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烈传 - xp1024.com
《英烈传》


正文 第一回 元顺帝荒淫失政 地裂山崩倒太华

却说从古到今,万千余年,变更不一。三皇五帝,而后汉除秦暴,赤手开基。方得十代,有王莽自称假皇帝,敢行篡逆。幸有光武中兴,建及灵、献之朝,又有三分鼎足之事。五代之间,朝君暮仇。甫至唐高祖,混一天下,历世二百八十余年,却有朱、李、石、刘、郭,国号梁、唐、晋、汉、周。皇天厌乱,于洛阳夹马营中生出来宋太祖,姓赵名匡胤。那时赤光满室,异香袭人,人叫他做“香孩儿”。充来削平僭国,建都大梁。传至徽钦二宗,俱被金人所掳。徽宗第九子封为康王。金兵汹涌,直逼至扬子江边,一望长江天堑,无楫无舟,忽有二人牵马一匹,说道:“此马可以渡江。”康王见势急,就曰:“你二人倘果渡得我时,重重赏你!”那二人竟将康王推上马鞍,那马竟往水中,若履平地。康王低着头,闭着眼,但听得耳边风响,倏忽之间便过长江。那二人曰:“陛下此去,尚延宋祚有二百五十余年,但休忘我二人!”便请下马。康王开眼一看,人与马俱是泥做的。正在惊疑,远远望见一带旌旗,俱是来迎王驾的,便即位于应天府。这是叫做“泥马渡康王”故事。

话分两头。却说鞑靼国王曾孙,名唤忽必烈,他的母亲梦见火光照腹而生。居于乌桓之地。后来伐乃蛮蹙西夏,并了赤乌的部落,僭称王号。在斡难河边,破了白登,过了狐岭,直至居庸关,金人因而逃遁。忽必烈遂渡江淮,逼宋主于临安。宋祚以亡,他遂登了宝位,国号大元。传至十世,叫做顺帝。以脱脱为左丞相,撒敦为右丞相。一日,早朝已毕,帝曰:“朕自登基以来,五载于兹。因见朝事纷纷,昼夜不安,未得一乐,卿等可能致朕一乐乎?”撒敦奏曰:“当今天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滨,莫非王臣;主上位居九五之尊,为万乘之主,身衣锦绣,口饫珍馐,耳听管弦之声,目睹燕齐之色,神仙游客,沉湎酣歌,惟陛下所为,有何不乐?徒自昼夜劳神!”正是:

顺帝大喜曰:“卿言最当。”左丞相脱脱进言曰:“乞陛下传旨,速诛撒敦,以杜淫乱!”帝曰:“撒敦何罪?”脱脱曰:“昔费仲,迷纣王,无忌,惑平王;今撒敦诱君败国,罪在不赦!望陛下听臣讲个‘乐’字:昔周文王有灵台之乐,与民同乐,后来便有天下之二;商纣有鹿台之乐,恣酒荒淫,竟遭牧野之诛。陛下若能任贤修德,和气洽于两间,乐莫大焉!倘效近世之乐,必致人心怨离,国祚难保,愿陛下察此!”顺帝听了,大喜曰:“宰相之言极是!”令近侍取金十锭、蜀锦十疋赐之。脱脱辞谢道:“臣受天禄,当尽心以报国,非图恩利也。”顺帝曰:“昔日唐太宗赐臣,亦无不受,卿何辞焉?”脱脱再拜而受。

撒敦惶恐下殿,自思颇耐:“这厮与俺作对,须要驱除得他方遂吾意!”正出朝门,恰遇知心好友,现做太尉,叫做哈麻,领着一班女乐,都穿着绝样簇锦团花白寿衣,都带着七星摇拽堕马妆角髻,都履着绒和锦帮三寸凤头鞋;如芝如兰一阵异品的清香,如柳如花一样动人的袅娜;打打咚咚,悠悠扬扬,约有五十余人进宫里来。两下作揖纔罢,哈麻便问:“仁兄原何颜色不善,却是为何?”撒敦将前情备细讲说一遍。哈麻劝说道:“且请息怒,后来乘个机会,如此如此。”撒敦曰:“若得如教,自当铭刻!”撒敦别过,愤愤回家不题。

且说哈麻带了女乐转过宫墙,撞见守宫内使,问道:“爷爷、娘娘今在哪里?”内使回曰:“正在百花亭上筵宴哩。”哈麻竟到亭前,俯伏曰:“臣受厚恩,无可孝顺,今演习一班女乐进上服御,伏乞鉴臣犬马之报,留宫听用!”顺帝纳之。哈麻谢恩退出。

且说顺帝凡朝散回宫,女乐则盛妆华饰,细乐娇歌迎接入内,每日如此,不在话下。一日,顺帝退朝,皇后伯牙吴氏设宴于长乐宫中,随命女乐吹的吹,弹的弹,歌的歌,舞的舞,彩袖殷懃,交杯换盏,作尽温柔旖旎之态,饮至更深方散。是夜,顺帝宿于正宫,忽梦见满宫皆是蝼蚁毒蜂,令左右扫除不去,祇见正南上一人,身着红衣,左肩架日,右肩架月,手执扫帚,将蝼蚁毒蜂,尽皆扫净。帝急问曰:“尔何人也?”其人不语,即拔剑砍来。帝急避出宫外,红衣人将宫门紧闭。帝速唿左右擒捉,忽然惊醒,乃是南柯一梦。顺帝冷汗遍体,便问内侍:“是甚么时候?”近臣奏曰:“三更三点。”皇后听得近前问道:“陛下所为何事?”顺帝将梦中细事说明。皇后曰:“梦由心生,焉知凶吉,陛下来日可宣台臣,便知端的。”言未毕,祇听得一声响亮,恰似春雷。正是:

<span>天开雷动阳春转,地裂山崩倒太华。</span>

顺帝惊问:“何处响亮?”内侍忙去看视,回来奏道:“是清德殿塌了一角,地陷一穴。”顺帝听罢,心中暗思:“朕方得异梦,今地又陷一穴,大是不祥!”五鼓急出早朝。众臣朝毕,乃宣台官林志冲上殿。“朕夜来得一奇梦,卿可细详主何吉凶?”志冲曰:“请陛下试说,待臣图之。”帝即言梦中事体。志冲听罢,奏曰:“此梦甚是不祥!满宫蝼蚁毒蜂者,乃兵马蜂屯蚁聚也;在禁宫不能扫者,乃朝中无将也;穿红人扫尽者,此人若不姓朱必姓赤也;肩架日月者,乃掌乾坤之人也。昔日秦始皇梦青衣子、赤衣子,夺日之验,与此相符。望吾皇修德省身,大赦天下,以弭灾患!”帝闻言不悦,又曰:“昨夜清德殿塌了一角,地陷一穴,主何吉凶?”志冲曰:“天地不和,阴阳不顺,故致天倾地陷之应,待臣试看,便知吉凶。”帝即同志冲及群臣往看,祇见地穴约长一丈,阔约五尺,穴内黑气冲天。志冲奏曰:“陛下可令一人,往下探之,看有何物。”脱脱曰:“须在狱中取一死囚探之方可。”上即令有司官,取出一个杀人囚犯,姓田名丰。上曰:“你有杀人之罪,若探穴内无事,便赦汝死。”田丰应旨。手持短刀,坐在筐中,铃索吊下,深约十余丈,俱是黑气。默坐良久,见一石蝎,高有尺许,田丰取入筐内,再看四顾无物,乃摇动索铃,使众人拽起。顺帝看时,祇见石碣上面,现有刊成二十四字:天苍苍,地茫茫;干戈振,未角芳。

元重改,日月傍;混一统,东南方。顺帝看罢,问脱脱曰:“除非改元,莫不是重建年号,天下方保无事么?”脱脱奏曰:“自古帝王皆有改元之理,如遇不祥便当改之。此乃上天垂兆,使陛下日新之道也!”帝曰:“卿等且散,明日再议。”言毕,一阵风过,地穴自闭。帝见大惧,群臣失色。遂将石碣藏过,赦放田丰。驾退还宫。翌日设朝,颁诏改元统为至正元年。

<span>春花秋月休辜负,绿鬓朱颜不再来。</span>

正文 第二回 开浚河毁拆民房 童谣石人一只眼

<span>膻秽申原已百秋,蒸黎随处若虔刘。

山青水绿非前代,草白沙黄都废兵。

天上云沈谁见日,人间愁重那抬头。

几时否极还重泰,醉在西江十二楼。</span>

却说颖州地方,有个白鹿庄:树木森阴,河流清浅。春初花圣,万红千紫斗芳菲;秋暮枫寒,哀鴈悲蛩争嘹亮。到夏来,修竹吾庐,妆点出一个不染尘埃的仙境;到冬来,古梅绕屋,安排起几处远离人世的蓬莱。对面忽起山冈,尽道像黄陵古渡,因声声叫冈做黄陵;幽村聚集珍奇,每常有白鹿成群,便个个唤庄为“白鹿”。不知那里来个官儿,摇摇摆摆,走到林间,说道真个是天上人间尘中仙府。便叫跟随的人,吩咐说:“你可查此处是谁人家的,叫他送了我老爷,做个吃酒行乐的所在。”跟随的得令便到庄内说道:“你是何人家,做甚勾当?晓得我们贾老爷在此,茶也不送一盏出来?”却见一人身长丈二,眼若铜铃,出来应接道:“不要说是‘假老爷’,就是‘真老爷’也休想一点水喝,快走!快走!”手持长鎗,竟赶出来。那些跟随的兵丁、这官儿,没命的奔出林中。那人也就回去了。那官儿自言自语说道:“我贾鲁声名那处不晓得,可耐这厮如此,略施小计,须结果了这个地方。”不则一日,竟到京师。次日,朝见帝毕。帝问:“贤卿一路劳苦。且说你一向出朝,孤家甚觉寂寞。”又问:“一路风景民情何如?”贾鲁便奏曰:“一路黄河淤塞,漕运不通,因此听得民谣道‘石人一只眼,不挑黄河天下反’。依臣愚见:须挑开沿河一带,藉应民谣,且通漕运。”顺帝应道:“我前日在宫中,要开些小池沼,那些言官上本说道,民谣汹汹,说‘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不宜兴工劳役’,照你今日说到,是不挑的不好了。”贾鲁一向口舌利便,又奏曰:“陛下若依了言官,不挑黄河,由他淤塞了,这些粮米将从哪路而来?南北不通。粮米不济,不反何待?”顺帝曰:“极有理,极有理,祇是当从何处开浚起?”贾鲁曰:“臣一路来正从徐、颖、蕲、黄进发,处处该开;至如颖州白鹿庄、黄陵冈,俱被民居占塞,上下四十里,更为阏淤,作急该开。”顺帝即刻传旨赶发河南、河北丁夫七十万人,开浚黄河原路,刻定一月之内完工,阻挠者斩。起驾回宫。不题。

却说颖州白鹿庄,前日提鎗来赶的向说是汉高祖三十六代孙,姓刘名福通。一身膂力异常,且又晓得妖术。家中有面镜子,人来聚会焚香,便照他是为官为吏庶民军士的模样出来,倘与他心上不顺,便照芔诸般禽兽形像出来。又结识一个朋友,叫作韩出童,假称世要大乱,弥勒佛下生设下了一个白莲会,凡在部下系红巾为号,鼓动这些愚如神如鬼敬他,有些小事便去照镜子问下落。一日,两人正在庄前哄骗众人曰:“如此佛力,那怕不做皇帝么?”祇听得锣声连连响亮,唿的唿,喝的喝,两人远远看去,认得是本州岛的知州,坐在马上,带领弓兵三百余人,竟投庄而来,坐下说道:“今奉圣旨开浚黄河,拆去民居,先从白鹿庄与对面黄陵冈开浚。”内有里老禀道民间谣曰‘挑动黄河天下反’等语。知州说道:“这是圣旨,谁敢有违!且旨上说明阻挠者斩。今日就借你的头斩讫号令示众。”说罢喝令刽子手,将里老枭首。知州吩咐将首级用木桶盛着,沿河四十里号令前去。这些弓兵便把刘福通住屋霎时间拆去。妇女鸡犬,赶得雪花飞散一般。福通低着头祇是捶胸叫苦,思量到:“青天白日,竟起这个霹雳,安排得我竟是无家可归,无地可依,奈何,奈何!”大叫说:“事已如此,反了罢,反了罢!尔等肯随我共成大事的,同享富贵;如不肯随我的,听你们日夜开河,受官司苦楚去。”登时,聚集有五六百人,便向前把知州一刀执头在手,叫道:“胡元混乱中国。今日开河,拆去民居,你们既肯从我,便当进城开狱放了无罪犯人,收了库中财宝,包你们有个好处。”又往手中把那镜子,在水中一照,曰:“如心中尚有狐疑的,可从河中掘下,自见分晓。”祇见左边一伙,也约有五六百人,竟向河中用力齐掘。不曾掘得一尺,祇见掘出一个石头人来,身长一丈,须眉口鼻都是完全的,当中鉴着一只眼。福通大唿:“众位可晓得么?一向谣言‘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今刚刚在此处掘得石人,这皇帝可不应在此处,你们心上何如?”这些人便合口说道:“敢不从命。”福通便带了众人,竟投州里来。城中掌军官朵儿只班,因杀了知州,便刻时饬备。一声锣响,即冲出一标人来,两下厮杀。福通虽是力大,手下的兵终是未曾习熟,被官军赶杀十来里。韩山童马略落后却被官军赶上一刀。福通便率杜遵道、郁文盛、罗文素等勒马回杀,救得后边的人,竟到亳州立寨。因立山童的儿子韩林为王,国号大宋建元龙凤。以山童妻杨氏为皇太后,杜遵道、郁文盛为左右丞相。福通与罗文素为平章,同知枢密院事。招集无籍十万余人,攻破罗山、确阳、真阳、叶县等处,直侵汴梁,不题。

且说官军依旧进城坚闭城门。朵儿只班便星夜申奏京师,备陈事情;一边又具揭帖到中书省丞相处。脱脱见揭,便吩咐赍本官:“明早随我进奏。”次早,脱脱奏曰:“近来僭号称王者甚多。昨日接得各府州县报曰‘贼兵反了共一十四处’。”顺帝大惊,问:“哪十四处?”脱脱曰:“有颖州刘福通、台州方国珍、闽中陈友定、孟津毛贵、蕲州徐寿辉、徐州芝麻李、童州雀德、池州赵普胜、道州周伯颜、汝南李武、泰州张士诚、四川明玉珍、山东田丰、沔州倪文俊。”顺帝闻奏大惊,曰:“如之奈何?”脱脱奏曰:“请大兵先讨平徐寿辉、刘福通、张士诚、芝麻李四寇,庶无后患。”帝便曰:“着罕察帖木儿讨徐寿辉,李思齐讨刘福通,蛮子海牙讨张士诚,张良弼讨芝麻李。先除大寇,后剿小贼。”敕旨既下,脱脱叩头下殿。那四将各点兵五万,择日辞朝。竟离了燕京,各自寻路攻取。毕竟胜负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三回 专朝政群奸致乱 脱脱计害芝麻李

<span>万马驱驰遍九州岛,征裘污血几时休。

思深长忆关山别,声断偏随芦荻秋。

引路旌旗风远近,梦离生死话离愁。

何日一澄夷与夏,英雄名镇大刀头。</span>

却说刘福通、芝麻李闻说脱脱身故,各统兵攻复前据戒池,元军阵上那个杀得他过。数日间,刘福通与芝麻李自相并杀,一箭射死了芝麻李,复下徐州。贼将毛贵仍归部下。正是:

<span>昏君信佞忠臣死,群鬼贪残社稷墟。</span>

且说芝麻李对众曰:“元兵远来疲困,今晚必无准备。我当前行劫寨,尔众随后即来,两势夹攻必获全胜。”二更时分,果然引兵出城,兵衔枚,马勒辔,直抵元营,悄然无备。芝麻自李喜,领兵并力杀入,细看更无一人,心下大惊,速令退兵。忽闻炮响一声,四面伏兵尽起,把芝麻李团团围住,兵卒也不十分来斗,祇见没个隙路可逃,贼兵自相残害,约折去大半。及至天明,祇见一将传令曰:“你们可松一条路,放他逃走。”芝麻李听着又惊又喜,心内暗道:“我且杀开一路进城,再作计议亦可。”祇见元兵果然放开一条路,让芝麻李回城,将到城门,急叫城上:“我被元兵混杀一夜,至今方得脱回,快开门,快开门,如迟恐又赶来也。”正叫之时,举头一望,看见兄弟李通的头,悬挂在城,敌楼边,立着一员大将,紫袍金甲,大喝道:“你这贼子,我元丞相已复得此城了,你还不认得?”芝麻李惊得魂飞九霄云外,抱头窜鼠,径往沔阳去了。天色大明,各将论功行赏,因问:“元帅为何晓得要劫寨,预先吩咐埋伏,又离了中军,独去取城?”脱脱笑曰:“此是乘虚搏将之法:昔日裴令公元宵夜,大张华灯,设宴待客,匹马擒吴元济正是此样机关,反看便是。他今日以我兵远来,料来疲困,必带雄兵劫寨,城中不过老弱守门耳。我令尔辈四下伏住,等他来时便围绕混杀一夜,此时我领精兵,乘虚攻取城门,自然唾手可得。”众将又问:“围住之时,元帅吩咐不可厮杀为何?”脱脱曰:“黑夜谁知彼此,我兵祇密围数层,虚声叫喊,任他自相残杀,这又是以逸待劳。”众将齐声称曰:“元帅神机非我等所及。”脱脱一面抚恤人民,一面遣牙将奏捷,不题。

且说右丞相撒敦与太尉哈麻,闻得脱脱得胜,上表申闻,计较曰:“脱脱向来威振中外,使我们不得便宜行事,今又成大功,皇帝必加殊卷,我辈却是怎生?”哈麻曰:“这又何难,趁此捷表未上之时,令台官劾他曰‘出师三日,略无小功,倾国家之财,以为己赀;半朝廷之官,以为己用。乞加废斥,以儆官邪。’这个计策如何?”撒敦说道:“此计大妙、大妙。”遂将进表官邀入密房,除了他的性命。因而上个表章,说得脱脱十分不好。顺帝曰:“既如此,可将月润察儿为元帅,以枢密雪雪代他为将,先令姚枢持诏赴徐州传示。”不则一日,来到徐州。脱脱拜受了诏书,便对众将曰:“朝廷恩旨释我兵权,即当与诸将分别,诸将可各率所部听新元帅节制。”祇见哈喇嗒向前曰:“元帅此行,我辈必死他人之手,不如今日先死丞相之前,以酬相许夙志。”言罢,拔剑自刎而死。众将抚恸如雷,将哈喇嗒以礼殡葬。脱脱单马竟赴淮安安置。未及半月,台臣又劾脱脱贬谪太轻,该徒云南。脱脱叹道:“我不死,朝中也不肯放过我,不如一死以免众奸荼毒。”遂服鸩而死。

正文 第四回 真明主应濠梁 皇觉寺太祖投生

却说丞相脱脱受了多少谗言,以身殉国。那时四海纷争,八方扰攘。刘福通并了芝麻李一部人马,又收了毛贵一党贼众,纵横汹涌,官兵莫挡。这也谩提。

<span>凤阳城里帝星明,照澈中原万里程。

边边烟息胡尘远,处处云开瑞霭生。

三台喜得微垣拱,万派欣从东海清。

自是乾坤多气色,直须笃管乐升平。</span>

正是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来世因,今生作者是我也。揭起不提。且说那寺中住持的长老,唤做高彬,法名昙云。这个长老,真是宿世种得了智果,今世又悟了大乘。一日冬景凄凉,彤云密布,洒下一天好雪。昙云长老吩咐曰:“大众今日是腊月廿四,经里面曰:‘天下的灶君同天下的土地,今夜上天奏知人间善恶。’我今早入定时节,见本寺伽蓝叫我也走一遭。我如今放了晚参,我自进房,你们或有事故,不可来惊动我。”嘱咐已毕,竟到房中打坐了。祇觉顶门中,一道毫光直透云霄,本寺伽蓝早已在天门边恭候着。长老二人交了手,竟至九天门下。却好玉皇登座,二官玄圣并一切神祗,都一一讲礼毕,长老也随众神施了礼,立在一边。祇听得玉皇曰:“方今世间混乱,黎庶遭殃,这些魑魅将如何驱逐?”忽然走出一个大臣,口称曰:“臣是明年戊辰年值年太岁。以臣看来,连年战伐,祇因下界未生圣主,明岁辰年,应该真龙出世,混一乾坤,肃清世界。且今月今日,是天下土地、灶君申奏人间善恶,乞陛下细察。凡世修行阴德的付他圣胎,以便生降。特此奏闻。”玉皇说道:“朕也在此思量,但原先历代皇帝降世,都是星宿。即如盘古分开天地以来;那伏羲是虹之精;神农是荧惑星;颛顼是瑶先星神;尧是赤龙之祥;大舜是马燕之祥;大禹是水德星;成汤是高媒星;文王是巨门星;汉的高祖是尾星;唐的高祖是金星;宋的太祖是三天门下修文史。如今果要统一天下,定须星宿中下去走一遭。你们那个肯去宜直奏来。”问而又问,这些星宿都不作一声。玉皇恼道:“而今下界如此昏蒙,你们难道忍得不管?我今问了四五次,却也祇不作声,却是为何?虽然是堕入尘中,也须即还上天,何故十分推阻?”正说间,祇见左边的金童并那右边的玉女,两下一笑,把那日月掌扇混做一处,却像个“明”字一般。玉皇便道:“你二人何故如此笑?我如今就着你二人脱生下世,一个做皇帝,一个做皇后,二人不许阻推。明年九月间,着送生太君便送下去吧。”那金童玉女那里肯应,玉皇又曰:“你恐怕下去吃苦么?我便再拨些星宿辅弼你二人;你二人下去,便如方纔扇子一般,号了‘大明’吧,不得违误!”祇见本寺伽蓝轻轻的对长老曰:“我寺中也觉有些彩色。”说犹未了,那些诸方的土地及各家灶君,一一过殿递了人间善恶的细单。玉皇便曰:“今据戊辰太岁奏章,说明岁该生圣主,以定天下。我已嘱咐金童、玉女,下生人世,但非世德的人家那能容此圣胎,你们可从世间万中选千,千中选百,百中选十,送到我案前,再行定夺。”吩咐纔了,那天下各省、各府、各县的城隍,同那天下各省、各府、各县、各里的土地,都出到九天门外,议来议去。不多时,有天下都城隍,手中持着十个折子奏称:“陛下吩咐拣选仁厚人家,万千中选成十个,特送案前。”玉皇登时叫取那衡善平施的秤来,当殿明秤,十家内看是谁人最重。祇见一代一代较过,止有一家修了三十六世,仁德无比。玉皇即将折子拆开,口中传曰:“可宣金陵郡滁州城隍进来听旨。”那城隍就案前俯伏了。玉皇嘱咐道:“汝可依旨行事去。”便递这折子与他。城隍叩头领讫,玉皇排驾回宫。长老也出了天门,与伽蓝拱手而别,回光到自己身上。却听得殿上正打三更五点。长老开眼,见佛前琉璃内灯光,急下禅床拜了菩萨,曰:“而今天下得一统了,但贫僧方纔不曾看得那折子,姓张、姓李,谁是真龙,这是当面错过了,也不必题。但方纔本寺伽蓝曰‘连我寺中有些彩色。’不知是何主意,待我再打坐去细细问他,便知端的。”长老重新入定去见伽蓝,问曰:“方纔折子内所开谁氏之子,想明神定知他的下落。”伽蓝对曰:“此去尚有半年之期,恐天机不可预泄。”长老唯唯。祇见左边顺风耳跪下报称:“滁州城隍有使者到门,奉迎议事,立等神车。”伽蓝便起身别了长老,出门不题。

时光荏苒,不觉又是戊辰中秋之夕。忽报山门下十分大火,长老急急出望,四下寂然并无火焰。长老道:“甚是古怪!”便独自从回廊下过枷蓝殿到山门前来。祇见伽蓝说道:“真命天子来也,师父当救之。”长老迅步而往,惟见一男人同一妇女睡在山门下。长老因叫行者推醒问他来历。那人说道:“我姓朱,名世珍,祖居金陵朱家巷人。因元兵下江南,便徙居江北长虹县,后又徙滁州;也略略蓄些赀财。昨因失火,家业一空,有三子朱镇、朱镗、朱钊,又皆失散。今欲与妻陈氏同上府城,投女婿李祯织麻生理。至此天晚,且妻子怀娠不便行动,打搅禅门,望师父方便!”长老看朱公相貌不凡,所妊的莫不是真主,因曰:“怀孕人行路不便,不如在此邻侧赁一间房子与公居止何如?”朱公道:“难得师尊如此。”次日,长老到东乡刘太秀家赁一间房子,与朱公住了。因此又与些资本过活。三个失散的儿子也仍旧完聚了。但未知所生是男是女,正是:

<span>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瑞气藉谁家?</span>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五回 牧牛童成群聚会 拜长老云昙为师

<span>草脉英雄聚,讴歌历数归。

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

翼亮真文德,丕承戢武威。

圣图天广大,崇祀日光辉。

陵寝盘空曲,熊罴守翠微。

再冤松柏路,还见五陵飞。</span>

却说朱公自去河中,取水沐浴,忽见红罗浮来,遂取做衣与孩子穿之;故所居地方,名曰红罗港,古迹至今犹存,不题。

光阴似箭,不觉已是元顺帝至正甲申六月。太祖年已十七岁。谁想天灾流行,疾疠大作,一月之间,朱公夫妇并长子朱镇俱不幸辞世。家贫也备不得齐整棺木,祇得草率将就,同两个阿哥抬到九龙冈下。正将掘土埋葬,倏忽之间,大风暴起,走石飞矿,轰雷闪电,霖雨倾盆。太祖同那两个阿哥,开了眼,闭不得;闭了眼,开不得。但听得空中曰:“玉皇昨夜宣旨,唤本府城隍、当境土地押令我们四大龙神,将朱皇帝的父母埋葬在神龙穴内,土封三尺。我们须要即刻完工,不得违旨。”太祖弟兄三人,祇得在树林丛蔚中躲雨。未及一刻,天清日出,三人走出林来,到原放棺木地方,俱不见了,但见土石壅盖,巍然一座大坟。三人拜泣回家。长嫂孟氏同侄儿朱文正,仍到长虹县地方过活。二兄、三兄,亦各自赘出。太祖独自无依。邻舍汪婆对太祖曰:“如今年荒米贵,无处栖身,你父母向日曾将你寄拜寺内,不如权且为僧何如?”太祖听说,答应道:“也是,也是。”自是托身皇觉寺内。不意昙云长老,未及两月,忽于一夕圆寂。寺中众僧曰:“祇因朱元龙,长老最是爱重他,就十分没礼。”一日,将山门关上,不许太祖入内打睡。太祖仰天叹息,祇见银河耿耿,玉露清清,遂口吟一绝:天为罗帐地为毡,日月星辰伴我眠。

却说昙云长老赁下房子与朱公夫妇安顿,又借些赀本与他生意。不止一日,却是九月时候,不暖不寒,风清日朗,真好天色。长老心中转道:“去年腊月廿四晚入定之时,分明听得是九月间真主诞生。前月伽蓝分明嘱咐好生救护天子。这几时不曾往朱公处探望,不知曾生得;是男是女,我且出内山门走一遭。”将到伽蓝殿边,忽见一人走来,长老把眼看了看,这人生得:一双碧眼,两道修眉。双碧眼光炯炯,上逼云霄;两道修眉虚飘飘,下过脐底。颧骨棱棱,真个是烟霞色相;丰神烨烨,偶然来地上神仙。行如风送残云,立似泰山不动。那人却对长老说道:“我有丸药儿,可送去与前日那租房子住的朱公家,下生产时用。”长老明知他是仙人,便将手接了说声:“晓得。”祇见清风一阵,那人就不见了。长老竟把丸药送与朱公,说道:“早晚婆婆生产可用。”朱公接药说道:“难得到此,便留素斋!”说毕进内,打点素斋供养长老。长老自在门首。不多时,祇听得一村人,是老是少,都说天上的日头,何故比往日异样光彩。长老同众人抬头齐看,但闻天上八音齐振,诸鸟飞绕,五色云中恍如十来个天娥彩女,抱着个孩儿连白光一条,自东南方从空飞下,到朱公家里来。众人正要进内,祇见朱公门首两条黄龙绕住,里边大火冲天,烟尘乱卷。众人没一个抬得头开得眼,各各鼓噪。长老也慌张起来。却好朱公出来曰:“蒙师父送药来,我家婆婆便将去咽下,不觉异香遍体,方纔幸得生下一个孩儿甚是光彩,且满屋都觉香馥侵人。”长老曰:“此时正是未牌,这命极贵,须到佛前寄名。”朱公许诺。长老回寺去了,不题。

一日,皇觉寺做道场,太祖扯下些纸幡做旗,令众孩子手执五方站立,又将所牧之牛分成五对,排下阵图,唿喝一声,那牛跟定众孩子旗幡串走,总不错乱。忽一日,太祖心生一计,将小牛杀了一只,同众孩子洗剥干净,将一镡子盛了架在山坡,寻些柴草煨烂,与众孩子食之。先将牛尾割下插在石缝内,恐怕刘太秀找牛,祇说牛钻人石缝内去了。到晚归家,刘太秀果然查牛少了一只。便问。太祖回道:“因有一小牛,钻入石中去了,故少了一只。”太秀不信,便曰:“同你去看。”二人来至石边,太祖默祝:“山神、土地,快来保护!”果见一牛尾乱动,太秀将手一扯,微闻似觉牛叫之声,太秀祇得信了。后又瞒太秀宰了一只,也如前法。太秀又来看视,心中甚异,忽闻太祖身上有膻气,暗地把众孩子一拷,方知是太祖杀牛吃了。太秀无可奈何,随将太祖打发回家。

且说太祖在刘家,一日一日渐渐熟了,每日与众孩子顽耍,将土累成高台。内有两三个大的要做皇帝顽耍,坐在上面,太祖下拜,祇见大孩子骨碌碌跌的头青脸肿,又一个孩子曰:“等我上去坐着,你们来拜。”太祖同众孩子又拜,这个孩子,将身扑地,更跌的狠些,众人吓得皆不敢上台。太祖曰:“等我上去。”众孩子朝上来拜,太祖端然正坐一些不动。众孩子祇得听他使令,每日顽耍。不题。

次早起来,却有新当家的长老,嘱咐曰:“此去麻湖约有三十余里,湖边野树成林,任人采取,尔辈可各轮派取柴,以供寺用;如违:逐出山门别处去吃饭。”轮到太祖,正是大风大雨,彼此不相照顾,却又上得路迟,走到湖边早见野林中萤灯相照,四下更无人声,祇有虫鸣草韵。太祖祇得走下湖中砍取,那知淤泥深的深,浅的浅,不觉将身陷入大泽中,自分必遭淹溺,忽听得湖内有人云:“皇帝被陷了,我们快去保护,庶免罪戾。”太祖祇见身边,许多蓬头赤发、圆眼獠牙、绿脸的人近前来说:“待小鬼们扶你上岸。”岸上柴,我们众鬼也替皇帝砍了,将柴也送至寺内。太祖把身子一跳,却已不在泽中,也不是麻湖,竟是皇觉寺山门首了。太祖挑着一担柴进香积厨来,前殿上鼓已三敲,众僧却已睡熟。未知当家长老埋怨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且说生下的孩子,即是太祖。三日内不住啼哭,举家不安。朱公祇得走到寺中伽蓝殿内,祈神保佑。长老对朱公曰:“此事也非等闲,谅非药饵可愈,公可急回安顿。”长老正送朱公出门,祇见路上走过一个道人,头顶铁冠,大叫道:“你们有希奇的病,不论大小可治。”长老便同朱公问曰:“有个孩子生下方纔三日,祇是啼哭,你可医得么?”那道人曰:“我已晓得他哭了,故远远特来见他;我若见他包你他便不哭。”朱公听说,便辞了长老,即同道人到家,抱出新生孩子来见道人。那道人把手一摇,口里嘱咐道:“莫叫莫叫,何不当初莫笑,前路非遥,日月并行,便到那时还你个呵呵笑。”拱手而别,出门去了。朱公抱了孩子进去,正要出来款待道人,四下里找寻不见。此后,朱家的孩子再也不哭,真是奇异。一日两,两日三,早已是满月儿、百禄儿、拿周儿。朱公将孩子送到皇觉寺中佛前忏悔,保佑易长易大。因取个佛名,叫做朱元龙,字曰廷瑞。四岁五岁,也时常到寺中顽耍。不觉长成十一岁了。朱公夫妇家中,忍饥受饿难以度日,将三个大儿子俱雇与人家佣工去了,祇有小儿子元龙在家。一日,邻舍汪婆走来向朱公道:“何不将元龙雇与刘太秀家牧牛,强似在家忍饿。”朱公思想到:“也罢!遂烦汪婆。”汪婆与刘太秀说明。太祖道:“我这个人岂肯与他人牧牛!”父母再三哄劝他方肯。母亲同汪婆送到刘家。

正文 第六回 伽蓝殿暗卜行藏 投母舅太祖安身

光阴迅速,太祖却已十八岁了。郭光卿收拾几车梅子,同太祖上金陵贩卖,进至和州时,值夏初天气,路上炎热。光卿曰:“你可将车先行,我歇息片时便来。”太祖推车赶路不题。

路上不止一日,来到盱眙见了姊姊。姊姊说道:“此处屡经荒旱,家业艰难,那能留得你住,你不若投往滁州去投娘舅郭光卿,寻个生计,庶是久长。”太祖应诺。姊姊因安排些酒果相待,不意外边走进一个孩儿来:燕额虎头,蛾眉凤眼,丰仪秀爽。面如涂粉,口若凝朱,骨格清莹。耳若垂珠,鼻若悬柱。光朗朗一个声音,恍惚鹤鸣天表;端溶溶全身体度,俨然凤舞高冈。不长不短,竟是观音面前的善财;半瘦半肥,真是张仙化来的龙种。

且说太祖陷入湖中,诸般的鬼怪,也有来搀脚的,也有来扶手的,也有将肩帮衬着太祖的,也有在水底下将背嵴奠着太祖的,也有在岸上替太祖砍柴的,也有在路上替太祖挑担的。不多时,已送到寺边门首,曰:“我们自去,皇帝请进内方便。”那时,觉有三更左右,太祖进内就睡,不题。

却说这些和尚曰:“向来昙云师父在时,祇说他后来发迹,不意今朝至此不回,多分淹没湖中了。”说说笑笑,各自归房。次日天明,当家长老叫行者起早烧汤做饭,那行者摹来摹去,都是柴堆塞的那里寻个进厨房的路去,口中不说,心中想道:昨日临睡时空空一个灶房,这柴那得许多,便是朱行者一个去湖中樵柴,怎么便有这山堆海积的柴草。祇得叫动大众:挑的挑,抬的抬,出洁了半日,方纔清得条走路。太祖起来,自家也看得呆了。心中想道:“若是如此看来,莫不是我果有天子之分?但今日,没有一个可与计议的,我不如走到伽蓝殿中,问个终身的吉凶,料想神明也有分晓。”将身竟到伽蓝殿来,却有筄经在侧,太祖一一诉出心事,问曰:“如我云游在外,另有好处,别创个庵院,不受这些腌臜闲气,可还我三个阴筄;如我不戴禅冠,另做主意,将就做得个财主,可还我三个阳筄;如我趁此天下扰乱,去投奔他人,受得一官半职,可还我三个圣筄。”将筄望空掷下,那筄不仰不复,三次都立着在地。太祖便打动做皇帝的念头,密密向神诉曰:“今我三样祷告,神明一件也不依,莫不是许我做皇帝么?如我果有此分,神明可再还我三个立筄。”望空再掷,祇见又是三个立筄。太祖又祷。

次日,太祖取路上了滁州,见了娘舅郭光卿,叙起寒温。太祖将父母、兄弟的苦楚,诉说一遍。郭光卿曰:“你今来此正好相伴我儿子读书。”次日,竟进馆中。太祖性甚聪慧,郭氏五子因遂恶之,假以别事哄至空房,以绝太祖饭食。郭氏因有育女马氏,私将面饼饲之。一日,忽被郭氏窥破,遂纳怀中将马氏胸前因有饼烙腐痕,此事不在话下。

却说这福分非同小可,且无一人帮扶,赤手空拳,如何图得大事?倘或做到不伶不俐,倒不如做一个愚妇愚夫。再告神明以示万全。如或果成大事,当再是三个立筄。那知掷去又是三个立筄。太祖便深深拜谢在地,许曰:“我若此去,一如神鉴,我当重新庙宇,再整金身。”拜告未已,祇见这些和尚走来埋怨曰:“你把这些柴乱堆乱塞,到要我们替你清楚,你独自在此耍了。”太祖也祇做不听得,竟到房中,收拾了随身衣服,出了寺门,别了邻舍汪妈妈,竟投盱眙县,寻姊夫李祯。

<span>灵分归妹产岐阳,英武文明已威章。

自羡宁馨人也少,应知曰鬼是星房。</span>

<span>柳满看江花满川,清歌妙舞绕楢前。

不谈陈迹愁芳草,且听新声欢客筵。

旺气映将山海立,帝星昭惹地天旋。

濠烟八面威风振,紫阁黄扉勒简编。</span>

却说光卿两年前,曾与一个光棍争执到官,那光棍理亏输了,便出入衙门做了一个听差的公人,今却同一伙公差,在途中撞着那光卿,睁开两眼叫道:“仇人相见,分外眼清,郭光卿今日那里走,且吃我一拳!”光卿喝道:“你这厮还不学好,犹敢如此无礼。”那汉子噼面打来,光卿把手一格,那汉子见光卿把手格开,又赶过来一拳。光卿也祇不来抵敌,把那身子一闪,那汉子想是虚张的气力,眼中对日头昏花,一交跌倒,却好跌在一块尖角的大石头上,来得凶,跌得重,一个头撞得粉碎,一命呜唿。那些伙里叫道:“你何故打杀了公差,且送到官司,再作道理。”光卿逞出平生武艺,打开一条路,连夜奔逃去了。太祖将车向前等待多时,不见光卿,转来寻觅,路上人汹汹,祇说前面有一个人被人打死,那凶身逃走了。太祖心下思量:“想是母舅做出这事了。”话未说完,来至三叉路口,正在沉吟,勿见一阵风过。半云半露,来了五个异人。太祖吃惊,内一人道:“那推车的不必狐疑,跟随我去,包获大利。”太祖大着胆,便问道:“你五位何方人氏。”那人曰:“吾非人也。奉敕一路散灾。此病非乌梅不救。乃是五显神也。”说罢前行。太祖祇得将梅子自上金陵贩卖。祇见那柳阴之下,又立着有四五个人:或是舞刀的,或是弄鎗的,或是耍棍的;演了一回,又坐息一回。太祖见他们四五个人,一个个都好手段,便将车子推在一边,把眼睛注定来看那些人又各演试了一回,从中一个人叫道:“好口渴也!那得茶吃一口也好。”却有一个便指着车子曰:“你可望梅止渴么?”太祖便从车中取出百十个梅子,送与四五个吃,曰:“道途中少尽寸情。”那些人那里肯受。太祖曰:“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便收了罢。”再三送去,他们勉强收了。就将梅子匀匀的分做五处,各人逊受一处,便问太祖行径。太祖一一直说。这也是天结的缘,该在此处相逢。太祖也问他们姓名,祇见一个最年少的,便指着曰:“这一个是我们邓大哥,单名唤邓愈,从来舞得好长鎗。人因称他有四句口号说丈八龙蛇绕法身,追风赶月邓天真。有朝遇主成鸿烈,月燕胜空危宿精。”又指一个道:“这是我们汤大哥,单名叫做汤和,自幼儿惯舞两把门斧。人也有四句口号称赞他说抖擞精神谁敢挡,双轮月斧煞光芒。功名姓字标彝鼎,昴宿鸡神汤大郎。”侧身扯过一个曰:“这个是我们郭大哥,单名郭英。七八岁儿看见五台山和尚在此抄化,那和尚使一条花棍,如风如电一般,郭大哥便从他学这棍法。而今力量甚大,用熟一条铁棍,那个敢近他。人也有四句口号儿称赞通天猿臂水参星,想是汾阳复耀灵。一棍平成天地烈,喜看到处勒勋名。”一伙儿正说得好,忽起一阵怪风,那风拔树扬沙,对面不识去路。这五个人都扯了太祖曰:“我们且到家里,一避恶风,待等过了,你且推车上路何如?”太祖曰:“邂逅之间,岂敢打搅。”这四五个人曰:“不必过谦。”祇见那后生先把太祖的梅车,已先推去了,口叫曰:“你们同到我家来。”正是燕赵悲歌士相逢赵孟家。不知太祖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后人想象他的神色口占四句道:

正文 第七回 贩乌梅风留龙驾 太祖比试逞英雄

<span>列宿乘风载酒来,水边曲榭石边台。

英雄志合三生座,鱼水情投数举杯。

竹影聚窗疑凤下,飓风吼树俨龙回。

知君各抱凌霄志,此地天教会俊才。</span>

却说那后生,趁着大风,先把太祖的梅车,如飞似走推着,口里叫道:“你们都到我家权避一回,再作区处。”这些众人,也把太祖扯了就走。不上半里,就到那后生家里。后生便将车子推进,叫道:“哥哥!我邀得义兄弟们到家避风,又有一个客人也到此,你可出来相见。”祇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那后生曰:“这是家兄。”太祖因与众人一一分宾坐了。那后生说道:“方纔大风,路上不曾通得姓名完备。”因指着郭英肩上一个曰:“他也姓郭,便是郭大哥同宗,双名郭子兴。专使得一把点铁钢叉,一向在神策营,十八万禁军中做个教师,因见世道不宁,回家保护这些人,也有几句赞他说:山乂独立逞英雄,俨似神虺吐舌时。万马争先谁抵敌,翌星化下火蛇儿。”又曰:“我小可,姓吴名祯,家兄名良,原是庐州合肥人。家兄也能使两条铁鞭,约三十余斤,人见他运得百般闪烁,因有几句诗号双鞭挺竖如羊角,转雷乘风人莫觉。想从天降鬼金羊,尘向人间摇海岳。”太祖便问:“长兄方纔在柳阴下也逞威风,幸得注目,看这两把长剑,每把也约有八尺余长,长兄舞得如花轮儿一般,空中祇见剑不见身,这方法从那里学来,真是奇怪罕有,毕竟也有人赞叹,愿闻愿闻!”吴祯曰:“小可年轻力少,那能如得这几位义兄,所以人也没有题咏。”祇见邓愈对太祖曰:“这个义弟的剑法,前者从云中看见两条白龙相斗,别人都躲过了不敢看他;他偏看得十分清楚,自后便把剑来舞动。几次有侠客在此较量,再没有一个胜得他的人。人都说道此是鬼神所授便也有几句诗赞他剑术匪从人世有,恍若双龙触双首。天生名世翌真君,井星木犴符阳九。舞动光芒跃跃飞,上清霄汉扫邪辉。搏斗回星凭肘腋,八方随处壮神威。”太祖应声曰:“果是列位武艺高强。这些吟咏的,都一一名称其实。但而今混乱世界,祇恐怕埋没了列位英雄。”四五个都曰:“正是如此。前者望气的曰:‘金陵有天子气。’我辈正在此打探,约同去投纳,至今未有下落。祇见昨日有一个道人,戴着个铁冠在此叫来叫去说:‘明日真命天子从此经过,你们好汉须要识得,不要当面错过。’我们兄弟所以今日清晨在此候了,直至如今,更不见有人来往。”正说时,祇见吴良、吴祯托出一盘酒饭来,批开梅子,曰:“且请酌三杯。”太祖便起身告辞,吴良兄弟曰:“那有此理,今日相逢,也是前生缘分;况外面恶风甚紧,略请少停,待风寂好行。”这些义兄弟也曰:“借花献佛,尊客还请坐。”太祖祇得坐了。酒至数巡,风越大了,天色渐渐将晚。吴祯开口曰:“尊客今日不如在此荒宿一宿,明早风息方纔可行。”太祖曰:“如此搅扰已觉难挡,怎敢再在此住宿。”众人又一齐曰:“即今日色又将西落,此去过了五六十里方有人家,我们众兄弟都各将一壶一格来,以伸寸敬,便明早去吧。”太祖见他们十分殷勤,且想此去若无人家何处歇脚?便曰:“既然承教,岂敢过辞,但是十分打搅。”说话之间,这些兄弟们,不多时俱各整顿七八色品果来,罗列了四五桌,攒头聚面都来恭敬着太祖。太祖一一酬饮了十数杯,不觉微醉,便曰:“酒力不堪,少容憩息片时,再起来奉陪。”吴祯便举烛照着太祖,转弯抹角,到一所清净的书房,曰:“请小息,顷间便来再请。”便反手关了房门去了。太祖抬头一看,真是清香爽朗竟成别一洞天;和衣睡倒,不题。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次日,太祖与众人离了武当,返回金陵,祇见途中一人口里问曰:“足下莫非武当山台上比试的豪杰么?”太祖便应曰:“不敢。”那人即同三人拦路就拜。太祖慌忙扶起,问他来见的原由。正是:

<span>不惜流膏助仙鼎,愿将槙干捧明君。</span>

却说汤和开口对弟兄曰:“列位看这梅子客人生得如何?”众人都曰:“此人相貌异常,后来必有好处。”汤和点头说道:“昨日的道人也来得希奇,莫不应在此人身上。”正说间,祇见外面多人簇拥进来,曰:“吴家后面书房起火了!”众人流水跑到后面看,不见响动,止见一片红光罩着书房,傍人也都散了。汤和曰:“此事不必疑矣,我们六弟兄不如乘此夜间,请他出来拜从他,为日后张本,何如?”六个人一齐走到书房。太祖也却好醒来,六人纳头便拜。太祖措手不及,流水扶将起来。他六个把心事细说了一遍。太祖曰:“我也有志于此。”因说起投母舅郭光卿事情。是夜连太祖七个,都在书房中歇了。

次早,天清气爽,太祖作谢了众人,起身。他们六个曰:“我们都送一程。”路途上说说笑笑,众兄弟轮流把梅车推赶,将近下午,已到金陵。金陵地方遍行瘟疫,乌梅汤服之即愈,因此梅子大贵,不多时都尽行发完,已获大利。太祖对六人曰:“我欲往武当进香,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列位且各回家,待我转来再作区处。”众人曰:“我们也都往武当走一遭。”是日,登船渡江,不数日,同到武当。烧了香,回到店中与六弟兄买酒。正吃间,忽有人来曰:“滁州陈也先在此戏台上比武。”太祖曰:“我们也去看看。”祇见陈也先身长丈八,相貌堂堂,在戏台上曰:“我年年在此演武,天下英雄不敢有来比试的。倘赢得我的,输银一千两。”太祖大怒,便涌身跃上台来,曰:“我便与你比比何如?”两人交手,各使了几路有名的拳法。也先欺着太祖身材小巧,趁着太祖将身一低,便一跳将两脚立在太祖肩膀上,喝采道:“这个唤做‘金鸡独立形’。”众人就也喝采。太祖趁势却把肩膀一悚,把两手扭紧了也先的脚,在台上旋了百十遭,喝声道“咤!”把也先从台上空中丢下来,叫曰:“这个唤作‘大鹏搅海势’。”众人喊笑如雷。也先怀羞,连唿军民数百人,一齐涌过动手。太祖跳下台,望东便走,也先随后飞也赶来。祇见邓愈、汤和在左边,郭子兴、吴良在右边,两边迎着喊杀;吴祯、郭英,又保着太祖先走。也先并数百步兵力怯而逃。四人也不追赶。天晚走进一个玄帝庙,后殿歇息。二更左右,祇听得前边草殿鼓乐喧天,太祖同众探望,却正是陈也先饮酒散闷。太祖大怒,四下放起火来,焚了这草殿,也先逃去了,不题。

正文 第八回 郭光卿起义滁阳 永丰县英雄聚会

<span>欲图一统山河业,先觅麒麟阁上人。</span>

不一日,请他们三个到馆中见了太祖。太祖下阶迎接。说话之间,句句奇拔。冯家兄弟,亦各英伟,因曰:“果然名下无虚。”遂拜善长为参谋;冯家兄弟俱托腹心之任。正说话间,祇见外甥李文忠、侄儿朱文正领着三个人进来。太祖历历说了别来的事务,便指道:“这三位是谁?”文忠等曰:“我们路上正走,不意撞着他父子二人。父亲唤做耿再成,令郎唤做耿炳文,俱膂力超人。路中商量,无人引进,故我们因带他来。这位姓孙名炎,字伯容,金陵句容人。一足虽陂,无书不读,善于诗歌,向有文学之名,今亦愿在府中,做个幕友。”太祖大笑道:“今日之会,叔、侄、甥、舅,文学干戈都为异集,亦是大快事!”席间便问李善长曰:“我欲立一员大将,统领军机,未知何人可用?”李善长云:“昔日汉高祖问萧何说谁人可将,萧何对曰‘周勃敦厚少智,灌婴爱欲不明,樊哙勇而无才,王陵气小不大。凡为大将者,仁、智、信、勇、严缺一不可。国君好贤,贤才必至。’高祖因聘是天下豪杰,不上两月,韩信弃楚投汉,遂设坛拜他为天下掌兵都元帅,后来,抚有汉祚。今欲求大将,庶几一人可当此任。”太祖问曰:“是谁?”善长曰:“濠州城外,永丰县有一人姓徐名达,字国显,祖贯凤阳人,精通韬略,名振乡关。母亲生他之夕,合乡老少望见北斗有弼星光竟他家屋上坠下,豁喇喇如霹雳一声,满空中如火的焰焰不息,不移时便生他下来。如今也约有二十余岁。徐寿辉、刘福通、张士诚,时常遣人来请,他说彼辈非可辅之人,坚意守己,待时而出。常说帝星自有本郡,我岂远适他人!若得此人,大事可成。”太祖曰:“烦公就与我招他何如?”李善长曰:“昔汤聘伊尹;文王访倚吕汉得张良;光武求子陵;蜀主三顾诸葛;符坚任王猛,此乃下贤之效,还是明公自去迎他纔是。”太祖次日,因去对滁阳王说道:“麾下虽有数万甲兵,惜无大将。今李善长荐举徐达,特请命欲与李善长亲去请他。”滁阳王依允。太祖即同善长策马去请。未知来否。正是:

<span>宝剑金鍪敢自韬,同来义结着征袍。

祇缘明主称龙见,难避时人识凤毛。

冠服进贤声振日,箭棋大羽气临涛。

祇今歌管欢无极,谩吐新词醉浊醪。</span>

却说刘福通听了这个消息,便着人来问何以去了红巾,称了王号?太祖对来人曰:“方今天下豪杰四起,各据一方,不必相问。若日后你们有厄,我当与你解围,以报起兵之谊。”那人回复,不题。

且看下回分解。

<span>好个大兄冯国用,水素呈祥应世重。

小兄国胜柳獐精,便是奇豪兄弟兵。

德门积荫还几许,天产麒麟双与汝。

伯氏吹篔仲氏箎,忽朝天上声各驰。

双星耿耿拱比极,方是男儿得意时。</span>

却说太祖同众人路取金陵而回,却有一个人领着三个,闻说是武当山比试的朱公子,拦路便拜。太祖连忙扶起,看那人一表身材,年纪止约有十五六岁,便问:“尊姓大名?”那人对曰:“小可姓花名云。从小儿学得一条标鎗,也要图些事业。因见足下台上本事,且一毫没有矜夸之色,后来必大有为。因同这三个结义兄弟华云龙、顾时、赵继祖来投。伏乞不拒。”太祖不胜之喜,领四个见了邓、汤等众共到滁州。祇见娘舅郭光卿已在家中,甚比常时不同。太祖便问曰:“娘舅何以遽然显赫?”光卿对曰:“自那日坏了公人,不敢回家,径到淮东安丰投顺了红巾刘福通。他见我形表异常,因与兵一万,掠淮西一带郡县。谁知兵到濠州,守将孙德崖闻风投降,我因进城招募豪杰,如今恰好回来看看家眷。不知贤甥身边为何也有这多人归附?”太祖也一一把事情说了一遍,因劝娘舅,何不去了红巾自立王号。光卿依了太祖,自称做滁阳王,令部下去了红巾以太祖为神策上将军,便把所育的女儿原姓马氏配与太祖。太祖因感马氏怀饼前情,遂而允诺。又立一个招贤馆,把太祖招集天下英雄。

又有兄弟二人,一个唤做冯国用,一个唤做冯胜,他两人一母所生。那母亲怀国用时梦孛星堕入怀中,因而坐产。后又怀那国胜,晚来忽入园中闲步,却见一个文獐颈上挂一条柳圈,祇顾在他母亲的面前走来走去,将至日暮,竟便撞入在他母亲衣内再不见了,便不觉肚痛,生出这国胜来,身上亮毛都似文獐的颜色,从幼祇喜欢柳树,人就说他必是柳土獐下降。他弟兄武艺高强,人也有称赞他的诗句:

明公若好贤礼士,德兴当去招他。”

太祖在馆,日夕招纳四方英隽。却已是至正十三年。忽一日,两个人走进馆来拜曰:“小可是定远人,姓丁名德兴;这个濠州人,姓赵名德胜,闻明公声名愿归麾下。”太祖看那丁德兴:面如黑枣,眼若金铃。穿一领皂罗袍,立在傍却是光黑漆的庭柱;杖一条生铁棍,靠在后,浑如久不扫的烟熄,真个是:黑夜又来人间布令,铁哥哥到世上追魂。

正文 第九回 访徐达礼贤下士 攻三江破张家堡

<span>万丈英豪气,怀抱凌霄志。

田野埋祥麟,盐车困良骥。

何年龙虎逢?甚日风云除?

文种枉奇才,下和屈真器。

挥戈定太平,仗剑施忠义。

蛟龙滞浅池,虎豹居闲地。</span>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伤哉时不通,未遇真明帝。善长便向太祖曰:“此歌便是徐达声音。”太祖喜道:“未见其面,先听其声,祇这歌中的意思便知是个贤才。”善长扣门良久,祇见徐达自来开门。太祖看了,果然仪表非常,又温良,又轩朗,又谨密,又奇伟。三人共入草堂,讲礼分宾坐了。茶罢一巡,徐达问曰:“二公何人,恁事下顾?”善长叙出原因。徐达俯谢曰:“既蒙光召,焉敢不往?但末下欲某何用。”太祖曰:“群雄竞起,四海流离,特请公共救生灵。”徐达便曰:“欲救生灵,还须扫净群雄统一天下。但今元势尚盛,诸雄割据,亦都富强,以濠州二郡之兵,欲成六合一统之业不亦难乎?”太祖曰:“昔周得太公而纣灭,汉得韩信而楚亡;得贤公辈,仗剑诛奸,且俟有德者以系民望,何虑一难?”徐达笑曰:“从来定天下者,在德不在强,明公能以仁、德为心,不嗜杀为本,天下足可平也。”便安顿了家属,与太祖、李善长三人并马径至礼宾馆中。太祖细问战攻之术,徐达曰:“临随发谋,宜随机转变,岂有定着?但上胜以仁,中胜以智,下胜以勇。仁、智、勇三理为将者缺一不可。”太祖又问:“为国者,有小而致大,有大而反亡者,何故?”徐达曰:“合天理,应人心,爱众恤物,敬老尊贤,人自乐,而从之,虽小而可以致大;倘奢淫暴虐,或柔而无断,或刚而少仁,或愚昧不明,或好杀不改,未有不亡者也。”太祖大喜。自后惟李善长、徐达同眠共寝。次日引见滁阳王。王授以镇抚之职。数日后,滁阳王以太祖为元帅,徐达为副将,赵德胜统前军,邓愈统后军,耿再成统左军,冯国用统右军,李善长为参谋,耿炳文为前部先锋,冯胜为五军统制,李文忠为谋计使,率兵七万,攻打滁、泗二州。刻日起兵,至泗州界上安营,议取泗州之计。大夫孙炎上前曰:“泗州张天佑是不才故人,其人刚直忠厚,与我甚契,愿往泗州说他来降。”太祖吩咐大夫用心做事,孙炎辞了出帐,径入泗州城来见天佑。二人叙礼毕。天佑问曰:“仁兄何来?”孙炎曰:“某因放志飘流,近投滁阳王帐下。馆中有个朱明公,才德英明,文武兼备。龙行虎步,必大有为。今提兵取泗州。炎知足下守此,特来相告;倘肯归附,足见达权。”天佑曰:“我也慕他是一时之英,有人君之度,但我受元爵禄,背之不忠。”孙炎曰:“今元顺帝居中国,淫欲不仁,退贤任佞。君弃暗投明,有何不可?”天佑思量了一会曰:“遵命!遵命!”即列仪仗鼓乐出城迎降。孙炎先到营中,具说前事,便引天佑到帐中相见。太祖道:“将军来归,真达权知机之士。”遂授中军校尉。太祖引兵,入城抚恤百姓,即留天佑守城。次日起兵向滁州,以花云为先锋。那先锋怎生打扮,但见:头顶一个晃朗朗金盔,身披一领密鳞鳞银铠。腰边系一条蛮狮锦带,心前扣一个盘龙生环。弓弰斜挂鱼囊,革铮铮弦呜五色;箭羽横装象袋,钢铄铄镞聚三棱。坐下千里马白若飞霜;衬着九云裘,花如映日。手中绾七八条标鎗,运将来那管你心窝手腕;袋里藏六七升铁弹,抛将去,决中着脑后胸前。喝一声似霹雳卷风沙,舞几回都锋芒飞剑戟。正是:

<span>滁州界上显鸿功,旌似东邱花令公。

上貉萃灵天佑顺,万人头上逞英雄。</span>

贼兵溃散,花云因于滁州北门外屯兵。元将平章陈也先横刀直杀过来。后军左哨统制将军郭英,却好迎敌,战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负。元阵上又闪出他儿子陈兆先与姚节高来助战,早有汤和、邓愈、冯胜、赵德胜,一齐冲杀。祇听得东南角上,一支兵吶喊如雷,红旗招灼,绣带飞翻。为首一将坐在马上,竟有五六尺高,生得面如铁片,须似钢针,坐骑赶日黑枣骝,肩担偃月宣花斧,从元兵阵后冲杀出来。此是何人来助。

<span>士客相过鹊乱喧,泙踪初合契无言。

神龙一代名偏重,附凤千年道自尊。

惠禽该弄楼中调,瑶剑应寒滁上魂。

从此台星多庙算,直堪杯酒定乾坤。</span>

元兵三面受敌,陈也先大败,不敢入城,竞弃了滁州向北路而走。太祖呜金收军,驻扎城外。祇见那员大将,身长九尺,步到营前下拜。太祖急将手扶起,问曰:“将军何人?”那将曰:“小可姓胡名大海。字通甫,泗州虹县人。因芝麻李乱,自集义兵护待,乡里闻元帅德名,故来助阵纳降。”太祖便授他军前统制。是日,元将张玉献出城投降。太祖入城抚民,将兵次于滁州,仍分兵取铁佛冈寨,攻三江河口,破了张家堡,收了全椒,并大柳诸寨,因分兵围六合。裨将赵德胜,为流矢中了左股,血染征袍,昏晕数次。太祖亲为敷药调治。随令耿再成同守瓦果垒。元兵急来攻打。太祖日遂设计备敌,探知事势稍缓,暂欲回滁州,早有哨马来报曰:“元人又集大兵来攻滁州。”耿再成对太祖曰:“他兵聚集而来,其势盛大,如此如此何如?”太祖曰:“甚好,依计而行。”众将得令,各自整点军马行事。耿再成率了本部人马,自来应敌。正是:

<span>大将营中旗一竖,敌人惟有胆心寒!</span>

正文 第十回 定滁和神武威扬 收铁冠计取和州

却说诸将各自得令四下安顿去讫。将军耿再成率了部伍,结束上马,来到阵前一望,祇见那元兵浩浩荡荡,如云如雾的打来。头一员将挂着先锋旗号,不通姓名,直杀过来,耿再成见他骁勇,便也不打话,两马相交,战上二十余合不分胜负。再成便沿河勒马而走,那个先锋便机率了元兵一齐赶来。再成看元兵紧赶,便紧走,慢赶便慢走,约将二十里地面,祇见那柳上插着红旗一面,趁风长摇,再成勒转马来,大喝一声,曰:“元兵阵上来送死也!”喝声未已,火炮一声响亮,左边冲出一标白衣、白甲、白旗、白号的人马来,当先一员大将汤和,左边邓愈,右边冯胜;右边冲出那皂衣、皂甲、皂旗、皂号的人马来,当先一员大将胡大海,左边赵德胜,右边赵继祖,把元兵截做三段。那先锋看势头不好,急叫回军,那军那里回得及。正惊之间,祇见后面城中又有赤衣、赤甲、赤旗、赤号的人马鼓噪而出,当先一员大将徐达,左有耿炳文,右有姚忠,杀得那元军血染成河,尸横遍野。那再成挺出夙昔威风,驾着那追云的黑马,向前把先锋一刀,取了首级。有诗为证:

且说那滁阳王得了捷报。便留都督孙德崖驻扎濠州。即日自率兵到滁州,因命设宴与太祖称贺,且与众官计功行赏毕。次日,设计攻取和州。却命张天佑、耿再成、赵继祖、姚忠四将领兵三千,为游击先锋前进。四将得令望和州进发,直抵北门搦战。城中元将也先帖木儿急领兵三万迎敌,直取再成。再成舞刀,斗上五十余合,终是元兵势大,两翼冲杀朱兵奔溃。姚忠接刃复战,恨后队不继,被元兵所杀。日暮,幸天佑等兵至,又大杀一场,元兵方纔败走。再成等收兵屯于黄泥镇,损了大将姚忠,折去兵一千余人。两人忧闷,曰:“必须元帅兵来方好取胜。”且说滁阳王闻再成等败绩,因命太祖率徐达、李善长及骁勇数千人,来到黄泥镇。二人见了太祖,备细说听了一番,伏地请死。太祖大怒,曰:“元兵既盛,祇当坚守取兵救应,何乃轻敌,以此败误?”喝令斩首示众。李善长曰:“罪固当诛,但今用人之际,望且姑容这番,待他将功赎罪。”二将叩谢出帐。太祖甚是忧恼。徐达向太祖身边曰:“如此如此,不怕和州不得。此事还须耿再成走一遭。”太祖即召再成同继祖上帐,徐达便与各缄帖一纸,再三叮咛说:“用心做事。”再成等领计而行。徐达又唤邓愈、汤和、郭英、胡大海领兵二万,去大道深林中埋伏,如此行事。分遣已定,又对太祖曰:“末将自当领兵一万,当先索战,元帅宜与众将,将二万兵殿后。”次日,两军对阵,元阵中也先帖木儿出马,曰:“若不急退,当以姚忠为例。”徐达曰:“大兵压境,尔还不识贤愚,尚自夸诩?”二人举刀对杀。元阵上张国升、秃坚帖木儿,混兵直杀过来。徐达觑空转马便走,元兵随后赶来。未及廿里,祇见元兵探马飞报曰:“我们被赵继祖劫了大寨,火烧了营盘。”那也先倒戈急走,祇见两边伏兵并起,汤和、邓愈、郭英、胡大海夹击而来。后面太祖领了大军又直来攻杀,也先不敢回营,竟领兵奔至和州城边。却见城上都是赤色旗帜,敌楼上徐达大叫曰:“也先帖木儿,我已取此城,少报前仇,你还来甚么?”此是徐达先着耿再成,假作元兵,待也先帖木儿出战,乘夜赚开了城门,取了和州。正是:

<span>铁马连城起战楼,征云杀气拥貔貅。

肇生圣主开淮河,分念英雄萃泗州。

夜半鹊啼锋锷惨,深秋雁唳大刀头。

乾坤鼎沸从今靖,山自清兮水自流。</span>

却说铁冠道人,已知太祖驻兵滁州,一日,竟进帐前曰:“道人善相,将军要相么?”太祖因记前者柳荫中邓愈六人说叫过的道人,戴个铁冠等话,便迎他入帐,问道人高姓、道号。道人曰:“我姓张字景和,江西方外之士。将军若听我,我替你说;若不听我,说也无用。”太祖曰:“君子,问凶不问吉,正要师父直讲。”道人曰:“声音洪亮,贵不可言。但四围滞气,如云行月出之状。所喜者准头黄明,贯于天庭,直待神采焕发如风扫阴翳,便是受命之日,然期也不远,应在千日之内。但边头驿马有惊气,南行遇敌,切须戒惧。”太祖曰:“师父肯在此军中时时看看气色,以知休咎何如?”道人曰:“我虽云游天下,却时常可来,你既有盛情,我便在此也可。”自此后道人常在军中聚首。

挺一把六十斤大刀,舞得如风似电;驾一匹捕日乌骓马,杀来直撞横冲。惹动了杀人心,万马千军浑如切菜;奋起那英雄志,铜墙铁壁,倒若摧枯。黑着一片铁扇脸,咤一声,那愁霸陵桥不断!矗起两只铜铃眼,眨几眨,忧甚虎牢关难过。飞而食肉,世罕有封侯万里威仪;义而有谋,天生成拓靖乾坤品格。称赞难穷,有诗为证:

太祖曰:“得足下弃暗投明,三生之幸也!”喝令斩了也先帖木儿,屯兵城外,单车入城,抚恤合城百姓,欣天喜地。正是:

那也先回南逃命而走,太祖的兵正在追赶,祇见当先闪出一彪兵来,勒马横鎗,问曰:“来将何人?”也先帖木儿曰:“吾乃元兵,被朱兵十分追急,若将军救我,当有重报。”那将军大喊一声,将身一纵,在马上活捉了也先帖木儿,绑缚直到太祖军前,下马便拜道:“小可濠州怀远人,姓常名遇春,向闻将军仁义。特来相投。特擒元将为进见之礼。”太祖举眼一看,真个是:豹头獧眼,燕领虎须。

<span>悬崖削辟倚天空,随处将军身可迎。

气爽明霞千嶂紫,威追斜日复天中。

池寒夜吐蛟龙气,林向时疑处豹丛。

忠武挺生天有意,至令人羡亢金龙。</span>

元兵大败,滁州因得安驻军粮。太祖一面差人报知滁阳王,一面会守滁州,不题。

<span>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span>

是日,军中筵宴称贺。滁阳王传令,加太祖神策将军之职。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一回 兴隆会吴祯保驾 滁阳王得病归天

此时正是新秋节候,和阳亦喜无事。后人因有新秋诗一绝:

<span>兴隆会上禀如霜,此处吴祯忒恁强。

剑光寒逼奸雄胆,杯计春生酬劝觞。

寨空匹马嘶归路,岸远单戈引夕阳。

从此山河知有定,雄名应与海天长。</span>

一日,忽报濠州守备孙德崖领兵到来。太祖惊疑,与徐达曰:“濠州不得擅离,他来何意?多是欲分据和阳耳;不然必是濠州失守,故来归附。且容入城,再当计之。”顷刻间。德崖进城,太祖与众将迎入。叙礼毕,因问:“何事到来?”德崖曰:“缘无粮草,特来就食。”太祖便问:“如此今令何人守之?”德崖曰:“空城无用,守他何益?”太祖暗念:“濠城是吾等本土,如若失守,取之甚难。德崖此行是通穴鼠了。”因他同起义兵,且自忍耐。却好滁阳王驾到,太祖将取和州原由备说一遍。王看见傍边立着孙德崖,大惊问曰:“你何不守濠州,却在此处?”德崖跪曰:“为乏粮到此就食。”王大怒曰:“濠州是吾乡士,安得轻舍!”喝令推出斩首。太祖与李善长曰:“德崖之罪虽当斩首,还望念故乡旧帅饶他这次,仍令去守濠州,以赎前愆。”滁阳王即刻兴兵一万前去镇守,吩咐:“有失,决不饶恕!”德崖领命去讫。

