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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商后》


第001章 才女重生

第001章才女重生

大胤王朝,天瑞元年。

临近晌午,烈日高悬,乌丰县济宁镇的集市上,人来车往喧嚣热闹。

走出昏暗的油盐铺,叶翕音下意识抬起手臂遮住头顶刺目的阳光。看着街市上的人来车往,深深吐出一口浑浊的空气。

身侧的丫头垂脸看着叶翕音的裙子,忍不住叹息:“这是姑娘最后一条体面的裙子,弄了这么多酱油点子,肯定洗不掉了,往后姑娘出门连身像样的裙子都没了。”

叶翕音低头看了看身上已经洗地半旧的裙子,葱青色的裙面上挂着串浓黑的酱油点子,确实很显眼。

不过眼里的无奈只一闪便已消逝,叶翕音抬起头,樱色的薄唇绽出一朵浅靥:“虽弄脏了裙子,不过总算讨回银子了!”

丫头听闻,眉眼立刻也跟着笑起来,兴奋点头道:“这油盐铺的向掌柜可是咱镇上有名的老赖,这笔欠账老爷在世时来讨几次都没讨到,姑娘今日才来头一遭就讨到了,刚才姑娘一番话堵地他哑口无言,奴婢听得可真是过瘾!只是……”

话说了一半,丫头欲言又止地望着叶翕音。

叶翕音隽雅美目浅淡含笑,回望丫头问:“红于,你想说什么?”

红于皱着眉,目光仍在叶翕音的脸上打转,犹豫了片刻才说道:“我总觉得姑娘自落水醒来以后,好像变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叶翕音浅樱色的薄唇浅浅地弯了弯,却没说话。

能不变么?她根本就不是叶翕音。

她是大明王朝举世闻名的才女——叶小鸾。

前世,她才十七岁,盛名已与青史留名的薛涛,蔡姬等才女比肩。可惜,刚过十七岁生辰,却因一场风寒意外殒命。

明明已经死了,再睁开眼时,却莫名来到眼下这个连史书上都没记载的大胤王朝。

这幅身子的原主与她同姓叶,翕音是她现在的名。

原主死时比她前世小三岁,眼下刚满十四,三日前投河自缢,而她叶小鸾,便是在叶家姑娘溺死之时,重生了。

“姑娘?”

红于见叶翕音出神,伸手拉了下她的袖子,安抚道:“幸好姑娘没事,夫人也可放心了。姑娘可千万别再想不开了,咱们一起想办法,绝不会让张老爷把你带走的。”

叶翕音对上红于关切的目光,抬起手拍了拍她单薄消瘦的肩,语声温柔从容:“嗯,他不会带走我。”

感觉道叶翕音的言辞很有底气,红于心里虽然疑惑,自家到底姑娘哪来的底气,却也莫名跟着安下心来。

姑娘这兴许是……投了一次河,心胸被水冲开了?

叶父生前做银饰生意,拆借过土财主张卜仁的银子,利滚利无法还清。叶父去世后,张卜仁便硬要拉叶家姑娘去抵债,这才逼得叶家姑娘投河自缢。

如今,她叶小鸾既然承了这幅身子的原主活过来,自然也是要被拉去抵债的。

让她堂堂一世才女,去给个土财主当丫鬟……不可能!

一想起这事,叶翕音就觉得脑仁儿有点疼。

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叶翕音看了眼不远处的生药铺,道:“走吧,先给娘抓药。”

红于皱眉道:“夫人这都病几天了,姑娘又不懂医术,要不咱们还是先找个大夫给看看吧。”

“不用,我心里有数。”叶翕音不容置疑地进了生药铺,对柜台内的伙计熟练地口述药方,直接忽略掉红于惊讶的目光。

她前世虽靠才学闻名于世,却在母亲的病榻前端茶奉药整三载。为给母亲调理身体,她曾博览无数医书药典,对于常用药材的药性药理把握,比正经大夫还熟。

提到药,叶翕音不由想起前一世的父母。她英年早陨,死时母亲还缠绵病榻,也不知眼下怎样了。

拎着买来的药,叶翕音和红于刚走出药铺,就听见红于腹中“咕噜”一声。

叶翕音回头看向红于,笑道:“都饿成这样了,怎么不早说?”

红于红着脸直摇头:“我不饿,等会儿就回家了,家里有现成饭……”

不等红于说完,叶翕音已经向旁边一个包子铺走去,片刻后,手里拿着两个油纸包返回来。

一个油纸包递给红于,叶翕音自己捧着一个笑道:“今天讨回了银子,咱们也庆祝一下。”

红于闻言,赶紧欢喜地接过包子,迫不及待就咬了一大口。

嘴里嚼着肉包子,红于含糊笑道:“是酱肉的,我最爱的酱肉包子!”

看着红于因为两个包子就满足的笑脸,叶翕音脸上虽也挂着笑,心思却有些沉。

自半年前叶父死后,叶家境况日益窘迫,红于这丫头的卖身契早已到期,却从没提过半个走字,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丫头。

既然她替叶家姑娘活了过来,理当代其照顾好她的家人,以回抱这难得的重生机会。

还有很多事要做,所以,绝对不能进张财主家!

叶翕音微蹙绣眉,账期限仅剩五日了,的确有点紧。

两人边吃包子边往回走,经过一个被人群围拢的摊子时,红于拉了一下叶翕音的袖子:“这摊子围了好些人,不知道卖啥稀罕物呢,咱们去看看吧。”

叶翕音性子安宁,对这些街边热闹一向不感兴趣,见红于好奇的紧,便随她往人群里去了。

人群围拢的地当中铺了块旧花布,上面零星放着几块毛皮,原来是个皮货摊子。

年轻摊贩胳膊上搭着块毛色雪白的皮裘,正与旁边衣着体面的中年男人谈生意。

“一看您就是行家,这种上好的珍珠裘,去正经皮货行,至少要百八十两银子,我这个地摊子叫不上价,给的合适也就出手了。”

中年男人仔细抚摸着摊贩手里皮料,看似有些犹豫。

红于站在叶翕音身边,眼睛看着那块雪白的毛皮,忍不住小声道:“这块皮毛可真好看,比咱隔壁刘婶子的那块白兔皮子还漂亮。”

叶翕音没说话,只默默地吃包子,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雪白的皮毛,两条细长黛眉不觉微微拧起。

小贩见中年男人仍犹豫,便继续道:“要不是家里等钱用,等天凉再拿出来卖,至少也要卖到六十两往上,眼下就才要四十两您还犹豫,错过了可就没这么便宜的好事儿喽!”

似被说动了心,中年男人伸手往袖笼里摸去。

“这不是珍珠裘!”

人群中,一道干净悦耳的声音传过来,中年男人摸向袖笼的手立刻顿住了。

回转身,目光落在叶翕音身上,男人皱起浓眉问:“刚才是你在说话?”

叶翕音此刻已经吃完了包子,从袖袋里抽出绢帕,细细擦净手上的油。

抬起清澈如晨露的明眸,对上中年男人的目光,叶翕音大方承认:“是我说的。”

第002章 小姑娘,不简单!

小贩见说话的竟是个十几岁的女娃儿,当即挥手赶人:“小孩子家懂什么,少胡说八道,去去去……”

叶翕音澄澈宁静的眸子,淡淡扫过小贩极不耐烦的脸,最终停在那块雪白的皮毛上,缓缓开口说道:“所谓‘珍珠裘’其实就是胎羊的毛皮,不等小羊降生,把已生出胎毛的小羊由母羊腹中剖出而得。

这种皮货关键在于取羔时候要掐准,稍早则仅生了茸毛不中用,稍晚则毛长不曲便不值钱了,需待毛鬈曲像一粒粒米星珠子似的再取胎,如此才算上品。”

语声略顿,叶翕音落在皮毛上的明眸微眯了一下:“这块皮货,毛色乍一看的确与珍珠裘相似,但厚度却明显不对,这么硬的皮子,不可能是胎羔皮。

且这块皮子的气味不对,如果我没猜错,这白色应该是后漂的。”

贩子立刻急吼:“你胡扯,隔了这么远,你又不是狗,还能闻出皮子的味儿?”

叶翕音微扬唇角,翻开手心向人群里一伸:“谁借我副火镰,是不是漂的,一烧就知!”

贩子有些发急,怒道:“我这么贵的皮子给你烧,烧坏了,你这穷丫头能赔得起么!”

中年男人却道:“她烧过,若证明你这皮子是真的,我出钱买下便是。”

人群里不知是谁,果然将一副火镰放在叶翕音的手里。

手里掂着火镰,叶翕音绣目从容含笑,睇向皮货贩子。

贩子眼看推脱不过,突然抱起地上的皮子,分开人群就跑了。

“骗子,真的是个骗子!”人群顿时一阵喧闹。

“真是,这姑娘年纪不大,眼光可真毒!”

“这小姑娘真厉害!”

中年男人身后的家奴,突然扯住一个男孩,高声怒喝:“这小崽子,连我们楼老爷的定钱也敢诓,看我不打死你!”

被揪扯住的男孩却突然扑跪在地,抱住叶翕音的脚踝,立刻放声嚎哭:“姐,姐救我啊!这都是你们教的,钱也是你们拿的,不能让我一个人顶杠挨打啊……”

中年男人原本想跟叶翕音说几句话,可见她竟与这拉皮条的小子揪扯不清,便翻身上马走了。

家奴见小男孩居然认识叶翕音,立刻指着叶翕音怒斥:“敢情你们都一伙的,赶紧把诓我家老爷的银子还来!”

红于一把推开家奴指住叶翕音的手,跨步挡在叶翕音身前:“刚才要不是我家姑娘,你们老爷早被那皮货贩子骗了,你倒反过来诬陷我们!”

家奴指着地上的男孩:“是他说认得你们。”

红于附身去扯那男孩,边扯边骂:“谁认得你这小骗子,快放手!”

男孩也不理红于,趴在地上死死抱住叶翕音的脚踝:“姐,求求你别每次都把我撇下,他们打人可疼了。”

叶翕音低头看着耍赖的男孩,气极反笑,伸手拦住红于,俯身对男孩道:“你说,你认得我?”

男孩看着叶翕音带着笑涡的清秀眉眼,不觉愣了愣神,随后赶紧点了几下头。

“那你说说看,我是谁?叫什么名?家住哪里?年方几何?与你什么关系?”叶翕音启唇笑问。

男孩被问得张口结舌,只顾看着她发呆。

见他答不上来,叶翕音向他身上略一打量,继续问:“你是从秋水县来的吧?”

男孩原本怔愣的眼睛蓦地睁大,嚅嗫问:“你,你咋知道的?”

叶翕音拉开男孩的胳膊,把自己的脚踝释放出来,微笑道:“你鞋边沾有红泥,附近只有产茶的秋水县是红泥地,其余包括乌丰在内的几个县全是黄泥地。”

抽身往后退了一步,叶翕音拉开自己与男孩的距离,转而看向旁边的家奴:“你可听清楚了,我和他,没关系。”说完,拉着红于转身便走。

身后立刻传来家奴的咒骂,小男孩的哭嚎更加惨烈。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大叫:“你这样打是要出人命的……”

人群吵闹的厉害,男孩的叫声陡然尖锐,听得走出不远的叶翕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忍不住停驻了脚,转回身,叶翕音看见家奴把孩子高高举起正要摔。

“等等!”

家奴闻声停手,看叶翕音去又复返,便道:“姑娘既与这小骗子不认识,就莫再管闲事,这狗崽子诓了我家老爷的定银,今日定不能轻饶!”

“他骗你多少钱?”叶翕音问。

家奴看她一眼,将男孩放下来,随手往旁边一丢:“五两!”

叶翕音摘下荷包,将里面几块碎银子全倒在手心里,往前一递:“你就算摔死他也没用,银子必定在那皮货贩子身上,我只有这么多,看在刚才的事上,放了他吧。”

红于一把拦住叶翕音伸出去的胳膊,急地直跺脚:“姑娘,这银子不能给啊,咱家欠张老爷的银子,眼看就要到期了,倒时还不上,他们就要你……”

“红于”叶翕音打断红于的话:“虽说他骗人不对,可这事儿毕竟因我引起的,且我就算去张家抵债,也不至于丢了性命,可你看他……”说着,目光往那男孩身上看过去。

红于低头,见那男孩瘦弱的身子趴在地上,脏兮兮的脸上此时已被血涂满,肿地连眉眼都快分辨不清了。

虽然急得眼都红了,可看那男孩实在可怜,红于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

家奴接了叶翕音的银子,朝男孩脸上啐了一口,转身走了。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开。

叶翕音静静地看了眼趴在地上的男孩,领着红于离开。

不远处,一位身着藏蓝色短绸衫子的老者,眨着烁烁精亮的眼,看着叶翕音渐行渐远的娇柔背影,回身伶俐一跃,跳上停在路边的锦车,掀开丝绣青竹锦帘钻进车内。

看了眼车里端坐的男子,老者笑道:“少主,这个小姑娘挺不简单啊!”

男子白皙雅俊的脸上波澜不惊,语声凉薄:“五两银子都拿不出,居然晓得珍珠裘,是挺不简单。”

“咦?原来少主也注意到这个啦”

老者的屁股忍不住往男子跟前挪了挪,巴巴地凑过去,陪着笑继续问:“少主感觉怎么样?这小姑娘,挺有意思吧?”

男子抬起头,清朗高华的眉眼,觐着老者几乎挨到自己鼻尖的笑脸,抬手拍了下身旁的软垫,缓缓道:“冷伯,你坐过这边来。”

“嗳!”冷清秋赶紧答应着,起身挪到男子身边坐下。

刻意压低了声,冷清秋一双笑眼充满期待地继续问:“少主若觉这小姑娘不错,老夫这就着人去探她家世,必为少主谋划周全!”

男子却不再开口,侧身去拿旁边扣着的一卷书。

冷清秋见状,皱眉问:“少主让老夫坐过来,不是有话要说?”

展开书卷,男子头也不抬,语声清淡:“你刚才坐在我的琴匣上了。”

嘴角抽了抽,冷清秋无语地看向他刚才坐的位置,果然是个琴匣。

车轮碾过街市古老的青石板路,扬起微尘,擦着叶翕音身边驶过去,带起微风撩拨起叶翕音鬓边的散发。街上依旧人来车往,将方才那一场喧嚣不着痕迹地遮盖。

就在这无数擦肩而过的红男绿女中,总有谁和谁蓦然相遇。

于是,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第003章 别有用心

拐进瑞长坊曲罗巷,眼看要到叶家老宅了,叶翕音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的红于。

红于垂着头,皱着一张小脸闷头不语。

拉了拉她的袖子,叶翕音笑问:“还为刚才的事儿生气呢?”

红于抬起头,满脸愁云惨淡:“我可没姑娘的好心胸,眼看还债的日子就到了,姑娘还把钱给了人,咱上哪去凑这多笔银子呢?”

叶翕音握了握红于的手,安慰道:“钱我会想办法,不过刚才的事你可别告诉娘。”

红于乖巧地点了下,跟在叶翕音身后进了门。

叶宅是所老旧的庭院,自叶翕音曾祖父时,叶家就在这里居住,院子坐北朝南一排四间房子,简简单单不带任何修饰。整座庭院最显眼的,就是院子当中的一棵大梧桐树。

已近百年的树龄,硕大而茂盛的树冠如一把巨伞,笼罩住整个院子的上空,铺下满地浓荫,在炎热的夏天里显得格外凉爽舒服。

叶翕音和红于一进门就看见树下的方桌上,摆着一盘刚炕好的粗面饼,还晾着两碗绿豆汤。

红于刚才吃了包子此时正觉口渴,看见有绿豆汤,眼睛立刻就亮了,笑道:“还是夫人疼咱们,想的可真周到!”

叶翕音笑道:“你先去解解渴,我去看娘。”说完。拎着药往叶夫人的房间走。

在门口唤了一声,房里没动静,叶翕音推门进去,见屋里没人。皱眉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褥子,凉的。

叶母已经病得好多天没下床了,此时突然不见了人,叶翕音心头突然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转身跑出屋,叶翕音对着红于急道:“娘不见了,你快去后面的河边找找。”

红于一听也急了,拔腿就往外跑。

可刚拉开院门,红于就杵在原地不动了。

叶翕音也走到了门前,只见院门外,叶母扶着个男孩的肩膀,男孩手里还拎着一桶刚打的水,一老一小正巧出现在门口。

男孩,正是叶翕音刚才救过的那个小骗子。

叶母看见叶翕音和红于,皆是一脸惊诧地看着自己,笑道:“我今天觉着身子轻快些,想着去给你俩打些水回来好洗脸,可这身子还是不中用,刚走到河边就觉得头一阵发晕,多亏遇到这个孩子扶了我一把,才没栽到河里。”

叶翕音赶紧上前,挽住叶母的手臂:“娘正生着病,就该在床上好好修养,还跑去做这些使力气的活,肯定不行的。”

叶母温和地拍了拍叶翕音的手:“娘看你每天早出晚归的辛苦,想着能帮你一点是一点,可这幅身子就是不争气,哎!”

叶翕音扶着叶母进屋躺下,又倒了杯热水递在叶母手中,坐在床边笑道:“娘放心吧,我和红于去要账挺顺利的,向掌柜已经把银子还给咱了。你看,我还给你抓了药呢!等再吃几副药,娘的病就能好了。”

叶母看了眼桌上的药,蹙眉轻叹:“自你爹去世后,咱家全靠讨要你爹当初做生意留下的欠账,才勉强维持。还要顾着我这个药罐子。如今仅剩这最后一张欠条了,可眼看欠张老爷那三十两银子就要到期,却还没半点着落,看你难为,娘心里实在不好受……”说到最后,叶母声音已带哽咽。

叶翕音心里不忍,小心扶着叶母躺下,含笑安抚:“银子的事我会想办法,娘眼下好生保养身体要紧,总想这些事病哪能好的了呢。看你,满头都是虚汗,睡会儿吧。”

叶母的确感觉身上疲乏,顺从地点了点头,轻轻闭上眼。

见叶母休息,叶翕音正欲转身出去,却听叶母开口唤道:“阿音,刚才送我回来的那个孩子,瞧着怪可怜的。我柜里有几身你爹留下的旧衣裳,咱家留着也用不上,你拿给他穿去吧。”

叶翕音答应着,从柜子找了身叶父生前的旧衣裳,拎起桌上的中药出了叶母的房间。

为母亲轻轻带好房门,叶翕音转脸看向院子里,见红于正坐在梧桐树下做针线。男孩蹲在门前的柴垛旁边,低着头竟像是睡着了。

看见叶翕音出来,红于赶紧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着急问道:“夫人没事吧?”

叶翕音摇头,把手里的药递给红于:“没事,这会儿睡了,这药你拿去先煎了。”

红于答应着,接过药往厨房去了。

叶翕音看向柴垛边的男孩,见他也正往这边看,便对着他招了招手。

男孩略一迟疑,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裳。

“不碍事,过来吧。”叶翕音说着,先在方桌边坐下。

拿了个干净的碗,把自己面前的绿豆汤分了半碗,见男孩在桌边坐下,便半碗绿豆汤推到他面前:“喝吧”

男孩看了眼叶翕音,见她正喝绿豆汤,又看看眼前的半碗绿豆汤,端起两口就灌进了嘴里。

喝完,一抹嘴,把碗放在桌上,男孩看见干净的碗沿上留下一片带着血的嘴唇印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又把碗拿起来,向四下张望。

叶翕音知道他是在找水洗碗,笑了一下,说道:“不碍事,放着待会儿一起洗,你先去把脸洗洗。”

他刚才拎回来的那捅水就放在西边墙根下,旁边放着个木盆。

男孩走过去倒出半盆水来,捧着就往脸上泼,跟着用手揉了一把脸,登时疼地直抽气。等再睁开眼时,却见面前一只白皙纤瘦的手,递过来块干净的粗布帕子。

慢吞吞接过手帕,男孩低着头,小声说了句:“谢……谢谢。”

“洗完了脸再过来坐。”叶翕音说完,又回桌边坐下。

男孩赶紧三把两把抹去脸上的水,起身也跟了过去。

等他坐下来,叶翕音抬起头打量他。

男孩洗完脸,除去几处肿胀的淤青,眉目倒还算秀气。叶翕音拿起盘子里一块粗面饼子递给他。

男孩接过饼子,立刻大口大口嚼起来。

叶翕音给他倒了杯水,问道:“你怎么不回家去?”

男孩塞着满嘴的饼,只摇了摇头,直到把饼子咽下去才哑着嗓子道:“我,没家。”

听他嗓音嘶哑像正在变声,叶翕音猜他大约跟红于年纪差不多,也就十二三岁。见他吃完了手里的饼子,便又拿起一个递给他。

男孩这次却没去接饼子,而是拿手指了指叶翕音。

叶翕音温和道:“我和红于刚才路上吃了包子,这会儿不饿,你吃吧。”

听她这么说,男孩才接过饼,只是这次没像刚才那样狼吞虎咽。

叶翕音拿起红于做了一半的针线,边做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第004章 色迷心窍

“馒头”

男孩刚说完,就听旁边“噗嗤”一声笑。

馒头抬起头看过去,见红于正捧着个红泥小火炉从厨房里走出来。

架好熬药的砂锅,红于直起身笑道:“亏你爹怎么想起给你起这个名,看你瘦的这样,还馒头呢,我看叫面条还差不多,哈哈!”

男孩嘴里正含着一口饼,含糊说道:“我,没爹娘,名字,是拐子爷爷起的。”

馒头也不恼,平静地说完话,继续埋头吃饼。

红于吐了吐舌,不好意思地闭上嘴,不再拿他取笑。

叶翕音并未感觉意外,继续问:“你为什么不跟着爷爷,却跟那骗子去行骗呢?”

“拐子爷爷死了,我,被骗子抓去的,不干就打。”吃完了饼,男孩站起身,又走到盛水的木桶前,用手捧起冷水就喝。

叶翕音皱眉看着男孩,见他喝完了水回来,便问:“你跟着我们,是不是怕骗子折回来再抓了你去。”

男孩没想到会被叶翕音看穿心思,惊讶地盯着她,最后慢慢地点了下头。

见竟他承认了,不等叶翕音开口,红于先叫道:“你这是啥意思,是想往后跟着我们过吗?”

男孩没开口,只拿充满期待的眼睛望着叶翕音。

叶翕音始终眸光安静,默了片刻,缓缓道:“我家里的境况你也看见了,我家不是有钱的富户。”

“就是!”红于急地跑过来,站在男孩面前叫道:“今天为了你,我家姑娘……”

“红于!”叶翕音低声喝止红于的叫嚷,眼神扫向叶母房间敞开的窗户。

红于立刻压低了声,却仍怒对馒头道:“姑娘为救你,把银子都赔给人家了,过几天张老爷就要来拉她去抵债呢,我家没多余的粮养你,你趁早走人!”

馒头听红于说叶翕音要被拉去抵债,惊讶地睁大眼看向旁边的叶翕音。片刻,慢慢地,一字一顿表情认真地说:“我,我会做事,不白吃饭。”

叶翕音看着馒头充满乞求和期待的目光,还有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新伤旧伤,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拿起叶父的那身旧衣裳递给他,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换掉满是酱油点子的裙子,叶翕音仰面平躺在床上,浓密的长睫微微闪动,望着床顶浆洗地发白的粗布帷幔,只觉得好累。

过了今天,距离还张卜仁的债务就只剩四天了,想什么法子能在短短几日凑齐三十两银子呢?

正琢磨着,突听见院子里有人问:“叶姑娘在家吗?”

叶翕音坐起身略整了整头发,拉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站着个年轻的富家公子哥儿,身上一袭湖蓝的亮面缎子长衫,腰间扎着品红色的锦缎腰带,脚上一对朱青的纳底绣面鞋,连鞋帮都是水红的,肋下各色荷包香囊挂了一串,花里胡哨地往那一站,乍看就像只刚换毛的金刚鹦鹉。

叶翕音认得这只金刚鹦鹉,正是济宁镇首付张卜仁的大公子张广胜。原主的死,也正是因不堪忍受这位张家大少爷的纠缠。

看见叶翕音由屋里走出来,张广胜脸上立刻堆起一层赖兮兮的笑。

几步走到跟前,张广胜俯下身,将脸贴过去,边仔细打量叶翕音,边啧啧道:“瞧瞧,这么漂亮的小模样,要真跳河死了,可不得心疼死本少爷啊?”说话就要伸手去摸叶翕音的脸。

叶翕音退后一步,躲开张广胜伸过来的手,秀目微冷,语气淡淡地道:“还没到还钱的日子呢,张少爷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儿么?”

见她退一步,张广胜赶紧往前赶一步,挨近叶翕音身畔,脸低地几乎要贴到叶翕音脸上去,笑嘻嘻道:“本少爷听说,你前几日失足落水,可把我给心疼死了,今日特地过来瞧瞧我的小美人儿,身子可好了……”

张广胜说话时,趁着叶翕音不备,胳膊一伸就搂住了叶翕音的肩。

叶翕音赶紧拧着身子要挣开,却被张广胜粗壮的手臂一收,就将人搂进了怀里。

“放开!放开你的手!”叶翕音不停地挣扎,却反被张广胜搂地更紧。

张广胜头一低,抻着厚嘴皮就去亲叶翕音的脸。

叶翕音抬手一推,狠狠推开凑过来的那张让人恶心至极的嘴脸,手指甲还在他脸上挠了一下。

张广胜也不恼,腾出一只手去抓叶翕音的胳膊,嘴里笑道:“我的小美人儿,有啥害臊的,早晚都是爷的人儿了,不如趁早让爷好好疼疼……”

张广胜说话时,一只手已经钳制住了叶翕音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拦腰一抱,毫不费力地就将叶翕音纤细的腰身托离了地面,也不顾她奋力挥着手脚连踢带打,拖拽着叶翕音就要往她房里去。

叶翕音本就生得身量娇小受弱,再加上前几日刚溺过水,身子至今仍有些虚弱,哪能挣的过腰圆体壮的张广胜,三两下就被拖到了门边。

叶翕音拼死抓住门框,急地开口大声叫红于。

可是喊了几声,院子里却静悄悄地,始终不见有人应答。

张广胜先前还担心家里有别人,此刻见叶家居然没人,今日就要得手,兴奋地下死力气把叶翕音往房里拽,边拽边调笑道:“别叫了我的美人儿,你就从了爷,那三十两银子也不用还了,往后跟着爷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的,过好日子去……

叶翕音紧咬下唇,额头上早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子,可纤细的手指却始终死死扣住门框,任凭张广胜如何揪扯,就是不松手。

红于多半是去河边洗衣裳去了,只要再拖一拖,等她回来,她两个虽是年轻女孩儿,可这毕竟是叶家,张广胜就算再无赖,也不敢太放肆。

尽管叶翕音此刻面对恬不知耻的张广胜,可内心却始终镇静清明,眼见张广胜是不得手誓不罢休,叶翕音边与他拉扯边道:“你先等下,我有话与你说……”

叶翕音想先拖住张广胜,能拖一刻,她脱身的机会就多一些。

“站着说话多累啊,想说什么话,咱俩床上慢慢说去……”

张广胜此刻已经色迷心窍,见拉不动叶翕音,就伸手去掰她抠住门框的手指。

第005章 通房丫头

“哎呦!疼死老子啦,这是谁家的野狗……”

正在兴头上的张广胜,突然感觉小臂上一阵剧烈的疼痛,手下意识就松开了叶翕音。低头看自己的胳膊,鲜红的血顺着袖口不住地往外淌,已经染红了一截袖子。

挣扎到几乎虚脱的叶翕音,被张广胜突然放开手,险些跌坐在地上,却被另一双手及时扶住了手臂。

来人将叶翕音小心地扶到院子的桌边上坐下。

稳了稳心神,叶翕音才看清,站在眼前的竟是馒头。她刚才还以为他已经走了。

馒头把叶翕音扶在桌边坐下,转回身,狠狠瞪向抱着手臂呲牙咧嘴的张广胜,沙哑着嗓子说道:“不许你欺负姐姐!”

张广胜疼地脸都变了色,哆嗦着手指着馒头骂:“哪儿跑出来的小杂种?居然敢咬你爷爷,看爷今天不打死你……”说话就要过来踢馒头。

馒头虽然身子单薄,却也不怕眼前这只满身肥膘的金刚鹦鹉,身子一横,头直直地就撞在张广胜肥圆的肚子上。

张广胜没料到馒头会突然袭击,“哎呦”一声大叫,整个人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

馒头上前就要用脚踹,却被叶翕音拦住。

叶翕音此时已经恢复了气力,起身拦在馒头身边,看了眼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张广胜,在馒头耳边低语:“这个张家大少爷是镇上有名泼皮无赖,教训一下就行了,你若真把他打一顿,他还指不定怎么讹人呢。”

嘱咐完馒头,叶翕音转而对张广胜道:“还有四天期限,欠你的银子我自会想办法,如果没别的事,张少爷就请回吧。”

张广胜从地上爬起来,正对上馒头恶狠狠瞪着自己的眼神,手疼地一哆嗦。

心知今天是讨不着便宜了,张广胜往地上啐一口,指着叶翕音道:“好你个不识好歹的死丫头,你最好能凑足银子,要不然,哼,迟早让你见识爷的厉害!”

说话时,张广胜瞪了眼旁边的馒头,目光又重转回叶翕音脸上,咧开厚厚的嘴唇,嬉皮笑道:“你今天不伺候爷,没关系,爷大不了再多等两天。爷今日就明摆把话撂下,拉你去爷府里抵债,做的就是给爷铺床暖被的通房丫头!”

叶翕音脸色一变,蹙眉道:“不对!此前张老爷来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即便进了张府,也只是在夫人跟前伺候。”

听见这话,张广胜咧嘴一笑:“嘿嘿,我爹说的?我爹还不都听我的?你去打听打听,但凡进了我张家门的闺女,我看上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尤其像你长得……”

说着话,张广胜不记打地又要把手往叶翕音脸上伸,却被馒头跨步挡在叶翕音身前。

张广胜吓得赶紧把手缩回来,瞪了眼馒头,又对着叶翕音呲牙笑道:“爷可等着你呢小美人儿,到时去了爷家里,看爷不好好疼你,保准叫你个把月下不了床!”

见他还要啰嗦,馒头作势又要扑上去咬,张广胜吓地赶紧跑出了院子。

张广胜走了,紧绷的心情总算放松下来,叶翕音此时才察觉身子绵软无力几欲支撑不住,一屁股跌坐在桌边的凳子上。

馒头见她脸色苍白,满额都是汗珠,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碗水,小心翼翼放在叶翕音的面前。

“谢谢”叶翕音无力地说了一句,正伸手要去端碗,突然听见院门口“咣噹”一声响。

叶翕音抬头看过去,只见木盆和刚洗完的衣裳,全都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红于猛地冲过来,一把推开馒头,挡在叶翕音身前,冲着他大叫:“你这个该死的,你都干了什么?”

馒头被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勉强稳住身子,转回身莫名其妙看着发疯似的红于,皱着眉头道:“我,什么也没干。”

红于一指叶翕音,吼道:“你没干?你没干姑娘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叶翕音刚才也没反应过来,此时听红于这么说,抬手去摸自己的头发,才发现发髻已经散乱的不成样子,再看身上的衣裳,也有几处被扯开了口子。

拉了拉红于的手,叶翕音解释道:“红于,你误会馒头了,是刚才张家大少爷来过。”

红于一听是张家大少爷,先是一愣,跟着眼圈就红了,手狠狠拍在桌子上,跺着脚骂:“这个挨千刀的畜生,是成心想逼死你啊!”

叶翕音没说话,慢慢站起身,对红于道:“药要是熬好了,就先把晚饭煮下去吧,我进去换身衣裳,一会儿等娘醒了就该喝药了。”

嘱咐完,叶翕音便往自己屋走,才没走几步,就听身后的馒头低声地问了句:“通房丫头是啥意思?”

听见馒头询问,叶翕音的步子一晃。

红于的脸早绯红一片,低声斥道:“你,你乱说啥呢!这话也是随便问出口的?”

馒头却是一脸不解,皱着眉头道:“我是听刚才那个人说。他说要让姐去他家当通房丫头,所以我才想知道这是个什么活?”

红于听闻,一张脸蓦地由红转白,死死盯住叶翕音:“那个不要脸的东西真是这么说的?”

看着红于眼里的惊恐,叶翕音默了片刻,最终轻轻点了下头:“馒头说的没错,刚才张少爷的确说过。”

叶翕音话说了一半,就听叶母房中传出来一串急促的咳嗽声,叶翕音赶紧向母亲房里走。

推开房门,见叶母正扶着床沿咳个不停,叶翕音赶上前,一面用手轻抚叶母的后背,一面在叶母手上的合谷穴轻轻按压,果然,叶母很快就止住了咳嗽。

扶着母亲倚靠在床头上,叶翕音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叶母时见她眼眶润红,便猜到刚才的事,定是被她听见了。

叶母接过粗瓷茶碗,手握住叶翕音的手,还没开口眼泪先淌了出来。

嘴唇哆嗦嚅嗫了半晌,才低声道:“刚才张少爷来说的那些话,娘都听见了。娘要赶出去,可这该死的身子……哎,多亏那孩子……”

话说一半,叶母强压下喉头的哽咽,继续道:“我可怜的儿,张家就是个火坑,你进去眼见是没活路的。娘想,明日去找你叔父商议商议,看看他有没有办法。”

第006章 无关风月

叶翕音早看见叶母手心里擦破了一大块皮,便猜到她必定是着急下床时摔的,便温声安抚道:“娘别急,不是还没到日子么。我去打一盆水来,娘洗一洗脸手,先把药喝了。”

由叶母房里出来,叶翕音走到红泥小火炉跟前,拎起上面热着的砂吊子,倒了半木盆热水,又拿了张干净的擦脸帕子。

等她折回叶母房里时,叶母已经站在地上,整理着身上的衣衫。

叶母性子温和又勤快,虽然终日生病卧床,只要稍有精神便要下地做些事。尽管已生病数日,可房内却依旧打理的干净整洁,一点看不出是病人的卧房。

叶翕音把木盆放木架子上,对叶母笑道:“娘先洗脸,我去端药过来。”

叶母洗完了手脸,刚在临窗的长木桌旁坐下,叶翕音就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

把药碗小心翼翼地放在叶母面前,叶翕音眯着笑眼道:“放心,不苦的,我特地在药理添了甘草,既能止咳又清香甜润。”

看着眼前的汤药,叶母目带疑惑地抬起头。

打量着眼前清瘦朴素,却依然隽秀温婉的叶翕音,叶母道:“以前你从不在这些事上用心思,只要有饭吃,便百事不操心。可这几日,我总觉得你突然长大了好多。还有这些药理药性,你是如何知晓的?”

叶翕音在叶母身边坐下,温和道:“以前不是有爹和娘么?家里的事又不用我做,我自然什么都不操心。如今爹不在了,我总地要学着帮娘料理家事啊。”

听她这么说,叶母想起叶宗在世时家里的平静温馨,又想到如今家里的重担,全都落在叶翕音单薄的肩膀上,只觉胸中酸涩,眼泪又漫上来。

“娘,趁热快喝药吧,这方子是我特地向生药铺的掌柜讨来的,他说专医娘的病呢!”

催促着母亲喝完了药,叶翕音正要收拾药碗出去,却见叶母望着窗外,轻声道:“如今咱家没个男人主外,实在诸事不便,要是但凡家境过得去,其实留下这个男孩子,倒也给你添个臂膀。”

叶翕音顺着叶母的目光看向窗外,就看见馒头正挽着袖子在西墙边劈柴。

浅浅地勾了下唇角,叶翕音回头对母亲笑道:“娘若喜欢,留下他便是,不过添副筷子罢了。”叶翕音语声轻盈,并没有半分压力的感觉。

看着叶翕音娇小纤瘦的背影,叶母眉头紧了紧,心中暗道:时隔这么久,那位姓冷的贵人,不知还要不要这座宅子……

别院深深夏席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树阴满地日西迟,梦觉流莺时一声。

炎夏天长,吃过了晚饭天色尚早,叶翕音拿了自己白天换下来的衣裳,去屋后不远的河边清洗。

才出门没几步,就听身后有脚步声跟上来。

叶翕音头也没回,笑道:“肯定是红于不放心,让你跟着我的。”

馒头低着头,哑着声音道:“可是啥事都瞒不住你。”

叶翕音笑了笑,跟馒头并排往河边走,边走叶翕音边问道:“你当真想留在我家?”

馒头抬起头看了眼叶翕音的侧脸,很用力地点了下头。

叶翕音看他脸上虽然青一块肿一块十分滑稽,可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透着认真,便也认真道:“可是我家里也穷,你留下可是要跟着吃苦的。”

馒头把头一摇:“我不怕吃苦,我不想骗人。拐子爷爷说过,做人不能干坏事,干了坏事就要被天上的神仙看见,要遭报应。”

“你拐子爷爷说的没错,不干坏事,否则就要遭报应!”

馒头侧过头,看见叶翕音真诚的笑,也咧开嘴笑起来:“那往后,我喊你姐行不?你就当我亲姐。”

“好!”叶翕音爽快答应。

馒头高兴地一个筋斗差点翻进河里,兴奋地满口叫:“我也有姐啦,我也有家啦……”

叶翕音被他又叫又跳的水花溅了一脸,笑着抬起袖子擦掉脸上的水,开始蹲在河边洗衣裳。

“你既然跟我叫姐,以后就跟着我的姓吧,别叫馒头了,我重给你起个名。”

“行,我都听姐的。”

“你是在清水河边认得我,往后就叫叶清吧。”

“行,我都听姐的。”

残霞夕照,花坞苹汀,野岸无人舟自横。一个少女和一个少年的欢笑,惊起河岸边草丛里无数准备栖息过夜的鸟。

这样纯真的誓言,无关风月,却同样令人感动。

隔日,清晨便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院子里的大榕树被洗地滴翠般绿的喜人。

叶翕音侍奉叶母吃过药,便和红于在自己房里做针线。

“叶清呢?怎么大早就不见他的人?”叶翕音边做活边问。

红于咬断一根线头,头一摇:“鬼知道这小子上哪野去了,我早起煮饭时候就没见他。”

叶翕音看了眼红于,笑问:“你是不是还想着他骗人那事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爷在世时常说这句话,我可不信他转眼就能改好了!”

红于话音刚落,就听院子里有动静,俩人赶紧站起身透过窗户往外看。

只见叶清一身衣服被雨浇地湿透,手里不知拎着个什么东西,进来就直奔厨房。

叶翕音和红于赶紧出了屋,顺着房檐也跟了过去。

刚进厨房,扑鼻就是一股鱼腥味,见地上躺着三四条刚收拾过鱼鳞内脏的鲜活大鱼,红于先叫起来:“你这是去哪儿偷的鱼?”

“我没偷!”叶清拧着眉叫道。

“那这些鱼是哪儿来的?”红于瞪着眼,不依不饶地追问。

“我捉的。”叶清说话时,把几条鱼放进洗菜的木盆里。

红于抿着嘴,不说话了。

叶翕音笑着轻轻扯了下她的袖子,抬眸对叶清道:“叶清,你跟我过来。”

“嗳”叶清答应一声,跟在叶翕音身后往外走。

红于晓得叶翕音这是跟叶清有话说,便没跟去,挽起袖子去洗那几条鱼。

进了房间,叶翕音看了眼他一身水湿的衣裳,皱眉道:“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想起跑出去捉鱼?”

“阴天水底下闷,底下的大鱼要游上来透气,才好捉。”

叶清说话时顿了顿,见叶翕音倒了杯热水递过来,便接过水杯继续说:“我看你和夫人身子都不好,咱家吃肉少,我想捉几条鱼给你俩补补身子。拐子爷爷说,鱼汤最养人了。”

叶翕音心下一热,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低声说了句:“你先去把衣裳换了再来。”

叶清见叶翕音脸色不好看,忐忑地小声问:“姐,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叶翕音抬起眼,展开清秀的眉眼一笑:“没有,姐是高兴的。”

听她这么说,叶清也跟着笑起来,转身去了。

叶翕音回头看了眼床上摊开的,改了一半的旧衣裳,唇角渐渐绽开温暖的笑意。

正欲再拿起针线,就听院子里有人唤:“阿音,在家吗?”

第007章 母狗都不放过

一听这声音,叶翕音眼里就浮上浓浓的笑意,高声应着迎了出去。

“你们娘俩可真有口福,一来就遇上我家改善伙食喽!”

几人在叶母房中说话,叶翕音与婶娘说笑时,顺手把刚炒熟的南瓜子抓了一把递给身边坐着的叶旭旭。

婶娘本家姓张,是叔父叶坤的发妻,性格老实厚道,自过门起与叶母相处的十分融洽,以往妯娌间便时常走动,如今叶父去世,叶张氏常来看望叶翕音娘俩,走动的比以往更勤了。

叶旭旭是叶坤的小女儿,上头还有个哥哥,自小与叶翕音一起长大,轻比亲姊妹。

巧的是叶翕音前世的长姐也叫叶旭旭,此时见她,两世情份合在一处,更觉异常亲厚。

“下这么大的雨,亏你们还上街去买鱼!”叶张氏笑道。

叶母笑道:“这鱼不是买的,是我家新来的清小子捉来的。说是我和阿音身子弱,要给我们补身子呢,这孩子倒是个有心的。”

“清小子?谁呀?”叶旭旭好奇问道。

刚才饭桌上只有红于,并没见还有外人,她至此时还没见着叶清。

“昨日才来的,可巧遇见我头晕就把我送回来了,我瞧他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心也善,就收留了他。眼下这家里没个男人,他年纪虽小,却还是能帮着做些事。阿音都十几岁的丫头了,事事都抛头露脸的,也不像话。”

叶张氏听闻,赶紧问:“这孩子多大年纪了?”

叶母道:“我问过他,他自小被爹娘扔了,也不晓得,我瞧大约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

叶张氏闻言,若有所思地缓缓点了下头。

叶旭旭笑问:“既然你家收留了,为何方才吃饭时候不叫上他?”

叶翕音笑道:“红于去叫过,他大概不好意思,就没来。”

闻言,叶张氏也笑了:“这还是个腼腆的孩子呢。行了,你姐俩也久没相见,去玩儿吧,我和你娘说说话儿。”

两个女孩儿答应着出来,往叶翕音房里去了。

两个孩子刚走,叶张氏由怀里掏出一个粗布手绢,塞进叶母手里,语带嗔怪道:“阿音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也不跟我们说一句,嫂子可真能沉得住气!”

叶母手握住那手绢,里头裹着几块硬疙瘩硌着手心,便知是银子。

垂下眼,叶母无奈叹息道:“你们的日子也艰难,他叔父去年做工伤了腿,如今兴荣和旭姐儿都大了,我怎好……”

“嫂子怎么与我说起这样外道的话来了?哥走了,留你们孤儿寡母的,不投奔我们还能指望谁去?兴荣他爹常说,大哥不在了,他这个做叔父的就同阿音的亲爹是一样的。”

俩人说话时,叶母已经打开了叶张氏塞给自己的手绢包。

见里面的几块银疙瘩足有十两重,叶母惊讶地看向叶张氏:“你哪来这么多?他叔去年医腿花了那么些钱,你前阵子又打点兴荣出门,他叔父一年的工钱统共也只十几两银子,去年因腿伤还耽搁了一年,你们家人口多开销又大……”

叶张氏拍了拍叶母的手,宽慰道:“这个你莫管,我家总归有阿音她叔撑着呢。再者兴荣也大了,眼看再过两年就要出徒了,总比你好过。”

“可眼看这俩孩子都大了,旭姐儿过年就十六了,又早说了人家,正是用钱的时候。你把钱都给了我,孩子们可咋办呢?”

叶母执意不肯全收,却听叶张氏道:“咱们旭姐儿虽说到了年纪,可到底是有着落的。阿音就不一样了,她是要给张府拉去抵债的。

那张府就是个火窑子,张广胜是什么样的人品,咱济宁镇谁不知道?张府里但凡有点姿色的大闺女小媳妇,哪个没叫他往房里拽过?

我说句难听的嫂子别笑,就是只毛色光亮点的母狗他都要摸上两把,更别说阿音这样水灵俊俏的小姑娘,真去了还能有好?”

叶母听着叶张氏这番话,想起前日张广胜那不要脸的行径,不觉又湿了眼眶。怕孩子们听见,只有掩面低泣。

叶张氏看着心酸,也掏出帕子跟着抹眼泪。

这厢两个妇人说话,另外的一间房里,姐妹俩同样叙着体己话儿。

“你可真傻,咋想起跳河呢?我爹眼下正想法子呢,爹说了,一定不让你进张府去!”叶旭旭说的认真,一张脸儿激动地红扑扑的。

叶翕音浅浅一笑,露出腮边的一朵梨涡,按着叶旭旭的肩把她按坐在床边,笑道:“我就是傻了一回。你放心,往后再不干那样的傻事儿了。”

叶旭旭放心地笑了笑,伸手摘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倒出二三两碎银子,说道:“这些年,姐只攒了这么点儿,你先拿去,等我爹再想想办法。”

叶翕音拿起那几颗银星子,又放进了叶旭旭的荷包里,笑道:“姐明年就要嫁人了,这银子我可不能要,你留着买些胭脂水粉,好生把自己打扮打扮,没准儿哪天在街上,就遇上我那未来的姐夫呢!”

“你这丫头,真是越说越没个样儿,人家好心宽慰你,你反来拿人家取笑!”叶旭旭脸红的欲要渗血,扭着身子背对叶翕音不再理她。

叶翕音笑着搬过叶旭旭,仔细打量她的面色,笑道:“我说的虽是玩笑,却也是正经话,看你脸上虽傅过粉,却仍遮不住面色发黄,常熬夜做针线吧?”

叶旭旭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颊,惊问:“一下就被你看出来了,这么明显吗?”

叶翕音拉下她覆在脸上的手,又仔细打量她面色,说道:“你眼下淤青严重,我是从这儿看出来的,不过你这脸色却不全是因为熬夜,多半还有心虚火旺。”

叶翕音说的认真,却没留意叶旭旭满眼惊疑地将她望着。

“你回去时,路过生药铺买一两玉竹,让他们给你磨成粉,回去拌进胭脂膏子里,可润肤降燥,另外日常煲汤时常放点北杏仁和木耳,即可调理内火又能补血养血,这些东西都不值钱又管用。”

叶旭旭微微张着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叶翕音的脸,半晌才开口:“你……不是阿音!”

第008章 冷老爷

听叶旭旭说她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叶翕音对着她呲了呲牙,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状:“啊,这都被你看出来啦?”

叶旭旭不过是句玩笑话,被她一说,惊地立刻瞠大双眼,赶紧闭上嘴不敢再说话了。

叶翕音把剥了皮儿的南瓜子仁塞进她手里,笑道:“娘生病看不起大夫,我跟药铺里的伙计学的。”

叶旭旭无意识地接过南瓜子仁,却仍愣愣地看着叶翕音道:“我觉得你现在真的变了很多,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个胆小柔弱的小阿音。以前的你,只要给吃给穿,整天闷在屋子里,一点心都不操,怎么感觉你突然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叶翕音浅浅一笑:“我现在要保护娘,还要照顾这一家人,总该长大了吧?”

“阿音……”叶旭旭低唤的声音,有点微微的发抖,带着明显的心疼。

眼见叶旭旭眼里又蓄了泪,叶翕音赶紧笑着转移话题:“好啦,好不容易见一回,咱俩别只顾伤感了,我去看看红于做晚饭了没有,待会儿我亲自下厨,做你最喜欢的油煎鱼皮。”

看着叶翕音轻盈的身影消失在门边,叶旭旭不自觉皱起眉头,满眼疑惑地喃喃自语:“我……啥时候喜欢油煎鱼皮了?”

吃过晚饭后,雨也刚好停了。叶翕音和叶母送走了叶张氏和叶旭旭母女。

回到房里,叶翕音把做了一整日的针线拿出来铺在床上,就着油灯,打算把最后的几处缝完。

红于推门进来,看见叶翕音又在做针线了,便道:“夫人叫你过去呢。”

叶翕音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起身去了母亲的房间。

她进屋时,叶母正坐靠坐在床头闭目养神,听见门响才睁开眼。

叶翕音替母亲倒了杯水,端着杯子在叶母身边坐下,轻声问:“娘找我?”

叶母点了下头,说道:“今日你婶娘来带来了十两银子,就算加上我旧年的两件首饰,也还是凑不够,我琢磨着,你叔父去年受了伤,咱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娘思来想去,不如把这处院子卖了。”

叶翕音一听就急了:“可是卖了房子咱们这一家人去哪住啊?再者,这么大一处院子,即刻就要卖,找合适的买主也不容易。”

叶母摇头:“买主倒是现成有一位,就是去年找你爹做半幅银面具的冷老爷,他早相中了咱家这处老宅子,这位冷老爷是外乡人,性子爽快,给的价也合适,只是你爹说,这是祖宗的产业不肯卖。”

说至此,叶母眼底浮现出伤感和无奈,不过转瞬即逝,抬起头,叶母望着叶翕音目光温和:“娘都想好了,卖掉宅子的钱,除去还张家欠账,剩的银子在临村买个农家小院,虽然条件没这好,可住下咱们娘儿几个,也够了。”

叶翕音反复琢磨,眼下也只剩这一条路可行,暂且先把张家应付过去,以后的事再从长计议。

捏着叶母给的写着冷老爷地址的字条,叶翕音心里暗暗发誓:只要过了这个坎儿,她一定要想办法尽快挣钱,决不能让这一家人就这么穷下去,她前一世才女之名可不是徒有虚表!

回到自己的房间,叶翕音看见红于正坐在床边,就着如豆的灯晕逢衣裳。

走至近前,叶翕音看着细细密密的针脚,笑道:“想开啦?不记恨叶清骗钱的事了?”

红于也笑了:“早晨那事儿是我错怪了他,叶清确实挺勤快的,今天冒着雨也不顾,拎着桶出去打了好几趟水呢,傍晚又出去弄了捆柴回。咱家也该有个男孩子,要不姑娘太辛苦了。”

叶翕音含笑点头,见衣裳改好了,便道:“去把叶清叫来,你也早些睡吧,明日早起还得照顾娘吃药呢。”

红于一听让她照顾叶母吃药,立刻问:“姑娘明天是要出门么?”

叶翕音点头:“嗯,是要出趟门办点事。你放心,我让叶清跟着一起去。”

红于却皱眉道:“可是,上次那件裙子弄了好多酱油点子,已经洗不掉了,姑娘明日穿什么衣裳出门呢?”

叶翕音浅浅一笑:“这个我自有办法,你去吧。”

红于听她这么说,便也没再多问,起身出去了。

红于才去了片刻,就听见叶清在门外问:“姐,我来了。”

“进来吧”叶翕音说话时,把床上的衣裳拿起来又仔细查看了一遍。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叶翕音转身笑道:“这个你拿去,试试看合身不?”

叶清接过叶翕音手里的衣服,惊诧问:“这是……给我的?”

叶翕音点头,含笑望着叶清解释道:“这件原本是我爹生前的旧衣裳,给你穿太大,我把尺寸改小了点。”

叶清低头摸了摸尚有余温的衣裳,抬起头看了眼叶翕音,便转身出去了。

片刻后,叶清换好了衣裳,又进来时,叶翕音看着他的眼睛里闪着意外的光。

叶清虽然瘦,长相却不丑,再换上这身青灰色的衣裳,虽然颜色旧了点,可是干净利落,越衬出他清净的模样。

叶翕音满意地点了点头:“嗯,不错,大小刚好了。”

叶清激动地嚅嗫了半晌,才低哑着声说了句:“姐,你真好。”

只淡淡地一笑,叶翕音道:“回去睡吧,明日跟我出一趟门。”

“嗳!”叶清答应着,转身出去了。

叶翕音把油灯挪到临窗的桌上,在桌边坐下来,看见桌上放着的那张字条,伸手拿起来缓缓展开。

字条上,字迹工整地写有一行小楷。

仔细打量那字体,叶翕音喃喃道:“这位冷老爷倒是写的一手好字,有点像柳河东的体,不过看这功底,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底,绝写不成这样。”

打量着眼前的字条,叶翕音也有点手痒,想写点东西。可放眼四顾,房里别说笔了,就连根小刷子都没有。

叶翕音撇了撇嘴,突然想起自己那条被溅了一身酱油的裙子。

“啪!”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叶翕音波俏一笑,起身把裙子找出来,就着油灯在桌上铺展开……

第009章 跟少爷有缘

次日清晨,吃过了早饭,叶翕音和叶清就准备出门了。

叶清穿着叶翕音给他改好的衣裳,在院子里等着。

叶翕音简单整理过仪容,换好了衣裳,走出房门的一瞬,红于手里吃了一半的粗面馍馍差点掉在地上。

走到叶翕音身前,红于围着她转了一圈,瞪大眼盯着叶翕音的裙子,结结巴巴问:“这……这裙子是……满身酱油的那件?”

叶翕音低头看了眼身上一支横斜而出的红梅,梅枝刚巧把酱油点子全遮盖住,还添了几分清雅飘逸的韵致,粉白的梅花瓣配上青葱的底色,正衬她芙白如玉的肤质。

“这梅花是用什么画上去的?我闻着咋还有香味儿呢?”红于对那梅花喜欢的不得了,巴着左看右看,总舍不得放叶翕音走。

叶翕音笑道:“我看有旧年剩下的小半盒黛墨,还有点胭脂膏子,正巧够了。”

红于打量着叶翕音的裙子,不住地叹息摇头:“我咋不知道姑娘有这一副巧手呢,以前我绣花的样子全是拿去求刘婶子描的,往后我可再不用求她了。”

眼看日头就要高了,叶翕音推开红于巴在身上的手,笑道:“行了,我得出门了,回来叫你看个够!”

出了叶家老宅,叶翕音和叶清出了瑞长坊的东门,路过集市的时候,叶翕音在一个卖手纳布鞋的摊子前停下。

翻看着摊子上的黑面布鞋,叶翕音对摆摊的婆婆笑道:“阿婆的手艺不错,帮忙挑双我兄弟穿的布鞋。”

阿婆看了眼叶清的脚,立刻抽出一双布鞋递给叶翕音道:“我老婆子眼最毒,这个码子给这位小兄弟穿,肯定错不了!”

叶翕音把布鞋拿起来看了看,递给叶清道:“穿上试试看。”

叶清却皱着眉头把鞋一推:“我不买,家里还等钱用呢。”

叶翕音笑了:“就算省下这十几个大子儿也不中用,再说……”叶翕音凑至他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叶清便乖乖地接过鞋子穿在脚上。

给阿婆付了鞋钱,俩人继续赶路。

叶清忍不住问道:“姐,咱真要卖房子?”

“嗯,日子紧迫,没别的法子了。”叶翕音说道。

叶清沉默了片刻,说道:“要不,我替姐进张府去做工。”

“不行!”叶翕音想也没想就一口否定。

“为啥?我又不是丫头,我不怕张少爷。”

“你上次得罪了他,你要去了,他还不得要了你的小命?”叶翕音边走边说。

等快走出瑞长坊的时候,取出字条看了一眼,寻着旧时的记忆,叶翕音很快就找到了字条上的宅子。

行至门前,见两扇大门紧闭着,叶翕音上前轻叩门环,叩了几次都不见里面有人应声。

“主人大概不在家,要不咱下午再来?”叶清说。

叶翕音打量着眼前的紧闭的院门,略想了想,见旁边有个茶叶铺子,便对叶清道:“你在这儿等会儿。”说完,一个人往茶叶铺子走去。

跟店掌柜借了纸笔,叶翕音趴在柜台上开始写东西。

见她写的有点久了,店掌柜好奇凑过去看了一眼,笑道:“嘿,小姑娘不光模样长的漂亮,这字也写的漂亮,小小年纪能写这手字,可不容易啊!”

“多谢掌柜谬赞!”叶翕音大方地笑了笑,将纸币还给茶行掌柜,又再三道谢后,拿着写好的字条折了回来。

将字条整齐折叠好,小心沿着门缝塞进去,叶翕音对叶清一笑:“行了,走吧!”

“那咱下午还来不?”叶清问。

“不来了,等着这位冷老爷上门。”叶翕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可咱就留张条子,他就能来?”叶清不放心地问

“若冷老爷看见我写的字条,一定会来!”叶翕音说话时,狡黠地对着叶清眨了眨眼。

叶清看着叶翕音调皮的模样,不禁怔了片刻,心道:姐长的可真好看,越看越好看,怪不得张少爷会喜欢她,如果换成自己,大概也会喜欢上她的。

正这么想着,叶清突然发现叶翕音正回头看自己,瞬间涨红了脸。

叶翕音看他脸红红的,关切道:“怎么脸突然红了?不会中暑了吧?”

“没,没有。”叶清磕磕巴巴地回应一声,突然快步往前走去。

叶翕音不明所以,但见叶青突然加快脚步,只当他是热的,也快步跟了上去。

就在叶翕音和叶清往回走的时候,一辆垂着锦帘的车轿由二人身边驶过。

透过车轿细竹丝编成的窗帘,男子正在擦拭琴弦的手微微顿住,凉薄眸光不经意扫过由车旁一闪而过的,叶翕音的脸。

“咦,那不是那天在集市上遇见的小姑娘么?前日少爷过十八岁生辰时,老夫还想起这个小姑娘呢,没想到今天就偏巧遇见了,她与少爷还真是有缘啊!”

冷清秋笑嘻嘻看着叶翕音渐渐远去的背影,对男子说道。

“我的生辰,与她何干?”

男子说话的时候,清俊的眉目平和内敛,沉静深邃的眸光,始终落在膝上端放的一架白玉制的伏羲琴上。

低沉清淡的声音,就如他指尖的白玉古琴,透着明显的疏离。

叶翕音和叶清回到叶家老宅时,正赶上吃午饭,红于刚把早晨蒸的粗面馍馍端上桌,就看见俩人推门进来。

叶母也恰从房里走出来,看见他俩人,便笑问:“可见着冷老爷了?他怎么说?”

叶翕音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叶清,上前扶着叶母在桌边坐下,笑道:“没见着,他家里没人。”

叶母闻言,脸上笑意渐收,蹙眉道:“那你下午还要再去一趟?”

叶翕音帮着红于把炒好的两碟素菜从厨房里端出来,便在叶母身边坐下,一面喊叶清吃饭,一面把筷子递给叶母,说道:“不用,我留了字条,冷老爷看见字条一定会来。”

叶母狐疑地看着自信满满的叶翕音,皱眉问:“买卖房产这么大的事儿,你就给人家留张条子,是不是太草率了?”

叶翕音掰开一个馍馍,递给叶母一半,笑道:“娘放心,我心里有数!”

叶母虽然仍不放心,可见叶翕音说的这么有把握,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吃过了午饭,叶翕音送叶母回房休息,自己拿了针线匣子坐在树下刺绣,红于见她绣一块新裁的帕子,便也在她身边坐下,拿起一双鞋垫绣起来。

叶翕音听见西边厢房的门响了一声,抬眼看去,见叶清又换回他自己那身破衣裳,腰里别着捆绳子,手里还提着些东西,看样是正要出门。

“这么热的天,你不睡午觉,又干啥去?”红于好奇问。

“我上河边的芦苇荡子里睡去,那里头凉快。”叶清说话时,拉开院门就走了出去。

男孩子出门是常事,叶翕音也不在意,只顾低着头,专注地劈开绣线。

夏日午后明亮的光,照在老梧桐浓绿的叶子上,被晒成细细碎碎的,透过叶片间隙洒下来,跳跃在叶翕音手里的圆绣绷子上,折射的光晕映着她玉白的脸,显得格外宁静柔美。

终于有个静谧温婉的午后,虽然手边没有她以往酷爱的笔墨盆栽,可叶翕音仍觉倍感惬意。

尽管刺绣并不是她前世的最爱,可如今没有条件由着她舞文弄墨,暂拿刺绣来消遣光阴也不错。

沿着绘好的图样,先用青蓝色的劈线粗略绣出图形边缘,最后由尾部开始,细细地纹绣出图样……

感觉脖子有些酸,红于抬起头歇息时,无意间瞄了一眼叶翕音手里的绣活,惊诧地赶紧把脸凑过去问:“你绣的这是什么鸟啊?好漂亮!”

第010章 叶家有女初长成

“这是青鸾,古书上记载的一种神鸟。”

叶翕音给红于解释的时候,手下的绣活没停,一针一线,细细密密地绣出一只徐徐若生的青鸾模样。

“你用的这是什么色的绣线啊?”

红于仔细端详着那只青鸾,疑惑道:“这颜色有点像锦缎上的孔雀羽毛,青不是正青,绿也不是正绿,我形容不来,总之很特别,我以前可从没见过。”

感觉脖子酸胀,叶翕音放下绣活,抬手揉着脖子笑道:“这是普通的绣线,只是我把天青蓝,绿,浅紫,雪芽青,五色绣线各劈成十六股,然后再把单股的五种线合成一股,就成了这样类似孔雀羽线的颜色。”

红于惊讶地微张着嘴道:“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劈线绣吧?据说难得很,姑娘是怎么学会的?”

“呃……无意中看见集市上一位绣娘给人织补衣服时学的……”叶翕音说话时,心虚地舔了下嘴唇。

希望自己撒的这个不着调的谎,能顺利骗过红于这单纯的丫头。

果然,单纯的红于,盯着帕上的青鸾,啧啧感叹:“姑娘可真神,这么难的绣活儿,只看一眼就会了。要换我,估计看一年也学不会。”

叶翕音笑了笑没接话,红于却仍好奇道:“姑娘以前不是最喜欢绣花儿的,怎么突然想起绣这种什么鸟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看。”叶翕音低声说道,神色认真地凝着绢帕上栩栩若飞的青鸾。

鸾,是她前世的名字,是《山海经》中记载的一种神鸟,青鸾一出,天下昌平,锦瑟祥鸣。名字中蕴含着爹娘对孩儿的期许。她上一世,小小年纪便名盛天下,没有辜负这个鸾字。

这一世,既然重生,她必要如前世一样,驾青鸾,入九霄,圆夙愿,做人上之人!

还有,这只青鸾绣帕,也这是她唯一可以缅怀前世爹娘的方式。

对前世双亲的思念,在心底其实从未减过一分。

过了末时,太阳已经不那么烈了,叶翕音用买来的金桔干熬了一锅金桔汤,约莫叶母快要醒了,便把金桔汤端出来,放在梧桐树下的方桌上凉着。

刚弄好,叶母就从房里出来了。

行至树下,叶母拿起叶翕音绣了大半的青鸾看了一眼,虽然不认得她绣的是什么鸟,却看得出,绣功十分工整精巧。

叶母端详着,忍不住微笑颔首道:“以往我总觉你性情太过懦弱,又不爱着做事,总愁你往后嫁了人可怎么办?现在看来,我叶家,也是有女初长成了。”

叶翕音听见叶母说这话,不由垂下眉眼,微红了双颊,起身给叶母倒了碗金桔汤。

叶母这几日服了药,又经叶翕音仔细调理,精神面色都好了很多,喝过金桔汤,抬眼只见叶翕音亭亭玉立在身畔,便怜爱地拉着她的手道:“去泡些皂荚,娘给你洗洗头发。”

叶翕音答应着正要起身,红于笑道:“我来!”说罢,起身端来了大盆热水,里面泡着洗干净的皂荚。

叶母替叶翕音把头发打开,叶翕音的头发黑亮顺直,已经长至后腰,服服帖帖地散在后背上,被阳光一照,就像一匹闪着亮光的黑缎子,十分好看。

叶母仔仔细细地疏离着女儿的秀发,不禁低声叹道:“以后也不知是谁家的男儿,这般好福气呢!”

“我不嫁,一辈子陪在娘身边。”叶翕音脸滚过一阵热浪,把眼转向别处。

叶母笑嗔:“胡说,闺女大了都要嫁人的,哪有一辈子守在娘身边的理?”

“我……”

叶翕音说了一半,突然抽了抽鼻子,皱着眉问:“怎么有股血腥气?”

她话音刚落,就听院门响了一声,叶清浑身是血地出现在门口。

院子里的三人看着叶清,都是一愣。

叶翕音见叶清一双眼睛直望着自己,突然想起自己的头发还披散着,不禁两腮一热,起身低声道:“我回屋把头发梳起来。”

进了屋,刚在铜镜前坐下,叶翕音就听院子里红于大嗓门叫道:“你这是又去哪儿惹祸啦?”

接着,又听见叶母温和笑道:“哎,你这孩子,可吓坏我们了……”接着,又吩咐红于倒水给叶清洗手脸,又督促他回屋去换衣裳。

等叶翕音绾好头发,由屋里走出来时候,就看见红于端着洗菜盆,在小厨房门口正清洗着几块嫩红的鲜肉,墙边还丢着几块皮毛。

叶清已经换了干净衣裳出来。

“这是什么?”叶翕音走到红于跟前,看着她手里洗的那几块肉,一时没看出是什么动物。

“是兔子”叶母笑着说道,顺带招呼叶清过去喝金桔汤。

叶清确实有些渴了,走到叶母身边,端起汤碗,一口气全灌进了嘴里。

“这么热的天,这孩子定是渴坏了,坐这边来歇会儿。”

叶母边招呼叶清,边转过脸对叶翕音道:“叶清打了几只野兔,娘亲一会儿亲自下厨,给你们做红焖兔肉!”

叶翕音展眉一笑,走过去拍了下叶清的肩膀:“没看出来啊,你小子,能摸鱼还会逮兔子,挺能干呐!”

叶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都是跟拐子爷爷学的。”

走到墙边,叶翕音拎起兔子皮打量,对叶母道:“这两块皮毛挺好的,收拾出来,我给娘缝顶兔毛手筒。”

红于笑道:“还是姑娘脑子活,我差点就把那皮子扔了。”

叶清走到叶翕音身边,接过她手里的兔子皮子:“这皮子上全是血,看熏着你,我去弄。”说完,拎着皮子又出去了。

叶清不光打了兔子,还摘了好多野山菇,叶母亲自下厨,给几个孩子做了顿极丰盛的晚饭。

看着孩子们吃得高兴,叶母心情也好,笑道:“我都想好了,等咱们卖了这院子,买个农家小院子,养两头猪崽子,年底宰了猪,我给你们多晾些腊肉存着。咱们一年也不愁伙食差了,你们都正在长身子,该吃的好些。”

“猪,我来喂!”叶清第一个开口。

红于也不甘落后:“我负责割猪草!”

叶翕音笑吟吟道:“那我只好负责炖猪肉喽!”

叶母眯着笑眼连声道:“好,好,咱家也算是人丁兴旺了,可不愁没人干活呢!”

叶翕音微笑望着眼前围坐的亲人。

尽管穷,尽管还有重重的困难等着解决,可是家里的每个人,心中都充满希望,乐观开朗地期待着未来。

这样温暖的家,团结的家人,给人以无限前行的动力!

————

夏日的晨曦,就像曲低吟一宿的箫,还不待人们缓过清凉的余韵,太阳就把疏影横斜的光影撒了满院。

曲罗巷深深的巷子里,偶尔有几声狗叫传来,坐在窗边的叶母就不由站起身,往院门外看。

阿音信心满满地说那位冷老爷一定会来,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第011章 买房?提亲!

叶翕音端着药碗进屋的时候,正把叶母不安的神态收进眼里,笑道:“娘,这么早就起来在这里坐着,当心晨露重,伤了身子”

“日头都出来了,哪还有晨露,看树影子大约有辰时了吧。”叶母接过汤药,皱着的眉心像是嫌弃药苦似得,脸色有点不太好。

但叶翕音心里清楚,叶母其实是害怕那位冷老爷今日不来。

“娘不用着急,冷老爷今天如果不来,大不了我再去一趟就是了。”叶翕音却是一副心宽的模样,接过空药碗柔声安抚道。

“可两日后就是还账的日子了,娘这心里……”

“娘,别急,凡事皆有回旋的余地,先等等再说。”

叶翕音的手轻轻地拍在叶母的手背上,话语温和中隐隐带着坚毅果决,澄澈的清眸沉静地望着叶母。

叶母不安的心神,竟在叶翕音那一片静湖似的眼睛里渐渐平静下来。

缓缓地点了下头,叶母脸上又恢复了平日的温和神态,笑了笑道:“娘如今也是心急的乱了方寸,处事都不如你沉着周全了。娘听你的,不着急,耐心等着。”

叶翕音轻轻点了下头,对叶母温和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房门刚被带上,叶母就听院门外有人朗声唤道:“请问,这是叶家么?”

“哎,正是呢!”院子里正在做事的红于,第一个答应着就跑去开门了。

听这声音,叶母心下立刻欢喜起来,赶紧对镜粗略整了整仪容,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叶翕音也由房中走了出来,上前挽着母亲的手臂。

母女俩刚走到梧桐树下,就看见由门外进来一位神采奕奕,气质极好的老者,一身藏蓝的府绸短衫子,配一条同色的束脚宽裆裤,浑身上下透着清爽干练。

见了叶母,老者并没抬眼,先客气地拱手行礼,含笑道:“冷清秋过叶夫人。”

叶母侧身避过冷清秋的礼,伸手相让:“冷老爷,堂屋里请吧。”

“有劳叶夫人了。”冷清秋边说话,边回头看了眼身后随行的小厮。

小厮立刻会意,赶紧抱着礼物跟在冷清秋身后,进了正堂屋里。

叶母让了座,小厮便把礼物小心放在冷清秋手边的木茶几上,随后就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

冷清秋此时才抬起头,四下打量眼着前的堂屋,面色含笑对叶母道:“这院子可真是不错,四方规整,坐北朝南,冬暖夏凉,难怪我家少爷当初一见就喜欢上了。”

叶母一听这话,便知买房的事儿是有眉目了,稍稍宽心了些,脸上也随之露出和悦容色,笑道:“冷老爷今日来,可是专程相看这院子的?”

冷清秋见叶母也不寒暄直奔主题,便晓得叶家这是诚心卖房的。

面上微微一笑,冷清秋并没急着回叶母的问话,心中暗道:看来外头传闻的那件事,果然是真的。

正欲开口,却听见门口有脚步声传进来。冷清秋转脸看去,见正是叶翕音,手里捧着个茶盘,托着个素瓷汤碗走进来。

看见叶翕音,冷清秋眼神一亮,颇有深意地笑道:“叶姑娘,不知今日小院中的桐阴可好?”

叶翕音听闻这句,当即就明白冷清秋这是看过自己留的那封信里。

白皙的俏脸微微泛红,叶翕音含笑轻声说了句:“桐阴依旧浓。”说完,从容地放下汤碗,转身出去了。

叶母先见叶翕音莫名显露娇羞之态,又见这位冷老爷的眼神自叶翕音进门起,就一直黏在她身上不放,忍不住紧拧双眉。

“冷老爷可当真是来买房的?”叶母的言辞中略显出几分紧张

“不是卖房,是提亲!”

“提亲”二字刚一出口,叶母的面色瞬间惨白。

冷清秋见状略微微一惊,随即立刻反应过来,抬手拍了下脑门儿,笑道:“唉,叶夫人莫惊,都怪我没把话说清楚。我此番登门,是特地为我家少爷来向贵府提亲的。”

叶母听闻此言,险些惊飞的半条命才稍稍缓和些,勉强挤出笑意:“不知你家少爷是……”

“看我,一时都急糊涂了。我先给夫人介绍一下,我姓冷,名清秋,是景府的管家。我家少爷眼下刚满十八,前几日才过的生辰,名唤景辰,是景府眼下的当家主人……”

叶母皱眉听着冷清秋将景府的事情说完,沉吟片刻,缓缓道:“能聘得起你这样体面的管家,景家定是富贵显赫之族。我们阿音外貌虽过得去,可毕竟我叶家是小门小户,门不当,户不对,又怎能入景家少爷的眼?”

冷清秋面上带着笑,耐心听叶母说完,点头道:“叶夫人顾虑的是,我突兀地提起求亲一事,搁谁都得这么想。”

“不过夫人请放心,我家少爷品貌端正,身体康健,人是绝没问题的,之所以没去求娶大户人家的闺女,唉,这事也是一言难尽!”

冷清秋说至此,重叹了一声:“夫人看我这把年纪,给个十几岁的小娃当管家,便知必是受人所托。景府老爷夫人前两年因病相继故去,只丢下景辰少爷这么一颗独苗。”

“景老爷生前是个儒商,虽有万惯家财,却并不以此为荣。临终前对我千万叮咛,将来给景辰少爷择亲,首要选端庄贤德,切不可看重家世财富。”

说至此,冷清秋不禁又是一声叹息:“景家祖籍本在京城邺宁,因家里有买卖,才来到这东邯州地界。”

“景辰少爷因喜欢此地山川秀美,便打算在此长久定居。可眼看少爷到了该娶妻成家的年纪,我们又人生地不熟,便一直未寻得合适的姑娘。”

“前日我在街上偶遇叶姑娘,深觉叶姑娘谈吐柔雅,秀外慧中,便想登门为我家少爷求娶婚配。”

叶母认真听着冷清秋这番话,缓缓地点了下头,却仍紧皱这眉头,迟疑道:“听冷管家这话,景府倒是一番诚意,只是这定亲一事,毕竟是干系女儿一生的大事,需容我好好想想。”

冷清秋立刻道:“这是自然!”

叶母略一踌躇,继续道:“另外还有一件,即便两个孩子的年纪相当,却还没合过八字……”

第012章 早有预谋的婚约1

“夫人果然考虑周详,不过这件事,我也想到了。”

冷清秋说话时,由袖袋里取出一个信封,笑道:“早先叶老爷在世时,曾为我做过一个银子面具,这个夫人想必还有印象吧?其实那时候,我就觉得叶姑娘不错,也曾向叶老爷提起过此事。

叶老爷当初见过我家少爷,对少爷的人品十分中意,是以便将叶姑娘的八字抄给了我。俩人的八字我已经找相师合过,是难得的好姻缘呢!”

说完间,冷清秋将信封里的两张纸笺一并递给叶母。

叶母双手接过来,见红色纸笺上写的是景辰和叶翕音的八字,白色的一张上,只有叶翕音的生辰,且上面的字迹叶母一看便知是叶父的笔迹。

乍见丈夫生前的手书,叶母眼眶顿时微微有些发热。

盯着纸笺看了片刻,叶母强按下内心的情绪,勉强笑道:“既然我夫君生前便中意这桩婚事,我听从他的安排便是。”说话时,将两张纸笺紧紧捏在手里。

冷清秋看得出叶母这是睹物思人,便耐心等着她情绪平缓下来,才道:“这一年,因叶老爷仙逝,我虽然有意来贵府拜望,却因没有拜帖而不敢擅自叨扰,昨日看见叶姑娘留的亲笔书信,这才敢登门。”

叶母摇头:“冷管家太客气了,我叶家如今不比旧时,景府不嫌弃,我已经十分感激。”

冷清秋将旁边桌上的礼物往前推了推,笑道:“这是一点心意,算是见面礼。这上面的红布包里是一封三十两纹银,因不晓得叶姑娘喜欢什么,这银子便给姑娘去买些喜欢的东西。”

叶母惊讶地赶紧摆手道:“还没正经定亲,怎么能收这么重的礼,贵府这是……”

“夫人就莫跟我见外了”冷清秋笑着打断叶母的话:“往后两个孩子的好事成了,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眼下叶老爷不在了,这门亲事夫人已经点了头,我们岂有不照顾之理?”

“这银子先留下用着,后日我便带着少爷亲自登门拜望。今日多有打搅,冷某这就先告辞了。”说罢,起身便往外走。

叶母再三留饭,见对方执意要去,便只得送出了堂屋,又唤来叶翕音送冷清秋出门。

行至大门前,冷清秋侧身看向叶翕音,眉眼含笑道:“小姑娘可真是不简单啊!连老夫的字都能模仿的惟妙惟肖,这可不是一般的书法功底啊!”

叶翕音被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低头一笑:“我也是实在没辙了,急病乱投医呗。”

冷清秋笑道:“好个急病乱投医,这个倒还其次,还有你那首词:一岁三秋浓,小院桐阴重。欲乘东风,欲乘东风。曲罗叶家梦终成。你得给我解释解释。”

叶翕音展眉一笑:“您这来都来了,必定已看懂了我那首诗的含义,我再解释不是多此一举?”

冷清秋下巴上的胡子翘了翘,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不行,你必须得给我解释清楚,你这个条子可费了我老头子好多脑子,我不亲耳听见你的说辞,心里不舒坦!”

