说时迟那时快,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炮弹落地的轰鸣传来,随后原本黯淡无光的天空突然变得血红,堪比海啸的巨大火焰熊熊而起,方圆十里迅速化成一片火海!

燃烧弹!

燃烧炸弹的燃烧温度可达3000c,主要用于烧毁大型建筑物和工事,对易燃目标造成的破坏效能比爆破炸弹高十几倍!

没想到自己今生竟然能遇上如此大张旗鼓的杀伤性武器。

朱鸾就像滔天大浪里的小船,轻而易举的被汹涌而来的火海淹没。

“啊,又要死了吗?”

朱鸾喃喃道。

总觉得眼前这火海地狱有些眼熟呢。

话说自己前世好像也是被烧死的?

自己怎么就跟火这么有缘呢?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幻灭的瞬间,曾经见过一次的淡淡的白光再次出现在了朱鸾眼前。

朱鸾瞪大了双眼。

不……不会吧……

自己这是又要穿越了的节奏?

……

……

大周朝载初八年,徽州英国公府。

朱九小姐房间里的大火依旧在熊熊燃烧。

在火海里,死去后依旧保持着生前姿势的朱九小姐已经变成了一个火球。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房间的主房梁终于不堪火焰的烧灼,一大截木头垮塌下来,奋力冒出一大团火花,正好砸向朱九小姐的头顶!

就在此时。

朱九小姐所在的火球里,一个铃兰花形状的白玉铃铛若隐若现。

一只雪白的手臂从火焰里伸了出来,准确无误力大无穷的托住了劈头砸下的房梁。

生命的气息从手臂直泛到指尖,如虹的气势仿佛能吹散黑暗与火焰。

少女醒来了。

她全身都散发着活过来的气息,蓬勃的生命力满溢而出,整个人宛如一团色泽浓烈的火烧云,在火海中灼灼生辉。

朱九小姐原本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

那不是朱九小姐原本的眼神。

那双几可媲美满天星斗的双眸之中,潜藏着强烈又柔韧的意志力,令人全身热血沸腾。

少女朱鸾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这熟悉又陌生的火海。

她把手里托住的房梁往身后一扔,举起酸痛的手臂,上面衣服袖子的碎片上,还有火焰在不依不饶的燃烧。

她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抚摸了一下,原本来势汹汹的火团突然变得安静又乖巧。

黄澄澄的一小团,像个毛茸茸的鸡崽。

朱鸾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只有些陌生的手,环顾了一下四周。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又穿回来了啊。

……

……

第二章 那个回来的女子

直到现在,朱鸾闭上眼睛好像还能听到前前世里皇宫钟鼓齐鸣,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而前世里灯红酒绿,摇滚乐震天到黎明。

张眼背后漆黑寂寂,火焰熊熊,华屋已塌。

她拖动这副快要散架的身子骨,有点艰难的爬起来。周围安静燃烧的火焰似乎是在畏惧着什么似的,给她腾出了一块地方。

朱鸾抚额沉思,前世十九岁的她跟着维和部队出任务,在战场上遇到了燃烧弹,火海尸山死去活来的惨烈地狱里,朱鸾出生以来一直佩戴在身上的白玉铃铛突然发出淡淡的白光。

意识突然被拉入无尽的漩涡,天旋地转里,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在她眼前展开,一个女子短暂又灿烂的一生在她眼前回溯,一只浑身由火焰化成的巨鸟婉转长鸣降落在她的身上与她合二为一,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她静静的注视着自己的前生,直到最后那一朝喋血葬身火海的惨烈结局。

前世今生,同样的死亡和烈火带来的大冲击深深扎入她的脑中,进入她的精神世界最深处的内核,激发出穿越后隐藏了十九年的能量,那些隐藏在她血脉和记忆里的能量。

磅礴的能量开始燃烧,意识时而恍惚时而清醒,随着死亡的逐渐来临,她身体深处的一个灵魂苏醒了过来。

那是朱雀的神魂,也是她自己沉睡的魂。

那是她以往从来没有直视过、甚至没有发现过的自己。

她听见铃铛的清脆,听见有个苍老的声音和着铃铛缓慢吟唱。

“英英朱鸾,来自南冈。浴火而生,浴火而亡。婉婉长离,凌江而翔。一朝喋血,有彼新皇。此恨无期,此愿待偿。不复死仇,日月无光!”

黑暗中有一股力量从背后袭来,把她往前轻轻推了一把。

然后她看见了另外一个在火海中濒临死亡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看上去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苍白荏弱,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唯有一双满含仇恨的眼睛亮的惊人。

那是死不瞑目的人的眼神。

朱鸾被那不知名的力量推到了这位大家闺秀的身边,然而这位已经严重窒息看上去就快死了的小姐突然伸出爪子一把薅住了她。

在朱九小姐抓住她的一瞬间,朱九小姐的记忆也如潮水一般涌入了朱鸾的脑海。

朱鸾被这记忆里冲天的恨意搅的头痛欲裂,眼前这位小姐死死抓着她不放,嘶哑又含糊不清的重复着“为我报仇……报仇……报仇……报仇……”

朱鸾一个头两个大,眼瞅着这位朱九小姐再得不到回应就要化成厉鬼的趋势,她叹了一口气,答应了她的请求,还将死之人一片安息。

白玉铃铛滚落在地面之上。

朱鸾随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再次醒来时,便拥有了这具身体。

“英国公府的朱九小姐啊。”

朱鸾仔细搜寻了一下这个身体残存的记忆,发现这个身体原本的小姐活的十分糊涂,连整个英国公府的事情都是一知半解,活的今夕不知是何年,唯有自己的身份记得很清楚。

“英国公府。爹爹叫做朱斋,爷爷叫做朱建,曾祖父是朱宏啊。原来是朱宏的族人。”

朱鸾自言自语道。

当年由于碰巧和自己同姓,朱鸾曾经仔细读过英国公的卷宗。

英国公朱宏。大周朝开国皇帝太祖的左膀右臂,出身草莽,为大周朝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建国后成为大周朝唯二受封世袭罔替爵位的武将之一。建国后不久因为旧伤复发去世,嫡长子朱建袭爵,朱建英年早逝后嫡长孙朱昊袭爵,而朱昊是朱斋的嫡亲兄长。

这些都能和自己的记忆对的上。

所以自己的确是穿越到现代后又再次穿回了原来的世界。

回到了大周。

本来碰上穿越就已经够稀奇的了,还硬生生从古代穿现代从现代穿古代的穿了两次……

朱鸾抱着自己的脑袋,只觉得百感交集。

话说当年是哪本小说上写的,穿啊穿啊就穿习惯了的?

作者是谁?拖出来乱棍打死!

那些生于大周夹杂着冰与火泪与笑的记忆,即使经历过一世依旧短暂的现代生活,依然是那么刻骨铭心,没那么容易被遗忘。

也不知这边的世界过了多久。

总之现在,自己投胎在英国公府这悲催的朱九小姐身上,又回来了。

朱鸾伫立在火海中,嘴边泛起温暖又寂寞的微笑。

“娘娘,我回来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

外面终于传来了阵阵人声,丫环小厮们的尖叫吵嚷声越来越近,“走水啦!快来救火啊!”的声音此起彼伏。

来的正好。

朱鸾回忆了一下,发现现在距离火起刚好过了半个时辰。

一个人被关在火海里半个时辰,就算是个铁人也该被烧化了,更何况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

朱九小姐所住的院子在整个英国公府较偏远的角落,亭台楼阁十分漂亮不说,还四面环水。

火烧的再大也不会对英国公府整体造成太大的影响。

只够朱九小姐自己死的十分透彻。

真是算无遗策的好计谋。

朱九小姐也的确不负所望的丧生火海,只可惜碰上再次穿越后神魂被唤醒的朱鸾,她身负天地四灵朱雀的血脉,神魂属火,一旦觉醒普通的火是烧不死她的。

设计这场大火的人就要来验收焚尸灭迹的成果了,朱鸾神情平静的抚摸着手臂上的火焰,像掸雪一般将其掸落。

她转身在房间里翻找起来,终于找到一条藏在大柜子深处还没有完全燃尽的被子,她把这条被子上的火拍掉,拖着它来到房间临湖的窗子边。

当然,这扇窗户也被完美的反锁了,上面火焰熊熊燃烧,透过火焰还能看见外面反锁窗户的铁链和铜锁。

朱鸾神情不变,将食指放到唇边,咬破了手指,一滴鲜血流了出来,血接触到空气,立即燃烧起来。

朱鸾的手臂穿过窗户上燃烧的火墙,将手指上燃烧的火焰按到窗外的铁链上。

金红色的火焰,由于朱鸾神魂不稳,只有很小的一簇,小心的灼烧着粗大的铁链将其慢慢烧融。

这是朱雀神魂的真血。

鼎盛时期拥有强大的威力。虽然现在只够烧个铁链子。

铁链烧断后,被烧的破烂的窗户终于被推开,朱鸾吃力的抓着被子的一角,将其在外面的湖里涮了几下,拖出来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就在她做好这一身伪装之后,外面也终于传来了姗姗来迟的撞门声。

“九丫头!九丫头!”

“小姐!呜呜,小姐!”

朱鸾披着被子,往脸上抹上一把烟灰,颤颤巍巍的走到门边,轻轻默数着。

“一、二、三!”

烧成一堵火墙的大门终于吱呀一声不堪重负的倒下了,外面一片混乱的众生相落入朱鸾的眼帘。

有大群拿着水盆水桶的丫环小厮,还有几位一眼望去十分显眼的人物。

一位满头珠翠泪眼朦胧的中年妇人,一位满头银发拄着龙头拐棍的老妪,还有一位和自己一样披着条破被子的小丫头。

小丫头一脸被火冲起来的黑灰,涕泪横流,后面有个婆子正在拉扯着她,似乎正打算冲进火海中去。

看到从门洞后面颤巍巍走出来的朱九小姐,原本鸡飞狗跳的场面立刻一静。

满头珠翠的中年妇人更是瞠目结舌。

无数双眼汇聚到了那个披着条烧得黑不溜秋的被子勉强能看出有个人样的姑娘身上。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小姐!小姐!你还活着!”

就在此时,小丫头惊喜的叫声打破了静谧,她一把甩掉身上的破被子,一马当先,像一枚脱膛的黑色炮弹冲到了朱鸾面前,一把拽住朱鸾就往火场外拖去。

小丫头很瘦,一双小手却格外有劲,把朱鸾拽到安全地带,转过身抱住她就哇哇大哭起来。

这个时候,反应过来的众人也立即围了过来,把朱鸾身边围了个密不透风。朱鸾微微抬起头,在小丫头的眼里看到了几分真心。

她吐出一口气,恰到好处的晕了过去。

“小姐!小姐!”

小丫头惊叫起来。

英国公府又兵荒马乱起来。

第三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整个徽州府的人都知道,英国公府有两大镇宅之宝,一是太祖皇帝赐下的丹书铁券,这代表了英国公府的爵位世袭罔替永不降等,二就是历经四朝风雨不倒的老国公夫人,朱九小姐的曾祖母白老太君。

朱鸾从火海中走出,看到的那个拄着龙头拐棍的老妪就是老国公朱宏的发妻,白氏。

在朱鸾的印象里,白老太君是个巾帼英雄,杨家将里佘太君一般的人物。

白老太君一生坎坷,一路丧夫丧子丧孙,直至今日,英国公府嫡系血脉凋零,现任的英国公朱宽是庶次孙,和白老太君已经没有了血缘关系。

但府中明面上,没有人敢违逆她。

朱鸾假装晕倒后,场面又一度陷入混乱,就在这个时候,白老太君的拐棍在地上重重一跺,才重新镇住了场面。

白老太君先后三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平生见过的大场面无数,气度不像个慈眉善目的老祖母,更像个平静从容的男人。此时她面色肃然,眼神锐利透出威仪,看着晕倒在丫环怀里的朱九小姐,苍老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中正平和,甚至透出一丝冷淡。

“既然人还没死,把人送到寿安堂,找个婆子看看。”

白老太君的话音刚落,那位满头珠翠的中年妇人,也就是朱九小姐的婶娘,现任国公夫人李氏立刻出言反对。

“祖母,这怎么能行啊,”李氏的言语中满是惶惶,心疼之意溢于言表。

“九丫头这是受了重伤啊,之前九丫头闹脾气说要点火烧了这个府邸,我还以为她是说着玩的。”李氏一边说一边抹了一把眼泪。

“都是我疏加管教,没想到她真要这么干,还把看院子的丫环婆子都给支了出去,也不知道人被烧坏了多少,昨天路上传来消息说段二郎和晋阳公主三天后就要到了!”

晋阳公主?

晕倒在丫头怀里的朱鸾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耳朵动了动。

“我都劝过她好几次了,说段二郎和公主之间的传言都是假的,那傻孩子怎么都不愿听。”

李氏长叹一口气。

“这节骨眼上闹出了这事,一定要找名医好好看看才行,也不知道公主会怎么看我们家,”李氏继续满面愁苦的说道,“祖母,实在不行,听说公主随行中有太医,等公主到了我让国公爷拿名帖去请,九丫头今年才十五岁,要是留下烧伤,还怎么嫁人啊,如何对的起过世的二哥和二嫂……。”

“够了。”白老太君冷冷打断李氏的话。

“你丢的起这个人,英国公府丢不起这个人。”白老太君冷硬的吩咐下人抬来一块门板,把朱九小姐从小丫头怀里夺了出来,放到了门板上。

“抬到寿安堂去。”

小丫头从地上跳起来,满脸愤恨的瞪着白老太君。

白老太君对她的眼神视而不见,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烟灰,龙头拐棍点地,朝自己的院子寿安堂而去,后面跟着抬着朱九小姐的门板、抓着门板不放的小丫头,还有一溜排的丫环婆子。

“此事到此为止,别再为这孽障费心,二郎夫妇在天上如果想要怪罪,由我这老婆子顶着!”

白老太君留下这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丢下李氏而去。

门板虽然冷硬,但朱鸾在尸山血海里都曾躺过,对这样的待遇没有什么不满。离开了那个记忆中包藏祸心的婶娘,她整个人反而放松了下来。白老太君是她前前世曾经见过的人,她也不担心对方把她怎么样。在晃晃悠悠的门板上,神魂不稳遍体鳞伤的朱鸾竟然渐渐睡了过去。

这回看上去和真的晕过去没什么两样了。

……

这一觉睡的香而沉,梦里有很多她很久未见到的人。

然后她睁开眼,突兀的看见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

“白……”

朱鸾恍惚中还以为自己身在前前世,三十三阶玉台阶上看到那个带嫡长孙前来朝拜的老太君抬起头,龙头拐杖上的金箔闪闪发亮。

好在她的神智迅速清醒,微微支起酸痛的身子,对那个坐在她床边审视着她的老妇人笑了笑。

“曾祖母。”她喊道。

白老太君神情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子。

饶是经过大风大浪,少女睁开双眼的一瞬间,星眸中绽开的流光还是让白老太君恍了一下神。

然后她看到少女眨了眨眼睛,便恢复了刚醒之人懒洋洋的眼神。

白老太君定睛一看,眼前的少女面色苍白,面容依旧还是那个孽障。

寿安堂懂医术的老婆子陈婆子的诊断还在白老太君的耳边回响。

“九小姐她,似乎伤的不重。主要是一些皮外烧伤,面积不是很大,嗓子里呛了不少烟灰,但奇怪的是似乎没有导致窒息,烧伤愈合的速度很快,老奴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老成持重的陈婆子今年已经六十,这辈子诊断过的女子成百上千,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宅子里命这么大的小姐。

饶是她人老成精,言语中都不免带上了些许惊讶。

白老太君年纪大了精神有些不济,晚上歇的早,寿安堂离九小姐的院子秋水阁距离最远,火着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入睡,等她布置在外院的眼线告诉她秋水阁着火的时候,她就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却没想到,那个蠢笨的女孩子竟然活了下来,且没有受太多的重伤。

这真是奇了怪了。

朱鸾感觉到自己身下已经不是冷硬的门板,而是垫着软软棉被的大床,被烧毁的衣物也已经换过,朱雀神魂没有上身之前留下的烧伤也已经上过了药,凉丝丝的。

“昨夜让曾祖母受惊受累了。”

朱鸾费力滚下床榻,屈膝对白老太君抬手施礼。

“谢曾祖母看顾。”

少女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抖,但举手投足背脊伸的挺直,动作如流水般流畅,礼仪标准的让人联想起宫中的女官。

白老太君握着龙头拐棍的左手微微一震,看向朱九小姐的眼神愈发古怪。

从未想过这个和自己没什么血缘的曾孙女会行这样的礼,说这样的话。

当年这女孩父母双亡之后,白老太君曾经想把这小女童接到寿安堂,好歹让这孩子正常长大,没想到孙媳妇又是自责又是毒誓的,笼络了这女童的心,等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这女童的心里就只有她的亲亲叔父和婶娘,把其他人都视作洪水猛兽了。

“你既然是朱家的子孙,我便不会看着你去死,不过我可不敢当你的曾祖母,既然死不了就赶紧滚出去。”老太太心中狐疑不已,想了想这孩子往日的作为,依旧硬邦邦的说道。

朱鸾在心里叹了口气。从地上起身,重新坐回床上。

“曾祖母,我伤还没好,动弹不得,就让我再在曾祖母这里叨扰几天吧。”她软软的说道。

话已至此,白老太君也没有多说,哼了一声拄起拐棍离开了。

白老太君刚走,一个鹅黄色的影子就像一阵旋风扑了进来。

是昨晚的那个小丫头。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但脸上还留着烟灰,扑到朱九小姐床边继续哇哇大哭。

“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你吓死玉莹了。”

小丫头玉莹像是个眼泪做成的人,朱鸾抓起枕巾给她擦了擦眼泪,对她说道:“别哭了,我渴了。”

这一句话比什么都管用,玉莹立刻爬起来,又一阵旋风似的冲了出去,没多久给朱鸾端来了一碗白开水。

“陈婆子说你伤没好,不能喝茶,只能喝白水。”玉莹苦大仇深的盯着瓷碗,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两只大眼睛又开始流眼泪。

“行了,白水就白水吧。”朱鸾向她招手。

玉莹把瓷碗放在床头柜上,打开柜门,毫不客气的翻找一通,找出一件看上去最华丽的衫子给靠坐在床头的朱鸾披上,然后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朱鸾看了看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她在世的时候时兴的花样。虽然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大周朝的时尚看来有点停滞不前。

朱鸾喝了一口热水,抬头看了看面前坐在地上抹眼泪的小丫头,问道:“现在是永昌几年?”

“永昌?”小丫头玉莹抬起被浓烟熏的漆黑的脸蛋,眼泪在她脸上冲出了一条条白道道,昨晚的浓烟呛得她现在还头昏脑涨,听到自家小姐的话,觉得这问题怎么这么奇怪,小姐难不成是被房梁砸到了脑袋?

想到这里,玉莹不禁又悲从中来,她喘了好几口气,才抽抽噎噎的答道:“小姐……年号早就改了……现在是载初八年了……”

朱鸾的瞳孔一缩,攥紧了身上花纹熟悉的布料。

“哦,这样。那你告诉我,现在距离永昌八年,过了几年了?”

玉莹怔了怔,记忆中小姐的声音原本一直是软软的,常常惊慌失措,听起来有点含糊,而面前的小姐,声音虽然被浓烟呛的有些嘶哑,却字字清晰,铿锵有如金石之音。

小姐怎么了?

玉莹摇晃了下小脑袋,把想不通的想法甩了出去。

“十年了。”她怯生生的回答道。

对面的小姐静了静,又喝了口热水。

十年了啊。

……

第四章 神都

新月之夜,空气中的焦糊之味尚未散去,没有完全熄灭殆尽的火星露出微弱的红光。

周围黑极了,也就没人能看到,屋顶上坐了个少女。

朱鸾抱膝坐在被浓烟熏的漆黑的屋顶上,在没有月亮的夜里,就着街道上微弱的灯火,定定的注视着北方。

徽州多山,那里是一片连绵的青山。在夜里,看上去黑洞洞的山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巨型怪物。

山的那边,是什么?

山的那边的那边,在遥远的北方,是神都。

大周朝辉煌的顶点,灿烂的都城。

那个发生过无数次知名的非正常死亡的都市,从太祖的铁骑踏入的那天开始,就被浓墨重彩的涂满各种稀奇古怪的颜色。

她曾经离开,她曾经死亡。她已经回来,她即将回去。

……

……

神都。

神都是个不夜城。

最繁华的街里的有一条长巷,烟花柳绿,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即使在新月之夜,依旧灯火通明,无数雕梁画栋的小楼上,开工的女子们倚栏而笑,向楼下招着手,挥舞着小手绢。

这个时候,最高最华丽的一栋楼上的顶层,一个看上去有点年纪的女子正倚楼抽着碧玉小烟锅,突然她一个失手,烟锅从她的手上滑落,正好砸在楼下华服公子骑着的骏马的头上,街道上顿时乱成一锅粥。

巷子深处,某知名连锁赌坊里,一个看上去像是个富家翁的中年男子正热火朝天的搓着麻将。

白玉做的麻将籽被一溜排的推倒。

清一色。

周围传来一片惊呼。

突然,男子的手一抖,一粒麻将被碰掉在地上。

麻将籽在地上滚了一圈,正面朝上。

红色的“中”字在白玉的衬托下愈发鲜亮。

男子端起身边的红泥茶壶,呷了一口浓茶,看了看赌坊外面喧闹的街道。

咕哝道:“这天黑咕隆咚的,月亮明儿个才出来啊。”

站在牌桌旁边观战的赌徒笑起来,“方老板每逢初一打牌手气就格外的好。”

“可不是。”赌徒们纷纷附和起来。

中年男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嘴里不住的说着“和气生财”。

“话说今儿是初一的话,段二公子和晋阳公主也走了有一个月了吧。”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赌徒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道。

“也不知道这路上有没有发生什么故事。”男人们挤挤眼睛,又发出一阵哄笑。

“那难说。”这个年纪大的赌徒名叫王大嘴,虽然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却专爱嚼嘴皮子。

“徽州府段家的公子,可是专和公主结缘,”王大嘴吐出两片瓜子皮,“更何况这段二公子可是状元乡徽州府有名的神童案首,文武全才,十二岁就进了天策书院,天策下院的院长金口玉言,说这段二公子的天赋堪比当年的英鸾公主,搞不好能成为咱大周朝第二个国士!”

这下有点年纪的赌徒都长大了嘴巴。

士之才德盖一国者则曰国士。

国士是指一国之中才能最优秀的人物。

大周朝自建立国试制度以来,一百多年也只出了一位国士。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成为国士的标准异常严苛。

大周朝的国试包含两部分,文试和武试,又称文武大比,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只能在其中一个部分获取一点成绩,而要想被称为国士,则同时要在文试和武试中三元及第。

要想成为国士,得同时成为文三元和武三元。

这难度高的简直无法实现。

“那可了不得了。”一个瘦的像个竹竿的赌徒结结巴巴的说。

得到众人的附和,王大嘴更加得意,“这回段二公子回乡参加乡试,皇帝陛下又正好派晋阳公主去徽州九华山上的灵岩寺还愿,御命让二人同行,连新安小郡王都一并派去让他到段氏族学去讨教呢。”

“红袖招没了新安小郡王的捧场,可冷清了不少呢。”男人们又哄笑起来。

王大嘴又抓了一大把瓜子,“所以说啊,这回的乡试,这段二公子肯定文试武试都能摘得榜首,等到来年到神都参加会试的时候,咱们就又能看到段二公子的风采了,段二公子高中之时,想必就是陛下赐婚之时啊!”

“但是,”那位因为瘦的像竹竿诨名就叫做瘦竹竿的赌徒结结巴巴的插嘴道,“要论武学修为,禅子才是中土大陆第一的啊,英鸾公主死后,狂沙碑上的第一就一直是禅子。”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狂沙碑是泰山孔庙碑林里的一块碑。

碑林里的碑据说承载着无数先贤的灵魂,而这些先贤们逝世后,闲来无事,以评判现如今大陆上的俊才们为乐。

而狂沙碑就是一块评判弱冠之年以下俊才们水准的碑。

据说是以综合修为根据,但大周人民还是相信以武学修为为主,因为不同国家文试的内容不太一样,后金王庭更是不懂礼仪教化的蛮夷之族。

这块会莫名其妙现出人名的碑百年以前没什么人相信,但自从太祖年间七宗师横空出世,再到当年的英鸾公主独占榜首,无数强者验证了这块破石碑的正确。

而现如今狂沙碑的榜首,正是大周邻国西凉梵音寺的禅子。

说到那位神秘的禅子,本来气氛正好的赌坊顿时一静。

“禅子这不是,已经不是咱大周的人了嘛……”原本口若悬河的王大嘴也变得结巴起来。

就在场面陷入尴尬的时候,赌桌那边突然又喧嚣起来。

“哎哟!我胡那张!”

坐在方老板对面的赌徒突然兴奋的大叫起来。

点了炮的方老板面上却不见一丝怒气,笑眯眯将一把筹码推到对面。

“方老板居然点炮了啊。”“稀事,稀事。”“快来看,快来看。”

众人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牌局之中,刚刚的议论如风般消散在空中。

……

朱鸾对神都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她正在进行一项精细的作业。

朱鸾将手放在胸口上。

朱九小姐死的时候几乎一无所有,连衣服都差不多烧光了,然而就在她的胸口最贴肉的地方挂着个小口袋,口袋由名贵的天蚕丝织成,防火防水防虫蛀,即使她的主人已经香消玉殒,它也毫发无伤。

可见这里面装着多么重要的东西。

朱鸾身上的衣服被婆子给换了,而这个口袋似乎没人动过。

朱鸾坐在屋顶上,把手伸进胸口,将这个口袋给掏了出来。

口袋上系着繁复的结。

就着街道上微弱的灯火,朱鸾仔细端详了一下,发现这还是个同心结。

永结同心,这是古往今来闺阁女子最殷切的期望。

以前在皇宫,下雨天闲来无事的时候娘娘也曾把着她的手,教她打这个结,不过目的是在黑暗中训练她的眼力脑力和动手能力。

即便没有足够的光线,朱鸾凭借前前世的记忆,轻而易举的解开了这个结。

布袋中发出纸张的沙沙声,朱鸾从布袋里掏出一张仔细对折的红纸。

打开后,微弱的灯火只能让人看清上面最大的两个字。

原来是这两个字。

第五章 婚书

婚书。

是婚书。

朱鸾把这张纸颠来倒去的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个花来。

这位朱九小姐死后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就是她和那位据说名满天下的徽州某段姓男子的婚书。

朱鸾点亮一支她从寿安堂柜子里摸来的火折子,借着火光细细看,这张红纸上是朱九小姐的父亲当年的英国公朱斋亲笔写的婚书,上面写着朱九小姐和某位小公子的生辰八字,还有三代人并冰人的名讳,族产官职等,最后面还盖着英国公的大印和段家老爷的私章。

对于这种比较常见的戏码,朱鸾兴趣缺缺。

婚么,谁还没有结过咋的。

虽然她在嫁人前三天死了。

但当年她订婚时的婚书,比眼前的这张更大,更豪华,上面还涂有金粉,盖着龙印。

用娘娘的话来说,大的跟个海报似的。

见过了自己那张大的跟个海报似的婚书,朱九小姐的婚书就显得没那么能让人惊喜了。

如果是田产地契银票这样的物件,朱鸾会更加惊喜一些。

朱九小姐所住的院落秋水阁已经化为灰烬,朱鸾现在除了这张婚书一无所有。

哦,还有个小丫头。

朱九小姐身边的丫环婆子几乎全都是婶娘李氏安排的人,除了一个生母留下的乳娘王妈妈,就还有这个小丫头玉莹,她是朱九小姐之前一时兴起在街头救下的孤女。

救下后没多久,朱九小姐就对这个不怎么灵巧的小丫头失去了兴趣,把她丢在外院做做洒扫。

朱鸾醒来之后就向白老太君打听了那个将朱九小姐反锁在火海中的王妈妈的消息。

不出所料的,就在秋水阁着火后不久,王妈妈就因为吃多了酒不小心掉进了秋水阁旁的湖里,一命呜呼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秋水阁的丫环婆子的确是朱九小姐支出去的,唯一的人证王妈妈已经“意外死亡。”而一切发生的地点秋水阁已经化为灰烬,就算有什么证据也渣都不剩了。

这张婚书和小丫头玉莹就是原主朱九小姐留给朱鸾的全部遗产。

真是凄凉。

自幼被婶娘李氏以捧杀的方式养大的朱九小姐,无论是在英国公府还是徽州府,声名都非常不堪。

与此相对的,这纸婚书上所写的段二郎,虽然不是朱鸾前前世记忆里有的人物,但她醒来不过半日,就听见了不少的赞美。

总之,这位前程远大的段二公子身后缀着一个加强连的狂蜂浪蝶。

和愚蠢跋扈的朱九小姐之间是云泥之别。

这些小儿女之间的恩怨情仇往往剪不断理还乱。

段这个姓氏还勾起了朱鸾一些不怎么愉快的回忆。

而这个英国公府……

太祖建国后,诸位武将论功行赏,老英国公朱宏受封爵位后就提出告老还乡,明哲保身,为子孙留下了偌大的家业。

在朱鸾的记忆里,英国公府当年的确是整个徽州最为显赫的世家。

但现在,一个甲姓贵族世家竟然已经沦落到庶次孙袭爵的地步。

即便外表上再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内里也早以繁华难继,大厦将倾。

朱鸾不禁扶额长叹,自己穿越后的境地委实不怎么样。

现在朱鸾已经知道自己穿越到了自己死后十年。

十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

既然老天让她又穿回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她就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由于神魂不稳,朱鸾尽量避免自己去想太多有关过往的事。

她两世的结局都太过惨烈,十年过去,当年遇到的那些人和事想必也早已物是人非。一遍遍重复,除了让她自己身心饱受折磨之外没有任何益处。

她只需要知道自己是谁,现在能做的事就够了。

她需要和朱九小姐的婚事做一个了断。

朱鸾重新折起了这纸婚书,放回了天蚕丝的口袋,不过这回她没有把它再挂在胸口贴肉的地方,而是顺手揣进了衣服兜儿里。

朱鸾抽出本来用来系口袋的红绳,这同样是用天蚕丝做成的。

她摸出那个随她而来的白玉铃铛,穿上这根红绳,将其挂在了脖子上。

小小的倒钟形状的白玉铃铛,酷似在大周被叫做君影草前世里被叫做铃兰花的花朵。

任何一个修行之人如果看到这一幕,都会惊讶不已。

护花铃,中土大陆江湖上流传的神兵榜中就有它的名字。

毕竟任何空间法器,都能成为普通势力宗派的镇派之宝。

而这个护花铃,却在很多年前被一位妇人当做生辰礼,送给了一个五岁的女童。

如此暴殄天物的行为却没任何人敢多嘴。

因为这位妇人是中土大陆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皇帝。

天后娘娘文龄月。

……

远处传来玉莹叫朱九小姐吃饭的呼喊。

朱鸾小心翼翼的从屋顶上爬下,在就要到达地面的时候,腿脚一软,一屁股跌倒在地面上。

“嘶。”

朱鸾一瘸一拐的站起身来。

这具小姐身子体质实在是太差了,朱鸾皱眉,天生羸弱不说还严重缺乏锻炼,任何的修行者如果穿成这副身子估计都得吃不消。

毕竟这等于武林高手一瞬间散尽功力。

正可谓辛辛苦苦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不过俗话说穿越,穿着穿着就穿习惯了,朱鸾再丧的境遇都经历过,已经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她揉着屁股走回寿安堂,正厅里已经摆饭了,白老太君是长辈,没有等朱九小姐一个晚辈的道理,正在丫环婆子的服侍下用饭。

整个寿安堂的丫环婆子都对朱九小姐视而不见。

玉莹端着朱九小姐的碗筷跑上来,毫不客气的往饭桌上一放。

饭桌上都是些老人吃的饭菜,精致又好消化。

朱鸾拉开离白老太君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下,玉莹立马殷切的将碗筷放到了朱鸾面前。

将朱鸾当空气的白老太君这才抬起头撇了她一眼。

朱鸾对屋内众人的态度毫不在意,拿起筷子吃起饭来。

从始至终也没说一句话。

朱九小姐以前被李氏养刁了嘴,偶尔在寿安堂吃饭总是要挑三拣四对吃食发表些意见。

预备着接受挑剔的寿安堂的仆妇们却没有等来以往的狂风骤雨。

朱鸾前世的最后一年都在国外渡过,在洋餐和军用罐头的包围下惨淡度日。

如今捧着一大碗碧荧荧的绿畦香稻粳米粥,就着自家制的酸笋丝,一筷子笋一勺粥,吃的全神贯注,下嘴的姿势如同在吃国宴珍馐。

白老太君看她喝的那么香,不由自主的也盛了一碗喝了一大口,可是喝到嘴里仔细一品,还是吃惯了的寡淡味,并没有变成琼浆玉液。

仆妇们面面相觑,不懂朱九小姐什么时候改了性子。

祖孙二人寂静饭毕。

吃完饭,白老太君端着陈婆子冲泡的香茶,对身边的丫环婆子摆了摆手。

“你们都下去。”

这是要和朱九小姐谈谈了。

朱鸾擦了擦嘴,对玉莹说:“之前我和你说的那件事,你现在去帮我打听一下。”

玉莹是个实心眼的粗使丫头,奉行小姐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原则,立刻欢欢喜喜的跑了出去。

丫环婆子们都下去了,还为留在屋内的祖孙二人关上了门。

“你婶娘刚刚派人来说给你收拾了新屋子,要接你回去。”白老太君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

“我身子还没好呢。”朱鸾微笑着回答。

白老太君皱了皱眉。

“你婶娘说给你请了大夫,说不惜一切代价也会治好你的伤。”

确定不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弄死她吗。

“之前我昏睡的时候婶娘想必有差人来问过我伤的如何吧,”朱鸾盯着白老太君的眼睛,“曾祖母是怎么说的?”

白老太君不由得的看向朱九小姐的眼睛。

记忆中这个曾孙女从小到大眼睛好像长在脑门上,从来不会好好看人。

她已经不记得这丫头原本的眼睛长什么样子。

但总觉得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像是有一股气聚起了这个女孩子原本懒撒如泥的肉身,废了的柴被这股子紧绷的劲儿捆成了一把,好好的立了起来。

她连眼珠子都比以前乌黑。

看到这双眼,白老太君已经被消磨殆尽的不忍心似乎又有点钻了出来,她把心里的想法按下去,硬邦邦的回答。

“我跟她说你正晕着,尽人事听天命,大抵死不了。”

所以李氏才及时想把她接回去吧。

她没死在火海里,那么死在老太太的寿安堂也是差强人意,没想到在寿安堂也死不了,那李氏可不得再努把力,尽人事让朱九小姐听天命了。

“曾祖母,”朱鸾沉吟道,“您不问问我火是怎么着起来的?”

“我问你做什么,该查的我会派人查。”白老太君的脸上是历经世事的通透。

通透的有些冷酷。

“你是自焚也好,有人纵火也好,没有证据,那怎么说都一样。”

“还是说你能说清楚怎么回事并拿出证据吗?”白老太君语带嘲讽。

“我现在的确拿不出证据。”

朱鸾笑了笑。

“但我火海逃生险些丧命,想清楚了一些事,不会再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了。”

白老太君喝茶的动作一顿。

她知道了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婶母其实包藏祸心了吗?

想起之前自己曾经隐晦的告诉这个孩子不要对婶娘掏心掏肺的时候,朱九小姐暴跳如雷,转手就告诉了李氏说曾祖母挑拨她们之间的关系,导致李氏跑到寿安堂大哭大闹了一场,白氏苛待孙媳的传言在整个徽州府满天飞。

想到这些糟心事,白老太君哂笑一声。

“所以呢?你现在又要做什么?”

第六章 天后娘娘

朱鸾从兜里摸出婚书,展开放到桌子上。

白老太君拿起来看了两眼,原本想随手丢到桌上。

浑浊的老眼在英国公的大印上停留了片刻,白老太君最后还是将婚书原封不动的放回了桌上。

“你这是做什么,是想要我舍了这老脸拿着这纸婚书去段家要他们负责吗?”

白老太君质问道。

“怎么可能。”

朱鸾轻轻一笑。

“这婚约早就门不当户不对了。就算盖着英国公的大印,也不过是张废纸。”

白老太君眉头一挑。

总觉得反而被这丫头给嘲讽了。

是英国公府失了势,才让自家的小姐被人给欺负了。

呛多了烟灰难不成有利于改进头脑?连带着口舌都长进了。

白老太君的眉头越皱越深,看着朱九小姐的眼神越来越狐疑。

“你到底要怎样?”她问道。

“我准备去退婚。”

朱鸾直截了当的回答道。

她有别的事要做,没有时间在这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婚事上纠缠。

“你还真是舍得。”白老太君淡淡应道。

信你就有鬼了。

白老太君心里说道。

整个徽州府人都知道朱九小姐视这婚约如珠似宝,如果想要朱九小姐放弃这婚约,比让她去死还要难受。

白老太君没把朱鸾的话往心里去,只当做这个头脑不怎么正常的曾孙女日常闹脾气。

朱鸾看了看白老太君的表情,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

毕竟她已经打过招呼了。

就在朱鸾将婚书重新揣回自己的兜里之后。

“不管你之后还想怎么作妖,后天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哪里都不许去!”

白老太君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放到了桌上,一脸严肃的对朱鸾说道。

后天就是朱九小姐的未婚夫段二郎和晋阳公主一起到达徽州的日子。

朱鸾看了白老太君一眼,没有吱声。

“你不要把这不当一回事!”

白老太君提高了声音。

“你不管心底再委屈,再不舒服,都给我咽回去!在家里你再怎么折腾也翻不过天,但在晋阳公主的面前不行!”

白老太君拿出了老封君的威严,横眉竖目的瞪着朱鸾。

“为什么?”朱鸾平静的问。

“即便是公主也不能不讲道理。”

这句话她说的熟稔又顺畅,像是曾经说过许多遍。

白老太君一怔,然后恍然失笑。

“真是个孩子,”她压低了声音,尽量和蔼的说道,“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晋阳长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妹妹,这就决定了她……”

白老太君这句语气已经很是平和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朱鸾突然站了起来,动作猛烈到带翻了凳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你说什么?”

朱鸾死死瞪着白老太君,声音颤抖。

“陛下唯一的妹妹?”她重复着白老太君的话,一字一顿的问道。

“现在的陛下,是谁?”

白老太君不知道那句话又刺激到了这死丫头的神经,皱着眉头答道。

“你是烧傻了?怎么这个也要问?”

“晋阳公主的兄长,难道说……”朱鸾忍受着内心的颤栗,“是高闲还是高旦?”

“你这孩子,怎么能直呼陛下的名讳!”

朱鸾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的血液都向脑袋涌去。

她死命撑着桌子不让自己倒下,问出了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名字。

“那天后娘娘呢?天后娘娘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名字,白老太君的手不由的一抖,茶碗跌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天后娘娘已于八年前驾崩,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白老太君满脸凝重的答道。

……

……

寿安堂的众仆妇候在离正门不远不近的地方,保持着一个可以听到大动静但听不到对话的恰到好处的距离。

训练有素的仆妇们即便在等候中秩序也不纷乱,微微低着头一声不发。

茶碗破碎的声音传来,仆妇们纷纷抬起了头,眼中满含担忧。

旋即大门“砰”的一声打开,朱九小姐从屋里冲出来,迅速离开了寿安堂。

仆妇们目视朱九小姐离开,对这一幕似乎司空见惯。

看来是又谈崩了。

陈婆子和仆妇们走进寿安堂,看见白老太君端坐在椅子上,脚下是茶碗的碎片,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这把众仆妇吓了一跳,白老太君往日和九小姐拌嘴,就算摔了茶碗,也不会有这样的表情。

陈婆子小心翼翼的上前劝道:“老太太,您消消气,九小姐还小呢,有什么事您慢慢教导便是。”

“陈婆子,”白老太君低声吩咐她,“你让人去查查九小姐最近见了什么人没有。”

“怎么了?”陈婆子往身后一摆手,资历轻的丫环媳妇又都下去了。

“但愿是我多想了,”白老太君皱眉,“但都已经过去八年了,怎么这个时候九丫头突然提起这位。”

八年前的事。

陈婆子心头一跳。

她是英国公府的老人了,即便英国公府偏安一隅,但是八年前的腥风血雨,如今还是历历在目。

二十年前,大周第二位皇帝成宗皇帝去世之后,原成宗皇后天后娘娘登上帝位。

自从天后娘娘登上帝位之后,高氏皇族子弟和老臣们就没有一天放弃过把她从那个皇座上请下来。

在无数次镇压之后,这份努力终于在八年前变成了现实。

八年前在神都到底发生了什么,英国公府无人能知,然而因为曾经执掌过兵权,居然有禁军南下包围了英国公府对其实行了戒严。

一个月后戒严才完全解除,之后传来消息,据说宫变之时,所有武将文臣的府邸都被禁军看管了起来。

天后一党被彻底清洗,而之后天后娘娘宣告驾崩,成宗皇帝和天后娘娘的幼子豫王高旦继位,天下大赦,改国号为载初。

当年在神都流的血,据说三个月才被完全洗干净。

那个大周历史上如星辰般璀璨的女子,就彻底成为了大周的禁忌,无人再敢提起。

第七章 决意

英国公府东边有一个荒废了的小花园,小花园里一条干涸了的小河沟上架着个破败的小石桥。

朱鸾在听到白老太君的回答后,顾不得礼仪,迅速离开了寿安堂,捡人烟稀少的地方去,跑到了这座石桥边。

她蹲下来,脸色苍白。

噗的一声,朱鸾口中喷出了一道鲜血。

血落到地上,随即燃烧起来。

金红色的火焰将石头做的桥面轻而易举地烧融,留下一个深坑。

她现在终于明白在穿越到朱九小姐身上之际,自己冥冥中听到的那段话的意思。

“一朝喋血,有彼新皇。此恨无期,此愿待偿。不复死仇,日月无光!”

“一朝喋血,有彼新皇,”朱鸾低声念道。

她终于知道,在她死去不到两年,天后娘娘就驾崩了。

她历经劫难回到了原来的世界,然而她却得知她的母亲死了。

死在了八年前。

朱鸾是个孤儿。

她对于自己的老家其实已经记得不太清楚,只记得也在徽州。

但和英国公府所在的富饶的休宁县不同,她的老家在贫瘠的大山深处。

在愚昧的村民眼中,出生就怀有异能的朱鸾不是天赋异禀的修行者,只是受到诅咒的妖邪。

年幼时因为体质特殊朱鸾被亲生父母抛入火海,被当时随同成宗皇帝南巡的天后娘娘所救收为养女。

自此之后她的人生被彻底改变。

天后娘娘是朱鸾最重要的人。

养母的死讯像一道晴天霹雳打在朱鸾的头上,一时间心神激荡,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不稳的神魂和这具脆弱的身子骨又开始造反,从里到外都剧痛不已,身体仿佛要爆裂开来。

——我不能死在这里。

朱鸾咬牙,心头暗暗发誓。

重活两世,她从没如此恨过人,还有自己这个仿佛被诅咒的命运。然而,不管命运施加给她多少苦难,她一定要活下去,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烈与痛苦,为那些守护她成长的人们,为养育她长大的母亲,讨回个公道王法!

“此恨无期,此愿待偿。不复死仇,日月无光!”朱鸾默念道,努力压抑着身体的疼痛站直了身体。

她直觉自己当年的死和天后娘娘的死是有关联的。

天后娘娘文龄月在三十岁成为了大宗师,而大宗师几乎是不可能自然死亡的。

无论文韬还是武略,天后娘娘都是当世翘楚。

要想杀掉这样一位女子,仅凭一人之力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天后曾经成功镇压下多次谋反,心思缜密,身边的护卫滴水不漏。

同样,朱鸾当年虽然年少,但武学造诣也已相当深厚,并拥有自己精心挑选的亲卫。

然而她最后竟以那种几乎最不可能的方式被人杀害。

朱鸾有预感,这恐怕是一场精心谋划的杀局。

针对她,也针对天后娘娘。

真是有意思。

你在哪里呢?我的仇人?

面对那冥冥中的森森恶意,朱鸾不仅没有感觉到一丝恐惧,久违的杀意从她的骨子散发出来,烧着她的魂魄,眼睛亮的可怕。

不管你在那里,不管你是什么人,哪怕你死了,我也要将你从地狱里揪上来。

为我自己,也为,我的母亲。

人生博弈,今朝再来。

朱鸾露出一个冷酷的笑,抹干净嘴角上残存的鲜血。

且看,鹿死谁手。

……

朱鸾又回到了寿安堂,在满院仆妇们的注目礼中,她去向白老太君赔罪,并表示自己打算长住寿安堂,陪伴曾祖母以尽孝心。

满院上下连带白老太君在内都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最后白老太君耐不住她磨人的功夫,打发陈婆子在东院客房给她收拾了间屋子,朱鸾带着玉莹空着手住了进去。

这一晚,她睡得很好。

清晨卯初,朱鸾醒来,即时睁眼,但没有起身。她平卧在床上,宁静心神,思绪放空,舌抵上腭,开始导引行气。

她用的不是什么稀罕的功法。而是在大周流行已久的《太上感应导引术》,是基础的道门功法,士家大族多作为养气之术修习,而修得真髓的便能练成内息,踏入武道修行之途,当然,这样的人是少数。

武林高手一瞬间散尽功力重新开始。

满级大号从新手村重练。

这样的境遇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可没有那么轻松。

但朱鸾心思纯粹,是个倔强性子,认定了就执拗。

小丫环玉莹在朱鸾身边的拔步床上睡的香极了,发出细细的鼾声。

就在丫环的呼噜声里,朱鸾完成了第一次的聚气。

虽然这副孱弱的身体没有一丝反应,但朱鸾并没有感到丧气,完成导引后,朱鸾翻身起床,自己铺床叠被,开始洗漱。

洗漱完,玉莹这个起的比小姐还晚的心大丫环终于醒了,一番鸡飞狗跳之后,朱鸾在玉莹的服侍下和白老太君一起共进早餐。

早餐她依旧吃的很香,连吃了四个包子两碗粥,连带着白老太君都比以往多吃了一些。

吃完早餐,用香茶漱口后,朱鸾走进净房,确定四周无人之后,她将手伸进胸口,掏出了护花铃。

护花铃是她五岁的时候收到的生辰礼,虽然是珍贵的空间法器,但朱鸾从始至终只用它来储存天后娘娘送给她的生辰礼。

所以现在摆在面前的其实可以说是天后娘娘专门送给朱鸾的生日礼物大集合。

朱鸾轻轻摇动护花铃,从里面掏出一个玄铁护腕。

朱鸾满怀眷恋的端详了一下这个护腕,有些屈辱的将其扣到了自己的手腕之上。

这个玄铁护腕看上去普通,其实这是军中轻甲的一部分,是大周最为精锐的王师才能配备的装备之一。只围于手腕,隐蔽便携,只三寸余宽,但内里却能藏四根毒针三把短刀,毒针见血封喉,短刀薄如蝉翼吹毛即断,按下护腕外侧的机关,只需握拳便可启动内里的机簧,毒针和短刀能瞬间打出好几丈远。

这是杀伤力极大的暗器。

而朱鸾手中的玄铁护腕更是特殊,和军中成年男子使用的尺寸不同,要明显细上一圈,里面的毒针和短刀更是大宗师古石亲手打造,现在估摸着已经绝版了。

之所以如此小巧精致,那是因为这是朱鸾六岁时收到的生日礼物,天后娘娘专门给她定做的。

在她还尚且弱小无力的岁月里,正是这份礼物帮助她在波澜诡谲的宫廷中活了下来。

而这个护腕,朱鸾满十岁之后就不再带了。

虽然重新带上护腕有些不好意思,但朱鸾还是按下了护腕外侧的机关,因为她今天要去一个重要的地方。

她要去段府,和朱九小姐的婚约做个了断。

强龙不压地头蛇,而段府就是徽州的地头蛇。

如果段府真的想要做些什么维护自家少爷的尊严,这个护腕便是她的准备。

距离段二公子和晋阳公主到达徽州,还剩最后一天。

第八章 段家

自前朝太祖皇帝创立国试制度以来,徽州府这个原本没有那么出名地方变得出名起来。

在三百多年的国试历史中,徽州出了十位状元,上千名进士,有“连科三殿撰,十里四翰林”的美誉,是名副其实的状元之乡。

而在这样的状元乡中,徽州休宁县安平镇段氏更是其中翘楚,诗书传家,人丁虽然算不上兴旺,但是族中男丁,五服之内俱有功名,立族两百年内出了文举人二十余位,文进士八位,文探花一位,武举人八位,武进士九位,这一记录在徽州至今无一户人家打破。

而段氏族学名师汇集,声名远扬,是徽州金榜题名人数最多的书院之一。

这样一个诗书传家的清贵人家,在官场中无人敢小觑,在当地则备受尊崇。

段氏老族长的长子前几年已经去世,去世前官至从二品。

如今的段氏老族长的长孙官至正三品吏部尚书,是段氏官位最高的人。

能够嫁入这样的人家,即使只是作为填房,段夫人秦氏也觉得十分满足。

段家的家规森严,男人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而到了这个岁数无子的男人毕竟是少数,饱读圣贤书的段氏子孙往往也没有那个脸皮和心思再纳妾。

二十年前,段家大老爷的原配范氏去世后,秦氏作为填房嫁进了段府。

段家老太太去的早,上头没有婆婆,丈夫也没有妾室,秦氏的日子舒心极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前头的原配留下了个长子,秦氏嫁进来的时候小男孩已经十三岁了。

不过秦氏也没有太当回事,段氏的家训是男人的功名自己去挣,不要指望着从祖宗手里继承什么,段家的大少爷十二岁就独自一人外出求学,和秦氏也没有什么太多见面的机会。

但嫁进来两年后秦氏生下了自己的儿子,心态就变得不那么平和了。

主要是因为范氏的那个儿子实在是太优秀了。

十五岁就在乡试考中了第一名,轰动了整个徽州,成为了风光无限的神童解元,二十岁又成了最俊俏的少年探花,前来提亲的人险些将门槛踏破,最后竟获得当时的圣上天后娘娘的赐婚。

秦氏的心中不免嫉妒起来。

当段老爷说想要将自己和秦氏生的的幼子和当时的英国公嫡女定下婚约的时候,秦氏没有反对。

毕竟英国公是世袭罔替的一等公爵。

而秦氏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年的英国公竟那样短命,结下婚约没多久就命丧黄泉。

也不知道是不是段家的遗传太好,自己的儿子在进入学堂后大放光彩,文学武道皆天赋异禀,和他哥哥相比毫不逊色,也成了徽州府家喻户晓的神童案首。

当年和儿子定下婚约的朱九小姐在徽州府的名声和她的地位一起一落千丈,传言中她和婶母堂妹一起出门做客的时候丝毫不懂礼数,蠢笨无知,大出洋相。

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怎么偏偏和自己惊才绝艳的儿子有婚约。

刚刚听到外门的婆子周妈妈传讯说朱九小姐上门了,正和自己的女儿有说有笑准备迎接儿子回家的秦氏立即糟心的不得了。

秦氏叹了一口气,放下给儿子做的针线,皱起了眉头。

“母亲,”帮秦氏挑选花样的女孩子抬起头来,“那个无才无德的女人又来了吗?”

“芷云。”秦氏安抚的摸了摸女孩子头,但语气还是比较严肃的,段氏家训里就有不随意议论他人这一项。

这是秦氏的长女,段二郎的胞妹段芷云。

和她名满天下的两位兄长一样,她也继承了段家人的天赋,擅长诗词曲赋,是徽州府有名的才女。

秦氏希望女儿保持兰心蕙质大家闺秀的素养,不要掺和进这些糟心事。

“本就是如此。”段大才女连骂人都带着仙气,文绉绉的。

“这女子无才无德还对二哥哥痴心妄想,如地上淤泥妄图染指天上明月,作为妹妹,我又如何心安。”

秦氏无奈扶额,“可这婚事是你爹爹生前定下的。”秦氏说道,“虽然是你爹爹和当年的英国公比试的时候打的一个赌,”说到这里秦氏加重了语气,段芷云的眼睛也亮了三分,“但毕竟当时也留下了婚书,朱九小姐父母双亡,这也不好强逼着……”

“母亲,”段芷云目光灼灼的打断她,“就像您说的,婚约定下的时候二哥哥才五岁,又是父亲和英国公酒后比试乘兴立下的,怎么就能当真呢?”

段芷云的语气变得尖刺起来。

“也就只有攀龙附凤之人才会把这样的婚约抓着不放,”她继续说道,“二哥哥才华天纵,惊世无双,这次又是皇帝陛下金口玉言让晋阳公主和二哥哥结伴还乡。”

“皇帝陛下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段芷云压低声音,“母亲,君要臣如何,那就只能如何呀,我们这也是没办法的。”

“你说的是,我们这也是无奈之举。”秦氏仿佛下定了决心,站了起来,吩咐道“开门,我去见见她。”

房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秦氏在陈妈妈的搀扶下,向室外走去,一位站在屋檐下的看上去像是个管事的中年男子静无声息的跟随其后,秦氏闲庭信步一般缓步前行,高耸发髻上插着的名贵珠翠和身上的环佩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看上去很有大家命妇的风范。

这是徽州段氏的府邸,庭院设计的极为风雅,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春风拂面,秦氏不由得的露出一丝的微笑。

由于这间府邸未来的希望,段二少爷即将回来,整个府里都是一片欢欣雀跃的氛围。只不过这欢乐的氛围在偏厅却被阻隔住,丫环婆子的脸上的表情都十分肃穆,甚至有一些沉痛。

因为那个拖累她们少爷的蠢笨女子就候在这间屋子里。

秦氏穿过庭院,来到偏厅前,她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

她停下脚步,望向坐在厅里的那名少女。

突然她眉头一挑。

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惊讶的睁大了双眼。

第九章 乱伦的婚约

秦氏的命很好,不用侍奉婆婆,不用操心儿子的学业,更不需要从事当今时代女性们大多为之奉献终生的宅斗事业。

但这不意味着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娇花。

段家在徽州府的地位决定了她需要和很多位高权重的人打交道,参与筹办很多世家大族沟通往来的活动,秦氏精通庶务,一双眼看百样人。

阳光穿过纸糊的窗户,留下淡淡的光晕。

当秦氏将目光第一次投入厅中时,在淡淡的光晕里,她仿佛看到了一柄剑。

不过当她睁大双眼细看的时候,厅中依旧只坐着一个弱质少女,剑什么的仿佛只是个幻影。

秦氏定睛仔细打量。

厅中端坐着的少女身穿花样过时的衣衫,眉目如画,面色白皙,形容纤弱。虽然相貌长得不错,但在绝色如云的南方也只能算是不错。

略能引起秦氏注意的也就只有少女的眼睛,明亮清澈,有种说不出来味道。

流光内敛,华韵暗藏。

即便屋内没有其他人,少女依旧坐的笔直,下人端上来的清茶和点心原封不动的放在旁边。

距离下人来报朱九小姐来访其实已经过了一个时辰,秦氏有意晾着这位意图攀龙附凤的女孩子,更希望她能知难而退。

然而桌上的的茶和点心都已经失去了热气,这个传闻中最没有耐心的女孩子竟然入定了一般一动不动的坐了一个时辰。

秦氏上次见她还是在十年前,被当时的英国公夫人心肝肉的抱在怀里,像个年画上的福娃娃。

父母双亡之后,朱九小姐就很少出现在人前,但凡出现就必然闹出笑话,段芷云常常在参加完有朱九小姐的聚会后告诉她这个女孩子是多么的愚蠢跋扈。

而现在,在秦氏的眼中出现的这个朱九小姐,既不像她小时候,也不像女儿所描述的那样。

枯坐一个时辰,却既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反复差人问询,神情平静,脸上连一丝不耐烦的神情都没有。

光在这一点上,心性就已经超过了很多秦氏见过的同龄闺秀。

秦氏皱起眉头来,觉得这个女孩子恐怕不太那么好打发。她摸了摸出门带在身上的一个荷包,跨入了厅堂。

……

朱鸾在玉莹的带路下来到段府已经一个时辰,向门房通报后没多久一位打扮的很体面的老妈妈前来将她带入了这间偏厅,玉莹被安排在门房喝茶,老妈妈和丫环们端来茶和点心后就下去了,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来。

独自一人坐了一个时辰,对常人而言可能难免无聊,但是朱鸾当年在现代做狙击手的时候,常常在掩体里一趴就是一天,早已习惯了等待,并不觉得难熬。

一个时辰过后,偏厅来人了。

进来的是一位中年妇人,衣着典雅,打扮清贵,朱鸾猜到这位应该就是段二郎的母亲,站起身来,对其行了一个晚辈礼。

对于对方让自己等了一个时辰的事情她并不打算说什么,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想为这不感兴趣的人家和婚约浪费口舌,她将手伸进口袋,准备将朱九小姐留下的那份婚书掏出来。

没想到有人比她更心急,只见秦氏拉开手上拿着的一个荷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张看上去有点眼熟的红纸,然后干脆利落的撕成了两半。

“我知道你想来说些什么,”秦氏看着眼前的少女,手一松,撕成两半的红纸就掉落在地上,纸上硕大的“婚书”二字看上去有些刺眼。

她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甚至有些和蔼的微笑,语气温和,言辞却尖刺。

“这婚书当年是一式两份,我知道你手上应该还有一份,但段家是不可能接受这婚约的,就算你拿出婚书,也不过是废纸而已。”

朱鸾皱起了眉头。

秦氏的脚从地上的婚书上踩过,坐到了朱鸾旁边的椅子上,像一个长辈对晚辈谆谆教诲一般絮絮说道。

“我也年轻过,知道你们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总爱偷看写话本戏文,憧憬那些才子配佳人的故事,”秦氏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但是呢,人贵自知,我儿是百年难遇的才子,但你……”

秦氏上下打量了一下朱鸾,捂着嘴笑起来。

“你算哪门子的佳人呢?”

在秦氏的预想里,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是最爱做梦也最爱面子的,即便朱九小姐脸皮再厚,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被羞辱到这个地步,总是会发怒的,而人一发怒,就会做出些不理智的行为,比如就像她之前给那个女孩子做出的示范一样,将婚书撕成两半,愤怒的跑出去。

朱鸾也笑了。

在来见到段二郎的母亲之前,她是打算将婚书还给段家就走的,段家巴不得甩掉朱九小姐,而朱鸾则巴不得甩掉段家。

但现在秦氏的态度让她很是好奇。

秦氏说出那番话后并没有获得想象中的回应,对面的少女只是托腮笑而不语。

简直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看来真是如女儿所说,这个朱九小姐竟是压根没有丝毫的羞耻心!果然是不要脸皮一心攀龙附凤!

不过秦氏心中还是隐隐有些骄傲,正是因为她的儿子如此优秀,才引得这些小姑娘什么都不顾了只想嫁给他。

“你儿子是不是才子我不知道”,朱鸾慢条斯理的说道,“但这个婚约是段府老爷和家父在十年前定下的。”

“呵呵,”秦氏笑了笑,“朱小姐你当年还小,你父母走的早,很多事估计都来不及教你,这个婚约其实只是老爷和你父亲打的一个赌。”

这个事情在朱九小姐的记忆里是有的。

当年朱九小姐父亲和段老爷把酒言欢的时候一时兴起决定比剑,约定了谁输了就去对方家里提亲,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二人都是打算成为亲家的,这个赌约不过是个男人间的面子问题。

最后的结果是段老爷输了,段老爷去英国公府提亲,朱九小姐的父亲也一口答应了。

现在定下婚约的两个男人都死了。

“这事我知道,怎么,段家是输不起吗?”朱鸾反问。

怎么说话呢!

竟敢诋毁段家!

秦氏按下心头的怒气,“这不是输不输得起的问题。”秦氏的声音愈发温柔,“不过是有的人命不好,不是一时的运气可以改变的。”

“即便当初一时走运,但最后还是会从掉回该掉的地方,而有的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不是地上的污泥可以玷辱的。”

秦氏意味深长的看着朱鸾。

“贱命妄图攀龙附凤改变自己的人生,也不过是摔得更惨而已。”

秦氏觉得自己的话已经说的够重了。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和姿态一直都很温和,没有刻意盛气凌人,却把人压到了地底,她没有刻意居高临下,却彰显出了段家的身份,如天上明月尊贵又冷淡的照射着地上的污泥。

她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

也觉得无论如何朱九小姐应该在下一刻爆发,撕毁婚书哭着跑出去。

“我不明白。”

朱鸾对她微微一笑,言语中是真真切切的不解。。

“连乙姓世家都不是的徽州段氏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一等公爵家的女儿?难不成真如坊间传闻的一样,想攀龙附凤的想疯了去肖想着尚公主吗?”

“你!”

秦氏脸上完美的面具碎裂了。

忍不住站了起来。

没事,只是这丫头孤陋寡闻而已。秦氏这样安慰自己

她竭力想要维持自己的涵养,深呼吸了几次。

“看来你真是不学无术,孤陋寡闻。”秦氏平静了下来,声音也不再那么温柔。

“如果是说小儿和晋阳公主的传闻,我也只能说上有圣意不敢揣测,但说到资格,也只有你这般眼皮子浅的女子才只知道抓着爵位不放。”

秦氏的声音中带上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自傲。

“我家大郎十年前就曾经尚了一位公主,可是当时的陛下亲口赐婚。”

话音刚落,秦氏满意的看到眼前的少女脸色变了。

“你家大郎叫什么名字?”朱鸾问道。

“这你都不知道,”秦氏微微摇头。

“正是如今的吏部尚书,段浩初。”

朱鸾如遭雷击。

段浩初。

她死也不会忘记这个名字。

正是她当年的未婚夫。

第十章 小叔子成为未婚夫之后

那是永昌八年的事。

也就是上上辈子,朱鸾死的那一年。

那一年,她十九岁。

未婚。

放在古代这差不多算是老姑娘的年龄了,但由于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皇族子弟特别是公主,出嫁的年纪往往要远远晚于民间。

虽然只是个养女,但是在天后娘娘登上皇位之后,身为天后娘娘最宠爱的女儿,朱鸾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从她十五岁及笄后开始,就有老臣开始试探性的向天后娘娘询问对她的婚事的安排。

她也曾被天后娘娘数次叫到身边,询问有没有意中人。

其实她的婚事并不难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没有亲生父母,只要天后娘娘亲口赐婚,她就会听从天后娘娘的安排。

然而天后娘娘坚持要她“自由恋爱。”

当年还没有穿越到现代的朱鸾并不懂什么叫“自由恋爱”,一心扑在天策书院的学业和武道修行上的她只是练剑、练兵、读书、修行一直修行。

没有人敢公开追求天后娘娘身边红人的她,她也没有对谁产生特别的感情。

就这样三年过去了,十八岁的朱鸾依旧没有议亲的对象,老臣中开始有人针对此事谏言了。

即使淡定如天后娘娘也开始着急起来。

于是朱鸾每日的任务除了读书修行又多了一项任务,就是陪天后娘娘看世家大族送上来的适龄男子画像和卷宗。

不过往往朱鸾还没有提什么意见,皇帝陛下自己就开始不满意起来。

不是嫌弃人家儿郎文才武略不够,就是婆媳妯娌关系复杂,要么是成亲前就有了通房庶子,总之拖到朱鸾十九岁,还没有合适的对象出现。

直到那一年国试殿试,殿试结束后,金榜题名。

当年会试的榜首年方二十岁的会元没有在殿试中被点为状元,而是点了探花。

但是这位探花郎还是引起了轰动,据说坊间皆言探花郎的文章实比状元公的出彩的多,皆因历来探花都点那俊俏的,天后娘娘不愿年轻俊才风头太盛,出于爱才的原因这才委屈他做了探花。

这位史上最年轻的探花郎,正是段浩初。

一时间段浩初的才名俊名传遍了大周朝的大街小巷,不知俘获了多少闺中少女的芳心,每年国试结束,都有那榜下捉婿的,只要金榜题名,连那年老体衰的老头都会变得抢手,更何况段浩初这般年轻俊朗的少年英才。

坊间纷纷传言,不知道这般好儿郎会被哪家给捉走,神都的世家大族们纷纷摩拳擦掌,赌坊里甚至还出了赌探花郎最终会花落谁家的赌局。

朱鸾至今还清晰的记得第一次见段浩初时的情景。

那一天她刚刚练完剑,身上一片白气腾腾,收了剑,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正打算去沐浴,天后娘娘身边的大太监突然来传话,说天后娘娘叫她立即到前朝的明光殿去。

话传的的急,朱鸾以为有什么急事,没换衣服就往明光殿跑。

然后到了明光殿,就看见天后娘娘坐在皇位上,下面跪着个年轻书生。

天后娘娘看到她眉头一皱,但又有些关切的说道:“冒冒失失的,怎么满身是汗衣服都不换就过来了。”

朱鸾一脑门子的问号,天后平日不拘小节,并不在意朱鸾穿成什么样来见她。

然后天后温和对跪在地上的年轻人说道。

“你起来吧,这就是孤的女儿,平日被孤宠坏了,你应该知道她。”

年轻人站起身来,转过来对身后的朱鸾行礼。

“微臣段浩初参见公主殿下。”

朱鸾这才知道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探花郎段浩初。

他的确如坊间传言,模样十分俊朗。

在光线有些昏暗的大殿里,这位年轻公子依旧如星子般炫目。他身姿挺拔,长身玉立,剑眉星目,英姿勃发。

最难能可贵的是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非常的“正”,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令人肃然起敬的浩然正气。

朱鸾向他点点头,然后抬眼看坐在上方天后娘娘。

天后娘娘脸上俨然是一幅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神情。

朱鸾心里有数了。

这就是她和段浩初的初遇。

随后的日子里,在天后娘娘的安排下,她和段浩初又见了几次面,朱鸾发现这位男子的确是鲜有的能满足天后娘娘挑剔条件的青年,和自己年龄相仿又才华横溢,书香世家出身还家训严令四十前不许纳妾,随着年岁推移,朝堂上隐隐有送公主去和亲的倾向,于是后来在天后娘娘问她是否原意嫁给段浩初的时候,朱鸾点了头。

她也曾直言不讳的问过段浩初,如果他不愿意娶她绝不会有皇族势力相逼,段浩初也曾信誓旦旦的告诉她,他真心想要娶她为妻。

就这样,朱鸾和段浩初定下了婚约。

神都里无数待嫁少女的梦至此破碎,探花郎花落皇家,成为一段佳话。

段浩初的父亲已经致仕回乡,段浩初一人在神都求学,之后为官也会被安排在中央,天后娘娘御赐了公主府,二人婚后将留在神都。

纳采、向名、纳吉、纳征、请期五礼已经完成,由于朱鸾是公主,最后一礼嫁到夫家的亲迎礼就省去了。段浩初的父母在书信中感激了天后娘娘的赐婚,从老家启程,赶往参加在神都的大婚。

但在这对父母来到神都之前,朱鸾就死了。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自己晚一点死,就能在上上辈子见到眼前的这位段夫人了。

她当年对自己的婚事缺乏实感,公主也没有要嫁到夫家的压力,更加上相信天后娘娘的眼光,也就没有去仔细调查未婚夫的家人,整天忙公事忙的昏天黑地,无暇他顾,完全不像个备嫁的新娘。

现在回想起来,段浩初的确告诉过她他的祖籍在徽州,而他的亲生母亲已经去世,父亲再娶,有一个五岁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四岁的同父异母的妹妹。

但穿到朱九小姐身上之后,朱鸾只听见别人段二郎段二郎的叫他,也没有多想,徽州那么多姓段的人家,谁能想到会如此的巧呢?她又如何能联想的到当年那个五岁的孩子身上?

没想到……

当年那个五岁的小豆丁……

居然成为了自己这具身体现在的未婚夫……

虽然没有最后拜堂成亲,但是在礼法上,朱鸾已经可以算是段浩初的妻子。

那么这位段二郎,就是她的小叔子。

而她本是他的嫂子。

她的小叔子成为了她今生的未婚夫。

想清楚这段关系后,朱鸾心里自动将身上的这段婚约翻译成了“你要和小叔子乱一下伦。”

乱伦,多么恐怖的一个词儿,想到就令人头皮发麻。伟大的红楼梦里就有句话形容贾府“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在如此惊恐之下,朱鸾的心跳频率猛地跃升至每秒一百五。

一瞬间只觉得的天雷滚滚。

第十一章 嫂子

纵然这位段夫人秦氏出言不逊,但是自始至终朱鸾都是准备退婚的。

她虽然答应帮朱九小姐报仇,但并不打算代替她嫁人,朱九小姐心中的良人不是她朱鸾的良人,她又何苦抓着这个麻烦的婚约不放呢。

但没想到退婚途中竟然闹出了这样一个神展开,虽然究其因果在于她对自己上上辈子的婚事太不上心,但是既然扯上了她当公主时候的事,那今生的这桩婚约也就不再那么好处理了。

秦氏的话打断了朱鸾对过往的回忆。

“我知道对你这样的小姑娘来说,总是认为自己的身份最为尊贵,却不知道即便外面的壳子再华丽,内里也不过是下贱的败絮而已。”

秦氏悲悯的说道。看朱鸾的眼神就像看着地上的蝼蚁。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秦氏发现在她说出非亲生长子的名字之后,一直以来八风不动稳重如山的少女终于出现了激烈的情绪波动。

她自以为戳到了少女心中的痛处,于是更卖力的加上了一把火。

婚书已经被撕毁了一份,只要少女将自己手上的婚书撕毁,这件事就死无对证,不管再发生什么事段家的名声都不会有丝毫的受损,她自有手段能让眼前的少女身败名裂,再也无法出现在自己儿子面前。

偏厅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

秦氏保持着菩萨般的笑容,眼珠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冷冷的注视着朱鸾,等待着少女的愤怒。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完全出乎了秦氏的预料。

她看见眼前的少女再度微笑起来,然而和之前恬静的笑完全不同。

笑容里似乎有些苦恼,又掺杂着几分哀伤。

朱鸾把手从兜里拿了出来,抬起头,对秦氏平静的说道,“夫人,其实你误会了。我本就不想嫁给令郎,这次来贵府就是想来退婚的。”

满园寂静,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秦氏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她说什么?不想嫁给自己的儿子?怎么可能呢?

秦氏仿佛忘记了自己之前逼少女退婚的目的,陷入了新的愤怒,脸上蒙上了一层寒霜。

虽然她很不喜欢有女子对自己儿子死缠烂打,但对于女子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更是嫌恶。

无非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欲擒故纵而已。

这种无才无德的女子又有什么资格摆出这种嫌弃段家,嫌弃自己儿子的态度。

但好在秦氏这些年的段夫人没白当,还是没忘记初衷。

她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问道:“你是说,你原本是来退婚的?”

“是的。”朱鸾坦荡的点头。

虽然内心的感觉依旧怪怪的,但秦氏连同她身后的老妪和管家,屋外的丫环婆子脸上的神情都产生了细微的改变,全都松了一口气。

连外面的阳光感觉都更明媚了。

“但是,”朱鸾突然叹了一口气,“现在退不成了。”少女的声音充满惋惜。

“什么!?”

秦氏和段家众人的脸色突然又变得难看起来。

长久以往为人待客的经验让秦氏直觉少女的情绪似乎发生了变化。

联想到少女之前神色的突然改变,秦氏突然间觉得自己之前好像说错了什么话。

“婚姻大事,既然已经想通,又何必赌气?婚书已经撕毁了一份,只要你……”秦氏的语速变得快起来,言语中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不安和焦躁。

然而秦氏愕然发现眼前的少女竟是突然失去了和她对话的耐心,颇有些自暴自弃的站起身来。

“要想退婚的话,让你儿子的兄长段浩初亲自来和我谈。”

朱鸾绕过杵在面前的秦氏,一边说一边向厅外走去,在门口转过头来说道。

“否则此事免谈。”

……

……

朱鸾一边往段府的大门走去,一边皱着眉头思考着。

她本来是为了免去一桩麻烦而来到这里的,却没想到陷入了更大的麻烦。

如果这位段二郎是别人的弟弟的话,这婚退了无妨。

但是如果是段浩初的弟弟,那么就需要从长计议。

朱鸾没有想到,两辈子都过去了,她和段浩初的孽缘却还没有终止。

她当年死的蹊跷,那种死法宛如有人里应外合精心设计出来似的。

她和天后娘娘的身边很可能出现了叛徒。

那么这样的话,她死的那天和她有接触或者她身边行为略显怪异的人就都有嫌疑。

而段浩初,刚巧不巧就是符合这个条件的嫌疑人。

她正在发愁如何以今生的这个身份见到段浩初,却没想到这具身体竟然是他弟弟的未婚妻。

要想调查清楚段浩初当年的嫌疑,那么现有的和他的这层关系就不能断了。

即便朱鸾自己本身再不情愿,她和段二郎的这段婚约,看来得暂时保持下去了。

就在朱鸾沉浸在思绪中时,突然感到一个审视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朱鸾默默转过身去,然后毫不意外的看到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位姑娘。

或者说是小姐更合适。

这位小姐约莫十四五岁,穿着打扮十分的清雅,却又没有半点寒酸。她站在朱鸾身后,眼睛里像是要飞出把刀子来,把朱鸾从头到脚刮了一遍又一遍。

这位眼里飞刀的姑娘正是段芷云,朱九小姐的的记忆里有这号人物,当年她将其视作自己未来的小姑子,刻意的讨好过,当然这位段才女对朱九小姐的这种行为一直是嗤之以鼻。

段浩初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那么这位就是他的妹妹了,朱鸾心想。

她看了段芷云两眼,转身迈步。

段芷云做梦都没有想到以往看到她就往上凑的朱九小姐竟然也有无视她的一天,忍不住喊道。

“朱九,你给我站住!”

朱鸾努力克制自己不要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转身问道,“段小姐,请问有何贵干?”

段芷云的脸上是止不住的怒气,然而旋即她又冷静下来,盯着朱鸾的眼睛,问道:“朱九,我问你,你会作诗吗?你会射箭吗?你能千里之外取敌军首级吗?你能文争大儒,武盖雄将吗?”

朱鸾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现在的这副身体,的确做不到。

她摇了摇头。

段芷云不知为何,脸上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告诉你,这一切,我的大嫂当年都能做到!”

“而你,这些都做不到,又凭什么成为我段家的媳妇?还想成为我的嫂子?做梦!”

朱鸾先是被那一声“大嫂”给扎了心,然后听到这个小姑娘的嫂子宣言,内心感受十分复杂。

这位段小姑娘,按照这样的标准,你二哥可能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朱鸾没有想到,自己当年的存在意外的提高了段家选择媳妇的标准,而她到底是被这位姑娘嫌弃了还是赞扬了也无从得知。

“你的标准我已经了解了。但关于退婚的条件我已经告诉了你的母亲,其他的事情现在免谈。”

说完这番话,朱鸾转身离开,独留段芷云怔怔站在原地。

段芷云眨了眨眼睛,没料到朱九小姐会说出这般硬气的话,本想追上去,但自矜于才女的身份,跺了跺脚,哼了一声往反方向走去。

朱鸾一边跨过门槛,一边在心里叹气。

这都算什么事儿啊。

……

……

段二公子和晋阳公主到达徽州,就在明天了。

第十二章 徽州少女们的梦

二月,寒风如刀。

徽州百姓翘首以盼的那个日子终于到来了。

这个位于南北方交界处的千年古城,格局如同神都洛阳一般方正规整。高大浑厚的四面城墙内是如同棋盘对称的坊市,东西门、南北门的连接线上各有一条阔达百步的笔直大道,东西向的叫做安平,南北向的叫做宁祥,两条大道十字交汇的州城中央,坐落着徽州府衙。

从徽州城正门通向徽州府衙的宁祥大道上,地面被早早泼水洗净,沿途的街楼林荫上都扎满了彩帛锦带,鲜艳夺目。

一千名披甲以待的徽州府军将士们,持槊列阵于宁祥大道两边,寒光凛冽的槊尖让后面看热闹的百姓都不敢往前挤,只好踮起脚尖,努力伸着脖子往东边张望。

街道两边的彩楼上,各大世家的小姐媳妇们早已占好最好的位置,准备好了瓜果荷包小手绢,激动的看着窗外。

远方穿来了开道的锣鼓声,一百骑慓悍健壮的大周官兵出现在徽州百姓的视野里。

开道的官兵之后,是一个浩浩荡荡由数十辆大车组成的车队,迤逦如长龙。

最中间那辆车的最为华丽,整体由明黄和朱红色构成,雕梁画栋,地位明显最高,因为车前的是五头通体雪白的骏马。

驽马五驾,仅仅比天子少一驾。

这辆车很大,称之为辇更为合适。

这正是当今皇帝高旦唯一的胞妹,晋阳长公主的仪仗。

街道两边响起了百姓们的欢呼声。

徽州知府宋明轩率领属官们在城门前迎接。

开道的官兵训练有素的摆出了一个护卫的阵型,车队在城门处停了下来。

伴随着银铃的碎响,中间最大的马车上的帷帘被一位女官掀起,对坐在辇中的女子说道:“殿下,徽州城到了。”

“是吗?原来已经到了。”

帷帘后的一身华贵雍容的晋阳公主低声说道。

她穿着公主的翟衣华服,身披一件大红缎面貂皮里的鹤氅,内着赤金满绣的大红地缠枝玫瑰罗裙,头挽的凌云髻上插着一支振翅欲飞的赤金凤凰步摇,凤口衔珠,缀满艳色剔透的红宝石,雪白的皓腕上戴了一串红玛瑙佛珠,一身华贵红艳的色彩配上她明丽大气的相貌,在冬日里如一团暖阳,仿佛将天地间都燃了起来。

晋阳公主扶着女官的手走出了马车。

在场的众人都眼前一亮。

周围的官员和百姓心悦诚服的俯身下拜,跪倒行礼。

“参见公主殿下。”

晋阳公主抬头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面前巍峨的徽州城墙。

她的思绪在一瞬间恍惚了一下。

随后她很快凝聚心神,对周围跪倒一片的众人说道。

“平身。”

宋明轩站起身来,拱手走到晋阳公主面前,“微臣是徽州知府宋明轩,恭迎殿下来到徽州,已在府上为准备好了宴席,为殿下接风洗尘。”

“宋大人费心了。”

宋明轩抬起头来,有些疑惑的环顾了一下四周,迟疑着问道:“听说徽州府当年的府试案首段公子和公主殿下同行,不知……”

“段公子思乡心切,已经先本宫一步进入了徽州城中。”晋阳公主淡淡道。

“原来如此。”徽州知府诚惶诚恐的答道,“请公主殿下上车入城,会有府军在前方引路。”

晋阳公主的仪仗浩浩荡荡驶入了徽州城,欢呼声继续震天的响了起来。

夹道欢迎她的徽州百姓们纷纷挥舞起准备好的红布条,彩楼上的年轻的女子门挥舞着手绢和鲜花,冬日里再刺骨的寒风也无法让今天徽州城的热情稍减几分。

而当女官打起帘子,晋阳公主向车外挥手致意的时候,远离政治中心平素没见过皇族的百姓们更是不顾卫兵们的阻拦疯狂的向前方挤去,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虽然最终热狂的民众们还是被公主的护卫拦住了,但他们手里的东西却没能被拦住。

一时间,手绢、香包、同心结还有隆冬里极难见到的鲜花像雨点般地洒落,只是片刻功夫就将公主的车队变成了一片锦绣花海。而那些被洗净的水灵灵瓜果,更是不要钱般地往车队里不停地扔了过去。

……

……

“啧啧啧,掷果盈车啊,好大排场!这场面简直能和当年大姑姑出游相比了。”

路边的一个茶摊里,一个戴斗笠的年轻人接住从楼上掉下来的一个香瓜,咔嚓咬了一大口,含含糊糊的说道。

往常人来人往的茶摊现在一片冷清,连煮茶的老板都跑去看公主仪仗去了。整个茶摊只有一张桌子上有人。

是两个戴着斗笠的年轻人。

“徽州比不得神都,百姓们没有见过什么皇亲国戚,自然就热情了一些。”

坐在啃瓜年轻人对面的一位少年笑着说道。

他将斗笠稍稍掀起一些,露出轮廓俊朗的下巴,往人群外的公主仪仗眺望着。

“还是二郎你有先见之明,如果你没和我一起先溜进城,现在估计早坐在车里被瓜砸死了。”对面的年轻人继续大快朵颐,啃完瓜,他鬼鬼祟祟的往四周瞟了一圈,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长舒了一口气。

“这没人,全去看我那倒霉姑姑去了,二郎你也把斗笠摘下来吧,顶着怪累的。”

坐在他对面的少年,段二郎闻言伸手将斗笠也摘了下来,端端正正的摆在了桌面上。

少年郎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一身旧长袍,穷书生打扮,可那模样生的真是俊俏,俊俏的让人见之难忘——面如冠玉,鼻梁高挺,目似寒星却不让人觉得咄咄逼人,一身温润如玉的气派却又挺拔如青松,文质却丝毫不文弱,在日光下,只消瞧上一眼,便眼前一亮,心生动容。

“啧啧啧,不愧是段尚书的弟弟。”对面的桃花眼青年啃完瓜,又抄起一杯茶,咕咚咕咚的喝着,调笑道,“这俊的我都要动心了。”

“殿下说笑了。”段二郎听了也不生气,因为他知道眼前的青年就是这样一个不正经的人。

这位喝起茶来一股子草莽气息的青年偏偏是个正儿八经的皇族,正是当今皇帝兄长的嫡子,神都有名的纨绔王爷——新安小郡王。

第十三章 囚禁

新安小郡王高润今年十七岁,一双桃花眼生的迷人多情,但脸上浓黑的剑眉又给他添上了几分桀骜之气。总之是个看上去卖相极好的青年。

虽然他皮相生的好,但却是个让天策书院无数夫子揪断胡子的问题少年。

天策书院即太祖皇帝建立的天策府。

天策府的年纪比大周朝都还要长一些。太祖皇帝还是乱世中的一支义军首领的时候,就建立了天策府,广招贤士培养人才,其地位在武官各官府之上。

大周帝国统一北方后,南下灭夏郑楚燕四朝统一中原,剪除地方割据势力,打败后金王庭进犯,平定西域北疆,在这无数场战役中,天策府立功至伟——太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有三分之二都是出自天策府。

太祖登基为帝后,取消了天策府的军府之职,设天策武院,专门培养宗室子弟和忠诚于皇室的统兵将领,成宗皇帝继位后加设天策文院,将文武两院合称天策书院,专门为皇室培育文弼之才。

天后娘娘登基后,将天策书院分为上下两院,上院依旧培养宗室和皇族子弟,下院则有教无类,向平民百姓中的有才之士敞开大门,而在天策下院取得不菲成绩的英才更能够升入天策上院,享受和皇族同等的教育资源。

大周能够在群强环绕的中土大陆屹立不倒,统治稳如磐石,和天策书院培养出的文武英才是分不开的。

而大周皇室子弟在天策书院的培养下代代都有英杰出现,成宗皇帝更是睥睨整个大陆的大宗师。太祖皇帝遗诏规定,皇族五岁均要入天策书院,成为天策童生,三年后进行入院考核,淘汰十分残酷,基本刷下一大半,通过的才成为天策书院的正式学生。三年后再次进行晋级考核,通过的成为“天策下士”,基本又刷下一半。之后十四岁时进行“天策中士”,十七岁进行“天策上士”考核,未通过者淘汰。能顺利晋级成为“天策上士”的,便可称之为皇族少年一辈中的佼佼者了。

而在上士之上,还有少卿、卿士、上卿、少将、御将、上将六级,后三者更是书院的核心,无一不是卓绝者,如果是宗室和平民士子,一旦入朝为官,便是帝国重臣,如果是皇室子弟,更有可能成为皇位的有力竞争者。成宗皇帝就是天策书院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天策上将。

一般作为皇室子弟,为了保持皇室的威严,少说都得要混个天策中士,而这位新安小郡王,身为皇帝的亲侄子,却是个难得的奇葩,每天溜猫逗狗,十七岁了连个天策下士都还没有混到。

眼瞅着宗室里十岁的娃娃都要爬到他前面去了,皇帝陛下也是没了办法,碰巧段立峥从天策下院晋入天策上院,随后要回乡参加乡试,久闻段家族学大名的皇帝立马派人将混迹青楼的新安小郡王绑来,塞进了同行的晋阳公主的车队,指望学风浓厚的徽州能让这个侄子洗心革面,重创辉煌。

“真是烦死了,”新安小郡王摇晃着脑袋,“我根本不是读书的材料,到哪读都是一样。”

“陛下也是为殿下你好。”段立峥笑着安抚道。

“其实早些年皇族没能成为天策中士的人多了去了,只是到了大姑姑那会儿,她的晋升速度生生刺激了整个宗室,所有人都头悬梁锥刺股,才拉高了平均水平而已。”新安小郡王生无可恋的说道。

第二次听到他提起那个姑姑,段立峥沉默一会儿。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过了许久,段立峥声音低沉的问道。

“大姑姑?”原本没个正形的新安郡王不自觉的坐直了一些,挠了挠头。

“其实我记得的不多了。她死的时候我才七岁,很多事情都是后来听夫子说的,”他答道,“只有一件事情我记得很清楚。”

新安郡王的嘴边浮起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小的时候住在宫里,有一次外头下大雨,我不能出去玩,哭着闹脾气,宫人们拿我没办法,那个时候大姑姑也才十五岁,为了哄我,在我的床榻里塞了很多糖和点心。我爬上床,一掀开被子,‘哇’的一声,被子和枕头底下都是糖果,我破涕为笑,含着糖果睡着了,连梦都是甜的。”

这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但是在那个冷冰冰的宫殿里,每想起这件事,他都会觉得很甜很甜。

“事后大姑姑被教养嬷嬷骂了很久,”他笑着说道。

听完这番回忆,段立峥的眼神有些飘忽。

“真好,有这样一个姑姑。”他站起身来,对新安郡王说道,“走吧,殿下,我们还得去参加公主殿下的接风宴。”

……

……

徽州城的热闹和朱鸾无关。

正所谓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朱鸾无意扮深沉,她其实很想上街边去看看热闹,很早就让玉莹准备好了拜帖,打算好好拜访一下晋阳公主。

然而昨日她刚从段府回来,就有婆子和白老太君通风报信,吃完晚饭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只听外面咔哒一声响,朱鸾和玉莹两人被反锁在了屋子里。

又被反锁了。

朱九小姐看来和反锁这件事格外有缘。

白老太君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一天的干粮放在桌子上,明天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屋子里,等明天过去,自会放你出来。”

这是被囚禁了啊……

白老太君不愧是女中豪杰,办事那么干脆利索。

朱鸾戳破窗户纸,看见外面的门框上挂着一把明晃晃的大锁,结实又牢靠,门槛和窗户处还各自守着两个婆子。身边放着装满食物和水的篮子,看架势是要和朱鸾斗争到底。

这样的守备想要悄无声息的逃出去是几乎不可能了,寿安堂外还有层层护卫。硬闯出去也并非办不到,但是……打草惊蛇后,自己在寿安堂也别想再待了。

况且自己身边还有个小丫头。

主子越狱,打死丫头的案例可是不少。

朱鸾在屋子里待到了晋阳公主到的这一天,做完例行的晨练,正在思索该如何摆脱这个困境。

突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第十四章 堂姐

白老太君和英国公夫人李氏作为有诰命的女眷已经于今天早晨出发,前往知府大人的府上参加晋阳公主的接风宴。

得力的仆妇都被白老太君带走,整个寿安堂变的空空荡荡。

在这安静的空间里,骤然响起的“当当当”的敲门声显得十分突兀。

“妹妹,妹妹,我来救你了!”外面响起一个急切的女声。

朱鸾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注视着门口,没有起身。

原本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的玉莹却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激动的看向朱鸾,“小姐,有人来救我们了!”

哦呵呵。

朱九小姐被活活烧死在房间里都没见有人来救,怎么自己这就被关了个禁闭就有人踩着七色祥云来救了呢?

“妹妹,妹妹,你没事吧?”外面的喊声愈发殷切,女孩子的声音娇嫩的快要滴出水来,情真意切到令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可惜朱鸾是个铁石心肠,屁股牢牢扎根在椅子上,努力汇聚着丹田里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一点子气,完全不想理会外面那个戏多的“姐姐”。

然而小丫头玉莹天生是个不会看脸色的,冲到紧闭的门前,圆脸贴到门框上,对外面喊道:“是七小姐吗?我们小姐被老太君禁足了!”

七小姐?哦呵呵,现任英国公夫妇的嫡长女。原来是她啊。

只听外面啪嗒一声响,门口的大锁被打开,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位少女的身影出现在朱鸾主仆眼前。

踏进屋内的小姑娘约莫十六七岁,身姿纤柔如弱柳扶风,容貌算不上绝色,但一双水雾弥漫的大眼睛噙着浅浅的泪花,自带楚楚可怜的气场。

“九妹妹!”朱家七小姐朱玫看到屋中央的朱鸾眼前一亮,一声妹妹喊得愁肠婉转余音绕梁,快步走到朱鸾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晋阳公主和段二郎刚刚已经进城了!我四处寻不到妹妹,方才知道祖母竟然这么狠心!将妹妹给关了起来!”朱七小姐絮絮叨叨的说道,“我知道妹妹此刻一定心急如焚,祖母不在这些刁奴竟然还敢关着主子!走,我来救你出去了!”

“你哪来的钥匙?”朱鸾迟疑的问道。

“嗯?”朱玫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没料到还会被这样问,这个蠢堂妹不应该对她感激涕零然后立即冲出去大闹接风宴吗?

“门口婆子给我的,我毕竟是国公嫡女,这些刁奴不敢造次。”朱玫有些磕巴的回答道。

“哦。”看来寿安堂也不是铁板一块,李氏也安插了人手在里面啊,朱鸾心想。

“但出府的路上还有很多婆子和护卫呢!”朱鸾一脸真诚的请教道。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就要倒的朱七小姐却似乎突然来了精神,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递到了朱鸾手里。

“没事,我已经帮你想好了。”朱玫信心满满的说道,“你拿这把匕首挟持着我出去,我是国公嫡女,他们不敢不放行的!”

朱鸾有些惊讶的抽出匕首,发现这匕首无锋无刃,外表看上去却寒光闪闪,端是个做戏吓人的好道具。

准备的真是充分。

“这……不太好吧……”朱鸾脸上浮现犹疑之色。

朱玫内心有些烦躁,直觉今日的堂妹不知为何没以往好糊弄。

朱玫沉默了片刻,大眼睛里的水雾越发的浓了,无比真挚的注视着朱鸾,“没关系的妹妹,你如今却被困在这里无法和心爱之人相见,姐姐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只要能帮助妹妹见到良人,姐姐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她温柔的笑着,连声音的余韵都仿佛泛着暖意。

这便是朱玫的厉害之处。

再肉麻兮兮的话,配上她的形象气质,说出来意外的有种打动人心的效果。朱九小姐的记忆里,直到她死前听到叔父婶母想把自己的婚约换到朱玫身上之前,都一直认为这位堂姐就是个温柔疼人的女子。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朱鸾露出同样的笑容,一脸真诚对朱玫说道,“既然如此,真是谢谢堂姐了。”

她唰的一声抽出匕首,手腕一个翻转,匕尖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身形一闪转到朱玫身后,刀刃精准的搁到了朱玫白嫩的脖颈上。

朱玫只觉得脖子一凉,瞬间头皮发麻,她甚至有种错觉,自己的脖子已经被刀划了一圈,脑袋在脖子上摇摇欲坠。

一股冷气从头泛到脚。

然而当她颤抖着回过头,那个堂妹只是笨拙的抓着匕首对她笑,摸了摸脖子,上面一道口子也没有。

……

……

接下来就像是被设计好的一样,挟持着七小姐的朱鸾一路畅通无阻,门口停着朱玫准备好的马车,朱鸾和朱玫上了马车,玉莹也跟着爬了上来,车夫一甩鞭子,马车向知府府邸驶去。

朱玫堂姐在安排出逃方面简直是一条龙服务,没过多久马车就来到了徽州知府宋明轩的府邸,只见整个府邸张灯结彩,门庭若市,但府邸外的一圈披甲执抢的官兵和手拿劲弩的弓箭手又给热闹的场面添上了一丝肃杀。

门口每一个进去的宾客都仔细核对请柬后方可放行。

看到这样的场面,朱玫顿时心虚起来。

虽然在其他方面安排的面面俱到,但是唯独这次的请柬伪造不得,她手上也只有自己的一份请柬,还是母亲动用关系好不容易讨来的。

朱玫和朱鸾下来车,来到大门前面,朱玫向卫兵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请柬,拉着朱鸾就想进去,没想到门口的卫兵长枪毫不客气的一拦,硬生生将二人挡在门外。

朱玫剔透的大眼睛顿时就要滴下泪来,“怎么回事,我可是英国公嫡女朱玫,这是我的堂妹朱瑛,你们竟然敢拦我们?”

卫兵刀枪不入,硬邦邦道:“一张请柬只能进一个人。”

朱玫气的跺脚,她到底只是个小姑娘,在徽州原本无论任何场合,只要她抬出身份必定畅通无阻,却没想到天外有天,这些保护皇族的卫兵丝毫不把其他贵族放在眼里。

但她不把朱九小姐带进去,之前废的苦心可就全白费了。

朱鸾也暗暗蹙眉,她本以为这位堂姐精心安排,为了达到目的一定能将她带到晋阳公主面前,最不济至少能帮她混进宋府,却没想到这般不中用。

看来很难通过正常途径见到晋阳公主。

但晋阳公主是目前唯一出现在她面前的皇族,为了调查清楚娘娘当年的死因,她必须不惜代价见到她。

“堂姐,话说接风宴结束后晋阳公主会去哪?”朱鸾拉住泪眼朦胧妄图打动护卫的堂姐,边往外走边问。

“晋阳公主接下来会在命妇们的陪同下前往九华山上的灵岩寺。”朱玫答道。

上山啊,山路崎岖啊,那在路上也许能找到可趁之机。

朱鸾暗暗打定了主意,但看了眼跟着她形影不离的朱玫,有点头痛。

“堂姐啊,我有心里话想和你说说”朱鸾拉着朱玫往路边的小巷走,为了不打搅两小姐妹谈心,朱玫的丫环婆子只是远远的缀着,其中一个小丫环揉了揉眼睛,突然发现,原本走在大路上的两人不见了!

“哎?”朱玫被朱鸾拉入一个小巷子,心头疑惑,正打算出言询问,可她一个抬头,身边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了!

从巷口进入巷中,多说也就七八步,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刚才还在身边的少女凭空消失了!

一时间,身边只剩下淡淡的风声和远处宋宅里的丝竹声,悠远呜咽。

朱玫的心跳陡然加快,只觉得一股不自然的风从她背后袭来,她猛地转身,身后却也空空如也!

朱玫的后脊梁骨窜起一层冷汗。

突然,一种难以形容的战栗感袭来,一个黑色的布袋兜头套了上来!

她眼前一黑。

第十五章 动手

晋阳公主接风宴。

徽州知府这次下了大本钱,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筹备,徽州有头有脸的人家全都来了。因为晋阳公主是女子,所以这次邀请的主要是各家的女眷。

宋家请来了最红的戏班子,丝竹声一起,整个宋府热热闹闹的欢快无比。

戏台子搭在宋府后花园里,宴则设在正对花园的大院子里,烧着银丝碳的暖炉每隔十步就放着一个,冬日里光秃秃的花枝上都扎满了绢花,整个园子温暖如春。

晋阳公主坐在上首,下面左右各坐了两排徽州府的知名女人们,白老太君和李氏坐在右手靠前的位置,而刚巧不巧,对面坐着的就是段夫人秦氏和女儿段芷云。

李氏之前看到秦氏,立刻热情的上前寒暄。秦氏现在看到英国公府的人就头痛,段芷云更是行了个礼就一言不发。感受到秦氏的冷淡,李氏面上笑容不减,但心里如吞了苍蝇般难受。

都是朱瑛那个死丫头,舔着脸打着段家未过门媳妇的旗子招摇,自家才会被段家轻视如此,如果当初结下婚约的是自己那温柔娴淑的女儿,现在两家的关系又怎会如此之僵!

李氏暗暗腹诽。

众人入席后不久,外面就有人来通报,段二公子和新安小郡王到了。

满席的女人尤其是那些未出阁的,个个都精神一振,睁大了双眼。

两位年轻公子迎着日光走来,为首的一个双目含情,贵气逼人,随后的一个五官俊美,气质出众。

好两位翩翩少年郎!

两人都已经换掉了在茶摊喝茶的破行头,新安郡王换上了王爷常服,段立峥也换上了新长衫,虽未见多华贵,但内里做功考究,清贵逼人。

在座不少年轻少女的脸蛋已经泛起了红晕,带着女儿的中年妇人们也纷纷眼露精光。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侄儿给皇姑姑请安。”

两人向晋阳公主行礼。

“免礼。”

一身华贵雍容的晋阳公主保持着脸上端庄的笑容,对二人说道,“你俩来晚了,该罚酒三杯。”

段立峥和新安郡王干净利索的喝下三杯酒,引来周围一片喝彩声。

由于周围都是女眷,二人不好久留,很快就被宋大人拉到全是男人们的前院,和官员们大谈仕途学问去了。

直到二人离开许久,还有不少小姑娘将脸藏在手绢后面,眼睛恋恋不舍的黏在二人离去的方向。

没过多久,戏台子上的戏也开场了,宴中气氛顿时变得宽松起来,各桌的女眷们纷纷聊起天来。

刚刚那一幕让段夫人秦氏觉得无比荣耀,整个人都红光满面。身后的段芷云也一脸与有荣焉,轻蔑的环视着周围那些羞答答的小姑娘们。

就在这时,妇人们的交谈声传入二人耳中。

“新安郡王和段二公子真是少有的青年才俊呐”,一个妇人感叹道,“这样的好儿郎不知道将来会便宜哪家的女子。”

“新安郡王自有陛下安排,但这段二郎……”一个小媳妇向上首的位子挤挤眼睛,“谁还敢和上面这位抢呢?”

“你还别说,这不正有一位嘛!”一个中年妇人撇嘴道,“说起来人家可是段家正儿八经的未婚妻呢!”

未婚妻二字入耳,秦氏母女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古往今来少有女子对八卦不感兴趣的,其他桌的女眷们也逐渐被这个话题吸引而来。

“哎,话说那朱九小姐今天怎么没来?她不是天天嚷着要见她那未婚夫吗?

众人听到这句话,纷纷去看坐在不远处的白老太君和李氏,李氏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到如今英国公府哪有那个胆子把朱瑛放出来”,一个模样娇俏的女孩子捂着嘴对身边的女伴笑道,“每次朱九小姐出来都能给留下一段趣事,英国公府的脸都给丢尽了。”

这是宋知府的嫡女宋玉雪。

连主人家都开始议论,众人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听说之前英国公府还走水了,那个朱九小姐闹着要自焚呢!”

“可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想吓谁呢,那个蠢货终于有胆子学人家自尽了……”

“没办法,谁叫人家未婚夫要回来了呢,有胆子玩却没胆子死,真是没出息……”

“要是真死了那才叫好呢,终于能还段二公子一个清白了,也算死得其所喽……”

对于所有人都眼热的东西,如果是一个和自己差别很大的人得到它,也许不会有什么不舒服,但如果一个和自己差不多,或者不如自己的人得到,那可就是大逆不道不知羞耻了。

……

……

宋府外面的大街上。

小丫头玉莹发现自己一眨眼的功夫就丢了自己的小姐,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到处乱窜。

结果窜着窜着,突然身边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她拽入了一个小巷。

玉莹只觉得眼前一花,定睛一看,自己的小姐笑眯眯的站在面前。

“小……”

正想出声,却被一把捂住了嘴,朱鸾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身边。

玉莹瞪大了眼睛,只见朱鸾脚下倒着个圆滚滚的物体,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头上蒙着黑布袋,身上被捆的像个粽子的人!

这身衣服……七小姐!

玉莹本能的想要尖叫,却被朱鸾捂住嘴又一把拉出了小巷。

朱玫的丫环婆子已经满大街找小姐去了,朱鸾将玉莹拉到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前面,买了根糖葫芦塞到小丫头手里。

“帮我办个事,看住这位堂姐,我要出去见个人,大概需要半天左右。”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玉莹咬下一个山楂,含糊的问道。

“这堂姐不是好人,接下来的事可不能让她跟着我。”

具体她要干什么可不能和这个小丫头说。

却没想到玉莹抬起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朱鸾,“所以小姐要去宅斗吗?斗倒这些坏女人?”她在外院洒扫的时候,常常能听到二门上的婆子们八卦,常常说些东家的姨娘斗倒了正室西家的嫡女暗算了庶女之类的事,她一直听得津津有味。

但是……想起之前倒在地上还被套了麻袋的七小姐……

“小姐,宅斗不应该是和恶毒女人打上一番机锋,在言辞上压倒她,最后在众人面前捅出那端庄皮囊下的一肚子坏水吗?”

朱鸾笑了笑。

虽然这位堂姐是出于对朱九小姐智力的预估才设下这样的局,但做法实在是粗糙。

“这般拙劣的局如果还那么费事,”朱鸾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读者都会觉得智商被侮辱了。”

“又不是闲的没事干,我很忙的,赶时间,”她柔声说道。

“我一般,“朱鸾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对小丫头说道。

“能动手的绝不哔哔。”

第十六章 闯阵

晋阳公主这次来徽州,是奉了陛下的皇命来徽州九华山上灵岩寺还愿,为大周的社稷祈福。

当年成宗皇帝南巡的时候,途径徽州,就来过灵岩寺。

灵岩寺寺如其名,因寺庙建在石壁岩洞前,故前朝朝廷赐“岩寺”为名,成宗皇帝南巡是在此寺许下心愿,后心愿达成,又御笔加赐“灵岩寺”之名。

寺庙分前后两院,前院地势比较平坦,后院依山而建,内有佛像数处。东南山坡处有一较大岩洞,峰峦峭立,岩石突兀,清泉涓涓,岩形如覆屋,为佛家修身炼形之所。

接风宴结束,晋阳公主和命妇们乘坐滑竿,在五百官兵的护卫下,前往灵岩寺。

队伍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中,即便上山的道路已经经过了修整,但依旧十分狭窄。护卫队队长不得不将官兵分成两长队,将坐着贵人的滑竿夹在中间。

四周森林茂密,深处黑不见底,山中传来猿猴们凄厉的叫声,兵士们面容紧绷,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和弓箭。

晋阳公主的滑竿被安排在队伍的中央,身边陪侍着宫中的陶女官。

在宴上她饮了酒,现在酒力有点上头,正斜倚在滑竿上假寐。

“公主,就快到了。”陶女官帮晋阳公主拉了拉身上滑下的绒毯。

“哦,是吗。”晋阳公主懒洋洋的应道。

抬起头来,灵岩寺所在的大岩壁在道路的尽头隐隐若现。

“总算安全到了,常将军说山路最容易被伏击,奴婢这一路可一直提心吊胆的。”陶女官心有余悸的说道。

“哪有那么容易遇上伏击,”晋阳公主笑道,“我又不是当年的皇姐。”

话音刚落,像是老天想要反驳她的话似的,前面的队伍突然出现了骚动。

“什么人!?”前方军士的喝声传来,在寂静的山林如平地一声雷,陶女官忍不住打个战栗,“这是怎么了?”

“有人?”晋阳公主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眯起眼睛往队伍前方眺望。

队伍的最前方隐隐绰绰浮现出一个翠绿的身影。

定睛一看,居然是个小姑娘。穿着一身普通的青色衣衫,但手脚的衣服都已经用布带扎起,衣服上也都是灰尘和破口,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朱瑛?”,“这不是朱九小姐吗?”“怎么回事?她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她这是想要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似乎有女眷认出了那个小姑娘。

“朱九小姐?”晋阳公主皱起了眉头,她听过这个名字,虽然段家有刻意隐瞒消息,但是皇族专管情报的疾风馆不是吃素的,在调查段立峥身家背景的时候有提到这位小姐,似乎是和段立峥自幼定亲的未婚妻。

这个女子慢慢的走近了,她孤身一人站在上山的路上,莫名有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喂。”

前方传来少女清脆响亮的声音。

“我要见晋阳公主。”

“见我?”晋阳公主失笑,这样的女子在想些什么并不难理解,想必担忧失去未婚夫担忧的快要疯了吧。

虽然只是个弱女子,但这样境遇的女子往往非常偏执,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丧心病狂的事来。

“不见。把她赶走。”晋阳公主兴趣缺缺的重新靠回了滑竿之上。

“喂,公主殿下不见你,赶快走,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收到后面传来的命令的兵士对少女大声呵斥道。

滑竿位于稍后位置的白老太君和李氏这时候也看到了站在队伍前方的朱九小姐,白老太君揉了揉老眼,大怒道:“是谁把这孽障给放出来的!赶紧给我把她押回家去!”

李氏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隐秘的笑意。

“唉。”

朱鸾低头叹了口气。

然后她抬起头来。

站在面前的士兵只觉得少女身上突然泛起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内心一凛,他握紧长枪,说道“你……”

他的话突然被常将军打断了。

“拿下!”常将军喝道,指着面前的女孩子。

“拿下?”作为大周最优秀的士兵之一,护卫队的兵士们对长官的命令已经有了条件反射,下意识举起了手里的长枪,但是他们还是第一次向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发动攻击,动作在一瞬间出现了迟疑。

“你不见我,那我来见你。”清朗的女声在空中飘荡,与此同时,少女的身影动了!

一道幽灵似的身影倏地的掠过,朱鸾精准的捕捉到兵士动作中的空隙,嗖的一声钻了过去,连过两人。

动作和角度都极其刁钻。

仿佛对这些兵士将会采取的动作和时机了如指掌。

“布阵!”常将军大喝道,“防御阵型!”

兵士们回过神来,齐齐大吼一声,十个士兵一组,枪手和弓箭手组合起来,排成了一个坚实又变化万千的阵法。

这个阵法早年由英鸾公主所创,后经过骠骑将军卫保国改良,极少的人数就可以做到,在短时间小规模的防御战中,极其简便实用。

常将军就使用这个阵法无数次的保护过达官贵族,对此阵推崇备至。

然而之后发生一切,彻底颠覆了常将军的认知。

只见少女身形不止,像一个轻飘飘的风筝从兵士丛中掠过,无论阵型如何变化,她都能恰到好处的避过,速度极快,看似毫无章法的四处乱窜,左推一把,右跌一跤,却把严丝合缝的阵型冲出一个个细小的缝隙,刚好够她一人通过。

少女的手脚似乎有些虚浮,动作不够干净利索,虽然数次险之又险的避过,但还是被兵器所伤,然而无论是被铁枪刺到、羽箭擦过,还是摔倒一个跟头,她都毫不在意,她似乎不在乎危险,也不知道疼。

从远处观看这一幕更为怪异,怪异到有些骇人,纤弱的女子和严阵以待的兵士构成了极大的反差,那青衣女子恍若神助,几乎在一眨眼间冲过了三十丈,所过之处五大三粗的兵士们反而东倒西歪,溃不成军。

狭窄的山路和尖叫的贵妇们加剧了场面的混乱,常将军双眼血红,抢身而上,却被密集的人群和滑竿挡住,眼睁睁看那女子往晋阳公主所在之处飘去。

势如破竹。

怎么会挡不住?!

这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防御阵怎么会没用呢!

常将军在心中狂喊,那女孩子一转眼已经冲到了晋阳公主的滑竿前面!

晋阳公主眯起眼睛,手指内扣,放到了袖中暗藏的袖箭的扳机之上。

突然,她睁大了双眼。

快速的跑动和闪避让女孩子脖子上挂着的玉坠被甩了出来。

那是一个白玉铃铛,宛如一朵清丽的小白花,在晃动中,发出熟悉的清脆铃声。

“叮铃……叮铃……叮铃……”

晋阳公主一个恍神。

陶女官惊恐的大叫。

晋阳公主回过神来,眼前一花,青衣女子一个鹞子翻身带着厉风翻上了滑竿!

她神情一紧,手指摸到袖箭,正要发射,一个冰冷的物体突然贴上了她的额头!

晋阳公主瞳孔一缩,眼珠子缓慢的转动着,抬眼往上看,只见少女五指张开,手腕上一个泛着寒光的护腕正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这玄铁护腕,看上去也那么该死的熟悉。

如果正好是她所知道的那个玄铁护腕,这个少女只消一握拳,毒针和短刀就会瞬间穿透自己的脑袋,死无葬身之地。

只听少女伏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长公主,让这帮人退下,不然你就收拾收拾,准备和亲高句丽吧。”

晋阳公主整个人仿佛被定住。

大风夹杂着十余年的过往呼啸而来。

第十七章 过往

晋阳公主是大周最具权势的女人天后娘娘的独生女。

原本应该是如此。

晋阳公主出生之前,成宗帝后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儿子生的太多,就变得不值钱了。在晋阳公主出生之前,天后娘娘曾经生下一个女儿。而这个女儿却在三岁早夭。至此之后,皇室十年都没有公主出生。

直到晋阳公主出生,终于打破了十年的沉寂。成宗皇帝欣喜若狂,大赦天下,赐封号“晋阳”。

晋阳是高氏皇族龙兴之地,太祖皇帝就是从晋阳起兵,最终一统中原,建立大周。

这个郡号一般是不封爵的。成宗皇帝以晋阳郡号册封刚出生的公主,足可见对其的宠爱。

成宗皇帝在晋阳公主刚满周岁的时候旧伤复发去世。

晋阳公主失去了一个做皇帝的父亲,却有了一个做皇帝的母亲。

作为史上第一位父母亲都是皇帝的独生公主,她生平极受父母兄长尤其是其母天后娘娘的宠爱。

本应该是如此。

如果没有那个姐姐的话。

英鸾公主比她年长十岁,在晋阳公主出生的五年前被天后娘娘收养,后被成宗皇帝所不喜,一直未能入皇室玉碟,甚至不允许她进入天策书院。

但仅凭天后娘娘身边护卫的教养和偷听皇兄们上课,英鸾公主在十岁时突破登极境,轰动全国。

登极境是武道修为的分水岭,意味着内功修为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一般没有天赋的武者终其一生都无法进入这个境界,进入这个境界也就意味着真正跨入此道。

这是武道之途上失败率最高同时也是死亡率最高的门槛,虽然武道路漫漫,之后依然有座座高峰尚待攀登,但倒在第一道高山前的人最多,越过这道门槛,成为真正强者甚至得窥天道的可能性已经比别人已经高了无数倍。

在丙姓世家一个登极境就可当护族长老了。

迄今为止最早进入登极境的记录就是天后娘娘创下的,天后娘娘十四岁入登极境,大幅度刷新了保持了百年的二十岁记录,当年就已经轰动了整个大陆。

英鸾公主虽然是在受到刺杀的时候,生死一线之际极限破境,之后境界又倒退回化元巅峰,但她的确是有史记载以来最年轻便能摸到那道门槛的武者。

再没人谴责天后娘娘妄图玷污皇室血脉,原本备受嫌弃的英鸾公主立刻成为了香饽饽,皇室长老集体上书请求成宗皇帝纳英鸾公主入玉碟,迫于压力,成宗皇帝终于将英鸾公主纳入族谱,不过嫌弃到皇姓和封号都不愿意赐,众人只得一直以本名称其为鸾公主。

直到天后娘娘登基,在鸾公主的称呼加上一字,御赐“英鸾”为封号。

如果没有这个半道杀出的公主,晋阳公主的确就是皇室中独一无二的公主了。

最为可恶的是,因为有英鸾公主珠玉在前,原本天资容貌还算可以的晋阳公主直接被衬托成了一无是处。

她小的时候最烦的就是有老臣拿她和这位姐姐做比较。

有一次她躲在大殿的柱子后,听到有老臣和亲王和母亲聊天,无意中谈到了她。

“若是将来需要公主和亲,还是晋阳公主比较合适,英鸾公主如果和亲实在是太可惜了一些,有可能反而加强了对方的战力,不划算。”

明明她才是天后娘娘亲生的公主!结果却被比的一无是处,在那些世家贵族和老臣的眼里,居然只剩下和亲的价值!

自此之后,晋阳公主过的如履薄冰,极力讨好自己的母亲和宗室,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抓去和亲。

虽然被天后娘娘察觉后再三保证绝不会送她去和亲。但“和亲”这个字眼至此成为了晋阳公主童年时的梦魇,在她不听话和闹脾气的时候,天后娘娘常常用这件事来恐吓她,久而久之,连兄长姐妹们都学会了这一招,一旦拌嘴定然会提起此事。

其中运用这一招最为熟练的,就是那位罪魁祸首,她的无良皇姐英鸾公主。

小的时候,她仗着自己是天后娘娘的亲生女儿,没少欺负这个便宜姐姐,英鸾公主也不好反过来对付这个小十岁的妹妹,束手无策之际正好碰上了这个把柄。

那些年,每当她恶作剧过头的时候,那个无良皇姐就会笑眯眯的揉乱她的头发,在她的耳边假装恶狠狠的威胁道:“公主殿下,再闹下去,你就收拾收拾,准备和亲高句丽吧。”

……

……

少女伏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长公主,让这帮人退下,不然你就收拾收拾,准备和亲高句丽吧。”

陌生的声音,熟悉的语调,一点点和晋阳公主记忆的那个身影重合。

怎么可能……呢……

晋阳公主的心房都在颤抖。

她……

已经死了啊……

自己和母亲反复寻找,踩过每一寸灰烬,翻过每一块焦木,直到手指都烫出血泡,都没有找到一丝她存在的证明。

那个曾经笑眯眯捉弄的她的人,早已于十年前在皇家别苑灰飞烟灭。

晋阳公主僵硬的转过头来,死死盯着眼前少女的脸。

陌生的,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少女的脸。

就在她失望的想要重新将头撇回去的时候,仿佛察觉到视线,少女抬起头,和她双目相对。

一切都是陌生的。

却只有那双眼睛,明亮生辉,艳彩流光,仿若万千星辰寄宿其中。在阳光之下犹如黑曜珠玉,鲜妍璀璨,照得见盛世华章沧桑过往,照得见万里江山思念成河。

心里有个念头呼之欲出,那个念头仿若冰雪般森冷敲打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深藏的回忆被这个念头刺得隐隐生痛。

“你是……谁……”

晋阳公主艰难的从口中吐出这句话。

似是印证了她的猜想,少女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一股悲愤和委屈骤然从晋阳公主心底泛起,将她淹没。

“你是……她吗?世人都说她没死……说别的死法还有可能但她怎么可能被火烧死呢?但我知道她死了……不然……母后怎么会撑不下去呢?怎么会……怎么会呢?啊?你说呢?如果她还活着,母后怎么会死!她怎么能看着母后死!”

“怎么可以这样……”

“你说话呀!”

“说话呀……”

晋阳公主突然滴下泪来,不顾额头还抵着致命杀器,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声嘶力竭,怆然泪下。

华贵雍容的公主陷入那惨烈的过往,鲜亮的外壳彻底破碎。

本想试探一下当年的旧人,却不料迎来这样一番控诉,朱鸾先是一惊,随后听到她提起母亲,只觉得内心被重重一击。

“对不起,”朱鸾握紧晋阳公主的手。

那个九岁的孩童变为了十九岁的女子。

曾经幼嫩的小手如今比自己今生的手还要修长。

她微微一笑,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年长的幼妹。轻声说道。

“我曾离开,但我已回来。”

第十八章 悲催

狭窄的山道上,混乱还在持续着。回过神来的兵士们如潮水般向晋阳公主的方向涌去,打破了原本队伍的秩序,眼见着青衣女子逼近晋阳公主,外围的弓箭手拉开弓,贵人们和兵士们却在面前挤成一团,吓的不敢放箭。

眼见场面越来越混乱,青衣女子竟然已经爬上了公主的滑竿,常将军头皮发炸,抢过一把硬弓,冒着误伤自己人的风险,拉弓瞄准。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弓弦声,夺命的羽箭就要射出!

“都退下!”

晋阳公主一身清喝,在场所有人浑身一震。

不同于新安郡王那个皇族奇葩,晋阳公主是个正常的皇族,已取得天策书院的天策中士头衔,而且是文武两中士,去年已经突破了化元境,这一声清喝夹杂着内力,响彻全场。

混乱成一锅粥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常将军拉弓的力已用老,好在他对战经验丰富,在听到命令的时候立即手臂一扬,利箭嗖的一声射向天际。

远处晋阳公主的滑竿上,朱鸾松开抵在晋阳公主额头上的手腕,双臂撑地,松了一口大气。

刚刚差点生死一线,她的鼻尖滴下一粒汗珠。

“呼,吓死我了。”

之前云淡风轻的做派早已喂了狗。在外人看来她刚刚独闯敌阵,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这一手做的非常潇洒,其实是她反复推演,设计许久,天使地利人和全部利用上,再巧合的碰上有个二货自作聪明改了自己当年的防御阵,才勉强甚至奇迹的靠这个聚气境都没到的身体对晋阳公主来了一把霸王硬上弓。

把护腕抵到晋阳公主额头上的时候,她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之前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一点子气全都散了个干净,心肺感觉快要爆裂,腿肚子在底下悄悄发抖。

刚对晋阳说完那句话就感觉自己被瞄准,朱鸾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腿突然抽筋,随后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她只得赶紧向晋阳公主说,“快下命令叫他们停下来,我被箭指上了!”

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的晋阳公主一愣,才下了命令。

朱鸾坐在滑竿上大口大口的喘气,缺乏锻炼的肌肉和骨骼纷纷抗议,浑身抖的像筛糠。

刚刚和故人相认的氛围瞬间就没了,晋阳公主的脸上甚至带上了一丝疑惑。

两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朱鸾悲伤的想。

看见晋阳公主脸色如常,刚刚还神勇无比的青衣女子软倒在滑竿上,常将军一脸狐疑,但既然公主没事,他立刻着手开始整顿队伍,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队伍终于恢复了原本的秩序。

女眷们全都脸色苍白,双眼含泪,一幅惊吓过度的样子。只有英国公府家的不同寻常,白老太君是脸色难看到极点,李氏则是努力克制着嘴角的弧度,整个脸都僵硬了。

她无比兴奋的期待着晋阳公主治罪朱九小姐,虽然刚刚朱九小姐闯阵的时候她也吓了一跳,但随后转念一想,自然是兵士们不好对弱女子下手,就由得她装疯卖傻的过去了而已。这个疯丫头居然敢直接跳到公主的滑竿上去,哪怕晋阳公主当场将她打杀了,英国公府也不好说些什么呢。

不是她这个婶娘和那个叔父不管,谁叫这个丫头自己作死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晋阳公主下令处死这个丫头,之后绝不会有人戳英国公府脊梁骨,说她们见死不救呢。

李氏美滋滋的想着。

“继续出发吧。”

待队伍整理收拾好后,晋阳公主如此说道。

“哎?”

李氏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抓住了白老太君,“老祖宗,那九丫头呢?九丫头刚才的事怎么办呢?”

白老太君也一脸惊疑,眯起浑浊的老眼,眺望向晋阳公主的滑竿。

晋阳公主的滑竿比寻常的要大一些,座位前面有个空荡,那个孽障就倚在那个空荡里一动不动。距离太远了,她们刚刚说的话根本听不到,现在是否在说话也无从得知。

其他认识朱九小姐的女眷们也一脸的难以置信。

段芷云和秦氏的脸色也十分精彩,生怕朱鸾破罐子破摔,将关于婚约的细节告知公主,母女二人更加担忧的是,朱瑛这个女人对段立峥势在必得,也有可能跑去和公主求做段立峥的妾,如果公主一时心软答应了。这个蠢笨的女子就会像牛皮糖一样黏住段立峥,甩也甩不掉。

她那样的,就算是做妾,都不配!

众人的各种心思百转千回,而晋阳公主也从刚刚的情绪波动中稳定了下来,盯着眼前软成一滩水的女子,心头生疑。

……

……

晋阳公主原本很讨厌这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却夺走母后太多宠爱的姐姐。

直到她四岁那年,高氏皇族和世家们为了将天后娘娘从皇位上请下去再一次发动了宫变。

由于天后娘娘本人太过强大,强大到近乎无懈可击,叛军们这次竟然丧心病狂的把主意打到了天后娘娘的孩子身上。

她这个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却足以用来威胁一个母亲的幼女身上。

那一天,晋阳公主所在的太平宫成了人间地狱。

倒戈的游骑营和神弩营上千名精兵将太平宫团团围住,淬了毒点了火的弩箭如雨般向太平宫射来,保护公主的五百名宫中侍卫全部战死,叛军杀入宫门,天后娘娘给她配备的三十名隐卫也死伤大半,晋阳公主被陶女官抱在怀里,眼见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寒光凌冽的刀锋就快要戳到她的脸上。

太平宫的宫女们拔出簪子,颤抖的握在手里,围成了一个圈,妄图用血肉之躯护住她。

“救救我……救救我……母后……母后……母后……”

晋阳公主咬着牙流着泪,在心底一遍一遍的呼唤着自己的母亲。

然而她的母亲没能立刻来救她。

皇族和世家这次下了血本,几乎全族高手倾巢而出,连派出八个后天宗师围攻天后娘娘。

在千钧一发之际,是年仅十四岁的英鸾公主,单枪匹马在刀山火海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了她的身边。

第十九章 救命

晋阳公主看着眼前这个手脚虚浮,明显只是个普通人的少女。虽然刚才她一路闯来,表现不凡,但之所以能逼近自己,有护卫队轻敌的原因。

而且自己身后的隐卫尚未出手。

隐卫没有出手,是因为判断这名没有境界的普通少女很难伤到化元境的公主。

这女孩子看上去只是已经十五岁了,却连武道的门都没有入。

和自己记忆里的那位强大近乎妖孽的姐姐实在是差远了。

“你的隐卫,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托大。”

像是能听到晋阳公主心声似的,软成一滩的朱鸾终于喘匀了气,支起身子,撩了撩散乱的鬓发,抬起手腕上寒光闪闪的护腕,露齿一笑。

晋阳公主看着这一幕,噎了一下。纵然有轻敌的缘故,但刚才那一瞬间,对面的女孩子似乎真的可以弄死自己。

眼神复杂的盯着朱鸾,目光在她胸前的铃铛和手上的护腕来回逡巡,问道:“你是谁?你怎么会有……”

“怎么会有?”朱鸾将甩出来的铃铛塞回去,抚摸着手腕上的护腕,“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晋阳,你别告诉我你都这么大了还眼红别人的东西,这个就算你拿三个金粟平来,我也不换!”

“谁要你的东西!”晋阳公主本能的反驳道,随后反应过来,倒抽一口冷气,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你……”

“我什么?”朱鸾哈哈笑起来,“我和她说过一样的话?内容语气,全都一模一样?”

“她是谁?”晋阳公主死死盯着朱鸾的眼睛,逼问道。

“你明明刚才一瞬间猜到了,”朱鸾逼近晋阳公主,眼神锐利如刀,轻声说道,“有些事不方便在这说,你确定,要在这里问?”

晋阳公主皱起眉头,发现队伍已经到了灵岩寺门前,灵岩寺的住持和一众僧人正在寺前迎接。

晋阳公主只觉得心底堵的慌,只得走下滑竿,和老和尚寒暄几句,之前被吓得东倒西歪的贵妇们也在下人们的搀扶下走了下来。晋阳公主往背后一扫,发现朱鸾正乖巧的站在后面,正要叫她跟上,突然白老太君在李氏的搀扶下走出队伍,行礼之后就打算下跪。

朱鸾拉住了白老太君,白老太君正待发作,晋阳公主就已经喊了“免礼”。训斥的话被堵在嗓子眼里,白老太君咳嗽了一声,满脸愧疚的说道:“都是老身平日里教子无方,九丫头她生性蠢笨,无法无天,这次冒犯了公主,真是万死不能免其罪,老身之后一定带回府中严加管教……”

“是呀!”李氏忍不住在旁边插嘴道,“还请殿下看在九丫头对段二公子一片痴心的份上,饶了她吧。”

婶娘,你真是时刻不忘赶尽杀绝。

晋阳公主皱起眉头,这才想起眼前的这个少女是英国公府的九小姐,段立峥的未婚妻。

等等,段立峥的未婚妻?

自己姐夫弟弟的未婚妻?

这个关系是不是有点乱?

晋阳公主现在只觉得无数疑团笼罩在心头,她有些不耐烦的打断眼前两位妇人的话,“我知道了,本宫还有事要问朱九小姐,你们退下吧。”

正说的快要落泪的李氏浑身一僵。

晋阳公主没有心情理睬这两个妇人,她叫过陶女官,将女眷们安排进寺庙的禅房休息,然后对朱鸾说道,“你过来。”

朱鸾默默的跟上。留下白老太君和李氏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晋阳公主将朱鸾带进寺庙专门为她准备的禅房,吩咐女官和宫女们在外围看守,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合上禅房的门,然后转身的,声音冰冷的说道,“我们继续吧。”

“她是谁?”

朱鸾微微一笑,笑容无比诚实不做作,“还能是谁,你刚刚不也说了嘛,世人都说不可能被火烧死却偏偏死在火海里的,英鸾公主呗。”

“别直呼她的名字!”晋阳公主突然大怒。

她真的很讨厌那个姐姐,真的。

但十五年前,就在晋阳公主以为自己就要死在宫变里的时候,听到了不再是宫女而是兵卒的惨叫。

她从女官的怀中悄悄探出头去,然后看到了一生之中再也无法忘记的画面。

那个永远笑眯眯的,她怎么恶作剧也不生气的姐姐仿佛换了一个人。

少女提着剑站在尸山血海中央,浑身上下的伤口不断流血,随后化作烈火飘洒在空中。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气势,由于身受重伤杀气不能收敛,英鸾公主整个人仿佛一柄擎天巨剑立于眼前,锋锐,凛冽,又华艳无双。

这灼灼燃烧的身影就这样烙印在了晋阳公主的眼底。

叛军对晋阳公主势在必得,久啃不下乃至于急红了眼,越来越多的兵卒和修行者被派入太平宫。

这是一场无比惨烈的恶战。

英鸾公主一身精血几乎燃烧殆尽,围在晋阳公主周围的宫女也全部死绝,最后英鸾公主以身为盾为她挡下了最后的弩箭。

晋阳公主被面色苍白的少女抱在怀里,甚至能清晰的听见箭镞入肉的扑哧声。

少女的努力没有白费,山穷水尽的她们最终撑到了母亲的到来。

天后娘娘终于到了。

大周真正的精锐日月军蜂拥而上,叛军如鸟兽顿散,天后娘娘一挥手,包围着两姐妹的修行者立刻全部飞了出去,气绝身亡。

这一次宫变,真正意义上确认了天后娘娘身为天子的权威。

皇族世家再也不敢再触动这个女人的威严。

围攻天后娘娘的八个后天宗师全都死了。

后天宗师不是大白菜,是皇室和世家倾全族之力才能培养出镇族高手,百年难遇。

而就这样,八个,全被天后娘娘斩了!

皇族和世家全部元气大伤。

而同样在这场宫变中一战成名的,还有本来就很有名的英鸾公主。

这场宫变失败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派出了大量武力却没有成功挟持到晋阳公主。

叛军并没有轻视天后的这个养女,本就派出四位登极境高手围攻英鸾公主所在的含光殿,却没想到,听到太平宫被围的消息后,英鸾公主竟然当场破境,从登极境中期晋入登极巅峰,从含光殿中杀了出去!

十四岁的登极巅峰!还是同阶之内以一敌四的登极巅峰!

消息一出,举国哗然。

第二十章 死法

大周皇室两位公主不和是世人皆知的事。

世家饮宴都很少敢同时邀请两位公主,就算有胆子大的邀请了,两人也不会同席。

朱鸾记得这小鬼从小就可讨厌自己了,没少折腾人,却没想到现如今自己死了十年,她倒是对这个名字敏感了起来。

“有什么说不得的。都已经死了十年了。”朱鸾淡淡道。

晋阳公主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个什么劲,大概在那个无所不能的姐姐真的死了之后,才恍惚忆起,她其实也只是个年幼的女孩子,会痛,会死,不是无坚不摧。

晋阳公主走到朱鸾身边,一脸惊怒的注视着她,“你是?借尸还魂?附在了这个朱九小姐身上?”

“不,是我。”朱鸾将食指放入嘴中咬破,鲜红的血滴下来,在空中哧的一声燃烧起来,化作金红色的火焰。

“神魂归位,我回来了。”

小小的一滴血,一颗火星,却突然燎原一般烧满了晋阳公主的整个意识,那个提剑站在尸山血海中央浑身流血化作烈火的少女再次鲜明的出现在脑海中。

她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一脸震惊。

“真回来了?”

她眼前一花,朱鸾就已不站在原地,晋阳公主立马慌慌张张的四处张望,生怕刚刚的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

僵硬的低下头,才发现朱鸾从屋角拖出了一个蒲团,毫无形象的盘腿坐下,刚刚流血的食指被她放进嘴里含着。

“世人都道英鸾公主身负朱雀血脉,神魂属火,别的死法还有可能但绝不可能被火烧死,所以即便她已经消失了十年,但还有很多人认为她没有死,”朱鸾讥讽的一笑,“但只有我清晰的记得,那一夜,天赋绝顶的英鸾镇国公主,很可笑的死在了她最擅长使用的火里。”

浑身一颤,晋阳公主低呼出声,“怎么可能……”

“那一夜未婚夫说让她在别苑等他,进了别苑后她打发侍女去买松子糖,侍女走后不到一刻钟,火就烧了起来,”朱鸾停顿了一下,“她素来谨慎,立刻发出讯号呼叫守在屋外的亲兵,然而屋外悄无声息。”

晋阳公主瞪大眼睛。

“火的样子很普通,她尝试像以往控火的时候那样,轻轻触碰了一下,然后手指就被烧掉了,”她语气清淡,似是在说着别人的事,但晋阳公主却仿佛已支持不住,拳头握紧,青筋毕露。

“手指在一瞬间就化为了灰烬,那是她第一次被火烧,发现这火不正常后便尝试割破手腕,以朱雀真火对抗,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浑身漆黑的蟾蜍出现在火海里。”

“她知来者不善,动用真气杀之,但真气接触到蟾蜍后却如泥牛入海,她的剑当时已被借走,便以护腕暗器击打,蟾蜍却刀枪不入,如利箭向其扑来。”

“周围全是火海,她躲闪不及,那蟾蜍扑到她的手腕,大口喝起她的血来。”

朱鸾脸上不惊不怒,那诡异的杀招,惨烈的画面似乎都与她无关,但晋阳公主却已经躬身欲呕,惊骇的听着晚了十年才得知的真相。

皇姐那一晚到底经历什么?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是多么强大的高手才能在一瞬间致皇姐于死地然后焚尸灭迹,却没想到,有一天能听本人讲述那远比她想象更为残忍诡谲的一幕。

“蟾蜍将毒液注入她的身体以便更畅快的饮血,她自然不能让这畜生如意,勉力伸出另一只手握住蟾蜍,手立即被蟾蜍的毒液腐蚀,但即便如此她也死死掐住不放,蟾蜍被她掐的两端鼓胀,像个灌满了血的皮球,鲜红欲滴,再也喝不进血液,像是会变形一般,她觉得手里一松,蟾蜍就化作一道黑影飞出了火海。”

“即便如此,她失去了半身的精血,神魂受损。”

“那你的记忆……”晋阳公主惊呼道。神魂对人的记忆是有影响的。

“失去了十一岁到十四岁的记忆,我之前调整过,丢的不算多。”朱鸾安慰她道。

“此时她便明白遭人暗算,此火此毒物想必都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但当时她还未死,还在欲图反击自救,就在这个时候,一柄长枪从窗外射入,从她胸口扎入,穿胸而出,将她钉在了墙上。”

晋阳公主仿佛溺水的人,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只听描述便已这般骇人,扣紧手指,眼泪从眼眶滑落。

她死死咬着嘴唇,“那后来呢?”

“后来?”朱鸾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触摸隔世的记忆。在现代午夜梦回之时,一直会出现那鲜红的天地,阿鼻地狱般的火海,那般惊心动魄惨烈无比,但其实看多了其实也不过如此。

“她动弹不得,被火焰吞没,凌迟剧痛之后,便不记得了,大抵是当场灰飞烟灭了吧。”

晋阳公主张了几次嘴,却不知说些什么,半晌,她咬着牙低低道,“皇姐,我不知道,母亲也不知道,之后我们去找你,就只看到了一片废墟。”

“我知道。”朱鸾沉静的回答。“娘娘当时在宴上喝了千日醉,被女官们搀去醒酒。”

“现在看来,也不是普通的千日醉吧。”

“制酒、献酒、尝酒之人事后全部死了。”晋阳公主应道。

“母亲她……很难过。”晋阳公主艰难的说道。

当时的情景她至今历历在目,本应在醒酒的母亲突然衣衫不整的冲出来,抓起她狂奔而出,阻拦和搭话的大臣宗室全被冲开,到了别苑,看到一片灰烬,天后娘娘在原地呆住,愣了一下之后,立即冲进去开始徒手的翻找。

晋阳公主也跟了上去,漫无目的翻找起来,不经意的回头,发现刚刚母亲站立过的青石,忽然化为一团齑粉,随风吹扬开去。

真元内敛,心碎化石。

掘地三尺,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匆忙赶来的宗室和大臣们了解前因后果后纷纷劝母亲英鸾公主不可能被烧死,陛下应专心政务云云。

母亲眼中从未见过的凄怆哀痛刺痛了晋阳公主。

“这些年,他们都说你没死,但我知道你一定是不在了,却没想到你竟是这么走的……”

“我的死法不重要,我记得很清楚,”朱鸾打断她的话。

“我只想知道,娘娘当年是怎么死的。”

第二十一章 国士

“我不知道。”晋阳公主有些羞愧的低下头。

“不知道?”朱鸾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我……”晋阳公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脸色变得苍白。

突然一只手覆到了她的头上。朱鸾站起身来,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不过她的身高只到晋阳公主的下巴,踮着脚才够到,有些摇摇欲坠。

晋阳公主看着这个画面,莫名觉得好笑,她定了定心神,继续说道,“自从你死后,母亲就愈发忙碌,我很难见到她,八年前,有一日母亲突然传我到她的宫中,说给我炖了汤,我喝了汤后,就浑身无力。”

朱鸾觉得很难过。替天后娘娘难过,也替晋阳公主难过。

“母亲跟我说要我去西凉的梵音寺呆一个月,一个月后她会派人到梵音寺接我,”晋阳公主低低的说道,“随后我就被陶女官和隐卫连夜秘密护送到了梵音寺。”

梵音寺是天下众寺之首,位于西凉和大周交界处的玉门雪山之上,为永久中立地带,跟朱鸾前世里一个叫瑞士的国家地位相仿。

“母亲给我下的药的药效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我被住持安排在最深的禅房里,陶女官每天和我寸步不离,我连向香客打听一下大周内的情况都做不到。”

“一个月后,药效消失,我盼着母亲来接我”,晋阳滴下泪来,“然而我等到的是大周传遍大陆的讣告,天后娘娘驾崩,四哥继位,改元载初,天下大赦。”

“载初。”朱鸾低声念到,“所以呢?现在朝廷谁掌权呢?你可别告诉我八年前是四哥自己篡的位。”

懒懒往蒲团上一瘫,朱鸾似笑非笑。

“三哥和四哥又不是没坐过皇位,如果有这样的魄力,也不用等到当年。”

“陛下他,有些奇怪,”晋阳公主肃然道,“有时候似乎也想自己拿主意,但只要国师说推后再议,之后陛下上朝往往就会改变主意。”

“国师是谁?”朱鸾问道。

“是桑榆。”晋阳公主迅速答道。

朱鸾缓缓眯起双眼,“是他啊……还没死啊那个死老头。”

乱世出英雄,太祖年间,中土大陆的武者英才辈出,其中有七位高手先后突破了当时武学的最高境界,从后天境界进入先天境界,达到天道的极致,被公认为大宗师。

“一木一石一夫妻,一金一剑一菩提。”

这就是江湖上用来形容七宗师的一句话。

而其中的“木”,指的就是桑榆。世称桑道人,太平观第十八代观主,原本为太平观中不受宠的平凡弟子,却被太祖皇帝发掘成为军师,一直以来对天后娘娘心存芥蒂,对高氏皇族忠心耿耿。

“桑榆成为国师,四哥成为傀儡,这些都不奇怪。”

朱鸾站起身来,午后的斜阳透过禅房的纸门,红彤彤的夕阳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看上去就像有火焰在她身上燃烧。

沐浴在鲜红的夕阳中,朱鸾缓缓踱步,用脚尖勾画着光影的边缘。

“可是晋阳,你说,我和天后娘娘死亡的方式和时间,是不是很奇怪?”

走到光影的尽头,朱鸾猛的转身。

“谁都知道英鸾公主不怕火,却有人偏偏用火来刺杀我,而那个火竟然能伤到司火朱雀的血脉。我的院子周围一直安排了诸多护卫和亲兵,而我进入房间不到一个时辰,呼唤护卫却没一个人响应。就在那个微妙的时刻,天后娘娘还居然破天荒喝醉了。”

“算好我最疏于防备的攻击手段,调走我的亲兵,甚至在宴会对天后娘娘调虎离山,还拿出那诡异的蟾蜍妄图窃取血脉,最后还窃取成功了。这些说起来简单,但想要环环相扣,每件事都难如登天。“

”八年前,天后娘娘将你提前送到梵音寺,证明她已经对自己的结局有了预感。”

“娘娘发现了什么?”

“最后那一次次的补刀,简直像是估算出我会采取什么样的方式应对。”

“晋阳,”朱鸾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前生里英鸾公主命丧火海,绝不是单纯的仇杀,其间必然牵扯到某些阴谋和恩怨。而我也并不是唯一的目标。娘娘的死很可能和我的死有关联。”

“杀死我,绝不是一个人临时起意就是可以做到,能够仅凭一人之力就算计我和娘娘的人,无论当时和现在,世上都还没有生出来。”朱鸾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气。

“这般算无遗策,量身打造的狠厉杀局,必是多方势力精心设计许久的成果。甚至采取的一些手段,有可能同时用到了娘娘身上。”

晋阳公主凄然一笑,“是啊,谁不知道你们厉害,大家都在说,怎么可能有人能杀死英鸾公主和天后娘娘……但你们都死了,就留下我一个不厉害的人还活着,连亲人的死因都查不到。”

朱鸾踮起脚又摸了摸晋阳公主的头。

“你说你查过,古石呢?他还活着吗?他怎么说?”

古石是天后娘娘的贴身侍卫,更是七宗师之一,是“一木一石一夫妻,一金一剑一菩提”里的“石”。

不过他还有一个更稀罕的称号,他是大周建国以来的第一位国士。

他幼年贫苦,却天资惊人,和天后娘娘相识于微末,天后娘娘资助了他一笔钱读书习武,之后没想到古石竟然奇迹般的文试武试均连中三元,轰动全国。

在古石之前,书生和武者都只把“国士”当成一个可望不可即的目标,从未想到竟然真的有人能拿到这个传说中的封号。

为了感谢天后娘娘,古石自告奋勇成为宫中护卫,一直陪伴在天后娘娘身边,像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影子。

作为大宗师,作为天后娘娘身边最近的人,古石一定知道点什么。朱鸾有预感,古石将是揭开死亡谜题的重要线索。

“古石叔人呢?还留在神都?”

朱鸾问完,却发现晋阳公主沉默了。

“怎么了?”

“古石叔已经于一年前归隐,归隐前宣布今后谁都不见,留下一封书信,说今后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见到他。”

第二十二章 女子

“哦?”朱鸾眯起眼睛,眼前浮现出那个人如其名,默默跟随在娘娘身边,往往一整天也不说一句话石头一般冷硬的男子。

他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宗师。

更是为了一个女子,舍弃似锦前程甘愿一生只当一个影子的男子。

之前晋阳公主用来质问她的话,她现在只想再一股脑甩给那个不知在何方的男人。

如果他还活着,娘娘怎么会死!?他怎么能看着娘娘死!?而在娘娘已经死去的八年,他竟没有去找凶手,还去归隐了?

“他说这世上哪个人能见到他?”朱鸾咬牙问道。

“这……”晋阳公主苦笑,“古石叔说,能见到他的,只有大周第二个国士。”

“第二个国士?”朱鸾微笑,“那就是只有成为国士才有资格见到他老人家了。”

晋阳怔怔看着她的眼睛,明明一脸戏谑般的笑意,不知为何却令她却打了个寒噤。

“我了解了,”朱鸾点点头,“那个人还有说些其他的吗?”

了解了?了解了什么?晋阳公主一头雾水,硬着头皮补充道,“他还说,取得武三元的士子,他会赠送一把名剑作为奖赏。”

“名剑?他手里的名剑,想必不凡,有说剑叫什么名字吗?”

“这……”晋阳公主突然磕巴了,朱鸾转头看向她。

“是隐剑。”她答道。

朱鸾握紧了双拳,似笑非笑,“拿别人的剑来当彩头,他好大的脸。”

她神情平静依旧,语气也并不凛冽,可是晋阳公主却忍不住心生危险畏怖之意,再次一颤。

当年朱鸾十五岁及笄时天后娘娘将传世名剑隐剑当做礼物送给了她。

隐剑又名承隐乃古时十大名剑之一,是一把精致优雅之剑,铸造于夏朝,与含光剑、宵练剑并称殷天子三剑。相传出炉时,“蛟龙承影,雁落忘归”,故名承影。因其与剑主血液相融之时,有影无形,故后人又称之为“隐剑”。

隐剑一路在历史中颠沛流离,之后落入天后娘娘手中,天后娘娘又将其转赠给了朱鸾。

“你说你死之前有人借走了你的剑……”晋阳公主迟疑的问道。

“嗯,是他,他说要帮我重做一个剑鞘,就借走了。”朱鸾答道。

晋阳公主的脸唰的一下白了,傻子都能发现这事简直巧合的不对劲,“古石叔他……”

古石叔从小对天后娘娘忠心耿耿,对公主关怀备至,从小没有父亲的晋阳公主一直很依赖他,而要怀疑这样一个长辈,晋阳公主很难做到。

“没见到他本人,再怀疑也没有用。”她站起身,负手站到窗前。

“他离母亲是最近的,以他的境界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他是这个世上除了凶手最清楚娘娘是怎么死的人。”

朱鸾看着窗外灼灼燃烧似的天空,“只有见到他本人,才能弄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

但是,晋阳公主一脸为难,“除非他自己出山,否则想要找到一个存心隐匿的大宗师,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不是提供了见他的方法了嘛,”朱鸾笑道。

“你是说?”晋阳公主瞪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你莫不是想要成为第二个国士?”

“没办法啊,”朱鸾摊手,“只有这样才有希望见到他。”

“可你是……”

“女子吗?”朱鸾反问道,“娘娘花了大功夫大代价建立的女子国试制度,难不成被废除了?”

自天后娘娘登基,她发布的第一个政令,就是提出要在下届国试允许女子参加,建立所谓的女子国试制度。

这个政令一石惊破千层浪,各方势力强力反对,一时间,文武百官罢朝,天策书院和神都学子们在宫门口静坐示威。

在这些官员士子看来,官场是神圣的地方,怎能容许被那些妇道人家玷污。

女人在后院相夫教子才是正理。况且男女授受不亲,男女同处书院、考场、官场,女子国试无疑会败坏整个整个大周的学风和官纪,成何体统!

迫于压力,天后娘娘不得不临时撤销了这一政令,但是随后她每个月都会将这套方案拿出来在朝堂上讨论,随着天后娘娘铁腕镇压叛乱,皇权的不断稳定,当初被一笑置之的女子国试制度在天后娘娘登基五年后,终于力排众议,得以实施。

但没有一个女子报名。

虽然是天后娘娘长期努力的结果,但是和千百年的传统作战,各方面的阻力是在太大,虽然法案通过写入大周律,但为了让贵族和官员点头,附件了许多条件。

首先,必须家世清白,商户奴籍不得参加;其次要得到正三品以上高官推荐;最后也是最苛刻的一条,女子国试要求文试和武试都要参加,同时要先行通过初级测试,以确认是否具备足够的实力参加大比,测试标准男女一视同仁。

在这种种限制之下,满足条件的女子少之又少,文试姑且不论,武试的初级测验都是拉硬弓、搬大石、男女搏击这样的测试,如果没有修行的女子,是根本不可能通过的。

哪怕世家中有女子符合这样的条件,那些闺阁千金也是不敢在全是男人的地方抛头露面。

无论何时,新制度下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往往是最需要勇气的。

这个人迟迟没有出现,观望的女子们也纷纷散去。

这个制度也就成为了一张废纸,再也无人提起。

听到朱鸾的话,晋阳公主一愣,“应该没有被废除。”

一个形同虚设沦为笑柄的制度,新皇登基后也就没想起来废除。

“但即便没有废除,”晋阳公主的眼神突然严肃起来,“也不是你想参加就参加的。”

“你首先要和那些苦读苦修多年的男性考生竞争,要成为国士还一定要成为榜首,文试武试还都得如此,文试先放一边,你现在的身子聚气都做不到,恐怕武试的资格测验都通不过!”

“这不是天策书院,你的对手是整个大周的士子,母后也已经不在了,你已经不是公主,这具身体也不再天赋异禀,”晋阳的声音微微颤抖。

她觉得自己的这个姐姐是沉浸在前世取得的成绩中无法自拔,才产生了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

“即便你顺利考取,但凭你女人的身份就不会被官场所接受,歧视、嘲笑、谩骂都在等着你,不会有其他的女人参加国试,你只能孤身一人往上爬,如果你实在非要参加,要不干脆女扮男装,这方面我可以安排……”

“不用。”朱鸾干脆利落的打断了她的话。

女扮男装,这的确是一条可行的道路。在现代她读的小说里,许多穿越的前辈都是这么做的。她也并没有伟大到一定要选择艰难的道路成就女权之路的踏脚石。

比起一直呆在深宫的晋阳,她可能更明白官场的那些事儿。这个身体无比脆弱,身体的反应没有她的语言那么毅然决然,从心底泛上来的恐惧让她的手脚有些发冷。

但,她心里过不去那关。

娘娘努力了五年,想必不是为了建立一个让女性女扮男装去参加国试的制度。

朱鸾抬起头,笔直的望向晋阳。

“——为什么女子不能参加国试呢?”

“这当然是因为女子……”晋阳公主有大堆的理由可以说,但望着对面的女子,她突然语塞。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如星星揉碎掺入其中的眼眸里,了然,明悟,却又固执,夕阳栖息在她的长睫上,上面都似落了明亮细碎的光。

“我想试试。”朱鸾看着晋阳公主的眼睛,认真说道。

“不早了,我得走了,”看看天色,朱鸾笑道,“该说的都说了,你安心在这参禅吧,有事我会再找你。”说完,她走到门前,抬手推门。

晋阳公主默默注视着少女纤弱的背影。

异变突生。

一阵激烈的掌风带着浑厚的力道突然袭向朱鸾背后!

眼看就要击打到她背后的空门!

第二十三章 你皇姐还是你皇姐

化元境武者的内劲已经非常充足,这一掌看上去模样平平,但速度和威力足够普通人喝一壶的了,空气在掌力的带动下一波接一波荡开,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这一掌如果打实了,晋阳公主有自信能将普通女子全身的骨头都碾碎。

她调动起全身真元,目光专注,掌走直线,角度刚好,掌风正要贴到前方少女的背上……

然而掌风还没碰到,她突然感到手心泛起一阵凉意,那是一种失了目标的空感,让人汗毛倒竖,晋阳公主下意识的掌心后旋,反应已经极快,然而前方朱鸾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游鱼似的身影一闪,在武者的眼中都只能看到些许残影,纤细的腰肢后仰,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巧之又巧的避开了自己的手掌和掌风。

空气里传来骨头摩擦发出的轻微咯嚓声。

然后那个身影鬼魅一般就晃到了晋阳公主身边,晋阳浑身一个激灵就想躲开,却依旧没躲开,朱鸾细伶伶一截手腕抬起,手肘撞向晋阳出掌的那只手臂上的麻筋,与此同时,她指间寒光一闪,像是捏着小刀暗器类的东西,带起破风之声,快准狠的削向晋阳公主手腕处的脉门。

晋阳公主瞳孔一缩,顿时一凛,当机立断放弃攻击,撤步退避,就在她脚步动起来的一刹那,步法一瞬间有了松懈,就那一点点的空间,一只秀气的小脚插进去,压住晋阳公主的脚脖子用力一拨——

晋阳公主下身一个趔趄,正要站稳身子,结果绊完人的朱鸾抓住了晋阳公主的胳膊,这时晋阳公主才发现这厮之前只是动作唬人,整个手臂却都软绵绵的,压根没什么力气,一声清脆的金属跌落音,指间捏的也不是什么“指间刃”,是个掏耳朵的小铁扒!

晋阳公主瞪大眼睛,这还没完,就在这时,朱鸾将她的手臂抬高,用自己的手臂圈住,整个人钻到了她挥过来的胳膊底下,借她之前的发力压上自己的体重往下面一带……

下盘本来就失稳的化元境高手咕咚一声,被带倒在地,以诡异方式还击偷袭者的朱鸾压在她的身上,气喘吁吁的爬起身,很没有高人风范的趁人不备戳了晋阳的麻筋,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身上。

朱鸾俯下身,在晋阳公主的脖子上吹了口气,那个从她指尖跌落的小铁扒被她顺手抄起来,轻轻的划上她白嫩的脖子。

晋阳公主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脖子上传来轻微的疼痛感……以及某种从心底泛起的恐惧。

如果现在在划她脖子的,不是那个小铁扒,如果在抓到自己破绽的瞬间就对自己使用玄铁护腕,或是指间随便夹一把刀……

晋阳公主觉得自己在过去的时间已经很努力了,但她学武以来,很少有人敢和她真正意义上的对决,她所习惯的是和护卫们的真剑对决,从来没有体会过幽微间一指一掌间的较量。她相信境界是力量最直观的呈现。

她也从未和那个皇姐打过,每次找那个皇姐挑衅,那人总是将一只手藏在身后,只用一只手和她绕来绕去,天后娘娘看到每次都会笑道,“你这是在逗狗呢?”晋阳公主气的不行,总觉得是自己境界和她差的太多,才会被这样戏弄。

所以当她发现曾经如一座大山一般压在自己头上的皇姐居然转世到了一个境界全无的弱质少女身上时,她的心底曾经有一种隐秘的窃喜。

无论如何,今生今世终于有机会压那个皇姐一头了。

却没想到,竟然被挡回来了!

眼前的少女,喘着气坐在那里,四肢细嫩如藕,看上去弱小又无助,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力量,却仿佛一阵风,只要有一点缝隙都能钻进来,整个人仿佛一阵致命的风,自己没力气,却能轻飘飘要了对手的命。

坐在晋阳公主身上,朱鸾喘匀气后,将手掌放到幼妹的后脑勺上,笑道:“竟然敢对我下手,你胆子肥了啊。”

“我……”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晋阳原本设计的剧本是由自己出面,把今生没有境界的朱鸾彻底打倒,让她失败对参加武试的事情死心。

却没想到闹成现在这样一个场面。

“你皇姐还是你皇姐,”朱鸾笑眯眯的说道,“即便现在穿到了这个身子上,也不是你能偷袭的了的。”

晋阳公主举起还能动的那只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朱鸾站起身。

“话说你到底是到这来干嘛的,”朱鸾盯着晋阳公主的眼睛,“陛下不会真只叫你来徽州还愿吧。”

晋阳公主为难的挠了挠头,然后凑到朱鸾耳边,“其实是因为之前有情报表示禅子这段时间会来徽州。陛下想要我帮他找到这人。”

“禅子?”朱鸾轻轻念到。

抬起头,看看天色实在是不早了,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我真得回家了,像刚刚的那一手别再玩了。”

……

……

朱鸾快步下山,等她回到英国公前时,意外的发现整个英国公府兵荒马乱,丫头小厮们个个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表情。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朱鸾看着如此热闹的画面,觉得有点不对。

就在此时,里面传来李氏歇斯底里的吼叫,”找不到七小姐,你们全都提头来见!“

啊……七小姐,怪不得朱鸾一直有一种忘了什么的错觉。

她撒腿往之前“寄存”七小姐朱玫的那个小巷跑。

来的时候一直是坐马车,但她有意锻炼这个虚弱的身体,来去都自己跑步。

等朱鸾气喘吁吁的跑到那个小巷,天已经黑透。

小巷里一片漆黑,只有外面透进来的一丝丝光线。在微弱的光线下,朱鸾向小巷深处走去,突然看到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突然靠近了她。

“小姐!”这惊喜的声音和身上冰糖葫芦味道让朱鸾立刻意识到这是自己的那个小丫头。

“玉莹,让你久等了。七小姐呢?”

朱鸾继续往深处去走,借着模糊的月光,朱鸾发现了之前被自己捆成粽子的朱七小姐。她似乎是有点意识了,整个人挣扎起来,在地上扭动。

朱鸾弯下腰,抽出匕首,割断了几根粗一点的绳子,割下几块衣服碎片,将玉莹拉出了小巷。

“这下差不多了,之后交给这边的捕快应该就可以了,”她嘀咕到。

她将碎片洒在小巷的出口附近,然后让玉莹大声的喊着“七小姐,你在哪啊”往府衙的方向走,没过多久,朱七小姐恢复了大部分意识,看着眼前的环境,立刻恐惧的滴下泪来。

“我是谁?我在哪?怎么会这样呢?”看着黑不溜秋的这个地方,她吓的不得了。

她不是应该把那个蠢妹妹骗出了府吗?怎么她自己被人给绑了呢?

第二十四章 归家

朱玫只记得跟着那个蠢堂妹来到了一个小巷,身边的人突然消失,自己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是自己大意了。

朱玫心想,自己毕竟是英国公的嫡女,想打自己主意的人很多,自己为了将朱瑛骗出门,身边带的护卫很少,被那个蠢丫头拉到小巷子里来的时候身边也没有跟人。

毕竟谁能想到竟然有人敢在徽州知府的府邸附近顶风作案呢?

实在是自己的身份过于贵重了,这样想着她心里又有一些懊悔,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为了骗那样一个蠢人居然亲自出马,其实满可以找个母亲身边的仆妇来做这件事。

只不过她实在是想要自己亲眼旁观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从云端坠落,因冒犯公主被当场打杀的场面。

那样一个蠢货居然肖想徽州最优秀的儿郎,真令人恶心。

那段姻缘是属于段家和英国公府的嫡女的。

而现在,她才是英国公府的嫡女。

那个蠢货只是一个父母双亡声名狼藉的恶女而已。

想到自己的身份和名声,她突然心头一跳。

难道是有人嫉妒自己的身份,预料到和段家的婚事可能落到自己的身上,所以设计想要毁掉自己的名声?

毕竟整个徽州,觊觎段家这段姻缘的贵女实在是太多了。

她侧耳听了听,四周除了呼啸的风声,其他什么声音也没有。

朱玫壮起胆子大声喝道,“是什么人在作怪?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小巷里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问话的回音在巷子里回荡。

饶是她自恃处变不惊,心跳也因为恐惧愈发快了起来。

“我是英国公嫡女!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我劝你们最好赶紧收手,不然我父亲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你们也不想殃及家人吧!?”她紧张的问道。

小巷里依旧静悄悄。

“你们要是为了钱的话,一切好说,你们的雇主给你们多少钱?钱我家里有的是,只要你们放了我,英国公府给你们双倍!”周围静悄悄的氛围越发压抑,朱玫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然而不论她怎么威逼利诱,周围就是一个反应也无。

朱玫两股战战,又气又怕又累,整个人快要晕过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乱糟糟的脚步声。

“报告大人!这个巷口有衣服和绳子的碎片!”

“进去看看!”

一批举着火把的衙役和捕快涌进了狭窄的小巷。

在火光的照耀下,倒在地上的朱七小姐钗发凌乱,衣服破烂,脸上涕泪横流,世家贵女的体面一丝也无。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子深处喊叫着,隐约能听到“英国公府、诛你九族、钱”这样的字眼。

站在前头的捕快有些疑惑,他接到的报案是英国公的嫡女失踪了,让他们秘密查访,还给了他们一幅朱七小姐的画像。

他实在很难将画像上清雅的女子和地上这个吓破了胆的女子联系起来。

这时,满大街乱窜的英国公府的家丁和仆妇们看到捕快们聚集,也很快涌入了这个小巷,原本就狭窄的小巷一时间人满为患。

“小姐!小姐!谢天谢地!人找到了!”

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的朱七小姐的奶娘认出了朱七小姐穿的衣服,心肝肉儿似的大哭起来。

“刘妈妈!是刘妈妈吗?救命!救命!有人要害我!”精神高度紧张的朱七小姐听到了自己奶娘的声音,立刻喊道。

“是我,是我,哪个杀千刀的干的!怎么不天打雷劈!”刘妈妈气的浑身发抖。

“杀了……看到的……全杀了……”小巷里的人越来越多,一时间空气异常浑浊,朱七小姐哆嗦的说完这句话,软软的再次晕了过去。

在场众人听到这句话纷纷变色,有站在外围的人偷偷撒腿就跑。

刘妈妈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姐大惊失色,也没空管她到底说了什么,赶紧叫仆妇拿风衣将朱七小姐盖上,抬上了英国公府的马车。

……

……

英国公府。

宽阔的正堂上首放着一滑搭着玄色虎纹毛皮的椅袱的太师椅,上头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神情烦躁,颌下蓄着短须。

英国公朱宽对身边哭个不停的妻子喝道,“哭什么哭,人不是都找回来了吗!”

李氏双眼通红,泣声不止,“可当时那么多人看到了玫儿那个样子……”

朱宽正当壮年,但身子骨有些佝偻,眼神浑浊,两颊泛黄,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不耐烦的说道,“那些仆妇和家丁处理起来容易,但捕快和衙役都是有官身在的,哪能说除掉就除掉!”

“你堂堂一个英国公连这点事都处理不了!玫儿可是你唯一的女儿啊!”李氏不依不饶。

“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但你又是怎么管玫儿的?怎么会跑到那种地方去?”朱宽皱眉瞪着李氏。

李氏抹着眼泪道,“还不是因为那个小贱人!玫儿好心放她出来,她却吃里扒外和不三不四的人暗算玫儿!”

“你说谁暗算谁?”门外突然传来声如洪钟的问话。

白老太君拄着龙头拐棍,跨过门槛。朱鸾乖巧的跟在身后。

“你!竟然还有脸……”李氏看到朱鸾,双眼血红的站起来,正打算发作,突然想起自己“好婶娘”的身份,将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祖母。”朱宽站起身向白老太君行礼。

白老太君坐到主位上,说道,“我已经查清楚了,是七丫头擅自拿钥匙开了寿安堂的门,九丫头挟持她出了大门,之后在宋府外面的小巷里九丫头说正和七丫头说着话,一阵风吹过,一个模糊的人影从她身边掠过,然后七丫头就不见了,她后来就上山去见了晋阳公主,之后的我们也看到了,她刚刚才从灵岩寺回来,说和公主一见如故,说了一下午话,公主可以作证。”

和晋阳公主一见如故?

在座众人纷纷变色,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李氏脸色有些发白,只觉得自从这个死丫头从火海中活下来之后,就处处透着些古怪。

她怎么可能和晋阳公主一见如故?

她真的是朱瑛吗?

自己亲手养大的蠢货?

李氏顺风顺水这么多年,整个英国公府都被她握在手心里,第一次遇到和自己的想法差别这么大的情形。

“你说谎!”

她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第二十五章 禁足

李氏的话一出口,整个堂屋突然安静了下来。

屋子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李氏抬起头,发现周围的仆妇们面面相觑,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在过去的十年里,李氏无论何时无论何事都是毫无原则的袒护九小姐,从未责骂过她,阖府上下少有不夸赞这位婶娘温柔宽和,宠爱侄女的。

白老太君和朱鸾的脸上都有些许惊讶,这也许是李氏平生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斥责朱九小姐。

“婶娘这说的,”朱鸾含笑道,“我怎么敢在这样的事情上说谎。”

“你别是以为公主位高权重,英国公府不敢找公主核实,才拿公主做托辞。”英国公朱宽捋着短须,一脸威严的说道。

朱九小姐以往叔父一说话立马吓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她还是含笑说道。

想起现如今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儿,再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少女,李氏心底的酸气就克制不住只往上冒。

她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玉镯,刚刚质问侄女的人仿佛不是她一样,继续温声说道,“九丫头,你知道,我一直都是很袒护你的,唉,但是这次,你实在是做的太过了。”

李氏言语中满是恨铁不成钢之意。

“七丫头,就算不是我的女儿,但她终究是你的堂姐,我不求你像她对你那样对她,但你怎么能看着堂姐被掳走却无动于衷呢?”李氏拿帕子抹一把泪,“你这样让外人如何看咱们家的女孩儿,如何看英国公府!?”

“再加上,无论你有多想嫁给段二公子,你怎么可以去拦公主的仪仗,你……”李氏用颤抖的手指着朱鸾,“你这是要把英国公府往死路上逼啊!”

白老太君的瞳孔一缩。

老太君突然暴怒,枯瘦的老手一把抓住身后的朱鸾往地上一摔,喝道,“孽障!你到底和公主说了些什么?”

朱鸾借着白老太君使的力踉跄几步顺势往地下一蹲,长长的裙裾遮住了她的双腿,看上去像是被摔倒在地。

“祖母,你别生气,”李氏凑上前来,抚着白老太君的背,“九丫头她是不懂事不知道利害,待我们好好问问,”她柔声劝道。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白老太君的龙头拐杖咚的一声跺在地上,“那么多难关都过去了,十年前都没被气死,现在又有什么。”

十年前,英国公府嫡系血脉凋零,老国公的嫡长孙第三代英国公朱昊去世,身为庶长孙的朱九小姐的父亲朱斋继任英国公爵位。然而承爵不到一年,朱斋也意外身亡。这才轮到了庶次孙朱宽继承了英国公的爵位。

白老太君这一生只有一个儿子,就是老英国公朱宏唯一的嫡子朱建,除了这个嫡子,老英国公还有一个庶子,偏偏嫡长子朱建和儿媳都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嫡长孙朱昊,没想到朱昊十五岁承爵,二十岁时也意外身亡,妻子在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一尸两命,最终一个子嗣都没有留下。

偌大的英国公府,竟然一时间没一个能承爵的嫡系血脉。

外面纷纷传言,是老英国公当年随太祖打天下的时候造的杀孽太重,才落得英国公府门庭凋零,儿女一个一个都留不住,连打下的爵位都没人继承。

好在先头那个被朱宏忽视的庶子虽然也已经过世,但留下了两个儿子,就是朱斋和朱宽两兄弟。

白老太君厚着老脸,赶到神都,请求皇家承认让庶孙继承爵位。

虽然皇家看在朱宏当年的功劳上,没有收走英国公府的丹书铁券,但毕竟甲姓世家只有庶孙能继承家业的情况十分少见,现在英国公府的爵位传承可就在皇家的一念之间。

想到这里,白老太君饱经风霜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悲戚。

“没说什么,”朱鸾蹲在地上,小脸微微低着,看着弱不禁风,“就是聊了聊徽州的风土人情,公主人极温和,说和段二公子之间的传言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呢”,她话里一派的天真烂漫。

在场三位大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既招惹了段家之后,又招惹了公主。

白老太君的手紧紧握住龙头拐杖,神情复杂。

她活了八十多岁,活够了,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丈夫当年拼死拼活打下来的这个爵位,如果保不住了,她将来又哪来的脸下去见他?

为了整个英国公府的稳固,所有的不利因素都应该被排除,更何况自己的这个庶曾孙还一直上蹿下跳的到处闯祸。

没有了爵位,这里所有的人都什么都不是了。

“来人啊,”白老太君吩咐道,“把九小姐关到寿安堂西院,派十个家丁十个护院看守,如果再丢了人,就让这些护卫提头来见!”

……

……

寿安堂西院。

朱鸾从被钉死的窗户的缝隙里往外看,相对于上次的禁足,这次的保卫愈发森严,外面无论白天黑夜都有队伍来回巡视,送饭的仆妇都改成了全副武装的护卫,她明白白老太君这次是动真格的。

“这都是什么鬼地方,怎么可以这样的对小姐。”小丫头玉莹再次和她的主人一起被禁了足,她从一开始盼望有人来救到指望早点被放出去,情绪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小姐,你在做什么?”玉莹觉得很奇怪。每次都是她坐在堂屋中央,而九小姐却在整个屋子里转个不停。

玉莹第一次看到有人被软禁还那么忙的。

“没做什么,”,朱鸾手上动作不停,还是不断摸索着屋子里的一切。

朱鸾很清楚这次的惩罚绝不可能就以禁足了事。

这几日的禁闭,不过是给朱家老太太、太太们足够的时间挑选自己将来的出路。

她必须早想办法,凭自己的力量从这里脱困。

就在这个时候,在走到靠近主院的墙壁处时,她突然感觉到有一些违和感,仔细的敲击墙壁和刚刚踩过的地面,侧耳倾听,一阵非常微弱的有一点空洞意味的声音传了出来。

很平淡,很难辨别,但这种细微的空洞的声音,她还是比较熟悉的。

这是?

密室?

第二十六章 密室

其实从第一次入住寿安堂,朱鸾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其实非常微妙,硬要说像是某种特殊能力一般。天后娘娘还在的时候,常常说她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

寿安堂是白老太君的院子,老人家住的地方都喜欢清静,这里的丫环仆妇都是上了年纪的,个个穿衣打扮朴实无华。屋内屋外,从院子里的花草到屋里的摆设无不简洁阔朗。

这原本应当是一个非常简单,让人心旷神怡的地方。

可是,从住进这里伊始,朱鸾就觉得这里除了目能所及的简单摆设和人事,总还存在着别的“东西”。

但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她又说不上来。

一种诡异缥缈的存在感萦绕着这个院子,像是从地底上渗上来似的。

地底下!

在听到这个淡到快要察觉不到的空洞的声音之后,如醍醐灌顶,朱鸾立刻想通了自己这诡异直觉背后的关节。

寿安堂的地底下有东西。

天底下密室和暗道最多的地方非皇宫和陵墓莫属,机缘巧合,这两个地方碰巧朱鸾都混过,还混的不错,所以她直觉加经验,推测寿安堂底下很有可能存在一个密室。

但……

一个八十多岁德高望重的老封君,为什么她住的地方底下会有一个密室?

现在的英国公府是老国公朱宏发迹之后,带着太祖皇帝赏赐的大批金箔回到家乡后修建的。

既是自家建的宅子,白老太君就不大可能不知道自己的院子底下有个密室。

太祖皇帝的赏赐都是过了明路的,杯酒释兵权,用金银地契换兵权他老人家高兴的很,英国公荣归故里,又不是贪官污吏,也没什么好藏在家里的。

朱鸾皱起了眉头。

“玉莹,”她朝坐在屋子中央太师椅上坐着的小丫头喊,“你过来。”

玉莹正坐在椅子上偷吃护卫送来的葡萄,听到小姐的喊话,吓了一跳,一不小心吃噎了。

“小……小……小姐……”,小丫头噎着嗓子含糊道,朱鸾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在小丫头的后背上重重拍了一把。

终于把葡萄咽下去的玉莹喘着气问道,“小姐,什么事?”

“没,就是想问问白老太君的事。”朱鸾也拿起一颗葡萄放到嘴里,甘甜的汁水在嘴里蔓延开来。

即便到了这个份上,还会给曾孙女送葡萄。还是个没血缘关系的庶曾孙。

“白老太君?把小姐关在这里的老妖婆?”玉莹撇撇嘴,“小姐,她对你那么坏,你问她做什么?”

“傻孩子,”朱鸾摸了摸玉莹的头,“白老太君是个很厉害的人呢。”

可不是很厉害,连当年天后娘娘都对这个老妇人交口称赞。

土匪出身,慧眼识英雄,自作主张嫁给还只是一介草民的朱宏之后获得一品诰命,青年丧夫,一人抚养儿子成才,中年丧子,又独立抚养孙子长大顺利承爵。

那一次新年的大朝会上,白老太君带自己的嫡长孙前来朝拜,朱鸾站在天后娘娘身边,看着那个年轻人举止有度,人品端方,和在都城长大的世家公子们相比也毫不逊色。

记忆中白老太君在旁边一脸骄傲,虽然上了年纪,腰板却挺的笔直,白发苍苍,精神矍铄。

精气神比现在看着的要足的多。

想必是最后一个亲人的离世,给了白老太君绝大打击。

想起那个早逝的年轻人,朱鸾低头沉思。

“小姐,你在想什么?”玉莹问道。

“我在想,一个看上去那么康健的人,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朱鸾答道。

“小姐你说的是谁?”玉莹一脸狐疑的问道。

“朱昊,就是第三代的英国公,我的大伯父。”朱鸾摸了摸她的头。

“第三代?”玉莹扳着手指头数了下,“哦,我知道,是先头那个,他死的时候府上穿了一个月的白衣服,还不给我们出去玩,连吃肉都不行,”小丫头气鼓鼓的说道。

还就是只记得吃,朱鸾失笑,“英国公府的嫡支一直都是一脉相传啊,”她感叹道。

“可不是,”玉莹插嘴道,“我爹生前曾跟我说过,说英国公府的女人都是母老虎,嫡子生不了几个,还不给丈夫纳妾。”

这个……朱鸾活了三辈子,都没有嫁成,对于这个纳妾问题不打算发表看法。

“可就算一脉相传,我记得英国公府虽然交了兵权,但子孙都会送到军营历练,身体素质应该都是很不错的。”

“哦,这个我也听说过,大家都说这都是老英国公当年杀人太多造的孽。”玉莹神神道道的说。

“造孽?”

“对啊,”小丫头兴奋起来,“老英国公是在战场上受的旧伤复发,第二位是在参军出去探路的时候遇到了后金骑兵,第三位是在操练的时候坠马,还有第四位……”说到这里玉莹捂住了自己的嘴。

第四位就是朱九小姐的亲爹朱斋,也是死在了战场上。

四代英国公,均死在了和战场相关的地方,而且全都没活过三十岁。

当年老国公死了后,太祖皇帝就是用杀孽重而不详的论调削弱老国公留下的精兵营。

杀孽太重而不详?

朱鸾皱皱眉。

开国将领打天下被说成不详,那诸侯割据,百姓流离,浮尸千里就算是万事大吉了吗?

而且历朝历代杀孽最重难道不是位置最高的那个人吗?

可儿子还不是一个接一个的生出来。

当年她只知道故事的前半段,觉得尽管白老太君前半生坎坷,但老天最终还是留给她一个孙子,也算有个念想,却没想到这个孙子也死在她前面。

这还真是惨啊。

朱鸾抚摸着小丫头的头在心里默默想道。

嫡孙去世,外界都传闻英国公香火断绝之时,是这个女人,以七十岁高龄北上神都,冒天下之大不韪请求以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庶孙承爵,才将将保住了父夫君传下来的家业。

朱鸾不禁有些佩服这个现在还在外面劳心劳力撑起这个家的老妪。

“你说,对白老太君而言什么东西最宝贝呢?”朱鸾喃喃问道。

“宝贝?”玉莹一头雾水。

“大概是曾孙吧,”玉莹一脸不屑,“之前还和大夫人一起忙活着给国公爷那个宝贝儿子选媳妇呢,不过大夫人看上了人家的小姐,却没哪家原意嫁。”

她吃吃笑起来。

朱宽和李氏除了朱玫这个嫡女,还有一个嫡子朱聪,但这个朱聪不仅不人如其名,还生性蠢笨,是徽州有名的“地主家的傻儿子”。

李氏看上的都是家世品貌俱佳的闺秀,即便朱聪将来很可能承爵,但真正清贵的人家,哪里原意将女儿嫁到这样一个火坑。

“孙子吗?”朱鸾沉吟道。

这样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曾孙,能算的上是宝贝吗?

藏在密室里的到底是什么?

朱鸾只觉得自己的好奇心不断膨胀。

第二十七章 十三连城

一般而言,密室的入口一般都建在主人平素起居的地方,比如皇宫的御书房。但和皇宫不同,白老太君的寿安堂正院并不是个隐蔽的所在,每日人来人往。小辈们会来请安,李氏也常常到这儿讨教庶务。

虽然只要密室建的深,一般很难被发现,但是建在正院底下的风险较高,寿安堂的密室就很显然没有建在正院底下。

这也导致朱鸾一直感觉到有“东西”存在却一直没有发现密室。

寿安堂西院地处偏僻,是白老太君处罚关押犯错的下人的地方。

能在风雨飘摇中撑住英国公府,白老太君靠的当然不是宅心仁厚,她的手上是有人命的,其他世家插进来的细作、在丈夫儿子死的时候手脚不干净的下人都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这里。

平素整个英国公府的人都绕着这里走。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吧,朱鸾心想。

朱鸾走回刚刚听到回声的地方,她屏住呼吸,沉下心来,用玄铁护腕轻轻的敲击地面。

“叮……叮……叮……”

她敲的非常轻,一边敲一边换地方,发现能听见空洞声的地方主要集中在靠墙处,往后撤便很难听到了。

密室的具体位置应该介入正院和西院之间,朱鸾被关押的西院主屋和密室在地底有重合之处。

密室开口的机关很可能就在这一片附近。

找到开口的机关的过程比朱鸾预想的要简单很多。

她直直的躺到了地板上。

“小姐?你在做什么?”玉莹望向这边问道。

“嘘。”朱鸾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玉莹乖乖不说话了,大眼睛疑惑的看着在地上躺尸的小姐。

朱鸾先将耳朵贴到了地面上,只能听到门外护卫的脚步声,几乎听不见地底下的声音,可见这个密室建的极深,应该是个嵌入式密室。

她将头转向左边,从极低的位置仔细观察地面,并没有发现什么凸起或者凹下去的部分,接着她将头转向右边,和之前一样,也没有丝毫不平整的地方。

整个室内极为幽暗,只有从钉死的窗户上透入些许微弱的光线。

朱鸾卷起袖子,举起手臂,以手腕上的玄铁护腕为镜子,将微弱的阳光反射到地面上,逐渐调整角度扫射地面。

突然,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地面光洁平整,但在淡淡光芒的照耀下,右面的地面上有一处显得格外的光亮。

朱鸾爬起身来走到这一处。

这是一块铺地的青砖,乍一看和周围的方砖没有什么两样,连缝隙的距离都没有什么差别。朱鸾伸出手触摸上去,一种莹润的手感通过指间传来。

这是被打磨或是人手时常抚摸才能留下的手感。

朱鸾蹲下身,从护腕中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刀。她仔细的将短刀插入青砖的缝隙,缝隙中抹着的灰泥果然十分松软,只是个障眼法而已。

她全神贯注刮掉缝隙里的灰泥,又掏出一把短刀,将这块青砖夹住,慢慢往上拔。随着轻微的摩擦声,这块青砖被拔了起来。

然而室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的变化。朱鸾也不失望,仔细观察青砖拔出后留下的坑,发现坑里面是一把鲁班锁。

“小姐,这是什么?”玉莹踮着脚尖走过来,做贼似的悄悄问道。

“这个呀,”朱鸾抚摸着冰冷的金属锁片,同样轻声回答,“这是鲁班锁。”

“鲁班锁?”玉莹吃了一惊,“怎么感觉和我小时候玩过的不一样?一、二、三……”玉莹用手指着锁片数起来,“怎么有十三根?鲁班锁不是只有六根吗?”

朱鸾笑了。

鲁班锁也叫孔明锁,相传是三国时期诸葛孔明根据八卦玄学的原理发明的一种锁,广泛流传于民间,可以当做玩具,也有将其设计成机关的,看上去简单,其实内中奥妙无穷,不得要领,很难完成拼合。

传统的是六根,第三代是九根,而眼前的这把是极少见的十三板鲁班锁,属于间排隔板类鲁班锁,也是难度系数最大的一类。

“这个,有多少种拼合方法呀?”玉莹瞪大眼睛问道。

“一千八百八十七万四千三百六十八种。”朱鸾答道。

“什么?”玉莹的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随后一脸崇拜的看着朱鸾,“小姐真厉害,这都知道。”

一般大多数人只会当她在瞎说吧,朱鸾笑着接受了小丫头的赞美,因为她知道自己说的是完全正确的。

眼前的这种是千万种拼合方法里难度最高的一种,难度一零三三。

如果不知道拼装顺序,想要解开简直是地狱难度。

朱鸾不顾形象席地而坐。

鲁班锁是她小时候的玩具之一,娘娘一旦公务繁忙没时间管她的时候,就会丢给她一把鲁班锁,从常见的六根、九根、十二根再到十三根,在寂寞的深宫里,最初被所有人忽视的岁月里,她就以此消磨时光。

她的手快速动作起来,快的让人眼花缭乱。

“小姐,你居然这么会玩鲁班锁啊,”玉莹在旁边感叹道,“小姐你都会解些什么锁啊?”

“嗯?”朱鸾手不停,动作快的让人们目眩,随口答道,“我想想,大小孔明、四季、孔明连环、十二方、方角、二十四、十八插钩、姐妹球、六方锁、十四阿哥锁、小菠萝、大菠萝、三八结……”

她的话没有说完,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最后一根锁片被抽走,这把十三板锁被解开了。

玉莹忍不住惊呼出声。

虽然小姐的动作快的让她看不清,但她本能的觉得小姐似乎是做了一件很厉害的事情。

然而就在此时,随着极轻微的砖块摩擦声,眼前的青砖突然向下塌陷,露出一个半人高斜向下的洞口,洞口里面是一条黑黝黝的甬道。

“了不起。”

甬道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模糊的赞叹。

声音闷闷的,像是隔着厚厚的墙壁传来,还似乎能听到轻轻的拍手声。

“虽然说是照着图纸,但没想到陈婆婆你这次居然能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解开十三连城。”

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话语中透着惊讶和惋惜。

“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呢。”

他说道。

第二十八章 地底

“谁!?”

阴暗的地下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玉莹第一反应张嘴就想尖叫。

朱鸾眼明手快一把捂住小丫头的嘴。

“啊咧?竟然不是陈婆婆吗?”听到玉莹发出的声音,甬道深处的男子声音更加惊讶。

“难道是犯了事的丫鬟?”男子沉吟道,“没想到府里居然会有这么聪明的丫鬟啊。”

“呆在这别出声。”朱鸾轻声吩咐玉莹,走到屋角的床边,将床上的被子卷起,做出有人正在睡觉的假象,然后她点燃桌上的烛台,端起重新回到地道的入口。

“小、小、小姐……”玉莹牙齿打战,“你要进去吗?”

“总得进去看看,”朱鸾笑着摸了摸玉莹的头,“别怕,帮我守着这里,如果有人来了就大声叫我,知道了吗?”

玉莹点点头,注视着朱鸾一步步走入地道,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里。

……

……

整间密室由青色的大麻石砌成,虽身处地下,空气却干爽清洁,想必是请高手设计,并时常有人维护打扫。

朱鸾端着烛台,蜡烛里的火苗闪烁着,微弱的光亮永远照不清眼前的阴暗,不知为何甬道里的男子也不再发声,整个甬道里静的可怕。

她在黑暗里静静的行走,约莫走了百步左右,忽然一股凉意从头泛到脚,朱鸾立即停住脚步,蹲下身用烛台往地上一扫。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离她脚尖不到一寸的地方居然出现了一道裂缝深渊,一人多宽,黑乎乎的瞧不见底,隐约闪烁着利刃的寒光,若是她方才走快一步,这般跌下去只怕是立即粉身碎骨。

朱鸾心惊之下又回头一瞧,宛若兜头淋了盆冰水,瞬间凉到了心底。

她的身后不知何时也出现了同样一条裂缝,在黑暗中像是不怀好意的大嘴,等待着它的祭品。

耳旁传来沙石扑簌簌掉下去的声音,朱鸾头皮一炸,烛光一扫,身边又出现几条同样的裂缝,将她团团围住,这几条裂缝似乎还会移动一般,轻微的变幻着。

裂缝围绕着她,不断向前逼近,盯着四周围不停变幻的阵势,朱鸾的脑海里蓦地跳出了三个字:“九宫盘。”

九宫盘是一种凶险的御敌之阵,现在能摆这种阵法的阵法大师几乎绝迹了,据传此阵一般出现在始皇帝和一些巨富的陵宫,可以杀敌镇妖,端的是十分了得狠辣。朱鸾也没有见过实物,想到这里,再不敢胡乱走动,每迈出一步,都是心惊胆战的,怕是又一个不慎,哪里再冒出条缝隙一口将她吞了去。

朱鸾欲哭无泪,只怀疑自己真的不是穿错了地方吗?为什么在徽州一个普通大户人家的地底会有这样玄学狠毒的东西存在。

朱鸾全身毛孔的感官都仿佛打开了,九宫盘不是鲁班锁,行走阵中,是真正意义上游走在死亡的边缘。

解九宫盘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拿人命来填,因为它是一个小规模阵法,把九条缝隙都填满了,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端看你豁不豁的出去。

既然入了阵,解不开困在其中也是个死,朱鸾心一横,噗的一声吹灭了蜡烛。

这下周围彻底黑了。

所谓阵法,其实有它确切的依据,小规模的阵法其实往往都是迷惑人的感官,从而给人的一种瞬息万变的感觉,实物本没有动,只是你觉得它在动。

人的眼睛是会骗人的。

死亡的恐惧像是一只手紧紧攥住了朱鸾的心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凭直觉往前走。

这大概是她三辈子走过的最恐怖的一段路,除视觉之外的四感提升到极致,走的她心力交瘁,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再从鼻尖上滚落。

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在瞬息之间,眼前突然涌入明亮的白光,刺的朱鸾不得已闭上了眼睛,等她适应光线睁开眼睛后,眼里的惊讶溢于言表。

穿过那条死亡之路,寿安堂最大的秘密,地底密室的全貌终于出现在她的眼前。

整间密室同样用青色的大麻石砌成,说它是一间其实不太准确,甬道尽头的出现的空间称之为一间微型的“地宫”也不为过。

竟像是和寿安堂正院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三室一厅,活脱脱一个正院地底复刻版。

上好水磨青砖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平滑温润。轻软的银绡网兜着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从顶壁上丝丝垂落,盈散纯白的柔光,竟将一个地底下的密室照的恍若白昼。

陈设并不复杂,但桌几器物均精致之极。

一阁书,一席案,案边支着的玉屏风绘着满幅山水,另一旁支着棋坪,玉石琢成的黑白云子泛着清辉,犹剩半壁残局。金云纹博山炉上盈着袅袅淡烟,显得异常静谧。

满架的书籍,书桌附近居然还摆着个绣架,上面垂下色彩斑斓的绣线。

一切的一切和普通世家公子小姐住的屋子别无二致。

这绝对是朱鸾见过的最奢侈的密室。

朱鸾端详着屋内的摆设,一丝疑惑浮上心头。

成对的茶杯,男女风格迥异的摆件,书桌和绣架。

这里难不成住了一男一女吗?

“真是厉害啊,”之前听过的男声再次传来,只不过这次近在眼前,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一边拍手一边从室内走了出来,身姿挺拔,脸上带着一副青铜面具。

“井底之蛙不知沧海,”他继续说道,“居然连九宫盘都能轻松穿过,这下想不认输都不行了呢。”

“有什么好佩服的,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一个有些嘶哑的陌生女声从室内传来,“哥,别和她废话,赶紧杀了了事。”

男子举起手上的长剑,拔剑出鞘。

朱鸾刚刚穿过阵法汗湿的衣衫还没有干,闻言叹了一口气。

她仔细打量眼前的男子,男子面具中透出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杀意,袖子一直拉到了指尖,连手都遮的严严实实。

“至于这样吗?明明第一次见面,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杀人?”

她迟疑了一下,吐出了那个称呼。

“堂哥?”

第二十九章 见鬼

男子原本已经拉开架势,打算将朱鸾毫不犹豫的斩于剑下,突然听到这声称呼,动作一顿,整个人被定在了原地。

“堂哥?”面前的男子和室内的女子同时重复了一遍朱鸾的话。

“这位姑娘,”男子身上的杀气虽然没有刚才那么浓了,但明晃晃的剑尖还是直指朱鸾,“亲可不能乱认,”他讥讽道,“现如今你闯到这里,就算你跪下来叫爷爷也没有用,该死的人还是该死。”

他压低身体,剑尖一个虚晃就向朱鸾刺来。

朱鸾脚底一个趔趄,躲开了。

“有意思,”闷闷的笑声从青铜面具后面传来,“明明看上去一点境界也无,怎么却很熟悉和人对战似的。”

“你也很有意思,”又是一剑刺来,这次朱鸾站着没动,一个闪身,男子又刺了个空,“明明一直生活在地底,还能练出这样的功夫,真不愧是朱家的子孙。”

“不,不对,”朱鸾改口道,“应该说不愧是朱家最后的嫡系血脉。”

“你到底是谁?谁指使你来的?”听到二人的对话,屋里的女人尖叫出声。

男子瞳孔一缩,剑招愈发凶狠,朱鸾的躲闪起来越发费力。

“嘶。”长剑划破她的袖子,擦伤了她的手臂。她立即捂住伤口,将火焰压灭在手掌中。

“你叫什么名字?”朱鸾一边躲闪一边气喘吁吁的问。

“我可不敢告诉你,一会儿我杀了你,你变成厉鬼找我报仇怎么办,”男子淡淡说道。

“怎么会,”朱鸾笑道,“怎么看都是你们这边更像鬼一点。”

身处地下机关重重的密室,整个人捂得那么严实,还戴着个怪模怪样的青铜面具,这副诡异的样子,说是鬼也不为过。

“我叫朱瑛,”朱鸾自我介绍道,“初代英国公朱宏的三世孙,第四任英国公朱斋的嫡女,第五任英国公的侄女。”

少女清凌凌的声音在安静的密室里回响。

正一剑向朱鸾要害刺去的男子动作再次一顿,“第四任?”

“是啊,我父亲是第三任英国公朱昊的庶弟,”朱鸾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只能从面具孔里露出的眼珠判断他的情绪。

男子的眼神闪烁了几下,随即归为虚无。

“那又怎么样?”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既然不知死活闯了进来,发现了这个秘密,那就必须死。”

“为什么?”朱鸾继续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也像是在自言自语,“明明是宝贝,却不能被其他人看见,只能埋在地底,”她的目光有如实质,像是要把面前男子厚实的衣服给瞧出个洞来。

“你能不能把衣服脱下来给我看看,”盯着眼前这个包的过分严实的男子,她突然问道。

话音刚落她就发现,男子的身体在一瞬间轻轻颤抖了一下,就像是被什么扎到了似的。

“女孩子家家,怎么这么口无遮拦,”男子摇头,“随便就想扒男人的衣服。”

他果然是在遮掩着什么。

朱鸾轻轻皱起眉头。男子的攻击急躁起来,长剑在空中呼呼作响,像是不把朱鸾大卸八块绝不罢休。

“只不过脱个衣服而已,”朱鸾吃力的闪躲着,“我一个女子都不怕羞,你怕什么。”

变故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男子手执长剑,大开大阖向朱鸾扑来,朱鸾身体一侧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迅速闪开,而是避其锋芒之后贴身而上,男子意识到不对却已经晚了,密室中响起了暗器的破空声,之后是衣物破裂的撕裂声,最后是金属撞击发出的铮鸣。

玄铁护腕里的短刀射出,顺着男子的肩膀斜穿而上,将手臂和肩膀上衣物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朱鸾紧紧抓住男子的袖子,在两人相冲的力道下,男子的衣服被撕裂,整个袖子被扯了下来,随后又有短刀击中男子脸上面具旁的节扣,面具后的禁锢被拨散,节扣一松,冰凉沉重的青铜面具就从男子脸上脱落,接着又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四周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一串连续的声响过后,男子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和面具被人剥落,他像是被剥了皮的猛兽,喉咙底发出一阵压抑的嘶吼。

“哥哥!”里头的女子惊呼,随即传来一阵脚步声,似是想要从屋子里出来。

“别过来!”男子吼道,随后他慢慢抬起了头。

朱鸾屏住呼吸,紧接着,在那声响后,她见到了……

一个鬼。

眼前的身形毫无疑问是一个人类,但却拥有一张可怕到极致的脸。

男子的脸庞和暴露出的胳膊上全部布满了黑色的胎记和暗紫色的肉瘤,使原本应当轮廓良好的身体变得肿胀变形。

看上去就像民间传说里丑陋不堪的鬼胎。

在阴森的密室里看上去格外可怖。

“怎么?吓得说不出话来了?”熟悉的声音传来。男子的眼睛已经变得血红,他粗暴的扯过地上的衣服碎片裹在身上,然后重新戴上面具。

“你……是从小就是这样吗?”朱鸾问道。

“那又如何?”戴上面具后的男子似乎冷静了下来。

“原来如此。”朱鸾沉吟道。

之前她叫他堂哥只是她的一个猜测,却没想到事实真是如此。

对白老太君而言,最宝贵的东西就是嫡系的子孙,而英国公府所有成年的嫡系子孙已经确定死亡。在族谱上,第三任英国公朱昊没有子孙,但事实上在他去世之前,他和元妻曾经有一个孩子。那个母亲大出血,最终母子双亡一尸两命里的孩子。

现在看来,如果真如传言里所说,那就不是一尸两命,而是一尸三命,当年的国公夫人怀的是一对双胞胎。

朱鸾目光沉沉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刚刚瞥到的黑色胎记和丑陋毒瘤的画面还留在她的脑海里。

而这恐怕就是当年一尸三命的罪魁祸首。

试想哪一个母亲在竭尽全力生产后看见自己生出的是这样的孩子会不崩溃呢?就算这两个孩子活了下来,英国公府又怎么敢承认这两个子孙呢?

本来外界关于英国公杀孽重后代受诅咒的传言就传的风风雨雨,现如果被人知道国公夫人居然生下一对鬼胎,英国公府估计会被口诛笔伐至死。

“你……”朱鸾正要开口,甬道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小姐!小姐!”

第三十章 暴露

玉莹焦急的喊声从外面传来。没喊几声声音就中断了,估摸着是被人捂住了嘴。

男子面具里露出的眼睛眯了起来,看起来像是在笑。

“看来时间到了,”他耸耸肩收剑入鞘,“再见,哦不,再也不见了。”

朱鸾转过身,原本黑暗的甬道里涌入了几个打着火把的身影。白老太君拄着拐杖站在那里,火光的照耀下,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喜怒难辨。

“曾祖母。”朱鸾喊道。

白老太君站在九宫盘的另一边,整个人如临大敌,浑身紧绷,看见朱鸾的脸,听见她的声音,神情变得古怪复杂。

“竟然真的是你。”她慢慢说道。

九宫盘发动的一瞬间,放在正院里与之相连的机关就碎了。白老太君独自守着这个秘密十几年,没日没夜担惊受怕,一直相安无事。机关碎裂的一瞬间,老人家心头一跳,险些当场晕厥。

但她不能晕,她得撑住这个府。白老太君咬紧牙关,强撑着叫来自己的心腹,来到西院。

十几年相安无事,九丫头一关进去就出事了,来之前,白老太君不是没有疑虑的。但当年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她几乎挖空了心思,还请来了丈夫之前认识的高人设计阵法。这样一个秘密就算终将有一天被人打破,也绝不可能是那个年轻愚蠢的女孩子。

“一定是巧合。”白老太君在心里下了定论。

然而当心腹打开西院正屋门的时候,只见鲁班锁撒了一地,密室的洞口大开,只有一个小丫头蹲在洞口吃葡萄。

白老太君只觉得头皮一炸。

她带着人进了甬道,站在九宫盘前,看见前面有个女子的背影。

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敢相信。

然后她眼睁睁的看着女子转过身,顶着那个孽障的脸叫她曾祖母。

白老太君只觉得一阵眩晕。

刚刚她还在和孙媳商量如何不露痕迹的把这个曾孙女送出英国公府,虽然孙媳提出的几个法子她都觉得不大漂亮,但迫于形势,她觉得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毕竟一个父母双亡的庶曾孙和整个英国公府的前途不可同日而语,她会在别的地方补偿她,让那孩子在府外也过的舒舒服服的。

却没想到转眼间这个女孩子就捅破了自己最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她原本以为自己将来要带到棺材里。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谁指使你的?”白老太君问,“是国公爷和夫人吗?”

她心里还是不相信这样一个小女孩竟然能找到这里。

“没人指使我,”朱鸾神情平静的看着白老太君,“我无意间发现了这里,好奇,就进来了。”

这个丫头!

到这个时候还说胡话!

“这里可没有那么好进,”白老太君耐着性子说道,“你要是不说出幕后黑手,这所有的惩罚可都得你自己背,”她横眉立目,“这次我决不轻饶!”

“曾祖母,你为什么那么生气?”朱鸾奇怪的看着她,“这里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白老太君整个人又僵住了。

“没什么,”她生硬的说道,“这里是寿安堂的禁地,进来就要受罚……”

“太奶奶,”一直安静的站在那里的男子突然插嘴道,“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白老太君的声音有些颤抖,“知道什么?”

“她叫我堂哥,”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她看到了我的脸。”

“咚”的一声,那根一直被白老太君握在手里的龙头拐棍从她的手里滑落,和地面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

“哦,是吗?”苍老的声音顿时冷到冰点。白老太君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遮掩的,你可以说是谁告诉你这些了吗?”

朱鸾瞥了一眼身边的男子,轻笑着摇头。

“曾祖母你想多了。”她说道,“我只是猜测而已。”

“哦?”白老太君面无表情的看着朱鸾,“那你还真有想象力。”

“不是想象力,”朱鸾不紧不慢道,“只是从曾祖母的角度去设想而已。”

“那我可真是荣幸,”白老太君的言语饱含讥讽,“所以呢?你又想干什么?跑出去告诉全天下人你有个堂哥在寿安堂地底?还是告诉你的婶娘和叔父叫他们赶紧来这里看看?”

她嗤笑了一声。

“除了毁了整个英国公府你也干不了别的,你别以为你今天还能走出这道门。”白老太君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戾气,“把她给我捆起来!堵上嘴!”

四个五大三粗的护卫向朱鸾围了上来。

这四个护卫个个精光内敛,看上去至少是化元境高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想到已经落魄如此还能一下子聚齐四个高手,到底是甲姓世家。

朱鸾没有反抗,任由捆绑,看上去无比的乖巧,

白老太君眉头紧锁,看着只觉得心里堵的慌。

突然就在护卫准备堵上朱鸾的嘴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对像一个死物一般漠然站在一边的男子说道,“你不想出去吗?”

男子瞳孔一缩,一言不发。

朱鸾张开嘴,正待说话,护卫拿来一个布团就想堵住她的嘴。

朱鸾眉头一皱,“这个就不用了,”她沉声道,“我不喜欢,你也不可能一直堵着我的嘴,我不会再说话。”

白老太君正想训斥,但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对护卫摇了摇头。

她实在是不想再出什么幺蛾子。每次只要强迫这个女孩子最后又会多出一堆事端。

面对这个曾孙女,她甚至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暗暗惊诧。

“本来我还在和你的婶娘商议,但现在看来还是不用商议了。”白老太君沉声说道,“你之前受了伤身体也没养好,送你去庄子上休养一年吧,也好修身养性。”

英国公府一般对犯了错的姨娘、远亲都会送到郊外的庄子里自生自灭。

那里山高皇帝远,死人都有正当理由,表面上看着还是个体面的去处。

“曾祖母和婶娘费心了,”朱鸾含笑道,“这个决定不改了?”

看着她这个样子白老太君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不想去?等你做梦的时候再问吧!”

护卫推搡着朱鸾往回走,玉莹哭叫着想到朱鸾身边,手就要够到了,又一把被护卫挡了回去。

朱鸾被带走了,玉莹也被一个护卫抓着往回走。

出了西院,玉莹被护卫直接丢到了柴房,“在里面老实呆着!”训斥完这句后,护卫就离开了。

玉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等听到护卫的脚步走远了,她原本握拳揉眼睛的手悄悄放了下来。

拳头张开,一个小纸团躺在她的手心。

第三十一章 纸条

英国公府后门,朱鸾被捆绑着双手在两个粗壮婆子的陪伴下登上来马车。

白老太君拄着拐杖站在门口。

“九丫头,别怪我狠心。”老人冷漠的看着她,“等晋阳公主和段二郎离开徽州,我自会派人把你接回来。”

面前的少女平静的注视着她,自从这孩子说不会再说话,之后就真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知为何,白老太君心里有点不舒服。

活到这把岁数,再狠心的事都做过,心早已被磨得硬的不能再硬。

如果这个女孩子还像是以前那样哭闹叫骂不休的话,白老太君现在心里也许能好受很多。现在这种不言不语的做派,反倒让人觉得是朱家亏欠了她似的。

女孩子静静不说话,但那双大眼睛却像是会说话似的,亮的逼人。

白老太君瞥了一眼之后就转身不再看她。

真是最后的最后都不让人省心。

“送她走吧。”白老太君叹了口气,向驾车的护卫一摆手。

马车车轮辘辘转动起来,沿着小道向庄子上驶去。

直到马车的声音完全不见,白老太君才转过身来。

“老陈家的,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白老太君淡淡说道。

“没有的事,老太君也是为阖府上下着想,”站在白老太君身边的陈婆子抬眼看着白老太君,眼里闪过一丝哀痛,宽慰道,“您已经很不容易了,等九小姐将来懂事了,想必一定能理解您的苦心。”

“懂事?”白老太君突然苦笑,“我怎么觉得她现在已经足够懂事了?自从上次走水之后,这孩子就像是中邪了似的。”

“我都快不认识这个孩子了,”她疑惑道,“你说她到底是受人指使还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这……”陈婆子也一头雾水,“九小姐面色红润双眼有神,不像是中了脏东西的样子。”

“那就是有人指使了,”白老太君握着拐杖的手攥了攥,“之前叫你调查九丫头身边的人,有结果了吗?”

“贴身的下人都死的差不多了,”陈婆子答道,“其他的没查出什么特别的,走水之后更是连国公和夫人都没去见过,不过……”她沉吟道,“那个叫玉莹的小丫头,原本是秋水阁外院洒扫的粗使丫头,走水之后一直被九小姐留在身边,是九小姐当年从外面捡回来的,还没问过。”

“那小丫头现在在哪?”闻言白老太君皱起眉头,“把她叫来,我亲自问问她。”

……

……

柴房里,玉莹正靠着柴堆打瞌睡,吱呀一声,原本被锁的死死的门突然打开。

被透入的光线刺到了眼,玉莹打了个呵欠,眼睛睁开了条缝。

陈婆子逆光站在门口,老脸上阴云密布。

“老太君要见你,跟我走吧。”

“哈?”没等玉莹反应过来,陈婆子身后就涌进来两个粗壮的仆妇,一把将玉莹从地上揪起来拖出了柴房。

玉莹一路骂骂咧咧被拖到了寿安堂正院。

白老太君一脸威严的端坐在主位上。

“说吧,”她拔高了声音,“你小姐最近有没有见过什么人?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她如何发现地道入口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玉莹一脸奇怪的看着白老太君,“我是小姐的人,不会把小姐的事泄露给你的。”小丫头绷紧一张脸,努力让自己显得正气凛然。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陈婆子在她身后冷笑,“老太君好好问你话你不答,是非要断几根指头才能学会好好说话吗?”

玉莹闻言睁大眼睛,一把攥紧自己的手,“你……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陈婆子的笑声越发阴森,“你以为你现在在哪里?”她逼近小丫头,一把掰开她的手,“这手指可真是漂亮,把手指就像折断树枝一般一根根折断的话,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硬气呢?”

话音刚落,一个小纸团突然从玉莹的手心滚落,咕噜噜滚到了地面上。

“这是什么?”陈婆子惊讶道。

“嗯?”白老太君端起一盏茶,问,“怎么了?”

“这丫头手里不知道藏了什么,”陈婆子拾起地上的纸团,不禁失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就是一个破纸团子。”

“还给我,”玉莹从地上弹起,“这是小姐留给我的!”

陈婆子一个闪身躲过小丫头伸过来的手。“九小姐留给你的?”陈婆子疑惑的看了坐在上首的白老太君一眼。

“拿来看看。”白老太君发话道。

一个婆子按住犹自挣扎不休的玉莹,陈婆子快步上前,将纸团托在手心递到白老太君面前。

纸团浸满了小丫头手心的汗,脏兮兮的。

“老陈家的,你打开给我看看。”白老太君瞥了一眼,有些嫌恶的说道。

陈婆子打开了纸团,纸不过是普通的草纸,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中间横七竖八的布满了孔隙和坑洞,孔隙和坑洞的边缘透露出烧焦的痕迹。

“这是……字吗?”陈婆子没敢细看,用手指捏着拎到了白老太君眼前。

的确是字,竟像是用火烧出来的,一笔一划勉强能认出来。

白老太君年纪大了,有些老眼昏花,吩咐道,“老陈家的,你识字,念出来听听。”

纸上烧出的孔隙组成了两个笔画有点儿复杂的字。

“这写的好像是……”陈婆子把这张纸翻转过来,眯起眼睛迎着光仔细辨认。

“鬼鸩?”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脆响,地面上茶杯碎裂,茶水溅了一片,白老太君自己的鞋子都湿了个透。

老太君这是怎么了?

陈婆子唬了一跳,她忙看去,却见原本安稳坐在椅子上的白老太君一把站了起来,神情愕然,手还空握着。

显然不是生气砸了茶杯,而好像是从手中滑落了。

“上面写的什么?”白老太君问道,还不等陈婆子回答,她指着被按在地上的玉莹吩咐道,“老陈家的,你来按着这个丫头,其他人都下去。”

似乎是因为过度紧张,白老太君的手都颤抖起来。

伺候了老太君五十年了,陈婆子鲜少见到老太君如此失态。

“这纸……”陈婆子拿着手上皱巴巴的纸条,只觉得突然变得如烫手山芋一般。

“拿来,”白老太君双手颤抖着接过陈婆子手上那张破烂的纸条。

周围伺候的仆妇全都下去了,寿安堂正院堂屋的大门紧紧关闭。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知道?”白老太君反复端详这个纸条,烧出来的字歪歪扭扭,看上去是匆忙写就,比小娃娃的字还要丑。

但的确可以辨认出是那两个字。

就是这两个字构成了白老太君这辈子永远忘不掉的噩梦。

像有火烧在了她的心上,白老太君原本已经凝固的心思顿时坍塌。

“把那个孽障给我接回来。”

老妪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话。

第三十二章 别庄

在通往郊外庄子的路上朱鸾一直沉默着。

两个生的五大三粗的婆子把她夹在中间,虎视眈眈的看着她。

朱鸾抬头想要看看窗外的风景,但车窗上的帘子紧紧的拉着,她的双手被缚住,于是看了一眼身边的婆子。

“怎么?九小姐想要看看外面?”左边的夏婆子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阴阳怪气道,“您还是省省吧,当您这是出游呐?老老实实的呆着,不然之后别怪妈妈们给你苦头吃!”

这是下人们常见的爬高踩低的那一套,当年由于李氏格外宠爱朱九小姐,每次去寿安堂,这个夏婆子没少献殷勤。

送到庄子上是很重的惩罚,和流放没什么区别,无论是丫环还是姨娘,送到庄子上就只有被糟践至死的下场。也许主子不懂这些,但下人们对于能在庄子上发生的事心知肚明。

朱鸾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夏婆子。

被朱鸾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毛,夏婆子呵斥道:“看什么看!你难不成还真以为老太君会把你接回去,做什么春秋大梦!”

接回去?怎么可能?

没有哪个从府里头出来的在庄子上能熬过半年,更别提接回去。想到这夏婆子不由得嗤笑一声,之前国公爷书房里伺候的丫环入画犯了事被送到了庄子上,国公爷也信誓旦旦说会接她回去,结果呢?不到三个月人就没了。

越是以为自己尊贵,当年在府里过的不可一世的,在庄子上死的就越快。

庄子上至今还没有小姐被送去过,还真不知道小姐被送进去会发生什么事。

想到这里,夏婆子心里泛起一股阴暗的快意。

她舔了舔嘴唇,愈发期待早点到庄子里。

马车跑了整整一天,天色暗淡下来的时候,终于到达了英国公府在郊外的别庄。

这庄子是当年老英国公朱宏返乡的时候太祖皇帝的赏赐,占地十分宽广,有一整片山林并四百八十亩良田。

马车刚停稳,朱鸾就被夏婆子从马车里一把拽了出来,夏婆子原本是想直接将她摔倒在地上,来个下马威,却没想到女孩子轻轻摇晃了两下,站稳了脚跟。

她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眼风在夏婆子满脸横肉的脸上打了个圈。

那眼神像是带着火星,夏婆子无端觉得脸颊刺痛,神情惊疑的看着眼前的这女孩子。

她双手被缚,本因像个落水狗一样一路痛哭流涕,但直到现在,依旧不惊不怒不紧不慢。

夏婆子心头窝火,都落到这般田地还抖什么威风,本想痛痛快快折辱朱九小姐一番,但少女这通身的气派,又让夏婆子心生怯意。

她们这样的老婆子一辈子伺候人,对贵人的气派天生就有感觉。

朱九小姐的身子在同龄人中就显得纤弱,此时被捆绑了一天脸色更是苍白,但即便在这的境遇下,夏婆子却觉得她依旧在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那种贵气甚至比自己所熟悉的达官贵人的气派更上一层,特别是她不笑的时候,眼睛里飞快的划过一层冷光,非常非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明明是个被赶出府的落魄小姐,马上就会被辗落在泥土里,变得比自己更下贱!

但她一个眼神晃过来,自己的膝盖居然没出息的一软。

这莫名其妙又互相反义的感觉让夏婆子更为恼怒。

夏婆子扬起手,想了想又放下来,忍着情绪一字一顿说道,“九小姐,咱们到了。”

朱鸾抬起头,前方不到百米处就是田庄黑沉沉的大门,暮色里还有星星点点的火把点着,大门前一个矮矮黑黑的汉子当前而站,后头跟着一大群人。

朱鸾和两个婆子并四个护卫走到汉子前面,那汉子原本打算跪下,但腿弯了一半又莫名直了回来,绿豆眼四面瞟了瞟,挺直身子,对朱鸾拱手作了个揖,然后大声道:“小的李福贵,给九小姐请安了,刚刚接到了老太君的信鸽,里头一应屋舍都预备好了,就请九小姐在庄上安心住着吧,有啥事尽管吩咐。”

朱鸾的眼神在李福贵的脸上打个圈。

李福贵的腿几乎不可见的又弯了一下。

看完了,朱鸾依旧一言不发,朝李福贵点点头,抬脚就朝庄子里走去,一堆下人楞了一下,忙稀稀拉拉从后面跟上,夏婆子小跑了几步才又从后面一把抓住了朱鸾。

“这庄子大的很,九小姐别乱跑,丢了就不好了。”她假笑道。

听到这话,跟在后面的李福贵眼珠转了转,满是老茧的手搓了搓。

庄里的主屋早已灯火通明,但夏婆子一路将九小姐拖进了主屋边的偏屋,连灯都没有点,直接落了锁,“九小姐一路辛苦了,好好歇息吧。”

丢下这句话,夏婆子一转身进了主屋,中间的圆木桌上摆着香茶点心,原本是李福贵预备给朱九小姐接风洗尘的。

她一屁股坐下,拿起一块糕点就开始啃,一边用另一只手捶着自己的腰,边吃边说,“哎哟,总算送到了,这趟差事可累的紧。”

“累的紧?我倒是看不出来,”李福贵从外面进来,手上拎着一坛酒,见到夏婆子这样的做派也不惊讶,在她身边走下,问:“看这个样子,九小姐这次是真犯了事?没必要跟她客气?”

“老太君气的手都在抖呢,”夏婆子吃的点心渣子掉了一地,“到你这庄子上的有哪个回去的?”

“还不是最后给你们这帮人整的骨头渣子都不剩,现在装什么好人。”她撇嘴道。

“那不是兄弟们平时都挺累的嘛,”李福贵灌上一大口酒,“帮府上处理些祸根,一举两得的事。”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碰上有小姐送来,”他心有余悸道,“这可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兄弟们心痒的紧但又畏的慌,所以找您老人家摸摸底,看看这儿……”

“呵,”夏婆子嗤笑道,“你这心思都活泛了,还跑我这来打听个什么?”

“她算什么金枝玉叶,爹娘都死绝了,还天天在府里作威作福,现在连老太君都得罪了。”夏婆子一口吞下点心,含糊说道。

“既然这样,那兄弟们可就不客气了,”一坛酒见了底,李福贵黑黝黝的脸上泛起红光。

两人对坐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第三十三章 暗夜

乡村的夜很黑,这是没有灯光污染的时代,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朱鸾独自一人呆在黑暗里。

她盘腿坐下,寻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由于双手被缚,也就没有尝试摸索这屋子里的摆设。

旧家具发霉的味道透入鼻腔,隔壁房间里粗俗的笑骂声充斥耳边。

朱鸾大大方方盘腿而坐,明明只要一握拳护腕上的短刀就会飞射而出割断捆绑着她的绳索,但她就是懒得动弹,脑回路清奇的享受着这种被动的“休闲”,我都被捆了自然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

也什么责任也不用负。

什么鬼鸩呀,中毒呀,断子绝孙啊也都和她没关系。

毕竟自己都被绑起来送到庄子上了嘛。

也许她的穿越之旅之后就可以进入种田路线,往后种种田,养养生,也可以重新嫁个人,攒点钱去神都,找找以前的朋友,总能找到其他为娘娘报仇的路子。

多好,多省事。在黑暗中,朱鸾轻轻笑起来,眉目倏地舒展,眼尾弯成月牙,笑的格外甜,既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哟,咋还笑的这么开心?梦到啥好事儿了?跟叔说说?”紧闭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带着干干笑意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外面喧闹的声音不知何时静了下来。

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在黑夜里显得有些渗人。

李福贵心跳的有些厉害,原本打算过两天再来尝尝味道的,但在刚刚的酒席上,傍晚见过那丫头的管事闲汉们个个眼睛喝的都发直了,还不住的朝隔壁瞅。

连带他都开始回味起来,第一次不用跪在地上可以大喇喇盯着瞅的小姐,那从没见过的美貌……那通身的气派……

最关键的这可是曾经国公爷的嫡小姐……曾经他们这种人这辈子正眼都不敢瞅的贵小姐……

这要是晚了,头啖汤被别的男人尝去了,那可真是要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好在自己是庄头,在这个庄子里,他就是天王老子。

酒力上头,李福贵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的晕晕的,大吼几声把所有吃饱喝足的管事闲汉婆子护卫都打发走了之后,一个人提着灯,摸到了关着朱九小姐的房门。

傍晚夏婆子拖朱九小姐进去的时候,小姐的裙摆还在这门上挂了一下。

连这粗糙的木门,今儿个都透着不寻常的香气儿。

陶醉的吸了一口,他双手颤抖着掏出钥匙,打开门锁,推开房门,向厅堂内看去。

只见身姿曼妙的少女坐在地上,裙裾像一朵花儿似的在地上铺开,烛光一照,嫩白的脸上嘴角弯弯,似乎是在笑。

这生的也太好看了,比庄子上那些糙妇人不知道强多少倍,之前送来的俏丫鬟也完全没得比……

果然千金小姐和那些贱种就是不一样啊……这一身的细皮嫩肉……

男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喉头涌动咽下几口口水,冬日里只觉得浑身燥热,忍不住伸手将衣襟扒了扒,露出黝黑毛绒绒的胸膛。

他抬脚从那半开的门迈了进去。

“九小姐……你笑什么呢……跟叔说说……”他兴奋的浑身发抖,一步步逼近坐在地上的少女。

少女抬起头,半明半暗里,她的眼睛亮的惊人,晶莹剔透的不可思议。

随即她低下头,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纤弱的脖颈弯成一个美好的弧度,就算在深夜也是一股鲜嫩的感觉。

李福贵只觉得嗓子发干,身子涨的发疼,这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原本多看一眼都要挨打,现在却落到了他的庄子里,他现在可以对她为所欲为,想干啥就干啥……

男人舔了舔嘴唇,大口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的在房间里回荡。

“九小姐,让叔好好看看你……”李福贵颤声说道,再也按捺不住,把烛台往地上一放,脚往后一踹关上了房门,一只手迫不及待的扯开自己的裤腰带,一只手伸向了少女的脸……

朱鸾慢慢坐直身体,静静的看着他。

男人亢奋的喘着气,却没有注意到,她的背后,不属于烛台的火光一闪。

……

……

同样的黑夜里,在通往庄子的土路上,一条由星星点点的火把组成的长龙撕裂了墨一般的夜色。

一辆青锻缀暗红顶的四驾马车正飞速的行驶着,车马辘辘,两边更伴着两队打火把的护卫,为马车保驾护航。

马车虽然华贵,但郊外的路比不上城里,一路颠颠簸簸,时不时能听到老人的干呕声。

“老太君,咱放慢点速度吧,夜里行路太快了不安全啊,”马车里,陈婆子一边给白老太君顺气,一边劝道。

“快点吧,我这心里总是感觉有点不对劲,”白老太君摇了摇头。

“哪里就需要您亲自来,直接交给老婆子我不就好了,”陈婆子的眼里满是不忍,“就算您再顾惜九小姐,也没必要连夜赶路的啊!”

“我这把老骨头活到现在,不知道做过多少错事,”白老太君费劲的喘着气,“但我有一点好,觉得不对就抓紧去找不对的地方。”

白老太君掀起帘子看着车窗外黑洞洞的远山,“有个贵人二十年前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到现在一直记在心里。”

“这做人呐,越活越老,位子越来越高,就越容易死要面子活受罪,这可要不得。”白老太君放下帘子,“不管她是从哪知道的,只要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任何蛛丝马迹我都不能放过。”

老人的眼神坚毅。

夜半已过,马车星夜兼程,终于在鸡鸣的时辰赶到了田庄。

陈婆子凭着车栏远眺,只见田庄大门一片漆黑,连大门上挂着的灯笼都已经熄灭,一个当值的人也无,不禁皱起眉头,“怎么连看门的人都没有?之前不是已经飞鸽传书说老太君要来吗?”

“也许是太晚了,庄子里的人歇下了,”自从李氏执掌内务以来,往庄子里塞了不少远方亲戚,对庄子的管理也就不怎么上心,自从李氏满徽州哭诉她苛待孙媳后,白老太君也就懒得管这点子破事。

“让护卫去叫门。”她吩咐道。

护卫头子对着大门噼里啪啦一阵猛敲,庄子的主屋和大门离得不远,但庄子里的人像是睡死了一般,一片死寂。

一种不祥的预感再次泛上白老太君的心头,“把大门给我撞开!”她喝道。

田庄的大门不过是围上一圈厚篱笆再加上个木门,几名护卫一个冲撞,木门就被撞开,白老太君的马车直接驶入了田庄。

和主屋隔田相对的一排房子里有灯光和人家,而主屋和附近的屋子都一片死寂。

显得格外怪异。

白老太君一挥手让一队护卫到田垄对面亮着灯的一排屋子里去找人,自己在陈婆子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她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黑洞洞的主屋和旁边的一溜排侧屋,突然皱起眉头,“拿火把的全部后退,”她大声吩咐道。

训练有素的护卫立即后退,原本被火把映的有些明亮的房屋顿时又陷入黑暗。

就在此时,主屋旁的一间侧屋里,一盏微弱的烛光显现了出来。

这光实在是过于微弱,以致于刚刚没有人注意到。

“去看看,”白老太君在陈婆子的搀扶下一步步靠近这间侧屋。

屋里依然没有一丝动静。

陈婆子将手放到侧屋的房门上,才发现房门居然是虚掩的。

不知为何老婆子的心跳得厉害,吱呀一声,她推开了房门。

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横躺在地面,坐在地上的少女抬起头来,面色苍白,脸颊上沾着血迹,幽瞳亮的可怕。

“杀人了!”暗夜里,尖叫声响彻田庄。

第三十四章 见到

寂静的乡村之夜彻底被打破。

白老太君被陈婆子的尖叫声激的浑身一震,旁边打着火把的护卫们也纷乱起来。

“怎么回事?好好说话!”

到底是历经风雨,白老太君旋即镇定了下来,声如洪钟的喝了一声。

陈婆子双腿发软,抖抖索索的回头看白老太君,“老太君,这……”

“有什么好怕的,这辈子多少牛鬼蛇神都见过了,”白老太君夺过身边一个护卫的火把,伸手推开了挡在门前的陈婆子,往屋子里一照——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倒在地上,裤腰带甩在一边,下面的衣裳脱了一半,露出丑陋的躯体,狰狞的笑意还凝结在脸上,却已经七窍流血,横死当场。

而朱九小姐就端坐在这具尸体旁边,双手背在身后,一动不动的跟她隔着尸体相望。

白老太君先是唬了一跳,随后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她人老成精,只消看上一眼便知道在她们到来之前这个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这起子混人,竟然敢!

这里是朱家的庄子!这位可是朱家的小姐!不是随便丫头下人!也不是那些偏房落魄的族人!而是前代英国公的血亲骨肉!

一股子悔意从她的心底泛了起来,然后又被她强硬的压下。

“这是,庄头李管事啊!”陈婆子看了看尸体的脸,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老太君的目光从尸体上移开,转到了坐在地上的少女的脸上。

每次只要强迫这个女孩子最后又会多出一堆事端,这一点自己或多或少是知道一点的,但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或者说自己从一开始就低估了这个女孩子。

被送到田庄不到一天,田庄的大管事就死在了她的面前。

还以这样一种不体面的死法。

白老太君神情复杂的看着眼前安安静静坐在地上的女孩子,衣衫整齐,脸蛋光洁,除了脸颊处沾上的两滴血迹,连一丝泪痕也无。

在周遭无一人的黑夜里,换做其他女子,遇到此种羞辱惊吓,只怕早就恐惧哭泣崩溃不已,但自始至终,少女都泰然自若,连看到她们这一大堆人进来,也只是抬了下头,一句话都没说。

神情平静的不像是坐在尸体前,倒像是坐在花海中。

像是对这样场景司空见惯似的。

在这样一个离奇的夜里,白老太君反而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一回事?”沉默了一会儿,白老太君咳嗽一声,问道。

朱鸾抬起头来,睁着大大的眼睛,只望着她,一言不发。

“说话呀!哑巴了吗?”白老太君看到这样子的做派,气不打一处来。

少女依旧一言不发,表情有点冷淡的看着她。

白老太君不由的心慌,这时候她才想起来送这女孩子走之前说的那句“我不会再说话了”。

这孩子,说不说话还真就不说话了,果然还是孩子啊,就喜欢和大人赌气。

白老太君叹了一口气,但不知道为何心里松快了不少,她压下怒火,换了一个温和的语气,“你可以说话了,告诉曾祖母,到底发生了什么?曾祖母会给你做主的。”

面前的小姐歪了歪头,但还是没有吭声。

“九小姐,老太君连夜赶过来接你,你怎么……”在身边的陈婆子看不下去了,她是老太君身边的老人,在少爷小姐面前都有几份体面,看着女孩子如此的不知好歹,正打算出言呵斥,但话还没说完,白老太君竖起一只手制止了她。

白老太君心中焦急,只觉得有无数个谜团在脑中打转,找不到出口,总觉得隐隐约约能察觉到这女孩子是对自己之前安抚的说辞不以为意。

这女孩子表面上比以前要懂事了,但内里的傲气反而更盛了似的。

连夜赶路,对一个八十岁的老人还是疲累了一些,可能是太累了所致,白老太君突然觉得自己硬撑的那些架子实在没什么意思,吸了口气,声音也平和下来,缓缓说道:“是我错了。”

“在判断你没用的时候叫人堵你的嘴,有事要找你的时候又巴巴的叫你说话。”

女孩子一句话没说,但那双眼睛实在是过于通透,就像是一面镜子,把白老太君下意识的那些举动的缘由都照了出来。

白老太君大半辈子,做过好事也做过亏心事,但她每次都能说服自己,活的冠冕堂皇从不羞耻。

但这一次,看着地上男人恶心的尸体,和尸体前纤弱的少女,她第一次觉得有些亏心。

少女表现的越是平静,越是衬托出她们这些所谓的亲人的无能。

以往女孩子总是吵吵闹闹到处发脾气,反而让人看不出其实是她一直遭受着不公平的对待。

而现如今,不论是多无情无义冷血残酷的对待,她都知道而且平静的接受。

这反而让白老太君的心里越发的不舒服起来。

但她没有办法,整个府邸都风雨飘摇,她也有她的难处,而在这些难处里,一个父母双亡的小姑娘成为牺牲品的事,往往就会被人忽略。

说完了这句话,白老太君如释重负,很快平息了情绪,然后什么都不再说,平静的等待女孩子接着说话。

果然,朱鸾终于开口了。

“算不上什么对错,只是个人的选择。”朱鸾抿了抿嘴唇,有点不情愿的看着白老太君,“况且这件事我也有责任,而曾祖母能追到这里,也是您自己的选择。”

她最后还是犹豫了,往小丫头的手里塞了那样一张纸条,她也不知道下意识里是希望有人发现这张纸条还是希望干脆被人丢掉。

这是朱鸾打的一个赌。

现在这个结果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她的目光又移回了地上的那具尸体,白老太君注意到她的视线,忍不住问道,“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你杀的吗?

这句话白老太君藏在心底,没有问出口。

毕竟这种事没人会相信,也没人想去质疑。少女和壮年男子,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我也不知道,我刚到庄子就被锁进了这个房间,之后突然这个男人就过来了,想……”朱鸾刻意的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然而刚刚靠近就突然倒在地上七窍流血,然后就这么死了。”

女孩子无比真诚的回答。

第三十五章 报应

同样的夜晚,夏婆子被李福贵的美酒灌的醉醺醺的,酒席上,看男人红着眼睛赶人就知道这汉子对朱九小姐来了意思,识趣的和其他的管事闲汉到田垄对面的屋子去歇息了。

正在床上睡的不省人事,却被外面大力的打门声给吵醒。

“要死啊,大晚上的。”夏婆子不满的吼道,但外面的打门声不但不停还越发的大,夏婆子只好满心不情愿的去开门。

打开门,两个五大三粗的护卫站在门口,为首的那个还是夏婆子见过的老太君身边最得用的护卫头子。

此人唤作卫勇,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实汉子,一条刀疤斜斜从额头延伸至鼻梁,面相颇为狰狞,是当年老太君的嫡长孙朱昊特意从军中挑来送给老太君的。

“卫护卫,你怎么来了?”夏婆子酒被吓醒了大半,吃惊的问道。

“老太君来接九小姐回府,晚上让鸽子送了信,但不知为何庄子里连个开门的都没有,”看着一身酒气的夏婆子,卫勇心里明白了大半,不禁皱起眉头抱怨道。

“怪我,怪我,晚上贪杯吃多了,”夏婆子干笑了两声,“老太君呢?”

“在主屋那呢,你跟我过去吧。”卫勇转身往主屋走,夏婆子在后面跟着一路小跑。

等到了主屋那,在护卫的包围中白老太君的身影若隐若现,夏婆子看着只觉得心跳的厉害,宿醉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这……

怎么可能呢?就算老太君鬼迷心窍想把这个曾孙女接回去,但怎么会这么快,连夜就跑来了?

都这个时辰了,李福贵这混人无论如何肯定是得手了,如果是正在来劲的时候被老太君给赶上了,这……

冰凉的夜风里,夏婆子只觉得手脚发凉。

庄子里其他醉酒的管事也都到了,全都挂着谄媚的笑殷勤的围了上去。

不少都已经给白老太君跪下了。

她硬着头皮从人堆里挤来上去,在离白老太君三步远的地方扑通一声跪下,膝行到白老太君面前。

“老太君,老婆子该死,事前不知道老太君要来,竟没能来迎接。”

“起来吧,”白老太君冷淡的回了声。

夏婆子诚惶诚恐的抬起头,正打算起身,突然瞪大双眼,直勾勾的看向白老太君身后。

白老太君身后的侧屋门大敞开来,朱九小姐正拎着裙子跨过门槛,好端端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身上衣服完好无损,神情平静,看上去依旧干净可人。

夏婆子揉了揉眼睛,随后看到两个护卫从屋里抬着个人出来,毫不客气的往地上一扔。

七窍流血,肿胀变形,那张脸就算烧成灰夏婆子也能认识,正是两个时辰前还在和自己吃酒的李福贵!

“天爷!”夏婆子吓得六神无主,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来的正好,我正要问你,”白老太君视线转向夏婆子,“我让你看着九小姐,为何她一个人被锁在这屋子里?李管事又怎么随便就进去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夏婆子一时语塞。正眼珠直转拼命想着说辞,眼神往旁边一撇又吓得心神剧颤。

刚刚从屋中走出的朱九小姐朝自己看了一眼,幽瞳一闪,转身,竟走到被扔到地上的李福贵身边,伸手抓住尸体的领子,像拖麻袋一般把尸体朝自己的方向拖来。

黑夜,尸体,少女,构成一幅分外诡异的画面。

朱鸾缓缓前行,身边笼罩着莫名的气势,四面护卫纷纷脸色惶然,不敢上前。

夏婆子把额头紧紧贴到地上,浑身筛糠,往白老太君脚边缩去。

“夏婆婆,我记得你和李管事可是熟的很,”少女的声音轻柔平和,但在深夜里显得幽沉绵长,“他现在一个人可孤单寂寞,现在呀,就想找你继续叙旧,好陪着她呢……”

朱鸾不看任何人,只是拖着尸体一路前行,尸身滴落的鲜血,流淌在地上弯绕虬曲如同符咒,一阵寒风骤起,贴地盘旋,卷起尘土断草,簌簌宛如幽灵的脚步。

好几个火把突然熄灭,这一夜发生的事都太过古怪,众人都不禁齐齐打了个寒战,白老太君不留痕迹的往旁边移动了两步。

女孩子轻柔的话语听到夏婆子的耳朵里显得阴测测的,她的心底泛起冰冷的寒意,丝丝缕缕的鲜血像是被什么引导着流到了她紧贴地面的额头之间,夏婆子一个哆嗦,忙抬起了头,想不看,却如心神被拘般死死盯着那滴落的血,想逃,却不只是手脚,整个人都如置身冰窖,僵硬的动弹不得。

朱鸾已经拖着李福贵的尸身行到了夏婆子身前。

周围所有的人都躲闪开来,空出了一个空地,只留动弹不得的夏婆子在原地。

少女脸上喜怒难辨,周围的火把熄灭了大半,在夜色中像是从地狱中走来,她身后的暗影之处,似乎潜伏着无数魑魅魍魉,正在等待召唤蠢蠢欲动。

夏婆子僵硬的低下头,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朱鸾突然好似力竭,腿一软,斜斜一栽,蹲坐在了夏婆子身边。

夏婆子只觉得有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将她的脸缓缓抬起。

抬起脸,李福贵七窍流血面目全非的脸出现在自己脸前,离的异常的近,鼻尖都贴到了自己的脸上,而抚摸着自己的脸的那只手,竟然是李福贵的手!

难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血肉模糊的尸体向她扑来,夏婆子心胆俱裂几欲发疯,大口喘气的语不成声的叫喊起来

拼命想要逃开,但整个肉身像是和自己的意志分离,衣裤突然被人踩住,李福贵的尸身沉沉向她身上栽来,鲜血淋漓,恍惚中她看见李福贵肿胀的嘴角勾起,龇牙向自己一笑。。

啊!!!

夏婆子彻底崩溃,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手痉挛般的抖动,胡乱挥舞,眼睛几乎瞪出了眼眶,只见李福贵青筋毕露的大手高高扬起,朝自己的天灵盖击打而来。

“冤魂索命啦!”

夏婆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双眼翻白,砰通一声,像一块冷硬的石头般栽倒在地。

她被活活吓晕了。

第三十六章 蛊毒

朱鸾抓着李福贵僵直的手,停留在夏婆子脑袋上一尺的位置。

夏婆子晕倒前惨叫的余音在整个田庄中回荡,激起远方几声刺耳的狗叫。

周围的护卫和丫环婆子们又往后退了几步,几个胆子小点的吓得抱头就跑。

朱鸾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夏婆子,扔掉手里的死人手,站直身体,拍拍裙子,朝站的不算太远的白老太君招手,“曾祖母,不是来接我的吗?我们回去吧。”

白老太君看了一眼站在尸体边刚刚亲手为自己收拾了下人的的女孩子,连开口为她做主都没有找到时机,她就以那样一种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方式解决了刁奴。

真的有如鬼神相助一般。

方老太太的心再次急速的跳动起来。

她,是谁?

真的是朱九小姐朱瑛吗?

她没有一点地方像自己的那个曾孙女,除了这幅样子。

之前的那场走水,一个千金小姐是绝对不可能逃生的,况且还伤的不重,隔天就看见她到处跑了。但陈婆子说她不像是被孤魂野鬼上身的样子。陈婆子做了多年的医婆,怪力乱神的事也见得多,她的话一般还是可信的。

那还有别的可能吗?

“朱瑛。”白老太君突然开口唤道。

这是朱九小姐火海逃生以来白老太君第一次唤她的全名。

小姐们的闺名其实很少被人喊,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总有专属的称呼,嫁了人之后更是只留个姓氏而已。

所以正常的闺秀对自己的名字都谈不上敏感,对别人的名字就更是迟钝。不是真正亲近的手帕交,可能连人家姑娘的全名都不知道。

“怎么了祖母?”

但朱鸾立刻转过来了应答了她自己的名字。反应速度快的跟经过训练似的。

原本打算试探的白老太君反而被惊的顿了一下,停了片刻才答道,“没事,上车,我们回府。”

血腥气似乎无孔不入,今晚发生的一切都透露着诡异,横死的庄头意味着整个庄子都要发生大变动,但这一切在白老太君心里都没那个秘密重要。

毕竟上了年纪,兵荒马乱一整夜,白老太君只觉得有些支持不住,现在是一刻也不想再这个晦气的地方待了。

丢下几个护卫和婆子处理尸体和后事,白老太君在陈婆子的服侍下重新上了马车,朱鸾跟在后面也钻进了马车。

陈婆子又下来检查了一下有无东西落下,突然她的目光落到房门大敞的偏屋,尸体和小姐都离开后,就只剩一个烛台在地上寂寞的燃烧,烛台边散落着几圈手指粗的绳索,是之前离府的时候用来捆朱九小姐手脚用的。

陈婆子走到绳索边,端详片刻,鬼使神差的将其捡起收到了怀里。

……

……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拉车的骏马累的口吐白沫,才把折腾人折腾马折腾了一夜的老小又拉回了英国公府。

马车走的后门,白老太君一脸倦意的被搀扶下马车,然后叫来陈婆子和卫勇,“不计一切代价,封锁昨晚的消息,包括我之前出府的事,如果谁传出去一句,当场打死!”

老人的言语中透着杀气,真真切切的怒气压得卫勇和陈婆子抬不起头来。

“夏婆子先丢到柴房去,”白老太君随后又冷漠的补充了一句。

“老太君,您先歇息一下吧。”陈婆子小心翼翼的觑着老太君的脸色劝道。

“不用,”白老太君拄着拐杖,即便衰老的身躯有点打颤,但还是走的很稳,“我要下去一趟,卫勇,记得帮我看好地方,不要让人靠近。老陈家的,你也过来。”

“下去”是只有绝对的心腹才能听懂的暗语,意味着要求见西院地下的两位主子。

陈婆子和卫勇心领神会,卫勇立刻去交代晚上跟着出去的护卫和下人,陈婆子则扶着白老太君往寿安堂西院走去。

“九丫头,你跟我来。”白老太君的目光转到在一旁闲闲而立的朱鸾,疲惫的神情顿时变得犀利。

重回国公府,女孩子的脸上没有得意也没有感动,平淡的像杯清水,听到白老太君的话也没什么反应,不像以前一样先顶几句嘴过瘾,只是安然的跟在后面,之前在庄子里做出吓人举动的仿佛不是她似的。

一路走,白老太君不得已回了好几次头,确认她有没有跟在后面。

直到走进了西院那个关过自己的屋子,她的眼神才有了细微的变化。

只见陈婆子拿着图纸,费力的解开鲁班锁,阔别了一夜的甬道重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进来吧,”白老太君不含感情的声音传来,朱鸾轻轻呵了口气,跟着下了地道,进入了密室。

密道里,之前见过一次的男子正坐在书案边读书,另一旁不远处,之前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女子正坐在绣架边理着丝线。

许是这次走的是正常路线,九宫盘也是好好的跟着图纸走的,所以两人对上面下来的人完全没有防备,男女都没有带面具,也没有包裹的严严实实。

布满黑色肉瘤和胎记的狰狞面孔一览无余。

果然男女两人都是如此。

朱鸾的眼神暗了暗。

“太奶奶,您来……”听到前方的脚步声,男子抬起了头,露出一个笑脸,然而笑意刚走到眼角,男子的眼睛霍然瞪大,死死的盯着白老太君身后露出的女孩子。

“她怎么在这里?”

男子放在膝上的拳头骤然攥紧,胸中泛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

听到男子质问,坐在一旁的女子也抬起了头,惊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差点碰倒了绣架。

“怎么回事?”女子失声叫道。

白老太君转身望着站在身后的朱鸾。从袖口掏出一张破烂的纸条。

正是朱鸾在被送走前丢到玉莹手里的那张。

白老太君将纸条展开,冷冷的瞧着朱鸾。

“你留下的这张纸条,到底是什么意思?上面写的这两个字,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朱鸾仔细打量着不远处的男女,沉静的回答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祖母不是应该清清楚楚吗?”

“鬼鸩,我原本以为这种东西已经在这个世上消失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身上中了这个。”朱鸾的声音带着些许歉意。

“他们的确是中了奇毒才变成这个样子……”白老太君对少女的态度有些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着。

但话还没说完突然被打断。

“曾祖母,这可不算是毒。”女孩子轻轻摇头。

“这是一种蛊,”她说道。

白老太君身体一个摇晃,陈婆子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了老人家。

第三十七章 噩梦

少女的话将白老太君的记忆带回了十五年前。

那是白老太君一生中最为可怖的记忆之一。

在丈夫和儿子都相继去世之后,白老太君就不再相信神灵,对自己如此不公平的老天爷她已经完全失望。只是一心一意抚养孙子长大。

那本来是阖府上下最为欣喜期盼的一个夜晚。嫡长孙朱昊的正妻怀胎足月,发动了整整一天,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

夜已经深了,但白老太君依旧焦急的待在产房外边,心急如焚的听着立面的动静,孙子因为公事外出不在家,这是白老太君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嫡曾孙,也是整个英国公府的希望,听着屋里妇人的痛叫声,白老太君的额角一滴滴沁出冷汗。

所有的下人都跪在房檐下念佛,嗡嗡的人声不绝于耳。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屋内突然传来婴儿嘹亮的啼哭,白老太君浑浊的老眼一亮,满是皱纹的脸露出一个笑来,而笑意还未到达眼角,屋里突然传来了产婆的惨叫!

“鬼呀!”

话音刚落,紧闭的产房门被人砰地一声掀开,血腥气扑面而来,满手是血的产婆连滚带爬的从里面冲了出来,满脸惊恐。

整个院子原本就紧绷的空气瞬间被逼到崩溃的边缘,所有的仆妇都慌乱起来,被这突入而来的情况吓得不知所措。

白老太君浑身一震,拄着拐杖的手紧了紧,定了定心神,一步步走进了产房。

她不相信老天会对她如此不公,夺走了她的丈夫,她的儿子,现在来自己的曾孙都不放过。

但上天似乎就是以折磨她为乐。

白老太君将将踏入产房,一步落下,脚底下传来粘稠的触感,低头一看,瞳孔一缩。

血,很多的血,像水一般从床上滴下,在地面上汇流成猩红的小溪,蜿蜒如蛇般从前方缓缓淌来,宛如有生命般,流到白老太君脚下。

白老太君闭了闭眼,知道自己的孙媳是保不住了。

没有哪个产妇,能在如此大的血崩后活下来。

而当她重新睁开眼,向孙媳的方向看去的时候,只见在血泊之间,躺着个狰狞可怖的黑色婴孩。

白老太君满是皱纹的脸上突然留下泪来。

老天到底要折磨这个家到什么地步呢?

大出血,丑陋如鬼,三代单传的英国公朱氏,传到第四代,居然生出了鬼胎。

民间传说里,只有祖上恶贯满盈的人家,才会受到报应,生出这般忌讳的婴孩。

床上的孙媳发出微弱的呻吟,白老太君定睛一看,才发现居然还有个黑色的胎儿在孙媳的腿间挣动!

这鬼胎,居然还是双胎。

地上另一个出来的鬼胎,虽然模样可怖,哭声却异常洪亮。

“天爷!”陈婆子在白老太君后进来,看到屋内的情景,吓得浑身发抖。

婴儿的哭声和陈婆子的惊呼唤起了白老太君的理智,她不能倒下,如果这是上天的惩罚,那她就要和它干到底。

“老太君,这……”陈婆子结巴的问,牙齿都在打战。

“去把另外一个孩子接出来,”白老太君咬牙,“我相信,老陈家的,我一直相信。”

她重复了两遍,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白老太君一直相信。这个信念仿佛成了她唯一的支撑。

鬼胎在民间生下来就会被溺死。但她一意孤行留下了这两个孩子,对外宣称孙媳生产大出血,孩子也没保住。

她甚至没有把孩子的存在告诉回到家的孙子。孙子回到家,直接就参加了妻子和孩子的葬礼。

然后她建了西院的这个密室,将两个孩子藏在了地下。

她秘密拜访了各路的名医,希望能改变两个孩子的体质。

原本她是打算让这两个孩子健康长大就好。然而十年前,孙子再次意外身亡,没有留下其他子嗣。

这对因为她的不忍留下的鬼胎,居然成了英国公府仅剩的嫡系血脉。

见不得人的嫡系血脉。

无人知道其存在的嫡系血脉。

她唯一的希望和最后的念想。

十年前,她得知西凉梵音寺住持观海医术超绝,简直如同神仙一般,传说甚至能起死回生。她抱着两个孩子千里迢迢来到玉门雪山,一步一叩首爬上了山,祈求观海住持救治。

观海住持见了她。

之前无数的名医都说着两个孩子是在母体里的时候就中了毒,最后才生成这样,白老太君跪下祈求观海住持为这两个孩子解毒。

“施主,这可不是毒。”老和尚一脸悲悯,轻轻摇头。

“这是一种蛊,”他说道。

这是一种蛊。

迄今为止只有一个人对她说过这句话,而她是孤身一人抱着孩子上山,也没有其他人听到这句话。

除了当世神医观海和尚。

而她没想到,十年后,她会从一个将将十五岁的小女孩,自己的曾孙女口中再次听到这个折磨了她十年的词。

“你怎么知道这是蛊?谁和你说的!”白老太君站稳身体,急切的问道。

老人家大口大口喘着气,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我如何知道的其实不重要,”朱鸾安静的看着白老太君,“曾祖母难道不关心如何解这个蛊吗?”

她!

“你什么意思?”白老太君瞪大眼睛,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

她渴盼了十五年,但无数等到的都是失望的结局,已经在放弃希望的边缘,甚至都不敢问出自己的渴望。

“我是说,这个蛊是可以解的,曾祖母难道不想解吗?”少女的声音依旧镇定。

“这不可能!”白老太君脱口而出,又重复了一遍,“这是不可能的。”

“九丫头,你不用故作玄虚了,这毒我们看了这么多年,天下的名医都找遍了,最后找到了西凉的大宗师观海住持,观海住持也说这是蛊,诊断的清楚又明白。”方老太太淡淡说道,又停顿下,“这世上没有人的医术能超过观海住持。”

“观海住持说了,这蛊无法解。”

白老太君叹息道。

“除非英鸾公主复生。”

第三十八章 巧合

是的。

此蛊无解。

当年,白老太君放弃了尊严,将两个孩子绑在背后,一步一叩首爬上雪山,千年古刹前,头破血流的老人流泪求高僧救救自己的曾孙。

德高望重的梵音寺住持扶起跪倒在地的她。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老衲不救这两个孩子,实在是施主您来晚了一步。”观海住持一脸的不忍。

“此蛊名唤鬼鸩,源自大周后宫,一旦有女子中蛊,此蛊可在人体里潜伏数年,直到女子怀孕,分娩时必然会产后大出血,后诞下丑陋的鬼胎,可谓恶毒非常。当年的成宗皇后也就是当今的大周皇帝曾下懿旨在后宫剿灭此蛊,据老衲所知,此蛊确实已经绝迹。”

老和尚摇了摇头。

“此蛊曾害人无数,诞下的鬼胎大多刚出生就被溺死,像老人家这般坚持养大实属慈悲,”观海住持怜爱的看着白老太君背上的孩子,并没有因为孩子模样丑陋而大惊小怪。

“老衲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过此蛊得解的鬼胎,但蛊毒的解法有常例可循,如果能得到鬼鸩母蛊之血,加上修行者的真元催发,老衲穷毕生所学,也许还能有所作为,但……”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鬼鸩的母蛊已经于六年前被剿灭,世间唯有当初杀死母蛊之人能克制此蛊。”

白老太君的双眸如灯火般被点亮,她急切的问道,“还求大师告诉老身此人是谁?”

“所以说施主您晚来了一步,”老和尚一声叹息,继续说道,“当年杀死母蛊之人已经不在世上了。”

老和尚深邃如海的眸子里透出浓重的哀意。

“所以此蛊无解。”观海和尚停顿一下,“除非英鸾公主死而复生。”

……

……

“所以你明白了吗?”白老太君淡淡的叙述完观海住持说过的话,略带几分讽刺的看着朱鸾,“观海住持已经把一切都明明白白的告诉了我,此蛊无解。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清楚从哪知道蛊毒这件事吧。”

她的话音落,就见朱鸾神情微微一怔。

“除非?”她重复了一遍。

“除非英鸾公主复生。”白老太君不耐烦道,“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她皱紧眉头看着眼前的少女,不懂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问。

果然还是之前那个蠢笨的丫头。

听到白老太君的话,朱鸾沉默了一下。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还是巧合?

在男子面具掉下来的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冥冥之中的恶意。

在再次穿越回大周以来,她一心只想着为娘娘报仇,十年过去了,她以为很多事情都应该成为了历史,却没想到,在她从未到过的地方,有一些人还在因为那些过去的历史受着折磨。

当年她和娘娘拼命想要斩断的悲剧的连锁还没有完全斩断。

看到朱鸾沉默下来,白老太君也松了口气,算这丫头还有一点自知,想必会放弃继续作妖,但下一刻朱鸾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点了点头。

“既然观海都这么说了,堂哥和堂姐身上的蛊毒如今世上也只有我能解了。”她说道。

这话说的如此大言不惭,简直不自量力到让人发笑的程度,但白老太君笑不出来,少女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语气中甚至带着点大义凛然的意味。

仿佛是她做了多大的牺牲似的。

白老太君愕然,又有些怒火中烧,而这怒火让她忽视了女孩子在话中熟稔的直呼了观海住持的法号。

“为什么?为什么就只有你能了?”她失笑道,“你是听不懂人话了吗?能解这个毒的人已经死了十年了。难不成你是……”

白老太君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粗鲁的打断了。

一直说话安安静静的女孩子像是被戳到了逆鳞似的,提高了音量。

“你管我为什么。”

这话非常直接,直接到白老太君一时都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说实话,眼前这样的语气和措辞才像是朱九小姐原本的作风,但自从她火海逃生以来,脾气似乎是变得温和了很多,白老太君已经习惯了她安静说话的样子。

突然大声起来,反而觉得被吓了一跳。

最重要的是,女孩子身上的气场陡然一变化,突然变得很是锋利。

“我本来不想管这些的。”朱鸾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这下子白老太君也感受到了夏婆子曾经感受到的压力。她身居高位已久,不会像夏婆子那样感觉那么明显,但她还是觉得四周的空气都紧绷起来。

“我是觉得曾祖母如此费心培养堂哥堂姐长大,非常不容易,所以即便曾祖母之前那样对我,我还是想着帮一下忙。”女孩子漫不经心的说道。

“但看来曾祖母对现状很是满意,也完全不想改变什么,那我也就懒得管这事。”

女孩子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男子和女子。

“就让堂哥堂姐一辈子都呆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好了,”她说道,“反正你们也不想出去,那就这样像鼹鼠一样活着好了。”

白老太君不由得心慌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个小丫头的话心慌,但那种自己做错什么事的感觉又来了。

“不是,”她急忙的辩解起来,整个人急得不得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这个事情那么多年都没有解决,你现在突然说可以解决,没有任何证据,我不敢相信这也是很正常的。”

“太奶奶,您不用再说了。”远处的男子突然开口,然后看着朱鸾,“太奶奶只是关心我们而已,你何必对长辈说话如此过分,不知礼仪。”

他的语气满是嫌弃。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我们怀疑也是正常的,你不用这么生气。”男子淡淡说道,“当世能解此蛊的人已经死了,你突然闯进密室,说能解我们身上的蛊毒,正常人都不会相信。”

“信不信拉倒。”朱鸾并没有因为男子不客气的语气而动怒,依旧一脸淡漠。

“本来你们和我就没有什么关系。”她同样淡淡说道。

“相不相信是你们的事,能不能做到是我的事,现在是我好心来解救你们,我没有理由还要说服你们。”

少女说完,转身就走。

第三十九章 难解

少女转身离开的身影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等等!”

然而她还没有迈出两步,后方就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朱鸾停下来脚步,没有无视后面的呼唤。

“你说得对,”白老太君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倦意,“是我们拿乔了。”

“太奶奶!”男子和女子异口同声的喊道,声音里满是不赞同的意味。

“你转过身来吧,九丫头,别走。”老人叹息道。

朱鸾转过身来,熬了一夜,身后的老妪的脸上挂着浓厚的黑眼圈,眼珠已经浑浊,但内里的目光是通透的。

老人握紧手里的拐杖,微微喘息着,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对现状不满意,”她侧过身爱怜的看着身边的男子和女子,“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们不能一直在地底下过日子,我总有一天是要死的,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和这个家又怎么办呢?”

“所以只要有一丝希望,就算赔上我这条老命也要试一试。”白老太君坚定的看着朱鸾。

“九丫头,我不会再问你为什么能做到,我看你也不想多说,我只问你这一句,”老人的视线陡然变得锐利,像是一把利剑直插人心,她郑重其事的问道,“你说,你是谁?”

朱鸾端正身体,也直直的望着白老太君,看着老人饱含深意的眼神,她突然明白了老人的意思。

她微笑起来,朗然说道。

“我是朱瑛,开国功臣朱宏的曾孙,第三代英国公嫡女,徽州朱家第九位小姐。”

“对。你要记住。自始至终,你都是我们朱家的九小姐。”听到朱鸾的回答,白老太君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放下心来,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她拉过身边的男子和女子,“我一直没跟你介绍,这是你大伯父留下的一对孩儿。”白老太君拍了拍男子的手,“这是你的堂哥朱戎,”又拍了拍女子的肩膀,“这是你的堂姐朱玥。”

白老太君拉过朱鸾的手,和朱戎与朱玥的手交叠在一起。

“我把你的堂哥和堂姐托付给你。”

名唤朱戎的男子和名唤朱玥的女子一脸的不情愿,但很显然不愿意拂了曾祖母的好意,敷衍的碰了碰朱鸾的手。

朱鸾点了点头。

松开三人的手,白老太君突然放开手中握着的拐杖,拐杖跌落在地发出咚的一声。

三人吓了一跳。

放开拐杖的白老太君双手合拢,颤巍巍的弯下腰,对朱鸾施了一礼。

朱鸾站直身体,却没有避开这个长辈的礼。

“我将整个英国公府的命运托付给你。而如果你真的能将他们俩从这个鬼地方带出去,我愿意答应你的任何条件,倾尽全力完成你以后的所有心愿。”老人沉声说道。

“太奶奶!”朱戎和朱玥两人再次惊叫起来。

这话说的简直是太重了。在场除朱鸾以外的人都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这不像是一个一品命妇老封君说出的话,简直是个不顾一切的赌徒才会发的誓。

更何况英国公府还没到要绝户的程度,白老太君以自己的地位许下这样一个诺言,不仅仅是把整个英国公府当做筹码,是拿自己一生的威望做了赌注。

问题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认为这么个女孩子能配的上这样一个承诺。

朱戎和朱玥对眼前这个大言不惭的堂妹怒目而视。

这个堂妹不但没有丝毫惶恐,更没有像个恭敬的晚辈一般施礼推辞。

她只是神情复杂的注视着眼前的老妇人,然后莞尔一笑。

“果然母亲一直都是正确的,”她低低的说道。“你的确当得起那个人的称赞。”

朱鸾微微额首,“希望你能言而有信,”她说道。

……

……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回到地面上,白老太君带着朱鸾来到寿安堂正院,坐在堂屋上首,手上端着陈婆子沏好的香茶,还未喝上一口就焦急的问道。

朱鸾好整以暇的坐在下首,手上端着一盏一模一样的香茶,身边是刚刚被放出来的玉莹,小丫头见到她就哭个不停,但和在场其他熬了一夜的人不同,就这个丫头一进柴房就睡觉,精神头最足。

“虽然鬼鸩不算是毒,但其实堂兄堂姐身上的那些毒瘤里还是饱含毒素。解鬼鸩之毒需由表及里,先拔掉外层毒瘤上的毒素,再解内部的蛊原。”朱鸾说道。

白老太君睁大眼睛,没想到这个孽障真能说的头头是道。

“那首先第一步,是先拔外面的毒素?”白老太君迟疑着问道。

朱鸾点点头。

“九小姐,你也许不知道,对大少爷和五小姐皮肤上毒瘤的拔毒,之前也有其他大夫做过。”站在白老太君身边的陈婆子皱着眉头说道。

她因为懂医术,所以之前找的那些名医治疗的时候她每次都有所参与。

“但每次不是毒瘤溃烂险些害了少爷小姐的性命,就是切除之后又长了新的出来,”陈婆子满脸不忍的说道。

对毒瘤的治疗每次都像是一场刮骨蜕皮的酷刑,折磨着小姐少爷也折磨着老太君,最后遇到这种治疗,白老太君干脆就放弃了。

“堂兄堂姐估计是年纪最大的鬼胎了,”朱鸾面无表情的说道。“身上由蛊而生的毒素长年累月非寻常药剂能解,在他们俩身上用的药将是寻常人的两倍有余。”

白老太君瞳孔一缩,“那这样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那自然是有的,”朱鸾不客气的说道,“要想解鬼鸩本来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这点觉悟都没有,那干脆还是不要开始,免得到时候您心疼孙子。”

白老太君脸色一阵青白,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这种说法简直是显得自己这一方在无理取闹似的。

白老太君觉得自己的担忧完全是合情合理的,但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就会一本正经的反驳,偏偏她说的还有道理。

“万一少爷小姐有个好歹,你负得起……”陈婆子在一旁忍不住说道。

“到时候再说,死了再说,”朱鸾说道,“而且,观海难道没和你们说过?”朱鸾皱起眉头,“本来你们的少爷小姐也活不了几年了。”

第四十章 巧遇

“什么?”陈婆子失声惊叫起来。她看了看正屋紧闭的屋门,又看了看坐在上首一言不发的白老太君,最后目光又转回朱鸾的脸上,希望能在女孩子的脸上发现哪怕一丝戏言的痕迹。

九小姐脾气很坏,常常说气话,这一定和以往一样,女孩子在乱发脾气随口乱说而已。

朱鸾沉静的看着她。

陈婆子的额上滚下豆大的汗珠。

“希望你对那两个孩子保密。”就在屋内的气氛紧张到几乎窒息的时候,坐在上首的白老太君一声长叹,将手上的茶盏放回了案上。

瓷器清脆的碰撞声传来。

“这件事我没和任何人说过,”白老太君看了身边的陈婆子一眼,然后深深的注视着坐在下首的女孩子,“虱子多了不痒,九丫头,你身上的怪事太多了,我也就不在这个时候追究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被孤魂野鬼附身也好,梦里获得仙人指路也好,生死过后大彻大悟也好,有其他人在背后控制也好,无非就这些理由。

老人和年轻人的区别是,不会有过多的期望,也不会有过多的失望。

“观海住持的确有和我说过,”白老太君轻轻点头。

当年知道此蛊无解的时候,白老太君如遭雷击,思考良久,她咬牙继续向观海住持道,“即便如此,我也会将这两个孩子养大,求大师告诉我如何养大着两个孩子。”

老和尚念了一声佛偈,道,“施主慈悲。”

“给这两个孩子一个无人打扰,能够心情愉悦长大的地方即可,但……”老和尚一脸的不忍,“鬼鸩之蛊会吸收孩子成长的养分,生出毒素,随着年岁增长,体内外积攒的毒素会越来越多,五脏的负担也会加重。”

他重重叹息,“如果能在完全不照日光的地方生活,体内的蛊原能够处于半休眠状态,可保十年无虞,之后无论如何蛊原都会开始侵蚀这两个孩子的身体。”

“一旦全身都布满毒瘤,就大罗神仙都难救了。”

老和尚双手合十,向白老太君低下头颅,“是老衲无能。”

十年,这便是期限。

距离观海住持所说的十年之期,已经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而朱戎和朱玥身上的毒瘤,在过去的一年里,已经开始疯长,即将遍布全身。

“不要告诉他们,”白老太君的眼神疲惫,“即便他们生的不如意,但我一直希望他们能普通的活下去。”

朱鸾依旧静静的看着白老太君,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柔和下来。

而陈婆子在旁呜咽出声,“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少爷和小姐的命这样苦……”

“谁知道呢?”朱鸾忽然道,“比他们命苦的人可不少。”

“麻烦拿下纸笔。”她吩咐道。

陈婆子愣了一下,随即从隔壁的书房里取来了纸笔。

朱鸾挥比着墨,不到片刻一张纸便被写的密密麻麻,她将写好的纸轻轻吹了吹,站起身,将纸递到白老太君手中。

纸上不是闺秀们常写的簪花小楷,而是行书。

白老太君没有见过九丫头写的字,所以根本没法辨认字迹,在以往的印象里,白老太君甚至怀疑那个不学无术的孽障有可能根本大字写不了几个。

而眼前的行书不是那种俊秀飘逸的,笔锋凌厉,却又走势优美,一张药方而已,笔画和布局却已显得气势磅礴。

上面写着各种药材的名字,由于遍访名医,白老太君也快成了半个大夫,但纸上的过半的药材名都是她没有见过的,她皱了皱眉头,又把纸张递给了陈婆子。

“你看看,”她对陈婆子说道。

陈婆子接过那张纸,仔仔细细的读着,朱鸾觉得薄薄的纸张都快被她读穿了。

“这是什么药材,老婆子我也没有见过,”陈婆子狐疑的看着朱鸾。

朱鸾看了一眼她手指着的几处,是在宫中可以见到的几味比较珍贵的药材,因为产量少疗效高,一直被皇家所垄断。

皇家啊。

朱鸾沉吟了一下,“没想到竟然这么巧。”

“你的少爷和小姐的命看来可没那么惨,”朱鸾微微笑起来,“连这么巧的事都能碰上,这几位药比较珍贵,外面的药行估计没得卖,不过我知道能从哪找到这几味药,我去找吧。”她说道。

“你要去哪?”白老太君微微皱眉。

“灵岩寺。”朱鸾答道。

……

……

朱鸾带着玉莹从英国公府后门出来时,马车已经备好了。

卫勇坐在车头,亲自为她驾车。

上一次走这个门的时候,朱鸾还是被捆绑着双手押上车的,没想到这次却能受到如此礼遇。

“这世界还真是现实,”她小声嘀咕着,无视了趴在地上的人凳,单手抓住车辕,翻上了马车。

卫勇在旁边看的眼睛都直了。

他从军中出来作大户人家的护卫也有十几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小姐这么上马车的。

玉莹跟在后面有样学样,但她显然不够熟练,屁股卡在车沿不上不下,朱鸾笑起来,拉了小丫头一把,才把她拉上车。

卫勇愣了一晌,敦实的汉子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闷头挥鞭赶车。

“小姐真厉害,我就不行,”玉莹坐在马车里揉了揉腰,嘟囔道。

“熟能生巧,你以后多爬几次就会了,”朱鸾笑眯眯的摸了摸小丫头的头。

马车来到山脚就不能再坐了,卫勇在山脚下雇了滑竿,在朱鸾的要求下,玉莹也得到了坐滑竿的待遇,三人到达山顶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古朴的寺庙正门,被郁郁葱葱的松树包围,即便在冬日也十分青翠,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

令人意外的是,寺庙正门居然已经停了两架铺陈漂亮的滑竿。

陪同晋阳公主进香的女眷们应该在前两日就回去了,看来是有其他家的女眷今日新上山进寺拜访了。

朱鸾从滑竿上下来,对寺门前洒扫的僧人施了一礼,正打算迈步入寺,里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陶女官请留步,送到这里就好,臣妇携小女这就告辞了,真是感谢公主殿下这一路对小儿的看顾,还请陶女官再次向公主转达段氏全族的谢意。”一个妇人的声音传来。

朱鸾抬起头。

对面有一位妇人带着一位少女正要出寺,和一位女官打扮的女子寒暄完,转而向寺门口的方向走来……

然后朱鸾就看见对面的两人抬起头看到自己,随后像是被定住一般,愣在了原地。

“真是巧啊,段夫人。”朱鸾微笑道,“您也来上香吗?”

第四十一章 真实

“你怎么在这里?”站在段夫人秦氏身边的段芷云惊叫出声,眼神不善。

原本就传言不断的英国公府在这次的晋阳公主出巡中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先是朱九小姐大闹灵岩寺,竟然当场冒犯晋阳公主,然后朱七小姐居然被传出在巡抚府旁边的小巷旁被强人绑架,全城的捕快都出动了,闹得沸沸扬扬。

听说朱九小姐从灵岩寺回来就被老国公夫人禁足了,之后就会送到庄子上去。

消息传来,段家母女私心里都十分快慰。认为终于摆脱了这个声名狼藉的女子

段二公子一回到徽州,家中凳子还没有坐热就去了族学,连续三日都没有回家,这让满心满眼盼着儿子回来的秦氏不免有些失望。她原本打算好好和儿子谈谈他的婚事,但未曾想到,话还未说到一半,段立峥就被新安郡王叫走了,偏偏她还不能说什么。

在家枯坐两日都不见儿子回来,秦氏不免有些着急,就带着女儿重新来到了灵岩寺拜访晋阳公主。

儿子既然问不到,她可以先摸摸未来儿媳的底。秦氏在心里打着算盘,就算公主滴水不漏,也可以让女儿在公主和宫中的女官面前露个脸,对段芷云将来出嫁是极有好处的。

然后让秦氏失望的是,晋阳公主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到指婚的事,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只是随口夸赞了段立峥和段芷云几句,赏赐了些绸缎珍玩,就不再发话。

秦氏带着段芷云不好久坐,告辞出来,没想到居然见到朱九小姐活生生站在门前。

真是祸害遗千年,秦氏心说。

“你不是被禁足了吗?”耳边女儿略显尖刺的叫声打算秦氏的思绪,她有些不满的看了女儿一眼,宫中的女官就在不远处,女儿的做派还是太不稳重了。

“公主殿下对我家二郎多有照顾,此次是专程来感谢公主殿下。”秦氏轻轻咳了一声,和蔼的答道。

她预备着听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出言不逊,正好公主身边的女官就在眼前,让她们认识到这个女孩子无耻的嘴脸也好。

没想到朱九小姐只是轻轻一点头,随后视线就从她们两人身上移了开,视二人于无物,扬声朝二人身后喊道,“素娘!你等一下!”

谁?

秦氏和段芷云都狐疑的回头,却没有看到其他人。

而二人身后,刚刚转身打算离开的陶女官一脸惊讶的转过身来,直直盯着十步开外的女孩子。

她难道是在叫公主身边的女官?

话一出口,朱九小姐似乎也觉得自己失言了似的,迟疑着又补了一句,“素……陶女史,能和公主殿下通报一声吗?说朱瑛来了,马上过去。”

来了,不是求见?

何等的无礼!

秦氏母女诧异的看着朱九小姐,即便知道朱九小姐不懂礼仪,没有教养,但却未曾想到能无礼到这般田地。

两人都等待着下一分钟宫中女官的斥责传来。

宫中的女官是礼仪的典范,对于不守礼仪的小姐和女眷都会毫不留情的斥责。

然而陶女官沉默看着不远处的朱九小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目光复杂。

随后她轻轻额首,一言不发的快步走到公主所在的禅房,推门而入。

秦氏母女杵在原地,朱鸾偏头奇怪的看了两人一眼。

眼神清淡,但里面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你们怎么还不走?”

“朱九,你……”段芷云被朱鸾的眼神看的心头火起,开口正待发作,秦氏抬起一只手,急忙制止了女儿。

陶女官已经从禅房里出来了。快步走到朱鸾面前,审视的看了朱鸾一眼,轻轻说道:“朱九小姐,殿下唤你进去。”

朱鸾点点头,转身看着跟在身后的玉莹和卫勇,对陶女官说道:“素……陶女官,这是我的丫头和护卫,麻烦你给安排个能歇脚的地方。”

陶女官应了声,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朱鸾抬脚迈步,从秦氏母女身边走过,目不斜视,带起一阵清风。

朱鸾和陶女官离开了。

秦氏母女还站在原地。

“母亲,她……”段芷云气鼓鼓的刚想向母亲抱怨,但一转头,发现母亲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峻,眉头轻锁,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随后她听到母亲轻轻叹了口气,似是做了什么抉择。

“走吧。回府。”她听见母亲的说道,整个人恢复了平静,抬脚端庄的向寺门口走去。

段芷云只好跟上。

……

……

陶女官将朱鸾引到禅房前,为她打起帘子,朝里面喊道,“殿下,朱九小姐到了。”

朱鸾弯腰走进禅房,发现原本朴素无华的禅房已经被布置一新,只见原本除了蒲团空无一物的里屋已经摆上了被擦拭的干干净净的桌椅几架,各式精巧器物摆放的整齐大方,羊角宫灯放在床头小几上,紫檀玉脚的圆桌上摆着一套青玉葵瓣的暖瓷茶具,壶口还微微冒着茶香,一闻就知是新上的贡茶。

“你这哪里是来参禅的。”朱鸾随口调笑道。

“本来就不是。陛下是让我来找人的。”依然一身大红衣裙的晋阳公主懒洋洋的倚靠在美人榻上,手边掉着一本经书。

朱鸾走上前去拾起来一看,正是金刚经。

“说吧,”晋阳公主打了个呵欠,端起身边小几上的茶盏,“你来做什么?”

“找你要几味药材,”朱鸾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笑眯眯的说道。

“什么药材?”晋阳公主疑惑道。

“莽牯、凤膏、萦香、雪英、毛地华……”

朱鸾每说出一味,晋阳公主的脸色就阴沉一分,还未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

“你要做什么?”她盯着朱鸾的眼睛问道,“要用到这几味药材,难道是……”

她的声音又惊又惧。

“你猜到了啊。”朱鸾轻轻呼出一口气,笑容有些苦涩。

“嗯,”她轻轻点头,“我要帮人解鬼鸩。”

话音刚落,一盏装满茶水的瓷盏迎头向她的脸上飞来。

晋阳公主勃然大怒,劈手将端在手上的茶盏向她扔来。

“你想死吗?!”她愤怒的吼道。

第四十二章 试探

朱鸾微微偏头,做工精美的茶盏擦着她的脸颊呼啸而去,打倒了墙上。

陶瓷清脆的破裂声传来,茶水淋漓一地,茶香扑鼻而来。

“脾气真大。”朱鸾叹了口气,说道,“那只是最坏的可能性而已,又不是一定会死,你做什么要咒我。”

晋阳公主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女纤细柔弱的身体,眼里的嫌弃溢于言表。

“就凭你现在这个破破烂烂的身体?”她嗤之以鼻,“你之前不还说你的神魂丢了一半吗?你给我老实说,现在情况如何?”

“神魂很安定,”朱鸾微笑着答道,“起码收拾你是没问题的。”

“我没心思和你说笑,”晋阳公主收起脸上懒散的表情,正色道,“之前的那件事,唯一解蛊成功的鬼胎的事,”她的声音变得艰涩起来,“你死了之后,母亲告诉了我。”

原来如此。

朱鸾还在想晋阳公主为什么反应那么激烈。

之前她和白老太君所说的“堂哥和堂姐估计是年纪最大的鬼胎了”这句话没有作假,而观海对白老太君所说的“没有听说过此蛊得解的鬼胎”这个说法也有隐情的。

但这世上,的确是有鬼胎解了鬼鸩之蛊,平安长大的。

不然她也不敢和白老太君夸下海口,说此蛊可解。

正如观海所说,鬼鸩之蛊,源自大周后宫,只有在后宫这样一个对子嗣渴望直至癫狂的地方,才能催生出这种恶毒至斯的蛊毒。

后妃争宠,比起制造意外让其他怀孕的后妃滑胎,这种蛊显然更加高明。蛊卵极其细小,任何验毒的措施都无法察觉。在其他妃子怀孕期间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等到自己对头瓜熟蒂落的那一天,原本满怀希望的产妇便可饱尝这世上最为深刻的恶意。

自己的后妃满怀希望生下的龙种,却是个畸形的鬼胎。

这种皇室的丑闻,没有哪个天子能接受。

等待母亲和孩子的,只有一个死亡的结局。

这样好的东西,在后宫迅速蔓延开来,大周后宫的宠妃们都难以幸免。

哪怕是天后娘娘。

这是皇室最为隐秘的内闻,当年的天后娘娘曾下懿旨在后宫剿灭此蛊,就是因为她的第一个女儿就是丧命于鬼鸩之手。

心志坚韧如天后娘娘,在生下鬼胎之后从大出血的生死关头挺了下来,不惜和成宗皇帝决裂也要保护丑陋的女儿,但那个女儿依然在三岁的时候被鬼鸩吞噬殆尽,早夭。

十年后,再次怀孕的天后娘娘为了不重蹈之前的覆辙,决心彻底剿灭此蛊。当时天后娘娘动用了手中所有的暗卫,捣毁了后宫中几个窝藏子蛊的地点,并找到了母蛊的所在。

负责毁灭母蛊的,就是英鸾公主。

鬼鸩之蛊的抵抗力很强,水淹不死,火烧不灭,刀砍不伤。

天后娘娘无意中发现英鸾公主身负的朱雀神魂的真血与之相克,找到的子蛊全部让其一把火烧掉,随后又派英鸾公主去剿灭母蛊,母蛊也成功消失了。

“这不怪你,”朱鸾看着晋阳公主,缓缓道,“是我当时和娘娘太心急了。”

“如果不是你之前意外的死了,母亲可能一辈子都不愿意告诉我这件事,”晋阳公主冷冷说道。

“娘娘是为了你着想,”朱鸾道,“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娘娘不想让你觉得你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谁能想到,皇室时隔十年诞生的公主,曾是一个鬼胎呢?”晋阳公主自嘲的笑了笑,“传出去会滑天下之大稽吧。”

是的,没人知道,晋阳公主曾经是一个鬼胎。

这是足以震动朝野的事,一直被捂得严严的。

所以观海住持对白老太君说了谎。

在母蛊被杀死的五个月后,天后娘娘再次生产,生出的小公主依然是一个鬼胎。

天后娘娘无奈之下,请来了医术通神的观海和尚。

观海和尚提出要母蛊之血方能解蛊,这时天后娘娘和英鸾公主才为贸然杀死母蛊这件事而懊悔不已,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观海在听说了母蛊被杀死的过程后,提出要用英鸾公主的血一试。

“母后说,是你的血救了我。”晋阳公主低声说道。

“啊,因为在杀母蛊的时候,我的手和母蛊同时被羽箭射穿,我的血和母蛊的血相融了,而且朱雀神魂的血的确和鬼鸩有相克的作用呢,”朱鸾淡淡笑道,“所以当时观海才提出用我的血。”

“虽然现在是转世了,但神魂的确是归位了,估计这次我的血也是能派上用场的。”她的声音十分平静,像是在说其他人的事情一样。

“但母后说你那次就差点死了!因为之前破境后神魂不稳,随后大量失血,差一点就神溃了!”晋阳公主紧咬嘴唇,高声说道。

“那一次是观海第一次解毒,没有找全辅助的药材,我记得他之后开的方子上的药材宫里后来都是常备着的,你出门也一直有带,这次如果能聚齐这些药材,至少有五分的把握。”朱鸾笑了笑,声音柔和,像是在安抚晋阳公主一般说道。

“五分,”晋阳公主的眼中染上一抹不安,“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你冒上这么大的风险?我不记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的确,朱鸾微微低下头。

她温柔微笑的颜容上看不出什么怜悯之色,无论前世今生,朱鸾的字典里是没有好心这个词的,毕竟过度的仁善和她的世界无缘,如果有人问她,她一定很无辜的问你,什么叫好心?能吃吗?能用吗?

前世今生数十载,其间的起伏颠簸波谲云诡,生死一线恩义相负,她一直经历着的东西不知惊险了多少倍冷酷了多少倍去,前生里那些锦绣荣华,那些无尽凄惨的灵魂,飘杵的鲜血,无辜的生灵,凄厉的面容……她早已来过,经过,看过,而且看得,太多。

她昨天还刚刚杀了一个人。

所以在看到朱戎所中的鬼鸩之后,虽然是白老太君当场采取决绝的举动,但只要她原意,是可以当场叫破,而不是通过给小丫头塞纸条这样隐晦的方式。

如果白老太君没有发现那个纸条,没有连夜追到庄子里,没有孤注一掷的选择暂时相信她,也就没有现在的这些事了。

也许已经过上了省心的种田生活,朱鸾心想。

第四十三章 峭壁

“没办法呀……”朱鸾眼波流转,孩童般玩笑似的道,“谁叫我现在是朱家的九小姐,堂哥堂姐中了蛊,总不好推脱。”

“堂哥堂姐?”晋阳公主狐疑道,“朱宏的……”

“嫡曾孙,”朱鸾补充道,“哥哥姐姐和妹妹总得一碗水端平,”她意有所指的看着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被噎了一下。

她本想说朱宏的嫡曾孙和你有什么关系,但突然想到,这个皇姐和自己也没有血缘关系。

但她还是救了自己。

晋阳公主轻轻叹了口气,“又是哪家的母亲求你救她的孩子了吗?答应的这么痛快。”

“我打了个赌,给那家的老人留了条线索,没想到她真的追了上来,不好不救了,”朱鸾轻轻说道,“不过为什么这么问?我以前也做过这样的事了吗?”她疑惑的问道。

“你不记得了?”晋阳公主睁大眼睛,旋即了然,“你说了丢了十一岁到十四岁的记忆的事,看来是真的了。”

“这件事还是听陶女官说的,十二岁的英鸾公主冲冠一怒为蓝颜千里劫法场,这事可是你最知名的轶事。”

这……

一定不是我……

朱鸾内心震惊。

“那个时候你不惜忤逆父皇,差点被打死。”晋阳公主面无表情的说道,“就是因为那个男孩的母亲曾请你吃了一顿饭,后来求你救她的孩子。”

“还有这样的事,”朱鸾愣了一下。

她一点印象也无。

但即便是在残缺的记忆里,她也的确无法拒绝一种人的请求,就是“母亲”的请求。

历经三世,她曾经以为自己改变了很多。

即便流传城镇,变换身份,结识新人,尝尽劳苦。

自己的精神本质原来仍一如本初,毫无变化。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静静的微笑起来。

“不过,英国公府是我的计划里很重要的一环,”朱鸾对晋阳公主说道,“对于本已剿灭的鬼鸩为什么还存在有些在意的地方,所以不能对此事置之不理。”

“算了,”晋阳公主一甩手,发泄似的说道,“我知道拦不住你,药材我会派人秘密送到英国公府,你走罢。”

“嗯,谢谢你,晋阳。”朱鸾走上前,踮起脚摸了摸晋阳公主的头。

“快走!”晋阳公主不耐烦的吼道,像只炸了毛的猫。

朱鸾转身走到禅房门口,突然转过身问道,“对了,晋阳,还想向你借几本书,县试就要到了,英国公府的藏书太少了些。”

“你还真要参加县试?”晋阳公主只觉得内心刚刚压下去的焦躁又浮现了出来,“你自己去灵岩寺藏经阁里看看去,那里不光有经书,其他各种书籍时文都有。”

“嗯。”朱鸾点头,走出了禅房。

……

……

灵岩寺因寺庙建在石壁岩洞前得名,后山的峭壁上自然生成了大量岩洞,而藏经阁就位于峭壁最高处一个巨大岩洞之中。

朱鸾站在后山的峭壁前,抬头仰望,此山高达千丈,直入云天,半边是直立峭壁的山峰简直像是被人凌天一剑劈裂而立,不禁让人感叹天地间的鬼斧神工。而藏经阁就在峭壁顶端的岩洞中,峭壁上有被人力凿出的浅坑,还有一根粗铁链从上空垂下,想必没有境界的僧人,就是通过这脚坑和铁链上下。

朱鸾将铁链的末端缠到自己的腰上,双手握紧铁链,开始攀登峭壁。

对于僧人来说,万事都是修行。

灵岩寺的藏经阁设在如此峭壁之上,想必是想用这艰难的攀登来磨练僧人的心性。

约莫一个时辰后,朱鸾终于攀到了峭壁靠近顶峰的地方,岩洞上镌刻的藏经阁三个大字已经能隐约看见,她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手掌隐隐作痛。

峰顶吹来清新的山风,她越往上爬越觉天地之气清新,不由默默运行了吐纳心法,尝试聚气,但仍觉得经脉上的那些窍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天地元气无法贯入身体,随着经脉运行纳入丹田。

山风越来越大,朱鸾紧握铁链,被风吹得都要摇晃起来,脚趾越来越难扣住脚坑,觉得自己有种要腾起来的轻身感。

朱鸾继续往上爬,风声越来越响,如雷轰鸣在耳边,原本清新的山风也变得致密,似是转变成了一波波的气浪,峭壁上的压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如同一圈圈的涟漪漾着,水波般荡散开来。

朱鸾忽然止步。

不对!

这水波一样的风是从她头顶上藏书阁旁的一个岩洞里吹出来,一波接一波荡开,就好像是深潭水中央突然因为巨石爆开而冲荡出的水波,那风激荡得朱鸾的衣带都崩解开来,眼睛都难以睁开。

倏忽间,无形的风如千重波涛,迭荡而来。

朱鸾脸色一变,这时回头却已晚了,当即咬紧牙关,死死抓住铁链,凝聚全身力气试图紧紧的贴在岩壁上。

这一瞬,她脑中一片空白,如大海中一叶扁舟,整个人挂在岩壁上激烈的晃动着。

风如浪,而这风中更蕴含着修行者磅礴的内力。

内力如滔滔浪潮般一波一波荡出,十重暗劲,无坚不摧。

朱鸾脸色已变得煞白。

虽然她没有境界,但凭借前世的经验和一半的神魂,她自信就是遇上晋阳公主这样的化元境高手也有一战之力,但面对这个无形的高手,她却是一招不敌。

此刻却是退不得的,一退便会被那如山风浪震裂心肺而死!

朱鸾身形不退反进,一咬舌尖,调动勉强聚起的一点子气,脚尖一点,猛地一拉铁链,奋力朝上面旋出的那道风浪漩涡处冲了过去。就如龙卷风,风旋中心就是最强里面的最弱。她顺着岩洞内爆发出的最强力量冲了进去,“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又借着那风浪漩涡的卷力顺势被扔得飞出去,内腑再次被震伤吐血。

她已经握不住铁链,双手无力的松开,只觉浑身如同被大浪头碾过一般,全身骨头连着肌肉都好像被碾碎了。

她从峭壁高处被无情的甩下,往深渊中坠去。

第四十四章 重逢

强烈的失重感袭上全身,朱鸾的脑海一片空白。

她又要死了?

什么都还没有做的时候就又要死了?

那死了之后还会再次穿越吗?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朱鸾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时候该想些什么,各种奇怪的念头在脑子里纷至沓来。

就在此时。

“咦?!”

有人的声音突兀出现。

这一声如利刃劈开百丈冰川,即使风浪的轰隆声也没挡住这如冰河碎裂般的锐声,直直透入朱鸾耳中,如针刺般锐痛。

一道人影倏然闪现在藏经阁旁的那个岩洞的洞口处。

朱鸾恍惚感觉那人的视线往下移动,锁住了将将坠落的自己。

半空里朱鸾只觉得一股威势扑面而来,压得她胸口沉闷,坠势更猛,仿佛下一瞬就会直落谷底,粉身碎骨。

死亡的味道如影随形,清晰的令人绝望,感受的着自己身体下坠的感觉,朱鸾茫然的向上空伸出一只手。

“啊……”

刀光火石之间。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

……

那人的手很凉,光洁如美玉,骨节分明,但含蓄修长,让人联想起雨后的青竹。

朱鸾下意识的顺着两人交握的手往上看,只见洗得发白的宽大衣袍随风翻飞,一个男子一手抓着铁链,一手抓住自己的手,堪堪停留在峭壁上。

这里位置距离藏经阁所在的顶端已经有一段距离,大约在半山腰处,可见刚刚是这个男子当机立断,迅速顺铁链而下,抓住了坠落中自己伸出的手。

阳光从上空洒落,给男子周身镀上了淡淡光晕,也让朱鸾看不清他的面容。

“要上去了。”

男子的声音清澈如寒冰轻击,是一种沁人心脾的、冰凉无瑕的音质。

一般在这种情况,第一句应当先问对方有没有事,但这个男子却惜字如金,二人身形稳定后,只抬头看着峭壁顶端,将铁链往下狠狠一拉,借力再次腾空。

朱鸾没有境界,无奈只得另一只手抓紧男子衣袍的边缘。被动的被男子拖着在峭壁上移动,男子偶尔借力,整个人轻盈如大鹏鸟一般,朱鸾只听到耳边呼呼风声,藏经阁已经近在眼前。

男子回过头来,似是有些犹疑,后倏然靠近朱鸾,在她的腰上轻轻一搭,随后朱鸾只觉天旋地转,人已身在洞中。

正是之前风暴发源而出的岩洞。

男子将朱鸾放到地上,背对她而立。

男子身上原本压力有如实质的威势已经全部敛去,身上气息深邃如渊。

朱鸾坐在地上,勉强用手撑着地面,头上冒出一层冷汗,让自己不至于软倒在地。

她慢慢喘匀气息,终于有时间思索刚刚发生的事。

刚刚仿佛能震颤天地的飓风已经停歇。

男子刚刚身上那种爆发的难以压抑的气势,给朱鸾一种熟悉的感觉,回想起自己前前世的经历和灵岩寺岩洞的来历,她才恍然明白,自己是在那人突破境界时不慎闯入,被突破境界的引发的风浪波及,险些再次丧命。

自己的运势简直到了神奇的地步。

灵岩寺的岩洞本就是佛家修身炼形之所,有人在这里闭关破境一点也不奇怪。

想来她在附近没有看到一个僧人,向上攀爬的时候更没有见到一只鸟兽,想必就是因为这个人的存在得到了灵岩寺僧众的默认,而鸟兽们则是感觉到了破境时危险的气息,早早避了开来。

唯有今生今世毫无境界的自己,没有意识到危险。

这事还真不知道要怪谁。

突破境界是一件比较隐秘的事,被人撞破杀人灭口也是不鲜见的,虽然因为这个男子,自己差一点丧命,但这个男子又确实把自己捡了回来,算不上丧尽天良。

而且……

刚刚那仿佛能震撼天地的风浪,还有男子身上熟悉的气息,朱鸾不由得的轻轻呵出一口气。

“不是登极,而是未明吗?”她轻轻道。

登极之后,天道未明。

这个听上去平淡无奇的境界名,却是后天宗师才能到达的境界。

眼前的这个男子,已是后天宗师。

听到朱鸾的话语声,男子倏的回头,似是有些讶异。

日光射入洞口已然变得稀薄,他站在朱鸾面前,日光被挡住投下一片阴影罩住了她。

他终于正面对着了朱鸾,朱鸾也得以看清了他的脸。

准确来说是半边脸。

男子大约二十一二的年纪,身形挺拔修长,着一身月白色宽袖袍,朴实无华,但被他穿在身上却有不同常人的感觉。腰间配一块玉玦,长长的流苏随风而动。

他上半边脸上戴着一张白玉面具,露出线条坚毅的下颚。

白玉在日光下泛出润泽的光,而美玉却比不上其中露出的那双眼睛。

男子的眼睛并不如他的声音那般清澈,而是雾霭迷深,里面的内容远比他的年纪迷离淡漠,有如深渊。

为什么最近遇到的男子,都喜欢戴面具呢?朱鸾想起那个密室里的表哥,微微失笑,而就在她愣神的一刻,男子微微俯身,拉近了与她的距离。

清爽干净的气息袭来。

他抬起手指,打算搭到朱鸾的脉门上。

即便明白自己现在面对未明境的宗师无能为力,但朱鸾还是费力的挪动酸痛的手臂,挪开了自己的手腕。

“你伤的很重。”男子终于说了第二句话,意有所指。

雾霭深沉的眸子看进了她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朱鸾的错觉,面前的男子的似乎略略一窒。

但旋即似是自嘲一般摇了摇头,低下头,不再看她。

“我知道,”朱鸾将自己的身子撑的更高了一些,不知为何不想在这个男子面前示弱,“你还是转过去吧,我要疗一下伤,顺便整理一下衣服。”朱鸾低头看了一眼被风浪吹的无比凌乱的衣裙。

男子一言不发重新转身。

朱鸾的双手撑地慢慢坐了起来,手背上的血管已经凸起,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浑身骨头也发出轻微的咯嚓声,整个人像是散架了一般。

她“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血化成金红色的火焰,把坚硬的岩石烧的斑斑点点。

男子的耳朵动了动,但却没有回头。

朱鸾努力平复着不安定的神魂,一遍又一遍的调整气息,等气息安定下来后,她动手整理起自己的衣裙。

男子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宛如一座石雕。

约莫一刻钟后,听到身后动静渐小后,他缓缓问道。

“汝何人?”

第四十五章 怔忡

“汝何人?”朱鸾抬起头凝视着男子戴着面具的脸,没有回答,反而重复了一遍他的问话。

随后二人相对无言。

岩洞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男子沉默了一刻。

“我不能把名字告诉你。”他沉静的答道。

这个男子的话很少,但清澈无瑕的音质十分悦耳,光是听着就是享受,忍不住就想让人诱他多说几句话。

选择在这样一个隐秘地方破境,想来这人是有隐瞒身份的必要,而且新进的后天宗师容易受到嫉妒后起之秀的其他宗师追杀,身份暴露也是很凶险的事。

她不过就是对男子的态度有些不满,随口一试探而已。

没想到能听到这么老实的回答,朱鸾忍不住有些失笑。

如果他看上去的年龄是真实的,二十出头即成为未明境宗师,这天赋成就可谓是绝顶了,称之为妖孽也不为过,这样资质绝顶的人性格往往都有些古怪,但眼前这个人,好像没有那些她曾见过的宗师那般性格恶劣。

看他的打扮,也并不是僧人的样子。

朱鸾继续追问,“这位公子,你不告诉我名字,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他又默了两默,就在朱鸾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男子开口道,“可以叫我怀竹。”

“怀竹?”这个词在朱鸾的舌尖滚了一圈,“这是你的……”

这名字听着有点像雅号,也有点像法号。

男子的眉头皱了起来,又不说话了,他转过身来,低下头看着朱鸾,眸里雾霭涌动,随后沉谧下来,如深渊幽邃又森凉。

朱鸾也不着急,等着他。

男子终于又开口:“这是我的字。”

“这个字是谁取的?你的父母?师长?”朱鸾慵懒的坐在地上,一脸悠闲的问道。

男子又默了,似是不明白眼前这个女子的问题为什么这么多,他没有多少和女子对话的经验,只是这随意的问话方式又有些熟悉,他不知为何没法拒绝回答。

“这是我自己取的。”他答道。

果然,朱鸾发现只要她问出问题,这个男子都会工整礼貌的回答,只是回答快慢的区别。

但每次的回答都没几个字就是了。

和这样一个惜字如金的人对话,真的需要耐着性子。

“汝何人?”那人雾霭幽邃的眸子再次牢牢锁住朱鸾全身,问道。

这眼神有如实质,意外地有种控诉的味道,意思是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那你也该报出自己的身份了吧。

“我是徽州府英国公家的九小姐朱瑛。”朱鸾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毕竟在后天宗师的面前,自己这个身份无伤大雅。

“朱……”令人意外的,男子缓缓重复了一声“朱”这个姓氏,似是对其很感兴趣似的。

“你姓什么呢?”朱鸾也同样抬起头,毫不客气的和男子对视。

这意思是我都报出姓氏了,你也报出姓氏吧。

男子又不说话了,好半天才答道,“我姓宋。”

“宋怀竹。”朱鸾低低的将男子的名字念了一遍,仔细的搜索了一下记忆,没有找到这号人。

看他的年纪,在自己上上辈子死之前也该有十一二岁了,这般资质的少年自己却没有印象,难道意外的是大器晚成的人物吗?朱鸾寻思着。

不过也有可能男子报的不是他的真名,或者是这个男子自己取的字没有那么广为人知,否则也不会那么直接地告诉自己了。

“英国公府的小姐到这里作甚?”宋怀竹继续问道。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男子的声音会让人感到心情愉悦,像是梵音和藏钵一般韵味悠长。

“我想到藏经阁借几本书,”朱鸾含笑答道。

“唔。”宋怀竹含糊的应了声,旋即疑惑的问道,“施主们借书都是由僧众取来的。”

朱鸾睁大眼睛,原来可以如此。

自己似是被晋阳那个死丫头坑了。

但她不好将缘由告知眼前的这个男子,只得继续向男子发问,“我想自己挑选,就爬上来看看,请问宋公子为什么在这里?你看上去不是僧众。”

“我……师……”宋怀竹这次回应的很快,但似是发现说了不该说的的话,顿了一下,答道“我是寄居在此处修行,至于之前发生的事,朱九小姐不要外传,否则……”

他认真的看着她。

“我会杀了你。”

男子的语气清淡,但杀气却不作伪,之前被男子收起的锋锐威压又被释放而出,压得人喘不过气,但又很好的控制在不会伤害到无境界之人内里的程度。

这是真正属于宗师的,杀伐果断的气息。

似乎刚刚二人的对话只是幻觉,又回到了方才峭壁上一念生死的对峙。

境界愈高,想要不误伤普通人的难度就越大。这人在将将破境内息不稳的情况下就能做到如此,说明对内气的精细控制已经臻至极高的境界。

“嗯,我不说。”

朱鸾答道,对他莞尔一笑。

这男子的做派无处不透着神秘,显然是要遮掩自己破境的事实,要是自己透露出一丝泄露他秘密的可能,她一点都不怀疑他会立即杀了自己。

被后天宗师盯上是很可怕的事,但朱鸾回答的这么爽快并不是因为惧怕后天宗师,只是觉得很麻烦,这样一个级别的人随意一个想法就能带来极大的影响,虽然现在看上去脾气很好的样子,但要是真在什么地方惹他不满了会非常麻烦。

朱鸾现在不能允许任何情况打乱自己的步伐。

这个自称宋怀竹的男子似是对她的回答很满意,视线从朱鸾身上移开,抿唇不语,随后转身就朝洞内走去,完全没有再关心地上的朱鸾的打算。

他浑身萦绕着安静幽冷的气息,在透入洞中稀疏的日光下越发显得淡漠,明明不是僧人,却有种脱离红尘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感觉。

朱鸾费力的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尝试着站起来,但没试几次,又重新滚落在地。

她只好无奈地抬起头来,对即将消失的男子的背影喊道。

“宋怀竹。”

她的声音算不上大,但男子依旧身形一顿,随即转过身来。

宋怀竹站在岩洞深处,日光直直透入,修长坚毅的轮廓,亦被迷蒙的光线渲染上碎金光辉。白玉面具下半遮半掩的面容,隐在云遮雾绕中,总也瞧不分明。

“做甚?”他问道。

第四十六章 高僧

“此处只有你一人吗?”朱鸾对转过身来的宋怀竹问道。

此人虽然选择了一个隐秘的地方破境,但破境是极其凶险的,只要不是孤家寡人,一般还是会选择信任的武者护法。

虽然不想和眼前的男子再打交道,但现在的问题是下山有些麻烦。

那陡峭的岩壁她现在没办法再爬下去了,如果勉力尝试,也许这次真的会坠落下去,成了枉死鬼。

朱鸾抬起头环顾四周,如果能有其他人在,也许可以有别的办法。

宋怀竹保持着转身的姿势再次沉默了。

不会吧……

不会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吧?朱鸾心道。

只见宋怀竹重新走回朱鸾身边,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随后他迟疑了一下,淡淡摇头。

“不是。”他答道。

随后,他轻轻念到,“雪斋。”

话音刚落,从岩洞深处走出了一个僧人。

朱鸾的目光不由的落到了宋怀竹身后的那人身上,这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个和尚,二十出头的模样,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袈裟,眉目如画,气质俊逸,干净的僧履踩在日光铺就的岩石上,仿佛踏雪而来的仙人。

年轻的和尚若有所感,抬头正对上朱鸾的目光,和宋怀竹不同,他的目光清澈,眼中好像有一汪幽静的浩瀚星海,观之令人沉醉。

不禁让朱鸾想起前世中书中读到的那位远赴天竺的传世高僧。

年轻的和尚缓缓走至朱鸾面前,双手合十,向朱鸾稽首行礼。

“小僧雪斋,见过女施主。”

他的呼吸悠长宁静,竟也是个难以瞧出境界的武道高手。

想必是佛门的高僧。

朱鸾坐在地上,轻轻额首,“小女朱瑛,见过雪斋大师,现下身体不适,只得这般与您说话,还请见谅。”

这眉目清秀的白脸和尚面容柔和,轻轻俯下身来,“小僧才需请女施主见谅,方才无意偷听,只是实在与这位先前有约,”他看了一眼站在身边一言不发的宋怀竹,笑盈盈道,“他不出言唤我,小僧不得出来。”

“原来如此。”朱鸾点头。

看的出来,这位法号雪斋的和尚似乎听令与宋怀竹。

“我该如何称呼你?”雪斋和尚转向宋怀竹,语气有些无奈。想来二人没想到会有人到此,也没想到宋怀竹会叫他出来,竟是没对好台词。

“随意。”宋怀竹平静的答道。

雪斋和尚面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道,“那我就一切如常了,师兄。”

这下换做朱鸾有些吃惊。因为方才宋怀竹才告诉自己他不是僧人,现在却有一个和尚唤他师兄。

这又是什么关系,朱鸾不明所以。

朱鸾不想当面追问之前言谈的漏洞,便只是微笑。

雪斋和尚轻轻俯身,问,“方才女施主不愿让师兄号脉,可否让小僧一试?您脸色不好,是真的伤的很重。”

朱鸾点点头,方才不让宋怀竹号脉,是因为宋怀竹给她的感觉太过深不可测,她不愿将命门暴露与他,但雪斋和尚身上出世清静的气息让她心生好感,也就没那么抗拒了。

“得罪了,”雪斋和尚对她合十一礼,洁白的手指搭上了朱鸾的脉门。

清越的和尚倏一号脉就微微皱眉,随即一丝宁静温暖的内息从朱鸾的手腕流向丹田随后蔓延至全身,恰到好处的平息下朱鸾躁动的神魂,一息过后,他收回手,清澈的目光看向朱鸾,又回头看了眼宋怀竹。

宋怀竹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情愿,但又打量了朱鸾一下,朱鸾的目光随着雪斋移动,不经意和他四目相对,宋怀竹倏然错开视线,向雪斋点点头。

雪斋饶有兴趣的又看了一眼宋怀竹,随后转向朱鸾道,“女施主受了些内伤,不介意的话就由小僧送女施主下去可好,您的家人想必等急了。”

朱鸾点点头,这本来就是她叫住宋怀竹的原因。

原本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情况需要让宋怀竹送她从岩壁下去的准备,但没想到这里有个比宋怀竹更好接近的师弟在。

这位雪斋和尚长了一张出尘高僧的脸,头顶上仿佛映照着浩然佛光,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普度众生的气息,刚刚助她平息神魂的时候也完全没有乘人之危,看上去像是个彻头彻尾的高僧。

“那就麻烦大师了。”朱鸾顺水推舟。

雪斋和尚小心翼翼的将朱鸾背在身上,向洞外走去。

在即将出洞的时候,朱鸾回头相望,看见宋怀竹孤身一人静静的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

……

雪斋和尚是不是高僧尚且有待定论,但他是武道高手这件事已毋庸置疑。

朱鸾抬手抵住他的肩背,身心放松,感受着耳边的清风,只觉像是坐在敞篷的马车上。

雪斋和尚不管干什么都有种行云流水的仙气,被她背在身上的朱鸾只见他用一块布巾包住铁链,松松一攥,整个人就轻盈地带着朱鸾往下溜去,没一会就到了峭壁底端,随后僧履轻轻一点,就又轻飘飘的着了地,一点反冲力也无。

在朱鸾的指点下,雪斋和尚很快就找到了晋阳公主所在的禅房,朱鸾还未看清,就发现自己一晃已被带到了廊下,连一个婢女都没有惊动。

雪斋和尚轻轻将背上的朱鸾放到长廊上的木台阶上坐好,随后直起身体转过身来,对朱鸾双手合十再次行礼。

“施主的内伤服十剂杉之汤即可痊愈,师兄让施主受伤之事万望海涵。”他诚恳的说道。

朱鸾点点头。

雪斋微微一笑,道了一声佛号,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朱鸾说道,“还望施主平日量力而行,顺其自然,方能安稳无虞。”

朱鸾一愣,抬起头来,少女正对上年轻和尚恍若包罗万象一般的眼睛,只觉得自己内心的秘密仿佛被人洞穿。

雪斋和尚歉意的笑了笑,继续说道,“另外遇见小僧和师兄之事还望施主保密。”

朱鸾稍稍愣神后,随即毫不介意的爽朗一笑,点点头。

同样双手合十,对雪斋和尚说道。

“彼此彼此。”

第四十七章 禅子

安顿好朱鸾后,雪斋和尚悄悄从晋阳公主所在的院子里离开,回到了藏经阁旁边的岩洞里。

刚走进岩洞,就看见自己的师兄保持着他走之前的姿势默默伫立着。

看到雪斋和尚回来,宋怀竹抬起头,“找到她的家人了?”

“嗯,”雪斋和尚应道,“没想到这位朱九小姐居然和晋阳公主交好,我就将她放到了晋阳公主的院子里。”

“晋阳公主……”宋怀竹低低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皱起眉头,“她还会在灵岩寺盘桓多久?”

“估计见不到禅子的话,可能一直就呆在这里吧。”雪斋应道,“神都那边桑道人估计也不想让她回去。”

“是吗。”宋怀竹转身朝岩洞深处走去。

雪斋和尚急忙跟上,边走边说,“话说刚刚的那位小姐,眼睛可生的真美,”年轻和尚的话语中不含一丝情思,只是纯挚的赞美道,“就像夜晚海面上浮起的月亮。”

“你这么觉得的?”宋怀竹停下脚步,若有所思,随后苦笑道,“我还以为是我又出现了幻觉。”

男子白玉面具中露出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不过也可能是我魔怔了,看谁都能想起她。”

雪斋和尚原本就悲天悯人的眼神此刻看上去更加的悲悯,眼里像是含着一汪要普度众生的水,他用这样的眼睛看着宋怀竹,轻轻道,“师兄,师父在下山前也曾和你说过,你该放下了。”

“放下?”宋怀竹淡淡的重复了一遍,随后脸上罕见的挂上了戏谑的笑容。

他抬手放在雪斋和尚光溜溜的脑袋上,“我要是放下了,可就真的六根清净了,那么也就只剩下出家这一条路了。”

“那倒是。”雪斋和尚收起了他的仙气,煞有介事的点头,“除了那一丝牵绊,师兄真的比和尚都要清心寡欲,一定能成为圣僧。”

“胆子肥了,连我都敢取笑。”宋怀竹脸上在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那不是一丝牵绊。”他抬眸看着深不见底的岩洞深处,脸上的笑容已经全部不见,转而变成了一种满含怀念的、沉谧的神情。

“她曾经在我面前说过很多话,有一句我记得特别清楚,总觉得稍稍改写,就是我的本心。”他说道。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视她为我的一切。”宋怀竹冰凉无暇的声音在岩洞中回荡。

……

……

晋阳公主所在的禅房内,朱鸾躺在晋阳公主躺过的美人榻上,晋阳公主只得屈居旁边的绣凳上,一脸不满的看着她。

“你为什么去借个书都能弄成这样,这般没用。”晋阳公主难以置信的说。

“碰上了一点意外。”朱鸾并不生气,平静的答道。

陶女官端来熬好的杉之汤,朱鸾接过道了一声谢,小口喝起来。

“你到底遇上了什么,怎么会受了内伤?”晋阳公主一脸的不满,追问道。

“不小心从峭壁上掉下来了,”朱鸾一边喝药,一边含糊的回答。

“你就继续编吧,”晋阳公主气急,扭过了头去。

看到她如此,朱鸾放下碗,摸了摸她的头,含笑道,“好了,不逗你了,是我撞见了有人破境,被破境的余波伤到的,但破境的人坚决要求对他的身份保密,我才不好说的。”

“破境?”晋阳公主的眉毛高高挑起,“哪一境?”

“未明境。”

“什么?”晋阳公主愕然,“灵岩寺里应该没有僧众能到未明境的。”

“唔,”朱鸾继续喝药,“所以应该不是灵岩寺的。”

“不是灵岩寺的?”晋阳公主狐疑道,随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带倒了身后的凳子,大惊失色,“不会是禅子吧?”

“禅子?”朱鸾将喝空的药碗放到身边的矮几上,说道,“我之前就想问了,我记得梵音寺的禅子不是观海吗?什么时候换人了?”

“你死的那一年,”晋阳公主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事。”

“你不都说了是我死的那一年,”朱鸾苦笑,“之前走的太急,也就没问你这事了。”

梵音寺是世间众寺之首,而禅子则是梵音寺在俗世的牵绊。这种说法似乎有点矛盾,简而言之,禅子为寺庙中的俗家弟子,是梵音寺在红尘中的代言人,寺庙的入世之人。

众人皆知,佛门众人遁入空门,不理俗世纷争,但梵音寺作为天下众寺之首,武学底蕴深厚。既有底蕴,就也难免被卷入纷争。

而遁入空门的出世之人解决纷争显然是不合适的,既然如此,只得推举出一位和佛门渊源深厚但又没有遁入空门的代表来解决佛门在俗世间的纷争,这就是禅子的由来。

大宗师观海年轻的时候就是梵音寺第十五代禅子,虽然如今看上去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年轻时是混迹中土大陆有名的花和尚,是麻将馆的常客。在其四十岁的时候,观海在大醉一场之后突然顿悟,成为先天宗师,随后回到梵音寺成为梵音寺住持。

“现在的禅子,是第十六代?”朱鸾问道。

晋阳公主点点头。

“在你死后,”晋阳公主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个说法有些问题,改口道,“十年前,十六代禅子突然横空出世,自从观海宣布新的梵音寺禅子诞生之后。狂沙碑上的第一就一直是他。”

“他叫什么名字?”朱鸾饶有兴致的问道。

“狂沙碑上没有名字。”晋阳公主摇摇头,“上面只写着十六代禅子,也不知道为什么。”

“还有这样的事?”朱鸾惊讶道。

“那他大概长什么样子?”她继续问道。

“这……”晋阳公主犹豫了一下。

“不会也不知道吧?”朱鸾问道。

“具体的相貌是不清楚,但听说……”晋阳公主故意拖长了语气。

朱鸾睁大眼睛,等着下文。

第四十八章 来人

“第十六代禅子生得极美。”在长久的沉默后,晋阳公主开口道。

“噗嗤”一声,喝完药后又开始喝茶的朱鸾一不小心喝呛了。

原本以为这位公主能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却没想到是这样一句形容。

看着朱鸾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晋阳公主笑起来,“不是你想的那样,像女人那般的美貌,只是见过他的人都觉得他生的实在是太漂亮了,俊朗无涛,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昭昭朗朗……,这些说法用在他身上,都觉得单薄了。所以除了美之外,什么都形容不出来。——总之,我虽然没有见过他,但外表据说是好看的不得了。”

“你不会是因为如此,才答应四哥来找这个人的吧?”朱鸾调笑道。

“怎么会,”晋阳公主一派的大义凛然,“我可是为了替皇兄招揽人才。”

“唔?”朱鸾璀璨如星子的眼眸注视着晋阳公主,在她的视线下,晋阳公主只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说实话,是有一些好奇。”她败下阵来。

“既然四哥对这个禅子感兴趣,为什么不直接给梵音寺发口谕,召禅子上京呢?”朱鸾收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

在她的记忆里,梵音寺和大周皇室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观海和尚和天后娘娘也私交甚笃。

“今时不同往日了。”晋阳公主的脸色沉了下来。

“母后走后,大周和梵音寺的关系就不那么好了,”她苦笑道,“你也知道,桑榆成了国师,太平观自然就青云直上,道门崛起,佛门自然就在大周境内受到了排挤。”

“如若不是十六代禅子太过出色,四哥担忧他倒向西凉,不然也不会动念去招揽他。”晋阳公主继续说道。

“原来如此,这倒也合情合理,”朱鸾沉吟道,“那你为什么追到了徽州找这个禅子?”

她上下打量着晋阳公主,“难不成是为了和段二郎同行?”

“怎么了?难不成你是嫉妒?”这次换晋阳公主眯起了眼睛,“段立峥可是你的未婚夫。”

“我和他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朱鸾额上冒起一层冷汗,只觉得乱伦这顶帽子又在头上漂浮。

“禅子自从十年前扬名大陆后,就一直在找一个人。”晋阳公主脸上浮起犹疑的神色,“为了找这个人,他一直四处云游,三个月前疾风馆的线报传来消息,说是禅子到了徽州。”

“找一个人?”朱鸾只觉得内心微微一颤,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之感浮上心头。

耗尽十年的时间去寻找一个人,那会是什么样一个人呢?

“对,”晋阳公主美丽的眼睫眨了眨,“很怪异是不是?但这个禅子就是找了十年,而且不愿意告诉别人他在找谁。”

“和观海还真是大相径庭,”朱鸾爽朗的笑起来,“他当年可是风靡万千少女,连青楼的妈妈看到他都要自家的姑娘躲得远远的。”

看着晋阳公主脸上掩饰不住的讶异,朱鸾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那时还小不知道,当年观海在娘娘出访的时候对娘娘一见钟情,上来就对娘娘调情,被娘娘打了一顿,这两人就是这样认识的。”

晋阳公主睁大眼睛,实在没法把记忆中德高望重的住持和朱鸾话里的花和尚对起来。

“你撞见的那个破境的人,他长什么样子?”晋阳公主回过神,急切的向朱鸾打听道。

“他做了伪装,所以没看清楚。”朱鸾答道,“而且我答应人家保密,也就只能透露到这样的程度了。”

“你有必要保密到这个程度吗?”晋阳公主一脸的不满。

“言必行,行必果。”朱鸾回想起那个身姿如竹的神秘男子和雪白干净的年轻和尚,嘴角边浮起一缕笑意,“不管是不是禅子,你见不到,也没有什么用,”她缓缓道。

“也是,”晋阳公主收起了面上的急切,端起手边的一盏茶,喝了一口,“有缘自会见到,拜帖已经各路扩散了开来,横竖我也回不了神都,就在这慢慢等吧,也许哪天就撞见了。”

“你这守株待兔的方法还真是……”朱鸾起身,慢慢坐到了美人榻的边缘。

“怎么?要走了吗?”晋阳公主问道,“今天就留下来吧,我看你的内伤一时半刻也好不了,缓一缓再走吧。”

“白老太君还等着我回去,”朱鸾淡淡答道,自己穿起绣履,站起身来。

朱鸾正整理着身上的衣物,突然禅房的帘子被掀了起来,陶女官出现在门口,端庄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微微担忧的情绪。

“朱九小姐,您的家里刚刚来人给你报了信……”她正说着,一个黄色的炮弹就从门口弹了进来。

“小姐!小姐!”小丫头玉莹热泪盈眶,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的小姐刚刚死里逃生似的。

“好好说话,”朱鸾抬起她的头,揩干净她脸上的泪珠。

“老太君刚刚差人来说,说是段夫人来了,”小丫头抽抽噎噎的说道,“说是段夫人要为段二郎退婚!”

这可真是……

朱鸾微微一愣。

古代女子订婚后如若被男方退婚,那可就是里子面子都没了,名声彻底被毁,有头有脸的人家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娶这样的女子。

当然,这种绝情的做法也很少有男方会这么做,毕竟也会给男方招来非议,结不成亲也没必要结仇,男方退婚一般也只有两家彻底撕破了脸才会发生。

一直举止有度的段夫人居然做出了这般决绝的举动。

看来是一心一意想把朱九小姐逼上思路,连段家平素宽仁的形象都放到了一边。

晋阳公主重新躺回了自己的美人榻,懒洋洋地看着眼前哭个不停的小丫头。

“这可真有意思,”她看着朱鸾笑,眼神意有所指,“段夫人的儿子如果知道真相搞不好会疯。”

“你说哪个儿子?”朱鸾不理她的调笑,沉静的问答。

“你觉得是哪个就是哪个,”晋阳公主轻轻打了个呵欠,“你回去吧,再不回去英国公府,你可就要失去婚约了。”

“走吧,总得回去看看情况。”扶起坐在地上的小丫头,朱鸾走出了禅房。

第四十九章 不忿

等朱鸾回到英国公府,段夫人秦氏已在寿安堂内呆了半日了。

白老太君老神在在的坐在上首,秦氏坐在稍下的地方,两人相对着茶喝了一盏又一盏,一言不发。

“老太君,我知道这事是我们段家做的不地道。”秦氏将茶盏放到矮几上,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但您也是当母亲的人,也该知道做母亲的人,为了自己的孩子是什么都豁的出去的。”她淡淡说道,脸上是不容置喙的神情。

“是啊。”白老太君也放下茶盏,脸上的神情有些疲惫,在送走朱鸾不久后,她原本打算去休息一下,结果没多久门房就来报段夫人秦氏上门了。

李氏今天出门做客去了,不得已只好将秦氏招待到了寿安堂。

如果这事交给李氏来办,不知又要出多少波折。

白老太君想起地下的曾孙,只好认命的出来迎客,只觉得这事情一出接一出,以往的十年都没有这么热闹。

“我也是母亲,自然也要向着自己的孩子。”白老太君长叹一声。

“九丫头现在出门了,退婚的事等她回来再定吧,老身不能在她不在的时候就把她的终身之事就这样敲定了,”她缓缓道。

秦氏眉梢高高挑起,之前在她上门之后,白老太君就表示要等朱九小姐回来做决定。而她在这坐了这许久,这老妪愣就是不松口。

她自然是知道朱九小姐不在的,如果那女孩子在的话还不知道要如何胡搅蛮缠,所以她才快刀斩乱麻,从九华山上下来后就径直来到了英国公府,打算趁这个女孩子不在的时候将这事定下来。

她不能任这事态继续发展下去,晋阳公主深不可测,而朱九小姐也不知道是走了哪路的运,还真的入了晋阳公主的眼。

如果公主的心真的被那不知廉耻的女子给诱骗了去,那么两女同侍一夫的情况也许真的会成为现实。

原本以为朱九小姐只是个普通的蠢笨少女,却没想到这女孩子的心机居然如此之深,知道没法笼络儿子的心,就从晋阳公主这里下手。

这般女孩子绝不能留在儿子身边!

秦氏在心里暗暗警醒。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这婚约就是父母定下的,那由父母决定退又有何不可?”秦氏凝视着白老太君,一字一顿的说道。

这话是有理的。

如果没有之前那些事情,白老太君也就早早应了秦氏,这种男方都上门退婚了,女方不愿意也不过是让自己的脸丢的更彻底而已。

但想起那个变得古古怪怪的曾孙女,她又不敢这么做了。

不敢?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会有这样的心理,白老太君不由得惊讶起来。

这才几天,自己居然就对那个女孩子有了这样的想法?

也许是因为她那么信誓旦旦的说能救自己的曾孙吧,白老太君心想,既然有求于这个女子,那她也只好暂时顺着她一些。

她只好一边赶紧派人去灵岩寺找朱九小姐回来,一边不紧不慢的和秦氏打着太极。

车轱辘话说了一大堆,秦氏也逐渐焦躁起来。

“白老太君,我这次来和英国公府商议这件事是因为觉得此事还是妥善解决比较好,”她意有所指的说道,“结不成亲也没必要结仇,婚约这件事,只要有一方不接受,另一方就算抓着不放手,也没有用。”

秦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但她的话并没有她的神情那般让人如沐春风。

“如若英国公府无论如何也不答应的话,段家也只好让耆老们来评评理,告知他人了。”

意思就是,如果你不答应,就将退婚之事广而告之。只要全徽州的人知道段二郎要和朱九小姐退婚,那这婚约也就不算数了。

白老太君的脸色变得严峻起来。

“而且,到了那般田地,以朱九小姐的名声,被议论纷纷声名受损的,想必大多是朱九小姐吧。”秦氏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倨傲。

白老太君的眼角一跳,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子不忿之意。

她原本也觉得这婚事现如今是朱九小姐高攀了,她抱着不放的姿态甚是难看。

但看着秦氏如此咄咄逼人的姿态,她又觉得实在是没有道理。

对一个父母双亡的女子,逼她到这种地步,这样的姿态难道就不难看吗?

白老太君明白秦氏说的话是有道理的,而且这就是现实,段二郎的优秀,导致民心无论如何都会倒向他这边,朱九小姐只会被形容成死抓着他不放的无耻女子。

更何况段家肯定会推波助澜,百般败坏朱九小姐的名声。

名声对一个女子又多重要?对闺阁千金而言,甚至比性命还要重要。

白老太君正忍不住想要开口,突然门外传来了女子清越的声音——

“到那般田地,不知令郎还有没有脸再去读圣贤书。”

朱鸾大踏步从门外走来,一步跨过门槛,她的脸色很白,宛如没有染墨的宣纸,但她背着光走来,流光之眸亮的惊人,竟给人刺目之感。

朱鸾一走进寿安堂,原本凝滞的空气仿佛迅速流动起来,她站在那里身姿笔直,声音如同她的目光一样坚韧,“我之前应该有和你说过,要退婚让段浩初来跟我谈。”

看到这逼人的视线,秦氏无由从心底生出一丝退意。

“你这孩子,怎么和长辈说话呢?”白老太君吐出一口气,淡淡训斥道。随即她发现,这个女孩子回来后,自己居然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这新奇的感受又再次让老人惊讶了一把。

“我家大郎日理万机,没空管这些事。”秦氏取回了心神,提高声线说道。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二郎的长兄和你去谈,也就只有你这般没教养的女子才会说出这种话,”秦氏嘲弄道。

“是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朱鸾也不生气,只是看着秦氏,目光悠远,“所以要解除婚约,你也可以去找我的父母去谈。”

“你!”秦氏听到她的话,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愤怒的喊道。

第五十章 真心

朱鸾没有见过段立峥。

但这个男子的确存在于她的记忆里。

从那个名为朱瑛的少女那继承的记忆里。

在那颠生倒死的火海里,在那个满眼恨意宛如厉鬼的少女抓住她的一瞬间,滚滚记忆的洪流里,这个男子出现了。

非常的清晰的、刻骨铭心的记忆。

那是段芷云的生辰上,在那之前朱九小姐献了整整半年的殷勤,任打任骂,才得到了一个生辰宴最末尾的位置。

然后她终于见到自己一直没有机会得见的未婚夫。

很难形容朱九小姐当时的感觉,因为在记忆涌入脑海的时候,朱鸾切切实实的感觉到了激烈的情感波动。

这份情感强烈到一瞬间让她都有些混乱,这到底是别人记忆,还是自己的感情。

段家二郎。

段立峥。

朱鸾的眼前浮现清晰的少年人的面容。

年纪十五六岁,身材清瘦挺拔,身着雪白的长衫,在阳光下温和的向自己的妹妹微笑着,俊秀的让人炫目。

朱九小姐在那一瞬间感觉到的心醉神迷切切实实留在朱鸾的心里。

羞涩的少女站起身来,鼓起最大的勇气想走到她心中的良人面前,然而只见段芷云往她这边隐晦地瞥了一眼,随即就一边说着“二哥你的学业更重要,赶紧去读书吧”,一边将段立峥推走了。

朱九小姐只来得及远远的目送这个少年离开。

只是惊鸿一瞥,这个孩子却连少年的背影上每一分衣衫的褶皱都清晰的记得。

何等痴心,又何等悲哀的女子啊。

也许在其他人看来,朱九小姐只是个愚蠢至极的女子,但朱鸾却没办法这么想。

她从未这么深刻的爱过一个人,更别提是这种只见过一面的人,所以她并不是很懂这个女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样的儿郎的确会有很多女子喜欢他。

也许只是这些女子肤浅而已,看到容貌俊美前程似锦的男子就不顾一切的扑上去。

那些真正的才女和贵女,想必会对此嗤之以鼻,至于更为尊贵的公主,更是无法想象。想必晋阳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朱鸾静静的想到。

朱鸾继承了朱九小姐的记忆,并没有继承她的感情。

但在记忆里,朱九小姐的确将清清嫩嫩的一颗真心,捧到朱鸾的面前。

她的姿态卑微,小心翼翼,不敢奢求太多,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却是落得这样一个惨烈的下场。

即便在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依旧有人在不断糟践着她的真心。

看着秦氏眼前轻蔑的嘴脸,原本对这些贵妇了如指掌,从而毫无兴趣的朱鸾却只觉得一股火焰在她的心底静静的燃起。

她轻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如果那个孩子还在这里,会怎么想呢?会不会伤心欲绝,丑态百出呢?

“怎么了?心里难过?”秦氏讽刺的话打断了朱鸾对记忆的搜寻。

朱鸾的眼神冷了下来,流光内敛的眸子蒙上了一层寒霜。

秦氏的嘴角勾起,正打算再说些什么,但少女的眼神让她有点的不安,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即便心机深沉恨毒了自己,这样一个女孩子又能做到什么,难不成还有本事报复自己。

也就是个年轻气盛,丝毫不知世事残酷的小女孩而已。

“把婚书拿出来吧,”秦氏眯起眼睛,“你现在抓着那封婚书又有什么用?”

她嗤笑了一声,“叫我去和你的父母谈?以为这样就能打发了我?威胁到段家?”她继续道,“可惜令尊令堂没有那个福气看到你成亲了,谈不谈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话可以说相当恶毒了,坐在一旁的白老太君皱起了眉头,“你……”她瞪着秦氏,手握紧了龙头拐杖,正要发怒。

秦氏毫无芥蒂的和白老太君的对视,脸上挂着理直气壮的淡然微笑。

白老太君目光冷森,寿安堂内的仆妇们大气不敢出,气氛突然紧张到了极点。

少女的笑声突然打断了寿安堂里紧绷的空气。

朱鸾抬起头来,那双薄冰质的眼眸里似乎有两簇火焰,将冰融化又灼人。

“秦氏,”这是她跨入寿安堂里第一次直呼秦氏,没有礼貌的称之为“段夫人”,明明坐在秦氏的下首,但莫名有种上位者的威仪。

秦氏眼睛睁大,眼前的少女年幼,清淡,看上去竟然冷静的可怕。

比之前她到段府之时看上去更加冷静。

但这个女子,即使再清、再淡,也都是上位者的感觉。

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让秦氏内心怒气压抑不住往上冒。

“你这女孩子……”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朱鸾打断了。

“秦氏,”她微笑的看着秦氏,重复了一遍。

“我对段立峥毫无兴趣。”少女的声音平静却清晰,一字一顿传进秦氏的耳中,显得那么不可思议。

秦氏脸上浮起一个略显扭曲的笑容,“呵呵,事到如今有什么好逞强的,你的那点心思谁不知道,就算真如你所说的,那你迟迟不愿交换婚书又是为什么?”

她掩嘴笑出了声,“真是奇了怪了,既然要做这不知廉耻的事,嘴上还不承认,这事做的哟……”

“我对段立峥毫无兴趣,”朱鸾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但我对段浩初很感兴趣。”她掷地有声的说道。

秦氏脸上的笑容碎裂了。

“你说什么?”秦氏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为什么会听到这么匪夷所思的事。

“您年纪也不大,怎么现在就听不清别人说的话了呢?”朱鸾柔声说道,就像是在哄不懂事的孩子。

“我对你的儿子的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你儿子的哥哥。”她耐心的解释道。

“正因如此,我才要求让段浩初来跟我谈,”朱鸾认真地说道,“我只是需要见他一面而已。”

少女的脸色还是进门时那般苍白,大大方方地谈着外男的事,脸上一丝红晕也无。

朱鸾内心的火焰静静的燃烧,无比诚恳的说道,“所以这事其实和您儿子关系不大。”

她一脸遗憾的摇头,“所以从始至终您的说法真是让人难以理解,何必自作多情。”

秦氏瞠目结舌。

第五十一章 怀初

神都。

一处雅致的大宅院里,一个中年男子身穿官服凭窗而立。

男子站的笔直,身上带着一股让人肃然起敬的书卷气,式样统一的官服裁剪得当,在他身上显得分外妥帖,配合着男子脸上冷静肃然的神情,给他添上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此时他正看着手上一章展开的信纸,上面墨迹淋漓,字迹潦草,能看得出来是有人在盛怒之下写就的。

将言辞激烈的信件从头看到尾,男子脸上表情不变,将信纸原样折好塞回信封里,随后将信顺手放到身边的矮几上。

“老爷,茶来了。”老成持重的王管家端着托盘,跨过书房的台阶,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茶盏放到矮几上。

“嗯。”段浩初应了一声,坐下来端起了茶盏。

王管家觑了眼段浩初的脸色,小心翼翼的瞄了眼放在矮几上的信件,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夫人这次四百里加急送来的信……是府上出了什么大事吗?”

“算不了什么大事,”段浩初轻呷了一口茶,淡淡说道,“不过是二弟的婚事出了点波折。”

“这……难不成是二少爷和晋阳公主闹别扭了?”王管家看着段浩初长大,看他这神情便知道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王管家是段浩初生母范氏的陪房。作为府里的老人,他对后面来的这个填房夫人是有些看不起的。

他觉得秦氏到底是小户里出来的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在大少爷小时候对其爱理不理,大少爷出息了之后反而天天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大少爷。

“这倒不是,”段浩初继续四平八稳地说道,“王伯,你应该是知道的吧,立峥他原本是有个未婚妻的。”

“嗯?”王管家愣了愣,寻思了一会儿,才恍然拍手,“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老爷在世的时候的确是给二少爷定过一门亲,我记得……是朱家的小姐。”

“朱家的小姐?”段浩初俊美无涛的面容上泛起一丝波澜,“在看到这封信前,我都没听讲过这事。”

“这个……”王管家脸上浮现出有点窘迫的神情,“这不是,后来朱家小姐父母双亡了,老爷过世后就彻底没人提起这事,再后来二少爷也出息了,夫人就更不允许府内人拿这事嚼舌头。”

“哦?”段浩初的指节有节奏的敲打着矮几,发出笃笃笃的声音,肯定地说道“所以是夫人后来反悔了。”

“应该是,毕竟那个朱家小姐也的确配不上二少爷,”王管家说道。

段浩初的眼神闪了闪,指着矮几上的信说道,“信里写朱家小姐手握婚书不愿退婚,夫人上门去替二弟退婚还遭受了番奚落。”

“有这事?”王管家瞪大眼睛,“夫人的确是想退婚,但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婚约,女方抓着不放也真是难看。不怪夫人会生气。”

听完王管家的话,段浩初皱起了眉头,“即便如此,这婚约也是切实存在的,一个处理不好,二弟的名声会受损,偏偏还是在将要乡试大比的时候闹出这样的事,不妥。”他冷冷说道。

“夫人遇到二少爷的事就容易冲动,”王管家赔着笑脸,“不过这妇道人家的事就随夫人去吧,横竖二少爷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就是不知道这种事加急寄信给老爷作甚,和老爷又有什么关系?”王管家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流露出一丝嫌恶,干干笑道,“难不成要老爷去给二少爷退婚吗”。

段浩初凝视着信封,脸上喜怒难辨,“不,这次还真的跟我有那么一点关系。”

他修长的手指轻抚信封表面,“立峥的未婚妻,这个朱九小姐说可以答应退婚,但条件之一是见我一面。”

“见老爷?”王管家失声叫道。

段浩初看了他一眼,王管家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随后小声狐疑地问道,“老爷认识这个朱九小姐吗?”

“不识。”段浩初不紧不慢地答道,“连这个名字我都是第一次见到。”

“那这个朱九小姐怎么要见老爷,”王管家难以置信地瞪着信封,“这也太不知廉耻了……”

“夫人在信上问我是否和这个朱九小姐发生过什么,”段浩初的视线愈发冷淡,有如寒霜,“叫我务必回府一趟。”

“这……”王管家为难的看着段浩初,“为这点子事就要把老爷叫回去……”

“也不是这一次两次了。”段浩初静静地喝茶,喝完后将茶盏放回矮几,他脸上一直挂着不悲不喜的表情,不温不火地说道,“四百里加急,夫人这次大抵是动了真火,不遂她的意,想必又要说我不孝了。”

“真是!”王管家愤怒起来,“偏心也不带这么偏的……”他正要继续说秦氏的不是,段浩初举起手打断了他。

“王伯,下去安排一下,我们回去一趟。”他淡淡吩咐道。

……

……

在距离神都千里之外的徽州,段府的气氛远比神都的那座府邸阴沉很多。

仆妇们心惊胆战地听着屋内瓷器碎裂的咔嚓声,堂屋内段芷云一脸烦躁地盯着地上的茶盏的碎片。

“见大哥一面才愿意退婚?”女孩子的声音有些变调,“黏上二哥还不够吗?还把主意打到大哥的身上?”

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因为愤怒变得歇斯底里,听到母亲回来带到的话,段芷云又是气又是恨,如果朱九小姐在这里的话,恨不得冲上去将她撕成碎片。

“她说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果我们不遂她的意,她就拿着婚书去徽州每间学堂前控诉二郎背信弃义始乱终弃。”秦氏头痛地扶着额。

“无耻小人!”段芷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峥儿是读书人,我不能让这个女孩子就这么毁了他,”秦氏疲惫地说道,“我已经去信让大郎回来了,大郎官都做到了三品,一定能妥善解决这事的。”

段芷云咬破了嘴唇,只觉得委屈又恶心。

“除了这个条件之外,那个女人还提出了另外一个条件是吗?”她恨恨地问道。

“嗯,”秦氏微微点头,之后旋即失笑,“不过这个条件离谱得狠,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也就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觉得这事还能算个条件。”

秦氏嘲讽地说道。

第五十二章 解毒

“如果段立峥在秋闱大比里败给我,退婚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我也没必要要一个比我还要弱的男人嘛。”少女背光而立,脸上挂着淡淡微笑,认真地说到。

秦氏想到当时的画面就心头火起,面容扭曲起来,不过旋即像是想通了什么,眉目又舒展开来。

她看着面前同样愤怒的女儿,安慰道,“这女子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厉而已,也算是留下了个把柄。”

秦氏嘴角扬起,“也许别的夫人只会将其当做小女子的气话,但我之后追问了,如果她参加不了秋闱,更遇不上我儿又该如何?”她掩嘴而笑,“你猜她怎么说?”

段芷云急切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眼里的催促之意不言而喻。

“她说那自然是算她输,也会把婚书归还。”秦氏说道。

段芷云松了口气,笑道,“一个女人还想要参加秋闱大比,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痴心妄想到脑子都傻了。”

“所以我觉得不过是疯病犯了,这个条件基本上没有任何用处,不过是小女孩的赌气而已,”秦氏笑过一阵,又叹了口气,正色道。

“大郎要从神都赶回来还有一阵子,先想点别的法子看看能否打发了她吧。”

秦氏淡淡道。

她想要双方面子上好看,才一直以来采取了温和的方式,但在徽州的地界上,段氏想要毁掉一个女孩子,还有其他各种方式。

你妄想进我们家的门,我们就能让你生不如死。

这个朱家的小姐根本就不用当回事。

……

……

寿安堂东院的客房里。

像过去两辈子以来的每个清晨一般,朱鸾卯初醒来,即时睁眼,但没有起身,平卧在床上,宁静心神,尝试导引行气。一炷香之后,在不惊动脚踏边酣睡的玉莹的情况下,朱鸾翻身起床,自己套鞋穿衣,铺床叠被,洗净面容,梳理头发。

仔细洗漱后,等玉莹醒后,在小丫头的服侍下和白老太君一起共进早餐,在寿安堂仆妇的目视下,吃下比以往朱九小姐多一倍的早点,用香茶漱口,然后走到西院,开始完成今天的计划。

只看前半部分,这依旧是十分日常的一天。

但来到西院,意味着解蛊的计划正在逐步进行。

在秦氏那次满脸愤恨离开英国公府后,英国公府重新回归平静。没过多久,晋阳公主派人秘密送来的药材也到了。

看着锦盒里琳琅满目的药材,白老太君非常惊讶。

原本只是破罐子破摔,打算信这丫头的邪一次,却没想到真的有药。

她说要去梵音寺求药,没想到晋阳公主真会送药过来。

这女孩子说出的每一句话,居然都实现了。

被数年的渴望失望折磨得近乎麻木的白老太君的心里燃起了微弱的希望,对朱九小姐提出的要求也就来者不拒了。

朱鸾站在西院的院子里,并没有急着进主屋,她对着初生的晨雾与远处透来的天光,闭着眼睛开始静思,在脑海里默默诵读前世喜爱的经书,直至神清气爽,才算是完成清晨的早课。

随后她环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跟随窥探,才稳步迈入西院主屋,关紧房门,轻车熟路的找到那块光亮的青砖,用短刀将其拔出,再手速飞快得解开十三连城鲁班锁,随着极轻微的砖块摩擦声,地面向下塌陷,露出密室黑黝黝的洞口。

朱鸾掏出白老太君给她的夜明珠,走进洞口里。

九宫盘阵法已经关闭,朱鸾很快就走到了真正的寿安堂西院。

位于地下的,最为隐秘的院落。

“早上好,”朱鸾对生活在密室里的兄妹打了声招呼。

朱戎坐在书案前读书,朱玥则万年不变的坐在绣架前打理着丝线,两人听到脚步声,都没有抬头,静了一会儿之后,朱戎才不经意地抬起头来,看到静静站在面前的朱九小姐,似是刚发现她一样,淡淡出声。

“你来了。解锁的速度倒是越来越快了。”说完他又继续低头读书,对眼前的少女一个眼神也欠奉,只是专注地盯着书本,仿佛想把眼前的书本看出花来。

朱玥则从始至终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继续绣她的花。

看着眼前二人一如既往的冷淡态度,朱鸾毫不介意,脸上的表情不变,径直绕过书案,伸手直接拿过朱戎握着书本的一只手,开始为他把脉。

朱戎的眉头紧紧皱起,但旋即又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他已经不带青铜面具,尽量摆出一个丑陋的神情,将自己的脸逼近朱鸾。

“堂妹还真是心急呢,这次又要做什么?”他笑道。

看着眼前满是黑色肉瘤的脸,朱鸾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神情平静,也没有拉开距离,轻轻放下朱戎的手,又转身走到朱玥的身边,依旧如法炮制,抓住朱玥的手,给她把脉。

“放开!”朱玥对这样的举动很是抗拒,虽然言辞锋利,但她并没有挣脱朱鸾的手。朱鸾把完脉后放开,回到了朱戎身边。

朱戎对自己的亲妹妹还是非常关心,皱着眉看着这边,问道,“怎么样了?”

“可以进行下一步治疗了。”朱鸾走到二人不远处的一把太师椅坐下,“看来你们倒是有乖乖喝药。”

“是啊,”朱戎丑陋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太奶奶亲自端到我们面前,又怎么能不喝呢?你说对吗,堂妹?”

他心里并不相信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庶出堂妹能解他们的蛊毒,他虽然身体充满缺陷,但自认为脑子还算清醒,这样一个诸多名医毒医都解决不了的蛊毒,一个整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解得了。

如果她真的解得了,只有可能和下蛊人有勾结,这才说得通。

而这个堂妹不知对太奶奶下了什么蛊,原本对他们兄妹两人百依百顺的太奶奶,居然不顾他和妹妹的请求,坚持要让这个女孩子给他们解蛊毒。

看着原本英明果断的太奶奶对这个奇怪的妖女言听计从,朱戎只觉得内心的悲愤层层上涌。

但想起白老太君衰老疲惫的面容,他又没有力量反抗。

“嗯,你们听话就好,”对面的女孩子平静地回答。

这也是让他不忿的地方。

无论他和妹妹对她多么出言不逊视而不见,这个女孩子依旧我行我素,嘴上每次说话都像是在哄孩子,反而显得他们无理取闹似的。

“今天又要做什么?”朱戎按下怒气,以随意的语气开口。

“唔……”朱鸾坐在椅子上,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总之,先脱光吧。”她说道。

第五十三章 不信

听到朱鸾的话,原本漫不经心的朱戎和朱玥兄妹浑身僵硬了。

“你说什么?”朱戎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堂妹。

“脱光啊。”朱鸾认真地说道,脸上神色如常,像是刚刚不是在命令男子脱衣服,而是让人吃饭喝茶般自然。

“你……你怎么这般……”朱戎指着朱鸾,说不出话来。

“不知羞耻!”原本低头绣花的朱玥抬起头来,帮朱戎说完他想说但开不了口的话。

“这有什么?”朱鸾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走到朱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今早陈婆婆应该来这做好了准备,你们接下来就要进入药浴的环节了,不脱光难不成你要穿着衣服进去?”

“药浴我们自会去泡,这里没你什么事,你走吧。”朱戎压抑着怒气,皱着眉头对朱鸾说道。

“这可不行,”朱鸾从身后变戏法一般拿出一个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插满寒光闪闪的小刀和银针,看着让人不寒而栗,“药浴过程中我还要给你们下刀,我必须在旁边。”

朱玥无端打了个寒颤,朱戎没有妹妹这般害怕,但内里觉得非常不舒服,他从懂事开始就知道自己和妹妹和旁人不同,但由于白老太君一直把他们保护的很好,很少受到别人强硬的对待。

而现如今看着少女手中的刀,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让他想起以往被名医诊治时不快的经历,那种切肉刮骨的剧痛,身不由己的绝望再次浮上心头。

那些医生看待怪物的眼神在他的童年留下了亘古不去的黑暗。

对少女的厌恶升到极点,朱戎不怒反笑,道:“没想到,堂妹居然有看丑人裸体的爱好。”

少年讥讽的笑声回荡在密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不,”朱鸾璀璨的眸子微微眯起,道:“只要是我的病人在我的眼里那便不是人,只是一堆血肉骨骼组成的肌体罢了。”

她抬起头直视朱戎,清澈的视线像是能照到人的心底,“美丑不过是一张皮囊,你命都快没有了,还在乎这些事,算什么男人。”

少女的声音平静但清晰,同时也恰到好处的挑起年轻男人心底的怒气。

朱戎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走到净房,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两个热气腾腾的浴桶,里面盛满了棕褐色的液体,浑浊不堪,散发着浓烈的气味。

朱戎回头看了一眼一声不响跟在他身后的朱鸾,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开始扒自己身上的衣服。

少年的心头憋着一口气,动作粗鲁而迅速,但无时无刻感觉到身后少女的视线正凝聚在他的身上,他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不可被后面那可恶的女子看轻了去,但是身体的反应比内心要诚实许多,少女那双美丽的眼睛突然在他的心底浮现出来,朱戎只觉得心跳莫名加快,耳朵也开始发烫。

他干脆闭上眼睛,只专注于脱衣服。

朱鸾站在朱戎身后,面无表情的看着衣物从少年身上卸落。

她原本想要调笑几句,打破净房里压抑窒息的空气,但看到少年的身体,她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衣衫下的躯体,是无比可怖的,青黑的瘤子遍布全身,坑坑洼洼,只看着就让人想把头扭过去。

人对美丑的喜恶几乎是天生的本能,而自己的身体生成这般模样,每天自己都不得不注视着愈来愈丑恶的身体,意味着这对兄妹无论肉体和内心都日日夜夜受着折磨。

她不是大夫,但过往的经历让她对人的肉体观感极为淡漠,在战场和医治病人的地方,人的肉体就是一具皮囊,没有男女之分。

所以现在看到朱戎的身体,她心里没有羞涩,没有厌恶。

但有一丝悲哀,有一丝歉意。

当年在剿灭母蛊的时候,曾经让三只子蛊被蒙面人夺走,没能追回,现在想起,这两个孩子很可能就被这三只子蛊之一所害,饱受折磨。

他们的确是过得很苦,能活到现在而没有自杀,也算得上心志坚定。

而自己对他们的态度也算不上很好,主要是因为这两个孩子的态度比较恶劣,但其实没什么好计较的。

他们只是被波及的,最无辜的受害者。

朱鸾的思绪被朱戎的呼喊声打断,朱鸾定睛看去,朱戎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飞速脱光衣服坐进了浴桶里,药液将他的脖子下全部浸泡,而他满头大汗,手中攥着桶底的药渣,皱着眉头看着她。

“你在里面放了什么?”他质问道,“我没见过这些药材。”

朱戎从小知道自己罹患怪病后,一直自学医术,读了无数医书,对药材自认十分精通,但桶底的这个药渣,竟是从未见过,让他对眼前这个女孩子的怀疑更深。

“和我想的一样,你完全不信任我,”朱鸾坐在浴桶边的一把高脚木椅上,一条腿盘放在椅面上,一条腿悬空晃荡着,姿势非常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她正摆弄着放在膝头的刀具,头也不抬地说道,“不信任大夫,是很容易送命的。”

“你有什么好值得我信任的。”朱戎讥讽道。

“嗯嗯,”朱鸾敷衍的应道,“这是灵丹妙药,怎么能告诉你是什么,好了,脸也要泡进去,不管你信不信我,你都答应了曾祖母会好好听话,不会言而无信吧?”

朱戎知道从这女孩子嘴里问不出什么,兴致缺缺的将药材往桶底一扔,深深吸一口气后往下一滑,将脸部也浸入到药汤中去。

在朱戎整个头都没入药汤之中后,朱鸾静静环顾了净房四周,确认无人后,她轻手轻脚的从椅子上滑下,走到了朱戎所在浴桶的旁边。

她注视着褐色的药汤,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随后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从身边的布包中抽出一把雪亮的短刀。

她右手执刀,靠近的不是朱戎,却是她自己的手。

锋利的刀锋划过,雪白的肌肤上瞬间涌出鲜红的血液,朱鸾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进了褐色的药汤之中。

原本平静的药汤突然像是被煮沸了一般,咕嘟嘟冒起泡来,淡淡的金色光芒在药汤中一闪而过。

而在药汤中朱戎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第五十四章 暴露

朱戎自认为迄今为止经历过许多非人的折磨,那些名医打着治疗的旗号,领着白老太君给的大把银子,无比卖力地在他们兄妹身上尝试各种的手段。

每次被那些人摆弄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团乌糟的烂肉。

如果一个人自小都过着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即便如此还不舍得去死,那么还有什么痛苦是不能忍受的呢?

这是朱戎心底最后的骄傲,即便他什么都没有,他还有忍受疼痛的心志。

但就在他整个人浸入药汤之后,不到一息时间,原本温热的药汤却突然产生了骤变!

痛!痛!痛!

原本只是有点刺激的药汤仿佛瞬间异变成了一锅煮沸的滚油!

朱戎听见自己的皮肉滋滋作响,就如同被真的在被煎炸一般。

仿佛万根针刺入皮肉,还一个劲的往他的骨头缝里钻。

痛彻心肺。

朱戎原本游刃有余的脸变得扭曲,一声痛叫抑制不住穿喉而出,凄厉盘旋。

“哥!哥!你怎么了?”在外间的朱玥听到兄长的惨叫,冲到净房之外,却踌躇着不敢进来。

“我没事,”朱戎从药汤里探出头来,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嘶哑地向外面吼道。

“可……”听声音朱玥似乎是在外面哭了起来,朱戎因为剧痛视线已经模糊,但手紧紧抓住浴桶的边缘,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可千万别进来,我没穿衣服呢。”朱戎大口喘着气,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向外面说道。

“嗯。”朱玥带着哭腔在外面应道。

朱戎抬起头来,凶狠地盯着在浴桶边负手而立的朱鸾。

少女的眼睛如斯美丽,又如斯冷淡,居高临下又悲天悯人。

摄人心魂,又让人无比火大的眼神,

他紧咬牙关,拼命抑制冲到嗓子里的痛叫,压抑成喉咙深处一声声低沉骇人的嘶吼。

“很痛吗?”朱鸾面无表情的看着浴桶里的朱戎。

“你干了什么?”朱戎咬牙切齿的问道。

“加了点药引。”朱鸾脸上浮现出一个极淡的笑意,“会痛说明有效果,我原本担心过了一世就没效果了。”

少女盯着自己雪白的手掌。

“哈?”朱戎不明白这个堂妹又在说些什么,他也没有力气继续追问。不到一刻钟,少年的眼神失去了焦距,随后软软地滑进了浴桶里。

朱鸾看上去对这样的情况早有心理准备,不慌不忙地挽起袖子,抓住赤身裸体的少年的胳膊,在药汤里又涮了几个来回,随后将他从浴桶拖了出来。

浴桶边摆着一方矮榻,上面铺着浴巾,朱鸾将湿淋淋的朱戎拖到榻上,用浴巾搓揉了几下,扯掉浴巾丢到了地上。

少年满是毒瘤早已走形的身体毫无遮掩的暴露在她的面前,朱鸾坦然地看着这副身体,将其摆成侧躺的姿势,捅了捅矮榻旁烧得正旺的两大盆炭火,从布包里挑出几把短刀在火上缓慢烧灼,随后用浸泡了烈酒的白布擦拭。

朱鸾深深吸了一口气,戴上一副皮子缝制的手套,将炭火踢的离朱戎更近一些,于朱戎心口三寸处最大的一处毒瘤开始下刀,切开了紫黑色的毒瘤。

血液和毒液澎湃地涌出,甚至能看到状入活物的物体在朱戎的皮肤下一闪而过。

朱鸾神情不变,从身边的一个木桶里药液里捡出浸透了药汁的竹罐,一个个唆在了刀口之上,朱戎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嘶吼,刀口变成了冒着毒液喷涌的火山,伤口像熔浆在身体上流淌,朱戎浑身储存至今的毒素开始向外发散。

朱鸾下手飞快,将朱戎前胸后背最大最成熟的三十余个毒瘤全部割开,没多久朱戎的身上就吸满了竹罐,看上去像是只刺猬。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朱鸾双眼都未眨过几次,额头全是汗水,她竭力保持着呼吸的平稳,直到全部成熟毒瘤都处理完毕,她捏着朱戎的脉象,确认他的脉象平稳之后,才轻轻呵出一口气。

朱鸾摘下手套,拿过一旁盛水的水壶,喝完了整整一壶清水。

看着躺在床上不断嘶吼的男子,朱鸾脱下手套,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总之,第二步看来也顺利完成了。

如果顺利的话你和你的妹妹很快就能解脱了,朱鸾在心底说道。

希望一切顺利,她在心底想。

……

……

朱戎是被妹妹的惨叫声吵醒的。

他总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了,但却让人觉得黑甜,从未睡得如此舒服过。

身体依旧很痛,还有些发痒,但内里竟是从未有过的轻快,一种难以言喻的舒坦的感觉从头泛到脚。

他的意识渐渐清醒,但懒洋洋的就是不愿睁开眼睛,他感觉到自己身上似是吸附着什么,身体内部的血液正加速流动着。

然而还没等他好好体味这新奇的感受,一声凄厉的痛叫再次传来。

“啊!好痛!”

这是他妹妹朱玥的声音。

朱戎的眼皮很沉,他费尽力气才睁开一条缝,通过这条缝往外看去,模模糊糊看到自己的那个堂妹和对待他那时一样,正负手站在朱玥所在的浴桶旁。

她背对着他而立,一脸专注地看着浴桶里的朱玥。

“没你哥哥能忍啊,把脸也要泡进去!”她冷冷地命令道。

朱玥疼的在浴桶里挣扎,药汤溅了不少出来,朱戎恍惚中看见洒落在地上的药汤像是闪烁着淡淡的光。

朱戎的视线往上移动,茫然地四处张望,突然他心头一跳,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他缓慢移动视线,定格在了朱鸾背在身后的手上。

有一只手,白嫩的手指上,正在滴血。

鲜红的血珠滴到地上,腾起金红色的火焰。

“这是什么?”朱戎只觉得自己像是出现了幻觉,他吃力地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就在此时,在朱玥再次将头没入药汤后,朱戎看见不远处的少女抬起了原本背在身后滴血的手指,拿到了浴桶上方。

她轻弹手指,像是在滴什么。

滴什么……

朱戎整个人如遭雷击。

“你在做什么?”一声刺耳的嘶吼从他的嘴里迸发。

她竟是把自己的血滴了进去吗?!

第五十五章 威胁

话一出口,朱戎就后悔了。

这个女人果然有问题,自己刚刚在惊讶下贸然开口,未免打草惊蛇了。

果然如他所料,在听到他的嘶吼后,朱鸾转过了头来。

“你醒了?”朱戎看着少女微笑着向他走来,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但出乎他的意料,女孩子脸上并没有秘密被发现的慌张,无比坦然地走到他的面前,戴上手套,开始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感觉怎么样?”她歪着头问他,一缕发丝飘荡在白皙的脸颊边,看上去竟然有点可爱。

朱戎恍了一下神,随即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耻,在内心暗暗骂了自己一声。

“还好。”朱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唔。”朱鸾应了一声,“拔毒之时自然轻快,不过等下要给你拔掉药罐,之后不到一日刀口就会痛痒无比,毒瘤更会溃烂如烫伤的溃疡般浮过你的全身,你不可抓挠更不可弄破,不然毒素会倒流进伤口内,不仅会前功尽弃,更有可能让你当场暴毙,你可明白?”

“嗯。”朱戎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嘛,到时候如果你忍不了,我会负起责任来将你们绑起来的,”朱鸾对他莞尔一笑。

她摘下手套,一边往还在浴桶里挣扎的朱玥那走去一边叮嘱道,“每次拔毒后要休息十日方可再次下药,总计要拔毒三次,鬼鸩历来下药要凶狠,何况你们这蛊毒积年累月非寻常药剂可解,在你们身上用的药是旁人的两倍有余,对身体的负荷很大。”

少女回过头来,瞳孔深邃如斯。

“如果想要活下去,就不要想别的事,先渡过这一关再说。”

朱戎几度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他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青石铺就的密室里,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外面的风雨被严实的挡在外面,在浓郁到刺鼻的药味里,朱戎再次失去了意识。

……

……

朱戎感觉浑身像是泡在温热的水里,又像是在被母亲轻轻抚摸,虽然他从未见过母亲,但这种温柔又甜美的感觉,一定是只有母亲才能给予的吧。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戎儿!玥儿!”

但耳边陡然传来的惊喜的叫声打断了他的陶醉,朱戎只好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朱戎睁开眼,看到曾祖母惊喜的脸,白老太君的脸上罕见的带着泪水。陈婆子站在不远处,也在抹着眼泪。

明明自己现在感觉很好,为什么反而哭得像自己要死了似的。

朱戎自虐地想着,脸上浮现熟练的笑容。

“太奶奶,我没事。”他说道,“现在感觉还不错。”

是的,经过这一次痛苦的折磨,他却品出了点和以往的那些“名医”不一样的味道来。

少年眯起眼睛,回忆起堂妹怪异的举动,心里涌动着复杂混乱的想法。

“马上估计就不好了,”他刚想起这个人,那人懒洋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朱戎扭动脑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见那个搅动他内心的罪魁祸首坐在对面的一张拔步床边,正低头绑着什么。

一连串压抑的嘶吼从对面传来,显示出声音的主人正在忍受非人的折磨。

朱戎定睛一看,才发现朱鸾竟然在用布条将朱玥的四肢捆在床柱上。

“你……”他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竟一下半撑起身体,但随即无力的跌落在床上。

“别急,戎儿,”白老太君赶忙安慰他,“九丫头是怕六丫头抓自己的刀口,才不得已绑住她的。”

“可……”朱戎着急地看着白老太君,“怎么能……”

他断断续续地说道,虽然是这样的境遇,但朱玥从小一直被宠着长大,一般有什么治疗,朱戎都会让大夫先在自己的身上试验,等确认有效果了才会让他们治朱玥,所以朱玥在治疗上遭的罪算是少的。

“你也别急着担心别人,”朱鸾给布条打上一个结,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你的反应比你妹妹慢一点,但也快来了,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她话音刚落,朱戎瞳孔一缩,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痛痒突然从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泛了上来。

这次他上来先一把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克制住了不让自己发出不像样的声音。

“戎儿,戎儿,”白老太君心疼地看着她,“难受就叫出来,没事的,憋在心里伤身啊!”

朱戎往旁边看了一眼,倔强地摇了摇头。

“真是的,”朱鸾站起身来,往朱戎身边走来。

“忍得了吗?”她俯下身,注视着他的双眼。

属于女子的,清新美好的气息拂面而来。

朱戎忍不住望进女孩子的眼中。

她的双眼像是宁静的湖面,朱戎凝视着她,体内魂魄仿佛被抽离躯壳般,身体上的痛苦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滞。

朱戎偏过头去,紧咬嘴唇一言不发。

“虽然你的适应性比你妹妹要好,但绑还是要绑的,”朱鸾站直起来,含笑道,“即便你有意识的时候能忍得住不抓挠,但一旦你睡着,可能下意识的会去抓挠。”

朱鸾从陈婆子手里接过一根布条,抓起朱戎的一只手,开始往床柱子上捆。

“九丫头,绑轻一点,绑轻一点。”白老太君不断地叮嘱着。

朱鸾手上不停,十指翻飞,朱戎灼热的四肢碰到少女冰凉的手指,这感觉非常强烈,让朱戎想不当一回事都不行。

他不由得的瞥了一眼她的手指。

能看到一个很小的刀口。因为伤口整齐,已经快要愈合了,看不到血迹。

不注意看很难发现。

想起药浴时那痛彻心肺的感觉,层层迷雾涌上朱戎的心头。

他又悄悄看了一眼专注地给布带打结的朱鸾,皱起了眉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只恨自己一直住在地下,消息很是闭塞,而现在,除了任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堂妹摆布,也没有别的办法。

到底为什么自己要受这份罪?

害自己和妹妹成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真想找到这个人,把他碎尸万段。

朱戎在心底恨恨的想。

第五十六章 不在

刀口如万千蚂蚁噬咬般痛痒,朱戎和朱玥在如此生不如死的境遇里渡过了十日,又到了再次拔毒的时候。

看到净房里并列的两个木桶,朱戎浑身僵硬,朱玥则脸都绿了。

浴桶里药液的色泽变得更加浓郁,散发着不详的刺鼻气味。

“害怕了?”朱鸾坐在浴桶边的圆凳上摆弄着刀具,看见兄妹俩的表情,微笑问道。

“你要是没往里面加些奇怪的东西,就没那么害怕了。”朱玥沉默不语,只是厌恶地看着朱鸾,而朱戎则是看了一眼朱鸾的双手,同样笑着答道。

朱鸾闻言笑了笑。

“要治好怪病自然要用不寻常的东西。”她将朱玥往净房外推了推,“好了,堂哥先来,堂姐你在外面等一下吧。”

朱玥皱起眉头不满地看了朱鸾一眼,但似乎很讨厌和她对话,将朱鸾的手从身上抖掉,走出了净房。

朱戎目视着妹妹的离开,转过头对朱鸾似笑非笑道,“总觉得堂妹对我格外的热情啊。”

朱鸾眯起眼睛,从布包里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放在自己眼前仔细端详着。

“我倒是无所谓,如果你不想先来换堂姐先来也可以。”她说道。

朱戎脸色难看起来,视线被女孩子手上的短刀吸引过去,只觉得浑身的汗毛又竖了起来。

这个女子,想在口头上占点便宜真是难。

朱戎看了一眼朱鸾,看见她的注意力都放在手上的刀具上,没有抬头。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一言不发开始脱衣服。

少年一边尽量让脱衣服的速度快一些,一边窥探着眼前八风不动坐在圆凳上的少女。

净房里一片宁静,静的只能听见衣物摩擦的簌簌声。

眼前的少女一点没有要回避的意思,朱戎感到无比难堪。

终于身上所有的衣服除净,朱戎长舒了一口气,走到浴桶边,正打算跳进去之时——

朱鸾抬起了头。

朱戎浑身的血液凝固了。

随后像沸腾的岩浆开始涌动。

然而少女的视线没有一丝晃动,朱戎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这个堂妹只是简简单单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重新低下头。

“快进去。脸都要泡进去。”声音平静无波。

朱戎只觉得刚刚紧张的自己无比荒谬,跨进浴桶,深吸一口气,他没入了药汤之中。

朱戎紧闭双眼,在药汤之中静静等待着。随后他听到了木凳与青石地面摩擦的声音,还有女孩子轻不可闻的脚步声。

她走到了浴桶旁边。

片刻之后,只听药汤开始咕嘟嘟的冒起泡来,曾经经历过一次的剧痛再次铺天盖地而来。

这份痛楚,是来自于这个女孩子的血吗?

朱戎紧咬嘴唇,在药汤底下拼命忍耐。之前看见的那一幕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一瞬间感到无比窒息,朱戎终于憋不住了,哗啦一声冒出了水面。

“这就不行了?”朱鸾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朱戎剧烈地咳嗽,剧痛之下视线模糊,只能隐隐绰绰看见少女的轮廓。

四肢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意识也不断模糊,朱戎痛恨死了这个不争气的身体。

“为什么……”他勉力看向朱鸾所在的方向,断断续续的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朱戎涣散的视线看见朱鸾轻启朱唇,像是说了什么,但他没有听完她的回答。

因为他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晕了过去。

又痛晕了过去。

……

……

完全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想必看着他和妹妹这般丑陋的挣扎感到十分有趣吧。

第二日醒来后的朱戎回想起昨日和少女算不上对话的交谈,自嘲的笑了笑,在这女人面前自己和妹妹不过是一团随意摆弄的血肉罢了。

四肢传来被绑缚的感受,朱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果然有被绑在了床上。就像是对付负隅顽抗的野兽一般。

他费力地扭头张望,却没有发现那个女人的身影。

朱玥被绑在对面的另一张床上,床边摆着一只眼熟的圆凳,但凳子上却空空如也。

这个女人跑哪去了?朱戎心底暗暗不满。

“大少爷,你醒啦!”旁边传来陈婆子惊喜的声音,她端着两碗药走了进来。

陈婆子在朱戎的头下垫上枕头,将药喂到朱戎的嘴边,朱戎费力地咽下药汁,只觉得浑身无比疲惫。

“大少爷,有什么想吃的吗?老奴去给您准备。”喝完药,陈婆子殷勤地问道。

朱戎摆摆手闭着眼一动不动。总觉得这次醒来的感觉没有上次那么舒坦,不光是身上的刀口痛痒得噬心彻骨,心里也觉得堵得慌。更是没有胃口。

他下意识又往朱玥所在的床那边看了看,视线有意无意在床边的圆凳上停留了一下。

“大少爷,您是在找什么吗?”陈婆子的视线随着朱戎的移动,狐疑地问道。

“没找什么。”朱戎正过头来,盯着密室的天花板。

“她去哪了?”沉默了一会,朱戎问道。

“您是说九小姐?”陈婆子愣了一下,问道。

朱戎嗯了一声。

“九小姐她……”不知为何,原本为人爽利的陈婆子突然吞吞吐吐起来。

“太奶奶也没来看我们,上面是出了什么事吗?”朱戎转过头直视着陈婆子,目光锋锐逼人。

在朱戎的目光下,陈婆子的额头渗出了汗珠,沉默了一会,她一咬牙开口道。

“县试的日子近了,九小姐非闹着要参加县试,还是文武两种都要参加。”

“县试?”朱戎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她疯了吗?还是想女扮男装?”

“九小姐想以现在的身份去参加县试。”陈婆子嗫喏道。“老太君不同意,两人还在上面说这个事。”

“一个女人居然想参加国试?还是文科武科同时参加?”朱戎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容,“真是白日做梦。”

在地下这么多年,朱戎读了无数书,自己练了许多功法,曾经也想参加国试。但在铜镜中看到自己的脸,他就知道自己注定无法参加国试。

他也曾看过女性国试的一些介绍,但他觉得这只是一个笑话。

而那个女人居然想参加国试?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正说着,突然一个丫头出现在密室的入口处。

“陈婆婆,不好了,九小姐跑到段氏族学那边去了,老太君都快被气坏了,叫你赶紧上去。”她着急地说道。

第五十七章 书院

在大周朝,想要参加国试,首先要从童试开始。

童试也叫“童生试”,分文武两科,是由各州学政主持的地方科举考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关。

县试是童试的第一关,是大周朝国试取得生员资格的入学考试,是读书士子的进身之始。

县试一般县官主持,儒学署教官监试。考前一个月,由县署公告考期。

“又到了这个时候了啊,”朱戎看着陈婆子匆匆离去的身影,轻叹道。

县试在每年二月,现在距离县试正好还有一个月。

“段氏的族学,是那个紫阳书院吗?”不远处突然传来少女幽幽的问话,沉浸在思绪中的朱戎浑身一震,左右扭了下头,才发现声音来自对面的那张床。

“你醒着在的啊。”朱戎朗声笑起来,看着对面同样被绑在床上的同胞妹妹朱玥。

“嗯。”朱玥轻轻应了声。

“身上感觉怎么样?”朱戎关切地问道。

“又痛又痒。”朱玥皱起眉头,“不过比上次感觉要好一些。”

“是吗?”朱戎觉得有些惊讶,他还认为妹妹和自己一样,感觉没有上次那么好,没想到只有自己不舒服的更狠一些。

“大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朱玥不满的说道。

朱戎这才想起之前妹妹提到的事,“的确是紫阳书院,没想到你也知道这个书院。”

“大哥你之前有跟我说过这个书院的事,不过看来你不记得了呢。”朱玥闻言笑了起来。

朱戎一愣,然后想到了当时的事,沉默了下来。

“嗯,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少年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有朝一日能走出这间密室,你想到这间书院读书。”朱玥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因为丑陋的外表,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曾经捧着书本抱着长剑对她侃侃而谈的兄长,也随着年岁的增长越来越沉默,不再幻想从这里出去后的生活。

少年的抱负一日日在地下腐烂。

直到那个女子如一阵旋风横冲直撞闯进这个凝固的地方,紫阳书院这个名字又重新出现了。

“没想到她居然有勇气到紫阳书院去。”朱戎勉强笑了笑,“如果想要通过县试,的确那里是最好的去处,可是……”朱戎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不过朱玥已经明白了兄长的意思。

“女子怎么能参加国试呢?”朱玥不解地问道。

“我在书上看过,成宗皇后篡位之后似乎短时间内推行过女子国试制度,”朱戎沉吟道,“但没有女子参加,最后不了了之。”

“我们这个九妹妹还真是特别。”朱戎意味深长地笑道。

如果是想要哗众取宠,这也算是别出心裁了。

朱玥轻轻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

……

紫阳书院的前身是段氏族学,由徽州宁县安平镇段氏先祖百年之前建于徽州府南门外紫阳山麓,前朝理宗皇帝御题“紫阳书院”匾额,原本只招收段氏族人,但学院名声大噪后,求学者甚众,本着圣人有教无类的训导,开始招收他姓学子。

发展至今日紫阳书院名师汇集,声名远扬,是徽州金榜题名人数最多的书院之一。

现如今紫阳书院有正额生员八十余名,童生四十余名,每月初五、二十为大课、初六、二十一为小课。大课试时文,小课试诗古、经解、策论。

今日是初六,紫阳书院所在的五曲隐屏峰上,学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高谈阔论,或执卷沉思。

一位身着白色暗纹长衫的学子懒洋洋地卧于一块青石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书,看上去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但周围的其他学子无人对他有所微词,偶尔视线触及,反而隐隐含着些许敬畏。

“恪之,”一位身着青衫长袍的男子走到山石面前,“南山先生马上就要来考校了,你准备的如何?”

“翻来覆去不就是这些东西,又有什么好准备的。”这个名唤恪之的男子干脆将书合上了,将头枕在交叠的双手上,看着天上游动的白云。

“也是,”青衫男子朗声笑起来,“要考校的书早已在你心中,自然没有什么好准备的。”

“文曜,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什么时候对小课感兴趣了?”慕恪之问道。

“听说你难得要出席小课,你都来了,我怎么能不来呢?”李文曜温文尔雅地笑了笑,看着慕恪之,“你家里人终于打算让你下场了?”

“错。”慕恪之翻身坐起,“听说段立峥准备参加今年的乡试,我也没必要再等下去了。”

“你还真是跟他杠上了,”李文曜苦笑起来,“如果打算拿文三元,避开段立峥不是更好?”

慕恪之哈哈笑了起来,眉宇间皆是意气风发,“如果不是从段立峥手里抢到的文三元,那又有什么意思?”

“你啊,也真亏你家里人愿意让你这么胡闹。”李文曜摇了摇头。

他头痛地看着眼前不羁的好友,三两下也攀上青石,站立累累叠叠的山石上,居高临下的俯瞰半山风景。

“整个徽州府,也就只有段立峥的文章有点意思,”慕恪之重新躺了下去,环视着周围的忙着背诵书籍的学子,长长地打了个呵欠,“现在的紫阳书院真是无趣。”

慕恪之的话音刚落,却听见身边的好友惊讶地咦了声。

“怎么会有女人在这里?”李文曜盯着上山的道路说道。

“是不是哪家的小姐看上你了,追到了这儿来?”慕恪之翻了个身,漫不经心地说道。

“怎么可能。”李文曜无奈地反驳着好友的打趣,皱起眉头往山下看去,见山路上一个年纪十五六岁的少女并一个小丫环正往山上走来。

原本守在山下的门童正跟在旁边不断的说着什么,但少女充耳不闻,透露着一股一意孤行的味道。

越走越近可以看到女孩子的脸孔白皙,穿着简单,眉目如画,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这是谁家的小姐?

李文曜皱起眉头。

他目视着这个女孩子穿过山门,走到草堂前,环顾四周。

在草堂前读书的学子们此时都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原本嗡嗡的读书声一顿。

就在此时,女子开口了。

清亮的声音响彻山林。

“徽州英国公府朱氏行九朱瑛,前来求学。”

竟然是来求学的?站在青石上的李文曜一个趔趄,惊讶地睁大眼睛。

众学子哗然。

“来求学的?”原本兴致缺缺躺在青石上的慕恪之突然爬起身来。

“这下有意思了。”少年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往女子那边看去。

第五十八章 南山

“我都说了,紫阳书院不收女子!”看守山门的童子气喘吁吁从后面跑上来,顾忌来人的女子身份,也不好上前拉扯,只得在女子身边打转,尖声叫喊。

“收不收学生,得由先生做主吧?”朱鸾微微一笑,淡淡问道,“先生在哪呢?”

童子和周围的一众学子面面相觑,没人接话。

就在空气陷入停滞之时,突然远方传来了另一个童子的叫声,“南山先生到了!”

朱鸾身边的门童闻言立刻精神大振,对她嘲讽道,“好好的姑娘家不在家里做针线,非要跑到书院来。”他得意洋洋地看着站在原地的朱鸾,“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这下先生来了,我看你怎么说。”

“要你管!”朱鸾没有开口,身边的玉莹狠狠瞪了门童一眼,“我家小姐做什么都是有深意的,你不懂不要乱说。”

原本沉默不语的朱鸾听到这句话轻轻笑起来,摸了摸玉莹的头道,“嗯,还是玉莹懂得多。”

就在门童和玉莹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何事喧哗?”

朱鸾和众学子闻声望去,一位老者从草堂后踱步缓缓而来。

老人的声音苍老清朗,像一阵清风吹散了山林中的浊气。

来人身着宽袍大袖,在这山水草木之间带着几分飘逸之气,白面长须,清癯中带着一股威严。

即便上了年纪,也能看出来年轻的时候是位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朱鸾眯起眼睛。

南山先生。

南山先生姓方名灏,字寓九,号灵溪,晚号南山。和他的号一样,他是南方文坛的一座高山。

这是她前前世就熟知的一个名号。南山先生是徽州方氏族人,三岁能诗五岁能文,惊才绝艳,是三十年前徽州有名的神童,十五岁在俊才云集的徽州高中乡试榜首,轰动一时。

徽州乡试是出了名的难,南山先生原本被视作那一年国试会元和状元的有力人选,却不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一位无名学子夺得了会元和状元之位,最后只屈居榜眼。

那一年的国试也被称之为梦魇国试,据说是史上竞争最激烈的一届。

而当年夺走会元和状元之位的那位无名学子,正是大周第一位国士古石。

即便没有取得状元之位,但南山先生本人的实力却毋庸置疑,在翰林院供职十五年后,而立之年的南山先生统管天策书院下院,成为赫赫有名的一代文宗。

在当了十年天策下院的院长后,南山先生拒绝了天策书院封其为天策上卿的封号,回到家乡的紫阳书院做了山长,专心著书立说,菏泽乡民,整个南方文坛为之震动,高风亮节人人称赞。

前前世朱鸾进入天策书院之后南山先生就已经离开,所以她没有见过他,不过倒是经常从古石的口里听到这位老友的名字。

正在朱鸾沉浸在过去的思绪时,感到南山先生的视线落到了她的身上。

朱鸾抬起头,坦然地和南山先生对视。

就在朱鸾打量南山先生的同时,南山先生也在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少女。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书院中见过女子了,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你是何人?今日是书院小课的日子,女眷不可入内。”南山先生的声音平和,没有什么温度地说道。

“我不是谁家的女眷,”朱鸾平静地凝视着南山先生的眼睛,“我是前来求学的,我想要成为先生的弟子,参加县试。”

女子此言一出,满场众人再次哗然。

“女子怎么可能参加县试?”“还想成为南山先生的弟子?”“这是疯了吧?”“估计是看上了哪个学长了,少女思春了吧?”

周围学子议论纷纷。

“肃静!”南山先生提高声音说道,“书院不收女子,女子更不能参加国试,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跑到此处来,但书院是学子读书的地方,不容得任何人胡闹。”

他严肃地对朱鸾说道。

看到先生如此说,原本就十分不满的门童像是有人撑腰一般,态度恶劣地喝骂起来,学子们的议论也更加肆无忌惮,又有人嘲笑她患了失心疯。

朱鸾将那些话与笑声听在耳里,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看着实在不像是个脸皮薄的姑娘,平静的令人有些无措。她看着南山先生,行云流水地施了一礼,有条不紊地说道:“先生,我不是在胡闹。虽然我是女子,但我依然可以报考国试。”

少女双眸清澈见底,语气无比肯定,含着不容置喙的味道。

嘈杂的山林间静了一瞬。

南山先生愣了一下,不知道这少女想说些什么。国试自诞生伊始就只有男子参加,女子不能参加这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这些年来哪里有过特例?有哪个女子参加过国试?

南山先生看着少女朴素的衣着,下意识就想要训斥,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女孩子特有的悦耳明亮的声音再次响起。

朱鸾接着说道:“依据大周律第十九章第七律第十条,只要通过资格审核,女子也可报考国试,各书院不可因女子这一身份拒绝学子入学,”而且,朱鸾话音一转,“虽然至今没有女子参加过乡试和会试,但十一年儋州海宁县清岩镇曾有女子报考过县试,吏部也曾经有过判例。”

南山先生的眉头紧紧锁起。

他的确听说过女子国试制度,不过在这个制度被天后娘娘提出伊始,他就觉得无法实施,最终也如他预料的一般成为了一纸空文,却没想到这个制度至今还存在于大周律中,还提到了书院的招生之事。

而真如这个女孩子所说,现如今的大周律还真有这样一条吗?为什么自己没有任何印象?

而那个曾有女子参加过国试的事更是出乎南山先生的预料,他原本打算呵斥这女子说谎,但听到吏部有判例,他不由得一愣,收回了将要出口的话语。

南山先生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如果真有这样的律令和判例……

看着朱鸾平静的神情,治学严谨的南山先生忽然觉得有些不自信,犹豫了会儿,皱眉向林中的学子喝斥了几句让他们继续读书,随后竟是转身就此离开,不知去了何处。

第五十九章 见过

南山先生的匆匆离开,让草堂前原本因少女的话骚乱起来的学子们始料不及。

门童的喝斥声、学子们的嘲弄声渐渐止歇,变成窃窃私语,南山先生迟迟未归,学子们越发不安起来。

“南山先生这是做什么去了?”李文曜和慕恪之在南山先生到了后就跳下了青石,两人倚在石头上冷眼旁观少女和南山先生的对话。看到南山先生一直没有回来,李文曜的内心也泛起了不安,不禁开口问道。

“去查大周律去了呗。”慕恪之打了个呵欠,眼角泛出几滴泪珠,有气无力地说道。

“这丫头刚刚说的那么言之凿凿,先生一向治学严谨,肯定翻书去了。”慕恪之继续说道。

“是吗?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谨啊,明明这位姑娘说的大概只是戏言而已,”李文曜无奈地笑笑,“毕竟先生对大周律了解甚深,就算不是每条律令都记得,也不会比这样一位年幼的姑娘知道的少啊。”他一边摇头一边说道。

“那可未必。”慕恪之慵懒地答道。

“嗯?”李文曜疑惑地的看向身边的好友,“哎?你去哪?”他还没来得及提出自己的疑问,身边的好友突然不见了。

李文曜急忙环顾四周,却发现好友突然向被包围在人群中央,但又微妙的空出一块的少女那里走去。

“哎,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少年懒洋洋地向女孩子打招呼。

“你个无礼之徒!怎么和我家小姐说话呢?”朱鸾还没有发话,玉莹发现了自家小姐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长得十分俊朗的少年,这少年大喇喇地上下打量着小姐,目光直白得让小丫头出离愤怒。

然而她话音刚落,身边的那些学子却炸开了锅。

“竟然这样和慕学长说话!”“谁家的丫头这么没规矩!”学子们不但不为姑娘撑腰,反而对玉莹怒目而视。

玉莹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大眼睛里泛起晶莹的泪光。

“好了,看一下又不会掉一块肉。”朱鸾将手掌放到小丫头的脑袋上,笑着安慰她道。

她扬起头,迎上少年不客气的视线,目光在少年身上转了两圈,含笑道,“这位公子,问别人名字之前,应当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少女的声音不卑不亢,清亮爽朗。和她双目对视的一瞬间,慕恪之顿时明白了南山先生之前为何皱起眉头。

她的眼睛,真的非常美。

“你的眼睛真漂亮,”慕恪之朗声笑起来,“再多看我几眼。”

这真是。朱鸾看着眼前剑眉星目的俊朗少年,感到有些惊奇。

这人……真是直白的难以想象,能这么缺心眼的活到现在,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恪之,你怎么能这么和姑娘家说话!”就在此时,一位儒雅的青年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抓住眼前少年的肩膀,急切地说道。

“有什么大不了,你看她不也不介意吗?”慕恪之打掉李文曜的手,对朱鸾拱了拱手,“你好,这位姑娘,在下慕恪之,是南山先生的弟子。”

李文曜不满地看了一眼好友,极有礼数的对朱鸾施以一礼,温声道,“抱歉让姑娘受惊了,我这位朋友惯常爱开些玩笑,还希望姑娘见谅,在下李文曜,同为南山先生的弟子。”

“李文曜?”朱鸾对一直盯着自己的慕恪之视而不见,重复了一遍李文曜的名字。

“你难道是光远的儿子?”朱鸾手指轻点下颚,歪了歪头说道。

“呃……家父的确是李光远。”李文曜睁大眼睛,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这语气和叫法……

“还真是光远的儿子?你都长这么大了呀?”少女眉眼弯弯地看着他,让李文曜觉得浑身发麻。

“我们之前见过吗?”李文曜狐疑地看着朱鸾。

“不仅见过,我还……”朱鸾话说了一半,突然打住。

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发言很有问题。在她还是英鸾公主的时候,和当时任户部侍郎的李光远交往甚密,当时李光远一家都住在神都,李夫人做得一手好菜,她常常受邀去李府吃点心。

当年李光远的幼子年方十岁,生得玉雪可爱,明明看上去像年画上的娃娃,却常常板着脸一幅小大人的模样,她很喜欢逗他。

她刚刚本来想说,我还抱过你呢。

但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时光已经过了十年,自己现在是个十四岁的少女而已。如果她真把这话说出口,自己估计会被当成妖怪吧。

“我是朱瑛,见过二位公子。”朱鸾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姿态端庄地向两人施了一礼。

“你是哪家的孩子?”李文曜一头雾水,他盯着女孩子姣好的面容,想了又想,就是没有自己见过她的印象。而这女孩子明显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年幼,为何会用如此熟稔的口气唤自己父亲的名字?

“我家小姐是英国公府的九小姐!”站在朱鸾身边的玉莹一挺胸脯,骄傲地抢白道。

“嗯。”朱鸾宠溺地摸着小丫头的脑袋,说道,“家父曾和令尊交好,所以从令尊处听说过你的事,刚刚是我一时激动失礼了,我们并未见过。”

“原来是这样。”李文曜将信将疑,无意中一瞥,发现身旁慕恪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李文曜被他的视线看的有些不舒服,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意思。”慕恪之敷衍道。

“你别……”李文曜深知自己这位好友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正想出言告诫,却听身边学子突然一阵骚动,抬起头来,才发现是南山先生回来了。

过了好一阵时间,南山先生才回来,此时他正居高临下地站在草堂的台阶上,望向朱鸾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朱鸾平静地与他对视,她知道对方先前应该是去查大周律,吏部的判例虽然很难查到,但凭借南山先生的人脉,只要稍加打听也能得知,这点自己也没有撒谎的必要。

他方才应当是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提的那条对于女子参加国试的律令和加入书院的备注。

朱鸾自幼接受天后娘娘的训练,阅读皇室和天策书院收藏的书籍,无数典籍文章倒背如流,接受公主封号后,不仅仅是大周律,连其他诸国的规章制度与礼仪细节,都看过不知多少遍,自然不会记错。

她之前已经和晋阳公主确认过,女子国试的相关规定都没有改变。

“你说的没错,的确大周律中有这样一条律令。”南山先生沉声说道。

“那,”朱鸾话未说完被打断。

“但即便如此,我依旧不能收你为弟子。”南山先生严肃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一字一顿说道。

这…又是什么道理。

朱鸾眉头皱起,周围原本僵住的学子们则一阵骚动,四处响起笑声。

第六十章 对峙

“确如你所说,大周律第十九章第七律第十条记载,只要通过资格审核,女子也可报考国试,各书院不可因女子这一身份拒绝学子入学,”南山先生看着朱鸾面无表情地说道,“但即便你把律令背的一字不差,不理解律令内含的意思,还是一点用也没有!”

他话锋一转,言辞变得严厉起来。

“不可因女子这一身份拒绝学子入学,但撇开你女子这一身份不谈,这里是紫阳书院,就算是男子,难道是说想进就能进的吗?”

南山先生威严地看着人群中央的少女,掷地有声地说道。

他话音刚落,立刻获得四周学子的响应。

“对啊,当初我们进入书院时吃了多少苦头,这一个毛丫头居然想进就进……”“

“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

“不知天高地厚……”

紫阳书院是状元之乡徽州一等一的书院,进入这样的书院自然是要层层选拔,家世,人脉,学识,机变各种因素配合起来,才能得到一个珍贵的名额。

被南方一代文宗如此当场呵斥,脸皮薄的男性学子都受不住,更何况这样一个小姑娘。李文曜皱起眉头,有些担忧地看向身边,但出乎他的意料,这个自称朱瑛的小姑娘只是微微额首,面上的表情有些凝重,似是在考虑着什么。

“您说的没错,”朱鸾抬起头来,刚刚身处风暴中心的人似乎不是她一样,脸上神情不变,“但您刚刚也说了,不是说想进就能进,那就是说有加入的可能性对吗?“

少女的双眸如灯火般被点亮,泛起鲜明的感情,继续说道:“如果您真将我和男子一视同仁,面对来此求学的男子,您会什么都不问一口就拒绝收他为徒吗?”

这女子……

南山先生的脸色难看起来。显然对被当众驳斥这件事相当不满。

“我本不想明示,但既然你认为我什么依据都没有就拒绝收你为徒,那就大错特错了。”南山先生眉头微蹙,“事关老夫清誉,就莫怪老夫有话直说了。”

“先生请讲。”朱鸾对南山先生言语中所含的威胁的味道不以为意,举手示意他说下去。

“我的确没有问你课业,但作为师长,我挑弟子,不光看学问,更注重学子的言行和对学问的态度。”南山先生面色肃然,眼中几分不悦,“你适才有说过,你前来求学是想要参加县试,身为读书人,求学竟只是为了参加县试,在心志上早已落了下乘。”

南山先生一声叹息,继续说道,“县试距离今日只剩下短短一个月,你既然身为徽州人氏,如果真有意向学,早该来书院拜会,现如今才来临时抱佛脚,实在太过功利,我不收这样的弟子。”

南山先生有些遗憾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从之前的言行中,这女子的确勇气可嘉,敢孤身上五曲隐屏峰想必也是有些学识。但女子国试之路至今无人真正踏足,敢为天下先需要的不是一般的胆识和学问,即便有些可惜,但他认为趁早掐灭这女子不切实际的想法才是真正为她着想。

所以即便会被这女子怨愤,他还是要做这恶人。

“如若你真心喜爱读书,老夫愿意在私下里接受你的讨教,”南山先生的语气和缓下来,“你可以将读书作为修身养性的爱好,让其伴你终生。但如果想要像男子那般参加国试进学,恕老夫不能帮你。希望你以后静心读书,不要想什么功名之事。”他正色道。

朱鸾施礼,道:“多谢先生,但学生不能。”

南山先生自认为仁至义尽,正打算语重心长地说几句勉励之语,毕竟姑娘家家脸皮薄,真弄哭了也是不好的,却不想听到一句不能,神情不由一怔。

拒绝了?

自己已经好话说尽,这女子竟然拒绝了?

“学生不是不愿向先生讨教,”朱鸾爽朗地笑起来,“也不是不认同先生的观点,您的确是一位正人君子。”作为文坛泰斗,没有端起架子直接把她赶出去,还原意解释那么多,已经很是难得,的确当得起文宗之名。虽然的确如古石所说有那么点迂腐,朱鸾心道。

“读书的确是可以修身养性,但您不了解我的情况。”朱鸾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从小学的是经世致用之学,且是文武兼修。”

她从不会说话起,就坐在天后娘娘怀里听政,先后接受天后娘娘和古石的教诲,随后进入天策书院,所学课业也都与进学的士子一般无二,甚至更为精深。

她所学的东西,一开始就和修身养性没有关联。

南山先生愕然。“经世致用之学?你可知何为经世致用之学?你又读过什么书?”

还不等到朱鸾回答,南山先生皱起眉头,似是胸中憋着一股浊气,胸膛起伏了几下,不知为何,这女孩儿刚刚说话的神气让他想起一位故人,他年轻时第一次见到那人,那人也是这样侧着头,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学的是经世致用之学。

南山先生上下打量着眼前还不满十五岁的少女,泛白的长眉跳动不已,“这般年纪就有这样的口气,那老夫也无力教你这位大才,免得你嫌老夫教的不够经世致用!”

“这不是大话,只是事实而已,先生您何必动怒?”朱鸾不为所动,认真辩解道。

南山先生一挥手,“不要再说了,从哪来回哪去吧,老夫还有弟子要教,就不奉陪了。”

说完,南山先生转身回到草堂,两位书童从草堂里搬出了一案摆满了书的条几,置于草堂前的空地上,南山先生手执一卷而出,盘腿坐到了条几前。

原本议论纷纷的学子们也一下肃静下来,熟门熟路在草堂前的空地前找好位置齐整地坐下,准备开始今天的小课。

人群散去,草地上只留朱鸾玉莹还有慕恪之并李文曜四人还站在原地,看上去格外惹人注目。

“喂,恪之,赶快找地方坐下。”李文曜着急地拉了拉好友的袖子,但慕恪之纹丝不动,饶有兴致地盯着朱鸾。

“怎么样?小姑娘,要不要哭着回去?”只听身边的好友坏心眼地嘲讽道。

李文曜头皮一炸,大力把好友往身后一拉,勉强挤出几丝笑容,劝道,“朱九姑娘,你今天还是先回去吧,如果真一心向学,来日方长,也可去其他书院问问。”

“来日方长吗?”朱鸾笑了笑,“可是这世间很多事情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来日的呀。”

“什么?”李文曜一愣,目视着少女自顾自的找了一块空地盘腿坐下,一手托腮,手肘撑在膝头,目光炯炯地盯着上首翻书的南山先生。

注意到青年的视线,朱鸾偏头看了他一眼,另一只手拍了拍身边的空地。

“这是,要我坐过去吗?”李文曜目瞪口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慕恪之已经走了过去,一撩袍子,大喇喇在女子身边坐了下来。

第六十一章 博闻

“恪之,你这家伙……”李文曜恼火地看了好友一眼,环视四周几眼,发现就他一个人鹤立鸡群站在原地,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走到慕恪之身边坐下。

南山先生皱着眉头往这边看了几眼,最终什么都没说翻动起书页来。

“怎么觉得书又多了?”“糟了,先生之前开的书目我还没有背完,难道这次全都要考吗?”

看着书案上摆得满满的书籍,坐在下面的学子不禁暗暗叫苦起来。

小课试诗古、经解、策论。其内容虽然比不上大课考制艺与时文那般精深,但要命的是考试的内容异常广泛。从蒙童要背的《包句杂志》、《幼学琼林》再到《易》、《书》、《诗》、《春秋传说汇纂》及《性理经义》、《通鉴纲目》、《御纂三礼》……

内容可谓包罗万象,而南山先生自己博闻强识,对学生的要求也就更加严格,从不会划范围,总是随意问起,如果是考较经文精义,往往在最偏僻处寻最生涩篇章,让学子们防不胜防。

紫阳书院小课考校采取的是抢答,先生问一句,下面的学生谁能最快的答出正确答案,就能在名簿上划上一笔正字,而每次小课结束后会统计学子们个人的回答数,回答数不够一个正字的学子会受到严厉的申斥,如果连续三个月小课都不达标,还有可能被逐出书院。

这无形中导致竞争更加激烈了,如果碰上特别优秀的学子在场,很可能独占鳌头,别的学子根本没有回答的机会。

朱鸾注意到不断有视线投到自己这边来,左右看了一遍,才发现是有学子在偷偷的瞄自己身边的两位少年。甚至有位离得近的学子悄悄递话过来,“慕学长和李学长,这次可千万要手下留情啊,我这个月还差一笔啊。”

慕恪之对他咧嘴一笑,朱鸾看到附近的其他学子打了个哆嗦。

随着南山先生沙沙的翻书声,草堂前的气氛愈发紧张起来。

只听上首的南山先生清了清嗓子,道,“今日的小课就此开始,我们先从简单的开始吧,”

南山先生的视线停留在下首的众学子身上。

“《五经》之中,公羊劝谏勇王平定天下之九项大法为何?”