<span>金风堸堸动新凉,边塞征人怯路长。

深院夜分大不寐,独看悟影过危墙。</span>

<span>和州境上见星飞,濠郡江边掩义旗。

冏上空垂千树柳,年年春半子规啼。</span>

<span>雄心侠骨羡巍峨,随处英名难折磨。

奸生会上浮灵柩,剑跃筵前有太阿。

留恋一觞威自在,徘徊对舞气如何。

从今还想单刀会,绝胜云长驾小艖。</span>

却说滁阳王未及半月,偶因惊疑成疾,太祖日视汤药,十分狼狈,因召太祖及李善长、徐达等,至榻前曰:“某生民间,因见元纲解坠,群盗蜂生,吾奋臂一唿,得尔等贤能共保濠梁,希成大业救民涂炭。不意,遇此笃疾,我死不足惜,所恨群雄未除,天下未定耳!朱将军仁文英武,厚德宽洪,尔等可共谋翊运,以定天下。”太祖顿首曰:“愚昧不堪,承大王之志,然敢不竭力股胘,以报厚恩。”少顷,目瞑。后人因有诗咏道:

那德崖别后,性命毕竟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二回 孙德崖计败身亡 巢湖军收俞通海

<span>天津桥下阳春水,毕竟东流向滨海。

人生聚会良苦难,天作机关又证待。

三星五星栩圣真,神谋鬼谋功崔嵬。

试排佳宴聆新说,忘却樵楼鼓数催。</span>

且看下回分解。

忽朝水底轰雷振,搅得蛟龙梦不成。那次子通源使一条铁锏,铮铮有声。小时忽下江中洗澡。陡然云雨四合,水中祇见癫头鼋开了个大口,竟来吞他。他手中并无别物,竟打两个没头拱,直至水底,摸着四五尺长一块条石,他便担在肩背上,一步步踏上水来。那癫头鼋正横开四爪,抢到面前,通源叱咤一声,将那石竟砍过去,谁知那鼋的头颈,仰得壁直,凑着石上顽锋,竟做两段,满江中都是血水。岸上人不知通源在水中与鼋交战,祇见满江通红,惊得没做理会。歇了半个时辰,通源慢慢地将鼋从水中拖到沙边,便把身跳上了岸,拿条索子缚了鼋脚,叫岸上人拽鼋上去。那岸上张三、李四、王二、沈六等十来个,那里拽得动。通源曰:“你们可自在货儿,祇好吃安忱饭,这些儿便拽不起。”从新自来,把那鼋如拾芥一般,提上岸去。那些闲汉曰:“俞二官人,活的都砍了,我们死的都拽不动,却也好笑。”便有人歌道:江中忽起一条鼋,闪烁风云雷雨翻。却遇通源水底石。魂在天边血在源,鼋也鼋、冤也冤,我们十来个扛勿动,被他一人一手便来牵,真个是壁水偷星来出世,天移地转气轩轩。还有那第三个通渊,越发了得,每手用一把折迭非边刀,那刀角开来,二丈之内,令人伫身不得。曾到江边金龙四大王庙中赛神,那庙前路台上,原铸有铁炉一鼎,有等闲不过的,曰:“这等东西,又无关组,又无把柄,有人捧得动,输与银子十两。”那通渊时祇一十四岁,心里想道:“这些儿担不动,恰像终日舞灯草过日子。”走到庙中,虔诚完了神愿,正好来到台上烧纸,祇见十五六个好汉,来抬那炉,都抬不动。通渊竟要来拿,看了他们行径,又恐怕掇不动时,反被耻笑。仔细思量,必竟有觔两数目,铸在上面,近前看得分明。又走过去想道:“祇是一千觔,该托也托得起。”便走到后殿,先把别样试试看。抬头一望,却有两个大石狮子,在后边甬道上石栏杆边。悄悄的脱下长袍,趁人不见,把左边狮子一托便托在左手里,颠上几颠,说道:“约有千觔还多些。”轻轻的便安在地下。再将右边狮子也托一托,正托在右手上估觔估两,未及放手,祇见一个人大叫道:“前上殿二三十人弄不得一个香炉,这俞三官十四五岁一个儿,把石狮子颠来颠去,你们好不羞杀。”道犹未了,这些闲汉都赶来看。通渊祇不做声,把那狮子连忙放在地下,穿上长袍,望山门外走去。这些人曰:“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俞三官你何故不做个把势我们看看。”那些人拦了又阻,阻了又拦,恰好父亲俞廷玉走来,看见说道:“三儿,你何故被这些人阻拦?”通渊说道:“我自在后殿把石狮子托托耍了,不知他们何意拦阻。”那些人便向他父亲备说了原故。廷玉便开口说道:“既如此,你便掇掇把他们看看,何妨?”通渊被父亲劝不过,祇得走向殿前,把只手托了铁香炉便下路台,那些人喝采如雷似震。通渊又托上路台,如此三遍,轻轻的放在台下便走。却说管庙的长老,埋恐众人曰:“俞三官又去了,这炉又不放在台上,如之奈何?”那些人曰:“不打紧,我们几十人包抬齐整还你。”吶喊一声,齐将手来抬,谁知是煳泥,这炉越抬越陷下去了,几十个人曰:“求求张良,拜拜韩信,还须到俞宅劳小官人走一遭。”这些众人说说笑笑,走到俞宅,见了俞妈妈,说了原故。妈妈笑道:“这个小官倒会耍人,劳你们远远的走来接他。方纔他到后园舞刀去了,你等可到后面见他,他决然肯去。”众人来到后园恳求。通渊祇是个笑,也不应他们,大步到庙,仍将手托起香炉依旧放正了。惊动得合州县人那个不敬他。人也编个歌儿与他说:俞家又生个小熊罴呀,忒也希奇,呀,忒也希奇。手托千觔,奇打希,希打奇;甚差迟呀,忒也希奇,呀,忒也希奇。显灵说是个箕水豹呀,忒也希奇,呀,忒也希奇。佛前狮子,希打奇,奇打希,任施为奇,忒也希奇,呀,忒也希奇。他父亲做个头领,并三个儿子率副将廖永安、廖永忠、张德兴、桑世杰、华高、赵庸、赵馘等,初投个师巫彭祖。后来彭祖被元兵所杀。庐州左君弼,便以书招降廷玉等一班水军。廷玉等谅君弼不是远大之器不肯投纳。君弼因统兵来攻,廷玉等累战不利,受困在湖中,因集众将图个保全之计。俞通海说道:“今江淮豪杰甚多,不如择有德者附他,庶或来救,不为奸邪所害。”廖永忠便曰:“徐寿辉、张士诚、刘福通、陈友定、方国珍、明玉珍、周伯颜、田丰、李武、霍武皆是比肩分据的。”赵庸曰:“此辈俱贪欲嗜杀,鼠窃狗盗之徒,怎得成事!我说一人,你们肯从么?”不知此人是谁。正是:

却说德崖自知计败,便率精锐数千四下里从小路追赶。早有李善长传令胡大海前来救应,恰好撞着德崖,便大叫道:“德崖那里走?”德崖措手不及,被大海砍做肉酱,造次中逃走了孙和。大海、吴祯保了太祖入和阳,众等迎接入帐,都曰:“主帅受了惊恐。”太祖因曰:“若非吴祯,几乎不保。”备说了会上事情,众将皆称吴祯真是虎将。太祖赐吴祯白金三百两,大海白金一百两。大海不受,但曰:“主帅何曾有说,得首功者为正先锋。今日诛了德崖,望主帅不食前言。”太祖沉吟不语。徐达曰:“君虽诛了德崖,尚未为克敌之大,若常将军今日去,亦能成功。”众人都曰:“徐元帅说得极是。”大海方受了赏。

话分两头。却说巢湖水军头领俞廷玉有三个儿子:长名通海,次名通源、第三的名通渊。他三个俱膂力异常。在水中能伏得八九个昼夜。未生他们时,他父亲似梦非梦看见一个老儿:银髯鹤发,炯眼童颜,身穿着绛色五爪龙袍,脚踹着绿绣无忧珠履带,顶道扇诸葛巾,绾一个拂尘龙须帚,虚飘飘忽到庭前瑞霭霭香盈院内。指向廷玉说:“我是滁州城隍,奉玉帝圣旨将轸水蚓壁水獝箕水豹二个水星,五年之内,节运降生你家,辅佐真龙出世。”便向袖中取出三个弹子大一般丸放在掌中,红光烛天的物件,递与廷玉的妈妈,叫将水一就吞下去,拱手而别。那妈妈果然不出五年,连生他三个儿子。大的通海惯耍一个流星锤,索长三丈,转转折折,当着他粉身碎骨。人便有四句口号:一个金锤忒煞精,飞来飞去耀星明。

正文 第十三回 牛渚渡元兵大败 太祖困天降大两

却说俞廷玉问诸将:“谁处可投?”廖永安数出多人,俱是贪财好色的,那里是英雄出世之主。赵庸曰:“我闻和阳朱公仁德无双英雄盖世,且将勇兵强。若是投他他必来救应,可解此危,诸公以为何如?”众人齐声道:“好!”因作书,遣人求救,不题。

且说太祖一日与诸将会议,曰:“此处虽得暂驻,然居群雄肘腋,非用武之场,必择胜地方可攻守。”冯国用曰:“我看金陵乃龙盘虎踞真圣王之都,愿先取金陵,以固根本。”太祖曰:“我意亦欲如此,但渡大江必需舟楫,且钱粮不济,奈何?”正商议间,忽报巢湖俞廷玉等遣人来见。太祖拆开书看,时书中说道:巢湖首将俞廷玉,并男通海、通源、通渊;裨将廖永忠、永安、张德兴、桑世杰、华高、赵庸、赵馘等书呈朱主帅台下;玉等向集湖滨,久闻仁德,冀居麾下,不意左君弼累以书招,恨玉不从,率兵围困廷玉等,敢奉尺书,上于天威,倘振一旅以全万人,所有战舰千余、水兵万数、资储器械毕献辕门,以凭挥令。誓当捐躯报答,伏惟台亮。

却恨那普胜的战船高大又从上流,乱把石炮打来,苗叶鎗替那箭,如雨点的飞去飞来。朱兵船小又无遮蔽,不能前进。常遇春正在烦恼,祇见汤和领了十数只中样大的船,船上皆把牛皮张定,那些箭石虽然来得猛密,粘着软皮都下水去了。每船上用水手五十人,齐把那芦苇、莽草点着,恰遇西北风吹得十分紧急,汤和便叫众军放火。那赵普胜的船都是蔑箪竹篷引火之物,朱兵火箭火炮,飞星放去,便烧起来。风又大,火又紧,咶咶喇喇把那二百余只船,不过两个时辰,焚毁殆尽。这边众将乘火奋击,贼兵大乱。那普胜祇得驾小船向西北上逃走。常遇春恰从上流赶来,大喝一声,把他的兄弟赵全胜,一刀砍落水内。普胜拚命的摇船,径投蕲州徐寿辉去了。邓愈叫鸣金收军,共获战船七百余只,刀杖器械不计其数。邓愈曰:“今日之捷是汤和居首。”汤和拱手说道:“此是朱元帅天威,众将虎力,与和何干?”常遇春曰:“我早来见汤公,命军束草,祇说备明,岂知有此大用。公何不早言之?”汤和说道:“机谋少泄,恐反不成。”众将都称善。邓愈曰:“兵贵神速,乘此长驱,左君弼无备,一鼓可擒也。”便都即刻解舟,顺流而下。

<span>浪迭千层龙喷海,风生万壑虎吟山。</span>

<span>谁言水火煞无情,也去当场翌圣明。

援危初振巢湖旅,德意还看宁海行。

水涨巍桥舟忽过,火腾烈焰艘须倾。

应知天上真龙出,足处纵横神鬼惊。</span>

此时太祖被困日久,苦无出围之计,祇见哨子来报,汤和等连破海牙普胜等寨,已将至桐城闸了。太祖大喜,即同众将登敌楼观望,果然,西北角上,大队人马杀来。太祖吩咐:“我们便可从里面冲杀出去。”当下徐达、赵德胜、胡大海共领兵五万,大小船约二千零四百余只,列成队伍竟冲出来。喜得左君弼船大,不利进退,赵德胜便以小船对战,操纵如飞。廖永安又绕出其后,两下夹击君弼大败。永安直迫至雍家城下,奈贼党萧罗率众舍舍而来,箭石如飞蝗雪片,那永安鼻中中了冷箭,便叫道:“大小三军,更宜努力!”遂将身跳出船头死力督战。便活捉了萧罗过船,敌人不战而逃。

正文 第十四回 常遇春采石擒王 陶安紫炁星降生

<span>凭凌秋色石崔嵬,独上雄唿猛似雷。

水阔鱼龙应交化,江空星月任徘徊。

任将杀气随潮滚,还喜赓歌倾五垒。

目兹江海朝宗后,何处桑田复草莱。</span>

<span>节同辰极岂差移,水渐东流月渐西。

细柳功成劳主敬,逍遥名振止见啼。

银河有水难施渡,王鉴无尘不染私。

壮士勤王怀宝剑,肯随慵懒伴渔矶。</span>

冯国用说小将亦有一律:

不一日来至和阳,即欲提兵过江取金陵为建都之计。和阳王依议,乃留朱文正、朱文逊、朱文刚、朱文英、赵继祖、顾时、金朝兴、吴复等,统兵一万,保守和阳,其余人马俱随太祖即日引舟东下,向江口进发。恰喜江风大顺征帆饱拽,顷刻到牛渚渡。俞、廖二将迎接说道:“蛮子海牙扎兵南岸采石矶阻截要路,势甚猖独,如之奈何?”徐达说道:“兵贵神速,乘此顺风明月驰行,猝然而至,彼必措乎不及。”遂分兵船为三路:太祖居中队,领战船七百只,郭英为先锋;徐达居左队,也领战船七百只,胡大海为先锋;李善长居右队,也领战船七百只,常遇春为先锋。掩旗息鼓。那时月明风顺,水溜江深,这战船如飞驰驶,此至五更,竟到采石矶。元兵哨马报知蛮子海牙,他便挚兵而待,那矶土刀鎗麻列,旌旗云屯,水上战船如织,两军相去不及三丈,便摆开阵势。郭英领长鎗手,奋勇争先,将及上矶,谁想上面矢石星飞雨洒将来,士卒多伤,不能前进。太祖传令胡大海、常遇春曰:“二公先锋定在今日,有先登采石矶者,即为正先锋。”大海大喜,意在必克,率众向前。谁想岸上炮弯较先更急,大海力不能支。遇春乘快船后至,领防牌、神鎗手奋力冲至矶下。元兵见朱兵近岸,炮箭如飞蝗的放来,防牌也不能遮,神鎗也无可用,众兵亦欲退后。遇春大叫道:“取不得采石矶,誓不旋师!”便舍舟提牌挺鎗先登。那矶在水面上约高有二丈。矶上元将老星卜喇先用长矛截下,遇春便用右手拿住防牌,护了矢石,把左手便捏住矛杆,就势大叫一声,从空直跳而上,就撇了防牌,将鎗刺了老星卜喇。三队军士看见遇春登岸,各催兵鼓噪而登,元兵扳靡奔走,死者不可胜数。蛮子海牙收些残兵退驻西南方山。太祖就于采石矶安营,众将各各献功。太祖便曰:“常将军奋勇争先,万将莫敌,攻克采石矶,特拜为正先锋。”遇春叩谢,惟大海有不平之色。太祖又曰:“此举非独崇奖常将军,正以激励诸将。”大海气方平妥。

<span>怀抱忘贞岂变移,平生志贵斗牛西。

笔挥花月妖狐泣,剑击山溪虎豹啼。

振国赤心应有节,悬空如日自无私。

清风一扫烟尘净,万里山河稳若矶。</span>

<span>气吐虹霓志不移,长驱甲士扫东西。

金戈泄水月还正,铁马升阙鸟不啼。

常忆君恩图委质,祇全公道不容私。

安民共剪群雄乱,管取乾坤稳似矶。</span>

太祖诗毕徐达躬身说小将于才愿和一律:

<span>素月澄澄斗转移,银河一派彻东西。

风随鼓角争先应,鸟避旌旗不敢啼。

志若明蟾清绝翳,心同碧海静无私。

雄师夜宿同英武,气概森森采石矶。</span>

太祖评说:“徐元帅气魄雄壮,真是将才。冯将军英武尚气,可见忠良。孙大夫见尽节效忠之忱,皆不如李公备肃谨厚,有调和鼎鼐之气。”李善长说:“主帅包罗一统含容万物,即此诗可知,俯视诸诗不啻天渊。”是夕,尽欢而散。

却说太祖出得湖口与水陆众将聚毕。自此大将、步将、骑将、先锋将、水将都已云集。便留步军一万。战船五百与俞通海、廖永安二将,在牛渚渡扎营操演,其余将士尽随至和阳。正是:

正文 第十五回 陈也先投降行刺 取元兵设计得胜

<span>天生真主下尘凡,自是当机一着先。

狐鼠任从怀鬼计,蛟龙穷竟获天全。

旄头纵朗会何济,紫极生辉正独悬。

江水茫茫魂渺渺,欣看驳绩勒燕然。</span>

却说李习荐了陶安,太祖便叫同孙炎去请。二人叫探子探得陶安在村中开馆,便径到馆中来访。三人叙礼毕,备说太祖礼贤下士的虚怀。陶安便整衣襟同二人来帐中参见。太祖见陶安儒雅大是欢喜。陶安见太祖龙姿凤采,也自羡得其所主,便曰:“方今豪杰并争、屠城攻邑,然祇志在子女玉帛,曾无救民之心。明公率众渡江,神威不杀,此应天顺人之师,天下足可平也。”太祖因问:“欲取金陵何如?”陶安曰:“金陵古帝王之都,虎踞龙蟠,限以长江天堑,据此形势以临四方,何向不克。此天所以助明公也。”遂拜陶安为参谋都事。

次日,太祖与诸将计议起兵进取金陵。忽报,元将陈也先领兵十万,分水陆来犯太平,报滁州之仇。太祖命徐达等防御。徐达出帐吩吩常遇春、汤和二将先领兵一支,往南门攻他水军。自家便与邓愈、胡大海等将,率兵五万出城北门挡他陆路。两军对围,徐达正欲亲战,祇见胡大海挺斧径奔阵前与也先对战,未分胜败。忽听元兵阵上大叫:“待吾斩此贼与父亲报仇!”大海看时,恰是孙德崖儿子——前日逃走的孙和。大海便放出平生气力独来战他。祇见陈也先二子陈兆先、陈明先及韩国忠、陶荣四人又来夹攻。我阵中早有华云龙、郭英、邓愈、花云向前敌住。恰有常遇春、汤和已攻破了水寨,领着部兵绕出其后。贼兵见势头不好,矢石交集,汤和被矢中了右臂,杀气益厉,贼兵各弃甲而走。胡大海赶上将孙和一斧砍倒。陈明先措手不及,被郭英刺死于马下踏做肉泥。华云龙飞剑斩了陶荣,死者不计其数。陈也先单骑望西逃去被遇春截住去路,也先便下马拜降。止有陈兆先与韩国忠引残兵奔回方山寨,不题。

一日,太祖遣徐达为元帅,华云龙为副将,郭英为先锋,领兵三万,攻取溧阳等处。那也先见众将俱各分遣,便乘机带了利剑蓦夜潜入帐中,看那守帐军卒又皆酣睡。太祖正在胡床眠来睡去,再也睡不着,忽觉耳中曰:“可快起来,可快起来!”虚空似被人扶起一般。心中正起鹘突,祇听得帐门外呀的一声响,太祖便跳将起来闪在一处。也先便仗剑砍中床干,知太祖已不在床,遂绕帐乱刺。太祖恰欲出来,又恨无寸铁在手,正急间,恰听帐外人马驰骤,正是冯胜、冯国用夜哨巡来。太祖大唿:“有刺客在帐!”二将急入擒获,也先这贼早已从帐后潜逃在外,径奔他儿子兆先去了。国用等遍帐寻觅不得,便曰:“此必是陈也先,主帅可传令召他入帐议事。”众军回报已不见了。国用便曰:“裨将向谓此贼是无义之徒。今敢如此,誓当杀之以报主帅。”

至晓,太祖正欲暂尔歇息,待徐达等众兵回时方图南进。忽江南巡卒来报,蛮子海牙领兵十万,连营采石矶,挡住江口。陈兆先领兵五万,挡住方山路。朱兵南北不通粮草断截。太祖大惊,曰:“我将士渡江,其父母妻孥皆在淮西,今元兵阻路,是绝我咽喉之地,当用何计破之?”李善长曰:“他二人连兵来寇,若攻其一处,彼必互相救应,便难取胜。可传令着汤和、李文忠、胡大海、廖永安、冯国用等领兵二万去攻方山。裨将与众将保主帅领兵攻采石矶。”太祖允议。遂分兵与汤和等去讫。太祖曰:“采石矶虽离不远,先须设奇兵以胜之。”常遇春便向太祖耳边密密的说了几句话,太祖点头曰:“好,好,好!”便传命唤耿炳文、陆仲亨、廖永忠、俞通海入帐听令。四将受令各自依计而行。祇见常遇春率精锐三万,径抵采石矶。哨见元兵尽地而来,蛮子海牙横戟早先出马,遇春骤马对海牙曰:“你不记昔日牛渚、采石之败乎,还来怎么?”海牙也不打话,舞戟直取遇春。二将战未数合,遇春把身横困在马上便走。海牙祇道戟刺伤了遇春负痛而走,便望南催兵,祇顾赶来。约近十里地面,遇春把号带一拈,忽树林中炮声连天,金鼓大振。海牙急令后兵速退,说未罢,祇见耿炳文、陆仲亨在左边杀来;俞通海、廖永忠,在右边杀来;常遇春复转过马来,直捣中间;太祖又引大兵团团围住,似铜墙铁壁一般。海牙前后受敌势力难支,逃到东,东无去路;回到北,北是迷途。正是:金盔晃晃,背在肩头,好似道人的药葫芦;铜甲零零,挂着几片,一如打渔的破线网。丈八长矛,止剩得半条没头的画棍,祇好打草惊蛇;满筒铁箭,惟留得一个滑溜的竹管,止堪盛酱盛盐。雕弓半折,将来弹不动棉花;护镜亏残,拿去照成脸嘴。

徐达命鸣金收军入城,众将恰拥也先来见太祖,也先连连叩首曰:“愿饶草命!”太祖便授也先千户之职。冯国用密言曰:“裨将看此人蛇头鼠耳乃无义之相,不可留于肘腋之间,还当斩首以除奸患。”太祖然其言,又思:“斩服诛降于义所非。”次日,乃宰牛马与也先歃血。也先誓云:“若背再生之恩,当受千刃之惨。”太祖仍令统其所部。自此也先虽有异图,然冯国用时时防备,竟不能为害。

自此后,元人再不敢有扼江之战。后人看此,有一篇古风喝采他:凉风嘘碧海,薄雾喷长天,莽苍江色何茫然。氓峨之流奔腾,急走几千里,峻峨战舰凌江烟。江烟乍开杀气起,离魂愁魂彻波底。剑上斑斑血溅衣,旌旗拂拂霞浮水。夹岸鼓今声不停,恍惚水底蛟龙惊。膻奴错引授兵集。谁测阎罗江上迎。左手开弓右挟矢,飞来胸前纔一指,蓦然倒地渺无知,任是英雄今已矣。挺戈纵杀日为昏,直欲旋干且转坤。试究根苗谁者子?星日乌精沐氏孙。沐家孙子真奇杰,北净胡尘南靖粤。但愿山河带砺券书新,永俾金设无少缺。太祖便令鸣金收军,诸将各自献功。

那将也收船拢来合兵一处。不知太祖看了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六回 定金陵黎庶安康 福寿自刎死尽忠

<span>江东城上起霜风,义胆雄张转戟中。

湖海几年等石画,明廷此日祀鸿功。

笳吹夜月军门静,剑倚天秋碧障空。

麟阁丹青知不负,捷音应奉紫微宫。</span>

<span>执戟回看势转雄,高牙大纛拥罴熊。

祇因反噬忠臣谊,为奋英豪誓国忠。

宝楞光摇三尺电,丹心气映九霄虹。

都道胃星文雉显,祇怜早世反穹窿。</span>

却说太祖兵至城下,在北门外安营。那元将却不出兵。太祖谓徐达曰:“彼必度吾疲惫,今夜决来劫营,须宜预备。”徐达对曰:“主帅所见与达暗合。可令各军俱在远处埋伏,祇留一个空营。敌人一至放炮为号。”吩咐已定,那曹良臣果然更深时分,领二万兵出凤台门,衔杖疾走,直至营前。祇听得营鼓频敲,那些军士俱拦路熟睡。良臣大喜,即领兵并力杀入营来。谁知:“地上插旗惟伏鬼,营中点鼓是赢羊。”却是一个空寨。良臣知中了计,急令退兵,忽听帐外一声炮响,四下伏兵并起,把良臣二万人困在垓心。徐达便令旗牌官执了令旗四下大叫:“劫营元将不必冲阵,今和阳朱主帅率精兵二十余万,围得似铁壁铜墙,若来冲阵,徒伤士卒。我朱主帅圣仁神武宽厚聪明,自降的自有重用。尔等将士各宜自思。”良臣正在犹豫,那些头目便曰:“昔蛮子海牙,有舟师二十万,三战皆亡;陈也先有雄兵十五万,一战而毙。料今日势必不赢,望元帅一开生路,乘机就机,以活二万之人命。”良臣便令小卒对曰:“和阳兵!且待到天明,当得投降。”太祖与徐达曰:“彼欲迟迟,恐是诈语。”徐达曰:“我军紧困,虽诈何为。”顷之,东方渐白,徐达单马向军前说道:“元将可速投降,免受伤杀。”良臣问道:“公是何人?”徐达曰:“我是主帅帐前副元帅徐达。”良臣曰:“我也闻朱主帅名誉,人皆以圣主称之,若得一见果如所誉,便当率众投降。”太祖闻说即至阵前,免冑示之。良臣见太祖龙眉凤眼,禹背汤肩,便丢去了手中长矛率众拜降,曰:“久慕仁德,多缘迷谬,归顺无阶。今幸宽宥,当效死力以谢不杀之恩。”太祖便将步下士卒散与各将调遣,乘胜引兵围困金陵城。

那金陵地方,元朝叫文臣达鲁花赤福寿同武将平原指挥,曹良臣把守。二人闻知兵至,曹良臣同福寿曰:“和阳兵来,势如破竹。公为文臣,可坚壁固守。我当率兵死战以保此城。我闻兵法云:‘军行百里,不战自疲。’彼今远来,今夜可乘其不备先去劫寨,必获大胜。”福寿曰:“此计大妙,祇待晚来依计而行。”

却说常遇春大破了蛮子海牙,那海牙正坐小船向北而走,祇见战船三十余只忽从东下,将海牙一箭射死。常遇春收兵江口,即向太祖前拜倒,说道:“子文英适领兵哨江,凑遇海牙船到把箭射死了,特来献首级。”太祖大喜,升遇春为行军大总管之职。回兵太平,吩咐与众将庆功筵宴。筵上唤过朱文英来曰:“你本是凤阳定远人,沐光之子,沐正之孙。因尔父与我交厚,不幸早亡,母亲亦随丧,就将你寄养于我。彼时尔方十岁,不觉已是九年。今尔英勇善武,与国建功,吾不忍没尔之姓,可仍复姓沐。异日立大功成大用,可与尔祖父争光。”因赐名沐英。英再拜,叩首谢恩,不题。

却说汤和等引兵进攻方山寨,扎寨纔定,祇见那刺贼也先挺了鎗飞也似杀出来。我阵上廖永安见了他怒从心上起,便骂道:“你这不忠、不孝的贼,主帅待你不薄,你何忍行此刺害之事?湛湛青天,昭昭神爽,你今日必遭千刀万剐。还有何面目来战?”两马搅作一块,一上一下,一来一往,战上三十余合。永安起个念头曰:“我若再在此与他战,他阵上必然有帮手杀出来,我怎的独捉他?不如放个破绽,那厮决奋力来追赶,我恰好拿了他。”便往北路而走,那也先纵马赶来。不上三里之地,永安大叫一声,曰:“你来得好!”把那马一带,挺着长鎗突地转来。后人有诗一篇称说永安好计:

不一日,王到金陵,太祖率诸将士朝见毕,王大悦。奉太祖为吴国公,得专征伐。置江南行中书省,把主帅总事,以李善长为参议官。郭景祥、陶安为郎中,分房掌事。置左、右、前、后、中翌元帅府,进李善长左丞相,徐达总督军马行军大元帅,常遇春前军元帅,李文忠后军元帅,邓愈左军元帅,汤和右军元帅,胡大海提点总管使,张彪、华云龙、唐胜宗、陆仲亨、陈兆先、王玉、陈本等各副元帅。太祖既掌征伐,日命诸将统兵以征不服。一日问曹良臣曰:“金陵人物之地,公等守此土,当为我举之。”良臣曰:“自今乾坤鼎沸,盗贼如麻。凡豪杰艺勇皆挺身以就群雄;那贤达之士又韬光以观世变,此处恰不闻得。则祇有一个人,小将曾闻得他。”不知国公心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七回 古佛寺周颠指示 伯温曰猿献天书

伯温虽得此书,其中旨趣尚未深晓。因历游名山佛寺,访求异人提醒于他。闻说建昌有个周颠,年十四岁得了颠疾,便乞食于南昌。及到长成举措诡怪,人莫能识。每常见人便大叫:“告天平!告天平!”人也解不出。今在淮西濠州山寺。伯温心下转念道:“一向观望天象,帝星恰照彼处,今日此行正好探听。”遂收拾了琴剑书箱,安顿了家中老少,次日起身。不一日,来到濠州,打听周颠下落人都说在西山古佛寺藏身。伯温便往寺中,见那周颠身倚胡床,口中念念的看着一本龌龌龊龊、没头没脑的书。伯温近前便拜,曰:“请教请教!”那周颠那里睬他,伯温随即诉道:“小可不辞跋涉而来,全望先生指教!”周颠见他至诚,便把那看的书递与伯温,曰:“你拿去读,十日内背得出便可教你;不然且去,不必复来。”伯温遂接过书来一看,见与前石匣中所得的大同小异。是日,就在寺中读了一夜,明早俱觉溜口儿背得,于是携书入见周颠。周颠曰:“尔果天才也。”因一一讲论,未及半日,完全通彻。伯温欲辞而行,周颠曰:“此术是帝王之佐,值今乱离,勿可磋过。且回西湖,自有分晓。”

<span>山中石壁壁中天,个里山头玄又玄。

传来秘教由黄石,点破真机有老颠。

热心一片援迷女,报主多情陋白猿。

宝筏玄津从世出,何须竟觉渡头船。</span>

却说处州有个青田县,那县城外,南边有一座高山俗名红罗山,妙不可言。怎见得他妙处?但见:层岗迭巘,峻石危锋。陡绝的是峭壁悬崖,逶迤的是岩流涧脉。蓊翳树色,一湾未了一湾迎;潺骤泉声,几派欲残几派起。青、黄、赤、白、黑,点缀出嫩叶枯枝;角、征、羽、宫、商唱和,那惊湍细滴。时看云雾锁山腰,端为那插天的高峻;常觉风雷起巘足,须知是绝地的深幽。雨过翠薇,数重尽青螺万点;日摇赪萼,错认做金帐频移。

伯温别了周颠,来到濠州城,束装起程,便与店家告别。祇见店小二混浊浊的自言自语,一些也不对答。伯温焦燥,说道:“你这位小官人没分晓,我在此打搅了一番,自然算房钱、饭钱、酒钱还你;你何须唧唧哝哝,不瞅不睬于我。”那小二道:“客官,不是小人不来支值,但祇为我主人孔文秀有个女儿,年方一十五岁,近来为个妖怪所迷,每夜狂言乱语。今日接个医人来,他说犯了危疾命在早晚,因此怀虑,冲撞了相公。”伯温问曰:“甚么妖精如此作怪?我也略晓得些法术,快对你主人说,我当为你除灭。”店小二不胜之喜,连忙进去与主人报知。顷间,孔文秀出来见了伯温备诉了怪精事情,因曰:“相公果若救得小女,便当以小女为赠。”伯温曰:“除灾祛患,君子本心,何以言谢。”便叫文秀领了他到女儿房中看他光景何如,以便攻救。文秀于是携了伯温径到女儿床前,揭起了帐子。伯温轻轻叫道:“可取个灯来待我仔细观看,便知下落。”正是:

<span>伊谁错认梨花梦,唤起闲愁断送春。</span>

未知如何捉妖,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八回 刘伯温法遣猿还 孙炎领命访宋濂

<span>有缘千里能相会,一口不开亦解愁。</span>

自此,暑往寒来,春消秋息,伯温在家中祇是耕田、凿井,与老母妻儿,隐居在丘壑之内,不觉光阴已是十年之期。那些张士诚、方国珍、徐寿辉、刘福通时常用金帛来聘他,伯温想此辈俱非帝王之器,皆力辞不赴。

<span>岩壑于重路转偏,春阴漠漠带炊烟。

因投野店还唿酒,笑问名山数举鞭。

宠鸟对人喧曙色,桃花临水弄新妍。

多情为访天台客,月在中天酒在船。</span>

伯温次早将此事说与文秀,文秀便将女儿为赠,伯温固辞而去。径到皇觉寺来寻访真主;恰又想天时未至,因此取路向青田而行。道过西湖,凑与原相契结的字文谅、鲁道源、宋濂、赵天泽遇着,便载酒同游西湖。举头忽见西北角上云色异常,映耀山水。道源等分韵题诗为庆,独伯温纵饮不顾,指了云气对着众人曰:“此真天子出世,王气应在金陵。不出十年我当为辅,兄辈宜识之。”众人唯唯。到晚分袂而别。

<span>短剑在匣中,秋水连花芒。

芒色佳且好,岂为人所防。

所贵金王姿,含辉有章光。

谅哉宋公子,璠瑜映明堂。

熏风动九夏,明音来锵锵。

至宝吐洪亮,不特华泽芳。

沈思不能寐,揽裳看斗光。</span>

话说孔文秀的女儿被妖怪迷住,日夜昏沉。恰听得伯温说有除妖之术,不胜之喜,便领了伯温到女儿房中,观其看怎么模样。孔文秀曰:“我女儿日间亦是清醒,但到得晚间,便见十分迷闷。但恐日间看视,尚未分明,晚间方见明白。”伯温曰:“不妨不妨。”揭起帐来看,但见:春山云半蹙,秋月雨偏催。闷到无言苦厌厌。恍似经霜败叶;愁来吐气,昏迷迷,浑如烟锁垂条。若明若暗的柔肠,对人难吐;如醉如痴的弱态,祇自寻思。花锁千点泪,回云断雨总成愁;香散一天春,怕夜羞明都幻梦。扶不起海棠娇睡,衬不上芍药红残。

伯温看了一会竟出房来,对文秀曰:“今夜,可将你女儿另移在别处去睡,至夜来我往令爱房中,自有区处。”文秀得了言语,急急安排静室,移女儿别处去睡。将及一更左右,伯温恰到房里睡在床中,把剑一口紧紧放在身边。房门上早已贴了灵符念了法咒。吩咐众人,都各安心去睡,不必在此惊动搅扰。房间中止点一盏璃璃灯,也不大明。约莫二更,祇听帘拢响处,妖怪方纔入门,那符上豁喇喇一声,真似:“霹雳空中传号令,太华顶上折刚峰。”这妖恰已倒在地上。伯温近前一看,就是前者红罗山上用法解放的白猿。伯温便问:“你如何直来到此?”那白猿叩头谢了前日释放之恩,又说道:“近因城外钟离东乡皇觉寺内有个真命天子,因此各处神祗都去护佑。我那日便斗胆在云中翻筋斗过来,不意今日撞着恩主,望恩主宽恕!”伯温便吩咐道:“我前日为好把你宽松些,谁知你倒在此昏迷妇女,本该将你斩首,姑念你保守天书分上,放汝转去。以后祇许你在山林泉石之间,采取些松榛果实,决不许扰害人家!”白猿拜领而去。

人都称他为斗文宋先生。为何称他做个斗文?祇因他父亲当初极好风水,用了许多心思选择一块地面,葬他乃祖。那术人说道:“这形势分明是金牛开口,葬后必生聪慧,文章之杰车越百世。”开葬之夜,恰见一道亮光正冲到那北斗口内,再挖下三尺,一个东西像麒麟白泽光景,直奔出来,也不撞人;也不声向;一直往宋公住的屋子里面藏躲,内中有好事的便跟了他走入屋子里来寻。那初得有不及一年,生下这宋濂。时四边邻舍俱闻得他家似龙吟虎啸,震向了一夜。后来长成到四五岁,便能日诵万言。偶一日,门前有一个和尚走过,说道:“贫僧善相。”他的父亲便领宋濂出来,问说:“师父,此子何如?”那和尚道:“此是斗本獬生身,手心中必有文理。”众人方去认看,果见他手心中纹理,宛然成斗文二字。因他大来文声大震,所以都称他为斗文宋先生。且作长歌为之称赞: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话分两头,却说大夫孙炎,领太祖的军令,来到金华探访宋濂,那宋濂:清洁自高,居止不定,也有时挈同济寻山问水,也有时偕知己看竹栽花;也有时冒雪夜行,如剡溪访戴;也有时乘风长往,如出兵千里。心上经纶,倏忽间,潜天潜地;手中指点,霎时里,惊鬼惊神。腹中书富五车,笔下文堪千古。

正文 第十九回 应征聘任人虚己 叶公龙泉救月狐

<span>木从天土来,相有桃花开。

试看万物各依种,那见蒲草生蒿菜。

草家竹外傍溪圯,不用远寻黄河水。

年年春涨溪相天,忽夜溪头涌狂澜。

恐儿误死旋涡内,本生命手生客船。

心月狐狸狐若死,九尾文光应谁是。

天心岂为人心去,翰苑辉煌匡圣主。</span>

<span>壮士宏兮,贯射白云,才略全兮,可秉钧衡。

世事乱兮,群雄四起,时岁歉兮,百姓饥贫。

帝星耀兮,瑞临建业,王气起兮,应在金陵。

龙蛇混兮,无人辩,贤愚淆兮,谁知音。</span>

<span>客来寒夜话头频,路远神孚曲米春。

点检松风汤老嫩,安排旌节礼殷勤。

洒七碗,交四人,直将鼎鼐和盐梅。

而今麟阁为图画,都是同心倒角巾。</span>

<span>青山不断带江流,一片春云过雨收。

迷却桃花千万树,君来何异武陵游。</span>

正是:

那个章公款待了叶公数日,叶公作别而行。到家尚有二三十里之程。祇听得老老少少都说从来不曾闻有此等异事。叶公因人说得高兴,也挨身入在人丛中去听,祇说如何便变了一个孩儿。叶公便问曰:‘老兄们,甚么异事,在此谈笑?’中间有好事的便道:‘你还不晓么?前日我们此处周围约五十里人家,将近日暮时,祇听得地下轰轰的响,倏忽间西北角上,冲出一条红间绿的虹来,那虹闪闪烁烁,半天里游来游去,不住的来往,如此约有一个时辰。正人人来看时,祇见云中忽有一人叫说:“计都星化作虹蜺,且向丽水叶家村去投胎。”隐曜时,那虹头竟到丽水叶家村,竟生下一个小官人来,头角甚是异样,故我们在此喝采。’叶公口里不说,心下思量曰:‘我荆妻怀孕该生,莫不应在此么?’便别了众人,三脚两步竟奔到家里来。果是婆子从那时生下孩儿,叶公不胜之喜,思量:孔子注述‘六经’,有赤虹化为黄玉,上有刻文便成至圣;李特的妻罗氏,梦大虹绕身,生下次子,后来为巴蜀的王侯,虹实为蜺龙之精,后来为眉州节度使。种种虹化俱是祥瑞。及至长大,因教叶儿致力于文章,今叶兄的文字,果然有万丈云霄气象。人也有一个调儿赞他:老稚声频,街坊簇拥。争看平地双虹。青红如线锁天腰,那假鞍和辔,往往来来撺天边,软陡腾翻跃长空。精芒似燕空中坠,下地锺向叶家人瑞,奇姿峻骨多才技。真个笔洒花飞,墨酣云润,驰骋珊瑚臂。人间都道计都星,圣明文章作鼓吹。他两人真是一代文宗。在下私心慕之,故与结纳,已有五七年了。”

却说孙炎随三人走到村居,分席而坐。宋濂开口问道:“行旌从何而来,高姓大名?不知来寻在下有何见教?”孙炎便曰:“在下姓孙名炎,今在和阳朱某吴国公帐前。我国公祇因元将曹良臣以金陵来降,且荐先生为一代文章之杰,故着在下奉迎,且多多致意。凡有同道之朋,不妨为国举荐以除祸乱。”宋濂便起身对曰:“不肖村野庸才,何劳天使屈降。有失迎侯,得罪,得罪。”孙炎因问二位朋友名姓。宋濂曰:“这位姓章名溢,处州龙泉人;这位姓叶名琛,处州丽水人。因道合相亲,今因避乱,在此居住。”茶罢数巡,孙炎又道起吴国公礼贤下士,虚己任人,特来征聘的事情,且欲三位同往的意思。宋濂因曰:“我有契士姓刘名基,处州青田人。他常说淮、泗之间有帝王气。今日我三人正欲到彼处相邀同到金陵,以为行止。谁意天作之合,足下且领国公令旨远来,又说不妨广求俊彦。既然如此,相烦与我同去迎他何如?”孙炎听得刘基名字不觉顿足,大声叫道:“伯温大名,我国公朝夕念念在口,今先生既与相好,便宜同去迎他。”是晚,筵散罢。次日,宋濂仍旧收拾了自己琴、书,打点起身,因与孙炎曰:“此去尚有二三日路,在下当与先生同到伯温处迎他同来。章、叶二兄可在此慢慢收拾,待三五日后,亦可起身同在杭州西湖上净慈寺前,旧宿酒店相会。”嘱咐已毕,孙炎叫从人备了两疋马,叫人挑了宋先生行李,一半往青田进路,一半留在村中,准备薪米,等待章、叶二先生,收拾行李,会同家眷,择日起身,一路小心伏侍,不许违误;如违,以军法治罪。此时,章、叶二人回家整备行李等项,不题。

歌声方绝,便闻内中说道:“异风拂席,主有才人相访,待我开门去看来。”两个便把门相扣,刘基正好来迎,见了宋濂,叙了十年前的西湖望气之事,久不相见,不知甚风吹得来。宋濂便指孙炎,说了姓名,因说出吴国公延请的情节。他就问:“吴国公的德性何如?”孙炎一一回报了。又问道:“我刘基向闻江淮狂夫,姓孙名某,不知便是行台么?”孙炎俯躬道:“正是在下。”三人秉烛而谈,自从晌午,直说到半夜始去就寝。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孙炎因问宋濂说道:“章、叶二人何以与足下相善及年岁履历?”宋濂对曰:“章兄生时,其父梦见一个雄狐,顶着一个月光在头上,长足阔步从门内走来。他父便将手拽他出去,那狐公然不睬,一直走到他卧榻前伏了不动,他父大叫而醒,恰好凑着他夫人生出这儿子来。他父亲以为不祥,将儿接过手来一直往门外去,竟把他丢在水中。谁想这叶兄的父亲,先五日前,路中撞见一个带铁冠的道人,对他说道‘叶公,叶公,此去龙泉地方,五日之内有个心月狐星精托化在姓章的家内,他父亲得了奇梦,要溺死他,你可前去救他性命。将及二十年,你的儿子当与他同时辅佐真主,宜急急前去做了这个阴德。’这叶兄令尊是个极行方便的善人,又问那道人曰:‘救这孩子虽在五日之间,还当什么先景是我们救援的时候。’那道人思量了半晌曰:‘你倒是个小心人,我也不枉了托你。此去第五日的夜间,如溪中水溢便是他父亲溺儿之时,你们便可救应。’大笑一声,道人不知那里去了。这叶公依言而往,至第五日的夜间,果然黑暗中有一个人抱出一个孩儿,往水中一丢祇见溪水平空的如怒涛惊湍一般,径涌溢起来,那孩儿顺流流到船边。叶公慌忙的捞起,谁想果是一个男子。候得天明,走到岸边,探问:‘此处有姓章的人家么?’祇见有人曰:‘前面竹林中便是。’叶公抱了孩儿径投章公处,备说原申。那章公、章婆方肯收留,以溪水涌溢保全,因而取名唤做章溢。后来长成便从事叶公。章兄下笔便有一种清新不染的神骨。文学之士都有美他:

正文 第二十回 栋梁材同佐贤良 赵忠投降杀邓清

<span>新提千骑向东方,剑客黄金尽解装。

桃叶初明珠勒马,梨花半壮绿沈鎗。

拍天涛涌军声合,骂海云扶阵色扬。

莫叹书生无燕额,斗来金印出明光。</span>

那刘基与宋濂、孙炎说了半夜,次早起来,刘基到母亲面前诉说前事,母亲便曰:“我也闻朱公是个英杰,我儿此去也好。”刘基便整顿衣装,对孙炎曰:“即日起行。”孙炎吩咐军校将车马完备,离青田县迤逦向东北进发。话不絮烦,早到杭州西湖,湖南净慈禅寺。章溢、叶琛挚领家眷并行李,已等候多时。军校们也合做一处同往。正是:

大兵过了扬子江,至镇江府地面,徐达下令安营,为攻城之计。

在路五六日已至金陵。

次早,来到太祖帐前谒见。太祖遂易了衣服,同李善长众官出迎,请入帐中,分宾而坐,太祖从客问及四人目下的治道急务,酒筵谈论,直至天晓。因授刘基太史令,宋濂资善大夫,章溢、叶琛俱国子监博士。四人叩头而退。

太祖对诸将曰:“今常州府及宜兴、广德、宁国、镇江等处,正是金陵股肱,若不即取,诚为手足之患。”遂着大元帅徐达挂印征讨。郭英为前部先锋,廖永安为左副将,命通海为右副将,张德胜统前军,丁德兴统后军,冯国用统左军,赵德胜统右军,领兵五万征取各郡。徐达等受命而出,乃择日起程。临行之日,太祖出郊戒众统将曰:“尔等当体上天不忍之心,严戒将士;城下之日,毋得焚掠杀戮,有犯令者,处以军法。”徐达等顿首受命,率兵前进。一路上但见:军威凛似严霜,兵器炳于皎日。五万旗,按着金木水火土相克相生;八卦带,分在东南西北中随方随色。一字儿排来,队伍整整齐齐,那个敢挨挨挤挤。桠叉儿扎住团营,朗朗疏疏,谁人的嚷嚷喧喧。弓上了弦,刀出了鞘,分明活阎罗列着法场;鼓鸣则进,金鸣则退,那辨八臂神传来军今。黄旗一展三军动,画鼓轻敲万队行。

却说把守镇江府城乃是张士诚所募骁将邓清,并副将赵忠二人。他闻金陵兵至,便议迎敌之事。那赵忠曰:“我闻和阳兵势最大,所至无敌;且朱公厚德宽仁,真命世之英,非吴王(即是士诚)可比。况镇江为金陵右臂,彼所以争。今我兵微弱,战守两难,奈何、奈何?我的主意:不如开城投降,一来可救百姓的伤残;二来顺天命之所归;三来我们还有个出头的日子。”邓清听了,大喝道:“你受吴王大恩,不思图报,敌兵一至便要投降,乃是狗彘之行。”赵忠又曰:“我岂不知食人之食,当忠人之事,但张士诚贪饕不仁,决难成事。何如趁此机会弃暗投明。”邓清愈怒,即抽刀向前曰:“先斩此贼,力破敌兵。”赵忠也持刀相迎。两个战到数合,邓清力怯,便向后堂走脱。赵忠见左右俱有不平之色,恐事生不测,急忙也跑出衙门,恰遇着养子王鼎,备言前事。王鼎曰:“事既如此,若不速避,祸必及身。”他二人因到家载母挈妻,策马向东而走。邓清闻知,即聚军民一千余人赶来,适遇徐达兵到,赵忠径望军中投拜,曰:“镇江副将赵忠因劝邓清纳降,彼执迷不悟反来赶杀,乞元帅救我家属入营,我便当转杀此贼,以为进见之功。”徐达心中私喜,便与赵忠附耳说了两三句话曰:“如此而行。”赵忠得令自去。徐达即催兵前进与邓清迎敌,阵上赵德胜跃马横冲,径取邓清。邓清见德胜威猛,不战而走,众兵掩击直逼至城下。邓清正要进城,祇见赵忠在城上大唿:“奸贼邓清何往?”清知事势紧急,进退无门,遂下马乞降。原来徐达吩咐赵忠,趁两军相敌之际,你可赚入城门先夺了城池,以截邓清归路,所以赵忠先在城上。徐达入城抚恤了士卒,安慰了百姓,捷报太祖。太祖加徐达为枢密院同签之职,率数万人攻打常州。太祖对徐达曰:“我查张士诚系泰州白驹场人,原是盐场中经纪牙僧。因夹带私盐官府拿究。癸巳年六月间聚众起兵,便陷入秦兴据了高邮州,今称吴王,国号大周,改元天佑。前者又遣士德将五万兵渡海攻陷平江、松江一带,与常州、湖州诸路,地广兵强,实是劲敌。况渠奸诈百出,交必有变,邻必有猜。尔今率三军,攻昆陵,倘有说客勿令擅言,便中了诡诈之弊。营垒可小心也。”徐达等领命而出,即合兵七万,号称十万,径望常州进发。

数日间,来到常州南门外安营。先锋郭英便率兵三千出战,那把守常州的正是吴将统军都督吕珍。原来吕珍有谋智、有胆力,善使一条画戟,年纪约有三十五六,正直公平,抚民恤士,每当祇是长声的叹息。人问他便曰:“此身已受了他的爵禄,虽死亦是臣子分内事。但恨当时不择所主,将身误托耳!常常闻得金陵朱公声息,便道好个仁义之主,天下大分归统于他了。然也是天数,怎奈何他。祇是今日,吾当完吾事体。”探子报曰:“朱兵攻取常州。”他便纵马挺戟来战。与郭英战到三十余合。彼此心中俱暗暗喝采。祇见营内右哨中张德胜持了一管鎗,又奋力冲将出来,三将搅做一团。吕珍见两拳敌不得四手,便将马跳出圈子外边,叫曰:“天色已晚,晚来乘着错误,伤人性命,不见高强,你我俱各记兵多少,来日拼个胜负,方是好汉。”郭英便也鸣金收军。次日吕珍全身结束,出到城边,早有郭英、张德胜二人迎住,自早又杀到未牌,不见胜败。朱阵上便麾动大军赶杀过去,吕珍急走入城,坚闭不出;一面修表,唤过儿子吕功,前往苏州求取接应兵马,不题。

且说吕功抄路往湖州旧馆县,由森林地方转到苏州。次日,张士诚临朝,文武百官依班行礼毕。吕功出奏常州被困一事。士诚大怒曰:“彼真不知分量,我姑苏坚甲百万,勇将三千,彼取金陵,我不与争便了反来夺我镇江,今又困我常州,是何道理!”即召大元帅李伯升,领兵十万往救,又吩咐曰:“若得胜时,便可长驱收复镇江,破取金陵,以擒朱某。”伯升得令,叩首将出,祇见王弟张士德在阶中大喝一声道:“何劳元帅动兵,乞将兵三万与臣,去救常州,决当斩取徐达首级,入建康掳和阳王归报我主,万祈允臣之奏!”士诚闻奏大喜,曰:“得弟一行,何惧敌兵哉!”便拜士德为元帅,张虎为先锋,张鹤飞为参谋,率兵五万前往常州救应。又造吕功乘势领兵二万,攻打宜兴,以分徐达之势。连夜起行。探事探的实,报与徐达得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一回 王参军生擒士德 元兵掘深坑丧命

且说士德领兵望常州进发,不数日,来到常州东界古槐滩下寨。徐达闻知,对众将曰:“我闻士德勇而无谋,与之相战,未必全胜。”即传令郭英、张得胜二人,如此如此。再唤赵德胜,王玉二人到帐前,徐达吩咐各带所统人马,并付字纸一封,前出本营二十里外拆封看字便知分晓。徐达自领兵十万,东路迎敌。恰遇士德军到,两阵对围,前阵廖永安跃马出战,士德势力不加落荒便走。永安独马追赶了十里地面,所恨兵卒都在后边。士德恰见永安势孤,因勒马转来,环环的把永安围在里面,便叫放箭,那箭如雨的飞来。永安把这鎗如飞轮的一般,在马上遮隔了一会,慌忙中不意一箭径射透了后腿,永安奋出平生本事,冲突而出。士德揜杀过来。徐达见士德兵卒渐近,亦不恋战,便望后阵而走。那士德紧紧来追,经过紫云山崖,转过山坡,恰不见了徐达。众人都道:“将军休赶,恐有伏兵在后。”士德回曰:“彼势已穷,何有埋伏!”放心赶去。正赶之间,祇见赵德胜当先截战,未及四五合,恰又弃甲而走。士德大叫:“快留下首级而去!”德胜也不回话,把马连打几下,如飞的逃走一般,早已是甘露地方。一声炮响,王玉所部的兵卒都在草中齐喝一声曰:“倒了!倒了!”原来徐达昨日付与王玉字一纸,上写:“伏甘露,掘深坑擒士德,如违者斩。”因此王玉连夜传令众土,掘成大坑约五十余亩,二丈余深,上将竹簟虚铺盖了浮土。那士德祇认徐达与德胜真败,谁想赶到此间,连人和马,都跌下坑里去。真个是:汩汩的惟听水响,混混里祇见泥泞。满身锦绣都被腌臜,那认青黄赤白;全头躯骸,尽遭龌龊,难辨口鼻须眉。初起时扑地一声,也不知马跌了人,也不知人跌了马;到后来浑沦一滚,那里管人离却马,那里管马离却人。护心宝镜,浑如黄豆,围带在胸中;耀目金盔,反却如黑嵌,蔀这挂从脑后。水护了箭羽、弓衣,都显不出劲弓利镞;泥煳了金鞍王敕,摇不响锡鸾和铃。

正是:

徐达得了信,便对耿再成曰:“宜兴地界,乃常州股肱,士诚以我所必争,故特分兵来攻,以弱我势。你可领兵悉力据守,一失尸寸,则全军败亡,千万小心在意。”再成得令,临行对徐达曰:“自从不才从分于起义之日,得元帅视如骨肉,自谓肝胆惟天可知,今日拜别,决当万死以报国家。倘有不虞,亦尽臣子马革裹尸之志,惟元帅谅此忠贞!”徐达听了说道:“此行将军自宜努力,生死原各听之于天,你我一心自是可表,谅不久即能完聚。”二人洒泪而别。再成率了兵,即日奔赴宜兴,与吴兵对垒安营,自相持也。

原来再成极善抚士卒,如有甘苦,与士卒同受;至于号令之际,又极严明,一毫不许苟且。适有后军一队是新收义兵,就令原来头目郑佥院统领。那郑佥院祇好酒吃,是日,轮当夜巡,郑佥院带酒来与众饮,这些众军,虽支持了半夜,恰到四更时分,铃析也不鸣,更鼓也错乱。再成梦里惊醒起来,却见营中巡逻的,俱东倒西歪,熟睡不醒。再成查是郑佥院,便驰使唤他入帐,责曰:“军中设夜巡,是以百人之劳,致千人之逸。你今玩事如此,设或有敌兵乘夜劫寨,或有刺客乘夜肆奸,军国大事去矣。且记你这颗首级在颈上。”发军政司重责四十棍,穿了耳箭,以警众军。郑佥院明知自家不是,然痛楚难熬,且对人前似无光彩。次日夜间,仍领了新归一队义兵,径到吕功处投降,备述受苦一事,且将营中事体,一一诉知。再成正在帐中,忽听得探子报说此事,不觉愤怒起来,便不戴头盔不穿重铠,飞马去赶捉他。祇见吕功阵中密札札的木栅围住,再成却乘势砍破了木栅,杀入营中,无不以一挡百,杀得吕功军中,没有一个敢来抵挡。吕功恰待要走,早有夜巡铁甲士一千,走来并力助杀,被贼一鎗正破伤了再成额角。再成犹然死杀不休,东冲西突,杀透重围,正到本营,祇见头上血流如注。再成晓得甚是沉重,便与晕中潦草写了札子封好,报太祖;又写一封书,寄与徐达元帅,卒于行寝。正是:

太祖接报,痛悼不已。便令他子耿炳文袭职,统领兵卒,镇守宜兴,不题。

<span>手麾湖海卷旌旄,一世功名百世高。

吁嗟天际倾虚宿,争羡名家有凤毛。

楚山日映寒鸦散,吴水春晴战马豪。

九泉莫讶灵先陨,敌手还从太白挑。</span>

<span>昔日湖波淹七将,今朝泥水陷张王。</span>

两侧边却把挠钩系住,活捉了士德上岸,捆缚在囚车中送到帐前。那张虎与吕功死战得脱,引了残兵,屯住在牛塘谷。

却说张士诚祇恐兄弟士德未能取胜,随后便遣弟张九六率兵二万来援。那九六身长八尺,腰大十围,惯舞两把双刀,骁勇无比。兵马将到常州,就闻得士德被擒的信息,即刻督兵到常州东门十里外下营。次早,出阵大叫道:“好好还我御弟方为上策,不然贪得无厌命都难保!”朱阵上冯国用奋先迎敌,战纔数合,被九六一刀正砍着马脚,国用连忙下马弃敌而走。九六横刀杀入,早有诸将挡住。徐达传令鸣金收军,沉思了半晌,恰对冯国用、王玉曰:“九六骁勇难挡,二公可各引兵即去牛塘谷边两傍林中埋伏,待白鸽飞起为号便宜发动,并力夹攻。今日他挥兵杀来,我们便鸣金收兵,他必信我们气怯。不如去此退三十里屯扎,彼必连夜追赶,我当且战且走诱至谷中好便宜行事。”是时,日尚未西,二人引兵各自埋伏去讫。顷刻,徐达传令众军,即刻拔寨退三十里屯扎。要有心忙意乱光景,倘或迟误枭首示众。令下,诸部士卒俱各狐奔鼠窜退去。祇见探子探得移营,竟去报与九六知道。九六大喜,道:“我谅徐达怎的敢来对敌,今彼移营,不去追赶更待何时!”即叫备马过来,领兵追杀。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二回 徐元帅被困牛塘 冯国用救回徐达

<span>几载谈天碣石宫,苍茫拥节向吴中。

金陵共识艰难策,铜柱还标战伐功。

幽谷春深飞彩鹤,首蛮天尽跃花骢。

征旗满眼何时息,车染朱殷草染红。</span>

却说张虎、吕功收了残兵,走入牛塘谷各点人马,折了二万。张虎放声大哭,曰:“自我国兴师以来,未有如此之败,急须遣人求救,待得兵来再作区处。”星夜写表驰奏。那士诚见表顿足切齿,曰:“孤与朱家,真不共戴天之仇。卿等有能为孤报仇者决当裂土分王,同享富贵。”祇见士信上前说道:“向者二人皆恃勇无谋,故致丧败。臣愿竭驽贻之力,擒徐达取金陵,以雪二人之冤。”士诚便令其子张虬为先锋,士信为元帅,吕升祖为副将,赵得时为五军都督提点,统兵十万来救常州。临行,士诚设酒,郊外祖饯。士诚且谓之曰:“孤与卿等兄弟三人于白驹场起义。以至今日威镇江南,无人敢敌。今彼纠集党类据有金陵,侵我镇江,困我常州,杀我之弟,此仇痛人骨髓,卿当用力剿除,以报此恨。”士信叩头受命。当日兵出苏州,倍道而行,不一日,来到牛塘地方。张虎引兵来接,备称朱兵骁勇多智。士信曰:“不足为虑。”引兵屯住谷口。士信骑在马上,把谷口前后左右仔细一望,祇见:两边山势巍峨,一片平阳旷荡。峻绝处,便老猿长臂,无可攀援;溪壑间,纵万马齐奔,未知底极。乱石巉岩,忽露一条石窦,往常见雾销云迷;怪林森列,倏开小洞迤逦,此内惟猿啼虎啸。深长八九里,这边唤不应那边;宽绰千百步,此岸看不见彼岸。镠镠风送草声,险恶山峦,这境界未许神仙来唤牲;潺潺涧流泉响,横行水脉,那地面庶几鬼魅可潜形。止有丽日中天,堪见一时光彩;倘或雨云坠地,恍如长夜昏迷。

士信看了一看,便对张虎、张虬曰:“祇此一处,便可生擒徐达了。”就分五万兵与他两人,依计而行。士信自领兵至常州地界,与徐达对阵。徐达便令郭英、张德胜领兵十万,困伏常州,自与赵德胜、俞通海、赵忠、邓清领兵十万,与士信迎敌。那士信纵马横鎗,直取徐达。徐达也举刀相迎,战下十数合未分胜败。他阵上吕祖升、赵得时前来冲击;我阵上赵德胜、俞通海恰好接应,杀得士信阵中大溃而走。徐达率众争先,诸军也奋力追杀。追到牛塘谷,方到谷中被那士信发动伏兵,阻住了东谷口,张虬抗住了西谷口,两壁厢崖上矢石如雨而来。徐达便令:“三军勿得惊乱,是吾欺敌中彼诡计了。你们且暂屯守,另图计策。”正在沉吟,祇见后军报来:“邓清乘胜劫了粮草,往投士信去了。”那徐达听了大惊曰:“粮草乃兵马生死所关,邓清这贼直是这般狼恶,誓当擒获以报此仇。”计点粮草,尚可支持半月,徐达对众将曰:“半月之内,救兵必到,尔辈皆宜放心!”因下令掘下深濠,中间填起土冈,约高十丈:一来防士信引太湖水浸灌之患;二来据此高冈,亦可探望四山行径,以图出路,不题。

却说张虬见常州困解,仍令吕珍守城,复回兵与张虎守住谷口。闻知常遇春来救,对张虎说道:“兄可谨守谷口,吾与邓清率兵迎敌。”张虎说:“此来必有勇将,吾弟可与邓清守谷口,祇我引兵去救,若都去,恐挫锐气。”张虎祇得依议。张虬便领兵出营,正与遇春相对。两个斗了四五十合,不见胜败,却被那郭英、张德胜发动伏兵,断绝了他后头粮草。张虎恰待来战,被郭英一鎗刺死,屯守的兵四下奔溃。时张虬正与遇春相持,祇听得后军报道被朱兵焚了辎重,杀了张虎,心下慌张殆欲逃脱而走,谁想遇春手到鞭落,重伤了肩背,负痛死命的奔走。吴兵杀死的不计其数。徐达在谷中闻得外面锣鸣鼓振杀气横天,晓得救兵已到,又引兵杀出来。徐达见了遇春,深谢脱难之恩。遇春曰:“以元帅之德器。天必保佑,断不沦于贼人之手;况主公天命有在,你我皆朝廷股肱。”当是时,汤和也杀败了士信的兵,转回于东谷口相会。祇见胡大海、吴良、吴祯、耿炳文,俞通海、赵德胜、丁德兴、赵忠、张德胜等将俱各引兵来集,内中祇不见郭英,徐达百般忧烦起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却说徐达引兵退三十里屯扎,那张九六果然引兵赶来。徐达且战且走,将到牛塘谷口,是时恰有申牌时分。徐达见九六赶得渐近,便回身曰:“张公,张公,得放手时须放手,你何故逼追得紧?”那九六睁开双眼,飞马抢赶上来,徐达又飞马而走。九六大喝道:“徐达,你何不下马投降?”徐达也应声曰:“你且看是甚么所在,要我投降。”正说之间,恰把手伸入怀中把一条白带扯出来一抖,恰早是一双白鸽带了铃儿,旺旺的直飞上半天。那张九六恰把头向天去看,祇听一声炮响,左边冯国用右边王玉,两岸里杀将出来,把九六军马截做两处。徐达见伏兵齐出,便回转马来并力来战。九六身被数鎗,尚不跌倒负痛而走。纔得半里,被王玉拈弓搭箭,叫声道:“着了!”正中九六左目,翻身堕下马来,众军就活捉了缚在马上,同入帐中,众将一一依次献功。便令把张士德、张九六二人各处监固,不许疏纵;仍令移兵屯扎旧馆。即遣人赴捷金陵。太祖得了捷报,曰:“士德是士诚谋主,九六是士诚牙将;今皆被擒,士诚事可知也。”即诏徐达等促兵攻城,复谕廖永忠、常遇春攻取池州,不题。

正文 第二十三回 郭先锋活捉吴将 云龙攻取广德州

<span>河桥细柳蔚晶晶,偏动征人梦里情。

壮士含丹图许国,狂夫送死枉谈兵。

依微睥睥来旌色,隐跃长庚启剑精。

柳目青青云自远,自今惟有鹧鸪鸣。</span>

且说诸将领兵到谷会齐,因中不见了郭英徐达烦忧,道:“郭先锋不见,多恐没于乱军之中了。但一来是主公爱将;二来又为不才解围,吾辈不能救取,有何面目归见主上?”因唤过本部士卒细问,都云不知下落。便教四下访觅。正优闷间,祇见探子报曰:“郭先锋活捉了一人在马上,远远望见从东边来了。”徐达听了,便同众将出营去望。俄顷时见郭英捉了邓清,到帐前下马与众将施礼。徐达好生欢喜,问曰:“将军从何处活捉邓清来?我辈不见了将军甚是着忙。今不惟得见将军,且得这贼子,忧烦俱释,诚生平大快事!”原来,郭英一鎗刺死张虎,那邓清见势头不好,竟脱身而逃。郭英便单骑追至旧馆桥,生擒了纔回,故乱军中不知下落。徐达便指邓清骂道:“昔者兵败投降,吾不忍杀你,使为将帅。今反夺了我的粮草,致使我重困半月,如此不仁不义之贼,更有何说!”叫刽子手取张士德一同斩讫报来。左右得令,不多时报曰:“二犯斩讫。”徐达次日分兵,围困常州。吕珍自思兵丁疲惫已极,孤城必定难守,不若领兵,东走湖州,再图恢复,胜败还未可知。徐达看吕珍在城,久无动静,谅他必走。即令胡大海、常遇春附耳说了两句话,二将得令而去。因命兵士们祇从南北西三面攻打,东边一门势力独宽纵些,那吕珍到晚向城上观看,但见东门士卒僵甲而睡,便率兵往东冲出,正及冲开忽闻火炮震天,左有常遇春,右有胡大海,合领伏兵,截住去路。两兵夹击,斩首三千余级。吕珍祇得匹马仍复进城,坚拒不出。徐达仍令四围紧困,不题。

且说张士信、张虬、吕祖升、赵得时收拾残兵,屯住旧馆桥太湖边遣使求救。吴主张士诚得报大惊,便思既然难与争长,不若且以书给之,骗他退兵,再作防御。遂遣人将书到金陵求和。其书曰:向者窃伏淮东,甘分草野,以元政日弛,民心思乱,乘时举兵,遂有泰州、高邮等地,东连海壖。今春据姑苏,若无名号,何以服众;南面称孤,势所使然。乃二贤以神武之资,起兵淮右,跨有江东,金陵乃帝王之都,用武之国,可为建大业之贺。向获詹、李二将,礼遇未遣,继蒙通好,理暗未明。久稽行李,先遣儒士杨宪问好,士诚留之不遣。故公今逼我昆陵咎实自贻,夫复何说!然省已知过,愿与请和,以解围困。当岁输粮三十万石,黄金五百两,白金三百斤,以为犒军之费,各守封疆,不胜感仰!