叶翕音见这位冷管家虽上了年纪,却是个老顽童性子,当即就对他生出几分喜欢,便笑道:“好吧,我就解释给你听。

头一句:一岁三秋浓,就是指一年前的事儿;这个也正是我爹给你做银子面具的日期。

第二句:小院桐阴重,是说我家院子里有株很显眼的大梧桐,这个是写实的景致和地标。

至于第三句:欲乘东风嘛,就是暗指你们当时强烈购买我家院子的愿望。

最后那句:曲罗叶家梦终成,就更不用多说了,我家宅子位于曲罗巷,你来我曲罗巷叶家老宅,就可美梦成真喽!”

看着叶翕音充满灵性的俏皮笑靥,冷清秋也跟着笑道:“亏你个精明的丫头,好闺女,就冲你这生花妙笔之才,往后可有好日子等着你呢!行了,天怪热的,回去吧,我走啦!”

冷清秋说完,利落地往车辕上一跃,对着叶翕音调皮地眨眼一笑,吩咐小厮驾车走了。

送走了冷清秋,叶翕音折回来就往叶母房里走去,进了屋,张口就问:“娘,卖房的事成了吧?”

叶母没想到叶翕音突然进来,忙不迭将桌上摊开的一红一白两张字条收进抽屉里。

叶翕音的笑意还挂在唇边上,见叶母眼圈微红,绣眉微蹙,低问了一声:“娘?怎么了?”

叶母抬起头时,脸上神情已经恢复如常,对叶翕音温和慈祥的笑了笑,说道:“没事,眼下就要吃午饭了,等吃过了饭,你再来,娘同你仔细说。”

叶翕音听叶母这么说,便没再多问。

吃午饭的时候,叶翕音看出叶母有心事,一顿饭吃的也是心不在焉。吃完饭,沏了壶茶,叶翕音亲手捧着茶壶进了叶母的房间。

叶母正倚在床头等着叶翕音,见她进来,便唤来自己身边坐下。

慈和的目光仔细打量着叶翕音隽秀的眉目,叶母温和笑道:“阿音,今日冷老爷登门,其实并不是来商议买卖房产一事。”

叶翕音闻言绣眉紧蹙,立刻问:“他说了什么?”

叶母握着叶翕音的手,怜爱地轻拍她的手背,微笑道:“这位冷老爷原是景府的管家,今日登门,是来替他家少爷提亲的。”

叶母说完这句,仔细打量叶翕音。

只见她蹙眉不语,只惊诧地将自己望着,叶母便赶紧解释:“你大约也觉得这件事有些太过仓促了,娘咋听他说起这个事儿,也与你一样,感觉十分意外。可他竟拿出你爹生前亲笔写的庚帖,原是你爹相中的姻缘。娘便……”

“等一下”叶翕音开口打断叶母的话,蹙眉问道:“娘方才说,这位冷管家拿出了爹当年亲笔写的我的庚帖?”

叶母轻轻点了下头:“不错,是你爹的字,那张庚帖现下就在我这里。”

叶翕音闻言,起身走至桌边,按照叶母说的寻出那张写着她庚帖的纸笺,仔细端详上面的字迹。

片刻,拿着字条转回叶母的床边坐下,继续道:“除了这个,他还说什么了?”

叶母便将冷清秋介绍景府的情况,尽数与叶翕音说了一遍,连赠送的礼物和银子也说了。

叶母说完,见叶翕音只是低头看着手上的字条沉默不语,便当她是在害羞,温和笑道:“身为女儿家,总有这一日。”

叶翕音绣眉紧蹙,缓缓抬起头看着叶母。

叶母抚摸着她的手背,继续道:“娘看这位冷管家知书达理,穿着体面,这景府也必是殷实宅邸,且你爹生前又亲眼见过景家这位少爷,你嫁过去不用受苦,也了却娘的一桩心事。”

轻轻将手里的字条折好,叶翕音已绣眉舒展,抬起头对叶母温和微笑:“我听娘的,只是不知这位景少爷可要亲自过来?”

第013章 早有预谋的婚约2

叶母见叶翕音没反对,也十分欢喜,笑道:“冷管家说了,后日就带着景少爷过来,到时候见了他的人,若你不喜欢,娘定不会勉强你。”

叶翕音轻轻地点了下头,起身道:“娘先歇息吧,娘的药吃完了,我再出去买些回来。”说话时,服侍叶母睡下并细心为其盖好被子,便转身出去了。

回到自己房中换了衣裳,叶翕音正准备出门,在院子里做针线的红于和西边墙根劈柴的叶清见了也要跟着,叶翕音只得带着三人一同前往。

济宁镇是远近闻名的最大的镇子,一年到头,天天都有集市,尽管夏日午后酷热难耐,可街市上仍十分热闹喧嚣。

三人先到药铺抓了药,叶翕音想着家中近日要待客,便又买了些茶叶。

路过针线铺子时,红于买了几种绣线,叶翕音在文轩坊里买了套便宜的笔墨纸砚,几人又在大市上采买了些家用物品,便往回走。

一路上,叶清只听见红于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却不见叶翕音说话,便趁着红于挤进货摊子里看热闹,向叶翕音低声询问:“姐,今天那个冷老爷来,可是说要买咱家的房子?”

叶翕音呡着唇,抬起眉眼对叶清温和笑道:“这个事倒还没定下,不过后天还张家的银子算是凑齐了。”

“真的?太好了!”

叶清一双眼睛笑的都眯了起来,他脸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人也精神了很多,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格外讨喜。

见叶清笑的欢喜,叶翕音也跟着笑,只是眼里的笑意却始终浮在表面,不入心。

虽然还账的银子有了,可叶翕音的心里,却又塞进了另一桩事。

今日突然降临在自己头上的这门亲事,她总感觉有些蹊跷。

入夜,窗外蝉鸣幽幽,窗内的叶翕音就着如豆灯烛,端坐在桌前,风致飘逸的簪花小楷自白皙素手下,如行云流水般书写出来。

前世的纸堆如山,笔废百支,才得此刻笔走银钩的书法功底。也正因如此,今日冷清秋给叶母的那张庚帖,她一看便知,那上面的叶父的字迹,是伪造的。

那纸条上的字迹虽与叶父生前手书如出一辙,可墨痕却无法骗人。

能瞒得过叶母这样粗识文字的妇人,可叶翕音打眼一看,便知那上面的字是新写的,绝不是陈年的旧墨痕。

尽管一眼看破伪造的更贴,叶翕音却并没当着叶母的面戳穿。

后日,就是还张家银子的最后期限,冷管家送来的那三十两银子,是她的保命钱,就算明知景府有诈,她也只得硬着头皮先将这银子收下,等打发走张家再应付景家……

咦?等等,三十两银子!

叶翕音的脑中突然有个想法一闪而逝,她快速地将叶母今日转述的那番话,又前前后后仔细琢磨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这位冷管家今日登门,像是早有预谋的。

为何留下的银子不多不少,恰好整整三十两?正好是给她还债的数目?难道真的只是巧合这么简单?

既然字条是假,对方又如何在短短一日内得知她的生辰八字?

一连串的疑问,在脑盘桓翻腾,搅扰地叶翕音直至四更还无法入睡,眼见窗外天色微熙,想起明日还有一堆事情需要处理应对,叶翕音强迫自己睡了一会儿。

这一日,叶母带着叶翕音三人做了许多准备,预备着次日景府少爷登门的事。

至晚间,叶母嘱咐叶翕音早早睡下,养个好精神。

叶翕音一向浅眠,辰时听见房门有动静,便即刻睁开了眼,见竟是叶母由外面走进来。

看见叶翕音醒来,叶母坐在床边笑道:“早些起来吧,今日是景府少爷登门的日子,娘亲自为你梳头,不管这门亲事成与不成,咱总得体体面面地见人。”

叶翕音才起身下了床,红于就端了温水手巾进来。

这些一看便知是叶母早吩咐好的,且又见红于站在门边瞅着自己直发笑,叶翕音便知,这丫头定已知晓今日的事,不觉脸颊微热。

叶母回头对红于笑道:“快去吧,咱们今日可要早些吃早饭呢。”

“夫人放心,我都预备好了,等姑娘收拾妥当就开饭!”红于显得很兴奋,殷勤地守在旁边给叶母打下手。

叶母手巧,不过片刻便做成了反绾乐游髻,用两根牛角短簪固定好,又挑了个银质的小流苏戴在后髻上,把散下来的头发梳理柔顺,又简单为叶翕音整理过妆容。

待收拾妥当,叶母在妆镜中仔细打量叶翕音,慈和笑叹:“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娘的小阿音也出落地这样美丽可人了。”

叶翕音微红了脸,正欲开口,却突然听见门外有人高声叫嚷:“开门,快开门,本少爷来接人啦!”

听见这个声音,叶母和叶翕音相互对望时,不觉都皱起眉头。

叶母低斥:“这个张广胜真是不像话,这么早就来要账,你在房里别出来,娘去打发他。”说完,就走了出去。

叶翕音终究不放心,隔着窗往外看。就见叶母由房中出来,怀里捧着个花布的小包袱,正是昨日冷清秋上门送来的那三十两银子。

今日的张广胜,依旧是那身俗艳的金刚鹦鹉打扮,往大榕树下一站,五颜六色格外显眼。

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家奴,也都随主子一样,个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

见叶母竟然将银子凑齐了放在眼前,张广胜满脸大写地不相信。粗暴地打开银子包,整整齐齐三十两整银,明晃晃亮在眼前。

坐在桌边的张广胜,瞪着眼前的银子看了半晌,又抬起头瞪向叶母:“你这穷婆子,说!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

叶母却是一脸平静,冷冷一笑:“今日张少爷是上门来讨债的,既然我叶家拿出银子还上了贵府的欠债,还劳烦张少爷把欠条拿出来,咱们银帐两清。至于我叶家的银子哪里来的,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

叶母的这番话,把张广胜堵了个干瞪眼,一时竟无话可说。

叶翕音在屋内听得清楚,心下不禁暗赞:平日只觉叶母温顺慈祥,是难得的和软性子,却没想到关键时候,说话竟是条理分明中透着凌厉,非一般庸妇可比。

屋内的叶翕音正暗替叶母叫好,却听见张广胜突然拔高嗓门大叫:“这银子不对!”

第014章 天降美男

叶母尚未开口,身边的红于先急了:“这银子咋不对了?你把欠条拿出来看看,上回张老爷来说的清楚,明明就是三十两!”

张广胜呲着满嘴的大黄牙“嘿嘿”一笑,说道:“三十两?那是账面上的数,那天爷在你家里被狗咬了,还废了好些医病的银子呢,今日也要一并算清楚!”

叶母道:“张少爷,你好端端长着一对眼睛可看仔细了,我家里可没养狗,你凭什么跟算我们医病的银子?”

“哼?凭什么,你问问这条小野狗!”张广胜说话间,抬手向旁边的叶清一指。

“他咬本少爷的那口,害的爷这几天光喝药就花了四五十两银子,眼下要一起算清楚,先前的三十两,加上医药费用五十两,一共八十两。你们拿得出来便罢,拿不出来,嘿嘿,爷可要带人走!”

张广胜说完,冲着身后的几个家奴一使眼色,几个恶奴立刻围上来把叶母和红于挡住。

张广胜抬腿就要往叶翕音的屋里走。

叶母一见就急了,叫道:“你说话要凭良心,就算叶清伤了你,医治也不可能花五十两银子,你这是明抢,你……”

话刚说了一半,叶母就看见从几个家奴腋下,突然钻过去一条黑影,狠狠地一头撞在了张广胜的身上。

张广胜差点被撞个狗啃泥,幸亏旁边一个家奴手快,拉了他一把,脸才没栽到地上。

“好你个小野狗,爷爷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先跑来找死,给我打,把这小崽子往死里打!”

张广胜边说,边跨步仍要往叶翕音屋里走,身后的家奴立刻把叶清围起来,开始拳打脚踢。

叶母和红于不停地叫喊阻拦,几个家奴却仍是下了狠手猛打叶清。

叶清也是个硬骨头,不管多疼,只将身子蜷缩在地上,两只手护住头,一声也不吭。

眼看张广胜的手就要捧到叶翕音的房门,却见房门突然由内拉开,叶翕音从房里缓缓走出来。

看见叶翕音,张广胜两只眼都直了,厚嘴皮一咧,笑嘻嘻往上凑道:“呦,小美人儿这都打扮好了,看来是就等着爷来接你呢!那就赶紧跟爷走……”说话就要上来牵叶翕音的手。

叶翕音侧身躲开,语气平和道:“跟你走可以,你先让人停下手。”

“行,只要小美人儿肯跟爷走,都听小美人儿的!”张广胜说话时,回头对家怒喝道:“都给爷住手!”

说完,又赶紧回转头,谄媚地凑近叶翕音,深深呼吸一口她身上脂粉香,咽着口水笑道:“美人儿你看,爷都叫他们停手了,咱也该走了吧……”

说话时,张广胜趁叶翕音不留神,一把抓住她的手,死死拽着就往门外走。

“你放开,我还有话跟娘说,你先放手,我说完就跟你走!”叶翕音使劲挣着身子,拼尽全力想把手从张广胜的手里抽出来。

可张广胜的手就跟只铁钳子似得,把叶翕音的手握地死紧,一点也不松动。

几个家奴拦着叶母,红于和叶清,眼见叶翕音就被拖拽出了院门,叶母在院中急地大叫:“你们放开阿音,阿音是已经订了亲的,她未婚夫家马上就要来人,你们放开她!”

刚走到门口的张广胜,听见叶母这话,回头笑道:“订婚?嘿嘿,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在这济宁镇,只要是我张广胜看上的闺女,谁敢跟我抢?甭管跟谁定的亲,我张爷就是在这儿要了她,也没人敢说话……”

说话时,张广胜居然明目张胆地,伸手就向叶翕音身上摸过去。

叶翕音吓地脸色骤变,拼尽全力扭着身子闪躲,眼看张广胜的厚嘴唇就要贴上自己的脸,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突然涌上心头。

叶翕音猛地扭过脸,紧紧闭上双眼……

“哎呦,我艹!谁呀这是,什么东西这么硬……”

松开钳制叶翕音的手,张广胜一只手捂着瞬间肿出一块豆腐高的左脸,另一只手接住嘴里吐出来的东西。仔细一看,居然是两颗牙。

“你谁家的野杂种,敢打你爷爷,想死是不是?”张广胜吐了一口血出来,对着眼前的男子破口大骂。

男子也不同他废话,白皙的手腕轻轻一翻,对着张广胜的右脸又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大耳瓜子。

张广胜的左右脸瞬间呈对称肿了。

“哎呦!疼死我啦,你谁呀你,凭什么打我?”这回张广胜学乖了,不敢再称爷爷了。

刚才站在张广胜身边的叶翕音,此刻早躲向了旁边,侧眸打量突然出现的男子。

男子模样白皙俊雅,一对长眉斜飞入鬓,眼角微微上挑,如画的眉目带着几分丹凤掉梢的风流,挺拔的鼻梁将脸部轮廓完美勾勒出来。

身上的朱青色洒银暗纹织锦长衫,正配上他倾长的身形,越发衬得男子气质洁雅高贵,气质出尘。

唯有那双眼,幽深的黑眸暗敛,带着几分天生的清冷疏离。

听见张广胜叫嚷的家奴,纷纷由院子里跑出来,见居然有人把张广胜打地满地找牙,上来就把男子围在了当中。

男子也不与这些人多言,凉薄眼风淡淡扫过眼前围住自己的这些家奴,清冷的眸底闪过一抹不屑。

众家奴眼见就要准备一齐扑上去跟男子动手,却听曲罗巷外传进来一个声音:“等等,等等,哎呦,怎么今儿这条巷子里这么热闹啊,堵得连车轿也进不来……”

说话时,冷清秋已经跑到了跟前,身边还跟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同样一身利落的仆从打扮。

跟在冷清秋身后的少年,一见张府的众家奴围住了男子,登时怒道:“敢对我家少爷不敬,你们找死!”说话时少年一个虎扑就跃了过去,飞起长腿就踹飞一个家奴。

张家的众家奴见状,立刻就跟这少年混战成一团。

被少年称作少爷的男子,悄无声息地退出打斗圈外,只冷眼看着面前混乱的局面。

张广胜捧着腮帮子,还不住地叫嚣,满口吼叫着让他的家奴把人往死里打。

眼见四五个人打一个,却丝毫占不到便宜,少年玩似得将几个张家的恶奴耍地团团转。

突然,一个家奴被踢了出来,猛地向旁边站着的叶翕音撞去。

叶翕音反应不及,眼见就要被撞倒,男子身子一晃,瞬间已挡在了叶翕音身前。

推掌击开家奴的身体,男子侧过脸,对护在身后的叶翕音低声道:“这里危险,你进院里去。”

随着男子的身形移动,叶翕音鼻息间嗅到一股好闻的沉水香韵。

第015章 景辰少爷

男子沉静的声音低传入耳中,叶翕音虽然刚经历这样一场惊扰,面色却仍显镇静地轻轻地点了下头,低声道了谢,绕过眼前换乱的场面,径自回院中去了。

片刻功夫不到,张广胜带的一群家奴已经全被打地跟他家主子一样,忙着满地找牙。

少年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没事人似得端立在男子身侧,轻蔑地看着满地打滚喊疼的家奴。

“你谁呀你,我与你无冤无仇的,你咋下死手打人啊?”张广胜也很识相,眼见自己不如人,说话也存了几分客气,不敢再随便冒脏话出来。

冷清秋此时已经向叶母问明事情的原委。

走到张广胜跟前,拍了拍他肿地馒头似得两个大脸蛋子,冷清秋笑嘻嘻道:“你打都挨了,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咋回事儿呢?这顿打也不叫你白挨,我告诉你哈,你抢我家少爷的未婚妻,你说他不打你打谁啊?”

张广胜一听,立刻梗着脖子叫道:“误会,绝对是误会啊!我来要我家欠银的,谁抢你家少爷的未婚妻,谁是乌龟王八蛋!”

冷清秋笑道:“哎,对,你就是你自己说的这个玩意儿,我再跟你说清楚点,你刚才拉扯的那位叶姑娘,正是我家少爷的未婚妻。”

“她?她是我买来的丫头,她……”

张广胜仍要狡辩,却见立在男子身后的少年冲他一瞪眼,厉声怒喝:“再敢胡说,我看你一嘴牙都不想要了,还不快滚!”

张广胜赶紧把嘴死死捂住,转身带着一众家奴跑了。

眼见张广胜跑的狼狈不堪,冷清秋忍不住打趣:“嘿,你不是来讨银子么?银子不要啦?”

张广胜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银子,保牙才要紧!一溜烟跑地比兔子还快呢。

此时的叶家院内,叶母已让叶清去换了衣裳,又把院子重收拾好,叶母亲自迎出门来。

冷清秋先与叶母见过礼,便将身子一侧,与叶母介绍:“这位就是我家少主人,景辰少爷。”

继而,转过身对男子道:“少爷,这是叶夫人。”

景辰微垂眸睫,上前一步,向叶母恭敬行礼道:“景辰见过叶夫人。”

叶母微眯着眼,仔细打量眼前这位清雅俊逸的男子。见男子白皙俊雅,身材挺拔,叶母真是越看越喜欢,连声往院子里让。

冷清秋跟在叶母身后着往里面走,边走边对后面的仆从唤道:“小海,赶紧地,把礼物带进来啊!”

被唤作卫小海的少年紧走几步,越过走在自己前面的景辰,双手捧着礼物随冷清秋和叶母进了厅堂。

景辰却并未跟进去,而是静静立在庭院中的梧桐树下,四下打量眼前这座简单质朴的小院。

见景辰没进来,叶母也不觉奇怪。年轻人都脸皮儿薄,谈婚论嫁这些事,自然由她和冷清秋商议。就连叶翕音,此时也早避回自己房里去了。

冷清秋见叶母的目光不住往外打量,忍不住笑问:“叶夫人今日亲眼见了,对我家景辰少爷可满意?”

叶母连连点头:“满意,满意!这孩子的模样,简直是万里挑一,真是叫人越看越喜欢!”

“那咱们就商议着,先把这桩婚事定下喽!”

“好,那……”

堂屋内,两个长辈说的热闹,红于端着茶盘进来给叶母和冷清秋奉了茶,端着最后一盏折出来时,看见景辰独自站在梧桐树下。

托着茶盘走过去,站在景辰身后,红于笑道:“景辰少爷,天热,喝口茶解解渴吧。”

景辰闻声回转身,看了眼面前端着茶盘的红于,却并没去接她盘中的茶盏,只低声道:“劳烦请你家姑娘出来,我有话同她说。”

红于闻言,立刻将茶盘放在桌上,笑吟吟答应着,扭身就往叶翕音房里跑去。

叶翕音此时已经简单整理仪容,就在刚才红于给景辰奉茶的时候,她其实也正在窗边暗暗打量这位第一次见面的景辰少爷。

虽然方才只有短短片刻的接触,可叶翕音却细致地发现,这位景辰少爷目色分明,印堂明亮,唇薄色正,说话时虽只微微张开,却清晰可见牙齿洁白整齐;且语声虽低,却暗蓄力道,倒像是个自持自律之人。

她前世曾看《麻衣相书》上说过:目者,心之门户,黑白分明,凝然不动,必向朝庭做栋梁;唇者,思之门户,唇若丹朱,齿白齐密,必然平地做公王。

虽然相书所言不可全信,可一个人的外在气质,必由其内在品质滋养而生。

像景辰这样气质高华的人,应不是心怀不轨的猥琐小人。

可对方却为何要伪造她的庚帖,非要与她这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定亲呢?

正琢磨,门突然从外推开,红于立在门前,低声笑道:“姑娘,景辰少爷叫你出去说话呢!”

叶翕音心里正琢磨这位景辰少爷,虽看见红于眼里别有含义的笑,却并没往男女情事上想,只微微蹙眉问:“他叫我去说什么?”

红于见叶翕音竟没半分未婚男女初次相见的娇羞模样,不觉有些失望,嘟着唇道:“景辰少爷是你的未婚夫君,他想与你说的话,我咋晓得?”

叶翕音垂眸想了想,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哦,对了,中午的饭菜如果来不及准备,你就让叶清上街去买些现成的熟食回来。”说完,把几块碎银交给红于。

红于答应着,接过银子转身去了。

叶翕音简单理了理衣裙,也出了房间。

景辰背对着叶翕音的房门立在梧桐树下,正抬头看着苍然茂盛的巨大树冠,两手自然地垂在身侧。

叶翕音的目光就落在他的手上,静静地在他身后站定,温和道:“刚才的事,多谢景辰少爷相助。”

听见叶翕音的说话声,景辰并没转身,只将脸微侧,淡淡道:“不过举手之劳,换做他人,路遇这种事,也同样会出手。”

叶翕音轻轻地点了下头,继续道:“刚才红于说景辰少爷找我。”

“嗯,因今日是你我第一次见面,又是商议……”

订婚二字,徘徊在景辰唇边,终究没说出口,最后只道:“这样重要的事。所以,我想,有些话,还是先说明白比较好。”

“景辰少爷请讲。”

见叶翕音话语平静,景辰薄唇呡了呡,却似有些为难的微微蹙了下长眉。

他接下来要说的那些话,不知眼前这个看似处世未深的闺中少女听了,会有怎样的反应?

第016章 婚约中的隐形契约

虽然觉得那些话,对这样无辜又单纯的女孩说出来,似乎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甚至有些不负责任。

可是,景辰觉得,有些话,还是事先说明白,也好让对方心里有个准备。

这么做,对这个女孩而言,或许不好受,但却很公平。

总比日后那些真相,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措手不及要好。

想到这里,景辰缓缓转过身,幽深的眸光平静地望向叶翕音,语声低缓道:“关于今日这件事,确实有些突兀,因行事仓促,所以有很多事彼此还都来不及细想清楚。”

景辰说至此,略顿了顿,看了眼叶翕音的表情。

见眼前的女子始终微垂眉睫,面色温婉宁静,景辰才继续缓缓说道:“我想说的是,今日你我虽然定亲,却并非已成定局。”

“他日,若你我各自有别的想法,或有其他变故,可自行解除今日之婚约,另行婚配。”

“一方提出解除婚约,另一方不得予以干涉。”

景辰说完这番话,目光停在叶翕音微垂的眉睫上,仔细关注着她的神情变化。

在大胤皇朝,订婚这种事确实只是个暂时的约定,也并不意味着最终婚事的尘埃落定。

订婚后,如果觉得对方感觉不合适,也完全可以取消婚约。

可是,解除婚约这件事,对于订过婚的男女双方而言,对各自的影响和结果,却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订婚之后,由女方提出解除婚约,事后再嫁并不受影响;

可若由男方主动退婚,对女方的名誉却有很大的损伤,想再寻个合适的人家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刚才那番话,由景辰口中先说出来,对叶翕音而言,已经很不公平。

景辰此时已经做好了,面对眼前女子情绪激动的心理准备。所以,只是安静地等着。

可是,在俩人静默之中,叶翕音白皙柔美的脸上,却始终不见任何特殊的情绪变化。

默了片刻,缓缓抬起澄澈如晨露的眸,叶翕音对站在眼前的景辰,浅浅牵出一线笑意。

轻轻点了下头,叶翕音语声平静道:“好,就按景辰少爷说的,若日后,你我其中一方想自行解除婚约,那么,另一方绝不干涉!”

她的声音并不高,却很清晰,言辞温柔中透着坚毅果决。

叶翕音的回复令景辰颇感意外,忍不住再次垂眸,认真打量眼前的女子。

叶翕音个子不算高,只够得到景辰的胸口,小巧如莲萼的白皙脸庞,五官娟柔秀丽。

她的样貌,生在普通人家算是很好了,可与以前常出现在景辰身边的那些,或环肥,或燕瘦,或丰艳,或温婉,的众侯门贵女相比,却并不显得多么出众,最多也只算中上姿容。

她的穿着更是简单质朴,甚至还透着些寒酸,只是裙面上那枝手绘的粉梅格外显眼,倒与她安宁沉静的性情相得益彰。

或许,真如冷清秋所言,眼前这个女子,确实与别的女子有所不同。

不过,她是否出众却与他无关,既然刚才已经同她达成了契约,那么,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想到这里,景辰不觉暗暗松了口气。

叶翕音见景辰没再说别的,便浅浅地福了福身:“今日天热,桐树下阴凉舒服,景辰少爷敬请自便。”说完,便不多做停留,转身仍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而坐在堂屋里说话的叶母和冷清秋,将他二人单独相处的这一幕看在眼里,虽然没听见俩人说了什么,却是越看越欢喜,越看越觉得两人就是天生般配的一对璧人。

冷清秋高兴地站起身,在堂屋里转了一圈,对叶母笑道:“我看你家这院子虽然好,可这几间屋却太陈旧了,也该翻修了,还有你与叶姑娘孤女寡母的,独自居住也多有不便。”

“既然咱们两家订了亲,不如由景府出银子,把这几间屋子重新修了,我再问问,看旁边那个小院子的主人愿不愿意卖,咱把那边的院子也一并买过来,索性盖他个大庭院。”

“两个孩子住的近些,往后既可增进情感,咱两家人也方便相互照应,又省了我们那头租宅院的银子,岂不是一举多得?”

叶母笑道:“按理说,已经定了亲的两个孩子,这样安排倒也没什么,只是这样一来,又要让贵府破费,我实在过意不去。”

冷清秋却大手一挥,爽快笑道:“夫人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银子挣回来就是为了日子过的更舒坦,只要这俩孩子往后好就成了呗!”

叶母点头笑道:“这些事我也不懂,就由冷管家您多费心安排吧!”

说话间不觉已至晌午时分,因堂屋里闷热,叶母便在院子里的大梧桐树下安置了一大一小两个饭桌。

叶母,冷清秋,景辰和叶翕音一桌,另一个小饭桌上是红于和叶清,另外还有景辰的随侍卫小海。

叶家今日虽然尽力准备了丰盛的菜肴,但与景府相比也不过是寻常餐食。

好在景辰的饮食习惯相对简单清淡,冷清秋则性情爽落入乡随俗,饭桌上倒是难得的和谐融洽。

桌上话最多的就要数冷清秋了,叶母在旁边偶尔附和,叶翕音基本只低头吃饭,景辰本就不多言,这种场合就更没话了。

席间,冷清秋说起了叶翕音模仿他笔迹留下字条的那件事。

冷清秋说的津津有味,话里话外全在夸赞叶翕音聪颖灵秀。

景辰却有些意外,忍不住侧目看向身边的叶翕音,低声问道:“你,能模仿冷管家的字?”

叶翕音被问的有些不好意思,芙白的脸颊上浮了两朵红云,小声道:“我当时也是没别的办法,一着急才这么做的。”

景辰幽深的眸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又问:“你习过字?”

叶翕音下意识就要点头,却突然想起自己眼下的身份,赶紧摇头:“没,没有。”

听她否认,景辰便也没再多言,只是眸光变得更加幽深了几分。

安静地喝完碗里的汤,轻轻放下餐具,景辰抬起头对叶母微微颔首:“多谢夫人款待,晚辈已经用好了,您请慢用。”

叶母又客气了几句,景辰便起身离开了餐桌。

叶翕音也很快放下了碗筷,起身回自己房里去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叶翕音总觉得,自从刚才饭桌上说完她模仿笔迹的事儿之后,景辰的态度好像跟先前有点不一样。

但至于到底哪里不一样,她一时又琢磨不出来。

第017章 另有婚约

吃完了饭,叶母和冷清秋在院中喝茶闲叙,等太阳不太烈的时候,景辰和冷清秋便起身准备回去了。

简单告辞后,景辰先一步向停在巷子口的车轿走去。

冷清秋却并未急着跟出去,而是对叶翕音笑道:“我们这就先回去了,等那边安顿好,我就派人来接你和叶夫人。”

“还有,这里是一封三十两银子,你先用着。至于张卜仁家那边的事儿,你不用担心,我自会料理清楚。”

说话时,冷清秋便要将银子往叶翕音手里放。

叶翕音却后退一步,推开银子,笑道:“多谢冷伯怜顾,这银子就不用了。”

冷清秋笑道:“你如今既与景辰少爷定了亲,便不必使自己太过辛苦。”

叶翕音却笑着摇了摇头:“何谓苦?何谓福?在我看来,这二者相辅相成,并无分别。”

“做事时不觉得苦,待苦尽甘来时,才更懂珍惜。再者,我凭借自身之力为家人谋划生计,此乃天伦之乐,何来辛苦一说?”

听完这番话,冷清秋目中精光闪动,认真地望进叶翕音澄澈清明的眼睛里。

慢慢地点了下头,冷清秋赞叹:“好丫头,有见识,有志气!”

嘴上虽没说别的,可在冷清秋的心里,此刻对叶翕音已是刮目相看。

从叶家出来上了车,车轿很快便拐出了曲罗巷。

上了瑞长坊宽敞的街道上,负责驾车的卫小海终于忍不住了,向坐在身边的冷清秋问:“冷伯,少爷真要与这位叶家姑娘定亲啊?”

冷清秋抬手拍了一下卫小海的后脑勺,笑嗤:“你小子问的这是什么话?当然是真的,有拿订婚这种事开玩笑的么?”

“可是,少爷不是早定过亲么?如果少爷将来跟这位叶姑娘成亲,那京城昌平侯府的那位千金大小姐咋办啊?”卫小海担心道。

冷清秋身子斜倚在车壁上,一双晶亮的眼,微眯着看着前方,声音低低地道:“少爷眼下这般境况,昌平侯府或许早想悔婚了呢……”

依他冷清秋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就算是贵为侯府千金,论见识和胸襟,也未必比得上这位叶家的姑娘。

冷清秋正走神,就听卫小海笑道:“他们昌平侯府悔婚才好呢,我早就看那位侯府的千金大小姐不顺眼了!”

听见这话,冷清秋也笑了,看向卫小海问:“那你觉得这位叶姑娘怎么样?”

卫小海不假思索笑道:“比起京城邺宁的那位昌平侯府大小姐,我还是更喜欢叶姑娘。叶姑娘人长得漂亮,脾气也好,最重要是冷伯相中的人,那肯定错不了!”

“好小子,越来越会说话啦!改日冷伯留点心,也给你也寻摸个好媳妇!”

“先谢您啦,我可不想娶媳妇,我就想一辈子跟着少爷!”

“嘿,你小子先别嘴硬,你这是还没到时候呢,等时候到了,说不定哭着喊着来找我给你保媒呢,哈哈!”

芳朝丽淑景,庭草茸清香。瑶池谅非邈,愿言青鸟翔。

——叶小鸾

绣窗前,豆烛下,笔走银钩,行云流水,隽秀的卫夫人簪花小楷由叶翕音笔端显于雪白的宣纸上。

这首诗是她前世所撰词集《返生香》中的一首。

张家欠账一事总算有个了解,叶翕音这些日悬在心上的一块大石,也终于平安落地了。

只是……低头看了眼纸上略显潦草的笔迹,明显可见她的心思仍不安宁。

中午在饭桌上,叶翕音已经得知景府打算出钱重修叶家老宅,并欲把邻家的小院也一并买下。

待重新修整过之后,叶家与景府便合在一处居住。

在修建新居的这段时间,她与叶母皆搬往景府现下临时租住的府邸暂居。

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家,刚定亲就入住夫家,这样的事,在以前的大明王朝,是要被世人耻笑的,可在眼下这个大胤王朝,却是见惯的寻常事。

叶小鸾以前生活的大明,未婚男女在婚前几乎没有的机会。

而在这个大胤王朝,未婚男女婚不但可以在婚前见面,还可以随意交往相处,只要不做未婚先怀孕这类十分出格的事,便没人说闲话。

叶翕音在前世虽然是待字深闺的女儿,却因博览群书,思想比寻常女子开化。

她觉得这样开化的风俗,更方便未婚的男女二人相互了解,对女子也更公平。

在她前世大明王朝的那些女孩儿,将来嫁个什么样的丈夫,只能任凭父母安排,就算男方是个地痞无赖也没办法。

等人被一乘花轿抬过了门,木已成舟,再后悔也只能认命。

不过景辰今天说的那番话,倒是令叶翕音有些意外。

她先前之所以没提景府模仿叶父笔迹造假庚帖那事,全因张家的还款期限迫在眉睫,如今此事已了,她原本想与景辰当面问个明白,却没想到,景辰先一步与她说了那番话。

他既然说日后嫁娶随意,这就说明,景府对她和叶家并没什么企图。

这一点让叶翕音宽心不少,只是对方为何突然想与叶家定亲?叶翕音感觉,这其中也必有他们的缘故。

虽然叶翕音眼下还想不清楚,但只要对方于她,于叶家无害,她便装作不知道罢。

毕竟景府在她家最困难的时候,帮了这个大忙,就算还个顺水人情,这桩婚姻,她也当暂时应下。

更何况景辰少爷不是亲口说了么,以后若不满意这门亲事,自可反悔,对方不会干涉。

这么自由的条件,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思及此,叶翕音浅浅一笑,心情顿时明朗起来。

按照叶母的意思,原是打算搬到叶翕音的叔父叶坤家里暂住。

可冷清秋说重修房屋需要的时间不短,且景府现在租住的庭院又有现成的空屋子,叶母想起叶坤家里房屋也并不宽裕,便应了景府之邀。

次日一早,便带着红于和叶清开始收拾行李。

冷清秋考虑的非常周到,特地遣来景府的几个家仆帮着叶翕音母女收拾箱笼。

三日后又亲自雇了两辆大车并自家的车轿,将叶翕音母女,连同叶家的行李一并接进了景府暂居的宅邸。

车轿在景府门前缓缓停下,府里的丫头婆子纷纷迎出来,小心服侍叶翕音母女下了车,将二人迎入府中。

第018章 住在景辰的隔壁

冷清秋领着众人往内院中走,边走边介绍景府院中的情况。

景家租住的院落,是个十分宽敞的单门独户二进大院子,后头还挎着个精致的小花园。

整体规制错落大方,一看便知这院子租金不便宜。

“这一进的院子,是府里下人们居住的地方,东边一排是男仆的屋子,西边住着女佣人。靠西边的角门进去,后头是厨房和马厩。”

冷伯边走介绍,径自领着叶翕音母女进了二进的主院,直接让进了堂屋的上座。

“二进院子正中这间是会客的堂屋,东边的那两间上房,一间是景辰少爷的卧房,另一间做了少爷的书房。对面的两间,是我在住着。”

冷清秋边给母女二人倒茶,边笑着解释:“咱们景辰少爷是个喜欢清静的性子,不爱人多,所以,那边的房子里就只安排他一个人住着了。”

叶母被让在上位落了座,跟冷清秋简单闲聊。

叶翕音则立在门边,细致地打量眼前这个整齐干净的院落。

明澈清亮的眸子绕着院子看了一圈,叶翕音的目光最终落在对面墙根儿下一排秀雅珍奇的盆栽上。

眼睛一亮,指着那边花开的白绒绒的一片盆栽,叶翕音笑问:“那是谁栽的鹭草?”

冷清秋正吩咐丫鬟给叶母上点心碟子,听见叶翕音问,抬起头笑道:“叶姑娘好眼力,一眼就辨认出这是鹭草,这种花可罕见的很呢!”

叶翕音点头笑道:“鹭草的确少见,我也是早年偶尔见过一次,其花色雪白,绽放时形态犹如白鹭翱飞,故而得名。这花实在太美了,但凡见过一次就让人终生难忘了。”

冷清秋走至叶翕音身边,见她顾盼殷切地望着自己种的那排鹭草,不禁笑道:“这鹭草虽好看,性情却实在娇贵,我那儿还有许多别的花呢,你若喜欢,以后可随时过来赏玩。”

叶翕音闻言,展眉一笑,便向着那一片花木去了。

看着叶翕音活泼俏丽的背影,冷清秋转身在叶母对面坐下,笑道:“叶夫人可真有福气,生得这么个钟灵毓秀又见识广博的女儿,可比十个男孩儿都强呢!”

叶母放下茶碗,含笑摇头道:“阿音从前惯爱把自己闷在房里,没事轻易不出来,连我也不晓得她竟懂得这么多”

“自她爹去世之后,我又身子不好,还是阿音开始渐渐亲手接管家事起,我才发现,这孩子原来这么懂事,做事又如此沉稳细致……”说话间提起叶父,叶母不禁又红了眼圈。

冷清秋见状,赶紧岔开话题,笑道:“昨日凑巧县里的铺面有些事,需景辰少爷亲自过去料理,约莫三日后才能赶回来,来不及为你们母女接风,只能由我代为安排了。”

“不过夫人和叶姑娘的住处,我早已命人收拾妥当,你们暂且歇一歇,我已经让下人把你们随身的行李送过去了。”

听说景辰不在府中,叶母倒也并没在意,温和道:“男儿自然是应酬外头要紧,我们过来叨扰已经过意不去,怎么好再耽搁景辰少爷的正事。”

冷清秋笑了笑,又亲手给叶母添了茶:“叶姑娘的住处与景辰少爷一墙之隔,原是上房的一间抱厦”

“这户的主人将那抱厦单独隔成个小院,给家里的祖母住了。出门就是花园子,又安静又凉爽,给叶姑娘住正合适。”

叶母含笑点了点头,笑赞冷清秋顾虑周全

冷清秋继续道:“夫人的住处,是在旁边单门独户的一个跨院。虽然是另出去的,却也是这户主人的产业。”

“那边是三间正房和一间堂屋,院子大,屋子又宽敞。夫人住过去后,我再另分派丫头和婆子过去伺候,下人们也都能住的开。”

叶母心里知道,冷清秋这么安排是因这边府里有外姓男子,担心她寡居妇人多有不便,可见其用心周详细致。

叶母笑道:“冷管家想的如此周到,我们就只管偷懒享福,全由你去受累罢。”

俩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冷清秋便命仆人摆饭,为叶家母女洗尘接风。

席间虽只有叶翕音母女和冷清秋三人,一桌酒席却预备的十分丰盛。

用过了饭,冷清秋亲自引着叶家母女前往叶母居住的院落。

果然如冷清秋所言,几间窗明几净的大瓦房宽敞舒适,所有房间早已收拾的干净妥当,只等叶母过来亲自开箱整理行李。

冷清秋特地吩咐一个使唤婆子留在叶母这边的院子里伺候。

叶翕音担心母亲刚来,这婆子使唤不惯,便把红于也留在了叶母身边。

见叶母不放心叶翕音,冷清秋笑道:“叶夫人尽请放心,叶姑娘住过来,可是咱家未来的女主人,府里的下人们上赶着巴结还来不及呢,谁敢得罪她?我那边都安排妥了,自然少不了丫头服侍。”

叶翕音被说的脸颊绯红,转身出去了。

叶母听见冷清秋这话,便也放下了心,又嘱咐了几句,就让叶翕音随着冷清秋回去了。

叶翕音的住处虽也是个单独的小院,却并没另开门户,不过是隔着一堵低矮的篱墙,中间还有个月亮门。

与景辰居住的正房只有一墙之隔,一出月亮门就是景辰的房门。

叶翕音一看就晓得,这必定也是这位冷管家故意安排的。

虽然觉得与景辰住的这么近有些不便,可这处小院外面的那个花园子,却让叶翕音特别喜欢。

迎着轩窗外,几株油绿茂盛的芭蕉张开蒲扇似得大叶子。透过宽大的蕉叶,可见不远处一排顶冠茂盛的荔枝树。

中间庭院曲折回廊,墙上爬满各色蔷薇,墙根的花圃里密密实实栽着火红的芍药。

花园子虽然不大,却是芳蕊争艳,各色花朵开的好不热闹。

见叶翕音欢喜,冷清秋也很开心,笑道:“先前不知道你喜欢花草盆栽,改日我去买几盆回来,给你摆在屋里赏玩。”

“那我就先谢过冷伯了!”叶翕音也没跟冷清秋客气,笑着应下。

听冷清秋吩咐下人为她整理屋子,一口一个叶姑娘,便笑道:“冷伯往后唤我阿音就好,我听惯了,您叫着也顺口。”

“好,我就叫你小阿音,这样亲切,更像一家人,那往后我让景辰少爷也这么叫你!”

冷清秋说笑着,转回身去吩咐下人们继续打理她的行李。

叶翕音嘴角抽了抽,心道:这位冷管家倒是挺有意思,有机会就不忘把她和他家少爷往一块捏。

提起景辰,叶翕音下意识往旁边的月亮门看过去。

站在她的位置,恰好一眼就能看到景辰的房门。

叶翕音突然想起那日与景辰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

景辰留给她的印象,跟冷清秋说的一样,喜欢清静,连带他身上也散发着一种高贵疏离的气质。

不过她平日大多数时候都在自己屋里,几乎很少出门,即便住的这么近,大概也不会经常与景辰碰面吧。

第019章 景辰身边的俏丫鬟1

叶翕音随身的行李其实并不多,只是这次搬家的时候,她意外发现了祖父生前留下的好几箱旧书,便央求叶母把这几箱书要了来。

她的卧房外间,用幔帐单独隔出来一处书案,书案后面有个小巧的博古架,叶翕音让人把架子上的古玩都收起来,将那几箱子书放了上去,暂时充作书架用了。

总算有个像样的看书写字的地方啦!

叶翕音满意地欣赏着自己亲手打理出来的书桌和书架,想象着入夜时分,小雨淅沥敲打蕉叶,自己捧书于窗下,文笺舒卷处,莫凭小阑干,蕉叶细雨轩,好不惬意……

正想的入神,忽听身后有丫头低声道:“叶姑娘,前头摆饭了,冷管家叫你过去呢!”

叶翕音绣眉微微一挑,转回身看向站在门前的丫鬟。

丫鬟身量与她差不多,看面相年纪大约也与她相仿。

丫鬟身上穿着簇新的嫩粉色府绸百褶裙,发鬓绾的十分精巧讲究,脸上也做了精致的妆容,端立在满口处,倒有几分娇俏模样。

叶翕音微微一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朵儿”丫鬟也不用敬语,嘴里直愣愣地蹦出两个字,便不再开口了。

叶翕音并没在意朵儿冷淡的态度,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朵儿见叶翕音出了门,只得跟在她身后往前院走。

晚饭依旧摆在厅堂里,叶翕音进去的时候叶母和冷清秋已经在座,只等着她了。

叶翕音在叶母的身边坐下。

叶母见她额角有汗,便抽出帕子为她轻轻擦拭,边问道:“箱笼可都收拾妥了?”

叶翕音点头:“嗯,都收拾好了,冷伯安排的房间我特别喜欢!”

见她高兴,叶母也放了心,笑道:“往后在这边住着,有事多请教冷管家,可不能像往日在家一样,总是自己拿主意。”

叶翕音点点头,冲对面的冷清秋展眉一笑。

冷清秋吩咐下人给叶母和叶翕音盛汤饭,对叶母笑道:“我与叶姑娘有眼缘,打第一眼见她,我就看着喜欢。再者我俩又都爱侍弄花花草草的,还有天然的共同语言呢!”

叶翕音笑着点头应道:“嗯,就是,往后我可少不了去冷伯那边去看花呢!”

说话间,仆人已经给叶母盛好了饭。

冷伯看了眼立在叶翕音身后的朵儿,面色不悦地皱着眉:“朵儿,你怎么不伺候叶姑娘用饭?我不是才嘱咐你么,往后你就跟在姑娘身边伺候了。”

听见冷清秋催促,站在叶翕音身后的朵儿赶紧走上前来,双手捧起叶翕音的汤碗,为她盛汤布菜。

冷清秋对叶翕音道:“这个丫鬟名叫朵儿,原先跟另一个丫鬟同在少爷身边伺候。”

“景辰少爷平时用惯了卫小海,倒极少使唤这俩丫鬟。不过是晚间少爷看书的时候,或者小海有事外出,这两个丫鬟给沏个茶研个墨罢了。”

叶翕音缓缓点了下头,对冷清秋促狭笑道:“我猜另一个丫鬟肯定叫‘花儿’对不对?”

“咦?你怎么知道的?是朵儿告诉你的?”冷清秋笑问。

“花儿,朵儿,你喜欢侍弄花草,这名字一听就是你给起的!”叶翕音笑道。

旁边的叶母也忍不住笑起来。

冷清秋笑指着了指叶翕音:“哈哈,好个鬼精灵的丫头!”

叶母见冷清秋与叶翕音相处如此欢愉,也彻底放了心,吃过晚饭就回自己院子了。

送叶母回来,经过仆从居住的院落,叶翕音停下脚步,看了眼男仆居住的那排房间,问冷清秋道“冷伯,这边院子还有空房子么?”

冷清秋问道:“眼下暂时是没了。不过,如果你需要安排人过来住,我可以让他们腾出个床铺来。”

叶翕音蹙眉道:“叶清跟我说,他想跟卫小海住一起。”

“跟小海住嘛……”

冷清秋摸着下巴想了想,显得有些为难:“如果跟小海住一个屋,恐有点不方便。”

“小海是在景辰少爷身边伺候的,平时难免帮少爷料理事物,时常也替少爷保管些东西,不便与人同住。”

叶翕音摇头:“不用非跟小海住一间房,只要住在一个院子里就行!”

冷伯听闻这么说,立刻点头:“这个没问题,今天晚了,明儿我就安排叶清进来住。”

“那我就替叶清谢谢冷伯啦!”

“小事一桩,没啥好谢的!”

俩人说笑间进了内层院落,与冷清秋道别后,叶翕音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进了房间,刚在书桌前坐下,就见跟进来的朵儿满脸大写的不乐意。

眨着灵动的大眼睛略想了想,叶翕音笑道:“今日搬家收拾房间,累了一整日,此刻我没什么要做的事了,你早些去歇着吧。”

朵儿看了眼外面尚早的天色,又看向叶翕音道:“这可是你让我回去的,若冷伯问起来,可别说我偷懒。”

说完话,朵儿竟也不等叶翕音再开口,当真不再理叶翕音,扭着腰回自己房间去了。

看着朵儿傲娇的背影,叶翕音浅浅一笑。

红袖添香,伴郎夜读,多么温情惬意的事啊,被突然调来伺候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未来少夫人,搁哪一位少爷身边的俏婢,恐怕都不乐意呢。

这俏丫头此刻酸溜溜的小心思,叶翕音十分能体恤。为免朵儿触景生情,因思念旧主而与自己怨怼相顾,还不如早早放她回去,自己也落得清静。

坐在书桌前,叶翕音看着眼前这间充满书香气息的卧房,虽然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但心底却没半分真正的喜悦。

虽然名义上,她与景辰订了婚,可这桩随时都可能解除的婚约,绝非她可以作为此生依赖的避风港。

未来的路,还需她仔细谋划。自己以及家人的幸福,最终还是要靠她自己的双手打拼完成。

好在,大胤比大明民风开化的多,只要丈夫不反对,女子大可以出门做事,不论当垆卖酒还是开店经商,只要是正经营生就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而她和景辰的这桩婚事,本就是各有所图的一场契约,无关情愫,更是门户不当对,时候到了一拍两散,互不干涉。

这样的关系,景辰大概也不会阻拦她出去做事。

前一世虽有才女之名,可受世风局限,大多光阴只能困守深闺,无非吟诗作赋,抚琴丹青。

如今她既然重生一世,为什么不能像须眉男儿那样一展胸中报复?

在那样思想枷锁重重的社会风气下,尚有不让须眉的巾帼豪杰,她叶小鸾,呃……她叶翕音,为什么不行?

这一世,她一定要将命运死死攥在自己手里!

第020章 景辰身边的俏丫鬟2

无志者常立志,有志者立长志。

只要胸中埋下念根,她定要拼尽全力去让它发芽,壮大……

尽管心里想这些未来要做的事的时候就会异常兴奋,可毕竟折腾了一整日,叶翕音此刻确实感觉有些累,打来热水,简单洗漱完,早早就爬上床睡了。

兴许是这段日子一直紧绷的心思,再加上整理搬家的连日劳累,叶翕音难得黒甜一觉。

惺忪凝睡眼,初日照高林。

撑开眼皮,入眼陌生的簇新绣花幔帐,让叶翕音有点懵。缓了缓神,才想起自己昨天已经住进了景家。

起身掀开床幔往外间看,屋子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

叶翕音起身穿好衣裳,整理好床幔,立在床边收拾被褥。

被子刚叠了一半,突然有人跑进来,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叶翕音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却见是红于,正对自己呲着牙笑。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叶翕音边说话,边拍开红于缠在自己腰上的手。

红于松开手,自然地伸手接下叶翕音手里的被单,四下看了一圈,边替她打理床铺边问:“昨天冷伯不是说给这边安排了丫鬟伺候么?怎么我进来到现在,一个人也没见着?”

“冷伯是安排了人,可能她忙别的事去了。”

叶翕音语气轻松混不在意,原本也没真当朵儿是自己的丫鬟。说话时已坐在了妆镜前,取了梳子开始梳理头发。

刚准备梳头,门口的纱帘被人一掀,穿着水红色裙衫的朵儿就出现在叶翕音身后,张口就问:“冷伯问你打算在哪儿吃早饭呢?”

朵儿话刚说完,叶翕音尚没开口,红于先把整理一半的被子一丢,转身走向朵儿

走到朵儿跟前,红于瞪着她道:“你跟谁说话呢?你呀你的叫,连声‘姑娘’也不会称呼?你们这府里有没有规矩?当下人的平时对主人,都是你啊你的称呼吗?”

朵儿翻了红于一记白眼,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主人?我只晓得这院子里主人就景辰少爷一位,另外还有个冷伯是管家,我来这府里许久了,竟不晓得这里还住着一位主人呢!”

“我家姑娘跟你们景辰少爷订了亲,自然也是这府里的主人!”红于是直性子,一副不依不饶架势与朵儿针锋相对。

“哎呦,都订亲了呀?既然是未过门的娘子,昨日搬来的时候,怎不见景辰少爷亲自相迎呢?

“哼,我看多半是倒贴的还差不多!先别急着摆夫人架子,等少爷真娶她过了门,我再认她是主人也不迟!”

朵儿说完,冲着叶翕音的背影翻了一记白眼,扭着细腰圆臀走了。

“你……”红于气地直跺脚,就要追出去,却被叶翕音唤住。

看着红于气鼓鼓的脸,叶翕音忍不住笑道:“行啦,大清早火气就这么旺,当心中暑哦。走,跟我吃早饭去!对了,娘那边吃过早饭了没……”

红于虽气不过,耐不住被叶翕音连拖带拽,便也跟着出了院子。

冷清秋正站在内院里跟一个男仆说话,看见叶翕音出来,笑眯眯道:“小阿音昨晚睡的可好?”

叶翕音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俏皮笑道:“你瞧这时辰,就晓得我睡的好不好啦!”

冷清秋闻言,果然抬头去看那明晃晃的太阳,还皱着眉头一本正经道:“这天还没亮呢,小阿音该多睡会儿啊。”

“日上三竿了还不亮,天光若再亮些,恐怕就要日落西山啦!”叶翕音笑着与他打趣。

连旁边正生闷气的红于也忍不住笑起来。

带着满眼的笑意,冷清秋往叶翕音身后看了一眼,不觉收了笑脸,皱起浓眉问:“咦?怎么只有红于,朵儿跑哪去了?”

听见问起朵儿,红于正要说话,却被叶翕音暗暗拉了下袖子。

不待红于再开口,叶翕音先笑道:“刚才她进来问我用早饭的事,我吩咐她做别的去了。”

冷清秋皱眉道:“你那边只一个丫鬟,大概有点不够使唤,我出门若看见合适的女孩子,再买两个放在你屋里。”

叶翕音笑道:“多谢冷伯费心,有朵儿就够了,再说我平日除了看书,做针线,也没别的正经事,买那么多人回来白站一地,还没处打发呢!”

冷清秋知道叶翕音是个省事利落的性情,便道:“好孩子,都是自家人了,需要什么尽管跟冷伯说,来这边住着可千万别委屈自己。行了,快去吃早饭吧,一会儿饭菜都冷了。”

叶翕音答应着,带了红于便向饭厅去了。

“朵儿那么没规矩,刚才冷管家都主动问了,姑娘为什么不让……”

“朵儿话说的没错!”

叶翕音打断红于的话,白皙娟秀的面容安静平和,竟当真不见半分不悦。

红于惊讶地看着叶翕音,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此时有厨房的仆妇端了餐盘进来,将早饭在桌上摆好后又退出去了。

叶翕音不再开口,就着几碟小菜简单吃过早饭,又起身取水漱了口,便带着红于出了景府,往叶母的院子里来。

走到院门前时,叶翕音低声嘱咐:“朵儿的事,别跟娘讲。”

“我知道,可是……”

红于仍想继续刚才的话茬,却听叶翕音道:“管教景府下人,是景辰少爷和冷管家的事。咱们刚搬进来,诸多人事尚不清楚。当少说多看,凡事自有分辨。”

再说,尽管搬来住了,可叶翕音从来没当这里是自己家,也并没把这段婚约看得多么重要,更别说景辰身边的丫鬟。

景辰的丫头有没有教养,不是她叶翕音该管的事。

只不过后面的这些是叶翕音心里的想法,她怕红于跟着担心,也怕她在叶母跟前多话,所以,这些心里话自然不会同她讲。

红于默默地点了下头,小声道:“我听姑娘的,往后不再多话就是了,我就是……担心姑娘在那边住着受委屈。”

到底是自己的丫头贴心啊。

握了握红于的手,叶翕音温和安抚:“放心,我心里有数。”

俩人走进叶母房间的时候,叶母正跟昨日冷清秋派过来的仆妇闲聊。

看见俩人进来,坐在脚凳上的仆妇赶紧站起身,很热情地与叶翕音行礼问好。

叶母给叶翕音介绍:“这是李妈妈,刚才我们聊起来,她祖籍与我竟是同乡,跟你外祖家离着还不远呢。”

叶翕音对李妈妈点了下头,便向叶母身边坐下。

打量叶母面色不错,叶翕音笑道:“看来娘昨夜睡的不错,我今日再去买几副药调理巩固,娘的病就能大好了。”

李妈妈在旁边打量着叶翕音,笑道:“叶夫人真是有福气,生了这样一位温柔漂亮又孝顺的女儿,怪不得被咱们景少爷看中,往后可是享不尽的富贵呢!”

第021章 三千软红,无不妖娆

李妈妈在旁边打量着叶翕音,笑道:“叶夫人真是有福气,生了这样一位温柔漂亮又孝顺的女儿,怪不得被咱们景少爷看中,往后可是享不尽的富贵呢!”

虽知李妈妈是奉承的话,叶母牵却也忍不住向自家女儿身上打量。

搬来景府之前,叶母特地给叶翕音,红于和叶清三个孩子都各自做了新衣裳。

叶翕音穿着打扮偏爱素净,此时身上穿了件瓷青色的曳罗长裙,上身外罩着浅黄绣木兰对襟宽袖小衫,头上只绾着简单的螺髻,横插着根叶父当年开首饰作坊时亲手打的素银簪。

白皙的素颜上粉黛未施,却依旧隽秀娴雅。

虽然妆扮简单,却清丽脱俗,婀娜有致,确有几分书香闺秀的气质。

叶母心里不禁慨叹:虽然叶翕音的祖父叶祥,生前严令叶家后人不得读书或入朝为官,可叶家到底有书香门第的家风遗俗。

叶翕音身上这份天生的书香气质,便是最好的例证……

“娘?”见叶母只顾望着自己走神,叶翕音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叶母回过神来,赶紧掩饰心头的思绪,笑道:“你如今已经订了亲,就算再不爱穿扮,也当在自家身上用些心思,该装扮的时候也要适当妆扮,需顾及景辰少爷的体面。”

叶翕音却俏皮一笑:“我现下要出门,而且景辰少爷又不在家,就算我簪环珠翠插满头,他眼下也看不见啊”

“再者我这么招摇着出去满街逛,没准儿还要给他惹些是非回来。到时体面没给成,反倒要他给我善后呢!”

叶翕音言辞诙谐,说的旁边站着的李妈妈和红于都忍不住笑起来。

眼见叶母又要絮念,叶翕音赶紧拉了红于就往外走,边走边道:“趁天凉快,我先去把娘的药买回来,等闲了再来陪娘说话。”

话音还未落,已经没了人影儿。

叶母无奈摇头笑道:“你瞧瞧,这是明显嫌我啰嗦呢,女儿大了也不好管教喽。”

李妈妈却笑道:“我原以为像景辰少爷那般沉稳不爱说话的性子,多半要找个同样斯文的女孩儿才般配,却没想到选中的咱们叶姑娘,表面看着文静,实则却是活泼又有主见的性子。把俩人放在一处仔细琢磨,倒真是越看越般配!”

叶母听着李妈妈的话,自己一想,觉得叶翕音和景辰站在一起,还真是很般配。

叶翕音上街的原因,其实并非全是为了抓药。

她心里虽然有做事的想法,可是一时还没拿定主意到底要做哪一行。

可总闷在屋子里是想不出路子来的。因此,叶翕音想着不如趁闲时出来走走看看,没准儿能有什么发现。

给叶母抓了药,往回走的时候,经过一家名叫吉祥的胭脂铺面门口。

红于停在胭脂铺门前,一把拉住叶翕音道:“我觉得夫人说的有道理,姑娘都定亲了,平时也是该打扮打扮。你看旭姐姐,每次要见陈家二郎的时候,都要可劲儿打扮一番呢。”

“更何况姑娘如今又跟景辰少爷同住一个院子,万一景辰少爷有亲戚朋友登门,就算应急,姑娘手边也得预备几盒胭脂香粉儿吧。”

叶翕音觉得红于说的也有些道理,便轻轻点了点头。

红于见她被说动了,高兴地挽着叶翕音的胳膊,迈腿就往吉祥胭脂铺里走。

吉祥胭脂铺的铺面比较大,店里的柜台前站着好几位来买胭脂水粉的大姑娘小媳妇。

众女挑选的正热闹,可柜台里却只有一个老板,忙活的团团转,也顾不得招呼叶翕音和红于。

她俩站在柜台边,看着柜台前的货架子上摆放的各色胭脂水粉,叶翕音大致看了一眼,只觉柜台上的各色粉黛胭脂,品种有些太过单调陈旧,且香气又有点浓烈的呛人。

叶翕音算比较幸运,不论前世还是此生,出落的模样都不差,所以,于这些胭脂粉黛上,并没下过多少功夫。

但因前一世的长姐叶旭旭,时常也拉着她光顾胭脂铺,因此,叶翕音对这些胭脂水粉倒也了解的相对比较多。

在叶翕音的印象里,大明的胭脂品类繁多,包装精美,且有许多品类还有特殊的药用功效,比如润肤,白肤,养肤等各种名目。

可眼前这间胭脂铺的品类,与她曾经光顾过的那些铺面相比,简直不堪一比。

红于却显得很兴奋,口中连声夸赞这家铺子的东西齐全丰富,且还相中了其中几个颜色的胭脂,正仔细斟酌挑选。

叶翕音正看着那些女子手中的瓶瓶罐罐走神,忽听旁边一个年轻女子对同伴道:“这个真好用哎,我在别家都没见过,老板,这个香粉是新出的样式吗?”

“那当然,咱们吉祥胭脂铺可是济宁镇最大的胭脂铺面啦,货品当然最齐全。”

“姑娘好眼力,手里拿的这个可是本店刚制出来的新粉,往脸上薄薄地涂上一层,保证你那小脸蛋白的塞天仙儿呦!”

老板夸张的说辞,听的叶翕音浑身打了个激灵,忍不住向那女子手里的那款散粉看去。

那款粉装在一个淡粉色的硬纸盒里,包装道还算将就说得过去,只是那粉的颜色,叶翕音一看就晓得那是一款铅制粉,且里面含铅量很重。

这样的粉用多了皮肤不但不会增白,反而会因为铅中毒而变得越发黑沉。

想着这些,叶翕音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向店铺老板问道:“请问店家,还有没有别的散粉?”

老板立刻拿出两三样地给她道:“刚才那位姑娘拿的是最好的,这儿还有几种价钱便宜的,也是很好用的。”

叶翕音道了声谢,简单看过那几种敷面粉后,又选了几色胭脂眉黛,并把那款最好的敷面粉也买了一盒。

付了钱,叶翕音带着红于出了吉祥胭脂铺。

已经走出了铺面,叶翕音还是忍不住回头向铺子里看了一眼,见围拢买胭脂的姑娘似比刚才还多了些,不禁低声道:“这胭脂铺子的生意还真好呢!”

红于笑道:“这是自然,哪个女孩儿家不想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些呢?”

看着红于喜滋滋捧着胭脂仔细打量的兴奋样,一个念头渐渐在叶翕音心中成形。

没错,三千软红,无不妖娆。

人分男女,既然有一半是女人,就有一半的市场。

胭脂行,绝对是个可与男子平分天下之利的大生意!

头顶的太阳已显出接近晌午的炽烈,街上依旧人来车往喧嚣不绝于耳。

叶翕音想的认真,却没留心两匹骏马飞快地由街市上奔驰而过。

只是马儿的速度虽快,却不曾碰撞到一个行人。

精湛的骑术令人赞叹,马上一席白衣的清俊男子,更令路边的年轻少女芳心乱颤。

后面一匹马上的卫小海看了眼路边,对前面骑行的景辰道:“少爷,是少夫人!”

骑马奔在前面的景辰头也没回,只冷冷地抛出一句:“注意你的用词!”

卫小海吐了吐舌头,矫正道:“是,叶姑娘。她们好像也要回去呢,要不要顺路捎带她们一起?”

第022章 景辰少爷开窍了?

景辰坐在马上,回头看了眼刚从胭脂铺出来的叶翕音,修挺长眉微微一蹙,对身后的卫小海冷声斥道:“又不是坐车轿,你我一人马背上驮一个姑娘,像什么样子!”

卫小海讪讪一笑:“也是,反正少爷一会儿回去就能见到人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不过,叶姑娘刚才像是去买胭脂了,果然是女为悦己者容。看来不光少爷想念叶姑娘,叶姑娘多半也很惦念少爷呢!”

骑在前面的景辰握着马缰的手下意识微微一紧,回转头看向卫小海,眸色微愠道:“我什么时候想她了?”

卫小海被景辰微凉的眸子一盯,赶紧闭上了嘴不敢再说话。心里却暗道:明明要办三天的事儿,急着一天办完就往回赶,还说不是想人家呢!

在景府门前下了马,府中立刻有仆从迎出来,由景辰和卫小海手中接过马缰和马鞭。

景辰走进内层院落时,冷清秋正在搬弄花草。

见景辰回来,冷清秋惊讶地迎上来,笑问:“少爷这么快就回来啦?那边的事儿都处理完?哎,我怎么忘了,你肯定是为了小阿音才着急赶回来的对不对?瞧我,可真是老糊涂了!”

景辰长眉微蹙,看着眼前又跺脚又拍脑门的冷清秋,突然有种想转身就走的冲动。

勉强耐住性子,景辰问道:“你安排她住哪里了?”

冷清秋笑道:“你看看,被我说中心思了吧?果然还是不放心未过门的少夫人。”说话时,冷清秋还对跟在景辰身后的卫小海挤眉弄眼。

卫小海也忍不住眨了眨眼,捂着嘴偷笑。

景辰冷眼看着面前的冷清秋装傻卖乖,就是不说正经话,知道此刻越跟冷清秋解释越描的黑,无奈承认道:“好吧,你到底把她安排在哪里住了?”

“那,就在你卧房的旁边,你和小阿音只一墙之隔,这下满意了吧?”冷清秋边说边往对面一指。

眼见景辰白皙漂亮的俊脸马上要变颜色,冷清秋却仍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小阿音她是你的未婚妻,不住你旁边,难道要住我这个老头子的旁边?”

景辰实在被冷清秋弄的没脾气,翻了他一记白眼,低声道:“冷伯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这分明是故意的!”

眼见景辰一张俊脸被气地白里透红,冷清秋两道眉毛挑成八字状,一脸无辜地看着景辰:“我这不就是按照少爷你的意思安排的吗?”

每次冷清秋摆出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那都是没法好好沟通了,景辰只得拂袖回房。

看着景辰临风玉树,潇然而去的背影,冷清秋冲着卫小海调皮地眨了眨眼:“老夫要是不故意这么干,就咱少爷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性子,要等到啥时候才能开这一窍啊?”

卫小海却一脸纳闷:“可是我觉得少爷已经开窍了啊,这不就急着赶回来见叶姑娘了?”

冷清秋眼睛一亮,笑问:“你小子咋知道的?是少爷他自己说的?”

卫小海突然想起马背上景辰那冷飕飕的一瞥,赶紧摇头:“不是,是我猜的。”

冷清秋一脸失望,摇头道:“依我看呐,这事儿恐怕没这么快”

说话时,冷清秋看了眼卫小海道:“哎,你往后得少进这个院子了,有少夫人在,要注意着点规矩。”

卫小海愣了愣,接着赶紧点头:“对啊,多亏您老提醒,要不我都忘了还有少夫人这茬儿呢,那往后我就不来这边伺候啦,你跟少爷说一声哈!”

说完,卫小海一阵风似得跑没影了。

看着卫小海跑出去的背影,冷清秋的目光不自觉看向对面景辰的卧房。

微微皱起浓眉,冷清秋喃喃自语:“未来还有更长更难的路等着您往前走,身边有个可心的人陪着,总好过只身前行……”

————

叶翕音是在叶母那边吃过午饭才过来的。

拎着新买的胭脂香粉,经过景辰房门前时,湘帘突然由内挑起来,一个陌生的丫鬟,手里端着半铜盆用过的温水,正由景辰房里走出来。

看见叶翕音站在门前,丫鬟脸微微一红,也不说话,低着头加快步子走开了。

叶翕音倒没留意丫鬟微红的脸,只是惊讶地看了眼景辰的房门。

有丫鬟进出景辰的房间,难道是他回来了?

冷伯明明说景辰三日后才能回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过惊讶也只一瞬,叶翕音觉得景辰回不回来跟自己没多大相干,便也没再多想。

她心里还惦记着更要紧的事,迫不及待地快步穿过月亮门。

回到自己房里,匆忙换了衣裳,叶翕音往妆台前一坐,便急匆匆去拆那些刚买来的胭脂水粉……

————

景辰回到自己的房间,没见卫小海跟进来,却意外地看见平时几乎不出现在他房里的花儿,静静地站在门边。

见景辰看向自己,花儿有些紧张,僵硬地行了个屈膝礼,声音轻细绵软地解释道:“是冷管家安排奴婢在这里伺候的。”

花儿说完,见景辰没开口,便继续解释道:“冷管家说,如今未来的少夫人住在这边,卫侍从时常进出这里不方便,便让奴婢过来这边听唤。”

听完花儿的解释,景辰没说话,独自走进净堂去换了衣裳,再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花儿已经打了净面的温水进来。

“天热,少爷擦把脸,会凉快些。”

花儿说话时,挽起柳黄色的缎袖,露着一截小臂,从铜盆里拧出帕子,双手捧着帕子轻轻递到景辰面前。

由花儿手中接帕子时,景辰闻到一股浓重闷人的香粉味。

目光在花儿精心化过妆容的脸上一扫,景辰下意识微皱起长眉,擦过脸的帕子却再没交给她,自己向盆内拧了,擦完,便让她出去了。

花儿人虽出去了,却留下一屋子浓郁的脂粉气。

脂粉气息混合在午间燥热的空气里,让景辰突然想起回来时,在胭脂铺门口看见的叶翕音,又想起冷清秋把她的卧房安就排在自己房间的隔壁。

景辰心头没来由的一阵郁闷,转身往书桌走去。

才走了没几步,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景辰知道是花儿又折回来了,唯恐她再把那股浓重的脂粉气带进来,头也没回地冷色道:“不许进来!”

刚走至门口的花儿,听见景辰的这句话,吓地赶紧收住脚不敢再进半步。

立在门口的花儿,心里又惊又惧,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少爷,刚才人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恼了?

第023章 陌生的男性气息

眼下正值晌午,站在毒日头下的花儿,既不敢随便走开,景辰又不让她进屋,只得满眼委屈地在门口干站着。

这要是晒上一下午,皮肤黑的恐怕涂再厚的香粉也遮不住了。

花儿心里正为自己的脸蛋儿悲哀,却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由前院传进来,抬起头看去,见正是叶翕音端了盆清水走过来。

花儿赶紧低下头,刻意避开叶翕音的目光。

她此刻这个状况,又撞进了叶翕音的眼里,心里不禁更郁闷了。

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刚才她故意在叶翕音跟前走过,就是为了显摆自己亲手侍奉景辰少爷,没想到转眼就被她看见自己在日头下面站着,她心里还不定怎么嘲笑自己呢。

想到这儿,花儿忍不住用眼角狠狠瞪了叶翕音一眼。

叶翕音没看见花儿的眼神,只是见她站在毒日头下面,便走近问道:“这个时辰暑热正盛,你不进屋,站在这里做什么?”

花儿也不行礼,也不用敬语,只低着头道:“我在这里伺候少爷。”

叶翕音看了眼旁边安静的房门,里面似乎并没什么动静,便道:“这么热的天,少爷大概也歇了,你站在这里久了要中暑的,先回去吧。”

花儿正巴不得这句话,听见由叶翕音说出来,两眼一亮,说道:“那一会儿少爷要是问起来,我可就说是你让我走的,少爷责难,也是你的责任哈!”

说完,也不等叶翕音再开口,花儿转身就跑了。

推的真是干净利落。

看着花儿跑开的背影,叶翕音心里只觉好笑。

景府这俩丫鬟怎么脾气品行一模一样啊?还真是两朵难得一见的奇葩。

心里想着,叶翕音正打算离开,却听见房里传出淡淡的一声:“进来”

叶翕音向四下看了一眼,安静的院子里别说人,连鸟儿都不见一只。

不禁抽了抽嘴角,叶翕音心里郁闷:真不该嘴快,把人家红袖添香的俏丫头打发走了,眼下也只能她自己进去伺候了。

无奈将盆子放在门口,叶翕音掀开湘帘走进了景辰的屋子。

景辰房间的布局基本上跟叶翕音的一样,外面临窗是张大书桌,东西两堵墙都是高大的书架,与里间卧房相接的地方是两根梁柱,柱上悬着银钩,掉着素色的垂穗锦帘。

唯一不同也最显眼的,是书桌正前方,端端正正摆着张雕刻精雅的紫檀琴台,琴台上躺着张幽青色的,镂空玉雕伏羲七弦古琴。

目光在琴上停了片刻,叶翕音疑惑地挑了挑绣眉。

她前世虽然没专门学过琴技,古琴弹得却也还说得过去。

她所见的古琴不是桐木的就是樟木的,贵重的也有花梨的,檀木的,可这玉雕的琴……敢问它能弹得响么?

叶翕音正盯着玉琴走神,忽听临窗书桌后有沉静好听的声音,清清淡淡地传过来:“前日我让你收起来的,那副刚装裱的字,找出来。”

刚装裱的字?

叶翕音脑中思索着景辰的话,眼睛忍不住向四下找寻。

刚装裱过的东西不能马上装进盒子里存放,需敞在外面晒几日,否则轴芯要发黄。

叶翕音以前常亲手装裱自己写的书画,对此技十分娴熟。眸光在房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书桌旁边一个圆肚大插瓶上。

插瓶里立着长长短短许多个卷轴,叶翕音走至近前,将瓶中的卷轴仔细翻了一遍,最后抽出其中一个,展开看了一眼,便轻轻放在了书桌旁。

景辰手持玉杆毛笔正低头写字,眼角余光瞥见一只纤白修长的素手,捧着卷轴轻轻地放在桌边,才恍然想起来,此时在外面侍奉是花儿,并不是卫小海。

可是,怎么没闻到刚才那股令人厌烦的脂粉味?

心下纳闷,景辰不由微微抬眸……

“是你?”看见转身欲走的叶翕音,景辰平静的眸底闪过一丝惊讶。

叶翕音原本是打算给景辰找了卷轴就悄悄出去的,却没想到还是给他看见了。

听他都开口了,已经转身欲走的叶翕音只得又折回身来,对着景辰浅浅地笑了一下。

景辰幽深的眸光在叶翕音的脸上停了一瞬。

素颜,无妆。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叶翕音素净的脸上并没上妆容,景辰心里竟暗暗松了口气。

垂下眼,目光落在桌边摆放的卷轴上。轻挑长眉,景辰伸手拿起卷轴徐徐展开。

沉静的眸光在卷轴上一扫而过,复将展开的卷轴轻轻放回桌面上。

叶翕音此时见景辰展开卷轴才看清楚,卷轴上墨舞遒劲,力透纸背书着四个大字“充耳琇莹”

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叶翕音心里默念出下一句,心口似被某种钝器突然猛地戳了一下,又诧又疼地微眯起眼。

这是《诗经》里的两句,在这陌生的大胤王朝,竟也有人知晓《诗经》?

这字是谁写的?

是景辰吗?

他怎么会知晓《诗经》?

莫非,这个世界,跟她前世生活过的大明王朝有什么联系吗?

一连串的疑问,瞬间在叶翕音的心底升腾出来,使得她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就在叶翕音盯着那副横轴愣怔的时候,景辰不知何时已经由书桌前站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

倾长的身影遮挡住了叶翕音看向横轴的视线,叶翕音恍然由前世神思中抽回神智。

恍然抬起头,叶翕音微带仓促的目光,正对上景辰看向她的,充满探究的幽深眸光。

“你怎么知道,我要的是这幅字?”

景辰的语声轻而缓,低沉的音质入耳有种近乎催眠的深邃,如蛊般迷人,让人不自觉就陷入其中……

轻轻摇了下头,叶翕音强迫自己收拾起涣散的心神,略微迟疑道:“我……以前看过别人装裱字画。”

忽地,眼前倾长白影一闪,下一刻,一只手臂已经直直地撑在她脸侧的书架上,瞬间阻挡了她的退路。

叶翕音被这突然的举动,吓地险些惊呼出声。

景辰微微倾身,迫近的如玉俊颜混合着好闻的沉水香的气息。

这种突然逼近的充满景辰身上特有的男性气息,让叶翕音的脸不自觉微微涨红。

被迫困于书墙和景辰的胸膛之间,仅仅一臂的距离,叶翕音感觉压抑又紧张,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突然变快的心跳,还有……扑在脸颊上的,充满陌生的,男性的温热鼻息。

下巴被幽凉的手指捏住,又被缓缓地抬起,叶翕音的脸被迫迎向景辰的眸光。

她清晰看见,他近在迟迟的神祗般完美如玉雕的五官,还有一双潋滟深眸,眸低如布满亿万星辰。

只是,如此美的眸,深处却透着万载寒玉般的冷。

静静地与叶翕音对视片刻,景辰菱薄的嘴牵开一线微弧,似笑非笑:“上次是模仿冷伯的字迹,这次是一眼辨认装裱新旧。”

“别人远不能及的事,在你口中却只是轻飘飘的‘意外’,你是在哄三岁稚童么?”