草堂前静了一瞬,朱鸾听见李文曜暗暗嘀咕道,“看来先生今天心情很不好啊。”

“为何?”朱鸾看了他一眼,问道。

“这哪里算是从简单开始,”李文曜苦笑,“一般的平定天下劝诫都引用《通鉴纲目》里的宣文六法,公羊九法听过的人都不多,谁能背出九项来?”

“是吗?”朱鸾意外地看着李文曜。明亮如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的神情。虽然宣文六法更加简明所以脍炙人口,公羊九法只是五经注疏上不起眼的一小段,但她确认自己看过,背过,而且在第六岁和在天策书院的第十三岁时,都曾经再次看过背过。

“没有人背的出来吗?”南山先生的表情愈发严峻,扫视着下首沉默的弟子们。

在这视线的逼视下,之前向慕恪之和李文曜求饶的那名学子战战兢兢举起了手。

“这个……弟子曾经看到过一次,但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你说说看。”

““三事、五行……嗯……还有八纪、封政、四福……”学子磕磕巴巴说道,然后窘迫地抬起头来,“后面的弟子不记得了。”

“唔。”南山先生捋了捋长须,“只记得五法,罢了,给你算上一笔吧,之后记得去把九法好好背背,”身边的书童立即会意,打开名簿,在学子的名字元桓后写上了一笔。

“谢谢先生,”那位名唤元桓的学子喜出望外地看着南山先生,喜滋滋施了一礼。

“还有没有人要补充的?”南山先生看着下面。“公羊九法是有些繁琐,但内容更加丰富,应该知道才对。”

下面依旧一片寂静。

李文曜记得也不太真切,转头看了看身边的慕恪之,却只见友人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身边的少女身上,不由再次叹了口气。

随着友人的视线,他的目光也移到了朱鸾身上。

但愿这女子不要被小课给打击到,他在心里暗暗想到。就他的经验而言,女子和男子对学问的理解是不一样的,那些自认为学富五车的才女往往在碰到实际的举业问答时,才会发现没读过的书原来如此之多。

国试进学之路漫漫,四书五经看着书目不多,但其实已有不少卷,而四书五经微言大义,各有多传注解,还有历代大儒们在注疏上再作注疏,亦是各自引申无数。在注疏的扩充下,衍生出了十二经,而在十二经的基础上经典的传与注又衍生出了二十九经,再加上史、子、集中的经典,前朝大儒魏弘厚穷尽一生心血最终选出了七十二经。

七十二经总计超过千卷,读完的人凤毛麟角。一般普通的生员至多能读完十二经而已,能读通二十九经,就可以称得上是饱学之士。

学海无涯。

李文曜一边有感而发一边看向身边的女孩子,然后他微微一怔。

朱鸾的手指抵着自己的下颚,脸上有一丝不解,也有一丝惊奇。

随即他听到她轻不可闻地低声自语,“原来是真不知道呀。”

她在说什么?李文曜狐疑道。

此时,上首上传来南山先生苍老但洪亮的声音。

“如此再简单些,我给你们提一个字,第六法第一个字为‘皇’开头。”他道,同时又有笑声,“这应该不难了吧?”

草堂前依旧鸦雀无声,这就更难了,经义又不是韵诗,提起上一句就能顺出下一句,况且九法每个字都是意蕴深厚,乍一看简单,但因为太简单了,字字有味,不是烂熟于心,如何能猜出来?众学子反而惶恐不敢往下接话。

在一片安静中,有清亮的女声响起。

“的确不难。”

谁?

抓耳挠腮的学子们纷纷转头循声,只见从学子们侧身露出的缝隙里,席地而坐的少女身着浅衣绮罗,嗓音似是饱含残月清隽,如流水般倾淌而出。

“公羊九法,为三事、五行、八纪、封政、四福、皇极、三德、稽疑、庶征·。”

李文曜很意外,望向身边的少女。

草堂前空地上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落在朱鸾的身上。

场间的沉默安静,只维持了很短一段时间,便再次被打破。

少女像是感受不到那数百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轻启朱唇,毫不停歇地继续说道。

“三事一曰言,二曰视,三曰思。”

“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

“八纪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寇,七日宾,八曰师。”

“封政,曰至德尚民,封土无疆。”

“四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

“皇极,曰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惟时厥庶民于汝极。”

“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

“稽疑,择建立卜筮人,乃命十筮。曰雨,曰霁,曰蒙,曰驿,曰克,曰贞,曰悔,凡七。”

“庶征,曰雨,曰暘,曰燠,曰寒,曰风。曰时五者来备,各以其叙,庶草蕃庑。”

少女话音落下,林间鸦雀无声。

南山先生的笑声停下了。

第六十二章 强识

五曲隐屏峰上,山风飘荡,冬日里依旧青翠的松柏飒飒作响。

紫阳书院的草堂前,少女悦耳的声音似乎还在回荡。

寂静了一瞬,学子们终于看清刚刚答话的是何人,草堂前轰然嗡嗡声起。

学子们议论纷纷,怎么会是她?女人怎么可能答出他们这些生员都不会的经文精义?

更有学子疑惑地看向坐在朱鸾身边的慕恪之和李文曜,怀疑是他二人告诉了这女子答案。

公羊九法虽然不常讲,但如果是慕恪之或者李文曜答出,没有人会觉得太过震惊或者意外。可是……这个女子为何能够那么清楚的解释出公羊九法?这可不是女儿家会读的东西。她为何对这么生僻的经文看上去无比熟悉?

难道她真如她自己所说的,自小学习经世致用之学,拥有无比广博的见识?

看着单薄纤弱的少女,没有人能够相信这个推论。

南山先生也不相信,他想着少女之前说的话,也望向坐在朱鸾身边的两人,眼神充满疑虑。

南山先生皱眉,看了下首女子一眼,手指捻动书页。

“《五经》何书?何项?何页?”他道。

在场众人的视线齐刷刷集中到朱鸾身上。

虽然这句话是对所有人说的,但毫无疑问是针对这个女孩子。

朱鸾微微欠身,从盘膝而坐改为跽坐。脸上的表情虽然还是那么平静,但李文曜却觉得少女身上萦绕的氛围在一瞬间似乎发生了什么改变。

“《书经》洪范项,第七十二页第七行到第四十三页第十九行为止。”她道。

南山先生默了一晌,很显然少女是连页数和行数都答对了。

周围的学子不由得色变。

“下一问。背诵阮虞七子明台山联诗暮云集,全文。”

李文曜心头一惊,那是总共长达三百六十行的古体联诗巨作。一般诗歌选集上均是大致摘录其中比较脍炙人口的一部分,没有必要记住全部内容。加上不同于格律严谨的律诗,众人皆知在平仄与押韵上均无规范、自由奔放的古体诗是很难背诵的。

众学子还在愣神之际,李文曜耳边却传来悦耳的声音。

几乎就在南山先生话音刚落,少女就无缝衔接地开口了。

声音清脆,抑扬顿挫。

短短一刻钟时间,历史穿越三百年,三百六十行古体诗从少女的口中吟诵而出,一字一句完美无缺。

少女话音刚落,南山先生新的一问再次杀到,更犀利,更艰涩。

少女再答。

南山先生再问。

“开始了。”李文曜听到身边的慕恪之低低说道。

“什么开始了?”他问。

“紫阳书院史上第三次,小课问答一人专场。”慕恪之朝他咧嘴一笑,再次将目光放到了身边的少女身上,专注地听起少女和先生的问答。

……

……

“立峥,你今天原来没去书院小课?”段府花园里,刚和新安小郡王拼完剑的段立峥正在擦汗,却看见自己在紫阳书院读书时认识的一位已经考上举人的学长走进了花园,看见他惊讶地问道。

“慕容兄,你来了。话说为什么我今天要去书院?”段立峥放下擦汗的帕子,疑惑地问道。

“是不是南山先生之前叫你去参加,结果你给忘了?”坐在一旁的新安小郡王哈哈笑道。

“兄长才不会忘记先生说过的话。”段芷云坐在稍远的地方,正在给兄长和郡王布茶,身边的婢女端来果盘,她一边行云流水地烫杯洗茶,一边说道。

“的确没有。”段立峥仔细地回忆,随后苦笑道,“之前因为在小课上回答了所有的问题,还曾经被禁止出席过。”

“这个我记得,”名唤慕容郎的举人在石凳上坐下,呵呵笑起来,“因为只要看到你出席,其他的学子都不愿意来了。”

他摸着下巴,“我也是听刚刚从书院回来的书童说,今天的小课有一位学子包揽了全部的问答,完全不给其他人回答的机会,还以为是你过去了呢。”

“包揽了全部的问答?”段立峥有些吃惊地说道,“听说因为县试和乡试在即,最近小课的难度又增加了,是哪位学长?”

“就是这个有些奇怪。”慕容郎向花园外招手,一个小童喘着气跑进来,他问道,“现在知道不是段立峥了,到底那人是谁打听出来了吗?”

“上了五曲隐屏峰的人都不愿意下来,各家的书童都说不认识这个人。”小童满身是汗,显然是刚刚打听消息回来。

“不认识?不是恪之或者文曜吗?听说那两人今天也去了。”慕容郎好奇地问。

“五曲隐屏峰上现在都是人,”书童拿袖子擦着汗,“那人被层层围住,小人没挤进去,但听说恪之公子和文曜公子坐在那人旁边,应该不是他们。”

“哦?不是立峥,也不是文曜和恪之,这可真是稀奇了,我都不知道书院什么时候冒出了个新秀啊。”慕容郎感叹道。

“我也不知道。”段立峥在一旁皱起眉头,问道,“没有打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吗?”

“听外围的人说,好像叫朱瑛?”小童答道。

正在布茶的段芷云手一顿。

“朱瑛?”段立峥喃喃道,“名字是哪个瑛?我在神都似乎也没听过这样的名号。”

“好像是王字旁的瑛?小人没看到名簿,但听外围的人纷纷议论此人是什么瑶什么质。”小童挠了挠头,说道。

“于惟懿主,瑛瑶其质。”慕容郎听罢露出一个笑容,“是曹植的《平原懿公主诔》,瑛,玉之光彩也,好名字。”

“但怎么用这句来形容男子?”段立峥在一旁不禁摇头,“这是写女子的诗。”

“那位听说不是男子。”站在一旁的书童急忙补充,一脸新奇。“据说是个女子,所以才围了那么多人。”

在场众人闻言齐齐一震。

“什么?”段立峥惊讶道,“是个女子……”

话还未说完,却听见耳边传来瓷器的碰撞声。

段芷云在一旁打碎了茶盏。

第六十三章 相见

原本被段芷云拿在手上的茶盏凭空掉落,四分五裂,茶水洒了一桌。

坐在桌边的段立峥和新安郡王等人不得已站起身来。

“怎么了?”段立峥看向自己的妹妹,“小心别扎着手。”

段芷云涨红了脸,小声嗫喏道,“没事,就是听到紫阳书院里居然有女子,一时惊讶罢了。”

“段妹妹难道是认识这个叫朱瑛的女子?”新安小郡王眯起一双桃花眼,饶有兴致地盯着段芷云。

“不认识。”段芷云立即摇头,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笑着道,“如果真有这般有学问的女子,倒是很想见上一面呢。”

“那倒是。”新安小郡王啪的一声合上手上的纸扇,“毕竟段妹妹是大才女呢,连你都不认识,看来这个叫朱瑛的女子之前籍籍无名啊。”

段芷云一边应和着新安小郡王的话,一边悄悄窥探兄长的脸色。发现兄长脸色如常,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兄长段立峥并不知道他的未婚妻朱九小姐的闺名,她和母亲也从未在他面前提过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所以现在看来,他们的确是不相识的。

她认识一位名唤朱瑛的女子,但此朱瑛应该非彼朱瑛。所以自己这并不算说谎,段芷云在心里想。

朱九小姐的蠢笨徽州闻名,连孩童都会背的韵诗都不知道,至于在紫阳书院和南山先生对答,那更是不可能。

哗众取宠还差不多。

应该只是重名。段芷云眉头紧锁,但内心隐隐不安。

“无名女子啊,”慕容郎摸着下巴,“这下更让人好奇了。”

“的确,喂,”新安小郡王朝小书童喊道,“紫阳书院的小课结束了吗?”

“应……应该还没有,”书童磕巴了一下说道,“我走的时候正在点火把,人都聚在那没有散。”

“这真是,从早晨问到现在啊?”新安小郡王睁大眼睛,一拍大腿,笑道,“这等妙事可不能错过。立峥,慕容兄,走,咱们看看去!”

说罢,他又啪的一声打开纸扇,往园子外大踏步走去。

“好主意。走,去看看。”慕容郎欣然同意,跟在新安小郡王后面往外走去。

段立峥看着两人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正打算跟上前去,但刚一迈步却发现自己的袖角被人拽住。

他疑惑地回头,发现段芷云正拉着自己的袖角,紧咬嘴唇,随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说道,“大哥,我也想去看看。”

段立峥打量了妹妹两眼,寻思了一下后点头,叮嘱道,“但你要跟紧我,千万不要乱跑。”

段芷云重重点头,放开了兄长的袖角。

段立峥温和地笑了笑,大踏步去追前面的慕容郎和新安郡王。

而缀在后面的段芷云向自己身边的丫环招手,悄悄对丫环耳语了几句,只见丫环一脸凝重的向正屋跑去。

段芷云整了整身上的衣裙,向兄长的方向追去。

……

……

夜色笼罩五曲隐屏峰,火把照亮紫阳书院的草堂前,原本寂寥的林间现在挤满乌泱泱的人群,原本坐在草堂前空地上的学子大多都已经站了起来,不再整齐地列坐在原地,而是围成了一个圈,而在那个圈外,很多后来闻讯而来的人也都层层叠叠围到了学子们四周。

明明如此拥挤,草堂前却一点也不嘈杂。

除了悠悠的风声和火把燃烧声,整个草堂前如一片荒野,只有一苍老一清悦的问答声。

旷野里老人和少女对话着。

一问一答。

一吟一和。

你来我往。

没有丝毫停歇。

圣人的教诲,大儒的哲思,诗人的情感,游子的追思,无比大量的文字和其饱含的内蕴在二人的对话中缓慢又飞快地流淌又炸开。

南山先生已不再翻书,两人都单凭自己的记忆,如探囊取物般行云流水地问答。从上午到现在二人滴水未进,声音虽然都有些干涩,但对话却没有丝毫迟缓,神情不见一丝倦怠。上首和下首的两人相互遥遥对视,眼神发亮,都已入神。

少女不停的吟诵着,浓缩的感情不断压倒林中的空气。如同无形的锤子,离她最近李文曜和慕恪之只觉得头一阵发晕,意识本能被那声音吸引过去。

明明是那么艰涩的经文,但只有真正的读书人懂得其中的美。

周围的学子都已入迷,每当少女流畅地答出一问的时候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再佶屈聱牙的经文,少女回答起来也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如歌声,旋律纤细的同时带有坚定的力度。

看上去不急不躁的问答,其实内里已经进入白热化的阶段,南山先生的节奏越来越快,少女的应对也越来越精巧繁杂,周围众人全神贯注领会着两人言谈中的精义,只觉心血都要被熬干,不断有学子的额头渗出汗珠。

噗通一声响,靠得近的一个学子栽倒在地上,引发四周一阵骚动,但无人有精力理会他,只是更往前涌去,栽倒的学子在书童的搀扶下爬起来,第一反应就去揪旁边的学子,急切地问,“刚刚讲到哪一问了?答的什么?”

被揪住的学子匆忙回答,还有其他人拿着笔就在自己身上袍子上写着笔记。

“这句好,这句从没听过,一定要记下来。”

夜色越来越深,撑不住的学子也越来越多,但无一人离开,倒下的喝上两口水,继续爬起来听。

李文曜口中干渴,但却不舍得离开片刻去找水喝,他胸口一阵苦楚,不禁发出叹息,视野一阵模糊眼睛发热。

他只是坐在这里,就渴的不行,身边的少女滴水未进还在不停地说话。

周围的一切都离他远去,能进入李文曜耳朵的,只有少女和老师的问答声。

伴着两人的声音,在书海里遨游。

少女用文字和语言塑造了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明明身在咫尺,却仿佛心在天涯。

连续六个时辰坐下来,两人的声音渐渐沙哑,南山先生换了几次坐姿,但少女的姿势没大有变,身形挺直地跽坐在草地上,眼神依旧明亮。

朱鸾至今没有答错任何一问,对答的两人始终未停。夜色越来越浓,火把上的火焰也显得越来越亮,在火把包围下遥遥对望的少女和老者恍若隔世。

整个草堂都被笼罩在另一个空间之中一般。

第一缕熹微划破天边,这仿佛凝固中的氛围终于被一个学子的惊呼打破。

“错了!错了!刚刚那问答错了!”一个学子睡眼惺忪地举着一本书兴奋的大叫。

“东暾澹未熹,北吹寒更寂。这句话在《古槐诗选》的第六卷第七页的第三十四行,不是第八卷第九页第六行!”

男学子刺耳的声音在林间回荡,入神的众人仿佛被当头棒喝,纷纷吐出一口气来,如梦初醒。

“什么?答错了?”“终于有一问答错了?”“那书在哪儿?快拿给我看看!”四周议论声顿起。

李文曜回过神来,倏然转头往朱鸾这里看,她也如梦初醒,茫然四顾,注意到身边的视线,少女回望过来,漆黑的瞳孔盯着李文曜瞧,如同不深人事的小孩,她像小鸟一样轻轻侧头。

“答错了吗?我记得的确是第八卷第九页第六行。”她道。

南山先生坐在上首一言不发,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台下的议论也渐渐消失。

在一片寂静里,突然插入一个男子温和的声音。

“她没有答错。”

草堂前瞬时安静下来,所有视线都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人群散开,那是一个身着石青衣袍的年轻人。

“她没有答错。”段立峥重复道,“《古槐诗选》有两个版本,载初元年那年做了一次编撰修订,后来大家一直用的都是编修后的版本,但在永昌年间流传的初版上,这句话的确是在第八卷第九页第六行上。”

他对着众人和身处众人之中的少女露出笑容,在晨光下显得有些炫目。

第六十四章 不识

原本安静下来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在人群的欢声中,段立峥回过神来,突然有点后悔。他和好友一起在这站了一夜,周围的读书人方才都被卷入少女和南山先生筑造的氛围中,无人发现他们,而他自己也听的入神,在少女被打断后情不自禁就出言指正。

但现在看来,他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轻率了。

毕竟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徽州学界。

周围的学子们看着他兴奋的议论起来,更有熟识的学子热情的向他招着手。

“段学长原来你也来了!”“不愧是段学长,连版本改动的都一清二楚!”“呀,刚刚的问答真是精彩啊,让人想起段学长两年的问答,也是独占鳌头啊!”

面对众人的视线段立峥无奈的笑笑,他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到被学子包围着的女子身上,但随即有些惊讶的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除了那个少女。

少女微微低头,似乎还身处梦中,小声说道,“原来是版本修订过了啊。”

看上去还身处刚刚问答的余韵之中。

段立峥看着那个引起这番骚动的罪魁祸首,心中闪过一丝古怪的感觉。

“立峥说的不错,刚刚那问如果以《古槐诗集》初版为参考的话,的确不能算答错。”此时从上首传来了南山先生苍老沙哑的声音。

段立峥闻言立刻向南山先生恭敬地施礼,“先生,是学生僭越了。”

“不妨事,”南山先生的视线从少女身上移开,望向段立峥,沉默了一会儿后,伸手抚白须,眼中闪过一丝怅然,最后露出欣慰的笑意,“看来你去神都这两年,又进益不少。”

“学生惭愧。”段立峥又向南山先生施了一礼。

南山先生的目光再次回到朱鸾身上,眼神复杂地注视着下首跽坐着的女孩子。

老人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如果是平常的小课,这个时候,应该是老师站起身来,拍拍学生的肩膀,爽朗地勉励弟子的时间。

如果是平常的学子做到如此,这个时候,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收他为弟子。

刚刚被那个突然惊叫的学子打断,南山先生才恍然发现自己居然和这个女子问答了一天一夜。

没想到到了这把岁数,还能有如此酣畅淋漓沉浸在书海中的一天。

但从心神激荡中平静下来,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南山先生只觉得头痛不已。

他先前一直不解,为何这个女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上五曲隐屏峰,敢如此坦然地说要成为自己的弟子,此时才知道,原来所有人都低估了这个少女。

“你……不错。”沉默了一会儿,南山先生才缓缓说出这句话。

朱鸾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南山先生,脸上不见喜怒,轻轻额首。

“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和我问答这么久了,”南山先生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看着下首宠辱不惊的少女,不知为何有些感怀,“上一次还是在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那不是段立峥了。”“谁啊?你知道吗?”听到南山先生的话,下面的学子骚动起来,年轻一点的学子纷纷揪着年长的学子问起来。

段立峥闻言轻轻一怔,像是联想起了什么,惊讶地望向南山先生,发现南山先生也正看着自己。

“不错,”南山先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怀念的神情,“就是和你的兄长,段浩初。”

朱鸾浑身一震。

段立峥一直用眼角余光关注那个女孩子,发现听到南山先生的话,原本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的少女陡然转过头看向自己这边。

段立峥在察觉到女子视线的同时情不自禁也向她身上看去。

女子一直跽坐在原地,离他有十步之遥,由于跽坐的关系,她的视线比他要低一些。

朱鸾微微仰起头,段立峥微微低下头。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两人第一次四目相对。

相逢之时,何以处之?

何以言表?

这些礼节似乎都变得不怎么重要。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年幼,不能称为女子,只能称为女孩子。大概是因为熬了一整夜,眼角和面颊都有些发红。雪白的肌肤浸染一层漂亮的绯红,却不知为何更显白皙。

黑色的长发映衬着明亮生辉的眼睛,在晨曦之下犹如黑曜珠玉熠熠生辉,嫣然璀璨。正所谓“流光溢彩”。

比起这双眼睛,她的相貌清丽,并不惊艳,但在日光下显得分外柔美,依旧让人见之难忘。

他听了她的声音一夜,也曾想象拥有这般学识和嗓音的女子究竟长什么样子。

原来是这个样子。

和她的声音无比相配,甚至比他想象的要更好的样子

这让他觉得非常舒服。

段立峥不禁想起之前新安小郡王对她的名字的评价。

“玉之光彩吗?”他低声说道。

“什么?”不远处传来少女困惑的声音。

段立峥不禁有些紧张,但旋即又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可笑,他大方地抬起头来,上前施了一礼。

“初次见面,朱姑娘,在下……”他话还未说完,突然被打断。

“是你啊。”

段立峥还没来得及报出自己的名号,就听到这女子突然开口说道,悦耳的声音里有惊讶又有恍然。

他抬起头,发现女孩子双手撑地,似乎是想要站起来,但跽坐太久,一时没有站起来,对他露出一个有些歉疚的笑容。

段立峥本能的想要上前帮助她,但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又犹豫地停下脚步。

纵然学识渊博,但她是个女子。

既然她是女子,那么就必然认得他段立峥吧。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出来的急,没有带斗笠,也没有穿斗篷。

他刚刚还一时冲动为这名少女解了围。

他自小,只要为不是亲人的女子做了些什么,总会引起轩然大波。段立峥知道自己出门不带斗笠会很麻烦,徽州也好,神都也好,女子们都希望能见到他,和他说话。

也有女子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在诗会大展诗才,出尽风头的。

他知道很多女子喜欢读的那些话本子里,总有那些英雄救美的情节,而那些关键时刻出面相助的男子,就是那些女子梦寐以求的良人。

但他刚刚出言相助,只是沉浸在学海中的本能反应,没有别的意思。

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再上前,想必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想起刚刚女孩子打断自己的话,还有语气中的惊讶和恍然,段立峥感觉有些不适。

如果她真的倾慕于他,那自己刚刚出于学业的举动,会不会被这女子误解为自己对她有意?最终变成一厢情愿谈婚论嫁的筹码?

段立峥有些踌躇地往女孩子那边看去,却发现女孩子居然向身边的李文曜伸出了手,而没等呆滞着的李文曜反应过来,另一边他熟识的学子慕恪之就大大咧咧将少女扶了起来。

少女毫不在意,站起身后,往自己这边走过来。

段立峥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她要过来做什么?自己又该如何婉拒她呢?段立峥心里犹豫着。

他虽然连最尊贵的公主都见过相处过,但其实并没有太多和女孩子当面对话的经验。他性格温和,遇到缠得厉害的女孩子,也只是让家仆温言相劝。所以面对现在这样的情况,不免有些无措。

段立峥的反应落在女孩子的眼里,她没有不安而是对他笑了笑,继续信步朝他走来,正当段立峥下定决心打算开口把事情说清楚的时候——

女孩子却没有说话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段立峥不由的转头目光随着女孩子的身影移动。

却发现女孩子停在了他的身后不远处另一个男子面前。

他的友人——新安小郡王面前。

段立峥不禁愣住了。

第六十五章 拒绝

看到少女居然视若无睹地越过段立峥来到自己面前,新安小郡王满面春风关都关不住。

“啊呀?居然是对我更感兴趣吗?没想到立峥你也有今天,没带斗笠居然姑娘不找你,难道段二郎你的身价下跌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赢……”

不知为何,新安小郡王冗长的调皮话突然戛然而止。段立峥疑惑地往好友那看去,却发现新安小郡王怔怔地盯着面前女子的眼睛。

段立峥有些意外,虽然这个女孩子的眼睛的确是非常漂亮,他第一次看到也不禁愣了一下神,但他这位郡王朋友可是流连花丛的常客,在神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对待女子的经验比他可要丰富的多。

原本油嘴滑舌的新安小郡王陷入沉默,只是一味凝视着眼前少女的眼睛,眉头微蹙,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但旋即又摇了摇头,像是想把什么不可思议的想法从自己的脑海中驱走,眨巴着一双狭长的桃花眼,脸上重新挂起玩世不恭的笑。

“这位妹妹我们之前见过?在下新安郡王高润,呀,妹妹之前的问答真是精彩,令本王五体投地。”他笑眯眯说道。

听到新安小郡王略显轻浮的言语,段立峥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虽然和新安郡王相交已久,明白他这人对女子就是这样一个态度,但段立峥还是觉得听起来十分刺耳。

这女子会作何反应呢?为什么在众人之中偏偏注意到了新安郡王?

难道她是看出了新安郡王皇族的身份所以想要结交吗?

段立峥看着这女孩子神情有些失望。对自己的猜测充满厌恶。

但眼前女孩子的反应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朱鸾听到新安郡王的话,也不生气,由于个头比新安郡王要矮,她微微仰头,专注地打量着新安小郡王的眉眼,一言不发。

周围的众人不明情况,也都一头雾水的看着两人,除了偶尔的鸟鸣,以及轻微的呼吸声,林间除此之外别无他响。如此恰到好处的静默横在二人中间。

没过多久,少女轻轻的笑声打破了寂静。

她居然抬起手,朝新安小郡王的脸上伸去。

少女的葱指一一抚过少年的眉眼、脸颊和耳朵,最后微微踮起脚,手掌落在少年的头顶上。

“果然是润儿呢。差点没认出来,还好你和你父王长的很像。”少女满含笑意的声音在林间回荡。

这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从来都只是调戏别人从未被别人调戏过的新安小郡王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宛如被雷劈了一般。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女子大胆的举动给惊到,脸上全然是见了鬼一般的神情。

唯有站在少女身后的李文曜对新安小郡王投出了同情的眼神。

“真是不知廉耻!”一个女子尖刺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的氛围。

段立峥闻声回过头来,看见自己的妹妹站在自己的身后,脸色铁青地盯着不远处的女孩子。

“芷云,你说什么呢。”段立峥眉头紧锁,低声呵斥道。

段芷云烦躁地看了兄长一眼,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下头来,绞紧了手里的帕子。

新安小郡王回过神来,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他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摸了脸,于情于理普通男子这个时候应该说上一句“姑娘请自重才对。”

而他这样纨绔则应该顺水推舟,调戏调戏眼前这个姑娘,

但不知为何,这两种方式都令他有些毛骨悚然。

因为就在刚才,少女抚上他的眉眼的时候,他清楚地感觉到,少女的指尖不带一丝情欲,眼中也不是他所熟悉的,女孩子对他的爱慕之情。

她的眼神很纯净,里面的光泽甚至有些慈爱。

听她笑着说完那句话,新安小郡王一瞬甚至感觉到了血脉的悸动。

“你是谁?”新安小郡王不由得脱口而出。

这下换朱鸾的身体僵住了。

“是啊,你不认识我的。”她喃喃道。

天后娘娘的长子和次子都在娶亲之前身亡,三哥的嫡长子高润是皇室的第一位孙辈,也是朱鸾前前世的第一位侄儿。

三哥的元妻身体不好,府里莺莺燕燕又太多,高润小的时候就被天后娘娘抱进宫里养在身边。

“新安郡王吗?”朱鸾低低念道。

原来他现在已经有了封号了啊。她前前世死去的时候,这孩子才七岁,还没有封号。

朱鸾本身对孩子并不是非常喜欢,但润儿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她冷淡的态度,不知为何对她格外有兴趣,只要她在宫里,他总是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每当她不耐烦地回头,软软糯糯的小男孩就会躲到柱子后去,过了一回儿,才会小心翼翼的探出小脑袋,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而当年那个,永远用饱含孺慕之情的湿润眼眸看着她的小男孩变成了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轻浮的眼神后面是冰冷又陌生的神情。

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被时光留在了原地。

看着眼前的少女的神色突然变得有点怅然,新安小郡王不知为何也有点不舒服。

朱鸾抬起头,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新安小郡王的距离,向他欠身行礼。

“臣女朱瑛见过新安郡王。”

臣女朱瑛见过新安郡王。

新安小郡王有了封号之后,无数人都向他行礼,然后说这中规中矩的一句话。

但他从未觉得这句话听起来那么的疏离刺耳。

“你……”他皱起眉头,“你刚刚为何直呼我的名字?还有听你所言,你认识我的父王?”

不可能吧。新安小郡王上下打量着,以他阅女无数的经验来看,这少女绝对不会超过十五岁。

“这个呀,”少女扬起头,脸上挂起爽朗的笑,“家父和令尊相识,所以从令尊处听说过你的事,刚刚是我一时激动失礼了,我们并未见过。”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站在后面的李文曜皱起眉头。

“你父亲认识的人真多。”后面突然传来幽幽的一句话。

朱鸾回头,发现李文曜正在后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少女致以真诚的微笑。

青年无奈地看着她。

南山先生在书童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看着下首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们,有些疲惫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的视线移动到在人群中谈笑风生的少女身上,脸上浮现出一丝忧虑和挣扎,随后老人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正打算开口——

“南山先生,段氏的老族长来了,要现在见您。”旁边一个书童突然来报,南山先生惊讶地看向草堂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的身影出现在里面,南山先生咽下将要出口的话,走进了草堂。

……

……

“朱瑛。”老人苍老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朱鸾正随意地坐在草地上和慕恪之等人攀谈着,周围围满了对刚刚问答的内容感兴趣的年轻学子,她和新安郡王说完话,正想回头问南山先生收徒的事,一抬头却发现南山先生不在原地,书童告知她先生突然有急事,她就只好一边打发着时间,一边等南山先生出来。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南山先生重新回到了草堂前,开口唤她。

“先生,您回来了。”朱鸾站起来向南山先生行礼。

“之前我向您说的进入紫阳书院和成为您弟子一事……”她开口询问道,但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

“你不能进入紫阳书院,我也不会收你为弟子。”南山先生面无表情的看着下面的少女,沉声威严地说道。

朱鸾伫立在原地,有些愕然地抬起头,沉默地注视着上首的老者。

外围的学子则一阵骚动,人群看着她的眼神变得不善起来。

第六十六章 怀疑

南山先生居高临下地站在草堂前的台阶上,对少女下了最终判决。

朱鸾伫立在草地上,仰起头,沉默又坚持地和南山先生对视。

南山先生面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但十分坚决。

周围的人群变得嘈杂起来,学子们议论纷纷。虽然一开始所有人都觉得女子进入紫阳书院甚至成为南山先生的弟子是天方夜谭,但经历过这一天一夜的问答,众人都重新认识了这位少女,在那样庞大的知识量下,即便有些不甘心,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有些学识。

而南山先生在结束问答后居然将她和段浩初相提并论,更是引起了书院学子们的震动。

毕竟那可是那个段浩初啊。

即使随便提起,也足以证明这个女子已经获得了先生的认可。

众学子刚刚都纷纷猜测南山先生会不会为这个女子破例。却没想到先生居然如此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这女孩子的请求。

南山先生是德高望重的大儒,没人会觉得他的判断有失公允,从这个女孩子之前的表现来看,虽然是个女人,在学识方面是没什么问题的,就算南山先生迫于女人这个敏感的身份不好直接收她为弟子,但肯定也会勉励这个女孩子一番,不会拒绝的那么不留情面。

周围审视的目光越来越严峻,南山先生不会犯错,那做出这样的决定,毫无疑问是这个女孩子本身有问题了。

“南山先生果然目光如炬,不会收有才无德的人为弟子。”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幽幽的女声,声音虽然很小,但尤如一颗火星被投入了油锅,一传十十传百,这句话被在人群中扩散开来。

众学子恍然大悟,既然学识没有问题,自然是这个女孩子人品有问题了。

即便拥有大才,但读书人最重要的是德行,德行有亏,自然没法成为南山先生的弟子。

从南山先生公布对这个女孩子的处置之后,离朱鸾最近的李文曜并段立峥等人都难以掩饰脸上的惊讶,听到身边学子的议论和嘲讽,段立峥皱起眉头,看了看站在上首的南山先生,又看了看身边的少女。

“我不明白。”他听见女孩子低低说道。

段立峥也不明白。

他不相信这个学识渊博的女子会是一个德行有亏的人,虽然她的诸多举动的确有些古怪,但他有一个同样做事说话古怪的大哥,所以不认为通过这些举动就能判定一个人的人品。

他不禁有些疑惑地凝视着站在上首的南山先生。

看着底下议论纷纷的学子,南山先生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老人不露声色的往段立峥的方向看了两眼,注意到他脸上的疑惑,神色有些复杂,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能告诉我理由吗?”朱鸾往前迈了几步,问道。

天已经大亮,日光照射入林间,段立峥听到少女的问话,不由得向她看去,女子黑色的长发映衬着流光溢彩的瞳孔,十分的纤细柔软,从他这个角度看上去,暖阳栖息在她的长睫上,上面都似落了温柔细碎的光。

即便身边围满了人,但却无一人站在她这一边。

唯有她一人在和世界对抗。

想起之前一天一夜的问答,这个女子当时像是孤身一人置身于学海中的样子,段立峥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丝不忍。

“先生,学生也有些……”他忍不住出言道,但没等他说完,就被上首南山先生强硬的话给打断。

南山先生没有直视朱鸾平静而坚持的目光,说道:“我自然有我的理由,既然我说了不收你为弟子,定然是因为你不符合成为我弟子的条件,”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重了一些,“你不如好好思考一下你自己的问题,如果非要我在这里说出来,只会对你不利而已,你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这话就相当重了。

段立峥本来也想向南山先生询问不收这个少女的理由,闻言立刻停住了话头。

毕竟如果南山先生真的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对这个女孩子不利的评价说出来,这个女孩子的一生也就毁了。

所以这是对这个女孩子赤裸裸的威胁。

朱鸾看着南山先生沉默了很长时间,转身离开。

“哎,这就走了?”“看来是真有什么把柄。”“估计是找地方哭去了吧,毕竟是个小姑娘。”

人群中爆发一阵哄笑,众人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少女离开的身影。

段立峥张口想要喊住她,但人群中爆发出的嗡嗡声压下了他的声音,紧接着原本围在四周的人群开始涌动,草堂前顿时变得混乱起来,许多学子呼朋唤友,四处游走,那女孩子一瞬间消失在视线里。

段立峥忍不住要追过去,有人拉住他。

“二哥,你要去哪?”段立峥回过头来,看见段芷云正惶惶然看着她,一双大眼睛泫然欲泣。

“突然乱起来了,二哥你不要离开我的身边,我怕。”段立峥听见自己的妹妹这么说道。

段立峥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着急地朝少女离开的方向张望了几眼,却完全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不知为何,身边的李文曜和慕恪之也不见了踪影,段立峥继续四处张望,却发现新安小郡王站在离他稍远的地方,脸上的神情是少见的踌躇。

“怎么了?”段立峥拉着段芷云走过去。

新安小郡王有些奇怪地盯着自己的双脚,“我刚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看到那个叫朱瑛的妹妹离开,这双脚像是自己会动似的就跟了上去。”

他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等我发现都走出好几步了,但立峥你没跟上,我这不就停下等你了嘛。”

“哪想到那姑娘一眨眼就不见了。”新安小郡王有些遗憾地说道。

朱鸾向山下走去,身边跟着之前在问答进行到夜里后去山门的房间里睡觉的玉莹,小丫头被她从床上摇醒,还有些睡眼惺忪。

朱鸾走到紫阳书院的山门前,突然停下了脚步。

李文曜和慕恪之并排站在山门前。

“这位姑娘,难得有缘相识,和我们出去一趟?”慕恪之朝她咧嘴一笑。

第六十七章 为你

看着眼前身材挺拔的年轻人,朱鸾的眸子眯起,一只手去摸另一只手腕上戴着的护腕。

还没等她出声,原本在她身边揉着眼睛的玉莹像是被这出其不意的一出给刺激到了,小丫头抖抖索索地挡在她的面前,强撑起气势说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玉莹的眼睛瞪得溜圆,眼眶里有泪珠正在蓄积。

慕恪之原本被她唬的一愣,但随即捧腹大笑起来。

“我们没打算干什么,这位姑娘,我们可是紫阳书院的学子,不是登徒子的。”他收起脸上的笑意,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那又怎么样?你们干嘛在这堵我家小姐?”小丫头的眼睛里满是狐疑,一步不让。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慕恪之慵懒的眼神里投出蛊惑的光,“我们倾慕你家小姐的学识,想要邀请她参加读书人的集会,懂吗?”

“集会?”玉莹懵懂地重复道,“原来如此,那小姐,咱们去吗?”她回过头来看着朱鸾。

朱鸾放开握住护腕的手,抬起手抚摸着玉莹的头,笑道,“得了吧你,没两句话就被人给卖了。”

“李公子,你们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朱鸾不看慕恪之,目光移动到旁边一脸尴尬的李文曜身上,“慕公子就不提了,没想到你也会在山门口堵人。”

李文曜克制住敲身边损友一个爆栗的冲动,恭敬地向比自己还年幼的少女施了一礼,道:“真是对不住,唐突了小姐,恪之他并无恶意,我们只是……”

李文曜突然说不下去了,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会和慕恪之一起胡闹,方才这女孩子说走就走,他连句挽留和安慰的话都没来得及说,正在有些怅然的时候,身边的损友一拉自己的袖子,道:“走,我有话想和这丫头说,我们去找他。”

然后他就跟着走了。

读过的圣贤书和双亲的教诲一瞬间都不知道被抛到哪里去了。

李文曜无奈地避开少女审视的眼神,深为可耻。

“我们只是……”他艰难地开口,还是没说出来。

“想要邀请你去一个地方。”看不下去生性刻板的好友的窘迫,慕恪之挤到前面说道。

“去哪里?”朱鸾平静地看着眼前跳脱的少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文人风流,既然是读书人的集会,难道是徽州最有名的青楼?”

女孩子的眼角弯成弧形,愉快地一拍手,“我早就想见见徽州的花魁,可惜一直无缘相见,慕公子和李公子能带小女去开开眼吗?”

“呃……”慕恪之难得的噎了一下,他原本想逗逗这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女子,却没想到这女子的想法比他还大胆。

“我突然觉得南山先生不收你为徒搞不好真有正当理由。”慕恪自小声嘀咕道。

朱鸾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觉得有什么样的理由?”她问道。

“姑娘,我觉得你有资格进入紫阳书院。”李文曜在旁边原本因为少女的发言目瞪口呆,但听到女孩子的问话,他突然一板一眼地说道。

“但我还是没能进入。”朱鸾淡淡道,轻轻摇头,“又是这样呀。”

少女的叹息夹杂着说不出来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不过谢谢你的肯定,”朱鸾对李文曜露齿一笑,“你果然是个好孩子。”

这女子真是……

李文曜被少女这慈爱的口气膈应了一下,有些恼羞成怒地回过头去,不再看她。

“所以你们到底能不能听小弟我说完话?”慕恪自有些不满的声音从外面插了进来。

“你说。”朱鸾摊手,终于把视线转到了慕恪之身上。

“在这之前,朱姑娘,我有一事不解。”慕恪之慵懒的神情突然一收,眼睛亮亮地看着朱鸾,“如果只是想要参加县试,恕我直言,姑娘之前展示出的学识早已足够,为什么一定要加入紫阳书院,成为南山先生的弟子呢?”

李文曜对此也一直感到奇怪,同时看向朱鸾。

“唔,这个嘛,”朱鸾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的问题主要不在小课,而是在时文和制艺上。”

“所以你果然是会这些,”慕恪之脸上的兴味更浓,“所以问题在哪?”

“刚刚段公子大概已经发现了,”提起段立峥,朱鸾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的问题就在于我学的东西和你们不在一个时间线上。”

“怎么回事?”慕恪之和李文曜不解地问道。

……

……

“虽然解答的书籍和方式有些古典,但那个女孩子毫无疑问是一个天才。”紫阳书院的草堂内,段立峥端正地坐在南山先生面前,郑重说道。

他朝草堂外少女的身影消失的方向瞭望了几眼,转身盯着南山先生的眼睛继续说道:“像这样的人才紫阳书院不收,学生不明白。”

“能得到你的称赞,看来你的确非常看好那个女孩子。”南山先生的眼神看上去深不可测,对段立峥眼底的愤怒视而不见。

“但作为读书人,尤其是状元乡徽州的读书人,你应该知道,我们这里不缺天才。”老人淡淡道。

“但先生你也说了,她是能和我大哥相提并论的人,难道像我大哥那样的人在徽州也很多吗?”段立峥寸步不让。

“只是让我联想起你大哥而已,她和你大哥差远了。”南山先生不悦地说道。

“她走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在那种场合下什么都没说的人,我反而知道她在想什么。”段立峥淡淡道。

“想什么?”南山先生问。

“她估计在想,你们一定会后悔的……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如果我这样的人受到她这样的待遇,一定会这么想。”

“紫阳书院不会因为拒绝一个普通学生而后悔。”南山先生一字一顿地说。

“她不是普通学生,她是像我一样的天才。”

段立峥掷地有声地说道。

南山先生沉默片刻后说道:“一个女子,能博闻强识如此,确实可以说是天才,甚至比起当年的英鸾公主也差不了太多,若是往常,我绝对会招她入院,然后亲自教导,只可惜今次不行。”

“为什么?”段立峥问。

“因为你。”南山先生答。

段立峥再次愣住。

第六十八章 归来

“赌书泼茶?”朱鸾重复道。

“对,”慕恪之退后一步,像模像样行了一礼,向朱鸾伸出一只手,“小生此番携好友就是想要邀请姑娘去赌书泼茶。”

“小姐,这是要做什么?”玉莹一头雾水地看了看朱鸾,又看了看像两根柱子一样杵在面前的少年们,“不是说是读书人的集会吗?”

朱鸾轻轻笑起来。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她吟道,“这玩法倒的确是风雅。”

她抚摸着小丫头的头,缓缓解释道,“这是前朝一对诗人夫妻的典故。原文曰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

玉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脸苦恼,“小姐,能不能用我能听懂的话说?”

慕恪之哈哈笑起来,抢着说道:“赌书泼茶是说一人问某典故是出自哪本书哪一卷的第几页第几行,对方答中先喝,可是赢者往往因为太过开心,反而将茶水洒了一身。”

“所以你们是邀请小姐去喝茶?”玉莹似懂非懂地问。

“想必没有那么简单对不对,慕公子。”朱鸾含笑问,“这里的赌书想必是真正的赌博对不对?”

“姑娘果然上道。”慕恪之抚掌应和,“这形式和之前南山先生的问答很相似,就是要加上赌注,既风雅又刺激,姑娘如此博闻强识,一定能大杀四方。”

朱鸾无奈地笑笑,“我之前已经说了,我学的东西和你们不在一个时间线上,慕公子实在是高估我了。”

李文曜在一旁听着心头一动,看着少女的眼神愈发复杂。

是的,就在刚才,他从少女口里听到了十分匪夷所思的话。

“我学的东西是十年前的东西。”之前在慕恪之不懈地追问下,少女这么回答道。

“所以我不知道载初年间改版的书籍,不知道近十年时文的走向,不了解最近主流的学派,不懂十年来新出的论点,不通晓制艺做法的变化。”少女看着眼前的两位少年,坦然地说。

“学海无涯,虽然像七十二经这样的经典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小课我可以应对,但真要做起时文,必须吸收最新的成果。”朱鸾正色道。

“你……”李文曜听到少女的话,第一反应是敬佩,能有如此学识还不断好学上进,治学之严谨难能可贵,但随后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味道。

“你难道不是只想参加县试而已?”即便学的是十年前的东西,但以女子展现出的学识之深厚,如果真能参加国试,不可能过不了县试。

“当然不可能只参加县试,既然参加国试,就得一步步考下去。”朱鸾理所应当地答道。

“嘛,以你的学识的确能进乡试,不过要再往下走,要进入前三甲的话……”李文曜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少女又说话了。

朱鸾那双璀璨的眼睛正凝视着他,认真地说道,“只是前三甲是不够的,我不能拿第二或者第三,我只能拿第一。”

“哎?”李文曜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我需要文试和武试都三元及第,县试不在三元的范围内所以名次无所谓,但乡试必须中解元不可。”朱鸾诚实地说道。

一片安静。

原本在旁边看戏的慕恪之都吃了一惊。

李文曜忽然很有转身离开的冲动。

他发现这个女孩子真的非常擅长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真是了不起的大志向啊!”原本愣住的慕恪之突然回过神来,啪啪鼓起掌来,“原来朱姑娘瞄准了今年的解元啊,那我和段立峥都得小心了呢。”懒洋洋的少年眼角划过不易察觉的傲气,接着提出了赌书泼茶的邀请。

“喂,你怎么能邀请人家姑娘去赌坊?”李文曜忍不住拍了慕恪之一巴掌,低声说道。

“楚云楼又不是赌坊。”慕恪之露出狡黠的笑容,凑近朱鸾,低声道,“想必朱姑娘之前的问答也没有尽全力对不对?”

朱鸾的手指轻轻一动。

“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去赌书呢?”她笑着问,一脸好奇。

“楚云楼的赌书可不是谁都能参加的,”慕恪之兴致勃勃地说道,“这样怎么样,如果你原意去的话,我就把南山先生之前教授的时文册子拿三个月的给你,你意下如何?”

“没问题。你定个日子,我去玩玩。”慕恪之本来还在苦思冥想继续劝诱少女的话,却没想到少女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随后眼前一花,少女已经越过了杵在原地的两人,带着小丫头悠悠然向山下走去,白嫩的手臂在半空中挥舞了两下。

“记得送帖子到我府上。”

只留下一句话在空中飘荡。

……

……

段芷云坐在马车上,看着身边正在沉思的兄长,眼中露出浓浓的担忧。

“二哥,你之后和南山先生说了些什么?”她提高声音向段立峥问道。

“嗯?”段立峥的思绪被打断,有些惊讶,看了妹妹两眼,他淡淡开口,“没说什么,就聊了些之前读书遇到的问题。”

“是吗?”段芷云疑惑道。随后低下头,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那就好。”

为什么这样就好?

段芷云自以为声音很轻,但段立峥作为登极境的武者,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

和南山先生之前的谈话在他的脑海回响。

“为什么是因为我?”听到老人的话,少年难以置信地问。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老人盯着少年的眼睛,随后一声叹息,“既然都不愿让你知情,我也没什么好说,之所以不收这女子,是因为你们段家发了话,具体的缘由去问你段家人吧。”

居然是段家人发了话?

段立峥眉宇间的冷漠骄傲在听到“段家”二字后再难保持,瞬间消融,沉默了很长时间,喃喃说道:“她究竟是什么人?居然会让段家发话?她惹到了谁?”

南山先生平静说道:“既然不让你知道,就有不让你知道的理由。等时机到了,自然就会知道了。”

之后无论段立峥怎么问,南山先生都不愿再开口,段立峥只好和妹妹一起打道回府。

马车在段府前面停下,段立峥心事重重地下了车。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前面传来阵阵惊呼,另一辆装帧朴素的马车同样停在了段府的门前。

一位年方而立之年的男子从马车中探出身来。

男子身材修长,眉目清朗,风姿疏阔,俊朗的脸庞在日光下看着有些炫目。

男子对面前的段氏兄妹露出醇和的笑容,笑着问道。

“立峥,芷云,最近怎么样?”

“大哥,你回来了!”身后的段芷云爆发出一声惊叫,从后面扑了上去。

第六十九章 驸马

段浩初走下马车,凝视着段府门楣上悬挂的匾额,舒展了一下身体。

由于长时间的舟车劳顿,男子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疲惫,但这丝毫不损青年的风采。

他已经并不年轻了,不再是少年。

但令人惊奇的是岁月并没有在段浩初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只是温和了他的轮廓,打磨了他的气度。时光反而赋予他更浓厚更醇和的魅力,这是任何青春年纪都没法达到的,从他的眼神,他的神态,他的举手投足渗透出来。

那股令人肃然起敬的浩然正气仿佛已经渗入了青年的骨子里。

只是在街头短暂地停留,就已经有不少徽州的父老乡亲围了上来。

段芷云像一只小鸟一样扑上来,兴奋地拉着段浩初问东问西。长兄如父,段浩初和蔼地抚摸她的头,从王管家手里接过从神都买来的礼物,放到少女的手里,引来周围一片艳羡的目光。

相对于段芷云的惊喜,段立峥更多的是惊讶。

比起长年在徽州老家没法见到大哥的妹妹,他这两年一直在神都求学,学堂放假的日子就住在大哥在神都的府邸里,兄弟二人经常见面。

最近他随晋阳公主的车驾离开神都,才与大哥分别了较长一段时间。

不曾想,他回到徽州不过月余,在神都做官身居高位的大哥居然毫无征兆的回到了老家。

“立峥,怎么了吗?难道不想我回来吗?”

注意到弟弟站在后面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段浩初温和地问道。

“大哥,你为什么会回来?”段立峥走上前来,凝视着大哥的眼睛,问道。

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妹妹,并不认为在这不逢年过节的日子,远在神都的兄长归来会是什么喜事。

“出了什么事吗?”段立峥继续问道。

“二哥,你怎么这么问?大哥好不容易回趟家。你就不能高兴点吗?”段芷云在一旁不满的扯着段立峥的衣袖嘟囔道。

“我们进去说吧。”段浩初了然的看着眼前有些紧张的弟弟,环视四周,淡淡说道。

段立峥额首,兄妹三人并肩走进了自家的大门。

……

……

段浩初回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徽州城,包括徽州城外的灵岩寺。

消息传到灵岩寺的时候,朱鸾正躺在晋阳公主的床上酣睡。

晋阳公主坐在床铺不远处的圆凳上,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翻着经书。

只听禅房的帘子被轻轻掀起,陶女官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进来的时候满脸忧虑,不露声色地往床上看了一眼。

晋阳公主看到有人进来本有些不满,但看到陶女官凝重的表情,她皱起眉头,向陶女官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怎么了?”晋阳公主轻声问。

“疾风馆那边传来了加急的情报。”陶女官压低了声音说道。

“什么情报?”就在此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好奇的声音,原本小心翼翼的两人反而被惊了一下。

“你醒了的话就不能说一声吗?”晋阳公主嗔道,往旁边看去,看见少女的青丝散落,正从床上支起身子来。

“刚刚醒。”朱鸾露出了一个有些恍惚的笑容,之前和南山先生的问答还是对她的心神有一定的损耗。

晋阳公主凝视着她,刚刚醒来的少女还有一点迷糊,看上去更加年幼。

“刚刚隐约听到疾风馆来了情报,是什么情报?”朱鸾一边轻轻揉着眼睛,一边问道。

“这……”陶女官一脸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她自以为自己说话的声音已经足够小了,却没想到还是被这女子听了去,但疾风馆是皇族隐秘的情报机构,不能被外人所知。

她为难地看着晋阳公主。

“无妨,你说吧。”晋阳公主不以为意的说道。

陶女官的眼神更加惊讶,瞥了不远处的少女一眼,随即说道,“原本应当在神都的段驸马今日突然出现在了徽州城。”

没等晋阳公主和朱鸾做出反应,陶女官继续说道,“虽说是疾风馆的急报,但其实是疾风馆那边来请罪的,就在一刻钟之前,段驸马的马车已经进了徽州城,而疾风馆在他进城之前一直没有察觉到此事,特来请罪。”

“居然到进城之前一直没有发觉他的行踪吗?”晋阳公主睁大眼睛,“他是想要干什么?为什么要隐瞒行踪?”晋阳公主说完,突然像是发觉了什么似的,一脸狐疑道,“不对,说到底他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陶女官刚想开口,旁边突然一声脆响,晋阳公主和陶女官循声望去,发现少女似乎是急着下床,碰翻了一只圆凳。

“段驸马?那是谁?”朱鸾死死盯着陶女官问道。

大周皇室没几位公主,成婚的公主没有谁的驸马姓段,而唯一剩下的晋阳公主还尚未成婚。

一股不祥的预感突然袭上她的全身。

“段驸马自然是英鸾公主的丈夫,户部尚书段浩初。”陶女官答道。

朱鸾闻言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陶女官一脸奇怪地看着朱鸾,不明白这个女孩子为什么要问,还表现的如此震惊,这明明是全大周家喻户晓的事情。

“陶姨,你先出去吧。”晋阳公主深吸一口气,突然说道。

陶女官不明所以,但还是行了一礼走出了禅房。

等陶女官的身影彻底消失,朱鸾像是被针扎了一般,难以置信的转头望着晋阳公主,问道:“什么驸马?”

晋阳公主浑身一僵,小声咳嗽了几声,声如蚊蝇地说道,“皇姐,抱歉一直忘了告诉你。”

她艰难地开口,“当年你不是在和段浩初成亲三天前出的意外嘛,然后皇家司仪把讣告送给段浩初的时候,他突然到明光殿前长跪不起,请求母后让婚礼如期举行。”

朱鸾宛如雷劈,她难以置信的问道,“所以,然后呢?”

“母后当年受到打击太大,精神本来就有点恍惚,你和他本来三书六礼就已经走完了……”晋阳公主的声音中含着一丝触动,“段浩初足足在明光殿前跪了三天,其他朝臣和皇亲都劝说此事合情合理,你们的婚礼就如期举行了。”

晋阳公主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虽然她年纪还小,但依旧记忆犹新。

在盛大的婚礼上,身着大红喜服的少年孤身一人向天后娘娘下拜,脸上的神情沉静温柔,像最深的潭水,让人捉摸不透。

而探花郎居然愿意为死去的英鸾公主当望门的鳏夫,举行冥婚,这件事在神都当时传的沸沸扬扬。

虽然有很多人称赞段驸马一片痴情,但这世上,守望门寡的女子多得是,愿意当望门鳏的男子凤毛麟角。

还有闲人说段浩初是想当驸马想疯了,连亡故的公主都愿意娶,原本前程似锦的段浩初因为此事声名受损,在朝堂沉寂了好几年才凭借无可挑剔的政绩步步高升。

“所以说?”朱鸾问道。

“段浩初早在十年前就做了大周皇室的驸马,成为了你的……”晋阳公主一边窥视着朱鸾的脸色,一边补充道,“成为了你的丈夫。”

朱鸾愣住了。

第七十章 掌心

成为了你的丈夫。

她的妹妹如此说道。

那一天,距离他们的婚期还有三天,在秋猎结束后的宴会上,朱鸾久违地见到了段浩初。

因为未婚夫妻在成亲之前不能相见,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自己的那个未婚夫。

“殿下。”在宴席上,趁着等待给天后娘娘敬酒的间隙,容颜如玉的少年向她转过头来,轻轻地唤她。

“嗯?”朱鸾应道。

“等下宴席结束了,殿下能不能在别苑等我一下?”段浩初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你忘了?按规矩我们是不能见面的。”朱鸾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笑容,答道。

“可我想见你。”段浩初直白地说道。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段浩初犹豫了会儿,继续说道,“等下敬完酒,我就得回到外桌,那边看不到你这里。”

“啊,这样啊。”朱鸾被未婚夫率直的言语给噎住,偷偷瞥了一眼坐在上首的天后娘娘,发现娘娘正笑眯眯地看着这边,不禁有些气短,看了看眼前有点莫名紧张的未婚夫,点了点头。

“嗯。我答应你。”她答道。

这是她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酒宴结束后,朱鸾带着宫女和亲卫回到了别苑。秋猎的时候,虽然这座别苑是分给她居住的,但她一直是和天后娘娘一起住在大帐里,偶尔才住在这。

在酒席上被劝了些酒,朱鸾觉得有些口苦,打发侍女去买松子糖。

她一个人在别苑等待着。

但最后朱鸾没有等来段浩初,等到的是无边的烈火,和自己的死亡。

那个晚上,段浩初最后到底有没有来呢?

如果他来了,又看到了什么呢?

朱鸾静静地回想,只觉得胸口血气翻涌,不禁轻轻喘息起来。

这是神魂震荡的前兆。

朱鸾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不再去思索和段浩初有关的事情。

越是试着忘记,越是记得深刻。

“皇姐,你没事吧?”看着身边的少女微微起伏的胸口,在一旁的晋阳公主担忧地问道。

“我应该早点告诉你这件事,”她有些歉意道,“但我不确定你会不会对这件事感到高兴,所以一直没能开口。”

“我没事。”朱鸾轻轻摇头,看着眼前神情复杂的妹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双仿若天赐的美丽眼眸里切切实实的浮现出了焦躁之情。

“他一定是疯了。”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朱鸾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也不能这么说。”晋阳公主看着眼前的少女。朱鸾低着头,长长的青丝从耳边流淌下来,晋阳公主看不清她的表情,却知道自己的这个皇姐现在心情很不好。

如果是普通的女子,听到未婚夫在自己意外身亡后还坚持娶自己为妻,十年都没有续弦,想必会感动不已,喜极而泣吧。

但晋阳公主就是本能地觉得,自己的这个皇姐不会这么觉得。

但同时她也不明白皇姐为什么会这么抗拒这样的事。

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间是最好的凭证,即便当初无数人怀疑段浩初别有居心,但到了现在,都闭上了嘴巴。

因为十年过去了,段浩初依旧是英鸾公主的驸马。

十年有名无实的驸马。

“皇姐,段浩初他,的确是对你非常痴迷。”沉默片刻,晋阳公主说道。

“是吗?”朱鸾抬眼看向窗外,声音清淡地答道,既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叹息,她的呼吸已经恢复了平静,垂在身边的双手手指微动,声音随着袅袅檀香消散在空气里。

……

……

段府。

段立峥的书房收拾得非常整洁,目视着段芷云捧着礼物开心地往自己的房间而去,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嘴角浮现一丝笑意,隔着矮几坐了下来。

侍女送上茶和茶点后下去了,书房里只留兄弟二人对坐。

“兄长,你到底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公事那边没有问题吗?”待二人坐定,段立峥问道。

“我和陛下告了假。”段浩初徐徐端起茶盏,一气喝了下去。

“看来兄长赶路赶得很急啊,”段立峥凝视着兄长,“到底是为什么?”

段浩初看着一脸凝重的弟弟笑了。

“为了你的婚事。”段浩初认真说道,指了指坐在自己对面的弟弟。

“我的婚事?”段立峥惊愕地反问,“我什么时候要成婚了?”

“有这么突然吗?你也到了这个岁数了。”段浩初伸出手,看着面前神情变幻的弟弟,将他面前的茶端到了手上。

“之前在神都,不也常有媒人上门想要给你说亲吗?”段浩初脸上浮现一抹戏谑的笑容,打趣道。

“上门说亲的媒人有一半是想劝大哥你续弦。”段浩初脸上的惊讶只保留了短短一瞬,听到段浩初的打趣,立刻辩驳道。

段浩初沉默了下来。

段立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口不择言。

“对不起,大哥。”他开口道歉。

“没事,”段浩初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段立峥笑了笑,“你说的是事实。”

“大哥,是母亲把你叫回来的?”段立峥转移了话题。

段浩初点点头,答道:“是的,说是你的婚事遇上了一点麻烦,需要我立刻回来处理。”

段立峥的眉头皱了起来,凝视着段浩初,显然大哥是不想或是不能和他解释清楚具体缘由,而母亲从未和他当面说过他婚事的事,想起之前南山先生的闪烁其词,段立峥微微眯起了双眼。

“大哥,我不想现在成婚。”段立峥注视着段浩初,直截了当地说。

“哦?”段立峥问道,“那你想什么时候成婚?”他的表情平静,似是早就料到段立峥会这么说。

“至少要等我下场中了进士,拿到功名之后,”段立峥正色道,“就像大哥当年那样。”

段浩初再次沉默了。

“像我一样吗?”沉默片刻后,段浩初低低说道,随即有些欣慰地看着段立峥。

“你果然长大了,都会威胁大哥了。”

段立峥神情复杂的凝视着自己的兄长。

长兄如父,段立峥的父亲已经去世,能在他的婚事上做主的,除了母亲秦氏,就只有段家现任家主,年岁几乎是他两倍的长兄段浩初了。

但可惜的是,他的这位兄长,在婚事上面,并没有教训他的立场。

“我并不想逼你,”段浩初看着段立峥,“但现在段家血脉的延续,都需要靠你。夫人着急也是人之常情。”段浩初淡淡道。

“已经十年了。”段立峥的神情也变得冷淡起来,“所以大哥你是准备一辈子都不再娶妻了吗?”

“我既然决定当年娶她,就是做好了这样的打算。”段浩初含笑道。

“大哥,你……有没有后悔过?”段立峥盯着兄长的眼睛问道。

“怎么会后悔,”段浩初凝视着自己的掌心,脸上绽放出一个满足的笑容,醇和的声音在书房中静静回荡。

“毕竟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第七十一章 两人

“我不明白。”段立峥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

段浩初端着茶盏,即便刚刚说了那样一句有些惊世骇俗的话,但青年神情温和,目光里透着认真。

段立峥知道兄长的话毫不作伪,他一直能够率直坦荡地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

君子不器,自己的兄长是一个君子,他自小就是这么认为的。

但他不明白惊才绝艳的兄长为何要一直将自己束缚在一个早就死去的女子身上。

小的时候他对此有些憧憬,甚至觉得自己的兄长即便未婚妻去世还坚守初心,如期举行婚礼,是出于道义,是君子之为。

但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就是生活多年的夫妻,一方死去后,为其服丧十年也满够了。但从大哥身上,他完全没有觉得大哥有在服丧的感觉。大哥似乎是想把这样诡异的关系一直持续下去。

随着他年岁渐涨,他逐渐发现自己的兄长对那位他素昧平生的嫂子怀有别样的感情,而这份感情没有随着大嫂的死讯而消失,而是从无改变地持续了十年,如果没有发生意外,这份感情很可能还要继续继续再继续,直到老得不能再继续。

比起别人称呼自己为段大人,大哥更喜欢别人称自己为段驸马。

段立峥觉得大哥的状态有点不对,但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见见她。”段立峥看着自己的兄长,不知说些什么,最终吐出这样一句话。

“见谁?”段浩初问道。

“我的大嫂。”段立峥微微抬起下颚,眼里三分好奇三分疑惑三分期待,“在天策书院,也常有人将我与她相比。”

少年的眼里有锋芒一闪而逝,“常有人说我们生不逢时,没有赶上大嫂所在的那个时代,即便我们这辈做出再大的成绩,都会说比不上她。”

段立峥瞥了一眼听到妻子名字如有荣焉正在微笑的大哥,继续说道,“还有你。”

日光从书房的窗棱射出,在斑驳的光线下,年轻的户部尚书瓷白的脸忽明忽暗,眼神变得悠远又寂寥。

但短短的一瞬后,段浩初的眼神又恢复了清明。

“有志向是好事,”他含笑看着弟弟,“但成家立业两不误,即便是有了功名后再成婚,但你今年下场定能取得功名。”

“夫人正在着急为你相看姑娘,与其等夫人订好人选你无从选择,不如你自己先做打算。”段浩初收起笑意,缓缓说道。

“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既然是我的弟弟,我不认为你会乖乖听话。”段浩初站起身来,宽厚的手掌放到了幼弟的头上。

“我以前和你谈起婚事,从未见过你有如此大的反应啊。”段浩初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段立峥的眼睛。

“没大没小,连我的痛处都戳起来,”段浩初审视着他,“你难道是有了心上人吗?”

段立峥听到兄长的问话,突然怔了一下。

许久之后,少年人的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容,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抬起头望向窗外,轻叹了口气。

“想多了。”他说道,伸手戳了戳矮几上空空如也的茶盏。

他知道是自己刚刚的对话引起大哥的怀疑,他对男女之情并无兴趣,唯有对大哥这段关系有些在意。

有些话埋在心底很久,他只是刚刚顺势说了出来而已。

只是好奇。

和男女私情无关。

对于那些想要结亲的人家,母亲口里有意无意提起的那些小姐,他也毫无兴趣。

那些大家闺秀再好,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已经立志将毕生的精力与心血投入学问和武艺之中,无暇他顾。

看着一直思念着大嫂的兄长,他也曾经想像过自己的那个她。

也曾尝试浅淡地和那些来到他身边的女子攀谈。

但最后只是失望。

的确有许多饱读诗书的女子能接上自己的话,但也只是跟在后面勉力迎合而已,他真正痴迷的书籍和武道她们知之甚少,她们的观点浅薄主流,缺乏力量,没有办法引起他与之探讨的冲动。

他知道自己的标准很是奇怪,也明白自己是徽州的神童。

但对他而言,和女子说话远没有和志同道合的同窗讨论来的开心,也不明白自己的那个损友新安小郡王为何那么喜欢和女子说话。

“我怎么会有心上人。”段立峥看着大哥爽朗地笑起来。

“是吗?”段浩初眯起眼睛。

段立峥又笑了笑。

“我最近都没怎么和女子说过……”面对兄长的怀疑,段立峥正打算反驳,但突然,一个女子的剪影从他的脑海划过。

那个跽坐在草地上,和当世大儒针锋相对,看上去与世隔绝的少女。

那个他只见过一面的女子。

为什么自己突然会想起她呢?

如果是她的话,是不是能和自己自如的对话?

一个女孩子能拥有如此广博的学识,想必是家学渊博,且受过名师的指导。

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千金。自己为何从未听说过她呢?

她是徽州人士吗?没有拜师成功的话,会不会就此离开徽州呢?

他还能再见到她吗?

段立峥的声音戛然而止。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你是想起了什么人?”段浩初的声音突然从旁边响起,打断了段立峥的思绪。

“没什么?”段立峥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他虽然一贯向大哥知无不言,但这个女孩子的事,他还不想告诉兄长。

年轻人总得有自己一两个秘密,段立峥突然想起自己那个损友说过的话。

这倒是很有意思的经历。

段立峥不由得快活地笑起来。

段浩初也被他的情绪感染,露出温和的笑容。

“好了,我要去见夫人了。”段浩初整了整衣冠,一边说一边走出了书房。

“你的想法大哥知道了,但你的母亲会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还是把我刚刚劝你的话好好想想吧。”段浩初正色道。

“我明白,大哥。”段立峥点头应和。

“对了,晋阳公主是住在灵岩寺?”段浩初迈出门,回头问道。

“是的。”段立峥点头。

“我午后要去灵岩寺拜访一下她,你准备一下,到时候一起去。”段浩初说道。

第七十二章 不通

灵岩寺里,袅袅檀香萦绕。

“你到底要在我这待到什么时候?”晋阳公主看着安静地斜倚在自己的床头的朱鸾,没好气的问道。

朱鸾一动不动的呆在这许久,什么不说,也什么不做。

晋阳公主大概明白少女是在默默调息,但这调息的时间也太长了一些。

“你不会到现在聚气都没有成功吗?”晋阳公主思索了片刻,问道。

“嗯。”闭着双眼的朱鸾点头。

“怎么会呢?”晋阳公主有些愕然。

她原本只是打算挖苦一下朱鸾而已。聚气是武道修行的开端,连基础都算不上,就算再没有天分的武者,按照导引术行气,聚气总还是可以做到。

只有聚气成功,才能调和体内元气,进而感受天地之气,最终同调贯通,进入融合境,这才算进入武道的初始之境。

俗世之中皆凡人,能够体悟到天地气息从而踏入初始之境的人真可以说是万中无一,起始感应一关最是艰难,但一开始的聚气,只算是养生之术,导引术更是满大街流传,只要照着法子练,或早或晚,好歹都能有点气感。

无非天赋好的快一点,天赋差的慢一点,但在这个谁都能做到的阶段,也看不出来什么。

按天策书院里那些死老头子的评价,晋阳公主的天赋资质大抵在皇室里算是普通,在一般人里算是中等偏上,她记得自己五岁开始聚气,也不过花了两个月就有了气感,三个月后就能将元气聚集在体内,聚气成功。

在公主中,这样的成绩也算是满好了。

可惜,她有一个四岁聚气,三天成功的皇姐。

想到这里,晋阳公主不由得磨牙。

聚气谁都能做到,但有的人需要花上数月,有的人只需要几天。

对于这种比较确实无话可说。

而那个姐姐经常让人无话可说,晋阳公主一开始觉得气恼,后来就变得麻木,自然只好不说话。

从她和皇姐重逢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对于普通人来说如果从头开始没有聚气,到也算不了什么。

但即便重新转世,但她毕竟是英鸾公主啊。

晋阳公主难以置信地看着朱鸾。

“怎么会呢?”她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

“有这么奇怪吗?”朱鸾睁开眼睛,晶莹的眸子里敛着无奈的笑意。

“因为,你以前……”晋阳公主有些激动地说道,但她还没有说话,朱鸾轻轻举起一只手,打断了她的话。

“晋阳,以前是以前。”朱鸾笑了笑,凝视着她,“你是不是忘了?她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既是我,也不是我。”

晋阳公主一怔,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孩子。

年幼的,有些纤弱的女孩子。

“我现在是朱瑛,英国公府朱家的第九位小姐朱瑛。”朱鸾拍拍胸脯,笑道。

“这个小姐,之前从来没有修行过是吗?”晋阳公主不买她的帐,问道。

“对啊,毕竟是个大家小姐嘛。”朱鸾依旧笑眯眯。

“你少敷衍我。”晋阳公主眼中的疑惑愈浓,导引术在大周的流传甚广,大户人家即便是女眷,也会让小孩子从小修习一下,即便没有入武道的天赋,也能强身健体。

“十五岁都没有聚气,这孩子的身体莫不是有什么问题吧?”晋阳公主向朱鸾逼近过来,不依不饶。

朱鸾被已经长的远比自己高大的妹妹逼到了床边,晋阳公主身上的红衣仿佛燃烧的烈火灼痛了她的眼,朱鸾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一丝苦笑。

少女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窍不通。”她答道。

晋阳公主闻言睁大了眼睛,随即不顾朱鸾的反应伸出双手,分别放于朱鸾的丹田与脉门之处,收敛心神,阖起双目,片刻后,禅房内的透入的日光不知因何变得有些模糊,檀香的青烟也开始微微晃动,仿佛有无数极细微的灰粒在光线中飞舞弥漫。

房间内一片死寂般的安静,时间静静的流逝着。

室内的光线渐渐变得透亮清明,檀香的流向恢复正常,晋阳公主贴在朱鸾身体上手掌渐渐颤抖起来,随后她在极近的距离抬起头,看着眼前面容平静、眼眸里也看不到期待的朱鸾,近乎叹息地呼出一口气。

“天地之间有元气,而修行者能感知元气之存在,全凭筋脉和丹田里的窍穴与之沟通,所以能否踏入修行之境,首先便要看这些窍穴能否通畅自如。”

晋阳公主的嘴唇颤抖着。

“丹田和筋脉里的气海周缘有十八气窍,就如洞箫笙笛,穴孔迎风纳水,呜咽做响奏一妙曲,上通下达,如此方能令天地通晓你我之意,从而互相呼应。”

“人之身体丹田筋脉气窍开合或闭塞,乃胎里形成,先天带来,很难改变,除非后天修行到达一定境界才可以继续冲破,大部分只通三四窍,只够聚气而已,而通七八窍以上就未来可期,父母皆为修行者的会多一些,所以……武道修行对天赋的要求很高,但也没有那么高。”

即便窍穴通的少,但只要能达到基本的标准,后续通过修行还是能取得成就的。

晋阳公主的父母皆为大宗师,她天生通十窍。在标准线以上了。

英鸾公主当然更加天赋异禀,但因为皇姐前世已经是后天宗师,到了可以自行冲破窍穴的程度,所以晋阳公主并不知道她最初通的是几窍。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得建立有窍穴所通的情况下。

像英鸾公主当年的天赋,的确是千载难逢,晋阳公主倒也没有天真到认为这种天赋能在碰上夺舍这种诡事时还保留在。

毕竟是换了个身体。

但从之前的闯阵和暗算少女时她敏捷的反应来看,晋阳公主一直觉得就算不天赋异禀,转世后的皇姐,大概还是能在普通人之上吧。

“怎么会这样……”从晋阳公主口中艰难的吐出这样一句话。

她刚刚不惜调动自己的全部真元深入少女的体内去寻找。

“怎么会有一窍不通的人呢?你的丹田和筋脉之中怎么会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

……

……

第七十三章 读书

晋阳公主的话说出口,禅房内的空气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听到她的这句断言,朱鸾微微低下头,沉默了一段时间。

随后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挂在脖子上的护花铃,抬起头来微涩而笑。

“你说的对,的确什么都没有。”

从穿到这个少女的身体上开始,日日夜夜她做了无数次的尝试,但这个孱弱的身体没有一丝反应,尝试上百次后,才产生了微弱的气感,但每次不到一日,好不容易聚起来的那点子气就会消散殆尽。

在进行了上千次的尝试后,即便是在前前世见过无数武道上难题的她也不得不认清了一个现实,这个女孩子的身体,十八个气窍居然一个通的都没有。

一窍不通。

如果说那些通了十窍以上的天才是被上天垂青,就像是随意走在路上忽然被天上落下的馅饼砸了个跟头的话。

那么这个朱瑛的女孩子的运气就是倒霉到了极点。

当然如果她一辈子都没想开始修行的话,这件事大概一生都不会发现。

她也不必因此而悲伤失落,世间亿万普通人,气海十八窍能通十窍以上者极为罕见,像朱瑛这种身体倒也是正常不过……

但正如晋阳公主所说。

她曾经进入过那样大的一个世界,但现在却被阻挡在那个世界前连进入的门槛都摸不到。

朱鸾叹了一口气。

书上不是说主角穿越后往往都会被超级大礼包砸中的么。而自己穿越,总是一次比一次惨。

朱鸾抬起自己的左手,凝视着自己的手。

不论看几次,都觉得这手是那么的陌生。

她的左手上原本布满老茧,食指拇指和大拇指上都生有厚厚的茧子,掌心也有半月形磨痕,这是千万次拉弓和挥剑留下的痕迹。

但现如今她的手掌无比白嫩,食指纤细有如嫩葱白。

她在心中遗憾慨叹,抬起头来,含笑对晋阳公主道,“看来这辈子我没有中超级大礼包的命。”

晋阳公主静静地盯着她,身体微微前倾,问道,“你的身体是不是一点修行的可能性也没有?”

“理论上是这样。”朱鸾的眼神已经不再摇晃,明亮通透。

“意志力坚定,心志纯粹之人,往往能够通过感悟修行获得极浓郁的内力,而我还拥有上上辈子的修行经验,所以我本来也对自己有所期待,心想这辈子就算重新开始,但也能修炼的比上上辈子还要快一些。”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只可惜这副身体一窍不通,看来这辈子上天对我并无厚爱,经验似乎派不上用场。”

朱鸾平铺直叙地解释道,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一样。

“但你身体里不是还拥有朱雀的神魂吗?”晋阳公主握紧双拳。

“嗯。对,虽然只剩下一半了。”朱鸾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所以没有必要绝望,虽然现在神魂没有要觉醒的征兆,但也许之后会发生点什么。”

“是吗。”晋阳公主对于皇姐的这种特殊体质虽然有所耳闻,但了解不深,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松了一口气。

“你之前不还说为了见到古石叔,要成为国士吗?”晋阳公主一脸无言地看着朱鸾,“文试先放一边,只要你还没有完全失忆,县试只要能参加问题倒是不大,”她脸上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眉眼间略显疲惫,“但你连聚气都做不到,如何通过县试的武试?”

“这的确是个问题,”朱鸾低头沉思,“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到最后一刻,放弃也没什么意义。”

“总之先从文试上开始准备好了,”朱鸾一边说,一边跳下床,穿上自己的外衫,系好裙带。

“你之前说这里藏经阁,那里不光有经书,其他各种书籍时文都有这句话是不是真的?”

穿好衣服,朱鸾向晋阳公主问道。

“是真的,不过你还要去吗?”晋阳公主皱起眉头,“之前我忘了和你说,你想要什么书我可以让僧人送来。”

“没办法呀,”朱鸾起身往外走,“之前没能进成紫阳书院,文曜那边暂时也没有送时文册子来,就只能去这边的藏经阁了。”

“那我让僧人送?”晋阳公主在后面追问道。

“量比较大,总得自己亲眼看一遍才好。”朱鸾向后摆摆手,大步走出了禅房。

……

……

陡峭的山崖上,山风在各个岩洞间穿梭,留下呜咽的风声。

阳光从洞口射入,在地上摊放的书卷上留下一片金黄。

“拿阳光做书签,是不是很有意思?”耳边仿佛响起故人曾经说过的这句话,正在读书的宋怀竹不由得怔忡了一下,随后放下了手上的书本。

从书籍和经文的世界中回过神来,他心神微动,然后察觉到在隔壁的岩洞,有微微的动静传来。

有人在隔壁岩洞的藏经阁内。

今天灵岩寺做法事,雪斋也一同去参加,隔壁的藏经阁本应该是没有人才对。

宋怀竹皱起眉头,本想呆着此处一动不动,但想起灵岩寺住持之前的嘱托,还是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来,走到洞口,抓住横亘在峭壁上铁索,轻轻一跃,来到了藏经阁所在的岩洞前。

古旧的书籍充斥在宽大的岩洞里,高大的书架从洞底一直通到洞顶,一架接着一架仿佛望不到尽头,这里宛如书籍的海洋。

纸张微微的涩味和霉味充斥在整个岩洞里。

宋怀竹穿过座座高大的书架,循着那个引起自己注意的气息的方向,缓慢的向前走去。

一本书又一本书拂过他的眼帘,他一步步走向书海的深处。

然后他在故纸堆里,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女孩子正趴在一堆书上面,貌似百无聊赖地盯着不远处的一座书架。

洁白通透的肌肤,纤细柔嫩的五官,添上慵懒的趴着脸蛋的姿态,使她愈加动人。

在藏经阁昏暗的光线的映衬下,周围的氛围仿佛脱离尘世,这个突兀地出现在这里的年轻女子,就像是志怪书籍常常出现的场景一般。

虽然有些戏谑的成分在里面,但这么一看确实有种非现实的美感。

“你是谁?”宋怀竹站在原地,淡淡开口。

“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第七十四章 刺杀

趴在书堆上的朱鸾闻声转过头来,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四目相对。

朱鸾的目光撞进男子雾霭迷深的眸子里。

宋怀竹的视线落入女子流光溢彩的双眼中。

“是你啊。”然后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朱鸾愣了一下,随后笑起来,“我以为你和那个和尚早就离开了,没想到你还在这里,不过看来公子是已经忘了我。”

“我刚刚认出来。”宋怀竹默了一瞬,认真地答道。

朱鸾点点头,随后收回视线,继续盯着对面的书架发呆。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宋怀竹不明白这个女子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往藏经阁上爬,毕竟施主常借的那些经书都已经放在了寺内后院的一个小书室,留在这里的藏书较为高深,实在不像是大家小姐会感兴趣的东西。

虽然觉得很麻烦,但由于看守这里的僧众离开前曾拜托他暂为照管,职责所在,他还是开口问道,“朱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男子冰凉无暇的声音在书架间回荡,朱鸾微微侧过头去,看了宋怀竹一眼,“我想找一些书,但这里的书太多,我只找到了一部分,还有不少没有找到,没看见看管的僧众,就只好在这等着了。”

“你要找什么书?”

“县试、乡试、会试近十年各州道的的朱卷,嵩阳、应天、象山、芝台、濂山、松州、义门、丽正、醉经堂、鹅湖、白鹭洲、五峰、莲池、华林、徂徕书院近五年的时文,七十二经近十年改版的新版本还有新注本。”

少女的声音清脆,如雨打新荷,一股脑流淌而出。

“唔……”宋怀竹面色如常,稍稍沉思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凝视着面前少女的眼睛。

如果普通的看守僧众,面对这连珠炮一般报出的书名,大概会想说眼前这个小姐你难道是在逗我。

宋怀竹没有这么问,只是看着她。

两个人隔的很近,眼睛互视,但少女的眼中没有出现惊慌,没有羞涩,没有警惕,更没有畏惧,只有平静。

这双眼睛真的很好看,也和他遥远模糊记忆里的那双眼睛留给他的感觉很像。正是凭借这双眼睛,他才第一时间认出了她。

很像,但不可能是。

可能是因为寻觅太久都没有结果,自己一时疲惫,也可能是因为这双眼睛太特别,宋怀竹没有立刻移开视线。

她的眼睛很清澈,因为清澈,所以光线在里面折射四散,所以显得流光溢彩。不染一点尘埃与世故,仿佛初生的婴儿,但这抹宁静后,却又有一种阅尽红尘,久经世事的感觉,就像历经磨难的老人,这两种感觉本来应当是矛盾的,但落在这个女子身上却并不冲突,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

然后他从这双眼睛里面读出,她是很认真的在说。

她是真真正正在渴望得到这些书。

然后他决定接下这个女孩子的订单。

随后宋怀竹在书架间走动起来。

他的速度很快,像是事先已经在脑子里规划好了行进路线一般,在各个高耸入顶的书架间曲折地穿梭,穿梭的间歇不断从书架里抽出书册,等到手里的书卷积满高高一叠,就回到朱鸾所在的地方,整齐置于铺好油纸的地面上,然后再次回到书架间开始往返。

每次书快要堆满的时候,他都刚好到达离她较近的书架。

整个藏经阁的藏书仿佛都置身于他的脑海中一般,动作行云流水,更因为连贯而显得赏心悦目。

朱鸾眯起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青年这不可思议的找书行动,看着他在书架间游走,时不时轻盈地跃起,轻而易举地取到在书架较高地方的书。

“不愧是未明境的宗师啊,”朱鸾低低感叹道。

没想到有一天能见到未明境界的宗师将学问和武艺用在为别人找书上面。

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一幕了。

朱鸾的身前很快堆起了书做的小山。或厚或薄或新或旧的书籍被整整齐齐分门别类的码起,堆放在她的面前。

一个时辰过去,宋怀竹捧着一摞比她看上去还要高的书卷来到她的面前。

“这就是所有了,莲池书院和五峰书院的时文这里没有收到,应天书院缺了近三年的,七十二经里的前门经缺了最新的版本,但这个版本的注解我觉得没什么用处……”

围绕着地上的这堆书和没有找到的书,宋怀竹自然地开始和朱鸾说明起情况来。

朱鸾也自然地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来。

而这单方面的说明也就自然地变成了两人的对谈。

这场发生在藏经阁里的对谈,很是清淡,但氛围没有之前那么的冷了。

真正高明的修行者,往往都是文武兼修,因为那个人对他的启蒙,宋怀竹在修行道路上,一直都很喜欢读书,而在读书中,也常常遇到问题,两人关于书的对谈,很自然的就扩充到了这些问题上。

宋怀竹在这场关于时文、书院、版本等一切有关书的谈话中,提出来的问题都很难,水平很高,朱鸾大多数时候都是静静听着,偶尔才会说几句话,然而那几句话每每就像海上的明月,格局很高,见解精深,既有和他的观点不谋而合的地方,也有他没有考虑过的新的角度,让他看到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这让他有些吃惊,然后有些佩服,这名少女在修行和读书方面的学识素养高的难以想象,物以类聚,他见过很多和自己同代的读书人,包括那些文武兼修的天才,他们虽然也都渊博多识,但和她一比则明显要差出一大截,在他平生所见的同龄人中,竟只有自己的师弟能够与她较一高低,当然,还有他的那位将他带入这个世界的启蒙人。

宋怀竹清冷的眼神里浮现出一丝兴味。

两人谈话的声音被压的越来越轻,两个人隔着一尺的距离,靠着书架坐着,轻声交谈,偶尔会沉默思考片刻,眉头微蹙,然后他提出某种解释,她又说出另一种可能。

气氛宁静又淡泊。

就在这个时候。

异变突生。

“哎……气氛挺好的嘛。你没空来我家,在这和女子幽会?”一个冷冷的女声突兀地出现。

一柄剑从朱鸾身后的书架穿入。

从少女的胸膛穿出。

第七十五章 鲜明

锐利的薄剑从朱鸾的胸口穿出,上面竟然一丝血迹也无,仿佛从少女的胸口长出来一般,书架缝隙里透过的日光打在上面,反射出刺眼的银光。

杀人不见血的剑,只是一个快!

那剑深深的捅进来,速度快到朱鸾都没有产生任何感觉,只听到利刃捅出血肉的噗嗤声。

而此人的剑意滔滔不绝,薄剑穿出朱鸾的胸膛后更是想要继续向前捅去。

轻轻嚓的一声,原本勇往直前的薄剑突然失去了所有的生气,被一动不动死死定在原地,不得再前进一寸。

草木的气息拂面而来,原本和朱鸾相隔一尺的宋怀竹已经瞬息而至,随着一阵劲风,逼近朱鸾面前。

男子脸上白玉的面具甚至将将要贴至朱鸾的脸颊。

朱鸾低下头,宋怀竹的手放在她的胸口之前,一指抵着露出她胸口的剑尖,那手指仿佛金石所做,薄剑不得前进一寸,也不得后退一寸。

就在这个时候,迟到的剧痛才姗姗而至,锥心刺痛霎时席卷而来。与此同时,只听耳边又是叮的一声冷剑交锋的声音,另一柄薄剑再次从书架后穿来,但这柄剑的剑尖将将穿过书架,就被宋怀竹另一只手的手指隔开,强大的劲力在狭窄的空间里荡开,巨大的书架上被弹开的剑划出一道长长的丑陋斜口!

这柄剑原本瞄准的位置居然是朱鸾的侧脸,朱鸾虽然意识模糊,但还是清楚的感觉到了这柄剑的剑意,这剑居然是想先刺她的脸,然后朝她的半边肩头划下!

宋怀竹整个人身上的气息变得冰冷刺骨,即便刚刚弹开了第二剑,但之前停留在她胸口前的手指纹丝未动,依旧牢牢定住穿透她胸口的第一剑。

朱鸾靠在书架上,喉间一甜,一股血腥气直往外冲,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的脸,咬紧牙关,努力把血往下咽。

“你……”朱鸾想要出声,但满嘴血气,声音含糊不清。

完全感受不到出剑之人的气息,想必是使用了什么手段掩盖了气息,否则即便自己没有发觉,身为后天宗师的宋怀竹不可能没有发现,但看眼前男子的反应,应当也是不知情。

这柄剑毫无疑问是直奔她的要害而来,但就在剑尖扎入她体内的瞬间,这迟钝的身体终于有了反应,她用了三辈子的反应能力,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往左移了一寸,险之又险避开了要害。

这下子朱鸾觉得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眼前顿时呈现一片诡异的红色,此时在那片红色背景衬托下,只能看见一个人模模糊糊的轮廓,像是一团迷雾,凝结又聚散,陌生但又有点熟悉。

朱鸾耳边似乎放空一般,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只余下一片空寂。

不能死。

不能死。

不能死。

朱鸾只知道她还没死,还不能死。

她的心脏擂鼓一般,跳得颤颤地响,眼前又是一片刀光剑影,如地狱一般血红的火海,富丽堂皇的宫殿,未婚夫的低语,扭曲的怪物,还有从自己胸口穿过的长枪。这些凌乱的场景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回放。

那些场景宛若暗夜里单调重复的皮影,明灭中,死了,又再复苏,都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在数不尽的轮回里和她相伴,纠缠着她,撕扯着她。

朱鸾全身都战栗了起来。

不管是谁,她要杀了他们。

她摸索着打开了手腕上护腕的机关,正想要握拳。

“保持清醒,集中精神,屏住呼吸。”在一片寂静中,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铿锵有力的说道。

她皱起眉头,勉力去辨认眼前的人影,但不管怎么看,都非常陌生。

“屏住呼吸!”那人大声喝道。男子身上的气息陡然暴涨。

朱鸾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屏住了呼吸。

随后只听书架后传来一声闷哼,唰的一声,男子的手指稳稳停在她的胸前,但原本在他指尖前的剑尖已经不见踪影,插在朱鸾胸口的薄剑在一瞬间被推了回去!

浑身的血液奔涌,似都在往胸前的伤口涌来,朱鸾原本以为会迎来一个血溅当场的结局,却只觉磅礴的真元从伤口处涌入,如同清凉的潮水陡然灌入,沸腾的血液正在平息。

她微微低头,只见原本停留在她胸前的宋怀竹的手指微微往前移动,贴到了原本插着剑的伤口上。

朱鸾皱起了眉头。

“啊咧?”

就在这个时候,便听得身后有人声音娇脆,如玉珠落于银盘。

“没想到居然真的会刺中?你身边的这个女人不会是个普通人吧?”

那个一直隐蔽在书架后的人从书架后走了出来。

朱鸾微微侧头,看着后方走出的那个白衣女子,她看上去比朱瑛的这副身子要大上几岁,似是二十出头一般,身姿已经完全长成,曲线不似她的带点青涩的玲珑,而是饱满处直欲喷薄,纤细处娇柔将折,绣工精湛的白色衣裙没有被她穿出仙气,反而越发风姿妖娆,偏偏一张脸容色端庄,眼角处微微上挑,飞凤般璀璨华贵。

见朱鸾看过来,女子递过一个含着冷意的轻蔑眼神,随即漫不经心的转开眼光。

她的目光直直落在了正停留在朱鸾身前的宋怀竹身上。

她微笑的看着宋怀竹,说道,“师兄,好久不见。”

宋怀竹没有抬头,也没有看她。只是专注地注视着贴在朱鸾胸口的手指。

真元从他的手指源源不断的注入,如大江破堤,顺着两人身体接触的部位潺潺前进,汇入朱鸾堵塞的四肢百骸和奇经八脉,所到之处,如春风如冷泉,清凉醇厚,雄浑悠长。受伤后血肉经脉被逐一细致修补,爽朗的内息安抚着朱鸾躁动的神魂,她的伤口至今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在宋怀竹真元和内息的帮助下,朱鸾的意识也渐渐清醒了过来。

“宋公子,已经可以了。”她低声对离她现在不到三寸的宋怀竹说道。

宋怀竹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往后撤了一步,拉开了和她的距离,但他的手指还没离开。

朱鸾也没有继续制止他的意思,毕竟她并不想在陌生人面前流血。

她放开了手上的护腕,感受到那个陌生女子的视线,朱鸾抬起头来。

正在默默打量朱鸾的陌生女子看见朱鸾抬起头来,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扬起不合时宜的甜美笑容。

她森然地看着朱鸾,但脸上的表情却是温和有礼的,她低声向朱鸾问道,“你是谁?”

第七十六章 相同

白衣女子俯视着坐在地面上的朱鸾,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朱鸾微微喘息起来,抬起头看了这女子一眼,旋即像是受了惊的小鹿一般垂下眼睑,整个人缩成一团,声如蚊蝇地小声嗫喏道,“我……我叫……”

看到眼前少女的反应,白衣女子温柔莞尔地笑起来,眼中隐蔽地闪过一丝鄙夷,她向前走了一步,声音轻柔地问,“嗯?叫什么?”

宋怀竹对两个女子的对话视若罔闻,只是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指和朱鸾胸前的伤口。不经意间发现朱鸾的手在衣袖的掩盖下缓缓地移动。

白衣女子继续向前迈了一步,随后站住不动,她迟迟没有等到朱鸾的答案,语气稍显不耐,“这位姑娘,能不能说大点声?你到底叫什么?”

朱鸾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微微发抖,小姑娘的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中气不足,由于低着头,暴露在外的脖颈更显修长,嫩白的肌肤上都渗满了汗珠,看上去更显纤弱。

“我叫……”

朱鸾将句尾拖的很长,看到她这副样子,白衣女子闻言又往前靠了一步。

低着头的宋怀竹的手指突然微微颤动。

“你……”白衣女子说道,话还未说完,突然瞳孔一缩,以能看到残影般的疾速往一边闪去!

室内的空气陡然骤变!

叮叮叮三声脆响!

空气瞬间被撕裂。

电光火石一瞬间,动用全身功力闪躲到一旁的白衣女子因为速度较快,撞上了旁边的书架。她抵在书架上,大口喘着气,定睛一看,发现她之前所站的地面赫然插着三根毒针!

钢针通体幽黑,闪烁着不详的光彩,竟然已经深深扎入岩石所做的地面,岩石上的针眼表面竟同样发黑,显露出了被腐蚀的迹象。

可见这针上淬的毒有多么的烈性。

“你!”看到地面上的毒针,白衣女子才后知后觉,然后后怕起来,转头目眦尽裂地瞪视着不远处的少女。

朱鸾抬起头来,眼神一片清明,这时她的身体也不抖了,声音也不再软了,两只大眼睛里满是遗憾。

“切。”少女开口第一句哼了一声。

“没打中吗?看来是登极境啊,什么时候登极境变得跟大白菜一样多了,到哪都能碰到。”朱鸾小声嘟囔着。

白衣女子听到她的话,方才意识到刚刚少女的懦弱的样子不过是在做戏而已,脸上端庄的神情露出一丝裂痕,随后她冷冷地笑起来。

“居然敢暗算我,你也是很有意思啊。”白衣女子微笑道。

唰啦一声,她拔出了插在腰边的双剑中的一柄,右手执剑直指坐在地上的朱鸾。

属于登极境的内气澎湃开来,压缩着整个空间中的空气,一波波雄浑有力地荡开。

周围书架上的书哗啦啦作响,空气中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如果是普通人,单凭这内劲和气浪,就会被震碎心肺吐血而亡。

虽不即宋怀竹破境之时威压的十分之一,但已足够对付刚被利剑穿胸且身上没有一丝气息波动的普通少女了。

朱鸾的双眼微微眯起,有些厌烦地看着眼前笑容甜美,但眼角却因愤怒微微发红的白衣女子。

她的左手微微上抬,向她藏在胸口衣襟内的护花铃摸去。

就在白衣女子的内劲即将波及到她身上的时候,一直低着头默默注视着朱鸾伤口的宋怀竹突然抬起了头来。

白玉面具下男子雾霭迷深的双眼闪过一丝亮光。

刚才还静若处子的宋怀竹抬头看进了朱鸾的眼里,然后对她摇了摇头。

两人双目对视,一时俱无话。朱鸾不懂宋怀竹为何对她摇头,宋怀竹也没有想开口解释什么。

难道他是知道了自己想要做什么吗?

笼罩在宋怀竹独有的气息中,朱鸾忘记言语,也不知如何言语。

就在这有些诡异的气氛里,他突然动了。

这一动便动若雷霆,仿佛大江之溃积雪之崩,一片浩瀚地奔卷平铺过来,将破碎的纸张和书架间的微尘都搅动得壮阔凌厉,青年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柄长刀,刀未出鞘,像是握着根棍子似的抓着它,指向了不远处白衣女子长剑的剑尖。

磅礴的真气如一堵无垠的屏障在两人身前铺就开来,但和初次见到宋怀竹的时候霸道的劲气不同,这次的真气宁静深邃,如流深的静水。

让朱鸾觉得很舒服。

而在这股比大海还要浩瀚澄澈的真气里,白衣女子的内劲在瞬间被荡尽,压迫感全消。

萤火之光无法和日月争辉。

在更强的光亮下,其他的光芒自然没有存在的可能性。

境界差距太大。

这种感觉对修道者,尤其是自负天赋过人的修道者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白衣女子往后退了几步,原本执剑的手微微颤抖。

“怪不得你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容隐符只对登极境以上的武者有用,师兄……你……竟然突破到了未明。”

原来是使用了能在登极境以上武者眼下隐藏气息一刻钟的符咒。

朱鸾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女子。

这种符咒非常珍惜,一般只会用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保命,居然被这个蠢女人用来追所谓的“师兄”。看来这个女子的家世可能不一般。

宋怀竹对白衣女子的话视若罔闻,重新转过身,单膝着地,将手指贴到了朱鸾胸口的伤口上。

长刀被他放到地上,宋怀竹点尘不惊地看着她,双眸重新变得雾霭幽邃,薄冰质一般的声音在书架间回响。

“感觉如何?”他终于说出了白衣女子出现后说的第一句话。

朱鸾只是看着他,依旧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这个看起来很遥远的人啊,自相遇那刹,便近在她身侧,短短两次相逢,他救了她两次。

话说是这么说,但究其根本,自己两次遇险,完全和这个人脱不开干系啊喂!

虽然自己的遇险可能并非出自这人的本意,每次他都及时出手相助了。

朱鸾甚至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她。

她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的本名是什么。

刚刚他看着她摇头,到底是发现了什么?了解了什么?

朱鸾只是看着他,心底暗潮汹涌。

只是那相视的一刹。那双迷离淡漠有如深渊的眸子,里面的内容过于神秘,让朱鸾捉摸不透。

而在胸口被剑穿透时,眼前那个迷蒙的影子和心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奇异之感,又是什么呢?

这时,胸口的伤口又无端生出剧痛。

原本寂静下来的神魂莫名鼓动起来。

朱鸾颤了颤。

“怎么了?”宋怀竹问。

朱鸾还未来得及回答,对面传来白衣女子冰冷的声音。

“师兄,你居然为外人做到如此,当真是什么都不在乎吗?”

“我不是你的师兄。”宋怀竹沉静地答道。“你向没有境界的普通人出手,只要是修行者都不能置之不理。”

“所以你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我的事?”女子微笑地反问,她看上去一派平静,但朱鸾不知为何从她的笑容里读出了不详的味道。

“与我无关。”宋怀竹淡淡说道。

“是吗?”女子不怒反笑,执剑的右手突然翻转手腕,挽了一个剑花,将翻着银光的剑刃轻轻搁到了自己左手的皓腕上。

“这样,你也不在乎吗?”白衣女子深深地望着宋怀竹,执剑在自己的手臂上轻轻一割——

女子的肌肤被割破,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宋怀竹瞳孔一缩,身边原本宁静的真气突然汹涌地乱窜起来。

虽然这白衣女子自残的行为怪渗人的,但朱鸾不认为这个男子会被这种程度的事动摇到,狐疑地从后面探出头来。

随后她僵住了。

鲜红的血从白衣女子的手臂上流下,血落到地上,随即燃烧起来。

化作了金红色的火焰。

第七十七章 恣肆

鲜血化作烈火。

这真是相当熟悉的光景。

自从朱鸾有记忆以来,她就知道自己和别人是不同的。

她是个“妖怪”。

她的血,是可以燃烧的。

四岁的时候,她被村里调皮的男孩推倒在地,磕破了膝盖。而当她泪眼模糊的抬起头来,却发现原本得意洋洋的孩童们全都惊恐地看着她。

金红色的火焰在她眼前腾空而起,甚至烧着了村长家儿子的裤子。

孩子们尖叫着跑回家里。

然后她的世界翻天覆地。

不久后,因为这个特殊的体质,年幼的她被亲生父母抛入了火海。

因为村里面的流言纷纷说她是被火妖附了身,只有让她从哪来回哪去,村里面才能清净。

然而那燃烧了整个稻草堆的火海依旧没有烧死她,看着朱鸾站在火海中四处张望,原本乌泱泱围在四周看得津津有味的村民们如见到什么骇人听闻的事物一般鸟兽顿散。

周围的火越来越大,四处寂静的可怕,父母无影无踪。火堆外黑洞洞的天仿佛要将小女孩吞下去一般深不见底,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人,女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非常的害怕,害怕地撕心裂肺。

“哎?这有个小孩。”

然后在无尽的绝望中她听到了她一生中听到的最悦耳的声音。朱鸾抬起头来,透过四处疯狂舞动的鲜红火舌,她看到了那个人。

一个打扮怪异的女子,满不在乎地穿过火海,正大步向她走来。

她身材高挑苗条,满头黑发高高扎起毫无装饰,穿一身大红色箭袖镶黑色条纹的束身短打,有点像男子骑装,却比男子骑装更利落优美,黑色长裤束在高筒红色长靴内,走起路来大步生风。

女子高高的马尾洗涮着空气,周围的熊熊烈火像是对她自动退避似的,伤不到她发丝分毫。

她才像一团真正的火焰,鲜明夺目,周围的一片狼藉衬在这女子绝世容光之下,显得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那明亮的光华,一瞬间完全夺走了女童的目光。

女童懵懂的脑袋里只剩下“这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女子”的震惊中。

“这是?没有居然在这里会有这样的孩子啊……”

那女子走到不远处,看着烈火里的女童睁大了眼睛。她弯下腰,一边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朱鸾,一边喃喃道。

朱鸾到现在也不明白那个时候年幼的自己是怎么想的,她笔直地仰视着陌生的女子,无助地向前方伸出了手。

然后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愣了一下,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伸出修长的大手,一把握住了女童的手。

女子一把将她拉了过来,抱到了怀里。

“他们说我是妖怪。”在极近的距离里,朱鸾看着女子的眼睛说道。

“你不是。”气质高贵明艳的女子看着小女孩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你是朱雀转世之身,拥有难以想象的天赋血脉,只是有点特殊而已。”

那名女子——当年还很年轻的天后娘娘的话让朱鸾彻底松了一口气,从此接受了自己特殊的身体。

之后她年岁渐长,见过更多千奇百怪的人和事后,发现拥有特殊天赋血脉的人不在少数,便不再介意此事。

“住手。”宋怀竹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朱鸾的回想。

“果然师兄你在意这个。”白衣女子捂住流血的手臂,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之前流淌出的血液还有少许在地上燃烧,金红色的火焰将坚硬的岩石地面轻而易举的烧融。

宋怀竹似乎格外的恼怒,皱着眉头怔怔地望着地面,恍若失了神一般。

没过多久,他瞥了白衣女子一眼,摇了摇头,转过身,淡淡道:“我在意什么和你无关,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了做什么?为何出手伤人?”

白衣女子恢复了端庄的姿态,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宋怀竹的背影。

“我到徽州来办些事情,听说你最近在在徽州找人,所以来探望,”女子顿了顿,看了坐在地上的朱鸾一眼,“师兄你要找的人找到了?不会是她吧?”

“和你无关。”宋怀竹依旧惜字如金。

“和我无关?”女子脸上一丝冷笑,“这么多年了,师兄你难道就从未想过,你要找的人可能根本就是我吗?”

朱鸾看见宋怀竹掩藏在宽大袍袖下的手指微动。

“不可能。”他答道。

白衣女子的眼里射出怨毒的视线,但只一瞬,她又恢复了之前温柔端庄的笑靥。

“是吗?我看你要自欺欺人到何时,别到时候又来求我。”话说完,她收起长剑,露出一个自信骄傲的笑容,莲步轻移,转身往藏经阁外走去。

女子走得干脆利落,正想就如此不拖泥带水的离开——

“站住。”

身后却突然传来冷冷的女声。

白衣女子微微蹙眉,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迈开脚步,此时,尖锐的破空声传来,她浑身汗毛直竖,危险的直觉弥漫全身,女子当机立断往后退了一步。

一缕被割断的青丝悠悠从半空中飘落。

白衣女子定睛一看,她原本站立的地方这次插着两把薄如蝉翼的短刀,刀刃深深插入地面。

“你要做什么?”女子倏然转身。

她视线往下移动,只见那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子坐在地上微微低着头,唯有一只手向前抬起,手腕上一只玄铁护腕银光闪闪。

“大周军中的轻甲。”白衣女子眯起眼睛。

朱鸾闻言抬起头来,眼睛在额发下璀璨生辉。

“这位姑娘,我们的帐还没有算呢。”朱鸾微微一笑,“捅完人就想跑?哪里来的这么好的事?”

白衣女子惊讶地睁大眼睛,“我可不是故意的,谁能想到师兄会有那么不中用的人。”她掩嘴而笑,“不小心伤到这位千金小姐真是对不住,在这向你赔罪了,是我出手莽撞了。”白衣女子在“小姐”二字上加重了音。

她看了宋怀竹一眼,虚虚朝朱鸾拱了拱手,端庄地笑了笑,随后满不在乎地转过身,抬脚欲走。

朱鸾朝着她的背影,一只手向前抬起,一只手探向怀中。

“杀了她会有点麻烦。”原本在一旁负手而立的宋怀竹突然开口。

白衣女子迈出去的脚一顿,难以置信的地回过头来。

“哎呀,师兄你难道发现了?我没想真的杀了她,只是想让这丫头吃点苦头……”白衣女子一边含笑回过头来,朝着宋怀竹说道。

但她话说道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不远处,宋怀竹只是低头凝视着坐在地上的朱鸾。

白衣女子惊讶地发现,刚刚这话竟然不是对着自己说的,竟然是对着坐在地上软弱无力的那个少女说的。

白衣女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怀竹。

“为什么?”朱鸾抬起头和宋怀竹对视,认真地问道,“因为她是西凉人吗?”

第七十八章 快意

白衣女子听到朱鸾的问话,终于正眼看了朱鸾一眼。

“你怎么……”她皱紧眉头,像是秘密突然被叫破一般,一脸犹疑死死盯着朱鸾不放。

朱鸾凉凉看了她一眼就重新转过头去,没有理她。

宋怀竹盯着少女没有温度的眼睛,白玉面具里他眼中雾霭更浓,“你知道?”

“知道呀。”朱鸾理所应当的答道。

当那柄剑穿过她的胸膛的时候,她就知道执剑之人是个西凉人。

宋怀竹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不是因为她是西凉人。”

大周近年来虽然正和邻国西凉交好,但不代表西凉人杀不得。

明犯我大周者,虽远必诛。

这是周人的骄傲,不容亵渎。

“我可不是普通的西凉人。”白衣女子在一旁冷冷一笑。

朱鸾目不斜视,神情淡漠,她双手撑地,缓慢又平稳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用闲话家常一般的语气说道,“那是因为什么?因为她是剑阁的人?”

这下不光是白衣女子,宋怀竹只露出一半的脸上也露出讶色。

天策书院,太平观,梵音寺,还有剑阁。

除了后金王庭上不可说的羯人,这是中土大陆四个不容侵犯的地方。

其中位于西凉的剑阁在护短方面尤其出名,其弟子如果在外无端被害,剑阁会追杀凶手到天涯海角。

剑阁有一大师兄,古板,为剑圣,有一二师弟,疯癫,为剑鬼。

两人都是先天宗师。

这就足够让剑阁名扬四海。

即便很多年前,那个二师弟被逐出师门,但剑阁依旧人才辈出。剑阁弟子在西凉甚至拥有斩杀平民不被问罪的特权。

这样的特权更是为剑阁蒙上了一层冷酷的面纱,世人往往谈之色变。

看着朱鸾像是议论菘菜一般讨论着剑阁,白衣女子脸上浮现出一丝怒火,她手放到剑上,正欲发作,却听见宋怀竹沉静地问道。

“你为何知她是剑阁之人?”

朱鸾轻笑一声,手指轻抚胸前伤口,慢慢站直身体,“剑阁用来逼供的伏生花,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被涂到剑上用来对付没有境界的人。”

伏生花是生长于西凉剑阁后山上的一种花,这种花的汁水没毒,但是一旦进入伤口,会导致伤口溃烂,缠绵难愈,最终令人剧痛而亡。

即便是以冷酷著称的剑阁也严禁将此花用于对战之中。

宋怀竹微微侧目,直觉眼前这个女孩子是生气了。

其实她早就应该生气。

从他第一次遇见她,她被自己的真气波及掉下悬崖的时候,普通的女孩子就该生气了。

但她没有,只是言笑晏晏地和他说话,整个人都透着敷衍。

之前莫名其妙中剑,生死一线,她也该生气的,但她恢复过来,第一时间不是发怒,而是用唰唰唰三根毒针回答了女子的质问。

她一直是微笑着的,她的语气和之前一样平静,但这次她语调直直,显示她生气了。

像渐渐沸腾的水,又像冰山下的火种,深埋于心的愤激之气,终于被点燃,漫卷成燎原之火。

立于书架下的朱鸾,清瘦、坚刚、脊背笔直。

明明单薄似可立时被风吹去,却又令人觉得沉着悍然,在鬼斧神工屹立千年的岩壁下,低矮的少女看上去如石头一般厚重,如即将出鞘的宝剑般隐忍待发。

朱鸾的左手往腰侧摸去,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腰际,自嘲地笑了笑,转头对一旁的宋怀竹说,“我的剑还没有拿回来,借你的刀一用。”

宋怀竹眯了眯双眼,将手中的长刀递给了她,“这刀,你可能拔不……”

他话未说完,朱鸾已经唰的一声拔出了长刀。

掌中长刀光华洌洌,如一泓秋水,在日光下反射出灼亮的银光,在宋怀竹略感惊讶,白衣女子惊愕至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朱鸾右手执刀,向着白衣女子,缓缓挑起。

“为何你能拔出这把刀?”白衣女子不知为何像是心神受到绝大冲击,一时间竟有些摇摇欲坠,她双手握紧身侧双剑的剑柄,眼中杀意大盛,深深看了朱鸾一眼。

看着眼前气息全无的少女,她冷冷一笑,“就凭你,还敢向我举刀?”她话音刚落,正待拔剑,突然眼前一花,下一瞬眼前纤影一闪,一道身影已经飞电般掠来,刀光直逼她的面门!

这女子竟然不按套路出牌,未等对手拔剑就开始动手!

她人未到,雪白的手指已经破空递出,一只手腕上玄铁护腕暗光闪烁,凌厉劲风卷过,直直朝向白衣女子娇美的脸颊!

女子皆视容貌如生命,更何况她刚刚已经吃过这护腕的苦头,即便实力悬殊也不敢大意。

“你!”白衣女子暗暗咬牙,抬剑正欲格挡,忽然眼角瞥见女子执于原本朝她面门而来的长刀突然下落,虚晃一招,斜斜朝她正大开大阖的腋下削来!

即便白衣女子使双剑,但左手剑向来只是右手剑的辅助,动作差距不可能迥异,一时反应不及。

少女只一招,快狠准俱全,出手角度之刁钻狠毒更是难以想象,白衣女子倒抽一口气,只觉今日莫不是遇上了怪胎,或是有高人在一旁暗暗相助。

她斜斜瞥一眼在一旁负手而立的宋怀竹,眼中流露出怨毒。

这一招,角度和速度完美融合,手法生涩,但意道却莫名圆熟,简直诡异到了极点,自己的应对完全被对方看穿,仿佛对自己的剑法了如指掌。

不过白衣女子神色间依然没什么担忧,毕竟她是真正站在世间女修行者顶端的人。

只要有点眼色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女子虽然剑法出众,但却压根没有功力,不过是个花架子而已。

白衣女子的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即便被这女子的刀碰到,至多擦破一层油皮而已。

她一动不动,准备硬接下这一刀。

就在此时,一股熟悉的香味突然袭上她的鼻端,朱鸾朝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你以为就只有你有伏生花吗?”少女说道。

白衣女子大惊失色,脚尖一弹,不得已后撤一步。

传统上,过招之前得亮明兵刃,你来我往,正派路数的,过招也得按路数来,往明处招呼,不管明刀暗箭,只要亮明了,往明处招呼,长刀也好,暗器也罢,都可以使。

但如果明面上大家拼剑,你打到一半,突然来一发暗器,或者冷不丁往别人暗处扎上一下,那就是阴损无耻不讲规矩了,属于杀手混混一流。

……而朱鸾,貌似走的就是“杀手混混”路线。

白衣女子只觉得劲风扑面窒人呼吸,那少女的身影缭乱如穿花蛱蝶,在阔大岩石地面上穿梭出一道道斑斓的流光,虽然使的是刀,但她无疑用的是剑法,这剑法隐隐给白衣女子一股熟悉之感,但却和她所学的大相径庭,波澜诡谲,甚至透着点邪气。

最大的特征就是出剑角度极其刁钻,长刀自她腋下灵蛇般穿出,动作极其扭曲、极快。

招呼的都是自己的眼睛、脸颊、脉门等地方。她的内劲受到宋怀竹释放出的真气的压制,无法震开,又忌讳女子手上的伏生花,不敢硬借,一时间竟然被逼的步步后退,一步步退到了藏经阁的洞口。

即便知道境界差距在这里,这女子没法把自己怎么样,但自己何曾受过这般屈辱,白衣女子的脸色变幻不定,眉间不由渐渐笼上一层铁青色的阴霾。

白衣女子渐渐被逼到了岩洞边缘,她的忍耐也到了极限。

宋怀竹眯起眼睛,衣袖下手指微动。

只听铮的一声,白衣女子突然一抖长剑,剑尖一振绽开漫天星光,光芒灿然夺人眼目,流水般轻轻一滑,笔直刺向朱鸾的心口。

直、稳、狠。

气若千钧,势不可挡。

杀气如锋,欲结性命。

白衣女子竟是完全不顾身份,下了剑阁的杀招。

朱鸾一个偏头,嘴角露出隐秘的笑意。

剑风将朱鸾的发髻打散,如鸦羽般漆黑的青丝如瀑洒开,朱鸾一甩头,流光之眸大放异彩,在山崖间,露出惊心动魄的鲜明与艳光。

宋怀竹方知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原本执在右手的刀突然被她往旁边一丢,少女的身体以一个难以想象的角度弯折,白衣女子的剑将将从她的鼻尖擦过!

朱鸾的左手一捞,握住长刀,刀柄在她的掌心旋转,刷的一声拉开一道扇形的银色光幕,她竟是可以左手使刀,嚓啦一声挑飞了白衣女子左手的长剑,精准地刺向她的死角。

白衣女子往后一退,一只脚竟然腾空!

朱鸾突入她的怀里,毫不犹豫的轻轻一推!

哗啦一声,山石滑落之声响起,白衣女子连一声惊呼都没能出口,身子已经朝悬崖下直直落下!

第七十九章 来了

崖下传来碎石滚落之声,良久方休。

朱鸾站在藏经阁边,朝悬下轻轻挥手。

“再见。”她微笑着说道。

风声寂寂。

随后她浑身似是脱力了一般,往后倒去,朱鸾扬起头,望着被夕阳染成碎金的天空,嘴角浮现一抹笑意,预备着狠狠摔倒在坚硬的岩石上。

就在此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抵住了朱鸾的肩膀。

朱鸾惊讶地微微回头看。

宋怀竹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他头转向一边,不知在往哪里看,但一只手抬起,托住了朱鸾将要倒下的身体。

另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拔掉了她背上的五根金针。

“不惜金针刺穴临时激发所有的体力……”宋怀竹脸上神色变幻,盯着指间的金针。

金针刺穴能够短时间激发人的潜力,但这需要高明的手法,且一炷香之后,那人就会全身脱力,动弹不得,严重者甚至会油尽灯枯。

宋怀竹眯眼遥望悬崖深处,他记忆里和大陆女子对战尝无败绩的白衣女子已经不见踪影。

他将目光移回朱鸾身上,她已经完全脱力,如断线的风筝般摇摇欲坠,但目光清亮,神采飞扬,看上去竟然毫不显狼狈。

这个轻易不动怒的女子,一旦动怒,便爱恨分明,触之即死。即便和对方实力悬殊,依旧孤注一掷,如最危险的赌徒,机关算尽,倾尽所有。

“你真是乱来。”良久,宋怀竹一声轻叹,淡淡散于烈烈山风之中。

朱鸾回头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是谁的原因我才这么倒霉?”

宋怀竹沉默了。

“真是记仇的女人。”良久,宋怀竹说道。

“真是无情的男人。”朱鸾立即道。

宋怀竹再次沉默。

“她是登极境,即便从这里摔下去,恐怕也死不了。”他缓缓道。

“我知道。”朱鸾眯起眼睛,“不过我现在杀不了她,而她也没有杀掉我,死不了让她吃点苦头也就够了。”

朱鸾摇了摇头,“现在的小姑娘,一个个欺负起人来都那么厉害,不收拾一下都拎不清自己的斤两。”

宋怀竹默默打量被自己托着才没有倒下的女孩子。

说别人是小姑娘,难道你自己就很大吗?

但他一向敏于行而讷于言,他的这段心声只能永远的成为心声。

“她是剑阁阁主的女儿,”宋怀竹说道,他单手支持着朱鸾,将她缓缓放倒在地上,朱鸾平躺在有些冰凉的岩石上,眼珠微微转动,凝视着宋怀竹。

“她的汉人名字叫做苏晴,”宋怀竹解释道,“是剑阁阁主与穆夫人的独生女儿,如果她没有死,你之后会有些麻烦。”

毕竟这女子和苏晴素不相识,这次却结下过节,宋怀竹虽然不知为何苏晴突然对这女子下手,但也明白自己脱不开干系。

“穆青荷的女儿?”朱鸾似笑非笑,“怪不得,和她母亲一样讨厌。”

穆青荷是西凉公主,为人高傲狠毒,年轻时和天后娘娘有过节,朱鸾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很讨厌她。

宋怀竹犹豫了一下,手取下被朱鸾松松握在手的长刀,“你……这刀……”

他像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问,凝视着雪亮的刀锋,眼神渐渐恢复寒凉,将雪亮的刀收回了刀鞘。

嚓啦一声寒锋入鞘,男子淡淡道,“如若她再来滋事,我会帮你一次。”

朱鸾敷衍的应了一声,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谁知道这女子再次遇见是什么时间地点,谁又能保证宋怀竹一定在场?

胸前的伤口再次隐隐作痛,朱鸾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胸前的伤口。

“伏生花,没事吗?”宋怀竹眼里透出微微担忧。

“没事,我对这玩意儿免疫。”朱鸾轻轻一笑。

上上辈子被下的太多,连血脉里都对这东西习以为常。

宋怀竹嗯了一声,雾霭迷深的眸子里腾起不知名的情绪。

两人一时无话,一躺一站,一起注视着夕阳渐渐没入远处的山脉,天色渐沉。

朱鸾自己的体力虽然在缓慢恢复,但在天黑透之前,她是决计没法顺着铁链从这山崖爬下去的。

宋怀竹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

他淡漠的眸子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朱鸾,然后朝洞内看去,“雪……”他刚想叫雪斋送她下去,但恍然意识到雪斋和尚今日会留宿在灵岩寺内。

他看了看躺在地上只有眼珠能转动的女孩子,只觉得好生麻烦。

朱鸾的眼珠转向他,听到宋怀竹没说完的话,看到这男子有些嫌弃的眼神,瞬间洞察了他的想法。

这男人……

朱鸾全身动弹不得,鄙夷地看着他。

“这位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宋怀竹发觉了她的眼神,解释道。

“那今夜就劳烦公子收留了。”朱鸾面无表情地答道。

宋怀竹三次沉默。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像是权衡了一下利弊,宋怀竹衣袖下的手指微动,声音依旧淡漠,“这样不合适,听说你住在晋阳公主的禅房?我、我送你下去吧。”

为什么磕巴了?!

朱鸾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宋怀竹走到躺在地上的朱鸾身边,微微俯身,像是分解尸体一般仔细分析了朱鸾的身躯,随后仔细调整角度,最大限度的减少二人的接触,三根手指搭在她腰间,两根手指挟住朱鸾的衣衫,如大鹏一般跃起,一手执铁链,向岩壁之下而去。

……

……

夕阳完全落下了,天色逐渐泛灰,整座山林被夜色笼罩,此时,在暗淡的夜幕里,两组火把的光亮划破了黑暗。

这是两乘铺陈、精美又不失低调的滑竿,在手执火把的护卫的护送下爬上了九华山,停在灵岩寺的大门前。

“大哥,我们到了。”段立峥走下滑竿,对另一滑竿里身着官服的段浩初说道。

“唔。”段浩初点点头,走下滑竿,眯眼打量着灵岩寺的匾额。

“好久没来这里了。”他感叹道。

“没想到母亲留大哥留了这么久,拖到现在才能来拜见公主,所幸拜帖下午就送去了。”段立峥微微皱眉。

“晋阳公主既然在这里,晚一天去见就是不敬。”段浩初整整衣冠,“我们进去吧,”他肃穆地对段立峥说道。

段立峥点点头,段氏兄弟一起跨进了灵岩寺。

第八十章 推倒

“殿下,还不摆饭吗?”

灵岩寺内,陶女官走进晋阳公主所在的禅房,俯身行礼,请示道。

“再等一等吧。”晋阳公主丢下手上的经书,看了一眼窗外黑下来的天色,微微蹙眉,“她走之前说傍晚会回来,她来一趟,不至于一顿饭都不管。”

晋阳公主伸手拖过桌上点心盘子,拿起一块芙蓉糕放到了嘴里,“没事,我先吃点点心,你先下去准备吧,等她回来就开饭。”

“姑姑,您到底是在等谁?”不远处突然插入一个懒洋洋的男声,“哪位公子这么重要,让你不惜饿死您亲侄儿也要等他啊?”

新安小郡王斜倚在一旁的矮榻上,手上的折扇有一下每一下的摇晃着,桃花眼勾起,露出一个苦大仇深的表情。

“胡说八道,我等的是个姑娘。”晋阳公主嗔道,她拿起一块桂花糕往新安小郡王的方向一丢,“饿了赏你块糕吃,这大晚上的你不去见你红颜知己,跑我这里蹭什么饭!”

桂花糕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新安小郡王扬起头,像只小狗似的张嘴一口叼住,嚼巴嚼巴咽进肚子里,“再来一块,”他说道。

晋阳公主又丢给他一块。

皇族的脸都给这侄子丢尽了。

“我突然有些想见您。”新安小郡王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含含糊糊地说。

晋阳公主一脸见了鬼的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新安小郡王收起扇子,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窘迫,他挠了挠脑袋。

“我前两天见到了一个人。”少年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我应该以前从未见到她。”他点了点头,像是在肯定自己说的话。

“她走的时候,我突然很想跟上去,脚就像自己会动似的,就想跟在她后面。”

“哦。”晋阳公主凉凉的应道,“所以说你这次是又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不是看上了她。”新安小郡王皱眉。

“全都城的大家闺秀看见你都绕道走了,所以这次是又对徽州的姑娘来了兴趣?”晋阳公主连眼皮都懒得抬,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次真不是!”新安小郡王有些恼羞成怒地反驳道,“那感觉……哎,我也说不上来。”

晋阳公主斜睨着这个只比自己小两岁的侄儿,原本到了徽州就像出了笼的鸟,天天不见人影,今天不知道那根筋搭错了,傍晚跑到了她这里赖着不走。

但渐渐的,她敏锐发现有些事情不对。

新安小郡王原本脸上常挂的玩世不恭的笑不见踪影,看上去少见的严肃,耳根竟有些稍稍泛红。

让人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

他小的时候是个正经又容易害羞的孩子,脸皮子薄,好说话,她很喜欢仗着姑姑的身份欺负他。

但后来,他突然性情大变,长成了现在这样个纨绔的样子。

“二姑。”新安小郡王低头注视着禅房被打扫的光可鉴人的地面,低低地问,“大姑姑真的死了吗?”

晋阳公主浑身一震,惊愕的看着他。

她沉默了一会儿,肯定地回答,“她当年真的死了。”

晋阳公主犹豫了一会儿,看着眉头紧锁的新安小郡王,略有些不忍心,顿了一下继续道,“但……”

她还未说完,新安小郡王果然与一下子抬起头来,露出灿烂的笑容。

“果然是这样!”少年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死了。她真的死了。不要我了。”他微笑着喃喃自语,桃花眼弯成漂亮的弧度。

“您这么说我就安心了。”新安小郡王从矮榻上一跃而起,扬起头,爽朗地笑,“呀,天都黑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可不在您这挨饿了,我去找我的好妹妹们去也。”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步往外走去。

“你这孩子……”晋阳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就在此时,陶女官突然掀开帘子走进来,禀报道。

“殿下,段驸马和段二公子到了,刚刚入寺,应该马上就会到这里了。”

“大姑父和立峥?”新安小郡王咦了一声,原本打算往外走的脚收了回来。

“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晋阳公主皱起眉头,“之前送的拜帖说下午来,我才答应的。”

“那殿下,还见不见呢?”陶女官问道。

“早来晚来又有什么关系,”新安小郡王回到桌子边坐下,翘起腿插嘴道,“都是熟人,人都来了,就见一下呗,全一下礼数而已。”

“你不知道,”晋阳公主扶额,有些焦灼的看着窗外,“到现在也不回来,她也不知道去哪了,如果撞上了可就糟了。”

新安小郡王一头雾水地看着晋阳公主

“让他们进来吧。”晋阳公主叹了一口气说道。

……

……

朱鸾伸手撩开飞到眼前的发丝,感受着耳边呼啸的风声,莫名有种腾云驾雾之感。

垂直下岩壁的时候,宋怀竹几乎是只抓着她的衣服把她拎下来的,但等两人下了岩壁,就发现这个姿势有些不便。

毕竟朱鸾现在根本没有力气走路,腾空状态下他能拎着她走,现在到了平地,想把她弄走,似乎除了背或者抱,没别的法子了。

场面又一度陷入尴尬。

朱鸾目睹着宋怀竹再次用嫌麻烦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随后天人交战一番,小心翼翼将她背到了背上。

真的上了他的背,她才发现他有多高,力量和武道底蕴有多深厚,似乎根本不在奔跑,速度却异常的快,在嶙峋山石和林木间穿梭如入无人之境,奔行过速但身姿却一丝不晃。

朱鸾从他背上抬起头来,这人完全不要自己指路,七穿八穿晋阳公主的禅房就出现在了不远处,身形如鬼魅。

疾风馆的防盗措施是不是要再加强一些?

朱鸾无聊的在他背上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想着。

未明境宗师果然可以为所欲为。

看到禅房院子的入口,朱鸾松了一口气,但里面突然传来陶女官的声音。

“二位,往这边来。”

两位男子同样走到了院门处,正欲走进去。

宋怀竹目不斜视,点尘不惊地背着她从二人身边穿过,往院中奔入。

在擦肩而过的一瞬,朱鸾微微侧目,两位男子中较为年长的一位也同时侧目,有些惊讶地往他们这边看去。

短短的一瞬,二人目光相接。

两人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宋怀竹背着朱鸾抢先一步迈入了院子。

宋怀竹一进入院子就如完成任务一样,抓住朱鸾的衣衫倏然将她从背上卸了下来放到地上,旋即迈步打算离开。

两人离的距离过近,一时双脚相绊。

“你踩到我的脚了。”少女随口嗔怪道,坐在地上转过头,放松身体,“你站住,我也要踩你一下。”

她神情含笑,眉头飞扬,微微抬着下颌,往院门口看去。

宋怀竹背对着她,还没回头,朱鸾的视线不经意与站在院门口的年长男子的视线相撞。

她的神情一僵,原本轻松舒缓的身子瞬时绷住。

这个人是……

“你是谁?”段浩初死死盯着眼前女子的眼睛问道。

“我们应该不认识吧?这位公子。”她说道,声音柔和但漠然,又带着几分僵硬,“我只是今日碰巧来公主这做客……”

她的话没说完几步外的段浩初大步跨过来,将她一把揽住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朱鸾猝不及防惊叫一声,双肩已经被他紧紧捏住,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下,他的脸几乎贴在她的脸上,眼睛看着她的眼。

“你是谁?”段浩初一字一顿的问。

第八十一章 荸荠

不带这样的。

太快了。

为什么?

朱鸾因为受惊瞪大了眼,胸口剧烈的起伏,急促的喘息着。

比起惊讶,她现在被巨大的疑问占据了脑袋。

眼前的脸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比起那些死前只有几岁的孩子们,已经成年的段浩初变化不能说非常大。

原本俊秀的少年变成俊朗的青年,瓷白的脸依旧如玉石一般,但岁月赋予了不一样的温度。

原本清澈如明镜的眼睛,变得深不可测。

她一瞬间差点没能认出他。

但这是正常的,毕竟过了十年。她的记忆的跨度更加的长,如果不是因为刺骨的怀疑与恨意,她早已彻底忘记这个在她生命最后一年出现,并没有深交的未婚夫。

是的,她和他不熟。

算上初见,她和他并没有见过几次,虽然天后娘娘授意安排了一些事让两人一起做,但其实在前前世他们并没有什么交集。

所以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朱鸾无法理解。

她已经不是她了。

她现在的这副身体,年纪只有他的一半那么大。

朱瑛和当年的英鸾公主长的并不像,虽然之前有被晋阳公主说过,眼神和她当年很像,但人是不能只凭眼睛将外表年纪完全不同的人认成另外一个人的。

特别是那个人还是个死了十年的死人。

她微微偏头,透过段浩初的脸,注视着灰黑的天空,带着几分怅然。

夺舍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这个时代的人怎么可能立刻接受呢?

不管内里如何,她都不可能再是她了。

所以她敢说她要见段浩初,她敢以朱九小姐这个身份见段浩初,甚至原本打算用英鸾公主时的记忆和他谈判,装作英鸾公主的熟人,套出他在那场大火之前到底在做什么。

因为她相信他不会认出她,也不会相信她就是她。

但现在一切都乱了。

乱的不能再乱。

她绞尽脑汁回忆自己刚才的言行,完全没有想出自己做出了哪些可能会暴露自己身份的事。

就算她做出了酷似当年的言行举止,但也应该不会这么快掉马的啊?

能在她换了层壳还能把她认出来的,全大周朱鸾只能想到两个人。

一个是天后娘娘,一个就是晋阳公主。

因为她是天后娘娘抱着长大的,晋阳公主是被她抱着长大的。

即便如此,晋阳公主能认出她来,还是在她给了提示的情况下。

连她曾经疼爱的一起生活过好几年的侄儿,都没有认出她来,都不相信她是她。

只见过几次面的段浩初更不可能初次相见就认出她来。

除非……

他相信英鸾公主没有死。

除非……

他知道她会重生。

朱鸾被自己突然浮现在脑海中的猜想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呢?

朱鸾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眼睛,他正深深地看着她,眼神专注而真挚,但莫名的让人觉得不舒服。

因为这眼神宛如利剑,仿佛想把她扒皮剔骨,他仿佛想把她看穿,透过这一层皮看到另一个人。

这种窥视的眼神让朱鸾毛骨悚然。

“你是谁?”看身下的女孩没回答,段浩初又问了一遍,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

“你刚刚说要踩谁的脚?”不等朱鸾回答,段浩初微笑着看着她,声音醇和的问道。

踩谁的脚?

朱鸾茫然的看着他。

看到女孩子的眼神,段浩初的目光黯了黯。

他知道自己对这个陌生的女子做了很失礼的事,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做。

但看到她,听到那句话,他就热血上头,没办法控制自己。

其实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曾经有个人也这样说过,这样做过。

皇族每年四季都有重要的祭祀活动,农事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士农工商,为了显示皇室对农的重视,每年皇室都会在祭田举办盛大的农耕活动。

其中最重要的两场,就是春耕和秋收。

那一年,在天后娘娘的安排下见过英鸾公主后不久,他应邀参加皇族成员的秋收祭典。

那是他和英鸾公主第二次见面。

他和英鸾公主被分到了同一块田。

看着不远处笑眯眯的天后娘娘,和面无表情站在田边的公主,他大概明白皇帝陛下的用意何在。

在和天后的交谈中,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位陛下是属意将英鸾公主嫁给自己,但同时,又莫名的不想强迫她,所以希望自己能好好和这位公主培养感情。

说实话,在进宫之前,他就知道这位皇帝陛下对这个养女很是宠爱,但没想到宠爱到这种程度。

同时,他也明白,自己在这桩婚事上没有任何的话语权。

他不能不想娶英鸾公主,除非英鸾公主自己不想嫁给他。

所以他自始至终从未考虑过自己的意愿,而且无论如何,能娶到这样一位名满天下的公主,自己也没有亏到哪去不是吗。

段浩初心里想着这些事,但面上丝毫不显微笑着看着不远处的英鸾公主。

不知是不是想让两人单独相处的缘故,他和英鸾公主被分到的,是一块很小的荸荠田。

秋意渐浓,地净场光,荸荠的叶子已经干枯,田的表面上,只留有荸荠的笔直的小葱一样的圆叶子,段浩初弯下腰来,用手一捋,哔哔地响。

而他们要收获的重要的果实,荸荠则藏在烂泥里。

段浩初凝视着不远处和他隔田相望的公主,不禁皱起眉头。

虽说是皇室亲手种田收获的重要祭典,但大部分的皇族不过是挥几下镰刀铁耙做做样子罢了,田里的谷物自有太监们去收。

为什么要把公主一个人分到一个满是烂泥的荸荠田。

即便英鸾公主今天穿的是下身是长裤的骑装,但毕竟是还未出嫁的一国公主,如何从这烂泥里取荸荠。

段浩初认命地弯腰去捋自己的裤管。

“殿下,这里就由微臣……”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不远处突然传来噗通一声。

他抬起头来,发现英鸾公主甩掉了脚上的长靴,露出雪白的小腿和双脚,赤脚跳入了泥田里。

第八十二章 初识

“听说你之前被天后娘娘召见了?”数天前,同年的宴会上,段浩初的好友,当年国试武试的榜眼杜昊乾这么问他。

两人当时远离众人,在一扇小窗前凭栏远眺,站着饮酒。

段浩初点点头。

“是吗。”杜昊乾身材高大,器宇不凡,他右手大拇指摩挲着青瓷酒杯,继续问道,“我还听说天后娘娘当时叫了英鸾公主过去。”

段浩初正要举杯的手一顿,“我还不知道杜兄消息这般灵通,明光殿里事都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怎么会。”杜昊乾哈哈一笑,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那是因为陛下没想着瞒这件事。谁都知道,我们的陛下现在最操心的就是英鸾公主的婚事。”

“没想到陛下看上的是你啊。”杜昊乾抓过一旁桌子上酒壶,继续道,“不对,不能这么说,才子配佳人,天后娘娘好眼光,也只有你才能配上她。”

段浩初看着继续往酒杯里斟酒的的杜昊乾,皱起眉头,“杜兄,你……”

“打住。”杜昊乾微笑举起酒杯,“我对那位公主可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更何况我是个武人,和你们这些书生不同,是决计没法接近那位的。”

“为什么?”段浩初皱起眉头。

“因为我是那位公主的手下败将。”杜昊乾哈哈笑起来,“之前军中见习的时候,曾经和她见过一面,抑制不住好奇和她交了手,结果被教训了一通。”

“怎么会?”段浩初惊愕的看着身姿雄伟的好友,又回想了记忆里那位看上去有些苍白纤细的公主,总觉得有些难以想象两人对决的画面。

“所以说纯书生就是好啊,”杜昊乾拍了拍段浩初的肩膀,“那位公主是特别的,其实老实说我可真有些羡慕你。”

段浩初苦笑,“我知道她很优秀甚至是个天才,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

“不,我说的特别不是指这个。”杜昊乾睁大眼睛,笑的意味深长,“那位公主的个性也很是特别,可有意思了。”

可有意思了是什么意思。

段浩初当时不明白,也没有继续深究。

哗啦,哗啦,哗啦。

哧溜,哧溜,哧溜。

但听着耳边的声响,看着眼前的画面,他也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

英鸾公主先他一步挽起了裤脚,赤了脚,在凉浸浸滑滑溜的泥里踩着。

突然她的脚停住了,嘴角浮现出惊喜的笑意,把袖子也挽了起来,手伸进烂泥里,摸出了一个硬疙瘩。她用手指抹掉表面的淤泥,露出一个红紫红紫的荸荠。

少女欣喜的举起荸荠,神采飞扬,炫耀似的看向他那边。

段浩初朝她竖起大拇指。

英鸾公主朝他点点头,将荸荠投入腰边的小竹篮里,继续在泥田里踩着。

段浩初嘴角浮现出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微笑,胡乱挽起裤脚,也跳进了泥田,学着英鸾公主的样子用脚掌在泥里试探着。

突然他也踩到了一个硬疙瘩,他伸手下去,从泥里也摸出了一个圆滚滚的荸荠。

不远处看到的英鸾公主也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段浩初觉得这样也很不错。有活儿可以做,虽然可能和天后娘娘将两人安排在一起的用意大相径庭,但看着手里沾满泥巴的荸荠,起码感觉挺有意思的。

虽然段浩初不知道英鸾公主在想什么,但看着眼前的少女丝毫不介意弄脏衣衫,连脸蛋上都沾上了泥还浑然不觉,专注的从泥里挖荸荠,他莫名地觉得很高兴。

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沉浸于找荸荠之中,不知不觉时间过了很久,日头夕沉,鲜红的夕阳落在两人身上。

荸荠已经不像刚开始找的时候那样随处可见,段浩初低着头一寸一寸土的踩着,感受着脚底传来的触感,仔细的搜寻,不知不觉往水田的深处进发。

突然,他的脚掌踩到了一个柔软滑溜的东西,这触感如此的陌生,让他不由得一怔。

这是……

“你踩到我的脚了。”耳边传来少女的嗔怪声,如泉水叮咚般清脆动听。

段浩初猛地抬起头,感觉自己的视线像是突然掉入一片星海。

他发现自己居然和英鸾公主面对面而立,两人之间的间隔极小,甚至能感受到女子的呼吸拂在他的脸上。

两人都过于专注于找荸荠,没想到居然不知不觉走到了一起。

四目相对,段浩初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踩到了我的脚……那他现在脚下的这软滑的触感是……

段浩初如梦初醒,立刻抬起了自己的脚掌。

“抱歉公主,是微臣冒犯了……”段浩初连忙道歉。

踩到了女儿家的赤足,这是很大的事故。即便大周民风开发,但这般还是不符合礼仪。

段浩初预备着承受一国公主的怒火。

英鸾公主近在咫尺,看上去也有些意外,她美丽的眸子眨了眨,随后不以为意的笑起来。

“你站住,我也要踩你一下。”她含笑说道。

话音刚落,段浩初感觉有柔软的触感从他的脚上压下,她还真的用自己的光脚去踩自己的脚。

踩完后,英鸾公主自顾自的从自己身边绕开,继续兴高采烈的挖起荸荠来,刚刚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

“殿下?”段浩初在后面叫道。

“嗯?”英鸾公主回头,用沾满泥的手撩了撩头发,脸蛋上又添上了几抹泥印子,看上去像是个花猫,高傲,又有些真实。

柔软的泥地上留了一串她脚印。脚掌长长的,脚跟细细的,脚弓部分缺了一块。比他的脚印要小的多。

但同时又是有力的,笔直的。

即便是如此卖力的做着农活,她看起来也一点也不像个农妇,他想起杜昊乾的话,她就是有着奇特的气场,就算蹲在田埂上拔草,也依然是个温婉高贵的女人。

也许她和自己并没有很多的交叉,也许因为她总是有种……和他见过的贵女们不一样的东西,哪里不一样,段浩初说不出来,就是感觉那些女子在乎的东西,她似乎都不在乎,好像生活在某个和她们不一样的地方。

她朝着他,夕阳的光映到了她的眼睛里,流光溢彩,像是飞快地划过了一层冷光,非常的非常……让人窒息。

想起初次见面时她身上释放的冷意和腰边佩戴的长剑,又看着眼前在田里大刀阔斧挖着荸荠的身影。

还有那个打倒杜昊乾的传说。

段浩初忽然有种感觉,好像英鸾公主就像是一个带着笑脸面具的人,拿着镶满宝石的装饰剑,看上去端庄到简直是个全能公主一般,但只有在碰到敌人时,玩具剑的边缘才会露出锋芒凝满了杀意的冷光,非要见血不可。

他从没有见过这么……气质特别的女人。

于是他突然笑起来,凝视着她的脚印,身上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觉得心里痒痒的。

不远处英鸾公主愣了愣,疑惑地看着他。

“没什么。”段浩初听见自己如此说道。

第一次认识你,感觉有点高兴而已。

第八十三章 殿下

“能放开我吗?”

比起眼神悠远似是在回忆着什么的段浩初,朱鸾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

她起初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刺激到这位的神经,但后来听到段浩初的问话,她大概猜到了是怎么样一回事。

因为她和他之间的回忆实在是乏善可陈。

连一起说过的话都淡薄到屈指可数。

经过他的提示,她想起曾经对他也说过这样一句话。

但没想到十年过去了,他对这样一句话记得如此清晰。

这让朱鸾不由得对当年的自己和刚刚的自己的言行产生了嫌弃之情。

都是年少轻狂的锅。

被踩了就算了,做什么非要踩别人的脚。

她从小性格上有缺陷,好脾气都是装出来的,就是因为知道自己脾气不好,才会克制,一直警告自己要对别人耐心点儿,温柔点儿。

但在专注于什么事情的时候往往会露出破绽。

不过这家伙记住自己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记住那件事。朱鸾暗暗腹诽。

段浩初听到朱鸾的话,依旧一动不动。

朱鸾想要挣扎,但无济于事,她现在还处于脱力状态,在成年男子的手里,她就像一只待宰的绵羊。

周围的人是都死了吗?

朱鸾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虽然段浩初是突然发难,从她被他压倒到现在不过短短一瞬,但身边居然没人阻止吗?

“大哥。”这时突然传来少年的声音。

还好这个世界还有良心在。

朱鸾松了一口气。

“你……这是做什么?”段立峥镇静地站在原地,但脸上的震惊之色还是难以掩饰。

他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段浩初一直走在他前面,所以他没有看清那个擦肩而过女子的面容,等他听到一声惊叫,那女子的身影已经被大哥牢牢遮住,只留几分衣角。

“我有事想要问这位姑娘,放心,不会对她怎么样,你稍等一刻。”

段浩初的眼神依旧牢牢钉在朱鸾脸上,平静答到。

原本想要朝朱鸾走去的段立峥,抬起一只脚,听到大哥的话,犹豫着又放了回去。

他往身边看去,原本和这女子同行的陌生男子原本打算离开,但不知为何保持着转身离开的姿势停在原地。

他不认识这位男子,但却被他身上释放出的真气压的喘不过气。

更可怕的是能看出他在努力的收敛气势。这让段立峥的注意力难以集中。

朱鸾等了一瞬,周围一片死寂。

怎么办?

直接说出自己现在的身份?

问题是他会相信吗?

现在的关键不是不让他发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什么,而是怎么解开他对她身份的怀疑。

怎么掩饰?

怎么掩饰她才不会产生怀疑?

或者阻止他去继续怀疑?

眼前段浩初的眼神越来越冷,朱鸾飞快地思考着,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窒息。

段浩初的手往下挪了一份,手肘将将要抵到她的胸口,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朱鸾只觉得伤口在隐隐作痛。

“拿开。”

一根手指突然插进两人中间。

朱鸾猛地抬起头。

原本背对而立的宋怀竹的如鬼魅般出现在两人身边,就在段浩初的手肘要压到她的一瞬,抵住了他的胳膊。

“她这里有伤。”宋怀竹面无表情的说道。

段浩初一愣,对朱鸾的压制微微松开。

朱鸾眨了眨眼睛。

随后她的脸上浮现出惊恐又愤怒的神情。

“这位大叔,你,你干什么,”她有些气急败坏地喊道,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虚张声势的小姑娘。

段浩初听到女孩子的称呼,一时有些失神,随后他将声音再次放缓,“我只是想问姑娘的身份,为何不能告诉我呢?”

朱鸾飞快地往段立峥的方向瞥了一眼,眼里泛起了泪光。

“为什么你这个登徒子问我是谁我就要告诉你!”她硬声硬气地呛到,“我的闺名难道是你想知道就知道的吗?”

虽然言语强硬,但声音里明显带了哭音。

段浩初看着女孩子大眼睛里的泪水,瞳孔微缩。

听到她的话,更是有些失望地看着她。

看到他继续抓着不放,大滴大滴的泪珠从朱鸾的眼睛中涌出,她哭出了声。

“快点放手!”她抽噎着,听到女孩子的哭声,站在后面的段立峥也有些不忍。

“大哥,你要不先放开这位姑娘?有什么事可以慢慢问。”他说道。

这一次段浩初应声松开了起身站到了一旁。

朱鸾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手放在眼睛上。

宋怀竹拿开他的手,也站到了一边,一言不发往院外走去。

走到院门口,他没有回头,“有缘再见,”他说道。

朱鸾嗯了一声,朝他摆了摆手。

宋怀竹离开了。

院子里暂时留下了朱鸾和段氏兄弟两人。

段浩初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躺在地上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的朱鸾。

但眼中少了些怀疑,多了些不解。

眼神深邃悠远,似是在寻思着什么。

“立峥,我们……”段浩初暂时收起了脑中萦绕不去的想法,看向自己的弟弟。

但随后发现自己的弟弟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盯着地上的少女。

“怎么会是你?”段立峥惊愕的看着朱鸾。

“你好,又见面了。”朱鸾抬手费力地揩去眼角的泪水,朝段立峥打了个招呼。

段立峥的眼神在兄长和朱鸾之间逡巡了几个来回,正想开口,突然不远处传来青年爽朗的大笑。

“你们这是在唱哪出啊?”一个高个子青年撩开门帘,大步走了出来,站在回廊上叉腰看着院子里的三人。

正是新安小郡王。

他话音刚落,陶女官打起了布帘,晋阳公主走了出来站在新安小郡王旁边。

她一言不发,眼神复杂地盯着三人。

“殿下。”段立峥行礼。

“晋阳公主殿下。”段浩初的叫法比别人长一倍不止,行礼也就晚了一拍。

“免礼,段公子、”晋阳公主点了点头,随后不易察觉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朱鸾,顿了一顿,继续道,“姐夫。”

朱鸾躺在地上微微颤了一颤。

“你每次这么叫也不嫌长,”晋阳公主含笑对段浩初说。

“还请晋阳公主殿下见谅,”段浩初再施一礼。

“因为我能叫殿下的人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人。”他笑着解释道。

第八十四章 突变

“你这说法不管听几次都让人受不了。”晋阳公主无奈地摇头,她看向躺在地面上的朱鸾,饶有兴趣地眯起眼睛。

“皇……九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她一边授意宫女到那边去一边问道。

“浑身脱力了。”朱鸾在宫女的搀扶下坐起身来,整个人都靠在在宫女身上。

“你每次去藏经阁为什么都弄得像是渡劫似的。”晋阳公主皱眉。

朱鸾扶着身边的人,背过身去,用行动传达自己内心的不满。

在她背过去的一瞬间,脸上已经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松了口气。

隔开了段浩初探究的视线,那个无助的小姑娘不见踪影。

“这位是晋阳公主殿下的朋友?”段浩初看着她的背影问到。

晋阳公主点点头。

“哦?是哪家的小姐?”

晋阳公主看了眼朱鸾,“你现在是向小姨子打听其他姑娘?我可不告诉你,告诉你皇姐可是会不高兴的。”

段浩初点点头,“你说的有理。”

“好了,都别杵在外面了,都进来吧。”晋阳公主说完就回到了屋里,其他人也只好跟着进去。

晋阳公主坐上首,新安郡王稍下,段氏兄弟坐在下首。

朱鸾则被扶到屋里的美人榻上,陶女官贴心地拿来几个锦垫。

“你又受伤了?”晋阳公主仔细在她身上打量了一遍,敏锐地发现了她胸前的破口。

“这是剑伤?”

朱鸾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晋阳和段立峥的境界放在哪里,也瞒不住。

“你……”晋阳公主正想问,但话被打断。

“你还好吗?”段立峥坐在一旁,忍不住问道。

“只是衣服破了而已,”朱鸾含笑道,“连血都没流。”

段立峥闻言松了口气。

“你也认识她?”段浩初刚刚端起宫女送上的茶盏,闻言又放了回去,看向自己的弟弟。

“有过一面之缘。”段立峥答道。

段浩初还欲再问,但晋阳公主的话打断了她。

“你们来的正好。我这边正准备摆饭,你们也一起吃吧。”晋阳公主淡淡的吩咐道。

“殿下还未用饭?”段立峥有些惊讶,“这么晚来打扰本就是不敬,怎好……”他看了眼大哥,欲言又止。

“无事,本就是都是自家人。”新安小郡王在一旁熟络地说道。

他说完往斜靠在一旁的朱鸾看了一眼,凑到晋阳公主身边,“姑姑,你和这位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晋阳不留痕迹地往朱鸾处一瞥,朱鸾脸上微微笑着,幅度轻微的摇头。

“无意中认识的。”她敷衍道。

“那赶紧开饭吧,”新安小郡王听到这回答有些失望,但立刻重新打起精神,大声的招呼起来,“虽然只能吃素,但难得还能在这里举办家宴呢。”

朱鸾看了眼晋阳公主和新安郡王,眼中露出一抹暖色,但看到一旁的段氏兄弟,眼神重新回归冰冷。

“那微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段浩初拱手道谢。

晋阳公主闻言又看了一眼朱鸾,发现她眯起眼睛,眼神越来越冷。

“殿下,既然是家宴,我就不好再参加了,”朱鸾微笑道,“能让人送我回家吗?”

“没事,家宴又不是不能让外人参加。”新安小郡王大声笑起来,“这位妹妹来一起嘛!姑姑可是为了等你才到现在才开饭!”

他刚说说完,突然觉得旁边凉飕飕,晋阳公主在一旁瞪了他一眼。

“你……”晋阳公主听到两人的话有些失神,眼神复杂的看了看朱鸾和新安小郡王。

她看见朱鸾朱唇微启,像是在默默重复着什么话。

“外人吗?”朱鸾无声地重复,“殿下,”她看向晋阳公主,笑容有些无奈,“我现在连筷子都举不起来,还是先回府休养一下,这次感谢殿下的招待,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

“好吧。”晋阳公主站起身来,“陶姨,”她叫着陶女官,“安排好滑竿马车还有护卫,送九姑娘回去。”

她话音刚落,陶女官还未来得及应答,突然一阵鹅黄色的旋风冲了进来。

“你!怎么又不通报!”一位年长的宫女不满的斥责道。

“小姐!小姐!”是泪眼婆娑的玉莹。

“我还以为你玩的都忘了我呢,怎么弄成这样。”朱鸾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原本看上去还算整洁的玉莹现在蓬头垢面,仔细看还能发现跑丢了一只鞋。

玉莹不说话,只是哭。

“府里又出什么事了?”朱鸾无奈的擦着脸上的泪珠,开口问。

“老爷回来了。”玉莹抽噎着答道。

英国公府现在能被称为老爷的,只有英国公朱宽一人。

在朱九小姐被关进密室的那天,他接到了皇帝的诏令,派他到西凉出使,之后一直未归。

“他为什么回来了?”朱鸾皱眉问道,但随后又摸了摸玉莹的头,“而且老爷回来是好事啊,你哭什么?也不怕被人看到说嘴。”

“老爷一回来就找你过去。说小姐你杀了人!”玉莹一脸的惊恐。

杀人?

新安小郡王和段氏兄弟纷纷侧目。只有晋阳公主老神在在的喝茶。

“这又是什么笑话,”朱鸾不以为意的笑起来,“我怎么可能杀得了人。”

“我也这么认为,老太君和老爷说了不可能,但老爷一口咬定是小姐,还说有证据。”玉莹着急地说道。

“证据?”朱鸾眯起眼睛,“所以老爷是想做什么?”

“老爷听说小姐在灵岩寺,正派了家丁和护卫,说要来带小姐回去。”玉莹眼睛又开始淌泪,“这些杀千刀的,竟敢这样对小姐!”

“要在我这躲躲吗?”晋阳公主放下茶盏,插嘴道。

“恐怕不行,”朱鸾笑笑,“我的堂哥堂姐这两天要换药了。”

“不过我很好奇这位会做出些什么。”朱鸾的体力在逐渐恢复,勉力支撑起身体,“比起让这位抓我回去,我还是自己回去得了。”

“也好。”晋阳公主看向一旁原本就打算去准备的陶女官,陶女官会意,掀开帘子走出去安排。

晋阳公主正想问朱鸾之后打算,突然院子里传来了一声惊叫。

是陶女官的声音。

“怎么了?”晋阳公主抬高声音问道。

随后门帘一掀,刚刚走出去的陶女官又返了回来。

“殿下,可能来不及了。”她一脸歉意的看着晋阳公主。

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夹杂着几声狗叫,正越来越近。

晋阳公主掀开门帘,往外看去。

大量鲜红的火把枝枝相连,如一条火龙盘在半山腰上,正以极快的速度朝这里移动。

第八十五章 暗潮

灵岩寺的夜晚非常安静,夜幕笼罩下的青山静静蛰伏着,今晚是新月之夜,幽深的林木显得格外的黑,将所有危险都隐藏在其中。

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几十枝火把的光亮就显得格外刺眼。

晋阳公主看着这条在山腰上盘旋着的火龙,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一年她曾经见到的火焰。

在她记忆里盘旋不去的,那个火光冲天的皇家别苑。

等她被母亲带到那里,火焰熊熊,华屋已塌,屋子里的人灰飞烟灭。

她放下帘子回到屋子里,看着坐在屋里美人榻上,在小丫头的帮助下整理衣裙的朱鸾。

“外面来了不少人,都打着火把,看上去阵势挺大的。”

“是吗?”朱鸾的脸上没有一丝惊慌,“是来接我回去的吧。”她平静说道。

不远处段氏兄弟很有眼色的坐着饮茶,新安郡王一脸好奇,其他的女官和宫女都有些慌乱,但毕竟训练有素,没有太大的骚乱发生。

由于灵岩寺是佛门圣地,晋阳公主上山后,大部分的护卫的驻军都留在了山下,整个灵岩寺内驻守的护卫数量很有限。

当然不知道晋阳公主背后的皇家隐卫数量和实力如何,这是皇室私隐,每个皇族依据其在掌权者眼里的重要性和本身实力各有不同。

新安小郡王没有带护卫,背后的隐卫数量应该不容乐观。

在这个时间点,大队的人马上山无疑透露着不详的味道,毕竟全徽州皆知晋阳公主正住在灵岩寺中,可见这队人马是毫不介意会惊扰到公主。

此队人马已经到了半山腰,山下的驻军却没有丝毫消息,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此队人马得到了驻军的信任,另一种就是山下驻军已经被此队人马消灭。

“殿下,是否……”陶女官如临大敌,来到晋阳公主身边耳语道,“要不先到寺内隐蔽的地方去,暗卫也会随您而去,万一这些人是冲着殿下您来的……”

晋阳公主摆摆手,看着屋里面色最平静的那人。

“你确定是冲着你来的?”她的语气不善,也没有控制音量。

朱鸾看向了玉莹,问:“你看一下,外面的那些人是不是老爷派来接我的?”

玉莹出去转了一趟,又一溜小跑的跑回来,点头如捣蒜,“就是这些人,老爷说让这些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些人就往这边来了,是卫大叔拼命把我送到这里来报信的,卫大叔说老太君在城外有个别庄,叫我们先到那里去躲起来!”

小丫头连珠炮般说道。

“卫勇?”朱鸾皱起眉头,“他和这些人交手了?”

“嗯,”玉莹抹着眼泪,“卫大叔叫我往前跑不要回头,我一边跑一边听到后面乒乒乓乓刀剑相撞的声音。

玉莹一把抓住朱鸾的衣襟,“小姐,那些都是坏人,我们赶紧跑吧!”

“今天,是不是有人去了寿安堂西院?”朱鸾突然靠近玉莹,冷不丁耳语道。

“小姐?”玉莹错愕的看着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别管了,给我好好想。有没有你没见过的生面孔进了寿安堂西院。”朱鸾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玉莹无法理解过于复杂的事情,但是小姐的吩咐一定要第一时间完成。

她绞尽脑汁的回忆起来。

“啊!”过了一会儿,玉莹恍然大悟似的一拍手,正要开口,突然朱鸾的手指抵住了小丫头的嘴唇,“小声点,”她吩咐道。

玉莹学着朱鸾的样子靠近她,小声道,“有一个没见过的婆子和一个小丫头,来给老太君送老爷从西凉带回来的礼物,之后路过西院,那婆子说是扭了脚,在西院的墙根下坐了一会儿。”

“那小丫头呢?”朱鸾追问道。

“她说去叫人帮忙,就不见了踪影,才十二三岁的毛丫头,也就没人在意。”玉莹不以为意的回答道。

朱鸾眯起双眼,眸子里滚动着复杂的情绪。

突然归来的当家人,突然出现在不可知之地的下人,还有眼前这来势汹汹的火把队伍。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

英国公府最大的秘密就在寿安堂西院的地下。

那是英国公府未来的希望,和朱鸾现在的立足之地。

而那位只存在于朱九小姐记忆里的叔父,为何在此时突然以如此兴师动众向自己这一个侄女问罪?

在朱九小姐的记忆里,朱宽是个再和气不过的中年人。

而已经香消玉殒的朱九小姐,就是从这个和善的叔父口中,听到了他对自己判下的死刑。

但在她重生之后,朱宽并没有再次出手,只有李氏弄了些小动作。

刚刚穿越到朱九小姐身上之时,朱鸾就发现朱九小姐父母和她自己的死都透着蹊跷。

朱九小姐自己当且不论,以朱宽当年庶次孙的地位和人脉,他到底是如何害死已经袭爵远在千里的兄长?

同时这个府里还有一个未解之谜。

那就是朱戎和朱玥的鬼鸩之毒到底是谁下的?

如果是朱宽夫妻,那这个局就太大了,先害死嫡长孙夫妻,让其绝后,再害死庶长孙夫妻,连她们唯一的女儿也不放过,如此,就为了继承飘摇不定的爵位。

如果真是如此,那朱宽和李氏还真是个人物。

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朱宽和李氏的身后还有其他人在。

将整个英国公府搅得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幕后之人。

山腰上的火把们来势汹汹,透露出无惧无畏的气息,快要奔袭到灵岩寺却依旧没有减缓速度,朱鸾甚至听到了恶犬的吼叫和铠甲摩擦的声音。

这怎么都不像是为了将不在家中的女儿带回去的阵仗。

段立峥放下茶杯,走到晋阳公主身边,“殿下,这群人里有高手。”

晋阳公主点点头,在场中唯有段立峥的境界最高,他都如临大敌,可见对方的确来者不善。

“小姐,我们快走吧!”玉莹着急地拉着朱鸾的衣角,“从寺院后门走!”

朱鸾安抚地摸着玉莹的头,“现在恐怕……”

她话音未落,一旁的段立峥突然脸色大变,“殿下,寺院后门也有高手的气息,这里被包围了!”

朱鸾瞳孔一缩,在场所有人都突然愣住,站了起来。

朱鸾勉力往屋外走去,撩开了门帘。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呼啸的破空声。

铺天盖地的箭雨向她袭来!

第八十六章 汹涌

漆黑的新月之夜,英国公府里灯火通明,到处可以看到打着火把提着灯笼的家丁护院。

英国公夫妇坐在主屋的大堂里,英国公朱宽大马金刀地坐在搭着玄色虎纹毛皮椅袱的太师椅上,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你真看清楚了”李氏坐在他边,端着茶盏威严地问道。

大堂地下冰冷的青石砖上,跪着一个小丫头并一个婆子。

因为跪的过久,小丫头的脸蛋冻得青紫,婆子的脚踝则高高肿起,看上去伤的不轻。

“嗯,看清楚了。”小丫头双眼通红,看上去是狠狠哭过了。

主位后竖着一扇金碧辉煌的巨大屏风,上面绣着仕女花鸟。

朱宽隐秘地往屏风处看了一眼,和李氏交换了一下眼神。

“你将你看到的再说一遍。”李氏厉声说道。

“奴婢”小丫头听到李氏的问话子抖了一抖,畏畏缩缩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恐惧,“奴婢奴婢看到了鬼”

她声音突然抬高,在夜里听起来很是渗人。

“说清楚点。”朱宽喝道,但旋即收起了脸上的烦躁,和蔼地微笑起来,“不要怕,来,你慢慢说。”

“我从寿安堂西院的窗户外往里望,结果地板突然被掀开,一个像人又不是人的怪物从里面探出了头来”

小丫头按着自己的口,心有余悸道,“他脸上手上是黑色的瘤子还有很多被割开了,看上去吓死人了”

朱宽再次极快地看了屏风一眼,随后转过脸来,点了点头,沉声道,“可以了,你下去吧,此事还记得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不然后果你应该明白吧”

他的声音如风般和煦,但跪在下方的小丫头和婆子不由得再次抖了一抖。

有粗壮的婆子左右挟持起地上的小丫头和婆子,将她们拖出了正堂。

正堂里所有的下人都退了下去,朱宽确认场内再无他人时,面对着李氏开口,说话的语气却不像是对着妻子。

屋内火光跃动,在晃到正堂后巨大的屏风上时,英国公夫妇的影映照在屏风上摇晃。

屏风上绣制的仕女巧笑倩兮,朱宽和李氏两人影子中间,突兀的出现了第三个人影。

火苗跳动,那人的影也随之扭曲,看上去异常惊悚。

“大人,就正如您所听到,我之前也和您说过,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就藏在寿安堂地底。”朱宽谦卑地说道。

“上灵岩寺的那些人到哪了”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刚刚有信鸽来报,说是已经到了灵岩寺的门口,正在准备强行突破。”朱宽答道,但随后有些迟疑地问,“大人,晋阳公主可就在灵岩寺里面,这样真的”

“这不是你需要管的事。”屏风里的人瓮声瓮气地答道,“你只要办好我们要你办的事就行了。”

朱宽闻言闭上了嘴。

“不过,”屏风里面突然传来了冷笑,“我可以提前透露出点事给你,那院子底下藏得可不单单是什么鬼。”

“我还真是小瞧了白氏这个女人,”屏风里的人肆无忌惮地提起白老太君,“没想到她还真敢把那样的东西给养大,还找到了会处理这玩意的人。”

“祖母的确时常有惊世骇俗之举,”朱宽赔着笑脸,“那下面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那人笑起来,笑声沙哑难听。

“那位估计可是这府邸正儿八经的主人,如果有一天被从地上放出来了,你这个英国公的头衔也就不要要了。”他嗤笑道。

朱宽和李氏瞪大眼睛,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但随即像是放下心来似的,信赖地看向屏风。

“大人,这次如此兴师动众,就是为了斩断这祸根”李氏问道,“为何不直接在这府内收拾了地下的那个怪物”

李氏说完皱起了眉头,如果西院下面的那个“东西”真像大人说的那么不堪,干脆一把火烧掉就好了,想要灭掉这东西的手段极多,为何要以找朱九小姐为借口连夜上灵岩寺

“地下那个东西可不是祸根,”屏风后的人冷冷道,“就算放着不管那东西迟早也得死,不,应该说如果真当年被留了下来,现在也差不多到时候了,也该死了。”

长长的火舌在雪白的墙壁下留下影,像一条毒蛇一般吐着艳红的芯子。

“那小丫头说看到割开的瘤子,”那人的声音陡然变得冷,“这个世上已经没几个活人会处理那玩意了。”

“地下的那个东西必须死,那个让他暂时死不成的那个人更得死。”

那人声音里含着不容置喙的肯定,同时带着不屑和轻蔑。

“白氏现在在做什么”他问道。

“还呆在西院的房间里不愿出门,死死守在那里。”李氏答道。

“哼,那个老东西,”那人哼了一声,“西院地底下的事等山上的事了结再说,那老东西也撑不了多久了。”

“大人,”李氏的声音透着忐忑,“晋阳公主那边真的没问题吗听说新安郡王还有段家的两位也在灵岩寺里。”

“她又算什么,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罢了,爹妈都死了,她现在什么都不是,”那人轻蔑道,“段立峥可没那么容易死,如果这样就死了,他也该死了。”

“其他人嘛,”那人哂笑道,“给你家的那个九小姐陪葬也是很合适的。”

灵岩寺内。

在朱鸾掀开门帘的一瞬间,密密麻麻的箭雨倾泻而下。

“小心”

朱鸾被边的人突然一拉,子被扯到了一边。

是段立峥。

朱鸾抬头去看,少年对她绽放出温暖的微笑。

一枝利箭穿过朱鸾原本站着的位置,入室内,狠狠扎在墙上。

更多的利箭入,密密麻麻扎在了禅房的门上和墙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笃笃声,更有不少利箭穿透了纸窗,入室内,冰冷的箭镞在灯光下闪烁着森森的寒光。

宫女们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即便大部分的宫女还尽量保持在原地不动,但随着不少宫女被箭或擦伤或中,恐慌的气息在屋内弥漫开来。

“保护下”陶女官声嘶力竭地大吼道。

外面传来护卫们惨烈的嚎叫,夹杂着箭镞入的噗嗤声,屋内的下人们纷纷面色煞白。

朱鸾扯过一把椅子挡在晋阳公主和自己前,眯起眼睛。

现在出去无疑就会成为靶子,但也不可能一直躲在屋里。

屋内的人一直不出去,会有别的法子bi)人出去。

就在此时,后面传来宫女陡然升高的尖叫。

“火有火”

第二波箭雨袭来,这次的箭镞上燃烧着一团团火焰。

燃烧着的箭雨如流星雨般划过天空。

第八十七章 那夜

燃烧着的箭镞深深扎入禅房上,木制结构的房屋很快被点着,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

这下不光是宫女们,房间内的其他人也脸色严肃起来。

浓郁的焦糊味传来,有浓烟从外面透入,呛的人喘不过气。

“下”陶女官满脸绝望地看着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也开始不安起来,下意识去看不远处的朱鸾。

眼前的少女眯起眼睛,脸上不见慌乱,目光有些冷淡,盯着外面的逐渐烧起来的大火一言不发。

“现在该怎么办”晋阳公主话一出口,就发现此举不妥,端正脸色,肃穆地提高声音,“诸位,你们觉得现在该如此是好”

段浩初在一旁的视线有如实质,让晋阳公主有些芒刺在背。

她刚刚反地就想向皇姐求助,但却忘记了,她现在是此处地位最高的人,上位者只可发号施令,或向众人征询意见。只得立刻改口将这个问题抛给所有人。

“现在保证下的安最重要,”段立峥苦笑道,“下,请恕微臣无礼,斗胆问下,您的护卫现在在何方”

晋阳公主沉默了一下,答道,“所有的卫兵都在房外,但直到现在音讯无,另外”她迟疑了一下,“还有几位长辈在,但不到我生死攸关,估计不会出手。”

这些人恐怕就是传说中的皇族隐卫。

段立峥了然的点点头,除了当年的英鸾公主,每个皇族一般都配有隐卫。

“你呢”段立峥继续向新安小郡王问道。

“这个”新安小郡王挠挠头,“我没带护卫,也没什么长辈在,在的我知道的只有一位,但那位真有什么事估计也就只能勉力抵挡一阵,让我一个人先逃命。”他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段立峥的眼神凝重起来。他看了看晋阳公主,视线无意中落在站在公主边的那个少女上。

他明白,作为大周的臣子,作为段氏的后人,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得选择优先保护皇室,不管对方的目的是不是晋阳公主,此处无论如何,他都应该护送晋阳公主逃离。

但看着这个女孩子,他不又有些迟疑。

晋阳公主是化元境的武者,她就算护卫死绝,还有隐卫的保护。

但这个女孩子,外面的兵都叫嚣着是为了把她带回去而来,而她气息无,只是个普通的大家闺秀。

段立峥不相信这些人如此强攻的理由是为了帮大户人家抓孩子。外面这阵仗是冲晋阳公主而来的可能更大,强弓劲弩只有军队才能配备,外面这地狱般的箭雨明显是花了大代价下了杀手,想把他们置于死地。

这里也就只有晋阳公主的命最贵。

也只有晋阳公主的命值得这样的待遇。

但所有人都保护公主离开了,这个女孩子该怎么办呢

他和她只有一面之缘,他除了从别人处听来的她的名字之外对她一无所知。

但现在除了学问,他现在对她又多了解一些了。

在现在这种对普通人来说生死攸关的场景,女孩子们哭泣尖叫才是常态。

这样不怕死的从被的千疮百孔的窗户往屋外望的女子,段立峥还是第一次见到。

“朱瑛”他看着女孩子年幼纤细的躯,看向了晋阳公主,“下,这位小姐该如何是好呢”

晋阳公主迟疑地看了一眼正在观察屋外况的朱鸾,“她没有护卫,和我们一起走就行了。”

朱鸾回过头来点了点头。

段立峥松了口气。

“晋阳公主下,微臣有个建议。”在一旁一直沉默寡言的段浩初突然开口。

“怎么说”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此处,继续留在屋内,我们都会被窒息而死。”段浩初道,“请问此禅房是没有后门的吧”他问道。

“的确。”晋阳公主点头。

“那我让弟弟给晋阳公主下从后面制造一个通道。如果现在被火bi)迫从前门离开,马上就会成为箭雨的靶子。还是开一道后门,从后面离开比较好。”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立峥。”段浩初突然转向弟弟,“做的到吗”

段立峥点点头,“但我刚才说了,寺院后门也有人看守,不能保证从这出去后不会遇见。”

“遇见也没有什么。”朱鸾突然在一旁笑起来。

众人纷纷侧目。

“我是说躲不掉的终究躲不掉。”她含笑答道,随即不留痕迹地看了眼段浩初,“此方案可行,比在此处等人来救要好一些。”

“而且,”她补充道,“如果碰到了那些人,也许就明白是什么人在搞鬼了。”

这女孩子看上去不仅不怕,还有些跃跃试的样子。

段立峥看着站在一边的朱鸾,有些无奈,但又觉得有些高兴。

晋阳公主走到朱鸾的边,低声问道,“这次的事你心里有数吗”

朱鸾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知道可能会导致这种况的事,但不明白为何会做得这么绝。”她皱起眉头。

这次简直是非要将此处的所有人都置于死地一般。

晋阳公主眯起眼睛,扫视了一下哀嚎遍野的四周,下定了决心。

“那如此,就有劳段二公子了。”

段立峥收回凝视着朱鸾的视线,点点头,“公主,此处可否有剑”他问道。

晋阳公主思索了一下,走到她平素睡觉的拔步边,将手伸进被褥深处,从中取出了一把通体乌黑的剑来。

朱鸾看到这把剑,微微一怔,随机露出了一个有些怀念的微笑。

“这是”看到这把剑,段立峥有些吃惊的睁大眼睛。

因为这把剑在大周很有名。

“对,这就是赤子剑,是我自己的剑,”晋阳公主将剑递到段立峥手上,“也是我皇姐,你的大嫂曾经用过的剑。”

后面这句话是多余的。

朱鸾将眼睛从这把剑上移开,默默腹诽。

赤子剑是英鸾公主小时候用的剑。

英鸾公主十五岁及笄收到天后娘娘送的隐剑承影之后,将这把剑转送给了妹妹晋阳公主。

十五岁之前,她拿着这把剑打败了很多人,闯过了很多险境,这把剑创造了很多传奇,也成为很多人心头上的影。

她以一己之力造就了这把不是传世名剑的剑的名气。

段立峥脸上的表变得郑重而敬畏,他握紧剑柄,反手缓缓拔出了赤子剑。

雪白的剑光一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

剑的光亮和剑鞘剑柄的乌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看上去有种炫目的美感。

“还请下和其他人退后。”段立峥凝神静气,执剑默默调整着角度,所有注意力集中在禅房的后墙上。

外面的火已经越烧越大,整个屋子里充斥着浓烟。

咳嗽声和哭泣声在四周交织在一起。

但少年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一人,一剑,神贯注。

突然,巨大的崩塌声突然传来,一大截房梁垮塌下来,砸向众人的头顶

就在此时。

雪白的剑光骤然亮起,如一道闪电划过天边。

第八十八章 破墙

“咳咳咳。”

禅房的房梁崩塌下来,而在禅房的背后的草地上,一群人或伏或倒,狼狈不堪地大声咳嗽着。

这正是刚刚死里逃生的朱鸾一行人。

在房梁垮塌下的前一瞬,禅房后面的墙壁在段立峥的剑下四分五裂,并被段立峥释放出的剑气推散开来,剑光火石之间,晋阳公主一声清喝,众人都朝禅房后方扑了出去

朱鸾是在段立峥挥剑的一瞬前就蓄力往外扑出,以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往禅房后墙冲去,就在她将将要撞到墙壁的瞬间,她前的墙壁化为齑粉,她也最终得以一头撞了出去。

朱鸾趴在草地上抬起头来,四处都是沾满了黑灰的人,一时间分不出谁是谁。

她的不远处,传来晋阳公主的声音,“陶姨。”

“奴婢在这下,您无事吧”陶女官的声音传来。

“我无事,伤亡如何,都跑出来了吗”晋阳公主问道。

不远处传来陶女官点数的声音,不久后,听到她激动地回答“下,所有人都没事”

不光是晋阳公主、段氏兄弟、新安郡王和陶女官等人,连六名宫女部都跑了出来。

在死亡与火光的威胁下,所有人都发挥出了自己部的力量。

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迹。

诸多因素碰在一起才能发生的奇迹。

段立峥破墙速度之快,太平宫宫女训练之有素,还有在场所有人对段立峥这个人的信任。

几乎所有人都在段立峥挥剑之时就开始准备往外跑,所以才能在时间如此紧迫的况下扑出来。

朱鸾趴在草地上,呼出了一口气。

“你还好吧”段立峥来到了她的边,他是在场众人中唯一一个站着的,少年的手上还握着赤子剑,脸颊和上的长衫都沾上了黑灰,但丝毫无损风采。

这和之前在紫阳书院见到的那个少年书生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锋锐,灿烂。

朱鸾回想起自己刚刚的豪赌,她并不了解这个少年的能力和境界,即便是登极境,也不一定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一剑破墙,更何况不是开一个口子,是让整堵墙破碎倒塌。

但她别无二法,因为在刚刚的况下,如果有人来不及跑出来,那么一定是自己。

连太平宫的宫女上都多少有些境界,自己无境界,而且刚刚从脱力的状态下缓过来。

所以在场众人她的脚力是最差的。

等墙倒塌后再跑是来不及的。

她已经被孤一人留在火场中太多次,即便烧不死,垮塌的房屋还是非常危险。

燃烧的房屋,这种场景她太熟悉,熟悉到已经不想再见到第二次。

即便冒着撞墙而死的风险,她也还是要试一试。

但还好她赌对了。

段立峥剑光的明锐超过朱鸾的想象。

她之前一直以为自己至少会被砖瓦砸个头破血流,但没想到,他在一剑破墙的瞬间,还将所有砖瓦都一气推了出去。

这需要极快的决断力和澎湃浩瀚的真气。

朱鸾微微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温和的微笑着的少年。

如果她还没有记错,这位未婚夫才十五岁。

文武双修的俊才本就少见,文武均能取得不俗成就的更是凤毛麟角,而像段立峥这样的,文和武都能达到如此之程度的,可以说是世所罕见了。

朱鸾第一次认真打量自己今生今世的这位未婚夫。

突然她的视线停住了。

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了段立峥后。

段浩初的手搭上了段立峥的肩膀,“辛苦了,如何”

段立峥点点头,“现在还无事。”

朱鸾低下头,收起自己打量的视线。

段浩初看来真的很信任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但朱鸾的眼中波光流动。

虽然刚刚是段浩初第一时间指挥了众人,但以成就而论,段立峥的成就已经不输给他的兄长十五岁的时候了。

段浩初即便文才和政治才能再杰出,但在武道上,一直无法踏入那道门槛。

不知道段浩初到底是如何看待这个小他十五岁的弟弟的呢

“没想到你居然能跑出来。”段浩初站在草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朱鸾。

这个男人的态度也是够反复无常的了。

一根冰凉的手指突然搭上了朱鸾的脉门。

朱鸾一时不察,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段立峥半跪下来,将赤子剑珍惜的放到草地上,一手还紧紧握着剑柄,另一只手搭上了朱鸾的手腕。

“冒犯了。”他说道。

朱鸾眨了眨眼睛,没说什么。

感觉着少女手腕上清晰的脉动,段立峥呼出一口气。

他在墙倒塌后的一瞬间,才听到背后房梁垮塌的声音。

他挥剑的时候过于神贯注,却忘记了,她能不能及时跑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挥剑之后回头。

却未想到这个女孩子虽然脚步迟缓,但刚巧擦着被他的真气拂出的砖瓦冲了出去。

可见是在他挥剑伊始就开始往外冲。

这份决断和信任足以让人钦佩,也让他感觉很好。

“刚刚谢谢你。”他看见这女孩子抬起头,眉眼弯弯的道谢。

因为半跪的姿势,她的脸离他近了不少。

即便脸上沾满黑灰,那双美丽的眼睛依旧熠熠生辉,看上去似有星光闪烁。

段立峥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他用尽量平静的声音答道。

“你救了我两次,我会记住的。”朱鸾点点头,视线转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段立峥不露声色的移开了自己的手指。

朱鸾默默聚气,四肢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她费力挪动四肢,咬牙从草地上爬了起来朝晋阳公主走去。

众人也都聚集到了晋阳公主边。

不远处依旧能听到放箭和铠甲摩擦的声音,众人都喘着气,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

“晋阳公主下,为今之计只有离开九华山,如果山下驻军还有残余的话,先和驻军会和。”段浩初沉声说道。

晋阳公主点点头。

段立峥收剑入鞘,双手捧起赤子剑,“下,您的剑。”

晋阳公主手握住剑鞘,顿了一顿,又重新松开了手。

“这剑今晚属于你。”

她说道。

朱鸾的视线在赤子剑上一扫而过。

在没有护卫的现在,临时出现在这里的段氏兄弟是最重要的力量。

段立峥接剑,“微臣一定尽力保护下”

晋阳公主心有余悸地瞥了眼后的禅房,看着黑暗的前路,脸上有些迷惘。

朱鸾走到她边,含笑道。

“走,我们下山”

第八十九章 后门

晋阳公主的手悄悄从宽大的袍袖下伸了出来,拉住了朱鸾的衣角。

朱鸾有些惊奇地转过头来看着她。

“不要走丢了。”趁着夜色黑无人看见,朱鸾听见晋阳公主轻轻在她耳边说道。

“嗯。”朱鸾点头。

几名宫女从后燃烧的禅房里抽出了几根还在燃烧的木条充作火把,众人一起往灵岩寺后门走去。

越往后走,就越安静,灵岩寺的僧人一般都居住在前院,后院的禅房一般用来接待前来上香的贵人们,而这次为了迎接为国祈福的晋阳公主,灵岩寺将其安排到了最为幽静也最为偏僻的一个禅房。

禅房离灵岩寺的后门不远。

离后门越近,段立峥和晋阳公主的脸色越严峻。

段浩初察言观色,脸上虽然风轻云淡,却也眉头微微蹙起。

“立峥,如果我们不从门那里走,从别处走可否能避开看守的人。”他问道。

“这个距离对高手来说其实从哪里都一样,”段立峥苦笑起来,“如果真心想拦,从哪里走都是正面突破。”

“那就从正面走吧。”晋阳公主吩咐道,“陶姨,雨她们就交给你了,如果真有武者交战,就让她们自己逃命,不要想着保护我。”

“可是”陶女官迟疑道。

“没有什么可是。”晋阳公主威严地命令道,“这是我的命令,我曾经发过誓不再让太平宫任何一位宫女为我挡剑。”

陶女官低下头,顿了一顿,“是,素娘领命。”

晋阳公主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不漏痕迹地瞥了站在边的朱鸾一眼。

“别那么紧张陶姨,这次真有什么高手估计也不是朝我下手。”她笑着说道。

“哎”陶女官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解的看着晋阳公主。

“这次可有比我更容易倒霉的人在这。”晋阳公主神秘兮兮地笑。

陶女官正想发问,不远处传来低沉的男声,“到了。”

灵岩寺的后门已经近在咫尺。

听到晋阳公主刚刚的调笑,朱鸾在一旁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但随后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不远处出现在眼前的大门。

虽然是灵岩寺的后门,但还是建得非常讲究,不愧是有皇家御笔的寺院。

四周非常空旷,红漆大门虚掩着,原本应当在此处看守着的僧人不知去向。

空气中飘来一股不怎么好闻的气味。

“这是”陶女官有些结巴的说道。

“是血腥气。”朱鸾在一旁平静地说道。

在场众人纷纷色变。

这血腥气出自哪里,再明显不过。

朱鸾的手在袍袖下紧紧攥着。

随后她大踏步率先向后门处走去,众人一时有些惊讶,但晋阳公主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其他人也都跟了上去。

朱鸾站在后门门槛的后面,血腥气变得愈发浓厚。

虚掩着的大门像是黑暗中怪物的大嘴,有一下没一下的开合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朱鸾走在前面,看着脚下的门槛,正想抬脚迈过。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拉住了她的胳膊。

“姑娘,等一下。”段立峥一边抓着朱鸾的胳膊,一边将她拉了回来。

朱鸾现在的体没有什么反抗能力,只好任由段立峥将她扯离了那扇门。

“我知道这可能是圈。”段立峥正想向这女孩子解释,却没想到她先开了口。

朱鸾低下头,笑容有些苦涩。

这种事她也经常遇见,但大多数况下都容不得你选择。

“现在最好的方法是一人出去探探况,而不是在这里猜测,如果那人真的遇到什么不测,后门也有人营救或者想点别的法子。”

“但”段立峥看着朱鸾亮晶晶的眼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他原本以为是这女孩子不懂现在是个什么况,只是想逞匹夫之勇。

这种的人他也很常见。

遇到什么况都想要第一个去,出事后只能其他人去解救,最后不过是浪费了所有机会和精力罢了。

但这个女孩子什么都明白,为何还要去

段立峥不明白。

毕竟她是这个临时组成的队伍里最弱的一个,如果想要活命,最好的方法就是躲在队伍的深处,也许能够获得潜伏在后门的高手的同,即便有什么危险,也有已经尝试过的人的经验可以用。

“但,为什么是你要去探一探况”段立峥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很不舒服。

“这种况不应该是我去吗”他问道。

“之后下山的道路就指望你呢,你可不能出意外。”朱鸾笑起来,“没事的,一旦发生什么我会立刻逃命的。”

段立峥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能笑着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她是不可能逃脱的。

他一开始就知道,灵岩寺的后门处只守着一个人。

但就是这个人,其存在感甚至盖过了在前门出围攻禅房的诸多兵士。

段立峥对于这种存在感很熟悉,因为在天策书院的时候,也有很多人给人这种感觉。

这种存在感非常虚无缥缈,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十分的真实。

从感觉到这个人开始,就让段立峥一直十分紧张。

对他而言,相对于走后门,和这个人正面碰撞,还不如就从前门冒着箭雨往外闯。

但只可惜他不能放弃其他人不管。

一个人从顶级高手下逃命是困难的,但意外的是,只要人数够多,其他人是能够逃离的。毕竟高手也没有三头六臂,不可能都兼顾其中。

但如果让这个连境界都没有的闺秀先士卒,那恐怕活不了多久。

段立峥不想看到这一幕。

“没关系的。”朱鸾一只手拿开了段立峥握着自己手臂的手,含笑安抚道“让我先去试试吧。”

段立峥看着她言又止。

朱鸾再次前进,但这次不再回头。

吱呀一声,朱鸾推开红漆的大门,血的气息、风的气息夹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她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随后一个看上去十分明亮的影出现在了朱鸾眼前。

他出现的非常突兀,像是等了很久。

“受人之托,这里还请留步。”一个和蔼到温柔的声音传来。

朱鸾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影。

今夜她第一次出现惊愕的绪。

“为什么是你”她质问道。

第九十章 有雪

那人站在门槛后,只是站在那里。但却封住了所有的气机,仿若一座高山,让人难以跨越。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那是一个僧人。

在没有月光的黑夜里,他上的袈裟依旧白的发亮,整个人站在那里,双手合十,向朱鸾稽首行礼。

在火把上火光的映衬下,他的目光依旧那么清澈,浩瀚无垠,让人迷醉。

但在此此景下,再次见到这个人,看着这仙姿出尘的影,朱鸾只觉得十分困惑。

“为什么是你”朱鸾重复了一遍,随后顿了一顿,说出眼前之人的名字。

“雪斋。”

眉清目秀的白脸和尚依旧面容柔和,眼神悲悯,“女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雪斋站在原地,扫视了一圈众人,问道,“请问哪位施主名唤朱瑛”

“别找了,我就是。”朱鸾静静地看着他,“你要如何”

雪斋和尚看上去有些吃惊,但依旧保持着高僧的风范,“那还请施主在这里暂留。”

说完他又行一礼,在杀气腾腾的环境里看上去依旧八风不动。

“如果我不愿意留在这里呢”朱鸾歪了歪头,淡淡问道。

“小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会阻挡施主出寺。”雪斋和尚和蔼地答道。

“谁托付你的”朱鸾后,晋阳公主高声问道。

“小僧不能说。”雪斋和尚看了眼晋阳公主,脸上浮现出一丝歉意和惊讶,“这位是晋阳公主下”

晋阳公主走到朱鸾边,点了点头。

雪斋合十弯腰,行了个更大的礼,“小僧见过公主下,令堂曾和家师有故,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和公主相见。”

“有故”晋阳公主冷笑,“所以这就是你在这堵我们的理由”

雪斋听到这话并不气恼,依旧平静地答道,“有些事小僧并不能拒绝,还希望晋阳公主理解。”

“你刚刚不是问谁是朱瑛吗”朱鸾皱起眉头,“那你应该留我一个就可以了,为何还要为难公主下他们”

“我这边的使命是不能让朱瑛和她边的人从后门离开。”雪斋整个人依旧保持着清雅的仙气,好脾气地回答。

“这都是什么鬼使命”新安小郡王在一旁炸毛了。

“逃了一个晚上,净是些莫名其妙的事,又不是神都,到底是谁这般放肆,”他的声音愈发雄浑,“为什么明知公主下在此还如此冒犯到底是哪个人如此胆大包天”

雪斋有些古怪地看着新安小郡王。

“有人想害公主这不是很正常嘛”年轻和尚的语气中是浓浓的不解,“虽然我对大周皇室不是很了解,但你们大周皇室的公主,听说经常遭遇刺杀,”他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们已经习惯了。”

新安小郡王突然语塞。

因为这个是事实。

“所以你是要刺杀公主”朱鸾突然在一旁发问,语气中凉意冰冷彻骨。

火海,崩塌的房屋,毫无征兆的夜晚,还有多位高手联合对公主的刺杀,的确不是第一次了。

真算起来这次规格还算小的。

朱鸾眯起眼睛。

雪斋听到她的话有些吃惊的睁大眼睛,随后摇了摇头,含笑道“和尚不杀人。吾门能杀人的人今世只有一个人。”

“第十六代禅子是吗”晋阳公主在旁边反问道。

雪斋笑而不语。

“不杀人,那你要如何”段浩初在一旁沉声问道。

“和尚不杀人,只是在这里不让诸位出门而已。”雪斋微笑着答道。

“你说你不杀人,原本在这里的看守去哪里了”朱鸾朝雪斋靠近了一步bi)问道。

雪斋的脸上微微变色,随即镇静下来。

“在我来这里之前他就已经死了。”年轻和尚念了一声佛号,脸上浮现出一丝愧色,“是和尚来晚了。”

朱鸾觉得很不舒服,雪斋和尚的突然出现,让原本混乱的场面变得更加混乱。朱鸾原本以为是朱戎和朱玥鬼鸩一事暴露,英国公为了掩盖二人的存在,想要抹杀掉知者而已。

而当原本军中才有的强弓劲弩出现时,场面就陷入了失控。

有别的势力掺入其中。

而雪斋和尚的出现,则显示着另一方势力又出现了。

这个晚上,这个寺庙到底是怎么了

朱鸾模模糊糊像是抓到了一点什么。

而就在此时朱鸾感觉边有视线落到了她的上,偏过头去,朱鸾发现晋阳公主正死死盯着她。

晋阳公主走到她的边。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沉声说道,“我记得你说过,杀死你,害死母后的人,无论当时和现在,世上都还没有生出来。”

“你说杀死你是多方势力精心设计许久的成果。”晋阳公主的声音微微颤抖。

“是不是就像这样,不知道原因,不知幕后黑手,一环一环,无处可逃”

朱鸾看了她一眼,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她的头,但看到周围的其他人,无奈放弃了这个想法。

“的确有些相似,”她笑了笑,“但也不能因为如此就判断二者有联系。”

话说完,朱鸾看了一下段立峥,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自己,双目相对的一瞬间,段立峥愣了一下后,随后了然的点点头。

“当务之急是解决眼下的事,我可不想再死一次。”她轻轻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很期待和我的仇人见面的那一天。”

说完她转直面雪斋和尚。

“所以呢你现在是打算怎么做”朱鸾凝视着雪斋的眼睛问道,“你不杀人,将我们拦在这里等别人来杀是吗”

雪斋低头沉默不语。

就在此时段立峥拔出了赤子剑。

雪斋像是有所感应似的看向了这把剑。

然而还未等他仔细看这把剑,雪白的剑光撕裂漆黑的夜幕,就在这时段立峥的话语才从半空中传来。

“既然你不让我们过去,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少年的剑比他的声音还要快。

“前辈,请指教。”段立峥沉稳地说道,一剑刺向雪斋。

雪斋抬起头来,眼中绪复杂,他抬起手,袈裟微微滑落。

半空中传来了刺耳的碎裂声。

第九十一章 阻拦

在第一次见到雪斋的时候,他就给朱鸾深不可测的感觉,但当时刚刚破境的宋怀竹气势过强,很大程度上隐藏了雪斋的境界,让朱鸾根本无法判断出他的深浅。

但当他抬起手,朱鸾就发现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

登极之上,天道未明。

雪斋并不像宋怀竹那样逆天和锋锐,他整个人是平和安稳的,这直接反映到了他的武道之上。

他并没有到未明境,所以还称不上是宗师。

但他真元的澎湃和筋脉的宽度很可能是同境界其他人的好几倍。

底子无比扎实,简直像一块石头一般无坚不摧。

随着如惊雷一般的激烈碰撞声,空气被压缩,释放,膨胀,冲击的余波往外一圈圈扩散,雪斋接下了段立峥极快的一剑。

用他的手掌上托着的一块石头。

刚刚的碎裂声第一时间让朱鸾差点认为是赤子剑碎掉了。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块不知从何处捡来的石头而已。

石头碎裂,而雪斋本人则安然无恙。

在剑和石头相撞的同时,两人的真气也在互相碰撞,空气一时间变得极为压抑,让人顿生窒息之感。

雪斋一步未退,而段立峥则往后退了几步。

不知为何雪斋和尚的表看上去还要更惊讶一些。他的目光落到了段立峥手上的剑,“这是这把剑是”他喃喃道。

“这是赤子剑,”段立峥重新握紧剑柄,郑重地答道。

“是吗”雪斋和尚点点头,“怪不得,刚刚的一击,如果是凡品的剑是绝迹会碎的。”

段立峥重新调整执剑的角度,同时另一只背在后面的手做起了手势。

朱鸾也看见了段立峥的手势,她明白他是想让其他人趁他和雪斋对决的时候趁机溜出去。

她明白,到段立峥这个境界的,能够明显感觉出境界之间的差别,他做出了这样一个手势,看来他已经判断出自己不是这个和尚的对手,只能拖延时间却无法打败他。

段立峥再次向雪斋出剑。

剑法是最简单的入门剑法,但完可以施展开。

这一次没有什么石头,雪斋也没有使用任何兵器,只是用双手和执剑的段立峥对决。

段立峥出剑的速度相对之前而言再一次提升,整个人都像是被笼罩在无限的剑光中,他从第二次对冲,他就放弃了其他的对冲方式,只是专攻一点不断提高速度。

这就是实力较弱的武者和实力较强的武者之间对决的方式。

两人的真气在此处游走,红漆大门被吹的大声响起来。

处这过于浓密的压力之下,朱鸾只觉得口窒息恶心,十分难受。

两人的影已经快到普通人快要看不清楚的程度,回想起之前段立峥的手势,众人开始尝试往后门移动,准备趁雪斋和尚被段立峥绑住的时候尝试离开。

然而就在朱鸾勉力往侧面移动了一段距离后再次尝试离开这个门的时候,半空中像是有一堵看不见的墙一般,根本无法往前走。

难道

突然砰的一声响,原本交织在一起的两人分了开来,段立峥执剑微微喘气,而雪斋依旧静静地站在原来的位置。

段立峥只觉自己口中充满着浓郁的血腥味。

胜负已分。

他不是这个和尚的对手,起码现在不是。

雪斋站在原地,看了一眼或多或少尝试往后门处移动的其他人,脸上露出了然的神。

“我说过,施主们今都无法从这里离开。”雪斋脸上露出一个无可奈何地表,“即便我不杀人,但我依旧有办法把你们留下来。”

“你不杀人,却把我们困在这里等别人来杀。”朱鸾往前走了两步,靠近了雪斋,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子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这样你以后的佛心不会不安吗”她问道。

雪斋点了点头,说道“和尚不杀人,不代表和尚不敢面对死亡。”他的声音突然严肃,“和尚只负责在这里拦住你们,其他的事也是没有办法的。”

就在此时,后方隐隐绰绰出现了兵士们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恶犬的嚎叫声,愈来愈大。

原本在前院的人大量往后院袭来。

在场所有人都不免焦躁起来。

虽然眼前的这个和尚不杀人,但如果他一直不放行,就只能和后的队伍硬拼。

想起之前的箭雨和火球,朱鸾依旧心有余悸。

在那样的箭雨下,在场众人几乎不可能而退。

晋阳公主的眼眸里也切切实实地浮现出焦躁之。

“我再试一次。”段立峥在一旁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重新握紧赤子剑,正打算重新向前,向那个外表如一块美玉,却好像扎根在地里一般在门槛前牢牢伫立的和尚走去。

然后他刚一迈步,臂弯突然被人拉住。

拉住的力气很小,但其中蕴藏的意志却坚决。

段立峥回过头来。

这次,朱鸾拉住了他。

“直接对冲你胜算不大。”少女语气笃定,虽然说着对武者而言很是伤人的话,但段立峥却并不觉得难为。

因为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所以”段立峥问道。

“需要尽量减少真气直接对冲,我希望你能在他的真气里破出一个口子。”朱鸾说道。

“你要做什么”段立峥皱紧了眉头。

“我要填补进这个缺口,看能不能趁其不备伤到他。”朱鸾笑了笑。

这是不可能的。

段立峥惊愕地看着朱鸾。

后方兵士和恶犬的声音离得越来越近。

段立峥看了眼晋阳公主,发现公主竟然点了点头,他握紧手上的赤子剑,看了眼边平静如水的女孩子,也朝朱鸾点了点头。

朱鸾踮起脚拍了拍段立峥的肩膀。

再熟稔的大家闺秀也不该拍男人的肩膀。

但段立峥已经将注意力部集中到了剑上,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个动作。

段浩初在一旁皱起了眉头。

雪斋站在路中央,悲悯地看着走上前嘴角还沾着血迹的少年。

他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少年的体竟然立刻动了。

剑气撕裂夜空,其间隐隐有火光乍现。

“天策十三剑”

雪斋识得这剑法,惊呼出声。

段立峥真元尽出,剑气纵横,竟仿佛在夜空下燃烧起来一般。

第九十二章月

新月之夜,没有月光的夜晚无比漆黑,连满天繁星都被夜空中漂浮这云给遮住,火把上的火光颤抖着,只能照亮边几丈的距离。

而就在这漆黑夜空上缓缓飘着的几抹云,都被少年的剑光燎亮,也染上明亮的光辉,燃烧出悦目的白光,就像是一圈月晕一般。

而这片燃烧的剑光里隐着一往无前的剑意,凌厉至极的剑意。

雪斋和尚的神也变得凝重起来,他能够想到,段立峥离开徽州,在神都天策书院里修行数年,必然较诸以往有所进益,已然不再是当初那个只受到普通人看好的小神童,却没有想到他的实力进步如此之大,竟拥有了这般的水准。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并非皇族世家的他竟然受到如此赏识,能够学到天策上院才有的绝学。

天策十三剑,是大周开国皇帝太祖皇帝所创,之后又经过大宗师成宗皇帝的改进,是天策书院最强大的剑法,这剑法只有十三招,却足以横扫千军。

以段立峥如今的修行境界,即便学会了这剑法,肯定也不可能完发挥出这剑法的威力,但已经足够强大。

雪斋和尚瞥向站在段立峥边的段浩初。

这个曾经是大周的风云人物,却当了十年鳏夫空有名号的驸马爷。

“难道,是想把他培养成第二个英鸾公主吗”雪斋不喃喃道。

看着少年的影,看着他手中的剑,雪斋和尚不有些感慨,想起他小时候曾经躲在师傅背后看到过的光景。

上一个能完发挥出这剑法威力的人,就是这把剑的前主人。

英鸾公主。

那是他见过的最明亮,最锋锐,又最美丽的剑光。

只是小的时候见过一次,就永不能忘。

只是这一失神,段立峥的剑意就扑面而至,呼啸的剑风将雪斋的袈裟吹的鼓胀起来,他原本就白的脸上看上去更白,却看不到丝毫惧意。

他念了一声佛号,双手缓缓合十,明明是简单的事,他却做得非常认真,原本平平无奇的手掌却像是两座山峰缓缓合拢,将所有明亮的光辉,尽数挡在外

段立峥面色不改,继续向前,雪斋和尚真气汇聚的屏障厚实凝重,寸步难行。

但少年的剑行于其间,执着至极,渐行渐亮,剑首处,竟凝成了一团刺眼的白光

灵岩寺漆黑的门洞处,忽而亮如白昼,仿佛一轮满月重新被谁拉回到了人间

段立峥已经然忘我,他什么也不想,脑海中只留下这一个念头,就是那个少女的叮嘱,就是将雪斋和尚的真气破出一个口子。

他觉得自己的目的从未如此明确,道心也从未如此通明。

他只是直直的刺出这一剑,不断前进,实现她的愿望。

这样就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努力了多久,剑尖突然传来一丝别样的触感,原本陷入泥沼般的厚重感不复存在,段立峥从心无旁骛的状态里反应过来。

居然真的刺穿了

他抬头,看见雪斋和尚有些错愕的表,拔出赤子剑,正回头,腰边突然传来了温软的触感。

女孩子抱住了他的腰,子贴在他后。

他的后传来宫女们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即便大周民风开发,这样女子直接抱住男子腰的景也是非常少见的。

段立峥立即僵住了。

这个女孩子很多时候都是面无表,像是接受过极为严苛的礼仪训练,举止动作都是稳稳当当,有些端庄又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这是在做什么

段立峥被定格在原地,但朱鸾此时却无力去考虑其他问题。

真气破出一个口子的时间能维持的很短,等不及段立峥离开这个地方,站在他另一边的朱鸾就只好立刻凑上了前去。

段立峥的个子太高,朱鸾为了抓紧时间,也不好维持平衡,只得抓住了正好挡在口子前的人。

扶住段立峥,朱鸾将手伸进他破出的口子中,她尽力让自己的动作快一点再快一点,将护腕对准雪斋在的方向,狠狠握拳

有金属摩擦的声音传来,部的毒针和短刀在机簧的作用下往雪斋扎去,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快到没有准备的人几乎没有办法逃脱。

直到毒针和短刀部出,在场的众人才反映过来,期待的往大门处看去。

真气的流动卷起大片的尘土,在逐渐散去的雾气中,那个影还是令人绝望的伫立着。

“不行吗。”段立峥听见边的朱鸾喃喃道。

拼尽力才拿到这样的结果,段立峥心中难免失望。

朱鸾放开了原本环着他的手。

段立峥有些不自在,视线移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阿弥陀佛。”定睛一看,他才发现雪斋和尚不再站在原来的地方,而是退后了十步。

而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密密麻麻扎着泛着乌黑光泽的针和薄如蝉翼的刀片。

“竟然是军中轻甲。”雪斋和尚看着地上的毒针和刀片,目光又移动到了朱鸾的手腕上。

雪斋和尚的语气中终于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惧意。

因为雪斋后退了十步,众人终于能够跨过门槛,走出了后门。

前门赶来的兵士们正在向这里赶来,众人恨不得马上下山,但雪斋和尚虽然退后,但依旧正好挡住了下山的道路。

段立峥的嘴角依旧不断流出血来,天策十三剑很厉害,是燃杀之剑。但正因为它是这样的剑,对武者真元的消耗和体力的耗费都非常大。

段立峥今已经无法再次使用这剑法。

就在这个时候,众人的背后突然传来兵士的声音。

“找到了就在后门这里快过来”

前后夹击不过如此。

看着边疲累的众人,朱鸾犹豫了一下,将一根手指含入空中,正要用力往下咬,但突然有一双手拉住了她。

“你想做什么”晋阳公主厉声问道。她死死盯着朱鸾齿间的手指。

“你知道你如果暴露了很可能会再次被”晋阳公主愤怒地看着她。

“我们不能被困死在这里,”朱鸾抬起眼来朝她笑起来,“现在的况下,谁也无法逃脱,段立峥已经不能再让他用剑了,只能试一下其他的方法。”

话音刚落,朱鸾朝自己的手指咬去。

第九十三章 他在

如果在这里燃烧神魂会发生什么呢

朱鸾的确也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如果是前前世,她也许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毕竟不排除幕后黑手也许就在等待这样的一幕。

燃烧神魂需要朱鸾付出不小的代价,在她神魂不稳的况下,她并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久。

但看着眼前伫立不倒的影,听着背后传来的张弓拉弦的声音,朱鸾毫不犹豫地张口咬下。

“你不可以这么做”晋阳公主扳过她的肩膀。

“晋阳,比起什么都没做而后悔,我觉得什么都做了再后悔比较合适。”朱鸾说道。

晋阳公主咬紧嘴唇,放开了手。

随着后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朱鸾的嘴里尝到了血腥味,有羽箭从后方来,唰的一声扎在她的边,在众人的后,段立峥正奋力挥剑抵挡箭雨,每一分每一秒都非常危险。

雪斋和尚依然站在前路,整个人如一座入了定的佛像。

前后夹击,别无二法。

朱鸾加深了咬痕,让其足以流出血来,手指上鲜红的血液遇风将燃。

就在此刻,突然前路传来男子悦耳的声音。

“雪斋。够了。”

老僧入定一般伫立在原地的雪斋和尚睁开眼睛,眼中透露出惊愕。

朱鸾迅速将流血的伤口放回口中。

一个影从黑暗中走出。

气息深邃如渊的男子从林间走出,白玉面具在火光的映照下发出温润的光。

宋怀竹。

朱鸾没想到这么快就和他再次见面。

宋怀竹用他独特的薄冰质一般的声音再次说道,“雪斋,够了,让他们下山吧。”

“但是”原本八风不动的雪斋和尚不知为何突然慌了手脚,看上去十分的惊讶。

“师兄,如果现在放他们走的话,你就拿不到那块”雪斋和尚焦急地说道,然而段立峥对他做了一个手势,雪斋和尚的声音截然而止。

“没事,这个以后可以再找。”宋怀竹瞥了一眼朱鸾一行人,“如果这次把事做的太绝是有违规矩的。”

宋怀竹面无表,但站在她边的雪斋和尚的绪波动却非常的大,原本高僧的样子也一去不返,看上去很是激动。

“师兄,你已经等了那么久,就差这一个东西,你真的要放弃吗”雪斋和尚长叹一口气,问道。

宋怀竹点点头。

雪斋和尚的眼神变得严峻,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师兄,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突然想要放弃,但既然我答应了这件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会在这个时候放弃。”

“雪斋。让他们下山吧。”宋怀竹雾霭迷深的眸子里暗潮汹涌,“到这里就可以了,我没有放弃,之后会寻找更合适的机会。”

雪斋和尚沉默了。

宋怀竹对朱鸾一行人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晋阳公主疑惑地看了一眼朱鸾,抬脚走了出去。

朱鸾看了眼那个不好相处的男子,不知为什么他不惜和自己师弟作对也放他们立刻,也不知为何在这种况下他突然出现。

“总之,先离开吧。”晋阳公主发话道。

朱鸾和其他人闻言继续往前走去,小心绕过了伫立在原地的雪斋和尚。

雪斋和尚一直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然而,就在朱鸾最后一个经过他边的时候,异变突生。

一股强大的真气突然朝她袭来,雪斋和尚的袈裟微微浮起,在夜风里飒飒作响。

他的动作出现的太突然,等朱鸾反应过来时已经为时过晚。

就在这股真气正要打到朱鸾上时,突然一瞬间风平浪静。

宋怀竹来到了她的侧,面对雪斋,只竖起了一只手掌。

雪斋和尚释放出的所有真气销声匿迹。

只有那么短短一瞬,就dàng)尽了之前厚重的真气。

“雪斋。不要bi)我对你动手,我说过,让她走。”宋怀竹的语调还是像之前一般淡漠,但不知为何朱鸾能从他的话中听出他生气了。

这倒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宋怀竹背对着朱鸾,朱鸾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见他的眼睛。

他一直没有回头,朱鸾也没有看他。

她从他背后匆匆走过,原本打算道谢,但想了想,没有说这句话。

原本以为山下是一片人间地狱。

但没想到居然不是。

朱鸾一行人看着空无一人的山脚,相对无言,中疑惑之愈发浓厚。

原本以为山下的驻军一直没有来援,是因为已被剿灭,却没想到真正下山后才发现,原本驻扎在此地的驻军却已经不知去向,什么也没留下来。

晋阳公主带来的驻军有她的亲卫,也有从军里挑选出的优秀者。也许武道才能不能算是最优秀的,但对皇族的忠心不容置喙。

而山下原本的驻地四处简洁干净,没有打斗的痕迹,这就说明,这些驻军是在自愿的况下被转移走的。

“晋阳公主下。”段立峥来到晋阳公主边,沉声建议道,“既然驻军没有迹象,可否委屈公主住在段府里”

段立峥也来到晋阳公主边,看了朱鸾一眼后,同样建言道“段府阖家上下会倾尽力保护公主的。”

晋阳公主环视四周,点了点头。

随后她看向站在一旁的朱鸾,“你打算怎么办”

朱鸾认真说道,“我当然是准备回英国公府。”

晋阳公主睁大眼睛“你是不是忘了今晚之事,那些兵本来就是要来带你回去的,你刚刚逃出来居然想回去”

“虽然是这么说,但那里毕竟是我现在的家。”朱鸾对她嫣然一笑。

说完,朱鸾走到了刚刚逃出来的一批宫女的地方,取下了一个女孩子上的宫女的装饰。

揭开面纱,里面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上面还不断滚落着泪珠。

正是玉莹。

“小姐小姐”小丫头抱着朱鸾,“我还以为你忘了我。”

朱鸾摇摇头。出发前,为了保障玉莹的安,朱鸾将其安排到了宫女之中,将其打扮成了宫女。

“你真要回去”晋阳公主走到她边,轻轻问道。

“我的家人都还在那里。我也有担心的事,”朱鸾微笑答道。

第九十四章 公道

英国公府。

“没找到”朱宽坐在主位上,惊愕地重复道。

“禀国公爷,是属下们无能。”青石砖上跪着一个披软甲的护卫,额头狠狠磕到地上,留下一道鲜明的血迹。

“刚刚收到九华山那边的飞鸽传书,说是攻入了灵岩寺,但是没有找到九小姐和晋阳公主等人,后来发现她们从后门处逃跑了。”

那人充满愧意地答道。

“一群废物那你们就不会追吗”朱宽将手上的茶盏劈头砸到那人脑袋上,滚烫的茶水淋漓而出,护卫的脸迅速红肿起来,但他却一直纹丝不动,连头都不敢抬起。

“距离太远,且今晚是新月之夜,山上黑的狠,加上之前没能在寺院内堵截,那一行人钻入树林后就失去了踪迹。”

护卫解释道。

“那弓箭手呢”朱宽看了一眼屏风,继续问。

“已经放箭了,但对方队伍里似乎有高手,挡住了不少箭。”护卫答道。

“毕竟有段立峥在”李氏在一旁喃喃道,“但是大”她正想说些什么,但立刻止住了话头,看了一眼屏风。

“寺院后门有守门人。”朱宽刻意在“守门人”三个字上加了重音,“她们不可能从后门逃出来。”

护卫忙不迭点头,“我们是看见有两个男人堵在那里,但不知道为啥两个人都一动不动,其中一个好像做了点什么还被阻止了。”

他垂头丧气地说道,“随后他们就逃走了。”

“两个男人”朱宽心里惊讶,但面上不显,不耐烦地朝地上挥挥手,“我知道了,滚罢”

那护卫如蒙大赦,从地上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正屋。

“真没想到那个人在这个关口上会变卦。”屏风后传来苍老嘶哑的声音,“看来还是难以驾驭,”他声音平平的说道。

“大人,那人是”朱宽疑惑地问道。

“一个疯子。”那人冷笑道,“既然如此,就先解决这边,你去和你的人说下,这边可以动手了。”

朱宽心中疑惑,但也不敢再问,只得叫来心腹,交代了一番。

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正屋处不同,寿安堂西院一片静悄悄,笼罩着一片肃杀之气。

大约三十名家丁和护卫组成的队伍将寿安堂西院牢牢围住,手中的长枪寒光闪闪。

而同时在这外圈队伍之内,又能看见二十余人的组成的队伍围在内侧,这队人的刀口朝外,正在拱卫这寿安堂西院。

内侧这二十人的队伍虽然比外侧的人要少,年纪也偏大一些,但几乎人人露在外的体都带着伤疤,姿笔直,铁血之气扑面而来。

两个队伍就这样一直对峙着。

卫勇站在内侧队伍的前方,整个人狼狈不堪,已经挂了彩,上的软甲破了多处,肩头一片血红,一只利箭刺入他的口,箭杆已经被折断,只余下箭头。

“卫兄,你也该让开了。”一个站在外侧队伍前方胡子拉碴的大汉劝道,“都同是英国公府的护卫,俺也受过你不少好处,你再不让开,俺也不能再手下留了。”

“王虎子,你个混球。”卫勇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你哪门子手下留了啊打不过老子你扯什么有的没的”卫勇骂道,“睁大你狗眼,看看这屋里的人是谁是老太君是老公爷的夫人我卫勇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惊扰到老太君”

王虎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随后粗声粗气地喊道“老子知道是老太君但你也别忘了,这是国公府,国公爷的话咱能不从吗”

卫勇一声冷笑,“你是国公爷的狗,我不是,我是小公爷当年从军中选出来保护老太君的”他骄傲地说道,“别说是国公爷的命令,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让”

王虎子皱起眉头,满脸横的脸上现出几分狰狞,“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再说了,国公爷在族谱上也是老太君的孙子,总不会害她老人家的。”

“孙子”卫勇将手中的大刀杵在地上,大刀上尤有鲜血低落,让他看上去更加狠厉,“有哪家的孙子带着护卫要强行搜祖母的屋子”他讽刺道。

这个煞星

王虎子在心底里暗暗骂道,内心已经焦躁到了极限,不住的搓着双手,就在此时,国公府的管家匆匆走来,来到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王虎子一边听一边眉开眼笑。听完他猛地一拍手,绿豆眼里泛起一股子邪气,一挥手朝后面的人吼道,“走了伙计们,去搜搜这个屋子,无论谁反抗都别管”

看着气势汹汹的王虎子一行人。卫勇眉头一跳,心底泛起不好的预感。他咽了口涌到嗓子眼的血,感受着自己肩头撕裂般的疼痛,心底暗暗觉得要遭。

在把玉莹那个小丫头送到山上的时候他受了不轻的伤,能撑着回到寿安堂已经是强弩之末,而他后的这帮兄弟虽然个个都是战场上的精兵强将,但人数毕竟较少,之前原本在边一起巡逻的英国公的护卫们突然拔刀,不少人受了不小的暗算,真打起来,肯定会有些折损,输赢难辨。

想到这里,他心底不由得泛起苦涩,在场的人只有他知道寿安堂地底究竟藏着什么。

这是一场不能输的战役,而这帮人口中的国公爷的位子,本来应该属于地下的这个孩子。

看着眼前挥舞着国公府最精良的兵器冲上来的护卫和家丁们,卫勇的心底泛起一阵阵悲凉。

如果他们输了,那这地底下,那位原本应该生来尊贵的人会被从地底下揪出来接受世人的非议和嘲笑。

而这个窃取了爵位的人反而备受尊崇。

听着耳边刀剑入的声音和刺耳的厮杀声,卫勇只觉得内心被愤懑充满。

这天底下的公道何在

少爷和小姐刚刚看到希望,就遇到灭顶之灾。

为何无才无德之人反而作威作福

这天底下的公道何在

卫勇心中的激愤满的就快溢出来。

“啊啦。卫大叔,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不远处突然传来女子悦耳的声音。

第九十五章 归来

在场的人都愣了下,然后就看到一个裹着红披风的年轻女子出现在视线里。

在一堆材高大披甲拿刀的壮汉中,她的形越发显得瘦小,冬夜里的寒风吹拂着她的披风,露出沾着些黑灰的水色裙角。

火把上熊熊火光映照出她雪白的脸颊,看上去更加年幼。

她的边跟着个穿着鹅黄比甲的小丫头,脸蛋上也沾着黑灰。主仆二人看上去像是一对在外面玩疯了才回家的顽童。

女子伸出手,垂头轻提裙摆,有些磨损的小靴子踩着血迹侵染的地面,姿轻摆带着肃重又带着点趔趄,从两队人的中间穿过。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似乎这一刻不是在搏厮杀的修罗场,而是处仲夏之夜,月光如水,儿女长,闺秀千金乞巧忙。

卫勇眼中难掩惊讶,看着这个女子轻盈地走近,她抬起头,眉眼如画的脸上带着些心疼和担忧,伸出雪白的指尖轻触他肩膀上的箭伤。

“你受伤了”她问道。

卫勇愣愣地看着她

“九小姐你怎么回来了”卫勇边的一个兵士磕巴地说道。

九小姐

所有人都呆住了。

外侧的队伍里的人几乎没人见过这个九小姐,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小姐。

因为今晚的大动干戈,上头传下来的由头就是去找这个不在家的九小姐。

说是找,其实是去抓。

而且就算是今晚他们硬闯寿安堂西院,打的旗号就是因为九小姐曾经在寿安堂住过,要去搜查一下。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王虎子等人早就接到指示,一进西院就去找地板上的机关,他们要找的东西在地底下。

但任想过千万种可能,也没想到这位失踪在外的九小姐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大摇大摆地回来了。

今晚英国公府有大变动。

今晚的英国公府是修罗场。

所有的女眷都躲在了屋子里的最深处,而这个早就传失踪的九小姐按理说早该逃到不知道何处。

而现如今她为什么会回来一回来还就大摇大摆直接来到了出事的寿安堂西院为什么来到这凶险的地方

府戒严她又是怎么进来的

为什么第一句话竟然是心疼白老太君的护卫

为什么这些内侧的护卫们看上去也那么惊讶

无数问题在这些护卫们脑子里闪烁,晕头转向。

今天的意外事太多了。

所有人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先是一贯孝敬祖母的英国公突然要求搜查寿安堂,白老太君不从之后还打算采取强硬的手段,随后竟然派大量护卫和弓箭手上山去突袭晋阳公主居住的灵岩寺,而那个据说在灵岩寺的九小姐居然莫名出现在了寿安堂。

寒风吹来,撩动火把上的火焰,女子淡淡的香气驱散了卫勇鼻息间萦绕的血腥气。卫勇看着面前站着的女孩子,皱紧了眉头,松开了握着大刀的手。

大刀咔嚓一声跌落,落在地上的血泊里,发出刺耳的声音,众人的注意一瞬间被吸引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卫勇一把抓住捏住朱鸾的肩膀,朝后大吼一声,“闪开”

话音未落,卫勇猛地把朱鸾往后一推,朱鸾的体穿过其他兵士空出的缝隙,直直被推到了西院门前不远处,像是有默契一般,西院正屋的门吱呀打开,一双青筋毕露的手伸出来,将朱鸾一把拽了进去。

砰地一声,朱鸾被拽进来后不到一秒,外面又传来物体砸门的声音,陈婆子打开大门,将被同样甩到门口的玉莹也给拉了进来,随后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陈妈妈,”朱鸾睁大眼睛,“卫大叔他们”

不远处传来白老太君苍老的声音。

“顾不得了,”不过几天未见,白老太君却突然像是老了几十岁一般,花白的头发已经接近白,双眼中是血丝。

朱鸾定睛一看,白老太君抱着一个箱子坐在一把椅子上,椅子的铺陈十分普通,看上去远没有白老太君以往所用的那般奢华,但椅子的位置朱鸾很熟悉,椅子上面的那块青砖正是藏着朱戎和朱玥所在的机关。

“曾祖母。”朱鸾弯腰向白老太君行礼,“您受惊了。”

“你是怎么回来的。”白老太君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我听说那孽障派了不少人上灵岩寺。”

朱鸾点点头。

“的确不少人,还有弓弩手。”她说道。

白老太君瞪大眼睛,“他怎么可能能调动弓弩手,那可是”

白老太君正想反驳,但看着朱鸾脸颊上黑灰和溅上的血迹,想起今晚的异状,没再开口。

“果然,”朱鸾了然地看着白老太君,“看来您不够了解这位庶孙呢。”她说道。

“过往发生了那么多的事,那么多的巧合,您应该并非没有怀疑过他对吗”朱鸾看着白老太君,微微一笑,“只不过是因为叔父他才能不够,你不相信他能做到罢了。”

白老太君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悔意。

“我的确没有想到,他能做出这么绝的事,他自小只是个优柔寡断的普通孩子。”她说道。

同时我也看错了你。

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白老太君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神态自若的女子。

朱鸾解开了上晋阳公主送的披风,“您的判断没有错。”她应道,“叔父的确能力平庸,但因为他之前行事一贯温和,所以没什么违和感。但这次”

朱鸾盯着地上的青砖,“这么大的动作,明显能让人察觉出不对劲来。”

朱鸾走到白老太君边耳语了几声。

白老太君瞪大眼睛。

朱鸾没有看她的反应,走到了不远处。

“堂哥和堂姐况如何”她问道。

她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陈婆子就焦急地说出声来,“非常不好特别是大少爷,你快去看一下,不知道是怎么了,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朱鸾看向白老太君,只见老人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有些绝望地看着她,“都怪我,没有找人看好他,他见了光,又受了惊。”

白老太君站起,陈婆子移开椅子,打开青砖上的机关,正要对着图纸解十三连城,一只纤细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极为快速地摆弄,三两下解开了鲁班锁。

三人走入了密道中,朱鸾走到地下密室里的边。

上的少年正被捆在上痛苦地挣动着,他的皮肤下竟然出现不少弯弯曲曲的凸显,细细一看似乎还在动,看上去异常可怖。

第九十六章 判决

朱戎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鼻翼上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整个人的呼吸异常的粗重。

朱玥坐在一旁,正拿着帕子擦着兄长额上的汗水,她的脸色也很不好,眼角发红,有泪珠从女孩的眼里不断的流下。

“这是”朱鸾看着眼前的兄妹,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最糟糕的况。

“我发现的时候,大少爷就是这个样子了。”陈婆子在一旁说道,“我来送饭的时候发现大少爷不知为何走出了密室,密道敞开着,大少爷就倒在密道口处。”陈婆子抹了一把眼泪。

“抱歉,太。”突然从上传来了少年微弱的声音,“是我自己没有忍住,想要在死之前看一眼外面的世界的样子。”

朱戎躺在上,睁开眼睛,看着边的白老太君,喘着气说道。

少年的声音平静,但言语中蕴藏着那压抑许久的感和渴望,浓烈得让人窒息。

“没必要道歉,没人能责备你。”硬朗如白老太君,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虽然是他的任导致了现在这个场面,但为体健的普通人,谁又有资格责备他呢从出生以来就生活在地下不见天的少年的渴望,其他的人根本没有办法理解。

“所以你就为了看这世界一眼,想要自寻死路是吗”正说着没人有资格责备他,站在一旁的朱鸾突然冷冷说道。

原本有些温的气氛被一瞬间打破,变得尴尬起来。

“九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少爷和小姐的命还不够苦吗”陈婆子在一旁难以置信地问道。

“外面还有很多兵士为了保护他正在浴血奋战,”朱鸾转头看着陈婆子,“而且我之前说过,会治好他,只要他治好了,外面的世界想怎么看怎么看。”

“这不是”陈婆子嗫喏道。

这不是因为没人完相信你,陈婆子在心中暗暗想到。

“因为我之前并不相信你能治好我。”躺在上的朱戎说道。原本对着朱鸾一直冷若冰霜的脸此时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窘迫。

“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会回来。”少年轻声说道,“我很抱歉,我也听到外面发生的事了。”

虽然他到现在还是不相信她,但此时此刻看见她出现在这里,他还是感觉到有些安慰。

也有些疑惑。

难道她就那么有自信能治好自己吗

朱戎这些天来的确能感觉到自己体的变化,不然也不会压抑不住心里的渴望,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被光照上一下大概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就趁妹妹休息的时候,偷偷的走出了密道。

却没想到酿成现在的大祸。

在光照到上的一瞬间,他感到十分的惊喜,但旋即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他看到一个陌生的小丫头正惊恐地看着他。

她抓起手边的石块就往他上砸去,一边砸一边尖叫,“有鬼啊”

尖锐的刺痛从他的皮肤上泛起,直直深入心里,随后,他感觉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回想起之前的光景,朱戎的脸色变得煞白。

朱鸾皱起眉头,走上前来捏住朱戎的脉门,感受片刻后又同样抓住朱玥的脉门,仔细地检查。

“怎么样”白老太君和陈婆子在一旁紧张地问道。

朱鸾膛起伏了几下,眼中闪出一抹刺痛,她放下朱玥的手腕。

“堂姐尚无大碍,只要按照之前的安排再拔毒一次,就会慢慢恢复的。”朱鸾说道。

陈婆子松了一口气,连声念佛。

但白老太君的脸上没有一丝喜色,她紧紧盯着朱鸾的脸,追问道,“那戎儿呢戎儿怎么样了呢”

朱鸾看上去有些踌躇,她盯着自己的掌心,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堂哥他,大概是没救了。”

白老太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你说什么”白老太君木木地问道,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之前的两次拔毒本来就刺激了原本休眠的子蛊,所以在第三次拔毒之前要绝对的静养,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将子蛊给慢慢熬死,那这关就算过去了。”朱鸾慢慢地说道,“本来这成功率就只有五成,只要子蛊在被药力熬死之前彻底苏醒,那人就过不了这一关。”

“而堂兄之前因为受到了刺激,体内的子蛊已经完苏醒,开始抵抗药力,之前下的药已经熬不死它了,”朱鸾遗憾地看着朱戎,“子蛊已经开始进一步侵蚀他的体,他的体本就虚弱,”她顿了一顿,“估计熬不过三了。”

少女的话说完,屋里死一般寂静。

旋即被另一个女孩的怒吼给打破。

“你说什么你之前明明说能治好他的”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朱玥突然一跃而起,一把掐住了朱鸾的脖子,将她推到在了上。

“小姐”玉莹在一旁惊叫起来,冲上前去扒朱玥的手,“你这个疯婆子,你做什么快放开我家小姐”

朱玥的手环着朱鸾纤细的脖子,颤抖着但有如铁钳一般死死握着不放。

啪嗒,啪嗒。

少女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朱鸾的脸上。

朱鸾眨了眨眼睛,看着上方的女孩子。

她的绪似乎到了崩溃的边缘,看着自己,歇斯底里地低吼,“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没事我才不稀罕你治好我我要你把大哥还给我”

朱玥失去了理智般的大吼着。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恍惚中,一个女人凄厉的嘶吼在朱鸾的耳边回响起来,让她不自颤抖了一下。

这样的景,她似乎也曾经看到过。

窒息感从口浮起,朱鸾艰难地喘着气。

朱鸾微微偏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上的少年,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似是在作什么抉择。

“六丫头,这不是九丫头的错,你放开她。”旁边传来白老太君苍老的声音。

朱玥掐着朱鸾脖子的手松了一松。

“太,六妹妹,我没事,这是我自作自受。”朱戎躺在上,叹了口气,微笑对朱玥和白老太君说道。

朱玥放开了朱鸾,浑脱力一般倒在了一边,默默捂着脸哭泣。

朱鸾坐起来,看着白老太君正要开口,突然白老太君将手中的龙头拐杖放到了地上,双膝着地,对着朱鸾,手心紧贴地面,额头紧贴手背,对她行了大礼。

朱鸾愣住了。

第九十七章 以命

白老太君的额头紧紧的贴在放在地面上的手背上。

五体投地。

这是老人能对他人行的最大的礼。

即便是觐见皇帝,这把年纪的老人往往也是会被免跪拜的。

“祖母,你这是干什么”朱鸾惊愕地站起来,去扶白老太君,“您这样可就折煞我了。”她语气生疏,连带着动作都有些生硬。

白老太君被朱鸾强硬地扶了起来,她也没有和朱鸾推阻,顺势站了起来,走到朱戎的边。

朱戎显然也看到了曾祖母刚刚的举动,“太,您”他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随着他的咳嗽声,星星点点的血沫从他的鼻腔和嘴中喷出来,染在雪白的枕巾上,有如雪中的红梅。

“大少爷”陈婆子在一旁发出一声凄厉地嘶吼,随即哭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哭什么我这不还没死吗”少年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珠,咧开嘴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喘不上气的原因,少年的笑稍稍有些扭曲。

白老太君看着上曾孙,想起了嫡孙离开时的光景,也是这样即便自己痛苦不堪,也躺在上向自己笑着,老人只觉撕心裂肺。

她走上前来,苍老满是斑点的手插入朱戎的下和脖子,一个吸气,老人居然将少年抱了起来。

“太,您做什么”这般年纪还被太抱起来,少年觉得窘迫极了,但顾忌白老太君的体,没敢挣扎。

“十年了,没想到你也长这么大了,曾祖母差点都抱不动你了。”白老太君看着朱戎,又回头看了看朱玥,有些感慨地说道,“当年我就是这样抱着他们两个,一步一叩首爬上了玉龙雪山。”

白老太君再次跪了下来,浑浊的眼珠一错不错地凝视着朱鸾,眼角发红,但一滴眼泪没掉。

“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老人每说一次话就叩首一次,脸上虔诚而专注。

朱鸾眼前的视野再次纷乱起来,她看见那华美的大里,一个浑是血的女子抱着怀里小小的婴孩,绝望地嘶吼。

“谁来救救我的孩子”“谁来救救我的孩子”那年轻妇人一直云淡风轻的脸上满是惶惶,同样眼角发红,滴泪未流,紧咬嘴唇。

然后朱鸾看到年幼的自己走到了她的边,握住了那位年轻母亲的手。

“九丫头,求你无论如何救救他。”白老太君的话打断了朱鸾的思绪。

“你怎么就觉得我能救他呢”朱鸾神复杂地看着白老太君,“你忘了,刚刚是我说他没救了。”

“我只求你一试,”白老太君听到朱鸾的话,眼中一瞬间有些动摇,但旋即恢复坚定,“就算救不回来我也不会怪你,只求你放手一试。”

老人看着口鼻已经开始流血的朱戎,“我斗争了十五年,不知道有多少次,有多少名医告诉我他们没救了,但最后他们都撑了过来。现在不到这孩子彻底离开这个人世,我就不会放弃。”

有悍勇之气从这老人的眼中闪过,她注视着密室的屋顶,“终于到了我的仇人出手的时候,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保住这个家,保住我和老头子的血脉。”

白老太君静静地看着朱鸾。

“九丫头,没有理由,但我就是相信你,我老婆子活到现在,一直靠相信自己的直觉,”白老太君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家之前对你不好,但之后会更好。”

“那你能保住这个家吗”朱鸾看着白老太君,轻声问。

“我能。”白老太君捡起地上的龙头拐杖,在地上一跺,发出雄浑的声响。

“我等了那么多年,终于有了变数。”老人幽幽地叹息,随后话语变得狠厉,“想要灭我,灭我英国公府的传承,那些宵小还嫩着呢”

白老太君深深地看了朱鸾一眼,“九丫头,我不管你是谁,你是九丫头也好,天上的神仙也好,哪里来上的精怪也好,如果英国公传承不灭,这个府主人不死,这个府就是你的。”

朱鸾浑一震。抬头注视着白老太君的眼睛。

老人的眼里平静而浩瀚,充满对世事的通透和练达。

这话相当重了。

朱鸾轻轻呼出一口气,抚摸了一下口的护花铃。

她看了一眼在上挣扎的朱戎,眼底像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好啊。”少女抬起头来,像是开玩笑一般说道。

“你来保住这个家,我来保住你家的血脉。”

白老太君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脸上闪过一丝喜悦,但却不至于过分。

她刚刚孤注一掷,选择放下所有的尊严去求这样一个小辈,她只是想要最后挣扎一番,不给自己和戎儿留下遗憾。

但她没有想到,这个纤弱的女子真的敢接下来。

她是过来人,知道这女子说戎儿没救的话大抵是真的。

因为朱戎的况看上去真的很糟糕。

但现在虽然是自己请求的,这女子真的能把他救回来吗

“你”白老太君本想问朱鸾有几成胜算,但想了想没有再问。

“三成把握。”朱鸾看懂了白老太君的表,淡淡说道。

而站在一旁的陈婆子,原本脸上狂喜,听到朱鸾的话,又绝望地看着她。

她也懂医术,明白这三成把握已然算是奇迹,面对朱戎的况,没有哪个大夫敢说能救活他,更别提他上的症状如此怪异。

白老太君浑一震,握紧了双拳,“我知道了,你尽力而为。”

朱鸾点点头。

“你需要准备些什么”白老太君问道。

“我们小姐需要什么,你这边能准备吗不是被困在这个院子里出不去吗”玉莹在一旁声音尖刺的插嘴道。

白老太君冷冷一笑,“当然可以,之前被困在这里不过是需要观察下况,不得不守着戎儿这里。”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锋锐,“我能活到现在,靠的可不是运气。”

“如此,外面就烦请祖母费心了,“朱鸾说道,“我在救治期间,千万不要让他人闯入,尤其是修行者。”

白老太君的脸色也变得严肃,郑重的点头,“我会尽力,但修行者如果境界较高,老也无能无力。”

朱鸾轻轻额首。

“需要准备之前的药浴和配的东西,”朱鸾说道,“还有”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需要一把剑,一把杀过人的剑。”

第九十八章 换命

寿安堂西院地底的密室的净房里,一个巨大的木桶上气袅袅。

朱戎躺在木桶边的矮榻上,闻着空气中熟悉的药味,脸上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

“你之前不是说我没救了吗怎么太一求你又愿意救我了”少年丑陋的脸上笑容扭曲,“看来你不是不能救,不过是想要人下跪求你罢了。”

他看着在他边笔直伫立着的少女,充满恶意地说道。

净房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人,朱玥被安排在另一间房间由陈婆子服侍着,所以他说话也就越发肆无忌惮。

眼前的少女一言不发,只是盯着手上的一柄剑出神。

这是刚刚送到她手上的剑。

之前听到朱鸾提出的要求,白老太君愣了一下。

随后老人认真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说道”好,我明白了。“

白老太君拄着拐杖往密室外走去,“你要的东西我会准备好。”

没过多久,陈婆子就和几个心腹侍女准备好了药浴,随后一个浑浴血的人走了进来。竟然是原本在外面拼杀的卫勇。

卫勇一言不发走到朱鸾面前,将一柄军中重剑递到了她的手上。

“这是老公爷的剑。”这汉子硬邦邦说完这句话,转就又走了出去,连朱鸾想问问外面况的机会都无。

这把剑看上去已经有了年头,式样朴实无华,正是军中常用的佩剑。

刀柄和刀鞘无比光洁,看上去常常受人擦拭。

朱鸾唰的一声拔出剑,剑刃上凝着一线冷光,刀锋雪亮,煞气扑面而来。

这种煞气只有鲜血的洗练才能养出来。

“好剑。”朱鸾盯着手上的剑,轻轻赞叹道。

“那当然,这是祖爷爷的剑。”朱戎在一旁看着她,言语中满是骄傲,“祖爷爷就是用这把剑浴血杀敌,帮太祖皇帝打下了大周的江山。”

随即少年的语气又变得屈辱和不甘,“却没想到,这样的一把剑居然会落到你的手里,像你这样的小丫头估计连鸡都不敢杀,凭什么拿起这把剑。”

朱鸾收剑入鞘,微笑看着在上瞪着她的少年,“你人都快死了,话还这么多。”

“没办法啊。”朱戎大口喘着气,抬手抹掉嘴角溢出的鲜血,“趁还没死,将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也不枉活这一遭了。”

“我老家有这么一句话。”朱鸾弯下腰来,仔细端详这少年的脸。

少女突然bi)近,流光溢彩的眸子牢牢锁定他,那大而亮的眼睛里,不知为何没有难堪和愤怒,只有最温柔最执拗的怜惜。

朱戎愣住了。

随后他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去,低吼道“看什么看有话直说。”

朱鸾直起子,一边笑一边说道,“那句话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你”朱戎听不懂这古里古怪的句子,但明白这不是什么好话,一时气地磨牙。

“你都快死了,就不要cāo)心那么多的事,只想着不择手段地活下来不好吗”少女背对他而立,淡淡说道。

朱戎沉默下来。

随后有轻微的嘟囔声从少年的口中挤出,“我自己的体我自己明白,你之前没有害我,是我自作自受。”

少年原本骄横的火气像是被一大碗莲心水浇灭,对死亡的恐惧,对自由的向往,还有对这个世界的留恋汇集成复杂的绪。

“我不值得太再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了,也不想再有人因为我死去也不值得你去”少年的声音越来越淡,像是香炉里的烟,飘上去,逐渐消散,最后了无痕迹。

“我去什么”朱鸾回头看他。

朱戎偏过头来没有看她。

现在的况利弊他一看便知如果能按照原定计划能够救他,这个女子既然都赶了回来没有理由说自己没救了。

他只是体丑陋,脑子并不傻。

自然也想得明白。

太那样求了她之后她才答应了。

那便不是不能救,只是恐怕风险极大,而且她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朱戎悄悄转过头看着眼前女子负手而立的背影,那种游刃有余、漫不经心的气场,以及敷衍的叫人无话可说的本事朱戎突然有种错觉,好像眼前站着的不是个柔弱纤细的姑娘,是个传说中高上高下,来去无踪的隐士高人似的。

朱鸾看朱戎不说话,背过去检查浴桶里的药材,“虽然不知道你猜到了什么,但我姑且是答应了曾祖母要救你,就会负责到底。”

朱鸾重新走到朱戎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只问你一句,你想不想活”

朱戎咬紧牙关不说话,只是瞪眼看着她。

朱鸾静静地注视着少年的眼睛,他的瞳孔是纯黑色的,像是一个冰冷的岩洞,里面有两团炽的渴望,烧着魂魄。

这眼神如斯熟悉,如斯悲怆。

是她穿越过来时朱九小姐的眼神,是那个在战场上遭遇背叛的狙击手的眼神,也是那个孤一人在燃烧的别苑里灰飞烟灭的公主的眼神。

朱鸾将手指塞进少年的牙缝里,粗鲁地撬开他的嘴,冷冷地命令道,“说。”

少年的眼角烧得通红,渴望和理智厮杀,在外力的胁迫下终于濒临崩溃。

被撬开的嘴里泄露出了主人的心声。

“想。”他屈辱地说道。

朱鸾满意地笑起来,挽起自己的袖子,“如此,便满足的你的心愿。”

“你要做什么”朱戎睁大眼睛,惊诧地问道。

朱鸾伸手将一块布塞进了少年嘴里,“待会儿估计会很痛,这是防止你咬断舌头。”

话说完,一双手伸过来解开了他的衣衫。

朱戎眼神悲凉,想起人为刀俎我为鱼这句话。

他再也笑不出来,脸颊涨得通红,女孩子的手很利索,三两下解开外衫丢到一边,再然后中衣也被扒下。

朱戎看着不远处女子白净的面庞,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羞涩,反而透着严肃和认真,不像是在脱男人的衣服,反而像是在完成什么精细的步骤。

随着上传来凉意,朱戎的耳根也发起来。

唰的一声,最后一丝布料也离开了他的体。

第九十九章 神溃

少年感受到自己已经**,顿时羞愤死,正想翻反抗,没曾想少女抓住他的双臂,将他拖到浴桶旁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给丢了进去。

这场景几不见,但还是很熟悉。他朦朦胧胧有些记忆,总觉得这样的事之前好像也发生过一般。

他是个男子,但却被这个女子扔进了水里。

这个女人果然粗鲁。

而且力气很大,据说之前还在西院练过武,真不知道她在外面是个什么样子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估计是嫁不出去的吧。

药汤涌进他的鼻腔和耳朵,但朱戎现在连从桶里面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自己沉下去,一边模模糊糊地想着这些事。

“喂,别淹死了。”耳边除了噗噜噜的水声,突然传来女子的叫声,一只雪白的手臂伸进药汤里,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直直的拎了起来,随后又放下靠在桶壁上。

熟悉的刺痛再次袭来,朱戎发现自己的神经已经麻木,连叫都叫不出来,但和之前体内的轻快感不同,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剧烈地窜动起来,在他的五脏六腑之间穿来穿去。

穿心之痛,莫过如此。

少年扶着桶壁大声咳嗽起来,大朵大朵的血花漂浮在褐色的药汤上。

“果然不行吗”朱鸾半蹲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他,随后直起来。

她拿过靠在浴桶上的重剑。

唰的一声拔出,剑鞘被丢在地上。

朱戎勉强睁开眼睛,就看见少女拿着雪亮的重剑,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你要做什么”他从口中挤出这句话。

他眼睁睁看着少女拿着剑一言不发向他一步步走来,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肃杀。

他突然感到心灰意冷,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然后他听到轻微的切割声,那是刀剑划过血的声音。

但预计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嘀嗒、嘀嗒、嘀嗒。

传来的是水流的声音,和浓郁的芬芳。

朱戎睁开眼睛,瞳孔一缩,见到了他一生无法忘怀的画面。

少女雪白的手臂搭在浴桶的边缘,冰凉的冷锋搁在她的脉门,脉门处一条血线,大量的血珠正争先恐后从伤口处涌出,汇聚成血流,从少女的腕间滴下,化作金色的火焰,没入药汤里。

他听到耳畔有人在轻轻喘息,少女注视着自己的手腕,拿起剑又是极快的一剑,脸色惨白的如同雪山,大量的血从剑口渗出,和之前的血的不同,脉门处的血格外的鲜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和某种浓烈的芳香。

“你在做什么”朱戎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也曾经偷偷看到过她往浴桶里滴血,隐约猜到这女孩的血估计有些解毒的作用,但没想到她居然敢对自己的脉门下手。

他费力的抬起手,想要推开这个女孩流血的手腕,但随着她脉门血的渗入,药汤像是一桶突然被点着的火油,朱戎觉得自己的体仿佛躺在极为滚烫的烧红烙铁之上,每一处接触药汤的地方都被烫烂,那些蓬然而起的火苗瞬间蔓延烧掉他的血,烧枯他的白骨,异常痛苦。

他上原本被割开的瘤子,开始接二连三的脱落。

朱戎眉头痛苦地蹙了起来,只觉得之前的穿心之痛迅速消失,因为和上皮肤处传来的那股由外到里的痛苦那股仿佛要焚寂一切,毁灭一切的痛苦相比,世间任何苦楚都不值一提。

痛苦到他恨不得马上死去。

“太好了,果然动脉血是有效果的。”恍惚中他听到耳畔有人的低语,他努力聚焦视线,看到趴在浴桶边缘少女,不顾流血的手腕,看着他浴桶里体,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她看上去的况反而比他更不妙,脸色白的宛如没有染墨的宣纸,手腕处已经血模糊,大量失血,少女咳嗽一声,居然也呕出血来,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她浑上下的衣服居然部汗湿了。

只有她的眼睛和被她拿在手上的剑尖一尘不染,依旧亮的灼眼,好像她那纤细瘦小的体里有一把火,能不眠不休的一直烧下去。

朱戎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少女手腕上的血不停的流,每当血流变缓,伤口结痂,她就重新用重剑再次刺开,新的血再次流出,化作刺目的火焰,在他上燃烧,一点点烧尽他腐朽的过往,一点点重燃起他新的生命。

朱戎眼前一阵一阵发黑,那样的剧痛,那样折磨的瞬间,让时间过得无比的慢,他从小知道自己活不长,所以恨不得每天过的慢些再慢些,他觉得天道不公,所以从不相信神灵,从不求天拜地。

此时此刻,他从未那么渴望时间变得快一些,哪怕将他上的苦痛压缩再来,也不想再继续注视着这样一场酷刑。

随着时间流逝,趴在浴桶边的的少女眼眸里的光泽越来越黯淡,好看的眉眼皱得越来越紧,显得非常痛苦。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娘娘的孩子死的。”

朱戎听到少女喃喃念着。

鲜血从她的手腕处不停滴落,朱鸾觉得自己视线有些模糊,甚至思维都有些混乱,竟是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不清楚她现在的状态是失血过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黎明前的黑暗是那样的深沉,此时的徽州城是那样的安静,地下室里夜明珠的光亮完让人感觉不到温度。

在这样的一间地下室里,朱鸾感觉到了自己生命的流逝。

从割开动脉的一瞬间,她就发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她完低估了以现在这副体释放精血的风险。

被拘束在这副脆弱躯里的血液汹涌流出,她的神魂开始激烈地动dàng)起来,三世的记忆在脑子里混乱的打转,给她造成了绝大的冲击。

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雾气袅袅的净房、松木制的木桶,浑**的少年,在她眼中逐渐变形扭曲,变成张牙舞爪的怪物;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膛挤压出来的气息像岩浆般滚烫,拼命吸进来的气息却像寒冰般酷寒;她的思维越来越紊乱,竟渐渐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和当下的处境。

她只记得机械地重复手上的动作,不断划破凝结的伤口,去救那个被鬼鸩侵蚀的孩子。

最后她觉得手腕上的鲜血倒流到了,将她整个人染的鲜红,随后嘭的一声燃烧起来。

她看见火海里的自己。

看见浑是血的复仇少女。

看见从冥间爬回来的恶鬼。

第一百章生

自己仿佛在被岩浆熬煮一般,撕心裂肺的剧痛里,每次就在朱戎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总有什么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他心中最后的一根弦永远紧紧的绷着,让他无法放心的睡去。

他还没有确认她有没有事。

以命换命什么的。

他才不稀罕

少年的眼皮像是有千斤重,不管他内心如何焦躁的呼唤,眼睛都像被最粘稠的浆糊给黏住一般,就是无法睁开。

少女搭在浴桶上不断流血的手腕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抬起有些失神的眼睛,喃喃细语的样子他也忘不掉。

朱戎的内心充满厌恶,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快。

他讨厌别人的同,讨厌别人的怜惜,这个女子从最开始就对他和妹妹很不客气,他现在突然觉得就像之前那样相处也不错。

如果等他睁开眼睛,这个少女真的死在他面前的话,这个女孩子的影恐怕就会如跗骨之疽般深深刻在自己接下来的人生里。

如果自己能活下来的话。

这种况他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朱戎怀着心底深深的厌弃,咬紧舌尖,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要睡去,一定要保持清醒。

他的嘴里满是血腥味,不知道是腔里呕出的血,还是咬破的舌尖的血。

就在这样的铁锈味里,朱戎无比清醒的感受着地狱般的剧痛。

传说中十八层地狱里的酷刑,想必也不过如此吧。

自己上辈子肯定是做了什么恶事,才能在活着的时候感受这样的疼痛,朱戎浑青筋都暴起,骨节也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整个体都像是在被打碎重组一般。

浴桶里的药汤咕嘟嘟冒着泡,腾起浓烈的蒸汽,更加灼人。

朱戎从头到脚都浸泡在药汤里,浑上下无一处不痛,他感觉自己上的皮肤仿佛都在寸寸碎裂,层层剥落,被侵蚀殆尽。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朱戎发现上那颠生倒死的剧痛虽然速度很慢,但居然正在渐渐平息下来,耳边药汤的咕嘟声也渐渐变小。

眼皮上强大的阻力似乎也弱了一些,朱戎心中狂喜,再次狠咬自己的舌尖,这次的刺痛似乎能稍稍起到一些效果,他喘着粗气,努力尝试睁开自己的眼睛。

少年的眼皮颤抖着,一次,两次,三次,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他终于在心底渴望的驱使下,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这让他感到无比兴奋,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态发生了转变,即便他以前浑丑陋不堪,但体却没有什么不便,这样看来,老天对他也是不薄的。

朱戎眼皮低垂,眼睛睁开的一条缝并不足以让他看到他自己体以外的东西。

少年努力转动眼珠,往下面看去,注视着自己的体。

他看见自己破损严重的体上到处都是血污。

只不过这时候已经分不清楚,哪些血是他自己的,哪些血是她的血。

原本褐色的药汤竟然已经被完染红,依稀能看见依旧有鲜红色的液体从不远处汇入。

他浸泡在她的血里。

而这些表层还在燃烧着金色火焰的血,正在缓慢地修补着他的体。

那些切开的伤口,正以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弥合,那些溃烂的肌肤,在夜明珠的光辉照耀下,慢慢地变得平滑起来,而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原本千疮百孔的腑脏,虽然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但明显可以感觉的到,一切都在好转。

有饱满的生机,正在一丝一毫渗入他的体里。

朱戎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自己硬直的体,努力的调节,随着骨头刺耳的摩擦声,他的右手终于得以抬出水面。

少年把目光移到自己的手上,然后他僵住了。

这是谁的手

这是我的手

眼前的手皮肤光洁,泛着微微红色的光彩,皮肤看上去就像新生的婴儿。

不是他所熟悉的,长满黑色瘤的,他自己看一眼都心生恶感的手。

这是普通人的手。



少年呻吟出声。

原来普通人的手长这个样子啊。

少年只觉得心底有一股气上涌,连带着眼眶都有些湿。

在年幼时,无数次在梦里,他都看见自己有这样的一双手,哪怕躯依然是残破的,但是遮盖起躯体,他依然有一双正常的手去执笔,去拿剑,去完成自己的抱负。

但每次醒来,看到的依然是自己可怖的体。

随着年岁渐长,他连这样的梦也都不做了。

看到自己的手,他觉得之前受过的所有苦痛都是值得的。

朱戎的脸色依然苍白,呼吸却渐渐变得平稳起来。

但没过多久,他的呼吸又立刻变得急促起来。

她呢她怎么样呢

从幸福感中回过神来,朱戎只觉得心咚咚咚的跳起来。

动起来动起来动起来

这是我的手啊

朱戎在心里呼喊着,像是回应着他的呼喊,那只模样陌生的手缓缓地动了,随即他低垂的眼皮也终于抬起,他拼尽力睁大眼睛,迫不及待地看向浴桶边朱鸾所在的地方。

少女安静地靠在桶壁上,像是睡着了一般,原本执剑的手无力地垂下,重剑滚落在一边,另一只手依旧搭在桶的边沿,有红色液体从她的手腕处一滴滴的滴落。

她任由鲜血滴落,看上去就像永远不会醒过来一般。

朱戎内心深处的恐惧汹涌而出,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在瞬间之内变得无比苍白。

少年张开嘴巴,嘶哑的喉咙挤出破碎不清的话语。

“喂”

他叫道。

少女没有回应。

朱戎内心更着急了,喉咙深处血腥气一股股上涌。

“喂”

他继续喊。

少女没应。

朱戎继续喊。

“喂”

朱戎犹豫了一下,猛烈的喘息了一下,那个他从未叫过的名字脱口而出。

“朱瑛”

少女依然一动不动,寂静的净房里,只能听见她手腕上血珠滴落的声音。

朱戎的嘴无声的张合着,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子。

这算什么

怎么能这样

“九妹妹”

朱戎的眼睛刺痛无比,那个他一直没有机会叫出的称呼终于从他双唇间迸出。

“我还没死呢。”

就在此时,一个微弱的女声从少女低垂的口中传出。

第一百零一章 绝路

朱戎愣愣地抬起头,随着少女微弱的声音,他感觉整个空间凝结的时间重新开始转动。

眼前少女睫毛微颤,就此醒来,那两抹流光溢彩的透明水色,终于再次落入朱戎的眼中,让他微怔无语。

一种难以掩饰的渴望让朱戎努力挪动体向她靠了过去。

朱鸾静静地注视着他,没有动。

两个人隔的很近,眼睛互视,但少女的眼中没有出现惊慌,没有恐惧,没有警惕,更没有畏惧,只有平静。

即便刚刚死里逃生。

她静静地喘息着。

朱戎原本波澜汹涌的心,像是寻到了落脚处,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可能是因为太过疲惫,可能是因为他还不敢相信,也可能是因为这双眼睛太迷人,朱戎没有移开视线。

他怔怔的看着她,刚刚经历了内心的大起大伏,只觉得有些窒息。

她就在这里,活的,会动,会说话。

刚刚她静静靠在那里好像要永远睡去的样子还残存在他的眼底,现如今眼前仿佛死而复生的少女看上去实在是太没有真实感。

朱戎抬起手来,朝朱鸾的脸伸了过去。

“你”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触到少女的脸颊的瞬间。

噗的一声,血水从朱鸾的口鼻间喷了出来,顺着脸颊的轮廓散开,染红了稚嫩的脸。

有湿的感觉从朱戎的指尖顺流而下,流到了他的手臂上。

随后化作金色的火焰消失无踪。

这次他只觉得有些温,不再刺痛。

朱戎整个人一个激灵,顾不得自己,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担心问道“没事吧”

朱鸾的神智依旧有些恍惚,眨了眨眼睛,听到少年的声音,略微有些惊讶,摇了摇头。

“我没事,死不了的。”她说道。

她脸颊上的血迹也化作火焰消失了。

朱戎原本就要跳出来的心终于又重新回到了肚子里。

总感觉和这个女人呆在一起,有多少条命都不够用的。

朱戎正在暗自腹诽,突然感觉有视线落到了他**的上还有脸上。

“你有把脸也泡进去呀,真乖。”她夸赞道。

不过是整个人都沉入了药汤,如果不是他保持着清醒,估计真有可能淹死在里面,朱戎在心里想到。

少年哼了一声不说话。

“原来你长这个样子啊。”朱鸾端详了一下朱戎,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长什么样子

药汤是浑浊的,净房里也没有镜子,朱戎看不到自己现在的脸,只觉得心里痒痒的。

“好看的。”朱鸾评价道。

第一次被人夸赞外貌。

朱戎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朱鸾费力地挪动搭在浴桶边缘还在滴血的手,另一只手托住,小心的放了下来。

滴血的手无力地垂落,朱鸾冷静地从上撕下一个布条,将伤口扎紧。

朱戎一错不错地盯着少女的动作,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在包扎伤口的时候,少女的表极为淡漠,但她的手指都在颤抖,像是使不上力气一般。

“你”朱戎正想开口,突然一道明亮的光线折到了他的眼睛之上,他反的闭上的眼睛。

一阵极清极烈的风从他的鼻尖擦过。

丁的一声清脆响声突然在室内炸裂。

不远处突然传来朱玥的尖叫声

“大哥”

朱戎睁开眼睛,瞳孔微缩。

一柄锋利的短剑正指在他的眼前,剑尖离他的眼球不到三寸的距离。

是一柄熟悉的重剑挡在了他的眼前,架住了这把剑。

“哦”一个着黑,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人拿着短剑,眯起眼睛,露出一丝玩味。

“大哥有刺客是修行者”

不远处再次传来朱玥的尖叫。

“吵什么。”黑衣人说道,声音听起来竟然非常年轻,声音里带着轻蔑,“我收拾了你的兄长,就去杀你,不要急。”

说完他的剑尖往下压去,朱鸾单手执剑,重剑不断颤抖着,如风中的树叶。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居然能见到反应速度这么快的人。”黑衣人看着眼前的少女。

“难道说是边塞回来的军人”

黑衣人收敛了声音里轻蔑之意,看着前不远处的浴血少女平静说道“你明明看上去已经油尽灯枯了,这种况下还能有这样的反应速度,只有边塞军人才有这种体本能。但我必须提醒你,你看上去没有境界,你的手还在流血,就算你体质异于常人,大量失血还能保持清醒,但流的久了,也是会死的。”

“我不会死的。”朱鸾回答道。

“你马上就要死了。”黑衣人同地看着朱鸾摇了摇头,“你血都要流干了,又遇到了我。”

他收起刺向朱戎的剑,面对朱鸾,重新摆了一个起手势。

朱鸾认真看着这幅画面,盯着黑衣人的一举一动,盯着他的剑,看着他的眼,没有去听对方说的任何话,当黑衣人的剑尖微动时,流光之眸大放异彩。

不等黑衣人的剑刺出,朱鸾双手拖着长长的重剑,咬紧舌尖,体猛地前倾,拼命调动的力量,向前刺去

少女手腕处的布条被染成鲜红,感受着迎面扑来的剑风,看着孤注一掷搏命于一击的垂死少女,黑衣人眼中泛起怜悯与嘲讽混杂的神,单手执剑微微一震。

安静的地下室里突然狂风大作,并不是朱鸾出剑激起的气浪,而是深沉夜色被某种力量撕卷的声音,强大的威压和真气被放出,瞬间冲击朱鸾脆弱的躯,朱鸾只觉得体顿时有如千斤般重,黑衣人手中的剑如一道流光,撕裂夜色如闪电般直刺直取朱鸾的咽喉

竟然在这个时候遇上登极巅峰的杀手吗

感受着四肢百骸传来的绝对冰冷,和那抹尚未接触便已经开始令自己心肝碎的锋厉意味,朱鸾脑海中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明白死神的手已经再次捏紧了自己脖子。

只有她知道,自己在割开脉门险些神溃的况下还能醒过来,是经历了多么艰苦卓绝的斗争。

现如今,她每动一下,都仿佛是踩在刀刃之上。

朱鸾没有后悔,没有闪避,剑尖笔直,一往无前,因为她知道已无退路,如此近的距离闪避也只是徒劳,此时此刻她只能向前出剑,向着死亡奔跑或者比死亡跑的更快,如此方能存有最后一丝希望。

朱鸾的剑离黑衣人眉心三寸之地,她然不管不顾咽喉间如此亲近的死亡气息,孤注一掷出剑。

无论如何计算,虽然朱鸾的重剑比黑衣人的短剑要长,她的选择搏出了一个拼命的机会,但很可惜的是,这最后的一搏只能搏掉她自己的命,却不能伤到黑衣人丝毫。

因为她已经不再是修行者。

因为修行者的剑才是世上最快的剑。

噗嗤一声,剑尖入的声音传来。

第一百零二章 不退

嘀嗒,嘀嗒,嘀嗒。

有暗红色的液体顺着青钢短剑剑脊的凹槽汩汩留下。

这把短剑和一般用来比武的剑完不同。

最大的不同,就是剑脊的细槽。

这是血槽,专为放血而留的设计。

开有血槽的刀剑,由于刃部并不平坦光滑,能够使得伤口变得不规则,刺入时不平坦表面带入血液的空气形成的泡沫,可以使得对伤口的急救变得更为困难,也使伤口的愈合变得更困难,达到更大的杀伤效果。

有血槽的刀,拔刀更快,杀人也就更快。

但本来,普通的剑是不会有血槽的。

剑被称为百兵之君,这般残忍的设计只有杀手用的匕首才会有。

而这个黑衣人拿着的短剑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剑。

这是一把完的杀器。

暗红色的血在血槽上流淌,滴落在地上汇聚成一滩。

朱鸾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不是她的血,她的体的血已经快流干了,她已经没法流出这么多的血了。

短剑扎入了一个人**的手臂,这不是她的手臂,这个人的手臂虽然看上去瘦弱,透露着新生的嫩红,但依旧能看出来,这是男孩子的手臂。

剑深深的扎入少年的**,剑尖从手臂内侧微微透出,这一剑过于迅猛,居然直接将少年的手臂扎穿。

但剑卡入了少年的臂骨,在千钧一发之时止住了前刺之势,剑尖没有触到朱鸾的咽喉。

在刚刚一瞬间的搏杀里,朱鸾本应该死了,但她没有死。

“哈,哈。”

浑**的少年大口喘着气,脸因为疼痛而扭曲,但嘴角得意的上扬,咧嘴一笑。

“你是当我死了吗”朱戎看着一直视他于无物的黑衣人说道。

“哦”黑衣人紧握着手上的短剑眯起了眼睛。

这个废物,居然

他收钱杀人多年,从未失手,这单生意本来也是园子里接到的最简单好做的一单。

因为不过是趁乱杀一个废人而已。

英国公府这样的地方在他们这种人眼里不过是个没用的花架子,连境界高的供奉都没有,进出简直如履平地。

但他在此行之所以从未失手,就是因为他从不小看对手,一直谨慎小心。

虽然他在干这行的过程中,也常常遇到意外,但这次接连遇上两个出乎他预料的事,还是让他十分惊奇。

首先是这个几乎在垂死边缘的女子。

黑衣人并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是什么人,只是做为一个在修行道里浸多年,甚至在军中待过一段时间的杀手,他能隐晦地感觉到这个女子的不同寻常。

即便她看上去下一秒死去都不会让人感到奇怪,但这个女人的存在给他带来恐惧,那是修行者和一个前军人本能里的恐惧。

所以他改变目标,在杀死那个废人之前,他打算先杀死她。

但没想到,没能马上杀死她。

而那个原本软趴趴地躺在浴桶里半死不活的小少爷,居然不知何时来到了拼剑的两人边,在最关键的时候用血之躯为这个女人挡下了必杀的一剑。

黑衣人皱起了眉头,紧握短剑慢慢扭动,恶意搅动剑尖插入的血。

朱戎闷哼一声,随后苍白的脸颊上再次露出微笑。

“事到如今,这种程度我难道还会觉得痛吗”

怎么回事

被杀人的绝望和痛叫曾经是黑衣人在执行任务时最大的愉悦,但事到如今却没有收到自己想象中的效果,让他内心充满烦躁。

他一把拔出插在朱戎手臂里的短剑,刺出第二剑。

正是因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烦躁,黑衣人的第二剑比正常水准慢了少许。

也正是利用这极短暂的时间,朱鸾来得及调动乏力的手臂将重剑再往前狠狠刺出。

她的剑原本离黑衣人眉心只有三寸之地,在朱戎挡剑止住黑衣人的剑势后,重剑的剑尖终于到达了黑衣人的眉心。

朱戎侧目而视,看到朱鸾的剑到达后,少年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但朱鸾的脸上的表依旧严峻。

就在朱鸾的剑尖即将触上黑衣人的眉心之时,发生了在朱戎眼里看起来非常难以想像的事。

意识到少女剑尖的侵入,黑衣人脸色骤然一变,一声厉啸迸出双唇,第二剑不再前劈,左手的手指瞬息举至眉心,夹住了朱鸾拼尽力刺出的剑尖

他的手指与朱鸾的剑尖之间隐隐隔着一根头发丝的距离,并没有完触实,但就在那极细微的缝隙里,似乎有某种力量充斥其间,如绵一般紧实。

朱鸾的剑再也不能前进一寸。

少年瞪着眼睛,看着黑衣人的指尖与朱鸾的剑尖接触的地方,内心无比不甘。

黑衣人脸上露出余裕的笑,随即眼神变得狠厉,他觉得自己终于生起气来,不想再陪这两个小孩子再玩下去了。

即便不用剑,作为修行者,他杀死这个女人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黑衣人以恐怖的速度摧动念力,原本充斥在整个空间里真气被瞬间收起,同时被黑衣人汇聚在指间汹涌泄出

朱鸾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在瞬间之内变得无比苍白。

修行者霸道锋利的内劲从他的指间传递到重剑之上,然后顺着剑穿到朱鸾握着剑柄的手上,剑尖像是陷入了粘腻的沼泽,无论如何都无法拔出,朱鸾连手掌都被那内劲紧紧吸附在剑柄之上,听着腕骨处传来格格碎响,感受着体承受着的恐怖力量,朱鸾紧紧咬着牙闷哼不退。

她隐隐感觉到体内有某种很珍贵的东西,正顺着剑柄不断流失。

朱戎敏锐地感觉到了少女的状态不对劲,但在修行者的威压下,他感觉整个人都像被压在庞然大物之下无法动弹,他勉力抬起头,哑着嗓子朝少女嘶吼。

“快把剑放下”

少女一动不动。

少年睁大眼睛。

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他所曾读过的曾祖父在军中写下的手札。

那里面仔细描绘了大周的军队和军人,让他心驰神往。

而那个无礼的,永远用漫不经心的态度对他说话的女人。

就在这一瞬间,在少年模糊的眼帘里,她给他的感觉改变了。

此时的她就像是个正站在草原决战的最前线,拼命抵抗着后金王庭恐怖冲击的大周军人。

一步不退,因为退便是一溃千里。

她一人站在那里,就是最坚实的城墙。

第一百零三章 一起

少年的怒吼传入朱鸾的耳内,她却无暇分心去理会他的话。

因为她没法放开这柄剑。

黑衣人不让她放开这柄剑,她自己也没法放开这柄剑。

没有这柄剑,黑衣人的内劲也可以直接冲击她的体,以她现在脆弱的体质,极有可能粉碎骨。

朱鸾紧紧握着剑柄,拼命调动体内破碎的神魂和勉强积聚起来的气,副精神与力量都集中在剑柄之上,用以抗衡黑衣人凝聚登极境修为的剑指。

她的口撕心裂肺的剧痛,之前从溃散边缘拉回来的神魂再次剧烈的颤动起来,如龙卷风一般在她的体内肆虐。

朱鸾狠狠咬着舌尖,保持意识的清明,咬牙等待着。

“嗯”黑衣人疑惑出声。

眼前的少女看上去体千疮百孔,无数次仿佛立马就要倒下,但她的确伫立在这里。

一步未退。

指在剑尖之上,人握剑柄不放,这样绝命的僵持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黑衣人上的气息愈发深重,澎湃的真元汹涌而至,凝于他的指前化为极短而利的剑意猛刺。

朱戎被困于一边动弹不得,在水汽氤氲的净房里,即便他从未见过真正的武者对决,但他依旧清晰的感受到了场间紧张的气氛。

他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观察这对峙着的两人。

如果看上去越来越烦躁的黑衣人是即将爆发的火山,面无表执剑一动不动的朱鸾就如冰山下的火种。

僵持的时间越来越长,少女的喘息越来越粗重,整个人摇摇坠,但她就像是被什么拴住一般,就是没有倒下。

而部精力集中于指间的黑衣人也无法重新挥剑,眼中精芒正渐趋黯淡,他一次调动过多的真元,念力也压榨的太多,逐渐吃力起来。

眼前的少女对内劲冲击的抗压能力简直到了恐怖的程度,黑衣人的表浮现出一丝难以置信,虽然不至于杀不死她,但他从未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没有境界的普通人bi)到如此地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黑衣人终于选择打破这个僵持。

他终于不将所有的精力集中于一只手,另一只手中原本处于停滞中的青钢短剑突然鬼魅般被反手撩起,无声无息贴近朱鸾的背后,流水般轻轻一滑,便滑向朱鸾的后心口。

剑锋如线,结命。

忽然间,朱鸾感觉重剑剑柄处传来的力量弱了一分

朱鸾抬起头,对着欺而近的黑衣人,莞尔一笑。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少女的皓齿突然咬上红唇,绽出艳如珊瑚一点血珠,朱鸾噗地运气一吹,一颗圆润血珠顺着重剑的剑瞬息而上,到达夹着剑尖的黑衣人的手指之间。

朱鸾呼出一口气。

一抹刺目的亮光。

一边的朱戎被这光刺激地闭了一下眼睛,随后他听见黑衣人尖利的痛叫声。

他睁开眼睛,看见和他所见过完不同的真红色的火焰在黑衣人的指间灼灼燃烧。

美,而危险。

四周湿润的空气也变得沉重,空气中的水汽都被那点血珠化成的火焰染成淡红,呼啦一下罩在黑衣人眼前,如雾扭曲飞舞,遮住他视线。

黑衣人只感觉他瞬间就失去了和自己手指的联系。

他无比震惊地发现,随着他的手指一起失去联系的,还有他指间的内劲以及他用念力调动的真元。

少女舌尖血珠化作的火焰如同如最亮最最无边无际的太阳,将要吞噬掉所有的暗影

只是这那惊电般的刹那。

朱鸾霍然抬首,双手紧握着剑柄,屏住呼吸,强行向前踏了一步

重剑的剑略略弯曲,但却坚韧的立着,像是块坚不可破的大盾牌,把黑衣人向后推退一步

风声极厉,杀气如锋,空气被剑带起的气流大力摩擦,发出鬼啸般的利音。

少女一言不发,流光之眸发出bi)人的光,她调动体内最后残余的那丝力量,猛地吐气,一把拔出了原本被夹在黑衣人指间的剑,对准黑衣人的脖颈,狠狠一剑斩了过去

咔的一声,利刃入,朱鸾的剑终于接触到了黑衣人的体,剑刃深深锲进他的脖颈深处。

但随后少女的动作停了下来,手臂颤抖着,狠命前推,但再难前进。

她已力竭。

她刚刚释放出了自己的心头血,已是真正的油尽灯枯。

脖颈被砍了一半还未死的黑衣人嘴角露出了一丝狞笑,握着短剑低垂着的手一寸寸上抬,速度很慢,但确实是在靠近朱鸾的心口。

“你,果然,是要死了。”黑衣人裂开嘴角,发出嘶哑难听的笑声,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有血滴从他眼角淌落,看上去格外可怖。

他费力地抬着手臂,将短剑抵上朱鸾的后心。

黑衣人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去死吧”他大声吼道。

但就在这个时候,朱鸾的剑动了。

有一只手覆上了朱鸾的手,将她的手坚定地向前推去。

这只手骨节分明,比朱鸾的手要大,也在微微颤抖着,但却有着力气。

朱鸾侧目而视,朱戎把着她的手,看着她说道。

“一起。”

两人的手相叠,重剑以缓慢的速度动了,然后伴着一阵极为难听恐怖的破骨断声继续前行,直至从另一边劈了出来。

头颅上的那双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然后头颅一歪从颈口上掉落,在地面上啪啪嗒嗒弹动两下。

蒙面的黑巾从断口处滑落,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朱鸾整个人被朱戎环在手臂之中,重剑的剑柄依然紧握在两人重叠的手中。

“他死了。”朱戎瞪着眼睛,看着地面上那颗头颅,大口地喘息着说道。

“嗯,死了。”朱鸾点点头。

“我们杀了他。”朱戎说道。

“因为他要杀你。”朱鸾微微往后仰头,回答道。

“嗯。所以我觉得我们很了不起。”朱戎点头,随后脱力一般往后倒去,一股坐在了地板上,顺手拉过一条浴巾遮住了**的体。

刚刚生死一线之际没有感觉,但平静下来后他简直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唯有地上的头颅和手臂上伤口告诉他刚刚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朱鸾靠着他的体一起滑下,躺在他的体之上。

“你”朱戎低头看着上软绵绵的少女,正想开口问问之后的打算。

但他发现她的双眸已经失神,缓缓闭上了双眼。

少女的体如火炭一般滚烫起来,气息逐渐微弱,微弱到朱戎几乎感受不到她的生机。

想起刚刚黑衣人说过的话,朱戎如遭雷击。

“你怎么样快醒醒”他一个激灵将少女平放在地面上,摇晃着她。

这次她的眼睛没有再睁开。

朱戎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脏急速跳动。

这时,有微弱的气声传来。

朱戎大喜过望,屏住呼吸,俯下靠近少女的嘴唇。

她的嘴唇微动,发出模糊的声音。

“去段府找晋阳公主”

随后无边的黑暗向她袭来。

第一百零四章 朱戎

少女双眼紧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朱戎半跪在地面上呆呆地看着她。

有暗红色的血从地面上蜿蜒而来,流到女孩子的下,在她上的衣裙上浸染开来。

为了方便帮他疗伤,朱鸾在进入满是水汽的净房之时脱去了外衫,只着内里素白色的襌衣。鲜血浸透了女孩子单薄的衣裙,在上面留下刺目的红色。

这是他的血。

但也可能是她的血。

朱戎看向自己还在流血的手臂,上面血模糊的伤口并不能引起他的注意,引起他注意的是他伤口边的皮肤。

那些耻辱的烙印,原本密密麻麻的恶心瘤已经一扫而空。

他双手颤抖着摸上自己的脸。

虽然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脸颊的触感是光滑的。

这就够了。

“我之前说过,会治好他,只要他治好了,外面的世界想怎么看怎么看。”

朱戎耳边回响起她说过的话。

她真的做到了。

这原本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一件事。

朱戎在小的时候,太每请来一位名医,他都会满怀希望畅想自己好了之后的景。他觉得自己会叉腰大笑,直到笑出眼泪,然后再兴奋地冲出这个地下的牢笼,沐浴着阳光在徽州城的大街上疯狂地奔跑。

直到今他多年的悲愿终于成为了现实。

但他完笑不出来。

他冷冷看向滚在地上的那颗头颅,就在黑衣人来之前,就在他以为她死了的时候听到这个少女的回音,他朝她的脸颊伸出手去的时候,他的心是多么的欢欣雀跃的啊。

而就在那短短的一瞬后,他的梦境又再次破碎。

朱戎抬起头,有些厌恶地看向所谓老天所在的方向。

他如此努力地活着,忍受无穷尽的痛苦,努力改变悲惨的命运,而老天将她送到自己的面前,一切终于得到改变,终于看到了希望,但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一直很讨厌她。

讨厌她直白的话语,漫不经心的态度。

但看着她的眼睛,他知道这个女孩是他的同类。

她也有压抑不甘的眼神。

她似乎也在为了改变命运而努力。

她的确通过努力首先改变了他的命运。

几乎赌上了自己的命。

但他不需要她的命,他所希望的是所有人都得救。

一命换一命根本不能算是改变了命运。

这不公平。

朱戎为这个女孩子感到悲愤,也是为自己感到悲愤。

他要她好好的。

这才是公平,才是最好的结局。

“既然你已经拼命努力过了,之后就让我来努力吧。”朱戎面无表地站起来,注视着躺在地上的朱鸾轻声说道。

少年捡起浴桶边矮榻的衣服,一件件仔细地穿起,束起长发,系紧腰带。

然后他走到朱鸾边,弯腰将地上的少女抱了起来。

直起的瞬间,少年的体一个摇晃,但他面色不变,重新站稳了体,手稳稳地托住了她。

他将朱鸾放到矮榻上,盖上毛毯,然后轻轻掰开女孩子的手指,取下即便昏迷也被她紧紧握在手里的重剑,收剑入鞘,插入自己的腰边。

“等我回来,千万不要死了啊。”朱戎回头朝躺在上的女孩子喊道。

然后他撩开净房的门帘,步伐刚开始有些摇晃,但在行走的过程中,一步步变得稳健起来。

朱戎走出自己和朱鸾之前处的净房,走到地下密室的另一边,这里是朱玥的房间,相比他的房间,这里靠密道要更近一些,刚刚黑衣人应该是先进入了她的房间,没有找到自己后再继续深入才找到自己和朱鸾的所在的。

朱玥的房门虚掩着,之前按照安排陈婆子陪她呆在里面。

朱戎吸了一口气,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空空如也,朱戎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拔步的幔正在细微的抖动。

朱戎走到前,一把掀开了幔。

幔掀开的瞬间,一把明亮的匕首突然从幔中破出,朱戎一个侧闪开,紧握匕首的人没控制好重心顺势从上滚了下来。

那人滚在地上呻吟一声,依旧不死心,颤抖着抓着匕首,闷头闷脑继续胡乱往朱戎上扎去。

“陈妈妈清醒点是我”朱戎看着眼前拿着匕首不管不顾刺来的陈婆子,大声喝道。

“大少爷”

陈婆子握着匕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僵硬地抬起头来,然而在看到朱戎的脸的瞬间,她瞪大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老婆子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愕然地唤道。

“小小公爷”

“小公爷”朱戎疑惑地重复道。

陈婆子昏花的老眼里涌出了泪花,颤颤巍巍地朝朱戎的脸伸出了手,喃喃念道“小公爷昊昊哥儿您居然没死没想到老婆子还能见到您”

朱戎的眼中闪过一抹了然,随即眼中也闪过一丝哀痛。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陈婆子恐怕是把他认成了那个他从未见过的父亲朱昊。

“陈妈妈,我是朱戎。”他说道。

陈婆子的手僵住了。

随后她又揉了揉眼睛,眼眶变得更红了,眼中的惊喜变成了悲痛,但随即又变成了不可置信。

“你是大少爷”她试探着问道。

朱戎点点头。

陈婆子惊讶地张大嘴巴,正想说些什么,幔后突然传来女孩子的惊叫。

“大哥刺客呢你没事吧”朱玥从幔后扑出来,直直地撞到了朱戎的上。

朱戎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怀中妹妹的体是扎实的,温的,他能听到她的呼吸,甚至能听到她的心跳。

这是他的同胞妹妹。

他一直视她为自己一半的生命。

但就在朱玥扑到他怀里的瞬间,朱戎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另一个妹妹。

她轻的就像羽毛一样。

纤细,柔弱,却坚韧又危险。

“我没事。”朱戎将挂在他上的朱玥放了下来,低下头,温和地看着她。

“刺客已经死了。”他说道。

“真的”朱玥呆呆地看着他的脸,伸手去摸。

“大哥,你的脸”

“也好了。”他微笑看着她。

“啊”朱玥惊喜地叫出声,随即转往外跑,“我这去敲铃,去叫太过来看看”

但朱玥还没跑两步,手腕突然被朱戎从后面一把拉住。

第一百零五章 决意

朱玥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朱戎。

她这时才发现,明明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终于实现了,但自己兄长的脸上一丝兴奋之也无。

兄长不仅仅是外表变了,浑上下萦绕的气息似乎也发生了某种改变。

脱胎换骨。

少年脸上的表很沉静,但在这沉静的水面下似乎隐藏着什么。

双胞胎之间有一定程度的心灵感应,朱玥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是最了解这个兄长的人。

但此时此刻,她却不懂他在想什么。

“这不重要。”朱戎朝着她摇头。

“哎”朱玥疑惑地看着他。

“九妹妹为了救我受重伤,我要马上出去,我要去找人救她。”少年的声音平静地说道。

“救她”朱玥皱起眉头,“哦,她既然救了你,我们也应该救她,但要找人让卫大叔他们去就行了,大哥你才刚好”朱玥突然发现少年的袖子被血给染红,一把拉住朱戎的手,惊叫出声。

“大哥,你的手受伤了还在流血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出去,你留在这好好疗伤,陈妈妈,你上去找人,这事就交给你”少女连珠炮般吩咐着,但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少年打断。

“不用交给别人,”朱戎打断她,又抬起头看着陈婆子。

“陈妈妈,六妹妹就交给你了,我上去找太。“少年温声说道。

“大哥,你这个时候逞强做什么我不许你上去不许你离开这里”朱玥着急地喊道,声音尖利起来。

朱戎转头看着朱玥,对她笑了笑,脸上的表就像是在安抚无理取闹的孩子。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他说道,“我不会留在这里,我要走出这间密室。”少年的语气温和,但话语的态度不容置喙,带着淡淡地威压,让朱玥不自颤抖了一下。

“大少爷,你为什么一定要自己上去”陈婆子看着朱戎,忧心忡忡地问道。

“我一定要找到人救她。”朱戎没有回答,而是静静说道,“我要她活着,我一定不要她出事。”

寿安堂正院,灯火通明。

白老太君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手紧紧握着龙头拐杖,正聚精会神地听着跪在地上的两位护卫模样的人汇报。

“东门那边已经控制住了是吗”白老太君问道。

“是的,”护卫答道,“之前有人想要放火,但已经被抓住捆了起来。”

“老卫,你那边呢”白老太君看向坐在一边浑浴血的卫勇。

卫勇一只手按着肩头的剑伤,粗声粗气地答道,“王虎子已经被我砍了,家丁这边剩下的都是乌合之众,但看之前截获的飞鸽传书,他们那边好像真有弓弩手,正从灵岩寺往回赶,万一赶了回来,府里现在战力还是不够,老太太您要再做打算。”

白老太君点点头,看向边的一个上了年纪的侍女,侍女走进内室,没多久抱着一只青鸟走出,从窗口放了出去。

青鸟深色的羽毛融入夜色,几近无声地拍动翅膀,瞬间消失在夜空之中。

卫勇看着窗外,松了口气,然后有些担忧地看向白老太君,“老太君,之前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老公爷的剑送到了九小姐手里,但那个地方,真的不用再多安排一些兄弟去把守吗”

白老太君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我也想,但在事还没有完暴露之前,知道地下之事的人越少越好,否则后患无穷。”

“地下的那几重防御,设计的时候住持大师曾经说过,除非是登极境的修行者,没有人能悄无声息地避开。”

白老太君一声叹息。

“武将之家不许供养修行者为供奉,英国公府没有能抵抗修行者的人。所以此时只能看那两孩子的命如何了。如果真的不幸碰上能够避开九宫盘的修行者,那就是命。”

“那不是命。”

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突兀地出现。

一个高个子的少年迈了进来。

卫勇和跪在地上的护卫一个激灵,手伸到腰间握住了刀柄。

“老太君,这”卫勇看向白老太君,等待她的指示,却惊讶地发现,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白老太君突然浑颤抖起来,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少年。

“昊儿”白老太君膛剧烈起伏,深吸一口气试探着问道。

少年苦笑起来。

“我不是昊儿,我是戎儿。”朱戎凝视着曾祖母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白老太君的子摇晃几下。

站在一旁的卫勇忍不住正想上前,那个站在下首的青年已经一个箭步扶住了白老太君。

“你是戎儿”白老太君深吸几口气,竭力的让自己平复下来,“你的脸你真的好了”

朱戎点点头。

有浑浊的泪珠从白老太君的眼角滚落,但很快被老人粗鲁地抹去。

“好,好,好,好了就好。”白老太君心神激dàng),连说三个好字,激动地去摸朱戎的脸颊,“老天还是有眼的英国公府后继有人”

卫勇在一旁也一脸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就在没多久前他还见过他,没想到居然在这短短几个时辰,少年居然就完换了一幅样貌。

没想到,大少爷居然生的这么好看,和小公爷年轻时长得真像啊,像到他刚进来,自己都险些以为小公爷死而复生。

虽然小公爷没有死而复生,但大少爷终于治好了怪病。

这是英国公府最大的喜事了。

他兴奋地看着大少爷,正想咧嘴大笑,却发现朱戎脸上的表异常严峻。

“太,这事没有那么好。”朱戎定定地看着白老太君,“我没事了,但她出事了。”

白老太君脸色一僵,满脸喜色瞬间消退。朱戎的话如同响雷落入白老太君耳边,老人的脸色顿时煞白。

她是谁不言而喻。

“她怎么样了”白老太君哑着嗓子问道。

“她现在命悬一线,昏迷前留下话来让我去段府找晋阳公主救她。”朱戎说道,脸上神肃穆,“太,给我准备马车,我要去段府求见晋阳公主。”

话说完朱戎着急地往门外走去。

“站住。”白老太君的声音从他后传来。

“今晚谁也见不到晋阳公主。”老人在他后说道。

第一百零六章 是谁

“什么”朱戎停下脚步,僵硬地回过头。

“太,您刚刚说什么”

白老太君看着他,神肃穆。

“晋阳公主的护卫中出了叛徒,之前在灵岩寺遭到了袭击,现在被段家接到了府里。”白老太君严肃地说道,“宫里的大人们怀疑是徽州城内有他国的细,现在整个徽州城已经戒严了。”

“戒严”朱戎睁大双眼。

白老太君点点头,“巡抚大人已经派了府兵将段家层层把守,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能见到晋阳公主。”

朱戎皱起眉头,“太,我能以你的名义去上拜帖吗”

白老太君叹了口气,“这自然是可以的,但问题是现在这样紧张的时刻,我们府现在的样子你是知道的,宋巡抚和段家给不给我这老婆子这个面子未可知啊。”

朱戎沉默下来。

今时不同于往,英国公府在徽州虽然是甲姓贵族,但因为府内无人掌有实权,只是个空壳世家,早就不被官府和其他世家所看重,话语权极其有限。

在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况下,能行方便的时候有什么事官府自然也不会推辞,但这种生死关头,就没人把你的话当回事了。

毕竟如果晋阳公主真的在徽州出了事,当地的大小官员可不是丢个乌纱帽就能了结的。

整个徽州城无人能承受陛下失去同胞妹妹的怒火。

在这种况下,短时间内能见到晋阳公主的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戎哥儿,你先别着急,我这边先让府里的其他大夫去看看九丫头的况,”白老太君走到朱戎边,将手搭上朱戎的肩膀劝道。

少年人抬起头看着她,白老太君看到他的脸又是一阵恍惚。

“太,不论如何我要试一试,不能一直在这里干等着。”少年的眼神平静,之前倏然听到噩耗产生的动摇已经消失不见,声音无比坚定。

白老太君凝神,眼中几分犹疑。。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嫡曾孙的神有些陌生。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他的话中对那个女孩子的在意。看上去冷静,但整个人都像是高速旋转的陀螺一般,乍一看是静止,但内里却正在激烈震dàng)着。

“戎哥儿,你想做什么”白老太君迟疑地问。

“我先拿您的拜帖去段府求见晋阳公主。”朱戎说道。“如果见不到,再想其他的办法。”

“你先别急,”白老太君盯着他的双眼说道,“我这边会派人拿拜帖先快马赶到段府看能不能获得许可,如果可以你再过去也不迟。”

“太,我要一起去,我”朱戎闻言立即开口,但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戎哥儿,”白老太君提高了声音,“你是谁”

朱戎抬眸,眼底泛起一丝波澜。

这个问题在他小的时候,每当想要放弃治病,放弃看书,放弃练武的时候白老太君经常拿来问他。

“我是初代英国公朱宏的嫡曾孙,英国公爵位的正统继承人朱戎。”朱戎看着白老太君的眼睛说道。

“不错,你是,”白老太君点点头,“但只有我知道你是。”

朱戎浑一震。

“你和六丫头的名字连族谱都没有上,”白老太君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沉痛,“你的心我了解,但你去了也没用,没人知道你的份,你也代表不了英国公府,甚至还不如管家拿拜帖去有用。”

白老太君看着曾孙,轻轻说道,“在你没有拿到能证明你的份的东西之前,你去也没用。”

差点忘了。朱戎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是不存在之人。

治好病后他有一瞬间的得意忘形,认为自己现在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终于不要被特殊对待,但却完忘记了份这一事。

“在去神都向陛下介绍你的世重新袭爵之前,你还是呆在府里比较好。”白老太君说道,语气异常严肃。

“给你和六丫头下蛊的仇人到现在还没有找到,现在你先康复了,而份还没确定下来,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想要害你”

白老太君忧心忡忡地看着朱戎,意思不言而喻。

朱戎低下头来,“如此,就有赖太安排了,麻烦千万千万尽快,我在这里等消息。”随后少年大口吐出一口气,若有所思地看着屋内中堂挂着的大幅画作。

这上面绘制的是曾祖父当年岁太祖皇帝南征北战时的画面。

这是英国公府最荣光的时候。

朱戎走到这副画边,背手而立,端详着这幅画。

白老太君招来心腹的侍女,一边吩咐,一边看着曾孙的动作。

嘱咐完后,老人走到曾孙边,看着曾孙专注的神,欣慰地笑了笑。

“喜欢这副画吗我之前就很想带你来看看这幅画。”白老太君看向朱戎腰边的重剑,伸出手怀念的抚摸着剑柄。

“你曾祖父是个英雄,你的祖父和父亲也都是纵横沙场的好汉,虽然晚了一点,你将来也一定能成为沙场上的英雄。”她说道。

朱戎没有回应,只是定定地看着这幅画。

“如果他们在的话,这个家也不会被bi)到这个地步,更不会一个巡抚就敢和我们叫板。”

白老太君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

“太,没事的,以后有我在。”朱戎转头看着白老太君,温和地说道,但听到白老太君耳中却坚强有力。

“是啊。”白老太君有些失神地回答道。

“人都安排好了,能拿拜帖立即出发吗”朱戎话锋一转,问道。

白老太君的思绪被打算,皱眉答道,“已经派了最好的骑手,拿着我加急后的拜帖,同行的还有常在各大世家游走的钟管家,他和段府的门房有点面子。”

“有劳太了,如此甚好,”朱戎点点头,“希望能尽快知道结果。”

少年坐在寿安堂正院里,压抑着心急如焚的心等待着。

这个无比黑暗的新月之夜正在渐渐过去,就在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之时,一个浑狼狈不堪的骑手滚进了正院。

“拜帖在外围就被扣下了,钟管家也被扣在了段府外面。”骑手大声禀报道,“那边说区区英国公府的拜帖,根本没资格通报。”

第一百零七章 丹书

“混账”白老太君闻言将端在手上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随着清脆的瓷器破裂声,滚烫的茶水四溅开来。

即便之前有心理准备,但她也没有想到段府的护卫和官兵居然轻视英国公府到如此地步。

她活到这么大岁数,成为英国公府的老太君也也有二十年了,从未受过如此屈辱的对待。

“太。”朱戎唤她,他的眼中并没有耻辱,眼里满是担忧。

白老太君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对跪在地上的骑手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骑手朝白老太君磕了一个头,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出了主屋,看上去是受到了殴打,伤的不轻。

“看来只拿拜帖是不行的。”朱戎看着白老太君说道,声音依旧冷静。

白老太君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她之前一直担心如果真的没法用拜帖见到晋阳公主,这个曾孙会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想要强行去见晋阳公主。

现在看来,中毒还没有那么深是吗

白老太君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戎哥儿,既然今见不到晋阳公主,我们这边不妨想想其他的办法,你先跟我回地下室,这边会让大夫尽力为九丫头治疗的。”白老太君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黄色的旋风从外面卷了进来。

“别乱跑,老太君正和大少爷商量重要的事”一个婆子跟在玉莹的后面追着,一脑门子的汗。

正是之前朱鸾在为朱戎疗伤前,担心会被这个护主心切的小丫头好心办坏事,就暂时寄存到寿安堂东院的玉莹。

“喂,你们什么意思啊”玉莹尖利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也不知道她之前干什么去了,她的发鬓散乱,衣服脏到简直要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一头一脸的汗,混杂着尘土很是狼狈。

她显然听到了白老太君和朱戎的对话,看上去十分激动。

“喂,丑八怪”她肆无忌惮地向朱戎喊道,”我们家小姐说要你去找晋阳公主,那你就去找啊”她瞪眼问道,“杵在这里干什么别忘了你的命是我家小姐救的,你就算死也得把她救回来”玉莹不客气地看着朱戎,大声说道,

“这个时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找什么大夫,如果大夫能治好我家小姐还会让你去找晋阳公主啊”

小丫头双手叉腰,满脸不解地看着他。

朱戎神色复杂,一言不发。

“你不要急。”白老太君终于开口说话了,看着玉莹声音沉沉,“不是不找,但也要能见到才行,你也看到了,我已经舍下了这张老脸,让人拿拜帖去试过了,但是根本到不了晋阳公主那里。难不成你要我们带着护卫和刀剑,去把段府外的护卫和官兵都打杀了”

白老太君的脸上是疲惫,叹了口气,朝朱戎和玉莹招手。

“你也一起跟我们回地下室,我们去看看九丫头的状态,可以的话看能不能撑到明天,有什么从长计议。”

玉莹顿时跳起来。

“你什么意思啊”她喊道,“你是不是不管我家小姐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有什么好从长计议的这是多么清楚的事,我家小姐叫你们找晋阳公主,那挖地三尺也要去找啊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怎么被护卫和官兵拦住就灰溜溜跑回来了你们怎么这么没用啊“

她说着放声大哭。满脸的不甘和愤怒。

这是什么话。

寿安堂里的侍女们和一旁的护卫听到她的话后脸色都不好看起来。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之前跟在她后的婆子也急忙跑上前来,压在玉莹的头就把她往地上摁。

“快跟老太君和大少爷磕头认罪”婆子骂骂咧咧地说道,“你以为你家小姐是谁啊老太君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知足还挖地三尺,晋阳公主你挖到天边也不配见到”

玉莹倔强地抬着脑袋,就是不愿意低头,和婆子像是拉磨的驴一般转悠开了,那婆子被她绕的心头火起,举起另一只手,正想一巴掌拍下去。

“你说的对。”突然旁边传来男子的笑声。

众人闻声看去,发现朱戎站在一边,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意。

“不愧是那个人的丫头,”少年哈哈笑起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这说法真是厉害,我这边可是受教了。”

“戎哥儿。”白老太君凝视着曾孙的笑脸,“你要做什么”

“曾祖母,这丫头说的对,”朱戎指着玉莹说道,“我的命是她救的,不能对她见死不救,如果大夫能治好她,她是不会让我去找晋阳公主的。”

“毕竟她从不说谎。”朱戎看着白老太君的眼睛认真说道。

“戎哥儿,我不是不救她,”白老太君沉声说道,“九丫头也是我的曾孙女。”

“是你曾孙女又怎么样反正没你嫡曾孙重要。”玉莹在一旁大声哭道,伸手指着朱戎,“他现在治好了,我家小姐没用了,你们犯不着为了我家小姐得罪人。”

白老太君闻言气得面色铁青,剧烈咳嗽起来。

“你别忘了”玉莹指着白老太君的鼻子说道,“之前你说过,只要小姐能救这个府的主人,这个府就是她的”

玉莹得意洋洋地环顾四周,指着周围的那些侍女,“你们这些人,早就是我家小姐的了”

周围的侍女瞪大眼睛。

白老太君一口气没上来,子一个踉跄。

朱戎忙从后面扶住了白老太君,给她顺着气。

“玉莹,你不要说了。”他说道,“太不是这个意思,不会言而无信的。”

白老太君转头看着他,心里叹口气,有些不明白这个曾孙现在在想什么。

难道他很希望自己兑现承诺吗

“太,我有办法能见到晋阳公主,”朱戎眼睛亮亮地看着她说道。

白老太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神复杂又有几分怅然。

他真的打算不计一切代价只为了这女孩子的一句话。

也不知道密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自从从密室出来后,他的心里只有这一件事,就是救她。无论再和他说什么,他的脑子似乎都只会往这一件事去想。

他再不是当初那个对九丫头厌恶至极的少年人了。

现在他已经被她治好,脱胎换骨。如果她要出了什么事。大概他的半条命也会立刻跟着逝去。

“太,太祖陛下赐给曾祖父的丹书铁券在哪里”朱戎看着白老太君问道。

闻言白老太君体颤抖起来。

第一百零八章 强闯

天就快亮了,整整嘈杂了一夜的段府,在经过一夜的兵荒马乱之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虽然场面静了下来,但环绕在段府周边的紧张氛围并没有散去,数百名披甲以待的徽州府军的官兵们将段府团团围住,府内的每一道门现如今都有重兵把守,大门处除了普通的卫兵更是配备了十名弓弩手,硬弓强弩在晨光的照下散发出凛冽的寒光。

大门后,巡抚宋明轩正在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交谈。

这老人正是段氏一族现任的族长段兴德。

“段公,公主下昨夜安置的如何”宋明轩关切地问道。

“昨天夜里匆忙,只得收拾了一间上房让公主下先住了进去,”段兴德的眼中满是血丝,看上去也是一夜没有合眼,“今天会重新给下准备屋子,现在已经让我的孙女去陪着了,那两个不孝孙也在,巡抚大人放心,段家会倾尽力保护好公主的。”

老人声如洪钟地说道。

宋明轩点点头,“说来惭愧,现在这个局面本官难辞其咎,公主也应由本官接回府邸保护,但奈何除了那些被世家藏起来的供奉,也就只有你家二郎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公主”

段兴德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骄傲,朝宋明轩拱了拱手,爽朗地笑起来,“哪里的话,公主能下榻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还得感谢宋大人将这样的荣光让给了老夫。”

宋明轩苦笑起来,“若是在平常这的确是无上的荣耀,不过这次可是把你们整个段家都搭上了,我这边压力可是很大的。”

段兴德的神看上去有些无奈,但随后又满不在乎地笑起来。

“这都是那两个不孝孙揽下的事,老夫反正是已经习惯了,”段兴德一边摇头一边说道,“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们家和皇家也算是亲家,虽然是冥婚,大郎毕竟占了公主姐夫这个名分,我们段家早就搭进去了。”

宋明轩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了有些同的眼神,拍了拍段兴德的肩膀,朝老人行了个礼,“您也是不容易,我这边会继续让府兵戒严,任何想要见晋阳公主的人都要先给拦下来。”

“老夫之前也是这么做的,”段兴德老神在在地昂起头,“晋阳下还是年轻了一些,之前也不懂得人心险恶,在人员往来上恐怕不太小心,才会落得现在的局面。老夫这里会替下把好关,好好挡住那些闻风而动的家伙们。”

听着老人绵里藏针的话,宋明轩眯起眼睛,儒雅的脸上闪过一丝了然。

老狐狸还是老狐狸,在这种紧张的关口,还能懂得如何最有效的利用资源。

看来段家对公主还是一直心不死啊。

估计是看上了晋阳公主这个傀儡公主的份,想要趁这次的意外将晋阳公主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吧。

看来之前段二郎和晋阳公主的传闻也不完是空来风。

宋明轩脸上笑意不变,即便他清楚段家家主心里打着的小算盘,但不得不承认这次的事件,他必须依靠段家的力量,而段家只是想要控制公主,晋阳公主的人安肯定会力保证。

对自己而言,晋阳公主现如今的安是最重要的。

如果晋阳公主真在徽州出了事,自己这个巡抚的子也就到头了。

段家扎根徽州多年,眼前的老人年轻的时候也浸官场多年,对付这种涉世不深的公主想必得心应手,宋明轩也不担心自己会被晋阳公主迁怒,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就有劳段公了,”宋明轩朝段兴德拱了拱手,“贵府外的护卫就交给徽州府衙,府内的安就拜托段公了。”

“我就是搭上这把老骨头,也不会让公主伤到一根毫毛。”段兴德说道。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那老夫这边就不打扰宋大人了,您去忙吧,”段兴德和宋明轩寒暄完后,转向府内走去,他预备着去晋阳公主所住的地方去看看,那三个小辈涉世不深,虽然能取得公主的信任,但很多时候做事不会考虑到家族利益。

段兴德叹了口气,但想起昨晚段浩初和段立峥将晋阳公主带回来时的景,又有些欣慰。

不管怎么说,他的孙子的确非常优秀,只要有这两个孙子在,不愁栓不住皇家的公主。

他一边想着,后突然传来一阵动。

“什么人一群饭桶,赶紧给我拦下来”宋明轩气急败坏的吼声在他后不远处响起。

“怎么了”段兴德一脸疑惑地转过来。

老头子睁大了眼睛。

这是一队看上去护卫模样的人,虽说是护卫,但看打扮和武器竟然和军中的骑兵相仿,个个骑着高大的骏马,连马都有覆甲,为首的一匹黑马上骑着一个少年,年轻的脸庞在晨光下炫目的光彩,模样俊秀得惊人。

这队人马朝着戒备森严的段府居然直直冲了过来,已有外围的官兵上前试图阻拦,但这队人马居然完没有将官兵放在眼里,丝毫没有减速的打算。

“何方人士巡抚大人在此,速速下马”大门处的弓弩手将手中的硬弓拉至满月状,锋利的箭镞直指马上的少年,大声吼道。

“我等是英国公府的人”少年大声吼道。

“我为救我妹妹,求见晋阳公主”少年下坐骑马蹄不停,上透出一股不顾一切的气魄,前方的官兵一时间竟有些愣神。

英国公府宋明轩皱起眉头,夜里他才刚让人打发走一批,怎么又来了一批。

所以说这种自视甚高的空壳子贵族也是麻烦。

说白了就是不明白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地位。

宋明轩朝府兵将领点点头。

“晋阳公主不见客尔等宵小速速退去”府兵将领提高声音喊道。

但这队人马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吾乃开国功臣朱宏之后”马上的俊秀少年大声说道,声音响彻云霄。

“如若不放行,我等将强行通过,直到见到晋阳公主本人为止”朱戎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不远处的宋明轩说道。

“什么”宋明轩神惊惧,难以置信地望向那个少年。

第一百零九章 铁券

少年的语气实在是太过强硬,宋明轩只觉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做徽州巡抚也有三年了,和徽州的各大世家贵族相处的也还不错,即便是最炙手可的世家,也会给他三分薄面。

因为他在底蕴上虽然没法和那些传承数百年的世家相比,但他代表的是大周的朝廷,说白了,在地方,他代表陛下的意思,他的面子也是陛下的面子。

袭击官兵和地方长官,这一罪名也等同谋反。

而刚刚这个自称是英国公府的人,他的意思是如果他们这边不放行,就要硬闯过去

这话实在是太大逆不道,异想天开到简直让宋明轩发笑的程度。

在他入主徽州城之初,英国公府就已经只是一个摆设了。

武将之家,却被收去了兵权,府里男丁稀少,正处在香火将断的危险边缘。

许多世家连举办宴会都不愿邀请这家人。

甲姓贵族沦落成这样,也是很少见的,宋明轩自己也没遇见过这种况,刚刚赴任的时候他还是很注意对英国公府的维护和善待。

但随着时间流逝,他逐渐受到其他世家对待英国公府态度的影响,逐渐忽视了这个空有名号的家族。

英国公府似乎也明白自己的处境,行事一般也很低调。

晚上有下人拿着白老太君的拜帖说想要求见晋阳公主,宋明轩想都没想就把那人给打发回去了。

但现在说见不到晋阳公主就强行通过宋明轩瞪着眼睛看着马上的少年。

什么意思,这是要抄家还是围捕啊你们以为你们是谁

“此乃大周官兵按照大周律,攻击官兵视同谋反,英国公府这边难不成是想要谋反吗”宋明轩说道。

他冷冷地看着马上的少年,等待着这个不知天高的小子听到谋反这个字眼后,大惊失色地从马上滚下来,向他赔礼道歉,解释说自己并不知道现在的行为等同谋反。

谋反作为十恶之首,事败后不但凌迟还株连九族,没有哪个家族能够抵抗住这个罪名的威胁。

段兴德在不远处冷眼旁观,在听到谋反二字后转准备继续往府内走。

这件事已经没有其他可能。

哼,英国公府。段兴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毫不掩饰自己声音里的冷峭不屑。

这家的人难不成是都还活在十年前不成,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官兵不敢出手的武将之家吗

真是一场闹剧。

剩下的不过是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子被谋反两个字吓到打道回府而已。

“我今一定要见到晋阳公主,还麻烦让这些官兵从这里让开。”此时后突然传来少年斩钉截铁的声音。

骑兵队伍离段府大门已经非常近了,少年依旧没有下来求饶的意思。

难道真的想要和官兵硬碰硬英国公府这是疯了吗

“站住”宋明轩喝道,“再往前进就算袭击官兵,视同谋反你是不要命了吗”

少年对他的威胁置若罔闻,骑兵队伍一路长驱直入,就快要来到段府大门之前,宋明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看,在沉默了一阵后,他看向护卫长官,朝他使了个眼色。

“放箭”统领一挥手,守在大门旁的弓弩手纷纷瞄准了骑兵一行人,松开了弓弦。

伴随着让人牙酸的弓弦张弛声,数十枝锋利的羽箭朝朱戎一行人来

马上的护卫们纷纷拔刀抵挡箭雨,一时间乒乒乓乓声不绝于耳。

“大少爷”边传来卫勇的叫喊声。

“我没事”即便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况,但少年的眼神丝毫不慌乱,他低下来,抱紧马脖子,继续向前奔跑。

宋明轩吃惊地瞪大双眼,骑兵的速度过快,而这帮人的不怕死程度更是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正在他打算让官兵动真格之时。

那个领头少年的马到了自己的面前。

少年翻下马,端正的施礼。

“宋大人,冒犯了。”

宋明轩神变幻,看着在门外陆续到达的其他护卫们。

或者说骑兵更为合适。

给马披铠甲的骑兵可不多,这个规格已经能达到重甲士兵的程度,专门可以应对刀光箭雨。

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突破了。

“你是谁不许再前进了。”宋明轩看着眼前俊美的少年冷冷说道。

“我是朱戎,”朱戎微微摇头,“我今天一定要进去,一定要见到晋阳公主。”

“哦,是吗”宋明轩神沉沉。“你说进就进吗在进入之前,你首先要去徽州府的大牢里报道。”

“为何”少年脸上面色不变,认真问道

“只要我把你袭击官兵意图谋反的事报上去,整个英国公都要被满门抄斩。”宋明轩看着他说道。

“不用再报。”少年声音平静说道。“英国公府还有我不会有事。”

宋明轩厌恶地看着他,段兴德不由得走到了他边,同样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少年。

“其实,就算是谋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慢慢说道。

什么

在场的人愣了下,还没回过神,就见朱戎解开了外袍的衣带。

在场所有人齐齐一愣。

这是要干什么宋明轩瞪着眼睛,看着少年在内衫的衣袋里寻找着什么。

“原来在这里,”宋明轩听见少年欣喜地说道。

只听清脆的一声,一个外形如筒瓦状的铁制品从朱戎内衫衣袋掉落。

这是什么

站的近的诸人看过去,神惊讶。

这个铁桶其实并不仅仅是个铁桶。宋明轩正想开口问,朱戎已经俯捡起来铁桶,擦掉上面的灰尘,整个铁桶的貌展现在面前。

它笔筒一般粗细,由玄铁铸成。

如果说它有什么特别,就是在其平淡无奇的表面上居然有用丹砂填出的字。

看着这个黑不溜秋的铁桶,在场的人神却顿时都变了,又骇然又不可置信。

朱戎将铁桶托在手心,高高冲众人举起展开,他的神决然,眼中火光如电。

这不是铁桶,而是铁券。

“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他一字一顿念出铁券上的丹书,“让我进去,你没有资格判我的罪。”

丹书铁券

竟然是丹书铁券

在场的其他人愣住了。

第一百一十章 强硬

疯了,一定是疯了。

宋明轩看着晨光照耀下朱红的丹书和乌黑的铁券,震惊的浑发麻,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将铁券拿在手里的少年。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丹书铁券。

但在场的人无人会怀疑铁券的真假。

因为这是帝王赐给功臣世代享受优遇或免罪的凭证。为了取信和防止假冒,将铁券从中剖开,朝廷和诸侯各存一半。

少年手中的铁券没有举起来的时候没有觉得,当完整地仔细观察,果然能发现,原本看上去像是铁桶一般的物事,其实只有半边,形状宛如瓦,高尺余,阔三尺许。

剖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丹书铁券,传于无穷。

“吾乃开国功臣朱宏之后”少年之前的宣言在宋明轩耳边回dàng)。

原来这句话是这样一个意思啊。

英国公府常年的低调,让大部分的徽州人都忘记了。

这个家族即便嫡系血脉凋零,但的的确确是功臣之后。

而且还是开国功臣。

这样的功臣在大周可不是非常多的。

对于看重人才传承的大周来说,家族的荫蔽不是最重要的,世家的地位取决于是否一直能有人才出现,代代相传。

所以像英国公府这样的,即便祖上再荣光,十年内都没有俊才出现,就会被排除在上流家族之外。

同时,人才辈出的家族即便祖上不够荣光,也会受到重视,成为新贵。

典型代表就是后的徽州段氏。

这种从太祖皇帝伊始,天后时期确立的风气也正是大周朝强大的源泉。

所以英国公府毫无疑问是败落了。

一直以来他们家都是徽州世家间的笑话,是个能够被搓圆搓扁的存在。

本该是如此。

丹书铁券什么的因为从无人见过,也就被当做一个传闻。毕竟连英国公府也从未把丹书铁券拿出来过,即便沦落到这个地步,即便之前遇到无数可以使用的时候。

英国公府还是毫无动静,几乎是忍气吞声的渡过了难关。

却没想到有朝一这个堪称最为软弱的世家手里竟然真有太祖皇帝钦赐的丹书铁券,且还是卿恕九死子孙免三死这般肆无忌惮威力无比的丹书铁券。

这是真正意义上留给子孙的免死符。

宋明轩神复杂地看着少年手上丹书铁券上的落款。

那是大周的缔造者,太祖皇帝的亲笔落款。

即便是当今陛下都不能违抗太祖皇帝的意志,所以拿着这块铁券,可以说,朱家的子孙拥有三次随便作死的机会。

耳边传来士兵军械落地的声音,宋明轩环顾四周,发现年纪大些的兵士都已经放下了武器,更有不少士兵已经跪下,神惊骇又恍然。

“给我站起来,这又不是圣旨”宋明轩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吼道。

有稀稀拉拉的官兵站立起来,但大部分的兵士还是跪在地上犹疑地四处张望。

宋明轩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也不能怪这些兵士胆小,军人对上面的命令最为敏感,丹书铁券虽然不是圣旨,但某种意义上比圣旨更为罕见,代表着君主的绝对信任和托付。

如果这个少年拿着铁券把他们部打杀了,也不过是用掉这券上的一次免死机会而已。

说白了,拿出了这块铁券,在徽州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简直是一瞬间拥有了生杀大权。

朱戎高举的手放了下来,脸上依旧是那样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宋明轩看着眼前的少年,神又复杂。

原来这就是朱家最后的底牌。

朱家迄今为止不管受到什么样的奚落和打压也从不还手,在其他世家的侮辱和轻视中依旧不卑不亢,即便嫡系血脉死绝也没有过继旁支,也从不为了保存家族的力量求助于其他世家。

都是因为有着这样的底牌。

怪不得这次人马和之前夜里来的那一批完不同。

怪不得只有二十余众敢在光天化之下冲击官兵。

原来是有这张免死符在。

所以在徽州,朱家可以冷眼看着其他世家扑腾,只要得罪的不是太狠,朱家都一笑置之。

老爷少爷在外面被人奚落,小姐被其他家族退婚,这些小事都可以置之不理。

因为铁券上的免罪次数是有限的。用的多了,也就没有什么效力,闹得大了,只会惹当今陛下不满。

这样免罪金牌如果利用好了,能办更大的事。

哪怕灭掉一个家族,换掉一个巡抚。

在这个节骨眼拿出这块铁券,意思只有一个。

要想给我治罪随便,如果你不遂我的意,索将这件事闹得更大一些,反正不管干多大逆不道的事都会被免除刑罚。

宋明轩看着眼前少年强硬到甚至可以说是威胁的眼神,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看了眼边段兴德,段兴德也死死盯着那个少年,神惊骇又恍然。

作为徽州的上层世家,段家和英国公府也多有摩擦,英国公府连原本太祖赏赐的良田都被段府夺取接近三分之一的地界,但英国公府却从未亮出这块底牌。

没想到转眼间朱家就在段府门口上宣告了这个底牌。仅仅是为了见一个之前和他们并无交集的傀儡公主。

这真是令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难道是晋阳公主上藏有什么秘密,一个两个都对她趋之若鹜,宋明轩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总觉得自己想漏了什么。

“宋大人,能否放行”少年的声音打破了宋明轩的思考,少年握着手里的丹书铁券,淡淡说道。

宋明轩原本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到少年手上乌黑的玄铁,最终选择闭上嘴巴,侧让开了道路。

段府大门处的官兵们纷纷散开,少年满意的点点头,接下来看向段兴德的方向。

“您是段家的人”他问道。

“老夫是段氏族长段兴德。”段兴德盯着少年的脸庞答道。

朱戎向老人端正的行了一礼,简明扼要地说道,“我这边人命关天,必须要见到晋阳公主,您这边可否行个方便”

段兴德看了眼少年手上的丹书铁券,沉默了一瞬,随后也一言不发让开了道路。

第一百一十一章 激化

段府门口,马蹄齐响,脚步乱顿,声如雷鸣。

在段兴德让开道路,做出许进门的姿态后,朱戎立即举起一只手,朝护卫们一挥手。

护卫们随着他的手势齐齐下马。

“如此,那就打扰了。”朱戎朝段兴德拱了拱手,将铁券放入衣袋,大步迈入了段府的门槛。

卫勇等护卫跟随其后正打算也同样进入,但门口的卫兵突然放下长枪,拦住了后面的护卫一行人。

“慢着。”老人缓缓出声。

已经走出几步的朱戎右手按在腰上的剑柄上,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段兴德。

“虽然我不认识你,但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是朱家的子孙吧”段兴德眯起眼睛问道。

老人窥探的眼神让朱戎感到非常不适,但强龙不压地头蛇,段氏在徽州的影响力非同寻常,朱戎不能不给段氏族长面子,压抑着内心的焦躁,他老实地点头。

“是。”少年答道。

“既然你拿着丹书铁券,老夫这里也拦不住你,但这块铁券只能保你一个人,你的护卫可不在内。”段兴德沉声说道。

朱戎皱起眉头,有预感这个老人接下来要说什么。

“府内女眷众多,所以只能许你一个人进去,你的这些护卫,如果你执意要带他们进去,在他们进去的一瞬间,我会派暗卫将他们部都杀了。”

老人的话语和蔼可亲,但内里隐藏的杀气却一览无余。

朱戎明白这个族长所说的话无可反驳,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对后的卫勇等人说道。

“卫大叔,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大少爷”卫勇等人瞪大眼睛,满脸担忧的看着朱戎,“这样万万不可,万一你遇上”

卫勇的话没有说完,但朱戎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是圈,如果段氏和谋害自己对面幕后黑手有关联,那么自己孤一人进去,就是在走向自己的死亡。

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地下世界,而是他第一次迈入的世家,地上的世界对他而言是新奇的,但同时也是未知的,充满危险的。

看着眼前段府的大门,朱戎原本以为自己会害怕,会畏缩不前。

晨光在少年的上镀上一层淡淡的柔和金边,朱戎抬起手,看着手上浅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溃烂瘤子留下的痕迹。

他长长的吐了口气。

他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朱戎摸了摸腰间重剑的剑柄,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个女孩子的留下的余温。

旋即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和动作有些恶心,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大少爷”卫勇等人看着站在前面突然笑出声的少爷,疑惑地问道。

“卫大叔,没关系,既然只能让我一个人去,那就让我一个人去。”朱戎回过头来,看着卫勇,爽朗一笑,随后不等卫勇等人的回答,少年迈开大步,走进了段府的大门。

大门在他的后缓缓合上,将卫勇等人关在门外。

与此同时段府深处,后花园旁边靠水的一间小楼里,晋阳公主正坐在窗边凭窗而望。

“下,您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陶女官在她边动作娴熟地泡茶,一边劝道。

“您昨晚几乎整夜没有合眼,现在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了,为什么要一直坐在这儿呢”陶女官不解地看着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接过陶女官递来的茶盏,一言不发地轻轻摇头,又转去看外面空无一物的水面。

“是不是我们在这里影响到了下的休息”坐在一旁的段立峥说道。不远处的矮榻上,段立峥和段浩初兄弟二人正在对弈,而段芷云则是在一旁的小桌上描簪花小楷。

“哪有的事。”晋阳公主回过头来,看着三人,“多亏了段公子你在这里,就算有修行者来也可抵挡一阵。”

“是啊。”在一旁练字的段芷云抬起头来,“二哥你今天可是有任务的,”她笑着说完,又看了眼段浩初,“可是大哥你来可就只是添头了,没什么用。”

“说的好像你不是一样似的。”段浩初放下一颗白子,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可是爷爷亲口安排过来的。”段芷云瞪了段浩初一眼,笑着答道。

随后段芷云朝晋阳公主声喊道,“下,你给我评评理,谁才是添头”

晋阳公主揭开手上的茶盏,视线依旧没有离开窗外,轻轻笑了一声。

“这可就不好说了。”她说道。

“下”段芷云叫了一声,手上的动作虽然还停留在纸上,但少女却抬起头从一旁微微觑着晋阳公主的神。

她之前从未见过公主,这次两位兄长居然把公主带到了家里,这让她感到十分骄傲和开心。

在向两位兄长仔细地了解过了晋阳公主的喜好后,她觉得这样的相处也许能给晋阳公主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听说外面戒严了”晋阳公主这边没把之前的对话放在心理,开口向段浩初问道。

“是的,主要是怕闲杂人等还有他国的间谍混进来。”段浩初解释道。

晋阳公主听到后沉默无语。

她将视线重新移回窗外,因为天气尚寒,后花园也没有什么植物,晋阳想着之前一天一夜经历的一切,内心疑惑重重。

“晋阳公主下,”听到这个长长的称呼就知道是谁在叫她了,晋阳公主这次终于回头了,她看着段浩初问道,“姐夫,怎么了”

“你是在等什么吗”段浩初看着晋阳公主的眼睛问道。

“没什”晋阳公主自嘲的笑了笑,正想说没等什么,突然一个少年的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这是一个完陌生的少年

晋阳公主的心跳突然加快。

少年似乎很急,一路奔跑,很快消失在楼下,随后外面传来了宫女的声音。

“下,第三代英国公朱昊嫡子朱戎求见。”

晋阳公主愣了一下,随后她朝陶女官点了点头。

段芷云拿着字帖,换了一个更偏的位置。

陶女官打开了房门。

随着涌入的晨光,那个少年的影出现在她面前。

屋内所有人的视线此时都集中门口,房门被打开露出穿着骑装的少年,在黑色骑装的映衬下他的脸越发的白,俊秀的如同一个玉人一般,仔细观赏,只觉得眼有些眩晕。

第一百一十二章 动怒

这少年俊秀的容貌一瞬间夺取了屋内众人的双眼,连原本抱着字帖跑到一边的段芷云都不由得放下字帖,眼睛停留在他上。

少年的皮肤很光滑,看着就像婴儿的皮肤一样吹弹可破,似乎从未经过风霜的洗礼,就像是神都城里最昂贵的汝窑彩瓷,泛着淡淡的一层莹润粉色,非常好看。

这样的肌肤感觉完不是这个年岁的少年所会有的皮肤一般,连最保养的女孩子都不一定能在这个岁数拥有如此的肌肤,完有如新生一般熠熠生辉。

如果说有什么瑕疵的话,虽然哪怕再细微的伤口也没有一道,但在某些地方能看到一些颜色极淡的圆形印迹,像是脱落已久快要消失的疤痕,在少年如玉洁白的肌肤上,宛如花瓣的晕染,看上去不仅不可怖,反而流露出一种别样的美感。

段芷云回头看了一眼后就再移不开视线,看着少年俊秀但陌生的面庞,姑娘的心里不浮现出了疑问。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她可以肯定这个少年出不凡,但徽州城里,就算他出算不上那么好,就凭这副容貌,也足以成为姑娘圈子里的谈资了。

为什么她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一位人物

“这位小兄弟,你是何人,能来到这里,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吧”段浩初看了一眼坐在窗边的晋阳公主,本想等晋阳公主开口问询,却没想到自从这个少年进来之后,晋阳公主就死死盯着他一言不发,他只好越殂代疱向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问询。

朱戎微微喘着气,看着屋子里的众人。

好不容易进了段府,他本在发愁晋阳公主人在何方,好在段兴德虽然拦住了他的护卫,但却专门派了小厮为他领路。

在小厮告诉他晋阳公主就在前面的小楼里的时候,他耐不住内心的焦急,撇开小厮就往这里跑,即便是在这个小楼外面,也有层层护卫,在朱戎讲明份后,小厮也从后面追了上来,在小厮的解释下,朱戎终于得以进来小楼。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朱戎就认出了晋阳公主。

在来之前,朱戎一直分外担忧,从未见过晋阳公主的他要如何才能找对人,但在看到那个女子的瞬间,他就明白之前的担忧有些多余。

大周的公主,的确是公主。

撇开屋里下人打扮的人,总共有两男两女,每人都气度不凡。

他一进去,所有人都盯着他看。

房间一侧的那个女子虽然也一直看着他,但坐在窗边的那个女子的眼神明显和她不同。

这种居高临下又带着漠然让朱戎感到很熟悉。

看到这熟悉的眼神,朱戎就明白自己要找的人是谁了。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即便穿着寻常的女子衣裙,一丝配饰也无,但那个女子的上的气场依旧给她披上了一层华裳。

他一直不明白朱鸾昏迷前为什么要留下话找晋阳公主,也不知道她和晋阳公主的关系,但对那个女孩子而言,这个公主是个可以托付命的人。

虽然这位公主从刚才开始看自己的眼神就很是不善,但是看到自己劳心劳力一晚上要见的人终于见到,朱戎还是大大松了口气。

找到晋阳公主的话,她就可以得救了吧少年心中涌动着酸涩之意,听到屋内那位中年男子的问话,朱戎才将将压住内心涌动的心,走上前来,向晋阳公主行了大礼。

“我”他正想再次自我介绍一遍,没想到话刚出口,坐在窗边的那个打扮寻常的女子盯着他的脸,声音低沉地开口。

“你说你是第三代英国公朱昊嫡子朱戎”她问道。

朱戎点点头。

晋阳公主一言不发,但站在一旁的段立峥却皱起了眉头。

“你说谎。”段立峥在一旁静静断言。

朱戎倏地看向段立峥的方向,段立峥却没有看他,注视着晋阳公主说道“下,你远在神都有所不知,第三代英国公朱昊没有子孙后代。”

听到段立峥的话,晋阳公主却没有什么反应,她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少年,问道,“你就是那个朱宏的”

“嫡曾孙。”朱戎听到曾祖父的名字,立刻回答道。

这明明是非常普通的问答。

却没想到就在朱戎吐出这三个字之后,整个室内的气氛陡然一变

室内的压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倏忽间,有无形的风如千重波涛,在整个室内扩散开来,朱戎被这陡然散发出的压力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有些费力地抬起头,看着那个坐在窗边的女子。

女子原本澄澈通透的双眼已如墨般黑沉,原本就看他有些不善的眼神此时更加冰冷。

仿佛不是在看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而是在看害死自己亲人的仇敌。

“原来就是你吗”让室内空气几乎降至冰点的的女子轻启朱唇,看着朱戎缓缓道。

“那只鬼。”她看着朱戎一字一顿说道。

朱戎浑一震,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晋阳公主,心底浮现出一丝恐惧之意。

她的眼神告诉他她什么都知道。

包括自己那不堪的过去。

“你原本也是吗”晋阳公主看着朱戎问道。

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居然有些颤抖。

朱戎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加上一个也,但他知道这她想表达的意思。

朱戎点点头,“截至到昨天,我都是的。”他老实答道。

截至到昨天,他都不能算是一个人,只是一只躲在地下的鬼。

一阵旋风袭来。

在场众人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事。

晋阳公主在一瞬间来到了少年的边,她伸出手,掐住少年的脖子,将他抵到了墙上。

“你现在不是了。”晋阳公主上的气息愈发冰冷,透露危险的不详气息,她看着朱戎,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她呢她怎么样了”她问道。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里面包含的内容太多,压得人喘不过气。

朱戎突然感觉她像是换了个人,刚刚在窗边静静观赏风景的女子已经消失殆尽,现在的她就像是一头饿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一直蛰伏在雪地里盯着自己猎物的野狼。

第一百一十三章 她说

晋阳公主是大周朝皇室硕果仅存的唯一一位公主。

在提起这位公主时,往往会想起她传奇的父母和姐姐,往往会想起她都当过皇帝的兄长,往往会想起新年大朝会上那个端庄的影,往往会想起这位公主堪称标准的一言一行。

相比于皇室的另一位死去十年都还被人们念念不忘的草根公主,她这位正牌公主当的可谓窝囊。

世人往往不能意识到,晋阳公主也是文武兼修,文学的修养和武学的境界并不低。

在大多数的人眼里,晋阳公主是个正常到普通的公主,只要当做份尊贵的女子对待,不需要警惕,也不需要担忧。

但其实,这种想法大错特错。

段浩初看着掐着少年的脖子单手将少年提起压在墙上的女子,眯了眯双眼。

认为晋阳公主普通好对付的人,都忘了一件事。

虎父无犬子。

他们忘了,即便晋阳公主表现出的一切都非常安,普通且平庸,但她,毕竟是那两个人的女儿。

她是天后娘娘文龄月和成宗皇帝高征的女儿。

两个大宗师,两个皇帝的女儿。

论出,晋阳公主当世无人能及。

前无古人,估计也后无来者。

也就只有她那姐姐的光芒,能够将晋阳公主遮掩一二,也正是因为有英鸾公主,让晋阳公主的存在感变得不起眼起来。

世人往往被她那人畜无害的笑和毫不出格的举止所迷惑,认为老天有眼,大周皇室终于有了一位正常的公主。

但事实其实和世人的猜想大相径庭。

能够在那样复杂的家族里毫发无损的活下来,普通人根本就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大周的公主果然都不是普通人。

老虎和老虎就算生不出老虎,也不会生出不堪一击的病猫。

平素看着不起眼,不过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这般掩饰。因为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的比她姐姐更好,所以干脆躲懒什么都照着标准来。

晋阳公主藏起了本,但就在刚刚,她的本不知为何被激发了出来。

晋阳公主这般如临大敌的状态,即便认识她已经超过十年了,段浩初还只是第二次见。

上次就是在她的姐姐,自己的妻子去世那年。

原本活泼调皮的小女孩在一夜之间失去了亲人和笑容。整个人变得多疑而敏感,看人的眼神也不再温暖和煦,而是冰冷刺骨。

而在八年前,天后娘娘驾崩之时,晋阳公主又从冷冰冰的态度变回了那个标准的公主。

这种状态原本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晋阳公主会继续扮演好她的公主角色。

却没想到在今天,她的状态再次被打破。

段浩初很久没有看到晋阳绪波动如此之大的况了。

而被晋阳公主掐着脖子的朱戎,则更为直观的感受到了这位公主的恐怖。

强烈的窒息感从脖子上传来。被晋阳公主抵在墙上的朱戎脸色已经有些发青。

“下下”一边传来段芷云惊呼声,晋阳公主如梦初醒,稍稍松开了她的手。

朱戎从中挣出,双膝落地,半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她到底怎么样了”晋阳公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

她的声音平静,但朱戎能够清晰感受到女子中燃烧的熊熊怒火,那怒火是那么的旺,她连眼角都被烧得红起来。

“我走的时候,她晕过去了,最后一句话就是让我来段府找您。”朱戎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断断续续说道

晋阳公主冷漠地看着眼前仿佛要将心肝肺都要咳出来的少年。

“找我做什么”晋阳公主像是一瞬间了冷静了下来,静静说道,“她自己不要命了,快要死了才想着找我,我为什么要去救她。”

朱戎抬起头,有些摇晃地站起来,注视着她的眼睛。

即便被这样嘲讽,但少年的脸上的表坚韧到不可思议。

他走近晋阳公主面前,屈膝跪地,双腿打开跪成外八字状,左手按右手上,掌心向内,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手在膝前,头点在手背。

晋阳公主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这是九拜中最隆重的拜礼,常为臣子拜见君王时所用。后来,子拜父,拜天拜神,新婚夫妇拜天地父母,拜祖拜庙,拜师,拜墓等,也都用此大礼。

“是我的错,”即便在如此大礼之中,少年脸上的神依旧宠辱不惊,将头从手背上抬起来,“不论付出多大代价,只要能保她无虞,英国公府都能力。”

“我以这块丹书铁券担保,”说着,少年从衣袋中拿出丹书铁券,放到额头之前,重新继续行大礼。

晋阳公主看了一眼,随后她看着朱戎,认真说道,“如果她有什么事,我会让整个英国公府陪葬。”

她整张侧脸被窗外透进的光照得看不见,笃定、杀气深重,透过雍容华艳万事随缘的外衣,透出缠在骨子里的,呼之出的森冷铁血。

晋阳公主看着跪拜的朱戎,“我可以去和你一起去救她,但如果在我们到达那里时,我发现她出事了,我会夺走你的一切,这样没关系吗”

在场其他人纷纷一惊,这话实在是太重了。

站在后面一些的位置的段浩初,闻言眼中飞快地划过了一层冷光,随后他悄悄从小楼的另一扇门离开。段立峥惊讶地看了眼兄长离开的影,随后回望向晋阳公主所在的地方,犹豫后选择站在原地不动。

听到晋阳公主的话,朱戎愣了愣,随后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

“没问题,”少年郑重地说道。

寿安堂西院。

地下密室的净房里一片寂静,只能偶尔听到水珠的嘀嗒声。

浴桶边的矮榻上,少女正静静地沉睡着。

她的呼吸缓慢而微弱,像是随时会熄灭的灯火,在寒风中忽闪。

因为失血过多,更因为体内部神魂失稳导致的深层伤害与冲撞,她的脸透着不正常的白皙,素白色的襌衣上大片的血迹已经干透,看上去触目惊心。

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即便已经是早晨,依旧没有晨光能照入这个地方。

就在此时。

有流光溢彩的光芒一闪而过。

少女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

在地下室的一角,濒临死亡的少女竟然醒来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朱九

人失血过多会出现幻觉。

这是朱鸾在过往几辈子里都很熟悉的事。

在战场上这样的事最为常见,重伤的士兵往往都会喊着我冷,好黑之类的话,也会常常喊着父母亲人的名字,随后浑抽搐体温下降意识渐渐丧失。

朱鸾以往也有过失血过多的经验,刚开始是那种很疲倦的感觉,浑无力,要举手都举不起来,随后过往的记忆会开始回溯,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现。

而在大量失血之后,最重要的是保持意识的清醒。这种事说起来轻松做起来难,那个时候的困意比任何时候都要恐怖,这是一种没有体验过的人绝对无法品尝的痛苦。

到那个时候,就会发现,这世上最难受的事,不是痛,不是痒,而是困。

只要稍不留神意识就会涣散,神经变得麻木,上一秒想的事下一秒就不再记得,体沉重得好像灌满了浆糊,下的地面像是有无数黏糊糊的手抓着体,只想躺下来,不管不顾任凭自己沉入黑甜的世界。

如果能做到这样,该是多么的轻松。

那种灵魂深处的倦怠是朱鸾最为害怕的东西。

放弃所有,一了百了,什么也不用再想,什么也不用再做。

这是最可怕的惑。

在黑衣人的头颅滚落之时,之前强行刺激牵绊着她的意识的最后一根弦应声而断,一切尘埃落定的安心感是最甜美的毒药,脱力感像是无比汹涌的潮水,掀起高高的厚浪,哗的一声将她埋在水底。

原本被她意识所束缚的神魂像是被火星点燃的油,噼里啪啦在她的体里响成一片,但她却已无力将其重新汇聚。

手腕处的伤口感觉湿湿的,她的血甚至已经不会再化作火焰,现在剩在她的体的血恐怕都是属于这个原本的,是朱九小姐的血了。

她的神魂已经溃散。

即便现在被人割开血管,恐怕一丝血都不会流出来,因为她体里的血已经基本上快要没有了。

真是太困了。

眼皮有千斤重,像是自己会自动一般合上,朱鸾的意识模糊起来,五感消退,视野里已经什么都不剩。

她软软地倒下,只觉得垫在下的那个东西倒是软的。

撑不住了,就这样睡去吧,什么都别管了。冥冥中她听到有声音这样对她说。

朱鸾还未回应这个声音,耳边突然传来聒噪的叫嚷,“你怎么样快醒醒”

有些嘶哑的变声后少年人的声音。

虽然知觉已经很微弱,但还是能感觉到有人在摇晃她的体。

不甘心。

她原本是没打算死的,就算铤而走险用动脉血为朱戎杀蛊,但她还是对自己的意志力抱有自信,最终也过了神溃的那一关。

却未想到有杀手突然出现,再次被bi)上绝路。

刚刚想杀她的人已经死了。

但之前想杀她的人她还没有找到。

连最初的理由都已经忘记,朱鸾只记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死,应该保持清醒,活的越久越好。

某种深刻入骨的本能催促着她拼命地去想,拼命的去想办法改变现在的处境。也许是在前世和前前世,她死的都太快,所以没有时间去想些别的,所以这次稍显缓慢的濒死,让她燃起了之前没有的渴望。

不想孤一人死去。

如果此时在这里死去,她只能作为朱九小姐死去。

这里没有认识她的人,也没有人能看到她。

突然有女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回dàng),“是啊,谁不知道你们厉害,大家都在说,怎么可能有人能杀死英鸾公主和天后娘娘但你们都死了,就留下我一个不厉害的人还活着,连亲人的死因都查不到。”

声嘶力竭,泪如雨下。

在这一瞬间朱鸾知道了自己在渴望着什么。

大概只有在看到那个这辈子长的比她还要大的小丫头之后,她才会觉得满足觉得妥当,内心渴望的火焰才有可能熄灭,这种渴望的执念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支撑着她重伤虚弱的体重新取回了意识,看着眼前那个满脸焦急的少年,下意识对他说出自己嘱托。

她让他去找晋阳公主。

就在勉力说完这句话后,意识和**的联结再次断裂。

这种重复足以让人心灰意冷。

但下一瞬间,她连沮丧的时间都没有。

内心渴望的火焰没有熄灭,但体内部却像是要点燃一般痛苦起来,如果索失去意识,也许还会轻松起来,朱鸾感觉自己不是躺在矮榻上,而是躺在漫漫无尽头的地狱火道之中,有烈火在烧着她的**,烤着她的筋骨。

“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突然,在黑暗里,有冷冷的女声质问道。

这个女人的话音刚落,忽然间朱鸾的体忽然僵在了原地,痛苦地捂住了口

感觉仿佛有一把无形的长矛从极高的夜空里落了下来,破开她的骨腑脏,直接贯穿她的躯,把她狠狠钉在了地面上

朱鸾眉头痛苦地蹙了起来,摸索着口,却什么也没有摸到,用尽最后的力量她睁开眼睛,手指触上手上的护腕四处搜寻,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踪迹,周依然还是地下密室的净房。朱戎已经不见影,地上黑衣人的头颅依旧在原地,朱鸾惘然四顾,下意识里寻找到那声女声的来处。

忽然,她听到耳畔有人在轻轻喘息。

喘息里满是不甘和痛苦。

朱鸾抬起双手捂住耳朵,却依然无法阻止那痛苦的喘息声穿透掌背,清晰而极有力地传进脑海之中。

朱鸾听着传来的喘息声,孤单无助地躺在矮榻上。

这时,有熊熊的火光在墙角中突然出现。

朱鸾惊愕地看着不远处里出现的人影。

她看见那片火海,看见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朱九小姐。

那个苍白荏弱的大家闺秀在火海中燃烧,她突然朝自己转过头来,一双满含仇恨的眼睛亮的惊人。

“你不是答应要为我报仇吗”她看着朱鸾,恨恨地问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丈夫

朱九小姐瞪着她,眼中满是控诉之意,“没有为我报仇,反而这个时候就要死了,真是没用”

朱鸾张开嘴,却一声也发不出来,不远处的朱九小姐看着她,话语中像是淬满了毒汁。

“为了救人反而搭进去了自己的命,沉浸于自我满足的感觉如何呢”女子嘲讽地笑道,“是不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朱鸾静静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看见朱鸾无动于衷,火海里的朱九小姐似乎有些焦躁,她脸上的笑容更盛,大声说道。

“你还想让堂哥去找晋阳公主救你别做美梦了,堂哥早就上去和曾祖母庆祝去了,你已经没有用了,谁会为你去费那个事”

朱九小姐的笑声尖利刺耳。

“好好抱着你的奉献精神在这去死吧,反正你死的次数也够多了,也不差这一次了,这副体就物归原主吧。”

朱九小姐从火海里站起来,朝躺在矮榻上一动也不能动的朱鸾这里走来。

“对了,之前晋阳公主还相信了你是她姐姐对不对”少女脸上的笑容天真而残忍,“虽然没什么用,不过你之前顶着这张脸还是做了不少事,居然连紫阳书院的学子都勾搭上了。”

“段二郎如果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就是那个能和南山先生对答的女子,肯定会喜欢我的。”朱九小姐的脸上闪过一丝迷醉,“还有那个宋怀竹,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也肯定是个大人物,这样一个人欠了我一个人,真是棒呢。”

“这些我就收下了,就当做你这段时间使用我体的利息好了。”朱九小姐走到朱鸾边,手放到她的口,开心地说道。

朱九小姐的脸上闪过一丝疯狂,“去死吧”她猛地将手探入朱鸾被长矛扎透的伤口

就在朱九小姐将手探入的一瞬,像是水面上激起了波澜,少女的影居然像是被滴入了水的水墨画,边缘突然模糊了起来。

“怎么会”朱九小姐惊愕地看着躺在矮榻上的朱鸾。

冰凉的护腕贴上朱九小姐的脖子,护花铃在朱鸾的口闪烁,发出温润的光。

朱鸾右手的两根手指穿过了朱九小姐的脖子,深深插入朱九小姐的喉骨,但奇异的是一滴血都没有流下来。

指尖传来粘稠的触感,这是极度压缩的真气产生的压力。

“你不是她。”朱鸾冷冷地看着眼前逐渐看不清相貌的朱九小姐说道,随后一把抽回了手指,狠狠握拳。

伴随着轻甲机簧让人牙酸的声音,毒针和短刀瞬间出,穿透朱九小姐的体,她边缘已经开始模糊的体像是一团烟雾一般被打散,在空中变幻了几个模样,有不甘又怨毒的脸在那一团幻想中出现,最终在挣扎之后消失匿迹。

与此同时,地上黑衣人的头颅瞬间化为齑粉,灰飞烟灭。

“没人会来救你你一定会死”隐约中有模糊又难听的声音远远传来,雌雄莫辨。

朱鸾静静躺在矮榻上,一只手从边缘无力地垂下,忍着口的剧痛喘息着。

她看上去更加狼狈了,但眼神坚定,熠熠生辉。

“那又如何”朱鸾声音很软很不稳,但她嘴角上扬,轻轻自言自语道。

“我本就不是悬崖上等待人来救的公主。”

她咬紧嘴唇,编贝似的牙齿将下嘴唇bi)的一片雪白,感受着口的剧痛,看着眼前再次出现的新的风景。

相传人死后先到鬼门关,过了鬼门关便上一条路叫黄泉路。黄泉路上盛开着大片大片的彼岸花,也叫接引花。

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又因其红得似火而被喻为“火照之路”。也是这长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

过了那条盛开着彼岸花的黄泉路,就到忘川河,忘川河水呈血黄色,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忘川河旁边有个三生石,石上的字鲜红如血,上面刻着四个字“早登彼岸”,你可以在石头上刻下你今生你最的人和来世你想等待的人的名字。

朱鸾没有看到彼岸花盛开的火照之路,她看到一片雪白的荒原,上面刮着褐色的风。

强劲的风力卷起尘土和砂砾在天空中游dàng),一眼望去,苍穹之昴上的太阳都被蒙上了一层影。

荒原深处有一座黑色的石壁,石壁上怪石嶙峋,布满孔洞,可惜的是每个孔洞都被尘土和砂砾牢牢堵住,风不断撞击着石壁,却无法通过,发出呜咽凄厉的风声,汹涌奔突。

风变得越来越狂乱,黑色的石壁上不断有土块石头扑簌簌滚下。

朱鸾站在这个空间的某个点上,惘然却又无比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幕宏大激烈的灭世画面,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她知道这不是梦,这种感知清晰而坚定,就像她曾经到过这个地方一般。

看着眼前的石壁和飓风,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石壁将要垮塌崩溃。

但同时她也知道,这个石壁一旦垮塌这个空间也即将岌岌可危。

但这个被堵塞住的石壁非垮塌不可。

突然有炫目的光刺破影,直入河流上厚实的冰川,炽烈的太阳无地融化了坚冰,江水汹涌而下,同飓风一起冲击石壁。

石壁上的孔洞塞的实在太过严实。肆虐的洪水和飓风一**冲袭,石壁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石壁开始脱落,开始倒塌,连同被堵塞住的孔洞,大块大块跌落在大地上粉碎骨,成为飓风的养料。

整个世界在重塑,黑色的石壁消失,破碎的石头尘土形成一个漩涡搅动着。

太阳的光芒逐渐温和,不知过了多久,满地碎金般的沙石上,一抹新绿悄悄从细小的石砾下现出影,一颗石子轻轻颤抖起来,被幼嫩的枝条推向一旁,然后顺着发出的新芽,一股涓涓细流涌了出来,逐渐蔓延开来,向着天边流去。

水流畔,碧绿枝条的末梢,开出一朵朱红色小花。

在风中颤抖,但一往直前。

孱弱却又坚韧。

世界消失,朱鸾醒来。

口剧痛,甚至感觉到空空如也。

她睁开眼睛,狠狠一咬下唇强行提振精神,撑着疲惫伤痛的躯滚下了矮榻。

扶着冰冷的墙壁,她一步步往外挪动。

密室外不知为何空无一人,朱鸾吃力地从密道里走出,顺着西院主屋的墙根往后走。

西院主屋后靠近英国公府的后门,向来人迹罕至。

朱鸾走到主屋屋后,背靠着墙壁缓缓滑下。

她抬手看着手腕处包扎着的布条,伸出另一只手想要解开。

突然一片影笼罩住了靠坐在墙根下的她。

朱鸾抬起头。

青色的玉佩穗子从她眼前划过。

一个长玉立的男子站在她的面前。

段浩初站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次不装哭了”他问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妻子

天已经大亮。

晨光里他背对着光,刺目的不能直视。

朱鸾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

话说记忆里的段浩初并没有那么高,起码从未给她一种影子能将自己完包住的感觉。

不过也许不是段浩初的体变大了,而是自己的体变小了。

朱鸾皱着眉头,仔细地思索着,得出了这个结论。

这个结论还真是让人沮丧。

她的体真是虚弱到了极点,连他什么时候走过来都没有察觉,伴着话音,似乎一眨眼这人已经站在她的面前两三步外。

在居高临下地说完那话后,也许段浩初也感觉到现在两人的高差太大,他蹲了下来平视着朱鸾的双眼。

男人的眼神清亮,看着她的眼神无比专注。

专注到朱鸾能从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脸,连自己那堪比死人的脸色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这真是非常的让人窒息。

虽然老了十岁,但朱鸾不得不承认,眼前的那张脸依旧十分养眼,但此此景,这种窥探的眼神让她背上都冒出了一层冷汗。

为什么为什么该死不死他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

朱鸾心里惊诧道。

她张了张口,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段浩初静静地看着她,“你还没回答我,这次不装哭了”他又说了一遍,但这次的语气更轻松,带着点戏谑。

他上的气息也放松了一些,没有刚刚突然出现时那么紧绷。

朱鸾看着不远处的段浩初,她已经精疲力竭,现在简直是最糟糕的时间点,她没时间也没精力去应付这个奇怪的男人。

“这位大叔,我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有装哭过。”朱鸾平视着不远处段浩初的眼睛,没有急没有恼更没有害怕,也没有小把戏被揭露后的窘迫,就好像她说的是今天天气怎么样。

眼前的男子笑了,笑容醇和又带着几分不羁,这不羁出现在书生上不但不违和,配合着男子上儒雅的气质,反而更添了几分别样的风姿。

“不愿意承认就算了,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姑娘。”他说道,说完这句话,他伸出手,宽大的手掌朝女孩子的脖子而去。

朱鸾瞪大眼睛,抬手想要制止他的举动,但软绵绵的手臂被男子另一只手毫不留的抓住,固定在一边动弹不得。

段浩初的眼神认真,不含丝毫狎昵的成分,单手解开她的衣裳前襟,露出朱鸾洁白的颈与光滑的肩头,左手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肌肤,仔细探查着她的血管,轻轻按着她的颈动脉。

直到一道已经不复清晰、更谈不上强劲,显得格外孱弱的震动,从她的肌肤传到他的指腹里,他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松开手,将女孩子的衣襟重新系好。

系完后,他微微偏头,看到女孩子冷如冰雪充满警惕的眼神。

如果她手上现在有剑,段浩初毫不怀疑自己现在已经人头落地。

男子呼的一声舒了口气。

“幸好啊。”他说道,拍了拍口,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你手上的脉门都快摸不到脉搏了,幸好颈部还能摸到,看来一时半刻是死不了,这下也就能放心让晋阳公主下过来了。”

他眼中光泽流转,暗暗窥探着女孩子的反应。

是啊,幸好。

朱鸾看着自己还被他握着的手腕。

男子的手已不复年少时的纤细,骨节粗大,手掌宽厚而有力,中指和食指的指节上还留有薄薄的笔茧。

“是啊,真是多谢大叔了。”她垂目说道。

“原来大叔你是先过来为下看看况的啊。”少女的眼睛里闪烁着单纯的光泽,“看来是堂哥找到下了呢。”她欣喜地问道,“下什么时候能过来”

梨花映白雪,天真了无邪。

少女虚弱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看上去很有些可。

“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到了。”段浩初和眼前的女孩子双目相对,含笑说道。

两人都笑得很愉快。

朱鸾没有再说话,视线再次落在还被男子握住的手上。

他依旧没有放开

而朱鸾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二人之间陷入沉默。

此处空无一人,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子,一个三十岁的青年男子,这沉默让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看着体有些僵硬的朱鸾,段浩初说道。

“不要这么紧张,我是已经成了家的人,也算是你的长辈。”

你算哪门子的长辈。

份先撇开一边,从见面伊始你做的那些事,哪家的长辈会这样。

朱鸾微笑看着段浩初,在心里说道。

“成了亲,有什么不一样难道就很安了”朱鸾看着他好奇的问。

又不是自己前世时一夫一妻的世界,就算你是已婚人士,在这个世界又有什么用朱鸾暗暗腹诽。

“因为我这辈子只会有一位妻子。”段浩初看着朱鸾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说的好听,”朱鸾笑起来,“和公主成亲后不许纳妾,但只要大叔你放弃这段姻缘,续弦也好纳小也好都随心所。”

“起码现在没办法放弃,”段浩初含笑道。

“那青楼什么的,大叔也应该去过吧”朱鸾看着眼前男子的眼睛问道。

“我这辈子只去过一次青楼。”男人蹲在她的边,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我妻子带我去的。”他说道。

朱鸾浑一僵。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两人之间又再次陷入沉默。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大叔我们应该是不认识的吧上次没有告诉大叔我的名字。”沉默许久后,朱鸾轻声细语地问道。

就算退一万步,是到了段府的朱戎告诉了他自己的所在,那也应该去西院地下的密室去找,为什么会绕到主屋的后面

“之前向晋阳下打听了一下你是谁,”段浩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有胆量和立峥的母亲那么说话,却没胆量告诉我你是谁吗”

青年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游刃有余的笑,“是你说见到我才愿意和立峥退婚的不是吗”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因果

“啊”朱鸾苦笑起来,“是这样。你知道了啊。”

她本就不认为之前的这个份能瞒多久,虽然之前她和秦氏之间的对话完是受势所迫,她也就是说说而已,但没想到段家真是一个神奇的世家,居然真的把在神都理万机的大儿子给招了回来。

看来秦氏是真的不待见这个夫君前妻留下的大儿子,为了小儿子的婚事,毫不客气地使唤大儿子。

但追根究底,是自己把这个男子给招了回来。

她只知道招来的会是现任未婚夫的兄长,自己的前未婚夫,没想到招来的未婚夫成了前夫,这个前夫还莫名出现在很多不该出现的地方。

“我们之前应该是没有见过,”段浩初端详着朱鸾的脸,“据我所知,立峥其实并不知道有你这么一个未婚妻,”青年温和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婚约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说长兄如父,但原本这件事就是应该和立峥的母亲去谈的,”段浩初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要我来和你谈这件事”

他深深地看着她,语气中的疑问很多,但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神,刚刚的问题的似乎只是明面上表达一下疑惑而已,他像是心里根本就不感觉到奇怪。

朱鸾的眼神闪烁,刚刚的问题虽然简单,但每一个都有坑在里面,等着她去跳。

“这位大叔,”朱鸾的声音变得很是虚弱,“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追问我这些问题”

“况且,”少女的声音平静但执拗,“刚刚是我先问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段浩初笑了。

“的确是因为你的堂哥找到了段府,求晋阳公主救你,”段立峥看了她一眼,“下答应了,但你那位堂哥说你正濒临死亡,我担心晋阳公主下到了看到的只是一具尸体,所以就先快马到这儿看看你死了没有。”

青年的声音平平,眼睛却很亮。

说的通,但也不是正常人会干的事。朱鸾听到段浩初的回答,还是没明白他在想什么。

“我堂哥和你说了位置”她皱起眉头,“但你为什么不进去屋里,而是要到这外沿寻找。”

“因为我觉得就算你重伤在,也不会乖乖躺在上等人来救你。”男人轻轻笑起来,“我认识一个人,就是这般。不管受了多重的伤,不管倒下多少次,总是能爬起来。”

“她是”朱鸾问道。

“我的妻子。”段浩初眼睛明亮,再次温和地答出了这个问题。

这话简直进行不下去,朱鸾偏过头去,只觉得窒息之感越来越严重,她大口地喘息起来,随即发现,这感觉出自她体内的筋脉。

体内的力气正在一点一滴流失。

“喂,醒醒。”

重伤将死的少女靠墙箕坐,她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似乎下一刻就将陷入永久的黑甜梦乡。

段浩初的眼神变得严峻起来,原本放松地蹲在地上的体变得紧绷,他站起来,抬手轻轻一招手。

耳边有风声飘过。

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少年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边。

“老爷。”少年单膝跪地,恭敬地行礼。

“阿元,晋阳公主到哪里了那个小子确实能把人带进来吗”他问道。

“晋阳公主已经到了前街了,”名唤阿元的少年答道,“应该还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了,属下已经在路上撒上血迹作为记号,如果那个朱戎能把晋阳公主带到这里,顺着血迹一定可以找到九小姐的。”

“嗯,可以。”段浩初漠然点头,“做的很好,继续跟紧他们。”

阿元点了点头,随后几个起落,消失在树林之中。

段浩初站在原地,脸上原本有些戏谑的神消失不见,他站起时不像一般人将双手交叠于前,而是负于后,拔如松,一双薄唇轻抿,冷清间带着锐气,不怒自威。

这个时候,他不再是那个逗弄小女孩的青年,而确确实实是大周朝年纪最轻但位高权重的尚书。

他眺望了一下西院的外围,估算了晋阳公主过来的路线和距离,随后准备离开,在离开前,他蹲下来再次看了看靠在墙上的那个女孩。

他的目光从远处流转至朱鸾脸庞定定的一眼,里面的内容实在是太过丰富。

让人捉摸不透。

似是叹息也似是低语的声音消失在空气。

朱鸾孤一人靠在墙上,前散落着几滴血迹,不远处还有其他血迹汇成一条路线,勾勒出她过来的轨迹。

基于过往的一些经验和她对自己坚信不疑的信心,朱鸾不相信自己会就此死去,但她今天受的伤实在太重,接二连三的打击,包括之前她看到的幻觉,幻觉里贯穿她口的无形长枪,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所以在来到这个世界的不到三个月,她就不得不开始正式思考死亡的问题。

她果然是越混越差的那种,每穿一次都感觉离死亡更近了一些,濒死的状态也是一世比一世出现的早,而体条件则是一世比一世差。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在这样的自嘲中。

朱鸾再次醒了过来,然后在第一时间内努力地睁开了双眼,用最后的力量抬起头打量四周,想要看看自己是不是来到了冥间,世间是否真的存在冥间,还是说自己还得继续穿越。

有些温暖的水珠落到了她的脸上,一位女子梨花带雨的脸出现在离她极近的距离,女子头上的步摇发出珠玉碰撞的声音,那张脸上的眼睛虽然哭的有些泛红,但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女子的装束不知为何看上去那么熟悉,被伤势侵袭体造成神智有些不清的朱鸾并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有种很亲近的感觉。

朱鸾靠着墙壁,微微偏头看着近处的女子,虚弱地笑了两声,说道“冥间的夜叉应该没几个长的好看的,看来我应该是没死,

近在咫尺的女子的脸没有吓到朱鸾。她忽然睁开眼睛,却把晋阳公主吓了一跳。晋阳公主瞪圆了眼睛,盯着对方苍白的面容,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悠悠

朱鸾抬起颤抖的手,抚摸了一下看似毫发无伤实际痛彻心肺的口,将一缕洒落的头发撩至耳后,蹙着眉头向旁边望去,发现自己不再是靠着西院的墙根,而是重新回到了那个地下的密室,躺在一张雕工精细的填漆上。

从屋子里的陈设中不难判断这是朱戎的屋子。

夜明珠柔和的光芒打在围在边的一众人上,离她最近的就是晋阳公主,陶女官站在一旁,再往后是白老太君和朱戎,卫勇站在最外沿,如临大敌地看着屋外。

朱鸾收回目光,看着着红色骑装的女子,声音沙哑喊道“晋阳,你来了。”

话说完,她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发现周围的人脸上的神有些微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公主下,您来了。”朱鸾说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刚头有些晕,冒犯了您。”

晋阳公主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无妨。”她说道,随后看向后的众人淡淡吩咐道,“我有话要和九小姐单独聊聊,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眼神各异,但还是纷纷站起,往屋外走去。陶女官跟在朱戎的后面,也正准备走出去,后传来晋阳公主的喊声,“素姨,你留下。”

闻言陶女官只好停下脚步,重新回到晋阳公主边。

晋阳公主走回朱鸾边的圆凳上坐下,双手抱,一脸不善地盯着朱鸾。

“你那个堂哥一开始把我们领到这下面来居然没找到你人随后看到外面的血迹才在院子后面的墙根处看到你”她顿了顿,“那血不是你的吧”

朱鸾点头。

“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晋阳公主一边将手指搭到她的脉门一边问道。

在碰到朱鸾脉门的瞬间,晋阳公主皱起了眉头,随后像是难以置信似的,眼睛死死盯着朱鸾的手腕。

“你为什么”她美丽的凤眸瞪得更大了一些,看上去很有些不知所措的意味。

“没事,虽然摸不到了,但你看我还不是没死吗”朱鸾看着她,“你可以摸摸我的脖子,那里还有。”

晋阳公主闻言又去摸朱鸾的脖子,随后她收回手,低低地叫道,“这样都没死,你果然是皇姐”

“你到现在才相信吗先别管这个。”朱鸾盯着晋阳公主的眼睛,眼中骤然生腾出一股给人强烈震撼意味的火焰,哑声说道“你如果不想看着我死掉,就赶紧想法子救我吧,我不能死在这时也不能死在此处”

晋阳公主这下没有像对朱戎一样,将之前凭什么要我救你之类的废话说出口。

就算之前她没有完相信这女子的份,但也相处很久,哭过笑过也互相骂过,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去而不伸手。

而现在,几乎能确认女子的份,她更不可能不救他。

晋阳公主的两根手指再次搭上朱鸾的手腕间,她沉默把了片刻,忽然间眉头一挑,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盯着朱鸾的眼睛,说道“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没死,你果然是越来越难死了。”

“没死不代表不会死,我已经快死了,你这丫头要是再拖下去,我就得去下面见娘娘了,”朱鸾伸出手戳了戳晋阳公主紧蹙的眉头,“难道是想让我到了下面,找娘娘来打你股吗”

“你个白痴不自量力放自己的血去救人,救完人之后还不闲着折腾到心头血都耗空了,就知道叫个毛头小子来找我,难道我是华佗再世能起死回生吗”

两人互相斗完嘴,室内陷入沉默,陶女官在一旁原本脸上满是震惊之色,而现在却像是想通了什么,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朱鸾的精神已经极其虚弱,目光微散,望着眼前上上辈子的妹妹,眼中突然流露出一丝怀念,轻轻说道“我之前其实叫朱戎去找你,不是想让你救我。只是突然想要见你一面。”

晋阳公主低下头,掩盖住眼中的神色,“是吗。还算你有良心。”

这次没有再悄无声息的死去。就算是死,也能死在自己的面前,当年自己的母亲,连这个心愿都无法实现。

“你既然来了,看来是来救我了。”朱鸾看着坐在窗边的晋阳公主,莞尔一笑,“没想到你真来救我了。”

“我是这么想的,但现在,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救你。”晋阳公主攥紧前的一个小锦盒,眼神有些惶然。

朱鸾疲惫地抬起头来,看着夜明珠的光芒下的晋阳公主柔和的轮廓,沉默片刻后牵动唇角自嘲一笑,说道“重伤也好,濒死也好,对我而言都不是第一次了,不管能不能得救,我之前想要见你的心愿是实现了。”

朱鸾微笑看着晋阳公主,“反正我把这条命交给你了。”

说完这句话,她眼帘微垂,肩头一松,干净利落地重新陷入昏迷。

她的脸色比宣纸还要白,只有微微起伏的口,显示出这还是个活物。

晋阳公主长叹了一口气,看着上的虚弱苍白,但却还延续着生机的朱鸾,满脸不可思议。

“唯有在这个时候总是这么坚韧,为什么之前就会被人给害死呢”

晋阳公主一边恼火地自言自语着,一边调整呼吸,右手轻舒手指流水般在朱鸾的口处游动,随后在几处大暗暗施力。

她之前将真元深入她的脉门才找到她的脉象,初一碰到,她就知道朱鸾先是大量失血,然后又受了极重的伤,而且伤势正在口和体的主要筋脉之间,对于普通人甚至是一般修行者而言,这种伤势确实足以致命。

她体内的血都快流干了,刚刚用手把脉的时候,自己一直都没有摸到她的脉搏。

这种况,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不对,也许不是第一次,但确实她第一次要独立面对这样的事。

但十年已经过去了,自己和那个时候已经不一样了。

自己不再是那个无力的小女孩,而是一个饱经世事化元境的修行者。

晋阳公主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感受着朱鸾内部经脉的回应。

咦忽然她一声惊叫,手指如同触在火炭上般闪电收回,目光落在朱鸾看不出任何异样的口处,眉梢蹙的仿佛要折成几段。

“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

晋阳公主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变数

晋阳公主的手指剧烈颤抖起来。

“居然是登极境的杀手吗你这运气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晋阳公主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人说道。

晋阳公主本就是化元境的武者,但就在她想深入朱鸾口内的经脉时,却感受到一股极为强烈又深不可测的剑意。

修行者之间的斗争,剑意残留在对手体里的况并不少见,但朱鸾根本没有境界,只是一个普通人,这道剑意也不是正常对决留下的,更像是死后的执念一般。

“从未见过这样的执念。”晋阳公主摇头,这修行者死前到底是有多不甘心。

“这剑意如此可怕,想必是那修行者绝命前的拼死一击,明明是个连境界都没有的家伙,竟然把一个登极境武者bi)到这种份儿上,只能说不愧是皇姐吗”

晋阳公主一脸无言地看着眼前年幼女子的睡脸,伸手捏了捏。

随后她的手下移了一些,落到了朱鸾的腰腹。

“不对怎么又凉又的,怎么会这样如果是朱雀的神魂异动,也该只有灼的气息才对怎么还有一股寒的气息这种混乱的状态又是怎么回事”

晋阳公主只觉得心无比的累。

那气息如斯冰冷,像是出自看不到底的深渊,让人联想起最残酷的回忆,和最黑暗的地府。

在初次接触的时候,连晋阳公主自己的道心都受到了绝大的冲击。

晋阳公主满脸震惊,险些跌坐在地板之上,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心想皇姐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体里怎么出现了如此奇异恐怖的现象

陶女官在一旁扶住了她。

听着眼前少女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呼吸,她渐渐敛了脸上的震惊之色,双手搁在膝头,缓缓闭上双眼,开始思考先前探查到的况,随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弯下腰,将自己的额头贴到了朱鸾的额头之上,她调动自己的真元,小心谨慎地继续查探朱鸾体内的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原本弯着腰和朱鸾额头相抵的晋阳公主突然弹坐了起来,迅速离开了朱鸾的体。

“噗”的一声,她呕出一口血来,看上去有些狼狈。

晋阳公主睁开双眼,看着朱鸾,眼眸里的绪早已无法平静,只有无穷无尽的绝望与惘然。

根据她的判断推测,这道寒的气息来自于那名袭击朱鸾的修行者,经由那名修行者用剑意在朱鸾口处破开的通道,直接侵入她的体内,瞬间摧毁掉了朱九小姐原本一窍不通的经脉和最为重要的窍。

按道理讲,经脉断裂,十八气窍被毁,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行者,朱鸾应该在第一时间就死去,但好巧不巧,朱鸾体内暴走的朱雀的神魂正好和这寒的气息搅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拉锯的势力,而正是两股气息的拉锯暂时填补了经脉的位置,隐隐保持住了平衡之态

感受着朱鸾体内的波涛汹涌,晋阳公主额头渗出冷汗。

知道皇姐体内的伤是怎样形成的,不代表就能治好这种伤。

躯内的经脉俱断,气窍部被摧毁后竟然还没有当场死亡,只靠两股气息的拉锯维持体内的平衡这种平衡比走钢丝还要危险,这种状态不可能长时间维持,一旦有一方出现稍小的弱势,那这具体就会走向毁灭。

晋阳失神地望着昏迷中的朱鸾,颤着声音喃喃说道“要想撑下去,就得重铸经脉,”她看着少女苍白如纸的脸颊。心里想到,“这还不够,必须得给她补充血,否则在经脉断裂而亡前,她会先失血而亡。”

重铸经脉是只有宗师级别以上的修行者才能接触到的事,对晋阳公主而言实在是遥不可及。

晋阳公主很清楚,朱鸾原本一窍不通的经脉被彻底毁灭,如果能够重铸,看似是得了极大的机缘,但此时此刻,朱鸾的脉门几乎摸不到什么,随时可能崩塌。

在经脉问题之前,她正挣扎在生死线上。

而即便是颈部,那脉动也弱到近似虚无,生机已空,如果这个家伙想要活下来,除非有人以极玄妙的手段重新替她注入生机。

但这又谈何容易。

就算有这样的人,这样做也要付出极大的牺牲,甚至付出退境的代价,哪个宗师会这么做呢

毕竟母后已经不在了。

想到这里,晋阳公主不咬紧了嘴唇。

她看着昏迷的朱鸾,看了很长时间,然后低头从怀里取出她一直紧紧握在手里的,一个明黄色的小锦盒,脸上露出痛苦犹豫又带着些怀念的神,握着锦盒的手臂变得颤抖,仿佛那小锦盒里装的是什么传家宝。

“下”原本一言不发在一边一直当个摆设的陶女官突然在一旁出了声。

“嗯”晋阳公主拿着盒子看她。

“这个是”陶女官瞪大眼睛看着她手里的锦盒,急切地问道,“下这个难道你要用这个”

晋阳公主点点头。

“下,不可以啊请您三思”原本一脸温和笑意的陶女官第一次展露出了不同的绪,她上前抓住了晋阳公主的衣袖,一脸痛心地看着她。

“这是娘娘当年留给下的保命之物,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拿出来

晋阳公主精致柔细的眉挑了起来,明若秋水的眼也眯了起来。

“保命之物吗”不知为何她突然一声叹息,看了眼手上的锦盒。

“我当然知道这是保命之物。”她说道。

在大周宫廷,曾经有一种丸药非常难得。做这个丸药的人来无影去无踪,即便太祖皇帝曾经国招榜,也不能一直找到这个人。

而这个人需要在极为苛刻的条件下才能做出的灵丸,叫做忘尘丸,仅从名字上便知道这种灵丸的特别,存世数量极其稀少。

不要小瞧这药丸,这小小的药丸是大周皇室虽然人丁稀少,但却能一直稳定存续的关键之一。

忘尘丸虽不能助人脱离尘世,但让重伤者送服能挽回一命,让普通人送服至少可以增十年寿数,让修行者服了或许可以直接跨境,晋阳公主手里锦盒的丸子,如果和周边小国的国君交易,国君可能直接割让城池来换。

只有三服之内的大周皇族才有资格得到这个丸药。

这辈子只发一粒,如果使用完了,也就没有了。

“这么珍贵的忘尘丸,就这么给这位拿来治伤”陶女官质问道。

“生命诚可贵,没啥价更高。”

晋阳公主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皇姐在世时曾和我说过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听起来很无赖,事实上皇族里没几个人会认为别人的小命比这颗药丸重要,”她继续说道,“但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事实上人的命比那石塔可要重要的多。”晋阳公主话音顿了一下,“虽然那人没说过几句正经话,但这话还是有道理的。”

“大公主这么说过”陶女官迟疑道,双手抓住晋阳公主衣袖的力道变得弱了一些。

“既然我有这个丸子在,而她昏迷之前把小命托付给我了,就只好负责到底。”

晋阳看着朱鸾说道。

“我不会再让她死的。”

朱鸾依旧紧紧闭着双眼,但苍白的脸颊却突然快速红润起来,像是有火在燃烧一般。

第一百二十章 棋子

灵岩寺后山峭壁上的岩洞里,一间自然生成的石室里,龛内青灯佛像伫立,青藤缠绕的一方石案边,有一和尚正跽坐抄经。

和尚静静与经书笔墨相伴,即便是冬,石室内依旧洋溢着暖意,青藤翠绿滴,生机勃勃。

这和尚披着一洗得发白的袈裟,正是雪斋和尚。

雪斋和尚心无旁骛地抄经,突然笔尖一顿,一滴墨汁从他的笔尖滴下,在宣纸上洇出一团墨色。

宋怀竹从外间走了进来,低头看了眼停顿后又继续抄经的雪斋和尚,问道“怎么了”

雪斋和尚没有抬头,平静回答道“有一个登极境武者死去了。”

宋怀竹微微蹙眉。

“是吗。”男子应了一声,走到石案的不远处,拿起一卷书。

“你不问吗不对,你感觉到了什么”雪斋和尚缓缓抬起头来望向他,忽然开口。

“我对登极境武者的感受还没有你深切。”宋怀竹淡淡说道。“况且大周藏龙卧虎,登极境的武者没有那么稀罕。”

“你是宗师,对低于自己境界的修行者漠不关心是正常的,”雪斋看着宋怀竹,“但就算大周登极境的武者比较多,也没有多到随便就能死上一个。”

雪斋看着宋怀竹说道“我也是登极境的武者,如果徽州境内有人能如此在不惊扰其他人的况下杀死登极境的武者,那我也不得不担忧。”

宋怀竹走到雪斋和尚边,看着案上用朱砂写就的经书,那鲜红色的印迹宛如鲜血铺就。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这登极境武者死前留下的波动非常奇怪。”雪斋和尚说道,“完没有铺垫,突然消失的,像是被人偷袭一般,而杀死他的对手更是一丝波动都没有留下。”

“会出现这种况只有两种可能。”雪斋的手指抚过经书粗糙的纸张,“要么是对手太强,我的境界无法感知,要么是对手太弱,根本没到能感知到的程度。”

雪斋和尚紧紧盯着宋怀竹的眼睛,“你说,是哪一种”

宋怀竹沉默了片刻,答道“我也不能直接感受到对手的气息。”

雪斋和尚眼中的星海上起了微微的波澜,他放下笔,站起来,走向石案的另一边青石刻线的棋坪。

“我最近并没有得知有大宗师到了徽州,”雪斋将双手分别伸入棋坪边装满黑白云子的棋子,抓出两把云子,将其中黑色的一把递到宋怀竹的手上。

宋怀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是很赞同的神色,但还是走到了棋坪边,两人像是商量好了时间,同时随意地将棋子往棋盘上抛散开来。

云子和棋盘发出金石碰撞般的清脆声音。

两人的力道都把握的很好,丝毫没有将棋子敲碎的担忧。

数十枚透泽的围棋云子在石头的棋枰上撞击滚动旋转,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过了很长时间才渐渐平静下来,不知是随意还是命运,沉默地固定了自己的方位不再移动。

“不是大宗师。”在棋子旋转滚动的时候,雪斋看着棋子缓缓说道。

大宗师的命格已经超脱天地,不是他这点造诣能够窥探的。

如果不是大宗师的话,这件事就更加错综复杂。

棋子可以滚动,境界却无法被二人感知,那么这个杀了登极境的人,其境界必然是在登极境之下。

武道发展至今,境界的划分逐渐明朗清晰,虽然越境战不是不可思议的事,毕竟同等境界的武者的实力往往也大相径庭,但大多数都发生在一个大境界之间,比如登极下境可以尝试挑战登极中期,化元中期可以调整化元巅峰。但登极以下的境界挑战登极境,甚至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对手杀之的,这种跨越整个大境界的挑战则非常罕见,即便倒数三个朝代近千年的历史记载里,都没有太多成功的案例。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无论何朝何代,总是会出现几个不合常识的天才。当初的成宗帝后还在化元境时,哪个登极初境的修行者就敢说一定能胜过他们再比如当年十岁入登极的英鸾公主,即便之后一时退境,但哪个登极境,包括他在内敢说她不如自己



雪斋和尚皱起眉头,真正的天才人物不是横空出世的,除非是像自己边这位,因为某种缘由不得不隐藏份。如果徽州真的还有这样的天才在,掌管报的自己不可能不知道。

棋坪上的棋子局势混乱,有如雪斋和尚现在的思绪。

雪斋和尚和宋怀竹的目光同时落到棋盘上一枚雪白棋子上,这枚棋子不切直线,不拘方格,不控天元,偏居一隅,毫无章法,随意而怪异。

棋局纵横十九道,合三百六十一道,仿周天之度数。

棋法阳,道为经纬,方寸之间,气象万千。

正所谓天道如棋。

世间万物皆有定数,棋盘即天地,棋子即为人。棋枰上的纵横线如同人间大道,横平竖直,自有来去。棋子有如泱泱众生,虽渺小,但每一粒都有自己的位置,和每一条线都有关联。

众生在棋路上行走,或在路口停留,倾盖相问,或者碰撞,或者相依,或者擦肩而过后不再相见,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时间流逝,不论纷争,俱归平静,一切如常。

只有一粒棋子横亘在通天大道的正中央,不见前尘,不思后土,不向前进,不向后退,不与其它众生寒暄,也没有冲撞破开一切的意思,只是沉默地堵在那里。

就是这一堵,顿时堵的原本顺畅来去的笔直大道上一片异样,退后的人无法退后,前行的人无法前行,想要你死我活的仇敌隔着它无法相见,想要再次相见的故人却无法把酒言欢,流势变得生涩,局势变得混乱。

这场面如斯熟悉。

在百天之前,从寺里出发之前,师父也曾和他们一起掷棋占卜,那时出现了从未见过的奇异景象。

一个白子突兀的插入黑子之中,比现在的景更直接。

没想到,时隔百天,虽然棋坪上的棋子更加纷扰,但那枚白子依旧突兀地出现了。

“这就是横生的变数吗”

看着那枚雪白的棋子,看着纵横大道间那个沉默的人影,雪斋和尚的表依然平静,但原本雪白的脸变得更加的白,简直毫无血色。

宋怀竹走上前去,将食指放到了那枚白子之上。

随后一片死寂般的沉默,这沉默不知维系了多长时间,终于被宋怀竹平静的声音打破,男子声音空空,听不出悲喜绪。

“这个变数就要死了。”

雪斋和尚闻听此言微微一怔,看着那枚白色棋子,双手缓缓合什,眼含悲悯。

就在这时,宋怀竹白玉面具露出的眼瞳里,突然闪过一抹异色。

男子原本古井无波的声音里泛起波澜。

“不对,又有变数。”他说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忘尘

灵岩寺峭壁里石室发生的一切远在英国公府的朱鸾和晋阳公主并不知晓,就算知道,晋阳公主现在也无暇顾及其他。

就在她和陶女官说了几句话后,躺在上的朱鸾又生异变,浑发红,像是有火在内里燃烧一般。

晋阳公主暗暗叫糟,想必终于是东风压倒西风,朱鸾体内拉锯的两股势力终于有一方占了上风,现在看是朱鸾本的神魂比较坚韧,最终战胜了暗杀的修行者灌入的气息。

如果放在平时,能做到这一点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事,但现如今,这种强势和获胜,却是又为她的危险增加了一层。

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晋阳公主用颤抖的手指打开明黄色的锦盒,锦盒内放着一个晶莹透亮的小瓷瓶。

看到这个瓷瓶,边的陶女官突然瞳孔一缩,面露悲痛之色,抓住了晋阳公主的手腕。

“下,您真的一定要使用这个吗这丸药差不多是下的一条命啊”

“素姨,”晋阳公主专注地看着手上的瓷瓶,突然朝她咧嘴一笑,“你知道吗忘尘丸每个皇族只有一粒的说法其实不是非常准确。”

她冷不丁说道。

“哎”陶女官愣了一下。

“皇姐其实有两粒,”晋阳公主竖起一只手掌在嘴边,故作神秘地说道。

陶女官瞪大眼睛。

“是不是很不公平皇姐明明在血缘上根本不算高家的子孙,却被赐了两枚忘尘。第一枚是母后亲自找父皇给她要来的,第二枚则是母后在登基后赏赐给她的。”晋阳公主撇了撇嘴。

“对她,母亲的心简直偏的没边。”晋阳公主皱起眉头,眼中闪过几丝不甘。

“这”陶女官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说什么好。

“大公主当年常要上战场,刀剑无眼,陛下想必也是担心大公主的安”沉默了一瞬,陶女官才磕磕绊绊地说道。

“行了,素姨,别安慰我了。”晋阳公主噗嗤一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不在意了。”

陶女官松了口气,但晋阳公主下面的一句话瞬间又让她的心拎了起来。

“毕竟,那两枚忘尘,皇姐一枚都没有吃到。”晋阳公主的眼神有些冰冷,淡淡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陶女官大惊失色。

“第一枚她十四岁的时候就给用了,救了一个家抄斩的人家最后的幼子。”晋阳公主说道,“母后之后赐的那枚”晋阳公主低下头来。

“是喂我吃了。”

“原来那是”陶女官瞪大眼睛。

她想起来了,当年bi)宫之后,受到惊吓的晋阳公主连续发烧了三天三夜,高烧一直不退。在换了无数名医,烧就是退不下去,就在太医说可能烧坏脑子的时候,英鸾公主不顾众人阻拦,拿出了自己的忘尘丸喂晋阳公主吃了下去。

“世人皆说英鸾公主杀人如麻,格诡谲,”晋阳公主轻轻一笑,看着躺在上的朱鸾,“但其实有那么一种人,天生仁义多,即便杀伐果断,饱受恶意,但依然能艰难地保持着最后的底线和好心,这种人很罕见,在皇家更是稀有。”

有一声淡淡的叹息在空气中弥漫。

“我的这个姐姐,确确实实是有这种怪异特质的。”

陶女官说不出话来,她随着晋阳公主的视线看着躺在上的朱鸾,一股疑惑突然从她心底升起,让她骤然遍体生寒。

“下,”陶女官试探地问道,“为什么您今一直提起大公主,是想大公主了吗”

晋阳公主微微一怔,随后移开了视线。

“才没有,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她冷淡地说道,“你们和那些老臣不是天天耳提面命让我学学她吗”晋阳公主嘴角勾起,“我这次就学学她,你做什么要拦我呢”

她看了眼手中的瓷瓶,“其实我也是很心痛的,你要是再劝我可就撑不住了。”她含笑说道。

晋阳公主美丽的眸子亮得惊人,陶女官看着她的眼睛,不知为何有些怀念。

虽然长得一点也不像。

但下的确是那个人的妹妹。

陶女官放下拉着晋阳公主衣袖的手。

晋阳公主脸上露出几丝不舍,拧开小瓷瓶晶莹剔透的瓶盖,小心翼翼倒出唯一的一颗药丸到自己掌心,然后送到朱鸾嘴边。

药丸色泽乌黑,没有什么光泽,也没有什么奇异香味,更没有引来什么天道异向众生欢腾,只是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儿,和它超凡脱俗的名字不同,模样显得极为普通。

朱鸾静静躺着没有反应,晋阳公主用指尖拈起药丸塞进她的嘴里,端起方才下人放在她旁的清水,陶女官适时将朱鸾从上扶起,晋阳捏了捏朱鸾的下巴,将水灌了进去,随后用手掌轻按她的口助她化药,一面紧密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不管何时何地,你总能碰上这些事,偏偏这副体还多灾多难,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与其说你是被惠顾,还不如说是被老天诅咒了更合适。”

晋阳公主一边帮朱鸾化药,一边絮絮叨叨说着陶女官听不懂的话。

朱鸾依旧紧紧闭着双眼,但原本泛着不自然潮红的脸颊却是快速变回苍白,晋阳公主怔怔看着她,哀叹道“即便用了这种灵药,但体大量缺血药力无法传到四肢百骸吗”

珍贵的忘尘丸被水化开,经由咽喉向下缓慢渗透,还没有来得及抵达女子的腹,便能感觉化为淡淡的药力,有若沁凉的清泉四处流淌,消散在她的腑脏之间。

感受着朱鸾的气息,晋阳公主能感觉和之前完不一样的体验,忘尘药丸化散的速度很快,但被朱鸾的体吸收的速度却是极慢。

和药丸直接接触的地方已经回暖,但因为失血,无法将药力渗透到,朱鸾的脸色依旧算不上好。

晋阳公主直起子。

“素姨,”她看向陶女官,“去把那个叫朱戎的叫过来,还有拿着赤子剑的段立峥,也一起叫过来。”

话说完,她坐到边,看了一眼朱鸾缠着厚厚药布的手腕。

第一百二十二章 异动

朱鸾站在雪白的荒原之上,原本风暴肆虐的世界里,飓风正在平息。

刺目的阳光变得温和起来,像是一层暖洋洋的被子,又像是温柔的双手,抚摸着疮痍的大地,大片碎金般的尘土被微风吹动,腾起一层细沙,覆盖在新生的幼苗之上,冰川融化而成的河流也不再波涛汹涌,而是变得安静祥和,润物细无声地滋润着朱鸾脚下干涸的荒原。

难以想象的生机在这个奇异的空间中弥漫开来。这是生命的气息,不是简单粗暴的重造与新生,这股气息是甜美的,是这个世界自己焕发出的力量。植物在生长,风在吹拂,溪水在缓缓流淌,渐渐的,原本细弱的绿藤变得粗壮,上面长出更多的叶子,一旁的青青小草也逐渐萌发,然后蔓延成为草原。

绿藤变得茂密起来,像是一块绿油油的绒毯,有零星的小花点缀在其中,蝶与鸟随之飞舞,看上去欣欣向荣,赏心悦目。

朱鸾看着眼前的风景,也不觉得欢喜。

但美中不足的是,覆盖上绿地的地方仅仅只有最初泉水涌出的一块地方,不远处的荒原依旧雪白干涩,没有色彩。

虽然很小,但这样的一片生机给朱鸾虚弱的体带来了一部分力量。当忘尘药丸的药力继续往下,进入朱鸾的丹田之时,她终于取回了部分的意识。

“她是为了救你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你这个家伙给我好好的负起责任来”

耳畔传来女孩子激烈的声音。

这个声音是

晋阳啊。

朱鸾眼皮有千斤重,疲惫地躺在上意识模糊地想着。

此时又有低沉的男子的声音传来。

“我会负责,需要我做什么,公主下尽管吩咐。”

这个声音有点陌生,感觉没有听过几次。

“真是这样吗”女子的声音听着有些怀疑,“做什么都愿意哪怕是把你的手臂砍下来也愿意”

男子还未回答,边就传来老婆子的尖叫,“下,求您开恩,大少爷刚刚才晕倒过一次,体也没有完康复,九小姐我们一定会力救治的,您您”

陈婆子颤抖的声音还没有说完,似乎被边的什么人给打断了。随后那个男子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如果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我是愿意的。”他静静答道。

“好。”晋阳公主的声音听起来很满意,“有志气,立峥,你过来,拔剑把他的手臂砍下来。”

“是,下。”

朱鸾接下来听到耳边传来段立峥的声音。

随后是唰的一声拔剑出鞘的声音。

耳边穿来男子走动时衣袍扑簌簌的摩擦声。

还有陈婆子挣扎的声音,她像是被什么捂住了嘴,发出焦急的呜呜声。

“这位公子,你是叫朱戎是吧,你可千万别动,我这边需要把你的血再重新送回一些到九小姐体内,你就乖乖站在那里,赤子剑很快的,没什么痛苦就结束了。”

朱戎淡淡嗯了一声。

随后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很轻的走动声。

这是怎么一回事朱鸾原本模糊的意识被这有些猎奇的对话一搅,愈发头痛裂起来。

她开始尝试调整气息,随着呼吸的流动,药力虽然缓慢但确实地渗透着,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当又有一丝药力渗入肺腑时,朱鸾醒了过来。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有影打在她的脸上,是一个男子拔的影。

朱鸾的视野渐渐清晰,眼前的男子手执长剑背对着自己,他的面前站着脸色有些苍白的朱戎,少年正在将一只手臂的袖口给挽上去。

段立峥和朱戎两人的左右两侧,分别站着抱手而立脸色不善的晋阳公主,以及被陶女官捂住嘴的陈婆子。

段立峥抬起赤子剑,像是在做什么精细试验一般在朱戎的手臂上比划着,赤子剑的剑刃露出冰冷的锋芒,朱戎面色如常的看着他手上的剑,而一旁的陈婆子看上去就快要疯了一般,不断激烈地挣扎着,眼中沁出泪花。

“唔,我看看,”晋阳公主看着朱戎的手臂,像是在鉴赏上等的玉石。

她抬起手指在少年白嫩的手臂上来回滑动,“到底是砍哪一段呢”

这样的话朱戎还没有什么反应,但站在一旁的段立峥却已经有些听不下去了。

“下,”段立峥手执长剑有些犹豫地问道“真的要砍吗”

晋阳公主眼神平静,答道,“要砍。”

段立峥看了一眼躺在上静静沉睡的少女,张了张嘴但最终没有说什么,抬起了长剑,朝晋阳公主刚刚比划的地方,正想一剑劈下,后突然传来女子微弱的声音。

“这是在做什么”少女有些好奇的问道。

段立峥和晋阳公主倏然回头,看见朱鸾有些疲惫地躺在上,眯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万年不变的夜明珠的光,干枯的嘴唇微微翕动,轻至不可闻喃喃问道“为什么要砍堂哥的手臂”

晋阳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醒了都一只脚踩进冥间的家伙,醒过来不感谢救你命的对象,先问害你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朱鸾疲惫一笑,静静看着晋阳公主不善的脸色,问道“你怎么把这伤稳定下来的”