士诚正与诸将商议,忽元帅李伯升奏曰:“此贪兵也;兵贪者败。且今两处败绩,皆因我将逞勇少谋,实非彼之能为。况贪得无厌,如依其议,彼将终何底止,乞殿下假臣以兵,必能成功。”士诚大喜,曰:“元帅之言最当。”即日拜伯升为元帅,汤雄为先锋,领五万人马去救应。伯升受旨。次日,率兵往常进发。前至旧馆与士信等相见,备细问了前事。伯升笑曰:“来日当为大王擒之。”即同士信等起兵至古槐滩安营。徐达对众将曰:“李伯升乃吴国名将,未可轻敌。”因令汤和、胡大海、郭英、张德胜四将仍困常州。令常遇春、俞通海领兵一万,抄径路到牛塘谷口埋伏。令赵德胜、廖永忠领兵一万,去劫他的老营。令邓愈、华高领兵一万冲左右哨。分遣已定,其余众将俱随大部东向迎敌。列阵纔完,那士信帐中,汤雄持槊出战,丁德兴拍马来迎。斗到三十余合德兴力怯而走,伯升、士信各驱兵赶来。那邓愈、华高便分兵直冲他左右两哨,吴兵溃乱。徐达因统大队人马,直追至古槐滩。伯升急急回营,早被廖永忠、赵德胜杀入老营,就将火四散放起,烈焰冲天,吴兵鸦飞鹊乱的逃走。伯升与士信死战得脱,幸遇张虬兵合做一处同行。方过牛塘谷,当先两员大将正是常遇春、俞通海,发伏兵到那里等候厮杀,吴兵死的如山堆一般。遇春急赶着汤雄来战,又遇华云龙领一支兵,攻广德州得胜而回,路经旧馆桥见遇春与汤雄鏖战,便大叫道:“常将军待小将来捉此贼。”汤雄就把鎗去刺云龙,云龙奋剑砍来把杆砍做两段。汤雄一惊,将身坠下马来,被云龙舒开快手活捉在马上,贼兵奔溃。后面徐达又率兵追击,杀得尸横遍野血染河流。委弃的粮草、辎重、盔甲、器械不计其数。张士信、李伯升,仅以身免。剩得三百残兵,逃向苏州去讫。那吕珍探得援兵尽散,思量独力难支,便开门冲阵逃走。郭英驰兵拦住,珍奋力接战,恰有遇春追兵又来,两方夹攻。珍且战且走,竟抄小路望杭州路回苏州去。不题。

太祖得书,便命移檄回报曰:春三月取镇江,抵奔牛垒城,彼时来降,继复叛去,咸尔之谋。约我逋逃之人,拘我通好之士,子之兴师,亦岂得已。既许给军粮,中更爽约,原其所自,咎将谁归?今若果能再坚前盟,分给粮五十万石,归我使者,则常州元师可罢,而争端绝矣。

却说耿炳文承太祖钧旨,去攻长兴。那长兴守将却是士诚骁将赵打虎,单使一条铁棍,约五十来斤,在那马上使得天花乱坠,百步之内,人没有敢近得他。闻得炳文领兵来攻,他便点选铁甲军三千,出来迎战。恰好炳文也披挂上马,但见他:浑身缟练,遍体素丝。戴一顶五云捧日的银盔。水磨得如电光闪烁;着一件双狮戏球的银铠,素净得如月色清明。手轮画戟,浑如白练飞空;腰系宝弓,严似素蟾吐月。坐着追风骤日的白龙驹,匹脚奔腾,幌幌长天雪洒;佩着吹毛饮血的纯钢剑,七星照耀,扬扬背地生风。祇因他父丧三年,因此上一身皓白。韬戈不动,人祇道太白星临;奋猛当场,方晓得无常显世。

两边站定了阵脚,此时恰好辰分,这场厮杀实是惊人。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四回 赵打虎险受灾殃 二王毒酒害太祖

那赵打虎见了耿将军出阵来战,便叫道:“对阵耿将军,你也识得我的才技,我也晓得你是英雄,今日各为其主而来,不必提起。但或是混杀一番,也不见真正手段,你我都吩咐不许放冷箭,祇是两人刀对刀,鎗对鎗,那时方见高低就死也甘心的。”耿炳文道:“这个正好。”两马相交,斗了一百余合,自从辰牌直杀到未刻。天色将昏,那赵打虎便道:“耿将军,明日再战纔是。”耿炳文回说道:“顺从你说。”两人各回本阵去了。

且说赵打虎来到阵中,对众将曰:“我的刀鎗并矛戟的手法都是天下第一手,谁想这耿家儿子都一一相合;倘得他做个接手,也是天生一对好汉。祇可惜他落在别国,倒在此处做了对头,奈何奈何?”心中闷闷不乐,这也不题。

却说耿炳文自回帐中,沉想那赵打虎,人传他吴国第一好汉,我看来真个高强,不知谁人教导他得此手法。明日将何策胜得他,正在没个理会,祇见军中整顿出晚餐,炳文也连啜了几杯闷酒。却有一阵冷风把炳文吹得十分股粟。灯烛吹灭了,恍惚之间忽有一个人来叫道:“炳文,炳文,我是你的父亲。前日因你受了主公钧旨来此攻取长兴,我便随在你战阵中。今日打虎这厮好生手段,明日他必仍来搦战,便可对他曰:‘昨日马战,今日当步战。’他的气力也不弱于你,待到日中,你可与他较拳,此时方可赢得;倘他逃走你也不须追赶。”炳文见了父亲不觉大哭起来,却被巡夜的锣声惊醒,却是南柯一梦。在胡床上翻来复去不得睡着,祇听得鸡声嘹亮,东方渐明,炳文坐起身来吩咐军中一鼓造饭,二鼓披挂,三鼓摆列。不多时赵打虎果到阵前搦战。炳文一如梦中父亲教导的话对打虎曰:“今日步战何如?”打虎听了不觉大喜道:“我的步战法,那个不称赞的,这孩子反要我步战,眼前这机关落在我彀中了。”便应道:“甚好,甚好!”两人各下了马整顿了衣服,一东一西,一来一往,又约斗了六十余合。日且将中,那打虎便叫道:“我与你弄拳好么?”原来这打虎当初是在五台山披剃的长老那里学了“少林拳法”,走遍天下十三省,五湖四海处处闻名。因见天下多事,便蓄留了头发,投归张士诚图做些大事业。他见马战、步战俱赢不得炳文,必然是尽拿出平生之本事,方可捉他。谁知炳文梦中先已提破,便应道:“这也使得。”两人便丢下了器械,正要当场祇见打虎曰:“将军且慢着,待我换了鞋子好舞。”炳文口中不语心下思量:“鞋儿甚是结作、怎么反着鞋儿,鞋中必有缘故,我祇紧紧堤防他便了。”两个各自做了一个门户,交肩打背,也约较了三十余回。那打虎把手一张,祇见炳文便把身来一闪,那打虎便使一个飞脚过来,炳文心里原是提防,恰抢过把那脚一拽,打虎势来得凶,一脚便立不住仆地便倒。炳文就拖了他脚,奋起平生本事,把他墩来墩去,不下三五十墩,叫声“叱!”把打虎丢下八九丈高,虚空中坠下来,跌得打虎眼展口开,半晌动不得。阵中兵卒一齐吶喊扛抬了回阵去了。炳文飞跳上马,横戈直撞杀入阵来。那打虎负痛在车子上,祇教奔走到湖州去罢。阵中也有几个能事的,且战且走,保了打虎前去,不题。

<span>南山有桥北山梓,翩翩交戟驰帝里。

天风忽堕老乔倾,杰气英英萃厥子。

长兴鼓振奋熊熊,马战未已步战随。

梨花乱落天边雪,芙蓉挥洒星日移。

吴儿恶薄少林法,再请双拳两相搏。

本图药足舞高冈,谁道商阳沉海若。

垂空掷上还下来,半入青云半入垓。

天上木狼奎灿烂,赵家打虎苦徘徊。

奎木狼星武庄子,骏业鸿功堪济美。

千年万年应不死,耿耿瑶光照青史。</span>

炳文收军进城便安慰了士民。恰有水军守将李福、答失蛮等,都领义兵及本部五百余人,至阶前纳降。炳文也一一调拨安置讫。正待宽下战甲,谁想那打虎脚上的鞋子,原拽他时,投入衣中,今却抖将出来。炳文拿了一看,那面上恰是两块钢铁包成。炳文对众校道:“早是有心提防着他,倘不然那飞脚起来,岂不伤了性命!所以这贼人要换靴子,可恨可恨!”一面叫写文书报捷,不题。

且说太祖取路而回,却见一个潭中水甚清漪可爱。太祖便下了马,将手到潭洗手,偶见有花蛇五条游来游去,祇向太祖手边停着。这也却是为何,且看下回分解。

<span>吴门萧瑟雁行秋,王粲从军事远游。

侠客临斯怀匕首,故人把袂问刀头。

龙沙旌闵风尘断,鹿塞笳鸣烟水愁。

搔首乾坤俱涕泪,古来国土自封侯。</span>

正文 第二十五回 张德胜宁国大战 康茂才献城投降

<span>秋风急兮寒露滴,秋月圆兮寒蝉泣。

思乡梦与角声长,去国心同砧韵促。

气贯虹霓恨逐波,时乎奸党奈如何。

空将满腹英雄志,弹剑当空付与歌。</span>

<span>杀气横空下赤霄,风尘卷地翠华遥。

龙呈潭水布巾帻,跃灵中天上斗构。

剑血岁添崖傍草,旗风时拥海边潮。

喜看宁国城边杰,仍佩皇家紫绶貂。</span>

话分两头,却说元顺帝一日视朝,文武百官朝见礼毕,顺帝对群臣曰:“目今大江南北贼盗蜂起,江淮之地十去其五;河南、河北或复或失,不得安宁。欲待命将出征,争奈钱粮缺少,满朝卿等将如何处置?”祇见有御史大夫伍十八上前奏曰:“今京师周围虽设二十四营,军士疲弱实可寒心,急宜选择精勇以卫京师。若安民莫先是食。还宜降发帑钱措置农具。命总兵官于河南、河北克复州郡,且耕且战,方合古者寓兵于农之意。又当委选廉能之人,副府州县官之职,庶几军民得所,天下事尚可图复。”言方毕,武德将军万户平章事朱亮祖出班奏曰:“此法极善,但可行于治平的时节。方今事属急迫,还望速开府库以济饥荒,方止得饥民思乱之事。”顺帝曰:“若救济饥民,开发府库便内帑告竭,何以为国?”亮祖复奏道:“今郡县贪官酷吏,刻剥民脂。况以赋税日增,天灾四至,民生因为饥饿所苦,民贫则为盗贼,干戈焉得不起?望陛下听臣之言,不然恐倾亡立至矣。”顺帝听了,颜色有些不喜。右丞相撒敦便迎旨奏道:“方今民顽不肯纳税,倘或再发内帑,军国之需何以供之?此乃误国之言。”顺帝听了,因贬亮祖做宁国守御,排驾回宫。亮祖出朝收拾行李家属出京,取路向宁国府进发。

诸人敬服,称赞道:“真是帝王气概!”后来天兵俘士诚,破友谅,克元帝,大约都在八九月间,亦是此诗为之识兆。当夜尽欢而罢。次日,商议出兵攻讨之事,不题。

<span>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

要与西风战一场,满身披上黄金甲。</span>

却说太祖正在潭中洗手,祇见五条花蛇儿,攒聚到手边来。太祖暗祝曰:“若天命在予,还当一心依附于我。”便除下头上巾帻,将五条蛇儿盛在巾内。恰喜他蜿蜿蜒蜒,聚做一处不动。太祖正仔细观看,那些值日将官并李善长、刘基、宋濂一行人骑着马向前来迎,太祖连忙将巾帻仍戴在头上,路中备细说了前事,倏忽间已到府门。太祖偕众上堂,解去衣冠另换了便服。忽空中雷雨大作,霹雳交加,望那巾帻中烨烨有光,顷间白龙五条从内飞腾而去,诸将的心益加畏服。以后如遇交战,巾里跃跃有声,这也不题。

<span>银烛辉辉四海圆,几人得志几人闲。

未思范老违天祖,欲效韩侯握将权。

节义有谁怀抱日,忠良若个手擎天?

茫茫大块沉鱼鳖,何处堪容鲁仲连。</span>

且说亮祖次日早起,叫人去召馆夫,祇见驿司报曰:“此人昨夜不知何意,乘了一匹马连夜逃去,尚未拿获哩。”亮祖沉思:“茂才是个有才无德的人。”便对驿司曰:“你可令人慢慢的访问了,来回复。”正说话间,探子报道:“金陵朱公命常遇春倾兵来攻宁国,兵马已到城下了。”亮祖便率兵一万,勒马横鎗出到阵前。朱阵上常遇春恰好迎敌,两个战了五十余合,亮祖佯败退走,遇春却拍马赶来,被亮祖一鎗刺着左腿,遇春负痛还营。赵德胜因提刀接战力量不加,返骑而走,却被亮祖获去士卒七千余人。

太祖大笑。酒至数巡,却下阶净手,看见阶前菊花,太祖又曰:“我也乘兴做黄菊诗一首。”遂吟与众人听道:

朱亮祖听罢大惊,思量决非以下人品,便向前问曰:“壮士何人?”那人望见便拜回复道:“小人是此处馆夫。姓康名茂才,字寿卿,蕲水县人。不知大人在此,有失回避。”亮祖就对他曰:“你既有此奇才,何为甘心下贱!明日当以公礼见我,我当重用。”茂才别了亮相,自思:“我做过江西参政,累建奇功升为参知政事,见世务不好,因而归隐。那徐寿辉闻我贤名,数使人来迎我,我看他不足有为,潜匿到此。近闻金陵朱公是命世之英,祇是未有机会投纳,幸闻徐达早晚来攻取宁国,我因托做馆夫献城投降。你区区一个守御,如何重用得我!”便连夜逃脱而去。

歌罢纵步走过竹林边,祇见一个人,也对了明月在那里口吟道:

正文 第二十六回 释亮祖望风归降 和阳王病故金陵

<span>昨日城楼鼓角频,今朝意气转相亲。

清樽纪菊堪销夜,匕首胡霜且共论。

九月衣裳同在客,千江烽火远愁人。

凭君莫洒忧时泪,帝座中天色正新。</span>

众军士见杀了守郎,就将什物送与友谅。友谅回到江州,入城见了徐寿辉,从头俱言得龙袍、带、印之事,寿辉大喜。便聚群臣共议称号改元。明日为始,称道:天完国治平元年。以赵普胜为太师;封陈友谅为汉国公;倪文俊为蕲黄公;以刘彦弘为丞相。诏到所属州郡,话不絮烦。

且说顺帝一日坐朝,恰有飞报说:“朱亮祖失了宁国,亦投降了金陵;且勾引马驮沙、池州、潜山等处一带,亦皆投顺。”正在烦恼,忽闻张士诚遣使奉表到来,即命宣入,拆开看道:浙江张士诚死罪上言:臣窜伏东南,岂敢征图,实谋全命。恒思前事,疾首痛心。臣今一洗泪汪,愿承新命。敬具明珠一斛,象牙二双,敬献。再启:东南盗贼峰屯,若金陵朱某,尤为罪魁;据名都,夺上郡,诱纳逃亡,事难缕悉。伏愿大张神武,命将征凶,臣愿先驱以清肘腋,不胜战搮敬服之至。

顺帝看罢,与众官参议,祇见淮王帖木儿奏曰:“此乃士诚挟诈之计。臣闻士诚为金陵所困,不过欲陛下代彼报仇耳。我兵一动,彼必乘势去取金陵,不如将计就计,许以发兵,便征他军粮一百万石;一来不费军资,二来亦示朝廷不被其诈,方一举两全也。”顺帝又曰:“不吉士诚疑心么?”帖木儿再奏:“今士诚已僭称吴王,陛下可赐以龙袍、玉带、玉印敕为吴王,使他威镇群雄,他必倾心不疑,乐输粮米矣。”帝允奏,即令指挥毛守郎赍诏及什物,同吴使到苏州册立士诚为吴王。毛守郎衔命出京,不一日,来到武昌郡,即三江夏口。当先一彪人马十分雄猛,为首的高叫曰:“来者何人?”毛守郎即说了前情。那人曰:“我是江州蕲王徐寿辉大元帅陈友谅。吾王正欲即皇帝位,龙袍等物可将与我。”毛守郎不应。友谅纵马向前,把守郎一刀斩讫。正是:

那常遇春看了朱亮祖慷慨就死,便转念道:“有如此好汉!”因对众将曰:“日前张翼德释严颜,后来有收蜀之功;今我欲释彼,以取江西如何?”众将曰:“常元帅既然惜才,则有何不可!”遇春急命且宽亮祖转来就下帐解了缚索,问曰:“朱公肯为我用否?”亮祖回曰:“生则尽力,死则死耳。”遇春唤急取上等衣冠来,与亮祖穿戴了,就曰:“将军智勇无双,英雄盖世,请上坐指教,以开茅塞。”饮酒间却把江南江北攻取州郡的事情访问。亮祖初次也谦让了一会,后见遇春虚心,便说道:“江南江北十分地面,群雄已分据八九,想欲攻打必由马驮沙清山县而入。今马驮沙一带俱属某管辖,料用一纸文书可定之。”本日极欢而罢。次早,亮祖打发各处文书写出,上公、德公一一招降去讫。却说徐达领兵与遇春相会,遇春便领亮祖相见,商议攻取各处城池。就把取宁国、收亮祖事情申报金陵,不题。

<span>奸臣用计纔舒手,天使无心却没头。</span>

却说守将乃元总管胡深,字仲渊,处州龙泉人。颖拔绝伦,倜傥好施。彼若周人的急,便倾囊倒橐,也是情愿。闻知兵至,与副将刘震、蒋英、李福等议曰:“金陵兵极强盛,三公可坚垒而守,待我迎敌看他动静,方以计退之。”即率兵五千出战。两将通了名姓,战到三十余合,胡深一鎗刺来,正中遇春坐马的胸膛,那马便倒。遇春就跳下马步战,也有三十余合,忽听得哨子报来:“胡大海已乘机取城,刘震等俱各投降了。”胡深闻言大惊,慌忙领兵向南而走。遇春追杀,元军大溃。收兵回城具言步战一事。太祖甚加慰劳,因曰:“向闻胡深智勇,军师何策使他来降?”刘基曰:“且再分处。”次日,令胡大海与降将刘震、蒋英、李福等领兵一万,镇守金华。便引兵南抵诸暨地界。元将重蒙不战而降。南行七十里,向东径通衢州。又东七十里,就是钱塘江。江东杭州即张士诚之地。太祖来看,此是四通五达之地,便下令胡大海儿子胡德济,坚筑城池以为诸州郡保障,即率兵南至樊岭。祇见那岭四围峭绝,险不可登,乃是处州元将石抹宜孙与参将林彬祖、陈仲真、陈安,将军胡深、张明鉴,列营七座,如星罗棋布,阻塞要路。遇春同副将缨美率精锐争先而行,谁想矢石雨点的来,不能进取。刘基曰:“此未可以力争。”令遇春引兵向南寨搦战,引出胡深说话。不多时,胡深果出来相敌。刘基向前曰:“胡将军曰‘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佐。’我主公文明仁德,真天将之英,何不改图以保富贵?”胡深曰:“公系儒生,焉知军务,且勿劳作说客。”刘基便曰:“我固儒生,公亦善战,然排兵列阵,恐尚未能深晓。我布一阵,公能破得否?”胡深答曰:“使得使得!”刘基便附常遇春耳边说了几句话,遇春恰把令旗转来转去,倏忽间,阵势已定,就请胡深打阵。胡深走上云梯,细细看了一会,却走将下来。不知说些甚么,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七回 取樊岭招贤纳士 徐达访王祎入帐

<span>沧海遥连雉堞明,登临计定枉罗营。

千山见日天犹夜,万国浮空水自平。

不问千军坚绝顶,但图方略拓金城。

归来正直传飞捷,露布催书倚马缨。</span>

不数日来到地界。太祖看了地势命在梅花岭安营,传令着邓愈、王弼、康茂才、孙虎率兵取岭。守岭元将叫做帖木儿不花,闻知,因下岭搦战。自早到晚不见胜负。邓愈把令旗一招,恰见茂才先去攻岭北,王弼去攻岭南,三路并进,遂拔了老寨。不花早被众军拿住,送到帐前斩讫。太祖安营岭上。却有胡大海领乌江儒士王宗显来见,太祖问取婺州方略,宗显曰:“城内吴世猷与显旧时相识,待我进城,打探事情虚实何如。”太祖曰:“极妙极妙!”宗显装起行李,祇说来探望亲戚,人得城来,竟到吴家安下。因知城中守将,各自生心。次日,即别了吴世猷,径到帐中备说细底。太祖许曰:“若得婺城,当命汝为知府。”次日令金朝兴统领锐卒骂战,再令茅成驻节皋亭山接应。茅成得令前去。元将先锋是李眉长,出兵迎敌,战未数合,那眉长转身不快,却被金朝兴擒住。胡大海率领缨美趁势追杀,谁想石抹宜孙闻知大兵到来,便率兵从狮子岭抄路来援。太祖就着胡大海、胡保舍分兵梅花岭边截住救兵,却令郭英引兵一万扣城索战。守将是僧住、同签帖木烈思、都事宁安庆、李相。那僧住同诸将计议曰:“彼兵乘胜而来,暂且坚守,待其少倦,方分兵三路应之。可先在瓮城中掘了陷坑,我领兵出北门与战,佯败入城,他必追赶,待至城门以炮火齐击,必然跌入坑内。将军辈各宜领兵三千,出东、西二门截杀,定可取胜。”分布已定。歇了数日,早有郭英纵兵赶来,看见城门大开,争先而入,都落在坑内,四壁木石弓弩如雨般下来。郭英急退,又有两个大将截住去路,郭英冲阵而出,二将追杀了许多地面,方收兵回去。郭英收了残兵来见太祖,太祖惊曰:“行兵多年尚然不识虚实,损威折士,罪过不小。”刘基向前曰:“乞主公宽宥,待彼将功赎罪。”便密付一纸递与郭英,曰:“将军可乘今夜再取婺州。”郭英接过封札在手,却自想道:“白日里尚不能成功,黑夜如何施展。”但不敢不去。此时,乃是正月下旬,天色正黑,郭英祇得领了兵卒奔到婺州城边,祇带一个火种,便拆开军师封札来看,内中陈说:可竟到东南角登城。看毕,便领了兵马依令而行。走至其处,却见城角损坏不完。郭英便分兵五千与部将于光,令他南门外接应,祇亲率兵二千,从缺处悬石而上。那士卒因地方偏僻,全不提防,都酣酣的大睡。英便轻步捷至南门,守将徐定仓卒无备,遂降。乃大开城门引于光五千兵杀进城来,径到府前。李相因与帖木烈思不知城陷,见朱兵大队杀来,于是,率兵夺门而走。却有朱亮祖、胡大海、金朝兴引兵截住,僧住身被数鎗,且战且走,回看三百残兵更不剩一个,便谓宁安庆等曰:“受王爵禄,不能分王之忧,要此身何用!”遂拔剑自刎。安庆、烈思随下马拜降。

太祖领兵入城,抚谕了军民,以王宗显为知府。宁越既定,命诸将取浙东各郡;且对诸将曰:“克城以武,安民用仁。吾师人健康,秋毫无犯,今新取婺州,民苟少苏,庶各郡望风而归。吾闻诸将皆不妄杀,喜不自胜。盖师行如烈火,火烈而民必避;倘为将者,以不杀为心,非惟利国家,己亦必蒙厚福。尔等各宜尽心,则事不难就,大功可成。”诸将拜受钧旨。便召宁安庆、李相、徐定问曰:“婺州是浙之名郡,必有贤才,尔等可为召来。”徐定答道:“此地有个文士姓王名祎,系金华义乌人。其祖父名唤延泽。一日见一个小猴儿烈焰焰生一身火毛,背上负了五色灵芝,奔入他的庭子里来,他祖父也不惊动他,祇见那猴子把那种灵芝,去泥地上掘开个坑儿,做好了种在地上,便将前爪从泥上画了六个大字,又将身在灵芝边跳来跳去。一会竟从地里钻将下去,也不见了。他祖父急走前来观看,乃是‘背火猴来降生’六个大字,甚是明朗。傍晚光阴,媳妇生下这个王祎来。自幼生的奇异,人皆以为芝秀之兆。有诗赠他:

那胡深走下梯来,暗想他居中竖一面黄旗,四方各按着生克摆列旗帜,便出阵曰:“此是‘蜃化蛟虬太乙混沌阵。’不许放箭,我自来打。”令军士鼓噪而进。胡深骤马直冲中央,要夺那黄色旗号。谁想这日是水克土的支干,刘基先叫遇春当中,登时掘下深坑约有五十余步,浮盖泥土在上。胡深势来得紧,竟跌人坑中被挠钩手活缚了送与刘基,刘基即忙喝退军士,亲解了缚索便拜倒在地下,曰:“望乞恕罪!”胡深木呆了一时,也不做声。即唤军士推过步车来。刘基携了胡深的手,上车同到太祖帐前便令叶琛以宾礼邀入。

到大来,他见了元朝政事日非,便隐于青岩山,近因饥馑,徙居婺州。又一个武士唤做薛显,原是浦县人,勇略出群,曾做易州参将。他也见世事不好,弃职归山。然而家贫,因以鎗刀弓矢教人,今流寓在此。倘主公欲见当为主公请来。”太祖曰:“招贤下士,吾之本愿,你可急急去走一遭。”

<span>芝秀含英爽,虚亭散夕曛。

嘴精天上合,猿啸下方闻。

灵着千秋业,情耽一壑云。

何人为招隐,间寂想征君。</span>

不多日子,却便到了金陵。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八回 诛寿辉友谅称王 清水塘余阙自刎

<span>阴风吹火火欲然,老枭夜啸白昼眼。

山头月出狐狸去,竹径归来天未曙。

黑松密处秋萤雨,烟野闻声辨乡语。

有声无音知谁是,寒风莫射刀伤处。

开门悬纛稀行孤,半是生人半是鬼。

犹道能言似昨时,白日牵人说兵事。

高幡影卧西陵渡,召鬼不至毘卢怒。

大江流水本隔侬,凭将咒力扳浓雾。

中流灯火密如云,饥魂未食阴风鸣。

髑髅避月樱残黍,幡底飒然人发竖。

谁言堕地永为禹,圣明功德不可议。</span>

却说陈友谅原是沔阳人,渔家之子。大来做个县吏,嫌出身不大,因弃去了职业学些棍棒,会徐寿辉起兵便慨然从之。尝为倪文俊所辱。祇是领兵为元帅,与倪文俊争功,便杀了寿辉害了文俊,自立为汉帝。此时正是至正十九年十二月初旬的事。次日设朝,勇德侯赵普胜出班奏曰:“今有池州地界,实为我国藩篱,近被金陵窃据,我国未可安枕,望我王起兵攻之。”友谅准奏。即令普胜为元帅,率兵五万攻打池州,择日起兵。友谅对普胜曰:“金陵人多智勇,猝难取胜。可扬言攻取安庆,使其无备,庶可一鼓而擒。”普胜领命,因率兵从南路来寇池州。不一日,到城下安营。朱兵镇守池州却是张德胜、赵忠二人,闻得汉兵猝至,便议道:“此明是袭我之无备耳。”赵忠曰:“元帅可诏兵坚守,我当领兵对敌。”次早,率兵一千出战,赵忠奋勇先驰,部卒都死力争赴,贼众大败。赵忠乘势追逐约有五十余里,不意马仆,被贼兵捉去。阵上刘友仁急来救时,又被贼兵万弩俱发,当心一箭死于阵中。那普胜便引兵周围,困了池州,攻打甚急。张德胜在城上,把那飞弩、石炮掷将下来,贼兵虽是中伤,然众寡莫御。正没理处,祇见正西角上,一支人马飞奔赶来,摆开阵势。德胜把眼细看,却是俞通海取了黄桥、通州,一路得胜,回兵来援。那通海水陆并驰,士卒勇敢,普胜祇得弃州而遁。通海也因升了签书枢密院事,便与张德胜稍稍叙些心事,即日向金陵而回。

且说江州徐寿辉,有手下陈友谅以得龙袍、玉带什物,献于寿辉,择日改了国号,即了天子之位。常虑安庆府为江州左肋之地,不可不取。屡屡遣兵命将皆不得利,寿辉甚是恼怒。一日早朝已毕,遂遣陈友谅为大元帅,统了十万兵马驻小孤山。都督倪文俊统领精兵五万,夹攻安庆。那安庆府城元将姓余名阙,字廷心。世家威武,父亲在庐州做官,遂居住在庐州。元统元年遂举进士及第,除授湖广平章,真个是文武全才,元朝第一员臣子。把那徐寿辉麾下攻打的军马七战七败。闻知陈友谅领兵来攻,便纵步提戈,当先出马与那先锋赵普胜战到八十余合,不分胜败。天晚回兵。将及二更,恰有祝英又领兵二十万来接应。陈友谅便叫赵普胜攻东门,倪文俊攻南门,祝英攻北门,自统大兵攻西门,四面如蚁的重重裹来。余阙见西门势头更急,心知寡不敌众,便督敢死士三千出城与陈友谅对战。从古说得好:一人拚命,万夫莫挡。那余阙到友谅阵中,奋起平生气力,这些随来的精勇,个个持死杀来,真个是摧枯破朽直撞横冲,杀得友谅远走二十里之地。正好追赶,恰听得倪文俊攻破了南门,余阙大惊把头回看,但见城内火焰冲天,便勒马回兵来救。那友谅也骑马追来,赵普胜、祝英又杀入城中,元朝兵将俱各逃散。余阙独马单鎗,与贼死战,身中了十余鎗,路至清水塘边以刀自刎,死于塘内。其妻蒋氏及妾耶律氏,抱了儿子德臣、女儿安安、外甥福童皆在官署中投水而死。那余阙死时,年纔五十有六,着有五经余氏注疏,至今,学士遵为指南。葬在南门外。后来,太祖一统登基,特嘉其忠,立庙于忠烈坊,岁时致祭,这也不赘。

友谅便令家兵准备器械。次日早晨,友谅便把家兵五百暗暗的四散伏于朝门之外,祇引力士二人跟随。依班行礼毕,便挺身上殿,曰:“昔日蕲黄起义,直到如今无限大功皆我一身死力成事,今日何故忘我的功劳,夺了我的兵印?”寿辉闻言大怒,喝令左右擒获斩之。友谅乘势便把剑砍了寿辉。倪文俊急夺武士铁挝还击友谅,早被张定边在后一剑杀死;遂同陈英杰按剑高叫曰:“徐寿辉不仁不义,不足为吾王;陈元帅文武盖世才德兼全,我等宜共立为帝,享有大宝。倘有不服者以文俊为例!”群臣那个敢再声张。那张定边即令扛去了寿辉、文俊尸首,率群臣下殿,唿拜万岁。友谅曰:“今日非我忍为此不仁之事,但寿辉负我恩德,吾故仗义行诛。今张元帅扶我为主,卿等俱宜协力同心,辅成大事,所有富贵我当照功行赏。”群臣听命。当日,友谅立妻杨氏为皇后,长子陈理为太子,以杨从政为大丞相,张定边为江国公兼掌兵马大元帅,陈英杰为武国公,赵普胜为勇德侯,各兼平章政事。胡美、祝英、康泰三人,守淇都。建都江州,国号汉。帝颁诏所属州郡退朝回宫,不题。

那太祖领了大队人马自婺州回至金陵,文武官员出城迎接庆贺,不题。

原来张定边、陈英杰与友谅相善,两人俱有万夫不挡之勇。向来彼此依附,往来极密的。一日,友谅接两人到家,曰:“寿辉昔日蕲黄起义,今日据有荆襄地面,坐享富贵,皆出我万死一生之力;今一旦削我兵权,安置私第,真是无义之徒,令人可恼!”定边对曰:“事有何难,今宅中家兵有五百余人,明早可令暗藏利器,伏于朝外,祇唤二人带剑随行。元帅佯言上殿奏事,寿辉必无所备。元帅便可挺剑行事,我二人乘机杀了倪文俊,便号令满朝文武,事可顷刻而成。”友谅大喜,曰:“若得事成,富贵同之。”两人别去,不题。

且说普胜途中闻知俞通海撤兵回去,仍复引兵前来攻打。张德胜出兵对敌,普胜败走,德胜飞奔来追,不防普胜放一标箭,正中右腿,德胜负痛奔回,四下里被普胜紧紧围住。却有养子张兴祖对德胜商议,曰:“如此重围,急须向金陵求援,方可解脱;不然恐粮草不支,是为釜中鱼矣。”德胜曰:“这般铁桶,谁能出去?”兴祖曰:“今夜一更,父亲可选精锐兵三百,儿当舍命前往。”德胜大喜,依计草了奏章,至夜付予兴祖,领兵冲出而去。果然杀透了重围。普胜因见他所部军卒甚是骁勇,也不敢十分赶来。此行却是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九回 太平城花云死节 制基拜帅取金印

<span>尘塞戈鋋血未干,汉吴烽火报长安。

拟擒逆众先开幕,谁道英雄已泪弹。

明月谩随青羽动,悲风转与早鹏寒。

一灵莫讶功难遂,多少材官倚剑看。</span>

且说探子打听来情报与太祖;太祖悉知了底里,就集众将商议曰:“我兵虽有三十万,胡大海等镇守湖广,分去了五万;耿炳文等镇守江阴,分去了五万;常遇春等救援池州,又分去了五万;今在帐下不过十万有余。彼汉兵三十万,吴兵十五万,合谋来攻如何抵敌?”俞廷玉说道:“友谅之兵善水战,深入我境金陵必危。不若且降,再图后计。”赵德胜曰:“不可,不可!主公德被四方名高天下,岂可称臣逆贼。今钟山险峻,夜观天象,旺气正盛。不若权奔钟山,且为固守,再从别议。”薛显上前曰:“此亦不可。金陵根本重地,若弃而为贼有,岂可轻易复得,是与宋时帝昺航海无异也。今城中尚有强兵十万余人,协力同心战未必不胜,岂可议降议迁!”众论纷纷,莫知所定。但有刘基笑而不言。太祖便问:“先生何独默然?”刘基曰:“主公可立斩议降与议迁钟山的,然后贼可破矣。古云‘后举者胜。’宜伏兵示隙以击之。取威制敌以成王业,正在此际。”太祖闻言悟曰:“先生真不在卧龙之下!”即日取金印拜为军师,刘基力辞不受。太祖曰:“方今苍生无主,贼子猖獗,金陵危在旦夕,定赖先生出奇调度,何乃固推?”刘基方肯受命。恰好华云龙入见,备说张士诚分兵三路攻打:吕珍引兵五万困江阴,李伯升引兵五万困长兴,张士诚引兵五万困常州。时奉汤守帅之命来求救兵。太祖曰:“我已遣徐元帅援兵往救,想此时也到了。”云龙又备说途中遇着王若水事务。太祖大怒,令武士推若水出帐斩之,便唤指挥康茂才入帐听令。不一会,茂才向前领旨。太祖对茂才曰:“陈友谅将寇金陵,吾意欲其速到。向闻汝与友谅称为旧交,可修书一封,遣人诈降约为内应,令彼分兵三道而来。倘得胜时,当列尔功为第一。”茂才便曰:“养子康玉向曾服事友谅,令彼赍书前往,彼必不疑。”太祖大喜乃命依计而行。茂才领命而出。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且说友谅进城,直登堂上,定边拥两将来到阶前。友谅吩咐先将朱文逊斩讫,朝着花云曰:“你还欲生乎欲死乎?”花云对天叫道:“城陷身亡古之常事。你这杀君之贼,谁贪你的富贵,还欲多言?贼今缚我,若我主知之必砍贼为肉脍。”言罢大喝一声,把身一跳,那些麻绳尽皆挣断,夺了阶下人手中的刀,便向前来又杀了五六人。张定边等一齐奋力拿住。友谅便令缚在厅墙之上,着众军乱箭射来。花云至死骂不绝口,是年方得三十九岁。友谅传令安营。夜至三更,在帐中寝睡不安,祇见阴风透骨冷气侵人,恍惚中忽听得两个人自远而近,渐渐前来高声曰:“友谅,友谅,你这逆贼,快快偿我命来!”友谅近前一看,恰就是朱文逊与花云,各带血伤缠住友谅不放。友谅大惊,极力挣脱,却欲回避,早被花云一箭正中着左边眼睛,贯脑而倒,大叫一声,醒来乃是一梦。友谅自知不祥。次早,对诸将说知,心中正是闷闷不乐,忽报张士诚统兵十五万来取金陵,现在攻打常州。张定边近前,奏曰:“此乃上天假殿下取金陵之便也。两虎相斗必有一伤。陛下但默观动静,若士诚克了常州乘胜而进,则金陵必当东南之患,我兵乘虚径入,金陵唾手可得矣。今即遣一使前往吴国通和,然后会同发兵,必成大事。”友谅大喜,遂唤中军参谋王若水,领了健卒数十前往苏州进发。行有三百余里,忽见当先一队人马,为首一将高叫:“来者何人?”若水答道:“我乃汉王驾下参谋王若水,使吴通和,望乞借路。”那将军大怒,近前大喝一声,竟把若水捉住,王若水连声叫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那将军曰:“我与汤和元帅镇守常州,因不曾与那友谅逆贼交锋,怎么你们悄地犯我太平,把我花、朱二将军乱箭射死;今又来与那士诚通好,合兵来攻我们。我华云龙将军天下闻名,谁人不晓。你却要我假道,且同你去见主公,再作区处。”原来汤和因士诚围打常州,特着华云龙引五百人冲阵,往金陵求援,恰遇着王若水,便捉了解送金陵,不题。

那张兴祖领了三百铁骑,连夜冲出重围,离了池州地面,那里有晓起夜眠浑忘却,饥餐渴饮在路,方得一日两夜,已至潜山地界,正遇常遇春领兵巡行,兴祖便具诉危困的事情,遇春道:“我已知之,特来相救。”因对兴祖曰:“吾闻汝有智勇,汝须如此先行。”兴祖受计去讫。便令郭英、俞通海、朱亮祖、康茂才前去四下埋伏。次日,兴祖过了九华山,径到池州与普胜对阵迎战,普胜便来迎敌。未及数合,兴祖勒马就走,普胜料无伏兵,乘势赶来,约及五十余里,日已将西,恰到九华山谷,兴祖便把马转入谷中。普胜心中想道:“这黄头孺儿恰不是送死么?到了谷中,怕他走到那里去。”遂纵马正赶得紧,祇听得一声炮响,两崖上木石、箭弩、铳炮如飞蝗云集的下来。普胜急待回转,那一彪兵马旌旗掩日,尘土遮天,恰是常遇春旗号,祇得挺鎗来战。未及数合,遇春把旗幡招动,左有郭英,右有俞通海、廖永忠,前面有朱亮祖、赵庸,后边有康茂才、张兴祖,四面夹攻,贼兵大败,斩二万余人,给活捉的也有五千余人。普胜单人匹马,躲在茂林中。次早,收集残兵止有一千余人。低头叹曰:“今日折兵败北,有何面目去见汉王!况汉王立心猜忌,若是回去彼必不容,不如且走汉阳使人求救,再作计议。”便使人陈友谅处殿前奏知前事。友谅大怒,正欲唤取殿前刑官,械送普胜回朝取决,那张定边轻声向前奏道:“普胜奸诈多端,膂力出众,今驻兵求援是欲观陛下何意耳。若以怒激,他必引兵投降别处,是又生一敌也。主公当以好言语慰之耳。”友谅允奏,因遣人到普胜帐前,曰:“元帅之功吾已素知,必欲即日率兵亲征,元帅可引兵来会。”普胜得报大喜,便率兵驰会江州。友谅见了普胜大喝道:“败兵挫将,罪将谁归!左右快推出斩讫报来。”普胜悔恨无及。友谅既杀了普胜,因对众人曰:“池州之仇,决当亲征报复。”因令太子陈理守国,以张定边为先锋,陈英杰为副将,张强为参谋,选精兵三十万,战船五千只,刻日离江州,水陆并行向池州进发。

正文 第三十回 康茂才夜换桥梁 杀友谅破船逃走

<span>帐中杯酒且相欢,指顾山川阵里看。

飞檄大江伸王气,谈其幕府羡儒冠。

天回睥睨征帆出,潮起鱼龙金中寒。

共羡帷巾多庙算,彩云随日满长安。</span>

再说康玉赍了书,径到友谅营前,见了守营士卒,备细说有密事奏上汉王。守卒报知友谅,友谅认得是康玉,便惊问曰:“你今随尔主在金陵,今竟到来,欲报何事?”康玉不说,假为左右顾盼之状。友谅知他意思,即令诸人退出帐外,止留张定边、陈英杰二人在傍。康玉见人已退,遂在怀中取书递与友谅。友谅拆开,读道:负罪康茂才顿首,奉启汉王殿下:尝思昔日之恩,难忘顷刻。今闻师取金陵,虽金陵有兵三十万,然诸将分兵各处镇守,已去十分之八。城中所存仅万,半属老赢,人人震恐。今朱公令臣据守东北门江东大桥,乞殿下乘此虚空,即晚亲来攻取,当献门以报先年恩德。倘迟多日,恐常遇春、胡大海等兵回,势难即得。特此奉闻,千万台照。

却说李善长见太祖如此传令,便问曰:“人皆以寇来为忧,今反诱其早至,却是为何?”太祖曰:“大凡御敌,促则变小,久则患深。倘二贼合并来攻,吾决难支。今如此计诱他,友谅必贪得,连夜前来,我自有计破之,士诚闻风胆落矣。”善长极口称妙。

且说康玉回见太祖,具言前事。太祖拍手,曰:“他已入吾掌中矣。”李善长进奏道:“此事尚未万全。若友谅引三十万精锐径过江东桥,来攻清德门,亦是危事!据臣愚昧,不若即刻将桥砌换铁石,使友谅到此,顿起疑心,不敢前进。又于桥西设一空寨,他望见营寨,必然来劫。及至寨中无一所有,令彼惊疑奔溃。然后四围用火攻击,可得全胜。”太祖大喜,即令李善长如法布置,仍听军师刘基调遣。刘基便登将台,把五方旗号按方运动,发了三声号炮,击了三通鼓,诸将都到台下听令。刘基传下钧旨曰:“今夜厮杀不比等闲,助主公混一中原,廓清妖秽踏平山海,俱是今日打这脚桩;你等显亲扬名,封妻荫子,带砺山河,也俱在今日。施展手段稍不小心有违军令,决当斩首不饶。”诸将一一跪曰:“愿领钧旨。”刘基便令冯胜、冯国用、丁德兴、赵德胜四将,领兵三千埋伏江东桥,据虎口城诸处险隘,祇等待友谅阵中马乱,便用神鎗、硬弩、火炮等物,一齐击杀,任他奔走不得阻拦,都祇在后边追赶;再令华高、曹良臣、茅成、孙兴祖、顾时、陆仲亨、王志、郑遇春、薛显、周德兴、吴复、金朝兴十二员将佐,领兵二万在正东深处埋伏,西对龙江,汉兵若败他必沿江北走,便可率兵从东攻杀;又令邓愈领兵三万,待友谅兵来,便去劫他老营截他归路;又令李文忠领兵二万,即刻抄龙江直入大洋,将汉兵所有船只尽行拘掠,止留破船三百只于江岸边,待他败兵奔渡。太祖听令便在台下称曰:“此举宜令片甲不存,军师何以留船与渡?”刘基曰:“兵法有云‘陷之死地,必有生路。’昔者项羽渡河,破釜沉舟以破章邯;韩信背水列阵以破赵军,俱是此法。倘汉军三十万逃奔采石无船可渡,彼必还兵死战,胜败又不可知。惟留此破船,待他争先逃渡,若至江心,我军奋力追赶,破船十无一存,始为全胜。”分拨已定,诸将各自听令行事,不题。

友谅见书大喜,便问:“江东桥是木是石?”康玉曰:“是木的。”友谅闻言曰:“你可即回报与大人,吾今半夜领兵到桥边,以唿‘老康’为号,万勿有误。事成之日,富贵同之。”因赏康玉金银各一大锭。康玉叩首而归。张定边奏道:“此书莫不有诈么?”友谅曰:“茂才与我足义至交,必无有诈。今夜止留陈英杰守营,卿等当随孤领兵二十五万潜取金陵。”吩咐已定,祇待晚来行事。

却说陈友谅亲督元帅张定边及精锐二十万,待到酉牌时候,都向东南进发。偃旗息鼓倍道而行。将及半夜,方到江东桥。友谅便问:“桥是何如?”祇听前哨报曰:“是铁石造成的。”友谅惊曰:“康玉分明说是木头的,何故反是铁石,可再探到前面还有木桥否?”那哨子上前探看良久回报道:“此桥长二十步,尽是铁石砌成,以前去探更无木桥。”友谅心疑,便自领兵前行数百余步,祇见营鼓频敲。友谅喜道:“此必茂才扎下营寨。”即令张志雄领兵前往,密唿“老康”,以为内应。谁想志雄前至寨口隔栏遥望,营中并无一个士卒,止是悬羊驾犬、击鼓如雷。领兵急回阻住备说前事,不可前往必有伏兵在彼,勿堕奸计。友谅大惊,曰:“吾被茂才诱矣。”下令急回兵北走,众军胆碎心惊,奔溃争先。看官看到此想曰:“若是陈友谅果有智量,且按兵不动列阵先迎,虽有伏兵,见如此强盛也决不敢轻犯。”谁知智不及此,祇是鼠窜狼奔,那里挡得住。

那康茂才领了太祖军令,即到本帐修起一封书来付与康玉,叫他小心前去,不题。

正文 第三十一回 不惹庵太祖留句 朱太祖金陵登位

<span>闻说金陵多智奇,善能谈笑解重围。

采石矶头愁蔽日,钟山顶上瑞呈辉。

寒鸿淅沥还江右,列宿低徊摧紫微。

汉阳到处春光好,惹得龙车旧日挥。</span>

赋犹未已,俄报兵至安庆。太祖因留郭英、邓愈分兵一万,攻取安庆。自率大兵,经过鄱阳湖口,前至小孤山。却有一员大将:身长八尺,阔面长须。一双隐豹的瞳人,两道卧蚕的眉宇。不激不随,又似化成王,又似阎罗王,能强能弱,既如佩着革,又如佩着弦。提起青龙偃月刀,晃晃烺烺,扫尽环中妖孽;跨着赤兔追风马,腾腾烈烈,拓平海内山川。真是人世奇男,原说天边灵宿。

太祖不日兵至采石矶,令军士登舟逆流而上。太祖见江水澄清,洪涛巨浪,风帆如箭,乃作‘江流赋’以遣怀,命叶琛笔记。赋曰:长江荡荡,绿水悠悠。举目遥观,共长天而斗色;低头近觑,同红日以争光。岸边绿苇滴溜溜,风摆旌旗;堤下青蒲孤另另,露依剑刃。白苹州上,有一攒一簇白沙鸥;红蓼滩前,有一往一来红足雁。中间富贵,飘飘荷叶弄青线;内里繁华,展展莲花倾玉盏。霁雪中,向沸沸化龙金鲤;睛波内,骨喇喇通圣玄龟。遥纳千秋,总三台之职;远尊大海,位太宰之权。东南形胜,为吴越之藩篱;西北胸襟,雄楚淮之保障。晋残东渡,能随五马化为龙;汉末南争,善使三雄决二虎。到春来暖融融,鸥浴鱼翻,到夏来碧森森,芰生荷放。秋叶逐红随浪走,冬水映白趁波流。东去西来万里长,滔滔不尽古今忙。流水水流流入海,水翻翻浪浪翻江。碧荷荷碧碧烟罩,紫花花紫紫云盘。白鸥鸥白白鸥波,红蓼蓼红红蓼滩。采莲莲采采莲去,行棹棹行行棹远。烟树生烟烟绕树,渡船来渡渡人船。汩汩无边浴寒日,茫茫四际倒青山。几番铁骑腾长浪,数次金戈照急澜。嗟哉跨江,欲会曹瞒;厄乎浮水,争投鞭孙坚。炎炎纵火称公瑾,浩浩驱兵赞谢玄。英雄挥泪伤时往,豪杰持戈惜目前。王浚乘威焚铁索,祖生慷慨叩舡舷。

择日大军进发。刘基等率群臣饯送,随对太祖曰:“此行径逆大江而上,从安庆水道,越小孤山直抵江州,以袭友谅之不备。彼若迎战,我当即发陆兵围之;彼若败走,弃江西而奔,主公不必追袭,惟尽收江西州郡,然后取之未迟。”太祖曰:“军师所谕最是,孤不敢忘。”宋濂因仿古渔家做一阙以饯。词曰:红日光辉万物秀,春风披拂乾坤垢。英雄豪气凌云透,雄抖擞,长驱虎士除残寇。圣明诛乱将民救,万万仁心天地厚。旌旗指处群雄朽,须进酒,玉阶进献南山寿。

写完就走。恰有一个颠狂的疯子,一步步也走进来,替那小沙弥们一齐争饭吃。太祖近前一看,却就是周颠。太祖因问道:“你这几时在何处,不来见我?”他见了太祖,佯痴作舞,口叫“告太平”,一会儿,便塌塌的祇是拜在庵中石砌甬道上,把手画一个箍圈,对了太祖曰:“你打破一桶。”太祖一向心知他的灵异,便叫随行的一二人,扯了他竟出庵来,把马匹与他坐了,径回金陵而去。那周颠日日在帐中闲耍,太祖也不十分理论。祇见一日间,他突突的曰:“主公,你见张三丰与冷谦么?”太祖也不答应。他也不再烦。谁想满城中画鼓齐敲,红灯高挂,早报道元至正二十一年岁次辛丑元旦。太祖三更时分拜了天地神明、宗庙、社稷,与文武百官宴赏。却有刘基上一通表章,道:伏维殿下仁着万方,德施四海。如雨露之咸沽,似风雷而并震。窃念:伪汉陈友谅,盗国弒君,乃纠伪吴张士诚,残害良善,如兹恶逆,不共戴天。望统熊虎之师,扫清妖孽之寇,先侵左患,后劫右殃;况观天时,有全胜之机。惟赖宸衷,奋神威之用。冒赎威严,不胜惶恐。谨奉表以闻。

<span>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

山僧不识英雄汉,祇顾饶饶问姓名。</span>

这个将军,你道是谁?就是陈友谅授他做前将军平章指挥使,姓傅,复名友德的便是。当初祖上住在宿州,后来移居颖州,今又徙锡山,傅善人的儿子。他祖上自来好善施行阴德。一日间,门首忽有一个道人,浑身遍体都是金箔般装成的光彩,哄动了一街两岸的人都来看他。傅善人也走出来看看,便问:“师父何来,尊姓大名?”一一求教,那道人曰:“我贫道两脚踏地,双手擎天,大千世界,那个不是这庐。今方从山西平阳地方过来,族姓姓张,人都称我为张金箔。”这善人又问曰:“怎么称师父为金箔,其中必有缘故?”那道人又笑了一声,便道:“你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便脱下了衲裰,叫唤众人曰:“你们午间如若未有米饭的,日来未有柴烧的,家中或有老父、老母、幼女、稚男,没有财物侍养的,或有官司横事没有使费的,都走到我身边来,揭取些金箔用用也使得。”仔细看唤了一遍,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太祖大喜,即命李善长草记其事,刻时起兵。刘基等送至江岸而别,自去不题。

却说陈友谅同张定边逃窜,幸得陈英杰领了残兵,亦到采石矶合做一处,祇有破船二三百只泊在岸边。友谅且忧且喜,曰:“我还有一线之路。”那些军土争先而渡。不移时,常遇春等将一时赶杀来到,硬弩、强弓、喷筒、鸟鎗飞也似的打将过来。比至江心,这些破船一半沉没。常遇春鸣金收军,共计斩首一十四万三千余级,生擒二万八千七百余人。所获辎重、粮草、盔甲、金鼓、兵器、牛羊、马匹不可胜数。复取了太平城,引兵回到金陵。恰好徐达同华云龙率兵去救常州,与士城连战得胜。士诚见势头不利,便退兵攻打江阴。徐达等随救江阴,正在交兵忽报友谅大败亏输,士诚心胆俱碎,连夜逃遁回姑苏去了。徐达等也班师回到金陵。太祖不胜之喜,相与设筵,庆贺诸将,各论功升赏。

忽一日,太祖心下转道:“太平府地界近为伪汉友谅所陷,至今百姓未知生理如何。”便带了十来个知心将佐,潜出府中私行打探。却到一个庵院住宿,把眼一看,匾额上写着“不惹庵”。迅步走将进去,祇见一个老僧问道:“客官何来,尊居何处?”太祖也不来应。那老僧又问道:“尊官何以不说居处姓名,莫不是做些什么歹事么?”太祖看见东间有笔砚在上,便题诗一首:

正文 第三十二回 张金箔法显街坊 徐达械囚车见主

<span>一时灵宿诞生齐,都向金瓯名字题。

飞剑江西开雨露,挥鞭海外卷虹霓。

喜看良将归真主,笑却奸雄过武溪。

江汉至今春自在,谁解当年费鼓鼙。</span>

且说傅善入见众人各自回去,走进房中,对了婆婆说了神异,便也同去看帐中鸟儿。那鸟儿驯驯伏伏,也不飞也不叫,停在帐竿柱上,一眼儿祇看看他夫妻两个。他二人看了一会,说说笑笑,道:“不知这师父将他送与我们何意。”善人曰:“且到夜来再处。”转过身到外边,吩咐司香的,烧佛前午香,祇见丫环翠儿曰:“外面钱太医因院君将产,着人送保生丹在此。”善人曰:“可多多致谢他。”丫环便出去回复,不在话下。

看看红日西沉,银蟾东起,不觉又是黄昏时分了。那院君说身子甚是不安,却要上床来睡。谁想这鸟儿不住的叫了两声,在帐内飞来飞去,忽然跌在席上骨碌碌的在席边滚做一团。那院君急把手来捉他,一道清光径从口中直灌进去,吃了一惊。那鸟便不知何处去了。将近半夜,生下傅友德来,甚是奇伟。将及天明,那张金箔直到傅善人堂中叫了恭喜,便曰:“不三十年,令郎自当辅佐真主,建立奇功。”遂别了自去。

那友德长成果然灵异非常。有诗赞曰:

那友德见元纲不整,便从山东李善之起兵,剽掠西蜀;后来李善之事败,便下武昌,从了友谅。前日,友谅为朱兵败于龙江,因使友德把守小孤山。他明知友谅所为不正,特来投降。太祖见了他心中暗喜,便问道:“既为汉将,何以复来?”傅友德拜曰:“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君而事;昔陈平弃楚,叔宝投唐,皆有缘故。闻殿下神明英武圣德宽宏,愿竭驽骀,万望不拒。”太祖便授帐前都指挥。即日领兵直抵九江五里外安营,不题。

<span>匡卢古穴甚幽深,水怪无端盈彭蠡。

鳄鱼因韩去远岸,陶安鄱阳即治理。</span>

<span>有客云霄意气全,知天福荫在心田。

何须买卜君子宅,已有征符金箔仙。

毕月乌从玄冥合,丰神迥异世间贤。

峥嵘既具如龙剑,咫尺风云自有缘。</span>

陶安拜谢,自去料理府事。祇见袁州欧普祥,龙泉彭时中,吉安曾万中等,俱献表纳款。又有康茂才前奉军令,引兵直下蕲黄、兴国、沔阳、黄梅、瑞州等处。谁想各郡闻知大驾亲征,没一处不闻风来降。是日,茂才领全兵而回,尽有江西之地也进帐复命。太祖正在欢喜,却有探子来报曰:“南昌府原任汉将祝宗、康泰二人同谋杀了知府叶琛,守将赵继祖复据了城池,甚是利害无理。”太祖闻报大怒,便遣徐达、邓愈、赵德胜领兵一万,即刻攻复。临行吩咐:“不五日间大队人马便到,尔等宜尽心征捕,毋得走了逆贼。”那徐达星夜兼程而往。不一日来到南昌,四下里把兵围住,就布起云梯。顷刻间军士奋勇上城,把祝宗、康泰二人捉住落了囚车。次日,太祖恰好也统兵来到,徐达等出城迎接了,便解送囚犯到太祖面前。太祖吩咐军中设祭,遥望叶赵二灵所葬之处,将祝宗、康泰斩首致献讫。因对诸将曰:“南昌为楚重镇,又是西南藩服,今得其地是陈氏断右臂;而士诚亦为胆寒。”即遣朱文正、邓愈等镇守南昌,自回金陵,不题。

且说原先太祖下了处州,有苗将贺德仁、李佑之投降。太祖因命耿炳文暂离长兴来此镇守。后来长兴一带地方,被士诚搅扰,便着孙炎知府事,以元帅朱文刚、王道童等协力抚治。耿炳文仍去镇长兴。那贺德仁、李佑之二人各怀异心,祇恐镇守金华胡大海来援,因是未敢动手。乃密交金华苗将刘震、蒋英、李福,约定彼此各杀守臣,共据此地,以图富贵。刘震等允许,便招集苗兵数百,祇乘空隙儿下手。适值二月初九,李佑之、贺德仁阴谋乘元帅朱文刚与知府孙炎、王道童在衙设宴,暗率苗兵三千余围定。一声锣响杀将进来。朱文刚即提剑上马接战,大骂道:“国家何负于汝,汝乃反耶?若不急降,砍汝万段。”李佑之提鎗来战,文刚连断其槊。他见势难抵敌,便把手招动,苗兵乱来攒住,文刚转剑杀出,不提防贺德仁从后心一鎗,坠马而死;王道童亦遇害。仁德把孙炎夫妻二人,幽拘在暗室中逼他投伏。孙炎自思不久救兵便到,就哄他曰:“倘若不杀我,即成汝谋。”李佑之看他终是不屈的心事,因对贺德仁曰:“到晚来再处。”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三十三回 胡大海被刺殒命 神明送花炜见驾

却说花云的侍女孙氏,见主婆邵氏身死,便抱了三岁孩儿花炜逃难,谁想被友谅部下百户王元所掳。元见孙氏美色,强纳为妾。孙度不从必与此儿同被杀害,因不得已从之。后来友谅侵入龙江,王元往江州运粮,因挚孙氏与妻李氏同住。花儿昼夜啼哭,妻李氏甚恶之,欲置之死。孙氏跪泣曰:“万望主人怜悯勿杀,妾当丢在草野之中把人抱去,乃是夫人天地之心。”李氏听了吩咐:“抱了去,可就来。”孙氏出门,抱至江边,拜告了天地,曰:“花云是个忠义好汉,死节而亡。天如怜念忠魂,俾其有后,顷刻之间,当有舟师救渡;倘或该绝,妾身当抱此儿共赴江水,葬于鱼鳖之腹……”言未了,祇见芦苇中簌簌的响,有一个人似渔翁打扮出来备问其故,孙氏对他说知,渔翁嗟叹不已,便曰:“我当为你哺育此儿。”因引孙氏到家中。孙氏细细看了所在,认识了东西四至,便在身上取出金环一只、银钏一只与渔翁,曰:“此物权为收养之资,后日相逢,当出环钏配合为记。”再四叮咛,洒泪而别。仍归王元家中,服事正室李氏。

光阴无几,又是元至正三十三年,岁次癸卯三月天气,那陈友谅逃至武昌,正是汉时的江夏,宋时的鄂州,建筑宫阙、都城、朝市、市庙。时当初一,友谅视朝,诸文武百官山唿拜舞礼毕。因宣江国公张定边向前问曰:“金陵恃强侵我江西,此雠不可不复。寡人也日夜在心。前者下诏,命卿等招军买马,不知到今共得几何?”定边对说:“主公虽失江西,而江北、两淮、蕲黄等处地方,粮储不少。即今诸路年谷不登,人民饥馑,闻殿下招兵,俱来就食。群雄小寇来投伏者,计有六十万余人。”友谅又说:“军兵虽足,这些盔甲、器械、舟船、艛橹,恐未能悉备停当。”定边奏说:“臣同陈英杰百计经营,幸已周备了。”友谅又问说:“粮草得济事么?”定边把手指计算了一番,说道:“以臣计,料也有一百三十余万,尽可支持。”友谅大喜,说:“既如此,便可发兵收复江西,并下金陵,以报前雠。……”言未毕,祇见丞相杨从政出班启奏:“若论此雠,不可不复,奈金陵君臣智勇足备,不可轻敌。以臣愚昧,细思吴王张士诚,他与朱家久是不共之雠,且兼三吴粮多将众。今主公既欲收复地方,攻打金陵,臣有一计在此……”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一阵风过,竟不知何在。太祖说道:“花将军殉身报国,孙氏困苦救儿,忠义一门,理宜神明荫庇。”诏封孙氏为贤德夫人,花炜袭父都指挥之职,待年至十六相材任用。选给官房一所与住,月给米禄优养。

至次年辛丑,太祖举兵伐汉,友谅见势大难敌,竟弃江州奔到武昌。王元也带军前去,惟留妻与妾孙氏在家。孙氏闻太祖驻扎江州,因往渔家索此儿以献太祖;不意渔翁无子且爱他秀明,决不肯还,孙氏祇得归去。号哭了七日七夜,因正妻李氏怒骂而止后复往渔翁家索之,凑巧,渔翁往江上捕鱼,其妻亦送饭,反锁此儿在屋子里。孙氏见无人,撬开房门,竟负此儿而逃奔至城中,谁想太祖大驾已去江州。孙氏进退无路,又恐渔翁追寻,祇得向夜到江渚边深草内歇了一夜。次早,出江口买舟过江,又遇陈友谅南昌兵败,争船而渡,造次中孙氏并花儿俱被捱落水中。孙氏落水紧抱花儿不放,出没波浪中,忽见水上有大木如围一条溜将过来,孙氏大喜,遂挈挚儿攀木而坐,漂来漂去,倏入一个莲渚间,内外上下俱有荷叶遮蔽。孙氏与儿躲闪不出,因摘莲子充饥。凡在浅渚坐木上已经八日,得不死。孙氏默祈天神保护。时已夜半,忽闻岸上有人说话,孙氏高声求救。祇见月明中一老翁驾了小船,行入渚中细问来历,因引孙氏并儿上船,且曰:“你既是忠臣之裔,我当送至金陵,你勿惊慌。”孙氏与儿并坐船内,耳边但闻如暴风、疾雨,眼里祇见这船或旋上顶,或涉江滩。

却说千户朱绚,见刘震等三贼刺死胡大海,便独马奔出金华。乃潜身到处州地面,纠集向来所与将士约有兵五六百人来攻打处州。那贺德仁、李佑之齐马杀出,被朱绚首城而战,径据了城门不放二贼回城。那二贼祇得奔走刘山。朱绚吩咐将士百人守住四门,前领众军追杀。贺德仁且战且走,恰巧为马所蹶,被军士活捉了过来。李佑之见捉了德仁心下自慌,鎗法都乱了,急急落荒而逃。朱绚拈弓搭箭,一箭正中佑之咽喉而死。收军回城把德仁斩首号令,差使报捷金陵。太祖闻报,深羡胡德济为父报仇;朱绚独身恢复,实是难得,各令赏金百两,银五千两,嘉赏功勋。因命耿天壁镇守处州。且对军师刘基曰:“自随我征战以来,攻城守隘死于国事者皆忠义之臣,不可不封,奖以励将士。”即唤工作局设庙于金陵城,塑耿再成、胡大海、廖永安、张德胜、桑世杰、花云、朱文逊、朱文刚、孙炎、叶琛、赵继祖等像,论功追封岁时祭祀,不题。

顷刻之间,老者曰:“天色方明,金陵已到,我当送你进城。”进得城中,正遇着李善长路间判断公事。吏人将此事报知说:“有太平城花云侍儿抱小儿来见。”善长急便唤到面前,那老者一一自说了一遍。善长叹说:“奇异。”就引孙氏等来见太祖。太祖把花炜坐在膝间,谓众官曰:“我不意花将军尚有此儿,真是将种!”因唤老者入问名姓,并赐以金帛。那老儿放开喉咙口念了四句道:

贺德仁、李佑之因据有其城,千户朱绚潜夜驰赴金华,报知胡大海;大海大惊,急命刘震、蒋英、李福等点兵前去拿获逆贼。那刘震向前曰:“此贼全仗标鎗,元帅往战须备弩箭纔好!”大海便欲入帐中披挂,以防标鎗,不想蒋英从背后把剑直刺透大海前心,一时身死。蒋英杀出,竟投贺德仁去了。适有大海长子胡德济,在诸暨闻变,便奔到李文忠帐前,诉说前事。文忠即刻点兵追复,路至兰溪,苗贼弃城而走。德济奋力直追以报父仇。恰好追到一个去处,上临星斗下瞷深溪。刘震、蒋英、李福三贼见无去路也冒死杀来。德济眼到手落,一刀削去把李福腰斩做两段。刘震正待持鎗来刺,那刀头一转,把鎗头砍将下来,德济大叫:“贼奴休走!”刘震连人和马跌落深溪,被朱兵乱刀杀死。蒋英自知无用,连忙跳下马来投降,德济曰:“杀我父亲正是你这贼子,不杀你等待何时!”也一刀砍下头来,转马回报文忠,不题。

<span>我是雷公之弟,神能通彻天地。

怒追不孝不仁,喜救有仁有义。</span>

且说李佑之见孙炎终有不屈的光景,恐留着他反贻后患,约莫黄昏时候将酒一斗、雁一只送与孙炎,曰:“以此与公永诀。”孙炎拔剑割雁肉来吃,且举卮酌酒仰天叹了数声,曰:“大丈夫为鼠辈所擒,不及一见明公,在此饮诀;然万古之下,芳名自存。恨这贼奴,天兵到来凌迟碎剐。但笑肉臭,狗吃他!”苗兵大怒,瞋目而视。孙炎饮酒自若,持剑在手,喝令士卒向前罗跪,吩咐曰:“我且死,这身上紫绮裘,乃主公所赐,不得毁乱。”回顾其妻王氏已自缢而亡,遂自刎而死。

正文 第三十四回 花云妾义保儿郎 张虬飞钟取二将

<span>藻井雕薨驻彩霞,安丰一失便无家。

凄凉夜月楼前舞,零落春风仗外花。

残曙不留吴汉草,夕阳空映殿庭鸦。

可怜河水滔滔逝,谁识人间有岁华。</span>

却有丞相杨从政说道:“今主公欲收复江西,攻取自下。白下金陵建康建业,莫若修一封书,追一个能言之士往吴国连和,说以利害,使彼愤怒,发兵与朱家作对。主公再令二人,一往浙东说方国珍;一往闽广说陈有定,一同发兵攻打金陵,则朱兵必挡东南之敌,主公然后统了大军前驱而进,那时取金陵在反掌之间矣。”友谅听了大喜,说道:此计最妙!遂遣邱士亨往苏州,孙景庄往温州,刘汶往福建,刻日起程。正是春和景色。却有蝶恋花一阙:欲减罗衣寒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红杏枝头花几许,啼痕正恨清明雨。昼日深香一缕,宿酒醒时,恼破春情绪。江水潺潺清可喜,紫燕黄莺来狂语。