景辰低沉的声音如轻柔软语,飘进叶翕音的耳朵里,却让叶翕音瞬间感觉到如潜藏着凶猛夜豹的危险。

第024章 景辰被嫌弃

因为太紧张,叶翕音下意识舔了下唇,纤长微卷的睫毛轻轻刷了一下。

虽然心里有些怕,叶翕音却仍是坦然地抬头迎向景辰的眸,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疑问。

实话实说,他会信吗?

默默地咬了咬唇,叶翕音此刻无语问苍天。

景辰似极有耐心,也不催促,只安静地与她对视。

明澈,干净,安静地像清晨荷叶上的泠露,只是在他刚才突然逼近的一瞬,显出措手不及的慌乱,还掺杂着一丝青涩的羞赧。

不过,那一丝青色的娇羞和慌乱很快就不见了,又恢复了最初的宁静无澜。

这是落入景辰眸中的,叶翕音的眼睛。

虽然看出她心底对自己的畏惧,可她却依旧微仰着小巧的下巴,凝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些倔强地与他对望……

景辰突然觉得,这双眸,像极了他儿时最喜欢的,邺宁北边山涧里那眼清泉,直白,澄澈,坦荡。

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女孩儿,心里能藏什么?

景辰突然感觉,自己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

缓缓收回捏住她下巴的手,稍稍后退一步,景辰拉开自己与叶翕音的距离,神情又恢复最初的沉静内敛。

“我对你过往的经历并不感兴趣,也不打算过多干涉你的行为。但是,在解除这段婚约之前,你仍是我的未婚妻子,你最好记着自己的身份,我不会容忍……景家出现任何意外。”

压迫感解除,叶翕音瞬间感觉空气清新不少,尽管缭绕在他周身的沉水香韵很好闻,可这样逼近的感觉,还是让她有点窒息的不舒服。

见景辰没有继续揪着刚才的疑问不放,叶翕音暗暗松了口气,思维又恢复日常运转。

浅浅地勾了下唇角,叶翕音认同地点了下头:“嗯,我也是。”

景辰微挑起半边长眉,略带疑惑地看着她。

叶翕音虽然微微加深了唇角的笑意,却仍只是浅浅地一朵笑靥,再开口的言辞,却是极认真。

“你说不会容忍景家出任何意外,我也一样,不会允许叶家出现任何意外!”

说完,叶翕音低身浅浅行了一礼,不再看景辰一眼,转身就走。

当叶翕音娇柔纤细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景辰的眸中除了意外,还有她刚才尽量放缓,却依旧无法遮掩的,仓促逃离的脚步。

意外,从第一次见她,对她说出随时有可能解除婚约的那番话时,她所表现的镇定自若,就给他印象很深。

而刚才,面对他犀利的言辞,她的话语间同样也带着警告的意思。

他长到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跟他这么说话,而且还是个单薄娇弱的女孩儿。

还有……逃离?

这个词迸入景辰脑子里的时候,惹地他不自觉紧蹙起秀逸的长眉。

叶翕音居然想逃?

她居然这么迫不及待地躲避自己?

坐回书桌后面的景辰,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自己这张脸在美女如云的京城邺宁,不知让多少闺中女儿心驰神遥,她居然……想逃?

莫非她还嫌弃他了?

这个丫头!

站在门外,叶翕音深呼吸一口气。

以景辰的聪明,他应当听出来她刚才同样警告的言辞中,尽管没说明,但她言语中也算暗示出景府造假叶父手书庚帖一事。

她虽然隐瞒了自己的真相,可他们景府不也一样欺瞒她叶家?

彼此彼此,算扯平了!

不过叶翕音心里也不禁暗暗提点自己:这位景辰少爷,绝对不是个好相处的人物,看来以后在他面前得装装傻,不然总这么被他盯着,这滋味实在不好受啊!

心里拿定了主意,叶翕音下意识抬腿就往自己院子走。

刚走没几步,她突然记起先前自己是去打水来的,赶紧又返回去。

可是景辰的房门前,竟空无一物。

咦,她的盆呢?

就在叶翕音由景辰房里出来,往自己居住的院子走的时候,不远处一间厢房门前悬着的竹帘子,由侧面挑开一线缝隙。

门里站着水红和柳绿两条鲜艳的影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由景辰房里出来的叶翕音。

“看见了吧,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她把你支开,就是为了找机会往景辰少爷身边凑!”朵儿瞥着身边的花儿压低了声说道。

花儿此刻正郁闷,嫣红的嘴唇噘地老高,跺着脚道:“早知道景辰少爷这么快就叫人进去,我才不走呢,又上当了,这个姓叶的心眼儿可真多!”

朵儿翻了花儿一眼,冷哼道:“她心眼儿虽多,也是因为你傻。她让你走你就走?你看我,什么时候听过她的话?”

花儿一脸无奈:“你是因为在姓叶的跟前做事,才敢这样。我可跟你不一样,咱们这位少爷的脾气你还不晓得?自从咱们入府至今,你啥时候看见他笑过?我一见少爷就紧张的要死。”

听花儿这么说,朵儿的表情也有些无奈。

转身回屋在自己床边坐下,朵儿道:“景辰少爷是不爱跟咱们说话,平日对咱们也冷淡的很,可我就是忍不住想多看看他……我从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哪个男人,像少爷这样好的。”

一提起景辰,花儿也是满眼娇羞,赞同地连连点头:“就是呢,虽然我很怕景辰少爷,可每次在他身边伺候的时候,都忍不住偷偷看他,少爷长的真是好看。”

“所以!”

朵儿突然抬起头,眼睛紧紧盯着花儿:“咱俩可是先来的,绝对不能便宜了这个姓叶的,就算做个通房丫头,咱们也的死死霸住少爷身边的位置!”

“只要能做景辰少爷的通房丫头,我做梦都能笑醒啦!”

花儿兴奋的两眼直放光,就好像已经看见了无比梦幻的美好未来。

“那你可得听我的!”

“行!只要能留在少爷身边,我啥都听你的!”

————

踏进自己的院子,叶翕音的眉目立刻舒展一笑。

消失的木盆就放在她的房门的旁边,门前台阶上坐着的叶清,正无聊地揪着墙根下的嫩草。

听见她的脚步声,叶清抬起头,目光正对上叶翕音的笑眼,眉目也跟着笑起来。

“什么时候过来的?这么热的天又不睡午觉。”

叶翕音边说话,边从木盆里捞出自己的绣帕,拧干水,领着叶清进了屋。

“睡不着,过来看看你。”

叶清跟在叶翕音身后走进她的房间,在外间屋子当中的圆桌旁边坐下。

叶翕音抖开湿漉漉的帕子,刺绣的青鸾有点皱,叶翕音仔细地把缩成一团的鸾鸟展开。

叶清一向心细,定是看见了手帕上的刺绣,辨认出是她的帕子,所以帮她把盆子端过来了。

自己倒了杯凉开水,叶清边喝水边打量叶翕音的房间。

末了,把空杯子轻轻放在桌上,看着在对面坐下的叶翕音,叶清问:“姐,他对你好不?”

第025章 搅扰心神的眸

叶翕音也正喝水,抬头看了叶清一眼,见他正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忍不住歪着头笑道:“肯定是红于对不对?她憋不住了,就又找你絮叨去了?所以,你也憋不住了,就跑来我这儿了,我说的没错吧?”

叶清这次并没说别的,只是皱起清秀的小脸,语气认真说道:“姐,要不还是让红于进来伺候你吧。”

“红于进来了,娘那边怎么办?”叶翕音含笑反问。

“夫人那边有李妈妈,我看李妈妈对夫人挺好的。”叶清说道。

叶翕音轻轻摇头,笑道:“我好手好脚的,就算这边没人管我,我也照样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可娘跟我不一样,娘身子不好,还是单独住在外面,咱们又都不在她身边,如果李妈妈不中用,难道让娘自己操劳去?”

叶清听得无言以对,垂着头思索了半晌,才低声道:“那,你自己在这边住着,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我知道,放心啦,我有事儿自然会去找你和红于帮忙哒!”

“那可一定哦!姐这边有啥事可千万别自己一个人担着,随时去找我,我就在前头的院子里住着呢!”

看着叶清关心满满的模样,叶翕音感觉心里暖暖的。

尽管跟叶清处的时日不算长,但收留他之后的这段日子,家里突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而叶清这个捡来的弟弟,却是一直默默地守在她身边,总是让叶翕音感觉很贴心很暖心。

温暖地笑了一笑,叶翕音轻轻拍了下他消瘦的肩膀,安抚地点了点头:“嗯,姐知道。冷管家给你安排的住处还满意吗?”

叶清点了点头,站起身道:“嗯,我那边都挺好的。那,姐,没啥事我就先回去了。”

叶翕音轻轻点了下头,送叶清出了月亮门。

由叶翕音的院子里出来,叶清却并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推门进了住在他隔壁的,卫小海的房间。

卫小海刚吃完饭,因为跟着景辰出门办事走了两天,便把出门的衣裳全换下来堆在门口的木盆里,准备过会儿拿出去交给负责浆洗的佣人。

叶清推门进来的时候,卫小海刚换好衣裳,正扎腰里的缎带。

看见是叶青进来,卫小海并没介意他不敲门就进来,只是咧嘴笑道:“你小子,进别人的屋子招呼也不打一声,规矩呢?”

“你又不是女孩子,打什么招呼。”

叶清说话时看了卫小海一眼,目光转向他房间墙壁上挂着的一柄套着鹿皮套子的短刀上。

卫小海循着叶清的目光扫了一眼,笑问:“喜欢这把刀?”

叶清却摇了摇头,收回目光,看着卫小海,脸上的神情一本正经:“我想跟你学功夫。”

卫小海先是有点惊讶,跟着笑道:“好啊,不过你要跟着我学功夫,总得表现点诚意吧?”

“你想让我干啥?只要不是干坏事,我都听你的。”叶清仍是一本正经。

卫小海扬了扬下巴,看了眼他脚边那盆刚换下的脏衣裳:“既然要表现诚意,那就先把那些衣裳给我洗了吧。”

叶清低头看了一眼,二话不说,端起木盆就走出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叶清的人又出现在了卫小海的面前:“衣服都洗好了,就晾在外面。”

卫小海闲着无聊,正倚在床头剥花生,隔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果然见对面的竹竿上整整齐齐晾晒着他那几件衣裳。

咧嘴一笑,卫小海爽快地点头道:“行,看你这么有诚意,我就教教你。不过,学功夫可不是一两天的事儿,再说你又没底子,只能先从基本功练起。那就先去扎马步吧,每天两个时辰,坚持过一个月再来!”

叶清二话不说,转身就又出去了。

看着叶清消瘦挺直又带着几分倔强的背影,卫小海抬手丢起一颗花生米用嘴接住,卫小海轻笑自语:“这小子,还挺有意思!”

明月别枝栖静鹊,绿木阴垂画檐下。

墨玉雕琢的小书灯,烛影温恬,笼住书桌前景辰低垂的清眉俊眼。

摊开在眼前的,是白天被叶翕音取出来的那副字。

雪松体的隶篆爽落中透着逍遥洒然的味道,是景辰的亲笔手书。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会弁如星……

他幼时在宫中居住,在玉皇苑藏书阁里看书时,曾无意间翻到一本古籍,这首诗,便是古籍中记载的一首。

景辰并不清楚古籍的来历,年代,撰者亦皆无记载。但这本书中所记录的那些诗,他却非常喜欢,当年他只用了短短三日,便将整本诗词背诵的熟烂。

充耳琇莹

卷轴上的这四个字,让景辰不自觉便想起叶翕音……确切的说,是她那双澄如晨露,净若清泉的眸。

那双清澈宁静的眼睛,似乎始终都是宁和恬静波澜不惊的。只有在他突然逼近她的时候,才显出稍稍的惊慌,但也只是惊慌,却并没有畏惧。

在他当时那样的逼视下,却仍不显畏惧的女子,景辰还是头一回遇见。

可在,那双静宁如泉的眸,在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却瞬间变了颜色。

他从她的眸中,读出了四个字——似曾相识!

没错,她的眼睛里分明写着对这句诗的熟悉,甚至似乎还带着一丝丝的亲切。

在深宫大内的珍惜藏书,世间仅存的孤本,只有他这样的身份才能进入。

而她,一个小小的民间女子,是如何知道……

思索间,景辰白皙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扣了两下桌沿。

耳边立刻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景辰正出神,听见这声音,下意识脱口轻问:“你所惊异的,是这字?还是这句诗?”

来人默了片刻,一个娇软的声音传入景辰耳中:“少爷……不是要喝茶吗?”

思绪突然被这刻意做作的声音打断,空气中浓重的脂粉香味随即跟着扑了过来,让骤然回神的景辰不自觉紧蹙起长眉。

回转身,眸底带出几分不耐。

淡淡地看了眼紧张端立在身边的花儿,景辰声音微沉道:“茶壶留下,这里不用人伺候了,你下去吧。”

低低地应了一声,花儿放下茶壶的时候,悄悄抬起头,依依含情地看了眼景辰沉静如玉的美好侧颜,默默退了出去。

朵儿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口,空气中却仍残留着脂粉的味道。

压抑下心头的不悦,拉开书桌内侧的一个小抽匣,景辰从里面取了块沉香,随手添入博山炉。

最近是胭脂降价了?怎么府里的这些下人用胭脂香粉跟不要钱似得。

目光重落在眼前摊开的卷轴上,景辰突然觉得胸口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

将刚装裱好的卷轴用力一揉,顺手丢进了桌边的废纸篓中。

烦躁,这种情绪,他有多少年不曾体会过了,今晚却莫名觉得特别烦躁。

就连景辰自己也弄不清烦躁的缘由,究竟是因这腻人的劣质香味,还是因为……她?

第026章 景府媳妇的规矩1

炎夏漫漫,昼日格外地长。

住在小园子里的叶翕音,却感觉光阴迅捷,一眨眼数日已过。

这些时日,她除了去看叶母之外,基本没踏出自己居住的小院。实在闷的狠了,也只在门口的小花园里略站一站。

但就算是放风透气儿,心里也揣着满满的事。

景府里的下人们极少见着她的人影子,唯有见红于时常端着个水盆子,由叶翕音房里进进出出,一盆又一盆地倒掉浮着各色胭脂的水。

申时已过,还没到晚饭时辰,院子里种的几颗不算高大的树冠有稀疏的影铺下来,添了几许阴凉。冷清秋站在自己门前的廊檐下,正侍弄几个被太阳晒蔫了的盆景。

无意间抬头,冷清秋就看见红于端着水盆,又从外面的院子走进来,忍不住唤道:“红于,你来。”

红于见是冷清秋,立刻放下水盆子跑了过去:“冷管家,您叫我有事?”

冷清秋看了眼她放在地上的那盆水,皱眉疑惑道:“小阿音成日闷在屋里,连吃饭都见不着人,她干啥呢?”

红于听问,挎着双肩道:“除了折腾那些胭脂香粉,还能干啥呢!”

冷清秋见红于这幅表情,也跟着皱紧眉头:“这女孩子家爱漂亮倒也是常理,可小阿音她为了摆弄这些东西,总把自己这么闷在房里,这样可不好,至少每日也该出来走动走动透透气。”

红于越显无奈的一叹:“哎,我家姑娘要真是爱美也罢了,可她的胭脂香粉,却没一点儿往自己脸上用的,你去看看她那间屋子,都快变成染料作坊喽!”

冷清秋一脸不解:“女孩儿家的胭脂水粉,不是往脸上抹的?”

红于望着冷清秋,干笑两声道:“呵呵,往脸上抹?我可没看见她往脸上抹过一星半点。至于你好奇的都用哪儿了,那……”

说着话,红于一指那边地上的水盆子“全进水盆子里洗了一遍!”

顺着红于的手,冷清秋眨巴眨巴眼,精亮的眼睛一闪,脸上立刻攒出笑模样。

眼前的红于,冷清秋脸上笑呵呵地道:“红于啊,如今你家姑娘与景辰少爷已经订了亲,那么咱们景府里的规矩,小阿音多少也该晓得一些,你说对不?”

红于立刻从善如流地点了下头:“冷管家说的是,您有什么吩咐?我回去转告姑娘。”

冷清秋眯着笑眼,点头夸道:“真是个懂事儿的好孩子。是这样的,以前老爷和夫人在世的时候,曾给未来景家的媳妇,立过这样一个规矩……”

————

叶翕音掌心里托着个粉白色的小瓷碟,神情专注地调配着碟中粉红色浆糊状的一团不明物体。

屋里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眼见颜色越来越模糊不清。叶翕音终于抬起头,四下看了一眼,蹙起绣眉自语:“不过去倒盆水,红于这丫头怎么去了这么久?”

站起身,向书架最下面的抽屉里取出火折子,叶翕音正准备点灯,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进来。

叶翕音也没回头,边打着火折子点蜡边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把水放在门口你就吃晚饭去吧,不用等我了,我等会儿自己去饭厅就好。”

灯亮了,门口的人却没动静。

扣上灯烛纱罩,叶翕音转回身,就看见红于仍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一脸严肃地望向自己。

“怎么了?”叶翕音问话时,拿着火折子准备去点卧房里的灯。

红于却走过来,一把夺下她手里的火折子,满脸认真地道:“姑娘,你惹景辰少爷不高兴了!”

叶翕音绣眉一挑:“我连房门都没出,怎么就惹他不高兴了?”

“是这样的……”红于一五一十地,把冷清秋刚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一字不差地对叶翕音说了一遍。

坐在桌边的叶翕音,听完红于这番话,手指轻叩着桌面,不自觉蹙起隽秀娥眉。

思索片刻,叶翕音问:“按照冷管家所言,这都是景府老爷和夫人当年的事儿了。可我如今还没过门呢,暂时还不用守这个规矩吧?”

红于一听就急了,赶紧摇头道:“不是的,冷管家说了,当年老爷和夫人尚未成亲的时候,因两家住的近,便时常这样。如今姑娘就住在景辰少爷隔壁,自然更要如此。”

这都什么鬼规矩啊!

拧着绣眉,叶翕音头疼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红于见叶翕音这幅畏难的表情,生怕她不照着做,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你可……”

“好了,好了,我晓得了,等吃过晚饭我就去,我一定去,这总行了吧?”叶翕音有气无力地应承,一脸的没奈何。

见她终于答应了,红于立刻笑吟吟道:“好,只要姑娘肯过去了就行。哦,对了,冷管家还特地让我嘱咐你,景辰少爷喜欢清淡的味道,可别太浓哦。”

“好啦,我晓得啦!你快吃饭去吧,别婆婆妈妈啦!”叶翕音只觉此刻的红于格外聒噪,起身便把她往外推。

将瓷碟里的东西调好,叶翕音小心翼翼地将其晾在临窗的台子上。

探身看了眼院中的更漏,眼见已临近戌时,早过了晚饭时点,看来今天朵儿又忘了叫她吃晚饭了。

揉了揉僵直酸痛的脖子,叶翕音突然想起红于临走时的殷切叮嘱,再看外面墨染一样的天色,心里有点犹豫。

都这么晚了,她再去景辰的房间,有点不太好吧?

可是又想起红于说是冷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还说景辰已经因为这件事,已经很生她的气了,如果她今晚再不过去,他会不会怨念更重?

虽然叶翕音本身是不太担心被他拒婚的,可是如今叶家老宅已经开始重修,这个节骨眼儿上,景辰如果提出解除婚约,她是不是还得赔偿他修房子的钱?

另外还有他帮忙垫付的张卜仁家的三十两银子,这两笔巨款加在一起……

想到这些,叶翕音揉了揉又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咬着牙起身往外走。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没法,都是穷闹的。

所以,一定要尽快想法子努力赚钱啊!

等她有很多很多的银子,就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过日子了!

叶翕音在心里把豪言壮志又默了一遍,给自己打足了气,开始认真琢磨怎么去应对隔壁那位难缠的大少爷。

第027章 景府媳妇的规矩2

临出门前,叶翕音忍不住又跑去窗边看了眼那些调制好的胭脂膏子半成品,这可是自己精心调配了整整一下午的成果啊。

叶翕音依稀记得前世的叶旭旭曾对她说过,这种膏霜只需要晾晒半个时辰,便要马上封藏,否则会严重影响后期的颜色和香气。

因此,她在景辰的房间里,最多只能逗留半个时辰,所以,在景辰房间做的事,务必要速战速决!

心里惦记着胭脂的事,想起冷清秋给红于的提醒,叶翕音赶着去厨房挑了一碟子现成的点心,端着托盘就往景辰房里去了。

托着点心碟子,叶翕音先在景辰的房门外听了片刻。

她记得景辰这边,入夜以后,应是有花儿在里面侍奉。

虽没亲眼见,可叶翕音以往在话本子上看见过,话本子上说有钱人家少爷身边的丫鬟,除了侍奉主人端茶倒水之外,还有可能兼着暖被温床一职。

尤其是像景辰这种,尚未娶妻却早已成年的单身男主人,身边有个暖被温床的丫鬟,想想也算是人之常情。

虽是景辰名义上的未婚妻,可叶翕音却不想干扰人鸯梦这种事。

景辰的房间很安静,叶翕音掀开湘竹帘走进去的时候,只看见外厢点着盏罩纱灯。

内窗前,书灯下,景辰侧面对着门,伏身在桌案上似正在看书。

叶翕音手里端着盛放点心碟子的托盘,正欲往书桌那边走,却听见景辰头也没抬地说了句:“刚说过了,我这里不用伺候,下去吧!”

听见这话,叶翕音先是一愣,跟着心里便是一阵窃喜,原本就是怕在这里耽搁久了延误了胭脂封存的时辰,这下正好瞌睡捡了个枕头。

心里欢喜的紧,叶翕音想也没想就愉悦地应了一句:“好,那我就不打搅了。”

说完,将点心碟子放在门前的圆桌上,叶翕音转身就要往外走。

可刚迈腿还没跨步,就听身后低沉轻缓地传过来两个字“等等”

很好听的声音,语气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微微带着低沉的鼻音,成功绊住了叶翕音刚欲往外走的步子。

绣眉不自觉蹙了蹙,心下暗诽:这位大少爷怎么说话风一阵雨一阵的?刚才还说让走的,怎么转眼就反悔了?

虽不情愿,叶翕音却也只得又折回来。

重新端起圆桌上的点心,叶翕音双手将餐点呈在景辰书桌边上。

对着端坐在书桌后面的景辰微微颔首,叶翕音习惯性地礼数周全道:“听冷管家说,你晚间总看书至很晚才睡。我过来给你送些点心,可充做夜宵。”

景辰看了眼叶翕音放在桌上的点心,莹白的瓷碟里放着四块撒着糖霜的桂花糕,一看就是厨娘寻常做的点心。

都这么晚了,她突然端了一碟子桂花糕,跑来他的房间……

景辰的目光由桂花糕移到叶翕音脸上,也不说话,静候着她接下来的解释。

站了片刻,见景辰不开口,叶翕音突然想起来,红于说他眼下好像正生她的气。那么如果此时提冷管家的交代或者景府的家规,就显得太过敷衍了,没准儿会惹他更生气。

叶翕音心思略转了转,温和笑道:“前几日原想过来给你问安的,因不了解你的作息时辰,怕冒然打扰惹你不悦。今日特地问过冷管家,才晓得你每晚读书至深夜。所以,直至今日才过来。”

叶翕音这番话说的严丝合缝,礼数周全,原想这样的解释该不会出错了。

可这番话听进景辰的耳中,幽深的眸色却更暗了几分,甚至还带了些失望,淡淡道:“嗯,既然点心已经送到了,叶姑娘的心意我心领了,没事就请回吧。”

语声凉薄,透着明显的疏离。

叶翕音有些惊讶,忍不住偷偷抬眸觑向景辰。

真没想到他这么利索就打发她回去了,按奈不住心下欢喜,叶翕音再次确认:“我真的可以走了?”

见景辰眼皮都没抬,只轻轻点了下头,叶翕音不再多言,转身就往外走。

看着叶翕音匆忙离去的背影,景辰暗夜星子般的眸中,渐渐浮出一抹讥讽。

第一次跟她见面的时候,他已经把话跟她说的很清楚,他俩之间不过是逢场作戏。

当时她答应的干脆利落,景辰甚至暗暗庆幸,叶翕音果然如冷伯所言,跟他以往认识的女子有所不同。

可从她今日的行为举止看来,他还是高看了她。这才憋了没几日就忍不住倒贴上来了。

叶翕音,与他往日在京城邺宁时,见过的那些觊觎他权势外貌的侯门贵女们,终究没任何区别。

呵,不过皆是些对钱,权,美色痴迷的虚荣女子。

不过这样的女子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好打发。只要满足了她们心底的那份虚荣,摆脱关系的时候倒也不会太费脑筋。

因对往日对这类女子见的太多,景辰虽然对叶翕音有些失望,却也见怪不怪。

逢场作戏而已,又不是他真正的未婚妻,她的人品怎样,与他并没太大干系。

思及此,景辰低垂长睫,又落在摊开在桌面的书卷上,缓缓地翻过一页,桌边书灯的烛影微微摇曳。

景辰沉静的目光始终没离开书,语声低沉道:“进来吧。”

窗边的影子一晃,转眼,人已经立在书桌前,向书桌后的景辰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要找的人可有进展了?”景辰声音沉静问道。

黑衣人恭敬垂首道:“禀皇太子,目前还没有,属下正尽全力在查。”

“我希望尽快听到消息。”

“是,属下会加紧行事。”

“嗯,还有……”

“皇太子请吩咐”

“眼下这院里住进了外人,以后再来,你也跟着冷伯他们称呼少爷吧。”

“是,属下谨记!”

————

原以为叶翕音头一晚碰了个软钉子,以后便不会再来了。

可让景辰惊讶的是,叶翕音不但天天晚上照样来他房里,而且时辰固定不变,一准儿是晚饭过一个时辰后。

就连端来的点心,也是固定不变的。府中厨娘每日做什么点心,她便端来什么,绝对不多一样不少一种。

行事言辞更是固定,把点心往他书桌上一放,然后是两句不咸不淡的客套叮咛,完后就像是上工点完了卯似得,转身就走人。绝对不在他面前多站半刻,甚至一句废话也不多说。

最初,景辰以为叶翕音是刻意接近他,或是故意拿腔作势,等着引起他的注意。

可接连几日下来,景辰冷眼看这情形,好像跟他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第028章 景府媳妇的规矩3

景辰的性子天生偏凉,即便对叶翕音这几天点卯似的的奇异行为,有些点摸不着头绪,却只是清清淡淡的冷眼观望,内心想法丝毫不形于色,只不过……

想着想着,景辰下意识把手伸向后背,费劲地往靠近后背心的位置狠狠抓了几下。

几天前,他后背上不明原因起一大片红疹子,原以为不管它过几日便好了,可这都过了好几天了,那些疹子非但美好,痒的还更厉害了。

“少爷,我替您挠挠吧?”

花儿放下刚打进来的水,走到景辰身后,俯下身,嗓音温温软软地付在景辰的耳边询问。

随着花儿的挨近,一股浓重的脂粉气瞬间扑鼻闷过来,景辰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紧蹙长眉,低声道:“不用,我这里不用你伺候,去把卫小海找来。”

花儿精细描画过的眉毛立刻拧紧,咬着唇看了眼景辰的侧脸。

虽然只是一个侧脸,可那白皙细致的肤色,配上菱角分明的侧颌,曲线玲珑的下巴,优雅又不失坚毅的眉鬓……

公子如兰,无一处不俊美,无一处不凉薄。

花儿的目光胶着在景辰玉质侧颜上,脚底下是半分也舍不得挪开。

无奈公子眸凉如水,语冰如石,全然一副不解风情的清冷姿态。

咬着唇,揣着满腹不甘,花儿悄悄退出了景辰的房间。

由房中出来,花儿正遇上刚从外面办事回来的冷清秋。

看见冷清秋,花儿立刻满脸委屈地迎过去:“冷管家,我都照您说的做了,可我怎么觉得少爷好像并没多喜欢,好像更不想我在他房里多待了。您瞧,我这才进去不到半刻,就又让我出来啦!”

冷清秋仔细打量花儿上过分浓厚的妆容,摇着头啧啧叹息:“哎呦,瞧瞧这张漂亮的小脸蛋儿,急的妆都花了,连我这老头子看着都心疼,这要是让少爷看见了,还不得心疼死啊?”

花儿被说的俏脸涨红,娇羞含嗔地低下了头。

冷清秋见花儿这幅模样,险些没憋住唇角的笑,强忍着说道:“行了,别多想了,少爷这是心疼你,怕你在房里闷久了热着,才让你回去歇着,快回去吧。”

花儿听得立刻笑得弯了眉眼,欢快答应了一声,就扭着腰身去前头找卫小海了。

看着花儿如柳枝一样扭动的背影,冷清秋忍不住掩唇窃笑,转身正欲往自己屋里走,抬眼就见叶翕音端着个脸盆,由自己的小院里匆匆忙忙走出来。

看见冷清秋,叶翕音眉目一展,放下手里的脸盆,走上前笑道:“冷伯这是出门才回来?”

冷清秋笑道:“嗯,这几天老宅子那边正赶工呢,我得过去盯紧些。不过每天总不见小阿音的人影儿,你瞧瞧,我的这些花儿都蔫儿了,你也不帮着我打理打理。”

叶翕音看了眼那些盆栽,笑道:“先前你叮嘱小海照管,我看他打理的挺好,就没留意。”

“哼,小海那根懒骨头,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照看花草这些细致活哪能指望上他呢!”

冷清秋边嗤卫小海,边伸手向后背上够:“哎呦,你们南方这湿热的气候可真要是要了我的命,这该死的疹子都要痒死我了。”

叶翕音见他满后背抓挠,蹙眉问:“你背上怎么了?”

冷清秋两只手不住地在满后背抓挠,边抓边道:“不知道啊,自从入夏以后,就开始起这种小红疹子,也不知是叫什么虫给咬的,痒的厉害,又偏偏在后背上,真是烦人……”

叶翕音蹙起绣眉道:“若是蚊虫叮咬,不可能只咬后背,你把后背的衣裳掀起来给我看看。”

冷清秋抓痒的手顿了顿,回头看着叶翕音道:“这,这不好吧?”

叶翕音笑了,说道:“瞧你这年纪,若我祖父尚在世,恐也比你大不了几岁呢。”

冷清秋原本只穿着一件薄绸短衫子,听叶翕音这么说,便把背上的褂子撩了起来。

叶翕音仔细查看过那些红色的小疹子,帮冷清秋整理好衣裳,笑道:“这不是虫子咬的,不过是染了湿毒,我给你做点药膏子,涂几日就好了。”

“哎,那我先谢谢小阿音啦!”

“不用,等药膏子做好了,我给你送过来。”

叶翕音和冷清秋闲聊之间,不自觉话题又转到了冷清秋养的那些花花草草上。

冷清秋说话风趣幽默,逗地叶翕音笑声连连。

院子里一老一小聊地热闹,引地房中正给景辰挠背的卫小海,脖子伸得长长地不住外瞅。

“啪!”手背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拍了一下,疼地卫小海下意识一缩手。

回头一看,景辰手里握着一柄紫竹骨的镂雕折扇,凉飕飕的眼风正向自己扫过来,卫小海瞬间就觉得这天不热了。

缩了缩脖子,卫小海赶紧赔笑道:“属下是……听见少夫人,哦不对,叶姑娘刚才说给冷伯治红疹子,就忍不住多听了两句。”

说完,见景辰不再理他,卫小海忍不住小声道:“不过刚才叶姑娘确实说有办法治这红疹,少爷为何不让她过来给你也瞧瞧?”

景辰正低头写东西,侧眸向玉冻石砚中扫了一眼,低声道:“墨没了。”

卫小海闻言,赶紧应道:“嗳,属下这就给少爷研墨。”

从书桌上的锦匣中取出一块墨,卫小海边研边忍不住小声道:“相处了这些日,属下觉得叶姑娘人真挺好的。冷伯让她每日晚间过来给少爷送夜宵,她就天天来,就算少爷从不给她好脸看,她却从不抱怨。

“您看花儿和朵儿那俩丫头,本来就是伺候人的丫头,模样也没人家叶姑娘生的漂亮,可稍在少爷这屋里受点冷落,就嚷地满府上下都知道,就跟少爷真跟她俩真有点啥似得……”

景辰正握着玉杆紫毫笔写字的手微微一顿,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正说的起劲儿的卫小海被问的一愣,跟着立刻回道:“哦,属下是说花儿和朵儿那俩丫头,成日家变着法子往少爷这房里蹭……”

“不是这句,上一句。”

“上一句?”卫小海挠着后脑勺,他刚才说了一堆话,不晓得景辰到底要听那一句啊?

正努力往回想,就听景辰低声提了句:“你刚才说,是冷伯让她来送夜宵的?”

“哦,对啊,少爷还不晓得么?”卫小海诧异地看了眼景辰。

第029章 正合少爷的心思

“冷伯原本是想试探叶姑娘的,就骗她说咱们景府有这么个规矩。原以为叶姑娘送两天肯定就没耐性了,可没想到她还真就天天晚上都送,而且还一日不落地亲自跑……”

“你去把冷管家找来。”

卫小海的话突然被打断,侧目看向景辰,才发现他已经搁了笔,身子倚在椅背上,面色似有些不悦。

悄悄咽了咽吐沫,卫小海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转身赶紧往外走。

景辰虽然比卫小海大不了几岁,可不知为啥,卫小海就是特别怵他。那种感觉,不是害怕,是畏惧,由心底生出的畏惧。

在景辰身边侍奉这么多年了,尽管景辰一向待他很好,可只要景辰脸色稍冷,他就紧张地要命。

卫小海想,大约这就是冷伯说的,皇家威严。

果然是,天生的龙种,就算鱼龙白服,那种高贵气度也丝毫不减。

卫小海出去不过片刻冷清秋就来了,见景辰背对着门负手立在窗边,冷清秋往前走几步,笑问:“少爷,您找我?”

景辰转回身,看着冷清秋一脸笑模样,薄唇呡了呡,问道:“为什么要让她每晚来给我送夜宵?”

冷清秋眨巴眨巴眼,一脸恍然道:“哦,少爷说的是小阿音。怎么?你不想让她给你送夜宵?那我让花儿来给你送?”

“……”

景辰被冷清秋一个反问堵地无语,侧身赏他一记白眼。

冷清秋却似根本没看见景辰不悦,仍扬着笑脸道:“瞧瞧,连少爷您自己也不喜欢花儿,那让小阿音来给你送夜宵,不是正好?”

景辰晓得冷清秋是个爱胡闹的性子,强压下心头火,问道:“除了这个理由,你真没再搞别的名堂?”

冷清秋两手一摊,一脸无辜:“我这老头子还能有啥名堂?还不是一心为少爷你着想?眼看少爷成日被花儿满身香气曛地喷嚏连天,我可是真心疼呀!你看小阿音清清爽爽的多好,正合了少爷的心思。”

景辰却不理冷清秋五颜六色齐聚一脸的表情,只淡淡道:“以前小海侍奉我很好,还不是你自己多事,非要把小海赶出去,眼下再让他进来伺候便是。”

冷清秋赶紧道:“那是以前,以前少爷是自己一个人,眼下有小阿音,她可是少爷的未婚妻啊。大晚上的,卫小海一个年轻外姓男子,年纪又都差不多,在这内院里来回走动,人家小阿音多不方便啊。”

“还不都是你!非要把她安置在这里住,我说过……”

“好啦,好啦,都是我的不对,这总行了吧?”

眼看景辰恼地俊俏的小白脸涨地通红,冷清秋赶紧哄劝道:“如今人已经住进来,咱总不能再把人家撵走吧?少爷且先将就一阵子,等适应了就好啦!”

景辰被冷清秋缠磨地彻底无语,狠狠翻他一记白眼,转身坐回书桌后面不说话了。

看着景辰难得的,微微涨红了俊脸,冷清秋眼中渐渐流露出慈祥的笑意。

往前走了几步,冷清秋声音低缓道:“我晓得你心里想些什么,可是,这世间有三千软红,并不是每个女孩子都似你以前遇见的那样。你还不了解人家,所以,眼下还不能妄下定论。”

冷清秋话说至此,便没等景辰再开口,悄悄地退了出去。

暄风日正午,砌花绕萝门。一一燕子飞,掠烟成漪纹。

榴苞竞霞红,竹粉萦蛾绿。采丝系皓腕,金杯泛香粟。

——叶小鸾《返生香午日》

“咕噜~”

肚子的叫声搅扰了叶翕音专注的思绪,抬起头看了眼窗外墨染般的天,叶翕音不觉蹙起绣眉。

一天的光阴过的可真快,她已经忘了是这个月第几次错过晚饭时辰了。大约伺候她的朵儿也忘了院中还住着她这个人呢。

除去刚搬来那几日,因冷清秋盯的紧,朵儿还时不时往她房里来点个卯,最近冷清秋因要去老宅监工,时常不在府里,朵儿便索性彻底不过来了。

不过叶翕音本就不在意这些,正好朵儿不过来,她可以专心地做她的事。只是天气炎热,叶母最近身体也不太好,红于抽不出空过来,便没人提醒她吃晚饭了。

小心翼翼将新调制好的胭脂膏子晾在窗边上,叶翕音忍不住轻叹:“已经是第二十六次试做了,希望这次能成功!”

走出自己的院子,叶翕音抬头看了眼天色。

已经这么晚了,如果等吃了晚饭再去景辰房里送夜宵,恐时辰太晚,叶翕音原打算随便吃点就过去,可厨娘已经收拾过厨房,橱柜中只剩了一碟小点心。

叶翕音只得端了点心,往景辰房里去了。

房里依旧如往日般安静,只点着门口的纱灯和桌角的书灯,房间内显得有些昏暗。

叶翕音端着点心走进去的时候,并没看见景辰,轻轻地把点心放在桌边上,叶翕音觉得主人不在,她在这里等着也不方便,便打算转身走人。

可刚一转身,突然看见有人走至近前,叶翕音下意识退步往后让,却不小心撞到了桌边的圆肚大插瓶,身子一个没站稳,迅速向后仰了过去。

“小心!”

景辰轻呼出声,单手托住怀中的匣子,另一只手下意识迅速伸出去,稳稳地揽住叶翕音的腰,将她的身子往自己身前一带。

叶翕音脚下不稳,往后倾的身子又突然被拉回来,惊地下意识伸出手,一把揪住了景辰前胸的衣襟。

天热,身上穿的衣裳不多,叶翕音被景辰一只手臂揽住腰身,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月白色织锦长衫包裹的胸膛近在鼻尖,叶翕音能清晰闻到景辰身上男性特有的气息,混合着好闻的沉水香,清新温热地萦绕在鼻息间。

脸颊被他身上的气息烘地一阵灼热,叶翕音赶紧抽身向旁边退去,很快拉开了俩人的距离。

景辰见她没事,便没再说什么,在书桌后面坐下,将手中的匣子轻轻地放在桌上,小心打开,仔细查看里面的东西。

叶翕音见景辰似乎有事要忙,便道:“你既有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景辰闻言,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声音低低地说了句:“吃了点心再走。”

“……”叶翕音有点没明白景辰的意思,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恰在此时,她饿着的肚子,很不给面子地又咕哝了一声。

房中本就很安静,叶翕音肚子的响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第030章 异样的晚餐

叶翕音感觉脸颊又是一阵滚热……原来刚才他是听见了这个声音啊。

“哦……你还有事要做,我出去吃,就不在这里打扰你……”叶翕音说话时,伸手就要去端那碟点心。

“我也没吃晚饭。”景辰说话时并没抬头,正神情专注地将一个雕花瓷瓶由匣中取出来。他的语声轻轻淡淡的,不似平日那般凉,带着轻微的鼻音。

叶翕音突然发现,景辰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捏着碟沿的手微微一滞,叶翕音见他仍在低着头专注做事,略想了想,便只丢下一句:“那你先忙,我马上就回来。”话落,不待景辰再说话,就转身出去了。

听见脚步声,景辰再抬起头时,只看见叶翕匆忙离开的背影。

看了眼桌上一块没动的点心,景辰一对修逸长眉不自觉微微蹙起。

片刻后,正当景辰仍在专注查看古董瓶身时,突然闻到一股清香由门口处飘过来。抬头看向门口,就见叶翕音手里端着个托盘,里面放着个小汤湓,另外还有两个干净的细瓷碗和两个汤匙。

将汤品放在门前的圆桌上,叶翕音抬眸见景辰恰正看向这边,微微一笑道:“过来吃饭吧,顺便把你手边的那碟点心也带过来。”

叶翕音说话时神态和语调很自然,像在说习以为常的事,话落就低头径自盛汤去了。

景辰怔了怔,低头看了眼书桌上的点心碟子,端起来起身向叶翕音那边走去。

将点心碟子放在桌上,景辰在她身边坐下,不自觉抬起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叶翕音。

看着叶翕音分好两碗热汤,纤细白皙的手,端起其中一碗汤,轻轻地放在自己面前,随后也坐了下来,对他浅浅地笑了一下:“吃吧,翻遍整个厨房,我也只找到这些,就做了个肉丝蛋花汤,你将就吃点,总比光吃点心要好些。”

叶翕音说完,先拿了块点心,就着汤安静地吃起来。

景辰见她开始吃了,便也端起碗尝了一口汤。

汤里放了瘦肉丝,还点了芝麻油,清清淡淡中掺着芝麻的香味,不咸不淡,味道刚刚好。

半碗汤下肚,吃了两块点心,景辰觉得很舒服。他平时的晚饭就喜欢喝汤或者粥,这顿简易的晚饭倒是很合他的口味。

叶翕音见景辰很快喝完了碗里的汤,便又给他盛了一碗,然后……景辰碗里的汤……又见底了。

“看样子你定是没吃饱,我吃好了,还有一块点心,你吃了吧。”叶翕音把点心碟子往景辰跟前推了推。

放下汤碗,景辰并没看那块点心,目光却是向汤盆内看去,小汤盆也已经见底了。

叶翕音笑了笑:“原来你也喜欢喝汤,跟叶清一样。”

将汤碗轻轻放下,景辰的眸光落在叶翕音伸到眼前取碗筷的手上,纤长微卷的睫低垂着,低声问了句:“你常给叶清做汤?”

“嗯!”叶翕音不假思索地应道:“叶清最喜欢喝我做的汤,往日在家时,即便是红于做饭,我也常给他做份汤品。”

话落,叶翕音已将碗筷利落地收拾进托盘内,抬起眸子,对景辰浅浅一笑:“饭吃完了,你继续忙吧,我走了。”说完,端起托盘出去了。

湘帘掀开又落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景辰的目光由门前消失的人影,移回眼前的桌上。

桌上只留下了刚才那个点心碟子,里面还剩一块点心,大约是她怕他会饿,刻意没有一并收走。

空气里依然残存着汤品的清香,景辰突然觉得这个夜晚有点不对劲,但究竟哪里不对劲,他一时却又想不出来。

起身回到书桌前坐下,景辰看了眼刚才放点心碟子的地方,瞬间恍然。

她……这丫头刚才居然指使他端盘子。

她……是他平生遇到的第一个,敢这样明目张胆指使他做事的人。

景辰突然觉得刚才的自己真的很迟钝,居然就那样乖乖地听她的话照做了,不过……

此刻回想起来,除了感觉有点奇怪之外,他心里似乎并不讨厌这种被她指使的感觉。

至于原因嘛……大概……因为她的汤做的很好喝。

对,一定是这样!

菱薄的唇不觉勾出一弯浅弧,景辰给自己找了个满意的解释,就着一室汤品的清香,开始继续做事。

洗完了碗筷,叶翕音匆忙赶回自己的房间。

今晚耽搁的有点久了,不晓得她的胭脂膏子凉过头了没有。

趴在窗台上,叶翕音伸出一根手指,在胭脂膏子的表面按了按,还比较软,看来还没太过。

叶翕音暗自庆幸,将胭脂膏子封装进准备好的小罐子里,仔细封好口,去院子里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埋下去。

盖好土,叶翕音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唇角漾出浅笑:“希望这次能成功!”说完转身进屋去了。

次日,叶翕音给叶母问过安,出了趟门。回来便又将自己闷在屋里折腾了一整天,至傍晚时分才出来。

因天气实在炎热,叶翕音感觉有些憋闷,便行至冷清秋的院中,见靠墙的几盆鹭草被日间太阳晒的蔫蔫地,便端了水灌进喷壶里,开始浇花。

前世的叶翕音就非常喜欢养花,且最爱兰,养的全是最难栽的下山兰,春兰、蕙兰、建兰、寒兰、墨兰……十几个品种的兰花皆有栽培,庭院中一年四季皆有兰花盛放,以至她的书房雅兰轩在那一带远近闻名。

手上拎着喷壶,脑中思绪却深深地陷入了前世的回忆里……

“你这是浇花?还是洗地?”

耳边传来清清淡淡的语声,叶翕音猛然回神,才发现景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身旁。

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叶翕音低头看,才发现自己刚才打的那一壶水,全洒在了花盆外面,鹭草的叶片仍干干的,一点水没浇着。

“哦,刚才是在想别的事,没留意,我再去打些水来。”叶翕音说话时,便要拎着花洒往前院走。

“那边的墙角有口水井。”景辰提醒道。

叶翕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浅笑摇了摇头:“那个辘轳太沉,我刚才试过了,一点都转不动。”

景辰没说话,走至叶翕音身前,向她伸出一只手。

就在叶翕音略迟疑的时候,景辰已经附身由她手里拿走了花洒,径自向墙边的水井走过去。

叶翕音略愣了愣,也赶紧跟了过去。

景辰的身材属于修长型,看上去有些偏瘦,可叶翕音没想到他的臂力却这么大,这口水井的辘轳,她之前是卯足了劲儿都纹丝不动,可景辰只用一只手,看似轻轻松松就打上来满满地一大桶水。

见他将花洒中灌满了水,叶翕音正要上前去接,景辰却并没将花洒交还给她,而是只手拎着往回走去。

第031章 舒服的触觉

见景辰提起刚打上来的井水就要往那几盆娇贵的鹭草头上淋,叶翕音赶紧拦住。

“不能这样浇,这些鹭草是盛夏开放的花儿,最不剩寒气,刚打上来的井水太冷,直接浇在花冠上会伤着花瓣的,还是让我来吧。”叶翕音说话时,由景辰手中接过了喷壶。

景辰握着喷壶柄的手不经意碰触到叶翕音的指尖,一丝凉凉的触感,在这样盛夏燥热的天气里,给人的感觉很清爽,很舒服。

虽然只是瞬间的感觉,可这样的触感还是让景辰十分意外。

从前有那么多的女子,趋之若鹜往他身边凑,却只令他不厌其烦,没想到,刚才与她短短一瞬的相触,竟会让他感觉……舒服?!

拇指指腹下意识轻轻摩挲过刚才与她相触过的指背。景辰不由抬眸看向正在专注浇花的叶翕音。

低垂的长睫看上去很柔软,脸侧有一缕发垂下来,遮住了小巧的耳廓,却正好露出尖如莲萼的下巴,因为头发乌黑,衬得肌肤珍珠一般莹白剔透。

专注的目光落在喷壶下面的花叶上,微微卷翘的长睫不时轻轻地眨一下,映着夕阳向晚的余晖,在脸上投下浅浅的影。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温软恬静,像一朵初绽的幼荷。

看来冷清秋和卫小海说的没错,叶翕音的长相虽不艳丽夺目,却属于那种越看越好看的女子。

正想着,景辰突然感觉后背心一阵刺痒,下意识便伸手向后背去挠。

叶翕音正巧浇完一壶水,抬头见景辰伸手向后背上挠痒。

她曾见过冷清秋后背上长的红疹,叶翕音猜想景辰跟冷清秋的病症大概一样,正欲开口,却突然想起那日在他房里的卷轴事件。

景辰原本就猜疑她的身份,如果此时她说出治疗湿毒疹子的药方,他怕是又要审她一番。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叶翕音最终还是决定闭口不言。

景辰后背痒的难受,抬眼见叶翕音只立在原地假装不知,想起前日她还帮着冷清秋配药止痒,心头莫名就有些不悦。

正欲开口,景辰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娇软的声音:“少爷这是背痒又犯了,我来帮少爷挠吧。”

话落,一股浓重的脂粉气顺风飘过来,景辰尚未开口,一只小手已经放在了他的后背上。

是朵儿。

见此情形,叶翕音放下喷壶,微微垂着眼帘对景辰道:“我先回房去了,今日晚间我有点事,就不过去了。”

叶翕音话刚落,景辰尚未开口,就听朵儿抢先笑道:“没关系,叶姑娘若有事便尽管去忙,景辰少爷房里有我服侍。”

“有劳了。”叶翕音说话时声音温和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始终微垂着眉睫,向景辰轻轻颔首后,便向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看着叶翕音消失在月门前的背影,景辰眸光骤然转凉,转身看向身后。

朵儿没防备景辰突然转身,举着的手仍保持着挠痒的姿势,只是抬起头对上他目光的一瞬,吓地脸色骤变,立刻低身扑跪在地上。

“本少爷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

景辰的声音不大,冰冰冷冷地由头顶落下来,传进朵儿耳朵里,却像是炎炎烈日下突然被冰雹砸了似得。

朵儿身子猛地一抖,声音瑟瑟道:“奴,奴婢不敢。”

没再多看一眼跪在地上发抖的朵儿,景辰转身径自向自己房间走,边走边道:“把卫小海找来”

“是”朵儿应声时赶紧磕了个头,跟着听见景辰继续道:“自今日起,不许再踏入本少爷的房间。”

“是”朵儿身子一抖,又重重地磕了个头。

景辰一只脚原本已经踏上了台阶,眼前却浮现出刚才叶翕音在朵儿出现后,突然垂下的眼睫,忍不住沉声道:“还有,不许靠近本少爷十步以内!”

“是”伏在地上的朵儿,声音里已经带了明显的哭腔。

花儿想不明白,为什么平日温润如玉的景辰少爷,今日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自从她被买入府至今,还是头一回见景辰这样发脾气。就连她第一次进他房间时不小心打碎了玉瓷茶盏,他都没有发这么大的火。

更何况朵儿感觉自己今日也并没做错什么事。

耳听景辰的脚步彻底消失在院子里,朵儿才敢慢慢站起身子,用袖子抹干脸上的泪,带着一脸哭花的胭脂,目光狠戾地瞪向叶翕音的院落。

一定是因为叶翕音,都是因为这个贱女人的出现,景辰少爷才会这样待她。这笔账,她要找机会全数算在叶翕音的头上!

西斜的日影将满窗斑驳的蕉叶影洒了满墙,正在房中专心捻药的叶翕音,突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抬手揉了揉鼻子,叶翕音看了眼窗外,又是一日残霞铺漫天。

这个时辰,冷伯应该回来了吧?

将药捻中已经研磨精细的金银花药粉倒出来,和前一日做好的药膏混合拌在一起,再等分成不同的小份,用白棉纸一一包好。

捧着做好的药膏,出了自己的小院,叶翕音向冷清秋居住的院子走去。

走到近前时,叶翕音见门半掩着,便知冷清秋已经回来了,便上前正欲敲门,却听见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

“你小子,说实话,半夜蹲在墙角干什么呢?”冷清秋的语声有点严肃,听上去似乎有些生气。

“反正我没干坏事!”一个倔强的声音跟着传出来,叶翕音听得心里一惊。

叶清?叶翕音忍不住抬手叩了下门板。

冷清秋回头见是叶翕音站在门口,赶紧走过开了门,把她让进屋里。

叶翕音见叶清站在旁边,低垂着头脸不吭声,疑惑地看向冷清秋道:“叶清他怎么了?”

“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这孩子每天半夜里不睡觉,不知道在墙角偷偷摸摸干什么,被我撞见好几次,问他话,可他就是不说。”冷清秋一副拿叶清没奈何的头疼模样。

叶翕音走到叶清跟前,温和道:“你晚上不睡觉,到底干什么呢?”

叶清仍低着头,不说话。

手放在他消瘦的肩膀,叶翕音轻声道:“姐相信你没干坏事,可冷伯是这个院里的管家,你做什么应该跟他说清楚,也省得他担心。”

“我……”叶清抬起头,看着眼前叶翕音温婉的目光,半晌才小声道:“我跟卫小海学功夫呢。”

第032章 犯花痴

冷清秋一听就给气乐了,指着叶清的鼻头笑道:“你小子,三更半夜不睡觉,就为了跟小海学功夫?学就学吧,那你蹲墙角干啥呢?”

“他让我扎马步,每天四个时辰。”叶清说道一本正经,一点没开玩笑的意思。

听叶清说每天扎四个时辰的马步,冷清秋伸手往他大腿上一捏。

叶清顿觉被捏地一阵酸胀,小脸霎时惨白,却愣是忍着没叫出声来。

冷清秋放开手,看着叶清笑道:“行啊,你小子挺有毅力,短短几日能练成这样,看来你每天确实是下狠功夫了,我想听听,你学功夫是为啥?”

叶清抬起头,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叶翕音,一本正经对冷清秋道:“我想保护姐姐,以后再也不让她受人欺负。”

叶翕音听得心口一暖,轻轻拍了拍叶清的肩膀。

冷清秋摸了摸叶清的头顶,笑道:“好孩子,往后你姐姐有景辰少爷护着,再没人敢欺负她。不过你这份心意倒是难得。”

“这样吧,我这几天在老宅那边监工,身边正缺个人手,你先跟着我。等忙完了这阵子,我教你功夫,怎么样?”

叶清听得眼睛一亮:“你也会功夫?”

冷清秋冷哼一声,满脸不屑:“哼,你以为卫小海有好大能耐?就他那三脚猫功夫,还入不得老夫的眼呢!”

叶翕音对叶清笑道:“冷伯走南闯北,什么场面没见过?你能跟在他身边学本事,是你的造化,还不赶紧道谢!”

叶清一听,立刻给冷清秋鞠了个躬,欢喜道:“那我就着你学!”

“好孩子,去吧,晚上好好睡觉,可不许熬夜扎马步喽!”

叶清答应着,欢欣雀跃地跑出去了。

冷清秋一叠声嘱咐,直看着叶清出了院子,转而向叶翕音笑道:“其实我早相中叶清这孩子了,他虽话不多,可我分派他做过几件事,都做的稳妥细致,腿脚也勤快。你可真有福,捡回这么个好孩子。”

叶翕音浅浅一笑:“你都是听我娘说的吧?不过是凑巧,也是叶清跟我家有缘。对了,这个给你。”说话时,叶翕音将手里的药包递给冷清秋。

冷清秋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中药膏,一小包一小包都仔细分装好的。

冷清秋不解地看向叶翕音:“这是……”

叶翕音笑道:“上回我看过你背上的红疹子,是染了湿毒,这个是专门驱湿毒的药膏。”

“你最近在老宅那边监工,整日不得闲,我就分好了剂量,你每次用一贴,洗完澡后在起疹子的地方涂抹就行。”

冷清秋低头打量手里的膏药,不是外面药房里用的棉布包,而且分装的十分仔细,便问:“这个膏药是你自己配制的?”

叶翕音轻轻点头:“嗯,我昨天去药铺买了连翘、蒲公英、白头翁和生地黄,入笼屉蒸熟后稍加晾晒,和成膏,再把干金银花碾成粉,与晾好的药膏合在一起,就做成了。”

冷清秋听得十分欢喜,又有些过意不去,笑道:“这么繁琐,你告诉我,我去买现成的就完了,还叫你这样劳神。”

叶翕音拿起另一包澡豆,一并递给冷清秋,笑道:“药铺子里确实有卖现成的祛湿膏药,但因嫌琐碎,他们通常不用金银花药粉,且白头翁偏贵,多半也不肯用,所以功效就不如这个强了。这些是苏北皂荚,用它搓过背,再上膏药,效果更好了。”

冷清秋眯着笑眼打量叶翕音,道:“小阿音果然是秀外慧中,才貌兼备的佳人,景辰少爷可真是好福气。走,给他也送去一些,他背上也起了很多呢。”

叶翕音一听说要去给景辰送药膏,赶紧摇头:“这个……你给景辰送过去就好,我就不过去……”

“这是你亲手做的,你怎么能不去呢?”

冷清秋却不等叶翕音说完,就打断她道:“你亲自送去,景辰少爷肯定更高兴。走,我陪你过去……”

叶翕音想起昨天她还故意装不知道他背后发痒,今天就过去送药,真是好尴尬。可是眼前冷清秋又实在热情的过分,她推脱不过,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过去。

博山炉中,淡蓝色薄烟袅袅旋升,与斜照进来的光混合在一齐,形成淡紫色的薄雾,悄然抚去夏日燥热的暑气,掬了满室的怡然恬静。

薄烟后面,景辰坐在书桌前,正认真地擦拭着一架青白色的玉质伏羲古琴。

琴身纹理清晰瑰美,浑厚沉寂,景辰轻抚琴身的手也格外缓慢轻柔。

叶翕音和冷清秋走进去的时候,正看见景辰在拭琴。

冷清秋见此情形,便没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等着。

叶翕音也是头一回看见景辰擦拭玉琴,见冷清秋不说话,便也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一道残辉铺在桌上,反射的光影映在景辰白皙的指间,映地景辰手指修长异常明媚。

叶翕音不自觉被那一团明艳的光影吸引住目光。

她发现,景辰的手长得格外好看。

白皙修长的手指如玉笋,骨节均匀隽秀,修剪整齐圆润的指甲,如贝般泛着浅浅的淡粉,轻而温柔的抚在琴弦之间,如春水照梨花,清雅柔美的叫人舍不得移开眼。

这样一双手,拨弄这样一张琴,该是怎样的人间妙景?

叶翕音不觉看的出了神,并没留意景辰何时收了琴,抬起头,看向冷清秋……身边的她。

“少爷,这是叶姑娘特地给你做的祛湿膏药。”

冷清秋的话打断了叶翕音神游的思绪,蓦地回神,发现景辰居然正看着自己。

叶翕音赶紧收敛目光,低下头,下意识蹙起绣眉。

怎么搞的,不就一双手么,还至于看走神了?她可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

叶翕音心里有点懊恼自己的失态,便低垂下了眉睫,不再去看景辰。就连冷清秋说起药膏提到她的时候,叶翕音也是始终垂着眸,只随口应了一声。

叶翕音的这个反应,本是不想自己再犯花痴,可是落在景辰眼里,怎么看都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敷衍模样。

景辰心里不自觉就生出几分不悦。

第033章 非常手段

怪不得昨晚不来给他送点心,原来是为了做药膏,看她这幅不情愿的样子,这药膏明摆着不是做给他的。

心下不悦,景辰脸上的表情不自觉就冷了几分,语声淡淡道:“药膏我自会去买,用不着别人施舍。”

冷清秋见景辰似乎不高兴,心思迅速一转,立刻笑道:“小阿音刚才把药膏送去我那边,原是让我给少爷送过来,她大概是有点难为情,才不肯亲自过来,还是我硬拉着她过来的呢”

说话时,冷清秋把叶翕音往景辰跟前一推,笑道:“刚才小阿音还说,涂药膏前要先洗澡搓背,她想过来亲自伺候少爷上药,又抹不开脸儿,我劝她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俩都定亲了,总比别人亲近些。”

叶翕音一听就急了,她什么时候说要给景辰搓背了?

转回身正要开口,叶翕音却突然感觉手掌心某处微微一麻,双颊顿时涌上来一股莫名的灼热,嘴里竟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冷清秋满眼含笑,将满眼莫名的叶翕音重新转回去面对着景辰,笑道:“少爷你看这小脸儿红的,呵呵,到底是小姑娘,脸皮儿就是薄,不好意思来见你。好了,我话也传到了,我这就让小海把洗澡水送过来。”说完,转身就走了。

景辰抬起头,果然见叶翕音双颊烧的火热,又想到她刚才一时低垂着眉睫,此刻想来原是因难为情。

又看了眼桌边上放着的药膏,景辰眸光不觉微微缓和了几分,低声道:“辛苦你了。”

景辰的这句话,透着明显道谢的意思,叶翕音此刻虽然开不了口,却惊讶地蓦地睁大了眼。

景辰居然跟她道谢,这着实让叶翕音很有些意外。

在叶翕音的印象里,景辰高贵的气质是渗入骨髓的,是打娘胎里生出来便含着金汤匙,长久的钟鸣鼎食淬出来的。

大多数富家公子哥儿的想法都是钱权交易,却并不懂心怀感激,在他们的眼里,别人的付出是他们用银子换来的,享受起来也是理所应当。

就算她与景辰有婚约,可是这份门第背景皆不对等的婚约中,连她这个未婚妻,也是对方拿银子换来,并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

也正因如此,在叶翕音的认知里,她从不觉得自己在景辰眼里,是他名符其实的未婚妻。

尤其是,她跟他第一次见面时,他还说过那样一番话。

默了片刻,见叶翕音的双颊依旧红若蒸霞,只站在旁边不说话,景辰垂下眸,低声道:“你若觉不便,可以让小海替我搓背上药。”

叶翕音刚才其实想说话,可不知道为什么,身上莫名一阵燥热,只觉喉口干涩,说不出话来。此时听景辰这样说,确是在为她着想,先前心里对他的误解便也缓解了许多。

恰在此时,卫小海提了热水进来,景辰正欲开口,却听叶翕音突然开口道:“我来给你搓背上药吧。”

景辰有些惊讶,回眸看向叶翕音,却见她正用那双澄澈如晨露般的眼睛看着自己。

眸光干净纯净,不含一分杂念。

望着叶翕音的眸子,景辰下意识轻轻地点了下头。

卫小海给净堂里备好了洗澡水,并把景辰平日沐浴后的衣物准备好,随后就退出去了。

景辰进内室褪去了外衫,先进了浴室。

叶翕音此刻身上燥热的不适感已经基本消退,走到桌旁,拿起药膏和澡豆,容色平静地向净堂走去。

其实叶翕音并不是不在意男女大防,只是她想起前世曾听闻许多医德高尚的老中医,甚至亲手为产妇接生。

在医者眼中,当只有轻重缓急之别,无男女老幼之分。

而眼下,景辰于她叶翕音而言,同样也是病患。跟冷伯,跟叶清没甚区别。

这么一想,叶翕音便不再扭捏,心胸坦荡地走了进去。

净堂内,水汽氤氲,雾气迷蒙。

景辰背对着门,坐在盛满热水的浴桶内,肌肤经过热气的熏蒸,微微泛着健康的粉红颜色。

听见门响,景辰微闭的眸缓缓睁开,听见背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你先在水里多泡一会儿,等我把澡豆泡好。”

叶翕音说轻声嘱咐了一句,走到旁边的桌上取了只白瓷碗,又走到浴缸边取了一碗热水,泡了几颗澡豆进去。

水汽太重,景辰看不清叶翕音的表情,但见她做事有条不紊,不见一丝忸怩,便也放松下来。

见叶翕音拿了个小锤子敲皂荚,景辰好奇问道:“你拿的这个皂荚怎么这么厚?跟我以前见过的好像不太一样。”

叶翕音闻声侧眸,见景辰由浴缸中只探出头来,正看着这边。

叶翕音便对他笑了笑,解释道:“这是苏北皂荚,长扁如刀,开白色小花,比广西那种开黄色小花的结荚肥硕短厚,不但除垢下泥快,而且可以预防皮肤敏感。”

景辰听她说的兴起,便问:“我以前用过许多澡豆,只觉味道都差不多,这苏北皂荚和广西皂荚如何又区分呢?”

叶翕音见他感兴趣,便耐心解释道:“这个容易,只要认准颜色就行,比如这个苏北皂荚,偏黄褐色,做出来的澡豆颜色也是如此,广西的就比这个颜色浅。”

景辰微微点头,见叶翕音已经将泡好的澡豆由碗中捞出来,便将上半身由水中探出来,背对着她在浴盆边坐下。

叶翕音用手巾替景辰擦去背上的水,随后拿起皂荚在他后背上擦起来。

叶翕音的手轻重有度,景辰感觉比平时卫小海搓背舒服很多,不自觉便闭上了眼。

“这种皂荚果然与我往日见的不同,味道很好闻。”

景辰说话时语声低缓,大概因为身体放松的缘故,淡淡的音色透着几分慵懒,传入耳中,格外柔和。

这声音,让叶翕音突然想起景辰刚才擦拭玉琴的模样,再配上这样一幅好嗓子,真是美的人神共妒啊!

浅浅笑了一下,叶翕音的语调也变得轻快起来:“皂荚在苏北一带,随处都有,树高三四丈,树干耸直,叶子复羽双叠,夏开黄色或白色小花,可驱蚊蚋。成年木材可做细巧奁具,不生虫蛀,还带着好闻的原木香。”

景辰微微挑眉,侧眸看着她问:“你也有这样的妆匣?”

第034章 领口下的春光

叶翕音展眉笑道:“这种上好的木质妆匣有钱人家的女子才用的起,我的是桐木的,是爹生前做给我的生辰贺礼,虽然不贵重,但很好用的。”

叶翕音说话的时候,手仍不停地为景辰搓背,浓重的水汽打湿了她鬓边一缕发丝,湿漉漉地垂在脸侧。

景辰突然很想把那缕碎发替她塞往耳后,只是手才动了一下,叶翕音就先抬起手臂一拂,便将那一缕碎发拂开了。

退后一步,叶翕音摊着手道:“好了,你再洗一下,我先出去了。等会儿你洗好后出去了再上药。这里面太湿,会影响药效。我去外面等你。”

“好”景辰低应了一声,重又将全身溺入盆中。

只穿了件宽松的丝质长衫,由净堂中出来的时候,房间里很安静。

景辰原本以为叶翕音已经回去了,转过廊柱,却见叶翕音伏在他的书桌上,低着头,正专注看一幅字。

“上一幅感觉写的不好,所以重写了一副。”

听见景辰的声音近在身侧,叶翕音才恍然察觉,立刻由椅子上站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知道你已经出来了,这字体实在太好看了,我以前从没见过。”

景辰淡淡一笑:“还说你没习过字。”

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那个模仿冷伯笔迹的事儿呢,叶翕音脸色微红。

不过随即叶翕音也大方地点了下头:“好吧,我坦白,早先的确习过几年字,不过我只知道这字是隶篆,却从没见过这种体。”

景辰微微俯身,手臂越过她的身侧,从旁边一叠纸张中抽出一张递给她:“这种体名为雪松体,是我独创的一种字体。”

叶翕音接过景辰手中的纸张,惊诧的抬起头看向他。

抬起头,叶翕音目光不经意落在景辰近在咫尺的侧颜上。

因为在看字,他与她离得很近,是不经意的靠近,景辰身上刚沐浴过的,温润水汽和澡豆的清新气息混合在一起,清新好闻。

因为身高的差距,叶翕音抬起头时,入眼恰是景辰白皙修长的颈,还有一颗明显突起的喉结。

因为刚洗完澡,景辰身上穿的衣衫比较宽松,不像平日穿交领长衫,颈下全遮挡的严实。宽衫松松地系着胸前一根缎带,透过略微敞开的领口,漂亮的锁骨依稀可见。

叶翕音的目光在景辰的领口怔停片刻,随即赶紧低下头,脸颊却忍不住微微发起烧来。

“呃……该上药了。”害怕被他发现她微窘的样子,叶翕音赶紧转移话题。

景辰轻应了一声,很配合地转过身,轻轻拉开胸前的缎带,宽衫顺着手臂滑落下去,裸出曲线均匀,肌肉紧实的裸,背。

见他转过身去,叶翕音才松了口气,轻轻地拍了下有点发烫的脸,拿起桌上的药膏,开始专心给景辰上药……

等景辰再回身的时候,叶翕音的神态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

把剩下的药膏收好,叶翕音仔细叮嘱:“上过了药,你今天早些歇息,我就先回去了。”说完,浅浅地行了一礼,不待景辰再开口便转身去了。

看着叶翕音略显匆忙的背影,景辰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她刚才好像……又脸红了。

这已经是他今日第二次见她脸红,这丫头,还真如冷伯说的一样,脸皮儿有点薄呢!

落日无情最有情,遍催万树暮蝉声。

由景辰房中出来的时候,晚饭时辰早已过了,叶翕音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却见房中已经掌了灯,桌上摆着四碟小菜,一碗粥,还有一盘冒着热气的蒸饼。

红于坐在圆桌旁边,笑盈盈看着刚进门的叶翕音。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吃饭了么?”

叶翕音洗过手,在桌边坐下,拿起一块蒸饼咬了一口,她确实有点饿了。

“我在那边吃过了。夫人身子好了,我就想着过来看看你,凑巧刚才在院中遇见冷管家,听他说你还没吃晚饭,我就顺便把饭菜给你带过来啦。”

红于边说话,边把筷子递给叶翕音,顺带八卦兮兮地把脸凑过去:“你刚才在景辰少爷房里干什么呢?”

“涂药膏”叶翕音简单回了一句,继续吃饭。

“除了涂药呢?还干什么了?”红于不肯罢休地继续追问。

“就涂药膏,没干什么了。”

“涂个药膏要这么久啊?说实话,你是不是还侍奉景辰少爷洗澡了?”红于笑的一脸贼兮兮,标准的捉奸表情。

叶翕音却是一脸坦荡,纠正道:“不是洗澡,是搓背。”

“还不都一样!”

红于说话时,又给叶翕音盛了一碗粥,笑靥灿烂:“看来你跟景辰少爷进展的挺快呢,这么快就登堂入室喽!”

觑了一眼满面春情的红于,叶翕音皱眉道:“是谁教你的?登堂入室是这么用的?”

红于脸一扬:“管他呢,反正就那意思。只要你跟景辰少爷相处融洽就行,我回去也好跟夫人交差了。”

叶翕音筷子一搁,轻挑绣眉道:“敢情你不是想我了过来看我的,而是来给娘当探子的?”

红于搂住挽住叶翕音的手臂,笑的一脸谄媚:“我当然也很想你啦,想过来看看你,至于打探消息嘛,不过是顺带,顺带哈!”

看着红于赖在自己身上的顽皮样,叶翕音也忍不住笑了。

吃过了饭,趁着红于收拾碗筷的时候,叶翕音起身走到妆台前,拿了个白瓷小瓶,转身回来道:“这个给你,痒的时候涂一点,你脸上那红疹虽不能很快就好,可至少不会那么难受了。”

红于赶紧接过来,笑道:“嗳,还有我的呢?多谢姑娘还记得我呢,咦?这里面掺了什么东西,好香啊。”

“是蔷薇粉,这药膏要往你脸上涂,药气太重闻着难受,我就用了些蔷薇粉,既可压住药味又能滋润养颜。”

叶翕音说话时,已在书桌后面坐下,顺手拿过桌边扣着的一卷书。

红于却皱眉道:“可是蔷薇粉很贵啊,你买来给我做药膏实在太可惜啦,我都不舍得用了。”

“你安心用,这个蔷薇粉不要钱。”

叶翕音说的云淡风轻,见红于满眼不解,便笑着解释:“这园子里有那么多现成的蔷薇花,干等开败也是白糟蹋,我就采了些自己做的蔷薇粉。”

红于听闻,兴奋叫道:“哇哦,姑娘太厉害啦!什么法子都能想出来。对了,你前几天自制的胭脂怎么样了?成了没?”

第035章 偷梁换柱

一提起胭脂,叶翕音原本自信满满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语气蔫蔫地:“之前的全毁了,买来的胭脂香粉也都被我折腾没了,就剩下最后这次的,还没到日子呢,眼下还不晓得结果怎样。”

红于攥紧小拳头,一本正经地给叶翕音打气:“没关系,夫子云过,失败乃成功它母,姑娘如今已经有这么多母的了,不愁将来生不出小的来!”

听着红于乱七八糟的比喻,叶翕音嘴角直抽,用力点了点头:“嗯,借你吉言,希望能早日生出小的!”

对着叶翕音灿烂一笑,红于看了眼外面早已黑透了天,拎起食盒道:“一会儿院门要落锁,我得回了,姑娘早些睡,我明儿再过来陪你!”说着话,红于拎起食盒,扭身跑出去了。

红于活泼的身影,小跑着穿过院子,很快便消失了。

而叶翕音的房门前,却另有两条鬼鬼祟祟的黑影,慢慢由暗处挪出来,悄悄地出了月亮门,顺着墙角一溜,不见了。

“这下你信我的话了吧?”

回到房里,朵儿坐在自己的床沿上,一脸得色地看着对面床上的花儿。

花儿皱紧眉头,气地低声骂道:“这个女人也太不要脸了,这才来了多久啊,就跟景辰少爷那样了。”

“哼,我说什么来着?别看这个叶翕音表面看上去,单纯的跟只小白兔似得,她骨子里其实骚气的很,专门凭着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勾引男人。景辰少爷就是被她这幅清纯模样给骗了,才会这么轻易就跟她定了亲。”

“可是,我又没她长得那么漂亮,还能怎么办呢?照这样下去,咱俩就彻底没指望当景辰少爷的通房丫头啦。”

见花儿急的直嚷嚷,朵儿瞪了她一眼,低声骂道:“没出息的小蹄子,光会瞎叫唤,小声点,当心叫冷管家听见!”

花儿立刻住了嘴,见朵儿冲自己摆了摆手,赶紧把耳朵伸了过去。

听朵儿趴在自己耳边把话说完,花儿皱着眉头,犹豫地看着朵儿问:“这样干行不行啊?”

朵儿笑道:“你放心,我都谋划好了,肯定没问题。”

花儿却仍一脸不安的模样,小声问:“可是,景辰少爷那天都说了,不让你再进他房间了。”

“就是因为少爷说了,我才要去!哎呀,你别啰嗦啦,反正我自有办法叫她替咱们顶杠,你只要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花儿虽仍是一脸迟疑,可是见朵儿很有自信的样子,便也犹豫着点头同意了。

寂寞枝头落槿花,人静棋声碧窗里。,绣床团扇清如水。

——叶小鸾《返生香》

赋闲的这几日,叶翕音将架上的书卷差不多全整理了一遍,竟然意外找到一本医药典籍。

书很旧,一看就是曾经人常翻阅过,最前面的几页散落了,撰写的年代和作者皆都已遗失,不过幸好典籍的内容完整保留了下来。

叶翕音大概翻看了几页,觉得书的内容不错,里面的记载甚至连她之前读过的《本草纲目》和《黄帝内经》这类经典医药典籍中都没有。

她十分喜欢,趁这几日无事,便按照内容次序,给这本医药典籍编纂了一份目录。

虽然承了叶翕音的这幅身子,比她前世时身体还要好些,可原主以前不常握笔写字,因此,叶翕音稍握笔久一点,手指就会感觉僵硬酸痛,写出来的字也容易走样。

想起昨日在景辰房里,看他写得那一手漂亮的雪松体,叶翕音心里羡慕的紧。

看来要抽空多习字了,身为一世才女,连字都不会写,成何体统!

正低头专注写东西,听得竹帘响动,叶翕音以为又是红于,便也没抬头。

脚步声只止步在门前,并没向内走,接着叶翕音便听见来人语气生硬道:“少爷吩咐我过来取沐浴的药膏。”

叶翕音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见朵儿穿了身鲜艳的水红色纱裙,站在门前表情冷冰冰的看着自己。

这丫头已经有好几天没进过她的房间了,听红于说前几日不知因为什么事,让景辰训了一顿,哭的满府上下人尽皆知。没想到今日就过来替他取药膏了,看来这是和好了。

叶翕音也没在意,听朵儿询问药膏,便道:“那药昨日我并没带回来,放在他房里的碧纱橱内,你去找便是。”

朵儿听了扭身便走,刚走两步,又转回身道:“少爷让我带话给你,今晚由我和花儿伺候他沐浴上药,你就不用过去了。”

“好”叶翕音想都没想就轻快地应了一声,头也没抬,自顾写她的东西去了。

朵儿原还想说几句,可见叶翕音低头写的认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朵儿只觉自己刚才那番话说出来,就像一锤子凿在软豆腐上,自觉没趣,便扭着腰身出去了。

转过月门,朵儿迎面正遇见刚从景辰少爷房里出来的花儿。

花儿一见朵儿出来,赶紧小声问:“要来药膏了没?”

朵儿笑着点了下头,花儿立刻欢喜道:“那你先回去等我,我这就让卫小海打水去。”说完,转身就往前院去了。

日影反照,一室恬静。

景辰正伏案写信,听见门口竹帘轻响,抬起头就看见卫小海拎着两大桶热水进来。

一看见景辰,卫小海笑道:“少爷,又到了搓背涂药的时辰了。”

景辰放下手中的玉杆紫毫笔,看了眼安静悬着的湘帘,只有几缕斑驳的树影照在上门,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叶翕音尚未过来。

景辰起身走向内室,褪去外面的长衫,仍像昨日那样只穿了条亵裤,裸着上身走进了净堂。

卫小海依旧如昨日一样,准备好沐浴用的热水,又把景辰沐浴后的衣裳准备妥当,便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处,刚打撩湘帘,卫小海正打算出去,却见花儿站在门口,正抻着脖子往屋里张望。

四下扫了一眼,卫小海问:“你在这儿干啥?叶姑娘怎么还没过来?”