“你自己去感受,不要问我。”虽然有些痛心,但晋阳公主不后悔自己的决定,所以她并没有解释细节,只是挥了挥衣袖,显得毫不在意。

“下,还需要断他的臂吗”段立峥静静地看着两人问道。

朱鸾皱起眉头,“到底是为什么要断臂”

“因为你上的血不够了,只有你体内的血液畅通,药力才能到达你的四肢百骸,之后才能进行接下来的筋脉重铸。”晋阳公主说道。

“这和断堂哥的手臂又有什么关系”朱鸾问道。

“短时间获得大量的鲜血,断臂不是极为有效的手段吗”晋阳公主看着朱鸾,眉梢一挑。

“你就编吧。”朱鸾没有买她的帐,没好气地说道,“别闹了,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也没必要这么吓他。”

面色苍白的少女抬起头,微笑着对晋阳公主说道。

“就算是公主也不能不讲道理。”

这句话她说得如此熟稔,像是说过很多遍。

一旁的陶女官怔住,捂住陈婆子嘴的力道减弱。

这语气和话语那么的熟悉,就像在很多年前,年长的公主将手放在哭闹的小公主头上,一边抚摸一边温声劝道“就算是公主也不能不讲道理。”

原本心中无处释放的烦躁像是被抚平一般,晋阳公主右手的手指微微一动。

“好了,不开玩笑了。”晋阳公主闻言眯了眯双眼。

“无论如何,我要将他上的血,还回你上。”

第一百二十三章 怀竹

“还回”朱鸾看着晋阳公主,面色严肃起来,“晋阳,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而已,既然你用血救了他,再放点他的血给你灌回来就可以。”晋阳公主冷冷地看着朱戎。

“这是不行的。下。”朱鸾看着晋阳公主,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说道“别这么对他,他的体才刚刚从蛊毒里解救出来不久,撑不住这些,他没有做错什么。”

“我知道。”晋阳公主不知为何声音里也有一些疲惫,“但我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原本以为忘尘丸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没想到因为失血的原因,忘尘丸的药力没法到达朱鸾的,在刚刚给她把脉的过程中,少女断裂的经脉和被摧毁的气窍的问题也开始逐渐恶化。

她的气血明显流失了太多,脉搏已然滑软无力,如果再这样持续下去,忘尘的药力消失殆尽后,这具体的状态依旧难以维持。

即便她的命一时被保住了,但现在依旧是岌岌可危。

如果断裂的筋脉气窍不能得到修复,就算保住了命,她也无法生存。

她会成为一个废人,甚至可能缠绵病榻一生都无法再站起来。

“我虽然用药保住了你的的生机,但你的精血已竭,除了能够补血,再修补经脉,没有别的任何方法能让你长久的活下去。”

晋阳公主靠近朱鸾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你的血脉有些特别,多特别你自己知道。其他生灵的血对你没有意义,其他人的血对你也没有意义。除了你自己的血,没有任何血对你有用。”

晋阳公主再次看向朱戎,“但他的血在前不久曾和你相融过,如果是他的血,也许能得到血脉的回应。”

朱鸾在陶女官的搀扶下费力地靠坐在上,看着不远处的朱戎,淡淡说道,“他没有境界,和蛊毒共生了这么久,体极度虚弱,现在放他的血,等于要他的命。“

“我不要他的命,他是我好不容易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的,现在出岔子就前功尽弃了。”朱鸾说道。

“可是”晋阳公主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着眼前少女的眼神,她就知道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从小就无法左右皇姐的决定。

“立峥,朱戎,你们下去吧。”晋阳公主垂下头,淡淡吩咐道。

“下”段立峥迟疑地看了眼晋阳公主,又看了眼坐在上的少女。

朱戎没有看晋阳公主,而是径直走到了朱鸾的边。

站立的少年原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强硬的色彩,但在看了第一眼后,他就败下阵来。

他半蹲下,力求和朱鸾的视线的视线持平。

“我们是一定只能有一人活下来吗”少年的声音很有些颤抖。

“怎么会。”朱鸾笑道,“你先上去忙吧。如果真有必须要你帮助的事出现了,会再找你的。”

即便虚弱至此,但奇妙的是她的话依旧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少女的眼神中依然燃烧着不灭的火焰,就这样看着,整个人都觉得暖了起来,让人不自就想要相信她的话。

朱戎定定地看着朱鸾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后,站起掉头就走。段立峥紧随其后,在按次序向公主和其他女官宫女问好后,回到了自己位置。

打发走段立峥和朱戎,晋阳公主坐到朱鸾的边,抓起了她的手腕。

“抱歉,晋阳。”朱鸾看着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一言不发,只是专心感受脉搏。比起之前的状态,现在已经温和了许多。

“现在只能先尝试给你重铸经脉,如果那个能成功,你体内的循环就能恢复。精血也就能重新产生。”

朱鸾点点头,“就这样办吧。试试看。”

“我完没有成功的自信。”晋阳公主满脸严峻,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除了边的陶女官之外,没有人在门外窥视,她转过头来,伸手解开了朱鸾的衣裳,找到了几处大。

在整个过程里,她的手指都很稳定,动作很干脆,没有任何犹豫,缓慢移动。

而朱鸾也是非常配合。

地下室内没有风,但就在她触到朱鸾上的大之时,有微微的风旋在两人之间升起,盘旋直上,吹乱两人鬓间的发丝。

这是两人之间的气息已经产生了冲撞。

晋阳公主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的体,她从未为人重铸过经脉,如果不是有那样的父母,她可能想都不敢想这件事。毕竟区区化元境,按理说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这样的事。

晋阳公主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汗珠滚下,风旋吹起的发丝被香汗粘在了她的脸颊上,看着有些别样的美感。

她仔细回忆着幼年时看母亲为人重铸经脉时的景。

她曾经听母亲边的贴女官说过,英鸾公主当年为了救治尚在襁褓中鬼鸩的自己时,也曾大伤元气,损失精血,但那个时候因为自己时年尚小,损失的精血量不算大,最后天后娘娘用内力压下了英鸾公主震dàng)的神魂,英鸾公主自行恢复了精血。

但现在她失血明显已经太多,不可能指望她自的造血机制。

换作别的任何人,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晋阳公主再次将额头贴上朱鸾的额头,闭上了双眼,将自的真元灌入朱鸾内里破损的厉害的经脉,打算先接触一下看看。

然而,就在晋阳公主心感受朱鸾体内经脉一段时间后,异变突生。

强烈的失重感升起,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抛入了一片从未见过的荒原,大地干裂起皮,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那般广阔和荒芜的宏大场面完超过了她的想象。

这就是皇姐所在的世界吗

晋阳公主呻吟出声,就算她从小就知道那个姐姐是特别的,但她从未想到自己与那个姐姐之间横着的天堑是如此之宽。

境界差距太大,晋阳公主感觉自己仿佛就要被吞噬一般

朱鸾的内里就像是一个无底洞,开始疯狂吸收晋阳公主的真元。

晋阳公主大惊失色,想要离开却无法做到。

一种无比恐怖的感觉从她心底泛起,她不自惊叫出声,陶女官跑到她的边尝试去推晋阳公主的体,却发现完推不动。

就在晋阳公主整个人都陷入恐慌之时,有一股微弱的力量慢慢地将她推开,让她逐渐离开了那个世界。

在脱离那个世界的一瞬间,晋阳公主如梦初醒,猛地睁开眼睛。

“哈,哈”她大口喘息着,定睛一看,朱鸾的一只手抵在她的口,眼睛微微睁开,内力焦距微散,正是她刚刚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晋阳公主推了开来。

“够了,晋阳,你做的很好了。”朱鸾露出一个极淡的笑。

“一点也不好”晋阳公主眼中充满悔恨,咬紧嘴唇看着她。

但在二人内息相接之时,一人撤出,留下的一个人必然要承受反噬。

在晋阳公主被推开的同时,朱鸾体再次出现异状。

断裂的筋脉和被毁的气窍完被封住了,而在刚才的刺激中,原本就脆弱的经脉壁再次受到损伤。

有为数不多的血丝从她肌肤上中浮现。看上去愈发的危险。

她的肌肤已经不复之前的苍白,泛着嫩红的色泽,但这种色泽不是正常的血色,而是她的皮肤下正在出血的证据。

经脉断裂后溢出的血,正在她的体里慢慢地渗透着,随时可能从体表面浸染出来,或者从眼睛与口鼻里流出来。

那些血不是普通的血,是她的真血,每滴血里都蕴藏着她的神魂。

晋阳公主不仅束手无策刚刚还把小命差点搭进去,她实在不敢再继续下去。

“母后,我该怎么办”晋阳公主不自喃喃道。

晋阳公主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只觉得眼角都泛起了湿意。

就在晋阳公主冥思苦想的时候,突然有人悄无声息出现在她后,晋阳公主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只见一个带白玉面具的陌生男子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她后。

“我可以救她,让我救她,”男子这么说道。

这个人

晋阳公主睁大眼睛,她好像有点印象,之前在灵岩寺,她隔着窗户曾经看到这个男人将皇姐送到了禅房之前。

皇姐好像叫他

宋怀竹。

这人看上去很陌生,但上的气息深不可测。

“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晋阳公主厉声喝道,边的陶女官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这个之后再说明,”男子斜过子,看着晋阳公主后的朱鸾,“她的况更要紧不是吗”

就在晋阳公主犹豫的时候,突然嘭的一声,原本靠在头的朱鸾倒了下去。

她的眼睛紧闭着,已经没有知觉,倒的那般决然,就像山顶的一棵树被风刮倒,就像地面的一座山被震垮,就像大地倾覆。

晋阳公主心头一跳,看向宋怀竹,点了点头。

宋怀竹走上前,出手如电,在少女前大连点数下,随后弯下腰,感受着眼前少女体的脆弱,和内里经脉断裂的惨烈,宋怀竹将手指放上腰间自己的刀的刀柄,唰的一声拔了出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相融

英国公府西院前,段立峥手握赤子剑,如临大敌地看着眼前的人。

雪斋和尚站在西院主屋的院子里,双手合十,指间挂着一串碧玉菩提佛珠,大拇指不紧不慢一颗颗拨过。

看上去俊秀的年轻和尚一心数珠,但事实上他的躯正好挡在西院主屋之前,强大的存在感在整个院子里蔓延开来,这时的雪斋和尚看上去更像佛祖前看守宝物的白狮子。

“你为什么在这里”段立峥握着赤子剑的手紧了紧,长剑出鞘直指雪斋质问道。

雪斋和尚浩瀚如星海的眸子半阖着,听到少年的话,和尚睁开眼睛,淡淡的看了一眼,浑的气息没有变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道。

“这位施主,不要紧张,小僧这次来不是给施主等人添麻烦的。”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为什么堵在这里”段立峥闻言上的紧张感没有散去半分,担心地看了眼雪斋和尚后的屋子,“从那里让开。”

“这可不行。”雪斋和尚平静答道,俊朗如明月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扰的神,“小僧的师兄刚刚入内,有十分紧急的事要办,不容他人打扰,故小僧在这里为他护法。”

“你的师兄”段立峥狐疑道,“难道是那天夜里那位”

“是的,”雪斋和尚含笑答道,“正是那天夜里阻拦了小僧,放诸位下山的那位。”

“所以施主你大可放心,”年轻和尚转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后的屋子,认真说道,“小僧的师兄已经鬼迷心窍,是决计不会对地下的那位不利的。”

“鬼迷心窍”段立峥看着眼前的和尚,有些瞠目结舌。

虽然他人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做出了护法的姿态,按段立峥从这和尚的言行上竟然读出了一丝不乐意的味道。

“怎么回事”段立峥执剑的手落的低了一些,暗暗低语道。

“是啊,怎么回事呢”眼前的雪斋不知为何也同样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脸上露出了些许自嘲的神色。

时间倒回一个时辰前。

就在他和师兄占完棋之后,师兄感觉到了变数的存在,看着暗生异象的棋坪,雪斋和尚内心也浮起忧虑。

“大周朝载初八年一切要变得不平静起来了啊。”

雪斋和尚轻轻叹息一声,视线从棋坪上移开,正想要继续抄经,然而耳畔突然出现棋子落地的噼啪声,他抬起头来,发现师兄单手撑在棋坪上,有几枚棋子从上面滚落,但宋怀竹却浑然不觉,只是捂住自己的口,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师兄,你怎么了”雪斋和尚睁大眼睛问道。

“没什么”宋怀竹口里说着,但话音刚落他浑微微一震,抓着口的手掌一紧。

这是

这下连雪斋都发现事的不对劲来。

虽然他离未明境尚且还存在一道门槛,但从小在寺内长大的他清楚地明白,未明境宗师不比其他,自很少出现体的不适。

如果不是宋怀竹自己体不适,那就是对其他的人事的感应。

“师兄”雪斋和尚试探着问道。

“我刚刚突然有些心悸。”宋怀竹拿开抓着口手掌,满脸不可思议的盯着自己的手心。

宋怀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气息,重新放松下来,“应该是我的错觉吧”他看了眼雪斋,微微一笑。

雪斋松了口气,但就在下一秒,他发现师兄嘴角的笑意凝固。

宋怀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视线缓缓向下移动,难以置信地盯地注视着自己的腰间。

雪斋和尚的目光随着他的目光也落到他的腰间。

宋怀竹浑上下没有什么配饰,只挂着一块玉玦。

玉玦通体雪白,泛着莹润的光泽,和普通的玉玦差别不大,如果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在温润剔透的白玉底内泛着条条点点的鲜红,红如朱砂燃火,仿若夹杂着血丝一般。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此玦就名唤离思。

看着不起眼,却在神兵榜上名列前茅,仅仅次于英鸾公主的护花铃。

雪斋和尚从小就知道,这块玉玦是师兄入寺之始就挂在口的,据说是师兄的母亲留给他的遗物,是师兄视如生命的东西。

而这玉玦里的血丝,更有另外一层的对师兄而言的特殊意味。

关于这血丝,虽然雪斋和尚有所猜测,但是他不知道的还有很多,这是埋藏宋怀竹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的东西,纵然相伴十数载,但雪斋和尚对宋怀竹的探知也就到此为止,就像鸡汤上的浮油,再没办法向汤底潜入半分。

而就在此时此刻,有不可思议的事出现了。

白玉里的血丝,竟好像活了一般,闪了一闪。

“这是”雪斋和尚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然而就在那一闪过后,离思玦里的血丝像是突然失去了生机,悦目的红色黯淡了不少。

宋怀竹死死盯着玉玦上的血丝,随后他猛地回头看了一眼棋坪上那颗白子。

“雪斋,”宋怀竹上的气息平静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雪斋和尚,“我得做些什么了。”

“师兄”雪斋和尚迟疑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宋怀竹站起来,放下手里的书卷,淡然说道,“这变数,不能只在一旁旁观了。”

雪斋和尚霍然起。

“师兄”他喊道,“你难道忘记临走前师父说过的话了吗”

宋怀竹缓缓蹙起双眉,走到洞口负手看着远方徽州城巍峨的城墙,说道“佛门修禅只旁观,又谈何改变既在红尘之中,奈何不入红尘”

“入红尘”雪斋轻声重复了一遍,脸上泛起一丝说不清意味的笑容,语气中不辨喜怒“十年过去了,如若再入红尘,又有谁知道会生出何等波澜,不要忘记,那位娘娘已经死了。”

“那又如何”

宋怀竹的看着腰间的玉玦,淡然说道,“离思已亮,我就没有束手旁观的道理,就算拼着大病一场,我也想看看究竟这方棋枰之上,究竟落下了怎样的变数。”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以血

看着躺在上的少女,宋怀竹拔出了长刀。

在幽暗的地下室里,男子掌中长刀光华洌洌,那刀光是如此的明亮,一瞬间竟让一旁的晋阳公主顿生刺目之感。

“这是”看着男子手中的长刀,晋阳公主的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绪。

男子不为所动,只是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刀尖。

“你要如何救她”晋阳公主紧紧盯着男子戴着白玉面具的脸庞,狐疑地问道。

看男子这拔刀的架势,晋阳公主实在无法相信这男子下一秒是要治病救人,反而像是在对付什么难办的敌人一般。

“要先试。”宋怀竹答道。

“试试什么”晋阳公主问道。

“她缺血太多,我知道一个可以为缺血过多的人补血的法子。”他静静解释道。

“什么法子”晋阳公主急切的问,“哪本医书是哪个记载的还是哪个名医发现的”

“没有哪本书医术里有相关记载,那种方法也从来听说有其他医生用过。”宋怀竹答道。

“什么那样的法子你怎么就能确定能救她还敢用在她上你是想害死她吗”晋阳公主睁大眼睛,顿时恼怒地质问道。

“听上去很荒唐,而且没有任何道理。”宋怀竹闻言并不恼怒,平静地答道,“但曾经有人对我用过这个法子,然后我活了下来。”

晋阳公主睁大眼睛。

是的。

那的确是个堪称异想天开的法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宋怀竹觉得那个人一定是疯了。

宋怀竹端平长刀,刀尖轻轻抵到了朱鸾白嫩的脖颈边。

晋阳公主双手攥起,暗暗决定这个男人如果有什么异动,她就算拼上命也要阻止他。

宋怀竹对边剑拔弩张的女子视而不见,双手端的非常稳,刀尖轻触,微微扎入,就在有血珠沁出之时拔刀。

一滴殷红的血珠浮现在宋怀竹的刀尖上,宋怀竹微微倾斜刀,血珠在雪亮的刀上滚动,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线。

宋怀竹的眼神平静如水,平托着长刀的刀,从怀中又摸出了一把带血槽的小刀,刀锋如电,在血线上刷刷几刀,将长条状的血线截成了几段。

“你这是要做什么”晋阳公主看着刀背上的分成小段的血线问道。

“之前也说了,要试试。”宋怀竹托着走到晋阳公主的前,将手中的小刀递给她,“滴一滴血到一段血线上。”他说道。

心里模模糊糊了解了一点他要做什么,晋阳公主毫不犹豫接过小刀刺破手指,将一滴血珠滴到了血线之上。

血珠从血线之上滚落,像是被什么阻拦住一般,绝不相融。

“果然吗”晋阳公主低声喃喃道。

宋怀竹面色如常,托着刀来到站在一旁的陶女官边,将小刀递给她。

陶女官迟疑着接过刀,看了晋阳公主一眼,学着晋阳公主的样子,也将一滴自己的血洒在一段血线之上。

和之前一样,陶女官的血液也不相融。

晋阳公主眼中的光泽再次黯淡了一分。

宋怀竹依旧面无表,从怀里掏出了两个小瓶子,瓶子里有红色的液体。

他单手拧开两个小瓶子的盖子,将两个瓶子里的血分别滴到了血线上。

血珠滚落,依旧不相融。

“下,要不要奴婢上去再多找些下人取她们的血来看看”陶女官看了一眼满脸灰败的晋阳公主问道。

“没用的。”晋阳公主看了眼陶女官,随后看着宋怀竹轻声说道。

“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也许你早就知道,她的血脉和你我普通人不一样,这么多人的血已经试过都没用,何必再试”

“还可以再试。”宋怀竹看着晋阳公主,挽起了自己的袖子。

晋阳公主的唇角微翘,那是一丝微嘲的笑容。不知是在嘲笑宋怀竹痴心妄想,还是嘲笑命运的捉弄,她小的时候无数次羡慕皇姐体里流淌着的朱雀真血,她认为这是皇姐所有荣光的源头,也是老天对她无上的眷顾。

然而当皇姐生死一线的时候,晋阳公主才发现所谓的朱雀真血,从老天的眷顾,变成了勒紧她咽喉的催命符。

特别,其实意味着无尽的孤独,和无穷的危险。

纵然眼前的这个男子境界深不可测甚至可能是位宗师,宗师的体质虽然和普通人不同,但本质上依旧是普通人类的血,又如何能够替代朱雀真血

晋阳公主正消沉地想着,耳畔突然传来陶女官的一声惊呼。

男子竟然是毫不在意自己的嘲讽,手指在刀刃上轻轻一个撩拨,鲜血涌出。

刀上出现了另外一道血线。

眼前的一幕牢牢吸引住了晋阳公主的目光。

在刀上奔流的两股血线,像是被什么给吸引了一般,汇聚到了一起

“怎么会”晋阳公主瞪大眼睛,震惊地快要说不出话来。

宋怀竹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刀上殊途同归的两道血线,虽然看上去没有晋阳公主那般吃惊,但难以掩饰的震惊、了然等绪混合在一起,看上去也很是复杂。

“这样便可以了。”只是短短一瞬,宋怀竹就收起了脸上复杂的神色。

晋阳公主脑海中混混沌沌,刚刚看到的景象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就在此时她又听到了陶女官的又一声惊叫。

她定睛一看,只见宋怀竹走回了躺在上的朱鸾边,揭开了她原本被晋阳公主解开的衣裳前襟,露出少女洁白的颈与光滑的肩头,不拿刀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朱鸾的肌肤,直到朱鸾那变得更加孱弱的颈动脉的震动,从她的肌肤传到他的指腹之时,男子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就是这里。

宋怀竹重新拿着长刀,用刀尖抵住那里微微用力,刺了进去。

锋利的刀尖破开朱鸾的肌肤,割开她的血管。

没有血喷溅而出,甚至一丝血都没有流出来,因为她体里的血已经基本上快要没有了。

陶女官发出了第三声惊叫。

因为男子的刀锋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宋怀竹横着长刀向自己的手腕割了下去。

他手腕上出现一道笔直的红线,然后那线以眼可见的速度向两边扩展开来,血珠从那道伤口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汇聚成血流将要滴落。

宋怀竹拿出那把带血槽的小刀,用小刀的刀尖对准朱鸾颈间的伤口,而刀的血槽被他小心地接在了自己手腕上的血流之下。

然后他将他的血向着她的血管里缓缓地灌了进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契合

宋怀竹神贯注地注视着手上的血流,双手没有丝毫的抖动,凝聚念力,控制住小刀血槽里血液的流动速度。

从他的手腕出流出的血,顺着血槽而下,再化作一道极细的血线从刀尖流出,血线细如毫发,笔直匀速的延展着,向着朱鸾的血管里缓缓地灌进去。

有汗珠从他的脸上的白玉面具的边缘处渗出,顺着光洁的玉石而下,打在地上,留下一个个圆润的痕迹。

整个过程,他非常小心谨慎,念力更是凝练到了极致,确保血线以完匀速的速度进入朱鸾的血管。

密室里鸦雀无声,安静到掉下一根针也能被听到。

只留极小极小的液体流淌的声音在室内回dàng)。

晋阳公主在一旁静静注视着。

这时间真是过了很久很久,每当男子的手腕处的伤口渐渐凝结,血渐渐止住之时,他就会毫不犹豫拿起长刀,重新把伤口割开,因为是在伤口上再下刀,每次看上去都割的更深了些

她在一边看着,都觉得痛。

伤口凝结,再割开,如是,先后重复了六次。

鲜血从他的手腕上不停地流进刀的血槽里,再被凝成一丝血线,注入朱鸾脖子上的血管里。

虽然血线很细,但这源源不断地注入,即便是晋阳公主只是在一旁看着,都觉得暗暗心悸。

如果是她自己承受这个出血量的话,早就双眼发黑,浑摇晃了,但眼前这个男子除了面色变得苍白了一些,依旧端正如松,牢牢把住为朱鸾送血的小刀,整个人一动不动。

宛如一尊雕像。

晋阳公主看着宋怀竹,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从刚刚开始就许多从未了解事出现在眼前,这个男子带来的震撼疑惑不断地加深这是什么血他究竟是什么人他是人吗

宋怀竹注视着血槽上流淌的鲜血和朱鸾的脸色,直到朱鸾的脸泛起了血色,他才停下了手。

此时,他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

宋怀竹眼前的景象变得有些模糊,一阵阵发黑。

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

之所以如此,想必是因为血流的太多了。

他单手用布条将手腕上的伤口紧紧地系死,确保不会影响动作,也不会让血再流出来,就在他这般动作的时候,另一只手依旧牢牢地托着短刀,直到短刀上最后一滴血注入朱鸾的体。

宋怀竹收回短刀,右手食指间隐隐冒出一抹寒意,摁在了朱鸾的颈间,过了会儿,确认她的血管与创口已经被极细微的冰屑封住,男子原本稳定如松的体才微微摇晃了一下,啪嗒一声,他用长刀撑地,才稳住了形。

直到此刻,一旁的晋阳公主才终于敢开口说话。

“她怎么样了”她急切地问道。

“正在好转。”宋怀竹看着他看着沉睡中的朱鸾,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因为经脉受损,她的脸一直有些浮肿,这时候,那些浮肿明显消减了很多,清丽的眉眼变得更加清楚。

最重要的是,她苍白如雪的脸,这时候渐渐生出了几丝血色。

晋阳公主的视线在上的朱鸾和宋怀竹之间来回逡巡,满脸的难以置信。

“居然真的能做到这种事你觉得这样能行吗”虽然事实摆在面前,但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事还是极大的冲击了晋阳公主的三观。

虽然她之前也说过想把朱戎的血补给朱鸾,但她所想要做的事是直接放朱戎的血,然后给朱鸾灌下去。

当然,这种做法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大概是没有,不过是个心理安慰。

“似乎是可以的。”没等宋怀竹回答,突然一个略显虚弱的女声从上传来。

晋阳公主定睛一看,躺在上的朱鸾不知何时竟然睁开了眼睛。

她醒了。

“皇”晋阳公主大喜过望,险些再次说漏嘴。看了眼旁边凝视着上少女的男子,她咳嗽了一声,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沉稳一些。

“九小姐,你醒了啊。”

“嗯。”朱鸾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辛苦了。晋阳。”她说道。

“不辛苦,是”晋阳公主看向站在边的男子,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

毕竟她刚刚是把生命垂危的皇姐完交给了这个陌生的男人。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窘迫,朱鸾眉目舒展,柔和地对妹妹说道,“我明白的,你还是辛苦了,之前应该很害怕吧。”

晋阳公主本能的想要点头,但点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自己是十九岁不是九岁,女子掩饰地哼了一声,将头扭了过去,不再看她。

朱鸾失笑,随后她转过头来看着站在她边的男子。

坠入宋怀竹那双在她记忆里一直雾霭迷深的眼睛里。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神有些疲惫,但眼中的迷雾似乎淡了一些,看上去竟然明亮了许多。

但那双眼睛依旧那样深不可测。

深深俯视着她。

朱鸾看了一眼男子包着厚厚纱布的手腕,手上留有血迹的短刀,又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颈上的伤口,抬头和他对视,看着他问道,“你把你的血注入了我的体里”

话说完,朱鸾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颈动脉,“不对,应该说是直接注入了我的血管里吗”

少女不再笑,眼神复杂地看着宋怀竹。

宋怀竹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看着朱鸾问道,“你知道你知道我用的法子”

男子的语气里不知为何有些隐隐的期待。

朱鸾微微蹙了蹙眉,随后点了点头。

她知道不奇怪,不如说这法子虽然有点扯,必须建立在这个世界内气修炼的基础上才能实现,但这种法子的确是最接近现代急救输血的。

她不知道才比较奇怪。

因为她是个穿的。

但宋怀竹这个古人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才不正常。

难道他也是个穿的

这个想法在朱鸾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不过这想法太过奇怪,想来也不可能。

不过

看着他的神,朱鸾生出一个自己都不相信的念头,喃喃说道“这样也能行”

原理是那个原理,但整个的cāo)作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没有验血型,没有输血的工具,一切简陋到不可思议。

为什么自己能够活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她体里流淌着的血明明应该是他的血,为什么却像自己的血一样,没有任何分别

第一百二十七章 苏醒

“你是什么血型啊”朱鸾看着宋怀竹问道。

“嗯”宋怀竹看着眼前刚刚醒来的女孩子,他原本有些期待的能从这女子嘴里得知一些这个法子其他使用者的报,却没想到她冷不防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血型这是何物”宋怀竹怔怔的看着朱鸾,不解地问道。

境界深远,所学广博的宋宗师没想到自己有朝一也有被问倒的一天。

“呃”眼前男子眼中的疑惑似乎不作假。

“没有确认血型相符就给我输血了吗”朱鸾眼中浮现出一丝后怕,震惊无语。

“不懂科学可是真的会害死人的啊”她喃喃道。

她想起昏睡之前听到的话,她隐隐约约听到这男子当时是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告诉晋阳公主他可以救她的。

她虽然昏睡,但意识一直保有半分清明,大概知道这男子对自己做了什么。

因为过往的经历,真不是到了山穷水尽,她是不会放弃对自己体的控制权的。

他说有人对他用过这个法子,同时也会用其他人的血做试验,那就是说教给他这个法子的人,还是会用一些初步鉴定血型的法子。



事并没有那么单纯。

为什么宋怀竹能够确信他的血能够和自己相融从他的举动中,不难发现,他虽然不是那么肯定,但似乎之前就心里有数了。

朱鸾静静注视着男子脸上的白玉面具,和面具后面那双不辨喜怒的眼睛。

他到底是谁

即便看不到他的脸,但人还有格,声音等其他体征,搜寻三辈子的记忆,她都没有找到这个人。

难道是碰巧他和自己正好是一个血型,所以可以与自己的体契合

这个说法在上辈子她神魂沉睡的时候是可以说通的,但这辈子神魂归位,她的血液就不单纯是普通人的血了。

此时她体里流淌着的血,带着清晰的神魂烙印,毫无疑问是自己的血,他的血怎么变成自己的朱雀真血

朱鸾睁大眼睛看着宋怀竹,眼中露出一丝茫然,看上去很是无辜。

晋阳公主悄悄别回了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有些吃惊。

眼前的少女的眼里还带着初醒的懵懂,茫然疑惑的小眼神配合着她这副幼女的子,看上去竟然很是合适。

这是她活了十九年,第一次看到这样懵懂,这样可的皇姐。

有这样想法的似乎也不只是她一个人。

“别这样看我,有些事前我也不知道。”手拄着长刀的宋怀竹微微偏过脸去。

即便是知道的事,也没法对她透露分毫。

宋怀竹侧着脸微微觑了躺在上的少女一眼。

眼前的她刚刚离开死亡边缘,实际上依然非常虚弱,但倏一睁开双眼,居然就已经十分清醒,只靠观察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心里非常清楚,不如说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就清楚,这个女子上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毕竟这份灵透和警觉非同寻常。

棋坪上那颗白子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这让他有些不舒服。

他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玉玦,白玉里血丝的颜色已经不复之前的黯淡。

看着眼前如此年幼的女孩,宋怀竹的眼神却黯了黯。

朱鸾躺在上,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尝试了几下都没有起来,少女轻把自己的右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口。

晋阳公主正想上去扶她。“很疼吧”宋怀竹却突然在一旁冷不防说道。

“哎”晋阳公主猛然回头,“不是已经好转了吗”

随即她瞪大眼睛,看向朱鸾,惊恐地问道,“难道说是你的经脉”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头顶上突然传来了一阵震耳聋的巨响。

是哪处的大门被撞开的声音。

随后是箭雨的笃笃声,刀剑碰撞的厮杀声。

这是

联想起之前朱戎将她们领入时看到的大量家丁和护卫,晋阳公主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个府里,正在发生内乱。

上面这不详的动静,似乎是昭示着两股对抗的势力终于从僵持中走出,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撑不住了,晋阳公主看着眼前躺在上的少女,不甘地咬住了嘴唇。

朱鸾的眼神变得冷漠起来,随后她的手在自己的前抚摸着,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晋阳”她正想出声叫过晋阳公主,突然一个高大的影出现在她的头顶。

“看来没有时间了,你躺在这里等死的话也不过是浪费我的血。”

宋怀竹的脸上现出极为复杂的绪,有些焦急,有些期待,有些生气,有些厌恶,最终化为一片漠然。

白玉面具下男子的眼中闪过一抹凛意,随后迅疾之间,一股难以想象的魄力在他的上浮现。

倏忽间,无形的风如千重波涛,迭dàng)而来。

这是朱鸾曾经经历过一次的风浪。

就在和他初遇之时。

但在这近乎密闭的空间中感受他的磅礴内力,其体验更加惊心动魄。

狭小的密室里,顿时竟然像是被灌入了汪洋大海

晋阳公主被骤然出现的庞大的真气呛的近乎眩晕,在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了几乎让她心胆俱裂的一幕

男子上宽大的衣袍翻飞,周环绕着令人胆寒的气势,而这样的一个人一步步朝着躺在上的朱鸾走去。

这力量的差距是那么的大,大的让人绝望。

躺在上的朱鸾没有挣扎,流光溢彩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男子。

晋阳公主拼命想要叫喊,但喉咙像是被人掐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宋怀竹走到里朱鸾近到不能再近的地方。

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预兆,男子抬起手击向朱鸾的头顶。

天地的气息在一瞬间都产生了异动,轰的一声,密室坚硬的青石墙壁居然都出现了巨大丑陋的裂纹。

头顶上的厮杀声愈发清晰,地下的密室里风起云涌,天地间澎湃的跃动都仿佛都汇聚到了这里

一道强大而恐怖的力量从宋怀竹的手中浮现。

然后无地贯穿了少女的躯。

第一百二十八章 毁灭

难以想象的寂灭气息从通过宋怀竹的手掌进入了朱鸾的体,从她的天灵透出,从头泛到脚,贯穿。

一瞬间,朱鸾体内一百零八根断裂的经脉被碾压至粉碎,十八气窍尽破,浑的骨骼发出咯吱的摩擦声,鲜血在体内狂涌。

一声痛苦的喊声透过汹涌的风潮迸出。

就在这短短的片刻,朱鸾的精神与意志被这场巨大的力量碾压至粉碎,再也无法承受住,从始至终从未出声的她喊出了第一声

那声音低沉而隐忍,但仿佛能钻到人的心里。

既像是折翼猛禽的悲鸣,又像是林间幼兽垂死的呜咽,闻之令人痛彻心扉。

在一旁的晋阳公主如遭雷击,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她捂紧耳朵,眼眶里滚下泪滴。

但即便那样痛苦,就在喊出第一声后,少女便死死咬住嘴唇一声不吭。

“有志气。”宋怀竹看了一眼朱鸾说道。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肆虐整间密室的风暴忽然停了。

那让人难以呼吸的磅礴内力也陡然消失。

整间密室都安静了下来。

这份安静是那么的不同寻常,仿佛安静的不是这个房间,而是整个天地间,没有一点声音,安静到直至死寂。

晋阳公主大口的喘息声打破了密室的死寂,她挡在陶女官的前,嘴角沁出了一丝血丝。

“下”陶女官的眼角通红,大颗泪珠流下。

晋阳公主用袖子将嘴角的血丝粗暴地抹去,急切地往朱鸾所在的方向看去。

朱鸾静静地躺在上上,浑被汗水湿透,紧闭双眼,一动未动。

晋阳公主的心里生出很多恐惧,回想起刚刚仿佛能毁天灭地一般的可怕气息,只觉浑冰冷刺骨。

难道自己再一次失去她了吗

晋阳公主眼睛血红,死死瞪着像一座雕像一般伫立在朱鸾前的男子,内心悔意汹涌。

宋怀竹的手已经从朱鸾头上拿起。

他站在她的前前,挡住了她大半的体,也挡住了风雨交加的命运。

“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了。”宋怀竹的声音有些疲惫,左手拄着长刀,缓缓地转。

“哎”此处只有两个清醒的人,晋阳公主以为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她恨恨地瞪着宋怀竹。正想调动的真气,趁他有些虚弱的时候给他重重一击。

自从他初次出手,她就知道她不是他的对手,但他刚刚那等同谋杀的行为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晋阳公主抬起了手臂,正想下手。

“我知道了,交给我吧。”就在此时他的后传来那个她已经有些熟悉的声音。

晋阳公主的手顿住了。

在他后,有女子一只手撑在面上,支起了子。

朱鸾睁开眼睛,再次醒了过来。

她的脸色苍白,看上去虚弱无比,微微喘息着。

朱鸾望向宋怀竹的背影,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谢谢你。”

宋怀竹没有回头,说道“不客气。”

在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朱鸾很少有机会觉得自己要死了。

即便她也数次遇到过重伤濒死的况,但她都觉得这并非绝境。

上上辈子,就在她觉得自己死不掉的时候,她不明不白的死了,而这辈子,就在她觉得自己刚刚肯定死定了的时候,反而没有死成。

即便口依旧疼的撕心裂肺,她依旧在喘息着,但是她没有死。

那朝她天灵拍下的,仿佛可以毁灭天地的一掌,不是为了害她,而是他在救她。

在密室里风起云涌的一瞬,朱鸾眼里的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她的**昏迷,但意识依旧保持清醒,所以她最清楚刚刚她自己体的变化,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刚刚,宋怀竹手带着无数风雨、挟群山之力而至,直接落在了他的头顶,那道天地伟力与那道无比沧桑的气息,向着她的体里灌注了进来。

一瞬间,真的只是一瞬间,连思考都来不及的一瞬间,她体里的一切就碎了。

其实本来就碎了一些,但只是脏腑受损,现在想来和刚刚比起来那伤也不算太重。

但这次,无论是事先已经出现了无数道裂口的腑脏,还是本来就已经千疮百孔、断烈成崖的经脉,还是那些气窍,都直接碎了,碎的不能再碎。

所有的事都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发生,但对朱鸾来说却漫长的像是已经百年,来不及思考的时间片段里,她感受到了太多的痛苦,那些痛苦有无数种形态,有无数种味道,尽数混在了一起,如针,如刀,如箭,如枪,如剑,如戟,不断变换手法像她灵魂最深处扎去,刺的她千疮百孔。

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一瞬间,真的只是一瞬间,连绝望都来不及的一瞬间,朱鸾体里的一切开始重组,无论是那些裂成花瓣似的腑脏还是寸寸断裂的经脉还是已经化作齑粉的气窍,在那道澎湃内力与雄浑气息的共同作用下,开始凝聚,然后成形。

这时间是如此的短,有事如此的长,她整个人只有外表是完好无损的,内里已经变成了一片血的海洋。

血海里渐有藕瓣生,那是骨,然后有红梅开,那是,然后有绿藤展,那是经脉,然后有叶芽萌,那是气窍。

被碾碎的腑脏、经脉、气窍,渐渐重生为完好的姿态,在她的体里新生。

这一切是那么的奇异而宏大,鬼斧神工。如果有人能看到,一定会震惊而感动。

对承受这一切的朱鸾来说,这却是痛苦到了极点的过程。

这是毁灭,也是重生,或者说新生,这是改天换地,这是月换新颜,却在一个人的体里。

就算是她,也差点无法承受得住这种痛苦。

风雨里的密室,回dàng)着她痛苦的喊声,那就是她在对抗这种痛苦。

在当时她的心神早就已经痛的麻木,直至将要涣散,如果最终没有熬住,即便醒来,也是行尸走的活死人。

更可能的结局是,她的神志破碎丧失,就在这个过程里,无声无息地死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是她

在漫长的痛苦里她看到了很多人。

很多人从她的边走过。

有明艳的女子,憨厚的胖大叔,眼神坚毅哀伤抱着个药箱的男子,有拎着把斧头浑赤膊的壮汉,他们并排站在前方向自己回过头来。

她看见有材高挑大气爽朗的红衣女子向自己走来,一把抓起自己放到了她的肩上。

她看见胡茬邋遢的老头枕着一把生锈的铁剑,抱着一个油腻腻的葫芦痛饮。

她还看到一个模糊的小小影,不知为何看不清他的脸。

朱鸾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宋怀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漠然,右手轻抚她的头顶,继续施予着对人类最残忍的折磨。

或许是因为对上上辈子没能告别的那些人的思念,或许是因为上辈子学习狙击时无数次的历练又或者是因为朱鸾的灵魂最深处始终有那么一抹不甘心,最终,她咬紧牙关撑住了。

朱鸾再次回到了那片白色的荒原。

眼前的景象让朱鸾惊诧不已。

荒原里原本倒塌的石壁的地方,在风力的作用和堆积下,居然出现了一座新的石壁。和之前黑漆漆的石壁不同,这次的石壁洁白光润,上面重新出现了十八个圆溜溜的孔洞。

不再只有最初泉水涌出的一块地方拥有水源,在荒原深处原来有一座白色的雪山,有渐融的雪水,正在从山上到山下缓缓地流淌着,那些细细的雪水汇流成溪,然后成河,一路继续前行。

这片荒原已经彻底改变。

没有断裂的山崖,也没有干涸的河,更没有无尽的深渊,有的只是一大片青翠的原野和高低起伏的山脉。

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说那些断掉堵塞的经脉,那些破碎不堪的气窍都已经修复好了

朱鸾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的画面。

原本干涩苍白的荒原上,此时有无数条大河,在原野间自由地流淌着,灌溉着两岸的稻田。在原野里,能看到很多湖泊,或大或小,星罗密布。

清丽的山水,美丽的景物,万千气象,现在就在她的体里。

这感觉是那么的久违,朱鸾险些已经忘记。

原来,正常的经脉是这样的。

原来,通畅的气窍是那样的。

她感到心跳在慢慢加快,她深深吸进一口气,烂熟于心的导引术在体内运转开来。

然后。

体内十八气窍诸窍不通,数千次尝试屡败屡战的朱鸾,今生今世终于第一次感觉到了那道悠长平静的呼吸声。

那是天地的呼吸。

在悠长平静呼吸之间,有鸾凤齐鸣,有百花盛开,有山之高远,有海之博深,有天之浩渺有地之厚坤,有重重兮宫墙,有淡淡兮江烟。

这一刻,她终于隐约记起前前世能听到的那些声音,重新明悟了那些声音的意思那些来自屋畔溪水,雕梁画栋的喘息。那些来自青石白瓦,木栓红墙的喘息,那些来自街头巷尾,人声鼎沸的喘息。

这些都是天地人循环往复的生息。

这感觉如此令人怀念,穿越了整整一世重新回到了她的边。

她终于重新回到了那扇门里,回到了那条道路上。

然后她原本无法积蓄的天地元气,终于切切实实通过气窍,进入她的经脉,成为了她为数不多的真气。

真气在经脉里运行,是她上上辈子曾经感受过的那样平滑顺畅,而不是自己以前一直感受的那般凝滞堵塞。

原本脆弱不堪的**,随着真气的运行,正在慢慢凝实。



朱鸾感受着体内部的变化,不由得感慨万千。

对其他人而言如此普通的经脉和气窍,对朱鸾而言却是那么的来之不易。

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朱九小姐这副原本绝对无法修行的,一窍不通的体,在无数次的毁灭和重铸后,居然重新获得了修行的资格。

曾经这资格对她而言是如此的唾手可得,以至于她完不记得自己第一次聚气时的感受。

但今生今世,此时此刻,在无数次死去又活来,原本以为此生无可为的少女,在重新感受到那道呼吸之后,从未觉得这种感觉是如此的美妙。

在独自一人在火海中灰飞烟灭后,朱鸾很多年都没有哭过,今天依然没有流泪,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湿,鼻头有些酸涩。

在漫长的仿佛无数个夜晚之后,她终于真真正正回到了这片天地间。

朱鸾再也无法压抑内心深处喷涌而出的绪,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他的影。

此生她的个头还太小,所以他看着很高大。

他说一切都交给你了,她本能的应承了下来。

既然她已经恢复,那么理所应当去收拾上面的烂摊子,这样的安排她觉得无比自然,没有什么。

然后她向他道谢。

虽然这不是简单的人,但此时她除了道谢也不知说些什么。

然后密室内再次陷入沉默。

宋怀竹背对着她,看那个样子似乎是打算要走。

头顶上的厮杀声变得愈发激烈,朱鸾闭上了眼睛,开始调息。

宋怀竹站直体,握紧长刀,他知道这女子体内的筋脉已经恢复正常,之后她的死活端看她自己的造化,他今已经仁至义尽,所以他迈开步子,准备离开。

然而他只迈了三步,就停住了。

他听到后的少女吸了一口气。

然后有微微的气旋在密室中升起,极轻微,但切切实实是来自于那个世界的波动出现了。

一旁的晋阳公主瞪大了眼睛。

就在这一口气后。

后的少女,聚气成功,进入聚气境。

在整个中土大陆,迄今为止有记录的最快聚气记录是成宗皇帝所创,只花了一天时间。

据说成宗皇帝幼年驽钝,不受先帝重视,藏在冷宫到十岁还一字不识。在十岁那年,先帝终于想起这个儿子,给了他一本导引术,让太监念给他听,却没想到在听完整本导引术后只过了一天,成宗皇帝居然在冷宫聚气成功。

虽然只是聚气,但此等速度世所罕见,震惊朝野,成宗皇帝也被接出冷宫,开始了他传奇的一生。

但一口气之后,聚气。

宋怀竹从未见过。

回想起之前的种种,也许这个少女是曾经有过修炼经历,之后意外退境,这样的话,速度快一些,也没那么夸张。

只是聚气而已,稀奇是稀奇,但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宋怀竹继续准备离开,抬起脚,正要落地。

他的脚停在了半空中。

少女从上坐起,横过来,双脚触到地面,摇摇晃晃的站起,走了一步。

更为激烈的气旋和波动从她上传来。

就在这一步之后。

后的少女,上的气息同调贯通,进入融合境。

一步,破境融合。

花费五年才从聚气入融合的晋阳公主在一旁只觉受到了暴击。

宋怀竹感受着后少女的气息,握紧了刀柄。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稍稍改变了棋局,却没想到,他的一时冲动,很有可能放出了一只怪物。

这还没有完。

后传来金属的碰撞声。

朱鸾解开了一直戴在手上的护腕。

随后她缓缓舒展躯,摆了一个起手式。

她的姿势有些奇怪,一手向前空握,一手背在后。

宋怀竹慢慢转过来。看着少女空握的手,然后他明白了。

这是一种剑法的起手式。

她居然打算练剑。

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密室突然风声再起,少女一剑下劈,明明手中无剑却有剑风产生,呼啸的剑风吹dàng)起地上的灰尘,天地元气在她周形成了漩涡,顺着她上打通的经脉窍,源源不断的灌注而进。

砰砰砰

她浑筋骨发出脆响,整个人宛如一道动dàng)的波浪,筋骨的响声越来越密集,少女的形也越来越快,让人炫目。

猛然,只听到朱鸾的体内发出一道奇异的响声,仿佛九天一道惊雷劈入,少女猛然呼出口气,手握空剑在半空划过一个弧度,衣裙展开,握剑之手下劈。



地面上三尺见方、两尺厚的青石从中向四角裂出一道道蜘蛛般的细纹,跟着嚓嚓响声,碎成了一颗颗细如指头的石子。

宋怀竹眼中露出难以掩饰的震惊之色。

仪天境

就在这一剑之后。

前的少女,上的气息接通天元,进入仪天境。

一剑,破境仪天

这已不是世所罕见,而是惊世骇俗。

他到底救了个什么样的人

第一百三十章 何为

“大公主下”

陶女官的喃喃声打破了密室里的僵持着的气氛。

晋阳公主倏然转头,朱鸾也向她看去,眼内光彩难辨。

陶女官的眼神中没有震惊,而是怀念。

陶女官本的境界一直停留在聚气境,所以她也就只能感觉到少女上最初的气息变化。

看到晋阳公主和朱鸾正在看她,陶女官却有些窘迫的低下头,喃喃道,“抱歉,下,九小姐,我无意将您和大公主比较只是”

只是联想起了她。

晋阳公主最初吃了一惊,以为朱鸾的份暴露了,但看到陶女官的反应,她意识到她想多了。是眼前朱九小姐的过于神速的破境,让她联想到了那个创下无数破境记录的皇姐。

只能说果然两人都是同一个人吗

晋阳公主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眼前少女眼神明人,形拔如松,就那样站在那里,坚韧强大的气场就弥散开来。

原本前一刻还躺在上的生死垂危的少女像是只出现在梦里。

一口气破境聚气,一步破境融合,一剑破境仪天。

在远离政治中心的徽州城里,在无人留意的地下密室的一角,朱鸾正静静地展现出她的才能

明明可以震动整个大周上层和大陆修行界的事,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在这间屋子里发生了。

无人知晓,无人欢呼,无人高鸣。

晋阳公主知道自己不是天才,也知道英鸾公主是千载难逢的奇才。

但她终究没有和那个人活在一个时代,在她半只脚跨入武道大门的时候,那个人就昙花一现的消失了,只留下无数难以打破的记录。

而现在那些记录,已经成为了一堆废纸。

被另一种姿态的她自己亲手打破。

晋阳公主在心里拼命为眼前这宛如奇迹的破境寻找理由,比如忘尘丸,比如她上辈子的修炼经验和对天道的感悟,比如刚刚这个叫宋怀竹的男子向她体里注入的真元。

晋阳公主低下头,双手握拳。

纵然有那么多的外力条件,但这依旧是没有其他人能做到的事。

英鸾公主最可怕的就是,当你以为这是她的极限的时候,她总能超越你的猜想。

当你以为十四岁入登极是人类极限的时候,她就创造了十岁这个妖孽的记录;但你以为她幼年挖掘过多潜力,入登极后需要花费数年巩固境界时,她就在十九岁入未明境,成为宗师震惊大陆;哪怕是在如今遍体鳞伤,前期拖着一个绝对无法修炼的体,她依旧没有放弃各种尝试,在你以为她绝对要死的时候,她就是没有死,直到等来最后的转机。

永远能够超过常人的想象。

英鸾公主就是能够若无其事的做出这种事。

今生今世,她见到的那个她,那个看上去能力不足,但尚且能够牵制自己,做出那些让人意想不到事的她,不过是被限制住了的她。

她一直在带着镣铐跳舞。

而现如今,这把镣铐被粉碎了。

即便已经破解仪天,少女上的气息依旧在继续暴涨,大量的天地元气疯狂地涌入这间密室,继之前宋怀竹带来的窒息感之后,有一波强大的压力充斥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

朱鸾站在边,原本做出空握手势的左手已经垂下,她看似随意地站在那里,但晋阳公主明白她已经接通天元。天地元气想必正在从从左右足腿六经上行到背,沿着督脉上行,经玉枕上黄庭,灌顶后天元从头顶入上黄庭,经眉心上丹田,沿任脉下行,至下丹田,同时天地元气从两臂经脉上行,再沿任脉至下丹田,十四经元气汇合,在下丹田内旋转,聚气化为内元。

她缓缓呼出了一口气,不知为何那声音如此清晰,仿佛回dàng)在整个空间里。

随着这一口气,她上的气机继续节节攀升,仪天境初期,仪天境中期,仪天境后期,仪天境巅峰

看上去竟然是可以无限制的继续升上去。

晋阳公主刚刚做好的心理建设又在摇摇坠,不目瞪口呆。

现如今,只差一步她就入化元了

就要和自己同一个境界了

这是闪电一样的速度吗

然而就在此时,原本充斥在整个空间里的天地元气陡然一收,像是口袋的口子被突然扎住一般,浪潮汹涌的破境气息突然消失殆尽。

晋阳公主定睛一看,原本站在风暴中央的朱鸾此时这个静静盯着自己的手掌,她上暴涨的气息依旧平复了下来,她的境界停留在仪天境巅峰,没有往上晋升。

“不继续吗”晋阳公主正想询问,耳边传来宋怀竹薄冰质一般悦耳无暇的声音。

“这样就可以了。”朱鸾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的眼睛答道。

“一般来说你上的气息和对天道的感悟至少还能再升几个境界,你的筋脉和气窍刚刚通畅,又有我灌入的真元和忘尘的药力在,”宋怀竹看了一眼晋阳公主,“此时顺势晋升,比你之后苦修再破境要轻松不少的吧。”

“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停下来。”朱鸾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他的眼睛。

宋怀竹沉默下来。

他刚刚说的话没有错,了解大部分况的修行者恐怕都会在此时选择顺势破境。

但此时破境存在一个问题,就是是境界的巩固问题。

破境虽然能够借助外力,但总的来说,是依靠内里的支持层层突破。而每没突破一层,原本的境界都需要巩固维护。

这个道理谁都明白,但一旦明白自己有破境的可能时,所有人都会先去尝试是否能破境,之后再想巩固的问题。

但事实上在唾手可得的庞大力量面前,一旦把持不住,就会给修行的道路埋下隐患。当然,道理是这样的,但真正能懂得,并且能够抵抗住这种“立刻晋阶化元”的惑的,这就需要异常坚定,又清醒的道心,还有强大的克制力。

而眼前的少女做到了。这比她接二连三的破境更令人震惊。一时的强大不可怕,可怕的是,始终坚定、清醒的道心,这是决定一直能强大下去的关键。

这个女孩子,的确是个可怕的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证明

宋怀竹瞥了一眼安静站在原地的朱鸾,眼中的迷雾更深。

上面传来了震耳聋的喊杀声。

“这样真的没有关系吗虽然会影响到你之后的修行道路,但此时此刻你需要力量不是吗他的声音平静悦耳,但却透露着毫不掩饰的惑。

“毕竟,世间的一切悲剧都是由当事人的能力不足决定的。”宋怀竹看着朱鸾的眼睛。

“即便你现在是仪天境界巅峰,但在敢出来闯dàng)的修行者里,这个境界还是远远不够。”

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冷,“没有能力,反而想要上去,不过是自寻死路。别忘了你已经没有命能够再拼了。”

在未明境的宗师眼中,修行道上登极境以下的修行者都会变成蝼蚁一般的存在。

而苍鹰何时需要在意蝼蚁的看法

他看着那面前的那个少女,就像是高高在上的青天,看着地面上的蝼蚁。

只要不够强大,那么不管你多么仁义多么聪慧,都没有用。

“无能者并不低人一等。”朱鸾对男子的话丝毫不为所动,“蝼蚁亦可翻天。”

出人意料的是,听到朱鸾的反驳,宋怀竹没有表现出不快,雾霭迷深眸子怔愣了一下。

“这句话是谁告诉你的”

男子的声音很安静,但是整个人上的氛围发生了改变。

晋阳公主抬起头,看向宋怀竹。

“我的母亲。”朱鸾依旧不为所动,含笑答道。

“是吗”宋怀竹低低的重复了一遍。

“说得好听,”他深深地看着她,“我等你证明给我看。”

宋怀竹上的气息压抑低沉,眼神冷漠如冰。

陶女官不安地看向站在场间的三人。

密道里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屋内略显诡异的氛围。

“九妹妹”

打头的是朱戎,段立峥跟在其后,随后是卫勇和十数名护卫。

朱戎的脸色苍白,手执重剑,有鲜红的液体从剑尖上滴下,整个人的形已经有些摇晃,靠重剑拄地支撑。

段立峥的状态要好一些,但脸上的表十分严峻。

看到站在密室中央的朱鸾,朱戎的脸上陡然一惊,随后嘴角扬起,少年人俊秀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意。

虽然没有告诉其他人,但在外面拼杀的时候,他其实很抗拒重新回到密室。

他害怕他回到这里,看到的只是一具尸体。

但没想到,能看到她站在这里。

看上去和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脸上原本看着让人火大的笑,这个时候看起来居然让他也想笑出来。

随后他就看见站在她边的陌生男人。

朱戎停住了脚步。

他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没有见到这个人。

“你是”他问道。

“是你”后段立峥突然开口。

段立峥握紧了赤子剑的剑柄,“果然是你。”他说道。

“雪斋回去了”宋怀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朱鸾上,淡淡问道。

“嗯。”段立峥点头应道,声音中有些屈辱。

对这位在徽州少逢敌手的神童而言,这个和尚带给他的挫败感实在不小。

雪斋和尚站在门口一刻,他就一步不得进入门内。

就在二人对峙了没多久,地下突然传来只有修行者能感知到的巨大波动,那波动是如此的剧烈,他心急如焚想要赶去,但雪斋和尚就像是一座无法跨越的高山。

无论他如何出剑,都无法刺中这个人。

在他无数次的尝试无数次的失败之后,地下的暗潮突然消失,雪斋和尚道一声佛号,消失在光里。

随着赶到的朱戎一起进入密室,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男子。

那个曾经在灵岩寺见过两次的男子,雪斋和尚的那个师兄。

“你在这里做什么”段立峥赤子剑唰的一声出鞘,直指宋怀竹。

“没事的,是他救了我。”朱鸾看出了段立峥的惊骇,笑了笑在一旁说道。

“救了你”段立峥狐疑地问,视线移到朱鸾上。

随后他的体僵硬了一瞬。

如果不是因为他一直没有离开,一定会无法相信这个女子,和他被晋阳公主唤来威胁为朱戎断臂时见到的那个躺在上的女子是同一个人。

因为,站在他前的是一个仪天境的修行者,而不是之前躺在上垂死少女。

仅仅在几刻钟的时间里发生这么大的转变,是绝无可能的。

“你是”段立峥试探的问道,“朱瑛”

朱鸾点点头。段立峥深吸了口气,将惊讶和怀疑都咽下。

“是这位公子救了舍妹”朱戎用重剑撑住体,向宋怀竹问道。

宋怀竹眉头微皱,“不敢当。”他看着朱戎答道,随后再次看向朱鸾。

“我走了。”他说道抬脚就走,这次没有停下。

朱鸾朝他的背影挥了挥手,“有缘再见。”这次是她说了这句话。

宋怀竹的背影看上去很干脆,但有一声回应传到了她的面前。

“嗯。”这次是他回应了一声。

朱戎和段立峥目送着宋怀竹离开,在男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后,朱戎转移过视线看着朱鸾着急的说“九妹妹,你现在能走路吗”

朱鸾点点头,不仅能走,跑也可以,不过自己还是不说为好。

“那我们赶紧从这里出去吧,”少年如临大敌,“太说担心外面围着的那些人会放火烧屋子,到时候就跑不出去了。”

朱鸾点点头,随后问道,“外面到底怎么了了

“据说是进了山贼和盗匪。”

“山贼和盗匪”朱鸾一脸难以置信。

“这个时候,说自己是山贼,这也是难得的。”朱鸾一声叹息,不知该说什么好。

没有什么山贼盗匪敢打劫英国公府。

她虽然一直呆在地下,但经脉和窍恢复后,地上的动静就如在她耳边。

英国公朱宽此次下如此大的手笔,自然不可能寻常收场。

朱鸾看了一眼朱戎,更何况白老太君已经不可能再容下别的英国公存在。

今,英国公的两大势力退无可退,必然面临直接的交锋。

外面的厮杀声变得愈发猛烈,刀剑入的噗嗤声,骨头断裂的嘎嘣声中,唯有喊杀声一直没有停止,整齐划一,令人胆寒。

哼,山贼盗匪

朱鸾眼中划过一丝光亮,嘴角弯弯笑了笑。

如果是山贼盗匪最多喊着兄弟们上啊或者金钱姑娘在前面等着之类的喊叫,喊出杀这种字眼冲锋的,只有一种场景。

那就是在战场上。

能做到这样的事的只有一种人。

那就是训练有素的兵将们。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奇葩

晋阳公主看到朱鸾嘴角上嘲讽的笑,心头一跳。

“怎么了”她走到朱鸾边,轻轻问,“有什么不对劲吗”

朱鸾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看向朱戎问道,“徽州府军还没有到吗难道没有派人去请”

“早就去请了。”朱戎皱起眉头,“因为涉及到府里私隐,没有当街鸣鼓,只是派了几个人去了县衙。”

“但宋巡抚就是不愿派兵,说让英国公府自行解决。”少年说道,话语中有着压制不住的怒气。

“怎么会”晋阳公主惊愕了。

“被控制住了。”朱鸾面无表地说道,“没想到幕后之人面子竟然这么大,甚至可以号令一州巡抚。”

“什么之前他不是在段府负责外围的护卫吗我离开段府之时也说会派一队兵士前来。”晋阳公主难以置信地说道。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女孩柔和的声音从边传来。

晋阳公主看着朱鸾。

“你忘记了九华山下一夜之间消失的驻军这件事还没有结果呢。”朱鸾微笑着说道。

晋阳公主的体顿时紧绷起来。

灵岩寺的那个夜晚,从山上下来,原本驻扎在山下的所有驻军部消失。那些驻军大部分是从神都陛下派来一路护送她的军,还有一部分是从小保护她的亲卫。

而这些人居然在大批弓弩手上山之时没有阻拦,在她好不容易下山之后,整个队伍不见踪影。

队伍不是死物也不是一个人,一群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这一批人肯定是离开此处去了别处。

现场非常干净,这群人还是心甘愿离开的。

晋阳公主一直不愿意去想这件事,因为承认这件事,其实也就意味着她被背叛了。

那一批山下的驻军是保护她的最重要的力量,却在一时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失去这批人的感觉其实和浑的盔甲被硬生生剥掉一般。

对于皇族来说,失去边的护卫简直是最大的耻辱。

晋阳公主因为此事一时心十分混乱,到了段府之后一直在回忆边发生过的人和事,思索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

越想越没用头绪,那种无力感差点把她bi)疯,所幸没过多久,朱戎就闯入了段府,她满脑子都被朱鸾垂死这件事所占据,也就没空再去想这件事。

现在可以确定朱鸾一时半刻是没什么事了。经过她的提醒,这件事又回到了原点。

“你难道是有头绪了”晋阳公主眼神复杂地看着朱鸾,在此时突然提起这件事,想必是联想起了什么。

英鸾公主的敏锐世间少见,这件事也是有公认的。

晋阳公主眉头微蹙,虽然很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在和沙场兵将打交道这一方面,即便她现在已经活到了和英鸾公主当年死去时一样大的岁数,但自己在军营里渡过的时间和英鸾公主完不能比。

按天策书院之制,武学学子晋升天策上士后便要在各地军中践习,兵部会下达皇帝签署的践习令,每半年会换一个军区。

注意,这里是按书院里的头衔论,不是按年纪。

而在天策书院里,头衔基本上又和境界挂钩。

按照大周皇室的规定,皇族五岁均要入天策书院,成为天策童生,三年后进行入院考核,淘汰十分残酷,无法聚气的部刷下,基本刷下一大半,通过的才成为天策书院的正式学生。

然而英鸾公主五岁时刚刚被天后娘娘收养,份不受到成宗皇帝的承认,一直没能入宗室玉碟,自然也就没有进入天策书院的资格。

五岁进入天策书雁的皇亲贵胄们三年后再次进行晋级考核,通过的成为“天策下士”,又刷下一半,到这个时候,大部分天资尚可的皇族都能够达到融合境的位置,虽然内部级别有高低,但差距不大。

之后十四岁时进行“天策中士”考核,到这里天资好的一般可以够到仪天境的门槛,天资普通的没法继续晋升或者即便境界达到了无法在比试中获胜的淘汰。

而十七岁进行“天策上士”考核时,这里天赋和才能的差距就会一下子爆发出来,有的人可以摸到化元境的门槛,有的人终生无法跨过这道门槛,未通过者淘汰。

能顺利晋级成为“天策上士”的,便可称之为皇族少年一辈中的佼佼者了。

这是正常皇族的晋升顺序。

在那个英鸾公主还老实呆在后宫里,被天后娘娘藏起的年代里,皇族们的少年少女们里最优秀的那波最早会在十七岁左右进入军中践习,学习皇族必备的一课,以求有朝一保卫大周的江山。

然后到了英鸾公主十岁那年。

这样一个时代结束了。

天后娘娘把朱鸾藏得太好,所以朱鸾八岁进入化元境这等足以震动皇室和修行界的大事无人知晓。

而到她十岁入登极的时候,这事已经捂不住了。

英鸾公主在十岁入登极后,只花了半年时间就巩固了境界,不再担心退境。

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成宗皇帝还没有给玉碟盖印,天策书院都不可能不收她了。

自此天策书院多了一朵奇葩。

之前的那些晋升顺序完不适用,英鸾公主成为天策书院历史上第一位以登极境界加入天策书院的学生。

同时也成为书院历史上第一位,刚刚入学就被送去军中践习的学生。

纵然只有十岁,朱鸾的境界摆在那里,她也通过了所有考核,按理说封为天策少卿都不为过,但书院上层的师长准备再关心监视一波。

所以她被封为了天策上士,然后按照规定,兵部下发了成宗皇帝签署的践习令。

直到她死去那年,这个践习就一直持续着。

每年只有逢年过节和天后娘娘生辰、皇族的各种祭典,朱鸾才会从军中赶回。

英鸾公主活了十九年,在军中践习了九年。

而晋阳公主去年刚突破化元境成为天策上士,在军中践习的时间还不到一年。

看着眼前这朵曾经的军中奇葩,晋阳公主心里涌动着战意,还有一种她说不清楚的复杂绪。

她十分好奇朱鸾如何认为驻军消失之事,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想必是他们插手了。”朱鸾微笑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穿云

“他们”晋阳公主惊愕地重复道。

他们是谁

她在心里问道。

朱鸾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那双流光淬成的眼瞳,鲜而艳,清而亮,里面的光泽有宠溺,也有责怪。

晋阳公主心头一跳,明白应该是自己忽略了什么。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对劲。

因为现在出了什么事,她第一反应就是去问皇姐,已经懒得再去想些什么了。

这种惯还真是可怕。

果然和皇姐呆在一起,人就会堕落。

朱鸾靠近晋阳公主,看上去像是小姐妹之间的密话,但其实里面的内容涉及皇族最深的私隐。

“什么人能做到什么人敢这么做什么人不可说”她连发三问。

晋阳公主醍醐灌顶。

她恍然大悟一般看着朱鸾。

但随后,眼中又透露出了一丝恐惧。

“如果真是他们”晋阳公主言又止,“我们”

“先上去吧。”朱鸾没有继续接话,而是看了一眼在旁边静静等待她们说完的朱戎。

朱戎后的卫勇一脸焦灼,披挂在上的盔甲都被划的稀烂,肩头也被鲜血浸透。

朱鸾越过朱戎,走到卫勇面前。

卫勇低下头。

“九小姐。”卫勇低低唤道。“我会和弟兄们护送你和大少爷去别庄。”

“你不要害怕。”汉子犹豫了一下,补充道。

之前他保护六小姐的时候,对着抓住自己衣襟不放的六小姐,他就是这么安慰的。所以现在看到九小姐总觉得不这么说一下很不公平。

但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犯了蠢。

因为九小姐根本不可能害怕。自从那个在乡村的黑夜里,他在别庄的黑暗里看见坐在尸体前一动不动的那个女孩子开始,他就知道,九小姐是特别的。

不会害怕,不会犹豫,更不会哭。

“卫大叔,我不去别庄。”朱鸾看着卫勇说道。

果然是特别的。

卫勇叹了口气。

被那双好看的要命的眼睛看着,他被这眸子里的气势所震慑,嘴笨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劝九小姐改变主意。

他求救地看向朱戎,却发现大少爷同样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九妹妹不去,我也不去了。”朱戎朗声说道。

“这是老太君的意思,大少爷你一定要走”卫勇磕磕绊绊地说。

“九妹妹不走我也不走。”朱戎好整以暇地看着卫勇,话说的很孩子气,但脸上的神色却是无比的认真。

卫勇急的脑门子上的汗都下来了,和脸上的血混在了一起。

九小姐暂且不论,大少爷是英国公府的独苗。

在他心里整个府里的人的命都没有大少爷的命值钱。

哪怕要他去死,他都不可以把大少爷留在危险的地方。

他焦急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女。

朱鸾往密室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对朱戎说道,“你决定了”

朱戎重剑拄地,剑尖在青石砖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这样的声响里,少年含笑答道,“我决定了,也要留在这里。”

朱鸾听罢,看向刚刚没有反应过来,但现在已经赶到他们边的卫勇。

“卫大叔,如果现在让他离开更安的话,我会不择手段把他给送走。”少女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但”

朱鸾走的极快,须臾间已经到达了密道口,外面的厮杀声听起来仿佛近在迟尺,她没有犹豫一步从洞口跨出。

室外的阳光十分刺目,一瞬间让她闭上了眼睛。

朱戎跟在她后,看到阳光,少年脸上浮起温暖的笑容,没有闭上眼睛,有些贪婪地感受着阳光。

即便之前已经看过,但现如今朱鸾好好地站在他边,他也终于有心去欣赏这难得的美景。

对一直生活在地下的他来说,外面的一切都是美景。

晋阳公主、陶女官还有段立峥也从密室里走出。

“”陶女官走到晋阳公主面前抬起手为她挡住光,开口正想说些什么。

“唰”一根羽箭穿透纸糊的窗棱,从站在最前面的朱鸾的脸边擦过,笃的一声插进坚硬的青石地板

箭镞没入地面,入石三分,地面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缝。

众人齐齐色变。

这般力道的箭,绝不是人力可以出,甚至普通的强弩都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

在瞠目结舌的众人之中,唯有刚刚和这支箭差点亲密接触的朱鸾面色依旧是平静的。

卫勇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血水,没被浸染的另一只眼睛看的清楚。刚刚箭高速擦过她脸颊的时候,少女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

“大黄弩吗”朱鸾看了一眼地上的羽箭,蹲下用两指丈量了一下羽箭入石撑开的裂缝的长度。

“那是什么”陶女官惊恐地问道。

“是十石的蹶张弩。”段立峥在后面神色沉沉的解释道。

蹶张弩。

即便是久居深宫的陶女官也是知道的。

撅张弩,也叫踏张弩,壮汉脚踩踏环,用腰力上弦,四百步开外可入岩石。

近代单发栓动步枪也不过如此。

朱鸾看着地上的弩箭想到。

臂张弩三百步,绞车弩七百步,撅张弩是单人可以使用的威力最大的弩箭,对使用者的体能力要求也极高,凡选弩手之制,先以营造尺度杖,其长六尺,谓之等杖,取与仗等,能踏弩至三石,铺弦解索,登踏娴习,六箭皆上垛,内二箭中贴者。

这种弩一般用来对阵重甲冲袭的游牧骑兵。

想想那些与弩手对阵的游牧,老远就面对迎面而来能穿重甲的瀑天箭雨,箭墙,箭山

这感觉非常的刺激。

大周能抵御后金王庭的侵袭至今,此弩功不可没。

就算是修行者,除非是未明以上的宗师,不然在撅张弩的程里依然没有活路。

不仅仅是对弩手的要求极高,此等弩箭自然造价不菲。石数越高的蹶张弩,造价越高。

五石以上的蹶张弩的造价甚至可以媲美小型的投石机。

“怎么会有十石的蹶张弩”晋阳公主难以置信的看着段立峥。

她没有听说过大黄弩,她在军中见过最大的弩箭不过六石,还是只有修行者能够使用。

十石是蹶张弩的极限,更是人力的极限。即便是天生神力的昆仑奴,也鲜少有人能踏弩至此。

非得是专攻此道体能力极强的修行者不能使用。

这样的人就算是在大周的精兵强将里也没有几个。

就在此时,说时迟那时快,朱鸾倏然往一旁滑了一步,撞开了一边的晋阳公主。

又一枝粗大的羽箭穿透窗户,以眼不可见的神速入,笃的一声扎入晋阳公主原本所在之地。

箭风如刀,箭镞深深没入石头,地砖碎裂,又一道丑陋的裂缝和之前的那道划成一个十字。

“慕容石。”朱鸾看着地上的箭痕低声说道。

“是他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外面

“慕容石”晋阳公主和段立峥两人齐刷刷看向朱鸾,异口同声的惊愕道,“他不是已经隐退了吗”

“隐退”朱鸾眼睛睁的圆圆的,少女眨了眨眼睛,“是哦,”她点了点头,“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年纪应该也大了的。”

慕容石是大周有名的大力士。或者说是前大力士更为准确,在英鸾公主的那个时代,修行者没点特殊的技能根本没法被人记住,而慕容石就凭借着神力妇孺皆知。

虽然本人年过而立之年都没有晋入登极境的迹象,此生的修行境界很可能就停留在化元境了,但论力气,就算是登极巅峰的修行者也无法赢过他。

慕容石是儋州人,幼年贫苦,在家乡靠打柴为生,每次上山都能背小山一般高的柴回来,十五岁的时候一次背柴回来被本县上山采风的县令撞见,惊讶于其神力,将其招入县衙的兵营,在兵营里,慕容石有幸碰到一位修行者被传授了导引术,修习半年后聚气成功,成为修行者。

成为修行者的慕容石,不像一般修行者致力于感悟天道,练剑冥想,而是衷于继续锤炼自己的力气,随后因为神力,屡建战功,靠军功累计进入了天策书院。

在天策书院里,师长看到慕容石的神力,建议他不要练剑,而是练弓弩,尤其是大周不断研发的一代更比一代硬的劲弩。

就在慕容石能够拉开八石劲弩之后,他从天策书院离开,被招入不可说的一个地方。

自此慕容石的主要活动都集中在地下,每次只有在劲弩又杀了一个境界极高的修行者的时候,他的名字才会被人提起。

这是朱鸾所知道的慕容石。

她在军中践习的时候,有三次碰巧和他处于一个军营,对他的一切还算了解。

所以她认识他留下的箭痕,她上上辈子见过能留下如此夸张的箭痕,且能使用大黄弩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连两箭的,只有他一人。

“他什么时候说隐退的”朱鸾看向晋阳公主好奇问道。

毕竟他被收入那样一个地方,不是他想退就能退的。

“六年前吧,”晋阳公主皱着眉头,“他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那边就说他隐退了,其实宫里都纷纷传言,他是做了上面的人的垫背,上头想杀个人,却没人能承担后果,因为他没什么背景,就推给他去做了,完事后把他灭口了。”

“混账。”朱鸾面色如常,只是静静吐出这样一句话。

“但现在这种况怎么解释”段立峥蹲下,看着深深插入地砖,怎么拔都拔不出的两支羽箭。

“如果真是他,我们就麻烦了。”少年握紧赤子剑的剑柄说道。

“传言中已经死去的亡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声音沉沉说道。

对他而言,在他九岁时就销声匿迹的慕容石只是天策书院里留下的一个传说。

从未想过有一天居然能在距离天策书院千里之外见到这个传说。

然后和这个传说为敌。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家乡如此陌生。

在他的印象里,家乡是宁静的,充满书香气的南方小城。大家读书,修炼,偶有摩擦,但依旧祥和,算不上特别繁荣,也算不上特别闭塞,是一切刚好的一个温暖的地方。

和繁荣强大但每都在发生各种不正常死亡的神都不同,家乡是如此的祥和。

但时隔两年,当他再次回到家乡,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纵然他之前能预料到,晋阳公主的到来会在徽州掀起一阵波澜,但也至多是世家官员们近乎罢了。

谁又能想到,先是夜里大队人马夜袭灵岩寺,之后是晋阳公主驻军的迷之消失,再然后是英国公府的动乱。

一件一件的事都透露着诡异。

完不像是徽州城内会发生的事,段立峥可以感觉到,有别的力量正在渗入徽州城。

另外,原本藏在徽州里的,不曾显山露水的力量也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般,也在蠢蠢动。

段立峥微微偏头看了站在晋阳公主边的朱鸾。

如果说这一系列事件有什么共通点的话,就是这个少女肯定掺杂其中。

晋阳公主也不知为何对这个女孩子非常上心,关心的程度甚至超过了新安郡王这个侄子。

在两人的对话中,段立峥还能微微感觉到,晋阳公主对这个女孩子的话异常的信服。

大周皇族的人向来随,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所以他也不敢妄加揣测晋阳公主的意图,和这个女孩子备受青睐的缘由。

如果是大哥在的话,一定能揣摩清楚皇亲贵胄们的想法。段立峥攥紧手里的长剑。

大哥段浩初虽然不像自己文武兼修,他一直无法进入修行界,但论对人心的掌控,无人能出其右。

但在赶到英国公府之前,大哥也失去了踪影。

到了徽州,连带着大哥的言行举止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死去的亡灵”朱鸾的声音打破了朱戎不安的思索。

少女的嘴角的笑有些寂寥。

时间真是可怕,可以将自己记忆里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亡灵。

“这不是亡灵,这是实实在在的杀伤力。”朱鸾看着段立峥说道。

“不管是不是慕容石,我们现在只要一出去,就会变成活靶子。”

她沉吟道。

卫勇也蹲下来,狠狠砸了一下地面。

“为什么这种弓弩会出现在这里会对着大周的民众”

朱鸾看着肩头还在流血的卫勇,走上前解开他肩膀上被血浸透的药布,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摸出一捆新的给他扎上。

“最利的刀剑往往都是对着自己人。”少女细声细气的说,“习惯就好。”

作为大半生都混在军营里的前公主,朱鸾十分理解卫勇的心。

弓弩是一个国家重要的军事力量。

大周开发出的强弓劲弩原本是为了对付后金王庭的骑兵。

那些箭原本是为了入敌国人而作。

晋阳公主的眼神有些屈辱,只听陶女官在一旁喃喃道,“杀鸡焉用牛刀啊。”

作为经历过宫变的主仆来说,被弓弩相对其实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此时此地出现如此强力的弓弩。

这是徽州已经败落的英国公府,不是宫墙下的太平宫。

晋阳公主听到这话,有些古怪的看了朱鸾一眼。

虽然此时此地有些违和,但杀的人可不是这样的。

虽然不知道敌方是误打误撞还是有所预谋,但他们杀的可不是鸡。

是只落了毛的朱雀。

从灵岩寺的那个晚上开始,所有的事都透着诡异,但如果是用来对付她,这阵仗还是很合适的。

毕竟如果没有宋怀竹这个变数,这帮人就差点创下今生今世首杀英鸾公主这一成就了。

“下,”,不断还有些羽箭穿透窗户,不过和之前的两只巨箭比起算是细小的,段立峥看着晋阳公主问道,“我们该如何”

待在这里面是不行的,等外面的敌人冲进来,就被包饺子了。

“大少爷,九小姐,属下用血作保,一定护着你们冲出去。”卫勇站起来,“那个用弩的,他我们也能,找到他我一定他下来”汉子大声说道。

他后拿着弓的护卫们也大声附和道。

“这个估计有点难度。”少女的声音清凉如水,直接浇在血沸腾的护卫们上。

大黄弩的程如此之长,慕容石恐怕根本不在英国公府内。

五百步之外取敌将首级,这是他的拿手好戏。

埋伏在外还能出如此强力的箭的古人没有谁了。这种类型很可怕。

他已经不是一般的弩手。

朱鸾眯起眼睛,如果要用一只职业来形容他的话,他是自己上辈子的同行。

堪称古代的狙击手。

“已经过去一炷香了。”朱鸾看了眼地上的羽箭。

面对狙击手,躲在屋子里也是没用的。

“我们出去吧。”朱鸾走到门前,吱呀一声推开了西院正屋沉重的房门。

炫目的白光涌入。

外面的世界终于映入她的眼帘。

第一百三十五章 对决

外面的光很亮,这是冬里难得的一个晴天。

在地下的密室里呆的实际时间不长,但给朱鸾的感觉却很长。

在打开门的一瞬间,有寒冷的风涌入,混杂着血腥气。

眼前已经熟悉的寿安堂的风景,已经完变了样子。

白老太君喜欢的,每由下人们悉心照顾的那些花草已经被踩踏成泥,在那些花泥中间,横七竖八躺着倒下的兵士们。

人的鲜血和花泥掺和在一起,深浅不一的红色遍布铺着鹅卵石的小道上。

到处扎着羽箭,有的扎在人的**上,有的扎在亭台楼阁上,在羽箭构筑成的森林里,勉强能看出两拨不同的人马在拼杀,双方都已经杀出了血,壮汉们的上都挂了彩,双目通红,只是不停的盲目砍杀。

两拨人马中,一拨穿着平民的衣服,每个人穿的都不大一样,上绑着土制的一块大一块小的硬甲,而另一波则穿着英国公府护卫统一的衣服。

穿着各异的这波人,上的衣服虽然破烂,但手上拿着的武器非常光亮,种类齐,纷纷闪着寒光。

最惹眼的就是站在前面的一队手执劲弩的弩手。

满院子的羽箭想必就是这队弩手的杰作。

朱鸾看向场内,眼中浮现出一丝凝重。

两拨人马虽然总数差距不大,但穿着整齐的护卫队看上去却完处于劣势。

护卫队的脸孔看着有些熟悉,是卫勇带领的一拨人,从军队服役结束后来到了英国公府。这波人里每个人都经历过沙场,年纪虽大,上的悍勇却不输少年。

但此时此刻,几乎每个护卫的上都扎着羽箭,拗断了箭尾只留下短短一截杆子,在朱鸾等人的视线里晃动着。

血横飞的场面刺激着众人的眼睛,肃杀的气氛和激烈的喊杀声敲打着少年少女们的耳膜。

“怎么会这样”段立峥喃喃道。

对于一直呆在书院里读书,、修炼、比武的段立峥而言,这种场面还是第一次见。

虽然作为大周的男儿,对于这种场面他早有准备,但没有想到,第一次看到生死拼杀的修罗场,不是在面对后金王庭的骑兵之时,而是在徽州一家世家的院子里。

原本老人居住的宁静院子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朱鸾冷冷看着眼前的景象,眼前这景象的确可怖。寿安堂现在的样子惨烈到白老太君看到估计会晕过去。

但外面这光景,看着依旧很是熟悉。

晋阳公主也同样在她边,神复杂。

“简直是”她低声喃喃道,“就像是”

站在她前的朱鸾回过来。

“感觉就像是那天晚上的太平宫。”朱鸾声音柔和,语气里是对过去的追思。

晋阳公主眼前燃起熊熊火焰,五岁那年的宫变,那是铭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记忆。

眼前这惨烈厮杀的现场,内部cāo)戈的可怖氛围,的确是很像宫变那年的太平宫。

在你死我活的厮杀场,原本紧闭的屋门打开,正在激烈拼杀的两队人在第一时间甚至没有注意到。

“喂里面的人出来了喂”

两队中有一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汉子注意到了朱鸾一行人,眼中一惊,大声吼叫起来。

杀红了眼的两队人,这才有人反应过来,迷茫的抬起眼睛。

“要命”在两队的相交的边缘,有一个上的土制甲胄包裹的最严实的男子低低喊道。

“发现了那小子了”

朱鸾被吓了一跳。

原本在一旁轻手轻脚的其他人也被定住了。

衣着破烂的一群人纷纷朝朱鸾她们这边看了过来。

视线在朱鸾一行人的上逡巡了一下,然后聚集到了朱鸾边的朱戎上。

朱鸾眉头一皱。

“闪开”

一切发生在短短一瞬间,原本盲目对着屋子箭的弓弩手们在看到朱戎的下一秒,立刻调转瞄准的方向,朝着朱戎拉响了弓弦。

朱鸾的反应和弓弩手们朝朱戎箭的时间是一致的。

就在那波人调转箭的方向之时,朱鸾毫不犹豫地扑倒了边的朱戎。

“哎”朱戎的这声疑问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箭如雨四面八方的飞向他。

朱戎原本站着的位置后面是一根木柱子。

柱子在一瞬间被钉成了个刺猬。

“杀了这个小贼”“他偷了大哥的金子”“杀了那小子清理门户”

自称是盗匪的那波人叫嚣起来。

朱戎躺在地面上,听着耳边传来的叫喊,一脸懵的看着朱鸾。

“他们说什么”少年注视着近在迟尺的女孩子的脸,愕然地问。

“这个故事的设定应该是你是山上某盗匪集团的成员,有一天逃到英国公府,不慎被找上门的盗匪给灭了。”

朱鸾看着朱戎好整以暇的解释道。

“这怎么可能大少爷怎么可能是盗匪”一旁的卫勇一边挥刀斩断再次过来的羽箭,一边粗声粗气的吼道。

朱鸾侧手撑地,翻坐起,看着不远处分工合理,弓弩手、枪手、大刀等部俱的破烂盗匪,眼中流露出一丝冷意。

“没有什么不可能。”她看着朱戎说道,“就是在这个时候,才会这么说。”

“是因为”朱戎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因为我不存在是吗”少年低声道。

朱鸾点点头。

要杀他,这是最好的时机。

即便朱戎是英国公府最后的嫡系血脉,但现在除了白老太君,没人能证明这件事。

只要他在这里死了,不过是一具无名的尸体罢了。

盗匪也好,小贼也好,不过是说辞,之后可以随意发挥。

要想斩断英国公府的传承,此时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杀死世家子弟需要大义名分。

但没有入族谱的朱戎不在其中。

“把族谱背一遍,自我介绍要大声,要其他人能听清楚。”朱鸾突然戳了朱戎一把。

“吾乃第三代英国公朱昊嫡长子朱戎”

在纷繁的战场里有位看上去是盗匪首领的人闻言一挥手,制止了部下这些人。

“第三代英国公没有孩子,”匪首拍着膛,挑眉带笑,“想骗人好歹做点功课。”

他的话没说完,就听得嗡的一声响,然后他的人就不动了,一只箭直直的穿透了他的咽喉。

他只来得及呵呵两声,眼睛瞪得溜圆,脸上还带着笑直直的栽下去。

这变故发生的太快,两边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场面一片死寂。

第一百三十六章 遇阵

“干得漂亮。”众人的怔楞中,少女的声音打破了一片死寂。

朱鸾站在段立峥边,手还保持着递出的姿势,对手执长弓的少年夸赞道。

众人这才发现,纷纷转动僵硬的脖子,将集中在朱戎上的视线移到另一名少年上。

赤子剑插在腰边,段立峥一手握弓,另一手腾空,还保留着拉弦的姿势。

刚刚那石破天惊的一箭,正是出自他手。

然而,这位弓手的脸上也不是当机立断的坚毅,少年眼中竟有些迷茫,看上去宛如在梦中。

看到众人难以置信的眼神,段立峥看向自己的手心,随后转头看着边的朱鸾,嘴唇微微开合,似是想说些什么。

就在刚刚那位已经魂断箭下的匪首还在说话的时候,段立峥只觉得有人戳了戳他的手臂,他回头一看,只见朱鸾将一把弓一支箭递给她,然后少女踮起脚,伏在他的耳边说道,“瞄准这个人,他”

段立峥也不知道为何在那个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听从了她的安排,也许是处生死场,愈是坚毅果决的命令越能蛊惑人心。

他张弓拉弦,手指微微颤抖,就在此时,少女声音里威严更盛,在他耳边一声清喝。

“”

段立峥应声放箭,然后他就看到原本还在滔滔不绝的匪首的头颅咕咚一声滚了下来。

干脆利落。

段立峥还没有从刚刚一瞬的迷幻中醒来,卫勇在一旁第二个反应过来。

他没有看到刚刚朱鸾递箭的举动,但看着段立峥的架势,立刻知道是他的。

“好”粗豪的汉子一声大吼,“不愧是段二公子,好箭法好魄力”

周围的护卫们也如梦初醒,纷纷大吼着附和起来。

段立峥看了眼边笑眯眯的女孩子,从未觉得这赞美如此难以接受。

刚刚那匪首

一定不是普通的盗匪。

自己居然血上头,没听那匪首说完话就下手了。

“是不是下手太快了”少年皱眉看着朱鸾,喃喃道,“还没弄清来龙去脉,怎么就直接动手”

连个招呼也不打。

在段立峥迄今为止的武道人生,从未在没有知会对法的况下对人下手,因为这有违武德,所谓对决,就应当堂堂正正。

他也不算迂腐的人,明白战场上没必要如此拘泥,但这女孩子的反应映过于神速,让人猝不及防。

“兵贵神速,你刚刚的反应就很好,记住,”少女重新变回面无表,打量着即便失去匪首,但也没有立马溃不成军,四处散逃的盗匪们,淡淡道,“在战场上,想法不要太多,也不要太少,只要记住如何打败对方。”

段立峥看着她。

此时的她不知为何和他记忆里跽坐在草地上和南山先生对答的影重合。

冷静到极致,宛如处另一个世界。

“你”他正要开口,朱鸾却转过头去,朝卫勇招手。

“卫大叔,你来。”

卫勇扶着肩膀,走到朱鸾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汗,“九小姐,什么事你躲开点,属下正要”

“我说一句,你吼一句。”朱鸾没有理会卫勇的叮嘱,语气不容置喙,同样踮起脚,趴到卫勇的肩头,对着他的耳朵说道。

“弓手,取弓,放箭”

卫勇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侧头想要看向朱鸾的方向,但头还没动,女子的手就固定住了汉子的脑袋。

这次的她的声音里带上了真元,平生一股压迫感。

“重复。”

卫勇脸上的表变得更为慌乱,汉子心一横,对着后举着兵器各自为战的护卫们,吼了出来。

“弓手,取弓,放箭”

汉子的声音嘶哑,还有些破音。

护卫中有人看向这边,眼神有些怔楞,但更多的是体对卫勇的命令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上带着弓弩的护卫们下意识解下弓弩,举起,对着有些慌乱还没有组织起攻势的盗匪们,拉响了弓弦。

虽然总数没有盗匪们箭多,但汇聚在一起依旧数量可观,难得是方向稳定统一,不再稀稀落落。

稠密的箭雨飞向聚成一团的盗匪们。

刚刚失去头领,一个副将模样的盗匪正打算重新汇聚队伍,但他的努力瞬间被箭雨打断,盗匪们终于陷入恐慌。

箭镞入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不再是只有护卫们上有扎着箭杆子了。

西院里再次响起盗匪们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不过比起先前的叫嚣,多了几分惊慌和痛苦。

西院里的叫骂声痛呼声不断。

各种污言秽语充斥其中。

但这种污言秽语听起来不好听,但实际上粗犷统一,不像是没品的盗匪们的话。

“个熊,敢老子,老子不死你。。”

“这帮混球,兄弟们上啊。”

“杀光他们”

各种叫骂不断,因为指挥不当,兼之有弓弩手中箭,刚刚时机恰当的箭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先前的气势顿消。

“第二波,准备拉弓,放”朱鸾趴在卫勇耳边,嘴唇微动,卫勇皱紧眉头,大声继续吼道。

第二波的箭雨配合的更好,十几名弓手汇聚在一起,指哪打哪。

这次的杀伤力更大。

卫勇看着眼前的战果,兴奋起来。

“看来的确是朱昊挑出来的兵,虽然刚刚个个表现的不像个士兵,倒像是大户人家的花把势,但现在看来还是有点真本事的。”

朱鸾在他耳边说道。

“兵不错,就是指挥不行。”她淡淡的评价道。

九小姐她,果然是被什么附了。卫勇脑门上有汗低落,只觉得耳根发烫,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红透了。

当年老公爷也说过类似的话。说他虽然勇猛,但不善用兵,当个护卫也算大材小用,但真有什么打乱控制不住局面。

但军中能用兵的将领不可能屈居护院,矮子里拔大个,他就成了护院统领。

“这弓箭的还可以,一会儿要看看你们的近刀枪对战功夫了。”

朱鸾在耳边继续说道,卫勇脸上的汗淌的更凶。

就在此时,护卫那边突然起了喧嚣,两人齐齐往那边看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故人

鲜血一滴滴落下,在地上蜿蜒。

一位中年护卫脸色苍白,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口,那里有一个大洞。

他的口被箭洞穿了。

可箭呢

卫勇目眦尽裂,拼命搜寻,然后看到了更为可怖的一幕。

那护卫的后,一个更为年轻护卫也颓然倒地。

就在刚刚,就在朱鸾和卫勇对话的一息之间,一枝黑亮羽箭鬼魅而至,呼啸而来,力道无比刚猛后,中一名护卫心口,却没有停止继续贯穿,覆而继只,往后刺穿第二名护卫,这还没完,这位护卫后无人,这箭势头不减,直奢望看不到尽头的远处。

“老高阿龙”卫勇一声嘶吼,沉痛不已。

这两名护卫都是刚刚表现极好,箭术高超的弓弩手。

刚刚那箭众人既没看清楚,自然也无法反应。

看着转瞬间死去的两个同伴,护卫们纷纷陷入惊恐,端着弓弩的手臂也开始发抖。

“闪开”这次朱鸾没有借卫勇之口,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喝道。

众护卫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听到朱鸾的声音,纷纷各自散开。

就在此时,第二枝漆黑之箭瞬又来,虽然有朱鸾先前示警,但箭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完没有征兆,也无法预估方向,护卫们意识避走不及,第二枝依旧笔直的贯穿两名护卫的口。

“百步穿杨”段立峥瞠目低赞,如此绝技神箭,当真当的上千古第一人。

护卫堆这下彻底炸开了锅,护卫们骇然惊声,往旁左逃右窜。

“保持队形不要散的太开”卫勇意识到事不对,声嘶力竭的吼道。

就在护卫们散开的瞬间,原本被护卫的体挡在后面的朱戎等人的形彻底暴露了出来。

“不好”段立峥瞳孔一缩,激烈的破空声传来,第三枝神箭杀到,径直朝朱戎而去

而朱戎的后,此时站着晋阳公主

段立峥拔出赤子剑,浑真元暴涨,往晋阳公主的方向扑去

即便是登极境的他,此时也感到无比绝望。

生死一瞬间。

段立峥只觉得右手被人狠狠拉扯了一把,但他已经没有心神去思考。

就在段立峥感觉到被寒光凛冽的箭镞牢牢锁定,死亡的气息近在咫尺之时。

半空中传来摧金断玉一般叮的一声脆响。

随后箭风唰的一下刮过。

黑色的粗箭从朱戎脸颊边擦过,狠狠钉在窗棱上。

窗棱顿时被大力冲撞化为齑粉。

朱戎后知后觉,瞪大眼睛大口喘着气。

段立峥稳住形看向边。

少女的手臂垂下,手上拿着刚刚从他手中抢过的弓。

“咦”

在离英国公府五百步开外的一座三层小楼里,一个男人发出了疑惑的一声。

这座小楼已经破败,蛛网纠结,灰尘满布。

小楼顶层的狭小阁楼里,木板咯吱作响,就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居然蹲着两个男人。

一个材瘦小,细腰猿背,鹤势螂形,另一个高大强壮,须发浓密,看着像一头熊一般。

瘦小男人手里拿着两端镶嵌着水晶片的竹筒,强壮男人的脚下踩着一架巨大的蹶张弩。

瘦小男人将一只眼死死贴在竹筒的镜片上,不可思议地说道,“老石,居然有人能打偏你的箭。”

这个看上去像熊一般的男人正是传闻里已经归隐六年的慕容石。

听到边男人的话,慕容石一声不吭从边的箭筒里又抽出一根黑箭搭到弓弦之上,随后体平坐地上,左右脚掌俱踹入平放在前的弩内,紧接弩臂,撬上腰钩,钩住弩弦。两手拉腰钩索,两脚掌往前一蹬。劈体往后一倒,一齐用力,拉开弩弦,挂上机括。

做完这些步骤,他才开口闷声问道。

“什么样一个人打偏的”

“一个小丫头,你说奇怪不奇怪”瘦小男人将眼睛从竹筒上挪开,看着慕容石问道,“你丫刚刚不会放水了吧”

“你想死吗鹿涛。”慕容石眼睛依旧望着箭镞的方向,声音粗重,“我从未过放水的箭。”

随后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丫头多大”

“谁知道看上去才十四五岁的样子。莫不是成精了吧”鹿涛往后一躺,吁了口气。

“老哥你行不行啊那朱家的小少爷还活蹦乱跳的呢。”

慕容石的一双铁臂牢牢把住弩臂,胳膊上肌贲张,眯起眼睛,仔细微调着箭镞的朝向。

凝聚真元,灌入其中。

他的境界不高,六百步外只能隐约看到人影,但他对箭的理解非彼寻常,风,呼吸,人的动作,通过这些细微的信息他就能判断出目标的要害所在。

他收到的命令是杀英国公府的一位小少爷。

之前收到了这个少爷父亲的画像,以此为依据,画像上的体格信息牢牢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注视着视野里的那个黑点,那就是他要杀的人。

他再次将箭镞对准这个黑点。

然而虽然对准了目标,这个目标也没有高速移动,风速和周围的格挡也刚刚好,但他就是无法顺畅地出这一箭。

因为这个黑点的旁边还有一个白点。

在他过往做弩手的生涯里,被人同样用箭撞开自己的箭这样的事很少出现。

这世上,除了宗师级的人,是不会有人做到的。

但宗师级的人,按照规矩,不能对未明境以下境界的修行者动手。

天地气息的涌动也告诉他现在这里已经没有宗师级的人了。

这个白点就算是修行者,也只是个普通的修行者。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能厉害到哪去

据他所知,这些年来,明面上能十四五岁入登极境的不过段立峥一人。

他刚刚不也是没反应过来吗

即便自己此生入不了登极,他的箭依旧可以杀登极境。

他必须要证明这一点,否则自己就毫无价值。

过往的惨烈在他眼前闪现,慕容石的呼吸突然出现了一个波动,眼中现出一丝杀气。

“糟了。”慕容石内心一紧,但旋即又放松下来。

这种呼吸的波动和杀气不应该在顶级的埋伏弩手上出现,真正的埋伏弩手要像一块石头一样无声无息。

但现在距离六百步,除了宗师应该没人能发现自己的纰漏,他放松地想。

毕竟已经过去十年了。

那人也死十年了。

慕容石继续顺着箭镞的方向往下看,准备放箭。

随后他瞳孔一缩。

他感觉到有人抬起头,往他这里看了一眼。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慕容石感到事有些不妙,但是箭势已起,如果强行挽回他会被弩的后座力所重伤。

机括的嘎吱声响起,弓弦一松。

黑箭离开小楼,挟风呼啸而出,看上去势不可挡。

随后慕容石看见那个少女抬起弓。

强劲的黑箭朝英国公家的小少爷飞去,在半空中遇到朝它来的另一枝羽箭。

然后。

折断。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不敌

就在朱鸾的箭撞偏慕容石的第三枝箭之后。

段立峥刚刚从生死一线中缓过劲来,立马转头看向自己边。

朱鸾的手垂落,眼睛看着箭来的方向。

她的一只手握着从自己手上一瞬间抢过的弓。

另一只空着的手想必曾经搭箭拉弦。

慕容石的箭不可能偏。

段立峥回头看着已经化为齑粉的窗棱。

回想着刚刚听到的金属撞击声,他的大脑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是有人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对那枝原本势不可挡的箭又出了一箭,正好撞在了箭镞上,打偏了这枝箭原本的轨道。

他和眼前这小少年,还有晋阳公主这才得以逃出生天。

而出这枝箭的人。

是她。

这个女孩子给他的惊讶太多了,他都有点麻木了。

耳边传来扑通一声,是陶女官跌坐在地,大口喘气。

就在刚刚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后怕不已。

看见原本杀人如麻百发百中的黑箭终于偏,原本弥漫着恐慌的护卫群里,气氛也终于有了一点缓和。

有逃出老远的护卫想起自己的职责,开始往回走。

“九妹妹。”即便刚刚才生死一线,朱戎喘了几口气后,就冷静了下来。

走到朱鸾边,少年俊美的脸上居然还挂着笑。

“谢谢你又救了我,九妹妹你果然厉害。”

朱戎说完,发现朱鸾没有像往常一样大言不惭的承托下来,少女的眼神沉静,看着箭来的方向一言不发。

朱戎眯了眯眼睛,安静地待在她边。

晋阳公主站在他后,看着朱鸾宛如化作雕像的背影和她手上的弓,若有所思。

朱鸾的视线在半空中的三个点分别停留了一下。

那是刚刚三支箭分别过来的轨道的端点位置。

刚刚的三支箭,如果出自同一个人之手,那他的位置会在哪呢

朱鸾看着空气,脑中激烈运转着。

刚刚的三支箭,箭人的举动又意味着什么呢

其一,此人力大无穷,能在短时间内不断箭。

其二,此人的位置至少距离寿安堂西院五百步。

其三,此人境界不高,不能完看清人堆里的形。否则无需散护卫群。直接朱戎前的人即可。

其四,此人时间紧急,三支箭的端点能够相聚,看来没有空余时间一箭换一个地方。

其五,此人所处位置高于寿安堂西院但没有高出太多,否则箭轨道会更为多样。

其六,此人心态急躁,对正面交锋没有自信。

虽然以上以上她的推测可能中,也可能不中,但在现在的况里,她觉得二、四、五点即为可能。

二四五点中的话,即便刚刚此人的箭轨道已经被自己看破,但此人还是不会改变位置,将极快出下一箭,箭的目标自然还是朱戎,且会是能一击毙命的要害位置。

朱鸾运转真元,极目远眺。

刚刚三支箭的轨道在视线里复盘。

然后她看到了。

刚刚三支箭的端点能够相交的地方总共有七处。

其中四处是空无一物的空档。

剩下三处有一座大宅,一座小楼,一座高阁。

大宅位置过低,可以排除。

小楼只有三层,顶层符合条件。高阁共有七层,二至四层符合条件。

小楼三层朝这边的有两窗,高阁符合条件的楼层朝这边的有六窗。

总共八个窗口,其中三个窗口站有人。

剩下四个窗口,小楼两个,高阁两个。

会是哪一个呢

朱鸾的目力现在的极限只能看到黑洞洞的窗口,无法看到窗内。

远处的四个窗口,像是怪物的大口,不知哪个会吐出致命一箭。

慕容石箭速极快,同时戒备四个窗口是不可能的。

只能赌一赌了吗

朱鸾的视线平静地在四个窗口之间移动着。

然后就在极短的一个瞬间,念力高度集中的她,感受到了一丝轻微的波动,然后她朝那个波动的方向汇聚精神,又感受到了一缕杀气。

朱鸾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这下第六点也确定了。

神箭手一瞬间的破绽被她精准地捕捉,然后放大。

她抬起头,看向了远处小楼三层第二个窗口。

那里有视线正注视着她。

朱鸾抬起弓。

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点。

那是第四枝箭会过来的方向。

随后她将弓弦拉至满月,在心中默数三息,放箭。

她的箭准确无误的到达了那个点,随后黑箭的箭杆如预想一般出现在她的箭尖之前,即便她的力气有限,但她的位置更近。

黑箭应声而断。

箭镞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原本正想奔逃的护卫们的脚钉在了原地。

卫勇的眼睛瞪的有牛那么大。

朱戎面露微笑,似有荣焉。

段立峥面无表,紧握赤子剑。

晋阳公主呼出一口气。

这还是她第一次,除了五岁宫变那年,正式看到皇姐出手。

曾经她耳朵都要听到起茧的,天策书院夫子的絮叨仿佛回dàng)在耳边。

“英鸾公主的战斗方式你要是能学会,即便终生境界提不上去也没关系。”

是的,虽然英鸾公主在整个中土大陆以突破境界之快举世闻名,但再实际战斗过程中,她很少用境界压倒别人。

“英鸾公主比谁的都要冷静,失误极少,少到没有可能那般的少。”

“纵观英鸾公主生前留下的战绩就会发现,她在和大陆强者的对决过程中,不论前期多么凶险,总能在后半部分压倒对方。”

“这种慢启动的状态不能说英鸾公主是前期发挥不出水平。”

“而是她不论对手是谁,战斗进行过半后都会变得异常强势。”

“不论对手是谁这一点很重要。”夫子沧桑的声音在晋阳公主耳边回响。

“英鸾公主对对手弱点的理解速度非常之快,以她为对手,你最好祈祷自己没有出现破绽,否则一定会被她抓住。”

“同样的招数也不能在她面前使用超过两次,不然一定会被看穿。”

夫子满是皱纹的脸十分严肃。

那个时候晋阳公主对他的话不以为意。

总觉得皇姐不过是天赋血脉好,比寻常人感官敏锐而已。

“这不是感官敏锐就能做到的事,”老夫子边说边摇晃着脑袋,“将这一切化为可能的是英鸾下坚实的技术和对武道的深刻理解。”

“决断能力,瞬间的判断力,以及多样的应对手段,对内气的纯熟运用,多种因素的共鸣融合,最终造就了绝不会输的英鸾公主。”

神神道道的老夫子面色发红一锤定音,“每场对决都十分精彩,完没有可乘之机,这就是你的皇姐,英鸾公主的强大之处。”

以前听着这些只是觉得扯。

但现在她能理解了。

皇姐前世的那个称号不是浪得虚名。

三层小楼的顶层,慕容石扶着弩臂的双手颤抖起来。

“技之英鸾。”他喃喃道,“是她。”

第一百三十九章 终于

“技之英鸾那是谁”鹿涛捏着望远用的竹筒,眉梢高高挑起。

慕容石没有回答她,只是怔怔看着五百步外那个模糊的人影。

“一个死了的人。”他低下头,闷闷答道。

“死了的人”鹿涛眉头皱成了个结,“死人还会箭”

“你今年多大来着”慕容石偏头看了鹿涛一眼。

“二十了啊。”鹿涛白了他一眼,“老哥,你到底行不行啊今天是怎么了不中不说还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慕容石别过头去没有理他。

只是瞪着窗外。

鹿涛搔了搔脑袋,又抬起竹筒,仔细打量着五百步开外的那个小丫头。

这竹筒是部内的秘宝,主要这次的任务至关重要,才会拿出来给他用,只要有这个,几百米开外的东西都能看的真真的。

派他来跟着这头熊,就是因为他年轻反应好,眼睛利,让他做慕容石的眼睛。

“技之英鸾那是谁”鹿涛捏着望远用的竹筒,眉梢高高挑起。

慕容石没有回答她,只是怔怔看着五百步外那个模糊的人影。

“一个死了的人。”他低下头,闷闷答道。

“死了的人”鹿涛眉头皱成了个结,“死人还会箭”

“你今年多大来着”慕容石偏头看了鹿涛一眼。

“二十了啊。”鹿涛白了他一眼,“老哥,你到底行不行啊今天是怎么了不中不说还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慕容石别过头去没有理他。

只是瞪着窗外。

鹿涛搔了搔脑袋,又抬起竹筒,仔细打量着五百步开外的那个小丫头。

这竹筒是部内的秘宝,主要这次的任务至关重要,才会拿出来给他用,只要有这个,几百米开外的东西都能看的真真的。

派他来跟着这头熊,就是因为他年轻反应好,眼睛利,让他做慕容石的眼睛。

他和慕容石搭档的时间也有些子了,如果不是因为他一直在他边,他肯定会把今天的慕容石当成别人假扮的。

这大块头虽然脑子不好,人也闷的像个石头,但在箭这方面的确有一。

百步穿杨,百发百中。

他就无数次见过那些平素耀武扬威的修行者命丧这汉子的箭下。

只要有慕容石在,就没有不死的人,只要他们两人配合的好,就没有完成不了的任务。

鹿涛一直这边么坚信着。

鹿涛虽然看上去嬉皮笑脸,但现在他内心正处于极度震惊。

四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慕容石的时候,他浑是伤,眼神看上去就像是个死人,就只有看到弩的时候,眼珠子里才有点活气。

四年了,慕容石虽然还是榆木疙瘩一个,但好歹有点人样了,结果曾经百发百中的箭却不再灵验。

万一这傻大个一时想不开又出什么幺蛾子,别的不说,主人一定会要了他的小命。

因为他可是部里最会杀人的人了。

鹿涛偷偷往旁边觑了一眼,结果没想到,慕容石的脸上并没有他预想的颓丧,原本黯淡的眼神竟好像变亮了似的,直愣愣盯着窗外一动不动。。

“慕容石你”

鹿涛心头一跳,重新偏回头去,盯着竹筒里看上去近在迟尺的女孩子。

但不管怎么看,都只有十四五岁。

慕容石今天都快四十了,比这丫头的爹估计都老,怎么说也不会和这小丫头有关系啊。

“你刚刚说着丫头是死人”鹿涛狐疑的问,“不会真是成精了吧”

“这位”鹿涛试探着问道,“难道是你闺女”

慕容石转过头瞪着他,木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愕然。

“不是。”他粗声粗气的吼道,“混小子你瞎说什么”

“她,她,”慕容石的脸上浮现出既畏惧又愤恨的神,“肯定是她。”

“所以说她到底是谁”鹿涛不耐烦的吼道,“死都死了还来坏老子的好事”

慕容石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眼中浮动着鹿涛看不懂的绪。

“我的一个故人。”他垂着头说道。“应该是。”

“不是,大哥,能说人话吗”鹿涛攥紧拳头,恨不得想揍慕容石一拳,但看了看两人的体格差距,只得悻悻地放弃了这个打算。

“我也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慕容石看着自己粗糙的满是老茧的手掌,大拇指食指和中指的第二个指节上有着深深的沟堑。

这是被弓弦勒出的沟。

“这难道就是天意吗”慕容石喃喃道。

“天意”鹿涛眼里的疑惑更浓,看着眼前须发浓密的男子,这是疯了吗

“不是,老哥,只是一次失手而已,你别那么放在心上,不是常说马有失蹄吗。”鹿涛凑过来,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慕容石的肩膀,被男人厚实的肌硌的手疼。

“我上一次失手,是在十八年前。”慕容石用宽大的手掌捂住自己的脸,有嘶哑的声音从男人的指缝中透出。

“是吗那么久之前,那你还真是个常胜将军啊。”鹿涛看着眼前反常的男人,干巴巴地说道。

“十八年前,也是这样,我了四箭。”慕容石漠然地叙述着,“第一箭擦伤了她的脖子,第二箭被她以毫厘之差躲过。”

男人的声音愈发低沉,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

“第三箭的时候,她开始反击,出的箭镞撞开了我的箭。”

“哦哦,那可真是厉害。”鹿涛拍手。

“然后,第四箭的时候,”慕容石的声音顿了一下,“她出一箭在空中折断了我出的箭。”

“这个哪家的壮士”鹿涛一拍大腿,“如此厉害,莫不是个宗师吧”

“她不是个壮士。”慕容石哑声笑起来,“说是宗师也没错,她之后的确成为了宗师。”

“但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十一岁的小鬼。”

男人如此说道。

阁楼里弥漫着一片死寂,鹿涛瞪大了眼睛。

“不是”瘦小男人的声音混乱起来,“十一岁的小鬼老哥你扯淡吧”

慕容石捂着脸一言不发。

鹿涛的眼珠子快要瞪的掉下来。

“你的意思是那个小鬼和这个丫头是一个人”瘦小男人提高了声音,“但那是十八年前啊过了十八年,那小鬼也该长到二十九了,快三张的一个大妈了好吗”

“嫁的早的话孩子都能满地跑了”鹿涛叫道。

“她没能长到二十九岁,”有声音从慕容石的掌缝下传来,“她连二十岁都没有活过。”

鹿涛张大嘴巴,他的脑子迅速转动着,这言语间的矛盾终于激活了他混街的时候听过的那些闲谈。

没有活过二十岁。

成为了宗师。

因为这条件实在过于苛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就算是年幼如他,每天忙着刨食儿杀人,这辈子都没法成为修行者的他,也听说过那个名字。

“技之英鸾那个传说中早死的下原来是真的存在啊”鹿涛喃喃道,“怎么可能呢也许是她的妹妹或者是女儿”

慕容石将手掌从脸上挪开,直直的盯着窗外,那个模糊的白点在他的眼里越来越清晰。

完箭的少女,手握着弓垂下。

然后她弯腰,捡起地上折断的只剩下一截杆子的箭镞。

她抬起头,毫无偏差地看向自己的方向。

举起箭镞,朝他画了个圈。

“这是什么意思”鹿涛也通过竹筒看到少女的举动,疑惑地问。

意思只有一个。

箭镞画圆。

慕容石从嗓子里挤出那个字。

“滚。”

第一百四十章 图穷

“哎这可厉害了。”

就在慕容石在小楼上心神激dàng)说出那个字的时候,曾经在朱鸾的视野里出现过的那座七层高阁的顶层的一扇窗户边,一个举着酒杯的黑衣男人说出了这句话。

“居然叫那个慕容石滚吧。”男人低低笑起来。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说起话来这么粗野。”

在男人的后跪着一个披着铠甲的少年,他双膝跪地,额头紧紧贴在地上。

“主公,段浩初已经到了黄山大营了。”少年脆声说道。

男人摇晃着酒杯里的酒,“是吗,不愧是他,这样看来,他的那个弟弟还是嫩了一点。”

“武道修行者心机过深反而会影响修炼,恐怕正因为如此段立峥才能年方十五就突破了登极境。”少年恭敬地回答道。

“心机过深的修行者没法进入高的境界吗玉郎你这话可就不对了,”黑衣男子的笑声愈发响亮,“我可就见过一个特例,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

这个名唤玉郎的少年紧贴地面的额头微微抬起,一双明亮清澈但极富野的眸子往上微微觑着。

少年的五官深刻,瞳孔漆黑的边缘带着点金黄,看上去像是琥珀一般漂亮,有着明显的异域特征,让人联想起野难驯的狼崽。

“那位是”少年的声音有点颤抖。

“就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个把你从死人堆里捞出来的下啊。”男人朗声笑道。

“呐,你知道吗”男子的声音中透着愉悦,“这个小丫头可是十年以来我见过最像她的人了。”

“是吗”少年低低应道。

“你年纪小所以不知道,这个用箭镞挑衅的暗号可是相当的老了,”黑衣男子喝了一口酒,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神冷下来。

“这是至少当兵十几年的老兵才习惯用的挑衅敌人的方式。”男子盯着酒杯里澄澈的酒液。

“更是那个人,英鸾公主惯用的挑衅方式。”

少年跪在地上宛如一块石头一般一动不动。

但只要注意到,就能发现他的体在微微颤抖。

“这恐怕,只是个巧合吧。”少年低低说道。

“也是呢,”男子轻轻哼了一声,“即便死了十年,但那丫头拥趸者众,听过她的奇闻轶事的小家伙们跟着效仿的人也不少。”

玉郎重新将额头贴紧地面,“主公,那接下来该怎么做呢,慕容石恐怕是不能用了。”

“哼,果然废人就是废人,”黑衣男子从轻哼一声,“之前派去的麻和通也被干掉了,虽然他是地煞里最弱的一个,但好歹是个登极境,这次的损耗实在是大了一点。”

“麻和通想必是受了暗算,属下愿意前往,一定将朱宏曾孙的人头奉给主公。”少年恭敬地说道。

“别了吧,如果那丫头真和英鸾公主有渊源,我怕你去了人头没拿到,先倒戈了。”男子将喝空的酒杯往地上一扔,冷冷说道。

“属下不敢。”少年应道。

“我知道你不敢,”男子看着地上的少年,“但杀鸡焉用牛刀,杀英国公家的小子也不在这一时,还没到让你出手的时候。”

“更何况,于叟和朱宽不是还没死吗”男子冷笑,“先让他们自家自相残杀一下好了,总要有一方先死绝不是吗”

西院前,刀剑冲撞的声音络绎不绝。

就在慕容石的第四枝箭被折断之后,再也没有新的箭来,护卫队们也重新恢复了士气。

但糟糕的事失去匪首的盗匪们,似乎很快就选出了新的首领,那个副将模样的人重新开始发号施令,伴着这号令,原本陷入混乱的盗匪们再次组织起了进攻。

但这次不再是一方的压制,护卫队这边虽然丧失了不少人手,但能够抵御住盗匪们的冲击了。

“前两排拉弓,后一排换大刀。”

“侧面换长枪,给我抵住”

“弓手听令,一二三,放”

“长枪后移,大刀顶上”

伴随着卫勇的号令,护卫队的攻防行云流水,破绽极少。

原本秩序混乱的抵抗变得有序起来。

“这位九小姐难道曾经当过兵吗”段立峥走到晋阳公主边,甩掉赤子剑上的血迹。

虽然声声号令都是从卫勇的口中喊出,但和战场上威风凛凛的指挥官不同,这卫勇与众不同的姿势看上去分外惹眼。

高大的汉子单膝跪地,一边的耳朵微微侧向一边。

他的耳朵的一边,是双手抱靠在柱子上的朱鸾。

少女的嘴唇微动,段立峥虽然听不见她说了些什么,但不难想到,现在这些对于排名布阵的指示,均出自这女子之口。

不过天上地下,会这么想的人估计不会有几个吧。

毕竟盗匪们选出的新匪首也只红着眼睛瞪着卫勇,看他的眼神好像要吃人。

偏都不往旁边偏一下,估计是把卫勇当做了自己一声的仇敌。

却不知道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护卫队里的人也都一脸敬佩地看着卫勇,看的这汉子耳根都红了起来,不过一脸是血看上去不明显。

“不仅当过兵,还是练兵的好手呢。“晋阳公主低声说道。

她的声音非常小,但段立峥还是听到了。

“什么”少年惊诧道。

“我开玩笑的。”晋阳公主面无表的继续说道。

“她怎么可能当过兵。”她说道,“别在意,这丫头从小看兵书,估计是派上用场了吧。”

“哈”段立峥疑惑地看着晋阳公主。

纸上得来终觉浅。

这句话尤以兵法为甚。

段立峥看着眼前一群杂牌军组成还得以稳稳的保持着战阵的护卫队。

“不对。”他在心里默默念道。

这不是单单背熟兵书的人就可以做到,少女的指令虽然简单,但非军中浸多年不可做到。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晋阳公主。

下一定知道这件事。

他虽然不像大哥那般懂得揣摩人心。

但他也能够明白。

晋阳公主已经在军中践习一年,但此此景下却不出手放任这女孩指示。

就是默认这少女的用兵之术远胜于自己。

他看着不远处纵然处血横飞中依然从容自若的年轻女孩子。

“她”他正想开口,突然一阵震天的马蹄声传来。

伴随着巨大的震动,渐渐的一群人马也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兵刃雪亮,铠甲严明。

“是官兵。”

“是官府的人。”

正在激烈拼杀的护卫们惊喜地张大嘴巴,眼中露出激动之色。

“我们是徽州府的驻兵,听到贵府有人报官,特来相助”马上的官兵大声的说道。

段立峥也松了一口气,将赤子剑插入腰边的剑鞘中。

卫勇欣喜若狂,正想站起来,突然左边的肩膀被一只手压住。

“不是。”有低低的女声在他的耳边响起。

“哎”卫勇愕然的转过头去,就在此时,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熟悉的人的声音。

汉子霍然看去。

护卫队里,最强壮的一个护卫捂着自己的肩膀缓缓倒下去。

“切,偏了吗”马上的一名官兵端着弓弩咂嘴道。

“怎么回事”卫勇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无法理解现状。

他木然的转头,看见边九小姐刚刚松开手上的弓弦。

刚刚官兵的那箭是朝那护卫的口而的。

是九小姐再次发箭撞歪了箭镞。

“九小姐,他们是”汉子悲愤地问。

“诸位官爷,你们来的正好。”人群后突然传来中年男子醇厚的声音。

人群分开,一个穿着华贵的中年老爷走了出来。

卫勇瞪大眼睛。

英国公。

朱宽。

第一百四十一章 匕现

“吾乃英国公朱宽,感谢各位官爷相助,”朱宽稳稳站在官兵中间,后站着一个披着黑袍的干瘪老头。

朱宽的视线穿过护卫队看向站在朱鸾边的朱戎。

“大哥”朱鸾酒色过度的浑浊眼珠里闪过一丝失神,但随后站在他后的老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朱宽重新端起了英国公的架子,恢复了泰然自若的姿态,眼神轻蔑地看向朱戎,“有人冒充我朱家子孙,还协同盗匪夺走了我英国公府的丹书铁券,还望各位官爷做主。”

“这些人,”他粗短的手指指向朱戎前的护卫们,“说来惭愧,原本是我家的护卫,结果竟然被盗匪用钱给收买了,都是些背主的无耻之徒。”

“我们不是”有年轻点的护卫瞪大眼睛,忍不住反驳道,“我们是老太君的人是当年小公爷选出来保护老太君的,我们怎么可能是背主之徒”

年纪大的护卫们则都陷入了沉默。将手中染着血的刀剑在上擦了擦。

他们的上都被血染红,神疲惫,面容变得木然。

战场上,没有对错,没有黑白。

奋勇杀敌的将士们能够被说成嗜杀之徒,能够被说成乌合之众,能够被说成叛国之人。

这种事,并非没有见过。

他们不仅仅是护卫,还是曾经驰骋沙场的老兵。

“老太君的人”朱宽嗤笑道,“老太君现在在何方呢说要保护老太君结果护着个小孩子”男人的声音陡然严厉,“别当我不知道老太君已经被你们出卖了危在旦夕”

年轻的护卫愣住了。

朱宽的声音愈发尖刺,“我一直宽厚待人,但这一次,我作为人子,面对你等厚颜无耻之徒,纵然天能容你,我都不能容你”

“公爷稍安,”骑在马上的官兵大声道,“下官一定为公爷讨回公道”

前排骑在马上的官兵纷纷端起了弓弩。

护卫队们刚刚见到官兵时手下垂下的刀剑又纷纷举起。

但这次他们的脸上不再洋溢着之前的光彩,变得灰败不堪,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机械。

之前的盗匪也不是普通人,但是在初期就被干掉头领,并且已经在外拼杀多时,动作已经有些疲惫。

即便护卫们拼杀的时间要更长,但心理上并没有觉得他们那么的可怖。

但眼前的官兵,个个骑着高头大马,兵刃雪亮,个个精神奕奕。

这是无法跨越的高峰。

即便他们的统领觉醒了指挥的才能,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仅仅凭借自己的这样一拨人能够打败这些毫发无损的官兵。

之前一直和他们拼杀已经损失过半的盗匪们看着眼前护卫队们狂笑起来。

刺耳的笑声充斥整个院落,来地上死人的尸体仿佛都震动了起来。

“哈哈哈,这些人完了。”

“叫他们和老子作对,等下就要被砍成泥了,真可怜”

“来啊现在跪下求老子还能饶你们一条狗命”

段立峥闷头紧锁,重新缓缓拔出腰间的赤子剑。

他看向边的晋阳公主。

陶女官紧紧抓着晋阳公主的隔壁,浑颤抖。

“下,我们要不要”

晋阳公主直直的看着骑在马上的官兵统领。

统领看向她的方向,在看到晋阳公主的瞬间,像是被蛰了一样,唰的将头转到了一边。

“呵呵。”晋阳公主低笑出声。

她看向官兵队伍里那些有些熟悉的影,有些人虽然她没有印象,但有些人她还是认得的。

“原来在这里啊。”晋阳公主勾起嘴角。

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和消失在九华山下的驻军相遇。

而那天晚上在九华山下体消失的驻军竟然混入了徽州府军之中,在这里帮助英国公朱宽“清理门户。”

“下”陶女官低低叫着晋阳公主,“为什么会”

“没想到英国公府的水这么深啊,”晋阳公主没有看她,低低说道,“掺和进来真是亏大了。”

“早就掺和进来了。”有淡淡的女声从她边响起。

朱鸾终于不再靠着柱子,走到了晋阳边,卫勇一脸愤恨的跟在她后。

“皇姐。”晋阳公主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叫道。

她看着朱鸾问道,“你有招吗”

“我又不是万能的。”朱鸾失笑道,看着眼前虎视眈眈的官兵们,“这可都是精兵强将,和之前的地方杂牌军可不一样。”

她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这种不是通过临时的组织就可以敌过的,如果真能做到,大周的军队也就完了。”

只要眼不瞎,就知道眼前配备精良,精神饱满的官兵只要立即发起攻势,护卫队就会像是大象脚下的蚂蚁一般被轻易碾碎,连渣都不剩。

“如果真有什么,就让段立峥护着你力逃跑吧。”朱鸾拍了拍晋阳公主的肩膀叮嘱道。

“如果我这么做了,母后的脸会被我丢尽吧。”晋阳公主低声说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生命诚可贵,没啥价更高。”朱鸾对她莞尔一笑,“娘娘的脸可一点都不值钱,你要是不跑,我就打晕你,让段立峥扛着你跑。”

晋阳公主的脸变得铁青。

卫勇听到后面的一句话,看向站在朱鸾边明明死亡就在眼前但依旧面带微笑的朱戎,面色苍白。

刚刚在九小姐的指导下号令护卫队杀敌的时候,是他十年来最意气风发的时刻,但没想到转瞬之后,他就从满怀希望变得绝望。

大少爷,明明这么的好。

但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前仆后继的要害死他。

难道真是天要灭英国公府吗

不对。

他想起白老太君临走前说的话。

她说天要灭英国公府,但天给她送来了一个人。

卫勇下意识的看向朱鸾。

他现在相信了,九小姐是老天派来的。

这一次她还能带着他们逃出生天吗

“别看我,”朱鸾看向卫勇,“这次靠我一个人可不行。”

卫勇知道。

现在的形无比危急。

官兵端起了大周最新锐的强弓劲弩,冰冷的箭镞指着他们。

但卫勇不知为何,内心没有那么害怕。

这恐怕是因为,九小姐没有害怕。

少女的脸上依旧从容,嘴角带着笑意。

九小姐为什么还在笑呢

“太慢了。”他听见少女低低说道。

“什么太慢了”卫勇一脸懵。

就在此时,官兵们的马匹纷纷动起来。

四周响起如雷般的轰鸣声,远方突然出现了一面鲜红的旗帜。一大队骑兵飞奔而来,铠甲鲜明,弓弩刀剑齐备,团团围住了这群官兵。

一匹黑马跑的最快,一马当先,瞬息而至。

一个模样儒雅的中年男子骑在马上,在朱九小姐面前勒马停下。

“久等了。”

段浩初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说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反杀

“黄山大营巡检办案,缴械不杀。”

“黄山大营巡检办案,缴械不杀。”

远处响起沉重的号角,骑兵们洪亮的喊声起彼伏呼啸而来,原本神采奕奕耀武耀威的官兵们纷纷被重甲骑兵包围,这次换围困其中的官兵们面色灰白神惊惧。

骑兵们披重甲,铁甲乌黑,沙场间百炼成钢的铁血气息扑面而来。

黑甲骑兵,大周最精锐的将士

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四大军营才会有的黑甲骑兵

整个大周被划分为数块军区,东南西北分为四大军区,其中南方地区最大的军营就是位于徽州和儋州交界的黄山大营。

黄山大营的兵马怎么会来到这里

四大军营汇聚着大周最为精锐的兵马,更是大周国力的根本,没有虎符无法调动。

就算有了虎符,寻常将领依然无法调动。

从四大军营建立之初,为了防备四大军营兵马的异动,太祖皇帝制定了极为严苛的兵马调动基准。

要调动四大军营的兵马,必须满足两个条件。

一个是虎符,另一个是必须要是三品以上的文官才能调动。

太祖只建国以来就对武官甚为忌惮,为防武官谋反,所以才制定了如此标准。

黑甲骑兵喊声雷动,迅速形成包围阵型,如天罗地网。

砰的一声,马蹄齐齐跺地,整齐划一,数百骑兵宛如一人,整齐划一的让人胆寒。

这是大周真正的王师,大周最强大的力量之一。

即便是徽州府骄傲的府军,即便是来自神都的军,即便是曾经晋阳公主的亲卫,也无法抵挡这威势。

被包围的官兵陷入恐慌,马上的士兵纷纷脸色发白,甚至有兵械落到地上的声音传来。

惊慌的不止官兵们,挡在朱戎前的护卫们也有些回不过神。

虽然曾经为兵,但他们中的大部分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黑甲骑兵。

黑甲骑兵对他们这些底层的小兵来说实在是过于遥远。无论是为敌还是为友都太过不可思议。

有了先前这些官兵突然弓弩相对的洗礼,看到黑甲骑兵带来的精神冲击后,晕头转向的护卫们此时也有些拿不准了。

护卫们纷纷面面相觑,求助似的看向卫勇。

而他们的统领卫勇正呆呆的看着自家的小姐。

不仅仅是宛如天降的黑甲骑兵,卫勇眼前的这副画面也很是奇异。

眼前骑着黑马的男子看上去并不是武将,浑的书卷气彰显出他是个书生。

卫勇想起黑甲兵的调动条件,猜测眼前这个男人就是那个能调动黑甲兵文官。

看上去年方而立之年,难道就已经是三品的高官了吗

卫勇张大嘴巴。

而这位率领着黑甲骑兵的人正专注地注视着九小姐,但九小姐眼光微微低垂,没有理会。

眼前的气氛陷入诡异,两人之间像是存在着什么模模糊糊的东西。

卫勇觉得自己脑子笨,就是想不清楚这是什么。

“这些大人们是来帮咱们的”

接收到属下们求救的眼神,卫勇硬着头皮看着朱鸾磕磕巴巴问道。

刚刚九小姐刚刚说完太慢了这些骑兵就出现了,卫勇在心里面认定这些骑兵肯定跟九小姐有关。

经过之前的洗礼,现在在卫勇的心里,九小姐简直是无所不能。

他这一问主要是想要安抚大家紧绷的精神。

朱鸾闻言抬起了头,瞟了一眼骑在马上的段浩初,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是,这是已经接到请求赶来护卫咱们的黄山大营的将士们,承蒙黄山大营杨大将体恤,此趟调集专为英国公府派出了五百骑兵。”黑甲骑兵后方突然传来老人声如洪钟的声音。

骑兵分开,一辆马车辘辘驶来,车夫打起帘子,一位老妇人的面容出现在众人眼前。

虽然眼神疲惫,但依旧炯炯有神。

正是白老太君。

“太”“老太君”

护卫们和人堆后的朱戎欢叫出声。

白老太君在一个穿鹅黄色比甲小丫头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小丫头刚刚下车,看到朱鸾的瞬间,眼睛像火炬一样亮起。

“小姐”

玉莹欢叫着冲向了朱鸾。

原本肃杀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朱鸾伸出双臂,接住了鹅黄色的笑炮弹。

被小丫头一把撇开的白老太君形一个摇晃,原本一直跟在朱戎后的陈婆子立马冲上前来扶住了她。

“老太君,您辛苦了。”陈婆子满眼都是泪。

白老太君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看向被黑甲骑兵包围的官兵,还有处官兵之中,满脸难以置信表的朱宽,朗声说道。

“谢黄山大营黑甲卫,助我英国公府归位正统”

“归位正统”

“归位正统”

“归位正统”

黑甲骑兵齐齐喊道,声音直上云霄。

“戎儿,上前来”白老太君大笑着朝朱戎喊道。

朱鸾看着眼前的景象,轻轻一笑,抱着玉莹转。

她正想离去,突然手腕被人拉住。

朱鸾回过头来,原本站在她边的朱戎拉住了她的手腕。

“九妹妹,太在叫我们呢。”

“只是在叫你吧。”朱鸾皱着眉头看向他。

原本病弱的小少年不知为何变得非常有力气,不容分说拉着朱鸾的手就往白老太君边走去。

朱鸾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挣脱,只好被拖着走到了白老太君边。

白老太君神复杂地看了朱戎边的朱鸾一眼,随后抓起朱戎的一只手,高高举起。

“在场众人听着这是我孙朱昊嫡子朱戎,之前因为受人陷害,一直在隐秘之地疗伤,从未出现,但现在已经康复,他才是英国公府真正的后继者”

“不要被她骗了”白老太君话音刚落,处官兵之中的朱宽脸孔扭曲,大声嘶吼起来。

“曾祖母是老糊涂了想孙子想疯了才产生的妄想朱昊早就绝后了我才是英国公”

他转一把抓住后干瘪的老头,眼中露出疯狂之意。

“大人快,快告诉他们,我才是真正的天选之人”

老头看着眼前的黑甲骑兵,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还记得你们之前签的契约罢,”老头子低沉的声音传来,官兵们似乎打了个寒颤。

“就算是死,也不准投降。”

他的手臂高高举起,冷酷地命令道。

“给我上”

官兵们颤抖着举起兵器,眼中闪过一丝血,红着眼睛冲向了黑甲骑兵。

寿安堂西院再一次,成为了血横飞的修罗地狱。

第一百四十三章 落定

鲜血,哀嚎,悲鸣。

冬暖阳里,眼前的这一幕重复上演。原本碎金般的朝,逐渐变为染血的夕阳。

朱戎握着朱鸾的手,看着眼前的地狱。

突然有血迹溅上了少年雪白的脸颊,朱戎抬起左手,轻轻一抹,怔怔看着自己沾血的手指。

少年握着朱鸾的手紧了紧。

“害怕吗”朱鸾偏头看了他一眼。

“有一点。”少年看着朱鸾,眼神纯挚,“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看着自己的手,“明明我已经杀过人了。”

“不,这样才好。”朱鸾眼神平静地看着他,“这种事,可以熟悉,但永远不可以习惯。”

她回握住少年的手,和他一起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随后认真说道。

“好好的看着,不论多么痛苦,不论多么厌恶,都不可以移开视线,”少女深深地看着远方,既像是看着这里,又像是透过眼前惨烈的景象看着别的地方。

既像是在此处,又像是在远方。

朱戎吐出一口气,看了一眼少女的侧脸,重新注视着前方。

惨烈的厮杀并没有持续多久。

即便后面出现的官兵们装备精良,指挥有序,但在黑甲骑兵面前,绝无胜利的可能。

黑甲骑兵使用的重弩比制式弓弩的箭要足足粗上一倍,和马匹上的硬甲相连,威力无穷。

双方对开始不久,漫天箭雨几轮过后,官兵们就损伤大半,人仰马翻。

随后,黑甲骑兵纷纷卸下重弩,抽出巨大的斩马刀。

黑甲骑兵使用的斩马刀,长一丈五,重十五斤,两军对阵可以一刀斩下马头,对付这些拿着大刀长枪的官兵,真正意义上让众人体会到了什么是“杀鸡焉用牛刀。”

正常况下,这么显然易见的实力悬殊,正常的官兵会选择缴械投降。

毕竟都是大周的官兵,明知打不过,没必要白白送命。

但这群明显处于劣势的官兵却表现的完不像是个正常人。

而是一群真正的亡命之徒。

即便害怕的浑发抖,手颤的都抓不住刀剑,依然大吼着拎着拳头冲上前去,被砍马刀一刀劈到地上。

前仆后继,一个倒下另一个冲上来。

看着让人非常的不舒服。

段立峥握紧赤子剑剑柄,面露不忍偏过头去。

有一只大手从旁边伸出来捏住了他的脑袋,将他的头扳正了过来。

“看着。”段浩初不知何时从马上下来走到了他的边。

他的一只手背在后,脸上的神色不辨喜怒,淡淡命令道。

“大哥。”段立峥低低叫道。

“我不明白。”他说道,“他们为什么不投降。”

“这帮官兵面对这些已经成为一介草民的护卫,肆无忌惮,无畏悍勇我可以理解。”段立峥说道,伸手指了指前方浴血顽抗的官兵,“但他们面对黑甲骑兵,为什么还这么负隅顽抗且不说官大一级压死人,秋后算起账来也会累及家人的啊。”

段浩初目光悠远,面无表地目视着前方血横飞的场景,明明是个文官,脸上的表却有着武将的冷酷。

他看了一眼弟弟。

视线下移定在了他腰间的剑上。

“你去天策书院两年,的确进益了。”男人说道,“但接下来,有些东西你要在别的地方学了。”

“什么东西”段立峥仰头望向兄长。

看着弟弟清澈的眼神,段浩初眼中划过一抹不忍。

他下意识地偏头看向了那个少女的方向。

她正紧握着边少年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比谁都要冷静。

比谁都要特别。

在这片平静之下,到底燃烧着什么样的火焰呢

“大哥”段立峥的叫声唤回了段浩初的思绪。

段浩初的大手放到了段立峥的头上,看着眼前少年不忍的神,目光沉沉。

即便是心志远胜常人的神童,但这才是未经历过多生死少年人才会有的反应。

“你要学着接受人的死亡。”段浩初抚摸着段立峥的头说道,“你虽然早就杀过人,但你之后将无数次继续面对这样的况,因为你的一个决定也许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

男人的声音厚重,看着幼弟的神复杂又坚毅。

“剑的厚度就是生命的厚度,这是你腰间剑的前主人曾经说过的话。”段浩初看着段立峥说道。

“大嫂她”段立峥睁大眼睛。

“要用剑伤害别人就要做好被别人伤害的准备,”段浩初凝视着赤子剑说道。

“人无一例外都会死。”

男子的声音幽幽,仿若叹息。

“书生也好,武者也好,没有谁能保证谁做的事就一定是对的,也没有谁能保证今生今世没有错杀过不该杀的人。”

“吾辈能做到的,只有信义。”

“信者,践吾言之谓。义者,尽已之责。”

“即所谓”男人正要说完,突然看见弟弟耳朵一动,不远处传来了女孩子极细微的声音。

“所谓遵守自己的承诺,履行自己的义务。”段立峥怔怔说道,抬头看着段浩初,“是这样对吗”

段浩初没能听清女孩子说的话,瞥了一眼看上去正在和朱戎交谈的朱鸾,盯着段立峥问道。

“她刚刚这么说的”

段立峥点点头。

“是吗”段浩初的嘴角露出一丝有些寂寞的微笑,随后拍了拍弟弟的脑袋,“虽然是些老生常谈,我希望你能记住。”

段立峥点点头,眼中露出孺慕之,敬佩地说道,“谢谢大哥,大哥果然厉害。”

段浩初苦笑。

虽然他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但他看见此此景没有感觉是因为别的原因。

厉害

哈哈。

至于自己。

恐怕早就麻木了。

不,也许是自己早就没有心了。

自从她走之后,所有的感官都被带走,一滴不剩。

就在段浩初重新看向修罗场时,突然处于绞杀阵中的一个年轻的官兵突然丢掉了手上的刀剑,抱头大声哭叫起来。

“我投降老子不干了反正老子家早死绝了,签了那劳什子契约也没家人可杀了”

在场众人纷纷一震。

“他这是什么意思”朱戎皱起眉头,看向朱鸾。

然后惊讶的发现少女脸上的神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泛起。

第一百四十四章 改天

“果然是这样呢。”晋阳公主走到朱鸾边说道。

朱鸾点点头。

“不谈其他的官兵,你的那些亲卫都是娘娘当年亲手挑选过的,无论是金钱也好地位也好,都惑不了他们,没那么容易反水。”

朱鸾看着眼中饱含屈辱但还在不断拼杀的官兵们。

“但谁都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家人永远是最大的弱点。”她继续说道。

“真卑鄙。”晋阳公主低声说道。

“倒也没什么卑鄙不卑鄙的。”朱鸾看着眼前的官兵们。

“战场上,多么无耻的手段都是存在的,只为了获得最后的胜利,但”朱鸾皱起了眉头,“古怪的是明知必败却还要依旧让本就受到控制的属下送命的做法。这种兵也没那么好找。”

“是啊。”晋阳公主点头,“这群人以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在转瞬之间从耀武扬威被打的落花流水,只有疯了的指挥官才会在这个时候bi)属下拼命。”

这举动不像是叛军倒像是面对后金王庭不死不休的王师一般了。

这悍勇真是用错了地方。

朱宽边的官兵被一个个砍倒在地,也有那些喊着没有家人缴械投降的,朱宽边的人越来越少,稀稀疏疏浑是血的官兵里,能清楚的看到只有他和边的那个老头站着。

“大人,”朱宽的脸色难看得可怕,死死盯着那个老头不放。

“我们该怎么办等下会有援兵来对不对”他的眼里满是期冀。

“援兵”老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干干地笑起来。

“果然没什么脑子,怪不得就算主人那么千方百计地扶你也扶不起来。”老头的笑声格外瘆人,听的周围的人浑一颤。

“怎么回事”朱宽不可思议地看着老头,“迄今为止那么多的漏子你们都帮我补了,这次的这点小事也一定不在话下的。”他急切地说道。

“不会再有像我这样听话的英国公了,你们一定要保我”

老头瞥了他一眼,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还不明白吗你已经是一个弃子了。”

“弃子”朱宽重复了一遍,声音好似梦呓。

“弃子弃子哈哈哈”他突然尖声叫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时候跟我说我是弃子”朱宽的面色狰狞起来,眼神中透出破罐子破摔的决意。

“既然你们对我不仁,就别怪我无义你当我不知道们从一开始你们救我,就是想要断掉英国公府嫡系血脉的传承”

白老太君听到这句话形一晃,握着龙头拐杖的手紧紧了紧。

“老太君,难道是”陈婆子听清朱宽的话,眼中冒出疑惑之意。

“继续听他说。”

朱宽的声音越来越大,整个人都透露着疯狂之色。

“是你们想方设法将英国公的嫡”就在白老太君听到这个字心神一震之时,朱宽的话突然戛然而止。

朱鸾霍然抬头。

一只明晃晃的羽箭穿了朱宽的咽喉。

朱宽瞪大眼睛,近乎癫狂的笑在他的脸上凝固,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随后他肥胖的子抖了两抖,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曾经不可一世的,份无比尊贵的,在皇家玉碟上留下名字的第四代英国公,就这样,死在了自家的院子。

“怎么会这样”一旁的朱戎惊叫出声。

众人都被这突然发生的事给惊到,说不出话来。

是谁的箭

静了一瞬之后,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疯狂的寻找这枝要命箭的来源。

“是谁谁的箭”白老太君声如洪钟的声音响彻整个西院,不难听出老人的愕然与惊疑。

老人浑浊的双眼在黑甲骑兵、残余的官兵和那个老头上扫过,但却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朱戎第一时间看向了边的朱鸾。

“是谁”他问道。

“不在这里的一个人。”朱鸾眯起双眼,看着躺在地上的朱宽的尸体,还有尸体脖子上的那枝羽箭。

真是无比糟糕的时机。

纵然朱宽也是她这具体的仇人,但此时此刻他不能死。

英国公府嫡系血脉代代凋零,还有这几天几夜各种敌对势力的出现,还有无数谜团萦绕在英国公府上空,听朱宽的语气,他还是知道点什么的,却没想到,就在秘密即将被揭开之时,他被一箭封喉。

这目的真是昭然若揭。

“叔父这是,被灭口了吧”

朱戎眼神复杂地看着地上叔父的尸体说道。

这个人,他大概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一种方式死去吧。

“是你之前说的那个慕容石吗”朱戎问道。

“不是。朱鸾肯定的答道。

“不是”朱戎还未回答,一旁晋阳公主先惊叫出声。

不怪她会惊讶,这种神出鬼没的箭手,就像是边的炸弹,每多一个,都需要人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戒。

慕容石已经如此强大,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位神箭手。

而且完没有人察觉到他的气息。

“他现在在哪里能知道吗”晋阳公主皱起眉头,看着朱鸾问道。

朱鸾看着插在朱宽脖子上的那枝箭,眯起眼睛。

位置,方向,时间,角度,风力,地形,无数报在她的识海里碰撞,相连,最后推导出最大的可能。

“有五个可能的地点。”朱鸾环顾四周,静静说道。

“哪五个”晋阳公主急切地问。

“我觉得只有其中三个最有可能。”朱鸾继续说道。

“而这三个之中,会这种箭的人最喜欢待的地方只有一个。”少女抬起眼睫,看向东南风,那里有着密密麻麻的亭台楼阁,之前她推测慕容石藏地点的高阁也在其中。

而她的目标不是楼阁。

而是高阁旁的一棵高大拔、枝干遒劲的古树。

“居然被发现了。”

五百步外,古树粗大的枝干上,坐着一位眉眼带着异域风的少年。

他手里握着一只做功极为精巧的弩,弩上面绘制着繁复的花纹,那花纹扭曲交织,宛如符咒。

在朱鸾看过来的一瞬间,少年坐在枝丫上往后一仰,整个人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弧线,少年的人影一瞬间在半空中消失。

如果此时有人看到,肯定会对这种宛如自杀一般的行为惊叫出声。

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少年强劲的下牢牢勾住枝干,整个人原来是倒吊在树枝上。

玉郎几个翻,拽着树藤,如燕子一般轻巧地翻到高阁的窗边。

他飞穿入早已为他准备好的窗口,倏一落地,就立即单膝跪下,对窗边的男子说道。

“朱宽已经死了,我接下来要杀哪一个”

第一百四十五章 换地

黑衣男子逆光站在窗口,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气息深邃宁静,但掺杂着一些让人不安的成分。

他的打扮和一般中原人不同,头上未束发入冠,而是披散而下,插着一根骨簪。

“死了啊。”男子把玩着手上的酒杯,语气清淡。

“就这样吧,”男子说道,“这次也只能这样了,再往下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不划算。”

“是属下无能。”玉郎改为双膝跪地,将额头贴在地板上说道。

“不是你的错,别急着往上揽,”男子凝视着白瓷杯口莹润的光,淡淡说道,“此次变数太多。”

“没想到那个白老太君居然还藏着虎符,属下一直没有发现,是为失职。”小少年沉声说道。

“这倒没什么好惊讶的,”男子嘲讽地说道,“老妇人们总喜欢藏些压箱底的宝贝,哪怕孩子们快饿死了,都舍不得拿出来。”

“可”玉郎抬起头,眉间是不甘。

“虎符只是最后一根稻草,我说的变数远比你认为的要早。”男子一声轻笑。

“从灵岩寺的那位从岩洞里走出来的那一刻,这件事就已经大势已去。”他端起酒壶重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室内弥漫着浓烈的酒香。

“没想到这位居然会插手。”玉郎重新低下头。“是属下监察不力。”

“你就算监察到了又能怎样”男子大笑起来,“难不成你还能拦住他吗”

“这”

“朱宽已死,庶孙这次也死绝了,朱宽那个儿子又是比他爹更蠢的蠢货,英国公府暂时是没法再下手了。”男子收起笑意,沉声说道。

“那个朱戎”玉郎迟疑着抬起头,“不再杀了吗”

“已经搭进去了一个登极境一个化元境,他的命还没那么值钱。”男人冷声道。

“就算能从地下爬出来,能不能生下孩子,能不能被承爵还说不定呢。”

“属下明白了,先不会动他,继续密切监视。”玉郎说道。

“唔。”男子点点头,随后发现跪在地上的少年皱着眉头,眼睛微微向上觑着,脸上浮现出言又止的神色。

“怎么了”男子问道

“属下并不是想要推卸责任,只是觉得今次的事实在是太过巧合了一些。”玉郎犹豫着说道。

“嗯无妨,你说说看。”男子的眉梢挑起,饶有兴趣的问。

“属下在徽州布局多年所以明白,现在汇聚在徽州城、英国公府里的战力已经远远超过巧合,到了异常的程度。”少年抬起头来,琥珀色的大眼睛里满是凝重。

“段立峥、段浩初、晋阳公主,还有云游到灵岩寺的那对师兄弟,”少年眨了眨眼睛,“徽州不比神都,这些人当中哪怕出现一个,都会对徽州的格局产生冲击,这次竟然在一时间部聚到了一起,像是冥冥中被一根线牵着一般。”

“所以即便万不得已动用了埋在晋阳公主那里的暗线,却依旧没有控制住局面,”玉郎惭愧地低下头,但旋即又一下子抬起,眼睛亮的惊人,“属下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活到现在靠自己的直觉,属下不相信这是单纯的巧合。”

“主公之前说过这世上没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不是吗”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自饮自酌的男人。

黑衣男子放下酒杯,侧头看向窗外。

他的视线无限延伸,仿佛在注视着远方的一个人。

“你说的没错,的确存在,”男子说道。

“什么”玉郎惊讶的睁大眼睛。

“你说的那根线的确存在。”男子回过头来,盯着地上少年的眼睛,目光幽远,难以捉摸。

“主公您不会是说”少年看着男子的眼睛,难以置信道。

“朱瑛,朱瑛,”男子哼了一声,“这名字还真是巧合的让人生厌。”

“这位朱九小姐在徽州一直声名狼藉”少年有些尴尬地说道,“主公我不懂你的意思”

“哦不明白”男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丢下酒杯,凭窗而立,“不明白就不明白吧,这个名字我记住了,”他看着窗外逐渐没入地平线的夕阳。

“天地已换,我们且往前看。”

英国公府,在一片搜寻无果后,白老太君终于暂时放弃了对凶手的追查。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了朱宽尸体前的那个老头上。

“你受何人指使所图为何为什么要对英国公府下手”黑甲骑兵的斩马刀纷纷指向老头,白老太君的眼神锐利如鹰,大声bi)问道。

老头浑上下没有二两,嘴角咧开,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或伤或死的官兵,低下头踢了一脚朱宽圆滚滚的尸体,拔出腰间的匕首。

“你以为事到如今我会和盘托出吗真是蠢啊,怪不得会被暗算到断子绝孙都不知道仇人是谁哈哈哈”

老头干涩尖利的笑声在寿安堂上方回dàng),白老太君的脸色变得煞白。

“抓活的。”她低声吩咐道,“一定要从这老货嘴里翘出些什么。”

“做你的秋大梦去吧”老头叫嚣道,“你这老不死这辈子都别想知道仇人是谁”

说时迟那时快,老头举起手上的匕首,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就猛地朝自己脖子扎去

“快拦住她”白老太君瞳孔一缩,绝望地大声喊道。

“叮”的一声脆响,老头手上的匕首被一直箭镞中,飞了出去。

“又是你。”老头恨恨地盯着眼前松开弓弦的朱鸾说道。

“正好,我也有事想要问你,所以你还不能死。”朱鸾说道。

“你也有那我于叟还真是荣幸。”老头的眼中的笑意不减,张大嘴狠狠一咬牙。

“糟了”朱鸾突然急叫出声。

“怎么”朱戎骗过头去,正想问她,却听见四周一片惊呼。

老头七窍流血,缓缓倒下。

“这是”晋阳公主在一旁瞪大眼睛。

“是死士,牙槽里藏有自尽用的毒药。”朱鸾吐出一口气,静静说道。

场间一片死寂,再无一人站立。

夕阳照在地面上,染血一般的红。

朱鸾放下弓,垂下手。突然一阵暖意从边传来。

她的手突然又被人握住。

第一百四十六章 接受

朱鸾侧头看向一边,只见朱戎紧紧抓着她的手,低头对她笑。

少年的形比朱九小姐高一头有余,为了能够平视她的眼睛微微弯着腰。

“结束了呢,九妹妹。”他眼中有释然有感慨有不甘,各种绪混在一起,十分复杂。

朱鸾看着少年的眼睛,没有挣脱他的手。

这真是无比漫长的一天一夜。

即便已经活了三辈子,但这么颠生倒死,波澜起伏的一天一夜也是很少见的。

当然,她也明白对这个少年而言,并不只有一天一夜。

充盈他人生十五年的黑暗,也暂时的划上了句号。

“嗯,结束了。”朱鸾应道。

弓从她的掌心滑落,她看了一眼地上朱宽的尸体,用曾经握弓的手微微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口。

“他死了。你高兴吗”她低低说道。

那个死在火海里的少女,她的仇恨有没有减轻一分

没有人回答,她的声音如同烟雾一般消失在了昏暗的光线里。

一位骑着一匹高大的枣红马的黑甲骑兵来到了他们的前。

魁梧的骑兵翻下马,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满是伤疤的脸,他看上去三十出头,眼神坚毅,气息肃杀。

“这位就是老国公的嫡曾孙朱少爷是吗”

朱戎点点头。

骑兵将官从怀里摸出一个金色的物事,看了不远处的段浩初一眼,在对方点头后,他将此物放到了朱戎的手心。

“黄山大营骑兵十七部奉命前来驰援,现已完成调令,虎符物归原主。”

躺在朱戎手心的令牌金光灿灿,老虎形状,只有半边,上面铭刻着篆字。

周围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居然是虎符

朱戎迟疑地看向白老太君。

“这是你太爷爷留下的东西,”白老太君拄着龙头拐杖一步步走过来,“当年还没来得及交给你爹,你爹就不在了。”

白老太君的眼睛里有泪光闪动。

“今生今世能把它交到你的手里,有朝一我到了下面,也能和我那老头子交代了。”老人说道。

朱戎没有推辞抚摸了一下手上的虎符,郑重的放到了怀里,随后向骑兵将官施礼,动作行云流水,不卑不亢。

白老太君看着曾孙稚嫩的面容,面露欣慰之意。

即便是在气势bi)人的壮汉面前,少年人依旧站的笔直,脸上的神从容毫不慌乱。

没有推辞,也没有疑惑,也没有得意忘形,平静地接受了对少年人来说还尚许沉重的传承。

又有谁能想到,这个少年迄今为止的人生都是在地下渡过,过着不见天,不见生人的子。无数次生死一线后,现在终于能骄傲地站在这里,经历了血横飞的洗礼,依旧能如此淡然平静地待人接物。

不问,不怨,不多言。

这沉稳和心理调节能力不是一般的孩子能具备的。

对面的将官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愧是朱家的子孙,有乃父其风。”

“将军过奖了。”朱戎含笑答道,“感谢这次的相助,”他看了一眼不远处横七竖八或生或死的官兵们,“接下来还要劳烦将军,如果有活口,还望能从他们口里bi)出此事的主使和目的。”

黑甲将军点点头。

他的脸色变得肃然,“这边一定尽力。”随后他朝后的黑甲骑兵们一挥手,骑兵们纷纷下马打扫其战场来。

浓烈的血腥味笼罩整个寿安堂,不少宫女和新兵面色惊恐地干呕着。

朱戎依旧站在原地,视线没有挪开,认真地看着。

黑甲将官的神色更加满意,露出钦佩之色。

面对如此大量的尸体还能如此平静,一般只有久经沙场的老兵沙场才会有这样的状态。这小少年年纪轻轻就能如此的宠辱不惊,未来必定不可限量。

但黑甲将官想了想又失笑起来。

他将是未来的英国公。

本就不可限量。

不过

和眼前这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稍稍有点格格不入的是,他的右手一直牵着一个姑娘的手。

只有在接过虎符的时候短暂的放开,将虎符放到怀里后就又拉上了。

这姑娘

居然是个修行者吗

黑甲将军上下打量着朱鸾,想起刚刚就是她一箭下了于叟手上的匕首,虽然于叟最后还是服毒亡,但这份决断力和箭术也相当与众不同。

黑甲将军将视线从朱鸾上移开,看到朱鸾后的晋阳公主,立即上前单膝跪地。

“下,末将来迟了,还请恕罪。”

“得了吧。”晋阳公主摆了摆手,“你又不是为我来的。”

黑甲将军无奈地笑笑,“军令如铁,实在是”

“我知道的,无需多言。”晋阳公主不以为意地说道。

“谢公主下体恤。”将军行了个军礼,随后指挥将士们打扫起战场来。

夜色渐渐的深了,白天经历过一场残酷洗礼的英国公府灯火通明。

寿安堂前,原本堆积的尸体已经部被搬走,丫环和小厮们正一遍遍的净水泼地冲刷着这地面上的血迹。

各式花草都被砍的分崩离析,地面上的房屋四处都扎有羽箭,窗户和门也被都被穿透,看上去像是蜂窝一般。

不得已朱戎等人又重新回到了地下密室。

“没想到,病治好的第一夜,还是要睡在这里。”小少年坐在边的圆凳上,笑嘻嘻说道。

“嗯,习惯了这里也不错,很安静。”朱鸾坐在上淡淡答道。

“喂,已经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玉莹站在一旁叉着腰,虎视眈眈地说道。

“我高兴嘛,”朱戎随口答道,又和朱鸾说起他在地面上见到的新鲜事。

朱鸾靠在上,眼睫低垂,慢慢调息,努力修复元气大伤的体。

她今晚还是睡在朱戎的上,原本沾上血迹的单被已经被收走,换成了崭新的被褥,清爽的香味让人很舒服。

晋阳公主已经随段氏兄弟回到了段府,耳边只剩下这个小少年叽叽喳喳的声音。

虽然有点过早,但她不是很讨厌。

让她联想起润儿小时候的样子。

初见时的不可一世残忍暴躁已经一去不复返,现在的少年已经脱胎换骨,看上去风姿俊秀容光焕发。

连一只蜻蜓从他的眼前飞过都能被他说的极有意思,对于常年生活在地下的他来说,地面上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那么美好。

朱鸾靠在上听着,偶尔回应,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少年在絮絮叨叨的说着。

就在朱戎兴致勃勃地向朱鸾讲述着他遇到的兵将们的时候,女孩子均匀的呼吸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抬起头看到朱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在枕头上睡着了。

“看吧,都是你说这些无聊的话,小姐都睡着了。”玉莹在一旁声音小小的抱怨着。

朱戎微微一笑没有反驳,注视着女孩子安静的睡脸。

看来是真的累坏了。

她是他见过最坚强的女子,整整一天一夜后,经历无数次九死一生的劫杀,她都带着他们闯过,所有人的精神从早到晚都没有放松过,尤其是她。

没有这个女孩子自己想必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朱戎在心里想,站起走到朱鸾的边,弯下腰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拜帖

“戎儿睡了”白老太君坐在外间,看着忙个不停的陈婆子问道。

西院地下的密室本就有白老太君的屋子,朱戎兄妹小的时候住在地下总觉得害怕,有时候憋闷的狠了还会大吵大闹的要出去,每到这个时候白老太君就会在夜里下来陪他们睡上几晚。

不过随着年岁渐长,两兄妹习惯了地下的生活,很少哭闹,这屋子就空了下来,陈婆子正忙着收拾落了灰的铺。

“还没呢,”陈婆子手下忙碌,但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一边掸着灰,一边喜滋滋地说道,“我刚刚去看的时候,大少爷还在连说带比划的和九小姐说着自己白天的壮举呢。”

“是吗”白老太君嘴角也露出笑容,“他第一次看到外面,看上去的新鲜的不得了,”话说完白老太君脸上的笑容又变得心酸起来,“这些年来,真是苦了这孩子了。”

“是啊,”陈婆子看到白老太君内疚的神色,放下手上的活走过来,想起大少爷和六小姐以前过的子,陈婆子的眼里也泛出泪花,随后撩起围裙擦了擦眼泪,“老太君,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咱得高兴才是。”

“你说的对,”白老太君眼中的内疚一闪而逝,站起来,“一起要向前看,戎哥儿和六丫头的好子还在后面呢。”

说完她看向陈婆子,“六丫头那边派人通知了吗”

朱玥在府内动乱开始没有多久,就被白老太君派人送去了别庄。

陈婆子点点头,“早派了,那边传来话来六小姐安然无恙,听到府里没事了高兴地不得了,这就要回来呢。”

白老太君欣慰地点点头,“这就好,六丫头也算是躲过一劫,”老人叹了口气,“如果戎哥儿当时和她一样听话去了别庄,就也不会遇到后面的那些烂事了。”

“大少爷毕竟是个爷,”陈婆子劝道,“一味怕事反而不好,这次没有去别庄躲祸也证明大少爷是个有勇有谋的人。”

陈婆子骄傲地起膛,“老太君你没看见,在那群亡命之徒杀上来的时候,大少爷有多冷静多聪明。”

“是吗”白老太君眯眼笑起来,“这点像他老子,昊儿小时候也是个胆大的,十几岁就敢和他他爹一起上战场。”

主仆两人一起笑起来。

但想起之前看到的画面和卫勇之前的汇报,白老太君脸上的笑意淡了淡。

“不过”老人叹了口气。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陈婆子问道。

“勇气倒是有的,但怕就是不是纯粹因为勇猛留在这里的。”白老太君幽幽地说道。

“哎”陈婆子停下手上的活儿,看向白老太君。

白老太君看向朱戎的房间,有少年愉快的笑声传出来。

那笑声清脆如泉水,只闻其声就知道说话人现在有多高兴。

“九丫头今晚还睡在戎哥儿房里为什么不安排到六丫头房里去睡”她问道。

“这个,是大少爷吩咐的,说六丫头向来不喜欢别人睡她的,让老奴给他换了新褥子,说让九小姐暂时安置在他房里,反正他房里碧纱橱后面还有张。”陈婆子迟疑着说道,“大少爷说九小姐为了救她体损耗不小,一个房内他也好照看她。”

“是吗”白老太君眯起眼睛,“戎哥儿长大了啊。”

老人叹了口气。

“大少爷和九小姐是堂兄妹,关照些也是自然的,”陈婆子看着白老太君说道,“而且”

“而且什么”白老太君看着言又止的陈婆子。

“老婆子我之前一直跟在大少爷边,虽然没帮上什么忙,但一直看着,”陈婆子顿了一下,“老太君你不知道当时的场面有多惊险,”老妇人抬起手比划着,“那么粗的箭不知道从哪过来,直直的就往大少爷的脖子”

“还有这事”白老太君一脸惊愕,后怕不已。

“多亏了九小姐,挡在大少爷面前,抬起弓那么一,在天上就折断了那夺命箭”陈婆子钦佩地说道。

“当时,就算是老婆子我冷眼看着,也觉得心头意动,震撼不已。”陈婆子看了眼白老太君,顿了一下,“更何况之前九小姐救完大少爷,一动不动躺在那,老婆子当时看着只是差点就要不行了,晋阳公主下要放大少爷的血,她也只是笑着拦着把大少爷赶了出去”

有这样的分在,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可能不动容。

陈婆子默默在心里想着。

“是吗。”白老太君眼神悠远,若有所思。

“她的确和以前大不一样了。”白老太君说道。

两人正说着,不远处朱戎的房间突然安静了下来。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

“难道是睡了,我去看看罢。”白老太君挪动拐杖走到朱戎房间,伸手轻轻推开房门。

房间里的景象映入眼帘。

跟在后面的陈婆子瞪大眼睛。

眼前的景象很温馨,很好看。

少女安静的睡在上,容色无双的少年向她弯下腰来,轻轻停顿了一下后直起来。

朱戎背对着两人,所以没法看清他做了什么,直起来后,少年朝满脸不满的小丫头摆了摆手,快步走进了碧纱橱。

白老太君静静地重新掩上了门。

“看来,我得履行我的诺言了。”她淡淡说道。

这下换陈婆子瞪大眼睛,“老太君,你的意思是”

“话已出口,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等一切安顿下来,我会给她一个交代。”白老太君看着朱戎房间的房门说道。

这一觉睡的香而甜。梦里一个人影也无。

朱鸾醒来,看着眼前熟悉的天花板,推了推脚踏上睡的直打呼噜的小丫头。

“玉莹,起来了,什么时辰了

小丫头睡眼惺忪的睁开眼,看了看头顶上的夜明珠,迷迷糊糊的说道,“应该还是晚上,再睡一会儿吧小姐。”

“你这懒丫头,”朱鸾失笑,坐起来,昨晚她应当是在朱戎的话语声中睡着的,上换了寝衣,看着被系成死结的衣带,一看就是玉莹的手笔。

“九妹妹,起了吗”不远处的碧纱橱里传来少年的声音,朱鸾披上放在圆凳上的衣服,应了一声。

穿戴整齐的朱戎从碧纱橱里走出,看到靠在上的朱鸾,少年的脸上泛起温和的笑意。

他手上拿着一封信,在目光挪到手上的信时,神色又变得古怪。

“早上陈婆子拿来了这封信,说是有人送到门房的,上面署着九妹妹的名字。”朱戎走到朱鸾边,将手上的信递给她。

朱鸾接过这封信,拆开信封是一份折叠起的请帖,打开请帖,入眼一个狂草的“慕”字,清逸疏狂,纵观整个帖子正面上竟只有这一字,横亘凌于纸面。

朱戎站在一边,看到此帖,不道了一声“好风质”

朱鸾翻过这封请帖,背面写着一个地名。

明巳时。暮云楼。

第一百四十八章 邀约

“暮云楼”

朱鸾看着手中的请帖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是个极好玩的地方”原本睡的人事不省的玉莹一骨碌爬起来,兴高采烈地说道。

“你这丫头,”朱鸾抬起手来放到小丫头的头顶问道,“那里是做什么的”

“这”小丫头说不上来了。

“那是慕家的产业,徽州城里吃喝玩乐的好去处。”朱戎站在旁边微笑着接过话头。

“哎”朱鸾惊奇地看着朱戎,“堂哥你很清楚啊。”

“当然,我是没有去过的。”朱戎苦笑起来,“不过是太怕我闷,小时候常让卫勇下来和我说些徽州城里的趣事,听到过这个地方。”

朱戎的眼里露出憧憬之色,“据说暮云楼虽然叫做楼,但实际上是四楼一阁组成的一个大院子,里面张灯结彩,美酒佳肴,各色赌具,琴棋书画,雅的俗的,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暮云楼没有的,实乃”

滔滔不绝的少年突然顿住了,耳朵发红。

“实乃”朱鸾歪头问道。

“这个话不是我说的,我只是将卫大叔的话原封不动的重复了一遍”朱戎的声音越来越小,“实乃男人的销骨夺魂地”

“你们男人真恶心。”玉莹在一旁插嘴道。

“我听到的是说暮云楼是个极好极好的地方,里面每有生的极漂亮的人吟诗作对,只要进去,就能过神仙一般的子。”小丫头义正言辞地说道。

“听着像神都的红袖招啊。”朱鸾的眼中光彩流动,微笑说道。

“红袖招这”朱戎被这名字吓了一跳,即便是他这个在地底下长大的男人,也不可能没有听过红袖招的名字。

红袖招是整个中土大陆最著名的青楼,其名气大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是大周作为出名的地方也不为过。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可是所有大周男人年少梦回时都曾憧憬过的浪漫。

红袖招在很多地方都开世间青楼之先河,且与神都最大的赌坊强强联合,承包了整个神都人民的茶余饭后。

卫勇和他说起神都的红袖招的时候,那眉色飞舞的样子至今还深深留在朱戎的脑海里。

记得他说过,那是“世间一等销骨夺魂地。”

这样看来,两个地方的确像的。

“不过暮云楼还是有特色的。”小少年抬起头来,力求扳回一城。

“哦”

“那里每逢初一和十五都会举行文会,到时候有很多新奇的玩法,既雅致又刺激,比如说。”朱戎兴致勃勃继续道。

“比如说赌书泼茶”朱鸾问道。

“对”朱戎正要说出口的话被女孩子抢先答出,惊讶地看向朱鸾,“你知道呀。”

朱鸾的眼前浮现出那个玩世不恭的少年的影。

“嘛,因为之前收到过邀请。”她看着手上的请帖,眼前浮现出两位少年的影,一疏狂一儒雅,长玉立,相得益彰。

“没想到还真的送了帖子来,”朱鸾低低说道。

“是慕家的人邀请过九妹妹”朱戎看着请帖上的慕字,试探地问道。

朱鸾点点头,“应该是。”她答道,“我记得是叫慕恪之吧,那个人。”

“是吗”朱戎看着朱鸾,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流光,“那九妹妹要去吗”他问道。

“去吧。”朱鸾合起请帖,“毕竟我当时都答应他了。”

“那我也要去。”朱戎看着朱鸾,认真说道。

“你去做什么明明是邀请我家小姐的”玉莹从地上蹦起来,不满地说道。

“我想去看看,”朱戎笑着说,“一直听别人说暮云楼多么好多么好,没机会亲眼去看一看,现在我终于能出门了,这等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九妹妹,就带为兄去见见世面,开开眼,好不好”朱戎伸手抓住朱鸾的手腕。

朱鸾看了一眼自己被拉住的手腕,“好啊,”她含笑说道。

“你也该去一下这些场合,让徽州城的人认识认识你。”朱鸾看着朱戎。

朱戎若有所思。随后朗声笑起来。

“你说的对,那我去和太说一下。”朱戎笑眯眯地转,走出了房间。

“李氏逃了”

房间外,白老太君正一脸肃然和卫勇谈着话。

卫勇的肩膀上绑着厚厚的白布,坐在白老太君赏赐的椅子上。

“是的,昨晚接到吩咐属下立马就带人冲进了褚玉院,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卫勇皱着眉头答道,“昨晚门房和看门的护卫都死绝了,混乱中角门处无人把守,估计就是那个时候逃走的,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但夫人已经出城了,恐怕很难追到。”

“是吗。”白老太君握着龙头拐杖的手紧了紧。

“她带走了什么”

“褚玉院里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还有不少地契和房契,库房里金银细软也少了不少,”卫勇觑着白老太君的脸色,“还带走了二少爷。”

白老太君脸色如常,“真是雁过拔毛,我当年还是小看了她。”

“另外”卫勇有些磕巴。

“还带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吗”白老太君挑眉。

“不是带走,反而是留下了”卫勇迟疑着说道,“七小姐。”

“竟然如此”在一旁的陈婆子惊呼出声。

朱宽和李氏育有一子一女,现如今朱宽横死,之前的罪行罄竹难书,秦氏和子女自然没法再在这里待下去,逃跑在意料之中。

但谁也没想到,李氏逃跑居然只带走了儿子,留下了女儿。

“这女人的心肠怎么如此狠毒”陈婆子喃喃道。

“这不是狠毒,是聪明。”白老太君淡淡说道。

“二小子是个男儿,本要继承爵位的,留在府里自然没人会放过他,只好带走,但七丫头与其跟着她朝不保夕,还不如留在府里,只要我还顾忌脸面,自然不会把她怎么样,最后还要挑个不坏的人家把她嫁出去。”

“这也太”陈婆子被恶心地说不出话来。

“去把七小姐叫过来。”白老太君面无表地吩咐道。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云楼

对英国公府的六小姐朱玫而言,过去的一天一夜宛如梦魇一般。

白天的时候,母亲派人来通知她府内进了盗匪让她乖乖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她就一直和丫鬟胆战心惊的躲在房间里。

等到了晚上,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她派丫鬟去母亲的褚玉院想问问怎么回事,没想到丫鬟大惊失色的跑回来,告诉她褚玉院里空无一人。

再然后,英国公朱宽被盗匪杀的消息传遍了府。

父亲死了。

母亲和兄长不见了。

朱玫呆呆地坐在上,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没办法理解这一切。

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对,这一定是梦,她猛地躺倒在上,拿被子蒙住头。

只要睡一觉就好了,她想着,一觉醒来自己还是英国公的独女,是徽州城里家世最为显赫的姑娘之一。

然而当她睁开眼睛,看到只是曾祖母边的婆子冷冰冰的眼神,

“七小姐,”陈婆子站在她面前说道,“老太君叫你过去,跟老走一趟吧。”

朱玫看着她,想要开口拒绝,要是放在往,即便是老太君边的人,她也没必要放在眼里,但现如今,她的娘站在陈婆子后,正一脸惊恐地朝她摇头。

朱玫吸了口气,露出一个虚弱的笑,看上去楚楚可怜。

“陈妈妈,”朱玫说道,“请稍等一下,我换件衣服。”

“还烦请七小姐快一些,老太君可等着呐,”陈婆子不客气地说道。

朱玫边的小丫鬟被吓的直抹眼泪。

朱玫眼里闪过一丝愤恨,但随即脸上的神恢复温和,笑的愈发谦卑,“我晓得,这就好,给陈妈妈添麻烦了。”

朱玫以最快速度换上一件素色衣裙,跟陈妈妈走出了自己躲了一天一夜的房间。

在走出门的一瞬间,刺眼的阳光入,朱玫不闭上了眼睛。

今受到的屈辱。

来她一定会加倍奉还。

一定。一定。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

朱玫随着陈婆子进入寿安堂,她看着坐在上首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屈膝行礼,露出一个恭顺的笑容,“太,您找我”。

“唔。”白老太君点点头,随即看向一位坐在她边的少年说道,“你认识一下,这是你七妹妹。”

朱玫这才发现曾祖母的边坐在一位素不相识的少年,凝神看去,一眼看去,朱玫睁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少年的容貌,第一眼看上去实在让人惊艳。肤色极白,看上去光滑到让女子都羡慕不已。整齐的束发,露出了额头,更为直观的展现出了少年眉眼的英俊。

朱玫从未想到徽州城里竟然还有容貌能和段立峥相媲美的少年,一时有些呆怔。

“原来她就是叔父和婶母的女儿。”朱戎看着下首一脸温柔笑意的女子淡淡说道。

“她也是命苦,”白老太君看着朱玫面无表的说道,“你叔父新丧,婶母又带着二小子不知去了何处,就留她一人在这,你以后要多多帮衬着她一些。”

听到白老太君的话,朱玫从怔愣里醒过神来,一脸疑惑的看向上首的少年。

叔父婶母

他是谁

难道是自己的哥哥

但英国公府除了自己的亲哥哥,男丁都应该死绝了啊

“都是自家姐妹,我自然会好好帮衬。”朱戎看着朱玫,温和笑着答道。

“太,这位是”朱玫终于憋不住发问道。

“哦,你还不知道啊。”白老太君第一次正眼看她,好整以暇地说道,“这是你大伯父的嫡长子朱戎,也就是你的堂哥了,之前因为生病一直在外地休养,前不久体好了,就接了回来。”

大伯父的嫡长子

朱玫的内心翻江倒海。

即便她一直呆在内院不问世事,但也知道,自己的父亲之所以能继承英国公的爵位,就是因为祖父唯一的嫡子,她的大伯父无后,嫡子无后,爵位才可能轮到她的父亲这样的庶子。

现在凭空冒出一个这么大的嫡孙

体不好在外地休养

什么样的病连人都见不得怕不是这孩子本就见不得人吧

想起自己这两天的遭遇,朱玫的心里顿时像是沁满了毒汁。

为什么父亲一死,这个大伯父的儿子就冒了出来

如果说这两者间没有什么联系,又有谁会相信

朱玫手里的帕子被她攥的死紧,嘴角略微扭曲,但最终还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没想到多了一位哥哥,真是令人惊喜。”朱玫笑着说道。

白老太君点点头,看着朱玫肃然说道,“七丫头,事已至此,我也就直说了,你也许已经猜到了,你的父母亲犯下了无法饶恕的大罪,你的母亲也是因此逃走的,具体什么罪行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我希望你心里有数。”

白老太君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母亲将你留下,你毕竟是朱家的子孙,你父母的罪行也不会加诸到你上,只希望你以后安分守己的过子,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的。”

朱玫怔怔的看着白老太君,泪光盈盈地下拜,“孙女知道,一定会为父母赎罪,好好孝顺太。”

少女姿态之柔顺卑微简直到了令人说不出话来的程度。

白老太君皱起眉头,她之前就知道一些这个曾孙女的事,但从未想到她竟然在如此大的变故出现后,还能做到如此。

李氏这个女人真是到了最后的最后还不消停,留下了这样一个女儿。

“你”白老太君的嘴张了张,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就在此时,坐在一旁的朱戎看着白老太君问道““太,我想和九妹妹去暮云楼的事,你还没答我呢。”

“那个,只邀请了九丫头,你去凑什么闹。”白老太君叹了口气。

“就是想去凑凑闹。”朱戎笑着答道。

白老太君看着坐在旁边的曾孙,感受到了一些有些奢侈的忧愁。

以往孙子不能出门,她为此伤心不已,现在孙子能出门了,又忧愁他被谁给拐走了。

“去罢,去罢,”白老太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真是儿大不中留,记得带上卫勇。”

朱戎闻言兴奋地站起来就往屋外跑,正要出门的时候,少年形一顿,手腕突然被拉出。

朱戎回头,朱玫朝他笑了一下,眼神明亮地看着他。

第二天依旧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上午巳时。

一辆装饰富贵的马车停在了暮云楼门前。

朱鸾走下马车,后跟着朱戎。

还有朱玫。

第一百五十章 公子

真正伫立在暮云楼前,才能体会到传言的确没有虚言。

眼前的楼阁巍峨中不失秀丽,精巧中不失大气,设计巧夺天工。

其中尤其以中心的七层高阁最为惹人注目,飞檐六层,攒尖楼顶,金色琉璃瓦屋面,高耸入云,二围绕在四周的四座小楼和轩廊、亭阁一批的辅助建筑,将主楼烘托的更加壮丽。

虽然是冬,但亭台楼阁内点缀着各式各样的绢花,小楼和主楼之间的院子里更扎了各种造型的灯树,想必到了晚上,一定是灿亮耀眼的人间绝景。

而离楼内尚有十步的距离,就能听到楼内的人声鼎沸,鼓乐和喧声混杂一起,闹非凡。

“这标识,是英国公府”“慕公子等的人来啦”朱鸾等人刚刚下车,周围突然就围过来一堆男男女女,连跟在后面一脸恨意的朱玫都被吓了一跳。

朱鸾看着边面容姣好的年轻男女,从有男有女这一点来看,这个阁子,就不是一般的阁子了。

大周民风较前朝要开放不少,天后娘娘上位后女子的地位又进一步提升。

其中尤以神都为甚,“南海商船来大食,西京祆寺建波斯,远人尽有如归乐,此是大周盛时”,外来的商人和经济的繁荣连带着风月欢场也变得多姿多彩起来,高档的风月酒楼不仅接待男子也接待贵族女子。

当然,接待女子的酒楼非常的少,即便在神都也是高危产业,格调不够高雅,不够干净,不足以吸引那些金枝玉叶,一不小心超过那个度,损了那些昂贵易碎的叶子们,也会招来祸事。

朱鸾定睛打量着边的男女,只见个个举止有度,打扮雅洁,少年清秀没有女气,女子妩媚中没有妖气,看着个个舒服。

少年少女们看见从车上下来的三人,就像是蜂儿见着了花蜜,一股脑涌上来,叽叽喳喳的嚷起来。

“哎呀,不愧是慕少爷交代的人,好俊俏的小娘子小少爷们”“英国公府的人真是稀客呀”“慕少爷等好久了”

朱鸾边的朱戎因为生的俊秀,边的小姑娘们都咯咯笑着朝他涌过去,小少年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圆溜溜的眼睛看向朱鸾,嘴角露出无奈的笑。

“好了姑娘们,放过我家的哥哥吧。”朱鸾露出了一个恬静的笑意,抬起左手,拇指在上,食指微屈,在空中熟练的敲了两下。

看到这个手势,原本乱糟糟的少年少女们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立即变得乖巧端庄起来,双手交叠在前,微微低头整齐的退向两边,给三人让出了一条道路,看上去倒像是在夹道列队欢迎。

“哦呀,这位姑娘很懂行嘛。”

众人散开,人群后出现了一位一直在站在后面穿着大红对襟襦裙的女子。

她看上去已经不再年轻,但上带着年轻女子没有的韵味,她手上端着碧绿色的小烟锅,看见朱鸾的手势,眼露惊奇。

“没想到这么年轻的小娘子还会做这个手势,姑娘难不成是神都出”女子的声音懒洋洋的,话尾勾起,挠的人心痒痒。

“你”

朱鸾看见眼前这个女子,有一瞬的失神。随即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清醒过来,抬起头对女子莞尔一笑,

“这位姐姐说笑了,小女是徽州人,不过机缘巧合知道些神都的事。”

“是吗”女子风万种的笑起来。

她知道这个小娘子没有说实话。

刚刚那个手势是神都风月场里的熟客惯用的手势,熟客入阁时常有大堆的姑娘涌上去欢迎,这个手势大抵的意思就是你们的我收到了,让开道,客人要进去了的意思。

大酒楼的招待们训练有素,喧闹后看到这个手势就会条件反的摆好迎客进门的架势。

但不是每个客人都有这样的待遇,小地方的阁子的姑娘更看不懂这个。

手势简单,但细微的动作间自有差别,只要一出手,混惯了风月场的男女们一眼就能看出那些是真正的老鸟,哪些是有样学样想要尝鲜的愣头青。

不是熟客模仿着来的只会被当场戳穿,受到姑娘们一阵的嘲笑。

年长女子眯起眼睛,看着眼前少女的手指。

这架势可不是什么愣头青。

不过她没有打算戳穿她,毕竟欢场上的事,最忌讳认真了,真真假假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呢

女子一声笑,看着人群里的三人,自我介绍道。

“我是暮云楼的大家,敝姓李。”

边经过的人群里突然有人呀的一声认出来道“暮云楼的李大家居然亲自出门迎客,这是哪家的少爷小姐有这样的殊荣”

原来是位大家。

朱鸾眼露惊奇。

如果说有什么份是风月女子最为憧憬的,莫过于了大家了。

连花魁都比不上。

大家是大行歌舞行里舞乐最顶尖的女子才能有的称呼,是风月行当里的领袖。

成为大家有名望有地位有钱,没有人敢把她当ji)女玩物看待,有资格挑选客人,连闺名都隐起,进进出出都尊称姓氏,还可以开班收徒,大家不是花魁,但几乎每个名花魁都是大家一手带出的。

大家凭手艺吃饭,也不用担心人老珠黄,一辈子衣食无忧名利双收。

是风月女子的最高成就。

暮云楼是徽州城最大的风月场,眼前这个女子自称为暮云楼的大家,那毫无疑问就是徽州城里风月行当的领袖了。

“请问,哪位是英国公府的朱九小姐”李大家轻启朱唇,含笑问道。

朱鸾抬起眼看过去,微微额首。

“是我。”少女答道。

李大家粲然一笑,朝朱鸾伸出手去,“原来你就是,果然名不虚传,请随妾来,慕少爷已经等候多时。”

周围的男人们纷纷看过来,眼露艳羡。

朱鸾将右手放到李大家的掌心,李大家又笑了笑正想引少女入阁,突然眼前的女孩子踮起脚,白皙的脸庞靠近她的脸庞,漾着笑意的流光之眸在光下璀璨明丽,美不可言。

李大家一怔,少女的脸庞离她越来越近,随后越过在她的耳边轻轻道。

“半月无双影,花有四时。琵琶诗一首,请问大家名。”

李大家愣住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赌注

李大家足足愣住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一瞬间只觉得耳根竟然有些发烫。

这对她可是有些遥远的体验了,李大家纵横欢场数十载,什么人都见过,什么风浪都经过,她已经很久没有心旌摇曳过,没想到到了如今这个年纪,还有被这样一个小姑娘制住的时候。

这可真是有意思了。

女子眯起眼睛,第一次直视这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女孩。

慕少爷交代的时候,李大家还以为这位公子哥又一时兴起生出了什么想法,打算意思意思捧捧场就好,毕竟自己虽然混成了大家,但在人家的地头上干活,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但现在看来,能得如此礼遇,这女孩的确有些特别。

毕竟懂得找大家要名字这个规矩的人,也没几个了。

风月女子成为大家,就只能用姓氏尊称,只有被特殊许的客人,才能用闺名称呼大家。

在欢场中,这可是无上的荣耀。

想要得到这样特殊的待遇,有一个极风雅的规矩。

吟诗换名,吟一首和她的技艺相关的诗,如果能打动大家,大家会主动告诉客人自己的闺名。

李大家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她在说完之前的那句话后,离开自己的耳边,站在自己面前含笑继续咏道。

“半月无双影,花有四时。摧藏千里态,掩抑几重悲。”少女的眼睛熠熠生辉,似有魔力一般,不断吟诵。

“促节萦红袖,清音满翠帷。驶弹风响急,缓曲钏声迟。”少女再吟一句,目光凝聚在李大家上。

“空馀关陇恨,因此代相思。”她凝视着年长女子的脸,缓缓吟出最后一句。

前朝太宗皇帝的琵琶。

李大家的双眸如灯火般被点亮,泛起鲜明的感。

她的确专攻琵琶,是南方四大琵琶娘子之一。

而太宗皇帝这首琵琶诗,是她和她的师傅最喜欢的一首。

她为何会知道

“是慕少爷告诉你的”李大家看着少女的那双仿若天赐的美丽眼眸,不确定地问。

“是你的手告诉我的。”朱鸾微笑答道,看着李大家生着茧子的手指,“我有一位故人,有着和你一样的一双手,她最喜欢这首诗。”

“是吗”李大家怔怔答道。

这恐怕是巧合罢,她在心里嘀咕着,脸上露出犹疑之色。

“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看李大家久久没有回答,朱鸾将发尾撩到耳后,开口说道。

“小莲初上琵琶弦弹破碧云天。”

李大家闻声心头一震,眼中犹疑之色更浓。

“明绣阁怨恨,都向曲中弹。肤莹玉,鬓梳蝉。绮窗前。素蛾今夜,故故随人,似斗蝉娟。”

少女的声音清亮,淡味,却又多。

她的声音,在阁前流淌,李大家的眼前出现一瞬间的怔忡,仿若当年,师傅路过徽州的那个雪夜。

“足够了。”李大家的脸上突然绽开如花笑意,脚步轻轻后退一步,姿态优美地向朱鸾行以一礼。

“这位娘子的诗词足够动人,让妾心动不已,”李大家富有韵味的声音在场间回dàng),“妾闺名月娘,小娘子后唤我月娘就好。”

“月娘”朱鸾低低念道,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随后她朝李大家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带我进去吧。”

李大家牵住朱鸾的手,半退着将朱鸾引入了慕云阁,她用另一只手向门外一挥,道两边的姑娘少年们也欢腾起来,簇拥着朱鸾后的朱戎和朱玫进入了慕云阁。

刚踏入暮云楼的大门,站在大厅里,便能看到楼内各式把戏,歌舞、角抵、绳技、麻将、桥牌、寻橦、幻戏令人目不暇接。

楼内每层都设计的非常精巧,每层又分为诸多小阁,每阁内都有不同的花样,不同的玩乐项目。

朱戎站在朱鸾边,只觉得眼睛都快不够用了,昂着脑袋满脸惊奇。

“这设计真是厉害啊,走完一圈就能什么都能玩到了,”他惊奇地说道。

“果然很像啊”他话音刚落突然听到边的少女低低说道。

“和什么很像”朱戎偏头奇怪地问道。

“和红袖招。”不及朱鸾回答,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朱戎转过,旋即睁大眼睛。

“段公子”他叫道。

朱鸾抬目望去,只见一个长玉立的少年站在那里,正是段立峥。

准确的说,不只他一个人。

“这种地方果然少不了你啊。”段立峥的边,一常服的晋阳公主皱眉看着朱鸾说道。

“我可是被人邀请才来的。”朱鸾看着她无可奈何地说道,随即她的目光挪到晋阳公主边,垂在边的左手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晋阳公主边另一侧,一位青年男子负手站在一边,眼中喜怒难辨,气质沉静,和周围的氛围格格不入。

段浩初。

而段浩初的边站着一个一脸惊怒,死死盯着朱鸾不放的小姑娘,正是二人的妹妹段芷云。

“今天是什么子,”朱鸾叹了口气,“为何都来这里凑闹。”

“你这个女人才为什么会来这里”朱鸾话音刚落,一边的段芷云高声叫起来,“你”她本想说二哥到哪你就跟到哪实在是不知廉耻,但看到边对婚约不知的兄长,她又把话咽了回去,一脸憋闷。

“段大公子和段二公子都收到了帖子,”晋阳公主边的陶女官解释道,“随后三小姐邀请下一起去,就一起过来了。”

“你朝她解释什么。”晋阳公主在一旁说道,陶女官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段芷云的目光在朱鸾和晋阳公主之间逡巡,眼中的神色愈加复杂。

就在几人僵持之时,突然楼内传来了邦邦邦的敲铃声。

原本专注于各种把戏的人突然都站起,朝大厅内的一个台子涌去。

“开始了开始了”“妈呀,等好久了,终于到暮云会了”“各家的少爷小姐都到了”“快去看,半年一度的赌局就要开始了”边纷纷传来人们兴奋的声音,整个大厅一时间嘈杂不已。

第一百五十二章 赌局

“赌局”朱鸾问道。

“啊呀,慕公子没有和你说吗”李大家回过头来,骄傲地笑起来,“那可是暮云楼半年一度的盛事。”

朱鸾眨眨眼睛,没再问下去,这让李大家有些泄气。

这个女孩子还真是不能按常理对待。

一般人来到这等烟花之地,看到这般喧闹,就算没缠着她问东问西,受到气氛的感染也该心生意动才是。

比起她后两个眼睛四处乱转好似乡下人进城的少女少年,她表现的实在是太过冷静。

后面的两人虽然乍一看不怎么沉稳,但那才是初次进入暮云楼的人才有的反应。

再矜持的少爷小姐,来到这种地方也不可能不惊奇,这样的景象,李大家看的太多了,也以此为豪。

这是暮云楼的魔力,也是李大家的骄傲。

看着眼前少女的反应,纵横欢场数十载的李大家第一次感到有些挫败。

不是没有能故作冷静的客人,但那些人大部分她都不在意。

成了大家,已经不需要再去讨客人的欢心,所以少数人的心与她无关。

但也许是之前初见时少女的眼睛实在是过于摄人心魄,也许是那首诗那首词她吟诵的过于优美,也许是少女上和同龄人迥然不同的特殊气质。

从进门开始,李大家就没办法忽视她的一举一动。

这个孩子是没有好奇心吗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个让人趋之若鹜的赌局赌什么她在心里暗暗腹诽,少女不开口她都忍不住想要问她了。

既然这孩子不问,李大家也只好硬着头皮自己说明起来,“这个赌局又叫暮云大会,虽说是赌局,但和一般的赌局可不一样,赌的可不是骰子、牌九这些玩意。”

“那赌的是什么”朱戎在一旁惊奇地问道。

李大家神秘一笑,说道,“赌人。”

听到她的话,一旁的朱戎和朱玫瞪大眼睛,朱鸾、晋阳公主和段氏兄弟四人均面色如常。

真是物以类聚,李大家偷偷瞟了一眼另一边的两男一女,她认识段氏兄弟,知道这是在神都见过大世面的人,自然不会惊讶,但没想到另外一位打扮寻常的女子也如此淡定。

果然能和段氏兄弟同行的不是普通人。

李大家对这常服女子份已经心里有数了。

“怎么赌人啊”朱戎兴致勃勃地问道,看向人头攒动的台子。

“赌人的输赢。”李大家刚想回答,没想到边的女子轻声回答道。

小少年哎了一声,眼露失望,“那不就是比试赌输赢吗”

这种在赌坊也是很常见的。其中最大规模的就是每年秋闱文武大比的时候,赌名次,赌每场的输赢,是城规模最大的赌局,连待在地下的朱戎也托卫勇去下过赌注。

“是这样没错,但重点是比的人和比的内容。”虽然刚刚被这女孩叫破让李大家有些失望,但还是微笑着说道。

正说着一行人边走过成群结队的赌徒们。

“呀,马上就能看到这期书院公子们的风采了,不知道哪位相公能拔得头筹呢。”“看看这次的结果到了县试的时候才好下注啊。”“听说段二郎也受邀前来了,不知道会不会下场啊。”“别提了,段二郎的赔率最低,根本没什么好押的。”

边不断有人经过,众人的兴奋的议论声传入朱鸾一行人耳中。

“难道被赌的人都是”本有些失望的朱戎眼中重新泛起光彩,他看向边的段立峥,眼中满满的好奇。

“都是收到慕公子请帖的人。”李大家呵呵一笑,“而只有徽州城里最大的五家书院的学子才有资格收到慕公子的请帖。”

“只有紫阳书院和徽四院的学子”朱戎吃惊道。

就如同神都的除了天策书院之外还有四家大书院一样,徽州也有以紫阳书院为首的斗山书院、天泉书院、还古书院、太平山房这五座历史最悠久、最受尊重的学院。

其中紫阳书院独占鳌头,后面的四座书院紧随其后,各有各的特色,被合称为徽四院。

能进入这五座书院的,都是徽州乃至整个南方学子里的佼佼者。

居然能请动这五座书院里的相公们下场,这赌局的格调不可谓不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县试都要激烈。

“一家酒楼居然能有做到如此”朱戎一脸吃惊。

李大家脸上笑意更盛,继续说道,“这场赌局是暮云楼的招牌和实力的象征,所以才被称之为暮云大会,因为有紫阳书院和徽四院学子的参与,要比县试激烈的多,甚至可以媲美秋闱大比。事实也已证明,这场宴会得出的赔率,基本上与县试的的赔率极为接近,进而和乡试的排名靠近,甚至被视为国试的先头战。“

“哎”眼前的少女终于有了反应,朱鸾的脸上浮现几丝讶异,她原本以为这暮云楼只是和红袖招外观上有些许相似,没想到竟然连大赌局和在学子中的影响力也如此相似。

“一家酒楼居然以模仿国试排名为赌,官府居然不管吗”朱戎惊奇地问道。

李大家闻言微微一笑,“这位小公子看来很少进赌坊啊,这种事嘛,二十年前自然是不行的,大家都是背地里偷偷的赌,但自从十五年前天后娘娘发话许,英鸾公主在红袖招首开集齐天策书院和神都四院学子比试赌博的天策大会之后,也就逐渐放开了。”

朱鸾在一旁露出一个微笑。

一旁的晋阳公主偏开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而且可不是每家酒楼都有能力组织起这种规模的赌局,”李大家继续说道,“另外比试内容上各家也各不相同,花样百出,可不像国试那样死板。”

“哦,那具体比什么啊”朱戎追问道。

不远处传来铛铛铛的敲锣声,随后响起铮铮气势雄浑的古乐声,人群里响起震耳聋的呼喊声,欢声如潮此起彼伏。

“啊呀,第一场要开始了“,李大家轻轻一笑,”你马上就知道了。”

女子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对朱鸾说道,“还请九小姐随妾上楼,慕少爷正在天字阁等你。”

第一百五十三章 惊人

“朱瑛,我想死你了。”

朱鸾等人刚刚走入位于五层的天字阁,迎接朱鸾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坐在窗边的慕恪之着一红衣,端着酒杯对朱鸾说道。

“你又瞎说些什么。”他话音刚落,坐在他一边的李文曜一个巴掌拍到他的脑袋上。

朱鸾看着他微微一笑,没有接话,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间房间对得起它天字第一号的名字,阔朗中不失风雅,布置的十分舒适,里面除了慕恪之和李文曜还坐了四位年轻公子,但空着的地方依旧很多。

朱鸾等人一进门,就引来了房间内其他人的注目。

但除了慕恪之和李文曜,那四位公子在惊讶地看了一眼朱鸾后,视线就集中在了她后。

因为她后,站着段浩初和段立峥。

是的,段氏兄弟收到的请帖上写的房间也正是天字第一号。

考虑到段氏兄弟在徽州士林的地位,由此可见这天字第一号的请帖是今规格最高的。

不出所料,在看到段浩初和段立峥后,原本好整以暇坐在太师椅上的四位公子立刻站了起来。

“没想到真能见到尚书大人和段公子。”站在较靠右位置的一位材最为高大的学子笑道,“看来当上这个劳什子首席还是有好处的。”

“首席吗”朱鸾低声念道。

“这四位是”朱鸾看向边的李大家问道。

“这四位是分别徽四院的首席。”李大家小声解释道。

首席顾名思义是一个书院最优秀的学生。

因为国试分为文试和武试,所以首席一般也分文武。

因为正常的学子只有能力参加一门,所以一般的书院都会有各自的偏向,比如徽四院里,斗山书院和太平山房就专精武试,而天泉书院和还古书院则是文试的书院。

徽州书院之首的紫阳书院则和神都的天策书院一般,是少见的文武兼修的书院。

所以和徽四院不同,紫阳书院有两位首席,一文一武。

正所谓“武文曜,文恪之。”正坐在朱鸾面前斗嘴的慕恪之和李文曜正是紫阳书院的首席。

朱鸾环顾了一下房间里的人,顿时明白了这个天字第一阁是只有首席或者是前首席才有资格受到邀请的房间。

段浩初是紫阳书院时间最长的文首席,进入书院三个月就在书院内部的大比里脱颖而出,以十岁稚龄登顶,直到他离开紫阳书院入神都,这个位置都没有让给其他人。

而段立峥

紫阳书院的首席是两人,几百年来都是如此。

直到段立峥出现。

段立峥成为首席的时间没有他哥哥那么早,是在入院一年之后。

但可怕的是,他让紫阳书院的首席至此成为一个人。

在十一岁的时候,同时成为紫阳书院的文首席和武首席,震惊乡野,这份成就也一直维持到他离开紫阳书院进入天策书院。

估计是因为段氏兄弟近年很少回家乡,阁子里的四位都很激动。

朱鸾让到一边,徽四院的首席们立刻围上去寒暄起来。

慕恪之和李文曜没有上去寒暄,两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朱鸾上。

朱鸾走到慕恪之面前,李大家走上前恭敬地拉开一张椅子,“请坐,九小姐。”

朱鸾坐下后,李大家对慕恪之说道,“二少爷,你要的人我可是带到了。”

“辛苦李大家,”慕恪之半是玩笑的做了个揖,“今天这局子你可能得替我看着点,大哥下午才能到。”

“妾晓得。”李大家含笑应道,又看了眼安静坐在一旁的朱九小姐,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儿,有些好奇这两个人的关系。

慕恪之名士风流,做事向来肆意妄为,但对学问一道足够尊重,大事上有分寸,虽然招待女人来暮云楼不是第一次,但要求将女人招待至天字第一阁,还是第一次。

“妾前些子谱了新曲,不知道二少爷有没有兴趣听一听”李大家含笑说道。

“哦”慕恪之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李大家,“今天是刮的什么风你居然主动提起要弹曲”

少年调笑道,“看来今我要多下点注,这运势可不一般。”

“你这张嘴啊,”李大家摇摇头,“到底听还是不听”

“听,当然要听”慕恪之猛一击掌,端起酒杯,“在下洗耳恭听。”

李大家笑着招手叫过侍者,准备琵琶去了。

“居然能听到李大家的琵琶,今还真是值啊,”徽州四院的首席们寒暄完了,纷纷回到慕恪之边。

天字阁位于暮云楼五层,两面有窗,靠天井的窗正对着下方的大厅里的台子,有着绝佳的观赏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赌局的场中。

朱鸾坐在靠天井窗户的窗边,颇有兴味地看着楼下大厅里人来人往的高台。

“慕兄,你是不是该给我们介绍一下”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朱鸾闻声望去,看是一个清瘦的男子,一书卷气。

“平素胡闹也就罢了,为何将女人带到天字第一阁,”男子皱眉说道,看着朱鸾的眼神颇为不善。

在场另一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少年也面露困惑,但两个形较为高大的男子都只是一言不发看着朱鸾。

随后那个一开始开口的男子玩味地看着朱鸾说道,“仪天境的修行者”

朱鸾点点头。

这男子上气息深远,境界至少在化元中期之上。

“什么,是修行者”之前没有感觉的两位文院的学子惊愕道。

慕恪之在一旁也有些惊讶,看向边的李文曜,李文曜朝他点点头。

“真是士别三当刮目相看,”他方向酒杯对朱鸾说道,“看来我没发错请帖。”

“就算是仪天境,在我们书院也一抓一大把,”另一位材高大的青衣男子开口了,他上的气息与边的男子相仿,体型上虽然没有那位魁梧,但境界似乎更加深远。

“区区仪天境,招待至天字阁,慕少是看不起我们徽四院吗”青衣男子不客气地开口。

慕恪之轻笑了一声,将酒杯放到了桌上,笑着对青衣男子说道,“那等会儿要不要和我赌赌看”

“她也要下场”青衣男子瞪大眼睛。

“是啊,我们约好了对吧”慕恪之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女的。

朱鸾点点头,看着楼下的赌局。楼下的高台里,有击缶的声音传来。原本鼎沸的人声也逐渐变小了一些。

“开始喽,”慕恪之微笑起来,向朱鸾介绍道,“上午是文斗,下午是武斗,第一场斗诗,先来点开胃小菜。”

朱鸾看下去,场中虽然人多,复杂但不嘈杂。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富有韵律的乐声回dàng)。有几位着儒袍的年轻公子站在场边议论着。

想必第一场下场的人不多吧,毕竟这可不是谁都玩得起的。

总得看看水深才敢放手去玩。

即便只是斗诗,但可是和那些从会说话就开始背诗的公子们比。

没有实打实的真本事,一上台就原型毕露。而且这还是大的赌局,和书院的考校不同,还要有钱,能担得起输后的结果。

第一百五十四章 开场

“还没有人下场啊。”青衣男子看着楼下道,“今年大家都如此谨慎。”

“第一场都是如此,”李文曜温和的笑了笑,看着屋内或立或坐的众人和一旁事不关己的慕恪之,脸上露出无奈神,不得已招呼起人来。

“朱姑娘,”李文曜走到朱鸾边,看着站在她后的朱戎和朱玥,“这两位是你的朋友”

“我的堂兄和堂姐,”朱鸾道,“想要过来一起凑凑闹,不违反你们的规矩吧”

李文曜的视线在朱戎上停留了一会儿,微笑着摇头,“能得邀天字阁的人都可以带朋友。”

说完李文曜叫来侍者,给后进来的朱家兄妹,段氏兄弟和作为段氏兄弟朋友招待的晋阳公主安排了位子,俱在窗边,众人的座位离得不近不远。

“段大人,本应请您坐主位,但暮云会的规矩,在天字阁,只论首席”安排到段浩初的时候,李文曜眼露忐忑,解释道。

段浩初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今之事陪立峥前来,在这里就不要论官位了,我只是你们的学长而已。”

说完走到另一张桌子旁坐下,好巧不巧就在朱鸾后。

朱鸾微微呼出一口气,没有回头。

安排好这些,李文曜重新回到朱鸾边,温文尔雅地笑道,“刚刚恪之这个不靠谱的没有说清楚,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英国公府的朱九小姐朱瑛。”

朱鸾微微欠行礼。

“朱瑛”一开始发出质问的清瘦书生低低重复道。

“鱼兄,你们认识”坐在他边的另一位年纪稍小的少年问道。

“原来如此,就是你啊。”这个被姓鱼的书生没有回答,手托着下巴沉吟道。

另外三人俱都看向他。

清瘦男子站起来,朝朱鸾拱手行礼,“刚刚对姑娘多有冒犯,”他瞪了一眼在旁边看戏的慕恪之,“在下天泉书院首席鱼斯年。”

朱鸾眯起眼睛,她知道这个名字。

在前前世就知道这个名字。

徽州的伤仲永,诗词神童鱼斯年。

传闻里他五岁能诗,七岁能文。即便当时她远在神都,也听说过这个小孩的事迹。

传闻传到神都的时候,神都的人民们在茶余饭后都纷纷猜测这个小孩长大会如何,有人期待他将来能成为诗词一道上的大家,但对这个小孩,更多的是酸言酸语,有诗词泰斗曾下定论说他将来必然泯然众人矣。

朱鸾当时听到这个传闻,也没有放在心上,她死的太早,也就没能听到后续传闻。

没想到当年不被看好的神童没有泯然众人,居然成为了天泉书院的首席,朱鸾在心里暗暗感叹。

不知道当年下定论的那个泰斗脸疼不疼。

“原来是鱼公子,都长这么大了,幸会。”朱鸾笑道。

鱼斯年看着眼前一脸笑的女子,总觉得感觉有些奇怪。

和以前第一次见到他的女子都不同。

没有惊喜,没有艳羡,没有恋慕,看着他的眼神居然有种骄傲的感觉。

李文曜在一旁看到这熟悉的眼神只觉得后背一阵发麻。

鱼斯年眯起眼睛,看着朱鸾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姑娘就是几前大闹紫阳书院小课的那位神秘书生对吗”

“哎是她不是说是隐世高人的弟子吗”一旁的少年惊讶道。

传言李文曜在一旁扶额,传言总是能把事传的越来越奇怪。

“就是她,”慕恪之在一旁懒懒地开口。

“是她和南山先生对答一天一夜不落下风就这个小丫头”少年张大嘴巴,看上去竟然有点可。

“司徒高义,你有资格说别人吗”材最高大的那个男子将手掌放到少年的脑袋上揉搓着,“你也没比人家看上去大多少啊。”

司徒高义恼羞成怒地挣开男子的手掌,站起来对朱鸾行了一礼,“在下还古书院首席司徒高义,”少年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傲气,“如果传言不虚,那还真是幸会了,朱九小姐。”

“这世间有很多传言,不过大多时候都是夸大其词。”形高大的男子对朱鸾虚虚一拱手,“在下斗山书院首席洪山。”

朱鸾将视线挪到最后一位一直坐在原处的男子。

男子注意到她的视线但并没有起,“在下太平山房首席年华藏,”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朱鸾,“原来那个哗众取宠的书生就是你。”

这话就很是刻薄了。但坐在他边的其他学子都无人反驳,一脸平静。

朱鸾微微挑眉。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原先不知你是女子,只觉得是德行有亏,但现在看到你倒也不难理解。“年华藏继续冷漠地说道,”为女子有些学识却不能参加国试,想必你相当不甘心,才会到处钻营吧。”

“年兄,你说的太过了。”李文曜站到了朱鸾面前,“九小姐是我们邀请的客人,如果你继续说下去,便是和紫阳书院为敌。”

“哼。紫阳书院。”年华藏哼了一声。他看了一眼其他三人,“这么想不只我一人,今你们给不是首席的人发了天字阁的帖子的时候开始,紫阳书院的权威可就已经受到了质疑。”

“传闻里的那场小课,你和慕兄都没有下场不是吗”鱼斯年把玩着手上的酒杯,“现在还把她邀请来参加暮云会,不会是有什么私底下的安排吧。”

李文曜皱起眉头,正想反驳,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击缶的脆响,表示有人下场接受挑战了。

“文斗第一场第一局”

“紫阳书院赵公子,天泉书院徐公子入场”

司仪的声音随之传来,响彻整个暮云楼。

“我们紫阳书院的权威有什么问题需要天泉书院的人来质疑”原本坐在一旁的慕恪之突然出声。

“第一场恰好是紫阳对天泉啊,”慕恪之原本玩世不恭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将手中的酒杯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

“诸位,下注吧。”他微笑说道。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下注

“怎么赌赌单赌双”朱鸾问道。

“你很懂嘛,”慕恪之笑起来。

赌输赢,最常见的是单赌,规则简单,赌徒们往比赛双方上下注,押中赢者的按赔率收输方的钱,这种叫做单。

而双赌则是除了旁边的看客,下场的比试者自己也要加入的赌局。赢的一方可以得到其他赌徒投到自己上的所有赌注,如果输了则要双倍返还自己上的赌注。

对于看客来说,单赌押的是赢家,双赌则押的是输家。

双赌因为对下场比试的双方心理压力极大,对决的人更为拼命,也就更刺激好看,但不到一定份的人玩不起这个。

单赌因为下场的人得不得什么收益,奴隶或者是罪囚的比赛常见,大人物下场赌局,往往都是双赌。

果然慕恪之答道,“自然是双赌。”他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亮出杯底,“这底下就是下注的号牌。”

朱鸾定睛一看,发现酒杯底下有个“二”字。

慕恪之是赌局的主人家之一,他是“二”,那“一”是谁呢

朱鸾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看了一眼杯底,上面写着一个“九”字。

耳边传来慕恪之的声音,他将杯底朝向边的侍者,开口说道。

“下注紫阳书院赵公子一百两。”

“一百两”朱鸾听到坐在自己边的朱戎惊叹道。

在大周五十两以上的赌局就能被称之为大赌,往往需要官府介入调停。

对已经败落的英国公府来说,这个金额可不少。

更何况赌注这种东西往往都是一点点往上加的,第一注就下一百两,可以料想到之后会有怎样的血雨腥风。

鱼斯年也端起酒杯,将杯底朝向侍者。

“下注天泉书院徐公子一百两。”

侍者点点头,看向阁内其他人,问道,“还有其他贵人要下注吗”

无人应答后,侍者掀开面向高台的一个帘子,朝楼下喊道,“天字阁二贵人下注紫阳书院赵公子一百两天字阁五贵人下注天泉书院徐公子一百两”

“不愧是天字阁,果然出手不凡。”楼下响起赌徒们的唏嘘声。

看来一百两的确算是大额的赌注。

朱鸾的念头闪过,此时天字阁开场后,楼上其他包厢也纷纷开始下注。

“地字阁四贵人下注紫阳书院赵公子一百两”

“玄字阁三贵人下注天泉书院徐公子一百两”

下注的声音络绎不绝,场面一时非常烈。

在下注声完消失后,司仪击缶一声,“下注终了,赵公子中注一千二百四十两,徐公子中注九百八十两。”

“文斗第一场第一局开始。”

伴随着司仪的声音,有一位侍者上前端上了一个大瓷坛。瓷坛内盛着密密麻麻折叠起的纸条。

“九妹妹,你快看,这是什么”坐在一旁的朱戎推了推正冷眼旁观的朱鸾问道。

“这是诗签。”李文曜在一旁笑了笑主动介绍道。

“诗签是作诗的题目吗”朱戎问道。

李文曜失笑,“这位小公子看来是误会了,斗诗比的不是作诗。”

“不是作诗”朱戎大吃一惊。

“是比背诗。”朱鸾侧过脸,含笑补充道。

“背诗那有什么难的”朱戎皱起眉头。

背诗是每个蒙童自幼就开始做的事,像千家诗这样的也不知背了多少,而至于成年学子,更是能背出成千上百的诗,这种小孩子都能做到的事又有什么好比的

“越是简单的事,就越是不容易。”朱鸾看着楼下的大瓷坛,“毕竟是赌局,必须选择可以明确判断出输赢的比赛方式。”

“作诗评优劣这样的事往往饱受争议。很难说服所有人。”李文曜在一旁进一步解释道。

“毕竟赌徒们扯起皮来可是要命的。”朱鸾低笑道。

“但这种比法真的可以分出胜负吗”朱戎问道。

“当然可以。”朱鸾看着楼下说道。

她话音刚落,“胜负已分”楼下传来司仪高声的喊声。

“什么这么快”朱戎猛地回头,盯着场下的高台。

只见场上那位天泉书院的徐公子脸色煞白,颤抖着跌坐在地上。

司仪击缶,“紫阳书院赵公子胜”

按照规则,赵公子能够得到一千二百四十两,而徐公子则要赔一千九百六十两,这笔银子加上之前输家投注的九百八十两则会按比例发给下注的场外赢家。

输家和赢家,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这就是豪赌。

“到底发生了什么”朱戎疑惑的问道。

一旁负责通报的侍者刚刚回来,李文曜朝他点了点头,侍者开口说道,“刚刚的比试,共进行了两轮,第一轮抽中萧思远朝问两人都回答的出色,但第二次抽中的是管容的焚诗。”

“这运气可真背。”鱼斯年低声说道。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说运气背呢,”慕恪之朗声笑起来。

“暮云楼的赌局连管容的诗都敢往里面放,果然胆大包天。”鱼斯年说道。

管容的诗在成宗年间曾经被封,到天后娘娘时期才解开封,天泉书院注重正统,一般不会教一些不常见的东西。

“这可是已经解的诗,只是你们过于死板不够广博,”慕恪之懒懒的说道,接过侍者递过来的银票。

高台的四周响起掌声,押中的赌徒们纷纷欢呼着。

“文斗第一场第二局开始”正说着,楼下已经开始进入下一个。

“还古书院李公子下场”

“天泉书院陈公子下场”

因为之前输的一方的惨烈,朱戎本以为不会有人再下场,却没想到又是一瞬,已经有人下场第二场,朱戎看着眼前无比忙碌的侍者们,不知道为何感觉脑袋有些眩晕。

“这”朱戎问道。

“之后只会更激烈。”朱鸾看了他一眼说道。

赌博场上,有了输赢后气氛只会更激烈。

朱戎看着场下欢呼雀跃的人们,又看了眼专注盯着窗外的朱鸾。离得这么远,朱戎看不太清场下的景,但她看到了什么呢。

下场的人心理承受要极强,比赛时的压力很大。

她,要去参加这样的比赛

第一百五十六章 邀请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贵人们,有玄字阁的贵人前来拜访。”外面传来侍者的声音。

“进。”慕恪之直起子,朝酒杯里新注入了一杯酒。

“玄字阁那是谁”李文曜站起来,看向慕恪之问道。

慕恪之脸上的神淡漠如冰雪,懒懒开口,“还能是谁,地头蛇呗。”他辛辣地说道。

话音刚过,门被侍者打开,一位少年两位少女的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其中的一位少女还是个熟面孔。

正是刚刚在上楼时半路消失的段芷云,正亲密地挽着另一个少女的手臂低声说着些什么。

之前上楼的时候,朱鸾看到她和段浩初嘀咕了几句就消失在了四楼,现在看来原来是去找自己的小姐妹去了。

“大哥,二哥,我把他们带来啦。”段芷云看上去心相当的好,好到都没有时间向往常一样先瞪朱九小姐一眼,对着段浩初和段立峥喜滋滋地说道。

“见过诸位首席们,小生这里有礼了,”站在前面的那个少年笑着拱了拱手,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年轻男子面容英俊,眼神淡漠,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傲气萦绕在他,连开玩笑的时候都没有轻松几分。

朱鸾打量着眼前少年,她没有见过他,但他这张脸却看起来有点眼熟。

“雪松,你这家伙原来被安排在玄字阁啊。”年华藏站起走到少年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见过学长。”名唤雪松的男子整个人像块大冰块,笑起来都透着寒气。

他的上有天地元气的涌动,气息内敛,是位修行者。

“是太平山房的人”朱鸾看着冷着张脸但和年华藏依旧言谈甚欢的少年,向李文曜问道。

“嗯,这位是宋雪松,他是宋巡抚的嫡长子,是太平山房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据说只略输年华藏一筹。”李文曜答道。

宋明轩的儿子啊。怪不得这张脸看上去有点眼熟。

那个在英国公府的动乱之时什么都没做,连官兵都上场了依旧缩在后面的巡抚的儿子啊。

朱鸾看向坐在边的朱戎,果然发现朱戎正面色不善地看着宋雪松。

这孩子。

“别做的那么明显,强龙不压地头蛇。”朱鸾凑近朱戎耳边轻轻说道。

朱戎浑一震,看了眼朱鸾,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朱鸾抬起手,等快要放到少年的头上的时候发现朱玫正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才意识到朱戎是朱九小姐的兄长,不是小丫头玉莹。

她有些惋惜地放下手,看着眼前朱戎不解的眼神正想解释两句,突然门口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女声。

“朱九,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鸾朝门口望去,发现被段芷云的挽着的那个少女正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随后女孩子往段立峥的方向看去,转回去重新看向朱鸾,视线变得怨毒。

朱鸾早已习惯他人的敌意,倒也没觉得什么,她在朱九小姐留下的记忆里搜寻了一下,终于记起了这个女孩子是谁。

“九妹妹认识这位姑娘”朱戎也注意到了少女的视线,皱着眉头问道。

“是宋巡抚的嫡女宋玉雪。姑且算是认识吧。”朱鸾答道。

在朱九小姐的记忆里,宋玉雪也是她的主要讨好对象之一,宋玉雪和段芷云交好,她们两人也是徽州贵女圈子的中心,朱九小姐她一直想要打入她们两人的圈子里,梦寐以求想要成为宋玉雪的手帕交。

从朱九小姐记忆里的那些事看,宋玉雪不仅对她不理不睬,还暗地里坑过她不少次。

不过朱九小姐本人当年是没意识到这件事,继续追在人家后面跑。

朱鸾面无表地看着宋玉雪挣开段芷云的手臂,死死盯着她走到自己面前。

她一言不发,只是瞪着她。

宋玉雪知道,每次只要她表现出一点不高兴,朱九小姐一定会惊慌失措,拼命解释让她不要误会她。

所以她高傲地看着朱九小姐,等着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给她解释。

周围寒暄的男人们也被女子之间这诡谲的气氛所吸引,纷纷看向朱鸾和宋玉雪这边。

朱鸾看了一眼宋玉雪,随后目光移向了桌子上的茶壶。

她倒掉面前酒杯里的酒,端起茶壶往杯子里注入茶水。

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茶。

宋玉雪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朱鸾。

她居然无视了自己还是以这种满不在乎的方式

原本宋玉雪只是打算普通羞辱一下她,只要这个丫头表现的够谦卑,她不介意在段二公子的面前放她一马,但却没想到,往常见到她就像狗见到一般围上来的朱瑛居然转了子,对自己不理不睬。

明明只是个朱瑛,哪里给她的自信居然敢无视自己

还是因为段二公子在这里,想要在未婚夫面前树立起自己高洁的形象

宋玉雪内心掀起狂澜巨浪,神却平静如常,只是微微抽动的嘴角暴露了她内心波动。

她看了一眼坐在一边静静喝茶的段立峥,拼命将内心的愤怒压了下去。

连朱瑛这个jiàn)婢都懂得在段二公子面前装模作样,自己就更不能失态,宋玉雪在心里告诫自己。

眼前那个jiàn)婢依然老神在在的喝着茶,宋玉雪看着只觉得心里像吞了苍蝇一般难受。

“瑛瑛,没想到你也在这里,这真是巧啊。”宋玉雪朝朱鸾扬起笑脸,“我刚刚还在和芷云说起来你了,之前听说你在南山书院的小课上背了好多诗”

女孩子面露出钦佩之,“你这么厉害都一直瞒着我们,真是不够朋友。”

朱鸾对这些女孩子的口是心非实在叹服。

这些小姑娘们真是花样百出。

她看着宋玉雪,准备看一下她打算怎么发挥,毕竟按照朱九小姐的记忆,宋玉雪只要一朝她笑,朱九小姐接下来就要出丑了。

“可我哥哥怎么都不愿意相信,不管我怎么说都不相信一个小女孩能做到如此,说肯定是有人假扮的。”宋玉雪赌气似的撅起嘴。

“呐,瑛瑛,你下场和我哥哥比一比好不好,”宋玉雪的脸上一派天真烂漫。

第一百五十七章 震慑

正和年华藏攀谈的宋雪松转过头来,皱眉看着宋玉雪,“雪儿,你说些什么呢”

看来这位也是无端中枪,被妹妹拉来做枪使啊。

朱鸾抿了一口茶水,安静看戏。

“太平山房的人要和小姑娘斗诗”慕恪之在一旁笑起来,“那真是有意思啊,欢迎欢迎,”他看向朱鸾,学着宋玉雪的语调,“瑛瑛,去嘛,我会给你下注的。”

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原本等宋雪松拒绝的朱鸾没想到火这么快就又烧到了自己上,忍不住想要一声长叹。

“你是想要我和你哥哥斗诗吗”朱鸾歪着头看向宋玉雪,不得已开口道。

果然上钩了,还是像以前一样蠢,宋玉雪心道。

朱九是个没有本事但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尤其是在段立峥面前更没有什么理智。

宋玉雪还记得之前在段家的茶会上,因为段立峥会来,朱瑛在段芷云的挑拨下当众要给众人吟诗的景。

最后竟然背了首阁子里ji)子才会唱的艳诗,之后朱家的九小姐不知廉耻的名声就传遍了徽州城,那段时间所有徽州的贵女看见她都绕道走。

“当然,不然还能比什么”宋玉雪微笑地看着她。

“可是太平山房应该是武试的书院吧”朱鸾一脸疑惑的看着她,“你哥哥要参加文斗”

宋玉雪没想到平素说话向来不过脑子的朱瑛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愣了一下。

“要玩的话我们俩一起玩嘛,”朱鸾笑得比宋玉雪之前更天真烂漫,“为什么要和你哥哥比”

“这”宋玉雪犹豫了一下,她不认为自己会比不过区区朱瑛,但是作为未出阁的小姐,在暮云楼下场,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毕竟她和朱九这种早已没有名声可言的jiàn)婢不同,是冰清玉洁的大家闺秀。

她一向珍惜自己的羽毛,连当年偷偷塞给朱九的那首艳诗,都是走的段家下人的手。

她自己这样的美玉,怎能和朱九这块石头相碰。

她看着眼前的少女,内心摇摆不定。

同时又觉得很烦躁,平素一直言听计从的朱九,今天怎么突然学会对自己的话提出质疑了呢

眼前的女孩子神坦然,一双眼流光溢彩,很透亮没有丝毫的波澜。

什么绪也看不出。

好像不是朱九的眼睛似的。

宋玉雪心里一个咯噔,瞥了后的宋雪松一眼,正想开口,突然朱鸾站起来,看了一眼段立峥,嘴角露出一丝笑,对宋玉雪说道。

“啊呀,不会是怕在段二公子面前输给我吧所以还要求自己的哥哥下场。”她掩嘴笑起来。

宋玉雪闻言面色涨红,血上头,张嘴正想说什么。

就在此时听到朱鸾的话,在一旁喝茶的段立峥竟然转过头来。

“朱瑛,”他温声说道,“别欺负人家小姑娘,你和她们不一样。”

你和她们不一样。

不一样。

不光是是宋玉雪,连站在门口原本满脸笑意段芷云整个人都僵住了。

朱鸾也有些惊讶,向段立峥所坐的那桌看去,但在看到段立峥之前,她先撞入的是段浩初的目光。

目光深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朱鸾不再看那边,盯着自己酒杯里澄澈的茶水。

“我和她有什么不一样”宋玉雪整个人的目光都仿佛要烧起来,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有些不够用。

先是跟段芷云来到天字阁,朱九坐在里面,她原本想要让朱九出个丑,但朱九却不像以前那样乖乖下。

而最让她震惊的是,从不理睬朱九的段二公子居然为她开口说话。

难道说,他们已经

宋玉雪唰的一下回过头看向段芷云,段芷云惊慌地朝着她摇头。

段芷云摇头,代表段二公子依旧不知道。

是的,段二公子对朱九小姐不理不睬并不是像传言的那样厌恶其人,而是不知道他婚约的对象是她。

这件事还是段芷云偷偷泄露给她的,刚得知的时候,宋玉雪还心旌摇dàng)了好些子,因为段家的这个态度,让她心底有了隐秘的期待。

但现在看来,段立峥竟然和朱瑛是认识的居然还认为她和自己不一样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直直扎入了她的心,宋玉雪脸色苍白地重复道,“有什么不一样”

段立峥看了一眼宋玉雪,似乎有些吃惊于她的反应,他笑了笑说道,“宋姑娘,在下刚刚失言了,还请你不要误会。”

少年看着不远处低头饮茶的朱鸾,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朱九小姐之前在紫阳书院技惊四座,学的是”他顿了一下,“经世致用之学。”

朱鸾头皮一炸,果不其然,段立峥话一出口,四面八方的视线都变得尖锐起来。

“哦”最先发声是站在宋雪松边的年华藏。

“没想到堂堂段二公子竟然都会这么说”年华藏眯起眼睛,看向朱鸾的眼神甚为冰冷,像是沾染了宋雪松上的寒气一般。

朱鸾看着不远处轻抚茶杯的少年,还有老神在在坐在他边的中年男子,眼神复杂。

段立峥不是不通世故的蠢人,他边的那个家伙小时候就可怕想必现如今更是长成了个老狐狸,他应该很清楚以他的地位在这种场合说出这句话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段立峥,你是想要试探什么

众人看向朱鸾,想要知道被段二公子当场夸赞,这个女孩子会作何反应。

这位朱九小姐并没有大家预料中那般受宠若惊。

她依旧坐着没动,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这是赌场,和书院的小课又不一样,”女孩子笑道,“那时候答错了又不输钱。”

“是啊,”慕恪之在旁边一拍手,看向宋氏兄妹,“所以你们谁跟朱瑛比小爷我要开始下注了”

宋玉雪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看了看朱鸾,又看了看自己的兄长。

“我来吧。”宋雪松忽的说道。

“妹妹,你是大家闺秀,如何能在这种场合露面呢”他冷冷说道。“你既然想玩,就让为兄陪她玩玩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不休

这话就说的有些诛心了。

如果说宋玉雪是大家闺秀不能在这种场合露面的话,那要主动下场的朱九小姐又是什么

这句话等于是在含沙影朱九小姐不要名节。

朱鸾将脸颊边的发丝撩到耳后,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晋阳公主注意到她的动作,手紧了紧。

朱鸾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边朱戎突然砰的一声站了起来。

“你说你要陪我妹妹玩玩”少年嘴角浮现出礼貌但冷漠的笑,“你还没问过我这个兄长同不同意呢。”

“而且,”朱戎冷笑道,“事是你妹妹挑起来的,现在还说她是什么大家闺秀,会不会太晚了一点”

少年人语气竟是毫不留面的辛辣。

看来他真的是相当讨厌宋明轩的儿女啊。

朱鸾仰望这朱戎的侧脸想着。

“你是何人,”宋雪松闻言冰块似的脸上似有开裂的迹象。

“我是英国公嫡长子朱戎,”朱戎拱手行礼,“也是朱瑛的哥哥。”

“英国公嫡长子”宋雪松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庶子的嫡子也是庶子,更别提现在的英国公还是庶次子,你居然还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是嫡长子”

宋雪松虽然没有见过英国公的嫡子,但英国公府的家事几乎是整个徽州府的笑谈,居然甲姓世家的当家人居然是个庶次子,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而据说那个庶次子英国公只有一个儿子,也是个万里挑一的蠢蛋,酗酒打人逛窑子,五毒俱。

宋雪松不止一次听自己的父亲提起过英国公府的家业应该就亡在这一代了。

想来眼前这少年便是父亲口中的那个败家子了。真是白瞎了这幅好相貌。

话说出口,宋雪松微笑平视着朱戎,期待看到少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

没想到听到这般羞辱,这少年居然也不生气,俊秀白皙的脸庞上连丝红晕也无。

“看来宋公子真是孤陋寡闻,不愧是充耳不闻天下事的宋大人的儿子,”朱戎不无嘲讽地说道,“听好了,我是开国功臣朱宏嫡长孙,第三代英国公朱昊的嫡子。而你口中说的庶次子的英国公是我的叔父,已于前不幸亡了。”

朱玫在一旁紧咬嘴唇,死死握着拳头。

“你说什么”宋雪松冰雪似的脸上裂纹更大,冰块一般的形象因为惊愕崩碎了大半。

朱戎环视了一下四周,众人脸上虽有惊讶,但大部分人的神中还是有一丝了然。

毕竟那么大的事,每个世家都养有专司报的耳报神,不可能一丝风声都不知道。

但先前这阁子里,这些公子虽然知道他是谁,却无一人上前和他寒暄,把自己当做空气一般。

朱戎自小被教养世家公子的言行和处事方式,他明白,这代表着徽州的上层世家,对他的存在充其量还只停留在“知道”的阶段,并没有“承认”他。

想要不被这些公子当成透明人,在上层社交圈拥有一席之地,恐怕要等到自己真正承爵之后。

但现在这个被无视的样子也有好处,那就是他的一举一动并不能代表英国公府。

在朱鸾劝他忍的时候他是想忍的,但他不能容忍这个男人用如此轻蔑的语气说她。

朱戎冷冷看着宋雪松,看他的样子,他是真不知道。

讽刺的是,当初他在段府拿着丹书铁券求见晋阳公主的时候,最先朝宋明轩报出了自己的份。

这个少年的父亲明明是最早知道自己的存在的人,他的儿女却直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的份。

真是想让人放声大笑。

宋雪松在愣了一阵之后反应过来,环视了一下众人的表,意识到这个少年可能所言非虚。

每个大户人家都不缺乌糟事,像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私生子呀新的继承人什么的从不罕见。

但他还没听说过哪家的嫡长子还能凭空冒出来的。

真是没有体统,斯文扫地。宋雪松厌恶地想着,又觉得平静了些。

也就只有英国公府这种内里烂透了的人家,才会搞出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

“所以呢姑且算你是嫡长子好了,”宋雪松的眉头平展开来,又恢复了之前冷淡高洁的模样,面无表地说道,“现在你这位凭空冒出的哥哥,是想要为你妹妹出头”他的语气在凭空冒出这个词上加重了一下。

“我妹妹可不是那种沽名钓誉的弱女子,”朱戎笑眯眯地说道,“我妹妹想玩就下场玩,随便玩,但我这个做哥哥的立场可不能不挑明了,不然外人还欺负我朱家无人了。”

“你”这下换宋雪松尝到了被人隐的滋味,宋玉雪站在一边脸色一阵青一阵紫。

“区区竖子”伴随着他的话音,有天地元气在阁子里涌动,宋雪松看着朱戎,怒气上涌,上气息剧烈的动dàng)起,整个空间里的气温都仿佛在一瞬间变冷,男子朝着朱戎抬起手掌。

“宋兄,别冲动,和这般小孩子有什么好计较的,”站在宋雪松边年华藏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年华藏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知道宋雪松历来心高气傲,看着冰冷但其实如炮竹一般一点就着,但在这种场合如果伤了人,也是很难收场的。

不远处李文曜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叹了口气调动起体内真元,正待抬起手的时候,李文曜一怔,又把手放了下来。

不远处的段立峥同样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放下了微动的手指。

一股极清冽的斗气扑面而来,一瞬间dàng)尽了天字阁里肆虐的天地元气。

宋雪松倏然抬头,看到不远处的少女手臂腾空,手掌在半空在划出一个弧度后收紧,像是把什么握在了掌中。

随后他调动起的气机就消失殆尽。

“你”宋雪松这才意识到,这个妹妹曾和他提起过的废物小姐,居然是个仪天境的修行者。

她上的气息很软,很不稳,但细细探查,那水平面下竟好似藏着些什么,他居然本能的不想深究下去。

少女的手臂倏的垂下,朱鸾站起来,一步步走到宋雪松面前。

宋玉雪一脸戒备地看着她。

“多大点事,”女孩子满不在乎地说道,“不就是赌吗,跟谁玩不是玩。”

朱鸾越过宋氏兄妹,走到门口,对门口的侍者说道。

“英国公府朱九小姐下场。”

她回头对愣在原地的宋氏兄妹莞尔一笑。

“谁敢来,就跟上。”

第一百五十九章 挑战

暮云楼一层大厅中央,高台上一声清脆的击缶声,又一场赌局宣告结束。

旁白围着的赌徒里赢家兴奋地数钱,输家则痛哭流涕大发雷霆。

虽然台前的空气还算的上烈,但楼上的包厢里,气氛却远没有那么欢腾。

包厢里时不时传来其他乐器的乐声,随着时间流逝,其他种类赌博的声音也渐渐出现。

“真没意思,又是没抽几首诗就背不出来了,”一个年轻公子朝边的同伴抱怨道,“这赌局每场结束的也太快了吧,就这样还是五大书院的学子”

坐在他边的年轻公子正在剥松子,闻言笑起来。

“你当这是书院的小课啊,可别小瞧这暮云会,那个盛诗签的坛子里可放着上万首诗,”他把剥好的松仁放到嘴里,边嚼边说道,“这暮云会的第一场历年来就是如此,都是些生僻艰涩的玩意儿,最后都是拼运气,谁抽到生僻诗谁倒霉。”

年轻人的其他同伴也纷纷笑起来,“三郎说的那么大言不惭,刚刚那公子答不上来的江四首,难不成你就能背出来”

年轻公子耳根有些发红,强辩道,“所以说我进不了五大书院啊,我要能背出来早成状元了好吗。”

男子们一阵哄笑。

“不过,这开头的确是没什么意思,”人群了有个年长些的男子开口说道,“今年的赌局开端被天字阁带的赌注过大,让那些有水平但家境贫寒的公子们不敢下场。”

男子顿了一下,“只能等等了,如果等下世家们的相公们还不下场,这第一场也就没什么看头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也只有那些家境优越文采斐然的公子,才能让赌局没那么快结束。

虽然道理都明白,但少年人们是最没有耐心的,等着等着,包厢里的气氛又变得焦灼起来。

“本少爷等不下去了,”刚刚说话的年轻公子将桌子上的酒一饮而尽,随后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站起来。

“我去后面找点乐子,等第二场开始了再来叫我。”

年轻公子正满脸不耐烦的往外走,突然听得外边又响起击缶声。

和之前不同,伴随着击缶声的还有比之前任何一场都要激烈的欢呼声。

“有世家的公子下场了”“是宋家的大公子”

这一声欢呼简直让人精神一振,年轻公子喜出望外地收回脚。

“是太平山房的宋雪松”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兴高采烈地问,“对手是谁”

原本懒散的其他人也都直起子,纷纷朝窗边涌去,透过窗往高台上望去,但无人回答他的话。

“到底是谁啊,神秘兮兮的。”年轻公子快步走到窗前,迫不及待地往外看去。

随即他睁大眼睛。

“哎”有惊讶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

“怎么是个女的”

不只是他,站在窗边的其他公子脸上也满是愕然,有人还用手揉了揉眼睛。

暮云楼的设计巧妙,五层以下的包厢都能把高台上的景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此时很多人都发现了台上站着个女子。

材高挑,但看上去纤细柔弱,大庭广众之下居然也不戴帷帽,从上面望去能看到女孩子头上乌黑的发辫。

看上去年纪最大也不过十四五岁。

她面前站着材高大的宋雪松,更衬托出她的较弱。

各个包厢传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大家的反应都很惊讶。

主要都是在说怎么是个女的。

天后娘娘当政以来,暮云楼出现女人的影早就不稀奇了,不如说逢年过节每家的小少爷都会带着自己的姐妹去暮云楼散心,遇上大赌局,女人们也会掏出私房下上几注。

但女人下场参加双赌,这还真是宛如西洋景一般稀奇。

女人下场去赌的其实也不是没有,被bi)到一定程度,女人和男人一样也不会在乎什么名节和体面。

但有资格参加双赌的人,均是非富即贵。

大户人家的女子参加双赌这就耐人寻味了。

毕竟这赌局说的好听是斗文,说的不好听其实就是赌人,赌注都是压在人上,大家闺秀被人待价而沽,虽然不算是上辱祖宗下祸子孙的要命事,但总归是丢脸的。

围观的人正在议论纷纷,只听又一声击缶声,司仪的声音传来。

“文斗第一场第十七局”

“太平山房宋大公子,英国公府朱九小姐入场”

高昂的宣告声响彻整个暮云楼。

也点燃了部包厢。

趴在窗口的小姐少爷们议论纷纷。

“没想到宋大公子居然参加文斗,对手还是个小姑娘”

“这朱九小姐是谁,怎么贵女圈里压根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英国公府不是败落了吗居然还敢杠上宋家。”

“她明明不是五大书院的学子怎还会收到邀请下场”

原本沉闷空气一扫而空,所有人都兴奋地看向场内,男人们纷纷面露好奇,也有不少小姐们张大嘴巴一脸震惊,在一旁看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下注开始”司仪的宣告声再次传来。

场内沉默了一晌后,此起彼伏的下注声传来。

“押谁押宋少爷吧这躺着也能赢啊,女人会背什么诗啊。”“万一人宋少爷怜香惜玉是想给这个姑娘送钱来的呢不然堂堂宋少爷怎么会和一个小丫头斗诗”“有道理,但万一宋少爷让着她她也赢不了呢”

各个包厢里都传来激烈的讨论声。

“地字阁十三贵人押宋公子三十两。”“丙字阁九贵人押朱小姐二十两。”“戊字阁六贵人押宋公子四十五两。”

下注的声音络绎不绝,下注的人明显比之前的几场要多得多,但下注的金额并没有这么大,看来大家对这略显诡异的赌局还是没那么肯定的。

突然一个侍者的报价打断了这行云流水的下注声。

“天字阁二贵人下注英国公府朱九小姐一百两。”

又是一百两

居然在这小姑娘上下这么大赌注,其他赌徒纷纷咋舌。

然而像是对抗似的,侍者的声音再次打破宁静。

“天字阁六贵人下注太平山房宋公子二百两”

天哪,各大包厢听到都炸了锅。

天字阁里,年华藏捏着酒杯一脸得意地看着慕恪之。

慕恪之皱起眉头,端起酒杯朝侍者说道,“加注”

他还没说完,外面突然又传来侍者的声音。

“地字阁一贵人下注英国公府朱九小姐一千两”

一千两

站在窗边的年轻公子们倒吸一口凉气。

整个暮云楼内,众人齐齐哗然。

第一百六十章 贵人

敢来暮云楼这里玩的都是见过世面的。

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按照约定俗成的传统,参加暮云会的一般都还是弱冠左右没有拿到功名的年轻公子。

他们有的已经接手了一些家族产业,更多是拿着月例在书院里读书。

比起小姐们,常要外出应酬的爷们手头还是相当宽裕的,常常参加赌局和买卖的私房就更加庞大。

但即便如此,对这些少年人来说,一千两都是一个极大的数目。

即便围在高台周围手上有好几个铺子票号的商户家的少爷们,也不可能在上午第一场就下注一千两。

毕竟这是赌输赢。

又不是争花魁。

输了可就是真正的人财两空,拿一千两银子打水漂,也不见得会更响一点。

“这可真是厉害,”年华藏看着楼下因为这天价的下注乱成一片的场面,似笑非笑地看着慕恪之,“你慕家的暮云楼今天看来是藏龙卧虎啊。”

刚刚正想下注的慕恪之将端着酒杯的手放回桌子,皱眉若有所思。

“恪之,地字阁第一位贵人是谁”李文曜看着因为高额下注兴奋起来的赌徒们,内心闪过一丝不安,向慕恪之问道。

高额的下注乍一看是在抬举那个小姑娘,但在双赌之中,下的越多,如果那小姑娘输了,翻倍后赔的也就越多。

不知道还以为下注的人是想坑她呢。

毕竟一千两的高注家境一般一点的公子都会直接选择弃局。

“我不知道。”慕恪之面无表地看着场下,“地字阁的人是我大哥安排的。”

“忆之大哥”李文曜心里咯噔一声。

比起自小因文才闻名乡里的慕恪之,慕家大少爷慕忆之并没有那么出名。

但事实上,慕家的大部分产业都是这位慕大少在打理。

比起当惯甩手掌柜的慕恪之,慕家大少爷慕忆之老成持重,交游广泛,深不可测。

李文曜从小就有点怕他。

台上的少女静静而立,看上去完没有要叫停的意思。

李文曜的脸上染上一丝凝重,看向慕恪之,“人是你叫来的,你可得看着办。”

慕恪之笑了笑,洒脱地说道,“没事,玩玩嘛,她可不定会输,再说了一千两,爷还是能给她包圆”

他还没没有说完,一直坐在一旁默默饮酒的段浩初站起来。

因为最位高权重的他一直过于安静,天字阁里的其他人纷纷看向他。

段浩初拿起喝尽的酒杯,将杯底朝向侍者。

“下注英国公府朱九小姐一千零一两。”

他静静说道。

这下站在最近的侍者也变了脸色。

站在门口的侍者愣了一愣,惊讶地看了段浩初一眼,看眼前的男子没有收回的意思,犹豫地掀开帘子朝楼下喊道。

“天字阁一贵人下注英国公府朱九小姐一千零一两”

这下就像是原本正在沸腾的油里有投入了新的作料,原本就吵闹的台下,惊呼声掌声更是哄然而起。

“这,这是什么天字阁和地字阁的贵人们在竞价吗”

“就算只高一两那也是一千两啊”

“这小姑娘是得罪了什么贵人吗这要是输了翻倍卖了她也不够啊”

这下连原本坐在原位悠闲品茶饮酒的大家公子们都被惊动了,纷纷站到窗前惊讶地议论着。

看着站在风暴中心巍然不动的纤弱少女,李文曜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他看向坐下重新斟了一杯酒慢慢喝着的段浩初,硬着头皮问道。

“段大人,她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您下这么高的赌注”

段浩初放下酒杯,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面露不忍的年轻后生。

“怎么了如果觉得赌注太大,承受不了这个压力,她自己会弃局。”男人的眼中喜怒难辨,“李公子为何如此费心呢”

男人的话语平淡,但语气却已经不再家常,为上位者浸官场多年,男人不怒自威的气势静静地在空气里酝酿,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从他上释放出来。

李文曜噎了一下,看了眼窗外,他看不到她的表,但他知道她一定和当初在紫阳书院五曲隐屏峰的草坪上对答时一样,一个人一动不动留在原地。

这个女孩,看上去随和,实则心高气傲。

“小姑娘家家,脸皮总是薄些,”李文曜艰难地开口,“就算压力大,恐怕也不好意思撤局”

段浩初眯起眼睛盯着李文曜,在自己的威势下,少年的脸孔已经微微胀红,但眼睛无比明亮,透着直率的光。

看着顶着着自己的威势还坚持对抗的青涩少年,段浩初眼中微黯,但这抹黯色停留的时间太短,很快男人又恢复了之前从容的模样。

段浩初移开视线,举起酒杯饮了一口说道,“挑起这局子的人不是我,就算我放过她,也有其他人。”

他话音刚落,窗外又传来侍者颤抖的喊声。

“地字阁一贵人加注英国公府朱九小姐一千一百两”

这下天字阁里的人都坐不住了。

“你妹妹是得罪什么人了吗”年华藏走到朱戎的边,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知道这位兄长大人出门有没有带够银票”

朱戎的肤色很白,所以看不出来有没有变得更白一点,小少年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想来是这位贵人真的很看好我妹妹。”

“这位哥哥还真是大方。”宋玉雪坐在段芷云边,朝朱戎甜甜一笑,“我真是吓了一大跳,没想到竟然有人会下这么大注,”女孩子抚摸着自己的口,“我只是想和瑛瑛开个玩笑的呀,没想到竟然会变成金额这么大的赌局。”

“不过,”宋玉雪朝着朱戎笑道,“瑛瑛有你这么一位大方的哥哥我就放心了,既然你说随便你妹妹玩,肯定是不管赌注下的多大也不会撤局的吧”

朱戎的手在桌子下暗暗攥紧,但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这得看我妹妹,我随我妹妹高兴,”他说道。

众人将目光投向高台上的朱鸾。

高台上站在少女一旁的司仪已经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看着眼前安静地站在原地的朱鸾问道。

“小姐,你还玩吗”他在第一轮竞价时就以为这小姑娘会叫停,但没想到她迟迟没有开口,司仪实在忍不住了问道。

第一百六十一章 资格

然而司仪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听到他的话,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只是奇怪地侧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下注已经结束了”

不是,这边是要确认你是否撤局啊,难道你还想等其他人下注

司仪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问题是也不会有人再下注了啊,司仪心说道。

从天字阁二贵人的一百两开始,就已经没有天字地字以外的人再下注了。

到了后面一千两的注头出来,周围的赌徒们更是把号码都塞回了袖子里。

毕竟这已经不是不方便玩的场合了,大家都是风月场里混惯了的,天字一号和地字一号下注数额大如此之大,早就大的不合理,是个人都看出来这是故意竞价呢。

而且这价码,已经不是少年人的斗气,已经是实实在在的争斗了。

这种段位的公子争斗起来,那其他人自然就不会参与了。

看看闹就好。

即便是见惯大场面的暮云楼司仪,也对这大手笔暗暗咋舌。

但争斗的中心,作为正主的这位小姑娘,反而表现的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冷静。

“下注还没有终了,在下正准备喊终注,”或许是被这小女子淡然的气息所感染,司仪清了清嗓子,保持住为暮云楼侍者的体面,温声问道,“只不过姑娘你上现在中注的金额过大,按照规矩我们这边要问您一声,是否要中止赌局。”

眼前的少女眨了眨眼睛,“赌局还能中止啊”女孩子一脸奇怪地问道。

司仪被噎了一下,一般大地方的赌庄是不许的,但暮云会玩的是个风雅,讲究和气生财你我愿,并不想强bi)不敢赌的人去赌。

看着眼前女孩子忽闪忽闪的眼睛,司仪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这制度可比当年的红袖招人不少,”朱鸾小声嘀咕道。

“所以,小姐你是要撤局吗”司仪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绪,礼貌地问道。

“怎么会,”朱鸾笑着摇头,“赌局开始就没有停下的道理。”

“况且这注还没下完呢,”她笑着说道。

还没下完司仪愕然,然后想起自己还没有喊终注,的确是不算下完。

“一千一百两”他高声喊道,“还有其他贵人要下注的吗没有的话”

他的声音被一位侍者的高喊打断了。

“天字阁一贵人加注英国公府朱九小姐一千二百两”

天哪。

司仪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四楼的地字阁和五楼的天字阁。这些贵人们这是怎么了,是杠上了么

他在暮云楼主持暮云会十多年了,从来没见过在斗诗场上下注千两还不断加注的。

高台边的人越来越多,许多公子小姐还有各家的下人们围到台边,包厢的窗户边也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头。

这恐怕是暮云楼十年以来最为烈的开场了。

历年开场第一场都很是冷清,所以大少爷是第二场才会过来,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不知道谁能兜住这个场子,司仪在心底暗暗叫苦。

接下来,不出司仪所料,天字阁一贵人和地字阁一贵人开始拉锯下注,数字一次比一次惊人,几轮过后,赌注已经加到了两千五百两,加注的差额也从之前的一百两一百两变成了两百两,三百两。

“地字阁一贵人加注英国公府朱九小姐三千两”

最新的下注出来了,司仪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不过最让他惊讶地还是眼前这位小姐的态度。

算上所有,截止目前,她上的赌注已经到了六千两以上,这意味着她如果输了,就是赔一万两千两的银子。

万两以上的银子,就算家里有金山银矿,也不是那么简单能拿出来的。

但她依然没有要叫停的意思。

就在司仪等着接下来肯定会报出的天字阁贵人的下注时,一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少女突然朝司仪抬起手来。

司仪本就一直关注着她,看到她如此动作,心头一震。

“下注暂停”他立即高声喊道,随即目光灼灼地看着朱鸾。

“怎么了小姐是要撤局吗”

“怎么老想着撤局,是没人能镇住场子吗”朱鸾笑了笑,“把天字阁和地字阁报赌注的侍者给我叫下来。”

司仪不明所以,但眼前的场面已经逐渐失控,如果能中止赌局,再好不过,他叫来边的其他侍者,急忙嘱咐了几句。

没过多久,两个年轻侍者小跑着被带到了朱鸾面前。

“小姐,你有什么想做的吗”司仪指着眼前的两人朝朱鸾介绍道,“左边这位是天字阁的,右边这位是地字阁的。”

“谢谢,”朱鸾朝他笑了笑,随后对地字阁的侍者开口说道。

“跟那个不知道名姓的家伙说一声,让他适可而止一些,”少女脸上的表满是无奈,“我又不是只下这一场,要砸钱之后还有的砸,第一场就这么没完没了是要做什么。”

“你那边那位也是,”话说完说完朱鸾转向地字阁的侍者,“同样帮我跟他说一下,”少女小声的嘀咕传到周围人的耳朵里,“他跟着发什么疯。”

“可”两位侍者犹豫道,“万一贵人不愿意呢以防万一小姐你还是撤局比较保险。”

“没事,”朱鸾含笑道,“你们就照我的说去转达就可以了,听不听是他们的事。”

“其实下点注也没什么,”女孩子笑了笑,看了一眼自己对面即便眼露惊愕依旧冷着一张脸的宋雪松。

“主要是吧,跟他比,没必要这么高的赌注。”少女眉眼弯弯,语气非常随意。

但她的话却没有她的面相那么温和。

女孩子完无视了面前听到她的话脸色铁青的男子,继续说道。

“他还没有这个资格。”

朱鸾的话音刚落,宋雪松整个人的上都腾起了刺骨的寒意,天字阁和地字阁的两位侍者像是躲避着什么似的,一溜烟跑回了自己负责的包厢。

不知道是不是女孩子要他们传达的话出了效果,天字阁和地字阁的贵人没有再报价。

司仪松了一口气,朗声喊道,“下注终”

“等一下。”女孩子突然说道。

这又怎么了司仪一口气噎在嗓子里看向站在一旁的少女。

只见少女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酒杯,丢到了他的怀里。

“五千两,下注太平山房宋公子。”

少女微笑地看着司仪说道。

“我下注。”

第一百六十二章 强大

和外面被大额的赌注刺激得沸腾不已的场面不同,暮云楼四楼地字阁包厢里非常宁静。

包厢的面积宽阔,只比楼上的天字阁略小一点。

里面只坐了两个人,一坐一站,站着那位着白衣,默默凝视着窗外。坐在的那位正在烹茶,眼神专注的凝视着红泥小火炉上的黑铁壶,当壶嘴冒出白烟之时,男子掀开壶盖,看水底泛起细小的气泡,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将水注入放着茶饼的筛萝。

浸润茶饼后,男子拿起茶刀细细刮去上面的膏油,置于火炉上方微火烘干,再碾碎细细筛茶。

深绿的茶末纷纷扬扬落于绵纸之上,男子拎起刚刚煮至三沸的嫩汤,温润茶盏后,对折纸张,将茶末注入阔口浅底的黑釉兔毫盏。

男子冲入少量沸水将茶末调匀制膏,再徐徐注入沸水,先后七道,动作熟练地用茶筅点茶。

袅袅腾起的白气里,男子宁静的面庞有如仙人。

黑釉盏里,茶汤鲜白,翠绿的茶末形成极漂亮的山水丹青,咬盏不散,韵味悠长。

“你的点茶之道又精进了,”站着的白衣男子听完边侍者的传话后,一言不发地走到煮茶男子的边,看着茶盏里的令人叹为观止的汤纹水脉说道。

“这是我修行的方式,”煮茶男子将兔毫盏递到另一人手中,开口问道,“那位小姐说了什么”

“你知道是她传的话”白衣男子看他一眼。

“当然,”煮茶男子静静饮茶,“至于原因你心知肚明。”

“她说叫我适可而止,”白衣男子在火炉地面坐下,轻抚手上的茶盏。“她还说又不是只下这一场。”

“你意下如何”煮茶男子拎起铁壶继续注水点茶,头也不抬的问道。

“那就停下看看况吧。”白衣男子将下注的酒杯搁到了桌子上,“本来也没想到她会在这场下场,一时兴起捧了下场,只是没想到段浩初竟然开始竞价,顺手试探了一下他。”

“一时兴起啊”煮茶男子注视着袅袅水汽,抬起手正想去拿白衣男子喝空的茶盏,突然他的手定在了半空中。

外间一丝一毫的动静都瞒不过为修行者的两人。

也听到了那句话的白衣男子看向他,两人对视了一眼。

“这样啊。”白衣男子淡淡道,“这可真是有意思。”

地字阁下的高台上,司仪也和边击缶的侍者也对视了一眼。

两人眼里都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小姐,”司仪试探着开口,“您刚刚说什么”

“我下注,五千两。”对于司仪的反复询问没有不耐烦,女孩子看着他,再次说道。

司仪额头滚下豆大的汗珠,紧张地搓了搓手说道,“小姐,您确定要下注在宋公子上”

朱鸾点了点头,神色无比认真。

“她说谎她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楼上不知哪个包厢突然传出女孩子尖利的叫声。

司仪被唬了一跳,抬头看了看却没法确定是哪位,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看着眼前的女孩子问道,“虽然暮云楼不怕人赖账,但出于规矩,小人还是要多嘴一句,您押宋公子的话,无论您赢还是输,您的损失都不小”

宋雪松如果赢了,这赌注自然归宋雪松,这女孩子作为下注的赢家,能按比例拿到对方的赔款,但这赔款可都是她自己要出的。

宋雪松如果输了,那这五千两也就打了水漂,只是让在她上下注的那些人多拿收益。

朱鸾笑了笑,低声说了几句话。

“哎您说什么”高台前过于嘈杂,司仪一时没有听清楚,疑惑的问道。

“没关系,”朱鸾朝他笑笑,“只要能听见的人听清楚就可以了。”

“真是打的好算盘。”宋雪松站在一边冷冷地说道。

“对了,你是修行者所以也能听见呀,”女孩子眉眼弯弯,眼如星灿。

“这可是完符合规则的,”朱鸾说道。

“你就一定认为自己能赢”宋雪松气极反笑,“闹出这么大声势,等下输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宋雪松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这场闹剧。

暮云楼的侍者秉持徽州最大酒楼矜持,一般从来不干涉客人选择的,而就是这样司仪还反复提醒了好几次。

可见这场赌局有多意外。

朱鸾看了一眼边的司仪,“数额太大的话,镇不住这个场子吗”

“其实不是因为这个,”司仪无奈的笑笑,“暮云会的赌注上百万的也是有过的,至于数额担不起是从来没有过的,我们暮云楼倒也不缺这些钱”

这话说的无奈,但却隐隐有着傲气。

“但就是现在大少爷”司仪正想解释是因为大少爷没来时,突然一位年长的侍者匆匆走上台,递给他一张纸条。

司仪打开后,面上惊讶,但整个人却立刻自信了起来。

“这下没问题了,”他含笑说道,“两位可以尽玩,”司仪还是那个司仪,但眼角眉梢多了几分霸气。

“想下多大的注就下多大的注,赌局终了,就算大家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暮云楼也绝不拖欠,也不会让其他人拖欠。”

司仪看向朱鸾,彬彬有礼地说道,“谁下注都是如此。”

言下之意,如果朱鸾出不起这个赌注,他们也会不择手段让她拿出这个钱,即便面对小姑娘也不会手下留。

朱鸾点点头。

“所谓赌博,就是要双方背负同样大的风险才刺激。”她微笑说道。

司仪最后看了她一眼,内心微动。

他浸赌场多年,能够感觉到,这个小姑娘竟然是真心在享受这个赌局。

不是少年人斗气,不是想要发一笔横财,而是对赌博的刺激和风险跃跃试。

举手投足淡然平和,跟年少轻狂也沾不上边。

明明是个小姑娘,却和那些积年的真正赌徒一般。

这是哪家的孩子,以前怎么从未见过,真让人捉摸不透,司仪摇了摇头,喊了三声无人加注后,宣布终注。

“下注终了太平山房宋公子中注五千五百四十两英国公府朱小姐中注六千三百二十两”

这场波涛汹涌的赌局,终于拉开了序幕。

第一百六十三章 意外

“终于开始了,”站在窗边的年轻公子感叹道,“这一场下注的过程比之前那些赌局都要精彩。”

“这下注是够精彩了,不知道这赌局如何,”另一个摇头道,“如果还是和之前那样,没抽几首就结束,恐怕这倒彩都要喝到天上去了。”

“可不是,也就是只有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姐才敢接那么高的赌注,”同伴里有人打趣道,“不知道到时候这小姑娘会不会哭鼻子。”

楼内气氛虽然烈,但还是像这样的议论居多。

大部分的成年人还是把这场当做一个笑话看,毕竟这种离谱的赌局最后往往都是草草收场,最闹的怕也就是下注的时候了。

“看到没,朱九还是那个朱九。”宋玉雪站在天字阁的窗边冷笑道。

“是这样吗。”她的边站着面色凝滞的段芷云,她偷偷侧眼看了一眼后对坐饮酒的兄长们,眼神复杂。

“当然是这样。”宋玉雪咬牙,“你看看她这个样子,再听听周围说的话,只有傻子才相信她能赢,这般哗众取宠,这般没脑子,除了朱九还有谁能做到”

段芷云的确没有看到过有其他的世家小姐能做出这样的事。

她认识的闺秀们,如果在这种场合,有几个能稳稳的站在那呢段芷云不知为何心里腾起了这种奇怪想法。

段芷云看着高台上被赌徒们团团围住的朱鸾的影。

纤细的,柔弱的,也是狂妄的。

看上去和之前明明没有什么不同。

但在周围兴奋的呐喊,被金钱刺激的满眼发红的赌徒围绕下,在背着六千多两白银的赌注下,她看上去也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比起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的朱九,自己边的手帕交现在看上去反而要更异常一些。

听到楼下的击缶声,宋玉雪兴奋地脸颊带晕,双手死死地抓住她的胳臂,在她耳边喊道。

“要开始了她要输了”

不仅是宋玉雪,这一刻暮云楼里无数双眼睛都投到了高台中央。

在无数视线的包围下,司仪不慌不忙地打开盛满诗签的大坛子,手执檀木杖搅动十下,然后手伸进去,取出一个诗签,正要打开念道,站在中央的朱鸾突然抬起一只手。

“稍等,我有一个条件想要附加一下。”

这又是怎么了。

这小姑娘怎么如此不懂规矩,不会到了这个时候怂了吧

围观的众人齐齐泄气,嘘声四起。

“怎么了啊”“别不是怂了吧”“所以说小丫头不行啊,丢死个人。”

在周围嗡嗡声里,司仪举起手示意周围肃静,随后看向朱鸾温声说道,“这位小姐,请问怎么了吗按照规定,终注之后赌局可是不能再取消了。”

“不是要取消,只是想要加一个条件,”女孩子将脸颊边的发丝撩到脑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能否将斗诗的范围仅仅限制在十年以前的诗”

女孩子表坦然,“近十年以内的诗我不怎么熟悉。”



司仪有些疑惑。一般斗诗即便选生僻的诗也都是选有些年代的,毕竟近年所做的诗除了非常好的很少被选入诗集,这要求倒也无可厚非,对结果的影响也算不得大。

但特意限定十年就有些不自然。

“你不觉得你的事有点太多了吗”宋雪松在一旁不耐烦地说道,“要是怕了就早点说。”

“唔,”朱鸾沉吟,“我也就是以防万一,不知这十年来有没有什么佳作出现。”

女孩子想了想抬起头来,眼神明亮,“这样吧,”她说道,“如果接受这个附加条件,确定不出这十年内的诗作,我愿意让你三次。”

话一出口,四周再次哗然。

宋雪松的冰块脸都要胀红了。

比起出现十年内诗作的低概率,让对手三次这种条件可真是闻所未闻。

这等于宋雪松有了三次答错的机会,这在一首定胜负的赌场上简直是放水到一定程度。意味着她要赢,要连续四次在宋雪松答不出来的时候答出。

“这个小女子,实在是太狂妄了。”“简直是在找茬打太平山房的脸。”不光是大厅里,楼上的包厢里也议论纷纷声音嘈杂。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们忍不住出言指责。

“古今诗作浩瀚无垠,她怎么就敢断言自己一定都背过这是在看不起我们太平山房吗”太平山房的学子们尤为激愤,“即便太平山房是专攻武试的书院,但宋学长德艺双馨,家学渊源,比这个小丫头片子不知道强到哪里去”

“太托大了,”天字阁内,鱼斯年也不自摇头说道。

“是吗”慕恪之笑了笑,“我倒是觉得这丫头用自己一个条件换对方满足自己一个条件,公平的很。”

“话是这么说,”鱼斯年皱着眉头,“但即便是我,也不敢说让雪松三次还一定能赢。”

连诗词神童鱼斯年都不敢保证一定能做到的事,凭什么这个朱九小姐就敢说出来

“好啊,”高台上宋雪松气极反笑,看着朱鸾嘴角勾起,“如你所愿,就将范围限制在十年以前的诗,”男子眉梢高高挑起,“我不需要你让我三次,一次就可以。”

他原本冰封起的嘴角露出一个少年人才会有的肆意的笑,“等你输的时候,可别反悔。”

朱鸾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好,一言为定,”她含笑应道。

司仪呼出一口气,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字条。

为了避免诗词重名不好辨别,暮云楼的诗签上都有标明年代和作者,所以他很容易就能知道这首诗不是十年内的。

本来嘛,十年内能流传广的诗也就没几首。司仪心道。

“前朝宝光十五年陈郁子所作,登乾云山感怀四首。”他朗声念道。

“两位有一炷香的思考时间,思考时间结束需得同时背出此诗,晚一拍或者背不出的就算输。”司仪仔细说道。

“如果有一方先想出,可以击缶示意,”他指了指分别放在朱鸾和宋雪松手边的小缶补充道,“此时可以如果可以再另一方击缶之前先背完,也算这一方赢”

他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缶音响起。

第一百六十四章 相信

“她敲了呢。”

“敲了呢。”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毫不犹豫击缶的女孩子,周围的赌徒们也没有那么惊讶。

“运气不错,”鱼斯年端着酒杯在窗边说道,“抽中这么简单的。”

登乾云山感怀虽然算不上脍炙人口,但遣词优美,算是有名的山水诗,读过几年书的人应该都会。

“所以这首,他自然也会。”年华藏看向站在高台和朱鸾对峙的宋雪松,看到少女击缶,少年拿起小锤气定神闲的敲了一下。

“宋公子和朱小姐都已击缶,那么在下数到三,请二位共同背出这组诗。”司仪点头道。

“一、二、三。”

少年和少女的声音同时响起,书声琅琅,抑扬顿挫,两人都一字未差行云流水的背完了四首诗。

高台周围响起掌声。

“不错,”鱼斯年也拍了拍手,“虽然简单,但在如此紧迫的形下依然不损此诗的韵律,实属难得。”

原本以为这女孩子会跟不上的一些人也闭上了嘴。



“这才是刚刚开始呢,”年华藏在一旁冷眼旁观,“暮云楼的诗签看着凌乱,但其实是从上到下按难度排列的。”他盯着老神在在在一旁饮酒的慕恪之,“我说的对不对慕二少”

慕恪之笑而不语。

这种其实是老赌徒心照不宣的玩法,虽然每次开签的时候都会搅动坛子里诗签,但因为坛子极深,上下层的签的位置是没有什么变化的,而放在上层的诗签比较常见,底下越靠近坛底的诗签里的诗就越生僻。

毕竟如果一开始就抽到超高难度的诗,这赌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总得循序渐进才好玩啊。”慕恪之咧开嘴角,“我们家的坛子可是越往里越厉害,不知道这两人能玩到第几层。”

少年的脸上露出一丝隐秘的笑意,看上去相当愉悦。

“之前的那一场是斗到第五首分出的胜负,”李文曜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没过一首,难度就增加一分。”

“是这个理,”慕恪之点头,看向高台上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微微举杯。

“可不要辜负我的期待啊。”

诗签越往里面越难这件事,负责开签的司仪自然是心知肚明。既然敢上台来玩,不至于第一首都答不上来。

司仪看向对面而立的两人,两人的表都很轻松。司仪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将手上的诗签放到一边,附去拿第二张,这次他的手就比第一次要稍微探的深了一些。

就在他俯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扫到那女孩的手里似乎拿着什么。

司仪拿着新的诗签站直体,定睛一看,发现是眼前的小姐的手里一直紧紧抓着击缶的小锤。

一般的人击缶后都会将锤放下,就是这点有些违和。

司仪晃了晃脑袋,将杂念排除脑外,展开第二张诗签,不出所料,这一张上面的诗依旧是十年以前的。

“建元十四年,六大山人所做浪淘沙杜鹃花。”司仪大声念道。

司仪话音刚落,又一声清脆的缶音响起。

“不愧是暮云楼,这第二首就有点生僻”楼上窗边的年轻公子正在感叹,边的同伴戳他,“那小娘子已经击缶了。”

咿年轻人定睛一看,高台上朱鸾已经举起了手。

这速度也太快了,就像是完没有思考,刚念完立刻就击缶。

司微微一怔,刚刚他还没回过神,那小姐的手已经扬起。

“哦,好,”他挂起笑容说道,“朱小姐已经得了,宋公子这边呢”

宋雪松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他也拿起小锤,击了一下缶。

司仪三声过后,两人再次共同将这首词背了出来,依旧一字不差,流畅通顺,但耳目聪敏的人能听到背到后半,宋雪松的声音有一丝凝滞,没有那么笃定。

“宋兄”太平山房的学子中有人有些动摇,站在他边的学长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这不是平手吗只要能背出来就行了,背那么好听又有什么用”

被打了的年轻书生胀红脸缩到一边。

“嘛,这首仔细想想还是能想出来的,”窗边的公子们纷纷嘀咕,“不过这小姑娘背的还真是顺溜啊,不会泄题了吧”

司仪将第二张诗签放到一边,眼看了一眼至始至终被那女孩子捏在手里的小锤。

她难道是因为要时刻准备着击缶才一直拿着这锤的吗她就这么笃定自己一定答的出来

司仪几分感叹,手又往坛子里深入了一些,拿起了第三张诗签。

周围高台上人紧张起来,之前好几场就是结束在第三张上,第三张诗签基本上是可以划分业余和专业的一座分水岭。

“晋元朝玉征四年毕严先生所作的叹金瓯大火流兮。”司仪朗声念道。

这首诗一出,原本气腾腾的空气骤然出现了一个空白,高台边的人面面相觑。

就在这样的一瞬的安静里,清脆的缶音变得异常清晰。

“大火流兮”学子们面面相觑,“毕严先生是古文名家,什么时候作了这样一首诗”

“的确是有这样一首,”天字阁里,原本一只静静坐在一边的司徒高义突然开口。

屋子里的众人都向他看去,小少年没想到自己一下子引起那么大的注意,有些紧张地解释道,“那是在毕严先生写给自己妻子的一封信里,有这样一首诗,我记得收在玉林集里。”

“玉林集是只在江北地区流传的诗集,我是江北人,所以知道。”司徒高义继续说道。

地方流传的诗集,一般学子也就只是翻过而已,这样一首写给妻子的诗,又有谁会去特意背过

年华藏皱起眉头,看向高台。

“朱小姐已经得了,”一回生二回熟,司仪已经不再慌乱,而是含笑说道,“宋公子这边呢”

宋雪松脸上现出几分焦躁,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拼命回忆着什么,面对司仪的询问一言不发。

司仪转向朱鸾,说道,“如此的话,,朱小姐,我数到三,你可以开始背”

他还没有说完,宋雪松一咬牙,抓起边的小锤,狠狠击了一下缶。

第一百六十五章 敢为

“宋公子这也得了吗”司仪含笑道,“那一、二、三。”

司仪话音一落,女孩子柔软悦耳的声音就响起,宋雪松在开头就慢了一拍,所幸他后续加快语速,虽中途磕顿了几次,最终和女孩子一同背完。

背是背完了,但和朱鸾从始至终节奏均匀的吟诵比起来,已经能从宋雪松的声音中听出窘迫。

其实这才是正常的。

之前勉强过第三轮的学子,无一不是背的磕磕巴巴的,比起他们,宋雪松其实背诵的非常流畅了。

只是和女孩子行云流水的声音相比才略显不自然。

高台旁的赌徒们有人皱着眉头,本来听了那么多场,众人其实早就习惯了学子们磕巴着背诗的场面,但为什么,此时听到中间一点的停顿就觉得刺耳不已呢。

“没想到这女孩子还真有些本事。”坐在窗口的年轻公子转头对室内的同伴们说道,“这背的比宋雪松还要顺畅。”

“但赌局终究是只要背出来就算获胜,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敢下场必然是精心准备有成竹的,”年长一点的公子说道,“不过宋雪松作为专攻武试的太平山房的学子,能背诵出这般生僻的诗,已经非常了不起,可见平时积蓄之深厚。”

“是啊,我专攻文试的都不会背,”“不愧是徽四院,连专攻武试的书院学子文斗都那么强。”少年人们议论起来。

“可这个小姑娘哪个书院都不是啊。”在众人的议论里,有这样的声音响起。

“看下面一场到底如何。”如果她真能一直这样顺畅地答下去,谁也不知道最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司仪将手更加深入坛子,摸出第四张诗签。

所有人都眼巴巴盯着这张纸。

按照以往的经验,到了第四张,真的是很少有学子能撑的下去了。

“西梁朝成化三十六年,于晚所作行香子东门游。”

朱鸾一抬手,有熟悉的缶音从她手下响起。

周围人则面面相觑,每个人都能从边人的眼睛里看出对方的迷茫。

有细微的汗珠从宋雪松的额角滴落。

“行香子东门游这是哪来的词,”“话说这个于晚又是谁”众人议论纷纷。

“这首词”天字阁里司徒高义一脸菜色,趴在桌子上,“连这首词都翻出来了,你家作这赌局的人是魔鬼吗”

“这可是我家大哥亲自跑到红袖招那边好不容易买的诗签条子。”慕恪之笑道,眼中泛着兴味的光,“高义你不会背”

“我可背不这些,”司徒高义撇撇嘴,“我和那个家伙不同,”他看了一眼鱼斯年。“我的专长是古文,能知道这个名字已经不错了。

”所以鱼兄,这首你可否记得”

鱼斯年默默饮完一杯酒,看了眼司徒高义,慢慢点头。

“不愧是诗词神童啊,”慕恪之笑道,“果然游刃有余。”

游刃有余吗鱼斯年目光沉沉地盯着酒杯边缘,这首诗其实原本没有名字,只是因为被记录在一本游记里,在那本游记的下面注了东门游三个字,所以才被命名为东门游。

是的,这首诗不存在于任何一本诗集中,就算是嗜诗如命的他,也是在十三岁那年,被召进宫等待传召的间隙里,从太监垫桌角的矮脚凳的下面,偶然间发现了这本书。

百无聊赖中翻了翻,看到这首诗,被雄浑壮丽的描述所震撼,才一直留有印象。

他和人论诗数十载,在那之后从未听过此诗被人提起,直到今。

她刚刚击了缶,难道是说她也知道这首诗吗

“朱小姐已经得了,”司仪脸上的笑滴水不漏,“那宋公子这边呢”

宋雪松这次是完完的迷茫了,抬起头瞪着朱鸾和司仪,脸上神变幻。

司仪不为所动地转向朱鸾,“如此的话,朱小姐,我数到三,你可以开始背了。”

这次司仪的话没有人能打断。

女孩子吟诵的声音第四次响起,顺畅利索地背完了。

“这词不错呀,”周围议论四起,“之前咋就不知道这首词呀”

原本因为大量的金钱一度失去风度的赌场,却又开始了对诗词的探讨。

“没想到到这个时候,还能回到如此风雅的氛围。”文斗开始就保持沉默的洪山笑着开口道,“我一介武夫虽不懂诗词,但这词如果那么好,为什么之前没有人传颂”

众人都看向鱼斯年,但鱼斯年却抬起头,看向另一桌端着酒杯安静注视着窗外的段立峥。

屋里的人才发现段立峥一直没说话,明明在座的除了鱼斯年,就他在诗词一道上造诣最高。

“西梁朝于晚,是前朝罪人之后,”注意到众人的视线,段立峥笑了笑说道,“他一生没有出仕,纵山水,留下的作品也只有一本游记,所以不为士林所知。”

“原来如此。”众人点头。

“不过,二公子,你也太淡定了吧。”司徒高义看着段立峥笑道,“你大哥下了那么高的注,你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关注这赌局。”

“明明之前还说这小姑娘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少年打趣道,“就那么成竹在啊。”

段立峥嘴角浮现笑意,饮了一口酒。

“是啊。”他认真的说道。

“哎”

屋子里的其他公子愕然。

“她不可能在诗签条数还是个位数的时候就败下阵来,”段立峥说道。

因为他的语气实在是太理所应当,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一片寂静里,年华藏的声音打破平静,“你的意思是雪松本来就不如她话说的这么满,你是看不起我们太平山房吗”

“太平山房毕竟是武试的书院,为什么在文斗这么意气用事”段立峥奇怪道,“还是因为对手是个小姑娘”

“这是”年华藏有些语塞。

“你啊你,说气话来还是难么气人,”一旁的司徒高义笑起来,眼神晶亮地看着段立峥,“这小姑娘跟你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段立峥不解道。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的,”洪山在一旁也哄笑起来,“别说,那小姑娘浑满不在乎的劲儿和这家伙还真有点像,年纪也相仿,快说,你和她什么关系”

“别这么说,她”段立峥一脸无奈,正想继续开口。

“众位公子们自重,我妹妹早有婚约。”另一边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男声,打断了他的话。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本事

众人循声望去,朱戎坐在朱鸾空着的椅子边,正皱着眉面色不善的看着他们。

“哦呀,把人家的哥哥在这儿给忘了,”洪山朗声笑起来说道,“对不住对不住。”

“不过你也够淡定,”洪山朝他翘起大拇指,“英国公府现在应该没那么有钱了吧你妹妹一下背了那么多赌注你竟然一点也不着急啊“

“你说话还是那么鲁莽,”年华藏在一旁摇头,“英国公府虽然败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可能区区万两银子都拿出来,你说是吧朱少爷”

段立峥微微蹙起眉头,看了一眼安静看戏的兄长。

熟识的人素知洪山向来口无遮拦,但没想到年华藏不但不阻拦,还更加语出挑衅。

“朱少爷是相信九小姐的本事,”李文曜看不下去开口道,“到现在还不能证明九小姐有足够的能力进行这个赌局了吗”

他担忧的看向坐在对面的小少年,英国公府的动乱他早有耳闻,公子少爷们的圈子和小姐们圈子在本质上没什么不同,对私生子和世不明的继承人的排斥比嫡庶之分更激烈。

不过让他惊讶的事,这个少年面容明明如此年幼,但眼神却透着和年龄并不相符的通透。唯有遇上和自己妹妹相关的事时,平静的面庞立刻生动起来,少年意气挥斥方遒。

“这样,那真是失敬失敬,”洪山朝朱戎拱了拱手,“原来是和段二公子一样成竹在啊。”

“我的妹妹我自然相信,不过我之前说过,她想玩随便玩。”朱戎静静说道,“她赢也好输也好,都随她高兴。”

少年的话一出口,室内又静了一瞬。

这话可就厉害了。

众人在家中也都有姐妹,宠的厉害的也会随妹妹做些荒唐事,但没哪家的兄长敢说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

在一旁的朱玫更是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凭空冒出的兄长。

她原本只是以为朱九可能在她之前见过这个兄长,两人关系熟络些,但这个兄长,怎么看上去有点奇怪

这口气竟然是家业随便朱九败的样子。

他不是大伯父的儿子,朱家的嫡子吗

怎么会容忍朱九一个庶女到如此的程度

“朱少爷还真是宠妹妹,”年华藏一声轻笑,视线在朱戎和段立峥之间打了个转儿,“刚刚你说令妹早有婚约,不知订的是哪里的人家”

他话音刚落,一声瓷器的脆响传来。

众人看去,看见段芷云原本端在手上的茶盏跌落在了地上,段芷云边的侍女正慌张地蹲在地上捡着碎瓷片。

察觉到众人的视线,段芷云面色胀红一言不发。

“怎么如此不小心,”段浩初醇和的声音响起,脸带笑意看了妹妹一眼,“真是个孩子。”

兄长温和的声音安抚了段芷云,她努力露出一个调皮的笑脸,撒道“跟大哥比我当然是孩子。”

段立峥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看兄长神色如常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众人又回到刚刚的对话,一脸兴味地看向朱戎,等着他回答。

朱戎有些为难,朱鸾的婚事还是白老太君昨刚刚告诉他的,那他刚从碧纱橱起,去和曾祖母请安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和他说起了她的婚事。

当时的话说的没头没脑,只说九丫头没事了的话要派人去和她未婚夫说一声。

朱戎内心一时有些震动,只听白老太君在一旁絮絮叨叨,也没问她的未婚夫到底是谁,就只听白老太君二公子二公子的叫。

“是一家大户人家行二的少爷,”朱戎含笑答道,“小丫头脸皮薄,再详细我可得她同意才敢透露。”

段芷云在一旁悄悄松了一口气,注意力这才放到窗外,这一看不要紧,她吃惊的瞪大眼睛。

围在高台边的赌徒们都纷纷对着宋雪松指指点点。

“雪松他,还没背出来”司徒高义瞥了一眼场内。

年华藏烦躁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他真的输了。”司徒高义摇了摇头。

“我不相信一定是她使诈”站在窗边的宋玉雪突然抓着窗棱高声叫起来。

“一定是她事先知道诗签上的内容”她双眼发红的喊道,随后瞪向靠窗饮酒的慕恪之,“你们慕家”

“冷静点,宋小姐,宋大公子还没输呢。”慕恪之将酒杯一丢丢,打断她的话,嘴朝外面努了努,“你看。”

熟悉的击缶声再次传来,这不是宣告赌局结束的缶声,而是宣告赌局继续进行的缶声。

“宋公子落败一次,第五签开始”司仪高喊道。

“有点不好看啊,没想到没有认输还继续进行下去了,”司徒高义撇了撇嘴。

对了,刚刚朱九说过,如果接受她的条件让宋雪松三次。宋玉雪恍然大悟。

众人这才意识到想起还有这一茬。

“有什么不好看的,是这丫头自己提出让三次的,雪松接受了这丫头的条件还主动说一次就可以,已经足够君子。”年华藏冷冷说道。

话是这么说,不过刚刚一直没有念到十年内的诗,这个条件居然还保留在的吗

这种场面在斗诗场上还是第一次遇到。

高台上,司仪看着满脸屈辱愤恨的男子和神色如常的小姑娘,摇着头将手第五次伸入坛子里。

刚刚宋雪松没有背出,这位小姐背完后也没有说什么,居然看着自己催着抽下一首,他这才意识到这小姐所言不虚。

在赌场上一诺千金。

这可真是有本事啊。

他在心里感叹道,展开第五首诗签。

“后汉朝嘉宁七年徐郎先生所作代秋行八首。”司仪朗声念道。

和前四次没有什么不同。

意料之中的,司仪话音刚落,那声清脆的缶音如期而至。

宋雪松的脸僵住了,看着对面依旧迅速击缶的少女,拿着小锤的手开始颤抖。

司仪看向朱鸾,少女微笑朝她点头。

“朱小姐已经得了,”司仪看着脸色煞白的宋雪松问道,“宋公子呢”

宋雪松迟迟没有动作,周围嘘声顿起。

“不会真要输了吧”“斗诗场输给女人,宋家大公子这下也要出名了。”

“如此的话,朱小姐,我数到三,你可以开始背了。”司仪候了一瞬,看着朱鸾,“一、二”

另一声缶声传来,众人看去,宋雪松双手捏着小锤,再次击缶。

司仪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含笑说道,“如此,请两位一起背诵,一、二、三。”

他说完,朱鸾和段立峥开始一起背诵,因为是组诗,背诵的时间较长。

然后在第二首的第三句,男子的声音消失了。

司仪看向宋雪松,只见他双手握拳,但嘴唇颤抖着,没法再吐出一声。

而眼前的少女还在背。

行云流水。

她没有看边的男人一眼,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瞬间,八首诗就背完了。

看来这赌局,终于可以结束了。

司仪长长呼出一口气,抬手示意击缶的侍者。

“如此,文斗文斗第一场第十七局朱九小姐”

他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眼前的少女正一脸奇怪的看着他。

“怎么了继续呀,该抽第六张了吧”朱鸾看着他说道。

什么

司仪站在原地,瞠目结舌。

第一百六十七章 神童

“怎么了为什么不抽了呢”女孩子看着他问道,神色平静并不作伪,看不到任何玩笑的意思。

“九小姐,”司仪扶额,“你已经赢了。”

“没有呀,我之前说过的,如果答应我的条件,就给对家三次机会。”女孩子认真说道,“刚刚才用掉一次,继续,下一首。”

她说继续。

她说下一首。

说的如此平静,如此理所应当。

这小女子,竟然如此。

司仪说不出话来。

她的上可背着六千多两的赌注,她只要有一首背不出来,这赌注就立刻翻倍,她要陪一万两千多两白银

这是要对自己有多自信,多胆大包天,多么狂妄,才能做出这样的事。

司仪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她没有看观众,也没有看站在她面前的宋雪松。

她的眼睛里是装满诗签的坛子。

就好像对她来说其他都不重要

“可”司仪皱起眉头,觑了一眼宋雪松的脸色。

这位宋公子刚刚说了只需要一次机会,但听到这女孩子的话,即便脸色难看的要死,但他依旧咬紧嘴唇,没有出言反驳。

司仪了然,毕竟这不是普通的意气之争,因为这姑娘的下注,宋公子上也有五千五百多两的赌注,一旦在这里承认自己输了,他就要赔付一万多两白银。

一万多两白银,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和一万多两的银子比起来,少年人的意气又值几个钱

看到没有,这才是正常人。

司仪叹了口气。

但问还是要问的。

“如果宋公子这边没有意见的话,赌局可以继续下去,”他开口问道。

宋雪松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眼前泰然自若的女子。

他一生从未感到如此屈辱。

他自认博闻强记,在徽州城里,在文武双修一道只略逊于段立峥,却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女孩子能答出自己都背不出的诗。

她凭什么能做到

她是谁明明只是个声名狼藉的小女子

答的那么流畅,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手脚

宋雪松的眼神实在过于强烈,盯着诗签坛子不放的朱鸾抬眼看了他一眼。

宋雪松看着她的眼睛。

无比随意的,什么特别的内容都没有的眼神。

啊,宋雪松恍然大悟。

原来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看起来不显山不显水,说话动作都是平静安然,但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其实才是最大的嘲讽和狂妄。

自己还真是被小瞧了。

宋雪松站直体,僵硬的脸庞柔和下来。

“我不同意。”少年平静说道,一丝桀骜在眉梢浮现,“我认”

他正想说出后面的话,突然有尖细的女声划破暮云楼的内部,“哥你没有输这个jiàn)人一定是做了手脚继续比下去,让她好看”

宋雪松吃惊地抬起头,看到趴在天字阁的窗口,声嘶力竭对他吼的宋玉雪。

段芷云吃惊地看着边的好友,宋玉雪的眼角已经部烧红了,看着台上朱鸾的眼神恨不得生啖其一般。

“现在的小姑娘们,真是可怕。”司徒高义看着窗边探出的女孩子的背影,耸了耸肩说道。

“都是孩子,难免意气用事了一些。”段浩初摇晃着杯中酒,淡淡说道。

司徒高义佩服地看了他一眼,“段大人果然好修养,这般争斗对您而言也只算是小孩子的把戏。”

段浩初笑而不语。

“好了,这下看宋兄如何抉择吧。”司徒高义看着楼下说道。

宋雪松原本坚定起的意志被动摇,面露难色。

宋玉雪的话给了他一个恰到好处的台阶,想必就算继续下去,也没有人能说些什么,毕竟他只是做了一个体谅妹妹心的兄长应该做的事。

司仪看着进退两难的宋雪松,也有些为难,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就在此时,站在一旁的朱鸾开口了。

“让我好看他恐怕没这个本事。”她瞥了一眼宋玉雪,随后轻声说道。

这小女子

司仪再次扶额。

这个时候,居然还如此**的挑衅,眼前这是宋家的大公子,可不是叫花子

周围的赌徒和看客们也愣了一晌,暮云楼里片刻的凝滞,随即再次声如雷动。

“有种啊这小姑娘”“宋大公子上啊别怂啊让你妹妹看看”

周围哄笑议论声嘘声乱七八糟,场面已经完失控了。

司仪哭笑不得,看着眼前宋雪松红着眼睛抬起头瞪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继续。”

暮云楼里鼓噪声雷动。附近的人家和行人们都知道今是暮云会,闹是肯定的,所以对这喧闹开始并没有在意。

但才上午,喧闹声逐渐越来越大,阵阵声浪从楼里传出,声音大到远处站着的或者经过的人都无法再忽视,人们纷纷抬头张望,不断看到有人往暮云楼里跑。

出什么事了

难道今年的暮云会上有什么大事发生

有行人拉住往楼里跑的人询问,那人也只是满眼焦急指着楼里,口里说不清楚,只说有厉害的事发生。

神秘的样子闹得人心里直痒痒。

于是更多的人耐不住好奇涌过来。跨过门槛就看到大厅里挤满了人。

要知道这可是阔朗清雅的暮云楼,什么时候堵的跟地下赌坊似的了

后来的人踮起脚,只听台上传来一声清脆击缶声,周围立即欢声雷动。

“第几首了”“第七首了宋公子已经答不出来三次了,机会用完了”“那下一首就定胜负了”“胜负局终于到了”

刚进来的人一头雾水,“什么三次机会谁在和宋公子比”

“一个小姑娘,和宋大公子斗诗,让宋公子三首”

“有人给那小姑娘下注六千多两白银”

“已经赢了三次了再赢一次就算赢了”

旁边的人兴奋地跟后来的人解释着,后来的人目瞪口呆,完无法相信,各种询问着,又有人大声解释,各种人乱糟糟的声音里,传来司仪朗声的念签声。

“第八首前宋朝宣化十九年半述大家所作南乡子两首”

清脆一声响。

挤到站在前面的人清楚的看到,司仪话音一落女孩子立即击缶,反应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这可不是在比闻声击缶的游戏,这女孩子真的有时间思考吗

“好,朱小姐已经得了宋公子呢”司仪熟稔的重复着他的台词,然后看了宋雪松一眼,候了三息,继续说道,“好的,我数到到三后,朱小姐你就可以开始背了,一、二、三。”

女孩子站在场上,静静开口。

“自古帝王州,郁郁葱葱佳气浮。四百年来成一梦,堪愁。晋代衣冠成古丘。

绕水恣行游。上尽层城更上楼。往事悠悠君莫问,回头。槛外长江空自流。”

毫不停顿背出下一首。

“不用问田园,十载归来故旧欢。一笑从知有意,篱边,三两余花向我妍。

哀乐信无端,但觉吾心此处安。谁分去来乡国事,凄然,曾是承平两少年。”

不知为何,司仪在这女子吟这两首词时,听出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赢了。”他喃喃说道。

主持过那么多场斗诗,但唯有这一场,他想必永远不会忘记。

在周围一瞬间爆发出的欢呼雷动中,宋雪松面色雪白,他看着眼前的小女子说道,“我输了。”

随后掉头离开。

司仪走到朱鸾面前,拱手笑着说道,“恭喜朱九小姐,您赢的赌注之后会有人和您清算,会减去您之前下注的部分送到您手上”

司仪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发现眼前的女孩子脸上并无喜色,反而看上去若有所失。

“结束了”女孩子抬头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她的眼神,司仪不知为何有种不妙的感觉。

女孩子眼神空茫,看着他幽幽说道。

“我还想,继续玩”

“哎”司仪被看的浑发麻,仿佛被什么不得了的猛兽盯着一般,赔着笑脸哄劝道,“可九小姐,没人和你比了呀,您看”

朱鸾抬起头,看向位于五楼的天字阁。

“呐,鱼斯年,”她说道,“来玩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魔性

女孩子的话清晰地传入天字阁众人的耳中。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刚够天字阁里的人听见。

众人浑一震,目光齐刷刷集中到了鱼斯年上。

鱼斯年蹙了蹙眉,凝视着自己的酒杯没有说话。

“慕恪之,你到底从哪里认识的这个姑娘”年华藏一脸厌恶地问道。

“怎么了不过赢了一场斗诗而已,太平山房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小气了。”慕恪之玩世不恭地笑起来。

“呵,”年华藏哼了一声,“一场斗诗。我们太平山房的人自然是输的起的,就怕有些人赢了一场就得意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啊,这个吗,”慕恪之看向鱼斯年,笑了笑,“赌局嘛,不过是个玩,何必认真,想和谁玩说出来又有什么大不了。”

话说可以这么说。

李文曜站在一边,眼神复杂地盯着高台中央的女孩子。

明明刚刚进行了那么激烈的赌局,但那个女孩子看上去却意犹未尽没有满足的样子。

宋雪松是太平山房的人,纵然他自诩文武双修,但李文曜心里清楚,这个少年本的诗文底子并不能和文院的佼佼者相比,更不要提能敌过徽四院的首席们。

就算是专长是古文并非诗词的司徒高义,也能够碾压宋雪松。

之前在紫阳书院的五曲隐屏峰上,李文曜和慕恪之一起经历过这女孩子带来的一场震撼,所以当这朱瑛和宋雪松的这场赌局开始的时候,即便闹的那么大,他也一直以一种游刃有余地态度去看的。

看到周围的人吃惊的样子,他心里有种隐秘的优越感,但随着宋雪松一再落败,他才意识到事有些不对。

斗诗的赌局本带有偶然,有可能恰好抽中的是自己会的,也有可能抽中是自己不会对方会的,这种偶然才让赌局有成立的可能。

但这女孩子提出的让三次的条件,让这一切变为虚无,让一向傲气的宋雪松输的无话可说。

可怕的是,看她的姿态,仿佛只要她想,她能一直回答下去。

在赌局结束的时候,李文曜发现自己竟然舒了口气。

当那个女孩的幽幽的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停了一瞬,后背有些发凉。随后他发现不只是自己,在场的修行者都出现了一定的反应。

修行者的感觉向来都比较敏锐。

想必那个时刻,他们都感受到了同样的东西。

不是实力碾压的感觉,而是在更深层的地方感觉到了有点不妙。

接下来的那句话更是让人吓了一跳。

“真是个胆大妄为的小女子,”洪山的粗犷的声音打断了李文曜的思绪,只见那汉子一拳砸在桌面上,震的酒杯酒壶都跳了起来。

的确是这样。李文曜默默想道。

就算是赢过了宋雪松,但接下来就向鱼斯年发起挑战。

这根本就不是胆大妄为,而是异想天开。

因为这可是那个鱼斯年。

周围高台上,本来为朱鸾的获胜兴奋叫好的赌徒们,在听到她的话后也纷纷安静下来,看着她的表变得不善起来。

鱼斯年是徽州的骄傲。

他是仅次于紫阳书院的天泉书院的首席。

更是从小到大完美无缺的诗词神童。

“这丫头真是好胆量,”慕恪之看着发怒的洪山,戳了戳李文曜。

李文曜瞥了一眼他,发现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慕恪之脸上也没有那么轻松自如了。

“我知道她胆子大,但没想到胆子那么大,”慕恪之轻笑一声,“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李文曜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鱼斯年出名,就是在诗词。

俗话说术业有专攻,若只论诗词,哪怕是紫阳书院本盖过天泉书院一头,但为首席的慕恪之依旧不是鱼斯年的对手。

这是确定以及肯定的。至于其他的人

李文曜环顾四周。看着眼前深不可测的段氏兄弟,眉头蹙起。

因为没有实际比过,他并不知道和段氏兄弟比如何,但在徽州百姓和士子的心里,恐怕连段立峥和段浩初都不一定比的过鱼斯年。

鱼斯年从未在文斗的斗诗局中出场过。

因为根本没有人愿意和他比。

而现如今,这个年纪还没到十五岁的小女孩,居然如此轻佻地出言挑战鱼斯年

“这丫头莫不是个疯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但从未看到鱼公子下场,这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不知道鱼公子怎么说”

高台前拥挤的人群里爆发出激烈的议论。

而高台上,自从说出那句话后,朱鸾就保持着那个姿势仰望着天字阁,也没有再出言,就那么静静的等待着。

周围的气氛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逐渐紧张。

天字阁依旧保持着沉默。

“鱼公子不敢应战吗”天字阁内,男人们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没成想有女孩子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是宋玉雪。

“雪儿,这对鱼公子太失礼了”段芷云在一旁拉着她。

“我不信她有这个本事”宋玉雪甩开段芷云的手,步步走向鱼斯年。

“你不是闻名大周的诗词公子吗连我哥哥都敢跟她比,你却坐在这里不动”宋玉雪质问道。

“她算个什么东西,需要你考虑这么久”女孩子嘲讽地说道,“比不比说个准话,不然下面那群宵小还以为你怕了她呢”

“雪儿,不得无礼。”突然有温和的男声从门口传来,宋玉雪听到这个声音瞪大眼睛,随后眼泪婆娑地扑向来人的怀里。

从赌场上返回天字阁的宋雪松接住了她。

“大哥”宋玉雪抓住宋雪松的衣服,把上好的杭绸抓出了褶皱,“我不信她一定出千了”

“现在没有证据,”宋雪松虽然面色煞白,似有所指地瞥了慕恪之一眼,“在别人家的地界上不要乱说话。”

他没有否认宋玉雪的话。

宋雪松朝鱼斯年拱了拱手,“鱼兄,舍妹年幼无知,多有得罪。”说完扳着宋玉雪的肩膀让她面对鱼斯年,“快向鱼公子赔罪。”

“无事。”鱼斯年淡淡道。

“我没错”宋玉雪不服气地喊起来,“他连和朱瑛比都不敢,算什么诗词公子”

“你不懂,”宋雪松笑了笑,眼睛看着鱼斯年,“鱼公子不应答,是因为这事对他一点好处都没,赢了,胜之不武,万一输了”他拖长声音,“那更是斯文扫地。”

“所以不好应答啊,”宋雪松看着鱼斯年。

“鱼公子,我说的对不对”

第一百六十九章 激战

李文曜担忧地看向鱼斯年。

宋雪松看似是在为鱼斯年辩护,但其实话里的煽动明显的都不需要深思。

鱼斯年看上去子沉静,但其实在诗词一道上最为心高气傲,受不得一点刺激。

但凡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很清楚这件事,所以刚刚鱼斯年不回应朱鸾的话,也没人敢说些什么。

李文曜担忧地看向那个小女子,鱼斯年和宋雪松在士林里的影响力可不是一个层次的,现在这种气氛,鱼斯年不应战,只把这件事当做小女孩的胡闹一笑置之才是最好的结局。

但没想遇上宋雪松这个棒槌

李文曜暗暗咬牙。

宋雪松话里的嘲讽,是个人都能听出来,首席们都看向鱼斯年,等着他的反应。

“你说的不对。”

放下酒杯,鱼斯年转头看向宋雪松静静说道。

“哪里不对”宋雪松的眼神看上去非常平静,温和地反问。

乍一看这两人倒像是在进行友好的交流。

“宋大公子输给一个小姑娘,看来是相当的不甘心。”鱼斯年一声轻笑,“但你输了又怎么样”

鱼斯年的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但落入宋雪松眼中却无比刺眼。

“不过是你输了而已,这小姑娘在你眼里就那么可怕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是你太没本事了而已,文武双修哪里是那么简单能做到的你当你是段立峥吗”

“你”宋雪松指着鱼斯年气的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鱼斯年站起来,抖了抖衣衫。

“看来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鱼斯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慕恪之,随后继续看向宋雪松说道,“这里是天字阁,是首席们才能来的地方。”

“原本以为慕二是在胡闹,”鱼斯年站起来,整理了一下长衫,“但那个小姑娘受邀来到天字阁看来也是有缘由的。”

他走向门边,在即将越过宋雪松的时候停下,淡淡说道,“你没本事,不代表别人没本事。”

“我倒是等着看你多么有本事。”宋雪松咬着牙说道,按住怀里对鱼斯年怒目而视的宋玉雪。

鱼斯年轻笑一声没有回应,抬脚继续往门外走去。

“斯年,你要下场”年华藏在后面叫住了他,不赞同地怒声说道“这女子根本没资格让你下场,别做这种直降份的事。”

年华藏皱眉看着宋雪松,一脸恨铁不成钢,“怎么这种低级的挑拨你也会中”

鱼斯年回过头来,脸上露出无奈的笑意。

“为什么你们都会这么想我只有中了挑拨或者是意气用事才会下场”

男子的声音清凉淡泊,没有丝毫的冲动于与郁愤,这不是一个中了挑拨的人会有的语气。

原本坐在一边的段立峥闻言看向站在门边的男子。

鱼斯年的眼神很亮,一直平静如水的瞳仁里现在却像燃烧着两团火焰。

“我只是想斗诗而已。”他看着屋子里的人说道。

“我一直想下场的,”鱼斯年苦笑道,“但从未有人愿意和我比。”

男子转过去,声音平静,影随后消失在门后,只留下一句话在空气中飘散。

“她想和我玩,我去陪她玩玩。”

暮云楼大厅的高台边,因为天字阁那边迟迟没有应战或拒战的消息传来,围观的人群逐渐动起来,各种议论甚嚣尘上,场面嘈杂不已。

高台上,司仪为难地看向站在原地的朱鸾,“九小姐,等下也许还有别的公子想要下场,你要不别一直”

眼前的少女看着他不说话。

司仪皱起眉头,这女子的眼睛还真是

被这样流光溢彩的眸子盯着,司仪每次都觉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实在是很漂亮的眼睛,说是摄人心魄也不为过。

司仪微微侧过头去,认命一般叹了口气,脸上堆起笑,准备继续哄这个祖宗,“九小姐,怎么说鱼公子都不可能下场的”

他还没有说完,突然被人群里突然爆发出的惊呼声打断。

“天哪我没看错吧”“是鱼公子”“这小丫头到底是什么人”“天泉书院的首席居然真的下场了”“快去传话,鱼斯年在斗诗场上下场了”

司仪头皮一炸,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楼梯上,有一位年轻公子正一阶阶走下来。

他的材清瘦,打扮也很普通。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会认错他。

因为他是鱼斯年。

暮云楼里的气氛变得从未有过的烈,各种欢呼与尖叫山呼海啸一般涌起,整个楼内变得气腾腾。

鱼斯年走下楼梯,挤成一团的人群自动分出一条道来,原本兴奋议论着的人们安静下来,眼神激动地注视着来人。

男子不疾不徐地走来,来到高台边,拾阶而上。

男子在朱鸾面前站定,含笑道。

“我来了。”

眼前的女子朝他莞尔一笑,看上去心满意足的样子。

“你这样,真的让我很难办。”看到她这个样子,鱼斯年皱着眉头说了第一句话。

朱鸾不解地看着他。

“你不想玩吗”她问道

她记得鱼斯年小时候最喜欢斗诗了,各种诗会赌局上都少不了他的影。

“想玩,”鱼斯年坦然地说道,“但我现在和你玩,会被别人当做在欺负你。”

“是我欺负你才对,”朱鸾笑了笑说道,“没想到居然有机会和你斗诗。”

鱼斯年不懂她的意思,只以为是小女孩在逞口舌之利,也就笑了笑没有理会。

男子对僵在一旁的司仪说道,“可以开始了。”

司仪愣了一下,随后乐手击缶,清脆的一声缶声后,他高声喊道。

“文斗第一场第十八局”

“天泉书院首席鱼公子下场英国公府朱九小姐下场”

周围掌声雷动,随即司仪继续高声念道,“下注开始”

“这下不知道押多少,”有赌徒兴奋的嚷起来,“希望比上一局精彩啊”

通过上一轮的洗礼,众人已经对赌注失去了概念。

侍者们报注的声音此起彼伏,随着节节攀升的金额,周围没有下注的看客们也蠢蠢动。

“鱼公子,五百两。”

“朱九小姐,五百两。”

“朱九小姐,八百两。”

“鱼公子,一千两”

千两的高额下注出现了。

第一百七十章 炫目

人群中再次爆发呼声。

虽然在斗诗场上,一千两的赌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和上一局不同,这次天字阁和地字阁还没有出声。

光是其他包厢和围在高台边的人的下注就已经bi)到了一千两。

整个大厅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但还是不断有新的人从大门处挤进来。

司仪满脑门都是汗,但眼神依旧清明。高台上已经新增了四位侍者专门统计下注。朱鸾瞥了一眼高台下,发现人群里出现了不少衣衫统一穿戴整齐的人,分散四周暗暗控制着场面。

看来这个暮云楼,完值得信任了。

“不愧是天泉书院的首席,”朱鸾对鱼斯年说道,周围是下注的声音,一时间难以停歇,高台中央被下注的两人反而闲了下来。

“是吗”鱼斯年环视了一圈,脸上也有点意外。

“我第一次下场,没想到会这样,”他说道。

他对比其他的东西没有兴趣,斗诗也没人愿意和他比,所以每次来暮云会就只能旁观。

“这个真是荣幸,”朱鸾眨了眨眼睛。

“高兴吗”她问道。

“高兴。”鱼斯年诚实地说道。

一旁的司仪一边盯着侍者手上捧着的账本上不断攀升的赌注,一边难以置信的看向对话的两人,他们的声音淹没在周围的喧嚣里,在赌徒们都在为赌注疯狂的时候,他们居然在说这个

这个时候不应该问对方怕不怕吗

果然读书人的想法是难以理解的。

司仪再次叹气。

场内的下注已经攀升到了一千八百两,大部分集中在鱼斯年上,周围的赌徒也开始议论了。

“怎么没人投这小姑娘啊,这样就算鱼公子赢了,咱也赢不了多少钱啊。”

他边的赌徒嗤笑道,“你当其他人傻啊,下注那小姑娘不是在给你送钱吗”

“就是,这赌局不过是看个闹,就算那小姑娘再悬乎,也不能赢得了鱼斯年,除非”那人拉长声音,“那小姑娘出千。”

议论开始朝另一个方向发展。

“刚刚楼上不是有女人在喊她出千吗”随着鱼斯年上赌注的增加,不少一时冲动下注的赌徒也纷纷心虚起来。

“刚刚那丫头答的那么顺溜,根本不像是在背诗,莫不是先前就知道会抽到什么签吧”

“对啊,万一就像刚刚楼上喊的,她真出千,我们的钱不是打了水漂”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司仪的眉头皱了起来。

“诸位,”他正想严正声明,楼上传来侍者的报注声。

“天字阁二贵人下注英国公府朱九小姐两千两”

开始了

原本议论纷纷的众人顿时浑一震。

“慕恪之那家伙,”鱼斯年看着眼前仿若没有听到这么大金额一般的小姑娘,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连我都要好奇了,”清瘦的男子看着朱鸾,“你和慕家”

他正想问你和慕家什么关系。

这时另一声报价传来。

“天字阁一贵人下注英国公府朱九小姐两千五百两”

鱼斯年的话没有说下去。

周围欢声雷动。

“这是,段大人”鱼斯年低声说道,“好吧,”他看向朱鸾,含笑道,“我现在更想知道你和段家是什么关系了。”

“关系”朱鸾歪头问。

“我可不是宋雪松那棒槌,”鱼斯年一声轻笑,“能有人和我斗诗固然很高兴,但起码也要知道对面的人的底细,这样才好放开手好好玩。”

男子无奈地笑,“我们鱼家虽然不缺钱,但说实话,但还是不能和慕家和段家相比,”鱼斯年的眼神清澈,“我是家中的长子,有些事还是要考虑的,不能这般任。”

“所以小姑娘,要玩的话,先把你的底牌露出来一点如何呢”男子微笑,“我可不想欺负了你之后被段家慕家追杀到天涯海角。”

“唔,”朱鸾皱眉,“我跟慕家没有什么关系,”她说道,“和段家”

朱鸾扶额,这关系该怎么说

看着眼前一直冷静淡然的姑娘突然神色变换起来,鱼斯年有些惊讶。

“那个”男人有些迟疑地问道,“你不会真和段家有关系吧”

天知道他刚刚只是随口调笑一下。

毕竟眼前这个小姑娘只是个普通人。

根本不可能与居于九霄云上的段氏兄弟发生任何关系。

因为和那对兄弟有关系的人都出名了。

没出名的人就不会有关系。

那对兄弟就是那么特别。

他想起之前天字阁里这位姑娘兄长说过的话和朋友们的调笑,看着朱鸾吃惊道“你哥哥说你和一个大户人家的二公子定了亲,你不会是和段家二公子有婚约吧”

朱鸾微微张开嘴,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说不愧是诗词公子吗,真是一针见血,佩服之余,很是无奈,便准备承认。

“等下”

可还没等她做出反应,眼前的男子连连摇头,一脸自嘲与尴尬,说道“我真是糊涂了,居然会想出这么荒唐的事,那可是段立峥啊,怎么可能呢”

朱鸾僵在原地,越发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好继续保持沉默,心想这事确实太过荒唐,明明朱九小姐的婚事在贵女圈子里传的沸沸扬扬,偏偏男人圈子里无人知晓。

这姑娘的婚约在众人眼里到底荒唐到了什么程度。

自己和段立峥怎么就不可能了

朱鸾莫名的感觉有点生气。

就在此时,地字阁的那位也出手了,和上一场开始,天字阁一号和地字阁一号开始了让人炫目的竞价。

“地字阁一贵人下注英国公府朱九小姐两千八百两”

“天字阁一贵人下注英国公府朱九小姐三千两”

“地字阁一贵人下注英国公府朱九小姐三千五百两”

报价一骑绝尘,越来越高。

“段大人真是大手笔,”周围传来一阵叫好声,鱼斯年歪头听了听,温和地看着朱鸾问道,“是不是你的师长和段大人有什么关系”

朱鸾摇了摇头。

“我和他有点关系,不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也许是段大人一时兴起吧。”她说道。

看着眼前一脸迷惑的男子,朱鸾面色安然。

问什么问哪来的这么多问题

什么关系

我能说什么关系

夫、妻、关、系

要我说实话搞得你们会信的样子哦。

第一百七十一章 规矩

鱼斯年看着朱鸾。

他的脸庞倒映在她那寂静的眼眸中。她朱唇紧闭,白皙的耳朵从她垂下的黑发中探出来。

眼前的女孩子的表依旧淡出个水。

但鱼斯年却能清楚地感知到她不耐烦了。

这本来应该让他感觉不太舒服,明明是个小丫头,但在她面前总觉得低一头似的。原本坐在包厢里的时候,他也对这狂妄的女子心生恶感。但不可思议的是,当他站到她面前的时候,真正看清楚她的时候,他才发现她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既不是趾高气昂仗着女孩儿份胡闹,也不是自己之前见过的那些故作清高的才女,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对别人的话不理不睬。

后面那一种是他见过最多也最头痛的。

因为他才名在外,每次出门或者参加宴会,总能“偶遇”上好几位,冷冰冰地凑上来要和他探讨诗词。

比起那些看上去冰冷但怎么甩也甩不脱的才女们,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给他的感觉要好不少。

至少现在这副忍着不耐烦但还要应付人的样子看上去也没那么讨厌。

既然她不愿多说,作为男人他也就不再多问。

就在此时此起彼伏的报价也停了,没想到报价会自己停下来的鱼斯年惊讶地看向司仪。

司仪的脸上也有些惊讶,抓紧时间喊起来,“五千六百两”他高声喊道,“还有其他贵人要下注的吗没有的话”

朱鸾举起手。

司仪大喘气。又在这候着呢

真是怕了她了

司仪觉得他做这一场局子,都要折寿好几年。

好在他早有准备,这次心跳的没有那么剧烈,司仪停下来,含笑望向朱鸾道,“九小姐要加注吗”

“我们俩上各自有多少赌注”朱鸾问道。

“唔,我看看,”司仪接过边人递过来的账本,一边翻一边念道,“鱼公子中注一万三千二百两,九小姐你中注一万六千八百两。”

司仪话一出口,周围的人齐齐吸了一口凉气。

我的天

刚刚下注报的又快又急所以大家并不知道总数如何,却没想到合计起来是这么一个骇人的数值。

上午文斗第一场一局的赌注居然就合计三万两

朱鸾闻言哦了一声,点点头,“既然两人差额不大,我就不加注了。”

看来这个女孩子的确不是盲目斗气之人,司仪轻轻呼出一口气,看向鱼斯年,“那鱼公子这里还有没有什么问题吗赌局继续吗”

鱼斯年听到这个金额也有些惊愕,既然来暮云会,总是要下注的,几千两银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大数额,但上万两的银子对于谁来说都不是能随意拿着玩的。

如果只是用来取乐的话,代价也太大了一些。

而且面前的小姑娘看上去霁月清风,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她真的出千,自己就要一下子赔付两万六千两白银,这实在不是能轻松忽视的压力。

看着眼前脸色如常的小姑娘,鱼斯年有些踌躇。

她上的赌注比自己还高,但看上去不仅不惊慌,还一副跃跃试的样子。

如果她没有出千的话,那还真是可怕。

“如果觉得赌注太高的话,可以中止赌局,”司仪贴心的说道,如果换做其他的赌局东家,面对这么大金额的场子,早就拼命撺掇了,但到这个时候还能保持这样的风度,才是暮云楼的本色。

鱼斯年看着眼前盯着自己的女孩子,有些犹豫。

“堂堂诗词公子居然怂了啊连和小姑娘比都不敢,算什么男人”楼上传来女孩子阳怪气的嘲讽声,众人对这个声音有有点熟悉了,人群中议论嗡嗡声顿起。

听到这样对血少年来说坚决无法容忍的话,鱼斯年也没有立马红着脸一锤定音,只是叹了口气。

他抬眼看着对面的女孩子,惊讶地发现,最应该嘲讽自己的她脸上没有丝毫不满,甚至还带着些许赞赏。

“你”鱼斯年内心天人交战,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也跳了起来,在如此巨额的金钱重压下,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感从心底涌出,他上下都在叫嚣着想要和这女孩子一战,但为长子长兄的责任又压在他的肩上。

“赌注对你而言太高了吗”眼前女孩子眨了眨眼睛,开口问道。

男人的自尊让他非常不想承认,但鱼斯年思考了一下还是无奈地点点头。

朱鸾并不觉得失望,眼前男子的坦诚难能可贵。

就在鱼斯年迟疑着要不要放弃的时候,突然眼见一位着红衣的侍者来到司仪边,递给司仪一张纸。

朱鸾冷眼一瞥,发现这位侍者有些眼熟。

司仪打开纸张,读完后看向鱼斯年,微笑道,“鱼公子,我家主人说,介于你下场斗诗场可是千载难逢的奇事,放弃实在是太过可惜,虽然发生的可能很小,但万一你输了,暮云楼破例只要你赔付赌注原额即可,剩下的一份赌注暮云楼会给你垫上。”

周围的嘈杂声一顿,随后爆发出掌声。

这才是真正的大手笔

朱鸾在心里默默想道。

之前就在司仪控制不住场子的时候,也是有人递给他一张纸条,读完后他整个人都有了自信,想必那张纸条也是暮云楼的主人给他的指示。

朱鸾不对这个暮云楼的主人产生了好奇。

鱼斯年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既然如此,我也就却之不恭了。赌局继续。”

在周围赌徒的起哄声中,司仪高声宣布,“下注终了天泉书院鱼公子中注一万三千二百两,英国公府朱九小姐中注一万六千八百两”

“文斗第一场第一十八局开始”

伴随着乐工的击缶声,司仪正想将手伸进坛子里,此时,一声尖锐的女声从楼上传来,“慢着这签不能让你来抽”

司仪惊讶地抬起头,发现一位满头珠翠的小姐正怒气冲冲地向高台上冲过来。

女孩子双眼通红,一脸愤恨地看着台上的朱九小姐,对司仪大声说道。

“我怀疑你伙同朱瑛出千我要求改规矩这一局签由我来抽”

第一百七十二章 转变

出千

女孩子的声音尖细,在一片嘈杂中也听的十分清晰,这个声音今天已经出现很多次了,不少人都认识了。

“这不是宋家的大小姐吗”

“是因为自己的兄长输了所以才急成这样的吧”

“但她说的有道理啊,这个小姑娘不可能每次都赢啊,那反应速度,根本就是早知道了诗签的内容了吧”

周围原本被压下的议论重新燃起,因为大厅里的人不断增多,已经到了人满为患的程度,有不少人开始往高台附近挤,整个场面逐渐混乱起来。

进暮云楼赌博的都是体面人,倒也不至于那么失态,但毕竟这一场大部分人投入的银子都不少,再加上上一场输了不少的,听到这女孩笃定的语气,不少人心里开始打起鼓来。

不过因为这个话题之前就曾经被挑起来过,也有人是不怎么相信的。

“说这个小姑娘出千我还相信,但这种斗诗出千也就只可能司仪事先泄题了吧”

“暮云楼伙同出千怎么说也不可能的吧”

“要是有控制暮云楼的能力还来赌什么赌,直接等着收钱不好吗”

男人们议论纷纷,比起眼前不靠谱的小姑娘,暮云楼长期塑造起的信誉还是有留在赌徒们心中的。

看到众人的反应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烈,宋玉雪睁大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不相信自己明明也看了,这是不可能,不可能一次都不输,所以她一定是出千了。

因为她是朱瑛啊。

自己都答不上来的诗句,朱瑛怎么可能知道

“她就是出千,她就是想要出名就是来骗钱的”宋玉雪的声音越发尖锐起来,透露着不管不顾的气势。

“这位小姐,”司仪的声音一直柔和,但只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神正在向严肃转变。

“你和这位朱九小姐有什么恩怨我不知晓,”司仪的声音平静无波,“但我只想说,这里是暮云楼。”

这里是暮云楼。

这样一句解释就够了。

暮云楼开业上百年,从未出现过庄家出千的事。

但他不用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暮云楼的侍者不屑于解释这样一件事。

你在质疑什么质疑暮云楼在徽州地界谁敢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正因为平静才蕴含着更多的力量。

在他后,暮云楼巨大的内匾正在闪闪发亮。

周围纷扰的议论声逐渐小了下去,原本怒气冲冲底气十足的宋玉雪眉头越皱越紧。

“你”宋玉雪指着司仪说不出话来。

司仪冷冷地看着她。

“雪儿,不得放肆。”宋雪松从后面姗姗来迟,拉住妹妹。

“舍妹冲动了,”宋雪松的眼神在司仪和场上的两人间逡巡,“但只要心中无愧,那自然不怕被人质疑。”

男子的嘴角带着淡淡笑意,“我宋家虽然比不上暮云楼家大业大,但区区万把两银子还是输的起的,不过”男子话锋一转,“这能不能输的心服口服,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司仪皱起眉头,隐秘地瞥向后,朱鸾抬眸,发现那个着红衣的侍者悄悄退到了人群后消失了。

“这暮云会的本意,就是要让大家玩的开心,”就在场面陷入僵持之时,一个悦耳的女声插入其中,“既然大家都问心无愧,宋小姐想要参与抽签,就满足一下她的愿望怎么样呢”

比起之前女孩子尖利的叫声,这个声音没那么刺耳,说服力也就更强一些。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带着面纱的白衣女子款款而来。

看惯了不带面纱的小姐,众人这才意识到这才是大家小姐该有的做派。

白衣女子掀开面纱,露出一张艳的面孔。

“是段小姐”“不愧是段二郎的妹妹,这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

“段大才女都这么说了,就让宋小姐参加抽签也没什么不好啊。”

“对啊,坚持不给其他人抽签,不会真有什么顾虑吧”

有议论声零零散散响起。

比起宋玉雪之前的口无遮拦,名声高洁的段家小姐的话显然获得了更多的人的认同。

段芷云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脸上保持着端庄的笑容,走到朱鸾面前,一边准备欣赏对方自愧不如的表,一边落落大方地开口。

“朱妹妹,你觉得呢你刚刚的表现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如果不愿意的话难免会被人说闲话,姐姐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这样也能洗刷别人对你的误解,”段芷云意有所指地往上面看了看,“毕竟我哥哥也在上面,他们可是很期待”

段芷云滔滔不绝的说话声突然戛然而止。

鱼斯年的视线被这突然冒出的女子挡住了,有些奇怪地从后面探出来。

眼前的景真是十分有意思。

面对舌灿莲花的段大才女。

眼前的女孩子只是竖起一根食指轻轻贴在自己的嘴唇上。

“噤声。”她说道。

正滔滔不绝的段芷云被一口气噎住,只觉得上不去下不来,连带着脸上的笑意都有些僵硬。

“你这个妹妹,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姐姐是为了你着想才”段芷云勉强调匀气息,挤出这样一句话。

从鱼斯年的角度看上去,比起强压怒气的段芷云,朱鸾的眼神依然清澈晶莹,嘴角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

“多话。”她只说了两个字就再次止住了段大才女绵延不绝的话头。

这真是聊天鬼才了。

“赌场上,只有下场和下注的人才能在这里说话,你既不下注也不下场,怎么那么多事”朱鸾看了一眼挤在自己和鱼斯年中间的段芷云,她的声音淡淡的,眼神也没什么变化,但鱼斯年明显能感觉到那是嫌弃的眼神。

他不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在下失礼,”鱼斯年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立即道歉道。

段芷云的脸瞬间涨的通红,她咬牙忍住脸上的滚烫,惊愕地看着眼前平静如水的女子。

这是谁

这是朱瑛

那个呆头呆脑既嚣张又懦弱的朱瑛

她朱瑛凭什么这样和自己说话

她为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内心无数绪翻腾,段芷云原本游刃有余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朱瑛,你”

第一百七十三章 正视

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段芷云,朱鸾笑了笑看向司仪。

“如果下过注的诸位有疑问,可以来亲自检验一下,我也可以多背几首,不加注的。”她说道,“不过没有下注的就不要来凑闹了。虽是玩玩,但也是赌局。”

女孩子的眼神在四楼的一间包厢停留了一下,继续含笑道,“到底是涉及了这么多的钱财,总要让大家确保公。”

“真是敏锐的小姑娘。”四楼地字阁的包厢里,一位坐在窗边的男子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一边道。

还在煮茶的男子在白腾腾的水汽里哼了一声,不置一词。

刚刚下完注的白衣男子负手站在一边,眼神注视着窗外,不知在看些什么,闻言淡淡道,“她的感觉的确很少见。”

正在煮茶的男子脸上的不满更加明显了。

“所以现在闹成这个样子,你打算怎么收场”煮茶男子睨了一眼好整以暇坐在窗边的男子,轻笑一声唤道,“慕大少爷”

这位坐在窗边的男子正是慕家家主的嫡长子,暮云楼的第十二位主人,慕家大少爷慕忆之。

他和他名满天下的弟弟慕恪之一样气质清贵,容貌俊美,但和桀骜恣肆的慕恪之不同,他墨眉下的双目如深潭般幽邃不明,整体给人的感觉要温润许多,让人很难想到这位公子不是书院里的书生,而是专精庶务纵横商场的大东家。

慕忆之笑着没有答话,写完手上的纸条,他仔细叠好递到边红衣服的侍者手里,轻声道,“去吧。”

红衣侍者行了个礼转离开向楼下跑去。

做完这件事后他才抬起头来看着煮茶男子道,“小姑娘之间的口角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煮茶男子一边点茶一边问,“那你让你下面的人怎么办”

慕忆之抚摸着手里的酒杯,看着楼下高台上的影,含笑开口。

“既然是小姑娘之间的事,就让小姑娘们自己解决吧。”

朱鸾的话说完,场间出现了短暂的平静,看着无比坦然的少女,原本怒火中烧的宋玉雪,努力端着大小姐架子的段芷云,还有一副谦恭做派的宋雪松一时都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好啊,你以为你做出这个样子就没人会怀疑你了吗”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的宋玉雪眉毛一横,眼风往台下一扫,朝台下大声喊道,“喂,你们听见了吗谁下过注谁输过钱现在有机会让你们来验证了”

台下的赌徒推推搡搡,再次陷入混乱。

就在此时红衣侍者跑上台,将手中的纸条递到司仪手心,司仪打开读完后,在一旁慢吞吞开口了。

“这就不用了。”他说道。随后看向朱鸾和宋玉雪,“我家主人说这件事照朱九小姐的意思办。”

站在一旁的宋玉雪和段芷云听呆了。

缓过神来的宋玉雪和段芷云简直要气疯,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朝着朱瑛,和自己作对

这个暮云楼的主人又是怎么回事

“你你们还说和朱九没有关系”

周围原本安静的下来的客人这下也不淡定了。

“这小姑娘到底是谁”“不会真是暮云楼安排好的人吧”围观的人忍不住猜测起来。

“你听在下说完。”

面对周围的质疑,司仪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朱九小姐是上一场赌局的赢家。”他慢慢说道,“暮云楼永远尊重赌局的赢家和下注的客人。”

周围的议论平息下来。

“谁和这些人过不去,就是和暮云楼过不去。”

这下四周彻底安静了。

没人敢和暮云楼为敌。

能开大赌场的都有大靠山,暮云楼底下的水有多深,没人知道。

但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惹不起的。

“算了吧,雪儿,”宋雪松拉住对司仪怒目而视的宋玉雪,正想息事宁人,突然在一旁的段芷云开口道,“你刚刚说暮云楼尊重赢家和下注的客人”

“是的。”司仪额首。

“那是不是只要我们下注,也能获得你们的尊重”

“当然。”司仪毫不犹豫的答道。

“好,那我们也下注。”段芷云说完看着宋玉雪,“雪儿,你听见没有,只要下注就能让这波人听话,来,快下注吧”

“好,我下注一”正要喊出赌注的宋玉雪被拉住了胳膊,转头发现兄长正皱眉看着她,“雪儿,宋家不能再下注了,已经输的太多了,不能再玩了。”

宋玉雪浑一僵,站在旁边一脸期待的看着她的段芷云也僵住了。

宋雪松看向段芷云,“段小姐,宋家在上一场赌局落败,但你的兄长下注可是下赢了,想要下注的话,为什么你不自己来呢”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段芷云回过神来,看向司仪,“他不说我还忘了,我们段家下注的金额可是最多的,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这个态度”

她的话刚说完没成想,下面突然传来议论声。

“段家下注最多难道天字阁下注的贵人是段家的公子”

下注之所以用号码,就是有些贵人需要隐藏自己的份,但段芷云刚刚的话,就在无意中暴露了下注人的份。

“段小姐,暮云楼的规矩是一注认一人,只有以你自己的名义下注,才能算你自己的。”司仪不卑不亢的说道。

段芷云本来因为众人的议论变得难看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段芷云咬牙。

纵然他的兄长能调动大笔的银子,但对于在家里领着月钱的她来说,她可没有多少钱啊。

段芷云求救般的朝天字阁投去目光,但让她难以理解的是,楼上迟迟没有回应。

“这个丫头怎么如此胡闹,”天字阁内段立峥站起来,“说是陪朋友下去转转,居然上去撺掇,我去叫她回来。”

“不用。”段浩初在后面叫住段立峥,“小姑娘家之间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让她们自己解决,你就别去掺和了。”

“可是,”段立峥迟疑道。

“人家的哥哥可是在这一步未动,”段浩初看了眼朱戎,看向窗外。

“让芷云和她学学也好。”他说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不同

学学

学什么

为什么是和她

段立峥看着坐在桌子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的兄长,内心有无数疑问涌出。

从这次兄长回到徽州,段立峥就觉得有时不明白兄长在想些什么了。

说到底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兄长一起参加暮云会。他和兄长相差十岁,在士林里本就不是一个时代的。

兄长在暮云会里大放异彩的时候,他还在牙牙学语,等他有资本参加暮云会的时候,兄长早就到了更高的地方大展宏图。

段立峥站定脚步,看着独自一人坐在桌边的段浩初,心底里腾起从未有过的想法。

兄长为什么此时此刻会在这里呢

为什么会和自己在一起

兄长到底是在看些什么呢

“怎么了”注意到段立峥的目光,段浩初露出温和的笑意问道。

“没什么,”段立峥走回桌边,摇头说道。

“你要是真的不放心,下去看看也无妨,”段浩初抬头看着弟弟,和蔼地说道,“只不过不要过多介入,暮云楼有暮云楼的规矩,明白吗”

段立峥点点头,看了眼窗外,犹豫了一会对段浩初说道,“大哥,那我下去看看。”

段浩初微笑应了一声。

段立峥转离开了天字阁。

虽然大厅里人山人海,但段立峥到达高台并没有花多少力气,他一下楼就立马有人认出了他,他一路打着手势制止其他人的惊呼,虽然没有像鱼斯年出场一样众人让出条道来,但看到他的人还是自觉的扭动着子给他让路,段立峥得以一路畅通无阻的到达赌局的高台下。

他到达的时候,段芷云正被bi)的满脸通红,她虽然打着陪朋友的借口溜出了天字阁,事先没有和兄长们打招呼,但她觉得关注着赌局的兄长们看到她出现在赌场上,出于对她的疼,也应该会及时出手相助的。

但出乎她的意料,拖了这么长时间,天字阁那边依旧没有替她下注的声音传来。

四面八方无数视线投来,空气中的压力越来越大,眼前司仪的神也愈发不耐烦,有汗滴从她的额角渗出。

赌局,原来是这么吓人的吗

段芷云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她从来不知道,赌场的高台原来是这么可怕的地方。

她很想随便喊一个数目,但大哥已经回来了,大哥做事向来一板一眼不留面,不像母亲会凡事给她包圆,那个大哥真的认真起来,如果她输了,真有可能让她自己去付那笔钱。

她一直是家里的乖乖女被长辈们疼呵护,参加赌局也只是坐在包厢里吃着果子喝茶看闹,从来没有这样的经验。

“我下注一百两。”段芷云犹豫着说道。

她话刚说完,楼上突然有人嗤笑一声。

在已经安静下来的赌场里这声笑听着无比清晰。

“厉害了还段家大小姐呢,这点钱也好意思下注。”这是另一个从未出现的女子的声音,言语中嘲讽之意满满。

这个声音

朱鸾抬起头朝天字阁看去,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那丫头。

天字阁里,首席们纷纷对独自一人占了一张桌子的常服女子行注目礼。

晋阳公主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手拢住嘴继续对外边喊道。

“也不看看朱九小姐上现在的赌注是多少,下一百两注就想对一个有一万多赌注的人指手画脚做什么梦呢”

女子的语气拿捏适当,人群里不少人闻言笑起来。

“是啊,段二公子平素那么大方在,怎么妹子如此穷酸。”“比起九小姐上的赌注,一百两真是太少了。”“那么信心满满,我还以为她能下多少钱呢”

听到周围人的议论,段芷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了眼像是个没事人一般站在原地看闹的朱鸾,眼角烧红,一咬牙对司仪道,“我下一千两赌鱼公子赢”

一旁的宋玉雪惊讶地张大嘴巴,拉着段芷云的袖子,“芷云,一千两是不是太多了”

她虽然平素肆意妄为,但听男人们下注是一回事,自己下注又是另一回事。

说实话她现在听到朱九上的赌注还觉得脑袋发晕。

段芷云叫出的赌注虽然和朱九上的赌注相比九牛一毛,但也超过了闺阁小姐的承受能力。

段芷云刚刚发觉那个嘲讽的声音是晋阳公主的,想到会被晋阳公主看轻,她心里就是一阵火烧火燎。

“没关系,反正她不可能赢。”段芷云努力撑起端庄的笑容,回头对宋玉雪说道。

隐藏在人堆后的段立峥暗暗皱眉。

他清楚段芷云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才二十两而已,就算母亲每次多有补贴,但女孩子花钱的地方也很多,她手上不可能有这么多积蓄。

一千两对公子少爷算不上大数目,但对未出嫁的女孩子们来说可不是随意能拿来玩的。

他本以为只是小女孩之间的斗气,无论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对于比自己优秀的同龄人,有些恶感也是正常。

段立峥在年幼的时候也常被人针对。

妹妹一贯被众人捧在云端,乍一遇到朱瑛这样的女子,吸引了原本属于她的所有视线,一时有些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但为了这样的心理不平衡喊出千两的注金就有些过了。

芷云虽然被母亲惯的有些任,但不至于那么简单就被冲昏头脑。

看着高台中央脸色淡淡的女孩子,芷云难道和她发生了什么

不知为何,段立峥有些不自在。

现在不只是兄长,连妹妹他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了。

其实可能的话,他希望芷云能和她好好相处,但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还未曾得知。

段芷云下完注,有些得意地看向司仪,“这下我有资格说话了吧”

司仪微笑看了眼纸条,“我家主人说了,下注超过千两的客人,如果想要抽签,也不是不可以。”

段芷云惊喜地睁大眼睛。

“前提是朱小姐和鱼公子同意的话,”司仪耸耸肩补充道。

段芷云的脸色大起大落,立马看向鱼斯年。

“我没意见,请随意。”鱼斯年面无表道。

段芷云竭力维持面上的不动声色,双手在袖子里兴奋地握紧。

随即她满面笑容地看向朱鸾,“九妹妹,你不会不同意吧”她温柔地询问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蕴藉

段芷云脸上的红晕逐渐消退,眼睛里像是含着一汪水,只是专注地凝视着朱鸾,忧心忡忡的开口。

“你还小,不知道人心的厉害,”她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今如此出风头,虽然现在没人敢质疑你,但事后肯定有不少客人会不服气,”段芷云走上前,握住朱鸾的手,对宋玉雪努了努嘴,“你看雪儿也是,多伤心呀现在。”

“我本来是不想掺和到这些事里,”她摇摇头,“但你和雪儿都是我的好朋友,我免不得要来打这个圆场,”段芷云一脸为难,“所以现在,也就只好由我来抽着签,方能还你的清白。”

“姐姐虽然其他方面算不上出类拔萃,但这些年来,也积攒了一些名声,”女孩子自信地起膛,“想必徽州的父老乡亲,还是愿意相信我的。”

女孩子的声音温和,眼神真挚,上下无处不在表达着她的真意切。

这样有理有据一片真心只为他人着想的说辞,哪个小姑娘能受得了反正涉世不深头脑简单的朱九小姐最吃这一。

那个孩子,本就是个单纯痴的人。

朱鸾含笑看着拉着自己的手的段芷云,眼前浮现出朱九小姐的影。

这些女孩子巧笑嫣然,通气派,干净无暇,但为何非要耍这些小心思,为何又如此恶毒呢。

明明她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

果然是子过得太好了吗

朱鸾没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她的视线下移到段芷云握着的手,段芷云上的气息很淡,脉搏跳的很快,但还算平稳,应该是有在段立峥的指导下修行过,勉强聚气的程度。

段芷云看上去脸色平静,但体的波动轻而易举地出卖了她。

人堆里的段立峥盯着高台上的两人。

比起掏心掏肺说着话的妹妹,那个女孩子只是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这让段芷云的举动看上去就像在演独角戏一般,从旁观角度来看很有些滑稽。

当段芷云握上朱鸾的手的时候,段立峥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此时此刻,只要朱鸾透过两人交握的手灌入真元,就可以轻而易举震断段芷云的心脉。

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是一夜突破仪天境的人,是面不改色折断神手慕容石的箭的人,是在生死场上把弓递给她的人。

在座的大部分都不认识她。

自己的妹妹其实也不认识她。

他也许知道的也只是冰山一角。

段立峥右手食指微动,有些担忧地注视着妹妹的影,就在这时,原本看着段芷云的女孩子毫无征兆地抬起头来,视线穿过段芷云的肩头。

四目相对。

段立峥感觉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原本喧闹的赌场离他远去。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段立峥和朱鸾的视线相交。

这一次因为她站在高台上,他的视线要比她低一些。

段立峥微微仰起头,朱鸾微微低下头。

这一刻,他仿佛不是处于市井嘈杂的赌场,而是回到了那个五曲隐屏峰上的清晨。

那一次,紫阳书院的草坪上,她抬起头来看着他。

这一次,暮云楼的赌场上,她低下头来看着他。

“朱瑛。”段立峥听见自己嘴里不由得念出这个名字。

他看见看到自己的女孩子露出一个他不明白的笑,然后收回视线扫了眼喋喋不休的段芷云。

“好啊,”她说道,“你想抽签就抽吧,赶紧开始吧。”

段芷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竟然答应的这么干脆,意外之余忙不迭点头。

一旁的司仪松了口气,重新报完终注,示意乐工击缶。

文斗第一场第十八局,正式开场。

“这赌局的开场真是不容易,”天字阁内,司徒高义摇头,“真是每次都好一番折腾。”

“所以说这女人参加赌局就是麻烦,”洪山在一旁附和道,但看到晋阳公主投来的视线,声音不放小了一些。

“也不知道这次的赌局要进行多久,”他继续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鱼斯年下场,还希望这小姑娘能多撑几首,不然就扫兴了。”

“她上一场背到了第八首,这场应该也不会那么早落败的。”司徒高义道。

“这可不一定。”洪山朝段浩初那边挤了挤眼睛,“这次可不是司仪抽签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窗边的李文曜闻言皱了皱眉,有些担忧地看了眼不动声色的慕恪之。

他深知朱鸾不可能出千,所以换人抽签也没什么,但司仪抽签至少会规规矩矩一层层往里深入着拿,而谁也不知道这位毛遂自荐的段小姐,会不会守这个规矩。

慕恪之眼神冷漠,一边饮酒一边看着高台上的动静,嘴角挂着讥讽的笑。

结果显然是不会的。

高台上传来一声缶声,司仪打开盛满诗签的大坛子,手执檀木杖搅动十下后刚刚退到一边,一旁的段芷云就立刻迫不及待将手深深地伸入了坛子里。

司仪在一边皱眉,“段小姐,抽签一般是先抽上层的诗签,再一点点深入抽下面的。”

段芷云一边努力将手探入的更深些,一边语气随意地说道,“这位大叔,我是为了洗刷我朋友上出千的嫌疑才来帮忙抽签的,怎么还能按你的习惯来”她轻笑一声,“你莫不是想要陷我朋友入不义之地吧”

这女孩子怎么说话呢。

司仪的心底涌起一阵恶感,虽然之前背诗的这位小姐言行也古怪,但现在看来,比眼前这个巧笑倩兮的女子给人的感觉要好多了。

司仪看了一眼静悄悄的四楼,没再多言,静静退到了一边。

段芷云得意一笑,手不住地在坛子内部搅动着,纸张发出簌簌的声响,好一会儿后,她才犹豫着从坛子深处摸出一张纸条,展开后正意气风发地想要念出来,和鱼斯年对立而站的朱鸾举起了一只手。

段芷云噎了一下,想要装没看见继续念,一旁的司仪抢先道,“九小姐有事请讲。”

朱鸾点点头,开口道,“还是像上一场一样,我想附加上那个条件,限制范围在十年以上的诗,”她看向鱼斯年,“如果鱼公子愿意接受这个条件,我可以”

“我知道,不需要你做什么。”鱼斯年打断她的话,“我接受这个条件。”

“为了公平起见还是不要加什么条件了,”被冷落在一旁的段芷云凑了上来,露出甜美的笑容插嘴道,“我觉得这样有点”

她还未说完,一直面无表的鱼斯年转向她,毫不留地打断她的话。

“别多说,快开始。”

第一百七十六章 热切

段芷云的笑僵在了脸上。

她还是第一次被书院的公子这么对待。

因为她素有才名,还是段立峥的妹妹,每次遇到书院的公子,无人不对她毕恭毕敬欣赏有加。

甚至有人以见她一面为荣。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

段芷云僵在原地不知说什么是好,可鱼斯年已经不再看她,而是目视前方,段芷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的眼睛竟然只是盯着朱瑛的眼睛。

段芷云咬紧了嘴唇。

感受到气氛的僵持,在一旁的司仪只好赶紧过来打圆场。

“不愧是鱼公子,好一个君子风范。段小姐,来,把签给我,在下好唱签。”司仪对段芷云说道。

段芷云将诗签上下打量个遍,小心翼翼地递到司仪手里。

“南陈朝天嘉三年永安先生所作定诗。”司仪接过,大声念道。

话音刚落,缶音响起。

众人已经习惯司仪刚刚念完签就有人击缶,但和之前那一场的独奏不同,这一次有两声缶音同时响起,时机默契,余音悠扬。

不像是在赌场,倒像是在茶会,两人击缶相合。

“哦,”司仪含笑,“鱼公子和朱小姐都得了,那一、二、三。”

鱼斯年和朱鸾对视一眼,司仪话音落,两人开始背诵。

“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自这一句始。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美玉缀罗缨。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何以答欢忻纨素三条裙。”

两人的语调都不疾不徐,抑扬顿挫,韵律天成。

不知从哪一节开始。

女孩子清泉般悦耳的声音和男子温和又醇厚的声音缠绕在一起。

伴随着感冲击力极强的诗句,两人的和声一波又一波钻入旁听者的心里。

“定诗”段立峥注视着高台上的两人喃喃道。

这首诗是永安先生传下来的四首完整的诗中的一首,也是风格最奇特最瑰丽的作品。

这首古体诗非常长,一连用了十一对问答句子,写了一对侣的感历程,铺彩摛文,一波三折。

因为是第一人称的写法,非常适合男女两人吟诵。

朱鸾和鱼斯年在玩美的时机一起背完,乐工击缶,惊醒不少沉醉其中的人。

段芷云脯起伏,再将手深入坛子,抽出诗签递给司仪。

司仪再次唱签,又是很难的一首长诗。

二人再次同时击缶。

司仪数完,两人对视开口。

书声琅琅,余音绕梁。

段芷云再抽,司仪再唱,缶声再起,两人再背,诗咏隽长。

千百年的悠长时光在两人之间流淌,精巧繁复的诗句被两人如探囊取物般拾起,咏出,在暮云楼内肆意流淌。

两人没有丝毫的停顿,一举一动有着极强的韵律感。

看上去轻松写意。

但事实上,段芷云已经快整个人扎入了坛子里,取出的诗签上的诗一首比一首长,也一首比一首难。

看似行云流水的吟诵里,蕴藏着极为深厚的功底和满含心血的博弈。高台周围的赌徒和路人们看不懂,包厢里书院的公子们则非常清楚这一点。

暮云楼的包厢里一片安静,事实上赌局最开始的时候,一直有人在说话。

但看着高台之上相对而立不停背诵的那对男女,原本议论纷纷的公子们逐渐一个个闭上了嘴,沉默了很长时间。

当两人背出第二首的时候,二楼包厢边的年轻公子轻声说道“我输了。”

当两人背出第四首的时候,三楼包厢上一位天泉书院去年刚刚高中举人的学子微微叹气,低下了头。

当两人背到第五首的时候,四楼还古书院最靠前的包厢里,已无人再说话。

当两人背出到第七首的时候,天字阁内慕恪之放下了酒杯,轻轻抚摸着瓷器温润的边缘。

当两人背到第八首的时候,司徒高义摇了摇头。

他心知如果他下场,竭尽力,到了这里,也该输了。而且还是在不顾吟诵质量,磕磕绊绊勉强背的况下。

台上两人不分伯仲,坛子边的小几上散落的诗签越来越多,随着赌局的继续,很多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世人皆知鱼斯年醉心诗词,能记诵诗词无数,但因为他从未下场,成年后也很少参加斗诗,所以只知道他厉害,却从未直观的感受到他到底有多厉害。

“这是真本事啊。和普通学子差距太大了。”

“鱼公子和这小姑娘,是真的厉害啊。”

有人低声开口道。

段立峥默默点头,心想确实如此。

也没有人驳斥这个人的话。所有人都停留在震惊里。

高台上,段芷云双眼通红,整个子都探入了坛子里,双手拼命地翻找着。

如果说鱼斯年展现出来的诗词底蕴让人们感慨万千,那么朱鸾展现出来的水平境界则是让人们震撼到无法言语,原本讥讽她的人的视线都无法从她上移开,嘴唇几度开合,想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

事发展到现在,这女孩子已经让人无话可说。

因为对于鱼斯年人们好歹有些心理准备,眼前这个无名女子实在是太出乎人意料了。

如果说鱼斯年已经厉害到不可思议,那么这个连比两场直至此时依然稳定如初的女孩子,又强到了什么程度

而且她明显比鱼斯年年纪还要小。

在宋玉雪和段芷云没有来闹这一出之前,人们还能以这女子也许出千了这样的猜想来安慰自己。

但现如今看着气急败坏在坛子里找着诗签的段芷云,这种猜想也再也不能拿来用。毕竟现如今段小姐这表现怎么看也不像是来帮朱九小姐的,还说人出千也太牵强了一些。

赌局已经进行到了第九首,超过了上一场,但眼前的两人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众人眼前的光景也急剧变幻着。

原本应该剑拔弩张喧嚣繁杂的赌场中,像是出现了另外一片风景。

伴随着一声声节奏明晰的击缶声。

一少年一少女在高台中央吟诗唱和。

两人的嘴角都带着笑,眼神明亮,熠熠生辉。

围观的人们只看得到俊美的少年少女相对而立的美丽画面,只听到耳边传来从未听过的优美诗句,他们大多听不明白其间的意味,但依旧本能的不停地发出喝彩声与叫好声。

包厢里的窗边人头攒动,但和之前的嘈杂混乱不同,学子们秩序井然,静静地守望着。

因为他们懂得这副画面的美。

画面里的少年少女站在一起很契合,看上去很愉快,人们不忍发出声音来打破。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都有人记得这场奇异的赌局,难以忘记在诗词环绕中的两人对立的光景。

“如果这赌局能一直进行下去就好了。”人群里渐渐响起相同的感慨。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定音

相比于围观群众纯粹的感慨,包厢里的贵人们的想法更为复杂一些。

“已经超过十首了,这两人到底要比到什么时候,”天字阁里,司徒高义蹙着眉头开口,“不能就这样一直比下去吧”

“这是赌局,在没有分出高下之前自然要一直比下去,”年华藏神色有些复杂,但还是开口说道。

“毕竟不是书院里普通的比试,”洪山喝干杯中酒,抹了抹嘴插嘴道,“如果是在书院里,早就该握手言和了。”

“上背着这么大的赌注,就算想和也和不了啊,”他有些同地说道。

“不过,”粗豪的汉子笑起来,挪揄地说道“这两人现在的气氛倒是好得很,一点都看不出来在殊死相搏的样子。”

“明明谁输了就要赔几万两白银来着。”他摇了摇头。

“的确,”司徒高义也笑起来,有些顾忌地看了眼朱戎在的方向,笑眯眯地说道,“这两人棋逢对手,想必正惺惺相惜呢。”

正说着楼下又传来了击缶声。

外面再次声如雷动,传来潮水般的掌声。

“哇”阁内也有人在不自的拍手,站在晋阳公主边的陶女官眼神晶亮地看向公主,兴奋地说道,“小姐,九小姐又背完了好长一首诗”

坐在不远处的段浩初放下酒杯,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厉害了,连云水吟都能背完,这两个人简直是怪胎,”司徒高义往窗外看去,摇头感叹道,“这可有三百七十七句,两千四百七十六个字啊”

洪山闻言睁大眼睛,起走到窗边,一边探看去一边说道,“我就一直不知道你们文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那么些弯弯绕绕地怎么背得下来。”

“我就知道,洪兄最不背书了,”司徒高义笑道。

洪山没有反驳,专注地看向高台,“鱼斯年那小子平常跟个闷葫芦似的,没想到背起诗来那么厉害,我可要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你啊你,”司徒高义笑着朝他喊道,“也就只有你不知道他的本事了,看到什么了没有”

洪山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有些愣地看向窗外,原本嬉笑怒骂的神也淡了下来。

“怎么了”司徒高义站起来,走到他边。

“鱼兄他,看上去很高兴。”洪山看着站在高台中央的鱼斯年,怔怔说道。

司徒高义有些迟疑地仔细看去,然后喃喃道,“的确,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

鱼斯年和朱鸾面对面站在高台中央,视线都直视前方,落在对方的脸上,一丝也不乱看向周围,仿佛不在这个世界里。

鱼斯年眼如星灿,看上去安静地站在那里,但内里正波涛汹涌。

他的脑力和体力正在被调动到极限,在他的脑海里无数诗集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他从小到苦读不辍,悉心收集还有无意中记下的那些诗词美句、那些或佶屈聱牙,或琅琅上口不停出现在他的眼前,千百年来,在同一片星空下,那些诗人们曾经吟诵过的故事、曾经看过的风景在他眼前飞速地掠过。

有灼灼红晕爬上少年白皙的脸颊,每当司仪的唱签钻进他的耳朵里,他就在这宏大的画卷里拼命搜索,再和这个女孩子一起咏出。

这个过程既痛苦,又痛快。

他很久没有这样,能尽吟诵诗歌了。

无论多么难的诗,无论如何难以和其他人取得共鸣的词句,眼前的女孩子都能给他回应。

他开口,她也开口。

他吟诵,她也吟诵。

节奏,韵律,感,他能听出来,她是真的懂这些诗。

鱼斯年是个天才,而天才总是孤独的。随着他年岁增长,当他提起一些诗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像小的时候那样,给他鼓励和夸赞,更多的是不解和疑惑,当他如数家珍说的太多的时候,其他的孩子就开始纷纷嘲讽他卖弄。

所以他不得已越来越沉默。

看着眼前和他步伐一致,不仅仅能跟上他的节奏,甚至隐隐露出掌控场气息的女子,他既吃惊,又兴奋。

他原本以为是个沽名钓誉的狂妄少女,却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居然真的有这样的本事。

鱼斯年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神也专注明亮,流光溢彩到仿佛有火焰在里面燃烧,此此景下,让人迷醉。

而朱鸾也感到酣畅淋漓,从未想到,多年前在传言里被众人认为会成为伤仲永的孩子,多年后,自己居然有一天能和他交手。

一首又一首,场间的气氛无比烈,每背完一首,两人就无比渴望下一首的到来,二看着沉浸在赌局里两人,一旁的段芷云的心可没有那么好。

无论她怎么在坛子里搜寻,无论她找出多么生僻的诗签,都被这两人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这让她心里无比挫败。

她不顾形象扎入坛子里搜寻,希望能将手伸的深一点再深一点,但就是找不出这两人不会的诗。

看着越背越快,眼神发亮的两人,和周围一脸崇敬的围观者,一股郁气堵在她的膛,让她难以自制。

段芷云的一双大眼死死瞪着场中游刃有余的朱鸾,大口喘气,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因为翻找诗签变得酸疼不已的双手,自暴自弃的随手伸进坛子,她已经懒得再往里翻找,随手从上面摸了一张出来。

当拿到手心里,段芷云发现这张诗签和之前她摸出来的那些似乎有些不一样。

签纸的质地不同,看上去也新一些,像是后来加进去的一般。

段芷云懒得多想,将诗签递到了司仪手中。

司仪看了一眼,有些犹豫,但还是大声唱了出来。

“大周朝永昌元年临海公子所作为社稷讨文后叫檄”

司仪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寂静。

每次都会响起的缶声,没有响起。

鱼斯年手握击缶的小锤,犹豫地看向站在对面的女孩子。

眼前的女孩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瞳孔微缩,脸色沉静,手攥紧了锤柄。

天后娘娘文龄月,未登基前为成宗皇后。

史称,文后。

第一百七十八章 燕飨

“怎么了这是”

“怎么突然背不出来了”

“江郎才尽了这首有这么难吗”

看着高台上的两人迟迟没有动作,台下的赌徒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和之前那些难度极高的诗不同,为社稷讨文后叫檄这首诗反而很多人都知道。

临海公子是大周古体诗四大家之一,而这首诗则是他的名作之一。

而至于为什么出名,不仅仅是因为这首诗文采飞扬,寓意深厚,更是因为这首诗诞生的缘由非常特殊。

天字阁内,原本只是坐在桌边吃着果子的晋阳公主在听到诗名的时候第一时间眉毛就竖了起来。

她眉头紧锁,看向坐在窗边的慕恪之,冷冷问道,“慕公子,这首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据我所知,神都红袖招的诗签笺子里可没用这首诗。”

“是吗”,慕恪之有些意外地问道。

“当然。”晋阳公主的脸色很不好看,淡淡说道。

笑话,这首诗如果出现在红袖招里还被人吟诵出来,那家伙还不掀了整座楼。

晋阳公主心道。

毕竟这首诗是诋毁那个人,专门写来骂自己母亲的。

是的,这首为社稷讨文后叫檄就是在天后娘娘登基称帝之时,临海公子为各地起兵讨伐牝鸡司晨的文后的起义军所作的诗。

也就是专门写来骂天后娘娘的诗。

因为临海公子在士林里的影响力,这首诗引起了相当大的动,在起义军被镇压之后,这首诗也被朝廷花大力气封,在看到这首诗后,天后娘娘当时没有生气,还交口称赞临海公子的文采,本想招其入仕,但临海公子却秘密消失了。

好死不死竟然抽到了这首诗,晋阳公主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位小姐所说的况怕是很久以前了,”慕恪之想了想,看着晋阳公主,慢慢开口道。

“你估计有所不知,这大概是五六年前的事了,有官差专门到玩斗诗的赌坊里,说要把这首诗加进去。”

“什么”晋阳公主瞪大眼睛,她本想说怎么可能,但想起那个时候坐在皇位上的陛下,不闭上了嘴。

如果是对桑道人言听计从的兄长,也不是没有可能发出这样的指令的。

“这都是些什么事”晋阳公主呼出一口气。

陶女官担忧地看向高台中央,“小姐,九小姐是背不出来要输了吗”

“不是背不出来,”晋阳公主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高台上那个瘦弱的影,“真是倔强,没想到到现在还是这样。”

她面无表地说道,声音越来越轻,淡淡消失在空气里。

高台中央,鱼斯年捏着小锤,犹豫着要不要击缶。

他看向原本每次都会立刻击缶的女孩子,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有些困惑地问,“这首诗,你难道不会吗”

朱鸾握紧小锤,微微摇头。

果然是这样。

鱼斯年心里清楚,这样一首出名的诗,她不可能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背”他迟疑地问。

他知道这话有些多余。

知道这首诗,但却迟迟不击缶,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个女孩子不想背。

他不明白。

如果说这首诗有什么特别的,恐怕就在于骂文后这件事。

但这首诗曾经在大范围传唱过,也代表了读书人不畏权贵的精神,连文后亲子现在的陛下都解了这首诗,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背。

她有什么好顾虑的

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女孩子,鱼斯年有些急躁。

按理说一首诗而已,这女孩子上背着那么大量的赌注,只要会背,那应该毫不犹豫地背出,管它内容是什么。

但没想到这女孩子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也吸引了司仪的注意。

“九小姐怎么了吗”司仪走过来,看着沉默不言的朱鸾。

朱鸾抬起头来,笑了笑说道,“我不能背这首诗。”

周围静了一瞬,随后轰的一声炸开。

“不能背说的好听,是不会背吧”“之前那么多首都会,也许是真不会呢”“这小姑娘太不讲规矩了”

各式各样的言论纷至沓来。

“妹妹,你怎么了背不出来没关系,到这里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自己随手抽出了诗签居然会有这样的效果,段芷云原本愣住没有反应过来,在周围嗡嗡的议论声中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段芷云心头直跳,握紧的拳头指甲扎入手心,平复了下呼吸,抚了抚裙边,一脸担忧地上前说道。

朱鸾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段芷云觉得嘴角有些僵硬,继续劝道,“没关系的,你哥哥刚刚也说了,你家里随便你玩,再硬撑下去对你名声也不好,咱们见好就收吧。来,和鱼公子认输,我们回去吧。”

“是呀,背不出来就认输吧”“小姑娘,输给鱼公子又不丢脸”台下的人听到段芷云的话,不懂诗词的闲汉们纷纷起哄。

包厢里的公子们保持着沉默,天字阁里首席们也沉默不语。

“我不希望她认输。”一片寂静里,司徒高义突然冷不防说道。

“这是什么话,这是万金之下的赌场,不论有什么隐,背不出来就是输了。”年华藏蹙起眉头,硬邦邦地说道。

“话是这么说”司徒高义言又止。

“要输就输个痛快,卡在这种老子都知道的诗上,算什么玩意儿”一旁的洪山心直口快,直接说了出来。

站在窗边的李文曜呼出一口气,神复杂地看着高台。

“真是个奇怪的丫头。”一旁的慕恪之放下手里的酒杯说道。

“嗯。”李文曜下意识地点头。

她上的赌注是一万六千八百两。

斗诗是一局定胜负。

每首诗都是决胜局。

输了翻倍。

意味这一首诗值三万三千六百两白银。

这是一个会令钱庄老掌柜都闻之色变的金额。

据他所知如果现在败落的英国公府没有什么底牌的话,这笔钱想必会掏空整个府邸。

他不知道有什么人会在这样大的赌注下犹豫。

“很奇怪对不对”不远处传来一个醇和的声音,李文曜闻声望去,看见坐在桌边的段浩初眼神幽深地把玩着酒杯。

“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 征兆

高台上,在周围的起哄声中,司仪为难地看着朱鸾。

“朱九小姐,这赌局都是一局定输赢,按规矩抽到哪首就是哪首,您不背的话,鱼公子只要背出来,这可就算您输了呀。”

朱鸾点点头。

“我明白。”她开口说道。

“您自然明白,我也就不好再多说了。”司仪惋惜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转向鱼斯年问道,“鱼公子,您这里得了吗”

鱼斯年的视线停留在朱鸾脸上,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司仪又默默等了一会儿,只见那女孩子只是静静注视着鱼斯年没有说话,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随后保持着标准的笑容开口道,“那么,我数一二三后,鱼公子你就可以背了。”

“一。”

“二。”

虽则司仪的报数,周围起哄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人们意识到这场难分伯仲的较量很可能到了终于要出现结果的时候了,纷纷闭上嘴巴,紧张地注视着高台中央。

“三。”

报数终了

气氛几近窒息,所有人都期待地看向鱼斯年,等待着他背出那首著名的檄文。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鱼斯年没有出声。

台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哎怎么不背”“鱼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回事,不会真是怜香惜玉了吧”

“鱼公子”司仪惊愕地看向鱼斯年,正想开口询问,却发现男子双拳握紧,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女。

四面八方灼的视线他对此视而不见。

“朱瑛。”在沉默许久后,他终于开口,第一次叫了朱九小姐的名字。

“你真的不背吗”他深深地看着她,“还是你认为我背不出来这首诗”

朱鸾有些惊讶地看着鱼斯年,随后摇头。

“不关你的事,这是我的事。”朱鸾笑了笑,但随后眼神变得认真,“我不能背这首诗,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哪怕输了这场赌局,双倍赔你上的赌注”鱼斯年质问道。

“是。”她说道。

众人哗然。

“好,好。”

鱼斯年面色凝重,抬起手的小锤,狠狠击缶。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孩子的眼睛,不放过她一个表。

他希望能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后悔或不甘的神,但令他失望的是,她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

他开口,做出吟诵的姿势。

朱鸾安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着一个结局。

暮云楼内的气氛达到了**,楼内几乎所有的人的视线都投到了鱼斯年上。

他们在期待着鱼斯年背出这首诗,不出所料的获胜,给这场对决划上完美的句号。

整个楼内都很安静,很和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

有不少人抬起手,准备在鱼斯年背完这首诗后第一时间鼓掌。

就在这众望所归的一刻。

鱼斯年终于开口。

“我不背了。”鱼斯年看着即便自己马上就要背了依旧无动于衷的朱鸾,突然开口。

他没有刻意地提高声量,绪没有波澜,声音平静,就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听起来特别清楚。

楼内陷入死寂。

与先前万众期待屏息以盼的寂静不同,这时候的寂静是真正的鸦雀无声,台下众人张口结舌,气氛一时异常诡异。

下一刻寂静便被打破,人群再次哗然。

这次暮云楼是真的炸了。围观的人们绪几经大起大落,无数声音足足要把暮云楼的楼顶给掀翻了

到了下一步就要赢的当口,鱼斯年竟然也不背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

大家都视金钱为粪土了吗

“斯年,他”天字阁内,年华藏霍然起,走到窗边。

慕恪之也缓缓站起,似笑非笑地看向场内,发出这一天的第一声赞叹。

“真是精彩。”

“嗯,很精彩。”段浩初在一旁笑着附和道。

“鱼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高台上,司仪的眼睛都瞪圆了。

他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多么稀奇的事都能碰上

为社稷讨文后叫檄这首诗是有什么神秘力量吗一个两个都不愿意背了

“我的意思是,我也不想背这首诗了。”鱼斯年盯着对面的少女,面无表地说道。

对面的少女头微微偏向一边,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像是在问为什么一般。

“不要小看我鱼斯年。”男子盯着对面的少女。

“我期待的,可不是这样的终幕。”鱼斯年一字一顿地说道。

朱鸾愣了一下,随后了然地笑了笑。

“抱歉,没能奉陪到最后。”她说道。

“所以这赌局该怎么办呢”司仪在一旁插嘴,他不想打断这两人的对话,但事到如今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鱼斯年看向司仪,冷冷道,“跳过这首诗。”

“哎鱼公子,这违反规则了吧,”方才被各种突发况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的段芷云找回了意识,凑上来说道,“我明白您是君子,也怜香惜玉,但这样反而会陷九妹妹于不义”

段芷云的话越往后面越小,因为鱼斯年连头都没有转到她这边,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鱼斯年的视线没有从朱鸾脸上移开。

“给你一个机会,”鱼斯年抬起下巴,硬声硬气地说道,“继续比。”

这一刻,一直沉稳的鱼斯年,看上去竟然有些少年意气。

朱鸾怔了怔,随后微笑起来,点了点头。

“好。”她说道。

两人一起看向站在一旁的司仪。

“这”司仪脸色更加为难,这种况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从未有这样的特例,他一时也拿不准注意。

朱鸾抬起头看向四楼的包厢。

人群后,那个红衣侍者再次隐去,没过多久,再次出现在陷入僵持的高台上。

看到红衣侍者,司仪明显松了口气。

司仪看完红衣侍者递给他的纸条,看着两人说道,“我家主人说了,就按鱼公子说的办,赌局再开,不过”他苦笑着看着两人,“因为这上午还要举办其他赌局,不能让两位这般无止境地比试下去。”

“我家主人说了,就以十首为限,如果再抽十首还未分出胜负,那就”司仪拖长了声音。

第一百八十章 意气

“就什么”“你倒是快说啊”“这家伙,这时候还有心思逗人”

周围围观的赌徒被闹得都快没了脾气,一脸好笑地催促着。

大起大落太久,赌徒们都有些麻木了。

原本楼内因为这首诗带起的气氛也渐渐淡去。

“就算鱼公子和朱九小姐平手,”司仪摊开手说道,“这场按平局处理,赌注会原封不动退给大家,另外我们暮云楼还会挨个补下注的客人一吊钱。”

围观的赌徒瞪大眼睛。

“还有这么好的事”“暮云楼这不是做的赔本买卖”“慕家少爷这是疯了,放着这么大的赌局不分胜负不抽成,还撒钱啊这是”

人们议论纷纷,原本萦绕在人群中的不满彻底消失了,楼内的气氛再次烈起来,这次是那种其乐融融的闹。

“我家主人说了,这次这场赌局久未分出胜负,如果真没法分出胜负,把大家吊在这里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这点钱是暮云楼的小小心意。”司仪听着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也不生气,好脾气的解释着。

“当然,我们暮云楼还是希望两位能决出胜负,”司仪转向高台中心的鱼斯年和朱鸾含笑道,“这样我们暮云楼光提成可是能大赚一笔。”

周围的赌徒们哄笑起来。

“当然是想要取得胜负。”鱼斯年一改往的沉默,朗声说道。

朱鸾在一旁微笑点头。

虽然周围的旁观者都认为这两人已经很难分出胜负,但朱鸾和鱼斯年不这样认为,也不这样期望。

两人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眼中都有火焰燃烧。

随着乐工清脆的击缶声,这场无比漫长的赌局在渡过这首诗的插曲后,再次开始。

因为之前暮云楼主人的发话,围观赌徒们也不再拘泥于输赢,懂诗的陶醉于两人韵律感极强的诵读,不懂诗的卖力地拍手较好,楼上包厢里的公子们则是静静听着那些万千词章,动人诗行,看着高台上两人炫目的交锋,眼神复杂。

“这场文斗,无论结果如何,都没有输家。”地字阁上,白衣男子在窗边负手而立,淡淡说道。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是说这两人注定会打成平手吗”煮茶男子依旧在煮茶,闻言开口问道。

慕忆之坐在一边,正将刚刚点好茶的拿到手里慢慢啜饮着。

听到煮茶男子的话,慕忆之放下茶盏。

“今这天泉书院首席与英国公府小姐之间的比试,胜负其实已经不再重要”,慕忆之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开口道,”或者换个说法这场比试不会有失败者。“

慕忆之看向窗外,看着高台上相对而立的少年少女感叹道,“这光景让我想起二十年前,当年古石与你师父在神都城红袖招的那一场斗诗,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听着这话,坐在他的对面的煮茶男子神顿变。

“他们怎么能和国士还有我师父相比”他放下手中的茶筅,蹙眉盯着慕忆之。

站在窗边的白衣男子闻言也转过来。

古石是何许人也他是大周朝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国士,是毋庸置疑近乎完美的最强者。

而他的师父,虽然作为弟子这样说有些不妥,虽说现在是一代宗师,年轻的时候据说是青楼赌坊的常客,风月界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他们的确没法和国士大人还有你师父相比,”慕忆之感慨道,“当年我十岁,被家父带着第一次去神都,躲在父亲后看到的那场比试,实在是太过精彩,令人终难忘。”

“两个人比了一天一夜,花样百出,叹为观止,光斗诗就斗了上千首,”慕忆之眼神悠远,“但当时古石大人已经成为了国士,你们师父也正是盛年,这位小姑娘和鱼斯年现在的水平自然远不及活成传说的这两人。”

“但,”慕忆之话锋一转,“鱼公子还有这小姑娘,给我的感觉和展现出的气势却让我不自想起当年的那场文斗。”

慕忆之看着高台上寸步不让的两人,含笑道,“真是少年意气,看着都让人血沸腾。”

楼内沸腾的欢呼和叫好声一阵阵泛上来,印证着他的话。

“他们才多大年纪,就能煽动他人至此。”慕忆之重新端起茶盏,看着窗外感叹。

煮茶男子沉默不语,这点他无法反驳。鱼斯年将将及冠,而台上的那个小姑娘看年纪也绝不会超过十五岁。

“不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真是令人期待”慕忆之一声轻笑,声音消泯在空气里。

同样在感慨此事的还有天字阁的首席们。

“还剩四首,不知道到时候谁会赢啊”洪山站在窗边朗声说道。

原本坐在桌边的人已经部来到了窗边。

好在天字阁有两扇窗户,洪山司徒高义还有年华藏都站在慕恪之他们原本所在的那扇窗边,段家兄弟则是和晋阳公主站在另一扇窗旁。

“无论结果如何,这两人的名声都已经打下了,”司徒高义扶着洪山的肩膀感叹道,“能比到这里,无论胜负,都值得尊敬。”

年华藏沉默无言,只是盯着窗外,他眼角的余光扫过段氏兄弟那边,看见段浩初若有所思,像是在回忆什么。

那位大人的心,始终让人无法看透。年华藏心道,注意力重新回到场上。

眼前的场景真的非常容易让人沉迷。抽出的诗签上的诗越来越长,两人不停的吟诵,众人入神地聆听。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似乎很长,似乎很短。

高台边围观的数百人与包厢里的公子小姐们,都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朱鸾和鱼斯年背诗的速度没有变慢,但声音已经渐渐沙哑。

二人面对着面,都在轻轻喘息着,双眼发亮,熠熠生辉。

最后的几首诗持续了很长时间,他们遍寻古今,倾泻而出。

而在最后的那一刻,最后一句诗从两人口中吐出,在某个时刻,在最恰如其分的时候,朱鸾和鱼斯年同时收声。

两人同时上前一步,抬手击缶。

“叮”清脆一声响。

余音绕梁。

暮云楼内安静无声。

寂静持续了很长时间。

然后忽然有掌声潮水般响起。

第一百八十一章 初次

“文斗第一场十八局,天泉书院首席鱼斯年、英国公府朱九小姐平手”

在潮水般的欢呼和掌声中,司仪的声音为这场赌局划上了句号。

周围的人都在鼓掌,连带着站在后面刚刚入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路人也受到气氛的感染拍起手来。

司仪宣告完结果后,一脸感慨地看着高台上的少年少女。

这是他在以往主持的上千场赌局里从未见过的一场奇异的赌局。

这场对决也许不能称之为一场赌局,在最后一刻,原本应该针锋相对的两人同时击缶的那一刻,展现出的已经不仅仅是默契,更是真正高手间浑然天成的配合。

在那击缶的一瞬间,即便老朽麻木如自己也感受到了dàng)气回肠的快感。

“这局比的真是痛快”“上次那么心潮澎湃还是段二公子下场的时候”“那是你资历太浅段大公子十五年前那场才叫厉害徽州的小姑娘都跑来了”

水泄不通的楼内,人们个个满脸通红,议论纷纷,尚未从兴奋中脱。

所以说这场赌局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赌局。

“这还是我们暮云楼这么多年来出现的第一场平局。”地字阁里,慕忆之站起和白衣男子并肩而立,看着楼下兴奋不已的赌徒们说道。

“平局都能让周围的人如此欢乐,不得不说是真正的高手啊。”他感叹道。

所谓赌局,本是为输赢而生。

如此激烈、甚至可以说激昂炫目的较量,到最后竟然平手,这完不符合赌博的美学。

但看上去居然依旧那么的美。

甚至没有任何人会否定这是一场精彩的赌局。

“能有这样的气氛,也得归功于大少背后的cāo)纵吧。”白衣男子睨了一眼慕忆之淡淡说道。

“哪里,我只是顺势而为而已,”慕忆之闻言笑起来,“哪里称的上cāo)纵,宋兄真是言重了。”

白衣男子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目光转回场上赌局结束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两人。

高台上,鱼斯年紧握着手中的缶锤,站在原地。

比起周围欢喜雀跃的气氛,他的脸上一丝喜色也无。

有汗珠从鱼斯年如剑的双眉间缓缓淌落,刺激到了眼睛,他不由得闭了闭双眼。

他重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比他足足矮一个头的少女。

她原本因为激烈的思考变得通红的脸颊逐渐冷却,重新变回白皙,也有汗珠从她脸边流下,将几缕黑发粘在那瓷白的脸颊上。

她微微的喘着气,那双碎金淬成的眼瞳,鲜而艳,清而亮,沉浸在斗诗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气氛缓和下来,被这双眼睛注视,会令他不自觉想低下头。

但鱼斯年最终没有回避她的视线,他和朱鸾静静看着对方,脸色有些苍白,却没有退场的意思。

怎么了原本欢欣雀跃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不解地注视这两人。

难道是不能接受平手的结局

这两人不会还要比吧

鱼斯年闭了闭眼睛,口感受到了炽,那是不甘的炽。但他也能理解东家限制只能比十首的原因,对于现在的这个结果他没有怨念,在这一个时辰里,他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所有事,但他不能接受他们两人之间的这个结果。

“斯年在诗词一道上素来心高气傲,想必没法接受输给这个小姑娘吧。”天字阁里,年华藏看着鱼斯年一动不动的影说道。

“可他没有输啊,”司徒高义不解的问。

“可也没有赢。”年华藏神复杂,视线转到朱鸾上,“这个小姑娘如此年幼,且未曾入书院接受先生的教导,他却无法赢她,作为天泉书院的首席,徽州的诗词公子,对他而言这就是屈辱。”

“我是没法理解,只是赌局上的背诗没有赢,又不代表这小姑娘在文道上真能胜过他,游戏而已,何必认真呢”洪山挠了挠头。

“正因为他会认真,所以在诗词一道上,他才强啊,”年华藏看着鱼斯年,淡淡说道。

“那他还想干什么,拉着这小姑娘继续比吗”司徒高义不解地看着高台上的两人。

“我哪知道,且看他如何吧。”年华藏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今天的异常的事已经太多,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高台上,在长久的沉默后,鱼斯年动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男子看着光里对面的朱鸾,微微躬,揖手行礼。

“小子学艺不精,三年之后,再次来过,可否”

朱鸾有些吃惊地看向对面的男子,沉默片刻,揖手回礼。

“可。”她说道。

鱼斯年闻言直起体,望向朱鸾,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好,一言为定。”他说道。

看到他笑了,朱鸾呼出一口气,也露出一个笑容。

“承让。”她朝鱼斯年点点头,转离开。

鱼斯年朝台下围观的赌徒拱了拱手,也抬脚迈步离开高台。

两人要回去的方向是一样的,鱼斯年虽然腿长步大,但在赶上朱鸾之后便放慢了脚步,保持离少女后背一步的距离,既没有并肩而行,也没有超过她。

一路上,其他旁观者纷纷让步,给一前一后的两人让开了一条道。

在空出的那条道上,两人一前一后的影格外引人注目,乍一看,居然有点像是鱼斯年在追随朱鸾的脚步一般。

“鱼首席不过是平手了一场,为何要对这小姑娘如此礼遇”“一个光会些奇技巧的女人而已,如此对待真是丢我们天泉书院的脸。”“是啊,是啊,堂堂男子居然走在女人的后面。”

天泉书院的包厢里,有公子看到了这番光景,不满地议论起来。

“这就是他是首席,你们则永远赶不上他的原因。”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

那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

“望溪先生,学生只是”刚刚议论的学子满脸通红的想要辩解,望溪先生一摆手制止了他的话。

“无论对手是何人都要心怀敬意,这才是君子之道。”老人说道,随后欣赏地看着台阶上的两人。

“我没有看错,斯年他将来会成为的大人物的。”望溪先生摸着长长的胡子自豪道,随后有些玩味地看着他前的朱鸾,“这小姑娘就是南山那老家伙怎么都不愿意收的那个丫头”

老人呵呵笑了声,“紫阳书院一如既往地眼瞎。”

第一百八十二章 原来

“先生,怎么说这样那小姑娘也是个女人紫阳书院不收她也是有理由的”听着自己先生明目张胆地诋毁徽州第一书院,周围的学子不安地辩解道。

“蠢材行大事者不拘小节,神都的天策书院尚且招收女弟子,我们徽州的书院有什么好拿乔的”

“天策书院招收女弟子那是十几年前文后当朝的时候现在早就不收除皇族以外的女子了”被责骂的弟子嗫喏道。

“哼,那也有先例的不是吗你们这些没见识的小子,没见过当年天策书院的盛况,就知道仰头奉紫阳书院为尊,真是井底之蛙”望溪先生不满道,瞪着那个顶嘴的学子吩咐道,“卫光,去找你鱼学长,让他把那小姑娘带过来,说老夫要见她。”

“哎先生你真要”那个名叫卫光的学子满脸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

“嗨,你这小子”望溪先生气得直吹胡子,“不仅学会顶嘴还会违抗师傅了还不给我快去”

在其他学子的哄笑声中卫光被狼狈地赶出了包厢,跺了跺脚朝通往天字阁的楼梯跑去。

楼梯上,朱鸾一级级拾级而上,在快要到四楼的时候,手扶栏杆盯着四楼的地字阁包厢的窗户看了一眼。

察觉到少女停下,鱼斯年也停下了脚步,安静地问道。

“怎么了吗”

“没什么。”朱鸾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我也有些好奇,这里到底坐的是谁。”鱼斯年轻轻笑了笑,“既然是慕大少的客人,想必也是位大人物。”

“大人物吗”朱鸾沉吟道,忽然想起了什么,手扶栏杆回头。

楼下大厅里的高台边人头攒动,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那位少年还是那么好认。

段立峥正仰头看着她。

他的前站着像八爪鱼一样死死抱着他的段芷云。段芷云将头深深埋入段立峥的怀里,所以朱鸾看不清那个小姑娘的表,但看段立峥严峻的脸色,想必状态算不上好。

不远处的宋雪松兄妹脸色更加难看,宋玉雪扯着段芷云的手臂像是在嘶吼着什么,但段芷云扑在段立峥的怀里就是不愿抬头,另一只手在段立峥的上不住地捶打着。

段立峥揽住她,轻抚她的肩头,出言安慰,但听着妹妹莫名其妙怨毒的话语,他无意识地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了楼梯上的那个影。

然后像是有感应一般,那个女孩子也回过来,刚巧撞入自己的眼帘。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

段立峥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不知为何他每次看她的时候都会被她抓到,她对人的视线就那么敏感吗还是只是对自己的视线敏感

不过后面的那个想法实在是有点自恋,段立峥一声轻笑摇了摇头。

“二哥,你笑什么”埋在他怀里的段芷云抬起头来,脸上早晨上的妆被泪水冲花了些,看上去有些滑稽。

少女的眼珠血红,眼神如利剑,“二哥,你明明在旁边,到底为何不帮我说话”

段立峥低下头来,眼神温和地反问,“我如何帮你说话”

“那个女人违反规则,背不出来还狡辩不愿意背,那个时候你就应该出来说判那女人输的”段芷云哭诉道。

“明明我是对的,但我人微言轻,根本没人听我说话,但二哥你开口的话肯定”

“你人微言轻是因为你没有道理。”段立峥没有让段芷云说完,打断她的话淡淡说道。

“二哥你说什么我没有道理我明明是为了朱九好”段芷云愣愣地看着段立峥。

自己的哥哥这是怎么了居然偏袒朱九那个jiàn)人

段立峥再次看向楼上,发现那个女孩子已经不在原地,继续一步步登梯,而原本心高气傲的诗词公子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

想起在赌局过程中都没有看自己妹妹一眼的她,段立峥低下头苦笑。

自己的妹妹心心念念想让她难看,但对方根本都不看她。

她们本来也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在自己的妹妹每天为要穿的衣裳,要买的首饰,要参加的茶会赌气烦心时,这个女孩子已经爬上了五曲隐屏峰,已经面对了穿越千军万马的利箭,已经做了些其他的事。成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为她着想恐怕没哪个旁观者会这么认为,”段立峥摇头看着段芷云,“你想让她难看,但你可知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什么”段芷云听的呆了。

她愣了愣后惊愕地开口,“朱九不把我放在眼里哈怎么可能”

段芷云脸上露出夸张的笑意,她真的笑出了声。

“哈哈哈,二哥,你搞错了,朱九怎么可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骂她一句她能惶恐半年呢哈哈哈”

听着妹妹刺耳的笑声,段立峥皱起眉头。

“真的,二哥,朱九得罪谁也不敢得罪我,”段芷云抹掉眼角笑出的眼泪,“她要是敢得罪我,这辈子也别想见到你这辈子也别想嫁人”女孩子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别看她现在得意的忘了自己是谁了,等以后回去,有她好看的到时候她自会来求我,tiǎn)着脸求我原谅”

像是想通了什么,段芷云神清气爽地呼了口气,看了眼拽着自己胳膊不放的宋玉雪,嫌弃地说道,“好了,不就是输了点银子吗到时候等朱九来找我们的时候,再让她吐出来不就完了”

宋玉雪半信半疑地看着段芷云,她内心疑虑难消,但想起十几年来都一直跟在自己后转悠的朱九,又看了眼段芷云面前长玉立的段立峥,脸上的挫败也淡了下来。

段二公子是朱瑛的死,是她无法拒绝的惑。

不管朱瑛变成什么样子,有了什么样的本事,但只要有二公子在,她依旧只能乖乖任她们摆布。

男人们无法理解,但她们这些姑娘却心知肚明,再厉害再出类拔萃的才女,在遇上婚嫁这样的事,也会变成待宰的羔羊。

毕竟良人和尊严,孰轻孰重,这还用说吗

宋玉雪想通了这些关节,看着段芷云亮晶晶的双眼,破涕而笑,跃跃试地计划起之后要怎么向朱九讨回今之辱。

而就在此时段立峥蹙着眉开口看着段芷云问道。

“芷云,这是怎么回事朱九小姐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第一百八十三章 如此

听到段立峥的问话,段芷云浑僵硬了。

“没什么,我说的气话,二哥,你别在意。”段芷云磕磕绊绊地答道。

段立峥不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段芷云。

在他压力有如实质的目光下,有汗珠从段芷云的鬓角边渗出。

是了,是她被朱九气昏了头脑,忘记这个哥哥一向敏锐。

朱瑛和段立峥的婚约是个女人圈子里心照不宣的传闻。但对于段立峥和一心举业的公子们,则是个虚无缥缈的秘密。

在她有意无意的影响,和母亲的cāo)作下,因为朱瑛恬不知耻的宣扬得知此事的贵女们无不在自己的父兄面前缄口不言。

因为没人想让段二公子知道这件事。

因为哪怕知道这件事,对清风霁月的段二公子来说都是一种玷辱。

好在这件事传开的时候,段立峥也已经去了神都,所以这件事更不会传到他的耳朵里。

没有贵女不喜欢段二公子,也就没人会告诉他这件事。

除了朱瑛自己。

所以哪怕朱瑛多么对她百般讨好,段芷云都打定主意绝对不会让她单独见到段立峥,也绝不会让她有机会和他说话。

所以在五曲隐屏峰上的那次,她执意跟着去,也幸亏是她防的严,朱瑛那女人即便看上去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也没敢在大庭广众下说出和段立峥的婚约。

如果她敢说出来,段芷云绝对会当场让她好看。紫阳书院毕竟前是段家的族学,也幸亏她机智及时联系了老族长,那个女人才没有机会登堂入室。

明明做了这么多,却不成想自己的在盛怒之下居然说漏了嘴。

段芷云懊恼不已,但她心里明白,自己这个二哥看上去好说话,但他毕竟是段家的男人,聪敏非常,一旦打定主意绝不会后退,万一自己的话里被他抓住了什么蛛丝马迹,她和母亲瞒他婚约这件事暴露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二哥一向奉行君子之道,万一他为了那劳什子的道,头脑发昏,捏着鼻子真的要娶朱瑛那个女人怎么办

这种风险她绝不可以冒

段芷云深呼吸了一下,调整出了自己从小到大训练出的最完美端庄的笑脸,抬起头看着段立峥的眼睛,“二哥,你真想知道”她有些扭捏地说道。

段立峥看着段芷云的眼睛,不放过她的一丝表,静静点头。

“说实话。”他说道。

段芷云露出一个有些为难的笑,“可这涉及到小女儿家的心事,我可是和九妹妹发过誓一定帮她保密的这”

“她要你发誓”段立峥疑惑地看向妹妹。

“你如果连你妹妹的每句话都不相信,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也就当没你这个哥哥。”看到段立峥脸上的疑惑,段芷云沉下脸来。

“你先说说看。”段立峥叹了口气。他不常和妹妹交流,这些小女孩子如果生起气来往往没什么道理可讲。

“是你要我说的哦,之后如果九妹妹怪罪起来我可要把责任都推到你上,”段芷云撇了撇嘴,“不过如果是哥哥你想知道的话,九妹妹想必会很乐意让你知道。”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段立峥无奈地追问。

“好吧我告诉你,但只能让你一个人听到,”段芷云故作神秘的一笑,踮起脚,扒着段立峥的肩膀,将嘴凑到兄长的肩膀上,轻轻开口。

“朱瑛她呀,喜欢你”

段立峥怔了一下,随后皱眉看了妹妹一眼,随后一言不发甩开段芷云抬脚走开。

“哎,哥”段芷云从后面赶上来,拉住段立峥的胳膊,“是你让我说的,怎么听了就走,我话还没说完呢”

“芷云,”段立峥转过头来,有些生气地看着妹妹说道,“你年纪已经不小了,也该知道有些事可以开玩笑,有些事不可以。”

“我怎么就开玩笑了我说的句句都是真的。”段芷云眉毛一横,拽过一旁的宋玉雪,用只有三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雪儿,我刚刚和我哥坦白了朱九倾慕他的事,可我哥不相信,你也知道实,你告诉她是不是真的。”

宋玉雪吃惊的睁大眼睛,看了笃定的段芷云一眼,慢慢点头。

“二公子,千真万确,的确如此。”

段立峥站在原地没有动。

段芷云得意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挂着讥讽的笑,“不仅如此,朱瑛还曾经跟我说,这辈子非你不嫁”

女孩子脸上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所以我刚刚一时生气,才说了那些气话,哥,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别往心里去

那个朱瑛喜欢自己

那个女孩子曾经放话非自己不嫁

段立峥像是被一道雷劈到,心中一时纷乱,眼前是自己初次见到她时,跽坐在草地上的女孩子向他抬起头来,专注地看着自己,然后开口对自己说道。

“是你啊。”

即便她最后走向自己边的新安郡王,但段立峥心知肚明,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他被很多女子倾慕,所以为她解围的时候,也曾担忧过这个问题,担心被她误解,生出不该有的遐思。

但事后那女子若无其事的反应,他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难道,原来那个时候,甚至在那之前,她就有了这样的想法吗

所以才会在自己初次见到她的时候,用那么熟稔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会在人群中第一时间找到自己的视线,会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把弓塞到自己手里让他箭。

因为自己对她并不陌生,那个初见是他对她的初见,而不是她对他的初见。

原来如此。

段立峥长久的站在那里,无数场景在他眼前划过,似乎一切都有了理由。

“可为什么,她不和我说呢”段立峥吐出一口气,看着段芷云问道。

“啊”完没有想到自己的兄长会有这样的反应,段芷云愣了愣,随后看了眼边对自己不停使着眼色的宋玉雪,犹犹豫豫地开口,“哪有女孩子好意思跑去和男子直接说这件事的,九妹妹也是有她的苦衷的”

“苦衷”段立峥响起突然划过朱戎的话,“难道是因为她的婚约”

听到婚约二字,段芷云脊背一寒,吓得三魂六魄出窍,“什么婚约”她磕磕绊绊地问道。

“你不知道吗我听她兄长说起过,她已经和一户大户人家的公子订过婚了。”段立峥说道。

这样啊。看来并没有说订婚的对象是谁。

还好男人们对这种事都不了解。

再三确认自己兄长的脸色后,段芷云松了口气,含笑道,“所以说二哥你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九妹妹的心里也是很苦的。”

因为有婚约在,无法说出自己真实的感受吗。

段立峥看向阶梯上的那个影,眼神复杂,刚刚听了那么多首诗,却无一首能道出他现在的心。

这下所有的事都能说通了。

原来如此。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有求

此时朱鸾尚不知晓在她后发生了这样的对话,她只是专注地爬着楼梯,准备回到天字阁内休息一下。

在终于登上五楼后,转过转角,天字阁气派的房门就近在眼前了。

但在朱鸾即将到达天字阁的时候,却被一位满脸通红的陌生学子拦住了去路。

“这位小小姐,”少年连耳朵根都红了,看上去满脸的不愿。

朱鸾一脸困惑的看着他。

“这位公子,这样拦着女子的去路可算不上君子所为,”有醇和的男声从朱鸾背后传来,鱼斯年从转角处走出,站在朱鸾后说道。

听到男子的声音,陌生学子脸上不但不见惊吓,反而喜出望外地抬起头来喊道,“斯年学长”

“哎卫光你为什么在这里”鱼斯年定睛一看,方才发现挡在朱鸾面前的居然是自家书院的学子。

鱼斯年的视线在卫光和朱鸾之间打了个转,有些迟疑地看着他道,“我记得,你应该已经娶亲了吧

“没有正妻之位,可莫想打她的注意。”鱼斯年摇了摇头,一脸痛惜。

“学长你想到哪里去了”卫光气急败坏地喊道。

“哦原来不是这个缘由”鱼斯年轻轻笑了声,随后注意到一边朱鸾玩味的眼神,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原本以为你在他人面前会更沉默寡言一些。”朱鸾含笑道。