且说邱士亨不日间,已至姑苏,竟到朝门外伺候。却有近臣奏知,因引他入见。士诚问了些闲话,便拆书观看,念道:寓武昌汉王陈友谅,书奉大吴王殿下:伏为元纲解纽,天下纷纭,必有英才,后成功业。兹有金陵朱某,窃形胜之地,聚无籍之徒,侵吴四郡,夺我江西,心诚恨之,时图恢复。伏乞念旧之强,共成其力,两力夹攻,必可瓦解。两分其地,各复基仇,利莫大焉。特命小使会约,乞赐明旨。依期进兵,万勿渝信。友谅顿首再拜。

士诚得书大喜,因对士亨曰:“孤受朱家之耻,日夜饮恨,力不能前。若得尔主同力来攻,孤之至愿。”因重赏士亨,约期起兵,令他回国,不题。

次日,士诚便同元帅李伯升、御弟张士信、副帅吕珍商议,乘汉兵夹攻即当亲征,以复故土。祇见丞相李伯清进奏道:“汉王从江下攻金陵,舟师甚便。我若先投其锋,彼必与我相迎。那时汉兵乘虚而入,是于汉有益,于吴有损。以臣愚见,可先领兵从牛渚渡江,攻采石、太平、龙江等处,祇约汉兵攻池州西路,则金陵之师必悉力以拒二敌,此时殿下统大兵乘虚直捣金陵,势必攻破矣。”又曰:“宋主韩林,近处安丰,亦我之肘腋。以兵攻之,彼必不决胜,请救于金陵,是我得安丰,且分金陵势也。”士诚听计曰:“极妙!极妙!”遂宣吕珍、张虬、李定、李宁四将领兵十万,攻取安丰。自领大部人马,竟向金陵进发。又曰:“卿等宜戮力同心,攻复旧壤,平定宋地,并取金陵。遂有淮东俱当割地封王,以酬功赏。”四人领命,竟取路望安丰而来。

宋主韩林闻说吴兵骤至,大惊,急宣刘福通计议。福通曰:“主上勿忧。”便引罗文素、郁文盛、王显忠、韩咬儿率兵二万迎敌。吴兵阵上早有张虬领兵一万,到城下搦战。这边罗文素等四将力战张虬,张虬力不少怯,斗上四十余合。却说罗文素、郁文盛二将并马转过东来,那张虬一锤飞去,连中二人面门,都翻空下马,被乱鎗刺杀。韩咬儿见势不好,持鞭赶来,张虬也转过一锤把他脑盖打的粉碎。王显忠急要逃走,张虬纵马奔到,大喝道:“休走!”轻舒猿臂,把显忠活捉了在马上。刘福通因此弃阵逃回。吴兵拥杀过来,十亡八九。韩林传令坚闭城门,再处。便同福通商议曰:“吾闻金陵朱公兵强将勇,仁义存心,若往彼处求救,必不见拒。”便修表,遣太尉汪全从水关浮出,抄河路十五里方得上岸,星夜奔赴金陵。果然好个王都气概,曾有《古轮台》一篇称赞好处:色鲜妍,诏华难拟又难言。江翻玉浪如匹练,素蟾舒展见。虎踞龙蟠翠微开,螺髻双悬。有多少五陵才俊,裘马翩翩。耐不住在花柳前,瑞霭中天。真好个宸京畿甸,西枕衡华,东临淮泗,长江天堑,处处酒旗翻。情怀远,夕阳烟里笑歌填。

正值太祖升帐,早有近臣上前启说:“北宋韩林,有使臣到此。”太祖召见了,便拆书来看道:北宋王韩林,顿首再拜上,金陵吴国公朱殿下麾前:切念我公威震海内,德涛四方。林本欲助手足之形,佐张皇之势;奈因奸党阻梗。今有汉贼窥伺江西,吴寇攻扰,望苏倒悬之急,林虽无用,亦当图报。势在旦夕,悬拜垂仁不宣。

太祖看书毕,便令汪全馆驿筵宴。遂对众将曰:“今吴因安丰韩林求救,此事如何?”军师刘基曰:“此正士诚‘假途灭虢之计’。欲图我金陵耳。安丰是淮西藩蔽,若有疏失,则淮西不安;彼得淮西,必取江南。汉兵又从江西来夹攻,则我有分争之祸矣。”太祖听得细思了一会,便问:“似此奈何?”刘基曰:“凡有病须医未定之先。主公可同常遇春领兵先救安丰。便遣人往江西调徐达兵来,随后策应,庶几淮西、江南、两保无虞。”太祖又曰:“我离金陵,吴兵必来袭我;徐达离江西,汉兵必来攻扰,是内外交患了。”刘基曰:“臣与李善长、汤和、耿炳文、吴良、吴祯领兵十万镇住金陵、常州、长兴、江阴一带地面,便足拒绝吴师;江西有邓愈、朱文正领兵五万,亦可拒友谅。主公此去,若定淮西,然后或破汉或破吴,但灭得一国,大事可成矣!”太祖称善。便令汪全先回,教宋王坚守城池,自领三军即日来救。汪全拜谢先去。次日,令常遇春、李文忠领兵十万征进。留世子朱标权理朝政。刘军师同李丞相协掌军国重事;再传檄与汤和、邓愈知道,须严整军马,谨备东吴及北汉之寇。分遣已定,克日,领兵望安丰进发。

不一日,进泗州界上,传令安营。忽汪全驰至,泣拜曰:“臣未到安丰。中途闻知吕珍、张虬攻破城池,把臣王并刘福通等尽皆杀害,据有安丰了。”太祖闻说大怒,下令诸将努力攻取,擒拿二贼与宋王报仇。又对汪全曰:“尔主既灭,你亦无所归,不若留我麾下复署旧职。”汪全拜谢受职。即日兵至安丰正南七瑞安营。

且说吕珍,张虬,得了安丰,不胜之喜,终日饮酒为乐。忽报朱兵来救,二人大惊,吕珍曰:“金陵兵未可轻敌。今夜可令部将尹义,先将金帛辎重送赴泰州。明日我辈方领兵对敌,胜了不必说起;若是不胜,便弃城而走,仍奔泰州,以图后举。”张虬曰:“极妙!”当夜收拾起细软货物,付尹义押赴泰州去讫。次日,分伏兵五万,张虬镇后,吕珍当先,旗门开处早有常遇春横鎗在马上杀来。吕珍与常遇春战有许久,吕珍力怯便走。遇春追赶约有十数里,猛听一声炮响,却是张虬领兵五万突出,把遇春三千兵,困在垓心。遇春大怒,奋勇喊杀如雷。却好太祖大队人马也到,遇春望见朱兵军旗号,催兵在内冲杀,三入阵中,三拔其帜,吴兵大败。吕珍、张虬领兵径奔泰州去了。太祖鸣金收军。入城抚民方罢,忽有哨子报曰:“左君弼领兵来取安丰。”太祖对诸将曰:“吾方欲乘此取庐州,可奈这贼又来攻扰,是自取祸耳。”即令众将披挂上马迎敌。祇见左哨上,郭英挺鎗直取君弼。战未数合,后阵上常遇春、傅友德、李文忠、廖永忠、朱亮祖、冯胜、冯国用、康茂才、薛显一齐拥杀过来,君弼舍命急走。忽撞一彪军马又杀将来,正是徐达在江西得胜领兵而回,当先阻住。君弼无心恋战,领残兵奔入庐州城,坚闭不出。朱军四面围打,徐达收军参见了太祖。备说主公威德,江西已定。今蒙军令特来庐州策应军情。太祖因与徐达计议攻取城池。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三十五回 朱文正南昌固守 子明夜过关取救

<span>威风飒飒满旌旗,绿草参差剑戟团。

一片丹衷安地角,六韬兵甲破天奸。

云龙鼓蠡青霄霭,月照长江碧水寒。

千古英雄谁不羡,英声遗入简编看。</span>

却说张子明潜夜驾小船越水关,晓夜兼行了九日方抵牛渚渡登岸。又经四个日头到得庐州,入见太祖,上表求救,太祖曰:“这贼乘虚取我江西,大为可恨。”因问:“兵势若何?”子明答曰:“彼兵虽多,然闻死者亦不少,此时江水日涸,贼之战舰皆不利用;况师久乏粮,大兵一至必可破矣。”太祖因嘱咐子明先回,曰:“但坚守一月,吾当取之。”子明辞了出帐,还至湖口恰被友谅巡兵捉住,送到友谅帐前,子明略无惧色。陈友谅问其:“你招得文正来降,必有重用。”子明暗想道:“若不依从,必至误了军国大事,不如顺口应承,且到城下再做区处。”便答道:“这个尽使得。”友谅大喜,就封子明为亲军万户侯之职。子明拜谢,便曰:“待我去招他来降。”便走至城边,大叫曰:“前蒙元帅命末将到庐州上表,主公吩咐道:‘元帅谨守城池,目下便统大兵自来。’不期回至湖口为汉兵所获。友谅要我招元帅来降,我特佯许脱身,来见元帅,告知此情。我今必然死于贼人之手,望元帅尽忠报国,与主公平定天下!”言讫下马撞阶而死。友谅大怒曰:“吾被这厮所诱了。”命左右枭子明首极,悬于南昌城外示众,不题。

<span>清水秋天晚,孤鸿落照斜。

一航风掉稳,迅速到天涯。</span>

且说伪汉陈友谅一日设朝,张定边出班奏曰:“近闻金陵朱某领兵十万去救安丰,杀败了张虬、吕珍;不意左君弼来相助,亦遭困败,迫至庐州,坚闭不出。徐达亦往庐州接应,日夜攻打,即今金陵与江西两地皆虚,主公正好乘隙以图报复。”友谅曰:“朱家既空国远战,卿等可领兵直捣其境,先取了江西,后克了江南,金陵便可图矣。”因令丞相杨从政权军国重事;皇后杨氏权朝政。自与太子陈理、张定边、陈英杰等率了水陆军兵,共六十万,战船五千只,刻日由武昌进发,竟过鄱阳湖登岸,至南昌府,离城十瑞安营。

太祖看毕赞道:“直写出秋江景色,极佳,极妙!”宋濂亦赋诗一首道:

谁想友谅围住南昌,又分遣知院蒋必胜、饶鼎臣等,将兵一万攻打吉安。那吉安守将明道与参政粹中,亲军指挥万中,两情不睦,那明道因潜通必胜约期来攻,以城中火起为号。万中迎战被杀,粹中见势便走,又被雠家黄如润所执,便与知府朱华、同知刘济、赵天麟一齐械送至友谅帐前,被友谅杀了,号令于南昌城下。文正等安然不理。是日,攻城益急。指挥赵显统锐卒,开门奋战,杀了汉平章刘进昭、枢密使赵祥;又有谢成,首冒矢石,竟活捉他骁将三人,贼兵方退。惟是赵德胜夜里巡至东门,被贼一箭正中腰眼,深入六寸。德胜负痛拔出,血流如注,因抚腹叹道:“吾自从军,首伤矢石,其害无过如此。大丈夫死何足惜,但恨不能从主上扫清中原,勋垂竹帛耳!”言讫遂卒。文正等同三军大恸失声,即具棺椁殡殓。益加小心坚守。

却说太祖闻南昌被围,因还金陵集诸将商议曰:“我今欲救江西,犹恐吕珍、张虬、左君弼袭我之后;又闻张士诚起兵二十万,侵犯常州四郡,汤和等与战又不见胜。似此。二路兵来如何设法应敌?”众将都曰:“江西离此尚远,今苏湖一带地方民众肥饶,宜先攻打。待士诚平复,尽力去攻友谅,庶金陵无肘腋之患。”惟刘基说道:“士诚自守弹丸,今虽侵犯东南,有李丞相、汤鼎臣、耿文炳等连兵拒守,包得不妨。若吕珍、张虬、左君弼等乘虚袭后,可留一将,领兵五万,驻于淮西,则二贼亦不足惧。惟友谅居上流,且名号不正,宜先除灭陈氏后除士诚,持囊中物矣。”太祖想了一会曰:“陈友谅剽轻而志骄,专好生事;张士诚狡懦而器小,便无适图;若先攻士诚,友谅必空国袭我金陵了。”攻取自有先后,军师所见极妙。因令常遇春、李文忠发兵十万,再起淮西水军十万同救江西,攻取友谅。刻日从牛渚渡入大江,逆流而西。

太祖看毕言曰:“浙江才士,二人不相颉颃。学问之博,王祎不如宋濂;才思之宏,宋濂不如王祎,各成其妙。”两人俱赐帛五疋。说话之间,忽报前路人马已抵鄱阳湖口,早有探马报与陈友谅得知。友谅便宣张定边及帐内多官计议迎敌。张定边沉思半响,便上前奏道:“臣已有计在此。”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却说太祖与徐达合兵一处,日夜计取庐州,不题。

此时正是至正二十三年癸卯秋七月中旬。太祖乘龙舟中,行船中却有王祎、宋濂、常遇春、李文忠等在侧,太祖对各将曰:“秋江月朗,忽起壮怀,卿等可作一词,以记秋江之景。”王祎援笔而就,太祖取来一看,祇见写道:芦花飘白絮,枫叶落红英。霜凋嫩枝,又青又赤点清波;露滴残荷,半白半黄浮水面。渔舟横荡,商韵彻青霄,画舫轻摇,网珠罗碧水。又若万点寒云,归鸦飞落暮池塘;一团练雪,野鹭低栖平渚上。岸畔黄花金兽眼,树头红叶火龙鳞。

正文 第三十六回 韩成将义死鄱阳 假太祖投水丧命

且说友谅被混杀了一夜,折了二千军马,心中纳闷,没个理会处,却有参谋张和燮起曰:“臣有一计,可将五千战船,用铁索变为一百号篷、窗、橹、舵,尽用牛马的皮缝为垂帐,以避炮箭。外边即于山中,砍取大树做了排栅,周围列在水中,非特昼不能攻,亦且夜不得劫。”友谅听了大喜,即令张和燮督理制造。不数日,闻俱已编变停当。友谅看了赞道:“真个是铁壁银山之寨,朱兵除非从天而来。”因着张和燮把守水寨,自同陈英杰领了三十号船,出江来战。

<span>风漾鄱阳落照斜,旌旗无色土无家。

忠魂气贯天蛆烂,烈士名高秋水赊。

两地干戈何日静,一营鼓角暮云遮。

天将完节锺牛宿,伐鼓鸣球大道嘉。</span>

原来韩成是虹县人,生出来甚是壮异,头上有两个肉角,竖起如指。忽有个僧在韩家门首抄化,对他邻舍说道:“他家生有孩儿,恰是金牛星下降生也。生得奇,死也死得奇。”正说间,他父亲恰好抱韩成出来,众人因把老僧的说话,说与他父亲知道。他父亲便问那僧曰:“师父何处来的?请问法名大号。”那僧说:“小僧贱名谦牧,一向在小有山修行。好位令郎,生死都是奇异的。”那父亲说:“他头上生此肉角,甚是不好样。却是怎么的?”那谦牧对说:“你嫌憎他么?”乃将手向小儿顶上一摩,那肉角竟折倒在头上。谦牧也就迅步去了。后来,这角随年纪长大,盘盘的生在头上,再也不竖起来。及至韩成从太祖干了许多功业,替死鄱阳,方知生死果是奇异,方知谦牧说话有因。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那张定边因友谅会集多官,计议迎敌,上前奏道:“可先驱船据住水口,彼不能入,则南昌不攻而自破;不然彼得进湖,与邓愈等里应外合,必难取胜。”陈友谅闻说答曰:“此见极是。”急传令取南昌兵及战船,入鄱阳湖口,向东迎敌。两家对阵在康郎山下。朱营阵上徐达当先奋杀,把那先锋的大船拥住杀得血染湖波,共计一千五百零七颗首级,乃鸣金而回。太祖曰:“此是徐将军首功,但我细想,金陵虽有李善长众人保守,还须将军镇摄方可。”因命徐达回守,不题。

<span>征云惨惨从天合,杀气凌空声唵嗒。

貔貅百万吼如雷,巨舰艨艟环几匝。

须臾水泊尸作丛,岸上鹃啼血泪红。

古来多少英雄死,谁似韩成待主忠。

人道天命既有主,韩公不死谁焉取。

不知无死不成忠,主圣臣忠垂万古。

此时生死勘最真,舍却一身活万身。

圣人不死人人识,韩公非是痴迷人。

而今湖水涨鄱阳,铁马金戈谁富长。

惟有忠魂千古在,不逐寒流去渺茫。</span>

正文 第三十七回 丁普郎假投友谅 六员将放火烧舟

那伽蓝拂袖而去。过了两日,即是壬戌,果然生下他来。后来长成,他母亲因念与普郎记识,普郎时常对帐中知己、兄弟说过。为此,刘基也晓得这事,因提醒他。便嘱咐曰:“你们今夜可去诈降友谅,明夜祇看外面火起,却从内放火为应。”众将听计曰:“举火不难,祇怕友谅不信,有误军国大事。”刘基便附普郎的耳朵说了两声,各人便整理随身要用的物件,到晚驾一只战船,径抵康郎山下。

友谅得书不答。太祖因韩成替死一节,也祇是心中不忍,时时长吁短叹。祇见帐外报曰:“周颠在外面大步的跨进来了。”太祖便曰:“你这颠子,近从那里来?”他也不做一声。太祖又问曰:“我今在此征友谅,此事如何?”周颠大叫:“好,好!”太祖说道:“他如今已称为皇帝,恐我难以收功。”周颠仰天看了一会,把手摇着曰:“上面没他的,上面没他的。”便把拄的拐儿高举,向前做一个奋勇必胜的形状。太祖便留他在帐中宿歇。

正是友谅与张定边、陈英杰帐中饮酒,哨子报曰:“有丁普郎等来见。”友谅唤至帐下曰:“尔等既降朱家,今夜来此有何议论?”普郎称曰:“前守孤城,力不能敌,一时无奈所以诈降。今夜得便,故率众逃回,望主公容纳!”友谅曰:“你必为朱家细作,假意来降。左右们可尽力捉下,斩讫回报。”祇见三十五人齐声叫道:“我等特来献功,主公反生疑忌。”友谅便问:“你等来献何功?”普郎说道:“我等听他定计,叫常遇春来日领二万雄兵,抄路往康郎山袭取水寨,所以冒险来报,指望封赏,反要杀害,此冤那个得知。”友谅听了大惊道:“不说不知,几乎杀了好人。”因唤三十五个,都入帐中赐与酒食。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span>湖影荡星槎,忠魂秋夜赊。

水寒天楚色,火阵舞昏鸦。

此夜娄星降,他年功绩夸。

天衢应不远,壬戌死生家。</span>

却说韩成替太祖投入湖中,那陈英杰对众将曰:“尔主既死,何不归顺汉王以图富贵?”杨璟曰:“我们村野鄙夫,久为战争所苦,每每不欲从军,乞将军高鉴!”两边正把言语相持,忽听得上流吶喊连天,百余只战船冲将下来,剑闪戟排空。却是常遇春、朱亮祖闻得太祖被围,急来救应。陈英杰奋力来拒,那亮祖跳上汉船,横杀了十余人。陈英杰认说太祖既殁,想他成不了大事,因而转船回去。遇春、亮祖救得太祖船出,都来拜伏请罪。太祖曰:“这是数该如此,但若得早来半个时辰,免得忠臣枉死耳。”便具说韩成的事。乃命诸军移船罂子口,横截湖西,且将书与友谅,道:方今之势,干戈四起,以安疆土,是为上策。两国纷争,民不聊生,策之下也。囊者公犯池州,吾不以为嫌,且还所俘士卒,欲与公为从约之举,各安一方,以俟天命也。公复不谅,与我先雠;我是以有江州之役。遂复蕺黄之地,因举龙兴等十郡。今犹不悔,复起兵端,二团于淇都,两败于康山。杀其弟、侄,残其兵将,损数万之命,无尺寸之功,此逆天悖人之极也。以公平日之强,宜当亲决一战,何徐徐随后,若听吾之指挥,毋乃非丈夫乎?公早决之。

<span>血战鄱阳云雾迷,艨艟飘治几东西。

白羽光摇惊宿鸟,素旌影动长霓。

棹短棹长湖里路,乍鸣乍咽帐中鼙。

落日渔翁垂钓罢,祇听湖畔子规啼。</span>

正文 第三十八回 遣四将埋伏禁江 刘军师借风助阵

<span>湖光潋滟接天浮,堠火相看不自犹。

计展乾坤秋色黯,兵藏生克水声耿。

昔年曾借寒曹魄,今日重看灭汉雠。

堠说飂飂徒噫气,至今红蓼尚悲秋。</span>

次日,太祖升帐,思量刘基所议水战火攻,亦是兵家之常。但未知今日制变之法何如。吩咐军中整顿,特请军师行事。祇听得辕门之下画鼓齐鸣。擂了大鼓一通,四下里巡风角哨的,都去通知诸将官在本帐整齐披挂结束。却有一刻时光,四角上军中鼓乐喧天。太祖大帐前九紧九慢,又发下一通花鼓。祇见诸将官如云、如雨,似蚁、似蜂。手各执了刀鎗,腰跨了宝剑,东西南北一一的依次排立在行营门外。祇待军师升坛布令。又有半刻时光,传说太祖帐内把云板轻敲了五声,帐外便接应号子三声,画角三声,粗乐细乐各吹打了两套。早有里班的军卒,把那五军的旗牌,唱名的点单并要用的什物,俱一一的摆列在坛上朱红桌子高处。恰好军师高足大步的出来,与太祖分宾主行礼讫。太祖便曰:“今日特请军师登坛遣兵调将,破敌除残,末将敬率偏裨听令于法坛之下。”军师与太祖拱一拱手,竟步步登上坛来。便有五军提点使,同那五军参谋使先进帐中,向军师行了个礼,分立在坛下两边。祇听得鼓儿的响,提点使将五色旗号,各各麾动。那些将官一一的走到坛前,按方而立。提点使又将五色旗幡总来一展,那些将官又一一的鱼贯而行,序立在坛边,向军师总行了礼。那提点使即将一色素带,飘飘摇摇在坛中展了一回,那些将官便一一左右分班,不先不后序立在两行。走过五军参谋使即来禀道:“众将已齐,请军师法旨。”军师随吩咐曰:“主公一统之策全在今朝。众将官俱宜悉心尽力,无误吾事,有功者赏,违令者诛。”那些将官俱曰:“听令。”军师便将红旗一面在手,唤俞通海为南队先锋,俞通渊为副,带领华高、曹良臣、茅成、王弼、孙兴祖、唐胜宗、陆仲亨七将,率兵一万驾船二百只,都是红旗、红甲,头戴冲天彪炽赤色金盔,手执铁焰火燃八龙吐烈鎗,按着南方丙丁火,往南路进发,待夜分风起时,各将木栅锯开,攻打汉贼西边水寨,这是火克。又将青旗一面在手,唤过康茂才为东队先锋,俞通源为副,带领周德兴、李新、顾时、陈德、费聚、王志、叶升七将,率兵一万驾船二百只,都是青旗、青甲,头戴太乙蚊飞翠点紫金盔,手执点钢七叶方天戟,按着东方甲乙木,往东路进发,待夜分风起时,祇看木栅砍开去处,竟冲入水寨军中砍倒汉贼将旗,从中相帮放火,这是水克。又将黑旗一面在手,唤过廖永忠为北队先锋,郭子兴为副,带领郑遇春、赵庸、杨璟、胡美、薛显、蔡迁、陆聚七将率兵一万,驾船二百只,都是黑旗、黑甲,头戴玄都豹翼黑色金盔,手执水纹钢链九龙取水鎗,按着北方壬癸水,往北路进发,待夜分风起时,各将木栅砍开,攻打汉贼南边水寨,这是水克火。又将白旗一面在手,唤过傅友德为西队先锋,丁德兴为副,带领韩正、王彬、梅思祖、吴复、金朝兴、仇成、张龙七将率兵一万,驾船二百只,都是白旗、白甲,头戴太白龙幡珠衔金盔,手执蛟腾出海熟铁点钢叉,按着西方庚辛金,往西路进发,待夜分风起时,各将木栅砍开,攻打汉贼东边水寨,这是金克木。又将黄旗一面在手,唤过冯国用为中队先锋,华云龙为副,带领陈恒、张赫、谢成、胡海、张温、曹兴、张翠七将率兵一万,驾船二百余只,都是黄旗、黄甲,头戴地平雉翅五色彩金盔,手执十二节四方铜点龙吞锏,按着中央戊己土往中路进发,待夜分风起时,各将木栅砍开,攻打汉贼北边水寨,这是土克水。再调常遇春、郭英、朱亮祖、沐英四将,各领战船三百只,水兵一万,左右参差,埋伏禁江小口两傍,若友谅逃出火阵,必走禁江小口,四将宜奋力截杀,擒获友谅,务成大功。又调李文忠同冯胜领兵十万,驾船随着太祖把住鄱阳湖口,不许友谅的兵一个逃脱。复唤周武、朱受、张钰、庄龄四将即刻领兵一千,从小路驰到湖口西北角上,架筑木台一座,高二十四丈,按着二十四气;大十二围,按着十二个月;四边柱脚上下一百单八,按着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层台之上,整备香烛、素净祭品。分遣已定,诸将各各领计,出帐施行。

却说丁普郎等三十五人,说起常遇春要劫水寨,友谅惊得木呆,说道:“早是你们来报消息,我可预备接应。”便赐与众人酒食。祇见张定边、陈英杰在侧说道:“不可,不可。”友谅回曰:“他是我手下旧臣,何必多疑。”因与商议倘遇春来夺水寨,何计御敌。张定边曰:“主公且莫惊忧,待臣领兵三万将康郎山小径截住了遇春来路。主公若破得朱兵,便引大队人马随后来攻,定然得胜。”友谅听罢,便令张定边点兵三万,驾着战船三百只,辞去把截,不题。

此时却已日坠西山,月生东顶,太祖便同军师登岸。那四将已把木台依法筑成。太祖上台看了一回,但见浮云一点也不生,河湖澄清,新秋荐爽。日间的风又是寂了。却问军师:“怎得大风来?”刘基回曰:“但请放心,自当借来助阵。”就一边唤四将,作速摆列行仪。军师整肃衣冠,登台礼请。但见:手开天门,脚踹地户。仗一口七星剑,恍恍精摇碧落。喷一口九龙水,淋淋气肃空寞。念动灵符,早有天风、姤水风、井山风、蛊雷风、恒地风、升火风、鼎风、地观泽风大过,应八卦逐位请来;捻成宝诀,就是猎叶风、梅花祛尘风、拔扈风、君子风、小人风、郑公风、少女风,按时事无方不到,忽暗暗,阴霾四起,喝令巽二哥动地摇山;陡尘尘,黄雾奔,顿叫十八姨扬沙走石,月朗星稀,做不出绕枝三匝;斗斜云卷,搏得上九万鹏程。惊舞了天鸡,葛玄公把手也指不住;惊动些黄雀,汉文帝有台也避不来。真个是: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这个大风,从来也不曾有,便吹得那人人股栗,个个心寒。陈友谅水寨中,摇摇拽拽,那里有一息儿定。此时却是二更有余,三更将近时分,诸军将土恰待将睡。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三十九回 陈友谅鄱阳大战 伯温救主过难星

<span>荡漾清波容思哀,石边处人打船回。

一时秋色鏖兵尽,万古悲风岁祀开。

烽火无情联对酒,忠贞有志壮湖隈。

而今草色春光满,羌笛胡笳莫温催。</span>

却说大风陡地的发将起来,刮得那友谅寨中刺骨寒冷,那些军士也不提防,况是虎吼龙吟的声响。朱军水上往来,砍关截栅,他帐中一些也不知觉,俞通海等五支人马四面团团的围绕,三军奋力向前,噼开寨栅,却放起火铳、火炮,祇是从里攻击。不多时,四面刮刮燥燥烈烈腾腾的延烧起来。丁普郎等见外面火光,知是大兵已到,遂于柴场内也放火烧将出来,内外火势冲天。早又有康茂才等七将,竟冲杀中心,砍倒了将旗,四下里放流星火箭,祇是喊杀。陈友谅在帐中方纔惊醒,急唤太子陈理并陈英杰细问,谁想火势已在面前,对面不知出路。陈英杰曰:“势不可救。主公可速奔康郎山投张定边陆营权避。”陈友谅依议急出,登山涉水而逃,耳边但闻喊杀之声震撼山谷。此时丁普郎等三十五人,肆行冲击,忽被一阵黑风烟贯将来把众人一卷,大都烧死。止剩普郎舍身杀出,又避逃兵互相践杀,把普郎身上刺了十余鎗,头虽落地,犹手执利刃。次日,朱军收拾烧残兵器见普郎直立不仆,说与太祖。太祖隆礼埋葬康郎山下,不题。

且说太祖正与军师刘基同坐黄龙船上,细看将卒搏战。那刘基忽然跳起大唿一声,双手把太祖抱了,跳在别一只船内,太祖一时见他的模样,也不知何故,祇听刘基连声叫曰:“难星过了!”太祖回头一看,适纔坐的龙船被火炮打的粉碎。朱将挥兵涌杀,自早晨直至酉牌转战益力,军声唿啸湖水尽赤,汉兵大败。友谅看事势穷促,即与长子陈理同陈英杰、张定边另抢了一只船,径往北奔走。谁想猛风当面刮来,把友谅这只船盘盘旋旋,倒像缚住的,那里行得动。黑风影里友谅却见徐寿辉、倪文俊、花云、朱文逊、王鼎等立在面前讨命。友谅昏昏迷迷也竟不晓是南是北,恰有常遇春又来追着。友谅的船且战且走,未及数里,那郭英、朱亮祖又截住了来杀。两船将近,便见张定边拈弓搭箭,正射着郭英左臂,那郭英熬着疼痛拔出了箭头,也不顾血染素袍,便也一箭正中着陈友谅的左眼,透出后颅,登时而死。朱亮祖看见射死了友谅,便俘了次子善儿及平章姚天祥、陈荣、萧寿、吴才等共军士十万有余。常遇春独夺得战船五千七百余只。那湖中浮尸蠢动,约有四五十里。所获辎重、衣甲、器械山堆一般。太祖鸣金收军,驻在江岸。众将各各献功,惟有郭英不说起射死友谅的事。朱亮祖见他不说,因对太祖细曰:“郭英一箭射死友谅,此功极大。”太祖大喜,称赞郭英一箭胜百万甲兵,有此大功并不自逞,人所难及。先令人取黄金百两,略酬今日不施逞的大德。当日聚会水陆诸将,筵宴庆赏。大小三军,俱各在本帐宰杀马牛,分给酒食犒赏。

次日,太祖旋师,再入鄱阳湖里来,祇见康郎山边尸首交加,血肉狼藉,不觉泪下潸潸,对众将士曰:“我当初从滁阳王起义,今日如此大战幸得诸将成功,却不见了滁阳王;二来丁普郎等三十五人并军士三百名,为我立功一旦身死,俱臣忠臣义士,实可怜悯;三来友谅领雄兵六十万与我交锋,为主者思量大位为天子,为臣者思量富贵作公侯,今者,一旦主死臣亡,三军覆没,尸骨山堆海积血水汪洋,令我不忍目视。”刘基等启曰:“昔在殷者为顽民,在周者为顺民。彼不顺主公是自取其死,非人所能害之也。”太祖曰:“这也说得是。但如陈兆先是逆贼也先之子,克尽前愆更可伤心。”因命于康郎山下建立忠臣庙,春秋二祭。追赠三十六人的官爵以韩成为首。

说话间,船已出彭蠡湖口。太祖令余兵俱随常遇春屯扎湖口,止同刘基领兵三万向南昌而行。早有朱文正、邓愈等将出城迎接。太祖备称汉兵攻困三月不克,俱是尔等防御之密,即命取黄金三百两、白金二千两、彩缎一百疋给赐众将。文正因启拒战死事之臣共一十三人,乞赐褒崇,以慰九泉。太祖便问:“赵德胜为我股肱之将,何以遇害?”邓愈便历历把前事说了一遍。太祖曰:“可怜忠良俱被战死。”吩咐邓愈依照康郎山,于南昌府城中建庙致祀。恰有宋濂在傍,又曰:“前日叶琛死王事于豫章,亦宜列位并祀为是。太祖于是令中书省议追赠的官爵来。”因定豫章忠臣庙,共祀十四人,以赵德胜为首:赵德胜梁国公。李继先陇西侯。刘济彭城郡侯。许圭高阳郡侯。赵国昭天水侯。朱潜吉安郡侯。牛海龙山西侯。张子明忠节侯。张德寒山千户。徐明合淝县男。夏茂成总管使。叶思成深直侯。赵天麟天水伯。叶琛南阳郡侯。

且说友谅君臣父子三人走至张定边寨中,备言火烧一节。定边曰:“此皆是诈降之计,然亦是主公合当有此厄。如今,他必乘势来追,决不可在此屯扎,不若竟抄禁江小口奔回武昌,再作计议。”友谅传令即行。回看康郎山火势正猛,顿足大哭曰:“可惜五十余万雄兵俱丧于此!”比及天明,渐近禁江小口,张定边向前笑道:“刘伯温之计尚未为奇,倘此处伏兵一支,吾辈岂有生路?此正主公洪福,天命有归……”言未罢,忽听炮响连天,两岸伏兵并起。左有郭英、朱亮祖;右有常遇春、沐英,四将截住去路。陈友谅慌忙无措,急令张定边催兵迎敌。

太祖定了追赠的官爵,便对宋濂等曰:“你们还可做一篇祭文。令祝史于致祭时朗诵一遍,且同绢帛焚化与他。”宋濂承命,草成祭文把与祀官,不题。

韩成高阳侯。丁普郎济阳郡侯。陈兆先颖天候。宋贵京兆郡侯。王胜代原郡侯。李信陇西郡侯。姜润定远侯。王咬柱太原郡侯。王凤显罗山县侯。李志高陇西侯。程国胜安定郡侯。常惟德怀远侯。王德合淝县侯。张志雄清河侯。文贵汝南郡侯。俞泉下邳郡侯。刘义彭城郡侯。陈弼颖川郡侯。后明梁山县子。朱鼎合淝县子。王清盱眙县子。陈冲巢县子。王喜先定远县子。汪泽庐江县子。丁官含山县子。逯德山汝阳县子。罗世荣随县子。史德胜安定县子。徐公辅东海县子。裴轸永定县子。郑兴表随县男。常德胜寿春县男。华昌虹县男。王仁丰城县男。王理五河郡男。曹信含山县男。随死军士三百人,各依姓名,赠为武毅将军,正百户,子孙世袭。

正文 第四十回 朱太祖误入庐山 舍布施题诗恨僧

<span>庐山高万丈,原何不接天。

一朝云雾起,天与地相连。</span>

陈理次日,率群臣换了缟素,拜辞家庙及友谅的灵,开北门径到太祖帐中。太祖看见甚是不忍,令人解其缚。陈理向前俯伏请罪,蒙主上宽释了,便步随车驾入城。陈理所积仓粮,下令散给远近百姓,以舒饥困,百姓大悦。太祖升殿后,陈理复叩头阶下。太祖曰:“待我还到金陵,授你官职。”陈理拜谢。太祖即令陈理发檄与湖广未附州县。不数日,尽行纳款。因立湖广行中书省,以杨璟为参知政事,且籍户口、田地、赋税,并记友谅原留宫殿什物器皿,太祖一一细看,后籍上却写友谅镂金床一张,太祖笑曰:“此与孟昶七宝溺器何异,如此奢侈,焉得不亡。”即令毁弃。此时却是至正二十四年,岁次甲辰二月光景。太祖留军镇守,仍领兵望金陵而回,复入江西至南昌。朱文正、邓愈等迎接称贺平定武昌一事,不题。

太祖次早起来,聚集诸将,商议兴兵伐北之事,恰令军师刘基仍回金陵与李善长等,画策攻取东吴。刘基方要起身,太祖恰也送出帐外。此时正是晌午时节,祇见红日当中有一道黑光从中相荡。太祖仔细看了一会,对刘基曰:“莫非闽广之地有小灾么?”刘基曰:“此不主小灾,还主东南方有折损一员大将之惨。主公可遣使往东南,晓谕将帅谨慎防御,以严天戒。”遂辞了太祖,竟回金陵,不题。

<span>依依柳绿,灼灼桃红。

奇花异草,翠柏青松。</span>

朱太祖题毕,老僧出来,看诗句变色说道:“我这寺里是清净极乐之乡,无生无灭之地。今主上杀伐太重,昨火烧汉兵六十万;江东大战又伤军卒二十多万,虽然天意,亦当体念民生。贫贱虽殊,痛痒则一。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不从。仁与不仁,其理迥别,愿陛下察之。方纔以布施之事,陛下即动嗔念,吟诗又动杀机,陛下即有天下,易得之,亦易失之。”遂叫沙弥洗去字迹。太祖自觉惭愧即便辞回。老僧送曰:“此地山路险峻,虎狼且多,吾当远送。”二人同行,来至桥上,祇见那虎仍然俯伏崖边,太祖看见畏惧。老憎道:“陛下勿惊,此乃家兽耳……”话未说完,老僧又道:“请看,军兵乘舟来寻陛下了。”太祖举目忙看,老僧将手往下一推,扑通一声跌下河去。太祖大叫道:“死也!”急忙睁眼看时,已在自己营前。众将一见甚是欢喜,向前问道:“陛下何处去了?吾等水陆寻了三日,今幸得见天颜。”太祖曰:“我纔去了半日,如何便是三天。”遂把闲游事体细细说了一遍,众将称异。当晚即在营内治酒贺喜,饮至更深方散,各归寝处。前人有诗云:

不一日,竟抵武昌郡岳州府。原来此城三面皆水,惟北边是陆路。太祖便令正北安营,即令廖永忠、康茂才于江中联舟为长寨,绝他出入救援之路。

太祖便作书往谕东南守将胡深、方靖、胡德济、耿天璧等,各须谨慎军情。四下遣使去讫,因对朱文正曰:“汝可谨守南昌,吾当先下湖广,次至浙西,然后还建康。”文正等应命。即日,太祖领兵离南昌至湖边,常遇春接入水寨,吩咐检点军士共有一十六万。太祖下令诸将各统本部军卒,悉上武昌,待凯旋之日,一总封赏。言罢,大兵顺流而下,竟过潇湘。太祖乘兴作诗:

老僧引太祖进殿,倾众僧参见,俱道:“陛下享人间富贵,一朝帝主今到寒寺,山荒僻径,多有亵尊之罪。”太祖道:“今来宝剎,得睹人间未见之珍,天下神仙之府,令人目眩神摇,不知身在何世。”众僧曰:“蒙陛下矜赏。但此处虽系山径荒凉,也是难得到的。”太祖四下观玩,真是一尘不染,万虑俱消。祇见十数众僧人,身披架裟,手敲钟鼓,诵经礼忏。太祖看毕将头点了点,道:“诚心如此,方是僧人!”老僧引着太祖行至方丈。老僧躬身奉请太祖上座,老僧下席相陪。少顷,小沙弥捧上茶来。须臾茶罢,又摆素斋。老僧说道:“山中无物为敬,多有亵渎!”太祖连称:“不敢,后当报答高情。”斋毕,老僧遂于袖中取出一个缘簿来,上面写着“万善同归”四字。双手递与太祖,又口中说道:“愿主上早发慈悲之心!”太祖接过缘簿,揭开一看,俱列历代帝王名讳。第一位是汉文帝,喜施马蹄金一万;第二位却是梁武帝,愿施雪花银一万;第三位便是唐玄宗,乐施珍宝六觔;第四位是傅大士,施财一万;第五位却是日蒙正,乐助白金二万;第六位宋仁宗,乐输银三万;第七位晁元相,喜助黄金二百两;第八位则天后,发心乐施七千金。老僧在傍,便曰:“如今正在起黄金宝殿,尚欠工需未得完成,望陛下发念。”太祖心中想道:“行军需用,尚且不足,那有许多金银布施。”没奈何,提笔写道:“朱元璋助银五千两。”老僧接缘簿,深深一揖,再三致谢,即送缘簿回房。太祖自思道:“那簿上如何有前朝的人,想是历代留下来的,亦未可知。”又说道:“和尚不是好惹的,见面就要化缘。我本无心到此,被他将茶果诓住,写上许多银子耳,若我日后登了大位,当杀此贪憎,灭尽佛教。”猛想起道:“我在此游了一会,何不留题,也不枉来此一场。”遂题于碧玉门上:

<span>物在人亡无见期,闲庭系马不胜悲。

窗前绿竹生空地,门外青山似旧时。

怅望青天鸣坠叶,凄迷枯铆宿寒鸱。

忆君泪落东流水,岁岁花开知为谁。</span>

<span>手握乾坤杀伐机,威名远镇楚江西。

青锋起处氛妖净,铁马鸣时夜月移。

有志扫除平乱世,无心参悟学菩提。

阴阴古木空留意,三啸长歌过虎溪。</span>

却说张定边在鄱阳大败,便夜里把小船装载友谅尸骸,并长子陈理奔回武昌发丧成服。因立陈理即了皇帝的位,建元德寿。恰有探子报知,那陈理听了大惊,实时与张定边计议。张定边曰:“臣荷先王之恩自当死报。”乃率兵二万屯于高冠山。那山极其峻伟朱师仰面而攻,甚难措办,彼此相持将有半月。太祖虽愤怒,亦无可奈何。因对众将曰:“来朝敢有奋勇先登者吾当隆以上赏。”祇见阵中傅友德当先直上,面上中了一箭,胁下复中一箭,镞出脑后,友德唿噪愈力,颜色不变。郭子兴看友德猛力争登,因相与夹攻,被赋一刀伤了左手,犹然洒血驰击,斩获甚多,贼遂四散而走。我们军士便据了此山,俯瞰城中毫忽都见。太祖遂率兵环攻保安门,鸣金收军。太祖亲为友德敷调疮药,赞叹曰:“便是关张骁勇,亦祇如此。”恰说陈英杰见朱兵攻门甚急,便启奏陈理,曰:“昔关羽以单刀斩颜良于百万军中,张飞以一骑挡曹兵百万于霸陵之左。臣虽不才,愿以死报主公,冲入敌营斩那朱某首级回来。”陈理曰:“他那里有雄兵二十万,勇将千员,不可轻去。”英杰回曰:“彼处方纔安营,各将决然都在本帐整顿队伍,骤然冲入,必可成功。”陈理曰:“纵便成功恐亦难出敌人之手。”英杰仰天叹曰:“若杀得朱君志愿毕矣,虽死何惜。”便纵马持刀直入辕门。太祖方纔坐定在胡床上,祇见英杰径至帐中,太祖大惊,止有郭英在帐中,便叫:“郭四为我杀贼!”那英杰径对太祖刺将过来。郭英奋唿直入,手起一鎗把英杰登时槊死,将剑枭了首级。太祖即解所御赤战袍赐与郭英,曰:“真是唐之尉迟敬德。”郭英拜受曰:“即今可将这贼首级招陈理来降。”太祖听计。郭英拿了首级走至辕门,看着众将曰:“因何不守营门让贼人肆志冲入?犹幸有我在此救主公,你们合当斩首示众。”这些军士齐齐跪下,道:“果是不小心。奈贼人一时杀死了七八人,凶勇得紧,不能阻挡。且营帐未定都各自去整理,因此疏虞,望将军审究!”郭英吩咐:“姑恕你们的死,发令军政司,各打六十,以惩后来。”说罢,匹马单鎗径直向武昌北门而走。陈理同张定边正在城楼上遥望,祇见一将提着首级飞马而来,二人大喜,祇曰:“是英杰手到功成。”忽然转念道:“陈将军去时,却是紫袍金甲,今缘何是白袍银铠?”便同众人仔细认识方晓得是郭英。渐渐的来至城下,大叫:“尔等大羊之徒焉敢充作虎狼,而戏蛟龙乎?吾今掷还陈英杰首级,汝等若知时务,可速投降不失富贵。”便将英杰首级从马上一丢,直丢进城里来。又曰:“我郭将军且回去,你们可清夜细量。”把马勒转而去。太祖说道:“郭英此去陈理等必然寒心;然尚在犹豫未决。”便唤编修罗复仁再到城下,极口备陈利害。那陈理回到殿中对众人曰:“欲降,则失了先君的事业;欲不降,则兵粮俱乏,如之奈何!”却闪过杨从政来,曰:“昔日秦王子婴降汉,汉且全之;今闻朱公仁德,倘是去降非惟保身,亦可免及九族黎民之厄。”陈理回看张定边,那定边道:“社稷已危,有负先王之托,惟死而已。”遂拔剑自刎。陈理放声大哭,曰:“定边、英杰是先王托他辅助寡人骁将,今皆身死,孤将何恃!杨丞相可草表投降。”一面吩咐将张定边尸骸及陈英杰首级,俱以礼葬于城外。即进宫中见母亲杨氏,具吉纳降一事。杨氏曰:“吾不能为孟昶之母。”将头撞柱而死。

此段即是太祖误入庐山也。不题。

<span>马渡沙头苜蓿香,片云片雨过潇湘。

东风吹醒英雄梦,不是咸阳是洛阳。</span>

正文 第四十一回 熊天瑞受降复叛 妖神大摆火龙阵

话分两头,却说陈友定前者见陈友谅攻陷汀州,便起义兵替元朝出力,复下汀州地面。那元顺帝便敕他镇守汀州,十分隆礼他。他一朝威权在手,因迫胁福建平章燕只不花,把他管的军卒,俱纠集在自己部下。近地州县新所有仓库,俱搬运到自己家里来。至于一应官僚,悉要听他驱使,稍不如意,辄行诛戮。威震闽中、福建地面,正是十分强梁。却闻得金陵兴师攻讨,便与手下骁将王遂、彭时兴、江大成、叶凤计议,曰:“金陵将帅是难惹他的,我们如何迎敌?”那彭时兴思量了一会,说道:“此去城东二十五里地方有座鹤鸣山。这山四面陡绝,两头止有一条出路,又是巨石峻岩,路口止可以一人一马来往。谷里相传有一个火神庙,甚是厉害。若有人在谷中略有声响,惊动了火神,就是青天白日之下,他放出火骡、火马、火龙、火鼠、火鸡、火牛,不论你多少人,俱登时烈火奔腾,竟活烧熟来吃了。那地方上人若要在谷中砍伐些柴草,或牧养些牛马,俱要本日投诚,先献了三牲福礼,又于春秋二祀,将童男童女祭献,一年之间方纔免祸。如今金陵兵来,必从这山外大道经过,我们可先遣精兵,每山口埋伏,又于牢中取出该死的罪犯五六十人,假插将军旗号径在山外大道称战。苦战得他过,便可将功赎罪;若战他不过,就可望谷中而走,引他进来,那时祇消借火神一餐之饱。更不然,两边伏兵困住他在里面,多则半月,少则十日,命必休矣。此计如何?”那陈友定听了,拍手大叫道:“大妙,大妙!依计而行。”正说话间,恰报朱亮祖大军已将到鹤鸣山左近。友定便吩咐叶凤领兵一千,埋伏山东口,江大成领兵一千,埋伏山西口,祇待炮响,两边伏兵齐起,不许放走一人。王遂、彭时兴领游兵三千,不时在山中前后提防接应。自己领兵五千,镇守汀州。发出该死罪犯百名,打起先锋旗号在山外大路截战。若是势力不加,便往山谷中逃匿,引诱朱兵追赶。众人得令去讫。那朱亮祖一路上率了五千人马,果是:旗开八面,马列双行。一对对整整齐齐,一个个精精猛猛。阃内用严,阃外用宽,真是利用张弛;望星而止,望星而行,恰好庶几夙夜。晓得的说来东征西讨,丝毫不犯的王师;不晓得的祇道人喜神欢,春秋祭赛的佛会。

前军报道:“却是汀州鹤鸣山下。前边金鼓齐鸣,想是有战。”亮祖把弓刀整了一整,当先迎敌。祇见这些贼人也不打话,竟杀过来。亮祖手起刀落连杀了三十余人,心下思量:“这一伙人,刀也不会拏一拏,分明是伙毛贼,我不如活捉几个问他下落。”杀近前去,把一个竟活捉过来,带在马后。这些贼看了都拍马而走,竟望鹤鸣山谷里进去。亮祖也纵马赶来,方纔全军进得谷里,祇听一声炮响,两下伏兵俱起,东有叶凤,西有江大成,密密层层将两头山口把定。亮祖便传令:且下了马,另思计议。便带过那活捉的人问道:“这是甚么去处,有何去路?你若说个明白,便放了你。”那人备细把火神庙吃人厉害的事,并他们一班俱是死罪犯人,假拽旗号引入谷中的缘由,告诉了一番。亮祖便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众兵俱不可声响。且各队埋锅造饭,众军都可饱餐了,便着三百精兵,随我步行前后探望些出门入户的路头;一边整齐洁净祭品,待我到庙中祝告,也看这神道是甚么光景,何以如此行凶。”吩咐纔罢,祇见那犯人指道:“山顶上红焰焰的火骡、火马等物,不是精怪来了么?将军可自打点应付他。”亮祖便叫三军一齐都跳上马,不要心惊,就如上阵,也迎他一回再作计较。方说得完,看他殿中烈烈炽炽杀奔一阵,火焰、牛、马、龙、蛇等物出来,中间拥着一个绯袍、金冠、红发、赤脸的妖神,骑着一条火龙,竟向朱军阵上赶来。亮祖定着眼睛拈弓搭箭,把那冲锋的火马一箭射中肿,那马仆地便倒。这个妖神吩咐队下小鬼把那箭拔了来看,是什么人如此无礼。小鬼得令把箭拔来,细看了朱亮祖三字。那神便道:“我道是谁,快回殿中去吧。”原来上阵的箭恐怕人来争功,那箭上都刻着某人的名字。这个火神所以晓得是朱亮祖。顷刻之间,山色仍旧清霁。亮祖也下了征鞍对众军曰:“这箭虽退了这阵火神,但不知还是祸还是福,我们还须上山到殿中探望一番。祭品倘或齐整即可随用。众军还须各带利器,以备不测。”众人听了,俱说耳朵里也不得闻,眼睛里也不曾见,要都跟随了元帅上山,到庙中探望。

<span>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平沙列万幕,部伍各相招。

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

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

藉问大将谁,便是霍骠姚。</span>

<span>古木深山草木荒,凄风落日黯行藏。

足知天上罗睺显,谁解人间烈士芒。

石火雷光原是梦,月阴泡影总无常。

世人欲识因缘事,火自明兮鹤自翔。</span>

亮祖当先大步的走,行有一里多路,却是山腰光景,造有一个亭子,匾额上写着“天上罗睺”四字。自此直上俱是大块的火石砌成,约有一丈多阔路道。两边都是松柏的皮,却又似榴树的叶。指着这树问那捉来的人,他曰:“这树向来传是无烟木,火中烧着时,祇有焰却无烟,因此人唤他做‘无烟木’。”亮祖又走了百十步,早有一阵风来,都是硫黄气味,却带有腥秽之气难挡。那捉来人便曰:“此风都叫做‘火风’。这腥臭便是时常有人不晓得的,来冲撞了神明,便烧杀他吃了。那山洞中白骨如麻,都是神道所享用的。”亮祖也不回答,祇是放开了脚步。又约有半里地面,却又是三间大亭子,四周把砖封砌,匾额上题着“蚩天”二字。祇一条路上去。那封砌的砖上,大字写道:“来往人各宜自保,勿得上山,恐触神怒。”那人便立住了脚,对亮祖曰:“元帅,到此是了。我们每当地方上祭献,也祇摆列在此。”亮祖曰:“若是上面不可去?岂有此理!上面现有通衢大路,怎么我们便上去不得?”那人曰:“元帅,且看那亭子上,现写着不可上去的字,小人怎敢抵挡。”亮祖也祇是走,那些随行的军校也都随从上来。又约有半里路途,祇见万木周遮,一亭巍立。亭子前后左右俱生有四块万刃插天的石壁,止有一条小路从傍可走。远远地却听见木鱼响声。亮祖心中自喜,便在亭子中立了对那罪人曰:“你道没有人上山,缘何有木鱼声嗒嗒的响?”那人也不敢答应。亮祖再将身走上路来,恰好一个道人带着个铁冠儿,身上穿一领黄色道袍,手中拄一条万年藤的拐杖,背上背四五个药葫芦,一步步走将下来,见了亮祖拱一拱手,曰:“将军你要上山,可往这条路去。”亮祖正要问他说话时,他把手一指,转眼间却不见了。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四十二回 罗睺星魂返天堂 铁冠点亮祖出洞

<span>登山欲识罗睺主,谁解罗睺本自身。

不死不生都是幻,谁空谁色总何因。

豁开石窦窥无我,身破重崖觉有神。

堪笑贤豪不识势,自提傀儡度秋春。</span>

<span>暂借你体翼皇明,须知我灵成正果。

天上罗睺耀耀明,舒之不竭三昧火。

六十余年蜕化神,已未花黄封道左。

北靖胡尘西靖戎,尔尔我我随之可。

亮祖看了一番,心中想道:“有这等事,怪不得从来军士说,殿上神明像我。可见我这身子就是罗睺神脱化的。方纔路上遇着的道人戴着铁冠,想就是题诗点化我来。不免向我前身,也来拜他几拜。”纔拜得完,祇见那一片白光,石壁也不见了。亮祖转身仍取旧路而出。这些军士看见一惊,禀道:“元帅不知道往那里进去了,众军人正没寻处,元帅却仍在这里。”亮祖道:“我也不知不觉走进一个所在去,你们寻有多少时节?”众军说道:“将有一个时辰。但下山路远,求元帅早起身回去。”亮祖应道:“说的是。”便将身走出前殿,辞了神祗,竟下山来。祇听山下东西谷口边,吶喊摇旗,不住的虚张声势。亮祖在山腰望了半晌,没个理会。顷见红日沉西,亮祖也缓缓步入帐中。这些军士进了晚膳,各向队中去讫。亮祖独对烛光检阅兵书,想那冲围出谷的计策。忽见招招摇摇一阵风过,祇见日间到山上祭的神道,金盔,绯甲来到面前。亮祖急起身迎接,分宾而坐。那神说道:“将军此身,今日谅已知道了。六十年后,仍当还归此地。但今日被友定困住,将军何以解围?”亮祖说道:“此行为王事而来,今日被困,因更望神灵显庇,大发方便,使我主上扫除残雪,文里封疆,自当酬劳。”那神说道:“这个不难。此东西山口,我一向怪他有害生民来往。但我这点灵光又托付在将军阳世用事,因此不得上玉皇座前奏令六丁、六甲神将,开豁这条门路。今将军既在此被困,今夜可即付我灵光,上天奏闻。奏回之时,仍还与将军幻体。明日三更,我当率领丁甲、山鬼、神将,东、西、南路用火喷开,将军即可分兵,乘火攻杀出去。”亮祖曰:“这个极好。但我近到山中,闻神祗用火射人,春秋必须童男童女祭献,此事恐伤上帝好生之心。”那神明对曰:“此是将军本性上事,将军脱生时,该除多少凶顽,多一个也多不得,少一个也少不得。祇因带来这分火性,自然勇猛难消。既然如此说,今夜转奏天庭,把将军烈火按住,竟做个水旱有祷必灵的神道何如?”亮祖大喜,曰:“如此便好!”于是拱手而别。亮祖便上胡床,恰如死的一般,睡熟在床上。直到五更天色将曙,那神道从天庭奏事而回,旋入帐中,嘱咐亮祖曰:“我已一一依昨晚所说奏请玉皇,都依允了。灵光仍付将军,将军可醒来吩咐三军,晚来攻出重围,相逢有日,前途保重!”亮祖醒来梳洗了,仍领军士上山,焚香拜谢。到得日暮,作急下山,吩咐今夜三更攻打,不题。

却说陈友定在汀州府中,那王遂等四将把引诱朱军攻入山口的消息,报与友定得知,十分欢喜,大开筵宴庆赏。且打发许多酒食送到王遂等帐中,曰:“功成之日,另行升赏,今日且各请小宴。”这四将也会齐在山前一个幽雅所在,唿庐浮白的快活。亮祖却吩咐三军上山砍取柴竹,缚成火把五六百个,待夜间以山上神光为号。神火一动,军中便点着火把,协力乘火杀出口子。众军得令各出整理齐备。恰有二更左右,帐中军士果然望见山上殿中火光烛天,那些火马、火骡、火鼠、火鸡、火龙、火牛等件,一些也不见,祇见有东西两路而已,都是些执着斧、锤、锯、錾的牛头、马面,每边约有一二百个,竟奔下来。朱军一齐点起火把,神兵在前,朱兵在后,从东西山口,悄悄地直杀出来。谁想神兵把口子上的军土,都压死在石头下面。杀到大路,那神明便把手与亮祖一拱曰:“此处便有幽明之隔,不得同事,趁此静夜无备,将军可踰山而上,径到城中攻取城池。那友定恶贯未满,尚得逃脱,不必穷追了。”这火神自向山中去讫。亮祖听言,因令三军直登前岭。谁想这城依山而筑,东南角上果是依山作城。军士衔枚疾走,下得岭来已在城中。正是友定府墙。三军便团团围住,亮祖当中杀入。那友定在梦中走将起来,祇得在茅厕墙上跳出逃走,径向建宁而去。亮祖待至天明,安抚了远近百姓,便将檄文前往浦城、建阳、崇安等处招谕。不止一日,三处俱有耆老,里甲带了文书,投递纳降。亮祖自领全军竟回金陵奏复。

且说陈友定从厕中跳墙而逃,恐大路上或有军马赶来,也向东南角上登山踰岭,径寻鹤鸣山一路行走。手下祇带有一二百精壮。走过山口,但见东西两路二千个士卒都不是刀剑所伤,尽是石头压死的。至于王遂、彭时兴、叶凤、江大成四将,竟像石栏圈一个,把四将头颈箍死在内。友定摇着头伸着舌,曰:“这朱亮祖甚是作怪,怎能运动这些石片下来攻打,希奇,希奇!”回看山口,又是堂堂大路,与前日光景一些也不同。叹息了一回,便寻思元朝建宁守将阮德柔,甚是相好,不如且去投他做些事业,报复前雠,也还未迟。一路之间,提起朱亮祖三字,便胆战心寒。说:“总有神工鬼力,那有这等奇异。”说话之间,已到建宁地面。友定走进德柔府中,将石压军士失去浦城等事,与德柔细说一遍。那德柔也惊得木呆,半日做不得声。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四十三回 损大将日现黑子 胡深落马被擒拏

<span>江山牢落路烟迷,剑气纵横夜欲低。

岭下卷旗鸦顾影,湖边移寨鸟惊啼。

碧梧秋老梢头泪,官树春深草底凄。

为应日中摩黑子,狻猊百战夕阳西。</span>

且说元将阮德柔把守建宁,却有陈友定从汀州逃脱来见。那德柔听了朱亮祖噼开石壁,杀伤士卒希奇的事余,便曰:“仁兄此来,我当为你报仇。此地离处州界限不远,我如今点兵四万屯住锦江,复领一支兵绕出处州山背,便当一鼓攻破城池。”友定接应道:“绝好!绝好!”就整顿军马起行,不题。

次日,黎明时候,胡深传令军中造饭,结束齐整,三千铁甲兵没一个被半点伤痕。正要上马,祇见走过儿子胡祯来曰:“父亲今日可令孩儿出阵搦战,稍稍替你气力,父亲可督中军压阵。”胡深笑道:“孩儿不须挂心,我今日若不出阵,那友定便说我气力不加,反吃贼人笑侮。你但可领兵去镇守城池。”吩咐纔罢,便跳上马来,把身子一扭,那马飞也似当先去了。刚刚排列阵势完成,早有陈友定前来大叫道:“胡将军可出来相对,决个胜负。”胡深听了,便曰:“陈元帅你为何迷而不悟?你阵上四万甲兵,到晚点数不上二万有零;我兵三千公然全军而返。昨日之战已见分明,元帅何不顺天来归?我主公仁圣英明,群臣乐为之用,不久四海自当混一。昔日窦融归汉,至今称为英雄。元帅请自三思,何苦伤残士卒!”友定听了一会,也不回言,驰兵径向阵中杀入。胡深大怒,领三千铁甲兵,直杀入重围,把那贼人寨栅登时砍倒,杀到垓心。那二万余人又去了十分之四。友定大惧,勒马向建宁路上逃走。胡深纵马赶来,约有二十余里,看看较近,那友定心下转曰:“前者被亮祖出奇兵夺去了建阳、崇安、汀州等地,无可容身,幸有阮德柔肯分兵与我报仇,今祇存得残兵万余,虽然回去,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谅他后面又无接应兵马,不如拚死与他再战。”这也是胡深命合当休,上应天象,那友定大喊一声,转马来杀。胡深也道:“你正该受死。”两马正将凑合对敌,谁想胡深坐的马被那旗幡一动,日光径射过来,祇道是什么东西,把双脚一跳,凑巧前脚踏着一把长草,那草把后蹄一绊,绊倒在地。胡深虽便跳下马来,却被贼兵挠钩搭住不放,众军便活缚了过去。三千铁甲兵直冲过来救应,那友定奋力杀奔前来,无可下手,三千铁甲兵士,祇得含泪逃回,报胡祯得知。那友定见军士四散,便拍马先回建宁城中见了阮德柔,说,“捉了大将胡深到来。”德柔大喜,就请友定暂回本营,解甲安息,待众军解到胡深,方请公堂筵宴庆贺。友定回至本营未及半刻,众军把胡深解到。友定便下了阶,解去了缚,曰:“且清上堂说话。”胡深祇得上堂,便开口说道:“既然被擒,愿得一死。倘如释放,便当与公同事圣明,不枉了君明臣良之大道。”说了又说,劝了又劝。友定心中甚是爱惜。不想阮德柔处屡次打发人来请赴宴,因友定听了胡深言语,祇是沉吟,军士便不敢上堂相禀。谁想德柔这贼,坐在自己堂中,正要十分施逞快活,怎奈二三十个差去接的人都不去回复,忍耐不住,便放开脚步走到馆门前,大喝到:“陈将军把这胡深一刀两段便了,何必待他说张说李,终不然放了他不成?”友定慌忙下堂迎接,那德柔已到堂前,喝令众军把胡深斩讫来报,连友定也没做理会。顷间,军士献了首级。德柔同友定到府中筵宴。

话分两头,胡深儿子胡祯在城上自早盼望到晚,沓无消息,自要领兵出城接应,又恐孤城失守。正在狐疑不定,不觉心惊肉跳起来,胡祯心上不安,却有一种口里说不出的光景。隔不多一会,铁甲兵士到来诉说马绊被捉事情。胡祯放声大哭,哀动三军。晕倒了半日方醒。次日,即申发文书,知会四方接应:一面备将事情上表奏闻太祖,申请急调兵将把守,不在话下。

却说朱亮祖承命攻取汀洲等处得胜而回,不一日,来到金陵。次日,入朝朝见,礼毕出班,将前事一一面奏。太祖不胜欢喜,便令御马监将自己所乘骏马并库中金银彩缎,入表里赐与亮祖,亮祖拜谢出朝。祇见殿中走过一位使臣,在殿上将表章托在手上,口称:“处州府镇守胡深子胡祯,遣来奏闻的表章。”太祖听了“胡深子胡祯”五字,吃了一惊,便问:“胡元帅好么?”那使臣不曾答应,祇是两眼中汪汪泪下。太祖即忙把表章一看,方知胡深被害,便对宋濂曰:“胡将军文武全才,吾方倚重,不意竟为友定这贼所害!”即追赠“缙云伯”,遣使到处州致祭。就荫长子胡祯处州卫,用为将军,指挥佥事之职。正在调遣间,恰好徐达领兵也回见太祖。太祖见了,便问吕珍消息。徐达回奏:“吕珍闻主公取了湖广,因遁迹苏州。那左君弼来攻牛渚渡,幸托主公洪庇,被臣连败六阵,追至庐州。左君弼复弃庐州,北走陈州。臣即俘其老母妻子解送军前。”太祖令将君弼家眷择深大宫舍寄寓,支领官俸,优恤隆眷。即对徐达曰:“前者军师刘基在豫州别我时,曾言日中有黑子相荡,主损东南方大将之象。今胡深与陈友定相持,马蹶被缚,不屈而死,大可痛怜。我今思量,向年廖永安领兵往救常州,被吕珍所获,后来我兵活捉张九六,他要将永安来换,彼时不知主何意思,不换与他。至今守志不屈,被其羁禁。你可吩咐中书写诰文与他,遥授光禄大夫程国江淮行省平章事楚国公,以表孤不忘远臣至意。”徐达领命而出。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四十四回 常遇春收伏荆襄 邓愈将活捉任亮

<span>冻云垂垂雪欲随,忽然温诏移江右。

憔悴寒衣春顿生,相语皇仁天地厚。

屠苏酒透一星春,因窥雠敌识君臣。

恭良原是天然性,为笑愚痴昧本真。

悔彼从头多反复,更有吴儿多踯躅。

二十余万鸟合众,何以周亲建大纛。

数行铁骑捣中坚,里外声唿声彻天。

东御伪周南靖楚,几人勋烈勒凌烟。

李峻阳璟常忠武,武顺邓王历可数。

祇怜罗缑亦称皇,永喜功绩谁究取。

青史编编久更新,疆场血战苦和辛。

应知爱屋怜乌者,宁置鸿功付鬼怜。

携壸醉客听新声,化日春深天地清。

那思今日歌吹地,多少英雄干得成。</span>

话说太祖因胡深不屈身死,辗转念及廖永安陷于张士诚,守义有年,敕授官爵,命中书写诰与他家内,以励忠贞。早有细作报与士诚得知,且说太祖加称吴王封号等事。士诚即自称为帝,改国号为大周,改年号为天佑。立长子张龙为皇太子;以次子张豹、张彪、张虬总理军国重事;以大元帅李伯升,领兵十万把守湖州;以潘原明领兵五万,把守杭州,阻住钱塘江口;以万户平章尹义,守住太湖;封弟张士信为姑苏王;李伯清为右丞相。一面还请命于元朝。而今他也晓得元朝遮护他不得,且做事还有妨碍,尽把监制他的元臣,一一逼胁身死,放情自纵。每常祇有提防朱家兵马、征伐浙右意思,这也慢表。

且说伪周张士诚、元帅李伯升,见朱兵往江西一带征取,湖州谅来无事,悄地率众二十万,星夜兼程而进,竟把诸全新城围住。主将胡德济坚守,即遣使往李文忠处求救。李文忠得报,便率兵来援,未至新城十里,土名龙潭地方,文忠传令前军据险安营搦战。德济知文忠已到,遣人对文忠曰:“众寡不敌,姑宜少待大兵一齐攻杀,方保无虞。”文忠对来使荅曰:“昔谢玄以兵八千,破符坚雄兵八十万。若不与战,便遽退避,则彼势益炽,纵有大军到来,难为攻矣。莫若与之一战,死中求生,正在今日。”遂下令曰:“彼众而骄,我寡而锐,可一战而擒;擒彼之后,轻重车马,任汝等所取,汝等当戮力齐心厮杀。”明日,两军相对,文忠仰天大叫:“朝廷大事在此一举。敢自爱此身,以后三军哉?”即横槊上马,领了三千铁骑乘高而下,直捣伯升阵后,冲开中军,一把刀登时砍倒二十余人。即督众乘势四下赶杀,贼兵大溃,自相践踏。胡德济在城,闻知文忠力战,因率城中将土,鼓噪而出,声震山谷,旌旗蔽天,无不以一挡百,斩首万级,血流成河,河水皆赤。伯升却要望东而逃,又遇左翼指挥朱亮祖,却好领兵杀来,把大营四下放火腾烧,活捉同佥韩谦、元帅周遇、萧山等六百余人,散卒军士七千余众,马一千八百余匹。弃去的辎重、铠甲、器械,山堆阜积。众军士搬运了五六日,尚不能了。李伯升领残兵万余,保了伪周五太子星夜赴苏州而去。文忠仍领兵镇守旧地。

话分两头,却说太祖命元帅常遇春往取安陆、襄阳,复调江西行省左丞邓愈为湖广平章政事,领兵接应。因使人谕知邓愈曰:“凡得州郡,汝宜驻兵抚辑降附。近闻元将王保现集兵汝宁,他的行径,如筑堤壅水,惟恐漏泄。尔往荆南,倘能爱恤军民,则人心之归犹水之就下。是穿其堤防,使所聚之水都漏泄也。用力少而成功多,正在今日,尔宜敬之。”邓愈奉命来至遇春营前,那遇春正与安陆守将任亮血战。看那任亮甚是骁勇,二将斗到五十余合,未分胜败。邓愈大叫道:“常将军,待末将为公活擒此贼……”声未绝,手中展开锦索,向天一撒,把那任亮活捉到马上去了。一个回头,把马一拍,向自己营中跑回。唤三军将任亮打入囚车,解金陵候旨发落。遇春见邓愈捉了任亮,便纵马入城,抚慰了百姓。即令沔阳卫指挥吴复,在城把守。次日,发兵前至襄阳。祇见城门大门,百姓携老扶幼,一路跪接,备说镇守元将闻风逃遁。遇春吩咐后兵传言,请平章邓愈进城,安辑人民,出榜晓谕,自己统领大兵追杀元将五十余里,因俘士卒五千余众,获马七百余匹,粮一千余石。正要转身回军,恰有元佥院张德山、罗明跪在马前,将谷城一带地方,与元思州宣抚并湖广行省左丞田仁厚等将,所守镇远、吉州军民二府;婺川、功水、常宁等十县;龙泉、瑞溪、沿河等三十四州,尽行降附。遇春即令军中取过马匹,与三人骑了同至襄阳城中。早有平章邓愈在府整备筵宴邀人相聚;一面再将得胜纳降事务,修成表章,申奏金陵。内并请改宣抚为司南镇西等处,宣慰使司,仍以田仁厚为宣慰使。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四十五回 击登闻断明冤枉 常遇春平取淮东

次早,钟声方歇,太祖即着内臣出朝探视友信来否。祇见友信整冠肃裳已到多时。太祖视朝礼毕,对侍臣曰:“此有学有行之士,朕欲任为翰林编修,众卿以为何如?”廷臣齐声应道:“极当,极当!”友信拜谢方毕,祇听朝门鼓声内咚咚的响,原来太祖欲通天下民情,及世间冤枉,倘无人替他伸理,便任百姓到朝挝击此鼓,名曰“登闻鼓”。如有大小官军,阻遏来人者,处斩。此分明是当初治水的禹王鼓,轺求谏的美意。太祖听见,便宣击鼓的进来。不多时,祇见一个至美至洁的妇人,年纪祇有二十余岁,飘飘冉冉走向殿前叩头,实时俯伏,口中诉上:“小妇人周氏,父亲是扬子江边渔户。将奴嫁与李郎,在金山寺附近亦以捕鱼为生。嫁方两载,生下一个儿子。时常有邻家江妈送我些胭脂花粉,小妇人亦时常把些东西回她,因此往来甚是亲密。一日,李郎捕鱼未回,妇人因邀江妈到家相伴同睡,谁想江妈不良,暗将僧鞋一双藏在床下。次早,江妈回去,恰好李郎归来,在床下见有增鞋一双,疑是妇人与和尚通奸。任我立誓分辩不信,逐我回到娘家。离别时,曾古诗一首,诉明衷情。那诗记得道:去燕有归期,去妇有别离。妾有堂堂夫,妾有哌哌儿。撇了夫与子,出门将何之?有声空呜咽,有泪徒涟面。百病皆有药。此病最难医。丈夫心反复,曾不记当时:山盟与海誓,瞬息竟更移。吁嗟一妇女,方寸有天知!