花儿被问的脸一红,神色有点紧张:“哦,叶,叶姑娘让我过来看看,看少爷进去了没有。”

卫小海闻言也没多想便道:“那你快去告诉叶姑娘,说少爷已经在净堂里等着她了。”说完,就仍回前院去了。

见卫小海走了,花儿小心掀开湘帘往屋里看了一眼,果然没见景辰,便赶紧回去找了朵儿。

俩人拿了药膏,便往内室的净堂走。

净堂内

景辰仍是背对着门,将整个身子都溺在浴盆里。

听见身后的门轻轻响了一声,景辰并没回头,只是缓缓坐起身,低声道:“大概泡的差不多了,可以搓背了。”

第036章 败肝火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脚步声在桌边顿了顿,便向他这边走了过来。

景辰想起昨日叶翕音的手,握着湿润的澡豆,在他后背上来回摩挲时的感觉,不急不缓,均匀有度,十分舒服,便不自觉又轻轻地闭上了眼。

就在景辰准备重温昨日搓背过程的时候,突然感觉背部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景辰疼地身子一抖,猛地回身,却见朵儿举着一把还没泡过的干皂荚,正往他后背上搓。

“怎么是你?”

声音邹然将至冰点,尽管隔着氤氲水汽,景辰冰冷的眸光依旧让人见之生寒。

朵儿和花儿吓地赶紧跪在了地上。

景辰抬起头,却并没见净房里有叶翕音,低沉的声音中愠怒顿生:“回我的话,你俩为什么会在这里?”

花儿早吓地扑伏在地,只顾着打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朵儿要稍好些,虽然也同样害怕的发抖,却尚显得相对比较镇静。

对着磕了个头,朵儿微微撑起身道:“回少爷,奴婢刚才去隔壁请过叶姑娘。叶姑娘说她不愿来侍奉少爷,且交代给奴婢过来替她侍奉少爷上药,还有这药膏,若叶姑娘不说,奴婢又怎会知晓放在何处?奴婢也是遵照叶姑娘的吩咐,这才进来的。”

朵儿把话说完,净堂里静了片刻。

朵儿见景辰竟没再斥责,便大着胆子缓缓直起身,小心询问道:“少爷,趁水还热着,让奴婢伺候少爷搓背吧。”

“出去!”

冰冷的两个字突然由头顶砸下来,吓地朵儿身子一抖。

朵儿仍欲开口,却听浴盆中的水“哗啦”响一声,景辰已经转过身,语气冰冷道:“我说过,以后不许你进来,都出去!”

“少……”

“滚!”

最后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阴寒的戾声,吓地朵儿和花儿身子又是一阵颤,赶紧退了出去。

背后传来关门的声音,景辰寒着一张俊脸,蓦地由水中站起来,不顾满身湿淋淋的水渍,抬起长腿一步跨出浴盆。

看见桌上的药膏,景辰一把抓起来,狠狠甩进浴盆里,身子也不擦就走了出去。

转眼两个月已过,冷清秋最近几乎要忙翻天,重建的叶家老宅已近收尾,剩下采购家具和室内陈设物品,皆需要人亲自挑选并盯着商户送货验货,所以他这阵子是一刻也不得闲。

幸亏有叶清跟在身边帮忙,可即便叶清机灵且又很勤快,冷清秋仍感觉有些分身乏术。

这一日回到府中的时候,又是月上柳梢头了。

刚跨进二层院门,迎面就撞见卫小海从景辰房里出来,脸上挂着一副生无可恋的痛苦表情。

冷清秋迎面拦住他,笑问:“怎么了这是?几天没见,下巴上的婴儿肥都瘦没了。”

卫小海耷拉着头脸,满眼愁楚:“冷伯啊,我跟了少爷这么多年,从来都没像现在这么痛苦过。少爷最近也不知为啥,吃啥都不香,看啥都不顺眼。要不明天咱爷俩换换,你去伺候少爷,我替你去那边监工。”

冷清秋往景辰屋里看了一眼,拉着卫小海往远走了几步,压低声问道:“最近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么?”

卫小海立刻换了一脸严肃,摇头道:“没有,我没见铁淩来过。”

冷清秋垂眸想了想,突然咧嘴一笑,又问:“最近这几天,叶姑娘还照常来少爷这边不?”

卫小海又摇头:“自从上次搓背惹恼了少爷,少爷就不让叶姑娘来了。”

冷清秋眯起笑眼,徐徐点头道:“嗯,我找到少爷肝火旺盛的症结了。”

“什么症结?冷伯你快说,只要能给少爷降火,我给你买十瓶豫园酒坊的杏花酿。”卫小海赶紧催道。

冷清秋仍眯着笑眼,指着卫小海的鼻尖,笑道:“这可是你小子亲口答应的啊,我要十年的陈酿。”

“好,好,二十年的也成,您老快说!”卫小海一脸猴急。

冷清秋却摆了摆手,道:“我这几天的确也有些乏,明日你去替我一天,我在家歇歇,顺便给咱们少爷败败火。”

“行!”卫小海干脆利落地答应完,转身就走。

冷清秋在他背后提醒道:“别忘了啊,十瓶杏花陈酿,要二十年的!”

“晓得了!”

耳边听着卫小海高声回应,冷清秋转身时的目光,顿在对面景辰灯烛微曛的窗棂上。

嗯哼,这是心动了?还是心动了,还是心动了啊!

就为个药膏,醋都吃到他这老头子身上来了,还嘴硬呢!

次日

叶翕音清晨起床,洗漱过后,去叶母那边吃的早饭,因李妈妈托叶翕音帮着描绣花样子,直耽搁至下午才回来。

走进内层院子,叶翕音见冷清秋正在庭前浇花。

“好几日不见冷伯,今日得闲了?”叶翕音含笑走了过去。

冷清秋笑道:“嗯,咱那边的院子就快建好了,我叫工匠特地在你的门前修了个大花圃,等弄好了你就有地方种花喽。”

叶翕音展眉一笑:“太好了,谢谢冷伯!”

冷清秋摇头笑道:“谢啥,这些天多亏你帮我照看这些鹭草,长得比前阵子还精神呢!哎,就是有一件事,让我十分头疼。”

“怎么?出什么事?”叶翕音好奇问道。

她还是头回见这个老顽童有发愁的时候。

冷清秋看了眼对面景辰的房间,压低了声说道:“这几日,你没过去看少爷,少爷后背上的疹子不知怎的,起的反倒更厉害了,折腾得他这几日脾气特别大。”

叶翕音听得绣眉微蹙:“怎么会?你和他的药膏是一样的,你都好的差不多了,他的就算没好也不至于更厉害啊。”

“谁知道呢?兴许是小海没给少爷弄对?唉,反正少爷这几日脾气特别坏。”

冷清秋说的一脸郁闷,重重叹一口气:“偏又赶上今天厨娘跟我告假,花儿和朵儿那俩丫头厨艺又不行,晚上连个做夜宵的都没有。”

“今晚卫小海又不在这边,看来只有我老头子进去挨骂喽。”说到最后,冷清秋还抬起袖子蹭了蹭眼角。

冷清秋这可怜兮兮的样子,看得叶翕音直心疼,抬手拉住他的袖子,好言安抚:“冷伯你别急,不就一顿夜宵么,我来做就是了。虽然不晓得景辰少爷的口味喜好,不过做些简单的点心,我还是没问题的。”

冷清秋一听,抬起头一双眼睛殷切切地望着叶翕音:“小阿音你真的可以么?”

第037章 喜欢做点心的人

叶翕音笑着点头:“你放心,我这就去做点心,保证不让你挨骂,别担心啦,做好了我给你送过来。”

“嗳,那我等着你……”

冷清秋语调殷切,落在叶翕音后背上的眼睛里,却噙狐狸似的笑。

为了景辰少爷那颗初开的情窦,他也是舍出这张老脸不要了。居然欺骗人家一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这要是传出去,还让他冷清秋怎么在江湖上混啊!

就在冷清秋纠结于自己脸皮问题的时候,叶翕音已经开始在厨房里忙活了。

虽然对景辰而言,叶翕音是不太在乎他是否有夜宵吃的,不过,事关冷伯,叶翕音没办法袖手旁观。

自从商议她与景辰订婚起到现在,叶翕音能感觉得出来,冷清秋明里暗里在许多方面,对她们母女都非常照顾,并且是真心接纳她与母亲,没有半分门第的轻视。

冷清秋本就性格随和爽朗,又爱开玩笑,平时有好吃的好玩儿的总先想着给她留一份,尽管事小,却可见人心。更何况叶翕音特别喜欢他老顽童似得性情。

所以,今天这事既然被她遇上了,这个忙她是一定要帮的!

景家的厨房食材非常齐全,叶翕音先前并没想好要做什么点心,但在找鸡蛋的时候,竟意外发现有现成的茯苓粉,刚好可以做她最拿手的茯苓饼。

很快和好了面团,叶翕音原打算做简单的豆沙馅,可红豆沙太过甜腻,叶翕音想起冷伯说景辰这几天心情不好,太甜腻的点心他似乎不喜欢,搞不好冷伯又要挨顿骂。

琢磨了半晌,叶翕音的目光突然定在墙角放的几颗黄桃上……

冷清秋刚给一株君子兰清理完盆里的杂草,直起身子,就看见叶翕音提着个小食盒向这边走过来。

一看见冷清秋,叶翕音隽秀的眉眼立刻绽开温婉甜笑,将食盒往他面前一递:“这个给你,可以拿去交差喽!”

隔着食盒,冷清秋都能闻见喷香的点心味道。

使劲抽了抽鼻子,冷清秋一副夸张的陶醉表情:“香,真香!是茯苓饼。”

叶翕音点头:“嗯,猜对啦,里面有两碟,上面那份是你的。”

冷清秋笑眼一眯:“还是小阿音最好,还想着我老头子呢。这个大恩,冷伯记在心里了,你有啥心愿,尽管跟冷伯讲,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一定满足你!”

叶翕音想了想,笑道:“等明年开春,你那几盆鹭草新发了小苗,我想要几株。”

“不用等着开春,等交秋上过肥,我就送两盆大的给你。”冷清秋十分爽快。

叶翕音眨了下漂亮的大眼睛:“真的?那我就不客气喽!”

“那当然,冷伯啥时候说话不算过?等咱们搬了家,我给你置办两个漂亮的花架,亲自把花送你屋里去。”

叶翕音笑应了,俩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叶翕音便回自己院子去了。

看着叶翕音进了院子,冷清秋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食盒。

略想了想,冷清秋取出来一碟自己留下,提着剩下的一碟,走到院子西侧的下人房前,把花儿从屋里叫了出来。

见花儿走出来,冷清秋先盯着她的脸打量了片刻,满眼关切问道:“今日怎么没梳妆打扮啊?我不是特地嘱咐过你,少爷最喜欢那种打扮的漂漂亮亮,浑身上下香气扑鼻的姑娘。”

花儿正为搓背的事懊悔不已,听冷清秋询问,满脸沮丧道:“少爷这几天都不让我进去侍奉,就算化了妆,少爷也看不见。”

冷清秋笑道:“肯定是你淘气,惹少爷不高兴了,对不对?那,这不机会来了嘛,快回去好好打扮打扮,把这个点心给少爷送进去。记住,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把胭脂水粉多擦上些。要香喷喷哒!”

花儿脸上却没半分喜色,只胆怯地抬起头看着冷清秋,小心问道:“可是,少爷说不让我进他屋里,不经他允许我这么贸然进去,他会不会更生我的气啊?”

冷清秋笑斥:“又不让你白进去,这不是让你去送点心嘛。等你把这点心一送进去,我敢保证,少爷立刻就不生你的气啦!”

花儿知道景辰最尊敬冷清秋,冷清秋也最了解景辰的性情,听他这么说,花儿觉得多半不会错,便欢喜地把食盒接了下来。

转身要回屋时,花儿忍不住好奇问:“这里面是少爷很喜欢的点心吗?我送进去的时候还用不用说别的话?”

冷清秋神秘一笑:“这点心少爷不一定喜欢,但,少爷却很喜欢做点心的人。”

“做点心的人?谁呀?”花儿不解问道。

“叶姑娘”

……

“啪!”食盒被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花儿一脸懊恼地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赌气地抬手把绣了一般的帕子丢到了地上。

对面正往裙摆上绣花边的朵儿见状,抬眼看了那食盒一眼,好奇问:“刚才冷管家叫你出去干啥?”

“给少爷送点心!”花儿没好气地甩了一句。

“那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思,还不赶紧送去,生啥气呢?”朵儿斜她一眼,继续绣自己裙子的花边。

花儿抻着脖子叫道:“那点心是姓叶的做的,冷伯让我跟景辰少爷说去,还说少爷听是她做的定会高兴,你说我能不气么?”

朵儿一听,放下手里的针线,走到桌边,打开食盒往看了一眼,冷笑:“哼,我当她多大能耐呢,不就做了一碟子茯苓饼么,有什么稀罕!”说完,把盖子往食盒上一丢,扭着腰身向桌边去倒茶。

花儿看着朵儿皱眉道:“我才不想去替那小妖精送东西呢,要不,我把这点心扔了?”

“扔了?呵呵”朵儿冷笑一声:“冷管家亲手交给你的,你扔了,不是明摆着等冷管家来找你质问?”

“那怎么办啊?我可不想帮她去做人情!”花儿急道。

朵儿翻了花儿一记白眼,冷嗤:“你可真笨,东西是你送进去的,怎么说也是由着你,你不会不提那个姓叶的?她做点心是想收买少爷的心,咱们偏不告诉少爷,难不成她还找少爷问去?”

“可是,冷管家要是过后跟少爷提起来,少爷还是会知道是她做的,到时我还不得挨训?”

“哼,不就是一碟点心,又不是皇帝的圣旨。就算少爷知道了,这件事也早过去了,他骂你一句粗心就完了,还能砍了你的脑袋不成?”

第038章 茯苓饼

朵儿说话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最见不得花儿这幅窝囊劲儿。

花儿被朵儿的话说动了心思,立刻满脸兴奋道:“对啊,我送点心的时候偏不说是姓叶的做的,让她白费功夫。哼,气死那个小妖精!”说完,匆忙擦了一把脸,扭身去妆台前坐下。

几日没见景辰了,花儿确实也有些想他,妆上的便也格外细致,想起冷管家的话,香粉也是涂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又抹了层大红胭脂,直到脸皮擦地生疼了才折腾完。

仔细挑拣了件桃红绸衫,配上豆绿的褶裙,脚上踩着双新纳的明蓝的绣牡丹花鞋,拎起食盒,扭腰摆臀地往景辰房里去了。

酉时已过,夏至过后,天渐渐开始往短走。

卫小海刚从叶宅回来,正给景辰房里掌灯,突然闻到股浓烈的香气,鼻子一痒,狠狠打了个喷嚏。

回头看见花儿正拎着食盒掀帘子,忍不住道:“花儿你是不是打劫了胭脂铺?”

花儿没听明白,莫名其妙瞪了卫小海一眼:“哼,没出息!打劫胭脂铺能有几个钱?还不如打劫咱家开的古董行呢!”

见她没听懂,卫小海翻了翻白眼:“我的意思是你下次能不能少抹点粉,这呛的连苍蝇都能给熏死!”

花儿白他一眼,小声骂道:“关你屁事,这又不是给你闻的。少爷呢?”

卫小海往里面瞄了一眼:“今天行里刚送来副古董字画,说是叫虫给咬了,请少爷帮着修复呢。哎,少爷不是说过不让你进来么?待会儿惹恼了少爷,我又得跟着一起挨骂,快出去……”

“嘘,小声点,我是来给少爷送点心的。”

花儿说完,不再搭理卫小海,款步走向书桌旁,低身行礼道:“少爷,奴婢来送夜宵了,今天的点心是少爷最喜欢的茯苓饼。”

花儿往桌边一站,空气中清雅的沉香韵立刻被脂粉浓香遮盖的无形无踪。

景辰抬起头,微微蹙着入鬓长眉,看向眼前穿的五颜六色的丫鬟。

景辰感觉花儿今日这身穿扮有点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花儿是头一次被景辰这样认真打量,登时娇羞地低了头,嗓子像被人捏着似得,娇声细语道:“少爷,人家是来给你送点心的。”

“人家”两字格外嗲,站在门口的卫小海听了身子忍不住一抖,当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景辰只淡淡扫了一眼就垂下了长睫,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花儿见景辰似对点心不感兴趣,心下暗暗欢喜,忍不住道:“呃……如果少爷若不想吃点心,不如赏赐给奴婢吧,奴婢还没吃晚饭呢。”

最好是景辰少爷根本没吃这点心,那以后就彻底没事啦!

花儿心里小算盘打的噼啪作响,她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秀外慧中的才女加美女。

花儿话刚说完,不待景辰开口,卫小海先斥道:“你怎么越来越没规矩了,居然还惦记起少爷的夜宵来了,没吃饭不会自己去厨房找吗?”

被卫小海抢白的无言以对,花儿急道:“是……是因为今天的点心只有少爷才有,我,看那点心的样子很好吃,所以……”

“好不好吃那都是少爷的东西,你主动开口要就是逾矩,还嘴硬不思悔改,当心我去告诉冷伯,好好教教你规矩!”卫小海瞪了花儿一眼。

“我……”

“好了”花儿仍要争辩,景辰突然开口了。

见景辰面色不好看,花儿赶紧闭上了嘴,却忍不住偷偷瞪了卫小海一眼。

将眼前的字画小心收拾起来,景辰由书桌后面站起身,走到圆桌旁边,原本是想喝茶,却嗅到食盒中阵阵糕饼清香。

景辰有些意外,问道:“这里面是茯苓饼?”

花儿赶紧跟过去,点头道:“嗯,是茯苓饼。”

卫小海也走了过来,笑道:“咦,真是巧了,少爷前日还问厨娘会不会做茯苓饼呢,今儿就有了,厨娘还真厉害啊!”

说话时,卫小海已打开食盒,将里面的一碟茯苓饼取出来放在了景辰的面前。

盘中的茯苓饼是菱形的小块,每块雪白的糕饼上,有红色果酱点缀的梅花图样,整整齐齐摆放在雪白的磁碟中,看上去格外精巧好看。

景辰看着眼前的茯苓饼,抬起头问花儿:“这是谁做的?”

见景辰询问,花儿低垂下头脸,不敢去看景辰的眼睛,紧张地小声回了句:“是……厨娘”

景辰长眉轻轻一挑,低头又看了眼面前的茯苓饼,淡淡说了句:“你出去吧。”

花儿听不出景辰此时的情绪,只觉得他语气凉凉的,便不敢再多待,转身走了。

转身时,花儿脚上亮蓝色的绣花鞋在景辰的视线里一晃,景辰突然就想起来了。

难怪她这身穿扮让他觉得眼熟,这五颜六色的衣裳,跟去叶家要账的那个张广胜一样……都像刚换毛的金刚鹦鹉。

此刻,花儿一脸紧张兮兮,卫小海却笑了。

他自幼便跟在景辰身边长大,见景辰这幅模样就知道,这点心,正中主子下怀。

陪着灿烂的笑脸,卫小海凑近道:“今日的点心做的格外精巧,一看掌厨的娘子就下了不少功夫,少爷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说话时,顺带奉了一盏新茶。

景辰拿起茯苓饼轻轻咬了一口,清爽果香瞬间在唇齿间满溢开来。

新鲜的黄桃带着天然的甘爽,清甜不腻,混合着外面烤至微脆的饼皮,口感恰到好处的软糯酥香。

景辰还是头一回尝黄桃鲜果做馅儿的糕点,感觉口味很新鲜别致。

菱薄好看的唇角微微一扬,景辰轻轻点了下头:“这点心很好。”

旁边的卫小海一张脸早笑开了花儿,比自己吃了点心还高兴。心下不禁腹诽:嘿,这冷老头儿可真厉害,一碟点心就哄得少爷高兴了,早知道,他天天换不重样的点心伺候着。

虽然点心很好吃,但景辰一向饮食有度,只吃了两块就要水漱口。

卫小海见景辰喜欢,便没像往日那样将吃剩的点心撤去,而是找了个薄纱笼罩将点心盘子罩起来,留在了景辰的房里。

吃过夜宵,景辰继续坐在桌前开始查看那副受损的古董字画。

博山炉中的沉香早已燃尽,空气中有淡淡的饼香传入鼻息,埋首于书案的景辰不自觉抬起头,看向圆桌上剩下的那碟茯苓饼。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吃茯苓饼的时候,他不自觉就想起了叶翕音做的那餐鸡蛋瘦肉汤。

第039章 关心则乱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吃茯苓饼的时候,景辰总不自觉想起了叶翕音做的那餐鸡蛋瘦肉汤。

同样的清淡,同样的清香。

朱栏倦倚晚风多,落霞夕霁如明绮。渐看新月挂枝梢,隔浦采莲歌未已。

——叶小鸾《返生香》

清晨,冷清秋将屋里的几个盆栽端出来浇水,刚拿起喷壶,就看见景辰由前院走进来,身上穿着烟青色的箭袖,腰里扎淡紫色的玉扣腰封,有种风日洒然的俊俏。

“少爷这是去练功了?气色可真好,一看就是昨夜睡的好。”冷清秋笑着迎过来,从后面跟来的卫小海手里接过干净手巾,亲自替景辰掸去身上的薄尘。

有仆从打来热水,景辰也没回房,就站在院子里拧了块热帕子擦脸,边擦边问冷清秋:“掌厨的大娘最近换人了?”

冷清秋被问的一脸莫名:“没有啊,还是原来的杜大娘,少爷怎么突然问这个。”

景辰将用完的手巾递给卫小海,抬起手臂整理好箭袖上的玉石纽扣,道:“没什么,随口问问。我饿了,让杜大娘把早饭送过来。”

卫小海赶紧答应一声就往外跑。

冷清秋的花还没浇完,景辰便独自去了饭厅,刚在临窗的小饭桌前坐下,杜大娘就端着一笼屉热气腾腾的小笼包走了进来。

把包子放在饭桌上,杜大娘又盛了碗清粥,小心翼翼放在景辰的面前。

杜大娘是厨房里的仆妇,平日没机会在景辰跟前伺候,今日难得景辰召她过来,便格外殷勤热情。

景辰自己拿了筷子,抬眼见杜大娘站在旁边,便道:“昨日的点心做的很好吃,大娘费心了。”

杜大娘听的有点懵,摇头道:“昨天我没给少爷做点心啊?”

景辰夹包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杜大娘:“昨晚的茯苓饼,不是你做的?”

杜大娘一听就笑起来:“少爷你忘啦?半月前你才叫小海来问过我会不会做茯苓饼,我早说过不会做那东西,我前日叫他们买了茯苓粉来,正打算现学呢,哪能这么快就会了呢!”

景辰刚夹起一个包子,听杜大娘这么说,又缓缓放下:“昨晚上,我吃的茯苓饼……”

“少爷是说昨晚上的夜宵点心啊”

一听说是昨晚,杜大娘立刻笑着打断景辰的话:“那可不是我做的,那是叶姑娘做的。昨天我家里有事,跟冷管家告了假早早就回家去了,叶姑娘心疼少爷晚间饿,就亲手下厨做了点心。”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杜大娘走的一步三回头,眼神几乎要黏在景辰的脸上,没留心脚底下,差点叫门槛子绊个跟头,幸亏进来的卫小海手快,一把拉住了杜大娘的胳膊。

“杜大娘,你走路留神看着点儿脚底下,景辰少爷虽然长得好看,可你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卫小海忍不住调侃笑道。

杜大娘却一把拉住卫小海的胳膊,神秘兮兮压低了声道:“我刚才看见景辰少爷笑了,真的!我入府这么久,还头回见咱们少爷笑呢。不是大笑,就是嘴角那么稍稍地勾起来,哎,我形容不来,总之啊,可好看啦!”

笑?

杜大娘的话弄的卫小海一懵,等他愣愣地再抬起头,就看见景辰由饭厅里走出来,一向清凉的眸里,有奕奕星辰。

还真是刚笑过的模样。

由饭厅回内院有一小段抄手回廊,景辰沿着回廊往内院走。

卫小海跟在身后,正想问问他家少爷今天早晨的好心情由何而来时,正对走廊的月门内,鸦青色的衣袂一晃,叶翕音转过月门,迎面走了过来。

看见叶翕音过来,卫小海赶紧先行一礼。

叶翕音却始终将眉睫垂的低低的,走到近前的时候只略一屈膝,算是跟景辰行了礼,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连眼皮儿都没抬,便由旁边边匆忙走了过去。

景辰仍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叶翕音由身边过去,一双秀逸长眉微微蹙着,刚才满眼的星辰瞬间被阴云遮蔽。

直至叶翕音的背影在饭厅前消失不见,卫小海见景辰仍站在原地没挪步子,忍不住凑至景辰身侧,小声提点:“少爷,少夫……呃,叶姑娘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哭过。”

薄唇呡成一线,景辰蹙眉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转身往内院走去。

跨进内院,见冷清秋仍在廊下浇花,景辰低声道:“冷伯,你过来。”

冷清秋看见景辰说话时一本正色,便也丝毫不敢怠慢,赶紧放下喷壶,小跑至近前:“少爷有何吩咐?”

景辰眸色清冷,语声也带着些许凉意,低声问:“张广胜与叶家之前的事,可都处理好了?”

冷清秋不明白景辰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但见他语声凉薄,似有不悦,便如实道:“那张家不过就是个暴发户,只要有银子就好打发。我已经办妥了,少爷放心,那张广胜定再不敢来纠缠叶姑娘。”

景辰听了,眸色稍见舒缓几分,却似仍带着些许困惑,正欲再开口,却见刚才去吃早饭的叶翕音已经折了回来,似没看见他们几人,赶走了几步又回自己住的院子去了。

叶翕音走过去的时候,冷清秋清楚地看见他家景辰少爷,刚才稍稍舒缓的眉心,此刻又拧了起来。

这是……关心则乱?

冷清秋眼里盛了笑,却紧紧皱起了眉:“咦?小阿音这是怎么了?往日有说有笑的,今天见了我老头子连招呼都不打了,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卫小海立刻附和:“刚才她从少爷身边过,像是刚哭过的样子,不晓得是为啥。”

果然!景辰少爷这是心疼了。

冷清秋闻言即刻吩咐:“这样啊,那你快去厨房问问,看是不是府上的伙食不合她的胃口。叶姑娘可是咱景府未来的少夫人,一丁点儿都怠慢不得!”。

卫小海听见冷清秋直言俩人的关系,转脸看向景辰,惊奇地发现景辰居然没纠正冷清秋的说辞。

他以往称呼叶翕音是未来少夫人,他家少爷不是还很不乐意么?

这……啥时候转的性子?

“愣着干啥,还不赶紧去!”冷清秋说话就照卫小海屁股上踢了一脚。

卫小海一蹦窜出去老远,往前院跑了一趟,很快回来道:“下人们说,叶姑娘早晨就吃了一个包子,粥也没喝,好像食欲的确不太好。”

冷清秋眉头皱的更紧了,挠着头皮道:“吃的这么少,该不会真是生病了吧?”

景辰正欲开口,突然听见由叶翕音的院子里传出一声很大的响动,像是碗碟破碎的声音。

声音落地,不待旁人反应,景辰头一个跨步向叶翕音居住的院子走去。

第040章 误解

掀开竹帘走进房间,景辰一眼就看见叶翕音满手是血地站在地上,周围是一地的摔碎的瓷片。

见景辰突然闯进来,叶翕音也有些意外,但也只是看了他一眼,附身便去捡地上的碎瓷片。

“不许碰!”

景辰沉声说了一句,人已经走了过去,一只手握住她流着血的手,另一只手将她的人拦腰一抱,轻而易举便带离了满地都是碎瓷片的危险地方。

跟进来的卫小海见景辰握住叶翕音的一只手腕上全是血,赶紧叫仆人进来打扫屋子,并迅速打了一盆清水进来。

握着叶翕音纤细的手腕,景辰小心地将她那只染了血的手溺入水盆里,紧蹙着长眉仔细查看她手上的伤,口中忍不住低声斥:“怎么这样不小心?伤到哪里了?”

旁边站着卫小海看见这一幕,惊地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当年侯府千金拿着明晃晃的刀子在他家景辰少爷面前割腕,他家少爷连眼皮子都没撩一下,他跟在景辰身边从小长大,还没见过景辰如此这般紧张过谁呢。

这叶姑娘的手,不过就小瓷片刮破了道口子,他怎么觉得景辰少爷的脸都白了。

其实不光卫小海,连叶翕音也觉得很奇怪。

看着景辰如春水照梨花一般白皙修长的手,在水盆中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手仔仔细细清洗干净,叶翕音想不明白,她不就打碎了一个胭脂罐子,他怎么就紧张成这样呢?

手洗干净了,景辰也同时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劲。

把叶翕音的手从水盆里拎出来,翻来覆去地查看一番,景辰蓦地抬起头,盯着叶翕音问:“你的手没受伤?”

叶翕音小心翼翼抽回自己湿漉漉的手,无辜地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我……没说手受伤了啊。”

他这表情,怎么好像突然又恼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景辰看着满盆鲜红的水,顺带瞪了一眼旁边憋着笑的卫小海。

卫小海赶紧端起水盆,很识相地一溜烟跑没影了。

叶翕音起初有点没反应过来,但回想他刚才进门后的那一番举动,突然就笑了。

一双澄澈的眉眼弯弯,看向景辰道:“那盆子里洗掉的是胭脂,我的手没事,不过还是谢谢你!”

景辰却仍紧蹙着眉心,仔细打量她此时仍有些微红的眼睛,低声问道:“你刚才不开心,也是为这个?”

叶翕音轻轻点了下头,微垂着清婉眉睫,低声叹息:“我的胭脂都用完了。”

景辰突然觉得很好笑,他还以为她遇上了什么解决不了的大麻烦,原来就为几盒胭脂。

女儿心,海底针,是哪位至圣先贤说过的来着?真形象!

自搬过来,景辰是第一次进叶翕音的房间。

将景辰让在桌边坐下,叶翕音给他倒了盏素茶。

景辰抬手接茶杯的时候,叶翕音看见他箭袖的袖口上染了一片红色,低声道:“你的袖口弄脏了”说话时,叶翕音很自然地抽出自己袖中的绢帕,为他轻轻地擦拭。

因为离得近,叶翕音的鼻息扑在他的手腕上,让景辰感觉一阵异样,不自觉想起她给自己上药时候的触感。

她的手好小,而且骨骼异常纤细,好像一握就会折断,刚才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的时候,景辰都不敢用力,可是这样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给他搓背却格外舒服。

景辰正凝着叶翕音的手出神,叶翕音却将手拿开了,缓缓道:“胭脂擦不掉,你这件衣裳是真丝的,需马上洗才不会留下印迹。你脱下来,我这就给你洗了。”

景辰的目光在房间内环顾了一周,最后落在叶翕音脸上,微勾了唇角:“我就在这里换衣裳?”

被他一问,叶翕音才恍然,这是自己的房间。

脸立刻就红了,叶翕音左顾右盼:“哦……我的意思是,你去换掉衣服,我拿去给你洗。”

脸又红了。

景辰唇角的弧度不自觉深了几分,不再为难她,起身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前,停驻脚步回头向叶翕音道:“你不是要给我洗衣裳么?”

叶翕音赶紧点了点头,却仍眸色茫然地望着他。

“那还不跟过来!”景辰说完,人已经走了出去。

叶翕音恍若回神,也赶紧跟了过去。

俩人回到景辰的房间,景辰向内室去换衣裳,叶翕音便在外间的书桌旁等着。

站在书桌旁边,叶翕音的注意力不自觉就被桌面上摊开的一幅字吸引住了。

景辰的雪松体写的真好看,叶翕音痴迷地忍不住伸出手指,去细细描摹那精致流泻的一笔一划。

临摹字体时,叶翕音忍不住想象,如果景辰生在她前世的大明王朝,单凭这一手好字,就能入宫当太子太傅了,而且他还这样年轻。

这么年轻的太子太傅,真了不起啊!

“雪松体虽然好看,却并不适合女子书写。”

叶翕音闻声抬头,景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景辰此时换了身月白色的锦袍,头上簪了根白玉雕的竹节簪,腰间双鱼戏珠扭的玉带,腰下却是禁步荷包一应装饰全无。

温润玉郎,立如芝兰。

“虽然不适合女儿书写,可我就是很喜欢这种笔风酋劲的字体,写出来有独特的风骨韵致,我习的簪花阁虽温婉好看,却失了气度。”

叶翕音说话时站起身,眼中尤带着沉迷,由景辰手里接过衣裳:“我洗好了就给你送来。”

“我有事要出门,你晚饭后过来。”景辰说话时,与叶翕音一同往外走。

“好”叶翕音应声轻快自然。

俩人一同出门,分道扬镳。然后……

然后,卫小海一边快马加鞭紧跟追着景辰的马尾,一边忍不住问:“乌丰县的瑞福升大掌柜说了,那是件不要紧的东西,少爷如果想看,我去帮少爷取回来便是,少爷何苦这么大热的天儿,自己亲自跑这一趟。”

景辰长眉一蹙:“我愿意,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凉飕飕的眼风扫过来,卫小海立刻闭嘴,瞬间就不觉得热了。

他家少爷这眼神,还真能解暑啊!

两匹快马,一路加鞭,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乌丰县城。

等进了热闹的县城,景辰却勒住马缰不着急了,骑着马在热闹的街市边走边打量起街边的各色铺面来。

卫小海直怕景辰受了暑热,小心催促道:“少爷,这个时辰天儿正热的紧,你先去咱家铺子里歇歇脚,等晚一点再出来。”

景辰却不理,边走边道:“我顺路买点东西,随后再去店里。对了,你晓不晓得这乌峰县里最大的胭脂铺子是哪一家?”

第041章 景辰护短1

胭脂铺?

卫小海眨巴眨巴眼,杵在原地一时间回不过神。

就在他愣怔的空挡,景辰已经看到了一家匾额高大的胭脂铺,并径自走了过去。

胭脂铺柜台前站了许多穿着鲜艳的女子,景辰突然出现在胭脂铺里,加上他的人争掷果之姿容,立刻吸引了众多女子的注意。

大胤民风开化,颇似中原晋魏之风,见到貌美男子,胆子大些的女孩儿便是当街直抒真情,也不算什么丢脸的大事。

景辰刚在柜台前站定,就有姑娘婀娜行至身侧,巧笑倩兮问:“这位公子也来买胭脂,可是买给心上人的?”

景辰一听便知这姑娘是打探口风来的。

面色始终平静无波,景辰深邃幽凉的眸光扫过女子脸上艳丽的妆容,落在眼前琳琅满目的胭脂香粉上。

姑娘见他不说话,浅笑着又往前挨近了些:“公子哪里懂得这些胭脂水粉的优劣,不如我来替你挑选几款,保准合你的心意。”

这边姑娘话音刚落,旁边立刻有个穿扮讲究的女子款款走近,温柔含娇道:“看公子衣着便知不是寻常人家,如公子这般尊贵的身份,胭脂必定要买上好的!”

“我是这间铺面常来的头等熟客,公子想选哪一种?我看公子的年纪,应是尚未婚配,可是孝敬家母的?”

这位更单刀直入,不光直接探查底细,顺带还挤兑一下刚才那位姑娘出身低贱,抬举自己的品味高雅。

店掌柜此时也注意到了景辰,忙着赶过来招呼询问。

景辰扫了一眼柜台上的各色胭脂货品,淡淡开口道:“我要最好的。”

穿扮讲究的女子不待店小二开口,先温柔浅笑道:“果然不出我料,公子可选这一款,现在我正用的就是这个,是这店里最贵的胭脂膏子。”说话间,将自己手里的胭脂盒往景辰身前递过去。

景辰只凉凉地扫了一眼那胭脂盒子,抬头对店掌柜道:“上好的,每样一份。”

“好嘞,您稍等!”

店掌柜鲜少遇见这么爽快的客官,麻溜地各样包了一份,最后正要去拿那女子手中的粉盒,却听景辰道:“别人碰过的,我不要。”

店掌柜赶紧点头:“好,好,我这就给您拿全新的去。”

女子脸色微变,另一侧的姑娘则挑衅地高高扬起下巴,白她一眼。

在她俩眼波互掐中,景辰接过掌柜手里的东西,顺手丢给对方一块银子,不待掌柜找钱,人已经走了出去。

出了胭脂铺,由卫小海手里接过缰绳,景辰利落地翻上马背,脚跟轻轻一磕:“走,去店里看看。”

卫小海嘴角抽了抽:少爷您这分明就是专程来买胭脂的,去店里才是顺路。

从玉器行出来,卫小海怀里抱着个锦匣,小心固定在马侧,抬手擦了把满额的汗。

看见已经端坐马背上的景辰,卫小海忍不住道:“少爷,这也太赶了,你不歇一歇再回去啊?太阳还毒着呢。”

景辰已经扯着缰绳勒马掉头,只丢下一句:“晚饭前必须赶回去。”便已策马而去。

卫小海一脸苦相,认命的爬上马背,心道:这么赶,多半又跟少夫人有关。

赶回景府的时候,景辰和卫小海都显得有些风尘仆仆。

冷清秋打发下人伺候景辰简单洗漱用饭,景辰只简单喝了粥,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卫小海没跟来,冷清秋另外安排了男仆给景辰准备洗澡水。

景辰看了眼放在桌上的那包胭脂,唇角微扬。

指挥着男仆为景辰准备好沐浴用的物品和衣物,冷清秋从净堂里走出来时,正巧将景辰唇角微不可查的浅弧收入眼底。

冷清秋笑眼中慈祥顿生,走到景辰身前,恭敬道:“少爷,沐浴已经预备好了,要不要……”

景辰听他话说了一半,便问:“什么?怎么不把话说完。”

冷清秋笑意深了深,道:“叶姑娘做的药膏,我那里还有些,澡豆也有。”

垂下眸光,景辰白皙的俊彦蓦地微红,起身往净堂走。

身后,冷清秋笑的肆意:“我这就给少爷取药膏来,顺便去找叶姑娘。”

“啪!”

净堂的门由内阖上,门内的景辰,幽深的眸中有星辰烁动,口中不禁低斥:“这个爱管闲事的老头子!”有时候还挺可爱的。

天气热,骑了一天的马,景辰此刻确实感觉身上有些汗腻,将身子尽数溺入温汤中,缓缓闭上眼,等待叶翕音过来。

等待,有时候令人感觉美好,有时令人感觉乏味,主要看等人之人的心情,还有被等之人是谁。

景辰清晰记得第一次,他在净堂里等叶翕音进来的时候,心里其实充满好奇,好奇她那么容易害羞的人,看见他的洗澡时候的样子会有什么反应。

还有,景辰发现,他很喜欢看叶翕音脸红的模样。

她每次脸红,都伴着薄恼的样子,像是在跟自己赌气,显得有些幼稚,却很可爱。

叶翕音,好像在他面前脸红过好几回了。

闭上双眼,景辰好看的菱唇弯着浅弧,听见背后门响,缓缓转身,入眼的是……冷清秋。

景辰下意识脱口便问:“她人呢?”

冷清秋苦着一张脸:“我去找了,叶姑娘她……她现下不方便过来……”

景辰微微蹙着眉,专注听冷清秋将原因经过解释完,身子由浴桶中站起来,挂着满身的水珠,抬腿就往外走。

冷清秋赶紧抱着大手巾追出来,边追边急道:“哎呦,我的小祖宗,还没擦身子呢,着凉了可怎么办……”

景辰停下脚步,任由冷清秋挥舞着大手巾给自己擦拭身子,顺手抄起旁边紫檀木架上的宽衫往肩上一披,沉声道:“这件事,不是她干的!”

冷清秋擦水的手顿了顿,皱着眉头道:“可是……”

“没有可是,我信她!”景辰语声坚定,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进了叶翕音住的院子,景府所有的仆妇下人都在花园里站着,其中也包括花儿和朵儿,连刚回来的卫小海也在其中。

看见景辰这么快就赶来,众人皆显得有些惊讶,尤其是看见景辰身上只穿沐浴后的宽衫,下颚还挂着未擦干的水珠。

微凉的目光在众人中一扫,最终落定在叶翕音身上,眸色微缓。

叶翕音站在一棵低矮的杏树旁,众仆妇下人围拢在她周围,显然碍于她的身份不敢明说,却皆以眼神手势,偷偷地对她指指点点。

第042章 景辰护短2

景辰走过去,长身立于叶翕音身前,遮挡住众人投向叶翕音的视线,冰眸扫过一众下人,淡淡道:“都在这里围着,很闲吗?”

府中人皆畏惧景辰,被他一问,立刻纷纷低下头。

只有厨房的杜大娘因清晨时见过景辰一面,便大着胆子说道:“少爷的东西被弄坏了,咱们府里有规矩,现下还没搞清是谁的责任之前,大家谁也不敢擅自离开。”

景辰闻言,转身看向身后的叶翕音。

她身边的树枝上,挂着早晨他穿过的那件箭袖,此时已经被撕扯地乱七八糟。

景辰并没看自己被扯破的衣裳,而是目光静静地落在叶翕音脸上:“怎么回事?”语声仍旧如平日那般低沉,却比刚才说话时明显稍暖了几分。

叶翕音轻轻摇头,抬起眸望向景辰:“我不清楚,我把衣服洗好之后就挂出来晾晒了,因为这件衣裳是真丝的,所以不能晒在大太阳下面,我先前是挂在窗边的,未时过后我看太阳转到那边了,就取下来挂在了这边的树荫下。可刚才等我再出来收衣裳的时候,看见它竟被扯坏了。”

对景辰说这些的时候,叶翕音的神态始终宁静平静,并不见一丝紧张慌乱,只是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困扰。

只是她话音刚落,旁边立刻有人开口道:“这衣服肯定是你不小心洗坏了,才故意想用这么个法子蒙混过去,这可是很珍贵的真丝衣衫,你以前见都没见过,怎么能会洗呢。”

说话的是朵儿,轻蔑地瞪了叶翕音一眼。原本就看叶翕音不顺眼,此刻见景辰站在她身前一副护短的架势,朵儿看她就越发地不顺眼。

虽然被质问,叶翕音却很平和,静静地看了朵儿一眼,平静说道:“你说的没错,我以前的确没穿过如此贵重的真丝衣衫,可是,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没见识过的事物,便不会鲁莽行事。在我洗这件衣裳之前,特地问过府中专门负责浆洗景辰少爷衣物的霍大娘,并从她那里要了草木灰和豆荚胰子,这件事,霍大娘可以替我作证。”

人群里立刻有位仆妇应声点头:“叶姑娘说的没错,她确实来问过我清洗方法,我也给过她洗衣用的东西。”

等霍大娘说完,叶翕音继续道:“再者,大家还可以看看这件衣裳的袖口,当时景辰少爷是把袖口弄脏了,如今这袖口已经漂洗干净,我更没理由去弄坏这件衣裳。所以,行事的动机根本不成立!”

叶翕音说的有条有理,众人听得不由纷纷点头。

朵儿无话可说,狠狠瞪了叶翕音一眼,将脸别向旁边去了。

不知为什么,叶翕音刚才那句“人贵有自知之明”让朵儿觉得格外刺耳。

旁边的花儿见叶翕音反驳了朵儿,也跟着说道:“可是,你把衣裳挂在这树枝上,没准儿是树枝刮坏的呢,这应该还算你的责任吧?”

叶翕音却浅浅一笑:“这个,更不可能!”

“这里这么多树杈子,怎么就不可能了?”花儿不依不饶追问道。

叶翕音抬手拉住衣衫的下摆,指着一处被扯开的口子,说道:“如果是被树杈刮坏的,那么这口子应该类似被锋利之物割过的整齐裁口,可是这个口子的两边却全是毛边,一定是被撕破的无疑。”

花儿也被说的无言以对,众人一时没人再开口。

而此时,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景辰,却突然问叶翕音:“可以确定这件衣裳被弄坏多久了吗?”

叶翕音立刻道:“时候应该不长,我是大约一刻钟之前转移的晾晒位置,至此时最多不过一刻半。”

景辰点了下头,语气轻松道:“这就好办了”话落,便将目光转向已经被扯坏了前襟的真丝箭袖衫。

用手轻轻捻了一下丝质顺滑的衣料,就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刺啦”一声响,景辰亲手将衣衫的后背扯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随后,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景辰缓缓转回身,举起自己的一只手,道:“这真丝衫面料的纱支数是八十,这么密实的面料,要想撕破,手上必定要留下被布料勒过的痕迹,连我这习武之人尚会如此,别人更不能避免,而且这衫子被弄坏的时辰并不长,手上的勒痕不可能完全消退,只要查看比照,就能找出弄坏衣衫的那个人。”

说完,景辰伸出手握住叶翕音的手腕,将她白皙的柔细的手举在众人面前:“你们都看清楚了,叶姑娘的手上并没有勒痕。所以,这件事不是她干的。”

景辰说完,却并没有松开叶翕音的手腕,而是对旁边站着的冷清秋吩咐:“府中上下,除了你,卫小海和刚才给我房中添水的人外,其余人等一律彻查,务必要找到弄坏衣衫之人!”

“是!”冷清秋恭敬地微微颔首。

景辰不再多言,牵着叶翕音离开花园,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冷清秋从旁边的树上折下来跟小木棍,指着一众仆从道:“都听见少爷的话了吧?赶紧的,把手都伸出来……说你呢,伸长点,手心朝上……”

叶翕音被拉着进了景辰的房间,却仍竖着耳朵听那边院子里的声音,忍不住问景辰:“这法子管用吗?真能找到弄坏衣裳的人?”

“如果相隔的时辰不长,应该可以,不过至少不用在那边站着了”景辰说话时松开叶翕音的手腕,走到架子旁,抽了块干毛巾擦了擦下巴和脖子。

刚才他澡洗了一半就跑了出去,此时觉得水渍和还没有冲洗干净的汗渍混合在一起更难受,看来得重洗一遍澡了。

唤来仆人又重新换过洗澡水,景辰正要进里间屋里去更衣,听见脚步声,回头见叶翕音也跟了进来。便问:“我换衣裳,你跟来干什么?”

叶翕音此刻脑子里还在想那件衣衫的事,没反应过来他问话的意思,只顾往净堂里走,还顺口道:“我去里面等你。”

第043章 可爱的像小兽

刚往里面走了两步,叶翕音突然反应过来好像有些不妥,又道:“要不我还是先去外面等你”说话时,转回身,抬眼就见景辰已将身上的宽衫退去,赶紧又转了回去。

景辰也没想到叶翕音会折回来,略微怔忪,叶翕音已迅速钻进净堂里去了。

景辰只觉好笑,低头看了眼自己赤。裸大半的身体。

嗯,无碍观瞻

走进净堂的时候,叶翕音已经把澡豆泡好了,听见门响,她低着头,不晓得在想什么,只低声说了句:“你先泡一会儿澡,我再帮你搓背。”

浴桶比较高,不过景辰腿很长,并没用浴桶旁边的凳子,迈腿就跨了进去。

将身子全部溺入水中,景辰只露出头在水面上,坐在桶内的凳子上,他忍不住看向旁边的叶翕音。

她好像在想事情,想的很认真,有点像出神。

热气腾腾的水,“哗啦”响了一声,叶翕音眨了眨眼,抬头看向旁边的浴桶,就见景辰一只沾满水珠的胳膊随意地搭在木桶边上,有些慵懒的眼神正看着自己。

“泡好了?”叶翕音问了一句,拿起桌上放着澡豆的碗,走了过去。

景辰调整了一个姿势,背对着叶翕音坐好,任由她的一双小手在自己后背上搓,惬意地闭上眼。

净堂里空间很小,又弥漫着浓重湿热的水汽,有些闷,可叶翕音的手指却仍是凉凉的,碰触在景辰被水泡过的淡粉色的肌肤上,景辰感觉格外舒服

“你,还在想刚才的那件事?”声音低低的,就像他的眼神,有些慵懒,又带着微微的沙哑,柔磁动听。

“嗯”叶翕音轻轻地应了一声,有些敷衍,似乎不太想说话的样子。

景辰微微侧过脸,眼角的余光看见背后的叶翕音低垂着眉睫,搓背搓的很认真的样子。

唇角轻轻勾了一下,景辰低喃:“不是都替你澄清了,又不是你做的,怎么还在想?”

他侧着脸,菱薄的唇离她的脸不远,声音低低地虚浮在水汽朦胧的空气里,像极了耳语,裹着淡淡的温柔。

只是叶翕音的思绪似乎并不在当下,目光跟着手背,只落在景辰的后背上,半晌没说话。

直至看见他的后背有些微微泛红,叶翕音才赶紧停下手,低声说了句:“搓好了”便转身出去了。

她好像有心事。

景辰微微蹙眉,也没了泡澡的兴致,站起身简单擦拭了身子,换好衣裳也走了出去。

看叶翕音刚才给他搓背的时候,心情不太好,他以为她回去了,可等他穿好衣衫从内室出来的时候,却看见叶翕音坐在他的书桌旁,低着头又在看他的字。

景辰唇角不自觉微微扬起,向书桌走过去。

还没等他走近,叶翕音已经转眼看过来,澄澈如晨露一样的眼睛,对他弯弯地笑了一下,起身拿起桌上的药膏。

景辰转过身,背对着叶翕音,边解开胸前的缎带边道:“看来你很喜欢书法。”

“嗯,看见写的漂亮的字体就忍不住多看几眼。”叶翕音边说边仔细地用沾了药膏的手指,在景辰后背上轻轻的涂抹。

她的指尖依旧冰凉如玉,落在他的肌肤上,触感很特别,景辰觉得很舒服。

涂好了药膏,景辰重新把宽衫穿好,对叶翕音道:“你坐下,我看看你的字。”

叶翕音有些惊讶,不过还是欣然在他平日写字的椅子上坐下,拿了纸笔落笔从容。

景辰就站在她身后,认真看着她运笔。

正在此时,传来冷清秋的声音:“少爷,有事请示。”

冷清秋进屋的时候,叶翕音和景辰一坐一立,同时转脸过来看向他。眼前这幅画面,让冷清秋有种新婚燕尔的亲密感,眼神也不自觉亮了。

小阿音果然很争气啊!

走到跟前,冷清秋微微躬身,对景辰道:“回少爷,弄坏少爷衣裳的人,已经查到了。”

叶翕音惊讶地抬起头,看向景辰。

景辰神色平静道:“既然找到了,就按照府里的规矩办便是,不用问我。”

冷清秋略沉吟,继续道:“如果是别人,我也就不问了,只是这个人原先侍奉过少爷,所以,我过来讨少爷一句话。”

景辰有些意外,挑眉问:“难道是卫小海干的?”

叶翕音也同样面带惊讶地看着冷清秋。

冷清秋却摇了摇头,说道:“是朵儿。”

叶翕音似想到了什么,收回目光,微垂了眉睫,却听景辰语声平静道:“就照府里的规矩,用着不合适的下人,发卖了便是。”

冷清秋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出去,却见叶翕音突然站起身,惊讶地看着景辰道:“她不是伺候过你的丫头么?”

景辰看见叶翕音眸光闪动,连说话的语气都带出明显的质问,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激动,长眉微蹙反问:“既然用着不合适,发卖了有什么不对么?”

不过发卖而已,若按照他以往宫里的规矩,胆敢犯这样的错,除了被砍去双手,还要罚入辛者库。

叶翕音却将手里的笔往笔洗中一丢,起身斥道:“她侍奉了你一场,你竟这样待她,可见你也是个薄情之人!”说完,也不容谁解释,起身走了。

景辰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斥责弄的莫名其妙,回转头蹙眉看向冷清秋。

冷清秋却是一脸温文和善,陪着笑道:“少爷莫恼,叶姑娘多半是把朵儿当成少爷近身侍奉的通房丫头了,她既为这个恼,多半还有吃醋的意思,等我去与她开解完,就好了。”

景辰听完冷清秋的解释,无奈一笑,冲他摆了摆手。

叶翕音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刚才站了满园的仆人全散了,却见红于等在门前,看见她回来,赶紧跑了过来:“姑娘,你没事吧?”

叶翕音摇头,与红于一起回到屋里,红于看见叶翕音面色不好看,给她倒了杯茶,小声道:“姑娘,他们是不是因为那褂子的事儿为难你了?”

喝了口茶,叶翕音摇头安抚红于:“没事,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景辰少爷和冷伯都没有为难我。”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叶翕音一想到要卖掉朵儿,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叶翕音与朵儿倒没什么情感,只是就这件事情而论,朵儿不过弄坏了件衣裳,可她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且又跟景辰那样的关系,就这么发卖了,一条命比件衣裳还贱。

心里迅速拿了个主意,叶翕音问红于:“娘睡了么?”

红于道:“我出来的时候,夫人正跟李妈妈在院子里做针线呢,才这么会儿功夫,大约还没睡呢。”

叶翕音赶紧起身,拉起红于就往外走:“那你快陪我过去。”

第044章 叶翕音吃醋

见叶翕音起身就向外走,红于也不晓得她到底要做什么,但见她这么着急,只得也跟着一道来至叶母的居住的院子。

走进院门,叶翕音果然看见叶母和李妈妈坐在院子里乘凉。

看见叶翕音进来,叶母立刻笑着招呼她过去坐:“都这么晚了,怎么还跑来这里?”

李妈妈跟叶翕音见了礼,便起身去给叶翕音倒水了。

叶翕音拉了叶母回到屋里,将房门关上,低声问叶母道:“娘,你这里还有多少银子?”

叶母向床边坐下,皱起眉心道:“先前还有几十两,因这几日咱们老宅建成,我让叶清送去了三十两给冷管家,咱们在这里白吃白住了这么久,如今宅子建好了,采买家具用物什么的,多少也要表示一下,总不好一点都不出吧。余下的十两银子,我想等咱们搬回去了,抽空仍还给你叔父。”

叶翕音闻言,便不再说话了。

叶母见她紧紧蹙着眉头不言语,担心问道:“你是不是有事?”

叶翕音绣眉一展,立刻转了口风,微笑道:“没事,我也是突然想起老宅的事,便过来问问娘,既然娘都安排妥当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叶母听闻,神色缓和下来,笑道:“我听清小子说了,咱家老宅子如今修的可漂亮了,真想快些回去看看啊。”

叶翕音点头附和,又与叶母聊了些别的话,便起身往景府中来。当下天已有些晚了,景府虽然就在隔壁,叶母仍是让红于陪着叶翕音一道过去。

俩人走到圆门前时,正巧遇上冷清秋由里面出来。

看见叶翕音,冷清秋先笑道:“真巧,我进去找你不在,我猜你一定是去看叶夫人了,偏巧在这里遇上了。”

叶翕音并没像往日那样与冷清秋说笑,只淡淡地问了句:“这么晚了,冷管家来找我,可是有事?”

她这幅神态,连红于都看出来不对劲了。

红于晓得叶翕音平日很喜欢亲近冷清秋,今日见她表现的这样疏离,眼光不明所以地在俩人身上打着转儿。

冷清秋知道叶翕音心里仍在意发卖朵儿的事,和笑道:“小阿音,有些事其实并不如你想的那般,咱们先进屋,听冷伯慢慢说与你听,可好?”

叶翕音听冷清秋这么说,便没再说什么,径自往屋里走去。

红于不解地看了冷清秋一眼,也赶紧跟在后面。

冷清秋看着叶翕音的背影,摇头一笑。

这姑娘人儿小,脾气还不小呢。看来以后景辰得好生学着哄女孩儿喽!

进了叶翕音的房间,叶翕音请冷清秋在门厅的圆桌前坐下,红于给俩人各斟了一盏茶,便乖巧地向旁边的脚凳上悄悄坐了。

桌上的扭花烛台上点着大蜡烛,照着叶翕音温婉的侧颜安静恬然,冷清秋见她虽然心中不悦,却能将脾性拿捏得如此沉稳,倒有几分大家闺阁的风度。

浅浅呷了一口茶,冷清秋温和笑道:“小阿音虽然搬过来住了几个月,也与这边府中的下人们相处了一段时日,可是对这里的下人们,有多少了解呢?”

叶翕音手里端着茶盅,轻轻摇了下头,如实道:“不甚了解。”

冷清秋缓缓点头,继续道:“其实,关于发卖朵儿这件事,叶姑娘着实误会景辰少爷了。照理说姑娘是主,这个话实不该由我这个做管家来说。可因景夫人已不在世,我这老头子在姑娘面前说句不尊重的话,姑娘可莫怪。”

叶翕音轻轻摇了摇头,眸光沉静地望着冷清秋。

“我家少爷虽然年轻英俊,且身价不菲,可于男女之事上,却极是检点自爱。那朵儿只是个普通的使唤丫鬟,姑娘没过来之前,连她也极少往少爷房里去伺候,少爷身侧凡事皆由卫小海打点,现下因姑娘住了进来,外姓男子不便时常进出,她这才常出入少爷的房间,不过我可以担保,少爷绝对是连手都没碰过她的。”

冷清秋说完这番话,见叶翕音原本明澈安宁的眸子里,果然显出一丝惊愕。

旁边的红于憋不住站起来道:“敢情朵儿那丫头,原不是景辰少爷的通房丫头啊?”

冷清秋笑道:“照寻常人家,像景辰少爷这样的年轻公子,身边放几个漂亮侍婢也是常情,可咱家少爷却是个特例。”

“不是我自夸,景辰少爷在这事上,却是难得少见的洁身自爱。我是自他出生便看着他长大的,中意他的姑娘,拉几车都拉不过来。可我从没见过少爷动过一丝轻薄的念头,或有半分放浪的举止。”

说至此,冷清秋顿了顿,悄悄瞥了眼前的叶翕音一眼,在心里补充了一句:除了小阿音之外。

红于叫道:“那朵儿还在姑娘跟前拿那么大的款儿?我还以为景辰少爷多宠她呢!”

冷清秋笑着继续道:“正因为这些女孩们想法多,少爷身边的人不知换了多少遍,闹的少爷不胜其烦。剩下的这两个丫鬟,原也并不大用,又看她俩个本分,不惹少爷生气,这才留下了。没想到终究还是露了妖尾。”

冷清秋说完,看向对面端坐的叶翕音。

叶翕音早垂了眉睫,只静静地听着,手指尖捻着茶盅,半个字也不说。

果然是聪明的丫头,一点就透。

冷清秋缓缓站起身,笑道:“好了,话说开了,叶姑娘就莫再怨少爷薄情了,实在是少爷他也深受其累呢!姑娘早些歇息,我回去了。”

叶翕音赶紧起身,直将冷清秋送出了圆门,折回来时,被红于一把扯住了袖子。

红于满脸贼兮兮的笑,逼问:“姑娘刚才进门时与冷管家没好脸子,原来恼的是景辰少爷呀,你说实话,是不是吃醋了?”

“吃什么醋啊我,你这脑子里每天都想些什么呢你!”叶翕音说话时,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红于的脑门儿。

红于光是笑,也不躲,只是不住地追问,叶翕音被问的烦了,便将事情的始末同红于说了一遍。

红于听完就急了:“你,你,你居然真的给景辰少爷脸子看啦?”

叶翕音无语地点了下头,难得露出尴尬模样:“我当时又不知道这些事,是误会他了。”

“那你得找机会跟景辰少爷道个歉,不如现在就去,省的夜长梦多!”

红于当机立断,拉了叶翕音就往景辰房里去。

第045章 亲密关系

叶翕音好笑又好气,一把甩开红于的手道:“你出的什么烂主意,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让我往他房里去,像什么话!”

红于往外看了一眼,觉得是有些不妥,又想了想,立刻道:“我想起来了,上次听冷管家说景辰少爷特别喜欢吃你做的点心,就上次那种黄桃味道的茯苓饼,不如你再给他做一份,就当赔不是喽!”

叶翕音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尚可行,便点头应了。

次日清晨,叶翕音早早洗漱完就上街去了,买了新鲜的黄桃,正打算往回赶时,途径吉祥胭脂铺时,见门口贴着一张纸。

叶翕音将纸上歪歪扭扭的几行字看完,略想了想,转身进了铺子。

因时辰尚早,铺面刚开张,来买胭脂的人不多,店掌柜正站在柜台里整理铺面,叶翕音径直走到老板面前,含笑问道:“请问店家可是要招徒工?”

店掌柜抬头看了叶翕音一眼,皱眉道:“门口写的清楚,店里不收女徒工!”

叶翕音笑道:“我看到了,是想替我兄弟问问,看店家招收徒工有什么要求?”

店掌柜听闻,直起身子道:“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人勤快点,肯吃苦就行。当然,人机灵点,如果会写字算账的话,那就更好啦!”

叶翕音将店掌柜的话一一记下,道了谢,便匆匆忙忙往回赶。

午饭叶翕音是在叶母这边吃的,吃完了饭,趁着红于和李妈妈收拾碗筷的时候,叶翕音挽着叶母的手臂回了叶母的房间。

沏了杯加山楂干的菊花茶,又放了两块冰糖,叶翕音端着茶杯放进叶母的手里。绿豆寒性太重,叶翕音怕叶母身子经不住,眼下只给她喝菊花茶降暑,饭后加点山楂,可以帮助消食。

叶翕音的体贴懂事,让叶母越发对她爱怜,牵着她的手在身边坐下:“你今日不回去睡午觉,特地留下来,可是有话同娘说?”

叶翕音轻轻点了下头,一双眸子认真地望着叶母,缓缓道:“娘,我想出去做事。”

叶母有些惊疑,伸手握住叶翕音的手,仔细打量她片刻,小心低问:“是不是景辰少爷给你难堪了?”

叶翕音展眉一笑,摇头:“没有,他待我挺好的。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与旁人无关。”

叶母认真地盯了她片刻,见她确实不见委屈之态,才稍稍宽了心。

沉吟片刻,叶母道:“你想出去做事,娘倒没什么说的,只是你如今已经订了亲,每日早出晚归,且需与外面的人打交道,娘恐景辰少爷知晓会不高兴。这件事,你同他商议过吗?”

叶翕音见叶母不反对,浅浅笑道:“这事儿我只同娘说过,等娘答应了,我再与景辰少爷说。”

见她懂事,叶母心下安稳。叶翕音知道叶母有午休的习惯,便只略坐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临走至,叶翕音挑个两颗大个的黄桃送给李妈妈,又留了一份给叶母凉在井水里,带着剩下的回景府做点心用。

晚饭后,叶翕音早早便去厨房做了茯苓饼,刚端着走进了内层院子,就见院子中央摆着个小桌,桌上摆着满满一盘子西瓜。

景辰,冷清秋和卫小海全在院子里。

看见叶翕音端着点心走进来,卫小海最先叫起来:“啊,还有茯苓饼啊,早知道我就不吃那么多西瓜啦!”

冷清秋敲了下他的后脑勺,笑斥:“你小子没大没小的,叶姑娘的茯苓饼,只有少爷一个人的份儿,你有杜大娘的桂花糕吃就不错啦,想得倒美!”

揉着后脑勺,卫小海还想再说什么,抬头就看见景辰凉凉地瞥了自己一眼,突然就想起来昨天去给叶翕音买胭脂的事儿。

卫小海瞬间恍然,赶紧低下头,过去给叶翕音端端正正地行礼问安。

照昨天那情形看,这位叶姑娘的未来少夫人身份,在他家少爷心里多半已经默认了。他往后可得仔细应对,别惹着少爷的心尖子。

当着景辰和卫小海的面,叶翕音被冷清秋那番话说的有点难为情。

她进厨房的时候,院子里还静悄悄的,没想到出来会遇到冷清秋和卫小海,点心刚巧只做了景辰的一份,叶翕音此刻无法解释,红了粉腮垂目立在旁边不说话。

她这幅害羞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恰似默认和景辰亲密无间的意思。

冷清秋和卫小海忍不住交换了一个眼神,别有深意地同时看向景辰。

景辰此刻心情不错,懒得搭理这不正经的一老一少,行至叶翕音身畔,微微附身低声说了句:“我们回房去”说完,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叶翕音早觉在这待着不自在,听他这句如获大赦般,赶紧端着点心跟在后面。

进屋时,景辰悉心地为叶翕音打着湘帘,扑鼻一股饼香,忍不住笑赞:“这饼好香!”

叶翕音笑道:“今天仍做了黄桃馅的,另外还做了几个杏仁儿的,不晓得你喜不喜欢。”

景辰放下帘子,就着她手里拿了一块,边往书桌走边道:“点心端过来,我们在这边吃,茶水也在这边。”

叶翕音便端着餐盘跟了过去,点心盘子轻轻放在书桌上,叶翕音侧眸就见她昨日写的那副字,安静地放在景辰的书桌上。

想起昨天的事,叶翕音有点不好意思,伸手就要去拿自己那副字,手腕却被轻轻地握住。

“干什么?”景辰问话时,另一只手顺带从她手底下抽走了那张字笺。

“……这幅字写的不好”叶翕音微红着两腮,说话的声音格外小。

景辰侧眸,见她双颊微红,一双清若晨露的眸子湿漉漉的,像浸过了水,分外潋滟动人。

叶翕音感觉景辰握住自己腕子的手突然莫名收紧,下意识往回缩了缩手。

景辰被她的动作唤回神,赶紧松开了手。

微垂下浓密的长睫,掩饰刚才瞬间的尴尬,景辰将手里的字放回桌上。

在椅子上坐了,景辰声音低沉而轻缓道:“你习的簪花格清秀婉约,很适合女子书写,只是笔力和腕力略有不足,只需时常练习即可。”

听他语声里的情绪平静,叶翕音渐渐安下心来,轻轻地点了下头,说道:“我前阵子出了点意外,身体不太好。”

意外?景辰轻挑长眉,侧眸看向她。

景辰嘴上虽没问,可心里却忍不住暗暗思索她口中的意外,指的是不是那件事……

第046章 学会宠媳妇了

叶翕音舒展绣眉,抬起莹亮的眸对景辰浅浅一笑:“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跟张广胜有关?”景辰语声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不过似乎对她的那次意外有些兴趣。

叶翕音稍一迟疑,还是轻轻点了下头,唇角始终噙着一朵浅浅的笑涡:“事情都过去了,眼下我有别的事烦了,那件事不提我都忘了。”

景辰菱唇微勾,嗓音低缓好听:“胭脂没了?”

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这个,叶翕音唇角的笑意深了深,不过想起昨天早晨的事,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噙着笑点了下头:“嗯,都被我折腾完了。”

抬起手,白皙修长的手指握住一个玉质的抽屉扭,景辰轻轻拉开书桌侧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个精致的淡粉色洒金纸包,轻轻放在叶翕音面前的桌面上。

叶翕音看了眼上面贴的封笺,惊讶地看向景辰:“这个,是送我的?”

见景辰不说话,叶翕音忍不住问道:“可是,为什么送我这个?

入鬓长眉微微轻挑,景辰被叶翕音这个问题问的有点懵。

为什么送她胭脂?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细想过。大约因为她说胭脂没有了,他便想买给她。

或者,看见她当时那副沮丧的模样,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些心思在心里过了一遍,景辰只觉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不觉蹙起眉,顺嘴说了句:“顺路”

听他说顺路,叶翕音伸手拿起胭脂包仔细打量,道:“这个包装真好看,比我上次买的好很多,不像是咱们镇上的……”

正说着,门口的湘帘被人轻轻挑起来,冷清秋由外面走了进来。叶翕音便收住话,看向冷清秋。

见景辰和叶翕音都在屋里,冷清秋上前行礼道:“回少爷,人已经带走了。”

叶翕音知道冷清秋所指的人是朵儿,呡了呡唇,不自觉侧眸看向景辰。

景辰面色平静,只轻轻点了下头,问道:“冷伯这么晚过来,还有别的事?”至于朵儿,连一个字也懒得过问。

冷清秋恭敬道:“的确有件事,正要与你俩商议。叶家老宅那边的院子已经修葺好了,室内的家具陈设也都已预备稳妥,随时可以搬过去。”

叶翕音一听这个,先笑道:“这么快就好了?太好了!”

见她很开心,景辰道:“既然好了,就择个日子搬过去吧,这件事由冷伯决定便是。”

冷清秋立刻道:“我翻过黄历,后日和下月初二都是适宜迁居的好日子。只是如果后日搬家,准备的时日比较短,稍显仓促了些。”

景辰侧眸,问身边的叶翕音:“你要收拾的东西多不多?”

叶翕音摇头:“我的不多,一天足矣。你们的东西倒是比较多,大概要久一点,下月初……”二字没出口,话就被景辰打断了。

“那就后日搬家”景辰言辞果断继续道:“多顾些人进来帮忙整理,先把要紧的东西搬过去,剩下不要紧的慢慢收拾便是。”

“是!”冷清秋应声退了出去,边走边暗自发笑:嗯哼,这小子,学啥都快,没几天就学会宠媳妇了!

房中寂静,叶翕音为景辰添了一盏茶,看着面前精致的淡粉色烫金纸包,叶翕音唇角噙着笑意,开口却轻轻地一叹:“收到这样精致的胭脂,如果换做前几日,我一定很高兴。可惜眼下,已经用不上了。”

景辰长眉微蹙,侧眸望向她:“胭脂不是你们天天都用的东西?”

叶翕音浅笑,却并未回答景辰的疑问,只凝着澄澈的大眼睛认真望向景辰:“我有件事想与你商议。”

叶翕音望着景辰的神态温柔恬静,眸光澄澈干净的仿若清晨荷叶上的一颗露珠,里面安静地映出景辰的影像。

静静地与叶翕音对视,景辰觉得,她还尚未开口,他便想一切都应了她。

这样的叶翕音,让景辰舍不得拒绝。

“我想……”话到嘴边,叶翕音稍有些迟疑。

毕竟在她曾经生活的大明王朝,女子出去做事,是有悖礼教的大事,尤其是待字闺中的女儿,更何况她已定了亲。叶翕音的心里终觉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见她犹豫,景辰低低地道:“什么事,你直言无妨。”

得到景辰的鼓励,叶翕音理了理思绪,缓缓道:“我想,出去做事。”

说完,叶翕音紧张地偷偷打量景辰的表情,见他神色平和,才稍稍松了口气。静静地等待他回复。

景辰沉默了片刻,声音低缓道:“你打算出去做什么事?”

“我想去学习做胭脂。”叶翕音这次说的很痛快。反正都已经说出口了,即便他会生气,也无所谓了。

景辰没说话,叶翕音以为他生气了,正打算解释,却突然听见一声低笑。

叶翕音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帘看向景辰,见他薄唇微微勾出一线浅弧,的确是在笑。

被笑的莫名其妙,叶翕音也莫名生出些薄恼,芙白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不悦嗔道:“你笑什么?学做胭脂有什么好笑的!”

好看的菱唇仍带着浅浅淡淡的弧度,景辰侧眸看向叶翕音,幽深的眸落在她泛着淡粉的腮上,眸底被烛火映照地有些暖。

语声仍旧低低地,景辰缓缓地:“需用胭脂去买就好,何必劳神去学着做?若想打发光阴,可做些你喜欢的事。”

略顿了顿,景辰又道:“你喜欢习字,我可以教你习雪松体。”

他的提议的确很诱人,不过叶翕音仍摇头道:“我做胭脂不是为自己用,我是要做正经生意的。就像当垆卖酒的卓文君,还有《史记》中载的巴寡妇清那样。”

尽管景辰没听说过她嘴里的那两个女子,不过他似乎对于她热衷的事业并没太大反感,见她说的兴致勃勃,便只淡淡说了俩字:“随你”

“那就是说,你同意我出去做事了?”叶翕音像捡了元宝似得,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景辰。

景辰突然觉得,叶翕音此刻望着他的眼神,很像他以前在宫里养的那只金钱豹,让他有种想去抚摸她发顶的冲动。

抬起的手,虚握拳放在唇前轻咳了一声,景辰还是忍住没伸出手,怕吓到她。

语气一转,景辰的言辞中带了几分认真:“出去做事可以,不过……”

上下打量她一眼,景辰继续道:“不能这样出去。”

第047章宅

见景辰只提了这么一个要求,叶翕音立刻从善地点了一串头:“我晓得,我扮成男子妆容出去。你放心,我记得你说的话,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

景辰满意地点了下头,由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副陈旧的卷轴,缓缓铺开在桌面上,准备开始做事。

叶翕音见状,小声道:“那你先忙,我出去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这个带走”景辰低声提醒了一句。

叶翕音回头,看了眼桌角上那包胭脂,含笑道:“谢啦”拿起胭脂便往外走。

“装扮好,要出门前,过来给我看。”

景辰的声音由背后传来,叶翕音回头,见他仍埋首专注于古卷上,点头笑应:“好!”便转身出去了。

听见湘帘轻响,景辰缓缓抬起眼,眸底温柔。

出去做工的事得到景辰的首肯,算是终于了结一桩心事。叶翕音回自己小院子时,抑制不住内心的欢欣,脚步轻快地踏入圆门。

刚跨进圆门,冷不防撞见门前一团黑影,吓地叶翕音险些惊呼出声。

“姐,是我。”黑影看见叶翕音回来,立刻站起了身。

叶翕音听见声音,上前笑着捶在他胸前:“你小子,吓我一跳,你这么晚还过来,可有事?”

“没事,就过来看看你。”叶清说话声音很平静,跟在叶翕音身后进了屋。

给叶清倒了杯茶,叶翕音见叶清盯着自己的脸看,抬手摸了下脸颊,叶翕音微笑道:“怎么这样看着我?是不是有事?”

叶清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这几天都在外头,你被冤枉弄坏少爷衣裳的事我今天才听说,就过来看看,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叶翕音摇头,见他已经喝光了杯中的茶水,便又给他添了一盏:“事情都弄清楚了,弄坏衣裳的人也打发了,你放心,冷管家和景辰少爷都对我挺好的。”

叶清眨着明亮的黑眼睛,静静地看着叶翕音片刻,小心问道:“姐,你以后是不是会与景辰少爷拜天地,入洞房?”

叶翕音脸一红,笑嗔:“你小孩子家,怎么想起问这些?”

“我以前跟着拐子爷爷乞讨,每逢遇到办喜事的人家,总听见有人说这个。拐子爷爷说,男子和女子成过了亲,就可以入洞房了,还要生小娃娃。”

叶清说话时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把叶翕音给逗乐了,转开话题道:“哎,对了,你听冷伯说了么?咱们就快搬回去了。”

“嗯,我知道了。”叶清又喝光了一杯茶,继续道:“前几天我跟冷伯去采买家具的时候,听冷伯说就这几日搬家,我正想告诉你呢。”

叶翕音道:“姐正巧也有件事想跟你说,等搬回去了,我想出去做事。”

“我跟你一起去!”叶清想了不想脱口说道。

叶翕音笑道:“你问都不问我干什么去,就说要跟着。”

叶清自己倒了一杯茶,继续道:“不管姐上哪儿,也不管姐去干啥,我都跟着。”语气透着明显的倔强。

又喝光了杯子里的茶水,叶清站起身:“天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姐,你也早点休息,明天我要是没事,就过来帮你拾掇东西。”

“好!不过你得先去旁边院子,帮着红于把娘的东西先收拾好。”

“行,我都听姐的。”

送走了叶清,叶翕音转身回到房里,将针线匣子寻了出来,她得赶着今晚上将最后半只青鸾的羽翼绣好,明日就要收拾箱笼了,这些针头线脑的爱最爱弄丢。

叶家新建成的宅子,比原来的大了一倍还多。

冷清秋将旁边人家的院子买下来,两个院子打通合并为一个大宅院,又将其中划分成前后两处。

因叶家老宅的位置比较好,冷清秋将其作为主人居住的主院,以院子中央的老梧桐为中心,修了个四四方方,十分开阔的天井,原来坐南朝北的主屋位置,如今拔地起了一座精致的明栏吊角小二楼。

正楼的一层,中央是宽敞明亮的堂屋,供接待客人,举办家宴用。侧面东西两间耳室,一间可供宴请时女眷临时更衣,或有外客来访,设榻做客房。另一间则临时做了小巧的饭厅。

正堂正对门的供桌旁侧开了个小门,通往下人居住的后院和马厩。

楼上是四间正房,靠右边一间大的套房是叶翕音绣阁,中间隔了一间小巧的门厅,另外的两间同样开阔宽敞的套间,则是景辰的卧房和书房。

主人院子开有正门,天井的左边一排佣人房,门口设有值房,主人进出只走正门。

下人的房舍,马厩,厨房一应皆在主人院子的后面,另开有偏门。

站在自家门前,看着门楣宽阔的朱漆大门,要不是院子里那株古木参天的老梧桐,叶翕音完全认不出,这就是不久前那个木门斑驳的叶家老宅。

在院子各处看了一遍,叶翕音蹙眉问冷清秋道:“我娘住哪儿?”