“自家人,所以难免有些放肆,方才言行失礼了。”鱼斯年道。

“无事,我可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朱鸾笑了笑,看向一旁眼睛瞪的溜圆的卫光道,“所以,这位公子到底有何贵干”

卫光看到朱鸾的眼睛,不愣了一愣,鱼斯年在旁边皱起眉头推了他一把。

男子被推了个趔趄,有些慌乱地看向鱼斯年,“斯年学长,先生叫你过去。”

鱼斯年眉头皱的更紧,“先生找我,你拦她干嘛”

“那个,先生要你带着她一起过去”卫光喘了口气,终于说了一句话。

“让我带她过去”鱼斯年怔了怔,看了眼站在自己边的女孩子。

朱鸾抬起头,看着他。

鱼斯年被她的眼睛灼了下,移开视线瞪着卫光,佯装生气地说道,“先生真这么说莫不是你们这些小子作弄我吧”

“真的这么说,”卫光胀红了脸,瞥了眼鱼斯年边的少女,求救地看向鱼斯年,“斯年学长,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自作主张在天字阁前面拦人呀,实在是先生之命,不得不遵。”

鱼斯年闻言看了眼边的女孩子,她脸上还是带着浅淡的笑意,看不出对这突如其来甚至有些失礼的邀约的反应。

他顿时有些泄气,这女孩子平静的神以及脸上笑意没有什么探究的意义,她一直如此,完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叹了口气,他有些犹豫地开口,“事就是你刚刚听到的那样,说实话我的师长和后辈们都有些”鱼斯年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辞,随后男子脸上露出丝古怪的笑意,“都有些出人意料,但都不是什么坏人。”

鱼斯年苦笑着说道。

“师者有命,斯年不得不从,但绝不会强bi)九小姐做什么,虽然有些失礼,但在下在此向您发出邀约,请问愿意和在下一起去见见我的老师吗”

男子对朱鸾施礼问道,神真挚。

朱鸾看了眼鱼斯年,又看了看在一旁满脸都是汗的小学子,点了点头。

“好啊。”她说道。

刚刚爬上来,没想到立刻就又要爬下去。朱鸾一边走一边想。

卫光在前面带路,朱鸾跟在他后面,鱼斯年则依旧跟在朱鸾后面。

卫光往后面瞥了一眼,眼神有些怨愤,亲眼看到自家首席的态度,让他还是有些不好受。

不过这女子的眼睛,还真是漂亮啊。

想到这里,他心里的感觉又有些奇怪。

本以为那么鲁莽的邀约,那些自恃金贵的大家小姐要么婉拒,要么拿拿乔说这说那,没想到这女子居然这么干脆利落的答应了。

就算在暮云楼里,这个女子孤一人去是男子的包厢,就不会害怕吗

能在大庭广众下抛头露面的女子,果然没有什么羞耻心。所以自己的学长一定是被这女人用什么方法蛊惑了,才会对她那么毕恭毕敬。卫光在心里恨恨想到。

除了各自的首席,徽四院其他受邀学子的包厢都安排在三楼的玄字阁。

和仅有一间天字阁地字阁不同,玄字阁总共有四间,暮云楼贴心地将其安排在楼层的四角之上,中间的天井则别出心裁的设计成圆形,让四间包厢像是围绕在圆桌边一般,看上去地位平等,没有偏向。

徽四院之一天泉书院的包厢就位于圆桌的东南方向。

卫光来到天泉书院所在包厢的门口,停下脚步,向侧面让去。

“学长,请。”他彬彬有礼地给后面的鱼斯年,顺便不愿地给鱼斯年前面的朱鸾让开道路。

朱鸾没有推门,回头看来鱼斯年一眼。

鱼斯年朝她点点头,向前跨了一步,跟她并肩而立,伸手敲了敲包厢的门。

“先生,我是斯年。”他看了一眼边的朱鸾,继续说道,“朱九小姐也和我一同前来了。”

“是斯年学长”“大师兄来了”“鱼首席来了”

屋内传来少年们七嘴八舌的声音,随后一个苍老的声音穿透房门。

“斯年啊,带她进来吧。”

鱼斯年点头称诺,随后推开了包厢门。

朱鸾站在鱼斯年边,看向包厢内。玄字阁的包厢比天字阁要小一些,但装帧依然大气阔朗,里面或卧或坐了十几名年轻公子,中央的大案上还摆着一副墨迹淋漓的画作。

在大案的上首坐在一位老者,着宝蓝色的儒衫,满脸皱纹,须发苍然但并未白,腰杆的笔直。

他看上去年纪比南山先生要年轻一些,神看上去没有南山先生那般严肃,但自有一派风骨。

此时他正一脸欣赏地看着门口并肩而立的男女,开口道。

“初次见面,小姑娘,老朽是天泉书院的先生,号望溪。”

第一百八十五章 必应

望溪先生。

她听说过。

那一年轰动了大周的梦魇国试,古石叔夺了状元,南山先生屈居榜眼,而位于这两人之下,被这两人间的龙争虎斗抢走所有风头的那位无名探花,就正是这位望溪先生姚乐正。

朱鸾想起古石对他的描述,自进了这扇房门,老人说话的时候就一直留意着他的眼睛。

她发现老人虽然年过半百,但眼珠不像平常老人那般浑浊,最令人映像深刻的是,老人一镜明湖的眸子居然像异族人一般深陷在眼窝里,在光下泛着浅棕色的色泽。

说话的时候一旦眯起来,样子便让朱鸾联想起草原上的秃鹫。

果然和古石叔说的一样,望溪先生有一双恶魔之眼。

虽然和真正高鼻深目的异族人尚有些区别,但这位望溪先生姚乐正的确实打实的拥有四分之一的西凉血统。

这也是他虽然学问水平一流,但常常被排除在文宗之外的原因之一。

这位望溪先生的一生也十分传奇,他的父亲是山西路大户人家姚氏嫡子和西凉舞姬生下的儿子,虽然因为这个出一直不被家族承认,但却因为模样俊美被自家的一位远方表姐看上,招回去作了上门女婿。

在他出生后,纵然在学堂内受到百般欺辱,却依旧苦学不辍,最后凭自家的能力获得山西路巡抚的赏识,进入天策书院,最后在国试中取得探花。

本来也算的上是一场人生的逆袭,但那一年的国试,大街小巷所有人议论的话题都是古石和南山先生的顶上之争,这位有异族血统的探花被人们选择的忽略了。

因为他的血统,连那些素来青睐俊美探花的大户人家,都不愿意榜下捉婿。

但这位望溪先生,一生都在否定声中走来,平生最大的个就是不服输,被人忽略也不生气,但却将胜自己一筹的南山先生视作了终生的对手。

在国试结束后,两人一同在翰林院供职,之间他就没少和南山先生较劲,南山先生当了天策下院的院子,他就自请去当副院长,南山先生回到家乡开馆收徒,这位也离开朝堂,不回老家山西路,却千里迢迢来到徽州,作了紫阳书院的宿敌天泉书院的先生。

南山先生字寓九,号灵溪,晚号南山。

而望溪先生字抱轩,号梦古,晚号望溪。

望溪,望溪,世人纷纷传言,这个号就是他对超越南山先生的执念。

总之是个各种意义上都很厉害的人了。

想起小时候听说的那些轶事,没想到自己有朝一能够亲眼见到这位一生不服输的先生,朱鸾心中不有些感慨。

老人的精神可谓之矍铄,看上去依旧耳聪目明,即便到了这把年纪,依旧能见到他年轻时的桀骜,此时他那双秃鹫般的双眼正牢牢钉在朱鸾上,这让鱼斯年不免有些不安地看向边的女孩子。

第一次见到老师的人,都难免惊讶,想当年他第一次被这双比汉族人眸色浅上许多的眼睛打量时,也被吓了一跳。

但看到这个小姑娘脸上万年不变的浅淡笑意,鱼斯年再次觉得自己的担忧有些多余。

她只是静静的看着老人的眼睛,直到老人有些惊讶地昂起头来,收回了锐利的视线。

“不愧是斯年都赢不了的丫头,我还是头次遇到第一次见到我不被这双眼睛吓一跳的小丫头呢。”

望溪先生渗出青松枝干般苍老的手,拍了拍前的桌案,“斯年,带她过来。”

鱼斯年额角滚下一滴汗,不明白人都站在这里了,为什么还要他招呼这个女孩子过来,但毕竟是自己尊重的老师发的话,他没有顶嘴,侧温文尔雅地向朱鸾说道,“九小姐,你坐这里吧。”

朱鸾在他的引导下在大案下首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坐下后才不慌不忙地开口,“初次见面,望溪先生,我是英国公府朱氏行九朱瑛。”

这不卑不亢的态度引得卫光再次心头火气,也引的后方一众学子侧目而视,但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似乎对着女子完无效,她只是不为所动的坐在那里,含笑看着望溪先生。

“唔,我知道,听说前两天在五曲隐屏峰和南山那老家伙对答了一天一夜的那个书生就是你”

朱鸾点点头。

“那可真是干的漂亮。”望溪先生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肆意爽朗,完不像朱鸾以前见过的那些持重的文坛大家。

看着朱鸾的眼神,老人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珠,大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被惊着了老夫只要遇到能让南山那家伙吃瘪的事,就觉得痛快,你习惯就好。”

朱鸾的肩膀沉了沉,对望溪先生笑了笑。

“我明白。”她说道。

“望溪那家伙怎么说呢,”那一年,雪夜围炉说故事,一向一脸严肃跟在天后娘娘边的最强侍卫蹙起眉头,一般寻思一边对年幼的女孩说道,“他这个人有点奇怪,学问是真厉害,但就格有些活泼,总之有朝一你见到就能明白。”

古石叔,我现在的确明白你的话的意思了。朱鸾心道。

“你明白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望溪先生睁大眼睛,笑呵呵说道,“怪不得斯年对你那么”。

“那个先生,请问您说想见朱小姐,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鱼斯年出言打断望溪先生的话,双目灼灼地看着他问道。

被学生打断话,望溪先生也不生气,瞥了一眼在一旁一脸无言的鱼斯年,视线转回朱鸾上,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注视着朱鸾的眼睛开口问道。

“听说你当初上五曲隐屏峰,是想成为紫阳书院的弟子”

“是。”朱鸾点头。

“而你虽然和南山对答了一夜,但后来那个老家伙怎么都不愿意收你为弟子”望溪先生再问。

朱鸾笑了笑。

“是。”她再次作答。

望溪先生闻言浅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朱鸾。

“那你愿不愿意进入天泉书院,做我的弟子”老人开口问道。



周围众学子闻言张大嘴巴,齐齐哗然。

第一百八十六章 独辟

“什么”“先先生”“收这女孩儿做弟子”“我没听错吧”

包厢内原本一脸看闹模样的年轻公子这下炸开了锅,倚在矮榻上的爬了起来,自斟自饮的放下酒杯,原本在赌局的时候嘲讽有加的学子更是激动地脸都红了。

旁边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破碎声,鱼斯年探出去,发现刚刚被他指使去泡茶的卫光直接摔了茶碗。

“先生,您说什么”卫光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恩师问道。

“你们一个个是比我年纪还老吗耳朵聋了”望溪先生皱眉瞪着卫光。

“不是,先生,学生听见了,”卫光在望溪先生的眼神压迫下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道,“但我想万一学生听错了呢,”他干干笑了一声,“您竟然说要收这小丫头做弟子”

“嗯,你没有听错,”望溪先生抚着长须笑得一脸慈祥,“老朽刚刚的确说了,准备收这小姑娘做弟子。”

周围望溪先生的其他弟子闻言面皮抽搐。

他们的这个师傅,虽然学识深厚,跟在后面学习向来受益匪浅,但唯一一点让人头痛,就比起其他书院的先生,是有些不大庄重,常有些匪夷所思之举,但后来的有些事实也往往证明,他的那些异想天开之举其实是有先见之明,所以久而久之学子们不再微言。

但今之举已经不是异想天开而是惊世骇俗了

莫不是因为南山先生之前不愿收这女孩做弟子,向来碰上南山先生的事就上头的师傅为了赌气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先生,还请三思。”“先生,收女子入书院,徽州境内还从未有此先例”“先生,先冷静下来,此事可以从长计议”

“都给老夫闭嘴。”望溪先生无视边弟子们七嘴八舌的建言,朝后吼了一声,随后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朱鸾,“人家小姑娘都还没有答应,你们说什么风凉话”

“唔”朱鸾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微微低下头,像是在认真地考虑。

“竟然还要考虑”“这女子真不知好歹。”“先生真是抬举她了”

看到朱鸾没有立刻回答,周围的学子又义愤填膺起来。

望溪先生看向在一旁始终未发一言的鱼斯年,“斯年,你怎么看是不是很高兴如果她成了你的学妹,你可是想怎么切磋就可以怎么切磋。”老人呵呵笑道。

“先生,”鱼斯年闻言有些犹豫地开口,“可否告诉学生你为什么想要招她入书院,是因为南山先生不愿收她吗如果是因为如此,实在”

“别小瞧老夫。”望溪先生脸色冷下来,打断了鱼斯年的话。

“老夫的确和南山那老家伙作对,但也不是会在收弟子这件事上儿戏的人”望溪先生的双眼出锐利的光,“让老夫想要收这个丫头的缘由,是因为刚才的那场赌局。”

望溪先生深深地看着鱼斯年。

“什么和南山先生对答一天一夜的,老夫听听就好,老夫真正相信的,是自己的眼睛。”望溪先生斥道。

“而至于为什么因为那场赌局想要收她,作为她对手的你不应该再清楚不过吗”

鱼斯年闻言站起来,朝望溪先生深深一揖。

“学生明白了。学生惭愧。”

“你们啊你们,”望溪先生鹰一般的双眼扫视场,被看到学子纷纷低下头,“学问本是单纯的事,你们却每次都想些别的有的没的。”

“老夫遇见有学问的学生,这个学生没有师傅,老夫想收她做弟子怎么了啊”望溪先生生气地反问道。

“可先生她是个女的”在如此重压下,依旧有学子不死心地说道。

“那又如何”望溪先生原本怒气冲冲的声音突然冷下来,盯着那个众人中比较年幼的学子。

“学问不分男女,就像刚刚的赌局,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望溪先生摇头说道。

“老夫有个朋友,是我曾见过的最有才华的人。”望溪先生幽幽说道,“他就曾经跟我说过,一个人厉不厉害,不是因为他是男是女。”

望溪先生轻哼一声,“斯年比你们学问都要好,是因为斯年比你们更男人啊”

有年纪小的学子捂着嘴笑起来,发话的那个学子满脸通红。

“哼,你们现在这帮小鬼,是没有见过十年前的神都,”望溪先生眼神悠远,像是在回忆什么,“天后娘娘和英鸾公主在世的时候,有谁敢提男女孰强孰弱的事狂沙碑上那么多男儿都只能呆在英鸾公主名字的后面,那个时候提男女,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你有本事先登上狂沙碑再来指手画脚,”望溪先生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那学子一眼。

这下周围彻底安静了。学子们都被骂的说不出话来。

望溪先生转过头来,却发现原本若有所思的女孩子抬起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了”老人问道。

“没什么。”朱鸾低下头。

她只是有些高兴。

不是骄傲,只是高兴。

还有有人记得她,记得娘娘,她就觉得高兴。

“你考虑好了吗”老人温声问道。

朱鸾抬起头,脸上的神色有些为难。

“望溪先生,承蒙您看重,小女真是不胜荣幸,”朱鸾开口道,“可”

“怎么了”望溪先生皱眉,神有些失望。

“难道在你心目中,老夫就那么比不上南山,不够资格做你的老师”老人问道。

“不是这样的,”朱鸾静静看着老者,神色认真,“我很敬重您的学识和人品,也很希望成为您的弟子。”

“那你有什么好犹豫的”望溪先生不解道,“我听说你进入书院是想参加县试县试可不久就要开始了。”

“正是因为要参加县试,才不好做决定。”朱鸾无奈地笑道。

“我需要同时参加文试和武试,所以之前才想要进入文武双修的紫阳书院,”少女含笑道,“可天泉书院是专攻文试的书院,如果进入天泉书院,文试是没有问题了,可想要参加武试又怎么办呢”

“你竟然还是文武兼修”望溪先生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想要同时参加文试和武试,你莫不是想成为”

“嗯,我想要成为国士。”朱鸾看着望溪先生,认真说道。

只听扑通一声,有学子从椅子上面摔了下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蹊径

玄字阁包厢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这下淡定如鱼斯年也彻底破功,只是盯着眼前的女孩子说不出话来。

他突然想要结束这段对话,自己找一个地方继续读他的诗。

因为和这女子在一起,他会觉得自己有点蠢,总是处于无话可说的境地。

“成为国士”“同时拿到文三元武三元才能成为的国士”“一门三元及第都是天方夜谭,这小姑娘居然要文武试都三元及第”“我看她县试都过不了”一片寂静后学子们纷纷缓过神来议论道。

“在那之前她根本参加不了国试好吗别忘了她是个女的”那个因为太惊讶不幸从椅子上摔下的学子揉着股站起来,一脸恼恨地说道。

“是了,是老夫忘记了,女子想要参加国试,要求文试和武试都要参加,”听到那学子的话,愣在一旁的望溪先生突然恍然大悟般说道。

“所以你才说要同时参加文试和武试啊,还真是不容易,”老人和蔼地看着朱鸾,“武试的话只要你能通过初级测验,想要取得参加资格应该不会很难,只不过你一个姑娘家家,不知能否通过那些测试。”

望溪先生打量了一下朱鸾纤弱的躯,有些惋惜道,“不过没关系,只要能参加应该就可以,当然能取得名次更好,只要取得了参加国试的资格,以你的水平文试想必进通过县试没有问题”

说到这里,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朱鸾正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我要三元及第。”

朱鸾看着他说道“我不能只拿到名次,我只能拿第一。”

“因为我要成为国士。”少女理所应当地说道。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一如既往的认真。

正是这一如既往反而更让人难以接受。

鱼斯年在一旁简直要坐不住了,感觉四面八方师兄弟们投来的视线都快要把人扎成筛子了。

他也见过很多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但却没有见过谁能如此云淡风轻理所当然的对书院的先生说自己要三元及第。

可能每个学子年幼的时候,也曾经憧憬过三元及第的荣光,但在现实里真有人这么说,只会被当作梦话。

“小姑娘,你应该知道,成为国士很难吧”望溪先生不再笑,沉下脸严肃地问道。

“我知道。”没有被望溪先生的气势压倒,朱鸾平静地点头。

“国试制度诞生以来,那么多年,只有一位国士,可见其艰难。”她答道。

“唔,你知道就好,”望溪先生点点头。

“人确实要有信心,但不能失了自知之明,不要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可只陶醉于自己的成就里,失了对其他人的敬意。”老人语重心长地说道,等待着这个女孩子意识到自己的自大然后起致歉。

但事完和他预想的完不同。

“我没有这么想过。”朱鸾说道,眼神依旧平静。

“但没有办法,我只能拿第一,我必须成为国士。”她说道。

望溪先生说不话来,老人深陷的眼睛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

女孩子的眼睛很漂亮,是很少见的漂亮。里面的光泽很认真,很平静,很理所当然。

都说人老成精,年纪大了什么都见过,也就不会再像年轻人那般大惊小怪。

但望溪先生还是很惊讶。

因为这话很荒唐。好比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孩子突然有一天和你说想要当状元一般,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当成孩童的戏言一笑置之。

但当眼前这个女孩子用认真坚定的眼神说出如此荒唐事的时候,他竟无法第一时间嘲笑反驳。

如果能笑出来,就意味着人们完不相信此事。

但望溪先生一瞬间脑海中浮现的居然是这女孩子如果要成为国士,需要渡过多少关卡,这件事到底可不可行。仿佛他内心深处总觉得这种不可能的可能真的有可能发生似的

望溪先生端起案上的茶盏一饮而尽,看向神色如常的朱鸾。

“如此年纪能有这般野望,老夫佩服,但从实际况出发,老夫还是不太能相信你能做到,”望溪先生看着朱鸾说道。

朱鸾点点头。

“成为我的弟子,老夫不敢打包票你能走多远,但至少参加县试中的文试没有问题。”望溪先生看着朱鸾的眼睛说道。

“先生还要收她做弟子”“这狂妄的丫头到底有哪里好”“只会说大话的女人而已”

天泉书院的学子们又动起来。

望溪先生朝后一挥手,秃鹫一般的眼睛牢牢锁死朱鸾。

“那武试”朱鸾沉吟道。

“武试的话再加入武试的书院不就可以了”冷不防旁边传来鱼斯年清冽的声音。

“对啊”望溪先生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腿站了起来,“还是斯年聪慧,老夫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下问题不就解决了”望溪先生笑眯眯地看着朱鸾,“徽州文武兼修的书院就紫阳书院一家,但南山那老家伙已经放话不收你了,你如果想要同时参加文试和武试,不是可以同时加入文院和武院嘛”

同时加入两家书院

朱鸾看向鱼斯年,鱼斯年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指了指门斜对面。

“那边就有现成的,太平山房。”他说道。

“什么意思”“建议这小姑娘同时加入天泉书院和太平山房”“大师兄是疯了吗”

围观的学子被接二连三的消息冲得晕头转向。

“我记得先生和太平山房的郭教习私交甚笃,”鱼斯年看着望溪先生,“她刚刚第一场就胜了太平山房的宋雪松,”男子淡淡说道,“虽然是在文斗上胜的,但太平山房的面子上想必也不好看吧。”

“是有这回事,”望溪先生点点头,摸着自己的胡子道,“不过郭老头为人也很顽固,没收过女弟子。”

“但”望溪先生话锋一转,“只要有真本事,那老头的眼大概没有南山那老家伙那么瞎。”

听到自己师父又开始攻击南山先生,周围的一众学子苦笑不已。

老人站起来,像是下定了决心,“老夫会帮忙说和。”望溪先生看着朱鸾,“你觉得这样可否”

同时加入两家书院啊

这种想法还真是独辟蹊径。朱鸾感叹道。

不过的确不失为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朱鸾将脸颊边的发丝撩到耳后,点了点头。

望溪先生上下打量着朱鸾的小板,皱起眉头,“不过小丫头,武试不比文试,老夫虽然不曾修行,也知道武试是真刀真枪的比,你有那个本事吗”

“比比看才知道。”朱鸾仰起头看着老人说道。

第一百八十八章 分红

“你这个小姑娘,是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吗”听到朱鸾的回答,望溪先生好笑道,“万一伤到哪里,就不怕将来嫁不出去”

朱鸾笑了笑没有说话。

老人摇了摇头,想到这女孩子之前的大言不惭,总觉得腔里像是堵着什么,不吐不快,看着旁边坐在那里安静喝茶的鱼斯年,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比起这个说话总是让他老怀甚慰的得意弟子,这个和斯年打成平手的小姑娘说话却让他老怀甚是不慰

望溪先生吹着胡子,还想再多说几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方才他站了起来,这个女孩子也站了起来。

基本的教养倒是不坏。

但因为望溪先生的材高大,女孩子要看到他的眼睛还是要仰着头。

女孩子仰起的脸上还有着浅浅的一层绒毛,彰显着她的年幼,而第一眼就会让人注意到双眸,平静但有波,波光粼粼。

里面华韵暗藏,唯独没有恐惧。

她是真的不害怕。

望溪先生皱起眉头,这个小姑娘的年纪看上去和他的小孙女差不多,但却不能跟对待孙女一样对待她,毕竟他的小孙女每天被他提点才愿意背两首千家诗,这小姑娘却已经能在斗诗场上和鱼斯年不分伯仲。

但虽然有才,还是太自傲了一点。

望溪先生再次摇头,心中感叹,现在的小姑娘啊,不,现在的年轻人啊,没有见过这世上真正的天才,所以才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当年也是如此,在山西路成为榜首后,他的文章被传唱整个北方,连北方的文坛泰斗都亲自到他的家中要收他为弟子,那个时候,他也像这个小姑娘一样,认为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他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

然而,直到到了神都,见到那两个人,他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原来不是假的。

原来真有这样一种人,能让世间所有天才都绝望,能让世人无话可说。

现在的小辈,恐怕都没有机会见到这种人了。

所以也就不会明白那种恐怖。

看着眼前说着成为国士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女孩子,望溪先生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毕竟年纪还小,慢慢磨砺,受挫几次应该就知道自己的眼界有多窄了,便没有再多话。

“来吧,孩子,我带你去见见郭老头,”望溪先生幽幽叹了口气后,推开房门,“好歹在他面前先挂上号,斯年,你也过来。”

朱鸾并不了解望溪先生的心路历程,站起和鱼斯年一起跟随他来到了太平山房的包厢前。

鱼斯年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年轻公子的询问声。

“是我,郭老头在吗老夫有事找你。”望溪先生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望溪”里面传来一声辨不出年纪的男声,洪亮地答道,“什么事进来吧。”

房门打开,里面的布置和先前包厢别无二致,朱鸾抬头望去,发现宋雪松兄妹居然也在。

宋雪松正执弟子礼站在一位大冷天却穿着一细葛短褐的老者面前,拱手弯腰,像是在被教训着什么。

说他是老者其实并不准确。

眼前男子上的气息悠远深邃,那是岁月沉淀的气息,但面容又无比清俊,轮廓硬朗,能看出他上了年纪,但却摸不清他的年纪,看上去像五十,又像四十。

三人一进门那人的视线就投了过来,穿过鱼斯年的肩膀,朱鸾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浩瀚如苍穹,里面的内容太过丰富,望之仿佛让人可以窥见天道的苍茫。

随着他的视线而来的,还有骤然而至的庞大压力。

那是修行者才能感受到的压力,如巍峨的高山,浩瀚的海浪迎面压下,任何低境界的修行者都会瞬间被碾压窒息。

朱鸾皱起眉头,感觉五内俱焚,神魂居然出现震dàng)的前兆。

好在她的经脉已经恢复,朱鸾吐出口气,今首次尝试调动真元,感受着真气在经脉里平滑顺畅的涌动,感觉没有那么难受了。

“哦呀仪天巅峰”眼前的短褐老者有些意外地说了声,上的气机压了下去,“对不起呀小姑娘,老夫没想到望溪居然带着修行者来见我。”

屋内压力顿消,朱鸾也心一轻。

“你这老家伙,做了什么”望溪先生转过疑惑地看了眼脸色有些苍白的女孩子。

“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已,”短褐老者笑了笑,“你和你的弟子一向对这些气息迟钝,所以老夫没有控制好度。”

朱鸾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短褐老者,明白他应该就是望溪先生口中的郭教习。

他竟然已是后天宗师,且气机甚至比宋怀竹还要深厚,很可能在未明境中期或以上。

“别欺负人家小姑娘,”望溪先生没好气地说道,“她可不是你手下那帮皮厚的臭小子。”

“怎么了今天”短褐老者闻言笑起来,“这小姑娘是你亲孙女还是侄孙女”

“这是老夫看上的新弟子,”望溪先生哼了一声,“不过她说她是文武兼修,老夫想着女子要参加国试还得通过武试,就把她领到你这里来了。”

“什么”“女子参加国试”“这女子谁啊”“咦,这女子怎么看上去有些眼熟”

短褐老者后太平山房的弟子闻言惊讶地睁大眼睛,视线部集中到鱼斯年背后的女孩子上,随后站在窗边的弟子指着朱鸾惊叫道。

“啊这是之前赢了雪松师兄的那个女人”

这一声如一石惊破千层浪,整个太平山房的包厢彻底被惊动了,原本只是在后面冷眼打量的学子们纷纷视线如刀,让站在朱鸾前面的鱼斯年很有压力。

鱼斯年再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一起过来。

“朱九你为什么在这里”在一片男子的注目礼中,女孩子尖利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清晰。

可能是因为尊敬老师的缘故,宋雪松一直保持着面向短褐老者的姿势,跟在他后的宋玉雪也同样毕恭毕敬,朱鸾等人进门时也没有转。而听到弟子的惊叫,宋雪松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宋玉雪却没忍得住。

她转过来,立即瞪大眼睛,惊叫出声。

第一百八十九章 静好

宋玉雪的大脑一片空白,想也没想就尖叫出声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她只能说出这句话。

周围的一切已经都不在她的眼里,只是死死盯着那个女子的影。

刚刚哥哥原本只是为自己的败北辩解了几句,郭教习就毫不留地训斥了哥哥,宋玉雪在一旁听着,只觉得胆战心惊。

而刚刚暮云楼的侍者也来找哥哥收赔款的银子,当哥哥说银票没有带够需要临时去取的时候,那侍者看上去彬彬有礼,但离开时嘴角的那抹轻笑宋玉雪看的清清楚楚。

那绝对是在嘲笑他们宋家

而这一切的屈辱都是拜眼前这个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的女人所赐

她原本就哭过的眼睛变得更红,已经完忘记了朱鸾和宋雪松之间的赌局是她自己挑起的。

面对宋玉雪来势汹汹的质问,朱鸾笑了笑没有回答。

许是没有想到那个朱瑛会对自己不理不睬,宋玉雪愣了一下,随即内心笃定她是来看自己和兄长笑话的,心中更加嫉恨,声音提的更高,朝朱鸾在的方向bi)近了几步,几乎是在吼叫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

望溪先生没有想到自己一句话后面出现了这么多争端,深陷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不耐烦,拍了下朱鸾的肩膀,“哪家的小姐,你自己解决一下。”

朱鸾点了点头,抬脚上前了几步。

“你”原本愤恨地还想向前的宋玉雪看到后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随后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脚。没想到自己在一瞬间居然退缩了一下。

这对宋玉雪的打击更加巨大,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居然下意识对这个女人心存恐惧

不,一定是因为太讨厌这个女人了,所以连她靠近都不能忍受,宋玉雪安慰着自己,对朱鸾怒目而视。

“你别玩花样,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她又喊了一声。

旁观者大多是修行者,总觉得比起门口进来神就没什么变化的小姑娘,宋玉雪的声音怎么都透着股色厉内荏。

“雪儿,不得喧哗。”宋雪松背朝她开口道,声音沉稳,“这是在师长的面前。”

“可”宋玉雪不甘地还想说些什么,就在此时走到她面前的朱鸾开口了。

“来干什么”女孩子微微一笑,“我来收钱呀。”

她的声音很轻,很悦耳,很清楚。

闻言宋玉雪满眼惊愕,那惊愕随即变成愤恨,胀红了脸。

这女人果然是来奚落她的

不远处宋雪松握紧了双拳,声音不再似刚刚那般平稳,但还是维持住了风度,开口道,“朱小姐,别开玩笑了,宋某虽然输给了你,但宋某的钱是输给给你下注的人的,”男子一声轻笑,“朱小姐对自己没什么自信,下注在宋某上,输了五千两,这钱可是没处收的。”

“我的确是在跟你们开玩笑。”女孩子的脸上绽开笑容,“正如你所说,赌局已经结束,银钱两讫,自有暮云楼安排。”

宋雪松呼出了口气,但他这口气控制的不好,更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那样最好,”他看到这个女孩子,就会想起自己即将赔出去的一万多两银子,心中实在难平,但刚刚师长对他的印象已然受损,此时断断不能失了风度,宋雪松握紧双拳,在心里告诫自己忍耐,朝宋玉雪招手。

“雪儿,你也听见了,朱小姐来此想必还有别的事,别闹了。”

宋玉雪站在原地没有挪窝,宋雪松转抓着她的胳膊拽到边,颇为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宋玉雪才咬牙低下了头。

“你就是朱瑛”前方传来一个和刚刚不同,颇为威严的声音。

朱鸾闻声看去,宋雪松让开后,短褐老者露了出来,正面色颇为不善地盯着她。

朱鸾转正体,点了点头。

“我是,”朱鸾拱手行礼。

“老夫乃太平山房教习郭恺。”郭教习淡淡说道。“听望溪的话头,你是想进入太平山房”

“是。”朱鸾点头。

“莫不是想同时成为天泉书院和太平山房的学生”郭教习皱紧眉头继续问道。

“是。”朱鸾再次点头。

郭教习上气息突然暴涨,一把抓起边的茶壶。

后弟子们都突然一惊,总觉得恐怕下一刻自己的老师就要将茶壶摔倒地上,喝一声,“竖子狂妄”

事实上郭教习的确将茶壶举过了头,好像下一秒就要砸到对方的上。

俗话说,宗师一怒,浮尸漂橹。

后太平山房的弟子,境界比较低的都悄悄后退了几步。

鱼斯年往前站了站。

但瓷器的碎裂声迟迟没有响起。

郭教习瞪着朱鸾。

眼前女孩子神不变,看着他一动不动,像是安静地等着他的回复,好似她前面坐着的不是盛怒中的后天宗师,而是家中举着拐棍吓唬孙子的老头。

郭教习举着茶壶,扔也不是放也不是,稍稍停了会儿。

“得了吧,郭老头,吓唬她没用的。”朱鸾后传来望溪先生凉凉的声音。

郭教习恼恨地瞪了望溪先生一眼,就着壶嘴喝了口茶,放下了茶壶。

鱼斯年松了口气,往后退了退,看向边的朱鸾,小声责怪道,“刚刚那样,你就是退一下又怎么样,这位毕竟是”

朱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宗师不能对未明境以下的人出手,”她解释道。

鱼斯年愣了下,点了点头,但内心还是有些疑惑。

即便如此,宗师想把你怎么样,应当有的是其他办法。

“你不过是在斗诗上赢了雪松,和鱼斯年打成了平手,现如今就想要同时加入天泉书院和太平山房”听到鱼斯年和朱鸾之间的对话,郭教习脸色更不好看,看着朱鸾冷冷说道,“区区赌博游戏,却原来是你蓄谋已久,用来加入徽四院的筹码”

“这个其实是刚刚想出的方法,”朱鸾看着郭教习的眼睛,诚实地说道,“我原本是想加入紫阳书院,因为需要同时参加国试中的文试和武试。”

第一百九十章 实话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诚实了,这位姑娘。

鱼斯年低头扶额,完说不出话来。

“嘛,就是这么一回事。”望溪先生在后面摊手,“南山那个老顽固不知为何怎么都不愿收这个女娃儿做弟子,但我觉得这女娃是个可造之材,想收她做弟子,但她说还要参加武试,武道我可教不了,思来想去你这里最合适,就把她带来了。”

郭教习后太平山房弟子们的脸都黑了。

“这是把我们太平山房当成什么地方了”“紫阳书院不愿意要的人我们太平山房就一定要要”“一介女流也太自不量力了”太平山房的学子们愤怒地叫道。

“唔,道理说的通。”比起义愤填膺的弟子们,郭教习反而面无表地点头,“斗山书院的陈老头平素最厌恶和女子打交道,你要是把她带去斗山书院,估计会被那老家伙直接打出来。”

“但,”郭教习话锋一转,“我太平山房虽然没有斗山书院那么死板,但史上也没有招过几名女弟子。”

“历史总是要人创造的嘛,”望溪先生笑眯眯地说,“你们修行者不是能一眼看出人的境界嘛,你觉得丫头天赋如何”

“你又学那个人说话,”郭教习皱起眉头,上下打量朱鸾,“你今天多大了”

“十四,”朱鸾答道,“应该快十五了。”

“十五岁的仪天境,资质平平吧。”郭教习淡淡说道。

后太平山房的弟子们突然静了一下。

平心而论,十五岁的仪天境并没有那么常见,在普通的小书院和武馆,会被当做可造之材悉心培养,即便在天才如云的太平山房,也算是有潜力的。

宋雪松拉着宋玉雪的那只手紧了紧,虽然他知道郭教习是有意贬低这个女子,虽然他已是化元巅峰,但他在进入仪天境的时候是十六岁,这个女孩子未满十五岁入仪天却被说成资质平平,那自己又算什么

“那”望溪先生不懂武道境界,本就觉得朱鸾能通过初试就行了,也资质平平也满够了,摸了摸胡子正要开口,郭教习继续道,“但这种资质的学子在我们书院多的是,我为什么要收她”

“你学生输给她是在最擅长的领域,我学生输给她是却是在不擅长的文战上,我们两家可不一样,”郭教习淡淡道,“我们是武试书院,会背几首诗算什么本事太平山房的确不如紫阳书院,但也没沦落到一般资质的修行者想进就能进。”

郭教习抬眼看向朱鸾,像是巍峨高山俯视地上的蝼蚁。

“我们太平山房就算一个学生也招不到,也不能随便要这样一个女子。”他声音冷硬道。

“你这话未免说的也太绝了吧”望溪先生皱眉,“老夫不过想让这丫头挂个名而已,又碍不着你什么事。”

“挂个名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顶着太平山房的名号”郭教习哼了一声,“那上次我介绍我侄子的二小子去天泉书院,你为什么不愿意”

“你介绍那小鬼连四书都背不出来,他爹还要我把他教成状元,我哪里敢收”望溪先生瞪着郭教习,“好啊,原来你这老小子记仇呢”

“什么记仇既然你说他没本事不要他,我不也就认了吗”郭教习瞥了望溪先生一眼,“但你今天领的还是个女孩子,天赋也不出众,我凭什么要她”

望溪先生叹了口气。

“老夫知道,突然要你收女子入书院的确难的,所以今天只是带她来挂个号,”望溪先生看向朱鸾,“之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鱼斯年低头看了眼边的女孩子,平常女子被师长在大庭广众下如此议论早该哭出来了,却惊讶的发现她被那么说也不生气。

“如此,那这件事以后再说吧。”朱鸾笑了笑答道,看了眼气呼呼的望溪先生,“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女孩子居然还一脸安抚地看着望溪先生。

这云淡风轻的态度让郭教习心中不快,好似这女子根本不是很想加入太平山房似的,不蹙起眉头。

就在此时包厢门突然被敲响,门打开,一位暮云楼的侍者站在包厢门口。

侍者含笑看向一边的宋雪松,问道,“宋公子,请问银票准备好了吗”

宋雪松脸色一青,“已有下人去取了,我既然说给钱就绝不会赖账,暮云楼为何如此咄咄bi)人”

侍者似乎看惯了这样的反应,依旧满面笑容,“客人没有付钱前,一刻钟一问,直到拿到钱为止,这是我们家主人定下的规矩,不是不相信宋公子,宋公子大人大量,还请包涵些个。”

宋雪松哼了一声,勉强点点头。

侍者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朱鸾,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朱九小姐,原来您在这,刚刚有侍者去天字阁送银票却没有找到你,现在正在天字阁等您。”

“这么快的吗”朱鸾莞尔一笑,“赔付的银子都还没有送来就能先把赢家的银子送到”

周围有不少视线投到了宋雪松上。

宋雪松察觉到周围人的眼神,脸色更青了。

“当然。”侍者骄傲地说道,“不论输家是否付钱,暮云楼都会第一时间把赢家赢的钱如数送到赢家手上。”

这是暮云楼的规矩,也是暮云楼的力量。

不管输家是否赖账,暮云楼会第一时间垫付钱款送到赢家手上,至于那之后钱能不能收回,起码在徽州城里,赖账的赌徒最后家都在城里消失了,也就没有敢在暮云楼李赖账的人了。

“那很好,”朱鸾点头,“我等下会回去。”

“好,”侍者笑着道,“我们会恭候您。”

侍者说完话离开了,朱鸾转对望溪先生拱手行礼,“先生,我需要回去了,我兄长还在包厢等我,现在想必该等急了。”

什么等急了,想必是急着回去拿钱吧宋玉雪在一旁恨恨地看着朱鸾,正想揭露她的行径,宋雪松却在一旁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望溪先生点点头。一旁的鱼斯年也趁机道,“先生,那我也回原来的包厢了。”

“走吧,走吧,”望溪先生不耐烦的挥手。

两人离开后,宋雪松才放开捂住宋玉雪嘴的手,宋玉雪满脸通红,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兄长,我们输了好多钱。”

“是我输的,没关系,这些钱输的起。”宋雪松安慰着她,但手一直紧握成拳。

“这女子对金银俗物如此在意,注定不会有什么大出息。”郭教习冷眼看着合上的房门,对望溪先生说道。

第一百九十一章 她的

“她凭本事赢得钱,怎么就没出息了”望溪先生瞪了一眼道,“君子财取之有道,你一介武夫,怎么比老夫还要迂腐了”

“赌博算哪门子取之有道”郭教习瞪了回去,“你这个老家伙才是奇怪,难不成真想收一个女子做弟子”

“女子又怎么了她能和斯年打成平手,还能和南山那个老家伙对答一天一夜,怎么就不能进书院了”望溪先生的语气平静下来,淡淡说道。

郭教习深深地看着他。

“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收一个女弟子后面会有多少麻烦。”他的声音也静下来,方才绪激动如孩童般斗嘴的两位老人仿若换了个人。

“她的确有才华,但无论如何,她都是个女子。”郭教习看着望溪先生的眼睛,“你这老家伙,想干什么”

“她若是男子,恐怕还轮不到我收她做弟子。”望溪先生呵呵笑了声。

郭教习闻言怔了怔,但随后生硬地说道,“但她生为女子,就是混乱的祸根。”

“一个想参加国试的小女孩而已,”望溪先生不以为意道,“你想太多了。”

“我想太多难道不是你想太多吗一个略通武道,会背几首诗的小女孩,你却要收她为弟子你难道对十年前”

郭教习的话戛然而止。

但望溪先生已经脸色大变。

郭教习脸上现出一丝懊恼,似是意识到自己居然一时失言。

望溪先生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眯起眼睛看着郭教习。

“郭恺,”他扫了一眼周围满脸疑惑的学子,声音古井无波,“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有些事不该被翻出来,也无人有能力再翻出来了。”

郭教习也暗暗看了眼边的弟子,看见年轻公子们均一脸雾水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松了口气。

他们都还太年轻。

“如果是这样,那最好。”郭教习站起,做出送客的姿势,“我们这把老骨头,还是少折腾点吧。”

“你才老了,我还年轻着呢,”望溪先生哼了一声,抬脚离开。

郭教习目送着望溪先生离开,浩瀚如苍穹的眼中暗潮汹涌。

朱鸾和鱼斯年回到了五楼,鱼斯年没有再跟在朱鸾后面,而是和她并肩而行。

鱼斯年的视线时不时落到朱鸾的上。

朱鸾察觉了他的视线看了过来。

视线落入那双流光之眸,这突然的对视让鱼斯年如同被火燎了下,不由得垂目避开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朱鸾轻轻笑了笑问道。

鱼斯年目视前方,加快了脚步,他刚刚的确是想说些什么,但她突然开口,他又一时想不起来想问什么来着。

想了想,他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生气”

“嗯”朱鸾不解地反问。

“刚刚被郭教习那么贬低,你为什么不生气”鱼斯年转头认真地看着朱鸾的眼睛问道。

“仪天境的确算不得什么高的境界,”朱鸾随意道,“郭教习看不上也是正常的。”

是这样吗鱼斯年心中疑惑,他以前听人夸过二十岁的仪天境武者是天才的,但他毕竟是不能修行的书生,这方面也不好开口。

“但你说你要在武试也三元及第,肯定有其他过人之处。”鱼斯年停下脚步。

朱鸾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你相信我的话”

鱼斯年点点头,“我信你不会信口开河。”

“这可真是难得,”朱鸾笑了笑,也停下脚步。

“郭教习刚刚应该是在故意贬低你,”鱼斯年这次没有回避她的视线,“所以你为什么不生气”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听多了而已,”朱鸾淡淡解释道,“你不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是之前不了解,”鱼斯年僵了僵。

的确贬低她的人很多,但这女孩子最后都以自己的方式回击了回去,看上去一直在笑,但其实没那么好打发,鱼斯年在心里暗暗想。

但郭教习之前说绝对不收她的时候,鱼斯年发现这女孩子是真没反应,所以有些在意。

“不过我也没有那么好脾气,”朱鸾笑着道,“只不过郭教习的话我曾经听过一模一样的。”

“一模一样的”

“我的师父,之前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朱鸾抬起脚继续往前走,边回头说道。

“你有师父是哪位他现在在哪那不是书院的先生吗”鱼斯年闻言十分惊讶,好奇心顿起,跟在后面一连串发问道。

敢收女弟子,还能教成这样的,不知道是怎么样一个人。

“他啊,我也不知道他在哪,我们”不知为何,朱鸾罕见的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有十年没见了。”

对师父而言是十年。

对她而言则是一辈子。

十年鱼斯年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子,十年前她应该才四岁左右吧,那个年纪的小孩儿能记得什么

“他和你说过同样的话”

“差一点点,”朱鸾笑道,“他当年说就算这辈子不收徒弟,也不会收我为徒。”

“不过,后来还是收了我做徒弟,虽然他嘴硬不承认,”女孩子脸上满是笑意,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

“那后来为什么又愿意了”鱼斯年发问道。

“他偷了我的剑,”朱鸾笑出了声,“然后被我抓到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做出这样的事还能被四五岁的孩子抓到

鱼斯年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他还想继续追问,但一抬头发现已到天字阁门口,朱鸾抬手推门,他只好闭口不言。

阁内果然候着一位侍者,着一熟悉的红衣。

朱鸾走进门内,红衣侍者立即走上前来,笑容满面地向朱鸾行礼,将一叠银票递到朱鸾手边。

“朱九小姐,这是您赢的钱,已经减去了您之前下注的部分。”

朱鸾笑了笑接过,朝侍者点了点头。

侍者又行了一礼,随后走到段浩初前,递上新的一叠银票还有一册账本。

“段大人,这是您分得的钱。”

段浩初检查了一下账本,将银票拿到手里。

红衣侍者正想再前往慕恪之那里送钱,没成想段浩初突然从手中的银票中抽出三张,向不远处的朱鸾伸出了手。

“你的。”他说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 约定

段浩初的表非常自然。

听到这句话的女孩子表也非常自然。

朱鸾走到段浩初的面前,捏住他手上银票的另一端,段浩初松手,银票就到了她的手里。

朱鸾检查了一下银票的数额,点了点头。

“确实收到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顺畅,屋内的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天字阁的门突然又被推开,一个嫩的女声传来,“嗯收到了什么”

随着话音,段立峥和段芷云走了进来。

段芷云的眼睛依然很红,但和之前怒气攻心的样子判若两人,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刚刚在楼下她费了很大的心力终于打消了段立峥对婚约一事的疑虑,心得到了平复,和兄长回到天字阁,到门口刚巧听到了朱鸾的这句话。

段芷云的视线落到朱鸾手上的那叠银票上,浑僵硬了一下,但还是勉强挤出了个笑脸,“这是九妹妹赢到的钱吗九妹妹之前也下注了五千两吧扣除了五千两还有这些,还真是多啊”

朱鸾看了眼段芷云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可不只是之前别人下注在她上扣掉五千两的,”一旁的司徒高义突然笑着开口,唯恐天下不乱地看了段浩初一眼,“你哥哥刚刚还给了三张银票给她呢。”

司徒高义还想再调笑两句,原本低头饮酒的段浩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司徒高义背后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凉气,浑汗毛都竖立起来,少年深吸了口气不再说话。

但刚刚那句话对段芷云来说已经够了。

段芷云如同被雷劈了一般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向段浩初,声音不复平静,喘了两口气指着朱鸾向段浩初质问道,“你为什么要给她钱啊”

“芷云,怎么和大哥说话呢”段立峥眉头一皱,在后面拉住她呵斥道。

段芷云咬紧嘴唇不说话,只是死死瞪着段浩初。

段浩初放下抬起头,脸上的表没什么变化,“因为这个她赢的钱,”他淡淡说道。

“哈她赢的钱大哥,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第一次来暮云楼不懂规则吗”段芷云挣脱段立峥的手走到桌前,一把抓起桌上的账本,指着上面的账目说道。

“双赌的规则是赢的一方可以得到其他赌徒投到自己上的所有赌注,而输的那方上的赌徒投的赌注还有输家双倍赔付的赌注都按赢方下注者下注的比例折算,除去暮云楼的抽成后,最后都给赢家下注的人。”

“大哥你下的注赢的钱,就算最后是她的赢的,但这些钱也是我们段家的,你为什么要给她”段芷云气势汹汹地说道。

女孩子的话也说出了屋内其他人的疑问,连带着红衣侍者在内,屋子里的人都看向段浩初,段立峥的视线则直接落在朱鸾上。

他心里清楚这件事的缘由,对大哥分钱给她并不奇怪,但让他有些奇怪的是大哥自始至终对这女子讳莫如深的态度,从灵岩寺大哥初次遇到她的时候,他就觉得两人都有些古怪。

但他说不清楚哪里古怪。

想起之前段芷云和他说起的这女子对自己的倾慕,段立峥心里古怪的感受愈加强烈。

和咄咄bi)人的段芷云形成鲜明的对比,眼前的女孩子只是好整以暇地折好银票,脸带笑意,往自己哥哥的方向走去。

周围的这场纷乱仿佛跟她没有关系。

在走到朱戎边时,朱鸾到段立峥的视线,转头看了他一眼。

段立峥立刻避开了。

这让朱鸾有些奇怪,因为他平素很少躲避她的视线。

不过年轻的男子心往往有些反复无常,朱鸾没有在意,也移开视线,走到朱戎边,将手上的银票递给他。

从朱鸾进门,朱戎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看到朱鸾向他走过来,少年俊美的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但看到朱鸾居然将部的银票递给了自己,顿时又惊讶地睁大眼睛。

“堂哥,给你。”看到朱戎没有伸手来接,朱鸾将银票又往他那里递了递。

“这是你赢的钱,你自己收着就好。”朱戎伸出手,但不是接过银票,而是往朱鸾那里推了推。

众人原本注意力都集中在段浩初上,闻言又有人看向这边。

“这对兄妹也真够奇怪的。”司徒高义悄悄对洪山说道,“这么大量的银子,这家哥哥居然不要,还真放心留在这小丫头手里”

“是有点奇怪,”洪山点头。

“这简直不像是对待妹妹,倒像是供着个祖宗,”司徒高义想起朱戎先前说过的“随便她玩”的话,摇头感叹道。

“毕竟是兄妹,这钱也的确是这小姑娘的,”洪山向段氏兄妹的方向努努嘴,“这边更怪好么为什么段大人要将自己赢的钱分一部分给她,”“这可不是人家的哥哥,钱不给亲妹妹给别人家的妹妹。”

“你们少说两句,”年华藏在一旁蹙眉,“人家赢的钱想怎么处置是别人的事。”

少年人们不再议论,但段芷云却无法一笑置之。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段浩初抬头看了她一眼,放下酒杯。

“因为约定过了。”男子淡淡说道。

“约定”屋内众人面面相觑。

“难道是”唯有红衣侍者像是想起了什么。

“朱小姐下注宋公子五千两,如果她赢了宋公子,宋公子赔的一万两里分到我手上的,再分一半给她。”段浩初说道。

原来如此。红衣侍者恍然大悟。他受大少爷所托一直在台边暗暗关注着这场赌局,当那女孩子提出要下注宋雪松五千两的时候就心生疑惑,因为从赌徒的角度来说,这是一笔必赔的买卖。

她自己赢了,这赌注打了水漂,便宜了给她下注的人,她自己输了,这赌注是不会少,但要双倍赔付自己上的赌注,即便能分到下注宋公子的钱,还是赔多赢少。

那个时候他站在台边看到这个女孩子开口小声说了些什么,原来是在那个时候和为她下注最大的贵人约定了这样的事。

对在她上大量下注的段浩初来说这是只赚不亏的事,自然不可能不答应。

红衣侍者感怀地看向屋内的那个女孩子。

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做出这样的决定,如同赌博老手一般玩转规则,真看不出来啊,这位朱九小姐深藏不露的不止是背诗的水平。

不过当时给她下注特别多的可不只段浩初一人。

红衣侍者眯起眼睛。

像是印证着他的猜想一般,门口传来侍者的敲门声。

“朱九小姐,地字阁一贵人有东西给您。”

第一百九十三章 补补

众人闻声侧目。

“进来吧,”朱鸾道。

侍者走进来,径直走到朱鸾面前,将四张银票递给她,恭敬道,“朱九小姐,这是地字阁一贵人托我转交给你的银票。”

朱鸾在众目睽睽下接过银票,清点了一下,微微蹙起眉头,抽出最上面一张道,“多了一张,应该没有这么多。”

“是这样的,”侍者含笑解释道,“我们大少之前说了,暮云楼不从地字阁一贵人赢的钱中抽成,所以最后折算出来比寻常客人要多一些。”

“居然能让雁过拔毛的暮云楼不从中抽成,”司徒高义在一旁不咋舌,“这位地字阁一贵人到底是什么人呐”

暮云楼的包厢,最不缺的就是达官贵人,连一方巡抚的公子在这里都捞不着什么好处,其他底蕴深厚的世家公子们虽然能得到礼遇,但该抽成的还是得抽成。

众人纷纷看了一眼在一旁面色如常的段氏兄弟,内心暗暗惊诧。

毕竟就连在徽州地位非常的段家,朝廷正三品的尚书段浩初都尚且得不到这样的待遇呢。

这位地字阁一贵人的份又该是贵重到了什么程度

“难道是皇族吗”洪山一旁问道,“会不是晋阳公主”

“应该不是。”年华藏隐秘地看了一眼段氏兄弟旁边桌的常服女子摇头道。

“那是谁呢”司徒高义一脸好奇,看向站在朱戎边的朱鸾,“朱九小姐,既然你都和这位做过了交易,想必应该知道这位高足的份吧可否说出来给我们开开眼界”

听到洪山的问话,原本端着酒杯正打算饮酒的段浩初的手顿了一顿。

在一旁的段立峥察觉到后一怔,侧目看向自己的兄长。

段浩初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停顿的时间很短,随后继续将酒杯送到了唇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饮酒。

除了段氏兄弟之外,屋内所有人都看着朱鸾。

朱鸾转头看着洪山,在众人期待的视线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真的假的”

洪山和司徒高义等人大失所望,疑惑地瞪着她。

“你不知道是谁还跟人做交易就不怕人赖账吗”司徒高义难以置信地问道。

“本就是赌博,”朱鸾笑了笑,“哪里有百分百把握的事”

司徒高义张口结舌,摇头竖起大拇指,“行,你这小姑娘是真厉害。”

起码胆子大的可怕。

随后他同地看向一边的朱戎,“有这样的妹妹,你这位兄长恐怕也是辛苦。”

“不辛苦,”朱戎好脾气地笑起来,脸色谦逊,“我妹妹很厉害的。”

“的确厉害。”洪山看了眼一旁不知道说些什么的司徒高义,向朱鸾问道,“之后还有很多场,小姑娘,你还下场吗”

他一问,场人都紧绷起来,连带着屋里的侍者都期待地看向朱鸾。

只是文斗第一场这女子就把场子炒到这种程度,如果继续下场,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朱鸾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上午就不再下场了。”

“为什么”洪山睁大眼睛疑惑道,“现在我是相信那个在紫阳书院和南山先生对答的人是你了,”男子朗声笑起来,“既然能跟上紫阳书院的小课,应该不仅会背诗吧”

鱼斯年闻言神有些复杂地看向这个女子。

朱鸾垂下视线,边将手上之前抽出的银票递回侍者手上边道,“上午是只有文斗是吗文斗的话,我已经玩够了。”

随后她抬头对侍者说道,“既然是你家主人看在那位贵人的面子上不抽成,这张银票就是属于那个贵人,我只收之前约好的那部分,这张你拿回去给那个贵人吧。”

“这”侍者为难道,“朱九小姐,可是那位贵人说把这些给你的”

朱鸾不再看他,将手上的银票和之前所有的银票放到了一起,回到朱戎边坐下,一股脑塞到了朱戎的怀里,随后回头冲侍者示意。

“你原话转达就好,那位想必不会说什么的。”她说道。

侍者点点头,带着有些疑惑的笑退了出去。

“九小姐还真是大方。”年华藏冷冷道,“送到手上的银票居然还会送回去。”

“我只拿凭自己本事赢来的钱,”朱鸾笑了笑,听到男子明为夸赞实为嘲讽的话,一如既往,神都没有什么变化,随后看着朱戎,“大哥,给你。”

在女孩子的反应的衬托下,年华藏的话反而显得小气了,本想讥讽一下这个财女子的年华藏张了张嘴,看到周围同伴不赞同的眼神,最后闭上了嘴。

朱戎看着被塞到自己怀里的大堆银票,有些惊讶,但脸上还是绽开灿烂的笑。

“九妹妹,你赢了这么多啊。”少年开心地说道。

朱鸾对着他点头笑。

“不过是些金银俗物而已,有什么好高兴的。那么喜形于色未免让别人看清了我们英国公府。”

一个有些尖利的女声传来。

另一边的朱玫盯着朱戎怀里的银票,眼中的艳羡一闪而过,但随后撇了撇嘴不满地说道。

“七妹,你这是什么话。”朱戎转向朱玫那边,面对着朱鸾时的笑意消失,皱起眉头严肃地冲她说道,“这是九妹妹公平公正凭本事赢来的彩头,是我们英国公府的荣耀,你一分钱都没挣到在旁边说什么风凉话”

经常笑着的人如果不笑的话其实是很有些可怕的。

这个时候的朱戎不再是之前那个温和大方的兄长,而是甲姓世家的继承人。

没有想到这个明明之前那么温柔的兄长居然对自己那么不留面,朱玫的脸涨的通红,泪盈于睫紧咬嘴唇不再说话。

外面传来司仪的话声,乐工们的击缶声,此起彼伏的下注声。在朱鸾和鱼斯年波澜起伏的斗诗之后不再有人下场,文斗第一场就此结束了。

随后立即第二场,第三场,第四场继续了下去,花样百出的赌法刺激着赌徒们的神经,外面的气氛虽然没有第一场那般灼,但第一场吸引进了很多新客人,整个上午暮云楼内赌博的高台边都川流不息。

最后随着一声清脆的锣声,上午的文斗划上句号。

第一百九十四章 再开

文斗结束的锣声响起后,代替侍者们,一**穿着艳丽中不失雅致的女子手托食盒出现在了楼内的楼梯上,蝴蝶般穿梭在各个包厢里。

饭菜的香味弥漫在整个楼内。

大厅内的高台旁也被清场,摆上了方桌,赌徒们呼朋唤友,小二和跑堂穿梭其间,醇冽的酒香腾起,这时的暮云楼恢复了普通酒楼的样子。

因为上午文斗下午武斗,整个暮云会要持续一整天,所以中午的时间就是赌徒和贵人们用餐休息的时间。

“终于到了吃饭的时候了,”天字阁内司徒高义伸了个懒腰,嚷道,“饿死了,饿死了,慕恪之,今天你家准备了什么好菜啊”

暮云楼在每年的暮云会都会给包厢的贵人们准备席面,中午的那桌席面向来花样百出,回味悠长,有人将之称为“暮云席”,是暮云会的一大招牌。

“每年到这个时候总是不免期待,”洪山在一旁笑道,“去年的那道问政山笋到现在还让人记忆犹新,家里的厨子总是做不出那个味儿,也不知道你家是怎么做的”

“将笋切成滚刀块,冬菇香肠切片,再加火腿大骨,加水旺火烧开后转小火炖一刻钟,”坐在窗边的慕恪之懒洋洋地说道,“再另取一沙锅,将炖好的笋倒入锅中,上火烧开,加入香肠片,冬菇片翻炒几下,待汤汁收浓,取出火腿大骨,再用生粉勾芡,,起锅装盘即可。”

“原来是这样,”洪山点头称是,转对边的下人道,“快记下来,回去让厨子学着做去。”

“就算知道做法也没用的,”李文曜在一旁轻笑道,“这道菜的关键是使用季时令山尖尖上最顶级的黄山笋,才够脆嫩。但最新鲜的黄山笋每年都被他家给包圆了,外面买都买不到。”

“原来如此,”洪山指着慕恪之摇头,“以后想打牙祭岂不是只能上暮云楼你们家真是太狡猾了。”

“哪里,”慕恪之轻笑,“洪兄要是吃,只要差人来说声,兄弟立马让人做了送府上来。”

“那可别,”洪山连忙摆手,“你家的菜可不便宜,要是让我老子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咱们兄弟间谈什么钱,”慕恪之举起酒杯,“自然是免费的。”

“得了,我还是自掏腰包吧,”洪山苦笑道,“这徽州城内,谁敢占你们慕家的便宜。”

屋内的人哄笑起来。

这时有侍女敲门的声音,“二少爷,席面送来了。”

“进来吧,”慕恪之站起拍了两下手,“上菜。”

二三十名侍女鱼贯而入,将一方方红漆食盒端入阁来,以火腿炖甲鱼、黄山炖鸽、清蒸石鸡、腌鲜鳜鱼、香菇盒、问政山笋、双爆串飞、凤炖牡丹等徽州名菜为主打,还配有北方的汤饼、胡炮、羊棒骨、小牛棒炙,更兼有南方的脍鱼羹、莼菜羹、菹羹等汤羹,更有桂花糕、薄皮茧、生馅馒头子、笑靥儿、荠菜饼、金银炙焦牡丹饼、梨花糕等南北诸色点心,还有牛羊、各色酸浆酪浆、酸梅橘皮汤等南北特色浆饮

阁内中央的大圆桌顷刻之间就被摆满了,林林总总不下三四十样,都是用冰清如雪的汝白瓷碗碟、银足碟、五色琉璃碗,以及岭南特产的白竹笼盛放着。

一旁的朱玫都睁大了眼睛,朱戎虽然神色如常,但还是能从眼中读到少年的惊讶。

慕恪之闲散地走到圆桌边,朝众人招手,“一点家常小菜,不成敬意,诸位来尝尝吧。”

徽州慕氏果然异常奢贵。

朱鸾侧目看了一眼兄妹的反应,视线微垂,眼前的席面自然不能和她前前世宫宴时相比,但这样的远比这些天在英国公府看到的要丰富的多。

屋内的首席们也并不矜持,谦让一番后纷纷落席,段浩初坐了上首,左手边是晋阳公主和段立峥兄妹,右手边是慕恪之和李文曜,其他公子们都随意落座。

侍女们为朱鸾拉开座椅,朱戎和朱玫在她左边坐下,虽后她右边传来男子带着古旧书籍味道的气息,朱鸾侧目,鱼斯年在她边坐下。

举着筷子正想大快朵颐的司徒高义看到噗的笑了一声,鱼斯年皱起眉头冷冷瞪了他一眼,司徒高义脸色立刻凝重,随后干干笑起来,用公筷夹了一箸鲜笋送到鱼斯年碗里,殷勤道,“鱼兄,上午下场真是辛苦了,来你今天可要多吃一点。”

“是啊,”鱼斯年将笋放到嘴里,闲闲道,“比起在这坐了一上午的某人,我的确要多吃一些。”

“我有什么办法,”司徒高义嚷道,“还不是因为上午的文斗都被你们第一场斗诗给搅和了,赌徒们前面输的太多,后面的几场都没什么人下注了,那种一二十两银子的小场子我如何下场”

鱼斯年哼了一声没说话。

“下午的场子应该不会有这样的问题,”李文曜笑了笑,“武斗和文斗下注的赌徒往往都不一样,包厢里的贵人也有各自的偏。”

“哎,可惜啊,可惜,”司徒高义摇了摇头,拍了拍洪山和年华藏的肩膀,“下午就看你们的,赌注可一定要超过鱼斯年这家伙啊。”

“暮云会的武斗是风雅的事,怎么能以赌注高低论之”年华藏不满地看着他,“重要的是能在特殊限制下切磋技艺,你怎变得如此没有风度”

“好好好,我没有年大公子你那么风雅,”司徒高义举手投降,拿起筷子,“如此佳肴不要浪费了,吃菜吃菜。”

众人纷纷举箸,朱鸾也拿起筷子,低头却发现自己的盘中不知何时多了很多蜜枣,朱鸾蹙眉转头,旁边的朱戎正捏着公筷对她微笑。

一旁的鱼斯年也注意到了,轻轻问道,“原来朱九小姐吃红枣吗”

“并不讨厌,但也”朱鸾无奈地笑笑,对面的晋阳公主抬起头一脸兴味地看着这边。

此时阁外又传来侍女敲门的声音。

“朱九小姐,地字阁一贵人有东西送给您。”

朱鸾闻言挑眉,她可没再和这人再说些什么,这又是什么。

第一百九十五章 对手

地字阁里,硕大的圆桌边只坐了三个人,看上去有些冷清。

这里上菜的时辰在所有包厢里是最早的。

负责上菜的侍女首先进入的是地字阁,之后才上楼进入天字阁。

将圆桌摆满后,所有侍女就立即退出了包厢,整个屋内只有红衣侍者站在角落。

“来吧,尝尝,”虽只有三人,慕忆之依旧坐在下首,亲自为上首的两人布菜。

桌上除了盛在盘碟蒸笼里的菜色,还有十余个白玉盖盅。

煮茶男子环顾了一下席面上的菜色,打开慕忆之递过来的一盏盖盅,掀开盖子看了一眼对慕忆之道,“慕大少爷还真是有心了。”

“哪里,”慕忆之笑了笑,“不过是你有太多东西不能吃,就稍稍花了点心思。”

“这药膳可不是一点点心思就能做出来的,”煮茶男子微微一笑,“你其实不必如此。”

“我明白二位不是奢靡之人,”慕忆之温和地笑起来,“但家父早年若不是得令师相助,早就没有了命,慕家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次的两位前来,家父反复叮嘱一定要招待好两位,只是些吃食而已,二位还请不要客气。”

白衣男子没有说话,静静打开面前的一盏盖盅,微微一怔。

“这宴席,每桌包厢的菜色都是一样的吗”他突然问道。

“菜色”慕忆之一愣,看向白衣男子手中的盖盅,随后笑着道,“这桌上大部分的菜色是一样的,但这白玉盅是专为二位所作,其他包厢没有的。”

“如果桌桌都有这些,慕大少爷这次可是要大出血本。”煮茶男子闻言笑道。

慕忆之笑了笑点头,“别的到没什么,不过制作药膳的药材是慕家的珍藏,存量较少,就没办法桌桌都有了,这次就给两位开了个小灶。”

“这样啊,”白衣男子低头看了眼白玉盅,将盖重新盖上,端起递向站在墙边的红衣侍者,“找个人把这个送给她。”

“她”红衣侍者愣住了,“请问送给谁”

“你刚刚找过的那位姑娘。”白衣男子淡淡道。

“哎”红衣侍者再次怔了怔,随后试探着问道,“难道是天字阁的朱九小姐”

白衣男子不再看他,转头面向宴席,只有手掌依旧停在空中,掌中托着白玉盅,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红衣侍者赶忙上前接过了那盏白玉盅。

原本正在给煮茶男子夹菜的慕忆之惊讶地转过头来,看了眼侍者手上的白玉盅,嘴角露出了兴味的笑容,朝一脸难色站在原地的侍者点点头道,“听这位公子的话,去吧。”

红衣侍者离开了,慕忆之继续布菜,煮茶男子蹙起眉头盯着眼前的盖盅,凉凉问道,“那盏盖盅里面的是什么为什么要送给她”

白衣男子没有说话,难言的寂静弥漫在包厢里。

天字阁内,门口敲门的侍女轻快地走进来,从手中的托盘上取下一盏白玉盖盅放到了朱鸾面前。

盖盅做工精致,盖沿微微冒着气。

“朱九小姐,这是地字阁贵人差人送给您的,还请您趁饮用,奴婢告退了。”

侍女迅速退了出去,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朱鸾面前的盖盅上。

慕恪之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

“这是什么”朱戎好奇地问道。

朱鸾掀开盅盖,盅内一片晶莹,芙蓉色的汤羹通透如玉,药材和食材混合在一起清香味道瞬间弥漫在整个包厢。

“这是”鱼斯年在一旁惊讶地看着汤盅内,“是盐云参炖成的汤羹啊。”

“是吗”司徒高义在一旁叹道,“这可是有钱都难买到的药材,”他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还能做成这样我也算开了眼界。”

“不过,为什么独独给这丫头送这个”洪山奇道。

“盐云参又名二色补血草,最是补血益气,活血散瘀”鱼斯年道,随后看向朱鸾碗里满满当当的红枣,恍然大悟道,“九小姐难道最近气血有损”

鱼斯年蓦然想起另外一个可能,腾的一下耳根通红。

“气血有损难道是”司徒高义也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被边的洪山一巴掌捂住了嘴。

晋阳公主坐在对面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九姑娘,看在这些人那么关心你的份上,你还是赶紧吃了吧。”她笑着道。

朱鸾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应该知道我吃这些也没用的。”

“的确是没用,”晋阳公主静下来,微微摇头。

皇姐大量失血不是吃点补血的药材就能补回来,最重要的是神魂的受损,这点很难短时间补回来。

“不过是别人的心意,”晋阳公主脸上笑意不减,“我现在也开始好奇地字阁的那位贵人是谁了。”

朱鸾瞥了一眼边的鱼斯年,,淡淡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猜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几天前不小心割破了手,流了点血而已。”

朱戎停下筷子,看向朱鸾隐藏在袖子下的手腕,眉头紧锁,他知道,那可不只是一点而已。

“这汤羹是我们慕家的秘方,”对面慕恪之突然开口,“药材仔细烹制过,用的是药食同补的方子,温润养人,没有大量失血也没关系的。”

慕恪之看着朱鸾,“这东西还是很名贵,我大哥轻易不会让人去做,你还是用了吧。”

“既然名贵,就更不能”朱鸾正想开口,一旁的朱戎抓住了她的手。

“你的体最重要,那位贵人想必也是好意,就不要再拒绝了。”少年看着朱鸾的眼睛道。

他语气温和,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认真,眼神中的担忧并不作假。

朱鸾看了眼自己碗中被塞得满满的红枣。

这孩子是真的在关心自己。

“好吧,“朱鸾点点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她笑了笑端起盖盅一饮而尽。

朱戎和慕恪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地字阁里,红衣侍者正站在白衣男子边回话。

“已经送过去了。”他恭敬地说道。

白衣男子点点头,然后问道,“她喝了吗”

“这”红衣侍者有些为难。

“放心吧,恪之在那屋内,他知道这东西的价值,肯定会劝她喝的。”慕忆之在一旁笑着道。

白衣男子再次点点头,专心吃起自己面前的饭菜。

“师兄,”煮茶男子盯着他不放,“你还没有回答我,明明你自己之前大量失血,为什么还要把补血的药材送给她”

“她死了岂不是浪费我的血”白衣男子抬起头淡淡道。

“不用多想,没有什么,只不过现在还不能让她死而已。”男子继续说道,脸上的白玉面具泛出温润的光。

第一百九十六章 厉害

大厅内还飘dàng)着酒香和菜香,但吃完饭的人们就立即迫不及待地站起,涌到高台边。

高台上,许多侍者正来回穿梭,忙着打扫和布置。

午时已过,大厅里的人不减反增,除了上午就已经在这的赌徒,还不断有人迈入暮云楼。

相比于文斗,每年暮云会的武斗更受徽州民众喜。

毕竟赌大多数的赌徒来说,比起看台上的公子拽那些他们根本听不大懂的酸文,真刀真枪的比试更让人血沸腾。

自古美人英雄,那些平素待在深闺里的贵女们,也更看英武的年轻公子们之间的比试。

当然,文武双的俊俏公子自然是最好的,可惜整个徽州城里也只有段立峥一人,其他号称文武兼修的公子大都上不了台面。

一见段立峥误终生这句话,委实算不得假。

段立峥虽然是文武兼修,但他并不会出场上午的文斗,理由和鱼斯年一样,因为没有人愿意和他比。

明知必输无疑的赌局,没有赌徒会给对家下注,也没人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但武斗不一样,和段立峥的对局对修行者而言是一次绝佳增进对武道理解的机会,每个和他对决过的人都受益匪浅,段立峥更会在赌局后指出对家的不足。

即便最后会输掉,还是有年轻公子一掷千金换一个和段立峥对决的机会。

所以段立峥会在下午的武斗下场。

只要有人有胆子向他挑战的话。

前两年因为段立峥人在徽州的天策书院,整个暮云会的上客数量都变少了不少。

天字阁内,原本摆的满满当当的席面已经空了,世家饮食讲究的是精而量少,暮云席种类多样,但每种量都较少。

众人放箸,侍女们再次鱼贯而入,麻利地服侍众人漱口净手,撤了餐具,上了消食的橘皮茶。

“今年真是来了不少人啊。”司徒高义回到窗边端着橘皮茶,看向窗外感叹道。

“因为下午我就要下场喽,”洪山将茶一饮而尽,叉腰爽朗的笑起来。

“谁来看你这糙汉,”司徒高义看了眼楼下,许多扶着侍女的手带着帷帽的女子们正跨过门槛,朝段氏兄弟那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人家可都是来看这位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洪山道,“我和年兄每年可也是能收到很多荷包的,”他揽过年华藏的肩膀笑呵呵问道,“年兄,你说对不对”

武斗每场结束,会有小姑娘朝赢家的台上扔荷包,这也是暮云会每年的一大盛景。

年华藏皱了皱眉,勉强点了点头。

对这些少年人来说,虽然婚事家里各有主张,但能受到小姑娘们的追捧,总是得意的事。

“得了吧你,”司徒高义撇撇嘴,“你收到的荷包再多,能和段二公子的荷包雨相比”

司徒高义期待地笑道,“时隔两年,又能看到那个景象,还真让人有点期待。”

段立峥听到这话,无奈地笑笑,“司徒兄说笑了。”

“段二公子之前下场的时候,每场光捡荷包就能把我家的下人累死,”慕恪之依旧懒洋洋地倚在窗边,转过头来笑道。

“还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段立峥继续苦笑。

“哪里,托二公子福,每次都能大赚一笔,”慕恪之摆摆手,“今年你可务必要下场啊。”

段立峥点点头,“如果有人约战,我必战。”

“那我们可就拭目以待了。”李文曜在旁边笑道。

楼下传来击缶声,等击缶声道第三道,下午武斗的第一场就要开了。

朱鸾走到李文曜边问道,“你今天下午也会下场吗”

李文曜点点头,“有这个预定。”

“刚吃完饭不久就开始比,体不会不舒服吗”晋阳公主不知何时凑到了朱鸾边。

“想必想再第一场下场的学子会提前准备好吧,”朱鸾道。

“赌局而已,要这么认真吗”晋阳公主惊讶道。

“这位姑娘应该是第一次来徽州吧”李文曜在一旁笑着问道。

晋阳公主点点头。

“暮云会名义上是暮云楼举办的赌局,是邀请即将参加县试的学子们玩乐的盛会,实际上是这徽四院和紫阳书院展示自己实力的舞台,每年的暮云会后,也会有些原本籍籍无名的学子被这几座书院吸收。”李文曜说道。

“真是和红袖招的天策大会很像啊,”晋阳公主瞪大眼睛。

“那是自然,暮云会本就是在天策会的基础上衍生的,”李文曜笑着点头,“天策会是为参加会试的国学子的盛会,暮云会则可以说是徽州的天策大会。”

“比起需要深厚积蕴的文斗,武斗更容易出现黑马。”慕恪之在一旁淡淡道。

晋阳公主看向高台边一些穿着做工精良的演武服,和周围的赌徒显得格格不入的年轻人,了然地点头,“怪不得下午的气氛和上午完不一样。”

“总有些人觉得自己是沧海遗珠,”年华藏在一旁冷笑道,“没能进入徽四院和紫阳书院,认为是自己怀才不遇,觉得自己一定比这五家学生的学子强。”

他的话语中的讽刺意味非常明显,这句话有些不够君子,但在座并没有人反驳他。

和文斗不同,下午的武斗每场不再是徽四院和紫阳书院的学子间的对决,更多的是外来的学子主动对五大书院的人发起约战。

暮云会下午的武斗,更像是无名学子对紫阳书院和徽四院学子的挑战大会。

这是赌上五大书院骄傲的赌局。

所以徽四院和紫阳书院的学生自然与围在高台边那些无名修行者的心态有极大的不同,四楼玄字阁和五楼天字阁旁边包厢的窗口处,可以看到坐在窗边的五大书院的学子们。

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期待、紧张,只能看到不加掩饰的骄傲和淡漠,或者面无表,俯视着那些同龄学子的眼光里带着审视的意味。

此时,击缶声到了第三道,暮云会的**,武斗正式开始。

第一百九十七章 游刃

虽然受到徽州百姓万众瞩目,但暮云会下午武斗的开局却显得十分平淡。

陆续有围在高台上的年轻人下场,鼓起勇气向五大书院的学子发起挑战,但无疑例外没有几招就节节败退,输掉了上所有的银子。

原本翘首企足的赌徒和世家小姐们的兴致也逐渐低了下来,给散席上的学子下注的人越来越少。

但暮云楼对每个下场者上最低的下注额是有规定的,任何一方上赌注少于那个额度这场赌局就无法召开。

陆续开始出现学子下场但因为下注人太少赌局废弃的况。

“不应该啊,”司徒高义蹙眉看着高台上的光景,“往年就算是实力悬殊,但还是有世家公子小姐还有那些有钱人往散席的修行者上下注的,虽然知道很可能会亏,还是会支持一下这些敢于挑战年轻人。”

能来暮云楼的玩的人不差钱,暮云会的赌局玩的是个风雅,自然不会让那些年轻公子落了面子。

屋内其他首席面面相觑,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头绪。

“因为意外吧。”段立峥放下酒杯,淡淡说道。

“意外”司徒高义摸不着头脑的问道。

“赌局本就应该有意外的,如果最后的结果早就知道,就失去了赌的乐趣,面对这样明知道结果的赌局,不愿意有人下注也是正常的。”

“可往年也是如此,不见有这么冷清啊,”司徒高义奇怪道,“就算武斗有黑马但哪是那么容易出现的,有些年份整场都不会出现的啊。”

他说完看了一眼鱼斯年那边,“怎会如此穷酸,不会真是上午文斗输光了钱吧。”

“不是这个原因,”段立峥摇头,“但的确和上午的文斗脱不了干系,”男子眼神复杂地看向在窗边和慕恪之等人攀谈的女孩子。

“上午经历了那样大起大落出人意料的赌局,下午的这些赌局自然就不够味了,”段立峥说道,“就像吃了山珍海味的人不再受得了青菜豆腐一般,这就是我说的意外。”

“好吧,原来是被上午赌局养刁了胃口。”司徒高义叹气道,“但现在这个样子,没等到有人敢挑战首席这赌局就进行不下去了啊。”

“应该不会吧”洪山在一旁皱起眉头。

便在这时,阁外传来一道声音“暮云楼也快完了啊武斗一场才下注三十两打发叫花子呢没钱来凑什么闹”

这道声音很稚嫩,说话的人明显年纪不大,但这声音不仅阳怪气,还散发着骄傲残忍的味道,听着恣肆但恣肆过了头,显得有些疯狂。

朱鸾向楼门口望去。

高台边的很多人,同也时转,望向楼门口。

一名少年站在门槛处,脸色苍白,眼神满是戾气,明明年纪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却已像是被酒色掏空了子,没有丝毫少年人的朝气,尤其是他的神态,给人一种极其颓唐又残忍的感觉,令人不寒而栗。

他年纪太小了,朱鸾不认识他,围在高台边的赌徒和学子也很少有人认出她来。

但这座楼里,还是有很多人认得他的。

阁内的学子和先生一起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楼内一片死寂。

“是谁叫你们放他进来了”慕恪之一别往的懒散态度,直起子,扫视了一圈墙角的下人,随后眼神锐利地看向站在楼门槛处的少年。

“二少爷,”正在此时一个上了年纪的侍者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这位这位”

“你慢慢说。给我说清楚。”慕恪之冷冷地看着他道。

“属下让人去拦了,但没有拦住,护院被打伤了十几个,”侍者喘着气,“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说这位今天会来,所以”

“看来,是有人在针对慕家了啊,不怪你们,真有人刻意要下绊子你们也干不了什么,”慕恪之朝他摆摆手,皱眉坐回了窗边。

“恪之,怎么办”李文曜的眼中满含担忧。

“还能怎么办”慕恪之看了眼地板,“我大哥在这儿,有事也轮不到我管。”

“可他”李文曜眉头紧锁,看向站在门槛处少年的眼神中说不出的厌恶。

“还真是被人摆了一道啊。”地字阁内,慕忆之的眼神也很冷,盯着楼下的那个少年。

“他是一把最好使的刀,”煮茶男子重新回到了案边煮茶,头也不抬的说道。

“偏偏到现在还没有人能折断这把刀。”慕忆之淡淡道,随后看向煮茶男子,“没想到你的报也有不准的一天。”

“皇室有派专门的暗卫跟在他后面善后,那帮人最擅长毁尸灭迹,想要得到他的报代价太大了。”煮茶男子神色不变,“我的属下可不值得为这种人丧命。”

慕忆之闻言眼神复杂地再次看向这个少年。

在他眼里,这个少年年纪实在太小,称作少年都不太准确,只能被算作小孩。

但就是这样看上去让人放松警惕的小孩,却已是在神都恶行昭著,杀过许多修行者的杀人者。

与其说是小孩,不如说是披着孩童外皮的怪物。

之所以被称之为怪物,不仅是因为他与年龄不符的残忍,更是因为他有着超越年龄的强大。

十岁的时候名字就出现在了狂沙碑,也就在那一年,他进入仪天境,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传闻,就是他害死了两位和他在差不多时间进入仪天境的少年英才。

当然这件事最后因为没有证据不了了之,他也没有承认。

连天策书院都保持了沉默。

因为这个怪物名叫司马浩。

和当今皇上的皇后司马皇后同姓。

他是皇后的幼弟。

“听说他两个前又在神都废了两个备受天策书院期待的少年天才。”慕忆之冷冷说道,“为何要让他来徽州,来祸害徽州的学子吗我之前可没有收到任何风声。”

“虽然有点迟,但这边的收到的报据说是偷偷跟在段立峥和晋阳公主的车驾后来的。”煮茶男子道。

“听说当初在天策书院他就多次找段立峥的麻烦,但因为境界差距在那里,没占到什么便宜,天策书院也多少护着段立峥在。”男子继续道。

就在此时,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司马浩大摇大摆走进楼内,说不出的嚣张,看似萎靡不振的惨白脸上,满是鄙夷和冷漠,他的眼里没有任何人,只有不耐烦和鄙夷,看所有人都像看着蝼蚁。

他一脚踢开面前的一个修行者,冷笑道“一群废物,以为自己能成为黑马最终不过是被羞辱的货色。让小爷来教你们玩玩”

第一百九十八章 有余

那个被他踢倒在地的修行者也是仪天境,但在司马浩的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也不知道被踢到了什么地方,蜷缩成一团在地上呻吟着。

司马浩嘴角露出残忍的笑,跨过地上的修行者的躯,一脚踩在了他的手腕上。

地上的少年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他的腕骨被踩得粉碎,少年绝望的用另一只手去摸腰边的长剑,这位少年是一名剑客,而司马浩居然一上来就废掉了他拿剑的手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兀,快到楼内的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够了给我住手”天字阁内段立峥倏然起,厉声喝到,以极快的速度掷出了手上的酒杯。

酒杯穿破窗纸,像流星一般飞向司马浩的咽喉

司马浩一个侧,楼下大厅响起瓷器的破碎声,酒杯被司马浩躲过,击打在坚硬的墙面上,居然留下一个浅坑,可见掷杯之人内力之深厚。

“段、立、峥。”司马浩的脚依然踩在少年的手腕上,一字一顿的念道,伸出舌头tiǎn)了tiǎn)自己的嘴唇,“你果然在这里。”

段立峥面无表地站在窗前,包厢内其他的修行者面色都有些凝重。

去过神都的人都知道,这名小怪物的拥有不俗的天赋,受到后族族的鼎力培养,再加上六岁就进了天策书院,实力怎么可能不强

但没有人能想到,他已经强到了这种程度。

段立峥刚刚的那一掷虽然没有尽力,但登极境武者哪怕只出三分力,也不是仪天境能抵挡的了的。

却不曾想这个小怪物就这样躲过了。

在场的仪天境修行者大多是在酒杯破碎时才反应过来,看到此此景不免大受震撼。

“真是糟糕透顶。”李文曜在窗边低低说道。

如果说修行天才是整个大周的瑰宝,那么有才无德的修行者就是大周的祸害。

拥有这般的天赋,却偏偏心智不,这么小就残忍弑杀,等他长大,整个大陆都赢来一场灾难。

“他应该已经一只脚踏入了化元境了。”年华藏在一边脸色也十分难看,“十三岁的化元境。”

“皇室和天策书院居然对他如此放纵”原本脸上一直有笑容的洪山一脸严峻,“这么嚣张就没有人管管他吗”

段立峥在一旁闭了闭眼睛,“皇室和天策书院认为他的天赋实在优秀,恐怕是皇室和外戚里继英鸾公主后最优秀的,所以天策书院的学子只得自卫,不能对他出手。”

“什么鬼”洪山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楼下那个暴虐的男童,“天策书院难不成想把他当做第二个英鸾公主培养疯了吧”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众人的尖叫和司马浩疯狂的笑声,这男童居然还不愿罢休,浑腾起汹涌的气息,盯着地上的少年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徽州的神童又如何还不是不敢把我怎么样小爷今天就把这jiàn)种的手踩断,你们又有谁敢向我出手”司马浩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抬起脚来,他并不是打算放过地上的少年,而是蓄力准备给他最后一击

说完司马浩狂笑不止,力向少年手腕踩去,众人只来得及发出惊呼

突然,司马浩刺耳的笑容突然戛然而止。

众人惊恐未定往男童那边看去,只见男童脸色扭曲,腿僵在半空中。

随后像是失了力气,往后一个趔趄,后有两个护卫模样的人连忙扶住了他。

“混蛋”司马浩疯狂地尖叫道,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这时众人才发现男童的腿上居然扎着一根漆黑的钢针。

有黑气立刻涌上男童惨白的脸庞,可以看出这根针上居然淬有剧毒

男童边的护卫大惊失色,从怀里摸出好几个瓶子,最后从一个看上去最贵重的瓶子里倒出一颗丹药喂到司马浩嘴里,一息之后男童的脸色才开始回转。

“宫廷秘制的解毒丹,”段浩初放下酒杯,“这可是很贵重的。”

他说完看了一眼正若无其事从窗边走回座位的女孩子。

窗边站着的一众男人正一脸惊愕地注视着女孩子的背影。

朱鸾放下袖子,遮住手上的护腕,坐回椅子上,提起旁边的茶壶给自己续了一杯茶。

司徒高义瞪着安静饮茶的少女,看上去下巴都要掉了下来。

“你你”他指着朱鸾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了”朱鸾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刚才”司徒高义说不下去了。

他能说什么

刚刚在电光火石一瞬间,就在司马浩就要踩上那个可怜少年的手腕时,坐在椅子上的少女突然如鬼魅一般出现在窗边,她的速度太快,司徒高义只看见她朝楼下的司马浩一扬手,随后他就看见司马浩定格在了原地。

他虽然没有看清当时的景,却看到了之后司马浩的惨状。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少女居然在那一瞬间毫不犹豫地向皇后的弟弟下手了,而且还真的伤到了他

听段浩初后来那口气,如果不是有那珍贵的解毒丹,司马浩恐怕会命丧当场

原本对朱鸾没有好脸色的年华藏也面露震惊。

他看的清楚,是这个女子手上的护腕出的毒针,准确无误地中了司马浩。

其速度之快,动作之干脆,居然让那个司马浩完没有反应过来。

段立峥的右手在袖子里微微动了动。

也望向朱鸾。

但他只看了她一眼,随后重新看回大厅里被护卫扶着的司马浩,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大厅里两个护卫一左一右,各将一只手掌放在司马浩背上,给他输送真元,原本站不稳的司马浩摇摇晃晃站起了。

司马浩第一时间抬起头,抹去猩红双唇边渗出的血迹,看着五楼的天字阁咧起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你们这些穷乡僻壤的jiàn)种,居然敢伤我”男童纤细的躯抖动起来,像是见到世间最可笑的事,尖声笑起来,声音极为难听。

忽然间,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一声暴喝,雷鸣般回dàng)在暮云楼里。

“大胆”

司马浩神冷地盯着天字阁,视线从窗边所有人的脸上拂过,声音嘶哑至极,像是铁锈摩擦一般刺耳难听,脸上狰狞残暴的神色完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孩童“是哪个jiàn)人干的不管哪家的蠢货,我只想问他一句,他想死吗”

第一百九十九章 出现

司马浩的嘶吼在楼内回dàng),余音久久没有散去。

但从头至尾都没有人回应他,回答他的只是楼内的一片死寂。

段立峥再次向朱鸾那里看了一眼,少女依旧面色如常,似乎完没有把司马浩的威胁放在眼里。

英国公府因为继承人的不济,连爵位都处于岌岌可危之中,按理说根本无法承受司马家族的怒火。

“你应该不知道他是谁吧”晋阳公主搬动椅子坐到朱鸾边悄悄问道。

朱鸾点点头。

“太小了点,我死的这个孩子大概才出生吧听之前他们的口气他是皇族还是外戚的一员”

“不知道是谁你还下手那么快”晋阳公主长叹了一口气。

“他是四嫂的弟弟,也就是现在的皇后的弟弟,叫做司马浩。”晋阳公主说道。

“外戚啊。”朱鸾点点头,“那又如何。”

晋阳公主皱起眉头,“你如果知道他是谁还会朝他下手”

“大概会再加几根针。”朱鸾想了一下答道,“没想到一个外戚居然能得到解毒丹,最近宫里的解毒丹那么不值钱了吗”

“这倒不是,我手上也没有几颗,更别提外戚了。”晋阳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只不过皇后格外宠这个弟弟,恨不得把宫里能找到的一切好东西都给他,连本该分给润儿的那份都被他抢走了。”

“有这样的事”朱鸾微微蹙起眉,一介外戚居然抢了堂堂新安郡王的份额,这事可真是足够荒唐。

怪不得这少年行事如此。

这一次朱鸾心里生出了真真切切的怒意。

“总之以你现在的份来说,这次可是闯祸了。”晋阳公主看着朱鸾道,“这等疯狗一般的货色遇见最好绕着走。”

朱鸾抬起头看着晋阳公主的眼睛,“你碰到他也绕道走”

晋阳公主在少女眼神审视下不自在起来,“你不知道司马家的行事有多么恶心”晋阳公主说道,“简直如无赖一般沾不得,主要是司马浩年纪非常小,总角年纪的孩童,不管行了什么恶事,哪怕杀了人,又能如何就算闹到陛下面前,皇后娘娘一句小孩子不懂事,就把事给遮掩过去了”

晋阳公主的语气里充满了厌恶,“而且他专挑比他年纪大的人招惹,最后被羞辱打杀的人告状还会落一个不孝不悌的罪名被陛下责怪,神都里年纪大一点的皇族都不敢和他起冲突。”

朱鸾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正在此时,因为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大厅里的司马浩愈发暴躁起来。

“怎么敢做不敢当,不会吓得晕过去了吧”他一声冷笑,“现如今知道怕也没用小爷已经让人堵住了出口,你插翅也难飞”

慕恪之闻言皱眉,向屋角的侍者使了个眼色,侍者立刻快步走了出去。

“小爷可记得清楚,那根针是从哪个方向出来,”司马浩得意地笑起来,“你不出来的话,小爷可要上去找你喽”

“如果你现在出来,跪下来给我磕一百个响头,也许小爷心好,会考虑放过你,”小少年叫嚣道,“否则被小爷找出你来立刻拖出来打死”

没人会怀疑他话里的真实。

因为小少年的话和他脸上的笑容毫不遮掩地透露着血腥气。

大厅里的其他修行者和赌徒纷纷对这个疯狂的少年退避三尺。

大家纷纷猜测那个胆大包天的人到底是谁。

唯有天字阁里的人知道这件事的真相,首席们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不出来是吧”司马浩嘴角再次露出残忍的笑容,目光扫过周围避开自己的人群,开口道“既然你那么喜欢当英雄,我数到十,你不出来,我就弄死一个人,再不出来,再弄死一个人,弄死到你出来为止。”

楼内动起来,境界较高的修行者纷纷出现在包厢的窗口,而普通人则开始往门口挤去,结果绝望地发现门口居然被陌生的护卫把守住,进出不得。

“真是欺人太甚”李文曜怒道,看向边的慕恪之,结果发现这位好友脸上竟然并无异色,只是默默注视着大厅中央的司马浩。

“所以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晋阳公主扶额,“真是疯子。”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朱鸾在一旁开口问道。

“哪个孩子不正在大厅下面大吼大叫吗”晋阳公主一头雾水道。

“不是说司马浩,是那个被他所伤的少年,”朱鸾淡淡道。

“已经让我们家的医师去医治了,九小姐可以放心。”慕恪之突然回头道。

“既然是在我们暮云楼里受伤的,那就是我们慕家的错,自会力弥补,”慕恪之一反之前的懒散,认真答道,“我已经下令不惜一切代价保住那位少年的手。”

朱鸾点点头,“那就好。”

“多亏了你伤司徒浩,才给了我们抢出那位少年的机会,”慕恪之摇了摇头,“这次是我们慕家疏忽了。”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朱鸾用刚刚晋阳公主的话回答了他,说完站起来,走向门口。

“你要做什么”段立峥一直注意着她的举动,看到她站起立即问道。

“既然他想见我,我就去见见他。”朱鸾回头答道。

“你疯”段立峥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换了个说法,“你不要去,我不会让他对其他人再下手,他是追着我来的,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可他现在在找的人是我,”听到段立峥的话,朱鸾摇了摇头答道。

说完她伸手推门。

门开了,朱鸾正想迈步出去,但却停住了脚步。

朱鸾微微回头,发现自己的胳臂被人拉住。

拉住她的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白净。

是段立峥的手。

和先前不同,屋内的其他首席只是默默注视着眼前少年拉住少女的这一幕,没有人起哄,也没有人调笑。

因为通过之前司徒浩暴虐的行为,他们很清楚,这个境界明显比司徒浩低的女子如果真的走到他面前,迎接她的命运,必然要比那个正在抢救的少年更加悲惨,甚至有可能比死亡还要可怕。

因为她不仅差点杀了他,她还是个女子。

朱鸾回头看着段立峥。

“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段立峥盯着朱鸾的眼睛,“这份伤害你不能承受,也承受不了。”

第两百章 磋磨

朱鸾低头看了看他的手。

“谢谢你的关心,”朱鸾朝段立峥笑了笑,然后慢慢用手掰开他的手。

察觉到少女的拒绝,段立峥立刻松开手。

“段立峥,没有人能伤害我。”朱鸾说道。

说完她转走了出去。

天字阁的房门合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而在门合上之前,段立峥就已经转。

他转走到桌边坐下。

他看上去很冷静,很淡然,跟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但其实他坐的椅子是朱鸾原本的椅子。他没有回到原来位子,坐回自己兄长的边。

面对突然坐下的男子,朱戎只是侧目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没多久,少女的影出现在了窗外的楼梯上,她一步步往下走,不疾不徐。

段立峥就这样看着她的影。

楼梯周围乱糟糟的,有人往上有人往下,无人注意到这个独自下楼的女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厅里那个大声叫嚣的小少年上,恨不得跑的离他越远越好。

无人知晓这个女子正在朝少年那走去。

段立峥想起自己刚刚的举动,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要挽留,他并不是因为是个女子就会心生怜惜的人。

段立峥垂目不语。

他和她其实没有说过几句话,更谈不上什么交。

之前段芷云和他说的话也没让他生出什么恻隐之心。

他从小到大被很多女孩子喜欢过,也被迫接受过很多女子的好意,所以对于增加了一个慕者并没有什么感觉,在得知这个女孩子慕自己时,他第一时间是觉得有些可惜,甚至有些难过。

他有些担心这女子会不会做出什么让两人之间都尴尬的事。

因为迄今为止和这女子的相处都让他感到舒适。

是的,就是舒适。

虽然时不时会被她吓一跳,但这个女子的确是他遇到的女子中最好相处的一个。和她待在一个空间里完不需要有什么担忧,因为她不会像其他小姑娘一样一直盯着他看,也不会突然凑过来想从他上拽下什么配饰。

这种想法让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内心也放松了下来。

不过她淡如水一般的态度也让少年心里的滋味有点复杂。

她永远大局在握般的微笑,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让她生气一样。

就像她刚刚对自己笑的时候一样。

段立峥袖子中的手指微动。

刚刚,是她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吧

段立峥看着楼梯上那个有些纤细的影。如果不仔细看,已经很难从密密麻麻的人堆里找出她来了。

她到底是一个弱女子

这个想法从段立峥的心里冒出的瞬间,他愣了一下。

弱女子。

弱女子

他看了一眼在不远处的妹妹。段芷云正紧紧抓着段浩初的袖子,一脸惊恐地看着大厅里那个面目狰狞的少年,看上去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他苦笑一下,只觉得心更加复杂,甚至不知道该想什么。

“没想到段二公子还有被人拒绝的一天,你价看来下跌了不少。”就在此时,司徒高义凑了过来,轻笑着说道。

少年的话冲散了天字阁内有些凝滞的气氛。

段立峥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过这个小姑娘的胆子果然很大。”洪石看了眼窗外说道。

“是其他人胆子太小。”一直没有开口的朱戎突然在一旁出声道。

这句话实在是意有所指,屋内其他男人除了段氏兄弟都皱起眉头。

“话不是这么说的,”年华藏站在窗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朱戎,“因为只有小姑娘和小孩子才能肆意妄为。我们这些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和担当,因为一时意气逞英雄才非君子所为。”

周围男子脸上的表暂缓。

一旁的晋阳公主突然哼了一声。

她一句话没说,但其中的讥讽之意溢于言表。年华藏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不满地看了这个常服女子一眼,但考虑到她可能是朱九小姐的朋友,大男人和一个小姑娘计较太难看,他转过头不再说话。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民众的惊呼声。

司马浩周围半径十丈内已经没有一个人,在密集的大厅里,唯有这个小少年边空出了巨大的一个圆,看上去格外惹眼。

而此时,朱鸾已经突破了这个圆。

慌乱中的人们才终于意识到这个女子居然是要往这个小少年面前而去。

司马浩的眼睛危险的眯起来,周围惊呼的人被吓的捂住了嘴。

朱鸾的速度没有变化,周围民众也没有人敢拉住她,就这样看着她一步步向司马浩走去。

周围一片寂静,整个楼内鸦雀无声,无数双目光,随着她而移动。

直到她站在了司马浩的前,人们还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这个小姑娘,难道就是刚刚暗算司马浩的人

司马浩看着前这个姑娘,问道“是你”

朱鸾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没想到居然是个女人。”司马浩仰头哈哈笑了起来,然后敛了笑容,用轻佻而又认真的语气说道“放心,既然你是个女人,小爷怎么舍得就这样杀了等小爷把你玩够了,然后我再来接着慢慢弄你,把你一点点弄死,你说好不好”

他说的很慢,很邪恶。

这话已经不只是轻佻,而是亵。

少年的眼神变得浑浊,混杂着成人般的邪气。尚且年幼的少年嘴里吐出这样话,让人触目心惊。

包厢里的小姐们纷纷脸色苍白地捂住耳朵和眼睛,更有甚者闻言恶心的吐了出来。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圆的中央,很多修行者的目光落在那个姑娘的上,能看出这个姑娘也是个仪天境的修行者,倒也不算是完的弱女子,但上的气息不算稳定,一看就是刚刚破镜,自然不可能是半步化元的司马浩的对手。

更何况司马浩后还站着两个看不出境界的护卫。

司马浩脸上露出下流的笑容,抬起手朝朱鸾的脸上摸去,然后就要到她的脸上时,手迅速下沉,居然一把抓向女子的脯

人群中微微起了动,看着一个姑娘挡在司马浩前面螳臂当车,人群中许多有境界的少年脸有些微微发红,手纷纷摸向自己腰间的剑。

然而司马浩后的两个护卫往前一步,巨大的威压弥漫在空气里,人群动又被定住,人们的脸上流露出敢怒不敢言的神,但脚却像生了根。

天字阁内,段立峥站了起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众人发现司马浩袭向女子口的手居然携风雷之势,汇聚了大量真元,这小少年居然不是单纯的想要施暴,而是打算毫不犹豫杀了这个女子

这种力度,这种角度,难不成要击碎这女子的心脏

周围响起无数声痛心的呼喊,夹杂着女子们尖叫,贵族小姐纷纷掩面侧,不忍卒读。

乱成一锅粥的混乱场面里,一道极其凄厉、极其愤怒、充满不解和不甘的喊声划破了上空

第二百零一章 你来

那声喊叫实在是太过惨烈,只闻其声就感到血腥气扑面而来。

包厢里的小姐们听到那声惨叫不由齐齐的打个寒战。

更有体较弱一点的颤抖着往后倒去,边丫鬟连忙扶住。

那声音在楼内环绕久久不散,但散去后又好一阵死寂,过了好久没有听到其他声音,二楼包厢里才有个小姐张开捂住眼睛的手指,从指缝里露出眼睛,心惊胆战地问边人,“怎么样了”

边人没有回答她,都一脸愕然地看着窗外,那小姐心里古怪,提高声音戳了戳边的丫鬟道,“到底怎么样了呀难道人已经死了”

那丫鬟被戳的一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摇了摇头,“不是,没死。”

“没死”那小姐奇道,大着胆子放下手,往楼下看去,惊讶地发现在空出的那个圆内,那个姑娘还原原本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姐揉了揉眼睛,发现司马浩和她离的极近,嘴巴大张,神色扭曲。

她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楼下。

刚刚那声惨叫居然是出自司马浩口中

而司马浩携风雷之势砸向那女子的拳头前方,出现了一只手掌。

那只手掌从一开始就等在那里。

很小,很白嫩。

是十四岁少女的手掌。

是朱鸾的手掌。

而司马浩原本像是飓风一般的铁拳,紧紧贴在那只白嫩手掌的掌心。

众人并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样强大的拳头遇到了那只手掌,却像是撞到的铁板一般一动也不动了呢

而司马浩刚刚那一拳虽然损,但内劲十足,哪怕是真的钢板,也可以捅出一个大窟窿,更何况是少女脆弱的躯。

就在众人为这诡异的画面困惑不已的时候,司马浩大喝一声,脖子上青筋暴起,原本失去所有冲势的拳头四周再次有气流腾起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站在圆外的人,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起风了。

风不知从何处而起,但却越来越剧烈。

然后他们看见挡住司马浩拳头的那只手掌缓缓收紧,也变成一个拳头。

不过在司马浩骨节粗大的拳头,这个与之相抵的拳头看上去非常秀气。

然而就是这个小小的拳头,碰到司马浩拳头的一瞬间,司马浩再次发出一声惨叫。

在那声惨叫之后,是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这声音很脆,刚开始很小,随后越来越大。

人们只看见像是有火光在女子的拳头闪过一般,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两人拳头之间顿时鲜血四溅

胆小的小姐再次被吓得捂住眼,而男人们却把眼睛睁得更大,离得近的人惊恐地发现,那只和小拳头相抵的大拳头,居然碎了

司马浩瞳孔缩小,牙关咯吱作响,恐惧又茫然的看向自己的拳头。

他的指节表面出现无数龟裂,血模糊,露出森森的白骨,而这些白骨继续开裂,露出尖锐的骨碴

而那些裂纹就像有生命一般,从指尖往上蔓延,瞬间上升到他的手腕,他的腕骨也瞬间粉碎

司马浩口中迸出难听的嘶吼,就像是受伤的野兽,而被剧烈的疼痛侵蚀道血红的眸子里是深深的惘然。

就在一刻钟之前,他踩碎了一个修行者的手腕。

而就在一刻钟后,他的手腕就碎了。

而粉碎它的,是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痛痛痛

在他的一生中,从未如此痛过。

这个原本看上去像嫩葱白一样的拳头,在被疼痛冲昏头脑的小少年眼里,顿时变成了洪水猛兽。

谁又能想到,这个如此小的拳头里,却蕴含了如此恐怖的能量

听着司马浩的惨叫,楼上的修行者齐齐色变。

修行者眼里的世界和常人不同,而现如今,他们眼中的世界正波涛汹涌。

他们看见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天地元气正在这个女子的拳头上涌动。

这份波动根本不像是仪天境初期的修行者能够调动的

但这个女子的的确确只是仪天境啊

“压制破境原来是这样一个道理。”天字阁内,唯一知道真相的晋阳公主摇头感叹。

那一天,在地下的密室里,恢复经脉的时候,明明可以一举突破到化元境,但朱鸾却压制着不让自己突破。

常人根本无法抗拒的了快速晋级的惑,她却轻易的放弃了,当时晋阳公主无法理解,但她现在理解了。

而她从开始修行就无法理解的她的皇姐生前留下的那些战绩,她现在也理解了。

这恐怕就是她的皇姐,英鸾公主的修行方式。

在达到破境条件时不破境,而是压制境界,潜心夯实真元,力求在每一境界中都将经脉拓宽到这一境界能拓宽的最大,真元容量夯实到最多,所以不论何时,她的实力都能比同境界武者高出几倍甚至十几倍。

所以英鸾公主生前同境界对决尝无败绩。

自十岁开始受到各方高手挑战以來,皇姐就从来沒有输给过同境界的修行者。

九年间无败。

英鸾公主的经脉能够容纳的内气量比同境界的人都高,这是修行界妇孺皆知的事,但所有人都将其归究于她卓越的天赋血脉,从未有人猜想是因为她可能压制了破境的速度。

这也是当然的,那样的破境速度如果还是被压制的,所有人都会怀疑人生。

因为如果她的经脉容量是一般修行者的几倍,便也意味着她破境需要的真元积累也是一般修行者的几倍。

如果真如自己所猜想的,就这样她还压制了破境速度晋阳公主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随后摇了摇头。

这一切都是猜想,毕竟这辈子皇姐的神魂大幅度受损,天赋血脉远不如从前,所以才只能用这种方式拓宽经脉。

而就在晋阳公主被自己的猜想吓到的时候,楼下的对决还在继续。

或者说是单方面的肆虐更为准确。

原本站在原地的司马浩脸孔扭曲,不仅不再向前,而是开始急速地后退

他的真元都调动到了极限,人生第一次退的如此之快,而让他绝望的是,那个秀气的拳头竟然像是牢牢吸在自己的拳头之上,无论他退的多块,都鬼魅一般如影随形

恐怖数量的真元从女孩子的拳头上渗出,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司马浩看着那个女子平静的双眸,今生从未如此恐惧过,他第一次认识到,如果不离开这个人,自己真的会死

第二百零二章 我往

人群中再次响起惊呼,但这惊呼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真真切切的惊愕。

和眼前这个小姑娘纤弱稚嫩的形象完不同,此时她整个人更像是狂暴的风浪,或者是肆虐的烈火。

司马浩拼命后退,瞬间掠出十丈余远,在他后方的百姓如鸟兽散,真空一般终于被冲破,但从大厅中央一直退到门口,好几十丈的距离,朱鸾的拳头一直抵在他的拳头上。

暮云楼的大门早被他带来的护卫紧紧关死,轰的一声巨响,司马浩的后背重重贴上了巨大的红木门扇,吐出一大口腥稠的血。

随后他软软地滑落到了地上,右手腕骨部粉碎,手臂尽是鲜血。

司马浩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脸惨白如没有染墨的宣纸,双眸空洞,满脸茫然。

周围的所有人,连同司马浩的一众护卫,都懵了。

他们尚未反应过来,上一刻还在叫嚣着要杀人,横行整个都城无人敢惹的司马浩就已经躺在了地上。

气息微弱。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败了。

败在一位稚龄少女手下。

从头至尾没能还手。

一败涂地。

大厅内再次一片死寂。

对于一向繁华闹的暮云楼来说,这种寂静很不寻常,今天实在是出现的太多了。

圆圈外的人们张口结舌,面面相觑。

就在这种极度的寂静下,人们听到了水声。

嘀嗒,嘀嗒。

人们循声望去。

一滴滴的鲜血从那只白嫩秀气的拳头上滴落,落在暮云楼的地面上。

那个小姑娘又向前一步,鲜血滴落在司马浩右手的血泊中,听起来更加清晰。

这个姑娘大概是整场中表最自然的人,所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看到她再次bi)近,血泊中的司马浩居然颤抖起来。

人们无比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那个材纤细柔美的影,有旁观者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觉得自己也许是在做梦。

没人能料到这样的结局。

当见到那个姑娘走到司马浩面前时,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看到了一只自投虎口的小绵羊,下一刻就会在血泊里被这暴虐的少年撕成碎片。

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倒在血泊里的不是这个女孩子。

而是不可一世的皇后幼弟。

被撕碎的不是绵羊,而是暴厉恣睢的老虎。

天字阁里,窗边男人们也很惊讶。

但他们很有矜持的控制住了面部表,让自己不要像楼下没有见过世面的普通民众那样神夸张。

原本站起的段立峥僵在原地,少年苦笑了一下,随后又重新坐了回去。

所有人未发一言。

这场争斗开始的突兀,结束的更加突兀,让人大跌眼镜。

但从原本敢怒不敢言的围观者角度来说,却无疑是大快人心的。

尤其是周围的修行者纷纷露出了解气的表,看向这女子的眼神也变得不一样起来。

楼下的渐渐有嗡嗡声起,能听到有修行者和民众纷纷打听起这个女子的名字。

有参加过上午文斗的赌徒认出了朱鸾,立刻如数家珍地像新进来的修行者介绍起上午的事来,引发一片惊呼。

从上午开始,这个籍籍无名的女孩子,给了徽州,给了这里的人们,从未有过的震撼。

而可以预料,从今天开始,她将不再无名。

而比起周围逐渐兴奋的群众,有些人的心难免不那么美丽。

首当其冲的就是原本紧跟在司马浩边的两个护卫。

两人现在的表可谓是难看之至。

在这个小姑娘刚刚出手的时候,他们并不是没有时间阻止,但让他们没能阻止这一切的,不是能力的不足,而是心理准备的不足。

谁能想到居然真的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皇后的弟弟下狠手呢

因为司马浩在神都横行霸道惯了,所有人都对他退避三尺,他看上去蠢,但其实很有分寸,自己亲自动手的都是境界比他低的,能让他肆意凌虐,而境界比司马浩高的人自有他们两人代劳。

这两位护卫,明面上是护卫,但其实一直做的是打手的工作,在护卫上自然经验不足。

另外无论境界高低,面对司马浩,向来无人敢反抗。

所以护卫两人驾轻就熟的,不过是在一旁看着司马浩施暴,然后注意不要让他把有皇族血统的人真打死了,其他人则随意,等这小祖宗玩够了,给他善后。

在场众人中没有人比这两个护卫还要震惊。

震惊到惘然。

这个世界,怎么会人敢对自家少爷下手

还把他打倒倒地不能的况

公主和皇子都不敢的

两位护卫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立即飞奔至司马浩边,对站在他面前的朱鸾怒目而视,眼神像是看着死人。

在他们的眼里,这个女子已经和死人无异了。

但让这两人不解的是,这个女子居然神平静。

她为什么不害怕

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打倒的这位大人是谁,所以不害怕吗

“你知道这位大人是谁吗”护卫喝道。

朱鸾有些不解,不明白这么明显的事为什么还要问,但还是点了点头。

护卫眼中惊疑更甚。

那你为什么不害怕

是因为狂妄自大年幼无知无畏,所以不害怕吗

看到这两人的眼神,朱鸾没有说话。

她为什么不害怕

因为她知道司马浩不是自己的对手。她的经脉问题已经初步解决,所以她现在,虽然比不上前世,但她现在也是很强的。

而司马浩败的这么难看,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仪天境,更因为他是天策书院的学生。

在看到这个小少年第一眼,朱鸾就知道,他不适合天策书院的武功。

除了后金王庭,大陆的四大不可知之地,其武道都有自己的特征。

如果说梵音寺的武道在于玄妙,西凉剑阁的奥义在于锋锐,太平观的特征在于飘逸的话,天策书院的风格就是冷静。

冷静儒雅,技艺高深。

可司马浩却和冷静无缘,乐于用势用力压人,让他整个人的功法都破绽百出。

他的确很有天赋,所以这一点不是很容易被看出来。

但她不可能看不出来。

她为什么不害怕

因为她是英鸾公主。天策书院讳莫如深的英鸾公主。

朱鸾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血泊中的少年。

明明有如此高的天赋,但却被家人骄纵,养得如此残忍暴虐,以至于不知天高地厚。

天地君亲师。

天在上,地在下,既然君亲师都不教,那就她来教教他吧。

他也算是她的晚辈。

朱鸾望向司马浩儿,再次举起拳头。

没想到她还准备继续动手,周围的护卫和包厢里的修行者纷纷色变。

“住手”

风暴肆虐了整个暮云楼。

人群中再次响起惊叫声。

第二百零三章 异动

在广阔的大厅里,风雷氤氲,不同于之前那股让人心生凉意的清风,这次的风浪如千重波涛,层层叠叠压下,霸道无比,让人喘不过气来。

人们惊恐地抬起头,看见在那两个护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这个影很干瘦,但只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恐怖的存在感和威压。

包厢里的修行者发出一阵惊呼。

居然是登极境

还竟然是登极巅峰

天字阁内,晋阳公主瞳孔微缩。

皇家暗卫

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将只守护皇族的皇家暗卫都给了她那个弟弟晋阳公主握紧了拳头。

宗师级别的修行者不可对宗师境界以下的人出手,在这种限制下,登极巅峰的皇家暗卫简直是顶级配置,在各种况下都无敌了。

在整个皇室,也只有太子和英鸾公主曾配备过这种级别的暗卫。

而英鸾公主当年是因为她本的境界过高,相对的敌家级别也很高,配备的护卫总不能比她境界还要低,所以才勉强得到了这样的待遇。

而区区仪天境的司马浩,竟然也有这样的暗卫

还真是把这疯狗当成宝了

晋阳公主气的说不出话来。

除了晋阳公主,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猜出这个突然冒出的黑衣老头的份,大厅里大部分人并只是本能对这个人感到恐惧。

而能猜出这个人份的人,都集中在徽四院和紫阳书院的包厢里。

“真是荒唐”玄字阁太平山房的包厢里,郭教习将手上的酒杯摔的粉碎,恨恨地看着大厅里的黑衣人。

“真是无知妇孺无知妇孺”老人骂道。

“师父”周围的学子不安地看着郭教习,“那个修行者只要注意就能听到,您还是少说两句吧。”

郭教习愤怒地看着那个学子,“我怎么就教出了你这个软骨头的东西不敢下场就算了,连骂都不敢骂几句”

那个学子羞愧地低下了头,旁边的学子不服气地开口道,“师父,二师兄也是为您,为我们太平山房着想,二师兄家里并没有过硬的背景,就算下去拼的你死我活又怎么样,只会祸及家人”

郭教习一张脸憋得通红,“但不能因为这样就失了血”

周围的学子没有回嘴,只是握紧拳头。

郭教习看了看垂头不语的弟子,又看了眼窗外,最后只是长叹了一声,忧心地看向了窗外,“这件事注定不能善了了。”

在看到这个黑衣人后,包厢里境界较高的修行者,心里都在为这大厅里的女子默默惋惜。

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黑衣老者和两个护卫将朱鸾和司马浩围在了中间,护卫的境界虽然不及这老者,但也是登极境。

三个登极境将少女团团围住,随便一个人,都可以轻易将她杀死。

而他们之所以没能立即出手,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敢杀人。

事实上,在他们眼里,除了司马浩之外的人命都不值一提。

先前那名被粉碎手腕的少年可以死,眼前的这个姑娘也当然可以死,但自家的司马少爷不能废,更不能死

而之所以僵持在这里,就是因为这个少女的拳头,已经贴到司马浩的口。

黑衣老者眼露踌躇,以他的境界,当然可以在这个女子杀死司马浩之前杀掉她,但她和司马浩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只要她微微释放出真元,司马浩的心肺就会受伤。

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这位大人实在是太过于尊贵,尊贵到擦破一点油皮皇后娘娘的怒火都能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他既然已经现,之后这位少爷所受到的伤害都会算到他上,他不得不慎重。

老者只得尽力的释放出威压,打算以自己浑厚的真元震慑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让她被自己的气势压倒。

空气中真元的密度越来越高,大厅里修行者的脸色都变得苍白如雪,境界低的都被压的跪倒在地呕吐不已,周围的人不得已纷纷后退。

老者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看向司马浩前的女子。

然而下一刻他就瞪大了眼睛,这个女子没有退开,连脸色都没有什么变化。

朱鸾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拳头。

这位老者的确很强,看得出至少修炼了几十年,自己现在的体确实不是他的对手。

但至于他刻意释放出的威压,却没有给朱鸾带来太多的不适。

朱鸾思索了一下,明白了关节的所在。

想必是重生以来两次经历比这强得多的威压,让她的体习惯了吧。

毕竟和宋怀竹磅礴的内力比起来,这个老者也不过小巫见大巫。

这样看来还得感谢那个人的磨练。

看到少女一直不为所动,老者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看着那只秀气拳头的眼神也严峻起来。

朱鸾的手又上前了一寸,两个护卫目眦尽裂,拳头紧握。

而现如今心最轻松的反而是半死不活躺在地上的司马浩。

自黑衣老者出现以来,他就不再抖了,现如今即便朱鸾的拳头已经抵在了他的口上,他也不复之前的恐惧,而是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完了还敢冒犯小爷现在你跪下来磕头都没用了,小爷一定要杀了你”男童嚣张的笑声愈来愈大,糊了一脸血的面庞扭曲。

朱鸾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说了一句话。

“那我就杀了你。”

她的声音平静,不大不小。只是在传达一个事实。

周围的人听到这女子的声音,才意识到这居然是这女子至今说过的第一句话。

她走下来,一句话没有说,就直接动手了。

听到这女子的话,司马浩怒火中烧,大声道,“我要灭你九族”

只有皇帝才能灭人九族,虽是孩童的话,当不得真,但少年话中的刺骨杀意让周围人闻言齐齐一震。

少女听到也不惊讶,而是继续平静道,“那我就灭你九族。”

司马浩愣了愣,突然带着颤音道“不要这样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灭我九族,我真的好怕,好怕哈哈哈哈”可怜兮兮的乞求忽然变成了猖狂的大笑

“你能做什么皇后娘娘是我的亲姐姐连皇帝陛下也在我九族之内难道你还真敢动手这个国家里谁敢对我动手”

第二百零四章 挑战

司马浩满脸是血,疯狂的表让他看上去非常狰狞。

听到少年的嘲笑,包厢里的修行者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

虽然这话听起来非常欠揍,但让人绝望的是,这是一句真话。

整个楼内不乏能将他制住的修行者,但是至今无人出面,连暮云楼都保持着沉默,人群中能看到境界高深的黑衣侍者,但是他们只是混迹在人群里,没有站出来。

李文曜站在窗边神色复杂地看了慕恪之一眼,慕恪之盯着人群中的黑衣侍者,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这些黑衣侍者都是暮云楼的人,但这些人恐怕不仅不会帮这个女子一把,如果朱鸾真的对司马浩下杀手,这些人反而会站出来阻止她。

因为司马浩不能死在这里。

谁都可以死,他不可以。

徽州毕竟不是神都,不是一块砖头掉下来能砸到三个皇亲国戚的地方。

即便能在这里富甲一方,却依旧没有办法抵挡那个地方大人物轻轻一句话。

司马浩再可恶,但只要他有那样一位姐姐,便没有人敢真的把他怎么样,尝试过的人早已在事后被报复致死。

家破人亡。

众人看着他面前的少女,想到她和她的家人之后会遭受的下场,不免痛心疾首地摇头。

而最清楚这一点的,莫过于从小到大将自的这个条件利用到极致的司马浩本人。

看着眼前依旧面无表没有求饶意思的少女,司马浩嘴角咧的更大,脸上的笑容更加夸张,挑衅地瞪着她。

“你死定了难不成连尸都不想要了等小爷告诉我姐姐,你家都要完蛋”

在小少年丧心病狂的叫嚣中,朱鸾终于动了。

周围众人连忙擦亮眼睛看去。

听到小少年的吵闹声,朱鸾微微蹙眉,不仅没有放下拳头,还把拳头送的更前了一些。

众人再次感受到了那阵清风,像是有微微的气流围绕着少女纤细的手指,带起阳光照下闪闪发亮的灰尘。

这是很美的一幕,但是配着少女面无表的端正面孔,却让人心生寒意。

清风吹的人们很舒服,但周围的修行者却浑一凛。

这是真真切切的。

杀气。

如果说之前的少女是冰山下的火种,而此时此刻,被压抑已久的火焰似乎正要喷薄而出。

这女人竟然真敢

司马浩神骤变,瞳孔缩成一个小点,双脚乱蹬,尖声嚎叫起来,就像被猛兽锁定的幼崽

“你要干什么你不能杀我我不能死我是我是”他上下牙关打战,说不出话来,因为少女的拳头释放出巨大的压力,他感觉整个肺都被挤压着,窒息不已

“住手他不能死”一边的两位护卫终于忍不住冲上前来,抓向朱鸾的肩膀

浩瀚的天地元气在整个大厅里涌动,黑衣老者也不再犹豫,举起手掌朝朱鸾的后心重重拍下

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知道之后的结局绝对不会再出什么意外。

这位朱九小姐会在下一秒血溅当场。

想到她的悲惨下场和之后的惨烈画面,众人都心悸地捂住了口。

有胆小的小姐提前捂住了眼睛。

包厢里大人物和青年才俊则是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虽然他们因为这少年的份没能做什么,但至少要目送这个少女离开人世,他们认为这是作为书院学子和修行者的责任。

有修行者为这女子惋惜不已,也有文院的学子已经想好要在这昙花一现的勇敢女子死去后为其作一篇诔文。

天字阁里,鱼斯年倏然起,就要往门外而去,而他还没迈出几步,肩膀就被人抓住,强行按回了椅子上。

鱼斯年回头看向按住他的人,眼中有怒火燃烧。

按着他的肩膀的洪山看到少年的眼神浑一震,但随即对他摇头,“还没。”

还没还没什么

鱼斯年心焦万分,这些修行者都怎么回事

就在此时此刻,肆虐整个楼的风暴突然停了下来。

鱼斯年看向窗外,大厅里的景象让他睁大眼睛。

黑衣老者的眼中闪过一抹怒意,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

朱鸾的拳头依旧抵在司马浩前,但司马浩已经不再躺在地上,而被少女的另一只手像抓小鸡一样提了起来,背对着黑衣老者和护卫。

那个女子背后像是有眼睛一般,就在他要向她后心拍下的时候,如同提前预知到一般,在前一秒转,抓起司马浩将他掉了个儿,反将司马浩的后心置于他的掌前

护卫对司马浩的惧怕已经成了本能,看到司马浩向自己这边转来,本来中途变招配合黑衣老者同时向女子后背下手的两名护卫都立刻收手,黑衣老者无奈瞬间收敛了真气。

原本招已用老,这样突然停止让三人的气息都有些紊乱。

“好狡猾的女子。”黑衣老者恨恨道,但随后又冷笑起来,“但你这样又能撑到何时你又能把我家少爷怎么样你现在放开他也不行,对他下手也不行,怎么样都是个死,还是趁早放弃吧”

朱鸾低头看了看被她抓在手上的司马浩。

“为什么”她认真地问道。

“什么为什么”老者皱起眉头不耐烦问道。

“为什么他不能死”朱鸾平静地说道,“王子犯法和庶民同罪,更何况他还不是王子。”

这句话也是对的,但是这个世界可没有这么真实和简单。

黑衣男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有人有这么天真的想法。

“真是个孩子,”黑衣老者突然笑起来,“他不能死,可不是因为他的份,”老者突然放缓语气温和地说道,看上去就像个谆谆善的长者,“因为司马浩少爷是皇亲国戚里武道天赋最高的人,”老者义正言辞道,“他是皇亲国戚里的最强的天才,是大周的希望,懂吗小姑娘”

朱鸾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老者看到后心中一喜。

“所以你怎么能伤害这样的天才呢快放开他”老者切地望着朱鸾。

“皇族的天才”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听到他的话女子一脸失笑地看着他。

“可是,连英鸾公主都可以死,他这个天才,怎么就不能死了呢”

老者像是突然被塞了一颗鸡蛋,满脸铁青,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第二百零五章 真实

少女背脊直,她的神与语气都很平静,却自然生出一种不可侵犯的气息。

黑衣老者这辈子见过无数修行者,无数贵人,也见过这种无论在什么时刻都故作平静的人。但在他看来,这只是那些人另一种形式的虚张声势,为了表现自己波澜不惊,但其实这种人内心最脆弱,面上平静内心慌的不行。

但看到眼前这个女子,看到她的做法,听到她的话,黑衣老者才发现,平静真的是一种力量。

代表她很认真。

她是真的这么想。

并且将自己的想法化作了现实践行着。

她很平静,于是很可能说道做到,很难控制,很可怕。

对于黑衣老者而言,承认这样一个小辈可怕无疑是件屈辱的事,但他是一位修行者,一位境界很高得道已久的修行者,他的境界并不作假,所以他的道心必然通明。

所以他和那些一叶障目的蠢货不同,他能够认清形势。

这个小姑娘本不可怕。

但作为挟持着人质的对手来说,她这种不为外物所动的心理是最可怕的。

你如果不能按照她的想法说服她,她就绝不会听你的话。

黑衣老者刚刚就是想这样导她,却没想到失败了。

失败的彻彻底底,无话可说。

少女清晰的质问回dàng)在大厅里,包厢里的大人物眼神微凝。

天字阁内,段浩初的手指微动。

地字阁内,白衣男子看向腰间带着血丝的玉佩,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大厅里围在一旁的人们也无话可说,一脸恍然大悟,纷纷赞同地点头。

英鸾公主都可以死,司马浩为什么就不能死呢

之前众人一直都没有想到这一层,没有一个人觉得司马浩真的能死。

他是皇后的弟弟,新一代皇亲里最早跨入化元境的人,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能死呢

于于理都不合理。

皇族不会同意,后族不会同意,天策书院不会同意,所以老天都不会让这种违背天理的事发生。

但就在这个少女质问出声后,众人顿时觉得这一切根本没什么不合理的。

因为过去了十年,人们一时间没有想起这一茬,但不代表人们就能忘记那个名字。

经这女子的提醒,众人立即反应了过来。

对啊,连那个英鸾公主都死了,你司马浩为什么不能死

人群里的修行者动起来。

他们大部分人都是二十多岁,在他们刚刚懂事跨入修行界的时候,正是英鸾公主大放异彩的时候。

英鸾公主拥有朱雀血脉,是真正千年难遇的一代奇才。

另外更重要的是,她凭一介孤女的份,得到天后娘娘的无上宠,入主含光,获得天策书院破例入学的资格,成为第一位被记入皇族玉碟却没有皇室血缘的公主。

在她的影响下,那个时代大陆上无论文武,百花齐放,英才辈出,即便在数千年历史长河中,也是极为繁荣,极为特别的一个时代。

而在那群英荟萃的时代里,英鸾公主是九霄之上最光彩夺目的一颗星。

当年那些尚且年幼的修行少年,无一不是仰望着她的光辉进入修行界。

年纪尚小的他们和英鸾公主不是一个时代,所以没有和她年纪相仿的修行者所感受到绝望。

小孩子们都喜欢英雄。

虽然这个英雄不是男子。

但份高贵又强大,据说还长得好看的公主也是很受欢迎的。

小孩子们对她是绝对的憧憬。

英鸾公主在世的时候,在她面前无人敢自称天才。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而想起这个人,众人盯着被那个少女抓在手上,死狗一般的少年,原本对他的敬畏顿时淡了很多。

更有修行者鄙夷地看向那个黑衣老者。

你家皇后娘娘再厉害,能厉害过天后娘娘你家少爷份再贵重,能比得上天后娘娘最宠的公主你家少爷再天才,能天才得过英鸾公主

司马浩十三岁入化元,人家可是十岁就是登极境了

而想起当年传来的英鸾公主亡的噩耗,众人脸上齐齐一悲,看向司马浩的眼神也就愈发嫌弃。

老天无眼,天妒英才,那样的公主都能死,你区区一个司马浩,怎么就不能死了

察觉到周围人投到司马浩上的视线,黑衣老者的脸色愈发难看。

“你”他看着一脸平静望着他的朱鸾,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无法反驳。

英鸾公主就是这样的人。

令人无话可说的人。

黑衣老者内心愤恨,和那些小鬼不同,他一直很讨厌那个小女子,明明不过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才取得那样的成就,却轻易俘获了民众的心,将他们这些苦修多年的人踩在脚下

估计是老天都看不过去,才让那个嚣张的女子早早死了。

当年听到这个女人死了的时候,他是无比痛快的。

却没想到,这女人死了十年,仅仅一个名字却又给他添堵

“英鸾公主又如何”黑衣老者怒火烧心,原本的高人风范一扫而空,死死盯着朱鸾道,“难道她死了其他人就没有资格活着吗”

朱鸾微微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女孩子平静道,“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人是不能死的。”

朱鸾看向手上的少年,“这件事,其实英鸾公主也有责任,”少女的眼中闪过一抹惋惜,“也是我疏忽了,司马氏野心勃勃,却未曾想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那女人以前就喜欢模仿天后娘娘,却没想到她连养孩子都要模仿,最终竟豢养出这样一只凶物。”

天字阁内,晋阳公主闭了闭眼睛。

是了,现如今的司马皇后,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她想要成为天后娘娘,也想通过自己的手,养出年轻一辈里的天才。

她在司马浩还小的时候发现了他的天赋,集司马浩族的之力,将所有修行的资源都堆到了他上,早早就把他塞入天策书院,对他百般宠。

却不曾想,养出了这样一个东西。

真是讽刺。

朱鸾淡淡地看着黑衣老者。

“与其活着,不如去死。”

她说道。

话音刚落,黑衣老者瞳孔一缩,脸色大变。

大厅里响起司马浩刺耳的尖叫声

少女双眉挑起,流光之眸突然大放异彩

“住”黑衣老者抢上前去,但一切发生的太快,如同闪电一般

空中划过一道残影,朱鸾的拳头扎入了司马浩的口

啪的一声轻响,司马浩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楼内陷入短暂的死寂。

片刻后,死寂骤然被打破,响起无数惊叫与高呼。

司马浩再次倒在血泊里。

这一次,血从他的口涌出,他肋骨尽碎,人事不省。

少女纤细的影站在他面前。

朱鸾收回拳头,清风徐来,围绕着她小的躯而起。

环绕三匝,盘旋而起。

她的发辫不知何时松开,束发的丝带飘落到了地上。

柔顺的墨色发丝在她白皙的脸庞上掠过,如三千鸦羽。

这个场景原本很暴力,但看着她,却有种令人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望向四周的人群,神安静。

仿佛孤一人站在无尽的雪原里,厚重冰块下,有火种跃动随时喷薄而出

一股难以言说的凛然威严,油然而生。

第二百零六章 这样

暮云楼的大厅内鸦雀无声,外圈的人们张大嘴巴呆呆看着圈内,趴在窗户上的学子和小姐们也一脸愕然地看着楼下。

虽然所有人都认为这姑娘很有勇气,胆子很大,说的话也很有道理,但没人能想到这个姑娘居然真的出手杀了司马浩

当然是不是真的杀了还有待定论,但看司马浩这个样子,恐怕凶多吉少。

她真是知道她在做什么吗

她真的知道杀了司马浩会给她带来什么吗

就算现在天高皇帝远,或者这姑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背景,皇后娘娘暂时奈何不了她,但她刚刚完是靠着挟持司马浩才从那老者的致命一击下逃出生天

而谁能想到,这姑娘居然一言不合,把人质给杀了

这真是大胆到缺心眼的程度了

司马浩再可恶,也是这个你唯一的盾牌,你说杀就把人给杀了,这些视他如命的护卫,岂能放过你

所有人都在心里无声地狂喊着。

在今天,他们已经无数次预判道这姑娘惨死当场的下场,但因为每次都没有如他们所料,所以甚至有人的心中升起诡异的期待,想要开口这胆大包天的女子到底能撑到何时。

他们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女子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总能神来一笔的摆脱困境。

大厅里的修行者和包厢里的大人物为这个女子预想了无数种摆脱现如今困境的可能,料想这女子肯定会耍写小手段好,或和这黑衣老者做交易,或一直挟持着司马浩寻求外援。

却没人想到,这女子居然就那么干脆利落地把人给杀了

哦,不是,修行者还能感受到司马浩微弱的气息,他还没死,但那个样子,不死也废了。

场间腾起数道黑影,司马浩最近的两名护卫,还有原先一直混迹于人群的暮云楼侍者纷纷疾速掠至司马浩前。

护卫和侍者紧张地探脉察息,确认司马浩还活着,但经脉寸断,心肺受损,他已经废的不能再废,终其一生都无法再修行。

暮云楼的侍者松了口气,迅速和双眼已经变得血红的侍卫交流了一下,一名护卫以最快的速度把司马浩小心翼翼地抱起来,然后跟在黑衣侍者的后面将其送往往暮云楼内的医馆,看上去暮云楼将出动最高等级的医者和供奉,以求能挽回司马浩的经脉,实在不行,也一定要保住他的命。

司马浩被送走后,场内就只剩下那个黑衣老者和朱鸾。

两名护卫临走前,血红这双眼,期待地看了黑衣老者一眼,最后又像看死人一般冷冷睨了背对着他们的朱鸾一眼。

司马浩已残,那这个小姑娘的生命,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黑衣老者看着朱鸾,面无表,声音如冰霜一般的冷“小小年纪就下手如此冷血狠辣长大,必然为祸四方,天不收你,老夫今天就来替天行道。”

朱鸾也面无表地看着这个老人,方才司马浩踩碎无名修行者手腕时,无人说他狠辣,他在神都废了其他少年英才时,无人说他冷血,晋阳之前说皇后娘娘是怎么处理那些事的

她想了想。是说小孩子不懂事。

小孩子不懂事啊。

她的确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不懂事。

她在清醒冷静地衡量后下的手。

但事实上,她现在的这个体的生在正月,她还有几个月才满十五岁,朱九小姐才十四岁。

她十四岁,司马浩十三岁,他们差的难道很多吗

“我已经手下留了,”朱鸾看着黑衣老者,“他长大才会为祸四方,但毕竟是个小孩子,看在未成年的份上,我没有杀他,只是废了他。”

这女子现如今竟还如此理直气壮黑衣老者愕然。

朱鸾不能理解这个黑衣老者的强盗思维,她理所当然地说完,然后将手上的血在上擦了擦,转就走。

看到这样的态度,黑衣老者愣住了,随后他的神色变得难以置信,最后变得暴跳如雷。

想起这个姑娘之前对皇后娘娘的妄言,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这个姑娘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在打他的脸,他顾忌伤到司马浩才对她宽容至此,她居然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老者衣襟翻飞,厉声喝道“站住你居然敢走”

朱鸾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老者浑的气息都已经变了,他面无表地看着朱鸾背影,声音像是从地狱最底层爬出,听起来非常渗人。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啊,我不管你出何处,师从何处,有什么背景,但朗朗乾坤,你当众杀人,难道还能跑掉”

朗朗乾坤下当众行凶还跑掉的人难道还少吗

众人看着这个老者,内心叹了口气。

明着是这般说,真实意思其实大家都懂,不管这个女子份多么高贵,司马浩多么作恶多端罪有应得,只要她重伤的人是司马浩,是皇后的弟弟,那么整个徽州,整个大周,甚至整个大陆,都没有谁能够保得住她。

她必须死。

只有她死了,才有可能平息皇后娘娘的怒火。

也许只她的命还不够。

“小丫头,你真的好大的胆子啊,”黑衣老者似笑非笑地看着朱鸾,“老夫活到这把岁数,都没见过你这般大胆的小姑娘,可见你这样的人,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朱鸾依旧没有回头,但她开口了。

“那是你见识太少,大叔。”声音依旧平静,平静一如冰雪,“再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见没见过有什么打紧”

满场寂静,没人想到到了这般境地,这位姑娘非但没有害怕,竟还如此骄傲强势

黑衣老者再次愣住,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自从他进入修行界,所有小辈无不对他毕恭毕敬,连皇后娘娘在晋位之前都甚少用这样的态度和他说话

老者的眼中结满冰霜,气极反笑,他现在确定,他不仅要这个女子死,还要她以最痛苦的姿态死去。

场的风暴没有再次肆虐,这一次,楼内居然异乎寻常的安静。

但这安静中,透着浓厚的不详,所有修行者的鸡皮疙瘩都一阵阵泛起。

老者对着朱鸾的背影冷冷一笑,随后他伸手随意一挥。

没有强大的拳风,没有剧烈的震dàng),只有一道凝聚到极限的真元。

极为单纯,极为简介,所以是为极致。

势无可挡。

即便是磐石神兵,也不可能挡住这道真元

这便是登极境巅峰强者的手段

他毕竟是个半步宗师的人物

朱鸾再强,也毕竟才是个初入仪天境的姑娘。

这一次,连包厢内的大人物们也纷纷闭上了眼睛。

所有人都确信这个姑娘死定了。

她将在此香消玉殒。

死亡的影笼罩了整个暮云楼。

第二百零七章 我来

天字阁内,洪山低下头,“要结束了,”少年沉痛地说道。

鱼斯年闻言瞳孔微缩,夺门而出。

“真是可惜,”洪山看向被鱼斯年撞得大开的门扇,“明知赶不上还要去,斯年他实在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只留叹息弥散在包厢里。

这是这个小姑娘没法解决的死局。

一边的年华藏面无表地看向桌边,看向这个小姑娘的同伴。

连一个修行者都没有。

看来连能帮她的人都没有。

然而,年华藏突然感觉屋子里像是少了点什么,抬手揉了揉眼睛。

“怎么会这样”他突然失声喊道。

登极境巅峰修行者的最强力的一击,除了同境界及以上的修行者,没有其他人能拦住。但是徽四院和紫阳书院的包厢里,登极境巅峰以上的大人物们依旧沉默着。

有的人的眼睛依旧闭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低于登极境的年轻修行者们脸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切,却无力阻止。

朱鸾感受到了背后凌空而来的那股杀意。

这种感觉她很熟悉。

这是死亡的感觉。

不是很久违地感受到了笼罩而来的死亡影,朱鸾的神平静如常,但还是微微蹙起了眉,就像她之前和那黑衣老者说的那样,没有人是不能死的,前前世在别院里的灰飞烟灭让她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件事。

但她也很清楚,这个黑衣老者应该还是杀不了她的。

重生至今,她见过的能确确实实杀掉自己的,只有宋怀竹一人。

在那道真元即将袭上她的后心之时,朱鸾伸手摸向脖子上的护花铃。

虽然她清楚这样的事,但除了晋阳公主之外别的人不可能清楚,暮云楼的大厅里响起一片惊呼。

忽然间,有个人站到了她的背后。

一个温暖宽阔的后背抵上了她的后背。

朱鸾一惊,倏然转。

那个人背对着她,直面着黑衣老者,所以朱鸾转只看到一个背影。

那个背影并不高大,但比她现在的躯高大,所以把她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朱鸾永远平静如水的眸子里,第一次染上一抹名为惊讶的绪。

这是一个少年。

这是一个她从未想到会挡在她前的人。

却如此及时地挡在她的面前

所以她觉得很惊讶。

但周围的人比她更惊讶。

人群中所有人都在揉眼睛,看了好几眼,确信是那个人后,大厅里爆发出了今天最大的一阵惊呼。

鱼斯年站在二楼的楼梯上,手扶楼梯震惊地看着楼下。

然后他突然想起,在司马浩重伤倒地后,边的段立峥好像就重新站起了。

鱼斯年心都集中在了老者和女子的对话上,没来得及思考那个动作的含义。

但现在他明白了。

原来这是那个人为了能够最及时,最准确地赶到她的边。

他明白了,但其他人没法明白。

天字阁内,众人的下巴惊的都要掉了下来,纷纷难以置信地看向段浩初。

而段浩初则好整以暇地站起,走出了包厢,把众人惊愕的目光留在后。

地字阁内,白衣男子放下原本举起的右手,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端起酒杯,惹来煮茶男子和慕忆之的一瞥。

慕忆之看向窗外感叹道,“没想到,最后挡在这个女子面前的,居然会是他。”

没想到,确实没想到。

楼上的包厢里,原本闭着眼睛的大人物们纷纷睁开眼睛,紫阳书院的两位教习和三位先生都惊讶地站了起来,唯有南山先生坐在椅子上,看着楼下,神复杂。

段立峥的时机把握的很好。

黑衣老者的杀意隔空袭来的时候,他精准地挡在了朱鸾的前。

他抬起手掌,那道凝聚到极致、看似坚不可摧的杀意,就像是撞到一座巍峨高山一般,被结结实实地挡住。

少年的口中发出一声闷哼,但脚下却一步未退。

因为她的后背正靠在自己背后。

段立峥深深吸了一口气,浑真元暴涨,狠狠握拳,那道原本强悍霸道的真元在他的掌心消失泯灭。

周围恢复了平静。

场静穆,安静到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呆愣地看着眼前这看似正常,实则不可思议的一幕。

黑衣老者也愣住了,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背对背的少年少女。

随后他反应了过来,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段二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者大声质问道。

眼前的男子的确不是神都的人,他是地地道道的徽州人。

但每一个神都人都不可能不认识他。

因为他就是那么有名。

徽州神童,段立峥。

老者做梦都没有想到,在神都素来不参与斗争,行事低调的段立峥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会跳出来挡在这女子前

他既愤怒又困惑地看向这个久闻其名但第一次正面交手的少年。

而周围的围观者们被老者的大喝震醒,也纷纷反映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段立峥的上,周围一片哗然。

视线的中心,段立峥看向自己的手掌,那里有着淡淡的黑色焦痕,少年的眼神有些惘然。

方才他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化解这老者的力一击上,而当危机解除后,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是什么意思

他并没有什么意思。

段立峥皱着眉看着眼前的黑衣老者,感受着背后传来的那女子的体温,稍稍有些不自在。

周围众人如针扎般的想要探究什么的视线更让他蹙起了眉头。

他没有什么意思,他只是觉得这个女子不能死,不该在这种地方因为这样的理由被黑衣老者杀死。

因为在他看来,这个黑衣老者是错的,而这个女子是对的。

就像那一天在紫阳书院,在五曲隐屏峰上,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女子说的是错的,但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所以他站了出来。

对,和上次没有什么不同。

他没有什么意思,上次他出言,这次他出手,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所以上次他是沉浸在学术中的本能反应,没有别的意思,这次他也是为了维护心中的武道精神,没有别的意思。

真的没有。

第二百零八章 如此

段立峥的沉默引来了众人愈演愈烈的议论,包厢里原本有些小姐原本同地看着朱鸾,但在段立峥出现后,眼中都露出了受伤和厌恶。

一些份更为高贵的贵女眼中则是终于正眼看了楼下的朱鸾一眼,在看清楚她是谁了之后,满眼惊愕和恐惧。

“段二公子不准备给老夫一个交代”黑衣老者冷漠地看着段立峥,“老夫与你后的女子有大仇,不杀她实在是难解老夫心头之恨。”

段立峥皱了皱眉,“你已经是登极巅峰,如此为难一个仪天境的小辈,实在是胜之不武。”

“我从不知晓段二公子是这样一个怜香惜玉之人,”黑衣老者哼了一声,“刚刚这女子的恶行你想必也看到了,此女冷血无,一言不合就暴起伤人,恃强凌弱,残忍好杀,断断留不得,老夫此举是在替天除害”

段立峥好整以暇地看着义正言辞滔滔不绝的黑衣老者。

“你说的这个人,到底是这个姑娘,还是司马浩”清隽的少年笑了笑,“你这么大年纪了,是不是太不要脸了一些”

众人愣了一下,突然哄然大笑起来。

这笑声攒了很久,大家都笑得非常大声,非常解气。

神都的人来徽州撒野,众人迫于威被压抑到现在,感觉段立峥替他们终于说出了心声,只觉得非常痛快。

众人纷纷敬佩地看向中央站得笔直的少年,内心感叹不已。

这才是徽州的第一公子

大事难事看担当,逆境顺境看襟度,这等气度,这等胆量,实在是为徽州人长脸

黑衣老者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可谓异彩纷呈,他觉得段立峥的话和众人的笑声就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自己的老脸上

“你”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段立峥,“看来段二公子这次是铁了心要袒护这女子”

段立峥垂下视线没有说话。

但他一动不动,也没有让开的意思。

“这女子废了皇后娘娘的弟弟,毁了天策书院的希望”老者冷冷地说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同为天策书院学生的段二公子不会不知道吧”

老者原本恼羞成怒的神突然消失,似笑非笑地看着段立峥,“我记得天策书院还曾经给你们这些学子规定过该如何对待司马少爷的吧”

段立峥拳头握紧,眼中闪过一丝愤恨。

“这女子到底与你何亲何故,让段二公子不惜自毁前程也要护着她”黑衣老者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他之前听见周围的人叫这女子朱九小姐,据他所知,徽州段氏并没有姓朱的亲戚。

果然,段立峥摇了摇头,“这位小姐和我非亲非故,立峥只是路见不平,觉得这位小姐不该受到这般对待。”

“路见不平所以拔刀相助”黑衣老者冷笑,他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出现了这么多古道肠的侠士。

“天策书院曾经规定,所有学子不得向司马少爷出手,”黑衣老者冷笑着看着段立峥,“除非直系亲属受到司马少爷的威胁,这件事,段二公子没忘吧”

周围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担忧地看着段立峥。

“真有这种规定”天字阁内,洪山疑惑地问道,“堂堂天策书院,怎么如此”

“天策书院已经不是以前的天策书院了,”司徒高义叹了口气,他正在筹谋进入天策书院,所以对近几年天策书院发生的事还是有所耳闻的。

“皇后娘娘的势力完渗入了天策书院,就连后面那条直系亲属被威胁方可出手的附加规定都是天策书院的师生拼尽力争取到的。”

“竟然如此陛下也”洪山意识到自己失言,止住了话头,只是长叹了一声。

“所以段兄此举甚为不妥,”年华藏在一旁沉着脸道,“是谁不好,偏偏他这个在场唯一的天策书院学生一头撞了出去,不管这个小姑娘占不占理,他现在就是闹到陛下面前也没理了。”

“你这话可说的不对,”司徒高义在一旁不满地说道,“这根本就不是占不占理的事,这件事本来就没什么理,”少年看向楼下伫立在黑衣老者面前的段立峥的影。

虽然比姑娘的个头要高,但少年的影依旧显得有些单薄。

段立峥今年十五岁。

和自己同年,但比年华藏等其他三人都要小。

比在座的大部分修行者都要小。

在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的时候,就只有要这个少年选择了站出来。

他的行为可以说很不成熟,冒天下之大不韪,但他做到了,这就是他和其他人的区别。

“我不如他。”司徒高义摇头轻轻说道。

年华藏和洪山深吸一口气,看着司徒高义。

司徒高义坦然地和他们两人对望,继续说道,“别人不会这么做,但他敢做,这就是他凌驾于我们之上的理由。所以在武道上,他是第一公子,你们二人只能屈居二三。”

年华藏眉头皱起,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楼下道,“他这样看上去的确很英雄,但此事又如何收场有如此规定还违反,他会天策书院除名的。”

“即便已经腐朽如此,天策书院还是天策书院,大周最强大的书院,”洪山也叹了口气,“秋闱在即,如果段兄被天策书院除名,他的前程救真的毁了。”

司徒高义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看着楼下。

大厅里,黑衣老者看着沉默不言的段立峥,一边笑一边说,“年轻人,血气方刚我可以理解,但到了段二公子这般程度还如此冲动,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老者的语气写意,就像是在和晚辈闲话家常一般,但言语中的威胁之意昭然若揭,“之前陛下和娘娘还夸过你文武双,还考虑过将公主许配给你,但如今你却要袒护重伤娘娘弟弟的女子,你让陛下和娘娘如何作想呢”

不管老者说什么,段立峥始终沉默不语。

周围的围观者都担忧地看着段立峥,楼上包厢里的小姐则无不愤恨地看着他后的朱鸾,甚至有人恨不得她立即去死,免得拖累段二公子。

人群中的风向变了,看着段立峥纷纷浮现心疼的神,终于有人轻声开口说到。

“二公子咱们要不算了吧。”“是啊,二公子,你已经尽力了。”“是这姑娘闯的祸太大了,怨不得你的。”“你的前程要紧啊二公子。”

众人议论纷纷,但段立峥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站在朱鸾前一步未动。

黑衣老者终于不耐烦起来,看着段立峥怒声道,“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老夫也就没必要和你客气区区一个毛娃子,是登极境又如何,你以为老夫真不能把你怎么样”

大量的真气开始在黑衣老者手中聚集,“老夫现在就让人传书,你别想再踏入天策书院一步,袒护这样非亲非故的女子,连你师尊都救不了你”

段立峥抬起头,眼中露出一抹决然,握紧了双拳。

黑衣老者正要呼唤其他侍卫传书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醇和的男声。

“李大人,等一下,不是非亲非故,这两人有亲有故。”

第二百零九章 关系

在如此剑拔弩张的况下,这个男子的声音突然悠悠传来。

浑紧绷的众人一个激灵,纷纷闻声看去。

一个着儒袍的青年男子正从楼梯上缓缓走下。

眉目清朗的男子一步步走下来,不急不缓,风姿疏阔,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打乱他的节奏,即便是亲弟弟被bi)到了如此程度。

“段大人你怎么在这里”黑衣老者手中的真气微弱了一些,迟疑了一下。

但随后他看了一眼直愣愣杵在面前的段立峥,硬气地说道,“就算你这个三品大员出面,也没有用二公子知法犯法,谁出面都护不了他”

“大哥,”一直沉默不语的段立峥看到兄长,终于出了声,他有些惭愧地看着段浩初,面露难色,“是弟弟不好,但我”

段浩初竖起一只手掌制止了他的话。

“李大人,舍弟多有冒犯,在下在这里向你赔个不是,还请您看在舍弟尚且年幼无知的份上,多包涵些个。”段浩初向他拱了拱手。

看到段浩初行礼,黑衣老者有些慌乱,只好收起手上的真气,向段浩初还礼。

“段大人,我品级远低于你,你向我赔不是,折煞老夫了,”黑衣老者沉声道。

段浩初微笑地看着黑衣老者。

“老狐狸还是老狐狸,不是这些小少年比得上,”包厢内,南山先生眼含赞赏地看着段浩初道。

这位黑衣老者名唤李德英,是宫里的五品武官,武官的品级本就比不上文官,为正三品尚书的段浩初上来不但没有用品级压人,反而先向对方赔礼,这一招就是以退为进,让黑衣老者有气也生不出来,之后就算闹到陛下面前,也是段家知礼忍让。

随后他的话,更是抢先把基调定下来,让之前的事变成了小孩子间的争斗。

段立峥等人和司马浩年纪的差距并不算大,这句话一出,此事的严重也下降了不少。

“和大公子相比,二公子还是冲动了一些,”另外一位教习在他边说道,“为了一个女人就赌上自己的前途,也太不像话了”

“话不能这么说,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干过几件蠢事”另一位先生在一旁不平道,“二公子是文武兼修,单论天赋要高于大公子,大公子毕竟浸官场多年,自然要圆滑些。”

“好了,别争了,当务之急还是要看怎么把二公子闯的祸给抹平了,”第三位先生开口道,“就算是大公子出面,但天策书院的规定在哪里,只要二公子执意护着那个丫头,这边就怎么都不占理,那老头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黑衣老者李德英朝段浩初还完礼,看向段浩初,面色肃穆,“段大人官至三品,也该知道有些事不是说包涵就能包涵的,这位姑娘重伤我家少爷,而二公子执意包庇他,大周律法里,包庇者和伤人者同罪,这个您没有意见吧”

“那是自然,”段浩初点点头,“律法里的确有这一条。”

黑衣老者得意一笑,继续道,“天策学院的学子除了直系亲属受道司马少爷的威胁,否则不得对司马少爷出手这一规定您想必也有所耳闻”

段浩初继续点头,“是有这事。”

“段二公子说和这姑娘无亲无故想必您也听见了”黑衣老者嘴角含笑,继续问。

周围的人听到这对话的走向,心都纷纷拎了起来,焦急地看着段立峥。

“我听到了。”段浩初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回答。

“段大人不愧是人中龙凤,老夫很欣赏您这种坦dàng)的态度,”黑衣老者眼中露出得逞的笑意,“那么按照天策书院的规定,老夫上报娘娘,将二公子从天策书院除名,您想必也没有资格反对吧”

众人闻言瞪大眼睛,惋惜地看着段立峥。

“不,我反对。”就在此时,段浩初的表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微笑着说道。

“好,既然段大人也不能反对,老夫这就上”顺着话头,黑衣老者自顾自说了下去,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段浩初说了什么,愕然的看向段浩初。

“段大人,您说什么”黑衣老者的眼神看上去像要杀人一般,之前的笑容部不见,恶狠狠质问道,“你凭什么反对”

段浩初被质问也不生气,淡淡说道,“李大人,反对的理由我一开始就说过了,你们司马家的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听人说话这一点,真的要改改了。”青年诚恳地说道。

人群中响起人们小声的偷笑声。

黑衣老者方才所有的注意力都沉浸在段浩初突然出现的惊讶中,没有仔细听他说了什么,闻言面色涨得通红,大声吼道,“你说了什么理由我这边给二公子处罚的理由已经充足的不能再充足了,你说什么都没有用”

“我说,这二人不是非亲非故,而是有亲有故。”段浩初耐心地解释道。

“有亲有故”“段二公子什么时候和这个朱家的小姐有了关系”“难道是远房亲戚”

刚刚的况过于紧张,很多人也没听清段浩初说了什么,现在重复一遍后众人也反应了过来,纷纷惊讶地四处问道。

天字阁内,众人疑惑地看向剩下的最后一个段家人段芷云,却发现段芷云面色胀红浑颤抖,牙关咬地咯吱作响,气得简直要晕过去了一般,如果不是晋阳公主中途过去按住了她,想必她此时已经暴怒地夺门而出。

“大哥,难道要那个jiàn)人jiàn)人不可以”段芷云气得想要尖叫,但还没有喊出几声,肩膀上突然传来沉重的压力,她回头一看,晋阳公主正用从未有过的肃穆眼神看着她。

“如果你想毁了你二哥的前程,就尽管叫出来。”她冷冷说道。

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皇族的威压,段芷云浑一个哆嗦,安静下来。

楼下,黑衣老者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有亲有故他们俩有什么关系啊”他冷冷看着段浩初,“段家根本就没有姓朱的亲戚,你居然敢随意捏造,等我报到陛下面前,可是欺君之罪”

“段家的确没有姓朱的血亲,”段浩初平静地说道,“所以这二人不是血亲”

“不是血亲你难道想说是什么干女儿干妹妹”不等他说完,黑衣老者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规定里说了是直系亲属,别想糊弄老夫”

“而是姻亲。”段浩初对黑衣老者的无礼不予理睬,而是淡淡将话说完。

“哈什么姻亲别当我不知道,段家可没有姓朱的亲家”黑衣老者焦躁地说道。

这次段浩初打断了他的话。

“马上就有了,就将在舍弟这一代诞生。”段浩初说道。

段浩初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段立峥后的朱鸾,袖子里的手握紧成拳。

“舍弟和这位朱九小姐有婚约。”他说道。

“他们是未婚夫妻。”

青年的话音落下。

楼内再次死寂一片。

第二百一十章 承认

婚约

未婚夫妻

谁和谁

段立峥和这个朱九小姐

这个小姑娘是段立峥的未婚妻

这怎么可能呢

暮云楼里的人们震惊无言,看着圈内的段氏兄弟说不出话来,根本没人敢相信,心想这一定是假的

而楼上知道实的贵女们目眦尽裂,死死瞪着楼下。

说出来了,没想到是在这个场合,由这个人说了出来

比起大厅里震惊到说不出来话的男人们,楼上不知实的女孩子们先是震惊,但随后变得震怒。

她们知道婚姻之事,男子素来没有女子看得那样重,但段大公子怎可如此居然为了段二公子的前程,强行bi)二公子娶了这个女人

“段大人不要被这女人骗了她根本和这老头是一伙的不要把二公子牵扯进去”

有女子的尖叫从楼上传来。

“对,这个女子就是来骗婚的”

“不要给二公子立什么婚约啊别管这个女人”

听到这声尖叫其他的女孩子们也反应过来,没错。那么完美的少年郎绝对不可能和别的女人有婚约,起码不可能和这种败落家族的女人有关系

徽州的女子们愤怒了,电光火石一瞬间,她们以为终于看清楚了这女子的真面目,这女子定然是视线收买了这老者,做戏给善良仗义的段二公子下,趁机骗婚来的

不明实的小姐们纷纷冲过来对着窗外愤怒地喊道。

原本死寂的楼内顿时变得吵嚷起来。有不少赌徒也指着朱鸾喝骂起来。

黑衣老者也像这些女孩子一样愤怒,只不过他不像这些女孩子脑补的那么过度,因为他很清楚这个女子和自己不是一伙的,但他也不相信段浩初说的话是真的,只以为段浩初是为了段立峥的前途,准备临时给这两人上婚约,把今天之事搪塞过去。

而他自然不会让段浩初得逞

“段大人,你说这二人有婚约,可有什么证据吗”老者眼睛像是鹰一般死死盯着段浩初。

同样死死盯着他的还有段立峥。

如果这个场中还有谁更震惊,那就只有他这个当事人了。

在听到段浩初的话之后,段立峥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大哥明明近在咫尺,但段立峥却突然觉得他远在天边。

因为他已经听不懂大哥说的话了。

大哥说了什么他和朱瑛有婚约

他和朱瑛是是是未婚夫妻

怎么可能呢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连他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都没有听说过的事,又怎么可能是真的,一定是大哥为了他不被天策书院退学临时编造出来的

段立峥在心里如此猜想。

但就在他想要这么认为的时候,这段时间发生的许多违和的事都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南山先生说为了他不能收这个女子为弟子大哥为了自己的婚事突然被从神都叫回来段芷云对这女子莫名的敌意

一种奇怪的感觉从他的心底浮起,像是蛛丝一般牢牢抓住他。

“怎么不说话了不会没有证据吧”黑衣老者呵呵笑起来,随后探看向段立峥后的朱鸾。

“老夫真是低估你这个小姑娘了,居然还有这样的份可是,你这个未婚夫之前说和你无亲无故呀,既然有婚约,你这个小丫头不可能不知道吧”

老者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对朱鸾道,“朱九小姐是吧老夫现在问你,这位段二公子,真的是你的未婚夫吗”

朱鸾抬起头了,没有看向黑衣老者,没有看向段立峥,而是看向段浩初。

如果说方才段立峥突然出现是她今天的第一次始料未及的话,段浩初的话则是第二次。

和段立峥不同,她从重生的第一天,就知道有这样一份婚约,唯一让她惊讶了一把的,是这个婚约者和她前世婚约者的关系。

这个婚约是肯定要退的,虽然后来很多原因没有退成,但朱鸾觉得这个婚约会变成一个永远的秘密。

她从未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由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事。

由她前前世的婚约者,说出今生婚约者的名字。

朱鸾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也无法理解段浩初的想法,所以看着他。

两人就像今生初次重逢时那样四目相对。

她看着他,而他到底是在看着谁呢

段浩初眼神复杂地看着朱鸾,随后闭了闭眼睛,对朱鸾认真地说道,“朱小姐,事关二弟的前程,虽然有违女子矜持,但还是请你实话实说吧。”

朱鸾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虽然复杂,但其中饱含的担忧并不作假。

想起之前黑衣老者说起的那个劳什子规定,和远在天边的司马皇后,朱鸾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透这个男人,但是段浩初,的确是好哥哥。

朱鸾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随后看向黑衣老者,点了点头。

“是真的。”她说道。

段立峥霍然转,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少女。

她说是真的

她知道这件事

这件事难道真是真的

“jiàn)人”“不要脸”“信口雌黄二公子不要被她骗了”楼上的女孩子们闻言双眼通红的喝骂起来。

“凭什么你们说真的就是真的你能用什么证明”黑衣老者面色如霜,厉声喝道,“没有证据休得胡言”

“证据当然有,”段浩初开口道,看着朱鸾道,“是吧朱九小姐”

段立峥闻言也立刻盯着朱鸾的眼睛。

看着这一大一小切的眼神,朱鸾在心里再次微微叹了口气。

“是的,有婚书为凭。”她静静说道。

什么真有婚书楼内一时安静,人们愕然看向朱鸾。

老者也怔住了,随后怒道,“你这女子谎话连篇,根本不可相信,也许事先都算计好了,就算你拿出圣旨,恐怕也是个假的”

他的手中再次积蓄起真气,决定不再废话,直接下杀手

段浩初抢先一步,挡在了段立峥和朱鸾两人前。

“李大人何必恼羞成怒,就算是要给人定罪,也得先看过再说不是吗”

这句话依旧不缓不急,就像他先前说的所有话一样,无可辩驳。

黑衣老者自然知道他的话是对的,但今天的事发展到现在,无不向对他不利的况下而去,他必须表明态度,表示这个女子的话不可相信,否则事还不知会发展到什么样。

但段浩初挡在那里。

虽然他只是个书生,自己轻轻动动手指就能置他于死地,但偏偏这个书生又是个寻常的书生,他的胆子和地位还没有大到敢打死朝廷的三品大员。

“你说有婚书为凭,那婚书可在你上”他瞪着朱鸾道。

朱鸾点了点头。

老者眼中闪过一抹不甘,“那婚书呢”他冷冷问道。

朱鸾将手伸进口袋,摸了又摸,从兜里摸出了一个皱巴巴的口袋。

楼内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这口袋之上。

第二百一十一章 选择

这个口袋很普通。但很可能它今天就要变成徽州最不普通的口袋。

即便一直带在上,但朱鸾自己也有段时间没有看到它了。

因为这不是她的东西。

它已经不复第一次见到时那般崭新如初,上面的同心结也早被抽掉,被塞在衣袋深处许久,变得皱皱巴巴的。

可见它的现主人远没有原来的那个主人那么珍视它。

朱鸾眼神复杂地看着手心里天蚕丝织就的口袋,看着这个朱九小姐留下的唯一的遗物。

她那么珍这封婚书,却从没有得到让它见光的机会。

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但到死这个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那个孩子死的时候,到底能不能预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呢。

朱鸾仰起头,透过暮云楼的天井,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

“这样也好,虽然差阳错,但她应该会很开心。”她突然低低说道。

“什么”段立峥怔了怔。



她是谁

“没什么”朱鸾摇了摇头,从口袋里倒出一团同样皱巴巴的红纸,上前一步,递到了段浩初手里。

“这就是了。”她说道。

虽然不知道对一个女子而言应当视若珍宝的婚书为什么会被弄成这个样子,但所有人还是紧张地看着段浩初手心的那团红纸。

段浩初仔细地将这团红纸展开,上下端详了一下,突然笑起来。

“原来立峥的婚书是长这个样子的,”段浩初转看着段立峥道,“你大哥当年的婚书可比你要大不少呢”

朱鸾闻言脸色一黑。

青年的眼中浮现出怀念的神,“我的婚书可比这张更大,更豪华,上面还涂有金粉,盖着龙印。”

除了朱鸾,其他人都睁大眼睛,眼中流露出好奇和憧憬。

“和英鸾公主的婚书啊,真想看看什么样子。”“皇家的婚书自然是不同凡响。”“下次想开眼界估计得等大晋阳公主大婚的时候。”“晋阳公主的婚书也不可能比得上英鸾公主的吧”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只有黑衣老者关注着段浩初手上的红纸。

“够了,”他喝道,“谁都知道段大人你的婚书不同凡响,但现在重要的是二公子的婚书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然,”段浩初含笑道,他仔细打量婚书后,点了点头,“这的确是家父和前英国公立下的婚书,我这边已经确认无误,可以给李大人你查验,不过,”青年话锋一转,“不过这婚书兹事体大,如果递到李大人你手中后突然被毁了,只能证明这婚书一定是真的,希望李大人你和我约定这件事。”段浩初正色道。

这是为了预防有人毁掉这封婚书。

黑衣老者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还是点了点头。

红纸被递到了黑衣老者手里,众人和段立峥的目光也随着这张红纸移动。

黑衣老者的视线仿佛像是要把纸面戳穿一般扫视着整个纸张。

他沉默地看着这张红纸许久,随后抬起头来。

他拳头紧握,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段氏兄弟后不远的人群里,混入了一群家丁模样的人。

人数不算很多,都尽量保持着和周围人一样的步调,努力让自己混在人群中不显眼。

但这些人上深邃的气息却不可能瞒过他。

居然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徽州段氏,果然底蕴深厚

黑衣老者恨恨地看了一眼手上的红纸,上面一个个黑字在他眼中变得刺目无比,想起他之前说的话,只觉得脸有些疼痛,又看了眼人群里的人,连腔都开始疼痛。

他纵横修行界数十载,却没想到却在这种地方被几个小辈bi)到无话可说,怒气在老者中翻腾着,却偏偏没有地方释放。

他环绕了一下四周,感觉自己对这个地方已经产生了生理上的厌恶,再在这里待下去,也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波澜。

他绝对不是害怕什么,或者想要退缩,黑衣老者在心里说道,只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自己已经这把年纪,没必要和这些小子争什么意气。段氏兄弟总要回神都,自己到时候自有法子收拾他们,让他们跪地求饶

老人冷哼了一声,把婚书一把丢到地上,朝把守着门口的护卫一挥手。

“我们走”他的脸色非常难看,每道皱纹都散发着戾气,但像是刻意压抑着一般,迅速抬脚而去。

黑衣老者离去了。

重伤的司马浩也被护卫放在一块门板上抬着离开了暮云楼,从暮云楼侍者的脸色上来看,他的命应该是保住了,但经脉估计是恢复无望。

这些人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就像一股恶风,终于离开了暮云楼。

但这阵恶风刮去了,整个暮云楼内却陷入了尴尬。

一楼的大厅内,众人还是保持着当初为了躲避司马浩形成的那个圈,而圈内,现在只站着三个人。

两男一女。

而这三人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那张名为婚书的红纸被黑衣老者掷出,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落到了段立峥的脚下。

段立峥弯下腰,捡起了这张红纸。

少年的视线落在上面。

上面是他的父亲和一个陌生人的笔迹,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一位女子和他的生辰八字,还有三代人并冰人的名讳,族产官职等,最后面还盖着英国公的大印和自己父亲的私章。

段立峥的视线向下滑动。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这实在是一张非常中规中矩的婚书,就像是仿照着婚书的模板所作一般,所有该有的内容一样不少,关于段家的部分分毫不差,正因为过于中规中矩,所以很好分辩真假。

段立峥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老者看完这个婚书说不出话来,因为这封婚书毫无疑问是真的。

比拼实力他拼不过段家,在这份真正的婚书前,他连道理都失去了,只能负气离开。

段立峥的视线落到婚书最后。

在那段缠绵的证婚词后,写着订婚人的名字。

他的名字旁边,工整地写着一个女子的名字。

这个女子的名字,是朱瑛。

于惟懿主,瑛瑶其质。

那个他曾经称赞拥有玉之光彩的名字。

朱瑛。

赤绳早系,良缘永结。

说的是他和朱瑛。

他转,看着这个和自己近在咫尺,神永远宁静的女子。

自己居然和这个女子有婚约,而这个婚约,居然真的是真的。

她是,他的妻。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这种可能。

段立峥头脑再次陷入一片空白。

第二百一十二章 相处

注意到段立峥的视线,朱鸾抬起头来坦然地看着他。

他比她高一个头有余,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冬的暖阳栖息在她的长睫上,上面落满了细碎的光。

但她的眼睛比光更明亮,每次见到时都如初见时那般让人印象深刻。

她抬了眸看过来时,流光内敛,华韵暗藏。

她的眼睛里像是藏着整个世界的秘密。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她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

段立峥以前从未考虑过这些事。

因为他毫不在意。

他从小一心读书问道,无心男女之事,以自己的大哥为目标,在五岁的时候就立下誓愿先立业再成家,所以对于那些慕的眼光,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他在很小的时候隐约听父亲提过给自己定了一门亲事,但在父亲意外亡后,就再没有人提起过这事,他以为这件事早就作罢。

从他十二岁取得县试案首后,前来想要结亲的人家络绎不绝,他也知道母亲一直很衷于筹划他的婚事。

但无论是在徽州时母亲有意无意的提起哪家的贵女,还说在神都时出门有意无意地撞见哪位郡主还是县主,他都没有什么感觉。

甚至在得知陛下有意将晋阳公主许配给他的时候,他也是仔细思考了一下万一此事成真该如何推拒,之后就将这些丢到了脑后。

他不在意不关心不理会不念想。

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要读书,他要习武,他要拿文武大比的三元及第。

他想要成为大周的第二位国士。

这是他从小的梦想,是他从未告诉任何人的憧憬,是横亘在他道心上最高的山峰。

他一心问道,无人能留住他的脚步。

无人能。

应该是这样。

段立峥看着眼前少女的流光之眸,却第一次感到了为难。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己和她无亲无故,但随后就被说出自己和这个姑娘有婚约。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他不这么认为。

他和普通的书生不同,他是修行者,讲究道心清明,从心而为。

如果是他做出的约定,他必定遵循,但别人的承诺不能对他造成约束。

哪怕这个人是他的父母。

所以即便他的母亲早就有中意的人选,但却一直没能为他下定。

因为他不喜欢。

只要他不喜欢,这个世上的一切婚约对他都是没有效用的。

但是

他之前是这么想的,但这个女子呢

他明白自己的想法可能和这个时代主流的想法有些格格不入。

而且,据他所知,对女子而言,婚约重于一切,被退婚的女子寻短见的大有人在。

段立峥看着这个女子,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听着耳边围观百姓的窃窃私语,他考虑着要不要先向众人解释一下这个婚约的事。

虽然他没打算真的履行这个婚约,但这个婚约现在看来的确是真的,那么他在这个婚约还没有解除的时候,就有责任保护她的清誉。

他是个男人,虽然之前什么都不知,但该负责的事还是要负责。

他低下头,正想开口,突然面前女孩子突然开口道,“你看完了没有”

“哎”段立峥一怔。

“婚书,你看完了没有”朱鸾看着他说道。

从旁观者的眼光看来,段立峥只是一直捏着婚书低头看着。

“噢,婚书啊,”段立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僵硬着点了点头,“看完了。”

朱鸾伸手捏住他手上婚书的另一端,“既然看完了,那还给我。”

段立峥条件反地松手,朱鸾从他手上抽出婚书,草草折起来重新揣回口袋,对他略一点头,转离开。

她走了。

关于这张婚书什么都没说,对众人的猜测什么都没解释,就这样走了。

原本议论纷纷吵嚷不休的群众齐齐一静,随后都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个女子的影。

不是,这位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解释一下啊这婚书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和段二公子的婚约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走到围观人群围成的圆圈的边缘,有激动的百姓伸手想要拦住她。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维持着正常的步速,像是没看见一般继续走去。

就在要撞上的时候,旁边的人浑一凛,纷纷让了开来。

这个女孩子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她刚刚一拳废掉司马浩的场面还留在人们的脑海里。

在人群让出的道路里,女孩子不疾不徐地前行,就像她走下来一样,一步步重新登上楼梯。

段立峥看着走上楼梯的女孩子的影,突然有些后悔。

适才,也许。该早点开口的。

他不该看那么久,想那么多,他很难想象刚刚周围的人和她是怎么看他的。

是不是认为他是故意保持沉默,是不是认为他根本不想承认这个婚约,是不是认为他刚刚是在拼命寻找理由搪塞

段立峥垂目不语,他知道自己是因为一直不知,突然知道真相过于震惊,但她和其他人不知道啊。

她会不会被自己的态度给伤到了呢

试想如果普通的女子,看到未婚夫拿着自己的婚书不说话,肯定心碎到无可复加,甚至认为他是背信弃义的无耻之徒。

原本已经心平气和的段立峥心里再次纷乱起来。

但同时,看着女子平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背影,想起这些天来她和自己说过的那不多的几句话,他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把这张婚书一直带在上。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有个叫做段立峥的未婚夫。

所以怪不得第一次见面,他还没有报出自己的名号,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那样一句话。

她说是你啊。

是朝着新安郡王说的,也是朝着自己说的。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段立峥。

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的一切。

却什么都没有和他说。

虽然他对她的一切都不怎么了解,却偏偏因为某些原因又算是相识。

他们初见,相遇,相识,甚至共过生死。

他们本应该素不相识,但却因为诸多事端数次见面。

但这么重要的事,她却从未提起。

什么都没有说过。

什么都没有。

段立峥沉默不语。

所以,她到底想做什么

第二百一十三章 后来

段浩初看了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弟弟,走到他的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立峥,我们也回去吧。”

段立峥转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兄长,面无表地说道,“大哥,你一早就知道了。”

“嗯,比你知道的要早一些,但也没有早很多。”段浩初淡淡道,“夫人之前寄信跟我说过这事。”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段立峥看着段浩初的眼睛,他的语气很平静,但熟悉他的人都能知道,他现在是生气了。

“因为你不需要知道。”段浩初的声音依旧平静,”我跟你说过,我之所以被叫回来,是因为你的婚约出了问题。“

“而你,当时也跟我说过,要先立业后成家,现阶段不考虑婚事,”段浩初比段立峥要高半个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弟弟。

“如果可以的话,你原本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我永远不会让这件事见光。”段浩初静静说道,声音平静到甚至有些淡漠。

段立峥这才后知后觉,他的兄长正在生气。

他们二人自小,生气的时候不仅不会暴怒,反而会越来越冷静,越是生气,越是难看出来。

而兄长的绪比他更加内敛,更加难以看透。

如果是在平时,他绝对不会再追问下去,但今时今,他实在没法不问。

“就算是如此,我也是婚约的当事人,不论这婚约是要履行还是要废弃,都应该告诉我。”他看着兄长的眼睛。

“那你应该去问另一个当事人,”面对弟弟的质问,段浩初眼中波澜不惊,“毕竟另一个当事人都没有告诉你不是吗”

段立峥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这是事实。

他退后一步,让自己尽量能平视自己的兄长,但还是没法从兄长的脸上窥探出什么。

兄长的铁面实在是太过坚硬,他从未有击破的可能。

“走吧,别留在这让人看笑话了,”段浩初脸上重新出现了温和有礼的微笑,抬脚向人群外走去,随着他的走动,原本混迹在人群里的家丁模样的一群人也渐渐散去。

段立峥眼神复杂地看着兄长的背影,跟了上去。

事件的主角都已经离开,围观的人们也都散了开来,但还是能看到有人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讨论着,今天发生的事大概能给徽州人们添上一个月的谈资。

暮云楼的侍者也重新打起精神,布置高台招呼起生意起来,随着乐工司仪等人的就位,下午的武试准备正式开始,刚刚发生的事就像是一个插曲。

此时朱鸾已经走到了四楼,暮云楼是越往上走越安静,因为越往上人越少,走到四楼,楼梯上已经空无一人。

朱鸾抓住木质的扶梯,登上四楼,转过转角,正想往五楼而去,突然后传来一个男子冰凉无暇的声音。

“站住。”

那声音极其悦耳,只要听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

朱鸾停下脚步,回过头。

一个着白色宽袖袍的男子从转角后转出,腰间玉玦的流苏轻轻摆动。

从窗棱入的光落在他脸上的白玉面具上,流淌着晶莹温润的光。

而面具中露出的那双依旧雾霭迷深的眼睛,定定地锁住了朱鸾。

“宋怀竹,”朱鸾淡淡地说道,“你在啊。”

宋怀竹点点头。

朱鸾转过来,看了眼男子后不远处,那里是地字阁的包厢。

“原来是你。”朱鸾平静地说道。

“是我。”男子坦然地点头。

两人对视着,谁也没有问为什么。他们都各自知道对方上有秘密,他们都不能把自己的秘密说出口,自然也不会追问别人的秘密。

“叫住我,有事”朱鸾看着宋怀竹的眼睛问道。

宋怀竹走到朱鸾面前,开口淡淡说道,“把手伸出来。”

朱鸾蹙了蹙眉,没有动,反将手背到了后。

宋怀竹的目光瞬也不瞬地望着她,“你应该知道,你瞒不过我,不要让我以势压人。”

这个势不是势力,而是实力。

在未明境的宗师的面前,任何的对抗都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朱鸾微不可闻的呼出一口气,将手从后拿了出来,向前伸出。

少女的手腕从从袖子里探出。她的肌肤和冬里落到叶子上的积雪一般洁白。

但垂在体两侧的时候还不觉得,这样向前伸出,就能发现,她的右手的正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折着,软软地垂了下来。

宋怀竹眸光深邃中漾起几分微澜,了然地看着朱鸾的手腕。

“脱臼了。”

男子开口淡淡道,“果然如此。”

朱鸾垂下视线。

所以这个男人叫住她,是因为发现了这件事吗她虽然知道宗师的感官和常人不同,但宗师同样能控制自己的感官,不然周围大量的信息部涌入脑海,宗师也会疯掉。

她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却没有想到这个人发现了。

朱鸾低垂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惊讶。

“原本应该是整个指骨都要碎掉的,”宋怀竹看着朱鸾的手冷冷道,“不过你刻意把所有的冲击力都卸到了手腕上,才出现了这样的结果。”

这说的是朱鸾废掉司马浩的那一拳。

“看来你对控制力量的技术很有自信”男子继续说道,言语中不含绪,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但你应该知道,只要差之分毫,就不只是手腕脱臼,而脉门断裂。”

男子的声音平铺直叙,陈述着事实。

朱鸾轻叹一口气,抬起头来。

“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如此。”她说道。

宋怀竹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朱鸾也看着他的眼睛。

他眼中的迷雾太深,她什么都看不到。

“盐云参,喝了吗”宋怀竹移开视线,问道。

朱鸾点点头,“据说很贵重,兄长让我喝了,谢”

她正要道谢,但眼前的男子打断了她的话,“那是慕大公子准备的。”他说道。

这是不要她谢他的意思朱鸾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你的经脉虽然恢复了,但你这幅躯从未修行,和豆腐没什么两样。”男子的视线看着朱鸾,视线微冷。

朱鸾清楚他的意思,虽然很想说这和他没什么关系,但想起自己的经脉的恢复受他所助,便不再多说。

“你现在还不能死。”宋怀竹有些生硬地说道。

朱鸾知道一介宗师不会无缘无故出手相助,他肯定有他自己的目的,但这不代表她会受他的控制。

朱鸾略一点头,抬脚准备离开,只是刚想转,右手却被后一抹冰凉给稳稳捉住。

朱鸾回过头,看向他。

男子的手握住了她受伤的手。

和当初在悬崖时一般。

他的手很凉,光洁如美玉,骨节分明,但含蓄修长,依旧能让人联想起雨后的青竹。

“脱臼,复位。”他面无表地说道。

朱鸾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男声。

“你们在做什么”

朱鸾闻声看去。

段浩初和段立峥正定定地站在楼梯口,视线落在她和宋怀竹上。

第二百一十四章 场子

段立峥看着眼前的画面。

眼前的画面很美。

形修长的男子站在小柔美的女子前,执子之手,两人双目对视。

但他此时的心却不怎么美丽。

虽然满腹疑问,他还跟在兄长后准备返回天字阁,在路上,他一直在思索,等下回到阁内,该如何向那个女孩子解释自己刚刚的沉默。

他想要告诉她绝不是想要不负责任,也绝不是厌恶和她的婚约,他只是发过誓愿,暂时不能打破。

越往上走,他就越发认真地在心中考虑着措辞。

在即将走上四楼的时候,脑海中已经有了大致的头绪。

然而他没有想到,还没有回到天字阁,在他登上四楼的时候,就见到了她。

而她的手,正放在另一个男人手里。

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眼前的这副景象该怎么解释

他不是迂腐之人,对男女授受不亲并不在意,不如说对于男女之事,他向来处之淡然淡然处之。

但亲眼看见未婚妻和其他男子的有体接触,他的感受还是有些奇怪的。

在刚知道这个女子是自己未婚妻,然后下一刻就看见这种场面,果然是个人也都会感觉意外。

谁都不是餐风食露的仙人。

他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

“你原本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段立峥想起兄长的话,突然觉得有些事果然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知道了就在意,在意了就不能当做没看到。

既然不能当做没看到,那眼前就需要说些什么。

但他应该说些什么他现在的这个份该说些什么

段立峥在心里叹了口气,但还没有等他想出改说的话,突然听到一声冷冷的喝问。

“你们在做什么”

兄长开口了。

段立峥回过头去,看着边兄长线条坚毅的下巴,虽然感觉有些讶异,但还是松了口气。

随后段立峥看到这女子明亮的眼睛看了过来,顿时浑一凛。

从她没有温度的眼睛中,窥探不出任何感。

没有刚刚暧昧场景中少女应该有的羞,也没有私会男子被人撞见的惊慌。

段立峥皱起眉头,但想起刚刚她也用这样的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子,不知为何心里又平静了下来。

而此时那个抓着他未婚妻的手的男子也看了过来,平静下来的段立峥才发现,眼前这个男子居然也不是什么陌生人。

他见过这个人。

无法忘记。

主要是这个人上的压迫感给人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

虽然带着面具看不清容貌,但男子上深沉如渊的气息依旧在第一时间给他了绝大冲击。

是那个那一页在灵岩寺后山遇到的那个神秘男子。

段立峥回想起来,当时英国公府动乱,这个男子也在,还是和她在一起,虽然当时还有晋阳公主在场,这个男子很快就离开了,但离开时唯独和朱鸾说了话。

这样想起来,两次见到这个男子,她都在场。

段立峥皱起眉头,看着这个男子的手。

即便被人叫破,但这个男子依旧抓着少女的手没有放开,而朱鸾也没有挣开。

两人朝这边看了一眼,又同时转回了头,动作看上去居然有些默契。

段浩初质问的那句话,两个当事人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空气一时凝滞了。

段立峥觉得这次该他主动说些什么,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可说的。

就在这时,眼前的女孩子突然嘶的一声。

“肿了。”宋怀竹用手指轻触朱鸾手腕间的肌肤,那里已经肿胀了起来。

他面无表地看着朱鸾说道,“你都不知道疼的吗”

朱鸾没有说话。

疼当然疼。

如果已经感受过更为剧烈的疼痛,这种程度的痛就不会让你大惊小怪。

看着两人的动作,段立峥也是修行者,不可能到现在都不明白,他走到了朱鸾边,定睛看着她的手。

“你受伤了”少年问道。

朱鸾看了他一眼,以她的标准来看着当然算不得伤,但对于真心关心自己的人,她也不想搪塞。

就在此时她感受到了一旁的视线,她的视线穿过段立峥的肩膀上方,看到了站在后面的段浩初。

他没有上前,只是负手站在楼梯口,看着她。

朱鸾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更不认为今生今世段浩初有什么立场来审视自己。

毕竟刚刚在楼下,他亲自揭开她和段立峥的婚约,等于变相地承认了自己是她的大伯。

作为唯一知道关系真相的人,朱鸾的感受比较复杂,段浩初毕竟是娘娘亲自选择作为她丈夫的,而他现在也占着英鸾公主丈夫的名号,该如何处理这个关系,她暂时还不知道。

“你的手怎么了”段立峥在一旁继续问道。

比起段浩初,眼前的这个少年更加纯粹,在不知的况下被宣布了那样一个婚约,脸上也不见怒色和厌恶,看到未婚妻和其他男子接触,也会第一时间上前关注她的伤,的确有君子之风。

是个不错的孩子。

如果他当初能知道朱九小姐的存在,想必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可惜现在什么都晚了。

“她的手脱臼了。”代替沉默的朱鸾,宋怀竹开口说道。

这也有解释的意思。

段立峥有些吃惊,随后想起发生的一切,立刻明悟了是怎么一回事。想必是在废掉司马浩的时候受的伤。

他神复杂地看着眼前一脸平静的女子。

当时在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站在她前那么久,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女子受伤了。

她隐藏的如此之好,连那个黑衣老者都没有发现。

可能这也是她的目的。

而看出她受伤的,只有眼前这个神秘男子。

这让段立峥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低下头,看着男子还没有放开的手,说道,“既然九小姐的手受伤了,应当去看大夫,这位公子可以放开她的手吗”

宋怀竹没有动,只是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少年,“你是谁”

这句话自然不是真的问他是谁,其内含的意思是你为什么管这件事。

即便对方是未明境的宗师,这种问法也称不上含蓄。

段立峥的脸色严肃起来,看向宋怀竹。

“我是她的未婚夫。”

少年如此说道。

第二百一十五章 还要

少年的声音不大却清晰。

其他三个人的视线都齐刷刷汇集到了他上。

这句话出口段立峥就有点后悔了,果然婚约婚约,不管当不当真都对人是个束缚。

连说话都不自觉会带出来。

场面一时间又陷入死寂。

宋怀竹依旧没有放手,段立峥依旧杵在二人中间,段浩初依旧在不远处瞬也不瞬地看着。

看着眼前神色有些懊悔的少年,朱鸾突然笑了。

她没想到这个少年年纪不大,却这么快进入了角色。

但看到他后的那个青年,朱鸾嘴角的笑容又淡了。

这一点倒是和他那个哥哥倒是像的。

当年,在订婚之后,朱鸾尚未习惯这个新的份,段浩初就已经能够坦然地接受别人称他为段驸马了。

“宋怀竹,”朱鸾正色地看着握着她的手的男子,“我挣不开你的手,不管你要做什么,可不可以快一点”

她不想让现在这个份的未婚夫,过去那个份的未婚夫,还有这个不知道什么份突然出现的人继续在这里站着了。

但她也没法挣脱宋怀竹的手,不然这次手腕真的可能断掉。

宋怀竹没有说话,低下头垂目看着握在手心的,她细白的手腕。

他手松了一点握住朱鸾的指尖,随后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托住了朱鸾的手腕,轻轻摇动了几下后,突然发力往上一端。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咯嘣声,朱鸾的手腕被推回了原位。

“谢谢。”朱鸾点了点头。

段立峥在一旁看着,这个女孩子在整个过程中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自己的未婚妻。

似乎和其他姑娘有点不一样。

不过这也是早就知道的事,只是没想到她突然成为了自己的未婚妻。

他低下头,发现这个男子居然还没有放开她的手。

“你,”段立峥的声音冷下来,正想开口,突然感受到天地元气的涌动,微微一怔。

朱鸾的脸上也浮现一丝讶异。

有温的真气顺着被宋怀竹握住的手腕涌入,丝丝缕缕平复着她手腕间剧痛的筋。

随后,宋怀竹放开她的手。

朱鸾活动了一下右手,然后对着宋怀竹施礼。

“多谢了。”她整容说道。

不管这个男人的目的是什么,对修行者而言真元极其珍贵,能得一宗师的真元疗伤,更是难能可贵,足以当谢。

“不谢,”宋怀竹转往地字阁走去,声音冰冷但依旧悦耳,“你现在还不能死。”

“好,不会死。”朱鸾抿嘴一笑,对着男子的背影说道,随后也转走向五楼的楼梯。

在楼梯口,像是想起什么的转,看着后一大一小的两人。

朱鸾的视线有意识地从段浩初上拂过,落到段立峥上。

“走吗”她微笑着问道。

段立峥微微一怔,嘴角浮现出无奈的笑意,点了点头。

“回去吧。”少年说道。

三人回到包厢的时候,包厢里其他人都神古怪地看着这个组合。

为了弥补司马浩引起的动给贵人们带来的冲击,暮云楼特地给每个包厢送了名贵的香茶和茶点作为补偿。

天字阁的桌子上也摆满了茶点,只是大家现在都无心享用。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进门的三人上。

段芷云被晋阳公主压着没办法起,死死盯着朱鸾,恨不得生啖其一般的目光。

和她神相仿的还有朱戎边的朱玫。

朱鸾神色如常地走到朱戎另一边,在桌子前坐下,为自己倒了一盏茶。

朱戎将一碟点心放到她的面前,种类丰富,看得出是精心挑选过的。

“尝尝。”少年温和地笑了笑。

朱鸾笑了笑,觉得有个哥哥还真是个不错的事。

段氏兄弟也走到桌边坐下,段浩初深深看了一眼段芷云,段芷云浑一颤收敛了自己的目光。

同样另一边,朱戎也警告地看了朱玫一眼,朱玫愤恨地低下了头。

经过之前的一番折腾,朱鸾的确是饿了,她摸了摸已经完恢复了的右手手腕,拿起一块糕。

但其他人不可能给她安静吃点心的时间。

率先开口的依旧是司徒高义,少年兴奋地站起来,双手撑着桌子朝段立峥探出,大声问道,“立峥,那个婚书是真的你真和她有婚约啊”他朝朱鸾努了努嘴。

段立峥迟疑地看了一眼一旁的朱鸾,点了点头。

“是真的。”段立峥点了点头。

噗嗤一声,一旁喝茶的洪山喝呛了。

“咳,咳,”洪山咳嗽着抬起头来,惊恐地看着段立峥,“还真是真的”

段立峥的心中有些不快,但还是耐心地解释,“家父早年所立。”

洪山哦了一声,但随后瞪大眼睛疑惑地看着段立峥,“可从未听你提前过,而且”他的目光在段立峥和朱鸾两人之间来回逡巡,“你们上午的时候还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段立峥皱起眉头。

“什么装作,我之前的确不知。”他说完,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正在喝茶的朱鸾。

“这样啊,你家还真是奇怪,有婚约本人都不知道,”洪山摇头感叹,但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唰的一下转头看着朱鸾。

“不对啊,”洪山说道,“这位朱九小姐,你上带着婚书是吧”

朱鸾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那你不可能不知道啊”洪山大惊小怪地说道,“你怎么也像不认识二公子似的”

随着瓷器摩擦声,朱鸾轻轻盖上茶盏,“我认识他啊,”她说道。

“不是说这个,”洪山说道,“就算你认识他,可你对我们二公子的态度可一点都不像是有婚约的样子”。

男子话音刚落,在座的人有意无意往朱鸾那边看过来,没有看过来的,只有先于三人回来的鱼斯年,他正一人坐在窗边饮茶。

朱鸾闻言放下了手上的糕。

“我要怎么对待他”女孩子嘴角含笑。

她什么人都没有看,平静地说道,“他又不知道。”

屋子里静了一瞬,洪山有些瞠目结舌。

毕竟在正常人的思维里,成为二公子的婚约者,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值得姑娘欣喜若狂的事。

他们经常戏言,段二公子是整个徽州少女梦。

可真正得到这个梦的人,这态度也太平静了一些。

洪山张开嘴,还想说点什么,一声椅子的轻响,段立峥站了起来。

“朱瑛,”少年温和地唤道,“能和我出去一下吗”

朱鸾神微微的惊讶,看着神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少年。

“我有话要和你说。”他认真地说道。

第二百一十六章 冲击

朱鸾放下手上的茶点,对段立峥点了点头,跟在段立峥后走出了天字阁。

房门掩上,发出咯吱一声。

没想到议论的焦点这么快就又离开了,洪山惋惜地看了眼合上的房门,视线转回自己面前的茶点。

“这么一看,还乖顺的。”男子小声嘀咕道。

“乖顺”司徒高义睨了他一眼,言下之意是你在说什么。

“叫出去就出去啊,”洪山朝门口努努嘴。

这下众人都知道他是在说朱九小姐了。

想到乖顺这样的评价,屋里大部分人都沉默了,在一片沉默中,是朱戎略显骄傲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我妹妹脾气很好的。”少年含笑说道。

众人再次一默,齐刷刷地看着他。没瞪着他的只有晋阳公主和段浩初。

脾气很好那叫脾气很好吗

一个女子下场赌博,把巡抚家大公子输的连屋子都不敢出,被司马浩挑衅,寻常人忍忍就过了,她把人打的用担架抬出去。

这叫脾气很好吗

那天下的女子脾气都很好了

看到众人难以置信的眼神,朱戎正色道,“我妹妹在小事上从不计较。”

晋阳公主在一旁暗暗点头。

她小的时候,生气了把含光所有的摆件都砸了,皇姐也一笑置之。

宫里当年除了她,所有的小孩子都喜欢她。

因为英鸾公主最好说话,糖果零嘴小玩意,要什么给什么,他们怎么闹腾也不生气。这种待遇不光是宫里的小皇子小公主,而是所有小孩子,连对年纪小的宫女太监都是如此。王公贵族家的小郡主小王爷,更是十个里有十个念着她。

因为英鸾公主过于不拘小节,一度还被教养嬷嬷列为危险人物。

不过如果有孩子做出了伤害他人的举动,她的惩罚也是最重的,所以到了她面前,基本上不听话的都听话了。

只要听话,什么都有。

所以,这位便宜兄长这么说还有道理的

不过晋阳公主看了一眼,坐在边的段浩初,又看了一眼紧紧合上的房门。

如果不是段芷云还在一旁,她也想扶额长叹。

刚开始在灵岩寺,听段立峥的母亲提起朱九小姐的那个婚约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觉得这关系实在是有点乱。

不管想几次,都觉得这关系有点乱。

从段浩初在灵岩寺第一次见到朱鸾时的反应来看,晋阳公主还以为他是不是猜到了点什么,毕竟那两人做过一段时间的夫妻,也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细节,但却没想到是段浩初出面捅破了这件事。

作为一个知道真相的人,晋阳公主都替皇姐心塞。

也不知道那个人当时是个什么样的心境。

也不知道段立峥会和她说些什么。

这个婚约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者说哥哥和弟弟她到底准备嫁谁

晋阳公主叹了口气,母后已经不在了,死了十年的人突然回来,自己这个妹妹居然活的都比她大了,居然还要担忧姐姐的婚事。

她真是cāo)碎了心。

门外走廊尽头的角落里,朱鸾并不知道她前前世的妹妹居然在cāo)心她的婚事。

段立峥也并不知道眼前站着的女子是本该成为他嫂子的人。

段立峥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她站在自己面前,就好像初见那次一样,因为个头比自己要矮,微微仰着头,神平静地凝视着自己,眼神晶莹。

之前在和司马浩对抗的时候,她的发带断了开来,发丝散了开来,此时柔顺被她用剩下的丝带束在后,穿着素白的衣裙,有残存的发丝垂在耳边,看上去年幼又纤弱。

“你的手,还疼吗”他问道。

这是他明白他和她的关系后主动说的第一句话,先前在上楼的时候,他想过斟酌了那么多话,最终说出来是没有打过草稿的这句话。

方才在四楼,得知她其实是受伤了的时候,他是有些自责的。

因为他明明是登极境的修行者,却没有当场发现她受伤了。

听到少年的话,朱鸾愣了下,旋即了然的笑了笑。

“不疼了,”她说道。

段立峥垂下视线。

她不再疼痛,是因为有人发现了她受伤,并用高明的手法为她做了诊治,可发现她的伤,为她诊治的那个人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份不明的男子。

“我没有发现你受伤,是我疏忽了。”他说道。

朱鸾惊讶地眨了眨眼。

“这和段二公子你没有关系,”女孩子柔声说道,“是我能力不足弄伤了手,二公子不必在意。”

和他没有关系吗

段立峥抬起头看着她。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他说道。

这句话问的没头没尾,但朱鸾知道他是在问婚约的事,虽然在阁内她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但这件事的确是需要再和他说一下。

“嗯。”朱鸾说道,“我知道。”

段立峥凝视着她不管看多少次都依旧美丽的眼睛。

“为什么不告诉”他问道。

朱鸾愣了下,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面容。

段立峥定定地看着她,俊美的脸上神极其复杂。

为什么不告诉他

朱鸾低下头。

因为想要告诉他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人世了啊。

而她继承了这份婚约,继承了那份记忆,并没有继承那份恋。

朱鸾抬起头看着段立峥。

“因为会很麻烦”,朱鸾坦然地说道。

“很麻烦”段立峥愕然地反问道,和他有婚约,是让这女子觉得如此为难的一件事吗

段立峥素来平静的内心忽的波浪翻腾,这股绪如此陌生,他甚至都不知道从何而来,而他一时找不到办法压下这股绪,竟也不想压抑。

这里没有其他人,他不再是徽州的完美公子,也不是大哥背后的影子,也不是什么劳什子徽州少女的梦。

他只是段立峥。

“为什么很麻烦”他说道,他的声音非常平静,平静到压抑。

朱鸾再次愣了下,这种绪她有点熟悉,不知为何,她听出的段立峥声音里淡淡的委屈和不甘。

这种感觉有些古怪,她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感觉。

第二百一十七章 缘起

朱鸾实在是不愿意将段立峥和段浩初两人对比。

他们两人年纪差距很大,在很多方面都是不一样的。

但段立峥往往会让她想起过去的段浩初,那个她在娘娘的大里遇到的,清风晨露一般的少年。

他们表达绪的方式有些相似。

所以她能明白段立峥的绪。

但同时读懂了反而让她很难办,因为这个婚约本来就很难办,这其中的干系也很复杂,大部分都不能向外人言。

“为什么很麻烦”察觉到少女的沉默,段立峥又重复了一遍。

声音很轻,但透露这少年人独有的执拗。

“因为很多人不想让你知道。”朱鸾答道,虽然觉得段立峥的绪不对,但她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这下换段立峥愣住了。

很多人不想让他知道

是的,的确如此。

婚约这种事,本就轮不到这个女孩子亲口告诉自己,告诉自己的应该是他的父母,他的长辈,他的师长,他的兄长,怎么说都轮不到她。

如果这些人都不告诉他,她一个女孩子却来告诉他,所有人都会责怪这个女孩子不矜持。

或许还有更难听的话。

段立峥的脸上现出一丝懊恼,有些后悔他受内心绪的驱使,在兄长那里得不到回应,就首先选择来问这个女子。

她其实是最没有选择的人。

她甚至可能因为这个婚约失去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段立峥想起他和南山先生的据理力争,她明明博闻强识,学识丰厚,却无法加入紫阳书院。

当时他问南山先生为什么,南山先生说为了他。

那个时候他不明白,但他现在有点明白了。

她和他有婚约,为了保护自己的声誉,却选择牺牲她吗

“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段立峥垂下视线,又再次抬起。

“不会让你受委屈。”他说道。

这个委屈是什么委屈,他没有明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朱九小姐拥有和段二公子的婚约,却一天都没有享受过段二公子婚约者的待遇。

他现在知道了,作为君子,他就会负起责任,不管这个婚约是不是他想要的。

“我没有什么委屈,段二公子不必如此。”朱鸾看着段立峥说道。

可从始至终,最委屈的就不是她。

就像他在她去见司马浩时,他拉住她的时候,她挣脱他的手的时候所说的。

没有人能伤害她。

如果有人想伤害她,她会率先毁灭那个人。

女孩子话里的疏离让段立峥看着她微微皱眉,这一次朱鸾却没让他开口,自己先一步。

“关于这个婚约,其实还有件事,需要让段二公子知道。”朱鸾说道。

“就在你回到徽州的前一天,我去了你家。”朱鸾含笑道,还没等段立峥做出反应,她继续说道,“我是去退婚的。”

气氛凝滞。

段立峥看着站在光下微笑说出这句话的女子,只觉得心中五味陈杂。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

这么打算的。

“可为什么你还会把婚书带在上呢”段立峥盯着女孩子的眼睛问道。

既然你想要退婚,为什么还会把婚书一刻不离的带在上,为什么刚刚在大哥当众质问的时候,承认和自己有婚约

这算什么擒故纵吗

“我当时的确是打算去退婚的,”朱鸾有些歉意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语气更加温和,“这个婚书,原本是两份,其中一份,已经被你母亲撕毁了。”

少女没有继续往下说,但后面的意思段立峥已经懂了。

在家人没有再次提签那个婚约的时候,段立峥就已经多多少少猜到了一点,自己的家人对于这个婚约,应该是不看好的,甚至是想要废弃的。

从段芷云的态度更能看出来,段家对朱九小姐的态度可能算不上好。

“毕竟是我的家人。”段立峥神平静地说道,“不过若是做过什么过火的事,还务必告诉我。”

“当时我想要退婚,但你母亲那边退婚的想法更为迫切,我并不想如她的意,就拒绝了退婚这件事,“朱鸾轻描淡写的说着,段立峥的心中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你如若不想接受这个婚约,退掉就是了,何必这样”他说道。

为何要用婚约这种事赌气想到自己刚刚受到的煎熬,他的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

“你母亲用尽手段想要退婚,我就一定要无怨无悔地达成她的心愿”她说道。

因为你母亲让我不高兴,我也不想让她高兴。

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她的想法也很简单。

“可”段立峥皱起眉头,他想说这种说法不对,但他也一时想不起来何处不妥。

朱鸾竖起一直手臂阻止了他的话。

“关于这份婚约,我和你母亲已经达成了约定,”女孩子竖起两根手指,“想要退婚,有两个条件,一个是让你的兄长段浩初来和我谈,第二个是如果你有朝一输给我,婚约立刻解除。”

输给她

这又是什么鬼条件

段立峥眉头皱的更深,但更让他不解的是前面那个条件。

“我和你的婚约又关大哥什么事”他有些恼火地说道,“为什么要把大哥扯进来”

气氛再次凝滞。

眼前的女子沉默下来,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眼前的少年是无辜的,其实自始至终,这件事和他都没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一个不知的人。

“段二公子公子。”朱鸾说道,“这件事,和你我的婚约无关,是我和你大哥之间的事,我不能告诉你原因。”

“另外,我今天和你的对话,我希望你向你大哥保密。”她肃容柔声说道。

和谁

和大哥

朱瑛和段浩初

十五岁的徽州闺阁少女和而立之年的神都高官,不论从何种角度,都看不出来能有什么关系。

段立峥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觉得她像是笼罩在一团迷雾之中。

但同时他也清晰地感受到了,现阶段他无论如何都走不进这篇迷雾之中。

她在自己面前,又不像在自己面前。

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第二百一十八章

“方才,为了段二公子的前程,不得已拿出婚书,”朱鸾看着段立峥,向他施以一礼,“方才之事还多谢段二公子维护”

“没什么,你是为民除害,不该遭受那等待遇,有能力的修行者都应该站出来。”段立峥说道,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语速总是想要抢在朱鸾之前,似乎不想再听她多说话。

他觉得这女子想必说不出他想听的话了。

朱鸾静静的不说话了。

这种事她其实更加擅长。

没想到她真的不说话了,段立峥的感觉反而更不好。

“所以现在这个婚约,你到底想要如何”段立峥看着朱鸾说道,“不久后,整个徽州都会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

“其实本来就有很多人知道,”朱鸾莞尔一笑,“贵女圈子里一直在流传这件事。”

“不过,是当个笑话就是了。”女子声含讽刺。

这下换段立峥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久负盛名,对于自己将来的伴侣,世间向来多有微词。

这个女子之前默默无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到底承受了多少流言蜚语呢

而他现在更是知道,这女子和自己一样,竟也是千载难逢的文武双修,虽然修为学识比不上自己,但在女子之中,足以算得上惊才绝艳。

这样的女子注定是骄傲的。

这样一个女子却因为自己的婚约受到嘲讽,肯定是受不了,也怪不得想要和自己退婚。

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不论如何作想,过去的事都无法解决,段立峥道心通明,在这些事上也不会犹豫。

“所以,我们之间的婚约不是笑话,”段立峥严肃地看着朱鸾,“之前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了,在没有退婚之前,我就不会否定它,这是我的态度。”少年的神认真“我想要问的是,现如今,你想要如何对待这个婚约。”

少年面如冠玉,在午后的暖阳下,整个人看上去清清朗朗。

“你是女子,我会尊重你的意愿,但前提是这个意愿不能出格。”他说道。

“段二公子是光风霁月之人。”朱鸾的眼中划过一抹赞赏。

纵然事前毫不知,但丝毫不推卸责任,纵然自己有诸多真相不能相告,一人选择尊重她的决定。

有担当的同时有原则,头脑清醒,道心通明。

这样一个人,的确很适合天策书院,很适合天策书院的武道。

也不枉费她之前做的决定。

“你也是光风霁月之人,”段立峥神平静地看着朱鸾,“你废掉司马浩的那一拳,非心无旁骛之人不能做到。”

朱鸾笑起来,“不过没想到后面还真有点麻烦。”她说道。

“既然之前已经在众人之前那么说了,等二公子回到神都,那位黑衣老者可能还会找你的麻烦。”朱鸾笑着说道,“不过我相信道那个时候总有法子解决的。”

不要把一个登极巅峰的武者说的跟个白菜一样,段立峥心道。

“这个婚约并不受到其他人的祝福,我们二人说实话也并不熟悉,”朱鸾深深地看着段立峥,“所以这个婚约我已经放下了。”

段立峥闻言心中一沉。

“所以在黑衣老者的威胁解除之后,我会将婚书销毁。”朱鸾看着段立峥说道,“或者之前和你母亲的第二个约定成为了事实,我也会遵守承诺解除婚约,”朱鸾朝段立峥抿嘴一笑,“到时候婚书就给你处置吧。”

她笑的眉眼弯弯,看上去竟然有点调皮。

段立峥看着眼前的女孩子,突然有些想笑。

如果他败于她的手下,就解除婚约吗

她还真敢想。

整个徽州的士子和修行者都不敢想的事,她居然拿来做赌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这辈子都不想和自己解除婚约呢。

但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她是真的有朝一想要打败他。

就像在斗诗场上,她毫不犹豫对默认最强的鱼斯年发起挑战一样。

她看似纤弱,却胆大包天,锋锐如剑,寸步不让。

之前她是个让人说不出话来的陌生女子。

现在她是个让人说不出话来的未婚妻。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现在看来,这件事就只能如此。

段立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觉得他要说的话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

他嘴角泛起温和的笑意,对朱鸾抬手施礼,“那么,就如姑娘所愿,在这一段时间里,我们好好相处吧。”

朱鸾点点头,抬脚离开。

段立峥和她同时迈步,并肩而行。

两人一齐回到天字阁的时候,原本随意闲聊等待武斗开场众人又安静了下来。

朱鸾对于每次都用这样的静默来迎接自己的场面已然熟稔,没事人一般走了进来坐下。

段立峥让朱鸾先进,随后进入阁中,也坦然地坐回段浩初边。

“看看,看看,这两人连姿态神气都一模一样,”洪山在一旁吃着点心,凉凉地调侃道,“不愧是未婚夫妻。”

段立峥笑了笑,也不生气,“洪兄,不要说笑。”他说道。

“哦”洪山挑起眉毛,“看你这样子,小夫妻之间的问题解决了”

“怎么说话呢,我们尚未成亲,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损害姑娘家的清誉,”段立峥皱起眉头,正色道。

“啧啧,”洪山咋舌道,“好好好,还没成亲就护上了,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个这样的人。”

一旁的司徒高义看着另一边专心喝茶吃点心的少女,即便那两人的说话声那么大,也没有往那边看的意思,袖子上仔细看,还能看到星点的血迹,想必是被抬出去的司马浩的血。

“这样的女子,估计也就只有段二公子你能消受的了,”少年摇着头道。

他还想说什么,外面突然又传来了一阵喧闹。

“怎么还没开始,老子可是听说暮云会的武斗午时之后就开始的啊”一个洪亮的男声突然在楼内响了起来。

一群人像是约好一般齐齐涌入了暮云楼。

“这是西凉人”窗边的鱼斯年突然失声喊道。

第二百一十九章 赋予

涌入的这一群人,是一群材高大的汉子。

虽然均着大周服饰,但来人个个高鼻深目,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出和大周人的不同来。

四楼玄字阁的包厢里,望溪先生的目光冷了下来。

地字阁内,慕忆之的目光也冷了下来,看着站在窗口的宋怀竹,和在宋怀竹边煮茶的男子。

“雪斋大师,”慕忆之喊着煮茶男子的法号,“这些人,您也没有事先收到消息吗”

煮茶的男子放下茶筅,洗的发白的袈裟上氤氲着茶香,他抬起头来,清澈的眼中一汪幽静的浩瀚星海依旧令人沉醉,在听到慕忆之的话后更添幽深。

正是雪斋和尚。

“我知道他们最近入境徽州,”雪斋和尚沉静地说道,“这也是我跟着师兄来到徽州的理由之一。”

“他们是偷渡入境的”慕忆之皱起眉头,“据我所知,徽州的官衙和驿站都没有收到有这样一批西凉人入境的消息。”

慕忆之脸色有些不好看,最近的徽州也不知是怎么了,什么牛鬼蛇神都一起出现了,像是约好了似的部一口气涌了进来。

他是生意人,嗅觉向来比普通人灵敏。他能感觉到,原本远离皇城平静安逸的徽州,正在波澜暗生。

“他们有大王亲手签署的文书,”雪斋和尚面无表地说道,“大周正在和西凉和谈中,你们徽州的驿站和官衙自然不敢拦他们,更不敢泄露他们的行踪,不然如果这些人在徽州出事,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外交事件。”

慕忆之闻言沉默了下来。

大周已经不如十年前那般强大,能够在整个大陆战无不胜,只手遮天。

而大周的最大敌人,以残暴野蛮著称的游牧王朝后金王庭,近些年来却在新活佛诞生之后变得愈发强大。

要对抗凶残的后金王庭,唯有团结大周西部邻国,同样受到后金王庭侵扰的西凉。

但西凉和大周在历史上也多有摩擦,所以两个国家近几年来为了结盟,正在和谈之中。

“所以,这些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慕忆之长叹一声问道。

“根据我收到的报,大王给他们的任务是以武会友。”雪斋和尚喝了口茶,淡淡说道。

“以武会友”慕忆之看着楼下的那群西凉人。

为首的是一位皮肤晒得黝黑的大汉,材高大,肌喷张,正cāo)着一口熟练的汉语大声吆喝着,“吾等为西凉勇士,听闻大周武道英才辈出,徽州暮云楼半年一度的暮云会的武斗更是切磋武艺的好去处,特来讨教”

“这些人都是西凉宫廷最近有意招入亲卫队的年轻人,”宋怀竹负手站在窗边淡淡道,“里面有几个人我认识。”

雪斋往楼下瞥了一眼,突然微笑起来,“这位领头人我也认识,他叫元穆,是西凉左大臣的小儿子,在三年前曾经挑战过师兄。”

“想必是输了吧。”慕忆之淡淡说道。

“当然,”雪斋和尚面露骄傲,“师兄让了他一只手,元穆还是输的彻彻底底。”

“你们西凉又不是没有高手,想要切磋武艺的话上剑阁不就行了,为何千里迢迢往大周跑”慕忆之站到窗边。

“剑阁止私斗,”雪斋和尚说,“最近剑阁的年轻一辈处事越发低调,前两年剑圣向大周的皇帝要来了许剑阁弟子参加大周国试的圣旨,国试在即,剑阁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们都上山清修去了,谁有空搭理这些人。”

“原来如此,”慕忆之感叹道,“剑阁果然还是讲究苦修,看来明年的会试,能看到不少剑阁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不光是剑阁要参加会试,”雪斋和尚微笑,“明天的会试,我们”

他尚未说完,站在窗边的宋怀竹突然转过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雪斋和尚立刻噤声,宛如在修闭口禅。

“你们什么”慕忆之疑惑地问道,但随后他也看到了边男子不含温度的眼神,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听说徽州有五家书院最有名,其中三家书院的武道最有名,我元穆今就来向这三家书院最厉害的高手讨教”楼下大厅里,名唤元穆的粗豪汉子大声喊着,“那什么书院的首席,下来和我元穆过两招”

“你什么人啊”楼下的大厅里,有其他的修行者不满起来,一个同样材高大的修行者开口斥道,“暮云楼是风雅的地方,什么时候轮到你等粗人前来撒野”

“撒野”元穆眯起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出锐利的光,说话的修行者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匹猛兽锁定住了一般,不浑一抖。

“听说暮云会是个大赌局”元穆突然咧嘴大笑起来,“既然是赌局,只要有钱就能来玩,还谈什么风雅,你们中原人就是酸腐。”

他原本四处张望,动个不停,现在停下来,人们才来得及看清楚他的长相,人们这才发现,他的模样其实很年轻,只能算是一个魁梧的少年。

元穆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扔到了地上,包袱的缝隙里透出金光,瞬间看花了周围赌徒的眼睛。

居然都是黄金

“我尊重你们汉人的规矩,带了钱来,”元穆哈哈笑道,“我出五十两黄金,押我的对手赢输了,不要钱赢了,这五十两黄金都归你”

看着地上金光灿灿的黄金,不少修行者意动起来。

“好,既然你们西凉人敢来挑战,我们大周子民也没有退缩的道理”一个青衣少年跳上了高台,居高临下地朝元穆勾了勾手指,“吾乃徽四院之一斗山书院学子盛鸿羽,来试试你这个西凉人的斤两”

“不错,看来大周并不都是胆小鬼嘛,”元穆咧嘴一笑,咚的一声跳上高台。

天字阁上,洪山看着楼下的高台皱起眉头,和年华藏对视了一眼。

高台上,暮云楼的侍者喊完终注,乐工击缶,宣告下午武斗第一场的正式开始。

然而开始的缶音刚刚消失,空气中就响起一声少年的惨叫

第二百二十章 怀疑

他干了什么”听到那声惨叫,洪山抢到窗边,死死盯着楼下高台上的人影。

“他没干什么,”年华藏神复杂的看着楼下,叹了口气说道,“只是出了一拳。”

在司仪叫了开始之后,元穆只出了一拳。

一拳。

旁观的人们只看到一个黑影从空中划过,啪的一声巨响砸在了高台边缘的木制栏杆上,粗壮圆木作成的栏杆都发出了不堪其负的咯吱声,随后青衣少年口吐鲜血,跌落在地。

众人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场面。

这个场面不知为何让人觉得有点熟悉。

一旁的鱼斯年看向屋内安然地喝着茶的朱鸾。

先前进来叫嚣的一群人,为首的少年被这个女孩子一拳废掉了。

而现如今,新涌入的这帮不速之客,领头的少年居然也用一拳,就打飞了大周的少年英才。

一旁的段立峥也站起上,面色有些凝重。

这位名唤元穆的西夏少年,上的境界是化元巅峰,而刚刚那个向他挑战的青衣少年,也是化元巅峰。

所以说那个青衣少年算不上有勇无谋。

谁能想到,自己在同境界对手面前,居然还会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直接被打飞了呢

台上元穆还保持着刚刚出拳的姿势。

弓步,冲拳。

魁梧的少年杵在高台中央,看上去就像是个敦实的木桩子。

这样的姿势委实算不上好看,大周的修行者就算是专修拳法的,也不会用这样初步入门的姿势出拳了。

毕竟在现在的大周修行界,飘逸潇洒的拳路才是主流。

“看来他把我当初的意见听进去了,”地字阁内,宋怀竹淡淡说道。

“什么意见”一旁的慕忆之惊讶地看着他。

“我说他脑子太笨了,不适合花哨的招式,”宋怀竹声音平静地说道。

这说法,还真是直接。

慕忆之有些无语,感觉这个人得亏是个修行者,还是个境界深厚的修行者,不然能活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然后呢”他继续问道。

“然后我和他说,既然用不好其他招式,就把最基础的招式练好了就行了。”宋怀竹面无表地说道,“其他就没有了。”

“很扎实。”天字阁内,段立峥看着楼下高台上西凉少年的影,也如此评价道。

虽然这群人他们后续的闯入,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刚刚肆虐而过的司马浩等人。而这少年一拳制霸的做法,也容易让人想起朱鸾和司马浩的那一战。

但现在起码从武道的招式上,就能看出这个少年和司马浩不是一路人。

和司马浩说的好听点叫做出其不意,说得不好听叫做损的招式相比,元穆的招式非常单纯,单纯到直接,单纯到强大。

刚刚的一拳,看着简单。但唯有高境界的修行者能明白。

那一拳背后隐藏着不知多少拳的尝试,隐藏着不知多少次单调地击打,才使刚才那一拳无论是在出拳的速度,还是出拳的角度,还有出拳的力度,都扎实到了无懈可击的程度。

比起无数拳,他选择把一拳练到完美。

刚刚那个青衣少年被击飞,就是败在这个少年这一拳的扎实上。

不过,这种打法,对初次交手的人最为有效,毕竟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你的杀手锏只有一拳,就可以有意识的防护。

“我赢了”少年举起拳头,高声欢呼起来

跟着他一起进来的那群少年也兴奋地吹起口哨,整个暮云楼像是被他们占领了一般。

有暮云楼的侍者匆匆上前,抬走躺在地上的少年。

洪山焦急地叫来屋角的侍者,拜托他去询问自家学院后辈的况。

暮云楼侍者的效率一流,很快就有侍者回来告诉洪山,方才的青衣少年虽然断了几根肋骨,但经脉并没有太多受损,命也无大碍。

洪山松了口气,看向楼下西凉少年的眼神也缓和了一些。

“倒也不可能每个修行者都是司马浩,”年华藏开口道。

“嗯,这个看来倒也没有那么疯,”洪山说道。

但他话音刚落,在高台上振臂高呼元穆突然放下手臂,挑衅地朝楼上看来过来。

“这个斗山书院的学子也不过如此嘛”西凉少年满不在乎地说道,“还是说你们看不起我,尽派些软脚鸡来对付我”

周围的修行者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天字阁里洪山的脸也黑了。

“那个什么,斗山学院里面有能打的没有啊”元穆完不知道自己已经犯了众怒,兀自大声喊道,“听说你们这边管一个书院里面最厉害的勇士叫做首席斗山学院的首席呢莫不是个缩头乌龟吧”

高台周围一众的西凉少年都哈哈大笑起来。

洪山愤怒地站了起来。

“洪山,不可中了对方的挑衅,”天字阁内,年华藏侧目看着脸上怒不可遏的洪山。

“还不知道这群西凉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贸然中了挑拨,只是做蠢事而已。”他警告地看着洪山。

“盛鸿羽只是个普通学子,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你,”年华藏严肃地看着洪山,“你是首席,你输了,整个斗山书院的名声可就再难翻了。”

洪山咬牙,听着楼下西凉少年们刺耳的笑声,脸憋得通红。

元穆在高台上叫了半晌,但没有人回复他,少年皱起眉头。

“没想到还真是个缩头乌龟,”元穆哼皱眉了一声,“我是代表我们西凉的修行者来向你们讨教,却没想到,你们输了一场,就不再有人敢下场,输都输不起,真是扫兴。”

说完这句话,元穆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舒展开来,“既然这个斗山书院的首席不敢出来,听说今天这里还有天策书院的人在下来,西凉第一勇士右大臣元良弼第三子元穆,要向你挑战”

天字阁内,西凉少年的话音刚落,在一旁喝茶的朱鸾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她正想站起来,不远处的晋阳公主连忙按住了她。

此时,边一声椅子的轻响,段立峥站起来。

“二公子,你怎么也”年华藏霍然回首,难以置信地看着段立峥,“这小子只是出言挑衅,怎么你们一个个今如此沉不住气”

“他既然这么说,我恐怕就不能不去了,”段立峥神色如常地说道。

“天策书院有令,西凉修行者的挑战,天策书院学子不得不应。”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不予

又是天策书院

年华藏看着段立峥,眼中不明绪涌动。

“你们天策书院的规定可真多,”他冷冷地说道,“既不准向司马浩出手,又不准不向西凉人出手,都不嫌相互矛盾吗”

段立峥无奈地笑了笑,“司马浩的个规定的确离谱,但不得拒绝西凉人的挑战的规定,是当年成宗陛下留下的。”

“成宗陛下”听到这个名字,原本义愤填膺的年华藏也不得不闭上了嘴。

成宗陛下是大周最富盛名的皇帝,不仅仅是因为他作为大宗师的武道成就,不仅仅是因为他有天后娘娘这样一个传奇的妻子,更是因为他在边境抵御上取得的功业。

成宗皇帝在位期间,大周的版图是史上最大的。位于大周和西凉边境,历来存在争议的承平十六州部属于大周,直到成宗皇帝和天后娘娘相继驾崩,承平十六州才重新回到从中间划界的状态。

这样一位注重领土和西凉斗争半生的铁血帝皇,自然不许自家的英才向西凉人低头,所以制定了天策书院学子不得不应西凉修行者挑战的规定。

晋阳公主按住朱鸾肩膀的手松了松,朱鸾微微抬起头,看着边眼神复杂的女子。

天后娘娘是她和晋阳共同的母亲。

成宗皇帝却不是两人共同的父亲。

成宗皇帝在生前对朱鸾算不上好,也并不许朱鸾把他当做父亲,朱鸾数次听到天后娘娘因为自己的事和成宗皇帝争吵,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的心思也就渐渐淡了。

天后娘娘在的时候,两人维持一下表面上的和谐就够了。

但和对待朱鸾不同,成宗皇帝对唯一的女儿晋阳公主称的上是宠备至,在晋阳公主出生后得知她是鬼胎的时候,听天后娘娘安插在成宗皇帝边的细作所说,如果英鸾公主当初没有主动为晋阳公主治伤,成宗皇帝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英鸾公主为自己女儿陪葬。

即便成宗皇帝对晋阳公主疼如此,但因为他驾崩的时候晋阳公主年纪太小,对这个父亲的印象还没有普通人留下的多。

朱鸾看着站在自己边的晋阳公主。

现在突然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看着周围人若有所思的样子,想必正在努力搜寻和父亲有关的记忆吧。

“你可以放开手了,”朱鸾对晋阳公主笑了笑,“有人去,我不去,”她说道。

这里天策书院的学生不只她一人,相比自己这个前天策书院的学生,段立峥这个现任的无论如何都要去。

站起的段立峥无奈地朝朱鸾那边看了一眼,突然有些庆幸自己站了起来。

“既然是成宗陛下的旨令,那自然要遵循。”洪山在一旁沉声道。

“但这个西凉小子只是化元巅峰,而立峥你是登极中期,谁上谁下一目了然,有什么好比的”他说道。

这世上能做到越境杀的天才少之又少,如果这个西凉小子真能做到,早该出名了,就算是西凉人,也不可能不知道。

比如西凉梵音寺的禅子,剑阁的大师兄和二师姐,就算为人低调,但名字也早就在大周境内传扬。

“自然不可能直接比,”段立峥笑了笑,“规定里也说了,如果要比,我们就得自己降境到和对方相同的程度。”

“还得降境”年华藏皱起眉头,“这种规定对我们大周学子也太不利了。”

“倒也没有,”段立峥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就算降到同等境界,曾经看过更高风景的人,也没有理由会敌不过下面的人。”

“果然是段立峥会说出的话,”洪山在一旁朗声笑起来,“和你比起来,我们果然小气了,”洪山啪的一声用掌击拳,“方才就应该下去把那小子收拾一顿才对。”

“你就算现在下去,人家反而看不上你了。”司徒高义在一旁凉凉地说道,“有天策书院的高徒在,谁还要跟你这个家伙比。”

“你这小子看来也欠收拾了,”洪山竖起眉头,“我们可同是徽四院的学生,今年的县试,还不知道谁的名次高呢”

“我们一个文试一个武试,本就没法比啊,”司徒高义笑眯眯地说道,“好了,再没人下去,那西凉小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诋毁我们大周的士子呢。”

话音刚落,果然楼下就传来了元穆的大嗓门,“人呢不会连天策书院的的学生都不敢出来吧大周的武道果然是要完了”

周围的西凉少年们继续哄笑起来。

“聒噪。”刺耳的笑声里,一阵清冷的声音突然响彻整个暮云楼。

这个声音灌注了真元,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楼内的每一处,如同城外青山上清晨的晨钟一般,让所有人闻之都心头一震。

站在高台上的元穆眼中燃起斗志,愉快地笑了起来。

“终于有人来了,”少年摇了摇头,“你们大周的修行者的胆子实在是太小了。”

“那是你不懂我们大周武道的精神,”段立峥从楼梯上一步步走下来,嘴角带着轻笑说道。

元穆闻声看去,随后怔了一怔。

他之前听说过那个天策书院学子的传闻,传闻中吹捧那个人为英鸾公主之后整个大陆千载难逢的天才,这让他很不服气。

毕竟这个世间能让他心服口服的只有那么一个人,大周的修行者在他眼里,不过是些花拳绣腿沽名钓誉之徒。

刚刚被他一拳打飞的青衣少年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在传闻里,那个徽州少年文武兼修,十五岁就进入登极境,不到半年就进入登极中期。

十五岁就是登极境中期

怎么可能呢

肯定是传言夸大了事实,据说那个徽州出的学子模样长的还不错的样子,一定是那些姑娘婆子为了满足心中的幻想,编造出来的。

但在他终于到了这里,终于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向来眼高于顶的元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活在传言里的段家二郎,可能真的存在。

俊美的少年从阶梯上一步步走下来,每下一级阶梯,他上的威压就越重一份,之前为了顾及周围人的感受,收敛起来的真元正在被他一点点放出。

就像是一把绝世名剑,正在被一点点抽出剑鞘,露出璀璨的宝光。

“我们大周讲究不战而屈人之兵,”段立峥说道,嘴角含笑,“一般不以武力压人,除非对方是听不懂人话的野兽。”

第二百二十二章 手段

元穆是个修行者,西凉的修行者。

他出西凉贵族,因为他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大周求学,对大周文化甚是钦慕,所以他们家的孩子自小学习大周的文化,所以他能听懂这个走下来的少年言语中的意思。

简而言之,就是这个少年在骂他。

元穆眯起眼睛,看着那个走到他面前的少年。

他察觉到,自从这个少年出现,整个空间的氛围都发生了变化,周围其他的民众都用信赖的眼神凝望着他,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焦躁和愤怒。

无论是刚刚之前被他的挑衅气的面红耳赤的人,还是被青衣少年的惨状吓到,对他指指点点的人,在这个少年出现后,都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方才还看着自己的人部都看向了那个人。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绝对的信任。

或者说威信。

段立峥走到元穆的面前,拱手行礼,声音平静。

“天策上院梅院,天策上士段立峥,应邀而来。”

天策上院天策上士

段立峥此话一出,举目皆惊。

原本一直认为对段二公子的事了如指掌的徽州百姓们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段立峥是天策书院的学子,这个是整个徽州的人都知道的事。

当初段立峥用紫阳书院文武两首席和县试案首的份敲开了天策书院的大门,但和所有非皇族宗室的英才一样,他进入的是天策下院。

只有格外优秀或者立下重大功劳的大周子民才可能破格升入专门培养皇室和宗室子的天策上院。

虽然大家都纷纷猜测,段立峥总有一天会进入天策上院,就像是他的兄长段浩初一般。

但谁也没有想到,尚未参加乡试,在天策下院只待了两年的段立峥,居然已经进入了天策上院

而且还是天策上院尚存的三个分院里风头最盛的梅院

“立峥那家伙,什么时候从天策下院升到了天策上院”天字阁内,司徒高义满脸震惊地问道。

“也没有多久,“段浩初笑着说道,”是在和晋阳公主一起离开神都之前。”

司徒高义咬紧了嘴唇。

他和段立峥是同年,一直以他为目标,因为段立峥是紫阳书院首席,他就不再进入紫阳书院,二审进入还古书院成为首席。

即便以他的水平早就有能力参加县试,但因为段立峥是县试案首,他就一直准备到现在,非也拿个案首不可。

他已经和天策书院那边取得联系,如果这次县试拿到案首,他就可以得到进入天策下院的资格。

他以为自己终于又靠近了段立峥一步,却没想到,段立峥又已经到了更高的地方。

“在天策下院待了两年就晋升如天策上院,二公子这速度可算是史上最快了吧。”洪山在一旁叹道。

即便是段浩初,当初从下院进入上院,也用了三年的时间。

更何况段立峥是同时从文武两院晋升。

晋阳公主在一旁轻轻摇头。

“怎么了,这位姑娘,我有说错什么吗”洪山注意到她的动作,奇怪地问道。

段浩初面色一凝,随后微微笑起来,“两年的确不是史上最快的。”他说道。

“哎有比两年还短的吗”洪山惊愕道。

“史上从天策下院晋升到天策上院速度最快的是”晋阳公主开口正想把那个名字说出来。

“是内子。”段浩初笑着抢先说出了口。

晋阳公主被这个称呼噎了一下,下意识朝朱鸾那边看了一眼。

她正专注地咬着手上的点心,低着头,配着她现在纤细的模样,看起来吃很秀气,可速度却并不慢,没有过多长时间,她前的桌上便只留下一个空空如也的盘子。

注意到她的视线,朱鸾抬头对她莞尔一笑,随后用没有温度的眼睛看了段浩初一眼。

晋阳公主默默收回了视线。

“内子难道是英鸾公主”洪山听到段浩初的话,反而更为惊讶,“可英鸾公主的话不应该是直接进入天策上院”

男子的声音低下来,发现自己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皇族秘密。

“当年成宗陛下让英鸾公主先在天策下院磨练一下,”段浩初说道,“半年后她就晋升入了天策上院。”男子笑着解释道。

“不过内子况比较特殊,”段浩初笑着道,“除了内子之外,立峥的确算得上最快的。”

众人了然的点头。

天策下院和天策上院之间横亘着极高的天堑,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获得进入天策上院的资格。

而楼下,元穆也很清楚这件事。

在听到段立峥自报家门后,西凉少年浓黑的双眉拧在了一起。

“你就是段二公子段立峥你现在已经是天策上院的人了”他粗声粗气的问道。

段立峥额首,“是。”

“好,你愿意和我赌一场”少年继续问。

段立峥再次额首,“是。”

少年再次拿出那个装满黄金的鼓鼓囊囊的袋子,“好,够爽快,我出一千两黄金,押我自己赢”

众人齐齐吸了一口凉气。

近几年,黄金和白银的兑换比,大抵为一比十,等于这位西凉少年,一口气在自己上押了一万两白银

“你们周人,肯定押你赢,”元穆得意洋洋地笑起来,“就算要被抽成,但只要我赢了你,还是能分到一大笔钱。”

“这个西凉小子也没有那么蠢嘛,”天字阁内,洪山笑着说道,“不过他是不能赢了,白送我们赚头罢了,”他看向屋角的侍者,端起下注的酒杯,亮出杯底,“下注天策书院段二公子一千两白银。”

“天字阁七贵人下注天策书院段二公子一千两”乐工击缶声起,天字阁侍者的唱注声在楼内回dàng)。

众人再次吸了一口凉气,段立峥的赌局开场第一注居然就从一千两开始。

像是被这声唱注给提醒起一般,暮云楼内骤然响起此起彼伏地下注声,其激烈程度远胜之前每一场,场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气腾腾。

侍者们忙不迭报注,个个叫得口干舌燥,声音最后都嘶哑了,包厢的窗口处再次人头攒动,无数小姑娘把自己的私房钱都掏了出来,各个书院的学子都兴奋地议论着。

下注声响了很久,终于逐渐停歇,高台上,司仪看着算账师傅记得厚厚的账单,开始唱终注,“还有其他贵人要下注吗”

“段二公子的魅力还是无人可挡啊,”天字阁内,洪山摇着头,“这下注总算是下完了,恐怕该有”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边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声。

朱鸾放下了茶盏,从怀里摸出了那个有些眼熟的酒杯,站起走到屋角的侍者前,丢到了他的怀里。

“下注天策书院段二公子,”少女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随后她看着司仪说道。

“一万两。”

第二百二十三章 真正

就在高台上的司仪正在重复第三遍的终注,询问是否还有贵人要下注的时候。

就在所有人都在兴奋地议论段二公子中注的金额到底有多少的时候。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下注就要结束的时候。

楼上再次传来侍者的高喊。

又有人下注了。

“天字阁九贵人下注天策书院段二公子一万两”

侍者的声音落下,原本熙熙攘攘的暮云楼内像是被冻住一般,突然安静下来。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多少”“什么一万两”“谁下的”今天的围观的百姓和赌徒也算是经历过了大风大浪,反应了过来后纷纷左右打听起来。

刚刚那个西凉少年给自己下注了一万两,会有很多人给段立峥下注这件事并不令人意外,但没想到在这最后的时候居然会有人有那么大的手笔,又给段立峥也下了一万两的注。

这面子可真给的足足的。

这下元穆和段立峥上的赌注差的可就大了。

旁边那帮原本欢欣雀跃的西凉少年们脸色都不好看了起来。

但问题时,这最大的手笔,是谁下的呢

经过上午一轮的下注,包厢里经常下注的贵人们份都被大家摸了个清楚。

毕竟能下高注的人也就只有那么几位。

但这个天字阁九贵人又是哪个贵人

紫阳书院两位首席和徽四院四位首席,再加上段氏兄弟,天字阁本应是八位贵人。

而这位贵人,是第九位。

众人猜破了头,也想不出来这个九贵人是谁,徽州什么时候又有了新的大人物

“难道是晋阳公主或者是新安郡王”有人猜测道。

“如果晋阳公主和新安郡王真的来了,暮云楼排号谁也不可能越过这两位下。”旁边有人呵斥道,“那两位下怎么可能屈居第九位。”

众人想想也是。那么到底是谁呢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想起上午斗诗时候的一幕,猛地一击掌。

“不会是朱九小姐吧”

一言击破千层浪。

“不会吧怎么可能”“可当时斗诗的时候朱九小姐也下注了五千两”“朱九小姐和段二公子有婚约,两人搞不好同时被邀请到了天字阁”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高台上元穆听到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下注人的事,无人关心他和段立峥的胜负,不免心头火起。

“喂”元穆正想挑衅几句,突然发现从露面伊始,脸上一直带着淡泊笑意的俊美少年神居然有些怔忡。

即便那么大量的下注如暴雨一般向他上砸来,少年都是一直都是微笑着听着,脸上不见一丝慌乱。

但在听到最后一个下注时,段立峥整个人都愣了一瞬。

他自然知道这个天字阁九贵人是谁。

九贵人。九小姐。

不得不说,这个号牌安排的也是非常的应景。

可是。

明明刚刚是你口口声声说这个婚约你已经放下,黑衣老者的事一完,就要销毁婚约。

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告诉我,既然你和我缔结姻缘没有兴趣。既然大家从未开始,那么就时机一到了结前缘,不再有其他瓜葛,你也不是喜欢和比人扯上关系的人,你突然来这么一出又是想干什么

一万两,这是能拿来随便玩的吗

这个败家的女子

你亲手扼制了别人往别的方向去想的可能,自己也不再有其他想法,但你这行为

实在是太难让人理解了

段立峥垂下视线,握紧了双拳。

她是因为他们现在的关系觉得需要下注呢

还是因为确信他一定会赢呢

不管是哪一种猜测都让段立峥心复杂。

就在此时,司仪再次喊起了终注,三声过后,无人再加注,乐工击缶。

“西凉右大臣第三子元穆中注一万三千两,天策书院段二公子中注两万八千两”

居然这么多

包厢里的贵人都难掩震惊,如果段立峥输了,可就是五万多两白银,就算是段家都难以负担起的高额。

缶音落下,元穆向段立峥抱拳行礼。

“我确认一下,你会降境的吧”少年你盯着段立峥说道。

“已经降了,”段立峥回过神来,向少年一笑,“你能感觉到。”

元穆的确感觉段立峥上的气息减弱了很多,和自己相比惶不多让。但让他不安的是,少年依旧给他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好,我可是知道你们天策书院的规矩,如果你没有确实降到和我同样的境界,就等着被天策书院除名吧”西凉少年紧盯着段立峥说道。

又是除名。

对苦心孤诣想要进入天策书院的大周学子而言,这是最重的威胁,但偏偏今天两次听到这样的话,不知道为何,段立峥突然觉得有些不耐烦,有些没意思。

“你要战便战,哪来的那么多话。”段立峥嘴角的笑意消失了,面无表地看着元穆说道。

元穆愣了一下,总觉得这小少年怎么和他映像里中好欺负好面子的中原人有些不一样

说好的温和儒雅的天策书院学生呢

说好的一向死撑面子打肿脸充胖子的翩翩佳公子呢

为什么一瞬间感觉这个人不像是天策书院的学生,倒像是西凉剑阁出来的。

周围的人听到段立峥的话,也一瞬间愣了一下,但随后立刻大声声援起来。

“就是,要战便战,哪来那么多废话”“这西凉小子刚刚不是神气的吗”“瞧他那怂样,段二公子不降境动都不敢动”

元穆的脸涨地通红,恶狠狠地等着段立峥,粗声粗气的说道,“十五岁的登极中期,有什么好神气的老子还和十六岁的登极巅峰打过老子有什么好怕的”

十六岁的登极巅峰

对于少年的恼羞成怒段立峥并不意外,但少年话中这个十六岁的登极巅峰引起了段立峥的注意。

据他所知,大周现在还活着的人里,没有哪个修行者能在十六岁进入登极巅峰。哪怕是他自己,也不敢说能在十六岁进入登极巅峰。

那个人,难道是

就在段立峥沉思之时,少年举起簸箕一般大的拳头,怒吼一声,朝他扑了过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公子

天字阁内,朱鸾站起来走到窗边,正好看见元穆提起拳头向段立峥扑去。

少年气势汹汹,但脸上的神却十分平静,让她联想起她前前世曾经看到过一次的,西凉雪原上银狼捕猎的景。

当时那头年轻的银狼高高跃起,前爪勾握,后足灵巧微缩,宝石般的碧瞳里没有任何残忍血腥的色彩,异常平静专注。

在那般场景下竟然能看出一丝从容不迫来。

然而就在那从容不迫下,下一秒,雪原上的猎物就被撕成了碎片。

在前世纷杂的记忆里,那头银狼的眼神一直留在她的心里。

西凉右大臣,元良弼的小儿子吗。

元良弼。

这是个儒雅的名字。

但朱鸾却清楚的记得,这样一个儒雅的名字背后,隐藏着一个多么铁血尚武的男人。

他是西凉的右大臣,更是西凉第一勇士。

时间过的真是快啊,他的小儿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朱鸾想起少年上的一万三千两赌注,突然有点失笑。

如果等下这少年输了,赔了两万六千两银子,这事如果被元良弼那个铁公鸡知道了,还不知道该气成什么样子。等这小少年回到家中,恐怕会被打烂股。

天字阁内其他的修行者自然也能够看出这少年气势的不同。

在他朝段立峥扑去的时候,就有人发现这少年之前在对战那青衣少年的时候,居然是隐藏了实力的

此时他上的气势和之前已经不可同而语,竟有隐隐bi)近登极境的感觉

洪山自己也是化元巅峰,但和普通的化元巅峰不同,他已经摸到了登极境的那道门槛,自信在同境界中无人能敌。

但现在看到这个少年的气势,他突然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完好无损地接下这少年的一拳。

就在这个时候,他不经意侧头看了一眼。

“你不担心吗”他看着同样站在窗边朱鸾的侧脸,发现她神不变,嘴角甚至还带有一丝笑意,不有些吃惊。

毕竟就算不考虑到楼下战斗的是他的未婚夫,这女子至少还押了一万两白银下去,她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就在洪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突然也发现,自己这么问,竟是已经默认这个女子能够看懂这场上的形。

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将这女子放到了和自己同等的修行者的位置上

“你能明白现在的形式吧”他迟疑地问道,“段兄他现在”

“我明白。”不等她说完,女子失笑着打断他,“这个元穆从一开始就隐藏了境界。”

她居然真的能看出来

明明在场上的哪个人都比她的境界要高很多啊

“那你为什么不担心”洪山皱起眉头。

段立峥那人他明白,死心眼一个,要降境一定降的彻彻底底,肯定降成了刚突破化元巅峰时的状态,那就意味着他现在在场上的境界实际是要比元穆低的。

朱鸾看着洪山说道“他肯定会胜,有什么好担心的”

洪山有些无语,既然是同为修行者,就改明白境界的鸿沟意味着什么,那为什么还会说出来这样的话。

这样一看和那些对段立峥的能力盲目崇拜的普通小姑娘有什么区别了嘛。

洪山看着一脸平静的女子,心想难道是因为那家伙是你的未婚夫,所以才有了这种盲目自信

暮云楼内所有在化元境界以上的修行者都像洪山一样,在看到元穆露出和之前完不同的强大气息和莫测境界,为段立峥拎起了一颗心。

高台上,元穆虽然是趁段立峥不备抢先发起的进攻,但段立峥还是在少年起手的时候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然后在所有人之前察觉到了这个少年隐藏气息的事实。

是隐藏气息,不是隐藏境界。

是的,在他的眼里,这个少年没有隐藏境界。

不管有多么靠近登极境,登极就是登极,化元就是化元,无论如何,化元巅峰都越不过登极。

所以这个少年依旧是化元巅峰。

而他是登极中期。

降境至他当年突破化元巅峰时的气息。

而只有他知道,他才是最强的化元巅峰。

他当年从化元巅峰突破登极境是在天策书院后山的断崖壁前。

那道锋锐磅礴的半边峭壁并不是自然的鬼斧神工,而是当年的大周镇国公主,迄今无人超越的英鸾公主在天策书院之时剑劈而立。

当时有天策上院的宗室子在山崖上嘲笑当时尚在下院的英鸾公主,认为jiàn)民出生的她玷污了天策书院的荣耀,根本不配进入天策书院。

而英鸾公主未置一词,只是起拔剑,一剑劈向众人脚下,千丈壑岩竟因这一剑劈断,深断成崖。

自此,无人敢质疑英鸾公主,英鸾公主也在此之后晋入天策上院。

而这道断崖壁,里面蕴含英鸾公主的剑意,从此成为后来进入天策书院的学生悟道的好去处。许多下院的武者都在此到过领悟,不同的人领悟不同,而段立峥,就在那道崖前,摸到了登极境的门槛。

在那道崖前,他明白了自己已是最强的化元巅峰。

但那种状态值持续了一瞬,他就进入了登极境,也没有机会将当时的状态展现出来。

看着眼前向自己扑来的少年,感受着背后众人的视线,想着那个为他未婚妻的女子投下的一万两赌注,他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渴望。

他想要把当初从英鸾公主那里学到的,一直没有机会展现出来的东西展现出来。

即便不凭借境界压人,凭借他自己的剑意,他依旧可以战无不胜。

他是徽州城里惊才绝艳的第一公子,是神都城里低调谦逊的苦修学子。

但他终究是少年。

在这奇异的环境下,他想久违的血一次,不那么低调,把不能争强好胜的祖训丢到脑后。

面对少年的强劲的拳风和向他的脸直面而来的拳头,段立峥没有出拳,也没有出掌。

他的姿势有些奇怪,一只手背到了后,一只手向前空空虚握。

然后在起手式之后,他向前跨了一步,挥出了手。

凭空一声巨响。

如惊雷在暮云楼中炸开。

第二百二十五章 没完

一道黑影飞了出去。

今天下午,在短短的时间里,这是第二次有黑影在暮云楼内划过。

不对,如果算上之前的司马浩,这是第三次有人被打飞了出去。

一切就像是之前那一幕的重演,旁观的人们只看到一个黑影从空中划过,啪的一声巨响砸在了高台边缘的木制栏杆上,粗壮圆木作成的栏杆都发出了不堪其负的咯吱声,随后少年口吐鲜血,跌落在地。

只不过这次少年比之前的那个皮肤要黑了一点,材也更壮实了一些。

暮云楼里用上好松木制成的栏杆都被压的裂了开来。

众人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场面。

这个场面已经不是不知为何,就是让人觉得有点熟悉。

“他干了什么”看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场面,洪山站在窗边,呆呆地盯着楼下高台上的人影,木然地问出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话。

“他没干什么,”年华藏神复杂地看着楼下,叹了口气说出了和之前同样的回答,但这次的他的语气没有之前那么肯定,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只是出了一”

一什么呢

所有懂点行的修行者都在心里狂喊。

所有人都知道是段立峥做了什么,那个狂妄的西凉少年就飞了出去,但问题是他做了什么

“一剑。”朱鸾在一旁淡淡说道。

“对,是一剑”年华藏听到这说法,顿时如醍醐灌顶,猛地转头正想兴奋地继续讨论。

但看到边女子光洁白皙的侧脸,他才反应过来到这句提示居然出自那讨人厌的女子之口,想说出口话部噎在了嗓子里。

“居然是出了一剑,”洪山并没有感到年华藏的尴尬,兴奋地叫起来,“手上无剑竟然还能做到如此,立峥的剑意真是可怕”

“极妙。”

暮云楼四楼玄字阁里,太平山房的郭教习轻捋长须,看着楼下的段立峥赞叹说道,“这一剑真是极妙。”

他边原本困惑不解的学子们闻言部围了过来。

“老师,这是剑法您见过”有学子问道,“他手上明明没有剑,这剑法学生也从未见过”。

“你们当然没有见过,”郭教习呵呵笑起来,“这是天策书院的不传之秘,天策十三剑的起手式。”

“可他手上明明没有剑,区区起手式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威力”众学子面色一凝。

“所以说极妙,”郭教习的眼中像是涌动着浩瀚的星海,“修道者之间的战斗之间的战斗,其实就是势之间的博弈,而天策十三剑的起手式和其他剑法不同,锋锐无比,就是为了破势。”

“初破其势,势如破竹。”郭教习叹道,“不用剑,反而能刺激出最强的剑意,一开始不做准备,不做铺垫,就是要切切实实的压倒对方,这样的剑意,经过千百次的锤炼,能凝为实势,势不可挡。”

众学子齐齐默然。

大周主流的剑法讲究循序渐进,步步为营,这种一开始就押上最强力量的做法实在是过于强硬,过于凶险,也不像是天策书院一贯的风格。

“这一招用上真实的剑不会如此锋锐,只有不用剑才能bi)出这样的效果。”郭教习像是看出了学生们的疑问,解释道。

“这看上去是很简单的变化,但隐藏着用剑者深不可测的智慧与经验。你们这帮小子可别给我回去模仿,不用剑使剑法,一个控制不好就会被剑气所伤,明白没有”郭教习瞪着眼睛告诫道。

太平山房的学子们点点头,随后钦佩地看向段立峥,“不愧是段二公子,居然能做到这样的事。”

“是啊,老夫也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剑法了,”郭教习摸着胡子看着高台上少年的影,神复杂,“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还能看到继承她的剑意的人。”

她是谁,郭教习没有说出口。

他的这句话说的很轻,被他用真元刻意隐藏,如同叹息般消散在包厢里。

高台上,元穆并没有像之前的青衣少年,直接昏了过去。

西凉少年睁开被血糊住的双眼,看着不远处已经收起架势,负手而立凝视着自己的段立峥。

“你也不过如此吗,”他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沫,龇牙咧嘴地说道。

“还能说话”段立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的体素质比我预想的要好不少。”

“那是,”少年一边吐血一边嘿嘿笑起来,场面看上去有些可怖,“我们西凉人,可不像你们大周的这帮弱鸡,被打一下就晕了。”

他还想说话,但没说完就咳嗽起来,随着咳声有血沫子从嘴角喷出。

“你”段立峥正想说话,却看见那少年抖抖嗦嗦将手摸上自己的膛,摸到被自己打断的肋骨,手上一动,像是把它从什么地方扯了出来,“咯巴”一声掰正。

正朝这边走过来的暮云楼的侍者和大夫,听到这个声音,齐齐眼角抽了抽。

而不等这些医者什么的人过来,元穆哈哈抽了两口气,手指摸着其他被段立峥打折的几根肋骨,“咯巴”“咯巴”将它们一一掰正。

周围旁观的百姓没想到这少年居然如此生猛,都被震住了说不出话来。

“果然是元良弼养出的孩子。”只有天字阁上的朱鸾同地看着这个少年。她估计这少年在家肯定没少挨打,毕竟这正骨手法都熟练成这个样子了。

随后受了重伤的元穆居然扶着栏杆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这小子,还真有种啊。”原本对元穆厌恶至极的洪山睁大了眼睛,“他不会还想打吧”

高台上,段立峥看着站起来的元穆,面无表地说道,“你站起来也没用,我可以将你的骨头部粉碎。”

“我知道,”元穆咧嘴笑起来,“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不过”少年骄傲地笑起来,“你和我们西凉的勇气比起来还是差远了,我上次跟他打,可没能爬起来。”

“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十六岁的登极巅峰”段立峥皱起眉头,“他到底是谁”

第二百二十六章 抢人

“你想知道是谁”元穆抹掉嘴边的血沫,咧嘴一笑,“就不告诉你。”

西凉少年的语气凶恶,但并不让人讨厌,看上去就像个赌气的小孩子。

段立峥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人高马大的孩子,叹了口气,转准备离开。

“喂”元穆在后面叫道,“怎么就走了”

“你不是我的对手,”段立峥回头说道,脸上兴致缺缺,“还要比吗”

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这次是我输了,”元穆皱起眉头,“可你怎么不往下问了你不想知道他是谁吗”

“有什么好问的,”段立峥朝后面挥了挥手,“总不过那几位,之后早晚会见到。”

说完他迈开脚步,准备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后面突然传来司仪的声音,“段二公子,还请留步。”

段立峥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说话的人,看到司仪脸上有些为难的神,恍然大悟道,“抱歉,我忘了,按规矩还要等下一场。”

暮云楼下午的武斗和文斗不同,没有什么太多的花样,修行者可以随意下场发起挑战,不过有一个规矩,就是每一场的赢家都要留在场上接受其他人的挑战。

如果无人想要挑战就可以下台去,如果有复数的人同时提出想要挑战这个人,则以下注量定,每人往自己上下注,谁下注多谁获得挑战的资格。

每个赢家如果继续赢下去,之后就没有规定是不是要留在台上了,需要接受挑战的义务只有一次而已。

段立峥前两年在徽州的时候,轻易不下场,一般下场也只是对无法拒绝的熟人老友,所以赢了之后的这场,几乎是唯一一次只靠钱就能和段二公子交手的机会,历来让人趋之若鹜。

这样的大场子,暮云楼怎么会放过呢

段立峥了然地走回高台中央,受了伤的元穆已经被同伴劝了下去,正在台下,一边包扎着伤口,一边恶狠狠地瞪着段立峥。

段立峥视而不见,平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今年的下注。

司仪向段立峥行了一礼,脸上挂着感激的笑,随后示意乐工击缶,高声喊道“武斗第二场,由上场赢家天策书院段二公子接受挑战”

还沉浸在段立峥刚刚和元穆一战的众人闻言纷纷醒悟过来,周围年轻的修行者脸上都露出了跃跃试的神。

毕竟那可是段立峥啊

那个当年紫阳书院的文武两首席,现如今天策书院的文武两上士的段立峥啊

段立峥已经两年没有参加暮云会,今天得知他会回来参加乡试大比,顺便参加暮云会,有很多修行者从半年前就开始准备。

特别他刚刚还用如此高深莫测的招式一招打败元穆,大大长了大周修行者的脸面,众人在佩服之余,对段立峥现在的实力更是好奇不已。

毋庸置疑,本就强大的段立峥,在神都的两年间变得更加强大了。

刚刚只是露出了冰山一角就已经让众人如此惊艳,那么他部施展出来,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到底强到什么程度,就成了现在徽州修行者最大的谜题。

今年也要参加乡试武试的修行者,更是内心忐忑。

特别是有希望角逐前三甲的高手,对于注定要碰到的对手,能多知道一些对方的底牌,胜算的就越大上三分。

虽然没有人敢幻想能赢过段立峥,但至少可以输的不要那么难看。

“真是可惜,段二公子的这场武斗原本打算安排的后面一点呢,”地字阁内,慕忆之看着楼下惋惜地说道,“这可是今天下午的**,应该用来压轴的,没想到被这西凉小子一搅和,提前弄到了这儿。”

“早和晚有什么打紧,”雪斋和尚一边煮茶一边说道,“不过希望最终获得挑战资格的施主能够和段立峥匹敌。”

“的确,如果是只有钱没有本事的,那可枉费段二公子下次场。”慕忆之笑眯眯说道。

“那恐怕是不可能的。”宋怀竹负手站在场边,薄冰一般的音质淡淡回响,“如果真出现不和慕大少爷心意的挑战者,你们慕家的人想必就会出场了吧。”

“恪之可不懂武道,”慕忆之依旧笑着道,“不过恪之的好友,文曜一直很想和他之前的紫阳书院武道首席一战。”

“你们慕家的确出的起价钱。”雪斋和尚看着慕忆之道,“这样也好,至少如果最后是那位李公子出场的话,起码能试出段立峥的五分功力。”

“五分功力段二公子的确了不起,但他毕竟今年才十五岁,”慕忆之闻言皱起眉头,“文曜虽然没有二公子出名,但他年已弱冠,之前以胜拿下紫阳书院首席,你们这个说法是不是高估了段二公子”

“我和段立峥之前交过手,”雪斋和尚淡淡道,“虽然他不是我的对手,但是他的剑意,有点意思,”雪斋和尚突然看向站在窗边的宋怀竹,“是不是啊师兄”

宋怀竹面具下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后说道,“有形无神,不及她远矣。”

“她她是谁”慕忆之闻言疑惑道。

“这个就不方便说了,”雪斋和尚浩瀚的眸子里波光粼粼,“懂的人自然会懂,”和尚的目光变得悠远,“诸条大路,已经很久没有人选择那条艰辛的路了,所以我很期待这位段二公子最后能展现出什么样的剑法。”

同样期待看到段立峥大放异彩的还有包厢里各学院的公子。

从司仪喊下注开始,新一轮的下注就如倾盆大雨而下,而这一次,大厅里的散客已经完插不进嘴,一开始就变成了各大世家公子的角逐。

其中尤以要参加乡试的大家公子为甚,甚至有几家和商户联合集资,准备将所有的赌注集中到最有希望和段立峥一战的公子上。

在十几轮下注后,赌注已经超过了一万两,并且还在不断上升中。

大厅里的赌徒们已经目瞪口呆,毕竟这个场面实在是太过疯狂。

“没想到段立峥到了徽州这么值钱啊,”天字阁里,晋阳公主笑着和朱鸾说道。

其他听到的公子纷纷侧目,值钱,用钱来衡量徽州第一公子的价,这个姑娘怎么说话呢。

“是啊,”已经回到桌边坐下的朱鸾点头道。

你这个未婚妻竟然还同意了

众人腹诽道。

第二百二十七章 演招

就在这个时候,有暮云楼的侍者敲门,送来了上一场赢家们的赢钱。

天字阁里洪山年华藏等人都有下注,但拿到最多的当然是下注了一万两的朱鸾。

扣除掉之前下注的一万两还有几千两银子。

“也能赢钱的,”朱鸾看着手上的银票,中肯地评价道。

所以到底是把这个未婚夫当成了什么。

洪山司徒高义等人心道。

“没你能赢钱,”一旁晋阳公主说道,“还是你自己下场赢得多。”

朱鸾点点头,随后站起来。

“你要去哪”晋阳公主看着朱鸾,意有所指地说道,“如果是想要去会不会太早了一些”

什么太早了

年华藏等人注意着这边女子们的一举一动,只觉得现在这两个女子像是在打哑谜一般。

“迟早都要对上的,”朱鸾抬头望向窗外,“而且他的剑法”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晋阳公主蹙起眉头,“的确是令人在意,但以你现在的境界”

“正是因为如此才需要确认,”朱鸾认真地说道,“他比我想象的要强一些。”

县试之后紧跟着就是乡试,她没有什么时间可以浪费,一定要参加这次的乡试。

县试无所谓名次,但三元及第是从乡试开始算起。

所以她没有选择,她只能拿第一名。

而在这条道路上,她一定会遇到段立峥。

朱九小姐和段二公子,是有婚约的未婚夫妻。

可朱鸾和段立峥,是对手,是敌人。

这才是他们两人之间真实的关系。

就段立峥目前表现出的力量来看,区区仪天境的自己和他之间此时有着巨大的天堑。另外朱鸾还怀疑段立峥隐藏了一部分什么。

她想要看到这部分。

她也需要在乡试开始之前看到这部分。

所以纵然飞蛾扑火,现在的机会她也不能放过。

朱鸾拿起了侍者之前给她放到桌面上的酒杯。

因为在没有定下挑战者之前,都是挑战者给自己下注,所以此时阁内的其他人终于意识到她要做什么。

“朱小姐你是想要下注吗”司徒高义看着朱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朱鸾点点头。

“可,现在下注只能下给自己,如果是想要给二公子下注你要等到挑战者选出来”少年迟疑地说道。

“不给他,”朱鸾笑了笑,“自然是为自己下注。”

原本矜持地低头喝茶的年华藏洪山李文曜等人霍然抬起了头。

连一直对朱鸾没有好眼色的段芷云,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想下场挑战二公子”年华藏眯起眼睛,冷冷问道。

朱鸾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抬脚朝门口走去。

“你这个自不量力的女人,莫不是指望立峥为你手下留怎可无耻到”年华藏看朱鸾没有回话,意识到自己的猜想居然是真的,忍不住开口斥道。

可回答他怒涛般斥责的是一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

没有说出的话被噎住,年华藏的眉头紧紧皱起。

楼下的高台上,赌注已经加到了一万三千两,各个包厢唱注的侍者已经换了一批,但新侍者的嗓子也已经嘶哑了不少。

高台上,司仪看着站在原地耐心地听着下注的段立峥,笑着道,“没想到今年的下注如此激烈,二公子真是处变不惊啊。”

“许是有段时间没有回来的缘故,”段立峥笑了笑,“承蒙大家厚。”

“真期待这场的挑战者会是谁,”司仪说道,“明知会输还下如此之高的注,这可不是厚才能做到的。”

“武道之途,没有什么一定会赢会输的说法,”段立峥平静地说道。

司仪愣了下,随后笑起来,“二公子也太过谦了,只要您拿出真本事,谁能赢过您”

段立峥笑了笑,正想答话,原本此起彼伏的下注声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难道结果出来了”司仪探头,四处张望,“到底是谁”

他的话戛然而止,神古怪地看向楼梯的方向。

“怎么了”段立峥也发现了气氛的诡异,随着司仪的视线转望去。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让场面瞬间陷入寂静的原因。

在楼梯上,原本川流不息的人群自动分出一条道,在人群的间隙里,那个女子正一阶阶走下来。

无数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投到了她的上,周围于是安静了下来。

看着这样的场面,段立峥突然有些感慨。

在她上一次走下这个阶梯,前往司马浩前的时候,无人注意到这个小女子。

而她第二次走下这个阶梯的时候,已无人不曾注意到她。

不过同时,也有不少人的视线投到了他上,还带着一言难尽的复杂。

段立峥的心也很复杂。

准确的说,他现在有点紧张。

完心静如水的人是不存在的,或者说这样的人反而不能成为优秀的修行者。

在天策书院里,和那里的人进行的每一场比试,他都是紧张而严肃的。

但是在老家徽州,他很少紧张,所以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绪。

这种紧张的绪,已经不是今天第一次出现,在上午文斗的时候,在兄长下注的时候,在司马浩扑过去的时候,在黑衣老者出手的时候,他都曾经紧张过。

而所有这种紧张和焦虑的异常绪,一切的源头都是她。

他以为她会和之前一样,哪怕不像是个普通女子那样,哪怕又高额下注也无妨,但会坐在包厢里,看着他的武斗。

但他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她走了下来。

她来了。

观战的话,在包厢里就能看的很清楚。

段立峥没有忘记,她在是他的未婚妻之前,是个修行者。

这是很自然的事,那么她的到来意味着什么也是很自然的事。

之前他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没想到,从正面看着她走过来的感觉是这样的。

和之前他在楼上看到的一模一样,不疾不徐,来的悄然无声。

如同一股清风,徐然而至,一步步走到了高台之下。

然后她仰起头,他低下头。

这一刻,段立峥在高台上看着她。

她看着高台上那个看着她的人。

第二百二十八章 缭乱

这已经不记得是两人的第几次对视。

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流光溢彩的眸子依然很美。

朱鸾的这份平静也感染了段立峥,他的心也平静了下来,心里的紧张与焦虑随着少年和缓的呼吸,渐渐消失无踪。

这本来是应该说话的场合,但眼前的少女明显没有说话的意思,朱鸾微微低下头,走到高台的楼梯边,拾阶而上。

段立峥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那个,朱九小姐”司仪看着朱鸾,愕然地问道,“您这是要做什么”

如果是其他的人,司仪兴许早就劝下台了,但这位朱九小姐从今天上午开始已经给了他太多惊讶。

这位小姐看上去胡来,但一举一动其实都在规矩道理内,一言一行都很明显是有条有理深思熟虑。

也许有人不相信这件事,但司仪年过半百,看人无数,对这点眼力还是有自信的。

毕竟他们这一行,看不准人,也就别想混下去了。

且看这女孩子,在那样匪夷所思的况下,还每次都能赢,这就不光是运气,还有别的东西在了。

不过眼前这场景,又刷新了司仪的见闻。

“九小姐,二公子的对手还没有决定,您现在上来是要”司仪试探着问道。

“当然是来挑战。”朱鸾将手里的酒杯递给他,“我下注”

“朱瑛。”段立峥出言打断她,“你要和我对战吗”

朱鸾点点头。

“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段立峥深深地看着朱鸾眼睛说道。

“我明白。”朱鸾笑了笑。

“我也不会降境。”段立峥面无表地继续说道。

“嗯,不需要你降境。”朱鸾点了点头。

“即使如此,你还要比吗”段立峥眼神变得复杂,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女子的眼睛。

“要比。”朱鸾再次点头。

她的声音是那么的平稳,不见丝毫的动摇。

而自己为什么要动摇

自己如果动摇的话,不是证明自己比这女孩子想的要多吗

段立峥深吸了一口气。

“好。”少年点头,眼神锐利不带丝毫霾,“既然你要战,我便战。”

朱鸾对他莞尔一笑,“好。”

年轻的男女相对而立,两人的神都平静如水,但站在一旁的司仪却一头雾水。

俊美的少年和少女在一起,这的确是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但两人的对话却让司仪完没有心去欣赏这样的画面。

好什么为什么你们俩就这样把事给定下了

看着这两个人,司仪现在有点相信这两人是未婚的夫妻了,这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劲儿可不是一模一样吗

“不是,九小姐,二公子,下注还没有结束呢,”司仪看着朱鸾和段立峥苦笑道,“九小姐,这是暮云会的文斗场,不是你想挑战二公子就可以挑战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俩既然认识,想打回家打不好吗

段立峥看着眼前少女晶莹的眸子。

在刚刚他说愿意和她对战的时候,她的笑容让他想起冬的暖阳。

她好像看上去很开心。

“现在的下注到了多少了”段立峥转向司仪,淡淡问道。

“嗯”司仪愣了一下,随后看向负责记账的账房,账房抬起手向他比划了一个数字。

“现在最高的下注是一万六千两,当然是押的下注人自己。”司仪说道。

“一万六千两,”段立峥沉吟道,随后看向朱鸾,“你刚刚准备下注多少”

“一万七千两。”朱鸾笑了笑说道。

说完她看向司仪,“总之,不论其他人的赌注为多少,我都会多一千两,一直到两万五千两为止。”

两万五千两

这个女人。

段立峥脸色一僵。

你到底哪里来这么多钱

段立峥心道。

但随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愣了一瞬。

她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为什么底线是两万五千两

赌局进行到现在,她到底赢了多少钱

上午,宋雪松那一场,她中注六千三百二十两,鱼斯年那一场,她中注一万六千八百两,她自己虽然也下注了五千两,但之后从兄长还有神秘的地字阁一贵人那人拿到了返利,肯定高于五千两。

也就意味着,她在今天上午,就赢了两万三千两。

而刚刚她在自己上下注,扣除下注,应该也有大额的纯利。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拿出任何银两,所以等于到现在,这个女子空手白狼,已经获得了两万五千两以上的纯利。

不到一天的时间,两万五千两

司仪也愣住了。

“如果是这样,这边会给您唱注,如果九小姐愿意继续下注的话,只要你最后下的注金最高,按照规矩你可以在这一场挑战二公子”司仪有些结巴地说道。

“不用。”段立峥突然斩钉截铁地说道。

“哎”司仪只觉得脑袋有些不够用,看向段立峥,“二公子这边有什么觉得不对吗”

“不要继续唱注了。”段立峥面无表地看着司仪,“就一万七千两,这个金额已经足够大了,段某区区一介书生,无意再引起更大的动,赌注金额如果真的加到两万五千两,你们暮云楼也吃不下吧”

“这个二公子不用担心,”司仪虽然也被这巨额的数字弄的有些眼晕,但想起之前收到的大少爷的指示,依旧保持着自己的矜持,“毕竟是武斗向来的规矩,价高者得”

“我段立峥不是拍卖的商品,”段立峥肃穆地看着司仪,“之前愿意等待下注,是因为尊重你们这边的规矩,但你们也不要太出格了,最后到底比不比,决定权还是在我手上。”

原本温文尔雅的少年收起笑容,属于登极境强者的气势就彻底释放出来,即便是普通人,也能感受到他上的威压。

司仪的额角渗出汗珠,朝台下偷偷瞥了一眼,看到那个红衣侍者朝他比了个手势。

“好,就听二公子的,”司仪用手背胡乱地抹了抹额角的汗,点头说道。

随后他高声喊道,“下注终了武斗第二场,由天策书院段二公子对英”

司仪正想报出英国公府的名号,突然有一个侍者急匆匆走到他边,将一张纸条递给他。

是负责伺候四楼玄字阁的侍者。

司仪看后愣了愣,随后高声重新喊道,“挑战者下注终了武斗第二场,由天策书院段二公子对天泉书院朱九小姐”

第二百二十九章 真容

空气再次突然安静了。

今天从上午就一直在这里赌徒和看客们觉得今天这一天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从上午的时候就已经很奇怪了,下午则出现了更加稀奇的事,而到了现在,他们已经听不懂发生了什么。

而之所以安静,是因为众人不知从何处开始质疑。

挑战者已经定下来了段二公子的对手居然个女子这还没完,居然是传和他有婚约的朱九小姐

而这个朱九小姐怎么又成了天泉书院的人

乱了,太乱了。

乱到根本听不懂。

不光是他们听不懂,包厢力道贵人公子小姐们也听不懂,天字阁的首席们也有人没有明白。

明白的那位坐在窗边独自一人饮茶没有说话。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平静下来,不会再被这女子的事影响到的段立峥也愕然了。

“你”段立峥看着眼前的女子,低声问道“是天泉书院的学子”

朱鸾看着司仪手上的纸条,神浮现几分讶异,随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了然地笑了笑。

“是。”她点头。

“什么时候成为的”段立峥的语气有些迟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从未听说过”

“今天上午。”朱鸾笑着回答道。

今天上午段立峥微微蹙起眉,但随后又恍然。

想必是在和鱼斯年打成平手之后。

段立峥想起这女子被紫阳书院因为不明的原因拒绝的事,心有些复杂,既为这女子高兴,也为这女子惋惜。

“原来是这样。恭喜,看来是天泉书院的望溪先生慧眼识珠了。”少年的脸上浮现疏朗的笑容,真诚地说道。

朱鸾微微额首,“谢谢,”她同样真诚地道谢。

今生第一次加入书院,他是第一个向她恭喜的人。

周围有很多质疑的声音,但他很快地就相信了这件事,没有往别的方向去想。

他果然足够君子,头脑足够清醒,对女也没有很大偏见。

在这样的时代,已属难得。

怪不得朱瑛会喜欢他。

段立峥能够很快理解并接受这件事,不代表其他的人可以。

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周围民众的质疑声甚嚣尘上。

“天泉书院开什么玩笑,徽四院居然收一个女人”“我家三叔的二侄子之前想要进天泉书院都被望溪先生给赶出去了”

“不对,在那之前,为什么这场武斗注还没下完就喊了终注”有人大声喊起来。

“对啊二公子和这个朱小姐有什么好比的明明都是未婚夫妻了想打架回家打去”

“所以说女人就算是修行者也成不了气候啊”

周围的话越来越难听,段立峥的眉头皱了起来。

“肃静”就在此时,一声声如洪钟的高喝突然传来,仿佛在所有人耳边回dàng)。

这一喝声灌注了真元,众人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纷纷捂住了耳朵。

朱鸾闻声看去,看见原本站在高台边的红衣侍者走上了高台,正一脸严肃地扫视着台下。

“暮云楼的赌局,讲究你我愿,武斗的赢家接受挑战的确按规矩是价高者得,但最终是否应局还是要看赢家自己的想法,暮云楼从不强人所难。”红衣侍者朗声说道。

“段二公子说赌注到一万七千两就可以了,不要再往下加了,暮云楼就尊重二公子的意见,有什么问题吗”

红衣侍者一边说一边看向段立峥,段立峥闻言点了点头。

这就表明了这的确是他自己的意志。

高台下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高台边和包厢里的众人都愣愣地看着台上的少年,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女子怨毒的视线,投到了朱鸾上。

“那朱九小姐确认会下注一万七千两”突然有人高声喊道。

朱鸾点点头,从怀中拿出银票正想递给司仪,司仪朝她摆了摆手。

“不用如此,九小姐,”司仪含笑道,“暮云楼下注只要说一声就可以了,多大的注都是如此。”

说完司仪严肃地盯着人群里发问的那个人,“如果想要质疑,就质疑暮云楼,我们暮云楼的人口无虚言,暮云会的赌注历来清白,从未有误,这是我们几百年的声誉,还请不要胡言。”

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但这是暮云楼的声音,也是徽州第一巨富慕家的声音。

质疑的人都噤若寒蝉。

但比起高台边的散客,包厢里的贵人虽然不会怀疑暮云楼在下注一事上容,但暮云楼对这个朱家小姐反复维护的态度上还是心怀疑惑。

天字阁内,受到瞩目的已经不只是鱼斯年一人,还有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在窗边喝酒的慕恪之。

“看我作甚,”慕恪之将酒杯从唇边方向,笑了笑看向坐在桌边的人。

“你们慕家,到底是想做什么”年华藏冷冷道,“你一开始就知道她是立峥的未婚妻,才邀请她来的”

“这个不知道。”慕恪之摊手,“段家有意想瞒的话,谁又能知道”慕恪之瞥了一眼一旁老神在在地饮茶的段浩初,“当初只是一时兴起,也没想到有这样的惊喜。”

“惊喜”司徒高义无语地看着他,“惊吓还差不多吧。”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第一次见她的确是在五曲隐屏峰,”慕恪之笑起来,“当时我大哥还在神都,邀请她是我的自作主张。”

“可你大哥的态度,可是有些不同寻常。”年华藏淡淡道。

“我大哥是个生意人,”慕恪之嘴角的笑淡下来,“别把他和我们一概而论,他的想法和做事的角度和我们可不一样。”

“两万多两白银换一个不同寻常,我觉得很是寻常。”李文曜在一旁平静地说道。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楼下和段立峥相对而立的女子。

这女子挑动赌局的能力堪称一流,算上输家双倍赔偿的银子,暮云楼单抽成,一场就能抵上正常赌局的十场。

而这一次的暮云会,看上去混乱,但绝对是十年内最为跌宕起伏的一场,可以预想,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其余波都会留在暮云楼内,暮云楼的生意也会更上一层楼。

众人闻言,都沉默了。

“不知道这武斗,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立峥难道真要和他这个小未婚妻打啊”洪山打破沉默,一边叹气一边说道。

第二百三十章 较量

洪山的疑问也是所有其他人的疑问。

高台上两人同时往后退了五步,拉开了距离。这是可以进行比试的距离。

“有什么好比的不过是陪着小姑娘胡闹应付两下罢了”看着高台上的两人,年华藏不屑地说道,但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原本冷若冰霜的脸色变得难以置信。

“立峥他没有降境”年华藏愕然道。

境界高深一些的修行者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即便做出了比试的架势,段立峥上的威压竟然没有丝毫变化,和之前与元穆对决的时候完不可同而语。

段二公子以段立峥原本的姿态站在那里。

以登极境的姿态站在那里。

站在一个仪天境的小姑娘面前。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人群再起动,原本以为段立峥只是打算满足一下未婚妻的任的修行者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登极对仪天,这要怎么比啊”天字阁里,洪山也张大了嘴巴,“这两人搞什么呢”

但凡是修行者都无法理解这种境界悬殊过大的对决有什么意义,人们看着高台上那个神色自若的小姑娘,又看看一脸平静的段立峥,更觉得此事离谱到可笑。

毕竟这可是段立峥。

刚刚即便降境到化元巅峰还是一招打飞了同样化元巅峰的西凉小子的段立峥。

“段二公子”司仪看着段立峥说道,“你这边没有问题吧确认要比是吗”

段立峥看了一眼朱鸾,点点头,“确认要比,你自喊下注吧。”

司仪满脸是汗,这才想起决定了挑战者后,还有一轮下注要喊,没想到他做司仪那么多年,居然还有被下场的公子提醒的一天,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暮云会武斗第二场,下注开始”

陷入混乱的人们也才想起还有下注这回事,毕竟那一万七千两只是用来竞争挑战者资格的,在挑战者决定出来后,还是要按之前的流程来。

相对于之前暴雨般的下注,这一次的场面堪称冷清。

当然相对于其他赌局,下注的金额依然遥不可及,但包厢里的贵人和高台边的赌徒们,下注的劲头比之以往要迟疑了很多。

对于这样境界悬殊的武斗,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下注的价值,在大多数人看来段二公子只是迫于义理,鬼迷心窍陪着这个姑娘胡闹罢了。

即便再天赋异禀,惊才绝艳,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连这样的赌局都随她胡闹,那么故意输给这个小姑娘也不是不可能的。

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吹来的,既然是年轻人胡闹,虽然也没有穷酸到一分钱不出,但捧捧场就可以了,但谁也不会玩那么大了。

几轮下来,段立峥上的赌注bi)近了一万两。

而朱鸾这边,因为众人纷纷猜测段立峥会破罐子破摔地故意输给她,反而有不少投机倒把的赌徒往她上下注。

乐工击缶,司仪拔高了声音喊道,“下注终了。天策书院段二公子中注一万一千五百两,天泉书院朱九小姐中注两万三千二百两”

“段二公子毕竟是段二公子,即便大家只是捧场,也能捧出这样的金额。”天字阁内,司徒高义唏嘘道。

“这种捧场还是不要也罢,反正他会输,捧场的越多段家赔的越惨。”年华藏在一旁凉凉地说道。

“也不一定会输吧”洪山笑道,“他不降境的话,想输反而比较难。我现在真的好奇他要怎么输。”

“这就是考验我们二公子手段的时候了,”年华藏道。

“二公子是不会手下留的。”就在此时,一旁传来一个冷冷的男声。

洪山皱着眉头看过去,“李文曜,你何出此言别做梦了,难不成你以为段立峥会对女人拔剑相向”

“这不是对方是否是女子的问题,”李文曜负手站在窗边摇头,“你也是修行者应该明白,朱九小姐无论如何都是个修行者,如果在这里,段二公子真的手下留,会对他的道心有损。”

“如果你不明白,等你进入登极境就明白了。”李文曜一改平的温文尔雅,严肃地说道。

洪山等人沉默下来。

因为他们知道李文曜说的是对的。

在修行者的对战中,越是境界高的修行者越是不可放水,武道之途,不进反退,刻意放水,是对武道精神的亵渎,更是对道心的损害。

而高台上的两人,自然也很清楚这件事。

高台边和包厢里的人们在想些什么,在猜测着什么,段立峥和朱鸾不知道,大概也不会在意。

两人只是相隔十步而立,平静对视,没有开口说话。

“两位,下注已经结束,可以开始了。”司仪往后退了好几步,有些紧张地说道。

周围的人纷纷屏住呼吸,眼中满是期待。

即便如此异常,但众人对这对决充满了好奇。

暮云楼内变得寂静无比。

然而整栋楼的视线都投在这两人上,这两人依然平静的对视着,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一直没有声音来打破这平静。

直到众人都要等得不耐烦了时候,段立峥终于动了。

少年的动作终于打破了僵持着的场面。

众人睁大眼睛,发现他竟然摆出了和之前一样的姿势,,一只手背到了后,一只手向前空空虚握。

难道想要用之前同样的招式对付这个女子

段立峥看向保持原有的姿势站在原地的朱鸾。

只要他挥出这一剑,登极境下的他的这一剑会比之前的威力更加巨大。

这个女孩子纤柔的体会直接和他的剑意相撞,然后,破碎。

他在是她的未婚夫之前,是一个修行者。

他的道心没有丝毫霾,他的剑意便势不可挡,必须一往直前。

只要他挥下这剑,就不会回头。

而他,真的要对她挥剑吗

段立峥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但随后他看着少女没有丝毫波澜的眼睛,将手抬的更高了一些。

就在段立峥要把手挥下的时候,眼前的少女动了。

朱鸾竖起了手掌,开口道,“等一下,我要用剑。”

第二百三十一章 真意

要用剑

这又是要做什么

原本期待下一秒就能看到武斗开始,没想到被这女子的话骤然打断,周围人议论纷纷,看朱鸾的眼神愈发不善。

段立峥收起架势,他虽然没有见过这女子使剑,但明白这女子是想要使用兵刃、这样看来她倒也不是那么鲁莽,起码不会想要赤手空拳地对付自己。

这样也好,这样他的心里也会更好受一些。

段立峥对朱鸾略一点头道,“你请便。”

朱鸾闻言向台边走去,但走了两步,她回过头看着站在原地没有动的段立峥,朝他笑了笑。

“可能是我没说清楚,”朱鸾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也要用剑。”

“什么”段立峥愣了愣,随后含笑道,“我就不用了,你去拿你的剑吧。”

朱鸾摇了摇头。

“你也要用。”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段立峥微微蹙起眉头。

他有点恼火了。

“朱瑛,”段立峥走到了朱鸾面前,凝视着她的眼睛,“你这样是不是对我太不公平了呢”他说道。

“不公平”朱鸾的眼中浮现一丝讶异,“我见过你用赤子剑,你如果想使出真本事,肯定是要用剑的。”

段立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他现在知道了,这女子根本什么都没想,只是一心想要自己力以赴。

“你说的没错,”段立峥冷冷道,“刀剑无眼,如果我用剑,很可能会杀了你。”

“修行者之间的对决不就是如此吗,”朱鸾笑了笑,“如果真是那样,也是我能力不济,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我修的都是剑法,要比自然要真剑对决。”

“我的确修的剑法,”段立峥平静地说道,“所以如果我手下留,我的剑会蒙上霾。”

“你说了不会手下留的,”朱鸾不解地看着段立峥。

“所以,你觉得这样对我公平吗”段立峥深深地凝视着眼前女子的眼睛问道。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

朱鸾愣了一下,随后看向了段立峥的手。

朱鸾突然抓起了段立峥的手。

“你做什么”在女子冰凉的手指碰到自己的一瞬,段立峥僵了一僵。

朱鸾抓着段立峥的手掌,将他右手手指贴上了自己的颈动脉。

看到这样的景,周围人群一阵哗然。

目睹着自己的手指贴上少女白嫩的脖颈,段立峥的躯更加紧绷。

只要他的手指微微一动,就可以要这个女子的命。

朱鸾看着段立峥的眼睛,然后感受到了少年手指停留在自己脖子时一瞬间的迟疑。

她放下了他的手。

“我明白了,这的确不公平。”朱鸾开口道。

不公平的地方就在于,她可以对他出手,他却无法对自己下杀手。

因为她知道他是谁,但他不知道她不是她。

关于如何战胜这个少年,如何bi)他使出上所有的手段,她想了很多,但唯独没有想到,这个少年,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一点。

他对她没有一丝杀意,甚至连伤她的觉悟估计都做不到。

他心里的顾忌无法解除,那么这场对决就是不公平的。

“我明白了。”朱鸾垂下视线,沉默片刻后说道“这样吧,只比招式,不动真元。”

段立峥抬起头,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好。”他说道。

“其实这样对你,也不公平。”朱鸾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段立峥以为她是在说真元的事,在真元数量以及雄浑程度上,他自然是要远胜于她,不动真元等于是让他失去了一大优势。

但他有他的骄傲,他的境界比她高出那么多,如果还要靠真元才能赢,他也枉为登极境了。

“没关系,这样起码不用每次下手都担心我会杀了你,”少年微笑起来,“不用去考虑是否要手下留,也不用担心道心受损,对我其实比较轻松。”

是啊,这变成了她要考虑和担心的问题。

朱鸾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不过他高兴就好。

“这下可以用剑了吧”她问道。

段立峥点点头,走到高台边道,“哪位公子借剑一用”

大厅内上千修行者之中至少有半数人佩剑,听段二公子如此说,修行者都一脸与有荣焉,齐声答应,纷纷拔剑。

段立峥从离得最近的人手中取过一把剑。大厅内的散客的剑大多普通,不过既然段立峥要用,太差的剑其他修行者也不好意思奉上。总之段立峥拿到手里的是一把普通的钢剑,不过看上去像是把新剑,算得上寒光闪闪。

朱鸾心知虽然赤子剑已经还给晋阳公主,但段立峥作为天策书院的高徒,肯定有极锋利的名剑相赐,退一百步就算他没有带来,楼上包厢的贵人里,肯定也有人愿意借他一柄利刃。

终究还是不愿意以最锋利的姿态站在自己面前。

朱鸾也同样走向高台边,准备借把剑,但高台边的众人,见她走来,原本高举着剑的手都迟疑地垂落下来,更有甚者将拔出的剑咔嚓一声回鞘。

段立峥的眉头蹙了起来,抬头看向五楼的天字阁,而楼上的晋阳公主也站了起来,握住了腰间赤子剑的剑柄。

即便受到如此冷遇,朱鸾也只是笑了笑,仔细在人群中搜寻着,突然她眼前一亮,在无数众人低垂躲避的视线里,她看到有一只手举着一柄剑。

只不过,举的位置低了一些,险些被淹没在人群里,朱鸾从高台上俯下才看到。

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的少年。

这少年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的模样,手上举着一柄黑沉沉的生锈铁剑,看到朱鸾在看他,脸蛋有些发红。

“这剑,愿意借我一用吗”朱鸾问道。

少年抬起头看着朱鸾的眼睛,点了点头,“不过这剑不是很好”少年低下头,声如蚊蝇地说道。

“怎么会,谢谢你。”朱鸾对少年莞尔一笑,取过这把锈得斑斑驳驳的铁剑。

她拿着这把剑,站直体,转走到高台中央,注视着段立峥。

当她执剑于手,神顿时宁静,所有的喧闹都已消失不见。

“开始吧。”她说道。

第二百三十二章 权衡

场面算不得安静,不少人还停留在刚刚借剑的余韵里,包厢里不少贵女还在为无人愿意借剑给这不知廉耻的女子而沾沾自喜中,高台边满是嘈杂的议论,而直到段立峥举起剑,众人才惊觉这场备受瞩目的对决竟然就这样开始了。

拿到剑的两人,没有交谈,没有铺垫,没有威压陡声,没有风暴骤起。

两人只是同时举起剑,挽了个剑花,做出了起手的架势。

这对关系匪浅的男女之间的战斗,竟是以如此平淡无奇的方式直接开始。

看到段立峥举起剑,高台边包厢内所有的修行者都精神一振,更有甚者提前调动了的真元,以防被段立峥外放的威压和剑吟给伤到。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段立峥上属于登极境的威压没有消失,但完感受不到真元调动的气息。

周围的人们纷纷蹙起眉头。

“二公子这是真要剑下留了”

不是修行者的普通赌徒,也能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的不同,这些人也纷纷开口质疑。

然而就在人们无比失望地看着台上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小孩怯生生的声音插进来。

“不不光是二公子,朱九小姐也没有动真元”

他的话虽然有些结巴,但听得出来是把声音努力拔高了的,众人闻言这才将注意力放到段立峥对面那个女子上。

然后修行者们惊讶地发现,朱鸾上的确也没有真元涌动的痕迹。

“这两人,是想要演招吗”天字阁内洪山看向年华藏,皱着眉头问道。

“你刚刚没有仔细听这两人在说什么吗”年华藏嫌弃地看了一眼他,淡淡说道,“那女子给立峥提议说只比招式,不动真元,然后立峥答应了。”

“果然是要演招啊,”洪山抚掌,“我说怎么比呢,原来这要这样比啊,这女子倒是会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

“这样我们的段二公子手下留,也不会看上去那么明显。”年华藏哼了一声,不无讽刺地说道。

手下留段立峥一旁的晋阳公主静静地看了一眼高谈阔论的男人们,暗暗摇头。

如果不动真元,只比招式,要手下留的不是那个少年,而是自己的皇姐。

晋阳公主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在这样的真剑较量里,既要试出段立峥的深浅,又要保证不杀死他,还要注意不要泄露自己的境界和功法太多,这对招式的选择和控制上,要求极高。皇姐的这个建议,等于是给她自己挖了个坑。

高台上,段立峥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有这么多的事需要考虑,但看着少女手上那把锈迹斑斑的铁剑,觉得有些刺眼。

他知道即便因为对手是自己,当场没有多少人敢借剑给她,但他知道,她和晋阳公主关系匪浅,晋阳公主应该很乐意把赤子剑借给她。

他刻意选了把普通的剑,就是不想在这种事上占她便宜。谁曾想到,这女子竟拿了把更破烂的剑。

难道她是存心想让他心怀不安的吗

段立峥作了个起手式,随后神复杂地注视着眼前执剑的少女。

然而随后他的脸色却略微变了变

朱鸾虽然只是随随便便的执剑指地,但映照在他眼里,那把蠢笨破烂的剑的剑尖居然有微微的颤动,隐隐有变幻生,且这变幻在段立峥的眼里竟有些陌生。

朱鸾微微低着头,眼神宁静晶莹,眼里除了手里的剑、剑尖的剑意变幻,无它物。

看到朱鸾的剑,段立峥的眼神也严肃起来。

他居然看不出她起手的剑势,是哪一路剑法的剑势。

而这变幻不定的剑势,竟隐隐透出与剑风沉稳大气的天策书院剑法相克的苗头。

在朱鸾一拳废掉司马浩的时候,他就看出来,这女子武道的路数有些古怪。

说是克制天策书院的武道,但又似乎在哪里有些不对。

毕竟段立峥一直坚信,完克制天策书院武道的功法是不存在的。就连和天策书院剑法相最差最对立的西凉剑阁的剑法,也无法做到完克制天策书院。

毕竟要克制一门功法,就一定要完了解这门功法。

而完学会了这门名满天下的功法又想着去克制它,这可不是正常修行者会去做的事。

少女在英国公府出的箭,在废掉司马浩时打出的拳,他看过的只有这些,想要摸清她的底细实在是有些困难。

她到底是谁她的师父到底是谁

段立峥看着眼前少女的起手势,觉得即便已经说过那么些话,知道那么些事,他还是对她的事一无所知。

段立峥看着十步外神永远宁静的女子。

他都不知道。

天底下居然会有这样捉摸不透的人。

那就让我更多的挖掘,知道你的一切吧。

段立峥嘴角温和的笑意消失了,神漠然地举起手中长剑,横于前。

他的心已静如寒冰,眼里没有纤细柔弱的女子,也没有和自己赤绳早系良缘永结的未婚妻,只有一个对手。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真元和剑气的波动。这让看着这一幕的人既失望,又有些安心。

“来吧。”段立峥深深地看着对面的姑娘。然后下一秒,他的剑就动了。

仿佛对他的动作完洞悉一般,在和他的剑动的同时,不,也许还要更快一点,朱鸾的脚步就已经动了,手中的铁剑毫不犹豫地向十步外的段立峥刺去

段立峥的脚步却未动,面无表地看着刺来的女子,直到那柄乌黑铁剑直到眼前,铁锈的味道透入鼻腔,周围人群一片惊呼,段二公子才仿佛如梦初醒般,陡然骤抬手腕,长剑腾空而起。

朱鸾手中的剑破空而来,带起尖啸的风声,看似势不可挡,实际上朱鸾真元未动,这式剑招徒有其形,并无其神,隔着十步的距离,自然无法伤到段立峥。

但两人比的是招式,对手的剑已到眼前,那么他就要接招。

这样直直刺来的一剑,段立峥只要随意一挡,就可以弹开,但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

“叮“的一声,双剑相击,声音冷利尖锐,带着钢与铁的锋芒。

第二百三十三章 激昂

清风再起,长发飞扬。

乌黑的铁剑dàng)了开来,但却不是被段立峥的剑弹开,而居然是一击即走,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弧线,第二击如影随形,倏然而至

“回雁归”

玄字阁内,郭教习浩瀚如星海的眸子泛起波澜,叹息着说出了这剑法的名字。

“回雁归这不是太平观的剑法吗”周围的弟子愕然道。

“是啊,”郭教习道,“是太平七星剑的第一式,看似是一剑其实是两剑,看似亢龙有悔,实则是一剑不够再补一剑,力求第一剑就杀死对方,异常锋锐。”

“一个小姑娘,剑法的杀伐之气为何如此之重”他摇头。

然而在高台上,面对几乎没有间隙的第二剑,段立峥却没有一丝慌乱,手中钢剑被横于前,像是预料到了第二剑会到来一般,钢剑的剑面和铁剑的剑尖相撞。

铮的一声轻响,双剑再次相撞,溅出星星火花。

高台边的普通人只来得及听见两声连续的剑击声,只有境界高深的修行者,才能看明白刚刚一瞬间两人之间绝妙的攻防。

“居然没有用天策十三剑,而用的紫阳书院的九曲剑法第三式吗”天字阁里,李文曜吃惊地睁大眼睛。

九曲剑法第一式名为月落星沉。是九曲剑法里最内敛,防守也最严密的一招。

高台上两人的影已经错开,少年和少女的衣带闪电般交错飞舞。

“这两人”楼阁上,李文曜注视着段立峥和朱鸾交织的影喃喃道。

她上来用的是最凌厉的攻势,他上来用的是最严密的守势。

简直就像是各自都预测到了对方会用的剑招一般。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两人再下一招。

朱鸾手中所执的仿佛不是黑沉的铁剑,剑如流星,剑招使的神满意足,剑招初出时人尚在右,剑招抵敌时已转左,笨重的铁剑居然被她使出了轻灵的感觉。

乌黑的铁剑如同夜中鬼魅,剑斜指,剑尖分花,竟连刺两处,同时分刺段立峥的左和右肩,黑影一分为二,又合二为一,诡异异常。

众人一口气提起,却听两声冷锐的金属交击之声,段立峥的钢剑如浪里白条,剑幕拉开,上下涌动,如流水一般挡住这两刺,铁剑再次无功而返。

随后段立峥手腕一个翻转,钢剑直立而起,直刺朱鸾眉心,然而朱鸾却眉目不动,那一剑,直刺入朱鸾秀丽的眉间,众人还未来得及惊呼,却见一道黑影从朱鸾怀中升起,擦着鼻尖而上,嚓的一声,两人的剑尖相撞

钢剑刺出,铁剑接招,黑沉的铁剑居然有如祷告一般被竖于少女面前,接下这一招。

“这是什么剑”有不通剑法的普通人在人群不解地里问道。

没有哪个修行者回答这个问题。

天字阁内洪山感慨地说道“这两人实在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看着窗边年华藏和李文曜惊讶的神色,他明白他们和他有同样的感觉。

他们这些人当然看得出来,方才第二招朱鸾那看似一分为二的剑用的是梵音寺的千丈隐,而段立峥用的是九曲剑法第五式斗转星移,和千丈隐虽一攻一守,却同时是一招击两处的剑招。

而第三招,段立峥变守为攻的那招更秒,是天策书院梅院君子剑里第二式风起云涌,角度刁钻,一旦被抓住空门刺入,极难变招抵挡。

那女子竟然挡住了。

用他也没见过的剑法。

话说那姿态真的算是剑法吗

“是星祭剑,”玄字阁内郭教习感慨说道“此女的应对真是天才。”

年轻的修行者没见过,他这样的老头子却能看出来,朱鸾用的是天策书院的星祭剑,这剑法虽然有星祭剑的名字,但实际上是皇族供奉在天子祭天时一旁祝祷用的剑舞,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威力,一般不会被用在实战当中。

这剑舞更是只出现在十年一度的大祭上,年轻人根本没几个能见过。

而这剑舞出现在这里,看上去竟是如此的完美。

“这种有形无力的剑招,算什么天才如果段二公子能用真元,现在那女子的眉心早被刺中了”一旁有太平山房的学子愤愤不平的说道。

“但这是不动真元的战斗,”郭教习冷冷瞥了一眼那学子,“不是谁都能知道皇族祭天的剑法,而且就算知道,哪个修行者会费心费力学这样不能实战的剑舞就算学会,又有几人能在最合适的场景想到用这剑法来应对”

太平山房的学子闭上了嘴巴。他不知道这剑舞,但他也知道,在瞬息万变的竞技场上,场上的人并没有那么多时间思考,所以会下意识用自己最熟悉的剑招御敌,而演招的时候,也很难切换思维,能够精确的选择出演招的时候才能起效的招式。

有学子偷偷掏出了纸笔,被郭教习看在眼里。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高台上的少年少女。

谁都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局面。

如果比作下棋,就是棋逢对手。这两人之间出招和接招,每一次应对都堪称完美,看到后都难免让人认为这是世间现存剑招中能想到的最善的应对。

简直是可以被记入教科书中一般的经典应对和拆招。

在他们交谈中,高台上的两人继续着出招和拆招,越来越多的学子开始记录这两人的招数。

各路名门的偏门的剑法被这两人如探囊取物一般使出,交织出令人眼花缭乱的画面,哪怕是同一招剑法,在不同的应对下也有不同的效果,不少修行者脸上现出顿悟的神,更多的则是惊叹。

看向段立峥的是惊叹,看向朱鸾就是惊愕了。

虽然两人的剑招招招没有什么威力,但招招剑意都圆融完美。

两人,都是如此。

本门之外的剑法虽然每位修行者都会修习,但扪心自问,没几个修行者能将这么多剑法的剑意近乎极致地展现出来。

段立峥果然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众人敬佩地看着他,觉得好生惭愧。

然后看向他对面的那个女子,人们的神又变得凝重,甚至有一些尴尬。

段立峥自然是了不起的。

可这个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三十四章 碰撞

如果是棋逢对手,那这个对手,怎么可能是这个女子呢

这是在场所有人心里的疑问,但众人根本没有时间将这声质问说出,因为高台上,两人的影已经越来越快,片刻之间,两人已经对决了上百招

“有没有觉得,场上的节奏变快了”天字阁内,洪山开口道。

年华藏沉默不语,李文曜轻轻额首。

虽然看上去两人的出招和拆招过程,你来我往,你攻我守,貌似势均力敌,没什么东风压倒西风的状态,不通武道的人甚至可能会觉得是一个友好和谐的切磋过程。

但境界高深些的修行者能看出来,从第一招开始,这两人就想要将对方拉入自己的节奏中,看似平静的高台上,两人一直在激烈地争夺这场对决的主导权。

对于不动真元的演招而言,节奏尤为重要,而一旦被带入对方的节奏,就是决胜点到来的时候。

这两人居然都是想要掌控场的类型李文曜负手看着高台沉吟道。

高台上,两人的对照已经进行到一百三十二招,但两人间你来我往拆招还在继续。

“这对决是不是太久了啊”虽然高台边的修行者都沉浸在两人之间绝妙的应对中难以自拔,但对于人群里看不懂剑招的普通民众,段二公子挥剑的影虽然很好看,但是这长时间不分胜负也难免让人心生焦躁。

“这到底是哪边的节奏啊”玄字阁内,太平山房的学子有人疑惑地问道。

“当然是段”一旁的学子本想说这是段二公子的节奏,可高台上的两人虽神色平静,但并不能见到段二公子有多游刃有余。

起码从剑招中读不出。

“这女子打的不错啊”有学子无意中从口中漏出这句话,看到周围人责怪的眼神,立即后悔地捂住了嘴。

就在众人讨论着陷入僵局的对决时,场间的战局忽然发生了变化。

段立峥的剑法陡然一变,不再使用中正平和的紫阳书院的剑法,也不再使用花样百出的偏门剑法,手中的剑从流光飞舞,变成了冷静沉稳。

少年的神变得异常平静专注,而他的手中的剑,在那样的冷静沉稳里竟隐隐有了某种从容甚至是雍容的气质。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一瞬间。

认识这剑法的人失声喊出了它的名字。

“天策十三剑”

这剑法乃是天策书院的无上绝学,大气雍容,势不可挡。

这也是段立峥最所擅长的剑法中最强劲的,在当今大陆年轻一代的修行者里,能完掌握这剑法的人屈指可数。

看着高台上陡然变得宏大起来的剑招,看着那柄普通却无比锋锐的长剑,感受着即便没有剑气却依旧bi)人的剑意,高台边心高气傲的少年修心者们纷纷沉默了下来。

知道这剑法的人很多,见过这剑法的人也不算少,但很多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不动真元的况下使出这剑法。

然后被震撼。

在不动真元的况下,依旧能感受到如此强大的威势,如果段立峥此时能够动用真元,到底会强到什么程度呢

天策十三剑起手式之后的第二式,寥若晨星。

少年的剑如同夜幕和黎明交汇之时最明亮的星子,而在bi)人的剑光后,隐藏着段立峥淡漠的眸子。

他本不愿在此时此地使出天策十三剑。

纵然天策十三剑不算他最后的底牌,但也是他在危难时刻才会使用的剑法。在之前的对招中,他一直使用紫阳书院和其他门派的剑法,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剑法部被这女子滴水不漏地挡了回来。

是的,滴水不漏。

如果只是滴水不漏,段立峥还可以享受到一丝棋逢对手的快意,但是随着对招的进行,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蛛网般缠住了他的内心。

他能够察觉到她的意图,而这个女子也可以察觉到他的意图。

这也没有什么,修行者的对决本就是要猜测对方的意图,不能判断对方的意图,那就要挨招了。

但令他觉得有些不自然的是,这个女子不仅仅在猜测自己的意图,似是想要导自己的意图。

他原本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是在力争将对方带入自己的节奏,想要掌控场,但随着对招数的增加,无论他出什么样的招数,这女子都别出心裁的应对,她的剑招甚至拓展了自己出招的思路。

她的招式五花八门,哪一家都有,更异常的是哪一家都不像是匆匆学就,竟像是真的修习过,学会了一般。

每当他的剑变得更快,出招越偏门时,她的剑速也会相应地变得越快,招式也越偏门。

她能理解自己的剑意,理解自己的意图,理解他想要到的地方,她的每一剑,都像是在推动自己的剑往更高的境界,往更投入的地方而去。

如果比作下棋,这简直就像是

指导局。

当这个词从脑海中浮现的时候,段立峥心头一跳。

宛如围棋中让后辈展现棋力和棋路的指导棋。

在天策书院和前辈师长对决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对决。为了让学子展现出所有水平的对决。

在剑光中,段立峥看着眼前女子的眼睛。

他想要挖掘出她的一切,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有着同样的打算。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不知为何,他不想再如此下去。

他突然意识到,面对这个女子,再谈任何招式或者说路数都已经毫无意义,如果他不想把自己隐藏的东西部送到她面前,就只能尽快的打败她。

没有真元的涌动,但却有种正被窥探的感觉。

明明这女子的境界如此之低,却竟然给他了一种受到威胁的感觉。

为了摆脱这样的感觉,他毫不犹豫地动用了天策十三剑。

修行者之间的战斗,除了真元,决定成败的还有势。

势可以是剑招,可以是姿态,也可以是心境的变化,如同对弈,棋力厚薄如何,终究是要看棋盘上的局势变化。

而他的第一剑,就是要破势。

以大开大合的燎原之势,打破两人间胶着的节奏。

而不等朱鸾对招,他就出了第二剑。

而他第二剑,什么都不要求,只求一个快字。

雪亮的钢剑带着汹涌的杀意,刺破空气,剑锋刺向朱鸾的口

第二百三十五章 深远

暮云楼楼顶天井里洒落的光已不如正午时那般炽烈。

但就在略显幽暗的楼阁内,在无数人瞩目的高台上,一道明亮的剑光破空而起,照亮了漂浮的灰尘照亮了微黯的木栏照亮了众人愕然的脸,也照亮了那个女子比雪还要洁白的脸庞。

段立峥的剑如长虹贯,剑锋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直刺朱鸾的膛。

高台边再次响起一阵惊呼。

在不动真元的况,竟有人的剑依旧能快到如此程度

快到众人只能看见剑光的残影,快到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少年的剑就要刺入少女的膛

就在众人的以为下一秒就要听到剑锋入的声音,高台上要再次血溅当场的时候。

传来的不是血之躯发出的声音,却依旧是钢与铁的碰撞

天字阁上,晋阳公主冷眼看着高台上段立峥手上的钢剑。

段立峥的剑很快,快到如同剑化而成的光。

然而只要他不动真元就快不过朱鸾的剑。

不知何时,那把黑沉的铁剑鬼魅一般出现在半空中,平静而又准确至极地挡住了段立峥的钢剑。

如同最深的黑夜一瞬间吞没了光明一般,当的一声剑鸣,段立峥明亮的剑光被截断

众人惊愕地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画面,而剑和这个女子的剑相抵的段立峥心里却更加波涛汹涌。

因为当两剑相撞的时候,他才惊觉,朱鸾挡住他这一剑时,竟先用的剑面

而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刚刚那当的一声响,其实是两声响,因为她的剑招太快,所以听起来只有一声。

在刚刚的一瞬,她其实出了两剑。

她第一剑先用剑面格挡,第二剑则用她的剑尖击中了他的剑尖

剑面宽阔迎风而出本就不如剑锋迅疾,朱鸾手中的这把铁剑的剑面更是格外的宽厚,而令人震惊的是,她的剑就像是事先等在那里一样偏生先到了。

第二招的剑尖相击更是异常,修行者交手,兵刃的尖端很少会发生碰撞,因为在瞬息万变的对招中,那么小的着力点对手可以轻易错开,即便对方用了戳刺的招式,也很少有人会同样用剑尖去击打。

剑尖的变招比剑不知要快多少倍,击中对方剑尖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倍的精力和真元,即便剑尖击打有助于下一步反守为攻,但比起需要花费的代价,也是何苦来哉事倍功半的蠢事。

但他明白这不是蠢打法。

你连出两招,所以我也连出两招吗

段立峥看着两人相抵的剑尖,抬头看着神色平静的女孩子。

段立峥知道自己没有动真元,所以这场对决的参考度有限,但如果这是在普通的对决下发生的,她一剑击中自己至快一剑的剑尖,这说明了她的眼力和速度远在自己之上。

段立峥忍不住想,如果刚刚她没有连出两招,没有事先用剑面格挡,直接和他对刺比快,他们两人到底谁的剑会先到呢

谁的剑会先刺入对方的膛呢

不过对决场上瞬息万变,已经一旦过去的境就很难再现,没有发生的事,就无法假设。

而现在的段立峥,更没有余力去想这些细思极恐的事。

因为两人剑尖相抵的状态只维持了短短的一瞬,他极快的一剑被这女子用举重若轻的方式挡住,而剑尖挡剑本就是为了直接变守为攻,嚓的一声,两人剑尖相错,两剑微分,下一刻,朱鸾一剑斩向段立峥

锈迹斑斑的铁剑在她的手中不再轻灵,像是终于恢复自己黑沉的本来面目,段立峥的剑法摆脱偏门,变得正大光明,贵气堂堂,而朱鸾的剑摆脱偏门,却像是隐入了更为幽玄的深渊。

在段立峥使出天策十三剑之时,楼上包厢里不少站在窗口观望的公子们都不约而同转离开。

因为在他们眼里,这场决斗,已经注定是段二公子的胜利了。

段立峥的剑意完美而磅礴,包厢里的天之骄子们一时都无法想象有什么样的剑招能破他的天字十三剑。

这是一座宏大的高山,是天策书院得上天鸿运蕴藉而出的威严。

你的剑法再精妙,又如何能刺的破伫立千年的高山

而就在朱鸾和段立峥剑尖错开的时候,众人发现少女上的气息发生了变化。

她的那一剑极其简单,但正因为简单,却更锋芒内敛,如同无边无际的深渊,想要将高山纳入其中

段立峥的脸色变了。

然后他才意识到,这才是她今天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剑。

段立峥能够感觉到,即便她和他之前过了那么多招,但这个少女根本一直都没有使用本门武功。

直到现在。

她所隐藏的冰山,才终于让他窥到了其中一角。

暮云楼内很安静,楼上的包厢里更是死寂一片,无论是玄字阁内的郭教习,还是天字阁内的首席们,都沉默不语。

他们都察觉到了这剑法的不对劲,但这显露出来的东西太少,这黑夜背后到底是什么,还无人能看出。

段立峥注视着朝自己斩来的一剑,在他的识海里,原本速度极快的一剑被放慢,然后少年方才玄妙的两连招,还有之前和她对招时用的剑法在他眼前一幕幕掠过。

那每一招剑法都仿佛是在和他说着还要更多一般。

还要更多见到他的剑。

如果要破这少女如黑夜般幽深的剑招,光现有的剑法还不够,他就要把自己完显露出来。

不是在乡试,不是在会试,不是在试,而是在大庭广众的赌场上,这对他来说,真的值得吗

他和她明明还有很多时间。

他不能让事偏离自己的计算。

段立峥呼出一口气,随后手中的长剑像是失去了光亮一般,面对那样气势磅礴的一剑,段立峥没有再使用天策十三剑,只是回过剑,转动手腕朝少女的脖颈扫去。

而终于使出本门武功的朱鸾没有想到眼前的少年突然失去战意,唯有她一人知道,这一剑即便没有真元,但如果对方不使用天策十三剑,刺中对方依然会给少年的经脉造成损伤

一切发生的太快,朱鸾只能尽力转动手腕偏开手中的剑势,但那个人所创的武功怎可能让你亢龙有悔,今生属于少女的纤细躯依旧随着剑势的惯前冲,而她一旦要偏开手中的剑,她的整个人就暴露在了段立峥横扫而来的一剑之下。

少年手中长剑的寒光,毫无遮挡地朝朱鸾白嫩的脖颈削去,而朱鸾手中的剑虽然在紧要关头偏过剑势,但却因为极近的距离和极快的速度扎入了段立峥的左臂

而如果朱鸾要避开扫向她脖颈处的长剑,她手中的剑势将向右削下,穿透段立峥的躯

电光火石一瞬间,段立峥反应极快,当机立断想要将肩膀朝少女手中剑撞去,但朱鸾手中的剑停顿了一下,段立峥手中寒光闪闪的剑刃抚上了她的脖颈,朝少女的颈动脉削了过去

那简直是同归于尽的刹那,暮云楼里所有人都惊叫起来,无数人从包厢跳窗而出,许多影出现在高台之上。

第二百三十六章 怀抱

在段立峥的左肩被刺中的时候,包厢里一直旁观者的贵人们的影终于动了。

而看到段立峥居然还要以撞剑,所有人都脸色大变,而之后剑锋要抚上少女脖颈时,众人也为之后惨烈的场面而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二公子二公子”包厢里的小姐们被吓得脸色雪白,纷纷趴在窗边颤声大喊。

而天字阁内,砰砰几声门响,也不知是是谁撞门而出,而晋阳公主握住手上的剑柄,再也顾不得份翻窗而出,目眦尽裂地看着高台上的两人。

谁都没有想到,场上的两人居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由僵持转为对抗而又从对抗变为对杀

更可怕的是这两人的节奏似乎出了什么问题,演变成了这样越是想要保护对方就越是会害死自己的局面。

而这两人离得太近,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已经到了牵一发而动的状态,更可怕的是这两人的剑意非常相似,那种不顾一切的锋锐紧紧缠绕在一起,这意味着很难将这两人分开,周围的修行者们无论境界有多高不敢也不能插入这两人的节奏。

原本老神在在观望这一切贵人们终于惊觉到在这寻常的武斗场发生到了什么。

一场连真元都没有动的演招而已,居然不是要分出胜负,而是要分出生死吗

包厢里的贵人们终于坐不住了,紫阳书院的两位武院教习破窗而出,向高台上掠去,其他包厢的世家供奉们也纷纷如雨后笋一般从窗口台下冒了出来,暮云楼内一时间风起云涌。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什么书院世家之分,所有人都争相恐后地冲向高台只将这对刀刃相向的男女拉开来。

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段立峥和朱鸾的剑实在是太快了,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高台上玉石俱焚般越靠越近的两人,两人手上的剑一明亮一黑沉,却流露出同样冷厉的锋芒,切入对方的要害。

段立峥已经控制不住手上的剑,也来不及调动真元,在这极短的时间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感受着她的剑扎入自己的血,然后几乎是同一时刻,看着自己手上长剑划破她洁白的肌肤,切入他曾经触碰过的,她的血脉之中。

剑气带起她的长发,少年手中长剑在触到她的血脉之时,不知为何重新焕发出剑光,明亮的剑光照亮了她的脸。

然后在那一瞬,他看见她对他微微的笑了。

为什么

这到底算什么

就在段立峥仿佛看见了幻觉了的时候。

就在所有人的惊呼都压在嗓子里即将迸出的时候。

就在朱鸾清晰地感觉到冰冷的剑刃切入脖颈间的肌肤的刹那。

铮铮铮

高台上响起尖锐的剑啸,骤然间仿佛凭空有一股大力推来,滂湃的真气冲天而起,原本势不可挡的两柄剑刃同时一震,段立峥和朱鸾同时感到虎口一麻,剑脱手而出,反向弹了开来,原本相冲的形交错而过。

在那庞大的威压下,真元未动的朱鸾只觉浑一阵脱力,在惯的作用下冲出几步,突然脚步一滑,那双明显被用错了地方,世家小姐见客用的绣鞋终于不堪重负地被踩掉一只,朱鸾陡然失去平衡,即将滑到在地。

然而周围再次响起一阵惊呼,寒光一闪,朱鸾即将跌倒的地方居然凭空出现了段立峥刚刚脱手而出的长剑

生死刚刚与这女子在一线间擦而过,居然又如影随至

段立峥此时刚刚转,肩膀上还插着滴血的铁剑,见到这一幕神剧变,他肩膀上的铁剑阻挡了他经脉的流动,竟然也一时无法调动真元

他调动脚步往朱鸾的方向扑去,伸出自己的右手,想要抓住女子的手臂,但却发现无论如何都赶不上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朱鸾感受到了自己的坠落,她神平静地看着地上的长剑,长剑居然是侧立在高台之上,一边的剑刃扎入高台的木制地面里,另一边锋利的剑刃朝上,发出刺目的寒光,像是为她精心设计的铡刀斩首台。

鼻边传来铁锈的腥气,既是钢铁的气味,也像是血的味道。

寒光闪闪的利刃,仿佛在渴望她的鲜血,在渴望看到她的反应。

而让这把剑出现在这里的人,应该就在旁边看着。

朱鸾闭了闭眼睛。

没有办法,只能硬接了吗

伴随着耳边的众人的惊呼,和呼啸而过的风声,朱鸾感到自己坠落,等待着下一秒利刃的到来。

然而想象中的利刃没有如期而至。

鼻尖铁锈的腥味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仿若雨后青竹一般的气息,很清新,很好闻。

同时下落的感觉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腾空感,还有属于人的体的,温暖和柔软。

然而朱鸾反而浑僵了一僵。

在即将撞上地上剑刃的一瞬间,她被人抱进了怀里。

耳边再次传来众人的惊呼,但这种惊呼和之前出自恐惧的惊呼不同,这惊呼里有着如释重负,有着好奇,还有着兴味。

甚至夹杂着少年们惊奇的口哨声。

而引起这动的始作俑者浑然不觉。

男子腰间玉玦长长的流苏和少女的乌发一起在空中划过一个圆,他的手牢牢抱着少女的腿弯和后背,在空中盘旋一圈,轻轻落地。

朱鸾从那能让人联想到雨后青竹一般的怀抱里抬起头来,看着男子脸上白玉的面具。

面具依然发出温润的光,宋怀竹低下头来,雾霭迷深的眸子锁住她。

“从没见过你这样蠢的人,”他薄冰质一般的声音依旧悦耳,但话里的内容可没有那么动听,“他被砍到左臂不会死,但你被砍到脖子难道还能活吗”

他的声音冰冷而平静,但里面的质问之意却不言而喻。

“这个”朱鸾苦笑,刚想开口,突然旁边再次传来众人和女子们的惊呼。

浓烈的血腥味传来,朱鸾定睛看去,只见不远处,段立峥拔出了插在左肩的铁剑。

“你,没事吧”朱鸾开口问道。

而段立峥没有回答,向前走了两步,抬起头看向她。

然后他抬起手上的铁剑。

指向宋怀竹。

第二百三十七章 留情

大厅中有风声呼啸。

和之前与朱鸾对战时已判若两人,段立峥的上涌动起狂暴的气息,虽然和宋怀竹磅礴如海的气息不能相比,但段立峥的气息更锋锐更灼,仿佛有无数个小风暴在他的体内诞生,然后开始汹涌地运转。

在那看似安静实则步步为营的演招中,段立峥被压抑至今的真元终于再次调动。

属于登极境强者的气息重回他的体内,而不知是隐藏了气息还是是在刚刚的对招中有所领悟,周围的修行者清晰地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气息,比先前竟又强大了许多

而更令众人没想到的是,在重新调动真元后,段立峥第一件做的事,居然是剑指刚刚将突然出现在场上的神秘男子。

原本已经掠至台上的教习和供奉,在这个男子出现之前,完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而当这个男子抱着朱鸾站定之后,原本想要上前的所有人都纷纷顿住了脚步。

看着男子脸上的面具,在场众人无人知道他份,但不管他份如何,这都是一位大人物。

因为这个男子上的气息深邃如渊,至少是未明境以上

居然是一位宗师

紫阳书院的两位武院教习看着段立峥剑指站怀抱那个姑娘的男子后,脸色变得煞白。

他们不知道到底何时徽州境内出现了这样一位大人物,也不知道段立峥是否和他相识,但看着眼前的况,二公子居然对这位宗师起了敌意

两位武院教习求救般地看向了天字阁的方向,以他们的修为,这等场面已经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

天字阁内,段浩初站在窗边,看着抱着朱鸾笔直而立的男子,目光变得幽深。

而站在高台边的众人,今天的嘴巴就没有时间合起过,无人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本段二公子和这位朱九小姐险些玉石俱焚,但随后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力分开,而朱九小姐却又险些扑剑而伤,而就在众人以为今无论如何都难以避免血溅当场的局面时,场上突然出现了一位陌生男子,将朱九小姐一把抱开。

血溅当场的局面暂时避免,但现在这场面,这三人的状态,似乎又更加不妙了。

高台边的惊呼声渐渐平息,变得异常安静,人们看着高台上的这幕画面,诧异又兴味满满,这突然出现的男子到底是谁为什么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朱九小姐抱开为什么段二公子要剑指于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相对于高台边的民众,包厢里的贵人和小姐们更加不解。

“这是在搞什么”司徒高义看着高台上三人的影说道,“九小姐不是立峥的未婚妻吗这个男人从哪来的”

一直观战的洪山和年华藏有同样的疑问,但他们知道不管是谁,台上的这位是位宗师,而修行者对宗师天然的敬畏让他们无法对这个男子进行评论。

“立峥准备做什么都那个样子了,不会真想对宗师出手吧”洪山有些恼火地说道,“明明都受了伤,居然还有心再战吗”

“他的未婚妻在别的男人怀里,”年华藏面无表地说,“总得交流一下。”

可这三人要交流什么呢大厅里和包厢里的人们心或者各异,但所有人的心里都涌动着这样的疑问。

而不管周围的人有什么样的想法和疑问,高台上的三人都置若罔闻。

段立峥和宋怀竹,加上在宋怀竹怀里的朱鸾,站在高台上的中央,眼中只有彼此,仿佛不在这个世界里。

朱鸾看到段立峥上顺畅涌动的真元,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样看来,他的经脉应该没有受到损伤。

段立峥看到少女脸上的笑容,仿佛又看到了两人如扑火之蝶般相互接近时女子脸上的笑容,怔了一怔。

但随后看到抱着朱鸾的男子,少年握紧了手上的剑柄。

“方才感谢兄台相助,”虽然是这样一个刀刃相向的状态,但段立峥的这声道谢十分真诚。

刚刚隔空而来的那一股大力,应该是一种指法,准确无误却又那般骇人的凌厉。

想到方才形,段立峥都难免后怕,多亏了这男子神通一般的指法,才在那样难以破解的场面下,将他与她分开,所以这声道谢是必须的。

而连他也不知晓,他脱手而出的剑居然如此巧合的出现在朱鸾倒下的地方,虽然救法让他有些不适,但的确是这个男子的出手,避免了她受伤的况出现。

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在的这个状态的确容易造成男人的不适。

“不谢。”宋怀竹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淡淡说道。

段立峥微微蹙眉,“虽然感谢兄台相助,但你是不是可以把她放下来了”他平静地说道,同时不解地看向在宋怀竹怀里的朱鸾。

未婚妻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以他的立场来说是应当暴怒的。

但段立峥没有,他知道事没有那么简单。

怀里的少女的表算不上陶醉,段立峥和周围的民众不同,见过这两人的相处方式,所以所以不会认为朱瑛这个女人和这个带面具的男子会通过这貌似英雄救美的场景生出某些正常男女会有的慕之。

朱鸾的神依然平静,但段立峥依然能感到,她是有点不愿的,而这种感觉也平息了一部分少年心中不明的心。

听到段立峥的质问,宋怀竹看了一眼怀里的朱鸾,没有说话。

但也没有将朱鸾放下来。

段立峥皱紧眉头,眸内露出一抹冷光,手腕微微一振,真元透入,手中铁剑瞬地绷直,发出一声长吟。

瞬忽之间,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仿佛有刺目的光芒从原本黑沉的铁剑上陡然四开来。

宋怀竹看着少年手中的剑,面具透出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随后他终于开口了。

却不是对段立峥。

“抓紧。”宋怀竹淡淡道,随后松开环在朱鸾后背的那只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朱鸾来不及叹气,就感到了体的下坠,她只好伸出一只手臂,环住了眼前男人的脖子。

然后另一只手,按在了宋怀竹握着刀柄的手背上。

第二百三十八章 惊鸿

宋怀竹腰间的长刀,朱鸾只见他没有出鞘的使用过一次,但朱鸾曾经亲手拔出过一次,所以她知道这刀的不同寻常。

在此刀还没有出鞘的时候,就曾经一举dàng)尽那个西凉剑阁女子的内劲,一旦此刀出鞘,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总之,现在的她是无力阻止的。

所以她不能让他在这里拔刀。

朱鸾看不透宋怀竹的心,不清楚他这一次是否要拔刀,只得伸手按住了他握住刀柄的手。

“宗师是不能对普通修行者出手的。”朱鸾从宋怀竹怀里抬起头来说道。

宋怀竹低头看了朱鸾一眼,似乎是察觉到她现在的姿势有些吃力,放在她腿弯的手臂加了三分真元,托举的力道更大了一些。

但他握住刀柄的手没有松开。

“是他先向我出剑的,”宋怀竹看向不远处的段立峥道,“宗师的确不能向普通修行者先出手,但并不意味着不能反击。”

男子的声音平铺直叙,陈述着事实。

“那是你没有解释清楚,”朱鸾蹙起眉头,“而且你可以把我放下来的。”

“可你现在根本站不起来了不是吗”宋怀竹凉凉地看了朱鸾一眼,他的眸子依旧深邃,但从里面不知为何能读出些许嘲讽的意思出来。

“不能站也能坐下来啊”朱鸾有些恼火地说道,瞪着眼前的两个男人,一个什么都知道就是不愿意说出来,一个不了解况偏偏有着未婚夫的份。

这个时候听到这两人的对话,段立峥终于发现了事的不对劲,想起之前在四楼楼梯空这个男人和朱鸾之间发生的事,他呼出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剑。

“她怎么了”段立峥走到宋怀竹面前站定,抬起头毫不畏惧和比他略微高一些的男子对视。

他没有问朱鸾,因为他也明白了,这个女子就算被扎一刀也不会吭一声,问她也白问。

“这次是脚腕脱臼了。”宋怀竹顺着朱鸾的腿弯,看了眼朱鸾掉了一只鞋只着布袜的脚,淡淡说道。

段立峥回想起刚刚危险时刻,少女拼命偏开的剑势,以及被大力撞开后,她滑倒时的景,终于明白这个女子为何会险些往地上的剑倒去。

想必她用本门武功所出的那一剑,和天策十三剑里的燃杀之剑一般,是无法收回势不可挡的一剑,而为了让那凶险之剑避开自己,她强行逆转剑势,所以她本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越是高深的剑法,其剑意就越难受到剑客本人的控制,而无论是否动用真元,与剑意相悖都是极其忌讳的事。

等于是她替自己挡了这一剑。

段立峥的心变得更加复杂,觉得这女子之前说的话简直是鬼话连篇。

而眼前这个份不明的男子又在他之前发现了朱鸾的伤势,让他根本没有立场来质问。

段立峥轻轻叹了口气,将铁剑平放在了高台上,走到两人不远处,看着那把原本被他握在手上,现在却单刃扎在地上钢剑,他原本想要伸手将其拔出,但却被旁边的一抹水蓝吸引了目光。

一只女孩子的鞋孤零零地躺在长剑旁边。

鞋靠近脚腕的地方有一个一寸长的裂口,看上去非常整齐。

段立峥捡起这只鞋,走到了被宋怀竹抱着的朱鸾边,蹲下来,朝朱鸾只着布袜的脚伸出手。

周围再次响起一片惊呼,楼阁上女子们怨毒视线简直要把高台扎穿。

因为段立峥此举的意图实在是过于明显,这个姿态他想要做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名满天下的段二公子居然要为一个女子穿鞋。

虽然考虑到这个女子的份也没有什么,但还是让众人非常惊讶。

而就在段立峥轻轻将鞋穿到少女脚上时,一只纤细的手接过他手上的鞋,速度极快地将鞋到了自己脚上。

原本脱臼的脚腕摇动了两下,看上去似乎更肿了一些。

是那个女子自己的手。

段立峥站直体,看着一手搭着宋怀竹的肩膀,一手坚持自己穿鞋的朱鸾,微微一笑,“未婚夫帮你穿鞋,可不是哪里都有的待遇,你安心接受不好吗”

段立峥看了看自己的手,忍不住望天感叹,他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没想到惨遭拒绝,果然和女孩子相处很不容易啊。

还是说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一位不太正常的未婚妻呢

“段二公子帮忙穿鞋,可不是谁都能消受的起的,”朱鸾心里骂着这个男子不看场合,但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还是要注意点影响的,”她透过宋怀竹的肩膀,看了看包厢窗户旁虎视眈眈趴着的小姐们,意有所指地说道。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段立峥苦笑,“而且你才是我的未婚妻。”

“段立峥,”眼前少女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别在我上浪费时间,”朱鸾正色道。

段立峥一怔。

随后叹息着垂下视线。

不能回应你的期待,所以不会吊着你,不接受你的好意,不浪费你的时间。

真是没有见过,如此决绝又狠心的人。

但同时,很是难得,也很是安。

“我知道,”段立峥笑了笑,“一切都还如我们之前所谈,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不过”段立峥又朝前走了一步,朝朱鸾伸出了自己的双手,“现在按照约定,我们还是婚约者,你的脚受伤了,还是我抱你上去吧。”

段立峥环顾了一下四周,用朱鸾刚刚的话笑着回敬她,“毕竟,要注意点影响不是吗”

少年脸上的笑坦dàng)而温和,但不知为何看上去有几分狡黠。

而宋怀竹的怀抱不知为何也变得冰冷了一些。

朱鸾闻言再次僵住了,伸手按了按脸,尝试踢动了一下自己的脚。

她现在只想自己走回去。

然而让她失望地是,脚腕处一股剧痛涌来,连经百战的她都一时想要叫出声来,朱鸾不由得痛恨起今生这脆弱的体。

“这是怎么了不是说暮云楼下午有武斗的吗”突然大门处传来一声突兀的男声,打破了僵持的场面。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临近

在所有人都关注着高台上三人的僵持之时,这突如其来的男声实在是太突兀了。

众人闻言纷纷往门口瞪去,想看是哪个二愣子那么看不清形势开口。

然而看清楚这个人的时候,众人又齐齐愣一下。

一个穿着华贵的青年正跨过门槛,发现在场所有人都在看他,桃花眼茫然地张望着。

“这是怎么了”新安郡王高润一头雾水地摸着自己的脑袋,“皇姑姑的确说今天要来看暮云会的啊我不过是来晚了一点啊”

新安郡王往高台上看去,一脸疑惑地嘀咕着,“这架势怎么不像是在进行赌局啊”

随后他看到了高台上僵持着三人,瞪大了眼睛,“怎么轮到立峥下场了”

段立峥觉得这个声音莫名有些耳熟,站在高台上回过头来,正好对上新安郡王的目光,新安郡王眼前一亮,向他招手道,“喂段二”

段立峥扶额,“王爷”

“哎”新安郡王高兴地应道,一边往高台边走去,视线一边往段立峥旁边移去,惊愕地睁大眼睛。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不是在和人对决吗”新安郡王奇怪地问道。

“这个”段立峥看了一眼面前的朱鸾和宋怀竹,一时语塞。

“嗯为什么有女人在台上这个男人又是谁”新安郡王看到三人僵持着的画面,眯起眼睛。

周围认出他的人都一脸无奈,没有认出他的人听到他连珠炮一般的发问,都在想这是哪里来的棒槌,完不懂看看气氛。

段立峥看着新安郡王弯起来的桃花眼,觉得这场面真是乱到不行,还是抓紧时间回到包厢比较合适,转看着朱鸾,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向朱鸾示意。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看到新安郡王,之前还一脸困惑的少女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朱鸾朝台下的新安郡王招了招手。

“我”新安郡王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指了指自己,想要确认这个女子是不是在叫他。

朱鸾点了点头,继续朝他招手。

“这是要我上去的意思”新安郡王皱起眉头,这女子他见过两次,怎么这次又和段立峥在一起

虽然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他堂堂一介郡王,怎可被一女子呼之即来,又不是花魁。想他新安郡王,虽然对女子向来宠,但对于太主动的女子,他一向是很有原则的,绝对不会在一开始就那么百依百顺

“她叫你上去,你就上去。”就在新安郡王得意洋洋准备无视这女子的动作的时候,冷不防边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冷冷的声音。

这个声音怎么

新安郡王一个激灵,猛地一转头,发现一个高个子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边。

“二姑”他刚想喊她,晋阳公主一个眼风扫来,新安郡王立刻改口,“高小姐,你怎么在这,不应该坐在包厢里吗”

“本来是在的,”晋阳公主松开手中的剑柄,“她出了点事,所以我下来看看。”

其实是翻窗下来的,没想到那个男人居然抢在自己之前出手,接下了皇姐。

晋阳公主眯眼看着将自家皇姐抱在怀里的男人。

高台上的朱鸾此时也看到了站在新安郡王边的晋阳公主,朝她笑了笑。

晋阳公主瞪了她一眼。

朱鸾苦笑了一下,随后视线又转到了新安郡王上。

晋阳公主推了杵在边的新安郡王一把,“快上去,”她说道。

“哎不是二、二”新安郡王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晋阳公主。

自己这个二姑到底是怎么了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那么轻易地就把侄子给卖了

“快去,她说什么你做什么。”晋阳公主居高临下地看着新安郡王,面无表地说道。

新安郡王倒吸一口凉气,他很少看二姑那么严肃的表,虽然年纪没差几岁,但长辈还是长辈,新安郡王认命地走上高台。

新安郡王走到朱鸾面前站定,疑惑地开口,“这位姑娘,你找我有什么”

他还没有说完,突然面前的女子伸出一只手,略过前的段立峥,搭到了他的脖子上。

“过来一点。”她说道

暮云楼楼里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

新安郡王完没有心理准备,木然地往前又走了一步,无形中将段立峥给挤了开来。

随后他感觉到脖子上传来柔软的触感,这个女子搂住了他的脖子,上半朝自己贴过来,纤细的躯朝他靠了过来。

抱着她的那个男子似乎理解了她的意图,面具下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朝着自己伸出了手,将少女朝他这边递过来。

新安郡王条件反地伸出手,接住了这个女子。

她很轻,看上去非常年幼,但再年幼,她也是个女子。

这种场面实在是让人惊骇,围观众人再次承受了一波精神冲击。

耳边响起年轻小子们的口哨声,遍历花丛的新安郡王刚想开口,耳边突然传来那女子轻柔的声音,“抱紧我。”

原本想开口的话被硬生生咽下去,以至于新安郡王的神变得诡异扭曲。

这都是什么人啊

自来熟也不带这样的啊小姐

鼻腔里萦绕着女子上的气息,好闻的要命,和萦绕在他童年里的那抹香居然该死的相似,少女柔软的手臂和子紧紧贴过来,让他想起第一次和她相遇时她抚摸自己脸时候的形。

新安郡王直愣愣地伸着手抱着朱鸾站在原地,随后突然反应过来,年轻男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嗷的叫了一声几乎跳起来,甩着手就想把她放下来。

然而他刚刚动作,就感到背后传来刺人的视线,晋阳公主刚刚的话回dàng)在他耳边,新安郡王顿时像是被点了死一般一动不动了。

相比浑僵硬了的新安郡王,朱鸾紧紧抱着侄子的脖子,松了一口气。

比起今生关系不明的未婚夫,还有那个不知份在场唯一能决定她生死的男人,她更愿意待在自己侄子的怀里。

这个时候,她觉得有个侄子还是不错的。

第二百四十章 惊闻

炽的头已经下去了,暮云楼内,原本闹的高台也变得空dàng)dàng)起来,但高台边的人群尚未散去。

暮云楼的侍者走上去,开始打扫战场,司仪上前宣布段二公子和朱九小姐的武斗以平局告终,下一场武斗会很快开始,但已经没人关注赌局的结果,也没人有心思关注下一场武斗了。

毕竟之前的那一场武斗已经过于刺激,而武斗之后发生的事更刺激。

今年的暮云会真是有意思,而那个朱九小姐则更有意思。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投向楼梯,站在楼梯上人们则纷纷让开道来,看着新安郡王一脸僵硬地抱着怀中的少女拾级而上。

朱鸾像是累了一般把头埋在新安郡王怀里,而他后面则一左一右地跟着宋怀竹和晋阳公主。

目送这奇异的组合离开后,楼梯上有不少人扶着栏杆往下望去,能看到段立峥拿着两把剑在人群中穿梭。

在新安郡王接住朱鸾之后,朱鸾从侄子的怀里抬起头,看着面前一脸若有所思的未婚夫,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她当然不可能让他抱自己上楼,新安郡王的出现虽然能过她心里的那关,但不知道她和新安郡王关系的旁人必然会想入非非,她算是当众抹了段立峥的面子。

不过重活一世,她也不想为了面子这种不知多少钱一斤的东西过分难为自己,最后拜托他去还剑。

少年想了一想,什么都没说的答应了。

段浩初居然会有品如此好的弟弟,实在是让人惊讶。

朱鸾在心里默默的想着,一边从新安郡王的怀里再次抬起头来,看了眼楼下。

不过已经不见段立峥的影了。

“很在意他”注意到朱鸾的视线,后的宋怀竹冷不防问道。

此时已经走到了四楼,空旷的楼道里,男子的声音静静响起。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不含什么感,但其他三人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是我的未婚夫嘛,当然会在意,”朱鸾笑了笑,“所以啊”

少女惊叫了一声,因为听到她的话,新安郡王抱着朱鸾的手一抖,险些将她摔下去。

朱鸾不得已抱紧了新安郡王的脖子,完无视了侄子惊恐的眼神,看向一旁的宋怀竹继续道,“所以这只是包含在婚约内的感而已。”

“包括手下留”宋怀竹站定脚步,淡淡问道。

“我不是我没有。”朱鸾闻言立即睁大眼睛反驳道。

宋怀竹看向正豪爽地抱着新安郡王脖子的少女的手,眼神闪了闪,开口道,“所以你用右手执剑”

没等朱鸾做出反应,站在后面的晋阳公主浑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朱鸾。

朱鸾闻言沉默下来。

静了一瞬,她重新抬起头,凝视着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猜到的吗”她轻声问道。

宋怀竹看着望向自己的朱鸾,清秀的少女神漠然,眉眼间自有一种贵气,浮现出淡淡的清高。

这种清贵的气质不常见,但在其他皇族贵女中他也不是没有见过类似的。

但和寻常骄矜的贵女不同,她的清贵里自有一种宁静,自然地让人很舒服。

容易让他想起那个人。

但到了现在,有这种妄想又有什么用再相似也不可能,不如说越是这样越让他痛恨和厌恶。

宋怀竹闭了闭眼睛。

“我们第一次见面,从悬崖坠下的时候,你握住我的是左手。”男子的声音冷如冰雪,“你其实用剑的是左手吧。”

朱鸾垂下视线。

英鸾公主的众多特征里,其中有一点,就是她是一个左手剑客。

但自朱鸾重生以来,就没有用左手执过剑。

仅有的一次应该是在悬崖击落那个袭击她的西凉女子之时,但那也是临时变招,看上去应当和临时起意别无二致。

却没想到还是被这个男人发现了,不管他是谁,这个男人真是敏锐如斯。

如果和他为敌,想必任何细节都会被他当做破绽抓住。

真是个可怕的人。

“为什么要这么做”宋怀竹继续问道,“而且最后你们相撞的那一剑,你的手为什么停了”

宋怀竹看着眼前纤弱的少女,他的心里有很多不解。

比如最后那一剑,即便朱鸾的剑会继续深入,但最多伤到经脉,还不足以威胁到那少年的命。

他相信虽然别人看不出来,但能用出那样剑法的她不可能不明白。

因为她自始至终都只是想要刺这少年的左臂一剑,根本没想要他的命。

他能算透剑路,能算透朝堂上大人物的博弈,但读懂其他修行者的小心思,唯独看不透这个女子的想法。

“还是说你觉得他的剑伤不到你的脖子呢”宋怀竹目光灼灼地看了一眼朱鸾白嫩的脖颈。

朱鸾下意识地捂住脖子,那里现在当然没有血迹。

她在被宋怀竹抱进怀里的时候就立即捂住了被剑切破的伤口,待手心一阵灼,她的血液化作的火焰彻底消泯后才松开手。

她会那么做,当然是确定自己不会死在段立峥的剑下。

不过即便她的血液会瞬间化作烈火,但在当时的场景下,剑先熔断和血脉先被切断,到底哪一个会在前面她也说不准。

不过好在宋怀竹的出现让她摆脱了最糟糕的况。

“我不想伤到他的经脉,”朱鸾沉默了一会微笑着开口,“他的剑还有很大的用处。”

“他的剑没有沾过血。”宋怀竹凝视着少女仿佛一直在燃烧的双眸,静静说道。

朱鸾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垂下视线,“但他的剑可以保护很多人,”她认真说道。

“真是个矛盾的女人,”宋怀竹哼了一声,“不要忘记我的忠告,否则不要怪我插手,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

说完男子转走回了地字阁的包厢,徒留三人看着他的背影。

朱鸾笑了笑,抬起头对一脸惊愕的新安郡王说道,“我们也走吧。”

三人的影消失后,四楼的楼梯口的转角后,走出了一个人。

段立峥看了一眼地字阁紧闭的大门,登上了五楼的楼梯。

第二百四十一章 等待

五楼天字阁的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

说是两位少年更为准确。

两人虽然并肩而立,但完没有交谈的意思,略微倚靠着墙壁,似是不约而同等待着什么。

朱鸾和新安郡王一行人登上五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光景。

看着站在门口的朱戎和鱼斯年,朱鸾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我说怎么没看到这两人,原来是又回来了。”晋阳公主在后面说道。

方才朱鸾和段立峥两人陷入凶险的那一刻,这两人同时离开了包厢,但最终却没在大厅见到这两人。

朱戎和鱼斯年两人都不是修行者,没有能力像她一样翻窗掠下,以他们两人的脚力,估计是还没有奔到大厅时发现危机已经解除,便没有再上前。

高台上都是修行者。这两人插不进去,而也不好就这样回到包厢,所以选择在门口等待。

晋阳公主有些同地看着他们。

但看了一眼新安郡王怀里的朱鸾,同时看了眼大门紧闭的天字阁,心又有些复杂。

即便没能帮上忙,他们依然没有待在原地,为今生今世的这个她跑了出来。

靠在门口的两人听到动静,看了过来,看到朱鸾被新安郡王抱在怀里,两人的神一时间都有些僵硬。

鱼斯年一直面无表,看了一眼朱鸾,上下打量了一下,随后一言不发地转推门进去。

而朱戎则是轻轻呼出一口气,俊美的脸上笑意满满,走到了被抱着的朱鸾面前。

朱鸾看着一走一留的两人,脸上的神由惊讶重新变为平静。

她抓紧了新安郡王肩膀上的衣服,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她觉得很高兴,如果说晋阳公主是为了英鸾公主而来的话,朱戎和鱼斯年则是为了朱瑛而来。

除了前世的亲人,她现在也拥有了今生的亲人。

朱戎朝新安郡王的伸出手,“感谢王爷照顾小妹,接下来就由我这个兄长来吧。”

新安郡王看了一眼边的晋阳公主,而晋阳公主则是看向朱鸾,看到她点头后,对新安郡王点了点头。

新安郡王如蒙大赦,在听到怀中这个女子竟然是段立峥的未婚妻后,这女子于他而言就像是烫手山芋一般。

看到晋阳公主点头了,新安郡王忙不迭把朱鸾往朱戎怀里一塞,足尖点地,嗖的往后跳了一步,瞬间拉开距离。

原本心不错的朱鸾看到新安郡王的举动,不由得苦笑起来。

“你还算是我们高家的子孙吗”晋阳公主抬手打了下侄子的脑袋,“一个小姑娘被你当成洪水猛兽一般。”

“这不是听说她是段立峥的未婚妻嘛,”新安郡王揉着脑袋嘟囔着,“那个段立峥的未婚妻哎,怎么可能是正常人我哪敢下手。”

“我的未婚妻怎么了”段立峥出现在楼梯口,从后面走了过来。

新安郡王立即退到晋阳公主边,摆手以证清白,“没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晋阳公主剜了一眼边的侄子,深觉可耻,她看向被朱戎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的朱鸾,发现对方只是笑了笑,晋阳公主摇了摇头也推门走了进去。

朱戎抱着朱鸾跟在其后,屋里的众人不像之前朱鸾废掉司马浩回来时那般惊讶,看到朱鸾被朱戎而不是新安郡王抱着,反倒有些失望似的。

朱鸾看了一圈屋内或站或坐的年轻人们,最后目光落在和她出去时别无二致,一动不动坐在桌边的段浩初。

两人四目相对。

桌边窗边的年轻人们,见到一行人进来,只是矜持地略一点头就移开了视线,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好奇也只是从眼角悄悄打量。

但段浩初没有掩饰自己的视线,不怒自威地坐在那里,坦dàng)地看着进来的一行人。

看上去像是在看着他们一群人,但当朱鸾已过视线的时候,她发现,他是在看着她。

坐在那里看着她。

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她。

随后新安郡王也迈了进来。

段浩初站了起来。

“王爷,”男人站起来向新安郡王行礼,屋里的少年们也跟在之后行礼。

晋阳公主是隐藏了份来到这里,但新安郡王是一个人大喇喇就闯了进来。

新安郡王心虚地望了边一脸冷肃的晋阳公主一眼,挥了挥手,“免礼。”

看到这一幕,屋里众人谁还会猜不到新安郡王旁边这常服女子的份。不过贵人想要隐藏自己的份,深谙皇族行事风格的众人自然不会叫破,只不过要重新审视之前发生的一切了。

洪山等人看着晋阳公主,第一时间就能想到刚刚她破窗而出的举动。

随后他们看着朱戎怀里朱鸾的神更加复杂。

少年们沉默了,随后什么都没有说,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虽然顽劣,虽然时而喧闹,虽然有着年轻人的大胆和锐气,但这些少年毕竟不是普通的少年。

他们背后要么有着庞大的家族,要么有着靠自己的力量取得的地位,所以和高台边那些纯粹看闹的人不一样,他们会想的稍微多一些。

包厢里的贵人们都会想的多一些。

当然很多事他们也想不明白,但出于对自地位的矜持,他们会采取讳莫如深的态度。

楼下传来乐工击缶的声音,暮云会下午的武斗就这样平静地继续了下去。

少年们比试,贵人们下注,坐在包厢里的小姐们喝茶吃点心。

时间就这样缓慢又正常的流逝。

头渐渐西沉,暮色笼罩了整个暮云楼,随着终幕的一声锣鼓,最后一场武斗结束,只见高台上的司仪一挥手,小楼主楼之间的院子里以及高台边各种造型的灯树齐齐点燃,光彩乍现,火树银花恍如仙境。

包厢里的小姐们哇的一声,众人齐齐喝彩。

暮云楼的侍者抬上大箩的铜钱,向台下撒去,司仪满面笑容的拱手。

“感谢大家前来捧场,今年最后一场的暮云会到此结束了”

在民众的欢呼声和钱币的响声里,暮云会落下了帷幕。

地字阁里,慕家大少爷慕忆之看向窗外。

从他掌管家族生意开始,办过很多届暮云会。

但纵然横生诸多波折,今年的暮云会注定会留在很多人的记忆里,再难抹去。

第二百四十二章 家乡

华灯初上。

暮云会结束了,但暮云楼依旧喧闹。

大厅里比试用的高台上不见刀刃相向的公子们,换上了徽州城最美的舞姬们的歌舞。

大厅里重新摆上了桌椅,赢了钱的赌徒们呼朋唤友,点上一桌好菜,也不忘叫几位姑娘相陪,输了钱的也不孤单,和同伴勾肩搭背溜达出去,找个便宜的地方借酒消愁去了。

而门外传来辘辘的车轮声,许多铺陈的或华丽或清贵的马车陆续出现在了门口。

这是各书院各世家的马车,来接包厢里的贵人回府。

暮云楼虽然是个风雅的地方,但本质还是徽州城内最大的青楼,对于年纪尚轻的公子小姐,晚上在青楼长期逗留还是不怎么合适。所以大厅里继续寻欢作乐的普通民众不同,包厢里的公子小姐纷纷准备离开。

有别于大厅里闹欢腾的风月之景,暮云楼楼上各个包厢里一片沉默。

虽然下午后来也有不少世家公子书院英才下场,但都没有引起任何水花。

人们的记忆长久地停留在了那个女子和段二公子的一战上,久久不能从那个绪里脱出。

而人们不能忘记的不光只有那一战。

今天的暮云会,发生了太多事,带给人们太多震撼。

原本在这次暮云会上,整个徽州都在期待看到的是哪家书院能拔得头筹,哪家首席能大杀四方,哪些黑马能横空出世,还有段二公子会如何光彩夺目。

但没有想到,这一切被一个小姑娘给打乱了。

一个之前一直名不经传的女子,一个败落世家庶出的小姐。

从上午文斗第一场斗诗开始,闻所未闻的高额下注横空而生。

是为了这个女子。

以绝对的优势击败巡抚公子太平山房宋雪松。

是这个女子。

众人以为至此已是这个女子带给他们最大的冲击,却没想到只是这个女子高亢的开场。

和诗词神童鱼斯年打成平手。

是这个女子。

一拳废掉皇后娘娘的弟弟司马浩。

是这个女子。

段二公子出手相助,结果被兄长宣布已有婚约。

也是和这个女子。

段二公子打飞西凉少年,随后接受文斗的挑战。

挑战者也是这个女子。

两人演招中途竟然变成玉石俱焚的场面,陌生的宗师出现,最后以平局收场。

所有的事,都与这个女子有关。

就在这个时候,天字阁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朱戎抱着朱鸾,后面跟着脸色铁青的朱玫,从门中走出,准备回府。

一行人从五楼上走下,旁边有暮云楼的侍者小心的护着,朱鸾的脚腕上已经缠上了厚厚的药布,虽然她本人觉得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但拗不过朱戎,最后就选择任人摆布了。

楼梯上其他准备归宅的公子小姐不少停了下来,在大厅里喝酒划拳的也有不少停下了筷子。

洪山段立峥等人也纷纷从后面走了出来,顺着楼梯而下。

有些贵女和小姐看向少年首席们,但大多数目光都落在朱鸾的上。

虽然论及份地位,她比这些无论到哪都会吸引众多目标的书院首席不知差多少,但她作为突然出现的段立峥的未婚妻,作为颠覆了今天这场暮云会的始作俑者,有太多的人对她产生好奇,有充足的理由吸引人们的目光。

这一点连第一次被人夺走关注度的洪山等人也不得不承认。

无论是贵人还是看客,人们都很清楚,今夜过后,有很多东西会被重新洗牌,而这个出英国公府的无名少女将不再无名,她将成为整个徽州城议论的中心。

不论是她和段立峥的婚约,还是她文武兼修的才华,还是她天泉书院学子的这个新份,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会成为徽州城内的谈资。

朱戎抱着朱鸾走到门口,英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不远处,卫勇和几名护卫站在马车边,看到朱戎怀里的朱鸾,吃惊地睁大眼睛。

朱戎对他点了点头,随后迈过门槛,卫勇等人连忙赶上,想要接过朱戎手中的朱鸾,但朱戎摇了摇头,卫勇只好退而给两人打起帘子。

就在这时,朱戎感到投到上的视线变得灼了一些,回过头来,发现段氏兄弟走到了马车边,正看着自己怀里的妹妹。

朱鸾从朱戎怀里抬起头来,神平静地看着段立峥,“这边就先告辞了,”她开口道。

段立峥神微涩,轻轻额首,“好,”他说道。

朱鸾笑了笑,“再见,期待下一次的对决。”

段立峥怔了怔。

一旁的鱼斯年听懂了朱鸾的意思,神复杂地看了看两人。

他们的确会再见,如果当初在玄字阁包厢里,这个女子和望溪先生所说的成为国士一事是认真的的话。

注意到鱼斯年的视线,朱鸾也抬起头看向他,对他轻轻额首,“再见,”她说道。

同样收到一句再见的鱼斯年沉默不语。

沉默了一晌,他平静下来,对朱鸾揖手说道“好,再见。”

“再见什么再见,你也要和她一起走好么,”就在此时突然传来老者声如洪钟的声音,朱鸾闻声看去,原来徽四院的马车也纷纷到了,望溪先生正带着一众弟子站在不远处。

“先生”鱼斯年蹙起眉头,“您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她现在是我们天泉书院的人,”望溪先生瞪了他一眼,“我们的人受伤了,理应关怀一下,斯年你为首席,给我把你师妹好好送回家”

鱼斯年的脸青了。

“这都是些什么事,”年华藏站在一边,皱眉摇了摇头,虽然太平山房和天泉书院一向交好,但这毕竟是其他家书院的事,他再看不惯也不好说些什么,叹了口气走向太平山房的马车。

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虽然马车已经来了,但郭教习并没有上车,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英国公府这边,太平山房的弟子们也就不敢上车,都围在马车边上看着这边的动静。

“先生,不回去吗”年华藏走到郭教习边疑惑地问道。

郭教习的视线落到了年华藏上,浩瀚如星河的眼睛似有波澜涌动。

年华藏不知为何脊背一凉。

“华藏,你也去。”郭教习突然轻声说道。

年华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瞪着眼睛问道,“老师,您说什么去哪里”

“我决定收这个女子进太平山房,”郭教习凝视着不远处朱鸾的影,面无表地说道,“所以你送你师妹回去。”

年华藏宛如被雷劈一般定在了原地。

第二百四十三章 风起

暮云楼地字阁包厢前后通透,有一面窗户临街。从这扇窗户可以清楚看到大门处的景。

暮云会结束后,慕忆之没有出去送客,那是侍者的工作,他坐到了临街的窗边,看着各家贵客登上马车离开。

“这是又怎么了”看着楼下聚集成一堆的人,慕忆之笑着问道。

原本冷清的地字阁里多了两个人,正是没有同其他人一起出去的慕恪之和李文曜。两人结束后就来了四楼,现在也站在窗边,这话自然是问这两个人的。

“我哪知道,这得看文曜有没有听到了,”即便是在兄长面前,慕恪之依然随意,斜倚在椅子上,看着楼下的长街。

李文曜忌惮地瞥了一眼在靠里桌子上相对喝茶的宋怀竹与雪斋和尚。随后开口道,“太平山房的郭教习刚刚说要收朱九小姐为学生,让年华藏送她回家。”

他声音刚落,旁边靠在椅子上的慕恪之趴在窗框上哈哈笑了起来。

“这真是神来之笔。”少年笑道,“我刚刚就应该和斯年他们一起出去,真想看看年华藏现在脸上的表。”

“这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李文曜没有笑,皱着眉头看着慕恪之,“她的确有足够的本事。”

李文曜说完,不知道想起什么,长叹了口气。

“如果她不是女子,想必暮云会还没结束,各大书院就会开始抢人了罢。”他静静说道。

听到李文曜的话,慕恪之收起了笑容,“想必很多人会不相信吧,”他摇了摇头,“真是跌宕起伏的过程,出乎意料的结局,”他看了眼自家大哥,“估计之后会有很多人怀疑我们慕家是不是别有居心了。”

慕忆之闻言眯起眼睛,“阿林,”他忽的说道,看向屋角的红衣侍者,“她一共赢了多少钱”

“算上抽头的话,”红衣侍者顿了顿,“三万三千两。”

李文曜倒吸一口凉气。

“那抽头多少”慕忆之继续问。

“两千八百两。”红衣侍者答道,“不过这只是从朱九小姐一人的赢钱里抽的,如果算整场赢家输家的抽成,朱九小姐所参加的三场的抽成加起来应该超过一万两。”

这下慕恪之都瞪大了眼睛。

“不错,”慕忆之笑起来,拍了拍慕恪之的肩膀,“不管你当初邀请这女子是临时起意也好,别有居心也好,你这次算是立功了,”慕家大少爷笑起来,“这等财神爷我们慕家可是欢迎的很,一万多两换一个怀疑又有什么。”

“不过小姑娘也真是厉害,”慕忆之接着说道,瞥了一眼旁边的那对师兄弟,“居然一场赌局同时获得了天泉书院和太平山房的青睐,同时加入文院和武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也算是特例了。”

特例吗。

慕恪之没有说话,想着和这女子在五曲隐屏峰的初遇,想起她在被紫阳书院拒绝后的平静,想起她毫不犹豫接下自己意味不明的邀约时的神。

或许她那时候就是在等这个特例。

暮云楼下,天泉书院的学子们已经陆续上车了,鱼斯年走到车边,看着坐在车内完没有让自己上车的意思的望溪先生苦笑道,“先生,真不让学生上去吗师妹她自有兄长护送,而且未婚夫也在一边。”

望溪先生鹰一般凹陷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学生,看着少年紧锁的眉头,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老人叹了口气,“去吧,你明明都走不动道了,干脆就跟去看一下也能放下心来。”

鱼斯年一怔,“学生并不是”

“好好好,”不等他说完,望溪先生挥了挥手,看向太平山房的马车,“人家太平山房还没正式收为弟子都这么说,你既然没有别的想法,就作为师兄去吧。”

鱼斯年也向旁边看去,看着满脸不可置信地站在郭教习面前的年华藏,突然内心得到了一些安慰,随后他认命般叹了口气,转走到英国公府的马车边。

朱鸾已经被事先抱入了车厢,朱戎站在车边。

“朱少爷,事的经过您也听到了,能否许在下叨扰,送师妹回家”鱼斯年拱手向朱戎行礼说道。

朱鸾掀起车窗,看着站在马车边的少年,还有不远处的同样坐在马车里的望溪先生,向老人拱手遥遥行了一礼。

刚刚郭教习说要收她为弟子的时候,朱鸾正在被抱入车厢,一时没有说什么,太平山房的态度还是让她惊讶的,不过同时也松了口气。

不管太平山房基于什么样的理由松口,这样一来她都可以取得参加县试的资格了。

至于两位先生都让自家首席护送自己回去一事,比起县试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况且以年华藏对自己的观感,想必是不会愿意的。

而鱼斯年会愿意,她还是很高兴的,她对望溪先生和这位诗词神童都很有好感,和他讨论诗词想必也是件有趣的事,在向望溪先生行完礼后,朱鸾对站在自家马车边鱼斯年含笑道,“真是谢谢先生和师兄的好意了,请上来吧。”

朱戎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随后让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下换鱼斯年有些意外了,他虽然一开始就知道这女子和普通的闺秀不大一样,但没想到她居然直接邀请自己进车厢,他有些尴尬的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别的马车,自己骑马跟在一旁又过于招摇,万般无奈下只好进了车厢。

看到鱼斯年直接坐进了那个女子所在的车厢,不远处年华藏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华藏”郭教习眯起眼睛盯着他,“你难道和这女子有什么过节吗”

刚刚在年年华藏愣神的时候,有不忍心的师兄弟悄悄附耳告诉了他尚在天字阁的时候,望溪先生带着这女子来玄字阁谈收徒的事。

太平山房唯一被蒙在鼓里的首席才知道了事的经过。

但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自己居然会和那个女子成为师兄妹的事实。

可前郭教习释放的威压已经越来越强,“斯年都去了,同为首席,这事有那么难吗”

郭教习对年华藏恩重如山,他从未违反过师长的命令,年华藏闻言握紧双拳,对郭教习行了一礼。

不远处英国公府的马车正要出发了,车夫扬起马鞭,突然停了下来,车一震,朱鸾掀开车帘,看见一个影拦住了正要出发的马车。

第二百四十四章 准备

比起周围火树银花,挂着各式花灯的其他世家府邸,英国公府挂着的灯笼并不算多,从远处看起来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有点寒酸。

但和以往不同,略显寒酸的灯火却掩盖不了府内气腾腾的气氛。

有小厮们拎着一盏盏白纱灯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手捧各式锦盒物件的丫鬟们,偶尔有几个手忙脚乱的掉了东西,跟在后面的婆子妈妈们也不生气,笑骂了两声小蹄子,小丫头们捡起东西飞也似的就跑了。

而最喜气洋洋的地方莫属寿安堂的小厨房。

“老太君,您累不累要不喝口水”小厨房里弥漫着白白的蒸汽,厨娘们都一脸喜色的待在屋角,而白老太君扎着围裙站在灶台边,陈婆子则抱着白老太君龙头拐杖在一旁团团转。

“哪里就这么贵了,这点活儿都不能做了,”白老太君手下做着糕点,朗声笑道,“戎儿他们到哪了”

“之前卫勇送信来,人已经接上了,现在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二十铺了,”陈婆子满脸喜色地道。

“哦呀,那我手下可得快点了,”白老太君将桂花酱拌入饴糖里,再倒入模具,老人一边忙着一边感叹道,“十五年了,没想到我也有等孩子出门回家的一天。”

一向平静喜怒不露的老人脸上的皱纹都仿佛舒展开来,白老太君凝视着手下逐渐成型的桂花酥糖,缓缓道,“不知道戎儿今天在外面玩的开不开心。”

陈婆子闻言眼角渗出了泪滴。

这就是英国公府今晚欢天喜地如过节一般的原因。

被困在地下十五年,这栋府邸的主人,唯一的嫡曾孙,第一次出门归来。

对于其他儿孙满堂的老太君而言,司空见惯的场景,白老太君和这栋府邸,却整整等了十五年。

“是啊,终于等到了。”她喃喃说道,“大少爷第一次出门,想必是开心的。”

“以后会更开心的,”白老太君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转头对陈婆子道,“鳜鱼准备好了吗”

“早备上了,”陈婆子抹着眼泪,嘴角的笑意却掩不住,“因为不是当季的,所以提前从暮云楼那边定的他们家事先腌好的,老奴亲自挑选的,个个腮都是鲜红的,已经蒸上了。”

“也不知道戎儿他们中午在暮云楼吃的什么,要是重了可就成笑话了,”白老太君笑道。

“老婆子派人打听了,暮云楼的午宴没有臭鳜鱼,”陈婆子呵呵笑道,“送鱼的小子说暮云楼今天可闹了,如果不是急着给我们家送鱼,他都要在那看的走不动道了。”

“哦”白老太君挑了挑眉,“不知道今天是哪家的才俊出了风头啊”

“送鱼的小子说暮云楼里的人都在打听那人的份,应该是位不怎么出名的公子。”陈婆子一边比划着煞有介事地说道。

“是吗,”白老太君惊奇道,“今年的暮云会看来出了黑马啊,不知道是文斗还是武斗出的啊”

“就这点奇怪,”陈婆子道,“听那小子说好像文斗和武斗都出了波折,今天徽州城里有大半的人都跑去暮云楼看闹去了。”

“那可真是少见,早知道老婆子我也去凑凑闹了,”白老太君一边将熬好的酥糖放到石板上散一边道。

“等以后大少爷也进了书院,参加暮云会的时候老太君再去捧场也不迟,”陈婆子帮忙将切糖的刀递过来,笑眯眯道。

“是啊,这个也可以安排起来了,”白老太君闻言神有些怔忡。

进入书院,拜一个名师,将家里的产业一点点交给他,教他待人接物,直到像一个普通世家公子那般支撑起门户。

这些她以前都根本不敢想,她只能撑着,熬着,盼望着他能活下来就好。

她甚至都没想到让曾孙留个后的事。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年纪已经不许撑到那个时候了,撑到能把戎儿的孩子抚养大。

而没想到,之前不敢想的事,都敢想了,都能计划起来了。

厨房里弥漫着桂花酥糖甜蜜的味道。

“也不知道那小子能进哪家的书院,”白老太君呼出口气,摇着头道,“虽然在地下一直有让他读书,但和其他世家的公子是不能比的。”

“话不能这么说,”陈婆子道,“大少爷仙姿玉质,那么难的文章都能背下来,肯定能进紫阳书院的”

“还紫阳书院呢,他再学个两年,徽四院里有一家愿意要他我就谢天谢地了,”白老太君叹了口气,“他爷爷和老子都不在了,现在只能靠他自己了。”

正说着,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老太君,马车到大门口了”有仆妇前来禀告。

“这么快啊,”白老太君欣喜地说道,陈婆子帮忙解下围裙,将龙头拐杖递到了她手上。

“人都回来了吗”白老太君一边整理上的衣服一边问道。

“都回来了,大少爷九小姐七小姐都一起的,不过”传话的仆妇的神变得古怪起来。

“不过什么”白老太君蹙起眉头,“难道出什么事了”

“没有不对,九小姐受了点伤。”仆妇犹豫地说道。

“那大少爷呢”陈婆子在一旁问道。

“大少爷没事。”仆妇答道。

白老太君和陈婆子松了口气,但随后白老太君皱起眉头问道,“她一个女儿家,去看个会怎么还会受伤严重吗”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不过九小姐看上去精神还好,应该不严重罢”仆妇吞吞吐吐道。

“九小姐之前我看着脸色就一直不太好,许是体虚弱的缘故,”陈婆子在一旁道,随后她犹豫了一下走到白老太君边附耳轻轻道,“从治好大少爷之后。”

白老太君一怔,神色有些复杂,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道,“老陈家的,开库房把前年江楚王妃送的山参炖了吧。”

陈婆子闻言一惊,随后道,“老太君,九小姐年纪还小,那枝山参年头重反而不起,要不改成燕窝吧。”

“行,你安排吧。”白老太君挪动拐杖正想走出厨房,却发现传话仆妇还言又止地站在原地。

“还有什么事”她问道。

“老太君,跟车回来的不只大少爷他们,还多了两个人”仆妇一脸古怪地说道,“卫大哥派人传话来说,是两位贵人,让厨房多备两位公子的餐食。”

第二百四十五章 难缠

镌刻着英国公府纹样的马车正向英国公府的大门驶去。

卫勇骑着马在马车前开道,和来时的喜气洋洋不同,粗犷的汉子脸上的神十分古怪,像是被好奇心憋得难受的不行,时不时回头看着后面静悄悄的车厢。

是的,静悄悄。

那个陌生的公子当街拦车的时候,他被吓了一大跳,但随后九小姐说了声什么,就轻易地放那个一脸不愿的公子上了车。

随后里面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车厢很宽敞,里面坐了三男两女,朱戎、朱玫、鱼斯年和年华藏坐一排,朱鸾一个人坐在对面,受伤的脚平放在柔软的绣垫上。

朱鸾掀开车窗的帘子,看着外面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一直没有说话。

朱戎注视着她的影也一直没有开口,年华藏上了车后一直脸色铁青坐在一边,鱼斯年垂着视线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玫坐在兄长旁边,一直忍不住去瞥隔着兄长的两位年轻公子,一脸想要说话的神,但鱼斯年和年华藏都一脸冷漠,她也就不好开口。

英国公府所在的长街是比较繁华的地段,有不少世家的府邸在这里,夜色愈发的深,各家张灯结彩,大门处悬挂的各式灯笼愈发明亮,灯光透入车窗,照亮了车窗边少女的脸。

灯光也照到了鱼斯年的膝盖上,少年低垂着视线抬起,看着朱鸾的侧脸在花灯的照耀下泛出的柔和的光芒。

这个光景大抵看上去是的确有点好看的,坐在一旁的年华藏抬起头,貌似不经意地也看了一眼,随后就迅速移开了视线。

整个车厢里,只有朱戎大大方方一直注视着这样的光景。

“听卫勇说太在家准备了好吃的等我们回去,”他看着那个看风景的人,笑着说道。

朱鸾的视线从窗外的风景移开,思绪也从刚刚心底泛起的过往移开,对现在的兄长露出一个笑容。

“真是期待。”她说道,同时望向坐在对面的一溜人,视线在别扭的两位首席上停了一下,抿嘴一笑,敲了敲车窗。

“九小姐,有什么事吗”卫勇好不容易听到马车里出动静了,忙不迭骑马到了车窗边,探下子问道。

“卫大叔,麻烦你派人快马去告诉曾祖母一声,多准备两位公子的晚饭。”朱鸾说道。

虽然世家大族摆晚饭不大可能不够吃,但英国公府正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白老太君备饭肯定是在寿安堂的小厨房,搞不好是给朱戎一人准备的小灶,到时候没有心理准备地待客,还是不大合适的。

朱鸾说完,卫勇点了点头离开了,车厢里再次恢复了平静。

撇开常人不了解的英国公府的现状,这其实是世家待客时比较郑重的礼节,主人家特意说一声,表示对突然拜访的客人的看重。

鱼斯年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困扰,微微蹙眉说道,“朱小姐,其实不需要如此”

“我只是遵从师命送你回去,无意在府上叨扰。”年华藏打断鱼斯年的话,硬邦邦地说道。

朱戎望向两人,目光变得有些冷。

“既然来了,坐坐又何妨呢”朱鸾脸上却没有半分异样,望着鱼斯年柔和地说道。

无视了旁边的年华藏。

然后她唤道,“师兄。”

鱼斯年一怔,神色有些复杂,随后点了点头,向朱戎和朱鸾拱了拱手,“那就打扰了。”

年华藏的脸色更不好看,但朱鸾和鱼斯年说完话,就重新看向了窗外的风景,竟像是没有听到他之前说的话一般,寒暄都没有一句。

包厢里的空气变得更为诡异。

所幸随着马车辘辘的行驶声,英国公府的大门逐渐出现在了眼前。

许是之前派人提前通报的缘故,在英国公府门口不甚明亮的灯笼下,出现了白老太君拄着拐棍的影。

同时传来的还有丫鬟下人们的欢呼声。

“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他们其中不少人是刚刚知道自家这位少爷的存在,但大额的赏钱和寿安堂少数佣人绘声绘色的描述,已经让所有人对这位少爷充满了。

英国公府里欢喜的喊声此起彼伏,还有不少人跑向大门口。

这场面把马车里不知内的两位公子给惊了一惊,但旋即两人想起之前英国公府即将绝户的说法,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欢腾的场面。

坐在马车里的朱戎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慢一点哟”陈婆子在一旁数落着,周围的丫鬟婆子纷纷笑起来。

“太,孙儿回来了。”朱戎冲到白老太君面前,笑嘻嘻地行礼。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之前的动乱过后,还没等她整理好心,朱戎就立即和朱鸾一起出门了,而现在府内一切终于平静了下来,她也终于能好好看清眼前的一切。

向她走来的这个年轻人,是多么的俊美无涛,生机勃勃。

和他的父亲,他的爷爷,还有自己的丈夫,都很相像。

峥嵘半生的白老太君觉得眼睛有些发。

这是同时流着她和老头子的血的男孩子。

他们的嫡曾孙。

他回来了。

他活下来了。

那些曾经的子,曾经的荣光,曾经的希望都回来了。

“好,好,回来啦,”白老太君握住朱戎的手,不住地说道,满院的下人,也有的哭有的笑,气氛一时非常融洽。

而就在此时一抹鹅黄色的影炮弹一样的冲出来,打破了眼前天伦之乐的场景。

“小姐小姐小姐,”小丫头一叠声的喊道,声音又尖又脆,“我家小姐是不是受伤了你们这一堆人堵在这里干嘛呢”

跟在她后面的婆子又是气又是笑,但就是拉不住她,只得无奈地向白老太君请罪。

“无事,她怎么样了”白老太君正想问朱戎九丫头的事,却发现刚刚还在自己面前的孙儿已经没了踪影。

她定睛一看,发现朱戎已经跑回了马车,小心翼翼地把那丫头抱了出来。

白老太君眯起眼睛,刚想说什么,结果发现这还没完,两个年轻人也跟着钻出了车厢,虽然看不清相貌,但通气度的看上去相当不凡。

这都是谁啊

第二百四十六章的

站在门口的众人看到自家的马车居然走下两位陌生公子,都瞪大了眼睛。

“这难道是大少爷新认识的朋友”陈婆子在一旁疑惑地问道。

白老太君锐利的眼睛打量着马车边的男女。

不远处,脚落地后,鱼斯年神色沉静地打量了一下眼前府邸,目光就投向被朱戎抱在怀里的朱鸾,手往前伸了一下,似是想要扶一下,但刚刚伸出就又收了回来,再次抚了一下衣衫上的褶皱。

而年华藏从后面而出,将将站定,就走到被抱着朱鸾边,快速地开口,“人我已经送到了,家师让我传达如若你有意参加县试,就自己找个时间去太平山房,好了话我也传到了,在下就此告辞。”

年华藏整张脸都写着归心似箭,一边说一边转,话音未落就迈开了脚步,然而他没走几步宛如被定住一般停在了原地。

他僵硬地转头,看向自己的衣角。

一只柔白的小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的目光从这突兀出现的手而上,顺着从素色衣衫中伸出的皓腕,追溯到一旁年轻男子的怀里。

而这个手的主人并没有看他。

一旁的朱戎和鱼斯年看到被定在原地的年华藏,他们的反应没有修行者那么快,看到年华藏的目光才反应过来后,随后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

刚刚就在年华藏转离开的瞬间,原本老老实实被朱戎抱在怀里的朱鸾伸出手,拉住了年华藏的衣角。

比起这女子时不时出人意料的举动,鱼斯年的目光落在了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年华藏上。

以他对年华藏的了解,他可是被小姑娘一拉就不会动的人。

徽四院和紫阳书院六位首席里,年华藏的最偏狭,骄傲冷酷,自尊心过强。

鱼斯年不是修行者,在他看来眼前这一幕就是朱鸾一伸手,年华藏的就被拉住了似的。

年华藏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乖了还是说这女子做了什么让他动不了

但朱鸾还被自己的兄长抱在怀里,她的这个兄长毫无疑问是个普通人,朱戎一步未动,证明眼前这女子应该没有用什么力气。

换言之,就是年华藏自己停住了脚步。

注意到边鱼斯年疑惑的神,年华藏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他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内心波涛汹涌。

从衣角传来的力道很弱,这个女子上甚至没有什么真元涌动的气息,这点力道当然不可能拉住他,他只要想要挣脱的话随时可以挣脱。

但让他震惊的是,在被抓住之前,他完没有察觉到这女子的手伸过来的事。

他刚刚离开的速度应该是很快的,而这女子居然在他完没有察觉到的况下,以那样被人抱着的姿势,随意的一伸手就精准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角。

这对修行者来说,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这意味着她如果不是想要抓自己的衣角,如果刚刚这个女子手上有一把刀,就可以轻松扎进自己的体。

怎么可能会这样

她明明只是个刚刚破境仪天,一无是处的狂妄女子。

跟自己的距离天差地远。

刚刚那一下,许是自己绪不稳,一时疏忽了吧就在年华藏的脸色变得苍白,不断的想要在心里说服自己的时候,拉住他衣角的手松开了。

“既然都来了,吃顿饭再走吧。”朱鸾将手重新环上兄长的脖子,声音平静地说道,“我会去太平山房的,我们以后想必会经常见面,”她顿了一下,唤道“年师兄。”

年华藏浑一凛,不知为何感觉浑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你”他看着已经将脸埋进兄长怀里的女子,不知说什么是好。

“两位公子请进吧。”朱戎朝鱼斯年和年华藏轻轻一点头示意,随后抱着朱鸾向大门走去。

鱼斯年看了一眼依旧站在站在原地,苍白的脸颊上不知为何泛着微红的年华藏,叹了口气道,“年兄,既然来了,主人家也邀请了,我们就去坐坐吧。”

说罢,少年人跟在朱戎后一起走去。

年华藏神沉沉,看了一眼英国公府大门的门楣,收回了脚步,跟在了鱼斯年后面。

白老太君看着被自家曾孙抱在怀里的女孩子,视线移到了女子脚腕上缠绕着的厚厚药布上,大抵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默默松了口气。

而看着跟在后面的两位气度不凡的少年,老人的眉头又微微蹙了起来。

朱戎一马当先,完没有和后两人交谈的意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怀里的丫头上了。

“看来不是戎儿的朋友了,”白老太君慢慢地说道。

“哎不是大少爷的朋友那还能是谁啊,”陈婆子看着不远处,不少下人冲到朱戎边想要帮把手,但朱戎坚持地摇头不愿旁人插手,她皱眉问道,“老太君,九小姐应该是脚受伤了,老奴叫个滑竿来吧”

“嗯,”白老太君淡淡点头,“也不能让戎儿就这么抱她进去。”

话说着,朱戎已经重新回到面前,朱鸾从他怀里探出头来,“曾祖母,我们回来了,”说完她敲了敲朱戎的肩膀,“放我下来。”

“可是”朱戎刚想反驳,但看到朱鸾的神后败下阵来,小心把她放下。小丫头玉莹从一边扑过来,扶住朱鸾,刚想开口说什么,朱鸾对她摇了摇头,玉莹乖乖闭上了嘴巴。

朱鸾扶着朱戎和玉莹的肩膀单脚站稳,向白老太君额首行礼。

随后她转向后面跟上的鱼斯年和年华藏两人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曾祖母。”

鱼斯年和年华藏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已经猜出了她的份,相对于已经败落的英国公府,这位开国功臣之妻在徽州城内更为有名。

两人恭敬地走上前来,向白老太君拱手行礼。

“天泉书院首席鱼斯年见过老太君。”

“太平山房首席年华藏见过老太君。”

两人并肩而立,一英武一儒雅,一眼看上去相当赏心悦目。

但比起俊秀的样貌,白老太君听到两人的份更加吃惊。

徽四院的首席居然来了两位。

自己家今天是怎么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开始

在徽州,徽四院美名远扬,每年通过县试乡试的学子,除了紫阳书院,剩下七成都是徽四院的学子。

而徽四院的首席更不同凡响,历年的县试乡试,无一不能杀入前三甲。

说是徽州学子的顶点也不为过。

在徽州城里,公子们介绍自己的时候,唯有紫阳书院和徽四院的首席不需要说出自己的出。

因为首席就是他们的份。

不论出,不论年纪,不论是否拿到功名。

只要说出首席的份,就会受到足够的尊重。

因为他们就是拥有这样的能力。

而年轻俊俏的少年首席更是收人追捧,即便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得徽四院的首席上门,那也是件蓬荜生辉的事。

只可惜,原本朱宽做英国公的时候,英国公府的名声掉到底端端,家里唯一能出门应酬的男丁,朱宽的儿子更是个比他爹还要混球的纨绔,别说徽四院的首席了,普通世家的公子都耻于和他为伍。

白老太君上次见到徽四院的首席上门,还是二十多年前,朱戎他父亲在世的时候。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在自家门口看到徽四院的首席。

还是两位。

只是可惜的是她不能告诉老头子一声是自家儿孙出息了。

朱戎第一次出门,徽州城大多数人都不识得他的份,况且自家这份如今也算不得什么了。

甫一出门便能结识这样的才俊,实在是不大可能。白老太君看了眼朱戎怀里的朱鸾,出了什么岔子得罪了人家搞不好才是真的。

“原来是天泉书院和太平山房的首席,”白老太君和蔼地说道,“之前说让家里多备两份餐食,想必就是这两位小公子的吧。”

“打扰了。”鱼斯年额首说道,再次行礼,礼节完美,气度高洁。年华藏虽一言不发,但随之一起行礼的姿态却无可挑剔。

白老太君眼中泛起赞许的神色,即便她阅人无数,但看到眼前这两位少年郎还是忍不住想赞一个好字

不管这两位是因为什么缘由上门的,从戎儿将来的前程着想,都要安抚好人家。

“戎儿,”白老太君看向专心扶着朱鸾的朱戎,笑着道,“两位公子上门,你也不和太说下缘由吗”

朱戎抬起头来。

白老太君期待地看着自己的曾孙。

陈婆子和其他下人也一脸好奇地看向自家少爷。

“这两位是送九妹妹回来的,九妹妹说既然来了,就来咱家吃个饭吧。”朱戎看了一眼鱼斯年和年华藏,淡淡说道。

原本欢腾的英国公府门口安静下来,最后下马车的朱玫站在后面死死瞪着被前方朱鸾的影,眼中划过一丝嫉恨。

白老太君觉得自己一定是年纪大了,耳朵背了,不然为什么会听到这样的事。

时隔二十多年,徽四院首席上门,不是家里的男人邀请来的,是家里的一个庶女招来的。

但其他人不像是白老太君能以自己上了年纪劝慰自己,所有人都听清楚了朱戎的话。

众人的眼神变得异样起来。

徽四院的首席是不折不扣正经的好儿郎,什么见色起意的事不会发生在这些人上,怎么会居然有事没事送自家这个庶出小姐回来。

白老太君吸了口气。

随后老人看向鱼斯年和年华藏,用尽量平稳地声音问道,“两位公子和我家九丫头是”

是什么白老太君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两位天之骄子能和九丫头有什么关系呢

九丫头只是一个庶女,之前收到暮云会的请帖已经够让人惊讶了,结果完了两个徽四院的首席还跟着回来了,这让她猜都猜不到其中的因果。

“在下现在算是朱九小姐的”鱼斯年看了一眼年华藏,迟疑了一下说道,“师兄。”

“什么”白老太君愕然道,随后看向年华藏,“那这位年公子莫不也是”

年华藏勉强点了点头。

白老太君握着龙头拐杖的手有点颤抖,但好在她这一生也算是见过各种不可思议的事,总算能稳住,老人皱眉看向朱瑛,“九丫头,这是怎么一回事”随后她的眼神落到朱鸾的脚上,“还有,你这脚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小心摔了一跤,”朱鸾对白老太君抿嘴一笑,“脚腕不小心脱臼了。”

话音刚落年华藏鱼斯年朱戎齐齐看着她。

看着这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女人。

随后鱼斯年看见朱鸾反而对他使了个眼色。

鱼斯年只得硬着头皮开口了。

“家师今在暮云楼见到九小姐,决定收九小姐为弟子,九小姐不小心受伤,家师忧心不已,就派我护送九小姐回家。”鱼斯年低头拱手向白老太君解释道。

“哦,这样啊。”白老太君哦了声。觉得这少年虽然说得通顺,但好像有什么不对。

“可九丫头她”白老太君想通什么不对了,刚想说九丫头不过是个女子,怎可进入书院。

但鱼斯年一直认为,师父让自己一个男子送为女子的朱鸾回家这一举动过于轻率,更何况朱鸾和段立峥的婚约刚刚被揭出来,看到白老太君不好看的脸色,第一时间以为对方长辈觉得自己唐突了自家珍的女儿。

“当然,我知道九小姐有婚约在,此举有些不妥,不过我师父只是忧心九小姐的体,没有别的意思”鱼斯年连忙解释道,但说着说着发现眼前女子听到他的话,一脸无奈地扶额。

而站在他面前的白老太君则脸色大变。

“婚约九丫头,你怎可”白老太君指着朱鸾说不出话来,半空中满是斑点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嘛,这个,有很多原因。”朱鸾无奈道,看到周围已经有民众看到这边的动静渐渐围了过来,她伸出手,握住白老太君指着她的手指,摇了两下,“曾祖母,有什么事我们进去说吧。”

女孩子流光溢彩的眸子里满是笑意,“相信我,没干什么坏事,不过是赌了几局而已。”

第二百四十八章 追逐

只是赌了几局而已

真是信了她的鬼

寿安堂正屋里,摆着丰盛宴席的圆桌上,白老太君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大叠银票,脑海里只留下了这样的想法。

“这这是九小姐赢的”陈婆子站在一旁,原本正拿着麈尾来给白老太君拂着,眼睁睁看着朱戎从怀里掏出足足几寸厚的银票放到桌上,惊地麈尾都差点没拿稳。

“是啊,”朱戎理所当然地点头,一脸与有荣焉,“九妹妹可厉害了,赢了好多人”

“赢了哪些人”比起旁边一脸激动的陈婆子和玉莹,白老太君的脸色却沉了下来,“她和哪些人交手了”

她不是那些不懂轻重的年轻人。这么多的银两,正常况下就算赢上一百场也赢不了这么多钱。

要赢这么多钱,自然不可能是普通的赌局。

对手更不可能是一般的人。

“唔,有宋家的大公子宋雪松,这位鱼首席,还有皇后的弟弟司马浩,哦,还有段家的段二公子,”朱戎一个一个数道。

每说出一个名字,白老太君的脸色就黑一分。

这孽障

这句话噎在白老太君的嗓子里,险些冲口而出,老人看了眼神色如常端坐在一旁的两位首席,将怒气咽了下去,平复了一下呼吸。

“那婚约的事又是怎么回事”老人看着朱鸾冷冷地问道。

既然这事都被撕扯开了,现在再掩饰也没什么用。

她原本以为在那场大火之后,九丫头改变巨大,但现在看来,这丫头难道还是满脑子对段二郎的痴心妄想

“形势所bi),”朱鸾笑了笑,她不可能将她和段立峥的约定说出来,淡淡道,“这事我和段立峥自有商量,曾祖母不必忧心。”

“你见到他了”白老太君没想到听到这样的回复,有些惊讶。

她从未见过九丫头以如此平静的语气提起段二郎,更没想到,见过段二郎的她居然就这样回来了。

“嗯,见到了。”朱鸾不愿在这事上多说,笑着道,“曾祖母,开饭吧,师兄们可等着呢”

对了,还有师兄。

白老太君一肚子疑问,被这庞大的信息量弄得头昏脑涨,怎么就出去一天,就整出这么多事端来

但看着这一桌人,还是边眼睛亮亮一脸开心地看着自己的曾孙,老人勉强点了点头,“好,好,大家吃吧,你们也累了一天了。”