<span>宝刀映漾大场中,健儿对舞将军雄。

翻身上马力递虎,弯弓殪兕走罴熊。

归来天上云霓赫,赓歌臣主欢无斁。

崇文宣武圣明时,犹异奸僧萌恶孽。

东邻有妇貌如花,忘却无家欲有家。

荳蔻孙香强作合,葡萄一醉日披查。

墙上桃花应有主,任彼颠狂还自失。

一生注定子和夫,九重卖听身廿死。

昭揭纲常如日星,燕子衔泥垒旧亭。

寄语菩提宗教者,六根清净太来经。</span>

是时江西湖广皆平,太祖因会集多官计议道:“张士诚贪得无厌,僭称皇号,倘不及时剪灭,小民何忍受其凌虐!”因吩咐将士:“明日在教场观兵倘能战胜者,受上赏;其有被伤而不退怯者,亦是敢勇之气,受中赏。”诸将帅领命退朝,准备各部军马去讫。次日五更,太祖出宫,排驾直至演武场中坐下。即谓起居郎官詹司,从傍登记今日比试胜负于簿子上,以便赏罚。大小三军个个抖擞精神,逐队、逐伍、逐哨、逐营,刀对刀,鎗对鎗,射的射,舞的舞,马军对马军,步卒对步卒,十八般武艺,从大至小,件件比试过了。又命火药局装起火铳、火炮、火箭、鸟嘴喷筒等项,俱一一试过。自黎明至天晚,太祖照簿上所记胜负,各行赏罚。排驾回宫,昏暗中远远望见一人倚墙而立。太祖指问巡街兵马指挥曰:“那人是谁?”指挥即刻将此人拘押到驾前,询问籍贯、姓氏。那人回曰:“小人攸州人氏,姓彭,双名友信。县官以臣文学,赍发来此,今早方到。闻吾主选拔将士,不敢奏闻;适见驾回,遍走民家回避,以面生可疑无人许臣进门,因此倚墙而立。”太祖听他言词清亮,且举动从容,抬头看见天边霓色粲然。因曰:“我昔时登驾,以云霓为题,得诗二句。你即有文学。可续成么?”友信奏曰:“愿闻温旨!”太祖吟道:谁把青红线两条,和云和雨系天腰?

友信接应答道:

<span>玉皇知有銮舆出,万里长空驾彩桥。

太祖听罢大喜,即令明早入朝进见。</span>

且说士诚知朱军攻取风声,即召满朝文武商议。恰有四子张虬向前奏曰:“臣意金陵兵马,本欲先取淮安,后攻泰州,我处不如遣舟师进发淮安,次于范蔡港口,以疑彼师,使他进退两难,彼此分势,日久师老,不战自退矣。”士诚听了,称言:“有理,有理。”即令张虬带领舟师依计而行,一面又遣人驰赴泰州,令守将史彦忠小心防守。不表。

却说常、邓二将军统兵攻取荆、襄之地,恰有张德山、罗明、田仁厚三人闻风来归,有许多地面。因一面申文保留仁厚为宣慰使,又备说元将任亮虽被擒获,然壮毅可用。太祖俱允奏。以田仁厚镇抚荆南,仍授宣慰之职;释任亮为指挥佥事;敕令邓愈为湖广行省平章,镇守襄阳;常遇春暂领兵回金陵听遣征讨。

暑往寒来,光阴迅速。不觉又是孟冬天气。太祖对徐达、常遇春曰:“今日士卒训练已精,军粮又足,公等宜率马、步、舟师,一并进取,先克淮安与淮东后。便攻泰州一带,庶几剪去士诚东北股肱之地,股肱一失,心腹自亡。”二将领命辞朝,择日率兵二十万,向淮东一路进发。

李郎也祇做不闻,祇得长别。自此,将及半年。有个新还俗的僧人,叫做惠明,原是金山寺和尚,托媒来说要娶妇人。父亲作主便嫁了他。前晚酒中说出当年江妈妈时常送些花粉、胭脂,及夹藏僧鞋的事务,原来都是这和尚的奸谋,因此将小妇人夫妻拆散。后诉本地知县做主,谁想他又央人情,不准呈词。这段冤枉,全仗皇上审理。”太祖听了大怒,即唤殿前校尉星驰拿捉奸僧、江妈并本地知县,同金山寺合寺僧众到殿前诣问。不一日,人犯解到,一一都如妇人所言。登时,命将惠明凌迟处死;江妈坐主谋枭首。同寺内十二个僧人,坐知情罪杖责;知县遏绝民情,收监究问;其余寺僧,俱发边远充军;这妇人仍着原夫李郎领回,永为夫妇。判讫。

正文 第四十六回 幸濠州共沐恩光 徐达睹计取彦忠

歌毕,众将俱称嘉美。满湖中但见旌旗蔽日,金鼓喧天。远望东岸,一派号旗林林的布立得齐整。岸下战艘蜂屯,正是伪周虎将尹义屯扎的水寨。他兵望见朱师将至,便摆开船只,头顶着尾,尾顶住头,一字儿摆开,飘飘荡荡,恰好有十里之路。每船上祇见头上立着二人,艄上立着一人,中间舱内亦祇立着五六人,也不吶喊摇旗,鸣金击鼓,俱都是一把长鎗在手,直冲前来。常遇春与众将看了,大笑曰:“这皆是打鱼的把势,说甚么舟师!”惟是主将徐达见如此形势,急吩咐三军:“各宜慎重,万勿轻敌。我看他们必有诡计……”传令未完,不料他军看见如此光景,便纵船杀入。约有五百余号,后船略不相接。祇见小船上号炮一声,那些头尾相接的船,飞也似围将过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徐达看书大喜,便以酒食与史义吃,问曰:“主师几时来降?”史义权对曰:“明日即来。”徐达即传令军中,曰:“泰州已降,正可设宴而贺。明日必多增筵席十桌。至于带来军士,且到临时宰杀牛马犒赏。”忠义即叩头出得营来,又听得帐中鼓吹声歌,不住交作,喜不自胜,即刻回到了泰州,备说三军的榜样。彦忠大喜,曰:“今夜不杀徐达,永不为大丈夫。”是日,正值元至正二十六年,丙午正月初七日。约莫一更左右,彦忠率兵二万出泰州城南,悄悄的驰至徐达营前。但闻营中更鼓频敲,便引兵直向营侧,祇见满地士卒,皆熟睡不醒。彦忠即吩咐将卒曰:“汝等不必杀死士卒,径杀徐达,方为大功。”帐中灯烛微明,遥见徐达伏几而卧。彦忠遂令三军奋力杀入。谁想方踏进营中,都落入坑中。坑深达数丈,下面俱是两头尖的铁钉、狼牙、虎爪,陷入即死。仔细一看,地上尽是草人。彦忠大惊,退步而走。忽听得一声炮响,伏兵四起,东南北三面,密如铁桶的军士杀将拢来。止有西方兵马少些,彦忠即命令军士投西而走。徐达传令,即将火铳、火炮、火箭、长鎗手一齐追来。前面皆是大沟,阔有二丈余,深有三丈余。彦忠兵马堕死者不计其数,止约剩有百余士卒。彦忠祇得踏着浮尸而逃。此时天色已明,彦忠深恨为朱兵所诱,且行且怨。祇见当先一军阻住去路,为首大将却是汤和,高叫曰:“不如早降,免你身死!”彦忠大怒,纵马来战,汤和便举刀相迎。不上十合,彦忠勒马而逃。汤和乘势追杀。将到泰州城边,祇见城上摇摇曳曳,耀日遮云,俱是金陵常元帅旗号。忽见吊桥边旗竿上,早将史义首级悬在高头。彦忠自度力不能胜,拔剑自刎而死。徐达带领百十人,入城安抚百姓。其余军士不得乱离队伍。次日,发兵一万,前往高邮助冯胜攻打高邮。那高邮守将俞中,被冯胜日夜攻战,正在危急,忽闻泰州又破,且添雄兵前来攻打,祇得出降,不题。

却说孙兴祖前领徐达将令把守海安。那兴祖方屯扎得十余里,士诚的兵果然来寇海口。兴祖便率兵并力攻杀,活擒将士四百余人,杀死约二千余众。士诚的兵遂连夜逃遁而去。孙兴祖即进攻通州。那通州守将吴魁严兵相拒。兴祖向东城外五瑞安营,便排开阵势单刀纵马杀来。对阵中米尔忠、张大元、虎布武、李通一齐接住。兴祖统兵大唿,声震天地,河水若立,把四将一齐杀死,斩首数百级。吴魁连忙奔入城中,紧闭了不敢出战。兴祖也暂领兵而回。

却说徐达见淮安等处投降,便统兵渡江,过了常州,从长兴大路进发,径到太湖,贴着湖州岸上安营。早有伪周守将尹义,练着战船一千余只,在东岸截住去路。哨子探知来报,徐达思量:太湖是东吴咽喉之地,正宜固守,即遣郭英驰入长兴取船二千余只,同耿炳文调水军在湖边驻扎。次日,即领兵径泛太湖。郭英得令逐向长兴进发。明日黎明,已同耿炳文到军前来会。徐达见了炳文便道:“自从将军镇守长兴,备御多方,贼人远遁,毫不敢犯,真非他人所及。”炳文回曰:“卑职效劳是臣子分内之事,末将愧无才能,但心中可尽,不敢不为耳。”徐达因问郭英曰:“昨劳先锋料理船只,可曾完备否?”郭英道:“已有船三千余只,整备湖口了。”徐达便别了耿、郭二人,领兵直至太湖口,望东南而行。但见绿水潺潺,清波渺渺,南接洞庭,东连沧海,西注钱塘,北通扬子。五湖之景,此为第一。徐达回顾湖景,即对众将曰:“湖光浩荡,长天一色,吾恨无才,不足以写其妙。聊作《春湖歌》一首,念与诸公请教:

<span>紫气参差烟雾绕,清波荡漾连蓬岛。

湖光落日映金盘,水上风生辟翠鸟。

芦舞银花白蒂轻,荷生翠点青钱小。

洪涛滚滚连天涯,雪浪滔滔周海表。

睍睆黄莺诉景和,呢喃燕子啼春老。

鱼龙吹浪水云腥,川浸朝宗烟月晓。

岸边游士唤开舟,船上渔翁拖短棹。

南越凭依作障屏,东吴倚藉为屏保。

千团星月玉珠垂,万里烟山瑞气好。

胜景繁华第一奇,轻帆破浪奸邪扫。</span>

<span>问君兴废事如何?成败犹如一局棋。

斩眼请看青发少,回头不觉白眉多。

秋声鹤唳愁应燥,春老莺啼苦自知。

离乱也思归去好,一蓑烟雨酒堪炊。</span>

正文 第四十七回 薛将军收周擒将 朱亮祖活拏尹善

<span>梦里输鸁总未真,勤君何事枉劳神。

每教好事成难事,恰漾神人常胜人。

耿耿帝星天有定,茫茫尘事世谁均。

算来多是黄河水,尽向东头溟海倾。</span>

话说朱军水军,前船杀进约有五百余只,后船不继。谁想伪周的小船上一声炮向,那些兵船一字儿摆开,却飞也似围将拢来。先前每船上,止不过有六七人在上,不知而今平白里倒有七八十人。画角一声,重重迭迭,如蜂似蚁的围住。朱军的船在内,前后分作两段。祇是虚声吶喊,却也不近前厮杀。

且说常遇春、王铭、俞通源、薛显四员虎将,分头杀出,但是我军将到,他们军士便都跳下水中去了,我船略开,他们仍然跳回船上来。遇春传令曰:“他军既然如此,不过欲老我兵耳。但恐我军粮草不继,如此半月,则枵腹了,何以挡劲兵?我们的船且集在一处,再作商议……”说还未已,祇见船上都说道:“不好了,不好了!我军船底被他们凿破,涌进水来了。”众军着急,都去舱中补塞。未及半晌,那些水军纷纷的在水上,如履平地而来。将我在外的船只,提起铁锤祇是乱打。顷刻间,朱军溺死的已是一千余人。常遇春等看了无计可施,遥看三面俱是芦苇,约有二十余里。芦苇之外仍是无边水面,要望外边援军,他又尽将巨舰在十里之外重重隔断,声息无闻。遇春仰天叹曰:“不意此身沉没在此。”薛显曰:“常元帅,你且慢着心焦。这场事务,须从万死一生中寻个计策。我们且把船一齐荡开,不可聚在一处。倘若他四下里以火相攻,比那凿穿船底尤是厉害。我有一计,即唤众军收捞已坏的船只,尽将舱底打开,祇留船底,将铁链缚成,铺浮水面。每片约长十丈,阔二十五丈。板多则负重。每板上立四十人,各持火铳、火炮、火箭等物,乘他巨舰挨挤水面之时,今夜以火攻向前去。其余不坏船只,紧随火器厮杀,必能杀开重围。”俞通源听了摇头曰:“不可,不可!我军驾着船板而行,仰视艨艟巨舰多有二三丈之高,一时难得上去;且风又不便,但恐反为不美。此计未妥。我仔细思量,尹义守此不过十万之师,他如今驾着大船,当湖心截住前后,则众军必然尽罄的俱在水面上把守。岸上陆兵见我们前后不应,必不准备,莫如今夜将船分半,竟抵彼岸,直劫他岸兵。这叫做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之法也。未知将军以为可否?”遇春听了便曰:“二位的奇计大妙,我如今都用。”又问众将以为何如,众人都曰:“绝妙,绝妙!”即令众军将打坏不能装载的船,尽行拆了,把铁链如法连成一片。如今反将底面向天,以防钉脚损伤士卒,及到岸边仍然翻转,将面子向天,防他水兵被火逃脱上岸,一时触伤脚板,难以向前。又令在船众军整理火器等件。俞通源、薛显领兵攻打水寨。自同王铭领兵攻劫岸兵。祇待夜间分头行事。自回军中料理,不觉红日西沉,但见湖中清风徐来,水光接天,众籁无声,一碧万顷。可惜了为王事在身,无心盻玩烟光景色。

却说元帅徐达在中军听得一声炮响,忽见尹义阵上的船如飞围绕,把朱兵截做两段。倏忽之间,大船如云而来,似铜墙铁壁拦阻在湖心内。自知中他奸计,急令军士慢施橹掉,且集众将细议攻打。军令一下,众将会集到船,都曰:“起初之际,更不见一只大船,祇是几处芦苇两边有些捕鱼小船,我们因此也都放心,谁知落他的圈套。”正说话间,那些被溺死的军士,飘飘荡荡竟如雪片的流到船边,心中十分不忍。欲要打探,更无去路。又不见里面一些响动。俞通海、俞通渊因有通源截住在内,不觉放声大哭起来。众军汹汹茫茫,也没有个理会。徐达此时欲将转回湖口,又思前军无人接应,欲杀向前去,那船上祇是把喷筒、火炮、火铳等物,不住的打过来。刀鎗、剑戟密密摆列船上,不敢近前。徐达祇是口中不住的叹气,看看傍晚,无计可施,但祇吩咐各船上夜间小心巡哨,静听里面,不可怠缓,以便救应。众将得令。但听得伪周船上鼓角同鸣,四下里各自分头巡更,此时正是初更左右。祇见月色朦胧,星火暗淡,朱军侧耳细听,并不见有一毫动静。将近二更,祇见水面上刮起波纹,早有软浪打到船头。徐达独坐舱中,闻得风声愈加烦闷。且说里面被围,水帅俞通源、薛显传令:凡我军的船,都撑转船头,仍从原路而行。恰好趁着顺风,倏忽之间,都顶尹义大船的舵上,祇待常遇春等船板渡军上岸,以放炮为号。一边放火杀出,一边上岸杀人。且喜他的船上都如此布列,万无一失,俱各放心安睡。起初,敲更鼓的与那提铃、喝号的,虽是严明,挨至三更,俱各倦然睡去。我们在船板上渡水的军虽遇了风,幸无篷扇,止得一片光板奋力撑持,已到彼岸。遇春即令将船板尽行翻转,塞满岸边,即衔枚疾走。不及一里,已是尹义陆寨,更没有一人巡视。遇春吩咐军士,四下里放起火炮。一时火光烛天,直杀入寨里去。此时止有伪周副将石清在寨把守,梦中惊起,不知此兵从何而降,盔甲都不及穿。遇春带领虎将王铭,横冲直撞,喊杀连天,没一个敢来迎敌。即将石清擒住,不表。

且表俞通源、薛显,因顺风船到得早,即令齐将火炮、火铳、火箭及芦苇引火之物,轻轻着水军抓上各船艄,设法准备。正好安置妥贴,祇听得一声炮响,即便同时发作起来。火又猛,风又大,尹义听得喊声从后而起,即披甲跳出舱来。祇见火光彻天,一时间,水上连拢的船一只也放不开,祇得向小船中逃走。外面徐达船上,看见敌船上火起,不住的喊杀,也杀将过去。不上一个时辰,将三千敌船,尽皆烧了,没有一个军士逃脱。真好一场厮杀。正是:万道红光,满天烟障。远望似片片云霞,罩着湖中绿水,近观如条条绵绣,映来水面清波。三江夏口,那数妙计周郎,骊山顶头,不羡美人褒姒。起初间烈焰焰一丛不散,便浮梁御器厂闪烁惊人,到后来虚飘飘万点移开,便深秋萤火虫焰光满目。沸水腾川,不让昔咸阳三月,炊人爨骨,谁说道鬼火神灯。真是:丙丁烘得千千里,狼火烧得万万魂。

尹义落得小船逃走,回看一眼,伤心顿足,道:“真可怜!真可惜!祇说要围他,谁知反受其害。”正在顿足不下,又被朱亮祖、沐英,将小船杀近前来。约到岸边,满岸口都是船板,钉头向天,正要促步而走,早有朱亮祖追上,一搥打落水中,活捉去了。天已大明,水陆三军一并会集,徐达即令鸣金收军。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四十八回 杀巡哨假击锣梆 五太子火里逃生

<span>白日雄未倾,袍马朱殷好。

蝇母识残腥,野火烧龙船。

湖水远莫浇,烟障毒人倒。

望之远若迎,少焉忽如扫。

阴风吹大块,蚩尤煮长潦。

怪沐一何繁,水与火相燥。

机械狎鬼神,去来遮瞭眊。

何地无恢奇,焉能尽相告。</span>

且说常遇春分兵两支,水陆夹攻,前后接应。将及天明,一齐会集。徐达传令,鸣金收军。与常遇春、俞通源、薛显、王铭等相见,真如再生兄弟梦里重逢,不胜之喜。即唤军士将尹义、石清枭首。随集众船直走湖州的昆山崖边屯扎。与伪周的兵水陆交战,共计有五阵,伪周兵马大败。遂统三军,直抵湖州城下。丞相张士信闻知大惊,即率境内壮兵十万,径往旧馆地方,以击朱军之背。常遇春探知此信,便对徐达曰:“贼兵此计,是欲使我兵前后受敌。既来困我的兵又来分我的势,不可不防。不如待末将同朱亮祖、王铭拣选健土三千,径从大全港而入,结营东阡,复抗敌人之背。因令军士负土阻塞港口,绝其归路,此计何如?”徐达道:“所见亦妙,常将军依此而行。”遇春领令,即引兵前往东阡屯驻。士信阵上,早有先锋徐义出马迎敌。遇春一边摆开阵势,一面唤众将士入帐,吩咐曰:“今日士信有兵十万,我兵仅止三千,尔等切须努力同心,功成之日,当受上赏,决不食言。”便传令军中摆酒过来。遇春酌酒在手,对众将曰:“倘有面不带矢,身不中伤者,有如此酒。”即持刀勒马,当先而出。一见徐义,也不打话,便把刀乱砍,好似剖瓜切菜。那三千人看见,即放马杀去。杀得士信阵上的兵人人胆丧,个个心寒,祇得四散而脱。徐义引残兵数百,向树林中伏了一夜,方纔脱逃得去。遇春一领绿色征袍,及一匹追风白马,俱被染得浑身血迹。东阡前后五里地面,东倒西歪,都是死尸堆积。天晚而回,士信连夜申奏士诚,曰:“金陵兵势浩大,望御驾亲征。”士诚先请,即刻传旨宣五太子及大将吕珍、朱暹等,再添兵五万,驾了赤龙船,列阵于乌龙阵上,与朱军相去不远。常遇春即唤副将王铭曰:“我闻五太子虽然矮小,其实精悍,力雄敌万人,人都说他平地能跃起三丈。又且吕珍亦是力雄气足,非比寻常。今又加兵五万前来。我兵三千,明日何以抵敌?今我再三思量,士诚亲自驾了大舟而来,其兵必疲,不如今夜乘其困怠,汝速领水军驾小舟百只,各带火具,傍近大船,四散放火攻杀。他见势头不利,必然登岸而逃。我于东、南、北三面树林中,插旌旗,挂灯火,令军士五十人,击鼓吶喊。他必向西路而走,我同朱将军带领二千勇士,伏于西路之左右,参差犄角,待他来时分头而出,倘不能擒,亦必破胆。”王铭领命。将近初更,先驾一舟前往。恰好士诚水寨中有五六个一队,在岸上,右巡哨过来。王铭向前将一个敲锣的一把扭住,曰:“你且勿叫,若叫起来,吾即杀你。你本身姓甚名谁?派在何营巡哨?”那人便曰:“我姓王,排行第七,人叫做王七星。派在前营巡风,一连六个人。”王铭一一问了明白,将六人杀了,把号衣剥将下来,交与面貌相似的六人,俱照巡哨的打扮,即叫军士把那六人尸首,丢在远处河中。正好收拾停当,又见一伙儿六人,又慢慢地提铃击梆走将过来。王铭叫道:“阿哥,我王七星早在镇上抢有牛肉一包,我们同伴邱大元又抢有白酒一樽。我等今日辛辛苦苦,到晚上却要坐享了,到船艄上去安睡,不意又派令巡哨。阿哥们可怜儿见,替我们在此巡哨一回,待我兄弟们走到船吃些儿就来,也不枉了同伙共事。”其中有两个便曰:“这个有何不可,但我们也要吃一钟酒,嚼块儿肉,方肯替代替代。”王铭便答应曰:“这些酒,这些肉,又不是真金白银买来的,不过是用首饰货换来的。俗云‘首饰买的,将来结交兄弟。’有何不可,就请下船。”直到半路光景,中间一个曰:“我们两处巡哨人俱走了来,倘有失误,明早吃军政司棍子。王七哥,你可先同他们伙中四位去吃一些儿,再来换我们。公私两尽何如?”王铭答道:“好,好,好!”一头走,一头问他们是张三李四的名字。倏忽间,将近船边,王铭先跳上船,把后脚将岸一蹬,那船忽地里离岸有二三丈。王铭便把篙子在手,撑将过来,说道:“列兄,逐位儿请下船,但船小不堪重载。”舱中早有一个知心的持刀在手。王铭先把手接着一个下船,便将身子故意一推,将那人推进船舱里。那人叫一声:“啊呀!”就不见响。王铭因而再把手接一个下船,接连四个,皆如此做作。谁知那人叫得一声,俱被舱中人杀了。王铭实时收拾起四人尸首,把他衣服与我军士四人穿了。又到岸上来,叫两个吃酒。那两人又被朱军照前方法结果了性命。王铭侧耳一听,已是二更一点,即唤从军招唿众船到来行事。正说之间,又有南边巡哨的人六个走来。王铭把嘴一拱,祇见我军士即将他们两个扭住厮打,大叫:“为何今朝没有饭分与我等吃?”那二人曰:“我何曾认得你!”扭来扭去,四个滚作一团,一滚直滚落河岸边去了。朱军即掣出刀来砍了。口里叫曰:“你便诈死,我明日与你哨长处讲理。”扒上岸来,那四个人亦被王铭一般把来结果了性命。三处巡哨的军丁,此时却已都是王铭手下所扮的,敲锣击柝,走来走去,不上半会,祇见朱军的船如蚁而至。王铭便在岸上大叫曰:“张千户,偏你护驾来迟,王爷发怒,先时被我们遮过也。如今你这百只小船不可在外,可分投里面去支值,省得再误大事,招惹受军政司计较。”那小船上便应道:“岸上招唿的莫不是羽林卫左哨王七哥么?”

正文 第四十九回 张士诚被围西脱 朱太祖攻取浙江

<span>立马征云拥塞回,萧条四望渡湛来。

忽惊赤帝侵为崇,还叹泥涂气作灰。

苏台不映微垣色,夹介宁堪剑佩才。

斩眼霸图谁在也,披发狂欹徒自哀。</span>

且说耿天壁、袁洪同数十人坐着六只小船,带了捕鱼罟网,依着萧山岸边捕鱼地方慢慢的放过富阳扶山头来。一望渺茫,再没有一个船只往来。祇见大岭头左右战船约有二百余只,屯在江里。那六只船,或前或后顺流撒起渔网来。船后艄敲着渔梆,叮叮荡荡,竟贴拢岸边而来。祇见兵船上几个人,在舱中伸出头来,看了一看,叫道:“这是什么太平时节,你们大胆在此捉鱼哩!”那渔船上便应道:“船上所坐长官,我们岂不知死活,因诸暨县老爷,不知要办什么酒席,发出官票来,要取鲥鱼二十尾,每尾俱要八斤重一样的大。小人也曾禀知:‘江上防守甚严,一时措手难办。’他便大怒,把我们各打三十大板,克期定要。”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恰说湖州正是伪周虎将李伯升,领着十万雄兵镇守。闻知朱兵攻打,他便引兵迎敌。阵上常遇春当先出马,叫道:“李将军何不早献城池,以图重用。”伯升回到:“你不守地方,犯我境界,丧亡就在眼前,为何反说大话!”遇春听了这一句话,怒气填胸,无明火直高三丈,手起鞭落,打中伯升后心,那伯升负痛而走。遇春催兵追杀过去,死者不计其数,降的也有万余人。伯升连夜申奏苏州求救,即紧闭城门,不敢出战。徐达即乘势便令大小三军,将那湖州围住。不上两日,丞相李伯清接着湖州求救的表文,即转奏士诚曰:“金陵的兵围困湖州甚急,乞早定退兵之策……”说犹未了,祇见张士信过来,曰:“臣愿领兵前往,以保湖州。”李伯清道:“朱兵粮多将勇,今若与战,恐未必胜。以臣愚见,不若径往建康说以利害,使两国休兵,庶为长策。”士诚听了,便曰:“此事即烦贤卿一行。”仍遣士信为元帅,吕珍副之;张虬为先锋,领兵十万,前往湖州救援;一面打发李伯清到金陵讲和,不表。

此时天色已是黎明,士诚带领残兵,放心前行。远远望见一座丛林,正要走近,谁想一声炮响,杀出一支人马来。当先一员大将正是朱亮祖,在前阻住。士诚见了,慌做一堆,曰:“如此残兵,何能对敌?”五太子走上前来曰:“臣儿敌住朱军,父皇可与吕珍、朱暹竟从荒郊之内保驾而走,庶可保全。”众将都道:“有理。”五太子领兵万余排开阵势,叫道:“谁人敢来阻挡,可晓得五太子么?”朱亮祖便持刀杀出阵来,喝道:“好不识天时。你若与父同降,包你后半生受用;不然,恐大祸一到,悔之无及。”五太子听了大怒,直抡刀乱砍。亮祖因而抵敌,来来往往约有二十回合。那五太子虽然勇悍,因夜来被火惊呆了,且一心上要保护士诚,那里有心贪战。亮祖明知伪周的阵上祇有他与吕珍,略略较可,我如今不放他宽转,便听士诚落荒而走,料常遇春在前,必捉得住。因此祇是诱他相杀。古来说得好:“一身做不得两件事,一时丢不得两条心。”那五太子没了心思,刀法渐渐乱了。朱亮祖心中忖道:“杀死了他,也不为难,不如活捉了这贼。走向前面,让士诚看看寒心,恰有许多妙处。”便纵马向前而去,五太子祇道亮祖竟去追赶士诚,也纵马赶来。亮祖轻轻放下大刀,带回马头,喝道:“那里走。”这一声真个似地塌天倾,山崩雷震,吓得五太子打一个寒噤,即便抢上一步噼手的将五太子活捉过来。唤军士用软索团团的捆了。那太子身原矮小,团拢来竟像一个大牛粪堆。落了囚车,解往军前而去。祇听得后面叫一声:“朱将军,你捉的是何人?”亮祖回身一看恰是王铭,打发水军船往河里自回。他率精兵一百人,从陆路赶来帮捉士诚等众。亮祖曰:“你来得正好,前面烟尘蔽天,必定是常将军发动伏兵挡住士诚不放。我如今和你分为左右二翼前去接应,杀一个干净,心上也爽利些。”二人行约里许,果见吕珍、朱暹同遇春三人杀做一堆,在狭隘路口阻住士诚过去。看官看到此处,必以为既有遇春与二人相敌,又有亮祖、王铭杀来,不要说一个士诚,便十个士诚,走那里去。谁知士诚的性命尚未该绝,忽地里起了一阵狂风,飞沙走石的卷来。恰好遇春、朱暹二人的马,一齐滚下田坡里去。那坡底有一丈余深,泥泞坑坎,一时难得起来。吕珍即领残兵,保了士城,如飞的过了这个路口去了。那些军士也都乘势逃脱而行。那两个在坑中光拳的厮打。亮祖即同王铭另寻一条下磡的小路,走上前去轻舒猿臂,把朱暹捉住,陷在囚车上,即忙与常遇春另换了身上衣服,整顿上马。遥望见士诚的败兵残卒已离有十余里,追之不及。因移兵前往湖州,与徐达相会。那士信闻知士诚兵败,也舍了旧馆地面,领残兵而回。

真个是:

<span>日暮帆重征,海阔杳无度。

炎炎势作雄,虎吼从风吐。

千里始此行,一夕即驻步。

回盻虎邱岑,昏蒙障烟雾。</span>

那士诚从水上逃脱,因王铭假说,果然向西而走。又看见朱军东、南、北三方尽布旌旗,越发不敢向别路去。但祇见:路途间高高低低,也分不出是泥是石;黑暗地挨挨错错,又不辨谁君谁臣。一心要走苏州,恰恨水远山遥,不曾会得缩地法;转念回思水寨,猛可天昏地黯,谁人解有反风。虽船底便是波涛,救不得上边烈焰,说甚么水火既济,本性原无尔我。突然竟成雠敌,那里是四海即一家。乌龙镇上驻不得赤龙舟,搅得翻江震海;大全港中做不得周全事,空教拔地摇山。

正文 第五十回 弄妖法虎豹豺狼 四将假扮打鱼船

一边摇,一边唱,渐到鹤山嘴子上又望见一丛兵船,大大小小也有二百只,恰一般如此,懈懈的不甚提防。那六只渔船摆来摆去,不住的在东西打探实落消息。又祇见一个官儿,远远的骑着匹马,前面却有数十对弓兵,俱执着鎗刀或木棒的。又有两个人,背着两面水牌,牌上写许多字。一声高一声的喝将过来,在水兵船边坐下。这些船上官兵,俱披挂盔甲,手执器械,在船边立着。赵甲、钱乙、孙丙、李了逐名的点过去。一船完了又是一船。看看点完了,又听得那官口里吩咐道:“主将有令,建康朱兵不日到来,你们须要小心把守。岸上人不许下船,船上人不许上岸。江上船只不许一个往来,恐有奸细。若是岸上有些疏失,罪坐陆兵;若是江上有些疏失,罪坐水兵,杀得朱兵一个,赏银十两;杀得十个,赏银百两,官升三级。前者,或有粮饷扣除,今尽行补足外,又每日每名加给行粮银二钱。尔等须要努力同心,务在必胜。”吩咐已完,人人皆奋勇十倍。那官儿正欲起身,忽指着这渔船曰:“这些船决不许一个拢来,你们可吩咐他们火速回去。倘若不从,拿来枭首示众。”那渔船听了,便也慌忙依他撑过鹤山去了。渐到江心,六只船商议道:“看了起初光景甚觉容易,及至号令便大不相同。我们且把船荡去,看鹿山头边施为怎么,方可计较用事。”说说笑笑,因指一个曰:“你先前腿上的血从那里来的?”那军士应曰:“这就是早时杀来吃饭的鸡血。”十余人拍手大笑。不觉的船到鹤山嘴上,祇见远远的兵船,望见我们的渔船,便都立在船头摇着旗,弯着弓,喝道:“你们这些船做什么的?”渔人见问,便流水将网撒到大江中去。这些水兵看是捕鱼的,各各回舱去了,众渔人打个暗号,仍旧放到江中顺流。日间大约如此了,夜里再放了船去打探听,话不絮烦。

<span>峻嶒石壁倚江干,水阔渔船卧晚烟。

夕阳万树依岩岸,秋影千帆接远天。

接连天水接连天,寒云落鴈渡沙边。

耳中听说心中语,说道无缘也有缘。</span>

<span>烽烟信报在钱塘,匕首胡霜震碧琅。

捡点桥枕傍彼岸,安排机弩隐高冈。

江上湖声增壮色,匣中剑气曜青芒。

纵君九尾妖狐孽,未许张韩相颉颃。</span>

且说亮祖同孙虎带了些人,径寻富阳后山小路而行。由先贤程伊川的衣冠墓,上鹤山麦坂岭,又过了十来个山头。天色尚晚,路径错杂。远远望见一个坡里盖着几间茅屋,一点灯光射将出来。亮祖便领众人上前叩门,祇见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儿在门里盘问曰:“是何人到此?”亮祖便应曰:“我们是桐庐猎户张十七,因赶一个野兽儿在这近边,如今天晚,不便找寻,特到府上讨扰一宵,明日奉酬金帛。万望老丈相容远客。”那老儿摇得头启言:“客官请别处方便,我这里一来浅窄;二来寒舍偶有小事;三来前面不上半里路,就有宿店,何不到那边更稳便。”纔说得完,即走进里面去了。亮祖即叫人去前后树林中探望,再没有一个人家可以借宿,祇得再去叩门。那里面任从怎么叫,再不来睬你。惹得孙虎火性起来,跑到后门边,恰有一只犬汪汪的吠,他即抽出腰刀一张,比曰:“你家里人一毫不晓事。我们奉了上司明文,到此要虎胆合药,限定时日不许有违。在山砍山,遇水渡水。先前明明赶了个大虫到你后园,因何你这人家怎么如此大胆,竟闭了门,不许我等来捉。你等今日既不开门,祇恐明日禀知上司,教你这老头死不死、活不活的苦哩。”便叫几个军士假意在后树林中,不住的叫喊。又扒到树上故意截些竹木,在屋上草里乱丢下去。顷刻间,又砍了一堆茅草放在他的房边,便把带来取火的石头敲了几下,那火烘烘的着起来。里面人祇估延烧屋宇,慌忙开了后门来救。那些军士,一个做恶,一个相劝,早把身子捱进他家里去。那老儿见势头不好,祇得张起灯来,开前门接入。亮祖等一伙人进内坐下。朱亮祖到堂上与老儿施了个礼,便曰:“老丈休得见怪,我们祇因前后没处安身,故此兄弟们造次行事。”老儿道:“列位大哥休要发怒。我这里地名叫做塔前。近来有个姓宋的,专会行妖术,兄弟四人俱会剪纸为马,撒豆成兵。平日间,祇在村庄上或邻近地方,卖些符法;敬重他的,他便乘机骗些财帛或是酒食;倘若不敬重他,他便在人家门首边或灶头边,或厅堂边,做下些妖法,使你家中日夜不得安稳,然后待人去请求他,他便开了大口,要多少谢仪,方肯替你收拾回去。因此,人都称他做宋菩萨或称为宋殿下,今者我们县官,为建康朱兵杀来,因此礼请这宋殿下,要他在军中作法救护。他说一句话儿,官吏无不奉行。我们近邻与他有口舌的,他就乘机报复。今早,又叫县官行牌来曰:‘朱兵既取桐庐,谅不日要来攻打,必有细作到来探听虚实,须要严行保甲,不许容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下原与他有些小隙。今见列位大哥们一伙人,又不是我本县居民,倘有些山高水深,必然落在他的圈套里,所以先时不敢应命。”亮祖曰:“我们祇道为着甚的,原来如此,请老人家放心!”那老儿叫伴当快关好了前后门,便告辞进去了。亮祖因吩咐从人做了晚膳,各取出被铺来睡了。

正文 第五十一回 朱亮祖连剿六叛 破妖法擒拏天禄

<span>军中倏忽显神情,况是孙吴若再生。

江寨烟尘侵实色,吴关鼓角动人情。

一代功名归上将,无端妖孽往相迎。

何时侮静波恬也,南北欣看其月明。</span>

且说伪周丞相李伯清承命到金陵讲和,晓得湖州有兵阻隔,行路不便,乃抄杭州望钱塘而去。渡江来到富阳,当先遇着一彪哨马,伯清知是朱军,急下马而走,被哨军捉住,送到文忠帐下。原来伯清前曾通使金陵,太祖命文忠陪他饮酒,因此识面,便问曰:“你莫不是东吴丞相李伯清么?”伯清低着头应曰:“不敢。”文忠便令解去绑缚,问道:“何故私行过江?”伯清曰:“不敢相欺。祇因徐元帅困围湖州,故奉主命讲和以息兵争。”文忠曰:“此意虽美,但大势所在,丞相知之乎?据丞相论,今日尔主与我主,品孰优劣?”伯清曰:“俱是英雄。”文忠便道:“品既相同,吾恐一穴不容二虎,英雄不容并立。昔日友谅,势力十倍于尔主,友谅既灭,天心可知。尔主今日来顺,方不失为达变之智,奈何兵连祸结,累年战争?今吾主上告天地,有灭周之心,因令徐元帅攻打北路,我攻打南路,尔国之亡,日在旦夕,犹欲讲和,是以杯水救燎原,势必不得已也。”伯清低着头沉吟无语。文忠因讽他道:“足下亦称浙西明士,请审汝主何如?不然他日就擒,恐悔无及。”伯清长叹一声,说道:“背主不仁,事败不智!”恰把头向石上一撞而死。文忠笑曰:“这狂贼汝待欲降,谁肯容你降。”便令左右扛去尸首,埋于荒郊之下。因思前日军师有书来说,有伪周细作来见,不知军师何以先晓得?正与亮祖等说话间,忽听辕门外击了大鼓四声,大门上便接有花鼓四声,二门上也击有云板四声。文忠曰:“不知何处来下文书?”因同众将到帐前,着令中军官领来究问。没多一会,那中军官领一个人禀说:“余杭守将谢五等,丘城归顺,特着人来下文书。”文忠看了,犒赏来人,去讫。却报诸暨谢再兴,同子谢清、谢浚、谢洧、谢洪、谢洋,领兵五万,连营阻住钱塘江口,水军不得直下。文忠大怒,骂道:“再兴曾为主公部将,今复叛降士诚,又来阻路,若不擒此贼,永不渡江。”遂折箭为誓,即刻令大军登舟东渡。祇见贼军戟剑如林,朱军难于直上。文忠传令战船列为长阵,用那神鎗、弓弩,间着铳炮,飞去冲击,岸兵大溃。文忠因同亮祖等挺戈先登。他长子谢清、末子谢洋,跃马横刀砍来。亮祖也不及排列阵势。向前直杀过去,手起刀落,把谢清一噼噼做两段。那谢洪、谢浚见势不好,帮着谢洋来杀。文忠拈弓搭箭,叫声道:“倒了!”便把谢洪当心射死在马下。再兴便挺戈同三个儿子前来报仇,朱军阵上亮祖领兵在左边,耿天壁领兵在右边,文忠率着中军大队混杀。再兴恃着有力,大唿入阵,又被文忠一鎗,刺入左膛,堕下马来,军中砍做肉酱。谢洋正要来救,遇着天壁,战了四十余合,自知气力不加,恰待要走,被朱军砍断马脚,翻个筋斗跌下马来,颈骨跌做两段。众将乱踹,骨头也不知几处。谢洧方与亮祖迎敌,那谢浚也赶来夹攻,谁知谢浚一鎗,这鎗头恰套着亮祖刀环里,那亮祖奋力一搅,把鎗杆搅断,谢洧连忙转身把亮祖一戟,那亮祖左手正接着戟的叉口,右手乘势把戟一扯,那戟即夺将过来,便大喝一声,把刀砍去,将谢浚腰斩而死。谢洧把马勒转,飞走逃命,亮祖一箭正中着后心。众兵勇气百倍,杀得那伪周军士百不留一。文忠传令收军。就于诸暨抚民。一宿,次日起兵,径至杭州,向北十瑞安营。正集诸将商议攻打之策,祇听外边有人来报。不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却说那四个人,起初一个从葫芦内放出许多兵马,在场中厮杀。又一个,放出花花斑斑一阵的虎、豹、狮、象,径来扑人,那些人东奔西走,不住逃避。正在没可奈何,恰又从中一个把手一伸,将头发一抖,那头发便冲出万道火光,直射出来,这些人马、走兽,都在火中奔窜。谁想走过人来把剑一指,陡地飞沙走石,大雨倾盆,那火也渐渐没了,人马、走兽也都不见了。须臾间,仍然天清月朗,雨散云收,演武场上打了得胜鼓回军。朱亮祖看了一番,同众人取旧路而回。径到鹤山嘴上,远望江中恰好六只渔船,也趁着月色摇上来。众人立在岸边打个暗号,都落了船,回得本寨便商议道:“明日耿天壁,可领兵四千,驾船百只,往对岸而行,待我陆兵交战时,以百子炮为号,炮声响处,便将船直杀过来;再令袁洪带领水军一千,往来江上接应;孙虎今夜更深时候,率领短刀手,带着防牌,仍到山边小路,直到县治背后树林里埋伏,也待百子炮响,竟在山后杀出,放火烧他衙署。”亮祖自领岸兵到大路上攻打,水陆兵马,俱带牛、羊、狗血,装贮竹筒,若遇妖人,便一齐喷去;一边着人火速催赶元帅李文忠大队人马到来督阵。分调已毕。

次日黎明,拔寨而进。探子报知李天禄,天禄即请宋家兄弟四人在阵后相机作法对战,自领岸上人马直来抵敌。两马相交,那天禄战了不上两合,便往本阵而走。亮祖督率三军奔杀过去,祇见黑风过处有许多人马,分着青、黄、赤、白、黑旗甲,并那些虎、豹、狮、象等兽,狰狞咆哮的一齐乱杀出来。亮祖已知他是妖术,急令三军把马头掇转,团团的驻扎在一处,其余步兵,依着马军向前而立。一个摈榔间着一个钢叉,一个滚牌间着一个鸟嘴,并一个长鎗,五个一排,五个一排,周围的扎着。听他横冲直撞,祇把牛、马、猪、狗等血喷去,不许乱动。众人得令,但见这些妖物,撞着血便飘飘化作纸儿飞去。那宋家兄弟看大军不退,便把妖火来攻杀。朱兵也识得破,全然不怕。亮祖便着三军叫道:“你这宋贼妖法,我们阵中个个晓得,不必再来施逞。”李天禄听了,因此舍命而逃。未及半里,祇听得一声百子炮响,震得:天柱折了西北,地角陷了东南。蛟龙在海底,惊得头摇;猛虎在林间,忙将尾摆。

正文 第五十二回 潘原明献策来降 众将拏士信枭首

<span>弱柳青槐拂地来,吴山佳气遍楼台。

地襟湖海东南胜,湖带湮没日夜回。

秋草征夫烽堠赤,夕阳归鸟成声哀。

卑林泽国频搔首,一叶梧桐一叶灰。</span>

文忠因曰:“此城粮多将广,况是守将潘原明。向闻他是个识时务、爱士民的汉子,甚难下手,奈何,奈何!”祇听外边有伪周员外郎方彝,奉主帅潘原明来书献城纳降。文忠便令容他进见。方彝走进辕门,但见剑戟森森,弓刀整肃,远远望着里面,文忠凛然端坐,阶前如狼如虎的将官排列两行,就如追魂夺魄的一般,甚是畏惧,慢慢的走至帐中。文忠高声曰:“这大军未及对阵,而员外远来,得无以计缓我么?”方彝答道:“元帅奉命伐叛,所过地方,不犯秋毫,杭州虽是孤城,然有生齿百万;我主将实是择所托而来,安有他意。”文忠看他果是真心,便引入帐内欢笑款待,因命他规画入城次第,明早即着回去。那原明便封了府库,把军马、钱粮的数目一一登籍明白,且捉了苗将蒋英、刘震贼党带出城来,叩见文忠。文忠当晚便宿在城内,下令如有军人敢离队伍,擅入民居者斩。恰好一个纔走民家,借锅煮饭,文忠登时杀戮示众。当日申奏金陵。太祖以原明全城归降,仍授浙江行省平章。随令军中悬胡大海画像,把刘、蒋党众,割其心血致祭。且下平伪周榜文云:吴王今旨:晏安失德,尝闻王者代罪救民,往古昭然;非富天下也,为救民也。近睹有元,生居深宫,臣操威福,官以贿求,罪以情免。羞贫优富,举亲劾仇。添设冗官,又改钞法。役民数十万,湮塞黄河,死者枕于道途,哀声闻于天下。不幸小民复信弥勒为真有,冀治世而复苏。聚党烧香,根蟠汝、颖,蔓延河、洛。焚烧城郭,杀戮士民。元以天下之势而讨之,愈见猖撅。是以有志之士,乘势而起,或假元世为名,或托香车为号,由是天下瓦解土崩。予本濠梁之民,初列行伍,渐至提兵。见妖言必不成功,度元运莫能济事,赖天地宗祖之灵,仗将相之力,一鼓而有江左,再战而定浙东。鼓台交兵,陈氏授首,兄弟父子,面缚与村,既待之不死,又爵以列侯。士位于朝,民休于野。荆、襄、湖、广,尽入版图,虽教化未臻,而政令颇具。惟兹姑苏张士诚,私贩盐货,行劫江湖,首聚凶徒,负固海岛,其罪一也;恐海隅一区,难抗天下,诈降于元,坑其监使,二也;厥后掩袭浙西,兵不满万,地无千里,僭号改元,三也;初寇我兵,已擒其亲弟,再犯浙省,又捣其近郊,乃复不悛,首尾畏缩,四也:诈谋害杨左丞,五也;占据浙江,连年不贡,六也;知元纲已坠,僭立丞相、大夫等等,七也;诱我叛将,掠我边人,此八也。凡此八罪,理宜征讨,以靖天下,以济斯民。受命左相国徐达,统帅马步舟师,分道并进,歼厥渠魁,协从罔治。凡通逃臣民,被陷军士,悔悟来归,咸宥其罪;有尔张氏臣僚,识势知时,或全城附顺,或弃刀投降,名爵赐赍,于所不吝;凡尔百姓,果能安业不动,即为良民。旧有田舍,仍前为生,依额纳粮,以供军储,更无苛取。使汝等永保乡里,以全家室,此兴兵之故也。敢有千百相聚,抗拒王师者,即当剿灭,且徙宗族于五溪、两广,以御边戎。凡予之言,信如皎日。咨尔臣庶,毋或自疑。

这榜文一下,海宇内外,人人都生个喜欢心。

且说李文忠率领大兵,驻扎在杭州江上,向北十瑞安营,正集诸将商议。道言个城池周围四十里:南面凤凰,东吞潮汐,西钟湖泽,北枕赵山。在宋南渡,奠为京师;从古临安,称为巨美。豪华佳丽,祇这湖光十里,数不尽春月秋花,荷风岭雪;纷纭杂沓,祇那褚堂一带,说不了做买做卖,计寡论多。或有说坡仙管领三万六千场,俱是歌台舞榭,谁知浚湖筑堰,这功德在万岁千秋;或有说钱王筑起三三九浙塘,驾着素车白马,那解顺天而存,这恩德正家家户户。祝天自生来两乳长,真个像龙飞凤舞。隔岸越山吴地尽,却好个水绕山围,但祇因满眼韶华,便做了十室九空,半升米过一冬,又况是浮沙江涨,便没个真心实意。虚打关,闲得错寺,得烟火百万家。半是通文达理,纵是祯残三二首,要非元恶渠魁。

且说那伪周阵上,早有一将,身穿铠甲,坐骑乌骓,勒兵向前,曰:“来者何人,可晓得丞相张士信手段么?”永忠就曰:“想吾兄永安为你士德所杀;士德虽亡,恨正切齿。吾今上为朝廷下图报复,何必多言。”便举刀直向士信杀去,战未数合,忽闻喊声大起,左边张虬,右边吕珍,两翼冲击出来,永忠随回马而走。士信催兵奔杀过来,约有十里之地,祇听一声炮响,常遇春领着大队人马,高叫:“张士信何以不降,还来相敌!”士信便独战了遇春。张虬、吕珍夹攻着永忠,又战数合,恰好哨马报曰:“我们老营却被朱兵劫了。”士信回头一望,果然本营四下里烘天焰日的大火,急回救取。常遇春、廖永忠驱兵逼来,谁想速的一声,一个流星钻在半天,遥遥的分作两条龙一般下来了。早有沐英在左,郭英在右,深林中突然挡住了相杀。此时士信人马杀死大半,士信也没可奈何,幸得张虬、吕珍拚命的保护;恰又有康茂才、赵庸两将劫寨而回,大叫道:“张士信,你的老营已是块空地,要走那里去!”挺着鎗径抢过来,士信祇得单骑冲围而走。丁德兴、廖永忠也来紧紧追着,祇不放宽。那张士信又不见了帮手,便向壶中取了枝箭,将身扭过,正要拈弓射来,不防前边是个大坑,连人和马跌将下去。军中就用挠钩钩起,活缚到阵里去了。常遇春即日拔寨,仍回湖州,恰好徐达升帐,即与遇春相见。那些军士已将囚车解人送来。徐达看了士信曰:“你兄弟何不早降?自遭其祸。”士信回曰:“昔日原与你为唇齿之邦,今日你等来取湖州,是你等先解好成仇。皇天不佑,将我堕马,岂真汝等之力乎?”徐达大怒,命把士信枭首,不题。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五十三回 连环敌徐达用计 徐帅观风主劫营

<span>多难相看感慨同,漫将杯酒话英雄。

无端世事干戈扰,不尽奸谋湮水中。

三吴刁斗低残照,一片愁魂乱渡风。

连环最妙孙吴法,未许痴儿解素里。</span>

将近一更光景,张士诚犹恐徐达帐中有准备,因使纪世雄率兵三万为前队,张虬率兵三万为中队,吕珍率兵三万为后队;一队被害,二队救应。世雄等领命出营。约莫二更将至徐达寨边,但听营中鸦飞鹊乱的扰攘,世雄便先令哨子去探虚实。没有半晌,那探子报曰:“朱兵想是因我兵来,俱向西北逃窜,并无理会。”世雄大喜,便催兵追杀。比及五更,祇见大全港中,徐达带了甲兵如蜂似蚁的在港中争渡。世雄在马上把眼一看,那水极深处也不满二尺,便道:“不杀徐达报仇不是大丈夫!夺得头功者,实时奏闻,加官重赏。”催动后军,过河冲击。三万军士,个个争先。此时已是黎明,军士正在半港,猛听连珠炮响,徐达的军便从闸口掘开,河水骤涌起来,横冲三十里地面。世雄的兵进退无路,溺死者二万有余。世纪雄也做了个水鬼。其余扒得上岸被众军活捉的也约有八千有零。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次日,正是黄道吉辰,敕令世子张熊权朝,张彪授元帅印,张豹副元帅,随驾亲征。率兵二十万,取路望旧馆进发。吕珍、张虬闻知士诚驾到,出城迎接,备把遇春用埋伏之计擒了士信,不能取胜的话,说了一遍。士诚曰:“今后发兵,必须审度虚实停当,纔可进战。”连同旧馆兵六万,共合二十六万。翌日起行,直抵皂林。那徐达在帐,探子将士诚亲领兵三十万来救湖州事报知,徐达因对众将曰:“士诚倾国而来,其计必然穷蹙,众将军须努力此战,东南混一之机,全决于此。可留汤元帅分兵七万,与耿先锋、吴将军等牢困湖州。我自己与诸将领兵十三万来破士诚,如此方无前后腹心之虑。”众将齐声道:“此真万全之术。”即日,徐达起兵东行,与士诚兵隔五里驻扎大寨。士诚闻知兵至,便排阵迎敌,左右诸将簇拥着士诚出马。徐达认是士诚当先,自己也披挂了出来,说道:“衣甲在身,乞恕不恭之罪。”士诚就将鞭指曰:“孤与尔主各居一天,何故屡想攻杀?”徐达答道:“天命归一,群雄莫争。昔唐太宗不许窦建德三分鼎足;宋太祖不容卧榻之中他人鼾睡;今元世衰亡,英雄竞立,不及十年吾主公馘灭殆尽。天命人心已自可知。足下若能洞悉时务,真心纳款,谅不失为藩王之贵,何自苦乃尔!”士诚大怒,曰:“天下有孤及元,岂得便成一统,汝等徒生这妄想心耳。”徐达便曰:“足下不听好言,恐贻后悔。”言毕,两马俱回本阵。那士诚左哨上恰有新先锋金镇远突阵杀来,常遇春便纵马迎敌,未分胜负。沐英见遇春不能胜他,因奋勇大唿,出来助战。金镇远就舞刀直取沐英,被沐英起手一鎗正中镇远的左臂,这把刀便拿不得,直堕下地来。遇春就把鎗刺中左胁,堕马而死。敌兵大溃。徐达因把大旗麾展,这些大队军士追杀过来,赶得士诚守不住皂林,祇得拔寨十五里外屯扎。天晚收军。士诚闷闷不悦,对纪世雄道:“今日之战,先锋金镇远败没,又折兵六万有余,将何处置?”世雄曰:“朱兵智巧勇力,谋出万全,恐非一战便能得胜。今日他追杀十余里,战既得胜,必军心疏略,我们不如同众将暗去劫营,这是乘其不备,必可生擒徐达矣。”士诚听计,便令众将整备劫营,不题。

且说徐达回到帐中,曰:“今日士诚虽败,其锋尚未尽颓,明日还宜相机度势,使他只轮不反,方纔丧他的志气。”正说间,忽见帐前黑风骤起,吹得烟尘陡乱,树木摧摇。徐达看了风色对众将曰:“此风不按时气,主有贼兵劫营。今夜与明日之战非同小可,当用‘八方连环阵’抵敌,擒拿这厮。尔等急宜造饭饱餐,到营前听令。”诸将听了吩咐,即刻来到各营,蓐马饷军。没有半个时辰,早听得大帐中擂鼓一通,催赶各营军将披挂起身。又没有一顿茶时,恰又把画角吹了七声,那些军将都齐齐排列在辕门之下。祇见云板五下,主帅徐达升了军帐。五军提点使已把名字逐一在二门上挨次点将进来,诸将鱼贯而行,都一一排立在阶前左右。元帅便道:“今日东西二吴,势无并立。从古帝王之兴,全赖名世之士;今日我主上高爵厚禄,优恤我辈,全图我辈舍生拚死,受怕担惊;我辈所以血战心劳,亦指望个压山带河,封妻荫子。今日诸将军,宜各尽力,以成大功。倘若有违,吾法无赦。”诸将齐声应道:“是,谨听令。”元帅便将令箭一枝,唤俞通海、俞通源、俞通渊三将向前,着领水军三万,即刻抄小路到大全港口,闸住上流,待吴兵半渡,祇听连珠七声炮响,将闸边四下掘开,决水冲入,溺死吴军。又将令箭一枝,唤郭英、沐英二将向前,着领马兵二万,即刻到士诚老营埋伏,且先分军一队,假装西吴探子,径到士诚营中报说纪世雄前去劫营,被朱兵大败,现今徐达乘势追杀将来,待彼拔寨而起,便发伏兵追击。又将令箭八支,唤康茂才、朱亮祖、廖永忠、赵庸、丁德兴、张兴祖、华云龙、曹良臣八将向前,着每将各领兵马五千,分着方向到旧馆要路上埋伏,但听轰天雷八声响亮,八方虎将应声齐起,团团围杀。又将令箭一枝,唤常遇春同左哨薛显右哨郭子兴向前,着领马步军校三万,前至白沙岛截住士诚去路。自家带领大队人马纷纷的拔寨,乘夜便往西北而行,待他追赶。调遣已定,众将各各领了号箭,分头自去,不题。

正文 第五十四回 俞通海削平太仓 张虬尽忠自刎死

话说纪世雄三万军马都没于河水之内,或有识水的挣得上岸,亦被朱军捉住。主帅徐达因收兵在河口安营。那士诚见世雄等三队人马去了,半夜不见回来,正在疑惑。恰见一队哨马,约有五十余人径撞前来,报曰:“大王爷,祸事到了还不晓得?”士诚连忙问曰:“祸从何来,事在那里?”那哨子就在马上指道:“纪世雄三万人马俱被河水淹死,一个也没留。现今徐达乘势赶来,正要活捉大王,大王可急急拔寨而行,还且自在哩。”便把哨马紧紧的一路叫喊道:“快快逃命!快快逃命去了!”士诚听罢,惊得魂不附体,即令三军望苏州进发。这些军士祇恐朱军追及,那里肯依行逐队,都争先奔溃而走。未及一里,忽听一声炮响,左边郭英,右边沐英,两处伏兵冲出击杀。幸有张彪、张豹分身迎敌。士诚在车中吩咐:“且战且走,不可恋敌。”那张彪、张豹也祇要脱离苦难。谁想战未数合,郭英、沐英放条生路,拨马向前而去。半空中如雷震一般,轰天炮响,不住的震了七八声,正东上康茂才,正西上朱亮祖,正南上廖永忠,正北上赵庸,东南上丁德兴,西南上张兴祖,东北上华云龙,西北上曹良臣,各带精兵五千,团团的杀将过来,把士诚铜墙似铁的围困在内。他使张彪、张豹拚死的杀条血路逃走。八员虎将拚命也追杀不放。约有五里地面,正是白沙岛边。常遇春又在柳荫深处杀将过来,挡住去路,大叫道:“士诚,你此时不降,更待何时!”吓得士诚正是:胆破心惊,手摇脚战。一张脸无些血色,浑如已朽的骷髅;两只眼没个精芒,径似调神的巫使。一个降祸祟太岁,领着八大龙神,那怕野狐精从天脱去;四对追灵魂魔王,随着阎罗天子,便是罗剎鬼何地奔逃。正是:

<span>任他走上焰摩天,脚下腾云须赶上。</span>

谁知士诚乃是苏州人,毕竟乖巧,便将黄袍玉带并头上巾帻,都脱下来,扎起一个草人,将前样服色穿带了,缚在六龙盘绕的香车绵帐之内,自己随换了小军衣服,跨上一匹蹑云捕影的乌骓,与张彪、张豹打个暗号,趁个时机,带领一队人马飞也似逃走。那张彪、张豹假意儿祇保着龙车厮杀。约莫士诚相去已远,又望见一彪人马,恰正是吕珍、张虬赶来救主。他二人便卖个破绽,一道烟也落荒,寻着士诚一路而行。追来九个将军,那知道这个缘故,祇望着龙车儿围困过来。就是吕珍、张虬也不解此事,死命保着。看看天晚,恰好郭子兴、薛显又分两翼喊杀向前,把眼在车中一望,见是草人便叫道:“列位将军,祇捉了吕珍、张虬也罢,这士诚想是去远了。”众人纔知堕了奸计。常遇春因对吕、张二人曰:“二位何不揣度时势?我主公英明仁武,统一有机,二位何执迷如此?”吕珍接应曰:“元帅所言亦是,但降服者降服其心。昔日吕布辕门射戟,心服纪陵。如元帅也有射戟的手段,吾辈即当纳降。”遇春笑道:“这有何难。”便令人三百步外立一戟。连发三矢三中其眼。吕珍、张虬大惊,下马拜曰:“真天神也!吾辈敢竭驽骀之用,情愿领兵六万投降。”遇春大喜。便令军政司计取器械、盔甲。因着俞通渊领下步兵三千押送新降士卒,前至金陵请太祖令旨,或令为民,或分编各队。即日起行。遇春检点降兵去了,便登帐请张虬、吕珍进见,吕珍曰:“败降之卒,愿受抗军之罪。”遇春笑道:“何罪之有?东汉岑彭初佐王莽,与光武大战,光武几受其危。后知天命在于光武,因弃邪归正,名列云台。前后事体略不相妨。但今日之降,在吕将军可留,若张将军乃吴世子,我当择日送还姑苏。”张虬曰:“元帅勿疑,自当尽力图报!”遇春回曰:“假如着将军去攻姑苏,岂有子弒父之理。吾岂不爱将军雄杰,但天理人情上难以相款。”张虬听罢对天叹息了数声,便曰:“吾听常将军之言反为不忠不孝之人矣,有何面目再生人世乎!”登时自刎而死。遇春假意吃惊曰:“将军为何如此,是我之罪也!”传令军中具玉带、朱冠、棺椁葬于旧馆兰水桥下。因留胡济美统本部兵,屯扎旧馆。仍令大军回至湖州见了徐达,具将前事说过了一遍。徐达说道:“元帅处分极是。至如先令六万降军散回金陵,使张虬进退无路,更是高见!”遇春便对徐达商议:“湖州久不能下,以卑将拙见,乘此长胜之势,即令吕珍往说何如。”吕珍向前曰:“自思不知顺逆,悔恨归降之晚。元帅有令,决当尽心。”徐达大喜,便着沐英、康茂才领兵一千,护送吕珍直至湖州城下。李伯升闻得消息,急上城问曰:“吕将军何因到此?”吕珍回曰:“自元帅受困,主公两次亲来救援,前者被火攻,今者又被水溺,折兵共约廿万,暂且遁回。今姑苏士卒与粮饷俱已空虚,士信与张虬皆已身死。我见常遇春射戟神手,因也拜降,特来告知元帅。想是西吴亡在旦夕,元帅可早顺天命,开门纳款,庶不失为达人哲士。”李伯升听罢沉思半晌,狐疑未决。吕珍又道:“元帅岂不闻韩信弃楚归汉,敬德弃周降唐?见机而作方是正理。”伯升便道:“是,是,是。”遂率左丞张天麟等,同吕珍到帐前纳降。徐达见了设宴相待。次日,带领侍从十余人入城安抚,便留华高领兵二万镇守湖州等处,已毕。一边申奏金陵;一边令华云龙率本部取嘉兴;一边令俞通海率本部攻太仓;一边仍率兵二十余万径向苏州进发。兵过无锡,那守将莫天佑坚闭不出。常遇春即欲攻打,徐达曰:“若攻城非数日不能下,况苏州离此不远,张士诚得知必生异谋,反为不便。不如长驱先破苏州,则此城不攻自下。”遇春依计,遂过无锡径到苏州城外安营,不题。