冷清秋笑道:“在建这院子之前,叶夫人单独找我说过,她说想让我单另给她盖一处小院子,她说一个人住着清静,你们小两口单另过也方便。我就给她在隔壁单独盖了一处院子。”

叶翕音闻言,出了宅门往旁边看,果然另有个簇新的院门,走进去时,叶母正带着红于,李妈妈整理箱笼。

看见叶翕音进来,红于赶紧把她拉到叶母房里,笑道:“你看,冷管家想的可真周到,特地给夫人安了个架子床。这床可真气派,比咱瑞长坊最有钱的柳婶家娶媳妇时买的那个还气派,刚才卫小海说这叫什么木头来着?我想不起来,反正可值钱了。”

叶母正坐在床边歇息,招手唤叶翕音至近前,拉着她在身边坐下:“娘这也是沾你的光了,没想到我闺女订了这么好一门亲事,你爹要在,指不定多高兴呢!”

叶翕音白皙俏脸上却并没表现出一丝欢喜,反手握住叶母的手问:“娘,那边才是咱叶家正经的老宅子,你怎么要另出来呢?”

叶母见她问这个,抬头对红于道:“你去院子里看着,好些东西李妈妈不清楚放在哪儿,你去告诉她。”

等红于应声去了,叶母才转过脸看向叶翕音,慈和笑道:“娘晓得你的心思,可咱叶家能有今日的境况,全仰仗着景辰少爷。那院子虽姓叶,可若不是景家帮衬,现在还不晓得姓啥了,咱要懂得念人家的情。”

叶翕音长睫微垂,安静地听完叶母的话,抬起头道:“可是,我眼下还没嫁人呢,他们也并没说买下院子,当初景家帮衬咱们的,我日后一定加倍奉还,娘还是搬回去!”

第048章 改口

叶翕音虽然说的一本正经,却将叶母给逗笑了。

“呵呵,傻孩子。”

叶母笑着打断她的话,爱怜地抚着叶翕音的发鬓,温和道:“你迟早都要与景辰少爷成亲,如今你俩年纪也都不小了,我前日听冷管家的意思,为你们操办婚事也就这一二年间的事。”

“娘早一年,晚一年搬出来,有多大区别呢?再者,我倒挺喜欢这小院子的,清清静静的,正合适养老。挨着你又近,日后带外孙子也便宜。”

叶翕音脸一红:“娘,您扯远了。”

叶母却仍是笑:“这有什么害臊的,你如今和景辰少爷这样,只差改个口罢了。”

“这可不一样!”叶翕音尖俏的下巴微微一扬:“我一日不嫁,就仍姓叶,凡事仍是我自己说了算!”

叶母听得微微皱眉:“阿音,你怎么这样想?如今都住在一起了,就应当做一家人相处,日子才能过的和睦安稳。你是不是跟景辰少爷闹别扭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执拗的性子。”

叶翕音赶紧摇头,含笑楼主叶母的肩膀撒娇道:“娘想多了,我只是舍不得嫁人,舍不得离开娘嘛。”

叶母见叶翕音这样,严厉的目光顿时柔和下来,轻拍她的手道:“娘知道你的心思,只是往后,你有事要学着同景辰少爷商议着来,娘终究不能跟你一辈子,还是……”

母女俩正说话间,听见院子里李妈妈说话,叶母抬眼由窗户往出去,见是冷清秋引着景辰过来,赶忙牵着叶翕音的手往外走。

见叶母与叶翕音由房里出来,景辰先上前与叶母行礼问安。

叶母慈和笑道:“今日喜迁新居,这边一应都齐全,让景辰少爷和冷管家费心了。”

冷管家笑眯眯道:“景辰少爷是夫人未来的女婿,夫人直接唤他便是,总少爷少爷叫,显得多见外啊。”

叶母有些不好意思,抬眼看向景辰。

叶翕音因与景辰事先有过私下的口头约定,此时她怕景辰为难,便先开口道:“这个称呼其实也不打紧,我娘这样叫着都顺口了,也没……”

她的话尚未说完,却见景辰上前一步,行至叶母身前,恭敬行礼,唤了一声:“伯母”

从“叶夫人”改口为“伯母”了,景辰这是表态同意了。

叶翕音微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他,一时有点摸不着头绪。

叶母却高兴地眉眼里盛满了笑意,连连应声点头,笑着唤了声:“景辰”

冷清秋给红于,李妈妈发了恭贺乔迁之喜的红包,众人聊起新家的各种好,小院子里一时间十分热闹。

叶翕音趁着众人没注意,手背在后面悄悄扯了下景辰的袖子。

见景辰侧眸看过来,叶翕音压低了声道:“其实,你不用这样为难地配合,仍像以前那样叫也没关系的。我娘性子很随和,她不太在意这些。”

景辰低垂着长睫,容色平静地看着叶翕音,听她说完,语声平缓道:“我没有为难。原本就该这样称呼的,不是么?”

叶翕音被他反问的无言以对,愣怔了片刻,皱紧眉头点了下头:“是,这么叫是没错,可是……”

“可是什么?”

景辰微微附身,靠近叶翕音,一对幽深的眸望进她澄澈如露的眸子里,语声低低地,缓缓地说道:“你,本来就是我的未婚妻。”

景辰低身趋近,让叶翕音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下意识向后退避,却没留意身后堆放的尚未整理的行李箱笼,脚后跟一绊,身子立刻向后仰过去。

“小心!”说话时,景辰已经伸出手,勾住叶翕音的后腰,将她后仰的身子往回带。

失去平衡的叶翕音,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下意识便伸手抓住了景辰前胸的衣襟。

单手横在叶翕音的后腰上,景辰的另一只手臂扶住她的肩,才稳住了她的身子。胸前的衣襟被她死死抓住,低下头,景辰感觉鼻息间全是她发间浅浅的清香。

“没事吧?”询问时,景辰低头看了眼叶翕音的脚,似乎没有扭伤。

叶翕音此刻余悸尚未消,手仍死死抓着景辰的衣襟,听他询问,轻轻摇了下头,回头看了眼身后堆放的箱笼,等再抬起头时,却发现满院子的人此刻都静静地看着他俩。

握住景辰衣襟的那只手,像被烫着似得一缩。叶翕音只觉双颊被炭火烤着似得热,转过身赶紧与景辰拉开一段距离。

叶母,冷清秋,包括红于和李妈妈在内的一干人,皆看着他二人发笑,且笑的都别有深意。

叶母走过去,拉住叶翕音的手握在掌中婆娑,转身对景辰笑道:“阿音这孩子,面上瞧着细致,有时也是毛毛躁躁的,往后住在一处,景辰可得多照顾着她些。”

景辰微微颔首,温和说了句:“应该的”

众人说笑间,有仆人过来传饭,冷清秋便招呼众人过去旁边的院子里吃饭去了。

因是乔迁的喜日,冷清秋吩咐厨房预备了几桌酒席,正堂屋里摆一桌主席,另外在院子里也设了两桌,是赏赐给下人们的席面。

搬迁头一日,为犒赏众人,冷清秋传了景辰的意思,不分尊卑,大家热热闹闹尽兴畅饮。

堂屋的正席上,叶夫人坐主位,下手边便是叶翕音,对面是景辰。

冷清秋原也在正席上坐着,可他忙不迭地给几人布菜,又招呼众人喝酒,屁股一时也不得落座的空闲。

叶母今日特别高兴,也倒了酒,待冷清秋好容易闲下来,便举起杯笑道:“照理说,搬回了叶家的老宅,我是正经的东道,该我请客招待。如今有了景辰,我便拖赖了。”

景辰举杯道:“我应该的。”说完,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叶母很欢喜,也陪着喝了一口。就听旁边的冷清秋笑道:“俗话说的好,一个女婿半个儿,您就生了阿音这么一个闺女,景辰少爷这女婿跟儿子又有啥区别呢!”

叶母眉眼含笑,连连点头:“正是这个话呢!”说完,又与冷清秋喝了一杯。

放下酒杯,叶母笑道:“如今,宅子也重建了,阿音定亲的事还尚未公开,如今这几样喜事都攒到了一起,我打算置办一次酒宴,请一请家里几房亲戚,不知道景辰可否方便?”

第049章 冤大头

没想到叶母居然会生出这个想法,正埋头啃红烧鸡翅的叶翕音猛然抬起头,一脸紧张地看向景辰。

景辰面上仍是方才那般的浅淡和笑:“我没关系,伯母随兴即可。”

景辰说话时礼数周到,儒雅大方,叶母瞧着越发喜欢的抿唇直笑。

叶翕音见景辰居然同意了,蹙紧绣眉,在桌子下面偷偷地扯了下叶母的袖子,小声道:“娘,要不先不办酒席了吧,咱们才刚搬过来,还有好多行李没收拾妥呢……”

叶母拍着她的手背笑道:“收拾行礼有什么要紧,你叔父整日惦记着咱们,咱家如今有这么大的好事,怎好不告诉你叔父呢!”

“可是……”

“好了,这些事自有娘去张罗,不要你操心,你安心去做你的事便是。”

叶母刚安抚了叶翕音,正巧几个下人过来敬酒,便没再与叶翕音多言,起身应酬去了。

叶翕音坐在座位上,瞪着碗里啃了一半的红烧鸡翅顿时没了食欲,紧蹙着绣眉,抬起的眸光愤愤然睇向旁边的仍旧若无其事的景辰。

这家伙,怎么能答应让娘请客呢?被家里亲戚都知道了,往后退了婚还要多费许多口舌!

景辰却似乎并没感受到叶翕音眼神中的不善,仍旧不急不慢地夹菜,连咀嚼的动作也是不急不慢的,气质清贵尽显无余。

桌面上当着阖府众人,叶翕音又不好发作,耐着性子等酒席一结束筷子,便起身回自己房里去了。

刚在床上躺下,门口的墨竹纱帘被人轻轻一挑,红于从外面钻了进来。

“哇,姑娘这屋可真漂亮啊!”

红于在房里转了一圈,一会儿摸摸博古架上的梅子青细口瓶,一会儿又摆弄书桌上精致的小书灯,看每一样都觉格外精巧雅致。

见叶翕音斜倚在床上不说话,连神态都懒懒的,红于凑过去挨着她在床边坐下,从袖袋里摸出个红色的绒布小包,笑的见牙不见眼:“这是景辰少爷刚才赏的红包,你猜里面有多少?”

叶翕音扫了那红包一眼:“看这样,左右不过十几个大子儿。”

“才不只呢!”红于说话时,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里,托着往叶翕音眼前一递:“看看,足足五片银叶子呢,而且每片都这么厚,一两五都不止呢!”

叶翕音看着红于手里足有二两多重的银叶子,确实有些意外。

在景府住了这几个月,叶翕音大约知晓景家主要做三种生意,分别是:瑞富升瓷器行,瑞福祥玉器行,另外还有瑞福昌古玩行。并且三家皆是分铺遍及大胤各州郡的大铺面。

这三个行业都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大买卖,除非富即贵的豪门富贾,一般经商的大户人家也开不起。

可纵是再有钱,单赏下人,出手就二三十两银子,叶翕音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不过看景辰的模样,大约是吃粮不问柴米贵的纨绔公子,铺子里的事多半交由冷清秋打理。

刚才席面上冷清秋不也说了么?今日是少爷放赏。

哼!管他呢,反正又不是她的银子,景辰愿意,就他的冤大头好了。

冤大头!冤大头!冤大头……

叶翕音在心里痛快地咒了千百遍,刚才饭桌上她憋了一肚子气没消化,现在总算舒坦多了。

又将身子斜倚在床头上,叶翕音对着红于凉凉笑道:“你趁早赶紧揣好了,这难得一遇的好事可没几遭。等那个冤大头学会自己挣钱了,就晓得他今日放出去的赏有多肉疼了!呵~

“冤大头?谁啊?”红于眨巴眨巴眼,一脸大写的懵。

“没啥”叶翕音摆了摆手,只凉凉一笑,便不在说话了。

红于没多想,喜滋滋地将银叶子收入红布包里,笑道:“我觉得我红于要鸿运当头了,姑娘嫁了这么财大气粗的一位姑爷,我跟着姑娘,往后得赏钱的机会还会少么?嘿嘿~”

红于正偷着乐呵,忽听楼下有人唤她,便匆忙往外赶。刚跑到门口,袖子里的银叶子“哗啦”撒了满地。

叶翕音正要下床去倒茶喝,见她这样,笑嗔:“刚才还鸿运当头呢,这转眼就成散财童子了!”

说话时,叶翕音看见有一银叶子落在了墙角,红于在门外看不到,急地在门厅里团团转地找,便捡起来,走出门去给了她。

刚接过叶翕音手里的银叶子,红于转身就看见景辰走上楼来。

红于捧着一把银叶子,笑吟吟给景辰行礼个礼:“多谢姑爷的赏。姑娘刚才还念你呢!”说完,“噔噔噔”跑下楼去了。

看着红于消失的背影,景辰的眸光转而落在站在门边的叶翕音脸上。

这丫头,好像有点恼了。

“刚才为何不吃饭?”景辰的声音轻轻的淡淡的,问话的时候眸光始终没离开叶翕音清泠明澈的眸。

景辰发现自己特别喜欢看叶翕音的眼睛,想不出缘故,就是很喜欢。

“我吃好了。”叶翕音的声音也淡淡的,不经意地带出些许倦意。

景辰长眉不觉微蹙:“搬家累了?”

叶翕音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往自己的房里走。

景辰很自然地跟了进去,举眸四顾,打量叶翕音的房间。

他亲手挑选的竹青色幔帐,跟他自己房里用的花色样式皆相同,挂在她的房里……很合适!

好看的凌唇微微扬起,景辰眸底有满意的颜色渐渐漫生。

景辰在叶翕音书房外侧的小方桌前坐下,叶翕音提起桌上的白瓷提梁壶,缓缓倒了半盏茶。

茶盏轻轻放在景辰手边,叶翕音终究忍不住低问:“你为何要答应我娘摆酒宴?你可知要请的,皆是我叶家相熟的亲戚?”

端起茶盏浅呷一口,景辰长眉微微挑看向叶翕音:“原来你是为这个事不高兴。”

叶翕音在桌子另一边的藤椅上坐下,直言道:“我是有些不高兴。”

略顿了顿,叶翕音继续道:“你我有约在先,虽有婚约,但你我各自仍可另行抉择。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让亲戚知晓?以后若再退婚,还要浪费许多口舌去跟大家解释,倒不如不知晓的好。”

慢慢地将茶盏中的茶水喝完,景辰轻轻将白瓷茶杯放在桌面上,声音不高,缓缓地问:“你,想现在就退婚?”

第050章 景少爷有赏

叶翕音没想到景辰会突然提起退婚这个茬,略带惊讶地看向他,一时被问地语塞。

景辰却是面色平静,淡淡道:“看来你现在并没有退婚的打算。那么你跟我这个陌生男子住在一起,又怎如何跟你族中的那些亲戚解释?”

略顿了顿,景辰为自己又添了半盏茶,呷一口,继续道:“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你不说,你家里的那些亲戚,就永远都不知道你订过婚了吧?”

简简单单的几个问题,叶翕音被问的无话可说。

缓缓垂下眉眼,叶翕音觉得面对景辰这几个问题,自己刚才的想法确实显得有些幼稚。

见叶翕音不说话了,景辰侧眸看向她,见她只垂眸不语,被细碎刘海半遮的侧颜,显出些许微恼的样子。

轻轻地把茶杯放在桌面上,景辰沉声道:“你放心,当初既然是我说过的话,我自会负责。若有朝一日你我退婚,我也同样会跟你那些亲戚言明实情,不会令你为难!”说完,景辰起身便往外走。

叶翕音再抬起头,却只看到向外走的景辰的背影,不自觉蹙起绣眉。

怎么感觉景辰好像生气了?是不是她刚才说的话让他误会什么了?

叶翕音不明所以,却也赶紧跟着站起身,跟在他身后道:“我,我不是……呃!”

没料到走在前面的景辰会突然停住脚步,叶翕音只顾着说话,脚下没收住,结结实实地一头撞在了景辰的后背上。

抬起头捂着撞疼的鼻头,叶翕音满眼都是酸泪。

景辰原想说什么的,可回转身看见叶翕音这幅狼狈模样,忍不住浅浅一笑,抬起手拉开她挡在鼻子上的手,查看她有没有撞出鼻血。

叶翕音见他不恼了,总算松了口气,解释道:“我刚才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就是不想多事。”

“嗯,我知道。”景辰低低地说了一句,见她鼻子没事,便仍要转身走,脚步却又顿了一下。

叶翕音见他这幅要走不走的纠结样,忍不住提醒:“你刚才突然停住,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景辰侧眸看了她一眼,略想了想,伸手由袖中取出一个绣着吉祥花样的大红烫金荷包,递在叶翕音面前:“这个,给你的。”

叶翕音微微楞了一瞬,接着便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伸出两只手,由景辰手里接过大红荷包:“这是给我的红包?原来我也有份啊!”

景辰看她欢喜的模样,一抹笑痕也悄然爬上唇角,又由袖袋里取出两个普通的红绒包递给她。

叶翕音接过另外两个红包,长长的睫毛刷了几下,抬头不解地看向景辰。

景辰道:“你叔父叶坤家里有两个孩子,明日摆宴席,你把这两个红包提前给伯母。”

叶翕音顿悟,含笑点头:“好的,多谢你想的周全!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叔父家里有两个孩子?”

景辰呡了呡唇,低声说了句:“……听伯母说的。”

早在与她定亲之前,叶家所有的亲戚脉络,他已查的清晰明了。

叶翕音并没留意景辰眼神里一晃而过的不自然,收起红包,一对明净的笑眼望向景辰:“这银子算我暂借的,改日一定加倍奉还!”

眸光不屑地扫她一眼,景辰继而问道:“你那天说要出去做事,什么时候?”

叶翕音想了想道:“我下午就得过去,这事儿需早些订下来,免得机会被人抢了去。”

“嗯”景辰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没细问她要去做什么,转身便往自己房里走。

“等我定下来了,会跟你说的。”叶翕音对着景辰的背影说道。

“好”景辰头也没回,径自回自己屋里去了。

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里,叶翕音觉得景辰刚才的话很有道理,便不在纠结是否公开定亲的事,又想起马上就能出去做事了,距离她的梦想又进了一步,心情霍然明朗起来!

嗯,先把做工的事情敲定再说,机不可失啊!

叶翕音心里盘算着筹备去应征做工的事,把给堂哥堂姐的红包放好,将自己那个红包拿出来,往桌面上一倒。

“哗啦”一声响,散了满桌银瓜子。

叶翕音愣了

她原以为她的红包跟红于的一样,也是几片银叶子,却没想到是银瓜子,而且还……这么多?!

将满桌的银瓜子收拢起来,叶翕音抓了满满的一把,足有七八两重。

叶翕音有点懵……

这……这是发红包?景辰他……该不会把哪个佣人的年饷装错了吧?

叶翕音不放心,又把给叶旭旭和叶兴荣的两个红包拿出来看。两个红包里也同样是银叶子,却比红于的要多些,只是不及她的丰厚。

看来没搞错了。

无端收这么多钱,叶翕音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不过若当做一件正经事专门与景辰说去,又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想了想,叶翕音最终还是大大方方将红包收了。

她眼下正缺钱用,就当暂借他的。等她自己挣了银子,给他包个更丰厚的红包便是了。

叶翕音此刻满心里装的全是吉祥胭脂店招工的事儿,在心里将这件事又盘算了一遍,拿了张纸,把需要采买的东西抄录了一份单子,便揣着银子,清单和另外两个红包出门去了。

叶翕音先去了叶母的院子,把景辰给的两个红包交给叶母,随后又去了一趟镇上的集市,按照事先抄录好的清单,把东西全都买齐全,回家时已经是晚饭时分了。

时下已交了秋,叶翕音回到叶宅时,天已经有些擦黑,拎着买回来的东西走进院子,冷清秋正拎着喷壶给他那些宝贝盆栽浇水。

叶翕音让红于把东西送上楼,又去小饭厅吃过了晚饭,出来时,见冷清秋正站在院子里打量那一片花圃。

叶翕音走过去笑问:“冷伯想好了要在这里种什么花儿了吗?”

冷清秋皱眉摇头:“这个我还没想好呢,正想找你商量。”

叶翕音打量了花圃一圈,指着靠墙的一大片道:“我觉得那边可以种一排紫藤,等以后长大了,把藤蔓甩到旁边的墙壁上,在房顶再搭起架子,夏天住着一定特别凉爽。”

冷清秋点头:“嗯,这个有道理,我差人去买些几十年的老藤回来,很快就能爬上房顶了。”

叶翕音又指着假山后面和亭子附近的一带:“这里就种火焰兰,不但四季常青,而且花期长,搭配着锦鲤池旁边那几丛竹子,也不显得单调乏味,至于亭子旁边,就种……”

“芭蕉”

“芭蕉”

两个声音几乎是异口同声。

叶翕音转身,见景辰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冷清秋笑道:“你们小两口还真有默契啊!”

第051章 温软的耳垂

景辰向前走了两步,看着凉亭那一带,缓缓道:“芭蕉叶叶为多情,一叶才舒一叶生。微雨轻尘,听蕉饮酒,是人生一幸。”

叶翕音笑道:“原来你也喜欢下雨的时候喝酒啊?我以前也喜欢,不过饮酒却是要有景才有趣,咱们后窗的那排竹子也不错。”

冷清秋笑盈盈道:“往后你俩的小日子还长着呢,且漫漫饮去,眼下先帮着我这个老头子把这大一片园子规划好了,我好叫花匠赶紧拾掇出来。”

叶翕音晓得冷清秋惯爱说笑,此时听他一口一个“小两口”“小日子”的,也不同他计较,只望着眼前一片花圃仔细琢磨。

景辰指着靠值房的那一带说:“那边靠正门近,就只留草皮,不种花草,一来花树攒的密会显得院子狭小,二来,有人进来也不易察觉。”

冷清秋点头:“好,就按少爷的意思。那靠这边的一大片花圃种什么呢?”

景辰略顿了顿,侧眸看向叶翕音:“你喜欢什么?”

“兰”叶翕音几乎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景辰的眸光对上叶翕音那双澄澈清静的眸,微微一滞。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叶翕音被景辰这样突然凝注,有些莫名,下意识抬起手摸了下自己的脸。

难道……刚才吃完饭忘擦嘴了?

见她微微低了头,景辰移开眸光,回身对冷清秋道:“就种兰。”

话音刚落,卫小海走到景辰身边,双手呈上一个精致的信封:“这张拜帖是今天下午司寇老爷亲自送过来的,司寇老爷仍是想见少爷一面,可少爷上次说过不见他,我便打发他回去了。”

景辰并没接那张拜帖,语气清淡问道:“他还是想写那几个字?我说过了,那几个字他不配,我不会为他浪费笔墨,让他以后不用再来了。”

卫小海赶紧道:“这次司寇老爷来说了,只要少爷肯赐他一副字,随便少爷写什么都行,他再不敢提任何要求了,而且又增了一倍的润笔费。”

景辰长眉略想了想,冷冷一笑,转身向楼梯走去,边走边吩咐:“卫小海,上来伺候笔墨。”

卫小海应了一声,赶紧跟在景辰身后上楼去了。

叶翕音看着消失在楼梯口的景辰,好奇问冷清秋:“这位司寇老爷到底让景辰写什么东西?”

“字画啊!就墙上挂着的那种。”冷清秋边回叶翕音的话,便仔细将刚才说过的几种花树一一记下。

叶翕音皱眉不解:“不就一副字么,景辰既然不愿意写,那司寇老爷就找别人写去好了,干嘛非要景辰来写?”

冷清秋笑盈盈道:“这个问题简单啊,别人的字不值钱呗!”

“景辰的字很值钱吗?”叶翕音挑眉反问。

冷清秋捋着胡子,皱起眉头像是很认真地思考着,说道:“要问值不值钱嘛,这个还真不好回答你,少爷的一副字眼下在市面上都是按寸卖的,就拿司寇老爷订的这一副来说吧,先前开的价码好像是五百两。”

叶翕音眨了眨眼,伸出五个手指头道:“五百两银子?”

冷清秋却摇头:“金子”

“咕噜”叶翕音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一幅字,五百黄金。

见她默不作声,冷清秋继续道:“不过,刚才卫小海说司寇老爷又把价码涨了一倍。哎,谁让这位司寇老爷是宰相的远方亲戚呢,这种人就该被狠宰,要依我说,该收他一千五百两……”

冷清秋后面的话,叶翕音因为走神没听进去,只是偷偷地在心里庆幸。

幸好没过去问景辰是不是红包装错了,否则实在是太丢人啦。

就那点钱在景辰眼里,估计掉在地上都懒得捡呢。

叶翕音突然觉得自己心里还想景辰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现在想起来,实在是自己太孤陋寡闻,也太看轻景辰。

只是见他终日闲散修逸,便把他当成百事不问的富家纨绔,没想到他这样年轻,书法在当世却已可比书圣王羲之的市价了。

见叶翕音垂眸不语,冷清秋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膀,慈祥笑道:“没听说过景辰少爷的在外面的名声,这也怪不得你。金石古玩这行,原本就是富贾权贵才养得起的嗜好,隔行如隔山呢。”

叶翕音缓缓点头,欲往回走,却听背后冷清秋笑道:“景辰少爷最喜欢的花,也是兰。”

冷清秋说完这句,叶翕音的脚步虽未停,却不着痕迹的微微一滞。

看着叶翕音窈窕柔美的背影消失在小楼前,冷清秋呡唇和笑:“小阿音啊,你还不知道呢,景辰少爷的那双手,除了会写字,会干的事儿还多呢!”

叶翕音回到楼上的时候,房间里,红于正在收捡刚运过来的行李。见她正忙,叶翕音便没同她说话,径自走到床边,将下午买回来的那些东西取了出来。

红于把妆台上的东西归置妥当,回转身,看见叶翕音正举着套衣裳,站在穿衣镜前来回地比照,便忍不住笑道:“姑娘拿叶清的衣裳比什么呢?”

叶翕音不理红于,头也不回道:“这衣裳是我的。”

说完,回转身看了眼惊愣在当地的红于,叶翕音笑道:“我明日要去应征吉祥胭脂铺的伙计,自然要扮成男子模样,人家明白写着不收女工。”

“你还真要去做事啊?”红于皱起眉头。

收起衣裳,叶翕音走到桌边拎起白瓷提梁壶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简单应了声:“是”没有解释。

见她神色认真,红于忍不住走近道:“搬家那日,在车子里坐着,夫人跟我说起这事的时候,我还以为姑娘是闹着玩儿的呢,没想到你认真的啊?”

“我从没开玩笑,出去做事是早就打算好的,只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机会。”

叶翕音说话时已经喝完了杯中的茶,抬起眼,看着红于一张小脸上写满了担忧,唇角一弯,对她甜甜地笑了笑。

红于却半点笑模样都没,在她身边坐下,习惯性地挽住叶翕音的手臂:“可是你自小到大从没出去做过事,眼下还算好的,以前连房门都不常出。这突然要出去做事,万一在外头被人欺负了可咋办啊?”

“我会被人欺负?你忘了那件事了?”叶翕音狡黠笑问。

第052章 心疼的滋味

红于被叶翕音问的一愣,一时没回过神来。

叶翕音俏皮一笑,捏了捏红于的手背:“我在外面受了气,就回来拿你出气呗!”

红于闻听,立刻极认真地点了一串头:“嗯,我给你出气,保证让你出个够!我保证不哭也不叫……”

“呵呵!”叶翕音搂住红于的肩膀,笑嗔:“傻丫头,别人欺负我,我再欺负回去不就得了。为何要拿你出气?你忘了?我说的是咱们去油盐铺子要账那事。”

提起要账的事,红于终于笑起来,神情比先前放松了许多。

那是她亲眼看见的叶翕音灵舌如箭,生生把那狡猾难缠的油盐铺掌柜气成猪肝脸,最终乖乖把拖了许久的银子还给了她们。

叶翕音伸手又倒了杯茶,正要喝,却听红于突然叫道:“哎呀,我差点忘了。刚才卫小海来过,说景辰少爷让你回来后去他屋里,说是有事找你呢!”

“哦”叶翕音放下茶杯,边起身边问:“说没说什么事?”

红于摇头:“没说,不过少爷就在房里呢,你过去就知道了。”

景辰就住在她对门,中间只隔着一个小厅。

叶翕音掀开手绘墨竹的纱帘,门前立着架白玉雕松柏常青的大屏风,与她房门前的手绘牡丹绢丝插屏同样,也是四扇。

绕过屏风,临着轩窗下,景辰正伏案看书。房中同昔日一样,沉香缭绕,安然静谧。

听见脚步声,景辰的目光由书页上抬起来时,叶翕音已经走至书桌前,见他手边的茶杯空了,便转身向几上取了罩着暖套的茶壶,为他添了热茶。

先前每晚都去景辰房里送茶点,叶翕音已经习惯了顺手替他添茶,顺带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红于说你找我?”叶翕音自然地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手里捧着热茶,澄澈如露的眸子望向桌后的景辰。

“你下午去哪儿了?”景辰说话时,顺手将眼前摊开的几卷书收拾到旁边,将桌面腾出来。

“去集市上买了些日常用的东西。”叶翕音回话时,目光也随着他手里的书移到旁边。

她前世酷爱读书,有点成瘾。甭管什么场合,看见什么书,总忍不住多看几眼,因看书误事更是常事。

“你过来。”景辰低声说了一句。

……没反应……

景辰撩起纤密微卷的长睫,看向坐在对面的叶翕音。见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旁边那摞书,半晌眼睛一眨都不眨一下。

长眉微蹙了一下,景辰提高了几分声量:“叶翕音!”

“啊?”

叶翕音猛然回神,见景辰正蹙眉凝向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那些书:“那本《玉铭杂录》能不能借我看看?”

暗暗咬了咬牙,景辰低问:“你干什么来了?”

叶翕音这才想起来,他好像说找她有事来着。

赶紧收起指着书的小爪子,叶翕音一本正经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过来”

“哦”

叶翕音也没问他唤她过去干什么,乖乖地绕过书桌,走到景辰的身边。

景辰由旁边的抽屉里取出一叠绘制精美的帖子:“今天下午,伯母差李妈妈过来找你,说要写给亲戚们的请柬。你现在写好,明日我交给冷伯让人送出去。”

叶翕音抬手轻轻拍了下脑门:“糟了,这么要紧的事儿,我临出门的时候娘还嘱咐过,我居然忘的彻底,幸亏有你提醒!”

叶翕音说话时,已经拉过个圆木凳子在景辰身边坐下,取了笔,展开帖子就要写。

却听景辰语声低缓道:“你还忘了一件事。”

“什么?”叶翕音正欲落笔的手一顿,侧眸看向他。

景辰身子缓缓靠向椅背,斜睨着她疑惑的眸子,语声浅浅道:“我的点心”

“对哦,这个是也忘了,今天真是忙晕了。”叶翕音说话时已放下笔,轻轻抚了下额,起身道:“眼下时辰还来得及,我先去给你做点心,回来再写请帖。”

叶翕音正欲转身,手腕却被景辰轻轻握住:“今天不做点心了,你先写请帖。”

叶翕音并没留意被他握住的手腕,只顾担心道:“可是,你每日都要做事到很晚,夜里饿了怎么办?”

“我今晚不饿”景辰说话时,语声温和恬静,拉着叶翕音的手腕又坐回身边的木凳上。

刚才她起身要去做茶点的一瞬,景辰看到叶翕音微颦娥黛间有浅浅倦意,突然很想伸出手指去为她抚平眉心的蹙痕。

彼时,景辰初解心疼滋味。

“明天一并补上。”

等叶翕音开始写请帖的时候,景辰低声说道。

“好!”叶翕音爽快地点头应下,浅浅一笑:“明日我再给你换一样点心做,味道同是清淡的,大约你也会喜欢。”

唇角微微扬了一下,景辰没再说话,由旁边随手抽了一本书,刚翻开夹着书签的页面,却见旁边的叶翕音突然停了笔,眉心紧蹙。

“怎么了?”景辰侧眸看向她。

“有几家亲戚的称讳,我想不起来了……”叶翕音努力回想着,习惯性地用牙轻咬笔杆。

自从叶翕音落水后之后,前身的记忆出了点状况,她有很多东西一时想不起来了。

“要不要我帮你想?”景辰说话时,目光落在她咬住的笔杆上。

叶翕音此时手中捏着的玉竿紫毫笔,正是他平日书写时常用的那支。

“你又不认识我家里的亲戚……”叶翕音下意识回答景辰,脑子里却仍在努力回忆。

“你家的亲戚,除了最亲近的叔父之外,伯父家的族中是不是还有几房以前走动过的旁系?”景辰缓缓说道,极有耐心地帮叶翕音一点一点捋她家里的族谱。

“嗯,想起来了,多亏你提点!”叶翕音眉心舒展,立刻低下头在纸上运笔如飞。

景辰的眸光落在叶翕音低头写字的侧颜上。她的气质本就安静,此时娟秀的容颜因为神情专注更添清婉隽色。

叶翕音并没有让人一见难忘的倾城姿容,可此时看在景辰的眼里,却别有一番隽雅韵致。

“你的小楷书写的其实很漂亮,只是握笔的姿势可以稍加改变,或许更有利于挥洒自如。”

景辰说话时伸出手,将她握在笔身上的两根手捏住,稍稍挪换了个姿势。

只是稍稍碰触,景辰感觉叶翕音的手指如玉笔杆一样触手冰凉,不觉微蹙起长眉:“你冷吗?”眼下已入秋,晚间风凉,的确需要添衣。

景辰向叶翕音身上打量了一眼,下意识将手伸了过去……

第053章 寂寂多情夜

叶翕音只简单说了句:“不冷”,仍低着头,专注的心思全放在笔端。

景辰突然想起来,盛夏时节她给他搓背时,净堂里那么热,叶翕音的手却依然是凉凉的。

景辰不自觉向她面色上打量,叶翕音的肌肤很白皙,此刻被暖烛映着,肤色细腻晶莹,瞧不出气色好坏,不过她的肤色看着倒是让人挺舒服。

景辰正看得出神,冷不防撞进叶翕音抬起来的眸里,澄澈的眸光里掬着浓浓的清甜笑意:“被你修改过的握笔姿势果然好多了,你看,这一张写的是不是比刚才那几份好看很多?”

叶翕音兴奋地献宝似得,将自己新写好的一张放在景辰眼前。

景辰仔细看过纸上的笔迹,轻轻点头:“嗯,孺子可教!”

被夸奖的叶翕音,面上显出些得意之色,埋头迅速将剩下的请柬一气写完。

等所有的请柬墨迹都晾的差不多了,叶翕音仔细整理成整齐地一叠,放在景辰书桌的旁边:“这些请柬,明日就拜托你啦!”

景辰微微点了下头。

叶翕音见他手边除了几卷书,还有一两副卷轴,便知道他必是还有事做,起身将圆木凳放回原位,叶翕音道:“那我先过去了,你也早些歇息。”

“嗯”景辰低应了一声,目光却停在旁边的书架子上。

叶翕音转身往外走,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身后的景辰低低地说了一个字:“书”

回转身,叶翕音就看见那本《玉铭杂录》安静地躺在桌角上。

娟秀的眉眼立刻漾起笑意,叶翕音捧起书,对景辰屈了屈膝:“多谢景辰少爷”话落,正要转身时,却听景辰补了一句:“那日,你在我房里发脾气的时候,唤的是‘景辰’”

没想到景辰会突然提起那天的事,叶翕音脸一红。

知道他说的是发卖朵儿的那次,叶翕音抬起手讪讪地摸了下鼻头,正不晓得该怎么接这个话,听景辰继续道:“你不同于旁人,往后唤我景辰就好。”

叶翕音浅浅应声,迅速转过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看着那窈窕倩影往屏风后一转,不见了。

景辰眸底的暖色瞬间尽逝,语声冰凉:“怎么这个时辰过来?”

背后隔开内外室的落地幔帐微微晃了几下,黑衣人由幔帐后走出来,立在景辰的书案前,恭敬行礼道:“因有事禀奏少爷,所以……”

“没见我房里有人?以后行事务必避着她!”景辰语声寒冷。

黑衣人立刻恭敬垂首:“是!是属下失职。”

略顿了顿,黑衣人见景辰没再说别的,才小心询道:“请问少爷,这位叶姑娘真的是少爷的未婚妻?还是另有别的身份。”

默了片刻,景辰缓缓道:“她是我的未婚妻,不过她只是个普通女子,现下并不知晓我的身份,我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黑衣人立刻垂首回道:“是,属下明白了。”

“好了,说你的事吧。”

黑衣人略顿了顿,露在黑色面纱外的精明双眼,从景辰面上迅速扫过。

先前他以为是错觉,景辰在提起叶姑娘的时候,眉宇间有一瞬的温柔。尽管是短短的一句“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可是语气里却透着浓浓的保护。

在景辰身边坐斥候这么多年,他还是头回见这个清冷沉稳的男子,因为一个女子,而显露出内心深处的情愫。就连当年他生母,前皇后驾薨时,他都始终淡漠的不显丝毫情绪。

看来这位叶姑娘,在他家少主心里的地位有点不一样。他以后需格外小心谨慎。

“属下查了东邯州所有的官员名录,并没找到一位与先帝起居舍人姓氏完全相同的官员姓名。属下怀疑,当年的那位黄姓的起居舍人,是被人冒名顶替的。”

黑衣人说完,目光有些凝重地看向桌后端坐的景辰。

手指缓缓地一下一下轻扣桌面,景辰微垂着浓密的长睫,沉吟稍刻道:“换个方向查,去查与那位起居舍人入朝为官对应年份的,所有东邯州举子的名录。”

“是,属下这就去查!”

黑衣人说完就要离开,却听景辰继而缓缓问道:“冰绝宗那边有没有动静?”

黑衣人立刻回复:“那边属下盯的很紧,最近没见他们有什么动作。”

景辰没再说话,只轻轻摆了摆手。

黑衣人见状,恭敬行礼后,一个旋身便不见了踪影。

碧云天,芳菲歇。秋色连波,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伏案写完一封书信,抬首,对面紫檀雕花的木格窗棂外,另一处扇形窗格下,景辰看见一阙温婉安静的淑影,仍在秉烛夜读。

她手里捧的书,正是刚从他这借去的《玉铭杂录》。

从他书案的位置,越过两扇镂雕木窗格,刚好可以看见对面窗下的叶翕音,角度不偏不倚,刚好合适。

景辰微微勾唇。

冷清秋果真是用心良苦啊!

这样与她对窗而坐,虽是与以往相同的寂寂长夜,景辰却莫名觉得,连案头摇曳的烛火也凭添一份温柔。

寂寂长夜,竟也如此多情。

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吧嗒”一声,书掉落在地上,床上的叶翕音缓缓张开眼,往窗外看了一眼,天光熹微。

揉了揉惺忪睡眼,叶翕音躺在床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尽管还有些睡意,却仍强迫自己坐起身,披衣下了床。

搬回来以后,冷清秋又给叶母那边的院子另雇了两个使唤媳妇,红于便跟着叶翕音在这边主屋的院子里伺候了。

叶翕音晚间从没叫人伺候的习惯,便没让红于跟着她住,而是给红于在院子里单独安置了一间屋子,同卫小海的屋子一左一右,住在冷清秋房间的隔壁。

此时天光尚早,叶翕音没叫红于起来,自己去打了热水,洗漱完毕后,坐在镜子前仔细将头发绾起,在头顶梳了个独髻,用一根简单的桃木簪固定。随后便找出昨天才买来的那身男子衣衫。

叶翕音较寻常女儿的骨骼还要纤细些,尽管买了小一号的短衫衣裤,但毕竟是男子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仍显得有些肥大。

好在叶翕音搭了条同色的腰带,把腰身扎起来,内衫里面又在胸前缠了好几圈布带,多少显得胸背不那么单薄了。

刚穿戴妥当,就听见门外有人询问。

第054章 景辰添妆

“夫人,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外面传进来红于的声音。

“阿音说她今日要出门,我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她。”

“那正好,我同您一道上去。”

房中的叶翕音,听见外面叶母和红于的对话,狡黠一笑,转身背对着门往窗边一站。

缓缓的脚步声伴着纱帘的轻响……

叶翕音始终背对着门,就听背后红于叫道:“姑娘,夫人过来了,姑……咦?你谁呀?大清早的,在姑娘房里干什么呢?姑娘人呢?”

叶翕音耸肩一笑,缓缓转回身,两臂抱胸,对叶母和红于笑道:“我不知谁是姑娘,我乃叶公子是也!”

红于和叶母被唬的皆是一愣,红于盯着叶翕音看了半晌,忍不住拍手笑道:“真像,我刚才乍一看,还真没认出来呢。”

叶母不禁笑道:“这样扮起来,是有点像男孩儿的样儿了。”

叶翕音微笑上前,挽住叶母的手让了座,笑问:“时辰尚早,娘怎么过来了?”

叶母将叶翕音耳鬓的一缕碎发理向耳后,温和道:“娘听说你今日要出去做事,心里放不下,所以过来看看你。”

“我又不是进京去赶考需走个三年五载的。我不过是在镇子上一个普通铺面里当伙计,瞧把你们紧张的,就跟我回不来了似得。”叶翕音说笑间,亲手给叶母奉了茶。

“话虽是这么说,可你长这么大,还从没自己出去做过事,如今眼看就要出阁的姑娘了,却还要……哎,都是娘没本事……还要我儿出去吃这份苦。”叶母说话时,心疼的又红了眼圈。

叶翕音握了握叶母的手,眉眼笑盈盈的:“是我自己愿意去的,又没谁拿鞭子强逼着,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喜欢着呢,娘该替我高兴才是啊!”

叶母打量叶翕音,见她绣眉舒展,笑靥明媚,确实没有半分勉强的意思,先前心里存的对景辰的误会便也消散了,温和道:“既然你喜欢,景辰也不反对,出去历练历练也是好事,娘往后不说了。”

叶翕音含笑点头,为叶母又添了茶。

叶母粗略打量了叶翕音的房间,问道:“前日送过来的行礼箱笼,有一只旧的酸枣木箱子,上面镶着个铜锁,可是送到你这里来了?”

叶翕音立刻点头:“嗯,是有一个,我不晓得那里头是什么东西,红于也没找着钥匙,就暂时搁在墙边了。我还想着回来去娘那边问问钥匙呢,我也好收捡东西。”

叶母起身,绕过碧纱橱的幔帐,果然见到那只箱子,缓缓松了口气,走过去挪了一下,却有些沉。

跟过来的叶翕音,见叶母要去亲手搬那只箱子,赶紧上前拦住:“娘,这箱子很有些重量,如果是你不常用的东西,就放在我这里也没关系。”

“不行!这个箱子必须放在娘的房里!”叶母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强硬。

母亲这样的口吻,让叶翕音很意外也很陌生,怔怔地看着叶母。

叶母也发现了自己语气有些不自然,勉强笑了笑,温和道:“这个箱子里,装着你爹生前常用的一些琐碎物事,是娘的一点念想……”

原来是叶父的遗物,难怪。

叶翕音温婉笑道:“爹生前与娘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爹走了,娘留一些东西睹物思人是人之常情,女儿明白。”

说完,叶翕音看了眼那箱子,道:“可是这箱子太沉,我找人来替你抬过去。”说完,转身便向外走。

刚走到门前,恰巧遇见从景辰房里出来的卫小海。

看见叶翕音这身打扮,卫小海笑道:“哎呦,叶姑娘这身穿扮,差点都没认出来。”

叶翕音笑了笑,见他空着手要下楼,便道:“正好你要下楼去,顺带进来跟我抬个箱子下去。”

卫小海闻言,立刻跟着叶翕音进了屋子。

叶翕音原本打算自己跟卫小海抬的,可卫小海一见那箱子,笑道:“这么点个箱子,我自己来就行。”说完,附身抓起箱子两边的扳手,轻轻巧巧就扛在了肩膀上。

叶翕音知道卫小海素日是只伺候景辰的,便不好意思多使唤他,只道:“你帮我娘将箱子送到楼下,让冷伯另吩咐仆人送过去便是。”

卫小海笑道:“这小箱子又累不死人,不用费力再转个手,我顺带给夫人送过去便是。”说完,已经扛着箱子噔噔噔下楼去了。

叶母要跟着一起回去,叶翕音因还需准备出门的东西,便只送到了楼梯口。

回转身,一抬头,却见景辰正站在门前打量她。

叶翕音一笑,抬起手臂,在景辰面前转了一圈,笑问:“怎么样?像不像个俊俏的小公子?”

景辰上下看了一遍,目光最后定格在叶翕音脸上:“衣裳没问题,只是还差一点别的,有没有画眉的螺黛?”

叶翕音点头:“有的,稍等”说完,跑回自己房里,取了块螺黛回来递给景辰。

景辰接过螺黛,打量了一眼叶翕音的眉型,手指轻轻勾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微微抬高面向自己,开始专注地为叶翕音画眉。

叶翕音乖乖地微仰着脸,眸光正对着景辰白皙俊逸的眉眼。

看着他眸光专注地落在自己的双眉上,叶翕音不自觉微微弯起唇角。心下忍不住偷偷暗诽:景辰长的真是好看,是越看越好看的那种。怪不得会有女孩儿那么喜欢他,像他这样如兰似玉的翩翩佳公子,一定会有很多女子喜欢。

这么一想,叶翕音心里突然觉得轻松许多。

如果以后,是由她跟景辰先提出解除婚约的话,他也一定会娶到一位很好很好的女子……

“好了”

心下正走神,耳畔突然听见一句低低的声音,叶翕音一惊,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刚才竟一直盯着景辰的脸看。

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唇,叶翕音对景辰抱歉地笑了一下。

景辰似乎并不在意被她盯着看,眸色平静道:“去看看,是不是比先前好一点。”

叶翕音闻言立刻跑进了自己的房里。她也很好奇,景辰到底把自己的化成了什么样子。

第055章 蜡封

只对着镜子照了一眼,叶翕音就发现,自己眉宇间似乎少了些女儿家的娇柔,凭添了几分英气。

原来景辰将她一对天生的清秀娥眉画成了挺秀的剑眉。这样一来她原本清秀温婉的模样被收敛了许多,成了活脱脱一个英俊小公子了。

叶翕音转身出来,对立在门边的景辰笑道:“你这个眉画的真好,这下可当真认不出来了。”

“嗯”景辰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却仍在她脸上流连,稍刻,低声道:“你随我过来。”

叶翕音不晓得景辰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地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走到桌边,景辰把书灯的纱罩取下来,白色蜡烛燃了半宿,淌下来许多消融的残蜡,眼泪一样软软地摊在烛台上。

景辰伸手拿起一块残蜡,掰开,取出里面最软的一点蜡芯,在拇指间轻轻地捻了捻,抬手轻轻地捏在叶翕音的耳垂上。

这样突然的触感让叶翕音微微一惊,就算叶翕音再不经人事,与一个男子这样近距离又如此近的碰触,脸颊也禁不住烧热起来。

叶翕音怕被景辰发现,赶紧低下了头。

景辰的手指轻轻捻动耳孔上的蜡,眸光一丝不落地将她眼下的娇羞模样尽数收入眸中。

叶翕音越发觉得痒痒的,只觉景辰的手指在自己耳朵上停留了许久,忍不住往旁边地躲了一下,小声问了句:“好了吗?”

“嗯”景辰低应了一声,刚欲放下手,眼角却向门口处迅速一扫。

眸色微沉,刚松开耳垂的手却转而伸向了叶翕音的后劲。

景辰微微倾身,语声低柔:“等等,你后面的领子没整好。”说话时,不容质疑地抬起双手,环向叶翕音纤细的颈项,将她脖子后面的领子细细地理好。

景辰与叶翕音面对面站着,抬起的两只手臂同时环在叶翕音的脖子,景辰微微将脸偏向一边,看着叶翕音后领,而叶翕音为了让景辰看得清楚,便将头低了下去。

景辰原本就比叶翕音高很多,又伸出双臂将她环着,距离稍远一点看,他俩的这个姿势就像是叶翕音的额抵在景辰的胸前,两人相拥在一起的错觉。

门口有人影晃了一下,景辰才缓缓地放开叶翕音,重新看着她,满意地点了下头:“现在可以了。”

叶翕音听见他这么说,如获大赦,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迅速拉开两人的距离,笑道:“多谢你啦,我都忘了还要贴耳洞这回事。那,时辰不早了,我该出门了。”

景辰没再开口,只轻轻地点了下头,静静注视着叶翕音转身离开。

娇影消失在视线里的一瞬,入鬓长眉微微一拧。

恰卫小海拎着食盒上来送早饭,将食盒轻轻放在临窗的小桌上,抬眼就对上景辰一对如覆了霜的眸子。

卫小海吓地登时打了个激灵,心里暗道:刚才还晴空万里呢,怎么转眼就乌云蔽日了?

“一会儿我要出趟门!”景辰声音凉凉的,面无表情地在桌边坐下。

卫小海边盛粥饭,边小心应对:“是,属下这就去安排,少爷今日出门是骑马,还是……”

“备车!”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叶翕音出门应征的这一日,是个秋水长天,湛蓝若梦的好天气。

由叶家老宅所在的曲罗巷里走出来,刚转上瑞长坊的官道,叶翕音就听见有马蹄声音渐近,在她的身侧渐渐地慢下来。

叶翕音一回头,就看见了景辰的车轿。

卫小海架着车在她身边缓缓停住,墨绿色绣兰草金线纹的轿帘卷起来,景辰向车下的叶翕音递出手:“我恰好要出门办事,顺路送你一程。”

叶翕音却微笑摇头:“我要去的店铺不远,就在前面的镇子上,而且今天的天气这么好,走走路挺舒服呢!”

见她这样说,景辰便不再坚持,只淡淡嘱咐了一声:“注意安全”便命卫小海驾车先走了。

车子重新驶起来,卫小海忍不住开口道:“少爷如果舍不得叶姑娘出去做事,直说就是了。反正她是你未过门的夫人,只要你一句话,她还不得乖乖听话待在家里。”

“再者,少爷又不是养不起家,要是换成别的女子,跟少爷这样的男子订了亲,指不定高兴成啥样呢,叶姑娘却还……”

“你怎么废话越来越多!”景辰不耐地低斥一句,伸手拉了下旁边的银钩,车轿帘子瞬间垂了下去。

卫小海吐了吐舌,乖乖闭上嘴,正准备专心驾车,却听背后的车帘内传出景辰微沉的问话:“冷伯之前有没有查过那个叫叶清的来历?”

卫小海立刻点头:“查过,叶清就是个没人要的小乞丐,少爷跟叶姑娘定亲时,他才被叶家收留没多久。少爷怎么突然想起问他了?”

“没事”景辰垂下眼帘。

略顿了片刻,卫小海听景辰没再说话,忍不住道:“叶清那小子挺有意思的,前阵子非缠着要跟我学功夫,还挺能吃苦的。马步一扎就是几个时辰,我问他为啥非要学功夫,他说他要变得的很厉害,以后好保护姐姐,我先前还以为他说的是他亲姐呢,后来才知道,他说的姐姐就是叶姑娘……”

“以后,不许他轻易上楼。”

景辰说话的时候,语气明显带着不悦。

卫小海愣了愣,他突然想起来,今天早晨他去取早饭回来的时候,好像看见叶清从楼上下来过……

脑中似乎瞬间捕捉到了一些重要的信息,卫小海顿时恍悟了。

第056章 醋了

怪不得刚才他上楼,少爷发那么大的无名火呢,敢情景辰少爷这是……吃醋了啊!

忍不住狠狠拍了下脑门儿,卫小海呲牙笑道:“遵命!少爷放心,往后只要有属下在家,保准不让叶清那小子上楼!”

嗯哼,守护他家少爷,是他卫小海作为忠实属下的人生第一要务。往后只要叶姑娘在家,全部的空闲就只能少爷一人独享,别人绝对都得靠边儿站!

看来往后他得学机灵点,除了叶清,就连红于那丫头,也不能随便放进楼里去。他得盯紧点!

马蹄嘚嘚,敲击在古色的青石板路面上,人影喧嚣之间,有人东来,有人西往。

就在景辰的车子渐渐驶出济宁镇的时候,叶翕音已经站在了吉祥胭脂铺的店门前。

看了眼旁边依旧贴着的那张招工告示,叶翕音唇角弯出一朵笑,跨步走了进去。

“掌柜,我是看了招工的告示,来应征伙计的。”叶翕音笑吟吟站在老板的面前。

店老板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人,眼神似乎不太好,凑近了上下打量叶翕音,八字眉一拧,二话不说,就吐出俩字:“不收!”

叶翕音皱眉问:“为什么?你还什么都没问呢,为什么不收我?”

“这还用问?”

老板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不屑地上下扫了叶翕音一眼:“就你这副单薄的小身板儿,能干什么活?我这店里搬运,送货,采买,都是要使力气的活儿,你以为光往柜台后头一站就行了?去去去,别杵这儿耽搁我的生意!”老板说话就要往外撵人。

叶翕音仍欲开口,却听背后有人道:“我跟她一起来你店里做事,只收你一份工钱,你收不收?”

掌柜的闻言,立刻转回身子,眯缝着眼打量进来的人,见也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皱眉问:“你刚才说,你跟她一起来我店里做事,就收一份工钱?”

叶清走近,站在叶翕音身边,一本正经地点了下头:“嗯,是我说的,我和我……”略顿了顿:“我哥,一起来你这里做工,我们就收一份工钱,你就留下我们吧。”

店掌柜眯着眼正认真琢磨,听里面院子里有女人高声叫道:“当家的,把门口那箱子赤粉搬进来,后头作坊里都断货啦!”

掌柜的正要开口,就见叶清跨步走过去,附身抱起箱子就走了进去。随后,里面就传出来女人的说笑声。

叶翕音正紧张地等待着店掌柜的答复,就见叶清从里面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位穿着围裙的妇人。

妇人绕过柜台,把一双沾满红色颜料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仔细打量了叶翕音两眼,笑着对店掌柜道:“刚才我听这孩子说,他跟他兄弟来咱们店里应招伙计,所以就出来看看。”

话落,眼睛又忍不住在叶翕音身上转了两圈,妇人笑道:“我觉得这俩孩子挺好的”

说着话,妇人手一指叶翕音,笑呵呵道:“这个孩子长得白净清秀,正好站柜台,那些来买胭脂水粉的都是年轻姑娘家,总比对着你这张老脸强,这个孩子,就负责采买东西,我看他腿脚挺利索的,正好!”

掌柜的见内当家都开口了,只得点了下头,一副勉强的模样:“那好吧,既然你相中了,那就先留下用一段日子再说。不过话可说清楚了,我可就只付一份工钱啊!”

掌柜的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早乐开了花儿,一份工钱雇了两个劳力,可不是赚大发啦!

叶翕音皱眉看了叶清一眼,仍欲开口,叶清却已经连声道谢,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掌柜的谈完了正事,就去旁边收拾货架子了,老板娘给叶翕音和叶清简单讲了胭脂铺里需要做的事,还有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将老板娘说的一一记下,叶翕音听老板娘问他们什么时候上工。叶翕音想了想,说道:“我家里明日有事,后天一早就来。”

老板娘是个爽快的性子,点头道:“行,那就后日开始正式算上工日子吧,我们铺子里一个月里可以休三天,不过你俩可不能同一天休工哦。如果休完三日工,仍要请假的,月底可是要扣工钱。”

叶翕音和叶清同时点了下头,叶翕音又与老板娘谈妥了工钱,便与叶清一起出了胭脂铺。

走在大街上,叶翕音一言不发,只低着头往前走。

叶清小心跟在后头,见叶翕音默不作声,忍不住小声问:“姐,你是不是生气了?”

叶翕音回头看了叶清一眼,蹙眉道:“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姐能得到这份工。可是,这样会耽搁你很多功夫。你眼下正跟着冷伯学本事,这是难得的机会,冷伯能力出众,你跟着他历练,日久必定会有出息,比跟我在这个小铺里当伙计强许多倍,你如今半途而废,往后再想寻这么个机会,可就难了!”

叶清低着头,静静地听叶翕音说话。

等她都说完了,叶清低着头,小声道:“以后有没有出息我不在乎。我就想待在姐身边,只要跟着你,让我干啥都成!”

叶清的话透着几分真诚几分倔强,叶翕音听得又心疼又心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这傻孩子,也是个一根筋的。”

叶清抬起头,露出一张笑脸,黑眼睛又亮又认真:“那姐不生我的气了?”

“傻子!”叶翕音笑嗔:“姐从开始就没生过你的气,就是替你可惜。”

听叶翕音说不生气了,叶清笑的更灿烂了。

叶翕音也笑了,抬起头看了眼天色:“时辰尚早呢,跟我去菜市买些东西,回去庆贺庆贺,姐也算成功迈出第一步啦!”

“嗳!又能喝姐亲手做的汤啦,真好!”叶清欢喜地往集市方向跑,跑几步,回头笑盈盈望着跟在后面的叶翕音。

要是一辈子都能像这样跟姐在一起,该多好啊!

等再过几年,姐和景辰少爷结婚了,是不是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天天见面了?

叶清突然记起清晨在景辰房里,叶翕音和景辰那样亲密相拥的情形,忍不住回头看向叶翕音。

叶翕音正随意看路边的货摊,突然见叶清转回身眼神怪异地盯着自己,挑眉笑问:“干嘛这样看我?”

“姐,我有个事想问你……”

第057章 等待景辰回家日常

“嗯?”叶翕音随口应了一声,目光在一个卖盆栽花卉的摊子上流连。

“你……是不是快跟景辰少爷成亲了?”叶清说话的声音更小了。

“你说什么?”叶翕音没听见,顺口问了一声,附身去看一盆花开正好的珍珠茉莉。

“我是问……”叶清皱着眉,突然大声说道:“你是不是要跟景辰少爷结婚啦?”

他这一嗓子,周围的行人和买花的,全部都立刻齐刷刷地看向他俩。

叶翕音此时是一身男儿装扮,周围人的眼光停在她身上的时候,就不自觉地带着些其他的含义。

叶翕音脸一红,原本还想问问那盆茉莉多少钱呢,此刻恨不得寻个缝子遁了,站起身扯了叶清的胳膊就走。

就在俩人经过几位年轻姑娘身边时,一句低语飘入叶翕音和叶清耳中:“这么俊俏的小公子,可惜是个断袖,真遗憾,我刚才还特别看他好几眼呢!”

“对啊,长得这么俊,为啥要喜欢男人呢?真是想不通啊……”

叶清不好意思地看着叶翕音直挠头。

叶翕音则低着头,拉着叶清,几乎一路小跑拐进了菜市场。

至于刚才的那个问题,叶清自是不敢再提了。

采买了许多瓜果蔬菜,叶翕音和叶清到家时,正赶上做午饭的时辰。

让叶清把买来的蔬菜先送去后院,叶翕音上楼换过衣裳便也随后进了厨房。

庆功宴自然要亲自下厨,这样才显得更有诚意嘛!

红于,叶清和杜大娘三人难得遇见这样的机会,都争着给叶翕音打下手。

叶翕音则手握炒勺亲自上燥,很快便做出一桌简单的菜肴。

叶翕音亲自过去请叶母过来,又请了冷清秋一起了入席。

饭桌上,叶翕音亲手敬过酒,便将自己顺利得到胭脂店伙计的事同大家说了。

叶母,冷清秋和红于等人纷纷欢喜道贺。

不过叶翕音也同时说了应招的经过,并说明了叶清的大功,连带替叶清向冷清秋道了歉。

冷清秋听闻叶清是跟着叶翕音一起去的,非但没生气,还狠夸了叶清一番。

冷清秋笑呵呵拍了拍叶清的肩膀,转过脸对叶翕音道:“如此一来,虽然你俩个工钱上吃点亏,可咱家又不缺那点银子使,这倒是最不要紧的。重要的是你出去做事,有清小子在身边跟着,家里人倒也安心了。”

叶母也认同地连连点头,并连声赞叶清懂事。

冷清秋趁着聚餐的时候,跟叶母又商议了一些次日请客摆宴的事,并说已经安排了,明日一早特地派家里的车轿去接叶坤一家。

叶母见冷清秋待叶家亲眷亦十分尊重,觉得颇有颜面,心下更是欢喜,便放心将一切交由冷清秋去安排料理。

一顿饭吃的热闹,十足的居家温馨气息,唯一遗憾的是席间少了景辰。

叶翕音听冷清秋说,因乌丰镇的瑞富升瓷器行有点事,需景辰亲自过去料理,大约要晚一点才能赶回来。

下午得闲,叶翕音琢磨自己后日要去胭脂铺做工,突然想起此前景辰送过她许多胭脂水粉,正好可以趁此时得空,拿出来琢磨研习。

景辰送的那些胭脂香粉,叶翕音时至今日还是头一回拆封。

打开包装的纸封,只看一眼叶翕音就晓得,景辰买的这些东西,比她此前在吉祥胭脂店买的那些,品质要好很多。

叶翕音用手指捻了一些粉在手背上缓缓晕涂抹开来,粉质细腻柔和,而且不容易结块,非常好晕开。

不过虽然这种粉比较她先前买的好用,却仍与她记忆中前世用过的那些粉脂无法相比。

叶翕音抬起手背闻了闻,感觉这粉的香气跟吉祥胭脂店的有些类似,香韵也不是很自然,都带有一点刺鼻的感觉。

她前世其实也不惯用胭脂膏粉,不过是应付许多人事场合需要添妆,所以有过有些接触,不过前世叶旭旭倒是经常自制胭脂。

叶翕音本就对略微有些浓重的脂粉气味不太喜欢,因此,等将脂粉看完了,便将手上残留的香粉味道全洗掉了。

由净堂出来,叶翕音经过窗边时,看见院子里的花匠正在打理新买回来的花草,还有许多花树没种下去,花团锦簇地堆了满院子。

看了眼窗台上的日晷,见时辰也差不多将近晚饭了,叶翕音便下了楼。

冷清秋忙着指挥花匠们将花草树木各就各位,叶翕音因为特别喜欢花草,尤其看冷清秋采买回来许多寒兰品类,其中有几个品种竟已挂了花苞,便忍不住在花中流连。直至晚饭后,才回到楼上。

对面的房间,虽然已经有下人点起了灯,景辰却依然没有回来。

叶翕音想起昨日借的那本《玉铭杂录》尚未看完,便在桌前坐了,安静看书。

景辰回来的时候,入眼的,正是叶翕音临窗静读的温婉模样。只是她看得太专注,并不晓得他回来。

景辰身后跟着的卫小海,看见景辰路过叶翕音门前时,脚步略微一顿。

卫小海脑子反应极快,立刻就想起日间俩人的那些对话,赶紧行礼道:“少爷早些歇息,我先下去了。”说完,转身就跑下楼去了。

卫小海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惊扰了专注看书的叶翕音,抬起头,见对面镂雕的窗格内有人影移动,是景辰回来了。

将手中的书扣在桌面上,叶翕音起身出了房门,径自走进对面的房里。

大约是这几个月已经惯了时常出入景辰的房间,叶翕音此刻进景辰的房间时并没多想别的,等已经跨进了门,抬眼正撞见景辰侧身对着门,立在衣架前已解开了披风的缎带,正欲更衣。

叶翕音尴尬地咬了咬下唇,赶紧转过身子就要往外走,却听背后景辰低缓的声音穿过来:“你在这里稍等,我进里面去换。”

话音落,叶翕音听见背后有轻缓的脚步声向内去了。等她再转回身时,看见鸡翅木雕的衣架上,只搭着他刚才穿过的那件鸦青色织锦团绣长披风。

感觉脸颊微微有些烧热,叶翕音觉得自己刚才实在是有点太过鲁莽了,怎么不敲门就跑进来了。

心下不觉微微有些自恼。

不过片刻,景辰已从内室相隔的幔帐里走了出来,见叶翕音仍乖乖立在书桌前,忍不住唇角微扬:“找我有事?”

叶翕音侧眸看过去,浅笑问:“你吃过晚饭了吗?”

景辰略一迟疑,随之轻轻摇了摇头。

叶翕音甜甜一笑,丢下句“稍等”就转身出去了。

片刻后亲手提着小食盒进来,将三碟样式各异的精致小点心放在小方桌上,另外还有一道汤汁细白的青笋玉米老鸭汤。

景辰站在叶翕音身侧,打量着桌上的点心和汤品,侧眸看向摆饭的叶翕音,语声微带意外:“你……在等我?”

第058章 衣袖含香

叶翕音并没多想景辰这句问话,只点了下头道:“嗯,昨天不是忘了给你做夜宵点心么?所以今晚要加倍补上。另外,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景辰已经在桌边坐下,叶翕音也很自然地在他身边位置坐了下来。

只是正要伸手去为他盛汤,景辰却没让叶翕音动手,而是自己亲手盛了一碗汤,并浅浅尝了一匙。

汤品清淡鲜香,是出自她是手艺,以是他喜欢的口感。

“你既还没吃饭,那就先吃这个吧,我做了一款咸的黄油卷,正好就着汤品吃,另外两份甜点心等吃完了饭,喝茶时候再用。”

叶翕音说话时,将那叠距离稍远的黄油卷端过来,摆在景辰的近前。

她抬手布菜的时候,景辰嗅到她衣袖里有清淡好闻的兰花香,凝神细嗅,似乎是某个品种的寒兰的香味。

“你用了脂粉?”景辰咽下一口汤,低声询问。

叶翕音有点惊讶,将手背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蹙着绣眉道:“这样都被你闻出来了?我洗了好几遍手呢,看来这个粉的味道果然是太浓烈了。”

“不是脂粉的的气味,是兰花香。”

景辰喝完了汤,轻轻放下汤匙,看着身边的叶翕音,语声低缓:“很像一种寒兰的花香,很好闻。”

见他的碗见了底,叶翕音正欲再为他添汤,却见汤盆也同样已经见底了。

叶翕音微微有些意外。

景辰还真是喜欢喝汤呢。

起身整理碗筷时,叶翕音微笑道:“你真厉害,说的一点不错,院中刚买回的兰花正是寒兰。冷伯今天把院中兰花铺的兰种都买回来了,今天下午花匠们正赶工打理花圃呢。”

说完,叶翕音就要拎着食盒送下去,却听景辰道:“放着吧,让小海拿出去。”

叶翕音正欲开口,就见景辰轻轻拉了下书桌旁的一根拉绳,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响过片刻,卫小海果然很快就出现在了门前。

看见叶翕音也在景辰房里,卫小海并没显出任何惊讶,而是很乖巧地站在门口没进来,只恭敬询问景辰有何吩咐。

景辰没说话,看了眼桌上的食盒。

卫小海立刻会意,拎起食盒就走,一刻都不多留。

叶翕音看着卫小海风急的背影,疑惑问:“小海今天怎么了?像有人赶着他似得,连走路都带着风。”

景辰却面色平静:“他一向如此。”

门外台阶上的卫小海:“……”分明就是被某人赶的好不好!

在书桌前坐下,景辰边整理才带回来的几本厚厚的账簿,边问:“你刚才说有什么好事要与我分享?”

一提这个,叶翕音明澈如水的眸里立刻掬出一汪清甜,笑盈盈向景辰望过去:“我去应招,已经正式被录用啦!”

景辰似乎对叶翕音说的内容并不感兴趣,深眸只专注地凝着她那对含着清甜笑意的眸,薄唇微微弯出一线漂亮的浅弧:“嗯,意料之中的事。”

叶翕音没想到景辰居然对她这么有信心,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其实,刚开始还是有点不顺利……”叶翕音很诚实,把叶清帮忙才应征成功的过程同景辰说了一遍。

等她将所有的经过说完,景辰长眉微拧看着她:“你的意思是,你后天去胭脂铺做工,叶清也跟着过去?”

叶翕音点头:“嗯,赵老板正是因为多了叶清,才肯留下我的。”

景辰沉默了片刻,示意叶翕音搬个凳子坐过来。

叶翕音不知道景辰要说什么,只是见他脸色肃然,似乎有点不高兴。严肃时的景辰,让人看着心里不自觉便会生出畏惧。

搬了圆木凳子,叶翕音乖乖地在他身边坐下。

修剪圆润的指尖一下下轻轻在敲在桌面上,景辰默了片刻,低问:“你去那个小铺子里做事,目的是什么?”

叶翕音老实答:“我想学做胭脂,而且今天老板娘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做满三个月的柜台伙计,他们觉得我是真心想留下,就会收我做徒工,教我学习制作胭脂。”

“如果你想要的只是那个胭脂配方,我可以出银子替你买回来。”景辰缓缓道。

叶翕音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景辰话里的意思,眨着安静澄澈的大眼睛,莫名望着他。

景辰眸光深邃,专注地凝着叶翕音,语声低缓:“你不是想学做胭脂么?那个胭脂配方,我出钱给你买回来,你不用去那个铺子当伙计,在家里做就好。”

尽管这个提议简单直接,可以很快达成她想要的目的,可叶翕音却想也没想就摇头拒绝了。

“你这个办法虽然好,可是我去做胭脂店的伙计,也可以学习不少经营铺面方面的经验。以后等我开起来自己的铺面,经验都是现成的,上手也会比较快。”

听叶翕音说的振振有词,景辰却丝毫不为所动,修长的手指在那厚厚的一沓账簿上轻扣:“你想学经营商铺?景家的铺面多的是,且比那个小胭脂铺子规模大的多,我可以为你安排任何位置供你学习。”

叶翕音安静听景辰说完,却仍轻轻摇了摇头:“你的那些都不是胭脂铺子,与我未来要面对的客官人群不一样,我还是去胭脂铺子做工,学起来更直接。”

“那……”

“好啦~”叶翕音笑着打断景辰的话。看他这幅不依不饶的样,叶翕音生怕接下来景辰就要说给她把胭脂铺子买下来了。

“我知道,这些对于你而言,都是不值一提的芝麻小事。可是于我,却是个全新的尝试和开始。也是一种从未经过的历练和考验。

不从最艰难的地方开始做起,就永远都不会真正地了解一个行业,这就像我们女儿学习刺绣女红,都是要从穿针引线这些基础开始学的。再说”

说至此略顿了顿,叶翕音看向景辰,见他仍长眉微蹙,便温婉笑道:“今日我把这件事跟娘和冷伯说了,他们都说有叶清跟着我,家里人也可安心,这样两全其美,不是很好吗?”

见她仍要坚持,景辰缓缓将身子靠向椅背,语声微微转凉:“随你”

叶翕音觑向他,总觉得此刻的景辰这幅模样,有点赌气的意思,像个没讨着糖果的小儿。

心下不禁轻笑,叶翕音转了个话题:“明日摆宴,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菜品?我去跟冷伯说帮你添在菜单子上。”

叶翕音说话的口吻带了几分诱哄,景辰的面色果然稍有缓和,说道:“我的菜品你做决定便是。”

轻轻应了声,叶翕音见他桌面上堆放了许多本账册,又想到他今日外出办事一定有些疲倦,便欲起身回房。

只是身子刚动,手腕却被景辰轻轻握住……

第059章 一眼万年

轻轻握着叶翕音的手腕,景辰幽深的眸光停在她的侧颊上,缓缓抬起手,语声低缓道:“耳洞的蜡封到晚间要摘掉,让肌肤透透气。”

说话间,温热的手指已经轻柔地捻上叶翕音的耳垂。

景辰倾身靠过来,湿热的鼻息一下一下扫在脸颊上,叶翕音感觉自己周身都被景辰身上含着沉水香韵的男性气息包裹,一种陌生的,奇怪的感觉突然由叶翕音心底窜上来。

叶翕音紧张地下意识站起身,脱离景辰的身侧,低垂眉睫,避开他的目光:“这个,我自己回去弄掉就好了,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说完,逃也似的快步走了出去,连把木凳放回原位都忘了。

看着叶翕音仓促娇影,刚才她眼底那一抹无措的慌乱,让景辰心底某处莫名地一阵微悸,还有些担心……

刚才的举动,会不会吓着她了?

缓缓抬起手,景辰将捻过叶翕音耳垂的手指,轻轻放在鼻息前。

指尖上,还残留着她身上的幽兰香……

五指慢慢收拢,似想紧紧地握住什么。景辰感觉心底升腾起一股无名的,陌生的烦躁,像一头无法驯服的狂暴猛兽,在身体内横冲直撞,却又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而驯服猛兽的钢鞭,被遗失在那双澄澈如清露的眸子里,还有那一对入手温软如暖玉的耳垂上。

感觉体内的燥热越来越盛,越来越难以抑制,景辰起身走向内室,推门进了净堂。

直至冰凉的水浇在微微发热的肌肤上,景辰才感觉体内乱窜的那股莫名的燥热渐渐被平复下去。

彻彻底底淋了个冷水澡,由净堂里出来,换了居家的常服,景辰走至内室的碧纱橱后,站在琴台前,抬起双手,修长的十指轻轻放在玉檀伏羲琴的琴弦上。

缓缓阖上眸,指尖并未拨弄琴弦,却有轻灵的雅乐在心底盘桓,片刻,一首心曲终了,景辰再睁开眼,眸光已经恢复了昔日的深邃沉寂。

刚才,他在演奏心曲的同时,仿佛听见虚空里有个声音道:不要急,不能吓着她。她已经是你的未婚妻,未来还有很长的光阴,可以慢慢等……

景辰转身出了内室,仍在书桌前坐下。翻开桌面上堆的账册,无意间抬眸,对面雕扇窗格内,叶翕音正专注而安静地看书。

薄唇微微弯了一下,景辰低头继续做事。

而对面临窗而坐的叶翕音,手里的书却半天没翻一页。抬手拍了拍仍有些发烫的脸颊,叶翕音紧紧蹙起眉头。

叶翕音回想好像每次景辰靠近,都会让她莫名的脸红和心跳加快,甚至还有点透不过气,这样的感觉她无法抑制,却又觉得很难受,有点像……花粉过敏。

对,跟花粉过敏的症状特别类似。

她该不会……对景辰过敏吧?

想到这种可能,叶翕音顿感有些无语。

虽然以前从没听过对某人过敏的症状,可她眼下的各种症候,却跟过敏症状完全相符。

看来,这桩婚迟早得退!

总不能跟一个让自己过敏的男人过一辈子吧?这得多折磨人啊!

————

次日,是叶家摆宴席的正经日子。

天公作美,清早,卯日星君便布了满天不薄不厚的祥云。

时令虽至秋季中旬,不过东邯州所处的位置有些类似江南,气候温润和暖,尽管老梧桐已褪去碧色换了明黄,却尚未开始凋落。

一树金装配上烁烁秋阳,倒给叶家宅院凭添了许多暖色。

嘚嘚的蹄声传进来,三匹个头高大的马儿拉着车子,欢快地拐进垦平里瑞长坊,沿着宽阔的官道最终拐进了曲罗巷。

叶宅门前,花岗岩雕的一对镇宅小狮子披红挂彩,活泼俏皮的模样显得格外喜庆。

叶母今日穿着一身酱紫色的府绸对襟团花大褂,下身深褐色的撒花捏折裙,显得人格外精神,看见挂个铜铃的马车转过巷子口向这边驶过来,赶紧迎出了大门。

车轿稳稳停在宅院门前,叶坤先由车上下来,后面跟着叶张氏和叶旭旭。

刚一下车,叶旭旭先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打量着眼前高大的门楣,叶旭旭惊讶地看向叶母道:“大伯母家这是打劫了哪家钱庄票号啊?一夜间就变成侯门大宅啦!”

走在前面的叶坤,听见女儿这么说,回头向叶旭旭笑嗔:“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你大伯母这是遇见贵人啦!”

说完,叶坤将带来的贺礼交给叶母身后的下人,边贺喜边由叶母引着往院子里走。

叶母带着叶坤和叶张氏在院子里四下逛,叶旭旭忍不住问:“大伯母,阿音的屋子在哪儿?”