白老太君挟了一箸菜放到碗里,众人才开始动筷。

食不言寝不语,外间伺候的婆子丫鬟虽多,但却逐渐安静下来。

这还是英国公府继之前的动乱后,寿安堂里吃饭人数最多的一顿饭。虽然心复杂,但白老太君环视着周围一圈的年轻人,心中生出了几丝暖意。

看着坐在明朗的屋子里和自己一起吃饭的孙儿,心中的感受更是难以言说。

如果不是那个孙儿不断的给边的女子夹菜的话,白老太君的心应该会更愉悦一些。

寂然饭毕后,鱼斯年和年华藏起告辞,朱鸾乘着滑竿送两人出去。

朱戎留在屋内,顶着白老太君压抑许久的目光,开始说起今天一天发生的事。

他坐在楼上,安静地注视她一天,虽然什么忙都没帮上,但所有他都看在眼里。

“我们一到暮云楼,就遇上了”他开口讲述起来。

安静下来的寿安堂里响起少年清脆悦耳的声音。

“所以年公子也上了马车,我们就这样和两位公子一起回来了。”朱鸾送完人后,在玉莹的搀扶下慢慢走回寿安堂正屋,正好听到这句话。

朱戎的讲述刚好结束了。

而她一踏入寿安堂,就看见朱戎坐在白老太君对面,边闻着一圈人,有陈婆子还有其他心腹丫头。

所有人都听的失了神。

听到人的脚步神,众人纷纷抬起头,然后发现是她进来后员都用看鬼一般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了”朱鸾眨眨眼睛,莞尔一笑,看向朱戎,“今天的趣事说完了”

“说完了,”朱戎站起来,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所以说九妹妹很厉害吧,嗯为什么都这个表”

被少爷你说的事给吓到了啊。

一个女子居然在赌局上下场,还赢了巡抚家的公子,打伤了皇后的弟弟,段二少爷居然不顾前程袒护她,而段大少爷居然当场揭发了和段二少爷的婚约,更离谱的是在承认婚约后和段二少爷还打起来,还扎伤了段二少爷的肩膀,然后还成为徽四院里面两家的弟子

陈婆子等人看着走进来的朱鸾说不出话来。

这一切都过于惊世骇俗,单单其中一件就足够让人惊得合不拢嘴,却没想到居然在一天同时发生了这么多。

胆子再大丫鬟婆子爷不敢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这时唯一坐着的白老太君开口了。

“都是真的”老人问道。

“嗯”朱鸾歪了歪头,看了眼老人边的朱戎,问道,“您具体指哪些”

“文斗,武斗,婚约,书院,”刚刚朱戎所说的故事,内容实在是太丰富,想要和这丫头一件件掰扯都过于复杂,白老太君凝视着朱鸾的眼睛说道,“所有的一切。”

“是真的。”朱鸾信任地看了一眼站在白老太君边的朱戎,“大哥说的自然是真的。”

“你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吗”白老太君脸上不喜不怒,声音意外的平静。

朱鸾点了点头。

“那你有想过之后的事吗”

老人不怒自威的声音在安静的寿安堂里回dàng)着。

一直微笑着的朱戎也微微垂下视线,眼中染上一抹忧色。

他今天第一次出门,见识到了从未见过的人,更见识到了从未见过的风景。

而朱鸾也带给他太多惊喜。

今天这一天,过的非常的精彩,感觉也非常的痛快。

他相信不仅仅是他一人有这样的感受。

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的妹妹今天的惊人之举为引发多么严重的后果。

开心的一天即将过去,明天前途难测,甚至可以说云密布。

但眼前的女孩子脸上的神依旧平静。

朱鸾看着白老太君说道“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我想,应该会有很大的麻烦。”

第二百四十九章 存在

在暮云楼发生的事,有的是朱鸾预料到的,有的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比如司马浩的出现,比如望溪先生的邀请,比如段立峥的相助,比如宋怀竹的怀抱。

的确如朱戎所想,感到开心的不只是他一人,这无比浓密的一天她渡过的也非常愉快。

这是她走出英国公府,在徽州城内迈出的第一步。

也是她盘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步。

今天发生的事足够徽州百姓们回味传唱许久,这场暮云会的影响想必会持续很长时间。但在扬眉吐气背后,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引起的严重后果,想必会更快的来到这个动乱刚刚结束的府邸,这个在风雨飘摇中勉强立住了的府邸,不知道还能不能承受住新一轮风雨的到来。

风雨不是来自于赌局,她所参加的三场赌局都遵循了暮云楼的规矩,暮云楼处理的也都非常得体。愿赌服输,至少在明面上有暮云楼顶着,没有任何人能说什么。

也不会首先来自司马浩。虽然司马浩份贵重,但来自神都的风雨不会那么快就降临到徽州。

虽然这个问题很严重,但这是她回到神都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真正的麻烦来自于参加赌局的人和在赌局间隙揭露出的那个事实。

上午的文斗,她完胜了宋巡抚的大公子,等于得罪了宋家。

虽然宋巡抚在英国公府出事的时候置若罔闻,但一旦自家面子受损,想必会很生气。

看到宋玉雪和宋雪松,就大概能明白这个宋家不会是什么温和良善的人家。

下午的文斗,她和段立峥的婚约被揭了出来。

段家对这个婚约的态度更是清楚不过,现如今也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

“你知道会有很大麻烦”白老太君目光炯炯地看着朱鸾,“你知道知道你得罪了什么人”

朱鸾点了点头。

“破家的知府,灭门的县令啊”白老太君的声音低沉,满是忧虑,她抬起头盯着眼前女子的眼睛,原本还想训斥几句,但看到女孩子的神,突然说不出话来。

在她看着这个女孩子的时候,这个女孩子也看着她。

她的眼睛中没有恐惧,没有愧疚,没有惊慌。

先是疑惑,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眼中的绪改变了,变成了怜悯,或者是同,甚至还有同病相怜的哀伤。

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又来了。

明明是自己在训斥她,这种在朱戎治疗期间有过的感觉又来了,这让她有些恼怒,但同时又让她有些警醒。

白老太君握着拐杖的手握紧了,她看着眼前言又止的少女,不知为何竟然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不是新起之秀,不是商户,不是普通世家。

堂堂英国公府,一个甲姓世家居然会害怕一个巡抚。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白老太君这么多年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这份上的落差,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这辈子什么事没有经历过,什么样的委屈不能吃,什么样的事不能承受。

但看着眼前女孩子,一种久违的绪从白老太君的心中泛起,久久不能释怀。

这种绪,叫做屈辱。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是有这样一句话,”就在这个时候,朱鸾开口了,“谁都有要低头的时候,”她笑了笑看了眼被包的严严实实的脚,“但如一旦习惯低头,这头就再也抬不起来了。”女孩子的声音平静,但平静中有着严肃。

朱戎睁大眼睛。

他总觉得眼前的女孩子虽然面色平静和之前别无二致,但他总觉得她似乎是生气了。

白老太君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总觉得这话似乎曾经在一个很相似的场合听到过,可不知是不是她上了年纪,记不清在哪里听谁说过。

老人心中有所触动,但看了眼面前材纤细的少女,又觉得这话实在太孩子气了。

她看了眼边的孙儿,叹了口气道,“九丫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戎儿尚未承爵,我们家百废待兴,现在不是逞一时之气的时候,宋府那边还是去道个”

“正因为堂哥还没有承爵,才需要保持这个态度。”朱鸾打断白老太君的话,“官府在英国公府告急之时无动于衷,明显没有将英国公府当回事。”

她冷冷道,“大丈夫威武不能屈,如果在这种况下还服软,堂哥就算承爵了也没什么用。”

眼前的少女声音清脆,听起来甚至有几分冷酷,“这种爵位,还是乘早放弃吧。”

寿安堂内死寂一片,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朱鸾。

“你”一旁的陈婆子听到朱鸾的话,震惊之后目眦尽裂,指着朱鸾嘴唇哆嗦着,“九小姐,你这是什么话怎可如此大逆”

她还没有说完,突然死寂一片的寿安堂内突然想起了拍手声。

“好,好一个大丈夫威武不能屈,说得好”站在一边的朱戎突然拍起手来,笑着道。

少年转向白老太君单膝跪下,“太,九妹妹说得对,我们不可一直这么软弱下去,英国公府不可一直这么一直软弱下去。”

少年抬起头来,双眸亮如星子。

“太,因为,我已经,回来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灯光打在少年俊美无涛的脸上,看上去青bi)人。

白老太君看着灯光下的少年神震惊。

“昊儿”她怔了怔,孙儿的名字从她嘴里脱口而出,随后她清醒过来,看向跪在地上的曾孙。

曾几何时,她的昊儿也曾这样单膝跪在地上那么义正言辞地和她说过话。

告诉她他一定会将祖宗的基业发扬光大。

而灯光下朱戎的影让她一瞬间以为看到了昊儿的影。

她被幽在地下十几年从未出过门的戎儿,居然能够说出这样话。

她的戎儿,她千辛万苦保下的血脉,的确是昊儿的血脉。

看着眼前这对年轻的男女,白老太君一时间百感交集。

既然戎儿都这么说了,她还需要担心什么还需要干预什么呢

将来要撑起这个家的,已经不再是自己一人了。

“真是些孩子,”白老太君偏过头去,站起来,“既然你们这么说,我也懒得追究了,自己闯的祸,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第二百五十章 出人

白老太君话说完,拄着拐杖就想离开,而她刚迈出步子,后面就又传来这孽障的声音。

“曾祖母,请留步。”朱鸾在后面叫道。

“又怎么了”白老太君听她说话都觉得心惊胆战,眉头紧蹙着转过来。

“昨天太匆忙,有些事没来得及问您,”朱鸾说道,“之前听说卫大叔让仵作去检查了那个利用叔父的老人的尸体,请问有什么发现吗”

白老太君盯着眼前这个一脸若无其事把尸体二字说出口的女孩子。

“没有,”老人的声音变得低沉,“那个自称于叟的老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仵作到达后不久,尸体就开始风化,已经化成灰了。”

当时的场面实在是非常渗人,连她这么大岁数看到了都觉得邪门的紧。

“之前那个地下密室的刺客的尸体也是如此,”朱戎在一旁皱起眉头,“之前死叔父的那枝箭也查不出什么来,这下连最后的线索都没了吗”

场中众人都沉默下来。

朱宽已死,白老太君已经收回了府中大权,但给英国公府的嫡系下毒的仇人依旧没有找到。

“这个计划至少从你出生之前就开始谋划,本就不可能那么容易露出狐狸尾巴,”朱鸾垂目光,眼神深远。

“难道还有人想要害大少爷吗”原本对朱鸾一脸不满的陈婆子也恐慌起来。

“那是当然,”朱鸾笑了笑,“叔父的确有害堂哥的理由,但以叔父的能力可做不到这么多,”说完她抬眼看着白老太君,“这点曾祖母您应该最清楚吧。”

白老太君沉默不语,随后长叹一口气,“肯定是有背后之人,就是不知道是几批了。”

“总之我现在已经派人去追李氏了,”白老太君沉声说道,“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朱鸾点了点头,按照她和朱九小姐的承诺,她和李氏还有账要算。

“那现在该怎么办啊”陈婆子慌张地问。

“总之现在已经知道背后有人想要断掉英国公府的传承了,”朱鸾看了眼朱戎,“这次估计是损耗有些大,没能赶尽杀绝,堂哥既然没事了,等一切平息下来了就还会有人再下手。”

“毕竟暗算比明杀的成本要小不少。”她笑了笑。

“那大少爷”这下不只是陈婆子,连白老太君眼中都露出了焦虑。

“暂时留在我边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朱鸾说道,带着几分感叹,“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我都发现不了的暗算,那成本应该也大的。”

白老太君等人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那真是太令人安心了,”唯有一旁的朱戎哈哈笑起来,“九妹妹那么厉害,肯定没问题的。”

白老太君横了他一眼。

但凡她说什么都你说好,捧人有这么捧的吗傻乐个什么。

“我说了,你们自己折腾去吧,戎儿的命是你捡回来的,我之前说过会相信你,就会继续相信你,”白老太君眼神复杂地看着朱鸾,“还有什么事没有没有我要去歇息了。”

“哦,还有那个虎符。”朱鸾说道,“为什么我们家还保存这个为什么会在段浩初手上”

虽然英国公府祖上是开国功臣,但虎符不是丹书铁券,卸任的将领要交还虎符,这东西可不是能作传家宝的。

正想转的白老太君脚步一顿,随后她的声音冷下来。

“这件事你现在还不用明白。”她说道,“本来这只在我们朱家的嫡秀继承人手中流传,女人们没有资格过问,不过是因为戎儿之前一直待在地下才暂时保存在我手里,至于这虎符的来历我不能告诉你。你既然是朱家的人,就有义务保守秘密。”

“那为什么会把它交给段浩初”朱鸾皱起眉头问道,“我们家和段家”

朱鸾还没说完白老太君打断了她的话。

“这是老一辈人的事了,和你们这些小辈无关,而且你怎可直呼段大人的名字”白老太君皱眉看着朱鸾。

随后她叹了口气道,“九丫头,我知道你和从前不一样了,但这些事,我曾经发过誓,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向其他人透露。”

“这是我们朱家最大秘密和安立命的根本,”白老太君看着朱鸾的眼睛,“一直以来只能告诉英国公一人,上一个知道是你的父亲,连你的叔父我都没有告诉。”

“戎儿的话,等你承爵后,我会仔细告诉你。”白老太君说道。

朱戎脸色严肃起来,点了点头。

“我了解了,”朱鸾点了点头。

秘密总是越来越多,在追寻一个秘密的途中她又遇到了新的秘密。

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离秘密越来越近了。

“满意了吗还有什么要问吗”白老太君看着朱鸾,眼中有一丝愧疚,她当初曾经跟这个女子许诺如果她能救回她的孙儿,这个府邸就是属于她的,但现如今遇到不能说的秘密,这个女子却没有用这个许诺要挟她,这反而让她有些不忍。

“暂时没有什么要问了,”朱鸾笑了笑。

白老太君松了口气,正想离开,却没想到,朱鸾上前一步,俯下,对她行了个礼。

这,这是又做什么

那一场火后,白老太君就发现这女子虽然看似比以前的朱九小姐礼仪变得更完美了,但事实上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感受。

有黑发从眼前少女耳边滑到脸颊上,眼前的女子低下头,认真地行礼。

“你这又是做什么”白老太君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我听说了,您把丹书铁券拿给了堂哥,让他去请了晋阳公主,”眼前的女子柔声说道,“谢谢您,您对我真好。”

好什么好怎么刚刚还说不好呢现在又说好了

这孽障不顶嘴了,还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反而让白老太君不自在起来。

“这又有什么好了,不过是事急从权而已,我也是破罐破摔”,白老太君没好气地说道,“丹书铁券也只有免三次子孙犯错的机会,你要是再这么折腾下去,有丹书铁券也没用。”

“我知道,”朱鸾点了点头,“我有分寸。”

只不过要谢谢您,和那个人一样,把我当成自家的子孙。

第二百五十一章 意料

这丫头如果知道什么是分寸,那分寸也肯定和别人不一样。

白老太君瞪了朱鸾一眼,觉得心有点累,“有什么事以后再从长计议,我年纪大了撑不住了先去歇息了。”

说完仿佛怕被再叫住一般,带着陈婆子等人急匆匆离开了正屋。

朱鸾看着白老太君宛如躲避洪水猛兽一般的影,有些失笑。

她看向同样笑眯眯的朱戎,“你子还没有完恢复,也回去休息吧。”

朱戎点点头,随后睁大眼睛看着她问道,“我们今晚住哪”

“哎”朱鸾有些奇怪为什么要问这样的事。随后想起昨晚是睡在密室他的房间里,笑了笑道,“方才玉莹告诉我,我原本在东院的房间已经重新收拾好了,我今晚就回我自己的房间了。”

“这样啊。”朱戎说道。

朱鸾看着眼前少年,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看起来有些失望。

“嗯,”她点了点头,“你在地上的屋子收拾好了吗”

“还没有,”朱戎道,“陈婆子说因为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不可轻率了,大概还需要两天。”

看来唯一男丁的房间和自己的房间果然不是一回事。

不是说收拾就能收拾出来的。

“那我先回自己的房间了,”朱鸾笑了笑,“明天见,堂哥。”

说完朱鸾扶着玉莹的肩膀想要离开,但甫一转,手腕被抓住了。

“今晚可以还一起住地下的密室吗”朱鸾回过头,看下眼前的小少年抓住了自己的手腕问道。

“嗯怎么了难道是害怕吗”朱鸾笑了。

“不是,”朱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后抬头对朱鸾笑了笑,“我方才听陈婆子说,玥儿上的余毒还没有清干净,似乎很不舒服的样子,能麻烦你去看一下吗”

少年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你在的话,就算玥儿有什么不舒服我也就不忧心了,万一夜里突然有什么况,跑上去半夜敲你的门,也影响你休息,可不可以今晚再住一晚地下呢”

和因为意外强行解毒的朱戎不同,双胞胎妹妹朱玥是按照之前计划好的流程解毒的,所以朱戎虽然已经完解毒,但朱玥还处于最后的阶段,上的毒瘤也没有褪尽。

这个说法倒也没什么问题,朱鸾原本也打算晚一点的时候去看一看朱玥。

以寿安堂下人对朱玥这个正牌小姐的重视程度,如果她真说自己不舒服,想必真有人会去大半夜敲自己的门。

朱鸾点了点头,扶着玉莹的肩膀转了回来,“那就一起回去吧。”

滑竿等在门口,朱戎却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臂。

“就这么几步路,密室的位置也最好不要暴露给所有人,还是像之前那样,我抱你回去吧。”少年笑着说道。

朱鸾迟疑了一下。

虽然朱九小姐和朱戎是兄妹,但在府内抱着走还是不大合适。

朱戎仔细观察这朱鸾的神,像是明白了她的顾虑,朱戎收回了手,转过屈膝。

“抱你回去不愿意的话,背你回去好不好,九妹妹”少年笑着道,“你今天可是大功臣,这待遇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哦。”

朱鸾笑起来,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趴到了在他的背上。

朱戎抱着她的腿弯站直体。

“你可慢一点,你的子也没有完恢复,”朱鸾敲了敲他的肩膀,“逞强可是会脚腕脱臼的哦。”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调侃谁。

朱戎哈哈笑了,背着朱鸾迈过了门槛,“我可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如果连你都背不动还有什么用”

“你也不要太心急了,”朱鸾抬起手摸了摸少年乌黑的头发,“你还小,事虽然复杂,但你只要不放松警惕,从叔母那条线开始追查,总能找到线索的。”

“敢这样和兄长说话还抹兄长头的妹妹也就只有你了,”朱戎侧着头看着她,“明明比我还要小,说话这么老气横秋。”

朱鸾再次笑了。

朱戎背着朱鸾走出正屋,沿着道路走向西院,沿途看到下人们纷纷侧目,手下的活儿都不自停了下来。

在门口见过少爷抱九小姐下车的下人们都一脸了然的微笑,之前没凑上闹的下人们看到这个场景,张大的嘴仿佛能塞下一个鸡蛋。

但朱戎完不在意,一边稳稳地走着,一边问道,“九妹妹,之前太说惹下的麻烦让我们自己解决,你准备怎么做”

“这个等麻烦找上来再解决吧,现在不急着做这个,”朱鸾从朱戎的背上抬起头,看着不远处打着灯笼引路的玉莹手上的灯笼。

灯笼在黑暗里发出朦胧的光线。

朱戎停下了脚步。

最前面的玉莹察觉到后面的人停了下来,回头奇怪地看向这边。

“那你准备做什么”朱戎轮廓坚毅的脸庞在灯笼光线的映照下,泛出淡淡的莹光。

不急着解决麻烦,那就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了。

朱鸾笑了笑,“的确有其他的事要忙了。”

“是要去参加国试吗”他静静地说道。

果然是个敏锐的孩子。

朱鸾点点头。

“果然,”朱戎重新开始迈步,“离乡试不到七个月了,的确要好好开始准备了。”

少年平静地说道。

朱鸾倒是有些意外。

因为现在是离现在最近的是二月的县试,想到准备,第一反应该都是近在眼前的县试,不会直接想到乡试。

更何况徽州的县试也不是那么好过的,一个女子参加国试,大部分人都会认为是只奔着通过县试去的。

“你根本一开始就没有把县试放在眼里吧,”朱戎含笑说道,“对你而言只要能参加,县试根本无足轻重,肯定是能通过的。”

朱鸾的确在准备上一开始就是瞄着乡试去的。因为三元及第是从乡试算起,县试只要能够通过即可。

但她记得自己应该没有和他直接说过自己的抱负。

却没想到只是这短短时间的相处,他就察觉到了自己的意图。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第二百五十二章 意图

这样的孩子被困在地下十五年实在是可惜了。

不过以后会更好的。

朱鸾正这么想的时候,朱戎再次开口了。

“我也会参加的,”少年说道。

朱鸾有些意外,但又没那么意外。“参加国试”她问道。

“嗯,”朱戎点头道。伏在少年温的背上,能够感受到他腔的震动,他的声音好像是从体深处传来一般。

“进入书院,参加国试,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朱戎说道。

朱鸾了然,第一次进入地下的那个密室,看到满架的书籍和少年手上的长剑,她就知道了。

对于朱戎来说,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都像是蛰伏在地底的蝉,即便被困在地下,但他一直没有放弃吸收养分,渴望着那个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从地底出去的机会。

十五年蝉,终于有了重见天的机会,这是属于少年的悲愿,这是属于朱戎的人生。

对于原本可以继承爵位的甲姓贵族来说,本来是没有参加国试的必要的。即便前前世在神都,朱鸾也没有见过几个甲姓贵族有这样的毅力。

这位少年在如此逆境依然不坠鸿鹄之志,的确值得期待。

“那我们就是对手了呢,”朱鸾在朱戎的背上笑着说道。

朱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两人在极近的距离四目相对,能看见少年的眼中闪着惊喜的光。

“你愿意把我当作你的对手吗”他有些激动地说道。

虽然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突然开心了起来,朱鸾点了点头。

“怎么那么开心啊”她笑着问。

正常听到这个生气都不意外的吧。

朱戎重新迈步,走的越发的精神,不过有仔细地控制步伐,一边走一边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作你的对手的,”少年笑着道,“我看了一整天,可是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能被朱九小姐当成对手,在下非常荣幸,”朱戎背着朱鸾转个圈,惊地前面的玉莹都惊叫了起来。

“哪有这么夸张,”朱鸾笑道,少年的脚步依旧很稳,所以朱鸾一点都不觉得晕,对于少年这调皮的举动,她反而觉得很开心。

原本她还担心这孩子被闷在地下那么久,心里会不会有问题,但现在看来少年人的活泼一点不少。

寿安堂西院出现在了两人眼前,朱戎一边说话一边背着朱鸾走入了那个熟悉的密室。

“这可一点不夸张,”朱戎的脸上绽开笑,“今后会这么想的可就不只我一位了。”

的确会这么想的不只他一位。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将徽州城染成一片雪白。

暮云会过后没多久,正式进入了二月,而徽州城下了今天最大的一场雪。

这场大雪像厚厚的毯子覆盖了一切,却掩不住整个徽州的躁动。

到了二月,就意味着县试的到来了。

和往年一样,暮云会是县试的风向标,暮云会虽然过去一段时间了,但因为县试的接踵而至,对暮云会讨论的度持续不减。

更何况今年的暮云会还那样的不同凡响,关于那个突然出现,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的朱九小姐成为民众议论的焦点。

但在暮云会结束后,这个朱九小姐就像是消失了一般,有传言她分别去了天泉书院和太平山房一趟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而众人最感兴趣的她和段二公子的婚约,英国公府和段家同时保持了沉默。

段二公子以准备乡试的理由闭门不出,段家也表示在乡试结束前,一切勿谈,没人站出来对这个婚约进行解释。

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徽州民众只好自己猜测,各种消息层出不穷满天飞。

天降大雪,徽州的民众们纷纷在酒楼茶馆烤火闲聊,这些事就是最好的谈资,而之前一直没有引起众人注意的英国公府的动乱也获得了众人的关注。

被徽州民众忽视多年的英国公府以这种奇异的方式,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视野里。

“前两天,老英国公朱宽就那样悄悄下葬了,场面那叫一个寒酸,就一个女儿跟着哭了两声,连个摔盆的儿子都没有”

“老英国公不是有儿子吗”

“儿子跟她娘一起跑了”

“那那天跟在朱九小姐边的那个小子是谁啊听说是她的兄长啊”

“说是真正的嫡系呢未来的英国公”

“之前还拿着丹书铁券闯入了段家”

大雪天街道上愈发安静,酒楼里高谈阔论的人声显得愈发喧闹,之前从未被人注意的细节都被捞出来,人们成群的烈讨论着。

“没想到我们家的事居然那么引人注目啊,”看到下面吵成一团的民众,二楼一位少年站了起来。

因为是下雪天,他戴着厚厚的斗篷,带着护卫径直上了二楼才摘下帽子,抖下上的雪。

他说完看向屋子里坐在华丽绒毯上自斟自饮的青年,“我只是闲着无聊来拿订好的鱼而已,怎么慕少爷在这里。”

“朱少爷大驾光临,让那些下人接待怎么行呢”坐在绒毯上的慕恪之看了眼站在门口的朱戎,“你现在快成徽州城的名人了。”

“不是我,是我的妹妹吧,”朱戎笑了笑,“前不久慕少爷不是还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吗”

“徽州都不知道有你这个人吧,”慕恪之微微弹了弹手指,有下人提上一个木桶,递给了朱戎。

朱戎打开翻捡了一下,“嗯,你家的鳜鱼的确腌的最好,”他笑着道。

“什么叫我家的鱼,搞得本公子好像是个卖鱼的似的,”慕恪之皱眉,“堂堂甲姓世家的少爷跑到酒楼来拿鱼,可把我家少爷给惊着了。”

“我就是顺道出来玩玩,”朱戎笑起来,“我以前很少有机会出门,现在做什么都新鲜。”

“哦”慕恪之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英国公府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徽州城的世家们最近都在集中收集朱家的报。

毕竟这么多年来,重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还是以那样一种方式。

“你都出来了,那她呢”慕恪之盯着朱戎的眼睛问道。

第二百五十三章 涟漪

这个她指谁自然不言而喻。

但朱戎脸上露出一个疑惑的笑容,装作听不懂一般反问道,“她她是谁”

眼前的少年生的俊美,笑起来也十分好看,一眼看上去十分无辜。

但慕恪之知道他心里清楚的很。

当初在暮云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哪个女子上,但慕恪之同时注意到了这个少年,和那对兄妹之间奇异的相处方式。

有那样一个妹妹的确很厉害,但这个对这个妹妹听之任之的态度也很厉害。

那种听之任之的态度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而这样一个人,居然可能是英国公府隐藏至今的真正继承人。

事就变得更有意思起来。

暮云会结束后,在众多世家尚在观望的时候,慕忆之代表慕家率先给刚刚经历过动乱的英国公府送去了厚礼,表达了交好的态度。

慕家大少爷在徽州城内举足轻重,这件事当时也在徽州城内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而慕家很快也收到了这位朱大少爷派人送来的回礼。

据他的兄长说,礼物送的相当巧妙,完不像是从未出门交际的公子哥能安排出的。

据慕家内部的报,这次的县试,这位朱大少爷居然也报名了。

和他的妹妹一起。

虽然不是嫡亲的兄妹,但堂兄妹同时考国试,这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慕恪之现在都能预想到,县试当天会有多么闹了。

本来这个女子报名的时候就能够闹一阵了,慕恪之原本以为宋家会在其中横插一脚,但后来不知道是不是有望溪先生和郭教习的插手,听说她没有当场去报名,报名居然被秘密地办好了。

慕恪之也要参加这次的县试,他的手续本该是家里下人去办的,但当时他当时现场去了县衙,只看到上千名排队报名的考生,没看到什么闹。

后来在听说似乎是内部有人帮她办了,这女子真的报了文武两科。

没看到报名时的闹,让他愈发期待县试正式开始后的闹。

但没想到,在县试开始之前,完见不到这女子的影,这次听说朱大少爷要来楼内拿订好的鳜鱼,他正好在楼内,就趁机想要打听一下。

没想到这小子和他那捉摸不透的妹妹一般,个话也不好。

“还能是谁,朱瑛,你家九妹妹,”慕恪之一脸没辙,问道,“县试马上就要开始了,听说她根本没去几次书院,难不成真学人家大家闺秀在家里绣花啊”

“什么叫学大家闺秀,我妹妹本来就是大家闺秀,”朱戎一脸不高兴地说道。

“好,好,大家闺秀,”慕恪之一边腹诽一边道,“那这位大家闺秀最近在干什么呢”

“向一个兄长打听他未出嫁的妹妹的去向,”朱戎眯起眼睛,“慕二公子此举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得了,想必她未婚夫都不知道她在干些什么,”慕恪之摇了摇头,“徽州都在讨论这婚约两当事人却不露面这婚约莫不是假的吧”

“段二公子学业繁忙,”朱戎听到也不生气,笑眯眯道,“不知道段二公子最近在做什么”

“好像我告诉你段立峥在干什么,你就会告诉我朱瑛在干什么似的,”慕恪之又恢复了之前懒洋洋的样子,倚在矮榻上说道。

随后他看了眼面前笑而不语的少年,呼出一口气,“算了,告诉你也无妨,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你想必也知道了。”

“段大人要回神都了,段立峥今天大概是去送他兄长了吧。”慕恪之淡淡道。

“是吗”朱戎眯起眼睛。

这的确不算什么秘密。

“来的时候那么隐秘,走的时候倒是毫不隐藏啊。”灵岩寺的禅房里,晋阳公主也在饮酒。

温暖如的禅房内,红泥小火炉升腾着气,陶女官挽起袖子将酒壶放到火上,扑鼻的酒香氤氲开来,闻之让人醺然醉。

桌子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屋子的主人虽然没有在佛门饮酒的自觉,但不知是不是还是有所顾忌,桌上的小菜倒都是素斋。

“朝廷那边想必催的急了,走的时候自然不需要隐藏,越早让那边知道消息越好。”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拿起桌上的酒杯。

“说的好像事不关己似的,”晋阳公主瞪着这只手的主人,“也不知道是因为谁的原因他才会回来。”

被晋阳公主瞪着朱鸾笑了笑,目光有些悠远,“我也没想到段家的夫人真的会写信叫他回来。”

“结果你和段立峥的婚约到底该怎么办呢”晋阳公主问道,“之前疾风馆传来消息,暮云会时发生的事已经部传到神都了。”

神都啊。

朱鸾放下了茶杯。

无论在徽州发生了什么,徽州民众如何八卦讨论,其实都无伤大雅。

但事传到了神都,就不一样了。

而神都的百姓,会怎么看待这样的事呢

无论在神都还是在徽州,消息传递最快的地方,还是风月之地。

神都的最繁华的花街上,也有人议论着徽州的暮云会上发生的事。

对于什么文斗武斗的输赢神都的民众倒不是太在意,无论是巡抚的公子,还是什么徽州的诗词神童,在人才济济的神都都算不得什么,最能引起人们议论的还是段立峥的婚约。

方老板的赌坊今天也是生意兴隆,赌徒们一边兴高采烈地搓着麻将,一般大声议论着从徽州传来的消息。

“没想到啊没想到,说时迟那时快,段大人一句话就拦住了李大人,你们猜他说了什么”王大嘴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唾沫横飞地大声说道。

“这家伙又卖关子,”周围的赌徒纷纷捶他,“快说快说。”

“嗨,段大人说啊,这朱家小姐和段二公子不是无亲无故,这两人是未婚的夫妻”王大嘴大声说道。

周围的人听到瞪大眼睛,议论纷纷。

“那晋阳公主怎么办”“这婚约应该是假的吧”“那个朱家小姐居然打了司马少爷,肯定难逃一死啊。”

“你怎么看”

此时,一对男女站在二楼,看着楼下喧闹的人群,上了年纪的女子拿下嘴上的碧玉小烟锅,向站在边的中年男子问道。

第二百五十四章 归离

中年男子材微胖,穿赌坊老板常穿的满是铜钱图案的绸衫,看上去很普通,甚至有些俗气。

听到这女子的问话,中年男子一向满是笑意的脸上却没有笑容。

看他久久没有回话,女子继续侧头盯着他,“嗯方老板”

“段二公子的婚约关我这个赌坊老板什么事,”中年男子漠然地回答道,“我家又没有想嫁给他的女儿。”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女子的神色同样冷漠,只是凝视着他的眼睛,像是要看到他的心里去一般。

“快到晚上了,你不去管你红袖招的生意,跑我这里来做什么,”中年男子转头避开女子的视线,看着楼下的赌坊,“你忘了你的职责了吗”

他顿了顿唤道,“凤娘。”

被唤作凤娘的女子一愣,随后重新抽起烟锅,淡淡的烟雾后,女子上了年纪的脸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

“忘记的是你,我没有忘,”透过青色的烟雾,女子开口道,“正因为没有忘,所以来找你。”

不等中年男子反驳,女子继续说道,“我不信你不知道,从徽州传来的消息,可不止段二公子的婚约。”

她看着楼下七嘴八舌的赌徒们,淡淡开口,“我在徽州暮云楼有个弟子。”

“你还真是桃李满天下,”中年男子道。

不理会他的挖苦,女子继续道,“她是徽州暮云楼的大家,这次传消息过来,说她当时见到了那个传言中的朱九小姐。”

中年男子放在栏杆上的手指微动。

“她说当时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时,那个女子就咏了首琵琶诗,问出了她的闺名。”

“那又如何,”中年男子继续不咸不淡地答道。

“那个朱九小姐说我那个弟子像她的一位故人。”女子继续道。

“会弹琵琶的故人多了去了,”中年男子终于抬头看向边的女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本来也没往别的地方想,”女子道,“这件事本是我那弟子作为趣事说给我听的,她当时也没有多想,未曾料到那个朱九小姐之后能在上下午的赌局中大惊四座。”

女子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她的那双凤眼看上去依旧美丽,和年纪女子不同,那双眼睛的内容实在过于丰富。

中年男子熟悉这双眼睛。寻常之时,这双凤眼总是妩媚又多,只要被这双眼睛注视,男人鲜有不动心的。

但现在这双眼睛的主人的神变得非常严肃,凤眼妩媚之意尽去,冷漠无比。

“你应该也收到了吧,那天下午,那个女子和段二公子武斗时的剑谱。”女子说道。

中年男子的眼神变得幽深,没有说话。

“果然。”女子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

“你也发觉了。”她和中年男子并肩而立,“她的最后一剑,很有意思对不对”

“没什么意思,”沉默了半晌,中年男子沉声开口,“演招而已,还有西凉人在场,一剑说明不了什么。”

“西凉人啊,”女子沉吟道,“的确让事变得不好判断了,”女子秀丽的眉头蹙起,“我在收到报后立刻给徽州的分部下了命令,”她说道。

“你怎么那么肆意妄为”中年男人听到她的话,一直面无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绪波动,“居然不和我知会就调动分部”

“令牌的一半在我手上,调动一个州的分部又怎么了”女子漠然道,“等和你知会得到你这慢子的同意,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你让他们干什么了”抑制住内心的怒气,中年男子沉声道。

“我让他们去追查当时段二公子和朱九小姐使用的两把剑,”女子道,“特别是割伤了那个女子脖子的那把钢剑。”

“然后你猜怎么着”女子冷笑了一声,“那把铁剑是找着了,但那把钢剑却不见了踪影。”

“怎么会,”中年男子闻言心头一跳。

“听那把剑的主人说,他走出酒楼不久,有位穿着斗篷看不清楚脸的人高价向他买那把剑,因为价格非常高他就把那把剑给卖了。”女子继续说道。

“之后那把剑就失去了踪影。”

“所以你和我说这些是想做什么”中年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女子的眼睛,“你知道的,我不可能离开这座赌坊。”

“因为职责所在”女子沉声说道,“可是已经”

“不是职责,”中年男子打断她的话,“是因为罪孽。”他视线垂下,看着楼下。

女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忍,“那件事不能怪你”

“不,就是怪我,如果我当时不离开,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就算无法阻止,我也不用苟活于世。”中年男子漠然地回答。

“既然活了下来,我也不会去死,”他平静道,“我能做的就是守着这家赌坊,在这里用一辈子赎罪。”

女子看着眼前神沉静的男子,不知说什么是好。

在什么都不明朗的况下,她意识到告诉他这些事反而刺激到了他。

她叹了口气,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还有一个消息,段浩初要回来了。”

耳边传来木材的轻微摩擦声,女子看向男子,发现他的手指动了动。

她再次叹了口气。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抬起头,看向天井上透出的天空,“我们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到。”

中年男子沉默不语。

“大哥的祭要到了,”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要打破这个气氛,他开口道,“过两天要去找下寻儿,要准备起来了。”

女子的神变得更加哀伤,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中年男子静静开口,“作为另外半块令牌的拥有者,我认同你在徽州的行动,虽然不太可能,你还是继续查下去吧。”

女子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当年我就是过于疏忽,才犯下弥天大错,”中年男子说道,“都这样了,多查一点也没什么。”

“我明白。”女子转准备下楼,走到楼梯口,她突然转看着倚靠在栏杆上的男人。

男人高大的影像是突然矮了下去,看上去有些颓废。

“不正,我有种预感,”她说道,“如果真的有那种可能,会有我们想象不到的事发生。”

中年男子看了她一眼,神复杂,没有说话。

第二百五十五章 继续

不管神都将要起什么样的风雨,千里之外的徽州城里,雪还是照旧下着。

“这雪越来越大了,山路应该被封上了,”灵岩寺里,晋阳公主透过禅房的窗户往外看,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朱鸾道,“你今天估计是回不去了,”她调皮地笑,“除非在你上割几个口子,把你整个人烧起来。”

“你这丫头,”朱鸾用银刀削着一枚雪白的梨,将削下的梨皮置于熏笼上,禅房内顿时弥漫着清甜的梨香。

“真好闻,”晋阳公主笑得眉眼弯弯,“我最近闻檀香都要闻吐了。”

“你不回去神都吗”朱鸾手上不停,纤白的指尖微动,一边将手下的梨切成小块一边问道。

晋阳公主嘴角的笑意淡了。

“所谓祈福,当然是祈福的时间越长越诚心啊,”她不无讽刺地说道,“我不在寺庙里住上个一年半载,怎么能算得上为国祈福呢。”

“唔,这个理由选的好,”朱鸾点头,“要么嫁人,要么祈福,总得给公主找点事做。”

晋阳公主白了她一眼。

“不当公主是不是很开心”她问道。

“谁知道呢,”朱鸾笑起来,将梨递到晋阳公主唇边,“不过不当公主可以参加国试这一点的确不错的。”

“是啊,”晋阳公主一口叼下朱鸾手上的梨,感受着冰凉甘甜的汁水在嘴里蔓延开来,“之前就听母后说过,如果不是因为皇族不能参加国试,你早能成为状元。”

“状元啊,”朱鸾看着自己依旧缠着药布的脚腕,“娘娘原来这么说过。”

晋阳公主意识到她说了不该说的话,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也看向她的脚腕。

“你的脚还好吗”她问道。

“嗯,”朱鸾点了点头,“其实之前在暮云楼就治疗过了,只不过为了万无一失才一直包着。”

“治疗过慕家的医师吗”晋阳公主问道。

“不是,”朱鸾摇了摇头,随后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是宋怀竹。”

“他”晋阳公主惊讶地眨了眨眼睛,随后她皱起眉头,“他到底是谁”

“我也不知道,”朱鸾静静答道。

晋阳公主呼出一口气。

“我有几个猜测,不过这个人一直连面具都没有摘下来过,也没有使用过什么本门武功,再怎么猜测也做不了准,我怀疑他的这个名字都不算是真的,起码不是常用的,不然他那样境界的人不可能没人听过他的名字。”

朱鸾点点头。

虽然不知道他真正的年纪,但宋怀竹看上去和鱼斯年等人相仿。这般年轻的未明境,实在不可能是大器晚成的人。

但在前前世,即便掌管着整个皇族的报网,她也不曾听说有叫这个名字的少年天才。

未明境的宗师虽然稀少,但真想隐藏份,又很难被猜出。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晋阳公主睨了朱鸾一眼,“明明你未婚夫帮你穿鞋都不愿意。”

“他是未明境的宗师,每次的动作都太快了,”朱鸾笑了笑。

晋阳公主看着她不说话,整个脸上都写着不相信。

“我能感觉到,他有想要我帮他做的事,他的帮助可不会是无偿的,”朱鸾继续说道,“所以接受也无妨。”

晋阳公主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算是救了你的命,所以他到底想要你干什么”听到朱鸾的话,回想起当时在英国公府地下时的形,晋阳公主心底浮现出一抹不安。

这个自称是宋怀竹的男子的举动实在是太不寻常。

俗话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既然能救命,也就能要命。

“谁知道呢,”朱鸾不以为意地笑起来,“最严重的也不过是拿我去做什么祭品吧,”她笑着道,“也不是没做过。”

晋阳公主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笑得没心没肺的女人。

朱鸾倚在窗边,头发没有挽起,黑亮的乌发披了一,愈发衬得肌肤似雪,皓腕如霜。

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纤弱的世家小姐。

但她的眼神坚定,说起话来还是那么吓人,铁血气息扑面而来。

反正自己是管不了了,晋阳公主泄气地想。

看到晋阳公主不说话了,朱鸾笑了笑突然道,“县试的事还要谢谢你,”她说道,“报名的事幸亏有你在。”

“你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晋阳公主闻言皱起眉头,”我派去的人回来说,整个过程没遇上什么阻碍,”她说道,“后来我让疾风馆查了下,说是宋家甚至暗地里吩咐县衙的人不准阻碍女子报名国试。”

“是吗,”朱鸾闻言笑了笑,“宋巡抚还真是大度。”

晋阳公主无语地看着她。

“宋明轩在神都拉帮结派,排除异己,犯了事上面的人包庇不住才被赶到徽州来,这样的人大度才有鬼。”她眯着眼睛说道。

朱鸾笑而不语。

“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折了他大公子的面子,要不是之后鱼斯年也没有赢你,他在徽州的世家圈子估计就永远抬不起头来了。”晋阳公主道,“就这一点,宋家会放过你”

“人的面子是自己给的,”朱鸾笑了笑,“斯年师兄没有赢我,但依旧没人会轻视他。”

“师兄呢,”晋阳公主看着朱鸾哈哈笑起来,“上次听你叫师兄是多少年前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居然有师兄了。”

“在天策书院我有很多师兄啊,”不理会晋阳公主的调笑,朱鸾哼了一声,“不过都不算我真正的师兄就是了。”

“是啊,”晋阳公主眯起眼睛,“我还是在你死后才从母后那听说的,你的师父居然另有其人。”

朱鸾有些意外,随后她的声音低下来,“既然你知道了,那你是否知道,我师父他怎么样了”

晋阳公主叹了口气,“母后生前曾经让疾风馆的人去找,但在你死后他就失去了踪影,那里都找不到,”晋阳公主深深地看了朱鸾一眼,“包括那个不可说的地方,他的师兄一直在等他回去,但他一直没有回去。”

第二百五十六章 告别

“这样啊。”朱鸾抬眼看向屋外大雪封山的雪景,想起那个总是说自己无牵无挂,有一把剑就能活下去的人。

她重生之后首先想要见到两个人,一个人是娘娘,一个人就是她的师父。

如果说娘娘是她的母亲,师父那个人虽然不成样子,但在朱鸾的心中,他是她的朋友,也可以说是她的父亲。

想到师父,朱鸾沉默了。

自从重生后知道娘娘的死讯后,她竭力的不去想过去的事过去的人,因为很害怕再知道什么让她神魂震dàng)的噩耗。

所以她也一直没有去打听师父的消息。

在听到晋阳公主的话,她松了一口气。对于师父这样的人来说,没有消息其实是最好的消息。

毕竟她不相信,这个世上有谁能悄无声息地杀掉那个人。

这样看来这个人的事也是可以开始想了。

“听说陛下和西凉大王也一直没有放弃找他,”晋阳公主觑着朱鸾的脸色,看她神入常锦绣说道,“这次让我出门帮他寻访禅子的所在之时也说了,如果发现了他的踪迹,也一定要及时禀报朝廷。”

“西凉”朱鸾沉吟道,眼神冷下来,“他们还没有死心啊。”

“怎么可能死心,”晋阳公主叹道,“毕竟一百年也出不了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呢,”她摇头道,“不过西凉大王毕竟也顾忌着那边,寻访据说也是隐秘进行的。”

朱鸾笑了笑,“西凉朝廷派出的暗卫怎么可能瞒过那边,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晋阳公子哥睁大眼睛,随后她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倒吸一口凉气,“皇姐你当年在别苑难道有西凉人”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惊恐地看着朱鸾。

比起慌乱的晋阳公主,朱鸾的神依旧平静。

“谁知道呢,毕竟没有证据,”她淡淡道,“但不排除西凉那边插手的可能,”朱鸾对着晋阳公主莞尔一笑,“毕竟想要害死英鸾公主,单凭受到娘娘严密监控的大周内部,很难做的那么天衣无缝。”

更何况害死她,恐怕只是对娘娘下手的第一步,想要害死一国的君王,如果其他国家势力没有插手,反倒是奇怪了。

“这次来徽州的那帮西凉小子查过了吗”朱鸾饮了一口温好的黄酒,看向晋阳公主。

“查了,虽然这些西凉少年都出生显赫,但背后各方的势力过于杂糅,”晋阳公主皱着眉头道,“所以没查出来什么,真的就像是让这帮贵族公子哥出门见见世面一般。”

“是吗那真是有意思,”朱鸾笑起来,“就像是娘娘当初建立月军时似的。”

月军是天后娘娘直属的亲卫,战无不胜,以一敌百,被称为大周真正的精锐。

很少有人知道,当年月军的主力是横扫徽州无恶不作的一群纨绔,而在天后娘娘的调教下,那些原本鲜衣怒马看尽长安花的贵族公子,却成为了铁血锋锐的军队。

“就算西凉王室有这个意,也没那个本事,”晋阳公主哼了一声,但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下了头轻声对朱鸾道,“皇姐,月军已经没有了。”

朱鸾闻言心头一震,但随后低下头露出苦涩又了然的神。

是了,已经过去了十年,在天后娘娘驾崩那么多年的现在,月军当然不可能还存在。

如果说英鸾公主是天后娘娘的盾,那么月军就是天后娘娘手中的最锋利的一把刀。

君王榻边怎可有猛虎安睡,现在的当权者怎么许这样一把刀存在呢。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月换新天。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朱鸾目光深深看着窗外,轻轻地吟诵道。

声音如梦似幻,像是回到了那个战场上一般。

“皇姐”晋阳公主不忍的看着她,她因为年纪的原因,只接受过月军的保护,没有其他交集,但和她不同,皇姐应当曾经和月军并肩作战过。

不过月军只忠于天后娘娘,即便是她们这些公主,也没有对他们发号施令的资格。

同时在大周,像月军这样的军队还有一支,即便是在皇族,也很少有人知道这样军队的存在。

这是一只浑是谜的军队,即便将领和兵士的名字部是保密事项,但这只军队确确实实有着自己的番号和虎符。

“月军的那些人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就不问了,我现在人在徽州,就算知道也做不了什么,”就在晋阳公主陷入自己思绪后,一旁的朱鸾突然开口道,她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递给晋阳公主。

“如果人没有死绝的话,这些钱就作为他们的军费吧,”她淡淡道,“其他的事,等我回到神都后再慢慢算吧。”

晋阳公主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神平静依旧,语气也并不凛冽,可是晋阳公主忍不住心生凄凉畏惧之意,心头一颤。

“这是你再暮云楼赢的钱”晋阳公主拿起厚厚的银票问道。

朱鸾点点头,“我留了五千两,毕竟我现在也是要贴补家用的人,剩下的我也没什么用,就按说的花吧。”

晋阳公主呼出一口气,看着眼前女子不容置喙的眼神,示意边的陶女官收起来。

“我收到了,会用得其所。”她说道。

朱鸾脸上露出满意神。

“还有一件事,”晋阳公主看着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了,“皇姐,除了月军,你的属下”

“是不是找不到人了”朱鸾没等她说完,开口道。

晋阳公主惊讶地睁大眼睛,“的确如此,也不知道那些人现在在哪里,之前陛下和国师派了黑甲位疯了一般去找,但没有找到,陛下怀疑是不是叛国逃到了其他国家通缉令一直挂着在”

“他们哪里都不可能去,就在神都。”朱鸾站起,负手看着外面因为大雪显得异常明亮的天地间,开口道。

“大隐隐于市,他们就在神都,如果那么轻易就能被黑甲卫找到,我苦心栽培他们多年又有何用”

“就算到了下面也没脸来见我,估计惭愧到抹了脖子都死在我面前。”少女轻笑着说道。

第二百五十七章 开幕

晋阳公主看着她流光溢彩的眼睛,明明满溢玩笑般的笑意,不知为何她打了个寒颤。

注意到自己的发言可能吓到小孩子了,朱鸾笑了笑,不再提起过去的事,看了眼外面。

外面的雪下的越发紧了,满眼都是白茫茫。

“这下看来是真回不去了。”朱鸾笑了笑。

“晚上怎么办在这里住下吗”晋阳公主问道。

“嗯,出门前我觉得应该会有雪,和家里说过了,如果雪太大就住山上不回去了。”朱鸾说道。

“你明明知道今天会下大雪还往我这里跑啊,”晋阳公主一脸困惑的看着她,“真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朱鸾垂下视线,从今天早晨起来,她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预感,在得知今天是什么子后,这种预感就变得更强烈了,为了躲避这种预感,她就提前了上山看妹妹的程。

“最近来英国公府拜访的人变得多了起来,”朱鸾看着晋阳公主笑道,“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不认识的人点名想要见我,所以就到你这儿来躲躲清净。”

“不知道才有鬼了,”晋阳公主瞪着她,“你有胆做就别躲啊,想躲躲自己家里去。”

“你豁出命保下了那个小子,你别跟我说他连帮你挡个人都挡不住,”晋阳公主一脸嫌弃地说道。

“堂哥有帮我打掩护,”朱鸾笑眯眯道,但随后她的重新看向外面银装素裹的群山,不知在想些什么,淡淡道,“可有些人不是他能挡得住的。”

“有些人谁啊”晋阳公主一脸困惑

“我也不知道,”朱鸾仰头看着灰蒙蒙的苍穹,“希望是我想多了。”

雪越下越大,整个徽州城被陷入宁静,大部分的人都待在家里烤火闲聊,道路上鲜少有车马出现,连原本走门串巷的小贩们都不见了踪影,这般大雪天,连鸟都躲了起来,注定没有什么生意。

正所谓万径人踪灭,千山鸟飞绝。而在徽州城外的道路上,平整的雪地上印着厚厚的车辙印,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车看上去格外惹眼。

马车边站着两位男子,均披大氅,站的笔直,即便看不清面容,端看形都让人赏心悦目,成为漫天风雪里的一抹亮色。

两位男子中高稍矮一些那位正躬向高个子男人行礼。

“大哥,一路顺风。”段立峥看着面前的男子,诚心诚意地说道。

上一次从神都走的时候,是大哥给他送行,没想到没过多久,居然到了他给兄长送行的时候。

“嗯,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芷云还在家里等你回去。”段浩初点点头,犹豫了一下,抬起手摸了摸弟弟的头,“你好好准备,我在神都等你回来参加会试。”

“嗯,”段立峥笑起来,“我一定会像大哥一样,给我们段家再拿一个解元回来,”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哦,不对,是两个。”

少年竖起两根手指道,“我能同时参加文试和武试,目标是拿两个解元。”

“有志气,”段浩初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弟弟,笑了起来,“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段立峥点了点头。随后少年脸上露出犹豫的神,再次对段浩初行了一礼,“这次,兄长来回奔波实在是辛苦了,我会奉劝母亲,不再发那么乱来的家信了。”

段浩初看着眼前的弟弟,眼神变得幽深,“这件事你不知是,所以不怪你。”

“之前司马浩的事,万一大哥回到了朝廷,陛下怪罪起来”段立峥凝视着兄长的眼睛道。

“现在知道怕了”段浩初笑着问道。

段立峥眼神复杂,“我能对我自己的行为负责,但如果连累到大哥,就”

“我明白,”段浩初打断他的话,“这件事你不用担心,他们不能把握怎么样,在你回到神都之前,这件事只会隐而不发,”他沉声道,“但等你回到神都,你就要做好承受风雨的准备。”

段立峥眼神变得坚定,“我明白,我不后悔这么做。”

“好,只要你不后悔我不也不会说什么,我走了,你多保重,家里交给你了,”段浩初看了一眼弟弟,转走向马车。

“我也不后悔回来这一趟。”他背对着段立峥,突然说道。

“哎大哥,你说什么”段立峥听清楚了他的话,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段浩初没有回头,登上了马车。

车夫扬鞭,伴随着车轮压雪的咯吱咯吱声,马车出发了。

段立峥目送兄长的马车离开,随后他转,走向马车的反方向,回到徽州城内。

他没有看到,马车在驶出一段距离后,转变了方向。

“去我之前说的那个地方,”段浩初坐在马车里吩咐道。

冰天雪地里,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少年出现在了马车车头,取代了车夫,接过马鞭高高扬起。

雪落无声,天已经完黑了下来。

不远处响起寺庙的晚钟,悠扬的回dàng)在群山中。

灵岩寺的禅房里,房檐下悬挂的灯笼照的院子里的雪愈发晶莹。屋内也点上了女官们从神都带来的宫灯,禅房内摆上了晚饭,朱鸾和晋阳公主一起用了晚饭。

饭毕两人各自洗漱,一切停当后,朱鸾倚在头翻着之前从岩壁上九死一生带下来的书,晋阳公主则百无聊赖地翻着佛经,没多久就昏昏睡。

室内弥漫着清甜的梨香,两姐妹躺在一张上,一人占了一头,头悬挂着赤子剑。

两人都散下了头发穿着小袄,晋阳公主的头越来越低,没过多久,只听啪嗒一声,晋阳公主手中的佛经滑到了地上,人倚在头睡着了。

宫女们都在外间,朱鸾看到眼前的景,笑了笑,轻轻起,走到晋阳公主边,扶着她躺下,将她放在外面的手拿到锦被里面,再细细掖好被子。

做完这一切,朱鸾捡起地上的佛经直起来,正准备回到上。

突然窗外传来树上积雪落地的声音。

朱鸾停住了脚步。

第二百五十八章 雪夜

那声音很轻,在寂静的雪夜里听起来很普通。

灵岩寺的禅房边有不少松树,深冬时节依然青翠,时不时就有积满雪的枝丫被压断的声音传来,积雪扑簌簌落下。

但听到窗外这声积雪滑落的声音,朱鸾沉默了很久。

她将佛经放到了上,看了一眼在上安稳地阖目而眠的晋阳公主,走向了位于一侧的窗户。

晋阳公主现在住着的禅房看上去和之前别无二致,但其实并非二人初见时的那间。

之前所住的中间那间在那天晚上的动乱里已经被重度破坏,连墙壁都被段立峥给劈开了,现在所住的其实是靠东的那一间。

东侧的这间,靠右的窗户和寺外的深山只有一墙之隔。

朱鸾走向东侧的窗户,拔开木栓,打开了窗户。

风雪涌入了进来,有些寒冷。

但因为体质问题,朱鸾其实不怎么怕冷,她就这样只穿着青色小袄裙站在窗边。

虽然夜色已深,房檐下挂着的灯笼映衬着雪的晶莹,让外面看上去依旧很亮。

窗外有很大一棵松树。

朱鸾仰起头,视线顺着树干而上,看向树冠,在雪光的照耀下,朱鸾看见了松树树枝上蹲伏着一个黑影。

山寺,雪夜,黑影。

如果是普通的闺阁少女看到这样的场景大概会当场惊叫出来。

树冠上蹲伏着的那个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在朱鸾看到他的那一刻,树上的那个黑影动了动,立即注意到了她的视线。

感觉敏锐至极。

朱鸾眼前一花,那个黑影居然从树冠上一跃而下,瞬间掠至地面。

动作如此之大,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外间的宫女和护卫都没有被惊动。

黑衣人手扶树干,做出噤声的手势,紧张地看向窗那边的女子,然后他发现窗那边的女子手扶窗棱静静地站在窗边,脸上没有一丝惊慌。

这不由得让他惊讶地睁大眼睛。

女子散挽头发披着小袄站在窗边,雪花混着风卷了进来,落在她的脸上,雪花融化了,她却仿佛不知道寒冷一般。

黑衣人愣了一愣,想起了他来这里的目的,定了定心神,他走向窗边,抱拳行礼。

“请问是朱九小姐是吗”

在黑衣人打量朱鸾的时候,朱鸾也在打量他。而他黑衣人走进窗边,朱鸾才发现他其实穿着一褐色短打,只不过之前离的太远,看到一团黑影才以为他穿的是黑衣。

看着上积满雪的褐衣少年,朱鸾点了点头。

少年松了口气,想起他之前听到主人要他去夜探山寺的时候,还在担忧如果不能顺利找到主人要找的人该如何是好,却没想到他要找的人却自己发现了他。

“你只管去,她的话很好找的。”主人当时面对一头雾水的他说的话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了会这么说了。

眼前的少女静静的看着他。

“深夜到访,汝何事。”她的声音也如冰雪一般。

褐衣少年的腰弯得更深,“我家主人邀您一见。”他低低地说道。

隆冬时节,雪花飞舞,夜深人静,天寒地冻。

在这样一个时间,这样一个场合,面对一个世家小姐,这样一个模糊不清的邀约。

少女静静不说话。

少年感觉自己的头都要抬不起来。

不知过了许久,在积雪落下的簌簌声中,少年耳边传来这女子悦耳的声音。

“好。”她说道。

他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古井无波的脸上惊讶的绪一闪而过。

然后让他惊讶的事还在后面。

少女的双手撑在窗台上微微使力,青色的裙裾在他眼前展开,少年反的闭上眼睛,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少女已经坐在了窗台上。

这是少年从未见过的风景,让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去哪里”朱鸾看着眼前的褐衣少年问道。

“哦,我会带您过去,”褐衣少年低下头,看着眼前少女只着锦袜的双脚,犹豫着伸出双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出门的鞋子被宫女拿到外间去烤干,她不愿前去外间惊扰到她们。

虽然她不怕冷,但在这个冰天雪地里,穿袜子走路显然不是件舒适的事。

朱鸾伸出手,握住了少年的手,表示了自己的信任。

褐衣少年将朱鸾从窗台上抱下,随后换到自己的背上,足尖一点,消失在山林中。

朱鸾的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雪花铺天盖地往下落,深夜里的山林寂静无声,树木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随着少年平稳地奔跑跳跃,少年带她来到山林里分出的一条小径前,小径已经快被积雪掩埋,两边松枝上隔段距离就挂了青灯,灯火幽幽,照出一条被积雪染白的小路,黑夜里树影在风中摇曳,积雪扑簌簌掉落发出极大的声响。

在影影绰绰的灯火雪光里,显露出被隐藏在山林深处的一座亭子。

褐衣少年背着朱鸾,沿着那条灯火摇曳的小路,一直走向松林深处的亭子。

亭子里端坐着一个男子,桌上红泥小火炉上温着一壶酒。

褐衣少年背着朱鸾拾级而上。

男人在亭子里朝两人看过来,视线透过少年的肩膀,停留在朱鸾脸上,目光幽邃,亭檐下的灯火映衬着他的温润如玉的脸庞,一眼望去宛如雪夜里的谪仙。

如果不是那个人的话,这的确是一幕很美的风景。

褐衣少年背着朱鸾走上来,将她小心放在男人对面的石凳上,朱鸾毫不客气的转坐下,伸手拿起小泥炉上的酒壶,注入桌上的杯子里,转手递给褐衣少年。

“辛苦,”她说道。

褐衣少年看了一眼桌边的男人

“既然是给你的,阿元,你就下去喝吧。”男人道。

褐衣少年道了声谢,捧着酒杯,消失在了亭外。

亭内就剩下了朱鸾和这男子两人。

“我以为你不会来。”男子看着朱鸾道。

“我不来,然后让那个孩子在屋外的树上冻一夜吗”朱鸾平静地说道,“会害我一晚睡不着的。”

随后她抬起头,凝视着男子的眼睛唤出他的名字。

“段浩初。”

第二百五十九章 冬晨

“阿元很耐冻的,”段浩初重新斟了一杯酒,推到朱鸾的面前,看着亭外的风雪,“他是我妻子从西凉的雪原上捡到的。”

朱鸾伸出手握住酒杯,手心传来淡淡暖意。

她同样看向亭外的风雪没有说话。

这个男人的每一句话都是试探。

西凉雪原是大周、西凉和后金王庭三国交界的地方。

那片雪原在归属上极为暧昧,但因为常年冰封,难以居住,所以只有西凉境内的一支体质特殊的族人在那里活动,因为能够住在雪山里,也被称之为雪山族。

但后来不知从哪里出来一个传言,那片雪原里藏有贵重的矿脉,北方的后金王庭的骑兵立刻长驱直入,开始攻打那片雪原。

后金骑兵以残忍嗜杀出名,西凉雪原上雪山族人惨遭灭族,西凉大王以矿脉平分的代价请求大周出兵。

当年尚在军中践习的朱鸾,作为监军参加了那一场战役。

惨烈的战役以大周和西凉联军的获胜结束,打扫战场的时候,朱鸾在发现在寒冷的风雪里,落满雪的雪山族人尸体堆积而成雪山上有一道细小的缝隙,在那道缝隙里冒出了微微的白气。

朱鸾赤手扒开死人堆,然后在最底下发现了一对抱在一起的双胞胎兄弟。

两个孩子都只有五岁左右,已经冻的僵硬,完失去了意识。

原本以为活不成了,没想到朱鸾割破手掌,用朱雀神魂的火焰温暖后,两个孩子奇迹般的恢复了知觉。

因为雪山族已经灭族,朱鸾原本打算将两个孩子双双带回大周,却没想到在后金骑兵卷土重来的一次冲锋里,一个孩子被趁乱掠走,失去了踪影,朱鸾只得将剩下的一个孩子抱回了大周,养在自己的府里。

方才,在那个褐衣少年出现在窗外的一瞬,朱鸾就认出了他是谁。

因为那两个孩子,相貌很是特别。

五官深刻,瞳孔漆黑的边缘带着点金黄,看上去像是琥珀一般漂亮。

看她没有说话,段浩初继续说了下来,“我妻子过世后,他在府里整整一个星期不吃不喝差点饿死,后来我和妻子的婚礼照常举行后,我收养了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段浩初低下头。

与其是让那个孩子重新振作起来,其实是两个被丢下的人互相疗伤的一个过程。

朱鸾看着外面的风雪,段浩初看不清她的神,“可我听他说你是他的主人,”她淡淡道。

“那个孩子不愿意称我为父亲,一直把自己当成公主府的下人,”段浩初道,“他倔强,我就随他去了。”

段浩初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他觉得自在就行了。”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呢”朱鸾将视线从亭外的雪景移开,看向眼前自斟自饮的男人,“深夜邀请弟弟的未婚妻相见,到底有什么事呢”

“没什么事,就是我要走了,来向你道别,”段浩初微微笑道,“听说你上了灵岩寺,正好顺路,就想着来这里碰碰运气。”

亭子外面大雪纷扬。

朱鸾看着眼前微笑的男子沉默不语。

这个男人难道是成精了吗

之前在英国公府动乱时,他找到濒死的她的时候她就觉得事有什么不对,后来看到他带着虎符调动了黄山大营的兵马的时候这种感觉变得更深了。

而今,在得知他就要离开徽州城返回神都的时候,她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瞒着所有人上了灵岩寺,却没想到到了晚上,这个预感还是成了真。

她发现她可能从来没有看透眼前这个男人。

“为什么要向我告别”朱鸾绷着一张脸说道,“立峥白天不是去送你了,有我未婚夫还不够,还需要我这个弟媳去送吗”

段浩初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发鬓已经放开,此时束着在后,只着贴小袄,光着脚没有穿鞋,甚至没有带上一件披风,一副入夜就寝的装扮,雪夜里越发显得单薄如弱柳。

但她面色如常,脸颊白皙却不苍白,让人联想起上好的瓷器。

“你不冷吗”没有回答女子的问题,段浩初突然突兀地问道。

他的手伸向脖子上系着的大氅的系带,但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手在半空中停下了。

“你”他怀疑又期盼地看向朱鸾,“是不是”

朱鸾蹙起眉,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他的话,“当然冷啊,我都要冻死了。”

说完她站起,手越过段浩初的手臂,伸过去拉开了他脖子上的系带,男子上的大氅随之落下,朱鸾正想将其拉过来,男人脸上露出无奈的笑意,站起,捡起地上大氅走过来披到了她的上。

他低下头,将系带在少女的脖子系了个结,他一边认真的打结,一边低声道,“你根本就不觉得冷吧”

“怎么会,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冷”朱鸾面无表地说道。

“三更半夜你一个男人穿着大氅坐在这,放任我一个女子穿着夹袄,存心想要谋杀弟媳吧。”

段浩初哈哈笑起来。

“你知道吗”段浩初道,“以前在神都,我在冬天和我妻子一起出去,每次都是我披着大氅坐马车,而她在旁边穿着单衣骑马。”

旁人在一旁看着,都觉得我和傻子一般。”男人的眼角笑出了眼泪。“我当时,每次都被弄得很没有面子,被周围的人认为没有一点男子气概,不会给妻子添衣。”

“但其实,”段浩初凝视着朱鸾的眼睛,止住了笑声,声音沉下来,“其实是因为她因为体质问题,根本不怕冷。”

朱鸾哦了一声,“那冬天便利的。”她说道。

“所以你和她真的很像呢,非常像非常像,”段浩初看着朱鸾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外面传来风雪的呼啸,但男子的声音却像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一般。

雪夜,亭台,松林,幽灯,男子端正的面庞。

段浩初的眼神的内容过于丰富,寂静又温柔。

他凝视着朱鸾的眼睛说道。

“简直像是她的转世一般。”

第二百六十章 白首

灯影摇曳,拉长了亭中两人的影。

在段浩初说出那句话之后,灯火一个摇晃,朱鸾的影子也摇动了一下。

“没想到堂堂朝廷的三品大员,也会相信轮回转世之说,”朱鸾抬起眸子,觑着他“所以你把我当成了你妻子的转世”

“我本不相信轮回转世之说,”段浩初深深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直到见到你。”

“我和段大人应该没有说过几句话,”朱鸾垂下视线,不再看他,“我不明白段大人到底是哪里看出我和那位你口中的妻子相像的。”

女子的声音凉如冰雪,“据说那位已经死了十年了,就算是轮回转世,也应该只有十岁而已。”

“是吗”段浩初依旧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这种说法我倒是不清楚,至于说为什么说你和我妻子相像,没有什么具体的理由,只是我觉得像。”

“我没见过段大人你的妻子,所以不知道到底有多像,”朱鸾平静如水地说道,“但段大人,”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剑,直视着男人的眼睛。

“只是你觉得很像是不是”四周的风雪像是一瞬间亭了一边万籁俱寂里,少女静静地问道,“但就算你觉得特别特别的像,你能确定,我就是她吗”

段浩初怔了一怔。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英鸾公主,而这个英鸾公主十年前在皇家别苑灰飞烟灭了。”朱鸾看着段浩初的眼睛面无表道,“但坊间也有说法,说是她只是死遁,并没有死。”

“段大人,”少女镇定地唤道,“你那么想要认为我是她,你确定你的妻子真的死了吗万一她没有死,有一天再次出现在你的面前,却发现你把另外一个女子当成了她,你该如何自处呢”

少女的声音幽幽,在这寂静的雪夜里,仿佛从地面中渗出一般,带着迷惑人的色彩。

“她没有死”段浩初有一瞬间的失神,原本平静的眸子里腾起漩涡,“不当时我看见”

听到男子有些语无伦次的话,朱鸾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对劲,反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然而段浩初的失神只有短短一瞬,但随后男子的眼睛立刻恢复了清明,“没想到朱九小姐对我妻子的坊间传闻那么关心。”

“因为很有名嘛,”朱鸾耸耸肩,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英鸾公主据说也是文武双修,她也算是我从小就憧憬的人,是我的目标。”

“是吗,”段浩初的脸上露出兴味的笑容。

“是啊,”朱鸾也对他莞尔一笑,“所以我也不愿意承认她死了,也许她老人家正在哪里逍遥自在呢,只是不愿意再当那劳什子的公主而已。”

朱鸾眯起眼睛笑起来,“或者说是不愿意当你的妻子,临时逃婚了而已。”

“是吗”段浩初也笑了,笑着笑着收了笑。

“只可惜我的妻子如果还活在世上,绝不会放任这个国家变成现在的样子,”他的声音变得肃穆起来,随后站起来。

“看来现在想要下结论太早了一点吗,”男人轻轻道,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石椅上的朱鸾,向她弯下腰去。

朱鸾看到男人的靠近,皱起了眉头,手摸向贴佩戴的护花铃。

然而没等她碰到,只听到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叮。”

段浩初拿着手上的酒杯,碰了一下朱鸾拿在手里的酒杯。

碰完杯后,男人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要回神都去了,”段浩初将喝空的酒杯放在了石桌上。

“一路顺风。”朱鸾依旧没有喝杯中酒,只是望着酒杯中澄澈的液体,淡淡说道。

“承你吉言,”段浩初笑了笑,随后走到亭边背对着她说道,“我会在神都,等你回来。”

朱鸾眉目沉静,看着桌面没有说话。

“你要走了,段大人,”沉默了一晌,她轻声说道,“你在我这里什么得不到,”她解开脖子上他系上的系带,然后脱下上的大氅站起来走到段浩初边。

就在此时,停了一会儿的雪又下了起来,一阵山风刮过,将亭檐下的灯笼吹得左右摇摆。

风雪从外面卷了进来,有雪花落在了两人的头上。

星星点点,洁白无瑕。

段浩初转过头,看着边边少女头顶上的雪,神色一时有些怔忡。

朱鸾抬眼看着他,视线也在男子头上的白雪上停留了一瞬,随后移开了目光。

她将手中的大氅塞到男子手里,转回到桌边坐下。

她头顶上的雪花很快的融化了,化作水珠沿着她的脸颊滑下。

“我让阿元送你回去,”段浩初收回视线,看着手上的大氅说道。

伴随着他的声音,一个黑影从不远处出现,那个唤作阿元的少年瞬息而至,出现在亭外。

阿元走到朱鸾的面前,一言不发地背对着她单膝跪下。

朱鸾趴到少年的背上,抱紧了他的脖子。

少年站起来,对段浩初对他点了点头,少年点头回应后,脚尖一点,离开了亭子。

和来到时候一样,耳边只传来呼啸的风声,少年的步伐平稳又迅速,轻功堪称绝顶。

在冰天雪地里只着单衣的躯依然释放这暖意。

朱鸾感觉到了背后的视线。

那个男子想必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站在亭边凝视着他们的背影。

她抬起头,眼中仿佛回到了多年的光线有些昏暗的明光,剑眉星目的年轻公子站起向她行礼。

“微臣段浩初参见公主下。”

年轻公子的光影映衬着刚刚落在男子头上的雪花,留在了她的瞳孔深处。

霜雪落满头,也算是白首。

朱鸾闭了闭眼睛,没有回头,只是望向雪夜的某处。

然后她突然咦了一声。

原本层叠起伏的松林,有一处突然凹下去了一块,像是有不少树木突然倒塌了一般。

朱鸾闭上眼睛,一股略熟悉的感觉浮现在心底。

她敲了敲下少年的肩膀。

“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放我下来吧。”

第二百六十一章 松林

褐衣少年闻言立刻停了下来。

在高速奔跑的过程中立刻停下来,背上还背着一个人,少年的躯却没有惯的往前冲出去,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就停下了脚步。

朱鸾低头望去,积满雪的地上只留下浅浅的一个圆坑,很快就被后续飘落的雪花给掩埋了。

真正的踏雪无痕。

这表明这少年对力量的控制已经到了驾轻就熟的程度。

他停了下来,抱着朱鸾腿弯的手却没有松开。

朱鸾伸手掸掉褐衣少年肩膀上积雪,温和地说道,“阿元,放我下来吧,到这里就可以了,”朱鸾抬头望去,虽然停在了半路上,但已经能够遥遥看到远处禅房透出的灯光。

阿元站着不动,半晌有闷闷的声音从下传出,“主人让我把你送到禅房中而且你的脚”

“你主人的话是你主人的,我没必要听他的话。”朱鸾笑了笑。“我有别的事要做,就先不回禅房了,等忙完了会自己回去的,你先回你主人边吧。”

“可是”少年的眉头皱起来,负着朱鸾腿弯的手紧了紧,“我”

朱鸾叹了口气,望向不远处凹下去一块的松林,发现边缘的一棵松树还在微微的晃动。

阿元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松林,转头正想往那边看去,一双手突然从背后伸了过来,扶住了他的脸。

“能不能麻烦你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就这样回去呢”朱鸾轻轻笑着说道,“你今夜的任务应该已经完成,就这样回去吧。”

阿元的眉头皱的更紧,但就在他想要探查松林那边时,一股难以想象的强大威压瞬间蔓延了过来。

少年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咳嗽着弯下腰来。

“都说了就当做没看见回去就好,”朱鸾轻轻抚着他的背为他顺气,发现没有伤到心脉,松了口气。对方可能只是想要警告一下。

“这是”阿元咳嗽着说不出话来。

“放我下来,”朱鸾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可眼前的少年即便都直不起腰了,还是固执地没有松手。现在朱鸾总算明白为什么段浩初会说这个孩子倔强了。

朱鸾叹了一口气。

她把少年的脸掰向另一边,微微歪过头来,看着少年的眼睛,也让少年看着自己的眼睛。

阿元乖乖地任她摆布,就在少年第一次看入朱鸾的眼睛时,朱鸾感到下的躯一震。

他一直没敢看她的眼睛,这还是今夜两人第一次对视。

“你这孩子,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朱鸾直视着少年的眼前说道。

像是被这双眼睛蛊惑了一般,少年怔了怔,随后蹲下,将朱鸾放了下来。

随后转看着她,“你”

“嗯,辛苦了,”朱鸾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对他莞尔一笑,“你可以回去了,段大人还在等你呢。”

阿元一脸难色,但看到眼前少女不容置喙的神,不知为何无法拒绝。

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少年点了点头。

“记得你什么都没有看到,”朱鸾的神突然变得严肃,叮嘱道,“这也是为你自己着想”。

阿元的脸上露出一丝迷茫,有些恐惧地看向松林那边,仿佛那边有一只受伤的猛兽一般,迅速移回视线,点了点头。

“好孩子,”朱鸾笑了笑,向他挥了挥手,“去吧,有缘再见,”她说道。

少年最后回头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孤一人站在雪地里的女孩子,握紧双拳,足尖点地,消失在了朱鸾的视野里。

朱鸾目送着阿元离开,随后转朝向松林的方向。

那里一片死寂,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连雪落的声音都没有,安静地让人毛骨悚然。

朱鸾脚底的雪已经在她的体温下融化了,沾湿了脚上的锦袜,她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向无端凹下去一块的松林处走去。

不知何时肆虐的风雪再次停了下来,周围寂静非常,只余朱鸾的呼吸和脚步声响。

一抹白光入,朱鸾抬起头,看见月亮居然在这个时候出来了,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被雪折的周围一片晶莹。

在月光的照耀下,朱鸾拨开乱糟糟的树丛,走入松林深处,走着走着眼前的草木宛如被一刀劈断一般齐齐倒伏,现出一方空地。

朱鸾的脚上突然撞上一块硬物,她低头一看,发下是一棵横倒在地面上的粗壮树干,朱鸾抬起头,眼前豁然开朗。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独独这边的松林无端凹下去一块。

月华如水般流淌,落到雪上变得越发透亮起来,朱鸾得以瞧见面前被大力生生折断,倒的满地都是的松木。

眼前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松树,上半截荫翠如故,下半截却被粗暴地折断,露出参差不齐的断茬。

原本茂密生长的松林已经不复存在,好似曾经有股可怕的力量,将它们像掰筷子一般齐齐给碾断。

空地上的景象越看越是心惊,朱鸾目光流转,只见一个熟悉的影正靠在空地中心一棵粗大的树桩下,一动不动。

有玉玦从他的腰间垂下,在朱鸾看过去的时候,那个玉玦竟像是有所感一般,红色的血丝亮了亮。

朱鸾费劲地跨过横亘在地上的树干,朝空地中心走去。当她如丛林探险一般走到那人的边,一抹月光照在那人脸上的白玉面具上,发出温润的光。

宋怀竹闭着眼睛,一白衣,嘴唇和脸色都苍白的可怕,简直要和周围的雪地融为一体。

他是何等警觉的人,但直到朱鸾走到他边,都没有睁开眼睛,如同陷入昏迷一般。

朱鸾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惨状,想起之前阿元脸上的恐惧之色,猜想这个男人在失去了意识的同时,应该释放出了极大的威压,所以这周围才会连鸟兽都不见一只。

但不知为何,自己却能靠近,朱鸾看了一眼男子腰间的玉玦,心想难道是曾经接受过这人的血的缘故

朱鸾伸出手,摸上宋怀竹的脖颈,谁料这一碰,竟被冷的缩回手来,仿佛是触到一块千年寒冰。

朱鸾心道不好,以她的体质都会觉得冷,这分明便不是正常人类的体温。

第二百六十二章 寒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宋怀竹现在的体温过低的缘故,纷纷扬扬落在男子上的积雪一直没有融化,他整个人仿佛要被雪给掩埋了一般。

“宋公子宋怀竹”朱鸾收回手,喊了两声,但眼前的男子躺在冰雪里一动不动。

朱鸾弯腰凑近男子的面庞,耳中辨出他的依旧有呼吸,但气息紊乱之至。

以宗师的境界,这是很难出现的况。

朱鸾侧耳再细细一听,发现这男子看上去沉静,实则能听到牙关咬紧的咯吱声。

那声音极其压抑,朱鸾熟悉这种声音,这是极度能忍的人在格外煎熬苦楚是才会发出的声音。

意志坚韧的修行者,即便万箭穿心都能一声不吭,而发出这种声音,表面这个人正在经受某种常人无法忍受的苦痛。

宋怀竹上半张脸都戴着白玉面具,朱鸾看不到他的神。

而露出的半张脸,一如既往薄唇紧抿,仔细看,能看到男子线条优美的下颌浮出一粒粒的小冰珠,想必是沁出的冷汗凝结而成。

朱鸾拂开宋怀竹手臂上的积雪,然后发现男子的双手紧抓地面,冻得坚硬如铁的地面居然都留下了深深的指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耳边听着那紧咬牙关的声音,朱鸾心中泛起阵阵寒意,她虽然和这男子没有什么深交,但她深知他定是意志坚如钢铁的人,不是那种受不得疼耐不了寒的人,可想而知,他此时所承受那种苦痛,肯定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朱鸾环视四周,没有看到一个人,一直和宋怀竹形影不离的那个师弟也不见踪影。

眼前的男人上的寒气越来越重,气息也越来越紊乱,开始喘息起来。

越是压抑,痛苦就越是深重。

朱鸾静静看着雪夜独自一人躺在山林深处的男人,像是看到了无论何时都不愿放下荣耀躲入林中疗伤的猛兽一般。

朱鸾蹲下来,朝宋怀竹手上的脉门摸去,想要查探他一下到底怎么了,然而她的手指甫一贴上他的手腕,男人冷如冰的躯就像是一个无底洞,她上的度仿佛被瞬间数吸了去,朱鸾打了个激灵,汗毛竖起,浑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能让未明境宗师都落得如此下场的寒气果然不同凡响。

鲜少感受到如此冷意的朱鸾顾不上体会这新鲜的感受,她尝试调动真元,但还是无法和手指处传来的冰冷对抗。

更可怕的是,两人边的气温也在迅速下降,宋怀竹的眼睫上都挂上了霜。

朱鸾不清楚宋怀竹这突如其来的病症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这个年轻宗师在这样的寒冷下到底会不会有事。

虽然她以自己的亲经历证明宗师也是会死的。

她前前世是被烧死的,不是被冻死的。

她这辈子也不想尝试这种新鲜的死法。看宋怀竹这个样子,也不像是马上就会死的样子。

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就像她之前和阿元说的那样,就是当做没看见,回去烤火就好。

朱鸾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不光是自己无法抵御这种寒意,甚至无法控制力量的暴走,这份寒冷甚至会波及到他人。

想必正因为如此,这个男子才会选择避开众人,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撑过去。

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这样彻骨的寒意,待在他边,宛若掉入无尽的冰冷深渊。

而他现在,应该正在这个深渊里挣扎吧。

即便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这个人还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倒也是算是个汉子。

不论平时多么强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狱,他有,她也有。

周围越来越冷,有白色的哈气在朱鸾的口鼻出升腾。

毕竟是救过自己命的救命恩人,如果就这么走了也太没人味了一些,朱鸾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朱鸾低头看着她贴在男子手腕处,已经冻的发紫的手指。

即便接触时那么冰冷,但她的手指一直没有离开。

朱鸾叹了口气,随后又吸了口气,宁心静意,开始尝试调动朱雀神魂。

因为朱九小姐的这幅体过于脆弱,在英国公府动乱后,朱鸾一直避免觉醒神魂,因为在她没有锤炼好这幅体的时候,让朱雀的神魂在这幅体里完觉醒,等于将大海注入一个小小的容器里,还没有注完,容器就会破裂。

朱鸾小心地调整的着内息,避免神魂的完觉醒,努力控制在现在能承受的范围里。

随着她的喘息声,额角沁出细细的汗珠,体内终于升起一丝暖意,被动的青紫的手指也逐渐恢复红润,有了知觉。

朱鸾松了口气,开始为宋怀竹把脉。

然而就在朱鸾仔细感受了宋怀竹的脉息后,好不容易恢复知觉的手指再次僵住了。

“怎么会这样”朱鸾手指按在男人的脉搏上,一时怔住了。

随后她调动真元,更深入探查了一遍。

强大的反噬力传来,朱鸾剧烈地咳嗽的起来,手指迅速离开男子的手腕。

朱鸾努力控制住口翻腾而上的血气,神复杂地看着眼前双目紧闭的男人。

即便陷入昏迷,但这个人的防备心理依旧极强,她刚想再深入一些,就立刻被他浩瀚如海的内息给弹了回来,如果不是她留了个心眼,撤出的速度够快,方才那一下就能让她受极重的内伤。

朱鸾看向自己的手指,微微捻动了一下。

虽然刚刚没能在深入,但前后两次,那熟悉的感觉已经足够让她认出来这连宗师都承受不住的寒意是什么了。

说是寒意,不如说是寒毒更为合适。

她曾经在极近的距离观望过这种令人痛不生的痛楚,所以是她,是英鸾公主的话,不会认错这种毒。

方才她觉得这个男子仿若处无尽的冰冷深渊,某种意义上,她一语成谶。

因为这股寒意,的确来自于无尽的冰冷深渊。

来自于大周最黑暗的地方,只囚犯了十恶不赦大罪犯人的天牢之一,寒冰天牢之中。

第二百六十三章 火焰

朱鸾缩回了手,站起来,眯起眼睛,看着面前戴着面具的男人。

白玉面具的上面光泽流转。

朱鸾的眼神冷了下来。

她第一次进天牢,是在十一岁的时候。

英鸾公主升入登极境,进入皇家玉碟后不久,被委托的第一项工作居然是参与天牢的改造。

让十一岁的小女孩去那种人间炼狱,正是当时的成宗皇帝的命令,按照皇帝陛下的说法,这是“皇族的义务”。

好在英鸾公主天生不同凡响,既然皇帝让她去,她就去了,同时指出了天牢设计中的三十余处漏洞,让把守天牢的黑甲卫的工作量翻了三倍。

而在天牢之旅中,最让朱鸾记忆深刻的就是号称“铁狱”的牢中之牢寒冰天牢。

大周天牢,高墙厚重,铁壁森森,高墙四周设有一条灌满“亡水”的壕沟,任何东西落入都会瞬间腐蚀地尸骨无存,也被称为亡者之河。

高墙之内,设有外牢和内牢,墙体和内外牢之间,均有机关无数,另外有黑甲重兵三千,昼夜拱卫,灯火通明,昼夜不息。

外牢的守备已经堪称天衣无缝,但和内牢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因为这座内牢,是是根本不需要守卫的。

大周的天牢是在在前朝旧牢的基础上设置改造的,因为前朝统治过于残暴,严刑峻法惹人发指,所以大部分不人道的设施都被废除,但唯有这座寒冰之牢被保留了下来。

整座牢房部由千年玄铁打造,寒冷彻骨,这种冷不会马上把人冻死,但会渗透进人的每一丝骨髓,每一滴血液,成为跗骨之蛆般的寒毒永久的留在被关押者的体里。

就算是未明境宗师都无法抵御这份寒冷,连黑甲卫都无法靠近,自然不需要守卫。

寒冰天牢是天牢中最高一级的牢中之牢,关押的都是涉及皇室和军机的要案重犯。根据史书记载,从前朝寒冰天牢建成之始,虽然耗资巨大,但真正被关押进这座牢狱的人寥寥无几,几十年才用上那么一次。

但即便如此,在这座天牢里待过的人,除了出来受死的,没有其他人活着走出来。而在这座冰封炼狱呆过的要犯,最低标准也是甲等贵族,所犯的罪名,至少也是谋逆叛国这样诛九族的大罪。

可谓是罪大恶极。

不过让朱鸾惊讶的不是这个。

起码不是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很可能是名留青史朱砂写就的寒冰天牢牢犯名册中闪闪发光的一员。

寒冰天牢是大周的天牢。

大周的。

通常而言只关押的大周的罪人。

朱鸾俯下,目光流转,长久地停留在宋怀竹的脸上。她伸出手,触到宋怀竹脸上冰凉的面具,下意识地在白玉的表面描摹,指尖一阵阵发麻。

她没有见过他的面容,也不知道他的份。

但朱鸾还记得那个被她从悬崖上打下的,和宋怀竹关系匪浅的女子,出西凉剑阁。

同样还有他的师弟,段立峥都无法敌过的,那个高深莫测的雪斋和尚,不像是大周境内的高僧。

在朱鸾和晋阳公主对这个男子份的猜测中,包含了诸多可能,但没有包括他是周人的可能。

他在暮云楼里,就像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他在灵岩寺中,就像是与世隔绝的高人。

就算是他真的是周人,但寒冰天牢里不可能有活人走出。

除非未明境以上的大宗师来劫狱,大宗师整个大陆只有那么几位,大周境内只有天后娘娘,成宗皇帝,和古石,如果有这样的宗师做靠山,一开始就不会被关进去。

倒是是怎么样的天时地利,才会出现眼前这男子这样的况

朱鸾定定的看着宋怀竹。

连她也不晓得,他到底会是什么人,一个极为年轻的未明境宗师,一个本该受到各方势力疯抢的少年天才,却既和西凉人关系匪浅,又中大周天牢的寒毒。

他,到底是谁

他的存在本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谜团没有解开,还像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

寒气愈来愈浓,眼前男子的气息愈来愈凶险。

原本强大无比的他静静倚靠在这里,宛如要和这冰天雪地同化一般。

朱鸾的视线落到男子的腰间,看到了那把眼熟的长刀。她伸出手去,费了不少力气把冻住的刀给拔了出来。

雪亮的刀反出冷冷寒光,朱鸾端详了一会儿,执刀的手腕轻轻翻转,刀尖在空中划过一道明亮的弧线,随后她用刀尖迅速地在她另一只手腕上浅浅的划了一圈。

朱鸾纤细的手腕上出现一道鲜红的血线,有血珠争先恐后的沁出。

随后,在寒冷的冰雪中,出现了一道火光。

朱鸾手腕沁出的血静静燃烧着,灼,明亮,温暖。

她将流着血的手腕靠近宋怀竹的心口,就像当年对待那对在死人堆的雪山族兄弟一般,用朱雀神魂的火焰去温暖他的膛。

周围肆虐的寒气被驱散了一些,朱鸾蹲下来,靠得更近了一些。

火光照亮了黑夜,也照亮了眼前的人。

在自己的鲜血化作的火光下,朱鸾第一次近距离地端详宋怀竹。之前的每次相见都在生死危急之时,他的强大和掌控能力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样一动不动的样子还是很少见。

那平里雾霭迷深令人捉摸不透的双眸如今闭得紧紧的,此时火光下瞧来,高高在上的宗师像是落到了人间,为他平添了几分真实感。

男子脸庞的线条坚毅又不失优美,即便戴着面具也依旧赏心悦目。但是还是少了些什么。朱鸾的视线在宋怀竹的脸上流连,随后落到他耳边面具的节扣上。

朱鸾的心里蓦地冒出一个念头来,现在这个况,自己是不是有机会能看到他的脸

朱鸾突然对心中这个想法产生了兴趣,挪动脚步凑得更近了一些,伸手轻轻摸到了宋怀竹面具旁的节扣。

在他清醒的时候绝对做不到,但现在,朱鸾很清楚,只消轻轻一拨,便能窥得他的容颜。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不冷

朱鸾也不清楚她在心底到底是否真的想要见到他的脸。

她的好奇心比正常人要弱一些,因为她自小就明白,有些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指尖面具的节扣传来冰凉的触感,朱鸾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男子。

都是谜团的少年宗师。

她前前世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而现在,只要她动动手指,即便他的世成谜,但起码能够揭开第一个谜底。

也许看到他的脸,她能够想起什么,也许就能猜出他到底是哪个国家的人,是自己的同胞,还是自己的敌人。

朱鸾恍惚中想起小的时候天后娘娘和她说过的传说,如果在满月的夜晚遇到戴着面具的仙人,他其实是你已经逝去的亲朋好友,看上去存在但其实不存在,如果揭开面具,就会在月光下烟消云散。

朱鸾笑了笑,看着眼前的一动不动的男人,面具是一个封印,是不能触碰的忌,想到他上所中的寒毒,不知道这张面具之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容颜呢,是不是她看到他的脸,这个人就会在她面前消失呢

就在这时,一声低喃打断了朱鸾的思绪。

“姐姐我不冷”男子低低的声音传来。

“姐姐”朱鸾惊讶地睁大眼睛,左右环顾了一下,看着眼前依旧双眼紧闭的宋怀竹,确认是这男子的梦呓。

朱鸾手腕的火光的映照下,男子的脸庞恢复了一丝血色,原本眼睫上的霜雪融化,化作细小的水珠挂在他的眼睫上。

“我不冷”耳边依旧能听到这男子牙关打战的声音,但宋怀竹执拗地重复着这句话,“我不冷真的不冷所以不要再为了我伤了自己”

不,不,这位仁兄,你都快冻死了好吗

朱鸾看着眼前双唇泛白还不断说着自己不冷的男人,有些无语。

不过想起他在昏迷中都不忘的那位姐姐,她又有些叹惋。

她看了一眼像是陷入梦魇,但极力咬紧牙关,忍耐痛苦坚持说自己的不冷的男人。

果然能成为宗师的都没什么正常人吗。

朱鸾端详着宋怀竹戴着面具的脸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缩回了手。

既然戴着面具,就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如果有朝一能够见到他的真容,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景下。

她好奇的不是他的面容,而是他的份。

她只有妹妹,没有姐姐,但看这个男子的神,想必不会是什么愉快的过去。

“姐姐吗,”朱鸾低头喃喃道,“觉得冷的话就说自己冷就好了啊”

但想了想不能说自己疼的自己,她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这个男人什么。

“我不冷。”耳边传来男子平静的声音。

“所以说人快都冻成冰了,还说自己不冷嗯”朱鸾一边低喃着一边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安静的眼眸。

宋怀竹的双眸隐在面具下,定定地锁住了她。

朱鸾立刻将原本靠在他心口的手背到了后。

一直昏迷的男人忽然睁开眼,朱鸾惊讶了一瞬,随后立即恢复了平静,体往后挪了挪,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你醒了,”朱鸾看着他道。

宋怀竹的目光瞬也不瞬地望着她,声音中透着一丝疲惫,“你在做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朱鸾微微一笑,“晚上散步的时候看到这边的树倒下了一片,就过来看看,刚巧看到你在这里。”

“没想到我刚刚走过来,你就醒了,”朱鸾一本正经地说道,“宋公子,如果要睡觉的话,还是去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比较好。”

“散步”宋怀竹雾霭迷深的眸子里涌动着不知名的绪,低头视线落在朱鸾只着锦袜的脚上,懒懒道,“不穿鞋子的散步吗”

朱鸾点头,笑而不语。

宋怀竹的视线又移到她一只手上,朱鸾随着他的视线,发现自己手上还握着那把长刀,立刻欠将刀唰的一声插回他腰间的刀鞘。

“这又是在做什么”宋怀竹淡淡道。

“怎么都叫不醒你,所以想用这个试试看,”朱鸾道,“不过还派上用场你就醒了,”女子脸上露出淡淡笑意,“醒的时机刚好,少挨了一刀。”

“是吗,”宋怀竹闭了闭眼睛,原本紧抓地面的手松开,撑着地面直起来。

原本外放的庞大真元瞬间部敛去,宛如滔天巨浪瞬间消泯。

这种对内气的精细调整和绝对的掌控力,不管看多少次,还是会让人心头一震。

更可怕的是,他才刚刚恢复意识就取回了这样的控制能力。

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男子,朱鸾很确定他还没有完恢复过来,还在被寒毒折磨中。

这已经不单是天赋了,这意志力也算是绝顶了。

刚刚陷入昏迷的男人像是只在梦中出现,眼前的男人再次变回了那个滴水不漏的少年宗师。

“话说你这是怎么了浑上下都嗖嗖冒冷气。是不是生病了,要去看医生吗”朱鸾抬眸看着宋怀竹问道。

宋怀竹摇摇头,没有回答朱鸾的话,沉默良久,忽道“你受伤了”

朱鸾背在后的手微微一震。

她深刻地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在她上做了什么手脚,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伤。

朱鸾眯起眼睛,抬眸看着宋怀竹。

“有血的味道,”察觉到朱鸾的视线,宋怀竹看了她,目光落在她背在后的手,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的血。”

您是警犬吗

朱鸾动了动背后的那只手,她刚刚划的口子比较浅,确认自己的血已经燃尽了。

她松了口气,背着手抖动了一下,将衣袖抖下来,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抬手将脸颊边的发丝撩到耳后。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朱鸾笑了笑,“我刚刚想要叫醒你,碰到你的瞬间被你的真元弹反,吐了口血。”

“血呢”宋怀竹问道。

可不可以在这个时候不要那么追根究底

我们两人明明半斤对八两。

“咽下去了,”朱鸾对宋怀竹嫣然一笑,“所以我不明白你刚刚在说什么。”

第二百六十五章 风雪

“是吗”不知道是因为寒毒未消,宋怀竹的眼中的迷雾更浓,定定的看了一眼朱鸾,随后抬头看向高悬的月亮,眼中划过一抹疑惑。

“现在是难道还不到丑时”男子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些惊讶。

朱鸾回忆了一下出来时滴漏的时辰,对照了天空中月亮的位置,点了点头道,“应该将将夜半。”

“夜半”宋怀竹怔了怔。

他每次发作,至少要经历三个时辰的痛苦折磨,非得去掉半条命不可,整个人才能从冰封中苏醒。

这一次虽然体内的痛苦没有减少几分,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快的恢复意识。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虽然当他醒过来,已经不记得梦里的内容,但心中尚存的那一丝动摇,让他明白,他应该是他常做的那个梦。

依稀能看见无数次梦回的夜晚,和仿若燃烧般的时光,但当他睁开眼睛,却还是熟悉的风雪,熟悉的一片狼藉。

如果说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就是多了个蹲在自己面前赤着脚的小女子。

他一眼就能看出眼前这个女子在敷衍自己,眼前这个女子也清楚他清楚她在敷衍他。

他已经习惯这女子的说话方式,她如果不想告诉你,什么也问不出来。

虽然他极力维持自己的意识,但寒毒对他的侵蚀过大,已经一次比一次凶险,如果不是他比师父预想的还要早进入未明境,很可能就如师父的预言一般,难以再次苏醒。

因为担心雪斋做傻事,宋怀竹才避开了他,打算独自渡过这次的发作。

却没想到这一次却是发作时间最短的一次

宋怀竹再次看向天上的月亮,从他发作到现在居然不到两个时辰。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无尽的寒冷中,他只能恍惚忆起片刻的暖意,和仿佛在他脸颊边停留的手指。但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他沉浸于梦境的幻觉,还是这个奇怪的女子做了什么。

宋怀竹的手指触到白玉面具,移到耳边的节扣,若有所思的摸了摸。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看着朱鸾的眼睛道“你方才,是不是想揭我的面具”

这次换朱鸾怔了怔。

在那般痛苦下居然还保留一份意识在吗这个人简直是太可怕了。

看到眼前女子的神,宋怀竹明白自己应该或多或少猜对了一些,但被正主抓包总是会有些窘迫的,眼前这个女子在短暂的怔忡后,却又恢复了那个坦然的样子。

“本来是有这个打算的,”朱鸾站起,“不过想了想,又不怎能想看了,”她说道。

“既然你已经恢复了意识,我就先回去了,”朱鸾拍掉上的积雪,“你多保重。”

这一番周折,即便她体质不怕冷这不起这样折腾,感受着脚心的冰冷,朱鸾开始怀念晋阳公主温暖如的禅房。

但她甫一转,手却被后一抹冰凉给稳稳捉住。

男子的指尖原本先触到了她的手腕,但不知为何又往下挪了挪,没有拉她的手腕,却有些失礼地拉住了她的手掌。

朱鸾回过头来。

宋怀竹神色忽然微凝,眼帘垂下,微阖的眸似隔了一层浓雾,良久他才道,“这次多谢你,我送你回去。”

说完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不用,”朱鸾摆了摆手,“你刚刚看上去那么不舒服,还是在这里休息一”

朱鸾的声音越变越轻。

男子撑着树桩笔直又缓慢的站起,初始的几步有些摇晃,但第二步就开始平稳起来,第三步,他上的气息已经不再紊乱,第四步,就仿佛回到了正常时的状态。

“我每次这般不久后,山林中往往会出现一些猛兽,”宋怀竹看着朱鸾平铺直叙地说道,“为了你的安着想,这次陪你走一趟吧。”

朱鸾无意和他争执,点了点头。

下次出门一定要穿鞋。

宋怀竹走到朱鸾边,有些困扰的看着她。

“怎么了”

上午巳时前补完

谄媚的笑道“九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手棒法真是出神入化,姑娘这棒法可有名字”

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他好大的脸。”

只能找找其他地方这里先水面。

第二百六十八章 开始

在徽州,徽四院美名远扬,每年通过县试乡试的学子,除了紫阳书院,剩下七成都是徽四院的学子。

而徽四院的首席更不同凡响,历年的县试乡试,无一不能杀入前三甲。

说是徽州学子的顶点也不为过。

在徽州城里,公子们介绍自己的时候,唯有紫阳书院和徽四院的首席不需要说出自己的出。

因为首席就是他们的份。

不论出,不论年纪,不论是否拿到功名。

只要说出首席的份,就会受到足够的尊重。

因为他们就是拥有这样的能力。

而年轻俊俏的少年首席更是收人追捧,即便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得徽四院的首席上门,那也是件蓬荜生辉的事。

只可惜,原本朱宽做英国公的时候,英国公府的名声掉到底端端,家里唯一能出门应酬的男丁,朱宽的儿子更是个比他爹还要混球的纨绔,别说徽四院的首席了,普通世家的公子都耻于和他为伍。

白老太君上次见到徽四院的首席上门,还是二十多年前,朱戎他父亲在世的时候。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在自家门口看到徽四院的首席。

还是两位。

只是可惜的是她不能告诉老头子一声是自家儿孙出息了。

朱戎第一次出门,徽州城大多数人都不识得他的份,况且自家这份如今也算不得什么了。

甫一出门便能结识这样的才俊,实在是不大可能。白老太君看了眼朱戎怀里的朱鸾,出了什么岔子得罪了人家搞不好才是真的。

“原来是天泉书院和太平山房的首席,”白老太君和蔼地说道,“之前说让家里多备两份餐食,想必就是这两位小公子的吧。”

“打扰了。”鱼斯年额首说道,再次行礼,礼节完美,气度高洁。年华藏虽一言不发,但随之一起行礼的姿态却无可挑剔。

白老太君眼中泛起赞许的神色,即便她阅人无数,但看到眼前这两位少年郎还是忍不住想赞一个好字

不管这两位是因为什么缘由上门的,从戎儿将来的前程着想,都要安抚好人家。

“戎儿,”白老太君看向专心扶着朱鸾的朱戎,笑着道,“两位公子上门,你也不和太说下缘由吗”

朱戎抬起头来。

白老太君期待地看着自己的曾孙。

陈婆子和其他下人也一脸好奇地看向自家少爷。

“这两位是送九妹妹回来的,九妹妹说既然来了,就来咱家吃个饭吧。”朱戎看了一眼鱼斯年和年华藏,淡淡说道。

原本欢腾的英国公府门口安静下来,最后下马车的朱玫站在后面死死瞪着被前方朱鸾的影,眼中划过一丝嫉恨。

白老太君觉得自己一定是年纪大了,耳朵背了,不然为什么会听到这样的事。

时隔二十多年,徽四院首席上门,不是家里的男人邀请来的,是家里的一个庶女招来的。

但其他人不像是白老太君能以自己上了年纪劝慰自己,所有人都听清楚了朱戎的话。

众人的眼神变得异样起来。

徽四院的首席是不折不扣正经的好儿郎,什么见色起意的事不会发生在这些人上,怎么会居然有事没事送自家这个庶出小姐回来。

白老太君吸了口气。

随后老人看向鱼斯年和年华藏,用尽量平稳地声音问道,“两位公子和我家九丫头是”

是什么白老太君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两位天之骄子能和九丫头有什么关系呢

九丫头只是一个庶女,之前收到暮云会的请帖已经够让人惊讶了,结果完了两个徽四院的首席还跟着回来了,这让她猜都猜不到其中的因果。

“在下现在算是朱九小姐的”鱼斯年看了一眼年华藏,迟疑了一下说道,“师兄。”

“什么”白老太君愕然道,随后看向年华藏,“那这位年公子莫不也是”

年华藏勉强点了点头。

白老太君握着龙头拐杖的手有点颤抖,但好在她这一生也算是见过各种不可思议的事,总算能稳住,老人皱眉看向朱瑛,“九丫头,这是怎么一回事”随后她的眼神落到朱鸾的脚上,“还有,你这脚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小心摔了一跤,”朱鸾对白老太君抿嘴一笑,“脚腕不小心脱臼了。”

话音刚落年华藏鱼斯年朱戎齐齐看着她。

看着这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女人。

随后鱼斯年看见朱鸾反而对他使了个眼色。

鱼斯年只得硬着头皮开口了。

“家师今在暮云楼见到九小姐,决定收九小姐为弟子,九小姐不小心受伤,家师忧心不已,就派我护送九小姐回家。”鱼斯年低头拱手向白老太君解释道。

“哦,这样啊。”白老太君哦了声。觉得这少年虽然说得通顺,但好像有什么不对。

“可九丫头她”白老太君想通什么不对了,刚想说九丫头不过是个女子,怎可进入书院。

但鱼斯年一直认为,师父让自己一个男子送为女子的朱鸾回家这一举动过于轻率,更何况朱鸾和段立峥的婚约刚刚被揭出来,看到白老太君不好看的脸色,第一时间以为对方长辈觉得自己唐突了自家珍的女儿。

“当然,我知道九小姐有婚约在,此举有些不妥,不过我师父只是忧心九小姐的体,没有别的意思”鱼斯年连忙解释道,但说着说着发现眼前女子听到他的话,一脸无奈地扶额。

而站在他面前的白老太君则脸色大变。

“婚约九丫头,你怎可”白老太君指着朱鸾说不出话来,半空中满是斑点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嘛,这个,有很多原因。”朱鸾无奈道,看到周围已经有民众看到这边的动静渐渐围了过来,她伸出手,握住白老太君指着她的手指,摇了两下,“曾祖母,有什么事我们进去说吧。”

女孩子流光溢彩的眸子里满是笑意,“相信我,没干什么坏事,不过是赌了几局而已。”

第二百七十章 证明

宋怀竹瞥了一眼安静站在原地的朱鸾,眼中的迷雾更深。

上面传来了震耳聋的喊杀声。

“这样真的没有关系吗虽然会影响到你之后的修行道路,但此时此刻你需要力量不是吗他的声音平静悦耳,但却透露着毫不掩饰的惑。

“毕竟,世间的一切悲剧都是由当事人的能力不足决定的。”宋怀竹看着朱鸾的眼睛。

“即便你现在是仪天境界巅峰,但在敢出来闯dàng)的修行者里,这个境界还是远远不够。”

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冷,“没有能力,反而想要上去,不过是自寻死路。别忘了你已经没有命能够再拼了。”

在未明境的宗师眼中,修行道上登极境以下的修行者都会变成蝼蚁一般的存在。

而苍鹰何时需要在意蝼蚁的看法

他看着那面前的那个少女,就像是高高在上的青天,看着地面上的蝼蚁。

只要不够强大,那么不管你多么仁义多么聪慧,都没有用。

“无能者并不低人一等。”朱鸾对男子的话丝毫不为所动,“蝼蚁亦可翻天。”

出人意料的是,听到朱鸾的反驳,宋怀竹没有表现出不快,雾霭迷深眸子怔愣了一下。

“这句话是谁告诉你的”

男子的声音很安静,但是整个人上的氛围发生了改变。

晋阳公主抬起头,看向宋怀竹。

“我的母亲。”朱鸾依旧不为所动,含笑答道。

“是吗”宋怀竹低低的重复了一遍。

“说得好听,”他深深地看着她,“我等你证明给我看。”

宋怀竹上的气息压抑低沉,眼神冷漠如冰。

陶女官不安地看向站在场间的三人。

密道里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屋内略显诡异的氛围。

“九妹妹”

打头的是朱戎,段立峥跟在其后,随后是卫勇和十数名护卫。

朱戎的脸色苍白,手执重剑,有鲜红的液体从剑尖上滴下,整个人的形已经有些摇晃,靠重剑拄地支撑。

段立峥的状态要好一些,但脸上的表十分严峻。

看到站在密室中央的朱鸾,朱戎的脸上陡然一惊,随后嘴角扬起,少年人俊秀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意。

虽然没有告诉其他人,但在外面拼杀的时候,他其实很抗拒重新回到密室。

他害怕他回到这里,看到的只是一具尸体。

但没想到,能看到她站在这里。

看上去和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脸上原本看着让人火大的笑,这个时候看起来居然让他也想笑出来。

随后他就看见站在她边的陌生男人。

朱戎停住了脚步。

他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没有见到这个人。

“你是”他问道。

“是你”后段立峥突然开口。

段立峥握紧了赤子剑的剑柄,“果然是你。”他说道。

“雪斋回去了”宋怀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朱鸾上,淡淡问道。

“嗯。”段立峥点头应道,声音中有些屈辱。

对这位在徽州少逢敌手的神童而言,这个和尚带给他的挫败感实在不小。

雪斋和尚站在门口一刻,他就一步不得进入门内。

就在二人对峙了没多久,地下突然传来只有修行者能感知到的巨大波动,那波动是如此的剧烈,他心急如焚想要赶去,但雪斋和尚就像是一座无法跨越的高山。

无论他如何出剑,都无法刺中这个人。

在他无数次的尝试无数次的失败之后,地下的暗潮突然消失,雪斋和尚道一声佛号,消失在光里。

随着赶到的朱戎一起进入密室,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男子。

那个曾经在灵岩寺见过两次的男子,雪斋和尚的那个师兄。

“你在这里做什么”段立峥赤子剑唰的一声出鞘,直指宋怀竹。

“没事的,是他救了我。”朱鸾看出了段立峥的惊骇,笑了笑在一旁说道。

“救了你”段立峥狐疑地问,视线移到朱鸾上。

随后他的体僵硬了一瞬。

如果不是因为他一直没有离开,一定会无法相信这个女子,和他被晋阳公主唤来威胁为朱戎断臂时见到的那个躺在上的女子是同一个人。

因为,站在他前的是一个仪天境的修行者,而不是之前躺在上垂死少女。

仅仅在几刻钟的时间里发生这么大的转变,是绝无可能的。

“你是”段立峥试探的问道,“朱瑛”

朱鸾点点头。段立峥深吸了口气,将惊讶和怀疑都咽下。

“是这位公子救了舍妹”朱戎用重剑撑住体,向宋怀竹问道。

宋怀竹眉头微皱,“不敢当。”他看着朱戎答道,随后再次看向朱鸾。

“我走了。”他说道抬脚就走,这次没有停下。

朱鸾朝他的背影挥了挥手,“有缘再见。”这次是她说了这句话。

宋怀竹的背影看上去很干脆,但有一声回应传到了她的面前。

“嗯。”这次是他回应了一声。

朱戎和段立峥目送着宋怀竹离开,在男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后,朱戎转移过视线看着朱鸾着急的说“九妹妹,你现在能走路吗”

朱鸾点点头,不仅能走,跑也可以,不过自己还是不说为好。

“那我们赶紧从这里出去吧,”少年如临大敌,“太说担心外面围着的那些人会放火烧屋子,到时候就跑不出去了。”

朱鸾点点头,随后问道,“外面到底怎么了了

“据说是进了山贼和盗匪。”

“山贼和盗匪”朱鸾一脸难以置信。

“这个时候,说自己是山贼,这也是难得的。”朱鸾一声叹息,不知该说什么好。

没有什么山贼盗匪敢打劫英国公府。

她虽然一直呆在地下,但经脉和窍恢复后,地上的动静就如在她耳边。

英国公朱宽此次下如此大的手笔,自然不可能寻常收场。

朱鸾看了一眼朱戎,更何况白老太君已经不可能再容下别的英国公存在。

今,英国公的两大势力退无可退,必然面临直接的交锋。

外面的厮杀声变得愈发猛烈,刀剑入的噗嗤声,骨头断裂的嘎嘣声中,唯有喊杀声一直没有停止,整齐划一,令人胆寒。

哼,山贼盗匪

朱鸾眼中划过一丝光亮,嘴角弯弯笑了笑。

如果是山贼盗匪最多喊着兄弟们上啊或者金钱姑娘在前面等着之类的喊叫,喊出杀这种字眼冲锋的,只有一种场景。

那就是在战场上。

能做到这样的事的只有一种人。

那就是训练有素的兵将们。

第三百一十四章 留情

大厅中有风声呼啸。

和之前与朱鸾对战时已判若两人,段立峥的上涌动起狂暴的气息,虽然和宋怀竹磅礴如海的气息不能相比,但段立峥的气息更锋锐更灼,仿佛有无数个小风暴在他的体内诞生,然后开始汹涌地运转。

在那看似安静实则步步为营的演招中,段立峥被压抑至今的真元终于再次调动。

属于登极境强者的气息重回他的体内,而不知是隐藏了气息还是是在刚刚的对招中有所领悟,周围的修行者清晰地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气息,比先前竟又强大了许多

而更令众人没想到的是,在重新调动真元后,段立峥第一件做的事,居然是剑指刚刚将突然出现在场上的神秘男子。

原本已经掠至台上的教习和供奉,在这个男子出现之前,完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而当这个男子抱着朱鸾站定之后,原本想要上前的所有人都纷纷顿住了脚步。

看着男子脸上的面具,在场众人无人知道他份,但不管他份如何,这都是一位大人物。

因为这个男子上的气息深邃如渊,至少是未明境以上

居然是一位宗师

紫阳书院的两位武院教习看着段立峥剑指站怀抱那个姑娘的男子后,脸色变得煞白。

他们不知道到底何时徽州境内出现了这样一位大人物,也不知道段立峥是否和他相识,但看着眼前的况,二公子居然对这位宗师起了敌意

两位武院教习求救般地看向了天字阁的方向,以他们的修为,这等场面已经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

天字阁内,段浩初站在窗边,看着抱着朱鸾笔直而立的男子,目光变得幽深。

而站在高台边的众人,今天的嘴巴就没有时间合起过,无人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本段二公子和这位朱九小姐险些玉石俱焚,但随后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力分开,而朱九小姐却又险些扑剑而伤,而就在众人以为今无论如何都难以避免血溅当场的局面时,场上突然出现了一位陌生男子,将朱九小姐一把抱开。

血溅当场的局面暂时避免,但现在这场面,这三人的状态,似乎又更加不妙了。

高台边的惊呼声渐渐平息,变得异常安静,人们看着高台上的这幕画面,诧异又兴味满满,这突然出现的男子到底是谁为什么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朱九小姐抱开为什么段二公子要剑指于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相对于高台边的民众,包厢里的贵人和小姐们更加不解。

“这是在搞什么”司徒高义看着高台上三人的影说道,“九小姐不是立峥的未婚妻吗这个男人从哪来的”

一直观战的洪山和年华藏有同样的疑问,但他们知道不管是谁,台上的这位是位宗师,而修行者对宗师天然的敬畏让他们无法对这个男子进行评论。

“立峥准备做什么都那个样子了,不会真想对宗师出手吧”洪山有些恼火地说道,“明明都受了伤,居然还有心再战吗”

“他的未婚妻在别的男人怀里,”年华藏面无表地说,“总得交流一下。”

可这三人要交流什么呢大厅里和包厢里的人们心或者各异,但所有人的心里都涌动着这样的疑问。

而不管周围的人有什么样的想法和疑问,高台上的三人都置若罔闻。

段立峥和宋怀竹,加上在宋怀竹怀里的朱鸾,站在高台上的中央,眼中只有彼此,仿佛不在这个世界里。

朱鸾看到段立峥上顺畅涌动的真元,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样看来,他的经脉应该没有受到损伤。

段立峥看到少女脸上的笑容,仿佛又看到了两人如扑火之蝶般相互接近时女子脸上的笑容,怔了一怔。

但随后看到抱着朱鸾的男子,少年握紧了手上的剑柄。

“方才感谢兄台相助,”虽然是这样一个刀刃相向的状态,但段立峥的这声道谢十分真诚。

刚刚隔空而来的那一股大力,应该是一种指法,准确无误却又那般骇人的凌厉。

想到方才形,段立峥都难免后怕,多亏了这男子神通一般的指法,才在那样难以破解的场面下,将他与她分开,所以这声道谢是必须的。

而连他也不知晓,他脱手而出的剑居然如此巧合的出现在朱鸾倒下的地方,虽然救法让他有些不适,但的确是这个男子的出手,避免了她受伤的况出现。

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在的这个状态的确容易造成男人的不适。

“不谢。”宋怀竹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淡淡说道。

段立峥微微蹙眉,“虽然感谢兄台相助,但你是不是可以把她放下来了”他平静地说道,同时不解地看向在宋怀竹怀里的朱鸾。

未婚妻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以他的立场来说是应当暴怒的。

但段立峥没有,他知道事没有那么简单。

怀里的少女的表算不上陶醉,段立峥和周围的民众不同,见过这两人的相处方式,所以所以不会认为朱瑛这个女人和这个带面具的男子会通过这貌似英雄救美的场景生出某些正常男女会有的慕之。

朱鸾的神依然平静,但段立峥依然能感到,她是有点不愿的,而这种感觉也平息了一部分少年心中不明的心。

听到段立峥的质问,宋怀竹看了一眼怀里的朱鸾,没有说话。

但也没有将朱鸾放下来。

段立峥皱紧眉头,眸内露出一抹冷光,手腕微微一振,真元透入,手中铁剑瞬地绷直,发出一声长吟。

瞬忽之间,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仿佛有刺目的光芒从原本黑沉的铁剑上陡然四开来。

宋怀竹看着少年手中的剑,面具透出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随后他终于开口了。

却不是对段立峥。

“抓紧。”宋怀竹淡淡道,随后松开环在朱鸾后背的那只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朱鸾来不及叹气,就感到了体的下坠,她只好伸出一只手臂,环住了眼前男人的脖子。

然后另一只手,按在了宋怀竹握着刀柄的手背上。

第三百四十章 开场

“还没有人下场啊。”青衣男子看着楼下道,“今年大家都如此谨慎。”

“第一场都是如此,”李文曜温和的笑了笑,看着屋内或立或坐的众人和一旁事不关己的慕恪之,脸上露出无奈神,不得已招呼起人来。

“朱姑娘,”李文曜走到朱鸾边,看着站在她后的朱戎和朱玥,“这两位是你的朋友”

“我的堂兄和堂姐,”朱鸾道,“想要过来一起凑凑闹,不违反你们的规矩吧”

李文曜的视线在朱戎上停留了一会儿,微笑着摇头,“能得邀天字阁的人都可以带朋友。”

说完李文曜叫来侍者,给后进来的朱家兄妹,段氏兄弟和作为段氏兄弟朋友招待的晋阳公主安排了位子,俱在窗边,众人的座位离得不近不远。

“段大人,本应请您坐主位,但暮云会的规矩,在天字阁,只论首席”安排到段浩初的时候,李文曜眼露忐忑,解释道。

段浩初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今之事陪立峥前来,在这里就不要论官位了,我只是你们的学长而已。”

说完走到另一张桌子旁坐下,好巧不巧就在朱鸾后。

朱鸾微微呼出一口气,没有回头。

安排好这些,李文曜重新回到朱鸾边,温文尔雅地笑道,“刚刚恪之这个不靠谱的没有说清楚,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英国公府的朱九小姐朱瑛。”

朱鸾微微欠行礼。

“朱瑛”一开始发出质问的清瘦书生低低重复道。

“鱼兄,你们认识”坐在他边的另一位年纪稍小的少年问道。

“原来如此,就是你啊。”这个被姓鱼的书生没有回答,手托着下巴沉吟道。

另外三人俱都看向他。

清瘦男子站起来,朝朱鸾拱手行礼,“刚刚对姑娘多有冒犯,”他瞪了一眼在旁边看戏的慕恪之,“在下天泉书院首席鱼斯年。”

朱鸾眯起眼睛,她知道这个名字。

在前前世就知道这个名字。

徽州的伤仲永,诗词神童鱼斯年。

传闻里他五岁能诗,七岁能文。即便当时她远在神都,也听说过这个小孩的事迹。

传闻传到神都的时候,神都的人民们在茶余饭后都纷纷猜测这个小孩长大会如何,有人期待他将来能成为诗词一道上的大家,但对这个小孩,更多的是酸言酸语,有诗词泰斗曾下定论说他将来必然泯然众人矣。

朱鸾当时听到这个传闻,也没有放在心上,她死的太早,也就没能听到后续传闻。

没想到当年不被看好的神童没有泯然众人,居然成为了天泉书院的首席,朱鸾在心里暗暗感叹。

不知道当年下定论的那个泰斗脸疼不疼。

“原来是鱼公子,都长这么大了,幸会。”朱鸾笑道。

鱼斯年看着眼前一脸笑的女子,总觉得感觉有些奇怪。

和以前第一次见到他的女子都不同。

没有惊喜,没有艳羡,没有恋慕,看着他的眼神居然有种骄傲的感觉。

李文曜在一旁看到这熟悉的眼神只觉得后背一阵发麻。

鱼斯年眯起眼睛,看着朱鸾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姑娘就是几前大闹紫阳书院小课的那位神秘书生对吗”

“哎是她不是说是隐世高人的弟子吗”一旁的少年惊讶道。

传言李文曜在一旁扶额,传言总是能把事传的越来越奇怪。

“就是她,”慕恪之在一旁懒懒地开口。

“是她和南山先生对答一天一夜不落下风就这个小丫头”少年张大嘴巴,看上去竟然有点可。

“司徒高义,你有资格说别人吗”材最高大的那个男子将手掌放到少年的脑袋上揉搓着,“你也没比人家看上去大多少啊。”

司徒高义恼羞成怒地挣开男子的手掌,站起来对朱鸾行了一礼,“在下还古书院首席司徒高义,”少年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傲气,“如果传言不虚,那还真是幸会了,朱九小姐。”

“这世间有很多传言,不过大多时候都是夸大其词。”形高大的男子对朱鸾虚虚一拱手,“在下斗山书院首席洪山。”

朱鸾将视线挪到最后一位一直坐在原处的男子。

男子注意到她的视线但并没有起,“在下太平山房首席年华藏,”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朱鸾,“原来那个哗众取宠的书生就是你。”

这话就很是刻薄了。但坐在他边的其他学子都无人反驳,一脸平静。

朱鸾微微挑眉。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原先不知你是女子,只觉得是德行有亏,但现在看到你倒也不难理解。“年华藏继续冷漠地说道,”为女子有些学识却不能参加国试,想必你相当不甘心,才会到处钻营吧。”

“年兄,你说的太过了。”李文曜站到了朱鸾面前,“九小姐是我们邀请的客人,如果你继续说下去,便是和紫阳书院为敌。”

“哼。紫阳书院。”年华藏哼了一声。他看了一眼其他三人,“这么想不只我一人,今你们给不是首席的人发了天字阁的帖子的时候开始,紫阳书院的权威可就已经受到了质疑。”

“传闻里的那场小课,你和慕兄都没有下场不是吗”鱼斯年把玩着手上的酒杯,“现在还把她邀请来参加暮云会,不会是有什么私底下的安排吧。”

李文曜皱起眉头,正想反驳,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击缶的脆响,表示有人下场接受挑战了。

“文斗第一场第一局”

“紫阳书院赵公子,天泉书院徐公子入场”

司仪的声音随之传来,响彻整个暮云楼。

“我们紫阳书院的权威有什么问题需要天泉书院的人来质疑”原本坐在一旁的慕恪之突然出声。

“第一场恰好是紫阳对天泉啊,”慕恪之原本玩世不恭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将手中的酒杯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

“诸位,下注吧。”他微笑说道。

第三百五十章 选择

这个口袋很普通。但很可能它今天就要变成徽州最不普通的口袋。

即便一直带在上,但朱鸾自己也有段时间没有看到它了。

因为这不是她的东西。

它已经不复第一次见到时那般崭新如初,上面的同心结也早被抽掉,被塞在衣袋深处许久,变得皱皱巴巴的。

可见它的现主人远没有原来的那个主人那么珍视它。

朱鸾眼神复杂地看着手心里天蚕丝织就的口袋,看着这个朱九小姐留下的唯一的遗物。

她那么珍这封婚书,却从没有得到让它见光的机会。

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但到死这个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那个孩子死的时候,到底能不能预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呢。

朱鸾仰起头,透过暮云楼的天井,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

“这样也好,虽然差阳错,但她应该会很开心。”她突然低低说道。

“什么”段立峥怔了怔。



她是谁

“没什么”朱鸾摇了摇头,从口袋里倒出一团同样皱巴巴的红纸,上前一步,递到了段浩初手里。

“这就是了。”她说道。

虽然不知道对一个女子而言应当视若珍宝的婚书为什么会被弄成这个样子,但所有人还是紧张地看着段浩初手心的那团红纸。

段浩初仔细地将这团红纸展开,上下端详了一下,突然笑起来。

“原来立峥的婚书是长这个样子的,”段浩初转看着段立峥道,“你大哥当年的婚书可比你要大不少呢”

朱鸾闻言脸色一黑。

青年的眼中浮现出怀念的神,“我的婚书可比这张更大,更豪华,上面还涂有金粉,盖着龙印。”

除了朱鸾,其他人都睁大眼睛,眼中流露出好奇和憧憬。

“和英鸾公主的婚书啊,真想看看什么样子。”“皇家的婚书自然是不同凡响。”“下次想开眼界估计得等大晋阳公主大婚的时候。”“晋阳公主的婚书也不可能比得上英鸾公主的吧”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只有黑衣老者关注着段浩初手上的红纸。

“够了,”他喝道,“谁都知道段大人你的婚书不同凡响,但现在重要的是二公子的婚书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然,”段浩初含笑道,他仔细打量婚书后,点了点头,“这的确是家父和前英国公立下的婚书,我这边已经确认无误,可以给李大人你查验,不过,”青年话锋一转,“不过这婚书兹事体大,如果递到李大人你手中后突然被毁了,只能证明这婚书一定是真的,希望李大人你和我约定这件事。”段浩初正色道。

这是为了预防有人毁掉这封婚书。

黑衣老者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还是点了点头。

红纸被递到了黑衣老者手里,众人和段立峥的目光也随着这张红纸移动。

黑衣老者的视线仿佛像是要把纸面戳穿一般扫视着整个纸张。

他沉默地看着这张红纸许久,随后抬起头来。

他拳头紧握,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段氏兄弟后不远的人群里,混入了一群家丁模样的人。

人数不算很多,都尽量保持着和周围人一样的步调,努力让自己混在人群中不显眼。

但这些人上深邃的气息却不可能瞒过他。

居然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徽州段氏,果然底蕴深厚

黑衣老者恨恨地看了一眼手上的红纸,上面一个个黑字在他眼中变得刺目无比,想起他之前说的话,只觉得脸有些疼痛,又看了眼人群里的人,连腔都开始疼痛。

他纵横修行界数十载,却没想到却在这种地方被几个小辈bi)到无话可说,怒气在老者中翻腾着,却偏偏没有地方释放。

他环绕了一下四周,感觉自己对这个地方已经产生了生理上的厌恶,再在这里待下去,也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波澜。

他绝对不是害怕什么,或者想要退缩,黑衣老者在心里说道,只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自己已经这把年纪,没必要和这些小子争什么意气。段氏兄弟总要回神都,自己到时候自有法子收拾他们,让他们跪地求饶

老人冷哼了一声,把婚书一把丢到地上,朝把守着门口的护卫一挥手。

“我们走”他的脸色非常难看,每道皱纹都散发着戾气,但像是刻意压抑着一般,迅速抬脚而去。

黑衣老者离去了。

重伤的司马浩也被护卫放在一块门板上抬着离开了暮云楼,从暮云楼侍者的脸色上来看,他的命应该是保住了,但经脉估计是恢复无望。

这些人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就像一股恶风,终于离开了暮云楼。

但这阵恶风刮去了,整个暮云楼内却陷入了尴尬。

一楼的大厅内,众人还是保持着当初为了躲避司马浩形成的那个圈,而圈内,现在只站着三个人。

两男一女。

而这三人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那张名为婚书的红纸被黑衣老者掷出,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落到了段立峥的脚下。

段立峥弯下腰,捡起了这张红纸。

少年的视线落在上面。

上面是他的父亲和一个陌生人的笔迹,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一位女子和他的生辰八字,还有三代人并冰人的名讳,族产官职等,最后面还盖着英国公的大印和自己父亲的私章。

段立峥的视线向下滑动。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这实在是一张非常中规中矩的婚书,就像是仿照着婚书的模板所作一般,所有该有的内容一样不少,关于段家的部分分毫不差,正因为过于中规中矩,所以很好分辩真假。

段立峥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老者看完这个婚书说不出话来,因为这封婚书毫无疑问是真的。

比拼实力他拼不过段家,在这份真正的婚书前,他连道理都失去了,只能负气离开。

段立峥的视线落到婚书最后。

在那段缠绵的证婚词后,写着订婚人的名字。

他的名字旁边,工整地写着一个女子的名字。

这个女子的名字,是朱瑛。

于惟懿主,瑛瑶其质。

那个他曾经称赞拥有玉之光彩的名字。

朱瑛。

赤绳早系,良缘永结。

说的是他和朱瑛。

他转,看着这个和自己近在咫尺,神永远宁静的女子。

自己居然和这个女子有婚约,而这个婚约,居然真的是真的。

她是,他的妻。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这种可能。

段立峥头脑再次陷入一片空白。

第三百五十一章 是谁

“什么”朱戎停下脚步,僵硬地回过头。

“太,您刚刚说什么”

白老太君看着他,神肃穆。

“晋阳公主的护卫中出了叛徒,之前在灵岩寺遭到了袭击,现在被段家接到了府里。”白老太君严肃地说道,“宫里的大人们怀疑是徽州城内有他国的细,现在整个徽州城已经戒严了。”

“戒严”朱戎睁大双眼。

白老太君点点头,“巡抚大人已经派了府兵将段家层层把守,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能见到晋阳公主。”

朱戎皱起眉头,“太,我能以你的名义去上拜帖吗”

白老太君叹了口气,“这自然是可以的,但问题是现在这样紧张的时刻,我们府现在的样子你是知道的,宋巡抚和段家给不给我这老婆子这个面子未可知啊。”

朱戎沉默下来。

今时不同于往,英国公府在徽州虽然是甲姓贵族,但因为府内无人掌有实权,只是个空壳世家,早就不被官府和其他世家所看重,话语权极其有限。

在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况下,能行方便的时候有什么事官府自然也不会推辞,但这种生死关头,就没人把你的话当回事了。

毕竟如果晋阳公主真的在徽州出了事,当地的大小官员可不是丢个乌纱帽就能了结的。

整个徽州城无人能承受陛下失去同胞妹妹的怒火。

在这种况下,短时间内能见到晋阳公主的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戎哥儿,你先别着急,我这边先让府里的其他大夫去看看九丫头的况,”白老太君走到朱戎边,将手搭上朱戎的肩膀劝道。

少年人抬起头看着她,白老太君看到他的脸又是一阵恍惚。

“太,不论如何我要试一试,不能一直在这里干等着。”少年的眼神平静,之前倏然听到噩耗产生的动摇已经消失不见,声音无比坚定。

白老太君凝神,眼中几分犹疑。。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嫡曾孙的神有些陌生。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他的话中对那个女孩子的在意。看上去冷静,但整个人都像是高速旋转的陀螺一般,乍一看是静止,但内里却正在激烈震dàng)着。

“戎哥儿,你想做什么”白老太君迟疑地问。

“我先拿您的拜帖去段府求见晋阳公主。”朱戎说道。“如果见不到,再想其他的办法。”

“你先别急,”白老太君盯着他的双眼说道,“我这边会派人拿拜帖先快马赶到段府看能不能获得许可,如果可以你再过去也不迟。”

“太,我要一起去,我”朱戎闻言立即开口,但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戎哥儿,”白老太君提高了声音,“你是谁”

朱戎抬眸,眼底泛起一丝波澜。

这个问题在他小的时候,每当想要放弃治病,放弃看书,放弃练武的时候白老太君经常拿来问他。

“我是初代英国公朱宏的嫡曾孙,英国公爵位的正统继承人朱戎。”朱戎看着白老太君的眼睛说道。

“不错,你是,”白老太君点点头,“但只有我知道你是。”

朱戎浑一震。

“你和六丫头的名字连族谱都没有上,”白老太君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沉痛,“你的心我了解,但你去了也没用,没人知道你的份,你也代表不了英国公府,甚至还不如管家拿拜帖去有用。”

白老太君看着曾孙,轻轻说道,“在你没有拿到能证明你的份的东西之前,你去也没用。”

差点忘了。朱戎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是不存在之人。

治好病后他有一瞬间的得意忘形,认为自己现在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终于不要被特殊对待,但却完忘记了份这一事。

“在去神都向陛下介绍你的世重新袭爵之前,你还是呆在府里比较好。”白老太君说道,语气异常严肃。

“给你和六丫头下蛊的仇人到现在还没有找到,现在你先康复了,而份还没确定下来,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想要害你”

白老太君忧心忡忡地看着朱戎,意思不言而喻。

朱戎低下头来,“如此,就有赖太安排了,麻烦千万千万尽快,我在这里等消息。”随后少年大口吐出一口气,若有所思地看着屋内中堂挂着的大幅画作。

这上面绘制的是曾祖父当年岁太祖皇帝南征北战时的画面。

这是英国公府最荣光的时候。

朱戎走到这副画边,背手而立,端详着这幅画。

白老太君招来心腹的侍女,一边吩咐,一边看着曾孙的动作。

嘱咐完后,老人走到曾孙边,看着曾孙专注的神,欣慰地笑了笑。

“喜欢这副画吗我之前就很想带你来看看这幅画。”白老太君看向朱戎腰边的重剑,伸出手怀念的抚摸着剑柄。

“你曾祖父是个英雄,你的祖父和父亲也都是纵横沙场的好汉,虽然晚了一点,你将来也一定能成为沙场上的英雄。”她说道。

朱戎没有回应,只是定定地看着这幅画。

“如果他们在的话,这个家也不会被bi)到这个地步,更不会一个巡抚就敢和我们叫板。”

白老太君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

“太,没事的,以后有我在。”朱戎转头看着白老太君,温和地说道,但听到白老太君耳中却坚强有力。

“是啊。”白老太君有些失神地回答道。

“人都安排好了,能拿拜帖立即出发吗”朱戎话锋一转,问道。

白老太君的思绪被打算,皱眉答道,“已经派了最好的骑手,拿着我加急后的拜帖,同行的还有常在各大世家游走的钟管家,他和段府的门房有点面子。”

“有劳太了,如此甚好,”朱戎点点头,“希望能尽快知道结果。”

少年坐在寿安堂正院里,压抑着心急如焚的心等待着。

这个无比黑暗的新月之夜正在渐渐过去,就在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之时,一个浑狼狈不堪的骑手滚进了正院。

“拜帖在外围就被扣下了,钟管家也被扣在了段府外面。”骑手大声禀报道,“那边说区区英国公府的拜帖,根本没资格通报。”

第三百六十九章 出现

司马浩的嘶吼在楼内回dàng),余音久久没有散去。

但从头至尾都没有人回应他,回答他的只是楼内的一片死寂。

段立峥再次向朱鸾那里看了一眼,少女依旧面色如常,似乎完没有把司马浩的威胁放在眼里。

英国公府因为继承人的不济,连爵位都处于岌岌可危之中,按理说根本无法承受司马家族的怒火。

“你应该不知道他是谁吧”晋阳公主搬动椅子坐到朱鸾边悄悄问道。

朱鸾点点头。

“太小了点,我死的这个孩子大概才出生吧听之前他们的口气他是皇族还是外戚的一员”

“不知道是谁你还下手那么快”晋阳公主长叹了一口气。

“他是四嫂的弟弟,也就是现在的皇后的弟弟,叫做司马浩。”晋阳公主说道。

“外戚啊。”朱鸾点点头,“那又如何。”

晋阳公主皱起眉头,“你如果知道他是谁还会朝他下手”

“大概会再加几根针。”朱鸾想了一下答道,“没想到一个外戚居然能得到解毒丹,最近宫里的解毒丹那么不值钱了吗”

“这倒不是,我手上也没有几颗,更别提外戚了。”晋阳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只不过皇后格外宠这个弟弟,恨不得把宫里能找到的一切好东西都给他,连本该分给润儿的那份都被他抢走了。”

“有这样的事”朱鸾微微蹙起眉,一介外戚居然抢了堂堂新安郡王的份额,这事可真是足够荒唐。

怪不得这少年行事如此。

这一次朱鸾心里生出了真真切切的怒意。

“总之以你现在的份来说,这次可是闯祸了。”晋阳公主看着朱鸾道,“这等疯狗一般的货色遇见最好绕着走。”

朱鸾抬起头看着晋阳公主的眼睛,“你碰到他也绕道走”

晋阳公主在少女眼神审视下不自在起来,“你不知道司马家的行事有多么恶心”晋阳公主说道,“简直如无赖一般沾不得,主要是司马浩年纪非常小,总角年纪的孩童,不管行了什么恶事,哪怕杀了人,又能如何就算闹到陛下面前,皇后娘娘一句小孩子不懂事,就把事给遮掩过去了”

晋阳公主的语气里充满了厌恶,“而且他专挑比他年纪大的人招惹,最后被羞辱打杀的人告状还会落一个不孝不悌的罪名被陛下责怪,神都里年纪大一点的皇族都不敢和他起冲突。”

朱鸾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正在此时,因为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大厅里的司马浩愈发暴躁起来。

“怎么敢做不敢当,不会吓得晕过去了吧”他一声冷笑,“现如今知道怕也没用小爷已经让人堵住了出口,你插翅也难飞”

慕恪之闻言皱眉,向屋角的侍者使了个眼色,侍者立刻快步走了出去。

“小爷可记得清楚,那根针是从哪个方向出来,”司马浩得意地笑起来,“你不出来的话,小爷可要上去找你喽”

“如果你现在出来,跪下来给我磕一百个响头,也许小爷心好,会考虑放过你,”小少年叫嚣道,“否则被小爷找出你来立刻拖出来打死”

没人会怀疑他话里的真实。

因为小少年的话和他脸上的笑容毫不遮掩地透露着血腥气。

大厅里的其他修行者和赌徒纷纷对这个疯狂的少年退避三尺。

大家纷纷猜测那个胆大包天的人到底是谁。

唯有天字阁里的人知道这件事的真相,首席们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不出来是吧”司马浩嘴角再次露出残忍的笑容,目光扫过周围避开自己的人群,开口道“既然你那么喜欢当英雄,我数到十,你不出来,我就弄死一个人,再不出来,再弄死一个人,弄死到你出来为止。”

楼内动起来,境界较高的修行者纷纷出现在包厢的窗口,而普通人则开始往门口挤去,结果绝望地发现门口居然被陌生的护卫把守住,进出不得。

“真是欺人太甚”李文曜怒道,看向边的慕恪之,结果发现这位好友脸上竟然并无异色,只是默默注视着大厅中央的司马浩。

“所以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晋阳公主扶额,“真是疯子。”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朱鸾在一旁开口问道。

“哪个孩子不正在大厅下面大吼大叫吗”晋阳公主一头雾水道。

“不是说司马浩,是那个被他所伤的少年,”朱鸾淡淡道。

“已经让我们家的医师去医治了,九小姐可以放心。”慕恪之突然回头道。

“既然是在我们暮云楼里受伤的,那就是我们慕家的错,自会力弥补,”慕恪之一反之前的懒散,认真答道,“我已经下令不惜一切代价保住那位少年的手。”

朱鸾点点头,“那就好。”

“多亏了你伤司徒浩,才给了我们抢出那位少年的机会,”慕恪之摇了摇头,“这次是我们慕家疏忽了。”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朱鸾用刚刚晋阳公主的话回答了他,说完站起来,走向门口。

“你要做什么”段立峥一直注意着她的举动,看到她站起立即问道。

“既然他想见我,我就去见见他。”朱鸾回头答道。

“你疯”段立峥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换了个说法,“你不要去,我不会让他对其他人再下手,他是追着我来的,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可他现在在找的人是我,”听到段立峥的话,朱鸾摇了摇头答道。

说完她伸手推门。

门开了,朱鸾正想迈步出去,但却停住了脚步。

朱鸾微微回头,发现自己的胳臂被人拉住。

拉住她的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白净。

是段立峥的手。

和先前不同,屋内的其他首席只是默默注视着眼前少年拉住少女的这一幕,没有人起哄,也没有人调笑。

因为通过之前司徒浩暴虐的行为,他们很清楚,这个境界明显比司徒浩低的女子如果真的走到他面前,迎接她的命运,必然要比那个正在抢救的少年更加悲惨,甚至有可能比死亡还要可怕。

因为她不仅差点杀了他,她还是个女子。

朱鸾回头看着段立峥。

“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段立峥盯着朱鸾的眼睛,“这份伤害你不能承受,也承受不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准备

比起周围火树银花,挂着各式花灯的其他世家府邸,英国公府挂着的灯笼并不算多,从远处看起来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有点寒酸。

但和以往不同,略显寒酸的灯火却掩盖不了府内气腾腾的气氛。

有小厮们拎着一盏盏白纱灯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手捧各式锦盒物件的丫鬟们,偶尔有几个手忙脚乱的掉了东西,跟在后面的婆子妈妈们也不生气,笑骂了两声小蹄子,小丫头们捡起东西飞也似的就跑了。

而最喜气洋洋的地方莫属寿安堂的小厨房。

“老太君,您累不累要不喝口水”小厨房里弥漫着白白的蒸汽,厨娘们都一脸喜色的待在屋角,而白老太君扎着围裙站在灶台边,陈婆子则抱着白老太君龙头拐杖在一旁团团转。

“哪里就这么贵了,这点活儿都不能做了,”白老太君手下做着糕点,朗声笑道,“戎儿他们到哪了”

“之前卫勇送信来,人已经接上了,现在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二十铺了,”陈婆子满脸喜色地道。

“哦呀,那我手下可得快点了,”白老太君将桂花酱拌入饴糖里,再倒入模具,老人一边忙着一边感叹道,“十五年了,没想到我也有等孩子出门回家的一天。”

一向平静喜怒不露的老人脸上的皱纹都仿佛舒展开来,白老太君凝视着手下逐渐成型的桂花酥糖,缓缓道,“不知道戎儿今天在外面玩的开不开心。”

陈婆子闻言眼角渗出了泪滴。

这就是英国公府今晚欢天喜地如过节一般的原因。

被困在地下十五年,这栋府邸的主人,唯一的嫡曾孙,第一次出门归来。

对于其他儿孙满堂的老太君而言,司空见惯的场景,白老太君和这栋府邸,却整整等了十五年。

“是啊,终于等到了。”她喃喃说道,“大少爷第一次出门,想必是开心的。”

“以后会更开心的,”白老太君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转头对陈婆子道,“鳜鱼准备好了吗”

“早备上了,”陈婆子抹着眼泪,嘴角的笑意却掩不住,“因为不是当季的,所以提前从暮云楼那边定的他们家事先腌好的,老奴亲自挑选的,个个腮都是鲜红的,已经蒸上了。”

“也不知道戎儿他们中午在暮云楼吃的什么,要是重了可就成笑话了,”白老太君笑道。

“老婆子派人打听了,暮云楼的午宴没有臭鳜鱼,”陈婆子呵呵笑道,“送鱼的小子说暮云楼今天可闹了,如果不是急着给我们家送鱼,他都要在那看的走不动道了。”

“哦”白老太君挑了挑眉,“不知道今天是哪家的才俊出了风头啊”

“送鱼的小子说暮云楼里的人都在打听那人的份,应该是位不怎么出名的公子。”陈婆子一边比划着煞有介事地说道。

“是吗,”白老太君惊奇道,“今年的暮云会看来出了黑马啊,不知道是文斗还是武斗出的啊”

“就这点奇怪,”陈婆子道,“听那小子说好像文斗和武斗都出了波折,今天徽州城里有大半的人都跑去暮云楼看闹去了。”

“那可真是少见,早知道老婆子我也去凑凑闹了,”白老太君一边将熬好的酥糖放到石板上散一边道。

“等以后大少爷也进了书院,参加暮云会的时候老太君再去捧场也不迟,”陈婆子帮忙将切糖的刀递过来,笑眯眯道。

“是啊,这个也可以安排起来了,”白老太君闻言神有些怔忡。

进入书院,拜一个名师,将家里的产业一点点交给他,教他待人接物,直到像一个普通世家公子那般支撑起门户。

这些她以前都根本不敢想,她只能撑着,熬着,盼望着他能活下来就好。

她甚至都没想到让曾孙留个后的事。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年纪已经不许撑到那个时候了,撑到能把戎儿的孩子抚养大。

而没想到,之前不敢想的事,都敢想了,都能计划起来了。

厨房里弥漫着桂花酥糖甜蜜的味道。

“也不知道那小子能进哪家的书院,”白老太君呼出口气,摇着头道,“虽然在地下一直有让他读书,但和其他世家的公子是不能比的。”

“话不能这么说,”陈婆子道,“大少爷仙姿玉质,那么难的文章都能背下来,肯定能进紫阳书院的”

“还紫阳书院呢,他再学个两年,徽四院里有一家愿意要他我就谢天谢地了,”白老太君叹了口气,“他爷爷和老子都不在了,现在只能靠他自己了。”

正说着,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老太君,马车到大门口了”有仆妇前来禀告。

“这么快啊,”白老太君欣喜地说道,陈婆子帮忙解下围裙,将龙头拐杖递到了她手上。

“人都回来了吗”白老太君一边整理上的衣服一边问道。

“都回来了,大少爷九小姐七小姐都一起的,不过”传话的仆妇的神变得古怪起来。

“不过什么”白老太君蹙起眉头,“难道出什么事了”

“没有不对,九小姐受了点伤。”仆妇犹豫地说道。

“那大少爷呢”陈婆子在一旁问道。

“大少爷没事。”仆妇答道。

白老太君和陈婆子松了口气,但随后白老太君皱起眉头问道,“她一个女儿家,去看个会怎么还会受伤严重吗”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不过九小姐看上去精神还好,应该不严重罢”仆妇吞吞吐吐道。

“九小姐之前我看着脸色就一直不太好,许是体虚弱的缘故,”陈婆子在一旁道,随后她犹豫了一下走到白老太君边附耳轻轻道,“从治好大少爷之后。”

白老太君一怔,神色有些复杂,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道,“老陈家的,开库房把前年江楚王妃送的山参炖了吧。”

陈婆子闻言一惊,随后道,“老太君,九小姐年纪还小,那枝山参年头重反而不起,要不改成燕窝吧。”

“行,你安排吧。”白老太君挪动拐杖正想走出厨房,却发现传话仆妇还言又止地站在原地。

“还有什么事”她问道。

“老太君,跟车回来的不只大少爷他们,还多了两个人”仆妇一脸古怪地说道,“卫大哥派人传话来说,是两位贵人,让厨房多备两位公子的餐食。”

第四百零一章 开场

“还没有人下场啊。”青衣男子看着楼下道,“今年大家都如此谨慎。”

“第一场都是如此,”李文曜温和的笑了笑,看着屋内或立或坐的众人和一旁事不关己的慕恪之,脸上露出无奈神,不得已招呼起人来。

“朱姑娘,”李文曜走到朱鸾边,看着站在她后的朱戎和朱玥,“这两位是你的朋友”

“我的堂兄和堂姐,”朱鸾道,“想要过来一起凑凑闹,不违反你们的规矩吧”

李文曜的视线在朱戎上停留了一会儿,微笑着摇头,“能得邀天字阁的人都可以带朋友。”

说完李文曜叫来侍者,给后进来的朱家兄妹,段氏兄弟和作为段氏兄弟朋友招待的晋阳公主安排了位子,俱在窗边,众人的座位离得不近不远。

“段大人,本应请您坐主位,但暮云会的规矩,在天字阁,只论首席”安排到段浩初的时候,李文曜眼露忐忑,解释道。

段浩初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今之事陪立峥前来,在这里就不要论官位了,我只是你们的学长而已。”

说完走到另一张桌子旁坐下,好巧不巧就在朱鸾后。

朱鸾微微呼出一口气,没有回头。

安排好这些,李文曜重新回到朱鸾边,温文尔雅地笑道,“刚刚恪之这个不靠谱的没有说清楚,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英国公府的朱九小姐朱瑛。”

朱鸾微微欠行礼。

“朱瑛”一开始发出质问的清瘦书生低低重复道。

“鱼兄,你们认识”坐在他边的另一位年纪稍小的少年问道。

“原来如此,就是你啊。”这个被姓鱼的书生没有回答,手托着下巴沉吟道。

另外三人俱都看向他。

清瘦男子站起来,朝朱鸾拱手行礼,“刚刚对姑娘多有冒犯,”他瞪了一眼在旁边看戏的慕恪之,“在下天泉书院首席鱼斯年。”

朱鸾眯起眼睛,她知道这个名字。

在前前世就知道这个名字。

徽州的伤仲永,诗词神童鱼斯年。

传闻里他五岁能诗,七岁能文。即便当时她远在神都,也听说过这个小孩的事迹。

传闻传到神都的时候,神都的人民们在茶余饭后都纷纷猜测这个小孩长大会如何,有人期待他将来能成为诗词一道上的大家,但对这个小孩,更多的是酸言酸语,有诗词泰斗曾下定论说他将来必然泯然众人矣。

朱鸾当时听到这个传闻,也没有放在心上,她死的太早,也就没能听到后续传闻。

没想到当年不被看好的神童没有泯然众人,居然成为了天泉书院的首席,朱鸾在心里暗暗感叹。

不知道当年下定论的那个泰斗脸疼不疼。

“原来是鱼公子,都长这么大了,幸会。”朱鸾笑道。

鱼斯年看着眼前一脸笑的女子,总觉得感觉有些奇怪。

和以前第一次见到他的女子都不同。

没有惊喜,没有艳羡,没有恋慕,看着他的眼神居然有种骄傲的感觉。

李文曜在一旁看到这熟悉的眼神只觉得后背一阵发麻。

鱼斯年眯起眼睛,看着朱鸾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姑娘就是几前大闹紫阳书院小课的那位神秘书生对吗”

“哎是她不是说是隐世高人的弟子吗”一旁的少年惊讶道。

传言李文曜在一旁扶额,传言总是能把事传的越来越奇怪。

“就是她,”慕恪之在一旁懒懒地开口。

“是她和南山先生对答一天一夜不落下风就这个小丫头”少年张大嘴巴,看上去竟然有点可。

“司徒高义,你有资格说别人吗”材最高大的那个男子将手掌放到少年的脑袋上揉搓着,“你也没比人家看上去大多少啊。”

司徒高义恼羞成怒地挣开男子的手掌,站起来对朱鸾行了一礼,“在下还古书院首席司徒高义,”少年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傲气,“如果传言不虚,那还真是幸会了,朱九小姐。”

“这世间有很多传言,不过大多时候都是夸大其词。”形高大的男子对朱鸾虚虚一拱手,“在下斗山书院首席洪山。”

朱鸾将视线挪到最后一位一直坐在原处的男子。

男子注意到她的视线但并没有起,“在下太平山房首席年华藏,”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朱鸾,“原来那个哗众取宠的书生就是你。”

这话就很是刻薄了。但坐在他边的其他学子都无人反驳,一脸平静。

朱鸾微微挑眉。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原先不知你是女子,只觉得是德行有亏,但现在看到你倒也不难理解。“年华藏继续冷漠地说道,”为女子有些学识却不能参加国试,想必你相当不甘心,才会到处钻营吧。”

“年兄,你说的太过了。”李文曜站到了朱鸾面前,“九小姐是我们邀请的客人,如果你继续说下去,便是和紫阳书院为敌。”

“哼。紫阳书院。”年华藏哼了一声。他看了一眼其他三人,“这么想不只我一人,今你们给不是首席的人发了天字阁的帖子的时候开始,紫阳书院的权威可就已经受到了质疑。”

“传闻里的那场小课,你和慕兄都没有下场不是吗”鱼斯年把玩着手上的酒杯,“现在还把她邀请来参加暮云会,不会是有什么私底下的安排吧。”

李文曜皱起眉头,正想反驳,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击缶的脆响,表示有人下场接受挑战了。

“文斗第一场第一局”

“紫阳书院赵公子,天泉书院徐公子入场”

司仪的声音随之传来,响彻整个暮云楼。

“我们紫阳书院的权威有什么问题需要天泉书院的人来质疑”原本坐在一旁的慕恪之突然出声。

“第一场恰好是紫阳对天泉啊,”慕恪之原本玩世不恭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将手中的酒杯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

“诸位,下注吧。”他微笑说道。

第四百零九章 对手

地字阁里,硕大的圆桌边只坐了三个人,看上去有些冷清。

这里上菜的时辰在所有包厢里是最早的。

负责上菜的侍女首先进入的是地字阁,之后才上楼进入天字阁。

将圆桌摆满后,所有侍女就立即退出了包厢,整个屋内只有红衣侍者站在角落。

“来吧,尝尝,”虽只有三人,慕忆之依旧坐在下首,亲自为上首的两人布菜。

桌上除了盛在盘碟蒸笼里的菜色,还有十余个白玉盖盅。

煮茶男子环顾了一下席面上的菜色,打开慕忆之递过来的一盏盖盅,掀开盖子看了一眼对慕忆之道,“慕大少爷还真是有心了。”

“哪里,”慕忆之笑了笑,“不过是你有太多东西不能吃,就稍稍花了点心思。”

“这药膳可不是一点点心思就能做出来的,”煮茶男子微微一笑,“你其实不必如此。”

“我明白二位不是奢靡之人,”慕忆之温和地笑起来,“但家父早年若不是得令师相助,早就没有了命,慕家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次的两位前来,家父反复叮嘱一定要招待好两位,只是些吃食而已,二位还请不要客气。”

白衣男子没有说话,静静打开面前的一盏盖盅,微微一怔。

“这宴席,每桌包厢的菜色都是一样的吗”他突然问道。

“菜色”慕忆之一愣,看向白衣男子手中的盖盅,随后笑着道,“这桌上大部分的菜色是一样的,但这白玉盅是专为二位所作,其他包厢没有的。”

“如果桌桌都有这些,慕大少爷这次可是要大出血本。”煮茶男子闻言笑道。

慕忆之笑了笑点头,“别的到没什么,不过制作药膳的药材是慕家的珍藏,存量较少,就没办法桌桌都有了,这次就给两位开了个小灶。”

“这样啊,”白衣男子低头看了眼白玉盅,将盖重新盖上,端起递向站在墙边的红衣侍者,“找个人把这个送给她。”

“她”红衣侍者愣住了,“请问送给谁”

“你刚刚找过的那位姑娘。”白衣男子淡淡道。

“哎”红衣侍者再次怔了怔,随后试探着问道,“难道是天字阁的朱九小姐”

白衣男子不再看他,转头面向宴席,只有手掌依旧停在空中,掌中托着白玉盅,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红衣侍者赶忙上前接过了那盏白玉盅。

原本正在给煮茶男子夹菜的慕忆之惊讶地转过头来,看了眼侍者手上的白玉盅,嘴角露出了兴味的笑容,朝一脸难色站在原地的侍者点点头道,“听这位公子的话,去吧。”

红衣侍者离开了,慕忆之继续布菜,煮茶男子蹙起眉头盯着眼前的盖盅,凉凉问道,“那盏盖盅里面的是什么为什么要送给她”

白衣男子没有说话,难言的寂静弥漫在包厢里。

天字阁内,门口敲门的侍女轻快地走进来,从手中的托盘上取下一盏白玉盖盅放到了朱鸾面前。

盖盅做工精致,盖沿微微冒着气。

“朱九小姐,这是地字阁贵人差人送给您的,还请您趁饮用,奴婢告退了。”

侍女迅速退了出去,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朱鸾面前的盖盅上。

慕恪之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

“这是什么”朱戎好奇地问道。

朱鸾掀开盅盖,盅内一片晶莹,芙蓉色的汤羹通透如玉,药材和食材混合在一起清香味道瞬间弥漫在整个包厢。

“这是”鱼斯年在一旁惊讶地看着汤盅内,“是盐云参炖成的汤羹啊。”

“是吗”司徒高义在一旁叹道,“这可是有钱都难买到的药材,”他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还能做成这样我也算开了眼界。”

“不过,为什么独独给这丫头送这个”洪山奇道。

“盐云参又名二色补血草,最是补血益气,活血散瘀”鱼斯年道,随后看向朱鸾碗里满满当当的红枣,恍然大悟道,“九小姐难道最近气血有损”

鱼斯年蓦然想起另外一个可能,腾的一下耳根通红。

“气血有损难道是”司徒高义也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被边的洪山一巴掌捂住了嘴。

晋阳公主坐在对面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九姑娘,看在这些人那么关心你的份上,你还是赶紧吃了吧。”她笑着道。

朱鸾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应该知道我吃这些也没用的。”

“的确是没用,”晋阳公主静下来,微微摇头。

皇姐大量失血不是吃点补血的药材就能补回来,最重要的是神魂的受损,这点很难短时间补回来。

“不过是别人的心意,”晋阳公主脸上笑意不减,“我现在也开始好奇地字阁的那位贵人是谁了。”

朱鸾瞥了一眼边的鱼斯年,,淡淡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猜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几天前不小心割破了手,流了点血而已。”

朱戎停下筷子,看向朱鸾隐藏在袖子下的手腕,眉头紧锁,他知道,那可不只是一点而已。

“这汤羹是我们慕家的秘方,”对面慕恪之突然开口,“药材仔细烹制过,用的是药食同补的方子,温润养人,没有大量失血也没关系的。”

慕恪之看着朱鸾,“这东西还是很名贵,我大哥轻易不会让人去做,你还是用了吧。”

“既然名贵,就更不能”朱鸾正想开口,一旁的朱戎抓住了她的手。

“你的体最重要,那位贵人想必也是好意,就不要再拒绝了。”少年看着朱鸾的眼睛道。

他语气温和,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认真,眼神中的担忧并不作假。

朱鸾看了眼自己碗中被塞得满满的红枣。

这孩子是真的在关心自己。

“好吧,“朱鸾点点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她笑了笑端起盖盅一饮而尽。

朱戎和慕恪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地字阁里,红衣侍者正站在白衣男子边回话。

“已经送过去了。”他恭敬地说道。

白衣男子点点头,然后问道,“她喝了吗”

“这”红衣侍者有些为难。

“放心吧,恪之在那屋内,他知道这东西的价值,肯定会劝她喝的。”慕忆之在一旁笑着道。

白衣男子再次点点头,专心吃起自己面前的饭菜。

“师兄,”煮茶男子盯着他不放,“你还没有回答我,明明你自己之前大量失血,为什么还要把补血的药材送给她”

“她死了岂不是浪费我的血”白衣男子抬起头淡淡道。

“不用多想,没有什么,只不过现在还不能让她死而已。”男子继续说道,脸上的白玉面具泛出温润的光。

第四百二十三章 强大

和外面被大额的赌注刺激得沸腾不已的场面不同,暮云楼四楼地字阁包厢里非常宁静。

包厢的面积宽阔,只比楼上的天字阁略小一点。

里面只坐了两个人,一坐一站,站着那位着白衣,默默凝视着窗外。坐在的那位正在烹茶,眼神专注的凝视着红泥小火炉上的黑铁壶,当壶嘴冒出白烟之时,男子掀开壶盖,看水底泛起细小的气泡,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将水注入放着茶饼的筛萝。

浸润茶饼后,男子拿起茶刀细细刮去上面的膏油,置于火炉上方微火烘干,再碾碎细细筛茶。

深绿的茶末纷纷扬扬落于绵纸之上,男子拎起刚刚煮至三沸的嫩汤,温润茶盏后,对折纸张,将茶末注入阔口浅底的黑釉兔毫盏。

男子冲入少量沸水将茶末调匀制膏,再徐徐注入沸水,先后七道,动作熟练地用茶筅点茶。

袅袅腾起的白气里,男子宁静的面庞有如仙人。

黑釉盏里,茶汤鲜白,翠绿的茶末形成极漂亮的山水丹青,咬盏不散,韵味悠长。

“你的点茶之道又精进了,”站着的白衣男子听完边侍者的传话后,一言不发地走到煮茶男子的边,看着茶盏里的令人叹为观止的汤纹水脉说道。

“这是我修行的方式,”煮茶男子将兔毫盏递到另一人手中,开口问道,“那位小姐说了什么”

“你知道是她传的话”白衣男子看他一眼。

“当然,”煮茶男子静静饮茶,“至于原因你心知肚明。”

“她说叫我适可而止,”白衣男子在火炉地面坐下,轻抚手上的茶盏。“她还说又不是只下这一场。”

“你意下如何”煮茶男子拎起铁壶继续注水点茶,头也不抬的问道。

“那就停下看看况吧。”白衣男子将下注的酒杯搁到了桌子上,“本来也没想到她会在这场下场,一时兴起捧了下场,只是没想到段浩初竟然开始竞价,顺手试探了一下他。”

“一时兴起啊”煮茶男子注视着袅袅水汽,抬起手正想去拿白衣男子喝空的茶盏,突然他的手定在了半空中。

外间一丝一毫的动静都瞒不过为修行者的两人。

也听到了那句话的白衣男子看向他,两人对视了一眼。

“这样啊。”白衣男子淡淡道,“这可真是有意思。”

地字阁下的高台上,司仪也和边击缶的侍者也对视了一眼。

两人眼里都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小姐,”司仪试探着开口,“您刚刚说什么”

“我下注,五千两。”对于司仪的反复询问没有不耐烦,女孩子看着他,再次说道。

司仪额头滚下豆大的汗珠,紧张地搓了搓手说道,“小姐,您确定要下注在宋公子上”

朱鸾点了点头,神色无比认真。

“她说谎她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楼上不知哪个包厢突然传出女孩子尖利的叫声。

司仪被唬了一跳,抬头看了看却没法确定是哪位,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看着眼前的女孩子问道,“虽然暮云楼不怕人赖账,但出于规矩,小人还是要多嘴一句,您押宋公子的话,无论您赢还是输,您的损失都不小”

宋雪松如果赢了,这赌注自然归宋雪松,这女孩子作为下注的赢家,能按比例拿到对方的赔款,但这赔款可都是她自己要出的。

宋雪松如果输了,那这五千两也就打了水漂,只是让在她上下注的那些人多拿收益。

朱鸾笑了笑,低声说了几句话。

“哎您说什么”高台前过于嘈杂,司仪一时没有听清楚,疑惑的问道。

“没关系,”朱鸾朝他笑笑,“只要能听见的人听清楚就可以了。”

“真是打的好算盘。”宋雪松站在一边冷冷地说道。

“对了,你是修行者所以也能听见呀,”女孩子眉眼弯弯,眼如星灿。

“这可是完符合规则的,”朱鸾说道。

“你就一定认为自己能赢”宋雪松气极反笑,“闹出这么大声势,等下输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宋雪松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这场闹剧。

暮云楼的侍者秉持徽州最大酒楼矜持,一般从来不干涉客人选择的,而就是这样司仪还反复提醒了好几次。

可见这场赌局有多意外。

朱鸾看了一眼边的司仪,“数额太大的话,镇不住这个场子吗”

“其实不是因为这个,”司仪无奈的笑笑,“暮云会的赌注上百万的也是有过的,至于数额担不起是从来没有过的,我们暮云楼倒也不缺这些钱”

这话说的无奈,但却隐隐有着傲气。

“但就是现在大少爷”司仪正想解释是因为大少爷没来时,突然一位年长的侍者匆匆走上台,递给他一张纸条。

司仪打开后,面上惊讶,但整个人却立刻自信了起来。

“这下没问题了,”他含笑说道,“两位可以尽玩,”司仪还是那个司仪,但眼角眉梢多了几分霸气。

“想下多大的注就下多大的注,赌局终了,就算大家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暮云楼也绝不拖欠,也不会让其他人拖欠。”

司仪看向朱鸾,彬彬有礼地说道,“谁下注都是如此。”

言下之意,如果朱鸾出不起这个赌注,他们也会不择手段让她拿出这个钱,即便面对小姑娘也不会手下留。

朱鸾点点头。

“所谓赌博,就是要双方背负同样大的风险才刺激。”她微笑说道。

司仪最后看了她一眼,内心微动。

他浸赌场多年,能够感觉到,这个小姑娘竟然是真心在享受这个赌局。

不是少年人斗气,不是想要发一笔横财,而是对赌博的刺激和风险跃跃试。

举手投足淡然平和,跟年少轻狂也沾不上边。

明明是个小姑娘,却和那些积年的真正赌徒一般。

这是哪家的孩子,以前怎么从未见过,真让人捉摸不透,司仪摇了摇头,喊了三声无人加注后,宣布终注。

“下注终了太平山房宋公子中注五千五百四十两英国公府朱小姐中注六千三百二十两”

这场波涛汹涌的赌局,终于拉开了序幕。

第四百二十九章 选择

这个口袋很普通。但很可能它今天就要变成徽州最不普通的口袋。

即便一直带在上,但朱鸾自己也有段时间没有看到它了。

因为这不是她的东西。

它已经不复第一次见到时那般崭新如初,上面的同心结也早被抽掉,被塞在衣袋深处许久,变得皱皱巴巴的。

可见它的现主人远没有原来的那个主人那么珍视它。

朱鸾眼神复杂地看着手心里天蚕丝织就的口袋,看着这个朱九小姐留下的唯一的遗物。

她那么珍这封婚书,却从没有得到让它见光的机会。

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但到死这个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那个孩子死的时候,到底能不能预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呢。

朱鸾仰起头,透过暮云楼的天井,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

“这样也好,虽然差阳错,但她应该会很开心。”她突然低低说道。

“什么”段立峥怔了怔。



她是谁

“没什么”朱鸾摇了摇头,从口袋里倒出一团同样皱巴巴的红纸,上前一步,递到了段浩初手里。

“这就是了。”她说道。

虽然不知道对一个女子而言应当视若珍宝的婚书为什么会被弄成这个样子,但所有人还是紧张地看着段浩初手心的那团红纸。

段浩初仔细地将这团红纸展开,上下端详了一下,突然笑起来。

“原来立峥的婚书是长这个样子的,”段浩初转看着段立峥道,“你大哥当年的婚书可比你要大不少呢”

朱鸾闻言脸色一黑。

青年的眼中浮现出怀念的神,“我的婚书可比这张更大,更豪华,上面还涂有金粉,盖着龙印。”

除了朱鸾,其他人都睁大眼睛,眼中流露出好奇和憧憬。

“和英鸾公主的婚书啊,真想看看什么样子。”“皇家的婚书自然是不同凡响。”“下次想开眼界估计得等大晋阳公主大婚的时候。”“晋阳公主的婚书也不可能比得上英鸾公主的吧”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只有黑衣老者关注着段浩初手上的红纸。

“够了,”他喝道,“谁都知道段大人你的婚书不同凡响,但现在重要的是二公子的婚书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然,”段浩初含笑道,他仔细打量婚书后,点了点头,“这的确是家父和前英国公立下的婚书,我这边已经确认无误,可以给李大人你查验,不过,”青年话锋一转,“不过这婚书兹事体大,如果递到李大人你手中后突然被毁了,只能证明这婚书一定是真的,希望李大人你和我约定这件事。”段浩初正色道。

这是为了预防有人毁掉这封婚书。

黑衣老者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还是点了点头。

红纸被递到了黑衣老者手里,众人和段立峥的目光也随着这张红纸移动。

黑衣老者的视线仿佛像是要把纸面戳穿一般扫视着整个纸张。

他沉默地看着这张红纸许久,随后抬起头来。

他拳头紧握,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段氏兄弟后不远的人群里,混入了一群家丁模样的人。

人数不算很多,都尽量保持着和周围人一样的步调,努力让自己混在人群中不显眼。

但这些人上深邃的气息却不可能瞒过他。

居然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徽州段氏,果然底蕴深厚

黑衣老者恨恨地看了一眼手上的红纸,上面一个个黑字在他眼中变得刺目无比,想起他之前说的话,只觉得脸有些疼痛,又看了眼人群里的人,连腔都开始疼痛。

他纵横修行界数十载,却没想到却在这种地方被几个小辈bi)到无话可说,怒气在老者中翻腾着,却偏偏没有地方释放。

他环绕了一下四周,感觉自己对这个地方已经产生了生理上的厌恶,再在这里待下去,也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波澜。

他绝对不是害怕什么,或者想要退缩,黑衣老者在心里说道,只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自己已经这把年纪,没必要和这些小子争什么意气。段氏兄弟总要回神都,自己到时候自有法子收拾他们,让他们跪地求饶

老人冷哼了一声,把婚书一把丢到地上,朝把守着门口的护卫一挥手。

“我们走”他的脸色非常难看,每道皱纹都散发着戾气,但像是刻意压抑着一般,迅速抬脚而去。

黑衣老者离去了。

重伤的司马浩也被护卫放在一块门板上抬着离开了暮云楼,从暮云楼侍者的脸色上来看,他的命应该是保住了,但经脉估计是恢复无望。

这些人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就像一股恶风,终于离开了暮云楼。

但这阵恶风刮去了,整个暮云楼内却陷入了尴尬。

一楼的大厅内,众人还是保持着当初为了躲避司马浩形成的那个圈,而圈内,现在只站着三个人。

两男一女。

而这三人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那张名为婚书的红纸被黑衣老者掷出,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落到了段立峥的脚下。

段立峥弯下腰,捡起了这张红纸。

少年的视线落在上面。

上面是他的父亲和一个陌生人的笔迹,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一位女子和他的生辰八字,还有三代人并冰人的名讳,族产官职等,最后面还盖着英国公的大印和自己父亲的私章。

段立峥的视线向下滑动。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这实在是一张非常中规中矩的婚书,就像是仿照着婚书的模板所作一般,所有该有的内容一样不少,关于段家的部分分毫不差,正因为过于中规中矩,所以很好分辩真假。

段立峥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老者看完这个婚书说不出话来,因为这封婚书毫无疑问是真的。

比拼实力他拼不过段家,在这份真正的婚书前,他连道理都失去了,只能负气离开。

段立峥的视线落到婚书最后。

在那段缠绵的证婚词后,写着订婚人的名字。

他的名字旁边,工整地写着一个女子的名字。

这个女子的名字,是朱瑛。

于惟懿主,瑛瑶其质。

那个他曾经称赞拥有玉之光彩的名字。

朱瑛。

赤绳早系,良缘永结。

说的是他和朱瑛。

他转,看着这个和自己近在咫尺,神永远宁静的女子。

自己居然和这个女子有婚约,而这个婚约,居然真的是真的。

她是,他的妻。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这种可能。

段立峥头脑再次陷入一片空白。

第四百六十五章 准备

比起周围火树银花,挂着各式花灯的其他世家府邸,英国公府挂着的灯笼并不算多,从远处看起来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有点寒酸。

但和以往不同,略显寒酸的灯火却掩盖不了府内气腾腾的气氛。

有小厮们拎着一盏盏白纱灯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手捧各式锦盒物件的丫鬟们,偶尔有几个手忙脚乱的掉了东西,跟在后面的婆子妈妈们也不生气,笑骂了两声小蹄子,小丫头们捡起东西飞也似的就跑了。

而最喜气洋洋的地方莫属寿安堂的小厨房。

“老太君,您累不累要不喝口水”小厨房里弥漫着白白的蒸汽,厨娘们都一脸喜色的待在屋角,而白老太君扎着围裙站在灶台边,陈婆子则抱着白老太君龙头拐杖在一旁团团转。

“哪里就这么贵了,这点活儿都不能做了,”白老太君手下做着糕点,朗声笑道,“戎儿他们到哪了”

“之前卫勇送信来,人已经接上了,现在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二十铺了,”陈婆子满脸喜色地道。

“哦呀,那我手下可得快点了,”白老太君将桂花酱拌入饴糖里,再倒入模具,老人一边忙着一边感叹道,“十五年了,没想到我也有等孩子出门回家的一天。”

一向平静喜怒不露的老人脸上的皱纹都仿佛舒展开来,白老太君凝视着手下逐渐成型的桂花酥糖,缓缓道,“不知道戎儿今天在外面玩的开不开心。”

陈婆子闻言眼角渗出了泪滴。

这就是英国公府今晚欢天喜地如过节一般的原因。

被困在地下十五年,这栋府邸的主人,唯一的嫡曾孙,第一次出门归来。

对于其他儿孙满堂的老太君而言,司空见惯的场景,白老太君和这栋府邸,却整整等了十五年。

“是啊,终于等到了。”她喃喃说道,“大少爷第一次出门,想必是开心的。”

“以后会更开心的,”白老太君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转头对陈婆子道,“鳜鱼准备好了吗”

“早备上了,”陈婆子抹着眼泪,嘴角的笑意却掩不住,“因为不是当季的,所以提前从暮云楼那边定的他们家事先腌好的,老奴亲自挑选的,个个腮都是鲜红的,已经蒸上了。”

“也不知道戎儿他们中午在暮云楼吃的什么,要是重了可就成笑话了,”白老太君笑道。

“老婆子派人打听了,暮云楼的午宴没有臭鳜鱼,”陈婆子呵呵笑道,“送鱼的小子说暮云楼今天可闹了,如果不是急着给我们家送鱼,他都要在那看的走不动道了。”

“哦”白老太君挑了挑眉,“不知道今天是哪家的才俊出了风头啊”

“送鱼的小子说暮云楼里的人都在打听那人的份,应该是位不怎么出名的公子。”陈婆子一边比划着煞有介事地说道。

“是吗,”白老太君惊奇道,“今年的暮云会看来出了黑马啊,不知道是文斗还是武斗出的啊”

“就这点奇怪,”陈婆子道,“听那小子说好像文斗和武斗都出了波折,今天徽州城里有大半的人都跑去暮云楼看闹去了。”

“那可真是少见,早知道老婆子我也去凑凑闹了,”白老太君一边将熬好的酥糖放到石板上散一边道。

“等以后大少爷也进了书院,参加暮云会的时候老太君再去捧场也不迟,”陈婆子帮忙将切糖的刀递过来,笑眯眯道。

“是啊,这个也可以安排起来了,”白老太君闻言神有些怔忡。

进入书院,拜一个名师,将家里的产业一点点交给他,教他待人接物,直到像一个普通世家公子那般支撑起门户。

这些她以前都根本不敢想,她只能撑着,熬着,盼望着他能活下来就好。

她甚至都没想到让曾孙留个后的事。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年纪已经不许撑到那个时候了,撑到能把戎儿的孩子抚养大。

而没想到,之前不敢想的事,都敢想了,都能计划起来了。

厨房里弥漫着桂花酥糖甜蜜的味道。

“也不知道那小子能进哪家的书院,”白老太君呼出口气,摇着头道,“虽然在地下一直有让他读书,但和其他世家的公子是不能比的。”

“话不能这么说,”陈婆子道,“大少爷仙姿玉质,那么难的文章都能背下来,肯定能进紫阳书院的”

“还紫阳书院呢,他再学个两年,徽四院里有一家愿意要他我就谢天谢地了,”白老太君叹了口气,“他爷爷和老子都不在了,现在只能靠他自己了。”

正说着,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老太君,马车到大门口了”有仆妇前来禀告。

“这么快啊,”白老太君欣喜地说道,陈婆子帮忙解下围裙,将龙头拐杖递到了她手上。

“人都回来了吗”白老太君一边整理上的衣服一边问道。

“都回来了,大少爷九小姐七小姐都一起的,不过”传话的仆妇的神变得古怪起来。

“不过什么”白老太君蹙起眉头,“难道出什么事了”

“没有不对,九小姐受了点伤。”仆妇犹豫地说道。

“那大少爷呢”陈婆子在一旁问道。

“大少爷没事。”仆妇答道。

白老太君和陈婆子松了口气,但随后白老太君皱起眉头问道,“她一个女儿家,去看个会怎么还会受伤严重吗”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不过九小姐看上去精神还好,应该不严重罢”仆妇吞吞吐吐道。

“九小姐之前我看着脸色就一直不太好,许是体虚弱的缘故,”陈婆子在一旁道,随后她犹豫了一下走到白老太君边附耳轻轻道,“从治好大少爷之后。”

白老太君一怔,神色有些复杂,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道,“老陈家的,开库房把前年江楚王妃送的山参炖了吧。”

陈婆子闻言一惊,随后道,“老太君,九小姐年纪还小,那枝山参年头重反而不起,要不改成燕窝吧。”

“行,你安排吧。”白老太君挪动拐杖正想走出厨房,却发现传话仆妇还言又止地站在原地。

“还有什么事”她问道。

“老太君,跟车回来的不只大少爷他们,还多了两个人”仆妇一脸古怪地说道,“卫大哥派人传话来说,是两位贵人,让厨房多备两位公子的餐食。”

第四百六十七章 试探

朱鸾微微偏头,做工精美的茶盏擦着她的脸颊呼啸而去,打倒了墙上。

陶瓷清脆的破裂声传来,茶水淋漓一地,茶香扑鼻而来。

“脾气真大。”朱鸾叹了口气,说道,“那只是最坏的可能而已,又不是一定会死,你做什么要咒我。”

晋阳公主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女纤细柔弱的体,眼里的嫌弃溢于言表。

“就凭你现在这个破破烂烂的体”她嗤之以鼻,“你之前不还说你的神魂丢了一半吗你给我老实说,现在况如何”

“神魂很安定,”朱鸾微笑着答道,“起码收拾你是没问题的。”

“我没心思和你说笑,”晋阳公主收起脸上懒散的表,正色道,“之前的那件事,唯一解蛊成功的鬼胎的事,”她的声音变得艰涩起来,“你死了之后,母亲告诉了我。”

原来如此。

朱鸾还在想晋阳公主为什么反应那么激烈。

之前她和白老太君所说的“堂哥和堂姐估计是年纪最大的鬼胎了”这句话没有作假,而观海对白老太君所说的“没有听说过此蛊得解的鬼胎”这个说法也有隐的。

但这世上,的确是有鬼胎解了鬼鸩之蛊,平安长大的。

不然她也不敢和白老太君夸下海口,说此蛊可解。

正如观海所说,鬼鸩之蛊,源自大周后宫,只有在后宫这样一个对子嗣渴望直至癫狂的地方,才能催生出这种恶毒至斯的蛊毒。

后妃争宠,比起制造意外让其他怀孕的后妃滑胎,这种蛊显然更加高明。蛊卵极其细小,任何验毒的措施都无法察觉。在其他妃子怀孕期间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等到自己对头瓜熟蒂落的那一天,原本满怀希望的产妇便可饱尝这世上最为深刻的恶意。

自己的后妃满怀希望生下的龙种,却是个畸形的鬼胎。

这种皇室的丑闻,没有哪个天子能接受。

等待母亲和孩子的,只有一个死亡的结局。

这样好的东西,在后宫迅速蔓延开来,大周后宫的宠妃们都难以幸免。

哪怕是天后娘娘。

这是皇室最为隐秘的内闻,当年的天后娘娘曾下懿旨在后宫剿灭此蛊,就是因为她的第一个女儿就是丧命于鬼鸩之手。

心志坚韧如天后娘娘,在生下鬼胎之后从大出血的生死关头了下来,不惜和成宗皇帝决裂也要保护丑陋的女儿,但那个女儿依然在三岁的时候被鬼鸩吞噬殆尽,早夭。

十年后,再次怀孕的天后娘娘为了不重蹈之前的覆辙,决心彻底剿灭此蛊。当时天后娘娘动用了手中所有的暗卫,捣毁了后宫中几个窝藏子蛊的地点,并找到了母蛊的所在。

负责毁灭母蛊的,就是英鸾公主。

鬼鸩之蛊的抵抗力很强,水淹不死,火烧不灭,刀砍不伤。

天后娘娘无意中发现英鸾公主负的朱雀神魂的真血与之相克,找到的子蛊全部让其一把火烧掉,随后又派英鸾公主去剿灭母蛊,母蛊也成功消失了。

“这不怪你,”朱鸾看着晋阳公主,缓缓道,“是我当时和娘娘太心急了。”

“如果不是你之前意外的死了,母亲可能一辈子都不愿意告诉我这件事,”晋阳公主冷冷说道。

“娘娘是为了你着想,”朱鸾道,“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娘娘不想让你觉得你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谁能想到,皇室时隔十年诞生的公主,曾是一个鬼胎呢”晋阳公主自嘲的笑了笑,“传出去会滑天下之大稽吧。”

是的,没人知道,晋阳公主曾经是一个鬼胎。

这是足以震动朝野的事,一直被捂得严严的。

所以观海住持对白老太君说了谎。

在母蛊被杀死的五个月后,天后娘娘再次生产,生出的小公主依然是一个鬼胎。

天后娘娘无奈之下,请来了医术通神的观海和尚。

观海和尚提出要母蛊之血方能解蛊,这时天后娘娘和英鸾公主才为贸然杀死母蛊这件事而懊悔不已,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观海在听说了母蛊被杀死的过程后,提出要用英鸾公主的血一试。

“母后说,是你的血救了我。”晋阳公主低声说道。

“啊,因为在杀母蛊的时候,我的手和母蛊同时被羽箭穿,我的血和母蛊的血相融了,而且朱雀神魂的血的确和鬼鸩有相克的作用呢,”朱鸾淡淡笑道,“所以当时观海才提出用我的血。”

“虽然现在是转世了,但神魂的确是归位了,估计这次我的血也是能派上用场的。”她的声音十分平静,像是在说其他人的事一样。

“但母后说你那次就差点死了因为之前破境后神魂不稳,随后大量失血,差一点就神溃了”晋阳公主紧咬嘴唇,高声说道。

“那一次是观海第一次解毒,没有找全辅助的药材,我记得他之后开的方子上的药材宫里后来都是常备着的,你出门也一直有带,这次如果能聚齐这些药材,至少有五分的把握。”朱鸾笑了笑,声音柔和,像是在安抚晋阳公主一般说道。

“五分,”晋阳公主的眼中染上一抹不安,“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你冒上这么大的风险我不记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的确,朱鸾微微低下头。

她温柔微笑的颜容上看不出什么怜悯之色,无论前世今生,朱鸾的字典里是没有好心这个词的,毕竟过度的仁善和她的世界无缘,如果有人问她,她一定很无辜的问你,什么叫好心能吃吗能用吗

前世今生数十载,其间的起伏颠簸波谲云诡,生死一线恩义相负,她一直经历着的东西不知惊险了多少倍冷酷了多少倍去,前生里那些锦绣荣华,那些无尽凄惨的灵魂,飘杵的鲜血,无辜的生灵,凄厉的面容她早已来过,经过,看过,而且看得,太多。

她昨天还刚刚杀了一个人。

所以在看到朱戎所中的鬼鸩之后,虽然是白老太君当场采取决绝的举动,但只要她原意,是可以当场叫破,而不是通过给小丫头塞纸条这样隐晦的方式。

如果白老太君没有发现那个纸条,没有连夜追到庄子里,没有孤注一掷的选择暂时相信她,也就没有现在的这些事了。

也许已经过上了省心的种田生活,朱鸾心想。

第四百七十九章 出现

司马浩的嘶吼在楼内回dàng),余音久久没有散去。

但从头至尾都没有人回应他,回答他的只是楼内的一片死寂。

段立峥再次向朱鸾那里看了一眼,少女依旧面色如常,似乎完没有把司马浩的威胁放在眼里。

英国公府因为继承人的不济,连爵位都处于岌岌可危之中,按理说根本无法承受司马家族的怒火。

“你应该不知道他是谁吧”晋阳公主搬动椅子坐到朱鸾边悄悄问道。

朱鸾点点头。

“太小了点,我死的这个孩子大概才出生吧听之前他们的口气他是皇族还是外戚的一员”

“不知道是谁你还下手那么快”晋阳公主长叹了一口气。

“他是四嫂的弟弟,也就是现在的皇后的弟弟,叫做司马浩。”晋阳公主说道。

“外戚啊。”朱鸾点点头,“那又如何。”

晋阳公主皱起眉头,“你如果知道他是谁还会朝他下手”

“大概会再加几根针。”朱鸾想了一下答道,“没想到一个外戚居然能得到解毒丹,最近宫里的解毒丹那么不值钱了吗”

“这倒不是,我手上也没有几颗,更别提外戚了。”晋阳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只不过皇后格外宠这个弟弟,恨不得把宫里能找到的一切好东西都给他,连本该分给润儿的那份都被他抢走了。”

“有这样的事”朱鸾微微蹙起眉,一介外戚居然抢了堂堂新安郡王的份额,这事可真是足够荒唐。

怪不得这少年行事如此。

这一次朱鸾心里生出了真真切切的怒意。

“总之以你现在的份来说,这次可是闯祸了。”晋阳公主看着朱鸾道,“这等疯狗一般的货色遇见最好绕着走。”

朱鸾抬起头看着晋阳公主的眼睛,“你碰到他也绕道走”

晋阳公主在少女眼神审视下不自在起来,“你不知道司马家的行事有多么恶心”晋阳公主说道,“简直如无赖一般沾不得,主要是司马浩年纪非常小,总角年纪的孩童,不管行了什么恶事,哪怕杀了人,又能如何就算闹到陛下面前,皇后娘娘一句小孩子不懂事,就把事给遮掩过去了”

晋阳公主的语气里充满了厌恶,“而且他专挑比他年纪大的人招惹,最后被羞辱打杀的人告状还会落一个不孝不悌的罪名被陛下责怪,神都里年纪大一点的皇族都不敢和他起冲突。”

朱鸾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正在此时,因为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大厅里的司马浩愈发暴躁起来。

“怎么敢做不敢当,不会吓得晕过去了吧”他一声冷笑,“现如今知道怕也没用小爷已经让人堵住了出口,你插翅也难飞”

慕恪之闻言皱眉,向屋角的侍者使了个眼色,侍者立刻快步走了出去。

“小爷可记得清楚,那根针是从哪个方向出来,”司马浩得意地笑起来,“你不出来的话,小爷可要上去找你喽”

“如果你现在出来,跪下来给我磕一百个响头,也许小爷心好,会考虑放过你,”小少年叫嚣道,“否则被小爷找出你来立刻拖出来打死”

没人会怀疑他话里的真实。

因为小少年的话和他脸上的笑容毫不遮掩地透露着血腥气。

大厅里的其他修行者和赌徒纷纷对这个疯狂的少年退避三尺。

大家纷纷猜测那个胆大包天的人到底是谁。

唯有天字阁里的人知道这件事的真相,首席们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不出来是吧”司马浩嘴角再次露出残忍的笑容,目光扫过周围避开自己的人群,开口道“既然你那么喜欢当英雄,我数到十,你不出来,我就弄死一个人,再不出来,再弄死一个人,弄死到你出来为止。”

楼内动起来,境界较高的修行者纷纷出现在包厢的窗口,而普通人则开始往门口挤去,结果绝望地发现门口居然被陌生的护卫把守住,进出不得。

“真是欺人太甚”李文曜怒道,看向边的慕恪之,结果发现这位好友脸上竟然并无异色,只是默默注视着大厅中央的司马浩。

“所以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晋阳公主扶额,“真是疯子。”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朱鸾在一旁开口问道。

“哪个孩子不正在大厅下面大吼大叫吗”晋阳公主一头雾水道。

“不是说司马浩,是那个被他所伤的少年,”朱鸾淡淡道。

“已经让我们家的医师去医治了,九小姐可以放心。”慕恪之突然回头道。

“既然是在我们暮云楼里受伤的,那就是我们慕家的错,自会力弥补,”慕恪之一反之前的懒散,认真答道,“我已经下令不惜一切代价保住那位少年的手。”

朱鸾点点头,“那就好。”

“多亏了你伤司徒浩,才给了我们抢出那位少年的机会,”慕恪之摇了摇头,“这次是我们慕家疏忽了。”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朱鸾用刚刚晋阳公主的话回答了他,说完站起来,走向门口。

“你要做什么”段立峥一直注意着她的举动,看到她站起立即问道。

“既然他想见我,我就去见见他。”朱鸾回头答道。

“你疯”段立峥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换了个说法,“你不要去,我不会让他对其他人再下手,他是追着我来的,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可他现在在找的人是我,”听到段立峥的话,朱鸾摇了摇头答道。

说完她伸手推门。

门开了,朱鸾正想迈步出去,但却停住了脚步。

朱鸾微微回头,发现自己的胳臂被人拉住。

拉住她的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白净。

是段立峥的手。

和先前不同,屋内的其他首席只是默默注视着眼前少年拉住少女的这一幕,没有人起哄,也没有人调笑。

因为通过之前司徒浩暴虐的行为,他们很清楚,这个境界明显比司徒浩低的女子如果真的走到他面前,迎接她的命运,必然要比那个正在抢救的少年更加悲惨,甚至有可能比死亡还要可怕。

因为她不仅差点杀了他,她还是个女子。

朱鸾回头看着段立峥。

“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段立峥盯着朱鸾的眼睛,“这份伤害你不能承受,也承受不了。”

第一章 约定

段浩初的表非常自然。

听到这句话的女孩子表也非常自然。

朱鸾走到段浩初的面前,捏住他手上银票的另一端,段浩初松手,银票就到了她的手里。

朱鸾检查了一下银票的数额,点了点头。

“确实收到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顺畅,屋内的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天字阁的门突然又被推开,一个嫩的女声传来,“嗯收到了什么”

随着话音,段立峥和段芷云走了进来。

段芷云的眼睛依然很红,但和之前怒气攻心的样子判若两人,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刚刚在楼下她费了很大的心力终于打消了段立峥对婚约一事的疑虑,心得到了平复,和兄长回到天字阁,到门口刚巧听到了朱鸾的这句话。

段芷云的视线落到朱鸾手上的那叠银票上,浑僵硬了一下,但还是勉强挤出了个笑脸,“这是九妹妹赢到的钱吗九妹妹之前也下注了五千两吧扣除了五千两还有这些,还真是多啊”

朱鸾看了眼段芷云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可不只是之前别人下注在她上扣掉五千两的,”一旁的司徒高义突然笑着开口,唯恐天下不乱地看了段浩初一眼,“你哥哥刚刚还给了三张银票给她呢。”

司徒高义还想再调笑两句,原本低头饮酒的段浩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司徒高义背后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凉气,浑汗毛都竖立起来,少年深吸了口气不再说话。

但刚刚那句话对段芷云来说已经够了。

段芷云如同被雷劈了一般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向段浩初,声音不复平静,喘了两口气指着朱鸾向段浩初质问道,“你为什么要给她钱啊”

“芷云,怎么和大哥说话呢”段立峥眉头一皱,在后面拉住她呵斥道。

段芷云咬紧嘴唇不说话,只是死死瞪着段浩初。

段浩初放下抬起头,脸上的表没什么变化,“因为这个她赢的钱,”他淡淡说道。

“哈她赢的钱大哥,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第一次来暮云楼不懂规则吗”段芷云挣脱段立峥的手走到桌前,一把抓起桌上的账本,指着上面的账目说道。

“双赌的规则是赢的一方可以得到其他赌徒投到自己上的所有赌注,而输的那方上的赌徒投的赌注还有输家双倍赔付的赌注都按赢方下注者下注的比例折算,除去暮云楼的抽成后,最后都给赢家下注的人。”

“大哥你下的注赢的钱,就算最后是她的赢的,但这些钱也是我们段家的,你为什么要给她”段芷云气势汹汹地说道。

女孩子的话也说出了屋内其他人的疑问,连带着红衣侍者在内,屋子里的人都看向段浩初,段立峥的视线则直接落在朱鸾上。

他心里清楚这件事的缘由,对大哥分钱给她并不奇怪,但让他有些奇怪的是大哥自始至终对这女子讳莫如深的态度,从灵岩寺大哥初次遇到她的时候,他就觉得两人都有些古怪。

但他说不清楚哪里古怪。

想起之前段芷云和他说起的这女子对自己的倾慕,段立峥心里古怪的感受愈加强烈。

和咄咄bi)人的段芷云形成鲜明的对比,眼前的女孩子只是好整以暇地折好银票,脸带笑意,往自己哥哥的方向走去。

周围的这场纷乱仿佛跟她没有关系。

在走到朱戎边时,朱鸾到段立峥的视线,转头看了他一眼。

段立峥立刻避开了。

这让朱鸾有些奇怪,因为他平素很少躲避她的视线。

不过年轻的男子心往往有些反复无常,朱鸾没有在意,也移开视线,走到朱戎边,将手上的银票递给他。

从朱鸾进门,朱戎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看到朱鸾向他走过来,少年俊美的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但看到朱鸾居然将部的银票递给了自己,顿时又惊讶地睁大眼睛。

“堂哥,给你。”看到朱戎没有伸手来接,朱鸾将银票又往他那里递了递。

“这是你赢的钱,你自己收着就好。”朱戎伸出手,但不是接过银票,而是往朱鸾那里推了推。

众人原本注意力都集中在段浩初上,闻言又有人看向这边。

“这对兄妹也真够奇怪的。”司徒高义悄悄对洪山说道,“这么大量的银子,这家哥哥居然不要,还真放心留在这小丫头手里”

“是有点奇怪,”洪山点头。

“这简直不像是对待妹妹,倒像是供着个祖宗,”司徒高义想起朱戎先前说过的“随便她玩”的话,摇头感叹道。

“毕竟是兄妹,这钱也的确是这小姑娘的,”洪山向段氏兄妹的方向努努嘴,“这边更怪好么为什么段大人要将自己赢的钱分一部分给她,”“这可不是人家的哥哥,钱不给亲妹妹给别人家的妹妹。”

“你们少说两句,”年华藏在一旁蹙眉,“人家赢的钱想怎么处置是别人的事。”

少年人们不再议论,但段芷云却无法一笑置之。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段浩初抬头看了她一眼,放下酒杯。

“因为约定过了。”男子淡淡说道。

“约定”屋内众人面面相觑。

“难道是”唯有红衣侍者像是想起了什么。

“朱小姐下注宋公子五千两,如果她赢了宋公子,宋公子赔的一万两里分到我手上的,再分一半给她。”段浩初说道。

原来如此。红衣侍者恍然大悟。他受大少爷所托一直在台边暗暗关注着这场赌局,当那女孩子提出要下注宋雪松五千两的时候就心生疑惑,因为从赌徒的角度来说,这是一笔必赔的买卖。

她自己赢了,这赌注打了水漂,便宜了给她下注的人,她自己输了,这赌注是不会少,但要双倍赔付自己上的赌注,即便能分到下注宋公子的钱,还是赔多赢少。

那个时候他站在台边看到这个女孩子开口小声说了些什么,原来是在那个时候和为她下注最大的贵人约定了这样的事。

对在她上大量下注的段浩初来说这是只赚不亏的事,自然不可能不答应。

红衣侍者感怀地看向屋内的那个女孩子。

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做出这样的决定,如同赌博老手一般玩转规则,真看不出来啊,这位朱九小姐深藏不露的不止是背诗的水平。

不过当时给她下注特别多的可不只段浩初一人。

红衣侍者眯起眼睛。

像是印证着他的猜想一般,门口传来侍者的敲门声。

“朱九小姐,地字阁一贵人有东西给您。”

第四章 选择

这个口袋很普通。但很可能它今天就要变成徽州最不普通的口袋。

即便一直带在上,但朱鸾自己也有段时间没有看到它了。

因为这不是她的东西。

它已经不复第一次见到时那般崭新如初,上面的同心结也早被抽掉,被塞在衣袋深处许久,变得皱皱巴巴的。

可见它的现主人远没有原来的那个主人那么珍视它。

朱鸾眼神复杂地看着手心里天蚕丝织就的口袋,看着这个朱九小姐留下的唯一的遗物。

她那么珍这封婚书,却从没有得到让它见光的机会。

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但到死这个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那个孩子死的时候,到底能不能预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呢。

朱鸾仰起头,透过暮云楼的天井,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

“这样也好,虽然差阳错,但她应该会很开心。”她突然低低说道。

“什么”段立峥怔了怔。



她是谁

“没什么”朱鸾摇了摇头,从口袋里倒出一团同样皱巴巴的红纸,上前一步,递到了段浩初手里。

“这就是了。”她说道。

虽然不知道对一个女子而言应当视若珍宝的婚书为什么会被弄成这个样子,但所有人还是紧张地看着段浩初手心的那团红纸。

段浩初仔细地将这团红纸展开,上下端详了一下,突然笑起来。

“原来立峥的婚书是长这个样子的,”段浩初转看着段立峥道,“你大哥当年的婚书可比你要大不少呢”

朱鸾闻言脸色一黑。

青年的眼中浮现出怀念的神,“我的婚书可比这张更大,更豪华,上面还涂有金粉,盖着龙印。”

除了朱鸾,其他人都睁大眼睛,眼中流露出好奇和憧憬。

“和英鸾公主的婚书啊,真想看看什么样子。”“皇家的婚书自然是不同凡响。”“下次想开眼界估计得等大晋阳公主大婚的时候。”“晋阳公主的婚书也不可能比得上英鸾公主的吧”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只有黑衣老者关注着段浩初手上的红纸。

“够了,”他喝道,“谁都知道段大人你的婚书不同凡响,但现在重要的是二公子的婚书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然,”段浩初含笑道,他仔细打量婚书后,点了点头,“这的确是家父和前英国公立下的婚书,我这边已经确认无误,可以给李大人你查验,不过,”青年话锋一转,“不过这婚书兹事体大,如果递到李大人你手中后突然被毁了,只能证明这婚书一定是真的,希望李大人你和我约定这件事。”段浩初正色道。

这是为了预防有人毁掉这封婚书。

黑衣老者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还是点了点头。

红纸被递到了黑衣老者手里,众人和段立峥的目光也随着这张红纸移动。

黑衣老者的视线仿佛像是要把纸面戳穿一般扫视着整个纸张。

他沉默地看着这张红纸许久,随后抬起头来。

他拳头紧握,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段氏兄弟后不远的人群里,混入了一群家丁模样的人。

人数不算很多,都尽量保持着和周围人一样的步调,努力让自己混在人群中不显眼。

但这些人上深邃的气息却不可能瞒过他。

居然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徽州段氏,果然底蕴深厚

黑衣老者恨恨地看了一眼手上的红纸,上面一个个黑字在他眼中变得刺目无比,想起他之前说的话,只觉得脸有些疼痛,又看了眼人群里的人,连腔都开始疼痛。

他纵横修行界数十载,却没想到却在这种地方被几个小辈bi)到无话可说,怒气在老者中翻腾着,却偏偏没有地方释放。

他环绕了一下四周,感觉自己对这个地方已经产生了生理上的厌恶,再在这里待下去,也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波澜。

他绝对不是害怕什么,或者想要退缩,黑衣老者在心里说道,只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自己已经这把年纪,没必要和这些小子争什么意气。段氏兄弟总要回神都,自己到时候自有法子收拾他们,让他们跪地求饶

老人冷哼了一声,把婚书一把丢到地上,朝把守着门口的护卫一挥手。

“我们走”他的脸色非常难看,每道皱纹都散发着戾气,但像是刻意压抑着一般,迅速抬脚而去。

黑衣老者离去了。

重伤的司马浩也被护卫放在一块门板上抬着离开了暮云楼,从暮云楼侍者的脸色上来看,他的命应该是保住了,但经脉估计是恢复无望。

这些人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就像一股恶风,终于离开了暮云楼。

但这阵恶风刮去了,整个暮云楼内却陷入了尴尬。

一楼的大厅内,众人还是保持着当初为了躲避司马浩形成的那个圈,而圈内,现在只站着三个人。

两男一女。

而这三人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那张名为婚书的红纸被黑衣老者掷出,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落到了段立峥的脚下。

段立峥弯下腰,捡起了这张红纸。

少年的视线落在上面。

上面是他的父亲和一个陌生人的笔迹,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一位女子和他的生辰八字,还有三代人并冰人的名讳,族产官职等,最后面还盖着英国公的大印和自己父亲的私章。

段立峥的视线向下滑动。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这实在是一张非常中规中矩的婚书,就像是仿照着婚书的模板所作一般,所有该有的内容一样不少,关于段家的部分分毫不差,正因为过于中规中矩,所以很好分辩真假。

段立峥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老者看完这个婚书说不出话来,因为这封婚书毫无疑问是真的。

比拼实力他拼不过段家,在这份真正的婚书前,他连道理都失去了,只能负气离开。

段立峥的视线落到婚书最后。

在那段缠绵的证婚词后,写着订婚人的名字。

他的名字旁边,工整地写着一个女子的名字。

这个女子的名字,是朱瑛。

于惟懿主,瑛瑶其质。

那个他曾经称赞拥有玉之光彩的名字。

朱瑛。

赤绳早系,良缘永结。

说的是他和朱瑛。

他转,看着这个和自己近在咫尺,神永远宁静的女子。

自己居然和这个女子有婚约,而这个婚约,居然真的是真的。

她是,他的妻。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这种可能。

段立峥头脑再次陷入一片空白。

第五章 归离

中年男子材微胖,穿赌坊老板常穿的满是铜钱图案的绸衫,看上去很普通,甚至有些俗气。

听到这女子的问话,中年男子一向满是笑意的脸上却没有笑容。

看他久久没有回话,女子继续侧头盯着他,“嗯方老板”

“段二公子的婚约关我这个赌坊老板什么事,”中年男子漠然地回答道,“我家又没有想嫁给他的女儿。”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女子的神色同样冷漠,只是凝视着他的眼睛,像是要看到他的心里去一般。

“快到晚上了,你不去管你红袖招的生意,跑我这里来做什么,”中年男子转头避开女子的视线,看着楼下的赌坊,“你忘了你的职责了吗”

他顿了顿唤道,“凤娘。”

被唤作凤娘的女子一愣,随后重新抽起烟锅,淡淡的烟雾后,女子上了年纪的脸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

“忘记的是你,我没有忘,”透过青色的烟雾,女子开口道,“正因为没有忘,所以来找你。”

不等中年男子反驳,女子继续说道,“我不信你不知道,从徽州传来的消息,可不止段二公子的婚约。”

她看着楼下七嘴八舌的赌徒们,淡淡开口,“我在徽州暮云楼有个弟子。”

“你还真是桃李满天下,”中年男子道。

不理会他的挖苦,女子继续道,“她是徽州暮云楼的大家,这次传消息过来,说她当时见到了那个传言中的朱九小姐。”

中年男子放在栏杆上的手指微动。

“她说当时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时,那个女子就咏了首琵琶诗,问出了她的闺名。”

“那又如何,”中年男子继续不咸不淡地答道。

“那个朱九小姐说我那个弟子像她的一位故人。”女子继续道。

“会弹琵琶的故人多了去了,”中年男子终于抬头看向边的女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本来也没往别的地方想,”女子道,“这件事本是我那弟子作为趣事说给我听的,她当时也没有多想,未曾料到那个朱九小姐之后能在上下午的赌局中大惊四座。”

女子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她的那双凤眼看上去依旧美丽,和年纪女子不同,那双眼睛的内容实在过于丰富。

中年男子熟悉这双眼睛。寻常之时,这双凤眼总是妩媚又多,只要被这双眼睛注视,男人鲜有不动心的。

但现在这双眼睛的主人的神变得非常严肃,凤眼妩媚之意尽去,冷漠无比。

“你应该也收到了吧,那天下午,那个女子和段二公子武斗时的剑谱。”女子说道。

中年男子的眼神变得幽深,没有说话。

“果然。”女子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

“你也发觉了。”她和中年男子并肩而立,“她的最后一剑,很有意思对不对”

“没什么意思,”沉默了半晌,中年男子沉声开口,“演招而已,还有西凉人在场,一剑说明不了什么。”

“西凉人啊,”女子沉吟道,“的确让事变得不好判断了,”女子秀丽的眉头蹙起,“我在收到报后立刻给徽州的分部下了命令,”她说道。

“你怎么那么肆意妄为”中年男人听到她的话,一直面无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绪波动,“居然不和我知会就调动分部”

“令牌的一半在我手上,调动一个州的分部又怎么了”女子漠然道,“等和你知会得到你这慢子的同意,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你让他们干什么了”抑制住内心的怒气,中年男子沉声道。

“我让他们去追查当时段二公子和朱九小姐使用的两把剑,”女子道,“特别是割伤了那个女子脖子的那把钢剑。”

“然后你猜怎么着”女子冷笑了一声,“那把铁剑是找着了,但那把钢剑却不见了踪影。”

“怎么会,”中年男子闻言心头一跳。

“听那把剑的主人说,他走出酒楼不久,有位穿着斗篷看不清楚脸的人高价向他买那把剑,因为价格非常高他就把那把剑给卖了。”女子继续说道。

“之后那把剑就失去了踪影。”

“所以你和我说这些是想做什么”中年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女子的眼睛,“你知道的,我不可能离开这座赌坊。”

“因为职责所在”女子沉声说道,“可是已经”

“不是职责,”中年男子打断她的话,“是因为罪孽。”他视线垂下,看着楼下。

女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忍,“那件事不能怪你”

“不,就是怪我,如果我当时不离开,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就算无法阻止,我也不用苟活于世。”中年男子漠然地回答。

“既然活了下来,我也不会去死,”他平静道,“我能做的就是守着这家赌坊,在这里用一辈子赎罪。”

女子看着眼前神沉静的男子,不知说什么是好。

在什么都不明朗的况下,她意识到告诉他这些事反而刺激到了他。

她叹了口气,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还有一个消息,段浩初要回来了。”

耳边传来木材的轻微摩擦声,女子看向男子,发现他的手指动了动。

她再次叹了口气。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抬起头,看向天井上透出的天空,“我们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到。”

中年男子沉默不语。

“大哥的祭要到了,”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要打破这个气氛,他开口道,“过两天要去找下寻儿,要准备起来了。”

女子的神变得更加哀伤,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中年男子静静开口,“作为另外半块令牌的拥有者,我认同你在徽州的行动,虽然不太可能,你还是继续查下去吧。”

女子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当年我就是过于疏忽,才犯下弥天大错,”中年男子说道,“都这样了,多查一点也没什么。”

“我明白。”女子转准备下楼,走到楼梯口,她突然转看着倚靠在栏杆上的男人。

男人高大的影像是突然矮了下去,看上去有些颓废。

“不正,我有种预感,”她说道,“如果真的有那种可能,会有我们想象不到的事发生。”

中年男子看了她一眼,神复杂,没有说话。

第十九章 故人

鲜血一滴滴落下,在地上蜿蜒。

一位中年护卫脸色苍白,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口,那里有一个大洞。

他的口被箭洞穿了。

可箭呢

卫勇目眦尽裂,拼命搜寻,然后看到了更为可怖的一幕。

那护卫的后,一个更为年轻护卫也颓然倒地。

就在刚刚,就在朱鸾和卫勇对话的一息之间,一枝黑亮羽箭鬼魅而至,呼啸而来,力道无比刚猛后,中一名护卫心口,却没有停止继续贯穿,覆而继只,往后刺穿第二名护卫,这还没完,这位护卫后无人,这箭势头不减,直奢望看不到尽头的远处。

“老高阿龙”卫勇一声嘶吼,沉痛不已。

这两名护卫都是刚刚表现极好,箭术高超的弓弩手。

刚刚那箭众人既没看清楚,自然也无法反应。

看着转瞬间死去的两个同伴,护卫们纷纷陷入惊恐,端着弓弩的手臂也开始发抖。

“闪开”这次朱鸾没有借卫勇之口,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喝道。

众护卫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听到朱鸾的声音,纷纷各自散开。

就在此时,第二枝漆黑之箭瞬又来,虽然有朱鸾先前示警,但箭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完没有征兆,也无法预估方向,护卫们意识避走不及,第二枝依旧笔直的贯穿两名护卫的口。

“百步穿杨”段立峥瞠目低赞,如此绝技神箭,当真当的上千古第一人。

护卫堆这下彻底炸开了锅,护卫们骇然惊声,往旁左逃右窜。

“保持队形不要散的太开”卫勇意识到事不对,声嘶力竭的吼道。

就在护卫们散开的瞬间,原本被护卫的体挡在后面的朱戎等人的形彻底暴露了出来。

“不好”段立峥瞳孔一缩,激烈的破空声传来,第三枝神箭杀到,径直朝朱戎而去

而朱戎的后,此时站着晋阳公主

段立峥拔出赤子剑,浑真元暴涨,往晋阳公主的方向扑去

即便是登极境的他,此时也感到无比绝望。

生死一瞬间。

段立峥只觉得右手被人狠狠拉扯了一把,但他已经没有心神去思考。

就在段立峥感觉到被寒光凛冽的箭镞牢牢锁定,死亡的气息近在咫尺之时。

半空中传来摧金断玉一般叮的一声脆响。

随后箭风唰的一下刮过。

黑色的粗箭从朱戎脸颊边擦过,狠狠钉在窗棱上。

窗棱顿时被大力冲撞化为齑粉。

朱戎后知后觉,瞪大眼睛大口喘着气。

段立峥稳住形看向边。

少女的手臂垂下,手上拿着刚刚从他手中抢过的弓。

“咦”

在离英国公府五百步开外的一座三层小楼里,一个男人发出了疑惑的一声。

这座小楼已经破败,蛛网纠结,灰尘满布。

小楼顶层的狭小阁楼里,木板咯吱作响,就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居然蹲着两个男人。

一个材瘦小,细腰猿背,鹤势螂形,另一个高大强壮,须发浓密,看着像一头熊一般。

瘦小男人手里拿着两端镶嵌着水晶片的竹筒,强壮男人的脚下踩着一架巨大的蹶张弩。

瘦小男人将一只眼死死贴在竹筒的镜片上,不可思议地说道,“老石,居然有人能打偏你的箭。”

这个看上去像熊一般的男人正是传闻里已经归隐六年的慕容石。

听到边男人的话,慕容石一声不吭从边的箭筒里又抽出一根黑箭搭到弓弦之上,随后体平坐地上,左右脚掌俱踹入平放在前的弩内,紧接弩臂,撬上腰钩,钩住弩弦。两手拉腰钩索,两脚掌往前一蹬。劈体往后一倒,一齐用力,拉开弩弦,挂上机括。

做完这些步骤,他才开口闷声问道。

“什么样一个人打偏的”

“一个小丫头,你说奇怪不奇怪”瘦小男人将眼睛从竹筒上挪开,看着慕容石问道,“你丫刚刚不会放水了吧”

“你想死吗鹿涛。”慕容石眼睛依旧望着箭镞的方向,声音粗重,“我从未过放水的箭。”

随后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丫头多大”

“谁知道看上去才十四五岁的样子。莫不是成精了吧”鹿涛往后一躺,吁了口气。

“老哥你行不行啊那朱家的小少爷还活蹦乱跳的呢。”

慕容石的一双铁臂牢牢把住弩臂,胳膊上肌贲张,眯起眼睛,仔细微调着箭镞的朝向。

凝聚真元,灌入其中。

他的境界不高,六百步外只能隐约看到人影,但他对箭的理解非彼寻常,风,呼吸,人的动作,通过这些细微的信息他就能判断出目标的要害所在。

他收到的命令是杀英国公府的一位小少爷。

之前收到了这个少爷父亲的画像,以此为依据,画像上的体格信息牢牢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注视着视野里的那个黑点,那就是他要杀的人。

他再次将箭镞对准这个黑点。

然而虽然对准了目标,这个目标也没有高速移动,风速和周围的格挡也刚刚好,但他就是无法顺畅地出这一箭。

因为这个黑点的旁边还有一个白点。

在他过往做弩手的生涯里,被人同样用箭撞开自己的箭这样的事很少出现。

这世上,除了宗师级的人,是不会有人做到的。

但宗师级的人,按照规矩,不能对未明境以下境界的修行者动手。

天地气息的涌动也告诉他现在这里已经没有宗师级的人了。

这个白点就算是修行者,也只是个普通的修行者。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能厉害到哪去

据他所知,这些年来,明面上能十四五岁入登极境的不过段立峥一人。

他刚刚不也是没反应过来吗

即便自己此生入不了登极,他的箭依旧可以杀登极境。

他必须要证明这一点,否则自己就毫无价值。

过往的惨烈在他眼前闪现,慕容石的呼吸突然出现了一个波动,眼中现出一丝杀气。

“糟了。”慕容石内心一紧,但旋即又放松下来。

这种呼吸的波动和杀气不应该在顶级的埋伏弩手上出现,真正的埋伏弩手要像一块石头一样无声无息。

但现在距离六百步,除了宗师应该没人能发现自己的纰漏,他放松地想。

毕竟已经过去十年了。

那人也死十年了。

慕容石继续顺着箭镞的方向往下看,准备放箭。

随后他瞳孔一缩。

他感觉到有人抬起头,往他这里看了一眼。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慕容石感到事有些不妙,但是箭势已起,如果强行挽回他会被弩的后座力所重伤。

机括的嘎吱声响起,弓弦一松。

黑箭离开小楼,挟风呼啸而出,看上去势不可挡。

随后慕容石看见那个少女抬起弓。

强劲的黑箭朝英国公家的小少爷飞去,在半空中遇到朝它来的另一枝羽箭。

然后。

折断。

第二十五章 一起

少年的怒吼传入朱鸾的耳内,她却无暇分心去理会他的话。

因为她没法放开这柄剑。

黑衣人不让她放开这柄剑,她自己也没法放开这柄剑。

没有这柄剑,黑衣人的内劲也可以直接冲击她的体,以她现在脆弱的体质,极有可能粉碎骨。

朱鸾紧紧握着剑柄,拼命调动体内破碎的神魂和勉强积聚起来的气,副精神与力量都集中在剑柄之上,用以抗衡黑衣人凝聚登极境修为的剑指。

她的口撕心裂肺的剧痛,之前从溃散边缘拉回来的神魂再次剧烈的颤动起来,如龙卷风一般在她的体内肆虐。

朱鸾狠狠咬着舌尖,保持意识的清明,咬牙等待着。

“嗯”黑衣人疑惑出声。

眼前的少女看上去体千疮百孔,无数次仿佛立马就要倒下,但她的确伫立在这里。

一步未退。

指在剑尖之上,人握剑柄不放,这样绝命的僵持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黑衣人上的气息愈发深重,澎湃的真元汹涌而至,凝于他的指前化为极短而利的剑意猛刺。

朱戎被困于一边动弹不得,在水汽氤氲的净房里,即便他从未见过真正的武者对决,但他依旧清晰的感受到了场间紧张的气氛。

他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观察这对峙着的两人。

如果看上去越来越烦躁的黑衣人是即将爆发的火山,面无表执剑一动不动的朱鸾就如冰山下的火种。

僵持的时间越来越长,少女的喘息越来越粗重,整个人摇摇坠,但她就像是被什么拴住一般,就是没有倒下。

而部精力集中于指间的黑衣人也无法重新挥剑,眼中精芒正渐趋黯淡,他一次调动过多的真元,念力也压榨的太多,逐渐吃力起来。

眼前的少女对内劲冲击的抗压能力简直到了恐怖的程度,黑衣人的表浮现出一丝难以置信,虽然不至于杀不死她,但他从未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没有境界的普通人bi)到如此地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黑衣人终于选择打破这个僵持。

他终于不将所有的精力集中于一只手,另一只手中原本处于停滞中的青钢短剑突然鬼魅般被反手撩起,无声无息贴近朱鸾的背后,流水般轻轻一滑,便滑向朱鸾的后心口。

剑锋如线,结命。

忽然间,朱鸾感觉重剑剑柄处传来的力量弱了一分

朱鸾抬起头,对着欺而近的黑衣人,莞尔一笑。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少女的皓齿突然咬上红唇,绽出艳如珊瑚一点血珠,朱鸾噗地运气一吹,一颗圆润血珠顺着重剑的剑瞬息而上,到达夹着剑尖的黑衣人的手指之间。

朱鸾呼出一口气。

一抹刺目的亮光。

一边的朱戎被这光刺激地闭了一下眼睛,随后他听见黑衣人尖利的痛叫声。

他睁开眼睛,看见和他所见过完不同的真红色的火焰在黑衣人的指间灼灼燃烧。

美,而危险。

四周湿润的空气也变得沉重,空气中的水汽都被那点血珠化成的火焰染成淡红,呼啦一下罩在黑衣人眼前,如雾扭曲飞舞,遮住他视线。

黑衣人只感觉他瞬间就失去了和自己手指的联系。

他无比震惊地发现,随着他的手指一起失去联系的,还有他指间的内劲以及他用念力调动的真元。

少女舌尖血珠化作的火焰如同如最亮最最无边无际的太阳,将要吞噬掉所有的暗影

只是这那惊电般的刹那。

朱鸾霍然抬首,双手紧握着剑柄,屏住呼吸,强行向前踏了一步

重剑的剑略略弯曲,但却坚韧的立着,像是块坚不可破的大盾牌,把黑衣人向后推退一步

风声极厉,杀气如锋,空气被剑带起的气流大力摩擦,发出鬼啸般的利音。

少女一言不发,流光之眸发出bi)人的光,她调动体内最后残余的那丝力量,猛地吐气,一把拔出了原本被夹在黑衣人指间的剑,对准黑衣人的脖颈,狠狠一剑斩了过去

咔的一声,利刃入,朱鸾的剑终于接触到了黑衣人的体,剑刃深深锲进他的脖颈深处。

但随后少女的动作停了下来,手臂颤抖着,狠命前推,但再难前进。

她已力竭。

她刚刚释放出了自己的心头血,已是真正的油尽灯枯。

脖颈被砍了一半还未死的黑衣人嘴角露出了一丝狞笑,握着短剑低垂着的手一寸寸上抬,速度很慢,但确实是在靠近朱鸾的心口。

“你,果然,是要死了。”黑衣人裂开嘴角,发出嘶哑难听的笑声,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有血滴从他眼角淌落,看上去格外可怖。

他费力地抬着手臂,将短剑抵上朱鸾的后心。

黑衣人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去死吧”他大声吼道。

但就在这个时候,朱鸾的剑动了。

有一只手覆上了朱鸾的手,将她的手坚定地向前推去。

这只手骨节分明,比朱鸾的手要大,也在微微颤抖着,但却有着力气。

朱鸾侧目而视,朱戎把着她的手,看着她说道。

“一起。”

两人的手相叠,重剑以缓慢的速度动了,然后伴着一阵极为难听恐怖的破骨断声继续前行,直至从另一边劈了出来。

头颅上的那双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然后头颅一歪从颈口上掉落,在地面上啪啪嗒嗒弹动两下。

蒙面的黑巾从断口处滑落,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朱鸾整个人被朱戎环在手臂之中,重剑的剑柄依然紧握在两人重叠的手中。

“他死了。”朱戎瞪着眼睛,看着地面上那颗头颅,大口地喘息着说道。

“嗯,死了。”朱鸾点点头。

“我们杀了他。”朱戎说道。

“因为他要杀你。”朱鸾微微往后仰头,回答道。

“嗯。所以我觉得我们很了不起。”朱戎点头,随后脱力一般往后倒去,一股坐在了地板上,顺手拉过一条浴巾遮住了**的体。

刚刚生死一线之际没有感觉,但平静下来后他简直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唯有地上的头颅和手臂上伤口告诉他刚刚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朱鸾靠着他的体一起滑下,躺在他的体之上。

“你”朱戎低头看着上软绵绵的少女,正想开口问问之后的打算。

但他发现她的双眸已经失神,缓缓闭上了双眼。

少女的体如火炭一般滚烫起来,气息逐渐微弱,微弱到朱戎几乎感受不到她的生机。

想起刚刚黑衣人说过的话,朱戎如遭雷击。

“你怎么样快醒醒”他一个激灵将少女平放在地面上,摇晃着她。

这次她的眼睛没有再睁开。

朱戎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脏急速跳动。

这时,有微弱的气声传来。

朱戎大喜过望,屏住呼吸,俯下靠近少女的嘴唇。

她的嘴唇微动,发出模糊的声音。

“去段府找晋阳公主”

随后无边的黑暗向她袭来。

第四十章 落定

鲜血,哀嚎,悲鸣。

冬暖阳里,眼前的这一幕重复上演。原本碎金般的朝,逐渐变为染血的夕阳。

朱戎握着朱鸾的手,看着眼前的地狱。

突然有血迹溅上了少年雪白的脸颊,朱戎抬起左手,轻轻一抹,怔怔看着自己沾血的手指。

少年握着朱鸾的手紧了紧。

“害怕吗”朱鸾偏头看了他一眼。

“有一点。”少年看着朱鸾,眼神纯挚,“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看着自己的手,“明明我已经杀过人了。”

“不,这样才好。”朱鸾眼神平静地看着他,“这种事,可以熟悉,但永远不可以习惯。”

她回握住少年的手,和他一起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随后认真说道。

“好好的看着,不论多么痛苦,不论多么厌恶,都不可以移开视线,”少女深深地看着远方,既像是看着这里,又像是透过眼前惨烈的景象看着别的地方。

既像是在此处,又像是在远方。

朱戎吐出一口气,看了一眼少女的侧脸,重新注视着前方。

惨烈的厮杀并没有持续多久。

即便后面出现的官兵们装备精良,指挥有序,但在黑甲骑兵面前,绝无胜利的可能。

黑甲骑兵使用的重弩比制式弓弩的箭要足足粗上一倍,和马匹上的硬甲相连,威力无穷。

双方对开始不久,漫天箭雨几轮过后,官兵们就损伤大半,人仰马翻。

随后,黑甲骑兵纷纷卸下重弩,抽出巨大的斩马刀。

黑甲骑兵使用的斩马刀,长一丈五,重十五斤,两军对阵可以一刀斩下马头,对付这些拿着大刀长枪的官兵,真正意义上让众人体会到了什么是“杀鸡焉用牛刀。”

正常况下,这么显然易见的实力悬殊,正常的官兵会选择缴械投降。

毕竟都是大周的官兵,明知打不过,没必要白白送命。

但这群明显处于劣势的官兵却表现的完不像是个正常人。

而是一群真正的亡命之徒。

即便害怕的浑发抖,手颤的都抓不住刀剑,依然大吼着拎着拳头冲上前去,被砍马刀一刀劈到地上。

前仆后继,一个倒下另一个冲上来。

看着让人非常的不舒服。

段立峥握紧赤子剑剑柄,面露不忍偏过头去。

有一只大手从旁边伸出来捏住了他的脑袋,将他的头扳正了过来。

“看着。”段浩初不知何时从马上下来走到了他的边。

他的一只手背在后,脸上的神色不辨喜怒,淡淡命令道。

“大哥。”段立峥低低叫道。

“我不明白。”他说道,“他们为什么不投降。”

“这帮官兵面对这些已经成为一介草民的护卫,肆无忌惮,无畏悍勇我可以理解。”段立峥说道,伸手指了指前方浴血顽抗的官兵,“但他们面对黑甲骑兵,为什么还这么负隅顽抗且不说官大一级压死人,秋后算起账来也会累及家人的啊。”

段浩初目光悠远,面无表地目视着前方血横飞的场景,明明是个文官,脸上的表却有着武将的冷酷。

他看了一眼弟弟。

视线下移定在了他腰间的剑上。

“你去天策书院两年,的确进益了。”男人说道,“但接下来,有些东西你要在别的地方学了。”

“什么东西”段立峥仰头望向兄长。

看着弟弟清澈的眼神,段浩初眼中划过一抹不忍。

他下意识地偏头看向了那个少女的方向。

她正紧握着边少年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比谁都要冷静。

比谁都要特别。

在这片平静之下,到底燃烧着什么样的火焰呢

“大哥”段立峥的叫声唤回了段浩初的思绪。

段浩初的大手放到了段立峥的头上,看着眼前少年不忍的神,目光沉沉。

即便是心志远胜常人的神童,但这才是未经历过多生死少年人才会有的反应。

“你要学着接受人的死亡。”段浩初抚摸着段立峥的头说道,“你虽然早就杀过人,但你之后将无数次继续面对这样的况,因为你的一个决定也许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

男人的声音厚重,看着幼弟的神复杂又坚毅。

“剑的厚度就是生命的厚度,这是你腰间剑的前主人曾经说过的话。”段浩初看着段立峥说道。

“大嫂她”段立峥睁大眼睛。

“要用剑伤害别人就要做好被别人伤害的准备,”段浩初凝视着赤子剑说道。

“人无一例外都会死。”

男子的声音幽幽,仿若叹息。

“书生也好,武者也好,没有谁能保证谁做的事就一定是对的,也没有谁能保证今生今世没有错杀过不该杀的人。”

“吾辈能做到的,只有信义。”

“信者,践吾言之谓。义者,尽已之责。”

“即所谓”男人正要说完,突然看见弟弟耳朵一动,不远处传来了女孩子极细微的声音。

“所谓遵守自己的承诺,履行自己的义务。”段立峥怔怔说道,抬头看着段浩初,“是这样对吗”

段浩初没能听清女孩子说的话,瞥了一眼看上去正在和朱戎交谈的朱鸾,盯着段立峥问道。

“她刚刚这么说的”

段立峥点点头。

“是吗”段浩初的嘴角露出一丝有些寂寞的微笑,随后拍了拍弟弟的脑袋,“虽然是些老生常谈,我希望你能记住。”

段立峥点点头,眼中露出孺慕之,敬佩地说道,“谢谢大哥,大哥果然厉害。”

段浩初苦笑。

虽然他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但他看见此此景没有感觉是因为别的原因。

厉害

哈哈。

至于自己。

恐怕早就麻木了。

不,也许是自己早就没有心了。

自从她走之后,所有的感官都被带走,一滴不剩。

就在段浩初重新看向修罗场时,突然处于绞杀阵中的一个年轻的官兵突然丢掉了手上的刀剑,抱头大声哭叫起来。

“我投降老子不干了反正老子家早死绝了,签了那劳什子契约也没家人可杀了”

在场众人纷纷一震。

“他这是什么意思”朱戎皱起眉头,看向朱鸾。

然后惊讶的发现少女脸上的神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泛起。

第四十二章 贵人

敢来暮云楼这里玩的都是见过世面的。

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按照约定俗成的传统,参加暮云会的一般都还是弱冠左右没有拿到功名的年轻公子。

他们有的已经接手了一些家族产业,更多是拿着月例在书院里读书。

比起小姐们,常要外出应酬的爷们手头还是相当宽裕的,常常参加赌局和买卖的私房就更加庞大。

但即便如此,对这些少年人来说,一千两都是一个极大的数目。

即便围在高台周围手上有好几个铺子票号的商户家的少爷们,也不可能在上午第一场就下注一千两。

毕竟这是赌输赢。

又不是争花魁。

输了可就是真正的人财两空,拿一千两银子打水漂,也不见得会更响一点。

“这可真是厉害,”年华藏看着楼下因为这天价的下注乱成一片的场面,似笑非笑地看着慕恪之,“你慕家的暮云楼今天看来是藏龙卧虎啊。”

刚刚正想下注的慕恪之将端着酒杯的手放回桌子,皱眉若有所思。

“恪之,地字阁第一位贵人是谁”李文曜看着因为高额下注兴奋起来的赌徒们,内心闪过一丝不安,向慕恪之问道。

高额的下注乍一看是在抬举那个小姑娘,但在双赌之中,下的越多,如果那小姑娘输了,翻倍后赔的也就越多。

不知道还以为下注的人是想坑她呢。

毕竟一千两的高注家境一般一点的公子都会直接选择弃局。

“我不知道。”慕恪之面无表地看着场下,“地字阁的人是我大哥安排的。”

“忆之大哥”李文曜心里咯噔一声。

比起自小因文才闻名乡里的慕恪之,慕家大少爷慕忆之并没有那么出名。

但事实上,慕家的大部分产业都是这位慕大少在打理。

比起当惯甩手掌柜的慕恪之,慕家大少爷慕忆之老成持重,交游广泛,深不可测。

李文曜从小就有点怕他。

台上的少女静静而立,看上去完没有要叫停的意思。

李文曜的脸上染上一丝凝重,看向慕恪之,“人是你叫来的,你可得看着办。”

慕恪之笑了笑,洒脱地说道,“没事,玩玩嘛,她可不定会输,再说了一千两,爷还是能给她包圆”

他还没没有说完,一直坐在一旁默默饮酒的段浩初站起来。

因为最位高权重的他一直过于安静,天字阁里的其他人纷纷看向他。

段浩初拿起喝尽的酒杯,将杯底朝向侍者。

“下注英国公府朱九小姐一千零一两。”

他静静说道。

这下站在最近的侍者也变了脸色。

站在门口的侍者愣了一愣,惊讶地看了段浩初一眼,看眼前的男子没有收回的意思,犹豫地掀开帘子朝楼下喊道。

“天字阁一贵人下注英国公府朱九小姐一千零一两”

这下就像是原本正在沸腾的油里有投入了新的作料,原本就吵闹的台下,惊呼声掌声更是哄然而起。

“这,这是什么天字阁和地字阁的贵人们在竞价吗”

“就算只高一两那也是一千两啊”

“这小姑娘是得罪了什么贵人吗这要是输了翻倍卖了她也不够啊”

这下连原本坐在原位悠闲品茶饮酒的大家公子们都被惊动了,纷纷站到窗前惊讶地议论着。

看着站在风暴中心巍然不动的纤弱少女,李文曜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他看向坐下重新斟了一杯酒慢慢喝着的段浩初,硬着头皮问道。

“段大人,她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您下这么高的赌注”

段浩初放下酒杯,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面露不忍的年轻后生。

“怎么了如果觉得赌注太大,承受不了这个压力,她自己会弃局。”男人的眼中喜怒难辨,“李公子为何如此费心呢”

男人的话语平淡,但语气却已经不再家常,为上位者浸官场多年,男人不怒自威的气势静静地在空气里酝酿,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从他上释放出来。

李文曜噎了一下,看了眼窗外,他看不到她的表,但他知道她一定和当初在紫阳书院五曲隐屏峰的草坪上对答时一样,一个人一动不动留在原地。

这个女孩,看上去随和,实则心高气傲。

“小姑娘家家,脸皮总是薄些,”李文曜艰难地开口,“就算压力大,恐怕也不好意思撤局”

段浩初眯起眼睛盯着李文曜,在自己的威势下,少年的脸孔已经微微胀红,但眼睛无比明亮,透着直率的光。

看着顶着着自己的威势还坚持对抗的青涩少年,段浩初眼中微黯,但这抹黯色停留的时间太短,很快男人又恢复了之前从容的模样。

段浩初移开视线,举起酒杯饮了一口说道,“挑起这局子的人不是我,就算我放过她,也有其他人。”

他话音刚落,窗外又传来侍者颤抖的喊声。

“地字阁一贵人加注英国公府朱九小姐一千一百两”

这下天字阁里的人都坐不住了。

“你妹妹是得罪什么人了吗”年华藏走到朱戎的边,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知道这位兄长大人出门有没有带够银票”

朱戎的肤色很白,所以看不出来有没有变得更白一点,小少年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想来是这位贵人真的很看好我妹妹。”

“这位哥哥还真是大方。”宋玉雪坐在段芷云边,朝朱戎甜甜一笑,“我真是吓了一大跳,没想到竟然有人会下这么大注,”女孩子抚摸着自己的口,“我只是想和瑛瑛开个玩笑的呀,没想到竟然会变成金额这么大的赌局。”

“不过,”宋玉雪朝着朱戎笑道,“瑛瑛有你这么一位大方的哥哥我就放心了,既然你说随便你妹妹玩,肯定是不管赌注下的多大也不会撤局的吧”

朱戎的手在桌子下暗暗攥紧,但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这得看我妹妹,我随我妹妹高兴,”他说道。

众人将目光投向高台上的朱鸾。

高台上站在少女一旁的司仪已经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看着眼前安静地站在原地的朱鸾问道。

“小姐,你还玩吗”他在第一轮竞价时就以为这小姑娘会叫停,但没想到她迟迟没有开口,司仪实在忍不住了问道。

第四十八章 约定

段浩初的表非常自然。

听到这句话的女孩子表也非常自然。

朱鸾走到段浩初的面前,捏住他手上银票的另一端,段浩初松手,银票就到了她的手里。

朱鸾检查了一下银票的数额,点了点头。

“确实收到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顺畅,屋内的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天字阁的门突然又被推开,一个嫩的女声传来,“嗯收到了什么”

随着话音,段立峥和段芷云走了进来。

段芷云的眼睛依然很红,但和之前怒气攻心的样子判若两人,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刚刚在楼下她费了很大的心力终于打消了段立峥对婚约一事的疑虑,心得到了平复,和兄长回到天字阁,到门口刚巧听到了朱鸾的这句话。

段芷云的视线落到朱鸾手上的那叠银票上,浑僵硬了一下,但还是勉强挤出了个笑脸,“这是九妹妹赢到的钱吗九妹妹之前也下注了五千两吧扣除了五千两还有这些,还真是多啊”

朱鸾看了眼段芷云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可不只是之前别人下注在她上扣掉五千两的,”一旁的司徒高义突然笑着开口,唯恐天下不乱地看了段浩初一眼,“你哥哥刚刚还给了三张银票给她呢。”

司徒高义还想再调笑两句,原本低头饮酒的段浩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司徒高义背后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凉气,浑汗毛都竖立起来,少年深吸了口气不再说话。

但刚刚那句话对段芷云来说已经够了。

段芷云如同被雷劈了一般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向段浩初,声音不复平静,喘了两口气指着朱鸾向段浩初质问道,“你为什么要给她钱啊”

“芷云,怎么和大哥说话呢”段立峥眉头一皱,在后面拉住她呵斥道。

段芷云咬紧嘴唇不说话,只是死死瞪着段浩初。

段浩初放下抬起头,脸上的表没什么变化,“因为这个她赢的钱,”他淡淡说道。

“哈她赢的钱大哥,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第一次来暮云楼不懂规则吗”段芷云挣脱段立峥的手走到桌前,一把抓起桌上的账本,指着上面的账目说道。

“双赌的规则是赢的一方可以得到其他赌徒投到自己上的所有赌注,而输的那方上的赌徒投的赌注还有输家双倍赔付的赌注都按赢方下注者下注的比例折算,除去暮云楼的抽成后,最后都给赢家下注的人。”

“大哥你下的注赢的钱,就算最后是她的赢的,但这些钱也是我们段家的,你为什么要给她”段芷云气势汹汹地说道。

女孩子的话也说出了屋内其他人的疑问,连带着红衣侍者在内,屋子里的人都看向段浩初,段立峥的视线则直接落在朱鸾上。

他心里清楚这件事的缘由,对大哥分钱给她并不奇怪,但让他有些奇怪的是大哥自始至终对这女子讳莫如深的态度,从灵岩寺大哥初次遇到她的时候,他就觉得两人都有些古怪。

但他说不清楚哪里古怪。

想起之前段芷云和他说起的这女子对自己的倾慕,段立峥心里古怪的感受愈加强烈。

和咄咄bi)人的段芷云形成鲜明的对比,眼前的女孩子只是好整以暇地折好银票,脸带笑意,往自己哥哥的方向走去。

周围的这场纷乱仿佛跟她没有关系。

在走到朱戎边时,朱鸾到段立峥的视线,转头看了他一眼。

段立峥立刻避开了。

这让朱鸾有些奇怪,因为他平素很少躲避她的视线。

不过年轻的男子心往往有些反复无常,朱鸾没有在意,也移开视线,走到朱戎边,将手上的银票递给他。

从朱鸾进门,朱戎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看到朱鸾向他走过来,少年俊美的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但看到朱鸾居然将部的银票递给了自己,顿时又惊讶地睁大眼睛。

“堂哥,给你。”看到朱戎没有伸手来接,朱鸾将银票又往他那里递了递。

“这是你赢的钱,你自己收着就好。”朱戎伸出手,但不是接过银票,而是往朱鸾那里推了推。

众人原本注意力都集中在段浩初上,闻言又有人看向这边。

“这对兄妹也真够奇怪的。”司徒高义悄悄对洪山说道,“这么大量的银子,这家哥哥居然不要,还真放心留在这小丫头手里”

“是有点奇怪,”洪山点头。

“这简直不像是对待妹妹,倒像是供着个祖宗,”司徒高义想起朱戎先前说过的“随便她玩”的话,摇头感叹道。

“毕竟是兄妹,这钱也的确是这小姑娘的,”洪山向段氏兄妹的方向努努嘴,“这边更怪好么为什么段大人要将自己赢的钱分一部分给她,”“这可不是人家的哥哥,钱不给亲妹妹给别人家的妹妹。”

“你们少说两句,”年华藏在一旁蹙眉,“人家赢的钱想怎么处置是别人的事。”

少年人们不再议论,但段芷云却无法一笑置之。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段浩初抬头看了她一眼,放下酒杯。

“因为约定过了。”男子淡淡说道。

“约定”屋内众人面面相觑。

“难道是”唯有红衣侍者像是想起了什么。

“朱小姐下注宋公子五千两,如果她赢了宋公子,宋公子赔的一万两里分到我手上的,再分一半给她。”段浩初说道。

原来如此。红衣侍者恍然大悟。他受大少爷所托一直在台边暗暗关注着这场赌局,当那女孩子提出要下注宋雪松五千两的时候就心生疑惑,因为从赌徒的角度来说,这是一笔必赔的买卖。

她自己赢了,这赌注打了水漂,便宜了给她下注的人,她自己输了,这赌注是不会少,但要双倍赔付自己上的赌注,即便能分到下注宋公子的钱,还是赔多赢少。

那个时候他站在台边看到这个女孩子开口小声说了些什么,原来是在那个时候和为她下注最大的贵人约定了这样的事。

对在她上大量下注的段浩初来说这是只赚不亏的事,自然不可能不答应。

红衣侍者感怀地看向屋内的那个女孩子。

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做出这样的决定,如同赌博老手一般玩转规则,真看不出来啊,这位朱九小姐深藏不露的不止是背诗的水平。

不过当时给她下注特别多的可不只段浩初一人。

红衣侍者眯起眼睛。

像是印证着他的猜想一般,门口传来侍者的敲门声。

“朱九小姐,地字阁一贵人有东西给您。”

第六十章 存在

在暮云楼发生的事,有的是朱鸾预料到的,有的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比如司马浩的出现,比如望溪先生的邀请,比如段立峥的相助,比如宋怀竹的怀抱。

的确如朱戎所想,感到开心的不只是他一人,这无比浓密的一天她渡过的也非常愉快。

这是她走出英国公府,在徽州城内迈出的第一步。

也是她盘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步。

今天发生的事足够徽州百姓们回味传唱许久,这场暮云会的影响想必会持续很长时间。但在扬眉吐气背后,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引起的严重后果,想必会更快的来到这个动乱刚刚结束的府邸,这个在风雨飘摇中勉强立住了的府邸,不知道还能不能承受住新一轮风雨的到来。

风雨不是来自于赌局,她所参加的三场赌局都遵循了暮云楼的规矩,暮云楼处理的也都非常得体。愿赌服输,至少在明面上有暮云楼顶着,没有任何人能说什么。

也不会首先来自司马浩。虽然司马浩份贵重,但来自神都的风雨不会那么快就降临到徽州。

虽然这个问题很严重,但这是她回到神都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真正的麻烦来自于参加赌局的人和在赌局间隙揭露出的那个事实。

上午的文斗,她完胜了宋巡抚的大公子,等于得罪了宋家。

虽然宋巡抚在英国公府出事的时候置若罔闻,但一旦自家面子受损,想必会很生气。

看到宋玉雪和宋雪松,就大概能明白这个宋家不会是什么温和良善的人家。

下午的文斗,她和段立峥的婚约被揭了出来。

段家对这个婚约的态度更是清楚不过,现如今也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

“你知道会有很大麻烦”白老太君目光炯炯地看着朱鸾,“你知道知道你得罪了什么人”

朱鸾点了点头。

“破家的知府,灭门的县令啊”白老太君的声音低沉,满是忧虑,她抬起头盯着眼前女子的眼睛,原本还想训斥几句,但看到女孩子的神,突然说不出话来。

在她看着这个女孩子的时候,这个女孩子也看着她。

她的眼睛中没有恐惧,没有愧疚,没有惊慌。

先是疑惑,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眼中的绪改变了,变成了怜悯,或者是同,甚至还有同病相怜的哀伤。

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又来了。

明明是自己在训斥她,这种在朱戎治疗期间有过的感觉又来了,这让她有些恼怒,但同时又让她有些警醒。

白老太君握着拐杖的手握紧了,她看着眼前言又止的少女,不知为何竟然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不是新起之秀,不是商户,不是普通世家。

堂堂英国公府,一个甲姓世家居然会害怕一个巡抚。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白老太君这么多年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这份上的落差,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这辈子什么事没有经历过,什么样的委屈不能吃,什么样的事不能承受。

但看着眼前女孩子,一种久违的绪从白老太君的心中泛起,久久不能释怀。

这种绪,叫做屈辱。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是有这样一句话,”就在这个时候,朱鸾开口了,“谁都有要低头的时候,”她笑了笑看了眼被包的严严实实的脚,“但如一旦习惯低头,这头就再也抬不起来了。”女孩子的声音平静,但平静中有着严肃。

朱戎睁大眼睛。

他总觉得眼前的女孩子虽然面色平静和之前别无二致,但他总觉得她似乎是生气了。

白老太君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总觉得这话似乎曾经在一个很相似的场合听到过,可不知是不是她上了年纪,记不清在哪里听谁说过。

老人心中有所触动,但看了眼面前材纤细的少女,又觉得这话实在太孩子气了。

她看了眼边的孙儿,叹了口气道,“九丫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戎儿尚未承爵,我们家百废待兴,现在不是逞一时之气的时候,宋府那边还是去道个”

“正因为堂哥还没有承爵,才需要保持这个态度。”朱鸾打断白老太君的话,“官府在英国公府告急之时无动于衷,明显没有将英国公府当回事。”

她冷冷道,“大丈夫威武不能屈,如果在这种况下还服软,堂哥就算承爵了也没什么用。”

眼前的少女声音清脆,听起来甚至有几分冷酷,“这种爵位,还是乘早放弃吧。”

寿安堂内死寂一片,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朱鸾。

“你”一旁的陈婆子听到朱鸾的话,震惊之后目眦尽裂,指着朱鸾嘴唇哆嗦着,“九小姐,你这是什么话怎可如此大逆”

她还没有说完,突然死寂一片的寿安堂内突然想起了拍手声。

“好,好一个大丈夫威武不能屈,说得好”站在一边的朱戎突然拍起手来,笑着道。

少年转向白老太君单膝跪下,“太,九妹妹说得对,我们不可一直这么软弱下去,英国公府不可一直这么一直软弱下去。”

少年抬起头来,双眸亮如星子。

“太,因为,我已经,回来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灯光打在少年俊美无涛的脸上,看上去青bi)人。

白老太君看着灯光下的少年神震惊。

“昊儿”她怔了怔,孙儿的名字从她嘴里脱口而出,随后她清醒过来,看向跪在地上的曾孙。

曾几何时,她的昊儿也曾这样单膝跪在地上那么义正言辞地和她说过话。

告诉她他一定会将祖宗的基业发扬光大。

而灯光下朱戎的影让她一瞬间以为看到了昊儿的影。

她被幽在地下十几年从未出过门的戎儿,居然能够说出这样话。

她的戎儿,她千辛万苦保下的血脉,的确是昊儿的血脉。

看着眼前这对年轻的男女,白老太君一时间百感交集。

既然戎儿都这么说了,她还需要担心什么还需要干预什么呢

将来要撑起这个家的,已经不再是自己一人了。

“真是些孩子,”白老太君偏过头去,站起来,“既然你们这么说,我也懒得追究了,自己闯的祸,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第六十六章 两人

英鸾第一卷徽州冬野火烧不尽第七十一章两人“我不明白。”段立峥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

段浩初端着茶盏,即便刚刚说了那样一句有些惊世骇俗的话,但青年神情温和,目光里透着认真。

段立峥知道兄长的话毫不作伪,他一直能够率直坦荡地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

君子不器,自己的兄长是一个君子,他自小就是这么认为的。

但他不明白惊才绝艳的兄长为何要一直将自己束缚在一个早就死去的女子身上。

小的时候他对此有些憧憬,甚至觉得自己的兄长即便未婚妻去世还坚守初心,如期举行婚礼,是出于道义,是君子之为。

但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就是生活多年的夫妻,一方死去后,为其服丧十年也满够了。但从大哥身上,他完全没有觉得大哥有在服丧的感觉。大哥似乎是想把这样诡异的关系一直持续下去。

随着他年岁渐涨,他逐渐发现自己的兄长对那位他素昧平生的嫂子怀有别样的感情,而这份感情没有随着大嫂的死讯而消失,而是从无改变地持续了十年,如果没有发生意外,这份感情很可能还要继续继续再继续,直到老得不能再继续。

比起别人称呼自己为段大人,大哥更喜欢别人称自己为段驸马。

段立峥觉得大哥的状态有点不对,但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见见她。”段立峥看着自己的兄长,不知说些什么,最终吐出这样一句话。

“见谁?”段浩初问道。

“我的大嫂。”段立峥微微抬起下颚,眼里三分好奇三分疑惑三分期待,“在天策书院,也常有人将我与她相比。”

少年的眼里有锋芒一闪而逝,“常有人说我们生不逢时,没有赶上大嫂所在的那个时代,即便我们这辈做出再大的成绩,都会说比不上她。”

段立峥瞥了一眼听到妻子名字如有荣焉正在微笑的大哥,继续说道,“还有你。”

日光从书房的窗棱射出,在斑驳的光线下,年轻的户部尚书瓷白的脸忽明忽暗,眼神变得悠远又寂寥。

但短短的一瞬后,段浩初的眼神又恢复了清明。

“有志向是好事,”他含笑看着弟弟,“但成家立业两不误,即便是有了功名后再成婚,但你今年下场定能取得功名。”

“夫人正在着急为你相看姑娘,与其等夫人订好人选你无从选择,不如你自己先做打算。”段浩初收起笑意,缓缓说道。

“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既然是我的弟弟,我不认为你会乖乖听话。”段浩初站起身来,宽厚的手掌放到了幼弟的头上。

“我以前和你谈起婚事,从未见过你有如此大的反应啊。”段浩初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段立峥的眼睛。

“没大没小,连我的痛处都戳起来,”段浩初审视着他,“你难道是有了心上人吗?”

段立峥听到兄长的问话,突然怔了一下。

许久之后,少年人的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容,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抬起头望向窗外,轻叹了口气。

“想多了。”他说道,伸手戳了戳矮几上空空如也的茶盏。

他知道是自己刚刚的对话引起大哥的怀疑,他对男女之情并无兴趣,唯有对大哥这段关系有些在意。

有些话埋在心底很久,他只是刚刚顺势说了出来而已。

只是好奇。

和男女私情无关。

对于那些想要结亲的人家,母亲口里有意无意提起的那些小姐,他也毫无兴趣。

那些大家闺秀再好,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已经立志将毕生的精力与心血投入学问和武艺之中,无暇他顾。

看着一直思念着大嫂的兄长,他也曾经想像过自己的那个她。

也曾尝试浅淡地和那些来到他身边的女子攀谈。

但最后只是失望。

的确有许多饱读诗书的女子能接上自己的话,但也只是跟在后面勉力迎合而已,他真正痴迷的书籍和武道她们知之甚少,她们的观点浅薄主流,缺乏力量,没有办法引起他与之探讨的冲动。

他知道自己的标准很是奇怪,也明白自己是徽州的神童。

但对他而言,和女子说话远没有和志同道合的同窗讨论来的开心,也不明白自己的那个损友新安小郡王为何那么喜欢和女子说话。

“我怎么会有心上人。”段立峥看着大哥爽朗地笑起来。

“是吗?”段浩初眯起眼睛。

段立峥又笑了笑。

“我最近都没怎么和女子说过……”面对兄长的怀疑,段立峥正打算反驳,但突然,一个女子的剪影从他的脑海划过。

那个跽坐在草地上,和当世大儒针锋相对,看上去与世隔绝的少女。

那个他只见过一面的女子。

为什么自己突然会想起她呢?

如果是她的话,是不是能和自己自如的对话?

一个女孩子能拥有如此广博的学识,想必是家学渊博,且受过名师的指导。

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千金。自己为何从未听说过她呢?

她是徽州人士吗?没有拜师成功的话,会不会就此离开徽州呢?

他还能再见到她吗?

段立峥的声音戛然而止。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你是想起了什么人?”段浩初的声音突然从旁边响起,打断了段立峥的思绪。

“没什么?”段立峥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他虽然一贯向大哥知无不言,但这个女孩子的事,他还不想告诉兄长。

年轻人总得有自己一两个秘密,段立峥突然想起自己那个损友说过的话。

这倒是很有意思的经历。

段立峥不由得快活地笑起来。

段浩初也被他的情绪感染,露出温和的笑容。

“好了,我要去见夫人了。”段浩初整了整衣冠,一边说一边走出了书房。

“你的想法大哥知道了,但你的母亲会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还是把我刚刚劝你的话好好想想吧。”段浩初正色道。

“我明白,大哥。”段立峥点头应和。

“对了,晋阳公主是住在灵岩寺?”段浩初迈出门,回头问道。

“是的。”段立峥点头。

“我午后要去灵岩寺拜访一下她,你准备一下,到时候一起去。”段浩初说道。

第六十七章 不变

真的是很多年没来了。

朱鸾快步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这里是她回到大周以来,第一个到达的比较熟悉的城市。

话虽如此。

街道上的人比她记忆里要多了不少,街道也被拓宽了不少,被人群塞的满满当当。

而不知是否是街道拓宽的缘故,街道两边的店铺也和她记忆里的不同。

一路走来,连不少百年老店都换了位置。

朱鸾走在姑苏的街道上,心中越发担忧。

她摸了摸腰边空荡荡的剑鞘,抬头看向城中心的高阁。

今天之内么……

她必须抓紧时间才行。

抓紧时间找到那个地方。

十年已经过去了。

那个地方还在吗?

朱鸾咬紧了嘴唇,深深吸了口气。

“一,二。”

她调动真元,将周围的一切声音收入耳中。

在庞大的嘈杂中,一名少女在姑苏城的街道上发足奔跑起来。

……

……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在急速的奔跑中朱鸾听到很多声音。

行人的说话声,路边商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啼哭声……大量的声音和气息涌入朱鸾的脑中,突然爆发的庞大信息量让她视线都有些晕眩。

姑苏城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在这庞大又嘈杂的人潮中,除非近在咫尺,连登极境武者的气息都难以辨别。

她要找的那些人,她要回去的那个地方,到底在哪里?

在哪里?

朱鸾承受着阵阵眩晕,急速地奔跑着。

窒息感开始浮现,她调动的真元越来越多,眼前一阵阵发黑。

而她的耳边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耳边冷不防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居然已经十年了吗,真是好久不见了。”

朱鸾怔了怔停下了脚步。

“是啊,自从我去了徽州后我们就没有再见过了。”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接着传来。

“上次见到你,你还是个躲在你师父身后的小丫头,”男人笑道,“怎么突然想到要回神都?出了什么事……”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被屏障隔断。

但对朱鸾而言已经够了。

她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慢慢辨别着,转向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随后往前走去。

“谁家孩子……”

“什么人啊走路不睁眼……”

在一片周围人的争吵声中朱鸾穿过了人群。

她站定脚步,睁开眼睛。

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拂动她额前的碎发。

风刺激着眼睛,但她没有闭上眼睛,而是睁得愈发的大。

朱鸾抬起头,微微笑起来。

十年的时光真的很长。

但终究有东西没有改变。

原来还在这里啊。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连招牌都没有的店铺。店面破旧,挤在街角,在两边招牌簇新装潢富丽的新铺的衬托下,显得愈发不起眼。

也怪不得之前难以发现。

朱鸾叹了口气。

说起来还是她自己坑了自己,早知道当年选个点心铺也好啊。

和旁边门庭若市的大店比起来,这个街边的小铺门可罗雀,冷清得不得了。

这不奇怪,连招牌都没有的小店,只在门口竖了个破破烂烂的牌子。

上书一行大字:“赤膊者不可入内。”

普通路人看了简直不知所谓。

朱鸾站在门口使劲听了听,才听到了零零星星的搓牌声。

这个冷清的,不允许赤膊者入内的小店,居然是个地下的麻将馆子。

要知道,不去大赌坊而去小馆子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一个小麻将馆还不准人赤膊入内,生意能好起来才怪。

但看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牌子,朱鸾眼中却浮现出了更大的一个牌子。

另外一个大的跟海报似的牌子。

这时店内重新出现了说话声。

是个老头的声音。

“我说王老板,这都多久了,你门口那个牌子也该撤了吧?”

老头叹了口气。

“你看你这麻将馆子都冷清成什么样了。这里不比神都,有神都那块牌子不就行了吗?”

店内陷入一片死寂。

“你不懂。”沉默一晌后,那个男人的声音再次出现。

“我要留着它,”他的声音低沉,却有着说不出的坚定。

“别说十年,哪怕是二十年,三十年,我都会留着这个牌子。”

男人声音一顿。

“等她回来。”

正要跨入店内的朱鸾脚步一停。

这一次店内安静的更久。

许久后才传来那个女子的声音,她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又是一个和师父一样的疯子,”女子居然笑了起来,笑声听着有些凄凉,“我们这些后来的人是真的不明白你们在等什么。”

她叹息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可能……”

“可能什么?”

另一个平静的女声传来。

正在说话的女子声音一顿。

店内的一张圆桌边围坐的所有人神情一惊。

无数双或苍老或精明或清澈的目光,瞬间全部汇聚到那个贸然闯入的少女身上。

坐在上首的一个中年男子站起身来,在一瞬的惊讶后他迅速就恢复了平静。

男人仪表堂堂,有着中年人的稳重和商人的精明,看上去就像是老字号里上了年纪的账房先生。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的少女,一双有些沧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可真是稀客,”中年男子正想熟练地招呼客人,却听见耳边凳子响,满桌的人都站了起来。

“这……”桌边其他人此时才从震惊中走出。

“你到了,”抱着琵琶的女子松了口气,帷帽下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当初在冰湖,她被那惨烈的画面惊得心神俱震,入湖搜寻却也未找到一丝踪迹,险些以为要辜负嘱托。

看来当初在万般无奈下选择跟着后面那些人一起走是对的。

此时看着完好无损站在面前的少女,她也忘了掩饰身份,“不愧是朱九小姐,你果然事先有别的安排。”

说完她才惊觉失言,但也为时已晚。

朱鸾笑了起来。

“放心,这次只有我一人前来,你可以把帷帽拿下了,”她笑着唤出面前女子的名字。

“李大家,不,月娘。”

李大家愣了愣,不禁苦笑起来,看了眼身边的男人,摘下了帷帽。&#x&#x&#x&#x&#x英鸾&#x&#x&#x&#x&#x&#x&#x&#x&#x&#x&#x&#x&#x&#x&#x&#x&#x

第六十八章 传话

李大家摘下帷帽,看着眼前的少女,笑了笑。

“好久不见。”

“嗯,”朱鸾微笑,“好久不见。”

“你们认识?”中年男人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从进门之初就一直低着头的少女。

李大家点点头,朝他耳语了几句。

中年男人脸色微变,缓缓坐了下去,唯有眼中闪过几丝狐疑。

“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李大家心中也充满疑惑,但她摇了摇头摆脱思绪,静静注视着朱鸾说道。

“段二公子等人就寄宿在城南的福寿居。”

虽然不知这女子为何能找到她们,但想来应该是急着想要和亲友会合。

“谢谢,不过……”

出乎李大家意料的是,朱鸾摇了摇头,笑着抬起头来。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李大家一愣,但还未等她回答,身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只见身边的男人呼将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女变了脸色。

“你……”男人的声音颤抖着,盯着朱鸾的眼睛不放。

“好久不见,”朱鸾端详着他,轻轻唤道,“金……王老板。”

中年男人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

虽然她很快改口,但他还是听到了,他的本名。

他有一个听起来有些俗气的名字。

他姓王,名叫金子。

因为他那个穷怕了那个父亲最喜欢金子,就给自己的独子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不过他并不在意,毕竟他也喜欢金子。

但随着他长大,拥有越来越多的金子,直接叫他名字的人就越来越少。

在他父亲死后,最后一个叫他名字的那个人也在十年前离开了。

离开了……

那是个拥有比金子更要璀璨双眸的女孩子。

就像是……

眼前这个少女一样。

是他的错觉吗?

他终于因为那个无望的等待而疯了吗?

王金子的声音颤抖的厉害,“你是谁?”

朱鸾看了一眼李大家。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李大家看着身边反常的男人,不解地问道,“她是徽州英国公府的朱九小姐,是英国公……”

“让她自己说!”王金子大声打断她。

李大家惊愕地看着他。

在她记忆里,这位等于是她叔伯辈的人物,一直都是稳重又精明的,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激动的模样。

“虽然我也很想告诉你,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朱鸾右手手指微动。

“等时机到了,你就会知道了。”

朱鸾凝视着眼前的男人,眼中有着眷念和歉意。

“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轻声。

“月娘,”朱鸾的眼神恢复坚毅,看着李大家道,“我有事要托你去办。”

“什么事?”李大家看着眼前女子的认真神情,不知为何脊背发凉。

明明只是一个化元境的少女,身上的气息还有些不稳,但她如此认真的凝视着你的时候,却有人逼人的威势。

李大家话问出口才发现自己居然不自觉就应了这个少女的发号施令。

怎么回事,她暗暗有些后悔,明明是个年纪境界都低于自己的小女孩……

明明她的言辞平静,但却有着让人忍不住就想要服从的力量。

这个人……

不管李大家内心到底有多惊涛骇浪,此时朱鸾都无暇顾及。

她直直凝视着李大家的眼睛,深吸了口气,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要你立刻送信给你师父传话。”

“什么……”李大家惊愕地睁大眼睛。

这少女突然抛出的话里信息量太大,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师父?等等,你认识她吗?”李大家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传话?怎么……”

然而没等她整理清楚,朱鸾再次开口。

“且必须在今天之内传到。”

“今天之内?你是在开玩笑吗?”李大家愈发错愕,“这怎么可能?”

撇开其他不言,如果这个少女真的知道她的师父是谁……

她师父可是在神都啊。

雍州可不比徽州,地域极其辽阔,位于雍州边境的姑苏距离神都可是还有足足千里,哪怕是八百里加急都还至少需要一天一夜!

“当然是认真的。”朱鸾平静地凝视着她。

她的眼睛仿佛有魔力,李大家从最初的震惊中渐渐冷静了下来。

眼前少女的神色认真并不作伪。

李大家曾经看过这个眼神。

那个时候她在台上,而这个女孩子在马上。

作为徽州乡试的文武双解元。

李大家深深吸了口气,也抬头认真地注视着朱鸾眼睛。

“朱九小姐,我并不知道你找我师父做什么,也并非我不想帮你这个忙。”

李大家蹙起眉头,“如果说时间不是这么急的话,此事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哪怕是现在发信,以我现在能动用的通信渠道,在今天之内决计是到不了的。”

李大家遗憾地说道。

如果要在今天之内到神都,恐怕就只有兵部黑甲卫的黑鹰或者是神都总部老人才会有的红雕了吧……

黑鹰自然是不可能了,那是大周兵部在发生叛乱时才会动用的力量。

至于红雕,不是她这个级别能接触到的。

“我觉得你应该有能和你师父通信的特别手段,”朱鸾道,“所以才想拜托你。”

这个的确是有,但是就算有能送进神都的通道,但不可能这么快啊。

李大家叹了口气

“有是有,但我应该已经说过了,即便我尽全力也不可能在今天送到神都。”

“除非……”她看着眼前神情坚定的少女,心想让她死心也好,“除非能弄来训练好的黑鹰或者是红雕。”

朱鸾闻言一怔。

所以都说了不可能了,这里是雍州可不是徽州。

黑鹰和红雕的珍贵举世皆知,往往十几年都培育不出能送信的一只……

李大家看着眼前的少女呼出了一口气。

这下总该死心了吧。

“这个你不用担心,”却不曾想眼前的少女不以为意地说道,“红雕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她看了一眼李大家身边的男人。

“我说的对吗,王老板?”

朱鸾微微一笑,轻声道。

“姑苏分部不可能这点事都做不到吧?”&#x&#x&#x&#x&#x英鸾&#x&#x&#x&#x&#x&#x&#x&#x&#x&#x&#x&#x&#x&#x&#x&#x&#x

第六十九章 元宝

这句话就像是扔进油锅里的一颗火星。

轰的点燃一切。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齐齐色变。

众人人倒吸一口凉气,愕然看了看眼前的少女,但她神情平静什么都看不出来。

屋内视线顿时全聚集到王金子身上。

王金子的脸色一直很白,而他身边的李大家脸色更为难看。

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李大家抱着琵琶的手都有些不稳。

她实在是控制不住心中的震惊。

原本以为这少女要她给她师父送信这句话就已经够离谱了,却没想到后面还有更吓人的在等着她。

李大家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知道?

知道这里是哪里?

知道自己身边的男人是谁?

甚至还知道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眼前的少女整个人像是笼罩在烟雾中一般,让李大家说不出话来。

她只得看着自己身边的王金子,等着他的反应。

所有人都在等王金子的反应。

此时此刻,整个局面都已经失控了,能解决这个场面的就只有这个男人。

然而王金子一句话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屋内的气氛越来越压抑,连李大家最后都忍不住想要出声。

不管怎么说,就算这名少女不知从何种途径得知了姑苏分部的事,但怎么说红雕都是……

“我明白了。”就在此时王金子突然开口。

男人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你说的没错,这点子事,姑苏分部当然能做到。”王金子点头道。

什么?

未能开口的李大家愕然看着身边熟悉的这个男人,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

“是吗?”朱鸾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当然,”王金子深深地看着朱鸾,“元宝已经长大了,吃了十几年闲饭,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真的?”朱鸾惊喜地笑起来,“太好了。”

“元宝?什么玩意?”其他人闻言面面相觑。

李大家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这么说来,她小的时候听说过,王叔有一个爱宠,名叫元宝。

她当时还以为是猫啊狗啊什么的……

“王叔,”李大家愕然地看着王金子,“难道元宝是……”

红雕寿命极长,但幼年极易夭折,偏偏只有驯养十年以上才能送信,所以珍贵。

“正可谓养雕千日,用雕一时,”王金子满是细纹的眼角舒展开,喟叹一声。

“我的元宝,姑苏分部的红雕,可能就是在等这个时候。”

“准备送信吧,”王金子肃然对李大家道,

“王叔,真的要……”李大家凝视着王金子。

王金子对她点了点头,笑道,“别担心,所有后果全部由我来承担。”

说完他整理衣衫,走到朱鸾面前,轻声问道。

“你想必很着急吧。”

朱鸾仰起头看着比她高了两个头的男人,“要抓紧。”

李大家看着眼前相对而立的一男一女,咬紧了嘴唇,随后深深吸了口气。

她将怀中所抱的琵琶放到了桌子上,揭开包裹,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李大家手中琵琶的弦轴居然被拆解了下来。

李大家手拿拆下来的弦轴,从中倒出了一个朱红色的小竹管,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原来如此,在这里啊,”朱鸾看着她手中的竹管叹道。

李大家握紧手中的小竹管,“只要将信件放入其中,收到信的人会第一时间将这竹管送到我师父手里。”

这根竹管意味着十万火急。

“所以你确实知道我师父是谁吧?”李大家叹了口气,看着朱鸾。

朱鸾点头笑道,“你放心,你师父之后绝不会因为这个罚你的。”

事到如今也不知这人说的是真是假。

李大家闭了闭眼睛,拿出竹管中的纸笺摊开。

“所以你要我传什么话?”

朱鸾垂眼一笑,神情复杂地抬起头。

“你就写……”她顿了一顿后静静道。

“葡萄酒醉胭脂血,腰间明月角弓张。”

王金子倏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她。

朱鸾笑了笑继续道。

“剩魂残魄无伴伙,时人指笑何须躲。”

王金子低下头,身边的拳头握紧,指甲扎入肉里。

“这样就可以了吗?”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第二句话,李大家将两句诗写于纸条上,狐疑地看着朱鸾。

“这样即可,”少女微微一笑,“送出去吧。送给你的师父。”

……

……

红雕展翅高飞,化为远方天空中的一个黑点。

李大家看着远方天际的残影,久久未曾震撼中缓过神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红雕,那副威猛的样子让人记忆犹新。

不过想到这个猛禽居然有个叫做元宝的名字,李大家克制着心中的怪异感觉回过头,看着坐在桌边的男人。

“以元宝的速度,应该今天傍晚就能送到神都。”王金子看着坐在身边的朱鸾,郑重其事地说道。

“多亏你们了,”朱鸾点头致谢,“帮大忙了。”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是在这里等……”王金子看着朱鸾欲言又止。

“我准备和我家人朋友和师长等人会和,”朱鸾笑了笑看着李大家问道,“你之前说的福寿居在什么地方?”

“在城南,”李大家道,“从这里出去,顺着双桥路走上两里路,右转扶风大道,穿过那里的世家宅子后,在往东南方向看,最大的一间客栈就是了。”

“嗯,非常感谢。”朱鸾站起身,“那我去了。”

“等下,”李大家叫住她,“你们是准备今日出发还是今晚先住下明日出发呢?”

朱鸾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想来今天也出发不了了吧,”李大家道,“就算刚刚的信今日能送到,有回信还是什么安排也是明天的事了。”

李大家继续问道,“你之后是一直待在福寿居?”

朱鸾回过头,“不是,我今晚还要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春风楼。”

春风楼?李大家怔了怔,她的眼中浮起一丝忧虑,“为何要去那里?”

“我的剑被人拿走了,我得去取回来。”朱鸾笑了笑道。

“你可知道春风楼……”

李大家的话在朱鸾的背后消逝,朱鸾重新回到人潮涌动的大道上。&#x&#x&#x&#x&#x英鸾&#x&#x&#x&#x&#x&#x&#x&#x&#x&#x&#x&#x&#x&#x&#x&#x&#x

第七十三章 见到

英鸾第一卷徽州冬野火烧不尽第三十四章见到寂静的乡村之夜彻底被打破。

白老太君被陈婆子的尖叫声激的浑身一震,旁边打着火把的护卫们也纷乱起来。

“怎么回事?好好说话!”

到底是历经风雨,白老太君旋即镇定了下来,声如洪钟的喝了一声。

陈婆子双腿发软,抖抖索索的回头看白老太君,“老太君,这……”

“有什么好怕的,这辈子多少牛鬼蛇神都见过了,”白老太君夺过身边一个护卫的火把,伸手推开了挡在门前的陈婆子,往屋子里一照——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倒在地上,裤腰带甩在一边,下面的衣裳脱了一半,露出丑陋的躯体,狰狞的笑意还凝结在脸上,却已经七窍流血,横死当场。

而朱九小姐就端坐在这具尸体旁边,双手背在身后,一动不动的跟她隔着尸体相望。

白老太君先是唬了一跳,随后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她人老成精,只消看上一眼便知道在她们到来之前这个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这起子混人,竟然敢!

这里是朱家的庄子!这位可是朱家的小姐!不是随便丫头下人!也不是那些偏房落魄的族人!而是前代英国公的血亲骨肉!

一股子悔意从她的心底泛了起来,然后又被她强硬的压下。

“这是,庄头李管事啊!”陈婆子看了看尸体的脸,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老太君的目光从尸体上移开,转到了坐在地上的少女的脸上。

每次只要强迫这个女孩子最后又会多出一堆事端,这一点自己或多或少是知道一点的,但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或者说自己从一开始就低估了这个女孩子。

被送到田庄不到一天,田庄的大管事就死在了她的面前。

还以这样一种不体面的死法。

白老太君神情复杂的看着眼前安安静静坐在地上的女孩子,衣衫整齐,脸蛋光洁,除了脸颊处沾上的两滴血迹,连一丝泪痕也无。

在周遭无一人的黑夜里,换做其他女子,遇到此种羞辱惊吓,只怕早就恐惧哭泣崩溃不已,但自始至终,少女都泰然自若,连看到她们这一大堆人进来,也只是抬了下头,一句话都没说。

神情平静的不像是坐在尸体前,倒像是坐在花海中。

像是对这样场景司空见惯似的。

在这样一个离奇的夜里,白老太君反而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一回事?”沉默了一会儿,白老太君咳嗽一声,问道。

朱鸾抬起头来,睁着大大的眼睛,只望着她,一言不发。

“说话呀!哑巴了吗?”白老太君看到这样子的做派,气不打一处来。

少女依旧一言不发,表情有点冷淡的看着她。

白老太君不由的心慌,这时候她才想起来送这女孩子走之前说的那句“我不会再说话了”。

这孩子,说不说话还真就不说话了,果然还是孩子啊,就喜欢和大人赌气。

白老太君叹了一口气,但不知道为何心里松快了不少,她压下怒火,换了一个温和的语气,“你可以说话了,告诉曾祖母,到底发生了什么?曾祖母会给你做主的。”

面前的小姐歪了歪头,但还是没有吭声。

“九小姐,老太君连夜赶过来接你,你怎么……”在身边的陈婆子看不下去了,她是老太君身边的老人,在少爷小姐面前都有几份体面,看着女孩子如此的不知好歹,正打算出言呵斥,但话还没说完,白老太君竖起一只手制止了她。

白老太君心中焦急,只觉得有无数个谜团在脑中打转,找不到出口,总觉得隐隐约约能察觉到这女孩子是对自己之前安抚的说辞不以为意。

这女孩子表面上比以前要懂事了,但内里的傲气反而更盛了似的。

连夜赶路,对一个八十岁的老人还是疲累了一些,可能是太累了所致,白老太君突然觉得自己硬撑的那些架子实在没什么意思,吸了口气,声音也平和下来,缓缓说道:“是我错了。”

“在判断你没用的时候叫人堵你的嘴,有事要找你的时候又巴巴的叫你说话。”

女孩子一句话没说,但那双眼睛实在是过于通透,就像是一面镜子,把白老太君下意识的那些举动的缘由都照了出来。

白老太君大半辈子,做过好事也做过亏心事,但她每次都能说服自己,活的冠冕堂皇从不羞耻。

但这一次,看着地上男人恶心的尸体,和尸体前纤弱的少女,她第一次觉得有些亏心。

少女表现的越是平静,越是衬托出她们这些所谓的亲人的无能。

以往女孩子总是吵吵闹闹到处发脾气,反而让人看不出其实是她一直遭受着不公平的对待。

而现如今,不论是多无情无义冷血残酷的对待,她都知道而且平静的接受。

这反而让白老太君的心里越发的不舒服起来。

但她没有办法,整个府邸都风雨飘摇,她也有她的难处,而在这些难处里,一个父母双亡的小姑娘成为牺牲品的事,往往就会被人忽略。

说完了这句话,白老太君如释重负,很快平息了情绪,然后什么都不再说,平静的等待女孩子接着说话。

果然,朱鸾终于开口了。

“算不上什么对错,只是个人的选择。”朱鸾抿了抿嘴唇,有点不情愿的看着白老太君,“况且这件事我也有责任,而曾祖母能追到这里,也是您自己的选择。”

她最后还是犹豫了,往小丫头的手里塞了那样一张纸条,她也不知道下意识里是希望有人发现这张纸条还是希望干脆被人丢掉。

这是朱鸾打的一个赌。

现在这个结果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她的目光又移回了地上的那具尸体,白老太君注意到她的视线,忍不住问道,“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你杀的吗?

这句话白老太君藏在心底,没有问出口。

毕竟这种事没人会相信,也没人想去质疑。少女和壮年男子,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我也不知道,我刚到庄子就被锁进了这个房间,之后突然这个男人就过来了,想……”朱鸾刻意的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然而刚刚靠近就突然倒在地上七窍流血,然后就这么死了。”

女孩子无比真诚的回答。

第七十九章 名字

朱鸾脸上传来一阵凉意。

男人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她的脸庞,向唇瓣滑去。

“朱玥这个名字的确也很美,但却和你不太相配。”

男人在朱鸾耳边喃喃细语。

“月光太温柔了。”

他凝视着朱鸾的眼睛,“即便在黑暗中也能如此璀璨夺目……

“你应该是可以自己发光的人。”

眼前的男子微笑着说道,“应该拥有更光辉灿烂的名字。”

朱鸾微微蹙眉,在那手指碰到她的唇瓣之前调动真气。

男人在她的真气冲撞他身躯的前一秒退后一步。

房间中响起清脆的碎裂声。

“真是……”男人看着两人之间,受到朱鸾真气冲击形成的一道凹痕摇头。

“我还以为你会用你纤细的手掌推开我,”他一边摇头一边说道,眼露惋惜,“还是那么不解风情,我倒是很想看看你害羞的样子。”

朱鸾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样,那神情表示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男人轻声道。

“如果我告诉你真正的名字,你也会说出你真正的名字吗?”

眼前男人微微一怔。

朱鸾眼神复杂,声音宛如叹息,“就在两个时辰前,我见到了你的兄长。”

她一字一顿念出那个她熟悉的名字。

“颜朔夜。”

“是么……”男子瞳孔一缩,闭上双眼。

“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他再次睁开眼睛,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笑容。

“我原本以为你就算见到他,最多只能猜到名字有蹊跷,却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些。”

男人的眼神变得幽深,“你为什么觉得那个男人是我的兄长?是他告诉你的?”

“不,这不可能,”话一出口他自己却先摇头,“那个人自己恐怕都不清楚……”

男人微笑着,说出可怕的事实,“他有一个弟弟。”

话音刚落房间深处突然出现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因为惊讶碰到了什么。

朱鸾一怔,望向房间深处的阴影,眸光微凝,再次转头看着眼前的男子。

“我怎么知道的我不能告诉你,”她道,“或者你希望我给你编个理由?”

“那还是不用了,”男人摇头叹道,“不愧是你,连我都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知道。”

“这让我对你越来越有兴趣了,”他专注地凝视着朱鸾,“既然如此,你可要好好记住我的名字。”

“我希望你将这个名字一辈子放在心上。”男人弯下腰,在朱鸾耳边轻声细语,宛如恶魔的低吟。

“我叫……”

即便早有预料,但当那几个字传入她的耳中,朱鸾心中还是起了波澜。

“你……”

她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的眼睛。

“怎么?这次可是真的,族谱上都是这么写的,”男人微笑着说道。

就在刚刚,他令人迷醉的声音从朱鸾耳边流淌而过,道出那朱鸾不想听到和本以为不会再听到的字眼。

“我叫……”

“完颜……朔夜。”

一模一样的名,只差一个字的姓。

怎么会这样。

完颜朔夜看着怔愣的朱鸾微笑道。

“是不是没有想到?我的母亲,居然给她的第二个儿子取了和长子一模一样的名字。”

他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所以在她的心里,这个儿子到底是什么呢?”

“也许是她长子的替代品也说不准。”

朱鸾凝视着眼前说出这些话的男人,他的神情是难以想象的宁静。

“好了,我已经告诉你了,按照约定,你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完颜朔夜眼中闪烁着雀跃的光,刚刚那个沉重的话题仿佛对他没有一丝影响。

在这样的视线下,朱鸾甚至感到了一丝压力。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那有如实质的目光下,缓缓开口。

“我叫朱……”她顿了顿。

“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么?”男人不满道。

朱鸾在他的催促下,再次开口。

“我叫朱……瑛。”

完颜朔夜脸上浮现出复杂又了然的笑意。

“玉之光彩……果然这边比较适合你。”他带着醉人的微笑说道,“这个名字,我非常喜欢。”

这个名字吗……

“不愧是徽州乡试的文武双解元,”完颜朔夜开心地笑起来,“真是个光彩夺目的名字。”

乡试解元啊……

在冰湖边,他曾经问她认不认识徽州解元。

朱鸾望着他,静静道出那个在心底埋藏许久的猜测,“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是猜测,但她的语气是肯定的。

完颜朔夜一声轻笑,毫不犹豫地点头。

“不过说在前面,我可不是因为什么文武双解元才对你感兴趣,”男人笑道,“我可不想和老三那个傻子混为一谈。”

“既然没有兴趣,又为什么要在冰湖下埋伏我们?”朱鸾闭了闭双眼,静静说道。

屋内沉默了一瞬。

“你果然猜到了。”完颜朔夜深深地看着她。

男人脸上露出无辜的神情,“埋伏你的人可不是我。”

他微笑道。

“我只是给了我那位个性单纯的兄长一个建言。”

朱鸾握紧双手,克制着胸口的窒息之感。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你的计划,”朱鸾和眼前的男人四目相对,“包括我们的相遇,都是你一手策划的。”

“没错。”完颜朔夜依旧静静地微笑着。

朱鸾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一切的真相。

这个男人并非她的救命恩人。

而是一切的幕后黑手。

“你问了那么多,我也有一个问题。”完颜朔夜突然开口。

“当初在冰面上,你那些同伴的离去,有没有人授意?”

“是我安排的。”朱鸾睁开眼睛淡淡道。

完颜朔夜在短暂的讶异后恢复平静。

“你果然很特别,让我觉得我之前的决定真的是正确的。”他笑着道。

那个冰面上的埋伏,在完颜朔夜的剧本里,原本是想欣赏那群所谓的亲朋好友在冰湖里挣扎拖累的人间丑态,甚至希望看到所谓的徽州解元在生死关头被吓的大哭的情景。

他只是想要向师父证明,这个所谓的女解元,不过是个在条条框框里长成的小姑娘。

然而就在冰面破裂之后,一切的发展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女子所有的同伴都头也不回的离开,而面对这样的场面,她却选择一人往湖底沉去。

毫不犹豫。

挣脱了他的剧本。&#x&#x&#x&#x&#x英鸾&#x&#x&#x&#x&#x&#x&#x&#x&#x&#x&#x&#x&#x&#x&#x&#x&#x

第八十章 一切

他当时以为这个女子是受不了被同伴抛弃的打击,轻易地崩溃了,所以才放任自己沉入湖底。

还以为多少能有点本事,却没想到不过如此。

师父果然是老眼昏花,只不过以前大周朝没有出过女解元,看着新鲜而已。

他站在山顶,冷眼看着那名少女在湖底越沉越深。

即便能看到她挥剑击退黑衣人,都如同最后的挣扎。

虽然是他设计的杀局,场面虽然没有预想中的混乱,但还是……

无趣至极。

甚至让他觉得最后安排那一步必杀,都是当初高估了她。

人这个玩具,还是太脆弱了。

完颜朔夜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在人生中第一次体味到了惊讶这种感情。

他难以置信地转过身。

两名登极境中的一位的气息消失了。

而另一位的气息,也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这一切,就发生了本该无人生还的冰湖底。

即便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空手套用了兄长的人手,但是这是他设的局。

局为必杀。

哪怕此时那个女子那个所谓的登极境未婚夫在这里,也只不过是多死一个人而已。

“你恐怕不知道,我很少觉得惊讶。”完颜朔夜看着眼前年幼的少女说道。

因为洞察一切,所以无需惊讶。

那些所谓的争斗倾轧,所谓的人心,对他而言,都是戏台上轮回往复的剧本。

他静静坐在台下,看着那些人丑态百出。

但是那个时候在冰湖,这个女子身上发生的事,第一次让完颜朔夜心中的死水,出现了些许涟漪。

戏台上的人,第一次出乎他意料的行动。

“居然能有人破我设的杀局,真是让我十分欣慰。”

在如今得知当初真相时,更是令他惊喜万分。

眼前的少女居然是事先察觉了埋伏,居然有那样的魄力,安排同伴全部离开。

“我头一次遇见,像你这么难杀的人。”他微笑着说道。

“所以你就自己亲自上了吗?”朱鸾皱起眉头看着他,觉得这对话的走向越来越不对劲。

“你应该明白,我如果对什么产生了兴趣,就会亲手捞上来看一看。”

完颜朔夜的笑意温柔,朱鸾后背却腾起一股寒意。

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

就像是当初湖中的白鱼。

将其捞上来,烤熟,吃掉。

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对于感兴趣的东西,想要占有这是理所应当的不是吗?”

可惜我不这么认为。

沉默一瞬后,朱鸾静静开口。

“我不喜欢和想要杀了自己的人扯上关系。”

听到这句话,完颜朔夜脸上的笑容微淡,“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你居然看到了,”男子叹道,“我明明还特意用的冰刃。”

朱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冰刃是雪山族中极少数人使用的武器,是用冰雪做成的冰刃。

在水中几乎是半透明的,极难察觉。

而这正是当初在湖底,这个男人朝她游过来之时,手上握着的东西。

“你当时看上去都快昏过去了,却还能看到冰刃,”完颜朔夜叹道,“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朱鸾思考了一下,静静道。

“大概是因为我对于各种杀人的手段,比较了解。”

“是吗?”完颜朔夜有些惊讶。

“明明知道一切,却还能与我周旋至今……”

他突然大声笑起来。

“真是有趣。”

这是他见过的最有趣的故事。

“你猜的没错,”完颜朔夜继续道。

“我原本准备去看看你死了没有,”他再次伸出手,眷恋地抚摸着朱鸾的脸颊。

“如果没死,就杀了你。”

计划不同寻常的发展,让完颜朔夜生出亲眼见她一面的欲望。

这还是他第一次想要见到一个人。

不过无论生死,他并不在意见到的事死人还是活人。

他是为了杀她而来,如果那两个登极境都要不了她的命,他就是最后的保障。

他本来,就是杀局的最后一招。

顺便一提他原本以为用不上这样的保障。

虽然发生了不少意外,但是他的杀局还是完美无缺的。

“你……”朱鸾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神秘莫测的男人。

连她都有些佩服自己的勇气,她到底是如何和这个可怕的男人相处这么久。

他的确是曾经认真地想要杀掉自己。

只不过……

“不过,后来我改主意了。”男人继续抚摸朱鸾的脸庞,微笑着说道。

眼前的女子没有开口,但是之前少年的疑问仿佛还残留在房间里。

“您为什么改主意了?”

他没有回答之前玉郎问题,因为这不仅是对别人,对他自己也是一个难以解答的问题。

但是所谓理由他觉得无非就是那些。

“你这样特别的女人,就那样杀掉实在是可惜了。”完颜朔夜含笑说道。

当他潜到冰湖下之时,看到眼前那一幕,更觉惊讶。

仅剩的登极境杀手虽然表面上和朱鸾陷入僵持,甚至就要成功。

但是完颜朔夜看见了……那名少女的剑居然正悄悄靠近他的腰腹。

即便虚弱到如此,还是能够掌握胜算。

就在那一瞬间,他扔掉了手中的冰刃,将那个女子手中的剑,捅入了黑衣人的腰腹。

开始了他新的计划。

他顺利和她结伴上路,一起前往姑苏城。

所有的一切依旧在他的掌控中,直到在姑苏城中,那个女子问出那句话。

“公子,你既已有冰雪之刃,为何又要夺我兵刃呢?”

他才知道她居然什么都知道。

他们两人都是设局者。

“这一点我还是没料到,你居然选择进行一场非常危险的赌局。这份胆量倒是令人钦佩。”

眼前的男人一点点的说出真相,身体也越靠越近。

“真是让人欲罢不能……”他端详着朱鸾,“把你带回去,想必师父也是会高兴的。”

师父?

朱鸾闻言心头一震,这个男人的师父会是谁?

“我从没有对人产生过什么兴趣,毕竟大部分的人都无趣至极。”

“你到底要……”朱鸾的话还没有问完,整个房间内的气氛陡然一变。

完颜朔夜淡淡道,“但现在看来,你是不同的。”

巨大的压力传来,澎湃的真元带来极为可怕的威压,压缩在整个屋子里。

朱鸾瞳孔一缩,这个程度的真元,绝对不是登极中期那么简单。

“所以我改主意了,”男人站在爆发的真元中央,对朱鸾微微一笑。

“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x&#x&#x&#x&#x英鸾&#x&#x&#x&#x&#x&#x&#x&#x&#x&#x&#x&#x&#x&#x&#x&#x&#x

第八十一章 暗夜

英鸾第一卷徽州冬野火烧不尽第三十三章暗夜乡村的夜很黑,这是没有灯光污染的时代,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朱鸾独自一人呆在黑暗里。

她盘腿坐下,寻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由于双手被缚,也就没有尝试摸索这屋子里的摆设。

旧家具发霉的味道透入鼻腔,隔壁房间里粗俗的笑骂声充斥耳边。

朱鸾大大方方盘腿而坐,明明只要一握拳护腕上的短刀就会飞射而出割断捆绑着她的绳索,但她就是懒得动弹,脑回路清奇的享受着这种被动的“休闲”,我都被捆了自然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

也什么责任也不用负。

什么鬼鸩呀,中毒呀,断子绝孙啊也都和她没关系。

毕竟自己都被绑起来送到庄子上了嘛。

也许她的穿越之旅之后就可以进入种田路线,往后种种田,养养生,也可以重新嫁个人,攒点钱去神都,找找以前的朋友,总能找到其他为娘娘报仇的路子。

多好,多省事。在黑暗中,朱鸾轻轻笑起来,眉目倏地舒展,眼尾弯成月牙,笑的格外甜,既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哟,咋还笑的这么开心?梦到啥好事儿了?跟叔说说?”紧闭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带着干干笑意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外面喧闹的声音不知何时静了下来。

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在黑夜里显得有些渗人。

李福贵心跳的有些厉害,原本打算过两天再来尝尝味道的,但在刚刚的酒席上,傍晚见过那丫头的管事闲汉们个个眼睛喝的都发直了,还不住的朝隔壁瞅。

连带他都开始回味起来,第一次不用跪在地上可以大喇喇盯着瞅的小姐,那从没见过的美貌……那通身的气派……

最关键的这可是曾经国公爷的嫡小姐……曾经他们这种人这辈子正眼都不敢瞅的贵小姐……

这要是晚了,头啖汤被别的男人尝去了,那可真是要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好在自己是庄头,在这个庄子里,他就是天王老子。

酒力上头,李福贵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的晕晕的,大吼几声把所有吃饱喝足的管事闲汉婆子护卫都打发走了之后,一个人提着灯,摸到了关着朱九小姐的房门。

傍晚夏婆子拖朱九小姐进去的时候,小姐的裙摆还在这门上挂了一下。

连这粗糙的木门,今儿个都透着不寻常的香气儿。

陶醉的吸了一口,他双手颤抖着掏出钥匙,打开门锁,推开房门,向厅堂内看去。

只见身姿曼妙的少女坐在地上,裙裾像一朵花儿似的在地上铺开,烛光一照,嫩白的脸上嘴角弯弯,似乎是在笑。

这生的也太好看了,比庄子上那些糙妇人不知道强多少倍,之前送来的俏丫鬟也完全没得比……

果然千金小姐和那些贱种就是不一样啊……这一身的细皮嫩肉……

男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喉头涌动咽下几口口水,冬日里只觉得浑身燥热,忍不住伸手将衣襟扒了扒,露出黝黑毛绒绒的胸膛。

他抬脚从那半开的门迈了进去。

“九小姐……你笑什么呢……跟叔说说……”他兴奋的浑身发抖,一步步逼近坐在地上的少女。

少女抬起头,半明半暗里,她的眼睛亮的惊人,晶莹剔透的不可思议。

随即她低下头,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纤弱的脖颈弯成一个美好的弧度,就算在深夜也是一股鲜嫩的感觉。

李福贵只觉得嗓子发干,身子涨的发疼,这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原本多看一眼都要挨打,现在却落到了他的庄子里,他现在可以对她为所欲为,想干啥就干啥……

男人舔了舔嘴唇,大口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的在房间里回荡。

“九小姐,让叔好好看看你……”李福贵颤声说道,再也按捺不住,把烛台往地上一放,脚往后一踹关上了房门,一只手迫不及待的扯开自己的裤腰带,一只手伸向了少女的脸……

朱鸾慢慢坐直身体,静静的看着他。

男人亢奋的喘着气,却没有注意到,她的背后,不属于烛台的火光一闪。

……

……

同样的黑夜里,在通往庄子的土路上,一条由星星点点的火把组成的长龙撕裂了墨一般的夜色。

一辆青锻缀暗红顶的四驾马车正飞速的行驶着,车马辘辘,两边更伴着两队打火把的护卫,为马车保驾护航。

马车虽然华贵,但郊外的路比不上城里,一路颠颠簸簸,时不时能听到老人的干呕声。

“老太君,咱放慢点速度吧,夜里行路太快了不安全啊,”马车里,陈婆子一边给白老太君顺气,一边劝道。

“快点吧,我这心里总是感觉有点不对劲,”白老太君摇了摇头。

“哪里就需要您亲自来,直接交给老婆子我不就好了,”陈婆子的眼里满是不忍,“就算您再顾惜九小姐,也没必要连夜赶路的啊!”

“我这把老骨头活到现在,不知道做过多少错事,”白老太君费劲的喘着气,“但我有一点好,觉得不对就抓紧去找不对的地方。”

白老太君掀起帘子看着车窗外黑洞洞的远山,“有个贵人二十年前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到现在一直记在心里。”

“这做人呐,越活越老,位子越来越高,就越容易死要面子活受罪,这可要不得。”白老太君放下帘子,“不管她是从哪知道的,只要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任何蛛丝马迹我都不能放过。”

老人的眼神坚毅。

夜半已过,马车星夜兼程,终于在鸡鸣的时辰赶到了田庄。

陈婆子凭着车栏远眺,只见田庄大门一片漆黑,连大门上挂着的灯笼都已经熄灭,一个当值的人也无,不禁皱起眉头,“怎么连看门的人都没有?之前不是已经飞鸽传书说老太君要来吗?”

“也许是太晚了,庄子里的人歇下了,”自从李氏执掌内务以来,往庄子里塞了不少远方亲戚,对庄子的管理也就不怎么上心,自从李氏满徽州哭诉她苛待孙媳后,白老太君也就懒得管这点子破事。

“让护卫去叫门。”她吩咐道。

护卫头子对着大门噼里啪啦一阵猛敲,庄子的主屋和大门离得不远,但庄子里的人像是睡死了一般,一片死寂。

一种不祥的预感再次泛上白老太君的心头,“把大门给我撞开!”她喝道。

田庄的大门不过是围上一圈厚篱笆再加上个木门,几名护卫一个冲撞,木门就被撞开,白老太君的马车直接驶入了田庄。

和主屋隔田相对的一排房子里有灯光和人家,而主屋和附近的屋子都一片死寂。

显得格外怪异。

白老太君一挥手让一队护卫到田垄对面亮着灯的一排屋子里去找人,自己在陈婆子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她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黑洞洞的主屋和旁边的一溜排侧屋,突然皱起眉头,“拿火把的全部后退,”她大声吩咐道。

训练有素的护卫立即后退,原本被火把映的有些明亮的房屋顿时又陷入黑暗。

就在此时,主屋旁的一间侧屋里,一盏微弱的烛光显现了出来。

这光实在是过于微弱,以致于刚刚没有人注意到。

“去看看,”白老太君在陈婆子的搀扶下一步步靠近这间侧屋。

屋里依然没有一丝动静。

陈婆子将手放到侧屋的房门上,才发现房门居然是虚掩的。

不知为何老婆子的心跳得厉害,吱呀一声,她推开了房门。

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横躺在地面,坐在地上的少女抬起头来,面色苍白,脸颊上沾着血迹,幽瞳亮的可怕。

“杀人了!”暗夜里,尖叫声响彻田庄。

第八十二章 最终

朱鸾朝着完颜朔夜走出了一步。

只是短短的一步,但是屋内人全部一怔,连房间深处都传来了讶异声。

不是完颜朔夜逼近她,而是朱鸾朝他走出了一步。

第一次见到她的黑衣老者更是难掩惊奇。

“这真是了不起,”他突然开口,“殿下你是手下留情了?”

在屋内此时巨大的压力下,化元境修行者站立都理应困难,这女子居然还能动。

完颜朔夜静静凝视朱鸾没有说话。

少女毫不畏惧地抬起头与他对视。

“不要小瞧我。”

朱鸾朝他迈出了第二步,静静道,“我的意思是——”

“在我面前,你不可能杀的了他。”

她话音刚落,屋内众人谁都没看清她是怎么移动的,朱鸾握住了男人手中的寒月,并将赤子剑的剑鞘套上了剑刃。

“你……”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黑衣老者愕然瞪大双眼,“殿下……”

“哎,没事。”完颜朔夜微笑看着握着两把剑鞘的女子,制止了黑衣老者上前。

朱鸾虽然抓住了剑鞘,但却无法将两把剑从完颜朔夜手中抽出。

两人僵持在了原地。

“你的功法,有点特别啊,”完颜朔夜问道,“这叫什么剑法?”

是的,剑法。

只有他知道,就在刚才,那个女子看似是顶着他外放真气走来,其实不然。

她以自己的真气为剑,撕开了他的真气。

化元境真气有限,但是她将其凝为一束,精准地击于刚刚段立峥和他的真气发生冲撞,还尚且有些混乱的那一处。

说起来简单,但在那么一瞬间做出这样的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是登峰造极的技巧和极为新鲜的发想。

在大周这样的国度,这样使用真气的方法甚至算是有些邪门歪道。

“过奖,”朱鸾道,“这叫用有限资源创造无限的价值。”

“你真是让人惊喜,”完颜朔夜大笑,“你师父是谁?”

“你如果告诉我你师父是谁,”朱鸾静静道,“也不是不能告诉你我的师承。”

“毕竟你的功法,也很有意思不是吗?”朱鸾凝视着眼前的男子。

“在你们大周人的眼里,我们的功法一直都很有意思不是吗?”完颜朔夜微笑。

“一直都是被叫做邪魔外道的,”他笑起来。

段立峥神色一沉。

这个男人……果然是……

“不谈我们师父了,”完颜朔夜看向她身后的段立峥,皱起眉头。

“所谓的未婚夫果然很碍眼呢,你这么一说,我更想杀了他了。”

他弯腰凑近朱鸾的脸。

“你可以试试,”朱鸾道,她凝视着男人越来越近的眼睛,“别挑战我的底线。”

“哪怕你是半步宗师的修行者。”

段立峥闻言后背泛起凉意。

这个男人,原来是半步宗师!

“这也暴露了?”完颜朔夜眨了眨眼睛,直起身子,“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有多少底牌。”

“我们到底是徽州武试的解元和亚元,”朱鸾微笑,“我一人尚且不敢如此夸口,但如果是我们两人,公子你要付出的代价恐怕不小。”

“我们……公子……”完颜朔夜先是眉头一皱,但随后又微微一怔。

“到这里以后你还是第一次这么叫我。”

“我原本以为我们能好好相处,”朱鸾看着他道,像是看着若干年前故事里的那个孩子。

“我可以陪你从澹州到雍州,但再长的路是不可能了。”

这个男子背后的黑暗太过深远。

而他所抱有的想法和思念她无法理解和接受

她努力过,但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我没有时间继续陪你了,”朱鸾认真地凝视着他。

“我不能成为你的妻子,”她继续说道,“不是因为婚约。”

“你一开始就该知道,”朱鸾看着完颜朔夜透明如水晶的眼睛,“不谈别的。”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大周人,本就不可能嫁给……后金人。”

“对吗,四王子殿下?”

少女的声音落下,屋内所有男人脸色剧变。

完颜朔夜眼中第一次出现波澜。

“你真是聪明到了令人可怕的程度,”他说道。

段立峥神情凝重,双拳紧握,但努力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静静提升真元。

即便眼前的男人形容俊美,面容可亲,但在猜出这群人真正的身份后,他的警戒已经临界。

因为这个男人出身于中土大陆上最神秘也最臭名昭着的国家。

后金王庭。

在大周人看来,如果说西凉人尚属可以沟通的一群。

那么后金人就是属于不能沟通的那一群。

在大周北方诸城,后金这两个字甚至可以止小儿夜啼。

天策书院更是谈后金色变。

对于奉行礼教的大周而言,后金人宛如洪水猛兽。

“你是后金的四王子……”段立睁大双眼。

在二楼惨死的那个男人,生前被称之为三殿下。

“那个人是你的兄长……”段立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虽然当时没看清什么人下的手,但这个男人的手下的确眼睁睁看着那个三殿下死去。

站在屋中心的男人的身影在段立峥眼中逐渐扭曲。

少年看着他,宛如看着一个魔鬼。

而这个魔鬼现在就站在他最重要的人身边。

“朱瑛,从他身边离开!”段立峥喝道。

他很想将这人可能派人杀害自己的兄长的事实一并喝出,但却怕刺激到这人。

段立峥的手掌再次滴下鲜血。

听到少年的清喝,朱鸾松开剑鞘退后一步。

完颜朔夜眼中浮现一丝怒意,看向段立峥的方向,正要抬起手。

却发现眼前的少女正好站在他和少年的中间,挡在他最适合发动攻击的方向之前。

“看来你的心意真的很难改变。”完颜朔夜叹道。

“这本是你唯一活下来的机会,”男人摇了摇头。

“这不是我能接受的机会,”朱鸾道。

“可惜我真有点舍不得你死,”完颜朔夜道,“即便我用强,想必你也会和那位小未婚夫一起拼死抵抗。”

朱鸾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的求婚就等到下次见面再说吧,”完颜朔夜一声轻笑,眼露不舍,“如果你今天可以活下来的话。”

“你什么意思……”

朱鸾尚未回答,但她身后的段立峥却睁大了双眼。

他从走进这个房间开始,就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

“玉郎,”完颜朔夜轻轻唤道。

“可以告诉你主公了,接下来的事,我就不插手了。”

“得令。”一个少年的声音突然从房间深处响起。

他话音刚落,朱鸾等人的脚底,突然出现了可怕的震动。

整个春风楼,都震动了起来。&#x&#x&#x&#x&#x英鸾&#x&#x&#x&#x&#x&#x&#x&#x&#x&#x&#x&#x&#x&#x&#x&#x&#x

第八十三章 震动

可怕的震动从春风楼每一层响起,整栋楼阁充斥着可怕的真气漩涡。

这整栋楼里原来全是修行者!

段立峥终于明白了他的不安来自哪里,但为时已晚。

整栋春风楼如同一个沉睡的巨大怪物,此时苏醒了过来。

漆黑的楼阁里亮起一盏盏灯火,但这灯火带来的不是光明和温暖,而是惊悚和危险,宛如地狱入口的灯会。

顶层房间墙壁的灯也被点亮,照亮少年少女凝重的脸庞,和如水般从楼下涌上来的黑衣人。

整栋楼的气氛紧绷到极点。

与震惊地看向身后的段立峥不同,朱鸾依旧只是注视着眼前的完颜朔夜……和他身边的那个少年。

“你的确是个特别的女人,”完颜朔夜道,“既然你遵循了约定,我也会遵循约定。”

半空闪过一道黑线。

朱鸾伸出手,接住自己的剑。

她凝视着手中的黑剑,抬起头,眼亮如星。

“还有一把。”

“在这个时候还敢与人讨价还价,”完颜朔夜不恼反笑,摇头道,“也就只有你了。”

寒月缠裹的布条早就在真气下消泯,他凝视着白瓷的剑鞘皱起眉头,“一黑一白么……”

“真是碍眼。”

朱鸾感到身后段立峥的真气几乎在第一时间提升到了最高值,到了爆发的边缘。

“完颜朔夜,你要是敢打碎这把剑的剑鞘,这事我们没完,”朱鸾拔剑出鞘。

完颜朔夜眉头更紧,随后叹了口气,伸手一掷。

朱鸾接住寒月,随后立即递给段立峥。

段立峥拔剑出鞘,站到了朱鸾身边。

朱鸾没有想到他如此配合,神情有些复杂。

“四殿下,这和我们说好的可不一样。”

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从屋内响起。

朱鸾闻声望去,却只见这个声音居然是从哪个名唤玉郎的少年口中而出。

少年面孔扭曲着,嘴中吐出和他原本声音完全不同的男声。

“你做事还是那么恶心,”完颜朔夜饶有兴趣地盯着玉郎,仿佛隔着他看着另一个人。

“现于人前就有那么可怕吗?”

“主公,您……”冷汗从玉郎的额头涔涔流下,看上去痛苦难堪。

“别抵抗,你家主公将他的神识附在你身上了。”完颜朔夜道。

朱鸾瞳孔一缩,随后立刻动用真元搜寻。

有什么人,就躲在不远处,操纵着这名少年。

“别找了,凭你现在的功力,是找不到我的。”那个声音犹如鬼魅般响起。

“你是……”朱鸾蹙眉问道。

完颜朔夜打断她的话轻声笑道,“我可不记得我和你有说好什么。”

“真是冷淡,”那男人的声音说道,“临走前,你师父可是将你托付给了我,你也保证会好好配合我们。”

“我的话整个后金有人会相信吗?”完颜朔夜嘲讽一笑,“我记得你以前从不把杂种放在眼里。”

“那是我没有想到四殿下你藏的那么深,”男人声音满是遗憾,“居然连我都能骗过,不愧是你师父看上的人。”

“我可没有隐藏什么,”完颜朔夜轻笑。

“史上最没用的登极境,”那男人大笑起来,笑声怪异,让人毛骨悚然。

“能令所有人都相信这一点可不简单,”他继续道,“明明有如此实力,却对所以的斗争都没有兴趣,实在是太可惜。”

“谁知一切不过是你的掩饰,”那男人道,“如果不是这次有幸旁观,在下就要押错人了。”

“这一切实在是太精彩了。”他赞叹道。

“和你比起来,三殿下简直不值一提。”

“所以你就杀了他?”完颜朔夜淡淡道。

“看错了人自然要改正,”那男人一声轻笑。

“所有你又看上谁了?”完颜朔夜冷笑一声,“我可是什么都懒得做的人。”

段立峥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心生愕然,一时气息不稳。

“怎么了?”朱鸾问道。

段立峥忍着心中震动,小声说出他在二楼看到的一切。

他原本以为是这个男人指使手下下手。

“不是他,”朱鸾道,神情复杂,“他不会弄脏自己的手。”

这个男人更擅长借刀杀人。

“越来越想把你抢回去了,”完颜朔夜居然还分神一直关注着朱鸾这边,闻言笑起来,“居然这么了解我,真让人感动。”

“那就把她抢回去,”屋内响起那个男人刺耳的笑声,“我不需要四殿下你做什么,只要制住这个女人就行了。”

“我的任务是阻止她到神都,生死不论,”他继续道,“但既然四殿下一片真心,不如就将她带回去。”

男人声音中充满着蛊惑,“岂不是两全其美。”

“可是我不想用太强硬的手段,”完颜朔夜道,“毕竟我是真的很不喜欢打架。”

他叹了口气,“这两人联手反抗很麻烦的。”

“这个小子自然交给我,”男人道,“这点四殿下不用担心。”

那男人看着一动不动的完颜朔夜顿了顿,缓缓补充道。

“这也是你师父的意思。”

房间里的气氛变了。

朱鸾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就在这时,完颜朔夜再次抬眼看向她。

这次,他的眼神和之前发生了变化。

朱鸾心头一跳,握紧了手中的赤子剑。

她看向那边神情痛苦的玉郎,眸光微沉。

她不知完颜朔夜师父是谁,但现在,这个男人显然已经下定决心了。

太快了。

朱鸾手心沁出汗意。

如果能周旋到下半夜,一切就还有转机,但现在还来得及吗?

“既然师父这么说,就没办法了,”完颜朔夜逸出一个无奈又复杂的笑意,朝身边伸出了手。

黑衣老者将一柄长长的物事递到了他的手心。

朱鸾瞳孔一缩。

这是一柄长刀。

这柄刀的形状有些熟悉。

完颜朔夜拔刀出鞘,神情惋惜。

“我原本没打算和你动手,”他说道,未等他下一句话出口,屋中划过一道雪亮的闪光。

长长的刀锋就已至朱鸾面前。

太快了!

这就是这个男人的实力?

他的视线依然如之前那般温柔,甚至像是充满着爱意,但此时手上此时却拿着嗜血的兵刃。&#x&#x&#x&#x&#x英鸾&#x&#x&#x&#x&#x&#x&#x&#x&#x&#x&#x&#x&#x&#x&#x&#x&#x

第八十四章 高空

“小心!”

段立峥浑身一震正想动作,眼前银光一闪,另一柄长刀却劈至他面前。

同一时刻,黑衣老者索慈也动了,出刀悍勇令人猝不及防。

段立峥无法脱身,朱鸾独自一人看着眼前的长刀。

和这个男人一样深不可测的一刀。

她知道她现在无法接下这一刀。

除非……

只能拼一拼了吗?

刀光火石一瞬间,朱鸾闭上眼睛,松开了手。

赤子剑应声落地。

然而不等朱鸾下一步动作,劈到眼前的长刀却停在了半空。

同时,她感受到了另一股气息从她身后传来。

“唉,看来你期待的人来了。”完颜朔夜叹了口气道。

“我期待的人?”朱鸾怔了怔。

不对啊,她等的人不可能那么快啊?

完颜朔夜将刀拄在地上,微笑对她身后说道。

“好久不见。”

朱鸾回过头。

只见一个人扶着门框而立。

那个人抬起头,气息略有些不稳,冰凉无暇的声音在房间里扩散开来。

“好久不见。”

他说道。

……

……

朱鸾吸了口气,转过头不再看他,神情有些复杂。

果然这不是她等的人。

只不过……

她背对着门,那个人微微的喘息声不断传到她的耳中。

“真亏你能赶到,”完颜朔夜看着他轻笑,“我真元爆发不到半刻钟,看来你的境界有提升了。”

“不过是不是有点太勉强了,”完颜朔夜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我还是有幸第一次见到你气息不稳的样子。”

宋怀竹扶着门框没有说话,神情也有些复杂。

完颜朔夜收起笑意,深深注视着他。

“但最让我想不到的是,在今天这个日子,居然能有人将你从寒山上那个破庙里拉出来。”

“今天已经快结束了。”宋怀竹静静开口。

“但还没有结束不是吗?”

完颜朔夜脸上露出一丝惋惜,“难得我挑了这个日子进城,却没想到还是不能摆脱你。”

“你做的太过火了,”宋怀竹面无表情道。

“是吗?我倒觉得我的计划本应是完美无缺的,到底是哪里出了缺漏?”

完颜朔夜眯起眼睛,看向正蹲下身捡起赤子剑的朱鸾。

“还是说,因为她是特别的?”

“和她无关,”宋怀竹立刻道。

“我没说和她有关系,”完颜朔夜一声轻笑,“毕竟你眼里怎么可能容下其他人。”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朱鸾,脸上突然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她的确是最合适不过的祭……”

完颜朔夜的话尚未说完。

屋内响起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朱鸾蹲在地上抬起头,只见空气中逸散着真元冲撞的余波,宋怀竹手中那柄熟悉的长刀散发着冷冷的寒光。

“我说过,有些人有些事你不能碰。”宋怀竹看着在他一击之下只退出三步的男人。

“如果你真的忍不住,就先破境未明再来挑战我。”他冷冷看着眼前的男人。

“未明境有什么好,”完颜朔夜一声轻笑,“我可没你那么傻。”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选择成为,”他凝视着宋怀竹,“像我这样一直待在登极境不好吗?”

朱鸾慢慢站直,依旧没有转身,感受着这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开口道。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她叹了口气,“请问你们两位认识多久了?”

她没有问你们两人是否认识,刚刚这两人的对话信息量太大,他们认识与否已经无须多言。

她看着完颜朔夜问道,没有回头。

她没有想到再次见到宋怀竹,不是在神都,而是在姑苏。

她更没有想到,这个旅途上第一次见到的男子,居然和宋怀竹认识。

而且听方才说话的口气,这两人互相熟知对方的情况。

完颜朔夜认识真正的宋怀竹。

“我们认识的时间可长了,名字待在一起的时间更长。”完颜朔夜开口道。

名字?

朱鸾一愣,“这是……”

完颜朔夜眯着眼笑道,“从他……”

此时更强的真元流动从宋怀竹的身上传来。

静谧却又深不见底的真元。

有如深渊。

这次完颜朔夜自己停止了说话。

他看着静静执刀而立的宋怀竹道,“你是认真的?”

“这是我要问你的话,”宋怀竹看了眼完颜朔夜身边的玉郎,眼中闪过一道幽光。

“她不属于你。”他静静道。

“那么多年,我难得想要一个人,你怎么偏要来坏我的事呢?”完颜朔夜含笑道。

“而且我可是在救她,”他继续道,“即便是你,今天也改变不了什么。”

“毕竟,”完颜朔夜微笑,“宗师是不能对登极以下的修行者出手的不是吗?”

有微微的气旋环绕着完颜朔夜的长刀而起。

与此同时,门外黑衣人的真元凝聚的越来越多。

“你一人又能做的了什么?”完颜朔夜大笑。

宋怀竹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他交给我,”宋怀竹站在门口,视线微微下垂,不知在和谁说话。

“你……”他仿佛想要嘱托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

整个春风楼已经成了黑衣人的巢穴,哪怕没有完颜朔夜,依旧有无数杀手在等着她。

“我们去神都。”朱鸾背对着宋怀竹突然开口。

“不能在这里,这里附近还有百姓。”

她话音落下,屋内响起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黑衣老者与寒月相抵的长刀被两把剑弹开。他退后三步,咳出一口血。

段立峥看着站在他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剑的少女。

“我们去神都。”朱鸾看着段立峥的眼睛再次说道。

“休想。”从宋怀竹出现后一直沉默着的玉郎再次开口。

这次是他自己的声音。

朱鸾神情复杂地看了这个少年一眼,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我也不允许。”完颜朔夜凝视着朱鸾开口,微笑着开口。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宋怀竹闭了闭双眼,挥动手中长刀。

雪亮的刀光骤然亮起,刺痛所以人的双眼。

伴随着难以想象的巨大响声,房间靠外的所有窗棱和墙面化为齑粉。

高空中冰冷的寒风灌入,呼呼作响。

一望无垠的夜空映入众人眼帘。

这个场面异常骇人。

春风楼顶楼的一面墙彻底消失,整个房间暴露在高空之中。

“你……”完颜朔夜刚想开口,磅礴的真气猛然朝他袭来。

宋怀竹静静地注视着他。

“我们不能在这里动手,”他淡淡道,“所以,走吧。”

狂风席卷整个房间,所有人都被刺激地闭上眼睛,朱鸾在狂风下睁开眼睛。

宋怀竹和完颜朔夜双刀相抵,被巨大的风暴推出房外,落入万丈高空之中。&#x&#x&#x&#x&#x英鸾&#x&#x&#x&#x&#x&#x&#x&#x&#x&#x&#x&#x&#x&#x&#x&#x&#x

第九十七章 琴弦

在急速的和弦中,第一次出现空白。

停顿只有一刹那,下一刻,更为激烈的乐音再次从山腰上传来。

但就是这短暂的空白,山下的黑衣人们眼中现出喜色,挣扎呼喊的声音更加猛烈。

更有境界尚可的杀手在这一拍的停顿中,取回了心神。

对于乐音来说,这样的失误如同溃堤的第一道裂缝。

段立峥一直没有放松的脸上神情凝重起来。

他站在朱鸾身边,一句话没说,重新握紧了寒月的剑柄。

对于这样的失误带来的影响,没有人比李大家更清楚。

她感受着身边少年气息的紧绷,心情愈发苦涩。

但她此时却没有任何余力去关注任何人,甚至无法开口。

因为她的口中已经满是鲜血。

那是从她的五脏六腑生生涌上的鲜血,是真元透支心脉俱损的鲜血。

音杀之所以被称之为绝技,就是因为它对于施技者的真元和技术心性要求极高。

在大范围释放威力的同时,对乐者的消耗也极大。

能够真正习得音杀绝技的乐者在这世间寥寥无几。

而李大家修习音杀已经十年,但自认为自己的技艺从未真正到家。

更何况在奔逃如此之久,身心俱疲之时,释放如此大规模的音杀,对她的负担实在太重。

从弹奏出第一声开始,李大家就抱着豁出去了觉悟。

琵琶声没有停下。

她站在山腰之上,一步不能退,只能熬干心血继续拨弦。

她的手不能停。

“琴弦的重量就是同伴生命的重量。”

不知是不是因为过度疲累而神情恍惚,她的耳边甚至响起了师父当年的教导。

这是她修行音杀开始之前,师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候想起来呢?

“总有一天,你也会遇到想要为她拨弦的人。”

那个红衣女子抱着琵琶坐在廊檐下,淅淅沥沥的雨珠从她的身边滚落。

那个时候,那个人这么对自己说道。

她当年脸上的神情李大家永远难忘。

偏偏在这个时候,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无比寂寥,寂寥到难以形容的神情。

李大家从没有读懂过,甚至为此心底暗暗难过。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能令师父如此难过,魂牵梦萦。

自己居然因为真元过度透支而出现幻觉了吗?李大家看着眼前的幻影摇了摇头,一咬舌尖,尝试用疼痛逼迫自己清醒。

这一招还是和身边那名少女学的。

身边那个一直没有放开剑柄的少女。

所有人此时想必都把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身上,李大家能够感受到集中到自己身上那是视线的重量。

但是她却能感觉到,这名少女没有。

因为这名少女没有上山崖。

李大家原本以为她会。在她提出在山谷反击这个提议之时。

但当她开始弹奏之时,这名少女却没有离开她的身边。

朱鸾身上的气息从未放松。

一直握剑站在她身边。

李大家不停地弹奏着,鲜血从她开裂的指尖流下,染红了琴弦,真元透支让她的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

如果在往常,她应该已经放弃了。

但现在,她觉得她还可以再努力一下。

到底是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李大家恍惚想到,大概是因为,她在这个夜晚,在刀光剑影里看到的一切。

看到那名少女为了保持清醒屡次暗咬舌尖的动作。

听到那名少女在从未停止的挥剑御敌之时身体骨骼不堪重负的轻响。

那名少女,看似轻描淡写的每一剑,都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而这些,那些男人们恐怕还没有几个人发现。

因为她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里的光亮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在哪怕累昏至死的困境中,她依旧没有停止挥剑。

寒风中,李大家站在山腰,站在她的身边,拨动琴弦。

在风浪中,那名少女衣袂猎猎,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此时此刻,李大家真的希望,她的琴弦能够为所有人挡去风雨,结束这个夜晚的噩梦。

可惜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大颗的汗珠从李大家的额头渗出,啪嗒一声落在琴弦上,四分五裂。

除了她无人能听到这样的声音,因为下方的声浪愈发猛烈。

在数百人的呼喊和无数双刀剑的碰撞下,琵琶的声音渐行渐弱。

浓烈的血腥气从嘴里传来,李大家咬破了嘴唇。

她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学艺不精。

她已经用尽了知道所有曲谱,却无力抵抗这么多修行者的反抗了。

这就是……自己的极限了吗?

她费力咽下满口的鲜血,深吸一口气,“你们快走吧。”

段立峥一惊,握剑看向身边的女子。

“我撑不了多久了,”李大家道。

她正想再多说两句,山崖上却突然传来其他人的惊呼。

“有人爬上来了!”

李大家霍然转头,山崖下出现了点点黑影,在月光下如同树干上攀爬的毒蛇,吐着信子往这边逼近。

“你们快走!”

李大家的胸口剧烈起伏,顾不得确认身边人的动向再次勉力拨动琴弦。

“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无数的乐谱在她的脑海中碰撞,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抵御这样的声浪?

李大家的眼眶发热,按着琴弦的手发起抖来。

“林钟、南吕、夷则、无射、应钟。”就在这个时候,有清亮的女声传入她的耳中。

“这是……”李大家一怔。

古曲的谱子?

“别管了,照着弹。”李大家微微侧目,执剑注视着下方的少女平静地说道。

“仲吕、夹钟、太簇、姑洗、太簇……”

李大家来不得思考,在这个女子念谱的声音下,她的手指仿佛自己会动弹一般,弹了下去。

难以想象的高亢乐音从她的手下传出。

原本即将到达山腰的黑衣杀手如同被巨石击中,纷纷滚了下去。

这名少女……

这曲谱……

李大家难以抑制心中的震动,她有强烈的预感,如果她能够完整弹完这名少女口中的曲谱,场面肯定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果……她能弹完的话……

真的……不甘心啊……

一阵阵青黑从李大家的眼前泛起,无尽的不甘充斥在她的心里。

这是此时的她无力驾驭的曲谱。

更为可怖的真元透支感从全身泛起,李大家再次紧咬嘴唇,想要再次强行催动。

然而下一刻,山谷中琵琶声戛然而止。

李大家愕然看着将手按在她的手上的朱鸾。

“已经够了,你辛苦了。”朱鸾看着她道。

随着琵琶声的停止,山谷中的黑衣人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争先恐后往山崖上爬去。

李大家挣脱朱鸾的手,再次尝试拨动琴弦。

微弱的琵琶声响起,被淹没在黑衣人嘲讽的笑声中。

从未有过的不甘和绝望出现在她的眼底,这一次,明明是她自己想要弹奏。

黑衣杀手们的笑声愈发猛烈。

李大家的琵琶声渐渐减弱。

身边的少女将她抱在了怀里。

琵琶从李大家的手中跌落。

李大家模模糊糊地阖上眼帘。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吧……

然而下一刻,一阵更为强力的琵琶声,突然响彻整个山谷。&#x&#x&#x&#x&#x英鸾&#x&#x&#x&#x&#x&#x&#x&#x&#x&#x&#x&#x&#x&#x&#x&#x&#x

第九十八章 黎明

那声音是如此有力,蕴含着难以想象的蓬勃能量。

在铿锵浑厚的乐声里,是深不见底的真元和炉火纯青的技艺。

澎湃的杀气跌宕而来,万马齐喑。

这是真正的千军万马。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在这强大的琵琶声下,密密麻麻爬满山腰的黑衣杀手如雪崩般坠落。

最前方的一个爬到山腰的黑衣杀手朝站在巨石上的少女伸出手。

就在他的指尖触到她的裙裾的前一秒。

朱鸾低头看了他一眼。

最后一位杀手滚落山崖。

“继续给我上!”黑衣杀手的首领目眦尽裂,正要威逼山下的黑衣杀手继续攀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山下再次传来了刀剑碰撞的声音。

这一次的刀剑碰撞没有惊扰乐声。

因为是这是朝人的血肉之躯而去。

黑衣杀手的首领眼中腾起无与伦比的惧意,仿佛看到这世上最可怕的场景。

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他曾经的下属就举着刀朝他劈来。

山谷中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是……”

山崖上的众人愕然看着山下开始自相残杀的黑衣杀手们。

群杀!

从下属刀下逃出一命的杀手首领看着眼前的人间地狱,瞳孔微缩。

居然是群杀!

音杀的最高境界,群杀。

能令人被乐声笼罩之人大范围自相残杀的群杀!

“居然是群杀……”

年华藏难以置信看着眼前的画面。

这份现世的力量实在是过于可怕。

这样的境界,这样的乐声到底是……

被朱鸾抱在怀里李大家睁开眼睛,透过模糊的视线,看着那个站在山巅上鲜红的身影。

她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师父……”

她怔怔地唤道。

她莫不是在做梦吧?

眼前的情景过于不可思议,让李大家觉得自己可能是在梦中。

不然为什么从不迈出神都的师父居然会在千钧一发之时出现在这里?

难道自己已经死了?

然而下一刻,当那无与伦比地琵琶声传入她的耳中之时,李大家再也无法否认。

除了师父,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奏出这样的琵琶。

“她是谁?”

就在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那个站在山峰之上的红衣女子。

“到底是何方高人?不要来碍事!”

黑衣杀手的首领撕心裂肺地朝那个戴着面纱的神秘女子吼道。

红衣女子抱着琵琶站在山巅,看向山下密密麻麻的黑衣人,眼神冰寒如万年冰川。

她只说了一句话。

“滚。”

下一刻,她的手指轻轻搁在琵琶弦上,然而山下的黑衣人首领却觉得那根手指是搁在他的咽喉之上。

“如果不想全群覆没的话。”红衣女子淡淡说道。

难以想象的寒意弥漫黑衣首领的全身,而境界较低的黑衣杀手们已经全部陷入自相残杀。

境界较高的杀手仰望着抱着琵琶的红衣女子,两股战战,已无战意。

因为,这是不一样的境界。

所有人都能察觉到这红衣女子深不可测的强大。

她的琵琶声与之前的琵琶声完全不同。

这是在时间洗练下无懈可击的乐声。

她站在那里,就是无言的警告。

要么滚,要么全军覆没。

她是真的能做到。

下一刻,无数黑影出现在了这个红衣女子身后。

那是一群身着青衣的武者,每人身上的气息都深邃如渊。

黑衣杀手首领的胸口剧烈起伏,满是恐惧的眼睛看了一眼站在山腰上,历经波折却依旧站的笔直的少女。

朱鸾朝他缓缓拔出了赤子剑。

要么两败俱伤,要么撤退。

他们最终,没有赢过她。

“撤!”黑衣杀手的首领咬牙大吼。

山谷中琵琶声的余音散去。

黑衣人如潮水般散去。

……

……

山崖上极其安静。

历经整夜拼杀的众人看着退去的黑衣人们,一时居然没有反应过来。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吧?”

洪山攥着手中的刀柄愣愣道。

年华藏朝他点了点头。

少年手中的大刀这才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随后整个人也毫无形象地往后一仰,跌坐在地。

年华藏松开手中的逆鳞,看向山腰处脸色苍白的少女,一时也难以抑制内心的情绪。

居然……真的做到了。

她和他们,真的做到了。

这是他今生见识过的最为艰辛的旅程,他只参加了其中很小一部分,却已经如此惊心动魄。

直到结束的时候,居然让人怅然若失。

山崖上众人的神情也有些怔忡,而下一刻,所有人的神情都一震,视线汇聚到了一处。

朱鸾抱着李大家登上山崖。

“朱瑛,你没事吧?”

年华藏看着脸色苍白的少女问道。

朱鸾点了点头,将李大家交到了王金子手中。

“王叔,我……师父……”李大家看着王金子,眼眶发热。

王金子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你做的很好了。”他微笑着对李大家说道。

“王叔,真的是我师父来了吗?”李大家急促地问道。

她的视线因为真元透支有些模糊,眼前的事实对她而言实在是太难以置信。

不如说,她无法相信这一切。

“是她,”王金子点了点头,声音中有着感慨,“除了你师父,还有什么人能做到这样的事?”

李大家如遭雷击,“可是,为什么师父会来?”

为什么那个立誓今生不出神都,再尊贵的世家皇族都请不出山的人会来?

王金子神情复杂,看向那个站在人群中央的少女。

李大家随着他看去,浑身一震。

她正要开口,天际上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鸣叫声。

众人闻声抬头,只见天空上方盘旋着一只巨大的雕。

它头具金色羽冠,身披一身令人见之难忘的鲜红色羽翅,宛如浑身浴血一般。

红雕张开巨大的翅膀,朝下面俯冲而来。

它的速度如此之快,宛如一道红色的闪电。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的众人纷纷被这迅猛的气势吓了一跳,如鸟雀顿散。

露出那个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的少女。

“朱瑛……”

段立峥看着头顶上的红雕以惊人的速度朝朱鸾直冲而去,惊的唰的一声拔出寒月。

然而眼前的少女不闪不避,直直张开双臂。

巨大的红雕就这样冲入了她的怀中,把她撞了个趔趄。

“你是……”

朱鸾费力地抱着这个大家伙,看着它小灯笼一般的眼睛,试探地唤道。

“元宝?”

巨大的红雕发出一声兴奋的啸鸣。

朱鸾笑起来,而下一刻,她的笑声突然停下。

在红雕鲜红的羽翅后,出现了另一个鲜红的身影。

山崖上的少年们看着走来的红衣女子,眼中露出崇敬之色。

他们深知最后能逃过一劫,全赖这位神秘女子相助。

众人纷纷长身行礼。

然而那个红衣女子仿佛没有看到,只是怔怔注视着那个抱着红雕的少女。

朱鸾松开手,同样怔怔看着朝她走来的那个女子的眼睛。

山崖上安静极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

就在走到里朱鸾还有三步远的时候,红衣女子突然停下了脚步,像是在恐惧着什么一般,又像是近乡情怯。

朱鸾看着她,朝她迈了一步。

红衣女子也看着她,向前迈了一步。

最后一步,境界深厚的红衣女子脚步居然有些颤抖。

下一刻,她向前扑去,单膝触地。

朱鸾在同一时刻俯下身。

两人在极近的距离四目相对。

“你……”红衣女子看着朱鸾的眼睛,声音有些颤抖。

朱鸾伸出手,捧住了她的脸。

“天亮了。”

朱鸾低头对她轻声说道。

“我回来了。”

一抹晨曦,照在少女的脸上。

所有人抬起头,东方一轮初日正冉冉升起。

漫长的黑夜,结束了。&#x&#x&#x&#x&#x英鸾&#x&#x&#x&#x&#x&#x&#x&#x&#x&#x&#x&#x&#x&#x&#x&#x&#x

第九十九章 打破

“看来你又来晚一步。”

与朱鸾等人所在的山崖对面山峰的一棵树下,雪斋和尚冷冷地对身边脸色苍白的男子说道。

“看来她不需要你的帮助,依旧可以解决所有困境。”

他凝视着远方山崖上被众人包围着的少女,声音冷淡。

“你这么急着赶过来又有什么意义。”

宋怀竹凝视着远方的少女没有说话,眉眼沉静,将手中长刀收入刀鞘。

雪斋和尚看着他,眉头微蹙,眼中划过一抹不忍。

“你的寒毒怎么样了”

宋怀竹仔细擦掉刀鞘上沾染的血迹,头也不抬地淡淡说道,“没事,已经压下去了。”

他抬起头看着雪斋,“等下还麻烦你给我扎两针。”

“你……”

雪斋和尚注视着宋怀竹苍白的脸色,眼中浮现怒意。

“我不扎!”他怒声道,“凭什么你叫我扎就扎?”

“雪斋……”宋怀竹脸上浮现出无可奈何的笑意。

“这样一个日子你居然从寒山寺里跑出来,寒毒能不发作吗?啊?”

雪斋和尚恨声道。

宋怀竹叹了口气,看着雪斋和尚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完颜朔夜既然选择出世,我不奉陪,又能怎么样呢?”

他无奈道,“难道放任他血洗姑苏城吗?”

“你明明知道他不会血洗姑苏城,”雪斋和尚凝视着宋怀竹的眼睛,“他要的明明是……”

“都一样,”宋怀竹打断他,“对完颜朔夜而言,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毁掉和玩弄的。”

“毁灭与否都在他的一念间,”宋怀竹静静说道,“不能把姑苏城百姓的性命寄托在那个男人的心情上。”

雪斋和尚深深看着宋怀竹的眼睛,仿佛想要从中窥探出别的东西。

“他布置如此之多的杀手在姑苏城内,一旦没人控制住他,场面会难以设想。”宋怀竹继续说道。

“是吗?”雪斋和尚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宋怀竹点头,下一刻正想开口,突然咳了起来。

他用袖子抹了抹嘴角,又若无其事地放下。

“你这个人……”雪斋和尚瞪着他。

“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他的胸口上下起伏。

“明明寒毒发作还去和完颜朔夜那个疯子硬碰硬……”

雪斋和尚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怀竹。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也没做什么。”宋怀竹无奈道。

他将擦干净的长刀插入腰边,抬头对雪斋和尚一笑,“都已经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

宋怀竹向前一步走出树下,抬头看向东方的旭日初升,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天亮了,”他回头看向雪斋和尚,“我们也该回去了。”

雪斋和尚幽幽叹了口气。

“好,是该回去了,”他淡淡道,“颜朔夜还在那个府里等我,我还得回去想个法子打发了他。”

“那两兄弟,真没一个让人省心的。”雪斋和尚一边走一边恨声道。

“他都来请你那么多次了,干脆就跟他回去一次不好么?”

宋怀竹走在他身侧,闻言微微转头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这件事我说过不要再提。”雪斋和尚冷声。

“你还说我,”宋怀竹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不还是一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明那么在意,就回去看一下又……”

“我说了休要再提,”雪斋和尚浩瀚如星海的眸子变得墨色深沉,“再说了,我和你的情况不一样。”

“我做什么,起码所有人都知道,”雪斋和尚对宋怀竹怒目而视。

“你做的那些事,又有谁知道?”

宋怀竹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我到底做什么了?又需要谁知道?”

雪斋和尚停下脚步。

他遥遥眺望着对面山崖上那些正在欢欣雀跃少年们,又看向孤身一人站在自己身边凝视着自己的宋怀竹。

年轻和尚的神情有些复杂。

这个人就这么准备一个人回去,什么也不说的离开。

雪斋和尚咬紧了嘴唇,再次看向对面的山崖,“那个女……”

他的话戛然而止。

“怎么了?”宋怀竹疑惑地看向他。

雪斋和尚怔怔看着对面山崖,眯了眯眼睛,像是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她……”

“她?”宋怀竹不解道。

“她人呢?”雪斋和尚聚力于目,有些愕然地看着对面的山崖。

就在刚刚,他猛然发现,原本位于人群中心的那名少女的身影,居然不知何时消失了。

怎么回事?明明她刚刚还在那里……

雪斋和尚亲眼看见那名少女正挨个和那些人说着些什么。

而且在这个时候,正是逃过一劫众人庆祝的时候,她又能去哪?

雪斋和尚看着对面的那群人,睁大眼睛,努力想要发现蛛丝马迹,却最终什么都没有看到。

“师兄……”雪斋和尚回过头看向宋怀竹,“她……”

他正想开口,却发现宋怀竹正静静地看向道路的前方。

雪斋和尚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一时间有些怔忡。

两人道路的前方,正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虽说是站着,但和寻常又有些不同。

她面向山谷而立,侧身面对着他们。

宋怀竹凝视着她的侧影没有说话。

那名少女也没有说话。

场面一时安静的连雪斋这个和尚都不知该说什么。

这两人……

不过雪斋和尚倒是多少能猜到眼前这神奇的情景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约定不再相见。

但造化弄人,在到达神都前。

他来了。

而她也来了。

“抱歉。”

就在雪斋和尚看了眼一如既往沉默的宋怀竹,终于忍不住想要开口之时,前方的道路突然传来那个少女的声音。

“这个时候再不打破约定是不是有些奇怪了?”

朱鸾凝视着山谷轻轻笑了一声。

“的确。”宋怀竹点头道。

在徽州,他们约定不在相见。

而在春风楼顶楼,她遵循约定没有回头。

但他还是和她说话了。

约定严格意义上已经被他打破了,再拘泥于此也没有。

“那我就要打破约定了。”

然而朱鸾如此说道,缓缓转过身,看向宋怀竹。&#x&#x&#x&#x&#x英鸾&#x&#x&#x&#x&#x&#x&#x&#x&#x&#x&#x&#x&#x&#x&#x&#x&#x

第一百章 道谢

朱鸾转过身,对他俯身一礼。

“因为我和所有人都道了谢,却还没有和你说。”

少女流光溢彩的眸子里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她轻声道。

“这样不好。”

原来她之前是在和其他人道谢,雪斋和尚恍然发觉。

雪斋和尚神情复杂地看向自己身边的师兄,又看了看对面的少女。

她原来发现了他们的所在。

这名少女在整夜透支精力的情况下,依旧敏锐地令人心惊。

雪斋和尚无言地打量着这个出乎他意料的女子。

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她的脸色和宋怀竹一样苍白。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找到他们,并说出谢意……

的确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只有她能做出来的事。

“不用谢。”宋怀竹道,“我没有做什么。”

他静静地凝视着前方的少女。

她身上的衣衫已经完全破烂,布满焦痕和血迹,又像浴血又像浴火,真不知道怎么样整成这样的。

“你……”宋怀竹眉头微蹙正要开口。

“你……”朱鸾却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口。

两人一怔都没说下去。

“什么事?”宋怀竹顿了顿,开口问道。

朱鸾凝视着他苍白脸色问道,“你受伤了?”

宋怀竹脸上神情有些意外。

朱鸾看着他道,“如果是在以前,你应该能更早的发现我的。”

而不是刚刚那般,等她走到道路之前时才被察觉。

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除了……那次雪夜里他寒毒发作的时候。

朱鸾皱起眉头,打量宋怀竹的眼光中多了一丝怀疑。

“我没有。是……”

宋怀竹右手手指微动,不动声色地想要调匀内息。

“你有。”朱鸾眯起眼睛,直截了当地打断他。

“外伤我看不出来,但应该有内伤。”

宋怀竹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浑身受伤七十六处,刀伤四十处,内伤三十六处。”

言下之意,你没资格说我。

“这个……”朱鸾一时语塞。

宋怀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微微蹙眉,左手微微抬起,但下一个瞬间,又放了下来。

他不能擅动内息,因为他不能保证此时的内息是否有冰寒之气。

哪怕寒毒已经被他压了下去,但她如此敏锐,实在是很难不被……

不,一定会被她发现的。

他不想多添波折。

“你伤的很重,”宋怀竹看着朱鸾说道,“需要尽快治疗。”

“再不休息,就真的要熬干心血了。”他皱起了眉头,手指微微蜷起。

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朱鸾点头,同样皱着眉头看着他,声音近乎叹息。

“你的伤是……”

朱鸾是第一次看到宋怀竹受伤。

而能伤到他的人……

那个时候,他带着那个人从春风楼跃下,改变了整个事情的流向。

而在这个夜晚,设计这一切的人都没有出现。

毋庸置疑,是宋怀竹控制住了那个人。

宋怀竹神情有些复杂,“他……已经离开了。”

他很清楚这个女子在问谁。

宋怀竹顿了顿道,“我没有拦住他。”

在缠斗的过程中,那人跃入了一条冰河。

朱鸾怔了怔,眼中神色喜怒难辨。

“是吗,”她说道。

这个他是谁,已经不用言说。

少女眼中的流光有一瞬间的闪动,随后是长长的沉默。

在长久的停顿中,宋怀竹眼中的雾霭也有了一些晃动,他看着朱鸾问道。

“完颜……他和你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什么,”朱鸾再次一怔,随后摇头。

她抬头笑了笑,“只有过几句戏言。”

宋怀竹深深注视着朱鸾的眼睛,随后他下意识摸了摸腰边的玉玦。

“你之前认识他吗?”宋怀竹淡淡问道。

朱鸾再次摇头,“这次是第一次相见,以后……”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

宋怀竹抿了抿嘴唇,凝视着朱鸾道。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和他认识有一段时间。”

宋怀竹那双永远雾霭迷深的眼睛里涌动着朱鸾不曾见过的情绪。

“只有那个男人,希望你离他远一点。”

朱鸾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晨曦落在宋怀竹脸上的白玉面具上,发出温润的光。

是她看过的光景,她至今不知道他的容貌。

那张面具下,到底隐藏着什么?

朱鸾心想。

然而下一刻,不知为何,她的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男人的容颜。

朱鸾睁大眼睛,她的耳边传来冰湖湖水拍打耳膜的声音。

那个月光下,弯腰朝她看过来的公子。

宋怀竹看着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少女,神情复杂地开口。

“我无意干预些什么,但只有他……”男子微微蹙眉,“他实在是有些危险。”

朱鸾看着瞬也不瞬看着她的宋怀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雪斋和尚在一旁皱紧眉头,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朱鸾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看向山谷下黑衣杀手们离去的方向,神情有些凝重。

以一己之力搅动如此风云,那个男人从各种意义上的确非常危险。

她觉得宋怀竹大概指的就是这些。

“你们接下来要回去姑苏城?”宋怀竹看着她问道。

“准备去接我的师父和家人,”朱鸾点头,“再一起去神都。”

“你们也是吗?”她问道。

宋怀竹沉默了一下,随后点头。

雪斋和尚在一旁皱眉看着宋怀竹。

朱鸾和宋怀竹都没有提起到了神都之后的话题。

“你需要尽快疗伤和休息。”宋怀竹看着朱鸾说道。

“好,”朱鸾凝视着他的眼睛道,“你也一样。”

“那我就先离开了。”朱鸾道。

宋怀竹点头。

这次两人并没有再约定。

因为谁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

……

“没想到,我们会有再次见面的一天。”

在柔和的晨光下,朱鸾一行人正以正常的速度前往神都。

朱鸾和段立峥等人走在前面,而李大家和后面而来的红衣女子走在后面。

王金子无声无息地走到抱着琵琶的红衣女子面前,如此说道。

“我也没想到,”红衣女子轻轻拨动着手上的琴桥,抬头看向王子金。

“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她问道。

“大概是在十年前。”王金子道。

“是啊,十年前,你离开神都,与我们决裂。”红衣女子缓缓道。&#x&#x&#x&#x&#x英鸾&#x&#x&#x&#x&#x&#x&#x&#x&#x&#x&#x&#x&#x&#x&#x&#x&#x

第一百零一章 当年

决裂一词一出,两人都沉默了。

王金子抬起头嘴张了张,仿佛有些难以开口。

正在这时,前方的少女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两眼,转身朝两人走来。

王金子和红衣女子脸上神情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王金子捋了捋衣角,红衣女子捏了捏手上的琵琶。

朱鸾眯起眼睛,似乎看到这两人一起说话很高兴一般。

在少女那双流光溢彩的双眼和其中满溢的笑意下,王金子和红衣女子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虚。

“月娘好一些了吗?”朱鸾看着红衣女子开口问道。

红衣女子点了点头,“我刚刚已经给她输了真元,应该没有大碍。”

朱鸾舒了一口气,凝视着眼前女子,“我想起来还有一句话还没有和你说。”

红衣女子脸上一怔。

“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朱鸾看着她,顿了顿,唤出她的名字。

“凤娘。”

她的声音不大。

但红衣女子许凤娘一怔,抱着琵琶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

站在她的身边的王金子神情复杂,他能理解她这罕见的失态。因为这是穿越了十一年,他们这些人从未想到,能再次听到的呼唤。

是午夜梦回之时,才能看到的奢望。

不过如果是他的话,他自信肯定能更有余裕一些……

“你也是,”朱鸾的视线转到王金子的身上,“王老板,不,金子。”

在姑苏城呼风唤雨的王老板,王金子平素能断金切玉的手一抖。

许凤娘无言地看了他一眼。

王金子别过了头去。

“你……”下一瞬,许凤娘神情复杂地注视着朱鸾。

“这边事情太多了,等到了神都,我们再细聊吧。”朱鸾微笑着看着他们道。

许凤娘点头。

朱鸾再次回到段立峥等人身边。

……

……

许凤娘和王金子注视着少女离去的背影,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

“当年之事,是我年少轻狂了。”

沉默一瞬之后,王金子凝视着红衣女子,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神情复杂地唤出了她的名字。

“凤娘。”

许凤娘默默看着他,神情比朱鸾叫她之时不知冷淡多少。

王金子再次看了一眼远方少女的背影,神情松弛了许多。

他看向许凤娘,眼中露出一丝苦涩和歉意。

“当年和你们说了很多过火的话,”他说道,“现如今我也不奢望你和二哥能原谅我。”

“谈不上原谅不原谅,”许凤娘打断他,神情复杂,“毕竟你当年说的话没错。”

她看向前方少女纤细的身躯,美眸中闪过一丝伤痛。

“毕竟我们当年的确没有保护好她。”

女子的指甲扎入了自己的掌心,“所以你并没有骂错。”

“明明我们都在神都,却没有保护好她。”

女子一字一句重复这句话,每个字中仿佛都蕴含着无尽的血泪与痛悔。

王金子握紧了双拳,闭上了眼睛。

即便时隔那么多年,当时的痛苦与悔恨依旧那么新鲜地存在于他们心中。

“我是个混蛋。”他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说道。

当年他因为出任务不在神都,直到在任务地听到那个让他心神俱灭的消息后,连夜赶回神都。

在红袖招的门槛前,他看到身着白衣的许凤娘,一口血喷在门槛上。

随后他无法原谅当时留在神都却什么都没有做到的许凤娘等人,发下再不入神都的毒誓,与许凤娘等人割袍断义。

但现如今,他终于能够清醒过来。

不,想必不是他清醒了,而是只有那份伤痛平息,他们这些人才能真正变得正常。

王金子看向远方少女的身影。

“你们,应该比我更痛苦。”他看向许凤娘长叹一口气。

不在的人有不在的痛苦,在的人有在的人的痛苦。

离得越近,会越痛苦。

王金子捂住胸口,想起那个已经无法致歉的人。

“这么多年,没想到我们真的都撑下来了。”王金子缓缓道。

“因为我们足够冷血吧。”许凤娘神情复杂地说道,“如果没有盼头,真正动情的人是撑不下来的。”

“谁都不知道居然会有这样一天,”王金子看着远方少女的身影,“她到底是……”

“我也不清楚。”许凤娘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弄清楚了。”

“不清楚你居然能连夜奔袭?”王金子皱起眉头。

“我答应过她。”许凤娘伸出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纸条,那上面写着李大家写下的两句诗。

“这第一句话你也有印象,”许凤娘抚摸着纸条上的字迹,嘴角露出一抹怀念的笑意。

“但这第二句话,是只属于我们上位三人的约定。”

“真让人羡慕,”王金子皱起眉头。

“只要有这句话的话,我们无论在哪里都会赶过去,”许凤娘道。

“刀山火海,天涯海角,天上冥府,在所不辞。”

王金子浑身一震,吐出一口气,“你们啊……”

“不过,话照你这么说,我可没看见方老板的人影。”男人凉凉地说道。

“那是当然,”许凤娘若无其事地说道,“因为我没告诉他。”

王金子膝盖一弯腿一个打跌。

“二哥会恨你的,”他真诚地看着许凤娘道,“我说真的。”

“本来就是寄给我的,”许凤娘摊开一只手,“关他什么事。”

王金子摇头叹气。看了眼身后。

“你带出来这么多人,方老板现在估计如坐针毡了。”

“我管他。”许凤娘无所谓道。

“真是可怕的女人,”王金子心有余悸,但随后神情变得复杂。

“你想必是担心他勉强自己吧,”男人叹了口气,“毕竟他可没你速度那么快。”

“毕竟不是修行者,”王金子苦笑,“如果他知道了,真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来,连滚带爬也要跟着也有可能。”

许凤娘眼神深了深,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

“所幸赶上了,”王金子道,“连我都没想到你会那么快。”

“我也没想到,”许凤娘凝视着手中的纸条。

那名牵动自己的心思一年之久,现如今声名鹊起的徽州少女。

真的是她。英鸾

第一百零二章 隐晦

“小月娘是你派出去的吧?”

王金子深深凝视着许凤娘,“你早就有猜测了?“

许凤娘抿了抿嘴唇,“我倒是想猜,但是不敢猜。”

王金子叹了口气,“我也是。”

“徽州女解元的消息传来的时,我也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做到这样的事。”他缓缓道。

“但我又怕是自己魔怔了。”王金子道。

他们花了十年都无法接受那个女子的死亡,早已习惯留在自己原来的位置麻醉自己。

“但除了她,又有什么样的女人能做到这样的事呢?”王金子喃喃道。

“现在我倒是后悔和你们割袍断义了,不然也能早点知道消息,”他笑起来。

“知道也没用,”许大家睨他一眼,“她如果真的想瞒,没人能猜出来。”

“只不过都不敢相信我们的推测是真的。”王金子的视线凝重起来。

“不敢相信这次是真的。”他缓缓道。

许凤娘神情一凛。

过去的十年里,无数人曾经利用那人可能未死之事兴风作浪,甚至发生过极为恶劣的事件。

“那你准备如何?”她看向王金子。

“我相信你,”王金子深深凝视着她,“你从来不会认错。”

“我什么都还没说,”许凤娘抚摸着手上的纸条,“还有很多事要确认。”

“是么……”王金子皱起眉头,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天上传来一声悦耳的啸鸣。

王金子突然如释重负地一笑。

“那我相信元宝。”

男人看向天上在朱鸾头顶盘旋的红雕,“元宝是可信的。”

许凤娘一愣,无语地看他一眼,但嘴角露出难以察觉的笑意。

“不过……”像是想到什么,王金子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

“如果这次是真的,”他凝视着许凤娘,“你准备怎么告诉她那个消息?”

许凤娘浑身一震。

……

……

姑苏城内。

昨夜发生的一切仿佛对这个城市没有任何的影响。

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笼罩这个城市多日的阴霾终于散去,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街道再次恢复了活力。

连春风居前的道路上,都有不少行人经过,朝站在客栈前的一群人投下奇怪的眼神。

“这位是……”

“这些阁下们是……”

鱼斯年和朱戎等人站在春风居门前,目瞪口呆地着看着眼前多出的一大堆人。

“呃……”朱鸾站在福寿居前,看着身后许凤娘王金子还有李大家等二三十号人笑了笑,“都是我的朋友们。”

站在她身边的段立峥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年华藏上前拍了拍鱼斯年的肩膀,“人没少就行了,多了的就别管了。”

鱼斯年僵硬地转头,随后视线落在洪山和梁子凉身上,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

“这两个不算,”年华藏也笑起来,“这两个算惊喜。”

“是够惊喜的,”洪山摸着自己缺了口的大刀,“咱们殊途同归了。”

虽然这殊途同归的方式值得商榷。多来几次他觉得自己的小命恐怕不够用。

“好了,都进去吧。”朱鸾笑了笑,“看来要多开几间房了。”

……

……

众人在福寿居内短暂的休整疗伤一日之后。第二天一早,朱鸾等人又雇了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地驶出了姑苏城。

在离开城门的前一瞬间,朱鸾掀开马车的帘子,静静看向姑苏城中心最高的那座建筑。

“怎么了?”马车内传来许凤娘的声音。

“没什么。”朱鸾转身对她一笑,缓缓放下车帘。

视野里那少了一面墙的顶楼,逐渐消失在车帘的缝隙里。

与此同时,另外一辆马车从朱鸾所在的马车边经过。

段立峥放下车帘若有所思地坐回原处。

“怎么了?”坐在他身边的晋阳公主看向他问道。

这辆马车此时坐着他们两人和朱戎朱玥,和当初离开徽州时第一辆马车的阵容很相似。

除了朱鸾不在之外。

“她说下午会回到这辆马车来,”晋阳公主挪揄地看向他,“只有半天也难以忍受吗?”

“不是说这个。”段立峥苦笑。

他的神色变得沉静,晋阳公主受到感染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我……是第一次见到她那么幸福的笑容。”

段立峥缓缓道。

不光是在刚刚的马车里,在山崖上,朱鸾第一次见到那名红衣女子时,在晨曦里绽放的笑容,让他难以忘怀。

“是吗,”晋阳公主有些怔怔,微微低下头。

“我曾经经常见到。”她轻声道。

在她的母亲还在的时候。

晋阳公主在心中说道。

“不过这辈子。”她抬起头,“的确是第一次见。”

“看来对她而言真的是很重要的朋友,”段立峥呼出一口气,“真好奇是怎认识的。”

这么就说来话长了。

晋阳公主在心里摇头。

从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些人的存在。

“而且……”她有些同情地看着段立峥,“她在神都的朋友可不只这一位。”

段立峥有些愕然地睁大眼睛。

不知道这位少年看到另外那几位时会作何感想。晋阳公主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到。

而那些人面对皇姐这今生的这位未婚夫,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晋阳公主摇了摇头。

不过……

另一些人么……

晋阳公主掀起车帘,看向并行的另一辆马车,眼中现出一抹忧色。

……

……

“你的伤真的不要再休息一天吗?”马车内,许凤娘看着朱鸾问道。

“没事,早一点到神都,也能更好的休整,”朱鸾嘴角浮起笑意。

“而且有青岩在的话,吃两幅药就好了,”她说道。

坐在一旁的许凤娘和王金子闻言有一瞬间的僵硬。

“怎么了?”朱鸾视线一凝,眼中露出一丝疑惑。

“没什么,”许凤娘笑道,“药可是很苦的。”

“没事,今时不同往日,”朱鸾笑道,“我现如今可是更难吃的药也吃过了。”

“是吗,”许凤娘努力让自己的笑容不那么勉强。

“还有不正,他最近怎么样了?”朱鸾凝视着她,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光,笑着问道。英鸾

第一百零三章 帝都

“你说方不正那家伙?”许凤娘轻笑一声。

在同坐一辆马车之初,原本她说话时还带着些许无所适从。

但不知是这个女子说话的语气太过熟悉,还是那双眼睛太过摄人,她说话的语气也逐渐变得寻常起来。

“他还能怎么样,”许凤娘擦着手中的琵琶,随意地说道。

“赌双六他输多赢少,赌麻将他赢多输少。”

朱鸾闻言哈哈笑起来。

“方老板的牌技看来无论多少年都没有变化,”王金子在旁边也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也不知他现如今在神都干些什么,”想起对这里的一切还一无所知的方不正,王金子看向老神在在坐在一旁的许凤娘不禁咂舌。

“等到了神都就知道了。”朱鸾掀起车帘,看向远方。

神都么……

王金子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少女,脸上的神情有些怔忡。

这名女子,终于要再次进入神都。

她,回来了。

……

……

大周帝京,神州之都。

谓之神都。

朱鸾幼年时,起初并不知为什么天后娘娘当年在临朝称制之后,要将都城的名字改作如此。

但直到有一年从战场上归来,她从远方骑马归来之时,看着沐浴在晨光中的雄伟都城,突然明白了天后娘娘的寓意。

而在上一世的穿越中,在明白那段属于女子的历史后,她更是对于这个名字感同身受。

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

神州大陆,天下第一雄城。

在这座城市被命名为神都时起,一个新的时代,属于天后娘娘的时代正式开始了。

她曾经为属于这个时代而无比自豪,而现如今,不管那个时代是否真正终结。

这座城市,这个神奇名字,一直留存了下来。

朱鸾掀开车帘,看向出现在远方的巨大黑影,感觉自己血管里血液的流速正在不断加快。

时光流转,繁华依旧。

那巨大的城墙沉默地伫立在时光的尘埃里,带着只有那个时代的人才能理解的厚重。

朱鸾的心脏在静静地跳动。

徽州和神都只隔着一个半月的路程。

但没有人知道,对朱鸾而言,隔着三辈子的距离。

大周的帝京。

神都,终于到了。

不知是不是这辈子身体变小了缘故,她从未觉得神都的城墙如此之高,如此之广,仿佛没有尽头。

不过,好在不是她一个人那么觉得。

“这就是神都?”一名少女从窗子里探出头去,偷偷掀起帷帽,满脸惊奇,“这也太大了吧?”

朱玥在隔壁的马车里边掰着手指头,“这该有徽州城多少个大啊?”

“这可没有人算过,”朱鸾也从窗户里探出身来,额头险些抵上朱玥的额头。

这并不夸张。

因为此时朱鸾一行人的马车正紧紧地挤在一起。

车马队伍从姑苏城出发,在雍州境内走了两天,在即将到达神都之时,官道上的人马逐渐拥挤了起来。

各式各样的车马四面八方如潮水一般汇聚而来,将神都城的大门前挤了个水泄不通。

即便有不少官兵甚至是禁军出城维护秩序,仍然车挤车,人挤人,塞了个满满当当。

所有的车马此时只好排队进城,无比宽广的大道上,马车行驶的速度却无比缓慢,堪称举步维艰。

“看这个样子,等排到我们,应该太阳都快下山了。”

朱戎的脑袋从朱玥旁边探出来,他的反应比朱玥要冷静许多,但眼睛却像是不够用一般,贪婪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即便堵在路上,这两人的脸上却也丝毫看不出来焦躁。

因为即便在排队进城的过程,四周依然布满各种新鲜事物。

“九妹,那是什么?!”

朱鸾正要放下车帘,却听见远方传来一声鸣叫,随之而来的是朱玥兴奋地叫声。

这位徽州城的大小姐此时已经将闺秀说话要小声这样的教诲,丢到了九霄云外。

毕竟眼前的事物实在是太稀奇了,稀奇到大小姐也无法控制内心的激动。

朱鸾随着她手指指向看去。

“哦,那个是大象。”她笑着道。

“大象?”朱玥惊讶地睁大眼睛,“我怎么从未见过?居然还有人骑在在上面!”

她眼睛晶亮地看向朱鸾,做出洗耳恭听的手势。

这个动作此时她已经做的无比熟练,刚开始她对于向这位堂妹问问题这件事还有些不大自然。

但在这一路上,当朱玥发现对于这些稀奇事,没有人比朱鸾更清楚了之后,实在是克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始了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不归路。

“那是来自天竺的僧人,”朱鸾笑着答道,“大象主要居住在天竺,在那里大象经过训练能干很多的事。”

“怪不得那上面的人和我们大周人长的不一样。”朱玥睁大眼睛继续东张西望。

朱鸾随着她看去,嘴角也露出笑意。

在前往神都的道路上有着各种各样的人。

不同的肤色,不同的物种,不同的装扮,但都前往同样的地方。

远方宽广的城墙都一视同仁地将其纳入自己的胸怀。

这就是大周都城的气度。

这就是大周的骄傲。

不过此时此刻,路上最多的,还是参加会试的各方学子们。

不少掀起车帘的马车里,都能看到执卷而读的学子们,更有不少来自修行者的强大气息在四处涌动。

大周最优秀的学子们,正在此处聚集起来。

朱鸾抬头朝后面马车里望去。

在这股气氛的带动下,鱼斯年和年华藏一个读书一个打坐,也久违地进入了备考状态。

还没有进城前,国试会试所带来的紧张气氛就先燃烧了起来。

空气中仿佛能听见噼里啪啦的火花声。

“看来我也要加油了,”朱鸾吐出一口气,合上车帘正想也事先调息一下,却没想到外面突然传来了吵闹声。

“前方车马全部让路!”

吐字生硬的官话从后面传来,“全部让开!”

马车后方突然起了骚动。

怎么一回事?

什么人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后方传来其他学子的惊叫。

“是西凉剑阁!”&#x&#x&#x&#x&#x英鸾&#x&#x&#x&#x&#x&#x&#x&#x&#x&#x&#x&#x&#x&#x&#x&#x&#x

第一百零四章 剑阁

西凉剑阁!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几乎所有学子浑身一凛。

“西凉剑阁进城!尔等统统退散!”

更为尖利的吆喝声从后面传来。

随之而来车轮的碾压声,牲畜的鸣叫声,人员的咒骂声响成一团。

后面原本挤成一团的车马仿佛被大力硬生生地破开,所有人都在狼狈地避让,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西凉人也太欺人太甚了吧?”

洪山的怒骂声从隔壁马车传来。

“这倒也算不上。”一直闭目养神的段立峥睁开眼睛,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那群人什么都不用做,也能让其他人为他们让路。”

事实的确如此。

洪山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拥挤的车马潮如刀劈斧砍一般分开。

十几人组成的马队出现在众人眼前。

西凉剑阁无人乘坐马车。

骑在马上的每个人身穿单薄的青衣,除了腰间一柄长剑,上面一应配饰皆无,脸上神情是统一的冷硬。

在温暖的阳光下,众人却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而在修行者眼里,这不只是寒气,还有杀气。

所有人都缩了缩脖子,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

那群人的集体散发出来的气息实在是太过锋锐,一眼望去居然有刺目之感。

不像是十几个人,更像是十几柄剑朝他们而来。

在西凉剑阁弟子身边,无论是人还是马,都仿佛被什么扎到一半赶忙避让,简直是出于对危险的本能。

“这群野狼……”洪山咬牙切齿地说道。

在大周修行者眼里。

西凉剑阁的弟子,是西凉雪原而生的野狼。

洪山说出这句话却没有得到回应,他皱眉看向身边,才发现段立峥凝视着西凉剑阁弟子的队伍,神情有些怔怔。

“怎么了?”洪山知道以段立峥的境界,不是轻易会被西凉剑阁吓到的人物。

段立峥看着打马行在最前方的那一对男女,抿紧了嘴唇。

“今年居然莫寒和阮清两个人都来了……”他喃喃道,声音中难掩震惊,“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人?”看到他这个样子,洪山心中突然涌现了不好的预感。

“你认识那两个人?”

“天策书院的弟子可没有人会不认识这两个人。”段立峥苦笑。

此时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话,道上的其他马车里也接二连三传来学子的惊呼。

“西凉剑阁的大师兄和大师姐居然一起出山了?”

“怎么回事?难道这两人都要参加会试?”

“完了,这下完了……”

“西凉剑阁的大师兄和大师姐?”洪山愕然看向段立峥。

“最前面的那位男子名唤莫寒,”段立峥长叹了口气缓缓道,“而后面那位女子名唤阮清。”

“这两人都是剑圣的弟子,”段立峥看着洪山的眼睛,“这样说你懂我的意思吧?”

洪山张大嘴巴。

当年超越后天,进入先天境界的七位大宗师。

“一木一石一夫妻,一金一剑一菩提。”之中的“一剑。”

西凉剑阁的主人,剑圣独孤剑。

“莫寒是剑圣从小养大的,而阮清出现的比较突然,据说是剑圣的关门弟子。”

段立峥继续道,“虽然入门晚,但在西凉剑阁内部战绩惊人,剑圣在阁内规定无论入门先后,都让弟子称她为大师姐。”

洪山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西凉剑阁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同时出现在了神都城外。

这对于参加会试学子而言,尤其是参加武试学子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

少年一直中气十足的声音都有些虚浮,忍不住攥紧了剑柄。

受到震动的当然不止他一人。

整个空气中大周修行者的气息都发生了改变,不少武试学子掀开车帘,神情或凝重或惊愕或绝望地注视着从他们眼前面无表情经过的一行人。

在这样可怕的传言和背景下,几乎没有哪一位武试学子还能保持得住平常心……

除了那名坐在马车中一头雾水的少女。

“莫寒?阮清?”

朱鸾看着眼前神情凝重的许凤娘和王金子,眨了眨眼睛,神情有些无辜。

“不知道的人名呢。”

如果不是坐着,王金子怀疑听到这句话他还得一个打跌。

“西凉剑阁还是那么人才辈出。”她慢吞吞地说道。

“辈出的人才我都不认识了。”

正要开口的王金子险些因为这句话呛住。

不是,原本应该是赞美的这话,从这位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觉得变得那么讽刺了呢。

“不过既然是剑圣的弟子,想必应该很厉害吧。”朱鸾笑道。

“那是当然,”许凤娘难得开口,神情复杂,“按常理,这两位之中最多只可能来一位。”

“之前也没有收到风声,”她脸上神情有些羞愧,“今年怎么会……”

是啊……

朱鸾不禁扶额。

虽然不认识这两人,但看周围人的反应她也能明白这两人不是一般人。

大周今年的国试,还能再精彩一点吗?

看来新的一代的噩梦国试又要出现了。

“这证明西凉剑阁要有大动作了,”朱鸾面无表情地说道。

“搞不好……”她叹了口正要说出她的猜测,前方又传来了喊声。

是一个男子清越的声音。

“我等应邀前来开道!”

最前方的那名男子此时已经行至城墙前方,蕴藏着浑厚真元的声音响彻天际。

闻言众人脸上的愕然之情简直要控制不住。

西凉剑阁的大师兄和大师姐居然只是开道?

“那还有谁要来?”王金子在马车里愕然道。

朱鸾沉默了。

许凤娘也沉默了。

王金子看着马车里沉默的两位女子,头皮突然发麻。

能让这两位骑马开道的人,还能有谁呢。

就在此时,一位中年男子洪亮的声音从城墙上方传来。

“吾乃天策书院下院院长范乐贤!”

此言一出,众学子皆惊。

虽然是下院,但居然是天策书院的院长!

天策书院的院长亲迎!

朱鸾放在膝头的双拳攥紧,眸光一闪。

那个名字已经呼之欲出了。

“吾奉陛下御命在此恭迎尊师大驾!”&#x&#x&#x&#x&#x英鸾&#x&#x&#x&#x&#x&#x&#x&#x&#x&#x&#x&#x&#x&#x&#x&#x&#x

第一百零五章 女儿

剑阁大师兄的尊师。

这个世上有且只有那一位。

一股难以想象的强大气息从远方传来。

拥挤的道路上起了微微骚动,但这是和剑阁弟子通过时不一样的骚动。

那是对这世家纯粹力量的敬畏。

人未至,却已气势逼人。

只因为是那个人。

登极巅峰弟子开道,天策书院院长亲迎。

剑术一道的巅峰。

西凉剑圣。

原本因为剑阁弟子过路而愤愤不平的大周学子们纷纷安静了下来。

许多车马开始不由自主的后撤,甚至有不少修行者和学子走出了马车站到了路边,看向路的远方,翘首以盼。

再也没有人急着进城了,通往城门的大路一时间变得宽敞了不少。

毕竟有机会见到西凉剑圣,这是一个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世上还活着的大宗师可总共只有五位。

能见到这其中一位。

谁还急着进城啊!

排在朱鸾一行人之前的马车一辆辆散开,这让坐在马车里的少年人们也难免纠结了起来。

“我们还进城吗?”洪山看向段立峥,皱眉问道。

在最初的震惊后,段立峥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眸色看上去有些深沉。

他微微掀开车帘,看向隔壁的马车正要开口,城墙上突然又传来之前那位中年男子的声音。

“不知剑圣大人和千金现在到了哪里了?”

千金?

马车内朱鸾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动。

我那个去。

这是她的真实心情。

“师父和师妹在半个时辰前已经到了京兆府,”城墙下莫寒朗声答道,“从那里开始我等骑马先行,想必马上就到了。”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话一般,远方传来了学子和行人的惊呼。

浩大繁复的仪仗的轮廓隐隐出现在天边。

两排道路上的人群开始涌动,甚至有不少的人不断从神都城内涌出。

“剑圣的女儿也要来?”

“难道也要参加会试?”

“这下可热闹了,听说剑圣的女儿是西凉有名的剑术天才,甚至能和梵音寺的禅子齐名!”

“毕竟虎父无犬女嘛!据说禅子还倾心于她呢!”

“真的?那肯定是位风华绝代的美人!”

挤挤攘攘的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在听到剑圣带女儿入京后,众人的情绪更是达到了顶峰。

不少修行者眼中露出憧憬之色,年轻一些的少年们眼睛晶亮,脸上有些都泛起了红晕。

剑圣的独生女儿么……

段立峥在听到范乐贤和莫寒的对话后,先是微微一怔,在短暂的思索后露出了然的神情。

“我说西凉剑阁怎么今年那么大动静,”车厢内,王金子也一脸若有所思。

“原来是剑圣的女儿这次也要入神都。”他摇了摇头。“算了算年纪也快到了,剑圣这次带女儿入神都,这老家伙这是要为自己的女儿开道啊。”

“在新人辈出之际,带亲生女儿入京,西凉剑阁所图不小,”许凤娘神情凝重。

“这次倒是赶巧了,”王金子眺望着远方剑圣的仪仗,又皱眉看向通往城门已经变得空荡荡的大路。

“我们也往旁边让让?”他看着隔壁已经有些蠢蠢欲动的马车问道。

虽是在征求马车里人的意见,但他的语气是肯定的。

因为他觉得这件事根本没有疑问。

他们这些什么都见过的中年人暂且不论,但那些年轻人肯定是想要留下看剑圣和他的女儿的。

哪怕是眼前这位,想必对剑圣的那个女儿应该也是有点兴趣的吧……

有点兴趣的吧……

的吧……

王金子愕然看着眼前闭着眼睛的少女,不知她为何是这样一个反应。

“赶紧走。”朱鸾睁开眼睛,面无表情斩钉截铁地说道。

“啥?”王金子不知这少女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留下来看看吗?”这下连许凤娘都有些惊讶。

“留下来干什么,”朱鸾看她一眼,“再不走待会路又要堵了。”

朱鸾微笑道,“现在走多好,都不用排队进城了。”

她用同样的笑容看着许凤娘,“难道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去看剑圣吗?”

王金子深吸了一口气。

估计整个神都,不,整个大周,也就只有眼前这位会觉得率先进城比看身为大宗师的剑圣更为重要了。

“你……还是那么不待见那位呢……”许凤娘苦笑起来。

朱鸾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毕竟我的确对他没有兴趣。”

许凤娘笑着笑着神情却突然有些怔忡。

“怎么了?”朱鸾笑起来,“觉得还是熟悉的味道?”

许凤娘点了点头。

撇开西凉剑圣其他的身份,普天之下很少有修行者会对大宗师不感兴趣。

因为大宗师实在是太过稀少,简直等于天道的极致。

对于这样的顶峰,如果说有修行者不好奇,那只能说他是个假修行者。

但有一个修行者是例外。

那就是英鸾公主。

世上几乎没有哪位修行者会有英鸾公主那样的成长环境。

即被三个大宗师围绕的童年。

“一木一石一夫妻,一金一剑一菩提。”

一夫妻里的天后娘娘是她的养母,成宗皇帝是她名义上的养父,而大周第一位国士古石和她亦师亦友。

这还是刨除了“一菩提”梵音寺观海主持与她的交情后。

七大宗师里她就认识四个,还被其中一个抱着长大。

英鸾公主会对大宗师还觉得稀奇才有鬼了。

至于剑圣……

从自己到那位殿下身边开始,那位殿下就很少提起他。

如果眼前这位少女真的是她,许凤娘大概能理解她懒得看剑圣的心情。

只不过……

“我原本以为你至少对剑圣的那位女儿,会有点兴趣。”许凤娘看着朱鸾有些疑惑。

“为什么?”朱鸾问道。

“那位在传言里是位不凡的天才少女,”许凤娘道,“你真的不考虑见一见吗?”

在许凤娘收到的情报里,她总觉得这位剑圣女儿将来和朱鸾打交道的可能性不小,原本还想跟她介绍一番。

“不用了,”朱鸾道。

“已经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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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目光

什么?”这下许凤娘也难掩惊讶了。

“您见过?”在震惊之下她甚至说了敬语。

这不可能啊……

十年前剑圣的女儿才多大。

打死许凤娘都不相信她认识的那个女子会特意跑到剑圣家里去见他的女儿。

这辈子……

许凤娘收集到消息里,名唤朱瑛的徽州少女可是从未出过徽州。

但眼前的少女神情真挚并不作假。

虽然这位从以前开始就挺爱诓人的,但她从来不诓许凤娘。故许凤娘不曾怀疑过朱鸾所说的话。

“是么……见过,”许凤娘消化着这匪夷所思的消息,声音有些磕巴,“那的确没什么留在这的必要了。”

“本就是和我们没什么干系的人,”察觉到车厢里气氛有些古怪,王金子干干笑起来,“以前没有关系,以后也没必要扯上关系。”

“见到了也发生不了什么,”他大声道,“所以……”

“这恐怕有点遗憾,”朱鸾笑了笑打断他,“已经发生了。”

王金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看着眼前的少女神情有些惊恐。

“之前和那位的确发生了点什么。”朱鸾一脸诚恳,“坦白地说。”

他就知道!

“是有点口角什么的吗?”深谙少女本性,已察觉事情不妙的许凤娘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毕竟这辈子如果她是大家闺秀的话,女孩子们之间发生冲突,一般不就是口角什么的……

“就算是见过,您应该也只见过一面吧?”

朱鸾点头。

许凤娘长舒一口气。

“但那一面,我不仅见过她,”朱鸾微笑,“我还差点杀了她。”

哐啷一声。

王金子站了起来,脑袋险些撞上车厢顶。

同时,不远处其他马车里传来更为激烈的撞击声。

看来是某位少年或者某几位少年真的撞上了车顶。

坐马车要小心啊。

朱鸾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朱鸾等人因为马车之间距离较近,屏障都是将同行几辆马车包裹在内的。

朱鸾和许凤娘等人的对话如果没有特定内容,她是不会另设屏障的。

毕竟是已经同生共死的关系。

隔壁马车里,洪山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段立峥。

“别看我,”段立峥静静道,“看来那是会令人刻骨铭心的一面。”

而后面马车里,鱼斯年一脸惊讶地看着,原本正被主人抚摸着的逆鳞剑,从眺望着剑圣仪仗的年华藏手里掉下来。

“看来我们真的要赶紧进城了,”许凤娘看着眼前的少女叹了口气。

“如果你们想看看那位的话,留下来也无妨,”朱鸾道,“我没那么在意的。”

“只不过没什么耐心和那女孩子纠缠,”她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车帘,和正好看向这边的段立峥四目相对。

“毕竟现在又不能一剑杀了那个苏晴……”朱鸾惋惜地摇头,“对了,现在她应该叫独孤晴。”

毕竟是以剑圣女儿的身份出现。

如果没有剑圣在的话,那女子再找麻烦,现在的她原本可以认真思考一下之前没完成的事。

自己的未婚妻真是一脸若无其事地说出了很可怕的话。

段立峥看着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想留下看剑圣吗?”朱鸾开口问道。

段立峥摇了摇头道。

“我之前见过这位前辈。”

“那赶快走吧,”此时晋阳公主的声音也从马车里传来。

“剑圣和那什么千金有什么好看的,”晋阳公主声音中不屑之意更重。

段立峥沉默。

险些忘了这一位。

对于亲生父母都是大宗师的晋阳公主而言,剑圣和他那所谓的千金在她眼里,也没什么分量。

“早点进城我们也好早点安顿下来。”晋阳公主的声音里有着掩不去的疲惫。

朱鸾闻言神情有些凝重。

“好。”她探出身对车夫交代了几句。

“我们赶紧进城吧。”

段立峥毫不犹豫如法炮制,随后坐回马车。

马车辘辘声响起,车轮再次开始转动,随着前面两辆马车的移动,后面的马车也跟了上来。

朱鸾一行人的马车朝城门处驶去。

不是,那什么剑圣就这么被抛在脑后了?

马车内洪山愕然地看着这一切。

“怎么了?”段立峥看了他一眼,“想要留下的话下车也没问题的。”

“这里走到城门也不远。”他继续说道。

洪山长叹一口气,放下车帘,“还是进城吧。”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城墙下的那一支马队,“他们才是我们需要面对的人。”

感到惊讶的不只洪山一人。

“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还进城?”

“哪家书院的?”

官道边学子和修行者们愕然地看向独树一帜在路中心行驶的朱鸾等人的马车。

在所有人和车马都停下脚步的官道上,这唯一还在行驶车队顿时显得非常扎眼。

前面无车挡路,马车的行驶速度非常快,转眼间朱鸾等人的车马就靠近了神都城的城门。

神都城的城墙下,一脸冷傲的剑阁弟子们看着驶来的这一队车马,除了最前方的一对男女,其余弟子眼中纷纷闪过一丝惊讶。

惊讶之后更有着不悦。

对于剑阁弟子,无论是大周还是在西凉,都鲜少遇见这样的待遇。

“什么来头?”

“难道是天策书院的?”

“胡说,天策书院的院长都在城墙上呢!”

周围其他民众议论纷纷。

朱鸾等人的马车在城门前停下。

负责看守城门的禁军看着眼前这孤零零行来的一队车马也都神情古怪。

“停车检查!”

朱鸾掀开车帘,四面八方顿时射来各式各样的视线。

朱鸾等人交上过路文书,说明来意,守城禁军的神色愈发古怪。

“你们真的要在此时进城?”

朱鸾点头。

周围喧哗声更大。

像一座座雕像一般伫立在城门的剑阁弟子不少皱着眉头看过来。

“好吧,进去吧。”守城禁军检查无误,只得放行。

朱鸾对那些窥探的打量的不满的视线视若无睹,正要放下车帘。

突然她的手微微一顿。

朱鸾只觉心头一跳。

她抬起头,顺着那股感觉抬头看去,却望进西凉剑阁弟子的队伍里。

那是一个女子极为清冷的目光。

两人似乎在不经意间四目相对。

骑在马上的瘦削女子在和朱鸾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微微一怔,下一瞬间,她迅速移开了视线,快的像是朱鸾的错觉。

“怎么了?”许凤娘在车厢内问道。

“没什么。”朱鸾放下了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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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清寒

“阿清,怎么了?”最前方的男子回过头来。

“没什么,”名唤阮清的女子摇了摇头,收回视线,又变回了寻常那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

“是吗?”剑阁大师兄莫寒微微苦笑。

他容颜瘦削,身材硬朗,看容貌其实是个极为俊秀的年轻人,但这一点却往往不易被人察觉。

任何一个人见到他的瞬间,都会第一时间被他的气势所吸引,却忽视了他的容貌。

因为他的气势太锋利了。

宛如出鞘的名剑,人们总是会被那寒光所俘虏。

但此时剑阁最冷厉、其他弟子最敬畏的大师兄目光却非常温和。

因为眼前有一位比他温度更低的人。

莫寒看向自己那位入门最晚剑法却最凌厉的师妹,语气有些遗憾。

“我还以为你终于有除了剑以外感兴趣的人和事了呢。”

剑阁弟子在练剑和修行上的刻苦举世闻名,在其他修行者眼里是一群不折不扣的疯子。

可哪怕是在剑阁中长大的莫寒,在阮清入门前,都未曾见过像自己这位师妹这般执着于修行的人。

如果没有人拦她,阮清可以不眠不休一直练剑到晕倒为止。

这样的事情还不是偶尔,自从她入门之后,就成为了剑阁的常态。

修行者想要变强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这位师妹对力量的渴望在莫寒看来已经到了异常的地步。

仿佛将所有的生命都孤注一掷到手中的剑上一般。

除此之外什么都进不了她的眼里。

这样疯狂的劲头连他看着都默默心惊。

但也正是如此,这位师妹从十四岁才开始修行,却能在不到十年时间内就破境登极,甚至在天才如云的西凉剑阁内,成为与他比肩的存在。

这在修行界也是极少出现的异例。

真正的修行天才都是从小就开始修行,就如同莫寒一般。

年纪上他其实是比阮清要小上几岁。但他三岁开始修行,比阮清早踏入修行界近十年。

却已经快被她追上了。

像是阮清这样从中途杀出大器晚成的黑马在修行界极为少见。

足可见她心性与毅力的不凡。

但至于为什么阮清对修行如此执着……

莫寒微微皱起眉头。

这般执着可不是光凭心性就能达到。

阮清很少说话,也从不和其他弟子说起她进入剑阁前的经历。

但只有一次,在他被这位师妹的晋升速度打击得有些消沉时,师父曾经只给他一人破例透露过她的秘密。

自己这位师妹身上似乎背着血海深仇。

具体是什么仇恨剑圣对此讳莫如深,莫寒至今一无所知。

但在那之后,莫寒看着自己这位清冷又拼命的师妹,心里感觉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这条复仇的修行之路实在是太苦了。

苦的连西凉剑阁的大师兄在一旁看着都不忍心。

他希望这位师妹能够有朝一日能够摆脱仇恨,和普通的女弟子一样,修行之余接触点其他的东西。

所以这次阮清主动提出要到大周参加会试,莫寒很是惊喜。但没想到都到了神都,阮清还是之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察觉到莫寒的目光,阮清握紧了腰边的剑鞘,眸子里像是飘着西凉雪原上的冰雪。

“这世上让我感兴趣的人已经不存在了,”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只要有这把剑就够了。”

“又这么说……”莫寒皱起眉头,但随后像是察觉到什么,看向正徐徐驶入城门的那一行马车,目光有些异样。

“那你刚才在看什么?”莫寒问道,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要知道这一路上阮清都是目不斜视过来的。

阮清闻言微微一窒。

她攥剑柄的手攥得更紧,纤细的手指愈发骨节分明。

“到底怎么了?”莫寒微微笑起来,“别担心,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尽管和师兄说。”

“倒也没什么。”阮清微微蹙起眉头。

她的确对什么都不感兴趣,阮清也不知为何刚刚鬼使神差看向那辆马车。

那是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像是被蛛网的细丝牵引着一般。

她看见了那个陌生的少女。

“只不过刚才的那个车队领头的马车,”阮清顿了顿道,“里面做主的似乎是个女孩子。”

“女子?”莫寒有些惊讶。

“因为有修行者的气息还以为是进京赶考的学子,”莫寒不以为意道,“看来是多想了。”

怕是哪家大小姐进城,不晓得剑圣是何等人物罢了。

想必之后有后悔的时候。

“师父要到了,准备吧。”莫寒道。

远方剑圣的仪仗愈发近了,莫寒不再说话,剑阁弟子整肃仪容,严阵以待。

城墙上响起喧天的鼓乐,再无人关注城下的车马,所有人都看向远处那巨大的仪仗。

阮清注视着远方华贵宽阔马车的巨大轮廓,眼前浮现的却是那辆普通马车车帘掀开之时的情景。

和从那扇帘子后出现的陌生少女的眼睛。

……

……

容貌完全陌生的,从未见过的女子。

将远方欢呼和尖叫丢在身后,朱鸾等人的车马从东城正门侧的西侧门入神都。

车轮声不绝于耳,马车行驶在神都城宽阔的大道,车窗外传来极为热闹又繁华的声响。

然而车厢中,朱鸾的眼前浮现出的,却是那个清冷女子的眼神。

她是谁?

朱鸾的确不认识那名女子,而对方的眼神也告诉她。

她也不认识她。

许凤娘等人也没什么反应,是他们也不熟识的人。

朱鸾轻轻抚摸上自己的胸口,那为何她的感觉会如此怪异。

“怎么了?”许凤娘看着有些怔忡的少女,再次问道。

她并未想到对朱鸾产生影响的是城外的惊鸿一瞥,她担心的只是进城之后这名少女的反应。

因为这里,是神都。

这座城,是不一样的。

如果眼前的少女真的是她,这座城对她就更不一样。

“没什么,”朱鸾醒过神来,摒除之前的思绪,微微抬起头。

“真的是很久,没有回来了呢。”她轻声道。

许凤娘闻言心头一缩。

“不知这神都城,现在是什么样子。”

朱鸾伸出手,掀开了车帘。

第一百零八章 盛景

夜色已经逐渐落下了。

朱鸾已不知道在不同的世间经历了多少春夏秋冬与不同寻常的夜晚。

但她还是忘不了神都的夜晚。

她也快记不清神都的夜晚。

但原来。

她一直都记得。

原来。

神都的夜晚。

还是那么的美。

朱鸾掀起前方的车帘,后方的暮色飘过几抹流云,高大的城墙在夜色中青黑厚重,隔开远方的世界。

马车的车轮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在无比平坦的青石道路上行驶着。

载着她驶向满城灯火。

神都城内是不一样的世界。

仿佛这世上所有的繁华和风流都集中到了这座城,各式摊贩,不同肤色的人群,各式的打扮,真假难辨的繁花,各种各样的色彩,在这不合时宜的冬夜,灼灼绽放。

不,不是冬夜,这是春夜。

神都的春天总是来得比其他地方更早一些。

街边赤膊的汉子捧着大刀高高掷向天空,引得周围一阵狂蜂浪蝶般的叫好。隔壁喷火的汉子不甘示弱,巨大的火龙喷往夜空。

姑娘们少妇们身上的纱衣薄得能透出雪嫩的臂膀,头上身上环佩叮当,在徽州从未见过的各色花样绸缎和首饰将神都的女子们装饰得明媚张扬。

小伙子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热,连耳朵根都透露着红色,腰边挂着长刀配剑神采飞扬。

所有的神都人脸上都红扑扑的。

长袍大儒文雅地走路,袒胸露背的昆仑汉露出雪白的牙齿,背着旗子的士兵高呼着边境的胜利打马从街上跑过,西域商人们帽子上的宝石闪闪发亮。

街边酒肆散发出浓郁的酒香,豪爽的划拳声在街边炸响,高阁上吱吱呀呀的丝竹声仿佛从天边飘落。

这里是灯火和人潮交织而成的,真正纸醉金迷的海洋。

闻一口空气,都能让人醉了。

隔壁的马车里朱戎和朱玥的眼睛早就不够用了,痴迷又陶醉地看着满目的繁华,赞叹不已,如同从未见过世面的幼童,将小姐和少爷的矜持瞬间都抛到了脑后。

然而这并不好笑,因为所有的少年都已经移不开眼睛,心旌神摇地注视着车窗外明媚又热烈的一切,恨不得马车走的慢些再慢些。

朱鸾静静地注视着窗外的一切,而许凤娘注视着注视着这一切的她。

神都城从不熄灭的灯火与少女眼中的流光交相辉映,美得令人窒息。

“真美啊……”朱鸾喃喃道。

“是啊,真美,”许凤娘怔怔地重复道,说完才回过神来,恍然意识到她们俩说的不一样。

再然后,她不知怎的就滴下泪来。

女子的泪水珍珠一般掉在琵琶的琴弦上。

朱鸾微笑着看向许凤娘,握住了她的手。

许凤娘泪眼模糊地看向她,却发现在少女眼中涌动的流光里,有着没有流出的晶莹。

朱鸾眼前的景色有一点点模糊。

她没有想到她能再次看到神都盛景。

而在看到这幅盛景之后,她的耳边响起的是那个人兴致勃勃的声音。

“鸾儿,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除了大周,还有很多很多的国家,海的那边更是有好多新奇好玩的东西……”

“总有一天我要这个城市里也挤满全世界各地的商人……”

“先修条马路吧……马路你知道吗?我得改良下配方,总之是那样的大路怎么压都压不坏的……”

朱鸾看着眼前笔直的大路,路上肤色各异川流不息的人群。

“这些都有了。可是娘娘在哪呢?”

在这繁华的盛景里,唯独没有了那个人。

唯独没有了那个创造出这一切的女子。

那个以一己之力改变了这个城市的女子,却没有在这个城市留下她的痕迹。

朱鸾想起当年那个女子和她说起这些是脸上志得意满的神情,第一次感觉到心痛到无可复加,这是足以让她悲从中来的痛苦。

许凤娘默默凝视着眼前少女,如果能了解到她的思绪,观之都能让人潸然泪下。

但是眼前的女孩子没有哭。

那份晶莹被她牢牢地留在眼眶里。

正是那个人创造的盛景,她才需要不计一切代价保护它。

朱鸾不能原谅也不会放过夺走她的人。

这时一阵喧闹打断朱鸾的思绪。

外面传来了少年们和少女比之前哪一次都要大声的惊呼。

“这是什么地方?”

“这云楼也太……”

“这……这得有暮云楼几倍大啊!?”