且说张彪、张豹,看见吕珍、张虬接应,便一道烟落荒寻小路而走,赶着士诚一齐登路。计点人马祇约二万有零。渐到苏州,太子张龙早有哨马报知逃窜信息,便发兵出城五十里保驾。进得城门,真个是父子重逢,君臣再会,忧喜交集。次日坐朝,士诚聚群臣议救湖州之危。祇见哨子报道:“李伯升把湖州,吕珍把旧馆,俱降建康;张虬自刎而死。今徐达亲领雄兵二十万,虎将五十员,在正北十里外安营搦战。”士诚闻报不觉两行泪下,曰:“四子张虬,膂力超群,同五太子一般精悍,今两弟沦亡,两儿继丧;若吕珍向称万人之敌,又到彼麾下,此事怎了!”恰有平章陶存议启曰:“今朱兵强盛,所至郡县莫敢当锋。以臣愚见,不若献玺出降,庶免刀兵之苦,不然天时已迫,必非人力能支。……”言未已,祇见一人大骂道:“辱国反贼,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此事断然不可!”士诚定睛来看,恰正是三王子张彪。士诚便问:“吾儿,你的意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五十五回 张豹排八门阵法 徐帅定计破八门

<span>木落城须风怒号,姑苏形胜自周遭。

碧天星朗沧溟涧,诡计云开象纬高。

口断层楼书雁字,梦淹南国有鱼船。

登临一笑成今古,弹剑酣欹愧尔曹。</span>

却说三王子张彪听了陶存议的说话,大恼道:“吾父王威镇江淮数年,岂可一旦称臣于孺子,贻笑于后世?城中尚有铁甲五十万,战船五千艘,粮积十年,民多富足,乃不思固守,却欲投降,甚非远图。况此地离太仓不远,万一不胜还可航海远遁,以为后图。臣意正宜死战是为上策。”士诚与太子张龙俱曰:“最是!最是!”便开库取出金银财宝置在殿中,谕群臣中有勇敢当先舍身保国者,随意所取。待退敌之后裂土封王,同享富贵。当下就有都尉赵玠、平章白勇、万户杨清、指挥吴镇、千户黄辙、总管万平世、统制李献、佥院郑禄八人,公然上殿分取了宝物,向前启曰:“臣等各愿领兵一万,为主公分忧。”士诚便敕张豹为总督都元帅,张龙为左先锋,张彪为右先锋。八个新领兵的俱带本身职役,阵前听令。张豹当日簪了两朵金花,饮了三杯御酒,挂了大红剪绒葡萄锦一疋,跨着雪白腾空战马,大吹大擂,径到演武场中军厅坐下。

众将官自小至大依军中施礼毕,张豹便吩咐曰:“今日之战,国家存亡在此一举。惟不曾卧薪尝胆,因此须破釜沉舟。凡我三军各宜努力。我今排下了一个太乙混形,三垣布政,九星户转的阵法。你们俱要按着日辰,认着方向,明着生克,击父则子应,击首则尾应,击中则父子首尾皆应。恰又变化无端,便是鬼神莫测。你等要小心听令而行。”那张豹便着军政司,将青色令旗一面招动,千户黄辙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正东方,俱青旗、青甲,坐着青鬃马,上按北斗贪狼星镇寨,如遇甲午三日、庚午三日、戊午三日,正应休门,须出兵对阵,论相生,该正北上文曲星、正南上廉真星救应。将白色令旗一面招动,都尉赵玠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正西方,俱白旗、白甲,坐着银鬃马,上按北斗破军星镇寨。如遇癸卯三日、巳卯三日,正应休门,须出兵对阵。论相生,该东北上巨门星、正北上文曲星救应。将黑色令旗一面招动。指挥吴镇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正北方,俱黑旗、黑甲,坐着乌色骓,上按北斗文曲星镇寨。如遇甲子三日、戊子三日、壬子三日,正应休门,须出兵对阵。论相生,该正东上贪狼星、正西上破军星救应。将红色令旗一面招动,万户杨清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正南方,俱红旗、红甲,坐着火色骝,上按北斗廉真星镇寨。如遇乙酉三日、巳酉三日,正应休门,须出兵对阵。论相生,该东北上巨门星、正东上贪狼星救应。将黑间白色令旗一面招动,总管万平世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西北方,俱白镶黑色旗、白镶黑色甲,坐着黑间白点子马,上按北斗武曲星镇寨。如遇庚子三日、丙子三日,正应休门,宜出兵对阵。论相生,该西南上禄存星、东北上巨门星救应。将黑间青色令旗一面招动,平章白勇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东北方,俱青镶黑色旗、青镶黑色甲,坐着青鬓马,上按北斗巨门星镇寨。如遇丙午三日、壬午三日,正应休门,宜出兵对阵。论相生,该西北上武曲星、正南上廉真星救应。将青间红色令旗一面招动,佥院郑禄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东南方,俱红镶青色旗、红镶青色甲,坐着火色青鬃马,上按北方辅弼二星镇寨。如遇癸酉三日、辛酉三日、丁酉三日,正应休门,宜出兵对阵。论相生,该正北上文曲星、正南上廉真星救应。将白间红色令旗一面招动,统制李献一营兵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西南方,俱白镶红色旗、白镶红甲,坐着火色白点马,上按北斗禄存星镇寨。如遇辛卯三日、乙卯三日、丁卯三日,正应休门,宜出兵对阵。论相生,该西北上武曲星、东北上巨门星救应。将黄色令箭一枝招动,自己主帅帐前大队人马向前。吩咐当于本营之中,俱黄衣、黄甲,坐着黄色马,上按北极紫微垣临镇中宫。按着本日的干支,移换那队的旗甲,倘有疏虞,八营齐应。将赤色令箭一枝招动,王子张彪所部人马向前。吩咐当于紫微垣前,东南相向,俱红间黄的旗甲,坐着青黄杂色的龙驹,从正东方起,环列至西南方止,上按太微垣,外应正东、正南、东南、西南四营的不测。将金色令箭一枝招动,太子张龙所部人马向前。吩咐当于紫微垣后,西北相向,俱黑间黄的旗甲,坐着黄黑杂色的乌骓,从正西方起环列至东北方止,上按天市垣,外应正西,正北、西北、东北四营的不测。这些将士看张豹分拨已定,便发了三声号炮,吶了三声喊,一直的径到十里之外,登时依令屯扎了营寨。那张豹也轩轩昂昂,在后面徐徐而行。

早有哨马报与徐达得知,徐达便叫军中搭了云梯,同常遇春、沐英、郭英、朱亮祖四人仔细一看:但见各阵有门,各门有将,有动有静,倏开倏闭。中间一片的浩浩荡荡,列列森森,不知藏着几十万兵马。徐达笑了一笑,对着四位曰:“不想此人也有这学问,且到明晨挑战方知他的光景。”下得云梯,恰好俞通海取了太仓并昆山、崇明、嘉定、松江等路,华云龙取了嘉兴等县,全军而回,来见主帅。徐达见二将得胜喜动颜色,吩咐筵宴与二将节劳。此时却是暮冬天气,瑞雪飘飘而下。虽然酒过数巡,诸将见徐达祇是踌躇不快,便问:“元帅却为什么来?”徐达对曰:“方纔看见张豹这厮,排下那阵甚有见识,我忧此城恐一时急促难下,故深忧耳!”正说间,辕门外传鼓数声,传说王爷有令旨到。徐达慌忙撤席,接入看时,原来是文武各廷臣,屡表劝进大位,太祖从请,自立为吴王。议以明年为吴元年,立宗庙社稷,建宫阙。令部下官员将宫室图画以进。命协律郎冷谦以宗庙雅乐音律,又钟盘等器并乐舞之制以进,晓谕天下,故军中成使闻知。徐达同诸将以手加额,曰:“祇这几件事务,便是主公唐、虞三代的盛心了。”当晚极欢而罢。

次日黎明,探子来报:“周军骂阵。”徐达细思了一番,曰:“此行还用常、朱二将军走一遭。”便命常遇春、朱亮祖两将迎敌。临行之时,对二将曰:“二公可先往,我当另遣将接应。但此阵甚难测度,倘得胜时切勿轻骑追赶,防他引诱。”二将得令便率兵一万前去,阵前摆开厮杀。祇听张豹阵上传令曰:“今日的干支须是吴指挥出阵,黄千户、赵都尉接应。”吩咐纔了,但见正北营门内,放了三个轰天的响炮,挨挨挤挤,轰轰烈烈的拥出一万有余军马,直杀过来。遇春、亮祖见他来的势猛,便分开两路夹攻前去。那吴镇毫无惧怕,三将正好混杀。谁想正东营里与那正西营里,倒像约会的一般,不先不后,一声锣响,两边人马盖地而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五十六回 二城隍梦告行藏 莫老虎下书取救

<span>征马长嘶吴苑风,还僯千千思徒穷。

烟尘障服三春柳,世事惊心一梦中。

云暗苏台听断角,口沉残垒见归鸿。

县知吊古经行处,好问当年李牧功。</span>

祇见张豹打下战书说道:“上元已过,十八日交战。”徐达将姑苏城隍嘱咐,生克分兵相制的话,仔细思量了一夜。次早,升中军帐,着军政司打了几通鼓,吹了几声画角,那些将军依次聚在帐前。徐达便道:“明日交兵,诸将俱宜小心听令而行,以济大事;倘不遵法,罪有难逃。”诸将齐声道:“听令。”徐达恰取号箭一枝,唤过俞通海充正西队先锋,华云龙、顾时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白色旗甲,攻打擅将正东营。取号箭一枝,唤过耿炳文充西北队先锋,孙兴祖、丁德兴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黑白杂色旗甲,攻打伪将东南营。取号箭一枝,唤过朱亮祖充正南队先锋,张兴祖、薛显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红色旗甲,攻打伪将正西营。取号箭一枝,唤过吴祯充正北队先锋,曹良臣、俞通海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黑色旗甲,攻打伪将正南营。取号箭一枝,唤过郭英充西南队先锋,俞通渊、周德兴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黄色旗甲,攻打伪将正北营。取号箭一枝,唤过沐英充正东队先锋,赵庸、杨璟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青色旗甲,攻打伪将西南营。取号箭一枝,唤过康茂才充东南队先锋,王志、郑遇春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青红杂色旗甲,攻打伪将东北营。取号箭一枝,唤过廖永忠充中将左哨先锋,唐胜宗、陆仲亨为左右翼,领精兵一万,俱用黄黑杂色旗甲,从东南营杀入,攻打伪将太微垣。取号箭一枝,唤过冯胜充中军右哨先锋,陈德、费聚为左右翼,领精兵一万,俱用黄红杂色旗甲,从东北营杀入,攻打伪将天市坦。取号箭一枝,唤过汤和充中军正先锋,郭子兴、蔡迁为左翼,韩政、黄彬为右翼,统精兵三万,俱用纯青、纯白、纯红、纯黑四色旗甲,从正北营杀入,攻打伪将紫微垣,砍倒将旗,四围放火。取号箭一枝,唤过王弼、茅成、梅思祖三将,各领兵五千出阵迎敌,待他明日那营出兵,必有两营接应,祇可佯输诱其远赶,以便我兵乘势夺寨。取号箭一枝,唤过陆聚、吴复二将,各领本部人马坚守老营,以防冲突。常遇春独领精兵五千,沿路冲杀,祇留西北一营不去攻打,以便彼兵逃窜。自率大队从后救应。分拨已定,祇等明日行事。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遇春、亮祖正对着吴镇厮杀,谁想一声锣响,正东营里与正西营里,两彪人马盖地里围将过来,把遇春军马截做两处。遇春叫曰:“朱将军,你去救援后军,我当保着前军,力战那厮。”亮祖拚命的撞入后阵来。那些军士看见亮祖来救,就是如鱼得水,欢天喜地的跟着喊杀。两个将军分做前后对敌,自辰至午,互相杀伤,更不见一些胜负。祇见北边一队人马,恰是郭英、汤和、孙兴祖、廖永忠前来接应。张阵上见遇春兵来,便将重围散开,各自寻对头相并。前后六将合做一处,对着黄辙、赵玠、吴镇三疋马又战了两个时辰,看看天晚,两边收了军马明日再战,两阵上各回本营,不题。

却说遇春等领兵回寨,备说了他出兵的方向并救应的事体。徐达便取过历头来看了,曰:“今日是壬子干支,遁甲宜该在坎方做事。但不知何以正东、正西上出来接应。”自此以后,一连相持了半月。但见他阵中甚是变幻,一时难得通晓。恰好明日是吴元年,岁次丁未的元旦。徐达在帐中为着一时难得取胜,十分烦恼。忽听帐外报道:“伪周阵上遣使来见。”徐达因升帐问来使道:“你三将军张豹因何着你到来?”那人答道:“我主帅多拜上将军说,明日系是元年,彼此相持未必便见分晓,且各休息数宵,待好良辰再下战书迎敌,特此来约。”徐达因胸中也未有决胜之策,便随口应曰:“这也使得。”那使者领了回音出帐而去。次早,徐达率众将在营中朝北拜贺毕,便与众人各各称庆。筵席间细商破敌之计,恨无长策。当晚筵罢各散回营。徐达独坐胡床,恍惚中见一个金童向前曰:“滁州城隍同姑苏城隍二位到帐相访。”徐达急急披衣延入,分宾而坐,便道:“草茅下士,荷蒙神圣降临,有失远迎,望乞恕罪。”滁州城隍回曰:“自从元帅诞生之后,一缘幽明阻隔,二以元帅时出省邑征戮,因此甚相疏阔。今主公改元,不三年间便成大统。主帅倘念及桑梓之地,乞于皇帝前赞助,褒崇赐号,以显小神护翊皇明之灵,是所望也。”徐达便应道:“某致身王家十有余年,仰荷天地眷佑,圣主洪威所在成功。但今受命攻吴,谁料张豹布成此阵,两月以来不收寸功,尚未知后来是何景色。适闻神明所言,三年之间便成一统,恐不若此之易。”祇见姑苏城隍曰:“此阵虽是有理,不过以北斗九星八方生克。合着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的遁甲。元帅祇从克制的道理,分兵八队前去攻打,他自然救应不及。又里面他列为紫微、太微、天市三垣,分应八宫,元帅当以太极、两仪之理制之。士诚气数不上一年,元帅何必过虑。但恐攻城之时有伤虎将,为可悲耳。”徐达听得有伤虎将一句,惊得木呆了半晌,便道:“我等同来将士,俱各赤心图报朝廷,分有偏稗,情同骨肉。此时全望神明佑助;倘得一旅不伤一将不损,降城之日,即当重修庙貌,申请褒封。”那城隍道:“今以元帅至此行军,我们便在此保护,但其中也有在劫在数的,怎么十分救应得无事。元帅既如此嘱咐,当曲图遮蔽,全他首领便了。”两神整衣而起。徐达方送得出营,却被巡哨的一声锣响把徐达猛然惊醒,知是一梦。次早起来,吩咐各营趁闲整理军器,待彼下书交战,另行调遣,不题。

正文 第五十七回 耿炳文杀贼祭父 张茂才怒杀杨清

<span>剑色晴空映铁衣,中星夜朗彻飞翚。

天低吴寨花无色,气壮金陵草亦辉。

殿上德成忧海着,帷中神算斗星违。

国有中良家有孝,留将青史仰巍巍。</span>

却说徐达依了苏州城隍托梦,分兵做十路攻打,调遣已定。次早正是十八日期,祇见哨子来报,东北营中平章白勇领兵一万杀过来了。我军阵上早有王弼持刀迎敌。未及半个时辰,他正南上杨清,西北上万平世,各领兵前来接应。恰好茅成、梅思祖放马前来拦挡,六匹马搅做一团。祇见梅思祖卖个破绽,径落荒而走。杨清便勒马来追,那白勇与万平世,恐杨清得了头功,因一齐赶上来。王弼、茅成也装一个救思祖的模样,也将马放来厮杀。正杀得十分热闹,祇听得寨中一声炮响,十路兵马都杀出来,径往张豹阵中,分头的去攻打。他营中祇说朱军与阵上军马相杀,那晓得这般神算,慌促之中俞通海等杀入正东营内,朱亮祖杀入正西营内,汤和率了中军,径杀入紫微垣。惊得张豹上马不及,汤和便一刀砍折了马脚,张豹祇得从军中逃窜。郭子兴两翼兵马,就四下放起火来,中军帅旗早被乱军砍倒,烟尘满眼,个个祇得寻路而走,那一个敢来对敌。吴祯杀入南营,谁想杨清一营已在外边接应白勇,竟是一个空寨,便帮着耿炳文等杀入东南上。那营中正是佥院郑禄把守,他看见朱军杀入,便也率众相持。炳文大叫曰:“郑禄,你记得当初带了义兵,投降吕约,致我父亲追赶,撞木栏而死,你今日当碎剐万段,还走那里去!”手转一鎗,正中着郑禄左腿,耿炳文便活捉了,吩咐军士押在囚车内,杀得营中一个也不留。吴祯对炳文说道:“杨清既在阵前,我自赶去杀了杨清,纔完得我的事。”炳文颠着头曰:“是,是。”吴祯也自去了。炳文径杀入张彪阵内,那张彪正与廖永忠三将相持。炳文大喊一声杀来,张彪见不是美,即带了残兵祇向兵少的去处逃走。那朱亮祖杀入西营,祇见些散军一路跪着迎降,更不见有赵玠,亮祖便坐在本营厅上问道:“你们赵玠走往何处?”那些小军回曰:“赵都尉闻知将军杀来,便登时逃走,不知去向……”说犹未了,谁想这贼躲闪在后,把刀向背上竟砍将过来,幸得恰是刀背,把亮祖肩上击了一下。亮祖熬着疼痛,跳转身,急抢刀在手,就在堂上两个战了数合。那赵玠看本事难挡,拖着刀向外便跑,亮祖赶上一刀,分为两段。张兴祖、薛显起初看见营中投降,祇道无事,把马在外边寻人相杀,听见营中喊声方杀入来,那赵玠已结果了。营中一万人马尽皆投降。亮祖仍出营来,见沐英三将已杀了李献;俞通海三将已杀了黄辙;郭英三将,杀了吴镇;四哨人马合做一处,望着张豹的中营,且是烈焰焰的烧得好,便将马从西北上放来,听得天佑营内喊声大震,沐英、郭英、朱亮祖、俞通海吩咐各哨两翼将军,俱率兵在外,不必随入相混,止四马赶入看他光景。祇见张彪、张豹领了残兵,聚集天佑营内,保着张龙太子与冯胜、汤和、廖永忠、耿炳文等厮杀。沐英四将乘势赶进救应,杀得伪周尸如山积,血似河流。张彪保着张龙,拚命向西北路上奔走,张豹一人力能敌众将。那阵上白勇、万平世、杨清,正与王弼等交战,忽听得朱兵分头杀入老寨,回头一看烟障冲天,三个飞也似赶回。恰撞着吴祯一彪军来,手起一鎗正中着万平世的心口,立死于马下。白勇急上前来救,那鎗稍转处一带,径把白勇一只眼珠带将出来。俞通渊赶上一刀,连人和马砍做两截。杨清便勒马腾云的相似往别路逃走去了。张彪保着张龙而行,祇见林莽中叫道:“还那里走!”睁眼看时,是常遇春挡住去路。兄弟二人道:“一身气力杀得没有些儿,又撞着对头,奈何!奈何!”正没做理会,恰好张豹带了残兵逃走过来,兄弟合做一处,也不与遇春相对,径冲阵而走。遇春飞马追赶,将到城门,那城上矢石铳炮如雨的飞下来,遇春也不回兵,便令后军迎元帅大队人马到来,分头攻打苏州。

顷刻之间,诸将军毕集。吴祯把万平世首级,沐英把李献首级,朱亮祖把赵玠首级,郭英把吴镇首级,俞通源把白勇首级,俞通海把黄辙首级,一一到帐前依次献了。祇不见康茂才一哨人马,竟无消息。徐达令探马四下哨探消息,恰有耿炳文令军卒推过囚车上帐,曰:“先父因佥院郑禄投降伪周追赶身死,今犯虎威,活捉此贼到帐,乞主帅下令处置!”徐达便命军中急办牲醴,把耿君用公神像中堂悬挂,自己同诸将行了四拜礼。那炳文在傍边回了四拜,即下堂朝了元帅及诸将军拜谢了,依先上堂,换着一身缟素便服,朝着父亲神像拜了又哭,哭了又拜。徐元帅一边传令了军校,把佥院郑禄活绑过来,就一刀剖出心肺,放在盘子里,供养君用像前。那炳文看见摆列着那清清的酒卮,香香的肴撰,活鲜鲜的肺肝,爽爽朗朗的香烛,仪容空对,音响无闻,眼泪不止,一路的捶胸顿足,愈觉哀恸起来。帐前军士没一个不酸心含痛,声彻天地。惊得那张士诚在城里也不知为着甚的。约有一个时辰,徐元帅同着诸将齐来劝曰:“耿公请自宽心,今日公能为父报仇,又为国出力,忠孝两全;便是先公灵在九泉,也必喜悦。万勿过伤,且请治事。”炳文祇得住了哭声。一日之间,不住欷嘘,杯酒片肉,毫不沾牙,真实难得。话不絮烦。

正文 第五十八回 熊参政捷奏封章 云龙诱杨茂家属

<span>中原还逐鹿,投笔事戎轩。

纵横计不就,慷慨志犹存。

策杖谒天子,驱马出关门。

请则缨南越,凭轼下东审。

郁红陟高岫,出没望中原。

古本鸣寒鸟,空山啼夜猿。

既伤千里目,还惊九逝魂。

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土恩。

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

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

且说张龙、张彪、张豹领着残兵不上万余,逃入苏州城,见父王张士诚,哭诉朱兵十分厉害,无可处置。士诚正是烦恼,恰见探子慌忙入朝报道:“朱兵四下密布,重重的把各门围了。”士诚惊得手忙脚乱,便集民兵二十万上城看阵,炮弩、矢石防设甚严。朱兵屡被伤折。围有三个月日。太祖在金陵闻知难于攻打,因此使人传谕,令三军勿得轻动,以待其自困。徐达承旨,对使者曰:“我也不敢急性行事,但虑莫天佑这厮奸谋百出;前者以书招二处贼兵犯我边境东南闽广诸路,有山峻阻隔,谅亦无虞。但患的彭城一带;彭城因无险阻,倘或天佑约渠顺黄河而下,间道由江北抵吴淞与姑苏结为表里,便一时难为支吾耳。”那使者对道:“元帅如此说,还未知傅将军近来行事哩。”徐达便曰:“我正在此念他,近日如何行事并未有消息,是以日夜不安,你且细说与我听着。”使者道:“前日主公着我来时,正在殿中给予我的路引,祇见通政司一员官过来奏道:‘徐州参政熊聚差人奏捷。’主公便道:‘连人与表章即刻一齐进来……’说犹未了,那承差跪在殿外,备说徐州熊参政令指挥使傅友德率兵三千逆水而上,舟至吕梁,正遇元将左丞李贰出掠。傅友德率众便拨舟登岸,冲击元兵。李贰即遣裨将韩一盛引兵接战,友德手起鎗落,把一盛刺死马下,元兵败走。友德揣度李贰必然广招部将来斗,即令人驰还城中开了城门,着兵卒布列城外,皆坐地持鎗而待,以鼓声为号,一齐奋发。顷刻之间,那李贰果招上许多毛贼到来。友德望贼将近,鸣鼓三声,我师猛发直冲过去,贼众大溃,争先渡水而逃,溺死者不计其数。现生擒李贰及其它头目二百七十余人,获马百余匹,乞令旨发付。主公听了大喜,令把李贰在西郊外枭首,其余所虏人犯羁候细审,重赏来差,即手书褒嘉友德加升三级。我临行目睹来的。”徐达听了,曰:“如此,姑苏便不足虑矣。”遣使者出帐回金陵而去。

且说徐达大军驻扎在姑苏城下,祇不见康茂才这支人马,正在狐疑,恰有哨马报道:“康将军得胜,由东路回来了。”徐达不胜之喜,因令冯胜为首,协廖永忠、郭英、吴祯、赵庸、杨璟、张兴祖、薛显、吴复、何文晖九员虎将,领兵二万围困葑门。汤和为首,协曹良臣、丁德兴、孙兴祖、杨国兴、康茂才、郭子兴、韩政、陆聚、仇成九员虎将,领兵二万围困胥门。常遇春为首,协唐胜宗、陆仲亨、黄彬、梅思祖、王弼、华云龙、周德兴、顾时、郑德九员虎将,领兵二万围困闾门。沐英为首,协俞通海、俞通源、俞通渊、费聚、王志、蔡迁、郑遇春、金朝兴、茅成九员虎将,领兵二万围困娄门。朱亮祖领兵三万屯扎城西北上。耿炳文领兵三万屯扎东南上。筑设长围,架起木塔,树着敌楼,四处把火炮、喷筒、鸟嘴火箭及襄阳炮,日夜攻击。徐达自统大军六万,环遽诸军之后,相机救应,防御外边来救兵马。诸将得令,各自小心攻打,不题。

次早,走到城边,那城上果然逐一查问。一伙过了又是一伙,都被这巧计儿零星走入了城。便径到水濂街。那云龙走到一个裁衣人家,便道:“师父,此处总领杨茂官人在那家是?”那裁衣曰:“杨官人正在转弯红角子门里。”云龙问了的确,叫声起动,转过弯来直到红角子门里撞进,连声叫道:“杨名官在家么?”那杨名知有人叫他,就走出来问道:“客官何来?”云龙回报道:“你们父亲承着官差一路上得病未好,今已到西门外。那病十二分重,命在须臾,要见你母亲及祖母与你一面,特央我来通知,你们可急急去;倘得见他也好永诀。”杨名走进去说了,祖母与母亲又出来问了详细,便同云龙直到西门。祇见两个鱼担儿,三个糖担儿及五六个贩鞋面的,五六个空手走的,说说笑笑,看看云龙道:“这客官就是前面酒店里病人,央来报信的,恰也又出来了。世间有这等热心人,真个也难得。”云龙把眼一梭,这些人三脚两步,四下都走前面走了。约至五里路程,祇见路上有个小车,辘辘的往前面推着。云龙便叫道:“推车的长官,我有两位内眷,到前面王家酒店里探望一个病人,他们鞋弓脚小,一时赶不上路,劳你带一带在车儿上,我重重送酒钱与你。”那汉子便站定曰:“上来上来,前面酒店路也不多,谅想你们也不亏我。”云龙便扶着他祖母与母亲上了车儿,自同杨名一路的说,一路的走。那个推车的,推动这车似飞而去。云龙故意叫道:“长官,长官,便慢着些儿也好,倘若先到王家酒店,千万坐坐,待我数钱与你买酒吃。”那汉子指一指道:“日已西了,还迟到几时!”约莫二十余里,杨名又问道:“还有多少路?”云龙笑着曰:“你且跟我来。”不上里许,却是个黑林子。但见十六七人叫道:“杨名你还待怎的?吾奉金陵徐元帅将令,因你父杨茂越关被获,已愿投降。徐元帅恐莫天佑害及你家属,特来取你归营,你若狐疑有剑在此。”杨名同他祖母、母亲三个,都呆了口,也没得回报。华云龙脱下了便服,换了盔甲,便叫杨名一起同众军跨着飞马,押了车子,紧赶着上路,将及二更已到军前,不题。未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五十九回 破姑苏士诚命殒 头陀点化破姑苏

<span>吴王宫阙临江起,不卷珠薕见江水。

晓气晴来双阙闲,潮声夜落千门里。

勾践城中非旧春,姑苏台下起黄尘。

祇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

却说那华云龙用了一番心机,挈取杨茂家属,将及二鼓纔到军前。辕门上把守的禀道:“元帅正在帐中相等。”云龙便进去备数了事情一遍,且说他家属现在营外。徐达即令人送至后营,因唤杨茂曰:“吾恐莫天佑害你家小,已令人挈取来营,足下可去相见。”杨茂见了母子、妻儿,不胜之喜,便曰:“殒首碎躯,莫能图报!”当晚各归本帐而去。过了数日,徐达写了一张柬帖,唤取杨茂到帐,曰:“我欲你干一件事,你可去么?”杨茂曰:“小人受了大恩,赴汤蹈火,甘心前往。”徐达便取柬帖递与,吩咐出营五里可看了行事。杨茂接过在手,走至前途开封一看,大笑道:“元帅要我去赚莫天佑,这有何难。”便放脚走入无锡城中,参见了莫天佑。天佑见杨茂回来,大喜问道:“主公有何话说?”杨茂道:“主公吩咐,徐达军粮屯于桃花坞中。明晚是八月十八,城中当举火为号,主公领兵冲阵,命元帅赴桃花坞烧毁他的粮草,即往东攻杀围兵,内应外合,不得有误。”天佑曰:“这计较极好!”遂留兵五万守城。次早,带领精锐五万出城,径到桃花坞密林中屯住。将及二更,遥见东门火起,天佑便唤杨茂引路,将到坞边,祇听一声炮响,四下伏兵齐起。天佑大惊,曰:“吾中徐达奸计了!”连叫杨茂,不知去向,因引兵冲西而走。徐达阵上俞通海拚命赶来,身上被了四箭,头上被了一箭,血染征袍,白练尽赤,犹是奋勇冲杀,尸横遍野。殆至黎明纔知,此身带着重伤,遂负痛而返。徐达即将本部士卒星夜送还金陵调治,不题。

那个天佑逞着骁勇,冲阵回至无锡,惟见城上遍插的是金陵徐元帅旗号。大濠之间撞见郭英、俞通渊杀来,大叫:“莫天佑若是早降,免得一死!”天佑纵马来敌,恰被俞通渊后心一鎗,下马而死。徐达入城,抚辑了军民而去。原来十八之夜,徐达先令四将各提兵一万,前来攻杀。一夜之间,便取了无锡而回。仍令众将回攻姑苏。忽见前军报道:“军师刘基来访。”徐达迎入帐中,诉说苏城久攻不下,全望军师指教。

那士诚看见外面如此光景,与群臣设计抵挡。张彪奏曰:“不如潜夜弃城,径作航海之行为上。”士诚听了,便收拾宝玩、细软财物,挚领家眷,深夜开城突围而走。常遇春一见,便分兵截住,那士诚军马拼死的厮杀良久,胜负未分。此时王弼统领左军,遇春见了王弼高声曰:“军中皆称足下与朱亮祖为雄,今亮祖独屯兵于西北,不当机会,足下何不径取此贼?”王弼听了,直挥双刀奋勇向前,遇春便率众乘之。恰好亮祖又到,三面夹攻,喊杀将来。士城兵马大败,溺死沙盆潭者不计其数。士诚坐着飞龙追日千里马,也几乎堕入水中。遇春同亮祖并力追赶,一鎗刺去正中世子张龙,下马而死。士诚惊忙逃回城中,坚闭不出。

次早,周颠与张金箔作别要行,军师与徐元帅再三留住,他们回曰:“后会有期,不必苦留。”说罢便出帐而去。刘基看高台已筑,因令众将率军校上台攻打,祇留正东的台听其自用。刘基按定吉时登坛,披发仗剑弄术。不一时间,忽见雷霆霹雳交加,大雨如注,台上众军一齐放起火箭、神鎗、火铳、硬弩飞将过去,盘门果然大开。城上民军争先冒雨奔走。祇听大震一声,把姑苏城攻倒三十六处。徐达便传令四面军士,俱依队伍入城,不许越次乱杀。如有生擒张士诚者,与金千两;斩首来献者,与金五百两;斩得妻子一人者,与金百两。那士诚看见城破,便率了子女及妻刘氏并家属同登齐云楼,于天泣曰:“今日至此,免为他人所辱。”自行放起火来,把合家烧死了。自走至后苑梧桐树边,大叫数声:“天丧吾也!天丧吾也!”正要解下紫丝绦自缢,突然走过沐英,一箭射断了丝绦,士诚仆然堕地,沐英着军校上前捉住。徐达收了图籍并钱粮器械,即与众将起程回到金陵,止留数将在苏镇守。谁想那士诚拘在军中,祇是闭着双眼咬着这口牙齿。军校们劝他吃粥吃饭,祇是不看,祇是不吃。

将到金陵,徐达先遣人报捷。太祖便命丞相李善长远出款接。士诚也毫不为礼。善长戏道:“张公,你平日据土称王智勇自大,今日何为至此!且吾之尽礼于足下者,正以王命,不欲自失其仪,足下还重己轻人乎。”顷刻已至龙江,诸将把士诚缚了送到太祖面前。士诚也祇低头闭目,朝上着地而坐。太祖叱之道:“你何不视我!”士诚狂声答道:“天日照你不照我,祝你何为!”太祖大怒,命人将士诚监禁,排驾回宫去了。士诚自思赧颜,泣下如雨,至夜深以衣带自缢而死。太祖敕命为姑苏公,具衣冠葬于苏城之下。这些高官厚禄之臣闻知苏州城破,或投降的或逃走的,且有替我兵私通卖国的,更没有一个死难。后来唐伯虎有“清江引”词,道:皂罗辫儿锦扎梢,头戴方檐帽。穿领阔袖衫,坐个四人轿;又是张吴王米虫儿来到了。

太祖次日早朝,即将削平伪周诸将,一一升赏。忽见徐达奏道:“臣等攻打苏州,曾檄俞通海提兵到桃花坞荡贼老营,身中流矢,后因毒甚送还京师。主公可命人看他近日如何?”太祖闻说,亲幸第宅看他。不想此时,通海已不能语,太祖挥泪而出。次日报身没,车驾复临恸哭惨动三军。徐达又表奏:“阵中丁德兴,被刀折其左股而亡;茅成被火箭透心而丧,俱乞殿下褒封,以表忠节。又前者正月朔日,臣夜梦姑苏城隍与滁州城隍同至帐中,恍惚言语,谓主公三年之间混一大统;士诚不及一载决至沦亡,但虎将不免殒丧。臣因求其保护,今皆保回首领而没。全望主公敕赐褒崇,以表神爽;又今苏城天王堂东庑,土地神像俨然像圣容,三军无不称赞,亦望主公裁处。”太祖便曰:“随吾渡江精通水战者,无如廖永安、俞通海。又丁德兴、茅成俱是虎臣,今功成而身死,深为可惜!”因命有司塑像于功臣庙中致祭,永安向死于苏州,可迎葬于钟山之侧。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六十回 哑钟鸣疯僧颠狂 灵谷寺志公坟墓

<span>无着天亲弟与兄,嵩丘兰若一峰晴。

食随鸣磬巢乌下,行踏空林落叶声。

迸水定侵香案湿,雨花应其石床平。

深洞长松何所有,俨然天竺一先生。</span>

殿成之日,寺僧因钟鼓虽设,然殿内还须有副小样钟鼓,日遂做些功课,也得便当。正在商议,忽然有个头陀上殿曰:“那‘哑钟’不是好用的。何必多般商议。”这些僧人与那诸多工作拍手大笑,道:“你既晓得‘哑钟’,用他怎么?”那头陀回说道:“而今用在这殿中,他就不哑了。”众人也随他说,更不睬他。那头陀气将起来大叫道:“你们不信,贫僧也自由你。若我奏过朝廷或依了我,悬挂起来敲得旺旺的响,那时恐怕你们大众得罪不小,自悔也迟。”便把袖袄整了一整,向长安一路的往朝里来,这些人也有的祇说这头陀想是疯子,不来理他;也有的祇说此钟多年古物,实是不响,这头陀枉自费心;也有的说我们且劝他转来,倘或触动圣怒也在此自讨烦恼,便一直赶来劝他。那头陀曰:“既是你们劝我,想你们从中也有肯依我的了,我又何苦与你们作对。”因也转身到寺里来。那些人因他到了都不做声,开着眼看他怎么。那头陀便向天打了一个信心,就向这钟边走了三五转,口里念了几句真言,喝声道:“起!”这钟就地内平空立将起来。这头陀把钟上泥扫子拂拭净了,看殿上钟架恰好端正的,便以手指道:“你自飞悬架上去罢。”那钟又平地里又走入殿来,端端正正挂在架子上。看的人堆千积万,止不住喝采。头陀便从袖中取出一条杨枝与一个净瓶来,将瓶中画了道符,那瓶内忽然现一瓶净水,便念动几句梵语将净水向钟上周围洒了三遍,取一纸来焚化在钟边,把手四下里一摸,祇听得铿然有声。他便取木植一株撞将过去,那钟声真个又清又亮,这千千万万人齐声道:“古怪!古怪!”合寺僧人同那善男信女,纳头拜道:“有眼不识活佛,即请师父在此住持。”那头陀道:“我自幼出家,法名宗泐。去无踪来无迹,神通变化,那个所在能束伏我这幻躯?近闻大明天子,将我师父志公的法身迁移到此,且十分尊礼,我因显这个小小的法儿,你们不须在此惊扰。”正在这边指示大众,谁想在那边监造的内使见他伎俩,飞马走报太祖。太祖便同军师刘基及丞相李善长一行人众,齐到寺来。宗泐早已知道,向前曰:“皇帝行驾到此,我宗泐有缘相遇。但今日也不必多言,如过年余还当再面。”在人丛中一撞,再不见了。太祖看殿已造完,便择日迁起志公肉身,犹然脂香肉腻,神色宛然如生,另造金棺银椁藏贮。即发大愿曰:“借他一日,供养一日。”椁上建立浮图,大十围,高七层,工费百万。再赐庄田三百六十所,日用一切之资来给志公供养。

却说当初唐时有个活佛出世,言言无不灵应,甚是希罕,人都称他做宝志大和尚。后来白日升天,把这副凡胎就葬在金陵。前者诏建宫殿,那礼、工二部官员,俱奏请卜基,恰好在宝志长老冢边。太祖着令迁他去别处埋葬,以便建立。诸臣得令,次日,百计锄掘坚不可动。太祖见工作难于下手,心中甚是不快。回到中宫,马娘娘接问道:“闻志公的冢甚是难迁,妾想此段因果亦是不小,主上还直命史官占卜妥当,纔成万年不拔之基。且志公向来灵异,冥冥之中岂不欲保全自己躯壳?殿下如卜得吉,宜择善地与他建造寺院,设立田土,祇当替他代换一般做下文书烧化,庶几佛骨保佑,不知殿下主哉何如?”太祖应道:“这说得极是。”次早便与刘基占卜。卜得上好,就着诸工作不得乱掘。太祖自做下交易文书烧化在志公冢上。因命在锺陵山之东创造一座寺院,御名灵谷寺。遍植松柏,中间盖无梁殿一座,左右设钟鼓楼,楼上悬的是“景阳钟”。又络时铸就铜钟一口,欲为殿上所用。铸成之日任你敲击,祇是不响。那时便都叫道“哑钟”且有童谣说道:若要撞得哑钟鸣,除非灵谷寺中僧。

<span>大千世界浩茫茫,收入都将一袋装。

毕竟有收还有散,放些宽了又何妨。</span>

天色将晚,太祖便同刘基等从朝天宫转步而回。忽见一妇人穿着麻衣,在路傍大笑。太祖看他来得怪异,便问:“何故大笑?”妇人回曰:“吾夫为国而死,为忠臣;吾子为父而死,为孝子。夫与子忠孝两尽,吾所以大喜而笑。”太祖因问:“汝夫曾葬么?”那妇人用手指道:“北去数十步即吾夫葬所。”言讫不见。次早,着令有司往视,惟见黄土一堆,草木葱郁,掘未数尺,则冢头一碑,上镌着:“晋卞壶之墓”五字。棺木已朽腐,而面色如生。两手指爪绕手背六七寸。有司驰报,上念其忠孝,遂命仍旧掩覆,立庙祭祀。正传诏令,恰好孝陵城西门之内也掘出个碑来,是吴大帝孙权之墓。众臣奏请毁掘行止,上微笑曰:“孙权亦是个汉子,便留着他守门也好;其余墓坟都要毁移。”

殿造无梁后有塔,志公长老耳边听。

太祖立定了脚,念了几遍,曰:“此诗是讥诮我的。”便命校尉从内亟索其人。毫无所得。太祖怅怅而归。走到城隍庙边,祇见墙上又画一个和尚顶着一个禅冠;一个道士,头发蓬松,顶着十个道冠;一条断桥,士民各左右分立,巴巴的望着渡船。太祖又立定了身,看了半晌,更参不透中间意思,因教敕坊司参究回报。次日坊司奏曰:“僧顶一冠,有冠无法也;道士顶十冠,冠多法乱也;军民立断桥望渡船,过不得也。”太祖于是稍宽法网。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六十一回 顺天心位登大宝 马娘娘立为正宫

<span>两间淑气遍林扉,处处苍生愿不违。

一座云山无豹隐,百年天地有龙飞。

鸡声带月鏖舆动,春色迎风天仗晖。

最是五湖饶钓叟,从今都许时彤闱。</span>

话说太祖微行看了两处画壁,分明晓得是隐讽的,心中忽然儆醒。因谕中书省御史台臣及刑部官定为律令颁行四方。次日视朝,李善长等复表劝进登皇帝大位。太祖又曰:“中原未平,军旅未息。且当初朱升来见,我问天下大计,朱升复我曰:‘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此三语,我时时念及;尔等何为急急如此。且此事关系极大,尔等须一一酌礼而行,不可草草。”李善长等得蒙允奏不胜之喜,便传军令着郭英领民兵三万,于南郊筑坛受禅。禅礼官议定择来年戊申岁正月四日乙亥即皇帝位。三日之前坛已告成,一应礼仪俱备。礼官备将行仪申奏。太祖传旨着群臣共斋戒沐浴,至期同赴南郊。銮舆所过远近观看的填街塞巷。

不移时,驾至南郊。怎见这坛的制度?但见:仪遵风后,习礼轩辕。高卑上下,按着山峙川流;长短方圆,合着干开坤辟。三才八卦排列得整整齐齐;五行四时摆定得端端正正。三百六十步为君坛,四百九十步为祖坛,八百二十步为将坛。一层高一层,包罗万象:上层圆象天,中层正象人,下层方象地;一级升一级,妙合干支。八方界上立着八面盘龙宝镜,正是春前修风,春后明风,夏前清风,夏后景风,秋前凉风,秋后闾阖风,冬前不周风,冬后广汉风;周遭台内列着廿四面绛色黄旗,总验孟春始盈,孟秋始缩,仲夏始出,仲秋始入,季春太出,季秋太入,孟夏始缓,孟冬始急,季夏德毕,季冬刑毕。中有十二盘,以应十二月;下有四个坎,以分南、北、东、西。七十二座或大或小,上契宇宙神祇;二十八位或近或疏,印证天边星宿。

当时公侯将相诸臣,扶拥太祖高皇帝登坛。坛上列着皇天后土,日月星辰,风云雨雷,五岳四滨,名山大川之神,及伏羲三皇,少吴五帝,禹、汤三代圣君之位。坛下鼓乐齐作,作了三通。太祖行八拜礼。太史官弘文馆学士刘基读祭文道:维大明洪武元年,岁次戊申,正月壬申朔,越四日丁亥,天下大元帅皇帝臣朱,敢昭告于皇天后土,日月星辰,风云雷雨,天地神祗,历代圣君之灵。曰:天地之威,加于四海。日月之明,照于八方。云雷之势,万物咸生。雨露之恩,万民咸仰。伏以上天生民,俾以司牧,是以圣贤相承,继天立极,抚临亿兆。尧舜相禅,汤武吊伐;行虽不同,受物则一。今胡元乱世,宇宙洪荒,四海有蜂虿之忧,及八方有蛇蝎之祸。群雄并起,使山河瓜分;寇盗齐生,致乾坤鼎沸。臣生于淮甸,起自濠梁。提三尺以聚英雄,统一派而救困苦。托天之德,驱一队以破肆毒之东吴;仗天地之威,连千艘以诛枭雄之北汉。因苍生无主,为群臣所推,臣承天之基,即帝之位,恭为天吏,以治万民。今改元洪武,国号大明。仰仗明威,挥静中原,肃清华夏;使乾坤一统,万姓咸宁。沐浴虔诚,赍心仰告,专祈协赞,永充不承。尚飨。

刘基读了祭文,坛下音乐交奏。太祖合群臣设三十六拜。祭告之时但见天宇澄清,风和景霁,氤氲香雾,上凝下霭,中星辉露。顿与连朝雨雪阴霾的气色迥异。人人说是景运休征。祀毕下坛,李善长率文武百官及都城父老,扬尘舞蹈,山唿万岁,五拜三叩头毕。太祖引世子及诸王子、文武群臣,奉世代神主回城,送入太庙。追尊:高祖考德祖玄皇帝,高祖妣玄圣太皇后;曾祖考懿祖桓皇帝,曾祖妣懿圣皇太后;祖考熙祖裕皇帝,祖妣裕圣皇太后;考仁祖淳孝皇帝,批淳圣睿慈皇太后。

上玉玺宝册,行追荐之礼,因对群臣曰:“朕何蒙先德,庆及于躬,今遵行令典,尊崇先代,对越之间,若或见之者。”言讫,登辇升殿,受群臣称贺。命刘基奉宝册立妃马氏为皇后;且曰:“朕念皇后偕起布衣,同甘共苦。常从朕在军,自忍饥饿,怀粮以饲朕。又朕素为郭氏所疑,皇后从中百般调停,百计庇护,得免于患。家之良妇,犹国之良相,未忍忘之。”退朝回宫,因以语皇后。后回报曰:“尝闻夫妇相保易;君臣相保难。望陛下今日正位以后,时当兢惕,以保久安长治之业,是所愿耳。”次日设朝,文武朝见毕,命立世子朱标为皇太子。赠李善长为银青荣禄大夫、上柱国中书左丞相、太子太师宜国公。赠刘基右丞相、太子太傅安国公。刘基再四恳辞不受,曰:“臣赋命浅薄,若受大爵必折寿命。”太祖见他恳切,乃授以弘文馆大学士太史令。赠徐达上柱国中书右丞相、太子太保信国公。赠常遇春中书平章鄂国公。其李文忠、邓愈、汤和、沐英、郭英、冯胜、廖永忠、吴祯、吴良、朱亮祖、傅友德、耿炳文、华云龙等,封爵赐禄。群臣叩首拜谢。命改建康金陵府为南京应天府。布告天下改元洪武。便宣大元帅徐达曰:“朕思胡元未克,中原未收,又闽、广、浙东、两广等处,尚未归附,四海黎民未安,此心殊是歉然。卿宜与常遇春、冯胜、郭英、耿炳文、吴良、傅友德、华高、曹良臣、孙兴祖、唐胜宗、陆仲亨、周德兴、华云龙、赵庸、康茂才、杨璟、胡美、江信、张兴祖、张龙等,率兵十万,北伐大元,以定天下。以汤和为元帅,领吴祯、费聚、郑遇春、蔡迁、韩政、黄彬、陆聚、梅思祖等,率兵十万伐陈友定,取闽广之地。李文忠为元帅,领沐英、朱亮祖、廖永忠、阮德、王志、吴复、金朝兴等,率兵十万伐方国珍,取浙东之地。邓愈为元帅,领王弼、叶升、李新、陈恒、胡深海、张赫、谭成、张温、曹兴、周武、朱寿、吴德济等,率兵五万取东西两广未附州郡。”四将领命出朝,专候择日起兵前去。

次早,徐达等率领众将入朝请旨。太祖命礼官将兴兵四讨救民伐暴的情由做了祭文,上告天地山川之神祗。复命众将一一向前。吩咐:“决不容许妄行杀害,荼毒生灵。”众将拜命,陆续分兵往各路进发。

先说李文忠统了诸将军马离却金陵,望浙东而行。不一日,到温州城南七里外安营。那方国珍得知兵到,便与儿子方明善欲计谋厮杀。那明善细思了半晌对父国珍曰:“朱兵雄勇难挡,且李文忠所统将校个个是足智多谋之士,若待围城必难取胜。不若乘其远来疲困之时先出兵冲杀,或可取胜。”国珍曰:“我意亦欲如此。”即日便领兵一万前至太平寨排开拒截。哨马报入营来,文忠便率兵将对阵,却见明善出马。文忠在旗门之下曰:“今主上混一天下指日可成,你们父子不思纳款,而区区守一隅之地以抗天兵,将复为陈、张二姓乎?”明善大怒,骂道:“你们贪心无厌,自来寻死耳,何用多言。”便纵马杀来。恰有左哨上廖永忠抡刀向前迎敌,两下喊杀,约有四十余合。右哨朱亮祖恐难取胜,因提鎗从傍直向明善刺来;明善力怯而走。明兵乘势赶杀破了太平寨,追到城边。那明善领着残兵,急急进城,坚闭了城门不出。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六十二回 方国珍遁入西洋 白塔寺龙衔大树

<span>上方楼阁海关开,万里沉香破浪来。

空中色相二千约,个个禅机百日材。

慢说昙花天上坠,还看梅枝赤城颓。

老僧诵法金龙见,日夜潮生长翠苔。</span>

却说明善领了残兵奔回城中,紧闭着城门不出。李文忠召诸将商议,曰:“今日大败,贼众心胆俱寒,即宜四下攻打,决可拔城。”众将得令。亮祖就遣指挥张浚、汤克明攻打西门,徐秀攻东门,柴虎率游兵接应。城下喊声雷动。亮祖自统精锐,不避矢石,驾着云梯径从西门而上,捉了员外郎刘本善及部将百余人。国珍看见城破,便带领家属出北门冲阵,径往小路直走海口,落了大洋,遂向黄岩上台州与弟方国瑛合兵一处再图恢复,不题。

那朱亮祖奉了元帅李文忠入城抚辑。即日把军情申奏金陵,太祖看了表章大喜,便令承差到殿前,曰:“那国珍遁入海洋,必向台州与弟国瑛合兵据守。事不宜迟,即着中书省写敕专付朱亮祖,仍带浙江行省参政职衔,率马步舟师向台州进发。”差官星夜火速谕知。亮祖拜命,遂进天台。那天台县官汤盘闻知兵到,出二十八长亭迎降。亮祖在马上安慰了黎庶,着汤盘仍领旧职抚理本县地方。自己兼程直到台州城下,那台城将近二十里,土色如朱,古来因曰赤城。城外二十五里有沿江岭,一人一马单骑过得,上边逼峻的高山,下边绝深的江水。这城是唐时尉迟敬德筑成的,极其竖固。城中有个紫巾山,紫气氤氲,浑如巾帻。东门一湖,碧水流通海脉。过东二十里田地就是海边。海边有个白塔寺,这塔也是尉迟公发心盖造,砖上至今俱有敬德名字。寺中沉香大士甚是灵显。原来说有本寺老僧,每东方日出,诵经念佛,见海内一条金龙,听得木鱼向声便来听法。这老僧因将佛前供养饭食,日日撒泼海中,口道:“金龙来吃。”一夜之间,忽梦观音说曰:“明日庵前当有金龙衔来一株沉香到岸,你可打捞上岸,供在佛前,关了庵门,不许一人来往。约定百日方可开门。”老僧梦中领命。次早起来,果见金龙衔着一株大树,远远地搭到岸边。老僧见了金龙,依先施食。那龙儿把香放下,餐些饭食自去。老僧从海边拖起木头,果是一株沉香,便同大众扛进庵中,闭了庵门,看说果是何如光景。每日为见白燕飞去飞来,在窗棂内出入。约将九十余日,忽见管门道人报说:“檀越王员外,拣定某日合家来寺烧香,特着管家者先来通信。”老僧回说:“晓得了。”庵中不免打点些香烛、果饼、点心、菜蔬。至期王檀越男男女女果是合家来到。老僧依着梦中言语,嘱咐道人:“檀越来时,俱从东边方丈内迎接,不得开大殿正门。”道人得了法旨,依令而行。谁想从中女眷,定要上大殿烧香还愿,老僧十分不肯。王檀越那晓的事,竟叫从人开着殿门而入。此时恰是到九十九日,大士宝像一一都完。正开门时,祇闻得一阵异样的清香,人人喷鼻。殿上毫光万道,云间仙乐齐鸣,百千个花花禽凤,拥着一个白色鹦哥,从香风中飘渺而来。人人观看。老僧心中祇因不曾满得百日之数,便不快怀。周回在大士像边细看动静,恰有右手一个小拇指尚是顽香一辔,未曾雕琢,老僧因而赞叹。那王檀越就里对老僧说:“我家中恰好请有塑像巧手一人,可唤来雕完,以成胜事。”一边唤得来时,那匠人方纔动手,谁知这香指儿应刀而折。从今随你装塑,此指祇不完,果是奇异。话不絮烦。恰说朱亮祖带了人马,径至台州城边搦战;一边把令牌一面,邀廖永忠入帐,说如此而行。永忠得令去讫。再令阮德、王志、吴复、金朝兴四将,领兵二千前至白塔寺侧,埋伏左古,来夜行事,不题。

那方国珍与弟国瑛及子明善三人商议,曰:“这赤城形势最是险阻,今我们合兵一处迎敌,必然取胜。”便放了吊桥出城对敌。未及十合,明善力不能支,转马而走。朱亮祖乘势剿杀,力气百倍。国珍父子三人连忙驱众入城。亮祖因吩咐四下围住,祇留东门听其逃走。约莫初更,亮祖令军中砍木伐薪缚成三丈有余的燔燎一般,立于城外。布起云梯,纵铁甲军五千从西右而上。城中见四下火光烛天,军民没做理会,惊得国珍兄弟父子胆怯心寒,开了东门,径寻小路往海边进发。此时已是三更有余,谁想家眷带了细软什物,正好奔到白塔寺边,计到海口仅离二里,祇听一声炮响,左边阮德、金朝兴,右边王志、吴复,两下伏兵尽起追杀而来。国珍等拚命登得海船,吩咐水手用力撑开,未及三五里之地,早有一带兵船齐齐拦住去路。马上鸟嘴喷筒如雨围将过来。火光之下却有廖永忠绯袍、金甲,高叫道:“方将军,你父子兄弟何不知时势。我主上圣明英武,又是宽大仁慈,胡不归命来降,以图富贵,何苦甘为海岛之贼。况此去如将军逞有雄威,占得一城一邑,亦不过外中国而别亲蛮夷耳。且将军纵能杀出此岛,前面汤将军见受王令,遵海往讨陈友定,舟师十万把守大洋,亦无去路。怕一朝势败,将军悔无及矣。请自三思。”方国珍听了说话,便对国瑛、明善曰:“吾巢已失。今朱兵莫挡,便出投降以保身家,亦是胜筭。”因回复道:“廖将军言之有理。”即于船内奉表乞降。次早仍回城见了朱亮祖;亮祖慰劳了一番,吩咐拔寨来会李文忠。此时浙东地面处处平服。文忠便差官申奏金陵,一面与朱亮祖等计议,道:“今汤元帅进征福建未闻报捷,我们不如乘便长驱延平,合攻陈友定,令渠彼此受敌,那怕友定不亡乎。”亮祖曰:“主帅所见极妙。”便发兵即日起身。

且说汤和统了吴祯、费聚等八员虎将,雄兵十万前取闽广,直到延平地面。拒守元将正是陈友定。那元顺帝以友定败了朱将胡深,便命为福建行省平章政事。自行之后,友定益肆跋扈,遂有雄据福建之心,兴兵取了诸郡,声势甚是张大。且命儿子陈海据守将乐,以树犄角。元帅汤和屡次以书招谕,友定曰:“我这八闽,凭山负海,为八州的上游;控番引夷,为东南的岭表。进足以攻,退足可守,你朱兵奈何我不得。”因与参政文殊、海牙等商议拒敌。汤和四次搦战,友定祇是坚壁固守,以老其师。恰好报说,李文忠同沐英、朱亮祖等率陆兵七万前来接应。且有廖永忠统领水师三万人,依水列营,以分友定之势。汤和得报,喜不自胜。便令哨兵传令沐英、阮德、吴复领所部径攻南门;朱亮祖、王志、金朝兴统所部径攻东门;李文忠统大队为游兵,接应东南二处。原在将校郑遇春、黄彬、陆聚统所部径攻北门;原在吴祯、费聚协助同新到彦永忠,统领水军径攻水西门;自领蔡迁、韩政、梅思租率水陆游兵,接应西北二处,昼夜攻击。那友定在敌楼上看见明兵勇壮,不敢争锋。祇见骁将萧院慌慌张张向前禀曰:“朱兵日夜攻打,精力必疲,倘驱兵奋勇出战,必可得胜,何苦坐视其危。”友定沉思不语者久之。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六十三回 征福建友定受戮 不花全家死报国

次日汤和着令部将蔡玉镇守延平。那友定儿子陈海闻得父亲被执,也服毒而死。汤和令军中将友定送京听旨发落。即会同李文忠所部人马,乘势径趋闽县,奄至成都。镇守元将乃郎中行省柏帖穆尔,闻大兵到来,知城不可守,便引妻妾上楼,曰:“丈夫死国,妇人死夫,从来大义如此,今此城必陷,我亦旋亡,汝等能从之乎”?妻妾相对而泣,尽皆缢死,祇有一乳媪抱幼子而立。穆尔熟视良久,叹道:“父死国;母死夫;惟汝半岁儿,于义何从,留尔存柏帖一脉可也。”便收拾金宝,嘱咐乳媪曰:“汝可抱儿逃匿民间,倘遇不测当以金珠买命。”乳媪领命自去。有顷,大兵进城,穆尔从楼中放火,自焚而死。汤和闻知如此忠义,传令于灰烬中觅取骸骨,备冠带衣衾,葬于芙蓉山下。因将圣主恩德驰谕省下郡邑,诸处俱各望风纳款。恰好胡廷瑞率兵攻取兴化,那建阳守将贾俊畴、汀州守将陈国珍也都降顺。于是泉州、漳州、潮州等处悉皆平定。汤和见福建安妥,仍会李文忠整旅回京。未及一月,诸将解甲韬冑,午门外朝见。太祖面加奖慰,赏赍有功。这方国珍反复不常,枭首示众;这陈友定赐与胡深之子胡祯,将渠蛮取血肉,以祭父亲。二军为之称快。

次日早朝,百官行礼方毕,走过中书左丞王博出班奏曰:“近闻敕督采黄木建造皇殿,却于建昌蛇古岩采取,忽见岩上有一人身着黄衣,口中歌道:

<span>龙蟠虎踞势苕尧,赤帝重兴胜六朝。

八百余年正气复,重华从此继唐尧。</span>

其声如雷,万众耸听,如此者三遭,歌毕忽然不见。乞付史馆以纪符瑞。”太祖听了曰:“此事终属诬罔,今后如此无凭信的虚声,一切不可申奏。”因令工人在大内图画的四壁,俱采豳风七月之诗,及自己历来战阵艰难之事,绘图以示后世,且曰:“朕家本农桑,屡世以来,皆忠厚长者,积善余庆,以及朕躬。乃荷皇天眷命,有此今日。特命尔为图,凡有流离困苦之状悉无所讳,庶几后世子孙,知王业之兴极其艰难,庶有儆惧,毋自干淫,以思守成之道;尔等做官的,亦宜照朕之法以警后来,方可保有富贵。”群臣皆唿万岁。正及退朝,却见有个内官着了新靴,在雨中走过。太祖大怒,道:“靴虽微物,然皆出自民财,且非旦夕可就,尔等何敢暴殄天物如此?朕尝闻元世祖初年,见侍臣着有花靴,便杖责曰:‘汝将完好之皮,为此费物劳神之事。’此意极美。大抵尝历艰难,便自然节俭。稍习富贵便自然奢华。尔等急宜改换。”随发内旨,今后百官入朝,倘遇雨雪皆许穿油衣雨服,定为常训。明日天晴,太祖黎明临朝,宣廖永忠、朱亮祖上殿,谕曰:“两广之地远在南方,彼此割据,民困已久。定乱安民正在今日。朕已令邓愈等率师征取,久无音捷。尔平章廖永忠可为征南将军;尔参政朱亮祖可为副将军,率师由海道取广东。然广东要地惟在广州。广州一下,则沿海州郡自可传檄而定,海北以次招徕,务须留兵镇守。其有归款迎降的,尔可宣布威德,慎勿乱自杀掠阻彼向化之心。仍当与平章邓愈等协心谋事。广东一定,径取广西,肃清南服,在此一举。”永忠与亮祖二人,受命出朝,择日领兵前去,不题。

<span>南北兵连势若何,双鵰落日拨应多。

此日四郊惭积垒,未几一辅羡投戈。

出塞卫青尤荷戟,从戎魏绛谩论和。

汉家会奏平胡绩,自有廷年横吹歌。</span>

正文 第六十四回 元兵败顺取汴梁 明兵夹石山受困

<span>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骁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span>

却说元帅徐达,即定了山东诸郡,便率兵向河南进发。不数日来到大梁,真实好个形势。但见:中华阃奥,九州岛咽喉。虎踞龙蟠,从古来称为陆海;负河面洛,到今来入道天中。左孟门,右太行,沃野千里,描得上锦绣乾坤;东成皋,西渑池,平衍膏腴,赞不尽盘纤山水。中间有具茨山、白云山、黄花山、蓟门山、王屋山、女儿山、桐柏山、朗陵山、云梦山,簇簇堆堆,隐隐显显,都留下仙迹神踪;又有那灵岩洞、华阳洞、水帘洞、王母洞、白鹿洞、达摩洞、空同洞、浮戈洞、灵源洞,幽幽窈窈,折折弯弯,无非是罕见奇闻。钟灵毓美,多少帝,多少主,多少豪杰;建都立国,控齐秦,夸燕赵,俯视荆吴。

徐达领兵来到汴梁,与元将平章李景昌相持了二十余日。那李景昌祇是紧闭上城门,日夜提防,不敢出战。副将军常遇春向前谏道:“元帅攻山东一鼓而下。今到此日久,不能拔得一城,倘河南诸郡及元帝遣兵来援,反而不美。我思量洛阳俞胜、商嵩、虎林赤、关保这四个人,号为胡元智勇之土。可分兵五万,随裨将先取洛阳,便攻河南诸郡,则汴梁自不能守。汴梁既得,踞有东西二京形胜之地,虽有元兵来援,不足惧矣。”徐达大喜,曰:“常元帅此言极妙。”遂命傅友德、康茂才、杨璟、任亮、耿炳文等领兵五万,随遇春向西进发。是日天晚,兵便到了洛阳。就令在洛阳之北列阵搦战。那元将脱因帖木儿恰同都统俞胜、高嵩、虎林赤、关保四人,率兵五万对阵迎敌。那虎林赤生得好条大汉,甚是丑恶难看。你道如何?真个好笑:黑踢塔一张阔脸,狠粗疏两道浓眉。尖着雷公嘴好挂油瓶;弯着鹦嘴鼻,挖人脑髓。两耳兜风,尽道卖田祖宗;络腮胡子,怕看刷帚髭须。睁开了一双鬼眼,白多黑少,竟是那讨命的无常;洒开了两只毛拳,肉少筋多,何异那催魂的鬼判。喝一声,响索索,破锣落地;走几步,披离离,毒虺轻移。

且说元朝知明兵攻取中原,乃招扩廓帖木儿为大元帅,经略山东等处,保守河北。李思齐为左元帅,张良弼为右元帅,会陕西八路的兵马出潼关恢复河南。又着丞相也速,领兵十万,捍御海口,以次恢复山东。那李思齐、张良弼刻日东出潼关,过了阌乡、灵宝等县,径到张毛硖石山前屯扎。大兵一连布列数里地面。两个商议道:“大明将士颇善冲击。今此地最为平坦,可以依着山岸筑立排栅。且傍现有树木坚立营寨,教他驰突不得,然后再议迎敌为是。”哨马备将军务报与徐达。徐达对众将曰:“今在此围困汴梁,徒耽月日,久无利益。今洛阳、新安、渑池等处,虽见新附,然常将军攻取颖州未还,倘他们元将仍来收复,占了形势之地,于我反为不利矣。况李景昌苦守汴梁,全望河北、陕西两处来援,我们不如且弃汴梁,将兵竟去破了李思齐,则汴梁不战自服。”诸将齐声赞道:“此论极妙,极奇!元帅果是神算。”徐达便令三军即日解围,向陕西进发。那李景昌在城不知何故,也不敢来追赶。明兵不数日已到陕西,与李军相近。徐达传令离山二十瑞安营,谨防元军冲突。三军且各自饱食而进。未及半路,果然元兵大至。李思齐当先出马,明阵上郭英纵马迎敌。两将交战良久,思齐自己力量不加,转马逃回本阵而去。徐达即着冯胜扎驻大兵,亲身便同郭英领了三千人马乘势追杀。冯胜上前,曰:“我闻元兵二十余万驻在硖石山边,元帅止带三千士卒,倘有不测何以支应?”徐达不听,挥兵而行,约有六七里之地,那些元兵俱直登了硖石山。徐达吩咐便也追到山上,不得退步。早见山上木石如雨的打将下来,明兵不能抵挡,被他伤残的约有二百余众。徐达把眼仔细看了山寨,便令夺路而回。恰听一声喊叫,四下伏兵杀将拢来,东有张良臣,西有赵琦,南有张德钦,北有薛穆飞,统了五万兵马截住去路。徐达唤令不许交战祇是奔走,我军又折了千余走得回营。冯胜接着,道:“元帅今日孤军深入贼营,竟受惊厄。”徐达回曰:“此等小事,何忧之有。”急令帐中将奔回军士重加犒赏,以慰劳力;如有伤残的速为调治。徐达到晚筵宴,谈笑自若。冯胜等见他更不着意,便问:“元帅今日以轻身入虎穴,必有深思,偏裨愚才,敢问其略。”徐达道:“迎锋对敌,岂能保得士卒不伤。然用兵者,全要察其寨之虚实。吾舍不得千人,何以破李思齐二十万之众,故我冒危前去以探敌情。今见他倚树立栅,左边积粮草,右边出军卒,于兵法大是不合。若以火攻之,其破必矣。”冯胜等深为敬服。

唐时有谓苏州诗云:

他也不打话,竟对了常遇春直杀过来。常遇春心下想道:“天生出这班毛鬼,也敢在世间无礼。”叱咤一声道:“看箭!”这箭不高不低,正望着咽喉射去,那虎林赤应弦而倒。遇春便招动三军,左有任亮、耿炳文;右有杨璟、傅友德;后军又有康茂才,一齐杀奔前来。杀得元兵大败亏输,俘获无算。那脱因帖木儿收了败兵径走陕西去了。遇春入城安抚百姓;那百姓扶老携幼,说道:“我等陷没元尘已经九十余年,岂异今朝还能复睹天日!”常遇春令三军秋毫无犯。百姓欢声动天。次日下令,着任亮往谕嵩州。那嵩州望风投款。遇春因令傅友德守洛阳,任亮守嵩州。自领兵攻取附近州郡,不题。

次日,徐达着辕门外传令各营将帅会齐,早入营前听令。祇见营前不紧不慢打了三通鼓,里面接应击了三通云板,吹了三声画角,这些将官芸芸簇簇,整整齐齐,都站立在辕门之外,祇等营门开了进来。徐达听见外面打了报时鼓,已知众将齐集,随将五方旗牌交付了旗牌官,跟随着升了中军宝帐。三声铳响,鼓乐齐鸣,辕门外东西两班的将官,鱼贯而入,排在阶下。五军提点使,逐名点过,诸将应了本名,都立在两傍听令。徐达传令吴良、华高二将,统领刀斧手三千,乘夜上硖石山东寨,吹倒树栅,随带火器前进攻打,孙兴祖率本部铁甲军五百接应;陆仲亨、张兴祖二将,统领刀斧手三千,乘夜上硖石山西寨,砍倒树栅,随带火器进内攻打,赵庸率本部铁甲军五百接应;周德兴、华云龙二将,统领刀斧手三千,上硖石山南寨,砍倒树栅,带着火器进内攻打,唐胜宗率本部铁甲军五百接应;薛显、曹良臣二将,统领刀斧手三千,上硖石山砍倒北寨树栅,带着火器进内攻打,胡美率本部铁甲军五百接应;自领中军铁骑五千,张龙为左翼,郭英为右翼,直取李思齐中营;冯胜权守兵营;汪信率本部军校为游兵,捕获逃兵,左右来往报信。分拨已定,各将出营,整备行事,祇待夜间进发。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六十五回 攻河北大梁纳款 太祖遗书收君弼