由袖袋里取出一个红色的绒布小包,叶母递给叶旭旭,笑道:“先把这个给你”

叶旭旭双手接过叶母手里的红包,欢喜地道了声谢,就听叶母笑着指向正厅旁边的楼梯:“你从那边儿上去,阿音的房间就在楼上。”

叶旭旭收起红包,手提石榴裙摆,扭身就向楼梯走了过去。

沿着楼梯走上二楼,叶旭旭刚行至楼梯口,有一条银色锦袍的下摆突然在面前一晃。

叶旭旭的目光下意识地,沿着银色织锦贡缎的锦袍一路往上移,最终……愣住了。

迎面的男子,斜飞入鬓的长眉,英挺的鼻,凌薄的唇,一双幽深古潭似的眸里,仿佛蕴了漫天星辰,剪裁精雅的银色素锦长袍,腰素同色玉扣缎带,领口和袖口绣有银紫色唐草纹,将肌肤映衬地越发白皙。

不苟言笑的冷清气质,透着神祗般的高华疏离,却偏又如修罗般给人无限遐想和诱惑……

叶旭旭微长着的嘴一时间忘了合上,目光胶着在景辰脸上,眼珠一转也不转。整个人似失了魂灵的躯壳,怔立在楼梯口。

一眼万年,便是叶旭旭此刻的形容。

景辰的眸光遮盖在微垂的浓密长睫之下,始终不曾看叶旭旭一眼。

鼻息间嗅到对面女子身上略显浓重的脂粉味道,景辰下意识微蹙了一下长眉,感觉对方似是要上楼,便稍稍后退了一步。

站在景辰身后的卫小海,见眼前这女子直勾勾盯着景辰,口水都快淌到胸口的衣襟上了,忍不住开口提了句:“这位姑娘,你挡住路了。”

第060章 别人的未婚夫

被卫小海这么一提,叶旭旭如梦初醒,顿觉脸颊一阵火烧般地热,赶紧低下头,稍稍往旁边挪了挪,腾出半个楼梯。

见对方让开了路,景辰身子一侧,连叶旭旭的衣角都不曾擦一下,脚步轻盈利落地下楼去了。

叶旭旭的目光一直黏在景辰的背影上,直至对方消失在楼梯口,才缓缓扶住身后的墙壁。

把身子靠在墙上,叶旭旭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只觉里面“砰砰”挑动的心脏,地似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他身上那是什么味道啊,可真好闻。

空气中依然流岚着景辰身上清淡的沉水香韵,就好像他的人仍在这里,叶旭旭竟舍不得挪动脚步,像犯了瘾的烟鬼,贪婪地猛抽了几下鼻子。

房里的红于听见门外有动静,挑起纱帘走出来一看,见叶旭旭竟然靠墙站在门外。

红于笑道:“旭旭姐?来了怎么不进来,姑娘正在里面呢!”

叶旭旭赶紧抬起衣袖掩住口咳了一声,低声道:“刚才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发痒,正想下楼去找点茶喝。”

红于同叶旭旭是熟惯了的,拉她进屋笑道:“你真是,进来姑娘屋里也有茶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分了?”

叶旭旭低头笑了笑:“你家刚盖了这么大的宅院,我还真有些不习惯呢。”说话间,已经被红于拉着走进了叶翕音住的内室。

叶翕音正坐在妆台前梳头,看见叶旭旭进来,立刻起身迎过去,牵着她的手坐在自己身边:“你可算过来了,我正盼着你呢,这么久不见了怪想的。”

叶旭旭扯了下唇角,勉强笑了一下,也没说话,由红于手里接过茶水,喝了一口。

叶翕音见她神色有点不对,脸颊泛出不正常的绯红,伸手向她额上摸了摸,蹙眉道:“你是不是生病了,脸怎么这么红?”

叶旭旭摇头:“没,就是……”

“旭旭姐刚才说喉咙发痒,还有点咳。”

红于一向最快爱说,拿起妆台上的梳子,边给叶翕音梳头边接过叶旭旭的话。

叶翕音笑了笑:“大概是秋天气候干燥,我们院子里花草又多,你兴许是对哪一种花过敏也有可能。”话落,叶翕音吩咐红于道:“你去给旭姐姐倒杯金桔茶来。”

红于答应着,放下梳子扭身跑出去了。

叶翕音自己理好了发,在脑后两侧各绾了一个螺髻,又在一侧鬓边插了枚简单的逗蜂步摇,再起身时红于已经折回。

将金桔茶呈给叶旭旭,红于往叶翕音头上一打量,皱眉道:“梳这样的髻就罢了,怎么又装饰的这么简单,忘了夫人早上怎么嘱咐姑娘了?你看旭旭姐都装扮的这么漂亮,你今天可是要唱角儿呢!”

红于说话时,拿起桌上一枚流苏金簪就要往叶翕音头上插。

叶翕音笑着推开她的手:“我最讨厌这些金闪闪的东西,又张扬又俗,要戴就只戴这个罢,别的再不要了。”说着,将一枚雕成银杏叶状的白玉簪递给红于。

红于接过玉簪替她插入鬓便,仔细打量着镜子里,笑道:“虽然还是显得有些素了,不过姑娘就适合这些素净雅致的饰物,也正好跟景辰少爷的通身银白配做一对儿!”

听见红于口中这句“通身银白”叶旭旭眼皮子猛地一挑,自进屋半晌没说话,此刻却突然开口问:“景辰,是谁呀?”

红于拍手笑道:“哎呦,都忘告诉你了,景辰少爷就是姑娘的未婚夫君。”

“哦,景辰少爷好像刚刚下楼去了,不晓得你看见他人了没,就是穿着银色锦袍的,个子高高的年轻公子。模样俊的一万个人里也挑不出一个的那位就是了,咱家未来的新姑爷,景辰少爷他……”

红于自顾自巴拉巴拉说了一大篇,叶旭旭只捧着杯子,一口接一口的喝金桔茶,始终默不作声。

金桔茶里放了上好的蜂蜜,有浓郁的花粉清香,叶旭旭却喝的味同嚼蜡,完全不知杯中茶是个什么滋味。

叶旭旭的思绪早飞到了外面,或者说,自从刚才楼梯口的惊鸿一瞥,她的心就系在了景辰的身上,被一并带了去,根本没跟她进来。

原来他……是阿音的未婚夫……

对于叶旭旭今日的反常,叶翕音只以为她身子不舒服,并没往别处想。

换衣裳的时候,叶翕音抬手嗅了嗅,只觉自己身上的脂粉味道太浓,闻着有点不习惯,便由窗边兰草盆栽中掐了朵兰花佩在胸前衣襟内。

担心楼下客人陆续过来,冷伯不认识叶家人,叶母一个人又招呼不过来,叶翕音换过衣裳,便匆忙下楼去了。

临出门时,叶翕音还不忘嘱咐红于,把那两盆冷清秋送的鹭草搬出来,放在二楼的走廊透气。叮嘱完了,叶翕音便下楼去了。

叶旭旭却并没跟叶翕音一道,只是在二楼的厅堂里踱步徘徊。

趁红于搬弄花草的空挡,叶旭旭打量着对面悬着手绘墨竹纱帘的房门,问红于道:“对门这间可是大伯母的房间?”

红于笑着摇头:“那是景辰少爷的房间,夫人如今已经不在这边的院子里住了,景辰少爷给夫人在旁边盖了新院子,等吃过午饭,我带你上夫人那边院子里玩去。”

听说是景辰的房间,叶旭旭忍不住向那道悬着墨竹纱帘的门多望了几眼。

叶翕音下楼的时候,院子里已经陆续来了好几家亲戚。一群小孩子看见她,立刻笑闹着跑过来,有喊堂姐的,也有更小一辈叫姑姑或姨母的。

看着眼前活泼泼的小孩子,叶翕音循着宿主的记忆,有的想起来了,也有不认得的,不过单纯的小孩子们并不在意这些,等叶翕音抓了一大把糖果散开,孩子们立刻欢叫着闹腾起来了。

叶母听见小孩子的笑声,转脸看过去,见叶翕音正被一群孩子围着,便笑着唤她。

散了糖果,哄着一群孩子去玩耍,叶翕音转身走向叶母,见她身边站着景辰,对面是叔父叶坤,此刻叶坤正在跟景辰说话。

看来叶母已经介绍给景辰和叶坤俩人认识了。

叶翕音走至近前,叶母立刻挽起她的手,笑道:“你才下来,还没给叔父见礼呢。”

叶父已去世,叔父叶坤便是叶氏家族中,与叶翕音家最亲的长辈。

叶翕音行至叶坤面前,端端正正地给叶坤行了礼。

叶翕音自小时叶坤便非常疼爱这个侄女,看见叶翕音行礼,赶紧虚扶她起身,慈祥含笑的目光望着叶翕音笑道:“一晃儿我们家的小阿音也长大了,如今也订了亲,眼看就是要嫁人的大姑娘喽!”

叶翕音听长辈们说话,安静地垂眸端立在叶母身边,确有几分大家闺阁女儿的端庄婉约。

站在对面叶坤身边的景辰,自叶翕音下楼时,眸光便不自觉被她吸引了去。

景辰还是头一回见叶翕音如眼下这般正经妆扮。

其实叶翕音今日并没做明丽的妆容,只是在面儿上略敷了些粉,两腮扑了薄薄的一层胭脂。

她本就生的白,如此一来肌肤更显晶莹剔透,脸颊上还有细微透明的绒毛,被阳光映在侧颊上,毛茸茸的,让人想轻轻地捏上去……

第061章 神仙公子

望着眼前隽丽温婉的叶翕音,景辰突然想起她触手柔滑细腻的耳垂,下意识地轻轻捻了一下拇指,仿佛那种令人眷恋的感觉仍停留在指尖。

此时,有几家的亲戚看见叶翕音下楼来,也纷纷过来与她说话。

叶母反应极快,牵着叶翕音的手就将她拉去景辰的身边站着。这样一来,不用挨个介绍,众人打眼一看,自然就晓得他俩的关系了。

两人刚站在一起,就有一个叶家的远房婶娘走过来,看见叶翕音就开口笑道:“哎呦,这是小阿音啊?一二年不见,竟出落成这幅模样,漂亮的我都不敢认啦!”

婶娘打量完叶翕音,眼神一转,直直盯住她身边的景辰,向叶坤问道:“这位神仙一样的公子……是小阿音未来的小女婿?”

叶坤笑的合不拢嘴,模样比夸自家的亲女婿还高兴,连连点头:“正是,怎么样?可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呢!”

婶娘又从头到脚打量了景辰一遍,啧啧感叹:“哎呦,我说大嫂子,你家是烧了什么高香?竟然招了这样一位神仙人物做女婿,他叔父刚才说百里挑一,我看是忒谦虚了,就是一万个人儿里头,怕事也检不出来这么一个喽!”

叶母自然晓得自家女婿模样英俊难得,可听见亲戚这么夸,虽然心里觉得也是,嘴上还是要谦让些:“他们小孩子家的,这么夸有些过了,哪儿有那么好呢。”

说笑间,又有几家的女眷过来,挽住叶母的手,说了一堆恭喜道贺的吉祥话。

叶母让叶翕音带着景辰,与几家长辈一一行过礼。院子里,冷清秋便吩咐下人开始摆开几张大圆桌,先上各色的干鲜果盘。

叶母按照长幼亲疏,依次安排亲眷们落座。

厅堂内单独设着一桌酒席,席上只坐了叶坤一家,由叶母,景辰和叶翕音,并冷清秋作陪。

今日不过是简单办个家宴,请的也都是族中往日时常走动的几门近亲,亲戚之间都是惯熟的,也不那么拘谨,相互招呼落座,闲聊家常,倒显得格外亲切热闹。

叶坤自然坐在上首座的位置,按说旁边的主位应是叶母坐,可叶母不善饮酒,怕叶坤席间不能尽兴,便安排了景辰坐在叶坤的旁边。

景辰的身边自然是叶翕音,接下来是叶母,之后是叶旭旭和叶张氏,冷清秋便坐在叶坤的另一边,也是为了方便招呼贵客。

正午时,大门外放过千响的炮仗,酒席便算是正式开席。

冷清秋以前主持大宴小宴,不知经见过多少场面,今日这几桌家宴交给他料理,自然安排的井然有序,上菜时冷热,荤素,搭配的细致周详,连每人一块蒸热的毛巾都预备的妥妥的。

叶氏亲眷无人不满意的,无一未顾及到的,众人满口皆是赞誉。

叶母今日算是挣足了面子。

开始上热菜时,下酒的各色凉菜已经预备好了十几个碟子,厅堂内的主人席上,冷清秋自然是不肯坐的,亲自站着陪侍。

开了酒坛封口,景辰起身接过酒壶,亲手为叶坤,叶母和婶娘叶张氏几位长辈把盏斟酒,并爽快地先干尽一杯暖场。

有景辰陪酒,叶母就只招呼叶张氏和叶旭旭饮酒布菜,倒比以往省心不少。

只是今日的叶旭旭不似以往那么活泼多话,席间只顾低头吃饭,脸也始终红红的。

叶母听叶翕音说她今日身子不适,便对她照顾的格外殷勤细致。

大约是担心女儿,叶张氏今日的兴致也不是很高,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叶母闲聊,其余时候便只安静用饭。

整张饭桌上,兴致最高的就属叶坤。

酒是话的媒,几杯酒下肚,叶坤和景辰说话便不似先前长辈和晚辈那样拘束,天南地北无所不聊。

叶坤也不用景辰给倒酒,两人相互谦让,不知不觉一小坛杏花酿已经见底。

为今日摆宴席,冷清秋特地预定了整个乌峰县最贵的豫园酒坊的杏花酿。

这种酒最大的特性就是酒兴绵软,其中又带着杏花的淡淡清甜甘香,喝起来容易上口,却不易上头,是最易使人贪杯的酒。

叶翕音眼见第二个酒坛子很快就要过半,却见景辰仍是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饮尽,开始有点坐不住了。

等又一波过来敬酒的亲戚都被景辰打发走了,眼见叶坤又拎起酒坛子往他杯中倒,叶翕音突然起身,将手拦在景辰的杯口。

含着笑,叶翕音对叶坤道:“景辰已经陪众亲戚喝了不少酒了,他恐不能再喝了。叔父自随性饮,景辰陪着叔父说话下酒也是一样的。”

叶坤倒酒的手停在半途,看着叶翕音笑道:“瞧瞧,阿音果然长大了,都懂得疼人了。以往我同你爹喝酒的时候可从不见你劝,眼下这是心疼你的小夫君啦!”

叶翕音虽然被叶坤说的有些尴尬,可眼下当着众亲眷,她与景辰这样的关系,也只得硬着头皮将叶坤的话应下,僵笑点了下头:“景辰今日要应付几桌的席面,改日私下请叔父过来,你俩哪怕醉上三天三夜也无妨!”

叶坤哈哈笑道:“好,就听阿音的,叔父今日就放景辰一马!”说话时,便要收回手。

叶翕音突觉手背一热,低头见景辰已将自己盖在他杯口上的手握住。

将叶翕音的手由自己杯口拿开,景辰伸手接下叶坤手中的酒坛,侧身在叶翕音耳畔低语:“这点酒,不碍事。”

说完,举止温雅地再一次为叶坤和自己的杯中斟满酒,对叶坤笑道:“今日难得叔父好兴致,晚辈自当奉陪!”说完又爽快干尽一杯。

叶坤见景辰虽然谈吐儒雅,性情却如此爽落大方,心里更喜欢他,便不客气地又痛饮起来。

叶翕音绣眉紧蹙看着景辰。

虽说景辰今天应该配合应付叶家亲戚,可是也不用配合地这样认真啊。

刚才一波一波的亲戚来敬酒,叶翕音就亲眼看着他一杯不落地全干了,再加上叶坤本就酒量好,劝的又殷勤,景辰仍旧照单全收。

叶翕音细算下来,景辰一个人大约就喝了有两坛多了。照这么下去,人肯定要撑不住的。

趁着叶坤跟冷清秋说话的空挡,叶翕音忍不住偷偷地扯了一下景辰的袖口。

第062章 护短

感觉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扯了一下,景辰趁着叶坤与别人喝酒的空,回头看向身边的叶翕音:“怎么了?”

叶翕音微微侧身挨近他耳侧,压低了声道:“你不用这样,其实叔父性格很随和,你即便不赔他喝酒,他也不会生气的。”

景辰好看的凌唇微微扬了一下,凝着叶翕音的深眸中仿佛掬了漫天星辰,语声低缓问:“真心疼了?”

叶翕音只当景辰是喝了酒与自己开玩笑的,也没与他计较,咬了下唇,又提醒道:“叔父酒量很好的。”

见叶翕音竟没否认心疼自己,景辰唇角笑意更浓了几分,也侧身伏在她耳侧低语:“没关系,我的酒量也很好。”

她用小白牙咬唇的样子真可爱。

见景辰执意要陪,叶翕音无语地抿了抿唇,别开脸不想再多言。

管他呢,反正喝多了难受的又不是她。

微微撅了唇,叶翕音转过脸去夹刚端上桌的四喜丸子。

叶翕音这样闹小性子的模样,恰落在刚放下酒杯的叶坤眼里。

叶坤笑道:“怎么了小阿音?看见景辰喝酒你不高兴啦?他是男人,又经营着那么大的生意,哪能不应付场面上的事儿呢?多喝几杯你就不高兴了?况且他又没喝醉。女孩子这样小心眼儿可不行啊!”

“是啊,爹还不知道呢,阿音现在是越大越有主意了,她都打算出门做事了呢!”对面一直不开口的叶旭旭,却突然笑着说了一句。

叶旭旭说完,还朝着与自己对面而坐的叶翕音眨了下眼,笑问:“阿音,我说的没错吧?大伯母都跟我们说了呢!”

叶旭旭说完这番话,叶翕音尚没反应,旁侧的叶母先皱起了眉,面上明显带出几分不悦。

大胤虽然民风开化,并不忌讳女子出门做事,可是叶家的家风却有些保守。

尤其当年祖父叶祥在世时,对叶家的媳妇和未出阁的女儿管教的都比较严,新妇过了门,女儿自认字起,都要学习《女德》,《女戒》这些闺阁规矩。

叶家的女人,从没出去做事的先例。

叶母和叶张氏,包括叶旭旭和叶翕音在内的所有女眷,皆是奉行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观念。

叶翕音打算出去做事的话,叶母也是私下跟只跟叶张氏和叶旭旭提了一嘴,却没想到竟被叶旭旭搬到了桌面上来,这样一来,叶翕音就显得有些被动了。

叶张氏也觉得叶旭旭这话此刻说出口有些不妥,在桌子下面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别再多言。

叶旭旭却仍是含着温和的笑,望着桌子对面的叶翕音,似是等着叶翕音给个解释。

叶母向上座的叶坤看去,果然见叶坤脸色有点微变。

担心叶翕音挨叔父的训斥,叶母便欲开口替她辩解,叶坤却先开口道:“这件事我也听说了。”

叶坤说话时,看向叶翕音的眼神果然比先前严肃许多,语气郑重道:“阿音,你晓得咱们叶家的家训,以前你祖父在世的时候,是怎么教导你们姐妹的?”

“‘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这是《女诫》里的原话,祖父生前常以此教诲。”坐在对面的叶旭旭立刻接话说道。

叶坤满地对叶旭旭点了下头。

坐在叶旭旭对面的叶翕音,虽然始终安静垂首聆听叶坤教诲,却在听见叶旭旭接口这句《女诫》的时候,忍不住轻轻皱了下眉。

叶坤转而向景辰笑道:“阿音以前的性子,其实是特别温顺乖巧的。长辈们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从来都不武逆,连多说一句都不肯。大概是这二年人大了,脾气反倒变得有点倔强,都订婚了还非要出去做事。身为长辈,我这亲叔父也有教导失职之处。还望景辰多担待些。”

叶坤说话时,又对叶翕音严肃道:“阿音,你如今已经订了婚,就应该好好在家里做女红,刺绣这些女儿应该做的事。景辰这样能干,将来成了亲,又不用你养家糊口,你就不要再出去做那些抛头露脸的事了,否则……”

“叔父”景辰缓缓开口,打断了叶坤的话,顺带为叶坤的酒杯中又斟满了酒。

景辰温和含笑,语气不急不缓说道:“叔父大概是误会了,其实我倒觉得,音音出去做事没什么不好。她这样敢于出去经见世面的性情我很欣赏,也很支持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满桌子的人,听景辰这样说,都惊讶地一时全不知该说什么。

景辰却始终面色从容平静,侧眸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叶翕音。见她刚才还低着头,此刻却正用一双盈盈的水眸将自己望着,便对叶翕音温和笑了笑。

收回眸光,景辰转而继续对桌上众人道:“我大胤民风开化,虽身为女儿,却已有不少做而有成的前辈。前朝就已有女使入朝为官的先例,这样的事早不足为奇怪。

我以为,身为女儿,无需非拘泥于这方寸庭院,有才华亦可尽情施展,方不愧此生。”

景辰一番话见识非凡,气量开阔,叶翕音差点没忍住拍小手给他鼓掌喝彩。

不过景辰的话虽然有道理,可是放在当下的这个场合,听在别人的耳中却更像是护短。

叶坤只当景辰心疼叶翕音下不来台,一心替她回护开解,便也笑着打圆场:“是啊,景辰能如此开明,我们做长辈的也放心啦。往后还是你们小两口过日子,既然你支持阿音,那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干涉太多。来,咱爷俩继续喝酒……”

景辰便也含笑举起了酒杯。

一场针对叶翕音的家规风波,就这样被景辰轻描淡写地平息了。

叶母满眼慈爱地看着叶翕音和景辰。

对面的叶旭旭,却闷闷地垂下眼帘,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一枚虾仁。

刚才景辰说话时,看向叶翕音的眼里,宠溺满的都要溢出来了,说话也是一副袒护宠爱的语气,她就算是瞎子都能嗅到景辰对叶翕音那种毫不掩饰的炙热情感。

景辰与阿音早认识了吗?为何会有这样喜欢她?叶旭旭心头不禁生出许多疑惑。

第063章 叶旭旭的变化

自己与陈家二郎订婚都已经快两年了,明里暗里不知腻在一起多少次了,也没见陈二郎用这样让人脸热的眼神看过自己。

想起陈二郎,叶旭旭以前觉得他挺好的,可今日见了景辰,再回想陈二郎的样子,叶旭旭只这俩男人简直就是一个天上雪洁的白云朵,一个地上腐臭的烂泥坑。根本就没法比!

越想叶旭旭越气恼,忍不住用筷子狠狠去戳碗里的虾仁。

滚圆的虾仁儿被戳地一下跳了起来,滚向她一身淡粉色的干净衣裙,立刻沾了叶旭旭满身油渍。

叶张氏见叶旭旭弄脏了衣裙,忍不住皱眉斥道:“又不是小孩子了,吃个饭怎么还这样不小心,弄了这么多油汤,又没带换洗的衣裙……”

叶旭旭原本就心情不好,此刻被叶张氏训斥,心情更遭,憋地脸紫涨通红。

叶母因叶旭旭刚才当着众人的面给叶翕音下不来台,心中正厌她多舌,此刻见她尴尬,便故意不开口为她解围。

对面的叶翕音见叶旭旭这样,却有些心疼。

前世的旭姐姐也是这样娇软无助的柔弱佳人,寻常时候把她照顾地无微不至,可遇事却需她这做妹妹的围护周全。眼前的叶旭旭虽非前世长姐的模样,但同名的故人,旧日亲情却仍难割舍。

“婶娘莫训姐姐,姐姐既来了我家,便同在自家无异,哪里还用预备衣裳。我房里有现成的衣裳,还没上过身,旭姐姐去我房里换上便是。”

说话间,叶翕音唤来红于,嘱咐她带着叶旭旭上楼去换衣裳。

红于陪着叶旭旭一同离席上楼,耽搁了好一会儿才下来,叶旭旭穿着叶翕音的衣裙重新落了座。

坐在她身边的叶张氏见女儿去而复返,不光换了衣裳,还重新细细地化了妆,向对面的叶翕音感激地点头微笑。

只是叶张氏收回目光时,却忍不住又扭头打量叶旭旭。

叶旭旭被叶张氏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问:“娘盯着我看什么?”

“你又重上妆了?”叶张氏问。

叶旭旭点了下头:“刚才换衣服弄乱了头发,所以就用了些阿音的胭脂水粉。”

叶张氏微微皱了皱眉,打量着女儿,低声提醒道:“今天毕竟是你妹妹的好日子,你这做堂姐的却打扮的这样浓艳,当心你大伯母瞧见了不高兴。刚才你的那番话已惹得她不开心了,你没看出来?”

叶旭旭抬起眼皮瞥了叶张氏一眼,不悦地低声道:“娘,你怎么老是向着阿音说话?她订个婚,我连打扮都不能了?个人长什么样子都是天生的,难不成为成全她,我要把自己容毁了才算!”

叶张氏有些吃惊地盯着叶旭旭,不晓得自己这个平日温顺听话的女儿,为何今日突然转性了似得,变得这样言辞锋利起来。

只是眼下当着众亲戚的面,叶张氏不想叫人听见她们母女争执,少不得将心里的话压下去。

酒过五旬,席间的亲戚们开始各桌之间相互走动敬酒,又有几位表叔堂兄过来与叶坤喝酒聊天,叶张氏和叶母也被别桌的女眷叫去说话。

景辰和叶翕音此刻倒清闲下来。景辰的身子倚进椅子里,单手支在椅子的扶手上,身子略偏向叶翕音这边倚着,乍一看有点像靠在叶翕音的手臂上。

叶翕音方才因顾着招呼来敬酒的客人,没怎么好好吃东西,此刻刚好饿了,偏巧又端上了她最喜欢的红烧糖醋鱼。

叶坤正与人喝酒,一听端上的是红烧糖醋鱼,对端盘子的丫头笑道:“这道菜放阿音跟前去,她最喜欢吃糖醋鱼!”

丫头一听,便将鱼盘端放在了叶翕音的面前。

丫头端着鱼盘的手收回去的时候,叶翕音无意间看了眼伸到自己眼前的这双手,好奇地抬头去看向端鱼盘的丫头。

竟然是花儿。

花儿放下鱼盘,见叶翕音抬起头看向自己,紧张地赶紧低垂下眉眼,小声解释:“是……后面人手不够了,奴婢才过来的。奴婢不是故意往前院来的……”说完,头也不回就转身跑了。

叶翕音奇怪地回头看着花儿的背影,心里纳闷,自己并没说什么,怎么这丫头见了自己吓得跟避猫鼠似得?

不过心里虽然纳闷,红烧鱼的香气却立刻把叶翕音的注意力勾了回来。

叶翕音迫不及待地伸筷子夹起一块放进自己碗里,只是才吃了没两口,突然抬起手捂住嘴,赶紧回头找红于。

红于见状,也不用问缘故,转身就跑去倒漱口茶。

景辰不明所以,见叶翕音突然痛苦地整张小脸儿涨地通红,紧张地立刻直起身子,盯着她问:“怎么了?”

叶翕音泪眼汪汪地望着景辰,只用手捂住嘴却说不得话。

景辰见状紧张地瞬间就变了脸色,回身对卫小海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找大夫!”

卫小海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突然被景辰吼,再看景辰脸都白了,卫小海吓地腿肚子直抽筋,转身就往外跑。

没想到景辰会这么紧张,叶翕音忍不住伸手扯了下他的袖子。

景辰赶紧转回身,仔细观察着叶翕音的表情,一对漂亮的入鬓长眉在眉心处拧了个死结。

叶翕音虽然说不了话,却对着景辰摆了摆手,面色已经比刚才好多了。

旁边的叶坤笑着安慰景辰道:“没事,不用紧张。阿音这是被鱼刺卡到了,她从小就最爱吃鱼,可是每次吃鱼都会被鱼刺卡到,我们都习惯了。”

红于此刻已端来了漱口的茶水,顺带将要跑出去喊大夫的卫小海也拦了回来。

红于边伺候叶翕音漱口,边笑道:“我家这位未来的姑爷,可真是把姑娘捧在心尖子上疼的,卡个鱼刺都要找大夫,传出去还不晓得叫人笑成什么样呢!”

旁边的亲戚们听红于说话都笑起来,唯独景辰一脸肃然,丝毫不理会旁边众人取笑,亲手接过红于手里的漱口杯。

见叶翕音已经反复漱了几次口,鱼刺似乎还没出来,景辰附身扶住她的肩膀,低声问:“还疼么?”

叶翕音轻轻地点了下头,大概是刺卡的有点深,明澈眸中有隐隐浅泪。

第064章 景辰的亲哥哥

看见叶翕音眼中有泪,景辰一向平静如潭的眸底瞬间添了几分慌乱。

卫小海将冷清秋找了过来。

见这情形,冷清秋皱眉道:“如果刺扎的深,光漱口不管用,需用镊子将刺夹出来,我那有个小巧的铜镊子,等我取来。”

很快,紫铜镊子取了来。景辰接过镊子,卫小海立刻吩咐下人点盏酒精灯并预备一盆温水和漱口的淡盐水。

等一切预备妥当,景辰不许任何人插手,自己亲手给镊子消了毒,为防止叶翕音疼痛时摔倒,景辰细致地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

轻轻捏住叶翕音的下巴,景辰语声低柔地附身靠近:“嘴张开,让我看看。”

见这情形,一直站在旁边的冷清秋忍不住小声道:“少爷,您没做过这些,要不还是请别人来。”

景辰跟听不见似得丝毫不理,只认真地向叶翕音口中查看,最终在靠后侧的牙龈牙缝里找到一根细小的鱼刺,此刻那鱼刺已将牙龈扎地明显红肿起来。

“我要拔刺了,刺扎的有点深,你若觉得疼就扶着我,千万别乱动,否则我怕镊子伤着你。”景辰温和细致地叮嘱。

叶翕音轻轻点了下头,因为身子往后仰,放在景辰的腰上双手不自觉抓紧了他的衣裳。

景辰的鼻息挨地很近,几乎贴在叶翕音的唇上,叶翕音身上有清清淡淡的兰花香,连带她与他混合在一起的鼻息,温温热热地扑在景辰的脸上,有点痒。

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景辰的心,有点乱……

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景辰努力集中注意力,小心翼翼把镊子探入叶翕音口中,动作轻巧精准地夹住露在外面的一截鱼刺,随后迅速往外一扯,镊子也几乎同时由叶翕音口中退出。

“疼!”叶翕音叫了一声,扶在景辰腰间的手下意识收紧,几乎用力抱住了他的腰。

景辰一只手拿着镊子,看了眼镊子上带出来的鱼刺,另一只手自然地扶住叶翕音的肩,紧张地低头询问:“刺拔出来了,可感觉好些?”

叶翕音用舌尖碰了下刚才扎过鱼刺的地方,果然不疼了。

抬起尚带泪光的明眸,叶翕音对景辰甜笑:“不疼了!”

听她说不疼了,景辰算松了口气,眸光落在叶翕音微仰向自己的白皙小脸上,抬起手,指腹轻轻地拭去她眼角残留的一颗泪珠。

镊子交给下人,端过淡盐水给叶翕音漱口,景辰扶着叶翕音重新落座。

刚才景辰当众为叶翕音夹鱼刺的一幕,落在许多亲戚的眼中,席间的几个未出阁的族中女子简直羡慕的想哭。

甚至有脑子灵光的姑娘,已经开始悄悄地跟冷清秋打听,景辰家里还有没有其他兄弟,就算堂兄堂弟也算数。

这样英俊体贴又温柔多金的夫君,走过路过绝对不能错过!

冷清秋嘴角抽了抽,脸上陪着笑,心下暗诽:我家少爷倒是有个当皇帝的亲哥哥,就是不晓得你们有没有那个魄力去后宫争宠。

那边一群少女围着冷清秋,这厢叶翕音终于从鱼刺的困扰中解脱出来,喜滋滋地伸着筷子又夹了一块鱼肉,记吃不记打地再次添进自己的餐碟里。

景辰眉心又拧了起来,伸手就端走了她面前的餐碟。

叶翕音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餐盘转移到了景辰的面前,完全忘了刚才卡鱼刺的事儿,满脸不悦道:“你要吃鱼,盘里还有那么多,为何偏抢我的!”说话就将小手伸了过去。

一码归一码,先前帮她摘刺她已经谢过了,眼下抢她口粮可不成!

景辰没理叶翕音,将她伸过来的纤细手腕握在手心里,另一只手持筷子,轻巧灵活地剥开鲜嫩鱼肉,将里面大大小小的鱼刺逐一挑拣出来。

叶翕音想收回手,可手腕被景辰微热的手掌握住,不知是他太专注忘了,还是故意的,就这么握着她的手腕,一直没松开。

静静地看着景辰专注挑拣鱼刺的好看侧颜,叶翕音感觉自己的脸颊渐渐地有些发热……

原来他不是要抢她的鱼肉,是帮她挑鱼刺。

将挑好的鱼肉重新放回叶翕音面前,景辰又向鱼盘中夹了一块鱼肉……

叶翕音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有点不好意思:“这个……你不用这样,我自己来就好。”

“反正我此刻也没事做”景辰说话间,又挑好了一块鱼肉,看见叶翕音餐盘里的那块已经吃完了,便将这一块又投喂给她。

景辰给叶翕音夹鱼肉的时候神态平静自然,仿佛周围并没有宴席,只有他俩。

可叶翕音却能感觉出来,此刻有许多亲戚的目光在他俩身上来回流连,还有很多族中的女眷,在跟叶母悄悄耳语,大概是在夸赞景辰。

景辰今天的表现,还有眼下对她细致的照顾,确实给足了叶家面子……

叶翕音在心里默默地想,今天景辰的这个情,她会记在心里。不论景辰是因为什么缘故而决定与她订婚,日后,如果他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她也一定义不容辞。

被挑拣过鱼刺的红烧鱼,可以从容细致地品尝,不用像以往那样小心翼翼。叶翕音突然觉得很有趣,她的前世跟叶翕音一样都喜欢吃鱼,居然也同样经常被鱼刺卡到。

只是前世,总是爹和娘亲亲手给她挑拣鱼刺……呃……还有,这厨子的红烧鱼做的很好吃,跟她前世的娘亲鱼做的口味很像……

“怎么?哪里不舒服?”

景辰将一块鱼肉放进叶翕音的盘子里,见她眼角有微微的湿润,立刻略显紧张地低问:“是不是刚才被刺卡到的地方还在疼?”

叶翕音努力压制住对前世爹娘浓烈的思念情绪,勉强挤出一个笑,轻轻点了下头:“嗯,却是还有点疼。”

景辰又拧起眉心:“要不还是请大夫过来看看?”

“不用,已经好多了……还有……景辰,谢谢你。”

叶翕音湿漉漉的眸,认真地望着景辰。

俩人气息再一次相融,她微微带着兰花幽香的呼吸,一点点在景辰的鼻息间萦绕。

景辰的眸光凝在叶翕音白皙剔透的玉颜上,脑中突然又浮现出昨晚为她挑开耳洞的蜡封时,指尖绵软的让人无法自拔的美好触感,身体内那股炙热躁动瞬间被再一次引燃。

赶紧移开目光,景辰声音淡淡的:“一声谢就完了?这么没诚意,我不接受。”

写在上架前的几句

转眼,《胭脂商后》已经上传三个月了,这是玉箫在起点女频的第一本书,也下了很大的功夫。

《胭脂商后》的女主很特别,与一般的女频古言不同的是,《胭脂商后》带有一定的历史现实色彩(但绝非正统的历史文哦,仍是血统纯正的古言网文)。

叶翕音的前世叶小鸾,是曾经在大明王朝真实存在过的才女,她的真名就叫叶小鸾。文中提到的《返生香》词集就是她的传世遗作。

这个女孩子虽然只活了十七年,却是出身名门望族,才华横溢,容色倾城,短暂的生命充满传奇色彩。

因为是第一本书,所以玉箫也很想跟大家交个朋友,就一直拖到25万字才上架(正常13万就可以申请上架了),希望大家能够看到后面逐渐展开的精彩故事。

以前跟读过玉箫老书的小伙伴都知道,玉箫只要开坑就绝对不会太监,尽管在云起写《花见羞》的时候中断了一段时间当时是因为怀孕后身体状况的缘故,但是生完宝宝后,依旧保质保量写完了全本。并且玉箫在创作的过程中从无断更史。

玉箫觉得,对书的创作态度,同样是对喜欢玉箫作品的读者朋友们的一种尊重。

这本书创作伊始,因为特别喜欢叶小鸾,所以,玉箫在架构整个故事大纲的时候下了很大的心思,想尽量用自己的笔,为叶小鸾这个英年早逝的才女重塑一个完美的精彩人生。

二十五万字,终于要扬帆起航了。

明天就要入v,说实话,心里非常紧张,在这里恳请大家,就算养肥,也订阅一下首章(第一章),这对于新书,尤其是玉箫这样的新人非常!非常!非常!重要!有票票的话也请投些月票和推荐票,再次感谢!

玉箫会尽全力写好故事,以回抱亲爱的读者。

启程,感谢有你!

ps:书荒的小伙伴可以看《花见羞》喜欢本文的读者可以加玉箫的群:317327479,玉箫偶尔会发些有趣的番外在里面哦。

第466章 讨债

澜若兰自然不敢拦着,紧张地迈着小碎步跟在旁边,小心询问:“不知景公子要哪种兰品,不敢劳动公子大驾亲自前往,澜某替公子寻来便是。”

边往后远走,景辰淡淡问了句:“哪个花房种的是明松?”

听景辰说要“明松”,澜若兰心头狠狠松了口气。

明松是这两年新培育的一个兰品,虽然不算特别名贵,却因其香韵雅致悠长,属于上乘兰品中销量最好的一款,也是这两年最热销的兰品。

奇兰堂这两年因澜若兰祖父年迈身体不佳,已鲜少培育出新品兰花。每逢初秋兰花开始入市的时节,主要便是依靠如明松这种已经培育成熟的兰花盈利。

因此,对栽种明松的几个花房,奇兰堂也是花了很大的心思,照顾的格外精心。

“景公子想要明松,请这边来,如今虽然入夏,可咱们堂里的明松都已经开始挂花苞了,虽然还没盛放,却正是赏形的最好时候……”

若是能把评兰大会那档子事给揭过去,就算损失个一二十盆明松,他也不算亏。

澜若兰此刻唯一能做的,只剩竭尽全力替讨好景辰,只要景辰不再追究评兰大会上叶翕音和月灵的事儿。

毕竟景辰在兰花界的声誉和地位太重要,只要他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奇兰堂在兰花界的前程就算完了。

看今日这架势,景辰分明对叶姑娘依旧很看重啊,自进门起就寸步不离地把人带在身侧,就连看叶姑娘时候的眼神,比他看自己新纳小妾的眼神都温柔。

退婚?当初是哪个王八羔子诓他的?

王八羔子司寇蕊:“……”

来到专门养殖明松的花房前,景辰推开花房门,一股绵软悠逸的香气瞬间飘散出来。

叶翕音深呼吸,忍不住闭上眼,唇角露出欣然浅靥。

这个香韵,虽然她没闻到过,却有似曾相识的亲切,正是她昨晚想象了无处次的感觉。

景辰低头看向身侧的叶翕音:“这个花香可中意?”

叶翕音睁开眼,明澈的眸中有兴奋氤氲,轻轻点了下头:“嗯,这味道已经很接近了。”

望着叶翕音因为兴奋而湿漉漉的眸,景辰眸底越发柔软,牵着她的手低身进了暖房。

步入花房,叶翕音立刻就被眼前大片的明松给震慑了。

整齐的花叶就像被修建过,几乎全都一模一样高,中央抽出高高的花剑,顶端带着奶油白色的花苞,就连花苞也同样是整整齐齐没一朵先开的。

望着眼前满目花苞,叶翕音心里默默地想:要是这些花能作为香料添入她的膏霜中,那就实在是太完美了。

不过叶翕音也只敢想一想。

能够嗅到与想象中相近的香韵,她已经很满足了,毕竟用能用作香料的兰花消耗可不是一点半点,对于这种上乘兰品用做香料,还是太过奢侈。

就在叶翕音默默感慨时,身边的景辰开口了。

淡淡的眸光扫过眼前大片明松兰品,景辰问道:“这一房的花品相还算不错,类似这样品相的花,还有几个房?”

澜若兰赶紧如实回到:“还有四个,全都是顶级品相,跟这房里的一模一样。我奇兰堂所有大花房,就数这几房明松照看得最好。”

景辰点了下头,继续道:“音音喜欢这个花香,过了晌午,我会派人过来采摘花苞。四个棚里的花苞,我全要了。”

澜若兰直勾勾看着景辰,半晌才抖着嘴皮子问:“您,您的意思是……只要花苞?”

景辰点头:“没错,音音的香膏缺一种香料入药,她相中了明松,所以,这批花的花苞,全部用来给音音做香料。”

澜若兰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可是,我奇兰堂今年的秋市怎么办?”

景辰却似没听见一样,牵着叶翕音的手转身往外走。

澜若兰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额头立刻渗出一层冷汗,赶紧跟在后面追出来。

“景,景公子您高抬贵手啊,您这样我奇兰堂今年就完了,景公……”

景辰突然停住脚步,回身时目色已然冷若凝冰。

“评兰大会上你当众为难音音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日?音音能看中你的明松,是你的运气。若非如此,你奇兰堂还能留至今日?”

澜若兰身子一颤,只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一直贯头顶。

景辰这话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他的奇兰堂以后若想生存,就只有给叶翕音的紫鸾坊提供香料的份儿了。

直至这一刻,澜若兰才彻底明白过来,叶翕音在景辰心里的分量,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重得的多。

意识到这个事实,澜若兰突然绕过景辰,“扑通”一声跪在了叶翕音面前。

不待叶翕音开口,澜若兰已经开始不住地磕响头,边磕头还边哭

“是澜某有眼无珠,是我被猪油蒙了心,在评兰大会上让叶姑娘难堪。澜某保证一定尽全力补偿姑娘,求姑娘替我跟景公子求个情,别断了我奇兰堂的活路啊!”

澜若兰的这个行为有点让人猝不及防,叶翕音不着痕迹地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卫小海护在前面,低头瞪着不住磕头的澜若兰:“干什么大呼小叫的,吓着我们少夫人你罪加一等,到时候可更赔不起喽!”

澜若兰被呵懵了,抬起头越过面前卫小海的袍子下摆,看向站在后面的叶翕音,呐呐问了句:“少夫人?叶姑娘已经跟景公子成亲?”

卫小海翻了一记白眼:“这事轮得着你问么?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的事吧!”

怪不得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就这总跑题的智商,能成什么事!

被卫小海这么一提,澜若兰才恍然,赶紧继续磕头。这人说的没错,这些不干他的事儿,眼下磕头要紧。

澜若兰见过叶翕音不多的几次,他印象里这小姑娘很精明,却面相柔善。

再者女人大多耳根子软,就比如他自己的媳妇,架不住他多缠磨几句,就答应给他纳这第四房小妾了。

眼下他也耐着性子多求几句,这小娘子多半就能心软,没准还能替他跟景辰说上两句好话。

看景辰待这小娘子如此体贴,她若肯开口求情,自己的奇兰堂多半就能躲过这个劫。

第467章 耳根软?

心里揣着这个念头,澜若兰给叶翕音磕头就磕地更卖力了些,就是磕得久了有点头晕。

叶翕音原本想上前头跟澜若兰说两句话,可景辰一直握着她的手护在她身前,更何况前头还站着个卫小海。

叶翕音一时也看不见清澜若兰的脸面,自然也就没留意他有点发晕的状况,只探出半个身子说了句:“你起来说话。”

澜若兰直起身,稳了稳天旋地转的眼神,终于找着了叶翕音的脸,赶紧开口道:“求叶姑娘开开恩,替我奇兰堂向景公子美言几句,如今只有姑娘能救奇兰堂了。”

叶翕音轻轻点了下头:“你说的这些我自会考虑,你先起来。”

听叶翕音这么说,澜若兰眼睛立刻亮了,赶紧麻溜地站起来,身子晃悠了几下才勉强稳住,心里却早已美滋滋地。

想着跟上次的幽灵兰一样,只要叶翕音一开口,一切就妥了。

见澜若兰终于不再磕头了,叶翕音轻轻地扯了下景辰的衣袖。

景辰低头看过来,长眉不觉微微蹙了一下。

说实话,他真心不想叶翕音替澜若兰求情。

尽管评兰大会当日他不在现场,可事后听闻铁淩说叶翕音那日当众如何受委屈,他恨不得毁了整个大胤的兰花行为叶翕音受的委屈出气。

尽管心里掬着浓浓怒意,可若叶翕音当真开口跟自己求情,他定会听她的,只是白便宜了奇兰堂。

见景辰的眸光向自己投过来,叶翕音有点无奈地撇了撇嘴,低声道:“我饿了,想吃逍遥楼的桂花酥饼。”

她说话时声量不大,可除了景辰之外的卫小海和澜若兰也听得很清楚。

澜若兰险些一头栽倒。

叶姑娘这是求情么?这难道不是嫌弃他跪着挡路了。

卫小海憋着笑,伸手把表情呆滞的澜若兰往旁边一划拉,笑呵呵道:“听见没?我们少夫人嫌你挡路呢,站远些。”

景辰唇角亦带着浅笑,抬手疼溺地揉了揉叶翕音的发,语气格外温柔:“好,我这就带你去逍遥楼。”话落,牵着叶翕音的手就往外走。

难得音音愿意当着外人的面跟自己撒娇,景辰此刻心情很好,看原本讨厌的澜若兰也不那么讨厌了。

嗯,暂且留着奇兰堂,就当送音音个种香料的园子也不错。

“叶姑娘,您刚才说好要替我求情的,您赶紧跟景公子说说啊……”澜若兰不依不饶地跟在后头苦苦哀求。

景辰带着叶翕音径自出了奇兰堂的大门,临进车轿时,叶翕音见澜若兰仍站在车轿旁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禁轻笑。

此人实在是悟性有限,难怪难成大器。

见澜若兰呆呆望着自己,叶翕音对眼前愚钝之人心生几分怜悯,开口道:“我为何不替你求情,你竟还没想明白?既然你开口求了我一场,我便给你提个醒。”

“上回我替你求情,让景辰帮你挽救了幽灵兰,景辰当时答应了,可结果如何?你非但不领情,还试图以此迫使景辰去参加评兰大会,后我代为出席却遭难堪,前后两件事,你皆是恩将仇报,我为何还要替你求情?”

“再者,你刚才也说了,会尽全力补偿我的损失,那么我觉得,与我在评兰大会上受损的名誉相比,收你四个花房的兰花,一点也不多!”

叶翕音说完,眸光在澜若兰目瞪口呆的脸上一扫而过,转身进了车轿。

至此时,叶翕音真心觉得,景辰就算真毁了奇兰堂也一点不可惜,落到这个澜若兰手里,奇兰堂迟早也是关门大吉。

景辰跟着上了车,在叶翕音身边坐下,见她面色不悦,不禁浅笑:“不是已经收到利息了,怎么还是不高兴?”

叶翕音有点无奈:“我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如奇兰堂这么好的一座兰花庄园,就这样毁在澜若兰这种无能后辈的手中,委实有些可惜。”

景辰微笑,伸手取了一盏茶递给叶翕音,温和道:“没什么可惜的,往后这园子就是你的了。”

叶翕音摇头:“我目前还没精力再分心打理别的产业。”说完,看向景辰道:“不过,你是不是早就想用奇兰堂的兰花给我的脂粉做香料?”

景辰点头:“嗯,评兰大会后,我原本想毁掉奇兰堂。可是想到这些兰花或许对你有用,就暂时留了下来。”

解释完,景辰最后轻飘飘地补充了一句:“若实在没用,我也不打算留它过年了。”

叶翕音有些意外,却一点都不怀疑景辰的说辞。

她曾亲眼见识过景辰一句话,就让吉祥胭脂的作坊一夜之间夷为平地。

同样的事,在奇兰堂再发生一遍,对景辰来说丝毫没有难度。

只是这样外表清贵高华,内心却无比霸道的景辰,让叶翕音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

幸亏她没得罪景辰,否则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似乎读懂了叶翕音眸中的意思,景辰抬手轻抚叶翕音铺在背上的柔顺墨发,温柔道:“以德报怨这种事我不会做,否则何以报德?”

说完,眸光对上叶翕音的漂亮的眼:“不过对我珍惜之人,我会格外包容。所以,你不用担心,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景辰说话时,眸色格外深邃,如上墨色的琉璃,其中濯濯的逸兴之态如一阕白虹,令叶翕音瞬间沉沦。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叶翕音已经怔怔地凝视了景辰许久。

蓦地低下头,连脖子都红了。

用了咬了下唇角,低声道:“去……吃饭吧,我真饿了。”

叶翕音话音刚落,外面猛然传进来一串猛烈地咳嗽声。

跟着响起红竺关切的询问:“卫小海你没事吧?要不要我跟姑娘替你讨杯水顺顺气?”

“没,没事,我被风呛着了。”

“哦,那你驾车的时候记得把嘴闭上。”

“……”

被风呛着的卫小海猛抽了几下嘴角,他知道刚才车轿里的对话,红竺这没半点功夫的小丫头肯定没听见。

他可是一字不差的全听见了,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嘴狗粮,卫小海还不及消化,就听见了叶翕音的答复。

这么美好的氛围,叶姑娘居然能硬生生掰到吃上。卫小海突然很好奇此时此刻景辰少爷的表情。

第468章 赴宴

他家主子喜欢上的姑娘,果然与众不同!

面对如此与众不同的叶姑娘,卫小海突然觉得他家少爷的后半生,大概会过得格外生动有趣。

不过少爷下回再打算真情告白的时候,是不是考虑先把叶姑娘喂饱了,这样可为告白成功多添几成把握。

期限紧迫,回到家,叶翕音去了后院的作坊,开始着手酿制总督夫人的膏霜。

卖出这份天价的膏霜跟,尽管其中有叶翕音故意敲总督夫人竹杠的成分在里头,但叶翕音也确实想借总督夫人这张贵府圈子里的头牌,为紫鸾坊在县城的脂粉行中辟出一席之地。

因此,对待这份膏霜,叶翕音的态度格外认真。

景辰效率很高,当日就命人去奇兰堂采集兰花制作香料,加之大作坊里有专门用来烘药材的暖房,送来的新鲜花苞很快就做成了上乘的香料。

有了这批特制的香料库存,叶翕音未来需要配置同品类的顶级霜膏,短时间内不用为香料发愁了。

这份膏霜,叶翕音从配料到酿制皆亲手完成,只是最后配置香料的时候,只用一种兰花香略显单薄,便用了景辰的提议,添了些甘松,桂心和零陵香在里面。

三日后,膏霜入酿制窖,叶翕音的工作总算暂时告一段落。剩下的就只等着酿制时辰满出窑时看结果了。

当晚,叶翕音收到了楼夫人特地命人送来的请柬。

赴宴的当日,因是叶翕音第一次参加这种上层女眷圈子的小聚会,从清晨起来开始,红竺就开始边替叶翕音梳妆打扮,边喋喋不休地嘱咐规矩礼仪。

这些规矩礼数全是跟着陈婆婆介绍给她的那位专门教养规矩的老嬷嬷学来的。

红竺跟着叶翕音也养了许多好习惯,把学来的东西全记在个小本子上,没事儿就拿出来翻翻。尽管那些规矩学完后一直没派上用场,却仍记忆犹新。

叶翕音前世是长于世家大族,对于这些规矩礼法自然早已渗入骨髓,不过听红竺絮絮叨叨说得像那么回事,便知这丫头私底下是下过功夫的。

看着红竺井井有条地安排着自己出行的一应事物,叶翕音笑道:“红竺再历练几年,都可做掌事女官了。”

红竺正替叶翕音挑拣出行的衣裳,回头问了句:“掌事女官是什么?也是当官的么?”

被红竺这么一问,连叶翕音自己都愣了愣。

掌事女官,是明朝王妃身边大宫女头衔的官称。

叶翕音亲眼见过的掌事女官,是外祖的亲妹妹,嫁给信王爷的那位姑奶奶身边的那位。不过叶翕音只与那位做了王妃的姑奶奶见过一面。

因她那一世才名出众,得这位姑奶奶青眼,特地召入王府觐见,她身边的那位掌事女官亲手把一只烫金的绣春梅荷包赏赐给她。

当日别的情形叶翕音全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位女官说话的时候,眼角的鱼尾纹慈祥含笑显,格外惹人亲近。

另外就是她的手,把荷包放进自己手里时很白,很温暖。

这些久远的记忆,伴随着她的经历早已深埋在记忆深处,不知为何今日突然翻出来。

收回思绪,叶翕音由红竺伺候着穿戴妥当,出门上了车,不过片刻,已准时出现在了楼府的大门前。

叶翕音由红竺陪着下了车轿,早有楼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采儿专门候在大门前。

采儿总共见过叶翕音两次,一回是叶翕音舌战众大掌柜,最终把整个济宁镇变成了紫鸾坊的大卖场。

第二回便是数日前,在紫鸾坊县城分号后面的雅间里,叶翕音卖给总督夫人天价膏霜,让总督府夫人狠狠吃了个哑巴亏。

两次都让采儿对叶翕音的印象丰富多彩又格外深刻,所以今日出来接,采儿是断不会认错人的。

刚看见叶翕音走下车轿,采儿立刻应了过来,对叶翕音恭敬福身:“叶姑娘,夫人特地让奴婢在此恭候,姑娘请随我来吧,夫人已盼姑娘多时了。”

能不盼么?她家夫人这场赏花宴,分明就是特地为叶姑娘办的。

办这赏花宴的目的,就是帮着未过门的儿媳妇,结识东邯州上流圈子里的贵女贵妇,以方便叶姑娘的紫鸾坊在东邯州立稳脚跟。

叶翕音对采儿微微颔首:“有劳了,带我先去给夫人请安吧。”

采儿平日见惯了这个圈子里的贵女们张扬跋扈的模样,此刻见叶翕音行事温婉大方,对待自己一个丫鬟竟温和礼让,采儿不禁在心里对叶翕音添了几分好感。

小丫鬟边在前面带路,心里边默默地想:若少爷真娶了叶姑娘进门,日后与这样一位美丽又温柔的少夫人相处,也挺不错哒,至少比翠姗姗那个刁女强。

采儿正琢磨,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唤:“采儿,且留步!”

采儿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还真是想啥来啥,她还想着发财呢,老天咋不掉点元宝下来呢!

虽然心里一万个不乐意,既听见对方的声音,采儿少不得停下脚步,转身对来人屈膝行礼:“采儿见过翠大姑娘。”

叶翕音也听见了刚才的声音,回头看去,见正是之前她女扮男装去总督府饮宴时,偷偷躲在矮树丛里见过一面的翠姗姗。

只是今日翠姗姗却并非独自赶来赴宴,身边还有位年纪稍长的女子。

女子但看容貌,至少已过三十,眼角已有明显细纹,却并未开脸,仍是未婚女子的装扮。女子的容貌并不算特别出众,气质却很沉稳,穿扮华美中不失雅致。

叶翕音的目光忍不住在这位年长未婚的女子身上多停了片刻。

因不是自己一人,翠姗姗在总督府面对楼嘉钰时那种张扬的脾性收敛了几分,但言辞中带出的娇惯之气仍是显露无余。

这是常年被宠坏了养下的毛病,就算装也掩饰不住。

叶翕音的视线由翠姗姗身上收回来,转而落在旁边一丛正换新叶的海棠树上。

如翠姗姗这种张扬霸道的姑娘,一眼就能看透到骨子里,没什么好琢磨的。

翠姗姗行至近前,目无旁人地对采儿道:“差你守在门口,可是楼伯母特地让你出来迎姑姑和我的?”

第469章 赴宴2

翠姗姗说完,暗瞥旁边的叶翕音一眼,继续道:“楼伯母此刻在何处,我想她了,还不赶紧带路!”

翠姗姗说话的时候,似全没看见叶翕音,一副身在楼府仿若自家的随意姿态,言语之间透着与楼府非一般的亲密关系。

采儿暗暗撇了撇嘴角:哼!我们夫人是你想见就见的?她就想不通了,夫人正经相中的未来少夫人还都没吭声呢,你一个少爷宁可装病都不想看一眼的曾经相亲对象,有啥好牛掰的?

虽然心里极不待见翠姗姗,出于礼数,采儿还是恭敬地回话道:“实在抱歉,今日夫人命奴婢出来,是特地来迎叶姑娘的。”

“夫人事先交代,要奴婢候着叶姑娘,等人来了即刻引去单独见夫人,至于玉姑姑姑和翠大姑娘,自有专门的婢子带路往后院的摆宴处。”

采儿说罢,立刻唤来一个小丫鬟,嘱咐将翠姗姗二人引去赏花宴席处。

翠姗姗被拒绝,一双凌厉的眼睛立刻钊向旁边的叶翕音,目中敌意尽现。

“咦?我还瞧见呢,这位是……”翠姗姗问话时,目光对着叶翕音周身上下打。显然并不打算痛快跟着小婢子离开。

采儿深知这位翠家大小姐的脾气。

仗着是翠家长孙女,又是玉姑姑唯一嫡亲的侄女,从小被翠家老夫人宠上天。

家里开着国内首屈一指的大胭脂商号,自然有的是钱,脾气养地格外骄纵刁蛮,轻易看不起人。

若被翠姗姗知道叶姑娘也是做胭脂生意的,说不定要说出什么令叶姑娘难堪的话。

采儿跟在楼夫人身边侍奉多年,心思眼色皆十分活络,立刻笑盈盈道:“叶姑娘是我们夫人今日特地请来的贵客,贵客身份尊贵,我等下人自然不好过问。”

“请玉姑姑和翠大姑娘暂且先随着小婢去园中品茶歇息,待夫人出来,自然会向众人引荐。”

哼,就不告诉你,有本事你自己当面问夫人去!

叶翕音不着痕迹觑向采儿。

见其奴知其主,有这样机敏的丫鬟,可见楼夫人也是个绝顶聪明之人。

翠姗姗自然也听出采儿话里的意思,只是一听说叶翕音是楼夫人的贵客,又见对方年纪与自己相仿,翠姗姗不自觉就想到了楼嘉钰的身上。

狠狠拿眼钊向叶翕音,翠姗姗也顾不得身边有长辈在场,张口就对叶翕音喝道:“我与采儿说了这半天话,你是聋子么?还不自己报上身份来!”

一听翠姗姗出口如此无礼,采儿和红竺两个丫头都不干了,正欲开口,却听旁边一直没开口的年长女子沉声低斥:“姗姗,还不住口!”

听得这声斥责,翠姗姗心里一惊,赶紧垂下头小声道:“姑母训诫的是,姗姗知错了。”

年长女子不再理会翠姗姗,对采儿温和颔首:“请转告楼夫人,我们先去后院恭候。”

采儿应声行礼,眼见年长女子带着翠姗姗随小丫鬟往后面设宴的花厅去了,才引着叶翕音往楼夫人处行去。

见方才那俩人走远,红竺忍不住低声道:“这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真没教养!”

采儿也是爱说话的,听见红竺的话,笑道:“叶姑娘才从济宁镇过来,也难怪你们不认得她,她就是翠缕胭脂坊的大小姐,闺名姗姗。我们都唤她翠大姑娘。”

叶翕音道:“方才被翠大姑娘唤作姑母的那位女子,可是翠缕胭脂坊的东家翠玉姑姑?”

采儿立刻点头:“正是,翠玉姑姑为了翠缕胭脂坊一生未嫁,是位很能干的女子,我们夫人很敬佩她,因此与她私交不错……”

叶翕音轻轻点了下头。

关于翠缕胭脂坊的翠玉姑,叶翕音曾听陈婆婆提起过此人。

据说翠玉姑一生酷爱钻研胭脂制作工艺几乎成痴,胭脂香粉酿造技艺十分精湛,连陈婆婆也很佩服。

陈婆婆曾提醒过叶翕音,紫鸾坊若日后想发展壮大,其他的小胭脂作坊,皆不是叶翕音的对手,唯一会给她造成阻碍的,便是翠缕胭脂坊的翠玉姑。

叶翕音也曾去翠缕胭脂坊的铺子里看过,翠缕出品的脂粉香膏的确质地上乘,是一般的脂粉作坊无法与之相比。

不过叶翕音自觉相比于翠缕,紫鸾坊的霜膏质地也丝毫不弱,甚至在货品种类上,比起翠缕更胜一筹,只是眼下紫鸾坊的名声尚不及翠缕大而已。

叶翕音随着采儿穿过一处小跨院的回廊时,迎面遇上三位年轻公子,为首的正是楼嘉钰。

楼嘉钰自然早就从母亲口中得知,今日的赏花宴母亲特地给叶翕音下了请柬。

虽然对今日叶翕音正式登自家门楼嘉钰早有心理准备,可是真见叶翕音出现在自己家里的时候,楼嘉钰仍抑制不住内心一阵狂跳,竟难得有些紧张。

楼嘉钰心里默默地想:是不是那些待嫁的姑娘相亲时,就是这种心态啊?还真有点折磨人呢。

与楼嘉钰相比,叶翕音却显得很平静。

经过三人身前时,叶翕音虽有些意外严鸣今日居然也在场,却仍大方行了礼,却一句话都没多说,目不斜视地跟在采儿身后,从三人面前安静走了过去。

看着叶翕音的背影,楼锦琪忍不住低声问:“咦?这位姑娘以往怎么没见过,也是大伯母请来的客人么?”

听楼锦琪询问,严鸣正欲开口,楼嘉钰先沉了脸:“不关你的事,少多话!”

见楼嘉钰语气不悦,楼锦琪赶紧低下头,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大哥教训的是,是锦旗冒失了,以后再不多嘴了。”

楼嘉钰蹙眉:“既然父亲留你继续在商号中做事,你只管做好的你分内之事,父亲自然会赏罚分明。”

“至于我家宅内的事,你以后休要多嘴,再叫我听闻你背后说闲话,定不轻饶!”说完,不再理会楼锦琪,径自往前院去了。

楼锦琪赶紧跟在后面,态度仍旧小心翼翼:“是,锦旗谨记哥哥的教诲,以后再不敢了。”

落在后面的严鸣,目光在楼嘉钰和楼锦琪的背影上扫过,最终落在楼锦琪唯唯诺诺的背影上,若有所思……

第470章 凑成一对

呵,楼家父子,还真是心软啊!

严鸣望着楼嘉钰和楼锦琪的背影冷冷一笑,快步赶了过去。

今日楼嘉钰的心头好登门,不知道这位处心积虑算计自己堂兄的楼锦琪,知道了楼嘉钰跟叶翕音的关系,会有什么想法呢?

严鸣突然对今天的宴会期待起来。

————

叶翕音随着采儿穿过跨院往内院里走,随口问道:“今日赏花宴,楼夫人不是单请女客么?怎么严家的大公子也在贵府?”

采儿含笑解释:“姑娘莫误会,严公子是送严姑娘过来的,因严公子与咱们少爷交好,约莫是顺便留下来跟少爷小聚的。”

说完,采儿忽又想起还有一位,继而道:“姑娘刚才看见的另外那位,是咱们锦旗少爷,是我家老爷的亲侄儿,少爷的亲堂弟。”

叶翕音微微颔首。

尽管小丫鬟解释的很清楚,其实叶翕音心里并没误会。楼夫人行事应该是很妥当的,今日多位贵女登门,其中不乏未出阁的姑娘,应该不会请外男入府。

几人说话时,来到一座精致小楼前。

采儿停住脚,对叶翕音笑道:“这里便是夫人的书房了,夫人此刻正在里头等着姑娘呢,姑娘请随我来吧”说完,采儿站在门口向内传了一声,便轻轻推开了房门。

几人进去的时候,楼夫人已经亲自从里面迎出来,看见叶翕音,眉眼里全是浓浓的笑意。

亲昵地牵着叶翕音的手,边向内走边笑道:“可算把你盼过来了,方才我等的心切,便拉着老爷下一局棋,此刻正下到关键处,你来得正好,快来帮我指点指点……”

叶翕音没想到楼老爷也在,有些迟疑地站住了脚步。

楼夫人抱歉地笑了笑,温和解释:“你别多心,真的是巧遇,老爷原是要出门的,都怪我一时贪玩……”

叶翕音见楼夫人着急解释,便轻轻摇头微笑道:“夫人无需内疚,翕音首次登门,理当拜望伯父。”

叶翕音说完,大大方方提裙摆随在楼夫人身后走了进去。

看见临窗茶桌前端坐一位眉目英挺端正的中年男子,叶翕音浅浅福身,恭敬行礼道:“翕音见过楼伯父。”

楼夫人走到了楼世奇身侧,低声提醒道:“老爷,这位就是我常跟您提起的叶姑娘。”

楼世奇这些日没少听楼夫人夸赞叶翕音,今日总算得见,忍不住好奇打量。

只是当楼世奇目光落在叶翕音脸上的时候,先是一怔,随即惊讶道:“是你?”

叶翕音也察觉出楼世奇语气不对,抬起头,眸光落在楼世奇脸上,同样露出惊异。

随后俩人望着对方,异口同声说了句:“珍珠裘!”

一旁的楼夫人不明所以:“莫非老爷与叶姑娘认得?”

楼世奇点头笑道:“谈不上认得,不过一面之缘。说起来,叶姑娘还于我有恩呢!”

楼世奇立刻命丫鬟给叶翕音设了座位,之后便把遇骗子贩卖假珍珠裘,叶翕音出言揭露骗局一事对楼夫人讲了一遍。

楼夫人笑道:“还有这么巧的事儿?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

叶翕音抽了抽嘴角。

这楼夫人表达谢意的形容词还真特别,不是应该谢自己免于她家破财么?怎么还扯到一家门里去了。

对面的楼夫人却仍自顾自笑道:“老爷当日既然得了叶姑娘相助,事后理当重谢。当时既然没来得及答谢,不如今日补上。”

楼世奇立刻点头附和:“夫人言之有理,是应该补上!”

楼夫人笑眯眯道:“说来也巧了,上回老爷从莫西回来,恰巧得了两块上好的珍珠裘。其中一块我年前给嘉钰做袄子用了,还剩一块,不如就送给叶姑娘。”

楼世奇继续点头附和:“好,夫人决定就是!”

旁边的站着的采儿轻笑出声:“正好,一人一件,凑成一对儿了!”

此刻当着楼夫人和楼老爷的面,叶翕音蓦地红了脸。

采儿这话虽正合楼萧氏的心思,可她怕叶翕音难为情,便蹙眉对采儿低斥:“不得无礼,还不快去把那块珍珠裘取来!”

采儿嘻嘻一笑,转身跑出去了。

楼老爷的注意力早又转回到面前的棋盘上,敲着茶桌对楼夫人道:“这盘棋你到底是下不下了?”

楼夫人笑得没奈何,对叶翕音道:“老爷这是眼看我要输了棋,故意嘚瑟呢!不知叶姑娘可会下五子棋?”

叶翕音面上微笑点头,心里却有些意外。

没想到楼嘉钰竟然把五子棋教给了双亲,看来楼嘉钰与双亲的关系很不错。不过想到楼嘉钰有那样爽朗开阔的性情,也不难猜到其家人关系必定融洽和美。

通常和睦之家,更容易养出性格开阔通达的孩子。

不过叶翕音转念又不自觉想起了景辰。不知教养如景辰那样如高岭之花的人物,该生于怎样的府宅。

介于前世的见识,叶翕音隐约觉得,除非东晋王,谢那般可与皇族相媲的世家大族,否则绝不可能教养出如景辰这般气度高华的后辈。

景家是京城人士,京城中的几大世族,哪一家姓景呢?

“啪嗒”一记落子脆响敲醒了叶翕音的沉思,回转神,就听楼老爷兴奋笑道:“哈哈,这局我赢定啦!”

叶翕音侧目窥局,悄然走到楼夫人身后,在夫人耳边低低说了几个字。

楼夫人眼睛一亮,抓起一颗棋子落入盘中,随即如孩童般抚掌大笑:“哈哈,看看谁赢啦!”

刚才还一脸兴奋的楼世奇,立刻胡子眉毛全皱在了一起。

盯着棋局半天也没想出对策,忍不住抬头看向对面的叶翕音:“你这女娃娃恩将仇报,我才赠了你珍珠裘,你怎么转过脸就帮着夫人赢我呢?”

叶翕音却盈盈笑道:“老爷赠我珍珠裘,是为了回报我出言免了老爷上当破财之情。而我今日造访贵府乃是夫人的客,自然要帮着夫人。这两件事一码归一码。”

楼夫人笑着挽住叶翕音的手:“我的儿,这话说的真真儿乖巧中听,真恨不得有个你这般灵秀的闺女啊!”

第471章 孬种

楼世奇虽然被顶了回去,却也觉叶翕音聪慧灵秀,很招人喜欢。

又见夫人如此心仪这姑娘,想着日后叶翕音过了门,婆媳关系和睦也是家中一大福气,心下便默认了这门亲事。

只是低头看了眼方才的棋盘,楼世奇有些惋惜。

棋下的这样好只可惜是儿媳妇,不能经常陪着一起下棋,要是女儿就好了,没事儿就能陪着自己杀几局过过瘾。

不过楼世奇转眼又想到了自己儿子,不觉剑眉紧皱起来。楼嘉钰那小子棋下得好像也不如叶姑娘,这往后成了亲,下棋连自己媳妇都下不过,是不是有点丢人?

果然鱼和熊掌是不能兼得的!

叶翕音虽是晚辈,却也是女客,楼世奇不便多留,只寒暄几句就起身离开了。

在书房里已耽搁了一阵子,楼夫人恐后面的客人久等,便领着叶翕音往园子里去了。

今日楼府请来的客人,皆是平日与楼夫人来往亲近的熟人,又是只有女客的小聚,众人便显得很随性。

总督夫人自然也在被邀请的客人之列,叶翕音随着楼夫人赶来花园的时候,仇夫人恰也才刚过来。

今日总督府过来的女客有好几位,不光有仇怡然,另外又多了三位。

其中最令叶翕音惊讶的,是赵圆圆居然也来了,还有她上回在总督府上见过的,司寇蕊的表妹唐雨,另外还有一位陌生的年轻少妇。

楼夫人亲昵地将叶翕音带在身侧,为她逐一介绍来客。

介绍到年轻少妇时,叶翕音才知道,原来这少妇就是总督府大公子仇安杰新娶过不久的妻子唐雪,也难怪唐雨会跟过来,原是随着姐姐一道来了。

因为天价膏霜一事,总督夫人自然看叶翕音很不顺眼,可因今日是楼夫人做东摆宴,叶翕音也同样是客,碍着楼夫人的面子,总督夫人没令叶翕音为难,只是始终冷冷淡淡爱搭不理的。

翠玉姑身为长辈,虽然听楼夫人介绍叶翕音就是开办紫鸾坊的东家时,有些微感意外,但因她一向性格清冷,不爱与人多言,便也只点头寒暄之后就没了交集。

至于严鸣的妹妹严清,性子格外温柔腼腆甚至有几分怯弱,幸亏仇怡然与她关系不错,拉着她说说长道短的,否则楼夫人都差点把严清给忘了。

另外还有知州的夫人和女儿,以及新到任的县丞夫人和女儿。

虽然两府都是官家的夫人小姐,但皆知楼家虽然经商,却是多年的皇商,地位自然不言而喻,且又与总督府交情深厚,皆不敢拿官家的架子,和和气气地赏花饮宴。

众贵妇贵女们坐在一处闲聊了没多久,夫人们便由楼夫人陪着赏花去了,剩下一群年纪相仿的年轻姑娘,留在园子里随意玩笑。

长辈们一离开,小辈们立刻活泼起来。

最先按捺不住的一位,就是翠姗姗。

翠姗姗本就因叶翕音被楼夫人单独请去而心里不舒服,刚才见楼夫人带着叶翕音与众人引荐时,总是时不时亲昵地牵一下她的手。

楼夫人这样亲昵的举动,可从没用在她身上过,就连刚才她几次主动上前,试图引起楼夫人的关注,楼夫人竟都视而不见,满眼里好像只剩下一个叶翕音。

一想到叶翕音很有可能被楼夫人相中,继而娶过门成为楼嘉钰的妻子,翠姗姗心头的嫉妒之火就抑制不住地往上蹿。

恰在此时,有小丫鬟端来棋牌双陆等游戏,供众姑娘们打发时间。

翠姗姗一眼看见其中有两幅五子棋,眼睛顿时亮起来。

五子棋是最近新才风靡起来的棋类游,会的人并不多,又因为市面上眼下尚未有卖现棋子的,需要特别定制,因此只在有钱人的圈子里流行。

翠姗姗虽也学会不久,可在唐雨等贵女圈子里,算是下的很不错的。前两日她与姑母下五子棋时,也曾得到过姑母的夸赞。

翠姗姗伸手那起一副屋子里,回头看向叶翕音。

这个叶翕音不过是个小作坊的小老板,能有什么见识?呵呵,刚才嘚瑟够了,也该轮到让她出丑的时候了。

仇怡然是闲不住的性子,不喜欢安安静静下棋吟诗,便拿了几根鱼竿,约了叶翕音和严清同去后面的小湖钓鱼。

叶翕音也喜塘边清静,欲随仇怡然同往,却突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姓叶的,你且等等。”

叶翕音不用转身,光听这口气就知道是哪位,回转身看向翠姗姗。

仇怡然回头叫道:“翠姗姗你怎么说话呢?不会说人话就闭上嘴,你家长辈没教过你家丑不可外扬么?”

仇怡然一句话把翠姗姗气地脸都绿了。

怎么有这么会气人的姑娘。

叶翕音侧目看向仇怡然,心里有些意外。

这小姑娘说话挺有意思,脑子转的也快,叶翕音喜欢聪明的姑娘,此刻越发觉得仇怡然与自己对脾气。

气归气,翠姗姗当然不敢怼仇怡然。一双含怒的眼瞪向叶翕音:“刚才楼伯母直夸你能干,可你呢?这半晌不是躲在楼伯母的后头,就是躲在总督府四姑娘的后头,原来是个孬种!”

仇怡然是个护短的性子,听翠姗姗出言侮辱叶翕音,当即就要开口怼回去,却被叶翕音轻轻握了握手。

止住仇怡然,叶翕音容色平静望着翠姗姗:“不知在翠大姑娘眼里,怎样才不算是孬种?”

翠姗姗冷冷一笑:“当然是凭自家本事令人信服!”说完,充满自信的目光落在手里摆弄的五子棋上。

叶翕音的眸光也随着翠姗姗在五子棋上定了定,瞬间有点想笑场,不过看见对面翠姗姗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她要是这个时候笑,是不是太不给对方面子了?

下个五子棋,就算有本事了?那她五岁的时候就很有本事了。

翠姗姗没读懂叶翕音表情里的意思,只见她目光盯住在五子棋愣神,像是被为难住的样子。

脸上得意之色更浓,翠姗姗捻起几个棋子在手心里边抛边笑:“你既然能开作坊,又那么有本事,下个棋应当难不住你吧?”

第472章 替战

叶翕音平静地收回目光,转向旁边,看着身边安静端立的红竺。

红竺先前一直默默跟在叶翕音身边,虽然翠姗姗一直跟自家姑娘逼逼个没完,弄得她想骂人,可是礼仪教养不允许她这个大丫鬟在未经主子允许就随便开口。

所以,为了围护主子的仪态,红竺小姑娘忍得很辛苦。可是姑娘却突然把目光转到自己身上了,红竺就忍不住低声唤了句:“姑娘?”

难道姑娘是打算让她这个大丫鬟开口迎战了?

红竺突然有点兴奋,有种想挽袖子的冲动。

叶翕音看了红竺一眼,没说话,却先叹了口气。

见叶翕音叹气,不明所以的红竺立刻有急了。

姑娘叹气是啥意思?莫非觉得她骂架的功夫不如红于?红竺很想跟叶翕音解释,虽然她以前不如红于,可是她私底下勤学苦练过,现在已经行了!

骂架?叶翕音心里想得自然不是这个。

主要叶翕音此刻面对这个局面有点纠结,纠结到底要不要让红竺替自己去跟翠姗姗下棋。可是即便让红竺去下,叶翕音都觉得是在欺负翠姗姗。

对面的翠姗姗自然不知叶翕音心中所想,见叶翕音不说话,只顾盯着自己的丫鬟看,还以为她这是不敢应战,想让自己的丫鬟去搬楼夫人当救兵。

翠姗姗生怕叶翕音把楼夫人找来,那样的话,自己让叶翕音当众出丑的计划可就落空了。

趁着叶翕音还没来得及说话,翠姗姗先一步开口道:“姓叶的,你若不敢与我对弈,就当众给我下跪,并亲口承认你自己是孬种,并发誓永不涉足我们这群贵女的圈子,我今日便放过你!”