“嗯?”朱鸾收回思绪,听着隔壁马车里的动静,看向许凤娘,笑了起来。

“看来是到了。”

许凤娘点头。

王金子坐直了身子,眼睛亮了起来。

朱鸾从车窗外望去,看着即便在灯火通明的神都城内,也是最璀璨华美的那栋高楼。

火树银花,灼灼不灭,雕梁画栋,直上云天。

马车里的少年少女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座能让这些徽州出身的少年少女联想起徽州暮云楼的建筑。

但是,这座建筑和暮云楼完全不同。

有着类似的外表和气质,但是等级却完全不同。

在看到它的瞬间,只会令人有一种感觉。

原本在他们映像里已经足够巍峨华美的暮云楼和眼前的这栋建筑比起来,只印证了一句话。

那就是小巫见大巫。

暮云楼仿佛是对这栋建筑缩小甚至偷工减料的模仿。

“这……难道说这里就是……”

年华藏也仿佛被眼前华美的建筑的气势所压倒。

与此同时他回想起了暮云楼的又来。

就在这时,身边马车里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声。

“这里就是红袖招。”

车厢里响起此起彼伏抽气声。

天下第一红袖招。

这句话没有丝毫的虚假。

红袖招。

二十年前从神都崛起,并迅速风潮席卷整个中土大陆的,天下第一歌舞行。

红袖招在大周国力最鼎盛的时期登上巅峰,上至为皇家饮宴提供歌舞,下至接待达官贵人各色服务,甚至在服饰酒水美食上,都引领了整个大周的潮流。

红袖招的建立者和背后的东家至今成谜,但花魁一舞倾城,大家一曲万金,是名副其实风月行当里的领军者。

包括徽州暮云楼在内,各地的酒楼和风月之地,几乎没有不模仿红袖招的。

而原本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红袖招。

此时就在众人眼前。

第一百零九章 花街

“这里就是红袖招……”

连段立峥都从马车里探出身来,有些感叹。

他在神都生活了两年,这样着名的建筑自然不可能错过,但他也只在白天远远的观望过。

第一次夜晚在红袖招前驻足,才发现自己那些朋友们说的话委实不虚。

晚上的红袖招,才是真正的红袖招。

灯树璀璨却不会过于张扬,完美地和夜色融入一体,连廊檐下每盏花灯都透露着十足的心思。

丝竹悦耳却不会过分缠绵,就如同当初在山谷中略耳闻的琵琶一般,甚至带有着女性特有的英气。

足可见安排这一切之人的特别。

这等格调,不是一般的风月场能有的。

不如说,整个大周没有一家能模仿的出来。

即便能模仿外观和装饰,红袖招的气度依旧是独一无二的。

只能到神都才能体会其美妙。

这也是人们从不用那个寻常的词汇来称呼红袖招的原因。

总觉得实在是过分轻薄。

而是坚持称之为歌舞行。

至于这样一个所在,为什么段立峥并非常客……

不仅是因为兄长段浩初对他下了死命令,未满十八岁之前不许他在晚上进红袖招,还因为他的生活范围和红袖招距离实在是远。

毕竟红袖招作为大周最大的风月场,自然是位于神都有名的花街一条街上。

对在神都时,每日在天策书院和吏部尚书府邸之间两点一线的段立峥而言,这条街是很难经过的地方。

难以经过的地方……

地方……

“等等,为什么我们会在花街上?”

段立峥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个惊人的事实。

在进城之时,段立峥给车夫的指示是跟着前面朱鸾等人的马车即可。

在他的印象里,英国公府在神都的宅子和自家兄长的宅子离得并不远。

毕竟皇家赏赐的宅子一般都在一条街上。

他在临走前还跟朱戎仔细确认过这件事。

正因如此他才让车夫放心大胆地跟着前面的马车走,丝毫不担心之后的分离。

毕竟他们每个人都伤痕累累,堪称筋疲力尽。

不管怎么说刚进城朱鸾肯定是回自己家休息。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却没想到,就这样被带进了花街里。

段立峥头皮有些发麻。

除他以外的其他少年都没来过神都,不认识路无可厚非。

个个四处张望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让段立峥顿时背上了沉甸甸的负罪感。

“花街?”洪山听到段立峥话惊愕地看向他,“你说这里是神都的花街?”

段立峥艰难地点头。

洪山耳朵有些发热……怪不得他觉得一路走来,觉得路边的风景越来越……

他还以为是神都,所以所有的楼阁都建得那么好看,姑娘们也那么……

对于初入神都的少年郎而言,这情报的刺激度实在有点大,段立峥清楚地听到了洪山的吞咽声。

同样出现反应的还有后面的车厢。

听动静是有人手上的书掉了。

而栏杆上倚栏的伊人们的反应远比车厢里的少年要快,看着车厢里露出的少年郎们俊俏的脸庞,半空中响起女子们愉悦的笑声。

“哪里来的小公子们,第一次来神都吗?上来看看呀!”

段立峥迅速关上了车帘。

不是他自视过高,这个时候他如果露脸会发生的事,不用猜就觉得可怕。

“立峥,我们……”洪山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坐在好奇的打量一切都朱玥身边的朱戎,此时此刻神情也有些不自在,段立峥清了清喉咙看向他,“你们家之后准备……”

他的话还没有问完就被打断。

洪山的声音响起,不知为何还有些结巴。

“立峥,前面的马车停了。”

段立峥呛了一下。

马车停了是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前面那辆马车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她的目的地就是这里。

那个女人!

段立峥透过洪山悄悄掀起的一条缝,看向正好停在红袖招大门的那辆马车,深吸了一口气。

她真的是奔着红袖招而来的。

此时,年方十五马上就要十六的少年郎深刻认识到了一件事。

他的未婚妻,到了神都的第一件事,真的就是去红袖招。

想起这位在徽州暮云楼的行径,段立峥看着前方的那辆马车心头腾起了不好的预感。

已经有机灵的小厮从红袖招门口朝那辆马车跑去。

“段公子……”帘子外传来车夫迟疑地问话声,车厢内少年们的视线齐刷刷地看向段立峥。

“立峥,我们是回……”洪山迟疑地开口。

按照原本的计划,洪山在会试期间准备寄宿在段立峥兄长的府邸,入城后自然是随段立峥回家。

但看着此时面无表情的段立峥,洪山已经不确定他们的计划能否实行。

果然下一刻。

“我们也停车。”段立峥淡淡道。

坐在车上的晋阳公主轻笑了一声。

段立峥头皮再次一发麻。

“段二公子要进去吗?”晋阳公主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看来明天神都又能添新话题了。”

多少花魁力邀就是不入花街的段二公子,居然在归京的第一晚就踏入了红袖招,这的确是极大的话题。

段立峥有些恼火地看着前方已经掀开车帘的马车,正想回话,却只听前面突然响起一片惊呼。

红袖招负责接车的小厮都是些机灵人,段立峥知道这些人在红袖招被称之为车童。

这些车童往日里见惯了神都的达官贵人,最是举重若轻,哪怕是皇族驾到也能保持面上彬彬有礼的微笑。

而就在前面那辆马车帘子掀开的瞬间,门口车童们的脸上骤然露出了震惊之色,看向车中之人的眼神惊喜又敬畏。

下一刻,一位车童站直身躯,高声喊道。

“许大家回来了!”

少年郎清脆的喊声响彻整个花街。

一瞬间,真的只是一瞬间。

环绕整个花街上的丝竹声都停了下来。

段立峥从未想到热闹的花街在一瞬间安静下来居然能有如此魄力。

整条花街灯火通明。

仿佛在静静等待它的主人的归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正

那脚步声如此急促,足可见那人的心急如焚。

从这沉重的脚步声中,也不难听出这位是一位普通人。

然而就是这个普通人的脚步声传来的瞬间,段立峥清楚地看见面对着自己的少女居然神情一怔。

下一刻,一个焦急的男声传来。

“许凤娘,你终于回来了,”穿着铜钱袍子的中年男子在红袖招的偏厅里急的团团转,终于忍不住出来却看见这样的画面,再好的脾气也要心头火起。

“你这又是接了什么人回来了?”中年男子看着扶着许凤娘的手背对着他的少女问道。

男人双眼下是掩饰不住的青黑,看许凤娘这郑重其事的架势,他也不难猜出外面这么大的喧闹是从何而来。

“你搞什么这么夸张?”他皱起眉头恼火道,“到底是……”

然而下一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一直背对着他的那名少女,缓缓地转过了身。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凝视着他。

却让他失去了所有言语。

中年男子像是脚底生了根一般死死站在原地,只是注视着眼前的少女。

“我们换个地方吧。”许凤娘看了一眼大厅里的其他客人道。

她叫来之前的车童,“给这位公子和他的朋友排个最好的包厢,上文会宴。”

机灵的车童应了一声,对段立峥道,“还请公子们随小的来。”

朱鸾回过神来,对段立峥一笑,“你和堂兄他们去吧,我见完朋友就来。”

段立峥点了点头,随车童登上楼梯。

他站在楼梯上回过头,只见朱鸾和许凤娘王金子以及那个中年男子走向另一个方向,转瞬间消失在纱帘之后。

……

……

红袖招的偏厅其实是个笼统的说法,平素极少接待客人。

除了红袖招内部的那些神秘的成员,无人知道,这里其实是一间密室。

外面是普通房间,但内里还有一间布满机关的暗室。

这间暗室绝对的隔音,不知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哪怕是宗师,都无法听见房内的对话。

而此时此刻,这间特殊的房间里,举杯无明月,对影成三人。

朱鸾坐在这间屋子里唯一的桌子前,许大家坐在她对面,而前不久从明面上的偏厅冲出来的中年男子,站在朱鸾面前,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

他看上去平静,但脸色却有些发白。

朱鸾看着这位隔壁赌坊的方老板,眼中流光涌动,正想说些什么。

眼前的中年男子却突然开口。

“你回来了啊。”

他的声音家常又清淡,仿佛是正在责备上午才离开的家人晚上回来的太晚。

朱鸾微微一怔,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你……”她叹了口气。

“你这也认的太快了吧。”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为什么知道是我呢?”朱鸾凝视着眼前男人,轻声唤出曾经最信赖的下属之一的名字

“不正。”

是啊,为什么会知道呢?

方不正怔怔注视着眼前的少女。

明明声音,容貌,年纪,都完全不一样。

他从未想过她真的能够回来。

在他最信任的那位同伴去世后,他应该早就死心了才对。

现在这种情况,只能说是怪力乱神了吧。

但他真的在看到的第一瞬间就知道了。

真的,有些人,只要看到就能知道。

如果她真的是你曾经奉若珍宝的人。

“你们相信的太快,让我简直有点担心,”朱鸾微微蹙起眉,不知她到底是该高兴还是烦恼。

许凤娘虽嘴上还没承认,但在这两天里,也已经快完全接受了她今生的这个新身份。

这掉马甲速度快到让朱鸾猝不及防。

不如说,如果没有晋阳公主之前的正常反应,朱鸾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这些人早知道自己会重生。

“以防万一,还是对下情报吧。”许凤娘神情郑重起来,“路上一直担心隔墙有耳,还没有和您仔细确认。”

她看一眼朱鸾,委婉地说道,“您现在的情况。”

这说法还真是够婉转的。

“葡萄酒醉胭脂血,腰间明月角弓张。”朱鸾缓缓道。

这句话一出,许凤娘和方不正都浑身一震。

“那封纸条果然是你……”许凤娘掏出怀里的纸条怔怔道。

“什么纸条?”方不正抢过去,夺走她手上的纸条,第一眼就神色大变。

“这就是你突然带走所有精锐的理由……”他愤怒地看着许凤娘,“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告诉我……”

许凤娘别过脸。

“当时情况比较紧急,”朱鸾笑了笑,“好了,不正也别气了。”

方不正沉默了,看向朱鸾的神情愈发复杂。

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仿佛时光在她的身上停滞了一般。

“你知道这两句话代表着什么吗?”许凤娘沉声问道。

“当然,”朱鸾答道,“第一句话,是我们盛鸾军的暗号不是吗?”

盛鸾军,这就是当年英鸾公主所拥有的势力的名字。

当然朱鸾不会承认这个俗气的名字是她取的。

当年年幼的朱鸾羡慕天后娘娘拥有自己一手建立的日月军,跑去和天后娘娘说自己也想有自己的兵。

“想要兵啊?”那个女子笑着说道,“那就自己去找。”

天后娘娘回答她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自力更生,艰苦创业。

这就是天后娘娘养孩子的终极奥义。

然后朱鸾就去自己找了。

自己找兵的过程不易,朱鸾从十岁开始努力,一步步结识了方不正和许凤娘等人,从无到有建立起了以神都为总部,分部遍及整个大周的势力。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朱鸾生前,除神都外,盛鸾军在其他州的分部都非常弱小,一般没几个人。

朱鸾自己找到的兵其实只有七个。

盛鸾军真正的力量只有七个人。

这七个人是盛鸾军最初的七人,也是一切的开始。

这七人身份隐秘,全部身怀绝技,当年在神都被称之为“盛鸾七绝”。

而其中,最早加入朱鸾麾下的三人是上位三人,统领盛鸾军内诸端事务,又被称之为“上三绝。”

朱鸾微笑着说道,“而这第二句话,是我和上三绝之间的秘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跪了

上三绝三字一出,许凤娘和方不正都心头一窒。

眼前的少女,如此陌生,说出这三个字时的珍惜又如此熟悉。

那三个字,仿佛不是从她口中而出,而是来自她身体深处,那个他们曾经拼命守护的灵魂。

“怎么?”朱鸾看着怔怔的两人笑道,“难不成你们忘记了?”

“怎么可能。”方不正立刻否认。

“剩魂残魄无伴伙,时人指笑何须躲。”他缓缓念出这句话。

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誓言。

无论天涯海角,哪怕只留剩魂残魄,他们都会做她的伴伙,永远陪在她身边。

“只要有这句话在,无论天涯海角,我们一定会到达你的身边。”

这就是,上三绝的誓言。

“这句话的约定以前的确只有四个人知道,”许凤娘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是我说过的话,我当然知道。”朱鸾微笑道。

“你……”方不正身边双拳紧握,声音有着克制不住的颤抖,不知该说些什么。

虽然他刚刚凭感觉承认了那个灵魂的存在。

但十年的时间太长,里面有无数日日夜夜的渴望和妄想。

当真实真的摆在他面前时,各种各样的猜测在他的脑海里打转,让他无法适从。

然而眼前的少女不管是何种身份,永远都是那么直截了当。

朱鸾看向方不正和徐凤年道。

“我是英鸾公主。”

方不正无声地吁了口气。

这真是她的风格。

密室里是他和许凤娘心脏的跳动声,那声音大的连他这个普通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猜到是一回事,这名少女真的在他们面前承认是另一回事。

没想到她这么大方,连许凤娘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朱鸾扯了扯身上的衣衫,看向许凤娘,“需要我再流点血吗?”

许凤娘浑身一僵,知道朱鸾说的是什么。

两天前,结束整夜的追杀回到姑苏城福寿居时,这名少女身上的衣服当时已经破烂的不能看了。

当晚许凤娘和她住的一个房间。

然后许凤娘看见了,这名少女换衣服的瞬间。

和她全身的伤口。

她的身上没有血迹。

看似浑身浴血,却全是其他人的血。

那不掺杂一丝血迹的伤口许凤娘非常熟悉。

因为许凤娘只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过。

方不正倏然看向许凤娘,即便他不知这两女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有关血的情报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太敏感了。

“是的,我看见了。”许凤娘眼神复杂的点头。

“真的是……”方不正愣愣道。

“是,”许凤娘凝视着眼前的少女,“是独一无二的,朱雀的神魂。”

“是啊,”朱鸾微微一笑,“神魂归位,我回来了。”

映衬着她的话的,还有在她指尖燃起的火焰。

即便是在神都城地位斐然的盛鸾七绝里的琴绝和书绝,也和晋阳公主当年一样呆若木鸡。

上次看到他们如此震惊之时是在什么时候?朱鸾看着眼前这幅难得一见的画面心想。

只不过还少了一个人,朱鸾微微有些出神。

那个人去哪了呢?

朱鸾的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光。

她原本是想要在上三绝全部到齐的时候说这件事的……

没想到自己今生,能再次看到这样的火焰。

方不正怔怔看着眼前的画面。

从那个人离去之时开始,这样的火焰就一直燃烧在他的心底,静静地烧了十年。

真的……回来了啊。

在看到这簇火焰的瞬间,方不正就想单膝跪下,但他拼命用理智克制住心潮的涌动,咬紧牙关看向许凤娘。

许凤娘注意到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迟疑。

“我们不是在怀疑你,”女子似乎在仔细思考措辞,“但其实从五年前开始,江湖上有了不少流言。”

“像英鸾公主那样的朱雀血脉,也在其他女子身上复生了。”

果然。

朱鸾眸光一深。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朱鸾道。

“你知道?”许凤娘大惊,这个人到底知道多少,“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女子声音急促地问道。

“这件事我之后会解释,”朱鸾道,“涉及到英鸾公主在这世上最后一夜发生的事。”

许凤娘和方不正的呼吸急促起来。

“抱歉,我们……”

看着神色有些愧疚的许凤娘,朱鸾笑道,“这没什么,不如说你们能有这样的警惕性我反而才松了口气。”

看来不是那么轻易地会被人骗走。

朱鸾的神思微微拉长,不知为何想起那个在藏经阁的下午,那个戴着白玉面具的男子和那个流血而燃的女子对峙时的情形。

她的思绪轻触即收,回过神来看向两人道,“所以你们有其他往事要确认的吗?”

“不正,你来吧,”许凤娘沉吟了一会儿道。

“我?”方不正一愣。

“当年,你们之间,发生的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应该比较多吧?”许凤娘的视线在朱鸾和方不正之间逡巡,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这说的什么话?”方不正看着许凤娘的眼神,总觉得她在隐射着什么。

简直是阴阳怪气。

方不正硬着头皮转向朱鸾,看向眼前笑眯眯的少女,不知为何有点恼火。

这两个女人……

“问就问,”方不正皱起眉头,事实上,他与英鸾公主,的确有很多其他同伴都不知的私隐。

但此时此刻,他一时不知该问些什么。

从过往的情报中,可以知道,这名少女非常聪慧,如果真有什么意外,也把不准她能推测出什么……

到底问什么,才能证明眼前的少女真的是英鸾公主?

他和英鸾公主的秘密,到底有……

“你既然说你是英鸾公主,那能说件只有你我才知道的事吗?”

方不正思绪繁杂,一时随意问道。

“算了,还是我……”他正想说还是他来找个问题,眼前的少女却突然开口。

“你想我告诉你什么?”朱鸾道,“比如我十五岁生辰的那个晚上,我其实是醒着在的吗?”

“什……”方不正如遭雷击,激灵从头泛到脚。

他是真的要跪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今生

方不正没想到他会在十多年后听到如此冲击性的事实。

“你干了什么?”许凤娘目光如电,闻言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猛回头看向方不正。

视线冰冷,看着他和看死人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

英鸾公主的十五岁生辰当然一开始是在皇宫庆祝的。

但当年皇宫的及笄宴结束后,朱鸾就在天后娘娘的特许下来到了红袖招,参加了他们这些下属精心准备的第二场生辰宴。

当晚众人酒醉之后,自然是都歇在了红袖招。

现在想起来,英鸾公主专用的那间内室,只有上三绝的三人能进去。

许凤娘当时也喝了不少,只记得她和青岩当时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曾经出去了半个时辰。

“你干了什么?”许凤娘逼视着方不正。

“你这绝对是干了什么吧?”

看着许凤娘怀疑的眼神,方不正简直有苦说不出。

他一个普通人自然不可能把英鸾公主一个修行者怎么样,更何况那还是十五岁就快登极巅峰的修行者……

但他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当时看上去睡的那么熟的少女居然醒着……

看着坐在上首笑眯眯的少女,想起他当时做下的事,方不正内心冷汗涔涔。

天爷,这惩罚来的也太晚了吧。

醒着却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的确……也是那个人能做出来的。

虽然用天后娘娘曾经说过的话来说,方不正此时非常想去死一死,但一个事实的确摆在了他的面前。

方不正擦干了额头的冷汗,整肃衣冠,单膝触地。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和刚才的慌乱判若两人,专注的让人无法忽视。

“您回来了,”方不正轻声道,“我的殿下。”

他的殿下,他为之赌上一切都少女。

朱鸾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方不正面前,微微俯下身,朝他伸出手。

就像是他当年被众叛亲离之时,她朝他伸出的手。

“不正,回到我的身边吧。”少女的身影在方不正眼前重合,化作今生稚嫩洁白的手掌。

不是归来,不是命令,不是请求,而是他要回到她的身边。

方不正有些粗糙的大手覆上朱鸾的手心。

盛鸾七绝。

书绝归位。

……

……

王金子神情复杂地看着从密室中并肩走出的三人。

以前是四人。

“金子,”朱鸾朝一直负责在外屋看守的王金子伸出手,“辛苦了。”

王金子看了一眼方不正和许凤娘的脸色,呼出了一口气。

“确定了?”

方不正点了点头。

“那我就没什么疑问了。”王金子道。

连上三绝都确认了,眼前这少女的身份已经无需任何怀疑。

就算有再多的谣言,如果连上三绝都能认错,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能认对了。

王金子单膝触地,仰视着朱鸾道,“殿……”

“等下,”朱鸾食指贴了贴嘴唇,“刚刚我和不正他们说好了,以后要叫我小姐。”

“小……姐……”王金子有些怔楞。

不过以眼前这少女的身份,的确是应该叫小姐。

十年过去了,他的主子的年纪怎么还越变越小了呢……

王金子脑子里有一瞬间的混乱,但还是配合地重复道,“小姐。”

这就是盛鸾七绝里第六位,凡事最配合的王金子。

“嗯嗯,”朱鸾点头,随后四处张望了一下,“我的堂哥和未婚夫他们被安排上哪一层的包厢了?”

正要站起身的王金子趔趄了一下。

看来不管到哪他迟早是要跌的。

身形也有些摇晃的方不正往王金子的那个方向一歪,反而正好扶住了他。

“未婚夫?”许凤娘深吸了一口气,她这一路上的确注意到有很多少年同行,但她一直听朱鸾以师兄等称号称呼,也没仔细询问这个人今生的人际关系……

果然应该问一下……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英鸾公主曾经的未婚夫段浩初不在这里。

而且段大人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未婚夫了。

人家是有名分的人。

等等……

许凤娘心头一跳。

她的确听过朱鸾叫其中两名少年师兄,但还有三名少年漏了出来……

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那一位……

可是……那一位是……不会吧……

许凤娘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难以置信地看向朱鸾。

“你的未婚夫换人了么?”

朱鸾点头。

“换了一个。”

快一年过去了,朱鸾已经适应了这个身份,反正迟早是要知道。

朱鸾还没忘记当初在暮云楼,曾经对她和段立峥出手的,当今皇后的爪牙。

这也是一桩麻烦事。

朱鸾的语气自然,而眼前三名下属的神情就没那么自然了。

不要把换人说的如此自然啊……

“是哪位?”许凤娘迟疑地问道,“不会是段家的……”

“是,”朱鸾点头,“是弟弟的那一位。”

英鸾公主重生一次,未婚夫从哥哥变成了弟弟。

这真的是……

“可喜可贺啊,”王金子机械地拍着手,“小姐这次准备成亲吗?”

“再说吧,”朱鸾道,“这件事还没定下来呢。”

“那就还是延迟一些比较好……”方不正在旁边缓缓说道。

他还没有从英鸾公主归来的消息中缓过神来,就听见了如此消息,曾经的盛鸾军军师甚至一时没反应过来。

许凤娘看了他一眼。

朱鸾等人一边交谈,一边朝段立峥等人所在的包厢走去。

“婚约这件事还是挺麻烦的。”朱鸾看着脸色不太好的下属们笑了笑道。

的确挺麻烦的,现在盛鸾军等人听到她要成亲简直就头皮发麻。

方不正和许凤娘在密室中已经听朱鸾讲述过,当初英鸾公主在成亲三天前发生的事。

朱鸾与和晋阳公主讲述时一般,将那个夜晚发生的事细细道来。

心痛与震惊纷至沓来,各种情绪混在一起,许凤娘和方不正此时都没有整理好心情。

“朱瑛,你终于来了。”

小厮打开包厢门,坐在桌边的少年们朝门口看了过来。

段立峥微笑着唤她,正想继续开口,却发现有三道审视的视线落到了他的身上。

包厢的气温不知为何有些发凉。

第一百一十五章 春夜

不应该啊……

冬去春来,天气应该是越来越暖和才对……

段立峥脊背上窜起一股凉意,身处温暖的包厢内,手臂上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是登极境的修行者,周围温度的变化对他的影响本该不大,对他影响更大的不如说只有……

杀气。

段立峥心头一震,定睛朝门口看去,却只见除了神色如常的朱鸾和她身后两男一女并无他人。

但他看去之时,少女身后三人都已挂上了热情的微笑,和他们平素招呼客人时的神情并没有什么两样。

许凤娘和王金子他都见过,另外一位而立之年的男子打扮和王金子十分相似,看上去倒也没什么特别。

是他的错觉吗……

朱鸾看着有些怔楞的段立峥忍不住笑了笑,往前一步微微挡了挡身后三人的视线,看向围坐在圆桌边的少年们,“文会宴进行到哪了?”

少女的声音扯回了段立峥的思绪,他定了定神看向她微笑道,“才上了凉菜,就等你呢。”

“是吗,”朱鸾有些意外,嘴角泛起笑意,“上酒了吗?”

“还没,”洪山砸了咂嘴,有些好奇地问道,“不知这有什么……”

年华藏一肘捣在他的肚子上,洪山吃痛站了起来,倒抽了口凉气住了嘴。

“你别说话,你到底知不知道文会宴是什么?”年华藏恨铁不成钢地瞪他。

他当年在太平山房就曾经耳闻,文会宴是招待学子最高规格的宴会,特别是酒水,每盅都价值千金。

“没事,不用客气,”朱鸾看着瞪着年华藏敢怒不敢言的洪山笑起来。

她看向许凤娘,“赶紧上酒吧。”

朱鸾沉吟了一下,“上九酝春酒吧。”

这名字听的懂行的段立峥和年华藏头皮发麻。

虽然这两位都没有晚上进过红袖招,但是都耳闻过红袖招酒水的轶事。

红袖招的酒全部是自家酿制,所酿之酒名字也极为风雅,更有一点特别,就是里面都含有数字。

从一到九,数字越大酒的品种就越珍贵。

换种说法,就是昂贵。

七品酒在神都就有拿钱都不一定买的到的说法,据说是红袖招的老板心情好才会酿的可遇不可求的珍藏。

段立峥和年华藏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微笑着道,“这个劲头小点,而且可以缓解疲劳。”

而许凤娘毫不犹豫地应承道,“这就叫人去挖,还请公子们稍等。”

去挖……

这是全都埋在地下多少年的珍藏啊……

话说的确听说过红袖招的老板从十年前就停止酿酒了……

少年们晕乎乎坐回了原位,觉得酒还没上自己好像就醉了。

许凤娘和方不正等人出去准备宴席,朱鸾拉开椅子在朱戎和段立峥之间坐下。

“真的不用客气,”朱鸾扫了一眼都惊到了的少年少女们道,“就把这里当成暮云楼就可以了。”

“这里的老板和我是朋友,”她笑着道,“唔……就相当于慕恪之和李文曜之间的那个关系吧。”

“把我当成李文曜就好了,”朱鸾干脆利落地说道。

这个比方打的还真是可以啊……

年华藏和段立峥无言地看着她。

自己到底是认识了个什么人……

关于这个女子的神奇之处实在太多,早就超过了他们能探究的范围,两人很早就自暴自弃了。

看来神都,真的是个神奇的地方。

段立峥微笑着低下头,他期待着,看到她的更多。

虽然朱鸾通过那个诡异的比方,让少年少女们缓解了一部分心理压力,但是看着伴随着楼下客人的惊呼声送上来的酒,还是让所有人彻底惊艳了一把。

被清洗干净的酒坛上覆着黑布,看的出店家是很想隐藏它的身份,但却没能做到。

因为它实在是太香了。

而且不是那种众人以往认知的浓郁的酒香。

那是非常清淡却在空气中萦绕不散的味道。

甜美中又有着一丝清冷。

段立峥有些怔怔,这让他忍不住联想,如果月光有味道,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味道?

“此为九酝春,”许凤娘微笑,“为公子小姐们的文会宴添彩。”

“其味为春江花月夜。”

真的是春天的月光。

一直沉默的鱼斯年简直要击节感叹。

“有带新酒来吗?”朱鸾站起身看向许凤娘。

许凤娘点头,脸上神色有些复杂,“不过七品以上都没有新酒,所以只有七枝绿。”

七品以上的酒,只有十年前留下的那些。

“可以了,”朱鸾微笑道,“真把他们灌醉了,我还要送他们回去。”

在这个地方,她的声音听来不知为何令人怦然心动。

“新酒是……”段立峥怔怔问。

朱鸾揭开酒坛,沁人心脾的味道涌泉一般冲出来,笼罩在香气中的少女越发神秘,如同掌握着整个世界的秘密。

“这酒埋的时间太久,喝的时候就要兑入新酒,不然哪怕是九酝春,也会醉人的。”

朱鸾微笑着道。

她对他们而言就代表着整个世界的秘密。

段立峥心想。

朱鸾抬起手,一点点兑入新酒,并为除了梁子凉和朱玥以及晋阳公主以外的所有人倒满杯。

“小孩子要少喝。”朱鸾看着鼓起脸颊的梁子凉笑道。

随后她举起杯。

“大家一路上辛苦了,”朱鸾道,“庆祝我们顺利到达神都。”

不知是不是九酝春的酒香太过醉人,包厢里的气氛一时如梦似幻。

在那么艰辛残酷的旅程之后,众人的确打算在神都好好犒赏自己,但没想到这犒赏居然如此奢侈。

令少年少女们永远忘不了这在神都的第一夜。

除了晋阳公主,所有人脸上原本都有些紧张,但甘甜绵软的酒液入口,浑身的疲劳真的都仿佛散去,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奇妙的时间总是短暂,愉快的晚宴很快结束了。

不少人看着空空如也的酒杯,眼中有些不舍。

“我们回去吧。”

饭也吃完了,诸位学子自然是各自回神都安置的地方。

所有人站起身,回味着余香走出包厢下楼,朱鸾也微笑着跟在人群后。

段立峥跨出门槛,想到接下来可以回家了,终于松了口气。

只不过,他突然发现,自己身前,似乎少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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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漫漫

段立峥一怔,感受了下身后的气息,舒了口气,原来是在后面。

他回头不经意问道,“朱瑛,你等下……”

他话没出口就打住了。

因为那名少女的确是在他身后没错。

但她站在门槛内。

在所有人都迈出了那道门槛后,她微笑着站在门槛内。

就像是在目送他们一样……

不会吧……

刚刚在宴席上朱戎也说了,白老太君和望溪先生已经都在下人们服侍下去了英国公府在神都的宅院。

望溪先生本来打算住在天策书院,但在白老太君的邀请下,在会试开始前都会住在英国公府上。

当然年华藏和鱼斯年也会同住。

这一点虽然让段立峥的心情有些复杂,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望溪先生本身清贫,朱鸾的情况暂且不谈,他毕竟是英国公府唯一的嫡亲少爷朱戎的恩师,白老太君会邀请他去住也是理所应当。

他已经接受了这件事,却没想到就在所有人包括她的堂哥堂姐都准备归家之时,眼前的少女没有迈步。

没有离开红袖招。

同样没有离开的还有晋阳公主。

她站在朱鸾身后看向自己的眼神不知为何……有点同情。

“你……”段立峥看了眼身前已经准备去英国公府在神都宅院的朱戎朱玥,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怎么不走了?”

朱鸾笑了笑,“我今晚不回去。”

少女微笑道,“我今晚就住在红袖招。”

……

……

今晚,一整夜,住在,红袖招。

段立峥冷静地看着眼前和自己隔着一道门槛,像是主人送别客人一样对自己挥手的少女。

是的,他很冷静。

这个世界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比如说自己的未婚妻在安排完宴席后,准备在大周最大的风月场留宿。

事实上,这也是正常流程。

在红袖招吃了晚宴还不留宿的客人,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没钱,二是不招姑娘们喜欢。

至于家有河东狮的情况,一开始也很难在晚上喝酒到这个点。

所以这两条最重要,据传言所说,后者甚至比第一条甚至更重要。

哪怕没钱,只要能受红袖招的姑娘喜欢,破格留下过夜的也不是没有。

自己未婚妻的财力段立峥还没有弄清楚,但看眼前少女的那个样子。

哪里是不受欢迎,简直是受欢迎的不得了。

许凤娘身后已经有无数伊人好奇的打量这个备受自家大家优待的少女。

所以,这也很正常吗,留宿,过夜……

过夜……

“怎么了?”朱鸾朝之前交代过的朱戎朱玥挥手告完别,朱戎脸上神情虽然也有些复杂,但还是在英国公府下人的催促上上了马车。

这让朱鸾也松了口气,她以明天一早一定回家为条件总算是说服了朱戎,但回头却发现段立峥还站在原地。

“立峥?”真准备投奔段府的洪山正要上车之际,却发现自己要投奔的对象还没来。

段立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深吸了口气。

然后抬起看向朱鸾,“那我也留在红袖招。”

少年微笑起来,一派要醉生梦死的架势,“在神都也住过那么久,想来我还没有在红袖招里过过夜。”

“也是枉为少年了。”他叹道。

枉为少年是这么用的吗?

“什么?”朱鸾还未答话,正要上车的洪山闻言险些摔下来。

“立峥,你……你……”看着眼前一门心思想要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徽州第一公子,洪山简直要语无伦次。

“抱歉,不过我之前有和下人们交代过,”段立峥看向洪山微笑道,“你直接跟马车到我大哥府上,报上名号就可以了。”

“王管家会帮你安排屋子的。”段立峥宽慰洪山道,“不用担心。”

他担心的才不是这个!

“还是说你也要留吗?”看着目瞪口呆的洪山,段立峥脸上有些困惑,“不过不知道有没有姑娘愿意……”

“我先走了。”洪山抬起手制止自己这个朋友说出残酷的事实,深吸了口气钻进了车厢。

他没来过神都声名不显,可比不过段二公子的号召力。

这两未婚夫妻斗法,他还是离远点吧,毕竟酒也喝了,他还是要找个安全的屋子睡一觉比较好

“你多保重,”洪山隔着车帘心有余悸地说道。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夜晚。

……

……

门口的马车们都离开了。

红袖招大门前,此时只剩下面对面站着的朱鸾和段立峥,再加一个站在朱鸾身后的晋阳公主。

此时此刻晋阳公主看着段立峥的神情已经不是同情了,而是有点钦佩了。

不愧是登极境的修行者……

不过和自己这位皇姐比起来……

“你也打算留宿?”朱鸾看向段立峥,神情喜怒难辨。

段立峥手指微动,尽量显得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怎么?”他微笑看着她,“不可以吗?”

事到如今段立峥也不知他是希望她支持还是反对了。

“我无意干预些什么,”朱鸾微微蹙眉,认真地说道,“不过你年纪还小,怎么说呢……身量未足……”

眼前少女每说一个字,段立峥的脸色就要再黑一分。

他只得伸手阻止,“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说法真是如斯熟悉,跟他大哥当年给他定规矩时的说法简直是一模一样……

“什么意思?”朱鸾问道。

晋阳公主在后面简直就要憋不住笑了。

“段二公子看来只是想找个房间睡一觉?”晋阳公主问道。

段立峥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朱鸾点头,笑了笑道,“那这里有很多不错的房间。”

怎么感觉这说法就像这里是她的家一样……段立峥心中的感觉越发不好了。

因为这的确是她的另一个家,晋阳公主看着眼前少年的神情同情地心道。

“那就还麻烦你推荐一个房间吧,”段立峥看着朱鸾道。

“竹窗阁最近有人吗?”朱鸾看向许凤娘问道。

许凤娘身边的跑堂一愣道,“之前一直无人,但昨天被两位公子给包下了。”

“是么,”朱鸾微微一怔,沉吟道,“那我再想想。”

“话说你晚上准备睡哪?”段立峥眉头一皱,终于想起最重要的事。

“怎么?”正在思考的朱鸾抬头望了他一眼。

“你要和我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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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月下

几乎是在眼前少女说完的一瞬间。

段立峥只觉一股更强大的寒意笼罩了他的全身。

不光是来自他身前,甚至还有从天而降的。

之前因为也不是什么秘事,段立峥和朱鸾说话是没有拉屏障。

此时他不敢往周围看,也不知听见这句话的其他人的感受。

但有一点还很明显的。

那就是四周一片死寂。

所有路人都失语了……

段立峥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这样一天,也没想到要因为这样的事遭受天罚。

不过……

此时他无暇顾及四周的反应。

因为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

段立峥自己先被暴击了。

这样的地点,这样的话,最关键的是说出这句话的人。

“你……”年轻的登极境修行者没想到还有如此一种暴击登极境的方式。

听到的瞬间头脑一片空白,下一刻冷汗险些从段立峥的额头沁出。

真元,还有真元。

还好他还是个修行者。

然而当他调动真元好不容易平息下情绪,周围那股子有些熟悉的寒意却又再次袭来。

这次那寒意变得更加强劲,直接让段立峥打了个寒战。

外冷内热,冰火两重天。

这是什么酷刑吗?

段立峥看向对面神情认真毫不作伪的少女,觉得自己再不否认明天整个段家就要天翻地覆了。

如果传到他大哥耳中,家法就在前面向他招手。

不,你再不否认整个神都都要天翻地覆了。

晋阳公主感受着许凤娘等人身上的威压,无言地看向段立峥。

“你、你这说的什么话,”段立峥一开口,气息还是有些乱了。

当然只有高阶修行者才能察觉到。

“不是啊?”朱鸾笑了笑。

“我是问你晚上睡哪里,不是我要和你一起睡。”段立峥深吸了口气说道。

说完就后悔了。

他都说了些什么。

好在解释是解释清楚了,从未有过如此经历的少年有些绝望地心想。

下一刻,为了弥补之前的失误,段立峥拉开了屏障。

一失足简直要成千古恨了。

“我晚上?”朱鸾注视着他,“好奇这个?”

段立峥微微一愣,才发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不过说起来,只有他问,眼前的这名少女总是会告诉他。

段立峥恍然意识到这名少女一直以来对他是多么迁纵。

“之前的那些事在前,我担心你的安全。”段立峥叹了口气道,眼角余光看向站在朱鸾身后的许凤娘。

他的屏障防得了路人但决计挡不了她。

真实的理由要他怎么说出口。

“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段立峥笑了笑,“不过和之前在澹州说的一样,你可不能诓我。”

想起在徽州和这一路上的往事,他的心情突然平静了下来。

平静……

“安全的话你不用担心,”朱鸾看着他笑道。

“我今晚是要上许大家的床,整个神都不知多少人羡慕我还来不及。”

他果然是平静不了了。

段立峥无比冷静地心想。

……

……

夜色越来越深,但是红袖招热闹不减。

神都是一个不夜城。

而红袖招就是神都夜晚里最美的风景之一。

但即便楼下如何觥筹交错灯火通明,红袖招顶层的上房区域却宁静非常。

淡淡的云雾萦绕在红袖招顶层,愈发衬托出这一空间的静谧。

红袖招的楼阁当年是天后娘娘精心设计而出,总共由天桥相连的四栋楼阁四面环绕,将天井和占地广阔的园子包在中央。

而同样四面环绕的顶层房间分东南西北四面,其位置精巧繁复,即便有天桥相连,楼道也有如迷宫,看着近在眼前的房间,下一瞬间却又好似出现在别处。

仿佛天上宫阙,今夕不知在何年。

顶层上房总共有十六间,名字全部为那位背后的神秘主人所取,来自于前朝苏大文豪诗词中所列的人生十六乐事。

“清溪浅水行舟;微雨竹窗夜话;

暑至临溪濯足;雨后登楼看山;

柳阴堤畔闲行;花坞樽前微笑;

隔江山寺闻钟;月下东邻吹萧;

晨兴半炷茗香;午倦一方藤枕;

开瓮勿逢陶谢;接客不着衣冠;

乞得名花盛开;飞来家禽自语;

客至汲泉烹茶;抚琴听者知音。”

红袖招最顶层的十六间房间的名字就分别为:行舟、竹窗、临溪、登楼、闲行、花坞、闻钟,月下、藤枕、开瓮、不着、名花、飞来、汲泉、知音。

这十六间房间极为难得,被称为红袖十六阁。

据说在里面睡一晚如同睡在云朵上一般的美。

神都的达官贵人如果能在红袖招的十六阁里留宿,是足以炫耀许久之事。

这样十六个房间,自然不光是花钱就能住上的。不同的房间入住有不同的要求,个别的房间还从不对外人开放。

但这依旧不妨碍神都的贵人们对红袖招上房的趋之若鹜。

今夜,在红袖招院子里喝酒的酒客们,在微醺之际,一如既往晕乎乎地抬起头,怀着满心的憧憬,望向那些仿佛位于天际的房间里的灯火,像是看着月亮边的星辰。

总觉得,今天晚上,星辰多了几颗。

有些房间的灯火,已经很久没有亮起。

“总觉得你怎么好像不在这常住。”

灯火下,朱鸾抱膝坐在一张绵软的大床上,透过轻软如烟雾的红纱,看着对面梳妆台正对镜梳头的女子。

“这几年住的比较少。”

许凤娘乌黑的长发水一般流泻在背后,她将其用木梳通透后挽到肩上,回头看着坐在床上的少女。

有月光从绝妙的角度射入,披在身着寝衣的少女身上。

红袖招十六阁之一,月下。

更是红袖招名动天下的许大家的房间。

许凤娘微微低下头,剩下话的被她藏在心里。

从英鸾公主离开之后,她就很少住在红袖招顶层。

因为这里有她与她太多的回忆。

哪怕喝尽那个人留下的九品烈酒,许凤娘都难以在这里入眠。

月光如梦似幻,眼前的一切,对许凤娘而言,也像是一个甜美的梦。

不过……

“话说你今晚真的要在我这里睡吗?”许凤娘看向朱鸾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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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竹窗

怎么?”朱鸾歪头看她,“难道许大家今晚有约了?”

“你这丫头,”许凤娘好笑道,“我这刚回来,哪里来的约?”

“这样看来之前还是有嘛,”朱鸾打趣道。

“约是有,但我去不去就难说了,”许凤娘眼风扫了朱鸾一眼,“再说了,有你在这,再大的约我也要推了呀。”

朱鸾被逗笑了,“那我可真是光荣。”

许凤娘又气又笑地看着今生这个形容稚嫩的少女,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喝醉了,赤着脚闹着要在红袖招楼顶看月亮的女孩子。

她的心中有点甜,又有点苦。

看来她今晚能久违睡个好觉。

十年了,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我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在许凤娘耳边响起。

许凤娘心头一抽,猛然抬头看着坐在床上的朱鸾。

“怎么了?”朱鸾注意到她的眼神,看向她问道。

许凤娘从微微的失神中缓过来,看着眼前少女担心的目光,她指甲掐如掌心,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没什么,对了,都被你带偏,险些忘了刚刚想和你说的话。”她有些懊恼地说道。

“什么话?”朱鸾眨眨眼睛。

“就是你在这里住的事,”许凤娘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愿意住在我这里我的确是很高兴没错。”

许凤娘沉默了一会儿后道,“汲泉那里,我们一直都有打扫。”

朱鸾一怔。

红袖招十六上房之一,汲泉。

那是,英鸾公主的房间。

“在这十年里,从未有其他人住过,”许凤娘轻声道,“但我们一直天天打扫,所有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

只为了一个,原本永远不会归来的人。

“你回来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入住。”许凤娘静静看着朱鸾道。

朱鸾怔怔看着她,心头有些发热,随后微笑着低下头。

“真好,”她轻声道。

有人等她回来真好。

“是啊,”许凤娘眼角也有些发红,“真好。”

那个一直被打扫的房间,能再次迎来等待的人真好。

“所以要去住吗?”许凤娘微笑看向朱鸾。

“唔,”朱鸾沉吟了一下,“今晚还是在这里吧。”

“是么,”许凤娘一愣,“是因为……”

“以后还有很多的日子能去汲泉,”朱鸾笑道,“今晚毕竟难得机会难得,能和晚上无约的许大家说说话。”

“你啊……”许凤娘无奈地看着又在打趣的少女。

“话说那个我不在的时候守护红袖招的存在……”朱鸾沉吟道,“今晚不能去看吗?”

在为段立峥安排完房间后,朱鸾原本想要去被红袖招更深的地方看看,但许凤娘阻止了她,坚持要她先休息。

“您想必也猜到了一些,”许凤娘看向朱鸾是,神情有些复杂,“不是不可以……只是……”

“那个对您的身体恐怕会有影响。”她凝视着朱鸾缓缓道。

“小姐,您的身体情况现在不是特别理想。”

虽然之前在马车上有休息,但是多日的损耗在艰苦的旅程中是很难恢复的。

她现在急需休息。

而且从这名少女之前的叙述中,虽然她多有掩饰,但许凤娘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朱鸾今生身体情况的问题。

如果这么快接触到那个存在……

许凤娘凝视着眼前的少女,她能察觉到的东西比他们这些人要多的多。

哪怕是其他人司空见惯的场景,对于这名少女的意义恐怕也不同。

许凤娘不想冒险。

“您的神魂……”许凤娘看着朱鸾欲言又止。

对于许凤娘不能用和对待晋阳公主一眼的说法了。

“我明白,”朱鸾点了点头,“我今晚会好好睡觉,明天早上去看吧。”

许凤娘舒了口气。

“不过这个时候,如果青岩在就好了,”朱鸾松开抱膝的手,脱下了脚上的短袜,坐到床边,像是不经意一般说道。

许凤娘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手指一震。

“吃几幅青岩的药肯定能好的快,”朱鸾说完,看了许凤娘一眼。

“青岩的话……现在不在这里……”许凤娘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

“是吗?”朱鸾看向她,“那他……”

指甲扎入掌心,许凤娘微微低下头,乌黑的长发挡住了她脸上的神情。

许凤娘闭了闭双眼,抬头看向朱鸾道。

“我和不正,过两天带你去见他。”

朱鸾凝视着许凤娘,点了点头。

“好。”

她抬头看向窗外的月色,不知在想些什么,下一刻收回视线。

看着静静坐在床边少女洁白的脚踝,许凤娘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在她进入月下阁之前心腹悄悄和她说的话突然从许凤娘脑海中划过。

“段二公子这边安排到了东面的花坞阁,”许凤娘道,“在二公子的授意下,指派了两名小厮去服侍。”

朱鸾笑起来,“花坞阁很漂亮,希望他能喜欢。”

“我觉得他会的,”许凤娘应道。

不过如果你过去,也许能有一个更花团锦簇的夜晚。

当然这句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

“小姐,”许凤娘静静凝视着朱鸾问道,“您不去住汲泉阁真的只因为是要和我说话吗?”

朱鸾怔了怔,轻轻一笑,看向坐在梳妆台边的女子,“凤娘,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许凤娘道,“只不过你以往每次留宿,一般都会住在汲泉。”

她深深注视着少女流光溢彩的眼睛,顿了顿道。

“如果不住在汲泉……也会住在竹窗。”

月下阁内安静了下来。

汲泉阁和竹窗阁,是英鸾公主最为中意的两个房间。

而这两个房间……

“因为汲泉阁和竹窗阁,”朱鸾看着许凤娘轻声道,“离的太近了一点啊。”

虽然入口位置随机关千变万化。

但只有她们这些深谙红袖十六阁位置的人才知道。

汲泉阁和竹窗阁,有一面墙相连。

“你……”许凤娘看着神色宁静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一开始就知道?”

知道那个住在竹窗阁之人的是谁?

“是,”朱鸾点头。

她知道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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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遇见

“花坞……”

“花坞……”

“花坞……在哪?”

站在红袖招顶层的天桥上,段立峥攥着手心里的纸条,有些茫然地看着云雾缭绕的走道。

他清楚地记得,眼前这个拐弯他在一刻钟之前才刚刚经过。

月光打在他手心里的地图上。

据带他来的小厮所说,这上面画的是子时到子时三刻之间,从顶层东面入口通往他今晚的房间花坞阁的路线。

他听的时候没太注意,只以为那小厮是在告诉他当时的时间。

毕竟路线可能有多条,但怎么说也不可能发生变化。

难道房间还会跑吗?

却没想到……

这真的是子时到子时三刻之间的路线。

只在……这个时间段内才成立的路线。

红袖招的房间……

是真的会跑。

因为……段立峥看了一眼天上微微偏西的月亮。

在超过子时三刻的现在。

他,找不到自己的房间了。

段立峥不过是贪恋月色在天桥上驻足了一会儿,就陷入了如此狼狈的境地。

多么的现实。

段立峥凝视着眼前的走廊,目光微凝。

走到现在,他心中多少有了些猜测。

房间嘛……大抵还是不可能跑的。

不一样的是这些通往房间的走廊。其中恐怕暗合墨家的机关术,甚至……

甚至还有阵法。

设计这个顶层走廊之人,恐怕是一位举世少见的阵法大家。

只不过……段立峥做梦都没想到,居然会有阵法高手会将这样的绝技用在歌舞行顶层房间的布局的上……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做这样的事啊?

段立峥想起之前他和带路的小厮说他想一个人走走时,那小厮有些惊讶的眼神,有些追悔不已。

“这位公子,不好意思,这边先确认一下,”记得当时那小厮是如此说的。

“您的确是登极中期的修行者对吗?”

段立峥虽然点头了,但心里还是有些奇怪,心想散个步和是不是登极有什么关系。

现在想来,就是他点头了,那个小厮才敢放他一个人。

段立峥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幽深长廊,心中有些感叹。

如果不是登极的修行者,孤身一人身处这个走廊,别说找不到路了,恐怕会被困死在这里。

红袖招,果然深不可测……

不如说,神都,真的深不可测。

即便在这里住了两年,但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对神都并不够了解。

早知道应该和他那些酷爱交游的同窗多打听打听了。

红袖招顶层房间的特别他之前有所耳闻,却从未在意。

如果当初他肯多听两句,恐怕此时也不会被困在这儿了。

至于现在……

段立峥抬头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眼前的长廊。

每个房间,都像是隐藏云雾中。

宛如鬼打墙一般,绝妙的障眼法。

但不要小瞧他。

段立峥心一横,闭上了眼睛,大无畏地朝前迈去。

今晚,想睡个觉,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当时胆子就应该大一点,不管那女人说什么,直接承认得了。

……

……

早知道跟她一起睡就好了。

还真是错过了一个机会。

段立峥扶着冰冷的墙壁苦笑。

远方的廊壁上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不会太亮,也不会太暗,恰到好处地烘托出长廊的神秘高华。

不管走上几次都让人想要赞叹设计者的厉害。

整个顶层完全像是一个别样的空间,营造意境的手段一绝。

在神都这样一个繁华又喧闹的地方,那个人居然硬生生创造出了一个别样的世界。

外界喧嚣一概不闻。

在这里,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如同空中的世外桃源。

越往里走段立峥就越能明白神都人对所谓的红袖十六阁趋之若鹜的原因。

只不过……

自己也走的太久了一些吧。

对于已经在这样的长廊摸索了快一个时辰的段立峥而言,眼前的景色虽然不会腻,但他更想见到朱鸾推荐给他那间房间的景色了。

人生十六乐事,想必每个房间都是不一样的风景。

但去花坞阁的路……到底在哪里?

段立峥再次闭上眼睛。

极为朦胧的浓雾之中,属于高阶修行者的敏锐触感中,他突然感受到一丝不一样的地方。

在淡淡的云雾深处,仿佛有清爽的凉意袭来,又好似寒岩中渗出一般的醴泉的甘甜。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让他觉得非常舒服。

段立峥闭着眼睛顺着那股感觉抚摸着墙壁往前走去。

正在这时,他的手掌下传来微微的震动。

段立峥霍然睁开眼睛。

下一刻,天翻地覆。

眼前长廊的风景陡然一变。

而在淡淡夜明珠的光华中,一扇木门突然出现在走廊尽头。

一个房间出现在段立峥的眼前。

段立峥有些喜出望外地瞪大眼睛,定睛朝前看去。

然而下一刻,站在走廊上的少年愣了愣。

一个竹牌的悬挂在房间门上,上面镌刻着两个篆字。

不是花坞。

而是。

“竹窗。”

竹窗。

段立峥念道,脑海中突然回想起那名少女的话。

“竹窗阁最近有人吗?”

“之前一直无人,但昨天被两位公子给包下了。”

这里就是,朱鸾原本打算安排给他却已经被人先定下的那间竹窗阁。

没想到他兜兜转转一整晚,没有找到花坞,却误打误撞找到了竹窗……

这恐怕也算是一种奇妙的缘分了。

这里……

凝视着不远处古色古香的竹牌,段立峥心中却突然腾起一股古怪的感觉。

如果是走错了别的房间,他早就转头离开,此时恐怕已再次踏上寻找房间的道路。

深夜到访别人的房间还打搅对方显然是不通礼数的。

明明深知这一点,但他像是难以控制自己的脚步一般朝前方走去。

等段立峥一回神,却已经站在的竹窗阁的门前。

明亮的月光突然突破云层,明晃晃地站在了竹窗阁的门上。

段立峥看着印在光滑漆面上的自己面容的倒影,突然如梦初醒。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呢?

段立峥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微微转身,正要离开。

只听吱呀一声,眼前的木门突然应声而开。

段立峥一怔抬头望去,一个人影站在他的面前。

月色映照在白玉上,发出温润的光。

第一百二十章 对话

月亮躲入云层中,周围的空间瞬间变得半明半暗。

然而眼前男子脸上的白玉面具依旧温润,洁白的好似枝头的白雪。

而他的眼睛,却是雪原上的迷雾。

跑堂小二的声音再次在段立峥的耳边响起。

“之前一直无人,但昨天被两位公子给包下了。”

正担忧自己的贸然举动打扰到这里的住户,准备转身离开的段立峥,此时此刻脚却像生了根一般站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原来,是他们。

原来。

是他。

少年凝视着眼前的那个他并不熟悉,却无法当做没看到的身影,神情有些复杂。

他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情境下。

再次见到他。

段立峥看着一言不发站在门框里的男人。

宋怀竹。

说起来,其实他们前不久才见过。

也就是两天前的事,但那到底算不算见过,还得另当别论。

因为他与宋怀竹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也没有特意看对方一眼。

他与宋怀竹,并无交集。

如果真的有……也只有她在的时候。

是的,她在的时候。

段立峥心头突然一震,霍然抬头。

这还是第一次,他和宋怀竹在朱鸾不在场的时候相见。

段立峥在打量宋怀竹的时候,宋怀竹也在静静看着他。

“请问,段二公子有什么事吗?”宋怀竹凝视着站在自己房门前的少年,眼中喜怒难辨。

段立峥没有想到,居然是宋怀竹先开口。

就如同他没有想到,竹窗阁的门会突然打开一般。

不过想来,房门也不可能自己打开。

此时看着站在面前的宋怀竹,段立峥突然觉得一丝尴尬。

不管怎么说,都是他先走到了别人的房门前。

“抱歉,是我走错了地方。”段立峥凝视着宋怀竹雾霭迷深的眸子缓缓道。

“这样,”宋怀竹开口道,“她安……”

“嗯?”段立峥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什么。

“段二公子将入住的房间叫什么名字?”宗师的话尾收的滴水不漏,之前那句话仿佛没有出现过一般。

“是花坞阁,”段立峥道,下一刻静静地笑起来,“听说是个花团锦簇的房间。”

“只不过我第一次来这里,一时间找不着地方了,”他苦恼地说道。

“是么,”宋怀竹面具下的眸子依然深邃如渊,难以看出情绪。

“花坞阁的话在西面,”他低头看向段立峥静静道,“这一片都是东面的房间。”

“是吗?”段立峥愕然道。

宋怀竹点头,“在一刻钟之内走出这条长廊,西南方走坤位三十步,转艮位十五步,再转离位七十步,就能到了。”

“原来如此。”段立峥恍然大悟道,俯身行礼,声音诚恳,“多谢前辈指点。”

“不谢,”宋怀竹淡淡道,“第一次来的确容易迷路,毕竟是……”

“毕竟是?”段立峥抬头看他。

宋怀竹一直雾霭迷深的眸中一瞬间闪过了段立峥难以理解的情绪,下一刻却又恢复了原样。

“没什么,夜深了,还希望段二公子能早点找到房间。”他静静道。

不要再在走廊上乱晃了。

不知为何段立峥总觉得他下一句话仿佛是要接这个一般。

但下一刻,宋怀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道。

“另外,这走廊的变幻时间较短,段公子在走路的时候……”

他顿了顿,“不管再经过什么房间都不要停下来去看了。”

这是……

什么意思?

段立峥抬头看着在宋怀竹背后若隐若现的竹窗二字,神色微凝。

下一刻,他点头道。

“在下明白,这里就不再叨扰了,告辞。”

宋怀竹点头,也没再看段立峥。

两人同时转身。

段立峥走向走廊尽头,他的背后响起关门的声音,段立峥朝前迈出脚步……

“宋公子。”段立峥背对着竹窗阁突然开口。

身后的关门声停了下来。

他没有再叫前辈。

宋怀竹薄冰质一般的声音传来。

“何事?”

“虽然这么问非常失礼,”段立峥凝视着走廊尽头的夜明珠,静静开口。

“你为什么在这里?”

身后沉默了一瞬。

随后传来男子冰凉无暇的声音。

“你想问什么?”宋怀竹静静道。

以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和境界的差距,其实他可以直接问出一句。

你以什么立场在问。

但宋怀竹却没有那么说。

段立峥为什么会这么问,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宋怀竹选择直接问。

虽然深不可测,但宋怀竹的确是段立峥见过的,最特别的宗师。

如果不是在别的地方遇见,段立峥想必会很欣赏他。

也许他们可能成为朋友。

但现在……

段立峥身侧手指微动。

也许从最初就没有其他可能。

如果没有那一层因缘,他们也许根本不可能遇见。

“你是因为她,才住在这里的吗?”段立峥开口问道。

既然宋怀竹直截了当,他也不惧于直截了当。

空气再次静默,甚至还有些寒冷。

“她是谁?”下一刻,宋怀竹背对着段立峥问道。

段立峥有些惊讶,这对于他们本是无需问的事,为何此时这人要如此问。

段立峥眉头微蹙,“当然是朱瑛。”

“不是。”宋怀竹道。

段立峥微微舒了口气,下一刻,他张了张口,像是想问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你会去见她吗?”段立峥很想这么问,但最终没有开口。

他并没有这样的资格。

“你在在意什么?”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宋怀竹开口问道。

“我从未过问过你和她的关系,”段立峥苦笑,“虽然我的确在意。”

“但我没有资格。”他坦诚地说道。

“你有。”宋怀竹背对着他静静道。

她是,他的未婚妻。

段立峥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的神色渐渐凝重。

不管宋怀竹为何在红袖招,他为何在神都的理由都不容置喙。

摆在他们所有人眼前的。

会试。

“以我现在的境界,说这样的应该是大言不惭吧。”段立峥静静道。

“你说。”宋怀竹道。

神都的夜晚,少年和男子背对背,月光打在两人中间。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段立峥静静道。

宋怀竹背对着他没有说话。月光下他抬起头,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稚嫩少年的声音。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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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床边

没有实现的誓言是这世上最痛的毒药。

但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连那是谁的声音都已经想不起来。

两个人同时转身。

月亮藏入乌云,段立峥看不清宋怀竹的神情。

他以为眼前的男人会沉默很久,但真正的停顿也许只有短短一瞬。

两人之间时间的流速甚至都变得不一样。

下一刻。

“嗯。”宋怀竹应道。

段立峥说出那句话的瞬间,虽未曾设想宋怀竹的反应,却也没想到眼前人是这个反应。

这是什么意思?

他如此想,正想如此问。

宋怀竹微微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那就保护好她吧。”宋怀竹凝视着眼前的少年的眼睛静静说道。

无论遇到什么。

他还有机会。

眼前男子的眼中有着最深的雾霭,但那一刻段立峥莫名有一种错觉。

眼前的男人像是在透过他,看着另外的什么人。

宋怀竹眼中明明没有喜怒,但眼神却让段立峥心头一窒。

他看着他。

像是看着一个没有实现的梦想。

但这样的感觉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下一刻,所有温度再次从眼前的年轻宗师身上消失了。

快的像是段立峥一个人的错觉。

眼前的男人将所有的一切都藏在那张白玉面具之后。

这个人的假面太过厚重,想要剥下的他的面具,此时此刻的自己是无能为力的。

段立峥深刻地了解了这一点。

同时他意识到他们两人能进行的对话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并不知道如果到了会试场上,他是否能和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的抗衡。

更不知道那个女子会怎么面对这位年轻的宗师。

段立峥很清楚,朱鸾远比他所了解的更加强大,但同时他也明白,那个女子所在的世界是多么残酷。

那名女子,总是想要保护所有人。

她不认为自己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她有着克服前所未有困难的勇气。

而在她身边被她吸引的他。

能做到的,真的只如这个男人所说。

唯有尽自己所能的去保护她。

不是什么责任,不是什么主义,不是什么心理,不是什么一厢情愿。

这是只是现在的他,只是十五岁的他,出于自己内心的一个愿望。

最后看了一眼眼前少年变得坚定的眼神,宋怀竹闭了闭眼睛,重新转过身。

“一刻钟快过了。”他背对段立峥静静道。

言下之意,你再不走,就得重新再和你说一遍路线了。

段立峥怔了怔,朝眼前宗师再次行礼。

“告辞。”

下一刻,无人再停留。

段立峥转身朝走廊尽头掠去。

这个夜晚发生的事是真是假无人得知。

但这一次,别的不提,他总算是能找到房间睡觉了。

……

……

少年离开了。

竹窗阁的门打开了又合上,宋怀竹往房内走去。

竹窗阁内部的陈设很是简洁,房间深处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张以湘妃竹为材料制作而成的,做工精巧的竹床。

最有趣的是,这张竹床上的竹子,是活的。

宋怀竹耳边传来竹叶的婆娑声,他微微抬头,竹床栏杆上的竹枝生机盎然,在柔和的光线下碧绿欲滴。

无处不见设计这间房间之人的别出心裁。

躺在这张床上,犹如躺在竹林中一般。

空气中弥漫着鲜竹的清香,无论何时,都能让人眉目清凉,心情舒畅。

床上铺就的棉被并不是绸缎,而是细腻的棉布,像是被洗用过多次,看着就非常柔软,散发着难以言说的幽香。

看到这样的画面,由不得人想去睡一睡,躺一躺。

本该如此。

宋怀竹默默地朝竹床边走去。

就在这时,一边响起一个幽幽的男声。

“明明都听见人家在楼下说给未婚夫安排到花坞阁了,你还问人今晚住哪?”

宋怀竹停下脚步,偏头看向窗边的竹案。

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袈裟正跽坐抄经的和尚提起笔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说道。

“雪斋……”宋怀竹声音有些无奈。

“怎么?我说错了?”雪斋和尚微微一笑,“还是说宗师听不见?”

雪斋和尚默默看向床边曾经被宗师气息波及到而掉落的几片竹叶。

宋怀竹注意到他的视线,默默调转身体,照原路走回床边,注视床上的被褥一眼。

然后。

正襟危坐。

……

……

“你真是够了。”雪斋和尚看着一动不动坐在床边的男子,简直无话可说。

一如既往的姿势。

一如既往的让他无话可说。

“你还是准备在这里坐一夜?”雪斋和尚深吸了一口气,无语地看着不远处像是一座雕像一般坐在床边的男人。

每看一次雪斋和尚都觉得自己的禅心受到了挑战。

“为何你今夜如此大惊小怪,”宋怀竹看向他静静道,“又不是第一次。”

正因不是第一次,才让雪斋和尚无言以对。

“正因不是第一次,才让我无话可说好么?”雪斋和尚深吸了一口气。

“每年都要花这么大的代价来住,”雪斋和尚眼中的星海无情地瞪视着坐在床边的男人。

“然后你每年都是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雪斋和尚用冰冷的视线看着宋怀竹,“你告诉我,既然你不睡到这里来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宋怀竹默默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雪斋和尚垂下眼帘,叹了口气。

“你想要来这里住的理由我不是不明白。”

不如说他非常的明白。

“你应该知道,”雪斋和尚眉头微蹙,“即便只是竹窗阁,预定也需要我和师父花费不小的代价。”

“抱歉,”宋怀竹看向他道。

“我不是在意这个,”雪斋和尚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师兄。

只不过。

“既然房间已经定下了,你躺一下是会死吗?”

房间是用来睡的,不是用来坐的。

花那么大代价定下房间,结果这人从始至终都只是在床边坐着。

每一年都是如此,日积月累,让一直旁观的雪斋和尚终于忍不住了。

宋怀竹入定一般坐在床边,眼神有些为难。

“我……”

“都那么多年过去了,”雪斋和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算有什么该散的也散的差不多了。”

“要不要在这床上打个滚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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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热闹

年轻的宗师沉默了。

“能不能让一个房间发挥它应有的作用?”雪斋和尚步步紧逼。

“这样已经足够了。”沉默一晌,宋怀竹轻声道。

已经,足够了。

……

谄媚的笑道“九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手棒法真是出神入化,姑娘这棒法可有名字?”

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身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他好大的脸。”

只能找找其他地方这里先水面。

谄媚的笑道“九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手棒法真是出神入化,姑娘这棒法可有名字?”

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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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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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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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立峥总觉得少女身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他好大的脸。”

只能找找其他地方这里先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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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身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他好大的脸。”

只能找找其他地方这里先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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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忍

就在小厮开门的一刻钟之前。

红袖招作为一家歌舞行,而不是纯粹的夜晚营业组织,白天也是会开门的。

但早上开店的时间是比较晚的,毕竟也要顾忌到昨晚热闹了整夜还在熟睡的客人们。

在上一代老板对手下的宠爱下,连带着店里的人的作息,也在日复一日之中变得慵懒起来。

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就是红袖招的头牌,许大家许凤娘。

许凤娘是被照到脸上的晨光给弄醒的。

说是晨光并不准确,光线已经变得无比刺眼和灼热,与它诞生的时间非常匹配。

“天……”

许凤娘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愕然看着窗外明亮的日光。

虽然不知具体时辰,但以红袖十六阁所在的高度,她这已不是睡到了日上三竿了……

睡到日上十竿也有了吧……

许凤娘躺在床上怔怔看着窗外的日光,心情有些复杂。

对她来说还真是久违了。

许凤娘刚成为大家的时候,也是爱睡懒觉的人。

但自从那个人离开,她就再也没有这样无忧无虑睡到日上三竿过。

即便晚上喝的再多,每到清晨,又会从噩梦中醒来,睁着眼睛直到日光大亮。

“你醒了?”身边传来少女清澈的声音,许凤娘微微支起身子,怔怔看着坐在自己床边的少女。

朱鸾微笑看着她,“睡的好吗?”

许凤娘耳根有些发热,何止是睡的好,昨晚她本有许多事准备和这少女夜话,结果还没问出什么,她就失去了之后的记忆。

没想到自己会睡的那么快……直接一觉黑甜到了天亮……

居然醒的比自己刚回来的主子还要晚。

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这幅身体的年纪恐怕都有此时朱鸾的两倍了。

许凤娘在朱鸾目光的注视下简直要无地自容。

“怎么了?”朱鸾看着脸色发红的许凤娘笑起来,“做噩梦了?”

“没有……”许凤娘深吸一口气,正要解释,下一刻,她突然眉头微蹙。

她支起身看向朱鸾,“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朱鸾身上虽然还穿着寝衣,甚至还有着在床上滚出来的凌乱,但她身上的气息饱满,许凤娘作为登极巅峰的修行者敏锐地察觉出不对来。

这不是刚醒之人的气息。

“在你醒来的两个时辰之前。”朱鸾道。

果然……

许凤娘皱起眉头,“为什么不多睡一会?你……”

责怪的话还没说出口,她突然打住。

少女身上的气息流转,看上去已经周转了很久。

她早起是为了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许凤娘有些心疼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想要说你就多休息一天也没什么。

但这句话她最终没说出口。

世人都说英鸾公主是举世难见的天才,但许凤娘知道,这名少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许凤娘从未见过比朱鸾还要勤奋的人。

眼前少女身上的气息远没有她所熟识的那个人那般强大,但无论境界如何,这名少女依然一如既往。

她的本质一如既往。

“你现在的境界到底如何了?”许凤娘坐起身,有些严肃地看着早起修行的少女。

昨日所有人都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但重逢之后,还有无数问题等着他们。

首当其冲的,就是许凤娘初见时就察觉到,朱鸾现在的身体问题。

“我……”朱鸾微微一笑正要开口。

“说实话。”许凤娘面无表情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不是晋阳公主。”

“当年我比不上你,但十年过去了,”她注视着朱鸾的眼睛,“我已是登极巅峰。”

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有比英鸾公主境界高的一天。

许凤娘真是要感慨万千。

虽然许凤娘深知真要论起杀伤力,眼前这名少女绝对不能以境界论。

能有机会踏入宗师境的都不是凡人,像是朱鸾这种情况非常少见。

“现在的境界如你所知,”朱鸾收起笑容,静静道,“是化元巅峰。”

化元巅峰……

许凤娘感叹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真亏你能以这样的境界拿下徽州解元。”

当时这个消息传来,整个神都总部的人都难以置信。

现在看来,也只有这个女人能做到。

不愧是她。

“也是发生了很多事情,”朱鸾笑了笑道,“多亏了很多人的帮忙。”

“是么……”许凤娘愣了愣,但随后她注视着眼前不断调息少女,神色凝重起来,“接下来的会试……”

“我知道,”朱鸾看向欲言又止的许凤娘,“会试的话以现在的境界是绝无可能的。”

别的不提,单西凉剑阁派来参加会试的弟子,就全部是登极以上。

每个州的解元更是卧虎藏龙。

更何况还有……

朱鸾看向日光下的墙壁,视线微凝。

许凤娘注意到她的视线,沉默了一瞬道,“竹窗阁的客人,是要参加会试的举子?”

朱鸾愣了愣,点了点头,“你猜到的?”

许凤娘点头,犹豫片刻问道,“如果你想要知道……”

“不得泄露十六阁客人身份的规矩是我定的,”朱鸾看她一眼,“自然就没有违背的道理。”

红袖招不是她用来获取朝堂江湖情报的工具。

英鸾公主虽然将神都分部放在这里,但取得情报她还有别的地方。

朱鸾和天后娘娘建立这个地方之初,只是想要一个空间能容纳她们千奇百怪的想法,在神都能够有一个让人真正放松的地方。

来这里客人的身份,连朱鸾都不会打听,天后娘娘更明确表示她不要知道。只有许凤娘判断会对这个国家生死攸关之时,才会特别上报。

也正是因为如此,不论是高官重臣,还是外国使臣,都敢在这里畅所欲言,而不用担心身份被泄露。

“话说,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朱鸾看向许凤娘问道,“我不觉得那两位公子之中,会有哪位以会试举子的身份登记。”

宋怀竹不会留下自己的名字。

恐怕是雪斋和尚用了什么手段,才取得了竹窗阁入住的资格。

毕竟竹窗不比汲泉,偶尔会安排一些她和天后娘娘的故人或朋友入住。

当然有时还有故人的故人,朋友的朋友。

“因为您的习惯还是没有变,”许凤娘深深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正因为要拼杀,您才不忍心靠近不是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道路

日光明晃晃照满整个房间,将整个月下阁烘烤的温暖如春。

明亮的光线照在坐在床边沉默的少女身上,在她的长睫上落下细碎的光。

沉默只有短短的一瞬,朱鸾抬头看向许凤娘。

“我怎么会不忍心,”少女笑了笑道,“我向来是狠得下心的人。”

你狠的下心的对象是你自己向来不是别人。

许凤娘无语地看着她。

但不能怪她是这样的人。

因为还有一个人也是如此。

朱鸾看着许凤娘的眼神,收起了笑容。

“既然知道要拼杀,当然早做准备最好。”

许凤娘的眼神凝重起来。

“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她放在被子上的手握成了拳,“是新晋的宗师?”

朱鸾有些意外地睁大眼睛,随后点头,“真亏你能看出来。”

宋怀竹在进入神都城后就收敛了气息。

毕竟神都城的深处藏着不少更为恐怖的存在。

“我是在城外的时候看出来的,”许凤娘若有所思道,“虽然那个时候他像是受了伤,气息有些不稳,但那也不是登极境修行者的气息。”

当时朱鸾让他们先走,说她要去和一位帮忙的朋友道谢,许凤娘出于无意远远打量了一下对方,才有了这可怕的发现。

估计对方也是因为受伤气息不稳才被她察觉到。

之前在密室朱鸾已经和许凤娘大致解释了她在徽州的一些经历,其中也提到了有宗师帮助之事。

但是迫于时间朱鸾没有细说,许凤娘也没有来得及细问。

“那位帮助你的宗师,就是他?”许凤娘问。

朱鸾点了点头。

许凤娘扶额,真是糟糕透顶。

宗师就算了,还是这少女认识的宗师。

“你真的准备和宗师交战?”许凤娘深吸了一口气,咬紧嘴唇看向朱鸾。

“他既然要参加会试,那就有遇上的可能。”朱鸾笑了笑道。

这一点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你要打败他?”许凤娘静静地凝视着她。

“如果遇上他,我会的。”

眼前的少女神色不辨喜怒。

“你……”许凤娘不知该说些什么。

现在的她要怎么打败一个宗师?

更何况,她真正拥有的那些手段,她能对帮过她的那位下手么?

“你要是不认识那位宗师就好了。”许凤娘长叹一声。

许凤娘不知道朱鸾对于那位宗师抱有什么样的感情,但是对于这个人来说,这样的拼杀太残酷了。

她太温柔了。

“没有的事,”朱鸾微笑看向许凤娘,“正是因为认识了他,此时的我才能在这里。”

“你们也是,”少女继续道,“就如同当初,我认识了你和不正他们,此时才能回到这里。”

“可是会试……”许凤娘迟疑道。

“我之前和他有过约定,”朱鸾道,“在会试前不要再见面。”

“只不过因为不可抗力,这个约定已经打破了。”朱鸾苦笑。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朱鸾微微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虽然她不知道宋怀竹在追寻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参加会试,但她知道,对于那个男子而言,肯定是不能让步的东西。

她不了解宋怀竹。

但她了解宗师。

“所谓宗师,其实只是一群无比固执的人。”天后娘娘的声音突然在朱鸾耳边响起。

“为了一个目标倾尽全力,才能真正走上巅峰。”

心性极端坚韧,心无旁骛的人。

这就是宗师。

没有人能阻挡宗师的脚步,除非他自己倒在这条路上。

宋怀竹恐怕也是如此。

而她。

亦是如此。

“当年的事,你们知道多少。”朱鸾抬头看向许凤娘静静问道。

当年之事。

许凤娘浑身一震,抬头看向朱鸾。

这是她们重逢以来,朱鸾第一次问起当年之事。

而同时,许凤娘明白,她问的不是她自己殒命之事。

她关心的另有其人。

“什么都不知道。”许凤娘愧疚地攥紧了被子。

朱鸾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少女的眼中没有责备,但许凤娘依旧觉得抬不起头来。

“在那件事发生的一个月前,陛下要求红袖招歇业。”许凤娘静静道。

那件事是什么事,她心知肚明。

这位陛下是谁,也不用言说。

朱鸾放在身边的手微微攥紧。

许凤娘的声音愈发低沉,脸也苍白起来。

仿佛回到了八年前,那个神都最暗不见天日的一个月。

“然后就在那件事发生的三天前,陛下亲自来这里锁了红袖招。”

那是许凤娘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女子。

朱鸾瞳孔微缩。

“不准人进来,也不准人出去。”许凤娘的声音幽幽。

直到那一天。

整个神都城都发生了可怕的震动。

在风雨飘摇里,许凤娘等人被迫躲在红袖招的地窖里,只能心惊胆战地听着外面的地裂天崩的可怕巨响。

天地变色,血海逆流。

宗师陨落,日月同悲。

直到一切都结束了,而这世间,却没了那个女子的身影。

朱鸾攥紧了胸口的衣服。

“她总是这样……”有低低的喃声从朱鸾口中断断续续地传出,宛如泣音。

那位陛下狠的下心的对象,永远是她自己向来不是别人。

许凤娘静静地凝视着朱鸾。

她是如此。

正因如此你也是这样。

天后娘娘在保护了所有人之后,选择一个人面对无法阻拦的结局。

送走小女儿,锁起大女儿的下属。

朱鸾不知道那个人还干了些什么,但无论如何,她要找到被掩埋的真相。

天后娘娘无力控制隐瞒的对象,现在看来,真的只有那一位了。

“所以,我一定要见到古石。”晨光中,少女站起了身。

“如果成为国士才能见到他,我就成为国士。”朱鸾静静道。

她今生不是宗师。

但没有关系。

她依然有着自己要前往的道路。

许凤娘看着沐浴在晨光中的少女,在一瞬间有些恍惚。

“你叫什么名字?”在冰天雪地的墙角边,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去的那个瞬间,有一个人在她身边停下。

她睁开眼,也是那么明亮的日光,那个人朝她伸出手。

“凤娘?真是个好名字。”容颜无双的少女笑着说道,“你一定能成为凤凰。”

那个时候的她也是那么的坚定,让人忍不住想要相信她的话。

国士就国士吧。许凤娘叹了口气。

“所以,先要做些什么?”

朱鸾回头朝她一笑。

“先吃早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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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早茶

正要起身的许凤娘闻言险些要跌回床上。

在这些奇怪的地方就不要保持原样了……

真的。

把她刚刚的心情还给她。

“怎么了?”朱鸾回头一笑。

少女的笑容在瞬间驱散了整个月下阁的阴霾。

“不管要干什么,都得先吃饱不是吗?”

你说的好有道理……简直无法反驳。

许凤娘失笑,下床挽起头发。

看来要叫厨子准备双倍的早膳了。

“对了,”朝门边走去的朱鸾想起什么停下脚步。

“晋阳就让她多睡会,不过记得让人到花坞阁请立峥下来吃早饭吧。”

素来习惯早起的段二公子此时恐怕早就在房间里等急了。

朱鸾笑了笑,不知道他昨晚睡的如何。

……

……

段立峥昨晚睡的其实是不错的。

这间历经艰辛找到的房间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新奇又舒适,居于其中,犹卧云上。

虽叫花坞,花却安排的恰到好处,在清雅香气的包围下,整个人像是浸泡在百合水仙再加莲子熬成的泉水之中,五脏六腑都好似被涤荡了一遍一般。

虽然房间如此舒适,但天蒙蒙亮,段立峥还是习惯性地睁开了眼睛。

昨晚睡的比较晚,早晨醒来的也早,但不知是不是这间房间的效果,这一路上旅途的疲惫已经一扫而空。

只不过……

枯坐房内许久,段立峥有些不知所措。

他知道这样的地方早上其他人醒的都是比较晚的。

在了解这层楼的结构后,段立峥此时是不敢再随意踏出房门了。

昨日等在房间内侍候起居的小厮有说过,这边的朝食都是下楼去吃的,明日早晨会有人来安排。

段立峥每日吃朝食的时间并不早,只不过他习惯在用膳前先练剑。

但他实在是不敢在这间房间里练剑,生怕剑气损坏了这间房间的布置。

房间内倒是有不少供人解闷的摆设,只不过段立峥此时没有什么心情把玩。

如此枯坐在房间里,他总是会想起昨晚在竹窗和那个男人的对话。

和他那个久久不能让段立峥释怀的眼神。

宋怀竹当时,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呢?

还有一点段立峥一直没有去深想。

为什么宋怀竹一个宗师,会时不时的出现在朱鸾身边呢?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段立峥脑海中纠缠,所以当敲门声响起时,坐在窗边的少年简直是如释重负。

终于可以下楼吃早饭了。

这让段立峥的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当然,如果他知道楼下有什么在等着他,恐怕是不会有这样的好心情的。

……

……

“立峥,你来了。”

段立峥走下楼梯,空无一人的大厅里只有一桌坐着人。

朱鸾坐在桌边和他打招呼。

段立峥扶着楼梯望去,觉得眼前这景色真是没有真实感。

他们居然真的就这样到了神都,而他居然在神都的早上,看到那个坐在桌边言笑晏晏的少女。

最重要的是,还是在红袖招的大厅看到这一幕。

自己……还真的在红袖招睡了一夜了啊。

奇妙的夜晚过去,但到了早上,就不得不面对现实了。

想起他昨夜冲动做出的决定,段立峥头皮有些发麻。

昨夜他临时起意,也没让洪山带什么话回去,也不知会不会发生什么。

不过看着空无一人的红袖招大厅,段立峥又松了一口气。

毕竟只是上午,昨日在红袖招的人还未起。昨晚进城也很晚了,不过是睡了一夜。

想必就算有什么消息也还没来得传开。

大哥清晨还要上早朝,之后更是公务繁忙,一般在朝堂廊下吃一顿皇家提供的朝食,也就是所谓的廊下食就会直接去衙门。

即便作为尚书,下午不值守,但他也往往要处理政务到日暮时分。

哪怕今日他在寻常时间回府,但段立峥只要在午时前回到段府,就根本不会和兄长遇上。

昨晚段立峥虽是一时冲动,但的确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敢于做出这样的决定。

现在看来,虽比他预计离开的时间晚了点,但吃完早饭回府,一切都还在他的计划范围内。

时间是绰绰有余。

思至此,段立峥看着楼下一人独占桌子的朱鸾,怀着余裕的心情走下了楼。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他微笑看着抱着茶杯坐在桌边的朱鸾。

“大部分人还在睡。”朱鸾环顾了下四周笑起来,“凤娘帮我去厨房找早饭去了。”

还在睡?

段立峥看向空荡荡的四周。

的确偌大的大厅里,只有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厮朝紧闭的大门摇摇晃晃地走去。

段立峥第一次在这样的地方留宿,但还是对鼎鼎大名的红袖招这样的清晨感到惊奇。

这不光是开门时间的问题,还需要老板足够宽厚才能做到这一点。

要知道他从朋友同窗口里听说的不少歌舞行,别说跑堂和小厮,连地位低一些的姑娘,大清早也会被拖起来做这做那,哪怕根本没有什么生意。

“这家老板还真是不计较这些,”走到朱鸾身边道。

“嘛,毕竟这里从以前开始,实行的就是人性化管理,”朱鸾不以为意地笑起来。

什么管理?

段立峥摇了摇头,又是他听不懂的话,到了神都她还是没变。

但她的这股子随意却永远能让他觉得无比放松。

正说着,许凤娘端着一个大托盘从不远处走来,托盘上满满当当摆满了各式餐点。

段立峥简直是不知要感叹自己这未婚妻的能吃,还是能让许大家亲自上菜的能耐。

他微笑着摇头,正要在朱鸾身边坐下,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了激烈的敲门声。

“居然这么早就有客人来了吗?”段立峥一边坐下一边惊奇道。

“唔,也有这样的人吧,”朱鸾将一个茶杯放到段立峥面前,随后注意力就放到了许凤娘手中的托盘上。

神都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啊。

段立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瓷杯凑到唇边。

他正要喝茶,不远处突然传来小厮惊慌失措的声音。

“段……尚书大人?”

噗嗤一声。

段立峥呛到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在意

大清早看到身着官服的人站在门口,哪怕是红袖招身经百战的小厮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这还……真是大胆呢。

身为红袖招的小厮,自然不是第一次见到高官。

当然对方的官位是挺高的,不管怎么说这官服可是红色的呢。

官位至少是四品以上的红袍大员呢,啧啧。

虽然红袍大员不那么常见,但让这位阅官无数的小厮惊讶的是,居然会有大官在大清早来红袖招。

当然现在这个时间也不早了,但要知道今天可不是休沐日。

看眼前这人官服周整的模样,不会是下了早朝就直接过来的吧?

天啊,这也太心急了吧?

阅官无数的小厮真是不咋舌也不行了。

就算红袖招不会泄露前来享乐的官员的身份和言行,但大家都是大人物了,该遮掩的还是会遮掩的。

哪有人会穿着官服直接来的?

越大的官,就越会穿得不起眼,趁着夜色直接坐着马车进来好么?

顺便一提红袖招有专门的通往地下的车马道,据说是某个大人物的设计,被他们背地里的主子称之为什么地下停车场。

乘着马车直接开进去就能从地下悄悄上来,离开时也能直接从里面坐车离开。

大人物们不显山不露水就能来个红袖招一夜游。

既体面,又便利。

这也是红袖招受朝廷重臣趋之若鹜的原因之一。

这都载初爱惜羽毛的红袍大员也不该这么早跑过来……

门板缝隙里看到的人影背光,小厮一时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外面管家模样的人敲的愈发急切,他只好一边喊着来了来了伸手去下门板。

话说这么早又这么急,这是楼里哪位姑娘有这么大的魅力?

不应该,最近没听说……

而且许大家也刚回来,消息还没放出去,还有谁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小厮一边嘀咕着一边卸下门板。

外面的光线一股脑涌入,显得那人身上的官服愈发红艳。

还真是官服啊,这还真是新鲜,这也就是什么都不懂的新官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吧……

上一次有穿着官服的官人来还是英鸾公主诓她那未婚夫……

她那未婚夫……

在红袖招干了十几年的小厮倒吸了一口凉气。

明晃晃的日光下,容颜如玉的青年站在红袖招的门口。

小厮揉了揉眼睛,有一瞬的恍惚,仿佛脑海中的画面重现。

身上官袍的颜色已经不一样,但眼前这一幕却跨越了十年的光阴。

只有不一样颜色的官服提醒着这难以置信的现实。

这不是他的错觉。

这太有冲击力的事实让小厮脑中一片空白,惊叫声脱口而出。

“段……尚书大人?”

他看见了什么?

当今吏部尚书大清早的来了红袖招?

没等小厮的惊叫声过去,啪的一声椅子倒地的声音从大厅传来。

那声音实在够响,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

只有那个握着筷子安静吃饭的少女除外。

“大哥……”

段立峥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外的身着官服的男人。

第一次留宿红袖招,大清早却发现自家的长兄站在门口的惊恐,非亲身经历者不能明白也。

但即便再给段立峥十次重新思考的机会,他也猜不到段浩初会过来。

还是上完早朝穿着官服直接过来。

瞠目结舌的小厮,目光在这对兄弟间逡巡,面露一丝了然,但眼中还是不解。

许凤娘神情也有些愕然,下意识就看向了坐在桌边的朱鸾。

“大哥……这是为……”

段立峥深吸了一口气,没说几个字就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

段浩初抬头看了一眼红袖招的牌匾,目光微凝。

下一刻,他闭了闭眼睛,跨进了红袖招。

但却没有走近段立峥等人所在的桌边。

段浩初站在十步开外,视线停留在自己同父异母的幼弟身上。

“还能为什么?”

而立之年的男人一声轻笑,醇和的声音在红袖招大厅扩散开。

“我来接你回家。”

“这样……”在兄长温和的视线下,段立峥耳根有些发热。

“立峥长大了,”身着红袍的年轻朝臣微笑看着他,“也到了会夜不归宿的年纪了。”

段立峥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长兄如父,他父亲过世的早,虽然段家家教森严,但在过往的人生中,他还从未违背过兄长的教诲。

因为兄长说的话做的事总是对的。

仅凭一己之力成为大周最年轻的尚书,段立峥从小就敬仰着段浩初。

上一次兄长离开之时,还说等待着他乡试的好消息。

但他不仅乡试没有拿到解元,刚回到神都还直接被兄长抓了个正着。

果然兄长就是兄长,真是不能抱任何的侥幸心理。

段立峥内心极为狼狈,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大厅内一时陷入死寂。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一声女子的调笑声突然传来。

“我说驸马爷,你这管的也太严了吧?”

段浩初和段立峥闻声望去,却只见许凤娘站在桌边捂嘴轻笑。

“像段二公子这般年纪的公子,真是整个神都城都找不到比他更规矩的了,”许大家摇头叹道,“别说留个宿,更出格的事多了去了。”

“还是说驸马爷这是看不起我们红袖招?”

许大家冷笑地打量着段浩初,“怎么?觉得这里会带坏你家兄弟?”

段浩初微微一怔,随后笑道,“哪里的话,许大家这就折煞我了。”

“当年,还承蒙许大家照顾。”段浩初拱手行礼。

当年?

一旁的段立峥微微一愣。

在他的映像里,为人方正不苟言笑的大哥是极少去歌舞行和酒楼的。

哪怕去也是应酬在那坐着应个景。

但怎么看上去大哥居然和许大家认识?

许大家虚虚摆了摆手,“奴家可当不起尚书大人的礼,尚书大人这才是折煞奴家了。”

“不过段二公子也是有亲事在身的人了,”许大家道,“尚书大人好歹给人家留几分面子。”

“亲事……”段浩初目光微沉。

“正因有亲事,更需要考虑到自己未婚妻在不在……”段浩初沉默了一会儿,重新笑着道。

“他未婚妻不在意。”

一个少女的声音打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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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存在

在暮云楼发生的事,有的是朱鸾预料到的,有的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比如司马浩的出现,比如望溪先生的邀请,比如段立峥的相助,比如宋怀竹的怀抱。

的确如朱戎所想,感到开心的不只是他一人,这无比浓密的一天她渡过的也非常愉快。

这是她走出英国公府,在徽州城内迈出的第一步。

也是她盘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步。

今天发生的事足够徽州百姓们回味传唱许久,这场暮云会的影响想必会持续很长时间。但在扬眉吐气背后,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引起的严重后果,想必会更快的来到这个动乱刚刚结束的府邸,这个在风雨飘摇中勉强立住了的府邸,不知道还能不能承受住新一轮风雨的到来。

风雨不是来自于赌局,她所参加的三场赌局都遵循了暮云楼的规矩,暮云楼处理的也都非常得体。愿赌服输,至少在明面上有暮云楼顶着,没有任何人能说什么。

也不会首先来自司马浩。虽然司马浩份贵重,但来自神都的风雨不会那么快就降临到徽州。

虽然这个问题很严重,但这是她回到神都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真正的麻烦来自于参加赌局的人和在赌局间隙揭露出的那个事实。

上午的文斗,她完胜了宋巡抚的大公子,等于得罪了宋家。

虽然宋巡抚在英国公府出事的时候置若罔闻,但一旦自家面子受损,想必会很生气。

看到宋玉雪和宋雪松,就大概能明白这个宋家不会是什么温和良善的人家。

下午的文斗,她和段立峥的婚约被揭了出来。

段家对这个婚约的态度更是清楚不过,现如今也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

“你知道会有很大麻烦”白老太君目光炯炯地看着朱鸾,“你知道知道你得罪了什么人”

朱鸾点了点头。

“破家的知府,灭门的县令啊”白老太君的声音低沉,满是忧虑,她抬起头盯着眼前女子的眼睛,原本还想训斥几句,但看到女孩子的神,突然说不出话来。

在她看着这个女孩子的时候,这个女孩子也看着她。

她的眼睛中没有恐惧,没有愧疚,没有惊慌。

先是疑惑,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眼中的绪改变了,变成了怜悯,或者是同,甚至还有同病相怜的哀伤。

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又来了。

明明是自己在训斥她,这种在朱戎治疗期间有过的感觉又来了,这让她有些恼怒,但同时又让她有些警醒。

白老太君握着拐杖的手握紧了,她看着眼前言又止的少女,不知为何竟然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不是新起之秀,不是商户,不是普通世家。

堂堂英国公府,一个甲姓世家居然会害怕一个巡抚。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白老太君这么多年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这份上的落差,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这辈子什么事没有经历过,什么样的委屈不能吃,什么样的事不能承受。

但看着眼前女孩子,一种久违的绪从白老太君的心中泛起,久久不能释怀。

这种绪,叫做屈辱。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是有这样一句话,”就在这个时候,朱鸾开口了,“谁都有要低头的时候,”她笑了笑看了眼被包的严严实实的脚,“但如一旦习惯低头,这头就再也抬不起来了。”女孩子的声音平静,但平静中有着严肃。

朱戎睁大眼睛。

他总觉得眼前的女孩子虽然面色平静和之前别无二致,但他总觉得她似乎是生气了。

白老太君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总觉得这话似乎曾经在一个很相似的场合听到过,可不知是不是她上了年纪,记不清在哪里听谁说过。

老人心中有所触动,但看了眼面前材纤细的少女,又觉得这话实在太孩子气了。

她看了眼边的孙儿,叹了口气道,“九丫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戎儿尚未承爵,我们家百废待兴,现在不是逞一时之气的时候,宋府那边还是去道个”

“正因为堂哥还没有承爵,才需要保持这个态度。”朱鸾打断白老太君的话,“官府在英国公府告急之时无动于衷,明显没有将英国公府当回事。”

她冷冷道,“大丈夫威武不能屈,如果在这种况下还服软,堂哥就算承爵了也没什么用。”

眼前的少女声音清脆,听起来甚至有几分冷酷,“这种爵位,还是乘早放弃吧。”

寿安堂内死寂一片,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朱鸾。

“你”一旁的陈婆子听到朱鸾的话,震惊之后目眦尽裂,指着朱鸾嘴唇哆嗦着,“九小姐,你这是什么话怎可如此大逆”

她还没有说完,突然死寂一片的寿安堂内突然想起了拍手声。

“好,好一个大丈夫威武不能屈,说得好”站在一边的朱戎突然拍起手来,笑着道。

少年转向白老太君单膝跪下,“太,九妹妹说得对,我们不可一直这么软弱下去,英国公府不可一直这么一直软弱下去。”

少年抬起头来,双眸亮如星子。

“太,因为,我已经,回来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灯光打在少年俊美无涛的脸上,看上去青bi)人。

白老太君看着灯光下的少年神震惊。

“昊儿”她怔了怔,孙儿的名字从她嘴里脱口而出,随后她清醒过来,看向跪在地上的曾孙。

曾几何时,她的昊儿也曾这样单膝跪在地上那么义正言辞地和她说过话。

告诉她他一定会将祖宗的基业发扬光大。

而灯光下朱戎的影让她一瞬间以为看到了昊儿的影。

她被幽在地下十几年从未出过门的戎儿,居然能够说出这样话。

她的戎儿,她千辛万苦保下的血脉,的确是昊儿的血脉。

看着眼前这对年轻的男女,白老太君一时间百感交集。

既然戎儿都这么说了,她还需要担心什么还需要干预什么呢

将来要撑起这个家的,已经不再是自己一人了。

“真是些孩子,”白老太君偏过头去,站起来,“既然你们这么说,我也懒得追究了,自己闯的祸,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内院

红袖招背后的主人是英鸾公主。

这是红袖招最大的秘密。

红袖招的靠山是皇族。

这算不得什么秘密。

毕竟无论红袖招主人是谁,在皇城脚下,做这么大的生意,如果没有皇族的靠山,是决计进行不下去的。

而皇族中最大的靠山,莫过于天后娘娘。

在当年神都的各种传言里,都将红袖招背后的势力隐隐指向天后娘娘。

毕竟天后娘娘从做皇后的时候开始,就以各式各样新奇的发想闻名整个神都。

红袖招中的各种新奇的设计,每一种都迅速风靡整个神都乃至大周,不怪旁人有这样的猜想。

红袖招诞生不到一年就已经红透了,彻底成为了大周第一歌舞行,而且这样的势头随着年岁的增长不仅没有减弱,还愈发红火。

这样大的产业不引来别人的眼红是不可能的。

在红袖招诞生之初的最初两年里,朱鸾和盛鸾军不知处理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无论是中伤陷害还是妄图吞并,伴随着那些眼红之人一个个消失后,红袖招生意逐渐稳定。

虽偶有小打小闹,但随着某位公主境界急速地上升,解决的效率也越来越高。

关于红袖招的背后的势力是天后娘娘这个传言也愈发甚嚣尘上。

毕竟那种恐怖解决的速度简直和天后娘娘年轻的时候如出一辙。

从另一种方面来说,这种传言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无论如何,对于红袖招而言,这样一个传言在某种程度上吓退了不少觊觎红袖招的宵小。

尤其是在天后娘娘当政时期,连带神都里的世家大族,都无人敢挑衅红袖招。

这样的效果,也持续到了红袖招失去了它主人之后。

许凤娘凝视着眼前的少女,脸色有些苍白。

十年前……以年份来算已经是十一年前了,他们这些人闻得了那个噩耗,所有人都疯狂寻找那件事的蛛丝马迹。

他们拼尽全力,想要获得公主生存或是仇家的踪迹,直到盛鸾军内部发生剧变。

总之在那段发生了太多事的混乱时间内,是天后娘娘出手,护住了风雨飘摇的红袖招。

但在英鸾公主消失的两年后,天后娘娘驾崩。

红袖招终于失去了最大的保护伞。

那是好不容易从英鸾公主消失这一噩耗里平静下来的许凤娘最为绝望的时刻。

就在宫内传来丧钟的第二天,全幅武装的禁军就手捧圣旨来到了大门紧闭的红袖招前。

那明黄的颜色刺痛了许凤娘的眼。

那群人,甚至连一天都等不了。

就要夺走娘娘和那个人所有的东西。

许凤娘想过拼命,但她的背后,背负着整楼人的性命。

方不正被她锁在了隔壁的赌坊里,在她合起门的一刹那,他只跟她说了一句话。

皇命不可违。

是啊,皇命不可违。

看着捧着圣旨的天使,许凤娘第一次痛恨所谓的皇家。

深刻的无力感笼罩她的全身,一口银牙几乎快要咬碎。

她无法为现在的那个皇家效力。

如果当时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许凤娘很难想象当时那个绝望的自己会做出什么傻事。

近十年过去了,那时的无力感还鲜明的留在她的心里。

也许不要说红袖招了,此时连她本人都无法存在于此。

“我带你去。”许凤娘深深看了朱鸾一眼,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敬仰和叹息。

“不过,你的话,根本不需要我带你去那里,也能找到的吧。”

朱鸾走到她的身边,牵住了她冰凉的手。

许凤娘一怔,随后嘴角泛起笑意。

两人并肩朝红袖招的内院走去。

……

……

红袖招是四面环绕而成的建筑。

既然有四栋楼阁环绕,自然有被环绕着的所在。

这所在也被神都人称为红袖招最美的地方。

这就是红袖招的内院。

寻常歌舞行的内院往往只有个天井,但红袖招的内院占地极为宽阔,再加上设计精巧,亭台楼阁,奇花异草一应俱全,甚至有传言称其意境比神都世家甚至皇家的院子都要更上一层楼。

朱鸾和许凤娘离开楼阁,进入内院。

一走进内院,就被新鲜草木的香气所簇拥。

经过特殊设计的楼阁间隙中吹来阵阵清风,穿过冬日里依然翠绿的草木,带来沁人心脾的清新气息。

置身其中,仿佛被草木簇拥,神清气爽,蕴含着天地元气的气息更是能让修行者浑身都轻松起来。

朱鸾在还是英鸾公主的时候,就非常喜欢在红袖招的内院里游走。

但在熟悉的亭台楼阁里,吹来的清风中,此时此刻,却带着一股别样的味道。

越往里走,这样的感觉越强烈。

冥冥中,仿佛有什么在吸引着她的脚步,让她越来越快地朝内院深处而去。

许凤娘看着脚步不自觉加快的少女,神情有些复杂,随后松开了朱鸾的手。

朱鸾越奔越快,脱离道路,笔直地朝草木深处跑去。

两边锋利的竹叶擦破了她的脸颊,但她却浑然不觉。

她已经什么都察觉不到了,心中只有往前而却的一个念头,心无旁骛地朝那个存在奔去。

因为……

那是……

草木摩擦发出剧烈的飒飒声,朱鸾的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树丛从她的眼前消失,而她脚下的绿茵草地,也消失了。

她的眼前,是一大片的空地。

红袖招内院的最中央,在朱鸾的记忆里,这里原本是一片山坡。

但此时此刻山坡已经荡然无存。

大块大块的岩石毫不留情地裸露而出,地上深深的沟壑仿佛诉说着这里曾经经历过的可怕。

到底是多么强大的力量,才能做到这样的事?

朱鸾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

因为一切都在她的眼前。

在赤裸的地面中央,只有一座孤零零的亭子。

但吸引她至此的不是这座亭子。

这座亭子下,插着一把剑。

一把断剑。

沧桑的剑身布满裂纹,剑半身以上包括剑格全无踪影。

孤零零的剑刃插在赤裸的大地上。

但即便如此,剧烈的剑气却如山一般厚重。

“为什么……”

朱鸾站在地面喃喃道。

许凤娘默默走到她的身边。

“为什么?”朱鸾看着眼前的一切。

“湛卢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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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乌云

湛卢是一把剑,也是帝王的眼睛。

湛为澄清,卢为纯黑的瞳仁。

明亮的眼睛,厚重的纯黑,这就是湛卢。

“逍遥我亦餐霞者,十年云卧湛卢下。斗间瞻气有双龙,人间何处问欧冶?欧冶一去几春秋,湛卢之剑亦悠悠。”

湛卢剑是春秋铸剑大师欧冶子铸成的五把名剑之首。

它是一把通体黑色浑然无迹的长剑,更是一把会自行挑选主人的剑。

而它在今世挑中的那位主人,就是大周第一国士,古石。

湛卢是古石的剑。

朱鸾曾经无数次看见这把无坚不摧而又不带丝毫杀气的兵器在那个沉默的男人手中焕发出黝黝暗光。

犹如它的主人。

明明那么的强大却从不锋芒毕露。

只是作为一双目光深邃、洞察一切的黑色瞳仁,默默守护着他最爱的君王。

朱鸾从幼年的时候,就知道一件事。

只要待在这把剑旁边,自己就是安全的。

因为它无坚不摧,它能保护一切,它是这世上最坚固的港湾。

但此时此刻,它却已经断了。

朱鸾注视着亭子下的断剑,脸色苍白,浑身冰冷。

下一刻,她攥紧胸口的衣服。

噗的一声,口中喷出了一口鲜血。

“小姐!”许凤娘在旁边惊叫道。

“没事。”朱鸾摆了摆手,透过模糊的视野朝前看去。

它的确做到了这件事。

哪怕是以一个残破的身躯。

笼罩红袖招的强大气息的源头,就在这里。

即便是一把断剑,但属于它,属于它的主人的力量依然源源不断的释放而出,威慑着所有觊觎这片地带的黑暗。

因为,它是大宗师的剑。

先天之上,天道既明。

哪怕是日月余辉,也足以荡尽魑魅魍魉。

但是对于一个剑客,本命剑的折断意味着什么,同为剑客的朱鸾再清楚不过。

作为那个身边曾经最近的存在,甚至被那个人手把着手教剑长大的英鸾公主。

再清楚不过。

也正因如此,在看到这把断剑的瞬间,朱鸾的神魂就发生了震荡。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许凤娘昨晚阻止她来这里。

秋鸣也悲,物伤其类。

到底是多么可怕的剧变和苦痛,才会让湛卢都被折断?

这天地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力量,能折断世间仅存七位的大宗师的剑?

“发生了什么……”

朱鸾攥着胸口蹲下身去,少女死死盯着布满裂纹的断剑,声音仿佛是从胸腔深处渗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可以……将你看到的一切都告诉我。”

这把剑已经在这里存在了那么久,但每次看到它,都会将许凤娘带回那天地震荡的一天。

那一天。

就在宫内丧钟传来的第二天。

就在全城追捕清洗天后娘娘势力的第二天。

就在许凤娘站在红袖招门口想要自裁的那一刻。

许凤娘握紧双手,正准备逆流经脉的那一刹那。

天地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是真的一声巨响。

那是宫变之时都未曾发生的可怕巨响。

比平地的一声炸雷更可怕的轰鸣,让整个神都城内惊魂未定的人浑身一震,连原本满脸骄矜自得手捧圣旨的天使都恐惧地抬起头。

下一刻,紧闭整整三天神都城重约千斤的巨大城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仅仅,被一个人。

伫立百年的厚重城门伴着轰鸣声倒下,在铺天盖地的烟尘中,黑洞洞的大门前。

站着一个孤身一人带着斗笠的瘦削人影。

在巨大的门洞前,那个人影看上去是那么渺小。

却又那么可怕。

许凤娘听见禁军们牙齿打战声音,那些胜利者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恐,整个神都城的修行者都感受到了那股庞大的威压。

大周第一国士,古石,到了。

瘦削的男子站在神都城的门口,破旧的斗笠遮住了他脸上的神情。

他手中有剑,剑尖有血。

如果许凤娘没有记错,神都城外有着从全国各地赶来勤王的十七路大军。

从一个月前开始,神都就成为了一座孤城。

看着单枪匹马站在城门口的男人,神都的所有修行者第一次感受到了从内心深处泛起来的战栗。

一个人的力量,究竟能强到什么程度?

这就是,先天宗师的力量吗?

所有人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人们到了这个时候,才恍然想起。

眼前的男人,是先天宗师。

古石一直以来,都是最没有存在感的宗师。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们渐渐忘却他当年带来的震撼。能记得的,只有在那个风华绝代女子背后,默默无闻的身影。

没有弟子,没有家人,没有建宗立派。

这个男人的人生,除了当年那个昙花一现的国士名号,什么都没有。

他太沉默了。

漆黑的,沉默的,死气沉沉的,只是伫立在那里的山峰。

而当他拿着剑站在垮塌的城门废墟之下时,人们才意识到,这是一座多么可怕的火山。

而这座城池将要承受多么可怕的怒火。

许凤娘到现在还记得当年的一幕。

那个戴着斗笠的男子就是那样站在那里,浑身沾满尘土。

没人知道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也没有知道他到底是从多远的距离赶来,这一路上经历了什么。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走进神都城内。

手持强弓劲弩的守城禁军们却一步步后退。

那是非常有冲击性的一幕,并永远铭记在经历过剧变的神都人眼中。

一个人前进,无数人后退。

一步千钧。

极致的悲痛是没有声音的。

没有人敢承受大宗师的怒火。

看着那如同一匹孤狼一步步走进城门的男人,连守城的黑甲卫都两股战战,甚至拿不住兵刃。

古石没有看那些战栗着的人群一眼。

下一刻,那个男人的身影从城门处消失了。

就在众人揉着眼睛不知所措时,突然发现,原本晴朗的天色突然暗了下来。

乌云蔽日,世间无光。

犹如天狗食日一般的可怕光景,让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再然后,真正的惊雷在天空炸响。

许凤娘霍然回头。

只见如同雷霆一般的巨大剑光从那片明黄色建筑中升起,连辽阔暗沉的天幕都要被撕裂!

所有人都大张着嘴,惊恐地看向着那个方向。

那里是……

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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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天下

天空黯淡一片,普通人只能看到皇宫苍穹之上激烈碰撞的闪电,只有修行者知道,这是苍天之下,世上最顶级强者的之间的战争。

古石的目标是在皇宫。

许凤娘不知为什么在昨日那么关键的时刻,与天后娘娘素来形影不离的大宗师会不在神都城内。

但只是短短一天,整个神都城已经改天换日。

首先改天换日的,就是那宏伟的宫殿。

三十三层玉台阶之上,已经换了主人。

此时皇宫之中,最可怕的不是它名义上的主人,而是站在那年少主人身边的国师。

能承受古石一击的,整个皇宫中只有那一人。

大周新的辅政者,道门的主人,国师桑榆。

那是许凤娘第一次看到先天宗师开战。

也是大周立朝以来,所发生的第二场先天对战。

看着远处皇宫上宛如灭世一般的电闪雷鸣,许凤娘成为修行者以来第一次感到心惊肉跳。

街道上境界较低的修行者直接在那庞大的威压下陷入晕厥。

明光殿上的所有琉璃瓦被狂风掀起,冲天之上,又噼里啪啦地全部落下跌得粉碎。

所有的一切都在破碎。

紧闭的无数间屋子里传来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和鸡犬狂躁的啸鸣。

云层剧烈,连大地都在颤抖。

许凤娘第一次有一种错觉,这座在中土大陆上屹立多年,被历朝历代多次加固,其中蕴含了无数能工巧匠的智慧,被称为大陆最坚固的这座城池。

真的会被毁灭。

炸雷一个接一个落下,天色越来越暗。

眼前传来禁军们惊恐地大喊,许凤娘低头一看,却只见夯实的无数遍的宽阔街道上,居然裂开了巨大丑陋的裂纹。

山崩地裂,这是那个男人最深沉的愤怒,让这世间一切都为那个逝去的女子哀悼。

许凤娘目能所及的所有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恐惧。

那是当然。

宗师一怒,流血漂橹。

而大宗师的愤怒,足以毁天灭地。

许凤娘感受着脚下的震动,在四处逃窜的人群中站得笔直,漠然注视着皇宫上云层里的剑光。

“那个疯子……”

手捧圣旨的天使跌倒在地,落水狗一般匍匐在地,绝望地看向天空。

许凤娘注视着眼前这一切,她本该感到痛快,但不知为何,看着如鸟雀四散的民众,和四散粉碎的雕梁画栋,她的内心深处却泛起浓厚的悲哀。

如果她的殿下还在,看到眼前的一切,到底会如何做想呢。

许凤娘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大周第一雄城的末日。

然而就在她闭上的眼睛的瞬间,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突然在远方炸开。

和第一声巨响不同,这个声音尖锐到可怕,如同什么东西碎裂一般撕裂声。

什么碎掉了?什么落下了?

又要掉到哪里去?

许凤娘愕然地抬起头,再然后,她听见了那个声音。

那是一声极为不甘的嘶吼。

如同深渊中的巨龙被巨大的锁链在一瞬间锁住,挣扎不出,困兽犹斗,束缚至死。

那声嘶吼是那么的不甘,让许凤娘闻声就要落下泪来。

下一刻,四周响起众人的惊呼。

伴随着那让所有人心底都颤抖的嘶吼,皇宫上方的雷声停止了。

而一个黑影从半空中落下,斗笠在他的头上破碎,而随他一起落下的,还有环绕在他身边的点点寒光。

如同天上的星辰,也从天上一起掉落。

古石大人,败了?

许凤娘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瞪大眼睛,极尽全身的修为看去。

斗笠的碎片里,她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他浑身都在流血,血浸透深色的衣衫滴滴渗入明光殿前台阶的缝隙。

那个沉默如石的男人愕然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一只手攥紧了自己胸口。

仿佛真的有无形的锁链套在他的身上,扼住他的咽喉。

“原来如此……”桑榆的国师袍上也全是裂口,但他从天上落下,居高临下地站在玉台阶上,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看来……,”须发皆白的道士凝视着台阶下的男人,正要开口,却瞳孔一缩。

男人的黑发在空中飘舞,然后许凤娘听到了一声脆响。

古石手上的长剑,应声而断。

剑断的声音只有一瞬,但所有人却觉得那个声音在心底回响了很久。

断剑泣血。

那把剑,代替他的主人,发出了悲鸣。

点点星芒从古石的手中落下,似是星辰的碎片,又似是大滴的眼泪。

而远方的雷鸣,终于消泯。

而当所有人从震惊中醒来,有的人痛苦,有的人得意。

“吓死老子了……”

“还以为会怎么样呢……”

“有国师大人在,这些蚂蚱们蹦跶不了两天……”

“古石大人怎么会……”

匍匐在地的天使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上圣旨的灰尘,心有余悸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看着面无表情注视着他的许凤娘,抽了抽嘴角。

“咱们继续吧,”他拖长了声音,嘴角的笑容不无讽刺,像是为了掩饰刚刚的慌乱。

“这红袖招就……”

然而下一刻,巨大的啸声撕裂空气。

正要宣读圣旨的天使被尖锐的剑锋拂面,只觉脸皮都要被刮掉,刚张大嘴就闭上,咚的一声往后一倒,跌坐在地上。

许凤娘霍然回过头。

一道黑色的剑光倒映在她的瞳仁里。

却是她见过的最明亮的流星。

黑色的剑刃从天而降,仿佛一道闪电劈下,唰的一声扎入红袖招的内院。

山坡在一瞬间荡然无存,一剑刃为原点,巨大的裂纹扩散开来。

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

“动红袖招者,虽远必诛。”

那是许凤娘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见古石说话。

……

……

许凤娘担心地看向身边沉默的少女。

“是吗,”在最初的神魂震荡后,许凤娘的整个叙述中,朱鸾再也没有出现什么反应。

连许凤娘都摸不清她在想什么。

“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古石大人当时会坠落。”许凤娘咬紧嘴唇,深吸了一口气道。

朱鸾抬起头,看着亭子下的断剑,耳边响起的却是那个女子的声音。

“话本子里常有,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覆了天下什么的。”

“为她而生,为她而死,为她倾覆天下。”

坐在栏杆上红衣女子看着坐在膝头的小女孩轻声说道。

“听起来很不错?”女子轻笑一声,但随后笑意从她的嘴角消失。

“但我绝不能容忍。”那个人如此说道,“这是我绝不能触及的底线。”

“我不是雪山族圣女。”

那个女子的声音响彻朱鸾耳边。

“至少,我有自己做选择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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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感觉

你觉得,当年古石大人为何停手?”

日光透入竹窗,竹窗阁内绿意盎然。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坐在床边执卷的男子抬起头,看向窗边抄着经书突然停笔的和尚。

雪斋和尚凝视着映照在暗黄纸卷上斑斑的朱砂字迹。

日光下,一行行经文弥散出宛如血色的光圈。

“当年国士古石和国师桑榆的那一战实在是存在太多谜团。”他静静道,“世间也诸多猜测。”

“你刚刚那句话本身就是一个猜测。”宋怀竹道。

“没人知道当时古大人是主动停手,还是不敌大周国师。”

坊间诸多传言里,主流观点都是认为古石早已江郎才尽,即便盛怒之下气势惊人,但其实根本不是桑榆的对手。

最后是为了保留最后的颜面,才留下一把断剑退隐江湖。

而当今国师桑榆,才是那个传言里保卫了神都城的英雄。

这才是神都小儿们从小听着长大的,神都剧变的后续。

“古大人江郎才尽这种说法,骗骗普通人足矣。”

雪斋和尚浩瀚如星海的眸子里涌动着复杂的波浪。

雪斋和尚凝视着别致的竹窗,即便是在如此高的位置,他都能感觉到冲天而起的剑气。

这份剑气已经并没有那个时候,他在遥远山峰上感觉到的那么锋锐。

却依旧厚重如渊,经久不散。

人不在此,仅凭一把断剑就能做到如此,足可见当年的大周第一国士到底有多么强大。

雪斋和尚无法忘记,当年握着师父的手,站在神都郊外的山上,仰视天上电闪雷鸣之时的情景。

师父的手,非常的凉。

当时还年幼的雪斋,非常的害怕。

不光是害怕那毁天灭地的巨大能量,更是害怕继师兄之后,师父的禅心也要濒临崩溃。

师父注视着天上那巨大能量碰撞,久久没有说话。

但雪斋和尚作为已跨入登极境的修行者,能感受到师父身上真元的涌动。

非常压抑的涌动,犹如火山下涌动的岩浆。

雪斋和尚在那个时候,第一次对自己的师父感到同情。

因为他只能在旁边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师父有师父的立场,将得道高僧都彻底束缚住的立场。

很短的一瞬。

那是雪斋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居然感觉到已经得道多年的师父身上涌出了杀气。

虽很快就消失了,快的有如小和尚的错觉,但当时的心惊肉跳他到现在都忘不了。

他记得师父看着那一幕只说了一句话。

就是。

“我还是不如他啊。”

尚且年幼的雪斋和尚隐隐觉得,自己师父的那句话,既指修为又并不单指修为。

以他的年纪和阅历并不能明白得道高僧的叹息。但却能看懂场面形势的剧变。

就在那石破天惊的巨响后,他愕然看着那从天坠落的身影之时。

他的右手感觉到了一阵剧痛。

师父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当时师父脸上的震惊追悔痛心交杂在一起的神情,雪斋和尚永不能忘。

“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和尚当年的叹息声还在雪斋的耳边萦绕,他抬起头看着床边神色不明的男人缓缓道。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古大人和桑道人根本就没打起来。”

宋怀竹凝视着手上的书卷没有说话。

境界越高的修行者,对天道就越敬畏,也就越能明白所谓的先天宗师是多么的强大。

和其他修行者完全不在一个领域。

在古石和桑榆那一战之后,整个神都城和大周皇宫光修缮就花了整整五年。

但作为后天宗师的宋怀竹心知肚明,如果古石和桑榆真的动了真格,不说这座城市……

整个皇城恐怕早就不在了。

事实上,那座皇城差一点就不在了。

雪斋和尚眸光微凝。

当时他不明白,但他离宗师这道门槛越来越近之时,忆起那惊天一幕,心中不自然之感就越强烈。

在古石坠落之前,当时对冲的两人,其实都还没有拿出真正的力量。

那些众人眼中的惊天动地,对大宗师而言,也许只是轻描淡写的试探而已。

但就在古石坠落的前一瞬,雪斋和尚的确感受到了最为强烈的震撼。

当时古石的坠落,并不是激战时的败退。

而是正要到达高潮时的戛然而止。

就在两位大宗师要将自己的真元提升到极致,展现出属于大宗师的真正力量之时。

如同袋子被突然束紧,其中一方从天空中坠落。

“到底是为什么……”雪斋和尚喃喃道。

“那个时候,古大人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怀竹合上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

“如果真的是古大人主动停手,想必是有什么原因。”

“主动停手?”雪斋和尚闻言一怔,随后摇头。

“我不这么认为。”年轻的和尚透过翠竹,看向宋怀竹,脸上神情喜怒难辨。

“我从不觉得,那位大人会自己停手。”

“为什么?”宋怀竹眼中涌动起意味不明的光,“难道师父还跟你说过什么?”

雪斋和尚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你说的有什么意思,”宋怀竹淡淡道,“你又不认识那位大人。”

“是,我的确没有见过他,”雪斋和尚眸光深邃,随后站起身,看着掩在翠竹深处的那个身影。

“可我认识你。”年轻和尚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神情高深莫测。

“如果你知道你……仇人是谁,”雪斋和尚深深地看向宋怀竹。

“难道你能停手吗?”

宋怀竹一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是说,有什么能让你做到悬崖勒马?”

宋怀竹彻底失去了言语。

“虽说当年之事,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弄清楚的,”雪斋瞟了宋怀竹一眼,决定放他一马。

“不过今年国试,如果真的有人能让古大人出山,我还真很想问上一问。”

雪斋和尚笑了笑道,“不知到底谁能做到这样的事。”

宋怀竹沉默了半晌,抬头看向雪斋道。

“我们明日,就离开这里。”

他顿了顿道,“就如你之前所说,去白马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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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线索

如果没有出那样的事的话,这个孩子将来就是李家当之无愧的第十代家主。

“那个孩子,就是你吧。”

李青岩愕然看着眼前的少女,就像是看着洪水猛兽。

“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你说出十七南星的名字之时。”朱鸾微笑着看向他。

“据我所知,世面上有的和世面上没的医书里,都没有记载这种毒药。”

眼前的少女流光溢彩的眸子像是能将人淹没。

“那是李家祖传医书里记载的吧?”

李青岩看着面容稚嫩的女孩子说不出话来。

他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有了实感。

眼前这个看上去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十五岁少女,真的是英鸾公主。

那个仅凭一人之力就能扭转战局,在人才云集的天策书院里青云直上,在波浪诡谲的大周皇宫里巍然不动的英鸾公主。

“仅凭这一点……”李青岩深吸了一口气,“怎么……”

这种毫无根据的推测,就将自己的性命交到素不相识的人手中……

“其他的就是感觉了,”朱鸾笑了笑,“你是谁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就像是你不知道我是谁,却依旧出言示警一般。”

重要的是他的确尝试去救她。

李青岩沉默了,捡起了地上的笔,在他刚刚放到桌面上的纸张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正要走到药柜前取药,但安静的室内,突然再次响起了刺耳的啼哭声。

李青岩看着高至天花板的药柜,又看了看怀里挣扎不休的儿子。

他转过身,坐在椅子上的少女也看向他。

室内的气氛一时间不知为何有些尴尬。

下一刻,李青岩决定破罐破摔。

“还有什么事……”坐在椅子上的朱鸾突然走回自己面前的男人,神情有些疑惑。

下一刻,无论在多么强大的修行者面前都泰然自若的英鸾公主僵住了。

因为一个柔软的小东西被塞进了她的怀里。

李青岩提着自己的儿子放到了朱鸾的膝上,转身走回药柜。

“还麻烦殿下帮我照看一下儿子。”

反正他已经签了那劳什子免责书了。

只留下朱鸾和膝头的那个小东西大眼瞪小眼。

不知那个才十五岁的公主现在是什么表情,翻箱倒柜的李青岩有些愉快地想到。

但当他推回一个药柜,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何时,充斥整个密室的刺耳啼哭声就消失了。

翻箱倒柜的李青岩回头,有些愕然看着眼前的画面。

那个小东西在被放到朱鸾怀里的瞬间,就不哭了。

手环在婴孩身后却隔开一寸的少女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这孩子……”

李青岩咳了两声。

“他叫李寻。”

……

……

他叫李寻。

朱鸾看向被许凤娘提在手上,和自己大眼瞪小眼的少年,神情一时恍惚。

“青岩他,到底是为什么不在的?”

“你还……”李寻恨声开口。

“闭嘴。”方不正喝道。

少年别过头不再说话。

方不正脸色有些苍白,看向朱鸾开口,“你不要听这小子胡说,大哥他,是病死的。”

病死的?

看着朱鸾脸上难以相信的神情,许凤娘咬紧了嘴唇。

医仙世家的第十代传人,最终却无法治好自己。

“当年的别苑大火,我们赶到之时,大哥受了严重的烧伤。”

烧伤?

朱鸾心头一震。

在当年火起之时,她并没有听到李青岩的声音。

那么原本应该守在房外的他,是在她灰飞烟灭之后才赶到的吗?

“我们来的太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许凤娘缓缓道,“但大哥当时坚持说,一切都是他的错。”

当时站在灰烬边的男人,满脸黑灰,连声音都快发不出来,却还在不断和他们道歉。

声声宛如泣血。

“我们强行把大哥带了回来,找了其他郎中,说是烧伤太重。”许凤娘道。

“关于那个晚上,他有说过什么吗?”朱鸾闭上了眼睛,开口道。

“大哥说他一时疏忽,来迟了一步。”方不正深吸一口气,“他自责太过,已无人敢再问什么。”

原本作为主子当年身边的最后一人,被怀疑也是理所应当。

在得知主子身亡后,其他的盛鸾军下属也曾想要逼问。

但所有人到了李青岩面前,却再也开不了口。

看到那个样子的李青岩,没有什么人能再忍心责备他。

“虽然之后我们找了很多神医医治,但是大哥还是一直缠绵病榻,”许凤娘闭上了眼睛,“在一年后去世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方不正和许凤娘等人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英鸾公主真的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如果说之前他们因为没有找到尸首还心存侥幸,那么李青岩的死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正如许凤娘曾经和王金子说过的话。

如果没有盼头,真正动情的人是撑不下来的。

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少女,许凤娘的眼中划过一丝痛苦。

这就是,她最不敢告诉她的事情。

“对不起。”许凤娘看向朱鸾。

她回来了,但他们却再也不能所有人一起,欢迎她回来。

同时看向朱鸾肩膀的伤口,她更有些后悔。

许凤娘看着手上的少年,心中五味杂陈。

方不正的脸色同样难看。

李寻年幼丧父,母亲也不知去向,这孩子从小倔强,无数次从方不正等人为他找好的收养的人家里跑出来。

死也要守在这个小院里。

方不正和许凤娘无奈,只好每隔一日就来一人到这小院里给这孩子送些吃穿的东西。

李寻等于是盛鸾军全体养大的孩子。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平素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比寻常孩子要懂事的李寻,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朱鸾看向许凤娘,也看向她手中的孩子。

她攥紧了自己胸口的衣服。

“小姐……”许凤娘声音中悔意更甚,她就不该这么早告诉朱鸾这件事,今日连番打击,哪怕是这个人,恐怕也……

但是,许凤娘知道,这件事是瞒不住的。

不可能瞒的了英鸾公主。

朱鸾的确有所察觉,但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她的身边不可能剩下任何一条线索,而现如今,最近的那一条原来早被彻底斩断。

可她不明白。

当年那个晚上,李青岩为什么会离开她的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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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味道

朱鸾从未怀疑过李青岩。

即便在最后时刻,没有人响应她的呼唤的那个时刻,她都没有怀疑过李青岩。

不光是李青岩,她不会怀疑盛鸾军里的任何一个人。

盛鸾军只有七人,并非英鸾公主找不到更多奇人异士。

而是因为,唯有这七人,她能毫无芥蒂将性命托付给他们。

虽然这种说法很是冷血,但在深宫中长大的英鸾公主,比什么人都要明白人性这种东西。

她可以托付性命的人,不光是忠诚,还需要毫无弱点。

换言之,就是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们。

想对英鸾公主下手的人太多,她身边的人既需要经得起诱惑,更需要经得起威胁。

李青岩和几近毫无弱点的许凤娘和方不正不同,他有且只有一个弱点。

就是他唯一的儿子,李寻。

朱鸾深知这一点,更不可能让身边人为难,在她决定接纳李青岩成为盛鸾军的那一刻起,李寻就处于绝对的保护之下。

在李青岩随她去皇族别苑的日子里,李寻更是直接交给了方不正和许凤娘两人照顾。

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人威胁到他的安全。

凡事都需要动机。

不管李青岩是否背叛,他离开职守都需要理由。

除了李寻,朱鸾实在是想不出来,这世上到底还有什么人,能让李青岩离开她的房外。

到底是因为谁?

现如今,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随着那个朱鸾不愿承认的事实,长埋地下。

留下的只有……

朱鸾怔怔看着供桌上牌位,又看了看许凤娘手上的李寻。

“凤娘,放下他吧。”朱鸾道。

“可是……”许凤娘看着眼神凶狠的少年有些犹豫。

“实在不放心的话,你就外放一些真元,境界压制即可。”朱鸾看了一眼兀自瞪着自己的少年。

“化元巅峰么……你比你爹的天赋要强点,”她顿了顿道,“在武道上。”

在医道上,朱鸾不会承认任何人的天赋比李青岩强。

哪怕是他的儿子。

不过这孩子武道水平倒是不错。

朱鸾记得这小子的生日在大年初一,当年遇见他的时候,这小子才一岁,在已经载初九年的现在,他应该已经十六岁了。

十六岁的化元巅峰,怪不得能行此暗算。

许凤娘皱了皱眉头,按朱鸾所说放下了李寻,少年单膝跪地大口喘息,仇恨地瞪着朱鸾,喘匀气正要朝她扑去。

许凤娘一声咳嗽,真元迅速压制,他扑通一声又跪回了地上。

“凤姨,你……”少年满脸不甘,但他更愕然的是依旧一动不动站在他面前的少女。

“你……为什么……”

他无法理解,眼前这少女明明和他一样是化元巅峰,气息甚至还不如他稳定,此时为何还能稳稳站在原地。

“既然都猜出我是谁了,不明白你到底还有什么好惊讶的。”

朱鸾看向他。

李寻对她莫名浓郁的仇恨,她并非没猜过背后有人搬弄是非。

但此时看这少年眼珠子都要掉下来的神情,事情和她所想的有些出入了。

“你明明和传言里的不一样……”少年喘息着,“明明这么的弱……”

“可恶……”他断断续续地自顾自说着,“居然为了这么弱的女人……”

“等下。”朱鸾蹲下身,直视着这个好像叛逆晚期少年的眼睛。

“你为什么那么恨我姑且不论,有件事我很在意。”

朱鸾盯着少年瞳仁的最深处。

“你说我是英鸾公主,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要知道方不正和许凤娘一开始都是半信不疑,这个她上上辈子死时才五六岁的孩子,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

朱鸾眸光深深。

这里不是魔幻的世界,五六岁的孩子理论上是不可能记得住大人们的音容笑貌的。

比如和李寻同龄的新安小郡王,前前世和她相处时间更长,但对她就完全没什么印象。

这就是合理的状态。

方不正和许凤娘闻言也一惊。

刚刚事发突然,却忽视了这一点。

“寻儿,你给我老实说,”方不正喝道,“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你……”

“没有任何人,”李寻神情冰冷。

“是不是你们觉得我背后有人指使?”他冷声道,“是不是这样就能找到我父亲背叛的讯息?”

在场的大人再次浑身一震。

“你……”许凤娘简直要说不出话来。

这个孩子在过往的经历中恐怕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朱鸾凝视着李寻瘦削的脸庞心道。

“你别这么敏感,”朱鸾看着他,声音平静,“只不过以你的年纪,按常理应该认不出我来。”

“如果你解释不清楚缘由,被怀疑也是理所应当。”眼前的少女声音冷淡,现实直白。

“你……”少年咬紧了嘴唇。

“感觉也好猜测也罢,有什么就说出来。”朱鸾站起身。

“同为化元巅峰的修行者,有什么不敢说的。”

少女神情平静,根本没有再看他,但不知为何,李寻却觉得如果再不开口,就会矮她一头,再也入不了她的眼里。

明明他从小视这人为最大的仇敌,为何此时这个可恶的女人却显得更加光风霁月?

“味道……”低沉的声音从地上传来。

“味道?”方不正和许凤娘两人齐齐一愣。

“我记得……英鸾公主的味道。”

李寻咬着牙说完,看着众人愕然的神情,气血上涌,不甘心地撇过头去。

是的。

正如她所说。

李寻根本不记得英鸾公主的样子。

但是他却记得她的眼睛和味道。

很亮的眼睛,和很香的味道。

这是他最初的,也是最模糊的记忆。

剩下的,就只有在病榻前不断听到的,那个名字。

一遍又一遍,宛如噩梦。

他的童年,就是一直看着父亲对一个死去的女人念念不忘。

直到父亲最后死去的那一刻,读完他留下的书信,这个噩梦最终演变成无尽的恨意。

但李寻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在记忆里模糊的女人,一个只存在在父亲的梦话和忏悔中的女人,有一天,会那么清楚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而他,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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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剑舞

满月……”

许凤娘怔了怔答道,“它还在。”

朱鸾松了口气,当年她离开之时满月还是几个月的小猫。

猫的寿命不长,她一直担心再也见不到它了。

朱鸾一直没明白,为何天后娘娘会在她十九岁生日时送她一只猫。

还记得那人神秘兮兮把那只还没睁开眼的白猫捧来,告诉她养大有惊喜。

什么惊喜?

从小到大,天后娘娘的惊喜很大程度上都会变成惊吓。

只有朱鸾每次都乐在其中。

可惜英鸾公主当年没机会见到满月长大。

现在她倒是很期待它长大的样子。

满月到朱鸾手上之时太过年幼,和其他白猫比起来,除了身上多了些条纹,朱鸾没看出什么特别。

如果真有什么特别,大概只有它刚睁眼就敢和红雕元宝打架。

但元宝那时比一只鸡崽也大不了多少,朱鸾也没怎么在意。

“既然在,怎么在红袖招没看见它?”朱鸾问道。

“难道养在别处?”

许凤娘脸上神情闻言有些一言难尽。

“的确是养在别处。”

“哪里?”

“城外的林子里。”许凤娘顿了顿道,“就在青岩的衣冠冢所在的那片林子里。”

朱鸾一怔。

“满月它,一直守着青岩。”许凤娘道

“明日,能带我一起去见他们吗?”朱鸾沉默一瞬,“今晚我会调整好气息。”

她转头凝视着许凤娘的眼睛,“我保证。”

许凤娘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因为提到青岩,让朱鸾一时忽略了许凤娘话里的问题。

比如猫为什么能守在林子里这个问题。

……

……

回到红袖招,朱鸾派人送信去神都的英国公府说自己会晚一天到家。

虽然没能遵守昨日和朱戎兄妹的约定很抱歉,但离会试没有几天了,朱鸾还是想要先处理好盛鸾军这边的事。

第二天清晨,红袖招的大门十年以来还是第一次那么早打开。

“殿……”

许凤娘站在门槛,望着从楼上的走下的朱鸾,一时有些怔忡。

因为从楼梯上走下的少女,腰间有剑。

朱鸾昨晚没有住在月下,也没有去往汲泉,而是去了晋阳公主那里。

身着素净的箭袖的少女,腰间一把黑色长剑,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

时空在一瞬间错位。

许凤娘好像看见英鸾公主十五岁时的样子。

那个及笄礼结束的清晨,年轻的公主,就是这样,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

那个时候的她的腰边也是这样一把黑剑,而在不久之后,这把黑剑换成了她在及笄礼上收到的剑。

一把注定要名扬四海的剑。

隐剑承影。

眼前少女的身影在一瞬间和许凤娘记忆里的身影重合,甚至让她一瞬间险些叫错了称呼。

“殿……小姐。”

朱鸾走到许凤娘身边,踮起脚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们走吧。”

许凤娘和朱鸾走出红袖招,不远处赌坊门口,方不正换了一身白衣站在门口。

而在他的身边,是一个明晃晃的牌子,上书一行大字。

“赤膊者不可入内。”

“这块牌子还在啊。”朱鸾看着沐浴在日光下的牌子笑起来。

“当然。”方不正严肃地点头。

下一刻,他看向朱鸾腰边的黑剑,神色也有些恍惚。

“殿……小姐,您这是?”

“除了哭泣,我应该还有别的能做的事。”朱鸾握住了身边的剑柄静静道。

方不正和许凤娘一怔,就在朱鸾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朝阳落在她的脸上。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昨日的动摇已然不见。

气息也稳定绵长。

仅仅在一夜之间。

这让在林边候着的少年在看到她的瞬间心头一悸。

眼前的少女还是昨日的那个少女,境界没有任何变化,内里却仿佛有什么坚韧的内核,让他居然在一瞬间觉得她无比强大。

并非为冰冷的坚韧,而是犹如熊熊燃烧的火焰,一直安静的燃烧。

温柔又灼热。

连带着林子深处的那座墓碑,看上去都比寻常要明亮。

许凤娘和方不正停下脚步,担忧地看向站在他们身后的少女。

他们知道,她是极为坚强又极为温柔的人。

现在看来,甚至比他们所知的更为坚强。

朱鸾一直没有说话。

看着墓碑上那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的,极为复杂的感受融在她的心底,但比起悲伤和沉重,她决心让这些化为更为坚实的东西。

正如她和母亲所约定的。

英鸾公主绝不流泪。

“不正,凤娘,你们退后。”

朱鸾握着赤子剑柄横于胸前,唰的一声拔剑出鞘。

雪亮的剑光瞬间点亮整个林间,站在墓碑身后的李寻后退一步,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切。

仅仅是拔剑而已,却让人有刺目之感。

少女孤身一人执剑站在墓碑前,身上的整个气势却都已经变了。

“殿下!”许凤娘失声惊叫。

难道她要……

“别担心,”朱鸾回头看她一眼,“我不会招魂。”

许凤娘和方不正更加惊讶。

英鸾公主舞可招魂。

这是他们宫里老人儿才知的密辛,许凤娘是担忧她以此时的身体招魂,却没想到她一开始就没准备这么做。

“我不会招魂,”朱鸾看向寒风中的墓碑,“毕竟我现在可没脸见他。”

“等我弄清楚了当年之事,再来昂首挺胸地见他。”

活人能做到的事,就不要来打扰不在的人。

这是天后娘娘在很小的时候告诫她的话。

送别可以,但不可以过多干扰两个世界之间的界线。

一颗水珠落在剑刃上,发出一声轻响。

下一刻,被长剑劈成两半。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雪花。

这将是今年冬天最后的一场雪。

雪中舞剑,祭奠友人。

冰冷的雪中,少女却仿佛在燃烧。

李寻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剑舞。

“睁大眼睛看清楚,这就是你父亲跟随的女人。”冷肃的男声从李寻身边传来,让少年浑身一震。

“我知道你不能理解我们这些人的感情。”

方不正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前方的少女静静说道。

英鸾公主对于李寻这样的孩子而言,只是个存在于传言之中的人。

但是现在。

“你已经长大成人,她也已经归来。”

方不正顺着那少女手中的剑光,抬头看向无尽的天空。

“之前的一切,我们不会说。”

他的声音也如天空一般阔朗。

“之后的一切,你自己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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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满月

铿锵一声,少女收剑入鞘。

雪花冲天而起,寂静落下。

将她的肩膀染的纯白。

“殿下。”

许凤娘和方不正从后面走来,为她掸去肩上的雪,将手放到了少女的肩膀上。

“这样四人在一起,真是久违了。”

朱鸾看着前方静静说道。

许凤娘和方不正默默点头。

“等真相大白的时候,我们再来这里喝酒。”朱鸾笑了笑道。

“一定,”许凤娘道,“九醴泉还剩十坛。”

“十坛?”方不正愕然,“你们饶了我吧。”

“到时候一个也别想跑,”朱鸾道,随后她走到墓碑前,轻声道别。

朱鸾说完转过身。

“我们走吧。”

她转身离开。

走向她的前路。

……

……

“满月在这个地方?”朱鸾看着除了树之外一无所有的林子,有些懵。

“我们之前勉强和它达成了协议,”许凤娘笑笑,“在林中来人的时候,暂时离开青岩那里,躲到别的地方去。”

毕竟吓到别人就不好了。

“协议?”朱鸾越听越听不懂了。

“那它现在在哪里?”朱鸾蹙起眉头,“不会因为怕生就不出来了吧?”

好吧,朱鸾心中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猫可能已经成为一只野猫的现实。

“应该在这附近没错,”许凤娘低头看着满地的断枝残叶,“不过到底会不会出来就不清楚了……”

毕竟那家伙极通人性,许凤娘和方不正养了这么多年也没能做到令它完全听话。

许凤娘看了眼远远跟在后面的少年。

这一点倒和他挺像的。

“满月!”许凤娘环视着林子高喊起来。

方不正也随之高喊了起来。

但是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人喊声的回音。

朱鸾深吸了口气,将手笼在口边,高声喊道。

“满月。”

林子深处的枝叶在寒风的吹动下摇了摇,但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朱鸾有些失望,微微叹了口气转过身。

然而下一刻,却看见原本站在她后面的少年脸上惊恐的神情。

林中的光线仿佛在一瞬间暗了下来。

正准备离开的众人,没有意识到林中风向的改变。

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朱鸾看着面对面的少年,李寻直直看向她身后,愕然睁大眼睛,像是看到了人世间最可怕的光景。

寒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发出刺耳的锐响。

朱鸾猛然转身,终于明白李寻为什么是那样一个神情。

然而一切发生的太快,没等朱鸾整理好刚刚看到的一切,一个庞大的黑影就向她扑来。

那个黑影是如此巨大,如同一座山一般,将她压倒。

在倒下的一瞬间,天翻地覆里,朱鸾的脑海中浮现出她所看到的那一幕。

没人能忘记那视觉冲击力极大的一慕。

密林深处的黑暗里,走出的庞然大物。

风雪飞舞,它巨大的身影填满了朱鸾整个视野,但她还是忍不住望着它,有如魔怔。

因为那是危险又华贵的巨大身影。

它那么高大,又那么矫健,浑身肌肉有如雕塑而成,身披鎏银挂雪的白色皮毛,如同力量和威严的结合体。

密林深处响起它震天的吼声,所剩无几的树叶纷纷坠落。

巨兽仰天大吼,随后四爪腾空,飞一般朝朱鸾冲来,将她扑倒。

胸口传来钝痛,朱鸾视野瞬间黑暗。

被笼罩在那巨大身影的阴影下,朱鸾低头看了眼踩在自己胸口的那只巨爪,抬起头看着那一见面就将自己扑倒的这只爪子的主人。

一双同样巨大的金色瞳仁灯笼一般亮起,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它歪了歪比水桶还要大的脑袋打量着爪下的少女,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有着人一般的困惑。

只要此时它稍微用力,朱鸾就能命丧黄泉。

不远处的许凤娘和方不正简直要被眼前这画面惊呆了。

许凤娘的身上瞬间腾起巨大的真元波动。

“满月!住手!”

满月?

躺在地上的朱鸾怔怔地凝视着巨兽身上比雪还要洁白的皮毛,还有上面宛如墨画的黑色条纹,总觉得有些眼熟。

“娘娘,这是什么?”

“你可以把它当猫养。”

“猫?”

“对,来给它起个名字吧,今天开始它就是你的了。”

“它的毛色真白,叫满月怎么样?”

“满月?真是个好名字,这小家伙看上去也很喜欢。”

满月……满月……

朱鸾愕然看着眼前在她头顶喘气的巨兽,一手攥住它脖颈上流泻而下的华贵皮毛,一只手愣愣朝那双同样熟悉的琥珀色眼睛伸出手去。

巨兽被抓住皮毛也不生气,它专注地凝视着她,金色的眼睛里倒映出少女纤细的身影。

“满月。”朱鸾唤道。

巨兽喉咙深处发出宛如泣音的低吼,下一刻,它抬起放在朱鸾胸口的巨爪,朝朱鸾的身体低下头去。

“它……”李寻被眼前的画面惊的说不出话来,这少女仿佛下一刻就能被这巨兽吞吃下肚。

哪怕对象是他所恨之人,但他还是忍不住伸手想要拔剑。

然而就在他正要拔剑之时,他握住剑柄的右手却突然被另一个更为宽厚的手掌握住。

“没事的。”

“哪里没事了?”李寻愕然看向阻止他的方不正,“她……”

“你看。”

李寻顺着方不正的视线看去,却再次睁大了眼睛。

那个无比凶悍,另能所有人心惊胆寒的百兽之王,张开血盆大口……

朝那个少女伸出的手靠了过去。

巨兽用鼻子蹭了蹭朱鸾的手背,伸出舌头舔着她的脸。

“它本就是她的,又怎么可能伤她呢?”

方不正看着眼前这一幕,感慨地说道。

许凤娘收回去伸出的手,舒了一口气。

连它都记得她。

不,不如说,自始至终,能得到它承认的主人,就只有她一人。

毕竟除了她……谁会把它当猫养呢……

“养大之后有惊喜哦。”

躺在地上的朱鸾,耳边回荡着那个女子戏谑的笑声。

这真是好大的惊喜哦。

朱鸾凝视着头顶上的巨大黑影默默想。

我的满月本来是一只白猫,十年后长成了一只白虎……

还是一只足足有两人多高的巨大白虎……

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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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人齐

什么?朱瑛还没回来?”

神都城东南面,有一片僻静的区域,这里坐落着不少世家贵族和官员的宅院。

这里远离喧闹的城中,靠近城外的园林。

每家宽敞的宅院里亭台楼阁,宅院虽多但疏落有致,很多是前朝留下来的老宅。

非常符合陛下赏赐的品味。

此时一户宅院里,许久没有迎来主人的下人们正手忙脚乱地打理着花草。

花草中心一座小小的亭子,亭子里的石头桌椅上坐着一群少年。

有些破败的石桌椅上铺着格格不入的锦缎,桌面上摆着酒水点心。

这些点心全是南方口味。

慕恪之懒洋洋地趴在锦缎上,摇晃着手上的酒杯。

“难得我们来看她,那丫头居然不在。”

“昨晚在慕公子送拜帖来之后,舍妹才派人来说要在红袖招再留一晚。”

朱戎坐在主位,眉头微蹙地说道。

虽然作为主人是要道歉的立场,却不难看出他也心情不佳。

“她有说今日一定会回来,”在一旁沏茶的朱玥笑了笑道,“不过没说在什么时辰回来。”

“那丫头……”年华藏想起他们太平山房的弟子居然有人流连欢场就咬牙切齿。

他看向一边喝茶的段立峥,“你不是和她一起留下的么?怎么不看好她?”

段立峥默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洪山一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就别说立峥了,人家可是被段大人大清早从红袖招拎回来的。”

整个亭子里涌动起登极境修行者的真元波动。

段立峥冷冷地看着他,“什么叫做拎?我哥只是欢迎我回家。”

“对,对,欢迎回家……”在庞大的真元压力下洪山连连叫饶。

整个亭子里响起少年们此起彼伏的笑声,亭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不过没想到啊,我们不过是晚到了两天,居然就错过了文会宴,”司徒高义吃着点心摇头。

“还有九酝春酒。”默默喝酒的鱼斯年悄无声息地补充。

这下小时候蹭过文会宴的李文曜在一旁听的都心痛。

“立峥,你要记得你答应过的事。”

在司徒高义的带动下,所有少年都眼光灼灼地看着段立峥。

“多的我们也不要求了,就比着你未婚妻这标准来就行了。”

段立峥头皮发麻,心想还是用真元顶翻这个亭子算了。

“我觉得除了朱姐姐,估计也没人能做到了,你们别难为立峥哥哥。”塞了满嘴点心的梁子凉抬头念叨。

“朱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太阳都快落山了……”

“红袖招那样的地方,玩个三天三夜都不带重样的,”慕恪之懒懒道,“搞不好今天也不会来了。”

玩?玩什么?

年华藏脸色更难看了,站起身,“我出去看看。”

说完大步走出亭子。

“我们一起去看看吧。”段立峥站起身,看向朱戎,“不知可否?”

“自然是……”朱戎正要答话,后门附近突然传来下人的高喊。

“九小姐回来了!”

回来了?

少年少女们纷纷起身。

朱戎松了一口气,安心之余又有些奇怪。

“怎么走的后门?”少年嘀咕道。

“九小姐?啊……啊!”

后门处再次传来下人的叫喊声,不过这声音……

“怎么回事?”

洪山愕然看向朱戎,“你家下人这声音听起来怎么有些惊恐?”

何止是惊恐,这后面一声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惨叫了!

段立峥心头一紧,深吸一口气冲出了亭子。

“别急,立峥,华藏已经过去了,”洪山感受着年华藏的气息说道。

段立峥闻言的确松了口气,不管发生了什么,年华藏毕竟是登极境,发生了什么也好……

“啊!”

男子的悲鸣直上云霄。

后面一大阵奔跑着的少年们心有灵犀地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

“我没听错吧?”洪山愕然。

“的确是华藏的声音……”

跟不上修行者的速度从后面赶上的鱼斯年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觉得我们这些人可以不用去了。”洪山同情地看向段立峥。

“毕竟华藏都搞不定。”

洪山对段立峥做了个你请的姿势,“立峥,还是你上吧。”

“洪山,你个混蛋!”

远方传来年华藏的怒吼。

段立峥等人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小点,逐渐离他们越来越近。

离得近了才发现是朝他们这里狂奔的年华藏。

段立峥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位注重风雅的公子跑成这样。

“唔?”洪山抬起头,正想调笑几句,然而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地面上的小石子纷纷被震起。

连大地都在颤抖。

年华藏的身后,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黑影。

而那个黑影,正以可怕的气势追赶着年华藏。

即便离的那么远,也能感受那巨大身影跑动带起的扑面而来的飓风。

当那庞然大物终于现出原型,所有少年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天爷,我不是在做梦吧?”

洪山看着那庞然大物,张大嘴巴。

朱玥尖叫一声猛然躲到了朱戎身后。

这是正常少女的正常反应。

“不要过来!”

年华藏一面奔跑一面后悔将逆鳞留在了房间里。

方才他顺着下人的叫喊走到半路,在看到那少女身影方要开口。

他眼前一花,这大虫就冲了出来,无剑在手的他第一反应只能狂奔。

不知是不是激发了这巨兽追逐的本能,居然紧追不舍。

年华藏速度提到极致,然而这巨兽的速度快的可怕,就在他离段立峥等人还有十丈之远,巨大的喘息拂过他的脖颈。

年华藏觉得万事休矣。

在那之前。

为什么!?

年华藏内心呐喊。

神都城内,贵族宅院,会有老虎?

段立峥握紧了剑柄,浑身气息一瞬间提到最高。

年华藏看着前方正要拔剑的段立峥,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巨兽的爪子已经碰到了他的后心,年华藏从未觉得自己和死亡那么贴近。

但只要段立峥拔剑……

然而就在段立峥就要拔剑出鞘之时,年华藏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

“立峥,别拔剑!”

段立峥的手顿了一下。

下一刻,伴随着轰隆一声。

年华藏被巨大的白虎扑倒。

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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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报到

少年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白虎歪头打量了一下爪下神情僵硬的年华藏,金色巨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张开了血盆大口。

年华藏灰头土脸趴在地上回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心脏都要停跳,浑身真元准备爆发,看来只能拼了!

“啊!洪山一声大吼也正要朝年华藏冲去。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里,传来少女无可奈何的声音。

“满月,这个不可以吃。”

啥?

年华藏眼睁睁地看着头顶上的白虎圆溜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遗憾,欲盖弥彰地闭上快要凑到他脑袋上的嘴。

舔了一下他的脸。

“乖孩子。”一只纤细的手伸过来,揪住了白虎的后颈毛。

众人心惊胆战地看着她大胆的动作,害怕下一刻这猛兽就会勃然大怒血溅当场。

然而……

什么都没有发生。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有一座小山般大,看上去野性难驯的巨大白虎……歪起脑袋朝那只手蹭了过去。

喉咙底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

这真是一副只能让人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的场景。

“把爪子抬起来,”少女的声音从白虎身后传来,那只手继续拍了拍那粗大脖颈的侧面。

“这可是我的师兄。”

怎么说也不可能……

年华藏躺在地上自暴自弃的想。

然而下一刻,他背上一轻。

巨大的爪子腾空而起,往旁边挪了挪,落在地面上。

而那白虎乖巧地蹲坐在地面上……

撇开那雄伟的外表……这姿态居然像是一只猫。

一个和那只手同样纤细的身影从白虎身后闪了出来。

“恪之,高义,文曜,你们来了啊。”

那女子微笑说道。

“朱瑛!”不等那群愣在原地的少年们答话,年华藏一骨碌从地上翻身而起,怒视着眼前的少女。

“这是……”

蹲坐在地的白虎的金色瞳仁朝他那里转动了一下。

年华藏义愤填膺的声音低了不少。

他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眼前扶着白虎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原地的朱鸾。

“这是怎么一回事?”

朱鸾看着拒绝看向满月的师兄,“你说它?”

“这位是……”段立峥握着腰间的剑柄,脸上也难掩震惊。

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刚才之所以不让他出剑,恐怕是因为……

“哦,它是满月。”朱鸾拍了拍满月道。

自己的名字被叫到,白虎张开嘴开心地吼了一声。

年华藏在一瞬间往后弹去。

他耳朵险些被震聋了。

“不是问你叫什么,”年华藏用真元压制着怒气,“它……你……”

刚刚的惊心动魄让他都要语无伦次了。

“它是……”朱鸾歪头看着身边乖巧蹲坐在地上的满月思考着道,“我以前养的猫?”

那只眼睛看出来这玩意是猫的?

洪山等人站在后面无话可说,年华藏更是说不出话来。

“其实我也不确定它到底是什么,”看着气急败坏的师兄,朱鸾捏了捏发尾。

娘娘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这是英鸾公主一贯的宗旨。

“总之,它是我养的。”朱鸾道。

“真亏你能把它带进来……”朱戎从后面走上前缓缓道。

的确是花了大力气,朱鸾苦笑。

话说在城外的林子被满月扑倒后,朱鸾安抚了它一番准备和许凤娘离开,结果没想到原本一直呆在林子的满月跟在她后面不放。

无论怎么威逼利诱,就是跟在朱鸾后面。

连许凤娘都拿它没有办法,最后朱鸾等人临时找人搭了巨大的货棚马车,让满月乖乖待在里面,又给看后城门的护卫塞了大红包。

许凤娘甚至动用了点隐秘的力量,才把这家伙弄进了城。

所幸这片住宅区离城外林子很近,离后城门更是不远。本就是以园林为主,每家每户占地极广,人烟稀少。

躲躲藏藏,总算是趁着暮色把满月带到英国公府后门。

许凤娘等人把她送到门口后离开,朱鸾带着满月敲门,本来是想在所有人都看到它之前也找个地方把它安置进去。

却没想到它突然和年华藏来了这样一场追逐战。

“其实年师兄你刚刚如果不跑就好了。”朱鸾遗憾地看着年华藏。

他跑满月追的更起劲。

年华藏已经无力说话了。

“唔……我记得园子后面有片荒林,可以让满月住进去。”朱戎托着下巴说道。

“满月它吃什么?不咬人吗?”朱玥跟着问道。

其他少年愕然看着这对兄妹。

你家人接受的速度也太快了!

段立峥没有说话,笑了笑松开了剑柄。

待在她身边,早晚都会习惯的。

真是永远都有惊喜。

他看向年华藏,目光同情,当然也有惊吓。

……

……

夜色落下,英国公府内亮起灯笼,而在铺着锦缎的亭子内,已经点起了红泥小火炉。

“三十斤五花肉,这么多吗?”朱玥看着坐在身边剥花生的朱鸾问道。

“今晚来不及的话,可以让厨房明天早上去采买。”

刚刚将满月送到内院后面荒林的朱鸾抬头笑了笑道。

“不过听说它只爱吃红袖招厨房采买的五花肉,”朱鸾若有所思,“还是让厨房直接去红袖招拿吧。”

朱玥点了点头,眼里亮晶晶,“没想到老虎是长这个样子的,还喜欢吃五花肉。”

不是……姑娘……你对老虎恐怕有什么误解……

其他少年默默看着兴高采烈的姑娘们在心里说道。

朱鸾举起酒杯,看向慕恪之李文曜和司徒高义,“抱歉,我回来晚了,没来得及为你们接风。”

“哪里,你这不是已经接风了么,”慕恪之笑眯眯道,眼睛在年华藏身上一个打转,“这么声势浩大的接风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朱鸾笑起来。

“要不是恪之一定要在城外盘桓,我们也许比你们还早两天到神都。”

李文曜也举杯,深深地看向朱鸾。

“看来你们这一路上,还真是非常充实。”

年华藏脸一黑,岂止是充实。

“不过,你们来的这个日子也是非常刚好,”段立峥笑着接道,“明日就是会试报到开始的日子。”

在座举子们神情一肃。

会试报到,这是会试开始前的第一个惯例。

全国各地的举子在会试开始前都要先行登记造册,证明自己确实到了神都,并可以参加会试。

报到地点就在。

天策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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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引荐

会试报到由来已久。

考中会试不来神都的举子少见,但也有路途上耽搁或者出了意外的。

大周会试每个学子身上都要投入不小的成本,一开始必须计算清楚。

另外除了路途耽搁,每届还有很大一部分因为个人条件问题参加不了会试的。

这部分原因基本上都非常奇葩,每年都给神都百姓提供了不少笑点和谈资。

并不是获得会试资格就能参加会试,还有一个非常基本的条件,就是不能缺胳膊少腿和头脑不清楚。

大周会试资格难得,中举之后欢喜的疯了的人也不是没有。

这种事看来古往今来都不少,朱鸾暗暗想道。

疯了别的不说,殿试是进不了的。

但参加会试的学子中还有一种让人啼笑皆非的参加不了会试的理由。

那就是缺胳膊少腿。

大周朝建立国试之初就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

那个时候还没有榜单糊名的制度,某州乡试放榜是在一个府衙院子里。

一学子当夜辗转难眠,半夜翻墙在墙头上偷看官差题名,不小心睡着了,梦里听见人喊“某某高中解元!”

那某某正是他名字,他大喜所望一下子清醒过来手舞足蹈,却不曾想到一头从墙头上栽了下来,摔断了腿。

摔断了腿自然就不能参加会试,因为万一进了殿试,上金銮殿不好看。

当时的神都官员权衡再三没有通过这学子的报到,这位学子的功名从此也就止步于乡试解元了。

这位学子也被大周的百姓戏谑地称之为“瘸腿解元,”最后被迫淡泊名利,留下不少诗作。

从此之后,参加会试不能缺胳膊断腿就成了重要的标准。

不过虽是笑谈,但这也造成了大周会试前的一个黑幕。

坐在亭中的朱鸾眸光微深。

想要阻乱一个举子参加会试,如果不能在国试上阻拦他,还可以线下解决。

别的不提,只要把他打的缺胳膊少腿,自然就不能参加了。

不过这还不是朱鸾先要操心。

她在那之前还有另外一层问题。

“说到报到……”

在座的少年们不约而同看向朱鸾,眼含忧色,“朱瑛你……没有问题吗?”

当年那位从墙头掉下来的解元老兄算是前无古人,但他们面前还有一位前无古人。

天策书院的会试报到处也许见过缺胳膊断腿的,但真的还没见过女子。

参加大周国试的女子已经凤毛麟角,在朱鸾之前女子在国试上取得的最好成绩不过是通过县试而已。

眼前这个女子不但将这项记录大幅度提升,还提升到了一个拍马难及的高度。

她是大周第一女解元,也将是第一位参加会试报到的女人。

这已经不是前无古人,而是开天辟地。

但正因如此,谁都不知道这开天辟地的第一遭会发生什么。

“朱瑛,你家在神都……认识什么大人物吗?”洪山有些吞吐地问道。

朱鸾这情况太过特殊,虽然在他们心中,她是当之无愧的解元。

但这里是神都,是天下水最深的地方。

如果上面有人发难,她可能在报到这一关就被拦下。

事实上,当初她在参加乡试的时候就已经遇到过这样事。

段立峥看向坐在身边的少女,眼中也蒙上一层忧虑。

他还记得她在参加乡试时被拦之事。

当初五曲隐屏峰下,是他出手平息了骚动。

那个时候的他是徽州第一公子,是紫阳书院的骄傲,因为家族和自身在徽州拥有极大话语权。

但在天策书院,段立峥很清楚,他不过是一名得蒙皇恩破格入学的,再普通不过的学子。

“神都认识的大人物啊……”

朱鸾沉吟,而坐在一旁的朱戎脸色有些难看。

英国公府自然是曾经认识过不少大人物。

但只是曾经。

真正和老英国公有过命交情的那些人,大都已经不在世上。

而那些后辈,不管老一辈交情如何,都得朝前看不是?

看朱戎这神情在座谁还不明白的。

“高义……你家叔公……”段立峥看向司徒高义。

“我家那只是远亲,对我也只是顺便帮衬,”司徒高义眯起眼睛看向段立峥。

“说起神都的大人物,你们段家根本就不缺人,为何要舍近求远,来问我?”

整个亭中寂静一瞬。

“高义,你就别提这一茬了,”鱼斯年看了看段立峥脸色开口。

“段大人身为吏部尚书本就要避嫌,更何况……他们段家的作风你还不清楚吗?”

段家的作风,其实是段浩初一个人的作风。

其风为,六亲不认。

段氏子弟在朝廷上小有名气,其中最出名的就在于两袖清风光明磊落。

即便是自家子弟,都很少帮衬。

而到了段浩初这一代,更是登峰造极。

在段浩初荣登吏部尚书位后,别说卖官鬻爵了,就连官员考评都铁面无私。

曾有御史立志要抓住段尚书的小辫子,围绕段家五服之内在朝廷的所有官员进行了扫网式搜查。

最终不但没有抓到把柄,还惊愕地发现,段浩初在三年之内,拒绝掉本家将近一百封想要求情微调官员考评的信件。

别说优了,这位大人连给良都不愿给调。

这一结果震惊世人,段驸马铁面尚书的地位彻底奠定,围绕着这位过于年轻的权臣的争议也因此消泯。

哪怕是段立峥入学天策书院,段浩初都丝毫没有插手,而是任弟弟在天策下院自生自灭。

“对了,朱瑛,女子国试说的三品大员引荐,你准备好了吗?”

亭内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年华藏突然开口道。

说起来……的确是有这一条规定。

县试和乡试之时,是天泉书院和太平山房同时出手搞定了这女子的参加资格。

但到了乡试,这三品大员的引荐信怎么都少不了了。

段立峥闻言心头一紧。

他险些忘记了这一茬。

“准备好了。”朱鸾抬头道。

少年们惊讶地睁大眼睛,段立峥也看向她。

难道……

“难道是段大人给你写的?”一片沉默里响起梁子凉稚嫩的声音。

段立峥身侧手掌攥紧。

小少年说出了其他少年的心声,按理说,段浩初是最合适的人选,除此之外这些少年实在想不出其他人。

但段立峥此时心情非常复杂。

这件事他完全不知情。

不知为何,他每次看到大哥和朱鸾在一起的时候,心情就会很复杂。

“不是。”就在其他少年猜测不已的时候,朱鸾摇了摇头。

少女笑了笑。

“是宋明轩给我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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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能干

谁?

朱玥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呆滞的男人们,不明白他们在惊讶什么。

唉,男人。

就是容易大惊小怪。

话说这个宋明轩是谁啊?

洪山等人第一时间听到之时也没反应过来。

“是宋巡抚给我写的。”

朱鸾看了看没反应过来的少年们,微笑着补充道。

哦,原来是宋巡抚啊。

这样说起来,虽然是地方官员,但是一州巡抚总揽一省的军事、吏治、刑狱等事,是名副其实的从二品,写个引荐信,自然是绰绰有余。

毕竟眼前这个女子还是徽州乡试的解元,巡抚不写才奇怪……

奇怪……

谁?

谁写的?

宋明轩写的?

那个亲生儿子都被眼前这女人在乡试武试场上断了筋脉的徽州巡抚宋明轩写的?

这还是亲爹吗?

不知内情的洪山和年华藏等人这一次真的是目瞪口呆……不,是大开眼界了。

“宋巡抚为什么会给你写引荐信……”亲眼看过这女子如何收拾宋雪松的李文曜愣愣问道。

看到周围人眼神,他才发现自己居然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声,猛地捂住了嘴。

“还能为什么?”朱鸾奇怪地看他一眼。

“当然是因为宋大人被我的才华所感动了。”

你可拉到吧……

少年们无语地看着眼前一如既往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少女。

我们信你个鬼。

以常理论,宋明轩没给她下绊子都算是正人君子了,更何况那根本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毕竟连替换试卷的事都能干得出来……

段立峥在一旁默默低下头,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什么时候让他写的?”他重新抬头看着朱鸾问道。

这话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其他少年闻言都看向他,这说法好像堂堂一州巡抚能被肆意使唤似的。

这怎么可能呢……

“在澹州的时候,”朱鸾道,“我给他写了封信交代了这事,让他写完寄到神都的红袖招。”

朱鸾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昨天我已经拿回来了。”

亭内再次一静。

这还真是听话啊。

那个时候她就想好了么?段立峥有些愕然。

在座众人之中,恐怕只有他知道这女子是真的可以使唤宋明轩。

但他没有想到在那么紧张的追杀中,她居然还有时间做出这样的安排。

已经事先想好了下一步的路。

算无遗策,画无失理。

“至于明日的报到,大抵也不会有事的,”朱鸾站起身微笑道。

“不过可能还是会遇到些小的刁难,但应该最终问题不大。”朱鸾说道。

……

……

“最终问题应该不大。”次日清晨,红袖招的密室里,许凤娘如此说道。

朱鸾抱着茶杯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凝视着水面。

“没想到井人的官已经做到这么大了。”朱鸾道。

“也算不上大,毕竟没到能给小姐你写引荐信的程度。”

方不正在一旁含笑道,“不过是一名小御史罢了。”

“这话你个闲汉有资格说的吗?”许凤娘瞪他一眼。

“什么叫小御史?人家是堂堂的正四品左右佥都御史!”

“你也就只能趁井人不在的时候过过嘴瘾了。”王金子在一旁摇头。

“不过井人在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就是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虽然我也很多年没见过他了,但毕竟那位可是正经人。”

朱鸾看着这三人争执,在一旁笑起来。

御史台正四品左右佥都御史,这官的确不小了。

更难得的是,这可是有监察弹劾百官权力的御史。

御史台在大周官场地位极为特殊,是百官都敬畏的存在。

而这位仅次于御史大夫,御史中丞,副都御史的大周御史台四把手,就是盛鸾军中唯一出仕的一绝。

第五绝,事绝,郑井人。

人如其名,是个正经人。

因为出仕,他的身份在盛鸾军中最为隐秘,为了避嫌,只会通过秘密渠道和红袖招通信。

当年英鸾公主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御史台饱受欺凌的小御史,现如今,却已经成为了正四品左右佥都御史。

朱鸾当初欢迎他加入的时候,也没有想到那位小御史有朝一日会拥有如此大的权力。

“好了,言归正传,”许凤娘咳嗽了一声。

“井人送信来说,他已经暗地里打通了和吏部侍郎的关系,让今日负责登极造册的官吏给你登上。”

朱鸾点了点头。

“不过井人也说了,因为吏部在驸……咳,”许凤娘顿了顿,“在那位的治理下基本上铁板一块,他权力有限,也只能打声招呼,但没有办法对那些人下死命令。”

“现场的官吏,恐怕还是会对你多有刁难,”许凤娘脸上有些羞愧。

“抱歉,都是我们能力不足。”

“已经不错了,”朱鸾笑道,“不如说井人能做到这一点就足够让我惊讶了。”

“只要能勉强通过就够了,”她继续道,“如果通过的太顺利反而会引起其他人猜忌。”

毕竟事出反常必有妖。

如果吏部的官员客客气气地为她登记造册,这事才不正常好么。

……

……

“徽州解元朱瑛是吗?在这里写下你的名字就可以了。”

临时搭就却风雅精致的棚子下,手握名册的吏部官员笑容可掬地说道。

朱鸾站在台子前,看了看那人手上的名册,又看了看那人身上的官服。

她的背后传来一阵又一阵考生的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

“怎么有女人?”

“什么时候女人也能参加国试了?”

“这些吏部官员是瞎了吗?”

“这就给她过了?”

朱鸾握着毛笔,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名册。

“徽州解元?您怎么了?”

上了年纪的吏部官员脸上笑得堆满了褶子。

“难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没什么,”朱鸾低头在名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我还需要提供什么吗?”她开口问道,“引荐信您真的不要仔细看看?”

“不用不用,”那官员摇头,语气恭敬,“这么特别的徽州解元,想来也没人敢冒充。”

“手续已经全部办完了,祝您金榜题名。”官员笑着说道,居然向前微微倾身。

倾到一半才注意到朱鸾身后其他举子愤愤不平的神情,抬起头咳嗽了一声。

“谢您吉言。”朱鸾答道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这又是哪一出?

井人这么能干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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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扶苏

没想到朱瑛这次居然这么顺利。”

站在葱郁的林木间,洪山看着从山间小道上走下的朱鸾说道。

会试报道虽然持续三天,但乡试首榜学子享有率先登记的特权是每年惯例。

洪山因为乡试名次靠后,此时还站在山下。

这座青山名唤扶苏,听其名就知来自于《诗》中经典,山有扶苏。

然而和这世上大多数凭山而建的书院不同,扶苏山属于天策书院,天策书院却并不在扶苏山上。

天策书院,是天下第一书院,也是天下第一大书院。

世人皆知,大周皇宫大明宫位于京师神都城北侧的龙首原之上。

从神都城西南方的樊川北下,有一条横亘六十里素有龙脉之称的山川,绵延至神都城北时,地势拔高而起,有如龙首崛起,世称龙首原。

天后娘娘临朝称制之后,习惯于在原本只是举行射礼所在的大明宫处理公务,后大明宫扩建,大周的皇宫逐渐从太极宫转为大明宫。

而在大明宫北面半面龙首原,风景秀丽,成为皇家禁苑,而皇家禁苑则北靠渭水之滨。

大周第一书院,天策书院。

就位于樊川渭水之间。

书院占地北起渭水,南临樊川,地域极广。

在几乎未被人为破坏的山川之间,草木参天,楼阁林立,建筑和林木融为一体,幽深如隐世。

在如此广阔的地域里,天策书院并不是凭扶苏山而建,而是切切实实将扶苏山纳入其中。

扶苏山位于天策书院版图正中,与其说它是天策书院的内山,不如说它是一座门槛。

将天策书院分为上下的门槛。

扶苏山脉的存在,将天策书院分为了南北两个部分。

扶苏山以南靠樊川的部分为天策下院的地界,而以北靠近龙首原部分,则是天策上院的所在。

天策上院才是天策书院真正力量的所在。

那里是统治整个大周的高氏皇族的真正底蕴。

对于出身贫寒的子弟来说,一辈子都难以获得进入天策上院的机会。

因此,能否跨过扶苏山,也成为了士子是否真正被大周上层所接受的证明。

大周会试报到的地点,就设在扶苏山之上。

即便无法跨过这座山峰,但终究有资格站在了山下,这一点,就足以让所有参加会试的举子热血沸腾。

洪山原本也是如此,他和站在身边的梁子凉虽然年纪不同,但都一样兴高采烈地环视着四周的景色。

临近中午,率先上山的一批人也陆陆续续下山了,原本下山举子们都在热切地议论着扶苏山上的景色,洪山等人也听的津津有味。

但不知何时开始,下山举子们议论的内容就变了。

变成了一个女人居然来报到参加会试之事。

除了徽州的举子,其他州估计就算听了徽州女解元的传闻,也没几个举子真的相信这事。

朱鸾在山上报到,吏部官员却丝毫不阻拦一事,在朱鸾还没有下山之时,传言就先飞了下来。

“怎么听你这语气,倒是希望她不顺利似的。”

慕恪之跟在后面懒懒道。

“你说什么呢,”洪山皱起眉,“只是这事传的那么夸张,我确认一下不行啊。”

“听说那些官员真的一点都没刁难你?”

朱鸾点头。

“那可真是厉害了……”洪山有些咋舌,“难道是因为宋明轩的引荐信……”

少年声音越来越小,这话他说出来都没底气。

巡抚在地方权力再大,都难以左右中央官员决策,更何况还是当年在神都犯了事被赶到徽州去的那个宋明轩……

“应该是有别的大人物帮忙了吧……”

李文曜眯起眼前,注视着脸上神情一如既往平静的少女。

他父亲做过京官,他多少知道一些京城官场的情况。

朱鸾笑了笑道,“可能是吧。”

……

……

“你觉得不是对是么?”

在回神都的马车中,一直沉默的段立峥突然开口。

凝视着窗外风景的朱鸾回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之前慕恪之等人起哄让他们两人一起坐一个车厢,朱鸾当时在想事情没有在意。

此时她感受着身边张开的独属登极境的屏障,又看了看和她两人独处的车厢里,少年专注的眼神。

“为什么这么问?”她问道

“因为你看上去若有所思。”段立峥道。

她似乎受过什么训练,平素虽然是那笑眯眯的样子,一直非常平静,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段立峥觉得自己能感觉到这个女子真正的情绪。

“若有所思?”朱鸾笑了笑重复道。

段立峥欲言又止,正想开口,眼前的少女却再次说道。

“你猜的不错,我是觉得有些不对。”

朱鸾道,“不过我为什么这么觉得我不能说”。

段立峥怔了怔。

她答应过他,不再诓他,不能说的就说不能说。

她真的说到做到。

“这样就够了。”段立峥道,“如果有什么难处,记得要说出来。”

“我尽量。”朱鸾道。

“只不过……”少女静静凝视着少年脸庞的轮廓,“我觉得即便我不明白,你却可能很快得到风声。”

段立峥再次一怔,心中涌起奇怪的感觉。

……

……

“没有官员刁难你?”红袖招内,迎出来的许凤娘神情有些惊喜。

“这感情好。这样……”她正要往下说,却看着朱鸾的眼神住了口。

“小姐?”

许凤娘感到惊喜,但朱鸾却觉得不对劲。

这件事太顺利了,顺利到她本能地觉得不对。

她的心底甚至浮现出了那个不可能的可能。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急匆匆走来,在许凤娘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什么?他来了?他怎么来了?”

许凤娘愕然的声音打断朱鸾的思绪。

朱鸾感受着瞬间拉开的屏障,有些意外。

“怎么了?”

许凤娘皱着眉头,神情有些不安地看向朱鸾。

“井人来了。”

这下朱鸾难掩惊讶。

郑井人身份是绝密,以往从未来过红袖招。

“他现在人就在密室里。”

许凤娘神情严肃,“在等殿下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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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出手

红袖招的密室里,此时此刻正站着一个清瘦的男子。

他身着最朴素不过的素衣,通身无纹饰,头发盘的丝毫不乱,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苦读多年的老书生。

但从那瘦削的脸庞和方正严肃的眉目上,依稀能看出能让百官看到都心颤的,御史的威严。

朱鸾站在密室门口,看着那瘦削的背影,那人听到脚步响,缓缓转过身来。

男人如水银般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站在门边的小女子。

“您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这就是今生今世郑井人和朱鸾说的第一句话。

听的朱鸾想要打他。

和当年一模一样。

“不过还是和当年一样漂亮。”郑井人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是说眼睛。”

朱鸾闭了闭眼睛,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郑井人看了看捂着脑袋坐在一边的方不正,“我相信上三绝的眼光。”

“当然我以后有时间也会认真查证。”

当年为什么不送他去大理寺呢。朱鸾凝视着男人认真的眼神认真地想。

她笑了笑,“我期待着你的调查结果,郑大人。”

郑井人拱手。

下一刻,朱鸾的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她凝视着眼前打扮素洁身边放着斗笠的男人。

“你怎么来了?”

她记得她当年曾命令过如无大事,他不要来红袖招。

虽然红袖招在隐藏官员身份上是一绝,但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和他来往。

“出了个意外,”郑井人从袖子后抬起头,抿紧了薄薄的嘴唇。

“虽然不知道算不算大事,但我觉得借此机会,见您一面也不错。”

他继续说道。

许凤娘方不正王金子的眼光齐刷刷地看向他。

“郑井人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果然时间是能改变人的……”

朱鸾笑了笑,挥手止住其他下属的议论,凝视着郑井人的眼睛。

“发生什么了?”顿了顿她继续道。

“和今日的会试报到有关对吗?”

郑井人点头,“果然什么也瞒不了您。”

“你说能办到什么样的事,历来就会办成什么样。”朱鸾道。

一分不会多,一分不会少。

但今日遇到的一切和郑井人说能办到的效果并不一样。

“我也是今晨和吏部侍郎一起吃廊下食时才得知的。”郑井人静静道。

“对方半遮半掩,但看样子是很有些不解。”他继续道。

“郑大人之前所说之事,明明那位大人都发话了,您还来拜托老夫,还真是多此一举。”

郑井人毫无感情地模仿着对方的话,但在座的所有人都听懂了。

朱鸾闭了闭眼睛,开口道。

“是谁。”

她的语气隐晦,但郑井人也听懂了。

中年官员双手前揖,朝朱鸾倾身一礼。

下一刻,他抬起头来,声音郑重。

“当朝正三品吏部尚书,段尚书出手了。”

……

……

谄媚的笑道“九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手棒法真是出神入化,姑娘这棒法可有名字?”

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身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他好大的脸。”

只能找找其他地方这里先水面。

谄媚的笑道“九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手棒法真是出神入化,姑娘这棒法可有名字?”

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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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期待

许凤娘说这句话时看着朱鸾的表情,但眼前的少女眼中波澜依旧平静如初。

许凤娘在心里叹了口气,十几年过去了,自己的殿下的心却依旧不知在何处。

又到一年公主择婿时。

许凤娘不知为何又想起当年那个站在少女身后的年轻探花站在台阶下的情形。

看着眼前时间几乎在她身上停滞的少女,她心里那复杂的味道又一阵阵泛上来。

历史仿佛在重演。

当年的天后娘娘,和如今的司马皇后。

当年的天后娘娘,的确是恨不得将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她最心爱的女儿。

许凤娘曾经为她的殿下那短暂的姻缘,感到过可惜。

但这样的可惜已在之后种种剧变里消失殆尽。

在听朱鸾说过别苑那个夜晚发生的事之后,她更是觉得疑点重重。

许凤娘以往在神都听过很多段立峥的传闻,但因对段浩初心怀芥蒂,她并未过度关注那个少年。

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段浩初的弟弟居然会出现在朱鸾身边。

还是以那样一种形式。

不得不说,许凤娘之前是对段立峥存在警惕的,刚刚的问话,也存着试探的意思。

只不过自家殿下这反应……

“小姐?”

“嗯?我在听。”朱鸾笑了笑,“不过刚刚那件事应该还有后续吧?”

安宁公主在朱鸾的印象里,是一个想要什么都要抢到手的小女孩。

现如今她父亲都成了皇帝,怎么说也不可能更收敛。

不可能一句有好感就算了。

“的确,”许凤娘点头,“据说安宁公主当时甚至带人在天策下院门口堵……等过段二公子。”

看来是在天策书院门口堵人了。朱鸾心道。

“但后来有老臣进言,晋阳长公主尚未择婿,论辈分和年纪,安宁公主怎么也不能越过长公主。”

终于有人想起来了。

朱鸾心道,但同时心中隐隐作痛。

居然这个时候才有人想起来。

“之后的消息就是内部消息了,”许凤娘深吸了口气,“据说陛下曾经私下问过晋阳公主是否意中人。”

“而晋阳公主隐晦地表示……”

许凤娘顿了顿道,“自己属意段二公子。”

朱鸾睁大了眼睛。

随后笑了。

原来如此。

自己的妹妹不愧是娘娘的女儿,还是很勇啊。

“此事一出,整个后宫都闹翻了。”

许凤娘无可奈何地看着面前少女的笑容。

“陛下曾在晋阳公主及笄礼上对先帝后的灵位发誓,在婚事上会尊重晋阳公主意愿。”

朱鸾淡淡道,“看来四哥并没完全昏头。”

“但安宁公主知道后大发脾气,司马皇后也与陛下开始冷战。”许凤娘叹了口气道。

“还好之后没多久段二公子因为乡试要返乡,”她继续道。

“陛下为了避免安宁公主和晋阳公主对上,就在国师的建议下让晋阳公主随段二公子一起去徽州,前往灵岩寺祈福。”

朱鸾眸光沉沉。

这真是个好建议。

乍一看是在为晋阳公主做主,可事实上公主祈福无诏不得归。

段立峥是一定能通过乡试的。不到一年就会回到神都。

而神都城内已经没了晋阳公主。

“我收回之前那句话。”朱鸾静静道。

四哥头脑清晰与否存疑。

许凤娘叹了口气,“但这的确避免了两位公主直接杠上。”

当年后宫的火药味都快传到了宫外的红袖招了。

“杠上?”朱鸾握紧腰边剑柄抬起头。

“安宁敢和晋阳抢男人?”

之前消泯的杀气再次在室内腾起。

许凤娘看着眼前面容突然严肃的少女,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的殿下,现在那位是要和你抢男人。

只可惜她的殿下永远听不到她的心声。

许凤娘看着为了幼妹受了欺负杀气腾腾的少女,在心里叹了口气。

“总之这次的天策会,还请小姐您多加小心。”许凤娘道。

朱鸾点了点头,“没有意外我绝不出手。”

“至于献艺一事……”许凤娘缓缓道。

“这个我拒绝,”朱鸾微笑,“我会找法子搪塞过去。”

“那您就当去看别人表演吧,”许凤娘笑了笑道。

“没什么太大兴趣,”朱鸾苦笑,“看大周举子做这样的事……”

许凤娘叹了口气道,“不光是大周举子,还有西凉人。”

西凉人?朱鸾眨了眨眼睛。

这倒是有点兴趣。

看着她嘴角的笑容,许凤娘头皮突然一麻。

“西凉剑阁剑圣和他的……女儿也会出席。”

朱鸾怔了怔。

“剑圣出席这种集会?”朱鸾笑了笑,“这是不是太自降身份了?”

下一刻,朱鸾抬起头来,看向许凤娘。

“这天策会,是在哪里举办?”

她还是那么敏锐,许凤娘看着少女流光溢彩的眼睛心中感叹。

“在天策上院,”她凝视着少女的眼睛,声音有些沉重。

“稷下学宫。”

朱鸾平静的眼中起了波澜。

居然是稷下学宫。

天策上院地位最高的建筑,稷下学宫。

这栋建筑的名字取自这世上第一所高等学府的名字。

正是有当年稷下学宫,才有了战国年月各学派争鸣的大好局面。

那个年代,各方游士,各家高人,无论学派年岁,都聚集在稷下学宫里,讲学讨论,济济一堂,创造了那个文化的盛世。

而为了缅怀那个学术极大丰富的时代,大周皇室在建立天策书院之初,就在天策上院最好的地段,建造了一间仿古的大殿,为其命名为稷下学宫。

能进入稷下学宫讲学,是对于大周学者而言的最高荣誉。

以往只有极为盛大的学界大会,与修行界新的宗师诞生之时,稷下学宫才会打开。

没想到这次皇家居然为区区一个天策会下足了本钱。

“那看来是真的要去一趟了。”她微笑。

“我很期待。”

许凤娘想起这女子和剑圣女儿的过节,心中不安更甚。

然而下一刻朱鸾开口,却问的不是西凉剑阁的事。

“所有州府的首榜学子……”朱鸾问道,“那就是说所有州的解元也都会参加?”

“那不是理所当然么?”许凤娘奇怪地看着她。

朱鸾沉默了一瞬。

所有州的解元。

那么。

澹州的解元。

也会参加。

立峥,皇后,安宁,剑阁,苏晴,还有他。

朱鸾在心里叹了口气。

腥风血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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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稷下

朱鸾和许凤娘说完话,离开密室,上楼去赴少年们的宴会。

而此时,段立峥为了履行在徽州请所有人吃最贵宴席约定所定的包厢内,气氛却有些低沉。

“皇后娘娘是想要做什么?”

刚刚的话题还在持续,慕恪之爆出的消息对少年们造成的冲击较大。

既然是少年,既然是士子,很难不对这样的消息产生反应。

李文曜皱紧了眉头,“这是把天策会当成了什么?”

没有皇子出席暂且不论,还只带公主出席。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公主都是英鸾公主。

“还能当成什么,”慕恪之摇晃着杯中酒,“给公主殿下取乐的大会呗。”

“既然是献艺,当然要有尊贵的观众了。”他不无讽刺地说道。

“不过这话也就只能在你们这群人之间说说了,”慕恪之淡淡道,“不少举子恐怕高兴还来不及呢。”

在座都是聪明人。

皇家的意思根本不难猜。

不如说司马皇后的意思根本不难猜。

这种场合带安宁公主出席是什么意思,所有人不如说所有士子都心知肚明。

除了真正只对读书修行感兴趣的傻子,这样近距离接触公主的机会不如说是天上掉馅饼。

“毕竟上一位……”

慕恪之看了段立峥一眼,没把话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准备说什么。

上一位和公主结缘的士子,此时已经是当世最年轻的尚书。

因为英鸾公主夫婿开的头,本朝并不会阻止驸马踏入仕途。

不如说,有了驸马的名号,官路也许会更加顺遂。

起码在那些士子的眼里是如此。

“都怪我们生的太晚,”一直沉默的鱼斯年抬起头来,“没有赶上天策大会的时代。”

在座的少年都心有同感地低下了头。

全神都才子俊才云集,在最繁华的红袖招,只能用宏大形容的那场大会。

那些年来,这些少年们的前辈,从神都回来的徽州学子,很少谈起会试的内容。

却无人不对那场盛会交口称赞,终身难忘。

那个诗酒风流的世界,那个高手大儒满地走的场子,那些新奇有趣的玩法,还与那位……

“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的兄长,”慕恪之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抬起头来。

“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们早生十几年就好了。”平素懒洋洋的少年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热度。

“就能一睹英鸾公主的风采。”

呃……

谁的风采?

朱鸾一进门口,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是啊,我也这么想过。”年华藏抬头,郑重地说道。

“没想到恪之也这么想……”

“被传的那么神乎其神,太让人好奇了。”

其他少年纷纷响应,包厢里第一次如此热泪。

徒留朱鸾一人站在门口哭笑不得。

“朱瑛,你来了。”正同样赞同的点头段立峥一怔看向她,嘴角带笑。

朱鸾点了点头,跨入了包厢。

“在说天策会的事?”

“是啊,”慕恪之也看向她一笑,“不知我们的解元公准备表演什么才艺?”

“得了吧,”朱鸾呼出一口气,“我刚刚才知道有这事,还等着经魁大人们指导呢。”

少女似笑非笑地环视一圈。

这一桌就没几个跑得掉的。

其他少年们脸色一僵。

“饶了我吧。”司徒高义趴倒在桌子上,“我都不想去了。”

首榜学子们面色如土,但有人心情更不好。

“即便如此,我还是羡慕你们。”洪山将酒一饮而尽,将酒碗重重放在桌子上。

“都怪我名次没考好,”少年握住了背后的刀柄,脸上是无尽的悔恨。

“最起码,你们能去稷下学宫。”

……

……

稷下学宫。

林木山海之间,看着眼前的高大建筑,足以让所有人心底的想法都烟消云散。

因为它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在宴会结束的第二日,朱鸾从英国公府出发,半路上和段立峥等人会合,一起策马往天策书院而去。

不是乘马车,而是策马。

一路上到处能看到同样策马的儿郎。

他们以这样的一种最符合周人的方式,前往大周士子的圣地。

朱鸾一行人驰马出城,因为之前已参加过报到,所有人都已经熟悉了路线,快马加鞭往扶苏山而去。

在扶苏山下众人下马,这里早已设好核查身份的关卡,众人核查身份后,在书院书童的带领下上山。

这一切和之前的报到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就在众人登上山顶,穿过当人吏部设棚的山门之时。

世界为之一变。

悦耳的钟声响在少年少女们的耳边。

站在山顶之上,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数不清的道路。

这些道路用不同材质的石头铺就,朴拙简单,但当它们一齐出现在众人眼前时,那份壮观难以言说。

“此为百家道。”

少年们的耳边响起少女清凉如水的声音。

“总共有一百条,象征诸子百家。”

不同的道路,同时存在,而将一切包容其中的,是大周的胸怀。

……

……

……

……

在宴会结束的第二日,朱鸾从英国公府出发,半路上和段立峥等人会合,一起策马往天策书院而去。

不是乘马车,而是策马。

一路上到处能看到同样策马的儿郎。

他们以这样的一种最符合周人的方式,前往大周士子的圣地。

朱鸾一行人驰马出城,因为之前已参加过报到,所有人都已经熟悉了路线,快马加鞭往扶苏山而去。

在扶苏山下众人下马,这里早已设好核查身份的关卡,众人核查身份后,在书院书童的带领下上山。

这一切和之前的报到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就在众人登上山顶,穿过当人吏部设棚的山门之时。

世界为之一变。

悦耳的钟声响在少年少女们的耳边。

站在山顶之上,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数不清的道路。

这些道路用不同材质的石头铺就,朴拙简单,但当它们一齐出现在众人眼前时,那份壮观难以言说。

“这是百家道。”

少年们的耳边响起少女清凉如水的声音。

“总共有一百条,象征诸子百家。”

不同的道路,同时存在,而将一切包容其中的,是大周的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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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学宫

对于非皇族的士子来说,能进入梅院是无上的光荣。

也是天策下院学子奋斗的目标。

“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进入这里。”司徒高义站在草坪上看着远方的梅林沉声说道。

“没想到高义你这么有志气,”李文曜笑道,“你进入天策下院的手续办完了?”

“早办完了,”司徒高义不服气地看他一眼,“怎么,我都已经是天策下院的弟子了,憧憬一下梅院不行吗?”

“行,行,”李文曜应和道,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微凝,看向站在朱鸾身边静静凝视梅林的段立峥。

“立峥,说起来,之前听说你已经有资格进入天策上院,”他像是不经意一般问道,“去哪个分院定下了吗?”

少年们沉默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段立峥身上。

“对啊,”司徒高义一拍手,“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你会进入哪个院?”

原本眺望着梅林的朱鸾也静静看了过来。

在其他人的目光下,段立峥却沉默了。

“还没定下来,”一晌后少年轻轻开口,“我还没想好。”

“还没想好?”司徒高义睁圆了眼睛,“这么大的事你还没想好?”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段立峥,“你师父没有和你说哪家分院能收你吗?”

段立峥抬头看他一眼,目光平静。

“都可以。”

少年们再次静默一瞬。

看着眼前让人无话可说的徽州第一公子。

“都可以?!”下一瞬,司徒高义嗓门瞬间提高,让人怀疑他都快破音了。

树林中惊起一堆鸟。

“真不愧是我们的第一公子,”鱼斯年赞叹道,“不愧是立峥。”

“不是,”司徒高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都可以你还有什么要考虑的?”

“为什么不选梅院?”

段立峥抿了抿嘴唇,神情不知为何有些倔强。

朱鸾看了他一眼。她也有些惊讶。

司徒高义说的没错,这的确没什么好犹豫的。

哪怕段立峥不属意梅院,兰院和菊院风格鲜明,也非常好选。

“天策上院的三个分院都有各自的特色,”前面领路的书童回过头来,像是看着乡下人一样看着身后的少年们。

“的确如此,”朱鸾笑了笑也开口到。

“看来立峥是有别的考量。”慕恪之走上前拍了拍司徒高义的肩膀,“人各有志嘛。”

“好吧,”司徒高义耸肩。

少年们跟在书童的身后离开梅林,顺着密林深处的小道往前走去。

“说起来……”鱼斯年走到司徒高义身边轻声问道,“我有一事不解。”

“怎么了?”司徒高义看他。

“我不知是不是因为天策书院有别的讲究,”鱼斯年神色犹豫。

“但四君子梅兰竹菊,按理说不应该有四个分院吗?”

他眉头微蹙,“怎么只听说了三院?”

走在前方的朱鸾和段立峥同时脚步一顿。

后面两人险些撞在他们背上。

“你俩怎么了?”本来因鱼斯年话绷紧神经的司徒高义被吓了一跳。

段立峥也有些意外看着身边的少女。

“无事,”朱鸾笑了笑,重新迈步。

段立峥看了眼朱鸾紧跟其后。

司徒高义和鱼斯年互相对视了一眼,司徒高义看着前方人的背影开口。

“打我小时候知道天策书院之时,天策上院就只有三个分院了。”他皱眉道。

“不过我第一次听到时也觉得奇怪。”

他顿了顿道,“于是后来有次问了叔公。”

司徒高义还记得当时叔公听到这个问题时脸色的难看。

他到现在也没明白叔公当时为何那个反应。

“只是听说大概十几年前天策上院的确有四个书院,但后来其中一个败落了,最后连最后一个学生和先生都走了,这分院自然就不在了。”

“还有这样的事……”鱼斯年一愣。

“到了。”这时前方传来书童的声音。

“稷下学宫到了?”少年们纷纷四下环视。

“应该不是吧?”朱鸾看着眼前的谷口笑了笑。

这时众人耳边突然传来马蹄声。

“是诸位的马送到了。”书童道。

前方谷口外的一条小道上,有两名马童带着朱鸾等人寄存在扶苏山下的马而来。

山中马道陡峭难走,天策书院之前安排了专人带马。

“从前方谷外的道路,沿山丘往西再往东北,行上十里,诸位自然就知道稷下学宫在何处。”书童静静道。

少年们目光惊奇,而朱鸾站在谷口,仰头看了一眼眼前山林上广袤无垠的苍穹,朝自己的马走去。

意思是,让他们绕过眼前的山林。

少年少女们翻身上马。

“话说,刚刚那片山林里是什么地方?”激烈的奔驰中,年华藏开口道。

刚刚他们在梅院之后,又遥遥看见了兰院和菊院,还未看清之后的那片山林,马就来了。

之前那片山林,浓绿茂密像是无人居住一般,但那生机勃勃的翠色仿佛连绵到天际,让人观之难忘。

马上少年无人能回答他的话。

年华藏的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马啼。

少年们闻声抬头,明亮的日光在一瞬间打来,却只见前方的少女骑马立在日光之下,回马勒缰。

马头高高扬起,少女手中的马鞭也高高扬起,指那一片浓绿。

“那里就是第四座分院。”

她没有说那座分院的名字,但日光下的她的神情有如那片苍穹般阔朗。

少年们一时目不转睛看向她,但朱鸾已经重新打马。

“走,我们去稷下学宫。”

众人骑马前行,苍穹之下,天朗气清。

而前方,一个巨大的建筑逐渐在他们面前显现。

的确,不需要指路。

自然就知道稷下学宫在哪里。

因为行到半路,少年们就一眼望见了,那座云雾缭绕中的巨大建筑。

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就是那无数根巨大的柱子。

巍然屹立的巨大柱廊中,古风犹存,源远流长。

同时能窥见大周雄厚的国力。

青山碧水围绕着这巍峨的建筑,朱鸾等人在学宫前的巨大台阶前下马。

但所有人都在大殿前驻足。

在他们的身后,陆续有士子驰马而来,都站在大殿前震撼无言。

这时,拿着名册的吏部官员朝朱鸾等人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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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跟随

吏部官员前来,核实朱鸾等人身份后,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前这群少年人一眼。

稷下学宫外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基本上都是三五成群,一团团散布在广场上。

那些聚在一起的士子们,都是一个州出身的乡试首榜。

同乡同榜抱团,不管之前认不认识,这些年轻不年轻的士子们互相间早就打好了关系,称兄道弟一派和睦。

这是要踏入官场的人的基本素养,吏部官员看的多并不稀奇。

但吏部官员没想到这样的情景,会同样出现在徽州首榜士子中。

徽州这一届首榜,在整个大周都非常出名。

别的不说,单年纪就独树一帜,乡试首榜居然全被少年郎包揽,看的其他州学子纷纷咋舌。

但今年最出名的,莫过于徽州文武首榜解元是个少女。

在其他州士子眼里,这对于徽州首榜其他士子来说,想必是莫大的屈辱。

少年人本就最为自傲,更何况是少年天才,屈居女子之下,怎可容忍,必是满腹怨气。

在吏部官员和其他州学子猜想中,那位徽州的女解元,在举子中尤其是首榜举子中,定是非常不受待见的。

怎么说都该一个人孤零零呆在墙角,被其他人厌弃,才符合她的身份。

吏部官员虽受了自家的大人的严令,不得对这女子另眼看待,但多少存在些看热闹的心。

准备在这女子孤立无援时前去安慰,之后也好向大人表功。

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女子居然和其他首榜学子一起亲密无间地前来。

而那些本该清傲的少年天才们居然毫无芥蒂地和她交谈。

甚至呈现出隐隐环绕在她身边之态。

这景象简直让其他偷偷观察着这边的州的学子目瞪口呆。

吏部官员也难掩惊讶,他们做官多年,不难看出,徽州的这些少年郎是真的把这女子放在了眼中。

甚至话里行间,居然有奉这女子为首之态。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这女子是解元,本来各州首榜在这种场合的确是文武解元带队……

说起来这徽州的文武解元还是一个人……

连牵制这女子的人都没有……

说到文武解元是一个人,本来愣愣看着朱鸾他们这边的吏部官员一拍脑袋,看向身边同僚。

“澹州解元来了么?”

稷下学宫广场前一静。

其中最小的那一团人神情有些尴尬。

“那就是澹州的学子们,”司徒高义小声道,“一、二、三……”

“咦?这澹州人也太少了吧?”

“的确,就算他们文武解元是一个人,但算起来还是少了三个人。”年华藏皱眉道。

其他州的学子纷纷看去,形单影只的澹州学子们不少脸都红了。

“其实也没少多少,”一直沉默着的鱼斯年突然开口,“和我们徽州人不是差不多么。”

“哎?”司徒高义怔了怔,环视了下四周,“但我们人来齐的话,应该比他们多。”

正说着一个瘦高个的少年从马背上几乎是滚了下来,朝朱鸾等人走来。

“啊,阿玄来了。”司徒高义道。

徽州乡试亚魁,白鹿书院杨玄。

没多久,和司徒高义他们不是一拨的剩下两个武试经魁亚魁也到了,司徒高义一对比,发现和澹州只差了两个人。

“对啊,我们不仅有文武双解元,还有双亚元,”司徒高义恍然大悟。

“恭喜你想起来了,”鱼斯年淡淡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澹州应该也是一样,”他顿了顿道,“文武双亚元。”

朱鸾有些意外地睁大眼睛,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等少年们反应,广场上响起吏部官员的高喊。

“各州的人都齐了吗?齐的州解元举手!”

学校军训点名么……

朱鸾默默地举起了手。

其他州也纷纷举手,徒留澹州举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大人,澹州解元和亚元都还没来……”

澹州经魁和亚魁的表情看上去都快要哭了。

看来那位宗师大人真是坑人不浅。

朱鸾同情地看向澹州的学子。

“吉时就要到了,不可让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久等,”吏部官员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大手一挥。

“按照我刚刚说的顺序先进场。”

朱鸾也是刚刚听说了这天策会的规矩,是贵人们先在殿里入座,再一个个召见各州学子按顺序上殿。

这做法,和上朝似的。

朱鸾一声轻笑。

不管她如何作想,在其他举子激动的眼神里,稷下学宫柱廊下的十六座大钟被同时敲响。

钟声庄重悠扬,所有人神情一凛。

天策会正式开始了。

“徐州首榜举子进殿!”

“荆州首榜举子进殿!”

……

……

伴随着一声接一声的唱名,各州举子鱼贯进殿。

下一刻。

“徽州首榜举子进殿!”

来了。

“走吧。”段立峥轻声对身边的朱鸾说道。

“我们跟着你。”

朱鸾怔了怔,轻轻一笑,转身大步登上白石铺就的台阶。

段立峥跟在她的身后。

而段立峥的身后,跟着慕恪之年华藏等人。

朱鸾就这样,带着新的身份,大步走进了,那座熟悉又陌生的宫殿。

而就在她走入稷下学宫的瞬间,原本骚动的大殿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就是……”

就在徽州被叫到时,大殿内就腾起了一股骚动。

原本不少坐定的学子纷纷忍不住探出身。

这是大周第一位女解元,第一次出现在全大周最优秀的举子前。

同样也是第一次出现在,现如今的皇室前。

一个女人,闯入纯粹的男性力量的世界。

这该是多么滑稽的一幕。

她必定恐惧不安连头都不敢抬吧。

不管能写出什么样的文章使出什么样的剑法。

她都是这里的异类,理应遭受心里折磨。

所有人如此想着。

人们以为会看到一个畏缩惶恐的小女孩,跟在男人的后面哆哆嗦嗦地走进来,最好是连滚带爬。

所以他们睁大了眼睛,眼中满是好奇和嘲讽。

然而下一刻。

大殿天井里的光倾泻而下。

她从日光中走来。

前路无从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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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进殿

“是她……”

“她是……”

“那就是徽州的女解元。”

空旷的大殿本就能给人以强大的压迫感,稷下学宫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明明整个大殿里的人并没有乡试时围观的人那么多。

但哪怕是走在后面的段立峥都能感觉到周围视线的可怕。

那份热度太可怕了。

如同烈焰加身,仿佛只是那目光和声音就能把对象燃烧殆尽。

光登极境段立峥就感觉到了二十人以上。

甚至还有更可怕的存在。

段立峥隐隐猜测,那恐怕就是传说中的皇家暗卫。

这里是大周的顶级学府,充斥其中的是大周顶级的学子,而坐在上面的,是大周此时最为尊贵的女人。

比周围学子目光更为可怖的是,是最高处投下来的目光。

因为这目光很淡。

那是上位者俯视蝼蚁的眼神。

和之前各州学子进去时段立峥等人所听到的勉励和谈笑不同。

徽州首榜举子进去之时,上面一片安静。

按照礼数段立峥不能抬头,但他凭借修行者的直觉知道那眼神并没有看他。

最上方的目光,只投向她一人身。

大殿里其他人即便目光曾在他身上短暂停留,但最终,都还是集中在她身上。

段立峥微微抬起眼帘,看着身前那纤细的身影。

在这阔朗如苍穹的大殿里,此时此刻,她承受的压力,到底有多大呢?

段立峥不知道。

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很重很重。

不是普通化元境修行者能承受的压力。

也不是普通大家闺秀能承受的压力。

但她可以。

看着前方挺直如松柏的纤细背影,和落在她肩膀的日光,段立峥一时有些失神。

她的呼吸甚至都没有乱一分毫。

即便所有人的气息都乱了,她都没有。

这里的所有人,甚至包括坐在最上面的那一位。

少女的步伐没有一丝快,没有一丝慢。

古礼标准到难以言说,只是看着她走路仿佛都带着仪式感。

她一路走来,走到最后所有人都寂静无声。

“徽州解元朱瑛参见皇后娘娘。”

不需要礼官的提醒,她就走到了恰到好处的地方,停下脚步,躬身行礼。

这个时候朱鸾无比庆幸她今生有功名。

太祖在大周律中就规定,有举人功名,尤其是乡试首榜,无需向除了皇帝以外的人磕头跪拜。

段立峥等人在礼官的指引下才走到正确的位置,在朱鸾身边横面散开,同样躬身行礼。

“免礼。”

上面传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子的声音。

“谢皇后娘娘。”朱鸾等人再次躬身。

“徽州首榜,抬起头来。”

朱鸾闻声闭了闭眼睛,抬起头,看向当年的故人。

她果然……是有些苍老了。

高台中央禁卫环绕下,坐着一个衣饰华丽的中年女子。

比以前要繁重了不少的皇后头饰在朱鸾眼中有些刺眼。

不是因为这些头饰曾经出现在天后娘娘头上,而是因为天后娘娘素来受不了这些玩意,平素基本不戴首饰。

出席大场合也能简则简,透着十足的敷衍。

“你就是朱瑛。”

在大周皇后前走神朱鸾可能是第一人。

就在朱鸾因为想起往事有些恍惚时,上面再次传来那个声音。

但这次,那人加重了声音。

这断句,简直就像是一字一顿。

朱鸾看向她当年的四嫂,再次行礼。

哪怕知道她是什么样一个人,但她在皇室面前的从容还是震撼了段立峥。

段立峥在第一次觐见皇族之时,整整接受了自家兄长三天的特训,才险些没有闹笑话。

但眼前的女子,动作流畅到无懈可击。

哪怕段立峥不怎么懂这些,都明白朱鸾使用的是极为标准的宫廷礼仪。

他见过她太多肆意妄为的时候,深刻体会到这少女骨子里是不把礼数当回事的。

毕竟把礼数当回事的人会在乡试当晚翻墙么……

但从很久之前,段立峥就隐隐能察觉到。

她只要有那个意,就能把礼仪做的滴水不漏。

极致到任何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真是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坐在上首的司马皇后微微蹙起眉头。

就像是……

“母后?”身边一声清脆的唤声,打断了皇后的思绪。

司马皇后看了看女儿,又看向礼官有些为难的神情,明白之后还有其他州学子要入场,点了点头。

“徽州首榜学子还真是年少有为。等下期待你们的献艺。”

话音落下,朱鸾感到司马皇后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终于离开了。

即便是皇后,只要自己礼数齐全,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对自己做什么。

皇后并不是自由的。

在那个人身边长大的朱鸾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皇族真想收拾人有私下的手段。

这一点她也比谁都清楚,作为英鸾公主。

“澹州首榜举子进殿!”

朱鸾等人在礼官的指引下走到自己那一桌坐下。

朱鸾看向徽州桌旁唯一空着的那张圆桌,发现澹州应该就是大周最后一个进殿的州府了。

至于为什么最后一个进殿的原因,就摆在他们眼前。

“澹州文试经魁……参见……皇后娘娘……”

在徽州这神奇的阵容后,其他州学子们围观的热情本有些消退,但看着眼前的画面,众人全都瞪大了眼睛。

澹州的解元和亚元……还是没有来。

“澹州的解元和亚元去哪了?”司马皇后皱眉。

那可怜的经魁在众人和司马皇后目光的打量下,腿肚子肉眼可见的发起抖来,如果没有武试经魁的支撑,众人甚至怀疑他会不会就此倒下。

“回皇后娘娘,想是有事耽搁了。”礼官在一旁打着圆场。

“那先坐下吧。”司马皇后有些不满地一挥手。

澹州首榜举子们汗涔涔地谢恩,战战兢兢走到徽州桌边的澹州桌落座……

刚好空出挨着徽州桌……挨着朱鸾的那一边。

朱鸾注视着自己身边的空座位没有说话。

“总算结束了。”段立峥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连忙开口道。

“还没有。”朱鸾看向上首司马皇后的位置。

她身边略下方空着一个位置。

安宁公主身边也空着一个位置。

而就在距离高台最近的地方,摆着一个质地完全不同的大桌。

就在这时,大殿中再次响起礼官的高喊。

“西凉剑阁进殿!”

第一百五十八章 西凉

原以为唱名结束为接下来的进程雀跃不已的大殿再次安静下来。

朱鸾静静看着对面不少学子惊愕的眼神。

果然有不少人不知道。

英鸾公主的天策大会并非没有西凉人,但她那是玩票性质,并不涉及国家。

但天策会不一样。

朱鸾在临走前曾和许凤娘打听过,往年的天策会并不会邀请西凉剑阁。

毕竟西凉剑阁向大周皇族献艺,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件尴尬的事。

大周皇室对自己的人下得了手,对其他国家的人可并非如此。

尤其是与关系尴尬的西凉。

这一次,西凉剑阁的参加,与剑圣的来京,应该脱不了关联。

朱鸾看着气氛古怪的大殿,眸光微沉。

加上今年国试针对西凉人改变的规则,朱鸾心中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

朝廷的风向,江湖中的风向,正在发生改变。

而自己重生的这一年,也许正是改变的节点。

在她还在当公主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多的西凉人参加大周国试。

那个时候的大周,高傲的如同一头狮子。

哪怕是剑阁弟子,也需要极富盛名,憧憬大周文化,才有可能破格获得参加大周国试的资格。

大周和西凉之间的关系,因为边界等争端,本算不得好。

但朱鸾从小就明白,大周和西凉的关系好不好,和边界其实没有关系。

只和大周的国力有关系。

两个有世仇的国家想要搞好关系,只有一个可能。

就是他们拥有一个更残暴的共同敌人之时。

朱鸾放在身边的手静静握成了拳。

当初在神都城的连夜追杀,出现在雍州境内的海量杀手,事后却如同一股青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姑苏城也好,沿途经过的城镇也好。

官府都像是睡着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仿佛这么大量的后金人从未出现在大周境内一般。

朱鸾不相信大周的官府会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如果真的如此,这个国家早就不复存在。

她眯起眼睛,她虽不想往这个方向去想,但多年听政形成的直觉却告诉她这件事只可能有一个答案。

官府知道,却不敢去管。

那个在娘娘的治理下,曾经国力雄厚,他国不敢来侵的国家,此时,却不敢面对后金的入侵。

朱鸾深吸了一口气。

这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国家,到底怎么了?

就在这时,稷下学宫内响起了丝竹管弦之声。

礼乐相迎,连本国举子都没有的待遇。

一行人就在这礼乐声中走入大殿,带来一股强烈的寒风。

真的是寒风。在悠扬的丝竹声中,西凉剑阁的弟子脸上却依旧是那油盐不进的冷冰冰表情。

尤其为首的那一对男女。

每人腰边长剑的剑鞘上像是都要结霜了。

而唯一带有温度的,怕只有最前方的那对父女。

看着最前方缓步前来的那位老人和他身边的女子,连一开始对西凉剑阁进殿这一消息不满的举子们,都眼露惊喜与崇敬。

老人须发已经皆白,然而面上却鲜见皱纹,修眉长鬓,宽袍大袖,衣着古朴。

如果不是腰间那边长剑的气势锋锐骇人,此人比起剑客更像是魏晋时的名士。

但他的眼睛,目光如炬的同时,又仿佛包容世间万物。

这就是西凉剑阁阁主,大宗师,独孤剑。

朱鸾只在最初随众人看了他一眼,随后很快收回目光。

这是她第一次见独孤剑,哪怕大宗师通天彻地估计也认不出她。

但她还是不想看他。

朱鸾闭上眼睛,然后知道独孤剑收敛了不少气息。

不然在座其他修行者此时能倒下一大片。

高台上传来轻微的响声,一直高高在上的司马皇后站起了身。

真是热情。

高台上传来司马皇后情绪恰当的声音。

司马皇后走下台阶,亲自将独孤剑请上了她身边的位置,而与此同时,高台上更是传来少女娇俏的呼唤。

“晴姐姐,真是好久不见,我真想你。”

“我也很想安宁公主殿下。”

这场景真是魔幻。

上方两位年轻女子的寒暄,险些给朱鸾带来生理上的不适。

然而就在朱鸾低下头的一瞬间,只觉一个锐利如刀的视线居高而下地射到了她的身上。

来了么。

的确站在那么高的位置,能将下面的学子一览无余了。

那视线有如实质,朱鸾毫不怀疑如果现在那人不是站在上面,会真的拿刀冲过来。

随后朱鸾抬起头,没有任何回避地看向那个视线的主人。

高台上身着西凉服饰的明艳女子像是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抬头,眼中的怨毒尚未来得及收回,一时居然不知作何表情。

下方不少有些痴痴注视着苏晴的少年,不知为何自己注视的对象有些呆愣地瞪着下方,纷纷顺着她的目光往朱鸾他们这边看。

段立峥和年华藏等人也不知朱鸾在看什么,顺着朱鸾的视线抬头。

偏巧,苏晴身边还有一个热烈的视线一直注视着朱鸾……身边的段立峥。

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

谁都不知谁在看着谁。

苏晴死死盯着朱鸾不放。

朱鸾在这样的混乱里,对着苏晴一笑。

她们的确也算是好久不见,不过……

这么看着她,是想要自己也来一句我真想你么?

可惜这位姑娘我一点也不想你。

比起苏晴圆睁的杏眼,朱鸾其实更想看到是另一双眼睛。

朱鸾看了苏晴两眼就失去了兴趣,视线下移,正要落到西凉剑阁弟子的位置中。

仿佛有所察觉,那个温度最低的女子将剑放到桌子上,似是不经意地抬头。

冰冷的目光落入朱鸾眼中。

阮清。

那股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朱鸾微微蹙眉正想开口,大殿内突然再次响起礼官的高喊。

“澹州解元,澹州亚元进殿!”

朱鸾怔了怔,而高台上正要落座的苏晴霍然回首!

终于来了。

不,应该说时间刚刚好么。

正好在某西凉剑圣千金,上的去下不来的时候。

原本合上的殿门伴着令人牙酸的声音开启。

一前一后两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风。

宛如雨后竹林的气息。

白玉面具在日光下发出温润的光,那个男子带着师弟跨入殿内。

走向……

朱鸾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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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位置

看不见神情的男人和。

后面跟着的和尚。

径直走向朱鸾……

身边的座位。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人一路走来,直走到一半,众人才察觉他们两人路线的终点。

这又是哪一出?

全场寂静,直到那对师兄弟快走到澹州桌边之时,高台下的礼官才最先反应过来。

“澹州解元,澹州亚元,你们要先向皇后娘娘行礼方可入座!”

全场哗然。

“这就是澹州解元?”

“面见皇室还戴着面具?”

“那后面的是亚元?怎么是个和尚?”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高台上司马皇后脸色也不太好看,然而下一刻一位打扮不起眼的人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向她耳语了几句。

下一瞬,那人一闪的走,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存在感异常稀薄。

明明出现在那里,却难以被任何人注意到。

高台下朱鸾微微眯了眯眼睛。

那就是皇后身边的暗卫么。

大殿里的举子大多没有察觉到这人来过,兀自议论着。

听完耳语的司马皇后,脸色缓和了一些,看向站在澹州桌边的两人。

“你们就是澹州解元和亚元?”

宋怀竹点了点头,雪斋和尚则是双手合十。

“既然来迟了,就快点坐下。”司马皇后淡淡道。

大厅里再次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愕然看着高台上的皇后。

“谢皇后娘娘。”雪斋和尚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而宋怀竹张了张口,权当是说过了。

大半张脸都被挡住了,他说不说话也难以追究了。

礼官觑着皇后不太好的脸色,适时地宣布天策会开始。

举子们再满怀疑惑和不满,此时也纷纷收到了心里,调整坐姿,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环节。

想到之后的献艺,也没几个举子有心情关心别人。

毕竟之后献艺出了什么问题,丢脸的就是他们自己了。

文试学子口中默念,武试学子手臂也开始无意识挥动。

整个大殿里,除了礼官卫兵,还站着的就只剩三个人。

“晴姐姐,你怎么了?”

安宁公主看了眼站在自己身边,死死盯着台下的苏晴,疑惑地问道。

但平素待自己分外殷勤的苏晴,却像没听到一般,头也不回地看着台下。

安宁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皱起眉头正要开口,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晴儿。”

那声音不大,却像蕴含着看不见的力量。

苏晴浑身一震,回过头来。

“父亲。”

西凉剑圣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声音平淡。

“坐下。”

苏晴的脸有些发红,胸口起伏,像是想说什么。

但在剑圣的目光下,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甘心地坐了下来。

但她的眼睛依旧没有离开高台下依旧站着的两人。

更准确的说,无法离开那人正低头与之交谈的那个女子。

从宋怀竹迈入大殿之时,苏晴的眼睛就无法离开他,她从小就是如此。

即便他没有看她,从小就是如此。

在这样的场合,她知道按照她的身份需要微笑,在看到他的瞬间,她也曾想展现出最完美的笑容。

但就在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她能够容忍他不看她,甚至专门挑西凉剑阁进殿之后才出现。

因为苏晴知道,那是因为他心里有她。

如果他真的不在乎她,又何必要躲开自己?

只不过那个人,和和尚在一起待久了,素来看不清自己的心罢了。

杰出的修行者好像都有这样的毛病,看的懂天道,却不懂人心和感情,苏晴能够体谅。

这一点其实挺好,曾经也让苏晴很放心。

因为他不会在意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女子。

除了那个不存在的影子。

不过既然不存在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自己才是他的当下。

但苏晴不能容忍任何异常。

她能接受他不看她,但绝不能接受他看别人。

她听不见这两人在说些什么,但想来定是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在巧言令色。

苏晴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虽然很想现在就下去揭破那个女人的谎言,但此时她是剑圣的千金,是所有举子注目的焦点,是女修行者的典范,不好失态。

苏晴看着台下交谈的两人,尽量让自己的神情冷淡。

暂且让这女人得意一会儿。

但她不会让这个无才无德女子蹦跶太久。

绝对。

……

……

只可惜以师妹的境界听不见此时朱鸾和宋怀竹的对话。

雪斋和尚站在宋怀竹身边,有些同情地抬头看了一眼高台上脸色看似冷淡实则扭曲的苏晴。

如果听见了不知会是什么样一个心情。

在皇后下令让他们坐下之时,雪斋松了口气,看了一眼满桌眼中隐含怒意其他澹州学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雪斋和尚一直跟在宋怀竹后面,当他发现师兄朝那个女子走去时,还是有些惊讶的。

然而下一刻,他就发现,澹州举子的圆桌边。

就只有这个女子身边还空着座位。

说起来澹州和徽州是邻州,坐席相邻很正常。

但其他澹州举子像是躲避瘟疫一般,恨不得离这个女子远远的。

最后剩下的,可不是只有这女子身边的位置。

雪斋和尚的视线从宋怀竹肩膀滑下,落到宋怀竹袖子下微动的手指上,在心里叹了口气。

同时有点幸灾乐祸。

为了不和西凉剑阁遇上宋怀竹坚持选择迟到,连带着他都遭受了一番尴尬。

现在好了吧。

因为是圆桌相邻,剩下的两个位置离朱鸾都挺近的。

雪斋和尚抱着看热闹的心情,看着僵立在座位边的宋怀竹,打定主意不开口。

宋怀竹顿了顿,走到座椅边准备坐下。

下一刻朱鸾抬起头,看向他。

“你要坐这里?”

宋怀竹动作停顿,雾霭迷深的眸子凝视着朱鸾的眼睛。

“没位子了。”

“去换。”

这就是这两人交谈的主要内容。

不知为何虽然少女面无表情,但雪斋和尚却觉得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因为她看上去……和当时不想和剑阁撞上要求迟到的宋怀竹看上去一模一样。

朱鸾的意思很清楚。她参加天策会并不是为了坐在这里迎接高台上女人们的注目礼。

不过没想到她表达的如此干脆。

雪斋和尚虽然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师兄。

但此时此刻。

他非常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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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讨教

这位子最终还是没能换成,因为其他澹州举子还没等宋怀竹说完就严词拒绝了。

并表示解元就应当和解元坐在一起,我等经魁亚魁并没资格染指解元和亚元的位置云云。

澹州学子的话还同时直接打消了徽州桌换座的可能。

雪斋和尚看着徽州桌几个似乎想要站起来又不得不坐回去的少年,在心中默念佛号。

阿弥陀佛,真是遗憾。

总之,无论如何所有人总算都坐下了,丝竹管弦声起,这场开场即波折的大会终于开始了。

在礼官简单的开场白后,各州举子的献艺正式开始了。

整个宴会,正如朱鸾所预料的。

无聊至极。

对于举子而言,这里的确是展示自己的机会,但在皇族面前献艺,一旦失败或者不经意间犯了什么戒,对他们而言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所以各州首榜学子在所谓的献艺上不约而同都选择了相同的方式。

那就是一个字。

稳。

文试学子吟诗,武试学子舞剑。

吟的诗,那叫一个四平八稳,盛世太平。

所舞之剑,那叫一个招式华丽,杀气全无。

你好我好大家好,好一派和谐景象。

想必那些首榜举子自己都感到无趣,每个人下场时脸上满满的都不是都不是成就感,而是如释重负。

简直就像是汇报演出完成任务一般。

每一个举子献艺结束,高台上都会率先传来安宁公主和苏晴的掌声。

在她们两人不懈地启发下,众学子间屡屡爆发出潮水般的掌声。

庄重的稷下学宫一时间热闹至极,花团锦簇。

热闹是他们的。

徽州桌的少年们什么都没有。

也不想要有。

段立峥克制着心中的倦意,瞥了眼身边的少女,却发现她根本没看向殿中心,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慕恪之。

然后下一刻,他眼睁睁看着朱鸾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一手撑脸,貌似目不转睛凝视着大殿中心表演的慕恪之的小臂。

啪嗒一声,徽州桌传来一声闷响。

澹州桌的举子们愕然看过来,却发现一位少年脸朝下栽到了桌面上!

朱鸾无声地笑起来,但段立峥却觉得自己能听见她的笑声。

徽州桌昏昏欲睡的其他少年们浑身一凛。

“怎么了?

慕恪之默默抬起头,额头上带着一个圆圆的红印。

“恪之睁着眼睛睡着了。”

朱鸾用口型说道。

“噗!”

……

……

谄媚的笑道“九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手棒法真是出神入化,姑娘这棒法可有名字?”

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身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他好大的脸。”

只能找找其他地方这里先水面。

谄媚的笑道“九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手棒法真是出神入化,姑娘这棒法可有名字?”

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身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他好大的脸。”

只能找找其他地方这里先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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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执剑

大殿里越来越安静,静到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之前其他学子献艺之时也很安静。

但这是和之前的昏昏欲睡不一样的安静。

如果说能用一个词形容现在的气氛。

那就是。

震慑。

最简单的剑法,不简单的剑势,两者结合在一起。

最明显不过的力量。

哪怕是看不懂的文试学子,都怔怔说不出话来。

那是人类本能之中对力量的恐惧。

登极以上的举子自然不会在这种程度上被彻底压倒,但高阶修行者却陷入了另一种震撼之中。

谁都能看出来,这种程度对莫寒而言只是小试牛刀而已。

入门剑法就能使出如此威势,如果这个男人动了真格,又会是何等可怕?

而他背后的西凉剑阁,又是可等可怕?

“糟了。”感受着全场的静默,朱鸾听见段立峥低低地说道。

的确是糟了。

这恐怕就是西凉剑阁的目的。

如果说大周首榜举子献艺只是为了完成任务,那么西凉剑阁乍看下屈尊纡贵的献艺。

就是为了立威。

在大周举子的主场上,却让大周举子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种名为恐怖的饲料。

就在这个时刻灌输到了每个首榜举子的心里。

朱鸾眸光沉沉。

整个大殿陷入静默之时,就宣告了大周举子的失败。

这败,首当其冲败在了势上。

空气是有力量的。

因为空气中蕴含着势。

此时此刻,场内的势,已全部集中到了这个执剑的男人身上。

这里聚集的是大周最优秀的一批学子,本不可能被人带着走。

但正因为他们的优秀,才让剑阁的立威成了可能。

莫寒所带起的势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他实打实的实力。

高阶修行者能意识到势的不对劲,却找不到破解之法。

朱鸾眼角的余光看着手攥紧逆鳞剑柄的年华藏。

师兄手背上浮起青筋,看出其用力之巨。他的眼睛牢牢地盯着莫寒身上无法移开一寸。

所有大周高阶修行者都是如此。

剑客的反应尤其强烈。

朱鸾轻轻闭上眼睛。

剑道造诣越深,此时感受到的绝望就越强烈。

没有什么人比真正的剑客更能明白,这个人的剑术是多么的了不起。

西凉剑阁第一剑。

名不虚传。

比起大周举子神情的紧绷,居于大殿中央莫寒的神情却非常平静。

看的时间长了,人们甚至能从那冷冰冰的脸上看出一丝轻松写意来。

因为这剑法对他而言真的是非常简单。

就在这寂静到紧绷的气氛里,一元剑法进行到了最后一式。

大殿里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人们等待着这个男人完美的收尾。

完成这场完美的示威。

没人会怀疑这个结果,对于这个男人而言已经没有任何阻挡。

到了这个时候,已不可能发生任何意外了。

大局已定。

段立峥感受着自己手心的刺痛静静想到。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听见身边的少女轻轻咦了一声。

段立峥转头看向坐的笔直的少女,不等他发问,大殿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叫。

什么?

怎么了?

段立峥愕然看向大殿中央,眼前却寒光一闪!

一切发生的太快,作为登极境修行者,在电光火石间他看到了一切,但他却无法理解。

一元剑法实在太过简单经典,大周剑客入门时往往也会修习,那一招一式都存在于段立峥的脑海里。

可就在他转头的一瞬间,本该进行到最后一式,段立峥清清楚楚地记得,应当剑尖下挑,回剑半周,收剑入鞘。

这样,整套剑法就结束了。

然而就在莫寒剑尖剑尖下挑回转的一瞬间。

剑尖回转,腾空而起!

而那柄寒锋,居然直直朝着大周举子的坐席而来!

那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最后一式,本该收剑入鞘的莫寒,居然一个旋身跃起,将手中长剑向观众席掷了出去!

长剑按照最后收尾的剑势,以极为可怕的角度,斜插入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速度之快,波及范围之广,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应接不暇!

在那可怕的剑势下,那柄薄而利的长剑甚至比天上流星还要快。

那一刹那,几乎所有人色变。

它太快了,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大周学子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来得及发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往地面上倒去!

噼里啪啦桌椅倒地声响成一片。

然而长剑势不可挡,穿透一桌又一桌的大周学子,朝大殿深处飞去。

莫寒站在殿中央,冷冷注视着本能的惊叫闪躲的大周学子。

下一刻,他眼中闪过一抹讶异。

兵荒马乱的大殿里,登极境修行者都僵硬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的大殿里。

一名少女坐着没动。

朱鸾笔直地坐在椅子上,而那抹寒锋擦着她的耳朵而过。

但她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可怕的女人。

莫寒的神情变得冰冷。

此时那些最早被剑穿过的学子们这时才惊魂未定的发现,自己居然毫发无损。

莫寒的剑,是从所有人身体之间的缝隙而过。

他的剑太快,他们闪躲之时,其实那柄剑早已从他们身边擦过。

他们闪躲的,不过是残影。

即便是残影,在那一瞬间,毫无疑问所有人都会觉得那柄剑是朝他们而来。

无论是境界多么高深的修行者,面对危险闪躲是人类的本能。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柄剑,又是怎么回事?

长剑从朱鸾脸庞边擦过,下一刻她才微微偏头,看向她的身后。

段立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那柄长剑居然射向西凉剑阁弟子所在的圆桌!

而这一次,莫寒所瞄准的,并不是人体的间隙。

那柄长剑,居然直直朝着一个坐着的女子心口飞去!

极为轻的一声嗡鸣。

青丝飞扬。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时间宛如在这一刻静止。

只见那个青衣女子单手撑在桌面上,跃起,旋身。

轻不可闻。

半空中衣袂展开一个弧度,如同月光。

下一刻,那抹月光飘了下来。

那个女子半身回转,轻声落地。

而那柄长剑,已被她执在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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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盟友

大殿里寂静一片。

所有人怔怔地看着执剑而立的白衣女子。

她刚刚的身影还留在所有人的瞳仁里。

很难形容她的身姿。

但更难理解的是,那一刹那,她到底做了什么。

本剑刃朝她而去的长剑,此时此刻,剑柄却被她握在手心。

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轻不可闻的,没有什么气息的波动,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巨响。

好像这个女子,只是简简单单将长剑握在了手心里一样。

干脆,轻巧,准确。

“真漂亮。”

段立峥的耳边传来朱鸾轻声的称赞。

这仿佛是他第一次听见她称赞别人。

但段立峥明白,眼前这个白衣女子,的确当得起称赞。

此时此刻,他才整理清楚刚刚看到的一切。

就在那柄夺命之剑朝那女子飞来的一瞬间,这名白衣女子撑桌而起,旋身来到了那柄长剑之后……

然后,伸手抓住了它。

就是这么简单的过程。

但段立峥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接剑方式。

眼力,脑力,和速度,以及对剑的理解,到底要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才能做到这样的事?

段立峥不明白。

但有一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那名白衣女子的反应速度。

比莫寒的剑要快。

比莫寒刚刚的剑要快。

震撼之余,段立峥更加不能理解的是,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手心中传来被紧握的指尖刺破的刺痛,段立峥冷冷地注视着站在大殿中心的那个男人。

到了现在,他当然理解了莫寒的意图。

那个男人最后的掷剑,无比精确地瞄准了在座学子身体间的缝隙。

朝着那直通西凉剑阁圆桌的,转瞬即逝的通道,掷出了剑。

只要他的剑速度够快,快过人与人之间位置的微妙变化。

长剑就可以毫无阻挡地穿过人群。

可是!

即便莫寒眼力惊人,但刚刚的掷剑,只要稍有偏差,就会有人受伤!

就算大周举子的性命不被西凉剑阁的人放在眼里。

但莫寒刚刚最后剑朝向的位置,是他自己师妹的胸膛!

以刚刚那长剑的速度,说他想要杀了她都绰绰有余!

西凉剑阁,果然都是疯子。

段立峥环视四周,大周举子皆惊魂未定,不少修行者此时反应了过来,对于刚刚自己居然对剑的残影而闪躲一事,感到羞愤不已。

但同样被袭击的西凉剑阁一桌却十分平静。

大周的举子,猜测不出莫寒刚刚之举的意图。

众人的目光全部投到了执剑站在桌边的女子身上。

经历了这样的事,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等着这名女子的反应。

“这是阮清吧……”

“最近抢了不少莫寒的风头……”

“莫寒难道是趁机想……”

大殿里响起各种猜测,然而莫寒却依旧充耳不闻,看上去毫无芥蒂地朝阮清走去。

男人原本冰冷毫无神情的嘴角,居然好像扬起了一抹笑意。

阮清看了眼手里的剑,又抬起头看了看朝她走来的男人。

所有人都等着这对师兄妹反目的局面,甚至在想是不是能看到罕见的西凉剑阁内讧。

然而阮清只是掂了掂手上的剑,面无表情地问道。

“干嘛?”

声音平淡如白水。

“不能每次都只我一个人受累吧?”莫寒站在她面前道,“好歹你也起来动动。”

阮清像是看智障一般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剑插进了莫寒腰边的剑鞘。

随后,转身,落座。

只留下一句话在空中飘荡。

“动了。”

众人哑然地看着这对师兄妹的对话,直到高台上传来司马皇后爽朗的笑声。

在朱鸾耳中这是故作爽朗的笑声。

“不愧是西凉剑阁,这剑术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司马皇后道。

随后安宁公主和苏晴适时地鼓起掌来。

或坐或卧或倒,一片兵荒马乱的大周学子们也零零散散鼓起掌来,随着不停息的掌声越鼓越齐。

段立峥的身边,也传来了两声轻不可闻的掌声。

朱鸾抬起手来,轻轻拍动了两下。

段立峥看向了她。

这是朱鸾第一次鼓掌,但和注视着高台上安宁公主和苏晴拍手的其他学子不同。

她看着的,只有那位白衣女子。

朱鸾是在为那一位女子鼓掌。

段立峥有些怔怔,他的脑海中划过那个白衣女子惊鸿一瞥的接剑,又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少女。

一种古怪的感觉从他心底腾起。

段立峥耳边再次响起方才朱鸾的赞美。

“真漂亮。”

他突然在心中苦笑。

估计大部分的剑客,尤其是大周的剑客,都只会觉得那一幕可怕。

会觉得那一幕漂亮的……

恐怕只有她。

也只会是她。

刚刚那柄剑从朱鸾脸边擦过,但她却一动不动的场景在他眼前浮现。

段立峥不禁觉得,如果当时那柄剑是朝她而来……

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自己真是喜欢了什么人啊……

喜欢上了个不得了的人啊……

……

……

西凉剑阁的献艺到此结束了,但皇后娘娘的盛赞却没有结束。

朱鸾凝视着高台上满面笑容的司马皇后,心中的猜测越来越浓。

西凉剑阁虽然只派出一人,还使用的是如此简单的剑法,但莫寒的剑势震慑全场,阮清最后的接剑,更是险些让大周其他举子颜面尽失。

西凉剑阁这一次出手,占尽了风头。

然而高台上的司马皇后对本国举子脸色的难看视若罔闻,对西凉剑阁的表现大加称赞。

殿内的礼官与不少高阶修行者神情都有些凝重……和隐忍。

看来,大周的国力,是真的出现了问题。

朱鸾的手摸上了腰边冰凉的剑鞘。

到了现在,她已经能够清楚地感觉到。

今生今世的这个大周朝廷,将西凉这个可能的盟友,看得非常的重。

朱鸾的手顺着剑鞘而上,握住了剑柄。

没想到,居然,真的如此。

朱鸾抬起头,看向仿佛高不可及的高台,和高高在上的那个浑身缀满珠饰的身影。

下一刻,传来礼官拖长了的高喊。

“徽州首榜举子献艺!”

大殿里所有人的视线,顿时聚焦了朱鸾等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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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对象

莫寒舞剑余威未消。

阮清接剑震撼犹在。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西凉剑阁的剑气。

礼官的喊声清清楚楚传来。

“徽州首榜举子献艺。”

太糟糕了。

段立峥闭上眼睛。

每个州府献艺有一定顺序,虽没有节目单那般明确,但地理位置相邻的州府上场顺序大体是挨着的。

故每州举子对自己大致的上场时间都心知肚明。

但这顺序。

只限于大周。

没有人能猜到西凉剑阁的出场顺序。

在段立峥原本的猜想里,西凉剑阁会按照之前入场的顺序,在最后出场,甚至不会出场。

却没想到,莫寒的出现打乱了一切。

西凉剑阁直接插入了大周举子之间。

更没有想到,这之后居然就会排到徽州。

排到……他们自己。

段立峥环视了一圈圆桌边的徽州学子,每个人苍白的脸色都响应了他的猜测。

简直糟糕透顶。

除了年华藏朱鸾和他以外的武试学子,额角边滚下大滴的汗珠。

其他人的想法已不用猜测。

他们,抽中了下下签。

一场成功的立威,当然需要牺牲品。

其他州已经表演过的举子向徽州桌投来的眼神里,有同情,甚至还有幸灾乐祸。

在西凉剑阁刚刚如此光辉灿烂的献艺后,之后出场的那一州。

就是不折不扣的牺牲品。

沦为比较和践踏的牺牲品。

大殿里的势已被莫寒带走,正所谓先入为主,之后徽州的献艺如果平平无奇。

在整场人眼中不会平平无奇。

而是拙劣丢人至极。

而拿出和莫寒同等的水平。

才是平平无奇。

莫寒震慑全场后,献艺难度已被大幅度提升。

在他之后出场的人,哪怕使出和莫寒同样的剑,在其他人眼里也不再有初时的惊艳。

更何况,大周的年轻举子里。

到底有几个人能在毫无准备下,使出那样的剑?

谁敢。

这么说?

……

……

“徽州首榜?”

礼官看着无人响应的徽州桌,皱起了眉头。

一位礼官朝朱鸾等人所在的圆桌走来,站在了朱鸾的面前。

中年官员笑了笑,不知为何这笑容在段立峥等人眼中有些古怪。

那人拉长了声音,朝朱鸾做了个手势。

“徽州解元,请吧。”

竟然!

段立峥瞳孔一缩。

徽州桌其他人也都睁大了眼睛。

首榜举子献艺,历来是先文试后武试,同榜举子从亚魁到解元,这样一个从低到高的顺序。

其他州解元都是负责压轴,为何到了徽州,礼官居然要求身为解元的朱鸾第一个开始?

“从解元开始?”

“这是怎么回事?”

“我明白了……毕竟是个女人……比不上莫寒也算不上丢人不是么……”

周围传来其他桌学子的窃窃私语。

段立峥突然恍然大悟。

他看着桌边同样疑惑的年华藏等人。

之所以没有想到。

是因为他们在她身边太久了。

他无法理解。

而年华藏鱼斯年慕恪之李文曜司徒高义。

他们都无法理解。

那是因为,他们眼中的她,和……

段立峥冷冷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礼官与他背后的其他举子。

他们眼中的她,和这些人眼中的她。

是不一样的。

在这些官员和其他州的举子眼中。

无论她是不是解元,都只是一个女子。

一个可以随时被抛弃,被牺牲,注定会失败,失败也是理所应当的女子。

所以她被选中了。

被上面的大人物选中,做这场剑阁立威,大周向西凉卖好的,最恰如其分的牺牲品。

朱鸾笑了笑,站起了身。

“朱瑛!”刚刚想清楚这一切想要开口的段立峥猝不及防。

愕然看着身边的少女。

朱鸾回过头来,对他微笑着轻轻摇头。

“从我先开始吗?”她问道。

她想做什么?

段立峥坐在椅子上看着朱鸾的背影,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当然,”礼官看着朱鸾一声轻笑,“快开始吧,皇后娘娘可等着呢。”

“哦,对了,”中年官员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稚嫩的少女。

“听说朱解元是文武双修?”

朱鸾点头。

礼官看向她腰边式样普通的长剑,眼中闪过一道亮光。

“刚刚皇后娘娘吩咐了,今日好诗好文听的够多了,文试的献艺就先不用了。”

礼官拖长了声音说道。

什么意思?

徽州桌其他少年都愕然看着他。

“当然,也许等下娘娘想听了也说不准,”礼官觑了觑其他文试学子。

“不过,朱解元的话,就先展示一下武艺吧。”中年官员眯着眼睛看着朱鸾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段立峥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渗出了血珠。

为什么。

只对她说这样的话?

她……

“这样啊。”朱鸾平静的声音打断了段立峥的思绪。

少年凝视着少女分毫不乱的背影。

为什么,她在这个时候还能这么平静?

他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这个时候他真的希望她……

“可是在下做不到啊。”

哎?

段立峥一愣。

兴致勃勃看热闹的其他州举子也一愣。

原本等着欣赏这个女子恐惧不已但又不得不答应时的神情的礼官也一愣。

他没有听错吧?

居然有人会在这种场合拒绝皇后娘娘的要求?

他为官二十年都没见过。

因为太过惊讶礼官一时没说出话来,喘了三口气后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

这是要翻了天了?

那人深吸一口气正要发作。

“大胆……”

“在下才疏学浅修艺不精正道不足旁门左道尚可恐难当大任……”

那人刚开口,眼前少女就一脸正色地说道,她声音平静但口中词语一连串连个停顿都没有。

“停停停,”礼官恼羞成怒地打断,“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女……小女……”

眼前少女抿了抿嘴唇,神情有些局促不安。

“不会舞剑。”

“什么?”礼官一愣提高声音,“徽州解元,说话要谨慎!”

他喝道,“堂堂一州武试解元不会舞剑?怎么可能?你这是推……”

“不是。”朱鸾摇头,凝视着礼官的眼睛。“在下之剑。”

“不得舞,只得杀。”

身形纤细的少女笑了笑。

“可这里,没有那个对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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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出场

什么意思?

朱鸾话音落下,大殿内寂静无声。

这明显是句荒唐话。

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大殿内其他举子反应过来,觉得这女子实在哗众取宠。

众人吸了口气等着礼官呵斥的声音响起。

但大殿内里的寂静依然持续。

这次人们反而看着礼官僵硬的背影眼露困惑。

这是怎么回事?

感受着其他人的目光,礼官也不知怎么了。

他在听到的瞬间就觉得自己应当大声呵斥。

不能舞,只能杀?

哪里来的戏言?哪怕他不懂什么剑术也明白……

然而,他却发现他开不了口。

因为那句话,眼前的少女是看着他的眼睛说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然而就在那句杀字说完,礼官的头皮却瞬间一麻。

一股凉意顺着他的脊髓而上,仿佛能渗透五脏六腑。

明明一句戏言,但看着她的眼睛,却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是认真的。

怎么可能?

“怎么……不要找理由……”沉默一晌,礼官才断断续续道。

下一瞬,高台上传来司马皇后的声音。

“怎么回事?”

礼官浑身一震,取回心神,深吸一口气。

“徽州解元,还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什么对象,你是想说你的剑只能杀人?”

中年官员哼了一声。

“这种事……”

“是真的。”

大殿中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

朱鸾微微一怔,看向身后的少年。

“千真万确。”段立峥站起身来行礼。

“段二公子?”礼官睁大眼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里可是皇后娘娘面前,你……”

“小子不敢说谎。”段立峥躬身行礼,看向高台上冷冷看着这边的皇后。

“徽州解元剑法之特殊,徽州举子都曾亲眼所见。”

段立峥郑重其事地说道,再次一礼,“徽州武试举子都可为证。”

“我等的确有见过。”年华藏和李文曜站起身。

而另外的几位武试经魁和亚魁犹豫了一下,在段立峥的眼神下也点了点头。

只要参加过徽州乡试的人,见过这女子执剑的人,都能察觉这一点。

想要否认这个戏言,才是违心。

礼官愕然。

高台上司马皇后的目光也微微一凝。

明明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却有这么多少举子承认。

大殿中再次腾起议论声。

“你们,徽州首榜,你们难道……”礼官皱起眉头。

段立峥心头一紧,他一时冲动,这时才想起,即便这么多人作证,但他们都同属徽州,这样的作证,实乃有抱团之嫌。

甚至有可能被有心人当成结党。

“其实……”就在段立峥追悔不已之时,身边传来朱鸾的声音。

少女适时地开口,她吸了口气,“如果剑不出鞘的话,倒也……”

“我也见过。”

一个冰凉无暇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原本怀疑地凝视着段立峥等人的礼官一怔。

从别处,徽州桌以外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嗡声四起的大殿再次一静默,高台上正和安宁公主闲谈的苏晴浑身一僵。

朱鸾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映在礼官瞪大的瞳孔中的,那个戴着白玉面具的身影。

“澹州解元?”礼官试探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也见过,”宋怀竹淡淡道,“徽州解元之剑,为决杀之剑,的确不适合展示。”

除了徽州,居然有其他州学子发声!

没有什么更能让举子惊讶,连西凉剑阁的弟子都抬起头。

“难道……是真的?”

“澹州解元是怎么知道的?”

“这女人到底是……”

连续被质疑,礼官骑虎难下,段立峥看着礼官眼中的犹豫,适时向前一步。

“朱解元情况的确特殊,至于舞剑,小子可以一试。”

段立峥一笑。

“在下虽然在乡试时输给了朱解元,但这次多亏了天策会,让在下发现终于能盖过解元一头的地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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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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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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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身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他好大的脸。”

只能找找其他地方这里先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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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女神

此话一出,大殿在短暂的寂静之后。

全场哗然。

“剑圣千金挑战?这不是输定了?”

“这可糟了,偏偏忘了这里还有女修行者在……”

“说什么不会舞剑,不就是怕丢脸么?”

“这下丢脸可要丢大发了……”

徽州的少年们听着周围其他州学子的议论,脸色沉沉。

周围议论莫不过几种说法。

段立峥抿紧嘴唇看向身边的朱鸾。

正因她是女子,在这些人眼里,在莫寒之后出场,丢脸丢的也不是大周举子的脸。

说起来不过是一个女子输给剑阁大师兄而已。

比不上是理所当然的。

但此时苏晴的加入就不一样了。

段立峥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剑圣千金。

但因为这位千金素来以剑阁女剑客第一人的名号行走江湖,盛名在外,段立峥也常有耳闻。

大周女解元输给剑阁的女弟子,因为没有性别的这个差异。

输了就是输了。

此时大殿里的骚动比之前礼官要求朱鸾舞剑之时还要大。

“徽州解元觉得如何呢?”站在高台上苏晴微笑地继续问道。

除了徽州桌和澹州桌个别两位,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个站在高台之上白衣飘飘的女子。

因为站的高,她负手站在那里,自有一番仙姿飘飘的风范。

座下的举子,尤其是修行者,眼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缕憧憬。

虽然苏晴是西凉人,但在大周修行界依然很有名。

无他,因为她是个女子。

还是个年轻的女子。

天道之下,不分男女。

然而不管天道如何,在修行界,女修行者的数量和男修行者的数量比起来。

就是压倒性的要少。

高阶修行者,更是少的不能再少。

曾经有无聊者做过统计,登极以上的修行者里,百人之内,女子不到十人。

哪怕是在低阶修行者里,同等水平下,女剑客都无比吃香。

正如江湖中年轻少侠备受女子欢迎一般。

江湖之中无论水平,面容姣好的女剑客都会得到追捧。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现实。

在这样的现实下。

像苏晴这样,出身高贵,剑术高超,境界登极,美丽动人的女剑客。

是整个中土大陆都找不到第二人的稀世珍宝。

尤其是在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修行者心中。

那是隐秘如女神一般的存在。

苏晴之前,虽然听说有天后娘娘和英鸾公主这样的存在。

但那毕竟只是传说中的人物。

年轻的修行者虽然总是听老一辈修行者隐秘地提起这两人,但在没有见过这两人,而苏晴却不断出现在大周的现在。

他们心中。

苏晴才是属于他们这个时代的。

独一无二的女神。

只不过可惜的是。

这个人不是大周人。

不过这也没什么,苏晴独特的出身也更给她添上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比起同样父母是大宗师但境界才将将化元的晋阳公主。

已经登极的苏晴,自然要优秀许多。

本国的公主,早就输了啊。

在晋阳公主都比不上苏晴的现在,这个籍籍无名突然出现的徽州女子。

其下场,可想而知。

大殿内其他州的举子将目光从苏晴身上移动到高台下身形纤细的少女身上。

眼中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失望。

“居然能看到剑圣千金动手,真是三生有幸……”

“就是大周的人注定要输,真是扫兴……”

“别说的太早,这女人还不一定敢应战呢……”

“舞剑都不敢,这一对战还不原形毕露……”

“是啊,真是丢大周的脸……”

段立峥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从没觉得自己那么愤怒过。

他握紧了腰边寒月的剑柄。

“你们又……”

他想说。

你们又知道她什么?

“段二公子好像生气了?”

“也是,毕竟是他的未婚妻,作为未婚夫脸也挂不住了吧……”

“生气有什么用……那丫头还是不吭声呢,是打算这样蒙混过关?”

所有人都等待着朱鸾的回应。

然而那名纤细的少女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她甚至没有抬头看苏晴一眼。

没有人知道她在看谁,也没有知道她在想什么。

“徽州解元?”

看着下方久久不回应的少女,苏晴游刃有余的眼中浮现出一抹焦躁。

她觉得她已经做足了姿态。

身为上位者的姿态。

而这个低下的女人,无论是求饶也好还是打肿脸充胖子也好,她都有足够收拾她的余裕。

但她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不回应?

在这种场合装死?

“怎么?难道徽州解元是怕了吗?”

苏晴轻笑一声。

“我听说大周乡试的解元可是要从无数高手之中奋战而出的。”

看着依旧安静地站在原地连头也不抬的少女,苏晴冷哼一声,视线变得森然。

身子曼妙的女子视线挪到朱鸾身边的段立峥身上。

“听说朱九小姐天赋异禀,连身为登极中期的段二公子都打败了。”

苏晴的视线从段立峥头顶而下,透着十足的轻蔑。

“如今却连我的挑战都不敢接……”

她拉长了强调,遗憾地摇头。

“这不禁让人怀疑大周国试的真实性了。”

大殿中议论声更剧。

“说起来是这样……”

“化元境怎么可能战胜登极境……”

“肯定是段立峥放水了……”

“可恶,一个女子参加什么国试,辱我大周国试清明!”

其他举子看着朱鸾的眼神变得愈发不善起来。

“滚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对面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高喊,随着这声高喊,对面居然飞来一抹闪亮的剑光!

有人趁乱想要袭击她!

段立峥瞳孔一缩,正要拔剑。

然而下一刻,那抹剑光却在半空中消失了。

消失的彻彻底底,毫无踪迹。

而高台上,苏晴隐秘的有些得意的笑容也僵在嘴角。

她难以置信的目光落在了高台下那个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的男子身上。

下一刻,她的眼神变得疯狂起来。

“我西凉剑阁不远千里来参加大周国试,却不曾想居然有人在大周国试中舞弊。”

苏晴语气尖利如刺,嘴角扬起一抹带有恶意的笑容。

”这所谓的女子国试制度看来……”

苏晴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有一个更为平静清晰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

“你以什么身份向我发起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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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斗剑

什么意思?

原本滔滔不绝的苏晴一怔。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原本骚动的大殿,在这名少女开口的瞬间,居然也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朱鸾会突然开口。

一时怔怔无言。

这名站在平地上的纤弱少女,开口的话语中却像是带着奇妙的氛围。

让人无话可说。

“你、什么意思?”苏晴为自己刚刚一瞬的失神感到耻辱,迅速地开口。

她环视了一圈大殿,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游刃有余。

看着站在低处的少女,苏晴觉得刚刚的想法一定是错觉。

“什么身份?”苏晴一声轻笑,拉长了声音,“难道是是希望我将境界降到化元?”

“如果能让你有胆子拔剑,”女子摇了摇头,神情看上去有些无奈,“这倒也不是……”

“不是说这个。”

少女平静地打断她,静静抬起头,看向高台。

“是说你是剑阁千金的身份还是以剑阁弟子的身份,”朱鸾淡淡道,“发起这个挑战。”

大殿内一静。

原本苏晴发话后争相想要出言嘲讽的大周举子一静。

不知为何,举子们原本聚集在苏晴身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下这名少女身上。

大概是因为……

她看起来实在是太若无其事。

为什么……

站在高台上的苏晴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这个终于抬起头的少女。

像是凝视着地面上匍匐的蝼蚁。

详装镇定也没用,什么徽州解元,还不是永远都要抬头看着自己的……

自己的……

苏晴愣住了。

因为,那个抬起头的少女,并没有看她。

苏晴迅速侧目,愕然看着神情微动的父亲。

这个女子……竟敢……

高台上除了苏晴之外的人也有些惊讶。

西凉剑圣眼中暗光一闪。

高台下,宋怀竹眼底神色变幻。

那名少女,自始至终看着的人。

只有西凉剑圣一人而已。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苏晴迅速转头,身上气息提升。

“剑圣千金有如何?剑阁弟子又如何?”她双眉间腾起煞气,“难不成我还没有资格向你挑战?”

大殿内再次骚动起来。

但站在桌边的少女却置若罔闻,只是凝视着高台上的老人。

“前者我拒绝。”朱鸾淡淡道。

“你……”苏晴愕然瞪大眼睛,然而不等她开口,朱鸾收回目光静静开口。

“但如果你是以剑阁弟子的身份,向我提起‘斗剑’,”朱鸾道。

“那到也不是可以。”

少女的声音平静如水。

然而高台下的西凉剑阁弟子却瞬间色变。

不远处原本默默旁观这一切的莫寒霍然起身。

“你为什么会知道斗剑?”

斗剑?

大周举子不明所以。

“嗯?”朱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现在这个传统难道已经没有了?”

莫寒注视着不远处那个纤弱的素不相识的大周少女说不出话来。

自然是有的。

剑阁剑道的体现。

拔剑见生死的一对一对战,斗剑。

在西凉剑阁,这是非常古老的传统,现如今的西凉剑阁弟子都鲜少发起这样的斗争。

因为斗剑,比的不是输赢。

斗的是生死。

生死不论,身份不论,将一切都寄托在手中的利刃之上。

从西凉剑阁产生的,纯粹的剑客之间的对战。

也是西凉剑阁当年在修行界被称之为一群疯子的原因之一。

但这些年来,西凉剑阁年轻弟子之间也很少发起斗剑了。

因为斗剑一旦开始,没有一方倒下是不能停止的。

对于普通的弟子而言,实在是过于可怕。

新入门的弟子,对这个词都有些陌生。

然而苏晴不是新入门的弟子。

她自然知道斗剑是什么意思。

她原本预备的冷嘲热讽被堵在了嘴边。

“斗剑?”

高台上对于苏晴刚刚的冷嘲热讽没有反应的司马皇后,此时却开了金口。

“你这女子,胡说些什么?”僵立在原地的礼官反应过来,大声呵斥道。

“斗剑原来是胡说?”朱鸾笑起来,看向高台上的老人,一字一顿地重复。

“胡说?”

“非也。”一个浑厚的声音在高台上响起。

礼官张大的嘴巴停在半空,僵硬地回头。

大殿里的其他举子也惊讶地看着高台上本一直沉默如山的老者。

这是西凉剑圣第一次开口说话。

“斗剑是家师留下的,西凉剑阁的传统。”

须发皆白的老剑客静静说道。

老人深邃如渊的眼睛中映衬着那个陌生少女的身影,看不出情绪。

剑圣的师父留下的?

闻言举座皆惊。

刚刚大声呵斥的礼官更是冷汗直流。

“父亲?”苏晴难以置信地回头。

老人看着满脸愕然的女儿,眸光微闪。

“你身边剑阁弟子,是否接受斗剑,你自己决定。”

苏晴僵硬地回头,看着站在抵触的少女,嘴角咧开一个端庄的笑容。

“这么说,徽州解元是愿意切磋?”

“切磋有什么意思。”朱鸾一声轻笑,“要来就来都斗剑嘛。”

苏晴僵硬在原地。

这个女人,她一定是在试探。

她一定是觉得自己不敢才故意这么说的!

什么见生死,自己身为登极境,碾碎她不过分分秒的事!

“既然如此,就……”苏晴蠕动嘴唇正要开口。

她的后背突然疼痛起来。

那是她去年从悬崖坠落时留下的伤口,母亲用了最贵的祛疤药才祛除那一大片的伤痕。

当时的疼痛,都化作对眼前这个少女的仇恨。

苏晴握紧腰边剑柄。

她险些忘了,这个女子诡计多端,惯会旁门左道。

说什么斗剑,定时想要暗算她而已。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己身份贵重,为何要中她的挑衅?

看着迟迟不回答的苏晴,朱鸾眯了眯眼睛。

“不愿意?”朱鸾笑了笑,“真是无趣。”

她转身,准备走回自己的座位。

然而下一刻,她背后突然传来破空声!

什么?

众人只觉眼前一闪,一个白色的身影猛然从高台上飘下!

就在朱鸾转身的瞬间,苏晴看着抬头看向她的宋怀竹,眼中腾起一股煞气,突然拔剑发难。

长剑如灵蛇,直取朱鸾后心!

三段锦!

西凉剑阁桌边,莫寒突然瞳孔一缩。

师妹居然一出手就是剑阁十三秘剑之一的三段锦!

居然如此不知轻重!

莫寒一把握住腰边剑柄,然而一声清脆的响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剑鞘……

那个纤细的少女背后仿佛生有眼睛,居然一把撩起佩戴在侧后方的剑鞘接住了苏晴的剑!

怎么可……

然而下一刻。

哐啷一声。

大殿里的空气凝固了。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消失。

莫寒,苏晴,所有人。

死死盯着掉在地上的长剑。

原本紧握在苏晴手中的长剑。

那名少女。

打掉了苏晴手上剑。

打掉了自己的剑。

苏晴怔怔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切。

“三段锦么,”朱鸾将剑鞘插回腰边,回头看了她一眼。

轻声开口。

“功夫没有练到家不要拿出来用,你师父没有教过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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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真剑

少女的声音。

非常非常的轻。

但就是这样轻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说不出话来。

没有愤怒没有恐惧什么都没有。

她就只看了苏晴一眼,说完就继续向前方走去。

明明她才是境界低的一方,却像一个前辈对小辈平淡如白水的呵责。

可她连苛责的语气都没有。

众人看着那个少女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第一次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一种可怕的反差感。

那个身影实在是太过纤弱,看上去一阵风吹就会倒。

但就是这样一个背影,此时此刻却给人强烈的不可刺穿之感。

但对苏晴而言,看着这个背影,却像有一个响亮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躺在地上的长剑的反光照到了她的脸上。

这光仿佛带着温度,让苏晴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灼烧起来!

那仿佛被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的痛感,一定是来自于此。

而不是因为这女子故作姿态的胡说八道!

“你……”

苏晴看着地上的剑,眼神有一瞬间的动摇,但下一刻眼中就被戾气和愤怒占满。

“你在胡说些什么!”

她提升真元,居高临下地喝道。

“功夫不到家?”

苏晴看着朱鸾腰边平平无奇的剑鞘,神情变得冷漠。

“那把剑鞘里有什么?你又使的什么花招?”

剑阁的剑法是完美无缺的。

她的剑法是完美无缺的。

“不要以为你诋毁我剑阁剑法就想搪塞过去!”苏晴提高了声音。

“你又懂我剑阁剑法些什么!?”

伴随着女子尖利的声音,大殿里僵硬住的其他举子也如梦初醒。

“是啊……剑圣千金的剑法怎么可能不到家……”

“整个剑阁怕就只有苏姑娘的剑法最正宗了……”

“果然是在找理由吧……”

非也。

在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只有一个男人闭上了眼睛。

莫寒抓着刀鞘的手握的死紧,刀鞘的花纹刻入他的掌纹。

但他却浑然不觉。

因为他正身处无比震惊之中。

因为他知道,这个纤弱的,与剑阁似乎八竿子打不着的少女说的话。

居然是正确的。

正确到只有他能听懂,并无力反驳。

剑阁的剑法,是世间剑术的极致。

因为,它非常非常的难。

不是说剑招繁复。

大道至简。

在招式上,其实并不复杂。

但剑阁剑法于细微处要求非常严苛。

一丝角度,一刻快慢,最终效果都会大相径庭。

哪怕剑招烂熟于心,都不能说掌握了剑阁剑法。

这是一门极为精细,精细到可怕的技术。

所以江湖上即便有剑阁剑法流传,但真正敢说掌握剑阁剑术的,还是只有在剑阁苦修十年以上的弟子。

也就是老一辈口中的。

那一群剑疯子。

但并不是所有剑阁弟子剑术水平都一样。

就如他刚刚展示的一元剑法,虽是最简单的入门剑法,入门一年的弟子无人不会。

但莫寒自认没有任何弟子能比过他。

因为他们所有人都“差一点。”

而就是这一点,是莫寒从三岁开始,十七年如一日每日练习三次达到的结果。

一万多次的重复,达成真正到家的一元剑法。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剑阁剑法,如此得成。

现如今的剑阁新弟子,已经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即便不将剑法练到极致,只要到七成熟以上,就足以通过阁内考核,就可以接触到更高阶的剑法了。

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不断渴望练新的更为强力的剑法,谁还有心思磨练已经背完剑招的剑法?

能有这般变态执念的,恐怕只有……

莫寒侧目看了一眼身边冰冷的瘦削女子。

而这其中……

莫寒的目光落到大殿中央的苏晴身上。

很遗憾,不包括他恩师的这位千金。

这位也是“差不多”剑法的使用人。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莫寒以前从不觉得有什么。

苏晴是剑圣千金,剑阁任何剑法对她都是敞开的。

在她母亲的授意下,她甚至不用像其他弟子一样,一种剑法合格了才能接触下一种。

想学什么学什么。

苏晴的天赋的确也很不错,一门剑法学三个月就能有模有样。

剑阁剑法足够强大,练个差不多就已经威力无穷,足以应付各种场合。

所以苏晴很快地掌握了剑阁的各种秘剑,开始行走江湖。

众人惊讶于她剑法的高超与花样繁多。

她名震江湖。

莫寒也觉得挺高兴的,毕竟传播的也是西凉剑阁的威名。

他从小就被师母教育,不要以自己的标准要求别人,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位师妹的教育方式他没资格过问。

阮清入门后他更要提防被这个拼命三娘赶上,更没心思在意这些。

而其他普通弟子,巴结赞美苏晴还来不及,谁会去指出这些问题。

更何况大部分弟子的程度还不及她。

剑阁弟子都发现不了,遑论和苏晴交战的其他人。

莫寒从未想过,第一个指出这个问题的,居然是一名素昧相识的大周少女。

握住剑鞘的男子眼中泛起一股浓重的屈辱。

她是对的。

错的人。

是身为剑阁弟子的,自己的师妹。

莫寒凝视着殿中心对着那个少女背影叫嚣的师妹,和周围附和的其他大周举子。

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这个世界如此奇怪。

他抬起头看向高台上沉默不语的师父,身为剑客的自尊压得他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莫寒觉得脸火辣辣的,这简直是……

“丢人。”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他身边传来,如同一盆冰水让莫寒的头脑瞬间冷静了下来。

莫寒看向身边坐得笔直的阮清,有些讶异地睁大眼睛。

要知道他这位师妹平素一向惜字如金。

同样愕然的还有苏晴。

她看向西凉剑阁的圆桌,眼角发红,看上去有些可怖。

“你说什么?”

阮清目视前方,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莫寒微微倾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苏晴的视线。

苏晴的眼中怒火更甚,但下一刻转向了正要坐回椅子上的朱鸾。

“都是因为你……”

她咬紧嘴唇,眼中因为屈辱怨毒更重,捡起了地上的长剑。

“西凉剑阁第十六代弟子独孤晴,斗……”苏晴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我不和卑鄙小人斗剑,但可以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剑。”

伴随着她近乎咬牙切齿的话,女子的身上腾起了可怕的真元波动。

登极爆发!

段立峥瞳孔一缩,握住剑鞘,然而他身边突然传来极轻的一声咯噔声。

宋怀竹松开玉玦,握住了腰边刀柄。

咯噔一声,修长的手指骨节顶开刀格。

然而下一刻,他的动作停在半空。

因为静静站起的少女看了他一眼。

“不要动。”

她收回目光。

“我会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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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欺负

宋怀竹的手瞬间静止。

下一瞬,段立峥耳边再次传来一声咯噔声。

宋怀竹合上了刀鞘。

雪斋和尚愕然看向身边的男人。

师兄……

居然乖乖听话了……

宋怀竹没有说话,但看着他的动作,所有人脑海中却能不由自主浮现出这个男人的回答。

他宛如是在说。

“我知道了。”

雪斋和尚倒吸一口凉气。

段立峥不知这个和尚为和这么意外,蹙眉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视线的雪斋和尚微微低头。

他之所以惊讶,是因为他知道宋怀竹有一个习惯。

那就是拔刀必出鞘。

这个习惯和宋怀竹腰间那把长刀的特殊材质有关。

在宋怀竹身边那么多年,雪斋和尚还是第一次看到宋怀竹启开刀格之后……未拔刀便收刀。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女子的一句话。

但雪斋和尚更不能理解的是。

这个女子为什么制止宋怀竹。

这样主动制止别人帮她的女人,雪斋和尚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他好像……还见过一个人。

小的时候牵着师父的手见过。

雪斋和尚微微抬头。

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久到他都快记不清那个女子的面容。

可是……

雪斋和尚注视着站在大殿中央,脸孔因为嫉恨几近扭曲的苏晴。

现如今这事。

要如何收场呢?

……

……

“为什么……”

苏晴凝视着松开刀鞘的宋怀竹,目光又转到重新站起的朱鸾。

“你……”

大殿众人看着这场间形势,已经来不及嘲讽那个不知轻重的少女,满头雾水。

“这是怎么了……”

“怎么澹州解元也要出手……”

“不过苏姑娘这架势是要动真格?”

“可对方只是登极境……这就算赢了也……”

“这有什么?赢了也是苏姑娘的真本事……”

同样的流言蜚语,但段立峥听着听着却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可这徽州女子以化元之身打掉了剑阁弟子的剑……”

“你说什么呢?没听苏姑娘说是那女子耍诈?”

“可耍什么诈能打掉剑阁弟子的剑?”

大殿内有一瞬的寂静。

段立峥看向静静走向大殿中央的少女的背影。

纵然有争议。

但。

场间的风向,改变了。

再一次,因为她,而改变。

在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的时候。

她从不为自己的辩解。

但她依旧能改变这个世界。

因为她,只有她能做到。

大殿里安静了下来。

因为朱鸾走到了苏晴面前。

再一次。

看着少女安静地走来,苏晴的剑尖居然有一丝摇晃。

自己是怎么了?

苏晴握紧剑柄,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她还是当年在悬崖上看到的那个模样。

那个贫弱的,普通人。

和那时稍微有点不同,此时的她已经有了境界。

还有了个虚名。

但那又如何?

这只让苏晴更加怒火中烧。

就凭这些,这个女人就以为自己有资格站在她的面前,向她发起挑战?

苏晴轻蔑地看向徽州桌的少年。

她会证明,这个女人不过是被这群无知弱小之徒捧起来的花瓶而已。

不,苏晴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她连当花瓶的资格都没有。

苏晴不明白,这样一个弱小的女子为什么会让师兄如此反常。

但没有关系。

就让自己,把这个女人彻底打碎,将她碾入尘土,再无被人发现的可能。

“怎么?”苏晴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朱鸾一声冷笑,“终于愿意来切磋了?”

“不对,”她掩嘴轻笑,“是来迎接你的失败。”

苏晴说完,得意地想要看向眼前少女的眼睛。

下一刻,她突然怒不可遏。

因为苏晴发现她看到的,是朱鸾的肩膀。

朱鸾在走到她面前的瞬间转身,看向高台上的剑圣和司马皇后。

司马皇后高高在上,刚刚苏晴的突然拔剑像是没有看到一般。

这个女人,还是和以前一样。

朱鸾眸光平静。

司马蕙一直觉得这样旁观的姿态,能显得她将所有人玩弄在鼓掌之中。

“小女不敢擅专,请皇后娘娘决断。”她行礼说道。

其他举子纷纷侧目。

她还不敢擅专,人家剑圣千金的剑都被你打掉了好么。

“本宫觉得很有意思,比起单纯的献艺,还是对战更能看出实力。”

司马皇后凝视着朱鸾静静道。

这人恐怕不记得这劳什子献艺是她自己整出来的玩意。

“既然剑圣千金如此热情,我大周举子自然不可退缩。”

你这个时候到记起来我是大周举子了么。

“皇后娘娘的意思,民女明白了。”

苏晴眼前一亮,得意一笑,然而下一刻,她的笑再次僵在嘴角。

“那么,还请剑圣大人,作为师长,接受半斗剑的挑战。”

朱鸾的目光直接从司马皇后的身上移动到西凉剑圣身上。

“半斗剑?”

白发老者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高台下胆大妄为的少女。

“我说过了,要打就斗剑,”朱鸾淡淡道。

“但既然苏姑娘或者说是独孤姑娘,不愿意已方提起斗剑,那么也只好请剑圣大人做主,以剑为代价,提起半斗剑。”

师长不可为剑客的性命做主,但剑客的剑是师长授予的,可以代替剑客发起不以性命,而以剑为代价的半斗剑。

只不过,这里的剑。

不光是手中剑,还包括,执剑的手臂。

折断任何一方,都可以结束这场对战。

苏晴僵在原地。

“你……”

“可以。”老人开口道。

果然。

朱鸾笑了笑,如果堂堂剑圣连半斗剑都拒绝,西凉剑阁的胆小怕事明天就能传遍修行界了。

“父亲……你……”

苏晴瞠目结舌地看着高台上的西凉剑圣。

“你就不怕母亲知道了……”

“你如果真想切磋,不可能一点风险都不承受。”西凉剑圣打断她的话,淡淡道。

“如果不愿意,就回来,没有人会逼你。”

须发皆白的老人顿了顿。

“别欺负别人。”

老人对苏晴说话,但却看着朱鸾。

他凝视着朱鸾的神情变得冰冷起来,对自己的女儿说道。

“你是登极境,要有身为强者的觉悟,不能欺负碾压弱者。”英鸾

第一百七十章 打脸

朱鸾拔剑拔的非常平淡。

她身上的气息已经完全被段立峥尽出的真元所掩盖。

然而对面的苏晴却不一样。

她握剑站在那里,神情骄傲冷漠,看着自有一股强大的气息从她身上升起。

“剑圣千金,果然有乃父之风。”司马皇后赞道。

其他举子云起附和。

苏晴之剑,起手式,就相当不凡。

众人惋惜地看着对面纤弱的少女。

无论是出身,年岁,还是剑术上的造诣,这都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斗争。

纵然因段立峥的提议,多少减少了这女子被秒杀的可能,但本质上根本没什么用。

因为这名少女,居然大言不惭。

敢和剑阁顶尖的弟子比剑。

天下剑道出剑阁。

大陆几大势力各有千秋,但没有哪处比的上剑阁对剑术的执念。

虽然在顶尖剑术上,天策书院的天策十三剑依旧是理论上的大陆第一剑法。

但这世上掌握全套天策十三剑者罕见。

剑阁剑术在总量和质量上永远牢牢占据大陆第一把交椅。

修行界曾经有这样一句话。

同等境界下,千万不要和剑阁弟子比剑。

无数剑客用自己的失败论证了这个真理。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境界比对方还低的小姑娘要和剑圣千金比剑?

这绝对是大周举子这些年看过的,最为滑稽和不自量力的一场演出。

伴随着朱鸾的拔剑,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剑上。

然后,更觉滑稽。

……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身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他好大的脸。”

只能找找其他地方这里先水面。

谄媚的笑道“九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手棒法真是出神入化,姑娘这棒法可有名字?”

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身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他好大的脸。”

只能找找其他地方这里先水面。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身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他好大的脸。”

只能找找其他地方这里先水面。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他好大的脸。”

只能找找其他地方这里先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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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月光

大殿里安静如水。

剑锋的嗡鸣就变得格外明显。

明显的,让人心悸。

让人不解。

让人。

震撼。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那个手执断剑的少女身上,说不出话来。

剑客在对战之中断剑,本是彻底失败的象征。

但此时此刻,哪怕是之前对她冷嘲热讽的举子也说不出这名少女败了的话。

她,绝不是失败者。

只要是修行者都能看出,刚刚那一瞬的断剑,是在那少女自己的操纵之下。

至于之后断剑飞行的轨迹,是否出自这名少女的操纵,就不从得知。

不是不从得知,而是大殿内的其他修行者不愿去猜测。

因为这个猜测太可怕了。

拼剑之中本就存在突发情况,大部分修行者更倾向于相信是巧合,或者这名女子碰巧一试瞎猫碰上死耗子。

否则为何是剑面不是剑刃?

虽然残忍,但身为剑客,在对战之中,明明可以选择杀伤力跟更大的方式,又怎么会换没有杀伤力的剑面。

更毋论在大陆修行者心中,原本就心胸狭隘的女修行者。

更加不可能。

但抛开这些隐晦的猜测,居然在对战场上断剑,已经给了其他举子尤其是剑客极大的震撼。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怎么会,有这样用剑的剑客呢?

听着其他桌举子的喃喃自语,本来被气得不行的徽州少年们轻哼一声。

那是你们不知道她更厉害的本事。

断剑算什么,你们见过她抱着一捆剑参加乡试的时候吗?

其他州的首榜举子又怎么样,不还是这么没见识。

哈哈哈。

看着震惊难言的其他举子,原本心堵的不行李文曜等人第一次体会到了痛快的心情。

已然忘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时也被惊到了。

当然,众人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很久,毕竟这里所坐皆首榜举子,未曾经历风雨,但也历经磨练。

一惊之下,也很快平复了下来。

毕竟不能让西凉剑阁其他弟子看笑话,没见那些人从献艺开始一直都不动如山……

不动如山……

如山……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大周举子却瞥到西凉剑阁那桌之时,再次愕然。

因为那些无论场间发生什么,都顶着祖传冰块脸的剑阁弟子们。

站了起来。

当然不是全部,但至少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少数人站起身。

所有剑阁弟子都看向了大殿中心。

看似普通,实乃骇人。

因为那些剑阁弟子,都在看着那名少女。

不是看着苏晴,而是看着朱鸾。

西凉剑阁弟子是全大陆有名的高傲,更有名的一点的是,从不对其他家其他人的剑法感兴趣。

在他们心里,除了天策十三剑,世上没有什么人什么剑法比得上剑阁。

自然不屑去看。

但此时,从那些西凉人的眼里,众人却实实在在读到了震惊。

这是和大周举子不一样的震惊。

是更为深层次的,像是自身信仰被触碰到的震惊。

大部分举子不明怎么一回事,虽然苏晴一瞬受挫,但也不至于让西凉剑阁弟子惊讶至此。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西凉剑客到底看出了什么?

然而纵然心底塞满这些疑问,但更多人心里所想的是,这场对决该怎么收场?

一方剑已断,这场对决还要怎么进行下去?

按照常理……

……

“一方剑已断,哪怕是半斗剑,都已经结束了。”

一直沉默着的剑阁弟子中,突然有人如此说道。

“按照规则,那个女孩子已经输了。”

莫寒淡淡看了自家师弟一眼。

那位开口的弟子神情复杂,“就看那女子愿不愿认……”

“怎么会愿呢?”有弟子反驳,“这女子故意这么做,肯定是觉得……”

“无趣之极。”

那弟子没能说完,愕然瞪着对面之人。

因为就在这紧张的时刻……

阮清打了个哈欠。

“师姐?”

其他弟子纷纷侧目说不出话来。

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阮清素来性情古怪,人如其名比正常剑阁弟子更加清冷,不少弟子都有些怕她。

平素更是鲜少听她开口说话。

此时她突然开口,所有人都不知自家师姐这是个什么意思。

无趣?什么无趣?谁无趣?这个女子?难道还是……

然而下一刻,另一个清淡的声音传来,如晨钟般击打着剑阁弟子的耳膜。

“的确没什么意思。”

站在殿中心手执断剑的少女开口说道,看向站在她面前的苏晴。

“结束这一切吧。”

“的确,”阮清在莫寒身边淡淡道,“和苏晴比剑是最没意思的。”

这两人……

莫寒在一旁扶额。

自家师妹不知为何居然和这素昧相识的女子达成了共识。

虽然阮清为什么会这么想理由莫寒很清楚,但他没想到向来对别人不理不睬的师妹居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无比庆幸他拉了屏障。

因为他知道自己另一位师妹不会接受这个事实。

“你说什么?!”

下一刻,苏晴松开捂住脸的手,高声喝道。

“我剑已断,按照半斗剑的规矩,这场对战已经结束。”朱鸾简单地解释道。

“结束?就这样结束?你什么意思?”苏晴眉峰一挑,“输赢未分,你居然想结束?”

其他人心有同感,但众人此时发现自己居然并不是在意苏晴的话。

而是对这没打几下的对战感到不满足。

他们居然想要看这少女还有什么手段。

居然觉得这场原本只当做闹剧的对决不过瘾。

“可这本就只是场切磋不是吗?”朱鸾笑了笑道。

热切注视着场中的众人一时又有些恍然。

按苏晴说法只是场切磋,一方剑都断了还要打,这么较真反倒显得苏晴那方小气。

朱鸾说完转身往座位处走去。

众人怔怔看着这个少女的背影,不知为何一种感觉油然而生。

她也许是真心觉得……和苏晴比剑没意思。

觉得剑圣千金的剑法……没意思。

众人愣愣看向苏晴,却只见她原本娇美的脸庞青白一片。

“你,竟敢。”大殿中恍惚能听见牙齿碰撞的声音。

下一瞬,苏晴手中碧莲剑陡然亮光大胜!

剑尖颤抖如同抖开一片碧色暗雾,那剑尖抖动速度如此之快,连日光都像被切割,整个大殿仿佛瞬间被夜色笼罩。

而最浓郁的那缕黑暗,陡然袭向不远处朱鸾处的后心!

大殿里响起一阵惊呼。

所有都感觉到这是近乎孤注一掷的强大剑法!

而前方那个少女此时却赤手空拳!

她……她要如何?她又能如何?她……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朱鸾停下脚步,背对着那猛然袭来的剑气。

她闭上了眼睛。

随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朱鸾轻声开口。

“立峥。”

唰的一声。

漫天夜色里,升起一轮寒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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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君王

于她的手上。

那是铭记在很多人的眼中无法忘怀的一幕。

那名少女于半空中接过长剑,挥洒出漫天月色。

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所有人都怔怔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直到那尖锐的碰撞声响起才如梦初醒。

不,也许并不要醒来。

眼前这一幕更暴力,更清脆,但有着更为干脆利落的美感。

这是一种名为力量的美。

朱鸾和苏晴,再一次双剑相交。

而这一次,少女的剑没有断。

因为,此剑,名寒月。

“寒月。”高台上一直沉默着的西凉剑圣突然开口。

须发皆白的老者眸光深邃。

“雪山族。”

曾经的雪山族镇族之宝,在灭族后落入大周与西凉的联军手中。

在大周与西凉皇族的对决中被英鸾公主赢得,最后却被赠予一个五岁孩童。

而这把剑,此时却被这少女握在手中。

从刚刚的那一幕醒过神来的修行者们终于理解了在刚刚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朱鸾只说了一句话。

那是一个人的人名。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终于撑不住想要向场边求助,下一刻,段立峥拔剑出鞘。

人们想要不服想要鄙夷想要讥笑,但随后这样的情绪只能全部僵持在脸上。

段立峥唰的一声抽剑,寒光冲天而起,却飞向那个女子身上。

当空,掷剑。

真正的明月,落于那个女子手上。

人们大睁着双眼,不忍错过一分一毫。

因为这名少女,一步未退。

剑刃相交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大殿中响起,但那抹幽冥无法前进一步。

从段立峥拔剑,到朱鸾接剑,整个过程快的难以想象。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朱鸾反手抓寒月,苏晴的剑就不能再前进一步。

所有剑路被全部封死。

反手,单手,横剑。

纤细的身体。

这一幕因为强烈的对比生成极大的震撼。

人们看着单手抓剑的少女,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苏晴之剑,气势汹汹。

而这个名为朱瑛的女子的剑,则为天罗地网。

就在这个瞬间,人们清晰地感受到了这名女子的特别。

为何能蕴藏着如此大的能量。

她为什么不倒下,为何不会倒下?

“这不可能!”苏晴一声厉啸,再次出剑!

剑阁有弟子惊呼。

“三重天!”

被挡。

苏晴双眼血红,催动真元,剑意如雨,劈头盖脸!

“六爻绝!”

被挡。

碧莲剑在大殿里腾起嗖嗖剑影,苏晴出招越来越快,像是要把剑阁秘剑尽数全出!

“四海一!”

被挡。

苏晴的剑招已经没有任何断绝,杀气纵横,快上加快,不能再快!

剑阁浩如烟海剑术,一剑而起,万法齐现。

然而。

众人愕然看着眼前的漫天剑影。

更愕然地看着那个剑影之中,平静而立的女子。

天罗地网。

实至名归。

没有停顿,没有后退,没有下风。

苏晴出剑,朱鸾回剑。

就是这样一个过程。

然而,她将这个过程重复了无数次。

夜色如墨,碧影漫天,剑气如雨纵横天地!

而她,以一剑以破之。

这是一场剑术的狂欢,这是一场剑术的骤雨,所有人看着这宏大的画面震撼难言,而更多的人看着朱鸾的应对瞠目结舌。

苏晴所掌握的浩瀚如渊的大量剑法让所有人敬佩,更让人深刻体会到西凉剑阁的底蕴。

但正因苏晴剑术的广博,却让人们更深入骨髓地体会到了这个举剑相迎少女的可怕。

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苏晴接连使出了四十四种剑招,其中有十三种为连击,更有不下于十种招式极为繁复的西凉密剑。

而这些剑招全部被这个少女挡住了。

是的。

全部。

没有任何的偏差,没有任何的犹豫。

没有任何的。

意外。

这是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现实,无论大周举子还是剑阁弟子都再也克制不住拍案而起。

“怎么可能?她接住了?”

“这一招根本没有在江湖上流传过!”

“什么?四海剑居然能用这种方法挡住?”

原本比什么人都要沉默的剑阁弟子,此时却成了惊呼声最大的一桌人。

而大周举子听着他们的惊呼,看向场间那个纤细的身影,心潮愈发澎湃。

然而随着苏晴使出的剑招越来越多,剑阁弟子渐渐沉默了下来。

越来越沉默。

大周举子的议论声也随之淡了下去。

场边越来越安静。

这时的安静,已经不再是震撼。

眼前的一切,已经超过了震撼本身。

人们从西凉剑阁弟子的沉默中读出了什么,也沉默了下来,静静看着大殿中心的两名女子。

比起全场游走不断发起攻击的的苏晴,朱鸾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

只有举剑相迎,化解剑招。

但她所作一切背后的含义,远没有她的动作那般安静。

剑来剑挡。

挡的是剑阁的剑法。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

徽州桌边,李文曜忽然开口。

他声音很轻,但桌边武试举子,却面色一变。

而其中,神情最复杂的,就是年华藏。

年华藏抬起头看向场边,负手站在场边的段立峥刚好回头。

两人视线相交,各自在各自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内容。

年华藏闭上眼睛,耳边响起五曲隐屏峰下,乡试会场高台边,段立峥的一句话。

“华藏,你家山门剑的所有剑路……”

少年当时如此说道。

“可能已经被破了。”

剑路,被破了。

年华藏看着举剑相迎的朱鸾,看着这有一丝眼熟的情景,心底只有一个想法。

这可是剑阁的剑法啊。

哪怕苏晴剑有瑕疵,但这丫头挡的,可是剑阁的剑法啊。

“师妹和她,还是空手肉搏会好一点。”

一片寂静里,阮清默默说道。

还是别用剑了。

“空手至少还有境界差距在那里。”

莫寒惊恐地看她一眼。

我的师妹呀,你就别再补刀了。

不过,莫寒收回目光,瞳仁里映照着那个纤细的身影。

他终于真正认识了她。

撇开境界不言,在剑术上,这名少女,是千锤百炼的真金。

阮清抬起头。

看向殿中心的那名少女。

一人一剑。

荡尽天下不平。

她提剑站在那里。

她就是剑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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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终结

剑气淋漓,宣泄天地。

古老的大殿里,剑与剑的碰撞声一声接一声,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但围观的众人知道,它终将停下。

人们静静注视着漫天剑影那个纤细的身影,神情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复杂。

他们并不希望这场对决停止,尤其是场间的剑客,均双拳紧握死死盯着场间,连一刻都不忍错过。

因为眼前的这场对决。

已经不再是一场单纯的对决。

而是一场登峰造极的,剑术的教学。

繁复到无限,广博到令人心颤,别出心裁高深莫测到难以想象。

从来没有见过的剑招,从来没有见过的应对,从未想过的身法和步法。

这是最顶尖剑客才能展现出的,技巧与才华的盛宴。

而能被邀请到这剑的世界之中的,只有最为杰出的求道者。

大周举子也好剑阁弟子也好,国别的界线早已消失,此时此刻这个空间只有一个身份最为重要。

那就是剑客。

年轻的剑客们双眼发红,近乎痴迷,近乎迷醉。

只要看懂这一切,又怎么会不迷醉呢?

“原来……原来可以这样破解!”

“剑尖压下三寸就可以!不是四寸是三寸!”

“妙啊!妙啊!怎么就能正好卡到这条缝!”

众人屏住呼吸,看着那名少女的动作。

精准的动作。

原来,精准的动作,是那么的美。

没有任何花哨,更没有多余的姿态,精准到极致的技术,原来才是极致的美。

众人贪恋地看着这一切,万分不愿结束,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看上去势均力敌的对战,终将结束。

在苏晴那般杀气腾腾的气势下,这场原本以为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对战。

事实上的确激烈到难以想象的这场对决进行到了现在居然——

无一方受伤。

甚至没有见血。

居然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真的变成了一场技术的切磋。

起码看上去是这样。也只是看上去是这样。

剑客们沉浸其中不愿醒,然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上百余剑招,上千身法步法,少女只守不攻!

这名少女没有展现出她的底限。

但作为她的对手的苏晴,是有底限的。

“不能让师妹再比下去了。”

西凉剑阁弟子中突然有人喃喃道。

莫寒眸光微沉。

的确如此。

苏晴此次展现的剑术过多,而这名少女的破解手法实在是太漂亮。

这里坐着的是大周最优秀的举子,纵然剑招转瞬即逝,但不少人想必能从中获取不少破解剑阁剑法的启发。

莫寒并不怕这些人得到启发。

因为他知道这名少女是特别,她对剑术的理解也是特别的。

剑阁剑法并不只是苏晴展现的那样,这名少女所作之事也并非常人能模仿。

不如说正常人都模仿不了。

但别的不论,此时场间情景已和剑阁立威的初衷大相径庭。

此时此刻,因为这名突然出现的少女的所作所为,在座的大周举子恐怕会产生这样的一种想法。

剑阁的剑法是可破的。

这样的场景绝不是西凉剑阁此次前来大周想要看到的。

更可怕的是这名少女所影响到的不只是大周的举子,甚至还有……

莫寒看着周围神情不安的其他师弟,目光森然。

再进行下去,甚至会影响到本阁弟子的剑心。

看着自己坚信不疑的东西在自己眼前被打破,对于一些剑心尚不稳定对苏晴又盲目崇拜的弟子来说,太危险了。

事实上,以目前情况来看,这名少女随时能威胁到他这些师弟们的剑心。

现在这些弟子们还能勉强维持情绪,是因为这名少女至今还未主动发起过攻击。

她没有主动去破苏晴的剑。

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那么这一次,另一方的失败就真的板上钉钉了。

莫寒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大殿中心挺立如一株青竹不动的少女。

他不明白。

不明白为何这名少女不发起攻击。

在段立峥限制了全场真元上限的情况下,她拥有那般剑技,她……

她根本不想去赢。

段立峥呼出一口气,无奈地看着大殿中心自家的那位未婚妻。

不屑于在这种情况下去赢。

她从始至终不觉得这场对决是公平的。

因为苏晴的真气受到了限制,所以她也不主动出击。

不管别人做什么,她永远走在自己的道上。

对那个人而言,从来都不是失去了胜利的所有可能,而是她本身就在所有可能之外。

这就是大周朝载初八年徽州乡试解元。

他这辈子,第一次爱上的女人。

段立峥闭上眼睛,这场对方无意却被她矫正成的切磋,即将迎来终点。

漫天剑影里,苏晴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额角的汗水混合着脂粉而下。

终于,那个时刻到来了。

哐啷一声。

大殿之中,第二次响起了这个声音。

碧莲剑从苏晴的手中脱手而出。

苏晴曾经执剑的右手不停抽搐着,她愕然盯着地上的长剑,猛地用另一只手抓住颤抖的手腕,嘴唇咬出血来。

如痴如醉的众人在锐声中如梦初醒,怔怔看着眼前的画面。

碧莲剑落,青冥消散。

而就在碧莲剑从苏晴手中脱落的一瞬间,朱鸾收剑。

同一瞬间,悄无声息。

一切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莫寒愕然看着空荡荡的大殿。

不是戛然而止不是中途崩殂,仿佛是她一直静待着这一刻。

比起刚刚的百般剑法,莫寒在这一刻感受到的寒意更为深重。

没有什么比收放自如还要可怕,这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收势。

大殿内鸦雀无声。

虽然内心各种情绪焦灼,但这场波折万千的对决,总算是能结束了。莫寒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真的希望师妹能就此……

“去死!”

半空中一声厉啸,莫寒霍然回头瞳孔一缩!

只见苏晴不知何时扑倒在地双手攥剑,从上而下再次刺向已经转身的朱鸾,而碧莲剑浑身绷直,浑身居然起了气旋,仿若风暴骤来!

那个不知轻重的女人!

莫寒浑身真元暴起,猛然抓起自己的剑。

他明白,这一次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苏晴,因为这个女子居然在恼羞成怒下,使出了剑阁弟子保命的密剑!

这是剑阁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后的杀招,一旦使出,绝不是……

莫寒决绝的动作突然有一瞬僵硬。

他看着漩涡中的那名少女。

那是什么?

狂风骤雨里莫寒睁大眼睛。

只是很短的一瞬间。

有暗色剑光从寒月雪亮但剑刃上环绕而上,如鬼魅一般。

那暗色的剑光非常细小,微弱到普通人根本无法发觉。

但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突然从莫寒心底升起。

那是,什么?

第一百七十五章 真火

所有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但朱鸾目光收回的太快,众人一头雾水。

难道是在看莫寒?

毕竟之前西凉剑阁弟子只有他展示了剑技。

人们看着不知为何之前突然站起身的莫寒猜测着。

而莫寒自己却松开长剑,静静坐了下来。

微微侧目。

他很清楚刚刚那一瞬间她在看谁。

莫寒心中五味杂陈,眼角余光看向自己身边。

那个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没有兴趣,此身只为剑铸成的……师妹。

下一刻,莫寒眼前突然一亮。

他是看错了么?她……

阮清冰冷的目光里居然腾起一抹兴味,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如果不是顾忌形象,莫寒简直想要去揉自己的眼睛。

连自己掷剑都没有反应的师妹,居然有反应了?

但阮清表情的变化只有很短的时间,下一瞬又恢复了那面无表情的模样。

莫寒看着心底惋惜。

让他在意的东西存在的时间都太短。

不管是师妹的笑容,还是……

莫寒目光幽深地抬起头,看向仰头和身边少年说着什么的少女。

他的目光落在已被朱鸾插入段立峥腰边的长剑之上。

那一瞬间,那道环绕着寒月剑而上的鬼魅剑光,在剑圣出手的瞬间消失了。

消失得干干净净,快得有如他的错觉。

莫寒环视四周神色正常的其他弟子,那道剑光仿佛真的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但真的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吗?莫寒低下头又抬起头。

凝视着负手而立的恩师。

为什么一直袖手旁观的师父,会选择在那个瞬间出手?

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那一剑都不会是师妹吃亏。

师父是为了剑阁的稳定还是为了……

如果不是为了师妹……

那股隐秘的猜测再次从莫寒心中泛起。

如果剑阁保命之剑被破,不光是苏晴的性命和弟子的剑心,西凉剑阁的名声,也会一掉千里。

最可怕的猜测。

莫寒握紧双拳。

可是……这真的可能吗?

师父到底看到了什么?

她……到底是什么人?到底师从何方?

她……

“此事到此为止。”剑圣冷淡的声音打断了莫寒的思绪,“晴儿,捡起剑,给我上来。”

“可是!”

苏晴咬紧嘴唇,看向澹州桌边的宋怀竹。

“走。”

正在检查段立峥伤势的朱鸾微微一怔。

她所熟悉的,冰凉无暇的声音。

但此时此刻,这个声音更冷。

比西凉雪原上的冰雪更冷,只是一个字,却能看见高原上汹涌的寒风。

这是。

宋怀竹的声音。

雪斋和尚微微侧目。

宋怀竹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在整个对决过程中,师兄的身体没有移动一寸,连气息都没有紊乱一分。

他遵守了和她的约定。

彻彻底底。

近乎死板。

毕竟……雪斋和尚心底腹诽,人家叫你不要动大抵是叫你不要出手也不是让你真的一动不动……

宋怀竹握紧了刀柄,说出了一个字。

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一句话。

只有一个字,但圆桌边其他澹州学子全部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这个人开口的瞬间,一股难以想象的寒气突然从他们的心底泛起。

极为可怕的……威压。

徽州桌边的少年都瞳孔一缩。

冰冷刺骨的寒冷,瞬间蔓延开来。大殿中人倏然一颤,愕然抬头。

发生了什么?

朱鸾背对着宋怀竹没有说话,段立峥透过她的肩膀愕然看向安静坐在椅子上的那个男人,竹窗门口和他对话时给人的感觉判若两人。

从未见过一个人一个字就能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力。

那股深切的寒意甚至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传到了他们这边……

这人……

雪斋和尚闭上眼睛。

看来是动了真火了。

真可怕。

他们师兄弟之间有这样的一句口诀。

无事莫惹宋怀竹,非惹不可求多福。

越是沉默越难动怒的人,一旦动怒,这世间便鲜有人事能承受他的怒火。

因为这世上,能惹到师兄的东西,非常的少。

雪斋和尚睁开眼睛,眸光深深。

从他记事开始,自己的师兄就已经近乎无欲无求,忍耐力高得难以想象。

师兄弟们都知道他唯一的那根弦在哪里,雪斋和尚已经近十年没怎么见过师兄动真火了。

他淡淡看向大殿中心的苏晴,在寒气的侵蚀下苏晴刚刚捡起剑的那只手肉眼可见地颤抖着。

雪斋和尚百无聊赖地想,再这么下去,这把剑搞不好要掉第三次。

西凉皇宫的至宝,悲惨如斯。

不过从落入的那个女人之手开始,就注定了这把剑不会有好结局。

“够了,回来。”剑圣浑厚的声音打断雪斋和尚的思绪,同时有如实质的视线落到他们这边。

落到宋怀竹身上。

雪斋和尚侧目看了看身边面无表情直视前方的男人,认命地叹了口气,抬头迎上西凉剑圣幽深的目光。

他的眼神也锐利起来。

一瞬之后,微微点头,露出一个官方的笑容。

下一刻两人同时收回目光。

西凉剑圣瞥了面无表情的宋怀竹一眼,朝高台下抬起手。

在雪斋和尚冷淡的目光里,一股浑厚的真气笼罩住了苏晴的身体。

“回来吧,女儿。”西凉剑圣淡淡道,“有什么回去再说。”

须发皆白的老人声音仿佛有着难言的叹息。

“来日方长。”

苏晴的身体停止了颤抖,脸色有些苍白,她视线想要移向宋怀竹,但下一刻像是被烫到一般移开视线,最终落到那个站着的少女的背影之上。

苏晴牙齿将下嘴唇咬得惨白,视线仿佛想要把那个纤细背影刺穿!

段立峥看着静静站在自己面前朱鸾。

少女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不为所动。

苏晴胸膛起伏。

“晴儿!”回到座位的西凉剑圣转身一声厉喝。

苏晴浑身一震收回目光,咬着牙一步步重新登上高台。

“抱歉,我这女儿被她母亲宠坏了。”将苏晴按回原位的剑圣看向司马皇后淡淡开口。

“无妨,孩子还小,比我这女儿可是要听话多了。”司马皇后道。

“母后!”原本凝视着高台下少年身影的安宁公主回头一声娇嗔。

司马皇后笑起来,看向台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徽州府的献艺就到这里吧。”高高在上的女人淡淡道,“进行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接下来,让澹州府开始吧。”&#x&#x&#x&#x&#x英鸾&#x&#x&#x&#x&#x&#x&#x&#x&#x&#x&#x&#x&#x&#x&#x&#x&#x

第一百七十六章 无声

司马皇后话音落,原本不管皇后说什么都附和的大周举子们一愣。

徽州呢,这就结束了?

武试其他人呢?还有文试举子呢?

其他圆桌的举子们纷纷看向徽州桌。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的不对劲。

徽州府这是……不得圣意?

虽然这里坐的是皇后,但帝后素来一体,在场举子们不由心生揣测。

不少偏远州府举子的脸上甚至浮起了隐秘的喜色。

向来在国试中独占鳌头的状元乡徽州府失去了圣意……那就意味着其他州府的机会就多起来了。

只不过……

更多清醒的首榜举子眸光有些低沉,看向高台上皇后的眼神中闪烁着怀疑和肃穆。

徽州举子的优秀举世皆知,现如今朝堂中不少国之栋梁就出自徽州。

而这出身诡异的解元……虽然充满争议,但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说有两把刷子。

这样的徽州府,如何会失去圣意?

还是说是皇后……

他们愿意对皇后保持敬畏,但作为士子不代表他们愿意看到后宫对一州举子干预过多。

虽然不是全部,但有一些举子看向皇后的眼神变得不善起来。

这些之中,有坐的笔直神情严肃的文试学子,更有不少……

剑客。

同时,这些人之中,不少人将目光投到了原本饱受争议嘲讽的那位女解元身上。

她,还有那些徽州的少年,会如何抉择?

司马皇后说完那句话之后。

和段立峥一起走回座位的朱鸾脚步一顿。朱鸾目光微沉,正要抬头,下一刻,肩膀突然传来一股暖意。

段立峥将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对她笑了笑。

“这下省了不少力气。”少年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阴霾,拉开屏障笑着道。

“可松了一口气,大家都能歇歇喽。”

朱鸾深吸了一口气,眸光中浮起一丝歉意。

“抱……”

段立峥的手指停在朱鸾嘴唇的前方。

他很有分寸的没有贴上去。

止住了她的话语。

“这不关你的事,而且,不光是我一个人这么想。”段立峥抬起了下巴,“不信你看。”

朱鸾抬起头,只见不远处的圆桌边,李文曜和慕恪之正毫无芥蒂地在朝他们招手。

年华藏嫌弃地看了这边一眼,抬了一下手。

其他的经魁和亚魁苦笑着,神情有些无奈,但看向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怀疑。

朱鸾怔了怔,嘴角也浮现一缕淡淡的笑。

那一年冬天,她在徽州无意中种下的果。

在这一年的春天。

已经开出了花。

大殿内众人看着依旧言笑晏晏的徽州少年们,惊讶之余,心情也有些复杂。

在充满倾轧和争斗的科举路上,人脉,关系,师长,他们的身边总是笼罩着这些。

大人物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们的心弦,比书上的每一个字都要重要。

但此时此刻,人们很清楚,徽州今年的这些举子们,真的很特别。

人们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

这些少年。

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之处就在……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个女子的背影,然后一怔。

朱鸾回到原来座位坐下之时,寂静的大殿里,突然响起了掌声。

司马皇后虽然发话了,但澹州那边不知为何一时无人站出。

就在这个空隙里,整个大殿原本萦绕着诡异的宁静。

而在这一片宁静里,这突然响起的掌声异常明显。

一下又一下,认真又清晰。

仿佛敲击着所有人的心。

朱鸾看向身边,看向那个原本软绵绵像是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的少年。

慕恪之看着她,鼓着掌。

“欢迎我们徽州的英雄回来。”他微笑着说道。

不等朱鸾回答,她的身边再次响起另一个掌声。

是段立峥。

随后鱼斯年和李文曜一起抬手,其他徽州少年抬起手,然而不等他们发声,澹州桌那边就响起掌声。

“阿弥陀佛。”雪斋和尚跟着身边的那个人拍手。

原本准备上场的澹州举子一愣,在解元的目光下,像是被控制一般也鼓起掌来。

再然后居然是西凉剑阁。

莫寒没有看高台,轻声鼓掌,神情同样认真,不见一丝嘲讽。

再然后是阮清,再然后是愕然看着西凉剑阁鼓掌的其他州的举子。

一声,两声,三声,许多声。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许多人。

从无到有的掌声震动着稷下学宫的空气,随着鼓掌的人越来越多,像是解开了桎梏一般,之前若有所失觉得好像什么事没有做的所有人都鼓起掌来。

剑客们内功修为深厚,掌声更为雄厚,所有人的情绪都被带动起来,掌声如浪,疾风骤雨。

这是天策会进行到现在最为热烈的掌声,原本冰冷的大殿内仿佛被烈火点燃,在掌声的掩盖下,压抑至今的震撼和赞叹也满溢而出。

这份赞叹没有名字。

在高台上大人物不怎么好看的脸色下,除了徽澹两桌,无人敢看向那个方向。

人们看着自己的前方的拼命拍手,只像是在宣泄自己的情绪。

但就是这样的浪潮,无法阻止。

“你们……澹州,澹州的举子快……”礼官的声音被淹没在掌声中,只得气急败坏地嘶喊。

司马皇后看着眼前场面,带着护甲的手指抠入椅子的扶手。

入木三分。

在这个时候的,没有境界的她的声音也无人能听见,只得冷冷看向礼官。

礼官满头大汗,直到嗓音嘶哑,声音才在逐渐停歇的掌声中传出。

“澹州解元!澹州解元献艺!”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投向澹州桌。

但澹州桌,却无人动作。

“怎么回事?澹州解元?”礼官嘶哑的声音在大殿内孤零零的回荡,睁大双眼瞪着坐在椅子上八风不动的宋怀竹。

宋怀竹置若罔闻。

一声清脆的椅子响,雪斋和尚站起身来。

年轻的和尚神情宁静,走上前,对高台上的人双手合十施了一个最普通的佛礼,满脸慈悲。

“阿弥陀佛,澹州解元身体不适,恐无法献艺。”

什么?

大殿里其他人一愣。

今年的天策会是怎么了?这都是什么操作?

他们原本以为徽州之后不会再有离谱的对应,却没想到澹州这边的回应也如此可怕。

所有人偷眼看向坐的笔直的宋怀竹。

身体不适?这哪里能看出来身体不适?

所有人在心底呐喊,这根本就是赤裸裸地拒不合作了吧!

这种事情怎么会被允许?

高台上司马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正要开口,这时大殿内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确实是身体不适。”

众人愕然抬头,看着高台上缓缓开口的西凉剑圣。

老人的目光在宋怀竹脸上的白玉面具上停留一瞬,侧身看向司马皇后。

“老夫可以担保,这位今日状态的确不适合献艺。”

大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不明白西凉剑圣为何突然开口。

事已至此,不妨卖对方一个人情。

高台上,西凉剑圣眸光微沉。

毕竟世间能驱使此子者。

此间无。

第一百七十八章 竹院

我?”朱鸾看着司徒高义微微一笑。

“我觉得现在的天策书院大抵是不想收我的。”

事实上,上上辈子天策书院就不怎么想要她。

英鸾公主是大周皇族史上第一位……在天策下院待过的皇族。

要知道后宫妃嫔的孩子都是五岁就可以进入天策上院。

朱鸾微微低头。

因为他们身上有她没有的,所谓的皇族血统。

哪怕她当年十岁入登极,天策上院的院长都想要收她之时,成宗皇帝都坚持要她在天策下院……

先磨练一下。

而等她终于进入天策上院之后又发生了……

那样的事情。

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天策书院而言,英鸾公主也是个灾难性的存在。

朱鸾站在台阶上,眺望着远方的群山,目光有些悠远,但同又有些怀念。

“你说真的?”少年无可奈何的声音打断朱鸾的思绪,朱鸾回过神来,却发现一众少年都用无语的神情看着她。

其中首当其冲就是司徒高义。

“你诓我。”少年确定以及肯定的看着她。

“这个……”朱鸾苦笑。

“你如果真想进,真的进不去?”司徒高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纵然当年在徽州一无所有,这名少女都敢上山闯紫阳书院,现在她说的这话。

他信她个鬼。

天策书院虽然难进,但司徒高义现在已经明白了,这个女人总是能做出他们意想不到的事。

她要是有当年进紫阳书院的劲头,别说天策下院,天策上院都……

“好吧,”朱鸾凝视着眼前少年认真的目光,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

“那我也认真的回答你。”

朱鸾顿了顿道。

“现在的天策书院,没有我想要进入的分院。”

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们一怔,看着眼前站在台阶上的少女。

夕阳在她的眼睫上,落下细碎的光,眸光沉静却蕴含着太多内容。

让人挪不开眼睛。

“是不愿意进入天策下院吗?”愣了愣鱼斯年开口,“还是……”

“立峥。”

他的话没有说完,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远处响起,打断了徽州少年们的对话。

此时众人已经走完台阶,来到了稷下学宫前的广场。

天策会结束后众人离开的顺序也和进场的顺序相仿,毕竟一次性离开,出山的道路也会人满为患。

此时广场上人群渐散,在朱鸾等人身后只有澹州的举子们。

但这个声音明显不属于举子。

也不属于徽州少年们中的任何一人。

有着时光的磨练出沧桑和厚重的底气。

被突然叫到的段立峥一愣,随后闻声望去,睁大了双眼。

“先生?”

先生?

朱鸾和徽州少年们一愣,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位身着天策书院夫子袍的老者正负手正站在广场边。

老人看上去已古来稀,但精神矍铄,目光如剑,直射而来。

在徽州少年们身上绕了一圈,在离段立峥的朱鸾身上一个停留,老人微微蹙眉,又回到段立峥身上。

而段立峥一惊之后,立刻快步向前,躬身恭恭敬敬地行礼。

“先生,您怎么来了。”

“原来那位就是立峥在天策下院的师父。”远处停留在原地的司徒高义注视着那一对师生说道。

“这么说,那位就是天策下院的院长了?”年华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天策下院的院长收段立峥为徒一事,是全徽州人都知道的事。

“没错,”慕恪之点头

……

……

谄媚的笑道“九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手棒法真是出神入化,姑娘这棒法可有名字?”

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身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他好大的脸。”

只能找找其他地方这里先水面。

谄媚的笑道“九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手棒法真是出神入化,姑娘这棒法可有名字?”

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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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因缘

竹院。

那个长久以来存在于天策上院之中的。

禁忌。

段立峥深深低着头没有抬起。

但即便如此,他也能猜到师父的反应。

少年抿起嘴唇,等待接受等下的狂风暴雨。

他想说这句话很久了,但一直无法为对自己付出多年心血的师父开口。

但现在他终于做好了觉悟。

因为在徽州那个少女教会了他何为勇气。

正如很多年前那个人带给他的震撼。

段立峥闭着眼睛等待着。

但回答他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立峥这是怎么了?”

司徒高义看着那边狐疑地说道。

不远处观望的徽州少年们有些摸不着头脑,原本段立峥和他师父看上去好好的在说话,但之后段立峥躬身说了些什么后,两人之间的姿势就一直没有变化。

僵在了原处。

但因二人说话时张开了屏障,没人知道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只能猜测。

“不会真因为没有成为解元惹他师父生气了吧?”年华藏目光凝重。

朱鸾眸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比起这个……”鱼斯年无奈地环视了一圈广场,“我们就这样站在这里吗?”

暮色夕垂,整个广场上人烟寥寥。

“等天色完全暗下去,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吧?”

李文曜眼中染上一抹忧虑,“等下不知那边有没有书童领路了。”

他们非天策书院的学子,不熟悉这里的地形。而段立峥突然离开也没说让他们怎么办,本来以为等一会儿也没什么,不曾想……

“立峥那里还没结……”慕恪之眯起眼睛看向那边,话说到一半打住,睁大眼睛。

“立峥?让我们先回去?”他喃喃道。

“哎?他说的?”其他人一起看去,满脸疑惑。

“看他的手。”朱鸾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其他少年们看去,才发现段立峥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没有变,背在身后的手却正在打着手势。

年华藏眯起眼睛,淡淡开口,“的确是打手势让我们先回去。”

“看来他和他师父一时半刻是说不完了。”慕恪之耸肩,“我们走吧。”

其他徽州少年们叹了口气,迈动脚步,但刚走出一步就又站住。

“朱瑛。”首先说出这句话的是年华藏。

其他人回头。

只走出一步就发现了。

因为她站在原地没动。

慕恪之看着朱鸾,嘴角浮起调侃的笑,“怎么了?担心立峥?没事……”

朱鸾看着他笑了笑,却突然开口。

“能帮我个忙吗?”

徽州少年们一愣,刚想开口,一个人影却突然在朱鸾身边停下。

所有人再次一愣,不是因为朱鸾的话,而是因为眼前少女这句话……

不是和他们说的。

一个身影……不,其实是两个身影在她身边停下。

而其中较高的那个人影开口。

“怎么了。”

一个他们曾经听过,但又感觉有些不同的男声淡淡响起。

“是他……”年华藏倏然握紧了腰边的剑柄,其他人面上也难掩惊讶。

暮色拂过男人脸上的白玉面具,发出莹润又微暗的光。

他们才发现,他们身后的澹州学子刚好经过他们身边。

此时停在朱鸾身边的,正是那个神秘莫测的澹州解元。

年轻的和尚跟在他身后苦笑,对众人施了个佛礼。

众人还礼,随后所有人目光都汇聚到那两人身上。

然而就在其他人瞠目结舌之时,那两人却十分自然地将对话进行了下去。

宋怀竹话音落下,朱鸾静静开口。

“能告诉我刚刚那边两位说了些什么吗?”

问他?李文曜和年华藏等修行者目光有些怔楞。

段立峥和他师父很明显是拉开了屏障,那屏障很大可能还是梅思远拉的,以梅思远天策书院院长的境界……

下一瞬,声音仿佛从众人耳边摒去,在一片寂静里,众人只来得及看见,宋怀竹嘴唇动了动。

然而面前少女眼中的流光涌动,下一秒恢复平静。

发生了……什么?

“多谢。”朱鸾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微微笑了笑。

“无事。”宋怀竹道。

那两人从始至终没有对视,只是站在一个平面,肩膀与肩膀之间都隔着大半个人的距离。

这是……进行了什么交流?

“师兄?”雪斋和尚道,“能走了吗?”

宋怀竹看着他,雾霭迷深的眸子看不出内容,“走吧。”

这对师兄弟离开了,留下懵逼的徽州少年们,所有人视线齐刷刷聚集到朱鸾身上。

“时间不早了,大家赶紧回去吧。”少女微笑。

“那你呢?”年华藏紧紧盯着她。

“我也想和立峥的师父聊聊,”朱鸾笑了笑,“不用担心,我在这里是丢不了的。”

众少年了然,毕竟她有个天策书院弟子的未婚夫,应该是这个意思。

“好吧,好吧,”慕恪之摆手,“我们一堆人在这等他也太蠢了,我们先回去了。”

其他人皱了皱眉,神情复杂,呼气迈步。

朱鸾站在原地摆手和他们告别。

当少年们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中,一直平静的少女神情锐利了起来。

随后。

走向广场边的那对师徒。

……

……

“你……果然是在想着这些。”

良久,段立峥的头顶传来梅院长不带感情的声音。

段立峥微微抬起头,眼中神情有些隐忍,“先生……弟子……”

“不要叫我先生。”梅思远神情冰冷,“你根本没有把我当成师父。”

段立峥瞳孔一缩,抬头看向梅思远。

这是很重的一句话,他原本以为梅思远会暴怒,但老人说出这句话时却十分平静。

“弟子不是那个意思。”

段立峥背在身后的手握紧成拳。

“那是什么意思?”

梅思远有些浑浊的眼睛凝视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有着深深的失望。

“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竹院已经不复存在了。”老人淡淡道。

段立峥沉默不语。

“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进入竹院的理由。”梅思远眸中突然涌动起激烈的情绪。

“师父……弟子……”

“还是为了她。”梅思远道。

段立峥一怔,眼中情绪也突然复杂,停住了话语。

“这么多年了,在你心中,那个人才是让你更上一层楼的师父。”梅思远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弟子。

“那个,亲手毁了竹院的。”

老人一字一顿道。

“英鸾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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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归属

朱鸾到现在都不知她对成宗皇帝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和天后娘娘比起来,他对她自然算不上好。

但事情不能那么比。

他没有把她当做女儿,她也没有把他当做父亲。

作为一个皇帝,他本来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她也不抱有什么义务。

小的时候发生的一些事都不算大,而十一岁后似乎发生了不少重要的事。

但血脉神魂的损失,朱鸾对于那个时间的记忆十分模糊。

总而言之,那一年的新年朝会,最终成为了最为尴尬的大朝会。

成宗皇帝在说完那句话后,天后娘娘就默默退场了。

天后娘娘不会和他争吵。

因为那个时候的成宗皇帝,已经快要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成宗皇帝,是除了天后娘娘以外,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大宗师。

同时,也是最早离世的大宗师。

朱鸾眸光微沉。

先天之上,天道既明,大宗师是武道的终极,这世上很少有什么能伤到大宗师,大宗师的寿命也比普通人要长上许多。

本该如此。

但在朱鸾年幼时仅存的记忆里,成宗皇帝就一直是一个病人。

成宗朝虽然短暂,却是大周朝版图最为宏大的一个时期。

在史书上,成宗皇帝也是不折不扣的,拥有天下的霸主。

但在朱鸾眼里,他不像一个睥睨天下的君王。

他只是靠坐在皇座之上的,一个病入膏肓,脸色苍白的男子。

这就是朱鸾心中,成宗皇帝的模样。

虽然他的一句话,就可以让这天下生灵涂炭,山河逆流,更能让她饱受磨难。

但看着那每说一句话都要残喘半天的男人,那个需要在天后娘娘的搀扶下才能完成各种祭典的男人。

让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恨他。

即便虚弱不堪,那个男人却依旧是一位大宗师,甚至因为他身体虚弱无法控制真气,让其他人待在他身边成为了一件很困难的事。

那种浓郁到足以让低阶修行者窒息的压力,会让人痛苦不堪。

这个世上,也许只有那个人,能够一直平静地待在他的身边,对他静静的微笑。

那就是她的母亲。

他唯一的妻子。

天后娘娘,文龄月。

朱鸾从不觉得自己有置喙那两人关系的资格。

一木一石一夫妻,一金一剑一菩提。

那一对纵横大陆最为优秀的男子和女子之间发生的事,远比她知道的要多的多。

在她出生之前,在那个战火纷飞的混战年月,有那样一对年轻的男女,在苍茫的历史蓝图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痕迹。

乱世出英雄。

但她所见到的时候。

却已是英雄迟暮。

到底是什么摧毁了成宗皇帝的身体,朱鸾费劲力气才从天后娘娘那里打听出一些。

太祖皇帝于晋阳起兵之后,进封秦王的成宗皇帝与自己的秦王妃一起为整个大周王朝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

而大周朝建立之初,疆土只限于关中和河东一带,尚未完全统治前朝土地。

在太祖皇帝的授意下,年轻的秦王和秦王妃率大军南征。

而就在南征至岭南地区之时,秦王和秦王妃曾经遭受过一场伏击。

而就是在这场伏击之中,有人向年轻的秦王妃射了一枝毒箭。

被宗师围攻的她无力躲闪,而就在那个时候,一个身影挡在了自己的妻子之前。

年轻的成宗皇帝为天后娘娘挡下了那枝毒箭,从此身中剧毒。

虽然境界深厚的成宗皇帝凭借境界压住毒性,勉力与天后娘娘赢下了那场战役,但之后,那箭毒却深入骨髓,无力医治。

因为那是针对修行者的,最为恶毒的毒药。

那是一种越是调动境界压制,就越是往骨头缝里钻的毒。

那是一种修行者境界越高,对修行者侵蚀越严重的毒。

朱鸾到现在都不知道那种毒的名字,那是天后娘娘心中永远的痛,她不忍心一次次触及。

南征胜利后,秦王归朝,受封太子。

再之后,太祖退位,成宗皇帝继位。

但当朝天子的身体,却每况愈下。

到了那个时候,成宗皇帝卓越的武道天赋却成了这世上最为深重的诅咒。

即便不修炼,他的境界居然还在加深。

而伤势,也愈发严重。

太医院束手无策,天后娘娘陪在他身边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再然后……

这之后的事,朱鸾已经记不太清。

总之,她和成宗皇帝,永远是一个相看两相厌的状态。

现在想来,她和成宗皇帝之间关系,其实和他与古石的关系差不多。

都是……

“我觉得这件事一定有隐情。”

段立峥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朱鸾的思绪,她一时有些怔忡。

她居然想了这么多。

为什么这个时候她会突然想起这些?

不等朱鸾回神,梅思远恼怒的声音便响起。

“会有什么隐情?为什么其他学子入院不见有其他人转院?”

“弟子不知,但弟子觉得……”

朱鸾沉默了一下。

随后无奈地抬头看着胡子都要翘起来的老先生。

隐情么。

还真有。

“小女觉得,可能是因为英鸾公主太优秀了。”

正要争论起来的师徒一愣。

朱鸾夸自己夸的脸不红心不跳,神情认真,“做英鸾公主的同窗,想必压力太大了。”

毕竟当初那些世家子给出的转院理由都是……

“相形见绌,信心受挫。”

愈挫愈勇是强者的品质,不是所有人都能心平气和地看着身边有个过于优秀比自己年龄还小那么多的少女在。

不然这世上的登极境恐怕比现在要多的多。

能被竹院所收的世家子,都是从小在天才和一族的希望这样赞誉中成长起来的。

哪怕是面对正统皇族都拥有一股优越感。

毕竟陇西高氏起兵之前也只是个普通世家。

对于这些少年天才而言,英鸾公主的存在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了。

十二岁的登极中期,这还是人吗?

为什么要到竹院来?

成宗皇帝的阻拦,最终导致的是英鸾公主和身边环境的极度不匹配。

承受不住总是被比自己年纪小的女孩子比较的世家子们选择了转院。

朱鸾其实不觉得有什么难过。

因为天后娘娘在她小的时候和她说过一句话。

真正属于你的人。

不会离你而去。

所以她不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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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可能

朱鸾从不感到悲伤。

不为不属于自己的人悲伤。

不如说,在不少教习都申请转院之后,看着还有学子留在竹院,她反而觉得担心。

非皇族能进入天策书院不容易,她一直希望这里是个纯粹学习的地方。

但自己的师父性情古怪,情况也特殊,从不愿意教她以外的人。徒留其他人在这里因为她的缘故蹉跎光阴,她反而压力山大。

就比如……

眼前这个情况。

“你那是什么说法?”梅思远一愣之后更加恼怒,感觉这个女子完全是在胡说,心里对其厌恶更甚。

“师父,不管原因如何,弟子心意已决。”段立峥不等梅思远对朱鸾发难,抢先说道。

平素温和的少年此时却一反常态的坚决。

老人顾不得和朱鸾理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辛苦教出来的弟子。

“心意已决?”梅思远的神情在极端愤怒后,有一瞬的灰黯。

“你知道你这个决定等于什么吗?”老人原本一直愤怒的声音突然有些疲惫。

“孩子,你是要放弃你的前途啊。”

朱鸾心头一跳。

真的,压力山大。

“加入竹院……”梅思远深吸了一口气,“老夫纵然厌恶那个女子,但你坚持至此,我也不得不说了。”

“如果英鸾公主还在,你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梅思远缓缓道,“老夫虽然要被你气死,但也罢了。”

“你要认英鸾公主为师也无妨,”老人模样冷淡,“反正她是你的嫂子。”

朱鸾心头再跳。

师父,嫂子,未婚妻……

能不能不要再加身份了……

“但英鸾公主已经不在了,就算竹院重建,也只是一个空壳。”梅思远叹息,“你不要听什么传言,老夫不会害你,竹院里根本就没什么英鸾公主的传承。”

“你只是白白浪费了进入天策上院的机会。”

梅思远痛惜地看着段立峥,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弟子为了获得上院入院到底付出了多少。

他那个狠心的大哥,真的什么忙都没帮。

朱鸾眸光微凝。

“我觉得很有道理。”她忽然开口。

段立峥愕然看向她。

“立峥,你要不要考虑下其他分院,”朱鸾笑了笑,“竹院毕竟已经不在了。”

朱鸾不知道为什么段立峥那么执着于和曾经的英鸾公主读一个分院。

但……

在她刚刚从宋怀竹口里听到段立峥在说自己要加入竹院之时,她就有一股非常的……

误人子弟之感。

为什么她觉得她要负有一定责任呢……

然而眼前的少年像是钻了牛角尖,握紧了身边双拳。

“我如果要加入天策上院,就只可能入竹院。”

因为这是他从小的梦想。

真是要命了。

“你……”梅思远终于失去了风度,指着段立峥的鼻子,“你……孽徒……你是要气死我!”

“你……你到底要怎么入?啊?”

“等会试结束,如果弟子有幸能入殿试,会和陛下请求。”段立峥淡淡道。

要命了,朱鸾扶额。

“你居然还要和陛下……”梅思远胸膛起伏,深吸了一口气,“那还不如我先就打死你!”

梅思远居然真的举起了手来。

竹院是成宗皇帝的禁忌,而代表着竹院的那个人,也是现在的陛下和国师的禁忌!

“与其你到时候被国师大人下天牢,还不如我来下手!”

段立峥闭上了眼睛,表明了愿打愿挨的态度。

看着他这副模样,老人心中怒火更盛,身上气息涌动,真的恨不得一巴掌打醒这个鬼迷心窍的东西。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掌挟风雷之势,朝段立峥的脸落下!

段立峥闭着眼睛,已经做好了承受剧痛的觉悟。

但他预想之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

“你……”梅思远惊愕到极点的声音传来。

段立峥倏然睁开眼睛!

却再次看到那个纤细的背影。

一如那一天,乡试最终战的高台上,在那道黑色剑光劈下之时,她挡在他身前的背影。

梅思远高举的手痉挛着停在自己的头顶。

因为有一只纤细雪白的手,握住了老人的手腕。

梅思远愕然看着眼前突然闪现的女子说不出话来。

他想说他教训徒弟何时轮得到外人插手,但在那之前,这女子一瞬间鬼魅般的身影残留在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难以散去。

梅思远当然不可能真的想要打死段立峥,刚刚那一掌虽在盛怒之下,但没有下狠手。

即便如此,也不是一个区区化元境能够察觉并阻挡的。

比起阻挡,其实最可怕的是时机。

这个女子抬手的时机,过于的巧妙,给人一种所有动作都被看透的感觉。

但一怔之后,梅思远神情愈发恼怒起来,为自己的动作居然被这个女子阻拦,更为这个女子如此胆大妄为的事实。

“你居然如此胆大妄为……”梅思远喝道,手腕下压,身上气息陡然提升。

“朱瑛!”段立峥瞳孔一缩,“师父,别这样……”

“除非你收回你那愚蠢的想法!”梅思远道,“竹院根本不可能……”

“可能的。”

少女清朗的声音响彻在暮色之中。

“什么?”师徒均愕然。

“就以殿试为限,”朱鸾松开手,背于身后,微微一笑。

“如果殿试结束后,竹院尚未重生,立峥就选择其他分院。”

……

……

“抱歉,代替你做了决定。”朱鸾注视着暮色里老者离去的背影静静道。

“是我不好,惹出这些事情。”段立峥看着和自己并肩而立的少女,神色复杂。

“只不过你刚刚说的事,”少年抿紧嘴唇,段立峥深深凝视着朱鸾。

“你不要去说。”

在朱鸾说完之前那句话之后,段立峥心中就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她不会是要……

“要入竹院的人是我,要复活竹院的人也是我,该和陛下请命的也是我。”

段立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朱鸾摇了摇头,轻声笑了笑,“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事。”

那是她的师门,那是她的使命。

只不过她此时不能告诉他这些。

“比起这个,我们现在要先考虑的是会试。”朱鸾笑了笑道。

“毕竟要先过会试,才能进殿试不是吗?”

段立峥的神情严肃起来。

“走吧,”朱鸾道。

段立峥点头。

漫长的一天结束了。

朱鸾抬头看向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

距离会试。

还有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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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大战

这真是漫长的一天。

虽发生不少意外,但在这场天策会中朱鸾也察觉到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很深很深的东西。

表面平静的神都城下,暗潮汹涌。

有些事情,必须得安排起来了。

夜色降临,朱鸾穿过神都城一如既往的繁华夜景,一边思索着一边跨入神都城内英国公府的大门里。

却遇见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朱鸾看着英国公府亭子里和朱戎对坐着的那人,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天后娘娘和她说的那句话。

真正属于你的人。

不会离你而去。

亭子下悬挂的灯笼照在那人的布衣上,灯下映照出他脱去铠甲,更为瘦削的身影。

那个人在灯下抬起头来,看着朱鸾的眼睛唤道。

“将军。”

……

……

看着灯下的那人朱鸾正想开口,夜空中却突然响起一阵剧烈的咆哮。

那激烈的咆哮撕裂夜色,整个英国公府的都震了震。

“怎么回事?”

朱戎身边的朱玥被那可怕的吼声吓的一个激灵,浑身打颤抓住了朱戎的袖子。

整个英国公府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天爷!什么东西?”

“野兽?”

“在咱们家的院子里?”

在震耳欲聋的猛兽的咆哮中还夹杂着尖锐的啸鸣,两个声音交缠在一起,声势激烈,怒火朝天!

单从声音就能听出双方此时的愤怒。

听着耳边那震天的咆哮,朱鸾脱口而出。

“满月!”

“万里!”

一个低沉的男声和朱鸾的声音一起响起。

朱鸾怔了怔,看向亭下猛然站起来的那人,而那人听到她的声音也看向她。

两人四目相对。

同时都怔了怔,开口欲言,然而下一刻,后院处响起更为激烈的咆哮声。

朱鸾和灯下的男人来不及说话,一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英国公府的后院跑去。

看着默默在自己身边奔跑的男人,朱鸾无奈地问道,“你把它带来了?”

顿了顿,她唤出了他的名字。

“木心。”

男人认真地注视着朱鸾的眼睛,声音干脆,“是的,将军!属下是骑马来的!”

骑马来的……

朱鸾心中浮起不详的预感,但在那之前……

“我记得上次和你说过,我不是你的将军。”

木心瞳孔一缩,抿紧了嘴唇。

“这里是英国公府,”朱鸾笑了笑道,“在这里,我是英国公府的九小姐朱瑛。”

“朱瑛……”木心低低唤道。

“对,就这样。”朱鸾笑了笑,但下一刻更为鸡飞狗跳的咆哮啼叫传来,少女脑门的青筋跳了跳。

“你骑马来就算了,”朱鸾有些咬牙切齿,“但马不应该都拴在马厩的吗?”

“当时,你们家的下人要帮我牵马。”木心目光诚挚,“我推辞过,说我的马需要我自己来绑。”

校尉的眼神很无辜。

“但一位好汉说他也上过战场,也骑过军马,让我不用担心,就把我的马牵走了。”

“卫大叔……”朱鸾扶额,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她已经猜到了。

不如说在听到那声咆哮之时她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英国公府后院的荒林边此时已经站了不少人,卫勇带着护卫们打起了熊熊火把严阵以待,不知道的还以为英国公府进了什么江洋大盗。

事实上这的确是两个强盗。

站在英国公府后院的荒林边,朱鸾注视着眼前风卷残云一般的惨状,默默无言。

无数碗口大的树木都被撞倒,整个树林一片狼藉,而这个破坏现场还在不断扩大,猛兽咆哮利耳嘶鸣伴随着草木折断的嘎吱声,惊天动地闹成一片。

一时间可谓。

灰尘与树叶齐飞,白毛与黑蹄一色。

其他身材高大的护卫们虽然站在林边,却都只能双眼暴睁,惊恐地看着荒林中央厮打的两个巨大身影。

这场面,根本没人敢上啊!

神仙打架,哪里是人可以插手的。

同理,那两个家伙打起来,又有谁敢插手?

那猛兽每吼一声,大地就抖一下,所有人也颤一下。

而在这群人最前方,卫勇攥着大刀目瞪口呆地看着密林说不话来。

他当兵多年,当护卫多年,刀山血海都见过,却就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这种情况下也根本无法叫部下前去阻止,这要……

“所以可以和我解释一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吗?”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边突然响起一个幽幽的女声,身带刀疤的壮汉却被吓了一跳。

“九……九小姐……”卫勇愕然看着不知何时突然从他身边冒出来的少女,下意识就想去捂她的耳朵。

“小姐,别害……”卫勇想说小姐别害怕,这是他之前保护其他闺阁小姐留下的本能。

世家贵女看到这个场面,吓也要吓死了。

然而卫勇手伸到一半顿在半空,因为他发现眼前少女别说害怕了,这神情怎么那么……

无可奈何。

然后下一刻他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小姐挽起了袖子,露出白生生一截藕臂,站到了……

一群壮汉之前。

“九小姐,别靠近!那里危险啊!”有护卫在朱鸾身边大声喊道。

是危险。

毕竟狗打架都危险,眼前这还不是狗打架。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白虎和黑马能打到一起?

朱鸾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打成一团的满月和万里,无力地想到。

“九小姐,都是在下无能,没能牵住那马,那马一撅蹄子就跑了,不知咋的就跑到这个林子来了……”卫勇叫苦不迭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所以在下说了在下的马只能在下自己来牵……”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卫勇的另一边响起,把本就吓得不轻的卫勇又吓了一跳。

一个瘦削的男人像是幽灵一般出现在他身边,没人看见他是怎么出现的。

“是你?”卫勇叫道,浓眉一挑,“那你快看看,能不能把你的马叫出来!”

“我会牵马,但我不会牵老虎。”木心幽幽地说道。

这可是另一个领域。

男人在心里说道。

毕竟这世间骑马的人常见,有几个骑老虎的?

“那这……”卫勇和其他护卫的目光绝望,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视死如归之时,一个无奈的女声传来。

“好了,都别吵了。”

所有男人闻声看去,卫勇和木心闭紧嘴巴,都以为是在说自己。

结果下一刻,所有男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赤手空拳的少女走入荒林,对着打成一团的两只猛兽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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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群魔

没想到居然……还是这位。”

站在天策下院被挤到水泄不通的大门,朱鸾仰头看着门楼上刚刚开封的巨大卷轴,轻声说道。

周围喧哗不已,来自全国各地的学子济济一堂。

当初来天策书院报到之时人虽也很多,但那时所有人到达的时间不一,不像今日人真的爆满,让人担忧会不会将天策书院的草皮都踩秃了。

因为今天,那个日子终于到来了。

大周朝载初九年,国试会试。

经历了一年的奋战,距离金榜题名倒数第二道关卡。

就在今日,大周学子们最高等级的厮杀即将开始。

再身经百战的学子,此时此刻也难以抑制内心的紧张。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各样的气味,春日的朝阳给这一切送上焦灼的烈意,从进入这个空间开始,所有人就都被带入了这复杂的气氛里。

而拎着考篮的考生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用一种方式来缓解心中的紧张。

那就是。

说话。

在考生们等待入场的时间里,没有什么能比主考人选的揭晓更能引发议论。

卷轴揭开的瞬间,全场就爆发出巨大的声浪。

而在这声浪之中,那名少女的声音原本很容易被掩盖,但站在她身边的少年们都敏锐地捕捉到了。

不如说,在看到卷轴上那些名字时,所有的徽州少年们都面面相觑。

居然还是这位。

女孩子如此说道。

这个还是就非常微妙了。

大周国试会试主考设四人,文试两人,武试两人,各自一正一副,以进士出身的大学士、尚书以下副都御史以上的官员为主,由圣人于廷议上裁决而出。

大周朝传统,当今陛下被称之为圣人。

而载初九年的国试,会试文试主考,圣人选出的正主考为。

内阁阁老,文渊阁大学士,方伯年。

“看我做什么,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面面相觑的徽州少年里,慕恪之突然对段立峥说道。

段立峥沉默了一瞬,前天晚上兄长所说的话在他的耳边响起。

是的,他早就知道。

不仅知道文试,还知道武试。

“这次的会试,文试主考定为方伯年。”

这是第一个名字,已让段立峥心头一震。

“副主考为……”

那是第二个名字,直接让他的茶杯从手中掉落。

在清脆的瓷器破碎声中,段立峥听到了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吏部尚书,段浩初。”

“没想到段大哥居然会成为文试的副主考。”司徒高义深吸了一口气,眼露疑惑,“这怎么可能呢?”

话出口,看着神情有些无奈的段立峥,司徒高义惊觉说错话了,抱歉地说道,“立峥,我不是……”

“没关系,我懂的。”段立峥笑了笑。

朱鸾静静看着神情尴尬的徽州少年们。

按理说,的确是不可能的。

吏部尚书本就参与会试的各项事务,再负责主考就出现了职责重复的情况。况且大周国试早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以尚书以下的官员为主。

更何况,今年国试段浩初还有段立峥这个参加会试的弟弟在,于情于理都应该避嫌才是。

虽然是副主考,但这人选也乱的不行了。

段立峥眸光沉沉,在打碎了一个杯子之后,他也立即发问。

面对着有些慌乱的他,兄长却依旧四平八稳。

“今年国试有不少人才涌现,之前收到风声,有不少势力想要插手这场国试,所以我就自荐了。”

这一场国试的副主考,是段浩初自己要求来的。

是的,她知道。

朱鸾闭上眼睛。

昨日许凤娘请她去了红袖招,然后她在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

今年的国试,的确是前所未有的国试。

所有的一切都乱的一塌糊涂。

从会试之前主考名额泄露就可见一斑。

朱鸾从郑井人的传话中,知道了一切的缘由。

在郑井人平铺直叙的描述里,朱鸾和许凤娘等人却仿佛能看见昨日廷议上激烈论战。

据说昨日宣政殿的屋顶都要被吵翻天了。

腥风血雨。

其中使这场廷议变得不同寻常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

前日的廷议,出现了帝后同时临朝。

司马皇后也出现在了廷议上。

这样的光景在那个人消失之后已经很少出现,险些点燃了整个大殿,不少老臣都差点以头抢地。

而皇后出现自然不是白出现,就在一群大臣把皇后当摆设平静下来,提出几个候选人想要讨论之时。

坐在帘子后的司马皇后就饶有兴趣地提出了自己看好的候选人。

混乱自此开始。

不知是不是受皇后的影响,觉得皇后能提我们也不能客气,每个大臣都畅所欲言了起来。

各个党派,各个分支,都无比踊跃地提出了堪称五花八门的候选人人选。

哪里叫五花八门。

根本就是群魔乱舞。

在听了郑井人举的例子后,朱鸾只有这一个想法。

而就在所有大臣吵得不可开交之时。

年轻的尚书捧着笏板上前。

用他的话,让整个朝堂安静了下来。

他说,让他来当。

……

……

这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朱鸾凝视着日光下卷轴上的第二个名字,目光微凝。

“没想到都是熟人呢。”像是为了缓解气氛,鱼斯年缓缓说道。

是都是熟人。

段浩初那一声振聋发聩之后,众朝臣一怔,质疑之声纷至沓来,司马皇后又趁机提出自己推荐的候选人,再然后。

方伯年的拐棍跺在了地上。

从徽州回来后,方阁老就上报身体不适,最后在圣人的特别照顾下可拄拐上朝。

在拐棍的敲击声变得鸦雀无声的朝堂里。

第二位自荐者出现了。

都那么大年纪了,要不要这么拼啊?

朱鸾深吸了一口气。

方伯年的地位和还年轻的段浩初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权柄已等同副相阁老的请求,顺利地震动了龙椅上的圣人。

老阁老在朝堂上发下毒誓,要用这把老骨头维护国试的公平。

虽然他所认为的公平,是在他掌控下的公平。朱鸾心道。

但身为老臣的方伯年一发狠,之前上蹿下跳的其他官员无可话说,原本热情推荐官员的皇后也不甘地闭上了嘴。

朱鸾眯起眼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方伯年此举是制止外戚势力入侵国试的。

唯一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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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乱舞

朱鸾并没有见过天后娘娘真正的家人。

天后娘娘也很少谈起她的家人。

朱鸾只是在很小的时候听古石惜字如金地提起过。当年原本要嫁给成宗皇帝的,并不应该是天后娘娘,而应该是天后娘娘的姐妹。

很常见的故事。

那个时候的陇西高氏虽然已经起兵建都,有了自己的宫殿,但中土大陆上当时还有好几支政权,鹿死谁手尚未得知,一个搞不好就会成为叛军家眷。

而成宗皇帝的母妃是太祖皇帝妃子中出身最为卑贱的一位。

即便天后娘娘的家族和陇西高氏祖上有婚约,但以成宗皇帝当年那个条件,没有哪个贵女愿意嫁他。

除了她。

中间具体的纠葛朱鸾不清楚,但据说天后娘娘在家族指婚之前,在一次外出中结识了成宗皇帝。

最后在众姐妹为难之时,她选择嫁给了成宗皇帝。

在所有人的不看好之中。

天后娘娘在家中本就不受宠,嫁过去之后,便也再无人问津。而就在王朝初期高氏政权陷入危机被指责为叛军之时,天后娘娘被自己的家族断绝了关系。

然而当年谁都没有想到,高氏政权置之死地而后生,最终成为新王朝的主人。

而在天后娘娘受封太子妃之后,听古石说她的家人就找上了门来。

但天后娘娘并没有理睬。

而在天后娘娘登基之后,更是有无数娘家侄儿寻上门来。

朱鸾在当英鸾公主之时就曾经帮忙驱赶过,听过那些失望之人数之不尽的谩骂。

而其中最为诛心的一条莫过于,那些人咒骂天后娘娘是孤家寡人。

疏远自己的家人,疏远自己的儿子,只把一个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当宝贝。

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为皇帝,最后却也什么都不会有。

只是一个为高家的江山卖命的,可怜的女人而已。

当年听到那句话之后,朱鸾第一次拔了剑。

而那些所谓的,天后娘娘最亲的娘家侄儿们,没想到眼前清秀的少女会真的一言不合就拔剑。

更没想到,比他门矮一个头的少女腰边的长剑不是摆设。

看着身边两人粗的大树被拦腰切断轰隆倒下,他们却根本没看见这少女是如何出手的。

还想骂人,却只见那少女凉凉地看过来,所有人两股战战。

朱鸾再次做出拔剑的姿势,全部被屁滚尿流地吓走了。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朱鸾缓缓睁开眼睛。

那些人虽然离开了,但是她的眼睛却有些发热。

因为她的眼前不知为何出现了,那个女子在深夜独自坐在栏杆上眺望远方的背影。

幼小的她坐在地上,就这样一直注视着她的身影。

作为太子妃,作为皇后,作为前无古人的女皇帝。

那个人,永远都选择了最为艰难的道路。

所有人都不明白的道路,朱鸾攥紧了胸口,下一刻她抬起头,眸光变得锐利。

曾经的文皇后没有外戚。

但如今的司马皇后不一样。

郑井人的密信里详细列举了司马皇后推荐的人选,虽没有明目张胆地直接推荐司马氏的人,但细细究来,都是和司马家有关系的人。

朱鸾的目光冷起来。

司马皇后的这番操作,目的路人皆知。

但这却是皇后,不,不光是皇后,连宠妃都会有的正常操作。

这个世上天后娘娘只有一个。

“方大人能成为主考其实也是好事,”其他举子的议论声从旁边传来,“圣人圣明。”

“可是……方大人虽然素来方正,但去年……录了个女解元……”

也有其他的窃窃私语。

不少都提到了方伯正去年做乡试主考之事。

看来去年在徽州的经历貌似给方伯年的履历添上了别样的色彩,朱鸾听着听着不知为什么有些想笑。

看着眼前少女的笑容,其他少年有些无语。

明明别人是说她,她却浑不在意,一股看别人热闹的心情。

“段尚书的确也是浩然正气……可段二公子这事怎么也不避嫌……”

下一句议论传来,少年们一静,下一刻,却又传来了别样的声音。

“估计是找不到比段大人官声更好的人了吧……”

“不过说起避嫌,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圣人才下令这次配了一个监察官吧?”

其他少年听到这话都神情古怪地看着前方的卷轴。

是的,监察官。

朱鸾笑了笑。

如果说今年国试文试还有什么新玩法,那就是眼前的卷轴上。

还有第三个名字。

监察岗。

大周主考历来只有主考两人,从未出现第三人。

而今年偏偏出现了。

今年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了,所有人有些麻木地想到。

为了配合这破天荒出现的第三人,卷轴后还用小字写上了注解。

这第三人为监察岗,主要负责监视两位主考在国试过程中有没有不正行为。

而监察岗一职的人选,全部出自御史台。

“御史台的官员啊……”

“应该可以相信吧……”

“今年本来有不少传言,但现在看来还挺谨慎的。”

因为是保证公平的举措,看着出现的第三个名字,众学子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因为这第三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名气。

而这个名字是。

正四品左右佥都御史,郑井人。

……

……

钟声敲响。

山野震荡。

天策下院的大门缓缓关上。

将那个世界隔绝开来。

而考生的视野更窄,窄到只剩下一方天地。

天策下院内建有专门的考院,院内设有号舍,和乡试时搭建的考棚不同,这里的号舍比前朝贡院更为坚实。

号舍内鸦雀无声。

并非完全没有声音,而是高阶武官的真元渗透了整个考院,摒除了所有声音。

而就在这寂静得足以让人发疯的空间里,所有考生要待上足足九天。

这是一场漫长的折磨,也是一场漫长的征程。

而要撑下这全过程,作出锦绣文章,一开始就要让自己心如止水。

段立峥注视着桌边给每个考生发的九枝蜡烛,心想这一次不知用不用的上这些蜡烛。

平静的两天就这么过去了。

段立峥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不管怎么说都是会试,应该不会……

夜色降临,第三根蜡烛的火焰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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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三人

段立峥默默注视眼前烛火。

极为短暂的摇晃后就恢复原样。烛火直挺挺上立,连风都没有。

夜色如墨寂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高阶武官彻夜无休的看守下,本该什么都不会发生,根本就不可能有人敢发生写什么。。

这里是会试的考场,此时此刻某种意义上,这里是这个国家看守最为森严的地方。

会试和乡试决不可同日而语,在太祖皇帝建立国试初期就有规定,除了高阶武官文试考场必须要由黑甲卫来把守。

纵横沙场的铁血尖兵只为看守一群锁在号舍里的书生,不少官员认为小题大做。

但之后的成宗皇帝和天后娘娘都不断强化这个规定。

天后娘娘当政时期,甚至加派日月军,看守文试的黑甲卫更是要求正七品军功以上。

在这样的严防死守下,整个考院被看守得铁桶一般,别说是妄想作弊的考生,就算是后金骑兵进攻都绰绰有余。

同理,别说是化元境的修行者,哪怕是登极境的修行者,都不可能在这样的空间里耍什么花招。

之前平静的两夜里,段立峥还以为那名少女知难而退了。

但现在看来……段立峥睁开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还是低估了自己未婚妻的胆量。

黑甲卫们的真元封锁不是玩笑,和乡试那一次不同,段立峥没有看到身影,也未曾感觉到气息。

只不过……少年将手放到胸膛,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心脏加快的跳动。

这只是一种感觉。

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独自一人坐在号舍里的少年嘴角无奈地静静微笑。

他知道,她动了。

那个胆大包天的女子在会试之夜又要掀起什么波澜……不得不说段立峥真的很有兴趣。

只不过现在……少年有些犯愁地环视着自己的号舍周围。

她动是动了,自己想动该怎么动?

这不是乡试,黑甲卫的境界虽然也没那么夸张个个登极中期以上,但这些人的战斗能力不是一般修行者可以比拟的。

一旦他有异动,就会被迅速察觉。

段立峥闭上眼睛,缓缓释放出部分气息。

下一刻,守备武官的真元就如同一堵坚不可摧的墙警告性地阻断了他的真气。

果然……少年的额角渗出汗珠。

果然如此,严防死守。

以他目前的手段,段立峥只有信心从号舍里脱身,但只要在考院内走动,估计很快就会暴露。

他能够离开号舍,但无法离开考院。

段立峥咬紧了嘴唇,距离刚刚他感受到她的动作已经过去了一息,此时那个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跑了出去。

虽然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这一次那个女人要怎么能跑出去,他却惊奇地发现自己毫不怀疑她能出去。

在这重重重兵把守之下。

只因为是她。

但那名少女的手段多如繁星,段立峥却没有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毕竟没有专门做过这样的研究。

乡试就算了,这世上哪个大周学子不哪个大周人居然会想着突破会试的防守线。

段立峥从头上取下师父留给他的木簪,黑色乌发洒满少年的脖颈。

他攥紧手上原本散尽真气之后又被他补充了不少进去的木簪,眉头紧锁。

上一次乡试,他只要能遮掩自己的存在就可以离开贡院,身在徽州,他即便背负风险但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内。

但这里是神都的天策书院,现在是会试,他一旦踏出这一步,就是实实在在的赌博。

如果他离开号舍三息之内没有能找到离开的方法,或者朱鸾根本就没有动,又或者她已经离开了考院不知去向。

段立峥就会被发现,失去十年内参加国试的资格。

这一次朱鸾的号舍也并不在他身边,段立峥并没有观望的机会,按照之前乡试的经历,这个女子要做的事恐怕不简单。

她并没有向自己求助,考试开始前也没有提到这事。

三息只是他刚刚试探的估计,最为糟糕的情况就是,他一离开号舍就被黑甲卫发现。

考虑自己的仕途,最为保险的就是乖乖呆在号舍里睡觉。

……

谄媚的笑道“九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手棒法真是出神入化,姑娘这棒法可有名字?”

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身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他好大的脸。”

只能找找其他地方这里先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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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扎入

呃……

段立峥目光一滞。

去哪?

朱鸾微笑,“所以说,去皇宫啊。”

段立峥僵硬地抬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宋怀竹。戴着白玉面具的宗师默默将脸别了过去。

这人绝对是怕她死外边了吧!

段立峥扶额。

会试的夜晚,某人准备去夜游皇宫。

很好很强大。

这个想法很朱瑛……不,不如说只有朱瑛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既然都来了神都,怎么能不去大明宫呢?”朱鸾笑道。

不要把堂堂大周皇宫说的像是旅行胜地一样好么!?

段立峥扶额。

只有他想不到的,没有自家未婚妻不敢干的。

刚还觉得她在会试也跑出天策书院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真是了不起,但这个时候他才认识到世界的真实。

对她而言一个天策书院的守备算什么……

这人都准备单枪匹马去挑战这世上守备最森严的禁地了!

段立峥默默凝视着像个没事人一样眺望远方宫殿的少女,他居然还以为她会知难而退。

果然自己还是年纪太小太天真了……

眼前的少年想着却突然笑出了声。

真有她的。

爽朗的笑声在寂静的夜色里传开,宋怀竹正眼神复杂地注视着远处的大明宫,回过头来,看着相视而笑的少年少女,眼中的雾霭涌动了几分。

变得更为柔和。

“怎么了?”朱鸾笑着看着段立峥问道。

“没什么,”段立峥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神情平静了不少。

“这真是个有趣的想法。”

下一刻,少年愉快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不过真的没问题么?”

说完他立即改口,“我不是害怕……”他很担心朱鸾误解他的话劝他退出,他真的不是担心承担风险……

“我知道。”朱鸾笑了笑。

注视着身边的两人,她的心情也有些复杂。可以的话,她真的希望自己一个人去,但同时也知道阻拦他们对他们也不公平。

人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更何况其中一个,朱鸾默默看着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就出了考院的宗师。

其中一个她也拦不住。

“肯定是有风险的。”朱鸾道,看向远方的宫殿。

皇城对她而言从始至终都不只是温暖安全的家。

她的所归之地永远只有那个人身边。

而那个地方现在已经没有了。

“但我必须要这么做。”朱鸾道,目光坚定,“因为我要……”

“成为国士。”段立峥接到。

她要成为国士的道路上的障碍,她会用她的双手一个个清扫,自己就是这样注视着她一路走来的。

“那我们就走吧。”段立峥笑着对朱鸾道,“我跟着你。”

宋怀竹看了眼月光下少女的侧脸,像是被烫到一般转过头去,握紧腰边月光下的玉佩,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鸾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拍了拍另一位视死如归模样少年的肩膀。

“没事没事,也不用太担心。”朱鸾笑了笑,“内部消息,桑榆今晚不在的。”

宋怀竹转过头来。

大周皇城最大的守护者,道门的主人,大周的国试,大宗师桑榆。

今晚不在。

“哪来的消息?”段立峥心头一震。

对于他们这些皇宫入侵者而言的确是个好消息,但桑国师作为皇城八年来的主宰和守护神,他的行踪自然也是绝密。

朱鸾微笑,“这个我不能说。”

好吧,段立峥噎了一下,是他和她约定不要诓他,不能说的直接这么说。

“他为什么不在。”一个冰凉的声音传来。

朱鸾抬眼看宋怀竹一眼,“他的徒子徒孙今日在太平观为他祝寿。”

“原来如此。”宋怀竹点头。

今晚是最好的时机。

朱鸾看向夜色下明亮绚丽的宏伟宫殿,目光幽凉。

“走吧,去看看。”

……

……

大明宫,是大周的皇城正殿。是神都城内三大主要的宫殿群之一,另外两大为太极宫、兴庆宫。

这三座宫殿合称“三大内。”

而大明宫正是其中面积最大,最为宏伟的建筑,被称为“东内。”

自成宗帝开始,大周的帝王开始在这座宫殿内处理朝政,而大周的皇城就从太极宫变为更大的大明宫。

如果说大明宫和太极宫有什么不同……

大明宫更大。

注意这不是废话。

因为大明宫的大不是一般的大。

大明宫被誉为千宫之宫,是中土大陆最大的宫殿群,其中宫殿多如繁星,内里太液池波涛壮阔,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没有什么比站在巨大的宫墙之下,更能感受到这座宫殿的宏大。

段立峥朱鸾宋怀竹三人站在黑夜的宫墙之下,仰头直视砖瓦搭建而成的伟业。

黑夜里,高大的宫墙宛如黑洞洞的怪物,将这世间所有的黑暗和光明都包含在内。

段立峥看着这一切,一时间有些感慨。

他不是第一次来大明宫,但他是第一次在这个时间来。

“大哥,我居然要夜探皇宫了。”

段立峥看着高高的宫墙默默地想到。

但同时让他更为感慨还有别的。

宫墙极高,而周围极静。

周围……没有人。

这不是没有可能。以大明宫的占地之广,如果宫墙外每一寸都要有看守,那把整个大周的禁军调来都不一定够。

以少量的护卫一岗一哨依然没有什么用,少量距离远的士兵很容易被直接打倒。

在这种情况下,大明宫周围实行的是常见的禁军巡逻制。

而对于一些过于偏僻的宫墙,其巡逻是存在较大间隔的。

宫墙高寒,墙内的守卫更加森严,墙外的巡逻极好地计算了人爬墙的速度,多少年来少有纰漏。

就算出了纰漏,能找到巡逻间隙,并在这样的间隙爬上宫墙的,本也不可能是正常人。

正如眼前这位。

看着将手掌放到宫墙之上的少女,段立峥就明白她已经事先计算好了所有事情。

远离北门夹城的禁军指挥机构北衙,避开驻扎在宫城东西两侧的禁军,从南进入宫城外侧,随后再绕道北侧,选择太液池和北岸高低最为偏僻处的宫墙的守卫的间隙。

这名少女如同一柄利剑。

悄无声息地扎入了大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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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攀登

快准狠。

说起来简单,但绝不简单。

对路线绝对的熟悉,对时间绝对的知悉,对巡逻规律绝对的掌握,和对时机与全盘规划的,近乎可怕地感知计算与掌控。

每一项,都拥有着让人细思极恐的力量。

如果真那么简单做到,大周的心脏想必也不会固若金汤伫立那么久。

“原谅我。”段立峥注视着朱鸾的背影静静说道。

朱鸾抚摸着宫墙回过头来。

少年凝视着她绝美的眼睛,“我有的时候会想,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宋怀竹身侧手指微动。

朱鸾朝他一笑,“这个我也不能说。”

“我知道,”段立峥一笑,“就是有些好奇。”

“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和我说了的话,我会非常高兴和光荣的吧。”他走到少女身边,将手同样放到冰冷的宫墙上。

“接下来怎么做?”

“怎么做?”朱鸾奇怪地看向他,“当然是爬上去。”

段立峥有些愣。

怎么爬?

没有一步一哨,也是因为大周的建造者对他们的宫墙极为自信。

宫墙和城墙可不一样。

它的外壁极为平整光滑,几乎见不到什么砖缝,光滑的一如冰冻的湖面。

哪怕是最为强悍的修行者,也难以在不破坏宫墙的情况下爬上去。

段立峥看向腰边长剑,但毫无疑问,如果他将剑扎入宫墙,带来的波动会立即引来禁军。

看着少年有些懵的眼神,朱鸾才后知后觉地愣了愣。

“抱歉,我忘了你没有学过。”少女摸了摸脑袋,神情有些歉意,“你应该没有爬过类似的东西。”

谁会爬过类似的东西?

段立峥愕然看着手放在墙上的朱鸾,下一刻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默默站在朱鸾身边的宋怀竹。

看向身边和朱鸾几乎以同样姿势把手掌放在宫墙上的宋怀竹。

难道……

朱鸾看着段立峥,是她疏忽了。

段立峥是出生在大周南方的贵公子,自然没有学习过生活在西凉雪原边的……修行者的技能。

西凉雪原上冰川和裂缝极多防不胜防,一旦掉进去,修行者虽能靠剑等武器的辅助爬上去,但万一手边没有武器就悲剧。

以西凉剑阁为首的西凉武者们,就因地制宜地学会了独特的攀爬技能。

这个技能在这之后成为一门独特的功法传承下来。

不提当年的雪山族,据朱鸾所知,西凉剑阁的弟子连光滑如镜的冰壁都可以赤手空拳爬上去。

“也来不及现学了,我先上去,等下再拉你上来。”朱鸾笑了笑道。

说完她脱下了脚上的鞋子。

还有袜子。

“拉?要怎么……等!等下!你做什么?”段立峥正想问清楚,却被突然出现的少女的裸足占据了视线。

“嗯?”已经趴到墙上的朱鸾回头,看着耳根发红的少年,“怎么了?”

“你怎么能……”

怎么能就这样把鞋脱了,宋怀竹默默调转视线。

虽然他不是第一次看了。

之前在暮云楼,这人和段立峥演招之时鞋就掉了一次。

但鞋袜皆除还是第一次。

朱鸾顺着段立峥视线朝下,有些不解,哪怕她能徒手爬上雪原,但穿鞋也不方便。

好吧好吧好吧……这人压根不明白,段立峥别过头,伸出手,“把鞋给我。你这样拿着也不方便。”

朱鸾看了眼被她胡乱塞进怀里的鞋袜尚未开口。

“第二班禁军距离这里还有十丈。”有平静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众人眉目一凛,朱鸾抿紧嘴唇,顾不得其他,将双手手掌都贴在了宫墙之上。

接下来是赤裸的脚背。

看向高耸的宫墙尽头,开始了这辈子的第一次攀登。

宋怀竹在一旁随着攀登。

段立峥在墙下,看看看着,他耳根的热意却逐渐消退。

这是他,从未看过的景象。

在没有一丝凸起的墙壁上,朱鸾和宋怀竹全身紧贴在墙壁之上,以四肢固定向上攀爬。

段立峥闭上眼睛,在一瞬间他就理解了朱鸾所说的来不及现学。

因为这是一种极为独特的真元运行方式,通过将真元集中到身体表面的几个点带动天地元气,与墙壁吸附。

其中手掌和脚背是主要着力的地方。

她脱下袜子的确是有理由的。

为了不惊动守卫,朱鸾和宋怀竹都尽力压制了真元,而在这种压制情况下又要保证自己不掉下去,需要极为细致精准的真元操控。

在这样极限的情况下,两人如同壁虎一般的攀爬着。

宋怀竹远比身边的朱鸾游刃有余,在段立峥眼中他甚至也许只靠一只手掌就能在墙壁上固定。

但宋怀竹身边的少女却丝毫没有被落下,没多久,两人的身影就出现在宫墙上半部分。

随着离宫墙内的世界越来越近,越来越多属于这座宫殿的声音也纷至沓来。

远处传来更鼓的声音,一声一声,带着节奏。一点一滴唤醒她在这里的经历。

朱鸾神情有一丝恍惚,下一瞬,紧紧贴在宫墙上的身形突然一个摇晃。

站在墙下的段立峥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好在朱鸾的手掌牢牢贴在墙上,迅速稳定了身形。

只是个有惊无险的小插曲,朱鸾眼中恍惚早已不见,恢复平静。

然而下一刻她怔了怔。

因为她的背上拂过一抹凉意。

朱鸾偏头看向正若无其事收回手的宋怀竹。

“怎么了。”

那双雾霭迷深的眼睛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地瞥了她一眼。

“没什么。”朱鸾收回目光。

下一刻她注视着光滑的墙壁笑了笑。

“不过不用担心,我是不会掉下去的。”

掉下去,就是万丈深渊。

所以她不会掉落。

她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没有血统,没有退路。

如果她不够优秀,不够拼命,踏错一步,就会被吞噬殆尽。

但她不以为苦。

朱鸾微笑着看向头顶上的墙壁。

宫墙深几许,她却拥有攀登的自由和勇气。

没想到一直沉默的宋怀竹沉默一晌却突然开口。

“你不害怕?”

朱鸾摇了摇头,注视着前方静静道。

“活着本来就是一场攀登不是吗?”

宋怀竹怔了怔,头顶的明月却像是一瞬间照到了身边少女的眼睛里。

让他不想说话。

仿佛会破坏此时的景色。

可他凝视着他与她附着在墙上一大一小的手掌,开口。

“但有人会害怕的。”

正在继续攀登的朱鸾一顿。

宋怀竹闭上眼睛低头,仿佛注视着墙下。

“他……还有其他人,都在等着你回去。”

她有未婚夫,还有许多等着她的人在。

一个人,总是会被另一个人惦念。

面具下那双眼睛睁开,眼中神色没有原本的浓厚雾气,却有着别样的怔忡。

在朦胧的月光里宋怀竹看见自己的记忆。

“你可以不怕死,但我希望你记住。”

那个看不清面庞的女子向他弯下腰来。

“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怕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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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跳墙

宋怀竹在那一瞬间看到了什么,想起了什么,朱鸾并不知道。

这个世上也没多少人能知道。

对于朱鸾而言,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眼前的目标更为重要。

当站在那栋建筑之前,段立峥才真正洞察这名少女夜探皇宫真正的目的。

一刻钟前,朱鸾和宋怀竹到达的宫墙顶端后,一条熟悉的绳索垂到了段立峥的身前。

不愧是当初在春风楼救过他一命的知名绳子,果然够长。

然而他还来不及感叹,就敏锐地捕捉到了禁军的脚步声,夜色下少年纵身一跃抓住绳子,以极快的速度攀上宫墙。

就在段立峥的一只手掌触到宫墙顶时,长长的火把鱼贯而来,巡逻的士兵到了。

时间刚刚好。

段立峥如大鹏一般翻身而起,猛地翻上宫墙内,朱鸾选择的这片城墙有墙无城楼,段立峥猛然地发力让他的脚掌瞬间触到墙头。

却没有料到大周宫墙顶做过特殊处理,虽然不是满布荆棘,却光滑异常。

即便有逆天者爬上宫墙,也站不稳。

段立峥猛然前扑向前滑去。

一只纤细的手,先知先觉地扶住了他的肩膀。

少年抬头望去,却正好看到她的侧脸,朱鸾薄唇轻启,无声地说道。

“趴下。”

寂静的黑夜里脚步声传来,三人迅速趴倒在宫墙顶端,就像是三张大饼,平坦地摊在了厚实的墙顶。

站在墙下的禁军极目远眺,锐利的目光上下左右打量着这一片的宫墙,并用真元感知。

不过并没有发现墙顶上的三张饼。

段立峥趴在墙头上一动未动,直到那只手再次放到他的肩膀上,“我们下去。”

不是说卫兵走了,而是我们下去吧。

段立峥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家未婚妻这翻墙翻的……有点熟练。

应该是他的错觉吧,少年摇摇头将奇怪的念头甩出脑袋,却只见朱鸾环顾了下四周,将目光转到了宋怀竹身上。

如同一株竹子扎根石缝一般站在光滑无比的城墙上的宋怀竹和朱鸾对视。

段立峥此时都有点佩服这个男人,毕竟这光滑城墙顶可不好站,这人还站的那么稳。

就像是长在这城墙上的……

上的……

宋怀竹默默和朱鸾对视,下一刻,向朱鸾伸出手。

“给我吧。”

什么?段立峥有些愣,而下一刻朱鸾笑了笑,将手中的登山绳索递到了宋怀竹手上。

然后朱鸾走向他将另一端绳索塞到段立峥手里。

“走吧。”

段立峥眨了眨眼睛,看向宋怀竹,目光有些无奈。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宫墙之上没有什么能固定绳索的地方,而他……真的不是想要把这位当做木桩子用的。

“可以了。”宋怀竹雾霭迷深眼睛盯着趴在墙顶上的少年。

段立峥以为是在和他说话,直到感觉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腰带。

这下段立峥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下一刻,他深刻体会到了风的吹拂。

强烈的吹拂。

风暴吧这是。

因为,他被直接从高百丈的宫墙上甩了出去啊啊啊啊!

以上惨叫在即将出口时被屏住,呼啸的风声从少年耳边尖叫而过,极为恐怖的凉意和失重感从头泛到脚,段立峥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

这是他根本无法形容的体验!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下一刻又或者不知过了多久,段立峥只觉自己在半空中就要荡回墙壁,只听轻微的啪一声,之前的失重感停了下来。

段立峥抬起头,却只见朱鸾抓着他的腰带,一只手与宫墙相贴,稳定住了身形。

而他就因为那只纤细的手臂,也从摆动中停了下来。

这时被甩到晕眩的少年的大脑才重新运转。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

他被朱鸾带着从宫墙顶跳下,然后经历了一个在半空中的巨大飞跃,再回到宫墙面之时,朱鸾伸手与宫墙相贴,而宋怀竹在上方固定了绳索,他们两人才没有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摔死。

“这到底是……”段立峥凝视着上方少女的下颌正想开口,一个清亮的声音响在他头顶。

“到了。”

到了?段立峥愕然,然而下一刻上方的少女低下头来,双眼在夜色中闪动着笑意。

段立峥愣了愣顺着她的目光下望,才惊然发现,他的脚掌距离地面此时不到十寸。

他终于明白刚刚为什么有那么大的震荡感,因为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就穿过了大明宫整面宫墙。

大哥……

段立峥看向夜空中的明月。

继姑苏城跳楼后,他终于连大明宫的宫墙也跳了。

虽说是被她拉着腰带甩下去的。

但人生的经历真的又极大丰富了。

不等段立峥感叹完,“我松手了。”朱鸾道,松开手。

啪嗒一声,段立峥落到地上,一个趔趄。

而下一刻,少女松开绳索,轻轻落到地面,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果然业务熟练。段立峥感叹。

最后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少年宗师像是会飞一般从墙上降落,快到根本没人发现这人下落的过程。

段立峥目光微凝,怪不得这人在姑苏城春风楼那么敢跳,原来是跳习惯了。

少年看着驾轻就熟的两人的身影,自暴自弃地心想,从跳楼之后又是跳墙……也许自己很快也就习惯了。

夜风送来寒意站在城墙下段立峥有些怔怔,他们这是真的成功入侵了大明宫?

“我们还有一个时辰。”少女清冽的声音打断段立峥的思绪。

这辈子第一次踏入皇宫的土地,但朱鸾神情却十分平静,看向远处月色下波光粼粼的太液湖。

段立峥目光也凝重起来。

木心能为他们掩护的时间是三个时辰。

走到这一步花了一个时辰,而回去必须预留一个时辰,故容许他们在皇宫内停留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

但段立峥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朱鸾准备在这危机四伏的宫殿里干些什么。

“走了。”

就在这个时候,朱鸾再次动身。宋怀竹和段立峥紧随其上。

三人的身影没入夜色,如同月光没入太液湖,在急速的奔袭和躲避中,后面的人看不到别的,只能看见前方那个少女的前奔的身影。

暗道,暗哨,林木,山石,跟着她,像是行走在一条危险又花样繁多的钢丝上。

所有的危险擦身而过,而她,精准地在危险中游走,不断向前,不停歇。

直到她在一座殿阁侧面的黑暗里停下,段立峥脑中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因为这里是。

弘文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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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保持

弘文馆。

跟着这名少女七拐八折走到这里,段立峥作为一个登极境的修行者,都快被朱鸾那奇诡的路线安排给搞没了方向感。

但就在他在晕头转脑中抬起头,看清眼前的建筑之时,却犹如被当头浇了一头冷水,一个激灵清醒了下来。

眼前的建筑他很眼熟。

是他曾经来过的地方。

也是每个被天策上院接纳的子弟都来过的地方。

因为这里是。

弘文馆。

这不是一个霸气的名字,在旁边恢弘大殿的映衬下这地方看上去甚至有些不起眼,但眼前牌匾上的大字却几乎灼痛了段立峥的眼睛。

因为这里,就是大周文化的熔炉。

大周朝实行三省六部制,太祖立朝之初,就设修文馆于门下省,十余年后,成宗皇帝即位,将馆名改为弘文,聚天下之书三十万卷,并将他在当秦王期间,在自家王府所设文学馆中招纳的十八学士,尽归弘文馆。

自此奠定弘文馆在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

黑暗里,段立峥和宋怀竹同时看向站在他们中间的少女,眸光微凝。

段立峥虽有过猜测,但没有想到朱鸾真的是打算夜探弘文馆。

他之所以猜测。

是因为大周会试文试第一门经义的试卷,就藏于其中。

对读书人而言最为重要的试卷自然要藏于读书人的圣殿。

大周国试会试的试卷是极为重要的财富,为了保证试卷万无一失,从成宗皇帝开始,会试试卷不再存放在天策书院,而是会被连夜送至大内,在皇家的藏书阁,弘文馆之中贮藏。

这些密封的试卷,将在文试所有项目结束后,由主考和大学士在弘文馆内当场拆封品评。

当然,是在糊名状态下。

段立峥凝视着夜色下的建筑,以及它身后的巨大黑影。。

而他之所以只是猜测。

是因为没有想到她真的能到达这个地方。

弘文馆的位置,非常非常可怕。

段立峥闭上眼睛回溯今晚他们走过的路线。

今晚,就在他眼前,这名少女上演了一场,如何成功入侵皇城的示范教学。

朱鸾为了避禁军锋芒,一开始走的路线是从北,也就是大明宫后门的位置。

而弘文馆,却是靠近南面的建筑。

大明宫正门南门为丹凤门,在丹凤门形成的中轴线上往北延伸,坐落着大明宫的三大殿。

正殿含元殿,中朝宣政殿,内朝紫宸殿。

宣政殿左右设中书、门下二省,及弘文、弘史二馆。

弘文馆位于中朝。

从北门荒凉之地一路插入中朝,她并没有惊动一个守卫。

这个路线……

这路线这真是绕了一个大圈子。朱鸾心道。

今生想要到这里真是不容易。朱鸾看着面前最为熟悉的建筑笑了笑,同时抹去额角边的一丝冷汗。

只有她知道,她今夜能远比她设想地更为成功地到达这里,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这座大明宫。

宫里的道路居然。

十年都没有改变。

朱鸾回首看向身后的道路,身侧手指微动。

为什么?

每一代新君登基,都会重修宫殿,就算不大动土木,小修小整总是要有,不然不能显示出这一代圣人的特别来。

但朱鸾刚刚就已经发现,她记忆里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

不光是大路,连一些人烟罕至的小路,暗道,假山……甚至连花丛的位置都没有挪动分毫。

时间,仿佛在这座宫殿内停滞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

如果变化是必然,不变就是刻然了。

除非有人特意保持了宫内的布置,朱鸾眸光一沉,像是爱护自己停留在时光中的珍爱之物一般。

停留在时光之中的,天后娘娘的宫殿。

朱鸾眸光的

但谁会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朱鸾的印象里,如今的圣人,她的四哥高旦并不像是这样一个人。

一个对自己的母亲敬重到完封不动保持

宋怀竹看着身侧女子脸上的笑容,攥紧了身侧的玉玦。

这个皇宫的地图,就在这名少女的脑中。

甚至比市面上能得到手的地图,要更为详尽。

段立峥怔怔无语。

他甚至有一种错觉。

他所效忠的王朝的皇宫是防守这名薄弱的地方吗?万一其他国家的杀手暗卫入侵该如何之好?

这个想法让少年一时忧心难以自拔,但他却忽视了一个问题。

就是他所面对的是曾经,这片大陆上最好的暗卫。

谄媚的笑道“九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手棒法真是出神入化,姑娘这棒法可有名字?”

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身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他好大的脸。”

只能找找其他地方这里先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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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转折

朱鸾说完这句话,回答她的是身边久久的沉默。

她左右环视,收获有些瞠目结舌的少年一枚和眼中雾都淡了的男子一枚。

“怎么了?”朱鸾疑惑,随后恍然,“不用担心,这是已经废弃的想法。”

毕竟即便桑榆不在,这个举措的风险成本还是太高了。

朱鸾闭上了眼睛。

现如今皇族的暗卫应该都集中在四哥高旦身边。

不过,少女睁开双眼,眼中锐光一闪,高旦身边的暗卫应该以新培养的暗卫为主。

皇族身边的暗卫都是从小培养,终生只守护一人。

主人死亡暗卫自杀,就是这么残酷的一个职业。

皇帝身边的暗卫虽可以传承,但必须皇帝临终自己开口让这些暗卫去守护自己的继承人,不然这些暗卫还是会立即自杀。

朱鸾心里很清楚,桑榆扶上皇位的自己那位四哥,不可能会获得这样的传承。

因为高旦不是天后娘娘选择的继承人。

天后娘娘四个儿子,只有长子与次子得到过她的认可,三子与四子虽然短暂的坐上皇位,但之后很快就被废除。

在那之后,天后娘娘就再没公布过自己的继承者。

临朝称制后,在不少老臣催促甚至以死相逼的情况,天后娘娘都没有再立太子。

这引起了朝廷内外诸多不安,流言四起。

世人皆说文皇后贪恋权势,但朱鸾知道,天后娘娘只是没有找到她心中够格的那个人。

在老臣列出的那些人选里。

她为这个国家呕心沥血,无法容忍将其交到不合格人之手。

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但这个朝代,能理解天后娘娘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流言愈演愈烈,娘家侄子,皇室宗亲,人们运用自己的想象力肆意猜测天后娘娘的用意。

朱鸾微微眯起眼睛。

而在自己晋位宗师之后,这把火甚至曾烧到自己身上。

不过她的谣言是所有谣言中最没人相信的一个。

天后娘娘有意传位英鸾公主的谣言,正常人都根本不会相信。

因为她既没有皇室血统,也没有天后娘娘家族的血缘。

如果她有,单凭天后娘娘对朱鸾的信任,就足够她死上千百回了。

毕竟当年她没有这些还天天被刺杀。

朱鸾轻轻笑了笑,不知自己最终遭遇的那把火和这个离谱的谣言,到底有没有关联?

看着少女嘴角的笑意,段立峥有些欲言又止。

“请问……那个想法是真的已经……放弃了吗?”

为什么要用谦辞?

朱鸾看着目光悲伤的少年笑起来,“是真的放弃了。”

“那个男人不好杀。”宋怀竹清凉的声音淡淡飘了过来。

不是……这不是好不好杀的问题。段立峥无语地看着一脸若无其事说着弑君话题的男女,觉得自己十几年读的圣贤书都要被泡出水了。

“怎么?”看着段立峥困扰的脸色,朱鸾笑了笑道,“他既然坐上圣人的位置,就要做好被刺杀的觉悟。”

不管何时何处,大周圣人都是暗杀榜上的头把交椅。

段立峥浑身一震。

再次审视身边的少女。

她的目光幽深又冰凉,其中甚至有着些许感同身受。

她是说真的。

同时他就在这个时刻他感觉到了,被大周读书人奉为天地的皇权在这个女孩子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少年心中波涛汹涌,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现在的感受。

“所以现在准备怎么做?”宋怀竹的声音平静地飘过来,“既然不刺杀圣人,怎么引开这些卫兵?”

“这个么……”朱鸾站起身,“原本还有被废弃个二号方案。”

“何为?”面具下宋怀竹眼睛瞥她一眼,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放把火。”朱鸾目光无辜。

当然是普通的火。

弘文馆中有三十万藏书,一旦走水后果不堪设想,只要周围走水,为了书籍和试卷安全,这些护卫想必会被分出大半去救火。

哪怕火真的烧到弘文馆,朱鸾也可以来去自如。

“这倒也是个方法。”段立峥捂着脑袋说道。

比起刺杀圣人,其他什么都好了……

只不过,火是极不好控制的东西。

朱鸾站起身,注视这把守森严的弘文馆,目光微沉。

她之所以放弃这个想法,就是因为她在三天前就预料到,今天夜里,会吹南风。

在上风口点火,风势一旦加大,很可能会出现火势蔓延。

弘文馆藏书珍贵,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伤害,而如果在众人面前逼出她控火的手段,对她则更为不利。

只不过此时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手段了。

哪怕她厚着脸皮拜托宋怀竹段立峥去引起骚乱,能不能引开黑甲卫另说,但就宗师的气息一旦暴露惊动了潜伏在皇城里的那些老怪物,事情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还是……要放火么?

朱鸾握紧剑柄,紧紧抿起嘴唇,下一刻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指伸进嘴里正要咬下。

就在这个时候,朱鸾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铠甲摩擦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轮子碾过青石板的咯吱咯吱声。

朱鸾闻声看去,神情微怔。

宋怀竹段立峥也难以置信地注视着眼前的画面。

这真是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明月高悬,冷冷照在那个女子头上满缀的珠翠上,也照着这诡异的一幕。

深夜的弘文馆前,突然出现的人物,连守在弘文馆前的黑甲卫都大吃一惊。

“皇后娘娘?”今夜当值的黑甲卫统领姓孙,看到来人的瞬间掀起面甲,一怔之后立即单膝跪下。

“卑职参见皇后娘娘。”

所有没反应过来的银甲和黑甲此时也反应过来,铠甲和青石板碰撞的声音接二连三地传来。

然而就在这些碰撞声中,另外一个木轮滚动的声音依旧明显。

段立峥的视线落在司马皇后身后,瞳孔微缩。

深夜,司马皇后没有任何通报的前来,身后只跟着四名暗卫,两名侍女。

而其中的一名暗卫推着一把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眼神阴鸷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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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时机

朱鸾已经很久不回忆神魂缺失之事。

少了就是少了,再懊悔再沮丧也无济于事。境界不足,一切重来即可。记忆不足,自己去调查真相即可。

但唯独面对这种缺失感,却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丢掉的那些过往里,有着极为重要的东西。

朱鸾不记得,但却本能地觉得这些东西,似乎是只属于她和被她遗忘的那些人之间的秘密。

无论她再怎么询问许凤娘等人,调查过往的情报,都无济于事。

而朱鸾一直没有忘记,天后娘娘曾经和她说过记忆能够操纵一个人的事。

别人告诉你的情报,是只想要你知道的情报。

史书也好,纪实也好,实录也好。

这些都不是真实。

为了避免误导和先入为主,朱鸾一直没有调查英鸾公主十一岁至十四岁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成宗皇帝后宫里的另一个女人。

按照朱鸾的立场,本该极度厌恶才对,但奇怪的是,朱鸾遍寻内心,却没有这个情绪。

那个女人和天后娘娘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有些不同。

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一点是明确的,朱鸾不愿通过冰冷的卷宗去了解这个女人。因为她下意识觉得,卷宗上的描述恐怕不是她想要的东西。

而现如今,她只能将这些疑问埋在心底。

因为眼前的大明宫,已经陷入婚礼。

“走水了!快来人啊!”

宫人凄厉的嘶吼响彻天空,身处距之甚远的弘文馆,都能感觉到空气中传来的热意。

整个大明宫都动了起来,地面震动,传来禁军的奔跑声,各处人马异动响成一片。

但正如朱鸾所预料的。

黑甲卫把守的弘文馆,却是大明宫内最为平静的一处。

黑甲卫忠于职守一动不动。

朱鸾没有预料到的,是司马皇后的反应。

“娘娘,后宫起火,还请您尽快返回主持大局。”黑甲卫统领跪在地上恳切地说道。

看着照亮半边天空的火光,司马皇后眸光闪动,朱鸾看不清那个被华贵的珠翠包裹下的女人到底是怎样一个神情,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本宫要去弘文馆查一本书,之后自会返回,走水自有司火局,难道本宫还能救火不成?”

这个女人不想回去。

朱鸾眸光微沉。

黑甲卫统领神色为难,“皇后娘娘,您要进弘文馆,一定要有陛下手谕。

段立峥在一旁舒了口气,不管司马皇后如何肆意妄为,黑甲卫都不愧皇权前最后一道屏障之名。

但朱鸾没有那么乐观。眼前气氛透露着十足的诡异。

后宫走水这么大的事情,司马皇后理应在场,但她却一定要进弘文馆,丝毫不怕之后被追究责任。

这是为什么?难道……

朱鸾瞳孔突然一缩。宛如响应她的猜测,耳边突然传来司马皇后一声惊叫。

“陛下今夜派人来说不许本宫接近张贵妃的翠微宫。难道……”

司马皇后宛如晕厥一般看向身边的侍女,而其中一个年长的侍女满目忧色地上前禀告。

“娘娘!圣人今晚就宿在张贵妃的翠微宫啊!”

上了年纪的宫女嘶哑的嗓音回荡在弘文馆前,如同一颗巨石掷入池塘。

跪在地上的黑甲卫统领倏然抬头,死死瞪着那名宫女。

“你说什么?”

不等那位宫女回话,司马皇后却已靠在那位宫人身上,眸光绝望地喃喃。

“本宫是和你们说过,陛下晚上不来不必和本宫说他去了何处徒惹本宫伤心……可……”

司马皇后声音哽咽,脸上哀伤神色不似作假,“怎么就去了翠微宫呢……”

司马皇后的声音所有人听的清清楚楚,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

圣人今晚就在起火的翠微宫。

“来人啊!救驾!”

不远处宫人的嘶鸣里,终于传来了这样的惨叫。

所有黑甲卫倏然变色。

朱鸾闭上眼睛。

这是针对黑甲卫设置的,最为完美的陷阱。

也是她原本想要设的局。

只不过,朱鸾眸光聚焦在看上去虚弱悲痛到不能挪动一步的司马皇后身上。

在朱鸾原本的印象里,四哥高旦和司马蕙为患难夫妻,两人感情深厚,司马蕙初期在皇宫里的地位也全赖四哥的宠爱。

如今四哥已然登基,哪怕帝后失和,作为皇后的司马蕙也不可能对当今圣人的安危毫无担忧。

除非……

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司马蕙对于这场贵妃宫里的大火心里有数,甚至可能这场火本就和她有关。

毕竟皇后和贵妃是天生的仇人。既能除去眼中钉还有不在场证明。

那么这场火在司马蕙的控制范围内,她自然能让皇帝陛下不会有事。

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圣人高旦对于如今的司马皇后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这种可能就细思极恐了。

无论哪种可能,司马皇后可以胸有成竹不去救驾,但黑甲卫却不能。

跪在地上的黑甲卫统领额头上滚下肉眼可见的大滴汗珠。

天人交战中。

朱鸾闭上眼睛。

这就是黑甲卫这一存在的弊端。

在皇帝的安危面前,黑甲卫毫无原则可言。

下一刻,朱鸾睁开眼睛,而跪在地上的黑甲卫统领也站起身来。

随着他站起来的还有其他黑甲卫。

“你们要去救驾么?”被宫女扶着的司马皇后殷切地看着孙统领,之前的骄矜消失无踪。

“本宫也想去,只是不知怎么的迈不动步子……”中年女子眸光悲痛,“本宫只是个普通女人……为什么本宫不是修行者……”

黑甲卫统领神色复杂,“卑职这就前往救驾,确定圣人安危就会返回,皇后娘娘还请稍安勿躁。”

“陛下就拜托你们了。”司马皇后殷殷嘱托,“快去吧。”

孙统领拔出腰边长剑,眼中闪过一丝狠意,率黑甲卫转身。

但就在转身的瞬间,壮汉站定脚步,将食指含入口中,吹了几声呼哨。

三长一短。

朱鸾微微眯起眼睛。这是黑甲卫的暗号,意为……

拖延时间。

这是他给留下的银甲卫们的暗示。

就在黑甲卫离开,银甲卫在弘文馆前列队之时,少女走出了树下的阴影。

段立峥和宋怀竹看向她的背影。

朱鸾回头。

“时机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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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走你

宫里的女人真是可怕。

这句话没有什么深刻的意思。

后宫寝殿那边的火势虽然没有蔓延,但火舌却越吐越高,连弘文馆这边的天空都被染红。

在影影绰绰的红光下转身的少女,仿佛背后有火焰燃烧。

段立峥怔怔地注视这一幕,心中无端跳出这句话。

司马皇后在黑甲卫走了之后,原本柔弱的腰就缓缓直了起来,带着司马浩想要进入弘文馆。

却还是没能进去。

伴随着黑甲卫统领临走时的那声呼哨,无数银甲卫从弘文馆中涌出。

为首的银甲卫是个小个子,看上去远没有之前的黑甲卫首领威武,但他看着带着暗卫就要往里进的司马皇后,却扑通一声跪下。

膝行着挡在了皇后娘娘面前。

面对司马蕙先不耐烦后愤怒的呵斥,那个男人一边认罪一边作揖,跪在地上绕来绕去却让司马蕙无法前行一步。

仿佛下一刻就要抱住皇后的大腿。

永远不要小瞧兵痞的力量。

拖延的确是适合银甲卫来干的事,但明眼人都知道此等下策撑不了太久。

司马蕙身后的暗卫已经拔剑,司马浩也开始破口大骂。

数十年安静伫立的弘文馆乱成了一锅粥。

这名少女却说时机已到。

“要进去?”宋怀竹开口。

朱鸾点头,“可以进去了。”

果然……段立峥扶额,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仿佛伫立在火焰中的朱鸾。

司马皇后的尖刺的谩骂声声声入耳,如此混沌邪恶的情况足以引起所有人的恐慌,眼前的这名少女却准备利用它。

不愧是她。

“如何做?”段立峥开口问道。

在黑甲卫离开,银甲卫忙着拦司马皇后的时候,的确是最好的时机。但弘文馆正面被包围的铁桶一般,楼内想必还有其他人留守。

如何进去?

朱鸾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跟我来。”

男人们跟在少女身后,借助树林的掩映,绕到了弘文馆的建筑的背后。

弘文馆没有后门,不然司马皇后也不会费尽心思要从正门突破。

正在段立峥疑惑到底该如何进去之时,却只见面前的少女开始爬树。

哎?

就在弘文馆背后树林里,有一颗巨大的梧桐,枝叶极为繁茂。朱鸾的速度快的不可思议,段立峥仰起头时,却只见到少女洁白的脚底。

段立峥捂住眼睛,发现身边宋怀竹不知何时也掉开了视线。

这人脚上的鞋不知什么时候又不见了……

段立峥现在是发现了,这人专精飞檐走壁上墙爬树……这小时候是经历了些什么……

唰啦一声,段立峥却只见宋怀竹手扶树干扶摇直上,几乎在一瞬间也蹿上树顶,段立峥深吸一口气,认命地抱住了树干。

就在他就要达到朱鸾所站的那条枝干之时,却只见少女站起身,伸直双臂,开始摇摇晃晃在树枝上行走!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段立峥抑制住心跳看去,却只见朱鸾所走的那条树枝原来正朝弘文馆的屋顶伸去。

而就在这根树枝下的楼阁里,还能看到银甲卫在窗边走来走去。

谁都没能想到,就在他们的头顶上,有一名少女正以这种奇异的方式靠近。

与其说是奇异的方式,不如说是极限的方式。

段立峥心惊胆战地看着半空中少女摇晃的身影,而后更惊恐的发现,这根树枝的顶点距离弘文馆屋顶还有一丈开外的距离。

那是当然,怎么会刚好有根粗壮的树枝伸到弘文馆屋顶,有也早被砍了好么。

不如说她能够这么快找到一棵这样枝干靠近的树已经出乎他的意料。

“她……”段立峥趴在树杈上看向宋怀竹,却只见宋怀竹蹲下来,将手放在朱鸾所走的那根树枝末端。

看来是不用担心这根树枝的稳定性,但她要怎么到达弘文馆的屋顶?