差官跟随着一班申奏的使臣上了表章。太祖看了,喜动颜色,便对李善长及合朝众臣曰:“朕今欲幸河南肃清北土,激励将士共徐元帅谋取燕都,卿等以为何如?”善长等回奏曰:“此乃陛下神明之见,有何不可?”太祖即令新回元帅汤和、李文忠以及原在朝文臣刘基、宋濂等整备,择日起行,留李善长等保守京师,且吩咐道:“邓愈、朱亮祖、廖永忠平定两广而回,可令邓愈领本部兵上暂驻京师,朱亮祖、廖永忠二人,前至汴梁候旨调用。”善长等叩首受命。

且说李景昌坚守汴梁,祇道李思齐及扩廓帖木儿两人驻扎太原,前来恢复河南,到如今闻得李思齐二十万人马被徐达杀了不停。又闻扩廓帖木儿驻兵太原,公然不来接应,景昌十分畏惧,连夜引兵弃了汴梁,奔走河北地面。徐达正商攻城之策,恰有哨子报道:“汴梁黎民扶老携幼,烧烛焚香,直至营前迎接入城。”徐达唤令纳款人民,进营问了来由,便令十数骑官将入城抚辑。路间,凑巧常遇春也平定了汝南一带郡县,撤兵而回,与徐达相见。徐达便修了表章,差官前到金陵报捷。那官儿兼程而进,得到朝门,正值早朝时候。那个光景,有唐王维诗为证:

<span>绛帻鸡入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纔临仙掌动,香烟欲傍哀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向风池头。</span>

君弼得书犹豫未决。太祖复将他的家属给还君弼;君弼感泣,出城拜降曰:“下愚迷谬,误抗天颜。今深荷仁恩,伏乞容宥!”太祖曰:“昔日雍齿归刘,岑彭降汉,何尝念及旧恶。”便封君弼广西卫指挥佥事。太祖驾入陈州抚辑百姓。仍留君弼把守,自率师前往汴梁。早有徐达率诸将出城迎接。太祖温旨慰劳。恰好陕西哨子报道:“冯胜等杀了元将薛穆飞、张良弼,连取华阴、华州一带地面。”太祖不胜之喜,对诸将曰:“华阴等地是潼关左股。今幸有此,可稍宽西顾之忧。”便令军中将金帛百端,白金五十两,黄金二十两,资发潼关赏赍冯胜等将。

次日,太祖领兵十万,自北往汴梁进发,不数日驾到陈州郡。守将恰是元朝左君弼。当初左君弼因帮着吕珍与徐达战于牛渚渡口,被朱师追赶杀奔至庐州。朱师攻逼庐州,君弼弃州而逃。徐达拘了他的母亲与妻子,来到金陵,太祖知君弼是个豪杰之士,因厚待其家属,不期君弼降于胡元,元顺帝拜为陈州太守。太祖欲其来降,驾发之日令军中携其家属而行,及至陈州遣人致书曰:大明皇帝,书付将军左君弼:囊者朕师与足下为敌,不意足下竟舍亲而之异国,是皆轻信他言,以至于此。今者足下奉异国之命,御彼边疆,与朕接壤,然得失成败自可量也。且朕之国,乃足下父母之国;合肥之城,乃足下邱陇桑梓之乡,宁不思乎?天下兴兵,豪杰并起,宁独乘时以就功名哉!亦欲保亲属于乱世也。足下以身为质,而求安于异国,既已失察,且使垂白之母,糟糠之妻,天各一方,朝思暮想。以日为岁。足下纵不念妻子,何忍于老亲哉?富贵可以再图,亲身不可复得。足下若能幡然而来,朕当待以故田之礼,足下亦于天理人心,无不顺也。时即书以表朕意。

次日正值孟秋朔日,太祖行驾驻跸汴梁,受百官朝贺,即遣徐达、常遇春、张兴祖等,率兵攻取河北,并道而进,以克燕京,祇留郭子兴、王志、陆聚、费聚、黄彬、韩政、蔡迁、吴美八员护驾。徐达等拜受敕旨,当日领了二十万军马,出汴梁自中栾地方渡了黄河,便令薛顾、俞通源前攻卫辉、彰德、广平等地。薛显等得令,领兵到了卫辉。守将龙二弃城而走。步将杨义卿率有兵船八十五只来降。彰德、广平、顺德及东路临清、德州、沧州、长芦,以至直沽,俱望风而附,势如破竹。明兵径到直沽海口,前面却有元丞相也速领兵十万,水中结寨把住海口。徐达听了哨马来报,便拘集海船,先着顾时带领水兵一万,疏通一路坝闸以通船只。复着常遇春领骑将张兴祖、吴良、周德兴、薛显、张龙、汪信、赵庸七员,率兵五万由左岸而行。郭英领骑将孙兴祖、华云龙、康茂才、金朝兴、华高、郑遇春、梅思祖七员,率兵五万由右岸而行。俞通源领水军耿炳文、俞通渊、杨璟、吴祯、吴复、阮德六员率舟师三万,战艘二百只,随着顾时进发。李文忠率兵三万,策应左岸。沐英率兵三万,策应右岸。自同汤和率舟师从水上分岸哨探,以为游兵支应不虞。祇见海口地面,丞相也速将舟师摆开阵势,专待厮杀。徐达传令水陆三军一齐进战,以防贼众彼此支持。那水师正是元平章俺普达朵儿。左边岸寨是知院哈唎孙;右边岸寨是省丞相颜普达。明营军校得令,便各自准备厮杀,这一场真实希罕。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span>君王行出时,书记远从征。

祖帐连河阙,军历动洛城。

旌旗朝朔气,茄吹夜边声。

坐宽烟尘节,秋风古北平。

那李思齐见徐达追赶上山,四下里将木石打将下去。徐达急令退走,又被张良臣等四路伏兵喊杀,杀伤明兵有一千余人。这思齐不胜之喜,对了张良臣等夸着大口曰:“如此光景那怕中原不复,王业不兴。”即日大开筵宴称贺,自午至夜,那些小兵卒,都也熟睡,东倒西歪。也不见有摇铃击拆的,也不见有蓦夜巡风的。约近二更光景,明兵衔枚疾走,各将听令分行直至硖石山腰。四边一齐将树栅砍开,火铳、火炮处处发作,须臾之间,五七处火焰冲天,金鼓大震。元朝的兵都在睡中惊醒,刀鎗器械俱被黑烟涨满,那处去寻。祇是四散奔溃,被火烧死的倒有大半。逃得下山,又被路上游兵捕捉投降的也有七千余众。东寨张良臣正要上马迎战,撞着吴良杀到面前,一鎗中着面门而死。那张德钦看见烟尘徒乱,望寨外飞跑,被薛显大喊一声,吃了一惊,竟从山坡上直跌下去,撞着周德兴,手起刀落砍做两段。赵琦、薛穆飞二人保着李思齐逃走山下,恰好徐达大兵迎住,左翼张龙,右翼郭英冲杀将来,元将无心恋战,领着残兵前往葫芦滩而去。谁想冯胜在营,哨报明兵大胜,便令拔寨而行,已据葫芦滩进取华州,将兵径向潼关。李思齐料知无可潜身,弃关径往凤翔去了。徐达鸣金收军,粮草、辎重、衣甲、领盔、器械、金鼓,所获不计其数。众将称贺,曰:“元帅舍小败成大功,真非诸人所及。”徐达回答道:“列位将军以为李思齐雄心顿输,于我看来,今日虽胜,他此行必还聚三秦之士,为右胁之患,不可不防。”因令冯胜、唐胜宗、陆仲亭、曹良臣四将,领兵五万镇守潼关,以挡思齐之兵。自家引了大队,会齐常遇春兵马,收取河南之地。冯胜等四将即日领了将令自去。

正文 第六十六回 克广西剑戟辉煌 亮祖跳船杀三将

这三处正杀得热闹,尚未曾见得输赢,谁想一声炮响,后面翻江搅海的喊杀将来,恰是左翼朱亮祖、右翼廖永忠,各驾小船一百号,飞前奔杀救应。原来朱、廖两将前领敕旨,帮着邓愈等进攻两广。他二人宣力进兵,取了两广梧州,恰遇着颜帖木儿、张翔募兵与明兵迎战,亮祖设奇应敌,他便率军千余人前走郁林。亮祖随领兵追至郁林斩了张翔,余众降服。因而浔州、贵州、容州等处以次来附。亮祖遂出府江,克平乐,又进克了横州,兵到南宁、土浪。屯田千户宋真闻风降顺。亮祖即令宋真把守南宁。恰好元平章呵思兰驻扎宾州等地,亮祖令指挥耿天壁追至宾州,势不能支,也率所部诣军门拜降。亮祖便同廖永忠等共收银印三颗,铜印三十七颗,金牌五面,广西悉平。

<span>万里河梁一辔来,海门风色望崔嵬。

营开列戟秋红绕,暮拥双戈赤日回。

风鹤已传肥水捷,鼓铙直越汉人才。

况看妖孽元宫见,应对薇垣数一材。</span>

且说元顺帝自从受了太尉哈麻女乐,宫中日夜欢娱,又有妹婿秃鲁帖木儿等,撺哄做造魔天之舞,雕龙之船,晏安失德,四方战争的事俱不奏闻。便略有些声响,都被这些好人遮煳过去,顺帝也不留心。忽一夜间,顺帝在宫中甚是睡不安稳,朦胧之中,见有一个大猪徘徊都城,径入宫内,把身子直扑过来。顺帝连忙逃走,躲在一个沙尘烟障去处。惊醒了,甚是忧闷,披衣而起。待得天明正将视朝,忽有两只狐狸,黑龊龊的毛片,披披离离,若啼若哭,从内宫内殿直跑上金交椅边,咬了顺帝的袍服。拖扯出去的一般。顺帝如痴如醉,没个理会。两边宫娥、内监,看了急来救应,那两个狐狸望外边直走,顷间,更不知那里去了。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span>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span>

且闻邓愈统兵,亦克随州、信阳、舞阳、鲁山、叶县等处,因此朱亮祖、廖永忠二将先回,来至汴梁朝见拜复。太祖大喜,赏赍封爵。就于本日传令二将,星驰分兵策应北伐诸将。二人兼程而进,径至直沽海口。祇见杀气横空,烟尘盖野,便喊杀进来。那水师俺普达朵儿转着船头迎敌,正好撞着亮祖的小船,从上风头溜来。亮祖趁势一跳,竟跳在俺普达朵儿的船上,大喊一声,把俺普达朵儿砍做两段。那把艄的好员狠将,弯着弓射将过来。那亮祖左手持刀,右手轻轻的把来箭抢在手内,叫声道:“你要怎的!”飞一般跑入后艄,把那员狠将紧紧抱了,道:“下去!”竟丢在水中去了。众水军见杀了头脑儿,齐齐拜倒在船,都愿归附。廖永忠因与亮祖议道:“我们便舍舟登陆,分兵杀上岸去如何?”亮祖道:“极是好!”招动水军两边各上了岸,一直径去劫他老营,焰焰的放火起来。那元军望见营中火起,急忙各自逃回。哈嗽孙恰被吴良一剑斩折了左臂,翻身落马,汪信赶上一鎗,结果了性命。那俺普达领着败兵而逃。郭英勒马追及百步之内,背后一箭直透心窝,众军乱砍做十数段。丞相也速领了残兵,夺路各自逃生,径往辽东去了。俘有将校二百六十三人,水陆散兵四万七千余众,器械三百五十六车,粮三万八千六百余石,马三万九千六百余疋,船七百四十三只,牛、羊之类不计其数。徐达传令诸军,陆续俱到济宁会齐。各营拔寨起行,未及两日,俱到中军帐参见。徐达对朱亮祖、廖永忠道:“今日之捷,二位将军为最。且二位新平百粤而旋,未及解衣,复星驰而来,又是劳精费力,所到成功,功莫大焉,勤莫殷焉,真是难得!”朱亮祖与廖永忠谦让不胜。

古王翰《凉州词》说好:

<span>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span>

正文 第六十七回 元宫中狐狸自献 大明兵顺帝被困

<span>河洲忽遇塞天秋,铁骑横舟咽不流。

树有鸣鸠知雨殢,井浮白晕识云留。

神圣精孚天作今,孽狐连雾退成雠。

至今朔漠烟尘满,空奏胡笳对月愁。</span>

且说徐达令诸将会集济宁,一面差官到汴梁申奏军情,一面与众将定取燕都之计。仍令朱亮祖同廖永忠集水寨俞通源等八将,选战船六百只,分为东西两路,进攻闸河。前番分班进征的陆兵,俱合大部听遣。又拨郭英领兵二万为先锋,吴复、周德兴、薛显、张兴祖率兵一万为左翼。华云龙、孙兴祖、康茂才、华高率兵二万为右翼。常遇春、李文忠领铁甲兵五千,为右军接应。汤和、沐英领铁甲兵五千为左军接应。徐达自己督领张龙、汪信、赵庸、金朝兴、郑遇春、梅思祖压阵而行。分拨已定。此时正是夏去秋来,一向苦于无水,一应船只,胶不可动。朱亮祖行了火牌令济宁知府方克勤火速派拨民兵一万,自己亦令舟师一万,星夜开浚。民与兵各分东西量定丈数疏通,稍自迟延依军法处斩。克勤看了火牌,欲待开浚,苦于劳民;欲待不开,苦于违法。正在十分烦脑,那儿子叫方孝儒上前对父亲曰:“军令开浚,岂宜有违?但非民力之所能为也。我闻圣天子行事自有神助。父亲还当虔诚祷告于天地,或得天赐甘霖,以济行兵,以苏民苦,庶几有济,亦未可定。”克勤听了儿子的话,也不差派民工开浚,祇在府城中心青衣素带,率了诸老百姓连日哀告天地,拜了二日。亮祖的水军依令疏通东边,开有二十余里,更不见方知府差一个人儿浚掘,亮祖也不知克勤如此情由,一时着恼起来,说道:“这是元帅军令,那个不依。那方知府何故敢特来怠缓。即刻提他书吏,各于军前捆打三十大棍,押解下来,火速拨民疏浚。”且说天有感应,夜来大雨如注。将及黎明,水深六七尺。舟师奋力而进。遂到了河西,竟去湾头上岸。恰好郭先锋人马也抵通州。祇见大雾迷江,数步之间不见人面。郭英大喜,便对水师廖永忠、朱亮祖等十将曰:“如今大雾横江,不若乘此机会,公等十人分着东、西,各带兵五千埋伏道侧,我自领兵前进。祇听连珠炮响,公等张两翼而出,便可胜敌矣。”永忠等依计而行。郭英直至城下骂阵。拒守的正是元将五十八国公,从来号为万夫不挡之勇。每常闻说如大明将帅智勇,他祇狠狠的对人说道:“祇是不曾逢着敌手,天下那有常胜的。可恨我不曾与他们对手。”如今把守通州。他便磨拳擦掌说道:“决不许朱兵驻足三十里之内。”谁想大雾弥漫,直至朱军攻城方纔知觉,就同知县卜颜帖木儿率敢死士一万开城迎敌。郭英对敌多时,一来自觉力不能支;二来原欲诈败诱他追赶,即便把马紧加一鞭夺路而走。那五十八招动元兵,拚命的赶着。约将廿里之地,郭英把号带一招,从军便点起了连珠炮。轰天的振响。早有廖永忠、吴祯、吴复、阮德、杨璟领着精兵从左边杀来。又有朱亮祖、俞通源、俞通渊、耿炳文、顾时领着精兵从右边杀来,把元兵截做两处。杨璟一箭射去,那卜颜帖木儿应弦而倒。朱兵横来直去,斩首七千余级。五十八见势不好,不敢进城,被亮祖、耿炳文两将活捉过来,斩于马下。将至三更,乘势克了通州,捉了元宗室孛罗、梁王等十人。徐达大兵也到,遂令城外安营。次日进取燕京,不题。

且说元帝闻知兵到,因命丞相庆童把守宏文门,中丞满川把守建德门,伯颜不花守安庆门,朴赛因不花守顺承门,大御署令赵弘毅守齐化门,侍制王殷仕守西宁门,枢密院黑厮宦守厚成门,左丞相失烈门守振武门,右丞相张伯康守天泰门。都总管郭允中率雄兵十万,在城外十里驻扎,防御朱兵近城攻打。左丞相于敬可率游兵五万,近城五里外策应。淮王枯木儿不花领铁甲兵十万,在城上为游兵,相机御敌,日夜戒严固守。恰有探子报曰:“大明兵已驻通州,不日即至大都。”顺帝甚是忧烦。群臣都曰:“陛下且请宽心。倘或近逼都城,城中粮草已有十数万之积,还可坚壁而守。山、陕之间必有勤王之师前来救应。”顺帝道:“到那地位恐已迟了。”正说间,但闻杀气动地,金鼓振天。顺帝带领群臣上城细看,祇见郭英当先,左边吴良等四个翼着;右边华云龙等四个翼着,其后又有廖永忠、朱亮祖等十员大将紧紧接应。未有五里,惟是茫茫荡荡,耀日的是刀鎗,飘扬的是旗帜,漫天盖地而来,那里算得出若干军马。顺帝捶胸顿足祇是叫苦。忽听得一声炮响,两阵对圆。一边郭允中,一边郭英,两马相交战上二十余合。一个儿手高;一个儿眼快,一箭射来恰中郭英冠上的红缨当的一声响。郭英心中暗想道:“这元将也有这般伎俩。”趁他弯弓未放,将画戟一转,正中在允中左肋之上,腾空跌将下来,被乱军踏做泥酱,便招动后军直砍过来。左丞相于敬可急令精兵策应,左边周德兴正好迎着。两边张翼向前把于敬可围在垓心,更无出路。华高向前一刀砍死。这五万兵挡不得个砍瓜切菜,且战且进,直抵燕都城下。顺帝惊得木呆,做不得声。早有九门拒守将官各将那火箭、石炮飞一般打将下来。郭英传令三军,且待后面大队人马齐到,另行攻取之计。顷间,徐达统率后军到城下安营,便着哨子在城外绕转了一遍,看城中无甚动静,因同汤和、沐英、常遇春、李文忠四人,率领铁骑一千,自自在在往城外逐步而行。看了形势,复到营中对众将曰:“这等高城深池,若仅平平的照常攻打,他恃着积蓄仓卒难破。当以奇兵紧之。”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六十八回 燕京破顺帝奔亡 返金陵细访民情

<span>自堪逸气佩吴钩,坐计风烟正暮秋。

一剑开辟清淑气,九关兵拨虏酋愁。

边隅树色空军垒,东北笳声断戍楼。

应羡中原多猛士,人人相同话封侯。</span>

发放伯儿等纔去,祇见两个使臣,及一个百姓带一个女儿,到驾前跪曰:“臣江西蕲州知州差来进竹簟的;臣浙江金华府知府差来进香米的。”太祖笑对中书省官曰:“方物之贡,古亦有之。但收了竹簟,天下必争进奇异之物。朕又闻所贡香米,俱于民间拣择圆净的,盛着黄绢囊中封护而进,真是以口腹劳民!今后竹簟永不许献;朕用米粒,也同秋粮一体纳在官仓,不必另贡。”使臣领旨自去。又问这百姓领此女子来见何故?那人奏道:“此女年未及笄,颇谙诗律,特进宫中使用。”太祖怒道:“我取天下岂以女色为心耶?可即选佳婿配之。你做父亲,不令练习女工,反事末务!”发刑官杖六十而去。途中许多光景不能尽说。来至金陵,太子率百官出郊迎接。次日设朝,不题。

徐达拜受明旨,即日统兵二十万前行。所过涿州、定兴、保定、定州、易州、中山、河间等郡不战而附。直至真定府,守将正是洛阳的逃贼俞胜。徐达传令常遇春、朱亮祖入营,附耳说了两句话,二将得令前去。因使赵庸、王志、韩政、黄彬各率精兵三千搦战。俞胜料来孤城难守,径领兵西出小北门而去。未及数里,早有遇春在东边,亮祖在西边,截住去路。常遇春挺鎗直入阵中,活捉了俞胜到营。原来徐达谅他必走山西太原府,与扩廓帖木儿会兵,以图后举,故先着两将截路,谁知不出神机。军前把俞胜斩首,揭之竿头,一路号令去讫。次日,便进攻山西。

却说徐达细看了城池,回到营中对众将曰:“祇宜乘势攻打纔是。”即下令:安庆门,吴良、张龙领兵一万攻打;振武门,华云龙、赵庸领兵一万攻打;西宁门,康茂才、梅思祖领兵一万攻打;顺承门,朱亮祖、华高领兵一万攻打;天泰门,耿炳文、张兴祖领兵一万攻打;宏文门,薛显、吴复领兵一万攻打;齐化门,俞通源、周朝兴领兵一万攻打;建德门,廖永忠、孙兴祖领兵一万攻打;厚成门,俞通渊、周德兴领兵一万攻打。再令沐英带游兵一万在西城策应;汤和带游兵一万,在南城策应;常遇春带游兵一万,在东城策应;李文忠带游兵一万,在城北策应,截断外边来救军马。吴祯、杨璟、郭英、顾时分率铁骑四万,随处相机布设云梯,树筑高台,与城一般相似,施放火器使元兵城上站立不住。自领大队压阵。郑遇春、阮德分为左右二哨,各带兵三千巡逻。调遣已定,诸将即刻分队行事,都令各带防牌、神鎗手攀城而上。外边的或是云梯或是高台,不住的将喷筒、鸟嘴、火铳、火箭俱打将进去。顺帝看见知难固守,便集三宫后妃、太子、太孙驾着飞辇,点勇敢拚死的军士约有三万人,三更之际,潜夜开了建德门杀条血路而走。众将死留不得。殆及天明,淮王帖本儿不花被郭英火炮打死。中丞满川把守厚成门,正在敌楼边横鎗而视,俞通源看定一箭,正中咽喉而死。不花丞相庆重闻知顺帝脱逃,正不胜悲哭,薛显飞刀砍来把头噼做两块。安庆城楼被吴祯火箭射来,左角上焰焰火着。那伯颜不花急令军卒打灭,早被吴良、张龙派铳卒逾城直上。那伯颜不花撞着张龙,一鎗仆于地下,取了首级。耿炳文同着张兴祖,攻打天泰门,那张伯康十分凶勇,朱兵上前不得。耿炳文斩袍而誓,曰:“不杀张伯康,俱各自愿就死。”众军冒矢石先登,城上长鎗乱杀下来,炳文乘势扭着长鎗从空一跃而上,杀倒了守跺子的铳卒十有余人,叫声道:“好了!”诸军相继登城。张伯康舍命来战,恰被死尸绊倒,耿炳文向前结果了性命。黑厮宦把守建德东门,谁想被廖永忠等领强兵一时拨掘,竟攻破了一角,三军蹑级前行,黑厮宦知事不济,服鸩毒以死。王殷士在西宁城上窥探朱兵,恰巧杨璟驾着飞天炮直打过来,把头颅打得粉碎。华云龙、赵庸二将发愤来攻振武门,恰好顾时筑起高台,便率众登台对杀,失烈门忽中流矢,平空的跌出城外来,被我军士乱刀砍死。朴赛因不花领赢卒数千把守顺承门,预知必不能守,因对赵弘毅曰:“国事如此,有死而已。”忽报元帝已走,正要自尽被朱亮祖捉住,终不肯屈,复送军前杀了。赵弘毅看四下军兵撩乱,即下城与妻解氏及儿子赵恭与孙女官奴共入中堂,穿了公服,北面拜罢,一家悬梁自缢。在城军将俱开了城门,四边策应人马一齐杀入。徐达即令军士不许扰害良民与及擅离队伍。因是燕京人民安堵。徐达便入元宫,检有玉印二颗,承宗玉印一颗,就封了府库锁了宫门,财帛、妇女一无所取。即差官持表到汴梁奏捷,说道:“洪武元年岁次戊申,秋八月二十庚午,平定了燕京。”太祖看了表章大喜,驰官赏赍封爵,改大都为北平府。即令都督冯胜移镇汴梁。都统孙兴祖领燕山、骁骑、虎贲永清、龙骧、豹韬六卫的兵镇守居庸关,以御北平。原守潼关总督指挥使曹良臣移镇通州,以御辽东。取李文忠回汴梁,带领锦衣刀手羽林等军,护驾南还金陵。原任常遇春、汤和、沐英、朱亮祖、郭英、吴良、廖永忠、俞通源、俞通渊、耿炳文、吴祯、吴复、杨璟、阮德、顾时、华云龙、华高、康茂才、周德兴、薛显、张兴祖、张龙、赵庸、汪信、金朝兴、梅思祖、郑遇春二十七员,又新撤回傅友德并汴梁护驾郭子兴等人员,共三十六员大将俱随大元帅徐达攻取河北诸郡。

未及半里,远望一簇人抬着香烛,后面托着一个盒盘随着。太祖因也召问。祇见盒盘中盛着一个杀死的小孩子。太祖惊曰:“你们是何人,将此死儿何干?”那人道:“小人辈都是江伯儿的亲戚。这个江伯儿母病之时,割下自己肋肉煎汤来救母亲,未及痊好,他便悬祷于泰山神前,告诉母好之日杀子以祭。如今他的母亲病果脱体,他便杀这三岁的孩儿为母亲还愿。小人们见他孝心感应,故也随他到庙烧香。”太祖听了喝骂道:“父子是天伦,古礼原为长子服三年之服。今忍杀其子,绝伦灭礼,惨毒莫此为甚,还认是孝子!”发令刑官把伯儿重杖一百,着南海充军。这些亲戚忍心不救,各杖三十。因命礼部今后旌表孝行,须合于情理者,不许有逆理乱行。

且说驾返金陵,所过地方备细访问民间的利病,做官的贤愚。忽见江左途中,有个孩儿充作驸卒,太祖召问:“何以充此,今年几岁?”那孩儿奏道:“今年七岁,为父亲虽死,名尚未除,因而代役。”太祖当出一对道:“七岁孩儿当马驿。”孩儿应声道:“万年天子坐龙廷。”龙颜不胜之喜,即令蠲恤。那孩儿谢恩而去。

正文 第六十九回 豁鼻马里应外合 十员将元营放火

<span>朔风吹叶雁门关,万里烟尘皆戍楼。

征马长思青海上,胡笳夜听陇山头。

红颜岁岁老金微,沙碛年年卧铁衣。

百草城中春不入,黄花城上雁长飞。

朔风吹雪透刀环,饮马长城窟更寒。

夜半火来知有敌,一时齐保贺兰山。

<span>义公习禅寂,结字依空林。

直上一峰秀,阶前众壑深。

夕阳连雨足,空翠落庭阴。

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span>

此时天已大明,徐达即令前军直逼太原城下安营,城中早有王保保领兵出城相拒。常遇春当先迎敌,朱阵上华高、吴复、沐英、廖永忠、吴祯等相继接应。他也势大不怯。惟是郭英同着朱亮祖二十余骑,望平原高阜之处纵马而行。在那里立定看了半晌,方纔回营。对着王保保也高叫道:“日已将哺,各自收兵,明日再战何如?”保保领兵回营自去。我们众将俱到大营,议道:“王保保这厮,名不虚传。”徐达道:“我兵连夜攻打,精神固是困倦的。且到明日,再做计较。”恰有郭英、朱亮祖上前,曰:“我二人方纔登高细望,敌营终是散漫。不如乘夜劫他的寨,纔是为上着。”徐达曰:“有理!有理!”便令耿炳文、廖永忠、吴良、郭子兴四将,各带铁骑五千近城埋伏,看见元兵追赶我军,赚开城门;吴祯、吴复、薛显、华高四将,各带本部人马埋伏十里之外,以备我军移营时元兵赶来的救应;朱亮祖、傅友德、常遇春、郭英、俞通源、康茂才、梅思祖、顾时八将,带领二万人马分为四处,近伏元营,若见他领兵追赶,即杀入他老营四下放火烧他营寨;自率大队人马乘此月光急急退走,诱他追杀。军令一下,明兵纷纷逐逐,鸦飞鹊乱的移营。恰有哨马报与王保保知道。那保保笑道:“我今日力敌十将,故知朱兵退怯,不如乘此追击。”便令铁骑三万随着自己赶杀;其余大队俱听大将貊高约束,守着本营不得乱动。吩咐纔罢,便跨上了马。如云如电的杀来。朱军祇是倒戈而走。约及十里境界,黑林之中两边杀出四员将军。正是薛显、华高、吴祯、吴复带领伏兵迎敌。大队人马因而都勒转马头,裹住元兵厮杀不放。朱亮祖等八将,看见保保领兵追杀我军约有十里之遥,一声炮响,四下伏兵俱杀入老营中来。貊高挺刀来战,被傅友德一箭射中左臂,朱亮祖赶上一刀砍死。其将卒杀得尸横血溅,投降的约有三万余众。日间密扎扎多少营垒,到夜来光荡荡一般白地。耿炳文、廖永忠、郭子兴、吴良,黑暗里带了人马,径到城边,叫道:“快开门!快开门!”镇守的军士祇道王保保回来,连忙放入。谁知恰是大明兵卒。贺知哲坐在官衙着人探听,朱兵早已杀到衙前。他便往后堂寻条小路逃脱六盘山去了。可怜这王保保被我兵围杀了一夜,三万铁骑剩无十分之一。将至黎明,四下里叫道:“元帅将令着各将暂且收军,听王保保自去。”王保保冲开血路,径向旧寨而走,谁知成了一块白地。纵马来到城边,城上耀日迎风,都是大明旗帜。闷着一口气,祇得往定西而逃。

徐达鸣金收军,但不见了朱亮祖、薛显两员大将,便令哨卒四下探望。半日之间,更没一毫影响,因唤各军之中,查原随朱、薛两部兵卒,这些人也都在那里找寻。渐渐天色将晚了,徐达垂着双泪对众将曰:“朱平章、薛参使勇智俱奇,若是被元兵杀了,也须有个骸骨;若是追杀元兵,也须带本部军兵。如此,一日杳无下落,何以为情,日后又何以回复圣主!”此时正是腊尽春初,当晚飘飘的下了一夜大雪,越觉凄怆,越觉更长。猛想着下武当山有个炼真的道人,髭髯如戟,不论寒暑止衣一件衲衣,或处穷寂或游市井。人问他吉凶,无不灵应,号叫张三丰,又自号为邋遢张。人如有斋供他。或升或斗无不立尽;若没人供养他,半月一月,周年半载,也祇如常。登山步岭,其行如飞。隆冬卧倒雪中,也祇鼾鼾的睡。近闻得栖于五台山上,此处离彼不远,急唤请汤和、傅友德、华高、郭英四位,领马军五千,火速请来,叩问前事。比时军中漏下,纔是一更时分。他们一来是军令,一来念及同胞最好,便骑马冒雪而行。抬头一望,正好一派五台景色。祇见:左带大河,右连恒岳。五峰高出于云汉,清凉回异于尘寰。月色横空,疏淡的是半山松影;雪风飘漾,氤氲的是一阵梅香。初时天连山,山连雪,洒洒扬扬,还认得有雁门关、石楼山、中条山、太行山、姑射山、贺兰山,都象玉攒银砌;后来月满山,山满雪,层层密密,纵然有玉华峰、盘秀峰、抵柱峰、过雁峰、五老峰、桃花峰,更无凸凹嵚歌。征鸿嘹呖断人肠,封不定禅心枯寂;孤鹤翩跹惊客梦,抛不开佛子凄凉。向来曰:文殊师利,在上修行,谁知那,道骨仙风,从中磨炼。

太原守城的恰是都统贺宗哲,不敢出战,遣人星夜上居庸关求救。扩廓帖木儿得知信息,即统元兵来迎。徐达便令傅友德、朱亮祖、郭英、薛显领兵二千,分左右探敌虚实。四将分做四路前往,见元兵队伍不整,旗号披离,因各回营报曰:“元兵虽多而不严,虽锐而无备。我们步卒未至,然骑兵已集,不若乘夜劫营,贼众一乱,主将可缚也。”徐达曰:“我正有此意。”祇见扩廓部将豁鼻马使人求见。徐达令门上放他进来。那人向前禀曰:“左部将豁鼻马特着小人纳降,且为内应。”徐达细问了端的,因着郭英、傅友德领铁骑一千,依照元兵装扮随着使人混入元营,半夜举火为号。即令:朱亮祖带部兵一万,埋伏正南方,顾时、阮德为左右翼;康茂才率部兵一万,埋伏东北方,赵庸、汪信为左右翼;常遇春率部兵一万,埋伏西南方,张龙、陆聚为左右翼;汤和率部兵一万,埋伏正东方,胡美、蔡迁为左右翼;杨璟率部兵一万,埋伏正西方,费聚、黄彬为左右翼;华云龙率部兵一万,埋伏西北方,韩政、王志为左右翼;张兴祖率部兵一万,埋伏东南方,梅思祖、郑遇春为左右翼;俞通源率部兵一万,埋伏正北方,周德兴、金朝兴为左右翼;自同沐英、吴祯等八将,统领大军在后截杀。专候营中火起为号,众将得令而行。那郭英、傅友德领兵随了来使,混入元营。约至三更时分,郭英吹了一声箴篥,朱军将火器四下里一齐举发。顷刻间,营中火焰冲天,喊声动地,八面伏兵在外也同声而起。元兵大乱。扩廓帖木儿方燃烛独坐帐中,听得众军扰乱,急急披甲而出,看见凶险势头,马也不及备鞍,脚也不及着靴,与十八个骑兵,冲阵向北而逃。元兵死者大半。豁鼻马率余众来降。计得六万六千七百余人、马,刀、鎗、剑、杖、牛、羊、辎重不可胜计。

却说大明兵到泽州搦战,那守将就是原任山东劝扩廓帖木儿奔走山西的平章竹贞,便率兵五万由东门对阵。徐达见了竹贞,说道:“竹平章,今日之势元室不振可知,公何不顺天而行?我主仁圣,亦不轻待。”竹贞应道:“南北中分,从古自定。今与元帅讲和,我大元守陕西、山右、云中、应昌等处;大明守江、浙、闽、广、中原、河北、燕京等处,两相和好何如?”徐达答曰:“今日我主应天挺生,不数年间,灭汉歼吴,擒国珍,执友定,四海咸归,宁容讲和乎?”即令挥兵合战。元兵久未操练,未及交锋奔溃而走。竹贞便弃了泽州。徐达进城,出了安民的榜文,便与众将定取山西之策。众将曰:“今扩廓帖木儿进攻居庸,深恐北平难保,我兵宜先救腹心之忧,后除手足之患。”徐达曰:“不然。彼率师远出,其势实孤,孙都督总六卫之师,自足捍御。我等正宜乘其不备,直抵太原倾彼巢穴。则彼进不利,退无所栖,此兵书所谓:‘推穴捣虚之法’也。”诸将称善。遂率兵前进。

正文 第七十回 追元兵直出咸阳 四将擒拏张良辅

且说思道同弟良辅,杀死朱兵三千有余,抢得粮草数万,心中甚是快乐,向北而行,恰到径州地面,当先一军正是催粮骑将廖永忠,便勒马横鎗来问。良辅不知情由,便道:“吾乃张良辅同兄思道,近以庆阳降大明徐元帅,今奉军令上山西、河北催粮。”廖永忠心下思量:“我奉军令催粮,岂有用他再催之理?况从来钱粮重事,元帅断不差托新降之将,且原何更无他人同催,径用他兄弟两个?”便大叫道:“你既催粮何不向前行,反从北走,必是降而复叛之贼,劫我粮草的。”良辅被永忠说破,无以为应,便挥刀来敌。永忠奋力敌住他兄弟二人,战未数合,恰好郭英、朱亮祖、傅友德三人赶至,两下夹攻,良辅兄弟力不能支,遂逃入径州,士卒死者过半。徐达便遣四将抄他出入之路,俞通源略其西,傅友德略其东,朱亮祖略其南,顾时略其北。良辅着人夜半缒城往宁夏求救,又被巡军所拿,于是音信隔绝。城中乏食,祇得煮人汁和泥食之。徐达四下着人布令,曰:“反叛的祇是张良辅兄弟,其余皆是良民。如有生擒来献者赏银千两;斩首来献者赏银五百两;开门投降者赏银一百两。如终抗拒,城破之日尽行诛戮。”良辅部下万户挥使姚晖与子姚平商议,诈称西门城垣将倾,请良辅上西城市探修茸。良辅祇道是真的,果然往到西门。他父子上前一刀砍死,乘势开门纳降。徐达统兵入城。张思道因挈妻正要投井,被军士枭首来献。徐达令将首级一路号令前去,出榜安民。于是陕西八府悉皆平定。次日上表奏捷。差官出得城来,恰报有圣旨到来,徐达即忙整排香案,迎接到堂,三拜九叩首,山唿万岁礼毕。使臣宣着诏书道。未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四人看罢,也不知其中之意,便将香烛礼仪送在童子面前,曰:“此是徐元帅的下情。今日不见师父道范,敬留此山,以表微忱。”那童子对四将收了,因请上山清斋供养。四将曰:“军情重大,不敢迟延。”即刻辞了童子,跨马紧紧的走着。一路上雪雾天晴,风和日朗,处处是堪描堪画的人世蓬莱,种种是难说难穷的幽奇景致。未及下午已到营中,恰值常遇春也亦在座。四人将前事备细说了一遍。徐达曰:“既如此,朱、薛两将军必有下落了。”四人又将书一封递与常遇春曰:“此书是张三丰送与将军开拆的。”常遇春急急开来看时,也是四句诗:

次日,徐达便领兵下陕西。兵至潼关,与唐胜宗、陆仲亨相会,议取陕西诸郡。众将俱曰:“张思道之才不如李思齐,且庆阳势弱,易于临洮。不如先取庆阳,后从陇西进取临洮为是。”徐达曰:“那庆阳城险而兵悍,未易猝破。彼临洮之地,西通陇右,北界河湟,得其人民足以备战斗;得其地产,足以供军储。我以大军蹙之,李思齐必然束手就降,临洮既克,诸郡自下矣。”诸将悦服。遂进兵克了陇州、秦州及巩昌地方。因集马骑步卒,一齐直趋临洮府正东五里紫兰滩安营。徐达对诸将曰:“我想思齐其势已穷,得一人谕以利害,必来投顺。”祇见蔡迁欲往。徐达便令轻装直至城下,与思齐相见。蔡迁委委曲曲的劝他纳款。思齐犹豫未决,又有养子赵传相阻曰:“如果不胜,尚有西番可连。”惟是诸将齐声答道:“还是早降可免杀伤之厄;况今元兵百万且不能胜,纵连西番亦无用武之地,不如降为上策。”思齐便随蔡迁奉表乞降。徐达待以国土之礼。安抚了百姓,便起兵攻庆阳。

<span>一世多英武,胸中虎豹藏。

先于和里贵,后向柳中亡。</span>

<span>太山西去五台奇,到处峰峦最可思。

碧汉迢遥惊人目,烟沙寂寞遶千垂。

舍利岂随秋草没,摩尼曾棒夜珠贻。

谩讶马首冲疑纲,拈点龙池灰劫时。</span>

<span>琼枝玉树属仙家,未识人间有此花。

清致不沾凡雨露,高标犹带古烟霞。

历年既久何曾老,举世无双莫漫夸。

便欲载回天上去,拟从博望借灵槎。</span>

常遇春见了惊得呆了半晌,因向众位曰:“这诗是当初老母生下不才之时,方纔三日,忽有一位老人走到堂前说道:‘你家新生令郎大有好处,我有小诗一首,是他终身谶兆,你可收而留之。’言罢,便不见了老者。后来不才长大,老母就将此诗置在锦囊之中,付我收留。不才承命外出也带之而行。今看此诗此字,与前诗字迹毫无两样,因此心下惊奇。”一面说,一面就在左手佩带中取出紫囊内的诗来看,果然无差。众人都也惊讶。恰好营前报道:“朱、薛两将军到来。”徐达连忙出帐接道:“两位将军那里去来?我等在营中寻觅不见,十分焦躁。”朱亮祖、薛显便曰:“我二人同诸将追逐王保保之时,意下也要收兵,忽遇一个道人将手指曰:‘两位将军,前面骑马的不是王保保么?你两位趁此不捉了他更待何时!’我们二人便纵马去赶,那王保保飞烟而走,我们两马也飞烟似的随着他,及至天晚,已过了潞安等府。祇听路上人曰:‘真是神兵从天而降,那个敢不顺服。’夜间也止不住马头,惟见一个头陀三个道士,驾鹤而行,便觉七八万人拥护在后边随着。因此潞州、汾州、朔州、忻州、崞州、代州、岚州,所有山西地面,三府十八州俱皆纳款。今早旋马而回,来见元帅。”徐达不胜之喜。此是洪武二年巳酉春正月,平定了山西便一面差官申奏金陵,一面设宴与朱、薛二位将军称贺。把酒之中说起张三丰神异等事,各人神情竦然。

正文 第七十一回 常遇春柳河弃世 元兵劫营士卒还

<span>崇朝边塞净胡氛,缓带春风更不群。

铜柱祇今题马氏,长缨何必借终军。

元戎幙府行休战,天子明堂坐策勋。

麟阁崔嵬千古壮,功臣谈笑四方闻。</span>

却说使臣宣读诏书道:敕谕大元帅徐达:朕闻卿等屡次捷音,所向必克,此朕得所托也。不期元主,即今三路分兵,侵我边鄙。以丞相也速为南路元帅,领兵十万,从辽东侵蓟州;以孔兴同脱列伯为西路元帅,领兵十万,从云中攻雁门;以江文靖为中路元帅,领兵十万,攻居庸;三处最急。特令李文忠前到军中,副常遇春领兵十万,以挡三路之患。卿宜统率大兵,镇守山、陕二西沿边地方,以杜王保保入寇。特此诏示,甚勿羁迟。

却说孔兴、脱列伯二人,闻知常遇春身故,进攻大同甚急。太祖传旨李文忠为大元帅,汤和补左元帅,其余将佐仍旧供职,入救大同。李文忠领兵过云中,出雁门,次马邑地方,遇着元兵数千突至。文忠乘其不备挥兵一鼓而败之,捉了平章刘帖木儿及龙虎四大王。此时天大雨雪,文忠疑有伏兵,因令哨骑出入山谷查视彼卒往来。却见哨马回报:“我军前队已去敌五十里之地屯驻。”文忠与诸将商议,曰:“我军去敌五十里之遥,分明示之以弱。”即传令去敌五里阻水为营,乘晚而进。一边传与原守大同将帅汪兴祖得知,以便彼此攻杀。大兵驻扎纔定,忽见黑云一片压在营垒,宛如覆盖。文忠望了半晌对诸将曰:“有此云气,必主贼兵劫营。”传令傅友德率前军三万,张龙、周德兴二将接应朱亮祖率后军三万,王志、汪信二将接应;吴祯率左军三万,顾时、韩政二将接应;郭英率右军三万,赵庸、黄彬二将接应。俱北退五十里于白杨门四面埋伏。祇候晓星将落,东日将升,林中放震天雷为号,便发伏围剿元兵。汤和统军五万分作十营,如连珠相似,布列平坦地面,一路接应我军。但祇护行不必相杀。自领大队三万,秣马饷军,安住营寨坚立不动,祇待元兵来劫,便向北方且战且走。众将得令而去。将及三更,果然脱列伯领着元兵竟从西营杀入。李文忠挥兵北走,脱列伯驰兵赶来,路上早有十营军马相继救应。比及天明,前至白杨门,文忠大队人马都投深林中去。惟听轰天一声炮响,四下伏兵一齐杀出,密密的把元兵围住了厮杀。文忠立马于高原之上,着人高叫:“元兵中擒得脱列伯来降的从重加赏,决不食言。”须臾之间,果有本部将士缚着脱列伯来献。文忠即令军中取过白金五百两、彩绢二十疋,重赏来将。投降士卒计有二万多人。辎重、马匹不计其数。孔兴闻知信息,也解了大同之围。绥德部将乘机斩首,来到军前纳降。哨马星飞报于元主。元主晓得事都不济了,从此以后越发的往北而行,无复南向之心矣。西北一带地方悉皆平定。李文忠便班师驻于汴梁,差官奏捷。太祖看表大喜。祇见太史令刘基出班奏道:“臣观北兵今日势衰,不如乘此锐兵,四路穷追剿灭,庶几后无他患,古人云:‘除恶务尽,树德务滋。’伏惟陛下圣裁,以便诸将行事。”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徐达得诏,即令常遇春为大元帅,李文忠为左元帅,郭英为右元帅,傅友德为前部先锋,朱亮祖为左翼先锋,吴祯为右翼先锋,华高、薛显、蔡迁、费聚、金朝兴、梅思祖、黄彬、赵庸、韩政、顾时、汪信、王志、周德兴、张龙十四员大将,率本部步兵十万,随行听遣即日出延安府进发。兵至潼关,常遇春谓诸将曰:“元兵三路来侵乃虎护九谷之势,我军先救何处为是?”李文忠曰:“孔兴与脱列伯二人进侵山西,有徐元帅沿边镇御,必无他患。今江文靖来攻居庸,那居庸是北平左辅,乃蓟镇所控,东至辽阳西至宣府,约有一千余里,中间古北口、石门寨、喜峰口、镇边城、黄花岭、八达岭俱极冲要,诚为紧急,兼之他进攻辽东,以为恢复北平之计,使我兵东西受敌,元帅宜领兵径抵居庸。若擒了江文靖,则余兵自然落胆。”常遇春依计,便整肃队伍从蒲州、河北一路来援居庸关,不题。

开平守将乃元骁将孙伯奴与平章王鼎。他二人便出城拒敌。常遇春令左翼朱亮祖,右翼吴祯,三路分兵而进。郭英把王鼎活擒过来,送至军前枭首号令。逃脱了孙伯奴,遇春既取开平,遂进兵到柳河川安营。

当晚遇春独坐营中,忽然得疾,精神甚是恍惚。帐前军校实时传与各营,众将都来问安。遇春曰:“某与诸公数年共事,期享太平,不意,今日在此地与诸公永诀。”众将惊问原故。遇春将生时老者的诗与前者五台山张三丰送来诗的事情,重新说了一遍,因曰:“‘先于和里贵,后向柳中亡。’我于和州得遇圣主,幸而所在成功,受了显爵,今兵至柳川,其亡可知。且病体十分沉重,诸公可为我料理身后之事。”驻在营中约莫半月,果然瞑目而逝。时年三十四岁。李文忠下令诸将且勿举哀,将衣衾、棺木备得齐整,殡殓了,即着金朝兴领兵三千保护灵枢而回。不一日,来到龙江驿。太祖闻得信息大惊,御制祭文,亲至驿中致祭,驾诣柩前拈香、敬酒、焚楮,长揖痛哭而还。且命葬于钟山草堂,追封翊运推诚宣德靖远功臣,开封仪同三司,上柱国、太保中书、右丞相、开平王。谥曰:忠武。配享太庙。长子常荫袭郑国公;次子常远袭开国公;三子常森袭武德侯。追赠祖考三代。

正文 第七十二回 高丽国进表称臣 太祖私行访监生

<span>国比中原国,人同上古人。

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

银瓮储新酒,金刀鲙锦鳞。

年年二三月,桃李一般春。</span>

刘基因奏:“春气将和,乞命将四出,以犁边廷。”便调徐达为征元大将军,带领沐英、耿炳文、华云龙、郭英、周德兴、梅思祖、王志、汪信八员虎将,并所部军兵十万自潼关出西安以捣定西;李文忠为左副将军,带领傅友德、朱亮祖、廖永忠、赵庸、薛显、黄彬、吴复、张旭八员虎将,并所部军兵十万,由北平经万全进野狐岭一带地面北伐;汤和为右副将军,带领俞通源、俞通渊、胡廷瑞、蔡迁、郑遇春、朱寿、张赫、谢成八员虎将,并所部军兵十万,出鴈门关北伐;邓愈为东路都总管,带领吴良、吴祯、康茂才、唐胜宗、陆仲亨、杨国兴、韩政、仇成八员虎将,并所部军兵十万,从辽东北伐,务在肃清,方许班师;再令中书省写敕旨,令汪兴祖、金朝兴守大同,孙兴祖守居庸,曹良臣守通州,郭子兴、张龙守潼关,张温守兰州,俱是切近边鄙地方,宜小心提防,操练军将。又念伪夏据有西蜀,明升尚幼,都为奸臣戴寿所惑,特今都督杨璟持书论以祸福,开其纳款之门。叶升、李新二将,辅翼同往。分遣已毕,诸将择日取路,分路进发。

次日,御文华殿。却有通政使司奏曰:“高丽国等遣使嗐哩嘛哈,以明日是洪武三年正月元旦,故奉表称贺。”太祖将表章看了,因宣嗐哩嘛哈问彼国风俗。他便不烦检点,口中念出一首诗道:

且说李文忠统了将校出居庸关,前至野孤岭。祇见岭上突出一彪兵来与我军对敌。旗号上写着:大尉蛮子佛思。未及战得五合,被傅友德一鎗刺死,催动大兵,便至白海子骆驼山驻扎。这个山离应昌府七十里之程却是应昌藩屏。元帝着太子爱猷识里达腊与丞相沙不丁及大将陈安礼、朵儿只八喇,率兵三十万,据守此山。文忠便令于山南安营。次日,排开阵势在山下搦战。未知胜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太祖听了,对朝臣道:“无谓异地不生人才,祇此一诗亦觉可听。”传旨提督四夷宾馆官,好生陪宴,不题。

太祖私心自喜,拱手别去。回宫即令监中查本生名字,拜受礼部郎中。次早视朝,监生朝见,方知酒肆中见的是太祖。

那徐达引兵前至定西界安营。早有元将扩廓帖木儿与王保保互为犄角之势,列着营栅,向前拒敌。徐达传令沐英领兵三万,敌住扩廓帖木儿,耿炳文、周德兴分为左右二哨接应;郭英领兵三万敌住王保保,华云龙、梅思祖分为左右二哨接应。自领王志、汪信压后。两边一齐进发,杀得元兵大败。所获人马辎重无数。生擒元将严奉先及元公主以下一百零七人,散卒六万有余。那扩廓帖木儿与王保保竟望西北挣命的奔走去了。

<span>片木原从斧削成,每于低处立功名。

他时若得台端用,还向人间治不平。</span>

随有一个职官的内眷,满身素裳向前行礼毕。太祖看他仪容闲整,因问:“老媪为谁?”那内眷跪着奏道:“臣妾系原任江西中书省参政陶安之妻。”太祖惊道:“是陶先生之嫂乎?言起陶先生,使人心怀怆然!”遂问曰:“上有儿子么?”老媪对曰:“妾有不肖子二人,近被事伏事论死。家丁四十人悉补军伍。今以一丁病故,州司督妾就道补码。犬马余年无顾惜。惟望圣恩,念先学士安一日之劳,令得保首领,以入沟壑,则妾幸矣!”太祖立即召兵部官谕曰:“朕渡江之初,陶先生首为辅佐,涉历诸艰,功在鼎彝。方尔形寂,遽令子孙残落,深可怜悯!尔可尽赦四十余军还养老嫂。”再问老媪曰:“你今家业何如?”那老媪惟有血泪千行,愁肠一缕,那里回报得出。太祖即令内库将白金二千两、布二百疋赐与老媪。且说:“原住舍宇,所在官司可为修葺;并记得朕前赐与门联曰:‘国朝谋略无双士,翰苑文章第一家。’可仍装刻,以显褒崇之意。”那夫人辞谢出朝。

翌朝,太祖因新年万事稍暇,命驾随幸多宝寺。步入大殿,见幢幡上尽写多宝如来佛号,因出对曰:“寺名多宝,有许多多宝如来。”学士江怀素在侧,进对道:“国号大明,无更大大明皇帝。”龙颜大喜,即刻耀为吏部侍郎。

且说刘基奏称:“元兵既败,正宜乘势剿击。”恰好邓愈等向承钦命,征讨广东、广西洞蛮及唐州一带地方,也得胜而回。太祖因对刘基曰:“平定功成及征南诸将尚未赏赍。朕欲赏赐之后,方议出师。”刘基回奏曰:“陛下英明神武,所见极好。”即命库内办取赏赐银缎,次日颁出:徐达白金五百两,文币五十表里;李文忠、廖永忠各白金二百五十两,文币二十五表里。胡廷瑞、杨璟、康茂才各白金二百五十两,文币十七表里;傅友德、薛显各白金二百两,文币十七表里;冯胜、顾时、朱亮祖、郭兴等各白金二百两,文币十五表里;其余将士俱各赏赐;诸臣顿首拜谢。当日设宴殿廷,文臣刘基等在左班,武臣徐达等在右班,一一赐坐。惟有丞相李善长以有病不与。太祖因命刘基侍坐本席,附耳问道:“朕向欲易相,不意去年九月,参政陶安卒于江西,今年冬,中丞章溢又了忧回乡,谓谁人可以代之?”刘基对道:“国之有相,犹家之有栋梁,若未毁坏不宜轻去;若无大木不可轻易。今善长系陛下勋旧,且能和辑臣民。”太祖便笑曰:“渠每每欲害汝,汝反为之保耶?杨宪可为相么?”刘基应声曰:“宪有相才,无相量。尝思为相的,宜持心若水,不得以己意衡之。今杨宪不然,恐致有败。”又问:“汪广洋、胡惟庸二人若何?”刘基摇着头曰:“广洋懦不任事,且量又偏浅;胡惟庸小犊也,此人一用,必败辕破犁。”太祖听了言语,红着圣颜曰:“朕之相,当无如先生。”刘基即离席叩首,曰:“臣福薄德浅,且多病惫。况性最刚狠,疾恶太深,又才短不堪烦剧,胡能当此?”言讫,赴本位而坐。当晚饮酒,极欢纔罢。

寺中盘桓半响,又步至方丈之侧,恰有彩笺,上书“维扬陈君佐寓此”。太祖因问住持曰:“陈君佐非能医者乎?”僧人跪对曰:“能医。”太祖道:“吾故友也,可即唤来相见。”陈君佐早到圣前,山唿拜舞毕。太祖带笑问道:“你当初极喜滑稽,别来虽久,谑浪如故乎?”陈君佐默然。太祖便问:“朕今既有天下,卿当比朕似前代何君?”君佐应声曰:“臣见陛下龙潜之日,饭粮茹草,及奋飞淮泗,每与士卒同受甘苦,臣谓酷似神农;不然何以尝得百草。”太祖抚掌大笑,连手而行,命驾下人,俱各远避。止有刘三吾、陈君佐随着,便入一小店微饮,奈无下酒之物,因出对道:“小村店,三杯五盏,无有东西。”君佐立对曰:“大明国,一统万方,不分南北。”太祖谕之曰:“朕与卿一个官做如何?”君佐固辞不受。刘三吾将钱酬还了酒家。正要出店,祇见一个监生进来。太祖问道:“先生何处人,亦过酒家饮乎?”那人对道:“本贯四川。雅慕德化,背主远来坐监,聊寄食耳。”太祖便与生对席同坐,即属词道:“千里为重,重水、重山、重庆府。”监生对道:“一人是大,大邦、大国、大明君。”太祖便将几上片木递与监生曰:“方纔对语颇佳,先生可为我即木赋诗。”监生便吟道:

正文 第七十三回 获细作将机就计 地开泉脉救明兵

<span>午坐焚香索简编,香烟缥缈悟神仙。

龙拿云雾非伤猛,蜃气楼台那解玄。

直上亭亭山寨立,到处烟尘生霹雳。

此际绝景难比邻,殊是神兵天外集。

长堤高柳带平沙,无处春来不酒家。

最苦血战疆场者,更无滴水煮新茶。

长歌短筑泪徒流,烁火销金莫自繇。

忽有灵驹骤新沼,天教绝寨壮皇猷。

祇今沙漠有灵泉,润色都将春草妍。

还忆菁时尘土上,几多血汗酒青烟。</span>

却说元太子知我军山下搦战,因与众将商议。丞相沙不丁上前奏曰:“殿下且勿忧愁,这骆驼山势若长城,险过华岳,臣请率兵下山迎敌,胜则乘势追杀,败则列阵固守。大明兵将如或登山,祇须将炮石打下,必不能挡。况粮草积有六七年之资,军兵尚有三十万之众,彼南人不禁水草之苦朔漠之寒,以臣计之,当保得胜。”太子道:“丞相虽然如此,勿视等闲。”沙不丁遂领兵一万来战。两阵方交,元兵终是气怯奔溃而走。文忠便令薛显率领铁甲五百乘势上山攻杀。那山上矢石如雨飞来,朱军伤死者七十余人,薛显祇得收军回阵。次日,李文忠会集傅友德、朱亮祖、廖永忠、薛显等八将,细议曰:“你们八人可分兵四支,各带马兵三千四下沿山,远哨山中虚实,并回来做个计较。”各将分头去讫。恰好军前报曰:“军师刘基到来。”文忠慌忙迎入,具言骆驼山难克一事,刘基也没个理会。将及半晌,四路哨军回来都说山势甚是绵延险阻,元兵营寨密密的驻扎。军马、钱粮想都周实;况他祇是坚壁不动,看来不易攻取。自此相持了二十余日。忽一日,报有巡逻的捉得细作在帐外,听元帅发落。刘基便附李文忠耳朵曰:“如此,如此,何如?”文忠一边同刘基升帐,一面点头曰:“甚好!甚好!”祇见那细作跪在面前,刘基看了反佯问他曰:“你是本营小卒,前者差你去上骆驼山打听,何故而今纔回?”那人见刘基错认,也便奸诈,回曰:“小人奉命打探元兵,他山上把守极严,未可一时攻打。”刘基曰:“正是如此,奈何,奈何!”那人未见发落尚跪在帐前,忽有一个官儿口称军政司来说,军粮已尽,祇可应今日支用。刘基便假意对李文忠并合帐将校曰:“粮储大事,你这官所掌何事,且到没了方来报知,推出辕门斩讫报来。”那官儿十分哀告求生。刘基便吩咐着令辕门官捆打八十,就令三军今夜密密地拔寨而行,回到开平,待秋深再议攻取,切不可把元兵知觉,恐其乘势追赶。因复发落那人曰:“你可仍到元营细探下落。我在开平驻营,倘若他们把守稍懈,即来报知。”且叫军中取三两重的银牌一面赏他,以酬劳苦,待回来之日再行奏请升职。那人领赏暗喜,径回骆驼山见了太子,备言前事,且曰:“赏我银牌,如此侥幸。”太子听了大喜,便令陈安礼领兵三万为左哨,朵儿只八喇领兵三万为右哨,即同沙不丁领兵五万为中队,连夜下山追击。沙不丁曰:“殿下且莫轻动,待臣同朵儿只八喇各领兵三万,分左右追赶,殿下还宜同陈安礼把守老营。”太子曰:“这也有理,依卿所奏。”元将整备夜来追杀,不题。

且说元太子领了残兵不上一千,逃入应昌城中来见元帝。元帝闻说大惊,向染痢疾,愈加沉重,四月二十八日,身入黄泉。太子便埋葬在城中玄隐山下。后来,太祖因他顺天而逃,谥为顺帝,这也不必多赘。李文忠知元帝已死,传令众将围攻应昌。约定三日之间决然要下。诸将四围攻打,却有元平章不花,看这势头破在旦夕,便对太子曰:“何不弃此北去?”太子含泪吩咐部将百家奴、胡天雄、杨铁刀、花主帖木儿等,率领所有兵马三千,开了北门杀条血路而走。谁想东西两彪人马,烟尘陡乱杀起来,截住去路。哨马探看,却是汤和带了俞通源等八将,统兵十万出雁门,一路荡除未降元兵;邓愈带领吴良等八将统兵十万,从辽东一路荡除未降元兵。恰好东西合着混杀。元兵死者过半。百家奴等保着太子爱猷识里达腊,不上万骑落荒拚命逃去。李文忠率师入了应昌城,抚安黎庶。获有元太孙买入里八喇并后妃、宫嫔、王子里的罕、国公答失帖木儿,及宋元所传玉玺、玉册、玉圭、玉斝、玉斧、玉图书等物。元臣达鲁花赤因也归顺。李文忠一概纳降。当日三处统兵元帅都会齐在应昌,开筵庆叙。刘基曰:“元太子北走,诚为后患。汤、邓两位元帅可领本部屯扎此城。李元帅还当剿捕余党。”即日,刘基、李文忠等进兵北追,在路三日到麻歌岭地面。时天气暑热,三军一路烦渴,更无滴水可济,沙尘噎人,死者竟至数十。李文忠便令三军驻扎。自己下马拜告天神,曰:“如大明圣主有福北征,诸将不致灭亡,愿天降甘霖,地开泉脉,以济三军之渴!”众将虔诚一齐下拜。恰有文忠所乘青骢捕影的龙驹,向天长鸣,把身子周围在军前双足跑了三遍,向前跑在一个去处,爬开沙土有五尺余深,忽见甘泉涌流,涓涓不竭。军士真如得波罗蜜一般,个个死中复生。文忠便杀乌牛、白马祭答天地。至今麻歌岭有马跑泉胜迹。又行了四日,祇见哨马报曰:“前是红罗山,元太子在此屯扎。过此山后,但见茫茫白水,渺渺烟波,也没有桥梁,也没有舟楫,一望无际,更不知什么结局,特此报知。”刘基听了哨报,沉吟一会,叹息道:“可见定数,再莫能逃。”李文忠便问道:“军师何出此言,想来必有原故,末将愿闻其详。”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七十四回 现铜桥天赐奇祥 角神兽连叫三声

<span>幕外闻听说使君,孤城海上倚斜矄。

千山见日天犹夜,一绵虹空水自平。

眼底苍茫魂欲绝,对啼江岸霜初歇。

神开铜气作铜桥,是是非非谁与说。

破剑壁间鸣怪车,山谷迎风多黑气。

乌乌长啸似笙簧,凭谁显出凭谁去。

干叩一瞬笑谈中,万事阴晴雨后虹。

小余墙西邻竹暗,兰香梅雪白头翁。

到今烟火靖沙场,南北峰前覆举觞。

愿教万岁欢无极,惟见长安别有天。</span>

文忠看完时,抬头来看那老儿随风冉冉的去了。即请刘基道及,刘基曰:“我因前者梦中神人的诗,因查得角端乃是神兽。其类有五:一曰耸孤,色青三角,口喷青烟,光如蓝靛,按东方甲乙木,见则国家有草木之妖,间生于极东日本琉球吕宋之地;二曰炎驹,色红双鬣,项有鱼鳞,光如赤焰,按南方丙丁火,见则国家有毒火之灾,间生于极南安南古城暹罗之地;三曰素冥,色白身长,毛甚尖削,光若莹玉,按西方庚辛金,见则国家主有刀兵之惨,间生于极西罗思烈思乃竹果由之地;四曰角端,色黑声清,龟甲龙足,光若鸦青,按北方壬癸水,见则国家有水潦之灾,间生于沙漠乌撒汗之地;五曰麒麟,色杂而文中多黄色,碧腹紫肉,虎爪龙睛,按中央戊巳土,见则国家丰熟,天下太平。既有此言,元帅不可不信。况茫茫沙漠之地,纵取得来,亦无益于朝廷。”李文忠应道:“军师之言有理,可即在此屯兵。末将当与傅、朱二先锋领兵过山追袭元太子,试看此老之言果有灵验否。”刘基曰:“这也使得。但元帅此去果见角端。可速回兵。”文忠唯唯而行,遂率兵追过红罗山。将及五十里地面,遥望元兵无食可餐,俱从旷野中拔草为粮。看见我兵将到,惊慌逃避。傅友德、朱亮祖奋击而前,斩获二千余级。止有三五百骑随了元太子前至乌龙江,渺渺茫茫,无船得渡。朱兵又追赶渐渐近来,那太子血泪包着双珠,下马跪在地上望着青天祷告,曰:“自古以来,舜有三苗,周有玁狁,秦汉有匈奴,唐有契丹,宋有金辽;直至我世祖,中国已经百年,今大明追逐我们至此无路可逃,全望苍天不殄灭我等,曲赐周全!”三五百人个个嚎天唿地。忽然江中雪浪分开,狂波四裂,显出一道长虹,横截那千层碧水上一条钢桥,待元兵一拥而渡。朱兵连忙追击,将欲上桥,谁想是空中一条白浪,何从得济。文忠看了半响,叹息数声,说道:“可知皇天不欲绝彼。”惆怅之间,祇听得响亮一声,看见红罗山上有个东西,身高六尺,色若乌云,头上一角,碧色的一双眼睛,如笙如簧的叫响。文忠对傅、朱两人并所领士卒,曰:“此必是角端神兽了。”因高叫曰:“角端,角端,尔乃天之神奇,物之灵异,必能识天地未来气数。倘元人此后更不复生,尔可藏形不叫;若是元人复生,尔可叫一声;若止南侵,不能进关,尔可叫两声;若复来犯边,尔可叫三声。”文忠吩咐纔罢,那兽连叫三声而去。文忠心知天意,便引兵乘夜回红罗山。天明到了本营,将钢桥渡元兵,及山上见角端的事,一一对刘基说了一遍。刘基道:“真是奇异。”即日拔寨而起,回至应昌与邓愈、汤和等将相见了。文忠具言前事,诸将叹息不已,因留将镇守应昌抚慰军民,其余兵卒俱随文忠、邓愈、汤和等回京。恰好大将军徐达与诸将西征土番,克了河州。那土番元帅何镇南、普花儿只等,皆纳印请降。便将兵追元豫王至西黄河,直到黑松林杀了阿撒秃子。于是河州以西甘朵、乌思藏等部,来归者甚众。甘肃西北一带,数千里不见一兵卒,因也收兵回京。太祖闻得胜旋师,乃率群臣出劳于江上。

不才时常思量,止有首句与末句未有应验。今日复遇有红罗山,想此生结局祇如此了。”文忠叹息了一会,因商议攻取之计。刘基曰:“必须先看山势,险阻如何,方可定策。”便令傅友德、廖永忠领兵三千,到前探望。但见林树参天,阴翳满地,密密营栅甚是列得周匝。回来报知。文忠曰:“既是这般,便有固守之意。然我兵远来,祇宜急攻不宜缓取。我意今夜若以火攻之,必然得胜。”刘基大笑道:“我心下亦欲如此。”就遣赵庸、黄彬、吴复、胡美四将,各领铁甲五千,带着斧锯并火器,四面分头,夜至红罗山下埋伏。待半夜时候炮响为号,一齐上山攻开树栅,便各处放火。朱亮祖、薛显领兵二万接应;傅友德领兵一万直捣中营。廖永忠领兵四万山下截杀逃兵。李文忠自率大兵随后。各将得令前去。待至二更左右,祇听得半空中一声炮响,四将登时上山砍开山栅,火铳、火炮、火箭处处发作。倏忽之间火势焰天,惊得元兵在梦中醒觉自相残杀,四散奔溃而走。百家奴被傅友德砍死。胡天雄被薛显一鎗当心刺死。杨铁刀恃着凶勇,保了元太子及些残兵败卒约有二千余众,向北而驰,被朱亮祖同廖永忠赶上,朱亮祖一箭射去正中杨铁刀脑后,落于马下。祇有花主帖木儿紧随太子北行。殆及天明,李文忠大兵驻在红罗山上埋锅造饭。恰有一个老儿,皓首苍髯,童颜鹤骨,来见李文忠,曰:“某乃此地居民,有一礼启上。”李文忠看他言貌非常,将手接他札子看来,祇见有诗四句,道:

宣读已毕。那铁券制度宛如大瓦一片,面刻诰文,背镌免罪减死俸禄之数,字画俱用金嵌成。一片藏在内府,一片给与功臣。两边相合,因叫做铁卷。这规矩依照宋时赐钱锡王的铁卷造成。太祖特令使臣到浙江台州钱王的子孙那里,取样铸造的。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span>兵过红罗山,须知见角端。

倘然不相信,士卒必伤残。</span>

次日,徐达等进平沙漠表章。太祖因对朝臣曰:“尔等戮力王家,着有茂绩,非有世赏,何以报心。朕已命大都督府及兵部官,禄诸将功绩,吏部定勋爵,户部备礼物,礼部定礼仪,工部造铁券,翰林撰制诰。明日是仲冬丁西之吉。诸臣各宜明听朕言。”本日退朝。次日五鼓,太祖夙兴,御奉天殿。皇太子及诸王、文武百官朝见礼毕,排列在丹墀左右。太祖曰:“今日定行封赏非出一己之私,皆仿古来之典。向以征讨未逞,故延至今日。如左丞相李善长虽无汗马之劳,然供给军粮更无缺乏;右丞相徐达,朕起兵时即从征讨,摧坚抚顺劳勋最多,二人应列公爵,宜封大国,以示褒嘉,余悉照功加封。书上曰:‘德懋懋官,功懋懋赏’。今日若爵不称德,赏不酬功,卿等宜廷论之,毋得退有后言。”于是封徐达为开国辅运推诚直力武臣,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傅中书官右丞相,进封魏国公;参军国事,食禄五千石,赐诰命铁卷。因着中书宣卷文,道:朕闻自古帝王创业垂统,皆赖英杰之臣,削群雄,平暴乱;然非首将智勇,何能统率而成大功。如汉、唐初兴,诸大名将是也。当时虽得中原,四夷未及宾服,以其宣谋效力之将比之,岂有过我朝大将军之功者平?尔徐达起兵以来,为朕首将。十有六年,廓清江汉、淮楚,电拂两浙,席卷中原,威名所振,直连塞外,其间降王缚将,不可胜数。顷令班师,星驰来赴。朕念尔勤既久,立功最大,天下已定,论功行赏,无以报尔,是用加尔爵禄,使尔之子孙,世世承袭,朕本疏虞,皆遵前代之典礼。兹与尔誓:除谋逆不宥,其余若犯死罪,免尔二死,子免一死,以报尔功。于哉!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尔当慎守朕言,谕及子孙,世世为国之良臣,岂不伟欤?