哼,没胆子跟她对弈就下跪求饶,反正她就是要让姓叶当众出丑。这样一来她的闺誉也就全毁了。

即便她日后仍会在贵女圈子里出现,跟这种声名狼藉的姑娘,哪位贵府千金还愿意跟她做朋友啊,恐怕就连仇怡然都得跟她断交。

丢了这么大的人,姓叶的就算脸皮再厚,恐也没脸再出现在今日这些人面前了。

只要姓叶的不进贵女圈,就没机会与嘉钰相遇,自然也就没机会跟楼家攀扯上关系了。

此刻周围的众位姑娘们亦有些诧异,纷纷低语议论。大家自然是想不到翠姗姗会提出这种要求,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叶翕音。

这位叶姑娘自从过来后一直表现得得体大方,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翠大姑娘。惹得对方如此为难她。

众贵女中,总督府大少夫人唐雪已嫁为人妇,年纪又稍长于众少女,与这里的众人皆相熟。

听翠姗姗提出这个要求,唐雪开口劝道:“这是楼府办的赏花小宴,大家都是楼夫人请来的客,不过聚在一起玩耍,何必如此令人为难。”

翠姗姗却冷哼:“我就是看不惯某些人,在长辈面前装出一副有才德的虚伪样子,其实肚子里草包一个。我今日就替楼夫人撕下这人虚伪的面皮,让众人知道她的真实模样!”

翠姗姗得振振有词,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叶翕音早已没兴趣再与之多言,只是觉得这翠姑娘的思想挺清奇,明明是自己亲手撕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原本的样子,却还张牙舞爪说要撕她的。

这么思想清奇的姑娘,如今依然能混迹于此等贵女圈,也不知是众人格外包容,还是她运气忒好了些。

唐雪只觉这样闹下去不像话,仍欲开口劝阻,却被妹妹唐雨悄悄拉了下手臂。

唐雨伏在唐雪耳边低声道:“姐姐莫管,翠家大小姐脾气一向如此,你越说她越逞的欢实,这种人岂是肯听劝的?姐姐若出面料理,待会儿出了事反而往姐姐身上惹腥。”

唐雪想起今日婆婆仇夫人也在,恐一时真闹腾起来牵连到自己,反惹得婆婆误会,便没再开口。

四姑娘仇怡然早被翠姗姗气地火冒三丈,嚷嚷着要让婢子去取她的马鞭来。仇怡然文的不行,直接要轮鞭子抽人。

叶翕音按住仇怡然的手背,对翠姗姗缓缓开口:“翠姑娘说了这半天,无非就是想跟我下棋,那就下吧。”

众人:“……”

难道不是下棋之前先吵一架么?

就连先挑事的翠姗姗都愣了。

她是想下棋没错,可下棋之前不来场互撕的前奏热热身,如何能体现出她大义凛然的气势?

可是见叶翕音已经安静端立在棋盘前,此刻她若再说什么,反倒显出是她不敢下棋而话唠了。

刚才自己说了那么多,此刻面对恬静的叶翕音,翠姗姗只觉就像一拳捶在棉花上,顿时泄了气。

姓叶的这种温吞吞的性子,可真让人憋屈!

不过没关系,事先预备好的词儿先攒着,等着一会儿赢了她再说也不迟,到时候她的底气还能更足些!

心里揣着这个打算,翠大姑娘雄赳赳地站在了棋盘旁边,轻蔑地看着对面的叶翕音,就差把“必胜”俩字写脑门儿上了。

红竺见叶翕音准备下棋了,想着自家姑娘站了这么久,该坐下喝口茶歇歇,便向旁边搬了个绣墩,并倒了盏热茶,奉在叶翕音面前。

叶翕音伸手接过茶盏却并没坐,侧目看向红竺道:“红竺,你来替我下。”

红竺有些意外,不解地抬眼看向叶翕音。

刚才姑娘看她,她还以为姑娘是让想让自己上阵骂架呢,原来是想让她代替下棋。

红竺抬头与叶翕音对视了一眼,凭借主仆终日相处培养出的默契,红竺立刻就明白了叶翕音的意思。

向叶翕音微微屈膝颔首,红竺恭敬道:“姑娘且歇息片刻,这些琐事奴婢自会替姑娘料理。”说罢,便大大方方在翠姗姗对面的棋桌旁坐了下来。

对战翠姗姗,红竺心虚?

不存在的!

她终日陪在姑娘身边,自然也少不了陪着姑娘下棋解闷子,她的棋艺可是姑娘亲手调教出来的。

红竺虽从不在众人跟前下棋,可冷眼看卫小海和琳珈等人下棋,只觉得他们棋艺皆水的厉害。

上次办喜宴的时候,她旁观景辰少爷和楼公子下了两局,虽然比卫小海他们下得好,可比起姑娘来仍不甚高明。

至于眼前这位嚣张到要上天的翠姑娘,红竺心里觉得,就冲这人品,棋品估计也不咋地!

第473章 碾轧

众人没想到叶翕音会让自己的婢子下场与翠姗姗对弈,一时皆愣愣地看着俩人。

仇怡然反应比较快,第一个大笑道:“叶姐姐,你这小丫鬟说话有意思,我喜欢!这些琐事,当然用不着你亲自出面料理,一个丫鬟应付就足够啦,哈哈哈哈~”

仇怡然才不管红竺是不是真能胜过翠姗姗,只要能羞辱一下翠姗姗,她就觉得挺开心。

没想到小音外表看着斯文柔弱,也是个肚子里憋着坏水儿且明里暗里不吃亏的性子,居然能想出这种妙法羞臊翠姗姗,嘿嘿,果然投自己的脾气!

对面的翠姗姗一张脸气得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一双冒着火的眼瞪向叶翕音:“姓叶的,本姑娘要跟你下棋,你居然让你的丫鬟上场,你这是成心让我难堪!”

旁边众人在心里齐齐翻了个白眼。

这个翠大姑娘怎么什么话都好意思往外说,难道她非要逼着人家叶姑娘跟她下棋,就不是成心想让人家难堪了?

这姑娘到底是吃啥长大的,脸皮真厚!

叶翕音正欲开口,旁边的唐雨却拍了下翠姗姗的肩膀,宽解道:“不就一盘棋么,你与其有这说嘴的功夫,不如先赢了这丫鬟,到时候再让叶姑娘亲自跟你来下,她不就再没推脱的理由了?”

翠姗姗觉得唐雨说的有理,瞪向叶翕音道:“那本姑娘就先赢了你的丫鬟,到时候看你还如何嘴硬!”说完,取出一子啪地拍在棋盘上。

唐雪默默看了妹妹唐雨一眼,不着痕迹地轻轻摇了摇头。

唐雨这番话,明着是帮翠姗姗,实则是把翠姗姗推入了绝境。

身为主子姑娘,跟人家一个丫鬟下人赌棋,下赢了是理所应当,若下输了,那面子可就彻底丢了。

当着这么多贵女的面,听人家一挑唆就应了,这位翠姑娘也实在是太沉不住气,这样脾性之人,棋艺恐怕也不会太好。

唐雪心中所想,对面的叶翕音自然也看得通透,忍不住看了唐雨一眼。

这位唐家二姑娘,莫非也跟翠姗姗有仇?

在场的其余几位姑娘也皆会下五子棋,此刻纷纷围过来观棋。

就连下棋很臭的赵圆圆,都忍不住凑了过来。

只不过赵圆圆并没看棋盘,而是一直默默看着对面的叶翕音。

赵圆圆有些担心叶翕音。

尽管她知道小音人很聪明,可她在这个贵女圈子里混,知道这些富贵人家的小姐大多数都是有些才学的。

小音让自己的丫鬟跟人家的大小姐下棋,万一要是下输了,又要被这个翠姑娘刁难……

赵圆圆心里着实替叶翕音捏着一把汗。

叶翕音抬起头,正对上赵圆圆投向自己的关切目光,便对她投了个温和的微笑。

见叶翕音对着自己笑,赵圆圆微微一愣,瞬间就忘了眼前担心的事儿,心里只剩一个疑问:小音到底是咋长得,咋越来越漂亮了呢?

此刻,周围很安静,姑娘们都很有素质地静默观棋,红竺和翠姗姗责双双盯着棋局,二人亦是同时面露难色,只是想法略有不同。

翠姗姗面露难色,是因苦思冥想琢磨棋路。

而红竺小丫鬟面露难色,着实是因为心里很纠结……

翠大姑娘这棋艺也太烂了,她若是这么快就赢了对方,会不会给人感觉不太厚道啊?

心里有些为难,红竺忍不住抬眼去看身边的叶翕音。

叶翕音始终面色柔静地观棋,见红竺投向自己求助的目光,便对她轻轻眨了下眼。

红竺对上叶翕音的目光,立刻露出了然的甜笑,捻起一子落如局中。

赢了!

没错,姑娘眨眼的意思,就是让她该咋下就咋下!

红竺站起身,对叶翕音垂首行礼道:“奉姑娘的意思,奴婢下完了。”这些杂事婢子料理完啦!

红竺赢得很漂亮,观棋的众人皆忍不住啧啧惊叹。

仇怡然此刻尤为得意,朗声笑道:“小音,你这丫头可太厉害啦,这棋艺简直甩对方好几条街啊,这根本就是单方碾轧嘛。”

说完,仇怡然转而对红竺笑道:“你这丫头着实厉害,我等佩服,自愧不如!”

尽管同样是主子姑娘的身份,如仇怡然大方承认技不如人,就显得直爽可爱,不但没人笑话,反倒越发惹人喜欢,众少女皆向她投去赞许目光。

有了仇怡然带头,众姑娘也纷纷开口大方称赞红竺的棋艺,一时间竟然忘了棋桌旁还坐着一位。

此刻最难堪的就是翠姗姗,脸色又是红一阵白一阵,就跟打翻了自家的脂粉罐子。

“哗啦!”翠姗姗抬手把棋盘扣翻在地。

猛站起身,翠姗姗指着叶翕音愤怒叫嚣:“你是故意的,你的丫头棋下的好,你故意让她来羞辱于我,这盘棋不算!我要你亲自下,否则你今日休想离开!”

仇怡然一把推开翠姗姗指着的手,护在了叶翕音的身前。

虽然年纪不大,可仇怡然平日研习武艺,高挑的身材并不比长自己两岁的翠姗姗矮。

仰着尖俏白皙的下巴,仇怡然轻蔑看着对面的翠姗姗:“干什么?输了棋就耍横?耍横就能证明你有本事么?”

翠姗姗虽然气地不轻,却还没彻底昏头,不敢明着跟仇怡然顶撞,气红的眼只盯住叶翕音:“姓叶的,你今日若不跟我下棋,就要下跪给我赔礼道歉!”

叶翕音浅浅勾了下唇角,抬手捏了下仇怡然白嫩嫩的小脸,温柔道:“谢谢怡然替我出面,不过,对方既然针对的人是我,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好了。”

仇怡然侧头看向身边的叶翕音,正对上叶翕音从容明澈的美眸,仇怡然微怔了一瞬。

叶翕音此刻的眼神,就像那日在紫鸾坊的待客室中,第一次给她诊病时的眼神一样,美丽,温柔,从容自信。

对上这双美眸,仇怡然立刻就不担心了,只是心里默默感慨。

叶姐姐可真美,要是能给二哥娶回去做媳妇就好了。那样的话,她即便天天呆在府里不偷跑出去玩,也不会觉得闷得慌啦。

嗯,得空得在母亲耳边吹吹风!

叶翕音缓步走到棋桌前,早有楼府的丫鬟换了一副新棋。

叶翕音缓缓将黑子推到翠姗姗跟前,淡笑问道:“这一局若我输了,要当众给翠姑娘下跪道歉对吧?”

“当然!”翠姗姗立刻道。

叶翕音纤白修长的手指缓缓伸进白子棋匣,声音低缓:“那若是翠姑娘输了呢?”

第474章 赌注

翠姗姗被问的一滞,咬着唇沉默片刻,沉声道:“我若输了,随便你处置!”

叶翕音微微颔首:“好,若翠姑娘输了,便把翠缕胭脂坊在鸿运大街上的那间铺子赔给我!”

没想到叶翕音会提出这个要求,翠姗姗倒吸一口冷气,惊诧瞪向对方:“你……那可是我们翠缕胭脂坊的总号,你怎么敢!”

其余众姑娘没想到事情会闹得如此大,唐雪等人皆知鸿运大街上那家翠缕胭脂的商铺,在翠缕经营的所有商铺中地位很不一般,却没想到叶翕音开口就要人家这么重要的东西。

难道这是叶姑娘事先已经打算好了的?若真是这样,那这位叶姑娘的城府就太深,太可怕了。

原来叶姑娘才是真正阴险之人呢!

众人生出这样的想法,看待叶翕音的态度也渐渐发生了变化,开始不着痕迹地倾斜向翠姗姗。

比起叶翕音这种心机女,翠姗姗直言所求就想的直爽可爱得多。

感觉道周围众人看待叶翕音的眼神发生了变化,赵圆圆和红竺皆显出一些不安。

仇怡然按捺不住又想怼人了。

叶翕音却始终神色淡淡:“我开口要翠缕的总号,翠姑娘就心疼了。若我输了,姑娘可是要我当众给你下跪的。我是紫鸾坊的东家,我若给翠姑娘当众下跪,无异于被你翠缕胭脂踩在了紫鸾坊头上,我紫鸾坊今后要如何在县城立足!”

叶翕音本不想这么做,可这位翠姑娘明显是被家里人给惯坏了,简直无法无天,今日不给她点教训,恐怕她还不能长记性。

家里人惯着是一回事,她身为一个外人,可没必要忍让。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不懂进退规矩,就得付出代价。

旁边的众贵女们先前已经开始倾斜的天平,在听完叶翕音的这番话后,顿时觉得还是叶姑娘更有道理。

纷纷开始点头,表示赞同叶翕音的说法,觉得叶姑娘这个要求也算是公平合理。

翠姗姗听众人低声议论,一时有些下不来台。

这事儿本来是她先挑起来的,此刻虽然有些后悔,可若开口反悔往后在这群贵女圈子里也就不用混了,只得硬着头皮应承:“好,就依你说的,开局!”

叶翕音默默看着翠姗姗把黑子摆上棋盘,心里暗叹一句:这姑娘真是没救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提出了这个条件,翠姗姗会顾念自家产业,向自己低个头,认个错,这件事就揭过去了。

今日之事说到底,不过是小姑娘的玩笑,其实没人会真正放在心上,过阵子也就淡了。

没想到这个姑娘的虚荣心竟这般强,宁可赔上家业,只为围护自己的一张面皮儿,竟毫不顾惜长辈族人多年的辛劳经营,这不是典型的败家子是什么。

默默替翠家长辈感慨,叶翕音手起子落……

一步,两步,三步,赢了!

没错,二比二,翠姗姗和叶翕音每人走了两步,棋盘上总共四个子。

叶翕音赢了。

盯着棋盘上的从未见过的开局方式,翠姗姗开始怀疑人生。

这是什么开局方式,五子棋的子不是都要连在一起的么?为什么这人开局就东放一颗,西放一颗,然后在她毫无知觉的时候,她再放一颗就变成三三局了?

这到底是下棋还是变戏法啊!

看着风中凌乱的翠姗姗,叶翕音将手中余子丢回匣子里。

她无心恋战,便随手摆个“新月局”,果然不出她所料,三步以内定输赢。

看着翠姗姗此刻输的不明不白的狼狈表情,叶翕音只觉对方可笑又可怜,正欲开口说那铺面自己不要了,对方却猛地一推棋子站了起来。

翠姗姗高傲地对着叶翕音一扬下巴:“不就是间铺子么,我翠缕胭脂坊全大胤那么多分铺面,舍这一间,本姑娘不在乎!”

叶翕音淡淡看了翠姗姗一眼,心道:经鉴定,果然货真价实败家子一只。

这孩子是被家人惯得彻底没药可救了。

就这智商,叶翕音觉得再跟她多说话,自己都得被愚蠢传染了。

看都懒得看翠姗姗一眼,叶翕音转身牵着仇怡然,和道:“走吧,咱们钓鱼去。若真钓得多,跟楼夫人讨个小烤炉,我给你们做烤鱼吃!”

仇怡然高兴地欢呼一声,招呼着严清一同随着叶翕音往后园的湖边走。

众人见棋下完了,输赢也定了,便也纷纷各自散了。

叶翕音等人才走出没多远,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追了过来。

行至叶翕音面前,丫鬟恭敬行礼道:“叶姑娘,我家姑娘仰慕姑娘棋艺,不敢叨扰姑娘,想请这位姐姐过去指点一二。”丫鬟说完,充满崇拜地看向叶翕音身后的红竺。

人家叶姑娘的贴身丫鬟不光能干活,还能为主子姑娘争光,简直是她们这些贴身丫鬟的楷模啊!

叶翕音顺着小丫鬟来时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知州府上的几位姑娘,站在不远处望着这边。见叶翕音看过来,几位姑娘纷纷遥遥颔首行礼。

叶翕音回身对红竺道:“难得知州知州府上的姑娘欣赏你的棋艺,你就去陪着姑娘们解解闷子,不用着急回来侍奉。”

听见叶翕音吩咐,红竺只得应声,随着小丫鬟去了。

楼府占地广阔,后园中的湖虽是人工雕琢,却造型别致,湖边专门有一处凸出的莲状钓台,周围皆是茂密的芦苇,景致十分精巧。

叶翕音三人上了莲花钓台,仇怡然最喜钓鱼,忙不迭从丫鬟手中接过钓竿,亲手给鱼钩上饵,将鱼线漂亮地甩入湖面,露出一截小小的漂尖。

严清虽不太会钓鱼,可小聚的时候常陪着仇怡然钓鱼,看得多了便也学了些皮毛,只是鱼线甩的不如仇怡然潇洒利落。

叶翕音是地道的外行,得仇怡然手把手地教。

若论琴棋书画,女红,厨艺这些闺阁中事,一样也甭想难住叶翕音,可是一到户外活动上,叶翕音就立刻表现出一种超凡脱俗的低能。

尽管钓鱼是一项几乎不用体力的运动,可叶翕音仍是险些把自己甩进湖里。

仇怡然教得心惊胆战,最终只好放弃,替她甩了一根竿子进去。

楼府的钓竿皆是上品,竿头上有按着两个带弹簧的小银铃,有鱼儿咬钩时银铃会响,不用主人时时盯着。

三人坐在湖边的小札子上闲聊,仇怡然向严清问道:“我听说你母亲已经收了男家的聘礼,你年前就过门?”

第475章 续弦

叶翕音从楼夫人口中得知,严清是庶出的女儿,与严鸣并非一母胞妹,此刻听仇怡然说其“母亲”,便知指的是严府的当家夫人,严鸣的母亲。

提起亲事,严清眼神立刻黯下去,垂下脸轻轻点了点头:“嗯,母亲对那家人家很中意,日子就定在三个月之后。”

“这么着急?对方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仇怡然对严清的婚事很关注,一连声追问,言辞中难掩明显的疼惜。

严清始终低着头,说话的声音很乖顺:“是开染坊的,跟我家在生意上时常有来往……”

仇怡然一听就急了:“严夫人这么急着让你过门,该不会把你卖给人家的吧?对方的底细你知道么?你家里人可询过你的意思?你若不愿意,我去跟我母亲说,把这门亲事推了,我让母亲另为你寻一门亲!”

严清赶紧扯住仇怡然的袍袖:“依然你别去说,男方人家挺好的,是我自己愿意嫁过去的。其实今日我原本要在家里绣喜帕是不能出来的,母亲听说你要来楼家,特地让我过来跟你告别。”

严清说至此,清秀的脸上牵出一个安抚的笑:“母亲现在对我挺好的,我的嫁妆母亲也预备的很丰厚。真的,你别替我担心了。”

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大好年华却嫁给哥三十开外的男人,而且还是续弦,嫁妆能不丰厚么?

只是这些事实真相,严清一个字都不敢跟仇怡然提。

就连今日过来楼府与仇怡然相聚,也是她出门买东西时偶遇楼夫人,私底下央求楼夫人帮忙,才得了机会出来跟仇怡然见面。

这些年贵女圈子的大宴小聚,仇怡然处处护着她这个没地位的庶出姑娘,俩人相交极好,她也只有这么一个好朋友,出嫁这样的大事,自然要告知好友一声。

仇怡然的性情严清了解,若让仇怡然知道她要嫁去给人做填房,仇怡然必定要闹腾到严夫人跟前去。

严夫人自然不敢驳了总督府大小姐的面子,可是转过脸却必定要报复在她身上,仇怡然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姊妹,护得了她一时,却护不了她一辈子。

见仇怡然仍要继续追问严清,旁边一直没开口的叶翕音却伸手轻轻拉了下仇怡然的衣袖。

趁着仇怡然不明所以看向自己的空,叶翕音对严清笑道:“我就随怡然,也唤你一声清儿吧。咱们虽初次相见却性情相投,也算有缘,你何时出阁也给我张请帖,我预备份贺礼过去,聊表心意。”

严清一见叶翕音就对她印象极好,见她带开了话题,神色立刻放松下来,笑道:“具体日子尚未定下,不过我认得你的紫鸾坊,到时定让人去给你送喜帖。”

见叶翕音和严清都这么说了,仇怡然也不好再多问,笑道:“那就说定了,到时我跟小音结伴去喝你的喜酒!”

说起嫁人,话题立刻变得轻松热闹起来,三个姑娘说笑正起兴,谁都没留神有人突然窜出来,从背后拍了叶翕音一把。

叶翕音挨着湖边坐着,猝不及防被人在后背上拍了一巴掌,身子一个趔趄就往水里栽去。

幸亏仇怡然眼疾手快,出手拦腰把人一把抱住,却到底因为身量小,被带顺势旋转了半圈,俩人才勉强稳住身子。

扶着叶翕音站稳,仇怡然转回身,瞪着绣目对来人斥道:“你是猪么?没看见小音站在湖边上,把人拱进水里你能负得起这个责么?”

叶翕音此刻也回转身,发现差点把自己推进湖里的人,竟然是赵圆圆。

赵圆圆此刻满脸通红,虽然被仇怡然骂成是猪,却一点不恼,一脸紧张地解释:“我虽然胖了点,可我没猪那么笨。我刚才就是想跟小音开个玩笑。走过来的时候脚底下不小心绊了下,才撞到她身上的。”

仇怡然方才骂对方是猪的话,若换成别的姑娘,早就不知羞恼得怎样了,可眼前这小媳妇非但一点没生气,还一本正经地说明缘由,倒是憨地有几分可爱。

仇怡然知道她是母亲娘家的远方客人,这几日来自家府上串门子的,便也不与她过多计较。

低头去拿鱼竿时,仇怡然发现刚才着急去拉叶翕音,自己粉白的裙衫上溅了一串显眼的泥点子,便唤来丫鬟跟着去换衣裳。

严清见叶翕音与赵圆圆相识,俩人兴许有体己话说,便陪着仇怡然一路离开了。

湖边便只剩下叶翕音和赵圆圆。

叶翕音温和问道:“我刚才听楼夫人说,你是随着总督夫人过来的,你此刻过来寻我,总督府夫人那边可只会了?”

叶翕音知道赵圆圆的夫家虽然是总督夫人的娘家亲戚,却已经隔了好几辈子,这样的亲戚关系其实大多数并不是真的很亲。

尤其赵圆圆只是仇夫人的远方的侄儿媳妇,就连仇怡然都不怎么与她说话。叶翕音恐她私下来找自己惹总督夫人不悦。

赵圆圆性子憨直且粗心,行事大大咧咧惯了,叶翕音少不得出言提醒。

赵圆圆点头:“你放心吧,我跟大表嫂说过了。”

叶翕音知道赵圆圆口中的大表嫂,说的正是仇安浩之妻唐雪。

故友相见,自然格外亲切,赵圆圆眼下随着婆婆在总督府上小住,今日是唐雪提议带着她一道来楼府玩儿,这边自然没有跟她交好的闺友。

刚才看见楼夫人带着叶翕音过来,赵圆圆别提心里多高兴了。

见赵圆圆与自己相见依旧如昔日单纯活泼的模样,叶翕音想起赵老板娘的事儿,低声道:“圆圆,你娘的事……”

“小音,你想跟我说我娘离开作坊的事儿吧?”

赵圆圆说话时用胖乎乎的手握了握叶翕音的手,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接话道:“我娘把事情经过都跟我说了,这件事都怪我太大意才给坏人钻了空子。害你还蹲了大牢,我跟我娘都很过意不去,觉得特对不住你。”赵圆圆说话时,眼圈微微有点红。

叶翕音温和道:“我心里清楚,这事儿不能怪你娘,对方是针对我来的,就算这条计没使成,他们还会想别的办法。”

听叶翕音这么说,赵圆圆立刻抹了把眼角道:“我知道害你的人是谁!”

第476章 出事

赵圆圆四下看了一眼,面色紧张道:“小音,我跟你说,害你的人是司寇家的大小姐。那天就是她故意把我留在司寇府里,我娘才误以为我被人绑了。”

听赵圆圆直言真像,叶翕音并没显得多意外,其实这件事她已经猜出了八九分。

官府都压不住的人物,除了总督府,放眼整个东邯州,就只剩司寇府了。

而作坊出事之前,她跟总督府并没交集,所以,可以排除总督府。刚巧她之前在评兰大会上得罪过司寇蕊,这么连起来一想,整件事就全都明白了。

“小音,司寇大小姐有钱有势,是咱们惹不起的人。你如今既然平安度过了这个坎儿,就别再追究这件事了,那样的人物,咱们离她越远越好。”

赵圆圆相劝时,满眼都是真切的担心和关怀,让叶翕音很动容,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叶翕音面上温婉柔顺,只是为了安抚赵圆圆,心里其实并不当真这么想。

司寇蕊这笔账,她迟早要连本带利一起讨回来!

说完了这件事,赵圆圆又往四下看了一眼,继续压低了声对叶翕音道:“小音,另外你托我给你问那块布料,我帮你问过了……”

叶翕音微微蹙眉,静静望着赵圆圆的眸子,沉静的眸色难得带出几分认真。

“我是无意中听大郎和公公闲聊时说起的,你问的那种布料,买主是京城里来的,据说对方身份来历很不一般,他们当时说了个什么‘人’来着?我没记住。反正是很厉害又挺神秘的一伙儿人。”

叶翕音听见“京城”,心下暗暗一惊。

动过叶父坟的那俩人,也自称是京城来的人,这绝对不是巧合,或许就是他们就是一伙的。

叶翕音的思维立刻飞速运转起来。

钱氏绸缎庄定制这批布料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杀害叶父的人。

对方是京城里来的,却又偏偏在钱氏绸缎庄订制布料,就说明这单生意,很可能是由总督府介绍给钱氏绸缎庄的。这些人很有可能跟总督府也有某种联系。

而跟总督府走的近的人,十有八九是朝廷中人,可是那种绛色的绸缎,却又并非皇家羽林卫的制服。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那些人是某位朝中权臣,或者亲王太子府中私养的暗卫或死士。

叶翕音陆续听闻过一些大胤本朝的历史记载,当今天子尚年轻,连儿子都还没有,更别谈不上立太子。

前朝先帝一共有两位成年的皇子,大皇子便是继承大统的当今天子,另一位本应册封的王爷,却至今下落不明。民间传闻有说死了的,也有说归隐的。

而朝中如今权柄重握之人,为首的便是辅佐新帝登基的宰相司寇桦。

可不论是司寇桦,还是那位不知是死是活的王爷,还是其他能养得起暗卫死士的权臣,为何要杀害一个毫不起眼的开银楼的匠人?

就叶父这种家世背景简单的身份,根本不可能与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有交集,更何况对方还是京城来的,她听母亲说过,叶父这辈子一直生活在东邯。

而且从对方后来的表现判断,似乎对叶父是否真正死亡似乎很重视,甚至亲自派人前来刨坟验证。

还有叶父临终前,为何要把那块带血的布料,藏进自己的衣裳内里中的奇怪举动……

叶父,或者说叶家,到底跟京城的哪位重要人物,有怎样的关系?

正在叶翕音与赵圆圆坐在湖边闲聊的时候,有个楼府的小丫鬟急匆匆赶过来,一眼看见赵圆圆,上前问道:“请问这位夫人可是钱氏绸缎庄的少夫人?”

赵圆圆听闻,赶紧起身道:“正是我,不知找我何事?”

小丫鬟笑道:“仇夫人想摸牌,偏巧你们府上的大少夫人被几位姑娘缠着下棋不得脱身,仇夫人便让奴婢来请夫人过去,陪着几位夫人摸几圈牌。”

赵圆圆一听是总督夫人差人来请的,不敢推脱,匆忙辞别叶翕音,跟着小丫鬟走了。

叶翕音独自坐在湖边,脑中细细梳理刚才整理的信息。

才坐下不过片刻,突听旁边一丛芦苇后头“哗啦”一声水响,接着有女子低呼了一声“救命!”

叶翕音被惊地站起身,顾不得多想,手提裙摆便向着呼救声传来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绕过浓密的芦苇丛,叶翕音走到湖边,四下张望却并不见有人,湖水静静地,就连湖边的软泥上,都不见有人踩踏过的脚印。

叶翕音见并没有人溺水,只当是小丫鬟们玩闹,便也没在意,沿着方才来时的路打算再折回去等候仇怡然。

才绕出芦苇丛没几步,迎面走来两个丫鬟,其中一个正是楼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采儿。

采儿一见叶翕音,诧异道:“叶姑娘,原来你的真在这里啊!”

叶翕音见采儿紧张的莫名,疑惑问道:“你找我有什么急事么?”

采儿急切地看了眼叶翕音,对跟来的丫鬟道:“你先过去,我跟叶姑娘有话说。”

那丫鬟却丝毫不买采儿的帐,傲慢道:“这可不行,我是奉了我们夫人的命过来寻人的,如今人找着了,自然是要尽快带回去复命,采儿姐姐有什么,一会儿当着众人的面再说也不迟!”

见这丫鬟不买账,采儿急地登时面红耳赤。

叶翕音此刻才注意道,跟来的这个丫鬟穿着打扮并非楼府丫鬟的服制,而是与仇怡然的丫鬟一样,且对方语气这般强横,应是总督夫人身边的丫鬟。

采儿无奈,只得对着叶翕音行礼道:“请姑娘随我们移步花园,众位夫人和小姐此刻皆在那边等着姑娘问话呢。”

问话?

叶翕音微微蹙眉,虽然仍不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可见采儿望向自己异样的神色,还有她方才刻意加重语气在“问话”两字上,叶翕音已经猜到,必定是出事了。

“即是如此,劳烦二位头前引路吧”

叶翕音面色宁静温婉,不见一丝慌乱,随着两个丫鬟往园中走去。

第477章 浸猪笼

两个丫鬟领着叶翕音,绕过方才钓鱼的那片茂盛的芦苇,走了没多远,便来到一片紫藤花架前。

此时正值初夏,楼府的紫藤花架累累坠坠垂下深紫浅紫的花串,远远望去如一片紫云繁缭绕,繁盛而热闹。

跟盛开的紫藤同样热闹的,还有花架前围拢的众人。

叶翕音被两个丫头带到近前的时候,众人的目光立刻都落在了她的身上,皆是神色各异,几位斯文的知州小姐甚至还红了脸。

就连叶翕音自己也有些意外,因为此刻紫藤花架下站着的,除了今日前来参加赏花宴的女客之外,就连楼嘉钰和严鸣等男子,居然也在场。

而最引她侧目的,是被众人围在中央的楼家堂少爷——楼锦琪。

楼锦琪让叶翕音侧目的原因,并非他长得多好看,而是他此刻当着众女眷的面,竟然衣衫不整,似是才与人揪扯过还没来得及整理仪容。

叶翕音的目光只在楼锦琪身上停了一瞬,便目不斜视地行至楼夫人和总督夫人跟前,向两位夫人行礼。

“晚辈方才在湖边闲散,遇见两个丫鬟,说两位夫人传晚辈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叶翕音说话时神态从容安静,不见一丝慌乱紧张。楼夫人目光只在她面上扫了一眼,悬着的心登时就放了下来。

楼萧氏心里有了底,回转头看向身侧的楼嘉钰,投去禁止他开口的,充满警告的眼风。

仇夫人前不久才被叶翕音痛宰一笔,正看她不顺眼,不待楼夫人开口,先冷哼道:“你自己做得没脸的事儿,还好意思问我们?”

仇夫人一开口,别人尚没反应,楼嘉钰冷厉的目光立刻扫了过去。

楼夫人赶紧睇了儿子一眼,转过脸温和笑道:“事情还没弄清楚,又不是当场抓住的,此刻还不好下定论。”

楼夫人话刚落,翠姗姗先忍不住嗤道:“哼,大少夫人,唐二姑娘还有几位官家的姑娘全都亲眼看见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只可惜她跑得快给溜了。”

“不过刚才两位夫人差丫鬟去拿人,不是没多久就把人给带到这里来了?可见是她还没来得及跑远呢!”

“这么多人作证,依我说也不用问了,直接拉这个不要脸的去溺猪笼,跟她这种不知廉耻之人待了一日,平白污了我们这些姑娘的名节……”

翠姗姗越说越难听,立在她身侧的翠玉姑忍不住低声斥道:“此事自有长辈做主,此处哪有你一个插话的份,还不闭嘴!”

翠姗姗被姑母训斥,立刻乖巧地低下了头,眼神却始终落在叶翕音身上,嘴角露出得意的冷笑。

呵,最好能把这个不要脸的浸猪笼,那样的话,她赌棋输掉的铺子就一笔勾销了。

翠姗姗说话的时候,旁边众人中亦有低低的议论声传进叶翕音的耳中。

叶翕音眸光向众人扫了一圈,立刻收获了仇怡然,严清,赵圆圆和红竺等一波担心急切的眼神。

叶翕音收回视线,温婉澄澈的眸光又落在面前的楼夫人身上,温和道:“还劳烦楼伯母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与翕音,翕音此刻尚不知是为何事。”

嘴上虽如此问,可叶翕音刚才从翠姗姗的言辞中捕捉到一个词“浸猪笼”。

这是专门用来惩罚与人通奸女子的方式。

见叶翕音问到自己头上,饶是楼夫人已是育有子嗣的年长妇人,当着众人的面讲诉这种事,还是觉得有些难以开口。

为难地望着叶翕音,楼夫人低声道:“方才,众位姑娘说,说看见你跟锦旗……”

楼夫人讲诉事情原委的时候,叶翕音听得十分仔细,虽然对方只说了寥寥几句,叶翕音却已经抓住了整件事的几处重点。

楼夫人讲诉完,叶翕音对楼夫人微微颔首道:“伯母说的翕音已大致明白了,这件事并非翕音所为,且这其中有几处翕音尚存有疑惑,可否当面向诸位询问?”

楼夫人点头道:“这是关系你名节的大事,你尽可询问,你刚才说不是你所为,最好能当着众人的面澄清。”

叶翕音温声道谢,转而走至众贵女面前,面色从容问道:“刚才楼伯母所言,是众位姐妹最先撞见了此事?”

知府知州府上的姑娘因与叶翕音不熟,被问到跟前,先红了脸,却没开口。

倒是唐雨大方说道:“没错,当时我和姐姐,还有其他几位姊妹下棋累了,便往园中来散心赏花。刚走到这里,就看见你衣着不整地跑出来,接着锦旗少爷也从花木后面追了出来,正与我们众人撞了个正着。”

旁边的仇怡然立刻叫道:“一定是你们看错了,小音当时根本不可能在这里,她一直跟我们在莲台那边钓鱼,不信你们问严清。”

严清立刻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翠姗姗却道:“刚才你让丫鬟去找过,你的丫鬟回来不是说叶姑娘并不在莲台么?”

仇怡然立刻被问的没了话,一双大眼睛死死瞪着翠姗姗。

她当时并不跟叶翕音在一起,没办法替叶翕音作证,不过仇怡然立刻想到了赵圆圆,转身对叶翕音道:“小音,你当时不是跟这个人在一起么?”

仇怡然话音刚落,仇夫人低声开口道:“这不可能,圆圆一直在跟我们摸牌,怎么会跟她在一起!”

仇怡然惊讶地看向叶翕音。

叶翕音对她轻轻点了下头,开口对众人道:“仇夫人说的没错,我跟圆圆在湖边聊天的时候,夫人让人来把圆圆叫去了。”

仇怡然皱眉:“这么巧?”

翠姗姗冷笑:“这么说来,没人能替你作证喽。哼,有脸做这种事,还不趁早承认,我们多跟你说句话都嫌脏。”

翠姗姗刚说完,楼夫人就听见身边“咔啪”两声骨节脆响,回头看时,见楼嘉钰眼都红了,脖子里的青筋根根蹦起,瞪着翠姗姗的目光似是恨不得把人撕了。

翠姗姗似乎也察觉到了楼嘉钰含着滔天怒火的眸子,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吓地赶紧低下了头,悄悄挪步子躲向翠玉姑身侧。

手却忍不住狠狠绞着帕子。

楼嘉钰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姓叶的今日不是头回登门么?莫非他早看上这个姓叶的了?

若真是这样,这个姓叶的就更不能留了!

第478章 不懂害臊

楼夫人自然也听见了楼嘉钰的动静,侧过脸低声对楼嘉钰道:“眼下是小音证明清白的关键时候,你可别冲动犯浑。现在众人本就误会小音的清白,你若再搀和进去,她就更说不清了。”

经母亲一提醒,楼嘉钰强压下心头怒火,转而又将目光投向叶翕音。

心疼,着急,恨自己帮不上她……

叶翕音却全没关注这些细微的动作,芙蓉玉面上始终神态从容温婉。

目光再一次看向面前的众位姑娘,叶翕音又问了一遍:“你们刚才可都看仔细了,从这里跑出去的姑娘,确实是我?”

见叶翕音问的郑重,唐雪开口道:“我们只是匆匆看见个人影,穿着与你同色的裙衫,发髻瞧着也与你相似,至于脸面,当时那人只是匆忙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我看着确实很像你,至于最终确定是你,还是从锦旗少爷口中听说的。”

相比于众人的说辞,唐雪这个算是比较客观的。

唐雪说完,知府知州家的几位姑娘皆不约而同地轻轻点头,表示认同唐雪的言辞。

叶翕音浅浅颔首,对唐雪道了谢。

转过身,叶翕音的目光终于落在另一位当事人,楼锦琪的身上。

今日来楼府饮宴,她还是头回与这位楼家的堂少爷见面,没想到居然会跟这人凭空生出这样一桩事。

呵,有意思

虽然此刻众目睽睽,叶翕音却依然大大方方打量楼锦琪。

这位堂少爷模样长的还算不错,隐约跟老爷楼世奇有一点点像,在男子里头也算模样出挑的,可惜他上头还有位容色潋滟的堂兄楼嘉钰。

跟楼嘉钰一比,楼锦琪就显得逊色许多,输的主要是气质。

叶翕音浅浅勾了下唇角,缓步走向楼锦琪。

距离对方越一臂远的距离,叶翕音站住脚步。

抬头望着楼锦琪,叶翕音微微含笑:“锦旗少爷,能不能详细说说,我方才是如何非礼你的?”

叶翕音一开口,立刻引起旁边众女子一片低低的议论声,就连心情直爽的仇怡然都有些脸红。

小音胆子可真大,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这么直勾勾问这样的问题,仇怡然觉得若是换成自己,是绝对没勇气当着这多么人的面问这种事儿的。

不过仇怡然觉得叶翕音这样做,恰证明了她胸襟坦荡,心里不由对叶翕音更多了几分佩服。

对上叶翕音清澈如泉的美眸,楼锦琪微微一怔。

他没想到叶翕音一未出阁的小姑娘,当众问这种事竟然毫不避讳。

对上眼前少女明湛如深山清泉的双眸,楼锦琪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有点发虚,开口不自觉就有点磕巴:“刚,刚才我喝了酒,在,在这里吹吹风,姑娘突然就从背后抱,抱住了我。”

叶翕音唇角微带浅笑,望着楼锦琪道:“哦?这么说来,我当时还挺主动的。”

楼锦琪听见这话突然就红了脸。

这姑娘到底是吃啥长大的?当着众人什么都敢说,咋就不懂得害臊呢?楼嘉钰居然会喜欢这种姑娘,楼锦琪突然觉得楼嘉钰挑女人的眼光跟自己比起来,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叶翕音却似根本不在乎众人看自己什么眼光,明澈美丽的双眸一直望着楼锦琪,继续询问:“那锦旗少爷可知我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楼锦琪皱眉:“我当时背对着你,如何能看见你是从哪边过来的?”

叶翕音挑眉:“那么敢问刚才锦旗少爷是站在何处?”

楼锦琪没想到叶翕音问得这般仔细,有些不耐烦地往花木丛中某个地方一指:“那,我刚才就站在那里。”

众人立刻顺着楼锦琪指的地方看过去。

见是一处比较隐秘的花木丛,里面藏的人若是不说话,外面经过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看见,倒是个私会的好地方。

刚才若这位堂少爷不叫嚷出来,叶姑娘又如此主动,恐怕好事早成了。众人想至此,不由用赞赏的目光看向楼锦琪。

这位堂少爷能做到坐怀不乱,果然是位君子。

坐怀不乱的楼锦琪,指认完地方,回头再对上叶翕音那对似笑未笑的明眸,莫名又是一阵心虚,脸皮不自觉更红了。

楼锦琪总觉得,面前傻女那双明澈的眸好像早已洞悉了一切,此刻不吭声,好像是故意在看他做跳梁小丑一样。

叶翕音浅淡一笑:“锦旗少爷出来解酒散心,却找了这么隐秘的地方,是入府之前就与我约好想见么?否则,少爷站得如此隐蔽,我又如何看得见你?”

叶翕音这话说完,众人不约而同地默默跟着点了点头。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如果不是事先约好的,她们从外面看不见楼锦琪,叶姑娘又不是生着透视眼,也同样看不见他呀。

叶翕音浅浅一笑,不给楼锦琪辩驳的机会,目光转而落在采儿的身上:“采儿,你带我前往夫人书房时,途中恰好遇上三位公子。当时,锦旗少爷尚不认识我,曾当面询问过楼公子和严公子,我说的没错吧?”

采儿立刻笑应:“这个奴婢可以作证。当时奴婢带着叶姑娘从少爷,严公子,堂少爷身边经过,堂少爷的确开口询问过叶姑娘的身份,这是奴婢亲耳听见的,当时俩人的确还不认识。”

楼嘉钰立刻道:“没错,这个我和严鸣皆可作证。”

听楼嘉钰这么说,严鸣也跟着点了下头。

见叶翕音证实了俩人入府前不认识的事实,众人疑惑的目光又全都落在了楼锦琪身上。

既然俩人不认识,那么叶翕音一进楼府就与楼夫人待在一起,后又与众位姑娘在一处,根本不可能跟楼锦琪有私下接触的可能。

那么叶翕音也就与众人一样,不可能知道楼锦琪会在茂密的花木后面了。

楼夫人一双亮晶晶美目直盯着叶翕音。

这姑娘太聪明,太敏锐,太细致,她太喜欢了怎么办?

要是没用的儿子再搞不定这个媳妇,她就要认作干女儿了。

不想等了,好眼馋!

眼看叶翕音就要澄清,翠姗姗突然大叫道:“万一是她尾随锦旗少爷进去的呢?她这么不要脸,还有什么事是她干不出来的!”

第479章 铁证

叶翕音蓦地转回头,凝向翠姗姗,眸色微冷:“刚才楼夫人已经说过,事情还没彻底弄清之前不可妄下结论。翠姑娘却几次三番当众出言无状,辱我清誉,可见你府上的教养也不过如此!”

“你……”翠姗姗被叶翕音当众斥责,却一个字也辩驳不出。

没想到叶翕音外面温婉谦和,口齿竟然如此凌厉,众人皆不由对她侧目。

仇怡然对着叶翕音甜甜一笑,暗暗伸出一根大拇指。

仇夫人一直很厌恶翠玉姑清高不合群的样,今日见翠姗姗吃瘪,总算逮着奚落翠玉姑的机会,怎舍得放过。

斜睨着翠姗姗和翠玉姑,仇夫人轻蔑笑道:“某人终日端着一副清雅高洁的姿态,不知道的还当真是朵高岭花呢,没想到教出的晚辈竟如此没有德行,这难道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呵呵,今日可算现打脸啦~”

说完了这番话,仇夫人再看身边乖巧懂事一声不吭的闺女,突然觉得十分欣慰。

仇夫人以前觉得仇怡然生在总督府里,整天跟着父亲和哥哥舞枪弄棒的,没个姑娘家该有的斯文样。

今日见了翠姗姗,仇夫人突然觉得自己的女儿跟翠家的孩子比起来,简直就是大家闺秀的典范!心里登时霍然舒朗起来。

就连看着不顺眼的叶翕音,都比前几天顺眼了几分。

翠姗姗当然听出来总督夫人借题发挥,讽刺自己的姑母,此刻恨不得把头脸埋进胸口里。偷眼去看身侧的姑母,果然见翠玉姑脸上有微微的尴尬。

翠姗姗知道姑母一向安静从容,从没被人当众这样说过。她一生最敬重的人就是姑母,而今天竟然让姑母蒙受如此羞辱,都怪这个该死的叶翕音!

心里这么想着,翠姗姗阴狠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叶翕音身上。

她一定要让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为今日的事情付出代价!

此时的叶翕音,正从容站在楼锦琪的身前。

叶翕音抬起眸望向楼锦琪,语声平和问道:“堂少爷这外袍,可是被我拉扯过的?”

楼锦琪低头看了眼身上有些不整的外衫,点了下头,低声道:“姑娘刚才的确有些难以自持。”

楼锦琪刻意将“难以自持”四个字的语气加重,成功勾起众人的浮想联翩。

听见这句话,不光几位年轻姑娘,就连已经经过人事的唐雪都悄悄红了脸。

这话说的实在太露骨了。

叶翕音抬起明澈的眸子,默默盯了楼锦琪一眼,芙白如玉的俏脸,却是出奇的平静。

她知道,楼锦琪并不是不会用词,他这是故意的。

呵,她与这位堂少爷素不相识,对方为何要故意陷害自己?

叶翕音相信楼锦琪绝对不是针对自己来的,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如果伤害了她,会同样受到伤害的那个人,就是他的目标了。

想到这一步,叶翕音心里已经基本有了数。

浅浅勾起樱色的薄唇,叶翕音对楼锦琪绽出温和淡笑。

这个笑,晃地楼锦琪呆了一瞬。

真甜!

真漂亮!

真不公平!

为什么好姑娘都围着楼嘉钰转?

哼,这回他偏不让楼嘉钰得逞!

心里这么想着,楼锦琪也回了叶翕音一个自觉俊朗的笑,放温柔了语调:“其实,叶姑娘心仪于我,大可不必这样急切行事。姑娘只需与我言明,我或许会考虑给姑娘一个名正言顺与我相处的机会。”

楼锦琪这是对叶翕音表明心迹了?这是要当众配成一双的节奏啊!

众人立刻又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叶翕音的身上。

这小娘子刚才就猴急想干点啥了,这会儿听情郎当众表态心意,还不得乐晕了头,来个当众以身相许。

就在众人皆等着叶翕音“以身相许”的时候,叶翕音再一次对着楼锦琪浅浅地笑了一下。

“喀吧!”楼嘉钰的指关节又脆生生地响了一声。

楼嘉钰心里暗暗发誓,叶翕音若再对着楼锦琪笑一次,他就当众杀人灭口。

杀的当然是楼锦琪。

小音都没对他笑的那么甜过呢,楼锦琪算什么东西。等会儿这事弄清楚了,先把楼锦琪揍失忆了再说。

叶翕音笑道:“那我还要多谢堂少爷抬爱了,不过眼下当着众人的面,还是先把这个谜底解开,省得大家揣着疑问回去,晚饭都吃不香。”

听见叶翕音这句话的仇夫人抽了抽嘴角,小声嘟囔:“这跟吃晚饭有啥关系?”

楼夫人却默默点了下头:“当然有关,没弄清结果,在饭桌上八卦的闲话都不是整套的,当然吃饭不香喽!”

众人默默点头:说得真有道理,叶姑娘是个体恤众生的好姑娘!

体恤众生的叶翕音,不着痕迹地悄悄打开腰间坠着的暖玉蜂巢,一个碧绿的小点从她手心里飞了出来。

眼下正值盛夏,周围采蜜的蜂来往不绝,根本不会有人留意到玉蜂碧珠。

碧珠飞出来后,绕着楼锦旗身上飞了两圈,最后绕着他脖子一直飞。

楼锦琪以为是采蜜的野蜂,抬手乱挥了几下,碧珠就飞开了,随后又绕着人群中的另一个人飞了几圈。

叶翕音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心里已经了然。

再一次对楼锦琪温和一笑,叶翕音缓缓道:“既然堂少爷说我刚才难以自持,那么我大约不只扯乱了堂少爷的袍子,恐怕还做了别的什么事吧?”

楼锦琪被问的微微一怔,随即不着痕迹地朝人群中扫了一眼。

刚才做那事的时候,他原本不想让对方留下什么痕迹。

因为痕迹这种东西属于确凿证据,万一不小心露出破绽,这种确凿的证据就会变成彻底翻牌的铁证。

这样一来,他们的计划不光前功尽弃,弄不好自己还得受牵连。

可是对方却不听他的劝阻,执意要留,给出的理由是这样做可以彻底坐实了叶翕音不检点的事实,彻底让这个姓叶的声名狼藉。

楼锦琪见对方执意也就没拒绝。

毕竟干这种事,说到底还是他占了个大便宜,况且刚才对方在他身上留这个东西的时候,他的确感觉挺受用……

楼锦琪原本想着:如果既能毁掉叶翕音的名誉又可以不用这个东西,最好还是不曝光出来,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叶翕音居然会主动询问这种事。

这姑娘就不怕自己的名声更难听么?

第480章 妆匣

不过楼锦琪此刻却没有替叶翕音担心的意思,抬手拉开领口,露出几分有点虚伪的不好意思:“姑娘,刚才你……”

接下去的话不用说出口,楼锦琪脖子里鲜艳的口脂印子和那一小片红,就自动说明了发生的一切。

众人立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个叶翕音,跟男子拉拉扯扯不说,居然还主动行非礼之举,简直是色胆包天啊!

感觉到绿珠又悄无声息地飞回蜂巢,叶翕音轻轻扣上暖玉蜂巢的盖纽。

扫了眼楼锦琪脖子里明显的痕迹,叶翕音转而对楼夫人道:“可否跟伯母借用一位做事心细可靠的仆妇?”

楼夫人立刻点头,回身对跟在自己身后的面容和善的媳妇吩咐:“周妈妈,你过去给叶姑娘帮个忙。”

周妈妈不卑不亢地微微点头,走出人群,行至叶翕音身前行礼:“请姑娘吩咐?”

叶翕音与楼夫人道了谢,对周妈妈道:“妈妈可看见堂少爷颈上的唇脂痕迹了?”

周妈妈抬头迅速向楼锦旗身上打量一眼,立刻垂目点头:“回叶姑娘,奴婢看见了。”

叶翕音点头道:“未避免再一次被人误解,我不便亲自动手,劳烦妈妈用白棉帕,替我取个证。”

周妈妈立刻明白了叶翕音的意思。

已年过四旬孙子都满地跑了的周妈妈自然没什么好难为情的,当即命人取来干净的白棉布帕子,小心将楼锦琪脖子里的口脂印子取下来。

用托盘端着呈在叶翕音面前,周妈妈态度恭顺道:“请姑娘看看,这样可以么?”

叶翕音仔细看过帕子上明显的红色口脂印记,心里暗笑:为了陷害她还挺卖力嘛,留了这么浓的口脂印子,做证据足够了。

叶翕音不不着痕迹地向人群中扫了一眼,红竺在接收到叶翕音眼神的一瞬,立刻会意,走过来由周妈妈手中接过放帕子的托盘亲手捧着。

叶翕音与周妈妈道了谢,转而对楼夫人温和含笑道:“楼伯母,如今确凿的证据只取到了这一样。”

“口脂这种东西,是女子出门时随身衣包里惯常携带之物,我亦随身备着补妆之需的口脂。便请伯母命府上的丫鬟将我随身的妆匣取来吧。”

楼夫人见叶翕音的丫鬟此刻端着那方绢帕,欣赏地与叶翕音对望一眼,便吩咐采儿去取叶翕音的妆匣。

真是个做事严丝合缝的姑娘,连自己的丫头都不让碰妆匣,如此一来,就彻底堵住了众人之口,众人再也挑不出话了。

不过片刻,采儿捧着个小巧精致的镶着红绿宝的小叶紫檀妆匣折回。

叶翕音亲手打开妆匣的金纽锁,露出里面分作两层并带着小铜幡的小格子。

叶翕音将内外两层皆取出来,匣中所有东西便全部呈现在众人面前。

今日登门的众女眷中,叶翕音细若凝脂,白若素荷的肤质无疑是最出众的一位,众女眷其实早已对她保养肌肤的法子暗暗好奇。

此刻有机会大大方方看叶翕音的妆匣,姑娘们自然要好生仔细看个究竟。

可是当看见叶翕音小小的随身妆匣中,只有一盒散粉和一小瓶胭脂膏子的时候,众人不约而同露出浓浓的失望。

原本想照着样子买一套来用的,可惜人家这是天生丽质,好受打击啊!

叶翕音自己没动手,而是看向楼夫人微笑道:“我既然被人嫌疑,就有劳伯母了。”

楼夫人对上叶翕音坦荡澄澈的眸,轻轻点了下头,上前亲手打开了匣子里唯一的一盒胭脂膏子,取了大约相同的量,轻轻抹在另一块干净的白棉布手帕上。

楼夫人刚把叶翕音的胭脂抹完,距离她最近的仇怡然最先惊呼道:“小音你这个胭脂是从什么花儿里提取的颜色,这粉色清清淡淡的,又雅致又好看!

叶翕音微笑解释:“这批胭脂膏子是今年初春时,我预定的长留山脚下孙家樱园里的第一批早樱。头批樱花被育了整整一冬,盛开时色泽最为饱满,却又雅而不艳。”

说至此,叶翕音露出惋惜之色:“可惜鲜花的量实在太少了,当时只够做一窑胭脂,一入市就被客人抢光了。后来再采买回来的樱花,色泽就比这个差得多。我也是因为很喜欢这个颜色,才私下留了几盒子。”

仇怡然闻言,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尽是失望:“没有了呀,好可惜哦,我也好喜欢这个颜色的胭脂。”

其余众姑娘同时纷纷跟着点头,表情皆与仇怡然如出一辙。

叶翕音温和笑道:“众姐妹若是喜欢,我私藏的还有几盒,回去找出来,让人送至诸位府上,所幸今日来的人不多,每人赠一盒应该是够的。”

哪个女子不爱美呢?众位姑娘听说能免费得一盒叶翕音的私藏品,皆忍不住面露欢喜,一时把正经事倒忘了个干净。

叶姑娘真大方,这么好的东西说送人就送人了,光这点就比翠姗姗强。

翠姗姗也常用私人订制的膏霜,平日里除了见她拿出来显摆之外却从不见她送给谁过,光凭这点,叶姑娘为人就比翠姗姗强!

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虽然没有那么深的城府,却也并非因得了点小便宜就欢喜谁,众人喜欢的是叶翕音行事大方的性情。

唐雪不禁轻笑提醒道:“咱们光顾着得了胭脂膏子高兴,忘了叶姑娘此刻还蒙冤呢!”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将目光投向两块不同的白棉布绢帕。

仇夫人兴致阑珊地甩着手帕:“这还有什么好比的,一看就不是一个色嘛!我家四儿就喜欢这种浅浅淡淡的颜色,那块帕子上浓得跟酸枣皮似得颜色,她才瞧不上呢!”

众人的目光往叶翕音唇上看去,果然与她随身带的胭脂色一模一样。

两种口脂的颜色大相径庭,叶翕音身上的嫌疑瞬间被摘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仇夫人是个好热闹的性子,此刻叶翕音虽然洗去了嫌疑,却仍好奇地把目光投去楼锦琪身上,笑问:“既然不是叶姑娘弄得,锦旗少爷这脖子上的玩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第481章 准备甩锅

众人原本都忘了这个茬,可被仇夫人这么一提,纷纷把目光又投向了楼锦琪。

此刻最尴尬的就是楼锦琪了。

他刚才一口咬定是叶翕音干的,可是现在人家自己澄清了,那自己这到该如何解释?

被非礼了一顿到最后他这个当事人连对方是谁都没搞清楚,这事儿传出去实在太丢人了。

楼锦琪红着脸,低头道:“兴许是刚才一时匆忙看错了,既然不是叶姑娘所为,那这件事便算了吧,我自认倒……”

楼锦琪最后一个“霉”字尚未出口,旁边有人沉声道:“不行!此事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小音不能平白受冤!”

众人循声看过去,见开口之人正是楼嘉钰。

楼嘉钰此刻一张英俊玉颜沉若寒冰,双眸冷森森扫过在场众人,显然是不打算轻易绕开此事。

开什么玩笑,先前一个个口口声声咬定是小音干得,现在人家自己澄清了,这事就完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就算小音澄清了,传出去于小音的名节也一样有影响。小音好不容易登门一趟,闹出这么不愉快的事儿,楼嘉钰此刻杀人灭口的心思都有了。

楼夫人轻轻拍了拍叶翕音的手背,柔声安抚道:“好孩子,今日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这事儿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伯母定要替你讨个公道。”

说完,楼夫人转而面向众人,从来温柔的美目此刻亦沉下来,肃声说道:“小音是我今日请来的贵客,竟在我府上蒙受如此冤屈,我身为东道,自然有义务给人家姑娘一个交代。”

“这件事无论是私了还是报官,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传将出去,别说误了人家洁净女儿的清白,就连我楼府的名誉也要受牵连,往后我楼府再想开宴,谁家的姑娘还敢前来赴宴?”

言外之意:欺负了我未来的儿媳妇,还想全身而退,没门儿!谁家孩子惹的祸谁负责,我楼家才不替谁背这口锅呢!

有了楼夫人这番话,众人虽是来做客的,却也不好再反驳。

叶翕音择除了嫌疑,剩下的众人就都成了嫌疑人,也同时有可能是对叶翕音栽赃嫁祸之人。

众人此刻都盼着尽快查到那位姑娘好把自己择干净,毕竟这种事若传出去实在太不好听了。

众贵女面上默默无语,心里只能自认倒霉的同时,顺便把那个栽之人的祖宗八辈问候一遍。

仇夫人性情爽直,又与楼夫人结拜了干姐妹,自然帮着楼夫人说话。

见干妹妹当真动了怒,仇夫人便道:“这事儿自然要查,也不用报官。本夫人今日就亲自来做这个监察官,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总督夫人这么一说,查案就成了铁板铁板钉钉的事,不容任何事再置喙。

楼夫人恐众人在园中久站疲倦,便命丫鬟媳妇将茶桌椅子全搬过来,请众位夫人姑娘入座。

另外单独设了张小茶几,楼嘉钰和严鸣也坐了下来。

楼夫人命人将抬来的香案放在正中,那块取证用的白棉布帕子,就放在香案上。

仇怡然第一个道:“既要查清嫁祸叶姐姐之人,那我等全脱不了干系,我愿意把我的妆匣拿来当众验看。”说完便示意随身的大丫鬟新荷去取妆匣。

唐雪见状,笑道:“既然怡然打发人去取妆匣,也将我与雨儿的一并取来,省的我再打发人去一趟了。”

仇怡然见大嫂如此爽快,便吩咐新荷道:“你多带两个丫头,去把大少夫人和唐二姑娘的也一并取来吧。”

仇怡然话音刚落,赵圆圆站了起来,憨憨地道:“我的不好劳烦众位姐姐,我随着姐姐去取吧。”

仇怡然挺喜欢赵圆圆毫无城府的憨直性子,且已经知晓了她与叶翕音是旧交,便笑道:“你这来回一趟太辛苦了,还是让我的丫鬟一并带来吧。”

众女皆被仇怡然那句“太辛苦”给逗笑了,只以为仇怡然这样直言赵圆圆胖,要惹她羞愧。

赵圆圆非但不恼,还一本正经对仇怡然道了谢,更惹得众人不禁发笑。

连仇夫人也被这憨厚的表侄儿媳妇给逗乐了,边笑边嗔仇怡然:“四儿,不许欺负老实人!”

紧张的气氛顿时轻松不少,众女眷也欣然将各自的随身妆匣命丫鬟取了来。

趁着众人说话的空,楼夫人命采儿给叶翕音重斟了茶,侧身在她耳边低语:“方才让你受惊了,这壶茶是伯母特地吩咐厨房顿的血燕白蛤玉莲茶,给你压压惊。”

叶翕音没想到楼夫人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就给自己开小灶,不过看见手边与众人桌上相同的青花供春壶,心中立刻知晓了楼夫人的良苦用心。

这位楼夫人性情还真是细致的可爱!

叶翕音便也没虚礼客套,大方对楼夫人道了声谢,端起来饮了一盏。

楼夫人见叶翕音行事大方,心里越发欢喜,为她斟茶的同时,悄悄地给坐在对面的楼嘉钰递了个眼色。

楼嘉钰自然明白母亲的意思,这是已经私下关照过叶翕音了,尽管心里依然疼得紧,却比方才放心了些。

此刻先让小音委屈将就一下,等回头他再想辙好好补偿她。

他的宝贝可不能就这么白受冤枉了,得好好给小音压压惊。

楼嘉钰默默盘算除去那些参茸之类的昂贵补品,至少得再补偿十几块金条,要不就把他家在鸿运大街上另一处铺子送给小音……

楼嘉钰此刻恨不得把自己洗干净送去,可惜小音不稀罕。

就在楼嘉钰分神的时候,突然听见众女子发出一声惊呼。

惊呼声拉回了楼嘉钰的思绪,循着众人的目光抬眼看去,楼嘉钰漂亮的凤目蓦地一怔,随即不着痕迹地看向叶翕音。

他的小音,太聪明了!

“这绿色的小蜜蜂真好看,我还是头回见呢!”

一个女孩子低低地感叹了一句,却立刻被她身边的小伙伴撞了下手臂:“我让你看的不是这个,你没有发现么,那么多手帕,可这只小蜜蜂却绕着其中那两块帕子飞?”

第482章 真像?

“我先前就发现了,这只小蜜蜂飞了有一阵了。”心思细腻的知州府上的姑娘,盯着来回飞舞的碧珠低声补充了一句。

她声量虽小,却成功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唐雪也忍不住道:“该不会是那两块帕子有什么问题吧?要不怎么会引得蜜蜂来回围绕呢?”

仇怡然也点头道:“大嫂说的有道理,蜜蜂喜欢盯着香甜之物,该不会那两块帕子的香气一样,所以被这小蜜蜂给辨别出来了吧。”

就在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只来回飞舞的小蜜蜂身上的时候,安静坐在翠玉姑后面的翠姗姗脸色早已惨白如纸。

目光死死盯在绕着两块手帕飞的碧绿色小蜜蜂,翠姗姗恨不得过去拍着这只死虫子。

这该死的蜜蜂是专门来害她的么?

翠姗姗原本不信一只破虫子,还能找到气息相同的两种胭脂。可是这只该死的蜜蜂却只围绕着她的帕子和那块被取样的帕子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尽管心里急得冒火,可是翠姗姗却什么也不敢做,她知道,自己此刻只要过去驱赶蜜蜂,就等于承认她心虚。

可这样下去迟早要被人怀疑的……

眼下众目睽睽,翠姗姗已经完全没了主意,苍白的脸上冷汗涔涔地往外冒。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的时候,仇夫人不耐烦道:“还愣着干什么,与其在这儿挨个比对,不如把那蜜蜂盯住的两块帕子拿过来看看。若对上了,也省的麻烦再找了。”

“你们还别不信,有的时候啊,这些天地间自然生长的小东西,可比咱们的鼻子眼睛灵光得多喽!”

叶翕音呡唇默默看了仇夫人一眼。

这位总督夫人性子虽急躁了些,却难得能信奉自然之力,方才那句话,倒是说的有几分道理。

霓虹喂养的虎头用来寻找花种,叶翕音不需要寻找奇花异草,便训练碧珠分辨气味。

经过叶翕音的训练,碧珠如今已经可以清楚分辨出与她指定的味道相同的气味。

平日配制胭脂配方时,叶翕音现在已经基本不自己闻了,而是让碧珠来分辨研磨成粉末的配方中,是否添加了某味药材或者香料。

事实证明,蜜蜂在这方面的天赋比人要强得多,尽管叶翕音的嗅觉已经够灵敏了,可是跟碧珠相比,还是略逊一筹。

叶翕音此时放出碧珠,虽然是为了尽快澄清自己和寻找真凶,却也并没诬陷谁,碧珠找到的那块与取证手帕同样气息的帕子,绝对是要陷害她的人。

周妈妈接到楼夫人的眼神指示,立刻带着采儿走向香案,打算将那两块被蜜蜂选中的帕子拿过来给众人过目。

就在此时,突然从人群中跑出来一个小丫鬟。

丫鬟扑跪在当地,立刻开始失声痛哭:“求众位夫人,姑娘主子开恩,今日这事是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想攀上高枝,才对锦旗少爷做出不敬之事。奴婢恳求众位夫人,姑娘主子网开一面,宽恕奴婢……”

丫鬟哭得涕泪横流,一说完就不管不顾地猛磕起头来。

众人一看这丫鬟的穿扮就知道是谁家的,目光不由自主纷纷落在翠玉姑和翠姗姗姑侄俩身上。

“呵呵,刚才还口口声声诬陷人家呢,这下可好了,这脸打的,好疼啊!”仇夫人最先开口嘲讽。

今儿这聚会她可是来着了,可真是解气啊!仇夫人心里狠狠暗爽了一把。

尽管听着仇夫人刺耳的言辞心里很不舒服,可是此刻的翠姗姗,脸上却完全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只剩额角尚未来得及擦拭的冷汗,悄悄透露出刚才极度紧张的心情。

偷偷瞄了眼前面端坐的姑母翠玉姑,翠姗姗心里一时又感激又困惑。

她心里清楚,刚才姑母一定看出了手帕上的口脂痕迹,正是她们翠缕胭脂坊自己制作的一款胭脂膏子。

翠姗姗猜想姑母先前没出手,大概是想看看别的女眷妆匣中是否带有同款,毕竟自家的胭脂一向销路甚广。

谁知她今日运气实在太背了,居然没有一个人与她用同色的胭脂膏子。

就在那只该死的蜜蜂围绕着两块手帕来回乱飞的时候,她看见姑母从随身带着荷包里,不知取出一个什么东西,偷偷塞给了身边的大丫头迎香,之后,迎香就扑出去把刚才的事情全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刚才姑母给迎香的是……

翠姗姗满心疑惑地看向跪在地上,此刻已经发髻散乱狼狈不堪的迎向,却惊讶发现,迎香嘴上的唇脂颜色,正是与自己今日妆匣中带的那种唇脂颜色一模一样。

这绝不可能!她用这个颜色的胭脂膏子,迎香是绝对不敢用的,这一定是姑母暗中做了手脚!

翠姗姗悄悄抬起头,充满感激地望着身前端坐的翠玉姑。

与此同时,众人也都留意到了迎香嘴上胭脂膏子的颜色。

证据确凿,无需继续寻找。

翠玉姑一贯平静的容颜,此刻仍安静地望着跪在地上的迎香,声音微沉:“迎香,你喜欢锦旗少爷也罢了,为何要陷害叶姑娘?”

迎香颤抖着肩膀,抽泣道:“奴婢……奴婢心仪锦旗少爷,自知身份卑微不敢言明。今日初次见叶姑娘,听姑娘们赞叹叶姑娘美貌,便动了假借叶姑娘美貌引诱锦旗少爷的心思。”

“奴婢谋划着,一旦生米做成熟饭,锦旗少爷是正人君子,断然不会弃奴婢之清白于不顾,奴婢跟随姑姑身边日久,姑姑也必会成全奴婢,如此一来,奴婢便可得偿所愿了。”

迎香虽然是一边哭一边述说事情的原委,却将整件事的理由说的清楚明白,就连仇夫人和楼夫人也皆无话可问。

楼夫人摇头轻叹,望向翠玉姑的眼神有些无奈,毕竟是好友的丫头犯的错,翠玉姑的面子她得顾着,只是不知翠玉姑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置迎香。

翠玉姑轻叹一声,对迎香缓缓说道:“你既说已跟随我多年,为何不与我直言心事?你若说明,我自不会强留于你。”

第483章 赔铺

强忍住胸口深深的失望和痛苦,跟在翠玉姑身边多年,迎香很快就明白了她的决定。

深深看了翠玉姑一眼,迎香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颤抖道:“奴婢,谢姑姑成全!”

迎香那个“谢”字说的语气格外沉重,翠玉姑一直平静无波的表情,终于显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愧疚。

而此刻安静坐在她身后的翠姗姗,更是惊讶地合不拢嘴。

姑姑这是不要迎香了?为了保她,居然撵了跟随自己多年的大丫鬟,姑姑心里一定很难受……

翠姗姗至此时,心里才稍稍生出一丝内疚。

不过这一点点内疚也只是稍纵即逝,翠姗姗的眼神转瞬就转化成了两道狠戾如毒蛇般的目光,直直钊向旁边的叶翕音。

这一切,都怪姓叶的贱人!

若没没有这个姓叶的,她不会在众人面前输棋丢人,不会赌输了翠缕胭脂坊总号的铺子,不会因为报复而导致姑母把迎香白送给楼锦琪。

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因为叶翕音这贱人的出现!

叶翕音,我翠姗姗此生与你不共戴天!

叶翕音似乎也感受到了翠姗姗投向自己既不友善的的目光,缓缓抬起澄澈从容的美眸,不躲不避地迎了过去。

如星子般明澈的眸微微眯起,叶翕音似笑非笑地觑着翠姗姗充满怨毒的目光。

翠姗姗微微一怔,没想到叶翕音这样明目张胆地跟自己对视,而且那双眼睛里蕴着似是早已洞悉一切的从容了然。

翠姗姗先前还狠戾的目光,在对上那对明澈美眸时,感觉就好像所有的心思都被明晃晃地摆在了对面少女的眼前。

瞬间被洞穿心思的狼狈,让翠姗姗心里一阵发虚,下示意移开了眼神,脸颊也跟着一阵烧热……

该死的,姓叶的那是什么眼神?怎么总觉得她好像已经知道了一切真像,难道她真会读心术不成!

这个叶翕音,一定是个妖女!

从叶翕音身上收回目光,翠姗姗的眼神重新回到迎香身上。

此刻的迎香已经跟众人道了歉,并给叶翕音磕头赔礼,跟着楼锦琪离开了。

事已至此,算是彻底了结。众人皆知叶翕音是被冤枉的,纷纷好言安抚劝慰。

看着自己的苦心设计泡汤,翠姗姗恨不得亲手撕碎叶翕音此刻脸上的微笑。

就在翠姗姗在心里默默用各种狠毒的言辞诅咒叶翕音的时候,坐在她身前的翠玉姑已站起了身。

翠玉姑对楼夫人温和颔首:“今日蒙姐姐相约前来贵府赏花,不想府中婢子竟闹出这等令人不愉快之事,实在过意不去,我早些回去,就不打扰大家继续游乐的雅兴了。”

楼夫人上没来得及开口,仇夫人先冷笑道:“真是难得啊,你也知道扰了我们的雅兴,以往也没少扰,今日出了这等丑事,总算是有点自知之明了!”

楼夫人皱眉睇了仇夫人一眼,仇夫人也不恼,笑呵呵走开了。

楼萧氏转过脸对翠玉姑温和道:“今日之事非你之过,众人皆未放在心上,你切莫多心。我知道你此刻心里必定不好受,就不强留你了,等改日咱们再相约喝茶吧。”

翠玉姑望着楼夫人温柔平和的眉眼,浅笑轻轻点了下头,便欲带着翠姗姗离开。

楼夫人此刻尚有许多客人在场,不便亲自相送,便让采儿送二人出去。

跟在翠玉姑身后的翠姗姗,此刻心里突然灵光一闪。

若是她跟着姑母就这么离开了楼府,那么赌棋输了铺子的事,过后除了她和叶翕音之外,别人也不会关注了,那她岂不是出了这个们,就可以矢口否认了?

事后就算她抵赖不承认,叶翕音总不会再把今日这些人聚集在一起,证明今日的事儿是真是假吧?

且没凭没据的,叶翕音空口白牙,就算闹到了官府衙门,也不能拿自己怎样。这样一来,她就不用履行那个承诺了。

嗯哼,叶翕音赢了棋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空欢喜一场。

想要她家的铺子,没门儿!

翠姗姗一想到可以抵赖不认账,又想到叶翕音空欢喜一场的失望表情,心情立刻美妙起来,忍不住就嘚瑟地看向仍坐在位置上的叶翕音。

只是翠姗姗回头看的时候,偏巧又对上了叶翕音那双似笑非笑的明澈美眸。

不知为何,与叶翕音对视的一瞬,翠姗姗心底突然生出种不祥的预感。

就在翠姗姗尚未弄清楚心里那种不祥预感究竟从何而来的时候,叶翕音樱花瓣一样的唇角浅浅地弯了一下,缓缓开口了。

“翠姑娘请留步!”

因不愉快已经澄清,此刻姑娘们都围在叶翕音身边轻松说笑,叶翕音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显得格外清晰。

走在翠玉姑前面的采儿最先停住了脚步,转过头看向叶翕音。

在丫鬟采儿此刻的眼里,对叶翕音满满地全是心疼,对身后跟着的翠家姑侄俩,简直是深恶痛绝。

未来少夫人今日头回登门,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全拜这俩人所赐,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当然要格外乖巧些,要格外听话些。

既然未来的少夫人还有话吩咐,那她就得替未来的少夫人把人给拦下来。

采儿一停下,走在后面的翠玉姑和翠姗姗自然都跟着停了下来。

翠玉姑皱眉看向叶翕音。

刚才的事,她已经当众赔礼道歉,且连贴身的大丫鬟迎香都发落送人了,这叶姑娘难道还想不依不饶?

心里存着这个想法,翠玉姑看向叶翕音的目光就多了几分不悦。

叶翕音却并没看翠玉姑,只含笑望着翠姗姗:“翠姑娘,今日赌棋的约定,不知翠姑娘准备什么时候履行?这种事,过后没凭没据的恐不好说。还是趁着大家都在场,把话当面说清。”

叶翕音说完,眼见着翠姗姗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地干干净净,最终变得苍白绝望,心里冷笑。

其实叶翕音原本想放过翠姗姗,却没想到对方竟拿她当傻子,早已想好了过后如何抵赖。

看来丢掉姑母身边大丫鬟的教训还是不够深刻,至少没能让这个败家的翠姑娘长点心。

第484章 有点任性

既然做错了事仍不知悔改,那还是再给点教训吧,这样对犯错之人才算比较负责。

听出叶翕音话里有别的意思,翠玉姑皱眉回头看向身后跟着的翠姗姗,低声问道:“姗姗,叶姑娘说的‘赌棋’是什么意思?”

翠姗姗此刻脸色惨白,满额都是冷汗,死死垂着头,根本没勇气与姑母对视。

见翠姗姗迟迟不说话,仇怡然笑道:“当初既有勇气挑衅,此刻怎么没勇气承认了?既然你自己没勇气说,那我替你说!”

话落,仇怡然大大方方站起身,对翠玉姑浅行一礼,笑道:“今日翠姑娘与叶姐姐赌棋输了,亲口答应把鸿运大街上的翠缕胭脂坊的铺子赔给叶姐姐。”

翠玉姑听完,蓦地眯起眼,低头看向身边的翠姗姗,沉声质问:“这话可是真的?”

翠姗姗平日里在府中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这位姑母。不光是她,就是在整个翠家,只要姑母开口,就连祖母都要让她几分。

因此翠姗姗即便再骄纵,在翠玉姑面前,从来都是十分乖巧听话。

此刻听翠玉姑的口气是当真动了怒,翠姗姗从心底生出惧怕来,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了,屈膝就当众跪在了翠玉姑的身前。

“姑母,都是姗姗不好,求您别生气,您让姗姗做什么都行,只要您不生气,姗姗愿意将功补过。”

见翠姗姗如此哀求,翠玉姑立刻明白了仇怡然的话是真的,低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翠姗姗,眼睛里全是深深的失望。

居然拿自己的商铺跟人家赌棋,这孩子脑子里填的到底是什么!

看见翠玉姑的眼神,翠姗姗心里直发慌。

姑母该不会对她失望,不想让她做翠缕胭脂坊的继承人了吧?

从翠玉姑手里拿到翠缕胭脂坊的继承人资格,一直是翠姗姗对翠玉姑尊重礼让的最大原因。

翠玉姑一生未嫁,自然也没有子女,而她身为翠府唯一的嫡女,顺其自然就成了翠缕胭脂坊继承人的人选。

这么多年,姑母对她的格外用心栽培教养,明显也是有这个意思。

如果姑母对她失望,那么继承人就很有可能被小她一岁,一直对此位置虎视眈眈的庶妹夺走,那她这么多年在姑母面前的隐忍岂不是全白费了。

想到此处,翠姗姗的脑子里突然想到了母亲曾提醒过她的一句话:你姑目面冷心软,遇事服软比逞强管用!