此时段立峥已经猜到这人是准备用这种方式去弘文馆的屋顶,但这树枝距离甚远,屋顶上铺的还是琉璃瓦,她难道还能……

“跳了。”宋怀竹淡淡道。

段立峥瞳孔一缩,只见朱鸾在走到树枝顶端之时,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树枝摇晃。

少女轻巧落地。

段立峥闭上眼睛,好似下一刻就已经听到琉璃瓦掉下的噼里啪啦声。

但……什么都没有。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完全被前面司马家人的聒噪所掩盖。

段立峥愕然睁大眼睛,却只见朱鸾正站在弘文馆屋顶朝他们挥手。

宋怀竹看的清楚,那一瞬少女轻巧的落地还映衬在他露出面具的眼睛里。

“走。”宋怀竹走上树枝,没有看段立峥,只是悄无声息地往前走去,“这根树枝能够承受两人重量。”

段立峥头皮发麻,但还是翻身上树,学着朱鸾之前的样子,伸直双臂走上了半空中的树枝。

不是能够承受两人的重量,而是前面那个男人几乎卸去自己身上的力量。

这又是什么功法?

段立峥分神想道,然后下一瞬他的目光就触到宋怀竹的目光。

宋怀竹在树枝顶点处停下了脚步,看向他。

这是要做什么?宋怀竹一愣,看向一丈开外的屋顶,头皮一炸,这难道是要他先跳?

他可没有这样的经验,还没搞清楚要如何悄无声息地落到屋顶上……

没等段立峥理清思绪,下一瞬却只感觉一只手到他的后颈,揪住了他的领子。

哎?

下一刻,段立峥被宋怀竹抓着领子提起,在半空中荡了一下,一把扔向对面的的屋顶。

哎?

段立峥大脑一片空白。

熟悉的风声在他耳边刷过。

段立峥大睁的双眼里看着弘文馆屋顶离他越来越近。

他已经看不到别的,满眼都是易碎的琉璃瓦。

他?他?他?这要怎么办?怎么落地?

被当做麻袋扔出去的登极境修行者第一次陷入混乱,宋怀竹出手太快,他在空中根本无法控制等下落地的力度!

他甚至无法爆发真元缓冲!

在段立峥闭上双眼,以最快的速度调整身形,但他无法卸掉全身重量,必然会落地有声!

他会砸到屋顶,哗啦一声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到了。

一切就那么快。

段立峥闭紧双眼准备迎接冲击。

然而下一刻。

他感觉到他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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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抗争

那名少女不出意料地接住了那名少年。

宋怀竹站在树枝上,雾霭迷深的眸子凝视着眼前一幕。

他抬手,她果然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比那名登极中期的少年反应的速度还要快。

也许……比自己还要快。

就在她站在屋顶上对他们招手的时候,她看着他的眼睛,他觉得她也许就是在让他这么做。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那个少年完全没有应对这种场合的经验,但却在空中依旧凭借本能调整了姿势。

作为十五岁的少年,这份反应算得上优秀。

但却不能和她相比。

她是特别的。

如果说段立峥的反应是出类拔萃,她的那份反应就完全不是这个年纪的少女所能有的。

甚至比宋怀竹见过的战场上饱受历练的任何一位战士还要出色。

面对炮弹一般飞来的少年,少女静静张开双臂,在一瞬间拥住少年的肩膀,脚步微旋,轻巧地转了了个圈,为段立峥卸掉全部的冲击力。

从始至终只使用了少量的真元。

如同踩着某种韵律。

少女纤细的身躯却仿佛蕴藏取之不竭的力量。

真漂亮。

宋怀竹指的是她使用真元和力量的技术。

的确是恰到好处,是宗师才能看出的完美,没有丝毫的浪费,从武道的角度来说,她的身法真的是漂亮极了。

当然撇开这些,眼前这一幕也是很美的一幕。

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女在月色下相拥,虽然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

段立峥在那份温暖里抬起头来,低头看向怀中少女,因为身高原因,他看到的是她的发旋。

他有些不知所措,但不等他收拢自己的手臂,那份温暖触手即收。

就在他站稳脚步真元回转的瞬间,朱鸾松手,退后一步,仰头对他一笑。

纯澈的笑容。

如同天上的月光,让人无法生出任何遐思。

因为她什么都没想。

但那份细心,选择在那名少年身上气息稳定的瞬间收回手那份细心却只有旁观者能看到。宋怀竹闭了闭眼睛,足尖一点,落到屋顶。

“你来了。”朱鸾眯眼笑了笑,“刚刚辛苦了。”

“举手之劳。”宋怀竹道。

真的是举手之劳,段立峥腹诽,但同时心情有些复杂。

“总觉得我这次拖了后腿。”少年苦笑。

从宫墙顶到树冠上,段立峥没有发现朱鸾和宋怀竹有什么交流。但一方总能接下另一方的突然之举。

似乎他们只要对视一眼,就知道对方的意图。

她与他的默契,也只有旁观者能看到。

少年眸光微沉。

但下一瞬段立峥低沉的情绪却被朱鸾的轻笑声打破。

“你说什么呢?”眼前少女噗嗤一声笑了。

“又不是打仗,哪里有什么拖后腿。”朱鸾眼中闪烁着难以理解的光,“夜游而已,放轻松一点。”

少女眼中的随意没有半点虚假。

段立峥又懂了。

她是说真的。

这说法……她是真心觉得除了打仗之外的事都没什么大不了。

夜探皇宫在她心里,原来依旧只是一场普通的夜游。

当然和真实的战争比起来,这些的确都是小打小闹。但难道她经历过真实的战争?

段立峥很想问难道你打过仗么?但这想法太过不可思议,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尖锐的刀剑碰撞声传来,三人在屋顶上伏下身。

皇后一行人和银甲卫的争论声愈发激烈,已经快要付诸武力!

段立峥和朱鸾等人趴在屋顶上,露出一双眼睛。

看着弘文馆前的剑拔弩张,宋怀竹看向身边少女,“怎么进去?”

段立峥也一头雾水,目前情况就是一个死局。

虽跟在她身后顺利到达了屋顶,但弘文馆屋顶用的是歇山顶,又叫九脊顶,一条正脊、四条垂脊、四条戗脊,琉璃瓦下垫材严密,滴水不漏,自然过不了人。

刚刚他看的清楚,弘文馆背后每扇窗内都有银甲卫把守,防的就是有人翻窗。

屋檐垂下翻窗这条路也走不通。

除非他们有把握瞬间悄无声息打倒窗边银甲卫。

不愧是大周皇宫,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段立峥握紧腰边剑柄,果然他们还是要走解决窗边守卫这条路了吧。

毕竟为了保护典籍不受潮,这弘文馆的屋顶算是大周最结实的屋顶,不是掀起块琉璃瓦就能露出个洞……

露出个洞……

个洞……

月光冷冷而下,少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若无其事地往身边数了三块琉璃瓦,掀开,纤白的小手伸进去。

掀开了一块板状的物体。

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在大周最为结实的弘文馆的屋顶上。

开了个洞!?

朱鸾的动作行云流水熟门熟路,整个过程没有花费三秒钟。

宋怀竹白玉面具下的目光都有些愕然。段立峥更是眼睛都要痛起来。

“这是什么?”他问道。

蹲在屋顶上的少女回头,目光像是在看傻子,“洞啊。”

不是,他知道这是洞,但是谁能给他解释一下为什么弘文馆的屋顶上会有这样一个洞为什么……

“为什么这里会有洞。”宋怀竹静静问道。

对,这就是他想问的,段立峥从未觉得和这个男人如此心意相通。

“某个人挖的。”朱鸾回头眯眼笑。

是的,弘文馆的屋顶当然不可能凭空出现一个洞,当然是某个人挖的。

某个身为名义上的皇族,却被勒令不许进入这座皇家图书馆的人挖的。

没有人知道,那个人在年幼没有展现出天赋的时候,不光不许进入天策书院,连进入弘文馆的资格都没有。

有些人打定了主意,不愿让她接受任何的教育。

不过没关系。

天后娘娘曾经说过。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朱鸾的手指拂过洞口的边缘,嘴角露出一个笑意,这个暗洞,就是那名深宫中孤身一人的少女,创造出的条件。

那名少女当年的抗争。

在十年后,依旧留在这里。

朱鸾纵身跃入洞中,宋怀竹和段立峥紧随其后。

落在房梁上,朱鸾伸手合上暗洞的暗门,在书籍纸张的气息中,俯视着黑暗中的弘文馆。

她的抗争,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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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南北

没想到……真的进来了。

段立峥环视弘文馆内,看向身边瞬间收敛了气息的朱鸾。

终于可以问出那个问题。

“你来做什么?”

“我来保护我的考卷。”朱鸾笑了笑道。

段立峥一怔,眼前一切宛如时光回溯。乡试的那个夜晚,他第一次追出去,遇见树上的那名少女。

那是一切的开始。

她也是这样笑着对他说。

现如今在完全不一样的情境下,她依旧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无论周围怎么改变,她不会改变。

但他之前一直没问,就是心存疑问。

此一时彼一时,在神都,在会试中,她要怎么保护她的考卷?

乡试时,她只要在运送过程中提防宋巡抚的暗手即可,但现在是会试,考卷已经被送到了弘文馆,运送过程中不会被人截获。

太祖皇帝金口玉言。

会试试卷由天策书院宗师护送,原封不动送进弘文馆。

太祖皇帝作为开国皇帝拥有无上的威望,他的旨意无人敢不从。

也就是所谓的“祖制”。

哪怕皇帝也无法违抗祖制。

起码明面上如此。

《太祖宝训》中,白纸黑字写着太祖皇帝的建立国试的初衷。

太祖皇帝制定一系列措施,是为了建立一个君王也无法介入的制度。

朱鸾对太祖皇帝感情很复杂,但那个男人的确奠定了大周王朝繁荣的基石。

当年在徽州,她之所以能够取得解元,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国试制度的严防死守。

段立峥看着朱鸾眸光微沉。

方伯年等人不想阻止一个女子成为解元么?

怎么可能。

大周没有出过女解元,天后娘娘去世后更没有女性官员。在官员接受的教育里,女子干政是动乱的根源。

而女子考生上位,还是在自己的手下上位,如果日后引起王朝动荡,当时的主考就是千古罪人。

哪怕不是方伯年,任何一个主考都会想要让女子考生落榜。

但对于朱鸾而言,她的实力充足到只需要一个公平判卷的机会。

在乡试,她只要阻止试卷运送过程中被毁就可以获得这样的机会。

因为除此之外的事,他们做不到。

不是不想做,而是做不到。

主考不知试卷所属,也不知成绩所属,这就是大周的国试。

段立峥已经充分领教了她的实力,从始至终她要保护的只是一个公平的机会。

但在更严格的会试,段立峥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又打算做什么。

不过虽然他知道在制度上不存在问题,但他想到她过往考卷的那些遭遇,他也感到心虚。

她走的越高,想要把她拉下来的人越多。

外面司马家的吵嚷声传来,印证着段立峥的想法。

不过看来考卷运送上还是没问题,不然司马皇后也不用大半夜跑到这来费事。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宋怀竹安静的声音打断段立峥思绪。

这时段立峥才发现那名少女已经开始往房梁末端移动,一副准备下手的模样。

既然走到这一步,毫无疑问是要对考卷下手。

朱鸾听到宋怀竹的话回过头来,看着她有些无奈的神情,段立峥心头一跳。

“难道是在担心考卷被方伯年认出来?”

朱鸾笑了笑没有说话。

是了,肯定是这样。

段立峥心中呐喊。

挡在朱鸾面前最大的阻碍就是女子的身份。只要她的试卷被方伯年等人认出来,等待她的结果可想而知。

三人一边在屏障中对话一边在房梁上悄悄的行走着,前方的少女停了下来。

段立峥定睛一看,只见一个门口站着四个银甲卫的房间出现在他们下方。

他瞬间明白这里就是放考卷的房间。

但同时他还在想之前所说之事,她的考卷要如何被方伯年认出来?

段立峥心底突然浮现一丝凉意。

文风。

这场会试对她最大的不利,就在于阅卷人还是方伯年。

会试考卷经专人誊抄,字迹不是问题,但每个举子都有自己的文风。

方伯年审过她的卷子,以他的谨慎,必定会特殊对待那些文风似曾相识的文章。

可这样,她无论对自己试卷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难道是担心文风被认出来?”段立峥问道,“可这样就算替换试卷也没用。”

出乎段立峥意料,少女回头笑了笑,“我不担心这个。”

她接着道,“方伯年还没那个本事。”

英鸾公主没有固定风格。

她……到底要做什么?朱鸾的话让段立峥倒吸一口凉气,下一瞬,却发现朱鸾倏然转身,看向他的背后。

什么?

宋怀竹眸光一沉,与段立峥一起看去。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

就在那个严加把守的房间正对面,还有另外一个房间。

那里也站着四个银甲卫。

两个相对的房间,一个在南面,一个在北面。

一个在南面……一个在北面……这是……

无数念头在段立峥心中挤成一团,少年无声地张开口。

“南北榜案。”宋怀竹静静道。

“正确。”朱鸾微笑。

如同一个重锤敲在脑袋上,段立峥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怎么就忘记这件事。

大周国试历史上的第一大惨剧,南北榜案。

又称春夏榜案。

“太祖十一年二月会试,内阁大学士王生主持甲子年会试,期满发榜,取录举子七十七名,全系南方举子,故又称南榜。北方出身者一人未取,为历科所不见。”

“北方举子联名上疏,太祖怒,亲阅卷,杀王生,六月廷试,复录北方举子七十七名,史称北榜。”

《太祖实录》里的话一行行浮现在段立峥眼前。

南北榜案是大周会试分南北取士的转折点,在太祖之后成为定制。

至此之后大周国试南北方名额分开,南北方都有各自的录取名额。

段立峥没有想到,能在这里清楚的看见南北卷制度滥觞后的成果。

“会试试卷的确是糊名堆放,”朱鸾笑了笑,“但事实上是分南北方堆放。”

“而今年如果不出我所料,”少女的目光变得幽深。

“南方考卷中,不会出现前三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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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卷入

为了社稷安定,些许个人的牺牲是必要的,此为大义。

这是作为一个士大夫的方阁老给英鸾公主留下的,最为映像深刻的政见。

为了整体的安定,而放弃掉一部分的异类。

这就是方伯年。

英鸾公主的政敌。

当然朱鸾并不觉得这种观点在一些情况下不对,方阁老更不是高高在上只牺牲他人。

那个老者,为了所谓的道德,是连自己,自己的亲人都可以牺牲的。

货真价实的殉道者。

纵然政见不和,他在政务上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作为太祖皇帝留给成宗帝的顾命大臣,此人亲手培养了无数优秀的官员。

虽然这些人和他一样迂腐,但为官清正,能干实事。

当年,这位阁老在天后娘娘登基后就选择告老还乡,但天后娘娘没有允许他乞骸骨,方伯年就一直称病待在家中。

天后娘娘无法,最后是英鸾公主给她出了主意。

在英鸾公主上殿听政的第二天,方阁老就回来了。

她和他就是这样不对付。

方阁老对女子从政的厌恶由来已久,在辅佐成宗帝时,这位阁老大人就无数次上书要求成宗帝将插手政务的文皇后打入冷宫。

朱鸾收到的暗报里,就有方伯年屡屡有女子窃国的担忧。

当年女子国试制度受到的阻力很大程度上也来自于这位阁老。

不得不说这位老者的预感也算是正确的,但自己的这位厌恶女子干政的政敌估计没想到,若干年后,大周第一位通关乡试的女子,居然就出自他主考的的州府。

方伯年不能阻止已经挂出去乡试结果,但为了社稷和整体进士群体的安定,他想必觉得他要对会试的结果负起责任。

看着眼中动摇的段立峥,朱鸾笑了笑,“不用担心,会出问题的只有前三甲,不会变成第二个南北榜案。”

方伯年这点操守还是有的。

解元姑且不论,如果女子进入前三甲,甚至进了殿试,对于大周国试制度将产生巨大的冲击。

一举成名天下知,天后朝再怎么推广女子国试制度,当时都举步维艰。

筋疲力尽之时天后娘娘曾经和朱鸾感叹过。

要是能有一位女状元或者女会元就好了。

没有什么比拿个状元影响力更大。

不,不奢求是状元,哪怕能有一位女进士,都能给男性主导的大周政坛带来极大冲击。

那时,所谓的女子国试制度不光不再是一纸空文,而将以极为浓墨重彩的姿态进入大众视野。

这是天后娘娘的梦想,方伯年等持重老臣的噩梦。

南北榜案在前,方伯年为了稳定,必然不会压下所有南方举子的成绩,但保险起见,他必然会压下前三甲。

不录南榜举子入前三甲,恐怕是那位老者最后的倔强了。

不管朱鸾考卷到底是哪一份,只要他不把前三的成绩给南方举子,就没有问题。

真正优秀的举子名次哪怕稍有落后,但后面还有殿试,影响不会太大。

要知道,即便殿试时不再糊名,但太祖皇帝依旧有祖制,会试前三甲不可落榜殿试。

只要朱鸾这个唯一的女子进入会试前三甲,基本上就确定了第一位女进士的诞生。

但只要她进不了前三甲,后续就还有可操作成分。

只牺牲个别优秀南方举子的会试成绩,就能避免最坏结果,何乐而不为?

这就是大周官员的妥协。

“居然要做到如此……”段立峥内心一直坚信着的什么在崩塌。

“没什么,方伯年比宋明轩要有原则多了,”朱鸾笑了笑,“只是普世公平下的小小牺牲。”

“你要调换你考卷的南北分类?”宋怀竹突然开口道。

他眼中神情没有什么大变,像是对这些官员的所作所为早已司空见惯。

朱鸾点头,“我为此而来。”

比起段立峥眼中的怒意,少女的神情却依旧平静,哪怕直面名为正义包裹下的赤裸裸恶意。

方伯年有方伯年的做法。

但她不认同他的做法。

更不会做他的牺牲品。

听着着外面刺耳的喧闹,朱鸾目光凝重起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懂你意思了,但这难度太大,”段立峥严肃地看向朱鸾。

即便他们有三个人,但想要一瞬间突破八名银甲卫的坚守,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换试卷依然近乎异想天开。

“我想试试。”朱鸾道。

朱鸾看向宋怀竹,“如果你愿意,我欠你一个人情。”

宋怀竹点头。

段立峥内心警铃大作,这两人又是达成了什么协定?

不等他反应,宋怀竹的身影就从眼前消失。

下一刻,楼下传来银甲卫愕然的声音,“什么人在那里!”

段立峥低头,只见一个低着头的身影站在楼下的栏杆上。

他脱下了外衫完全包住了头脸,连眼睛都看不到,在黑夜烛火下,安静又可怕。

明明收敛了力量去,却看上去深不可测。

这就是宋怀竹。

负责引开守卫的宋怀竹。

段立峥和朱鸾趴在房梁上,只见伪装后的宋怀竹足尖轻点,在栏杆上如履平地地奔跑起来,吸引了所有银甲卫的目光。

寒光一闪,北面的银甲卫其中一人胳臂上爆开血花。

下一刻,只见宋怀竹口中突然传出一阵嘶哑的声音。

“这是什么意思?”段立峥握紧双拳。

“是后金语。”朱鸾道。

“吾为王庭的使者,必要毁掉周朝的典籍,让长生天的火焰烧遍整个宫廷!”

站在栏杆上的男人瓮声瓮气地宣称。

这人平常不言不语的,没想到一开口……

真是栽的一手好赃。

朱鸾心道。

银甲卫都接受过异族语的训练,闻言全部色变,在宋怀竹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就要往下倾倒之时,更是连原本被留在考卷房间前的两个银甲卫,都再难保持镇定!

“住手!”

看着宋怀竹就要将火折子靠近栏杆之上时,在场的所有银甲卫都大吼着冲向了他。

木制结构建筑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栏杆被点着,别说他们守护的试卷了,一切都要化为乌有。

守在试卷房门前的银甲卫向前迈动了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属于登极中期的真元在极小的空间里爆炸开来。

如同波涛汹涌的海浪将一切淹没。

门上的封条哗啦啦直响。

银甲卫眼前一片白光。

两个黑影从横梁上飞下,旋风一般卷入门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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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靠近

一切快的难以想象。

就在银甲卫因为短暂的冲击失去视觉之时,段立峥和朱鸾分别进入了南北密室。

身后的门悄无声息地阖上,段立峥手心全是汗。

但他做到了。

密室的门居然真的只用封条而封。

据说之前有手握钥匙的官员被灌醉盗配钥匙,自此之后就取消了门锁只使用更难仿造的封条。

但谁能想到这里有人连封条都能仿造呢。

段立峥怀揣着朱鸾递给他的封条,看着堆满书架的考卷,没想到自己真的就这么进来了。

宋怀竹手中火折子的火舌触到木制的栏杆之时。

最后的银甲卫迈出一步,身后出现空门之时。

朱鸾冰凉的声音在他的脑海响起。

“就是现在。”

随后他的真元倾泻而出。

正是他乡试时所作的真元压制,一回生二回熟,段立峥已经能够明白她所要的效果。

就在宋怀竹消失的瞬间,一股温暖的气息靠近,朱鸾附耳而上,告诉了他整个计划,征求他的同意。

在那个计划里,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和任务。

没等她说出欠你一个人情,段立峥就点了点头。

虽然他很期待她的人情,但他更高兴她能把他当做自己的同伴。

看到出来她还有别的计划,但她将他们考虑在内,制定了更为高效的计划。

“就在银甲卫失去视觉的那个瞬间进入北方考卷的卷室,在那里等我的讯息。”

段立峥脑海里回荡着那名少女冷静的声音。

段立峥在她的计划里,负责的是接应。

而北面的这间卷室,就是他的战场。

段立峥抿紧嘴唇,不顾心头激荡,争分夺秒走上前,选择最不起眼的一个卷堆,揭开封条。

有汗珠从他的额头滴下,他仅仅是揭开封条就如此紧张,南面卷室里的那名少女,此时的心情到底如何呢?

……

……

朱鸾其实什么都没想。

时间紧迫,她心中只有眼前的任务。

她拥有的时间比北面的段立峥更短。

外面银甲卫失去视力只有短短数秒,而她要在这段时间内找到自己的试卷,并保证现场完整如同没有任何人动过。

朱鸾闭上眼睛调动五感,随后敏锐在故纸堆的气息里捕捉到了脂粉的气息。

正是她在进考场时擦在唇上的花露。

与乡试时不同,这是红袖招开发的高级品,表面无色,香气独特持久,却会在暴露在空气的三天后彻底消失。

今晚十二点正是最后的时间。

谁说脂粉无用?

朱鸾蹲下身,将手伸进压在一座书架的第七层,踮脚取出自己的考卷。

门外传来无数紧张的脚步声,之前在门口扯皮的银甲卫已经发现楼内的动静,开始往楼内撤入。

焦灼的气息弥漫在整个空间一点就着,连朱鸾的身体都先一步被紧张的气氛感染。

朱鸾能清晰听见高压下自己牙关打战的声音,但她的身体和意志宛如分开,动作依旧丝毫不乱。

少女迅速将试卷收入怀中,倏然从门缝而出。

整个过程只有仅仅三秒钟。

如果这个时候能有旁观者,只能看见一道暗光闪入,下一刻一道暗光闪出。

站在门口短暂失去视力的银甲卫甚至没来得及转头。

可怕的速度和执行力。

这场堪称典范的潜入没有旁观者,唯有站在栏杆上宋怀竹微微扬起了头。

第四秒。

朱鸾跃至梁上,北面密室的门缝无声而开。

第五秒。

一份考卷被微弱的真元包裹着如同飞镖一般从半空射入北面密室门缝,那份速度让人联想到百步穿杨。

第六秒。

段立峥将接到手的考卷混入之前看好的北方举子的考卷中。

第七秒。

少年直起身,站在门口的银甲卫脚步微动,正要回头。

一切到这里都刚刚好。

一切都在朱鸾预先设计好的计划中。

按照之前计划,段立峥会在这个时刻从门缝闪出贴好预先准备好的封条,而这个时候登极处境的银甲卫会回头。

看到和之前别无二致的密封房门。

以段立峥的修为完全做的到。

她的计划是严密的,此时这个空间里的所有人的存在都不会对这个结果产生影响。

因为他们无力产生影响。

但这世间有凌驾一切的力量在。

一切都发生在第八秒。

就在段立峥即将到达门口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与其说是异变,那种感觉更为渗人可怕。

因为那一瞬间发生的,是空间的变化。

如同天上的乌云遮住烈日,宛如巨大的锅盖兜头盖下。

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势力在一瞬间笼罩住了整个大明宫。

严丝合缝。

遮天蔽日。

震撼人心。

在房梁上准备迎接段立峥的朱鸾闭上了眼睛。

还是晚了一步。

桑榆回来了。

这座宫殿现在的守护者。

回来了。

太快了。宫城着火还没到一刻钟,朱鸾虽然预料到桑榆会赶回去,却没想到这么快。

先天宗师的气场本就庞大,而就如朱鸾之前所预料的,桑榆在这宫城十年间,恐怕已经在大明宫内布下了独属自己的阵法。

在当年的七宗师中,出身道门的桑榆并不擅长正面对战,却最擅长布阵符篆。

这座大明宫。

娘娘的大明宫虽然还保持原本的外貌,但内里已经成为了桑榆的巢穴。

而他自己,就是引动整个大阵的阵眼。

很难想象的,一个人的存在就能控制整座宫城,但就在此时此刻,寂灭的气息已经充满大明宫的每一处。

整座宫城的大阵醒了过来。

而位于城中心的巨大蜘蛛正轻触蛛网,检查着末梢上的入侵者。

这里是先天宗师的领地。

如果被探测到,就是死路一条。

每一个位于大明宫内的修行者都从心底感受到逼近的威胁。

就在这个时候,桑榆的气息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弘文馆这里扫荡而来。

而随着而来的还有铿锵有力的铠甲声。

黑甲卫们也回来了。

站在栏杆上的宋怀竹瞳孔一缩。

一切糟的不能再糟!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段立峥还未从北方密室中出来,而朱鸾就在他的不远处。

此为绝路。

即便再天赋异禀,他们还年轻。

无力和这宫城内的巨大黑暗对抗。

哪怕身为宗师的他也难以克制那强大威压下的颤抖。

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千钧一发。

正在追逐眼前这个神秘人的银甲卫们突然顿住脚步。

因为就在一瞬间,宛如洪水破闸,一股难以想象的威压从眼前的男子身上爆发开来!

如果他们境界够高,就能明白这是属于宗师的真元爆发。

那股寂灭的气息太过可怕,甚至就要盖过国师大人的……

洪水突然戛然而止。

一个纤细的人影突然从男子的身后闪现。

正准备不顾暴露身份的危险真元爆发的宋怀竹突然一僵。

因为一只柔软的手臂从后面而来,揪住了他的衣领,环住他的脖子。

宋怀竹回过头,眼前锦缎飞舞。

一只手掀开了他包住头脸的外衫,欺身而上,将他的头拉了下来。

柔软的锦缎里,宋怀竹雾蒙蒙的眼睛映照出少女流光溢彩的双眼。

他转过身来,却只见那名少女的脸庞靠近他的脸庞。

愈靠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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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突袭

吏部抽查?

这句话信息量极大,瞬间在宋怀竹和段立峥脑海中引起风暴。

所谓吏部搜检,是吏部临时派人对考场内部的搜查。

这的确是大周国试中一个环节,但不是必备环节。历年只有在考试过程中出现舞弊,或者场外有人检举时才会出现。

是位于紧急状态下才会启动的非常措施。

为什么如此突然?

一惊之后,宋怀竹和段立峥发现黑甲卫的面前空无一物,他们这才明白木心是在向他们示警。

他们瞬间明白了朱鸾刚刚察觉到了什么。

两人看向前方的少女毫不犹豫向前奔跑的背影。

她一早就发现了。

所以才会说事情不对。

事情的确不对。

在木心的掩护下,三人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号舍。

而几乎就在段立峥刚刚在号舍内坐定,远方就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随着而来的还有火把的燃烧声。

在安静的夜色里带来不详的气息。

也许是为了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抽查,原本笼罩在考试院中的真元屏障在一瞬间减弱了不少。

其他文试考生浑然不觉,但作为登记中期修行者的段立峥顿时有所感。

大部分文试举子都没什么境界,少数有人能聚气融合,但这似有似无的真元屏障,对于初阶修行者而言依旧是两眼一抹黑。

虽降低了强度,但已经足够防止普通书生作弊了。

但在这座考场里,今年还有三个不普通的人。

特例的,三个高阶修行者。

当然其中那位融合巅峰算不算高阶修行者尚且存疑,但那位小姐是属兔子的,敏锐程度高的可怕,某种意义上更不普通。

总之在这座考场里,除了武官和黑甲卫,还有三个人清清楚楚地感受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搜查。

段立峥坐在号舍里,静静听着耳边的动静,同一时间肯定还有另外两人听着这一切。

外界的信息纷至沓来。

少年闭上眼睛。

总共有十名官员,五名武官。

他感觉到的时候,那一队人距离天策下院还有一里地左右的距离。

段立峥目光微沉,想起一动不动站在门口的黑甲卫。

那个男人是为了给他们示警,才假装演练接待吏部官员才站在门口的。

吏部抽检中有普通官员,解开真元防护是正常的,但提前解开防护……

段立峥怀疑那个男人也是故意的。

而这一切……

都是为了她。

黑甲卫的忠诚难以想象,从大周建国之初起就没有黑甲卫反水的,之前在宫城中经历的最后那场剧变,虽然他没有完全看懂,但也从骨子里体会到了黑甲卫被控制的可怕。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能让一名地位如此之高的黑甲卫为其所用?

段立峥目光微沉,就在这个时刻,被他强压在心底许久的那个疑问再次沉渣泛起。

她,到底是谁?

能在大周皇宫内都如履平地,甚至带着他们毫发无伤的突围而出。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低沉男声打断了段立峥的思绪。

“那个徽州解元呢?”

黑暗中少年霍然抬头,眼睛亮的惊人,满是愕然。

这个声音是……

少年牙关咬的死紧,纵然那个人不知是否刻意压低了声音,让原本醇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

但自己是修行者。

修行者不会被表象所欺骗。

这一点普通人大概想不到。

就在那一刹那,段立峥捕捉到了那个声音里一丝熟悉的味道。

为什么会是……

是他。

段立峥握紧双拳。

这个声音他听了十五年,再熟悉不过,绝不会听错。

声音的主人就是。

他的兄长。

吏部尚书,段浩初。

……

……

大周朝载初九年会试文试第一场吏部抽检。

由大周朝最年轻的吏部尚书亲自主持。

这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从之前路上这一堆人的交谈中,段立峥模模糊糊地听出了这次突然行动的缘由。

而这个缘由,果然是因为皇城大火。

源自后宫的那把荒唐火最终没有烧起来,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但寿诞被打扰,突然从太平观赶回来的国师却震怒了。

尤其是他发现有人入侵了弘文馆之后。

这位大明宫的守护者的效率简直高的惊人。

在发现弘文馆的犯罪现场找不到什么痕迹之时,震怒的桑榆就立刻连夜通知的吏部,搜检会试试场。

借现今圣人之口发出口谕之时,就在他们离开皇宫不到一刻钟。

而吏部的官员因为在准备各种会试事宜,最近几天官衙内一直灯火通明,不少官员连夜在皇城内办公。

立刻就被瞬息而至的桑榆抓了壮丁。

这绝对是史上集结速度最快的吏部抽检。

段立峥听出一身冷汗,如果他们再晚回来一刻钟,搞不好就会和这些吏部官员撞个正着。

要是更晚一点被搜查出不在,连木心都护不住他们。

这一切段立峥都明白,但段立峥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堂堂尚书自己的兄长也会在。

吏部抽检虽然重要,但也没重要到要尚书带队。

“属下已经仔细检查过,那位徽州解元正乖乖待在号舍里。”

下一刻,就在段浩初问出那个问题后,有武官禀告到。

段立峥心头一跳。

“你看清楚了?”

“千真万确,的确是徽州解元本人。”

年轻尚书的反复确认,让人心生凉意。

为什么?

为什么只检查朱瑛?

段立峥心脏怦怦直跳。虽说今晚之事,某种意义上的确和那个女子有关联。

可吏部的官员不可能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但吏部官员一进门,别的情况不了解,却直奔朱鸾所在的号舍而去,简直就像是想要验证什么一般。

而提出这样验证的的人,却是他的大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着红袍官服的年轻官员带着一队人缓缓从段立峥的号舍前经过。

段立峥怔然睁大双眼,但为首的那人却没有在他的号舍前停留。

他只是状似不经意般看了段立峥一眼。

目光在他的衣襟角上微微停留。

那里有一道裂缝。

第二百零四章 臣子

段立峥自然能注意到兄长的目光。

他是修行者。

这么说并没有看不起兄长的意思。

段立峥很小不懂事的时候,在母亲与亲戚的影响下的确曾轻视过没有修行才能的兄长。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

兄长的确不是修行者,段立峥能感受到的很多东西他都感觉不到。

但兄长能看到的东西很多自己也感受不到。

在吃了几次苦头之后,段浩初就成为了段立峥小时候最崇拜的人,这份憧憬一直延续到现在。

告别了骄傲愚蠢的童年之后,他已很久没有再对兄长的敏锐感到可怕。

直到此时此刻。

段立峥心底泛起冰冷的凉意。

在段浩初看过来之前,段立峥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衣襟上什么时候裂了个口子。

这个口子自然是在之前那场激烈的夜晚活动留下的。

足以成为一个蛛丝马迹。

但就在段立峥心头剧跳之时,他的眼睛却只是微微讶异看着兄长。

随后看向自己衣襟上的裂纹,眼神出现一丝懊恼。

恰到好处的懊恼。

仿佛只是个对于自己不知何时弄破衣服感到丢脸的少年。

他既不能装作没看见,也不能有一丝的犹豫和动摇。

因为段浩初知道段立峥能发现自己的目光。

这位兄长能够利用一切已知的情报,和他对垒的人脑子要能够在一瞬间转过许多道弯。

比如兄长的目光,本身就是一道试探。

而自己,要选择渡过这道目光。

与自己的兄长,正面交锋。

为了保护她。

段尚书凝视的目光只停留了极为短暂的一瞬。

真的从始至终都宛如不经意。

吏部巡查的一行人走了过去,伴随着脚步声的离开,少年目光微凝。

他终将不能对大哥知无不言。

正如大哥对他所作的一样。

在昏暗的光线里少年里睁开眼睛,缓缓的叹了一口气。

“那个徽州解元呢?”

年轻的吏部尚书走进考院说的第一句话再次回响在段立峥耳边。

自己的大哥和未婚妻之间有他不知道的事。

段立峥在对自己的大哥和朱鸾的关系起疑的同时,也提起了一颗心。

这一次的抽检,的确是受宫城大火的影响,但段立峥却觉得暗地里是隐隐冲着朱鸾来的。

她……

没问题吧?

……

……

吏部的人走的不快也不慢。

但终究还是走到那个位于走廊尽头的号舍。

不过已经是第二次来了,在之前一个武官快步走来转了一圈。

还要来第二次,也是很辛苦了。

少女凝神静气地坐在号舍里,托腮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号板,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徐徐而来的人流。

应该来说是完全无视了人流。

以她的境界,早就知道有人来了,却连普通学子那样走到跟前无意中抬头才被发现的惊诧都不愿意装一下。

段浩初走在人群前方,吏部的官员和武官如同猎犬一般四处张望着,一路走来,每个号舍里的考生都被他们像是防贼一般上下打量。

有些举止不自然的还被掀开号板仔细查验了一番。

走到这里吏部官员已经收到了太多惊诧和隐忍的目光。

但他们还没有在哪一处,遇到这么平静的反应。

面对前来查验满脸怀疑目光的吏部官员,那名在他们眼里和这个场所格格不入的少女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

视官员如空气。

但这样的举止偏偏又不能说可疑。

之前为了排查所有考生,只是一路走来吏部官员们,此时却很想停下脚步。

可以的话,他们真的很想怀疑这名少女可疑。

毕竟她是一个混迹于神圣的考试院的女子。

这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女子。

她还这样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难道不可疑吗?

但吏部搜检有明确的规章制度,一一列举了考生的可疑行为。

眼前这名少女,偏偏一个都没中。

简直让人惋惜极了。

在没有违规举动的情况下,吏部的官员和武官没有随意查验考生的资格。

但在场之人中,有一个人有资格。

所有男人的目光都投到了最前方的段浩初身上。

同时具备吏部尚书和会试副主考的段浩初有。

如果他怀疑这个女子,可以以主考的身份提出查验。

事实上,之前被段浩初派去看这名女子在不在的武官就笃定,自家的长官肯定是怀疑的!

不然为何要他去检查?

所有人都寄希望于段浩初身上,这是能将这个可能破坏大周官场传统的女人驱逐出去的难得机会。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

不孚众望地停了下来。

所有人心头一震,连对面号舍正昏昏欲睡的普通举子都突然惊醒,愕然看着突然停下来的这一大群人。

年轻的吏部尚书停下脚步。

再然后,转身。

静静地凝视着坐在号舍里的少女。

朱鸾没有抬头。

时间就此凝固。

原本脸上腾起喜色的其他吏部官员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消逝。

他们的尚书的确停了下来。

但……什么都没做。

男人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凝视着那个女子,眼神淡漠,却让人摸不出他在想什么。

一开始人们还以为段尚书是在寻找着女子身上的疑点,但安静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心底的疑惑也越来越深。

年轻的尚书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坐在号舍里的少女,不说话,也不动作。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就在所有人心头的疑惑越来越大之后,段浩初终于动了。

男子缓缓走向安静坐在那里的少女。

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她伸出了手。

只是微微抬手。

但不知为何看在其他人眼里宛如想要朝那名少女的脸庞触去。

明明距离还有那么远,简直如同众人的集体幻觉。

他的动作僵硬又缓慢,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又像是在克制着。

没人猜到他想做什么,因为他的动作还没有做完,安静的空气里就响起那名少女安静的声音。

“段尚书,您不能再往前了。”

昏暗的烛光下,少女终于抬起头。

和她的眼睛的相比,此处任何的光芒都要逊色。

第一次和这名少女如此近距离接触的官员们都一愣。

朱鸾看向站在一步开外的段浩初,轻轻开口。

“请不要忘记,您现在是这个国家的吏部尚书,是会试的主考。”

她顿了顿,闭上眼睛说道。

“是这个国家的。”

“股肱之臣。”

第二百零五章 几何

安静的考试院里。

坐着的少女和站着男人静静对视着。

其间仿佛萦绕着某种奇妙的氛围。

这氛围到底是什么,却没有一个旁观者说的清。

段浩初微微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如梦初醒。

但看在其他人眼中,年轻尚书只是不经意又收回了手。

就在朱鸾说完那句话的瞬间,曾经是少年的男人,再次变回了年轻的权臣。

少女话音落,但段浩初依旧保持沉默,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和她对视。

就在其他属下觉得再这么看下去就真的不对劲的前一秒,段浩初突然掉头就走。

“大人?”

其他随从愕然看着前方那个鲜红的背影。

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是自己未来弟媳手下留情了?

不应该啊。

如果其他朝臣此时必然怀疑,但吏部这些官员早就是段浩初的心腹。

当年这位年轻的驸马爷被任命为吏部尚书时,整个吏部的老人们险些集体上书。

任谁在一个地方耕耘一生都不见升迁,上面却突然派来一个毛头小子,都会愤怒难忍。

年轻朝臣往往难以弹压这些刺头,这也是大周鲜有年轻官员上三品的原因之一。

官场,是个讲究派系和资历的地方。

但吏部那些摩拳擦掌准备给年轻尚书好好上一课的其他官员们,在一年之后都被收服了。

没收服的也早不在吏部了。

现任吏部官员都很清楚,自家上司是个对亲弟弟都能下手的六亲不认的主。

他有手段,也有原则,是个做大事的良臣。

留下的这些人都是心甘情愿跟在他身后,当然也有想要随着飞黄腾达的。

但现如今自家大人的心思,却是越来越难捉摸了。

……

……

从一开始就捉摸不透。

吏部搜检结束了。

如同一阵风,来得快去的也快。

段浩初到底在想些什么?

朱鸾上上辈子就没弄懂,这辈子也没弄懂。

孤身一人坐在寂静的号舍里,朱鸾注视着号板上的烛火,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句话。

“英鸾公主不懂男女之情。”

这句话是谁说的她不记得了,大概是个宫中年长的女官。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她会想起这个?

朱鸾一时怔怔。

她的确不懂男女之情,甚至没有什么憧憬。

正如她不明白为什么天后娘娘会对成宗皇帝不离不弃。

她不恨成宗皇帝,但她一直觉得在她心中最好的娘娘值得更好的人。

在她年幼不懂事的时候问过天后娘娘,那个明艳的女子靠在宫墙边笑着对她说等你长大就会懂了。

但她长大也没懂。

不过也许是因为她每辈子都没有活过二十岁,所以不够大的缘故。

朱鸾在心里叹了口气。

道理她都明白,只是从未真正经历,并对此不以为意。

她心中有大道,有很多事,所以……就忽略了自己的驸马。

段浩初的情况不对劲。

朱鸾此时确定以及肯定。

她从未透露自己的身份,段浩初也不如许凤娘和方不正那样与她情谊深厚出生入死。

但朱鸾本能觉得他知道些什么。

甚至比她知道的更多。

别苑的火焰在朱鸾眼前倏地腾起,其中还浮现觥筹交错间少年驸马的笑脸。

朱鸾闭上眼睛,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

最近她回忆起这些事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

被灌醉的天后娘娘,突然消失的亲卫,不在现场后却后被烧伤负罪离开的李青岩,还对她态度诡异讳莫如深的段浩初。

越来越多的碎片出现在朱鸾面前,在冥冥中似乎连了起来。

少女的眼神愈发冰冷肃穆。

不能再等了。

也不能再犹豫。

她必须尽快成为国士,见到古石。

……

……

钟声响起。

吏部搜检给整个会试考场带来了一丝肃杀。

而就在这肃杀的气氛里,会试文试第二场数科结束了。

段立峥看着将考卷收走的官差的背影,沉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疯狂计算了整整三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是的,三天。

会试文试第二场数科,也要考上三天。

这就是会试和乡试的不同。

残酷的厮杀场。

据说这样的磨练,不仅是为了考验士子的脑力,也是为了考验士子的体力。

还有耐力。

段立峥抬头看向考试院中央不知换过第几轮挂题目的挂题目卷轴的旗杆,内心感慨。

题目足足有十二轮,每一轮时间一过题目就会被换掉,考生们想在答题过程中放松一下都做不到。

从昨天开始,就有举子陆续退场了。

是的,这也是会试和乡试的不同。

大周的会试,残酷到不是所有人都能考完。

考试院角落配备有医官,如果有考生有身体不适,可以随时向巡视的官差汇报。

而那些直接晕倒的,也会有人来查看。

如果医官判断这名士子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举子就会被抬出考试院。

当然也可以自行选择退出,但走到这一步,几乎没哪个举子会选择这么做。

会试为小道,本不受大多学子重视,数科考试的氛围在徽州历来松散。

但会试时,已不见乡试时长吁短叹的氛围。

每个举子面露苦色,但都全神贯注一丝不苟。

不愧是走到这一步的举人,每一分都不会放过,虽值得敬佩,但竞争难度更高。

这一份紧张也感染到了段立峥,所以此时拼尽全力的修行者都觉得心力受损。

这般淋漓尽致但段立峥还是有些遗憾。

虽然他拼尽全力,但还是没能答出最后一道大题。

那上面奇奇怪怪的图形连他没有见过,更遑论计算出所谓的数值。

他只有隐约的一点印象,据说在天后娘娘留下的一本天书一般的数科卷轴里,有这样类似的图形。

但那个卷轴的内容实在没人能看懂,大周学士也没几个人研究,想来这次也是出来充数的,只为了彰显题目种类多而已。

应该没人能算出来。

会试的数科,实在是太难了。

段立峥看着周围瘫倒的举子们叹了口气。

吏部搜检的确是影响到了一些考生紧绷的神经,休息不足,又遇上高强度的数科。

今年没撑下来的举子似乎比往年更多。

段立峥也不轻松,会试已经进行到第六天,在身心皆疲的情况下,他对于晚上可能发生的事更为担忧。

但出乎段立峥的意料。

在数科试卷被送到皇宫弘文馆的这个夜晚。

却什么也没发生。

这是……发生了什么?

那个丫头转性了?

第二百零六章 擂台

没事发生才是有事。

过于安静的夜晚,反而让段立峥有些无所适从。

是朱鸾没有动,还是这一次她彻底抹去了音迹?

就在段立峥犹豫要不要翻出号舍看看之时,倏然抬头。

一个黑色雕像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号舍之前。

少年瞬间瞪大眼睛,一惊之后,才发下是有数面之缘的那个黑甲卫。

是叫……木校尉吧。

他深吸一口气,这个人的境界应该比自己要低。

但段立峥却完全没有察觉到黑甲卫的气息。

真是可怕的黑色死神。

而这座移动的雕像在他的号舍前只短暂地停留,也许没有停留,就离开了。

悄无声息。

这隐藏气息的水平简直就像是她一样……

段立峥一怔,原本悬在半空的心却骤然平静了下来。

黑甲卫什么都没做,来了又走,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但段立峥却在一瞬间明白。

这个人是来阻止他的。

是她。

传来的无声的讯息。

段立峥呼出一口气,调整姿势,压下自己轻举妄动的想法,有些高兴。

正如三天前看见那个抱膝坐在屋顶时的少女一样高兴。

但当这股高兴劲过去,更多的迷雾却涌上心头。

段立峥闭上眼睛。

整个考试院里安静极了,只能透过已经稀薄了一些的真元屏障,隐约听到举子打鼾的声音。

而那个位于角落的号舍,仿佛隐入了夜色深处,音讯全无。

动的时候宛如一团火,但当那个少女存心想要隐匿之时,整个世界都无法找到她的存在。

但这股安静却让段立峥有些不安,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为什么不再追查数科的试卷?

是放弃了吗?

还是她明白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段立峥百思不得其解,但正如历史的车轮无法阻挡,这一场笼罩着诡异气氛的会试也无法停止。

在少年的懵然中,随着举子一个个倒下,一个个从号舍中被抬出,大周朝载初九年会试文试,终于进行到了最后一天。

清晨的一声鸟鸣吵醒了伏在案头不知不觉睡着了段立峥。

少年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看着朦胧视线里初升的朝阳。

下一刻,早晨叫醒考生的钟声就响起了。

居然已经到了这个时辰了。

昨日实在是太累了,段立峥都不记得何时睡着,这十余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在卯时初刻之时没有醒来。

足可见这几日的消耗。

昨日和前日考的艺科,也就是百科常识,再一次让段立峥见识到了神都内阁大学士的广博。

会试的确如同学长们所说,是一场艰苦卓绝的磨练。

如果乡试之时已经感到漫长,会试的折磨简直让人看不到头。

能撑到结尾,的确算得上心智坚韧。

不知道朱瑛现在的情况如何。

她昨晚,出去了吗?段立峥心头倏然一紧想起这件事。

但随即又叹了口气。

希望是没有。

他昨晚能放心睡去,也是因为相信她有事不会抛下他。

段立峥伸出一只手遮住照到他眼上的光线,眯起另一只眼睛看向对面号舍已经所剩无几的举子们。

剩下的举子们皆面色青白,眼窝发黑,看上去气色极差,不少人现在都还没从号板上爬起来。

连震耳的宏亮钟声此时都很难叫醒这些举子。

官差只好一个个走过去把这些人推醒。

一个个神色痛苦挣扎着起身的学子,在看到晨光的瞬间,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段立峥很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今天,终于是最后一天了。

这场漫长的拉力终于要走到了尽头。

而今天,他们就能离开这狭小到令人浑身酸痛的号舍。

因为今天,就是最后一搏。

艺科六艺。

考生们就着凉水强迫自己咽下干粮的时候,官差们从号舍前走过,发下了写着举子姓名和六艺门类的纸签。

和乡试不同,会试的六艺要进行整整一天。

而之所以这么长时间,因为会试的六艺不设六个台子。

只设两个。

这当然不是因为天策书院搭不起台子。

而是因为会试的新规则。

这台子,不是用六艺种类分类,而是两个选择同样种类六艺的举子同时上台。

这意味着什么?

坐在号舍里的考生们看着面前的纸签,目光中露出一丝狠意。

意味着。

打擂台。

……

……

会试不是真正的战场。

不是战场,却胜似战场。

朱鸾安静地坐在号舍里,第二次凝视着那个写有自己的名字,整整齐齐排列着的礼、乐、舞、画、书、棋六个大字的纸签。

纸签是一样的纸签,比法不是一样的比法。

不愧是自己从小敬佩的女人。

真狠。

天后娘娘在改革会试过程中,虽然创造出了新六艺,改革了不少流程,却唯独保存下了,铁血出身的太祖皇帝在六艺比试中留下的某个胡闹一般的规则。

那就是打擂台。

这个规则刚提出的时候,哪怕大权在握如太祖皇帝,还是被文臣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当年那个六艺还是普通那个六艺,但依旧不妨碍太祖皇帝背上一生的骂名。

琴棋书画,风雅事!

拿来考试就算了,居然还像是江湖把戏一般,让举子们打擂台。

成何体统!

果然开国皇帝就是开国皇帝,是只懂打仗的大老粗!

在天后娘娘改革国试之时,不少将太祖皇帝的话奉为金科玉律的朝臣就指望着她只改这一条。

但没人想到,那女子改这改那,偏偏这被无数文人痛骂的这一条就是没改。

这是在逗我们文人吗?

朱鸾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在朝堂上宣布这件事时,底下文官精彩纷呈的面部表情。

“我希望我们大周的举子都能永远保持青春的活力,永远保有危机之心,永远保有竞争之志。”

但皇座上的天后娘娘像是看不见一般,一本正经义正言辞地如此说道。

只可惜底下那些儒生,恐怕是听不懂她说的青春的活力是什么玩意。

朱鸾目光同情。

看着文官捶胸顿足大喊有辱斯文。

有天后娘娘在还想要斯文?不存在的。

擂台赛啊……

朱鸾嘴角一丝笑。

那个人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

某人毫无自觉地想着。

自己这一次该选什么呢……

正在朱鸾认真思索之时,远处却突然传来太监的一声清喝。

“皇后娘娘懿旨到!”

第二百零七章 懿旨

皇后懿旨?

这宣令真是巧了。

太监尖利的声音传来之时,整个天策下院考试院真元屏障彻底消失。

就在这个刚好的时刻。

真元屏障原本只会在晨起鸣钟之时短暂解除,除此之外已在静默中待了八天的普通考生,从未听过其他声音。

屏障解除,所有声音重回人间的下一秒。

还没等普通学子反应过来,这一声就来了。

真真的振聋发聩。

许久没听到人声的举子们简直有柄重锤砸在太阳穴,尊臀一震,险些从号板上跳起来。

这一通操作简直比圣旨还要隆重。

号舍内原本正在全神贯注的举子霍然抬头,疲惫的双眼大睁。

会试场上传来皇后懿旨?这可是除了当年的文皇后揽权时期,从未有过的事啊!

所有人眼中有期待有兴奋有疑惑。

只有一个人除外。

朱鸾静静坐在号舍,没有抬头,依旧凝视着手上的纸签。

这么快就放出来了啊,司马蕙那个女人。

是的。放出来。

只有她知道,这位此时此刻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司马皇后,原本应该正在禁足之中。

至于原因么……

朱鸾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她一半,自己一半。

就在吏部搜检的第二天,木心为她带来消息。

吏部搜检的后续。

这个消息没有传出宫,不然应该更振聋发聩。

大周的皇后娘娘。

被禁足了。

朱鸾眸光微冷,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比起幸灾乐祸,她瞬间想起是另外一件事。

她明白了,所谓桑榆借圣人之口发出的那道口谕,也许并不只是桑榆的意思。

也是圣人自己的意志。

当晚宿在贵妃处的那位“圣人。”

保护皇后的意志。

真是讽刺。朱鸾摇了摇头,她果然是不懂所谓的男女之情。

圣人派吏部搜检参加会试的举子,不光是为了寻找罪魁祸首,更是为司马皇后寻找……分担罪责的人。

那一晚宋怀竹带他们离开速度够快,可拖着个司马浩的司马皇后……可就没那么快了。

桑榆赶到弘文馆,没看到作案的会试相关人员,看到的却是位带着个侄子的皇后娘娘。

呵呵,如果不是为了逃命,朱鸾真的很想看看桑榆当时的表情。

当然,折腾到那个点还没进去的司马皇后没有实际罪名,最多只能算个未遂。但一个擅离后宫的帽子是躲不掉了。

说来的确是司马皇后倒霉,如果不是桑榆突然出现,没有实际证据的黑甲卫不能把她怎么样的,更不敢事后状告司马皇后。

司马皇后一个玩忽职守的帽子扣下来,黑甲卫统领先被灭满门。

司马蕙事先就考虑到了这些因素。

当然擅离后宫这样罪名也不可能扳倒如日中天的司马皇后。重要的是。

桑榆生气了。

司马皇后也许是想成为第二个天后娘娘,但桑榆却不是第二个古石。

桑榆是个道士。但他的神灵不是道教的神仙,却是高氏皇族。

他的一生,为大周皇室的确也算是鞠躬尽瘁,为了姓高的人呕心沥血。

更重要的是,桑榆不会违背太祖皇帝的遗命,所以他不会对国试试卷下手。

太祖皇帝是桑榆的天,哪怕太祖皇帝当年的决定对朱鸾是有利的,只要太祖皇帝那么说了,桑榆就不会下手。

朱鸾非常庆幸这一点。不然桑榆真下手,谁也别玩了。

这一点要感谢当年某高家祖宗。

司马皇后未遂的那个目的,桑不是傻子,自然能看的清楚。

不管司马蕙是想对哪些考生下手,她的未遂行为侵犯了大周祖制,就触到了桑榆的逆鳞。

据木心所说,桑国师对皇后很不满。

当然桑国师一直对皇后很不满,不管是哪个皇后。

这一次的不满尤为严重,哪怕在被桑榆从火场里揪出来的圣人的求情下,司马皇后依旧难逃惩罚。

只是禁足,国师大人已经给足自己那个便宜四哥面子了。

但朱鸾没想到司马皇后这么快就被放了出来。

这可不是好兆头,是桑榆对侵犯祖制的人已经不那么在意,还是当今陛下拼命求情一意孤行?

不管哪一点,都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刚解除禁足就要发懿旨,司马蕙这是要作什么妖?

应该不是只是想模仿天后娘娘过过嘴瘾吧?

朱鸾面无表情捏着手中的纸签,心中再次涌起不好的预感。

上一声太监宣布懿旨后,却有了一段沉默,像是想要吊起人们的胃口,懿旨具体内容却久久没有传来。

考试院内渐起骚动,人们眼神愈发期待。

朱鸾不为所动,提笔正要在手上纸签上勾画。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太监拖长的声音再次传来。

“皇后娘娘有旨!”

知道了,你快点说吧。

朱鸾看着笔尖,这个时候传来懿旨,难道还有什么新鲜的内容吗?

那个太监名曰慎重实为耽误时间的声音中,这封时机诡异的懿旨内容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今有贵妃张氏,淑慎性成,雍和粹纯……”

这懿旨是不是发错地方了?跑天策书院来念册封妃子的词?

其他举子隔着墙壁,没法面面相觑。

朱鸾叹了一口气。

张贵妃,有点熟悉的名儿。不就是那位……

“然中道香消玉殒,圣人心悲,大周同悲……”

能再要点脸吗?

朱鸾看向远处天策书院的大周,如果太祖皇帝在世,听到子孙或者是子孙的媳妇,在会试之中,在天策书院宣读所谓因为贵妃被烧死,大周同悲云云的旨意……

太祖皇帝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朱鸾将手中的书签放到了号板上。

连这么不要脸的理由都编出来了,接下来应该就是重头戏。

“值此悲伤之际,然以舞乐之流,有伤天和与圣人之心。”宣旨太监庄严地诵读着这神奇的旨意,顿了顿重声说道。

“故传皇后娘娘旨意,本届会试六艺……”

“不得跳舞。”

宣旨太监话音落下,考试院内久久无言。

所有考生呆愣在原地。

一瞬的死寂之后,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嘈杂。

这是做什么?

第二百零九章 必然

神都城外二十里地外,神都白马寺。

虽坐落深山深处,但依旧是一座极为雄伟的建筑。

此时此刻,原本香火繁盛的大周第一古刹,却有些异样的宁静。

“今日的神都城可没人有时间来这里上香。”

空空荡荡的大殿里,此时却站着一对年轻的男女,其中一位清瘦的男子看着大殿上宝相庄严的佛像,侧身对身边冷淡的女子说道。

他话音落下许久,但大殿内还是安静如初,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真的过了许久,过的莫寒觉得自己的脸都快撑不住了,一旁的阮清才终于发声。

“嗯。”

好吧,肯回应就好了,别的莫寒觉得自己也不能强求了。

然而就在男人自我安慰之时,清冷的女子却难得抬眼看他一眼。

“你不去看吗?”

莫寒简直要受宠若惊,倏然看向身边难开金口的师妹,“看什么?”

阮清皱眉,“会试六艺。”

女子脸上已有不耐烦之色,言下之意,不是你提起这件事的么。

会试六艺啊……

莫寒眼中原本的欣喜收去,重新转头看向佛像,目光变得肃穆起来。这时他不再是那个想要逗师妹笑的少年,而重新变为严肃到近乎死板的剑阁大师兄。

“有什么好看的。”莫寒冷冷道。

“去看师父和小师妹安排的闹剧么?”

“闹剧么……”他身边的阮清却一反常态抬起头,冷淡如冰雪的眼眸中有了一丝温度。

“不过……”女子缓缓道,“我倒是有点想看……”

“什么?”莫寒霍然转身看向身边不声不响的女子,语速突然爆炸,之前的严肃也不知丢到了哪里。

“你想看?你怎么不早说?师父他们早就……”莫寒像个陀螺一般在大殿里转圈。

之前在小师妹名为坚持实为撒娇犯痴的要求下,剑阁弟子统一从城内的豪华客栈搬到这清冷的白马寺借住。

而因白马寺距离天策书院地理位置遥远,剑阁弟子和剑圣一大清早就出发了。

留下的就只有主动要求留守的莫寒,和一句话都没说谁都不知道她想干啥的阮清。

阮清和苏晴素来不对付,只要是在苏晴在的地方,苏晴就会卷走所有人的注意力,阮清本就不会主动与人打交道,也就更受冷落。

原本敬重阮清的弟子也只敢远远看着,不敢上前问一句师姐你也要一起么。

苏晴是故意的。

莫寒目光一沉,他对此心知肚明却无力解决。

毕竟阮清自己也有问题,如果她在众人出门时强要跟上,也无人敢阻止。

但这位就能面无表情地看着大部队离开。

但……

莫寒看向身边的清冷的女子眼中泛起一丝惊喜。

师妹居然会自己提出要求了!居然会说自己想要干甚了!

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莫寒知道自己这时的反应就像个笨蛋师兄,但天知道这位师妹到剑阁快十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提出要求!

这当师兄的一定要满足!

“好好,既然你想去看,师兄就带你去看!”莫寒嘴角翘起,毅然决然地说道。

十年了,师妹终于成为了一个有欲望的人!

已全然忘记他刚刚义正言辞表明不同流合污的说法。

不过……不同流合污么……

莫寒带着阮清跨出大殿,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大殿深处仿佛慈悲地看着世人的菩萨。

举头三尺有神明。

但偏偏有些人想要玷污神明。

跟在莫寒身后的阮清注意到他的目光,眸光深处仿佛有什么微不可见的东西在涌动。

莫寒刚刚太兴奋,她的话没有说完。

她倒是有点想看……

看看那名少女。

会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呢?

……

……

扶苏山下,天策院里,会试六艺台前。

一脸愕然的段立峥身边,朱鸾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也没有看人群里背对着自己的另外一个男人。

虽然那边那个身上此时气息涌动的都快忘记保持目前登极中期的身份了。

站在一旁的雪斋和尚看向身边负手而立的师兄,一只手搭到男人的肩膀上。

“师兄,算了。”

算了算了,还能怎么办。

谁能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呢?这一切巧合地就像个意外。

的确是意外。

周围竖着耳朵的围观者们,原本都在议论各州才子。

礼官报出一个名字,就有人如数家珍地说出这名举子擅长什么,师承何人,有什么作品。

但唯独听到朱瑛这个名字时所有都睁大了双眼,有那么一瞬的寂静。

而宋怀竹的名字被报出之后。

爆发出震天的喧闹声。

寂静之后,嬉笑之声。偶有几声严肃的争辩,但很快又被其他声音压下。

“那个朱瑛啊?她六艺选的什么?”

“她对手居然是那个澹州解元?哎?这位澹州解元怎么没听说过有什么事迹?”

“天凉书院?这是什么书院?大概是某个隐世的书院的,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正经考上来的。”

可惜宋怀竹宋公子没有事迹在外,澹州六艺的观者不知为何都讳莫如深。旁观者尤其是看热闹的百姓大多还是对唯一的女人感兴趣。

“朱解元也是正经考上来,听说当年她乡试比六艺的时候……”

“得了吧,还真有人相信徽州那的小道流言?什么宛如鬼魂现世,一听就是疯话,找人编的吧?”

“再说了听说那个女人只会跳舞?”

不光有男人的声音,而在诸多议论声中,更多的是女子的声音。

“跳舞?嗳哟,这回可跳不成舞了。这位朱小姐还能干啥?”

来这一出啊。

朱鸾突然笑起来,转身捧起身边气的面色青白的少年的脸。

“别气了。”朱鸾对段立峥笑道,“事已至此,有什么好气的。”

段立峥凝视着少女悠然仿佛永远不会生气的眼睛,闭上了双眼。

她不会生气,所以他替她生气。

少年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后对朱鸾展露笑脸,“我为你加油。”

朱鸾点了点头。

她是真不生气,只是有些惊讶。

她和宋怀竹的争斗,居然这么早就宣告开始。

这世间没有偶然,只有必然。

只不过她没想到,这一切居然是一套组合拳。

朱鸾抬起头,没有看山野间叽叽喳喳的围观者,而是看向更高的地方,目光悠长。

在山腰处,那里有观景台。

达官贵人们都会在那里观望这一切。

而那里,有谁在看着自己呢?

第二百一十章 古礼

日光细碎而下,寄宿于她的眼中。

一瞬间让人微微一怔,才让段立峥想起最重要的问题。

“朱瑛,你选的是哪一艺?”

是的,朱鸾的对手已定,但她选择的六艺种类依旧是个谜。

会试擂台只有两个。不是按照六艺的种类而分。

考生同种类两两随机配对,但不是按照六艺顺序上场。

按照某位娘娘的话来说,总是看一种比,观众们也是会腻的嘛。

这一场是书道对决,下一场上来的两位可能就是棋道。

在那位娘娘改良的规则中,为了营造神秘感,在开场前的唱名中,只报上场的顺序和对手,却不会说明考生比试的种类。

比什么,就只有被叫到的两人知道。

其他人也不知道。段立峥也不知道。

在围观者的嬉笑怒骂之中,不少都是在嘲讽这一次不能跳舞,那个身无长物混迹男人群里的徽州女人该如何是好。

周围的污言秽语抛在脑后,但少年心中难解忧虑。

无他,因为这名少女上一次的舞,实在是太惊艳了。

那是真的好看啊。

现在想起那份震撼依旧残留他心。

当然段立峥并不知道朱鸾上一次的舞蹈是赶鸭子上架。

赶鸭子上架的原因还是因为他。

在段立峥看来,如果这一次能选舞,这名少女一定能如上一次在徽州时那样,征服所有人。

她的舞就是有这样的力量。

但今时今日这条路被封死了。

这就是那位皇后的目的。

可恶至极但不得不承认手段过人,上位者这般不要脸面其实就接近无敌。

朱鸾看了一眼发问的段立峥没有说话,少年抿紧嘴唇。

“选了什么不能告诉我吗?”

这声音简直有些委屈了。

“不是这样。”朱鸾笑了笑,“主要是我选了什么不由我自己。”

她抬头再次看向半山腰。

这是真话。

现在可知她和宋怀竹选的六艺一样,但到底是真撞上了……还是强行一样,这就不为人知了。

她的选择在某些人的眼里并不重要。

乡试时,她没选舞,最后变成舞,因为段二公子选的是舞。

那么今天呢?

……

……

山野间响起洪亮的钟声,原本嘈杂的声音一静,所有举子的出场顺序和擂台赛的对手都已经决定。

朱鸾看向身边的段立峥,段立峥的对手是登州的一位举子,并非首榜的举子。

中规中矩的一个结果。

“你选的是?”

段立峥对于自己的对手似乎漠不关心,看向朱鸾回答道。

“是棋。”

“是吗?”朱鸾莞尔一笑,没想到当年乡试时她没选成的方向却成为了段立峥的方向。

如果乡试时他那么选,也许当时设局的人就不用费心改她的志愿了。

段立峥和他兄长一般是天后娘娘理想中的“全才。”

棋么……

朱鸾目光微凝。

和他的兄长一样的选择。

当年段浩初在乡试时选择的六艺,就是棋。

段浩初六艺皆精,但其中最为擅长的是乐和棋,当年在乡试的时候选的是棋,会试的时候选的是乐。

从刚刚热情观众的解说中,就有段氏兄弟棋道天下无双,这下徽州第一公子稳赢的言论。

朱鸾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被和段立峥同时叫到名字面色苍白的举子。

如果不是会试,此时这位也许就选择退赛了。

徽州第一公子的胜利在望,只不过……

朱鸾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她知道她终将遇上他。

那位满是谜团的澹州解元,那位从未露过真容的年轻宗师。

连天策会的献艺都用一句话打发了。

看上去简直像是没有七情六欲。

六艺和文试其他的科目不同,所谓艺术,必须灌输自己的情感。

否则就无法打动人心。

朱鸾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所以她实在是很难想象那个淡薄的人表演六艺会是什么样的。

首先

他会选择什么

……

……

就在两人说话间,开场的锣声响起。

在围观者的呐喊助威之中,大周文试最后一天,六艺,终于开始了。

第一个报到名字的两位考生一左一右走上了两个高台。

而就在这个时候,礼官报出了此场擂台的主题。

此为礼。

不愧是会试,看来这顺序安排也是有名堂的。

开局为礼,实为正途。

两位举子也实实切切展现出了大周礼乐的底蕴。

身处不同高台,但两位考生都是从前王时代的仪礼开始,总体的动作中规中矩。

正所谓“礼仪三百,威仪三千”。

经礼则《周礼》也,威仪则《仪礼》也。

古礼纷杂,正是有前王时代大公整理,后人才有系统学习的机会,所以后人习礼,皆从仪礼开始,一举一动,莫敢擅专。

举子历经磨难而来,都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

仪礼步骤虽多,但依旧一丝不乱,配合着古乐,看上去古意盎然。

但不知为何,总有点……

“没有变化。”

段立峥听着身边少女的声音,倏然回头。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能直白地说出这样的意见的人。

即便所有人观众都为这繁琐的礼节昏昏欲睡,却没人能说出来。

因为所谓礼,就是不能改变的东西。

越古老越被人尊崇。

比如在不少读书人眼中,商礼就比现在的周礼尊贵,而已经近乎灭绝的夏礼更是尊上加尊。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果不其然,朱鸾话音刚落,身边就有上年纪的考生大声斥责。

“居然敢怀疑传统,大言不惭!”

“是啊,看不懂古礼还诋毁……”

朱鸾周围嘘声渐起,不少举子尤其是年纪较大的夫子级人物的目光变得极为不善。

“三代不同礼。”

然而就在这充满敌意的眼神里,朱鸾却视若罔闻。

朱鸾看向段立峥静静开口,“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礼。”

如果越古老的礼法越尊贵,那么她根本无法站在这里。

因为那些礼法不允许她这样的人存在。

少女的眼前浮现那个深夜站在栏杆前眺望远方女子的背影。

“礼是这个世界规范。”

她静静说道。

“我在这里,这个世界的规则就终将改变。”

“一切将与时俱进。”

她的声音与她脑海中那个女子的声音重合。

“一切,终将改变。”

周围嘈杂顿起,但随之而来的还有惊叫声打断男人们的愤怒之声。

因为就在朱鸾的话音落下,两位考生的礼进行到中段之时,其中一位考生的动作倏然一变!

第二百一十一章 青州

两个擂台,一南一北。

发生异变的,是靠南的擂台。

那上面站着一位身着青衣的少年。

古礼本需要宽袍大袖做出来才好看,所以在大周不少会试六艺准备选礼的举子,会在参加考试前就选择比较隆重的装束。

北面擂台那位年纪稍大的男人就是如此做的。

但南面那位少年虽然动作和他相仿,但其实他一上台众人就发现了,他的打扮要寒酸许多,身上只着式样最普通的青色儒衫,而且水洗的痕迹过重。

换言之,就是都快被洗掉色了。

多亏那名少年的动作标准气势十足,让众人暂时忽略了这一点。

但就在这个时候,伴随着乐棚里编钟清脆的一声脆响。

在南方的擂台之上,众人却眼前一花,好像看见大袖从天拂过。

人群里有人咦了一声。

“快看,南边那孩子……”

有人喃喃道,以这一声为开端,越来越多的人的目光转向南方,然后实现就被黏住再也收不回来。

衣着破旧的青衣少年,旋身,下拜,朝天展开自己的臂膀。

众人耳边仿佛响起扑簌簌的衣料拂过之声。

好像有什么不对。

怔住的人群里有人费力挪开视线看向北方,惊叫。

“这动作不对!”

是的,动作不对。

段立峥作为修行者视野比普通人要广,能够同时看两个擂台,但此时的目光也快被南方擂台拉走了。

以那一声编钟为界。

青衣少年的动作就变了,并且和北面擂台男人动作的差距越来越大。

“这不是仪礼……”有举子凝视着喃喃道,“难道是更古老的礼节?”

“不是。”

少女清冽的声音响起。

段立峥霍然侧目。

她在笑。

朱鸾嘴角泛起浅浅的笑意,凝视着南面如同一只青鸟一般在舞台上跃动的少年。

“这是仪礼,只不过他改动了部分的动作。”

加入了他自己的理解。

“这……这是离经叛道!”有缓过神来的年长者喝道,“这根本就不是礼,这没有……”

没有什么?

钟声再响。

少年再拜。

明明是平平无奇的相貌,平平无奇的装束,他却仿佛站在青山之上,和着清风,迎着琴律,带着周人的骄傲,对天祈祷。

方寸间,却威严生。

恍惚间仿佛看到头戴草冠披着木兰的大儒在河岸边为他吟唱。

“他这样是不对的……”年长的举子们一边勉力维持着心神,一边顽固地念叨,“礼官不会给他高分的……”

这仿佛是他们最后能安慰自己的东西了。

“的确,”段立峥看着朱鸾的笑容叹了口气,目光有些痛心。

这名青衣少年的确有才华,但六艺之礼,本来考就是举子对古礼的了解和掌握程度,和其他五艺不同,这名少年的动作明显偏离了标准。

“不知礼官会如何判定。”段立峥叹道。

“这不重要。”他身边的少女却突然开口,眼中笑意盈盈,看向南方擂台的底下。

“因为有些人已经做出了选择。”

段立峥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却骤然一惊。

不光是内侧的举子们,外场的观众席也是分南北的,而此时,大部分的百姓都已经聚集到了南方擂台而下。

所有人的围观者都快被那名青衣少年的动作拉走了。

“这就是擂台赛。”朱鸾道。

天后娘娘创建擂台赛的意义,不光是为了营造竞争的氛围,更是给观众选择的机会。

谁能吸引百姓,谁台子下的人就越多。

阳春白雪被强制拉到了民间。

这是民间唱对台戏的作法,更是天后娘娘被后世口诛笔伐的污点。

但就在这个时候,显示出了它的意义。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有老夫子看着不断朝南方擂台涌去的人们,痛心疾首地怒骂道。

但就在这个时候,等待在台下上台的有些年轻举子却若有所思。

“但是……真的很好看啊。”

是的,的确很好看。

在古乐声中,仪礼进入了最后的阶段,而南方台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即便改动了些许古老的动作,但那名少年的一举手一投足,却能感受到铿锵有力的尊严和庄重。

六艺和文试其他的科目不同,所谓艺术,必须灌输自己的情感。

否则就无法打动人心。

这句话不被大多数人接受,就是曾经不包括一板一眼的礼。

但这句话果然是对的。

朱鸾凝视着台上的青衣少年,他改了动作,却没有改动灵魂。

还注入了自己的灵魂。

他的动作就是他的言语,被束缚又不束缚的,清澈洪亮的声音。

“他叫什么名字?”朱鸾看向段立峥问道。

而不等段立峥回答,此时人群中也有其他百姓在问。

这个时候人们才恍然发现这名少年上台时,场间却没什么人谈论他的事。

“他啊……”

“好像是青州解元……”

“原来是一个解元?怎么之前没人提起……”

众人惊讶于这个默默无闻的少年居然是解元,怎么一个解元之前却一点水花都没有?

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轻蔑的声音。

“不过一个野种!”

伴随着这声厉喝,周围议论声骤起,这个带有侮辱性的词汇自然是能引起所以好事者的注意。

而就在这些议论声中,朱鸾终于听到了那个名字。

“听说好像叫……颜礼?”

朱鸾眼中流光一闪。

颜?

在民众举子的七嘴八舌中,这名青衣少年的身世也浮出水面。

少年名颜礼。

是青州解元。

同时这位青州解元并非正规的大家公子出身,他是青州颜氏族长的庶子,也被传是野种。

“果然是青州那边乱的不像话……这样人居然成了解元……”

“那么礼崩乐坏的一个地方,居然还选礼……”

有窃窃私语泛起。

朱鸾目光微凝。

青州是大周境内离后金王庭最近的一个州。

抵御后金王庭最为著名的铁青长城就位于青州境内。

而青州环境恶劣,那里百姓素以剽悍粗犷闻名。

在其他十二州百姓眼里,和暴民没什么区别。

“别说青州了……今年连徽州解元都是那样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举子和百姓的目光落到了朱鸾身上,还有不少人往宋怀竹那看去。

“还有那个澹州解元,连脸都不露……”

一个忧心忡忡的声音响起。

“大周的这一届解元简直就是群魔乱舞,如果这些人成为进士……”

“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二百二十二章 要完

会变成什么样子?

“当然是大周要完的节奏。”

段立峥无语地听着周围的风言风语,结果身边的少女却呼的一声笑。

“什么意思?”

少年无奈地开口。

什么叫做要完的节奏?

朱鸾转身拍着段立峥的肩膀,“这些人的意思,不就是如果我们这些人成为进士,大周简直要完么?”

虽然听不懂朱鸾口中古怪的词汇,但段立峥此时凭借他的聪颖,本能地明白了这位少女的意思。

这丫头……

能对流言满不在乎到这种地步的人……

嗯,不愧是她。

此时钟声罢,古礼收。

大周载初九年,会试六艺第一场,在南方擂台少年的一方长揖中结束。

最后一声钟声,咚!

礼毕。

少年深深的弯下腰。

场间一片死寂。

那样激烈恢宏的仪礼,结束时,却是那么静谧。

刚刚还热情如火的少年,此时却宁静如山中古树。

但这份安静里,却又新芽萌生。

庄严,肃穆,却又吹起新风。

在长长的余韵里,所有人怔怔注视着他,恍然忘记此时另一边的北方擂台。

擂台上的另一个男人脸色极其难看,他也礼毕,但瞪着南方擂台的双眼血红。

虽然有不少坚守传统的年长者和世家子固执地呆在他的台下,但此时六艺擂台间论关注度,已然成了青衣少年的单人舞台。

“哼,哗众取宠之徒!”

六艺终于结束之时,憋了整场的那个男人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骂出了声。

而他台下为数不多但嗓门极大的人群里也喷出咬文嚼字的污言秽语,攻击那名少年的身世和离经叛道。

就在众人猜想素来年轻气盛的少年会如何回应之时,青衣少年站在擂台中央转过身来,迎着对面男人嫉恨的目光……

静静行了一礼。

随后走下擂台。

场间再次鸦雀无声。

不少骂的正欢的人突然就说不出话来。

“真是个明白孩子,”朱鸾在台下笑起来。

一直神情复杂的段立峥此时抬起头来,目光变得柔和,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这一场礼才真正结束。

而那名动作并不规范的少年,在最后那一刻,诠释了何为礼。

但场间有多少人看懂就不知道了……

掌声从他身边响起。

第一个鼓掌的人,是她。

朱鸾轻轻拍了拍手,她的声音并不响,却率先打破了平静。

就在这一声之后,不知是谁第二个反应鼓起掌来,旋即舞台边响起一片掌声,如同暴风骤雨经久不息。

她啊……

段立峥抬起手,心悦诚服地鼓掌,而就在这个时候,朱鸾刚放下手,一个视线却穿越人群。

那名正走下楼梯的青衣少年,突然抬眼看了她一眼。

隔着这么远的人群,一个普通人其实很难察觉到她的存在。

段立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青衣少年没有说话,只是轻微额首向朱鸾示意。

朱鸾回礼。

随后青衣少年,身世复杂的青州颜礼走下阶梯。

这是他们的初遇,当然现在还没有人能意识到这份相遇的意义。

而接下来,随着钟声的响起,新一轮的擂台赛宣告打响,人们擦亮眼睛,准备沉浸入新的世界。

……

……

而第一场的礼的余韵,却久久不能消散。

哪怕参加会试的举子们的水平都很高,但第一场的那个礼实在是太特别,连带着后面都显得有些普通。

“居然还想着那个青州解元的那场……”

“但那个人离经叛道,这样的人成了解元,日后还成为进士进入官场,一定能会为祸人间……”

所以果真是大周要完的节奏。

听着人们的议论,段立峥苦笑。

而就在这个时候,洪亮的钟声再次响彻山间,段立峥突然浑身一凛。

朱鸾抬起了头。

一直默默在林间看鸟的宋怀竹转过了身。

没想到这个时候这么快就到了。

前面的六艺如流水般迅速而过……

另外两个让大周要完的解元要上场了。

段立峥看向身边的少女,向她伸出一个拳头。

就在周围举子莫名其妙的目光里,朱鸾伸出她的小拳头,和段立峥的拳头碰了碰,完成了只有徽州少年们懂的仪式。

不远处的雪斋和尚远远看着这一幕,侧眼看向宋怀竹掩在袖子下的手,“要不我们也来碰一下?”

宋怀竹默默看了他一眼。

“好好,”雪斋和尚无辜地抬手,“不做就不做,但是师兄……”

他的声音骤然严肃。

“记住你此行的目的。”

宋怀竹目光微凝,点了点头,随后转身,静静朝北方的擂台走去。

朱鸾转过身,背对着段立峥道。

“我去了。”

段立峥点点头,“嗯。”尽量让声音平静一如往常。

朱鸾无言地笑了笑,“我在舞台上等你。”

段立峥一怔。

那是在乡试六艺时,他上台前对她说过的话。

她还记得。

少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地离开。

亮到极致的日光洒落,落在她的肩上,纤细的少女裙裾微扬,段立峥一愣后却恍然发觉。

她好像长高了一些。

少年悬着的心却突然安定下来,变为满满的期待。

她会比什么?

她会……再次带来什么?

……

……

当宋怀竹和朱鸾一左一右站上擂台之时,台下的嘈杂达到了顶峰。

这不是文试六艺的第一场对决。

但这个时候人们恍然发现。

这是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的解元对决。

这时,困扰众人许久的谜题终于揭晓。

礼官报出了这一场的主题。

“天泉书院朱瑛对天凉书院宋怀竹,题为乐!”

乐。

段立峥霍然抬头。

她居然选了乐?

等等,段立峥想起朱鸾之前隐晦的表达,这真的是她选的吗?

还真不是她选的。

朱鸾叹了口气,看来她想在六艺中老老实实下场棋的梦想真的永远只能成为梦想了。

朱鸾抬起头,遥遥注视着北方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你选什么不好选乐啊?

站在北方高台上的宋怀竹敏锐地感受到了对面的不善,浑身一凛。

在他看来是腾腾的杀气。

乐么……

倒也不是不行,也没到非要闹到和考官撕破脸换回自己原来分类的程度。

朱鸾呼出一口气朝一旁的乐棚走去。

礼也好乐也好,都需要乐棚里的乐师伴奏,而如果考生准备自己演奏,此时自然是没有自带乐器的,一般是朝乐棚里的乐师去借。

“请问哪位可以借……”

然而没等朱鸾说出要借的乐器,乐棚里的乐师们却纷纷抬头,木然看向门口的少女。

“这位小姐,我等不愿意。”

第二百二十三章 琴来

乐师们抬高嗓门说出这句话。

原本嘈杂的场下一静。

段立峥一怔,然后眼中浮现出怒气。

所以说为什么那个男人要选乐!

“这丫头还真容易被乐师刁难呢。”

就在这时段立峥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段立峥回过头来,看见自己的那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好友正费劲从人群中挤出来。

“你在啊。”

慕恪之脸上浮现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恭喜你知道了。”

段立峥笑起来,“其他人呢?”

慕恪之身边没有李文曜的情况还是很少见的,会试六艺不按六艺种类分开队列,见到其他几位同时参见会试文试的友人的机会,也是存在的。

“谁知道,”慕恪之耸耸肩,“我能碰到你也纯属意外。毕竟我不是修行者。”

是的,虽然有碰见的机会,但文试时每个人的号舍都相距甚远,乌泱泱一堆人涌出来,不是修行者根本不能感知到谁在哪,碰见纯属运气。

“没想到她遇上那位啊,”慕恪之看向高台,“那个澹州解元是不是挺厉害的?”

“从修行者的角度来说的确如此。”段立峥沉下脸。

但六艺的话尚未可知。毕竟关于澹州解元的六艺,连乡试的消息都没传出来。

“不管厉不厉害,这丫头弄不到乐器该怎么办?”慕恪之皱起眉头,“她有让家里人带吗?”

“恐怕不大可能。”段立峥握紧双拳。毕竟这门六艺都很可能不是她选的。

“那就糟了。”慕恪之眸光变冷。

既然她想借乐器,就能猜出她是想演奏。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碰巧选了个容易被钳制的种类啊,”慕恪之皱起眉头,“怎么就选了这个。”

……

……

怎么就选了这个。

朱鸾看着乐棚里一脸冷淡拒不合作的乐师,若有所悟。

还有这一出等在这啊。

比乡试的时候更糟。

乡试的时候乐师是出于自己的尊严和傲慢不愿让她编曲,但此时会试场上的乐师就……没那么简单了。

毕竟会试乐棚里的乐师出自……大周宫廷。

而此时这些宫廷乐师拒绝向朱鸾提供乐器。

这在大周的会试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事。

朱鸾后退一步离开乐棚,抬头看向上首的几位考官。

“大人,小女欲奏乐,但乐师不愿予器。”

少女的声音平静,却清晰。

毫不留情将这样的小动作摆上了台面。

高台下轰的一声炸开!

山腰处的观景台上,有不少贵人听到武官传来的话,也皱了皱眉。

不提闺秀若是普通的考生,在这种场合遇到这种刁难,只会乖乖咽下这种苦果,毕竟就算公开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乐也不是非要乐器才能作,闹大了反而会给考官留下不好的印象。

果不其然,高台上的考官们皱起眉头,侧身和身边的文吏说了几句话。

一个干瘦的文吏走到朱鸾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朱解元,乐器属于乐师,愿不愿意借给考生,需要朱小姐你自己和乐师们商量。”

是么。

乐师借乐器给考生是惯例,不是祖制。

原来如此。

要考生和乐师商量的啊。也是,乐器毕竟是私物。

当年考生都是事先让家人带来,经检查送入场内。

不知谁起的借乐器的头,毕竟宫廷乐师的乐器是上上等,还不用检查,方便快捷。

最后形成惯例。

但如果乐师不借,还真没办法,毕竟也不能强逼他们不是?

不然这举子还没进入官场就会恃强凌弱了,这还得了?

毕竟举子自己事先知道要选乐,不准备乐器也怪你自己。

是啊,朱鸾微笑,如果事先不知道自己会选乐,那这时候就该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完美。

层层紧逼,占尽道理,环环相扣。

真好的计策。

朱鸾撤步再次看向乐棚里陌生面孔的宫廷乐师。

所有人都抱紧了怀里的乐器,像是抱着自家三代单传儿子。

“朱小姐,你就别想了,我等绝对不能接受女人碰我们的乐器。”为首的乐正义正言辞地说道。

台下嘘声渐起。

“也是,这些宫廷乐师嗜乐如命,怎容女子亵渎……”

“被女子弹了,那不就跟秦楼楚馆一般了么……要我也忍不了……”

“宫廷乐师的神圣乐器怎么能让女人碰!”

神圣?

朱鸾目光微冷。

人分三六九等,乐在这些人眼里也如此。

同样的琴,男人弹女人弹也不一样。

宫廷乐师历来只收男性。

哪怕是市井间技艺无双的大家,她们的乐依旧只是下里巴人,在大周人眼里比不上这些阳春白雪。

大家才女奏乐自然不会这么贬低,但闺阁里的音乐,不能传出闺阁。

否则不检点。

听着台下众人的议论,一旁的文吏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笑。

“朱解元,还要比吗?”

熟悉的话。

朱鸾抬起头,对得意洋洋站在她面前的文吏微微一笑。

“当然要比。”她说道。

文吏脸上的笑一僵。

“还要比?”

他想大声喝道你还要比什么,但眼前居然只见到这女子的背影。

这女人居然说完就离开乐棚走向舞台,视他于无物。

“你……”文吏气急败坏从后面追上来,这时高台下注意到朱鸾的举动也开始窃窃私语。

“还不下场?她还能干什么?”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女人的嗤笑,居然像是从山腰处传出。

“这女人不会要去卖唱吧?”

这一石惊起千层浪,周围顿时响起一片不怀好意的窃笑声。

“对哦,比起装模作样地奏乐,不还能唱么?”

“肯定比秦楼楚馆的花魁唱的要好吧?毕竟是个女解元么?”

这些嘲笑声在山林间萦绕阴魂不散,但台上的少女一句句无视,一步未缓。

“喂!站住!”文吏仿佛有人撑腰般吼道。

朱鸾停住了脚步,文吏又有些得意,正想等着女子转身说出自己准备好的台词。

然而朱鸾根本没有转身。

少女安静地站在舞台中央。

嘲讽声嗡嗡而上,然而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场间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这是。

少女的面前空无一物。

人们想不出她还能干什么?难道凭空变出个……

就在这个时候,朱鸾突然抬起头对半空静静说道。

“借你琴一用。”

众人愕然看着孤身一人的少女,这是疯还是傻?和空气说话?什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高台上无风自起,卷起微微细尘。

下一刻,半空哐然飞来一个黑影!

朱鸾微微一笑。

“琴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天降

许多年后,老的没有牙的北方百姓的回忆里,那也是绝对可以载入神都小报史上的一幕。

就在那名少女一声轻声细语之后。

无人知晓她在说什么,因为她面前真的空空如也。

会试专用的舞台很大,在孤身少女的纤细身形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的大。

越发的空旷。

空旷的舞台中心呆呆伫立的那名少女,看上去弱小、可怜、又无助。

空间更大的台下,是成百上千的男性举子,再外围是看热闹的百姓。

半径距离足有上百丈。

这名少女,朱鸾身处的,就是这样的孤岛。

她只能孤身一人在高台上放声清唱,像个路边的歌女,看上去格外凄凉。

在某些幕后者的眼里,这是最适合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女人的羞辱!

专门为她打造的羞辱。

没有人能帮助她,愈是了解她现在这个处境的人就越能替她绝望,她根本没有任何可能突破这个困境!

困兽之斗,黔驴技穷而已。

毕竟乐器这种平民都买不起的东西,又不可能从天上……

天上……

高台上的文吏瞪大眼,瞳孔中出现一个小黑点。

那名少女说出这句话时。

所有人都像是在看傻子一般看着她之时。

那个东西出现了。

凭空……注意真的是凭空,因为那东西真的是从天上飞来的。

一个黑影划破天际,如同一道流星,越来越大。

北面的高台上,宋怀竹霍然回首!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宛如的奇迹的一幕。

属于那个女子的奇迹。

璀璨的日光下,那个东西比日光更璀璨,不是一道黑影,而是一道流光。

它来的太快,普通人根本没有看清楚它的样子,还以为是天上掉下了陨铁,尖叫四散。

“啊啊啊!”

“天爷,那是什么!”

“那是……”

但有些人能看清楚。

台下的段立峥也睁大了眼睛。

啊,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事情。

在修行者的眼里,这真的是很美的一幕。

那不是陨铁,不是石子,不是板砖。

而是一柄玉色的琵琶。

日光下属于那柄琵琶的流畅的身影让少年着迷的移不开眼。

今天他终于知道了,天上也是可以掉乐器的。

有他未婚妻在的地方,什么都可能发生。

少年突然笑了起来,他旁边的慕恪之愕然地看着他。

而即便是修行者,此时看着这一幕也难免惊叫出声。

因为那凭空飞来的琵琶居然是从极远被极大力掷出,这样的冲击力加上琵琶的重量,砸死人也是绰绰有余。

琵琶靠近之时,普通老百姓也能看出那东西巨大的轮廓了。

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琵琶以砸死人的气势准确无误地朝高台上的少女飞去!

不少胆小者甚至闭上了眼睛。

高台上的宋怀竹和高台下的段立峥睁大了眼睛。

闭上眼睛的人以为会听到一声巨响,然而没有。

民众们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了终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少女的长发在高台上随风飘扬,映照在台下千万个人的瞳孔里。

面对着飞来的琵琶,人本能会想要躲闪,而朱鸾却站在舞台中央,不闪不避。

她抬起头来,仰望着天空,在她的流光之眸的深处,晶莹璀璨地彷佛有漫天星子飞舞。

随后她轻巧地跃起,握住琵琶的琴头,轻轻一揽将它揽入怀中,随后她抱着在半空中一个旋身。

光芒四散。

少女的脚尖落在地上。

微微腾起的灰尘慢慢落在地面上。

纤尘不染。

寂静无声。

人们张着口看着这一幕,对于其他的东西似无察觉。

而朱鸾抬头对远方一笑。

“多谢。”

高台上她的身影实在是太耀眼了,段立峥不由得随着她的目光移开视线看向她所看的地方。

在那远处的山坡上,许凤娘轻轻提起裙子行礼。

“小事一桩,吾主。”

站在一旁的方不正扯着身边不情不愿的李寻,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还好有你在。”

“就算我不在她也有办法的。”许凤娘摇了摇头。

另一边的晋阳公主淡淡道。

“以为这点小事就能难住她,只不过是那些人的想象力不够。”

许凤娘点头附和。

经历丰富的女性嘴角浮起嘲讽的笑容,“这台上可还有不属于乐师的乐器在。”

不过有个琵琶还是方便一点。

朱鸾看着怀里许凤娘的爱琴凤雏笑了笑,既然许凤娘抱着琴来了,朱鸾也无意在这个台上暴露太多。

文吏脸上得意的笑容已经僵了很久,如今看着那个抱着琵琶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底突然腾起一丝恐惧。

天上真的飞来一个琵琶,而那名少女轻而易举地接住它时。

文吏觉得心里的常识就已经天翻地覆,脸皮也变得火辣辣。

他突然意识到这名少女,恐怕和他之前对付的女子甚至地位低下的男性举子有些不一样,而就在这时,面前的少女转过了身。

原本不可一世的文吏条件不由得退后一步。

等他意识到时脸皮觉得更疼。

朱鸾微笑着看着他,文吏背后却汗毛竖起。

“好了,我们开始吧。”

少女的语调稀松平常,文吏正要说好才发现自己简直像是被控制了一般。

“这乐器一定要检……检查……”他结巴地说完,朱鸾眨了眨眼睛,将手中琵琶拎起。

文吏枯瘦如鸡爪的手朝琴弦伸出,他可是收了二百金珠,只要他手一抖,哪怕把琴弦……

下一刻,文吏却只觉手指一凉,一股风吹过,指尖突然一痛。

一道裂口凭空出现,渗出血珠。

文吏倏然收回手!

“琴弦是能割断手指的,您老小心。”眼前的少女的语气稀松平常,但文吏却再也无法平常地看待她。

他的腿筛糠般颤抖起来。

“检查完了吗?”朱鸾问道。

文吏僵硬地点头。

“好的,那您老可以退下了。”

文吏迅速向场外走去,走到一半才想起这女子居然以如此居高临下的语气说话……但他后背发凉,再也不敢回头,只能忍气吞声往场外快步走去。

高台上终于只剩她一人,朱鸾神色如常地抬起头看向北方擂台,刚刚的小插曲似乎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惊恐的众人反应过来也看向北方。

那个男子会选什么?

第二百二十五章 得罪

比起朱鸾这里的小插曲,宋怀竹那边就要热闹许多了。

“宋解元准备奏乐?”

宋怀竹比朱鸾走进乐棚的时间要早一些。

但即便他一言不发地走进乐棚,端坐以待的乐正和乐师们就立马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这才是面对解元的真实态度,哪怕这是一位身份不明的解元。

宋怀竹无声地点了点头。

头发有些花白的乐正站起身,哈着腰指着身后的乐师们,“这里什么都有,就不知宋解元想用哪个?”

乐师们纷纷起身。

“老夫的琴是宫里的大师所做,宋解元来看看?”

“公子们一般都用琴箫,不知宋解元擅长……”

乐正呵呵笑起来大声道,“所有的乐器都是上好的,什么都可以随便用!”

“是么?”

在男人们此起彼伏的声音里,宋怀竹环视了一圈,就在乐师们期待的眼神中正准备开口……

突然一顿。

“怎么了?”乐正腰板微微支起,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戴面具的神秘男子。

就在这个时候。

南方乐棚那边的喧闹声起来了。

“南边这是怎么了?”有好奇心重的乐师跑出去看。

“那个女人想要借乐器,那边的乐师不愿借。”有人回来道。

“是么?”北方乐棚里的乐师微微一惊,但旋即露出了然之色。

“毕竟还是个女人……”

“这不愿借也正常……”

“女人就不该染指这些……”

南边乐师的举动虽有些出格,但的确也是这些乐师心之所向,不过这么针对一位解元,多少后面也有点推手在的味道。

“哎?人呢?”

乐师们七嘴八舌议论完,却发现原本在棚内的男子不见了踪影。

“宋公子刚刚走出去了。”

宋怀竹一声不吭地走出了乐棚。

乐师们面面相觑。

“看来是好奇对面怎么收场吧,毕竟那女人估计也比不下去,直接认输,宋公子也不用比了。”

乐正有些尴尬的补充道。

“是啊,肯定要认输……”

没有等一位年轻乐师的话说完,对面却传来一阵惊呼。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那名少女以极为惊艳的手法接下了一柄琵琶。

看向了北方这边。

在那般困窘中,谁都没想到这位徽州少女会这么神来一笔。

原本站在门口的乐正缓过神来,立刻大声招呼其他跑出来乐师回去。

这一场不用比是不可能了。

“快点,宋解元还等着选乐器呢!”

然而就在他集齐了所有人,却没有人再次走进来。

“宋解元?”乐正以为这年轻人是看呆了,上前将宋怀竹拉回了乐棚。

宋怀竹任他抓着衣服,然而就在司乐拉他到门口时,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司乐松开了手,愕然看向过门不入的宋怀竹。

“怎么……”

宋怀竹抬起头来,看向头发花白的乐正,环视整个乐棚。

“你们和南边的那些人一样,都是宫廷乐师?”

乐正一怔随后忙不迭点头,“是是,我等与南边乐棚的乐师都是一起的,全部是大周宫廷乐师,所以宋公子不用担心乐器有什么一样。”

老者目光骄傲,虽然他们这些人是新皇登基,清除掉宫里那些老人儿后才上位的,但这也是因为他们的实力和识时务。

“是么。”

宋怀竹目光淡如水,声音平静。

“我不用这些。”

哎?

所有乐棚里的乐师一愣,台下的人们也一愣。

就在乐师表示敞开任他挑选之时,这名澹州解元却什么都不要。

说完宋怀竹一甩衣袖转身,准备重新回到舞台中央。

乐正不解叫住了他,“宋解元,你怎么不用乐器?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正自动忽略了别的问题,理解成了这位是不是对乐器不满。

毕竟他自觉他们这些乐师对这位一直足够有礼,没有任何差池。

“难道宋公子要的乐器这里没有吗?”

乐正忧心地看向他,“如是请说名字,这边会派人去寻一下,也很快的……”

正要转身离开的宋怀竹停住了脚步。

他回头看向一脸谄媚的乐正,静静说道。

“你知不知道,我是西凉人?”

乐正一愣,台下的围观者一愣,而南边听清这句话的朱鸾也一愣。

这当然不是什么不世出的秘密,澹州今年的情况大家都懂的,这位澹州解元不出自大周本土任何一个世家大族,之前更是见都没见过。

那他来自何处,就不难猜测了。

但既然西凉剑阁如今都在神都城里奉为座上宾。西凉人能在澹州参加国试,还是圣人和国师的金口玉言。

所有人就都看破不说破了。

但没人想到这位神秘莫测的澹州解元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公布自己的身份。

只为了挤兑这些宫廷乐师。

“是么?”乐正干干地说道

“西凉近年来与大周交好,宋公子不必在意这些……”

男人白玉的面具在日光下泛出温润的光,但面具里的眼眸却冷如冰霜。

“可我在意。”

在意什么?

宋怀竹的目光落到这些人手上的乐器。

“我不用尔等乐器。”

说完他静静走出乐棚。

留下一脸愕然的乐正和乐师。

宋怀竹没有明说,但台下的群众看着台上这一举动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用?”

“这西凉人也太不给面子了吧?人家那么客气凭什么……”

而就在这个时候,台下响起一个清冷的男声。

“凭觉得那些乐器不干净。”

慕恪之愕然看向身边突然开口好友。

走回高台中心宋怀竹脚步一顿,看向高台下的段立峥。

然后一直沉默的男人居然……

认真点了点头。

他没有否认。

段立峥报以微笑。

随后仿佛是之前那个诋毁朱鸾的女声的重演,再次一石激起千层浪。

评论区又炸了。

但这一次人们的议论都是针对宫廷乐师。

北方棚里乐正和乐师回想起宋怀竹刚刚话的眼神,配合段立峥的补充这时终于回过味儿来,连带着南边擂台上的乐师们。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这西凉男人和他们无冤无仇,居然如此不识抬举!

但这些宫廷乐师同时也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秦王

不管怎么得罪了这位,没有他们的乐器他又能干什么?

难道唱歌吗?

看着宋怀竹空着手离开乐棚,底下那些窃窃私语又甚嚣尘上。

这个人啊……

朱鸾抱着琵琶静静地站在南边擂台的中央,看着孤零零走回高台中央的男子。

居然当众承认自己是西凉人。

以这样一种方式告诉世人。

大周如今的宫廷乐师,愿意借乐器给西凉人却不愿借给女人。

她一直以为他没有七情六欲,但今天发现还是有的。

只不过朱鸾此时也有些好奇他要干什么。

难道真准备唱歌吗?

看着对面男子那个冷冰冰的样子,朱鸾不禁想象了一下。

宋怀竹唱歌?

有点想看哦。

“请考生速速开始!”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一直袖手旁观的考官们却在上首肃声说道。

这个时候反而急了么。

朱鸾没有动。

对面的男子此时手中空无一物尚未动作,她就不会先发声。

不管他的举动是为了什么,朱鸾都决定承这个情。

“天泉书院朱瑛,你在干什么!”南方擂台上的考官声音更加冷酷,“再不动作,此场就判你……”

“咚。”

凭空一声响。

这一声突兀,震慑,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

仿佛可以清肃时间一切杂音。

正要摆足架子呵斥场间少女的考官被瞬间打断甚至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这是一声钟声。

但所有人都说不清这声钟声里的味道。

带着庄严带着肃穆甚至有着无声的……警告?

一记敲在所有人心头的警钟。

哪里来的钟声?这不是敲钟的时候,所有人四处张望,最后随着周围人的视线落到了北方的高台上。

这怎么可能……

台下的段立峥没有看北方,只是看着南方高台上的少女。

朱鸾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段立峥深吸一口气看向北方高台,这一声出自谁手已经再清楚不过。

宋怀竹站在高台中央,手还没有放下来。

所有难以置信地看着男人面前的空气,他面前的确什么都没有啊!

下一声,南方乐声起。

朱鸾转身不再看宋怀竹,轻轻拨动琵琶弦。

“咚!”

钟声再响,更为庄严洪亮,不,这已不是钟声。

所有人愣愣睁大眼睛,看着站在高台中央只是抬起手的宋怀竹。

男人右手的大袖随风翻飞,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乐声却响起。

所有人在这个时候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怀竹什么乐器不要,却依旧能够奏出乐声。

谁能想到他这样站在高台中央,突然抬手隔空击磬。

隔空。

第一声是编钟,第二声是石磬。

金石之声,振聋发聩。

“所以我早说了,”远方山坡上许凤娘目光悠远,“这台上不是所有的乐器都属于乐师。”

钟与磬,不可能属于任何人。

只可能属于这个国家。

因为它们不光是乐器,还是礼器。

编钟和石磬是中土大陆历史上最古老的打击乐器和礼器。

国之重器。

就在编钟和石磬响起之时,这个局面已经不是任何人可以预料。

而当众人意识到琵琶在干什么的时候。

整个世界都改变了。

开始发力狂奔。

……

……

如果说宋怀竹的隔空击磬是一声警钟。

少女怀中的玉色琵琶就是无人想到的一声炸雷!

琵琶……不应该是更柔美的东西吗?

人群原本被厚重的钟磬之声吸引想要朝北方走去的。

毕竟和历史悠久的国之礼器比起来,琵琶无论如何都应该要弱一些。

琵琶这个乐器,还是太女性化了一些。

就像女子再厉害,毕竟也不可能比的过男……

比的过……

往北方走去的人们停住脚步,怔怔站在原地,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

少女轻轻拨动琴弦,但发出的能量却超乎所有人的意料,与她纤细的身形和轻柔的动作形成鲜明的对比。

当第一个音符从她手指下发出的瞬间,哪怕是最蠢笨的耳朵都能捕捉到和寻常琵琶的不同!

一记重拳砸下,宛如当头一棒。

空气被撕裂,被搅浑,被灼烧,穿透众人的耳膜。

那是充满魄力和张力的乐声,却依旧有着明亮郎丽的琵琶音色,响彻天空,让人浑身发麻。

从来没有听过的,令人麻痹的琵琶。

音符在空气中震动,从她的手指下流淌而出。

这个时候,没有人能说话,没有人能动弹,所有人被定在原地,仿佛被控制了一般。

段立峥在台下抑制着心脏的颤抖,喉结微动,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哪怕是登极境的修行者,此时也浑身发烫到不能自已。

原来这就是她的乐。

这才是她的乐。

明明是那样看惯了琵琶,看惯了的人,为什么一旦演奏起来,就会这样不一样呢。

段立峥知道他的这个反应非常的真实,不是因为他认识她。

因为就是这样的乐音。

每个音仿佛都缠绕着刺目的火焰一般,哪怕是余韵都能让人热血沸腾,流淌。

裂帛入空,惊天之乐。

这不是十面埋伏!

有人惊叫起来。

是的,这不是。

段立峥浑身的鸡皮疙瘩泛起,作为唯一几个还能保持理智的修行者,他在心底说道。

琵琶中,最为激烈震撼的独奏当属十面埋伏。

这也正是当年在乡试中这名少女执戟而舞,爆发出的曲子,甚至当场让乐师断弦泣血。

但此时,当她拿起琵琶时,会试之时,一股宏大的气势却扑面而来。

这不是走投无论的悲壮,而是鼎盛之世的荣光。

这是什么?

所有人都失去了言语,失去了思考,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钟声再次响起了。

“轰!”

编钟齐鸣,依我磬声。

气势雄浑,感天动地。

人们看见执戟披甲百万雄师,看见浩浩荡荡烽火过江。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有举子难以自禁地喃喃唱道,而更多人应和,就在琵琶和金石之声到达最高点,终于有人惊声而叫。

“《秦王破阵乐》!”

第二百一十七章 灿烂

青山脚下,少女手中,却能让人梦回千年。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那一年,成宗不是成宗,而是纵横沙场的少年秦王。

他有世间最为锐气的武功,有世间最为强大美好的女子相伴,更建立下这世间最为宏大的功业。

那是最强盛的时代,是属于秦王与秦王妃的时代。

太祖六年,秦王高明打败了叛军王秀,巩固了刚建立的大周政权。而大周将士们以旧曲填入新词,为秦王大奏赞歌。

此为《秦王破阵曲》。

这是大周初年的军歌,更是大周军魂。

但随着战火的熄灭,随着圣人的更迭,随着再也没有足够多的将士演奏这样的曲子,不知从何时起,这个曲子却渐渐销声匿迹。

这是大型歌舞,非千百人奏不出这样的气势,但近年来,圣人为表节约,已多年不组织大型歌舞。

但没有人能想到,居然有女子,能以一己之力,一把琵琶,调动起千军万马。

“这世间居然有女子用琵琶奏《秦王破阵曲》……”

“这未免太……”

那一声惊叫打破了整个凝滞的空间,但下一刻琵琶更气势磅礴的曲调弹来,高台上少女一人所奏却所有人几欲透不过气来。

“这两人是想要人命啊……”

有人惊呼,但下一刻空气再次一窒。

两人?

到了这时候,所有人才意识到,琵琶和金石之声的共鸣。

因为所有一切都汇入千军万马之中,所有人一开始都沉浸其中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是两个人啊!

这是会试六艺的擂台啊!

两个人奏了同样的曲子!

居然有举子在会试六艺乐的擂台中,选择同样的乐曲!

要知道这在会试六艺中是极为少见的,因为选择同样的曲子,就引入了更为赤裸裸的比较,更会受到对方的影响,一声细微的不同也能引起考官的在意。

原本是乐这一六艺的大忌。

本该如此。

但他们不是如此。

“怎么会这样……”

南北高台上的考官都已经全部站起,一边喃喃一边看向各自的高台中心,背对着背谁都没有看谁的男女。

他们从第一声开始,就奏的是一样的曲子。

不,一样又不一样。

《秦王破阵乐》这样的曲子本就没有固定的曲谱,不同的乐器的曲谱更是不一样,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用一把乐器独奏的,也奏不出那个内容。

曲子整体的体量在那里。

这是大曲,角徴宫商羽对应阴阳五行来创作,还有多种层次让人眼花缭乱的律用来定音,整体乐曲的复杂足以让宫廷里的老乐师晕眩。

但谁都不知道那个女子干了些什么。如果只按原曲里琵琶本来占有的部分,只是几个意味不明的音。

所以那个女子一定加入了新的东西。

那个男子亦然。

他们两个人,奏的是各自的《秦王破阵乐》。

两个人都进行了重新的编曲。

带来了真正的千军万马。

“难道是在合奏?”

有人疑惑地发声,有人疑惑再次问。

“不是。”段立峥喃喃道。

不是啊。

就在所有人莫不着头脑时,金石之音却陡然变得激烈,仿佛要与刚刚抬起琵琶同庭竞礼!

一波又一波的高潮,一方海浪涌起,另一方的就更凶狠地盖下,曲子里的感情太激烈,台下所有人都被冲得头晕目眩。

而就在这杀气腾腾中,朱鸾笑起来,再拨弦。

“看天上!”有小孩尖叫。

众人瞳孔放大,而在其中映衬着无数黑影。

在磅礴的乐声里,整个林子里的鸟扑啦啦全部飞起,在两人的上空盘旋。

“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啊!”在琵琶声和石磬的交响中,有老者喃喃道,“书上写的居然是真的……”

就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人知道这两个人在干什么。

这不是情意绵绵的合奏,而是真刀真枪的拼杀。

千军万马的冲杀。

乐声之间的互殴。

神仙打架。

这两人是在斗琴啊!

“天爷!没想到老夫这把岁数还能看到有人斗琴……”

有年纪更大花白头发的老人颤巍巍地说道。而其他人听着他的话受到了绝大的冲击。

而就在这可怕的冲杀下,不少普通民众都两股战战,但琵琶声却愈发激昂,直上云霄。

越来越多的鸟从四面八方飞来,天空盘旋着无数只鸟。

“皇姐来劲了。谁来阻止她一下。”

远处山坡上,晋阳公主扶着许凤娘的肩膀叹了口气。

许凤娘无奈地看了小公主一眼,“她没弄成音杀已经很克制了。”

晋阳公主抬头看着飞来的百鸟。

又让她跳舞又让她奏乐的。

那些人实在是太天才了。

没人能阻止公主,但有人能应和她。

金石之音再起,爆发极为浑厚的感情,如果是琵琶是火,金石则为冰,但这份冰依旧能让人心为之颤抖。

“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

有举子喃喃道。

这样的古语,仿佛就是为了吟诵眼前这一幕。

他能够跟上她的节奏。

正因为争斗,这一切才精彩,才更加伟大。

才能完成这前所未有的宏大舞台。

整个空间已经被这两个人所统治,但同时,随着战场的愈发激烈,人们心中也愈发涌起一个疑问。

这两人,到底谁更强?

是的,在这所有人都被这宏大乐声麻痹的可怕场景下,无人说话,无人能动弹。

这是六艺开始之后,最为难舍难分的一场擂台。

所有人都挤在一起,根本分不开南北,而场上这两人都淋漓尽致挑不出任何缺陷。

毋论缺陷,这两人已经超过了可以评价的领域。

但这是擂台,必须要评价。

这一场神仙打架,胜出的到底会是谁?

沙场的拼杀就要到了最后,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不敢错过一刻,曲子不断加速,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在日光下释放出璀璨的光,而就在迎来最高潮的结局之时,进入一段黎明前的小调,主旋律突然归为宁静。

众人屏息,琵琶声响起,流淌出一个陌生的曲调……

“噶。”

意外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跌宕连绵的金石之声,突然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丝错音。

梦被打断的人们愕然看向北方,只有台下的段立峥来得及捕捉到宋怀竹眼中的一丝怔然。

仿佛听到了什么甚为令他动摇的东西。

正在弹奏的朱鸾当然也意识到了宋怀竹的异常,但她的手不能停,而就在这个时候,金石之音再次追了上来。

刚刚的意外过去,前一刻的宁静也迅速急转直下!

整个天地间再次回荡着宏大的乐声。

两人朝终点一路狂奔,铠甲摩擦,刀刃入肉,拼杀愈发激烈,整个空气仿佛被压缩又膨胀,再最令人热血沸腾的热度里一切翻飞到至高点……

戛然而止。

“金石之声,煌煌乎位列圣殿,灿灿哉史载。”

老者一声长吟。

足以载入史册的一幕。

山林间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上的声音也听得见。

人们的脸泛着褪不去的红潮。无人动作。无人说话。空气里翻腾着久久散不去的热度。

结束了。

段立峥在心中缓缓道。

后面还有很多场六艺,包括他自己。

但段立峥知道。

大周朝载初九年会试六艺,已经结束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万人

少女的长发迎风飘逸。

高台上,朱鸾的手指从琴弦上放下。

露出一个痛快的笑容。

高台下的人在下面呆呆看着她,不知为何能从那女子平静如水的面庞读出她的情感。

因为所有人在这个时候都感受到了从未体会到的畅快感。

对于百姓而言说不出什么高深的赞美,唯有这一个字。

酣畅淋漓。

不管听不听得懂,哪怕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哪怕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曲子,都能感受到无比的爽快!

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头的,比起说不出话来的举子们,场间突然响起一声粗豪的高吼!

所有人受到感染,激动的欢呼声在山林间此起彼伏地响起。

“好啊!”

“让我想起当年当兵的时候!”

“别看老子现在瘸了,当年也是铁青长城边一条好汉!”

掌声暴雨而起,吼声此起彼伏,场面热烈到难以想象。肤色各异年龄各异的人们挤在一起放大喉咙,喊出自己的所思所想,仿佛合为一体。

简直就像……

“就像是军队一般。”

慕恪之在段立峥身边突然开口道。

段立峥霍然回头。

慕恪之看着一手抱着琵琶一手扶着栏杆从楼梯上走下的年轻女子,眼神感慨。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段立峥心头一跳,与慕恪之四目对视,拉开一个屏障。

“看来你也意识到了。”慕恪之按着自己的胸口,看着自己的好友,“真是不可思议,连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此时都热血沸腾。”

“你说,如果当年在乱世之中,这个女子振臂一呼,会不会有万千人景从?”

段立峥瞳孔一缩,而慕恪之说到一半自己却笑了,摇了摇头,“我在说什么呢?”

那个怎么看都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女孩子。

还是个饱受争议的女孩子。

而自己只是个纸上谈兵的书生,连真正的战场都没见过,居然敢妄想这么大逆不道的事。

慕恪之自嘲道,“都是那个曲子惹的祸,简直能让人的心着了火。”

还蛮押韵的,段立峥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

“好了,把我刚才说的事忘了吧,”慕恪之甩了甩脑袋,将刚刚的事一笔揭过。

既然慕恪之反悔,段立峥也不会不识趣地把这个可怕的话题进行下去。

但是……

万千人景从吗?

不可思议地是,段立峥不知为何并没有觉得这件事离谱,他摸了摸快速跳动的心脏。

如果真的到了那样的时候……

“喂,立峥?”慕恪之看着目光怔怔的友人觉得不妙,推了推他,“你不会把我刚刚说的……”

“你们在说什么?”

少女清澈细致的声音传来,后面还跟着百姓嗡嗡的议论声。

两个少年霍然抬头,却发现刚刚仿佛远在天边做出那样不可思议之事的少女,居然就这样随意地向他们走来。

什么将军凯旋归来呀,沐浴在万千民众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啊……都没有。

这女人一手抱着个琵琶优哉游哉,就这么普通走下楼梯,普通走到两人面前,奇怪地看着两个神情古怪的少年。

“你俩怎么了?”

我俩怎么了?

段立峥和慕恪之看着后面追来窥探好奇的各方视线,“你就这么回来了?”

“我还要怎么回来?”朱鸾愣了愣。

“总觉得要伴着号角和护卫什么的……”慕恪之怔怔道。

“你说什么呢?”朱鸾无语,“我就弹了个琵琶而已。”

怎么搞的跟她打了个仗回来似的?而且就算她真打仗回来也没那个场面,有几个女官来迎就不错了。

朱鸾抬起手,嘣的一声弹在慕恪之的脑门上,“你入戏太深了吧?”

好平淡。

她的反应简直破坏了此时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庄重气氛。

原本目光崇敬地看着她的背影的百姓们此时也有了回神的迹象。

慕恪之捂着脑门退后一步,无语地看着这个举重若轻的女人。

万千人景从什么的……他果然还是想多了……

他错了,他一直觉得这个女人莽撞,还有些莫名的自信,但现在他发现,她对自己的能力其实还没什么彻底的自觉。

段立峥同情地看向好友一眼,虽然刚刚那个谈话被打断很可惜,但此时他还有更关心的是。

少年焦急地上下打量着朱鸾。

“你的身体……没事吧?”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吐血,就是乡试六艺结束她从舞台上走下的时候。

那时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血可以着火。

朱鸾有些惊讶,随后笑着摇头。

“这次没事。”

她没有白白渡过这么长的时光,从重铸筋脉后开始,她没有一刻放松对筋脉的冲击。

而如此,她的筋脉已经比在徽州时强韧了一些。

而更重要的事,她选择琵琶没有选择隔空击磬,否则她也不知最后结果会如何。

现在想来,她那一次吐血,也是澹州文武双解元的消息第一次传来的时候。

澹州的解元啊……

隔空击磬对真元的损耗其实极大,而以这种方式奏完整个《秦王破阵乐》,几乎没有失误,足可见那个男人的强大。

他也在变强。

比她在徽州第一次见到他时,还要强。

如果他没有在末尾的那个失误的话,这一次鹿死谁手,还真的未可得知。

朱鸾的目光凝重起来,但同时内心闪过一丝疑惑。

最后的那个失误,绝不是宋怀竹真元不济造成的,他展现出的实力绰绰有余,更别提,那个时候进行到的旋律是最为轻松的可以自由发挥的一节……

为什么……

“朱瑛。”

朱鸾的身后响起民众的阵阵惊呼,她抱着琵琶转身,只见围观群众的目光惊愕又崇敬,像潮水一般分开。

朱鸾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戴着白玉面具的男人静静向她走来。

她有点意外,因为没有重要的事,宋怀竹不可能向她搭话。

男人走到她的面前,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他眼里的雾,是不是有些淡了?

雪斋和尚匆忙地从人群里挤过来,眼神有些慌张,“师兄……”他着急地唤道。

宋怀竹双拳紧握,凝视着眼前抱着琵琶的少女一字一顿开口。

“第三百二十小节的那个曲子,是谁教你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奇迹

“第三百二十小节?”

朱鸾眨了眨眼睛。

这正是宋怀竹出现失误的那个部分。

果然那部分存在什么问题吗?

“喂,你什么意思啊?”慕恪之在一旁双眼一瞪,“你自己失误了难道想怪到我家人身上?你……”

少年声音极大,看着反而比宋怀竹更加咄咄逼人……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成为你家人了……朱鸾无力吐槽身边突然热血上头少年,有些无奈地看向宋怀竹,正想解释,却发现之前有些紧绷的男人一愣,仿佛水泡被戳破,突然沉默下来。

“你……”原本撸起袖子准备为朱鸾撑腰的慕恪之反而受不了他这个转变,怔在当场。

想要开口的段立峥也一怔。

“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玉面具里露出的男人的眼睛再次被迷雾充斥,有些歉意地开口。

“没事……”朱鸾完全不知这是什么一个情况。

宋怀竹微微低下头,凝视着朱鸾的双眼,声音低了下来,近乎低喃。

“我只是想要知道……是谁……”

“哪怕没有名字也可以……有个大概的方向也可以……”

朱鸾没有见过这样的宋怀竹……不,也许她见过。

那个雪夜,孤身一人靠在断木残垣中的宋怀竹,不知为何和现在给她的感觉非常相像。

第三百二十小节是自由小节,是每个创作者可以凭借自己的感情加入的部分。

因为这一段,说的是将士们对自己家乡的思念。

是代表着每个士兵心中家的旋律。

每个人的回忆不同,加入的东西也不同。

有的人会加入田间劳动的小调,有的人会加入故乡的山歌,还有的人,会加入幼年时母亲在耳边哼唱的摇篮曲。

而朱鸾加入的,就是这个。

“我不知道能不能帮助你……”朱鸾看着面前有些不对劲的宋怀竹,迟疑地开口,“那个是……”

宋怀竹闻声霍然抬头,眼睛亮得惊人。

朱鸾继续道,“那是我小时候母亲唱给我听的小曲……”

“母亲?”宋怀竹愕然地重复道。

这有那么奇怪吗?朱鸾不解地看着他。

虽然那里面也加入她自己的编曲,但的确出自天后娘娘小时候哄她时哼的小调。

虽然那调子古里古怪,和大周曲子的风格不大相同,但朱鸾很喜欢,自己有事没事也喜欢哼着玩。

看着眼前少女真诚不作伪的目光,宋怀竹沉默片刻,握紧双拳,再次不死心地开口。

“虽然有些失礼……请问……你的母亲现在在何处?”

朱鸾目光一凝,抓紧了胸口,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凝视着男人的眼睛。

“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宋怀竹愣愣地看着她,身上的气息陡然一变,雪斋和尚立刻从后面扑上,将手压上他的肩膀。

但下一刻,男人自己压下了气息。

“抱歉。”宋怀竹呼出一口气,恢复了平静,眼含歉意,“问了这样问题,还勾起你的伤心事。”

朱鸾摇了摇头,“没关系。”

她笑了笑,“你刚刚的演奏很好。”

宋怀竹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你也是。”

说完他转过身,看着愣在一旁的雪斋和尚,“我们回去吧。”

雪斋和尚呆呆地看着他点头,眼神复杂,“好,师兄。”

宋怀竹和雪斋和尚并肩离开,朱鸾目送着男人的一如既往地背影,正想转过身。

突然,她的脚步一顿,眼神一凝,倏然回头。

就在宋怀竹离开的方向的地面之上,散落着点滴的血迹。

如同雪地上盛开的红梅。

那是指缝中流出的鲜血。

……

……

最后一声钟响,暮色笼罩整个扶苏山。

大周朝载初九年,会试六艺所有举子,全部比试完毕。

高台下燃起熊熊火把,照亮台上台下每个人焦急的面庞。

段立峥站在台下,用草叶搓掉手指上沾上的墨迹,随后侧眼看向身边抱着琵琶昏昏欲睡的少女。

六艺结束了,但正如他之前所预料的,在朱鸾和宋怀竹的比试结束之时,整个六艺其实就结束了。

因为在那一场天地失色的比试之后,所有的一切都索然无味。

“也就是只有徽州亚元的那场书法有点看头……”

“怎么感觉今年的解元都没什么本事啊……”

“登州解元也不过如此嘛……那弹的高山流水是什么玩意儿……真的淡跟水似的……”

看着一边等待六艺成绩公布,一边议论纷纷的民众们,慕恪之苦笑。

哪里是其他解元没本事,而是那两个那么光辉灿烂的来了那么一出,你之后再听什么……

可不都是淡的跟水是的么?

“所以说大周要完啊……”就在慕恪之苦笑时,旁边那个罪魁祸首醒了打了个呵欠说道。

慕恪之无语地看着她,和她身边笑得一脸无奈的段立峥,正想开口,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来了!”

随后山野间异口同声地响起惊呼。

南北两个高台的旗杆上,巨大卷轴正被一步步升到旗杆顶。

“载初九年,大周朝会试六艺成绩公示!”

礼官大声喊道。

啪的一下,在卷轴升到最高处的时候,礼官拉着卷轴上的丝线一拉,咕噜噜滚下来,长长的名单出现在众人眼前。

段立峥闭了闭眼睛,孤注一掷地朝旗杆顶看去。

这个世界上,到底会不会有奇迹发生呢?

他不知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心情,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世界。

“师兄,你相信奇迹吗?”山腰处的一个亭子里,雪斋和尚注视着远方灯火,看向并肩站在身边的男人。

宋怀竹感受着手心的疼痛没有说话,远方的灯火映衬在他冰雪般的眼中。

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在他最痛苦,痛苦到恨不得立马死去几近昏迷的那个时候,在他萦绕的摇篮曲。

那个声音一丝一毫烘烤他的血泪温热他的身躯拯救他的心,让他不再恐惧死亡和离别,获得重生。

男人睁开眼睛,眼中泛起鲜明的情感,突然开口。

“我相信。”

远处段立峥霍然抬头,难以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切的声音仿佛离他远去,而只有慕恪之在旁边愣愣地说道。

“她赢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变天

而这个规定,悄无声息地存在着。

至今没有被废除。

毕竟是个可有可无的规定。

那个规定是这样的。

在外围群众涌入的时候,会随机撒出一百票给这些人,而在最后结束的时候,这些人可以把这些票写上喜欢的人的名字,投入一个投票箱内。

这其实是一个妥协后的规定。

天后娘娘当年其实是准备在会试六艺中,彻底引入民主投票的制度,以投票和专业考官评分结合的方式,算最后的分数。

但因为规模太大,时间不充足,和会被世家利用等弊端,最终没有付诸实行。

而娘娘最后只得退而求其次的,设了一个百票随机的制度。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火种。

成千上万的围观者里,只放百票,根本不知什么人会拿到。

以人群基数来看,大部分都会落入目不识丁的普通百姓手中。

和考生毫无关系的普通百姓拿到这个票,不少都懒得在最后写什么名字,还要挤过那么多人去给素不相识的人投这个票。

大多拿到就扔了,谁还会废这个事。

投票什么的,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

就算投,百姓们喜好各异,会试举子的水平也很难有很大差距,票也分散,在百分制的会试里,一个人最多加上个一两分,也没啥影响。

就像是后世投票制度里的散票。

溅不起水花。

所以这才廷议上才通过了,就当做哄皇位上的女皇帝高兴罢了。

事实上,每一届会试,那个所谓的票箱从没有装满过,稀稀拉拉能回收个十几票就不错了。

久而久之,人们就把这个制度当成了一个形式。

一个形式……

天策书院内,负责评分六艺的总考官看着地上装的满满当当的票箱,脸色极为难看。

“这个票箱老夫一定会上报陛下鉴明真伪!”

考官看着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礁石一般站在票箱边的黑甲卫,恶狠狠地说道。

“请便。”木心拱手淡淡道。

考官转过身,握紧双拳,他其实也明白,自己刚刚也是虚张声势。

这群黑甲卫就是石头,完全不知变通,但要他们真的作假,也没那个可能。

从那个被所有人忽略的规则诞生以来,这个原本可有可无的票箱。

第一次装满了。

第一次。

头发花白的老人呼出一口气,而最可怕的是。

这一次,恐怕是真的。

之前也出过世家管家在人群中穿梭寻找持票人贿赂的丑闻。

但这一次……

老考官的眼前浮现出刚刚清点票时的情景。

歪歪扭扭,各不相同的字。

有的甚至是树枝所写,有的能看出从未写过字,却是模仿着画出来的。

而这里面,大部分,都是那个名字。

朱瑛。

还有宋怀竹,还有颜礼,还有段立峥。

但在这些歪歪扭扭的字迹里,没有人比她多。

也没有人能像她一般,多到颠覆考官给出的成绩。

这已经是个无法阻止的结果。

此为民心。

风风雨雨那么多年的考官抬起头,看向暮色西垂天际。

“要变天了啊。”

……

……

天早就变了。

朱鸾抚摸着自己的心口。

是那个人,再一次为她创造了奇迹。

没有那个人当年埋下的火种,就不会有今天的燎原。

她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即便在今日,她也在那个人庇护之下。

一如既往。

当初谁都没有想到的,纯粹沦为摆设的一个小规则,谁都没有想到今天居然会产生这么大的作用。

“您的母亲当真是深谋远虑。”

远处的山坡上,许凤娘对晋阳公主说道。

“那人的确够奇怪,”晋阳公主叹了一口气,但随后她抬起头,看向远处人头攒动的扶苏山。

“但也有人能接的住才行。”

已经从小女孩变成如今可以与许凤娘并肩的公主目光悠远。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能点燃那个人留下的火种的,也只有她。”

……

……

火种有没有点燃除了她们没有人知道。

但扶苏山脚下此时已经点燃。

整座山,不如说整个天策书院都震动了。

明白那个女子的实力是一回事,而当一个女子的名字真的出现在最高处之时,是另一回事。

漫山遍野惊呼声议论声让这个沉静了许久的地方变得热闹不已。

仿佛山底沉睡的野兽苏醒了一般。

在惊呼的百姓之中,中心地区的举子们要沉默不少。也有一些举子愤愤不平,虽然那个女子的那一场演奏的影响力举世皆知,但不少举子还是坚信自己的六艺更有内涵,只不过这些目不识丁的百姓看不懂而已。

自诩天才与文曲星的举子们,不能接受自己苦修多年的才艺,居然比不过一个女人。

有不少州的举子愤而抬头想要找考官们讨要说法,大周有一句古话,得罪谁都不要得罪读书人,得罪读书人也不得罪要考科举的人。

但盛怒的年轻人与不年轻的人混在一起,却没有闹起来。

读书人的确一腔热血,但也不是傻的,游行也好示威也好,人多才能势众,更不会威胁自己的功名。

首先这些人里面,没有徽州的举子。

十三州直接少了一个州。

再然后……

没有人领头。

枪打出头鸟,这种率队去和考官理论的差事,自然没人自告奋勇,肯定是要落到那些身份义不容辞的人身上。

但当每州的热血举子们将目光落到自家乡试首榜的身上时……

却愕然发现。

所有的乡试首榜都沉默了。

“王兄,我觉得你的高山流水才是真正的雅音,比那女人不知高明了多少倍,只要你振臂一呼,我们登州的举子都会跟你一起去和考官讨一个公道!”

有不死心的举子凑到自己解元身边撺掇,却没想到,在他们心中本该最恨那个女子的首榜举子,却一把将自己的衣袖从他们手里抽了出来。

“要去你们去,我们就不去了。”

不满的其他举子愣愣地看着这些仿佛噤若寒蝉的男人们。

“我等身为大周举子,自然要遵从考官大人的评定。”

在不同的地点,几乎每个首榜举子都义正言辞地说道。

留下一堆呆站在地的热血青年。

第二百二十二章 硬仗

这些首榜举子是怎么了?

简直像是一下子失去了锐气一般!

看着其他举子愤愤不平难以置信的眼神,大周除徽州之外十二州的首榜举子里不少人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们懂什么……

要是你们也看过那个女人拿剑时候的样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作为经历过天策会时那场剑雨的首榜举子们欲言又止。

虽然大部分人都不是修行者,但在那一刻,所有人切身感受到了那个女子的特别。

有什么比小命还重要。

理论?

理论什么?

理论考官为什么不把她的成绩压下吗?

而这些心中的嘀咕不包含徽州的举子。

混迹在人群中的徽州举子了然地看着那些零零散散围在各州首榜举子边义愤填膺男人们,淡定地呼出一口气。

这些人,还是太年轻啊。

而在其他十二州里,还有一个州的气氛有些不同。

“什么?”

有一个魁梧得不似书生的男人瞪着身边的青州解元。

青州举子在人群中很好辨认,北方举子比南方举子普遍要高这是常识,但青州人的身材哪怕是书生在北方举子中也是傲视群雄。

所以青州的举子反而是聚得最齐的。而在一群魁梧的大汉中,身条修长的青州解元反而显得有些瘦小。

“颜礼,你说什么?”

而这些青州人,也不像其他州对于自家的解元尊敬有加。

一个大汉对安静地站在原地的青衣少年怒吼道。

这震天的音量却没有对青衣少年造成什么影响。

颜礼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我说,你们最好还是别去惹她比较好。”

“我说颜礼你什么意思?”另一个举子不顾亚元等人的阻拦挤过来,“别你拿了第四就把其他人不放在眼里的,明明只是个……”

少年不以为意地举起一只手,手上有一道伤疤。

周围的青州人突然安静下来,不是因为那道伤疤,而是因为这是青州人起誓的姿势,按礼数要安静。

“你们没见过不懂我不怪你们。”颜礼静静道,“不过建议你们如果真要这么干,最好等看完武试再决定。”

少年黑到有些发蓝的瞳仁里仿佛闪烁着幽火。

“会试,可还没有结束呢。”

……

……

文试结束了,可会试没有结束。

燃烧的火把渐渐熄灭。

热闹了大半夜的扶苏山逐渐安静下来,兴奋的人们一边议论着,一边结伴离开,想必今日的见闻已经足够神都百姓聊上一整夜了。

“看来举子那边是没什么问题了。”

段立峥静静看着逐渐平复下来的举子那边说道。

一旁正微笑听刚刚找来的朱戎说话的朱鸾抬起头,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看来是这样。”她笑了笑道。

举子们簇拥着各州的首榜们,一边叹息摇头一边三三两两离开。

段立峥有些感慨。

不仅创造出这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成绩,还凭借之前所做的事,让哗变都没有发生。

不愧是她。

对于文试举子而言,此时能做的事已经做完,接下来就是回家好好睡一觉了。

看着举子们摇摇晃晃的背影,段立峥呼出一口气,这漫长的九天终于结束了。

可以想到,接下来不少举子会短时间在神都城内消失。

他们能干的事只有一件,就是倒在床上爆睡。

。九天实在是太长了,后面的六艺是强行让举子们提起了精神,后半段就有不少举子站着睡着了。

天策下院外候着不少管家小厮。

不少文试举子根本撑不到家,到门外就一头栽倒,被自己家人抢了回去。

但段立峥呼出一口气后又憋住,脊背突然窜起一股凉意,一个激灵看向身边的少女。

“你晚上还有事要干么?”

文试的确已经结束了,但段立峥可还记得当年乡试结束这丫头别说休息,噌一下就窜出去办事了!

还在雨夜,遭受了那样的意外。

“师兄啊,你还不走吗?”

远处半山腰的亭子里,雪斋和尚打了个呵欠,看向一根竹竿一般杵在原地的男人。

“这考也考完了,名次也公布完了,其他人也开始走了,你看啥呢?”

沐浴在黑暗里的宋怀竹默默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又转回了头。

雪斋和尚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固执的背影,抚摸着不知何时飞到他手指上的一只翠鸟的羽毛,悠然说道。

“我刚刚收到消息,皇宫戒严了。”

宋怀竹又回过了头。

看着不知为何有些乖巧的师兄,雪斋和尚忍住笑。

“主考和副主考都被召进了宫里,”他目光严肃了起来,“整个弘文馆此时被守的铁桶一般,说是会严格按照祖制行事,不出任何岔子。”

“对了,”雪斋和尚若有所思。

“同时进去的还有一个人。”

宁静的声音在亭子里流淌。

“监察官,御史郑井人。”

……

……

“真的没关系么?”段立峥和朱鸾并肩跨出天策下院的大门。

“嗯。”朱鸾侧身看向一脸担忧的少年笑了笑。

“在这里,有些事就不需要我亲自去干。”她的手指轻点下巴,笑容轻松而欣慰。

“种树那么多年,没想到能收到成果。”

朱鸾露出了劳动人民的微笑。

如果到了神都她还要事必躬亲,她也白在神都经营了那么多年。

此时的红袖招内的密室想必已经运转了起来,军师方不正今晚的头发估计要多掉几根。但想必掉的会很有意义。

宫里的事暂时就交给木心和郑井人,她也很放心。

“文试我能做的事已经都做了,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少女笑眯眯,但天策书院外来迎他们的李文曜洪山等人却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

的确是还有一场硬仗。

对于文试学子而言,他们的会试已经结束了。

但对于另一波少年而言。

他们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将是一场超越以往,艰苦卓绝的战争。

因为他们的对手,遍布整个大周,甚至不光整个大周。

远方传来一声悠远的钟声。

大周朝载初九年,会试文试结束了。

大周朝载初九年,会试武试开始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肩膀

神都是个不夜城。

而今晚依旧注定是个不眠的夜晚,但不眠的理由和其他的夜晚有些不同。

浩浩荡荡的观艺大军从城外归来,汇入灯火辉煌的古城,点亮更多的灯火。

原本难得空空荡荡好半天的神都城再次喧闹起来。

而今晚的茶馆酒肆格外热闹,大步归来的百姓们脸上泛着褪不去的红潮,当街拉开一条凳子,就大马金刀地坐下,大声谈笑议论。

说的汗流浃背,脱掉上衣赤膊个膀子,继续和身边的人争个面红耳赤。

而高雅的酒楼不知是哪个,响起丝竹声,到处都是琵琶声,一直待在城内的大家们有些愣,不知为何今晚为什么那么多人点琵琶。

风雅的酒客们高谈阔论,人们的口里反复回荡着几个名字。

这些名字伴随着酒香飘向上空,镌刻在神都城的记忆里。

好一个酣畅淋漓的不眠夜。

而这个夜晚,除了半昏迷状态的文试考生里,很少再有人能睡的着。

“来了!来了!”

英国公府前,站在提着灯笼的家丁边,早早等在门口的朱玥放开扶着白老太君的手,看着远方出现在大路尽头的黑影,一跃而起。

“大哥!九妹!”

少女提着裙子冲下台阶。

“六小姐你慢一点!”

后面回荡着陈婆子的叫喊声。

朱玥却笑起来,浑然不顾地朝那些骑着马的少年少女冲去。

而跟着她后面的,还有一个如同出膛炮弹的鹅黄色身影。

这一主一仆居然跑得速度不相上下,徒留陈婆子在后面叫骂。

“我小祖宗们啊!可别摔了!”

白老太君快活地笑起来。

“那两个丫头等了九天都快急疯了,别管她们,要摔就摔吧!”

其他下人和侍女们也都笑起来,屋外回荡着快活的空气。

“哎哟!”

没想到白老太君话音刚落,显然不常进行这种运动的朱玥就绊到了一块砖,往地面扑了下去。

“哎!”所有下人惊叫起来,但都来不及……

就在这个时候,一匹马一马当先从一群人中跃出,伴随着骏马响亮的啸鸣,马背上那人拉紧缰绳,马的前蹄高高扬起。

而一个黑影从马上掠下。

扶住了朱玥的身躯。

惊魂未定的朱玥抬起头,看着眼前那个少女微笑的脸庞。

“小心点。”朱鸾说道。

“小姐!”玉莹从一边扑上来,像个猴子一样蹿上她的后背,但那个人却依旧稳稳托住了小丫头。

“怎么了?”朱鸾看着怔怔看着她的朱玥,还以为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是被吓到了,“有没有摔……”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眼前的少女却一把扑上来搂住了她的脖子。

“摔到……哪……”

朱鸾的两只手微微抬起,有些不知所措。

“听说你赢了。”耳边传来少女隐隐的啜泣声,她埋在朱鸾的颈窝里,声音有些模糊,有些断断续续,但却清楚地传到朱鸾的耳中。

“被那么多人刁难……还是……赢了……”

“只是六艺而已。”朱鸾回抱住哭泣的姐妹,温柔地说道,“为什么你要哭啊……”

“但也很了不起……”少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滚烫的眼泪沾湿了朱鸾的脸颊,仿佛那是她的泪水。

为她而流的泪水,也是为所有女子,为自己年幼时的梦想流下的泪水。

“我听说了……”

“你是……第一个女人……”

写在会试卷轴第一位的,第一个女人。

朱鸾微怔,收紧了抱紧朱玥的手。

一旁的段立峥打马停下,看着地面上相拥的姐妹,有更深而鲜明的感情从他的心底泛起。

第一个女人。

开拓者。

一直在她身边的自己才明白,她到底有多不容易。

同时,她所做到的事,有多大的意义。

她为这个充满质疑的世界,诠释出了新的可能。

突破那近乎不可能的绝境,穿越生与死的界限。

为那个纯粹的男性的世界,写上女子的名字。

这世上很多事,有第一个,才有第二个。

而最难的,就是那第一个。

此时此刻,看着她流泪的姐妹,段立峥才明白,她所做的事,也许在后世,会造成更大的影响。

此时朱戎也下马,走到自己的两个姐妹身边,伸开年轻人宽阔的双臂,将两个女孩子一起抱住。

“哈哈,大哥,也恭喜你。”朱玥泪眼模糊地抬起头。

“都哭成小花猫了还恭喜,”朱戎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朗声笑道。

“好了,你哥哥和你妹妹想必都累坏了,有什么话进去说。”白老太君拄着拐杖从后面走上来,同时也对站在一旁的段立峥微微额首。

“老身也恭喜段二公子和其他诸位公子。”

段立峥和身后的好友们也一起行礼,朱鸾笑着摘下背后的玉莹,松开手站起身,转身看向段立峥。

“我走了。”段立峥微笑对她道。

朱鸾点了点头一笑,“今晚绝对没有什么活动,你安心睡一觉吧。”

段立峥笑着摇头,这个人。

“你也要好好睡觉。”他对她板起脸。

“嗯嗯,知道了。”朱鸾对他摆手,引来后面少年们一阵笑声。

……

……

“所以你为什么还不睡。”

躺在书房床上的朱戎,强撑着两只眼睛,看着坐在书桌边的少女。

朱鸾抬起头,走到朱戎的床边。

“你还有力气和我说话啊。”

朱戎晃晃脑袋,强行取回一丝精神。

“看来体质也变得不错了,不愧是武将的后代。”朱鸾看着眼皮都快阖上的少年笑道。

“你……”朱戎迷迷糊糊道。

“好了,快点睡吧,我这就回去睡了。”

朱鸾为他掖了掖被子,看着终于闭上眼睛的少年,微微一笑。

但下一刻,少女的目光严肃起来。

这个神情只持续了很短一瞬,就变回她平素的神情。

朱鸾平静地站起身,走出了书房。

但就在走出去的一瞬间,躺在床上的少年却睁开了眼睛。

月光如水。

朱戎穿着寝衣走出书房,默默抬起头,注视着那个孤身一人坐在房顶上的少女。

月光洒在她纤细的肩膀上。

第二百二十五章 冰雪

月光下,宋怀竹看着掌管全大陆情报,素来看事情最明白的师弟。

雪斋和尚看着他的目光叹了口气。

“你也明白的,西凉剑阁这一次肯定会做些什么。”

宋怀竹目光一凝。

“当然没收到情报的我也有错,”雪斋和尚眼中滑过一抹愧疚。

西凉剑阁如此声势浩大来神都一事,他居然在一开始没收到消息,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不能怪你,”宋怀竹缓缓道,“谁也不能预料西凉剑圣的行踪,这一次想必也是临时……”

“你别骗你自己了,”雪斋和尚凉凉地打断他,“你自己相信吗?”

宋怀竹沉默了。

“西凉剑阁这一次的行动,绝对不可能是临时起意。”雪斋和尚沉声道。

不仅不可能是临时起意,中土大陆情报接收者眯起眼睛,不仅不可能是临时起意,甚至可以是预谋了许多年的,蓄意一击。

而察觉不到这一点的,恐怕只有大周如今年轻的掌权者。

当然实际那人掌不掌权只有大周人自己知道,雪斋和尚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的情绪,可以的话他不想谈论和政局有关问题。

“雪斋?”宋怀竹注意到师弟的情绪,轻声道,“你不想说也可以的。”

毕竟他明白这位师弟的苦衷,涉及到西凉剑阁,这就是两个国家之间的明争暗斗。

“没事,”雪斋和尚看他一眼,“我们只讨论这次的会试。”

年轻和尚第一次收起平素悲天悯人的神情,声音冷下来。

“西凉剑阁这一次倾巢出动,不管结果如何,面子还是要的。”

而对于心高气傲的西凉剑阁,那群剑疯子所说的面子,可不是别的东西。

“会元。”

宋怀竹淡淡道。

雪斋和尚额首。

“也许在西凉人眼里,不光是会元,他们甚至想要包揽第一名和第二名。”

原本与世无争的和尚面无表情,“毕竟居然把莫寒和阮清同时带来了。”

宋怀竹默默看着他,雪斋和尚意识到他与师兄同时参加会试,某种意义上和莫寒阮清的情况有些类似。

年轻的和尚咳了一声。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只是参加着玩的。”

他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师兄开路,大周的功名对他毫无意义。

“但莫寒和阮清不一样。”雪斋和尚严肃地凝视着宋怀竹,“这两人任何一人都有争夺会元的能力。”

西凉剑阁是宋怀竹的最大对手,而莫寒和阮清则是西凉剑阁毫无疑问的绝对主力。

宋怀竹眼中涌动着莫名的雾气,雪斋和尚闭上眼睛,旋即睁开,静静开口。

“尤其是阮清。”

宋怀竹眼中雾气里混杂着一缕不解。

雪斋和尚看着他这个样子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和莫寒曾经交手过,清楚他的实力,所以对莫寒其实我并不担心。”

莫寒是西凉剑阁年轻一代名义上的第一人。

但此时此刻年轻的和尚却说他不担心这一位。

雪斋和尚看向天上冷冷的明月,仿佛看到那个女人冰冷的眼。

阮清声名不显,是因为这一位根本不爱出门。

和没什么本事却特别喜欢出门挑衅别人的苏晴相比,这位就是个完全相反的存在。

宋怀竹看着脸色从未如此严峻的师弟,也觉得非常意外。

谁都不会想到,西凉剑阁中最让他这位通透的师弟忌惮的,居然是一位形同空气的弟子。

宋怀竹很了解莫寒,但正如雪斋和尚所说,他完全不了解阮清。

阮清出现在剑阁之时,他已经开始频繁外出游历,并因为苏晴的缘故,再也不去剑阁,就此也失去了和这位远房师妹相处的机会。

不过就算他当年留在寺里,估计也不会见到她。

连那个原本小时候其实不爱理人的莫寒都能逼到跟在她后面跑的地步……可见那个女人冷淡低调到什么地步。

如果西凉剑圣没有将阮清抬到大师姐的地位上,也许很多人根本不会知道这个名字。

她就像雪原里的冰雾,在冻死你之前,都看不清身影。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宋怀竹问道。

雪斋和尚深吸一口气。

“阮清的锐气非常可怕。”

雪斋和尚脑海中回想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阮清对付敌人的画面。

那是从后金草原那边窜来的一股流寇,不知为何没长眼的袭击了西凉剑阁,当时雪斋和尚奉师父之命与莫寒交换正在西凉剑阁里做客。

然后他就看见了在莫寒不在的情况下来,阮清如何独自迎击敌人。

年轻的和尚搓了搓袈裟下泛起的鸡皮疙瘩,时隔已久,但那时的场景他永不能忘。

“我见过阮清对待敌人,简直就是西凉的冰雪女王。”

年轻的和尚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是的,冰雪女王。

雪斋和尚遍寻脑海,却也只能找到这样的词汇。

那股狠劲他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女人有……

想到这里雪斋和尚突然一愣。

……不,其实他还见过一个女人。

似乎有着相同的感觉。

……

……

此时在西凉剑阁所寄宿的白马寺禅房里,也有人在讨论那个女人。

西凉剑阁之中此时也在发生争吵。

“父亲,在大周地界你对于大周六艺的结果不作为也就算了,”

苏晴又摔碎了一个茶碗,红烛摇曳下,她死死盯着上首西凉剑圣闭着的眼睛,大声质问道。

“你为什么还偏袒阮清!”

西凉剑圣对于盛怒的女儿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怎么偏袒她的了?”

“她今日冒犯了我!”

苏晴想起今日在大庭广众下当众质疑自己的阮清,眼中闪烁着嫉恨的光,要知道这是剑阁弟子平素绝对不敢做的事!

“如果母亲在这里,那个女人今晚就会被送回去!”苏晴尖声叫道。

西凉剑圣闭着眼睛坐在上方沉静在修炼中,对于自己的女儿的尖叫极为冷漠,但就在听到这句话,老人睁开了眼睛。

老人的眼神看着苏晴的眼神极其冷酷。

“送回去?”

苏晴其实也就只敢在父亲闭着眼睛的时候看他,没想到修炼中的父亲居然真的会开眼,此时视线低垂,气势已然小了大半。

然而不等她嗫喏开口,头顶上却再次传来西凉剑圣冰冷的声音。

老人的声音寒冷得像是西凉雪原上的风,牢牢地注视着女儿的眼睛。

“把阮清送回去,难道你替她上场争武状元?”

第二百二十六章 女王

不知从何处来的风。

密闭的禅房里,红烛上的烛火摇曳了一下。

烛光将西凉剑圣的身影映得无比巨大,如同佛翕上的佛像,在房梁下投向巨大的黑影。

而在这个黑影里,苏晴愣住了。

“武状元……”

原本一直喋喋不休的女子愕然看着上首仿佛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

“父亲,您是要……”苏晴的嘴角边浮起僵硬的笑容,看向西凉剑圣。

“阮清?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西凉剑圣淡淡道,“既然她是上一届斗剑大会的胜者,那这就是她的职责。”

他为什么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不……不是……”苏晴难以置信地看着素来疏远的父亲,张口结舌地说道,“我明明听说……去年斗剑大会的胜者还是大师兄……”

“听你娘说的?”西凉剑圣凉凉看着这个和他一点也不相似的女儿一眼。

“我应该教过你什么事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来你依旧当做耳边风。”

“不,我当时是……”苏晴愕然睁大眼睛。

斗剑大会是西凉剑阁惯例,也是最大的盛事,是西凉剑阁内部的比武大会,三年举行一次,所有的弟子真剑厮杀,切磋剑道,决出每一代的佼佼者。

苏晴在十四岁拿过一个“胜者”后就不再参加,随后莫寒才开始参加,并连续取得了三届的胜利。

而最近的一次斗剑大会就在去年,那个时候苏晴正在大周遍访名山找女弟子比武,西凉剑圣曾经发信让她回来。

但苏晴觉得不过是斗剑大会而已,她看了那么多年没什么特别的,就假装没收到信,继续在外面游玩。

但她去年在徽州重伤后回到剑阁,却发现阁内的气氛和往年变得不同了起来。

而这一切,似乎就是从那一届斗剑大会开始……

这一次前往大周的剑阁弟子,就全都是在去年的斗剑大会上排名靠前的弟子。

而就在苏晴后知后觉地打听情报之后,不论是弟子还是母亲,都告诉他去年的斗剑大会的胜者,毫无悬念依旧是大师兄莫寒。

苏晴看着坐在上首永远看不透的父亲,辩解道,“虽然的确是我娘告诉我的,但之后我查了书阁的记录,的确胜者是大师兄……”

虽然她查斗剑大会名簿的初衷是不相信一个籍籍无名的女弟子居然拿了第二……

那也是苏晴第一次正视阮清的存在。

苏晴之前都把她当做一个不知为何就获得了父亲看重的狐媚女人。

但看着灯火下目光凉薄的西凉剑圣,苏晴心底突然泛起一股凉意。

就在这个时候,苏晴突然想起了那薄薄的簿子里短短的几句话。

那是对斗剑大会决战时情景寥寥几笔的记述。

上一届斗剑大会的决战,其实是在房间里秘密进行的。

就在莫寒和阮清进入决战后,西凉剑圣独孤剑将两人召进西凉剑阁圣地剑心阁,紧闭房门。

最后房门打开,莫寒一言不发地走了出来。

而阮清随后也走了出来。

两人都毫发无伤,完全看不出像是进行了激烈的争斗。

随后西凉剑圣走出,宣布这场决战结束。

没有说胜者是谁。

没有弟子敢质问他们的阁主,而斗剑大会一般都是胜者先下台,所有人就默认莫寒赢了。

西凉剑圣也没有否认。

莫寒和阮清也一如既往的沉默。

莫寒是胜者的说法也就传开了。

但现在想起来,莫寒的确一次都没有说过他赢了。

苏晴原本以为是莫寒赢的太多不在乎,但此时看着高深莫测的父亲,苏晴却愕然瞪大了眼睛。

“父亲……难道……”她愕然看着上首仿佛一切都掌握在手心里的父亲,西凉剑圣。

“就是那个难道。”西凉剑圣看她一眼,眼前浮现那个只有他见过的场面。

当日在剑心阁内,他勒令莫寒和阮清放下手中剑,面对面跽坐,在黑暗中仅仅以一根点燃的竹枝为剑,进行对决。

这也是剑阁最为古老的一种斗剑方式,不动真元,只切磋剑技。

而这种切磋方式,一般只用于最优秀的弟子。

斗剑大会要求真剑厮杀,但对于旗鼓相当的顶尖弟子,真剑厮杀动静太大,多半两败俱伤,给剑阁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当年西凉剑圣和自己的师弟,就多采取这种方式对决。

至于后来……

西凉剑圣的真元微微异动,他迅速收回思绪,想回自己的弟子。

在祖师们的塑像前,他看着那足以让最优秀的剑客都眼花缭乱的漫天剑火,就明白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

这两个弟子,即便在剑阁中,也是百年来不世出的佼佼者,就像他和……

西凉剑圣再次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绪,凝视着面前和她的母亲一般什么都不明白的女儿。

苏晴眼中的瞳仁的光闪烁,如同当时黑暗中莫寒手中竹枝的火星。

就在那两人的斗剑进入登峰造极的境界之时,阮清似乎出了一个破绽,而莫寒抓住这一点,手中竹枝如同真正的利箭,凌厉地插向少女纤细的脖颈。

然而阮清像是毫无知觉,依旧端坐在原地。

西凉剑圣瞳孔一缩,却发现下一刻,自己最得意的大弟子手中的竹枝却停留在阮清咽喉前一寸。

如同被定住一般一动不动。

下一刻,莫寒霍然起身,将手中的竹枝啪的一声丢在地上。

少年胸口起伏,仿佛承受着莫大的情绪,但最后他怔怔地看着依旧跽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师妹许久。

闭了闭双眼,朝座上剑圣行了一礼,便一句话没说跨出门去。

西凉剑圣独孤剑看着地上已经断成几节的竹枝和木头一般坐在地上的女子,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记得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你赢了他。”

这是足以让所有西凉剑阁弟子听到都大惊失色的一句话,但那名女子却毫无反应。

阮清却只是挪动膝盖,对他行了一礼。

“是大师兄赢了。”

从结果上看上去如此。

西凉剑圣抬起头,目光幽幽。

现在想起都不免感慨。

整个剑阁里估计也没几个人能看懂她那一剑。

她的那个破绽,是故意的。

而只有自己和事后的莫寒能明白,如果她不卖那个破绽,她手中的竹枝将在莫寒触及她的咽喉的前一刻,扎入莫寒的心口。

但她为了顾忌莫寒的颜面,却直接以那样的方式,终结了这场对决。

第二百二十七章 隐剑

“父亲,您是在骗我吧?”烛火摇曳下,苏晴看着西凉剑圣的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

这一句话打断独孤剑的回忆,老人眼前那个女子清冷的眼神陡然变为自己女儿有些呆愣的眼神。

西凉剑圣闭了闭眼睛,移开了视线,“你愿意怎么想随你。”

就算苏晴无法接受这个真相也无所谓。

毕竟……

“毕竟莫寒和阮清谁赢到最后,西凉剑阁就会默认他们中谁有解元的能力。”

神都城里,红袖招竹窗阁,雪斋和尚看着宋怀竹静静说道。

“斗剑大会……”宋怀竹眸光冰冷。

“是的,斗剑大会,”雪斋和尚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知道么,上一届举办的时间是在去年七月。”

宋怀竹倏然抬头。

“这时间是不是很巧?”雪斋和尚一声轻笑,笑意却未到达眼底。

“和大周的乡试时间一模一样。”

宋怀竹眸光微动,在他的记忆里,西凉剑阁的斗剑大会原本是在四月。

却在去年改到七月,实在是很难不引起遐想。

“别想了,就是在影射大周国试中的乡试。”雪斋和尚道。

“我已经和吏部的线人确认,西凉剑圣已经和大周皇室达成了共识,将斗剑大会的结果等同于乡试。”

将西凉剑阁的内部选拔等同于一州乡试……

雪斋和尚收到消息时都难以相信大周就这样接受了。

“这是要……”宋怀竹握紧双拳。

“虽然大周那边为什么同意让人不解,”雪斋和尚叹了口气,“西凉剑阁这边的目的倒是昭然若哉!”

年轻的和尚感叹道。

既然斗剑大会的结果等同乡试,那就意味着西凉剑阁也拥有他们的解元。

还有两位。

所谓决战没有明确的胜者,这就意味着西凉剑阁其实有两个人在争武状元,也有两个人在争武三元。

莫寒阮清,谁在武试中拿到状元,西凉剑圣恐怕就会宣布谁才是斗剑大会的胜者,再之后过了殿试,这人就是货真价实的武三元。

要说为什么西凉剑阁要这么做,就要提到武三元能得到什么。

“你想过为什么西凉剑阁要把莫寒和阮清两个人一起带来?”雪斋和尚注视着眼前神色前所未有严峻的师兄,冷冷地丢下了最后的结论。

就是为了争英鸾公主的剑!”

年轻的和尚一声清喝,宋怀竹瞳孔一缩。

原来如此。

大周的功名对西凉人没什么意义,但要说武三元对于他们还有什么……

那就是来自于古石的一个承诺。

谁拿到武三元,就将英鸾公主的剑送给他。

隐剑承影。

英鸾公主死之前的佩剑。

整个大陆的传奇。

对西凉剑阁而言,这也正常。

西凉剑阁的人好世间一切名剑,隐剑承影更是西凉剑圣的师父老阁主死前就想拿到的东西。

在如今的西凉剑圣独孤剑年轻的时候,世道还没有这么太平。

不光是世俗政权没那么太平,整个修行界也一片混乱。

上个时代“一木一石一夫妻,一金一剑一菩提”这个局面的形成,就是混战中取得稳定的标志。

而当年大周太祖时期爆发的修行界大战四神大战,正是隐剑承影再次出世之时。

西凉剑阁老阁主重病,当时还年轻的西凉剑圣和他唯一的师弟都想争这把剑。

却未曾想到西凉剑圣师兄弟在四神大战中败给了风华正茂的成宗帝后。

这把绝世名剑被当时的秦王秦王妃抢到手。

“而更让西凉剑圣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西凉剑阁心心念念的这把剑,最后却落入英鸾公主手中。”

雪斋和尚幸灾乐祸地说道。

天后娘娘在英鸾公主的及笄礼上拿出这把剑时,那是真的让整个大陆都震惊了。

谁都知道天后娘娘宠爱那个养女,但却无人想到会宠爱至此。

要知道那是宗师级别的佩剑,甚至大宗师都想要,而当时的英鸾公主却只是登极巅峰。

当然英鸾公主之后在十九岁入未明,让所有人都闭了嘴。

她绝对是配得上那把剑。

而那把原本让她饱受争议的剑,也彻底成为了英鸾公主的象征。

不如说,英鸾公主曾经拥有它,更给这把剑加上了一层传奇。

她也是这把剑的象征。

“话说后来西凉剑阁想要的寒月剑,也落入英鸾公主手中。”雪斋和尚煞有介事地摊开手,看向默默注视着自己宋怀竹揶揄一笑。

“英鸾公主是专业抢剑吧,专抢西凉剑阁的剑。”

西凉剑圣怎么看英鸾公主他不知道,但以事实论,落到一个小姑娘手中,想也知道当年西凉剑圣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英鸾公主啊……

说完雪斋和尚看了眼宋怀竹,看着眼前男人出神的样子,雪斋和尚无奈地摇头。

宋怀竹回过神来,目光前所未有的严肃。

“看来争斗是避免不了了。”

雪斋和尚看着师兄沉静的眼神目光复杂。

原则上,以他们的立场,其实是要避免和西凉剑阁的争斗的。

雪斋和尚想起师父临走前的嘱托一声长叹。

可成宗帝后已死。

西凉剑圣这一次对于隐剑承影是势在必得。

宋怀竹目光沉静。

而他。

也想要这把剑。

很想很想。

……

……

雪斋和尚看着自家师兄的眼神,明白此事已无回转的余地。他的师兄越沉静,就证明他的决心却坚决。

事实上,时至今日,这世上已无事物能阻止他。

雪斋和尚看着眼前的男人,如果有一种力量,能让一个天赋普通的男孩在二十出头成为未明宗师。

那么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能阻止他。

雪斋和尚不知为何眼前突然闪过阮清冰冷的眼神。

是的,不光是女人,他的身边一直有一个更狠的男人。

对自己更狠的,以平凡之躯拼了命想要去追逐一个天才的男人。

“雪斋,”宋怀竹的话打断雪斋和尚的思绪,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武试,再无其他。

“对战之事,明日的骑射得想个妥当的对策。”

雪斋和尚浑身一凛。

糟了,他居然忘记了这件事。

对战先不提,明日的骑射,不光是莫寒和阮清。

所有西凉剑阁弟子都是种子选手。

第二百二十八章 野性

虽然西凉人并不像是后金人那般从小在马背上长大。

但这些在西凉雪原上长大的雪原狼们,对于烈马的驾驭有着天生的野性。

看着如同一柄柄利箭直挺挺站立在皇家马场边的西凉剑阁弟子,朱鸾再次想起娘娘曾经和她说过的话。

没有什么比恶劣的气候环境更能够磨练人的意志。

西凉人有着独特的野性。

而这种野性,让大周的老人们用一个词来形容他们。

雪原狼。

但年轻的大周人们,没有经历过西凉和大周战争的毛头小子,很多人没有见到过这些雪原狼凶狠的一面。

随着西凉和大周逐步交好,往同盟发展,比起被形容成穿着衣服的野兽的后金人,不少大周百姓觉得西凉人其实跟大周人没什么两样,也很温和守礼。

而那些剑阁弟子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一个个模样清隽,挺拔如松,和普通的世家贵公子看上去也没什么分别。

神都城里,不少世家贵女大姑娘和小媳妇们,都逐渐对这些剑阁弟子产生了兴趣,当他们列队走过时,如同看着江湖里走南闯北的年轻少侠,也会引起一片尖叫。

即便是决定大周未来国之栋梁的会试,除了大周内部的西凉人,此时神都城外的皇家马场的围栏边,还有不少人是来看西凉剑阁弟子的。

……

……

日光下,大周神都城外皇家马场。

“这来的人真多啊。”年华藏手搭凉棚,环视四周,抿了抿嘴唇,最后还是妥协了,无奈地看向身边的朱鸾。

太平山房,他唯一硕果仅存的师妹。

太平山房有武试所有弟子一起入场的院训……

乡试因为这个还引起了一场风波……而如今到了会试……

不管年华藏愿不愿意,都只能等着这个师妹。

不如说他现在寄住在神都的英国公府……根本没什么等不等的,不想跟她一起走都不行。

“当师兄还真是辛苦啊,”不远处走来李文曜,笑眯眯地看着年华藏道。

一看那人脸上的笑就知道他是在挪揄他,年华藏哼了一声调转脑袋,“有人比我更辛苦。”

年华藏的视线落到朱鸾另一边微笑注视着她的少年身上。

他到现在还记得当年乡试,这两人同车迟迟出现时的震撼画面,虽然事到如今,他们这些徽州少年已无人可能会觉得朱鸾配不上段立峥。

但看着这两人的相处方式,总是能给他们带来新的冲击。

当然这里的冲击没有别的意思。

今天早上年华藏和朱鸾是一起出门的,自然不可能看到上一次这两人从一个马车里下来的画面,但……

英国公府的大门一打开。

年华藏就看见两个人两匹马停在大门前。

为首的少年迎着日光抬起头来,俊朗的容颜在晨曦下无比炫目。

然后目光无比精准地投向……自己身后的少女。

这两个人……

“师兄?”朱鸾的呼唤打断年华藏的思绪,年华藏收回心神看向马场中。

他还没有忘记现在是什么场合,接下来他们就要迎战……

迎战……

“你发现了?”朱鸾看着瞬间僵硬住少年,一声苦笑。

她看向远方视线尽头的马栏,轻声道。

“我们的马来了。”

……

……

是的,马来了。

大周的皇家马场占地极为广阔,原本就是为训练皇族子孙的马上功夫而建造。

整个马场坐北朝南,位于龙首原下的一块极为开阔的地脉上,四周群山环绕,整体形状为长方形。

马场被围栏环绕,而围栏外有有容纳大群观众的看台,这里原本是军队为皇家子弟加油助威的地方,而此时彻底被热情的民众的占据。

而在北部高地建有带顶棚的包厢,那里是达官贵人们所在的地方。

整个皇家马场非常像朱鸾在上辈子见过的巨大的体育场馆,又像是赌马竞技场,观众们所在的看台是观众席,而贵宾包厢则像是主席台。

所以,娘娘,又是你改造的。

朱鸾看向南方,在那个地方,就是马栏。

此时在巨木制作而成的马栏后,能看到群群黑影。

马栏在南方尽头,而考生们则是在北方入口。

按理说距离很远。

但就在那些黑影出现的时候,原本在北边入口谈笑风生的考生的神情就变了。

不愧是武举人们啊。

朱鸾看着神情凝重如临大敌的年华藏和段立峥等人在心里感叹道。

比起在乡试时牵马的瞬间才被掀翻的考生,此时场中人不愧是修行者里的佼佼者。

感觉非常敏锐。

当然也可能……朱鸾面无表情地瞭望着远方黑影们。

那些家伙们的气息太强了些。

……

……

太强了。

年华藏握紧身边双拳,他当然也记得徽州乡试骑射第一场发生的事。

但那一场只是意外。

意外的引入了黄山大营黑甲卫的军马。

但他没想到,在神都会试,他将再次经历那一次的恐怖。

不……只有更恐怖,没有最恐怖。

马栏开启,黑马们被放了出来。

地面上起了微微的震动。

尘土飞起。

考生瞪圆了双眼。

因为这上百匹马,居然迈着几乎一样的步子。整齐如真正军队一样的步伐。

四倍的马蹄同时敲打着地面的震撼非亲历者不能体会。

什么叫做千军万马?

通过马就能展现出威势。

看着面前浑然一体向他们走来的马群,北门处的修行者们却显得格外渺小。

“黑甲卫的战马……”李文曜深看着那些模样并不起眼黑马们,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比起慌乱的其他各州举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托某位少女的福,已经见识过黑甲卫战马的徽州举子的们神情要镇定一些,但看着愈逼愈近的马群,后背却依旧泛起了冰冷的鸡皮疙瘩。

“不……为什么我觉得有些不一样……”洪山喃喃道。

那份气势居然比他们见过的战马们更为可怕!

怎么会如此?

这是……

“这是青州大营的黑甲卫战马,当然不一样。”

一个安静的女声在躁动的少年们身边响起。

第二百二十九章 呼唤

当然不一样。

朱鸾默默注视着身边被气势压倒的少年们,又抬头看着隐藏在黑色皮毛之下,其实伤痕累累的战马们。

大周有十三个州。

但拥有黑甲骑兵的大营只有七个。

平均两个州才会拥有一个大军营,一般都处于两州交界处,比如之前位于徽州与澹州交界处的黄山大营。

但有一个州是例外的。

它当然是例外的。

因为它是青州。

大周抵御后金的铁壁,铁青长城的所在地。

青州。

青州大营,是七大军营里,唯一以一州之名命名的大营。

在大周成为黑甲卫的条件很严苛,不管哪个大营的黑甲卫都会被派上边境的沙场,各个大营优秀的黑甲卫之间也有人员流动。

但总的来说,还是不会有任何一个大营里的黑甲卫在实战经验比得上青州大营。

也不会有哪一州的战马,比得上青州黑甲卫的战马。

青州大营的黑甲卫的战马。

是铁青长城的守护者们。

大周王朝最为坚硬的坚盾们的坐骑。

而此时,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们,将第一次迎接那扑面而来的铁血气息的洗礼。

不是从人,而是从一群马身上。

所有修行者们看着那些沉默的黑马们,看到它们就像是看着移动的城堡。

肌肉喷薄的雄健身躯,和乌黑发亮桀骜不驯的眼睛,配合着那整齐的步伐,形成难以言说的气势。

“如果被那马的蹄子踢中,是不是是修行者胸口都会立刻破一个大洞?”洪山握紧刀柄喃喃道。

其他武举子们下意识的点头深表怀疑。

当然如此。

朱鸾目光微深。

只有这样的马,才能抵抗后金铁骑的冲击!

但此时此刻,要面对这些大周最为凶猛的战马的,不是生长在马背上的后金人,而是这些从未上过沙场的武举子们。

……

……

娘娘,你实在是太狠了。

不……应该说太祖皇帝也够狠吗?

看着无数被战马们掀翻摔地满脸是血的年轻修行者们,朱鸾叹了口气。

将黑甲卫战马引入会试骑射的是太祖皇帝。

而天后娘娘改革时只说了一句话。

“既然是要用黑甲卫的战马,干脆就让青州大营的马来吧。”

直接造成了大周武举子们长达十余年的血泪史。

真的是血泪史,朱鸾看着马场上纵横的真气感慨。

不少举子想必是为之后的对战保留实力,一开始没有真元尽出,但在被无数次掀翻后,他们终于明白,对待这些烈马,保留实力是没用的。

不如说,在这些烈马的面前,这些天之骄子们第一次认识到,人类的力量是有限的。

哪怕他们不是普通人。

是可以沟通天地的修行者,也是一样。

朱鸾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马场里的飞沙走石。

在会试中她排在第二场。而会试骑射的第一场,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全部都是大周的举子。

没有一个西凉子弟。

当然以西凉剑阁弟子人数与参加武举人的总基数而言,姑且算是偶然。

在这样的偶然下,眼前的一切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考官一声令下已经过去一刻钟,却还没有几匹马跑出去,马场上腾起的烟尘都快呛死旁边的观众。

其他没有上场的举子也满目惊愕。

连徽州举子都不能免俗。

没有办法不惊愕。

黑甲卫的战马的确强大,但这里并不是徽州乡试的会场。

在这里的会试举子境界最低也是化元巅峰。

在这些修行界的新秀眼里,天道之下,修行者才是最强大的。

哪怕战马气焰嚣张,但只要以真元压制,也必然会屈服在他们的胯下。

扯淡。

朱鸾看着在浓郁的真气下肌肉迸发,汗湿鬃毛却还不屈不挠把修行者们往下摔的战马们,目光如水般平静。

这大概就是天后娘娘的用意吧。

什么叫做下马威?

这就是下马威。

天后娘娘在会试会场,用大周最强的战马,给这些可能的未来将领们,上了一课。

纵然惨烈,但在这个时候认清现实最好。

在残酷的战争机器面前,修行者的力量是有限的。

“师妹,你在看什么?”

远处西凉剑阁弟子们自发聚起的人群里,莫寒看着眸光微凝的师妹。

阮清收回目光。

高处包厢里,西凉剑圣看着远方的人群,眯起了眼睛。

在一群惊愕的少年里,那个唯一平静的少女看上去非常特别。

而就在他想要细看之时,一个清瘦的人影却挡住了他的目光。

看着那个距离那个女子甚远却往旁边动了动,正好杵在他视线中心戴着白玉面具的男子,西凉剑圣眸光微凉。

朱鸾闭了闭眼睛,没有回头,而是抬起了头。

“师兄,别看了。”

就在这个时候,阮清在莫寒身边冷不防说道。

“到我们了。”

……

……

“真巧啊。”

朱鸾看着手中的号码牌微笑。

“是啊,真巧。”站在她身边的段立峥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已经习惯了。

真的。

会试武试弓马骑射第二场。

他在第二场。

朱鸾也在第二场。

嗯,这没什么。

但这场还有什么呢。

还有西凉人。

都第二场出现西凉人也没什么,除了西凉剑阁澹州那边还有些西凉人呢。

但是。

段立峥环视四周,内心无语。

一场二十人。

西凉人有多少呢?

不多,段立峥苦笑。

十位而已。

而这十位里有谁呢?

有八位西凉剑阁弟子,再加澹州的解元和亚元。

而这八位西凉剑阁弟子里有谁呢?

有莫寒,阮清……还有苏晴。

多么精彩的阵容啊。朱鸾拍了拍段立峥的肩膀。

“习惯就好。”

总是要面对的。而她对于这一切也不是毫无准备。

马栏打开,在上一场浑身是伤挫败不堪的考生们身后,蹿出更为疯狂的骏马。

而等待在场外的修行者在目睹了上一场的惨剧之后,此时再也不敢小瞧这些战马。

每个上场的修行者面前也有一道栏杆。

会试骑射无人牵马。

每个举子要自己打开栏杆迎接狂奔而来的杀人战马。

第二场的栏杆外,不少大周的修行者颤抖地向栏杆上的搭扣伸出手去,哪怕是西凉剑阁弟子,动作也无比慎重……毕竟这是……

这是……

啪嗒一声。

第一声。

所有紧张的考生抬起头去,愕然心想谁这么莽撞居然就这样打开了?

所有人睁大了双眼。

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就这样打开栏杆。

伸开双臂。

迎接向她狂奔而来的黑色旋风。

第二百三十章 齐喑

真的是旋风。

在万马奔驰中,那一道旋风一马当先神勇无比,叱咤风云。

朱鸾看着它向自己跑来,眼前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那个随她驰骋被血迹浸透的草原,踏遍冰雪凝结的冻土的黑影。

它的父亲的身影。

朱鸾的耳边响起成千上万人的惊呼,人们惊恐地看着那个朝纤细少女冲来的公马。

高大战马和少女纤细的身体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匹战马浑身精瘦,看上去并没有其他战马那般雄壮,但它奔驰而来没有任何一匹战马敢于碰触它的锋芒。

它冲的太快,如同骑兵冲锋,不要命地往前冲,化作日光中黑色闪电,马蹄坚硬如铁,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拦它!

而这个纤细的少女更是不在话下,所有围观的百姓都不怀疑那个女子会被那铁蹄踩死!

“天啊!谁来阻止那匹马?”

“要踩死人了!”

“那女人被吓得不敢动了吗?”

看着这一幕莫寒也很震惊,眼中露出不忍,愕然看向不远处的段立峥,他记得这人应该是这女子的未婚夫,他应该……

莫寒愕然看着无动于衷的段立峥。

不,不是无动于衷。

在所有人都在看那匹马的时候,少年只是看着那个前方的女子,目光有着惊讶,还有着叹服,唯独没有担忧。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大周人……

莫寒凭借本能就知道一马当先的这匹黑马可是真家伙!

见过血踏过血浴过血的真家伙!

哪怕是登极巅峰的修行者都不一定能驯服这个……

这个……

“万里,你在啊。”

在马蹄轰鸣,烈马咆哮中,男人们只听到这个平静的声音。

然后那个像是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其停下的黑色闪电,在张开双臂的少女前,高高扬起前蹄。

这是万分惊险的一幕,莫寒清晰地听到他身边见惯猛兽的剑阁弟子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连阮清的气息都变了。

唯有苏晴目光期待。

然而她期待的血腥的一幕的没有出现。

苏晴的眼如铜铃。

所有的观众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幕。

黑马高高扬起前蹄,如山的身躯压下,仿佛下一刻就能把这可怜的女子压成肉泥……

下一刻,黑马前蹄停在少女身边。

长长的脖子扬起。

低下。

在少女的耳边……蹭了一下。

其他的马群还在跑,但人群都愣了。

光天化日之下,日光太亮,眼前这一幕也太亮,亮到人们想忽视都不行。

是的,他们没有看错。

那匹血气逼人的战马,就这样停在那个女孩身边,表示了它的臣服。

而下一刻,不等人们惊呼出声,下一声就噎在了嗓子里。

段立峥凝视着前方的瞳仁闪闪发亮。

那个女孩抱着凑到身边的马脖子翻身而上,没用马蹬就上了马。

“这真是……”

洪山握着刀柄在场外赞叹着。

“我们徽州的解元。”

年华藏也移不开目光。

真是漂亮啊。

段立峥大笑起来,也啪嗒一声打开门前栏杆向外冲去,打开栏杆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后面的马群也到了。

看着那野性十足却臣服在少女身边的黑马,其他大周举子眼中燃起一丝期望。然而其他的战马的表现击碎了他们的希望。

这些战马并没有像之前那匹神勇的黑马那般转性。

看着被段立峥以狂暴的手段压倒在地驯服的烈马,被掀翻的其他举子都觉得他们觉得自己的运气简直是糟透了……

一阵凄厉的惨叫和军士们的怒吼突然划破天空。

骑在万里背上的朱鸾霍然回头。

比起被掀翻的大周举子,西凉剑阁的弟子已经大都爬上马背。

但他们并不是如同段立峥那般赤手空拳驯服了烈马。

寒光映入朱鸾的眼眸,让她的眼睛亮的惊人,燃起怒火。

除了阮清和莫寒之外。

以苏晴为首的西凉剑阁弟子直接对大周的战马拔剑!

拔剑胁迫无主战马!

这在大周的会试史上闻所未闻。

要知道如果这些战马的主人在,就算把斩马刀都玩出花来这些铁蹄也毫不畏惧,但此时在无主所骑的情况下,兵刃的威胁是对战马生命赤裸裸的威胁。

战马不允许斩杀,这是大周的铁律,所以哪怕之前狼狈不堪,也没有修行者敢动兵刃,只能任战马欺负,而这些西凉人却毫不讲规矩,直接拔剑。

“有这个必要么。”慢吞吞爬上战马后背的雪斋和尚缓缓说道。

“这样最快。”宋怀竹在一旁面无表情地说道。

“但不可能有她快。”

……

……

是的,不可能有她快。

藏在人群的晋阳公主掀开面巾,看着在皇家马场上腾起的那个身影。

她回来了。

万马奔腾,而那年轻的公主永远独占鳌头。

她是马场上最为纵情的色彩,没有人能追的上她。

没有人。

围观的群众发出澎湃的声浪,神都的百姓在那名少女纵马的瞬间开始沸腾。

“快看啊!”

万里四蹄拉空,如同在飞跃火焰,而在它背上的红衣少女,裙摆鼓起,鲜妍飞扬。

段立峥紧随其后,迎风呼喊。

没人能听见他在喊什么,但看着马背上的少年,和永远在第一位的少女,大周的百姓中久违地腾起股股热血。

大周少女,大周少年,风华正茂,势不可挡。

宋怀竹雪斋阮清莫寒等人也在其后,宋怀竹看着前方的两个身影,目光专注宁静。

雪斋和尚知道师兄还没有使出全力,但前方的那名少女的确了不起。

他看了眼身后被拉开极大距离的其他剑阁弟子,和最后不少难以出发的大周举子,松了口气也叹了口气。

虽然西凉剑阁使用了如此强硬的手段,但依旧无法赢过这名女子。

看来……

看来……

一股凉风突然从他身边吹来,雪斋和尚打个激灵愕然看向身边师兄。

宋怀竹面具下的目光陡然一变。

这是雪斋许久未见到的鲜明的怒意。

而就在这个时候,属于大宗师的寂灭气息突然笼罩整个马场,真元澎湃如同一块巨铁压下。

大周举子的战马发出痛苦的呻吟。

一瞬之间。

万马齐喑。

第二百三十一章 力量

修行者的力量是有限的。

是的,这一句话没有错。

这是朱鸾从小受到的教导。

但在修行界有更多的人奉行另一句话。

那就是,如果有什么做不到,只不过是因为那力量不够大而已。

在大宗师隐秘的力量覆盖整个马场之时,朱鸾抬起头看着刺目的日光,想起了这句话。

伴随着她的思绪浮起,马场上再次响起了悲鸣。

那个悲鸣很低哑,没有西凉剑阁弟子直接对马拔剑时那么尖锐,却低微的让场间所有的修行者心房颤抖。

那是压抑的悲鸣。

也是屈辱的悲鸣。

而就在这遍地悲鸣声中,朱鸾身边的段立峥掉下马去。

“立峥!”

朱鸾霍然回头。

“我没事!”段立峥咬紧双唇,奋力拉住缰绳,牙关咬的咯吱作响,看着屈膝跪在地上的战马,浑身愤怒的气息简直压抑不住。

但身为修行者他必须压抑。

在绝对的力量前。

不是少年落马,而是他身下的马双膝跪倒在地。

在战场上刀里来剑里去的雄壮黑马,此时却仿佛被一只巨大而无形的手硬生生压倒在地!

如果不是段立峥在紧要关头拉紧了缰绳真元尽出,飞速奔跑的黑马甚至会一头绊倒在地,被自己速度冲撞至死!

这个症状如同瘟疫,迅速蔓延至整个马场,原本紧随朱鸾身后的雪斋和尚和宋怀竹的马也软了腿,在狂奔中往前栽去。好在宋怀竹似乎早有所感,在战马被真元压倒的前一刻就提前勒紧缰绳避免了惨剧。

宋怀竹等人身后响起大周举子此起彼伏的尖叫。宋怀竹和雪斋和尚瞬间回望,宋怀竹伸出手身上真元涌现。

这个时候反而要庆幸大部分大周举子没能出发,否则在高速狂奔中马突然出了这样的事,真的会血溅当场!

场间大周举子的战马不论有没有跑起来全部被压倒,不少大周举子大惊之后也趁机爬上马背,但无论他们怎么驱赶,雄壮的战马四蹄抓地,再也无法奔跑。

事已至此,无人受伤已是万幸……

万幸……

她……

宋怀竹放下了手,雪斋和尚松了口气,侧目看向身边的师兄,毫不意外地发现他的目之所及。

是她。

最前方的那个女子。

她是最危险的人。

却是唯一没有栽倒的人。

可是原本席卷全场的飓风却被强行停止了。

少女身下的黑马没有像其他战马那般双膝跪倒,却再也无法奔跑。

仿佛有一只巨大无形的手从天而降,不断将它往下压,万里的腿不断打弯,却又一次又一次全身颤抖着站直,像是在和无形的力量疯狂对抗。

矫健的黑马浑身肌肉喷张,渗出大颗大颗的汗水,马头喷出白气,呼哧直喘,硕大的马眼中满是屈辱和不甘!

沙场上战无不胜的黑马从牙缝中迸出一声尖利的厉啸!

这一声厉啸惊醒了场边的所有人。

这个意外发生的太过,直到这个时候,场外的民众才轰然惊叫出声。

“这是怎么了?”

“战马们怎么会跌倒?”

“马瘟吗?!”

大部分普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强壮的战马会在奔跑中跌倒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让人不忍卒读。

就在这个时候,也有群众发现了其他的异常。

“看!西凉人的马没事!”

无数道黑影从那名少女身边朝过。

瞬息的停顿,在赛场就是致命的缝隙。

原本落后的西凉剑阁弟子在这个时刻迎头赶上,而他们身下的战马就如同在嘲讽朱鸾等人一般活蹦乱跳。

伴随着苏晴银铃般的笑声,西凉剑阁弟子们身下的战马四蹄拉平,飞跃而过。

苏晴原本想要从朱鸾的头顶上纵马跃过,只可惜这个女子身下的马不知为何偏要负隅顽抗不肯卧倒,让她这个计划可惜的没能实现。

不过这也足够了。

因为这些大周人已经完了。

在大周百姓的惊呼声中,近十匹马从赛道中冲出,取代了朱鸾段立峥等人原本领先的位置。

而在他们最前方的,依旧是个女子。

“是西凉剑圣的千金!”

“是苏晴小姐!”

莫寒和阮清的马也没事,但两人此时却不知为何跑在了后面。

骑在马上的莫寒看向身后被他们逐渐抛下的那一群黑影,眼中不知为何也闪过了屈辱。

阮清低头驱马,但莫寒知道她此时眼中应该有着和他一般的屈辱。

他们是在冲出十丈之后,才发现身前的人突然消失的。

赛马的速度太快,他们全身心都在对那个女子的挑战上,等到发现之时,一切都晚了。

朱鸾抬起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才重新上路的莫寒和阮清,抱紧了因为被西凉剑阁弟子超过更加激动,挣扎得愈发激烈的万里的脖子。

“万里,够了,你已经足够努力了。”

是的,作为一匹马,它已经足够了不起。

不愧是它爹的崽。

敢于和大宗师的真元硬刚。

是的。

大宗师。

只有修行者,不,只有高阶修行者明白发生了什么。

真敢干啊。

眼前这个事态是朱鸾预料到,也没有预料到的。

西凉剑阁是一颗炸弹。

这是她预料的。

但这颗炸弹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就爆炸,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

“居然连骑射都不放过……”雪斋和尚捏紧胸前的佛珠,“就这么想要那把剑么……”

那是西凉剑阁二十年来的悲愿,在这个悲愿前所有的一切都不值得一提。

莫寒咬紧嘴唇,他一边感受着嘴里的血腥味一边,一边低头催马。

他知道师父想要的东西其实更多,但首先,他们必须拿到那把剑。

引出那个人。

而在这个时候,他再一次感受到师父的决心。

绝不容许任何一丝破绽,绝不允许任何一个失败。

遍布全场的死寂气息,宣告着赛事的终结。

从现在开始,就是世俗力量无法干预的领域了。

因为这世间的绝对力量展现出了他真正的锋芒。

做出这件事的人不需要猜测,不是因为只有西凉剑阁弟子以外的马群受到了影响。

因为这样的事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在场唯一的大宗师。

西凉剑圣,独孤剑。

西凉剑圣用了隐蔽的真气压制,威慑了整个马群。

而修行者,也无法干预。

在绝对的力量前。

所谓的规则脆弱得不堪一提。

第二百三十二章 听我

所以,师弟,我才是正确的。

已经头发皆白的老人沉默地注视着宏大马场上在威压下瘫倒的马群。

不论在哪个世界,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解决一切问题。

更没有人能阻挡你,威胁到你珍视的东西。

而不相信这一切的人,不是都已经死了吗?

遁世不过是另一种死亡。

师弟,你说你要走你的道,二十年了,你真的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这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这才是世界的真实。

现在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老人冷酷着注视眼前骚乱愤怒的年轻人们。

接受不了这一切,不过是将要踩死的蝼蚁,而至于蝼蚁接不接受。

谁会在意蝼蚁的意见?

“这些举子是完了啊……”

“怎么只有大周举子的马出问题?”

“不还有两个西凉人的马也爬不起来……还是没本事吧……”

“真给大周丢脸……”

武试是一个残酷的地方,残酷就是它将一切的胜负都摆在明面,所有人的情绪都会受赛场上情绪的影响。

看着西凉剑阁的弟子在赛道策马狂奔,而大周举子却如同毛虫一般瘫软在地上,围观的大周百姓顿生成恨铁不成钢之感。

有人沉默,有人愤恨,而更多的议论声嗡嗡直上,嘲讽和失望之语甚嚣尘上。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最大的失望,当然会毫不犹豫地甩到那第一个人身上。

“那个女人刚刚不是还能领先么……”

“昙花一现罢了,和苏晴女侠自然是不能相比……”

“大场合这种小姑娘还是驾驭不了……”

“毕竟人家那才是真本事……”

她不会第一个得到赞美,却永远第一个得到责备。

“你们这些腌臜……”

围观的百姓煞有介事平头论足,场边一个壮硕少年勃然大怒握紧刀柄就要拔刀!

有人握住他的手,“洪山,别这样。”

“可这些暴民……”洪山的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怒目圆睁瞪着阻止他的李文曜,“他们怎么能……”

少年憋得满脸通红,简直就要气死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男声。

“有什么好生气的。”年华藏一脸矜持地看着前方。

“你有什么好生气的?”他凉凉道。

“可是!”洪山怒视他满眼难以置信,“你怎么也……”

“你气什么,”年华藏下巴往前一抬,气定神闲。

“我师妹都没生气。”

洪山一愣,而一旁的李文曜看着年华藏无奈扶额,刚刚那个气得脑门青筋直蹦的人是谁?

不过……

师妹么……

李文曜抬起头,随着洪山一起看向前方赛道上那个千夫所指的纤细身影。

同一时刻,段立峥也愕然看着身边的少女。

西凉剑阁的弟子此时已经跑过了第二圈,再次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有不少男人从朱鸾身边跑过时还在苏晴的指示下打着呼哨,场面难看至极,段立峥用左手按着自己的右手,才抑制住拔剑的冲动。

他甚至不敢看她。

不知如何劝慰她,不希望看到她压抑着情绪的笑容,不想……

不想……

然而当他看向她时,却只能睁大了眼睛。

这时所有的大周举子和宋怀竹雪斋等人已经都下马。西凉剑圣的真元压制隐蔽又滴水不漏,所有战马都已经失去了战意瘫倒在地,而万里也在朱鸾的半强迫下伏在了地上。

寂静的赛道和呼啸而过的西凉剑阁弟子形成鲜明对比,连没能上马的大周举子都为她难堪。

看着那个寸步难行的纤细身影,有些无法上马的举子心中甚至隐隐有一股隐秘的快感。

不论怎么说,不会被这个女人压一头,也不算是坏事。

比起被这名少女超过,被剑圣千金这样贵女超过,在有些人心里显然更好过一点。

传闻里什么都能解决的徽州解元的热闹,早就有人想看了。

她夺走那么多风头,也该到了遭报应的时候了。

不得不说还是有不少人期待着看到这个女子愤怒不甘的神情,以告慰这么多天来他们这些天之骄子受到的憋屈。

所以这个时候集中到朱鸾身上的视线,反而比一马当先的苏晴……

搞不好还要多那么一点。

然而当所有人半奚落半看热闹看向她时,期待的画面却没有出现。

少女笔直地站立着,如同一株纤竹。

人们不想看到这个。

他们想看到的是挫败,是痛苦,是愤怒,是歇斯底里。

但这个女人身上什么都没有。

即便被超过,被讥笑,之前领先的所有优势化为乌有,她依旧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纵马的西凉剑阁弟子。

“她不生气么?”

“装的吧?毕竟女人么死要面子活受罪吧……”

“是想着输也不能输的难看?”

不,不是。

雪斋和尚看着八风不动的少女,宋怀竹眸光微深,而走到她身边的段立峥问出了他们这些人的问题。

“朱瑛,你不生气?”

少年感受着牙床处的血腥味,他能感受到,她是真的不生气,他知道她本就不容易生气,但她的眼中此时却连愤愤不平都没有。

朱鸾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为什么要生气?”

“这是他的真本事。”少女的眼神平静而认真。

西凉剑圣的强大是他自己取得的力量。

那就谈不上生气。

当然她指的只是西凉剑圣。

力量就是力量,如何使用是他的事。

指责别人仗势欺人无济于事。他违反了规则没错,但这里除非国师桑榆出手,此处没有人能与西凉剑圣谈规则。

但听到了朱鸾的话,其他修行者反而更加愤怒。

“果然女人都是软骨头!”

“含沙射影的说的什么意思!是说我们能力不足?”

原本被西凉剑圣的力量震慑的其他修行者这个时候反而不满了,总觉得这话从女人嘴里说出来让人不舒服。

但他们搞不清哪里不舒服,议论甚嚣尘上,越来越难听。

“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是想抱西凉剑阁的大腿?”

“做梦吧?故做什么姿态呢?”

西凉剑阁弟子已经跑过了第三圈。

不少大周的举子压抑住眼中怒火,摇头叹了口气,走向考官申诉,也有想要换马,但备用的马群也被压倒了,最后只得无奈弃赛扬长而去。

但这样的姿态反而受到了其他围观者的赞许。

能屈能伸,起码比拄在那里挣扎的姿态要好看。

“马都爬不起来,还在那丢人现眼,还不赶快弃赛回来!连输都输不起!”

人们不断地议论着,千言万语都汇成一句话。

“她又能做什么?”

第二百三十三章 怒吼

是啊,她又能做什么?

雪斋和尚看着那个纤细沉默的身影。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又能做什么?

苏晴再不济,她有一个武功独步天下的父亲,这就够了。

虽然难听,但这就是世界的真实。

而这个名唤朱瑛的女子,只不过是刚刚见识到世界的真实而已。

可是小姑娘们往往接受不了真实。

其实她也该学会认输了。

她已经做的很好了,武试的成绩又不是只有这一场,再这么待下去也没有意义,只不过西凉剑阁弟子每跑完一圈顺便再奚落她一次而已。

看着依旧笔直而立一动不动的那名少女,雪斋和尚惋惜地摇头。

怎么就这么倔呢?

这种性格是要吃亏的啊。

不过他一个登极境的和尚,也管不了这么多,雪斋看向身边的师兄,在西凉剑圣这个大宗师的威压下,明知事不可为,再待下去这姿态委实是要难看了。

但是宋怀竹却并没有看他。

“师兄,再看下去也……”雪斋和尚皱眉。

就在这个时候,宋怀竹却将手放置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怎么回事?雪斋和尚觉得自己的师兄肯定是被冲昏了头脑。在西凉剑圣下决心要干预这一刻,哪怕他自己拔掉银针真元尽出也无济于事。

而且宋怀竹如果真要这么做,自己就算拼着打晕这人也要把他弄走。

毕竟到了那个时候,意味着这人是真的疯了,雪斋和尚摸了摸了心口师父留给他以防万一的措施心头一紧。

但他担忧的最坏情况没有发生,宋怀竹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怎么回事?

雪斋和尚疑惑地抬头,不是他自大或者轻视什么人,而是这个情况只要是个人委实就没有办法。

雪斋和尚理解师兄的心情,他承认那个女孩子的确很厉害,但这一次不是她不厉害,而是对手太强大。

她面对的东西,实在是太难了。

“师兄,不过第一场而已,之后还是可以……”雪斋和尚在一旁劝道,“还可以从长计议嘛……”

毕竟修行者的力量是有限的。

是有限……

雪斋和尚的话突然打住,难以置信地转身。

那一刻所有的人都停住了嘴。

雪斋和尚浩瀚如星海的眸子里,映出那个女孩子缓缓抬起的双臂。

“她要干什么?”

不少路人愕然,而他们身边一个蒙着面巾的女人突然杏眼圆睁。

“皇姐……”晋阳公主险些惊叫出声。

“快来谁来阻止她……”

晋阳公主看着准备孤注一掷的朱鸾心焦如火,那个姿势……这只是晋阳公主的猜想。

她很可能是想结合自己的血脉真元爆发,朱雀可以号令百鸟,但是谁知道对战马有没有用?

就算有用,她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晋阳公主紧紧抓住身边同样目眦尽裂的许凤娘,张开干裂的嘴唇,声音无助。

“谁来帮帮她……”

谁能帮她?

西凉剑圣目光凉薄如雪山。

没有人能帮她。

没有人。

没人能听到晋阳公主绝望的声音。

她的身边只有一张张影影绰绰或猎奇或看热闹的脸孔,人们大张着嘴议论着,鬼影幢幢。

“那个女人完了!”

旁边一个油光满面的泼皮大汉大声笑道,动作夸张地一挥手,“快回家找妈……”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一阵巨大的声波突然从远处冲天而起。

一声巨吼掀天而起,铺天盖日。

如同炸雷一般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

人群恐慌,那一声实在是太过突然,惊天动地地每个人都往后退去。

“哎哟!”那个一个激灵泼皮大叫一声,不小心一屁股往后栽去。

滚了一身污泥。

……

……

风声。

怒吼。

从哪里来?

那一声咆哮是真正的咆哮,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咆哮,属于一匹真正的猛兽的咆哮声震慑全场,铺天盖地而来。

林深谷暗日欲暝,据地大吼风汵汵。

听我。

怒吼。

怎么回事?

而就在这个时候,马场上突然再一次响起战马的哀嚎!

“啊!救命啊!”

所有人愕然看着眼前画面。

正在肆无忌惮狂奔,在大宗师真元威压下依旧不受任何影响的,西凉剑阁弟子的战马,软了腿。

西凉剑阁弟子愤怒地掏出剑拼命拍打着战马的身躯,但所有的战马痛苦地大叫起来,但却不再狂奔,四蹄颤抖。

“畜生!快动啊!”

又一声咆哮,从马场旁的高山之巅响起,而所有人脚下的大地都仿佛一颤。

一股可怕的狂风从远处的高山上袭来,林间响起疯狂的啼叫,无数飞鸟飞出树林,所有人看着这自然狂暴的画面都颤抖不已。

“这是……”

西凉剑阁弟子的剑停住了,苏晴长长的指甲扣入战马粗糙的脖子,但是战马却依旧只是伏在地上,如同顽固的老牛一般不动不肯动。

战马们再一次哀鸣。

但这一次不是哀鸣。

而是臣服。

没有马栽倒,没有马被巨大的力量压倒,这是另外的一股力量,来自生灵对他们的王者的臣服。

黄熊赤豹莫敢触,狡兔妖狐徒自伏。

那个隐藏在林间猛兽,在这个时刻,展现出了自己的威严。

为了那个它守护的人,怒吼出声。

“大虫!”

“哪里来的老虎!”

“天爷!虎啸!天罚!”

更多的人惊恐的大叫,此等猛兽怎么可能会在皇家马场边出现?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为何会有如此可怕的威势?

为什么?

原本想要阻止朱鸾乱来的段立峥停住的脚步,朱鸾身上原本暴烈的真元涌动消失了。

段立峥怔怔地看着迎风而立的少女。

为了谁?

狂风吹动她的乌发,拂过她的脸颊,朱鸾迎风张开双臂,睁开双眼。

宋怀竹在远方注视着她。

没人能帮她?

就在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的时候。

可是她果然。

就是奇迹。

朱鸾张开双臂,迎接为她而起的狂风。

巨大的白虎站在山巅之上,银色的皮毛在苍穹下散发出璀璨的光芒,而那双金色的瞳仁不再温顺,巨掌踩在岩石之上,仰天咆哮,为她怒吼出声!

如果是为了她。

它不妨告诉世人。

何为万兽之王。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它们

在它的记忆里,所感受到的第一份温暖,不是来自母亲,而是来自于一个人的手。

在它模糊的属于种族的记忆里,它还没有睁开眼睛,母亲就丧生于修行者之手。

只是为了一个所谓的“神兽”之名。

在无数双手的争夺辗转之中,一直没有睁开眼睛的它,落入一个女子之手。

但它依旧没有得到温暖。

它感受不到同类的气息,它不想睁开眼睛。

直到它最终落入一双最小也最热的手之中。

那双手那么小,却那么的烫。

如同母亲的鲜血那么烫。

她没有摸它,没有抱它,只是捧着它,像是捧着一个易碎品。

然后它听见之前得到它的那个女人的声音。

“给它起个名字吧。”

“满月。”

伴随着那个声音,它睁开眼睛,落入一片星海之中。

它看到了今生见到的第一个人,并得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然后它与她的故事就开始了。

起初它只是一动不动地蜷缩在一个地方,对于任何人任何话都不作任何反应。

人类以为它什么都不知道。

但其实它什么都知道。

动物会比所谓的人类更能明白人类的本质,因为在它们面前,人类不懂得隐藏。

而她无需隐藏。她就是她,她的本质从不改变。

人类以为它什么都不明白。但其实它什么都明白。

它和她相处的时间很短暂。

但其实它什么都记得。

包括她手的温度,她眼的璀璨,她气息的安定,包括……

她不知道它真正的身份的这件事。

“神兽白虎……”

贵人包厢里,原本目光冷酷坐在原处的西凉剑圣霍然起身,历经沧桑的老人眼里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像是看到了什么绝对不会出现的东西。

居然会在这里出现!

修行者的确可以凭借真元威压威胁动物。但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最能威胁动物的只有动物。

动物和动物之间的关系才是最为紧密的。

那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力量,甚至可以突破修行者的威胁,达成生命的极限。

狼王可以号令群狼。

猛兽可以号令百兽。

而在这样原始的力量之中,中土大陆曾经还有一种站在所有动物顶端上的生物。

那就是神兽。

但时至今日,随着人类修行者的不断强大,以四神兽为代表的神兽已经几乎消失殆尽。

而其中最为顽强的后裔,则通过在人类后代中留下神魂血脉这一方式寻求存续。

山巅上的白虎目光冷酷。

谁能想到,在四神大战中凋零绝灭的白虎一族,会因为其末裔欺骗性的外表,最终被当做玩物在上层世家间贩卖辗转,最后以原本的形态活了下来?

谁能想到?

四神其实已经全部绝灭这样事情,只有当年的宗师们知道。

当年人类为了获得力量,对远古众神们所做之事,也只有当年的宗师们知道。

这个秘密,会被永远的埋葬在那些人心中,随着那些人的离世,成为历史的尘埃。

就如同得到它的那个女人一样。

白虎金色的瞳仁闪烁着冰冷的光,它知道,那个女人是知道它是什么的。

她的身上有着同样的气息,害死它的母亲的那群人的气息,但它隐约觉得她是不一样的。

那个女人到最后都没有告诉她的女儿,它的真实身份。

不过也许就算那个女孩知道,也依旧会一如既往地对待它。

那个给了它名字,也给了它新的身份,特别的女孩子。

虽然时间短暂,但在作为她的猫生活的那段时光,是它迄今为止最为快活的日子。

巨大的白虎顶天立地站在山巅之上,在她走后,它也许更加自由,获得了和它的祖辈一般无与伦比的力量,没有人能束缚得了它,但它却失去了最为重要的人。

如果可以,它还想像是小时候的那个样子,趴在她的肩头,和她走遍天涯海角。

当然,如果没有那匹黑马的话最好。

满月在山巅上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远方马场上无数的黑点,他最讨厌黑马。这些战马的样子总会让它想起另外一个讨厌的家伙。

一个狂妄自大的黑家伙。

白虎如同人类一般皱起眉头。虽然当年它只是个猫崽的模样,但大部分动物都能凭本能对它退避三尺,甚至乖乖听他差遣。

但只有一个家伙例外。

那个抢走它宠爱的家伙!

虽然它倒也不是非常想要那个她的宠爱……但这不代表它愿意和别人分享!

她身边有很多人,但是动物……如果没有那匹该死的黑马,它就是她的唯一。

巨大的白虎眼中浮现怒火,直到现在想起来还让他怒火万丈。

分走她的目光,还仗着当年身高体壮敢和自己叫板……

不过区区一匹马而已!

不过区区一猫崽而已。

此时此刻,距离皇家马场六十里外的一个破旧的马厩里,一匹鬃毛花白的老马正安静地嚼着草叶,一甩尾巴轻哼一声。

神兽白虎的咆哮震天动地,不光是皇家马场里的战马扑地,方圆百里之内,几乎所有长腿的生物都受到了影响。

其中就包括这座收容退役战马的皇家战马收容所。

而就在密密麻麻软倒在地的老马间,这匹唯一站着的老马就显得格外显眼。

老马身上还能看到依稀的黑毛,但在这些黑毛里已经掺杂着雪白的毛发,提醒着它的年纪。

马厩里的老马,甩了甩花白的马尾,嚼着草,脑海中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那个白色猫崽时的模样。

它装模作样地趴在自家主人的肩头,居然还想爬到自己的脑袋上。

哼。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以为个头长大一点,老子就会怕你?

不过……

老马千里嚼着干草抬起头。

自家的那个傻小子,应该也不会怕那猫崽吧?

它要是敢怂,看老子下次不踹断它的腿!

日光璀璨,在马场所有的马群被本能压倒之时,就在这个时候,一匹年轻的公马睁开了眼睛。

它缓慢地伸展身体,来自人类的那种粘稠的压迫感已经被属于真正来自种族的压迫感代替。

它睁开眼睛,一跃而起。

第二百三十五章 对冲

它站起来了。

那匹马站起来了。

段立峥看着摇摇晃晃站起身的黑马和走到它身边的少女,像是看到那个无论遇到什么遭到什么苦难都会站起身的她。

人们的议论被白虎的咆哮压下,宗师的束缚被野性的呼唤荡尽。

世界并不是安静的,但在她上马的那一刻,这个世界却为她而安静。

她身着简单的衣裙,但当翻身上马的瞬间,璀璨的光芒从头而下,少年睁大双眼。

一直注视着她的宋怀竹睁大双眼。

站在远处贵人包厢外的阴影里沉默的黑甲卫睁大眼。

仿佛有黝黑的光芒从她身上浮现,折射。

这是……错觉吧?

从远方注视着她的黑甲卫怔怔看着翻身上马的那个人。

就在她翻身上马的瞬间,他看到了铠甲。

宛如披着战甲的兵士。段立峥怔怔地想。

宛如那个……宋怀竹狠狠一咬薄唇扼制住他的思绪。

黑暗里的黑甲卫眼眶发热。

那是他的将军。

他的将军真的回来了。

“万里。”朱鸾骑在黑马之上,微微俯下身,像是无数次和它父亲在出征前一样,在黑马耳边轻声道,“我们走吧。”

“千里,我们走吧。”

耳边响起那个女孩子的声音,马厩里的老马抬起头,看向远方无尽的天空。

守望着那个少女的出征。

“驾!”

在一片死寂的赛场上,在瘫软的群马间,那道黑色的闪电再次回到了赛场上。

人群里的晋阳公主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个黑色与红色交织的身影。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她。

那个在战场上奔驰的她。

真正的战马,与真正的战士。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她不断地奔跑,从未停止,无人能够阻挡。

豪情壮阔。

段立峥的目光与身体随着那匹奔跑的黑马移动。

扑通。扑通。扑通。

唯一的马蹄声敲打着大地,也敲击在每一个举子的心上,不断有人站起,不断有人看向她。

在无数交织的目光中,那匹黑马和它背上的少女成为了天光下最为深刻的闪电。

第三圈!

“追上了!”

有人在场中大叫,“好快!”

是的,好快。

重新上马的朱鸾几乎在一瞬间追平了西凉剑阁弟子领先的距离!

就在这个时候,震天动地的虎啸声告一段落,所有压迫在地的战马艰难地抬起头。

西凉剑圣面无表情地坐在座椅之上,却仿佛能感觉到远方山巅上那双金色巨大瞳孔的凝视。

“如果你敢动不妨再来一次么……”

头发花白的老人的脸上看不清喜怒,缓缓抬起手,看着手心被剑柄磨出来的厚茧。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子。

他并非不能再继续,哪怕是神兽白虎的末裔,但还没有成年掀不起什么风浪。

不过……

再出手,就不能保证那个老家伙会不会动作了。

这里毕竟是他的地盘。

感受着同时褪去的真元压迫,莫寒回首看向远处的高台,呼出了一口气。

师父看来不至于真的在骑射场上释放力量么……

他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忧虑。

“为什么……”方才与瘫软在地的黑马搏斗到精疲力竭的苏晴深深地喘气,一双眼睛瞪的血红。

“为什么她不会停下来?”

莫寒看向自己依旧不知天高地厚的师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上马。

还不明白么?

想要让那个女子停下来,是根本不可能的。

能做到的……

有人比的莫寒的速度还要快。

两道黑影从他身边擦过。

有两匹黑马就在场上真元波动褪去瞬间迎头赶上。

雪斋和尚抱着马脖子,费力地追赶在宋怀竹与他不相上下地段立峥身后,看着最前方前方的三匹黑马,呼出一口气。

能做到的,只有追逐。

马场上一声马啸!

追逐战的胜者已经无需怀疑。

朱鸾已经跑到了最后一圈,而第二名的宋怀竹和段立峥距离她还有两圈以上的距离。

“最后一圈!”

伴随着群众震天的呼喊声,朱鸾纵马跃过赛道和考查骑射的校场之间,留下一片黑色光影。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万里扬蹄而起,纵身飞跃。

让这个女孩为会试留下这惊心动魄地一幕。

比乡试时更加撞动人的心扉。

李文曜洪山等人怔怔地看着熟悉又不熟悉的一幕,有了之前的停滞绝望,才有了这个少女生命的震撼。

他们知道她跨越的不仅仅是一个木栏。

不是啊。

但在人们的赞叹声中,所有人目光又再次紧张起来,弓马骑射,终于进入了第二阶段。

虽然进入的只有一匹马,但是在会试,这可不是胜券在握。

说过了,这里是真正的战场。

没有任何考官禁军护卫在场内的,厮杀之处。

比乡试更加宽阔的校场内,是和战场相仿的坑坑洼洼的复杂地貌,而在这些地貌深处,分布着仅仅五个箭筒。

与五十枝箭。

一场二十个人。

五十枝箭。

每人最多射五箭。

朱鸾目光冷酷,如果每人能射满五箭,至少要有一百枝箭。

但场上只有五十枝。

这用意再清楚不过。

每人的箭……你自己去抢。

这就是战场。

“朱九小姐到箭筒边了!”

伴随着人潮如海浪般的呼喊声,朱鸾来到离她最近的一个直立的箭筒,她正要伸手抓箭,下一刻却瞳孔微缩。

“万里,闪开!”朱鸾猛然扯缰绳,万里极为敏捷地一个旋身,正在欢呼的人群一愣,随后尖叫!

伴随这尖叫的还有木头折断的嘎喳声!

凭空里一股大力袭来,穿过朱鸾原本身处的位置,击中她身边的箭筒。

挂着箭筒的圆柱应声而倒,羽箭落入污泥之中!

朱鸾霍然回首,看向距离木栏还有半圈距离马背上抬手的男人。

在冰冷的空气里,两人目光相交。

日光下那人熟悉的面具发出温润的光,但里面的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锐利。

在极短的时间里,两人就这样遥遥地对视。

各自的杀气从他们的身上的浮现,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气息。

下一刻。

朱鸾拔剑。

第二百三十六章 迅猛

那两人离得极远,但空气已经弥漫起了火药味。

不是仿佛,而是已经。

看着在马上遥遥对视的两人,晋阳公主仿佛听见了噼里啪啦的火花声。

这不是带有任何风花雪月色彩的碰撞,而是杀气的碰撞。

修行者之间,真格的碰撞。

战场已经拉开,厮杀已经开始。

刚刚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但晋阳公主看到了,很多高阶修行者看到了。

就在朱鸾伸手抓箭的瞬间,远处马场赛道上刚刚转过弯来的宋怀竹立即抬手,用真元击倒了朱鸾身边的箭筒。

很直接的手段。

简单,粗暴。

而且不违规。

在会试弓马骑射的赛场,场内的一切争斗都是允许,除了不允许直接攻击考生本身。

不然骑射就变成对战了。

宋怀竹这个做法当然是可以的,只要你能做到的话。

为了获得胜利,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段立峥将手从寒月的剑柄上拿下。

他刚刚也准备这么做,不过那么远的距离,他准备拔剑寒月凝聚真元,比直接抬手的宋怀竹慢了一拍。

因为之前打岔,他们比那个女子慢了一拍,段立峥很清楚,对于她来说,不管是什么地形,射五箭轻而易举,拿到箭分分钟的事。

那就不能让她拿到箭。

但按照唯一的规则,不能攻击她本人,更不能攻击战马。

那就攻击箭筒。

会试的规则本就如此,但已经看了好多年四平八稳的会试骑射的大周民众却难以承受这样的刺激。

而场外修行者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将原本他们印象中的骑马射箭变成另一个领域东西的三个人。

“这真是快十几年都没看到这样的骑射了。”

在西凉剑圣的所在的贵人包厢更下一层的包厢里,杜昊乾看向身边的旧友。

“是这样么。”而立之年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那一抹红。

“我那一次都没遇上这种在赛道上就对校场里出手的,”杜昊乾道,“我听说的只有古石大人他们那一届。”

年轻的兵部侍郎感慨道,看向身边官位更高的老相识。

“浩初。”

“是么。”段浩初还是那样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过我是看不懂的。”

纵然谈话者态度如此,但还是抑制不住杜昊乾的兴奋,他看向已经接近校场的宋怀竹与段立峥继续感叹。

“不过哪怕是放在会试史上,像澹州解元这样的距离也是凤毛麟角。”

杜昊乾眯起眼睛,“他真的是登极中期吗?”

气息是如此,但对于真元的凝练程度可不是如此。

“我说了,我不懂这些。”段浩初淡淡道。

“真可惜,”杜昊乾叹气,但下一刻依旧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场内,虽然段浩初不是修行者,但他在这位损友面前可以肆意地展露本性,还是很愉快的。

“你弟弟也不错,这两人要过栏杆了!”

就在朱鸾到达第二个箭筒的位置之时,宋怀竹和段立峥的马也到了,宋怀竹在前段立峥在后两人的马身距离不到一丈,可以说不分轩轾,但需要考虑的是,宋怀竹之前还抬手对校场内的朱鸾进行了干扰。

而就在这个时候,段立峥敏锐地发现宋怀竹已经又一只手松开了马缰。

他单手执缰一扯,身下黑马抬蹄飞跃,单手的确了不起,但不可能比全力的段立峥要快。少年一声清喝,两匹黑马终于在空中齐头并进。

而就在身下马还尚在空中之时,宋怀竹再次抬手。

段立峥只觉一股疾风掠过他的耳边,少年的鬓发飞扬,而一股锐利的气流擦过段立峥猛然袭向前方少女的背影。

而就在这股气柱如上一次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第二根箭柱之时,朱鸾却如早有预料一般霍然回头!

下一刻,一道银光从而降,雪白的剑光骤然亮起,如一道闪电划过天边,将那道气流劈成两半!

段立峥瞳孔微缩。

就在宋怀竹发出那道气流之时,这一次朱鸾却没有躲闪,而是抽剑断水!

朱鸾拔剑一剑挡掉宋怀竹的第二击!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旁观的群众几乎无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而下一刻,却有人认出了朱鸾手上的寒光。

“赤子剑!”

包厢内正滔滔不绝的杜昊乾愣住,而段浩初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宛如一尊雕像。

完全看到那一幕的段立峥也怔在了原地。

她换了剑鞘。

在朱鸾到达神都之后赤子剑一直没有踪影,而这一次一起出门时,段立峥也只看到她腰边挂着一把并非纯黑的剑鞘,还以为她还是如同以前一般带了把普通的剑。

而此时,木色的剑鞘寸寸碎裂,露出里面夜一般黑的底色。

居然真的是赤子剑。

混迹在人群里的晋阳公主拉了拉头上的帷帽,帷帽下的眼睛眸光复杂。

他们也好,她也好,在这场会试里,从一开始就拼尽了全力。

谁都不知道这之后会遇到什么。

宋怀竹的目光愈发冷峻。

随后下一刻他反手抽刀!

场外再次升起一阵惊呼,谁都能看出来这徽州解元和澹州解元进入了激烈对抗。

宋怀竹和段立峥的战马同时落入校场的地面,而此时西凉剑阁的战马已经也进入了最后一圈,莫寒和阮清开始了最后冲刺,而苏晴虽然差了一圈,但此时冲到了离校场相对较近的位置。

不知是受了什么启发,她也抬起了手,手中真气如洪水般爆发,朝第二处箭筒边的朱鸾而去!

虽然距离不近,但她的真气爆发得没有任何讲究,没有丝毫凝练可言,如同一团乱麻就这样朝少女的身体和那匹马冲去!

无论是在什么时候,打人打马都比打柱子要容易!

而看着执剑执刀对峙的朱鸾和宋怀竹两人,除了莫寒和阮清之外的其他西凉剑阁弟子眼中都泛起隐秘的喜色。

只要这两人同类相残,他们就还有浑水摸鱼的机会!毕竟女人都是会被所谓的胜利冲昏头脑……

炸裂的巨响在校场内响起。

接下来的事是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的。

抽刀的宋怀竹以刀为媒介爆发出大股的真元,但没有冲向那名少女,而是冲向第一个被打倒在地面上的箭筒,而在他手中气柱喷薄的过程中,正好撞上苏晴的真气,击打至粉碎。

朱鸾视背后于无物,朝第二个箭筒伸出手去。

段立峥什么都没看,打马冲向第三个箭筒。

第一个箭筒的羽箭被气流从泥水中冲起,天女散花般落下,被宋怀竹一把揽下。

朱鸾口含两箭,三箭上弦。

段立峥到达第三个箭筒,伸手抓箭。

再下一刻,校场上腾起巨大的尘土。

裂声劈空。

第二百三十七章 结束

当你以为一切才刚刚开始的时候,一切其实已经结束。

这就是那几个人所处的世界。

快到普通人根本跟不上。

她不会放过任何空隙。

而他们也能在一瞬间理解所有的利害关系。

他们在争斗,也在合作。

苏晴对朱鸾毫无章法的攻击并不是所谓剧变的开始。

朱鸾一开始就没有看她。

一切的节点,是在排名第一位的西凉剑阁的弟子……

那个女人,阮清的马跃过木栏的瞬间。

阮清领先莫寒一个马身,两人的距离和之前宋怀竹和段立峥的距离相仿,他们两人身后十丈开外是其他西凉剑阁的弟子。

这些弟子在策马过程中眼睛很忙,要顾忌着后面的苏晴,还要密切关注着校场上的动静。

虽然还没有如莫寒阮清那般到达木栏,但以战马全速奔跑的速度,这些弟子觉得自己希望很大。

但就在阮清的黑马到达木栏上的顶峰之时,领先的那个女人微微一怔。

而后莫寒听见自己的师妹,在半空中呼出一口气。

阮清很轻的一声喟叹。

莫寒心头一跳侧目。

再然后炸裂的巨响就在校场上崩裂。

一切就结束了。

烟尘大作,后方还能听见师兄弟们兴奋的策马声,但是剑阁成名已久的大师兄却闭上了眼睛。

这个时候他明白了。

阮清那一声喟叹的意义。

一切还未开始,已经结束。

没有人能看清场上发生了什么,而就在这个时候,人们听见了。

利箭穿破空气,撕裂空间的破空声。

“射了!”

“怎么这么多?!”

“多少!?”

所有人都在吱哇乱叫,因为那同时响起的破空声实在是太多,简直如同战场上箭手们齐射。

嗖嗖嗖!

所有的声音都搅在一起,根本分不出什么跟什么,如同狂风骤雨一般席卷而过!

而能听见的,只有那些特别的人。

“一、二、三、四、五……”

包厢里,杜昊乾紧张地数着。

全部中靶。

十五箭。

烟尘还没有散去,但是结果已经昭然若揭。

军制铁箭在草靶上颤动,不少羽箭根本没有箭尾巴,尾羽都被削去,而这些都是那十五枝箭在校场穿梭中互相碰撞产生。

而就这样,这些箭还全部都中靶了!

根本不用怀疑,就在刚刚的一瞬间,场上的三个人就射了十五箭!

十五箭!

谁最快?

“谁最快?”

一直对武试视若无睹的段浩初突然开口。

他没有看草靶上的箭,因为根本不用看都能明白。

那些箭不可能不中靶。

杜昊乾意外地看了自己那位只从文不从武的好友一眼。

意外那个段浩初居然会关心武试,也意外居然一开口就问谁最快。

是的,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年少成名的武榜眼有些怔忡,十五箭跑出了极为错综复杂的轨道,但居然所有的箭头都扎入了红心。

那三个人真的是人吗?

互相碰撞倾轧,但还能到如此精确到可怕的命中率。

一人五箭,那三个人同时做到了。

那么要判断胜负就只有一个标准。

那就是谁最快。

对于旁观者而言,几乎是根本分不清的,那十五箭几乎在一瞬间发出,箭与箭中靶的速度之间所差的时间,哪怕对高阶修行者而言,都是分辨的地狱。

不如说,现在大部分高阶修行者都还在忙着在烟尘中找箭头的去向。

能看出这个分别的,只有……

段浩初凝视着身边的杜昊乾,眼光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然而杜昊乾顾不得好友的异常,因为他已经陷入了自己得出的结论的震惊中。

“到底谁最快?”段浩初皱起眉头,看着怔怔无言的杜昊乾沉声问道。

虽然对于这个朋友多有嫌弃,但段浩初明白,这样高端的局面,最后都得靠这个损友的判断。

他是会试武试的主考。

是最后一锤定音之人。

而就在段浩初愈发冷峻的眼神下,陷入怔忡的杜昊乾终于回神,终于开口了。

“是……”

“是谁!?”段浩初再次加重了声音,语气是少见的急切,如果杜昊乾现在足够清醒就能敏锐地听出老友的异常,可惜他这时无暇顾及。

因为他在反复确认之后,终于说出了他的答案。

年轻的兵部侍郎看着远处硝烟弥漫的校场,张开嘴。

“你弟媳妇……”杜昊乾喃喃道。

段浩初眼睛一亮,但听清楚这人说了什么脸又一黑。

但杜昊乾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做看脸色,也没时间看脸色。

“你知道么……”杜昊乾直直地看着段浩初,“你弟媳妇……她在刚刚的一瞬间,一弓发了五箭。”

在那个瞬间,在朱鸾宋怀竹段立峥三人放弃争斗消耗时间,选择在西凉剑阁弟子到达前射箭之时,就各自选择了离自己最容易到手的箭筒。

虽然宋怀竹和段立峥也很快,但最早摸到箭的,还是朱鸾。

而在她摸到箭之后,一切就没有了争斗的意义。

杜昊乾在徽州之时就已经耳闻,徽州解元可以射双箭甚至也许能射三箭,但在这次会试,他才知道,这远远不是她的极限。

杜昊乾脑海里浮现出刚刚惊鸿一瞥的画面。

第一次上弦的确是三支箭,但谁知道那名少女平端弓至下颌,弓弦弹开的瞬间,口中的两支箭也瞬间上弦。

杜昊乾曾经听说过,在战场上生死搏杀之时,有经验的老兵会用身体的任何部位上弦,包括口,因为上弦的速度晚一秒,对方射杀你的机会就多上无数次。

但杜昊乾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这样的上弦方式。

居然一弓发了五箭,杜昊乾难掩震撼。

她才多大啊。

段浩初的目光也严肃起来。

杜昊乾看了他一眼,突然笑起来。

“听说当年英鸾公主在巅峰时期,曾经能一弓发十二箭,这样比起来,还是你媳妇更厉害。”

正陷入思绪的段浩初整个人仿佛被瞬间定住,抬头看向杜昊乾。

杜昊乾不知为何总觉得从未看过自家好友这样的神情。

他像是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杜昊乾看向段浩初放在膝盖上瞬间握紧的手,顿觉失言。

同时心底浮起巨大的疑惑。

第二百三十八章 如风

面对着满脸懊恼的杜昊乾,段浩初最终只是声音平平地开口。

“是吗,我不知道。”

是的,他不知道。

他只是一个书生。没有任何修行才能的普通人。所以无论身边的人和他谈起他的妻子在武道上有多么多么厉害,他也只能在一旁点头。

他不懂这些。

所以他只能说这个。

看着面无表情的好友,杜昊乾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想到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了,那个人的事还是能对自己的好友造成如此大的影响。

杜昊乾心中悔意大作,他怎么好死不死就在这个时候想起来提英鸾公主呢?

这个时候……

杜昊乾突然怔怔抬起头,看向烟尘散去的校场。

而在一片迷雾里,露出那个少女安静的身影。

两个男人的身影一个在她的身前,一个在她的身后,但人们的视线和他们一样,都只是看着她。

她手中的军制的杨木弓已经分崩离析。

但她已经用不上这个了。

她太特别了。

不管自己的好友心态如何,杜昊乾职责所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不管英鸾公主厉不厉害,现在场中,那名少女确确实实拔得了头筹。

杜昊乾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这个时候,他不再是一个旁观的修行者,不再是吏部尚书的旧友,也不是淌过同样艰难困苦的国试武试榜眼。

而是兵部侍郎与大周载初十三年武试主考。

杜昊乾取回国试主考的威严,带着冷漠的铁面走出了包厢。

而他面对的,是前所未有混乱的场面。

混乱的不光是场外的观众,还有更下一层包厢里的其他分考官。

“那三个人都射完了?”

“全部都正中红心?”

“谁赢了?”

谁赢了?这是场内场外现在唯一关心的问题。

阮清和莫寒等人已经到达校场,而阮清径直绕开朱鸾等人前往第四个箭靶,像是对一切莫不关心,而莫寒则紧随其后。

其他的西凉剑阁弟子也陆续到达,场面似乎一下子喧腾起来,但已经没有人去看这些人了。

他们只关心那三个人的前后顺序。

三个箭靶的位置,正好构成一个三角形。

而站在校场中央的三人,正好处于这三角的顶端。

谁在前?谁在后?

火辣辣的视线集中到最高处的包厢,按照祖制,会试骑射每一场会直接公布前三名。

但到现在考官团那边却没有丝毫声响,民众的喧闹如海浪般涌动,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到底是谁……”

而包厢内,负责骑射的四位考官也在焦头烂额,不是他们不想出结果,而是……太快了他们也没看清楚啊!

平素一个考官盯五个人都绰绰有余,但这一次,就三个人却迟迟没能得出结果。

如果一点结果都没有就去请示主考岂不是显得他们考官无能?明明他们都是登极巅峰的武者!

“应该是澹州解元比较快吧……”

“段二公子也……”

就在这时一个考官突然冷不防一拍大腿,“我们为什么不去请教一下剑圣大人呢?”

其他考官一静,看向这个资历最浅的考官,“司马大人的意思是?”

干瘦的男人眸光闪烁,但故作无奈地耸耸肩膀,“我等的确能力有限,但在场有谁比剑圣大人看得更清楚?”

“可是剑圣大人毕竟是西凉……”有上了年纪的考官皱起眉头。

“那又如何?”那男人笑起来,“老陈,我们不过是去请教一下武道上前辈的意见。”

其他考官都被他说动了,其他两位站起身来,那男人脸上笑容更盛,拍了拍那人肩膀,“走吧,我们去……”

“不用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得意的声音。

干瘦考官脸上的笑容一窒,所有人都一惊看向门口。

“杜大人?”

“主考大人,您为什么会……”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站在门口的杜昊乾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司马家塞到他麾下的考官。

“属下不是……”那人慌忙解释,“属下只是……”

“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杜昊乾大马金刀地站在门口,后面透入的光线让他的身材看着格外高大。

“今日碰巧有老友邀请,我就顺便来看了一下。”杜昊乾道,眼中眸光冰冷。

和文试不同,会试武试的成绩不是主考判定,但需要主考审核。

只不过按照传统,前两场骑射和兵法,主考只需要审核底下考官们送来的结果,只有第三场对战,主考才会出席。

当然前两场也可以出席,但很少有武试主考这么干就是了。

武将在朝廷里本来就是一个敏感的存在,不像是文试主考,所有参加会试的举子都算他的门生,武试主考和武试举子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也不能扯上关系。

这些武试举子是可怕的战力,笼络这些人,武将的居心何在?

所以武试主考更多的时候,乐于充当一个摆设。

杜昊乾眸光冰冷,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也很乐于当这个摆设。

但好巧不巧,本打算今天在家睡觉的他就这样被段浩初拉了出来。

“这样倒也不用麻烦西凉剑圣大人了,”杜昊乾看着一脸震惊的属下们笑了笑。

“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要我批,”虽然是走过场的那种。

“我看得很清楚。”杜昊乾收起笑意,沉声道。

“公布结果吧。”

……

……

胜者。

太平山房,徽州解元,朱瑛。

喧闹的世界再次安静了。

从其他剑阁弟子那里夺过箭的苏晴正要拉弓的手定在半空,瞪大眼睛,眼珠像是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段立峥倏然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朱鸾,却发现她已经不在原地。

朱鸾静静听完这句话,调转马头。

没有狂喜也没有什么表示,她只是拍了拍万里的脑袋,俯身在它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辛苦了。”

她如此说道。

宋怀竹调转马头,听着从后面被风送来的声音。

对于她自己,她什么都没说。

只是如平常一样,骑马跃出木栏。

策马奔驰,不回头,也不停止。

就像是风一样。

第二百三十九章 沉酣

梆梆梆。

结束的钟声回荡在天策书院的上空。

“喂,醒醒。”

段立峥抬头仰望着山间的暮色,又回头看向笼罩在暮色下少女趴在桌子的身影,无奈地伸出手,摇动着朱鸾的肩膀。

周围其他考生都已经三三两两地离开,离开时,举子们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从那个趴在桌子上的少女身上掠过。

段立峥的目光更无奈地看着趴在桌子上的少女。

她考兵法就睡觉的习惯还能不能改了?

上一次乡试的时候,她是先睡觉后狂写,而这一次的情况确实刚好相反,这个人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刷刷写完,随后就……睡了。

徽州的举子们……嘛见怪不怪了。

但其他州的举子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这一次更是让整个考场上的气氛都产生了变化。

上午大家本就精神饱满,那少女下笔如云烟的场面也给与了整个考场里其他举子以震动。

这让徽州举子们心中有些安慰,这样看来他们当年经受的震撼委实不是因为他们水平不济,而是这丫头的这个状态放在全国也是异常的。

在朱鸾的刺激下,有些年纪小一些的举子也加快了答题的速度。段立峥对他们表示同情。

按照他的经验,看那个女孩子做什么总会给人一种那事其实很简单的错觉。

是的,错觉。

看她那样的答题速度,而对会试的兵法轻敌的话……估计下场会有些惨。

简单?怎么可能。

会试就是会试。

相对于乡试题量整整翻了一倍,但所有兵法依旧在一天内进行,只不过延长了考试时间,会试第二场兵法从四更就开始,所以会试兵法也被称之为星月局。

听着美丽,但其实只影射了一件事。

那就是真的是披星戴月入场。

从四更开始一直考到辰时初,整个考试过程长达七个时辰,所有考生都要坐在考场里不断地写。

而这样漫长的考试,精力的分配就是一门极重要的学问,如果一开始就猛冲,到了后半段写最后实战题的时候,不少考生就会筋疲力尽,脑子一团浆糊。

更有甚者头昏眼花连题都看不清的也是有的。

但看着那些受朱鸾影响一开始就加快速度的举子,段立峥并不是非常在意,到了这个阶段还会被带走节奏,证明这些举子不过如此。

只要是成熟的举子就应该能安排好时间,不受任何因素影响……

影响……

但到了下午,段立峥还是发现自己还是太年轻。

实在是低估了她对周围人的影响能力。

春日的下午的确让人犯困,但这女孩子睡得也太香了。

另一个罪魁祸首还是因为武试不用号舍,直接用的天策下院的策论堂,对于五感通达的修行者号舍就是摆设,直接武官监视来得快。

但武官可以监视到修行者有没有窥视其他举子的试卷,却无法控制住,其他人感觉到那名少女的气息。

对于一些正值青春的少年们而言,自己正在奋笔疾书,而身边却有个少女香梦沉酣,要想不产生什么感觉就只有本身冷感到一定程度才行。

比如那一位。

段立峥默默地看着如同一棵树长在椅子上,目不斜视的宋怀竹。

但大部分举子显然都没有澹州解元的功力,连段立峥到了下午……

都变得困了起来……

总算是撑着把整场考试考完了,到了终盘不少考生的气息都乱了,在被考官收上试卷后,脸上难免懊悔,不少人看向那个女子,眼中情绪复杂,甚至不少在懊悔后含着看热闹的心情。

除徽州举子外的人。

“真是难以置信!居然会有人在会试场睡觉!”

“女人就是误事……就不该放她进来玷污神圣的地方……”

“哪怕昨日骑射拿了第一,这行为也有些过了吧……”

虽然举子们议论声众,但不少还只是在交完卷指指点点,但突然散场人群中响起一个尖利的女声。

“交白卷总是要做做姿态的,不然怎么对得起骑射第一的名头呢?”

刚刚制止其他剑阁弟子议论的莫寒闻声叹了口气,看向身后交完卷站起身满脸嘲讽的苏晴。

这个师妹他是拦不了,也没法拦。

而苏晴也成功再次一石激起千层浪,外围的议论更大了。

“交白卷?”

“是啊……借口自己睡着了交白卷,不是显得还挺理直气壮的?”

“不思进取还整这些花里胡哨的手段……”

莫寒听着其他举子的议论皱起眉头,他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苏晴显然在诱导言论,这……

“别操心了。”另一个冰冷的女声在他身边响起,莫寒一个激灵,像是见了鬼一般看向身边突然开口的阮清。

阮清有些厌烦地偏过脸去,抬了抬下颚。

“她都听不见,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听不见?

莫寒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然后愕然睁大双眼。

外面风言风语,辱骂攻讦,而那个女孩子……

还在睡。

是的,朱鸾还在睡。

仿佛天塌下来她也无所谓。

这姑娘……

交完卷的段立峥站起身,对于周围的议论也视若无睹,只是静静走到那个趴在桌子上的少女身边,像考官请示后,弯下腰,轻轻从那个女孩子的臂弯下抽出考卷,交给考官。

然后世界就一瞬间安静了。

就在考卷抽出的一瞬间,眼尖的修行者清楚地看到累累墨迹,风吹过,试卷掀起的一瞬间,更有人惊鸿一瞥到实战题里还画着无数张布阵图。

精细到难以想象。

拿到手初审的考官的眼神都有些怔忡。

徽州解元,朱瑛的试卷,初审没有问题。

莫寒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冷冷看向身后难掩震惊的其他弟子和咬紧嘴唇还想说些什么的苏晴。

“走了。”

再议论下去他都觉得屈辱。

对于修行者而言,说什么永远都不是最重要的。

少年握紧腰边的剑鞘,脸上的笑容从嘴角消失,握紧了腰边的剑鞘。

仿佛有所感,他看向身边的阮清。

阮清的目光冷淡,但她的手也在剑上。

第二百四十章 剑鸣

剑,响起了。

段立峥的腰边传来一阵阵嗡鸣,他低下头,看向腰边的寒月伸手握住剑柄。

感受着手心深处的颤动,少年的眸光变得凝重起来。

他静静站在那里,哪里都没有看。

斗气。

清澄的斗气,引起了名剑之间的共鸣。

风,居然起的这么早。

他的头顶上还响着武试第二场结束的钟声,但新的风已经刮起了。属于更为残酷战斗的风。

段立峥握紧剑柄,沉下目光,嘴角的笑意消失。

是啊,是该起了。

第二场的结束宣告着最终一战的到来。

来的很早。

却终于到来了。

他为了这一战已经准备了整整十年。

会试武试第三场,最后一场,对战。

段立峥深深吸了一口气,握住剑柄的手绷紧得发痛,他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冷酷,心底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风雨欲来。

在接下来的三天会发生什么?他会遇到什么?而她……又会遇到什么?

他该如何……

“寒月……”

一个迷迷糊糊的女声突然在他身边响起,同时段立峥感觉到原本握剑到青筋毕露的手背上传来一股暖意。

段立峥一怔,愕然望去,却发现趴在桌子上的少女睁开了眼睛。

她的眸光带着初醒迷蒙,但却不知何时伸出手,覆在段立峥握剑的手背上。

她迷糊的样子。

对他的杀伤力真大。

感受着手背上的温度,段立峥整个人如同雕像一般定在原地。

“寒月……”醒来的朱鸾眯着眼睛笑起来,“原来是共鸣了啊……”

她是在和剑说话?

是被剑弄醒的?

段立峥心头微凉,从僵硬中回复了一点,正想开口,但下一刻朱鸾微微收紧了覆在他手背上的手。

不是柔滑的触感。

有茧子的触感。

但段立峥却觉得很烫。

朱鸾的侧脸贴在桌面上看着少年青筋毕露的手,轻轻开口。

“剑不能握的那么紧的。”

不能握的那么紧。

“握得太紧,到时候反而会不好挥动。”朱鸾静静看着他说道。

少女的眼睛璀璨得如同一片星海,里面有着理解也有着担忧,在她那样的目光下,段立峥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但同时,肩膀上沉重到痛的压力,却似乎轻了下来。

绷紧的神经也如同吹入了一股清风,不可思议地松弛下来。

朱鸾笑了笑,松开了手。

“你醒了。”段立峥也松开剑柄,呼出一口气,看着她说道。

朱鸾点头。

段立峥心情好起来,但下一刻,他看着眼前少女的眉头却突然皱了起来。

“宋怀竹你……”

伴随着朱鸾的抗议,一只手倏然无声无息穿过段立峥的肩膀,指尖直直触向朱鸾的眉心。

段立峥冷不防听到朱鸾的话头皮一炸,吓了一跳浑身真元涌动倏然回头,果不其然发现那个男人居然不知何时如幽灵一般站在了他的身后,朝趴在桌子上的朱鸾伸出手去。

那男人的手快,朱鸾发现的速度也快。

宋怀竹的指尖停在她的眉心前三寸。

“不要?”完全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的男人静静开口。

“不要。”

朱鸾抬起头来看他。

这对话什么意思?段立峥陷入新一轮震惊,难以置信看着朱鸾。

朱鸾看了身边说不出话来的少年一眼,知道他是误会了,叹了口气对宋怀竹继续道。

“我不要你的真气。”

真气……段立峥愕然睁大了双眼,但宋怀竹的目光却依旧平静。

这是他第二次被拒绝了。在徽州乡试,对战开始前的那个月夜,他也曾经一时冲动想要做这样的事。

她永远是那个样子。

太乱来了。

而这一次会试,他们是否会遇上这件事先放到一边。在西凉剑阁插手的现在,明日的对战到底会发展到什么样一个地步连他都无法预测。

他不过是为了保存她的命而已,方法并不重要。

宋怀竹的手没有放下,雾霭迷深的眸子只是这样看着朱鸾。

“今晚我来不及熬药。”

药?

段立峥皱起眉头,感受着两人之间这熟悉的氛围像是明白了什么,倏然看向趴在桌子上的朱鸾,伸手就去抓她的手腕。

朱鸾缩回手,恰到好处遮掩起自己的脉门,皱眉看向段立峥,“怎么你也……”

“你伤神过度了。”

宋怀竹就在这个时候开口,让朱鸾怀疑他是不是瞅准了时机。

“什么?”段立峥猜想得到证实,还没等他反应,朱鸾却站起身直视着宋怀竹的眼睛。

“你也是。”朱鸾注视着他的眸子冷冷说道。

面对面站立的两人居然像是陷入了某种对峙一般。段立峥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的思绪已经快要理不清。

这两人……

宋怀竹没有反驳,眸光闪了闪,有些意外。

“师兄,你……”但他没反应不代表别人没有反应,一直在角落以复杂的眼神冷眼旁观的雪斋和尚愕然开口,从角落冲了过来。

“我没事。”宋怀竹身侧的手紧了紧,在看不到的地方皱紧了眉头。

银针封穴对修行者的影响很大,在封穴的情况下从文试开始到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哪怕是宗师也不可能一点损耗也无。

而且……宋怀竹眸光深了深,神都这个地方对他意义独特。

只要待在这里,他总是会想起过去的事情。

最近这个情况不知为何愈发剧烈,影响到了他的心神。

但只是稍许的气息不稳而已,宋怀竹认为他隐藏得很好,连雪斋都没有丝毫察觉。

为什么她会……

正如他洞彻她身体的情况一样,她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

宋怀竹皱起了眉头,“你是因为这个不愿意接受我的真元?”

“我说过,”朱鸾笑了笑,“作弊是不可以的。”

还是那么执拗,执拗得让人毫无办法,就像……

不能再想了。

“西凉剑阁的弟子可不会那么讲究。”宋怀竹面无表情地说道。

西凉剑圣甚至可能会亲自给弟子补充真元,当然前提是弟子能消化的话。

起码苏晴是消化不了的。

朱鸾笑了笑,“那是他们的事。”

他们有他们的道,她有她的道。

“是吗?”宋怀竹安静地看着对面的少女,“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吗?”

有细微的风从两人之间腾地而起,男人凝视着她璀璨的双眸。

“哪怕我会杀了你?”

第二百四十二章 帷幕

不管是期盼,还是恐惧,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第二日的清晨,朱鸾从英国公府出发,但并没有和段立峥等人结伴,而是来到红袖招,从红袖招坐马车出发。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红袖招的马车里有人在等她。

“你大清早为什么突然想吃蜜饯了?”

马车里抱着大包蜜饯的晋阳公主看着爬上车的朱鸾抱怨道。

昨晚收到这人的的回信,下面居然还附了一句麻烦准备一些蜜饯,结果就因为这句话,整个红袖招居然就爆了。

许凤娘和方不正居然真的大晚上跑出去给这个人找她以前爱吃的蜜饯。

这也太宠她了吧!

“当时突然想吃甜的。”朱鸾笑了笑,接过晋阳公主手中的纸包打开,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看向坐在晋阳公主身边的许凤娘,心底泛起一丝暖意,也有一丝歉意。

“哪要这么麻烦,从红袖招里随便拿一点给我就行了。”

许凤娘眼下是一夜未眠的青黑,看着对面的少女笑了笑,“本来昨晚大家都在忙,就当做调换心情,和不正出去散了个步。”

散步去敲人家百年老铺的门板,只为了买个蜜饯吗?晋阳公主腹诽。

“昨晚的事情还顺利吗?”朱鸾眸光微凝,看向许凤娘。

“没有问题。”许凤娘道,“杜昊乾杜大人昨晚连夜进宫了,而木心大人也负责护送了试卷,宫里的十二处线人也按顺序送来了消息。”

许凤娘目光透露着自信,“武试兵法的试卷会准确无误地送到杜大人的手里。”

居然到了载初九年,还能在宫里拥有十二处线人……晋阳公主心神瞬间被拉远,有些愕然看向这些天一直负责照顾她,就像是个普通女人一样的中年女子。

皇姐手下,到底还藏着些什么样的人?

“辛苦你们了,”朱鸾看向许凤娘认真地说道。

“我们不辛苦。”许凤娘几乎是反射地迅速摇头,看着朱鸾苍白的脸色咬紧了嘴唇,手想要抬起,但又克制着心底的情绪用另一只手压下。

“您……”许凤娘的声音隐忍,像是克制着什么情绪,最后没有抬起手。

十年过去了,她已经变得强大,但她还是不能为她的殿下做什么。

以她现在的实力,可以强行为殿下注入真元,但许凤娘明白,英鸾公主绝不可能接受这样的事。

这是在践踏她的荣誉和骄傲。

而自己作为最了解她的人之一,连做出这个动作都是在枉顾她的信任。

所以自己不能动。

“属下……无能。”许凤娘微微张开嘴,说出的话是方不正背对着她说出的话。

“我……什么都帮不上她。”中年的男子最终都没有转过身让许凤娘看见他的神情。

朱鸾静静看着身上气息仿佛都在颤抖的部下,眼中全是理解。

“凤娘,你们已经帮上很多忙了。”

正是因为盛鸾军的帮忙,她才能在这些天的晚上睡个好觉,而能以饱满的精力迎来这最终的战争。

应该算是饱满吧。

朱鸾打开纸包中的蜜饯,取出一块放入嘴里,绽开如花的笑颜。

“还是以前那个味……”

下一刻她愣了愣,看向许凤娘。

“您吃出来了。”许凤娘呼出一口气,“里面的药是寻儿配的。”

甜蜜的包裹下有着微微的苦涩,却和蜜饯融为了一体,而这份苦涩,有着朱鸾熟悉的味道。

朱鸾怔怔坐在椅上,有些失神。

这是……

“用的是青岩留下的方子。”

青岩……

朱鸾抬起头看着她,攥紧了胸口,朝许凤娘露出一个微笑。

“很甜。”

许凤娘看着眼前向她微笑的少女,拼尽全力抑制住眼眶的热意。

“我的殿下,祝您武运昌隆。”

……

……

她最终只能说出这句话。却让这个女孩子独自去承受狂风骤雨。

“这是……”

马车驶到扶苏山下,晋阳公主戴上帷帽掀开车帘的瞬间就惊愕出声。

热浪扑面而来,皇族出身见惯大场面的长公主看着眼前这人山人海的场面都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从未见过的人海充斥了扶苏山的每个角落,比文试六艺时的场面不知爆满了多少,寻常出身的子弟,看到这个场面就会被吓的说不出话来。

哪怕是新年大朝会,晋阳公主随皇族在丹凤门迎接新年祈福时,都没在城楼下见过这么多的人。

“这是当然,”一旁的许凤娘握紧了双拳,“因为这就是最后了。毕竟武试没有殿试。”

朱鸾眸光微沉。

是的,武试没有殿试。

不同于文试,会试结束贡生还要上殿再当场评测,武试在太祖皇帝和天后娘娘的改革下,本就是在光天化日无数双眼睛中进行,再比一遍也没有什么意义。

总不能让那些在会试里殊死拼杀过的举子再在金銮殿上拼杀一遍。

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重伤的武贡士也打不动。

所以大周武试有祖制,殿试只会策问一些兵法,基本上不会改动会试排名,除非考生不上殿临阵脱逃。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也从未发生过。

兵法只是武举中的一部分,策问对成绩影响也不大,所以大周武试至今,会试的成绩就基本等于殿试的成绩。

所以说,对于武试举子而言,这是货真价实的,最后一场拼杀。

对于尚武又热爱看热闹的大周人民们而言也是。所以围观者甚众,而人群里甚至混杂着不少不同肤色的人群,不光是大周,其他邻国的人也专门瞄准了这一天,不远千里前来观看。

而在远处,更是能感受到极为复杂的气息。

整个中土大陆的高阶修行者,也会来。

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大周会试武试对战,是大周年轻修行者最高水平的混战,更不要提近年来还加入了西凉剑阁,其水平之高,对整个中土大陆的未来影响之巨,大的难以想象。

“这还是第一天。”许凤娘看着人群呼出一口气,“到了最后一天,恐怕人员会更加复杂。”

“如果有解元留到最后一天……”

许凤娘看了神情平静的朱鸾一眼,眼中划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那把剑,会出现。”

第二百四十三章 现身

那把剑。

朱鸾瞳孔一缩。而一旁的晋阳公主也瞪大眼睛看向许凤娘。

“你是说?”

许凤娘有些意外,“晋阳殿下难道没看到过?”

晋阳公主微微低下头,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我没有出席这个场合的资格。”

不如说,在天后娘娘走后,她就丧失了一切实际的资格。

恐怕将来只有在需要公主和亲的时候,才会被想起来是谁。

兄长会维护好她的面子,但是在他自己的女儿面前,她显然不会被排在前面。

作为长公主的她没有资格来这里,但作为公主的安宁公主却有资格来观战。

被她母亲领着,兴高采烈地来看热闹。

“这样……”许凤娘有些黯然。

“这些都过去了,你现在不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一只手放到了晋阳公主的头上,晋阳公主有些愣地看向微笑开口的朱鸾。

“你说的剑,是那把剑吧。”下一刻朱鸾语锋一转,看向许凤娘。

这个时候出现的,只可能是那把剑。

英鸾公主成为宗师时的佩剑,目前大周武试最大的彩头。

蛟龙承影,雁落忘归。

与含光剑、宵练剑并称殷天子三剑之一的。

隐剑承影。

“没错,”许凤娘神情复杂地开口,“每一次会被装在匣子里出现在会试对战最后一天的会场上。”

那是发生在新皇登基后开的恩科之上的事。

就在会试对战进行到最后一天的那个时候。

那把剑从天而降,直直落入考官们和贵人所在的观景台上,把考官们都吓了个够呛。

随后出现的,还有那个男人的声音。

他说这把剑是随着英鸾公主的消失而销声匿迹的隐剑承影。

而哪位解元成为会元,成为所谓的武三元,这把剑就是谁的。

大周的考官等人被吓了一跳,但是那盒子旁围绕着强大的结界,就如同一个吉祥物一般伫立在地上,哪怕是宗师境界的修行者,都无法触碰。

据说考官曾经上报过国师,桑榆只是淡淡说了句,如果那个盒子没有什么别的动静,就先放着吧。

的确没有什么动静。

武三元谈何容易。

对战场上瞬息万变,武道争斗异常激烈,那一年不知是不是这把剑的激励,所有解元们都心生急躁,最终无人拿到武三元。

在那之后,国士古石的这个承诺就传遍了整个中土大陆。

甚至有人会专门来看这把剑。

但在这个藏在盒子里从未露面的剑不是每次都会出现。

随着时间的过去,一届又一届的国试举办,人们也抓到了规律。

只有解元晋级进入最后一天,才会出现。

大周会试武试对战总共三天。

第一天是大会战,总共三轮,无论人数,最终决出十六强。

第二天两轮,十六进八,八进四,决出四强。

第三天也是两轮,却只有三场对战。

最后的三场。

四进二,二进一。

决出最终的胜者。

所以只有有一州的解元进入前四,这把剑才会出现。

在过去的八年里,算上恩科,总共举办了三次会试,而其中这把剑出现了两次。

而今年就是第四次会试。

无人知道那把剑会不会第三次出现。

许凤娘看着面无表情的朱鸾叹了口气,眼含歉意。

“抱歉,殿下,我们每次都想抢回来的,只是……”

“无妨,”朱鸾目光不变,只是微微蹙眉,“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它会出现在武试上。”

既然被那人拿去当了彩头,许凤娘等人抢不回来也理所当然,但朱鸾却没有想到古石居然会将那把剑在光天化日之下拿出来。

“也许是为了激烈诸位举子大人吧。”许凤娘呼出一口气,眼中眸光更加忧虑。

在那把剑出现之后,会试武试对战肉眼可见变得更加激烈。

在过去的三届会试里,有这把剑出现的那两届,都是会试史上有名的惨烈,打到最后简直所有人都不要命,连他们这些旁观者在一旁看着都不忍卒读。

虽说只有解元才有资格得到那把剑,但这世上有那个女人留下的传说。

在英鸾公主留下的诸多传说中,不少人就认为,是那把剑最终让英鸾公主成为了中土大陆最年轻的大宗师。

当然这个说法毫无根据,但还是有不少年轻的修行者愿意相信。

同时没人希望再出现一个英鸾公主。

起码被压制了整整一个时代的各个世家和他们的子弟里没人想。

如果真有解元或某个势力得到这把剑,也是其他势力与少年天才们不愿见到的。

“所以我的殿下,”许凤娘看着朱鸾呼出一口气,“在如今大周会试的武试上,解元会被重点针对。”

我得不到,也绝不能让别人得到。

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朱鸾眸光微沉。

抛出一个果子,引来各方势力争夺,也许能看出不少隐藏在水面下的东西。

不愧是号称文武双全的大周第一国士。

“而不光是大周子弟,西凉剑阁参加的弟子也越来越多。”

水平也越来越高。

许凤娘看向不远处明显打扮与大周子民不同的那个队伍在心里说道。

今年的阵势哪怕与那两场最为惨烈的会试对战比起,依旧非同寻常。

已经触碰到天道的中年修行者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您千万要小心。”许凤娘看着朱鸾说道。

朱鸾点头,“我明白,凤娘。”

“我会在这里看着你,”晋阳公主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少女,抿紧嘴唇,犹豫了一会,喊出了那个称呼。

“姐姐。”

朱鸾一怔,眼中涌起难言的情绪。

晋阳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将乌黑的长剑挂到了朱鸾的腰边。

“我只希望你记住,生命诚可贵……”晋阳公主声音有些颤抖。

“没啥价更高。”朱鸾看着比自己高的妹妹笑道,“我说过的话,我记得在的。”

你真的记得吗?

晋阳公主咬紧了嘴唇,凝视着眼前眸光平静,却坚毅到难以想象的少女。

到了这一步,这世上无人能阻止她。

能阻止她的人已不在这个世上。

“好好看着我吧,晋阳。”朱鸾笑着看着她,“这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而且……”朱鸾微微抬起头,看向明亮的天空。

“那把剑在,那么,那个人也在。”

晋阳公主一怔。

“我们母亲的护卫,已经出现了。”

朱鸾静静道。

第二百四十五章 阴霾

武道中土大陆上兴盛多年,不同地区各有特色,但自从大周王朝建立,太祖皇帝文韬武略,狂风拳法打遍天下无敌手,而建朝之后,天策书院人才辈出,七宗师大周一国就独占其四。

所以说大周是中土大陆武道最为强盛的国家,实在是言不为过。

不如说,这是整个中土大陆,整个大周百姓们的共识。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说法是正确。

在某个时间点上的确是。

朱鸾看着四周雅雀无声,笑容僵硬在脸上围观的百姓们,心情有些复杂。

大周现在的国力存在问题,她很早就意识到了,但却没想到在这一次的会试中会这么快暴露出来。

周围百姓的反应那么大,不光是因为这是第一场对战。

还是因为,被西凉剑阁弟子三招挑落剑下的那名大周举子,不光是首榜。

他还是雍州首榜。

神都所在的大周十三州之首,雍州的亚元。

而周围鸦雀无声不光是那躺在地上满脸血的举子是雍州亚元。

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那就是他是天策书院的弟子。

天策上院,梅院次席。

屈辱至极。

“太糟了。”

段立峥在朱鸾身边低低地说道,其他的徽州少年们也都抬不起头来。

是的,太糟了。

偏偏是天策书院弟子败给了西凉剑阁弟子。

纵然中土大陆有西凉剑阁,梵音寺与后金王庭这样的存在,但大周百姓还是认为我大周泱泱大国,武道无双,其他地方不过萤火之辉,可以与之交相辉映,但综合实力不可能与大周,与天策书院叫板。

而谁能想到,在大周国试,会试对战的第一场。

一名普通的西凉剑阁弟子就打败了天策书院弟子。

简直是所有不巧都碰在了一起,丢尽了颜面。

如果这名剑阁弟子没有那么普通,像是莫寒阮清这样的,没事。

如果这名大周举子没有那么特别,哪怕是个首榜,只要不是雍州首榜不是天策上院……哪怕是个天策下院的,都没那么惨。

如果……退一万步,就算在这个身份下,这两人打满一炷香大周举子败了……

那也勉强能说的过去啊。

看着躺在地上,连剑都拿不起来的大周举子,和满脸漠然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的名声不显的剑阁弟子。

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至极。

“喂,考官,”西凉剑阁弟子看向愣在台边的考官皱起眉头,“我赢了吧?”

居然如此毫不客气。

“是……”但他的确赢了,赢得毫无悬念,碾压至极,考官盯着头顶火辣辣的视线,深吸一口气,台边钟声敲响。

“第一场,西凉剑阁窦涛胜!”

“窦涛……”洪山瞠目结舌,“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那个年纪应该是西凉剑阁的二代弟子,”李文曜开口,“估计今年才出师,也许连出山历练都无,没听说过也正常。”

但李文曜这个解释,直接让周围的举子们更加自闭。

要知道他的对手可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啊。

“梅院次席卢景涛……居然败给了西凉剑阁的二代弟子……”

“那可是范阳卢氏的嫡次子啊……”

年华藏与段立峥眸光微沉,喃喃道,“西凉剑阁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强了?”

“原来是范阳卢家的?”就在这时朱鸾突然开口,“那倒也说得过去。”

少女声音很轻,但无奈她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吓死人,在一片遗憾声中振聋发聩。

段立峥等人瞬间侧目。

“怎么了?”朱鸾看向一转转纷纷看向自己的少年们,有些不解地笑了笑,“天策书院的剑法和西凉剑阁的剑法犯冲……这难道不是很早以前就有的事吗?”

是……这样没错。

段立峥眸光微沉,正因如此,他之前才会和在徽州与年华藏聊天时,将西凉剑阁弟子作为他们最大的敌人。

对于他们这些大周剑客而言,西凉剑阁是一生之敌。

准确来说天策书院的剑法和西凉剑阁的密剑是一生之敌。

天下剑道出剑阁。

这原本是中土大陆武道诞生以来的常识。

但偏偏大周出了个太祖皇帝。

在中土大陆争霸之初,西凉剑阁与太祖皇帝结下了无数梁子,而西凉剑阁的剑法更是以克制大周剑客剑法闻名。

不知是命运与否,两者天生就水火不容。

天策书院在建立之初也备受克制,但因为天策书院并非专修剑道之所,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扬长避短即可。

和西凉剑阁繁衍上千年的剑道历史硬刚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但可惜大周的铁血霸主不这么想。

太祖皇帝穷尽一生,创立了天策十三剑,尽克西凉剑阁十三密剑。

同为十三,简直就是那位皇帝陛下森森的恶意。

一举奠定这个事实的,就是当年太祖皇帝与西凉剑阁的老阁主以修行者身份进行的惊天一战。

太祖皇帝用天策十三剑打败了西凉剑阁的老阁主。

在那之后,天策十三剑取代剑阁十三密剑,成为中土大陆第一剑法。

当然天策十三剑在习得难度上和剑阁密剑有很大差距,但名义上还是彻底盖了剑阁一头。

这也是大周修行者最为骄傲的一段历史。

西凉剑阁从此在大周人眼中变得没那么高大。

但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太祖皇帝是一代天骄。

天策十三剑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学会。

除了天策十三剑以外,西凉剑阁剑法克制天策书院剑法这个情况,依旧广泛存在。

范阳卢氏是神都甲姓贵族,家族历史比大周更长,是天下氏族之首,大周五姓七家的第四位。

其子弟的地位仅仅在名义上次于皇族。

自然是从小就读于天策书院。

这位还偏偏还是个用剑的。

所以这位卢家公子,除了天策书院的剑法之外,并不懂其他的剑法。

而看他刚刚那个样子,也不像是上过战场的样子。

和平年代长大的贵公子。

在战斗力上本就很难比过在西凉剑阁内部争斗洗刷的剑阁弟子。

朱鸾抬起头,天上飘来浓浓的乌云,逐渐遮住太阳。

整个高台上笼罩上一层阴影。

载初载初。

有谁意识到了。

当年七宗师独占其四的大周。

其实今时今日,只剩下一位了而已。

第二百四十九章 神秘

那一声尖叫打破水一般的宁静,所有人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而就在这个时候,更可怕的厉啸在台上响起,铮!

崔胭手中的长剑被硬生生切断,剑尖飞向台下。

这是极快的一幕,也是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的一幕

一阵厉风吹过,整个世界宛如静止。

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雪亮的剑尖直直飞向台下的人群。

烈风掀起少女的额发。

“朱瑛!”

咔嚓一声,刀光火石的一刹那,那如箭一般的剑尖被更为雪亮的剑锋挑飞。

徽州少年们侧目愕然看着这一幕。

段立峥在一瞬间拔剑出鞘,寒月剑面从朱鸾脸庞前掠过,为她击飞朝她脸庞飞来的断剑剑刃。

“朱瑛?”

朱鸾微微侧目,看向身边担忧的少年,神情有些怔忡,但随后笑了笑,“谢谢。”

两人看回台上,却看见从崔胭肩膀透过的宋怀竹同样有些怔楞的眼神。

雪斋和尚呼出一口气,目光复杂看着被这意外惊醒的师兄,看来师兄的确是进入了无我之境。

虽然时间短,但却是有它的价值。

毁灭的价值。

除了朱鸾身边的人此时根本无意顾及这个小插曲,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高台上手握断剑的崔胭身上,仿佛看到了这世界最不可能的事。

而手执长刀面色沉静的宋怀竹的身影在众人眼里正在发生剧变。

一刀,断剑!

一击,定输赢!

崔胭的防守滴水不漏,但这个男人却直接砍断了他的剑,这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这样的事?

一个超越一切预测的举子出现了!

高台下观景台上外围人群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定在了宋怀竹身上。

这不是黑马,而是货真价实的真金啊!

但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刚刚眼神迷蒙仿佛甚至在至高境界的男人如梦初醒,眼中露出一丝歉意,抿紧嘴唇看向台下,轻启薄唇。

这是在干什么?

但朱鸾和段立峥听见了。

宋怀竹看着台下少女的眼睛低下头,“对不起。”

“没事,”朱鸾摇头,刚刚那个的确是意外,“是我没反应过来。”

崔胭又不是苏晴,断他的剑看上去轻巧,但其实宋怀竹刚刚的那一刀已经进入了极玄妙的境界,能一刀断剑已然创举,宋怀竹并没有余力控制断剑飞向。

崔胭这点尊重还是要给的。

要知道哪怕是断剑都覆着崔胭的剑气,能够悄无声息地穿透演武台的防御大阵就足可见刚刚那剑有多凶险。

不如说没有飞向外围普通百姓只是飞向举子所在的台下已是万幸。

经过防御阵的削弱,修行者是可以挡下这飞剑的。

如果反应够快的话。

但宋怀竹没有想到,这断剑居然朝她飞了过去。

真巧。

不过不管险些打到谁,都是他能力不济,是他的不好。

宋怀竹眼神复杂,再次点头致歉,随后转过脸去,收刀入鞘,对崔胭和考官行礼。

谁胜谁负已经一目了然了。

崔胭看着手上的断剑还没有反应过来,但看着宋怀竹他将剑背到身后躬身一礼。

下一刻噗地一声,一口鲜血从他低下头的口中喷出,但这位真正的世家公子没有让任何人看到,用袖子揩去所有血迹,甚至没有弄脏高台的地面。

宋怀竹的眼中浮现一丝敬意,有些抱歉地看着他。

“承让。”

“哪里,”崔胭面色惨白地抬起头,但眼中神情却有敬意,“阁下的境界小子不能即,是阁下承让了。”

清河的崔氏的嫡系公子看着宋怀竹腰边的长刀。

“阁下的刀法十分精湛,小子佩服。”

宋怀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额首后静静转身迈步准备离开。

然而容貌俊秀的青年凝视着他的背影眸光微沉。

“梵音寺。”

崔胭静静开口。

宋怀竹停下脚步。

周围群众瞪大眼睛,而高台下的举子神情复杂,不少人又惊又惧。

“慈悲刀。”

崔胭上前一步继续道。

宋怀竹依然没有回头。

“伤己不伤人,此刀无杀招。”崔胭面色苍白双眼却亮得惊人。

高台下雪斋和尚倏然抬头,握紧了指尖佛珠。

“小子未曾想到居然会在这个地方见到梵音寺的真刀,”崔胭紧紧盯着眼前男人的背影,仿佛要将那洗的发白的长衫盯出个洞来,“敢问阁下师承?”

崔胭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结合之前那一声尖叫,此时连不懂武道的民众也开始议论纷纷。

毕竟虽没有西凉剑阁那么高调,但不代表天下会有人不知道梵音寺之名。

天下众寺之首,梵音寺。

梵音寺位于大周和西凉的交界处,虽然在爆发战争时一直处于中立,但在普遍的传统上,还是将其算入西凉的境内。

虽然属于西凉,但梵音寺几乎不参与任何争斗,某种意义上是真正的世外之地,出世之人甚少。

在十五代禅子观海洗心革面不再四处胡闹之后,江湖上梵音寺之人就几近销声匿迹。

在中土大陆几大势力中,梵音寺因避世的特质,历来神秘色彩最重。

就如同梵音寺所在的常年被冰雪云雾环绕的玉门雪山一般,梵音寺这个名字永远被迷雾笼罩着。

而大周普通百姓对梵音寺的认识,很多都还停留在当年那个浪迹神都的花和尚身上,年纪稍微小一点的,真的就只听说过一些传言了。

“慈悲刀?这是真的慈悲刀?”

“他说他是西凉人,什么时候梵音寺也插手了?”

“不光是西凉剑阁,连梵音寺也出现了?”

“就算是梵音寺来人了不也该是那个和尚吗?这人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崔胭凝视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和他耳边的白玉面具的结扣,他心里有无数个猜想,但都得不到证实。

梵音寺的特点就是神秘。

而在大周那位与梵音寺交好的贵人离开人世后,大周已经八年未曾与梵音寺往来。

虽然他只在家族典籍里看过对梵音寺武功的介绍。

但崔胭坚信他没有认错。

他凝视着宋怀竹的背影。

这个感觉没有错。

这个男人,就是神秘本身。

第二百五十章 知道

想起雪,比起龙抬头下生与死的较量,朱鸾更愿意想起那个雪落无声的夜晚。

伴随着松涛和月亮的夜晚。

那个交织她前前世的故事的夜晚。

有当年捡到的孩子,有曾经生死相隔的丈夫,有不知到底是否有关联的神秘少年。

朱鸾能记得阿元,能认得段浩初,但不记得自己是否认识宋怀竹。

她作为英鸾公主的一辈子,是一触即碎的一生一世。似荒野中的火焰,再明亮都终将燃尽,留下寥寥痕迹。

对于这辈子重生的朱鸾而言,宋怀竹不是她的故人。和他一起在藏经阁读书很愉快,能让人受益匪浅。

雪夜过去,在县试开始前,朱鸾曾经为了准备文试又上了藏经阁,但发现峭壁上的岩洞里,已无人居住。

不仅仅是他,宋怀竹那个深不可测的师弟,雪斋和尚也消失了踪影。

那个雪夜里冰凉的脊背成为了朱鸾对他的最后记忆。

同样带走的,还有那个关于寒冰天牢的谜团。

不由得人不在意。

“原来如此,”听她如此说,段立峥点了点头,但他没有问是谁,因为眼前的女子既然不说,追问不符合礼仪。

不过他心里也有了些猜测。

他是登极中期的修行者,对于天地元气的异动非常敏感,只要仔细留意,对一些庞然大物的离开还是能够察觉到的。

不属于徽州的强者离开了,接下来等待的是他们的战场。

“那个人,没有留下什么讯息说他去哪了吗?”段立峥问道。

朱鸾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有,干净到仿佛没有存在一般。

“君子之交淡如水,”情绪波动只停留了短短一瞬,朱鸾对段立峥笑着说道,“将来可能不知在哪就碰到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朱鸾心里很清楚,不是可能,是一定会碰到。

她有预感,只要继续往上走,继续追查娘娘和她前前世的仇,就还会碰到那位年轻的宗师。

世间没有巧合,有的只是必然。

而现如今,她要做的,是获得打开前世迷局的钥匙。

“话说我还一直没有恭喜你成为县试案首,”段立峥的话打断朱鸾的思绪,朱鸾转过头,段立峥对她拱了拱手,“虽然有点迟了,恭喜。”

“谢谢,”朱鸾大方地接受了,“没想到能得到当年文武双案首的恭喜。”

“你是大周第一位县试女案首,了不起。”他说道。

而且……如果没有出意外,碰到胆大的考官的话,你也是能拿到文武双案首的。

段立峥想起那篇惊世骇俗的文章,在心里说道。

“这次乡试的文试……”想起之前南山先生对着女子的文章的评价,段立峥犹豫要不要提醒这个女子。

提醒她收敛一些,注意不要使用违禁的诗词,摆出太尖锐的观点。

但如果他在这里提醒她了,等于是告诉这个女子他看过她的文章,所以段立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嗯……”看着一脸若有所思的少年,朱鸾问道,“文试怎么了吗?”

“做时文的时候,还是应该……”段立峥欲言又止。

朱鸾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段公子,你难道是看到了吗?我县试的文章?”

段立峥一怔,没想到被轻易叫破,“你知道……”

知道什么?

文章是她写的,她当然知道贴出来的是被毁坏的,但她知道别的地方还留存有原版吗?

自己这样说,她不会怀疑是段家做的吧?

“没想到别的地方还有那篇文章的原版啊,”朱鸾含笑道。

“你的那篇文章,不是段家下的手,”段立峥正色道,“我在哪里看到的不能说,但这一点可以保证。”

“我信你。”朱鸾点点头。

“文章的作法我自有打算,”她笑了笑道,“望溪先生教了我很多。”

段立峥松了口气。

“不过如果再被弄脏,就很麻烦了啊,”朱鸾道,“毕竟这是乡试啊。”

两人都是聪明人,都知道县试里的那点子猫腻。

这女子对于县试的洒脱态度让人惊奇,但乡试可不是能轻易放弃的场合。

“乡试的话,会有神都来的大人物监督,想必……”段立峥说到一半语塞。

会有监考官是真的,但谁都不能保证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唔,是有点麻烦,”朱鸾笑了笑,“不能再让那些人为所欲为,毕竟这是乡试,必须要拿到榜首啊。”

“拿到榜首?”段立峥闻言愣了愣。

这也是他的心里话,却没想到被这个女子说出了口。

虽然之前和司徒高义等人调笑,说会接受挑战,但在段立峥的心中,对于这次的乡试的榜首,他志在必得。

乡试的会元,会试的会元,殿试的状元。

他都要拿到手不可。

不论是文试还是武试。

听到朱鸾的话,段立峥有短暂的讶意,但很快释然了,每个读书人和修行者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希望有朝一日蟾宫折桂,得到这些被人艳羡的称号。

但明知自己会参加,还说自己一定要拿下榜首,只能说不愧是英国公府的朱九小姐么。

段立峥神情有些复杂,但还是笑着道,“那可真是巧了,我也需要拿到榜首呢。”

朱鸾没有迟疑道,“那我们可就要一分高下了。”

对于乡试,段立峥准备良久,连所有可能的对手都利用段家的情报网调查过,但现在他觉得自己的调查可能不足。

虽然正常人都会觉得这女子只是玩笑话。

“你刚刚说乡试需要成为榜首,这是为什么?”气氛一时有些低沉,段立峥随意问道,“其他的榜首就不需要了吗?”

“因为乡试是三元及第的起点啊,”朱鸾道,“解元,会元,状元,我都需要拿到。”

段立峥停下了脚步。

朱鸾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停下,走出了两步回过身来看着他。

段立峥心中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眼神一时复杂,抬头看着这个和他同样文武兼修的女子。

“这可是三元及第啊,无论文试武试,都要拿到?”他问道。

“嗯,”朱鸾点点头。

“因为我要成为国士啊。”她理所当然地说道。

第一百五十一章 境界

正在半跪在地上为洪山输入真气的段立峥霍然回首!

其他的徽州少年们也怔住了。

“朱姐姐……”抱着朱鸾腰的梁子凉挂着泪珠的脸愣愣抬起,看着头顶少女平静坚毅的下颌。

在周围或担忧或幸灾乐祸或看热闹的诸多视线的笼罩下,朱鸾只是朝身边的少年们笑了笑。

“看来是到我了。”

说完她只是摸了摸梁子凉的脑袋,“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梁子凉怔怔地松开手,但下一刻拉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少女的衣角。

“怎么了?”朱鸾回头看向他。

她的身后不光是梁子凉,还有一群神情复杂的少年。

段立峥站起身来,而洪山也勉强睁开了眼睛。

这名少女的反应太平静也太快,他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要直接上台。

段立峥看着朱鸾平静如水的眸子,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的身边有着更多幸灾乐祸的眼神,也有着更多审视的眼神,比起洪山,她的运气其实不能算差,但接在上一场之后,她的这个出场却有着更深的恶意。

如果她输了,她就是千古罪人。

因为她是第三个上场,因为她的对手不是梵音寺弟子,不是剑阁大师兄。

更因为,她是一个人们心中不该待在这个位置上的。

女解元。

如果她这一战输了,人们会直接忘记前面两场的失败,将所有最恶毒的评价加诸她身。

不光如此,段立峥毫不怀疑那些想要为崔胭的败北辩解的天策书院弟子也好,与崔胭交好或者想要卖好的世家子弟也好,会直接将所有的矛盾转到她的身上。

这是天策书院与世家惯常使用的手段。

这就是,她的出场。

如果不是因为怀疑毫无用处,段立峥真的想要怀疑这个签的真实性。

“立峥。”段立峥的思绪被少女的轻笑声打断,少年愣愣看着出现在面前的拳头。

朱鸾走回了段立峥面前,朝他伸出自己的拳头。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阴霾。

她真的知道,她的这一场对战意味着什么吗?

段立峥看着眼前少女清澈的眼神。

她什么都知道。

却什么都会一如既往地面对。

少年伸出拳头,和少女的拳头碰在一起。

“加油。”

朱鸾点头笑了笑,“嗯,我去了。”

说完她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走上高台。

西凉剑阁这一次出场的弟子汉人的名字叫作王厚。

段立峥等人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注视着朱鸾的背影,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

不因为别的,首先就因为这名弟子拥有汉人的名字。

西凉剑阁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汉人的名字。

拥有汉人的名字其实是一个象征。

西凉弟子曾经到大周历练的象征。

只有到大周游历过的西凉弟子才会取一个汉人的名字,而这个名字也是一种荣誉。

因为西凉剑阁极其重视名誉,只有在阁中考验合格,放出去不会丢人现眼的弟子才会被允许行走江湖。

而在这一次前来的大周的西凉剑阁弟子,这样的人不过屈指可数。

加上苏晴莫寒阮清三人也不超过十人。

而在上一场第一个打败大周举子的西凉剑阁弟子大家不知道他叫什么,就是因为他没有汉人名字,是没有历练过的二代弟子。

但王厚不一样。

他不是二代弟子,不光有名字,大周修行者中还有不少人听说过的他的名字。

此时看着高台上如山一般静静站立的身材高大的男人,大周的百姓们神情已经不是为这少女捏一把汗的程度,而是不抱任何希望。

哪怕是剑阁的二代弟子都力克了大周的首榜举子,更何况成名已久的剑阁一代弟子。

是的,成名已久。

只不过这个王厚和莫寒等人不一样,他有名的是在……

他的年纪。

“没想到剑圣不光带年轻弟子,把他也带来了。”雪斋和尚站在宋怀竹身边皱着眉开口。

是的,王厚是这一次西凉剑圣带来的弟子中年纪最大的一位。

他已而立之年,看上去都能做其他弟子的父辈。

但他出名不光是因为他年纪大,还在于他是西凉剑阁出门游走的弟子里,年纪最大的……非登极境弟子。

“西凉剑圣为此人取名为厚,也算是人如其名。”

雪斋和尚看着台上一柄重剑入地将手交叠放于剑柄上静静闭眼等待着的男人,如此说道。

王厚之所以出名,就是他连续十年将境界停留在化元巅峰。

是的,十年。

莫寒看着他这个名义上的师弟,目光复杂中夹杂着敬佩。

王厚入门最早,但境界却反而低于不少二代弟子。

但在西凉剑阁他却依旧被所有弟子敬重。

因为他是唯一一位能抑制住破境的诱惑,稳扎稳打,十年只为夯实基础的重复一件事的人物。

虽然在莫寒看来王厚十年不破境也有些过头,但事实上王厚以他这种异于常人的愚拙为他在剑阁内赢得了一个称号。

同境界无敌。

王厚在化元巅峰上一耕耘就是十年,除了真的没本事和不敢上登极的修行者,这耐性在中土大陆可是头一名了。

而他本人因为这份积淀,佩上他高大的身形和手中宽厚的重剑,站在台上就如同一座高山。

真的是一座高山,即便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号的百姓也还记得上一场他是如何秒杀了同境界的修行者。

朱鸾走上高台,站在王厚的面前,拔出腰间的长剑。

如果是往常,人们还会为她手中的赤子剑惊讶一秒,但现在更多的人还是对她露出了同情的眼神。

少女无论是身形还是年龄和王厚的对比都太剧烈了。

宛如一只小白兔站在一头大熊面前。

开始的钟声在山野间回荡。

但人们没来得及听到钟声。

王厚拿起手中重剑劈头盖脸向朱鸾砸去,有胆小的群众闭上了眼睛,因为谁都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场面会多么血腥。

螳臂当车当如此。

更何况两人同境同用剑,西凉剑阁的剑法对大周举子的剑法还天生克制……

克制……

下一刻在这些闭着眼的人身边去突然响起了尖叫。

有什么好叫的?难道那个女人死了?

有好奇者悄悄睁开眼睛。

然后有人看到在少女的剑上燃烧的,撕裂日光的剑气。

然后听见其他修行者的尖叫。

“天策十三剑!”

而所有人在浑身鸡皮疙瘩之后,迎来世界的安静。

因为只是在一瞬间,高台上传来沉闷的倒地声。

手执重剑基础雄厚的西凉剑阁弟子王厚。

被那名少女挑落剑下。

世界真的好安静。

人们沉默了。

“嗯?怎么了?”

人群里的晋阳公主环视着周围说不出话来的众人,有些不解。

她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那么惊讶。

毕竟……

皇姐遇上同境,不都是吊打的吗?

请: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吊打

他在小的时候觉得自己是天下无敌的。

也许每个少年都曾有过他这样的想法。

即便家境清贫,在家里的三个孩子中也平平无奇,但在通过西凉剑阁的测试之时,王厚就知道他是特别的。

不同于他只能一辈子牧羊种地的兄弟们,他是特别的。

是被长生天选中的人。

在八岁的时候带着全村的人的艳羡的目光走上苍山的时候,他是这么想的。

但那也是他人生之中唯一那么想的时候。

在真正进入西凉剑阁之后,王厚就发现他当初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他根本不是什么天才。

西凉剑阁里天才满地走,一个比一个优秀,优秀到让人害怕。而他在那些或家境优越或天赋异禀的少年里,连模样都不会被师长记住。

从此他默默修炼,将年少时的狂妄埋在了心里。

但就在他十岁破境仪天并为此兴奋不已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山的那边传来一个消息。

说是在大陆上最强盛的国家大周的皇宫里,有一个十岁的小女孩。

破境登极。

十岁的登极境。

虽然是在遥远的大周神都传来的消息,但整个剑阁都被震动了。

这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记录。

而他将自己破境的消息告诉师父的时候师父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就嗯了一声就去和其他师伯开会去了。

而他被遗忘在了角落里。

怎么会不遗忘呢?

同样是十岁。

自己只是仪天。

而那个小女孩居然破境了登极。

登极,那是十岁的他想不都不敢想的天堑,而一个和他同岁数的小女孩居然破了。

他在那个时候深深感受到了上天的不公平。

不公平。

但他的想法,整个西凉剑阁根本无人会在乎。

师长们都很忙。

受到了那个消息的刺激,在那之后阁内派出无数弟子前往民间,加大了对天赋异禀孩童的选拔。

这样的选拔初见成效,比如一个叫做莫寒的小男孩就是那个时候被选进来的。

伴随着这一批孩童的选入,他们这些天赋平平的老弟子就彻底被遗忘在了角落。

这就是这世界的真实,平平无奇的人无论怎么努力都超越不了天才。

这不公平。

而他本该和其他同期的弟子一样,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用普通的时间学会一套剑法,再学下一套,在最寻常的年纪突破一个个境界,勉强突破登极,并一辈子停留在那里。

是的,他在十五岁的时候躲在墙角里听到了师长的对话。

他被划分到了无望进入宗师的那一拨。

西凉剑阁的师长判断他一生最多到登极境,只会获得最普通的资源,最后当做战时的普通战力被饲养起来。

西凉剑阁的弟子不管入门前后都会这么划分。

而像是莫寒甚至比他入门更晚的阮清应该也是另外一波。

有望破境未明成为宗师的那一拨。

而他们才是西凉剑阁的希望。

自己这拨平平无奇的弟子,只是维持西凉剑阁规模和势力的工具。

是的,充数而已。

王厚在很早的时候,就认识到了这个事实。但比起其他满足的同期弟子,他没有选择满足。

他不甘心。

但想要吸引师长们的注意力,必须要做到与众不同,以他目前的破境速度,哪怕过了二十岁破境登极,恐怕师长们都不会看他一眼。

就在这个时候,王厚做出了那个决定。

不再破境。

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是多么的聪慧,多么的灵机一动。

毕竟他只是化元境,输给登极境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他不破境并不是因为他不用功,也不是因为惧怕登极。

他只是对自己严格而已,只是不断地夯实境界而已。

而事实证明,哪怕是高手如云的西凉剑阁,他也能在化元境界中打遍天下无敌手。

他是同境界无敌的。

连师长都承认了这一点,认同了他地才的身份,传授给了他更高级的剑法。

他的确不是天才,但他却有一颗踏实稳重的心。

所以他才是真正努力的修行者,他才是打破命运的人,他才是……

“承让。”

少女清澈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王厚躺在地上睁开被血糊住的眼,愣愣地看着头顶上的天空。

这一个声音打碎了他十年的心血。

如同二十年前那个打碎他少年时英雄梦的消息一般。

他已经三十岁了。

但此时躺在地上,感受着地面的冰冷,却仿佛回到了十岁那个躲在墙角的自己。

为什么他败了?

这不可能!

“你耍诈……”

朱鸾将长剑插回剑鞘,朝考官一礼后正准备离开,但身后却传来男人嘶哑低沉的声音。

一脸老实忠厚的男人支起身体,胸口气血翻涌。

但出乎他意料,这少女居然根本没有回头,脚步未停直接走向楼梯。

“站住!”

王厚一声大喝,周围静默的群众也被他的声音惊醒,议论声起。

“怎么回事?”

“说是耍诈?”

但朱鸾的脚步依旧没停,王厚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轻快的背影,一口气险些接不上来,“你……”

他说到一半就呛住,大声咳嗽起来,但他还是难以抑制地张开嘴,开裂的嘴唇上下张和,像是被搁浅在案边的鱼。

“你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就在这个时候,依旧下到楼梯中段的少女在这个时候却停了下来。

朱鸾背对着躺在地上的男人静静道,“你的第三根肋骨扎到肺里了。”

“这女人!”远处的苏晴出离愤怒,“她什么意思?她……”

她美目圆睁正想怒斥这女子,身边莫寒却突然抬起手置于她的面前。

“师妹,慎言。”

苏晴眼瞪得更大,莫寒极少在她面前摆师兄架子,这是为……

“人家已经手下留情了。”阮清在一旁淡淡开口。

“化元就是化元,哪怕积淀十年但没突破证明真元强度还是不可能超过登极。”

阮清冷冷地瞧着楼梯上那个沉静纤细的身影,声音清冷如冰雪。

“那么败给化元巅峰的天策十三剑有什么好奇怪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执念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台下的朱鸾也抬起了头。

看着高台上那名少女的姿态,朱鸾的眼眸中涌起难言的绪。

这可真是……

朱鸾微微低下头,如果她的预感是真的,她可能要失言了。

除了拔刀术的招式,在乡试与李文曜做交易的时候,她曾经说过,还会帮助李文曜在会试中获得更高的名次。

这并不是空口的诺言。

虽然李文曜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但在他掌握十招拔刀术的现在,他其实就已经拥有了越境杀的能力。

哪怕面对剑阁弟子,哪怕面对莫寒,李文曜也绝对有一战的能力。

但现在,她的这个许诺可能无法实现了。

因为连朱鸾都没有想到。

这个世上的傻子,居然还有一位。

天际上划过一道明亮的剑光,在烈普照的白却有如烟花一般灿烂。

长虹贯。

随后高台上响起一阵剧烈的碰撞声,厉声入空,撕心裂肺,宛如冰山相撞!

朱鸾闭上双眼。

拔刀术本是不会发出声音的,因为它在发出声音之前就会结束战斗。

一旦发出声音,除了失败,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这是……”朱鸾的边传来段立峥惊愕的声音。

对战开始至今,这还是徽州第一公子第一次发出如此愕然的声音。

因为眼前发生的一切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朱鸾睁开眼睛,高台上腾起的一阵烟尘被风吹散,露出那两个宛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的影。

而让所有旁观者张口结舌的是,两人手都还握在刀柄与剑柄之上。

战斗仿佛未曾开始。

刚刚那一声巨响只是所有人的错觉。

错觉……

不是!

“怎么会这样……”这一声从朱鸾边目眦尽裂的年华藏口中低低的吐出。

“西凉剑阁的弟子居然会……不对……怎么还有人会去学这种刀法?”

是的,这世上的傻子不止一位。

朱鸾看着高台上眼神动摇的李文曜,和他对面神从冰冷转为同样讶然的阮清。

战斗并非没有开始。

而是两人已经各自过了一招。

以同样的招式。

同样的,拔刀术。

刚刚的那一声厉声就是两人极为高速的刀剑相撞产生的,各自的速度都太快,才有那样直入云霄的尖锐之声。

高台下看懂的高阶修行者说不出话来,高台上对战的两位修行者也说不出话来。

两人都对对方的刀法感到惊讶。

“你原来真的会……”

一直没有什么表的阮清凝视着眼前儒雅的男人,细细的眉头微蹙。

什么叫做真的会?

李文曜感受着手中刀柄的火,和依旧在颤抖的刀刃传来的震动,眼中动摇更甚。

光明晃晃地洒在这个陌生的女子的肩头。

他能感觉到,这个女子也是真家伙。

虽只过了一招,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纯熟。

在拔刀术上的纯熟。

刚刚的那一瞬,她至少练习了成千上万次。

是的,和他一样。

而她,练习的是后面的招式。

……

……

被刀光剑影撕裂的空气重新组合,迎来钟声的震dàng)。

第三场结束的钟声。

“抱歉。是我失信了。”

看着捂着流血的肩头走下来的李文曜,朱鸾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不,是我技不如人,”险些被断臂的李文曜摇了摇头,“怪不得别人。”

他败了。

但这一次他败得心服口服。

因为他败在拔刀术上。

他的拔刀术,败给了她的拔刀术。

败给了那个名叫阮清的女子的拔刀术。

李文曜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有些空茫。曾几何时,他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想要彻底击败一个人,就从他的长处开始。

而如今他就是被以这样一个方式打败了,那不服也不行啊。

“招式上,是你占优势。”一直在朱鸾边沉默着的段立峥看着目光挫败的友人,忍不住开口道。

李文曜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我知道。”

所以说不怪朱鸾。

她的确把能教的都教给了他。

拔刀术有十招,但在刚刚的战斗中,阮清只使用了四招。但就是这四招,就打败了自己。

他之所以失败。

“是我没有她的速度快。”李文曜坦然地承认道,心中叹服。

有些招式不在多而在精,拔刀术就是如此。

李文曜现在有些明白,当年公主姐姐为什么不愿意将招式一次教给他了。

阮清虽然只施展了四招,但每一招的意境都接近完美。

自己虽已掌握了十招,但他没有忍住,虽然朱瑛一直和他说练好一招再练下一招,但他一直贪恋后面的招式,真正纯熟的还是最初的那一招。

只不过那个西凉女人……到底每天练习多长时间才能练成那样,李文曜虽然服气,但心里不免嘀咕。

西凉剑阁还有那么剑法要练,这个女人是怪物吗?

而且……

李文曜捂住血流不止的肩膀,有些心悸地看着从另一个方向走下高台的阮清。

那个冰冷的女子步子和上台时没有什么两样,但随着她的步伐,无数血珠却从她的袖筒里争先恐后地滚落,一滴滴洒在她走来的路上。

刚刚的那场的战斗,结束的虽快,但不代表不激烈。

登极之间的战斗,怎么可能不惨烈。

他受伤了,阮清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她一路走来,一路流血,但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个女人……

其他旁观的徽州少年看着那个浴血前行的清瘦女子,眼中也升起不安之色。

段立峥神最严肃,因为他看得很清楚。

在他看来,李文曜败得那么块,与其说是败给了阮清手中的刀剑,不如说是败给了她的血和执念。

拔刀术之间的对战比寻常拼刀更为凶险。

在那样高速的刀剑运行下,稍有不慎,人体就会被斩为两段。

刚刚那一场战斗中,李文曜最终落败的那一招,阮清差一点就斩断李文曜的手臂,但反过来,李文曜也可以斩向阮清的体。

而就在那生死相搏的一刻,李文曜慢了一瞬,自此落败。

而阮清面对朝她体而来的利刃,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因为这是明显异常的举动。这里只是会试的赛场而已。

段立峥眸光微凝。

这个女人……

为了获胜,连命都不要了吗?

第一百五十六章 密剑

大周的国试对于大周举子而言是赌上人生的前途。狂沙文学网

但对于西凉剑阁弟子而言,不过是一场赌上名誉的比赛而已。

本该如此。

段立峥拔剑看着站在台上认输的西凉剑阁弟子,收剑入鞘,走回朱鸾边。

果然不是所有的西凉剑阁弟子都是如此的。

在慕家收集到报里,西凉剑阁的大师姐的战斗方式原本也并非如此。

在收到的报里,她是个表里如一的,像冰一样冷静的修行者。

在台下迎接段立峥的朱鸾也随着他的目光看着不远处树下独自一人包扎伤口的阮清,心中涌动着不明的绪。

她的师兄莫寒站在她的边,虽然朱鸾等人与西凉剑阁的位置距离不近,但朱鸾却也能感受到莫寒眼神中的担忧。

而从她师兄的担忧里,朱鸾的猜想得到证实。

这位名叫阮清的西凉女子,今的状态很不正常。

但在整个都进入狂暴的武试进程,这名女子的异常被掩盖了。

以第二轮为界线,整个大周的武试,逐渐展现出它的残酷的真容。

第二轮所有对战结束的钟声敲响了。

三十二强决出。

高台边的血腥味渐渐浓了起来。

……

……

在鲜血的味道里,朱鸾看着边的徽州少年们。

是仅存的徽州少年们。

在第二轮里,洪山,李文曜,和梁子凉三人落败。

这就是会试。

残酷而真实的会试。

进入三十二强的徽州举子,除了朱鸾以外,此时只剩下段立峥与年华藏。

就在这样的况下,会试对战突入第三轮。

更加残酷的第三轮。

从这一轮开始,各州的解元开始纷纷落马。

从这一轮开始,就是神仙打架了。

历代会试的三十二强都是能名留青史的人物,起码在十年内,都能算的上青年一辈的佼佼者。

西凉剑阁在第二轮的混战中没有像第一轮那样获得绝对的优势,也倒下接近三分之一的人。

而在第三轮对战的三十二强里,只有十二位西凉剑阁弟子。

然而就在人们认为西凉剑阁的道路会被阻止之时,莫寒将青州解元挑于剑下。

再次给大周修行者一记暴击。

因为青州特殊的地理位置,青州的修行者在实战上都非常勇猛,形也更加魁梧。

大周的举子们原本对青州解元寄予了非常大的希望。

而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看着那如山般的青州汉子倒下之时,所有的大周修行者都陷入了极为低沉的氛围。

“难道,我们以后要抵抗后金人都要倚仗西凉人了吗?”

在万籁俱寂里,有老者的喃喃自语刺痛了所有有故事的人的心。

朱鸾握紧边的双拳。

这句话其实年轻人根本听不懂。

跟会试对战其实也没什么干系,只是纯粹地有感而发。

青州是抵挡后金的第一道防线,而在大周子民的眼里,青州人就是为抵御后金人而生。

而青州解元败给西凉人,在他们眼里就是青州人在抵御后金的能力上不如西凉人。

什么强盗逻辑。

看着躺在地上的青州解元,朱鸾眼中划过一丝不忍。

和洪山那时相同,这名青州解元也的确是尽力了,不是他太弱,而只是莫寒太强。

看着那个一脸血汗的少年,朱鸾沉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州之人的悍勇上,这本就是病态。

而大周的武道,似乎也走入了病态的道路。

“还不如那个徽州解元……”

“是啊,接下来抽到西凉剑阁的人的话,最好能再抽到徽州解元啊……”

“毕竟天策书院剩下的人不多了啊……”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种议论也开始甚嚣尘上。

段立峥环视四周皱起眉头,这种言论让他不舒服,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战斗进行到这里,天策书院的弟子此时除了他之外也只剩下两人了。

经过上一轮的对战,周围的群众似乎将朱鸾当成了天策书院的人,而在他们看来,她也就只能在于西凉剑阁弟子对战中发挥作用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民众们内心的祈愿。

在第三轮的对战进行到了第七场的时候,朱鸾的名字终于再被叫到了。

“太平山房,朱瑛!”

段立峥和年华藏都浑一震,而百姓群众也响起窃窃私语。

“到了!”

“对手是谁?”

“西凉剑阁吗?”

就在所有人都在预测之时,考官有些怔楞的声音再次传来。

“徽州解元对……”

“天策书院菊院……”

“尉迟弘文。”

……

……

徽州少年们一愣,围观群众一怔,朱鸾平静地抬起脸来。

下一刻,在短暂的安静后,人群里爆发出巨大的嘘声。

“居然是对上天策书院?”

“什么鬼?”

“看来这徽州解元也完了啊,还指望着她打几个西凉剑阁再走呢……”

段立峥握紧边的剑柄,深深吸气。

“是天策书院啊,”朱鸾笑了笑,“换换种类也好。”

年华藏无语看她,这说法怎么跟换衣服似的。

哎,女人。

比起一如既往看不出绪的少女,周围的民众是极其失望的。

而之前台下被淘汰的大周举子,看着少女再次登上高台的影,有些眼中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色。

其中天策书院弟子尤甚。

他们很清楚天策书院里没有朱鸾这号弟子,之前却被强行归为一边,让这些天之骄子疑惑又有些恼怒。

“看来凭运气也不可能持久。”

天策书院那边,一位半跪在正在疗伤的崔胭边的梅院弟子轻声笑道。

“就算能用不知从哪学来的天策十三剑打倒西凉人,遇上正统的天策书院弟子她又能……”

“又能……”

这位梅院弟子的话僵在了喉咙里。

因为高台上的对战已经随着钟声的响起开始了。

所有人预料的剧本并没有展开。

一道曲折的剑光在高台上亮起,带起不一样的光雾。

而下一刻尖叫出声的不是大周百姓。

而是西凉弟子。

“三段锦!”

原本只注视着阮清的莫寒霍然抬头,眼中流露出从所未有的愕然神色!

这是怎么一回事?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面对菊院弟子气势汹汹的天策剑法,那名少女手上亮起的是。

西凉密剑。

第二百五十七章 绝技

西凉十三密剑。

在大周也被称之为剑阁十三秘剑。

当然不管是那个说法,这个名字只有一个意思。

那就是秘密。

西凉剑阁为天下剑道之首,而剑又是有份的修行者最常使用的兵器,所以西凉剑法有不少外传的,还不在少数。

但在如此浩如烟海的西凉剑阁剑法里,有内外门之分。

外门剑法就是那些脍炙人口的剑法,在西凉大周的民间与王室都广为流传。

但内门剑法只传给西凉剑阁的弟子的入室弟子。

其中克制大周修行者剑法的主要就是这些内门剑法。

这些剑法是西凉剑阁的底蕴,哪怕在内门弟子之间,也是有严格的等级之分,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传承。

西凉剑阁的弟子都知道,修习内门剑法是从基础到高深,层层升级的过程,按照入门的年份和境界的高低,不同弟子授予不同等级的剑法。

只有彻底融会贯通手上的剑法,配合入门的年限和境界的上升,才能得到更高深的剑法。

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

境界升不上去,哪怕入阁十年都不能修习高阶剑法。

而同理,你境界再高,不是内门弟子,入阁时间不够,也碰不到剑谱。

这是西凉剑阁绵延千年的铁则,迄今为止不需要遵循这个晋升规则也就只有西凉剑圣的女儿苏晴而已。

当然苏晴那个况也是理所当然,她自己的表现也差强人意。

这是……西凉剑阁的。

铁则。

而凌驾于所有内门剑法之上,最高等级的内门剑法。

就是十三密剑。

所有的西凉剑阁弟子都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天空中响起无数剑的蜂鸣。

同样认出这个剑法的大周举子也说不出话来。

十三密剑之于西凉剑阁,就如同天策十三剑之于天策书院。

这是各自流派的山门剑法,只有最为器重的内门弟子才能得到部分传承。

而此时,这个西凉剑阁的当家剑法。

被一个大周、徽州、十五岁、的少女使了出来。

更可怕的就是,不到一刻钟之前,这名少女使用了天策十三剑,打败了西凉剑阁弟子。

“大家会很惊讶吧。”

人群里的晋阳公主呼出一口气,拉了拉头上的头巾,透过帷帽的边缘,看着安静执剑站在高台上的少女。

她已经不再隐藏。

毕竟是见到古石叔前的最后一战,看来是真的准备孤注一掷了。

不过晋阳公主真心佩服她这位皇姐。

也亏她能忍到现在才使出自己会的手段。

在徽州被打那么惨也能瞒得死死的。

这也是晋阳公主前世耳闻的皇姐最后的手段,她一个小女孩所知的最后的手段。

但自己的那位皇姐还隐藏了些什么。

再往后,她就也不知道了。

但此时,这名少女现在展现出的这一切,就足以震惊世人。

哪怕她是英鸾公主之时,她也很少这么干。

看着高台上节节败退的天策书院的弟子,朱鸾眼中露出一丝抱歉。

她是英鸾公主之时尚且要注意自己的份,但此时她已经不是这个国家的镇国公主。

而她此时所在之处,不是徽州,而是神都。

她已经站在了这里,不用担心暴露太多被人暗算在徽州。

所以她可以放心地解放力量。

就在所有人动愕然的目光中,唯有高台上手执赤子的少女目光冷静。

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程度。

而在这样近乎无的眸光中,从黑色剑鞘中而生的雪亮长剑,绽放出前所未有的诡谲暗光,游走出前所未有的招式繁复的可怕连击!

“三重天!”

“六爻绝!”

“四海一!”

西凉剑阁弟子中再起惊呼,那些在整场对战中都清冷自傲用眼角看人的年轻人们脸上冷傲的面具全部碎裂。

看着那个少女手中的剑光,从难以置信到怀疑愤怒再到震惊难言。

怎么怀疑?

莫寒是少数稳得住的,但少年一直平静如初的瞳仁里此时也涌动着激烈的绪。

他如冰湖一般的瞳仁里映衬那名少女舞剑的影。

无懈可击的影。

原来如此。

莫寒看了一眼边全神贯注的阮清和眼珠子瞪出眼眶的苏晴,默默低下了头。

“功夫没有练到家不要拿出来用,你师父没有教过你吗?”

那名少女清澈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响。

原来如此。

她是有资格说这句话。

莫寒再次抬起头,强迫自己将高台上那少女的一招一式看的清清楚楚。

哪怕是他,在没有够上未明境的现在,都没有得到十三密剑全部的传承。

但是托某位非常展示剑法的剑圣千金的福,他看过所有的剑法。

这是毫无疑问的西凉十三密剑。

而这不光是西凉十三密剑。

而是堪称模本的十三密剑。

她的确有教训苏晴的资格。

别的不说,就是这名少女第一招展示出的三段锦,在完成度上就拉了自己师妹不知多少条街。

那样的精准,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到,也绝不是偷学能达到。

在西凉剑阁中得到密剑传承的弟子中,能达到如此完成度的,除了他自己,莫寒只见过阮清能做到。

但更可怕的是,这名少女展示出精准度,甚至……

莫寒简直不想承认,在某些细节的处理上,甚至……

不会比阮清还要精准吧?

莫寒深吸了一口气,琥珀色的眸子看着高台上的少女,口升起巨大而可怕的疑问。

这名少女,到底是谁?

她到底是谁?

此时此刻,这个问题响彻在所有人的脑海里。

就在所有人都在猜测这名少女是天策书院的秘传弟子之时,她居然施展出了西凉密剑。

这是普天之下从未出现的况。

天策书院与西凉剑阁势同水火,各自的绝剑绝不可能外传。

哪个掌握绝学的师长敢这么做?这是对自己门派的背叛!

纵观中土大陆,从来没有哪位修行者能同时掌握两门绝学。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个况太异常了。

所有人看着高台上那名少女影,心底只环绕着一个疑问。

她到底是哪一边的?

看着高台上提着剑气势如虹的少女和她明显不敌的对手,所有人心底都在呐喊。

不会吧?

用天策剑法打败西凉弟子,再用西凉剑法打败天策书院弟子。

不会吧?

还有这种cāo)作?

第二百五十八章 终来

不管可不可能,在此场对战中,天策书院的失败已经无法阻挡。狂沙文学网

上千名修行者屏息看着高台上让所有人心悸的战斗。

或者说,单方面的压制。

此时此刻,她已经不再隐藏,为了实现最后的目的,朱鸾此时所想的根本不是如何打败对方。

而是如何多快好省地打败对方。

杀气纵横,这名少女提着剑朝天策书院的弟子一步步走来,用无比可怕的剑法为他编织了一个异域的天罗地网。

原来这就是她。

高台下,段立峥抬着头,看着高台上那近在咫尺又仿佛在天涯的少女。

那熟悉又陌生的少女。

这才是她。

不,这才是她的一部分吗?

她是谁?

从第一次相识开始,他好像就一直在问这个问题,直到今,都无法解答。

因为从来没有像她这样一个人,带给他如此多的意外。

他从未见过像她一样的人,也从未听过像她一样的人。

每一次他以为他的猜测已经接近的时候,她就会展现出更不为人知的一面。

而这一次他是真的黔驴技穷了。

他能猜到她会天策书院的剑法,但没想到她连西凉剑阁的密剑都会。

他根本不敢想。

要知道,在今之前,中土大陆没有这般人。

哪怕是留下无数传说师承成谜的大嫂,在世之时也没有这样的传闻。

光下,那个少女手中的长剑,璀璨得让人炫目。

段立峥看向不远处的树下的宋怀竹,眼中的眸光愈发复杂起来。

众人都觉得那个戴着白玉面具的男人是个谜,但在他的心中,那个少女才是他追逐终生的谜团。

因为他知道,这不是她的本门剑法。

这还不是她的本门剑法。

看着周围猜测纷纭的围观者和若有所思的徽州少年们,段立峥的心底涌现出丝丝凉意。

在座到底有多少人发觉了呢?

段立峥闭上眼睛,少年的眼前浮现出一道比夜更黑的剑光。

一次在演招之时,一次在乡试决战。

那是他仅有的两次,碰触到她本质的时刻。

但两次都被打断了。

而在这之后,他有再次看到的机会吗?

少年伫立在扑面而来的狂风之中,凝视着高台上纤细的少女影。

而就在这个时候,结束的钟声响起。

她赢了。

……

……

赢了。

人们失语地凝视着空dàng)dàng)被狂风席卷而过的高台。

在倒下的天策书院弟子前,站着那个纤细的女子。

但此时她已经不是一般的女子。

她是大周朝载初九年会试对战十六强之一。

十六强!

高台上的狂风戛然而止,而众人纷纷倒吸一口气凉气!

那个女人。

她赢了。

“朱瑛她……”

躺在地上的洪山简直如垂死病中惊坐起,一把抓住边垂下的段立峥的袖子。

“是的,”段立峥低头看他一眼,声音平静,“我们的解元赢了。”

此时此刻,她已经是排名最靠前的解元。

在宋怀竹尚未对战第三轮之前。

而在第三轮的战斗中,她的获胜速度是最快的,整体对战时间不到一刻钟,快到让人们都反应不过来。

而且,毫发无伤。

“天爷!”周围缓过来的人群中轰然爆发,而天策书院的弟子们像是接受不了现实一般呆愣着。

同样神复杂的还有西凉剑阁弟子。

之前讥讽那名女子的声音已经全部不见,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事的严重。

“天策十三剑和西凉密剑?这是在开玩笑吗?”

“她的师父是什么人?”

“这个徽州解元到底是何底细?”

“杜大人在徽州点的解元,难道没有印象?”

观景台上也已经爆了,司马皇后和西凉剑圣那边看不清样子,但已经拉起了极厚的屏障,窥探不得,其他官员与贵人的目光都纷纷投到了面无表坐在上首的杜昊乾上。

“这我还真没想到。”杜昊乾并没有看那些人,只是注视着神平静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段浩初。

“你想不到的事多了。”段浩初没有看他。

年轻的吏部尚书目光悠长。

“她的底细谁又能猜到。”

……

……

这一届的会试实在有太多的异常。

而这名少女近乎狂暴的战斗方式给整个第三轮惨烈的战局又加上一笔沉重之色。

而这样的惨烈将继续下去。

不管人们对这名徽州的女解元的剑法有多少疑惑,此时都无法借题发挥。

因为现在是在,会试对战之中。

三十二进十六,原来是这么可怕的吗?

人们在台下胆战心惊地看着高台上这些最为优秀的少年们之间惊心动魄的对战。

此时的每一场的对战,都是一场可怕的交锋。

“上次看到这么激烈的争斗,还是在古石大人他们那一届……”人群中有头发花白的老者喃喃地说道。

而伴随着他的声音,第三轮整轮结束钟声敲响了。

朱鸾取出怀中的干粮一边吞咽,一边看着边神色难掩疲惫的徽州少年们。

她与段立峥、年华藏三人都进入了十六强之中。

而此时此刻,徽州是十六强之中,留人最多的一个州。

在血腥味弥漫的高台下,大周举子内的气氛已经愈加沉重。

除了段立峥以外,天策书院已经一个不剩了。

十六强之中,光西凉人就有八个。

整整占了一半。

其中西凉剑阁六个,剩下两个是澹州的解元与亚元,也就是宋怀竹和雪斋和尚。

剩下的八个大周举子里,十三州已经是不够分的,此时很多州已经剃了光头。

高台下压抑至极,即便过于紧张难以进食,但到了这个时候,仅存的举子们也都开始机械地吞咽食物。

但是残酷的会试并没有给举子们留下片刻喘息的时间。

最后一名倒下的举子被抬下,而扶苏山上的大钟再次敲响。

更残酷的斗争开始了。

十六进八,从十位数进入个位数的瞬间。

伴随着钟声,仅存的举子们咬牙抬起头。

到了不得不搏的时候了。

看着考官将手伸入签箱,所有考生的目光都近乎漠然。

现在剩下的,已经几乎都是名震一方的强者。

抽到谁都是一样的强。

而就在考生们木然的目光下,考官展开手中纸签,干涩的声音响起。

“第一场,西凉剑阁,阮清。”

所有考生瞪大眼睛,心头狂跳,即便在强者中这也是不愿对战的对手!

而下一刻,谜底揭晓。

“对,天策书院。”

“段立峥。”

第二百五十九章 对冲

它站起来了。

那匹马站起来了。

段立峥看着摇摇晃晃站起身的黑马和走到它身边的少女,像是看到那个无论遇到什么遭到什么苦难都会站起身的她。

人们的议论被白虎的咆哮压下,宗师的束缚被野性的呼唤荡尽。

世界并不是安静的,但在她上马的那一刻,这个世界却为她而安静。

她身着简单的衣裙,但当翻身上马的瞬间,璀璨的光芒从头而下,少年睁大双眼。

一直注视着她的宋怀竹睁大双眼。

站在远处贵人包厢外的阴影里沉默的黑甲卫睁大眼。

仿佛有黝黑的光芒从她身上浮现,折射。

这是……错觉吧?

从远方注视着她的黑甲卫怔怔看着翻身上马的那个人。

就在她翻身上马的瞬间,他看到了铠甲。

宛如披着战甲的兵士。段立峥怔怔地想。

宛如那个……宋怀竹狠狠一咬薄唇扼制住他的思绪。

黑暗里的黑甲卫眼眶发热。

那是他的将军。

他的将军真的回来了。

“万里。”朱鸾骑在黑马之上,微微俯下身,像是无数次和它父亲在出征前一样,在黑马耳边轻声道,“我们走吧。”

“千里,我们走吧。”

耳边响起那个女孩子的声音,马厩里的老马抬起头,看向远方无尽的天空。

守望着那个少女的出征。

“驾!”

在一片死寂的赛场上,在瘫软的群马间,那道黑色的闪电再次回到了赛场上。

人群里的晋阳公主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个黑色与红色交织的身影。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她。

那个在战场上奔驰的她。

真正的战马,与真正的战士。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她不断地奔跑,从未停止,无人能够阻挡。

豪情壮阔。

段立峥的目光与身体随着那匹奔跑的黑马移动。

扑通。扑通。扑通。

唯一的马蹄声敲打着大地,也敲击在每一个举子的心上,不断有人站起,不断有人看向她。

在无数交织的目光中,那匹黑马和它背上的少女成为了天光下最为深刻的闪电。

第三圈!

“追上了!”

有人在场中大叫,“好快!”

是的,好快。

重新上马的朱鸾几乎在一瞬间追平了西凉剑阁弟子领先的距离!

就在这个时候,震天动地的虎啸声告一段落,所有压迫在地的战马艰难地抬起头。

西凉剑圣面无表情地坐在座椅之上,却仿佛能感觉到远方山巅上那双金色巨大瞳孔的凝视。

“如果你敢动不妨再来一次么……”

头发花白的老人的脸上看不清喜怒,缓缓抬起手,看着手心被剑柄磨出来的厚茧。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子。

他并非不能再继续,哪怕是神兽白虎的末裔,但还没有成年掀不起什么风浪。

不过……

再出手,就不能保证那个老家伙会不会动作了。

这里毕竟是他的地盘。

感受着同时褪去的真元压迫,莫寒回首看向远处的高台,呼出了一口气。

师父看来不至于真的在骑射场上释放力量么……

他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忧虑。

“为什么……”方才与瘫软在地的黑马搏斗到精疲力竭的苏晴深深地喘气,一双眼睛瞪的血红。

“为什么她不会停下来?”

莫寒看向自己依旧不知天高地厚的师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上马。

还不明白么?

想要让那个女子停下来,是根本不可能的。

能做到的……

有人比的莫寒的速度还要快。

两道黑影从他身边擦过。

有两匹黑马就在场上真元波动褪去瞬间迎头赶上。

雪斋和尚抱着马脖子,费力地追赶在宋怀竹与他不相上下地段立峥身后,看着最前方前方的三匹黑马,呼出一口气。

能做到的,只有追逐。

马场上一声马啸!

追逐战的胜者已经无需怀疑。

朱鸾已经跑到了最后一圈,而第二名的宋怀竹和段立峥距离她还有两圈以上的距离。

“最后一圈!”

伴随着群众震天的呼喊声,朱鸾纵马跃过赛道和考查骑射的校场之间,留下一片黑色光影。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万里扬蹄而起,纵身飞跃。

让这个女孩为会试留下这惊心动魄地一幕。

比乡试时更加撞动人的心扉。

李文曜洪山等人怔怔地看着熟悉又不熟悉的一幕,有了之前的停滞绝望,才有了这个少女生命的震撼。

他们知道她跨越的不仅仅是一个木栏。

不是啊。

但在人们的赞叹声中,所有人目光又再次紧张起来,弓马骑射,终于进入了第二阶段。

虽然进入的只有一匹马,但是在会试,这可不是胜券在握。

说过了,这里是真正的战场。

没有任何考官禁军护卫在场内的,厮杀之处。

比乡试更加宽阔的校场内,是和战场相仿的坑坑洼洼的复杂地貌,而在这些地貌深处,分布着仅仅五个箭筒。

与五十枝箭。

一场二十个人。

五十枝箭。

每人最多射五箭。

朱鸾目光冷酷,如果每人能射满五箭,至少要有一百枝箭。

但场上只有五十枝。

这用意再清楚不过。

每人的箭……你自己去抢。

这就是战场。

“朱九小姐到箭筒边了!”

伴随着人潮如海浪般的呼喊声,朱鸾来到离她最近的一个直立的箭筒,她正要伸手抓箭,下一刻却瞳孔微缩。

“万里,闪开!”朱鸾猛然扯缰绳,万里极为敏捷地一个旋身,正在欢呼的人群一愣,随后尖叫!

伴随这尖叫的还有木头折断的嘎喳声!

凭空里一股大力袭来,穿过朱鸾原本身处的位置,击中她身边的箭筒。

挂着箭筒的圆柱应声而倒,羽箭落入污泥之中!

朱鸾霍然回首,看向距离木栏还有半圈距离马背上抬手的男人。

在冰冷的空气里,两人目光相交。

日光下那人熟悉的面具发出温润的光,但里面的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锐利。

在极短的时间里,两人就这样遥遥地对视。

各自的杀气从他们的身上的浮现,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气息。

下一刻。

朱鸾拔剑。

第二百六十章 梦想

段立峥和阮清之间到底有多大实力差距朱鸾并不知道。

阮清虽然刚刚破境登极中期,但朱鸾已经发现,这位在登极初境的时候恐怕已经压制了境界,此时状态已经非常纯熟。

而在剑道之上,她的技术也非常值得称赞。

一招一式都能看出呕心沥血的过往。

但段立峥毕竟是段立峥。

朱鸾亲身体验过段立峥的实力,明白这位少年的盛名是货真价值的名副其实。

所以在最初两人剑招对冲的时候,一时并没有分出多大高下。

毕竟到了这个层次,要是谁还能秒杀谁,这是看不起大周的会试还是看不起之前被淘汰掉的那么多高阶修行者呢?

但令朱鸾他们这些修行者都没有料到的是,在两人互相喂招试探,各自了解各自深浅之后,阮清不但没有面对同级别对手的审慎与把守,反而愈战愈勇了起来。

在发现正常剑法无法一时压制段立峥之后,这名清瘦的女子不但没有采取守势,居然毫不犹豫地使用了西凉剑阁攻击力最强的剑法!

女子手上的无名长剑在日光下绽放出最为锋锐的寒光,无情地撕裂空气,毫不顾忌自身地向段立峥袭来!

在妇孺们尖叫声中,段立峥吐出一口血沫,咬牙抵挡,并以更为猛烈的攻击回敬。

这就是朱鸾曾经以身试剑的紫阳书院威力最大的剑法,七杀剑。

杀气纵横,撕裂天地。

决杀之剑。

段立峥选择以决杀之剑对那名女子的燃杀之剑。

高台上冲起巨大的气浪,咔嚓咔嚓的粉碎声响起,连附着防御阵法的青砖都在两人的脚下粉碎,并留下丑陋的剑痕。

灰尘四起,遮掩天地,而台下的众人以为在这样巨大的冲击下,总有一方要倒下,但烟尘散去,那两个身影依然屹立。

“这是……”

而在灰尘之中,那名清瘦的女子如同立根岩中的枯竹,牢牢站立在高台中央,手握死神之剑,眼中燃烧着丝毫没有晦黯的战意。

大周举子们张口结舌,而西凉剑阁的弟子也都愕然看着眼前的画面。

浑身是血的段立峥眼前的视野有一瞬的模糊,而在那模糊的视野里,那个纤瘦的身影却阴魂不散。

一步未退。

可怕的女人。

所有人看着那个女子手中的长剑,心生悚然。

无数旁观的姑娘小姐,看着高台上浑身是伤的两人,已经惧怕地捂上了眼睛,无声地尖叫着。

“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剑阁弟子……”梁子凉抱着朱鸾的腰,声音近乎呜咽。

不,朱鸾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台上的女子,深深地呼吸。

比起她手中的剑法,和这个女子的强大,更为可怕的,是这个女子的意志。

获胜的意志。

阮清也在流血,她的气息也不再平静,她也不是拥有绝对的优势。

但她原本冰冷如冰的瞳仁之中,却燃烧着不灭的幽火,为执念燃烧的火。

她整个人此时仿佛都在诉说一句话。

她要赢。

而只要有这个执念在,她眼中的火焰就可以不眠不休永远的燃烧下去。

直到她的对手倒于她的剑下。

段立峥再次抬剑,杀气骤起,两人再次对冲!

人群中响起尖叫,高台上两人的速度又再次提升,剑与剑之间的碰撞出的火花在青天白日之下也看的清清楚楚。

这已经不是举子之间的战斗,而是不死不休的拼杀。

“为什么……”

“快停下……”

人群中此时已经没有太多人在关注此场对决的输赢,所有人都被这不要命的打法给吓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

观景台上的官员们也都慌了,杜昊乾的手掌死死握着木椅的把手,看向身边死寂的段浩初。

“你们家与西凉剑阁,与这位姑娘有过节吗?”

段浩初摇头,杜昊乾眼中惊惧更甚。

“这已经不是对战……”

兵部侍郎的声音在包厢中响起。

“这是在拼命啊。”年华藏握紧腰边的剑柄大口的喘息着。

“那个西凉女人不要命了。”

“她只是想要赢而已。”朱鸾声音干涩地开口。

是的,她只是想要赢。朱鸾看着高台上毫不犹豫挥剑,面对段立峥逼来的寒月却眼皮都不抬的少女。

她根本不理段立峥的反击,只是不断地拼杀,不断地前行。

她不是为了报仇,她不是为了杀人,她只是为了获胜。

是的,朱鸾明白,她明白的。

阮清的剑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人心颤,这名的女子的剑里,没有仇恨,没有犹豫,有的只有毅然决然,有的只有义无反顾,有的只有不惜一切,斩开前路视死生与无物的觉悟。

你,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吧。朱鸾看着高台上浴血拼杀的少女,指甲扎入手心。

阮清无视段立峥手中寒月的杀气,无视紫阳书院与天策书院强大的剑法,无视一切可能的阻乱,只决心用自己手中无名的长剑杀出一条血路。

简而言之。

她已经拼了。

拼了命。

哪怕拼上性命,她也要赢。

这名女子用她的剑,用她的不计一切代价,用她的鲜血,向世人明明白白地展露出了她的目的。

而让所有人胆寒。

“这是要干什么……”

“这谁能……”

这谁能阻挡?

一名登极中期修行者不顾性命,不顾修行者前途的挑战,谁能阻挡?

不,不如说,谁需要阻挡?

这只是一场会试对战,这不是攸关生死的死局,这个女子意味不明地要拼命,其他修行者又有什么理由和她拼命?又不是……

“立峥!”

“段二公子!”

朱鸾身边年华藏失声的叫喊与众人的尖叫混在在一起。

面对阮清拼命一般的打法,高台上的少年却没有选择身为高阶修行者最为明智的做法。

段立峥抹掉脸边血水,再次执剑向前,用决杀之剑面对燃杀之剑。

“为什么……”朱鸾听见年华藏愕然的声音。

是啊,为什么,要如此拼命?

阮清拼命虽然不知理由,但她至少有获得武三元的机会,但此时此刻的段立峥,却没有和她拼命的理由。

段立峥没有和阮清拼命的理由。

他已经没有实现当初的那个梦想的机会了。

他已经不可能成为国士了。

而剥夺了他的可能的人,正是现在的徽州解元。

高台上段立峥与阮清再次浴血冲杀在一起,而这一次再看不懂的民众都明白这已经不再是比试。

这是在拼命啊。

可是为什么一个亚元要拼到这种程度?

所有人都愕然不解纷纷追问。

想必很多人不明白吧。

台上那名少年握紧手中剑抬起头,勉强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让璀璨的日光流入眼中。

我不是失去了梦想。

在血光模糊了的视野里,少年的神情依旧清亮。

而是把她的梦想当做了自己的梦想。

他想要看到啊。

看到大周第一位女国士诞生的瞬间。

他想看看,那个背负争议,倍受诋毁的女子,到底能走到什么地步。

这就是他现在的梦想。

值得他为之奋斗,为之扫清一切障碍。

血光里,少年温柔的一笑。

在高台上熠熠生辉。

她的梦想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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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决断

少年用他的生命之火,在高台上燃起了。

更为剧烈的狂风。

而这股狂热,终于连那仿佛眼中只有的剑的冰山女子都被触动了。

在阮清眼里,在她年幼时失去一切之后,这世上所有人都没有了分别,而在对战之时更是如此。

高台之下,莫寒远远看着神情清冷但眼角烧红的师妹微微回神,有些意外也有些了然。

他很清楚,高台上的师妹已经进入了状态,名为战斗的状态,阮清在全力对战的时候,她的眼里是看不见人的。

她从始至终看的就只有剑而已。

此身为剑所天成。

这句形容剑阁弟子的格言,剑阁的剑训,在莫寒看来,在这一代弟子之中,唯有和自己这个师妹最为贴合。

而到了此时此刻,在对面少年拼上性命仿佛永远不会认输之后,阮清的眼里,终于出现了人影。

那名少年的人影。

他是……

而就在阮清回神之际,浑身浴血的段立峥毫不放松地抓住这清瘦女子这一丝缝隙,一声清喝,真元爆发!

“轰!”

高台上再次爆发出巨大烟尘,台下的年华藏等人瞪大双眼,“结束了吗!?”

没有。

朱鸾目光微沉。

段立峥极为敏锐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但谁都没有想到眼前的女子的心神强悍如斯,阮清一怔时间极短,就在那瞬息之间,她的剑就已经到了。

此身为剑所天成。

连朱鸾都不禁要为这女子的剑道感叹。

段立峥全速爆发引起的风暴逝去,而高台中央,手中剑与剑相抵的两个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年华藏等人愕然瞪大双眼。

段立峥时机几乎完美速度几乎极限的一剑,被阮清接住了。

这两个几乎都依旧超越了登极中期的极限,但却依旧无法分出输赢。

天地元气无比激烈的涌动,连天地都要为之变色。

然而他们,却依旧难分伯仲。

而台下徽州少年们脸色则苍白如雪。

因为他们都能看出来,段立峥几乎在刚刚那一剑上押上全部,却依旧无法一击得胜,而眼前那个清瘦的女子,眼睛变得更亮了。

她不是没有受伤。

年华藏清楚地感觉到这个女子也依旧是强弩之末。

但她没有倒下。

她牢牢地握着手中剑,鲜血从她的指缝一点一滴渗出,但她的手没有放开。

到底是为什么?

她那具瘦弱的身体里,到底蕴藏着什么样的能量?

“徽州亚元吗?”

而就在这个时候,在对战中从未说过一句话的阮清,第一次开口了。

说话了。

师妹她。

连高台下的莫寒都愕然地睁大眼睛。

隔着寒光闪闪相抵的两把剑,阮清看着近在迟尺的段立峥的脸,轻声开口。

看着咬牙逼近自己的少年,阮清原本古井无波如同冰隙里吹过的寒风一般的声音,第一次有了一丝温度。

“原来你就是徽州亚元。”

“谢谢你现在知道了。”段立峥微微一笑,“被你如此称呼是我的荣幸。”

不再是徽州第一公子,也不再是天策书院高徒,在这个清冷女子的眼里,自己只是徽州的亚元。

“是吗,”阮清低低道,眼中的眸光有一丝摇晃。“既然是徽州亚元,那么你就是败给那个女人的男人。”

段立峥有些意外地睁大眼睛,她……

然而阮清展现罕见情绪的时间永远极短,下一刻女子的眼神再次变为冰冷。

“你的意志值得敬佩,但我不能输。”

女子眼中的眸光比她手中的寒锋更冷。

“你不认输,我会杀了你。”

四下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因为她的声音毫不犹豫,而高台上的杀气随着她的声音瞬间上升到顶点!

这个女人是说真的!

她手中的剑就是她的意志,而这一份意志无人能够阻挡。

“我不是在开玩笑,”阮清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比他年幼的少年。

段立峥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他当然能感受到这个女子的杀意,但就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段立峥愕然地发现这个女子的气息再次变了。

为什……

“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十一年。”

阮清声音第一次颤抖。

而她身上的杀意也越来越浓。

高台之下莫寒难以抑制心脏的收缩。

是的,他不知道她在等什么,但他知道,她已经等了十一年。

以十岁的高龄进入修行界,以拼死一般的不眠不休练就这一身的本领,就是为了此时此刻站在这里。

没有人能阻止她。

然而,也没人能阻止他。

高台上响起一声切金碎玉的利声,火花四起,段立峥与阮清两人双剑相错。

“我不认输。”

段立峥背对着阮清说道。

两个登极中期拼起命来是什么样子呢?

这是哪怕见多识广的神都百姓都没有见过的。

不如说,这在整个修行界都是极少出现的。

观景台上,杜昊乾的木椅把手已然粉碎,但已经无人能顾忌。

疯狂的碰撞,涌动的元气,肆虐的狂风,四溅的鲜红。

所有人都注视着高台上的殊死搏斗,惊惧难言。

坚硬的砖块被撕裂,被粉碎,人群被波及,被惊吓。

这个两个人太强了,也太疯狂了。

“要出人命了。”不知是第几声的喃喃在观景台上响起。不是会出人命,而是要出人命。

所有人都已经不再怀疑,因为残酷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再这么下去,修行界的两颗新星,有其中一颗就要陨落在这里。

而既在这转瞬之间,高台上的形势居然变得更加凶险。

因为浑身浴血好不容易分离的两人再次抬起了剑。

杜昊乾瞳孔一缩。

高阶修行者瞳孔一缩。

因为这些与天地相通者感到了,这一场惨烈的对决的终末已经到来,而一切的结局就在接下来的一剑之中。

而杜昊乾则感到了更多的东西。

在这两人丧命之前,下一剑会直接伤到其中一人的经脉!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血肉可伤。

在失去性命之前,其中一人会失去作为修行者的资格。

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兵部侍郎终于变色。

“谁来阻止他们?”

人群中响起尖叫,然而杜昊乾额边的冷汗滚滚而下。

太祖皇帝祖制,除了考生自己认输,不然不得强行叫停。

谁来阻止他们?

谁能阻止他,与她?

阮清手中剑光大盛。

段立峥抬起手中的寒月。

世间所有的声音消失了。

……

……

“住手。”

就在胆小者闭上眼睛,世界一片死寂之时,一个淡淡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打破紧张绝望的无声。

所有人睁开眼睛。

而高台上的两人也一怔。

所有人的目光愕然地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段立峥愕然看向自己身边。

看向那个静静开口的女子。

“住手。”朱鸾抬头继续说道。

所有人以为她在说阮清。阮清皱眉眼中划过一丝难言的情绪。

然而下一刻,朱鸾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移到那个神情倔强的少年身上。

“立峥,住手。”

段立峥第一次在她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她。

段立峥执剑微笑,“我可不想把她留给你。”

众人闻言一怔,举子们神情复杂,然而还不等其他人反应,朱鸾已经面无表情再次开口。

“但你要被伤了经脉,我之后和这位姑娘就真的要不死不休了。”

少女的声音清淡,却无比清晰。

“现在,立刻,马上,就在这里。”

朱鸾凝视着高台上的少年,没有任何犹豫。

“我说到做到。”

第二百六十二章 诞生

她说到做到。

那名少女如此说道。

天地之间静极了,所有人愣愣地看着那名用自己一句话就暂时阻止了那玉石俱焚一幕的少女。

而就在朱鸾说出这句话之后,段立峥终于回头了。

不如说,他在听见她开口之后就心头一震。

但可以的话,他还是想要做些什么,不惜一切地做些什么。

在他过去十五年模范一般的人生里,他从未为什么疯狂过。

但在遇到她之后,他的世界就天翻地覆了。

但他却不讨厌这种感觉,当随着她奔跑的时候,他从未如此鲜明地感受到生命的实感。

他的身体此时虽然剧痛,但他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少年的热血在奔涌。

他在使出七杀剑的时候就想到了她可能会阻止他,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同时他也决定不会被她阻止,他是以他自己的意志决定这么做,不关她的事。

即便是她也别想阻止他。

但他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

她说,她会不死不休。

为了他。

段立峥怔怔看着手中寒月的剑光。

其实他知道的,对她而言,成为国士是她最大的愿望,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这个目的高于一切。

不知道理由,但是他就是知道。

因为这一路上,他一直在身边。

县试,乡试,会试。

她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所付出的努力和血汗早就远远超过了所谓对功名的追求。

这个国士的称号对她而言有着别样的意义。

高于所谓的功名,高于世间的一切,她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是可以牺牲一切,也可以利用一切的。

他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但就在这个时候,在他决心为她实现这个目的清路之时,她却说,如果他被伤了经脉,她会在这个地方与他的对手不死不休。

置她为之奋斗为之流血为之拼杀性命也要实现的目的于不顾,也不要他为她拼命。

段立峥的耳中隆隆作响。

啊。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她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真的不知道,他如果打败阮清,哪怕两败俱伤,会给她的国士之路解决多大的障碍吗?

要知道,大周会试对战是分三天的。

而这一轮已经是第一天的最后一轮了,结束之后所有举子就回家修整,明日再战。

这也是天后娘娘制定的规则,为了举子们都能以全力对战,不受消耗之苦。

所以消耗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的。

对于登极境而言,只要不伤及根本,回去修整一夜,再不要钱地服用丹药让高手为其疗伤,第二天都能好的七七八八。

如果他这一轮没能给阮清致命打击,她在明天,就是一个致命的对手。

她,真的知道吗?

段立峥在高台上怔怔地侧过头,然后撞入那个女子平静的笑脸之中。

“已经够了,”朱鸾淡淡的笑,对他开口,“谢谢你,立峥。”

她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但她却不要他那么做。

哪怕不惜威胁他,也不要他这么做。

她尊重段立峥的意志,但这不意味着她能看着一个年轻的修行者断绝自己的前途。

朱鸾抬头看着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姿势,却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看着她与段立峥对话的阮清,目光微沉。

看来这个女子也不希望和段立峥真的拼命。朱鸾之前猜测的没有错,阮清只是想要获胜。

甚至希望能以最小的代价获胜。

所以之前才会劝说段立峥认输。

同时她也保有剑客尊严,没有偷袭段立峥,也没有趁机补刀,当然段立峥也不可能让她做到,但从这一点能看的出来,阮清和苏晴不一样。

她不是盲目的悍勇,同时拥有剑客的原则。

是个可怕的对手。

但不能因为她是个可怕的对手,就让段立峥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这个女人,不该由段立峥来打败。

“就算留给我也没关系,”朱鸾看着高台上的段立峥开口,“量力而行即可。”

段立峥不比阮清弱。

但段立峥没有和阮清拼命的理由。

作为一个合格的修行者,认输才是符合他道心的选择。

“可是……”段立峥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但下一刻朱鸾继续开口。

“你知道的吧。”少女静静的微笑。

“我一向说到做到。”

段立峥僵住了,随后他沉默了很久,终于笑了起来。

少年仰起头,看向无尽的天空,呼出了一口气。

真是败给她了。

是的,他知道的。

哪怕这世上所有人都不相信,他都深信不疑。

因为她说过的话,全都实现了,没有实现的,那就还在实现的路上。

而他此时如果再和阮清这么拼下去,如果阮清伤了他的经脉,下台就会受到这名少女的挑战吧。

剑阁弟子的那个,斗剑。

他记得是叫这个名字。

少年看向手上闪闪发亮的寒月剑,剑刃折射出璀璨的日光,就像是那个女孩子永远坚毅如初的眼睛。

说到做到朱九小姐。

而这个朱九小姐,是他不愿放手的未婚妻。

段立峥抬头瞪向台下,“你这个人……”

朱鸾感觉到少年身上气氛的松弛笑起来,“毕竟我在名义上,是要为你报仇的。”

少女神情认真起来。

“你希望看到这样吗?”

他不希望。

段立峥深吸了一口气,收剑入鞘。

阮清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目光看向台下少女深了深,随后也深吸了一口气,收剑入鞘。

高台之上,紧绷的空气仿佛被一扫而空。

在考官怔楞的目光下,段立峥躬身行礼。

“在下认输。”

当。当。当。

结束的钟声响起,所有人大张着嘴看着这从未料想的结局。

正如他们也没有想到之后的结局。

夕阳西下,在这一场对战之后,高台上再一次经历了数场风雨,而就是在这样的冲刷中,载初九年大周会试对战第一天落下了帷幕。

最后的那八个人诞生了。

那八个人是。

西凉剑阁的莫寒,阮清,苏晴。

澹州解元宋怀竹,澹州亚元雪斋。

登州经魁许峰峦。

徽州经魁年华藏。

以及。

徽州解元。

朱瑛。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二百六十三章 师兄

神都。狂沙文学网

今晚又是一个不眠夜。

会试对战八强的名单都出来了,还睡什么睡。

在灯火通明的神都城里,今夜最大的讨论的焦点莫过于这八强。

大街小巷,那八个名字在无数人的口中被提起,各种小道消息更是极大丰富了神都百姓们的深夜生活。

实在是这个名单和往年相比,太有聊头了。

不光是满脸红光和亲朋好友争得面红耳赤的百姓们,这个晚上,无数世家大族,也因这个名单而震动。

十年了。

这是第一次在大周国试会试的对战里,没有出现甲姓世家。

哦不……好像有一位……

此时此刻,神都城的深宅大院里,不知有多少双拿着八强举子们家报的手在颤抖。

今年的八强名单,实在是能让所有人都一脸血。

尤其是世家大族。

西凉剑阁一口气占了三个这就不提了,今年形势有变,让出一些名额是大周的气度,西凉剑阁千里迢迢而来,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但在世家大族心里所构想的,代表大周出战的其他五人,可不是这些人。

顶级世家的清河崔氏的公子在第二轮败退就算了,而五姓七家没有一个人进入八强,唯一进入八强的甲姓贵族……

还他……还居然是个女人。

甚至是个没落贵族家的旁支女子。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当那些族长们拿走那个女子寥寥几笔的介绍往下看,剩下的那又是什么?

徽州经魁?

别说世家了,还是个平民出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子?

今年这到底是怎么了?

登州经魁宋峰峦是除了徽州与澹州外硕果仅存的世家子弟,但他只是地方一个丙姓世家,走到这里只能说是误打误撞。

澹州……还是西凉人。

不管大周的贵族们愿不愿承认,今年大周会试对战八强里的甲姓贵族都只有那个叫朱瑛的女子一人。

那么多优秀的大周举子,那么多解元,到最后就只剩下这么个女人

这个世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所有贵人都拿着下人送上来的薄薄那一张纸,恨不得能瞧出个洞来。

这是神都城内会试对战特产,名为战报的物事。

在那位不能说出姓名,却办报纸办杂志某位人士的推动下,神都印刷业已经极为发达。

在会试现场,各大书商都会高价雇修行者仔细观察,记录下每一个举子对战的详细经过。他们的战绩,和或获胜,或落败的经过,会被连夜印制成册出来售卖。

每年八强举子的战报都是最抢手的,今年更是火爆,神都八大书商卯足劲加印都不够卖。除了八强,段立峥这样的知名举子也是早早售罄。

但让所有人意外的是,一向游刃有余的各大世家的下人们今年都抢破了头。

因为谁都没有想到,今年卖的最好的,是神都世家事先都没打招呼的三个人。

而这种况的出现。

谓之为黑马。

而今年的黑马,有三匹。

澹州解元宋怀竹。

西凉剑阁阮清。

与徽州解元朱瑛。

而在这抢破头的三个人的战报里,那个名为朱瑛的女子的战报……是最薄的。

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只要今在现场的人,谁都不会怀疑宋怀竹和阮清的黑马地位。

两个人对战的战报简直如同传奇小说,在书馆说书人的一支笔下,简直写的是那叫一个dàng)气回肠。

尤其是阮清和段立峥的那一战,神都的大姑娘小媳妇看完没有人不抹泪的。

但唯独那个朱瑛的女子,她的战报却简短如斯。

正如她的对战一般。

更多的修行者看着这个女子的战报,沉默不言。

“她能赢得再快一点么?”

红袖招的竹窗阁内,雪斋和尚看着在边正襟危坐的宋怀竹淡淡道。

宋怀竹闭着的眼睛睁开没有说话。

“看来她还真的想去挑战武三元。”雪斋和尚呼出一口气,“她今天的一切都是为了之后的两天做准备。”

雪斋和尚手上也拿着那张纸,但他不看这些脑海中也清晰地浮现出这个女子的影。

在谁都没想到她能赢的况。

她却以更快的方式赢了。

以天策十三剑封锁西凉剑法。

以西凉密剑封锁天策剑法。

而在第四轮,在段立峥如此惨烈的对战之后,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八强战会愈发惨烈之时,那女子就在十招之内,赢了第四轮。

用的是和对方举子相克的剑法,应该也是大周内某个书院的剑法,但广博如雪斋和尚都不知道她用了什么。

听周围人尖叫,似乎是青州境内铁青长城旁某个书院的剑法。

那个女人怎么什么都会?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这是彻彻底底的节省体力的打法。

但却是正常人都无法使出的打法。

总而言之,那么少女以极可怕的技术,和恰到好处的运气,入八强。

作为一个化元巅峰,也是前无古人了。

可技术纵然能弥补一些境界的不足,但在除了她以外已经全员登极的八强中。

她真的能再走下去吗?

……

……

毕竟登极境就是登极境。

在第二天的晨光之中,人们的目光投向高台之下仿佛在发着光的八个人上,神赞叹。

此时此刻,唯一站在朱鸾边的年华藏神却不怎么好。

在离他更远的地方,昨仿佛重伤的阮清,此时的气息已经近乎完全恢复。

年华藏转过头,看着今不得不站在观众区的段立峥有些苍白的脸色,自己的脸色也苍白了起来。

西凉剑阁这一次的准备实在是太充分了。

年华藏眼中怀疑,他们是服用了疗伤的灵药,甚至西凉剑圣亲自为留下的弟子疗伤。

总之,在天后娘娘贴心的安排下,昨拼杀重伤的登极境已经全部满血复活。

而西凉剑阁弟子的状态甚至更为饱满。

剑圣千金连脸上的妆容都无比精致。

就在这个时候,稷下学宫外的大钟响起了。

所有人神一震。

大周朝载初九年,会试对战的第二天。

就这么开始了。

昨的八强战充分展示出了抽签的重要,此时此刻,没什么比抽签的结果更牵动所有人的心。

第一轮会试谁抽到谁?

考官的声音响起了。

“第一场,西凉剑阁,莫寒。”

那个谜底揭晓了。

“对,西凉剑阁。”

“阮清。”

第二百六十四章 初雪

西凉剑阁对西凉剑阁?

内部对战?

两个名字出现,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随后外围人群里顿时沸反盈天。

“抽签的考官换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观景台中段浩初突然开口。

“那是当然,”杜昊乾静静开口,没有感受隔壁的气息,淡淡开口,“这是由来已久的惯例。”

每天抽签的考官,甚至每一轮抽签的考官都要换。

这是那个人定下的规则。

所以在抽签这个方面一切都是可以放心的。

朱鸾眸光微沉。

所以一切都是天意。

不管周围的人如何作想,那对师兄妹平静的走出来,将苏晴幸灾乐祸的神情甩在身后,一起走出,然后分开。

从不同的的方向走上台,然后,

重聚。

原本议论纷纷的人群看到面对面手握剑柄而立的莫寒和阮清,也不由得安静了下来。

人们的眼中涌动着好奇。

这样的内部对战,还是第一次出现

这要怎么打?西凉剑阁要怎么决断?难道……

“这怕是要弃车保帅了吧……”

“这阮清也不可能是莫寒的对手啊……”

是的,在大周修行者的眼里,莫寒的强大有目共睹。

剑阁大师兄是真正的名不虚传。

因为莫寒如今大陆上最为年轻的登极巅峰。

除了梵音寺禅子以外的。

不过禅子实在是太难见到了,不少修行者都怀疑这个人到底是否存在。

而天策书院曾经预言自家的段立峥会打破这个记录,但在段立峥还没有升上去的现在,除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梵音寺禅子,莫寒就是境界最高的年轻人。

无论是剑阁入门的时间,境界,影响力,莫寒都是远远超过的阮清的。

而在众人眼里,之前说西凉自家的斗剑大会最终没有决出胜者,但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赢者还能有谁。

莫寒都连胜三届了,还有谁能赢他。

不说明胜者,不过是西凉剑阁以防万一留的一手而已。

不过这场师兄妹对战,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了,但在一惊之后,人们还是非常期待的。

被阮清和莫寒之前打的落花流水的大周举子们的反应更为热烈。

阮清和莫寒的强大妇孺皆知,而这两个大周举子最大的敌人撞到了一起,还有比这更好的安排吗?

连其他理性旁观者都有些兴奋。

“总算是轮到剑阁的对自家人了,这才公平嘛!”

连原本脸色有些颓丧的年华藏的眼睛都亮起来,一时有些激动,连平素矜持的形象都忘了。

要知道,虽然莫寒强大,但阮清这两日的气势所有人有目共睹,虽然不想承认,但能与剑阁大师兄一战的,此时也就是只有他这位师妹了。

要是放在平常,众人还担心阮清在莫寒实力的威压下弃战,但看阮清这个模样,不像是会放弃的样子,而莫寒身为会元的最强力的争夺者,也更不可能放弃了。

那么这两人肯定会大打出手。

那么到时候,其他考生自然能坐享渔翁之利。

这个时候,就真的要感谢阮清这莫名其妙的执念了。

高台之上,阮清注视着这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待在自己身边的男人,静静拔剑出鞘。

她举起剑,执向身前的那个人。

今日,不是在西凉剑阁。

不是在斗剑大会。

也不是在剑心阁里。

她绝不会认输,而任何人,也不能阻止她前进的脚步。

哪怕是无比强大的师兄也不能。

她已决心赌上自己的一切。

这名女子是认真的。

感受到高台上升腾而起的杀气,所有修行者都神情一凛。

之前觉得西凉剑阁会在内斗中放水的猜测也烟消云散。

毕竟争斗才是西凉剑阁的主线,他们可以一致对外,但在弟子内斗上,却也是丝毫不容情,眼前更是能拿到英鸾公主佩剑的机会,接下来恐怕会迎来一场极为激烈的……

激烈的……

“你……”

阮清一眨不眨地看着身前的那个男人,一直古井无波的眼中泛起了一丝涟漪,最终化为怒意。

“为什么不拔剑?”

面对着剑指自己的师妹,莫寒却沉默着站在原地,双手下垂。

没有握住腰边那把名剑的剑柄,也没有说话。

高台上静极了,一抹凉风吹过,而人群中也腾起窃窃私语。

阮清不管这些,只是注视着一直在一起,却从小到大没有说过几句话的男人,深吸一口气。

“你为什么不拔剑?”

女子清冷的眉峰蹙起,闭了闭眼睛,唤出了那声称呼。

“师兄。”

下一刻她的剑尖直指哪个男人的心房,再次开口。

“莫寒。”

莫寒微微一怔,看着眼前那个近在咫尺有仿佛身在天涯的消瘦身影,像是看见那个在深深的阁内,在阴影里不断练剑的小女孩的身影。

然后他开口了。

“我不是你的对手。”

今日,不是在西凉剑阁。

不是在斗剑大会。

也不是在剑心阁里。

她绝不会认输,而任何人,也不能阻止她前进的脚步。

哪怕是无比强大的师兄也不能。

她已决心赌上自己的一切。

这名女子是认真的。

感受到高台上升腾而起的杀气,所有修行者都神情一凛。

之前觉得西凉剑阁会在内斗中放水的猜测也烟消云散。

毕竟争斗才是西凉剑阁的主线,他们可以一致对外,但在弟子内斗上,却也是丝毫不容情,眼前更是能拿到英鸾公主佩剑的机会,接下来恐怕会迎来一场极为激烈的……

激烈的……

“你……”

阮清一眨不眨地看着身前的那个男人,一直古井无波的眼中泛起了一丝涟漪,最终化为怒意。

“为什么不拔剑?”

面对着剑指自己的师妹,莫寒却沉默着站在原地,双手下垂。

没有握住腰边那把名剑的剑柄,也没有说话。

高台上静极了,一抹凉风吹过,而人群中也腾起窃窃私语。

阮清不管这些,只是注视着一直在一起,却从小到大没有说过几句话的男人,深吸一口气。

“你为什么不拔剑?”

女子清冷的眉峰蹙起,闭了闭眼睛,唤出了那声称呼。

“师兄。”

下一刻她的剑尖直指哪个男人的心房,再次开口。

“莫寒。”

莫寒微微一怔,看着眼前那个近在咫尺有仿佛身在天涯的消瘦身影,像是看见那个在深深的阁内,在阴影里不断练剑的小女孩的身影。

然后他开口了。

“我不是你的对手。”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二百六十五章 宿命

降临在西凉雪原上的第一场雪。

这就是。

这把剑的名字。

虽然西凉剑阁有四处搜寻名剑的爱好,各代阁主都有终生想要得到的剑。但这把初雪,却是自始至终在西凉剑阁里一代代传承,历史非常悠久。

西凉剑阁号称此剑有一千年历史在朱鸾看来是有点扯的,但至少五百年以上是有的。

而且根据朱鸾的一个熟人的话来说,这把剑应该是由陨铁制成的。

制作这把剑的白陨铁在中土大陆上万年以来的历史中也极为罕见。

后来现世的雪山族的神族之宝寒月是唯一有可能与其是同样材质打造的利刃。但之后因为别英鸾公主赠送给孩童,被那孩童天天包的紧紧,很少有人见到真面目。

但初雪不一样,虽然它纵横大陆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但当年,年轻的独孤剑带着它下山,正是用这把剑在整个中土大陆赢得了“剑圣”之名。

而这样一把剑,在莫寒第三次赢得斗剑大会头名之后,被西凉剑圣当众赠送给了他。

这把剑,并非剑阁阁主,而是剑阁继承人的象征。

虽然在穆夫人的反对下,西凉剑圣并没有当众宣布过这件事,但只要这把剑挂在莫寒腰边,一旦西凉剑圣有什么不测,他就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代阁主。

在奉行身为剑所天成这句话的西凉剑阁,现如今这把剑就是莫寒这个人本身。

是他的全部。

而就在这个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西凉剑阁弟子目瞪口呆之时,在苏晴愕然地连形象都不顾此刻,被莫寒挂到了阮清的腰边。

他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这把剑可不是能随便借人的!

哪怕同是剑阁弟子!

连之前因为莫寒认输而盛怒中的阮清也怔住了。

她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想的到那么多,但即便清冷避世如她都知道一件事。

如果这把剑被折断,莫寒就会失去继承剑阁的可能。

要知道原本苏晴的母亲,他们的师娘在西凉剑圣将这把剑赐给莫寒之时就大发雷霆,怒斥莫寒根本配不上这把剑!

在那位穆夫人眼里,这把剑属于西凉剑阁,自然就是他们家的东西。

他们家的东西,自然在西凉剑圣死后,就是苏晴的东西。

但西凉剑圣冷漠地对待穆夫人,并没有理睬她的愤怒。

最后这把剑就这样留在了莫寒身边,而莫寒平素实在是难抓到任何把柄,穆夫人看他不顺眼却一直不能把他怎么样。

但在他把如此意义重大的一把剑给了自己的瞬间,阮清就可想而知之后要面对多大的责难和风险。

“你……”

看着眼前温和地微笑着的男人,阮清抿紧了嘴唇。

他没有说错,她需要这把剑。

初雪之利,天下闻名。

现如今哪怕有一分助力,能帮助她赢得这一次会试,她都会拼尽全力争取,更何况初雪这样的利刃。

她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和他只是名义上的师兄妹,如果说之前他说没把握赢过今日的自己还有几分道理,但为什么要把初雪都……

认输已是不易,为什么还要……

“你要赢,对吧?”像是看透自己这个清冷师妹的疑惑,莫寒笑了笑。

他知道她不懂。

但他也没要她懂。

“我知道的,你一直在找一个东西。”

莫寒看着随着他的话霍然抬头的阮清,在心里叹了口气。

“既然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得到,那么就不要顾忌那么多。”他沉静地凝视着眼前清瘦的女子,伸出手探向女子的脸庞……下一刻他的手掌下落,落到阮清的肩膀上。

“师兄会为你加油的。”

看着怔楞的阮清莫寒笑了笑,“从周人那听来的说法,似乎挺应景的?”

下一刻,依旧是少年的他伸出另一只手,将阮清的手放到了初雪的剑柄之上。

“去实现那个愿望吧,为了我们的剑阁。”

更为了你自己。

这句话他没有出声。

在心底说道。

……

……

莫寒认输了。

随着钟声大震,这个消息彻底变为现实,群众哗然,面面相觑,但不少修行者都在心底接受了这个事实。

同门内耗的确是没必要的事,不如一个认输给另一个人留力晋级下一轮。

只不过是没有人想到,居然是莫寒而不是阮清认输。

彻底打破所有大周人的预想。

连西凉剑阁弟子们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比起西凉剑阁这波不按常理的操作,之后这一对师兄弟就正常了许多。

是的,在西凉剑阁同室操戈结束之后,伴随着考官的唱名声,又一对同室操戈的师兄弟出现了。

会试对战第二天第二场。

澹州解元宋怀竹对。

澹州亚元雪斋和尚。

这个签抽的真的是非常灵性了。

在围观群众的议论纷纷中,朱鸾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心知这也是早晚的事。

只要不战到最后一人,雪斋和尚就是会遇上宋怀竹。

而这位和尚参加会试的意义,恐怕也正是在这里。

在开始的钟声之后,高台上就迎来了结束的钟声。

雪斋和尚,开场即认输。

“怎么又是这样?”

“这还打不打了?”

这场本来就是不打的。

朱鸾睁开眼睛,看着高台上相对而立的那对奇异的师兄弟。

他们看上去没有半点相似,但却有着别人意识不到的羁绊。

不同于心意明显不相通的那对剑阁师兄妹,这对师兄弟的认输,来的就相当的干脆利落。

“只可惜没在四强战里才抽到你,”高台上雪斋和尚惋惜地说道。

他还想再打一轮,至少为师兄再淘汰一名强力的对手。

“别太贪心,”宋怀竹看着他静静道,“已经很好了,辛苦你了,雪斋。”

雪斋和尚摇头,眼角看向台下所剩无几的举子,在心底叹了口气,其实他心底有个隐秘的愿望。

至少,能让他先遇上那个女子。

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在围观群众的愕然的目光下,这对师兄弟走下高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高台下仅剩的四人身上。

而这个时候,人们才惊然发现,八强战,居然就只剩两场了。

完全不同于昨日的混战,今日的对战简直是让书馆写战报的人都写不下去。

这还打不打了?

就在这个时候,考官的声音再次响起了。

所有人浑身一震,年华藏倏然看向身边的少女!

剩下的人太少了,接下来这一战,会是谁?

会是……

“太平山房,徽州解元,朱瑛。”

来了。

朱鸾闭上眼睛。

“对西凉剑阁。”

“苏晴。”

第二百六十六章 惊变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这句话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自己身上。

她的运气看来也就到这里了。

朱鸾叹了口气。

无比惋惜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年华藏,看得原本听到这个抽签满心担忧的年华藏浑身寒毛直竖。

下一刻,他就听见身边的少女幽幽地开口。

“我也想和师兄打来着……”

年华藏这下不只是汗毛,连冷汗都要下来了,刚刚想说什么都忘了。

“徽州解元对……剑圣千金?”

“两个女人打?”

“不过终于不是同门对决了……”

“你这么一说到还真是……”

这个时候人们也才想起来,这一届八强中的同门师兄弟妹,不是两对。

而是三对。

众人看向并肩而立的朱鸾和年华藏。

看来那位老是抽中同门对决的考官也换了啊,朱鸾呼出一口气,握紧了腰边赤子剑的剑柄,微微笑了笑。

“朱瑛……”

这时惊吓中的年华藏终于回过神来,眉头紧锁看向身边面容沉静的少女。

他是师兄。

但他却什么都帮不上忙。

“别担心,”朱鸾看向忧心忡忡的少年笑了笑,伸出拳头,“我去了。”

年华藏伸出拳头与她相碰,看着朱鸾淡淡的笑意,和不远处从剑阁弟子中走出的神情高傲的女子,他的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这时他倒宁肯考官抽中与朱鸾对战的人是他。

虽然他不会认输,但能和这女子殊死相拼也无妨。

不知为何,年华藏看着高台上面对面走近的两个女子,产生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强烈感觉。

不能让这两个人对战的感觉。

年华藏说不清楚,但这个苏晴给他的感觉很不对劲。

面对她时的朱鸾也很不对劲。

年华藏很难说清这是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的忧虑和疑问也无人可以讨论。

年华藏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助。

高台之下,孤身一人,段立峥也好,李文曜也好,最话痨的洪山也好,此时都不在他身边。

而高台上所发生之事,已无人能阻止。

只有很少的人,能意识到这场对战背后隐藏的东西。

“没想到她们终将遇上。”雪斋和尚看了一眼身边手放在刀柄之上的男人,一声长叹。

钟声响起。

大周朝载初九年,会试对战第二天第三场。

不。

第一场真正的战斗。

开始了。

……

……

好吵。

人群里汗流浃背的年华藏抬起头来,耳边隆隆作响。

但不管他怎么无声的抗议,在那一声钟响之后,整个围观的人群就爆炸了。

之前两场积蓄已久的人们终于获得了大展身手的机会,毕竟这是第一场没人会认输的对战。

而对战的两人,又那么有聊头。

各种讨论甚嚣尘上,因为大多数首榜举子也被淘汰了,人群里有不少人提起了朱鸾和苏晴的过往。

“天策会上就打过?”

“听说那小丫头居然会封剑阁的剑法……”

“但那时苏小姐主动压制了境界……”

传出的天策会的比剑传奇引发了更大的讨论热潮,人们七嘴八舌,所有人都在对那两个女子所谓的初遇惊奇议论。

但只有很少人知道。

那根本不是她们的初遇。

“三百八十五天。”

正要拔剑出鞘的朱鸾抬起头,看着没有拔剑,却轻抚着碧莲剑剑鞘突然微笑开口的苏晴。

“什么?”

朱鸾目光有些茫然。

她也曾经想过,如果在会试场上碰到苏晴时的情形。

但现实和设想总是有差距。

比如她以为苏晴会怒气冲冲拔剑,直接真元压制。

那么她就可以使用她设想的方法对付这位不好处理的剑圣千金。

毕竟,虽然朱鸾不缺收拾她的法子,但毕竟人家的爹坐在上面看着呢。

朱鸾只为获胜,在还有四强战和之后决战的现在,苏晴并不是她主要的对手,

无论这个女人身上存在什么疑问,之前与自己有多大过节,都不是朱鸾现在要处理的事。

她只要赢就可以了。

所以朱鸾希望苏晴能够愤怒,再愤怒一些,但没想到几天不见这位大小姐却像是转性了一般。

上来先不拔剑,先说话。

“请问……这个天数是……”

苏晴不拔剑,目前境界比她要低的朱鸾自然不可能莽上去,先突袭。

朱鸾觉得自己这个反问很平静很正常,但谁知原本看上去想要谈心模样的苏晴,不知哪根神经被戳到,眼中浮现怒火。

“你居然不记得了?”苏晴大声斥责道。

呃,是她需要记得的什么重要日子吗?

正当朱鸾蹙眉思索是不是忘记了什么纪念日时,对面的少女却已经恨恨开口。

“距离你用阴谋诡计,将我推落山崖,已经过了整整三百八十五天!”

那不就是一年前么。

朱鸾看着对面突然盛怒的少女,不知该说什么。

您记得真清楚。

一年前,徽州灵岩寺,藏经阁内。

这就是她们的初遇。

朱鸾记得很清楚,包括这女子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

但就是没这个女子这般,将时间记得那么精确,这人强迫症么……

“在过去的每一天每一夜,我都在想一个问题。”看着眼前神情依旧淡如白水的朱鸾,苏晴怒极反笑。

您说您说。

朱鸾摊手示意。

苏晴眼神更冷,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微笑。

“那就是该赐予你哪一种死法。”

这人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朱鸾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但苏晴显然不知道对面人的真实想法,眼中染起一抹迷醉,自顾自说了下去。

“一剑杀了你实在是太便宜你了,”身线优美的妙龄女子嫣然一笑。

杀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是简单的。

但却丝毫不能弥补她所遭受的屈辱和折磨。

“所以我想了三百多天,终于想到了。”苏晴看着朱鸾开心地笑起来,一字一顿。

“一种最适合,你的,死法。”

而伴随着她话音的落下,苏晴突然扬手。

高台上骤然亮起一抹剑光!

高台边所有人张大嘴巴!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苏晴骤然拔剑,没有刺向朱鸾,却猛然划向自己的手臂!

朱鸾瞳孔一缩。

这是要做什么?所有人愕然然而下一刻更让人惊愕的一幕出现了。

苏晴的手臂之上,鲜血喷出,然而下一刻,化作熊熊烈火。

火光里,苏晴朝怔在原地的朱鸾得意一笑。

“烧死你,你觉得怎么样?”

第二百六十七章 相对

如果有什么能形容这个瞬间。狂沙文学网

那就是火星点燃了火药。

整个空气都爆炸开来!

如果说苏晴只是点燃了自己的血液,那么此时此刻这个空间里的所有人类,都被这奇异之景所点燃。

要知道这可是一个活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现出这奇异的体质!

有人的血着火了啊!

“天爷!这是……”

“血遇风则燃,这是英鸾公主啊!”

“难道苏小姐也有朱雀神的血脉?”

“英鸾公主的转世之啊!”

所有人都要疯了,没见过的年轻人们满目疑惑看着边突然狂暴的中年人们,而更上了年纪的人则大哭大叫近乎癫狂。

朱雀之血,就是这样能让人癫狂的东西。

这是存在于传说里的东西,所谓的四神兽留下的传承,在整个中土大陆可考案例百年以来也只有昙花一现的英鸾公主而已。

而哪怕是英鸾公主,也极少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自己的血脉,人们也往往只是在传闻里听说过这神奇的血脉。

而英鸾公主的存在,无形中将所谓的朱雀真血的存在抬上了一个更可怕的高度。

以前在人们的心里只是传说,但英鸾公主这个强大的例子,进一步神化了所谓可燃神血的传奇。

但英鸾公主消失在火里,这样的传奇原本人们以为再也无法现世。

如今,这奇异的一幕居然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怎么能不让人所癫狂!

她的血脉,就是如此的稀少珍贵。

高台上,听着周围的惊叹之声,苏晴从未觉得如此荣耀。

虽然她的血脉觉醒的时间比较晚,让她失去了和那位早死的所谓前辈相比的机会,一切名声都被那个死人占了让她十分不快,但正如母亲所说的。

她才是这片大陆上唯一的朱雀神血的继承人!

人们会悼念死人,但能创造传奇的,只有活人!

啊……果然是这么想的么。

看着不远处火光中小女孩得意自傲的双眸,朱鸾静静地眯起眼睛。

其实朱鸾对苏晴这人……

莫得什么感。

因为。

想也知道她跟当年那事不可能有什么关系。

在徽州第一次看到苏晴的血燃起之时,朱鸾就奇异地没有感到任何愤怒。

因为这个年纪不到双十年华的小孩,最多是个被利用的道具。

而且……

这位估计以为自己这个体质是天生的。

当然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朱鸾从不觉得自己是特别的,父母都是普通人的她会出现这个况。

也不是不可能发生在其他人上。

但苏晴这个况还是有些太巧了。

巧就巧吧,在见到古石之前,朱鸾本来是没有那个心思打击盗版的。

但朱鸾没有想到的是……

穆青荷的女儿怎么能这么蠢。

朱鸾看着一边流血一边朝自己走来的女子,此此景,没有感到任何的愤怒,而是无比的心累。

血遇风则燃这件事。

根本不是能拿出来炫耀的事。

朱鸾能理解其他人的兴奋,因为在上上辈子,朱鸾自己不到绝路都绝不动用朱雀真血。

作为异类,就要有作为异类的觉悟。

但显然,眼前的这名女子是没有的。

“那个蠢货……”高台之下,雪斋和尚目瞪口呆地看着让自己的血液肆意燃烧的苏晴,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边气息冰冷如铁的男子,看着他握紧刀柄的手,识趣地没有开口问他。

同时心揪起的还有场外的另一批人。

“这是什么,变戏法吗?”

在段立峥边的洪山目瞪口呆地看着高台上,“那个女人搞什么?活人的血怎么可能着火?怎么……”

是可能的。

段立峥抿紧嘴唇。

他亲眼见过。

但是是在另外一名少女上。

那名面对着熊熊燃烧的对手却神色不变的少女上。

周围所有人都在议论苏晴上的异象,猜测其为英鸾公主的转世的传言甚嚣尘上,但段立峥却无暇旁听。

因为他知道的。

这个体质并不是苏晴独有。

但同时,他心中的震惊与担忧无可复加。

面对苏晴如此的举动,她又会如何的应对?

所有人的目光都无法从苏晴上移开,但随着苏晴越走越近,才有人注意到她面前的朱鸾。

“吓傻了么?”

“这要怎么打?直接认输算了……”

“苏小姐真有耐,到现在才拿出这一手,这徽州小丫头反应不过来也是正常……”

“之前都是让着这丫头的,苏小姐这耐比英鸾公主都要厉害了啊……”

“毕竟是剑圣千金,出高贵,英鸾公主强是强,但那出怎么比得上……”

连之前参加过天策会的首榜举子,此时都无人觉得那台上那名徽州少女有丝毫胜算。

如果说之前,见过徽州解元剑术之人还对她有些信心,但此时苏晴展现出的力量已经到了另一个次元。

朱雀真血鲜少现世,但根据传言,当年的英鸾公主只要有那个心,足以将登极境的修行者都化为灰烬。

想来化元境的修行者,那是碰都碰不得东西。

要是一点点就算了,但苏晴自己割伤了自己的手臂,此时她的整个手臂都被火焰包围,且这个火越烧越旺。

所以苏晴之前说的烧死她,绝不是无稽之谈。

但所有人都觉得苏晴并不是想要烧死这名少女,只是想要bi)她认输而已。

这种况下看不清形势还不认输,那被烧死也活该。

不过要是真的这场面也有些太惨烈了,看着高台上面对苏晴的靠近一动不动的少女,不少修行者皱起眉头

“所以还是赶紧认输吧……”

“她不会认输的。”

就在这个时候,高台下围观的首榜举子里却突然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

段立峥一怔循声望去,却看见那个瘦削的青州少年。

文试解元,颜礼。

然而没等他多想,人群中再次响起惊呼。

面对bi)近到一步之遥的苏晴,朱鸾终于动了。

知道内的人,现在都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她会如何应对。

观景台上,西凉剑圣放在木椅把手上的手指的微动。

雪斋和尚,段立峥,宋怀竹,在不同的地方抬起头。

然而下一刻。

一声轻响。

朱鸾平淡地拔剑出鞘。

做了一个起手式。

第二百六十八章 溅入

感受着身边不远处几乎同时提升又削弱的至少三个气息。高台上朱鸾内心无语。

看什么看。

难道要她在这里放血和苏晴对烧吗?

朱鸾在心里叹了口气。

苏晴脑子不清楚,但不代表她能和她一起不清楚。

朱鸾不再感受周围的气息,握紧手中的赤子剑,静静凝视着火光中神情扭曲的女子。

苏晴不执剑。

而她要执剑。

这是她的战争。

这是她的战斗。

英鸾公主靠血脉而生,靠血脉而强,与她同一个时代的年轻人到底有多少是这么想的呢?

那些注视着她的视线里,到底有多少人恨不得将她的血脉转移到自己身上呢?

朱鸾不知道。

她也不需要知道。

她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自豪,也是靠着这一切才有了现在的她。

“不认输?”火光中的苏晴看着居然神色如常拔剑的朱鸾,不但没有同时燃起斗志,反而更加愤怒。

“看来你真的不懂力量为何物。”

苏晴惋惜地摇头,随后倏然抬手,手臂鲜血飞溅,在半空化为烈火烧向对面少女的脸庞!

开始了。

单方面的碾压。

人群中响起一片尖叫,虽然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徽州女子执迷不悟,但直接拿火烧人这个场面还是太惨烈,超过不少人的视觉承受度。

胆小的神都贵女们闭上眼睛,只是伸出白嫩的手指戳着身边的同伴。

“烧完了没有啊?”

然而回答她们的只是一片寂静。

怎么戳都戳不动的女子们懊恼地一跺脚,最后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用手捂住眼睛的神都女子们以为她们会看到一名少女被灼烧,甚至被毁容的画面,因为除了那些只知道看苏晴美貌的男人们,她们女人们很清楚。

苏晴一抬手就是朝那个女子的脸去的。

一看就是要毁那个女人的脸。

但是……

清风吹过,带起无数颗火星。

人们怔怔看着高台上。

“劈开了……”李文曜愣愣开口。

“是的,劈开了。”段立峥静静重复。

高台上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手臂还在烧的苏晴,和一个执剑与她错身而立的朱鸾。

之前朝朱鸾扑去的火团已经消失在了半空中。

消失在那名少女的剑下。

世界再次好安静。

打破一切寂静的是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朱鸾背对着苏晴收剑入鞘。

“怎么可能……”苏晴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切,眼角烧红,怎么有人能用剑就劈开她的神炎?

别说劈开了,连剑都应该直接被融化于她的火下!

“所以说正常人都不会想到用剑去劈吧?”观景台上杜昊乾愕然看着静静收剑而立那名少女。

“那把剑有问题!”苏晴一声尖叫。下一刻她拔剑再次刺向自己的手臂随后猛然转身!

金色的火焰如同利箭一般射向朱鸾的后背!

哧。

那把剑没有问题。

莫寒看着身边师妹猛然睁大的眼睛,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再然后,无限叹服地看着高台上另一位少女的身影。

朱鸾没有回头。

但苏晴的火焰消失了。

消失在台上。

干干净净。

只有很少的人看见了,看见了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比苏晴的火焰更为明亮的东西。

看见在那名少女背后亮起的,细如发丝的剑光。

如同细线一般将火光包围,绞杀。

而她的手,背对着苏晴握着剑柄而立,像是从未拔剑出鞘。

拔刀术!

莫寒听见身边的阮清大口吸气,像是被浸泡在深海中难以呼吸。

背后的,拔刀术。

快到难以置信,快到措手不及,快到莫寒坚信哪怕那名少女手中此时所执的是普通的铁剑,也能将那所谓的火焰分崩离析。

那是极少数人眼中绽放的,最为美妙的剑术之花。

只可惜。

苏晴显然是看不到的。

“你干了什么!”她攥紧拳头,手臂上血流的更欢,看着朱鸾背影的眼睛已然血红,同时她迅速四处环视,逼视着台下。

她看的很清楚,朱鸾根本都没有转身。

那么刚刚肯定是有人出手了!为她挡下了自己的神炎!

难道是……

苏晴的目光停留在台下的宋怀竹的脸上,雪斋和尚赶紧上前一步挡在宋怀竹面前。他真心希望这位大小姐别再横生枝节了。

别人不知道,但雪斋和尚看着宋怀竹腰边剑鞘上凝起的冰霜内心都在颤抖。

苏晴咬紧嘴唇再次将火力集中到朱鸾身上。“那把剑怎么回事?是谁……”

“是英鸾公主的剑。”

朱鸾背对着她静静地开口。

希望这个回答能让这位大小姐消停。

“英鸾公主的剑……”

“那倒也难怪……”

真的只有这样吗?莫寒眸光微冷。

如果说拿着一把普通的剑那名女子也能斩断火焰,那么手执赤子剑的她,也许能斩断更为可怕的东西。

因为阮清的缘故,莫寒见过拔刀术。

所以他知道。

这名女子虽然境界不敌阮清,但刚刚在一瞬间展现出的拔刀术造诣,远远超过阮清。

甚至达到可以突袭越境敌手的程度。

而最适合的,就是苏晴这种缺心眼的登极境。

这一剑本是为了苏晴本人预定的。

朱鸾握紧手中的剑柄。

这是她最后的展露。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以最小的代价进入会试决战舞台的觉悟。

朱鸾转过身,手握剑柄看向对面的苏晴。

而盛怒之中的苏晴,一生从未感到恐惧的苏晴,背上第一次腾起一股寒意。

下一刻,她对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心情更加愤怒,霍然扬剑,像是为了掩饰这个感觉一般,更多的鲜血被她一把甩向朱鸾的脸上!

英鸾公主的剑,与英鸾公主的剑术。

观景台之上,西凉剑圣独孤剑静静地凝视着远方的高台,手指微动。

高台下段立峥呼出一口气,他在那名女子展现出拔刀术之时就放心不少,他相信她的实力,只要她愿意使出手段,就没什么好……

“师兄!”

不远处突然想起雪斋和尚的叫声,段立峥霍然抬头,发现披着袈裟的和尚正拼命抓住宋怀竹的肩膀。

段立峥心头一抽,立刻看向高台。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面对苏晴再次甩来的鲜血,朱鸾神情冷静正要拔剑。

而就在这个时候,无形的力量笼罩了高台。

高台上那名少女的身形肉眼可见的停滞了一瞬。

然后段立峥眼睁睁地看到。

下一刻,燃烧的鲜血。

溅入了少女的眼眶之中。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二百六十九章 记忆

人群中响起巨大的尖叫。狂沙文学网

而高台上响起苏晴得逞的笑声。

谁都没想到,那名名唤苏晴的女子居然心狠如斯,居然用血去烧朱鸾的眼睛!

高台下段立峥目眦尽裂,但更让他们这些人没想到的是,西凉剑圣就在苏晴出手的一瞬间,压制了朱鸾上的真元

西凉剑圣皱紧了眉头,看着高台上的女儿,眼中浮现出一丝波动,他并未想到苏晴会向那少女的眼睛出手。

“那丫头怎么了?”

就在这时司马皇后的声音响起,独孤剑的眼中再次恢复古井无波。

“烧到眼睛了!”一边的安宁公主也在尖叫,但捂住眼睛的指缝却微微张开,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那女人瞎了吗?”

她怎么样了?

段立峥攥拳的手咯吱作响,另一边雪斋和尚也在问,他压住宋怀竹已经筋疲力尽。

此时所有人都在问。

她怎么样了?

纵然段立峥知道朱鸾体质特殊,如果别的部位被烧到他还不会有什么,但谁都知道,眼睛是人上最为脆弱的位置!

那可是眼睛啊。

修行者不是金刚不坏之,哪怕是普通的火星溅到了眼中的,后果都不堪设想,更何况是苏晴手中的火焰。

段立峥再看不起这个西凉女人,但也知道苏晴那燃烧的鲜血是真的东西。

和他所见过的朱鸾之前吐出的火极为相似,边缘都泛着隐隐的光华。

那一次她不小心将血吐到了他上,虽然她及时帮他扑灭了,但段立峥之后回到家中,还是发现自己的皮肤表面有着轻微的溃烂。

要知道他可是淬体过的登极中期。

此时到底有多凶险……段立峥突然感到后背的衣襟一紧,他在震惊中回过头来,看到嘴唇被咬出血的俊美少年。

是朱戎。

他的后还跟着鞋被挤掉一只的朱玥。

举子有优先观看权,而朱戎两人此时是从后面的人群中挤过来的。

段立峥和朱戎不熟,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朱戎。

冷汗涔涔落下的朱戎。

从里到外都是世族大家最为俊美的贵公子做派的少年,此时却已经完全失去了余裕,眼中燃烧这段立峥看不懂的恐惧,连声音都在颤抖。

“她怎么样了?”

俊美的少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甚为可怕的东西,声音中都带了哭腔。

“我看不见……”

“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到底怎么样了?”

所谓燃烧的血脉到底有多么可怕的威力,这世上没有人比朱戎更清楚。

因为清楚,所以恐惧。

朱戎从未感觉如此的无助,也从未如此恨自己这幅将将聚气的体,让他只能看到高台上火光一闪,只能看见那火烧到了朱鸾的脸上。

但再多的东西,他看不到,也感觉不到。

这种无力感真的能将人bi)疯。

“苏晴的血进了朱瑛的眼睛……”洪山在一旁怔怔开口,而朱戎如遭雷击。

谁都说不出朱鸾到底怎么样了,时间宛如静止,谁都不知道高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这个时候,高台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

段立峥睁大眼睛,而在他的瞳仁之中,映衬出一道明亮的剑光,映衬出让少年们心碎的一幕。

哐啷一声。

赤子剑从朱鸾的手中掉落。

高台上,纤细的少女捂住双眼退后一步,随后有些踉跄地蹲下。

宋怀竹雾霭迷深的眼中涌起狂风,腰边剑鞘上迅速结冰。

“师兄……再看看……再看看……”

雪斋和尚眼中浮起难以言述的痛心和愤怒,但还是紧紧抓着宋怀竹握刀的手。

“她不认输,如果有人插手那她就真的输了。”

是的,他们只能看着。

段立峥的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他们不是大宗师。

没有人能像西凉剑圣一般插手却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因为此时此处,没有能制裁西凉剑圣的人。

想要抓现行,那也需要境界更高的修行者。

他们只能看着。

看着那名少女伤势未卜,看着那名少女孤一人抗争,看着他们不知会走向何处的这场肮脏的争斗,看着她的选择。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实,这该死的世界的真实,这……

这……

是哪里?

很吵。

有很多人。

有很多的。红色。

到处都是红色的。

世界也是红色的。

周围的人在惊恐的大叫着,朱鸾听见耳边苏晴刺耳的笑声,听见段立峥等人担忧的声音,感受到了宋怀竹冰寒的气息,但这一切的一切她都无暇顾及。

赤子剑从她的手中滑落。

她知道。

但此时她却无法捡回自己的剑。

她捂着眼睛蹲下,并不是因为眼睛的疼痛,也不是因为受伤。

她只记得她在拔剑的一瞬间被极为强大的力量定在了原地,然后眼睁睁看着苏晴体里流出的,燃烧的鲜血,进入了她的眼眶。

进入了她的体。

回到了她的体。

随后一切的感觉就从她的体里离开了。

很烫。

头很疼。

在难以想象的剧烈头痛里,朱鸾蹲下了,再然后,在她自己的手掌里,缓慢地眨了眨眼。

在满目的鲜红里,她看见了从未见过的画面。

这是,哪里?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到底是在哪里,她曾经见到过这样的景。

风声在她的耳边呼啸,满目的鲜红不断褪色化为黯淡深红的血光。

而就在这带着淡淡血色的光影里,朱鸾边的景物开始迅速的变幻倒退。

走马灯一样的人影从她边掠过,光在厚重深红的高大的宫墙上推移,无数尖叫嘶吼的拼杀声在空中消泯。

——然后,在光影的最深处,朱鸾看见了那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

在扎满断箭,被鲜血浸润的黑土上,有一个背着一把剑鞘的女孩。

而她边,站着一个更小的影。

朱鸾怔怔看着这一幕。

她见过。

在徽州濒死的之时,她见到过,那个模糊的小小影。

然后她看见那个女孩将手中滴血的长剑插回剑鞘,向那个小影伸出了手。

她看见那个小男孩抓住她的手,看着那个小女孩就这样牵着他,一大一小的两个影并肩走在浸满鲜血的荒野上。

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第二百七十章 孤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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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的血。

那是。

她的记忆。

朱鸾站在时光的尽头,看着那并肩走着的两个小小的人影,眼角发起烫来,连浑身的血液都要烧起来。

她拼命地睁大眼睛,想要去看清这一切,但那股热度最终降了下来。

如同水面波纹的消散,那两个小小的身影的边缘在朱鸾的视野里不断地变淡。

最终。

消失无踪。

经过宛如昨,归卧寂无喧。

在万籁的俱寂里,朱鸾在恍惚中只听见那个女孩最后的一句话。

——“跟紧我。”

物情今已见,从此愿忘言。

朱鸾怔怔看着淡去的那一幕,不知存在心底的这一切到底是什么,但一些片段。

却确确实实回到了她的身边。

她。

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她似乎。

曾经跟什么人,许下了一个很重要的承诺。

朱鸾很努力地去想,但这世上,总有人不愿让她安静地去想。

伴随着她头脑热度的褪去,一声尖刺的叫声打破了朱鸾世界的安静。

虽然朱鸾本人是在回忆人生,但在其他人看来,这名女子已经被打败,还可惜地被灼瞎了眼睛。

可怜见的,这下估计无论是文道和武道这名少女都是废了。

少年天才的被废是令人惋惜的,但听说这名少女在徽州也曾废了司马皇后的弟弟。虽然那个小少年私德有亏,但比这小姑娘年纪更小呢,怎么说呢……这也算是天道报应了……

这不是所有人的想法,但的确是有些中年修行者的想法。

嫉恨少年天才的人们的想法。

而这样的想法,伴随着流言,在人群中嗡嗡响起,让亲者痛,仇者快。

但对于苏晴来说,还不够快。

因为那名少女只是安静地蹲在那里,没有惨叫,没有悲鸣,没有求饶。

虽然到了这个程度,这个女人的眼睛肯定是保不住了,苏晴的首要目的也达到了。

要知道,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她就最讨厌这个徽州女人的眼睛!

这是一种本能的厌恶,连苏晴自己都说不出为什么。

但她的母亲曾经说过,想要摧毁一个人,要从摧毁她的精神上开始。

而摧毁一个人的精神,要从对她最心爱的东西下手开始。

在苏晴看来,这个女人的眼睛虽然平平无奇,但她除了眼睛之外的东西都没法看,也姑且会受到几个蠢男人的称赞,想必对自己的眼睛十分珍爱吧。

所以在烧死她之前,苏晴就打定主意,要先灼瞎这个女人的眼睛。

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被毁了,这个女人想必会绝望到发疯吧?

苏晴无比期待着这个女人的惨叫。

然后在这个女人的求饶声中,当众将其摧毁殆尽,一洗自己的耻辱。

这就是在过去的三百八十七天里,支撑她没有立刻把这个女人撕成碎片的,为其设计的死法。

所以此时此刻,看着一声不吭蹲着的朱鸾,苏晴非常不满。

非常地,想要破坏。

她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被活活烧死的时候是不是能一声不吭!

高台之上,苏晴拿着剑走近依旧捂着眼睛蹲在原地的朱鸾,将手上的鲜血烈火如同岩浆一般像蜷成一团的少女柔弱的身体倾倒而下!

“去死吧!”

在女子怨毒的大吼中,段立峥等人目眦尽裂地看着依旧一动不动的朱鸾,拔剑出鞘。

雪斋和尚只听身边咔哒一声,目露绝望,但下一刻他瞳孔一缩,抓紧了宋怀竹的手……

“师兄,你看……”

宋怀竹的手在雪斋和尚开口之前停了下来,雾霭迷深的眸子里涌动着难言的情绪。

“立峥,你看!”

李文曜失声的叫喊拉回了段立峥的理智。少年睁大眼睛。

下一刻,看到了今生最为难忘的画面。

熊熊的烈火倾倒而下,将少女蹲伏在地的小小身影完全吞没。

宛如死亡的地狱。

然而下一刻。噗的一声。

一只雪白的手臂从火焰里伸了出来。

随后少女醒来了。

上一秒,这是绝望的一幕。

下一秒,这是奇迹的一幕。

朱鸾放下捂住眼睛上的手,浴身于火缓缓地站起身,然后。

轻轻抖掉了身上的火焰。

原本气势汹汹的火团从她的身上掉落,连衣服都不敢靠近一般的乖巧。

再然后,在所有人愕然的眼神中,少女睁开了双眼。

就在所有人以为会看到一个瞎子的时候,她睁开了双眼。

比地上的火焰,更为璀璨的双眼。

在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的安静里,朱鸾抬起头看了近在咫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苏晴一眼。

然后……

……

默默地走开,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赤子剑。

原本屏住呼吸的众人心跳一个跌停,正为这永远不合常理的对应大喘气之时,一道剑光撕裂了苏晴身上黯淡的火光。

下一刻,更为明亮的火光亮起,但不等众人反应,先响起的是苏晴的尖叫!

苏晴愕然摸上自己的脖子,然后呆愣地看着指尖上燃烧烈焰。

西凉剑阁中也有弟子尖叫出声。

因为苏晴白嫩的脖颈上,突然出现了一道红线,血珠正争先恐后溢出,随风燃成火!

西凉剑圣瞳孔一缩,下一刻,老者眼中精光一闪,花白的眉毛蹙起。

一道视线迎面射来。

朱鸾没有看苏晴。

而是站在高台上,远远注视着隐藏在深山中的观景台。

“下一剑,就不只一寸了。”朱鸾看着远处的那双苍老的眼睛冷冷地说道。

“要比一下谁的手更快吗?”

要和传说中最强的杀手在她离苏晴最近的距离下,谁杀人的速度更快吗?

“朱瑛你个……”

刚刚反应过来的苏晴终于反应过来,也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剑,握紧碧莲剑就想要指向朱鸾,然而下一刻,背对着她的少女却骤然回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别插嘴。”

只是一个眼神,苏晴却宛如被冻在了台上。

高台之下,雪斋和尚不知为何有些哭笑不得。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恐怕是这名少女主动对苏晴说过的第一句话。

不知是因为那名女子的眼神,还是她身上骤然爆发的杀气,还是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苏晴居然第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她从始至终。

都没有把他那个女儿放在眼……不,根本都没有看她么。

她只是在和他对话。

高台之上,西凉剑圣凝视着站在高台之上的孤胆少女,目光微沉。

此子。

不能留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前夜

在天色第一次没有泛起暮色的时候,结束的钟声敲响了。

正午的日光之下,人们愣愣看着高台上最后的那名年轻男子。

这是正常的。

毕竟是最后的四强了,备受瞩目也是当然了。

但站在高台之前的那名年轻的男子本人,此时却也一脸懵逼。

年华藏将手上的逆鳞插入剑鞘,四处环视了一下,完全没有丝毫的实感,他在四周的欢呼声和掌声中一步步走下楼梯,但脸上的神情却好像是在做梦。

结束了?

他进了?

他进了?

怎么是他进了?

他是大周朝会试对战的四强之一?

他?

是他?

“恭喜你,师兄。”将年华藏的唤回神的,还是那个清澈的声音。

看着高台下那个笑眯眯看着他的少女,年华藏一个激灵,飘在半空中的魂才彻底回来了。

随后,少年迷蒙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因为他的面前。

站着一个真正的会试四强。

谁都没有想到的四强,却是他和一些人心中,最实至名归的四强。

“没想到,我们这些人里,最后进入会试对战四强的,是他们两个人。”

看着不远处并肩朝他们走来的那对师兄妹,李文曜有些感慨地说道。

“是啊,朱瑛那个丫头……”洪山咳了一声,“她就不说了。”

她的情况超越了他的评价能力。

“只不过没想到立峥没进四强,华藏那家伙却进……”

洪山这话没能说话,就因突然的剧痛瞪圆了眼睛。

某人突然狠狠踩了他一脚。

“你这臭小子……”洪山瞪着躲在段立峥身后的那个始作俑者。

梁子凉哼了一声,朝段立峥努了努嘴,“你当着别人的面说什么呢!”