正文 第七十五回 赐铁券功臣受爵 康茂才飞炮丧命

<span>海水动天天欲晓,晓天日炙珊瑚老。

凤凰齐鸣百尺梧,总教飞上丹山岛。

古马莫看一骑惊,浅草青黄水痕新。

丝牵小豸当空乳,沙卧膏驺不动尘。

黄河如带山如砺,松青月朗犬无吠。

日丽琉璃方瓦金,金貂绿绶英雄佩。

堪嗟西蜀迕天行,九地偏将妖露王。

巫云不辨山河色,峡水空流天地春。

兜鍪重整羽林时,命轻人鲜瓮头催。

鬼门关外船行近,鲁直新诗最可思。</span>

且说汤和率杨璟、廖永忠等九将从南路进发,先令赵庸分兵五千,合攻桑植芙蓉洞及罩垢茅冈寨,皆平之。因逼取龙伏隘,恰有佥事任文达迎敌。曹良臣奋马面前,把文达斩于马下,擒获五千余人,遂攻天门山。那山正是伪帅张应垣及小张佥事把守。周德兴、华云龙各领兵三千,分左右冲杀。他也分两支接应。小张佥事看了华云龙凶勇,早已心寒,未及战得两合,被云龙一鞭把腰嵴打做肉泥。云龙乘势赶杀,看见张应垣与周德兴两马交锋,正是放泼,大叫道:“周将军,伪贼的鎗杆都折了,不活捉他再待何时?”那应垣听得鎗杆折,祇道果然把头回转来看,被华云龙一箭正中左眼,翻空落马而死。朱兵大胜,便直至归州城下安营。汤和对康茂才曰:“归州地面去瞿塘不远,必期破敌,以震蜀人之心。”茂才回曰:“不必元帅劳心,末将自有方略。”即率兵三千搦战。守归州的乃蜀中虎将龚兴,便出城对杀。茂才纵马向前,如入无人之境,力气百倍,喊杀震天。龚兴那能抵挡,不敢进城,径往瞿塘关去了。茂才杀入城中,便令哨马报知汤和。抚安百姓。留参将张铨镇守。

次日起行,来到大溪,离瞿塘二十里屯驻。汤和随遣杨璟、汪兴祖、康茂才领游兵五千,探取虚实。他两个出营西去,前至瞿塘关。关前是金沙江。当初诸葛武侯于此江中树立石椿铁柱约有千余,便用铁索周遭绕住,以拒东吴之师。后来蜀王孟昶,后于柱间筑成关隘,名曰“瞿塘关”。此处正是夏丞相戴寿、元帅吴友仁、副将邹兴、枢密使莫仁寿,又有归州逃来龚兴在关把守。戴寿因看山势,南有赤甲山,北有羊角山,彼此相望,便把两山分鉴石窍,用铁索千万条相连,横截关口。铁索之上铺着大片木板,号为飞桥,以通往来。桥上备着矢石、铳炮等物,以备攻击,真所谓:“一夫应关,万人莫敌。”桥下水势滔天,怦湃若立。盛夏雪消,水势汹涌,直如万马奔腾,不敢行船。数里之间石刳成穴,如箱子一般,因又名风箱峡。山高水深,峭壁万仞,惟是日正午时,始见日色。三将细看了形势,叹羡咨嗟。祇听得一声炮响,早有吴友仁的虎将:一个叫做飞天张,一个叫做铁头张,两边带领雄兵夹击而来,直取汪、康、杨三将。茂才见势头不美,挥戈迎敌。杨璟与兴祖也跃马相持,杀得伪兵大败,倒戈曳甲拚命的走过铁索板桥。茂才同兴祖飞兵来赶,谁想桥上的矢石、箭炮,横冲过来,就如飞蝗骤雨一般,可惜茂才与兴祖两个英雄竟被飞炮所中而死。杨璟急收兵退回,亦被滚木滚来连人和马扑入水中,幸得未致大伤,止害了坐下乌骓,祇得步行,引着残兵,收了两将的尸首来见汤和,具言失陷之事。汤和与众将放声大哭,具棺椁殡葬于大溪口山坡之麓。与廖永忠众将商论,都道:“这等汹涌险峻,舟楫难施,且待秋后方可攻打。”不题。

且说太祖以诸将伐蜀未见捷报,因复命永嘉候朱亮祖为征西右将军,率兵往助,大会征进。亮祖得令,星夜驰发至陕西西安府,恰好傅友德率大队暂住西安。亮祖备言上旨说久未见捷。傅友德曰:“一来粮草未足;二来诸道兵马未集,所以暂住于此。”亮祖听了便对友德耳边说道:“如此如此。何如?”未知所说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却说太祖赐券与徐达后,因封李善长太师守正文臣韩国公;食禄四千石。封常遇春子常茂郑国公,李文忠曹国公,冯胜宋国公,邓愈卫国公;食禄三千石。封汤和信国公,耿炳文长兴侯,沐英西平侯,郭子兴巩昌侯,吴良江阴侯,廖永忠德庆侯,傅友德颖川侯,郭英武定候,朱亮祖永嘉侯,吴祯靖海侯,顾时济宁侯,赵庸南雄侯,唐胜宗延安侯,陆仲亨安吉侯,费聚平凉侯,周德兴江夏侯,陈德临江侯,华云龙淮安侯,胡廷瑞豫章侯,俞通源南安侯,俞通渊巂越侯,韩政东平侯,康茂才蕲春侯,杨璟谕蜀未还,遥封营阳侯;并食禄一千五百石。王志六安侯,郑遇春荣阳侯,曹良臣宜宁侯,黄彬宜春侯,梅思祖汝南侯,陆聚河南侯;并食禄九百石。华高广德侯,食禄六百石;并赐铁券,子孙世袭。又封孙兴祖燕山侯,张兴祖东胜侯,薛显永城侯,胡美临川侯,金朝兴宜德侯,谢成永平侯,吴复六安侯,张赫航海侯,王弼定远侯,朱寿舳舻侯,蔡迁安远侯。叶升在蜀未回,封靖宁侯,仇成安襄侯。李新在蜀未回,封崇山侯,胡德济东川侯。其余诸将,各照功升赏。又追封冯国用邓国公,俞通海虢国公,丁德兴济国公,加封耿再成泗国公。祇有刘基初封上柱国安国公,他再四拜辞不受,曰:“臣命轻福薄,若今日受恩必折寿算,伏乞陛下俯从臣请。”太祖因他力辞,改封为诚意伯,食禄二千四百石。当晚筵宴而散。

过了数日,杨璟率副将李新、叶升朝见,太祖便问伪夏明升的事务。杨璟曰:“那明升年止一十四岁,其罪虽轻,但为丞相戴寿专权,蠹国残民,生黎极苦;况是梁王所封,是元朝余孽。前者臣受明命,将书晓谕祸福,那戴寿公然大言,说彼西川,北有陈仓之险,东有瞿塘之固,南有汉洋之隘;大明幸而得志中原,何敢轻我西夏?将圣谕丢弃在地,甚是无礼。伏望陛下大振神威,肃清巴蜀。”太祖听了大怒,便沉吟了一会,曰:“西川山水险阻,我军未知道路不利进攻。奈何,奈何!”杨璟从袖中取出一个手卷,曰:“臣前日行时,也虑及伪夏必然抗拒,因着画工随行,暗将地理夷险处,尽行细细图画于此。他日进兵道路尽可了然在目。”太祖含笑,就将手卷展开,果然山川形势尽可揣摩,便下令徐达以兵镇守山、陕等处;邓愈以兵镇守广、浙等处;李文忠以兵镇守山东、河南等处;汤和、傅友德二人可率廖永忠、曹良臣、周德兴、顾时、康茂才、郭英等十八员大将随征,分道而进。因命太史择日祭告行师。太史奏曰:“今洪武四年辛亥,三月初二日可祭告天地,初八日可出师西行。”至日,太祖乘銮舆率文武群臣,直至南郊,设奠行礼,读祝文,道:大明洪武四年三月初二日,皇帝臣谨以牢醴致祭于昊天后土、太岁风云雷雨、岳镇海渎、山川城隍,旗纛之神,曰:臣起布衣,率众渡江,平汉吴,立国业,削群雄,定四方,于今十有七年。凡水陆征行,必昭告于神祗,受命于上苍,赖神阴佑,天下一统。惟西蜀戴寿,假幼主之权,恣行威福,据一隅之地,戕贼生民。声教既有彼此之殊,封疆实宜中原所统。若恣其杰傲,必损我藩篱。特拜汤和为征西大将军,率杨璟、廖永忠、周德兴、曹良臣、康茂才、汪兴祖、华云龙、叶升、赵庸,从瞿塘以攻重庆;傅友德为征西前将军,率耿炳文、顾时、陈德、薛显、郭英、李新、朱寿、吴复、仇成,从阶、文以趋成都。二路分行,咸祈神佑。

正文 第七十六回 取西川剑阁兵降 傅友德古城得胜

<span>从来巴蜀称天险,水如直立山如点。

悬崖峭壁势欲倾,惟见飞云空冉冉。

傅侯提取铁甲军,且行且止还逡遂。

宸谋恐向师中老,简命永嘉辞更殷。

永嘉承诏星驰出,拓成奇策神鬼憷。

扬言天讨下金牛,暗破阶文若秋风。

树枝画月千条弦,挂向酒楼檐外看。

青衫白马垆头醉,应念将军血满鞍。</span>

却说朱亮祖对着傅友德曰:“今主将暂屯于此齐集兵粮,不如乘机就机,一面声言进取金牛,入栈道攻剑阁;一面暗地使人观青川、果阳地面虚实,以图进取何如?”友德道:“极是妙见。”便即刻差人哨听。不数日间,哨人打听回来报曰:“青川、果阳守备空虚;阶、文地面虽有兵垒,而兵资单弱。”友德听报,就拔寨直取陈仓。又令朱亮祖领精骑五千为先锋,攀缘山谷昼夜兼行,两日夜竟抵阶、文之地,离城五瑞安营,方纔整列队伍。守阶州的是伪夏平章丁世珍,正与虎将双刀王、众多官长宴乐。席间说及朱兵便道:“戴丞相同吴友仁等守着瞿塘,何大亨将十万雄兵守着剑阁,我这阶州料他插翅也飞不来,且可安心把盏。”忽有哨子报道:“大明兵不知何处过来,现在城外五里扎营搦战。”世珍对众将曰:“他既远来,必然劳困,即日便当点兵出城迎杀。”早有王子实上马,领着精兵二万挺鎗杀过阵来。亮祖大怒,纵马交兵未及二合,手起一刀,那子实的头骨碌碌滚下地去。世珍看势头不好,急命双刀王接应。那双刀王跳马上前,曰:“平章放心,待小将砍他首级,以报前仇。”亮祖见他来得奋猛,便放马出阵,双刀王把刀儿舞得飞轮似转的杀来。亮祖看的眼清,便一只手拿着刀,一只手展开浪索,从空中洒开,叫声:“看!”套了将双刀王反缚的一般紧紧拴住,活捉过马上,便扯腰间宝剑剁下头来,乘势杀入伪夏阵内。丁世珍望风逃脱到文州去了。友德一队人马,却好也到,遂合兵至文州,离城二十里行到白龙江边。蜀军把吊桥拆开,以阻朱军。郭英同朱亮祖督兵乘夜将寨栅登时转移,布成水桥,顷刻而渡,直至五里关下寨。世珍复集兵据险而战。傅友德奋力急攻,伪兵大败。世珍祇带得数骑往绵州而走。遂拔了文州留将镇守,便统大兵来攻绵州。明军威势大振,人人震恐,都弃城逃遁。不劳寸刃,又连取川、阳二城。

兵到绵州,丁世珍对着守将马雄商议交锋之策。马雄曰:“此何足虑。他们长驱得志,祇是未逢敌手,且请平章同到阵前,看下官杀他一个片甲不留。”原来这马雄身长不满四尺,力敌万人,手中舞一把五十觔重的铁杆钢叉,飕飕的浑如灯草,人因他身材矮小,便称他做马怪军。一向负着雄名。他也自夸着大口。世珍认是真正好汉,果然同出搦战。朱亮祖看了马雄便飞也杀将出来。两边一声锣响,两马合做一处,未及二合,亮祖大叫一声,把马雄一刀砍于马下。傅友德催兵涌杀,世珍大败而走。将及城门,祇见城上都是大明旗号。原来傅友德先令耿炳文、顾时、薛显、陈德四将,带着雄兵一万,装作蜀军赚开城门,复令郭英领兵五千在城东埋伏。世珍看见城池已破,果然从东而走,当先一将截住去路。世珍也举刀来挡,恰被郭英手起一鎗正中世珍的右眼,落马而死。明军驻于绵州城外。次早便趋兵往汉阳江岸安营。友德要把取胜之事报与汤和、廖永忠得知,以便彼此乘胜攻取,争奈山川遥隔无路可通。幸得一夕水势涨大,便令军中造成木牌数千,上面备将克取阶、文等州年月写明,浮于江面,那水流直下,这也不题。

且说汉阳蜀屯兵在西岸,那员大将恰是何大亨。隔江对阵,彼此相看了五日。朱亮祖曰:“今日之势更不可缓,元帅尊意何如?”傅友德曰:“兵法有云:‘察事行之’。彼雄兵十万,今阻绝汉水,我师明渡必不得胜,我正待蜀兵少懈,然后攻之。”便令军中暗地造竹筏三百余扇,令郭英、李新、朱寿、吴复率领铁甲兵二万,将筏尽载火器前进,余兵随后而行。待夜三鼓,顺流而下,直抵汉阳江右。探那汉阳军卒果然熟睡无备,便令士卒将火器齐发,喊声震天,夏兵惊溃四散奔走。傅友德、朱亮祖率领大兵相杀,斩首二万余级,汉水为之咽流。何大亨潜夜疋马投汉州去了。纳降的军马,计有三万七千之数。友德即督兵困住汉州。

且说夏王明升对廷臣数曰:“这蜀中之地号为四川:以成都为西川,潼关为东川,利州为北川,夔州为南川。中有六个大山,是:峨嵋山、青城山、锦屏山、赤甲山、白盐山、巫山。其间有金沙江、白龙江、汉阳江,极为江之险阻。又如瞿塘为第一关,剑阁为第二关,阳平为第三关,葭萌为第四关,石头为第五关,百牢为第六关。从来说,秦资其富,汉用其财;今如此光景,险阻去其大半,奈何!奈何!”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七十七回 练猢狲成都大战 华云龙火烧铁索

<span>旗帜飘飘映日高,剑凌霜气倚天豪。

雄如虎豹离山岳,势似蛟龙出海涛。

神里机神通紫府,胸中胆气贯青霄。

安邦多少勋劳在,尽向煌煌国史标。</span>

且说汤和、廖永忠等,向因江水泛涨,驻兵大溪口。一日间,巡江逻卒报曰:“金沙江口得木牌数百面。恰是颖川侯傅友德把由陈仓取阶、文、青阳、绵州、汉州等日期,报与汤元帅得知的牌面。”汤和便曰:“既是如此,伪将俱必胆寒,我们正宜乘势攻取。”廖永忠细筹了一会,道:“今舟师既不得进,可密遣精锐千人,照像树叶的青绿之色做成蓑衣,各带糗粮、水筒以御饥渴,祇拣山崖草木茂密处鱼贯而前,且行且伏,踰山渡关,埋伏在上流。约定五月廿五日五更,在上流接应。水寨将士可将铁包裹船头,尽置火器在船备用;元帅可带曹良臣、周德兴、仇成、叶升为左右哨,领陆兵六万去攻龚兴的陆寨;末将自带华云龙、杨璟为左右哨,领着水师驾着小船,从黑叶渡攻邹兴的水寨。若水寨一破,便烧断了铁索毁去了桥栅,以过瞿塘,自可直趋重庆。”汤和听计,因遣精兵千人扮成青绿色的衣裳先行,祇待廿五日在上流行事。那蜀兵见我们寨中向来毫无动静,也便懈怠,不甚提防。至廿五日五更,汤和领了陆兵去攻陆寨。廖永忠因令水师奋力挽水而行,把火炮、火筒一时发作,水将邹兴中着火箭而死。一边厮杀,一边炬火烧着铁索,趁红斩断,遂焚毁了三桥。早见上流埋伏的精锐扬旗鼓噪,迅疾攻杀。蜀人上下抵挡不住,便活捉了有职的官员廿人,杀蒋达等八十余人,斩首二千余级,溺死者不计其数。莫仁寿却被华云龙一刀噼死。那陆兵飞天张、铁头张同龚兴前来相迎。廖永忠在船头望得眼清,那火箭射来正中铁头张面门,落马而死。龚兴正要逃走,周德兴赶来,一刀两断。飞天张便脱了衣甲,混在众军中奔逃,被军中缚了解送军前。汤和令同职官蒋达等斩首号令。水陆二路兵马直过了瞿塘关,仍合一处,汤和因与众将曰:“趁此前往,可保势如破竹。廖永忠当率曹良臣、叶升、仇成率本部兵,从北路而行。我当同华云龙、周德兴、杨璟率本部兵从南路而行。”即日拔寨而往,四方州郡望风投附。

且说伪夏明升,对着众臣曰:“巴蜀的险阻已失去了一半,无可奈何。”正在忧恼,恰有哨子来报:“大明兵将竟到成都府正东安营。守成都的是戴寿、何大亨两将,又有吴友仁也从古城逃来。”便商议道:“今日之事,若用人力必难取胜。此处城东七十里有座黑支山,极多猢狲,向来游手游食的人都将他教成拖鎗舞棒,搬演杂戏。我们不如下令,凡民家所养猢狲尽行入宫,每猢狲十头,出狱中死囚一人率领在前厮杀,继后便以大兵相随。那猢狲随高逐低,攀援林木,踰山越岭极是便利,朱兵料难抵挡,此计何如?”众人应道:“大好,大好!”即刻拘集猢狲接连在城中,令死囚演习了十余日,祇不开城迎敌。傅友德对众将曰:“他们何故如此迟延,莫非待救兵来么?则重庆地面是个孤城,他恐我分兵攻取,必不分兵来救。瞿塘地面去此甚远,且汤元帅等在彼攻打急迫,也难分兵来救;若要坐老我师,则内边兵粮闻得积聚不多,不知何故如此?他们必有奸计,我等须要提防。”因而下令哨子暗行打探,不题。

且说太祖一日视朝,通使奏曰:“外有一人自称赤脚僧。从峨嵋山到此求见陛下,言国祥的事。”太祖恐他出言惑众,不令相见。次日,忽然龙体不安。太医院官未敢造次进药。却又报道:“赤脚僧说,天目尊者着他转送药方。在午门外候旨,毕竟要求一见。”太祖因念当年师过五台,汤和等去访张三丰,那道童备言天目尊者便是周颠。且今赤脚僧道从峨嵋山而来,大军现征巴蜀未知下落,便令一见也可。乃传旨出去。那僧人见了太祖,袖中取出一件东西曰:“这是温良石,须以金盘盛水,磨药饮下那病便好。”太祖看他来得奇异,即令内侍照方磨服,果然胸次即刻平安,倍觉精神。那赤脚僧即大步从外面走进,太祖连忙向前问道:“周颠年来未见,恰在何方?且师父说从峨嵋山来,不知近来晓得征讨伪夏的消息否?”那僧答道:“天目尊者在庐山与张金箔、谦牧、宗泐四人,轮番较棋,你可着人往问;若是巴蜀事务,七月中旬可以称贺。但此时傅、朱二元帅,陆路军马大是忧疑。我此去可同冷谦一走,指与方略。”太祖便曰:“冷谦我一向闻他善于仙术,至于卜课、乐律之伎,更是精工。他如今在此做官,师父可同他一走,不知几时得有晓报哩?”那赤脚僧道:“这也容易,成都得胜,便着冷谦来见。”太祖允奏。他便同冷谦登云而去。按下云头正是匡庐山上。赤脚僧与周颠等三人相见,备说把药医治了太祖。并说太祖要巴蜀近日攻讨信息,因要冷谦同行。冷谦道:“我一向分着化身,在金陵做个太常协律郎,近来颇厌尘务,今日尘累将满,我便同你巴蜀走遭去,报与大明之主也得。”便同赤脚僧飞向成都而来。在云头一望,但见伪夏戴寿等在城中演练猢狲,教他拖鎗舞棍,抢箭夺刀的把势。看了一会,竟从朱、傅二元帅营前歇下。走到辕门叫辕门军校报知。傅友德、朱亮祖听了,便着中军官迎到寨中,分宾而坐。将伪夏闭门不战拖延时日,忧间无处,细说二人得知。赤脚僧道:“我们方纔看城中,百般演习猢狲,元帅可谨慎提防。”冷谦又道:“细观气数,并按着干支,明日他决然出战。祇是这些逆畜,其类属火,所以依山林、岩石而生。山林岩石俱能生火。今在巴西又为金方;火金相克。他们用此,虽是困苦无奈,其实也合此道理。明日行军俱可用赤旗、赤甲、赤马、火炮、火铳、火箭等物,取以火胜火之义。朱元帅为前锋,傅元帅当后,其余将军分翼而前,必然取胜。”傅友德听计,便令军中旗甲、鞍马,俱改做了赤色。俱于号带之间及旗巾之上,暗分队伍,整备明日厮杀。待至天明,祇听一声炮响,成都城中果然带出许多猴子,并人马冲突将来。朱亮祖即令前军用标鎗、榔棍,间着火器,密密的排列在前,施放过去。那些猢狲闻了硫黄、硝焰之气,又被杀伤,都转头望本阵而逃,自相冲杀。明兵乘势攻击,夏兵踏死者有一大半。吴友仁回阵要走,被郭英大喊道:“你这贼惯会逃脱,今待那里去!”一鎗直透前心而死。戴寿、何大亨领了残兵,连忙进城不出,这也慢说。

祇是明太祖接连三日,望着赤脚僧回报,也没有响动,恰有管内帑的奏曰:“臣把守内库,时常检点库中银两,每有缺失细觅踪迹,更无可得。今日进库,忽见一张凭引失在地下。臣意库中严密,那得有人进来,今金宝失去无踪,反而凭引一纸,伏乞圣裁。”太祖便令五城兵马司,照凭上姓名拘拿到殿鞫审。不及半刻,那人拿到。太祖细行审问,那人道:“臣向与冷谦友善,渠怜臣亲老家贫,难以度日,即于臣寓所壁间画有库门一座,白鹤一只,因对臣曰:‘若要银子时,可将画门轻敲,其门自开,一进内便有银两,但无得多取。’微臣依法行事,果然开门可以进取。昨日之间,臣见金银满库,或多取也不妨,便恣意取之而出,不觉失下凭引。臣出无奈,实是冷谦所为。”太祖笑道:“那冷谦前日方与赤脚僧前往巴蜀去了,你何得调谎弄舌?”那人道:“臣岂敢妄言,他方纔尚在家中。”太祖随令御前校尉收取冷谦。冷谦见校尉一到,便曰:“圣旨所在,不得迟延。”便随校尉行至午门前,且对校尉曰:“今日我死也。但是十分口渴,列位可将水一碗略解吾渴,亦感盛情!”校尉看他衷诉,便汲水一碗把他喝了。一眼但见冷谦一个身子都在碗中,恁你拽扯祇是不起,攸然之间,连形连影一些也看不见,止有清水一匝。校尉高声的叫道:“冷谦,冷谦,你既如此,我们都要死了!”正要啼哭,那水碗中忽发声响,曰:“你们都莫忧虑,将水进上御前,你们必然无害;且我也有军前要事奏闻。”那校尉祇得收泪,把水盏进上,并他的言语一一申奏。太祖便曰:“冷谦,可显出来见朕,朕必不杀你。”那碗中便应道:“臣有罪决不敢出。”龙颜大恼,将盏击碎于地,令内侍拾起,片片皆应。太祖因问巴蜀情由,他细把以火胜火的军情备说了一番,便曰:“臣自此同周颠、谦牧、张金箔游于清宇之间,朝北海,暮苍梧。惟愿圣躬万寿元疆,清宁多福,臣从此辞矣!”太祖听其自匿,吩咐管库官仍旧供职。那失凭引的,追出原盗金银;然孝念可原,但行苔罪去讫。

正文 第七十八回 皇帝庙祭祀先皇 有功臣得病归天

且说太祖每念王祎前去云、贵招谕梁王来降,何以音信杳然,更无消息?忽一日,四川地面把王祎、吴云被害的声息申报。太祖龙颜大怒,即刻令五军都督府及兵部官将,留京听遣的将帅,一一备开点单奏闻,以便随时任使。次日黎明太祖驾御战门。文武大臣朝见礼毕,五军提点使将花名手册呈览,以便点用。却祇有沐英、王弼、郭英、傅友德、金朝兴、仇成、张龙、吴复、费聚、陈桓、张赫、顾时、韩政、郑遇春、梅思祖、王志、黄彬、叶升一十八员大将。因命傅友德为征南大元帅,沐英为左副元帅,郭英为右副元帅,王弼为前部先锋,张龙统前军,陈桓、费聚为翼;吴复统后军,顾时、韩政为翼;仇成统左军,郑遇春、梅思祖为翼;金朝兴统右军,叶升、黄彬为翼;王志、张赫督理军储马料。九月初一日黄道良辰,发兵起行。太祖出饯于龙江。但见那:旌旗蔽江,干戈映日。三十万军马,浮舶舻而上,个个虎贲龙骧;五十号艘船,载精锐而前,人人忠心烈性。尾接头,头接尾,鱼贯行来,那敢挨挨挤挤;后照前,前照后,雁行列去,无非济济跄跄。明月映芦花,助我银戈挥碧汉;秋霜染枫叶,僚人赤胆逼丹霄。刁斗风寒,漫应渔棕轻响;军营夜箫,频看鹤翅横空。白下溯浔阳,渺渺长江,盼不到楚天遥远;荆南控滇水,茫茫图宇,数不了大地山河。正是:

俞通源、俞通渊、戴守、张温督理海运粮储。杨璟训练辽东士卒。陆聚镇守徐州。胡廷瑞改名胡美,督造各王分封所在的宫殿,这也不题。

那伪夏明升率了家属在午门外待罪来降。太祖怜他年幼无知,因封为归命侯,赐以居第,在南京城里随廷臣行礼朝谒。若致君无道,暴虐庶民,俱是权臣戴寿,命将戴寿斩首,为权臣误国之戒。其余胁从,罪有大小,咸各赦除。且亲制平蜀文,命官载入史籍,以彰诸臣勤劳王家之绩。惟有曹良臣、华高,因领人马追击夏兵,马陷坑阱,被鎗而死,太祖甚是痛惜,追封安国公。且说“不意西征伤我康茂才、汪兴祖、曹良臣、华高四员大将!”因令所在有司建祠岁祭。且与文臣宋濂等曰:“从古历代帝王,礼宜祭祀。卿等当访旧制参酌奏行。”未数日间,礼官备将具奏,请每年一祀,每位帝王之前通酒一爵。时值秋享,太祖躬临祭献。序至汉高祖前笑道:“刘君,刘君,庙中诸公当时皆有凭借以得天下,惟我与公不惜尺土,手提三尺,以登大宝,较之诸公,尤为难事,可供多饮二爵。”又到元世祖位前,祇见面貌之间忽成惨色,眼膛边若泪痕两条,直垂至腮。太祖笑道:“世祖,你好痴也!你已做天下几及百年,亦是一个好汉。你子孙自为不道,豪杰四起,今日我到你庙宇之中,你之灵气,亦觉有荣,反作儿女之态耶?”太祖慰论纔罢,世祖庙貌稍有光彩。至今对汉高祖进酒三爵,遂为定制。至如元世祖泪痕宛然尤存,亦是奇迹,此话不题。

太祖便问待制王祎等官道:“朕看北平地形依山凭眺,俯视中原,天下之大势莫伟于此。况近接陕中尧、舜、周文之脉,远树控制边外之威,较之金陵更是雄壮。朕欲奠鼎彼处,卿等以为何如?”恰有修撰鲍频奏曰:“元主起自沙漠,故立国在燕。及今百年地气已尽。今南京是兴工本基,且宫殿已成,何必改图?且古人云‘在德不在险。’望陛下察之。”太祖变色不语,看了王祎道:“还须斟酌。”王祎又道:“前年鼎建宫阙,刘基原卜筑前湖为正殿基址,已曾立椿水中,彼时主上嫌其逼窄,将椿移立后边。刘基奏曰:‘如此亦好,但后来不免有迁都之举。’今日萌此圣念,或亦天数使然。但今四方虽是清宁,然尚有顺帝之侄,把匝刺瓦尔密封授梁王,据有云、贵等地,还是元朝子侄。以臣愚见,待剪灭此种之后再议改建之事为是。”太祖道:“梁王自恃地险兵强,粮多道远,因此不来款附。朕意欲草敕一道,论以祸福,开其自新。一向难于奉使之人,所以未曾了此一段心事。”王祎便奏:“臣当不避艰险,前奉圣旨招降。”太祖大喜,即日着翰林官写敕与王祎,上道:复命参政吴云,副祎而行。两人在路上风景,不题。

太祖对诸将曰:“云南僻在遐荒,全在观其山川形势,以视进取。朕细览与图,咨询众人,当自永宁地方,先遣骁将分兵一支,以向乌撤,然后以大军从辰沉而入普定。分据要害,纔可进兵曲靖,以抗云南之咽喉。彼必拚力以拒我师。审察形势,出奇制胜,正在于此。既下了曲靖,便可分兵直向乌撤,以应永宁之师。大军直捣云南,彼此牵制,彼疲于奔命,破之必矣。云南一失,可分兵径走大理。军声一振,势将瓦解。其余部落,可遣人招谕,不必苦烦也。”谕旨已毕,銮驾自回。诸军奋迅而往。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不一日前至云南见了梁王,将书敕开读了付与梁王尔密自家主张,梁王送王祎等在别馆室,日日供饮。数日后,王祎复谕曰:“余奉命远来,一以为朝廷,一以念云南生灵,不欲罹于锋镝耳。公独不闻元纲解纽,陈友谅据荆湖,张士诚据吴会,陈友定据闽、广,明玉珍据全蜀。天兵下征,不四五年,尽膏斧钺。惟尔元君北走而死,扩廓帖木儿辈或降或窜,此时先服的赏以爵禄;违抗者,戮及子孙。公今自料勇悍强扩,比陈、张孰胜;土地甲兵,比中原孰胜;度德量力,比天朝孰胜;推亡固存,在天心孰胜;天之所废,谁能兴之?若是坚意不降,则我皇上卧榻之侧,岂肯容他人酣睡?必龙骧百万,会战于昆明,公等如鱼游釜中,不亡何待?”梁王君臣听了这些说话,都各心惊胆怯,俱有投降的念头。谁想故元太子爱猷里达腊仍集兵将立于沙漠,着侍郎雪雪从西番僻路而来,征收云、贵粮饷,且约连兵以伐大明,恰好来到。早有小卒把天使招降事情说与雪雪得知。雪雪因责梁王曰:“国家颠覆而不能救,反欲降附他人,是何道理?”梁王看事势瞒隐不下,因引王祎、吴云与雪雪相见。雪雪也不交话,就把腰边剑砍将过来。王祎大骂道:“你这不知进退的蛮奴,今日夫亡汝元,我大明实代之。譬如爝火之余燃,尚敢与日月争光乎?我承命远来,岂为汝屈,今日止有一死。但你一杀我,我大兵不日就到,将汝碎尸万段,那时悔将不及。”梁王便也软言苦劝,雪雪不听。王祎与吴云遂被害。此时却是洪武六年冬尽的光景。梁王把匝瓦刺尔密心中暗想,惹起祸事不小,声声祇是叫苦。因同丞相达里麻等商议,整备上好衣衾、棺、椁,连夜送到地藏寺左侧埋葬。又恐声闻到大明地面来,便把那抬进安葬的人尽行杀除,以灭其口。因此,后来更没有晓得大明使臣的葬处,这也休题。

且说太祖登基,宏开一统,自从洪武六年直至洪武十四年这几年间,也有时改筑天地、日月、星辰、风云、雷雨的坛宇,上答乾坤的生化;也有时创四代祖宗的大庙,并同堂异室的规模;也有时教民间栽种桑麻,开衣食的本原;也有时量天时,蠲免税粮,溥无穷的惠泽;最急的设立学校,养育千人之英,万人之杰;至紧的钦定律令,爱惜蝼蚁微命,草木残生。因北平沙漠之地,冰厚雪深,加给将士的衣褛;因倭番朝贡之便,梯山航海,曲致怀远的恩威。乐奏九章:其一曰本太初,二曰仰大明,三曰民初生,四曰品物亨,五曰御六龙,六曰泰阶平、七曰君德清,八曰圣道成,九曰乐清宁。命尚书詹同、陶凯等,革去鄙陋的淫词,雍雍和和,播出广大和平之趣。爵列九品,则有若:正一品与从一品,正二品与从二品,正三品与从三品,正四品与从四品,正五品与从五品,正六品与从六品,正七品与从七品,正八品与从八品,正九品与从九品。命学士宋濂等分定尊卑的服制,冠冠冕冕,弘开声名文物之观。收罗天下英豪,有文有武,并用三途。怜恤战死家丁、老亲、孤子、娇妻,赐居存养。仁政多端,说不尽洪恩大惠,天地万几。无暇等闲的过隙儿时光。古诗说得好:“暑往寒来春复秋,夕阳西下水东流。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闲花满地愁。”数年来那些功臣,如文有刘基,虽然因病致仕回家,以前者论相,说胡惟庸是败辕之犊,惟庸怀恨于心,转情医人下毒而死。学士宋濂,以胡惟庸谋逆事泄,语侵宋濂,太祖竟欲杀他,以太后苦劝赦死,充发茂州,惊泣而亡。邓愈在河南班师,路上得病而死。廖永忠以坐累而死。陈德从巴蜀回,以饮酒得病而死。吴祯以督海运,冒风寒而死。朱亮祖征蜀有功,随因浙江、金华等处多贼难治,太祖特命兼程以往,镇抚两浙。亮祖纔到浙省,贼众改行自新。未及一年,太祖又以广东摇憧作叛,专命亮祖移镇广东。番禺知县道同,恰是方孝孺门生,孝孺为前者父亲方克勤,以河干不浚,王师不能征进,被亮祖提他吏书责治,此耻未雪,因谕道同上疏奏其不法。太祖以其功多,且所以示信,但令罢战归京。亮祖忧愤,不久病死。太祖哀悼不休,仍以侯礼赐葬。吴良偶以疾病而死。华云龙镇守北平而死。陆仲亨也因胡惟庸事,许令致仕还家。他如徐达率李新、郭子兴、周武三将镇守山、陕一带边关。薛显督理屯田北平地面。李文忠镇守山东。朱文正镇守南昌。周德兴镇抚湖南五溪。冯胜镇抚汴梁。汤和镇抚两广。唐胜宗督理陕西二十二卫马政。谢成镇抚北平以训练士卒。耿炳文训练陕西军士,兼理屯田。

且说太祖在龙辇中,遍望城外诸山,皆面面朝拱金陵,真是帝王建都去处。却远望牛首山并太平门外花山,独无护卫之意。太祖怅然不乐,命刑部官带着刑具,将牛首山痛讨一百,仍于形像如牛首处穿石数孔,把铁索锁转,令伊形势向内,遂着隶属宣州,不许入江宁管辖。花山既不朝拱钟山,听大学中这些顽皮学生肆行樵采,令山上无一茅,不许翠微生色。且谕且行,不觉已进东华门殿间。正见画工周玄素承旨绘天下江山图于殿中通壁之上,其规模形势俱依御笔挥洒所成,略加润色。太祖便问道:“你曾画牛首山与花山么?”素弃笔跪曰:“正在此临摹。”太祖命把二山改削。玄素顿首道:“陛下山河已定,岂敢动移。”太祖微笑而罢。然圣衷终以二山无情,便有建都北平之意。

次日太祖设朝,刘基叩首奏道:“臣刘基今有辞表,冒犯天颜,允臣微鉴。”太祖览表,说道:“先生苦心数载,疲劳万状,方今天下太平,君臣正好共乐富贵,何故推辞?”伯温又奏道:“臣基犬马微躯,身有暗疾,乞放还田里,以尽天年,真是微臣侥幸,伏惟圣情谕允。”太祖不从。伯温恳求再三,太祖方准其所奏。令长子刘连,袭封诚意伯,刘伯温拜谢辞出朝门,即日归回,自在逍遥,不题。

<span>山川扰扰战争时,浑似英雄一局棋。

最好当机先一着,由他诈狠到头输。</span>

且说太祖出庙,信步行至历代功臣庙内。猛然回头看见殿外有一泥人,便问:“此是何人?”伯温奏道:“这是三国时赵子龙。因逼国母,死于非命,抱了阿斗逃生。”太祖听罢,说道:“那时正在乱军之中事出无奈,还该进殿纔是。”话未说完,祇见殿外泥人大步走进殿中。太祖又向前细看,祇见一泥人站立,便问:“此是何人?”伯温又道:“这是伍子胥。因鞭了平王的尸,虽系有功,实为不忠,故此祇塑站像。”太祖听罢,怒道:“虽然杀父之仇当报,为臣岂可辱君,本该逐出庙外。”祇见庙内泥人霎时走至外边。随臣尽道奇异。太祖又行至一泥人面前,问道:“此是何人?”伯温奏道:“这是张良。”太祖听罢烈火生心,手指张良骂道:“朕想当日汉称三杰,你何不直谏汉王,不使韩信抱恨,那蹑足封信之时,你即有阴谋不轨,不能致君为尧、舜,又不能保救功臣,使彼死不瞑目,千载遗恨。你又弃职归山,来何意去何意也?”太祖细细数说,祇见张良连连点头,腮边吊下泪来。伯温在傍,心内踌蜘,“我与张良俱是扶助社稷之人。皇上如此留心,祇恐将来祸及满门,何不隐居山林抛却繁华,与那苍松为伴,翠竹为邻,闲观糜鹿衔花,呢喃燕舞,任意遨游,以消余年。”筹划已定,本日随驾回朝。

正文 第七十九回 刘伯温辞官隐逸 铁道士云中助阵从

<span>来神仙处海南,岁岁年年春不改。

一天水月带昆明,炼得灵光飞五彩。

点中滇水南之涯,忽地蛮兵逐象来。

首带利刀身负甲,烧岸腾空遍草莱。

西平沐侯侯最雄,挥戈迅扫海天穷。

凭神设险清南服,一海银星天挂弓。

乾坤一片彻清时,合笔吟诗何所思。

祇看满生生意远,都是农蓑细雨时。</span>

次早朝见,命嗣父亲官职,因与曰:“朕闻金华浦江有个郑家,他的扁额是‘天下第一人家’。卿可星夜召渠家长来问。”唐之淳得旨,不一日,领郑家家长前到金陵朝见。太祖问道:“你何等人家,名为第一?”那人对曰:“本郡太守,以臣合族已居八世,内外无有闲言,因额臣家以励风俗,实非臣所敢当。”上复问:“族人有几?”对曰:“一千有余。”太祖亦高其义。忽太后从屏后奏曰:“陛下以一人举事有天下;彼既人众,倘有异图不尤容易耶?”上深以为然,遂又问:“汝辈处家亦有道乎?”那人再叩头,道:“但大小事,不听妇人言。”上大笑而遣去。

发放纔罢,有一刑官奏曰:“东长安街,张校尉妻被卖菜人王二杀死,邻右捉拿究罪,蒙旨将卖菜王二抵命,及上法场,忽有一校尉出叫道:‘张妻系我手杀,不得冤枉王二,甘心就刑。’特请圣裁。”太祖听了曰:“此又是奇事了,快召来再审。”不移时,法官将愿死的跪在殿前。太祖一一细问。那校尉曰:“臣向与张校尉妻和奸。前日五更,瞰渠亲夫出去,臣因而入门同寝,不意丈夫转意回来,臣惶急中伏于床下。其妇问他何以复回,他曰:‘天色甚寒,恐你熟睡,脚露被外,特回与你盖被而去。’臣思其夫这般恩爱,此妇竟忍负情,一时忿怒,把佩刀杀死,即放步走出门外。不意卖菜王二,照常到彼卖菜,邻人因而起疑,捉送到官。今日临刑,人命关天,自作自受,臣岂敢妄累他人,故来就死。”太祖叹息了数声,曰:“杀一不义,生一无辜,尔亦义人也;张妻忍于背夫,罪当死。王二与尔,俱各赦罪。邻右妄累平民,更无实迹,法官可各笞五十。”这也不必多说。

且说梁王把匝刺瓦尔密闻达里麻兵败亡,茫然无措。早有刀斯郎、郎斯理二将上前叩头,启道:“臣等向受厚恩,且敌人虽是凶勇,臣等当矢志图报。臣看殿前现有虎贲之士五万,可用大象百只,尾上灌了焰硝、硫黄,头上身中都各带了利刃,驱到阵前,便把火来点着,那猛兽浑身火痛难挡,必然奔溃,纵是强兵,岂能对敌?后便以虎士相继而行,料来百战百胜。”军中设法得停停当当,祇待大明兵到厮杀。本日恰好沐英统兵径薄城边。祇见:林级间红日西沉,琳琅内震起清风。雉堞傍危峦,显得严城高爽;风铃应铁马,增添壮士凄凉。空蒙河汉照天衢,灭灭明明,早催动城头鼓角;隐瞿云霞澈清碧,层层密密,偏惊闻塞上布声。

且说傅友德领了大兵,一路由江而上,来至湖广地方。友德对众将军商议,道:“皇上英明天纵,睿审性成。前日临行所谕旨极称神算,我等亦须依旨行师。我同郭元帅、王先锋率费聚、顾时、黄彬、梅思祖统兵十五万入四川永宁路去攻乌撤;沐元帅可统大队人马,出辰沅路,入贵州、普定、普安、曲靖,共约在白石江会齐。”各将分兵前进。

恰好河南进有香水梨,命赐二枚,此人叩谢,双手把梨顶之趋出。太祖早令校尉尾其行事。见他至家,召合族置水二缸于堂,将梨碎投水中,合族各饮梨水一杯,仍向北叩头拜谢。校尉还报太祖,因题为郑义门,推作粮长。屡以事入观,上必细询近来风俗并年岁丰歉。谁想有人告他家与权臣通相贩易,太祖将族长治罪。恰闻郑濂郑湜兄弟二人,争先就史就鞠,太祖可怜之道:“朕知义门必无是事,残人诬之耳。”且官郑湜为福建参议,诬告者依律惩治。

沐英看那城边悄然无声,便吩咐前军且莫惊动,祇将部伍严整,待至天明相机攻取。军中得令各各驻扎。沐英独坐帐中,忽见一阵清风,辕门上报曰:“铁冠张道人要进见。”沐英倒屣相迎,分宾而坐。沐英开口叙以温寒,便曰:“今日攻取云南,师父必有指教。”道人曰:“我适与张三丰、宗泐及昙云长老四人,将一苇渡过西海,望见云南梁王数将殄灭;但明日元帅出战恐军士亦遭刀火之伤,特来相报。”沐英应声曰:“昙云法师,不是先年护我圣主,后来在皇觉寺中坐化的么?”道人曰:“此老正是。”沐英听有刀火之惨,便说道:“既有此厄,万望神圣周旋!”道人口中不语,把手向袖中扯出一条如纸如钢的一件东西来,约有三五寸阔,递与沐英手中,曰:“元帅可传令军中连夜掘成土坑,长三百六十丈,深三丈六尺,阔四十九丈,上用竹簟盖着浮士,以备蛮兵。若见畜类横行,便将此物从空丢去,必然获胜。”沐英曰:“谨领教诲。”即令军中连夜行事,不题。

却说梁王在城中,哨子将大明兵情火速报知,梁王便令驱象出城迎敌。将及天明,祇见郎斯理领虎贲二万,驱着猛象五十只,从南门杀出来;刀斯郎领虎贲二万,驱猛象五十只,从东门杀出来。明兵擂动战鼓正欲交兵,且见蛮兵将象尾烧着,那象满身火起,痛疼难挡,飞也似冲将过来。沐英看见势头凶猛,把那一条如纸的物件,从空撒去,早见铁冠道人在云中把剑一挥,蛮兵和象俱陷入土坑之内,像缚住一般,不能转动。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且说沐英望辰沅前至贵州,那土酋安赞领着士兵出城迎敌。沐英当先出阵,那蛮兵未经汗马,一鼓成擒,士兵都四散逃窜。安赞上前叩头曰:“元帅若饶了蝼蚁的命,愿将贵州一路尽行投纳。”沐英看他出于真情,因饶他性命,便入贵州城抚慰了百姓,仍留安赞守城。次日起兵南行,三日内早至普安南五瑞安营。次早,沐英亲至城下搦战,守城的是梁王手下平章段世雄,甚是厉害。听了哨马的报,便着了虎皮袍,挂上犷猊铠,跨上一匹黄彪马,轮一把合扇刀,领着铁骑五万,横刀直取沐英。沐英大怒,手提钢锤,飞一般打去,战有二十余合,把世雄一锤打死于马下,蛮兵大败。沐英随杀进普安城。这些人民俱各烧香燃烛,家家归顺。沐英留部将张铨镇守,即刻起兵南至普定城池。罗鬼苗蛮子仡佬闻知天兵来到率众投顺。明早正欲南行,恰见西角上一路兵马冲来,沐英疑是蛮兵来救,令众急急迎敌,谁知傅元帅同郭副元帅领兵攻破了永宁,将欲进取乌撤,因此统兵前到白石江相会。沐英大喜,说道:“两下合兵,共取云南。”不题。

且说梁王把匝瓦刺尔密闻大明兵分两路而来,心甚惊恐。遂遣大司徒达里麻为元帅,率兵十万把住着曲靖、白石江的南岸,以拒朱军。大明军马离着白石江约有五十里地面,忽然一日,大雾从天而下,蔽塞四野,对面不辨形影。傅友德要待雾消进兵,沐英沉思了一会,曰:“彼方谓我师疲于深入,未必十分忧虑,趁其无备必可败之。况如此大雾,恰是皇天助我机会,正当乘雾进兵,蛮人一鼓可破矣。”傅友德道:“极是极是!”便直抵江岸驻扎,与蛮兵对面安营。依山附水十分停当。恰好雾气开豁,蛮兵望见,报与达里麻知道,惊得舌吐头摇,脚忙手乱,曰:“大明兵分明从天而降,奈何,奈何!然事势既已如此,也须迎敌厮杀。”便分兵列阵在南岸。友德传令兵卒登舟过江攻取,沐英曰:“我看蛮兵俱用长鎗、劲弩,排列江边,若我师渡水,未必得利。元帅不如先令郭英元帅、王弼先锋各领精兵五千,从下流分岸潜渡,绕出蛮兵之后比及彼处,各把铜角吹动于山谷林木之间,高立旗帜,以为疑兵,再分兵吶喊摇旗,从后杀来,岸边蛮兵决然乱奔。我们舟中更把铁铳之土,并善于洞没者,长矛相向,中间再以防牌竹撂遮护前边,我师方可安然渡江。若得上岸,就把矢石、铳炮一齐发作,复用铁骑捣彼中坚,不愁蛮兵不破。”友德大笑道:“足下神算,真出万全!”因令郭、王二将依计领兵先行,陈桓、顾时各领兵三千接应,约定次日午时彼此前进;再令沐英统率张龙、吴复、仇成、金朝兴四将各乘大船,领兵先渡。傅友德自领大队随后,相继而行。吩咐已毕,各将整备前往。翌日辰刻,达里麻在岸边望见明兵大部,要从舟而渡,将杀过江,因令沿岸一带精勇,俱备长鎗、劲弩,与那火铳、火炮间花儿列着,拒着吾舟。真个是密密攒攒,明兵插翅也飞不上岸。蛮兵恰要施放火器,忽听背后山林之中一声炮响,铜角齐鸣,不知多多少少人马,都排列在山上。正是疑心,又见两彪精勇,俱各摇旗吶喊,往后面杀将过来。达里麻欲待率兵转身迎敌,又见江舟奋迅而前。俄顷之间,舟师俱上彼岸,便把火炮、火铳一齐施放。那蛮兵背后受敌,前后相攻。明师声震林谷,水陆之师互为接应。蛮兵自相残杀,尸堆似岭,血溅成河。达里麻即欲逃脱,被郭英一鎗刺死。曲靖一带地方尽行降服。友德下令,凡在投降者,各归本业安生,前罪并不究治。夷人老老幼幼,个个顶礼拜谢,犹如时雨之至,喜其来悲其晚。友德因对沐英曰:“我当率师三万去击乌撤,足下当领前兵竟走云南。”沐英得令,即领神鎗、火炮、精锐一万兼程而往,不题。

正文 第八 十回 定山河庆贺封王

却说刀斯郎领得残兵二千,逃入城内。沐英下令,张龙、仇成率所领军士,将坑内人畜擒获。其余将帅,乘势追赶。刀斯郎正收兵殿后,沐英拽开劲弩,一箭飞去,正中咽喉而死。便要纵马入城,忽听一声炮响,城门左右井那城头上,飞砖走石,如骤雨打将下来。沐英大叫:“云南之捷,在此一举。大小三军如有不带残伤者斩。”人人勇增百倍,展起神鎗,施发火炮,间着防牌短剑,一齐而入。那守东门的,紧把城门紧闭。军中驾起火炮,一个打去,竟开了城门,明兵蜂拥蚁聚,杀入城中。梁王知事不济,领了眷属,走到滇池岛中,先把妃子缢死,便服药跳入水中而亡。后宫嫔妃,投水的亦难计数。城中父老,填街塞巷,在金马山边焚香拜迎。沐英出榜安谕士民,秋毫无犯。封锁府库,收得梁王金印并一应官吏符节,及户口田地图籍,遂定了云南。止有金朝兴被乱箭射死。实是洪武十四年十月甘四日也。次日升帐,正要具表申奏,恰好傅友德前者由曲靖过格孤山,合了永宁兵马,正直捣乌撤。明军鼓噪而登,元右丞实卜闻、胡升等俱各奔溃,因得了七星关。于是东川、乌蒙芒部诸蛮,皆来降服。傅友德也班师,还至云南省城相会。沐英不胜之喜,令军中排筵称贺。铁冠道人在筵头,驾着祥云一朵,对着诸将曰:“道人从此相辞,烦寄语圣君,万岁千秋,享有国祥。昙云法师自元朝丁卯十二月甘四夜,与滁州城隍在天门边看玉皇圣旨,吩咐金童玉女下世救民,到今一统山河,且喜亦是十二月甘四日。灵爽不忒,惟圣主念之。张三丰并多致意。”吩咐已毕,清风一阵,将祥云冉冉飞送而去。傅友德、沐英同诸将,不胜感概叹曰:“圣人天助,有开必先。我等须即旋军,把神道变灵的事奏闻纔是。”因算自九月出师,至今十二月,未及百日,底定了滇、黔两省,真是德威所播,万国咸安。择日起兵,离城望金陵进发。路途中好一派初春景色。但见:桃杏争妍,蕙菊竞馥。无数旌旗掩映。名香朵朵;多般盔甲照耀,芳英累累。奏凯的把画鼓齐敲,一声声和着呢喃春燕;得腾处如大同递奏,响咙咙应着百转黄鹏。和风拂面,鞍马起轻尘;霭日亲人,征衣烘弱暖。潺潺流绿水,几湾清处漾清波;点点缀清山,高顶顶头这翠色。真个是:依依弱柳弄春晴,惹动关中万里情。幸得功臣青鬓在,堪从宇内乐平生。

不一日,前至南京,驻军于城外。次日,傅友德、沐英、郭英、王弼率诸将,入朝拜见,进了平定云南的表。太祖看罢,随降敕进封傅友德为颖国公,沐英为黔国公,其余将帅,郭英、王弼、张龙、费聚、吴复、顾时、韩政、郑遇春、梅思祖、叶升、黄彬、仇成、王志、张赫,俱各论功升赏。金朝兴令所在有司,岁时致祭。

东北北直隶、山东界,正东南直隶界,东南北直隶界,西北山西界,正西陕西界,西南湖广界。上属天文角亢氐室壁柳张宿分野,总为里约三千八百八十有奇。

宜隶应天、凤阳、苏州、松江、常州、镇江、扬州、淮安、芦州、安庆、太平、宁图、池州、徽州一十四府,辖一十三州八十八县。又直隶广德、和、滁、徐四州,辖八县。东北山东界,东南大海界,西北河南界,正西湖广界,西南江西界,上属天文斗牛房心之宿分野,总为里约一万三千七百四十有奇。改古幽蓟之地,左环沧海,右拥太行,后枕居庸,前襟河济,形胜甲于天下,即金、辽、大元旧都,名为北平,今为京师,遂命为北京。

拓元故城,周广四十里,设立城门九处,南曰正阳,南左曰祟文,甫右曰宣武,北东曰安定,西曰得胜,东北曰东直,东南曰朝阳,西北曰西直,西南日阜城。直隶顺天、保定、河间、真定、顺德、广平、大名、永平八府,辖一十七州一百一十五县。又直隶延庆、保安二州,辖一县,都司使一,领十一卫,两千户所,四保。东北辽东界,东南山东界,西北山西界,西南河南界。天交尾箕室壁昴毕之宿分野,总为里约三干二百有奇。改古青州之地,即东齐、鲁兖之国为山东,设有济南、兖州、东昌、青州、登州、莱州六府,辖一十五州八十九县,辽东都使司一,领二十三卫,两州。东北直隶界,东南大海界,东北北直隶界,西南南京界。上属天文危箕虚尾奎娄室宿分野,总为里约六千四百有奇。改古冀州之地,即晋、赵之国为山陕,设有太原、平阳、大同、潞安、汾州五府,辖一十六州七十县,又直隶辽沁泽三州,辖八县。东北宣府边界,正东北直隶界,东南河南界;西北沙漠界,正西、西南,俱陕西界。上属天文昂毕觜井参宿分野,总为里约四千四百四十有奇。改古雍州之地,即泰国的分封为陕西,设有西安、风翔、汉中、平凉、巩昌、临洮、庆阳、延安八府,辖二十一州九十六县,六卫,一行都使司。东北、西北惧沙漠界,东山西、河南界,东南河南、湖广界,西南西土蕃界。上属天文井界之宿分野,总为里约二千五百三十有奇。改古豫州地,即周、陈、郑、宋之国为河南,设有开封、归德、彰德、卫辉、怀庆、河南、南阳、汝宁八府,辖一十一州九十二县。又直隶汝州,管辖四县。

改古荆襄地,即楚之分封为湖广,设有武昌、汉阳、襄阳、德安、黄州、荆州、岳州、长沙、宝庆、衡州、常德、辰州、永州、承天、郧阳一十五府,辖一十四州九十九县。又直隶靖、郴二州,管辖八县。又军民使司三,领州二,长官司十九,千户所一,宣抚所四,安抚司八。东抵江西界,东南广东界,南北陕西界,西抵四川界,西南贵州界,上属天文翌轸分野,总为里约三千四百七十有奇。

改古扬州地,即吴、超之国为浙江,设有杭州、嘉兴、湖州、宁波、绍兴、台州、金华、衢州、严州、温州、处州十一府,管辖一州七十五县。州北南直隶界,东南大海界,西北南直隶界,西南江西、福建界,上属天文斗牛女宿分野,总为里约三千八百九十有奇。

太祖视朝受百官称贺,礼毕,说道:“今日喜是元辰,更见国泰民安,元勋聚集。前曾作册文,即日当分封诸子。”因封长子为皇太子,次子秦王都关中,普王都太原,成祖文皇帝初封燕王,都北平,周王都开封。以上皆高太后诞生。楚王都武昌,齐王都青州,潭王国除,鲁王都兖州,蜀王都成都,湘王都荆州,代王都大同,肃王都甘肃,移兰州,辽王都广宁,移荆州,庆王都宁夏,宁王都大宁,移南昌,岷王都云南,移武冈,谷王都宣州,绝,韩王都平凉,藩王都路州,安王,绝,唐王都南阳,郢王,绝,伊王都洛阳。皆诸王妃所生。诸王顿首受命,择日辞朝就国。再命将开国起兵时,御用盔甲藏在内库,铁鎗藏在五凤楼上,渡采石的龙船,覆于龙沙江,护着朱阑,示后来创业艰难光景。武当建玄天宝殿,以报神庥。至如归德侯陈理是友谅的嫡男;归义侯明升是玉珍的嫡男,留在中华彼还不快,用船送往高丽,听其自乐;元太孙买的里八喇,以礼送归塞北。远方来贺臣僚,俱赐金帛燕赏。将及半月,太祖仍敕各公侯、将帅分镇原有地方。加敕沐英镇云南,去讫。自后:瑞气常呈,祯祥累现。谷生三穗,年年礼雨饱春膏;麦秀两歧,处处村云蒸夏泽。宅畔闲栽五柳,曾无小犬吠清霜;道傍纵有遗金,羞见途人攫白日。谟烈丕显于清庙,东壁映图书之灿;豪杰挺生于盛世,泰阶欣熙皞之平。是用渥沐皇床,讴歌颂美。然而天生圣人,岂徒一手足之烈;惟是从龙伟士,汇建众桢干之奇。贞淑聚于滁、和,清静贻于海宇。仰瞻莫馨,用吐长歌:

改古梁州地,即蜀汉成都为四川,设有成都、保宁、顺庆、叙州、重庆、夔州、龙安、马湖八府,辖十四州,八十四县。又直隶潼州、眉、雅、嘉定、邛、泸六州,辖二十四县。军民府四,宣慰司一,领长官司六。宣抚司三,领长官司二。又平茶、邑梅一长官司,招讨司一,官抚司一,指挥使司二,领千户所一,安抚司四,设行都司一,管六卫州所,五长官司,设垒溪千户所一,领长官司二。东北陕西界,正东、东南俱湖广界,西北西番界,西南贵州界,上属天文嘴参井界轸翌分野,总为里约一千三百五十有奇。

改古扬州即闽越之域为福建,设有福州、兴化、泉州、漳州、延平、建宁、邵武、汀州八府,辖五十五县。又直隶福宁州一州,辖二县。东北、正东、东南俱大海界,西北江西界,西南广东界,上属天文牛女分野,总为里约三千七百一十有奇。改古扬州南境,即赵伦窃据之处为广东,设有广州、韶州、南雄、惠州、潮州、肇庆、高州、廉州、雷州、琼州十府,管七州七十三县。又直隶罗定一州,领二县;东北福建、江西界,东南、西南俱大海界,西北湖广界,上为天文牛女翌轸分野,总为里约四千二百有奇。

改古荆州百粤交趾之地,即东汉所都为广西,设有桂林、柳州、庆远、平乐、梧州、浔州、南宁、太平、思明九府,辖三十四州四十八县。军民府二,辖县一。直隶八州,辖三县。又设长官司二。东北湖广界,东南广东界,西北贵州界,西南安南界,上属天文牛女翌轸分野,总为里约为一千一百八十有奇。近收服滇南,正古梁州徼外西南夷居,即楚庄蹻西所略而王。

太祖说:“向者汉武帝时,彩云见南中,因名云南;胡元时称曰中庆路;今可仍为云南。”设云南、大理、临安、楚雄、澄江、蒙化、景东、广南、广西、镇沅、永宁、顺宁十二府,辖二十州二十五县,十五长官司。又设曲靖、姚安、鹤庆、武定、寻甸、丽江、元江、永昌八个军民府,领一十四州六县,三长官司。又直隶北胜、新化二州。又设军民指挥司二,军民宣慰司六,宣抚司三。又沿元时孟定路,并从古未服,今来遵化的,设为孟定、孟良二府,领安抚司一,威远、浔甸、镇康、大侯四州及者乐甸、钮兀、芒市三长官司。其前十二府,系天文井界分蚜。东北贵州界,正东广西界,东南广西界,西北土番界,正西诸夷界,西南南海界,总为里约六百二十有奇。至于黔中系荆、梁二州南境,本西南夷罗施界国地方,汉称为牂牁郡,后来元胡亦隶于湖广。太祖定为贵州,设贵阳、思州、思南、镇远、石阡、铜仁、黎平、都匀八府,辖七县,一个安抚司,六十个长官司。直隶普安、水宁……镇宁、安顺四州,领长官司六。宣慰司一,组长官司九,又设普安、新添、平越、龙里四军民指挥使,领长官司九。又立毕都等九卫及凯里安抚司。中间一半地面,系天文参井分野。东北四川界,正东、东南广东界,西北西番界,正西百夷界,西南大海界,总为里七十有奇。这是因天文,随地理,定为南北两直隶一十三省的疆宇。又自东海岸起,沿边一带,西至蓟镇一千余里,系虞酋土蛮等部落在外住牧,设为辽东边镇。自辽镇起,西手宣府一千余里,系老把都、青把都等部落在外住牧,设为蓟州镇。自蓟州黄花镇起,西至大同平远堡一千二百余里,系黄台吉等部落在外住牧,设为宣抚镇。自宣镇西阳移堡起,至山西了角山六百四十余里,系顺义王并把汉那吉扯力克等部落在外住牧,设为大同镇。自大同了角山起,西至延绥镇一千余里,系顺义王等部落左外住牧,设为山西镇。自黄南川西,至宁夏镇一千五百余里,系古囊等部在外住牧,设为延绥镇。自延绥起,西至固原边界一千八百余里,系超胡地等部落在外住牧,设为宁夏镇。自宁夏起,西至甘肃界二百余里,系虞酋宾虎等部落在外住牧,设为固原镇。自固原起,至嘉峪关沿边一千五百余里,系丙兔把儿等部落在外住牧,设为甘肃镇。定为九边。铁甲之士,逢三六九日,个个操演武艺,无事则屯田,有事则戒严,万万雄兵,声闻向应,防范甚是严肃。

却说太祖规制已定,恰好徐达、子兴二人令裨将李兴、周武署镇山陕一带边关;冯胜令裨将胡海署守汴梁;周德兴令裨将曹震署抚湖南五溪洞蛮,自进京朝贺。薛显、谢成、杨璟三人,也令裨将盛庸、李坚、孙恪署领屯田训练之职,从辽东、北平取路向金陵进发朝贺。路过山东,谒见李文忠。文忠曰:“我与圣主分则君臣,思原甥舅,三位在路少待。”因托都门胡显署事,同日进京。比至徐州,恰好耿炳文、唐胜宗也将督理马政、训练士卒的职事,着张翌、濮玙代理,从陕西入京,同在徐州支应。把守徐州的陆聚曰:“我也同走一遭。”来至南京,在通政司报了朝见名姓。祇见朱文正、汤和也从南昌两处来到。

次日,正是洪武十六年岁次癸亥正月元旦。各功臣齐集午门。又遇着督理海运的俞通源、俞通渊、朱寿、张温并督造各王分封宫殿的胡美也赶着岁已回京。都顶着朝冠,穿着朝服,履着朝靴,捧着朝笏,同征取云南新回将帅傅友德、沐英等一十七员,整整齐齐在门外伺候。但见:玉漏尚催,金钟忽向。岩廊拂雾,初年景色出朝阳,阊阖连雪,元日晴和生太乙。玉珂龙影,庆嘉逢花事,梅传珠履。鴈行排,遥听晓声鸡报。弱柳依微映,恰旌旗添瑞霭;流莺展转飞,将箫鼓动铿锵。鳞鳞的万国衣冠,列出文昭武穆;昱昱的千官辐辏,都成豹尾鹓行鸿胪。唱道班齐舞蹈,高唿共道个千秋万岁。通政宣来奏启,马腾雀跃,都赞是圣主明君。古李登诗说得好,别馆春还淑气催,三宫路转凤凰台。云飞北阙轻阴散,春此南山积翠来。御柳遥随天仗发,林花不待晓风间。已知圣泽深无限,更喜年芳入睿才。

太祖思得南极滇小,北抵沙漠,东至闽浙,西至玉门,海隅之内,无不咸服。因改古扬州向名金陵,吴、晋、宋、齐、梁、陈、南唐旧都之地,今后为龙飞首定之处,遂拓旧城,周广九十六里,设城门一十一处,南曰正阳,稍西曰通济,又西曰聚宝,西南曰三山,曰石城,正北曰太平,北之西曰神策,曰金川,正东曰朝阳,东之西曰清凉,西之北曰定淮。名为京师,今名为南京。

<span>当年造化辟神奇,真龙翼起淮泗湄。

肇开宇宙还宁一,德威茂着天壤驰。

友谅士诚最叵测,潜借胡元为羽翼。

西川东浙举兵戈,鼎沸玄黄无霁色。

诸豪振振鬼神谋,谈笑功名千百州。

城上愁云洒锦绣,湖边春色润箜篌。

从今清化满冠裳,麟在郊兮凤在冈。

太平无象谁能说,祇有家家清酒香。</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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