洪山看着一脸苦笑的段立峥自知理亏,摸摸嘴不说了,段立峥却笑起来。

“无妨,这是事实。”他摸着梁子凉的脑袋说道。

“不过是我运气比你好而已。”这时远方传来年华藏惭愧的声音。

段立峥闻言看去,看着人群都自动退却为他们让开道路的两人。

“我只是签运比立峥要好,才能勉强留到这里。”年华藏继续说道,在段立峥等人面前站定,抿紧了薄唇。

“这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段立峥笑着道,“令人羡慕。”

“是啊,”洪山凑过来,在年华藏肩膀上重重一拍,“从乡试的时候就是这样了,你小子的签运别说羡慕了,简直让人嫉妒。”

这么一说的确如此,朱鸾在一旁微笑。

自己这位师兄当然是一位实力派,但他在兼具实力的派的同时,在这种大型场合的晋升道路堪称神奇。

他抽中的对手总是差一点。可谓一番恶战后却又运气爆棚地赢到了四强。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一种本事了。

少女轻轻的笑声传来,打闹的少年们都有些走神。

和年华藏开着玩笑的段立峥,视线不自觉地飘到了在一旁安静微笑的少女身上。

“怎么了?”朱鸾微笑地看着他。

“你……”段立峥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算经历了年华藏之前的那一场战斗,但段立峥却还是无法忘却之前的那一幕。

她以那个奇异的手势握着剑柄的身影。

不知为何牢牢地烙印在他的眼底深处。

就在那个时候,段立峥感觉到了她身上气息的不同寻常。

“九妹妹,你没事吧?”朱戎先一步开口问道。

朱鸾摇了摇头,“我没事。”

在她不惜动用那许多手段的情况下,她一直保持的状态维持住了。

维持到了,她一直等待的,最后一关。

时机,已到。

“我们回去吧。”朱鸾开口道,所有还在心潮澎湃的少年们的心骤然安静了下来。

外围民众还在为四强的名额兴奋喧闹的人群深处,徽州的一群少年们却冷静了下来。

这还不是结束。

会试对战并没有结束。

朱鸾和朱家兄妹一起准备离开,其他徽州少年也一起转身,就在朱鸾从段立峥身边的走过的瞬间,段立峥眸光一凝。

从他难以忘怀的那一幕开始的那股,盘旋在他心底的那股异样感骤然浮出水面。

她身上的气息。

今天很不寻常。

已经发生了改变。

而有什么,正在呼之欲出。

段立峥若有所感骤然回头,看见那个男人也正在转身的身影。

宋怀竹凝视了一眼那名少女的背影,随着雪斋和尚一起离开。

大周朝载初九年,会试武试对战。

大周朝载初九年,会试全部内容。

还剩最后一天。

民众的热度尚未消却,但有些人的心中却已经泛起了凉意。

四强的确已经是可怕的成就。

但最顶级的争斗。

却才刚刚开始。

……

……

她等待的一切,是不是才刚刚开始?

回城的马车里,段立峥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少女,心底突然浮现出这个想法。

在华灯初上之时,他们回到了神都城内。

外面的日光已经黯淡下来,对面的少女正在静静调息。

对于唯四明天还要比的修行者而言,这的确是正常的准备。

但是看着今日的朱鸾,段立峥心底那股难以言说的预感静静还是萦绕。

她难道是要……

“朱瑛,你……”

就在段立峥终于忍不住开口之时,车身一个摇晃,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街道的喧闹,段立峥怔了一下。

没等他反应过来,朱鸾已经掀开了车帘,段立峥愕然发现马车居然没有到英国公府,而是停在了红袖招前。

晋阳公主抢先一步下了马车,朱鸾紧随其后。

随后她站在车外,对坐在车内的朱戎朱玥道,“那么,按照之前所说,我今晚宿在这里,你们早点回去,别让曾祖母着急了。”

“你不回家吗?”临时决定以顺路为由来蹭马车的段立峥有些愕然。

朱鸾看着车内的少年一怔,“抱歉之前忘记和你说了,因为堂哥堂姐是回家的,所以我以为你们一定顺路。”

顺路的确是顺路,但段立峥却没想到,在会试决战的前夜,这名少女居然会选择待在红袖招。

她……

就在这时,许凤娘从大门走出前来迎接朱鸾。

朱鸾看向她微微一笑。

“准备的如何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大事

朱鸾看着许凤娘。

今夜她要办一件大事。

虽然是在会试开始前她就与自己商量好的事,整个红袖招也为此准备许久,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刻,许凤娘实在是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整个神都城都在为四强的名单欢呼,都在议论她的事,但此时此刻,许凤娘的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

她的殿下如果今天没有赢就好了。

是的,这个想法很卑劣,甚至是对她的殿下的背叛,。

但许凤娘从未有现在这个时刻,渴望这名少女没有胜利归来。

这样她在这个晚上,就不需要。

再一次。

赌上性命。

但这个时候,看着眼前年幼少女璀璨的双眸眼中浮现的担忧,许凤娘只得一笑掩盖刚刚的失神,深吸了一口气,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平稳。

“一切都准备好了。”年长的女性轻轻额首,没有出声只是用口型说道。

“我的殿下。”

“朱瑛,你准备做什么?”段立峥听到这不寻常的对话,结合他心里一直的不安,心头一跳。

朱鸾转过头来,看着怔怔的少年,身侧手指微动。

她准备做什么?

朱鸾抬起头,看向神都城上高悬的明月,将手掌贴到自己的胸口,感受着心脏的跳动。

上一次经历这一切的时候,天上也挂着这样的月亮。

那是她十岁的时候,也是她人生的一个重要的节点。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这世间无人知晓她的存在。

而那件事发生之后,她的传说就无人不晓。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

朱鸾看着天上的月亮笑了笑。

今天晚上,她要破境登极。

……

……

但这句话她只能在心里说说。

不能直接告诉他啊。

看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的少年,朱鸾笑了笑,“为明天最后的对战准备的特训。”

“是么?”段立峥的眉峰牢牢蹙起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女人。

他怀疑她在胡说八道,但他没有证据。

“当然。”朱鸾点头点得非常理直气壮,气息没有丝毫紊乱。

“那我也留下。”段立峥当机立断,“我明天不用对战,可以……”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眼前的少女却已经摇了摇头。

“因为涉及到我的独门剑法,所以同为剑客的你还是回去吧。”朱鸾看着他笑起来,“当然我不是不相信你。”

少女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只不过我师父是个倔老头子,他会生气的。”

段立峥抿紧了嘴唇。

很完美的理由。

但是。

不对。

他不知为什么觉得不对,甚至不知如何反驳,但他知道事情不是她所说的那样。

这个女孩子身上散发出的,那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让他心痛。

同时他无法反驳。

她不想他在这里。

可是他……

“朱瑛……我……”看着在这个时候却依旧在笑的少女,段立峥心里有太多的东西,但在那双眼睛下,一切都无从遁形。

“立峥,”朱鸾认真地凝视着他。

段立峥抬起头看着她。

明明都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声音却还是那么温柔。

但她的话语却又是对她与他的残忍。

“只有今晚,不要来。”

少年的声音消失在夜空中。

……

……

“这样好么。”

身后的马车离开了,晋阳公主和朱鸾与许凤娘并肩走入红袖招的大门,晋阳公主开口。

“这样最好。”朱鸾笑了笑道。

对他最好。

“可是……立峥毕竟是个登极中期,”晋阳公主皱紧眉头,“我知道你不想利用任何人,但他的实力,比起登极巅峰也差不了多少……”

刚刚晋阳旁观这两人的对话,感觉自己都要胃疼了。

不说别的,作为为数不多知道朱鸾今晚准备破境的人之一,她单纯为这个丫头居然放走一个帮手而胃痛。

登极破境是非常凶险的事。

这丫头在这个时候的破境,更是凶险到无可复加。

破境大境界是这样的。一般都要在布下极为严密阵法的地方,由境界深厚可以信任的人护法。

而护法都要找高一级的人。

比如化元破登极至少要找登极初境,登极初境破境登极中期至少要找登极中期这样。

当然护法人境界越高越稳妥,护法的人越多也越稳妥。

朱鸾的安排里是准备让许凤娘护法,但如果能加上段立峥这样一个登极中期,怎么说也能将成功的概率加上几分吧……

是的,晋阳公主在心里叹了口气。

虽然只是化元,但她很清楚,自己皇姐的破境,恐怕跟普通人的情况不能相比。

登极破境无人护法的案例不是没有。

最有名的就是……

十岁的英鸾公主。

但在破境后,大明宫里的一间宫殿被震塌了半边屋顶。而英鸾公主也因真元透支退境到了化元。

可以说是当年的半边屋顶暴露了英鸾公主这朵奇葩的存在。

晋阳公主并不知道朱鸾以现在这幅身体破境会发生什么,但她知道一件事。

现在距离皇姐上一次破境,只有半年的时间。

跨越登极这道门槛。

半年的时间。

这是中土大陆上从未出现过的速度。

不是化元境修行者的身体能接受的速度。

所以,这是。

极为危险的速度。

不管皇姐之前做了多少准备,晋阳公主依旧感到不安。

“立峥怎么说也能帮上一些……”晋阳公主咬紧嘴唇继续道。

然而下一刻她的话被一个无奈的声音打断。

“不够的。”

晋阳公主愣愣抬起头,看向朱鸾身边神情凝重的许凤娘。

“凤娘……”朱鸾苦笑。

此时三人已经走进了密室,许凤娘关上门,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一脸懵的小公主。

“破境护法需要比破境人高一个级别,这只是普通的情况,”许凤娘一边说,一边瞪了一眼在旁边笑的一脸无辜的朱鸾。

“但你皇姐不是这样。”

许凤娘想起这事都无语,她是亲历过英鸾公主破境的人,到现在都还记得这个丫头破境时可怕的天地异象。

天地元气庞大到只比她高一个小境界的人根本无力看顾。

如果此时年华藏在这里,估计会和许凤娘很有共同语言。

英鸾公主破登极境……

许凤娘眸光凝重。

不要说登极中期,连她自己的境界是否够用她都没有自信。

撇开朱鸾当年十岁破境时的异常情况。

现在想来,许凤娘不知道到底有几个修行者能有她当时那个待遇。

英鸾公主破境,登极中期时是宗师护法。

破境宗师之时,则是大宗师护法。

要知道破境未明之时,英鸾公主的护法之人。

是天后娘娘本人。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二百七十五章 碎片

听完许凤娘的话,密室里收获了一个目瞪口呆的晋阳公主。狂沙文学网

她还是太年轻。

年轻到她当年知道自己这个皇姐特别,但没想到她特别到这个程度。

如果自己当年知道并懂这些意味着什么,不知道她还敢不敢在皇姐寝宫里砸东西……

晋阳公主感受到了一股迟来的寒意。

同时她对红袖招屋顶的强度感到担忧。

现在她知道了,皇姐破境震塌屋顶是有充分事实依据的。

那么今晚……

“你在想什么呢?”朱鸾无语地看着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回过神,看向朱鸾的目光再次变得复杂起来。

“你今晚打算在哪里破境?”

她是十九岁不是九岁,震塌屋顶这种奇观今估计是见不到了。

既然朱鸾让许凤娘等人准备许久,自然早已备好一个能抵御她破境冲击的地方。

只不过……晋阳公主抬头看向密室的屋顶。

“你不会打算在这儿吧?”

这间地下密室地点虽然隐蔽,也没有屋顶被掀翻的担忧。

但如果真作为破阵的地方……晋阳公主很担心今晚红袖招上面的客人们会经历一场地震。

“怎么会。”朱鸾笑了笑,也抬头看向天花板。

她的声音变得悠长又怀念。

“今晚,我会回到那个地方。”

……

……

回到,属于她的汲泉阁。

皎洁的月光下,许凤娘与朱鸾一级一级登上漂浮在夜空中的台阶。

下方的楼阁里传来丝竹声,看着前方肩头撒满月光的少女的背影,许凤娘眸光有一丝的怔忡。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那是曾经属于她们的,二十四桥明月夜。

十余年就这么过去了。

“月色真美啊。”前方夜之阶梯的尽头,纤细的少女站在前方朝她回过头来。

一切宛如梦境。

“是啊。”许凤娘微笑,“汲泉外的月色,永远是最美的。”

而月色下的她。

也是最美的。

许凤娘看着朱鸾笑起来,但下一刻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气息,微微一怔。

刚刚走到竹窗阁的竹窗边的男子,默默回到边,正襟危坐。

如同一座雕像杵在上,似乎打定主意一动不动坐上一夜。

“怎么了?师兄?”对面坐禅的雪斋和尚睁开眼睛。

他的目光无比圣洁,一本正经。

“没什么。”宋怀竹道。

“怎么了?”朱鸾看着许凤娘道。

看着眼前少女了然的笑容,许凤娘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与她并肩而行。

“他在这里。”

不是问句。虽然没有和她提过,但许凤娘不知为何知道,这丫头知道。

朱鸾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随后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许凤娘说了一半却停了下来。

许凤娘想要问她为什么不找他护法,但说到一般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离谱。

不说她根本搞不清朱鸾与那个神秘男子的关系,但她至少知道,现如今他们那个毫无争议的关系。

明天生死相杀的对手。

许凤娘余下的声音消失在了夜色里。

朱鸾也没有再追问,似乎很高兴许凤娘没有再问下去。

许凤娘深吸了一口气,找了个别的话题,缓解她内心的紧张。

是的,汲泉阁越来越近,要破境的那个人没紧张,等下要护法的她却紧张了。

紧张的浮现,许凤娘就想起了下午结束的对战。

“没想到,今天,西凉剑圣真的让苏晴认输。”

虽是突然想起的话题,但这个感慨在许凤娘心里已经盘桓许久。

而今夜的神都城内,想必也有无数人在议论此事。

今夜神都城内第一大谈资,莫过西凉剑圣的认输。

面对地位实力均无法相比的少女,西凉剑圣居然为女儿叫了认输。

朱鸾停住脚步,声音宛如叹息。

“他到底是剑阁阁主。”

所以牵绊他的不光是修行者的实力,还有俗世里的各种规则地位。

而最重要的是……

“他终究是个父亲。”

如果西凉剑圣不叫苏晴认输,以苏晴当时那个癫狂的状态,就算朱鸾使出压箱底的手段,最终还不知鹿死谁手。

而西凉剑圣选择了及时止损。

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西凉剑圣对这个女儿有些漠然,但他却以行动为苏晴避免了一场狂风骤雨。

哪怕让西凉剑阁背负上一些争议。

大宗师对人人命本就极为冷漠,事实上,今之事就不是每一代西凉剑阁阁主都能做到的。

起码就朱鸾所知,前代老阁主未必能做到如此。

“到底是亲生的女儿,”许凤娘看了一眼边容颜沉静的少女,内心有些隐隐作痛,不脱口而出,“如果下的父亲当年能……”

一阵夜风吹过,许凤娘骤然噤声。

她到底不是做梦,居然如此失言……

怔了怔的朱鸾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事的,那位与我的关系不一样。”

毕竟那位只是她名义上的父亲,并且很早就去世……

天上的月亮突然被乌云所掩盖,在地面上留下影。

“下,你怎么了?”

许凤娘看着突然停下脚步的朱鸾问道。

朱鸾一只手轻触她的太阳,神有些怔怔。

她名义上的父亲,天后娘娘的丈夫,成宗皇帝。

在晋阳公主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的,那位病弱的皇帝。

一切似乎没什么问题。

但就在刚刚朱鸾回忆起成宗皇帝的去世之时,朱鸾却突然发现。

她不记得成宗皇帝去世时的事了。

按照她之后的记忆推算,成宗皇帝的确是在她及笄前去世,应该就在朱鸾十四岁的时候,赶上了她记忆丢失的尾巴。

就在这个时候,朱鸾扶着楼梯把手的形一个摇晃,眼前却突然晃过一些画面。

非常巨大的震动。

在朱鸾仅剩的记忆里,成宗皇帝去世后没多久,天后娘娘就宣布了登基。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才察觉到呢?

天后娘娘是在一片动乱中登基的。

虽然皇帝去世是极大的事,在但成宗皇帝素来病弱与天后娘娘多年听政的基础上,朝堂和皇室不至于动乱到如此地步。

成宗皇帝的死亡不会带来那么大的震动。

还有一件事。

应该还发生了些什么。

朱鸾怔怔地抬起头。

在成宗皇帝驾崩前还发生过一件大事。

震动朝野的事。

第二百七十六章 他们

但那到底是什么一件事,朱鸾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纵然那些回到她的身体里的记忆碎片让她察觉到了什么。

但这一切还不够。

如果墙壁上斑驳的日光,在那之中还缺少了关键的一些信息。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鸾心底有着非常不好的感觉。

“殿下?”看向许凤娘关切的眼神,朱鸾克制住向她打听的急切,摇了摇头。

她有预感,她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接触到和这件事相关的……一切。

虽然她到现在才想起一些蛛丝马迹,她总觉得,那件事,一直没有离开她。

但无论那件事的影响有多可怕,此时此刻她要做的事就只有一件。

就是渡过明天的最后一关。

其他的事情,她此时都不该想,也不能想。

“我们进去吧。”站在汲泉阁的门前,朱鸾注视着这个有些久违的房间,深吸了一口气。

“真的不用……”许凤娘抿紧嘴唇,眼角余光瞥向另一个方向竹窗阁紧闭的房门。

她知道她的想法很离谱,这世上,谁会帮自己的对手破境?

但许凤娘在红袖招了待了很多年,她本能地觉得那个戴面具的男子和自己的殿下之间的关系,应该没有那么的简单,哪怕是仅存的那一点可能性他……

“他的话不用担心,”朱鸾看着许凤娘笑了笑,“他应该不会出……”

应该不会出来……

在寂静的夜色里,一声轻轻的吱呀声。

朱鸾背对着竹窗阁本紧闭着的房门,怔了怔,下一刻眨了眨眼睛。

这就有点不按套路出牌了。

她以为他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以为他知道她的原则。

上一次,她知道他在,他也知道她在,但他们没有选择相见。

他有他的目的,她有她的目标。

朱鸾身侧手指微动,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许凤娘也没想到,那个男人真的会打开门。

十年都没有打开过门的那个男人,雪斋和尚凝视着宋怀竹的背影,浩瀚如星海的眸子里,映照着十年他坐在窗边的身影。

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破例呢?

朱鸾闭上了双眼在,在心里叹了口气。

随后,没有转身。

她推开了汲泉阁的大门。

十年没有在他面前打开的门,就这样打开了。

宋怀竹雾霭迷深的眸子有些怔然。

“凤娘,我们进去吧。”朱鸾没有转头地对许凤娘说道。

“殿……好,九小姐。”许凤娘看着对面站在门框里的男人,心里五味杂陈,转身回到朱鸾身边。

就在朱鸾跨过门槛的那一瞬间,那个冰凉无暇,比平常温度更低的声音传来。

“风险太大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宋怀竹在说什么,在场的四人都心知肚明。

许凤娘看向身边少女。

“这是我的选择。”朱鸾如此轻声答道。

“你知道,我不会让你死的。”宋怀竹还是用那冷硬的声线说道,“所以无关对战,我可以……”

“宋怀竹。”

宋怀竹的话没有说完。

许凤娘一怔。

再一次的,这个语气。

而下一刻,那个话语再一次从那个背对着的少女的口中流淌而出。

“宋怀竹。”

她认真叫着他的名字,从未有过的郑重。

“只有今晚,不要来。”

年轻的宗师沉默地站在门框处。

就在朱鸾以为他会回去的时候,宋怀竹第一次开口,问出了那个问题。

“为什么。”

他的声音平铺直叙,似乎不含有任何感情,但站在他身后的雪斋和尚看着心头都无端抽痛起来。

而朱鸾背对着他笑了。

“宋怀竹,”朱鸾再次开口,“我们都是专业的吧?”

宋怀竹身侧手指微动,他听不懂她用的这个词,但他懂他的意思。

“我们都是修行者不是吗?”感受着身后男人细微的气息变化,朱鸾笑了笑,“我们是明天要对战的修行者不是吗?”

宋怀竹没有说话,但他身后雪斋和尚一怔。

明明是个纤细的少女,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她的背影和气势,却让他觉得像是一位开山立派风骨自傲的宗师。

而下一刻,那名少女终于转过了身。

朱鸾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宋怀竹脸上面具的轮廓,视线宁静。

“让我们互相尊重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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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谄媚的笑道“九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手棒法真是出神入化,姑娘这棒法可有名字?”

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身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他好大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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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风雨

宋渊。

是谁?

朱鸾确认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结合语境和完颜朔夜的表情,她心里浮现出了那个答案。

那个早就知道有朝一日会遇到,但一直从未去想的答案。

“你可以这么叫我。”

“这是我的字。”

“这是我自己取的字。”

宋……

“什么?你居然不知道?”完颜朔夜愕然的声音打断了朱鸾的思绪。他看着眼前少女眼中毫不作伪的惊讶,眯起了眼睛。

“没想到你真的不知道。”

俊美的男人轻声笑起来,而他的笑声越来越大。

“不好意思,”完颜朔夜停下笑声凝视着她。

“没想到宋渊那家伙都为了你都做到那种地步,连寒山寺都出来了,你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为什么要知道?

“哎呀哎呀,”男人煞有介事地摇头,“这事可太有意思了。”

“不过,”看着皱起的眉头的朱鸾,完颜朔夜笑起来,“看来那家伙藏的可以……”

“不……”他凝视着眼前少女美到异常的眼睛,“你就从来没有想去问?”

“既然他不想说,我为什么要问?”朱鸾笑了笑。

而且问到的就是真的么?

不知为何,听到宋怀竹的名字之时,朱鸾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个男人脸上的白玉面具。

他原来叫做宋渊吗?

他的名字,他的面容,他的身份。

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有没有什么感想?”完颜朔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有没有受骗的感觉?”

……

……

就在完颜朔夜说出那个名字之时。

唰啦唰啦。

竹窗阁内。

竹叶一片片掉落。

“师兄?”竹窗阁内,雪斋和尚看着那个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的男人。

宋怀竹阖目调息于墙对面的床边,看上去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但竹窗边鲜竹的竹叶,却在迅速凋零,连竹枝上都析出了冰霜。

雪斋和尚认命地走到宋怀竹身边,在宋怀竹后背身上重重击了一掌。

宋怀竹神情复杂地睁开眼睛,冻得僵硬的手指触上脸上的白玉面具。

“雪斋。”宋怀竹抬起头来看他。

“难道是又想起什么了?”雪斋和尚眼神第一次有些冰冷。

“没有。”宋怀竹摇了摇头。

一个名字而已,更何况这个名字算不得什么秘密。

“我只是在想,”他触碰着脸上的面具,“我以宗师之身参加……”

“别忘了你现在的真元根本算不上宗师。”雪斋和尚毫不犹豫地呛声道。他的掌心感受着宋怀竹背上即便隔着衣服也能感到的尖锐触感,眸光微沉。

那是金针突出皮肤的针头。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雪斋和尚冷冷道,“你现在的真元级别不过将将登极中期。”

“如果还是过不了心里这关……”年轻的和尚淡淡道,“明日还是这个状态,不说别人,你连阮清都赢不了。”

宋怀竹面具上的手指收紧。

“而至于那个女子……”雪斋和尚深深吸了一口气,“师兄,我不是在危言耸听。”

“我明白,”宋怀竹道。

“我不是不知道你的矛盾,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强人所难。”

雪斋和尚认真凝视着宋怀竹的眼睛,“只是,哪怕你只有一丝缝隙……”

都会被那名少女毫不犹豫地抓住,然后,击溃。

她就是那样一个人。

她的境界算不上强大,但在她的面前,她的对手不可以失误。

失误极为致命。

她的技巧没有一丝缝隙。

这就是她的可怕。

她太擅于战斗,也太擅于利用力量,毫不浪费恰如其分地利用。

雪斋和尚眸光微沉,看向宋怀竹背后的墙壁。

这样一个人,如果她真的获得了充足的力量,那么她……

雪斋和尚的思绪被打断了。

因为下一刻,作为修行者的他睁大了眼睛。

难以想象天地元气的异动传来。

月亮边的月晕似乎都在波动。

宋怀竹睁开眼睛。

“开始了。”

……

……

就在天地发生异变的不到一刻钟前。

她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对有些事情不是很在意。”朱鸾笑了笑,“况且他只是没有说,所以不算谎言。”

完颜朔夜的眸光有些惊讶。

一半是因为她的话,一半是,她说着居然朝他走了过来。

然而下一刻,没等完颜朔夜脸上的笑容浮起,就变为了愕然。

因为。

眼前的少女,走进他,然后。

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他一个,登极巅峰的,从未被女人拒绝过的,半步宗师,被一个十五岁的,将将化元巅峰的,小女孩,给……推了出去。

连经验丰富如完颜公子都不免僵住。

“好了,你人也看了,公子,我还有事要做,你可以先出去一下吗?”不等完颜朔夜回答,做工精致的大门眼睁睁在他面前将要合上。

完颜朔夜正要伸手,下一刻一句话从门缝中传来。

“公子,你曾经是真的骗过我。”

……

……

汲泉阁的门在完颜朔夜的面前的合上了。

站在门前的男人冷冷地注视着光滑的门板。

这个房间内设有极为复杂的法阵,但他并不觉得能阻挡他。

但当他破坏这里的一切之时,完颜朔夜并不确定那把断剑是否会有反应。

不管怎么说,虽然有点没趣,今晚这个夜游也算是达到了目的。

不过是个稍微有趣的小女子,完颜朔夜原本饱含情意的眸光再次变得冷酷,如同草原上的孤狼。

他轻抚手腕上的腕带,转过身,正要迈步。

但下一刻,他停住了脚步。

月光从俊美的青年身上消失了。

有厚厚的乌云的遮住了月亮。

汹涌到难以想象的天地元气疯狂在上空汇集。

狂风呼啸。

完颜朔夜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未见到如此大规模的天地异动。

那个女人……

这真的是化元巅峰修行者能调动的天地元气吗?

这破境的规模与完颜朔夜自己突破登极巅峰时比都不遑多让!

在一瞬间他就知道了她今晚要做什么。

她要将大海注入一个极小的容器里。

她要挑战一个近乎不可能的事。

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

少女正在蜕变。

第二百八十九章 登临

在神都城的一角,段立峥走出房间,孤一人站在庭院中,抬头看着天上被乌云掩盖的月亮。狂沙文学网

他的眼前浮现出半年之前,在高台之上的景。

少年沉默着,眸光浮动,他看到的是,是半年前在他的面前,在徽州乡试的高台上破境的那个少女的影。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半年。

在乡试的那座高台上,他曾经是绝对的力量主宰,但一切正在发生着改变。

在视野里,他看到了乡试时意气风发执剑站在高台上的那个少年。

而下一刻,少年睁大了眼睛。

啊。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名少女的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少年后。

她离他无比的近,并将越来越近。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名少女,正在挑战曾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最高的那道门槛。

她正在攀登那座高峰。

神都城内气息十分复杂,但就在那其中,无人知道,此时此刻一股新的气息正在加入其中。

段立峥握紧了边的双拳,口揪紧如同窒息。

但那股气息非常微弱。

摇摇晃晃,如同蜡烛上的灯火,在狂风之中不断摇曳着。

就在这个时候,段府不远处的英国公府也灯火通明。

整个府邸内张灯结彩,但在庆祝的气氛下,府邸内却无比寂静。因为那个值得为其庆祝的女孩子没有回来。

英国公府的这些人知道她今晚没有回来,但还是准备了这些东西。

院中的亭子下,年华藏沉默地注视着对面同样沉默的朱氏兄妹。

年华藏静静地看着眼前强颜欢笑的双胞胎,他们一个聚气,一个普通人,在这样的夜晚本该感受不到什么,两个人的神如常,但动作都有些迟缓,看上去心不在焉。

他们不知道破境的凶险,更是会被那个女孩子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但年华藏却感受到了两人的紧张。

这对双胞胎,只是凭借本能就感受了不对劲。

也许这就是血脉的力量吧。

在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的人,今夜,所有人都在等待着。

年华藏抬起头看向远方的天际,他知道在朱氏兄妹密切的注视下,目光不该太严峻,但他却无法克制心潮的涌动。

破境登极。

他半年前在那座高台下说过的话在他的耳边回响。

面对着段立峥的狠手,那个时候洪山那么说过,“如果真有本事,她破境登极的话还有希望。”

而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退一万步她能勉强调动那么大规模的天地元气。”

是了,他是那么说的。

“破境登极,你是想让她的经脉撑爆而死吗?”

年华藏闭上眼睛,不让所有人看到他的动摇。

从那个时候开始已经过了半年。

她的经脉,真的能承受这么庞大的天地元气吗?

大量的化元境修行者承受不住大量天地元气的灌入,在破境时经脉全断,甚至暴裂而亡。

许多化元巅峰的修行者终其一生不敢冲击登极,而更有无数少年英才在这条道路上死去。

而她所调动的天地元气,更是远超年华藏认知中的所有化元巅峰。

甚至让他有种登极巅峰在冲击未明的可怕观感。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这是一场只有离她最近的人们才能明白的,惊天豪赌。

迄今为止,从化元巅峰破境的最短时间记录是,一年。

创造这个记录的人是。

英鸾公主。

……

……

汗珠从许凤娘的下颚处一点一滴流下。

而在被汗水模糊的视野中,她唯一能看到的,就是那个鲜红色的影。

朱鸾静静地站在汲泉阁的中央。

赤子剑握在她的手上。

漫天遍地的狂风从已经粉碎的窗中闯入,以许凤娘都难以管控的可怕速度涌入朱鸾的体内。

涌入的天地元气是那么的多,多到让许凤娘心惊胆战。

如果说这是破境。

许凤娘更愿意相信。

这是一场毁天灭地。

事实上,在偌大的神都城内,欢声笑语的神都城内,此时又有几人知晓呢?

在这个少女的体内,的确是发生着毁灭和新生。

而她只是闭着眼睛默默地承受着。

许凤娘的嘴唇被咬出血,眼前的少女看着一动不动,但在她的体内部,现在正在发生着极为高速的运动。

朱鸾正在以今生最快的速度去消化大量涌入的天地元气。

虽然她已经费尽心机,做了大量的准备,但她还是低估了她所能调动的天地元气的量。

能调动的天地元气,代表着一个修行者对天地的体悟。

前世今生,她已经忘记了很多东西,但此时此刻,朱鸾却终于清晰地意识到,她还记得。

她懂的东西越多,她就要接受天道愈发严酷的考验。

从她这辈子获得意识时开始,她就一直在做一件事。

就是锤炼经脉。

没有一刻的停止。

在经脉恢复正常前是这样,从经脉恢复正常后也是如此。

她一刻不停的冲击着。

说话的时候,读书的时候,休息的时候。

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呢?她走到这里,到底花费了多少的时间?

许凤娘看着眼前似乎改变了,又似乎没变的少女。

每个人的时间,其实都是均等的。

从他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没有停止。

完颜朔夜靠在汲泉阁的门上,淡淡注视着浮桥外晦暗的月光。

他能感觉到很多人的视线。

明明只是一个纤细的少女。

房间内有的,原本只是如此而已。

但如果她这一次能活下来,他真的想和她好好聊聊。

当然这只是他心血来潮的想法。

就在这个时候,最大的一波风浪骤然起来,狂暴地就要冲向他后的房间。

完颜朔夜只听吱呀一声,一扇门在他眼前打开,看着从中走出的男人,他眯起了眼睛。

在暗潮涌动的门口,完颜朔夜与宋怀竹静静的对视着。

下一刻,在宋怀竹的目光中,完颜朔夜举起了一只手。

宋怀竹瞳孔一缩。

原本剧烈紊乱的风浪如同撞上一道无形的屏障,骤然平稳。

宋怀竹皱眉看着静静举着手的男人正要开口。

完颜朔夜背后的门内突然一声巨响。

宋怀竹和完颜朔夜同时一怔,就在这个时候,漫天剑影突然出现在红袖招顶楼的天际。

在浮桥之上,这是极美又极壮观的一幕。

在剑影的消散里,两个男人谁都没有说话。

同一时刻,段立峥,年华藏,洪山,李文曜,梁子凉……许多人抬起头,看向天际。

生存,还是毁灭。

只在一瞬间。

而红袖招的房间内,却安静到没活人的气息。

宋怀竹的心底泛起刺骨的凉意。

冷彻心扉。

在安静的空气里,只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就在人们以为世界就这样安静下去之时。

然而下一刻,庞大的气流从极小的空间里爆裂开来。

完颜朔夜闪。

汲泉阁厚实的房门砰地一声爆裂冲出。

一个提着剑的影,从漫天烟尘中。

静静走出。

第二百九十章 终战

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方不正睁开眼睛,从赌坊的二楼属于方老板的木上醒来。狂沙文学网

他的眼睛下有着浓重的青黑,但他却无从顾及,中年男人坐在上愣了一会儿,然后翻下。

中年男人搓了搓已经爬上皱纹的脸孔,咽下桌上昨夜的冷茶,匆匆起就要出门。

然而就在他宽厚的手掌推开木门的时候,方不正却停住了脚步,放空失焦的瞳孔愣愣看着什都赌没有的房梁,下一刻他急急地转,走到房间的角落。

男人神复杂地注视着香案上的那个排位,点燃了一炷香。

“大哥,就是今天了。”

他像是有许多话要说,但都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得俯一拜。

“大哥,我出门了。”

青烟在他的背后寥寥升起,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不正走出赌坊。

……

谄媚的笑道“九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手棒法真是出神入化,姑娘这棒法可有名字?”

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他好大的脸。”

只能找找其他地方这里先水面。

谄媚的笑道“九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手棒法真是出神入化,姑娘这棒法可有名字?”

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他好大的脸。”

只能找找其他地方这里先水面。

谄媚的笑道“九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手棒法真是出神入化,姑娘这棒法可有名字?”

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第二百九十二章 勇敢

高台下,原本因为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息难以置信的朱鸾霍然抬头。

看向身边清瘦的男子。

“这样啊……”

那个一直精打细算,那个从不做出格之事,那个永远不会为什么事疯狂的男人呼出了一口气。

“在听到天泉书院的时候,其实我还心跳了一下。”年华藏侧目看向身边眼神复杂的少女,笑起来道。

段立峥与洪山等人远远地看着高台下的两人。

“年华藏那个家伙……”洪山看着微笑着和身边少女说话的男人怔怔开口,但话没说完就说不下去。

就好似立场完全调换了一般。

段立峥心道。

原本永远平静的朱鸾眼中涌起了难言的情绪,而一直容易大惊小怪,算不上勇敢无畏的那个男人,此时的神情却非常平静。

“不过不是我,就是你。”年华藏呼出一口气,“唉,看来我的运气,也就到这里了。”

“师兄……”朱鸾抿了抿嘴唇,看着走上高台的宋怀竹的背影,闭了闭眼睛。

她艰难地开口,“你要不就……”

“我不会认输。”年华藏直视前方淡淡开口。

朱鸾一怔。

“我知道我一直以来在你心里的形象算不上好,”年华藏苦笑道。

但下一刻,常常慌乱的少年眼中的神情却坚硬如铁。

“我认输也是有条件。”

乡试时的认输是为了会试。

到了会试,他还有什么可认输了呢?

更何况,他这场的对手……

年华藏握紧了腰边的逆鳞,看向身边的,他唯一的师妹。

“到了这个时候,你怎么能露出这样的表情?”

朱鸾抬起头,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年华藏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

“你可是要成为国士的人不是吗?”比朱鸾高一个头的少年用从未有过的严肃目光注视着她。

“是……”朱鸾松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再抬起,脸上的神情再次恢复平静。

“师兄,祝您武运昌隆。”朱鸾凝视着眼前这个,她从未见过的,勇敢的人。

年华藏严厉的目光一转而逝,随后少年露出一个朱鸾也从未见过的,温和又坚定的笑容。

“那是当然,我可是你的师兄。”

“我们太平山房,还等着我们发扬光大呢。”

年华藏的话语回荡在朱鸾的耳边,而她能做到的,只是注视着那个曾经为她遮风挡雨的身影。

一步步登上高台。

站在宋怀竹的面前。

拔剑出鞘。

开始的钟声响起了。

第一场战斗。

打响。

……

……

在第一场对战的抽签结果爆出来的时候,大部分的人们只是为最后一天对战的开始而欢呼。

而不是为这一场对战而欢呼。

因为这场对战是一场结果毋庸置疑的对战。

澹州解元的境界是登极中期,而年华藏是登极初境,这位徽州经魁要赢,除非有着超越境界卓越的能力和剑法,再加上澹州解元的本领要再差那么一些,那也许还能实现破境杀。

迄今为止,年华藏遇上的所有对手都在登极中期以下,的确是一路靠着爆棚的运气和同境无敌的实力走到了这里。

但经历了前两天的对战,不管懂不懂内情的人都明白。

徽州经魁是个优秀的登极初境不假,但问题就在于澹州解元他,别说弱于标准线了。

他是个远超平均水平的登极中期。

那么年华藏对宋怀竹,一开始就没有丝毫胜算。

这是一场绝对压制的对战,连想比出花来都做不到,对于民众们而言,这场对战还不如开场前的天外飞剑有趣。

不如说这场半决赛的激烈程度,根本无法和四强战对比。

甚至都没法和阮清与段立峥的那场八强战相比。

不说别的,那场八强战的惨烈程度的确是这次会试之最……

之最……

当人们这么认为之时。

之后的这场对战,完全颠覆了所有人的预想。

因为在刚开始,就发生了一件所有人都无比震惊的事。

有人在高台上,当场破境。

……

……

看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天地元气,洪山的眼中先是震惊,随后化为浓烈的敬意。

他看着高台上他曾经无数次嘲笑,调侃的伙伴,仿佛从未认识这个人。

“他到底是……朱瑛的师兄。”

无数话堵在徽州少年们的喉咙里,但最终只化为这一声感叹。

在对战过程中破境,迄今为止,只有那名少女在高台上如此做过。

登极初境破境登极中期,虽然不是大境界的跨越,但依旧是九死一生的豪赌。

更何况在高台上当场破境,这根本就是疯子才会做的事。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他们中最谨慎,从不为任何事情疯狂的年华藏,居然做出了这样的事。

“果然同门之间……有些疯狂是会传染的么……”梁子凉在洪山身边愣愣地开口。

“不是。”

徽州少年们愕然看向突然开口的段立峥,他们没想到素来温和的段立峥会如此决然否定别人的话。

段立峥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高台上那个承受着天地元气地疯狂灌入,浑身颤抖却死死握紧手中剑的男人。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年华藏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年华藏如此拼命的模样。

而年华藏所站的高台下,站着他的师妹,仰头一直注视着他的师妹。

所以他一步未退。

“是她,”段立峥闭了闭眼睛开口道,“给了他破境勇气。”

她可以破境登极,那么他为何不能再往前一步?

年华藏的眼前一片血红,但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燃烧。

他惧怕过很多东西,他惧怕过贫穷,他惧怕过身份,他曾经觉得做任何事都要先保证万无一失。

但是不这样又何妨?

天空传来一声巨响。

宋怀竹注视着脱胎换骨的年轻男子,抽出腰间的长刀。

……

……

鲜血从高台的边缘渗出,流到朱鸾的脚下。

所有民众此时已经怔然无言。

只是愣愣看着眼前从未有过的激烈对战。

已经无一人不得不收回八强那一战才是最惨烈一战的话。

因为眼前这一场对战的时间长度和激烈程度,已经与那一战不遑多让。

在恐怖的撕裂声中,所有人心惊肉跳。

而朱鸾的嘴唇被她咬出了血。

这不是一场为了胜利的斗争,而是一个疯子不屈不挠地缠斗。

面对明显更加强大的宋怀竹,冒着巨大风险的年华藏却没有丝毫的恐惧与退缩,只是沉默地发动攻击,失败,爬起来,再冲上去。

她拦得了段立峥,却无力威胁年华藏。

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师兄是如此固执的一个人。

威胁也好,恐吓也好,嘲笑也好,高台上的那名少年只是沉默地握着逆鳞。

龙有逆鳞,触之则死。

直到最后,他倒下了,没有爬起来。

宋怀竹怀着敬意看向躺在地上大口喘气的少年,默默地一行礼,转身离开。

但就在下到最后一台阶时,他浑身一颤,咳出一口血来。

这是他第一次受伤。

理所应当的受伤。

因为那名少年付出了艰苦卓绝的代价。

朱鸾看着被抬下来的年华藏,闭了闭眼睛,俯身到了他的身边,嘴里满是血腥味。

“师兄。”

年华藏看着她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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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黑马

徽州经魁年华藏和澹州解元宋怀竹的一战震惊了世人。狂沙文学网

谁都没有想到这场没有任何人期待的对战,会进行的那么长,进行的那么的激烈。

而谁也没有想到,第一个伤到那个强大如山的神秘男子的人。

会是一个今天早上还是登极初境的经魁。

雪斋和尚看着襟被血染红的宋怀竹深吸一口气,立刻开始为其把脉疗伤。

在雪斋和尚的记忆里,除了寒毒发作的时候,他也很久没有见到师兄受伤。

就在他想要对宋怀竹进行进一步检查之时,宋怀竹抬起一只手挡住了他。

“还没有结束。”

满脑门是汗的雪斋和尚一愣,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怔怔抬起头。

钟声再次响起了。

沉重的声音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所有人如梦初醒。

一切没有结束。

一切才刚刚开始。

躺在担架上的年华藏看向俯在自己边的少女。

她神宁静,为他掖了掖盖在他上薄毯,在无数人的注视下,静静地站起。

从现在开始,抽签将退出会试的舞台,因为抽签没有意义。

所有的人选,已经决定。

在围观百姓们的抽气声中,那个冷清的女子孤一人登上高台,在她的腰间,初雪剑闪闪发亮。

朱鸾对担架上的年华藏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师兄,我去了。”

雪斋和尚看着宋怀竹冰雪雕就一般的下颌。

他始终没有回头,而在他的背后,那名少女头也不回登上阶梯。

大周会试对战第三天半决赛第二场,也是最后一场。

西凉剑阁阮清,对。

太平山房,徽州解元,朱瑛。

……

……

如果说年华藏和宋怀竹的一战不被任何人期待。

那么徽州解元和西凉剑阁大师姐的一战。

就是万众瞩目。

人们的心原本还没从上一场缓过劲来,但第二场的钟声一响,却如打了鸡血一般看向看台,简直要目不暇接。

“真是讽刺啊。”洪山看着高台上相对而立的两个同样细瘦的女子感叹道。

李文曜点头。

谁能想到,大周会试最惹人注目的一场对战,是两个女子之间的战斗。

段立峥没有说话。

但他的目光却一直没有从高台上离开。

无法从她的上离开。

如果是在一年前,谁能够想到,她的对战能吸引如此之多的目光?

稷下学宫外大钟巨响。

而这场大周国试史上最离奇的对战,就这样开始了。

……

……

这不是大周国试第一场女子之间的对战。

但与苏晴的那场对战相比,这一场对战开始的要正常许多。

朱鸾和阮清两人对视着缓缓抽出了自己的剑。

剑尖相对。

台下的李文曜呼出了一口气。

不少修行者露出了惋惜的目光。

其他普通人和境界低的修行者奇怪地看着这些人。

而高阶修行者有苦说不出。

对战拔剑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偏偏对这两个人而言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两人都不用拔刀术啊。”洪山愣愣地开口。

段立峥沉默不语,而另一边的莫寒目光微凝。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闹。

对于其他普通人而言,这只是场有噱头的对战,但对于他们这些高阶修行者而言,这是场非常复杂的对战。

高手过招,靠的不光是力量,还有脑力。

昨晚莫寒与阮清分析到深夜,仔细讨论了她明天可能遇上的三名对手,其中花费时间最长的,偏偏就是这名境界最低的少女。

观摩了两天的对战过程,唯独这名少女最让莫寒不安。

不少剑阁弟子,包括苏晴在内都觉得是莫寒小题大作胆小如鼠,但在今早上见到那名徽州少女之时,莫寒就发现不是他小题大作。

而是大题小做。

他与阮清制定了各种对策,同时默认了那名少女有越境杀的才能,但哪怕是他都没有想到。

那名少女居然能在一夜之间,破境登极。

她的存在,就是意外本。

莫寒在无比惊讶之时,也无比庆幸,他和阮清制定作战计划时都是尽力拔高对手的能力。

在仔细分析了那名少女的技术后,他与阮清就放弃了使用拔刀术。

虽只短短见过几次,莫寒就清楚地发现,那名少女的拔刀术造诣……比阮清要高。

他昨夜不知该如何和阮清说,却没想到阮清也默认了这个事实。

他为师妹的虚怀若谷骄傲,但莫寒没想到眼前那个少女也不用。

她难道是……看穿了他们的战术?

其他修行者不知隐,但看着高台上迟迟没有动作的两人,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疑问。

这两人要……怎么打?

……

……

怎么打?

大周朝载初九年,会试对战第三天第二场。

此为。

登极初境对登极中期的一场对战。

莫寒看着高台上僵持的两人神凝重。

纵然这名徽州少女突破了登极,但她只是登极初境,境界甚至还不稳定,想要击败登极中期的阮清,本来最该使用的剑法就是能越境杀的拔刀术。

但她迟迟没有动作。

“这是搞什么……”

“打不过?不敢打?”

原本期待看到一场激烈对战的人群里渐渐响起窃窃私语。

而最多的质疑声,自然是刺向高台上的朱鸾。

虽然阮清在参加这次的会试前名声也不太响,但这一次的大周国试,却彻彻底底给这个清冷女子打出了名声。

当然这个徽州女子的表现也十分抢眼。

怪只怪她遇上的是本次会试最大的黑马阮清。

阮清惊艳世人,因为她遇上都是强力的对手。

而徽州解元朱瑛之前对战的时间实在太短,不如阮清浴血拼杀打出来的成绩震撼。

两人相遇,境界还存在差距,谁输谁赢这不是理所当……

轰!

台下站在段立峥边的梁子凉立刻识相地捂住了嘴。

看朱姐姐的对战,那就得拥有极为强大的心脏和反应速度。

因为谁都不知道她的战斗会不会突然开始。

从静止的气氛到激烈的碰撞,只是短短一瞬。

高台上轰然巨响。

正说着闲话的人们突然被灌了满口风沙。

尖锐的杀气。

笼罩全场。

第二百九十五章 阮阮

晶莹剔透如同小小冰块一般的三角形滚落在地。狂沙文学网

有的碎裂。

有的滚上灰尘。

所有人都怔怔看着这一幕。

莫寒也怔怔看着这一幕。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被阮清视若珍宝藏在心窝的东西会是这样的东西。

会是一包……糖果。

一包。

松子糖。

透明的晶体里,散布着新鲜的松仁,看上去宛如刚做好一般新鲜芬芳。

看着这一切,莫寒终于明白为什么阮清会经常在出门后替换锦囊里的东西。

她是孤一人去集市上购买新的糖果,来替换锦囊内已经变质的,来保证松子糖的新鲜。

莫寒曾经看过阮清注视着那个锦囊的眼神,他永远无法忘记。

那是无比悲伤,也充满希冀的眼神。

莫寒闭上眼睛。

她的糖果,到底是准备给谁呢?

不管那个锦囊里是什么,但有一点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这不是糖果,是那个少女的真心。

散落一地的真心。

而此时阮清守护至今的真心被捅破了,被另一名少女的剑。

莫寒不愿睁开眼睛,不愿看见师妹此时的脸,也许那名徽州少女并不知道她刺破了什么,但他可以想到,珍之物被刺破阮清会受到多大的打击。普通人都会趁对手神恍惚下手,更何况阮清的对手是那个不会放过任何一丝缝隙的朱……

然而下一刻,人们的尖叫打断了莫寒的思绪。

“怎么了?”

“谁赢了?”

“怎么是阮姑娘的剑刺中了?”

莫寒闻言愕然睁开眼睛,瞳孔一缩。

这场对战多次反转,观众都应接不暇,但谁都能看出来在最后是朱鸾技高一招,手中赤子剑刺中了阮清的心窝。

然而。

当高台上风雨停歇,人们看见的,却是大相径庭的一幕。

阮清举着剑刺入朱鸾肩头的一幕。

在满地散落的糖果间,两名女子面对面站着,靠得极近。

阮清愕然看着肩膀中剑的朱鸾,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

刚刚那一剑,其实是她自暴自弃的一剑,那份绝望在她怀中的糖果掉落之时变得更为刻骨。

在怀里锦囊被划破之时,她的心也变得空空dàng)dàng)。

也许这就是天意,伴随着她输掉这场对战,她的那份执念,也走到了尽头。

她是如此的没用,花了十年的时间,别说报仇,连那把剑都无法夺回。

她的松子糖。

是永远无法送出去的。

她早就知道了,但却以一个虚假的幻梦欺骗自己,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

而梦,该醒了。

不管过了多少年,她永远还是那个躲在墙角的,没用的小丫头。

眼前少女的剑,让阮清彻底认识到了这一点。

然而就在她如此作想的时候,站在她面前的,明明胜券在握的少女却仿佛被定在了地上。

她只是定定看着地上的糖果,仿佛被雷劈中,站在地上一动不动。

阮清意识到眼前少女绪的不对,但手中剑招已老,最终还是按照原本的剑路刺了出去,两人位置有变,这一招到不了咽喉,但阮清很清楚,那名少女只要轻轻一闪就能躲开……

能躲开……

剑锋入的触感切切实实传到了阮清的手上。

“你……”

虽然刺中了对手,但阮清自己却难以相信。

这怎么可能呢?

她难道是在做梦吗?

阮清握着手中的初雪剑,怔怔看着眼前这陌生的女孩,皱紧了眉头,“你……”

然而下一刻,那个徽州女子抬起头来,同样怔怔地看着她的脸庞。

那是阮清从未见过的眼神,像是跋涉千里的旅人一寸一寸在自己的脸上寻找着什么……

她……

这是阮清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到这名少女的眼睛,在那个人走后,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入不了她的眼。

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仿佛将她整个人吸入其中,阮清的心狂跳起来。

下一刻,她听见那个徽州少女看着她的脸怔怔地开口。

听到那个穿越了十年的名字。

“阮阮?”

阮清拿剑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撕心裂肺的剧痛袭击了她的心房。

带着那些永远无法忘记的过往。

……

……

朱鸾记忆中的阮阮,人如其名,是个有着软乎乎脸颊的姑娘。

那个时候的阮阮,到她边的时候才六岁,吃,玩,说笑,是个满脸喜气的胖丫头。

而看着眼前这个清瘦的女子,朱鸾咬紧了嘴唇。

这个女子,她小时候,脸颊上的,都去哪儿了?

“阮阮。”

陌生的声音和,久违的名字。

看着眼前少女流光溢彩的眼睛,阮清有一瞬间的怔忡,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仿佛回到了她人生最为自由幸福的岁月。

她仿佛泡在蜜罐里的童年。

阮阮是个好吃懒做的胖丫头。

这是阮清有记忆以来,收到的第一个评价。

说这个话的人是大周皇宫的教养嬷嬷。

阮清是个孤儿。

是战场上被大周军队捡回来的孤儿。

在那位娘娘开始掌管后宫时开始,大量像她一样的孤儿被吸纳入后宫,经过教养嬷嬷的培养,再被分配到各宫各,成为正式的宫女。

一般小宫女们六岁的时候就可以陪着皇子皇孙长大了,但阮清到了六岁的时候,没有哪个教养嬷嬷敢把她放出去。

大周皇后是众所周知的宽和。

用宫里老人的话来说那简直不是宽和了,简直像是没有任何主子的做派一般。

不过在不少前朝宫人眼里,这个皇后的做派不够尊贵,但尊不尊贵放到一边,皇后娘娘对于战后收入宫中的这批孤儿十分关。

与其说是收宫女,在不少老嬷嬷眼里这批孤儿简直像是被收养了一般。

文皇后会亲自过问这些小宫女的教学,并且止老嬷嬷们打骂她们,甚至会给小孩们配发玩具和零嘴。

不过普通的孤儿们经历过战乱,年纪虽小但都很懂眼色,对于上头的赏赐历来是诚惶诚恐不敢接受。

但只有一个娃娃除外。

那就是进宫岁数最小的阮阮。

阮清没有战争的记忆。她是在两岁的时候被捡到送入宫里,所以她等于是完完全全在宫里长大的。

然后在文皇后推行的宫女培养计划里,完全长成了一个贪吃的胖娃娃。

她尤其吃甜食,因为她模样长的讨喜可,不少年纪大一些的宫女领到糖果也会送给她,久而久之这小丫头也学会甜言蜜语去大孩子那顺吃的,并以此为生活的主要追求。

她就这样长到了六岁,看着她这个样子,教养嬷嬷们却犯了愁。

纵然当年的皇后如今的陛下治宫宽仁,但每宫每各有主位,而阮阮出落实在是太出格了,如果送到其他主子那,用嬷嬷的话来说,“不到三天估计就被打死了。”

于是,在她六岁的时候。

她被送到了含光。

送到了,英鸾公主边。

第二百九十六章 泪糖

阮清在教养所待了四年。

这个时间算长的。

在她长大的过程中不断有姐姐们离开教养所进入各宫各殿,而逢年过节回来看她的时候,小姐妹们凑在一起,姐姐们总会抹泪感叹当初在教养所的幸福。

教养所是在天后娘娘的管理之下的,但一旦宫女进入各宫各殿,只要不是过度苛责下人,天后实在是无法过度干预。

可对于各宫各殿在成群的下人伺候长大的王公贵族,那些过去的大家小姐的眼里,什么才算是苛责下人呢?

难道还能让宫女爬到主子头上去?

有吃有穿不上刑,那就是宽宏大量的主子。而就算有打骂,那也是正常的,当下人就该挨着,别让主子疼了手。难道有哪个主子能纵着下人的小性子?

宫女们离开教养所的时候就会发现,比起在教养所的日子,成为各宫各殿的宫女开始,她们无忧无虑的日子就结束了。

而以前老嬷嬷吓唬她们所说的宫内生活,才是世界的真实。

看着吃着姐姐们带来的糖果喜滋滋的小丫头,每个大宫女都心怀忧虑。

小宫女阮阮不止一次被摸着头告诫,外面的世界要可怕许多,她现在这个好吃懒做的样子,将来是要吃苦头的。

阮清不是没有害怕过。

但小孩子的害怕往往只有一时,之后继续得过且过,不过被告知要离开教养所的时候,她的确也被吓哭过。

但当她一步三回头离开教养所,进入宫女姐姐们所说的外面可怕的宫殿之时……

她才发现。

那些危言耸听的告诫……

都是骗人的!

对于阮清而言,六岁离开教养所,到进入含光殿,不过是从一个蜜罐,掉入了另一个蜜罐。

而这个蜜罐,甚至比前面那个蜜罐更甜。

现在想来,她其实根本没有正眼瞧过她那个名义上的主人几次。

阮清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那位传说中最受宠的公主殿下时候的光景。

那个时候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姐姐们的恐吓在她的脑海里打转,按照她们的话,越是受宠的主子,脾气就越坏。

连大明宫里角落的前朝遗妃都会打骂饿饭宫女,以这位皇帝陛下爱女的地位身份……

莫不是会吃人吧?

“你就是阮阮?”那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传来,小阮阮先一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等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主子说话没及时回话的大罪之时已经晚了,空气彻底安静了下来。

她被吓得浑身僵硬,以为自己小命休矣时,她的头顶上却传来了那个女子无奈的笑声。

“我有那么可怕吗?”

阮阮再一抖,然而没等她嗫喏出声,一只满是剑茧的手却伸到了她的面前。

“别怕。”那是阮清记忆里的,今生听到最温柔的声音。

她抬起头,那个人小心翼翼地托着一块糖递到她的面前。

“听说你爱吃糖?”

在松子糖的清香里,阮清看到了属于她的殿下。

那个当时十六岁的少女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你好,我叫朱鸾。”

……

……

那就是她与她的初遇。

但事实上,如果没有那块糖,当时不懂事的她也许根本记不清那些。

因为在那之后,她就忘我地投入了,甜美如蜜的含光殿生涯。

如果再有人告诉她天后娘娘是宫里最宽厚的人,当时的小宫女阮阮一定会反驳她。

因为比起她的行事古怪的母亲,这位公主殿下更加登峰造极。

面对送到自己宫中的小宫女,这位殿下的理论是,六岁的孩子是享受童年学习知识和培养兴趣的时候。她不但不要求阮清干活,而是允许她跟着含光殿的大宫女和一些出入的学者学习各种东西。

学什么凭她的兴趣,而学的好。

就有糖吃。

那位殿下不常在宫里,但是那位殿下有一点非常出名,那就是极度护短。她是真的会为自己的人受了欺负而拼命。

除了晋阳公主,整个宫里无人敢到含光殿撒野。

哪怕是晋阳公主,也只敢动含光殿的东西,如果敢动她姐姐的人……

据说是会被送去和亲的。

而含光殿里的其他人也需要遵循那位殿下留下的约法,严禁内斗。

在这样的保护伞下,含光殿成为了小宫女阮阮的乐园。

除了那位殿下会控制她吃糖的量之外,日子倒也过的马马虎虎。

她当时是这样觉得的,一切都差强人意,但在宫里遇到她曾经的姐姐们的时候,都会被羡慕地说上一句有福气。

她有福气吗?当时的阮阮并不知道。

而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阮清。

她一定是小的时候挥霍的福气太多,才会在三年之后,迎来阮阮小宫女人生的终结。

在阮清的记忆里,那是一场很普通的秋猎,殿下久违地回来,她在宫里待的心发痒,不顾殿下劝说秋猎场条件艰苦,硬是缠着殿下带她去。

而到了猎场,带的点心吃完了,小宫女才觉出宫里的好来。

猎场最外围有些卖糖的小贩,而她和殿下出游之时瞟见了,嘴就又馋了。

殿下显然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在晚上的酒席提前结束回到院子里的时候,看着左顾右盼的她,笑着说道。

“我嘴里有些发苦,你去帮我买点松子糖来吧。”

她捧着银子兴高采烈地跑出了那个院子。

连头都没有回。

那个时候的她没有想到。

这就是诀别。

这就是永别。

人生苦短。

她的甜结束了。

“吃什么吃!一天到晚就只会吃的废物!”

当她的新主子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将她嘴里的糖打掉的时候,十岁的小宫女才发现。

她嘴里的糖。

是苦的。

她才明白,她曾经拥有什么,她曾经忽视什么,她曾经获得过什么,她已经失去了什么。

而只有那个人曾经递给她的糖。

才是甜的。

她要把她买回来的糖,送给她的殿下。

这是她没有完成的使命,她真正想做的事。

十九岁的阮清在满是血腥味的高台上抬起头来,看向她面前的,比她还要年幼的少女,半跪下来,没拿剑的手掌在地上拼命摸索着,将糖块一粒粒捡起来,捧到朱鸾的身前,开口。

“我把糖买回来了。”

朱鸾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凝视着眼前消瘦的女子,一如看着当年仰着头站在自己面前满是渴望的小女孩。

“你路上只能吃三颗,听到了没有?”

“不是舍不得给你吃,只不过你再吃牙可要撑不住了。”

朱鸾凝视着阮清的眼睛,轻声说道。

“跟我约好了,嗯?”

“约好了。”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阮清颤抖的嘴唇里发出。

“阮阮,绝不会多吃的。”

“我错了……”

有大颗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涌出。

一如当年那个抱着糖果站在灰烬前的小丫头。

“我再也不吃糖了。”

“所以殿下你……回来吧。”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二百九十七章 自由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哭。狂沙文学网

高台下,迎面吹来的清风吹动少年的额发,段立峥怔怔抬头看向高台上的少女。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流泪。

宋怀竹面具里雾霭迷深的眼睛摇晃着更浓的雾气。

在英国公府地下的密室,在那样生死颠倒的剧痛里,她没有哭。

在五曲隐屏峰上,在那样颠倒是非的不公对待下,她没有哭。

但此时在高台上,那名少女肩膀上还扎着雪亮的长剑,第一次潸然泪下。

阮清跪在她的对面,握剑的手不断颤抖,她的体不断颤抖,她的心灵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况,但作为一个剑客,她知道不能抽剑。

朱鸾没有流血。

那是因为插在她体里的刀刃挡住了血管,但如果拔剑,反而还会立刻流血。

她不能让她的下流血。

而她……迄今为止到底干了什么?

她居然……

阮清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能将只有她们两人知道的对话复述出来的人。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

她的下回来了,但为什么,她与她的下会是这样一个相逢的景。

她手中的剑插入她心心念念那个人的体里的形。

她差点杀了她。

用自己的剑,杀了她。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成为一个剑客的呢?

阮清的视野再一次模糊起来。

是了,是她自己要求成为一个剑客的。

“听说你在新主子那挨打了?”

在英鸾公主去世后的第三个月,小宫女阮阮第一次得到了天后娘娘的召见。

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她从无到有的学会了宫里的所有明里暗里的规矩。

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以一青紫为代价,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真实,但奇异的是,她却并不为挨打而感到痛苦。

她似乎在前面的九年挥霍完了她所有的福气,又在三个月之前的那个黑夜挥霍完了所有的悲伤欣喜。

唯一留下她心里,随着时间流逝反而越扎越深的,只有一个绪。

就是不甘。

和后悔。

她后悔她什么都不曾做。

站在熊熊大火前,她甚至都没有资格悲伤。毕竟她从未派上任何用场,只是在下的宠和庇护下的,最没用的,被所有人忽略的,只能抱着糖果流泪的小丫头。

她的靠山倒了,所有平常和她有过节宫女都等着看她的闹。

但让所有人意外的是,那个小宫女只是沉默地承受这一切。连阮清自己都没想要,几乎生惯养长大的自己,原来有那么强的忍耐力。

这份承受力让所有看着她长大的嬷嬷们都惊讶不已。

到这里,小宫女阮阮的人生似乎已经确定了。

打骂也好,欺辱也好,习惯了也没什么,毕竟谁也不会再关心她如何了。

她会在这个宫里郁又沉默地活下去,最后在二十岁后放出宫嫁人,要么盘起头发,成为一个沉默讨人厌的老嬷嬷。

而曾经在她生命力出现过的那道光,会埋在她的心底,她只能任那个心底的伤口存在,或者遗忘,或者永远不忘。

她原本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她诚惶诚恐地受到了陛下的召见。

阮清实在不知道皇帝陛下找她一个小宫女能有什么事,也许是终于到了追责她擅离职守的时候了吧。

在最后一刻,她没有守在她的下边。

想通这一点,阮清反而轻松了许多。

心底的那个伤口突然就不疼了。

在见到那位之前,小宫女阮阮曾经在想,那位痛失女的娘娘,想必会让她永远去陪她的下吧。

这样其实也不错。

但真当她跪在冰冷的青砖上,俯将额头贴在地面上时,却不曾想从头顶上传来这样的一句话。

“听说你在新主子那挨打了?”

阮清愣了愣,如果是过去的小宫女阮阮,此时一定会点头称是吧。

她曾经是被其他宫女推了一把也要向公主下告状的人。

但此时听着那位坐在云端之上的女人的问话,阮清却沉默了。

“回陛下,没有的事,奴婢过的很好。”

这就是她当时的回答。

然后上面就沉默了。

阮清一动不动跪在地上,心如止水地等着最后的裁决。她从未觉得如此平静。

她已经能接受所有结局,哪怕以此承受那位母亲的所有怒火,她都心甘愿。

然而,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上面却传来那个女子更平静的声音。

“我放你出宫吧。”

她没有自称朕。

据说现在的陛下很不习惯这个自称,除了上朝很少用,但阮清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并见到这样的人。

这个人的份,自称和她话语里的内容让当时的阮清极为震惊,震惊到忘记了刚学会的礼数,愣愣地抬起头。

她看到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眼中的神。

然后阮清就明白。

和她的下,一模一样的眼神。

“陛下,奴婢惶恐……”即便如此,阮清咬紧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嗫喏出声。

没有责骂,没有迁怒,却反而说出了放她出宫。

“没关系,”龙椅之上的那个女人笑了笑,“我知道你待在这里不开心。”

“原谅我在三个月后才来得及处理你的事。”

她说,让自己原谅她。

这样一个人,让自己原谅她。

阮清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随后只感到大滴的泪水涌出眼眶。

当时她为什么会哭呢?

想必是她自己觉得,她根本不值得原谅,更不值得这个人的原谅。

而高台上的那个人,甚至像是连她的心思都能猜到,只是温和地开口。

“你不必感到自责,我的女儿一直有一个心愿。”

阮清看见龙椅上那个一直平静的女人,在说出这句话时第一次露出了难抑的悲伤。

“她和我说过,希望你能快乐地长大,能按照自己的选择活着。”

“而她现在不在了,就让我代替她,实现她这个心愿吧。”

在听到女儿这个词之时,阮清就如遭重击。

她以为她忘记了,但她终不能忘。

阮清的视野模糊起来。

在明亮的光里,那个蹲下将糖块捧到她面前的少女。

她说。

“阮阮,我希望你自由。”

第二百九十九章 明白

然而就在阮清的手指就要放开初雪剑的下一刻,另外一只手却瞬间覆上她的手背,把着她的手再次握紧了剑柄。狂沙文学网

“……”阮清感受着手背上的温暖,僵在原地。

“叫我朱瑛。”朱鸾一只手环抱着她,一只手握着阮清握剑的手,在她的耳边笑起来。

“朱瑛……”

阮清呆呆地开口,而朱鸾再次笑了,随后再次开口。

“记住,你的剑,没有任何的错误。”

即便这把剑此时穿透了她的体,但朱鸾却不能让阮清在这里放下剑。

如果让阮清在这种况下松开手中的剑,她恐怕终生都会觉得自己拿剑是一个错误。

这是不对的。

哪怕以己为代价,她都要纠正这个错误。

阮清这一剑必须要刺下去,朱鸾从阮清第一次拔剑就明白,这个孩子的剑道,在于一往无前。

出剑无悔,永不回头。

她离开阮阮的时候,那个孩子从未修行,甚至都没有发现聚气的才能。

而在短短的十年里,她却从无到有成为了登极中期的剑客,甚至一路打入会试半决赛。

其间辛苦不为人道也。

而靠着的,就是这股拼劲与锋锐。

一旦阮清心中对拿剑这件事产生了影,她原本毫无霾的剑心就会蒙尘。

朱鸾绝对不许这样的事发生。

既然阮清已经踏上修行之路,那么自己能做的就是不让她的辛苦白费。

哪怕横亘在这孩子心前的,是十年前的自己。

所以朱鸾不能让阮清拔剑,也不能让她在剑扎入一般时停止,而就在这把剑穿透阮清的对手体时,她都不能让阮清放手。

“不要怀疑你做出的选择。”

朱鸾再次握紧了阮清的手,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纵然她不想让这个孩子经历和她一样的事,但看着眼前登极中期的修行者,朱鸾无比认真的开口。

“你,变强了。”

“阮阮,我以你为荣。”

阮清睁大眼睛,眼睛滴下泪来。

在过去十年,面对无数严苛的训练,无数血与泪交织的试炼,她都没有哭,但此时她第一次以一个剑客的份的流泪。

也许,她在等待的,一直就是这个人的一句称赞。

她原本以为是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但此时却成为现实。

然而下一刻,阮清对面少女的目光却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同为修行者,在对战中一方中剑是极为正常的切磋,你如果还是个修行者的话,就别给我自责。”

阮清挂着泪珠的眼睛愣了愣,她懂朱鸾的意思,然而……

“明白了吗?”朱鸾极有气势地瞪视着她。

阮清反地开口。

“明白……”

等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阮清再次呆住了,下一刻眼前的少女却再次笑起来。

“和我约好了,嗯?”

“嗯……”

阮清发现自己再次顺口回答后头脑一片混乱,看着眼前少女璀璨的笑容,再一次陷入手足无措的况。

而高台下的人们则更加手足无措。

这……这……

从途中开始这场对战他们就看不懂了。

从两个人玉石俱焚的最后一剑,到徽州解元的惊天逆转,再到西凉剑阁大师姐撒了一地的松子糖。

这之后,就完全看不懂了。

这高台上,的确是一个大周举子,一个西凉剑阁弟子罢?

怎么打着打着……就成这样了?



此画面已超过了正常人理解范围。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难道那个jiàn)……”苏晴走到莫寒边,毫不掩饰鄙夷地看着高台上的两人,正想出言奚落,不曾想莫寒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平素不怎么生气的人,一旦真的发怒,是非常可怕的。

苏晴心底一寒,但立即不服气地开口,“你看阮清那个样子,简直是要丢光了我们西凉剑……”

“这不是由你来判定的。”没等她说完,莫寒就打断她。

“这还要判定?”苏晴尖叫,“这个女人就要背叛了,为什么你们都还要为她说话?”

周围其他弟子听到背叛这个词也浑一震,有些犹豫地看向莫寒。

“大师兄……师姐……和那个徽州女人认识吗?”

认识吗?

他怎么知道?

莫寒看着高台上的两名女子,心如乱麻。

任谁都能看出阮清的绪不太正常,更何况一直在阮清边的他。

看着阮清凝视那个女孩的眼神,莫寒心里甚至有个更大胆的想法,却无法告诉任何人。

“这难到是那些狡猾的大周人的谋?”有剑阁弟子再次开口。

谋吗?

莫寒皱着眉看向徽州举子的聚集处,随后有些愕然睁大眼睛。

因为那些他最近渐渐认识的徽州少年们,也是一副白见鬼的模样。

“这什么况?”洪山摇晃着段立峥的肩膀,声音大得要把梁子凉的耳朵震聋,但他连小少年飞踹一脚都不顾,只是愕然看着段立峥。

“我不知道。”

他又……怎么知道?

段立峥苦笑,但比起对战的异常形势,看着朱鸾脸上的泪痕,段立峥却只觉得心痛。

这恐怕,又是一个只属于她的故事。

“可现在怎么办?”看到段立峥神,洪山皱起眉头,问出了在场许多人的心声。

“这场对战该怎么办?”

原本从不干扰西凉剑阁弟子对战的考官此时眉头也皱了起来,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前进后退了好几次,终于鼓起勇气,靠近了高台中央正在说话的两人。

“阮小姐……”考官完全无视了朱鸾,而是对只看着朱鸾的阮清露出一个恭敬的笑容,“这场对战……”

正在和朱鸾说话的阮清声音停了下来,再次恢复了冰冷的模样。

考官心头有些窃喜,看着阮清依旧握在手中的剑,眼中燃起希望,继续试探地问下去,“刚刚的只是意外,如果您愿意的话,对战就再开……”

“我记得我之前已经输了。”考官滔滔不绝的话却被阮清立刻打断。

“之前?”考官满脸疑问,意有所指地看着阮清手上的剑,“怎么看都是阮小姐您占上风,您就别再谦……”

“没这回事。”然而阮清表没任何变化,下一刻她转头冷冷地看着考官。

“内行都能看出最后一剑是我输了,如果你们大周的官员看不懂,是一定要我开口认输吗?”

第三百章 决战

就在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睁大眼睛不知所措时。

李文曜经过考官身边,淡淡说了一句。

“我认输。”

此时两人已经走出了防御大阵的范围,许多修行者都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

台下一片死寂。

少年声音不大,但所有人硬是没有反应过来。

他说什么?

“他说什么?”观台上有文官左右顾盼。

“李首席认……”杜昊乾顿了顿说道,“他弃权了。”

是的,上一场年华藏那个情况是认输,但李文曜这个情况只能算是弃权。

在高阶修行者看来,眼前的情况只有这一个解释。

这位备受瞩目的紫阳书院首席,将唾手可得的胜利拱手让出了。

居然还是不战胜么?

今年的四强战这是怎么了?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说年华藏认输是所有人可以接受的结果,李文曜认输就是所有人都没有受不了的结果。

“李公子,你说什么?”连考官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对着李文曜的背影喊道。

李文曜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还需要我再说一遍?”

少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听来却让人遍体生寒。

对他而言想必是难以言喻的屈辱,自己居然想要让他再说一遍……

考官心中的遗憾压过了疑惑,深吸了一口气犹豫道,“你确定要……”

他没有说完但李文曜已经面无表情地点头,看了一眼一步开外停下来等他的少女,重新迈动脚步,和朱鸾一起走下台。

考官最后的一丝猜想也被掐灭。

随着演武台边钟声的敲响,徽州乡试武试第三场四强战的最后一场宣告结束。

进入决战的……居然是那个女子。

朱鸾进入了决战。

这个女子距离对战首名还差最后一步。

无人能理解李文曜的退战。

这个过程实在是莫名其妙,甚至显得有点荒唐。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除了树下的少年人们,还是没有人会把最后的那个位置和朱鸾联系起来。

武试第二场兵法的成绩还没有传来,别说解元,这个女子的兵法成绩恐怕很难比上李文曜等人。

就算使了手段逼李文曜退战,但恐怕亚元都拿不到。

四强战两场,居然都没有打起来。

即便众人心中有再多疑惑,此时都无暇顾及。

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到大槐树下那因为对男女身上。

说是少年少女更为准确。

眼前的场面不在众人预料中,但当这件事真正发生后,众人才意识到发生什么。

李文曜等人退后一步,大槐树下,只剩下两个人的身影。

四强战已经结束。

剩下的人已经无需抽签。

徽州乡试的最后一战,将由……

“天策书院段立峥对战太平山房朱瑛。”

考官声音都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我的老天爷,”洪山在一旁难以置信地盯着朱鸾和段立峥,“决战居然是你们俩打?”

“我不是在做梦吧?”他又看了眼另一边的年华藏和李文曜,“你俩真的认输了?”

年华藏和李文曜回答他的是冰一般的眼神。

“好吧,这样看来是真的。”洪山缩了缩脖子。

一旁原本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梁子凉的眼睛也睁得老大,“看来我当初真输的不亏。”

洪山用鄙视的眼神看着他。

梁子凉瞪了回去,但随后一脸疑惑地说道,“我记得段大哥说他是这个姐姐的未婚夫?这要……”

这要怎么打?

小少年说出了围观众人的心声。

所有人看着那两人的身影,心中都难免感叹。

这场最后的决战,人选也未免太具有戏剧性。

谁都没有想到,初次进入国试乡试的女子真的能杀入决战。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两人的关系。

撇开这场对战的战力差,人们在一瞬间想到的还有这场对战双方之间的那些恩怨情仇。

这原本是两个看上去毫无交集的身影。

然而一切截然相反,段立峥和英国公府的朱九小姐之间有婚约在身,虽然段家的家长到现在都没有承认,但那份婚约在暮云楼众目睽睽之下是被展示过的。

而到现在也没有这份婚约被解除的消息传来。

所以现在他们这样的关系。

还是确实存在的。

他们是一对未婚夫妻,而如果没有意外发生,他们将是一对夫妻。

直到半年前,都不会有人将英国公府的九小姐和段府的二公子联系在一起。

简直是天壤地别。

这个婚约刚被爆出来时,就被传为整个徽州的笑谈,甚至被认为段二公子身上甩不脱的污点。

连看到那个女子出现在段立峥身边都是如此的刺眼。

而正是因为如此,此时的景象看来实在有些令人感慨。

因为此时,看着站在段立峥的少女,众人居然想不出她不站在这里的理由。

此时此刻,整个徽州,只有她一人有资格站在那里。

“居然只有你有资格站在立峥身边……”洪山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然而就在他以为这个女子会高兴的时候。

朱鸾只是微微蹙眉,“什么意思?不是我们两人同时进入决战吗?”

段立峥微微抬头。

是只有两个人有资格站在这棵树下。

周围的视线热烈,但段立峥的神情却十分平静。

她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站在他身边而来。

因为他知道她最终的目标。

如果只是想要站在他的身边,并不需要成为国士。

而他也不是。

周围人如何猜想,都与他们无关。

他需要考虑的,只有赢下这场对战,拿到属于他的解元。

“不管怎么说,解元都应该是段二公子的,”人群中议论纷纷。

“说到解元,文试的解元应该出了吧?”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武试的解元即将诞生,而和武试解元同等重要的文试解元,到底花落谁家了呢?

……

……

马车辘辘地行驶。

“解元果然还是应该是我家姑爷,”车厢里小丫头兴高采烈地说着,而坐在对面的朱玥阖着双眼已经一句话都懒得说。

她头上戴着高高的帷帽,遮住包裹着黑布的面庞。

虽然面无表情,但袖子下的手攥紧。

这是十五年来,她第一次出门。

鼎沸的人声传来。

官衙已经近在眼前了。

第三百零一章 发现

然而就在漫山遍野兴奋热潮里,也终于有人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事。

在为之后的决战欢呼呐喊的人群中,渐渐出现别的声音。

“现在是不是要到正午了?”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是不是太安静了……”

“有什么不对?”躺在担架上的年华藏直起身来,看向身边正检查着自己伤口的少女。

他一直起身,还是被那丫头身上那把剑给晃了一下眼。

年华藏此时的心情是崩溃的。

他已经很尽力了……尽力想要忽视插在那丫头肩膀上,随着朱鸾的动作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那把明晃晃的长剑……

还有长剑边那个冰山一样的女人。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小姐你是西凉剑阁的人吧?

年华藏深吸一口气,原本觉得他的心态都要练出来了,现在看来,还道阻且长……

段立峥在远处密切注视着内场的朱鸾阮清和满脸惊恐的年华藏,无奈叹了口气。

不怪年华藏,要是谁见到自己的师妹就这样肩膀上插着一把剑走下来,恐怕吓也要吓死。

事实上,在看到朱鸾在听完年华藏那句话后,面无表情地将手握上初雪剑剑柄之时,段立峥觉得自己也快要被她吓死了。

“她要拔剑了。”不远处,雪斋和尚目视前方,淡淡开口。

他身边一点动静也无,宋怀竹依旧静静看着不远处某棵树顶端的叶子,雪斋和尚低头看了一眼宋怀竹握在腰边玉玦上的手指,无声地叹了口气。

最后一战拥有最后一战的尊严,半决赛和决赛中间有一个时辰的午间休息时间,人们逐渐四散开来,一边议论一边开始野餐,为之后最后的冲刺补充体力。

虽然也时不时也有人会看向剩下的最后两人,但在人群的遮挡下,那个蹲在自己师兄身边的少女很不起眼。

无人人知道她在做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雪斋和尚眯起眼睛,替那个男人,将视线再次投到那个少女身上。

年华藏此时也终于发现了这丫头在干甚。

“你,你要……”他记得他不过是问了一句有什么不对……

“师兄,放轻松,你伤口又要崩了。”正在研究肩膀伤口的朱鸾抬眼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有什么不对么?”

“的确有什么不对,太安静了,”少女的目光幽深起来。

这份安静是有原因的。

年华藏一怔,而朱鸾再次淡淡开口。

“因为该传来的消息没传来。”

该传来的消息?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消息能比决战还重要?除非……

啊。

年华藏心头一震,醍醐灌顶般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有一个。

是的,比武试对战最终战名单更为震撼重要的消息。

整个空间里都笼罩着武试激烈的对战的余韵,但今天不光是武试对战的最后一天!

他怎么就忘记了呢?

今天,还是文试放榜的日子!

文试的会元,将在今日产生。

不光是文试放榜,还有武试兵法的成绩!

看着近在迟尺少女的脸庞,一股浸透骨髓的凉意从年华藏的头泛到脚。

还有一件事。

他突然响起。

今日可能会诞生的,不光是隐剑承影的主人。

还有。

大周的第二位国士。

“对啊……为什么文试的榜单还没有传来?”

“等下……我记得澹州解元和徽州解元都是文武兼修?”

“这……对啊……如果文试这两人成绩上佳……难道会诞生国士?”

人群中响起尖叫。

如同一颗火星溅入了油锅,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此事,愕然睁大眼睛。

年华藏顿时心跳加速,而就在这时,他的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压抑的惊叫。

糟了!

年华藏瞳孔一缩,然而不等他反应,一只纤细有力的手突然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

“师兄,帮我挡一下。”

天爷……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年华藏瞬间汗如雨下。

浓烈的血腥味扑上他的鼻腔,年华藏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

就在趁他注意力被她的话转移的那一瞬间,这丫头居然眼疾手快一把将肩膀上的长剑拔了出来!

这天底下怎么就有这样的女人……

喉咙里的尖叫被他身为师兄的尊严噎在嗓子眼,然而下一刻,俯身躲在他衣襟下的少女用一只手捂住肩膀,缓缓直起身体。

“好了,可以了。”

可以你个大头鬼!

年华藏简直难以克制骂人的冲动,但不等他开口,一个女子的身影就迅速挡在他的面前,遮住了他的视线。

“朱瑛,真的没事吗?”

年师兄正要发作的脸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没事。”朱鸾下一刻松开她的手,“血已经止住了。”

空气中散发淡淡的焦糊味。

燃烧的火焰烧灼伤口,在她的控制下弥补住了伤口。

这是她曾经在战场上经常采用的应急手段。

“这可真是熟练。”雪斋和尚看着远处都叹为观止。这丫头处理伤口的手段也太利落。

“你可以回头了。”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宋怀竹。

宋怀竹没有动,但下一刻,他缓缓开口。

“文试榜单还没有消息?”

……

……

大周朝载初九年,文试放榜的消息,还没有传来。

剑拔都拔出来了……还能说些什么……

年华藏无奈地看着身边举重若轻的少女,她既然说没事,那么也只好考虑接下来的事。

迫在眉睫的大事。

现在的情况也的确让人心惊。

高台边嘈杂不已。

原本应四散吃饭的百姓们越来越慌乱,骚动四起。

朱鸾神情沉静。

因为。

文试的结果,没有出来。

“守在吏部门楼那的人说,挂出了放榜延迟的告示。”雪斋和尚目光凝重地说道。

“在过去二十年,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午时文试放榜,这是大周祖制。

大周会试各个流程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就算是发生意外,有什么意外是会到了放榜的时候才会出来?

“看来是发现了。”宋怀竹淡淡开口。

“发现了什么?”雪斋和尚愕然。

“发现了一个错误。”段立峥看向身边眼珠子都快瞪得掉下来的洪山,悠悠开口。

“发现了有一份考卷,分错了位置。”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零三章 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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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渴望与他战斗。

也渴望也许永远不遇上他最好。

因为她凭借前世的阅历和洞察力,可以大抵看到此时此刻此处几乎所有人的力量。

但唯独有有一人,她做不到。

只有他,她暂时做不到。

朱鸾握紧身边赤子剑的剑鞘,凝视着眼前看不见表情的男人。

不是她的阅历不够,而是她此时的能力不够。

因为他是,她没有见过的宗师。

哪怕是现在暂存的宗师,只要前世曾经交手,她都可以推算出目前对方的高度。

但宋怀竹作为新生的宗师,已经迈入了她的盲区。

以登极之身,她窥探不了他的底细。

看着他腰边的长刀,朱鸾曾经有着极为熟悉的感觉,但这份感觉却又是不一样的。

他不是观海。

不是她知晓的任何一个梵音寺可能存在的弟子。

他,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在那冰寒的风暴瞬间笼罩高台之上之时,所有的徽州少年们也在问。

段立峥眼中涌动着激烈的光,寒月在他的腰边蜂鸣。

绝望又激烈的剑啸。

如果说段立峥曾经还对这场注定无望的战争抱有一丝希望,但在看见朱鸾面对宋怀竹的神情之时,他的希望就破碎了。

是的,在宋怀竹拔刀之前,段立峥就明白了。

比宋怀竹的刀更快的,是那名少女的决意。

而她的决意,是那个男人的绝情。

段立峥拼命抑制着腰边寒月的震动,他不需要去看宋怀竹的动作,因为他知道。

在这个地方,除了那个和尚,最了解的那个男人的人。

是她。

是她啊。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那个男人绝对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在大明宫的那个夜晚,段立峥就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朱鸾和宋怀竹之间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理解。

这种理解虽然让他心情苦涩,但却也是段立峥对于这场对战最后的希望。

他不知道朱鸾和宋怀竹之间有着什么的过去,虽希望渺茫,但他还是曾经猜测,宋怀竹会不会至少有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不忍心下手。

但事实证明他是错的。

虽然不愿承认,这个男人与他,至少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该死的相似。

与她,更是相似。

就是他们,不会对自己的对手手下留情。

在看到朱鸾神情的下一瞬,那可怕的风暴就袭来了,快得上一秒人们还在为开始的钟声惊呼,下一秒高台之上就变了个模样。

这是段立峥曾经与朱鸾并肩见识过的深海一般的领域,但是与宋怀竹迄今为止展示出的手段却完全不同。

巨大的差异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屏住呼吸连眼睛都瞪的凸了出来!

要知道这可是在正午的时分。

谁能想到,刚刚还是炎炎烈日,现在居然……

如果有一句话能形容朱鸾此时眼前的世界。

那就是。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朱鸾没有半分呼吸。

这就是她曾经见识过的,属于这个男人的,无声的战斗。

而比她之前见到的哪一次,都要剧烈。

冷酷。

可怕。

不留余地。

那是在那个雪夜里,她曾经见识到的,将整片树林都夷为平地的可怕力量。

不对,是利用了那股力量了吗?

朱鸾瞳孔一缩。

她握剑的手背上,第一次,浮现了汗水凝结出的冰粒,彰显出这个男人可怕的天赋。

而朱鸾的内心惊涛骇浪。

这是她见到的第一个活下来的寒冰天牢的幸存者,也更是她前世今生第一次见到将能夺人性命的寒毒利用为自己的力量外放的男人。

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每接近这个人一步,就能被水面下的冰山之庞大所震慑,而在这座冰山背后,隐藏的一切都让人难以想象。

“这是在做什么?”观景台上,司马皇后愕然看着高台上对峙一动不动的两人皱眉开口。

“怎么还不开始?”一旁的安宁公主也不满开口。

“不是没有开始。”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西凉剑圣第一次开口。

老人的视线悠远又复杂。

“而是一切已经结束。”

一切已经结束。

雪斋和尚在高台下呼出一口气,神情复杂。

这是一场众人瞩目的战斗,在雪斋和尚原来的想法里,也是有可能变成一场激烈的战斗。

但他却没有想到,师兄不但没有如他所担心的那样留手。

还一开始,就抛出了最强的手段。

真元爆发,全力全开,甚至使用了寒毒。

这的确是宋怀竹最强的战斗方式,这的确是慈悲刀主人最强的战斗方式。

不给对手任何机会,用最游刃有余的方式将其击溃的战斗方式。

但却不是雪斋和尚想到的,师兄会应对朱鸾这个女子的方式。

他以为师兄变了,但此时高台上的师兄,却仿佛没有改变。仿佛是在失去那个人之后,葬送了自己所有感情的,慈悲之人。

对敌人赋予最大的打击,此为对战的慈悲。

让一切,在最快的时间里结束。

宋怀竹的手段看似无形却是真正的雷霆之威,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无法拔剑的少女,雪斋和尚眼中划过一抹同情的光。

他很清楚,她此时根本动不了。

这名少女在还没出手之前,就被宋怀竹冻结在了高台之上。

没有丝毫容情的,最强手段。她此时连一根发丝都无法飘动。

雪斋和尚目光幽幽。

一切尚未开始,已经结束。

在这样的冻结之后,就是单方面的结束。

朱鸾静静地注视着手执长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男人。

高台上的段立峥闭上眼睛,但下一刻强迫自己睁开。

他希望他不理解,但他的眼前却仿佛出现当年乡试在七杀剑下浴血的少女的身影。

这场对彼此的折磨。

就以最快的速度结束吧。

乡试时的他是如此,会试时的这个男人,也是如此么?

宋怀竹的狠厉如此安静,但却如此锋锐。

“终究,不是我的对手。”看着静静凝视着他的朱鸾,宋怀竹眼中的浓雾飘扬,轻声开口。

“放弃吧。”

朱鸾却怔了怔。

只有很短的一瞬,但她仿佛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陌生的情绪。

那是……什么?

那是……

然而下一刻,不等她想起来,宋怀竹的长刀却已然抬起,朝她无情地斩下。

在女子们的尖叫里,朱鸾却没有闭上眼睛,长刀就这样劈下,而就在那雪亮刀锋就要触上她的颈项的上一秒。

朱鸾忽然张开口,但她还未出声。

电光火石一瞬间。

半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大吼!

第三百零四章 发觉

时间宛如凝固。

就在那声大吼传来之前。

雪斋和尚听见了宋怀竹最后的那句话。

看见那个少女的眼中曾经闪过一闪而过的光芒,他真的希望她也能听懂。

在那声放弃之后。

宋怀竹曾经还说了一句话。

即便只是一句无声的梵语,但雪斋和尚却连复述出口都会觉得心痛。

就在宋怀竹长刀劈下的那一瞬间,他所说的那句话是。

“对不起。”

……

……

但就在他不惜一切都要劈下那一刀之时,在所有人的情绪都惊惧到极点之时。

平地那一声大吼,将一切都打碎!

“停下!”

朱鸾和宋怀竹霍然抬头,随着那声大吼,所有的考官也瞬间起身。

钟声震耳齐鸣,所有人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朱鸾和宋怀竹的动作静止在半空中。

这是对战,难道还有叫暂停的么?

朱鸾静静站在高台中央,后背的汗毛已经全部竖起。

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不由她。

因为一股强大的气机锁定在了她的身上。

高台下段立峥瞳孔微缩,瞬间抬头望去!

一个庞然大物,已然降临。

人群已经完全慌乱,但铁甲卫冰冷的铠甲挡住了所有人的脚步。

“怎么了?”

“怎么会在对战之中叫停?”

观景台上,段浩初抬起头,看向身边发出那声大吼的男人。

而杜昊乾握紧双拳,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对战暂停!”

还真是叫暂停的。

朱鸾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讶地注视着面前手执长刀的宋怀竹。

这不是她安排的。

如果有朝一日,她获得了修改国试的权力,也不是没有想过在对战中加入暂停的环节。

毕竟叫暂停,也是一门艺术。

但此时此刻,她没有这样的力量。

而让武试主考不惜打断巅峰对决的人物,那个能让所有修行者都心房颤抖的存在……

“国师大人驾到!”

下一刻,秘密揭晓。

再下一刻,朱鸾身上的压力一松。

朱鸾收回望向高台的视线,看向身前收起长刀的男人。

他明白了什么?

“最终战暂停。”看着向他们走来紧绷着脸如临大敌的考官们,朱鸾同样松开了握着赤子的手。

“发生了什么?”

人群里,晋阳公主愕然回头看向身边瞬间捏紧自己肩头的许凤娘。

许凤娘深深注视着走下高台的朱鸾和宋怀竹。

注视着那对大周国试史上第一次对战被打断的修行者,张开口。

“你马上,就能见到你的兄长了。”

晋阳公主瞳孔一缩,下一刻,许凤娘微弱的声音再次给她重重一击。

“大周的第二位国士,可能要诞生了。”

晋阳公主睁大双眼,她张大嘴,想要说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们该进去了。”

许凤娘从怀中拿出一个纸条,为晋阳公主整理好面纱,拉着她的手,走入人群深处。

前往,那个女孩的身边。

……

……

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在问。而更多的修行者敏锐地察觉了一切的变化,更高境界的人已经风云变色。

因为,此时此刻,在这个空间里,居然存在着两个大宗师。

年华藏躺在担架之上,难以置信地凝视着身边的少女。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境遇,更是终其一生估计都可能无法经历的一切。

当年只是个地方书院首席的他,从未想过他能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七宗师中的两位存在于同一个地方。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眼前这个少女的。

为了这一场对战。

而更可怕的,不光是国师桑榆的驾临。

年华藏握紧腰边的逆鳞,在人们疯狂的尖叫和黑甲卫黝黑铠甲的映照中,那个消息传来了。

这一场对战的暂停,还因为一个人。

年华藏怔怔抬头,看向九天之上。

因为大周境内,最尊贵的那个人。

此时此刻,所有人在等待的,大周国试在等待的,只有一个人。

“陛下就要来了。”半空中传来女子的声音,在年华藏瞬间缩紧的瞳孔里,映照出两个女人的身影。

“你们居然进来了?”朱鸾回过头。

许凤娘朝朱鸾展开手中的纸条,“要感谢我们的那位。”

那是阵师与助考的标识,看那个严谨的文笔,朱鸾的眼前浮现出郑井人的身影。

“你还好么?”晋阳公主看着朱鸾开口问道。

今日级别的对战,她已经插不上任何的手,原本以为自己只能在外围就这样看着,但却没想到,自己那个兄长一时兴起的驾临,却为朱鸾争得了暂停的时间。

皇帝陛下为看决战而来,自然不能在陛下驾到前把对战打完了。

朱鸾看向自己的手心,笑了笑开口,“我还好。”

“好到让所有人都看不出你有反击的能力?”晋阳公主咬牙开口。

这场决战阴错阳差,的确是在宋怀竹劈入的那一瞬暂停了。

但暂停不是结束,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后,她就要再次上场。

而面对的,是全力以赴的压抑了境界的宗师。

“刚刚是没来得及。”朱鸾站起身,看向满眼忧虑的晋阳公主,“我会想办法的。”

“我有找到针对他的对策。”

她总是这么说,晋阳公主眼中腾起一层水雾。但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对策么?

晋阳公主闭上眼睛,摸向自己的怀里。

那里不是金牌令箭。

在皇帝就要亲自驾到的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帮的了她。

“这是……”

朱鸾看着递到她手上赤金满绣的护身符,怔怔抬头。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是我当年在沈家家庙里,沈家老夫人给我的,说是能保佑女孩一生平安……你怎么了?”

晋阳公主看向愣愣注视着手心护身符刺绣的朱鸾,心里突然产生一丝异样。

这只是一个护身符而已,皇姐什么没见过,怎么也不应该看那么久。

下一刻,朱鸾却突然抬起头,看向晋阳公主。

“你说……沈家家庙?”

“是啊……”晋阳公主不明白朱鸾为什么突然如此惊讶。

沈家老太太是皇亲国戚里有名的全福人,沈家家族美满,绣有沈姓的护身符在神都世家中也十分流……

“那这个字,是沈字?”朱鸾再一下开口了。

这话怎么越问越奇怪了?

晋阳公主看着朱鸾一头雾水。

沈家出产的护身符本来就以上面的沈字闻名,皇姐也知道才对……

“没错,这的确是沈字。”下一刻不等晋阳公主回话,朱鸾却已经自己开口。

准确的说。

这才是沈字。

朱鸾攥紧了手上的护身符。

攥紧了那个“瀋”字。

这才是,这个世界沈字的写法。

“这是……”晋阳公主看着不知朱鸾从哪拿出的一个陶罐惊叫出声。

“这是只是一个药罐。”朱鸾笑了笑。

朱鸾看着罐底的那个“沈”字。

看着她犯下的,那个穿越者的常识性错误。

她怎么就忘了呢?这里是大周。

这不是简体字。

这个字不是沈。

而是另一个字的繁体字。

那个男人留下的罐底的那个字是。

字形与简体的沈一模一样的繁体字。

这个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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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乍现

那是极短的一瞬间。狂沙文学网

宋怀竹的反应够快了,但那道黑影的速度更快。

如同炸裂的闪电,更是毒蛇的毒星。

在听见那句话后,宋怀竹就倏然后撤,下一秒,高台另一端的年轻宗师低下头,沉默看向自己被割裂的衣襟。

高台边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惊呼。

人们什么都没看见,但在一瞬间,宛如巨大的冰山瞬间破碎一般,人们在光天化之下,第一次见识到了,何为冰川的破碎。

雪崩一般,整个世界碎了。

所有修行者睁大眼睛,睁大一点,再睁大一点,只有最顶级的修行者捕捉到了,在那大块破碎的冰块边缘,一闪而过的电光。

那是……什么?

什么东西?

没有人……本应没有人,看懂发生了什么。

然而高台之下,段立峥怔怔抬起头。

他见过。

比夜更黑的黑暗。

属于那个女子的冰山。

冰山之下,幽玄暗生,神出鬼没的。

黑色。

剑光。

她上的气息变了。

冰川林立的领域化为齑粉,吹出惊天动地的寒风。

林间的树木都吹弯了腰,围观的百姓闭上眼睛,连修行者都抬手遮挡这股寒风。

然而段立峥没有躲避,只是站在那里,任那股寒风迎面拂过,将他的头发吹起。

纷飞的乌发里,露出少年直直凝视的眼睛。

冬去来,距离他第一次感受到那股气息,已经过去整整一年。

从暮云楼里的演招,到乡试最后时分的半露,再到如今的会试。

他终于再一次看到。

那名少女如黑夜般幽深的剑招。

就在所有人愕然之时,段立峥只是希望他能看的清楚,再清楚一些。

看清,这名少女的剑。看清,她真正的样子。

“哧。”

第二剑。

到的更快。

连击!

高台下雪斋和尚也瞠目了。

宋怀竹再退。

眼角余光瞥见左手开裂的袖子。

四周静极了,所有人的惊叫声都被噎在了嗓子眼,因为没有想到刚刚还一动不能动的朱鸾,一旦出剑的速度会那么快。

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高台上到底是什么形势?

千言万语汇成敲打着所有人心房的疑问。

“这是……什么剑法?!”

“不是天策十三剑。”有大周的举子喃喃开口。

而莫寒边,一直聒噪不已的西凉剑阁弟子也难以抑制心头的震动。

“不是剑阁十三密剑。”

是的,不是,都不是。

莫寒怔怔抬起头。

这名少女,到底还能给这个世上带来多少惊奇?

“这到底是……”莫寒看着那从未见过的剑路,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他熟悉的清冷女声在他边响起。

“这是她真正的……”

莫寒看着走到他边开口的阮清,睁大的眼睛。

而下一刻,同样清冷的声音在高台上响起。

“这是你真正的,本门剑法。”

高台上宋怀竹抬起头,第一次开口。

宋怀竹雾霭涌动的眼睛里波涛汹涌。

在一年之前,在徽州的那个楼阁里,他看到了第一招,而如今,他终于看到了第二招。

纵然只有两招,但已经足以证明,这是一个新的流派。

她的纯熟,她的自信,和她一开始的歉意,都在告诉他。

这才是真正的她。

而他通晓天下武学,却也根本看不出这是哪种剑法。

“抱歉,我不能说。”

朱鸾反手握剑的手一顿,抬头看向远处静静而立的宋怀竹。

是的,她不能说。

她曾经答应那个人,不到bi)不得已,绝不把她的剑法示众。

现在,已经到了bi)不得已的时候。

不能说的一切,借刀剑而说。

宋怀竹缓缓举起手中长刀。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两个人的影从高台上同时消失了。

那是怎么样的一场战斗?

担架之上的年华藏撑起子,也许再过十年,他都无法说清楚。

在刀光剑影里,他见识到了,也许还尚许青涩,也许还尚许束手束脚,但在剑意和速度上,都进行到了极致的,顶级的拼杀。

高台之上爆发出刺眼的处处白光,撞击出通红的火星,在光下依旧是那么耀眼。

但那不是那两个人谁流出的血,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两人撞击了近千次。

如风雨般的剑影遍布全场。

连绵又凄厉的撞击声胆战心惊。

宋怀竹的冰封被无数次的粉碎,无数次的再生,而台下段立峥的眼睛感受到了无比的酸痛。

少女的发带像是被溶化一般散开,朱鸾的乌发在高台上飞扬,庞大的光与从她剑尖上流淌而出,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割向紧追不放的宋怀竹。

“怎么有那么诡异的剑路!”

“这真的不是新的剑招吗!”

无数人的惊呼声起,莫寒握紧边的双拳。

是的,在对招那么多次之后,那个女子使用的,居然还是前两招。

单单两招就衍生出了巨大可怕的变化,而从某种意义上,莫寒的心脏正在因他的发现而狂跳不已。

这个女子使用的诡异剑招,在变化上,已经超过了。

中土大陆第一剑法。

天策十三剑。

这就是她的手段吗?可是……

段立峥的心脏也剧烈的跳动起来,就在这战鼓一般轰鸣声里,少年瞳孔一缩!

啪的一声,朱鸾撞上防御大阵,拿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赤子剑发出锋锐刺耳的剑鸣,所有人瞬间捂住耳朵!

天!

段立峥睁大眼睛。

眼前这一幕,仿佛是乡试决战的重演。

但……

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就是朱鸾手中的赤子剑,正比防御大阵更剧烈地震动着!

这是为什么?

她为什么不完全解放剑招?

挡在她面前的,还有什么?

“承受不住啊……”

高台下,晋阳公主看着嘴唇咬出血的许凤娘。许凤娘看着高台上颤抖的少女,声音嘶哑宛如泣血。

“赤子剑承受不住她的本门剑法。”

是的,承受不住。

朱鸾瘫软在地大口喘气,腔火得几乎要炸开,她看向手上幼时使用的长剑。

从紧握的指缝中渗出的鲜血流注到剑刃,滴落下来。

在剑光的掩盖下,在地上留下深坑。

宛如她当初,在那个人的训练下,每个夜夜,流下的血汗。

没有人知道的剑法。

进行到第三招,赤子剑就会濒临折断。可这是她妹妹的剑,她不能弄断她。

她赢不了。

这就是她的现在。

这就是她的成长。

而就在这个时候,朱鸾对今生弱小的自己,感到无比的愤怒。

“你是赢不了我的。”宋怀竹手指长刀,缓缓走近地上的少女。

以她目前的状态。

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他真的无比希望她能放弃。

“不。”

少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熊熊的火焰在朱鸾的心里燃烧。

在哪里?

朱鸾抬起头,伸出手。

“在哪里?”

她心底的火山,发自心底的渴望,在此刻,爆发于世,化为震天的无声呼喊呼喊。

在哪里?

到底在哪里——

“我的剑!”

轰天一声巨响,观景台的顶棚骤然掀起!

一个盒子冲天而起。

在半空中。

炸裂。

第三百零七章 降临

滚滚狂风遮了所有人的眼。

就在那巨大盒子炸裂的瞬间,伴随着四散开裂的木屑,狂风过境,席卷天地。

就在朱鸾无声呐喊之时。

一直沉睡在黑暗之中的那个东西,听见了它真正的主人的呼唤。

然后,它苏醒了过来。

下一刻,乌云遮蔽烈日,黑暗笼罩人间。

骤然的黑之后,是骤然的白。

强烈的日夜交换刺激的所有人睁不开眼睛,而在瞬间绽放的光明之后,只有很少的人刺激出泪水的眼睛勉强睁开。

段立峥睁开被灼烧得发红的眼睛,然后在漫天的白光中,看见那终生难忘的一幕。

少年拼尽了全力,他不顾眼角流血,把眼睛睁的大一点,更大一点。

然后他看见了。

那是宛如那个少女的眼睛一般的璀璨。

蛟分承影,雁落忘归。

在刺眼的白光中,哪怕是登极中期的修行者都只能看见朦胧的剑形。

并不能完全的看清是什么形状。

但在少年的眼中,那把剑在半空中散发出足以让天下所有人都迷醉的光芒。

这就是在四神大战中震动天地,古往今来无数人为之争得头破血流,剑阁老阁主毕生的执念,成就一名公主的传奇的。

隐剑,承影。

原来真的那么美啊。

段立峥看着那半空中的光芒,无法移开视线,而在那幽幽的光芒之下,有一个更美的身影。

高台伤遍体鳞伤的少女缓缓站起身来。

她站起来,抬起头,望向天上,伸出手。

如同在战火中彷徨百年的武器的魂魄,找到了自己前方的灯火。

那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之下,那个少女的身影依旧。

她理所当然的伸出手。

而下一刻。

光芒大盛。

迸射的光芒如同流星坠落在高台之上。

又如落地的闪电,霹雳一声劈在高台之上!

在轰然的爆炸声中,那名少女的神情却无比平静。

朱鸾伸出手,握住了在成为不归人十一年之后,随着她的归来一同归来的,她的剑。

她静静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对它说道。

“欢迎回来。”

震天的炸裂声中,人们醍醐灌顶,如同一盆冰水从天泼落,在璀璨的光芒里,所有人震惊地望着那宛如梦境的一幕。

“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但这件事就这样发生了。

杜昊乾失神地站起身,望着远方的高台,连眼睛都不曾眨动。

在那个箱子飞出的那一瞬,他甚至没有感受到任何预兆。

看着如此震惊的场景,这位兵部侍郎的心里此时却只有一个想法。

隐剑承影原来是长这个样子的?

他知道自己这个想法非常不合时宜,现在应该追究是隐剑为什么会突然飞出去,但他就是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心潮澎湃。

作为一修行者,他的血液正在燃烧。

这可是隐剑承影啊!

这可是隐剑承影啊。

无数的呼喊声从极度的安静中诞生,颤抖到让人落泪。

不论是在什么情景下重现人间,这都是独属于修行者的感动。

不要怪杜昊乾没见过世面,要知道隐剑承影,真的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

哪怕是当年他与已经及笄的英鸾公主交手,都没有见到隐剑承影。

因为他不够格。

英鸾公主仅凭一把军中铁剑就挑下了他。

纵然在十五岁后得赐隐剑,但在更多人的印象里,隐剑承影更像是英鸾公主腰边的装饰。

据宫里的传言,英鸾公主使用隐剑的时间要远远早于十五岁及笄,在十五岁前就曾偷偷使用过,还曾因为这个原因被成宗皇帝重罚。

此事不可考,但这世上,见过英鸾公主执隐剑承影动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少到在看到那名少女握紧那把剑唯一清晰的剑柄,将其高高举起的时候,人们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但这终究不是梦境,如此惊愕的事实,那名少女却完全没有给人们反应的时间。

人们甚至都来不及猜测。

朱鸾的手已经动了。

凶险异常,生而为杀。

此为剑。

剑从来就不是用来装饰的。

凄厉疯狂的撞击声响起,高台下瞪大眼睛的人们捂住耳朵!

承影剑的存在太过于神奇,高台下的许凤娘睁大眼睛。传说隐剑承影划过人的身体时,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而隐剑承影发出声音,只有与同样的神兵相撞的时候!

人们眼前再次爆发出明亮夺目的利光,不知是不是错觉,站在最前排的观众拼命揉着眼睛,那把剑形模糊的剑,在那名少女的手中,仿佛染上了红莲的色彩。

而在那仿佛燃烧起来的高台上,那个男人眸光中雾霭涌动。

炸裂声再起,巨大的烟尘腾起,在尘土里,现出两人的身影,高台上两人往相反的反向弹开!

第三招。

段立峥睁大眼睛。

在灿烂的第二招之后,那个人的第三招,居然是如此的短暂。

短暂如清晨的朝露,但却在你看不见的时候,杀入心扉。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就在那一瞬间,雪斋和尚瞳孔微缩。

居然。

如此。

在刚刚的那一剑,她接下了,宋怀竹的慈悲刀。

接住了。

以一种近乎诡谲的剑路,接住了慈悲刀百转千回的刀法。

这是何等的……

雪斋和尚知道他不能惊讶,但这女子的剑法实在是过于诡谲,甚至有着让他隐隐感到不安的地方。

这到底是……

面对如此棘手的女子,师兄会如何……

下一刻,宋怀竹转过身,看着他的样子,雪斋和尚的心别别的跳起来。

不……不……

下一刻,宋怀竹改变了拿刀的方式。

下一刻,他举起了刀。

却又不似刀。

雪亮的刀光,雍容的刀光刺痛了所有人的双眼,少年风华正茂,如同盛世的荣光。

这是……

“天策十三剑!”

有人惊叫起来。

为什么他也会天策十三剑?这个疑问此时已经不重要。

因为下一刻,那无上的荣光被黑夜笼罩。

如同一个黑影,神出鬼没在那刀光之上。

一切,四散的光辉,剑气,剑势,一切,都化为了空白。

天空燃尽成灰,星辰烧毁似尘。

世界安静了。

所有人都被这诡谲的剑法所摄去了魂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司马皇后身边的西凉剑圣却突然站起。

老人的眼中,激烈的情绪如暴风般环绕。

然后,他满是皱纹的嘴唇,喃喃开口。

说出了那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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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那年

鬼剑。狂沙文学网

观景台上腾起巨大的气流,这是大宗师带动的天地异变!

代表着此时西凉剑圣心的巨大波动。

在人仰马翻的尖叫声,杜昊乾一只手抓住段浩初,一只手牢牢抓住栏杆。

但他的眼睛,却牢牢看着台上。

鬼剑。

这是鬼剑?

这就是鬼剑?

怎么会是鬼剑?

是的,他听见了,听见了西凉剑圣亲口所说,但他却依旧不敢相信。

但正因是西凉剑圣亲口所说,他却不得不相信。

他一直在想那名少女到底是什么,但他却不曾想到这名少女居然会有这样的师承。

观景台摇晃的愈发剧烈,世界飞沙走石宛如末。

试问这世上到底还有多少东西能让一个大宗师震惊至此?

真的很少很少。

连高阶的修行者都只知道那个名字。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认出这个剑法。

所以杜昊乾不得不相信。

因为封印了那个修行界的忌的人。

正是西凉剑圣。

而那名少女的师承。

是从古至今整个大周与西凉修行界。

最大的背叛者。

……

……

西凉雪原之上,有一剑阁。

剑阁有一师兄,为剑圣。

有一师弟,为剑鬼。

西凉剑阁为天下剑道之首,本该如此。

但有一大周太祖,创天策十三剑,尽克西凉十三密剑。

这是西凉剑阁千年以来最大的耻辱,故两师兄弟,争名剑,练本领,力争打败大周太祖,打败天策十三剑。

却不曾想,那一师弟,为了争强好胜,为了创造世上最为顶级的剑法,入了邪道。

为求究极剑术,他遍寻大陆,融多家剑法,寻天地奥秘,甚至……融入了后金王庭的邪剑。

终成一代剑鬼。

人不人,鬼不鬼。

被成为西凉剑阁新阁主的师兄,赶出师门,从此,杳无音迹。

而他的剑法,被称之为。

鬼剑。

这就是,世人皆知的,西凉剑鬼的故事。

观景台上,西凉剑圣握紧腰边长剑,眼如旷古凝结的冰山,只凝视着高台上那名纤细的少女。

这世上,到底有多少真实呢?

……

……

段立峥不知什么是鬼剑。

但看着那个飞而立的少女,他的眼前模模糊糊却现出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影。

他的耳边响起兄长断断续续的声音。

一点一点的叙述,构建出那个少女拿剑的影,和神出鬼没的剑法。

那个如流星一般璀璨,也如流星一般短暂的公主啊。

她是否此时此刻,也活在这个高台之上呢?

刀光被绞杀,但下一记刀光已至。

这是最顶级战术意识的厮杀,这是白化的杀气纵横舞台。

那个男人绝不会退后一步。

纵然那个少女手上握着他渴望已久的东西,却丝毫没有削减他的战意。

在所有人惊愕的眼神中,宋怀竹的攻击却愈发凌厉,凌厉到人们再生刺目之感。

眼前的一切都超过了人们的想象。

朱鸾展现的剑法之诡谲的同时。

还有宋怀竹展示出的天策十三剑之广博。

他不是会。

是精通。

有轻微的哧声传来,宋怀竹的背上突出了金针的针头。

雪斋和尚在高台下目眦尽裂。

他实在是难以想象师兄调动真元到了什么样的程度,连如此严防死守的金针封都要控制不住了。

乌云狂卷,高台上十寸砖尽碎。

树木折断,铜钟疯鸣。

“这真的是登极境之间的战斗吗?”

所有人都喃喃出声,他们已经无暇思考太多,如同要被眼前这几乎引起山河剧变的对战吸入其中。

毫不留地粉碎。

闪电在云层中撕扯,如同高台上对战的两人。

“这剑法太可怕了,居然能与登极中期的宋怀竹战的不分轩冕。”洪山死死捏着段立峥的肩头。

但谁能知道宋怀竹只是压抑境界至此。

段立峥嘴里满是血腥味。

凭借完全克制的剑法,那名女子居然跨越这世上近乎不可能的障碍,与宋怀竹缠斗至今。

但他依然不知道她要如何去赢。

境界是修行界最可怕的东西,人力终究不可逆天,哪怕是再逆天的剑招也必须在境界的辅助下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技术不可且不能横跨如此大的横沟,否则人类的修行就毫无意义。

那么,她要怎么才能赢?

她已经引发了如此奇迹,但她到底要如何去击败一位宗师?

她的这场豪赌,她暴露出那么多的东西,真的只是为了一场近乎绝望没有可能实现的战斗?为了那无望的未来……

而就在段立峥深深感到绝望之时。

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那一切。

只是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极快,极快的一瞬之间。

朱鸾轻声开口,伸出胳膊,挡在宋怀竹的刀前,而瞬间刀剑出,剑柄从怀下而出,将长刀一把架开。

宋怀竹旋后撤,朱鸾长刀递上,宋怀竹迅雷不及掩耳立刻偏,躲开要害,长刀以不可能的角度绕出,刺向朱鸾的后心。

一切发生的太快,下一招,要害不中的隐剑承影当回剑自护……

不。

那把剑没有动。

朱鸾手中的剑直直向前。

没有去往要害。

而下一个刹那。

白玉的柔光与剑光交融。

雪斋和尚瞳孔距离收缩!

难道!难道!难道!怎么会?怎么会……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要在这里打败他。

少女的神平静如水,刺出她推演了三千零八次的一剑。

隐剑承影的终点是。

宋怀竹脸上的,白玉面具。

朱鸾轻声开口,说出那个剑招的名字。

“人生几何。”

铮的一声轻吟。

世界在一瞬之间,陷入死寂。

而在这安静的世界里,突然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高吼。

“文试成绩出!”

“大周文会元!”

“天泉书院,朱瑛!”

朱瑛。

与那声高吼一起响起的,还有玉石碎裂的声音。

就在面具碎裂的一瞬间。

滔滔光透入。

少年仰起头,光洒在他光洁的脸上。

人生几何,一如那年他碎裂的人生。

那一年,他第一次听见这个剑法。

那一年他六岁。

那一年他不是宋怀竹。

那一年他是高沉渊。

大周太祖第四子成宗幼弟高元第五子。

义阳王。

高沉渊。

……

……

【神都卷】完

第一章 沉渊(一)

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早晨。

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

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他被母亲从床上叫起来,说父亲想要和他们五个儿子一起吃朝食。

父亲上朝每日都很早,一般只有同样要清晨起身去天策书院上晨课的大哥和二哥才和父亲一起吃饭。

他们后面三个弟弟都没满七岁,刚刚发蒙,早上在自己房间晨读即可。

而他作为最小的末子,享受了整个家中十分难有的待遇,就是可以睡到卯时。

不过这个待遇据说也只到今年了,明年他也将参加天策书院的考核。

本来作为皇族应该是五岁就参加,但在二伯父成为皇帝后,其他伯父们都推迟了自己儿女进入天策书院的时间。

虽然是兄弟,但有些事还是要注意的。

能五岁进入天策书院的,如今只有皇帝陛下的儿女。

不过听说好像有一个例外。

六岁的他在床上不情愿翻了个身,想起听到的传言,听说有个皇帝的养女,虽是名义上的公主,但十岁才进入天策书院。

如果他也能这样该多好。

那个时候的他,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心中有的,只有对清晨床铺,和母亲怀抱的眷念。

在后来,他也曾经想过,那个时候在他心中无比羡慕的十岁才进入天策书院的公主,在六岁的时候,所眷念的到底是什么呢?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他,真的非常幸福。

那个时候的他,真的一无所知。

无知的,真的只把那顿朝食,当做一顿再普通不过的早饭。

在父亲的心血来潮和母亲的坚决下,他被乳母从床上拖起,打扮停当,送到了主屋。

而主屋的上首,大马金刀地坐着他的父亲。

父亲那个时候二十五岁。

但已经有了五个儿子,六个女儿。

惯用的长槊靠在父亲身边,寒光闪闪,当时父亲正值壮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年幼的他抬起头,满是敬畏地注视着那根长槊。

在母亲和下人们的叙述里,皇爷爷在乱世起兵之时,当时还是个少年的父亲,就是手执这根长槊,与大伯父二伯父一起横扫沙场,不满弱冠就被封为郡公。

一年后再封国公,任北方十五郡诸军事、镇北大将军,在二伯父南下之时,父亲被留下来镇守北方,是大周皇室最为年轻的英豪。

他从懂事起就憧憬父亲,同时也很憧憬据说是大陆唯一的七位大宗师之一的二伯父。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在父母谈起的高氏皇族平定大陆的故事里。

很少谈起二伯父。

父亲更喜欢谈到的是大伯父。

在父亲的故事里,大伯父本该成为太子,但大伯父为人仁厚,体谅二伯父南征辛苦,甚至伤到了身体的根基,选择了退位让贤,最后皇爷爷才勉为其难将皇位传给了二伯父。

想到皇爷爷,他的也难过起来。

虽然皇爷爷走的时候他才刚出生不久,但听说他的名字还是皇爷爷起的。

沉渊。

是皇族里少有的双字名。

但两个字都有水。

太祖皇帝建朝之后,当时的国师曾经算过大周的国运,最后算出的结果是,大周皇室命中犯火。

但据说当时推出的卦象极为复杂,所谓的犯火线围绕大宗却又落入小宗。

大宗是继承皇位的那一支,而小宗则是他们这些没有皇位继承权的分支。

而要解这犯火不能从大宗直接来。

当时才六岁的他并不知晓最后那位国师给出了什么样的建言,但在那推演之后出生的皇室子孙,除了大宗子弟,名字中都要带水。

总之,除了二伯父的子女,他的其他堂兄弟的名字都带水。

而他的名字里则有两个水。

他们这些小宗的子弟,将如汪洋大海一般,扶持大周大宗,延续大周皇室。

他本以为这是他的天命。

从生下来就决定好的事。

在极淡的晨光中,他摇摇晃晃地走进正屋,在乳母的扶持下向父亲行礼,然后按顺序走到四个兄长身边的位子坐下。

屋里响起碗筷声,虽父亲临时起意要和所有的儿子一起吃饭,但今天,在太祖第四子齐王的府上,也依旧是一年之中,极为普通的晨间光景。

感受着父亲从上首投注在每个孩子身上的视线,他有些害怕,生怕是不是师傅跟父亲告状了,叫他来吃早饭就是为了训斥他。

但直到寂然饭毕,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松了一口气,然后在父亲站起来的时候再次屏住呼吸。

金属的摩擦声响起,父亲拿起长槊,刀刃反射出的光照到小少年睡眼惺忪的眼里。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父亲居然穿着铠甲。

估计上完朝就要去军营吧。

那个时候他轻松地想着。

然后他看着母亲端庄地起身,每天例行程序一般踮起脚为父亲整理仪容。

“好了,阿容,我走了。”

父亲也一如往常那般回答,然后拿起身边的头盔,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然而就在跨过门槛的前一瞬间。

父亲回头看了一眼。

父亲的目光从齐刷刷站立送行的五个儿子身上扫过,最后停在个头最矮的他的身上。

他心跳加速,但就在他以为父亲要说什么的时候,父亲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那个二十五岁的男人,最后看了自己的妻子儿女一眼之后,无言地转身,大步踏入了晨光之中。

再也没有回头。

那个时候,父亲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他不从得知。

父亲既然走了,那么他也就开始了自己普通的早晨,去上家里师傅的课,拿着木剑在院子里比划,以求明年能成功进入天策书院。

这就是他的天命。

如果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这个世界还会这样普通的运转下去,他会像他的兄长们一般,在六岁进入天策书院,在这个新生的王朝,成为一个或上进或骁勇或纨绔的王爷。

而这本该成为现实的一切,在两个时辰后。

完全破碎。

……

……

午时三刻,三千禁军包围齐王府。

随之传来的,还有太祖第四子齐王高元与太祖长子退位太子怀王高盛妄图联手刺杀成宗帝谋反伏诛的消息。

那句“阿容,我走了”成了那个男人的诀别。

在那天的早晨。

齐王高元与怀王高盛被当场在丹凤门射杀。

齐王一脉与怀王一脉被逐出皇室宗籍。

怀王五子与。

齐王五子。

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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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沉渊(二)

家门被围,禁军杀入之后的事,其实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他当时年纪太小,当时的情况太惨烈。

在长大之后,他才意识到当时经历了什么。

他的经历的,名为。

灭门。

在父亲谋反伏诛消息传来之时,齐王府的天就塌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根本没有通报,没有任何预兆,所谓的消息是尖利刺耳的一声声高喊。

“齐王谋反,杀无赦!”

杀无赦。

大门被轰的一声撞开,因为根本无法判断整府的人到底哪些是同党,所以直接。

杀无赦。

三千禁军一路杀了进来,遇到所有齐王府人,尽数诛杀。

而那个他记忆里大的如同迷宫一般的家,在那一天,成为了人间地狱。

一人谋反,鸡犬不留。

那些曾经在他身边,在早晨才刚刚见到的人们被屠戮殆尽,而唯一剩下的,只有女眷,和他们五个儿子。

而他们五个儿子,不是不死。

而是,不能在这里死。

他们的命已经定下了,要在三天后,在天下人的面前斩首。

这才是,他们的天命。

在天塌下来的剧变里,他唯一记得的,就是母亲当时的镇定。

他至今也不明白,在那个消息传来的时候,母亲为什么能那么的平静。

在禁军闯入的时候,母亲没有安排任何的人抵抗,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将所有的子女召集到主屋,屏退了所有的下人。

她就那样整理好仪容跪坐在地上,仿佛对这一刻的到来已经有了预感。

哥哥们学着母亲的样子并排跪坐在母亲身后。姐妹们则被母亲安排在侧室。

只有他不知所措,离开了乳母坐在地上慌张不已,母亲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将他拉到身边。

紧紧贴着母亲,在那浓烈的血腥味里,他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在母亲身侧抬起头,看到那个年轻女子坚毅端庄的下颚。

齐王妃到最后一刻,都保持着她作为华阴李氏嫡支大小姐的尊严。

而唯一一次神情出现变化,是他在被禁军拉走之时跌倒的时候。

二伯父下旨放过了府里的女眷。

但是不可能放过父亲的儿子。

斩草,必须除根。

母亲跪坐在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禁军破门而入,将身边的三个儿子一个个拉走。

大儿子和二儿子已经在天策书院被抓,直接押入了天牢。

母亲到死都没有再看到他们一眼。

三哥和四哥都只有七岁。

但那个时候的他们却仿佛已经感受到了什么,两个小男孩眼眶中满是泪水,在被禁军一把从地上拉起再摁在地上捆绑拖走时,一句话都没说。

但他却不知道这些,日光里那些大手伸来,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这些人是要把他带离母亲身边。

他拼命推搡那些人的手,却如蚍蜉撼树,只换来更猛烈地拉扯,他整个人跌倒在地,浑身上下无处不痛,但他只是绝望地拼命扭过头,看着跪在原地的母亲。

他被扭脱臼的手腕软软地垂下,但他却依旧拼命地向母亲的方向伸去。

他不明白,平素最疼爱他的母亲,为什么会一言不发。

看着被拖搡在地的幼子如同重伤的幼兽回过头来。

看到幼子的眼睛之时。

那个心铁如石的大小姐终于崩溃了。

“等一下,等一下。”母亲终于泣血般发声,他喜出望外,但为首的禁军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俯身在地的妇人。

“陛下有旨,齐王谋反罪大恶极,五子全部入天牢,本官也只是奉命行事。”

“罪妇知道,知道……”母亲将头低下,卑微地请求。

“罪妇只求,和他一起去。”

“一起去?”死死抓住他的禁军皱起眉头,“陛下宅心仁厚,已赦免罪臣高元女眷。”

“罪妇感激陛下恩典,但罪妇自愿前往天牢为夫君赎罪。”

“喂!那边做什么呢?大人在问了要速速将罪臣高元五子押入天牢!”

嘶哑的吼声从外边传来,为首的禁军皱眉向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外面有人传话。

“一起带走!”

母亲踉跄着爬起来伸出手来,将他拥入怀里。

他顿时感到无比安心地闭上眼睛。

但他没有想到,他将从一个地狱,前往另一个地狱。

一个时辰后。

他牵着母亲的手。

到了那个地狱。

……

……

冷。

好冷。

这是他当时唯一的感受。

他从未想到,所谓的天牢,竟然是这样一个地方。

更没有想到,那份冷意,将伴随他终生。

在很久以后他才从师父那得知,当时关押前太子怀王和齐王谋反案相关的皇族的地方,是天牢之中的天牢。

人间地狱,寒冰天牢。

但他当时能记得的,只有那刺入身体所有地方的冷。

那种渗透骨髓的冷,他永远不能忘记。

刚进去的时候,一开始还有卫兵押在他们后面,但后来随着寒气的汹涌,连卫兵都不再往前走,只是用一个绑着尖刀的长长的棍子把他和母亲往前捅。

“进去!”

“往里走!”

寒风是真的刀,比刀刮过肉还要疼。

疼着疼着,他的身体就逐渐麻木了。

而等他终于走到他的牢房,他已经不能走路了。

母亲冻的青紫的手拖着他,不断的搓揉他的手脚,他一开始还能回应几声,但后来,他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微弱。

他听见母亲的哭泣声,感到有冰冷坚硬的东西落到他的脸上。

他睁开眼睛,想要安慰从不哭泣的母亲。

然而,在下一个瞬间。

他的视野里,母亲的脸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不要,不要,不要这样。

老天爷,不要这样。

他从未感到如此的害怕。

如此的绝望。

但上天没有听他的祈祷。

源源不断的酷寒不听他的话,疯狂地钻入他的每一根骨头,跗骨之蛆般吞噬他的血肉,冻结他的每个感官。

最终,他深爱的人,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他的世界,从那一刻,坠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那一年他六岁,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兄弟,失去了眼睛。

在寒冷中失去了一切。

掉入无尽的冰冷深渊。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章 沉渊(三)

在无限的黑暗和冰冷里,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也许他真的死了,就不用再感受那般的痛苦。

唯一维系他和这世间的只有母亲握着他的手,母亲似乎在不断将什么注入他的身体里。

但和那无边无际的寒冷比起来,母亲指尖的那一点暖流不过是杯水车薪。

在地狱里的时间是那么的长,长到好似人的一生。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清楚地感觉到寒毒渗入他的身体。

蚕食他的生机。

直到最后,他连母亲手的温度都感受不到。

母亲绝望的呼喊在他的耳边越来越远。

他觉得非常对不起。

虽然只有六岁,但他还是本能地感觉到离别的时刻到来了。

真的非常对不起。

他什么都没能做到,甚至连抬起手安慰一下母亲都做不到。

他真的很想再睁开眼睛,看这世上一眼。

但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就这样吧。

父亲已经死了,这个国家的皇帝金口玉言连诛五子,即便不冻死在这里,也会在刑场被斩首。

他是十恶不赦的钦犯死囚。

这世上没人能救他。

他终将落入死亡的深渊。

年幼的他最后深吸了一口气,迎接他本该到来的死亡。

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

到底是为什么呢?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在死亡的寂静里。

他听见了那个声音。

……

……

嗒。嗒。嗒。

在黑暗之中,他听见了那个脚步声。

至今他都没有明白,当时已经无限濒死的还是个小男孩的自己,为什么会听见那个人的声音。

而平素走路几乎不发出的声音的那个人,为什么那个时候会发出脚步声。

他不从得知。

但那个时候,他的确听见了。

而就是那个声音,唤回了他的意识。

失去视力的小男孩,听见了从黑暗中传来的脚步声。

他曾经无数次痛恨,为什么他在那个时候,偏偏失去了眼睛。

他只能凭借那些刻骨铭心的声音记忆,在脑海里一遍遍重现那个时候的情景。

即便没有亲眼看见,但他却依旧可以想象,那个时候的母亲看到的,是一个多么近乎奇迹的情景。

极度酷寒和极度安静,连呼喊声都会被吞没的冰之地狱。

在黑暗里,从天牢的深处,走出了一名少女。

对于不明情况的人来说,那恐怕是会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在寸草不生,绝无人影,生灵绝灭的寒冰天牢里,在无限空旷的黑暗的巨殿下,那个少女孤身一人静静地走了出来。

她的脚步声非常轻,但在失去视力的小少年的耳朵里,却一步步宛如敲击在心上。

他看不见,但下一瞬间,他听见母亲屏住了呼吸。

这是绝无人能想象到的一幕。

那个眼睁睁看着幼子在眼前就要死去原本就要崩溃的女人,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来人。

行于黑暗,但却身似光明。

那一刻,他看不见她的身影。

但在无尽的黑暗里。

她朝他走来。

仅仅随着她的靠近,连四周的酷寒仿佛都被驱逐开来了,和缓了一些。

她,是谁?

下一刻,他听见母亲怔怔唤道。

“殿下?”

下一刻,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嗯,许久不见,夫人。”

这下连意识模糊的他都怔住了。

来人开口了,却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子的声声。

一个只能被称之为少女的声音。

“你居然真的来了。”母亲缓缓地开口,声音里是他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她来了。

深夜,孤身一人出现在天牢深处,来看谋反钦犯的家眷。

“我今日正巧当值,巡视寒冰天牢。”

那个少女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随后淡淡开口。

居然让这样一个小女孩巡视寒冰天牢?

那个时候的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奇怪,但后来他才明白这是一个多么自然的……

“你说谎。”

多么自然的借口。

上一刻情绪还趋于崩溃的母亲却无比肯定地否定了那个女子的借口。

“这里是我监修的地方。”那个少女继续坚持开口。

“夫君大人前日曾经说过,”母亲同样淡淡开口,“殿下月前被派往青州大营践习。”

年轻的齐王妃静静凝视着站在牢门外的少女,轻声开口。

“践习期为,半年。”

面对还想继续开口胡扯的少女,年轻的妇人补上最后一刀。

“而且我很清楚,那个人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你调回来。”

把那个最危险,他也最疑心的女儿调回来。

牢门外少女欲言又止的嘴闭上了。

徒留那个年轻母亲复杂的眼神。

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人,此时本该身处青州的军营中,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这里。

下一刻,沉默了一会儿的那名少女终于放弃了找理由,轻声开口。

“你知道,出了这种事,我不可能不回来。”

“你偷偷回来的吧。”

他当时不知道母亲面对唯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语气为何如此冷淡,但到他真正明白一切的时候,才明白那名少女到底干了什么样的事。

面对闻声沉默的少女,母亲继续开口。

“月娘不会答应让你回来。”

少女抬头看了牢内妇人一眼,“你还真了解她。”

“她不会愿意让自己的女儿掺和进这种事。”齐王妃冷静地分析道,“只要掺和进这种事,不会有人有好下场。”

十恶之首,谋反。

沾上,就是死。

哪怕是皇族,都死无葬身之地。

祸及,家人。

听到母亲的话,那名少女却突然抬头开口问道。

“你恨他吗?”

年轻的齐王妃一怔。

恨谁?

他也同时怔住了,但不知为何,脑海中却突然浮现了清晨一言不发转身走出家门的,父亲的身影。

下一刻,他听见母亲冷冷的声音。

“恨。”

他心头一跳。

但下一刻,他听见了那名少女更让人困惑的问题。

“哪个他?”

哪个他?难道这少女所问的,是两个人?

不等年幼的他反应过来,母亲却已经再次开口。

“有区别吗?”

那名少女似乎也怔了怔,下一刻,他听见她微微呼出了口气,静静开口。

“现在是深夜,那个人白天处置完逆臣就晕倒了,应该不知道你也被下面那些人阳奉阴违送进来了。”

这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幼小的他无法理解,但他身边的母亲却僵住了。

“看在你们过去青梅竹马的份上,明天早上那人醒了,应该放你出来旨意就会到了。”

母亲的身体颤抖起来。

随后抓住了他的手。

“可是他呢?”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章 沉渊(四)

母亲说完那句话后,那名少女看向了他。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受。

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她的目光。

缠绕着他的冰寒似乎都退却了一切,他挣扎着抬起头。

他什么都看不见。

那一刻他看不见她,但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视。

然后他听见了她开口,如此说道。

“他就要死了。”

真是直接。

给人的初次印象简直糟糕透顶。

在这样直接道出的现实前,他感受到了母亲的颤抖,年轻妇人不愿意接受事实地挣扎开口,“不,不,我一直有给他输入真元……”

那名少女打断母亲的话,“你的力量不够。”

她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但真实的可怕。

“对于寒冰天牢而言,化元境的力量做不了什么。”

她当时的话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构成了他对她最初的愤怒。

她的声音太平静。

所以显得太冰冷无情。

面对少女直白的话语,母亲颤抖的更加厉害,他感到母亲更紧的抓住他,之前都几乎感受不到的暖流似乎变得更强了一些。

他耳边传来那少女终于变得有些急促的声音。

“住手。”

母亲没有停止,然而下一刻,那少女的目光在母亲的身上停留了一下,随后冷冷开口。

“你想再失去你最后一个孩子吗?”

当时的他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但母亲闻声却如遭雷击。

“你发觉了?”母亲声音干涩地开口。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开口,“你不能再这么做了。”

“即便你是化元境的修行者,但在这里呆到早上,你也自身难保。再透支真元,后果是如何应该不用我告诉你。”

他感到母亲注视着他,哪怕看不到,但那种绝望和矛盾清晰地传到了他的心底。

“他还有多久?”

母亲气若游丝般开口。

“不到一个时辰。”

那名少女立刻就回答了。

他本能地听懂了。原来他的寿命只剩下一个时辰。

“他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少女平静地答道,但同时更残酷的话从她的口中流出,“有你输入的真元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被关押的地方靠外。”

他被关押的地方,居然还是寒冰天牢靠外部的地方。

“应该也你突然要求和他一起关押的原因。”少女静静道,“至少你得让你活到明天早上。”

托母亲的福,他被关到了靠外有些的地方。

其他人,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

母亲突然更紧地攥紧了他的手,连他冻僵的胳臂都能感觉到那可怕的力道,随后母亲用了一生的勇气开口问道。

“他们,到底……”

他们是谁?

也许血脉之间的确是有感应的,在母亲颤抖地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突然就明白了。

这名少女,是从寒冰天牢的深处走出来的。

那她之前,是去看了哪里?

在寒冰天牢的深处,还会有谁?

少女沉默一瞬,最后缓缓开口,“你真的想要知道吗?”

他的记忆里,母亲是极坚强的人,哪怕听到夫君被射杀的消息,依然能挺住,但就在这个时候,母亲死死抓住他的手臂,用他被冻僵的手都能感受到的可怕力度。

“告诉我。”

少女开口道,“都不在了。”

都冻死了。

他那个时候,真的很恨她。

她怎么能那么平静地说出那么残酷的事实?

但等他真的明白,她为什么能做到如此平静时,已经是很长时间以后。

在那个时候,他已经无暇顾及,因为他的母亲,再一次濒临崩溃。

这句话只有一个意思。就是寒冰天牢深处的那些人都死了。

是的,他的四个兄长,在进入寒冰天牢的第一夜,就冻死在天牢深处。

寒冰天牢是连高阶修行者都走不出来的地方。

而更何况四个没满十岁的孩子。

“去砍五具尸首……就是那个人想要的吗?”嘶哑的声音从母亲喉咙深处泛起,“这样就没有亲手杀掉侄儿的争议了?”

毕竟人是在牢里自己冻死的。

“结果是一样的。”那个少女静静道。

“是啊,是一样的。”

他听到母亲居然笑起来,“这就是皇家。”

成王败寇,最是无情帝王家。

“我不这么认为。”然而那名现实到可怕的少女却打断了母亲的话。

“我也是皇族。”他听见她平静地说道,“虽然那个人不愿意承认,但在族谱上我是他的女儿。”

哪个人?

他突然意识到,母亲唤这个人为“殿下。”

能被母亲唤为殿下的人。

只有一种人。

就是那个,在今天早晨杀了他父亲,下旨诛杀他和他兄弟的。

皇帝的。

女儿。

他正想用他微弱的力气挣扎起来,下一刻却听见那名少女道。

……

……

谄媚的笑道“九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手棒法真是出神入化,姑娘这棒法可有名字?”

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身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他好大的脸。”

只能找找其他地方这里先水面。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五章 沉渊(五)

听到这句话,母亲再次怔住。狂沙文学网

母亲怔了很久,再然后,他听见母亲无奈地笑起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

少女静静地看着她,语气中有着疑惑,“你如果死了,我就要失信于人了。”

这世上恐怕只有那个女孩子会这么想,正常人面对死囚唯恐避之不及,谁还会顾虑所谓的承诺?

对方死了不是一了百了,怎么还有人要趁着对方没死来兑现承诺的?

“你还真是比月娘的女儿更像月娘的女儿。”他听见母亲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句话里的巨大感,他在很久很久之后才明白。

“但这么像她的话,将来会很吃亏的啊。”

齐王妃看着牢门口站得笔直的少女,神复杂。

“我本来就是她的女儿。”少女一本正经地回答。

“好好,是我错了。没人比你更是了。”母亲笑起来回答。

“你不说我都要忘记了,”年轻的妇人无奈地笑道,“我当初只是给你一块糕饼,你却许了我一个心愿。”

有一个他们这些在乱世里长大的世家子弟才知道的秘密。这中土大陆上最珍贵的东西,不是神兵,不是权力,而曾经是一个女子的人。

现在齐王妃发现,那个女人这个女儿的人,即将拥有和她母亲的承诺一样巨大的价值。

齐王妃是真的快不记得了。毕竟一个十岁孩子的戏言,谁会当真呢?

四年前,皇后回家探亲,拜托她照拂宫中的儿女,当时她还觉得奇怪。公主皇子在宫中自是会被如珠似宝的照顾,陛下在朝,谁不长眼去伤害他们?

直到她看到那个孤一人被罚在冷宫足的少女时。

那个时候那个女孩才刚满十岁,还没有展露出她的锋芒。

也没人想到她会展露锋芒。

那个时候,不知是谁下的令,宫中无人敢靠近她。

齐王妃很容易就能猜到,宫里的人惯会攀高踩低,对上位者的心思揣测得比什么人都要快。

这个宫的主人厌恶她,那么下人们就会比什么仇人都要厌恶她。

当面一背后一,就是在庇护者离开的时候用的。

在宫的影里,当时的她震惊地看着那个坐在影里的小女孩。

没有人靠近是真的没有人靠近。

包括……没有送饭的人。

她不知道那个孩子在那坐了多久,但那小孩的边只是放着一碗雨水和窗外很远的树上的野果。

她甚至不知道那么远这孩子是怎么摘到的。

“齐王妃,陛下叫您过去,齐王妃!”

宫人尖利的叫喊被她抛在脑后,吱呀一声她推开了冷宫的门。

坐在屋内台阶上的那个少女闻声抬起头。

她以为她会看到一个满面泪痕的小脸。

结果那个孩子只是很普通地看了她一眼,对她笑了笑。

“您好,您是……齐王妃?”

这就是她和那个之后成为传奇的女孩的相遇。

明明只有十岁,但那个孩子抬起头的瞬间,整个冷宫却仿佛瞬间被照亮。

而为齐王妃的她只是愣愣站在门口,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以为她会悲悯,她会同,会愤怒,但在看到那个孩子的眼睛之后,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如她十五岁那年,在遇到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青梅竹马的少年边的那个少女之时一般。

那时候她以为会怒不可遏,愤怒自己的初恋被一个半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女人抢走。连她的手帕交都为她打抱不平。

但在看到那个站在骏马边说笑的少女回过头来,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你好,你是……李容?”

人总是会被光吸引。

她不知是不是他们这些生于乱世的人都有这样的特征。

那个站在马边的少女,让她边的所有男儿都黯然失色。

明明是一个和自己同岁的少女,还看不出之后纵横大陆的模样,但她站在那里,自己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你好,你是……李容?”

不同于姐妹相对时的假笑,毫无霾的笑容。

她明明知道自己是与她未婚夫关系匪浅的女人,却毫不在意。

后来李容才知道,那名马上少女在乎的东西远远超过她的想像。

那个时候她相信了,这世上真的有宛如朝一样的人。

“您好,您是……齐王妃?”

此时看着那个坐在影下的小女孩毫无霾地朝她说出这样的话时,她就只有一个想法。

啊,是那个人的女儿。

好像还变得更可怕了。

这都是什么一脉相承的打招呼方式。

从那个时候她就明白了,哪怕只有十岁,哪怕处于这样的境遇,这个女孩都不是她能同的了。

她也许更要同她边的那些人,和与这孩子同时代的那些人。

这个孩子,是被藏在了这里。

就在那十岁孩子抬起头,一脸自然地和自己打招呼时,她浑的气场就变了。

不再是被囚于冷宫不受宠的公主,而宛如一个隐士,静静看着这个世间。

但不管怎么说,不管她再超然,这都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推开边下人阻拦她的手,刚刚成亲不久的齐王妃朝宫深处的少女走去,结果就在要靠近那孩子的时候……

好吧,她觉得她要收回那句话。

这孩子的境界已经比她要高了。

一个十岁的孩子……

“您也是修行者?”那小女孩对她微笑。

属于前辈的微笑。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看着以为那个孩子一直坐着,其实这孩子是一直在修行。

在这个宫里无人瞧得起她,没有任何人靠近她,没有任何人看着她的时候,取得如此成就没有任何人发现与赞美的时候。

她只是静静修行。

还是静静修行。

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达到可怕的境界。

如果没有曾在十五岁遇见当时已经登极巅峰的她娘,自己一定掉头就走……

不过。

看了一眼那小女孩边的水碗,她叹了一口气。

往那个孩子手里塞了一块糕饼。

“谢谢,”那个小女孩流光溢彩的眼睛让人见之难忘,即便处于这种况也丝毫不见窘迫,只是对她微微一笑,“礼尚往来,只不过我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回礼的,就当我欠您一个人吧。”

她当时怎么说的?对了,她本想说就算臣妇请你的,但想起她娘那个固执子,就又闭上了口。

“好啊。”她最后只是笑了笑,“等你长大了再还,臣妇期待着。”

话是这么说,纵然明白此子不凡,但她也没太当真,当真就是她人品有问题了。

只不过,这样一个孩子。

恐怕在冷宫是藏不住的。

离开的时候,她如此作想。

她去了见了陛下,旁敲侧击了一番,在那之后她又进宫了一次,确认那个孩子恢复了正常的送食,当然待遇和正常皇子公主没得比。

她站在冷宫外,没有再进去见那个孩子。

她知道,那个孩子迟早会走出这里。

但她没有想到,就在她遇见她的三个月后,那个孩子就走出了冷宫。

以大陆最年轻的登极境修行者的份。

她更没有想到。

当年的那个简单的承诺。

在四年后的寒冰天牢里。

成为了最后的火种。

……

……

寒冰天牢。

“我的确有一个心愿。”齐王妃缓缓地开口。

事到如今说别的不过是装模作样。

她郑重地开口。

“我不奢望你能救……”

她的话说到一半却突然被打断。

第六章 沉渊(六)

“心愿本来就是奢望。狂沙文学网”少女开口道。

“我只是想要知道你真正的愿望。”

隔着一扇监牢,两个不同年龄的女子对视。

“但我现在心中真正所想的事,不能说出来。”他听见母亲静静开口。

“你心里真正所想的事才是心愿。”少女答道。

齐王妃深吸了口气,“有些事的确是奢望,所以我不奢望你能救他命,但至少我希望他能有尊严的死去。”

“可以。”那个少女答道。

齐王妃一愣,随后看向怀中的他,“那就麻烦你至少让他的眼睛……”

至少能保持这个皇子的尊严踏上刑场,而不是被众人讥笑……

“他的眼睛我治不好,”那名少女答道,“但我认识一个人应该可以一试,我带他去看看。”

等等……

这少女话里的意思,让他怔住了,也让母亲怔住了。

“我本想着,至少让他不要冻死在这里,最好能用自己的腿走上刑场,不因为眼盲被当场推来搡去……”

“我说的可以不是这个意思。”那个少女干脆利落的打断他。

“你不是问我可不可以救他么?”她静静道,“我说可以。”

世界变得安静无比。

一刻钟之后,她听见母亲颤抖的声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如果可以,齐王妃何曾不想让这名少女救自己的儿子?

她就这一个儿子了。

她已经失去了四个儿子。

但她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

大周,不,不说大周,古往今来,没有那个皇帝能放过谋反兄弟的儿子。

这已经不是残忍,已经不关正义,而是理所当然的事。

哪怕侥幸逃脱,都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

皇室成员……不……哪怕是太后发话,都不可能阻拦这件事。

更不要说她眼前站着的那个少女,是个根本不受皇帝宠的养女。

“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少女回答道,“但你清楚你的心愿吗?”

母亲到底在为什么矛盾他不知道,他却明白她们说和自己相关的事。

然后,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回握了母亲的手。

“渊儿……”他听见母亲低低唤道,然后吸了一口气,像是最后下定了决心。

她紧紧地抱住了自己,随后说出了那句话。

“我希望……不,我求你救他。”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母亲说出求这个字。

“你的心愿我收到了。”

那个时候他不明白的,这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承诺,那名其实还不满十四岁的少女却就这样平静地接受了,仿佛一直在等着这句话。

……

……

“你应该知道我其实是不会寻死的吧。”

谁都不知道在天牢深处,正在发生着一场决定后惊天动地的对话,但就在这场对话结束后,母亲却突然开口。

“我本来不知道,但看到你的时候,知道了。”

少女只是看过来静静说道。

为母则强。

年轻的齐王妃放在腹部的手震了震,随后道,“如果你真的能救他,我愿意以我的命来交换。”

母亲的声音平静,但她的话敲击在他的心上。

“哪怕在地狱,我都会永远感你的。”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少女笑了笑。

“为了你和你的孩子,你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母亲气息一个颤抖,随后深吸一口气,“我知道这件事很难,你……”

“我会尽力一试,”少女道,“但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救他。”

不是很难,是近乎不可能,哪怕是家族与皇室有千丝万缕关系的齐王妃都不知道她要怎么才能做到这件事。

“我明白。”母亲抱着他的手紧了紧,随后轻声开口,

“可你准备怎么做?”

母亲的声音极轻,像是自己都不相信地问道,“你能把他带出去吗?”

“你知道这世上没人能。”少女静静答道。

这里是寒冰天牢,能没有圣旨就把钦犯带出去是绝不可能的。

哪怕宗师都做不到。

“只要感受到登极以上的波动,这个监牢里的机关就会启动,把我们成筛子。”

“是啊,这就是寒冰天牢。”母亲道,原本燃起的希望逐渐冰冷,“那么你准备……”

“下?”随着母亲的惊呼,他感到一股暖意靠近了他。

少女蹲下,看着母亲怀里的他,“首先得让他活到明天早上才行。”

是的,他马上就要死了。

冻死在这酷寒中,可是怎么才能让一个六岁的孩子活下去?

咔嚓一声。

这是拔剑的声音。

“下!”下一刻,母亲更为惊惧的喊声传来,而再然后,有什么温的东西,溅到了他的脸上。

血的味道。

是……她的血?

这是他在进入这个地狱之后,第一次感受到的暖意。

齐王妃怔怔看着将割破的手腕穿过监狱的木栏,伸到自己儿子脸边的少女。

黑暗中的火光,是唯一的温暖和光芒。

照出少女专注的眼神。

“这孩子长的有些危险。”她看见那名少女抬头对自己说道,而齐王妃应了一声看向少女腰边的长剑。

“你又偷了你母亲的剑。”

“这次可不是,是在这次军中践习前,母亲借给我的。”少女回答道。

“月娘她难道……”母亲怔怔开口,然而下一刻被再次割了一刀的少女的动作完全扰乱了心神。

“下……”

少女只是兀自动作着,她的血一点一滴烤干他体内的冰寒温暖他的四肢,让他终于取回了一定的知觉。

他拼命睁开眼睛,仿佛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看来是暖和一点了。”他听到那个女孩子的笑声,而母亲也松了一口气。

“但这还不足以支撑他撑完之后的时间,我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少女道。

如果可以呆在这,难道她还准备一直以这种方式温暖他?

下一刻,他听见了玉铃铛的声音。

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会有铃铛?

“下,且慢,如果是那样的东西的话,我有。”母亲打断了去摸脖子上铃铛的少女的动作。

年轻的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贴的怀里,拉出了一块玉玦。

“离思……”

他听见那个少女怔怔道,随后轻声笑了笑。

“没想到这个东西居然没被搜出来,还能让你带进来。”

“毕竟那些人敢对我搜的程度还是有点顾忌的,”母亲的声音中满含复杂的绪,攥紧了手中玉玦。

“拿给我吧。”少女伸出手,拿走了母亲手上的玉玦。

而下一刻,浓烈的血腥味传来。

滚烫的鲜血,顺着白色的玉玦而下。

第七章 沉渊(七)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那块玉玦将终生与他相伴,成为他最重要的东西。

但那块玉玦的确成为了酷寒之中的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来吧,把这个放到他的心口。”随着那名少女轻声的话语,母亲将一个甚为温暖的东西塞到了他的怀里。

那个东西是那么的暖,温暖却不会灼烧他,宛如在冬日里乳母塞到他被窝里的汤婆子。

甚至比汤婆子更让人舒服,暖到让人终生都不想放开它。

“殿下,你……”母亲看着单手握着流血手腕的少女,而那个还在流血的少女只是不以为意地看着他笑起来。

“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多亏了离思,我仔细调整过了,看来不会烫到他。”

也许是这个最初的印象,他从来都不觉得她的血烫。

那是存在于他生命最初,极为温暖的记忆。

按照她之后的说法,当时她的血之所以不会烫到他,更不会在他的怀里燃烧起来,都是因为那块玉玦。

这块玉玦是母亲的传家之宝,名唤离思。

既然是前朝甲姓世家的传家宝,就意味这它不光光是一块玉。

而这块离思作为几乎可以和护花铃齐名的法器,虽然虽然在力量上不能和护花铃相比,但却可以容纳她的血液不至于燃烧。

至于一族的传家之宝为什么会传给母亲这个嫡女,似乎也是世家间的一个未解之谜。

不过比起将护花铃赠给五岁小女孩的那位皇后,之后也没什么人去追究离思玦的下落了。

当时就是这块捂在他心口的玉玦,在寒冰天牢的时期,保住了他的性命。

在用自己的血浸润了玉玦之后,那名少女站起身。

“我得走了。”

“殿……”她在的时候也许还不觉得,但就在这名少女说出这句话时,连他都感受到了母亲心里的恐惧。

“我不能再呆在这了。”少女有些为难地开口,“再呆在这,哪怕是我,也会被发现的。”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名少女当时的轻描淡写之后是多么可怕的创举。

某人以一人之身独自潜入了大周守备最为森严的天牢……

“我明白……”母亲干干地开口,“你多保重。”

“你也是,夫人。”少女轻声开口,“早上的时候我估计会有人来接你。”

“谁会来接我?”他听见母亲一声轻笑,“接我去哪里?”

年轻的妇人自嘲地说道,“我还能去哪里?”

她已经无处可去,她的夫君和儿子都已经殒命,而她的娘家,恐怕和她撇开干系还来不及,年轻的齐王妃苦笑,此时此刻,她估计已经从家谱上除名了。

“你这样的人,可以去的地方很多。”看着眼前的女人,而那名少女认真地开口。

齐王妃的眼神也变得认真起来。

“比如说?”

“比如我觉得你进宫争宠就不错。”那少女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头皮一炸,哪怕他才六岁,也知道所谓的进宫是什么意思,这怎么能……

然而母亲的反应却大出他所料。

面对这样一个本该严肃的话题,那两个女人的态度却都非常诡异。

“争宠?”母亲听到这离谱的提议,却只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是听到了什么甚为有趣的事,接着开口说出更让他头皮一炸的话。

“我进宫争宠?”年轻的妇人轻声笑起来,戏谑地开口。

“是进宫与你母亲争宠,还是争你母亲的宠啊?”

这话怎么听起来……

“在孩子面前,你能别说这么让人细思极恐的话么。”

他听到对面的少女无奈地开口,说出他的心声。

但他发现,这名少女总是能三言两语驱除母亲心底的恐惧和阴霾。

如同驱逐这刺骨的寒气一般。

而下一刻,等母亲笑够了,那名少女再次开口。

她的视线再次意有所指落在齐王妃的腹部。

“听我的,如果为了你和你孩子好的话,不要反抗。”

母亲嘴角的笑意淡去,目光微凝。

这名年仅十四岁的少女到底知道些什么?那份敏锐和对人心的洞察实在是太过可怕,他听见母亲痛苦地深吸了一口气,但不等母亲开口,少女就再次说道。

“我答应你的事,我会尽力而为。”

有些人的尽力而为,真的很可怕。

有的人的一句话,真的会重于泰山。

后来想起,也许母亲那个时候,就是明白她的话语的重量,才不再开口。

面对那样一个女子,有的时候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他真正明白她的尽力而为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已是在刀山火海之中。

……

……

少女离开了。

而正如她预言的那般,在清晨,接母亲出去的口谕也到了。

“出来吧,李氏女,宫里的贵人要见你。”

虽然他能看到人影的轮廓了,但他一人看不见来人是谁。

他能记得的,就是来人称母亲为“李氏女。”

而不再是高氏妇。

母亲抱着他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请问是哪位……”

“有些事不能问,你应该知道。”来人回答。

似乎看到母亲满脸的痛苦,那人放缓了语气。

“您必须离开了,如果再不离开,哪怕宫里的那位,也保不住您了。”

“这是为了所有人好。”

“不要再让她们为难了。”

她们是谁?

他只是怔怔听着,而下一刻,他感到母亲停止了颤抖。

再然后,母亲的手。

离开了他。

对于六岁的孩子来说,这是这世上最大的恐惧,他挣扎起来,然而下一刻,他感到有灼热的液体打在了他的脸上。

那是母亲的眼泪。

“活下去。”

然后他听见母亲俯身在他耳边说道。

“相信她。”

相信谁?

然而不等他问出这句话,牢门打开,母亲被拉了出去。

那句相信她。就成为了母亲和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无限的恐惧,黑暗和酷寒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那一年他六岁,他在失去了他的父亲之后,失去了他的母亲。

小小的幼童蜷缩在牢房角落。

他不知道那剩下的两天他是怎么渡过的。

只有心窝处的那块玉玦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温暖。

支撑他撑下了那在地狱里的日子。

而在第三天,他的牢门再次打开了。

行刑的日子到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章 沉渊(八)

行刑。狂沙文学网

在黑暗中蜷缩了那么久,和死亡相伴,他都险些忘记自己是要上法场的。

应该是断头台吧。

他也曾和兄长们看过在大理寺前一些罪大恶极的死囚行刑的场面。

但他每次都会大哥捂住眼睛,只能听到声音。

不过这次轮到他自己了,也只能听到声音。

能听到声音已经不错了。

因为,当时和他在一起的哥哥们,已经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他现在能听到声音,也是拜他怀里的那块玉玦所赐。

……

谄媚的笑道“九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手棒法真是出神入化,姑娘这棒法可有名字?”

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他好大的脸。”

只能找找其他地方这里先水面。谄媚的笑道“九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手棒法真是出神入化,姑娘这棒法可有名字?”

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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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他好大的脸。”

只能找找其他地方这里先水面。谄媚的笑道“九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手棒法真是出神入化,姑娘这棒法可有名字?”

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他好大的脸。”

只能找找其他地方这里先水面。

第十一章 岩石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红袖招旁的赌坊里,方不正看着不断震动的桌子,麻将子纷纷落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地震?”

赌徒们纷纷慌乱地往外跑,但跑到外面才发现外面的人都奇怪地看着他们。

除了……红袖招的人。

红袖招里也有人在往外跑,声音震天。

“红袖招地震了?”

方不正看着愕然看着进来报信的小童,屋外的惊叫声越来越大。

而下一刻,更大的震动传来。

在慌乱奔跑的人流里,方不正走出赌坊,屏息看向不远处的红袖招。

震动越来越剧烈,在人群的惊叫声中,方不正怔怔抬起头。

这种震动,他知道。

不是红袖招在震动。

是地面在震动。

藏在红袖招深处的某个东西,正在震动,正在蜂鸣,正在响应,它主人的呼喊。

方不正瞳孔一缩。

湛卢!

伴随着大地的异动,人们听到了那个声音。

源源不断的威压从红袖招的中心传来,而龟裂的中央,地面再次开裂,那把断剑,发出了属于它的光芒。

光芒直耸如云,震撼天地。

“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喃喃问道。

发生了什么?

方不正凝视着半空中聚集的乌云,宛如九年前那场惊天之战的那片乌云缓缓开口。

“他回来了。”

……

……

他回来了。

那个人回来了。

这句话回响在所有人的心中,即便再没有见识的年轻人,在这个时刻,也本能地在心底感到了颤抖。

谁回来了?

所有人看着那个突兀地出现在高台上头戴斗笠的瘦削男人,怔然无言。

高阶修行者更是浑悚然。

因为这个男人的出现实在是太过突然。

哪怕是再通神的修行者,人也不可能突然出现在一个地方。

那么这个男子突然出现的影,就只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他一直在他们边。

他一直都在。

但唯独他们看不到他。

他在这个地方,却没有任何修行者察觉到那,令人恐惧的力量。

而这份悄无声息,代表着他的力量。

未知的力量。

强大的力量有两种存在方式,取决于不同修行者的使用方式。

一种是以庞大的存在震慑世人,让人们直观地看到其伟大。

而另一种强大则在于,让任何人都察觉不到。

因为修行者只能察觉到自己的能力能察觉到的东西。

而当一个存在极度高于自,才会让低阶修行者的眼睛察觉不到的他的存在。

正是因为他的气息过于强大,才让人无力察觉。

他是谁已经不用言说。

因为在这个地方,不光拥有普通的高阶修行者,还同时存在两位大宗师。

能瞒过此处所有人眼睛的存在,天上天下,只剩下不到两人。

而会在这个地方出现的。

只有一人。

“难道是国士大人……”

“古石大人……”

“那个传言难道是真的?”

“当第二位国士出现这时,他就会出现。”段立峥看向边突然开口的慕恪之,少年看着高台上戴着斗笠的男人感慨地开口,“但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出现。”

“也许是因为,”段立峥凝视着高台上那个同样纤细,仿佛能承受任何风雨的影,“他找到了他想找的人。”

“那真的是古石大人吗?”洪山愕然问道。

“能在轻而易举化解西凉剑圣的剑气,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做到。”李文曜开口,眸光摇动,“可是为什么古石大人刚刚突然出手了?”

“国士大人是在……保护那个女子吗?”人们愕然看着高台上站在朱鸾前的男人,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国士大人,到底在做什么?”

高台下,苏晴也愕然看着突然出现的那个男人,眼中涌现出滔天的怒火,随后穿过重重密林,看向观景台上抬着手沉默地凝视着高台的西凉剑圣。

“父亲,继续呀!”

“哪里来的人来碍事?”

哪里来的人来碍事?这句话虽然说的不好听,但人们都疑惑地抬头看向高台间似乎在对峙的斗笠男子和西凉剑圣。

下一刻,人们惊呼出声,仿佛是在确认什么,远处西凉剑圣上再次腾起巨大的威严。

澎湃的剑气从他手中的无名长剑缠绕其上,威势更胜之前的那一击。

“给我一个理由。”

老者的声音沉沉地传出,他没有唤名姓,也没有自称老夫,但所有的人都能明白他这一句话是在对谁说。

比起真元逐渐达到顶峰处于盛怒之中的西凉剑圣,高台上那个神秘的男人却依旧保持着沉默。

而人们往他的手上看去,更是愕然发现,他居然没有拿任何的兵刃。

只是在左手,握着一个黑长模样的东西,看上去居然是像是一把……

剑鞘?

朱鸾看着那个男人手上唯一的那把剑鞘,目光微沉。

空气仿佛凝固,在西凉剑圣的威压下,不少境界低的人被压倒在地,人们连呼吸都逐渐变得困难。

而看着高台上依旧沉默的男人,西凉剑圣眼中的愤怒到达了极点。

下一刻,他的眸光再次恢复冷漠,震动剑刃。

西凉剑圣的第二剑,来了。

更为可怕的威压和威力,仿佛能将整个高台毁于一旦!

高阶修行者头皮一炸,高台上宋怀竹握紧刀柄,然而下一刻,他却发现朱鸾站在高台上一动不动。

那名对危险比谁都要敏锐的少女,面对铺面而来的蓬勃杀意,面上神却纹丝不动。

纤细的少女默不作声,只是抬起眼睛,看了前那个戴着斗笠的男人一眼。

下一刻,那个男人伸出一只手,只是平平淡淡伸出了一只手。

庞大的剑气,dàng)尽无声。

只手挡风雨,岩石无转移。

这就是那个站在最高处的女人,前最为强大的盾。

他为他的女皇dàng)尽所有风雨,不说一言,不退一步。

曾经只为一人所用的盾。

此时,挡在了另一个女子前。

世界一片死寂,所有人张大嘴愕然看着这一幕,苏晴也瞪大眼看着这一幕。

而下一刻,那人扶住斗笠的笠檐,微微抬了抬,露出比黑夜更黑的眼睛。

那双眼睛淡淡注视着远方丛林里那个老者的眼睛,说出了第一句话,说出了让所有人下巴都要跌下的那句话。

“老匹夫。”

男人冷冷道。

“你想对我的女儿做什么?”

第十二章 父女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时代没有眼镜这种东西,在那个男人说出这句话之后,此时此刻现场定会上演大跌眼镜这一幕。

听到男人的这句话。

不光是空气,连所有人都凝固了。

“我没有听错吧?”

洪山的嘴张大的仿佛能塞进去一个拳头,而其他徽州少年们也呆若木鸡。

“他刚刚说……谁的女儿?”

连平素最为稳重的李文曜此时也慌了,正要去看段立峥,而有人捷足先登,一把抓住了段立峥的肩膀。

“这是怎么回事?你……你这个未婚夫……”慕大公子已经许久没有那么磕巴了,而他正逼问的徽州第一公子也完完全全怔住了。

“我也不知道……”

段立峥能说什么?

说他的未来岳父是……

怎么可能呢?

“这不可能!”苏晴一声惊叫,所有人如梦初醒。

而她的话也说出了所有人的疑问。

高台上只有一个女人。

而刚刚戴着斗笠的那个男子说的是,“你想对我的女儿做什么?”

那两位大宗师的对峙先放到一边,这句话的的确确只有一个意思。

就是高台之上,那位迄今为止引发了无数事件,连天都要捅下来的那名徽州少女。

被这个戴着斗笠,疑似大周第一位国士古石唤作女儿。

等等……这都什么跟什么?

人们的思路完全无法整理,老人和年轻人们各种议论甚嚣尘上,所有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都无法接受这个突然出现的冲击性事实。

这也正常,因为高台上的当事者自己都无法接受。

连刚刚整理好心情,以为要进入新的人生的宋怀竹都惊到了,雾霭迷深的眼睛愕然看着自己身边的面对面站立的那个男人和那名少女。

就在斗笠男人说完那句话后,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那名少女,摘下了头上的斗笠。

那个男人的容颜,暴露于日光之下。

他有一张如同刀斧剑刻一般的面容,冷硬,倔强,如同海上的礁石,乍一看甚至很难引起人的注意,唯一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的眼睛。

黑沉,内敛,如同深陷的墨玉。

然而,就算他的面容再普通,他依旧可以引爆全场。

众人哗然。

“国士大人!”

“古石大人!真的是古石大人!”

“天爷!天爷!古石大人回来了!”

“能再次看到古石大人,老爷子我不虚此生了!”

人们的惊呼和兴奋的叫声甚嚣尘上,明明眼前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黑瘦的男人,却足以让所有的修行者疯狂。

因为这个人只要活着,就是一个传奇。

但没有人知道,他一个人活到现在,承受了什么。

看着眼前,在她的记忆深处存在着,她一路上不断拼杀只为见上一面的,那个人的面容。

她原本以为她会愤怒。

然而当她真的看见了。

朱鸾却是一怔。

随后伸出手,攥紧了胸口的衣服。

退境。

退境!

她看到他的一瞬间就明白了。

他看上去模样没有什么变化。

但他却居然退境了。

那个她记忆里无所不能最强的存在,身上的气息,居然还出现了倒退!

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能在给如石头般坚硬他带来如此大的影响。

而又是多么可怕的心痛,能让已然通神的大宗师的境界都出现了倒退?!

朱鸾凝视着眼前熟悉的面容,顺着那个人瘦削的脸庞,朱鸾的目光落到他的颈项,眸光一震。

那里有着深深的掐痕,被那个人自己的手,留下的掐痕。

宛如一个套在他脖子上的枷锁,事实上那就是一个枷锁。

朱鸾咬紧了嘴唇。

在许凤娘口中,当年在让他与桑榆的惊天一战,让他从半空中坠落的。

元凶。

她找到了。

到底发生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

想必真的有很多很多,但现在首先……

她有一件事要先确认一下。

在诡异的空气里,朱鸾和那个男人互相对视着。

她看着他。

他看着她。

高台上的宋怀竹和高台下的众人看着他们。

古石大人已经发话了。

人们都等待着那名徽州少女开口。

在万众瞩目下,那名少女终于开口了。

而朱鸾看着眼前的男人,开口第一句话是。

“我不是你的女儿。”

……

……

……

高台下洪山一个踉跄。

“啥?”

这也是所有民众的心声。

古石大人当众认女,而之后的结果是……

被当场拒绝了?

高台上,本来就很像石头的大宗师一瞬间变得更加僵硬。

空气一时透着十分尴尬的气息。

“否认了,”段立峥面无表情地看着高台上的少女开口道。

“是,一点犹豫都没。”慕恪之面无表情地看着高台上的少女开口道。

“到底怎么回事?”西凉剑阁那边,莫寒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一旁的阮清,却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

一如高台上那个少女。

“我不是你的女儿。”朱鸾看着对面的古石一本正经地说道。

她丢的是十一岁到十四岁的记忆,不是从小到大所有的。

请恕她实在是没有自己是眼前这个人女儿的记忆。

她说完了。

宋怀竹看向僵硬在对面的大宗师。

而面前的大宗师僵硬地开口,“你就不可以配合一下吗?”

“承认又怎么样呢?”

这句话乍一听非常像一个抛妻弃女的男人会说的话。

“可是,理论上,我没有父亲。”朱鸾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扰地开口。

这句话乍一听非常像一个被父亲抛弃的女儿长大后愤怒中会说的气话。

“而且,”朱鸾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我记得您也没有娶亲。”

宋怀竹仿佛清晰地看到眼前男人脸上的裂痕。

而下一刻,他听见那个男人无比认真地开口道。

“我如果娶亲,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只会娶你母亲一人。”

哦哦哦!

高台下听到这两人对话的群众沸腾了。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凭这高台上两人之间的对话,群众们已经清晰地勾勒出一个未婚生子还抛弃女儿的父亲和多年后长大的女儿不愿认父亲的故事!

实在是太曲折,太精彩,也太出人意料了!

然而就在众人兴奋之时,却有人惊呼出声,人们发现,高台上的少女扬起了一只手。

就要朝眼前男子的脸上打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十三章 剑鞘

高台下人们猜测纷纷,兴奋难以的时候,高台上的宋怀竹却有些不忍地注视着身边的少女。

就在眼前的男人平静认真地说出你的母亲四个字的时候。

宋怀竹清晰地感受到了身边少女身上气息的涌动。

如同被触到了逆鳞一般,难以抑制的悲伤和愤怒。

而下一刻,她举起手,面前的那个男人眸光幽深,身为大宗师却不闪不避地站在原地。

似乎他一直在等待着。

等待着那个耳光。

但那个巴掌,最终没有打下去。

宋怀竹屏住呼吸,看着距离那个男人的脸不到一寸,却停留在半空的中的,少女的手。

这时,高台下的人们也注意到了朱鸾动作,议论声纷纷停了下来。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里,那个男人神情却十分平静。

“你想打就打吧。”

他罪有应得。

然而,那一巴掌依旧没有到来。

在一片寂静里,古石的目光缓缓下移,看了一眼停留在他脸颊边的少女的手掌。

朱鸾的手很稳,但宋怀竹却很清楚,那是灌注了全身力量的稳定。

她的手只是静静停止在那个男人的脸颊边,他却清晰地看到她手臂绷起的线条筋脉和冷肃如剑风的气息。

少女的手臂和手掌凝结出如石一般冷硬的线条。

可想而知她到底使了多大的力气。

仿佛灌注了十年的委屈与痛苦。

但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将这份痛苦释放出来。

她的手,直到最后,都没有打下去。

古石闭上眼睛,缓缓开口。

“就这样你都下不了手。”

男人的眼睛再睁开,看着眼前真元涌动的少女。

“你还是真是那个人的女儿。”

朱鸾放下手,冷冷地看着他开口道,“我不觉得这些年你会好过,也不觉得我有资格打你。”

“不,”那个曾经以整片中土大陆第二年少之身登临大宗师之位,以毫无背景之身创造无数神话的男人低下头,眸光微黯,在不为人所见的地方,露出一丝不忍。

这样一个人,面对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女低下头。

“你有。”

下一刻,他抬起头,眼中的不忍已经消失无踪。

“不光是为了你的母亲,也是为了你自己。”

说完他伸出手,举起手中唯一握着的剑鞘,伸到那名少女的身边。

“这是答应你的剑鞘。”

他的目光顺着少女纤细的手臂而下,看着那把剑。

“而你的剑,似乎已经准备好了。”

宋怀竹瞳孔一缩,随后他的身上突然腾起滔天的怒意。

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的左手上,握着一把剑鞘。

而那名少女的左手上,握着一把剑。

那把剑,没有剑鞘。

而人群之中,晋阳公主也呆住了。

古石叔并没有拉开屏障,因为他们的对话被听到也没有关系,人们会按照自己的猜想去误解。

但有极少数的人,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你说你死之前有人借走了你的剑……”

“嗯,是他,他说要帮我重做一个剑鞘,就借走了。”

当年她和皇姐的对话再次在晋阳公主耳边响起。

看着朱鸾手上的剑和古石手中的剑鞘,晋阳公主攥紧了双拳,她没有想到,古石叔当初允诺给皇姐的剑鞘,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再出现。

一种强烈的宿命突然笼罩了晋阳公主的全身,这一切到底是……

朱鸾静静看着眼前那把迟到十一年的剑鞘,抬起头,看着眼前眸光平静没有丝毫摇动的男人。

“这是巧合吗?”

“一开始是,但后来不是。”眼前男人静静地凝视着眼前仿佛知晓整个世界秘密的少女,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触碰了他脖子上的掐痕。

不管她相不相信,也许世人都不会相信,他一开始借走她的剑,是真的想要给她做一个新的剑鞘。

当然在那之中,也存在许多被人可以引导的巧合,但初始的目的。

并不是要……

利用她。

但在十一年前,他的剑鞘做好了,那把剑的主人却成了不归人。

再然后,他最重要的人,也成了不归人。

作为一个护卫的,他的人生改变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

古石凝视着朱鸾的眼睛静静道。

从他与桑榆对战之时落败,留下那个所谓的大周第二个国士才能见到他的诺言开始。

“果然。”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那名少女却十分平静,连眼前这个男人都没有料到的平静。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猜到的。”虽然做出那个决定的是他,但连古石都有些惊讶地抿紧了嘴唇。

“从一开始听到那个第二个国士才能见到你的传言的时候。”朱鸾道,“那个时候开始怀疑的。”

高台下,晋阳公主睁大眼睛。

这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听到那个传言的时候,那就是在灵岩寺禅房她和皇姐说话的时候。

难道从那个时候,皇姐就察觉到古石叔的目的了?

古石叔到底是为了……

就在这个时候,朱鸾手上的承影剑突然反射出一道璀璨的剑光,剑光从晋阳公主的脸上划过,也从年轻公主愕然的神情的划过。

剑,与剑鞘。

难道……

为什么第二个国士才能见到他?

高台上少女眸光微沉。

士之才德盖一国者则曰国士。

大周国试制度完善,而成为国士的道路,难于上青天。

能够成为国士的人,必将经过无数残酷的磨练,身俱常人难有的意志和力量。

国士的存在,就是力量的本身。

甚至光有力量是不够的。

如果真的有第二位国士诞生,那一定是有着对于国士之位足够执念,也经历了太多东西的人。

作为大周第一位国士,那个男人比谁都要清楚这一点。

而大周第一国士古石,历时九年,等待的就是这样一把,历经磨练的剑。

武三元,能得到隐剑承影。

一把没有剑鞘的剑。

“确认是在到了神都之后,看到了湛卢之后。”朱鸾静静看着对面的那个男人。

高台上下,听懂这一切的宋怀竹和晋阳公主,内心已是惊涛骇浪。

而台下的段立峥,也仿佛明白了什么,睁大了双眼。

湛卢是什么?

是一把断剑。

“你的剑已断。”朱鸾看着那个男人说道。

所以他需要一把新的剑。

一把历经艰险磨就的剑。

他准备好了剑鞘,等待着那把剑。

已经身披枷锁无法复仇的他,一直等待着。

等待着那把能将所有深藏的阴谋恩仇的都刺穿的,利剑。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十五章 之中

只是简单的一根手指。

但却足以让所有认识这名少女的人起鸡皮疙瘩。

男人枯瘦的手却宛如一座高山,指尖凝聚着让高阶修行者都浑身发凉的力量。

愈是对真元敏锐,愈是感到威胁,愈是会恐惧,愈是会产生……应激反应。

就在古石伸出手的瞬间。

宋怀竹瞳孔一缩,面对那座未知的高山,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

“你要……”

你要对她做什么?

正常的未明境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是直接后退。

当然登极境更是如此。

然而洪山发现身边的段立峥居然也动了一步,他愕然看着手握剑柄想要冲上去的好友。

这人……不会是想要挑战大宗师吧?

他一把按住身边冲动好友的肩膀,一边朝高台上僵持的三人望去。

在场的,还有一位登极境。

身为当事者的登极境。

然而就在宋怀竹冲动地脱口而问之时,他才愕然发现,被大宗师手指眉心的那位当事人……却没什么反应。

朱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那根近在咫尺能瞬间定她生死的手指,少女却只是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她似乎是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刚刚还未出口就被他的话捷足先登。

比起古石的举动,她仿佛对自己的举动还更意外些……

隔着古石的手指,朱鸾看向有些紧张的男子,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紧张。

也许是怕古石出手杀了她?

他的确一直都很在意她的性命……

虽理由不明,但朱鸾还是朝他笑了笑,“没事……”

然而她的话被另一个冷硬的声音不客气地打断。

“你怎么还在这。”

宋怀竹一愣。

这句话明显是对他说的。

而且听到这话,宋怀竹觉得他要收回这位大宗师之前对那名少女态度不好的评价。

因为,比起和朱鸾说话的时候,这位大宗师和其他人说的话口气岂止要冷硬十倍。

仿佛千年寒冰和海底硬岩摩擦出的干硬生冷。

比起声音,这位大宗师话里的质问之意则更为冷硬。

高台下原本还在议论纷纷的人们听到都一愣。

你怎么还在这,这意思差不多就是……

“输了就下去。”古石冷冷继续道。

对,就是这个意……

啥?

人们瞠目结舌地看着目光冷漠地瞥了一眼十六代禅子再次开口的大宗师。

高台下雪斋和尚也愕然地睁大眼睛。

观景台上,西凉剑圣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杜昊乾则是僵硬在椅子上,唯有他身边的段浩初神情高深莫测。

段立峥也有些愕然。

撇开大宗师那没回应的认女儿,如果高台上只是一个普通对手,面对上一刻与自己“女儿”剑拔弩张的男人,这位大宗师没什么好气也是正常的。

但此时这个男人的身份已经揭露。

高台上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周举子,而是与西凉剑阁阁主平起平坐的梵音寺禅子。

再不会待人处事肆无忌惮,这位大宗师此时这个态度都有点说不过去吧……

连朱鸾都难掩意外了。

不过此时她脑子想的是……

难道这些年古石和观海闹翻了?

古石虽的确不善言辞,但她很清楚,刚刚的对话,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对宋怀竹态度的不对劲。

不过看宋怀竹年纪,怎么也不可能和古石结仇,所以她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上一辈的恩怨上。

毕竟古石和观海的关系……本来也就算不得好。

也就只有娘娘相信那两个男人在她面前那虚假的和谐。

情敌之间能和谐才有鬼。

但古石在她印象里也不是个随便会迁怒的人……

“前辈您说的没错,是晚辈输了。”结束这场僵持的是宋怀竹的声音。

宋怀竹开口如此道。

这位大宗师说法虽直接,但确是他心中所想,他并无芥蒂。

输了就是输了,可他不是因为输赢才赖在这个台上。

“但晚辈只是想问您要对她……”

下一刻,宋怀竹的话未说话就又被打断了。

打断的时间比那人打断朱鸾的话之时显然要更干脆利落……毫无情……

别说情面了,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你让我女儿心神损耗过巨。”

大宗师言简意赅,语调酷寒。

“下去。”

里面甚至含着深刻的警告和货真价实的真元威压。

就在一瞬间,宋怀竹后背的金针再次外冒,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哪怕是在台下,段立峥都在一瞬间感到了说出这句话的大宗师浑身释放出的寒意。

如果高台上那位不是十六代禅子而是个普通修行者,估计此刻已经瘫软了吧……

而这句话……

这句话的内涵也太丰富了。

段立峥浑身一凛,神情复杂地看着高台上那个男人。

宋怀竹脚如同生根般依旧扎在台上,但此时也愣住了。

围观众人在惊愕之后腾起窃窃私语。

这句话里的敌意实在是太明显了,古石大人这话实在是太不客气,但这么一看……

“还真是国士大人的女儿?”

“心神损耗是什么意思?朱九小姐不是连伤都没受么?”

“这对禅子大人说的也太过了吧……”

人们议论着,不平着,然而下一刻。

“对不住。”

禅子大人居然承认了?!

下一瞬,宋怀竹收刀入鞘,身侧双拳握紧,低头一礼。

他终于知道这位大宗师要做什么,但同时心情无比复杂。

她的心神的确损耗巨大,而这份损耗,无论原因,归根结底,是他造成的。

这两人干什么呢?

朱鸾对于这两个男人的交锋有些无语,她看向眼前古石黑沉的眼睛,笑了笑开口。

“这事和他没关系。”

对战而已,她眼前这位大宗师作为顶级的修行者不可能不明白。

然而古石的态度却异常强硬。

“你别说话。”

下一刻,他指尖灌注的力量透骨而入。

“你……”朱鸾睁大眼睛。

“你消耗多大你心里清楚,”古石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中有着常人无法察觉的一丝摇晃。

“哪怕是为了你的母亲,你也不要反抗。”

这是被隐藏在冷硬之中的恳求。

只有很少人才能听出来。

朱鸾一愣,随后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大宗师的真元透骨而入,少女的身体软软的滑下。

宋怀竹的脚步上前,但下一刻停在原地。

那个黑瘦的大宗师伸出手,接住年幼的少女。

他将她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脖颈上,一只抚上她的后背,一只手环住她的腿弯。

如同对待易碎品一般。

高台之上。

男人将少女轻轻打横抱起。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十六章 交锋

朱鸾随书童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走向府衙后院的一座亭子。

她抬起头,看着亭子里那个身影。

即便距离较远,隔着那么多年的光阴,她还是能一眼认出方伯年。

老人换上了常服端坐在亭中。

倒也不嫌麻烦。朱鸾心道。

等下鹿鸣宴结束之时,他一个主考官还是要出面,到时候还得换回来。

恐怕是觉得穿着官服和一女子说话不成体统吧。

除了例行的簪花,在公开场合这位主考大人从未和她说过一句话。

并非是因为方伯年沉默寡言。

沉默寡言的人也不会一路青云直上成为阁老。

事实上,参加鹿鸣宴的大部分学子都和他交谈过。

这也是传统,因为从今日开始,今科举子就都算是方伯年的门生。

能挤到他面前的学子,方伯年都会耐心与之交谈,哪怕是末榜学子,也会浅谈辄止,笑着拍着肩膀勉励几句。

首榜学子当然要更不同些。

老人会如同家中长辈一般仔细询问学问和日后的志向,甚至凭记忆和学子评点文试所作的文章。

哪怕是武试学子,也会赞一声少年英武,之后定要勤加修行。

对乡试主考的义务完成的滴水不漏,所有举子心生敬仰。

这是朝廷大员的风范,也是合格主考的做派。

而在这过程中只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朱鸾。

今年这惊天动地的乡试结果,多方其实都一直在观望着主考的态度。

但方伯年从始至终没有微词,公事公办看不出任何态度。

而朱鸾自己心知肚明,他并未和她交谈,更不像是其他首榜举子有从主考那收到勉励。

连场面话都不曾有。

方伯年像是对待空气一般对待新科解元,但硬要说也找不出一丝错处。

这就是方伯年的风格。

……

……

朱鸾本以为在徽州这事也就这样了,反正方伯年没几天就会回神都。

方伯年视她于无物,她也没有单独去和他敬酒。

却没想到他居然会单独约见。

朱鸾看着越来越近的亭子,和亭子里的那个身影,目光微凝。

她能恨的人很多,但能被她恨上的人不多。

将她视为仇敌的人不少,但被她视作仇敌的人不多。

大部分人都没到那程度。

而这位方阁老,则是那为数不多的人中的一位。

就在朱鸾走到离那个亭子还有十余步距离时,领路的书童突然停下,侧身让到路边,做出请的手势。

“朱九小姐,这之后的路还请您一人前行。”书童道。

朱鸾点头,跨出一步,微微一怔。

这是……

属于修行者的……屏障。

连隔音措施都准备的如此完善,不愧是方伯年。

朱鸾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就在离亭子还剩几步时,亭中突然传来老人声如洪钟的声音。

“太元朝贾公五饵三表之说,何为?”

朱鸾脚步一顿,答道。

“爱人之状,好人之技,仁道也;信为大操,常义也;爱好有实,已诺可期,十死一生,彼将必至;此三表也。”

少女声音清冽,脸上一丝惊讶也无,静静道。

“赐之盛服车乘以坏其目;赐之盛食珍味以坏其口;赐之音乐妇人以坏其耳;赐之高堂邃宇府库奴婢以坏其腹;于来降者,以上召幸之,相娱乐,亲酌而手食之,以坏其心;此五饵也。”

说完她向前走了一步。

老人再问。

“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先夏朝孔公何疏?”

朱鸾再答。

“疏曰中正独立,而不偏倚,志意强哉,形貌矫然。”

答完再进一步。

方伯年再问,朱鸾再答,经义愈深,然她答得愈快,没有丝毫停顿。

一步一问,瞬息而至。

第七问答完,朱鸾已至亭中。

一共七步。

方伯年坐在石桌边,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少女,神情复杂。

古有曹公七步成诗,而这女子七步就能走到这里。

要知道他刚才并非随口点了几个经义,但这个女子却如同随口答出一般……

对答如流。

这真是最糟糕的情形。

方伯年眸光一沉。

这就是他亲手点的解元啊……

偏偏才学居然是货真价实的。

方伯年甚至不知是该高兴好,还是该发愁好。

这样的身份,却有这样的才学,这样的人……

方伯年为官治学多年,很少碰见,碰见后,也很不喜欢。

朱鸾走上前俯身施礼。

“阁老大人,您找我?”

方伯年凝视着她,即便被乡试主考单独叫出,少女脸上却没有一丝惊讶和不安,声音平稳不卑不亢。

十五岁的少女能有如此心性实属罕见。

方伯年开口,“你是否对本官有怨……”

这句式真是似曾相识。

这次不是是否恨他了么?

朱鸾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方伯年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他本想问这女子是否对他有怨。

想必她也能感到他对她的冷落。

作为解元,此时恐怕正愤愤不平。

但他开口却看见对面少女嘴角突然露出笑意。老人一怔,突然想起之前心腹传来的,这女子和南山先生之前的对话。

这才发现他之前预备好的台词居然撞了。

这都是什么事。

朱鸾看着方伯年脸上一瞬间不自然,兴味更浓。

所以她早说过这些老先生说话的套路真该换换。

不然就容易遇到这样尴尬的情况。

方伯年看着眼前的少女皱起眉头。

她站得笔直,在他眼里,脸上没有一点面对师长的谦恭。

这样的女子……

这样的神情……

方伯年闭了闭眼睛,开口道,“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一个女子会成为徽州的解元。”

看来是放弃打官腔了。

朱鸾看着面露一丝疲惫的老人笑笑。

毕竟换了常服,又派修行者拉了屏障,就是为了这一刻。

这里的对话传不出去,开场白又铺垫失败了,干脆实话实说了。

“很多人都没想到,”听到方伯年的话,朱鸾没有生气,微笑着答道。

这女子……

方伯年眉头皱得更紧,“你的确是有些才华,”他沉声道。

“但有些事不是有才华就够了,”他凝视着朱鸾的眼睛。

“老夫为官多年,见过无数人,”方伯年沉声道。

“你很像老夫曾经认识的一个人。”

第十九章 质问

男人的声音太过自然,仿佛他与她们之间,没有隔着那近十年的光阴,没有隔着那无数的迷雾,没有隔着她们的母亲。

仿佛还是那个她依靠在母亲膝头的下午,那个黑瘦的侍卫没有让人通报地走进母亲的寝宫,看着惯会撒娇的小公主,皱起眉头言简意赅地发问。

他从小就不喜欢自己,这一点晋阳公主非常清楚。

他离开的时候自己虽然年幼,但孩子是非常敏感的。

这份敏感还让她感受到了更多的东西,比如虽然眼前这个人不喜欢自己,却不会拒绝自己的请求。

比如比起自己那位皇姐,这个人甚至更愿意和自己说话。

话说到底是为什么呢?

回忆让晋阳公主有一瞬的恍惚,然而下一刻,她用指尖狠掐掌心,强行唤回了自己的精神,尽量不带一点感情地开口。

“去你的剑所在的地方。”

说这话的时候晋阳公主并不担心自己身份暴露或者被人偷听。

就在这辆马车出现的时候,古石就张开了屏障。

现在环绕这辆马车的,是堪称整个中土大陆最为强大的屏障,将外界一切窥探的气息隔绝在外。

也让车内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之前无数道四面八方而来的或关注或惊奇或试探的视线气息简直要把这辆马车扎成筛子。

事情简直闹得太大了,连许凤娘都不敢猜想今晚神都各种渠道里消息会怎么发酵。

想必到了明天,不光是大周,整个中土大陆都将得知今天发生的一切的。

盛鸾军在大周范围内的分部也会受到冲击,现在方不正恐怕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这将是红袖招内部,作为盛鸾军的总部从八年前险些崩溃之后,经历的第二次冲击。

不,不是冲击。

许凤娘看着那个在只在八年前惊鸿一瞥的男人怀里沉睡的少女。

这是他们一直在等待的夙愿。

这是他们的殿下获得的成就。

解开一切的束缚,不再以大周的公主,陛下的庇护这样的头衔下,获得的成就。

从徽州到神都,她一步一步,用双手,克服一切艰难险阻,打下的成就。

如果可以的话,许凤娘真的希望眼前的少女能睡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不过想起这个孩子过去的一些事迹,女子嘴角露出苦笑。

“我以为会去她现在的家。”

古石的声音打断了许凤娘的思绪,一边的晋阳公主在听到男人开口的瞬间就坐直了身子。

这位公主殿下看上去非常紧张。许凤娘无奈地想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马车辘辘前行,车厢内此时十分安静。

清醒的三人静静对视,气氛异常诡异。

唯一将他们三人能串在一起的那位正在沉睡,而他们三人谁都不愿叫醒她。

从古石一上车,许凤娘就察觉到,这位大宗师还为怀里的朱鸾设置了特殊的屏障,保证她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

当然古石现在的问话,她也听不到。

晋阳公主闻声,下巴朝男人怀里指了指,“这位在今天的对战开始前就交代了家人,今晚不用来接她。”

而交代了红袖招的马车来接她。

那个时候晋阳公主还不明白是为什么,现在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己那位皇姐,对于今日可能会发生的事……

“原来如此。”古石低头看向怀中少女。

“看来她似乎又察觉到了什么。”

这个又字使用的倒是十分贴切。

但男人声音里了然的情绪却让晋阳公主心底五味杂陈,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爆发了。

“你知道为了见你……”

为了见你她,不,她们都经历了些什么吗?

当初质问朱鸾的话,现在晋阳公主只想一股脑都倒给眼前这个男人,但话到嘴边,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想问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比如母后将她送出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不为母后报仇?他为什么要设下那样的条件……

“你为什么……”晋阳公主死死咬紧嘴唇,克制着胸口情绪的起伏。

她原本以为她不会那么激动,毕竟她和这位母亲身边的大宗师过往交集不多,了解也不够多。

但从徽州到神都,在那名新生的少女身边,她看到一切在晋阳公主的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只觉得要被充溢的情绪淹没。

她知道她作为最应该报仇的血亲,并没有指责古石的资格。

不能对古石这样一个护卫进行母后告诉过她的“道德bangjia。”

但是看着古石怀中的那名少女。

她一路看着走到这里的,她的姐姐。

晋阳公主实在是克制不了内心波澜起伏的情绪。

脑海中更是充斥着巨大的疑惑。

为什么身为大宗师的他,不为母亲报仇?

却要今生力量不够的皇姐去挑战那么困难的目标?

他不是……

然而看着情绪激动的晋阳公主,古石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眸子黑沉如深海。

“你说话呀!”

晋阳公主百感交集,看着如石头一般承受着她的质问的男人,只觉得气得脑仁疼。

这的确是她记忆里古石叔的做派。

要这人说话简直是这世上难度最大的事,也就只有母后和皇姐才能完成这样的创举……

她就不信了……

晋阳公主深深吸气,调动真元,正准备提高声音,然而下一刻,一个有些迷糊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

“唔……怎么了?”

正要发作的晋阳公主睁大眼睛,看着在古石怀里缓缓睁开眼睛的少女。

下一刻她连她想问什么都忘了。

车厢里其他人也是如此,更是如此都不为过。

“你醒了。”古石低下头,解开单独为她所设的屏障,面无表情地说道,“一个时辰,有进步。”

许凤娘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算上下山的时间,朱鸾在古石怀中的,大概只睡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你小时候最多只能睡半个时辰,”像礁石一般男人冷淡地开口,但许凤娘却在他的话中听到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朱鸾笑了笑,初醒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却更为柔和。

“没办法,能让我在怀里一直睡下去的人,天上天下,只有一人而已。”

而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世间了。

晋阳公主眼中泛起更为鲜明的情绪,再次想起她想质问的问题,咬紧嘴唇瞪向沉默地坐在对面的那个男人。

然而不等她开口问出那个问题,朱鸾却突然开口。

“晋阳,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那个初醒的少女看向近在咫尺的男子,静静开口。

“这事严格来说,不能怪他。”

朱鸾看向晋阳公主,神情有些复杂。

“不是不做。”

“是他也做不到。”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二十章 枷锁

晋阳公主愣住了。

许凤娘也愣住了。

但下一刻,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古石脖子上的掐痕。

“这是什么意思……”晋阳公主看着坐在古石腿上揉着眼睛的朱鸾,怔怔地问道。

说实话,在过去的近九年间,她也曾经无数次推测,为什么身为母亲的护卫古石身为大宗师为何不为母亲报仇。

比起那些怀疑和背叛,晋阳公主本能地也想要相信也许存在着什么难言之隐。

但同时她也不想自欺欺人。

不可抗力这世上的确存在,但身为一名修行者,她也清楚,面对大宗师,这世上几乎不存在什么不可抗力。

哪怕是其他大宗师,眼前这个男人也本该拥有抗争的能力。

虽然涉及到道德bangjia,但无论怎么说,身为大宗师,身为护卫,身为对母亲……抱有某种别样情感的男子,古石本该是为天后娘娘报仇的最佳人选。

事实上,晋阳公主想了九年都没有明白。

古石为什么不为母后报仇?

古石会为母后报仇这件事,整个中土大陆都没有人会怀疑。

而这也曾是天后娘娘文龄月身前最为坚实的盾。

但听皇姐这话的意思,难道还真有什么不可抗力?

可怎么可能呢?

到底是如何巨大的力量,以至于在大宗师中也有着近乎最强力量的古石都无法抵抗?

晋阳公主实在是无法想象。

这个猜想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到她苦笑起来。

“我不是九岁的孩子了,”她看向朱鸾的眼睛,也看向朱鸾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

“大宗师都做不到?”晋阳公主认真地凝视着朱鸾,深吸一口气,“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力量?

是……

“是……”朱鸾正要开口,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那个男人终于发出的声音。

“不准说。”

晋阳公主再次被气得脑仁疼。

“那你自己解释。”看着正要爆发的晋阳公主,朱鸾却突然笑起来,随后转头看向古石,眯起眼睛。

“你自己不解释,就别想拦我。”

这怎么听起来……很有一段故事啊……

甚至说出来都能让大宗师都有点……被逼无奈?

听着这三人的对话,许凤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总觉得这背后的理由,似乎有着了不得的隐情?

她要不要封闭自己的耳朵?总觉得涉及到了某些皇家秘辛?

然而下一刻,古石眉头紧皱,用最淡的声音极快的开口。

“我的力量受到了限制。”

“什么?”晋阳公主瞳孔一缩,像是没听懂一般开口。

不等古石回答,朱鸾却开口了。

“他被设了限制。”

许凤娘瞳孔一缩,迅速想到当年她看到的那一幕。

……

后为防盗章,半小时后替换。

谄媚的笑道“九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手棒法真是出神入化,姑娘这棒法可有名字?”

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身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他好大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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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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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身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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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他好大的脸。”

只能找找其他地方这里先水面。13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二十一章 禁制

晋阳公主话说完,就发现对面的少女直直地看着自己。

而马车内除了她以外其他三人的神情都变得古怪起来。

晋阳公主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

看着对面少女瞳仁里映出的自己,晋阳公主下一刻,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不会吧……

怎么可能……

她瞪大眼睛,但心底察觉到的东西越来越鲜明,如果是真的,自家皇姐也许真能用看傻子一般地眼神看她。

只不过皇姐素来不会这么做,即便她察觉问题的速度比其他人要快,但她却从不会轻视其他人。

不过这也让晋阳公主不好判断事实是不是真如她想的那般……

匪夷所思。

看着在自己的目光下僵住的晋阳公主,朱鸾微微叹了口气,“你察觉到了?”

“不……”晋阳公主目光呆滞,“怎么可能……”

看着对面沉默不语的古石,晋阳公主心中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这件事其实不难猜。

这世上,能对古石下手的人本就寥寥无几。

为大宗师套上枷锁之所以难以想象,就是因为在常理根本无法做到。

但这个世上,有一些人,专门能做到那些常理中不可能事。

比如她眼前的这名少女,晋阳公主目光怔怔,更比如……

看着晋阳公主终于开窍的眼神,朱鸾身体微微往后仰,抬起头看向那个男人的下巴,轻声开口。

“这世上,我大抵只认识一人,能干出这样的事。”

能想出这样的法子,能设下这样的暗示的人,有且仅有一人。

是的,暗示。

控制修行者的力量基本上是与天地法则对抗,除非重伤对方,不然很难让对方能力消退。

但古石所中的显然不是伤,更像是她在上一世接触到的,心理暗示。

通过境界较高者结合真元导引和心法的诱导,对下位者进行类似心理暗示的操作,限制对方的能力。

在现在的修行界中,这种束缚修行者能力的方法被称为禁制,首次出现是在太祖皇帝时期,而发明这种方法的人。

当然是那个女人。

朱鸾感受着身后男人平稳低沉的呼吸,眼中浮现一丝不忍。

古石身为大宗师真元爆发的能力,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被某种暗示束缚在他的体内。一旦他想要调动真元爆发之时,那个潜在的暗示就会跳出来,勒住他的咽喉,让他心有而力不足

不,事实上,这种情况比心有余力不足更痛苦。

不是没有力量,而是使不出力量。

如同双手被硬生生捆绑,如同鸟儿被折断翅膀,如同双脚被深埋暗沼,如同颈项上。

被套上沉重的枷锁。

曾经可以飞的人,却双脚被坠着巨大的石块,如何扑腾都飞不上天,只能被扯下深渊的痛苦,狠狠摔到地上的绝望,非到那个高度的人不能感受。

那种无力感足以把所有人逼疯,甚至摧毁一个修行者的精神。

更不要说,还是想要为心爱之人报仇的男人。

恐怕就是在那样的痛苦下,那些掐痕才诞生了吧。

那个男人,他伤害不了别人,只能伤害自己。

身后的人气息宁静如斯,仿佛一块不知道从不知疼痛不惧怕刀剑伤害的礁石。

但他不是石头。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她没有看到过当时的画面,但就在之前的高台之上,在看到那些掐痕之时,她的眼前就血光滔天。

朱鸾对某些事物的感觉非常敏锐,敏锐到,在那一瞬间,她就回到了过去。

她看到了,看到那个黑瘦的男人从天坠落,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双手,最后颤抖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发出嘶吼的情景。

爱人被夺取的,困兽的嘶吼。

低沉,却比什么都撕心裂肺。

朱鸾咬紧的嘴唇,嘴里满是铁锈般的味道。

而在过往的九年里,他应该无数次尝试冲击这个禁制。

而退境与此应该不无关系。

也许是因为道心受损,也许是想要尝试自己散掉真元来检测能否解开。

但事实证明那个人解决了。

“只有一个人……”晋阳公主看不到这样的情景,但她还是被朱鸾的口中的事实彻底吓倒,喃喃开口。

只有一个人。

这种对修行者的限制方式,是残忍而强力的,但正因如此,也是难以做到的。

如果简简单单就能限制一名修行者的真元爆发,那修行界早就天下大乱了,还有什么好比的,大家都学着给对手下禁制就好了。

相对于禁制卓越的效果,附带的就是极为严苛的条件。

首先,下禁制的境界要高于被下者。

而其次最重要的一条是,被下禁制的人要完全配合施术者……

朱鸾回忆起这严苛的条件内心有些无奈。

某种意义上,禁制这种手段,是根本不能用于实战的……

这可不是挥挥手就能做到,修行者的心房和识海本就不容易打开,更别提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去留下自己设立的规则……

说白了,在正常的情况下,这么大的禁制是根本下不了的……而境界越高的修行者心防越重,下禁制就越不可能,哪怕是登极境,在药物控制下都很难成功,更别提识海复杂到另成一个世界的大宗师……

哪怕是那个女人……其实也很难做到。

朱鸾无奈地往后一靠,无语地仰头看向背后的男人。

“这么夸张的禁制都能被套上,你对她到底多没有防备啊?”

哐啷一声,整个马车摇晃了一下。

晋阳公主扶着车壁,愕然看着石头一般仿佛没动弹的古石。

但刚刚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听到眼前这男人气息骤然震动的声音。

而对面那个能让大宗师瞬间窒息的少女只是无奈地笑着。

“真的,真的是母……”晋阳公主咀嚼着朱鸾的话,瞪大了眼睛开口。

能让古石没防备的人……

最精通的禁制之术的人……

“只有那个人了啊,”朱鸾笑了笑。

“我们的母亲,”少女缓缓开口。

晋阳公主和许凤娘瞳孔一缩。

为帮自己报仇的最佳人选,自己最为强力的一面盾亲手套上枷锁之人。

不是别人。

正是那个女子自己。

正是国士古石的效忠的那位女子。

发明禁制之术的奇迹女子。

天后娘娘,文龄月。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二十二章 暗算

晋阳公主目瞪口呆。

她能明白朱鸾的意思,也知道用排除法,这事的确只有自己那个母亲能做到。

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母亲为什么要给最信任的护卫下禁止?

所谓的枷锁到底又是怎么套上的?上禁止的第一条规则不是一方的境界要高于另一方么?

纵然被各种各样的情报塞的晕头转向,她却还没忘。

母亲和古石,可是同境界!

晋阳公主自觉自觉发现了关键漏洞,抬头正想和朱鸾分享,结果她一激动抬头,眼前一幕就又彻底让她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就在她还在为所谓枷锁的成因苦思冥想之时,眼前突然爆发出可怕的气息,下一刻,一个悦耳的女声在气氛诡异的车厢里响起。

“要我试着帮你解除这个枷锁吗?”

晋阳公主霍然睁圆了眼睛,看着自己那个神色一如既往平静的皇姐,再次张口结舌。

这禁制难道她能解除的吗?

连许凤娘都被震惊到了,看着旁若无人仰头对古石说话的朱鸾,怔然难言。

比起震惊的晋阳公主和许凤娘,古石在听到朱鸾的话时,稳重如大宗师也瞬间瞳孔一缩。

男人眼中腾起复杂的情绪,下一刻,他淡淡开口。

“这是大宗师设的禁制,现在的你……”

“怎么也不可能做到啊!”晋阳公主抢在古石前一步,甩出了她的疑问。

“我的确境界不够,”面对全车人疑惑冲天的眼神,朱鸾只是笑了笑,然而下一刻,少女缓缓开口。

“但我大概能猜到是在什么情况下,这人被套上枷锁的。”

什么情况下?

整个车厢的气氛都像是被那位僵住的大宗师一人给冻住了。

而在冰冷刺骨的真元涌动里,晋阳公主听到自己头皮发麻地开口的声音。

“什么情况?”

如果大宗师的目光能杀人,晋阳公主觉得自己真的是生死攸关。

听到幼妹的问题,那名坐在大宗师腿上的少女只是轻声一笑。

下一刻,晋阳公主眼睁睁地看着朱鸾伸出手指,用指尖敲了敲古石的脖子。

因为之前被环抱着的姿势,她其实一直都坐在他的怀里,而当她直起身子之时,她的呼吸声就在那个男人的耳边。

在极近的距离里,她注视着古石的眼睛。

“就这样被暗算了吧?”

嘶!

纵然距离喉结还有一定距离,但那一瞬间晋阳公主觉得古石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下一刻,他倏然伸出手,就要推开那名少女,然而朱鸾仿佛早有所感,在他膝上轻轻一个扭身,早一步就坐到了旁边。

快的如同设计好了。

……

……

谄媚的笑道“九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手棒法真是出神入化,姑娘这棒法可有名字?”

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身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他好大的脸。”

只能找找其他地方这里先水面。

谄媚的笑道“九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手棒法真是出神入化,姑娘这棒法可有名字?”

朱鸾幽幽答道:“打狗棒法。”

“呃……”官员脚下一个趔趄,觉得这话好生难接。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王少爷只觉得腿更疼了。

“你这小娘们骂谁……”,话还没说完,朱鸾看了他一眼,王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她”他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腿,憋屈的想。

周二和段立峥站在人群外沿,周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也下不来。

“这……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棒法,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他正说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好友正用看瞎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我哪里说错了?女人嘛,舞舞棒子也就能吓吓王绍这种废物,还什么棒法,真不嫌丢人……”

“不是棒法。”段立峥打断他的话。

段立峥注释着众人中央的少女,她将铁棒杵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棒端,静静的站在那里。

八方来风,拂动她肩上垂落的黑发,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对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她拥有一种名为大气的东西。

即便在这种有点滑稽的市井画面里。

段立峥总觉得少女身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些和现在这些场面无关的人,譬如他的兄长,他的恩师,甚至是当年他年幼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位宗师。

“不是棒法。”他喃喃道。

“是剑法。”他心道。

非常高明的剑法。但在她被打成冰沙是,

前世为段浩初未婚妻,今世穿到的朱九小姐是段浩初之弟段立峥的未婚妻。本想去解除婚约,但是出于对自己前世之死的疑惑和段家人的奚落,放弃解除婚约,并立下如果有一天他输给自己,自己就解除婚约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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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排名

这已经不知是多少个属于神都城的不眠夜晚。

白日的文试榜单公布后,各家各户的报喜贺喜之声就不曾断绝,不少自诩怀才不遇的举子醉酒街头,更有无数举子大醉吟咏,满地乱走。

各家商户大门敞开,茶馆酒肆人头济济,百姓们或大声议论,或端着酒杯看着大街上疯狂的举子们,脸孔通红。

神都城的大门破例连夜敞开,欢迎从天策书院走回来的民众们,更迎接他们带来的更惊人的情报。

这是属于会试最后的狂欢,也注定是无比热闹无法平静的一夜。

对神都的百姓们如此,对神都的世家们如此,对于这场会试的参加者,或得中或落榜的举子们尤是。

中了的举子们,此时自然是人群的中心。酒肆里宴会举办了一场又一场,同窗同年们举杯庆祝大声交游。

没得中的举子们除了满街游走,大多都聚集在吏部放榜的门楼外,双眼通红地看着那长长的榜单,更满眼血丝凝视着榜单边张贴出的文章。

虽然这届文试放榜第一次出现了延迟,但此时从下午文试放榜到现在也已经过了五个时辰,门楼外广场边的人却丝毫不减。

甚至随着夜色的降临越来越多。

和往年相比也甚为罕见,榜单虽然重要,但世家大族都有下人抄录,各大书院间也有专人下发。除了考生的家人亲自来看图个兆头,以后要参加的举子来这沾沾喜气,路人凑凑热闹,落榜考生抒发抒发愤懑之外。

围观的人怎么也该渐渐散去。

但今年却并非如此。

看守门楼的吏部官差困的打了个哈欠,但看着灯火通明下,那近在迟尺的榜单,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敬畏之色。

吏部专门用来放榜的门楼上,此时已经新添了武试的榜单,比起白天文试放榜时,宽阔的门楼贴得满满当当。

而人们的目光,哪怕是在榜单上不死心一般拼命搜寻自己名字的落榜举子们的目光,都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最上面的那个名字。

人们的视线无法离开。

并排的,同时伫立在顶端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名字。

轮值的吏部老官差呼出一口气。

他在吏部干了二十年,虽只是无名小卒,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

身为看守者,他们这些官差都经历了下午文试放榜时的混乱。

除了首榜之外的榜一口气揭开,听着外面举子的喧闹狂吼,官差们司空见惯地一个个拉下首榜贡生的卷轴。

然而随着前七名的卷轴的一个个来开,在吏部城楼,拉了二十年卷轴的老官差们突然发现事情不对。

以往都是拉开一个,人们的惊呼喧闹越高一层,但今年的首榜卷轴,是越拉开,外面越沉默。

拉开第二名之后,城楼下数以千计的围观举子和群众更是陷入死寂。

官差们从城楼上探出头去,才知道出事了。

负责唱名的官差也有些凌乱。

唱名一直唱到第二名,那些神都知名的才子的名字都已经出现了。

换句话说,就是全都念完了。

人们根本想不到接下来还有什么人能摘得会元的桂冠。

什么人能排在刚刚已经唱过名的那些公子之上。

刚刚唱出的第二名,让门楼下民众们陷入沉默的那个名字,正是神都百姓耳熟能详寄予众望的段二公子。

天策书院段立峥,位列大周会试文试第二名,与文试会元失之交臂。

而在他之前唱名的是来自澹州的黑马,澹州解元宋怀竹,位列第三名。

第四名为青州解元颜礼,第五名是徽州经魁慕恪之,第六名和第七名是两名天策上院五姓七家的子弟。

再往前,各大书院的英杰,妇孺皆知的神童都已经出现。

在民众小声的议论声中,不是没有人猜过那个传说在徽州乡试压了段二公子一头的那位徽州解元。

但乡试的排名和会试不是完全对等,段立峥一个亚元却在会试中取得第二名超过全国十几个解元就是例子,但更让民众们放心不往那女子身上猜的原因是。

南方的名额已经用完了。

唱名到了现在,根据有心人统计,分配给南方举子的贡士名额到段立峥为止已经全部用完。

所以那名徽州解元果然应该是在乡试中舞弊了,会试都直接落榜……

就在人们如此是想的时候。

会元的名字揭晓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人影,第一次出现在了吏部城楼之上。

那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

在大周文试担任监察一职的。

郑井人。

在背着手站在城楼之上的中年男子的目光中,最后的卷轴滚滚而下。

在看到那个名字和之后附属的南北划分之后,人们才明白,为什么这一次文试的放榜迟到了整整一个时辰。

排在第一位的是。

天泉书院,朱瑛。

而在她的名字之后备注的南北划分为……北方。

人群中顿起波澜,人们还没来得及为这意外的会元人选愕然,就被这诡异的情况弄得晕头转向。

而不等人们的质问出声,首榜的考卷就滚滚而下,随之而来的还有吏部官员大声的解释。

本届会试会元的考卷因吏部的失误,被放错了考区,但因为成绩已判定无误,最后经监察和主考大人的研究,按原成绩公布。

不如说不得不公布。

吏部官员原本以为这样的失误会在民众和举子中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会有举子上告不公的可能,但他们严阵以待之时,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人们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在那份被放错了地方的考卷被公之于众之后,世间一切的声音都被这份考卷夺去。

那名少女做出了惊世的文章。

据说是挑不出一点错处。

就在傍晚,武试的成绩送来,和文试一起张贴后,所有质疑的人都说不出话来。

大周载初九年,会试的会元。

不容质疑。

那名少女的强大。

不容置疑。

看着在月光和灯火的映衬下,人们看着最高处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名字,目光涌动,吏部官差耳边响起人们此起彼伏的议论,最终都汇聚成一句话。

榜单边,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喃喃开口。

“一个了不得的女子出现了。”

文武双会元,归于一女子之身。

人们看着那个榜单又产生了新的期待。

因为大周的国试,并没有结束。

“谁会最后成为状元?”

大周第一位女状元,会诞生吗?

在一片嘈杂里,人们的议论声直上云霄。

“殿试又会如何呢?”

……

……

而在红袖招的密室里,也响起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在殿试结束之前,关于你母亲驾崩之事,”烛光摇曳里,古石凝视着朱鸾的眼睛静静说道。

“我不会告诉你。”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二十四章 血蟾

“为什么?”

不等朱鸾回答,一旁的晋阳公主就先脱口而出。

此时,红袖招的这间密室里,只有古石,晋阳公主和朱鸾三人。

许凤娘已经离开,临走前还仔细帮这关系匪浅的三人关上了门。

看着对面那个男人,好不容易才见到的那个男人,晋阳公主没等朱鸾开口发问就已经心跳加速。

虽然一直执着追寻的是皇姐,但母亲驾崩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谜团,一直藏在她的心底。

九年前,那么关键的时刻,她却被送了出去,这么多年无论她怎么调查,都没能找到一丝蛛丝马迹。

那个月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真实记录,经历过的所有人都明哲保身守口如瓶。

但晋阳公主一开始就没指望问别人。只因无论什么人本身境界有限,能察觉到的事也就有限。

大宗师的争斗,非大宗师无法理解。其他人哪怕亲眼看到,也很难搞清发生了什么。

而能理解并经历了过去的一切,离母亲最近的那个男人,此时就在她们面前。

看着眼前的古石,晋阳公主宛如看到了她们一直苦苦追寻的真相。

在马车上有太多话不能说,在皇姐问出关于血蟾蜍的问题后,古石略略点头就与她们一起到了密室,然而三人刚坐下,没等朱鸾再次发问,古石就先甩出了之前那句话。

不能说?

最关键的那个谜团,这个男人居然说不能说?

那她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追寻至今?

就在晋阳公主咬紧嘴唇正要质问之时,身边却传来朱鸾平静的声音。

“是因为我还没有成为国士吗?”

晋阳公主霍然侧头看向身边的朱鸾,朱鸾对她笑了笑,随后看向古石,目光凝重。

“没错。”

之前在马车上曾陷入羞恼的那个男人仿佛消失了,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那个男人再次化身油盐不进的礁石。

“我九年前提出的条件是,大周的第二位国士才能见到我。”

古石面无表情地说道,“独孤剑出手,所以我提前出现了,但那个条件依然有效。”

不真正成为国士,就别想从他嘴里撬出关于九年前那场改朝换代般剧变的任何情报么?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晋阳公主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面对她激烈的眼神,古石却视若无睹,声音依然平静,但这一次,其中却带着说不出意味的郑重。

男人淡淡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他看着面前的两名少女,静静道,“这是你母亲说过的话。”

他的目光掠过晋阳公主,只是停在朱鸾身上。

“你不要告诉我你不记得了。”

“不得到一定的力量就不能知道一些事,”朱鸾凝视着他的眼睛同样淡淡开口,“否则害人害己,对么?”

古石目光闪动,“你丢了不少记忆,但看来关键的一些常识没丢。”

“等等?你知道皇姐失忆了?”晋阳公主实在没法参与这两人打的哑谜,但听到这话还是惊叫出声。

“是,”古石点点头,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

如果不是因为丢掉了一部分记忆,之前在高台之上,她面对那位十六代禅子的态度不会是那个样子。

当然他猜到的理由不可能告诉她。

他巴不得她不再记得那个人。

“具体理由你肯定不会告诉我,”朱鸾笑了笑,“你是猜的,还是一开始就知道。”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等于古石一开始就知道她会重生,一切事情都变得细思极恐。

“失忆这件事是推测而出,”古石静静开口,“但推测的理由我不能告诉你。”

“那我会重生这件事呢?”朱鸾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男人不放。

在短暂的沉默后,古石微微低下头,“这件事我依旧不能说,起码……”

“在我成为国士之前不能说?”朱鸾反问。

黑瘦的男人沉默地点头。

晋阳公主看着他,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无力感。

“没事,我说过我会成为国士,就一定会成为国士,”察觉她的情绪朱鸾侧过头对她笑了笑,随后看向守口如瓶的古石,淡淡开口,“到了那个时候再问也不迟。”

殿试和会试不同,本身并不复杂。

武试只是走一个过场,文试也只是简单地在大殿上做个试卷,回答回答皇帝问题而已,一天就能解决。

此时的她,离成为状元已经近在咫尺。

说实话,虽这样安抚晋阳公主,但朱鸾自己也不清楚古石到底在坚持一些什么。

难道殿试还会……发生什么意外?

还是说,可能发生什么意外?

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前三甲的排名,到了大殿之上,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监察御史也好,吏部尚书也好,主考也好,没有任何人能插手。

除非,有人能影响皇帝。

这难度还挺大的。

对她的确非常不利。

但真的只是如此吗?

不知为何,看着沉默不语的古石,朱鸾的心底突然腾起不好预感。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句话,并不是只指力量。

朱鸾目光微凝。

还指一个人所处的位置。

“难道……”

不等她开口,面前黑瘦的男人却突然抬起头来,“虽你母亲驾崩之事与你重生之事我不能说,但你之前问那个血蟾蜍,我的确有印象。”

“如果我没猜错,那是让你了一部分记忆和神魂的东西。”

木讷的大宗师此时却眸光如电。

朱鸾瞳孔一缩。

她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那个让她失去部分记忆的元凶,当时在别苑她是第一次见,但不知为何,脑海中却有中莫名熟悉的感觉。

这证明在她没注意的情况下,有人曾无意中和她提起过。

而能被她记住,只因提起的那个人,就是喜欢和她闲聊的天后娘娘。

在徽州见到苏晴并得知她的身份之后,朱鸾心底的猜测就更加鲜明。

烛火下,男人深深凝视着面色苍白的少女,缓缓开口。

“此物名唤血蟾,是西凉皇室传承的法器。”

下一刻,古石顿了顿,继续说道。

“它是西凉皇室长公主,如今西凉剑阁阁主夫人,穆青荷的陪嫁。”

朱鸾瞳孔一缩。

果然!

果然和苏晴的母亲,穆青荷脱不开关系!

然而下一刻,大宗师目光闪动,露出一丝犹疑。

“但据我所知,血蟾是当年四神大战的遗物,受到玄武后裔的冲击严重受损,沉睡已久,早已不能使用。”

烛光下,男人的目光无比凝重。

“以穆青荷那个女人的能力,不可能唤醒。”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二十五章 穆氏

“不可能唤醒?”晋阳公主愕然反问,“这是什么意思?”

“意味着有人帮穆青荷唤醒了它。狂沙文学网”朱鸾答道。

“没错。”古石点头肯定,“只不过到底是谁……”

看着眼前男人凝重的眼神,朱鸾目光也幽深起来。

西凉长公主穆青荷,或者应当称作西凉剑阁阁主夫人穆夫人,这位在中土大陆的修行界中占有一席之地。

而她的地位,不光是因为她的夫君。

穆青荷是现西凉大王穆立夫最小的妹妹,嫁给西凉剑圣的时候她还不是长公主,只是西凉皇室年纪最小最受宠的公主。

然而她受宠不光是因为她的份,还因为她是西凉皇室里第一位拥有杰出修行才能的公主。

不同于乱世里崛起的大周高氏皇族,西凉皇室偏安一隅,延续时间非常久远。而之所以可以绵延如此之长,在于其皇族子弟在武道上都仿佛遗传一般,拥有杰出的天赋。

但世间万事万物不可能顺心遂意,西凉皇室在拥有这仿佛天赐一般的遗传天赋的同时,也拥有着难以克服的诅咒。

首先就在于,拥有杰出天赋的子孙,大多自小体弱多病。

在西凉皇室,最后立为储君登上皇位的往往不是最有天赋的子孙,因为这样的子孙往往都年幼早夭。

即便如此,大宗之外的西凉小宗子弟中,诞生登极境强者和宗师的比率都异常的高。不过这些子孙成为宗师之后寿命也不长,能拱卫西凉皇室的时间也较短,不然大周皇室在中土大陆的地位想必会受到绝大冲击。

西凉皇室这样的特点,也让西凉成为一个相对“安宁”的国家。

这个国家极少对外扩张,君主一般也奉行自古以来偏安一隅的治世传统,虽与大周在边境存在争端,但争抢的都是自古以来有争议的领土。

话扯远了,烛光下,朱鸾的指节在桌子上轻轻敲击着,西凉这个国家的特先放到一边,说到西凉皇室的第二个诅咒,就是皇室子弟在武道上的天赋,似乎仅限于男。

西凉在中土大陆的地理位置,在朱鸾记忆里偏上辈子世界里的西域一些,而这个国家,女所受的礼教束缚,相对大周要偏弱一些,起码在西凉整个国度里,女修行者的比率要高于大周。

西凉剑阁里,阮清和苏晴的活跃就体现了这一点。

而在这样的况下,作为天赐才能的西凉皇室,古往今来却极少出现强力的女修行者,不能修行的普通人占大多数,登极以上的强者更是一位都无。

直到穆青荷的出现。

她从小就展露出拔群的修行天赋,晋升年纪小速度快,且体还不像她的兄弟那般体弱多病。

总而言之,穆青荷的少女时代,在西凉可谓风光无限。她是西凉皇室第一位进入登极境的公主,而在她以这样的份嫁给西凉剑圣独孤剑之后,更是没几年就晋升未明宗师,成为西凉第一女修行者。

按照这个发展势头,这位穆夫人是很有希望成为中土大陆第一女修行者的。

如果没有那个女人的话。

在朱鸾尚存的那些记忆里,就有那些关于上一辈过往的那些事迹,她小时候对母亲年轻时的事迹都非常感兴趣,常缠着母亲边的人说给她听。

作为修行者的文龄月的光荣事迹实在太过有名,往往不用她问都会在大明宫内传唱。

而其中就有她的母亲和她一样,是一位擅于压抑境界的修行者。

虽然在她之前晋升登极境的最年轻记录就是母亲打破的,但在晋升登极境前,母亲在修行界其实寥寥无名。

和英鸾公主不一样,当年的天后娘娘在秦王妃时代,是一位大器晚成的修行者。

直到她嫁给秦王之前,在本家都声明不显。

到她顶替自家嫡姐和年轻的秦王结下婚约之前,她都不被看好,当时的朝臣们甚至以此认为秦王高明已失圣眷,太祖皇帝居然为他结了如此一门婚事。

而就在婚约结下的第三天,十四岁的文龄月突破登极境,刷新大陆保持了近百年的二十岁记录。

同时在她这一记录,在之后也大幅度带动了年少英豪突破登极境的年纪,在文龄月之后,越来越多的少年天才在十几岁时开始冲击登极境,虽有失败,但也有人成功。

乱世之中,大周的修行界进入百花齐放,英才辈出的年月。

后世的史学家对这一现象十分在意,在多次研究归纳后,将那名十四岁少女的那一次破境认定为一切的分界点。

当然,这是后话。

话又扯远了,总之,当时嘲讽这位文家女的朝臣民众修行者全都目瞪口呆。

顺便一提,穆青荷突破登极境是在二十岁零几个月的时候,这个年纪当时也算是绝顶了,但还是被天后娘娘文龄月轻而易举地超越了。

而穆青荷是在进入登极境的后三天,和西凉剑圣订婚的。

命运的分界点似乎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

穆青荷和独孤剑这一对,在当时算是晚婚晚育了。

还是西凉公主的穆青荷眼界极高,一直不愿出嫁,并拒绝了当时的西凉大王提供的诸多人选,直到西凉剑阁老阁主做主,将下一代阁主的候选人,以已经获赐初雪剑的独孤剑的妻子的名头与西凉大王相商,穆青荷才当即点头。

不过那只是订婚,烛光下,朱鸾眼睛微微眯起,她还听说过更让人玩味的事。

西凉老阁主为独孤剑定亲之时,独孤剑却刚巧拿着获赐的初雪剑下山历练。

然后在大周,遇见了内定的秦王妃。

后来的天后娘娘,文龄月。

……

……

再后来的事,她一个小辈也就不清楚了。

但总之,虽然上一辈的恩怨仇异常复杂,但有一件事不得不承认的。

穆青荷的确拥有着高阶修行者的实力。

作为修行者她的力量是货真价实的。

但古石对力量的估计不可能出错,既然说以穆青荷的力量都不能唤醒……

那唤醒所谓血蟾的人拥有的力量就非常骇人了。

烛光下,朱鸾抬起头来看向古石,“是独孤剑吗?”

能帮穆青荷唤醒血蟾又拥有极高力量的人,除此之前别无他想,晋阳公主也如此想。

然而下一刻,古石的目光却变得极为严肃。

“不是。”没有一丝犹豫,男人断然否认。

第二十六章 大厦

“不是?”

烛光摇曳,映出一个懵逼的晋阳公主,和一个若有所思的朱鸾。

最有可能的人选被否认了,的确让人惊讶。

苏晴身上有着从她前前世盗来的血脉,这是已经证实的事实,血蟾是穆青荷的陪嫁,这也是事实,现在就差一个独孤剑,这件血脉盗窃案,就能完全被这一家人包揽。

但世间万物果然不能顺心遂意。

在这个关键的当口,帮穆青荷唤醒血蟾的人,居然被古石一口咬定不是独孤剑。

哪怕是对于古石叔的判断有盲目信任的晋阳公主也无法接受。

“怎么就不是那个偏心剑圣了?”女子愤然开口,“在会试场上,那老头做出的事世人皆知!”

偏心剑圣?朱鸾眨了眨眼睛,这倒是起了个贴切的外号啊。

西凉剑圣对苏晴的维护,和在会试场上使的那些手段,的确能将这位拖入大反派的泥沼,似乎他那样一个大宗师,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也不意外。

然而面对晋阳公主的质问,黑瘦的男人面容清冷,在烛光下,神情有些复杂。

“独孤剑那个人……”他顿了顿,似是不知该如何评价那位打了数十年交道的老相识。

“我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最后,古石只是这样静静说道。

他不是阿月,能知道那个剑疯子的所思所想。

但有一件事他是肯定的。

“独孤剑所学的功法,无法唤醒血蟾。”古石注视着眼前似乎已经察觉些什么的少女淡淡说道。

朱鸾抬起头,抚摸着自己的手腕,看向紧紧抿着薄唇的男人,静静开口。

“唤醒那个血蟾的功法,隶属邪道?”

她果然敏锐。古石目光闪烁着,“没错。”

言语间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无尽的血色。

“血蟾与其是在四神大战中被重伤,不如说是被四神的后裔封印了起来。”

“那样一个东西,不管当初诞生之初是什么样子,被那样的后裔出手封印,定是入了邪道。”

原来如此。

朱鸾回想起那个血蟾蜍吸血时的场景,那个样子的确是很有邪魔歪道的感觉。

更别提它还能窃取朱雀的血脉,当时身上的那层防护,看来是笼罩着极为浓厚的邪气。

“而要解开那样一个邪物的封印,不光是有力量就够。”古石凝视着朱鸾的眼睛缓缓道,“自然也需要一些邪术。”

邪术啊……

朱鸾目光幽深。

修行大道千万条。

上千年来,自然也有不少走歪了的。

比如她的师父,被世人称为剑鬼的那位,在修行界就被公认是走了邪道。

不过真相如何,只有她和少数人知道。

而她最近一次碰上所谓的邪道……朱鸾的眼前突浮现出在徽州乡试决战之中,出现在她和段立峥面前的那道黑色剑光。

真的是一直在她身边呢。

古石的话打断朱鸾的思绪。

“独孤剑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人,”古石面无表情地淡淡道,“但有一点我还是清楚的,他走的不是邪道。”

是啊,毕竟走邪道的世人皆知是他的师弟。朱鸾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

“我明白了。”朱鸾点点头,“那其他人选你有没有眉目?”

古石顿了顿,随后轻轻摇头,“没有确定人选。”

古石叔不肯定的事绝不会说出来,晋阳公主无语地看着他,这也是她从小就知道的经验。

“你如果想要知道真相……”古石凝视着面色如常的朱鸾,然而下一刻他的话被打断。

“就只能去西凉,把穆青荷抓来问一问了。”朱鸾同样面无表情道。

嘶!

晋阳公主倒吸一口凉气,皇姐这说话方式依旧那么可怕。

纵然她受母亲影响也讨厌穆青荷那个女人,但那人至少还是个未明宗师,还是剑阁的阁主夫人,这人还真是敢想啊……

“这的确是最有效的方法。”古石认真点头。

还认可了!

晋阳公主感觉她有些想要逃离这个空间了。

“那就这么办吧,”晋阳公主刚站起身,身边的朱鸾也站起了身,“这毕竟也是我自己的事,等大周的事处理的差不多,我自会去西凉解决此事。”

她的血脉,当然是由她自己拿回来,并让当初设计者,真正的幕后黑手付出应有的代价。

“看来今晚是得不到更多的情报了。”说完朱鸾深吸了一口气,微微转身,“我去找凤娘给你安排一个房间,大家应该都累了,准备休息吧。”

她也要准备之后的殿试了。

首当其冲是先养伤和巩固境界。

然而就在朱鸾转身的下一刻,她身后却突然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悠沉,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阿鸾,”他第一次唤出了这个名字,然而在这个名字之后,古石静水流深的眼睛幽深如墨,突然开口问道。

“你觉得,还能撑多久?”

什么意思?正打算一同离开的晋阳公主愕然回头,什么还能撑多久?

就在这个时候,朱鸾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向那个背负了太多的男人。

“撑不了多久了。”她静静答道。

这到底是在说什么?晋阳公主不明所以,但不知为何,看着那两人的神情她的心底却突然泛起了一股寒意。

身为皇族的,本能的寒意。

这个寒意是那么冰冷刺骨,让她从心底感到颤栗。

下一刻,朱鸾看了一眼身边颤抖起来的皇妹,解答了她的疑惑。

然而那个回答,却让晋阳公主心头如遭重击。

“这个国家,撑不了多久了。”

站在密室门口的那名少女如此说道。

等等,等等。

晋阳公主闻声被定在了地上,只觉思维已经完全跟不上了,为什么这个国家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什么都没有,不,她的确察觉到了一些问题,但严重到了这种程度吗?

到底……

“你果然察觉到了。”

然而那两个人的对话却不会等晋阳公主反应。

古石眯起眼睛,看着那个站在门口的少女。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他是在近九年的亲历这逐渐的变化,从中得出的结论,但眼前这名少女回来应该还没有多久。

“战力。”朱鸾言简意赅地答道。

“如果现在后金打过来,大周会直接战败吧。”少女淡淡道。

这片大陆从不宁静,在铁青长城外,埋伏着永远不会被驯服的野兽。

对于那个草原上的王庭而言,没有战败投降,只有被重伤,休养,卷土重来这一个过程。

能够独立打败后金王庭的铁骑,曾经是大周成为中土大陆霸主的关键。

而现在。

“应该做不到了吧。”朱鸾缓缓开口。

外围繁花似锦,实则大厦将倾。

这就是。

现在的大周。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二十七章 将倾

“没错。”

古石看着烛光下神色沉静的少女,淡淡开口。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

“你是如何察觉到的。”男人静静问道。

正推和反推,朱鸾心道,随后呼出一口气,握紧双拳。

“娘娘驾崩一事不能说,但有一个问题,你可否回答我。”

朱鸾重新转,背对着古石面无表地开口。

“为了清除娘娘的势力,朝廷应该有做些什么吧?”

闻声古石沉默了。

这是很容易调查到的事,回答也无妨,不如说那名少女心底恐怕已经有了大致的答案。

“十一年前,你去……你离开之后,桑榆等保守派开始削弱军队的力量。”

果然。

烛光下,朱鸾眸光如同凝固。

天后娘娘的登基,走的是她上辈子记忆里女帝登基不一样的道路。

除了本大宗师的力量,名为文龄月从秦王妃时期开始,就积累了极为强大的军事力量。

而在她成为成宗皇后后,更是建立了和太祖皇帝的黑甲卫相比也不遑多让的大周最精锐的军队。

号称血溅三尺,不死不休的。

月军。

强大的军事力量给与了她强力的支持,而其女英鸾公主在地方军队的践习也为其提供了与一般军队沟通的桥梁。

天后娘娘的上位,靠的不是严刑峻法,靠的不是对世家和皇族宗师的残杀。

靠的是军队的力量。

也就是朱鸾所说的战力。

天后娘娘在位时期,据说大周军队的战力比之太祖皇帝时期都毫不逊色。

拥有这样强大力量的天后,想要打败她,就要从剪除她最强大的力量和倚仗开始。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其中出了叛徒。

朱鸾目光幽深,璀璨的眸子第一次宛如寒冰。

而在一切结束之后,那些曾经属于那个女子的力量,自然不可能受到信任,化某些人眼里威胁他们地位的洪水猛兽。

“九年前,阿月离开之后,国师代陛下下旨,遣散了月军。”

很好,直接遣散了大周最为精锐的军队,很好,很直接。

朱鸾冷冷注视着前方密室的木门。

“月军在之前的清洗中本来就被重创,解散的时候也不剩多少人了。”

古石的声音平静,他的眼前有着只有他能看到的血色。

历史对于真实经历的人才是故事,对于旁听者往往什么都不是。

但他知道他边的少女能看见。

等同娘娘半的月军的终末……

朱鸾的嘴中满是铁锈味。

在徽州灵岩寺听晋阳公主说起时,她眼前的画面还没有那么强烈,但在边男人淡淡的话语中,朱鸾眼前却血色滔天。

“在那之后,黑甲卫银甲卫中也进行了清洗,各大军区不少老兵也被遣送回家了。”

当然,说是遣送,但有些是否是真的遣送回家就不好说了。

老兵,尤其是参加过太祖皇帝时期的南征的士兵,跟随过秦王妃文龄月的老兵。

朱鸾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军队中,一位老兵油子甚至能挽救十至二十位新兵的命。

“这就是你的依据吗?”古石说完,看着少女安静的背影,继续问道。

只通过她母亲的逝世就能推测出这么多东西,并察觉其中的危机,不愧是她。

朱鸾抬起手掌,看着手心的纹路。

在徽州的时候,朱鸾首先察觉到的就是大周军队战力的削弱。

她经历的一切印证了她的猜想,晋阳公主边军的脆弱,大周军队力量的削弱,以及后金力量的渗透,这些都是在徽州以及从徽州前往神都时得到的信息。

这是正序推理。

而到了神都之后,她还得到了新的讯息。

“既然自己打不过,就只能寻找盟友。”朱鸾转过,面对面看着对面站起的男人。

大周目前正无比渴望和西凉结盟。

而这个结盟的迫切程度高的难以想象。

这就是,以司马皇后为代表的大周皇室对西凉剑阁如此礼遇的理由。

也是朱鸾肯定大周目前的战力无法战胜后金的,最后一个关键原因。

也就是所谓的反向推理。

在神都的这些子,在会试里发生的一切,都让朱鸾无比清晰感受到了。

大周从下到上,对西凉人的谄媚。

而这种谄媚,是异常的。

司马皇后虽惯会攀高踩低,但朱鸾很清楚,那个女人对于自己的份一向自矜,恨不得所有人对自己卑躬屈膝,而不是她自己卑躬屈膝。

纵然西凉剑圣拥有极强的力量,但朱鸾其实相信那位皇后心里这世上没有比她自己和她丈夫更为伟大的人。

让她主动去奉承西凉剑圣,委实不太可能。

而桑榆作为大宗师,同样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和西凉剑圣那般友好相处。

甚至将太祖皇帝制定的大周国试,向西凉人敞开到如此地步。

这一切,只证明了一件事。

就是大周在通过向西凉剑阁和西凉皇室卖好,寻求同盟。

“没错。”古石黑沉的目光闪动,也呼出了一口气,“我这些年,其实一直待在西凉。”

一旁的晋阳公主睁大眼睛,国士归隐,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踪迹,原来这个人是去了西凉?

“而我待了这么些年,弄清了一些事。”古石淡淡道。

“现在能告诉你的只有一件。”

男人的目光复杂,有着屈辱和愤怒,但一切的一切最后都化为坚定。

“西凉是大周最为重要的盟友。”

“不到了万不得已,一定要拉拢。”

朱鸾眸光一凝,她终究还是没能亲体验西凉大周和后金王庭之间的形势,此时听到古石肯定的语气,也是心头一震。

西凉是大周最为重要的盟友。

应该说,已经成为了必须要拉拢的,最为重要的盟友。

她握紧了双拳。

战力的削弱是简单的,但在破坏一切之后,想要恢复却难上加难。

遣散一个老兵只要一刻钟,但培养出一个老兵,却要整整十五年。

“大周战力短时间是不可能恢复了。”古石静静开口。

“如果不和西凉联手。”

烛光下,那个男人静静宣告。

“面对后金王庭,必输无疑。”

……

……

在一片死寂的密室里,晋阳公主陷入震惊无法自拔,这时她却看见边的少女抬起头,眸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为了寻求结盟,那些人会干些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晋阳公主听见古石抬头,极快地回答道。

“应该不会要求和亲。”

听懂这话里的意思,晋阳公主彻底愣住了。

第二十八章 殿试

看着眼前少女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古石缓缓道。

“西凉皇室里暂时没有适龄皇子。西凉大王年岁已高,和亲也撑不了几年。为太子的大皇子体不好,太子的长子今年七岁。”

朱鸾像是微微松了口气,在烛光笑了笑。

“那还好。”

晋阳公主在一旁听着,只觉心惊胆战。

在听到和亲的瞬间她就心头一凛,但更让她震惊的是皇姐可怕的扩展思维。

她是盛世中诞生并长大的孩子,但她年少屡遇剧变,明白何为生于忧患。

但她真的不知况严重到了如此地步。

甚至不知道这个危机,居然已经波及到了她自。

不,也许并未波及,毕竟就算和亲,论疏有宗室女,论亲有安宁公主。

普通卖好宗室女已然足够,要结牢固同盟也该皇帝亲女儿上场,且轮不到她。

她已经不是皇帝的女儿了。

晋阳公主缓缓呼出一口气。

放下心的她看向边的朱鸾。

别的不论,虽暂时波及不到她,但关于结盟一事和大周的形势。

只是重生一年的皇姐,就已经提前察觉到了一切。

她知道皇姐的思维方式和普通人不同,以往她也只是仰望着英鸾公主这个存在。

但皇姐重生归来的这一世,她几乎是陪在边和那个人一起经历了一切,晋阳公主原本以为这一辈子,哪怕只有一点点,她能靠近自己那个姐姐。

一点点就好。

“你其实应该也察觉到了,”就在晋阳公主陷入自我怀疑之时,朱鸾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你缺的只是一点经验。”

将各种迹象统合到一切的经验。

还有异于常人的敏锐。

对面的古石无奈地看着那对姐妹,看着那位不知道自己有多特殊的少女。

敏锐这种东西看来真的不是靠血缘遗传的。

“看来这次的国试,就是大周提前放给西凉的一个筹码。”朱鸾端详着古石的神,抿紧了嘴唇。

大周和西凉结盟,她其实是乐于见到的。

这起码证明大周如今的高层,还没完全被蒙蔽双眼。桑榆还没死要面子到不顾整个国家的安危。

到了这个时候,桑榆和他背后的那些人,应该是已经感觉到了大周战力的匮乏了。

之前为了巩固新的政权,他们必须清除所谓的天后余孽,此时想必知道想恢复战力肯定是来不及了。

后金王庭可不会等着对手恢复元气,只会等着大周稍露疲相就冲破铁青长城。

既然自能力不足,那么结盟就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这才出现了整个大周从上到下,与西凉摒弃前嫌,共结两国之好的局面。

据朱鸾收到的报,两国的联盟应该还没有正式结成,正处于即将成功的时期。

而西凉剑圣作为西凉修行界的领袖,又是西凉皇室的驸马,自然是主要的争取对象。

怪不得能获得大周皇后亲自相陪的待遇啊。

皇帝亲自出面显得大周这个曾经的霸主有些掉价,桑榆是在修行界和对方平起平坐的大宗师,出面也是掉价。

结果就让司马蕙那个女人出场吗?

朱鸾在心底无比复杂地叹了口气。

九年过去了,大周的皇后都开始干这个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朱鸾又想起一个新的事。

梵音寺虽然不像西凉剑阁那般立场鲜明,但在天后娘娘去世后,在世俗目光中依旧逐渐倾向西凉皇室,还曾和西凉剑阁同宗同源,某种意义上也属于西凉修行界的势力。

那么那位已经暴露份的梵音寺禅子……

是不是会获得同等的待遇?

……

……

答案是肯定的。

三月初一,艳阳天。

在会试结束的一个月后,大明宫最前方的丹凤门,迎来了一群特殊的年轻人。

远处的后方是无数沿街站立的民众,而在那黑压压的人群里,每个人的眼中都能看到满满的尊敬和崇拜。

因为那年龄不一的人们,在他们眼里,无一例外。

都是真正的文曲星武曲星下凡。

两百名文试贡生和一百名武试贡生在礼官的指引下列好队伍,整肃衣冠站在丹凤门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荣耀。

而指引队伍的礼官一边点查名册,一边抑制不住地往队伍中间的最前方看。

贡生的队伍的确尊贵稀奇,但今年的队伍实在是特别。

特别的是,在文贡生和武贡生的中间,居然还有一个队伍。

本来文试考生一队,武试考生一队,是几十年的惯例。

但今年却出了同时中了文试也中了武试的考生。

礼官们不知如何安排,最后只能让这样的考生站在了两队中间。

而更令人震撼的是。

那个队伍在最中间,也在最前方。

礼官点完名册,回头看了一眼,眼中满是敬畏。

不光是文武兼修,还直接霸占了前三名。

当年的古石大人只是一个人站在最前方,但今年这个队伍却有了三个人。

最前方的那两名少男少女还如此年轻。

后生可畏啊……

礼官最后看了一眼那两个人的影,摇头朝前方走去。

这一列特殊的队伍本来应该是三个人。

但此时此刻,站在丹凤门下的,却只有两个人。

朱鸾站在雄伟的丹凤门前,而她的边站着只看着她的段立峥。

“你别只看我啊,”朱鸾笑着开口,“难得的试不应该好好感受气氛吗?”

“可我一个月都没有看见你了。”段立峥认真地说道。

这话朱鸾总觉得曾经听某个人说过……

不过她的确在会试结束后,就在红袖招的汲泉阁内闭关了一个月。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和巩固境界。

今清晨,她才刚刚出关。

出关参加试。

段立峥看着眼前少女,觉得自己这样一直看她的确不好,但他不是第一次来丹凤门,更不是和她一起第一次来丹凤门,不觉得其他有什么好看。

虽然上次和她来是在晚上夜探大明宫之时。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终于想起一个人来,面无表地开口。

“那位禅子下是不参加试了吗?”

“不,他参加,”朱鸾抬起头,视线穿过丹凤门,看向大前方的一个步辇,和西凉剑圣的仪仗并排齐驱的一个步辇,微微一笑。

“不过他估计得坐在皇帝陛下边参加了。”

第二十九章 最后

就在此时终于也有不少武贡生透过侧门,发现远处大下的那张步辇和西凉剑圣的仪仗。狂沙文学网

武贡生的队伍中少了不少人,而那些人此时就在西凉剑圣的仪仗中。

那是西凉剑阁的弟子。

走在最前面的是阮清,再之后是莫寒,再然后是视线都在旁边那张步辇上的苏晴。

武贡生们视线随之汇聚到那张步辇之上,目光中有着艳羡和震撼,一个月前还和他们同台竞争的考生,此时却已经获得了和西凉剑圣这样的庞然大物平起平坐的地位。

不,不如说那位只是隐藏了这样的地位。

可依然让考生们觉得如梦似幻,自己居然和梵音寺禅子同台对战,在历代国试中也是能吹一辈子的奇异经历。

这一切的确让人憧憬,但贡生们艳羡的眼神只持续了很短时间。

随着丹凤门前鼓乐声起,那代表这庞大帝国皇权力量的大门缓缓开启,考生们站直了躯。

吉时到。

而他们将不再是寒窗苦读无名学子,他们即将成为进士。

不管他们过去是什么份,但此时他们的命运已经改变。

这就是国试。

丹凤门,正门开。

这是只有皇帝才能走的道路,也是大周的官员,一生只能走一次的道路。

登入天子堂。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将实现万千的读书人和修行者心中的梦想。

“时辰到,入!”

伴随着礼官的高声呼喊,在大门的后方,朱鸾看到了熟悉的影。

是吏部尚书,段浩初。

他的神和朱鸾每次见过的都不同,但朱鸾却依旧熟悉。

那是居高位的,官吏的神。

而在他的边,走出一位年近半边的官吏。

礼部尚书,林嘉木。

吏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亲迎,这就是对这些经历了大周最为严酷竞争的学子和修行者们,最大的礼遇。

一股清风吹起,拂动着每位贡生的后背,仿佛在将他们推入丹凤门之中。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风,而是高阶修行者制造的风。

也是朱鸾的母亲,为这些未来的进士设计的礼物。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朱鸾抬起头,仿佛看到当年站在丹凤门之上,在娘娘的授意下用手中清风拂过那些年轻贡生们的景。

列队整齐的贡生队伍里有人气息出现了摇晃,而更多的人,板着脸孔,但眼角却现出晶莹。

在宏伟的宫和两位高官的相迎下都竭力保持形象的贡生们,却在那一道清风下轻易的触动。

天朗气清,又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在清风的吹拂下,也仿佛在自己过往付出的一切触动下,年轻的贡生们忍住心中的激dàng),跨入了丹凤门之中。

穿过千般尊严,万般气象的丹凤门,在两位尚书的带领下,考生们走上白玉桥,而在他们的前方,便是那居高临下巍峨壮观的正。

大明宫正,含元。

含元,大开。

原本受到背后清风拂动而气息摇曳的考生们,此时完全屏住了呼吸。

难言的震撼。

吏部尚书和礼部尚书眼中全是理解,那栋大对于已经为官多年的他们而言都还足够震撼。

哪怕是他们,也不是常能见到含元大开。

九天阊阖开宫,万国衣冠拜冕旒。

这栋面阔十三间主,进深六间的巨大宫只在大朝仪、皇帝上尊号、改元大赦之时才大开。

除此之外,只剩一个场合。

那就是国试试策试举人。

这是王朝的荣耀,光辉的,当考生们一步步登上白玉台阶,只觉浑都被那庞大的气势所慑。

站在这座宫之上,可俯瞰整座神都城。

此时,在正外,站着大周的栋梁们,以内阁阁老为首的文武百官。

其中内阁首辅告假,站在最前方的,就是既是阁老又是会试文试主考的方伯年。

就在考生们满含敬畏地看向那位位高权重的老人之时,那名老人却在看着最前方的那位少女。

看着那个他点出的解元,他点出的会元。

方伯年不用掩饰他的视线,因为文武百官们的视线大多都看着那名少女。

她站在无数被含元震慑的考生们的最前方,神平静,眼睛明亮,每上一阶,其他人的神愈敬畏,而她,却越平静。

仿佛她早已站在了最高的位置。

只是回到了,这个地方。

而她,终于迈进了这个地方。

考生们依序进入大。

就在这个时候,筝声顿起,那是属于皇族的礼乐,所有人都精神一振,俯下去。

桑榆出现了。

随后国师大人侧,从他后,走出那个文弱的年轻人。

这个国家名义上的主人。

礼官高声道。

“拜!”

礼乐声起,钟鼓齐鸣,考生们和百官按照各自的份叩拜皇帝。

而整座大中,有两个人没有下拜,只是行礼。

朱鸾在眼角的余光里,看向摆在龙椅边只是微微靠下的两张椅子,本能地明白属于谁。

下一刻,礼官再次山呼,“入座!”

按照大周国试祖制安排的试,就这样开始了。

太祖皇帝注重效率,试更是要在一天结束,所有人没有废话,直接按照安排,进入已在大内安排好的几案。

含元足够大,并排放上几百张几案不是问题,而此时每张几案上都贴着考生的姓名,早已摆好了试卷。

这就是大周的试。

几案的位置显然遵循了会试的成绩,朱鸾和段立峥的位置在最上方,某种意义上靠近龙椅,而他们两人的几案也很特殊,上面摆了两份试卷。

一份文,一份武。

当然最靠近龙椅的位子不属于他们。

在皇帝边,朱鸾看到十六代禅子已经戴上了新面具。

他不戴面具估计会让不少考生分神。

雪斋和尚站在他的椅后,看来是放弃了试。

朱鸾的视线从他上移下。

宋怀竹面前的几案上也摆着两份试卷。

一份文,一份武。

……

……

到了这一环,文试和武试都是答题,武试以兵法为主,只是走个过场,而文试则是各种都有。

光影在大里推移,此时大部分的百官退后进入了外围自己的座位,这是天后娘娘改革后的试,文武百官必须全部在场,不过大部分为外围观众。大内圈除了考生剩下的就只有皇帝,国师和几位主考。

没有卫兵在中,毕竟有国师在的况下,卫兵都是多余的。

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所有考生都在认真答题,包括朱鸾。

然而就在试进行到末尾,即将交卷之时,朱鸾清晰地感到,一道视线,投到了自己上。

第三十章 剧变

这句话朱鸾是用内力所说,清楚地传到了每个车夫耳中。

也传到了车内每个人耳中。

同时段立峥感到这个女子第一次自己张开了屏障。

她素来倒是习惯让他们其他人张开屏障。

她的屏障的风格倒是……的确是她的风格。

距离和范围精准到可怕。

全方位的包裹了整个车队……连地下都没放过。

车夫们愣了下神纷纷大声应和。主子说什么他们遵循即可。

但车内其他少年少女神各异。

冰面行车的车距比寻常大路上的确要大些,但一般五丈也满够了。

“九妹妹,”朱戎眉心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发生了什么了?”

不等朱鸾回答,车一震,随之车外传来咔嚓咔嚓的碾冰声,以朱鸾和朱戎等人乘坐的第一辆马车为首,这支混合的车队正式行驶入了破釜湖的冰面。

朱玥惊呼出声,满脸惊奇。

对于从未出过门的她来说,马车在冰湖表面行驶这样的奇事足够小姑娘稀罕好几天了。

她感受着冰面行车与众不同的感受,兴奋地看向兄长。

然而朱戎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坐在对面的朱鸾。

“只是未雨绸缪。”朱鸾笑道。

“天爷……”晋阳公主在一旁扶额。

她最怕这个皇姐的未雨绸缪。

“你又在给自己插旗……”晋阳公主哀鸣出声。

这个她母后当年教给她的话,她当时不明白什么意思,天后娘娘就指着英鸾公主跟她说。

“就是说你那姐姐的未雨绸缪。”

娘娘……你教你女儿什么不好……

不过自己好像从昨夜开始就把旗都插满了。朱鸾在心里苦笑。

段立峥坐在朱戎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轻轻抚摸了一下眉心。

她的手指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那里。

他看上去神平静,和平常一般无二地坐在那里,但他浑的警戒已经提升到了极致。

作为登极中期的修行者,此时方圆十里内的风吹草动已经都在他的监控之中。

冰面上每个人的气息他都能感知到,他也并没有发现比他的境界等级更高的屏障出现。

就算真如她所说会有刺杀发生,段立峥确信他也能在第一时间感知到,并加以控制。

少年的眉心紧紧蹙起。

他能感受到在后面的车厢里,年华藏也调动了全的真元。

想必因为这个女子昨晚的话,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在这样的况下,段立峥实在是想象不出,除了宗师降临之外,还有什么意外能够发生。

就算有埋伏又能埋伏在哪呢?

这里不是地形复杂的山林,而是一望无垠的冰湖啊。

……

……

像是在回应段立峥的想法一般,时间静静地推移着。

从早上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时辰。头渐渐西斜,车队已经穿过了破釜湖的中心,大概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可以到达湖的对岸。

段立峥内心安定了不少,呼出了一口气。

哪怕是他,紧绷神经四个时辰,也难免有些疲累。

他在出发一时辰什么还没发生之后,就和年华藏两人用私语沟通,随后两人开始了轮流的警戒。

现在四个时辰都平安无事地过去了,在经过湖心之时,段立峥还久违地感到了紧张,毕竟如果真的像是他之前猜想的话,湖心总是最危险的地方。

但事实证明,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都没有。

段立峥看向对面的少女。

冰面上的行驶比陆地上顺滑,晋阳公主和朱玥都已经一左一右靠在朱鸾的肩膀上睡着了。

整个车厢内弥漫着宁静祥和的气氛。

但只有她不一样。

朱鸾四个时辰坐下来姿势没有什么大变,脊背直,是那种所谓的正襟危坐的姿势。

她……依旧没有丝毫放松的气息。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段立峥微微蹙起眉头,他并没有怀疑这个女子直觉的意思。

也许不是没有埋伏,但也有可能是对方发现他们加强警戒之后投鼠忌器了。

说实话,这一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没过多久就要靠岸了。

这个时候,实在没什么可能再发生些什么了。

连后面车厢年华藏的气息都有些慵懒了。

眼前的少女静静地闭着眼睛,正襟危坐。

左手……

左手?

少年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朱鸾的左手,握住了腰边的剑柄。

那是一把他非常熟悉的,黑色长剑的剑柄。

到底是什么时候?

“所谓刺杀,不能在宽广之处为之。”

突然有一句话,浮现在段立峥的脑海。

那是他在天策书院中找到的,一张焚毁了一半的手札。

“如定要如此要在宽广之处行刺杀之举……”段立峥喃喃道。

车厢内昏昏睡的其他人都睁开了眼睛,神奇怪地看着他。

“就应当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和时机下手。”少女平静的声音传来。

段立峥一怔,看向对面开口的少女。

“那是在哪里?”他问道,同时暗暗用私语通知年华藏。

少女睁开双眼,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

但同时神变得凝重。

对刺杀而言最好的时机,永远只有一个。

“就是目标和护卫放松警惕的瞬间。”

异变发生在一瞬间。

就在朱鸾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

轰天的巨响炸裂。

庞大的足足有一人多厚的冰块居然冲天而起!

带着令人难以想象的摧枯拉朽般的崩裂声,在浩瀚无垠的天地间,展现出令人胆战心惊的恐怖画面!

冰湖裂了!

厚实的,千百年间,行人行马从未出现任何问题,一直坚实地支撑着澹州百姓的庞大冰面,在瞬间爆裂开来,露出深渊般的湖底!

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能呢?

听到前方的巨大声响,年华藏猛地一把掀开车帘,然后心惊跳地看到了他今生见过的最为可怕的画面。

冰面破碎,巨大的冰块如一座山一般竖起,断茬下面是漆黑的冰洞,如同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散发出凛冽的寒气。

而就在他们前方的第一辆马车,跌落其中。

冰冷无的湖水瞬间蔓延而上。

将一切,吞没。

第三十一章 桑榆

何为晴天霹雳?

这就是晴天霹雳。

整个大殿中瞬间涌动起翻江倒海般的气息,这是不少修行者心绪紊乱造成的失控,和这样的波浪比起来,普通人的惊叫简直不值一提。

朱鸾虽没有这样的失控,但在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她整个人也怔住了。

她不关心谁和谁结盟,她此时的脑海里只回荡着一句话。

西凉大王,驾崩了?

朱鸾的眼前不知为何,浮现出了那个脸色苍白,眸光却深邃如大海的中年男子的身影。

他是西凉的王,也是会在英鸾公主因事务去西凉王宫办事时,塞给她许多西凉特产,与她闲聊许久的长辈。

他是她承认的,一位明智的君主。

在朱鸾最近的一次的记忆里,那个男人还无比欣喜地告诉她,他已经找到了能破除西凉皇室短寿诅咒的方法,他的孩子有希望能健康地长大……

然而,他死了。

她对他最近的记忆,按照这个世界的时间,也是十五年前了。

朱鸾怔怔地抬起头,他的那个方法,实现了吗?

就在朱鸾怔忡之时,整个大殿内的气息愈发混乱,不少官员开始互相交流,慌乱起身,而修行者们调动真元,不善地看向西凉剑阁弟子……

“肃静!”

然而下一刻,伴随着一声冷酷的斥喝,从皇座的最高处为顶点,突然爆发出一股飓风在一瞬之间朝下席卷开来。

而如同涟漪荡开一般,大殿中紊乱的气息在一瞬间被荡尽!

真元覆盖。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朱鸾脑海中浮现出这个词。

这股让整个大殿内险些狂乱的气息与当初在皇家马场西凉剑圣用来大范围控制马群的真元压制类似,是未明境以上的修行者才能使用的庞大力量。

而它的来源,自然不可能是龙椅上的那位皇帝。

朱鸾目视前方,只凝视着属于自己的巨大立轴。

她不用抬头,那个站在龙椅边沉默又肃立,如同一截枯木一般的身影就出现在她的脑海。

在那一声斥喝之后,那个身影继续开口。

“兵部侍郎。”

杜昊乾作为武试主考没去后方落座,此时就站在龙椅侧下方,在那个黑甲卫入殿之时他就浑身高度紧张,此时立刻快步走到龙椅下,躬身下拜。

他拜的是坐在龙椅上的人,说话的却是站在龙椅边的人。

但他却来不及有任何多想。

“确认此人带来的消息。”国试桑榆站在龙椅边,冷冷开口。

那声音的确冷酷,但就是这样冷静到不含丝毫感情的声音,在这样的时刻,反而更有安定人心的效果。

一名既明境的大宗师的存在本身,就可以安定人心。

如果桑榆此时都暴露出慌张,那么此时含元殿内的文武百官和这些尚未成为官吏的贡生会乱成什么样子……

朱鸾很难想象。

高台下杜昊乾一愣,随后下意识看向龙椅上的那个身影。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桑榆静静注视着下方,嘴唇微动。

“陛下圣明。”

他面无表情地开口,仿佛刚刚所说之事是皇帝所说,他只是代言。

皇帝高旦抿紧了嘴唇,面色有些苍白,但神情也没有明显的慌张,努力板住了一张脸。

但皇帝没有说一句话。

朱鸾眯起眼睛,神情有些复杂。

他似乎知道,在这种场合他不说话就是最好的对应。

皇帝没有开口,那么国师的话,就是陛下的圣言。

兵部迅速动了起来,昏死过去的黑甲卫被抬走,化元殿外迅速出现无数黑影。

这就是原本担当卫兵的黑甲卫们,朱鸾很清楚,整个大明宫内至少有三千黑甲卫,而此时,这些黑甲卫正在无声地集结。

其中一部分前往大殿外广场的号角处,另一部分进入了大殿之中,巩固在四周。

黑甲卫本身冷肃的气势仿佛让整个含元殿内的温度都降了下来,百官和考生们打了个抖,战栗地看向高台上的国师。

而更多的人,更是难以控制地看向龙椅边本难以直视的黑影。

西凉剑圣的身影。

他今日穿的一身黑袍,和宋怀竹身上淡青近白的长衫形成鲜明对比。

那两张椅子离龙椅极近,坐着一黑一白两个人。

两个西凉人。

剑阁弟子已经进入了武贡生答题的队伍,此时西凉剑圣独自坐在椅子上。

而大殿里人们看向那位老者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即便有桑榆的真元压制,武贡生队伍里也发生了骚动。

西凉剑阁弟子的身边空出了巨大的距离,宛如一个个孤岛。如果不是殿试不允许携带兵刃,朱鸾觉得此时应该有无数贡生拔剑。

刚刚昏死过去的黑甲卫拼死传到的消息里有很明确的一条。

西凉皇室与西凉剑阁与后金王庭结盟。

西凉剑阁与后金王庭结盟。

那一个个字都敲在大周修行者的心上。

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西凉剑阁此次的大周之行就是为了谋求与大周的结盟,而此时居然传来消息,西凉剑阁已经和后金王庭结盟了?

这是搞什么?

难道西凉剑圣亲自驾临,就是为了麻痹大周修行者?

趁大周松懈拉拢之际,却私下与后金密谋?

对于大周人,对于修行界,这都无疑是一场最为恶劣的背叛,如果这是真的……

“不是我结的盟。”

然而就在含元殿内剑拔弩张之时,一个苍老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却从高处传来。

西凉剑圣似乎对于西凉剧变没有任何反应,目光淡漠地开口。

然而朱鸾身侧手指微动。

表态了。

这对于西凉剑圣而言已经极为难得。

贡生中惊愕的西凉剑阁弟子和陷入混乱苏晴都站在地上一动没动。

当然苏晴肯定不是不想动,朱鸾微微低头,是西凉剑圣用自己的力量压制她和弟子,让他们动弹不得。

这就是西凉剑圣的态度。

“我知道。”而下一刻,站在龙椅边的桑榆同样冷冷答道。

“在消息未正式确认前,严禁以讹传讹。”

高台上高高在上的国师冷酷地宣告。

“这是在天子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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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意志

一片死寂。

不管听没听到,所有大周人在这一刻都陷入了沉默。

朱鸾看向自己的手心。

她终于成为了国士。

但一切根本没有结束,这一刻才是开始。

消息果然是真的。

从她穿越回来就逐渐意识到的,埋伏在这片大地上的巨大矛盾,终于到了爆发的时候。

不,这也许只是爆发的前兆。

只是隐藏在背后的那只黑手第一波攻击而已。

这酝酿多年的攻击不可能那么单纯,国与国之间的斗争更不可能如此简单。

朱鸾握紧手心,感受着刚刚落到之间身上的那股气运。

说是气运,其实她却觉得更类似于古石身上暗示一类的东西。

朱鸾抬头看向巨大宫殿高远的房梁。

她更倾向于认为那是这座宫殿曾经的主人留下的一些精神残留,在特定场景下才会爆发的,对于后来者的心理暗示。

朱鸾在这精神残留里感受到了一股极为沧桑的气息,仿佛来自一位俯视众生的老者。

在这个地方,能留下这样感觉的老者,也只可能是一位了。

大周的缔造者

太祖皇帝。

就如同天后娘娘在入丹凤门之时,安排的拂过考生后背的清风一般。

刚刚那一瞬间,那股扑面而来的洪荒气息是如此真实。如果接受它的是一位热血青年,真的像是那位乱世英雄太祖皇帝亲临,将这个国家的气运托付于肩膀之上一般。

说是太祖皇帝的圣谕的确不为过。

那位开国皇帝虽然没有大宗师的名号,但仅仅一缕气息时隔这么多年却依旧如此鲜明,朱鸾估计太祖皇帝当年的实力应该不低于既明宗师。

甚至更加强大。

刚刚那抹气息虽比不上天后娘娘以极近的距离在古石身上所下的禁制,但确实包含着那位皇帝的意志。

朱鸾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这是鼓励,也是禁锢。

有天后娘娘的禁制在前,朱鸾大概能明白太祖皇帝留下这道气息的目的。

国士作为进士境界不可能太高,但却是非常高的起点。

很可能发展成不可控的力量。

而那位高瞻远瞩的皇帝希望通过这样一道气息,调动起那位可能存在的年轻人的责任感。

让此人不至于危害这个国家。

这样的气息不可能同时存在,这就意味着,古石当年接受的暗示,此时已经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她这算不算子承父业了?

朱鸾皱起眉头。

但随后,呼出了一口气。

在刚刚那道气息降临的时候,她是可以拒绝的。

她不是会被煽动的人。

但就在那一瞬间,在太祖皇帝留下的那道气息里,朱鸾还感受到了熟悉的另一道气息。

很微弱,甚至也许不是那个人主动留下的。

只是这座伫立了太久的大殿,吸收了那位短暂成为它主人的,那位女子的气息。

和她对这个国家的意志。

那道气息里,除了太祖皇帝,还融入了另一位皇帝的气息。

天后娘娘的气息。

所以朱鸾没有拒绝。

不过她之后还是准备找古石算账。

古石之前从未提过成为国士会附赠太祖皇帝气息,现在想来,朱鸾越发觉得此事不简单。

他当初提出的成为第二个国士才能见到他的条件,也许不光是为了找一个强大的帮手,或者为了磨砺检验可能重生的她所拥有的力量。

想起古石坚持要她参加完殿试,成为国士后才透露天后娘娘当年遇到了什么,朱鸾目光越发凝重。

当年之事,也许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当然,现在中土大陆的形势也足够复杂了。

朱鸾将握紧成拳的手置于身侧,抬起头如同其他考生一般环视四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最糟糕的情况已经发生了。

朱鸾今天才知道,古石身上其实一直套着双重的枷锁,她成为国士应该为他解除了一层,但天后娘娘留下的强力枷锁依然存在。

但换一种想法,那个男人套着两层枷锁都如此强大,可想而知没有枷锁的那位大周第一国士到底拥有多么可怕的力量。

恐怕就是这股可怕力量的离开,成为西凉剧变的导火索。

朱鸾看着从死寂逐渐转为骚动的大殿,抿紧了嘴唇。

这一切的时机都太巧了,让朱鸾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西凉政权的剧变不是偶然。

而是布局多年的结果。

上一任西凉大王对朱鸾而言是一位理智的君主,但对于想要搅动风云者而言,感受估计要背道而驰。

古石因为不明原因一直逗留在西凉,让幕后的黑手一直不得动手。

因为任何一位大宗师的存在,都有颠覆巨大事件的能力。

而就在古石离开后,一切就都爆发了。

朱鸾闭了闭眼睛,看向恐慌难以压制,即将爆发的大殿。

大殿里正陷入一股奇怪的氛围,在这关键的消息被证实之后,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新诞生的进士老爷们,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就在这时,高台之上再次响起桑榆冰冷的声音。

“殿试既然结束,接下来开始廷议。”

“三品以上文官,登极以上修行者留下,其他人出殿。”

国师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在此时此刻成为了所有人的主心骨,话音落下,其他人不敢停留,刚刚册封的进士低头退场,其他低品级的官员也收起任何神情离开大殿。

原本人满为患的含元殿,立即变得空旷起来。

段立峥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身边离开的同期们。

这座大殿,此时除了西凉剑阁弟子与三品以上高官,留下的进士就只有他们这些登极的修行者。

接下来的廷议要议论什么再清楚不过。

理论上,尚未获得官位的进士是没有资格参加如此重要的廷议的,但段立峥以往在卷宗里看过这种留人的方式。

一旦成为进士,也就等于拥有了官身。

那么修行者的性命和力量就不再属于他自己。

之所以要登极境修行者留下来,是因为无论身份,登极以上的修行者都是一个国家的重要战力。

这是所谓的战时配置。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十四章 秘密

暮色渐垂,黄昏时分,夕阳笼罩在整个姑苏城上。

屋外尚且黄昏,春风楼内的光线已经完全昏暗。

整个楼阁内原本激烈的碰撞和震动已经完全平息。

然而无论二楼是寂静还是巨响,对春风楼的顶楼都没有任何影响。

顶楼尽头的房间房门紧闭,无论下面有如何动静,里面都静谧如初。

就在城内黄昏的色泽变得最为浓郁之时,这份宁静才被非常轻的脚步声打破。

非常轻的脚步声。

如同雪落无声,这样轻的声音,甚至让人觉得,他如果踩在雪上,恐怕也不会发出一丝声音。

如果不是高阶的修行者,本应听不到这份脚步声。

然而就在这个脚步声的主人走到顶楼尽头房间门前时,里面传来了低沉动听的男声。

“嗯?怎么是你来了?”

那声音顿了顿,轻笑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做出敲门手势的少年怔了怔,化拳为掌,推开了房门。

吱呀一声,房门应声而开。

空荡荡的房间里,少年站在门口闻声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那个站在窗边欣赏着落日的身影。

站在窗边的男子回过头,浅浅一笑,慢慢转过身。

“怎么是你来了?”他微笑着凝视着少年,“你应该知道,我等的客人不是你。”

他顿了顿,唤出那个名字,“玉郎。”

名唤玉郎的少年低下头,“主公让我来看看。”

男子笑起来,端详着少年白皙额头上的伤痕,叹了口气道,“他又在试探你?”

“主公的心思玉郎不敢猜测。”身着黑甲的少年静静道。

“你还是那么老实,”男子笑道,“也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人怀疑。”

少年低下头沉默不语。

“没办法,”男子走上前来,俊美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谁让我的母亲和你是同族呢。”

“玉郎已经没有族人了。”少年抬起头,眼神冷漠。

“真是,”男子摇头,“你会有这样的反应倒也正常。”

他微微一笑,“毕竟是我的父亲灭了你们的族人。”

少年咬紧了嘴唇,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轻笑着的男人。

明明说着这么残忍的事,他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丝毫情绪,像是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明明不是这样。

“您……”少年喉咙深处发出低声的shenyin,像是雪原上的狼被扼住了喉咙一般的嘶吼。

“别在意,我可没有嫌弃我母亲这血脉的意思。”

男人依旧微笑着,“虽然从小到大被人叫做杂种长大,但我可是一点都不觉难堪。”

他端详着自己手腕处青色的脉络,脸上神色不辨喜怒。

“如果没有这半身血脉,我当初也不可能在冰湖下待这么久。”

玉郎闻言瞳孔一缩,神情似悲似喜。

“她真的会来吗?”

玉郎走到男人身边,同样凝视着屋外的夕阳。

“她是说到做到的人,”男人抬起手,满面笑容凝视着握在手中的长剑。

他的眼中露出令人迷醉的笑意。

“明明只有短短几日,却能给人这样的感觉,那个女子真是非常特别。”

“您……”少年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男子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你主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当初在冰湖……”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才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您为什么改主意了?”

青年的视线冷了下来,但一息之后又恢复了淡淡的笑意。

“为什么呢?”男人像是在自言自语。

“在和她一起上路的日子里,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男人笑着说道。

“不管那个时候我脑子在想些什么,事实证明,最后的结果倒是非常有趣。”

男子抚摸着长剑的剑刃,“我一直都无法理解……”

他的声音像是从幽深的湖底泛出。

“为什么我师父那样的人物,会在意千里之外徽州的一个小女孩。”男子摇头叹道。

在听到这个青年提到他的师父之时,身着黑甲的少年浑身一震。

“怕什么,我师父又不会吃了你。”他朗声笑起来,但少年全身依旧没有放松。

“好了,不逗你了,”男子声音再次变得幽深。

“这种背景的女子,真是到处都是,实在令人提不起兴趣,”他耸了耸肩膀,“师父想要,养多少都能养出来。”

男人满不在乎地说道,随后一声轻笑,“我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您现在不那么认为了吗?”玉郎沉声问道。

“谁知道呢,”男人微笑,凝视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但至少,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注视着男人俊美脸庞上的笑容,少年握紧了双拳。

他随着男人的视线注视着一点点没入地平线的夕阳,看着夜色逐渐笼罩姑苏城。

“她不会来的。”少年看着人烟稀少的道路突然说道。

“嗯?”男人侧脸饶有兴趣地看他一眼。

玉郎咬紧了嘴唇,在那压力有如实质的视线下,艰难地开口。

“她……非常聪明。”

少年的声音断断续续,但异常肯定。

“即便她不知道真相……她的话……也能察觉到危险。”

短短的几句话,少年却像是耗费了极大的心血,额角沁出了汗珠,但还是竭力说完。

“所以……她不会来。”

“是吗?”男人愉快地笑起来,“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随着他的笑声,屋内的压力也一松。

玉郎立刻瘫软到了地上,喘着气看着那男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

许久未见,他的境界居然变得更深了。

“能让我们玉郎说出这样的话,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男人脸上露出一丝讶异。

“不过,”男人脸上第一次露出复杂的神情。

“她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

这是少年第一次听见眼前这个男人的声音里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这一点,连我都没有想到。”

“什么?这……”少年愕然地睁圆了双眼。

男人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

“她一开始就知道,我准备杀了她。”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十五章 活佛

当然她也只能想想而已。

朱鸾面无表情地想道。

朱鸾并不关心穆青荷在想些什么。

她只关心是谁给了穆青荷这个自信。

挑战自己夫君的自信。

哦,对了,首先得确认这位夫君真的不知情。

就在所有人都被桑榆的话震慑之时,高台上响起一个没有丝毫情感波动的声音。

“我说我不知道这件事,你相信吗?”

西凉剑圣独孤剑终于开口,对着桑榆淡淡开口。

哦,看来是真不知情。朱鸾心道。

“看来你是真的老了。”高台上桑榆同样淡淡开口。

高台下其他人一脸懵逼。

国师大人这到底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到底怎么一回事……”段立峥一头雾水低声开口。

右侧文官的队伍里,手握笏板的段浩初看了弟弟一眼。

“西凉剑圣没必要说谎。”

身边的朱鸾笑了笑,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一旁的宋怀竹身侧手指微动,侧目看向给身边少年解释的少女。

“大宗师没必要说谎。”

如果要说独孤剑和这件事有关,从阴谋论出发无非是他亲自带队来大周,就是为了麻痹大周朝廷,让他的夫人趁机在西凉搞事。

这个阴谋论能说通。

只不过……

太麻烦了。

对西凉剑圣这样的大宗师而言完全没必要。

他完全可以留在西凉国内亲自促成这件事,哪怕古石没有离开西凉,只要独孤剑想要出手都有一战之力。

他跑到大周来到底有什么用?被桑榆扣住吗?

而且如果只是为了麻痹大周才来带弟子参加会试,这位西凉剑圣也未免……

太投入了。

如果独孤剑没有插手会试,充分搞事甚至在最后阶段逼出古石的话,朱鸾也许此时没那么肯定。

但在这位剑圣如此有主人翁精神地参与会试后,这样的阴谋论已经在朱鸾心头烟消云散。

独孤剑又不是闲着没事干。

大宗师不是那么用的。

作为最强战力,如果西凉真的蠢到把他派出去麻痹敌人,那真是杀鸡焉用牛刀,离灭亡不远了。

她虽然讨厌独孤剑,但她认为独孤剑本人也不会蠢到这么干。

能让西凉剑圣屈尊的,也只有完成老阁主的心愿拿到承影剑这样身为剑阁阁主的责任,或许还有妻子说他对女儿不管不问的控诉。

独孤剑是被支出了西凉。

朱鸾目光幽深起来。

西凉剑圣和剑阁年轻精锐被支了出去,梵音寺又不问世事,这让西凉国内力量一时出现了真空。

让穆青荷借西凉剑阁残余力量拥立新君成为了可能。

西凉剑阁弟子众多,西凉剑圣带走的虽是精锐,但大都是年轻弟子,更多的中坚力量都被留在了西凉剑阁内部。

西凉雪原上空多风暴,连红雕这样的猛禽都难以通行,情报传递缓慢,八百里加急也只把昨天西凉新帝登基的情报在今天传到。

只要穆青荷打好时间差,完全可以瞒天过海蛊惑剑阁剩下的弟子,让他们成为她手里的剑。

朱鸾在心底叹了口气,有些同情地看向高台上面无表情的西凉剑圣。

简而言之,就是西凉剑圣独孤剑,后院起火了。

穆青荷趁这位大宗师不在家,自导自演了这一出大戏。

只不过……朱鸾目光微凝,这一出戏,牵扯的范围是在是太广。

穆青荷虽然疯狂但不是疯子,这样的事以她的力量……

“老道我很好奇,尊夫人背后之人是谁。”

一片死寂里,桑榆慢吞吞地开口,说出了朱鸾的心声。

纵然天时地利,但穆青荷一个人干不了这些。

不是某英鸾公主瞧不起她,但女皇帝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穆青荷连大宗师都不是,别说当皇帝,朱鸾甚至怀疑如果背后没人她能不能在皇族倾轧里保住自己的小命。

当然不是说皇帝一定要是既明境宗师,但在这个存在修行者的世界,作为一国之主,身边必须要有此世最强大力量的保护。

就如同现在的大周皇帝高旦,虽本人实力不济,但有桑榆这个大宗师在侧,其他力量也动他不得。

但穆青荷那边的情况不一样。

她自作主张拥立新君,就等于惹怒西凉剑圣,失去了他的庇护。那么在西凉境内,还有哪位大宗师能为她撑腰?

总不能指望观海来保护她吧?

那观海得脑袋被驴踢了才行。

“看来穆夫人,是对另一位大宗师产生了兴趣。”桑榆淡淡道。

这话说的……

其他原本在一边扮演雕塑的众人,闻言差点被吓的跳起来。

朱鸾充分理解众人的心情。

桑榆这说法,想多了简直能让人怀疑独孤剑头顶上的颜色。

“你这个……不准污蔑我母亲!”大殿内响起苏晴尖利的叫声,她脸孔涨得通红,看来情绪实在激动,居然一瞬间突破了西凉剑圣的禁制。

“晴儿,不得无礼。”然而西凉剑圣独孤剑依旧神情淡漠,仿佛丝毫不在意妻子的背叛。

他看向高台下的杜昊乾,居高临下地问道,“这位兵部侍郎,关于后金使者,还有别的消息么?”

杜昊乾一怔,高台上桑榆看了他一眼,杜昊乾会意长长吐出一口气。

“后金的那位大宗师,让使者带来了的书信,信中道穆夫人做出了无比明确的决定,后金会全力支持。”

此言一出,原本骚动起来的大殿内仿佛再次晴天霹雳。

果然。

朱鸾睁大眼睛。

是他。

这是她第一次,窥见那位神秘存在的只言片语。

是的,神秘存在。

“一木一石一夫妻,一金一剑一菩提。”

中土大陆最后诞生的大宗师,最神秘,留下最多谜团的大宗师。

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来历,不知道他的师承,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姓。

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属于后金。

这位大宗师在太祖皇帝安定下国内后准备北上讨伐后金王庭时突然出现。并成功终止了一代霸主太祖皇帝北上的大业。

大周最终只得在青州建起铁青长城,以求和后金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最后,也没人搞清楚那位突然出现的大宗师,到底是谁。

朱鸾上上辈子唯一知道的就是,在后金王庭,人们称他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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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身份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这是什么意思?

西凉剑圣声音不大,但大殿内所有人心中都惊涛骇浪,人们目光齐刷刷看向椅边的雪斋和尚。连龙椅上一直充当摆设的皇帝都愕然探出身。

看向那个静默而立的男子。

或者说,和尚。

二皇子?

这转折出乎所有人预料,与这个和尚打过交道甚至交过手的进士们呆若木鸡。

站在椅子边的和尚众人并不陌生。

他们知道他是澹州的亚元,是十六代禅子的师弟,是看第一眼就像个高僧也的确是个高僧的僧人。

但没人想到,他居然会被西凉剑圣称之为殿下。

雪斋和尚站在那里很久了,在十六代禅子的光辉下,丝毫不引人注目。

面对西凉剑圣的惊天一问,那个身披洗的发白的袈裟和尚依然面无表情。

西凉剑圣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

周围静默,空气中暗潮涌动。

人们虽然震惊,但都心知肚明,西凉剑圣不可能随便抓一个人就叫殿下。

那可是西凉剑圣,那可是大宗师。

西凉剑圣一句话,就等于把那个无名和尚的身份敲定了。

朱鸾身边的段立峥和更远处的徽州少年们眼睛都滴溜溜睁圆了,她却微微侧目,看向另一边的那个男人。

面具下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表情,但如果可以她相信他会想要站到自己的师弟身前。

就像他的师弟站在他身前保护他时一般。

宋怀竹握紧身边的双拳,看向孤身一人站在椅边的雪斋,下一刻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要上前,就在这时,高台上传来那个人冷淡的声音。

“在这里,贫僧什么都不是。”

凝视着西凉剑圣紧追不舍的眼睛,雪斋和尚淡淡开口。

这不是朱鸾熟悉的雪斋和尚的语调。

他的声音很冷静,不再有那种慈悲为怀之感。

但这也许才是他这时真实的声音。虽然藏的很深,但朱鸾却能听出来其中深藏的悲伤。这是一个刚刚失去父亲,兄长甚至可能身陷囹圄之人的声音。

这句话是否认,却也是确认。

“在这里殿下的确什么都不是,”西凉剑圣凝视着他的眼睛,“但只要返回国内,殿下自然能够回到自己的位置。”

大殿内腾起骚动,这句话等于彻底揭露了雪斋和尚西凉二皇子的身份。

原来如此。

朱鸾凝视着高台上雪斋和尚浩瀚如星海的双眸,有一瞬的怔忡。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那个人找到的方法。

上一代西凉大王找到的,让他的孩子健康长久活下去的方法。

那个方法就是,离开西凉皇室。

朱鸾看着身披洗的发白的僧袍和头顶点着戒疤的白脸和尚,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和他父亲相似的神韵。

在朱鸾还是英鸾公主的时候,她的确听说过西凉大王其实是有两个嫡子。

但据说西凉王小儿子身体比大儿子更不好,刚出生就险些夭折,满月之后就在西凉皇室不见了踪影。

很多人猜测那个孩子是早夭了,按照中土大陆的传统,不满一岁的孩子过世不下葬,西凉王也不可能宣扬这样的事。西凉大王的那位小儿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但现在朱鸾明白了,西凉大王的那位小儿子并没有夭折。

而是出生后就被西凉王送到了梵音寺。

梵音寺住持观海和尚医术通神世人皆知,朱鸾不知道西凉王一开始是只打算托观海为小儿子治病,还是发现了孩子离开西凉皇室就能健康长大。

但总之,在世人都没有发现的时候,西凉二皇子就这样成为了雪斋和尚。

朱鸾闭了闭眼睛,眼前浮现出当年在姑苏城颜府,那位西凉贵族毕恭毕敬坐在雪斋和尚面前的情景。

她在那个时候就猜测到了一些东西。

到了现在,冥冥中终于将一切串到了一起。

朱鸾抬起头,看着那个原本就很白,但此时面色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年轻和尚,心中五味杂陈。

西凉大王可能瞒过了很多人,但却不可能瞒过西凉剑圣。

朱鸾怀疑是西凉大王在世时曾和西凉剑圣与观海和尚各自达成了协议,而西凉剑阁和梵音寺之间恐怕也有协议。

就如同独孤剑一开始就知道宋怀竹的身份,但却一直没有揭露一般,如果没有穆青荷的神来一笔,雪斋和尚的身份也许永远不会被揭露。

但此时揭开雪斋和尚的身份,西凉剑圣的用意已昭然若揭。

“西凉先帝的二皇子么……”桑榆低声开口,“原来如此。”

“没想到这位还有这一层身份在。”桑榆面无表情地看向椅边的雪斋。

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却转向另一边的宋怀竹。

“梵音寺对于此事是什么态度。”

来了。

朱鸾身侧手指微动,终于问到了梵音寺。

雪斋和尚的双重身份不光涉及西凉皇室,还涉及到梵音寺。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雪斋和尚与宋怀竹关系匪浅,绝不是一般的梵音寺弟子。

朱鸾看向宋怀竹,下一刻微微一怔。

原本骚动的大殿也在一瞬之间安静下来。

因为宋怀竹摘下了面具。

属于宗师的威压在含元殿内蔓延开来,虽然不及大宗师,却更为锋锐清澈,代表着属于梵音寺的力量。

高台上两位大宗师眸光微动。

朱鸾微微低下头。

此时的宋怀竹已是第十六代禅子。

“梵音寺不插手俗世争斗。”宋怀竹淡淡道,“而我师弟也已表明了态度。”

宋怀竹和雪斋和尚对视一眼,看向西凉剑圣和桑榆冷冷道。

“在这里谈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

的确没有任何意义,朱鸾心道。

雪斋和尚之所以说他在这里什么都不是,就在于西凉二皇子这个身份,只要雪斋和尚人还在大周,就没有任何意义。

西凉皇族的身份只有在西凉境内才能发挥它的作用。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位流落在外的皇子,才成为了穆青荷的漏网之鱼。

漏网之鱼……

朱鸾突然浑身一震,看向高台上的西凉剑圣。

“殿下明察,”西凉剑圣独孤剑静静开口。

“您在这里的确什么都不是。”

“但老夫可以率弟子护送殿下回朝。”西凉剑圣满含深意地缓缓开口。

“让殿下夺回属于您的东西。”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十八章 临危

乃们两夫妻放过西凉吧……

这是朱鸾此时心中最为真实的想法。

然而下一刻,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龙椅上的皇帝……

和他身下那把熟悉的龙椅。

这是最后的办法。

阻止西凉和后金王庭结盟的唯一方法。

由西凉剑圣护送雪斋和尚回西凉,从穆青荷与西凉大皇子手里将皇位夺走。

就如独孤剑之前所说。

既然背后站着穆青荷的西凉新帝和后金王庭结盟,想要阻止这件事,就只有换一个皇帝。

这是完全符合大宗师的思维方式。

也是朱鸾的思维方式。

雪斋和尚是西凉的二皇子,拥有第二顺位继承权。

而原大皇子如果真像传言中所说的那样身体欠佳,只要雪斋和尚能顺利回到西凉境内,获得西凉贵族和老臣的承认,再借助西凉剑圣和西凉剑阁的力量,登上皇位是完全可行的。

而出身梵音寺,本身还是登极境修行者的雪斋和尚如果成为西凉新帝,和后金王庭结盟的可能性极小。

西凉和大周结盟的进程,就能给按照原本的道路进行下去。

皆大欢喜。

西凉剑圣的提议有他自己身为剑阁阁主的私心,但从大周角度出发,这是在无法独自迎战后金王庭的劣势下,存活下去的最优方案。

这其中唯一的牺牲者恐怕就只有……朱鸾看向椅边静默而立的那个男子。

只有雪斋和尚一人。

不,也许在其他人眼里这根本算不上牺牲。

“贫僧在红尘外,没有什么东西属于小僧。”看着西凉剑圣,雪斋和尚眸光冰冷如冰淡淡开口。

然而面对雪斋和尚的拒绝,西凉剑圣却毫不在意。

朱鸾闭了闭眼睛。

他根本不担心雪斋和尚会拒绝。

也不担心任何人会拒绝。

因为这是一个任何人都难以拒绝的提议。

“殿下的确如您兄长所说一般,六根清净,看破红尘。”西凉剑圣淡淡开口,“老夫从不怀疑这些。”

“毕竟您是梵音寺弟子。”西凉剑圣意有所指地看了宋怀竹一眼,“早已突破三十二层心障。”

朱鸾闻言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她抚摸了一下心口,不知自己为何有此反应。

明明这件事她也早有所耳闻。

梵音寺作为天下众寺之首,之所以地位尊崇,千年不改,就在于其收弟子条件极为严苛。

传说中突破三十二层心障才能成为梵音寺弟子。

具体到底有哪些朱鸾并不清楚,但正所谓“无奈人心渐开明,贪嗔痴恨爱恶欲。”

这佛家七宗罪是肯定包含其中。

其中爱这一则还包含众生之爱,不算心障,但贪嗔痴恨这四则是根除之首。

这意味着只要是梵音寺弟子,就不可能有贪嗔痴恨这四种情绪。

一旦成为梵音寺弟子,过往的仇恨贪念必然烟消云散。

同理,雪斋和尚只要不是假弟子,就不会有对皇位的贪念。

“老夫明白殿下并不想要皇位,”西凉剑圣的双眸仿佛能洞察一切,“但梵音寺弟子慈悲为怀,如若殿下不愿登上皇位,等于就任由现在的西凉与后金王庭结盟。”

老者的声音幽幽。

“一旦西凉与后金结盟,西凉必然永无安宁之日,后金王庭必然挑起战争。”

“到时候,大陆血流成河,百姓流离失所,这就是殿下您作为梵音寺弟想要看到的吗?”

来了。

朱鸾闭上眼睛。

所以这不是所有人都想要接受的提议,却是一个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提议。

这是毫不掩饰的道德bangjia,但如果雪斋和尚和梵音寺拒绝。

“子不杀伯仁,伯仁必将因子而死。”西凉剑圣凝视着面色越发苍白的雪斋和尚,缓缓开口,“殿下,是到了做选择的时候了。”

朱鸾睁开眼睛,看向一边沉默而立的宋怀竹,她的目光下移,看到宋怀竹指缝里一滴滴渗出的鲜血。

雪斋和尚无法拒绝。

梵音寺也无法拒绝。

西凉和后金王庭结盟这件事的恶性影响太大,这样的千古罪名谁都担不起。

“贫僧明白了。”在长久的沉默后,雪斋和尚终于开口。

“如果真的能够阻止西凉和后金王庭结盟,小僧愿意一试。”

西凉剑阁弟子脸上浮现喜色,然而下一刻雪斋和尚话锋一转。

“但一切的前提都在于小僧能够回到西凉。”

是的。

朱鸾握紧了双拳。

西凉剑圣能想到的提议,朱鸾不相信穆青荷会想不到。

西凉大王还有一个活着的儿子在外之事,朱鸾也不相信她会不知道。也许这还是身为长公主的穆青荷告诉西凉剑圣的也说不准。

而只要穆青荷知道这件事,雪斋和尚就不可能那么简单的回到西凉国内。

“是了!”就在这时,之前一直插不进话的杜昊乾突然一声大吼,懵逼的众人全看向他。

然而杜昊乾顾不得这些,愕然抬起头怔怔开口。

“之前收到的情报里,有提到西凉派兵八万,封锁了大周通往西凉的国道,微臣还在想这是为了什么……”

自然就是为了封锁雪斋和尚返回西凉的可能。

朱鸾呼出了一口气。

穆青荷果然不算太蠢。

但这事现在就难办了。

“八万?”

“封了国道?这……”

听到这则消息,其他三品大员们纷纷愕然骚动起来。

不怪他们骚动,朱鸾在心底叹了口气,西凉高原地势险要,道路极难修建,从大周前往西凉的官道从古至今就只有一条,为必经之路。

而这条国道一旦被重兵封锁,基本等于万事皆休。

哪怕是大宗师,也不可能和万人以上的军队对抗。

不光这些,朱鸾完全可以想到,后金王庭在雪斋和尚返回西凉的这条路上也绝不会缺席。

真可谓前有狼后有虎。

哪怕是西凉剑圣的目光此时也严峻起来,下一刻他看向一边负手而立的桑榆,淡淡开口。

“在结盟一事上,西凉已经展现出了足够的诚意,你们大周也该付出你们的诚意了。”

的确。

这合情合理。

虽然是西凉国内的皇权更迭,但牵扯到结盟一事,西凉剑圣绝不会放任大周在一旁袖手旁观。

在护送雪斋和尚回国一事上,大周怎么也得出点力。

不过以大周现在的兵力,还要随时防备后金王庭的入侵,恐怕很难有富裕,到底要……

“当然。”桑榆同样淡淡开口,“大周自然会付足够的诚意。”

话音落下,他淡漠的目光突然扫向高台下年轻的进士们。

喂……

朱鸾心底突然腾起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国师桑榆收回目光,淡淡开口。

“大周会派出国士同行,以彰诚意。”

……

……

雪斋和尚愣住了。

宋怀竹愣住了。

段立峥愣住了。

徽州少年们愣住了。

朱鸾也愣住了。

下一刻,她在心底说了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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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受命

不光是大周进士,原本面露期待的西凉剑阁弟子也都愣住了。

现在这个情形谁都知道前路艰险,原本以为看在西凉剑圣的面子上,大周不说大出血,怎么也该出些禁军黑甲卫什么的,就算军队不好弄,从世家那里召集些供奉,拽几个宗师出来也该绰绰有余。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英鸾公主之死为节点,大周的顶级修行势力虽然逐渐衰弱,但这些家底西凉人相信还是有的。

结果,没有军队,没有武官,没有世家宗师,结果就……就一个国士?

大周国士的确盛名已久,如果是换之前的古石宗师,也没人敢嫌弃。

但大周的国士就在一刻钟前,已经变成了眼前这个小姑娘!

好吧,这小姑娘的确有些不简单,但没人相信她能顶的了千军万马!

朱鸾从未有现在这一刻觉得身边这些质疑的眼神是如此的顺眼。

当然,她之前也不怎么在意,但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来吧!让质疑来得更猛烈一些!

我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

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顶着周围其他人或震惊或质疑的眼神,朱鸾深吸一口气,对上首同样僵住的皇帝行了一礼,假装不看那人旁边桑榆真元内敛的目光。

“承蒙陛下看重,然臣女境界低微,恐难当此重任……”

下之意,您换个人吧。

然而龙椅上的皇帝看着那位万众瞩目的少女,不知为何怔了怔,眼前仿佛出现了另一个女子向他行礼的影子。

一个亡魂的影子。

突然其来的幻影让他怔住了,“汝……”

皇帝的声音断在了半空中,这让其他骚动的众人纷纷抬头。

虽然永远是充当摆设,但这还是陛下第一次露出如此六神无主的神情。

果然还是这次西凉剧变太突然太重大了么……

桑榆皱起了眉头,重重咳嗽了一声。

他不能一直代替皇帝说话,素来都很注意控制比重,在一场廷议中,一般他说上几句,皇帝说上一句,两人交替进行。

皇帝一些场面话总是会说的。

“国士,汝过谦了。”

经由桑榆的提醒,龙椅上的皇帝终于回神,神情复杂地对着高台下的少女挤出这句话。

这话真是场面得不能再场面了。

朱鸾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要悄无声息地反驳这句话她能找出至少一百种说辞。

“陛下……”

“朱国士。”桑榆终于开口,适时打断。

那个永远无法看透的老者缓缓开口。

“汝为大周国士。”

这句话堪称掷地有声,殿内高官和朱鸾的身边人神色一变。

段立峥咬紧了嘴唇。

同样的话,这个老者再说了一遍,却有了不一样的意思。

汝为大周国士,所以为了这个国家你不能推辞。

国士,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他幼年时无比憧憬的梦想,难道是束缚这名少女的,新的枷锁吗?

原来如此。

朱鸾在心底缓缓道。

怪不得她能够如此顺利地通过殿试,在成为国士的最后一关上没有遇上什么大的阻碍。

原来都在这等着呢。

朱鸾神情没有段立峥等人激动,她没有被桑榆的话触动,但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月前,古石和她说过的话。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那个男人对她如此说道。

不在那个职位上,就不去考虑那个职位上的事。

他一定要等她成为国士才愿意告诉她一些事情,是不是因为,他也在等这一刻?

是不是古石早就预料到了,自己成为国士后会发生一些事?

朱鸾无从得知。

总之,她现在已经被推到了一个无法拒绝的位置。

唯一能指望的就只剩下……

她抬头看向皇帝,视线却在西凉剑阁那边逡巡一圈,微微提高声音,“臣女明白自己的职责,但臣女区区一登极境,协助西凉剑阁护送皇子殿下这般大任实在不敢……”

就算她能答应,西凉剑阁那边就能接受?

就在这时桑榆看向沉默的西凉剑圣,缓缓开口。

“事出突然,后金王庭狼子野心,铁青长城那边必须要加强守备,我准备加派宗师和黑甲卫去守长城。”

铁青长城是防备后金的第一道防线,如果被冲破,西凉也唇亡齿寒。

桑榆下之意,大周的兵力和武道高数要以守备铁青长城为主。

没多余的派给你护送皇子。

“我大周国士文武双全,且子承父业,背后的力量远超你想象,你自可放心。”桑榆淡淡道。

这个意思是说她背后站着古石,古石和她有父女的传,暗示西凉剑圣有她护送还附加古石那一个大宗师的力量?

也就是所谓的买一送一?

滚……算了,骂人也无济于事。

看着高台上原本只像一截枯木的桑榆,朱鸾简直叹为观止。

看他那个样子,朱鸾只想说一句,这位大宗师,你听说过安利吗?

人老成精……不,这人简直就是魔鬼。果然不能小瞧任何一位大宗师。

不管西凉剑圣懂没懂,在场的其他人是懂了。

“对了……她还是古石大人的女儿……”

“那个传是真的吗?”

“不管怎么说,古石大人为了她和师父对抗我们不是都看到了么……”

“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古石大人一定会在背后出手的……”

“也许我们能有两位大宗师同行?那真是太好了……”

好你个大头鬼……

朱鸾正想抬头反驳,高台上西凉剑圣的目光却已缓缓移到了她的身上。

“你真的是古……那个人的女儿?”

老者声音平静,但朱鸾却敏锐地察觉到厌恶疑惑各种情绪混合在一起的波动。

相看两相厌到连名字都不愿意说了么……

朱鸾深吸了一口气,将欲开口,然而桑榆却霍然抬头,目光陡然变得犀利。

他目光仿佛要穿透大殿紧闭的大门,穿过漫长的广场,穿透丹凤门。

“你的态度呢?

大殿内陡然一静。

国师大人,这是在和谁说话?

不知为何,众人有一个感觉,就是国师桑榆不在与这殿内的任何一个人说话。

他的声音厚重低沉,仿佛穿透厚厚的宫墙,在和遥远处的一个存在对话。

他……

朱鸾也微微一怔,就在这个时候,含元殿内突然无风自起。

一股凉意拂过众人头顶,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下一刻,原本紧闭的大门居然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而一只纸鹤,歪歪扭扭地飞了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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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精彩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灵异的一幕。

纸鹤,真的是纸鹤。

当然,在更多的人的眼里那是一只用纸叠的鸟。

唯有朱鸾看着半空那只标准折法的千纸鹤沉默了。

她心里只有一句话。

这纸鹤折得太丑了!

虽然此时此刻她有很多话很多想法可以表达,但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千纸鹤她心里就剩这一个想法压也压不住。

难得娘娘亲手教了你一遍又一遍,这么多年了你最后就叠出个这样的玩意?

朱鸾原本以为那人只是贪恋和娘娘在一起,才让其教了一遍又一遍,现在看来,她当年真是看错他了!

然而。

是那个人。

朱鸾闭了闭眼睛。

在看到这个千纸鹤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决定了。

那个歪歪扭扭的纸鹤就这样穿过大殿内愕然的人们面前,飞向上方的龙椅。

不同于下面百官和进士们的懵然,高台上三人神色各异,但显然都认识这个款式纸鹤。

就在纸鹤即将飞到皇帝面前的时候,停在了半空。

西凉剑圣眯起了眼睛,下一刻,看向正伸手去抓那只纸鹤的桑榆,突然开口。

“你不许他进来?”

朱鸾闻言一怔。

这话……

桑榆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下一刻,他捏住那只纸鹤的翅膀,冷冷开口。

“他差一点毁了这座宫殿,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他踏入这座宫殿一步。”

白发苍苍的老道士凝视着西凉剑圣的眼睛。

“你对我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吗?”

西凉剑圣身侧手指微动,下一刻恢复了面无表情,“这是你的自由。”

你的地盘你做主的意思么……

朱鸾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只千纸鹤之所以能飞进来,是因为有人将极为强大的真元附着在了它上面,操纵着它飞进了含元殿。

这只纸鹤,是一个人的信使。

但纵然纸鹤重量轻,这般隔空控物也不是一般人能坐到的。

结合这种纸鹤叠法的身世,有且只有那个人了。

但为何要用如此费事的方式来传信,朱鸾原本不解。以那人的本事只要他想进,这座宫殿是拦不住他的。

现在朱鸾明白了,是桑榆坚决阻止那位前国士踏入大明宫一步。

从桑榆的口吻里,朱鸾甚至听出了如果那人要进除非从他身体上踏过去的觉悟。

虽然是有理由,但为何如此坚决?

坚决到朱鸾甚至觉得有些别样情绪在其中。

刚刚西凉剑圣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大概就来自其中。

只不过桑榆的回答也合情合理,让西凉剑圣无法再追问。

为何一定要把古石和大明宫彻底分开?

不知为何,朱鸾的心底突然泛起一股战栗,那是当时文试之夜她与段立峥宋怀竹夜探大明宫即将离开时,被人注目的记忆在她的心底突然复苏了。

当时她突然觉得地下好像藏着什么。

但那个感觉太短暂,她无法确认,今日入大明宫时她也曾仔细检验,那个感觉却再没有出现。

朱鸾抬起头,看着高台上的两个大宗师和一只千纸鹤,心头一紧。

西凉剑圣,桑榆,他们之间的交流似乎有着别样的含义。

还有古石,朱鸾发现这些大宗师之间的关系很可能与她上上辈子猜想的不一样。

这帮老怪物……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西凉剑圣的目光落到那只纸鹤身上,冷冷开口,“那人怎么说”

桑榆捏住那只丑的惨不忍睹的纸鹤,荡尽上面的真元残留,随后在西凉剑圣面前展开。

朱鸾敏锐地察觉到西凉剑圣怔了一下。

这到底是……

谜底下一刻就揭开了,因为桑榆捏着那张纸转身,朝向了朱鸾。

那张宣纸上只写着四个字。

“我会同行。”

……

……

朱鸾沉默了。

随后她攥紧了身侧的双拳。

古石你完了。

如果等下她出去不让他好看,她就不是英鸾公主。

在纸条朝向朱鸾的同时,也等于展示给了众人。

高台下原本还人心惶惶的官员和进士一怔,随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脸上泛起喜色。

这时候高阶修行者都反应过来了,自然知道那诡异纸鹤出自谁手。

不带名不带姓却能安抚人心,也就只有那位大人了。

这下其他人看着朱鸾的眼神都变了。西凉剑阁弟子在一瞬的惊讶后,除了莫寒阮清和苏晴,神情也松弛了下来。

“果然是为了女儿么……”

“既然这样大周国士也没什么……”

“不过到底能成功么……”

桑榆看着沉默的朱鸾,面无表情地开口。

“你父亲会与你同行。”

为什么连他也接受了父女的设定?还是人真的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

“我没有父亲。”朱鸾抬头还是那样静静开口。

大殿里静了一瞬,但下一刻人们还是再次恢复了活力,只把这当成一个小女孩的变扭。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桑榆淡淡道,“此事已定,西凉剑阁意下如何?”

西凉剑圣独孤剑沉默了一瞬,目光在朱鸾身上定格了一刻,随后额首。

“就这样吧。”

……

……

就这样吧。

朱鸾闭了闭眼睛。

此事已经无法回转。

现在想来,她本也要去西凉一趟,毕竟她还有帐要找穆青荷清算,事情闹成这样如果西凉剑圣回到西凉真的盛怒中收拾了她,朱鸾反而不好办了。

这样看来,她的确要抢先一步找到穆青荷。

也许没有桑榆的插手,她也许也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前往西凉。

朱鸾皱起了眉头。

冥冥之中,仿佛所有的事情又都指向了一起。

就在她准备去西凉找穆青荷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

这些真的是巧合吗?

雪斋和尚的话打断了朱鸾的思绪,他扫视了大殿内的人一圈,“加上那位大宗师,我们就以这些人面对千军万马吗?”

原本泛起喜气的大殿内一静。

雪斋和尚的目光貌似不经意一般从朱鸾身上掠过,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纵然有那位传闻中的父亲相随,但大周国士是否太形单影只了一些?”

朱鸾怔了怔,随后在心里笑了笑。

还是有人想为她争取些帮手的。

“是啊……哪里有没多余……黑甲卫是不可能了……但暂时不上战场的银甲卫……”

“等等,这些进士们不是没有什么安排么……”

大殿众人顿了顿,随后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位红袍大员突然出列,朝龙椅上的皇帝一礼。

“陛下,微臣有一提议。”

朱鸾瞳孔微缩。

因为这位红袍大员是。

段浩初。

段浩初手执笏板朝龙椅上的皇帝一礼,随后朗声开口。

“臣弟立峥,乃今年的文武进士,虽不成器,但与国士自小婚约,情深意笃,可与国士大人同行!”

段浩初话音在大殿里回荡。

朱鸾怔住了。

宋怀竹冻住了。

段立峥本人,则愣成了一座雕像。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十一章 鬼道

段浩初这话一出,整个大殿里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只不过这次的寂静和之前不同,人们在朱鸾和段立峥之间逡巡的眼神充满了八卦的味道。

“说起来,新晋国士和段二公子的确传说有婚约……”

“徽州都传遍了……没想到真是真的……”

“现在看来到还真的挺配的,段家儿郎的姻缘实在是……咳咳……”

是想到了段浩初虽与英鸾公主结缘但最后成为望门的鳏夫了吧。

朱鸾面无表情地听着,比起举荐其他人显然更注意婚约,毕竟段浩初刚刚那话说的……

情深意笃?这个词怎么听着有些熟悉?

朱鸾想起来了,这不是她当年和他订婚时婚书上的词么?

段浩初把这个词用在这里?用在她和他弟弟身上?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朱鸾看着僵硬一旁的段立峥,在心里叹了口气。

有这样一个兄长,总觉得他前路坎坷。

桑榆面无表情打量着一脸诚恳的段浩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老夫替陛下为徽州段氏的忠诚感到欣慰。”

年轻的皇帝怔了怔,随后适时点头。

“准了。”

窥探着桑榆的脸色,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高台下的其他进士。

“徽州段氏实为世家表率,尔等进士要向段二公子学习。”

陛下?

朱鸾抬头看皇帝。

段立峥僵硬地出列低头行礼,“陛下过誉了。”

朱鸾清楚地看见年轻皇帝脸上露出嘉许的神情,随后一挥手。

“其他新科进士如有自告奋勇者,可在廷议结束后报名与国士同行!”

桑榆看向说了一长句话的皇帝,皱了皱眉头,皇帝适时住了口,桑榆也没再说什么,随后开口。

“嗯,那就如此,还有其他进士想要前往可之后再说。”

但段立峥是铁定要同行了。

朱鸾看着从始至终一句拒绝的话都来不及说的段立峥,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这也没什么,如果段立峥不想去,她有一百种方法让他去不成。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

“陛下,臣女有一建言……”没等朱鸾说完,高台上传来西凉剑圣冷漠的声音。

“还有最后一件事要确认。”

原本以为廷议终于要结束的人们浑身一震。

“关于护送的路线,”西凉剑圣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眼神,看向之前正准备离开的杜昊乾。

“小子,你之前说的八万军队把守官道是确认的消息么。”西凉剑圣瞥了他一眼。

朱鸾一愣。

西凉剑圣浑身的气势已然改变,如同一个真正的庞然大物。

他认真了起来。

在那样的威势下,半步宗师的杜昊乾都难忍颤抖,深吸气开口。

“同时收到了三个不同渠道的军报,这么大范围的军队集结难以作假。”

八万。

是真的

一旁的莫寒心中也难免颤抖,作为剑阁继承人他已接触到了一些隐秘消息,他知晓八万已经近乎西凉全**队的一半。

哪怕是他们现在这些人加上师父和古石大人……

他们会死。

绝对会……

“那这样官道就走不了了。”

然而就在众人颤抖之时,西凉剑圣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其他人睁大眼睛,包括本来以为自己要一起赴死的段立峥。

走不了唯一的官道?那他们还能怎么……

难道能上天么?

就算大宗师也许能飞可其他人呢?

西凉军方之所以孤注一掷布下那么多兵力,就在于那是唯一的人能够通过的道路,走不了还能……

“走不了人道,就只能走鬼道了。”就在这时,一个清晰的女声在大殿里响起。

西凉剑圣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高台下年幼的少女,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很了解么。”

朱鸾苦笑,这就是她刚刚准备向皇帝建言之事。

既然护送任务避无可避,她至少要想方设法保住自己的命。

她在军队多年,比任何一个自命不凡的修行都明白这一战争武器的真正实力。

在人海面前,再强大的修行者也什么都不是。

修行者冲击万人以上的军队在她看来根本就是自杀行为,绝不能凭一腔孤勇去走官道。

只不过高阶修行者往往以神明自居,总以为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她原本打算如果西凉剑阁的人听不进去,也许要采取一些过激手段,现在看来倒是不用了。

不过……

“鬼道?”

“那是什么?”

哪怕是土生土长的西凉剑阁弟子们也面面相觑。

“她说的是蜀道。”西凉剑圣淡淡道。

蜀道?

作为周人段立峥也没听过这个词,但下一刻,他却发现大殿里的西凉人们脸色都变了。

“蜀道?要穿过迷雾岭,亡者海和大小剑山?”

迷雾岭,亡者海,大小剑山。

段立峥听着心底就浮起不好的预感,虽然都是陌生的地名,但只听名字总觉得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仿佛映衬他的预感。

下一刻西凉剑阁有女弟子面色苍白地尖叫起来。

“不可能的!那条路没有活人能穿过!有鬼吃人!”

她对朱鸾怒目而视,“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周人,你根本不知道哪里有些什么!”

“我知道。”面对那个女弟子的惊恐和怒火,朱鸾只是淡淡开口。

“所以那条路才被称为鬼道啊。”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但在这个世界的蜀道,比青天更难。

因为那是一条真正的亡者之途。

那是没有人类开发的蛮荒之地。

这个世界上,魑魅魍魉是真的存在。

之所以大部分看不到,不过是有人为周人驱散了那些黑暗。

朱鸾环视着巍峨的含元殿。

宽广的大殿,象征着地理环境优越,地大物博的大周。

纵然有诸多不平,诸多纷扰,诸多争斗,诸多黑暗,但是在中土大陆上,这个国家却是唯一的乐土。

外面的世界有多可怕,一直呆在大周内没有经历过乱世一直对现状愤愤不平的周人估计很难明白。

明白他们生活在什么样的恩赐之下。

朱鸾闭上眼睛。

在整个大陆上,即便岌岌可危的大周,却还是一个相对安全的国度。

太祖皇帝建立起了卓越的秩序,而成宗皇帝与天后娘娘这对夫妻将秩序锤炼的更为坚实。

在三位大宗师两代人前赴后继的努力下,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塑造出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国度。

一个巨大的庇护场。

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外面的世界,才是更加混乱黑暗,远离人类文明的地方。

而她要走出国门,重面这世间的黑暗。

从今天开始,她的度假要结束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十二章 代价

你知道?”

那个西凉女弟子看着一派平静的朱鸾美目圆睁,难以置信地冷笑起来。

“不要以为自己看了几本书就能指手画脚,那条路可是……”

就在她还要开口继续指责这个女子的无知之时,下一刻,高台下少女平淡地看了她一眼静静开口。

“我走过。”

……

……

安静重回含元殿。

西凉女弟子原本大张的嘴嘎吱一声合上,甚至让人担心她是不是咬到了舌头。

被西凉剑圣压着原本一脸幸灾乐祸鄙夷无奈的苏晴也瞪凸出了眼睛。

“走过?”

过了好久,那女子才含混地开口,看来是真咬到了什么。

大殿里官员们和进士们也倒吸一口凉气。

段立峥愕然正想看向朱鸾,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感觉身边传来一阵凉意。

他有些意外地转身,发现寒气的主人来自他另一边的宋怀竹。

虽然那人已经重新带上面具,但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段立峥敏锐地发现宋怀竹整个人有些不对。

他整个人都怔住了,宛如一刻钟前的自己。

可宗师的情绪控制能力很强,按理说不该……

不等段立峥反应,朱鸾环视了一圈神色各异的众人,微微呼了口气,看向高台上的西凉剑圣补充道。

“我义父带我走过。”

到了这个时候,就把那人扯出来的父女关系拉出来用用吧。

虽然这少女口中说是义父,但众人都知道她在指谁,纷纷松了口气。

古石大人带着的话,到也没那么惊奇了。

毕竟在大周人的眼里,原国士古石无所不能。

听到朱鸾这话,原本紧绷的西凉剑阁弟子神情也缓和了下来。

看来打出古石的名号的确有效果,朱鸾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也只能糊弄下这些孩子们。高台上的大人物们就难说了。

因为古石,根本没有走过蜀道。

朱鸾抬头看向高台上面无表情的西凉剑圣。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事。

但无论如何,走鬼道,他们还尚存一丝生机。

因为地势险要鬼道边大量的军队是上不去的,至多能埋伏一些高阶修行者,普通修行者都自身难保。

这意味着走鬼道最坏会变成他们和高阶修行者以及鬼道里的那些东西的战斗。

在已方多高阶修行者的情况下,鬼道比人道更适合现在的战力。

“走鬼道。”就在这时,西凉剑圣凝视着朱鸾的眼睛,缓缓开口。

“师父?”其他西凉剑阁弟子纷纷看向他。

“此事我心意已定,”西凉剑圣环视四周一圈,成功让自己的弟子闭嘴,随后他看向雪斋和尚。

“殿下您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雪斋和尚淡淡开口,“我原本以为你要带我去死,现在看来到还好。”

还是那么敢说啊,朱鸾感叹。

就在所有人屏住呼吸不敢插嘴之时,西凉剑圣却低沉地笑了起来。

“殿下不用担心,毕竟这鬼道……”

下一刻,西凉剑圣看向高台下的宋怀竹,缓缓开口。

“禅子大人幼年也走过,不是吗?”

朱鸾一怔。

大殿内陷入死寂。

在其他人或震惊或了然的目光里,宋怀竹的眼中涌起迷雾。

是的,他走过。

和那个人一起走过。

六岁那年,她带着他千里奔袭。

穿越生与死的界线。

一起走上那条。

亡者之途。

……

……

含元殿的大门砰的一声打开,涌出一群神情恍惚的官员进士们。

方才廷议的内容实在是太过惊人,他们至今还如梦初醒。

人群之中,段立峥看了一眼身边神色一如既往沉静的少女,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梵音寺师兄弟与剑阁弟子们,心情无比复杂。

年华藏等人从后面凑了过来,之前的廷议他们都来不及插话。

“朱瑛……”段立峥回过神正要开口与朱鸾商议刚刚的事,远处响起鼓乐声却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是什么?”看着丹凤门边等候的高头大马和仪仗,从后面凑上来的年华藏和洪山怔怔问道。

“哦,那些啊,”朱鸾抬头看了一眼,“进士游街的仪仗吧。”

精神恍惚的进士们睁大眼睛,这才想起还有这事。

他们居然连进士游街都忘了,本来这才是他们渴望了多年的重头戏来着。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本来他们的今天应该是这个样子。

结果……人群里的进士们幽怨地看了眼那名少女的背影,托他们的女状元的福,现在脑子都是崇山峻岭魑魅魍魉了……

丹凤门外,原本等的都快要睡着来到群众们看到走出来的进士们,揉了揉眼终于兴奋。

文试进士都游完街了,看热闹的群众都想走,结果状元郎他们都没出来,这想走都不甘心。

看着并肩走出来的前三甲,暮色下等待许久的人们像是宣泄这压抑许久的情绪,爆发出一片欢声!

在一片欢声里,走在最前面的少女一声笑,翻身上马,满足了人们的喜悦之情。

“国士!大周国士!”

“榜眼老爷看这里!”

“探花郎果然取最俊俏的!”

段立峥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身边少女一如既往沉静的笑,心脏砰砰跳。

宋怀竹策马凝视着那个纤细的背影。

真是宛如做梦一样。

发生了太多事,现在还有太多事。

但她,依旧在他身边,在他们身边。

欢声笑闹,锣鼓喧天,那一刻人们在看她,段立峥在看她,宋怀竹在看她,徽州少年们在看她。

这是铭记在神都城和大周历史上的一天。

那名少女骑着马走过神都的大街小巷,身为新的传奇,迎接新的风雨。

段立峥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身边少女一如既往沉静的笑,心脏砰砰跳。

宋怀竹策马凝视着那个纤细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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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牺牲

高沉渊?

段立峥在今这漫长的一天中自诩已经接受诸多洗礼,连那个曾经在徽州为难他的和尚其实是西凉皇子这件事都接受了,原本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事能惊到他,然而在听到这个名字,他还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那不是……”

他前不久刚满今十六岁,比不上兄长阅历丰富,但他从小饱读诗书和皇族世家的关系报,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

因为这个名字属于那个不可能不被知晓的家族。这是皇族的名字。

当然这不是他认识之人的名字,不,他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认识这个名字的主人,因为……

“那个人应该已经……”段立峥张口结舌说不出那个字来,段浩初仿佛知道他所想般淡淡开口。

“嗯,应该已经死了,”说完段浩初怔了怔,“现在想来,正好是你出生的那年。”

没错。

段立峥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是在段氏报网中关于皇族大事记的记录簿上。而他之所以对这个名字留下深刻印象,就是因为正好是他出生那年发生的大事。

距今十六年前,大周发生了一件惊天大案,史称旧太子齐王谋反案。因罪首在丹凤门伏诛,也被称为丹凤门之变。

成宗皇帝雷霆手段,旧太子与齐王谋粉碎被当场杀,旧太子五子与齐王五子被全部赐死,齐王妃纳入宫中,谋反案至此拉下帷幕。

事件簿关于此事件的最后一页,是当时一起赐死的十个皇孙的名字。

高沉渊的名字,就在最后。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纸页背后仿佛还带着那十个同时被砍下脑袋的孩子的体温。

在这惊天大案结束一个月后,就是段立峥的生辰。

所以他不可能见过高沉渊。

段立峥眼前浮现那白纸黑字的人名,看着讳莫如深的兄长打了个冷战。

“你说三十岁以上的世家子都知道?难道是段家的事件簿写错了?”

他实在是难以相信兄长的话,不是因为对段家事件簿的盲信,而是高沉渊在他出生前一个月就死了!父亲涉及谋反,那个孩子不可能活下来!

退一万步那个孩子活下来,也肯定在廖无人烟的地方隐姓埋名,怎么可能还如兄长所说那般自由。

“段家的事件簿没有错。”段浩初缓缓开口,“高沉渊的确已经死了。”

段立峥愕然,“可大哥你不是说……”

他简直糊涂了,不是说宋怀竹就是高沉渊么?宋怀竹不是活的好好的么?

“段家的记述没有错,关于那个事件你在任何场合能看到的文字记录都和你看到的分毫不差。”

段浩初静静凝视幼弟,“因为你看到的,是可以记下来的历史。”

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段立峥立刻就明白了。

历史属于获胜者。这世上有可以记下来的历史,也有不可以记下来的历史。

而那个事件背后的隐,显然就属于不能记下来那种。

但段立峥眉头一皱旋即想起另一个违和之处,“所以高沉渊其实没死?被谁给救出来了?

可是就算他没死,既然大家都知道他的份,怎么说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

“不可能像这样招摇于世。”

段浩初冷冷接道,段立峥一怔抬头死死盯着他。

兄长语气不好,但意思是对的。

至于为什么高沉渊的份在中年人里不是秘密,段立峥想了一下就明白了。那是因为除了神仙,这世上没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救走谋反案里的皇子。

高沉渊的去向无法成为秘密,任何在位皇帝都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除非……

“除非他洗去罪孽真正意义上成为另一个人。”段浩初目光幽深地说道。

段立峥愕然抬头口中喃喃道,“罪孽?”

“没错,”段浩初目光冰冷,“也许在你们这些孩子眼里他什么都没做,但事实上……”

“除了孩子的人都明白,”段浩初面无表地开口一锤定音。

“他生而有罪。”

段立峥心头一震低下头,中激dàng)着莫名的绪,虽然他还算是孩子但他已是朝臣,他明白兄长所说是正确的。

高沉渊作为生父谋反被诛的皇子份就决定了他的危险,本不会有任何皇帝能容忍他的存在。

可宋怀竹现在不仅没有被大周追杀,还作为十六代禅子被奉为座上宾,今天甚至进了大明宫,如果之前在大了的人明明都知道他本来的份却不揭发,那么……

段立峥越想越毛骨悚然。就在这时,段浩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也解答了他的疑问。

“为什么明明所有人知道他的份却不会有问题?”段立峥听见兄长极复杂的一笑,一字一顿的开口。

“因为英鸾公主为他支付了代价。”

……

……

英鸾公主?

代价?

从来没有哪一天比今天让段立峥深深感受到自己的无知和无力,他只能怔怔地向兄长提问。

“是英鸾公主救了他?”

“付出了什么代价?”

前一个问题段浩初点头作答,而后一个问题,段立峥陡然发现兄长浑气息一变!

怎么了?

看着浑紧绷的兄长,段立峥心里腾起不好的预感。

第十六代禅子,宋渊。

整个大陆的人都知道他是谁,却默认他是另一个人。

这近乎神迹的好运背后,是一个十四岁少女为其支付的代价。

年轻的吏部尚书侧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最终他恢复面无表看向幼弟。

“具体是什么代价我不能说,”但段浩初凝视着段立峥反问道,“不过能让成宗皇帝接受的代价,你觉得会是什么?”

让一个多疑的皇帝和他的子孙不再追究仇人子孙的代价,会是什么?

能是什么?

在兄长的眼神下,段立峥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在他毛骨悚然之时,耳边响起兄长幽深的声音,“你可以设处地的设想一下。”

在兄长的声音里,段立峥闭上眼睛。在他尝试去设想的一瞬间世界上所有声音仿佛从他边远去。

下一刻他仿佛看到一个十四岁少女的影,浪拂上他的面庞,庞大杀气的将他淹没,整个人宛如置于刀山火海中。

庞大杀气与铺天盖地的箭雨中,段立峥浑滚烫险些失去意识,然而就在那火海之中,那个纤细的十四岁少女朝他回过头来。

在失去意识的下一秒前,段立峥觉得那个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个十四少女不知为何。

有点眼熟。

第四十四章 初恋

“不愧是修行者,”兄长淡淡的声音撞入段立峥的脑海,他睁开眼睛有些恍惚地看向段浩初。狂沙文学网

“不愧是修行者,仅仅凭设想就能通感到普通人无法察觉到的东西,”段浩初不知为何又重复了一遍对于修行者的评价。

尚未从脑内构筑还原的景象回过神来的段立峥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段立峥本能觉得兄长绪不对,但他自己现在脑内也混乱的很,错过了察觉的时机。

看着幼弟纯净的神,段浩初眼中划过一道意味不明的绪,叹了口气恢复了平常神。

“听你师父说你作为修行者的感觉和意识异常敏锐,看来是真的。”段浩初嘴角没什么起伏的笑了笑,“不愧是徽州第一公子。”

段立峥一怔,下一刻嘴角却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那是在徽州,”他淡淡道,“在神都我什么都不是。”

少年绪虽然内敛,但却瞒不过段浩初的眼睛。

“怎么了?”段浩初肃然凝视他,“你的状态不太对劲,平时那个自信的你去哪了?”

“自信的我?”段立峥突然笑起来,“我原来在你眼中一直很自信?”

“在我面前废话没用,”段浩初冷冷注视着幼弟,“如果还当我是兄长,就给我说出来。”

段立峥愣了愣,随后抬头看着如临大敌的兄长笑了笑,“这个先不提,兄长你还没告诉我,为何要和我提起高沉渊和大嫂的事?”

少年原本有些迷蒙的眼神在一瞬之间锐利起来,刺向段浩初,“这一切和朱瑛又有什么关系?”

面对幼弟的质问,段浩初像是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说辞般道。

“因为我不想让你重蹈和我一样的覆辙。”

“覆辙?”兄长语气复杂,段立峥总觉得这句话不只表面的意思似乎还有更深层的隐喻。

“高沉渊这个名字,你第一次听到有没有什么其他感觉?”段浩初盯着幼弟眼睛。

觉得有些……不祥。段立峥在心底说道。

虽然知道皇族的名字受到了占卜的影响,不,不如说知道这些更觉得不祥,结合其之前段浩初的那句生而有罪,段立峥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你是说高沉……也就是现在的宋怀竹也可能会对我的未婚……咳……会对朱瑛不利?”

除了心底那个可怕的猜测,也就只剩这一个解释。

段浩初点头,“我曾经没有保护好的我的妻子,我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再发生在你未来的妻子和你上。”

凝视着兄长的眼睛,段立峥心头一怔。

看来兄长是把宋怀竹当天煞孤星戒备了,但为他着想的心并不作假。段立峥不知该说些什么,同时段浩初话里另一个词汇触动了他。

“未来的妻子么……”少年侧的拳头握紧又松开,随后苦笑着开口,“可是大哥,我觉得我已经配不上她了。”

这句话一出口,段立峥自己先怔住了。

原来这就是他现在真实的心。

段浩初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的弟弟,深邃的瞳孔中倒映着那个正在痛苦的少年的影,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原来这就是你失去的自信么?”段浩初淡淡说道。

“自信?”段立峥笑笑,“这么说也可以吧。”

“大哥你知道吗,”像是为了抒发心底的绪,段立峥轻声笑了笑道,“我原本很有自信。”

相信他是最能配得上她的男人。

哪怕他不是宗师,但他还年轻,他可以和她一起成长。

“但那份自信从徽州到神都就在不断消失。”段立峥喃喃开口。

“太快了。”

他发现自己已经追不上那名少女的脚步,而总有一天,她会飞上这片天空。

从他的面前飞走。

而他对于终将到来的那一天,出乎他自预料的恐惧。

恐惧的不能再恐惧。

“你难道是在害怕吗?”段浩初站在高处,看着正陷入痛苦之中的弟弟。

段立峥正想诚实地点头,但下一刻,他听到从头顶上传来的兄长自嘲的笑声。

“照你这个说法,你大哥我当初不是更惨?”

哎?

正沉浸在自痛苦中的段立峥一怔抬起头来,看着笑容比自己更苦涩无奈的兄长。

“虽不知你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受,但是立峥,”段浩初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这个文武双修十六岁就成为大周文试榜眼和登极中期修行者的弟弟。

“你一个修行者都这么觉得的话,那大哥当初可比你要惨的多。”

段立峥愣了愣,但下一刻他突然明白段浩初在说什么。

因为他兄长的未婚妻,当年高中探花的大哥的未婚妻。

是那个文武双全天赋异禀十九岁就成为宗师的陛下的掌上明珠。

兄长不是修行者,但却依旧待在那样的大嫂边,最后虽然是那样一个结局,但最终还是结成了夫妻。

思及此段立峥忍不住开口问道。

“大哥,大哥你当初是如何面对这个问题的?”

“我?”段立峥怔了怔。

段立峥静静等待着兄长的回答。

然而下一刻兄长的双眸中染上他看不懂的色彩,随后他听见兄长如同梦呓般轻轻开口。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这句话的意思。

段立峥直到很久之后才明白。

而等他明白的时候,一切都迟了。

……

……

当时的他,怎么都不明白。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出那句话时兄长的神让段立峥无比在意。哪怕到第二天,这句话都在他脑子里打转,让他不知不觉就走神了。

“立峥?”

“啊?对不起!”段立峥回过神来,看向石桌对面少女有些担忧的眼神,满怀歉意地开口。

“没事,”亭子下石桌旁,朱鸾朝眼带黑眼圈的少年笑了笑。

““抱歉,我走神了,明明你在说很重要的事。”段立峥懊悔地说道。

神都英国公府内,那座熟悉的亭子下,朱鸾和段立峥正面对面而坐。

段立峥看着神色沉静的少女呼出一口气。

因为兹事体大,朝廷已经在今清晨下旨,让他与她在今下午和西凉剑阁弟子一起出发,护送西凉二皇子回朝。而今天上午朱鸾给他和徽州少年们下了帖子,邀请他们到英国公说有话要和他们说。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段立峥于帖子上的时间提前一个时辰就到了英国公府。

此时亭下就只有他和朱鸾两人。

“没事,反正其他人还没来,我只是随便聊聊,”朱鸾笑了笑,端详着段立峥的黑眼圈,“不过你刚刚在想些什么?”

段立峥怔了怔,随后开口,“我在想我大嫂……”

啊?

朱鸾僵住了,注意到少女的神段立峥倒吸一口凉气迅速补充道,“和我大哥之间的事。”

朱鸾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但同时她突然产生了一点好奇,状似无意地开口。

“话说你应该没有见过你嫂子吧?”朱鸾问道。

段立峥老实点头,“但我大哥和我说过很多有关大嫂的事。”

“是么……”朱鸾沉吟,随后开口问道,“那么你大哥有和你说过你大嫂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她突然有些好奇在段浩初眼里自己当年是什么样子。

看着对面少女流光溢彩的眼睛,段立峥重重点头,“当然!”

“什么样的人?”朱鸾蹙眉。

“我大哥说……”段立峥思索了一些,随后无比认真又骄傲地学着段浩初的语气开口。

“虽然她本人没有自觉,但英鸾公主拥有倾倒众生的美貌,格坚毅却不失温柔,冰雪聪明却懂得沉默,只要见过一次就终生难忘。”

第四十五章 晨曦

少年认真的声音在亭中回荡,而亭下的少女僵成一座石像。

朱鸾是真没想到段浩初眼中的自己是这个样子的,毕竟他们当初只是政治婚姻,相处时间不长。

那个只是沉默地待在她身边的未婚夫居然这么和弟弟描述她……这实在是……

哪怕是她都会觉得不好意思的啊……

朱鸾怔住了,而她回过神来却发现段立峥视线的高度有些不对劲,在说完那样一句话之后对面的少年居然在……看她的脖子?

段立峥并非有意,只是在他说完那句从小听到大的话后,耳边鬼使神差响起兄长一次酒后无意中吐露的话语。

“虽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如果有朝一日你未婚妻找你问关于英鸾公主的评价,你说完后注意看那丫头的脖子。”

那个时候段立峥不明白还以为兄长只是喝醉了,但没想到……

她的脖子真的红了。

段立峥怔怔看着眼前少女酡红的颈项,耳边再次响起兄长和他的戏。

他还记得他认真地问为什么要看脖子,结果兄长怀念地笑起来对他说道,“这世上有的女子天生脸不会红,不管干什么的都脸不红心不跳,但好在脖子还会红。”

兄长说的话居然是真的……

眼前少女原本白皙的颈项居然红透了,段立峥从未见过朱鸾红过脸,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完全占据了心神,连兄长为什么会知道都来不及细想,直到对面少女疑惑地看过来。

“你在干什么?”

听到朱鸾有些愕然的问话,段立峥愣住深觉冒犯,“抱歉,我……”

下一刻他有些慌乱的声音停住,原本正要挪开的视线也定住。

朱鸾眼中疑惑之色更深,她对段立峥的守礼没有疑问,但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怎么……”

没等她问完,对面传来少年更加困惑的声音。

“你原来这里有一颗痣吗?”

痣?朱鸾愣了愣,随后捂住了颈项。

看着眼前少女看都没看就准确地捂住那个他之前都没有注意到的痣,段立峥怔了怔,“看来是我之前没发现。”

“你观察的还真是仔细。”朱鸾朝他笑了笑,神情一如既往的宁静但内心却惊涛骇浪。

从段立峥的神情中她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她的右侧脖颈上真的有一颗痣。

“我才发现,哪里仔细了。”段峥笑着答道。初中三年,有你们真好

不,很仔细。朱鸾在心里说道。

因为那里之前是没有痣的。

英国公府朱九小姐朱瑛的身体,原本在脖子的那个位置是没有痣的。

朱鸾穿越过来时在铜镜前仔细打量过,作为一个多次穿越者她一向认为了解自身是最重要的事。

有痣的不是朱九小姐。

脖子上生着一颗痣的是英鸾公主。

朱鸾低下头,看着身前酒杯里宁静的酒液上的倒影,看着那个和刚刚穿越来时相比正在逐渐变化的少女。

就在这个时候朱鸾意识到了,不光是脸庞,这具身体正在渐渐长开,正在逐渐靠近……

她前前世的身体。

……

……

“怎么了?”段立峥敏锐地察觉身前少女的不对劲,担忧地问道。

“没什么。”朱鸾回过神朝他笑笑,“只是没想到段大人居然这么盛赞那位公主。”

“这不是盛赞,事实如此。”段立峥严肃道。

“好好好,如此如此,”朱鸾在心里苦笑,端详着眉间似有一丝郁色的少年,正色起来,“你今天来这么早,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

段立峥一怔,看着目光仿佛能看到别人心里的少女露出一丝苦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少年凝视着眼前他生平第一次爱上的女人,静静开口。

“关于我加入这次西凉二皇子护送任务之事,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嗯,”朱鸾点头,“当时事发突然,我也正想问问你自己的想法,你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

她的话没有问完,段立峥放在石桌上的双手就倏然握紧成拳,宛如叹息般开口。

“我可以不去吗……”

不是想不想去,而是问是否可以不去。

朱鸾察觉到段立峥话语里微小的差异,第一次蹙起眉头。

“你是不想去吗?如果不想去的话没关系,我有办法可以……”

朱鸾的话再次被打断,因为眼前的少年几乎迅速摇头,“不是不想去,只是……”

在那个女孩的目光下,段立峥心底痛苦难耐,下一刻他指尖扎破手掌,但他还是强忍着终于开口。重生空间之极品辣妈

“我怕拖你的后腿。”

说出来了。

段立峥怔怔抬头,他终于说出了他一直不愿承认但为了她他觉得应当承认的事。

他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这名少女或遗憾或失望或早有预料的反应。

他已经决定承受一切。

然而……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亭下只是一片死寂。

她是终于失望还是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了吗?段立峥心痛到无可复加,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准备打个圆场结束这场尴尬,然而下一刻少年怔在原地。

对面的少女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眼中没有鄙夷没有得偿所愿没有……他预想的情绪什么都没有。

唯有专注,和担忧。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朱鸾凝视着他轻声开口。

“我……”段立峥张开干裂的唇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他的话没能说出口,因为下一刻对面的少女倏然起身探过身来。

没等段立峥反应,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下一刻他的视野变得一片黑暗。

一只温暖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感受着那名少女柔软温暖的掌心,段立峥浑身僵硬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边传来她的声音。

“别动。”

朱鸾看着被她捂住眼睛的少年轻声开口。

“为甚……”段立峥只能如此问道。

“常有人说我的眼睛会蛊惑人,所以这次你不要看我的眼睛,”朱鸾在少年耳边轻声开口。

“闭上眼睛听我说。”

少女的声音温暖如同清晨的阳光。

“对于你刚刚那个问题,我的回答是。”

段立峥听到那个女子认真地开口。

回答那个他说出的,会拖她后腿的问题。

在晨光中,她如此说道。

“不,你永远不会。”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十六章 永夜

少女的声音如同晨曦一般一点一滴渗入他干枯的血脉之中,在晨光之中段立峥听见自己低哑的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无法再保护她了……

在对自己的失望厌恶之中,他眼前重放光明。

朱鸾松开了捂着他的眼睛的手站直身体。

段立峥怔怔睁开眼睛,再次看见那双流光溢彩的双眸,而那双眼睛看进他的心里。

晨光落入两人之间,他们仿佛还在五曲隐屏峰下,在南山先生的草堂前。

段立峥微微仰起头,朱鸾微微低下头。

隔着明亮却不炽热的光芒,两人再一次四目相对。

而那名少女露出一个没有丝毫阴霾的笑容,轻声开口。

“因为你认识最弱小的我。”

“因为你保护过最弱小的我。”

如此而已。

段立峥怔怔看着她。

在她的心里,他还是五曲隐屏峰上的那个少年,她还是那个不自量力的少女。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朱鸾坐下来,瞥了那名妄自菲薄好在知道说出来的少年一眼,“你是觉得你现在实力与我差距没那么大了?”

“我觉得我甚至可能比你还要弱。”段立峥艰难地开口,“已经无法保护……”

然而他的话被无情打断,朱鸾淡淡道,“你的实力与我孰强孰弱,和会不会在行动中拖后腿没有关系。”

“可是,肯定是比你要强的多人在你身边才更好……”段立峥皱起眉头不服地辩解。

然而他觉得自己很有道理的一句话却迎来那位少女奇怪的眼神。

“照你这个逻辑,我无论前世今生身边根本留不下什么人了。”

而她的母亲估计就只能永生永世当孤家寡人了。

段立峥一怔,却见身前的少女无比自然地开口道。

“伙伴就是伙伴,和强弱无关,每个人都有自己能做到的事。”

这是她接受的教育,也是当年的英鸾公主待人处事的准则。

她不惧怕自己的弱小,也不惧怕自己的强大,不为别人比自己强而妄自菲薄,也不会为别人比自己弱而感到自豪。

因为。

“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弱者,”朱鸾看着尚且无法理解的少年,真心实意地开口,“无论是多么强大的修行者,都不过是天地间挣扎求生的人。”

无论是面对无常的命运,还是面对这片大陆上那些真正强大的隐秘存在,所谓人类都不过是沧海一粟。

哪怕是前前世,如此强大的英鸾公主都在一夕之间灰飞烟灭了不是吗。

从朱鸾的话语中察觉到了什么的段立峥渐渐睁大双眼。

何为强大,这是无数修行者都在寻求的问题。

段立峥当年无数同窗,都觉得自己天赋比不上别人比不上他而放弃,而他们放弃的理由,都是觉得自己不够强。

总是有人比他们要强,他们觉得自己无法成为强者,所以放弃了。

段立峥一直以为,所谓修行者就是为了追求强大而生。

而这名少女却说,世人皆弱。

现在的自己,和当年那些因为他的强大而放弃的同窗们相比又有何不同?

就在这个时候,段立峥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作为修行者,你着相了。”朱鸾凝视着他静静开口。

“还好你说出来了,现在一切都还不晚,”朱鸾看着他道,“如果不解决这个心病,你的道心会蒙上阴霾。”

“道心……”段立峥怔怔开口,然后他听见眼前少女的语气陡然锐利起来。

“段立峥,你为何修行?为何读书?”

段立峥睁大眼睛,听见身前少女声音锋锐如刀干脆利落。

“别说是为了我,我们认识才一年而已。”

他为什么读书?为什么修行?段立峥脑海中翻滚起巨大的波浪,在过去和她相识的一年里,他原本波澜不惊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逐渐被眼前的东西迷住眼睛,不断追逐,不断追逐……

“为了我的梦想……”年幼的记忆沉渣泛起,而段立峥喃喃开口。

“为了什么?”朱鸾原本锐利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像是看着一个迷途的孩子。

“为了成为国士……”段立峥眼中蒙上一层迷雾,而朱鸾耐心地等待着。

“为了保护需要保护的人……”

“为了成为一个……”

“英雄。”

他艰难地吐出那几乎所有少年都有过的梦想。

想要成为一个英雄。

这真是最幼稚的梦想。

然而听到少年的回答,那个女子却轻轻的笑了。

“这世上第一个修行者是如何诞生的,你知道吗?”

段立峥看向阳光下的少女,怔怔摇头。

“很久很久以前,有着魑魅魍魉横行的混沌时代,这片大陆无比黑暗,四神俱在,神话生物横行,而最弱的人类只能苟且偷生。”

朱鸾眼前染上回忆的色彩,宛如看到那个和她说睡前故事的美丽女子。

“而在永远的黑夜中,人类即将存续不下去的时候,修行者出现了。”

“斩妖除魔,沟通天地,留下人之所以为人的火种。”

“为永远黑暗的大陆,不知何时会结束的时代,带来光。”

这真是一个仿佛只能讲给小孩子听的故事,然而段立峥却仿佛明白了这个少女想要告诉他什么。

“立峥,闭上眼睛。”

段立峥看着再次如此要求的少女,闭上眼睛。

而就在他闭上眼睛之时,朱鸾的声音再次传来。

“将寒月拔出三寸,剑鞘朝我。”

他不知她想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照办。

咔嚓一声,寒月出鞘,但他闭着眼睛看不到那明亮的剑光,下一刻,他感到那名少女纤细的手指落到了剑鞘之上。

朱鸾凝视着明亮无双的美丽剑刃,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剑鞘的位置。

“可以睁开眼睛了。”

段立峥睁开双眼,下一刻,他看到了。

寒月剑剑格吞口与剑鞘相交的那部分截面正好朝向了他。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终于看到了。

在寒月剑与众不同的剑鞘的开口处,居然镌刻着两个篆字。

而那个字是。

“灭暗。”

明亮的剑光为这两个字染上银白的光辉。

灭暗。

这是寒月剑鞘上的字。只有拔出剑才能看到的字。

段立峥看着这两个字怔怔抬头,瞬也不瞬地看着那个握着自己剑鞘的少女。

“你为什么会……”

为什么会知道在这个地方有着两个字?

“你难道一直没发现?”

朱鸾脸不红心不跳地微笑着道,“在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你嫂子,在她手里见过那把剑,她告诉我她要把这把剑送给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孩子。”

少女声音无比自然地开口

“她还说……”

“她说了什么?”段立峥急切的问。

“她说,”朱鸾微微一笑。

说出了当初她把这把剑送给那个不曾相识的孩子之时,没有说出口的希望。

“愿你能成为永夜中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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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酸甜

美得难以形容。

看着眼前少女璀璨无双的眼睛,段立峥只觉仿佛再一次获赐了这把剑。

真正获赐了这把剑。

在少女的目光里,段立峥微微低头,重新握住寒月的剑柄和剑鞘,此时这把剑已经不再冰冷,那名少女手心的温度仿佛已经渗入其中。

冲破黑暗。

成为永夜中的明月。

伴随着这句话,她温暖的双手为他点燃了勇气的火焰。

段立峥再次抬头,看向站在他面前的她。

最为明亮的人,不是他啊。从此时起,段立峥觉得自己将不再惧怕任何东西,因为他明白如果他迷路了,她一定会把他找回来。

就像这一次一样,就像很多次一样。

他要做的不是保护她,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保护他。

原来如此。

世有烈当空,而后有逐者。

段立峥微笑着低下头来,大哥说的没错,自己所之人。

永远美得无法形容。

而他所之人,有着极为坚韧却又极为温柔的道心……

想到这段立峥突然怔住,耳边不知为何再次响起他方才说过的那段话。

“虽然她本人没有自觉,但英鸾公主拥有倾倒众生的美貌,格坚毅却不失温柔,冰雪聪明却懂得沉默,只要见过一次就终生难忘……”

格坚毅……冰雪聪明……段立峥怔怔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笼罩在光下少女。

“怎么了?”

朱鸾看着刚刚还好好的却不知为何突然失神的少年,疑惑地再次伸出手来想要贴上段立峥的额头。

“你不会是发烧了吧?”

段立峥回过神来,他当然没发烧但难得她伸手他自然不会躲,然而就在朱鸾的手掌贴上段立峥额头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比任何时候都像薄冰轻击的声音传来。

朱鸾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侧过头。

然后看到宋怀竹站在亭边。

默默地看着。

看着。

脚下踩着一根已经断成两截的枯树枝。

静静凝视着一坐一站的少年和少女。

年纪相仿亲密无间少年少女,这本来就是一副很美的风景。

而此时在三个位置僵立的三人却构成一个诡异的图景,宋怀竹问完那句话就沉默了,只是凝视着少女贴在少年额头上的那只手掌。

他今依旧带着那副新的白玉面具,面具下雾霭迷深的眸光依旧深不见底,乍一看不知在看哪里。

段立峥没有侧头,也没有看走路居然会踩上枯树枝的某宗师,他想也知道这人在看哪里。

一个宗师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居然还能踩上树枝……

段立峥面无表。

朱鸾感受了一下手掌下段立峥额头的温度,收回了手,伴随着她收回的手,段立峥如期感到宋怀竹视线的消失。

朱鸾坐回石凳看向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无奈地笑了笑,“怎么你也来这么早?”

这一个两个都是要干什么……而且这位出现的时机是不是太巧了?

虽然朱鸾没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但总觉得气氛好像有点……

“早上起的比较早。”宋怀竹淡淡开口跨入亭中,在朱鸾和段立峥中间的位置坐定,再次开口。

“刚刚是……”

这人……段立峥在心底开口。

“我担心立峥是不是发烧了,”朱鸾笑了笑很有耐心地回答到。

“这样,”宋怀竹点头,看了面无表的段立峥一眼淡淡开口,“他没发烧。”

“体无碍。”顿了顿他补充道。

“是吗,既然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朱鸾点了点头。

为宗师又是医仙观海弟子的十六代禅子开口,段立峥的体是肯定没有大碍的。

“没想到你还邀请了他。”看着不带丝毫感注视着自己的那个男人的眼睛,段立峥也不带丝毫感的开口。

因住在他家的洪山收到了同样的请柬,段立峥原本以为朱鸾只邀请了徽州少年们。

“唔,”坐在主位的少女笑了笑,“这位也算是今天的主角。”

什么意思?段立峥皱起眉头,但宋怀竹只是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让段立峥不愿再开口相问。

亭中再次一片死寂,两男一女就这么相对而坐,从远处看起来这画面真是诡异。

这是年华藏看到这幅画面时的第一反应。

好在上中天,其他的徽州少年们陆陆续续都来了,这才缓解了这三人的尴尬。

“立峥你也太积极了吧,来这么早……呃……”

洪山的大嗓门从年华藏后传出,李文曜,慕恪之,鱼斯年,司徒高义,梁子凉前后走来,看到亭中人时一开始也如洪山一般想调侃段立峥两句,但看清段立峥边坐的那人的影后,都惊讶地噤了声。

“禅子大人……你也在啊……”

洪山干干地打招呼。

宋怀竹站起,向徽州少年们行礼,洪山李文曜等人回礼,原本有些欢快的气氛凝固下来,知道这人的份所有人也不好再谈笑了,赶紧找位子坐下,转瞬之间石桌边就坐满了。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人叫来,段立峥蹙起眉头但没说出口,因为他知道她做事都有她的理由。

“人都到齐了吗?”段立峥环视一周开口道,“似乎是到齐……”

“不,”朱鸾一边忙着手上的活计抬头道。

“没有?”段立峥怔了怔,还有谁……等等她这是在干什么?

段立峥才看见朱鸾手放在桌上不知在做些什么,而这时他发现这人居然是在……

剥糖纸?

“……朱九小姐,我来了。”

伴随着这个惊人发现,一个清冷的女声在众人后响起,原本就僵硬的徽州少年们闻声更加僵硬地转过头去。

看着站在亭外的一男一女变成了雕像。

瞪大眼睛。

因为这不是普通的一男一女。

此时英国公府的亭子外……站着西凉剑阁的大师兄和大师姐。

居然站着西凉剑阁的大师兄和大师姐?

“你……朱瑛你……”洪山看着并肩而立的阮清和莫寒张口结舌,说出了众人心底的疑问,“你怎么连他们都叫来了?”

禅子就不提,那两可是前不久在会试还和他们杀的死去活来的剑阁人!

“哦,我只邀请了那一位,”朱鸾将剥好的糖果放到瓷盘里,抬起头下巴指了指阮清。

她的目光落到阮清边一脸戒备的莫寒上,轻声笑了笑。

“那位大概是附带的。”

第四十八章 亡者

“他是自己跟来的。狂沙文学网”

阮清看着朱鸾眼中露出一丝歉意。

“我的境界没有他高。”

言下之意就是,他硬要跟她拦不住。

看来真的是赠品,朱鸾点点头,有些同地看着那位刚刚落实赠品份,腰边挂着西凉剑阁继承人之剑也僵成一座雕像的男子。

莫寒有苦说不出,看着径直朝敌营走去的师妹只得赶紧跟上,而那名战胜师妹并为她解开心结的少女将一盘糖果推向阮清,莫寒就感觉自己边的那座冰山融化了。

这名来历成谜的少女轻易地做到了他十年都没做到的事,让他深受打击。

看着注视着那名少女眼睛发亮的师妹,莫寒嘴里满是苦涩,但让他欣慰的是……自己的师妹好歹还记得给他拉一个凳子。

朱鸾从她和宋怀竹中间拉出一把椅子,让阮清挨着她坐下。

宋怀竹只好往段立峥那里挪了挪。

“这下都到齐了,”众人坐定,朱鸾点头环视一圈桌边的少年少女们,微微一欠,“欢迎大家来。”

其他人点头回礼,但看着一边的宋怀竹和莫寒阮清,徽州少年们动作都有些僵硬。

“我觉得你们还是尽早适应比较好,”朱鸾笑起来,看向段立峥道,“毕竟在之后的旅途大家可都是伙伴了。”

“伙伴?咳,咳,”洪山被呛得咳嗽起来,捂着嘴看向段立峥,“也是哈……立峥你已经确定要去了是吗?”

段立峥点了点头,“我已经决定……”

“等一下立峥,”朱鸾打断了他的话,“你等下再作决定也不迟。”

她的目光看向宋怀竹,“等我们说完比比较好。”

慕恪之的目光落在朱鸾脸上眯起眼睛,“你今邀我们前来,是要说上鬼道一事?”

他话音一落,李文曜年华藏洪山和梁子凉四人都浑一震,立刻看向朱鸾。

他们作为武试进士,也正在考虑要不要报名随这名少女上鬼道。

“看来你们果然有考虑报名,”朱鸾看着这四人微微苦笑。

年华藏点了点头,“毕竟我们也是进士。”他瞥了上首那微笑着少女一眼,别过头去小声嘟囔,“比你这国士也差不了多少……”

“什么?”朱鸾看着自家师兄真是感叹不已。

同时心底确确实实存在着感动。

然而。

“这可是很危险的,”朱鸾嘴角笑容淡去,认真凝视着少年血的年轻修行者,严肃到近乎冷酷地说到,“很可能会回不来。”

年华藏洪山等人浑一震,有些愕然地看向朱鸾。

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这名在他们心底近乎无所不能的少女,那么严肃的声音。

“不,不是很可能,”朱鸾看着尚带青涩的少年们,“我这么和你们说吧。”

少女冰冷的声音在凉亭中扩散开。

“单单是迷雾岭,十个修行者就有九个回不来。”

而剩下的一个,很大可能也算不上活着,看着面色煞白的少年们朱鸾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而这只是鬼道上的第一关而已。

明明夏天已经快到了,端坐在凉亭中的少年们后背却升起一股寒意。

他们知道鬼道的危险,却没想到会那么危险。

不,重点是在接受正统教育的年华藏等人心里,实在很难想象在修行者横行的这片大陆上还会存在这样危险的地方。

“等等……”而就在这时一旁的慕恪之突然开口,他看向朱鸾皱起眉头。

“你刚刚说的话有些不对。”

朱鸾笑了笑,“哪里不对?”

“十个人只有一个人能走出来……”慕恪之缓缓,“我不懂修行者,但我知道如果这个例子不是杜撰,那至少要有十个人以上走过那条鬼道。”

慕恪之深深盯着朱鸾的眼睛不放,“如果那个地方真像你所说的那么危险,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修行者要去?”

朱鸾沉默了一瞬,四周其他少年们神轻松起来,心想刚刚应该是她在吓唬他们。

然而莫寒和宋怀都眸光幽深地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下一刻,朱鸾抬起,环视了一圈缓缓开口。

她看向慕恪之,“你说的没错,”慕恪之神一振以为朱鸾要承认自己说谎,然而少女淡淡开口。

“古往今来的确有许多修行者,尤其是高阶修行者去走鬼道。”

“为什么?”连段立峥闻言都愕然了,修行者不等于草莽,不可能前仆后继知难而上。

“这是因为……”朱鸾神凝重起来,而段立峥心底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难道……

“因为有这样一个传说,”朱鸾看向少年们的眼睛静静道。

“传说能顺利通过鬼道的修行者,境界可以得到极大的提升。”

这是……在场除莫寒宋怀竹以外的修行者都睁大了眼睛。

“而且这个效果在高阶最为显著,登极初境能升为登极中期,登极中期能升为登极巅峰,而登极巅峰……”朱鸾静静地解释着,目光从莫寒脸上扫过,“甚至有可能一跃成为宗师。”

竟然能如此?

段立峥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为登极中期的修行者,他比什么人都要清楚一旦进入登极境后再想升级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尤其是登极巅峰升宗师,一般而言没有什么机缘是很难突破的!

徽州的少年们脸上露出了然的神。

有升级破境这等好事,也难怪无数修行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上行了。

不过……刚刚走出心障的段立峥蹙起眉头看向朱鸾,他敏锐地意识到了朱鸾话语中的不对劲。

“鬼道为何如此危险?”他开口问道。

鬼道之凶险举世皆知,就算有修行者为了破境铤而走险,段立峥相信也至少是登极初境以上的高手。

他实在难以想象这么多的高手都会殒命在那条路上……

等等,殒命?

段立峥脑内寒光一闪,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朱鸾了然地看着他,随后缓缓开口。

“鬼道之所以危险,不如说越来越危险,和这些修行者也有关系。”

“除了魑魅魍魉,那条路上还存在无数迷失在那里的高阶修行者。”

有的是灵魂,有的是,而有的,甚至已经难以判断到底是什么了。

段立峥怔怔地看着缓缓说出这些的少女,突然明白为什么当时在含元唯有她把那条路称之为鬼道。

所以只有知道这些的人,才会把那条路称之为鬼道。

因为那是一条真正的亡者之途。

然而这一切还没完,因为朱鸾目光幽深的继续开口。

“谁都不知道我们会在碰到哪些前辈,”朱鸾静静道,“甚至有可能碰上野生的大宗师也说不定。”

“大宗师?”

一石击破千层浪,不如说她丢下了一颗炸弹。

其他人惊叫出声。

“什么?大宗师难道不是七位吗?”年华藏等人失声说道。

然而眼前的少女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谁跟你们说只有七位的?”

第四十九章 真相

李大家的话在朱鸾心中挥之不去。

也让她尽快找到段立峥等人与之汇合的心情更加急切。

朱鸾再次在姑苏城的街道上奔跑起来。

她直直冲过双桥路,马不停蹄地左转,进入另一条大道。

和双桥路不同,这条大道上的renliu稀少了不少。

街道两边也不再全是琳琅满目的商铺,逐渐变为客栈和一间间大宅。

“右转扶风大道,穿过那里的世家宅子后,在往东南方向看,最大的一间客栈就是了。”

李大家的话在朱鸾耳边响起。

虽然外观布局和朱鸾映像里已经有了很大不同,但这里应该就是姑苏城内的世家宅子集中的区域了。

朱鸾记得除了大周的世家,也有不少大商户和邻国的贵族在这里置办宅院。

在神都建府购宅需要经过非常严格的审查,那些无法在神都建府的世家贵族往往会选择虽然在雍州边境,但商业繁茂的姑苏置办宅院。

不少大宅上悬挂的牌匾已经换了姓氏,但朱鸾此时却无心顾及。

越深入道路上的人就越少,这条扶风大道很少有行人行走。

毕竟世家大族建府讲究一个幽静。

如果是从城门直接前往福寿居,是决计不会通过这条道路,偏偏之前朱鸾去的那个麻将馆位置太过偏僻,才走上了这条路。

朱鸾在人烟稀少的道路上奔跑着,不断抬起头看向东南方,试图找到李大家所说的那个最大的客栈。

“福寿居,福寿居,”朱鸾一边奔跑一边张望,突然她眼前一亮,只见远处建筑中露出一间楼阁的一角。

而那楼阁的檐角下挂着一盏灯笼,上面正书“福寿居”三个大字。

找到了!

朱鸾心中一喜,正要朝那个方向跑去。

然而就在她跑出十丈开外时,朱鸾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静静地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

街边吹起的凉风在她的身边环绕两圈,飘向远方。

朱鸾站在原地,随后慢慢转过身,看向她刚刚经过的那处宅院。

那处宅院和周围的宅院没有什么不同。

甚至有些破败,在周围的大户人家中很不起眼。

朱鸾的视线慢慢往上移动。

那个大宅的正门处悬挂着一块牌匾。

那是朱鸾在十年前没见过的牌匾。

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

那个牌匾上书两个大字:“颜府”。

颜府。

朱鸾定定地看着那个牌匾。

“我家在前面的街道有个宅子,”那个男人当时如此说道,“不过与你辞行的话那里实在是太寒酸了。”

大周姓颜的人其实不多。

更多的是西凉那边来的变姓。

定十年前整个姑苏城内没有姓颜的大户人家。

而朱鸾刚刚虽然行路匆匆,却也没有见到其他姓颜的府邸。

那么这座府邸就是……

朱鸾像是被什么操纵着一般走到这个悬挂着颜府牌匾的大宅前。

这个宅子没有门房,门庭萧瑟。

朱鸾走上台阶,伸手抓住铁制的门环。

冰冷刺骨。

她扣了两下,敲击声在安静的街道上弥漫开来。

然而大门却岿然不动。

朱鸾按着门环使力,只听门框吱呀一声,居然露出一条缝隙。

大门没有锁。

露出的那条缝隙黑洞洞,有如深渊。

朱鸾的手掌贴在大门上。

谁都不知道这扇门背后有什么在等着她。

也许是真相,也许是更可怕的东西。

如果不打开这扇门,有些事情也许就可以永远被埋藏在那万丈冰湖之下。

朱鸾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她推开了年久失修的大门。

望着洞开的门扇,朱鸾跨了进去。

……

……

这个院子的内部和外观一样陈旧,倾倒的别致盆栽,蒙上蛛网的雕梁画栋……彰显着这个宅子过去的富丽和辉煌。

然而因为许久没有打理,这些破败的景观此时却显得这个宅子有些阴森。

有一点是肯定的,这里并没有人长期居住。

朱鸾在这个荒凉的可怕的宅子里走了许久,却没有看到一个人。

她的心一寸寸沉下去。

“不过与你辞行的话那里实在是太寒酸了。”

的确是太寒酸了。

别说下人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朱鸾心中古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她果然不该进来的。

她到底是想要确认什么呢?

朱鸾再次闭了闭眼睛,呼出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她呼完那口气,突然察觉到了空气中微微的违和感。

这个感觉是……屏障?

朱鸾倏然转身,看着远处门洞后幽深的院子。

位置就在这个宅子的后院。

朱鸾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握紧了双拳,慢慢调整呼吸,穿过门洞,往长满杂草的后院走去。

……

……

“为什么……”

朱鸾看着眼前的画面,愕然地睁大眼睛。

她从未想过,在院子的尽头,等待她的居然是这样一幅画面。

在朱鸾涉过及膝深的杂草,来到后院尽头之时,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座藤架。

上面的紫藤已经枯萎,只剩下光秃秃的架子。

然而让朱鸾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个萧瑟的藤架下,居然坐着两个人。

那两人面对面席地而坐,其中一人背对着朱鸾,只能看见洗的发白的僧袍和点着戒疤的头顶。

就在她走到藤架前时,围绕在这两人身边的屏障被解除了。

然而坐在那位和尚面前的青年人浑然不觉,依旧不住地说着。

“主上思念大师,日日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就算大师不愿为主上分忧,也该回去看看……”

坐在他面前的和尚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听着,随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静静回头。

那人浩瀚如星海的眸子凝视着朱鸾,淡淡道,“别再说了,有客人来了。”

“为什么……”朱鸾口中低吟出声。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她深深看着眼前的和尚,唤出了他的法号。

“雪斋。”

雪斋和尚微微一笑,正要开口,他对面男子探过身来,神情疑惑。

“这位小姐,请问您到我们颜家有何贵干?”

“我是……”朱鸾张了张口。

“她恐怕不是来找你的,”雪斋和尚淡淡道,“你就别凑热闹了。”

他对那个男子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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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纪元

“新的战场?”

鱼斯年怔怔看着面前神平静的少女。狂沙文学网

还有什么战场?在他们这些文进士看来,这一次的西凉剧变虽对大周国内产生的震动巨大,但朝廷及时在廷议中提出了解决方案,未雨绸缪的稳定了民心和政局。

现在整个大周世家官员和民众的目光都寄托在西凉剑圣和大周国士合作的这场千里护送上。

西凉剑圣在西凉政坛和修行界的影响力不用多言,而又有西凉二皇子这位正统继承人在手,只要这一行人能顺利回到西凉登上白上,那么这次的危难就解决了。

他们这些文试学子能做的就只有等待这场护送的结果而已。

鱼斯年本来是如此作想的,他相信慕恪之等人和他一样也是如此作想的。

但这么少女说不是。

这到底是……

不光是鱼斯年自诩对世事足够敏锐的慕恪之都怔住了。

慕家的人是生意人,而想要做皇商不光要回做生意,更重要的是对形势有着足够敏锐的嗅觉。

这名少女到底……

“难道你们觉得这次的西凉剧变这场护送就能解决吗?”朱鸾看着他们笑了笑。

“这件事可没那么简单。”

所谓的政治可没那么简单。

看着那名少女的笑容,其他的文试学子浑一凛。

大部分的文试进士真的是以为此时就差这场护送,包括他们自己,看着眼前这名年幼的少女,司徒高义第一次有了自愧不如的感觉。

宋怀竹静静看着一脸惭愧竖起耳朵的其他少年们,这些少年们还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福。

在他们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们的状元已经给他们上了一课。

并还将教给他们很多现在意识不到但其实至为宝贵的东西。

就如同当年的自己一般。

而看着懵懂的少年们,朱鸾笑了笑静静道,“这场护送不可能只是结尾,这只是一切的开始而已。”

段立峥等人浑一凛,心头冲击更甚。

他们以为的结局,居然只是开始?

“接下来是重要的外交斡旋,文试进士在朝廷内也有事可做。”朱鸾看着鱼斯年说道。

外交斡旋……鱼斯年和慕恪之等人在心里静静咀嚼着这句话,一时间涌起无数复杂的绪。

朱鸾静静地看着这些初入官场的年轻人,眼前闪过黑甲卫木心的影。

如果他在这里,应该第一时间就能明白她的话吧。

如果只懂打仗的将军,是不可能在朝堂上存活多久的。

每一场武夫力量的摩擦之后,会跳出来活跃的反而是文人。

这就是所谓的官场。

“朱瑛,你是觉得……”同时是武夫但又是个文人的段立峥怔怔凝视着朱鸾开口问道。

“任何一场战争,一旦开始,没有什么利益交换是不可能的结束的。”朱鸾淡淡解释道。

后金蛰伏十年,一朝出来搞事,哪怕他们这次护送顺利,但朱鸾很难相信,后金会因此退缩。

不管结果如何,后金都会寻求开战,而战争却不是想打就能打,其中还牵扯到各种利益线,首先出问题的,往往不是在外而是在内。

朱鸾看着目光尚且清澈的少年人们,没有说出她最坏的猜想,但一旁的宋怀竹已经明白了这名过于通透的少女在未雨绸缪什么。

朱鸾觉得等她走了后,国内政局可能会出事。

“你是我们走后,还是会有战争的消息传来?”段立峥看着朱鸾倒吸了一口凉气。

朱鸾点点头,“而一旦有这样的消息,不说的别的,朝堂上主战派和主和派会首先活跃起来。”

这也是千百年来国家战争的重头戏了。

只听这名少年轻描淡写的话,慕恪之鱼斯年和司徒高义就心头一紧。

他们还没有做官的经验却已经感受到腥风血雨。

众人因朱鸾语气中隐藏的意思而震惊。

果然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吗?后金的袭击没那么容易结束?结合大陆上不断诞生和出现的强者,少年们心中涌起浪潮,哪怕是再迟钝也能从中体会到不详的预兆。

乱世将至!

朱鸾看着面容还稚嫩的新进士老爷们,静静开口,“鱼师兄,慕恪之,司徒高义,你们听好。”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唤他们的名字,鱼斯年等人从未如此紧张。

朱鸾看了一眼段立峥,“我和立峥他们登上鬼道之时就会音讯全无,而国内发生什么事,都得靠你们自己。”

年华藏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为自己的友人们感到担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这位年幼的师妹已经成为了他们这群人的主心骨,就如从徽州到神都的路上,最后能一切顺利解决其实都是靠着她的指示。

而她一旦离开,一旦发生什么他可以想象他们这些少年的慌乱。

慕恪之也第一次在心底感受到了慌乱,但看到眼前这名少女的神,也第一次涌现出了责任和压力。

朱鸾看着虽然才华横溢但只是经验不足的少年们,认真地叮嘱道,“如果我们走后国内政局出事就去红袖招,找一个叫方不正的人。”

红袖招,方不正。

鱼斯年三人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明白这名少女是在交代他们。

三人同样郑重的点头,“我等明白了。”

虽然年轻,但这些年轻人拥有着才华和初生牛犊不怕虎勇气与正直,更有着对这名少女的信任和她给予的帮助。

他们都已经进士及第,是将来朝堂上最鲜活的力量。

宋怀竹看着围绕在那名少女边,信任地看着她的少年们。

宛如看到了一股新生力量的诞生。

属于她的,也属于这个国家的,新生的力量。

此时此刻在这座凉亭下,一股遍及文武的力量初现雏形,正在逐渐成型。

这场看似普通的聚会,也许之后能成为历史上一个重要的事件也说不定,宋怀竹突然为自己的想法在心底有些失笑。

但看着那名少年之中的少女,他的目光幽深起来。

办这场的聚会的人是她,那么将来会发生什么,谁又知道呢?

在整片大陆都几乎无人知晓的角落,一个没落的国公府的凉亭下,这场意义重大的聚会就这样结束了。

“那么大家就各司其职,各自准备吧,另外虽然说晚了,”朱鸾笑着举起酒杯。

“祝贺我们进士及第!”

伴随着清脆的碰杯声,从徽州出发此时已经全是进士的少年少女们露出了毫无霾的笑容。

“祝贺我们进士及第!”

众人起纷纷离开,段立峥深吸一口气,站起握紧边寒月的剑柄心中感慨万千。

他正要迈步离开,然而就在迈出两步后,他倏然回头。

“怎么了,立峥?”仍然坐在原地的朱鸾问道。

段立峥的视线落到她边岿然不动的另一个人影上。

“你不走吗?”

宋怀竹抬眼看了那名少年一眼,随后侧目看向朱鸾。

“我还有事要问他,”朱鸾笑了笑道,“对了,西凉剑阁刚刚已经通知了,我们下午申时出发。”

段立峥点点头,“那我回去准备了。”

说完他深吸了口气转,也不好再说什么。

在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一眼亭下那两个人的影,皱了皱眉离开。

……

……

“你要问我什么?”看着段立峥的影好不容易消失,宋怀竹才看向朱鸾开口。

他已经有了预感,但没想到这名少女居然真的会同意他留下来单独交谈。

朱鸾静静看了他一眼,最后目光落向自己的腰侧,宋怀竹的目光同样落到她的腰边,目光微凝。

“你参加会试,是想要这把剑吧?”她问道。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她。

宋怀竹深吸一口气点头,“是。”

“你要它打算做什么?”朱鸾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没想到她会从这里开始问。宋怀竹怔了怔。

而下一刻怔了怔的人变成了朱鸾。

眼前的男人伸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他就这样看着她,静静开口。

“我想用它……”

他的眼睛仿佛要看到她的心底,如此说道。

“复活一个人。”

第五十二章 禁忌

“我要用这把剑复活一个人。”

那个男人如此说道。

在这之前,结合宋怀竹和雪斋和尚的一系列举动,朱鸾心底其实有一些隐秘的猜测,但她却从未想到居然这个人会有这个想法。

这个看上去正常的人居然会有如此……

疯狂的想法!

这是朱鸾作为一个正统修行者的第一反应。

“你在想些什么!”朱鸾霍然站起,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向宋怀竹喝道,“复活之术是邪术!”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大声和他说话吧?看着那个永远沉静的少女罕见燃起的怒火,宋怀竹不知为何心底居然有些高兴。

因为这份怒火是为了他。

“你……”看着不为所动不知为何居然还很开心样子的宋怀竹,朱鸾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估计是想说“你疯了,”但她的教养实在太好连这句话都不愿对他说。

也许也是因为她知道疯了这个词对修行者意味着什么,才不愿说吧。

到了这个时候还注意这些,也只有她能这样了。

宋怀竹看向朱鸾笑了笑,“你想说我疯了?”

朱鸾简直要给这人的态度气伤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面无表情看着他,“是啊,不然我还能说些什么。”

修行者拥有普通人之上的力量,但这份力量绝不是万能。

正是有了常人之上的力量,更要注意不能滥用,正是因为接近天道,才更要敬畏天道。

否则轻则失控发疯,重则天谴自灭祸害人间。

所以在修行界有很多禁忌。

而复活之术是绝对的禁忌。

禁忌之中的禁忌。

绝对不可以做的事。

而朱鸾绝不相信这个人不知道!哪怕是最渴求力量思念亲人的修行者都不会去触碰这个禁忌,因为谁都知道这是一种自灭行为。

真的是除了疯子才会去触碰。

“疯了吗,”宋怀竹轻声重复道。

是啊,他早就近乎疯狂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陷入到了这种疯狂。

他完全理解这名少女的愤怒,也只有她,会为了其他人这种自灭的行为而愤怒了。

不过也可能是担心别的。

“我明白你所说的,”宋怀竹看着眼前脖子都涨红的少女笑笑了笑,“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当初就已经和雪斋约好,如果这件事失败,他会负责用梵音寺的秘药结果我。”

所以即便他失控,也不会为害人间。

毕竟他和她约定过。

“你倒是考虑的很周全,”朱鸾冷冷地睨视着他。

看着那名少女冰冷的目光,宋怀竹心底泛起一丝刺痛,但他面上不显依旧平静说道。

“我曾经和一个人约定过,”他凝视着朱鸾的眼睛郑重地说道。

“要从深渊中爬出来,活的像个人。”

深渊……朱鸾心头一跳,却不知来自何方。

活着像个人。首先就是不能伤害无辜的别人。

她对人的理解看来和这个男人比较近似。

然而……

“是吗。”朱鸾看着那个至今神情一直平静的男人淡淡说道。

“是啊,”宋怀竹笑着看着她,但连他都不知此时心底是个什么感觉,他很想说你不记得了,但最后一切都化作心底一个年幼男孩的声音。

是的,她不记得了。

这个时候宋怀竹突然很想戴回面具。

他握紧了自己拿在手上的白玉面具,看着面前神情冰冷的少女,心想这次的交谈大抵看来就要结束了。

毕竟身为朱瑛的她,身为比谁都要道心坚毅的正统修行者的她此时应该对自己失望透顶了吧。他马上应该就能戴回自己的面具,做回第十六代禅……

就在宋怀竹如此作想之时,一股如同春日暖阳一般的气息却突然拂上他的面庞,因为自身思绪难得有些走神的宗师第一次没有察觉到那个近在咫尺的气息。

下一刻他脖子上传来逼人的压力。

一双纤细的手揪住了他的领子。

而宋怀竹怔住了。

那名刚刚冷冷睨视他仿佛要对他不闻不问从一切理由上都应该对他不闻不问的少女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站立的少女仿佛要把坐着的远比她高的男人提起来,毫不客气地拎着他的领子居高临下地逼近他,冷冷开口。

“给我坦白。”

“全部。”

宋怀竹整个人都僵住了。这大概是中土大陆历史上第一次有登极境敢以这样的方式逼问未明宗师。

而他也成为了第一位被逼问成功的宗师。

在那双璀璨双眸的凝视下,他怔怔开口。

将一切和盘托出

“我曾和我的师弟找到了一本秘术。”宋怀竹深吸了一口气,“而那本秘术上提供了一个复活我想复活那个人的方法。”

朱鸾浑身一震,手中的衣领揪的更紧。

“什么方法?”

宋怀竹目光幽深,“总共需要三样东西。”

他的眼睛浮现出泛黄的纸张和如同咒文一般的黑色字迹,缓缓开口。

“那个人贴身的东西,可以燃烧的血脉,和一个宗师全身功力的献祭。”

换成他的话,简言之就是英鸾公主的贴身之物,朱雀血脉,和他的功力的献祭,通过最后那本秘术的仪式,可以让英鸾公主复活。

“我明白你所说的,”宋怀竹看着眼前脖子都涨红的少女笑笑了笑,“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当初就已经和雪斋约好,如果这件事失败,他会负责用梵音寺的秘药结果我。”

所以即便他失控,也不会为害人间。

毕竟他和她约定过。

“你倒是考虑的很周全,”朱鸾冷冷地睨视着他。

看着那名少女冰冷的目光,宋怀竹心底泛起一丝刺痛,但他面上不显依旧平静说道。

“我曾经和一个人约定过,”他凝视着朱鸾的眼睛郑重地说道。

“要从深渊中爬出来,活的像个人。”

深渊……朱鸾心头一跳,却不知来自何方。

活着像个人。首先就是不能伤害无辜的别人。

她对人的理解看来和这个男人比较近似。

然而……

“是吗。”朱鸾看着那个至今神情一直平静的男人淡淡说道。

“是啊,”宋怀竹笑着看着她,但连他都不知此时心底是个什么感觉,他很想说你不记得了,但最后一切都化作心底一个年幼男孩的声音。

是的,她不记得了。

这个时候宋怀竹突然很想戴回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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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献祭

那不是什么复杂的任务。狂沙文学网

不如说比他预想简单的多。

纵然晋阳公主边碰巧出现了段氏兄弟,但以段立峥的本事,只要雪斋一人都足以完成这个委托。

原本宋怀竹还担忧那位神秘人打算利用他们做些杀人放火惊天动地的大事,而心怀警惕,但结果是这样一个小要求,就决定接受,随后雪斋和尚自告奋勇地去完成了。

这个任务果然不难,段立峥年仅十五仅是一只雏鸟,雪斋和尚轻易就将其bi)入绝境,这件事本该就如此轻而易举地完成。

但他却没有想到。

遇到了她。

如果只是段立峥一人的话,当晚他们是绝对不可能下山的。

但谁都没有想到,让一切发生转机的,居然是一位当时还不曾修行的少女。

没想到,遇到了自己。

朱鸾听完宋怀竹平铺直叙的话顿时就明白了。

她目光复杂地看着宋怀竹,缓缓开口,“那个晚上你放过了我们,于是就去澹州考解元去了。”

她没有用问句,语气肯定又平静。

“可以这么说吧,”宋怀竹淡不可见地笑了笑。

他的声音平静,但朱鸾的内心却没有那么平静。

她之前一直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在寒毒侵体的况还会突然离开徽州,甚至跑去参加乡试。

但现在一切都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他付出的代价。

失去了剑鞘的来源,这个人只能舍近求远的去找某人真正的剑。

而这个舍近求远可真不是一般的舍近求远。从乡试到会试,无数的拼杀和不确定,甚至还有古石按个虚无缥缈的约定的真假。

一切都是因为他当时放过了自己与其他人。

当时在灵岩寺的那个夜晚,无人知道这个男人做出的那个决定的重量。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心却更加复杂。

剑鞘吗……

朱鸾抚摸着腰边佩剑崭新的剑鞘,目光微凝。

一切的源头居然是在承影剑的剑鞘上么……

不,准确的来说是原本的剑鞘。

朱鸾从来没有想到,那把被她无意在战场上弄丢的剑鞘,居然会引起这么大的风雨。

是的,承影剑原本的剑鞘早在十年前就不知去向。

就在她与段浩初订婚之际,她生前最后一次上战场之时。

那是一场与后金之间边境的小规模冲突,草场歉收的后金人抢了铁青长城附近牧民的绵羊,原本只是一件小事,但年久失修的铁青长城的一角居然被冲溃,后金铁骑有一支进入了大周境内,最后引发了中等规模的械斗。

青州大营向朝廷求助,朱鸾就被派到了青州大营践习。

那场战斗她现在也记得,在她打过的大大小小的战役里不算大,但却非常的乱。因为战场上除了黑甲卫,还有无数牧民在到处乱跑。

她不但要指挥下属进攻,还要注意不要伤到牧民们,总之是乱七八糟的一场仗。

而就在那片混乱里,忙于救下属的她悬挂于腰边的承影剑鞘居然被混乱的牧民拉下,最后混入了死人堆中。

她后来有去翻找,却除了尸体什么都没有找到。

隐剑承影的剑鞘至此丢失。

朱鸾觉得这场战斗处处透着古怪,但当时却没有时间去仔细调查。

因为她打完这场仗就回家结婚了。

……

……

现在想来打完仗就回家结婚这句话果然有毒啊……

再然后古石发现了她剑鞘的遗失,皱着眉听完她丢失的经过后言又止但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把她的剑要去,说给她做一个新的剑鞘。

再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她作为英鸾公主的人生直接都结束了。

没想到在隔了这么久之后,她会在一个当年完全不认识的人的口中,再次听到那把剑鞘的事。

那把剑鞘居然这人原本打算用来……

朱鸾抬起头,死死盯着眼前面色平静的男人。

“你当年没拿到剑鞘,只好去拿状元,想直接拿到剑。”

“没错,”宋怀竹坦然地点头,“这就是我要争隐剑承影的理由。”

很好,第一个问题至此这人已经完全回答了,但问题是朱鸾没想到这个问题居然牵扯出了一个更可怕的问题……

“贴之物,可以燃烧的血脉……”朱鸾默默凝视着那个男人的眼睛,“这个血脉我姑且猜测一下。”

少女声音平平没有波澜起伏,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准备用的是……我?”

……

……

宋怀竹噎了一下,短暂停顿后点头,“是。”

“当初你用你的血救我,就是为了这个?”朱鸾面无表地继续问。

虽然不是第一次了,宋怀竹还是再次感受到了愧疚和尴尬。

他当初居然想……

事到如今这个人无论是对他厌恶至极还是失望透顶都是他该受的。

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卑劣至极的男人。

“是。”他艰难地点头。

“是我对不起你。”他认真地看着朱鸾的眼睛说道。

“要多少?”朱鸾平静地继续问道。

“什么?”宋怀竹愣了愣,他本以为她会愤怒她会失望,如果换做普通女子在得知一直帮助自己的人是为了要自己的血献祭,避之不及报复怨恨都来不及,她却是这个反应。

这让宋怀竹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献祭,要可以燃烧的血脉有说要多少吗?”朱鸾淡淡问道。

朱鸾之前就有猜过这人是不是打算把她当祭品,现在看来倒也差的不多,差距就在这人本来打算让她无偿献血多少啊?

“多……”宋怀竹愣了愣,随后看着朱鸾道,“那本秘术上只说了要一部分……”

“会危及命吗?”朱鸾问道。

“不,”宋怀竹立刻摇头,“虽然那上面没说,但仪式如果会危及他人命,我一定会当即终止。”

这是他和那个人的约定。

他要的血脉不是祭品。

“哦,那还好。”朱鸾看他一眼淡淡开口。

“你不生气?”宋怀竹看着她怔怔问道。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朱鸾奇怪地看着他,“你当初救了我的命,哪怕一命换一命也是合理,更何况你只准备让我献点血。”

这比她设想的当祭品吃掉什么的已经温和多了好么。

“那你为什么……”宋怀竹看着少女的复杂的眼神,放在膝头的双手握紧。

朱鸾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知道他想问什么,估计想问问她对此事的感想?

可她对这件事压根没什么想法,心底只有一个念头高高盘旋。

隐剑承影作为贴之物,燃烧的血脉用来献祭。

一切都明显到了这个份上,她再想装糊涂都无济于事。

这位梵音寺十六代禅子不惜使用忌邪术也要复活的人,那唯一的答案已经呼之出。

这人当初居然准备用她的血脉去复活那个人……

朱鸾此时只有一个想法。

我复活我自己。

我真是厉害死了。

第五十四章 阴五谋

这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段立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彪形大汉。

“怎么哑巴了?”男人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段立峥,浓眉挑起。

“我在想,你在说什么傻话。”段立峥抬起头,视线冰寒。

“你说什么?”男人勃然大怒,段立峥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在那之前已经侧闪开。

屋内一声巨响,一柄大刀的寒锋贴着段立峥的耳边呼啸而下,直直劈入地面的青石方砖。

一尺厚的石砖竟被生生劈裂!

这人好大的力气!

段立峥拔步在侧,手握寒月的剑柄,愕然看着眼前这堪称石破天惊的一幕。

只见那男人手上的大刀长七尺,刃长三尺,柄长四尺,厚重的刀面上血气扑面而来。

斩马刀!

段立峥呼吸一顿。

这样笨重的兵器向来只有重骑兵方会使用,尚未上过战场的他是第一次看到实物。

但这不妨碍他深深感受到这把刀的可怕。

看到段立峥一击躲开,那男人更加怒不可遏,第二刀再次呼啸而来。

明明是如此笨重的兵器,却在这个男人手里虎虎生风。

可见这不是刚上手的兵器,是这个男人的看家本领!

段立峥中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大周修行者极少使用这样的兵器,因为很少有用到的地方。

而他们之前那个猜测的那个群体更是不可能……

难道……

虽早察觉不对,但却没想到可能的真实如斯恐怖。

段立峥一时间心头激dàng),在狭窄的房间里,一个走神躲闪不及,一道寒光从他肩膀擦过。

一缕鲜血从少年的袖管里流下,一滴滴落在地上,渗入碎裂的石砖缝隙。

那男人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为了一个没兴趣的女人,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至于吗?”

“你不明白。”段立峥神已经平静下来,淡淡道。

“我明白,”那男人大笑,“这就是所谓的大周男人的面子。”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他嘲笑道。

“面子之事先放在一边,”段立峥躬躲过一刀,“如果我没理解错,阁下是希望我和我未婚妻解除婚约?”

“没错。”男人点头。

“可即便我解除婚约,也不能保证你就一定能得到她,何来让给你一说?”段立峥沉静道。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那男人手中大刀咚的一声剁在地上,“只要你写一封文书,让那女人死心,说清楚是你对她没兴趣,让那女人别为这种事寻死觅活就行了。”

那男人一脸晦气,“你们大周的女人抢起来麻烦的很,说什么从一而终,动不动搞什么宁死不嫁,老子真是烦透了。”

段立峥顿下脚步,闻言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

那个女人会为了他寻死觅活?

怎么就那么难以想象呢?

“这倒是……”少年沉吟道,“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男人闻言大喜,“不愧是段二公子,到底还是够识时务。”

“拿笔墨纸砚来!”那男人大手一挥。

房间应声打开,端着笔墨纸砚的下人出现门口。

然而在他们后,更有无数手拿兵刃的黑衣人涌入了这个房间。

“阁下,这是什么意思?”段立峥缓缓转过看着手握大刀的男人。

“一切都准备好了,三下。”

名为索慈的登极境老者不知何时走出了门外,他已经换上了一黑衣,从人群后走来,走到中央对上首的男人躬行了一礼。

“都准备好了?”那男人闻言眼睛放光,“她等下就会来自投罗网?”

“是,”黑衣老者道。

“哈哈,干得好,那今晚就能成就好事了,”那个被称作三下的男人闻言大喜。

“老四那个家伙虽然是个废物,在这方面倒还是能派上点用场的嘛!”

那男人满意地点头,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让他放心,我回去会给那家伙在父王面前美言几句的。”

“那真是感谢三下了,”黑衣老者谦卑地说道。

“三下,你是……”这对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段立峥心中波涛汹涌。

“段二公子不是传言聪慧天下无双吗?”那男人大笑,“想知道自己去猜啊?”

他粗暴地将笔墨纸砚掷到段立峥面前,“好了,快写,写完这些就没你事了。”

段立峥握紧了双拳,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你们刚刚说,等下谁会自投罗网?”

“倒也不是很蠢嘛,”上首的男人饶有兴趣地盯着眼中燃烧着怒火的少年。

“索慈,等下还要麻烦你看好他。”男人冷笑道,“登极中期还是麻烦的,别让他来坏我的好事。”

“是,”索慈应道。

“段二公子不是想要知道你的未婚妻在哪里吗?”男人笑起来,野兽一般的眼睛微眯,“你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段立峥瞳孔一缩。

“你们干了什么!”他厉声喝道。

“真是聒噪,老子懒得和他说话了,”那男人意兴阑珊地道,“把他绑起来,让他写好文书,不愿写就让他按个手印。”

他打了个呵欠转往房间的黑暗中走去,“老子还要养精蓄锐等晚上的大战呢。”

“是,三……”

索慈等人的应声还未说完,昏暗的房间内突然升起了一轮明月。

月光无比皎洁,却又无比冰寒。

众人都还未看清到底怎么一回事,原本位于房间中心的少年的影已经消失了。

雪亮的剑光是冷冷的月色,穿破黑暗。

转走到卧榻边的男人只来得及感到后心一阵凉意,下一秒,雪亮的剑锋已经轻轻搁置到他的颈间。

寒月破空而至,刚一出鞘,便已终结。

“什么……”男人的眼睛大睁,正要挣扎,剑锋便毫不留得刺入他粗糙的皮肤中。

男人因为愤怒口鼻粗重地喘着气,却没有再动。

“别过来,”段立峥挟制着五大三粗的男人冷冷望着门口乌泱泱的黑衣人们。

“把兵刃全部扔出去!”他喝道,“不然我就要了你们主子的命!”

屋内安静了一瞬,黑衣人们却一动不动。

段立峥心头一急,调动起全真元,寒月再次往里刺了三分。

“你们……你们照他的话做!”被挟持的男人惊恐地大叫起来。

然而屋内安静如旧,黑衣人们神古怪,依旧一动不动。

段立峥心头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从他心底升起。

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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