服软……

翠姗姗眼里瞬间划过一抹阴笑,顿时有了主意。

起身快步跑到叶翕音身前,翠姗姗伸手握住了叶翕音的手:“叶姑娘,我知道你的紫鸾坊与我翠缕胭脂坊同行是冤家,你嫉恨我家的生意好我也可以理解。”

“咱们可以光明正大竞争,你以这种方式强要我家的铺子,即便是换成了你紫鸾坊的招牌,传出去与你的声誉也不好听。”

翠姗姗在外人看来一副可怜兮兮的哀求模样,而她此刻单独面对着叶翕音的眼睛里,却是浓浓的嘲讽。

等着瞧吧,她这么一哭,姑母定然站在她这边!到时候她倒要看看姓叶的有什么本事,能从姑母的手里夺走商铺。

果然,听翠姗姗口口声声说是叶翕音提出赌输了要赔偿商铺,翠玉姑微冷的目光立刻扫向一直泰然端坐的叶翕音。

“叶姑娘,是你主动提出,要我翠家鸿运大街上那间铺子的?”翠玉姑质问的口气带着明显的不善。

此时,就连仇夫人等众人也都住了。

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楼夫人惊讶地看向叶翕音。

楼夫人心里清楚,尽管翠缕胭脂坊的分号遍布全大胤,但位于鸿运大街上的那间铺子,对翠家而言,有极其特殊的含义。

如果小音真的开口要翠家这间铺子,那这事就有点麻烦了……

随着翠玉姑的质问,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了叶翕音的身上。

因是与长辈说话,叶翕音款款起身,大大方方地微笑颔首:“翠姑姑说的不错,那间铺子,的确是我与翠姑娘赌棋时,我提出的赌注。”

见叶翕音亲口承认,翠玉姑原本肃然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语声清冷质问:“叶姑娘,你可知鸿运大街上的那间铺面,是我翠缕胭脂坊的总号,在我翠缕胭脂坊的所有生意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你一位初来乍到的姑娘,不过是私底下玩耍个游戏,张口就要我家的总号,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听翠玉姑这幅明显带着不悦的质问语气,此刻全场最高兴的就莫过于翠姗姗了。

母亲说的没错,姑母的确是吃软不吃硬,而且看这架势,自己算是成功把姑母的怒火转移到了姓叶的头上,她也算是成功逃过此劫。

呵姑母虽然本性纯善,但也绝对不是好欺负之人。她可是亲眼见过姑母把同行对手打压到彻底无法翻身的悲惨下场。

叶翕音今日得罪了姑母,她的那间小胭脂坊,往后想在县城立足,哼,做梦!

翠姗姗心里高兴的要飞起来,差点忍不住要为自己刚才机智的行为拍手叫好。

这下可好了,不用她亲自动手,姑母就替她收拾了这个小贱人,她就再不用担心楼家少奶奶的位置会被姓叶的小贱人抢走了。

站在叶翕音身侧的翠姗姗,脸上的泪痕尤未干,眼睛里已经抑制不住露出得意之色。

楼夫人也同样担心,叶翕音的紫鸾坊才在本地立足就得罪了翠缕胭脂坊,往后恐怕会惹来诸多麻烦。忍不住低声劝道:“小音,大家都是玩耍的,就不要太当真了,你想开铺子,楼伯母替你想别的办法。”

咱自家铺子多得是,实在不行咱出去现买也成,可不能要人家的总号啊!

楼夫人心里又是着急又是叹息,到底是小孩子家心性,这事做的有点任性。

叶翕音却始终不卑不亢面对翠玉姑,神色从容问道:“恕晚辈冒昧,请问翠姑姑是翠缕胭脂坊的东家吧?”

翠玉姑见叶翕音并没正面回复自己的质问,反问她这个众所周知的事实,虽然心存疑惑,却也大方点头:“不错,翠缕胭脂坊是我一手创办的。”

叶翕音缓缓点头,依旧面色温婉问道:“请恕晚辈冒昧,晚辈想请教翠姑姑一个问题。”

第485章 不讲理的资本

面对态度柔雅谦逊到挑不出半点毛病的叶翕音,翠玉姑即便心下再不悦,也无法直言拒绝,虽然没有明说,却安静地望着她。

叶翕音知道这是对方默许了,正欲开口,旁边的翠姗姗突然厉声叫道:“叶翕音,你大言不惭开口要我家的铺面,此刻还有何脸面在我姑母面前问长问短。”

翠姗姗言辞中透着难以抑制的紧张,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紧张,但是翠姗姗明白一点,绝对不能给姓叶的开口机会,否则倒霉的那个人就一定会变成自己了。

“你若识相,趁早收回先前的狂妄言辞,给我姑母陪个不是。我姑母一向大度,必不与你一个小辈计较,你若仍执迷不悔,当心你自己跟你的紫鸾坊全部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翠姗姗说完,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叶翕音。

这个姓叶的贱女面对姑母的质问,非但没有半分畏惧,居然还绕来绕去的跟姑母问这问那,鬼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不如趁早挑起姑母的怒火,赶紧把这件事了解离开这里。

叶翕音不说话了,澄澈如泉的眸静静望进翠姗姗的眼睛里。

现在知道怕了?

呵呵,早干什么去了?

叶翕音浅浅地勾了一下唇角。

叶翕音的这个表情,看在旁人眼里,温婉恬静不见丝毫不妥,可是近在咫尺的翠姗姗,却在叶翕音的眸中清楚看到了不折不扣的挑衅。

没错,挑衅!

这贱女到底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敢当着姑母的面公然挑衅她!

翠姗姗只觉被叶翕音的眼神深深侮辱,再也压制不住心头爆虐的怒火。

发热的脑子瞬间忘了眼前的事情还没解决,怒吼了一嗓子:“叶翕音,你找死!”抬手就往叶翕音的脸颊扇下去。

众人没想到翠姗姗会突然跳起来打人,纷纷惊呼出声,楼夫人和仇怡然等人反应快的,立刻跑过去阻拦,打算护住叶翕音。

可是就在翠姗姗的手刚举起来的时候,旁边一道白光极速破空飞过,准确无误地打中了翠姗姗的手腕。

翠姗姗一声惊呼,死死握住举起的那只手腕蹲在了地上。

翠玉姑也是心里一惊,立刻命身边的丫鬟把翠姗姗带了过来,仔细查看她被砸中的手腕,发现只有一道淤青痕迹,似是被什么东西打伤的。

放下悬着的心,翠玉姑抬起头,看向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楼嘉钰。她刚才看得清楚,那是只茶杯盖子,正是楼嘉钰掷出的。

翠玉姑的眼神看过去,正对上楼嘉钰充满警告的寒眸。

楼嘉钰才不管翠玉姑跟自己母亲交情如何,就算你跟王母娘娘交情好,只要跟小音作对,就是跟他作对。

当着翠玉姑的面打翠姗姗又怎样,就算换成翠玉姑,他照打不误!

面对楼嘉钰不躲不闪的目光,翠玉姑与之对视稍刻,缓缓收回了视线,心中又气又无奈。

这混小子,当着众人居然一点面子不给姗姗留,看来姗姗与嘉钰这孩子,此生怕是无缘了。

经过翠姗姗这么一闹,原本向着翠玉姑的众夫人,情感天平立刻偏向了叶翕音这边。

人家小姑娘一直本本分分的说话,这翠家姑娘也太霸道了,怎么二话不说,出手就打人呢。

就这样没教养的女子,居然还跟自己的女儿在同一个闺秀圈子里玩耍,实在是太可怕了。

看来往后得让自己的女儿离翠家姑娘远些,省的把品行给带坏了。

怪不得翠家的丫鬟能做出那么丢人的事儿,原来身为主子的品行就不怎么样,这就叫上行下效,老祖宗留下的道理果然一点没错。

仇怡然护在叶翕音身前,瞪着翠姗姗:“翠姗姗你太过分了,小音什么都还没说呢,你居然抬手就打人,你趁早回家把病治好了再出来!”

什么病乱打人啊?

癫狂症呗!

众人的目光狐疑地看向翠姗姗……看这样还真像有病呢!

那就更得离得远些,万一被打了,你跟个病人能说清道理么?

翠玉姑自然也接收到了众人的异样目光,嘱咐丫鬟扶住翠姗姗,低声警告道:“姗姗,这件事姑母自会处理,从现在开始不许你再开口!”

以怎么前没发现大侄女的悟性这么差呢?亲自教导了这么多年,还是这般沉不住气,将来还能成什么事?

看来她得好好考虑翠缕胭脂坊未来接班人的问题了。

这些自家关起门来的事暂且放置一旁,眼下先把这位叶姑娘的事解决了。

望着面前少女明澈宁静的目光,翠玉姑突然觉得,眼前的叶翕音虽然年纪不大,却实在是个难缠的小姑娘。

跟叶姑娘的沉稳内敛相比,自家侄女实在太幼稚,太沉不住气,难怪楼家公子会对叶翕音倾心而舍弃姗姗。

收回思绪,翠玉姑对叶翕音道:“姗姗方才的行为的确有失,我回府自会好生调教,还望叶姑娘莫与她一般计较。”

叶翕音微笑:“既然都玉姑姑开口了,翕音自然不会再将此时放在心上。”

见叶翕音态度始终谦卑礼让,翠玉姑面上的颜色稍稍缓和了几分,继而说道:“刚才说到赌输铺面之事,叶姑娘有所不知,鸿运大街上的那间铺面,实乃我翠缕胭脂坊的总号,实在不方便让与姑娘。”

说至此,翠玉姑略顿了顿,继而道:“我回去会另备一份厚送去姑娘府上,既然都是玩笑,叶姑娘也不必太过认真。叶姑娘放心,我必不会令姑娘吃亏。”

翠玉姑心里觉得她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叶翕音身为晚辈,应当不会再死死咬住不放。

更何况对方如此聪明,自然能想得明白,同做脂粉行的生意,与她翠缕为敌,对紫鸾坊可没半分好处。

楼夫人也有些担心地望着叶翕音。

她了解翠玉姑一向心气高傲,连总督夫人都不放在眼里,今日能这般跟叶翕音说话,多半也是看在翠姗姗闹的实在有些过分。

若是小音执意,恐怕翠玉姑会对叶翕音的紫鸾坊不利。

再者小音初次见面就开口要人家的总号,的确有些不合适。

翠玉姑的意思叶翕音当然听懂了,这就是明摆着说不给。

叶翕音同时还听出了翠玉姑话里的另一层深意:翠缕是脂粉行的龙头老大,即便不讲理,也有不讲理的资本,你能奈我何?

第486章 不懂事也能传染?

叶翕音心里冷冷一笑,果然是店大欺人。

这是姑姑出面打算帮着侄女抵赖么?还能不能要点脸?

既然对方态度如此,她也不用跟这位翠缕的当家主母讲道理了,今日这铺子,她要定了!

心里嗤笑,叶翕音面上却始终端着浅淡适度的笑。

静静望着翠玉姑,叶翕音语声低缓:“晚辈刚才说了,有一事想请教玉姑姑,玉姑姑等回答完了晚辈的疑问,再做决定也不迟。”

见叶翕音如此执着,翠玉姑心里觉得这姑娘十有八九是想讨要翠缕胭脂坊的某种秘方,秘方对于一个新开张的胭脂作坊,无非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可这种事,自然不好当众明言。

不过翠玉姑反过来一想,只要这姑娘不死死咬住翠缕的总号不松口,即便白送她个方子倒也无妨。

反正方子的好坏,要等到做出了成品才能知晓,一个刚入行的年轻小姑娘,绝对没有光看配料就瞧出方子好坏的本事。

心里存着此念,翠玉姑大方点头道:“你问便是。”

叶翕音弯唇一笑:“翕音想请教玉姑姑,若玉姑姑与人打赌输了,对方提出两个条件:其一是当众跪地磕头认输,其二是让出翠缕的总号,不知玉姑姑如何选择?”

叶翕音问话的时候,始终语声平和从容。

而对面的翠玉姑,却在听见她这番话的时候脸色骤然大变,抬手直指叶翕音,沉声斥道:“叶翕音,你竟敢如此无礼!”

在场的几位夫人皆认识翠玉姑不是一两天了,从来没见过一向心情清高沉稳的翠玉姑,当众发这么大的脾气,在场的几位夫人,也忍不住将目光纷纷转向叶翕音。

这个小丫头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表现的落落大方,怎么突然说出这么无礼的话,刚才翠玉姑明明说了要补偿的,这姑娘也是个不懂得见好就收的。

现在的姑娘怎么都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么?还是刚才被翠姗姗给传染了?

夫人们在心里默默感慨的同时,情感天平不觉又偏向了翠玉姑。

夫人们感慨,在场的众位姑娘却知道这其中的缘故。

此时众姑娘望向叶翕音的眼神中带着各种复杂的心情,有担心,有崇拜,有惊讶……

楼夫人生怕叶翕音再说出什么话,当真得罪了翠玉姑,在胭脂行里就不好混了。正欲开口劝,却听叶翕音又缓缓开口了。

“玉姑姑听见这个话也很生气对吧?舍掉一间铺面,最多不过影响生意而已,可是当众跪地磕头,日后还如何见人?连名声也彻底毁了。”

众夫人默默点头,这姑娘能分得出轻重,还算明理。

叶翕音继而轻笑道:“所以,比起让出铺面,跪地磕头显然更过分。”

众夫人继续点头,众姑娘则瞬间齐刷刷把崇拜的目光投向叶翕音。

仇怡然兴奋的差点蹦起来拍手叫好。

这姑娘吃啥长大的,咋这么聪明呢!

叶翕音说完,无视翠玉姑充满怒意的目光,转向站在她身侧的翠姗姗:“方才当着众姑娘的面,翠姑娘亲口提出,若我输了棋,便要当众给她跪地磕头。”

叶翕音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旁边一直默默坐着的楼嘉钰猛地站了起来。

翠姗姗找死!

只是楼嘉钰这边刚一动,叶翕音眼角余光立刻便察觉到了,继而平静的眸光投了过来。

面对楼嘉钰被怒火烧红的漂亮眸子,叶翕音不着痕迹地轻轻摇了摇头,眸色平静恬然。

接受到叶翕音的眼神,楼嘉钰立刻明白了眸中的意思,虽然不甘心,却又默默坐了回去。

旁边一直闲看热闹的严鸣,原本还想楼嘉钰一个冲动替叶翕音出面,俩人的关系彻底曝光,他便趁机把楼嘉钰故意躲着翠家订婚宴的事情趁机抖出来。

毁一毁楼嘉钰的名声,顺带还能捎上叶翕音,这样能让楼嘉钰更痛苦!

没想到叶翕音一个眼神,就成功把楼嘉钰给劝住了。

严鸣失望之余,手指抚摸着下巴,心里琢磨:由今日之事可见,这个姓叶的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这女人要是嫁给了楼嘉钰,那岂不是第二个楼萧氏?

这么一想,严鸣看向叶翕音的眼神就带出明显的不善。

而此时,包括仇夫人在内的众位夫人,在听闻了叶翕音说出缘由的同时,纷纷将不可思议的目光投注在翠姗姗的身上。

居然会提出让人当众磕头这无礼要求,这姑娘实在是在太过分了,简直是要毁了叶姑娘的名节,这跟毁了人家一辈子有何区别?

幸亏这局棋是叶姑娘赢了,若是输了,就翠姗姗这幅不依不饶的架势,叶姑娘当真给她当众下跪磕头,往后还开什么铺子啊。

传出去光被人戳脊梁骨都受不住,若遇上心眼小点的姑娘,弄不好就得一尺白绫投了缳。

仇夫人虽然性子强势,却也能辨得清是非。

听见叶翕音这话,仇夫人蹙眉看向身侧的儿媳唐雪,严肃问道:“唐氏,这些晚辈中你最年长,方才又一直跟姑娘们在一起,叶姑娘所言可是事实?”

被婆婆问话,唐雪赶紧起身恭敬道:“回母亲,方才众姊妹皆在园中,翠姑娘与叶姑娘下棋时,众人也都亲眼所见,叶姑娘所言属实。”

唐雨向来爱卖乖,见仇夫人脸色不好看,知道这是对翠家姑娘极度不满了。趁机帮腔:“当时姐姐还劝过翠姑娘,说这么做实在太过分了,可惜翠姑娘不听,这话众姐妹也都听见了的。”

唐雨话落,县丞和知州家的几位姑娘纷纷点头,算是彻底坐实了这件事。

刚才一直试图劝叶翕音的楼夫人,此刻也沉下脸来。

目光定定落在翠姗姗身上,楼萧氏语声低沉问道:“虽是玩笑,可提出这种要求,就实在有些过分了!”

楼萧氏说完,美目肃然凝着翠姗姗:“这可不是简单一句不懂事就能了事的,翠姑娘这样,还让小音如何在人前立足?”

楼夫人这话虽是对着翠姗姗说的,可也有明显针对翠玉姑的意思。

第487章 赠婢

今日见识到了翠姗姗的真面目,楼夫人心中是感慨又后怕。

居心如此不善的姑娘,若当真嫁入楼家,往后还不知要惹出什么祸事,就算整日在家里,恐怕也要把阖府搅合个天翻地覆,更别提在生意场上给嘉钰助力了。

楼萧氏原以为翠玉姑那样品行端正的人,亲自教导出来的晚辈应该应不会错,今日看来,却是她想差了。

人的资质悟性有一部分是天生的,翠姑娘毕竟不是玉姑的亲闺女,从根儿上就不是一回事,到底不一样。

亏得嘉钰订婚宴那日推脱没来。

楼夫人暗自庆幸之余,觉得还是儿子的眼光更好,小音今日遇到这么大的委屈,现在还能保持着稳重的模样,从始至终没失一点风度,这才是真正的闺秀风范。

不过楼夫人反过来一想,人家小姑娘做的这么好,身边却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尽管知道儿子此刻必定心疼的要死,可女孩儿家的事,他一个男儿家又插不进手来。

这么一想,楼萧氏就越发心疼叶翕音。

走至叶翕音身边,楼夫人伸手握住叶翕音的手,温柔安抚:“好孩子,没想到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今日伯母定替你做主,务必讨个说法。”

今日就算得罪了多年的好友,也绝不能让小音受了委屈!

揣着这个心思,楼夫人抬头看向翠玉姑:“玉姑,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翠玉姑此刻早已被翠姗姗气地脸色苍白,见楼夫人亲自开口质问,知道好友定然是真生气了。

楼夫人虽然是商贾出身,却在整个东邯州的贵妇圈子里声望和地位颇高,也很受贵妇贵女们尊重,就连眼高过顶的总督夫人,都佩服她的为人,与她结为金兰。

翠玉姑知道自己不善与人交际,当初带着翠姗姗进入闺秀圈子,还是全仰仗与楼夫人的交情,亦多亏楼夫人的助力。

这样的人若是得罪了,往后她再想在贵女圈子里提拔自家别的姑娘,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再者,今日之事,归根结底还是自家孩子做的太过分。

思及此,翠玉姑默默地稳了稳心神,抬起头对楼夫人道:“既然翠姗姗与叶姑娘定下这样的赌约,愿赌服输,明日我便命人将鸿运大街上翠缕的招牌撤下来,并把那件铺子的房契一并送到叶姑娘府上。”

翠玉姑说完,默默看了眼站在楼夫人身边的叶翕音,什么话也没再说,转身离开了。

采儿赶紧跟着往外送,翠府的丫鬟扶着翠姗姗快步跟了上去。

翠玉姑才走出没几步,突然听见后面一声带着哭腔的低唤:“姑娘!您真的不管奴婢了?”

翠玉姑望着跪在地上的迎香,一字一句认真道:“如今你已作出这等不合礼法之事,我自是不能再留你。既然你已作出了选择,主仆一场,我便成全你,将你赠与堂少爷,望你日后安守本分,好自为之!”

听见翠玉姑如此决定,迎香猛地抬起头,惊诧地瞪大一双泪眼盯着翠玉姑。

显然,迎香本人也没料到,翠玉姑居然会真的做得这样决绝,。

可是,此时的迎香已是无路可退。

刚才当着众人的面,她已经亲口承认这事是自己做的,若不遵从自己主子的决定,只要楼夫人一句话,她就有可能被拉出去乱棍打死。

默默咬住唇,迎香盯住翠玉姑的背影,眼底渐渐浮出恨意……

见翠玉姑离开了,几位夫人也不好再坐,纷纷告辞离开了。

仇夫人最后一个动身,经过叶翕音身边时,笑道:“没看出来啊,你这姑娘年纪不大,本事倒不小,张口就要下了翠缕的总号,看来那日你坑本夫人的三千两银子,还是手下留情了。”

仇夫人今天亲眼看着翠家姑娘出尽了丑,心里很是畅快,这么多年看翠玉姑不顺眼,今日总算顺了气儿。连带看叶翕音也顺眼起来。

叶翕音微垂眉睫,恭敬行礼:“翕音并没故意跟夫人抬高价钱,夫人拿到膏霜就知,必定物有所值。”

仇夫人呵呵一笑:“好,那本夫人就拭目以待啦!”

说完回头对楼夫人笑道:“萧妹妹今日的赏花宴可真是热闹,下次再有这么有趣的聚会,可千万别忘了姐姐我啊!”

楼夫人无奈笑嗔:“你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仇夫人却不以为意:“又不是你家的事儿,管他大不大呢,除非……”

仇夫人略微一顿,回头看了眼旁边的叶翕音,又瞄向不远处的正跟严鸣说话的楼嘉钰,呡嘴儿低笑:“除非这姑娘成了你的儿媳妇,呵呵呵~”

叶翕音没想到仇夫人会当众这么说,蓦地红了脸,微微侧身转向旁边。

楼夫人赶紧推着仇夫人上车,口中低斥:“当着人家小姑娘家,你胡乱说什么,趁早快回去吧!”

仇夫人被撵也不恼,笑着由一众簇拥着进了车轿。

唐雪带着唐雨和赵圆圆上了另一辆车轿,就剩下仇怡然还没上车。

握了下叶翕音的手,仇怡然小声道:“小音,得空我一定去铺子里找你,咱们往后一定要常来往哦!”

叶翕音点头,见仇怡然一副急匆匆的模样,便道:“我知道了,你快去跟严清告个别吧。”

仇怡然点头笑了,扭身跑向严家的车轿。

严清此时已进了马车,正等着跟楼嘉钰道别的严鸣一道回去,听见仇怡然的声音,赶紧从马车里探出身子。

只是她刚探出头,不经意正对上严鸣睇过来的凉凉眼风,立刻收回了目光,对仇怡然道:“怡然,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到时候给你和叶姑娘送请柬,你俩可一定要来哦!”

仇怡然心里不舒服,脸上也笑不出来,只默默点头:“你的喜酒我自然一定要去,只是你若有什么事,也一定要告诉我啊!”

严清见仇怡然这幅模样,自知再这么下去,自己恐怕也掩饰不住了,便催促着仇怡然赶紧回去。

她这边刚坐回车轿里,轿帘一挑,严鸣低身钻了进来。

严清平日很少跟严鸣距离这么近,见严鸣居然没骑自己的马,而是跟自己同乘一辆车轿,不自觉就紧张起来。

严鸣却是连正眼都没看严清一眼,垂着眼皮沉声问:“今日的事,你没对仇家四小姐说吧?”

第488章 解密

听严鸣质问,严清立刻摇头:“没,没有,哥哥交代过的话,严清记着呢。”

严鸣满意地点了下头,面色缓和了几分:“今天我对你说的话,全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就算在府里也不能说出来,可记住了?”

严清立刻乖巧地点了一串头。

再抬起头,严清满眼尽是疑惑,忍不住小声问:“哥哥既然知道嘉钰哥哥喜欢叶姑娘,为何今日亲眼看见叶姑娘被诬陷,却不出面替她澄清?”

没错,今日叶翕音被诬陷一事,严清从始到终亲眼目睹了全部过程。

当时因为仇怡然不放心叶翕音,没让她一直陪着,而是让她出来找叶翕音,她出来时误把花树后面,重新上过妆容的翠姗姗当成了叶翕音。

并亲眼看见了翠姗姗跟楼锦琪商议如何设计叶翕音,而就在她打算偷偷去告知叶翕音的时候,严鸣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并警告她不许去传话。

所以,从始到终,严清虽然心里清楚叶翕音是被诬陷的,却不敢站出来替她澄清。

后来真相大白的时候,她也看出来楼嘉钰喜欢叶翕音,只是严清想不明白,既然哥哥跟楼嘉钰交好,为何眼见楼嘉钰喜欢的姑娘被冤枉,却要故意隐瞒真像?莫非哥哥不想让楼嘉钰跟叶姑娘来往?

听严清询问,严鸣蓦地阴沉下脸,低声斥责:“不该你知道的少多嘴!”

严清吓地立刻低下头,不敢再开口了。

严鸣却始终阴郁着脸,默默握紧了拳。

交好?哼!楼嘉钰上次居然给他假的冰绝宗地址,他把消息告诉了仇安杰,结果仇安杰带兵去了才发现,哪有什么冰绝宗的老巢,分明就是个山匪寨子。

仇安杰白消耗了手头仅有的兵力,回来就把他叫去抽了几鞭子,还差点拿走他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皇商金牌。

那几鞭子的笔账,他迟早要跟楼嘉钰算,今日知情不报,算是先跟楼嘉钰收点利息。

楼府

众宾客纷纷离去,而此刻后院中小书房内,楼夫人正与叶翕音对坐喝茶。

叶翕音原也是打算离开了,可楼夫人开口相留,叶翕音不好推辞,只得随着楼夫人回到她初来时的那间小书房。

遣退身侧的丫鬟,楼萧氏亲手为叶翕音斟了新茶。

望着少女温婉美丽的容颜,楼夫人轻叹:“今日请你来参加赏花宴,原本是想借机把你介绍给东邯州的贵妇贵女们,帮着你打开门路,却没成想给你惹来这么多麻烦。”

叶翕音浅浅一笑:“过程虽有些令人不愉快,不过目的既已达到了,今日的赏花宴伯母和翕音皆没吃亏,翕音觉得挺好的。”

楼夫人惊诧地望着叶翕音:“今日那些事皆与你名声有损,你……不恼么?”

叶翕音略想了想,轻轻点头:“事发当时是有点生气的,不过翠家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我既得了补偿,现在不恼了。”

听叶翕音这么说,楼夫人面上露出几分笑意。

虽遇上名节受辱这样的大事,却转眼就丢到了脑后,小音虽已是当了大东家的人,到底仍是小孩子心性,凡事不往心里搁。

不过叶翕音这份娇憨可爱,倒是让楼夫人越发喜欢。

听她说起补偿,楼夫人便忍不住轻叹:“玉姑与我是故交,她的为人我了解,今日丢的铺面和丫鬟,都是对她极其重要的,她心里必定很不好受。”

叶翕音却轻笑摇了摇头:“丢了铺子和丫鬟,对玉姑姑而言舍不得是有的,可如夫人所言‘不好受’却未必。”

楼夫人听叶翕音这么说,惊地眼皮子一跳,目光定在叶翕音脸上半晌,才缓缓问道:“你……都知道了?”

叶翕音喝了口茶,眉目始终含着淡淡的浅笑,对上楼夫人诧异的目光,慢慢地点了下头。

这下楼夫人可有些坐不住了,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兴奋得一双美目直放光,催促道:“小音,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快跟伯母说说。”

面对此刻的楼夫人,叶翕音只觉哭笑不得。

瞧这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显然是要拿她接下来的话当精彩评书段子听呢,刚才还替旧友感慨的心情呢?

这楼夫人跟翠玉姑的交情该不会是假的吧?怎么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

见楼夫人如此好兴致,叶翕音便将茶盏也放在了桌面上,开口道:“其实这里最大漏洞,就出在那个叫迎香的丫鬟身上。”

楼夫人挑眉问道:“你是从迎香的说辞听出的纰漏?”

楼夫人问话时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形,觉得迎香那番话说得很妥帖,她并没听出不对劲的地方。

叶翕音摇头:“正是因为这丫鬟的说辞有条有理,天衣无缝,所以才有问题。夫人试想,区区一个丫鬟,在背着主子做出这等有辱门风之事,心情必定十分紧张慌乱对吧?”

楼夫人缓缓点头,挑眉继续认真听。

叶翕音道:“人在心神慌乱的时候,最大的特征就是语无伦次。夫人回想刚才与我当众对峙的翠姗姗,翠姗姗的表现就是典型。”

“而那个叫迎香的丫鬟,虽然表现出很害怕的样子,说话却有条有理言辞分明,显然是事先早已打好了腹稿的。”

楼夫人再一次认同地微微点头,听叶翕音继续分析。

“一个能干出与人通奸这种事的丫鬟,必是见到情郎欢喜昏了头的,难道事前还把被发现后的说辞先编好再偷人?若当真有这份理智,也就不会干这么荒唐的事儿了。”

“再者,”叶翕音笑道:“事情败露,玉姑姑始终没提过把迎香交给我处置的话,她大约是怕我从迎香口中问出什么话来,才急匆匆把人送给了堂少爷。”

叶翕音说至此,浅浅笑道:“以上诸多表现足以说明,那个跟堂少爷一同做戏诬陷我之人,绝对不是迎香,而让翠玉姑宁愿舍弃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也要保住的那个人,这个人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了。”

叶翕音再讲诉分析事情的全部过程时,不着痕迹地瞒了那件事。

第489章 镇宅之宝

叶翕音始终没提碧珠绕帕子这茬儿。

驯养蜂宠是从冰绝宗学来的。她曾听楼嘉钰说过,楼氏夫妇并不知道楼嘉钰在冰绝宗内的身份,甚至不知道他跟冰绝宗有关系。

叶翕音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楼夫人此刻望着叶翕音的目光,除了浓浓的喜欢,还多了一层无法言说的惊喜。

这样的姑娘若娶进门,那都不只是为能干的当家主母现成人选了,这绝对是镇宅之宝啊!

这往后府里头要有谁敢闹妖生事,被小音这对漂亮的火眼金睛一照,就全现形了。这往后楼家宅院那绝对是风平浪静,家和百年,哪儿还用得着她像现在这样操心。

有了小音,她就什么都不管了,每天抱抱孙子,溜溜猫狗,约着三五好友打打牌,听听书,多么惬意的晚年生活啊!

这么好的姑娘,偏偏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就是追不到手,你说急不急人!

见楼夫人望向自己的眼神直勾勾的有点怪异,叶翕音轻咳一声,问道:“伯母可是有话说?”

楼夫人被这一问才恍然回身,不好意思地笑了:“没,没有。就是吃惊。你小小的年纪,竟然有如此缜密的心思,连我们这一把年纪的,都不如你想事情周全通透。”

楼夫人又给彼此斟了茶:“你说的没错,玉姑弃车保帅这一招,的确是为了保住翠姗姗。有件事你不知道,翠家的化妆术很厉害,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我当时就怀疑是翠姗姗用化妆术故意做出你的模样,令众人误会是你。”

“其实丢了个丫鬟并不值什么,最让玉姑心疼的,恐怕还是你要的那件铺子,那可是翠缕开的第一家铺子,是玉姑所有心血的见证。”

叶翕音微微点头:“玉姑姑心里不好受,这个我能理解,若有人要去了我的总号,我也会很伤心。其实我先前也并不打算说出赌棋的事。”

不过叶翕音话锋一转道:“可翠姗姗实在是屡教不改,不光故意挑衅,还存了抵赖的心思,她既然如此,我便要拿回本该属于我的补偿。”

楼夫人听叶翕音这么说才反应过来,从始至终翠姗姗对叶翕音百般刁难,却的确是半个字也没提关于输棋一事。

这心思已经再明白不过,只等跨出了门,就翻脸不认账。

这个翠姗姗,满腹都是阴险算计,活脱脱是她母亲冯大奶奶的翻版,品行一点都没随她姑母。

楼萧氏了解这些年翠玉姑在翠姗姗身上花的心思,心里忍不住替好友惋惜。

楼夫人温和望着叶翕音解释道:“先前伯母并不知晓还有赌棋这件事,拦着你是怕你初来乍到就得罪了翠缕胭脂坊,往后在这个行当里不好做。”

“不过,现在伯母知道了其中的缘由,伯母也支持你为自己主张公道。至于翠玉姑那边,你莫担心,往后若翠缕胭脂坊当真在生意场上为难你,伯母亦不会坐视不管。”

叶翕音却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多谢伯母爱护。不过各人凭本事吃饭,翠缕有翠缕的发家之道,我紫鸾坊也自有我紫鸾坊的生财偏方,我自认还是有能力经营好我的紫鸾坊,至于被翠缕打压逼迫,我想这个大概不会出现。”

这个叶翕音很有信心,因为自制始终,她从来都没把翠缕胭脂坊当成竞争对手。

在叶翕音心里,翠绿胭脂坊现在的规模,与她想做到的,还差着远呢!

见叶翕音如此开朗自信,楼夫人十分欣赏:“虽然这么说,可今日的这些事毕竟是在我家里发生的,我理当好生补偿你。如何补偿我都想好了……”

说完,楼夫人起身从里间捧出两个精致的紫檀小匣子,摆放在叶翕音面前。

轻轻将匣子打开,楼夫人笑道:“这一匣是南洋海珠,都是指腹大小的正圆珠子,正适合做首饰”

“还有这是一匣子金瓜子,你回去买点喜欢的东西压压惊,另外我手里还有个铺子,是我名下的产业,你眼下要扩充铺面,拿去再开它一家店,还有这一对清华斗彩大立瓶……”

叶翕音看着楼萧氏兴致勃勃地挨个细数送她的东西,默默汗颜……

这楼夫人,莫不是把未来儿媳妇的嫁妆单子给顺嘴说出来了吧?

这么多贵重的礼物,叶翕音自然是不会收,最终在楼夫人百般劝说下,只收了小半匣金瓜子。

金银有价,日后还回来也方便,收别的东西不好说清楚。

又陪着楼夫人闲聊了一会儿,天色已是不早,叶翕音谢辞留饭,起身准备回去。

叶翕音才走出楼夫人的小书房,就听见身后有人轻唤

替楼夫人送客出来的采儿很有眼色地赶紧避开了,顺带连红竺也一并拉走。

今天叶姑娘几番被人欺负,他家少爷肯定都心疼坏了,好容易得了这单独说体己话机会,还不得好生表现一下,做婢子的当然要体恤主子的心思。

采儿经过楼嘉钰身边的时候,还用力握了握小拳头,显然是给楼嘉钰鼓劲的意思。

楼嘉钰对采儿感激一笑。

果然是母亲身边的得力大丫鬟,就是贴心!

楼嘉钰行至近前,仔细打量叶翕音清雅柔美的容颜,关切问道:“此刻还生气么?”

这丫头,今日被人那般欺负,连他都心疼的要死,她却从头到尾都没表露出一丝委屈,这样反而越发让人揪心。可别憋在心里生出病来。

叶翕音抬眸望着楼嘉钰一脸大写的关切,笑道:“早不生气了,刚才伯母送了我好多金瓜子,够我吃好几顿醉仙居酒席了。”

楼嘉钰却始终紧锁眉头:“你想吃醉仙居的菜,我天天让他们一日三餐给你送去。今日的事让你受委屈了,都是我没用,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轻饶了今日欺负了你的那些人。”

望着楼嘉钰眼中真切的疼惜,叶翕音心里虽没情动,却很感动。

身为朋友,楼嘉钰一直都很贴心也很够意思。

不想他太操心这事儿,叶翕音笑问:“你想怎样报复?让冰绝宗弟子把翠家一锅端了?”

第490章 没良心

尽管听出叶翕音是句玩笑话,楼嘉钰却仍一本正色道:“虽不能这么干,可大家都是做生意的,我自有让翠家痛不欲生的法子!”

叶翕音见楼嘉钰当真了,笑嗔:“行了,都是女孩子家的小事,你跟着搀和什么。记着大长老嘱咐的,你的那个病可轻易动不得气!”

叶翕音明眸中带着警告地笑睇楼嘉钰一眼,转而向楼府大门走去。

虽然是说笑,楼嘉钰却听出了叶翕音言辞里的关心,心里顿生的欢喜几乎翻江倒海,傻乎乎笑着狠狠点头:“嗯,我都听你的,不生气,不让你担心……”

你要肯嫁给我,我保证这辈子不生气。楼嘉钰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看着叶翕音娇小玲珑的身子,楼嘉钰忍不住道:“你生得太柔弱了,这样别人看着总觉得你好欺负似得,我没法彻底放心,要不让凝妍过来给你做贴身丫鬟,顺带还能保护你。”

叶翕音嗔楼嘉钰一眼:“凝妍是宗门内的大弟子,你让她来给我做丫鬟,且不说霓姑姑怎么想,即便她愿意,我还不敢用呢!”

楼嘉钰见叶翕音拒绝便不再强求,一直送叶翕音至大门前,采儿已经先一步带着红竺在大门前候着。

楼嘉钰一直将叶翕音进上了车轿,返回府中,正打算回自己的院子,采儿笑道:“少爷,夫人还在小书房呢,让您送完了叶姑娘过去一趟。”

楼嘉钰闻言会心一笑。

母亲大人还挺体恤他,知道他迫不及待想单独跟小音见面,这是故意这么叮嘱过采儿了。

母亲的良苦用心,楼嘉钰自然明白,尽管小音眼下并没对自己动心,可是她已经接受了他的全部,他便没别的顾虑,看放心大胆地追她了。

想起刚才叶翕音关切的提醒,楼嘉钰暖心一笑,轻轻推开了楼夫人小书房的门。

楼嘉钰进来的时候,楼夫人正坐在书桌后面翻看账簿,听见脚步声,抬头就往楼嘉钰面上看过去。

见楼嘉钰面色温和平静,楼夫人满意地点了下头。

看来小音不光做事伶俐细致,性情也是个沉稳的姑娘。否则,就冲楼嘉钰对她这般在乎,她在嘉钰面前只要稍稍表现出一点点的委屈,嘉钰就得为了她赴汤蹈火。

一个在男人面前煽风点火的女人,绝对不能旺夫,只会给男人招惹祸端。妻贤夫祸少,这句老话说的一点也不错。

轻轻合上面前的账簿,楼夫人从楼嘉钰手中接过茶盏,温和道:“你送她到大门时小音没怪我吧?我今日不让你去送小音回去,实在是今日她太受惹眼,我怕你去送她,给你俩招惹不中听的闲话。”

楼嘉钰微笑摇头:“娘多虑了,小音根本就没往这上面想,她也没打算让我送。”

楼夫人闻言,皱眉道:“怎么?都认识这么久了你还站在原地没进展呢?连送人家的资格都没混上?”

楼嘉钰无奈看着母亲笑道:“我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您到底啥意思啊?”

楼夫人自己也笑了,呡了口茶:“娘是太喜欢小音了,当然是想你俩的好事早成了。虽然我不希望小音的名节有损,可是若真传出她跟你的闲话,咱们把她娶进门就是了。”

楼夫人话刚落,楼嘉钰起身就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楼夫人唤住楼嘉钰,满眼的疑惑。

楼嘉钰回头咧嘴一笑:“您都说这话了,儿子去追小音的马车去啊!”

“你给我回来!”楼夫人笑嗔。

待楼嘉钰走到身边,楼萧氏照着儿子肩上拍了一巴掌:“就会在为娘跟前贫嘴儿,你有本事就早点把儿媳妇给我追到手!”

楼嘉钰在楼夫人身边坐下,替母亲添上茶,俊美的容颜却敛起笑意,低声问道:“母亲叫儿子回来,是想跟儿子说锦琪的事儿吧?”

楼夫人有些担心地望着楼嘉钰:“娘知道,你今日必定很生气,可是今日之事,到此就算完了,你可千万不能碰锦旗!”

一想到今日楼锦琪往叶翕音身上栽赃,楼嘉钰额角的青筋气地暴跳。

“锦旗居然说小音非礼他,他这分明是想抹黑小音,好阻碍日后小音嫁入我楼家。其用心何其险恶!”想起当时听闻这个消息是时候,楼嘉钰恨不得把楼锦琪撕了。

楼夫人点头,手覆在楼嘉钰紧握的拳头上,温和劝道:“你说的这些娘何尝没看出来,只是这次楼锦琪学聪明了,尽管他参与了陷害小音的事,可他却扮演了受害的一方。”

“就算咱们知道他是故意的,可是没有拿住实在的证据,他一口咬死说对方是连他一并陷害的,咱们非但不能把他怎样,传出去还会说咱家大房仗势欺人排挤二房,族人们也只会向着他说话。”

楼嘉钰双眉紧皱道:“那就容他干了缺德事还自在逍遥?”

楼夫人微眯了凤目,低声道:“你先沉住气,是狐狸终要露出尾巴来。他如今在你父亲身边做事,今日的事迟早要传到你父亲耳朵里,若这个时候锦琪出了什么意外,你父亲第一个就要往你身上想。”

“到时候非但你要挨训,没准还要连累小音遭误解,万一你父亲误以为是小音受了委屈,挑唆你报复锦旗,这就更不好了。”

一想到小音的名誉会遭父亲误解,楼嘉钰立刻打消了找楼锦琪算账的念头。

他自己挨训倒无所谓,可是干系到小音就不行了。

小音那么美好的姑娘,绝对不能给她招惹任何不好的言辞。

想通了这一点,楼嘉钰痛快带头:“孩儿都听母亲的,这次暂且放过锦旗那小子,不过他最好学乖点,别让我再抓到把柄。”

见儿子不在执着,楼夫人放心地点了下头,喝了口茶,却疑惑道:“关于锦旗重回你父亲身边这事儿,我总有些地方想不明白。”

楼嘉钰挑眉:“母亲是指什么?”

楼夫人道:“前阵子你父亲说,锦旗把这些年跟你叔父背后吃的暗扣全交代了,而且还上交了一千两的银票,说是这些年背地里收的银子。”

楼嘉钰立刻会意:“母亲是怀疑这一千两银子的来历?”

第491章 不光靠本事,还得靠脸

楼萧氏点头,进一步分析道:“若说真是他们父子吃暗扣的银子,我不信那些钱能攒得下。这几年你二叔和锦旗父子俩挥霍无度,你婶娘根本就不管家,那些银子早就被二房挥霍干净了。”

楼嘉钰皱眉道:“可是从我翻出来的那些账目看,二叔家这几年的确从商号里贪了不少银子,而且还有各地大的药材采购商给他们的回扣,那些可都是没数的银子。”

楼萧氏却冷冷一笑:“若是真有钱,你叔父家里早就换大宅子了,还至于今日还挤在十年前,你父亲给他们买的那个小院子里?”

楼嘉钰点头:“这件事儿子再去查查就清楚了。”

楼夫人点头:“查是一定要查的,可你要做得小心点,别让你父亲生出误会。”

楼嘉钰点头:“母亲放心,儿子心里有数。”

陪着楼夫人吃过了晚饭,楼嘉钰离开楼夫人处,回到自己的院子,把书房门一关,往桌边一坐就开始埋头写东西。

飞灵和竹灵对视一眼,飞灵忍不住探头过去问:“宗主?您是不是有啥事儿啊?”

今天叶姑娘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他们宗主肯定气坏了,他俩身为宗门弟子的,正摩拳擦准备替宗主去狠揍那位堂少爷呢。

不过毕竟对方是宗主的堂弟,还得宗主点头才能去揍人。

见楼嘉钰低着头只顾写东西不说话,竹灵忍不住道:“宗主别气坏自己的身子,您说,要怎么报复那些欺负叶姑娘的人,无需您亲自动手,我和飞灵保证干的干净利落,绝对没人能查到您头上!”

楼嘉钰此刻已经写好了三张纸笺,从旁边取了三个小信封分别将纸笺叠好塞进去,交给飞灵:“立刻把这个送去怀安堂本地三个大分号的掌柜。”

飞灵接过信封就去办事了。

楼嘉钰抬头看见竹灵还眼巴巴等着自己下指示去揍人,抬手拍了拍竹灵的肩膀,笑道:“人暂时不用揍了,我已经报复了!”

至于楼锦琪的事,等查清楚那一千两银子的来历再跟母亲商议一并处理。

小音不是不让他搀和女孩子之间的事儿么,他管不了别人,还管不了自己了?

明日起,怀安堂给翠缕胭脂坊供的所有原料,照原价上涨三倍。

敢欺负他的小音,本少爷玩儿死你翠缕胭脂坊!

不过一想到叶翕音受欺负,楼嘉钰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唤来竹灵吩咐道:“你立刻回趟冰绝宗……”

————

叶翕音上了车轿,却并没回紫鸾坊,而是吩咐韩大庆直奔瑞福祥玉器行。

对于景府的几家门面,尽管叶翕音从未主动登门,可是身为职业车夫的韩大庆,却很有心地将几家铺子的位置摸得清楚。

听叶翕音吩咐,韩大庆利落地甩着马鞭,不过片刻,车轿就稳稳停在了瑞福祥玉器行大门前。

瑞福祥的大掌柜许明渊,正在店里与一个小伙计交代事情,眼角余光扫见门口有人影进来,正准备起身迎客。

才抬头头,精明的目光中惊诧一闪而逝,赶紧迎了过来,恭敬行礼道:“不知少夫人过来,明渊恭迎迟了。”

听见许明渊称呼“少夫人”,叶翕音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绣眉。

见旁边有伙计在场,叶翕音不便当面纠正许明渊的言辞不妥,只询问道:“你们东家此刻可在这里?”

听叶翕音称呼景辰为“你们东家”许明渊微微愣了一下,赶紧立刻点头:“在,少爷就在后院书房,少夫人里面请。”

被许明渊左一句“少夫人”右一句“少夫人”,叶翕音越听绣眉蹙地越紧,已经完全不想再跟这个多嘴的大叔说话了。

淡淡地扫了许明渊一眼,迈步往后面的院子走。

接受到叶翕音最后那个眼风,许明渊顿时一怔,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

少夫人最后那眼神是啥意思?为什么他有种被嫌弃的感觉呢?难道少夫人这是嫌他长得难看?

这个新鲜的认知,让许明渊颇受打击。

默默地又摸了下自己已经生出几条细纹的脸,许明渊承认自己的确没景辰少爷长得好看,可也不至于差到让人看了就不舒服的地步吧。

想他打理瑞福祥这么多年,但凡打过交道的客户,皆是非富即贵之人,人前即便不明着夸他长得不错,也要赞一句斯文儒雅。

许明渊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因为样貌被人嫌弃,尤其这位嫌弃他的人还是未来的当家主母。

下意识又摸了摸脸,许明渊心里有点不平衡:他就算长得再丑,怎么也比姚湶那只肥猫长得好看吧?

也不知少夫人有没有嫌弃过姚湶,有机会得当面问问冷大人……

许明渊真心觉得这世道是越来越难混了。

以前给少爷办事,只要能干就会得到赏识。

现在有了少夫人,不光拼能力还得拼脸。

满心感慨的许明渊,抬手摸着自己尚算白净细致的面皮,心里琢磨等明日得了空,他也去少夫人的紫鸾坊看看,买瓶润肤香膏擦着试试。

就在许明渊感叹世道艰难的时候,门口又有人影子一晃,冷清秋由门外走了进来。

看见许明渊在店里,冷清秋张口就问:“明渊,少爷现下可在你这里?”

许明渊闻声抬头,意外道:“冷管家?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少爷此刻正在后面……”

见冷清秋不待他把话说完抬腿就往后院走,许明渊赶紧拦住人补了一句:“少夫人刚进去。”

听闻叶翕音也在,冷清秋立刻刹住了脚步,回头问:“叶姑娘来了有多久了?”

许明渊如实道:“才来一会儿,您若有急事,要不我去给少爷通禀一声?”

冷清秋立刻摆手,往旁边的圈椅上一座:“不急,把你存的好差沏一壶来,我正好赶路赶的口渴了,先歇口气再说。”

许明渊呡了呡嘴,这位阁老大人刚才还走得脚底板生风,此刻一听少夫人在里头,立刻就没事儿人似得,还品上茶了。

可见在主子跟前,少夫人永远排第一位。看来他还是趁早去买点护肤膏霜要紧。

冷清秋平日极少亲自来这边的几个商号,许明渊难得有机会招待,即刻亲自沏了壶上好的一品春端出来。

待冷清秋茶过三巡,许明渊打发走了小伙计,忍不住小心翼翼压低了声问道:“冷管家,您看我这长相,可能入得咱们少夫人的眼?”

许明渊话刚问出口,就听对面“噗”一声,冷清秋把刚含入口中的茶水又全给喷了出来。

第492章 吃醋了

瑞福祥后院书房

叶翕音才行至廊下,卫小海恰从景辰的书房里出来。

看见叶翕音进来,卫小海微微有些意外,不过立刻上前行礼道:“叶姑娘来了,可巧,少爷正打算过去陪姑娘一起用晚饭呢。”说完,顺带帮叶翕音推开了景辰的房门。

叶翕音跨步进入屋内,绕过绘墨菊的落地大屏风,景辰已经由书案后面站了起来。

看见叶翕音进来,景辰凌唇弯出浅弧,走过来很自然地牵起叶翕音的手,将人带向旁边的软榻。

尽管叶翕音在景辰靠近的时候,下意识想避开他的碰触,可是直觉告诉她,今天的景辰有点不对劲。

只一愣神的功夫,手腕已经被景辰握住。

叶翕音疑惑地看了景辰一眼,任由他带着往锦榻走。

把人安置在锦榻坐下,景辰却并没马上离开,双手臂撑在叶翕音身子的两侧,深邃如星辰的眸,一寸寸在叶翕音的脸上徘徊,搜寻……

景辰此刻微微俯着身,脸距离叶翕音近得几乎鼻息相闻。

叶翕音蓦地脸颊微微泛红,身子下意识往后仰,不明所以地静静与景辰对视。

深深地望进叶翕音澄澈宁静的眸子里,景辰凝了片刻才慢慢直起身,语声低缓问:“怎么今日肯过来找我?”

以往都是连哄带要挟才肯跟他过来,今日主动过来找自己,莫不是觉得委屈了?

生出这个念头,景辰又想去握叶翕音的手了。

见景辰终于肯挪开了,叶翕音心里的紧张立刻缓解不少,想起来时的目的,直言道:“我有件事想问你。”

见叶翕音表情有些严肃又有些紧张,景辰心头有点疼。

在她身边坐下,抬手揉了揉叶翕音的发顶,景辰语气越发温柔和缓:“有什么话尽管说,只要你开口,我一定替你料理妥当。”

是谁说得男儿不与女子计较?这种事得分具体情况。

敢那般中伤他的音音,简直罪该万死!

叶翕音中觉得景辰这句话有点不对劲,可一时又想不明白哪里有问题,便暂且把疑惑丢在一边,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害我入狱了?”

景辰没想到叶翕音问的竟然是个,深邃眸光中微显诧异,微蹙长眉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叶翕音一听这话就知道景辰必定已经知道了,抬起美眸瞪向他:“你果然早就知道了,我上次跟你说过,这件事查出眉目了不能瞒我,你……”

说至此,叶翕音也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生出浓浓的委屈,垂眸低声道:“果然,事情查到了司寇蕊的头上,你不忍心了。”

见景辰微微一怔,叶翕音立刻意识到有些失言了,登时窘地双颊绯红,起身就要往外走,手腕却突然被握住。

只感觉握在腕上的手微微一紧,叶翕音还来不及反应,又跌坐回锦榻上。

景辰的手臂重新撑在叶翕音的身侧,将她禁锢在胸膛与锦榻之间,似笑非笑的星眸专注凝住叶翕音的眼睛。

叶翕音原本就因为刚才失言而有些窘,此刻更没勇气跟景辰对视,索性将脸别看看向旁边窗台上的小插屏。

景辰见叶翕音连脖子都红了,星子般的眸底越发深邃,缓缓靠近,吐出的气息一下下扫着叶翕音的耳朵,连开口的语声也越发低沉:“吃醋了?”

叶翕音被这这句话问的更窘,情急下转过脸就反驳:“我才没……”可是头转回来的太快,景辰靠得又太近,唇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印在了一起。

叶翕音惊地下意识就要往后躲,后脑却被一只手突然紧紧扣住……

自回来后这么久的期待,此前离别对叶翕音浓浓的思念,怕惹恼她的隐忍……这些压抑在心头的情绪,全部都倾注入眼前的美好之中……

景辰怎舍得轻易就放手。

直至发泄够了,景辰才眷眷不舍地放开叶翕音。

用指腹温柔揉着被自己弄地微肿的唇,景辰温柔道:“这件事我也是才知道不久,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而已,并非要刻意隐瞒你。”

尽管听景辰这么解释,可是叶翕音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觉得心里特别委屈,眼泪跟着就涌了上来。

下午在楼家受了那样的诬陷,她一点想哭的感觉都没有,此刻被景辰拥着,鼻息间全是他身上特有的熟悉气息……叶翕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得,突然就很想哭,觉得心里特别委屈。

没想到叶翕音会突然哭地这么伤心,景辰也有些慌了。

伸手就把人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景辰边用手顺夜袭有点背边哄:“别哭,刚才我就是没忍住,不是想故意欺负你,我保证,下次一定温柔点。”

景辰越哄,叶翕音哭得越伤心。

见她的眼泪一对一双止不住地流,景辰又心疼又后悔,忍不住道:“你要是实在觉得吃了亏,要不……你再亲回来?”

叶翕音正哭得伤心,听见景辰这么说,伸手在他胸膛上捶了一拳,捶完自己又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揪住景辰锦袍的衣袖,把眼泪全擦了上去。

凭什么狼狈的只有她一个,让他也跟着沾沾光。

可是景辰却似对叶翕音这种明显的报复行径视而不见,深邃如星子的眸始终包容地掬着怀里的小女人。

哭也哭过了,眼泪鼻涕也擦干净了,叶翕音从景辰的怀里抽出身,进内室的净房去简单收拾了一下。

再出来,除了眼圈和鼻头还有点红,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景辰已经换过了衣裳,一双眼睛却还盯着自己的脸上,叶翕音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刚洗过仍有些微潮的脸颊:“我的脸还没洗干净?”

景辰轻轻摇头:“不是,太好看了,就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又贫嘴

叶翕音地垂下眉睫,走过去的时候却被景辰又拉坐在了身边。

没理会他不经意表现出的强势行为,叶翕音缓缓开口:“司寇蕊的事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还有一个疑问。”

景辰顺手将自己的茶盏地给叶翕音,轻轻挑眉等着她开口。

叶翕音没动茶盏,继续道:“先前我的作坊突然被济宁镇所有的大掌柜围攻,这件事是不是也是司寇蕊干的?”

第493章 全世界都是亲戚

司寇家的生意涉足许多行业,煽动整个济宁镇的胭脂作坊掌柜,是很容易的事,因此,叶翕音很快就联想到了这件事上。

景辰却轻轻摇头:“这件事跟司寇蕊无关,是另一个人干的。”

叶翕音轻挑了下绣眉:“果然没错,事一扯到司寇蕊身上,就急着替她辩解。”别开脸,叶翕音朝天翻了记白眼

景辰轻笑,抬手刮了下叶翕音的鼻梁,眸中掬着暖暖星光:“还说没吃醋呢。”

皱了下小巧的鼻尖,叶翕音不悦辩驳:“我说的事实,你在司寇蕊的闺房中孤男寡女整整待了三天,你敢说你跟她没任何关系。”

景辰长眉微皱:“是卫小海跟你说的?”

叶翕音呡了呡唇:“是卫小海跟琳珈一起喝酒,喝多了说出来的,琳珈告诉了琳姐姐,琳姐姐又告诉了我。”

景辰有点懵……

突然感觉全世界都是叶翕音的亲戚,只有自己是后娘养的。

不过现在音音有这么多人疼,挺好的。

景辰揉了揉叶翕音的发,语气温和而认真:“我的确跟司寇蕊单独相处了三日,不过我只是单纯为她医病,我对她不可能动情。”

望着景辰被烛火映照的温柔眸光,叶翕音知道景辰说的是实话,凭他的身份地位,若当真喜欢司寇蕊,恐怕现在连堂都拜完了,怎么可能坐在这里哄自己。

可是叶翕音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听,听他亲口说这些话。

“既然不是关依心,那个人是谁?”叶翕音拉回先前的话题。

“关依心”景辰这回直截了当说了出来。

“关依心?”叶翕音绣眉紧蹙,在脑子里反复思索,却始终搜罗不到关于这个人的信息。

见叶翕音绣眉不展,景辰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眉心:“这个人你不认识,她以前是聚芳楼的花魁。”

聚芳楼在整个东邯州都很有名,叶翕音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既然不认识我,她为何要陷害我?”连路人甲都跑来找她的麻烦,难道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都闲的蛋疼?

“具体的原因我也不太确定,不过我猜想大概跟楼嘉钰有关。”景辰实话实说,他也没与关依心当面对峙过。

铁淩仔细查过关依心身边的所有人,除了张广胜和朵儿两个早与叶翕音没有任何来往的人之外,关依心与叶翕音共同认识的人又与叶翕音来往最为频繁的,就只剩楼嘉钰了。

叶翕音心思玲珑,只一细想便明白了个中缘故,不觉哑然失笑。

没想到叶翕音这个反应,景辰有些意外:“不生气?”

叶翕音摇头:“不过是个可怜人,跟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生气的?”

聚芳楼那样的地方,连琳珑的清教坊都不如。

混的好了吃几年青春饭,终了要么当个鸨儿,要么被赎身做个外宅,就算楼家这种商贾之家,也不可能把窑姐儿抬进府中做妾。

若是混的不及,年岁大了,落得一身病,守个瓜子儿粉头摊子讨口粗茶淡饭,日子比乞儿也差不了多少。

入了这行的姑娘,本就失去了所有公平选择的机会,世间最不幸的女子莫过于她们。跟这样的可怜之人,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见叶翕音想的如此通透,剩下的话景辰便没继续说,一来不想叶翕音继续烦心,二来这其中还搀和了楼家的私事,那些烦心事就让楼嘉钰自己解决去好了。

“饿了吧,我让人传晚饭进来。”景辰说话时,向门外传卫小海进来。

卫小海推门走进来,开口没问景辰有何吩咐,却是先看了叶翕音一眼,接着对景辰道:“回少爷,冷管家过来了。”

叶翕音一听是冷清秋亲自过来,便知定有重要的事,起身道:“我想去换身衣裳”说罢便往外走去。

自从上次景辰强行带她过来,就霸道地把她的衣裳用物全部都转移到了瑞福祥这边。

景辰刚来东邯州的时候,就暂住在瑞福祥后面的跨院里。

后来虽搬走了,这边却仍留着景辰以前住过的屋子和书房,院子十分宽敞,就算叶翕音主仆住进来,依然绰绰有余。

叶翕音前脚刚离开,冷清秋就走了进来。

进门看见景辰,冷清秋一脸严肃道:“少爷之前让查的那个人有眉目了。”

景辰闻言,清雅的容颜少有的显出几分严肃,沉声问:“人现在何处?”

冷清秋紧锁眉头道:“眼下只是查着些眉目,那个人还尚未找到,不过已经可以确定,这位黄起居舍人,本姓并不姓黄,并且已经可以确定就是东邯州乌丰县人氏。”

“改姓?”景辰显然听闻这个消息很诧异。

通常跟随皇帝身边,负责撰写皇帝起居录的起居舍人,接需要通过审查其出身家世背景,经过层层极其严格的审核,别说更名改姓,就连家里祖宗三代亲的关系都查得清清楚楚。

房中一时静极。

景辰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若已经确定对方改过姓氏,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父皇生前就已经预料到了后来发生的事情,提前做了准备。”

冷清秋缓缓点头:“尽管先帝晚年时患头风疾,对朝纲稳定有些影响,可是先帝一向思虑谨慎,对司寇桦的行为有所察觉,提前做些准备也很有可能。”

景辰长眉紧蹙,语声低沉:“若是如此,更需尽快找到那位隐姓埋名的起居舍人,若被司寇桦先一步找到人,对方很可能会杀人灭口,把拿到的东西全部毁掉。”

冷清秋点头:“我已经吩咐铁淩,沿着这条线索去查,相信铁淩那边很快就会有线索了。”

正经事谈完了,冷清秋露出个后知后觉的表情,看着景辰问:“对了,少爷跟叶姑娘还没吃晚饭吧?”

景辰点头,唤卫小海进来吩咐传晚饭。

前两天他才从一家酒肆挖来一位厨子,因他带着叶翕音去那家酒肆吃过两次,叶翕音很喜欢那家的菜品,他便把那家馆子的厨子挖了过来。

想留住人需先留住胃,这一点景辰做得当机立断。

见都传饭了,冷清秋居然还站在屋子里没动,景辰挑眉:“冷伯还有事?”

第494章 得罪的有点狠

被景辰这么一问,冷清秋下意识皱了下眉。

这话还用明着问么?这不是明摆着想蹭饭么?这个没良心的小子,有了媳妇就忘了媒人啊!

连顿饭都不主动留,这边儿刚换的厨子手艺好着呢,当他不知道?

这小白眼儿狼,老夫白替他操心娶媳妇的事儿了。

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满,冷清秋面上仍端得沉稳,一本正经:“多日没见着小阿音,也不知她近日怎样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城里,老夫想见她一面再走。”

哼!又不是冲你这小白眼狼来的,看你还如何赶我走!

景辰不着痕迹牵了下薄唇。

老头子果然狡猾,想蹭饭不明说,居然把他的音音当幌子,这算不算为老不尊?

“音音刚才说回去沐浴,多半是不出来了,我命人直接将饭菜摆去她房里。冷伯想见她,眼下恐多有不便。”

偏不让这老头子得逞,我媳妇,你见什么见!

冷清秋:“……”

有媳妇了不起么?小没良心的,欺负老人家,太不厚道啦!

等把这小没良心的扔到了那个位置上,他立马撂挑子不干,这次认谁劝都不管用!

看着冷清秋强忍着吹胡子瞪眼的憋屈样,景辰唇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

正欲开口唤卫小海进来送冷清秋出去,却听外面廊下传进来叶翕音温婉的声音:“冷伯可走了?”

冷清秋眼睛顿时亮起来,瞥了眼景辰瞬间黑下来的脸,赶紧扯着嗓子叫:“没走,没走!老夫就是专门等着小阿音呢!”

听见冷清秋应声,叶翕音猜到这俩人的正经事必定已经说完了,便推门走了进来。

看见冷清秋站在景辰的书案前,叶翕音笑盈盈过来给冷清秋行了礼,让至旁边的茶桌前又亲手倒了茶,多日没见这老爷子,她当真有些想念呢。

奉过了茶,叶翕音温和笑道:“方才我见卫小海去后厨传饭,冷伯这么晚赶过来必定还没用晚饭吧,就留下来一起吧。”

冷清秋面上连连道谢,却忍不住拿眼角往书桌后头的景辰面上扫,眼神里悄无声息带着些鄙夷。

瞅瞅你媳妇,多大度,都不用我主动开口,可比你会来事儿多了!

景辰却是一脸傲娇。立马用眼神怼回去:那又怎样,再会来事儿,那也是我媳妇!

冷清秋默默翻了个白眼:景辰这小子啥时候变成这副臭德行了?娶个好媳妇要上天了,以前咋没看出来这小子这么讨厌啊!

叶翕音却丝毫没注意到眼前这一老一少怼眼神,逐一询问了家中境况,又问了母亲和陈婆婆的身体。并拜托冷清秋回去时,顺带把她给叶母和陈婆婆买买的补品稍回去。

晚饭很快预备妥当,叶翕音让红竺和卫小海把饭菜就摆在景辰书房外面的小待客厅里,此刻并没外人,冷清秋便也与二人一同入席。

叶翕音知道时辰这么晚了,景辰必不放心冷清秋再赶夜路回去,定会留他在这里歇,便陪着冷清秋浅酌了两杯。

酒过三巡,冷清秋关切询问道:“阿音往后是要长久留在县城这边打理生意了吧?”

叶翕音轻轻放下筷子,笑得有些无奈:“比起打理生意,其实我还是更想回作坊去研制新品。只是这边的分号刚开张,县城里的竞争又比镇上大的多,少不得在这边多盘桓些时日。”

听叶翕音这么说,冷清秋突然想起什么,皱眉问:“我记得,翠缕胭脂坊的总号好像就在这边,他家那位东家也是个女的,名字好像叫翠玉姑,在胭脂行里很有名气,数年前连太后都召见过她。”

“这女人挺厉害,不光把翠缕胭脂坊经营成全国最大的胭脂商号,而且这么多年,宫中进贡的胭脂香粉,一直都是翠缕独家特制的,拿着皇商的金牌都有好些年头了。”

说至此处,冷清秋特别嘱咐:“这个翠玉姑在胭脂行里可谓一家独大,人肯定很精明。阿音你如今刚涉足胭脂行,羽翼未丰之前,先避着点翠缕胭脂坊的风头,省的她们为难你!”

听见冷清秋话说得格外语重心长,叶翕音抽着嘴角干咳了两声:“冷伯这话说得颇有道理,就是有点……晚了。”

冷清秋没太明白叶翕音的意思,挑眉问:“晚了?这是什么意思?”

叶翕音默默垂下眼帘,表情有点尴尬:“就是……我已经把翠缕给得罪了。”

只是她没想到翠家居然也拿了皇商的金牌,果然是林子大了各种鸟都多,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己身边有这么多皇商呢?

自从搬来县城开分号,叶翕音突然发现皇商的牌子就跟不要钱似得,遍地都是。

见叶翕音有些出神,旁边一直安静吃饭的景辰,长眉微蹙,明显不悦地扫了冷清秋一眼。

老头子越老越不懂事了,音音好心留你吃饭,安生吃你的饭就完了,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吓唬他媳妇,以后再想蹭饭,门儿都没有!

轻轻握了下叶翕音的手,景辰低缓道:“不就是块皇商的牌子么,你若想要,改日我给你弄一块便是,那东西没啥稀罕的。”

叶翕音被这句话惊回了思绪,默默看了景辰一眼。

突然感觉景辰这厮说话的语调有点狂的没谱,就跟皇商牌子是他家刻的似得,想要多少要多少,他是不是以为那玩意有金子就能刻一块戴着耍。

冷清秋默默抽了抽嘴角。

瞧这副护短的样儿,这是生怕自己那番话把他媳妇给吓着。不过冷清秋反过来一想也是自己多事,皇商牌子本来就是人家刻的,人家当人不稀罕。

饭菜撤下去换上清茶,冷清秋忍不住好奇问道:“小阿音上次回家的时候,还没听你提过跟翠有过节,这才来了没两日,怎么就把翠缕给得罪了?”

提起这事儿,叶翕音有点无奈:“冷伯问得巧了,就是今天刚得罪的。不过不是因为生意场上的事儿,是……”

叶翕音略琢磨了一下道:“四人恩怨”她觉得这个词比较恰当。

听她这么说,冷清秋更意外,没忍住好奇继而问:“这么说你还真把人家给得罪了啊?得罪到什么程度了?”

叶翕音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地呡了口茶:“得罪的有点狠……”

第495章 蹭饭

“有点狠?!”冷清秋更惊讶了。

他知道叶翕音不是惯爱惹事的性子,可是怎么才来县城,就把全大胤最有实力的胭脂坊给得罪了,而且还得罪的有点狠?

翠缕胭脂坊的名号既然连他都听说过,那就说明这家商号买卖做的不是一般的大,这往后可不好在同行里混了。

见冷清秋难得目瞪口呆地将自己望着,叶翕音也不好再瞒,无奈道:“赌棋赌赢了,就把翠缕胭脂坊的总号给赢过来了。”

叶翕音话音刚落,就听“哗啦~”一声。低头一看,就见冷清秋把手边的茶盅碰翻了,茶水连带茶叶撒了一桌子。

望着依旧眉目清雅安静的叶翕音,冷清秋有点哭笑不得:“小阿音你是不打算继续做胭脂生意了吧?”

既然要做胭脂行的生意,如今才刚开两家分号,名头还没闯出去,就把行业里的龙头老大给得罪了个彻底。

冷清秋觉得,阿音虽然人聪明能干,可还是年纪太小偏嫩了点。

叶翕音自然听出冷清秋话里的意思,这是在不着痕迹说她行事太冲动。

正欲解释缘由,却听旁边景辰淡淡开口了:“本就是翠府的人先刁难音音,音音这么做没错。”不光没错,表现得还挺好,他还没来的奖励呢!

说完,景辰清逸眉目中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伸手握了下叶翕音的手,温和安抚:“这事不用多想,得罪就得罪了,不过一家小小的胭脂作坊而已,又翻不了天。”

尽管景辰一副明显护短的语调,可叶翕音还是越听越觉得不舒服。

什么叫“不过一家小小的胭脂作坊而已”,她的紫鸾坊比翠缕还小呢,那岂不是更不值一提?

这是明显的歧视!

还有,她自回来后对在楼家发生的事情只字未提,景辰是怎么知道她被人刁难的?

这个家伙……

见叶翕音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善,景辰脑子反应飞快,赶紧转移风向:“我并没歧视脂粉行的意思,只是觉得你的紫鸾坊迟早会超过她们,所以才不用把翠缕放在心上。”

尽管听这话叶翕音觉得气儿顺了些,不过仍用眼神睇着景辰。

景辰微蹙长眉,绝世俊逸的眉眼中难得露出几分不解。

叶翕音挑眉:“你让人跟着我?”

被如此一问,景辰顿时恍悟,继而却是一脸坦然,点头道:“嗯,我不放心你。”

景辰简单说完,见叶翕音仍用不依不饶的眼神看着自己,景辰蹙眉略想了想,又开口道:“我不放心楼嘉钰。”

这就解释完了?

叶翕音蹙着绣眉盯了景辰片刻,见他却是没打算继续解释,俏脸微沉:“你跟楼嘉钰有过节,该让人去跟着他,跟着我干什么!”

“因为楼嘉钰喜欢你,你去的又是楼家,我当然不放心。”我的媳妇去我的情敌家做客,搁谁能放心啊!

景辰微微皱了下眉,觉得自己被叶翕音这么质问得有点委屈。

景辰说话时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叶翕音居然没话反驳他。

旁边一直默默边喝茶,边看小两口斗嘴的冷清秋,此刻方觉得,这顿饭蹭的实在太值了。

眼下的景辰,俨然一副管理自家媳妇的醋坛子夫君做派,完全不见以前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气质。

这样身在红尘中的景辰才是生动的,正因对小阿音的喜欢,让景辰明白了世间除身为皇族的责任外,还有别的东西更珍贵的东西需要守护,还有更贴心的人可以依赖。

以前的景辰太孤独。

现在的景辰,才会真正成长为更卓越的帝王……

陪着叶翕音和景辰闲聊了会儿,冷清秋自回去歇息了。房里只剩叶翕音和景辰。

见叶翕音并没离开的意思,景辰关切问:“你今日也有些累了,早些歇息,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不用多想,即便日后翠缕真来找紫鸾坊的麻烦,我自有办法应对。”

叶翕音没说话,却抬起头,明澈的大眼睛安静望着景辰。

景辰眸底深了几分,伸手握了握叶翕音的手,语声低缓道:“别怕,有我呢,翠缕不会把你的紫鸾坊怎样。”

叶翕音忍不住又蹙起绣眉。

景辰又歧视她!

她是那种在外头惹了祸,就躲在别人身后当鸵鸟的懦弱小姑娘么?

抬眸瞥了景辰一眼,叶翕音语声微沉:“我自己的事,我能应付,不用你帮忙!”

景辰闻言,有些意外地微挑长眉:“那你这是……想留下来?”

叶翕音额角的青筋无声挑了几下,起身就要走。

景辰轻笑出声,伸手握住叶翕音的手腕:“又恼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识逗了?跟你开玩笑的。”

说话间,景辰已牵着叶翕音走进里间书房。

进了屋,景辰松开叶翕音的手,走至红泥小火炉前亲手煮茶。房内除了门口一盏纽丝缠枝蜡台,书桌上就只一盏河清海晏小书灯。

半开的圆形轩窗,照着天水清的薄帐,闻得阵阵悠然花香,听得声声浅吟蝉鸣。

夜色微茫,叶翕音在临窗的小茶几前坐下,忍不住侧目去看素手烹茶的景辰。

景辰的十指骨节均匀修长,有种天生就被优雅日子淬出来的高贵清华,尤其此刻安静煮茶时的模样,长如鸦翅的睫毛低垂着,美得让人很容易砰然心动。

手中陶壶已冒出均匀的蟹眼泡,景辰抬眸,正对上叶翕音对着自己发呆的漂亮眸子。

景辰浅浅地勾了一下唇角,清潋眉目被灯烛晕染地带出淡淡温柔。

叶翕音赶紧转开目光,脸颊已不觉烧热。

心下默叹:妖孽!

景辰提着陶壶走过来,向装了茶的大彬提梁壶中缓缓注入温汤,随后将一盏素茶推至叶翕音的手边。

“你主动留下,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还是有事想我替你办?”景辰语声如以往般低缓,深沉得格外好听。

叶翕音皱了下眉,突然觉得心里一直琢磨的那个问题,变得有些没底气。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景辰却突然道:“你若不好开口,那我先说好了,我有一物想与你相求。”

第496章 一定要得到!

没想到景辰居然开口跟自己要东西,叶翕音惊讶地抬眸看向他。

难得的,景辰白皙如玉的面色,有些微微泛着桃花粉,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日柔和许多,却更加俊美如枝头的玉兰,雅洁脱俗。

略顿了顿,景辰才缓缓道:“我……先前随身带着一块你的青鸾绣帕。”

没想到景辰竟然主动提起她的青鸾绣帕,叶翕音平静的眸底蓦地变冷。

她刚才想问的便是这个,这下正好,她没问呢,他自己先提出来了。

景辰尤垂着眸,没留意到叶翕音的神色变化,眸光落在手中的钧窑青瓷薄胎盏上,眉目间带着明显的内疚:“那块帕子丢了……我想……再与你讨一块。”

丢了?

呵,好借口。

景辰说完,抬起平静的深眸看向对面的叶翕音,正对上她目中微寒的光,景辰下意识蹙紧长眉。

果然,丢了那块帕子,音音不高兴了。

景辰有点迟疑,琢磨是不是该听卫小海,直接去音音闺房里偷一块,会不会好一点?

呡了下薄唇,景辰解释道:“我年前去过司寇府上为司寇蕊疗疾,其间在司寇府上滞留了几日,手帕就是在那个时候丢的,我后来又去找过多次,可始终没有找到。”

叶翕音静静望着景辰说话时的神态,平静中偶尔带出些许遗憾和明显的内疚,不像在说谎。

叶翕音心里有点不确定了。

难道是司寇蕊单方面喜欢景辰?

心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叶翕音微微一怔。

其实,她的确从没冲景辰口中听到过任何关于司寇蕊的言辞。甚至在景辰的生活里,也没有司寇蕊的蛛丝马迹,就好像从来不认识她一样。

难道景辰真的跟司寇蕊没有任何关系?

景辰前往司寇府,也只是单纯为了给司寇蕊治病?

之前离开的误解,莫非完全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臆想?

不,不对!

叶翕音脑中一个声音立刻否定,转眼就否认了自己脑中的想法。

她清楚记得,景辰对她态度的改变,正是他从司寇府上回来之后,这一点绝对不会错。

如果景辰和司寇蕊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景辰突然的变化又如何解释?

不过叶翕音反过来一想,景辰就算喜欢司寇蕊,应该犯不上为块帕子跟自己撒谎。

叶翕音虽听司寇蕊亲口说过,那块青鸾手帕是景辰送给她的,可那毕竟是司寇蕊的一面之词,且当时景辰并不在场。

景辰和司寇蕊的说辞,真假各占一半。

但是无论如何,叶翕音都无法相信景辰所说的与司寇家没有任何关系。

想明白了这些,叶翕音眸底的冷意淡了些,神色间却依然带着明显的疏离:“不过一块手帕,既然丢了就算了,你身上自有上好的用,不必非要讨我的。”

“那不一样。”景辰说话时,语气带出几分执拗,。

显然,“讨”是客气的说法,其实是势在必得。

叶翕音抬眸看了景辰一样,见他一双深沉的眸静静望过来,虽然面上看着无波无澜,内里却总有种令人无法拒绝的高华和执着。

叶翕音突然觉得再一次拒绝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可心里又一百个不乐意给。

默默咬了咬唇,叶翕音起身便要往外走。

反正她原本也是要提青鸾手帕的事情,既然景辰说丢了,那就算是丢了吧。

眼下司寇蕊都去了京城,她也不能执拗着追去京城找一块帕子,这事儿就算了。

只是叶翕音才刚转过身,还没走出房门,就听背后的脚步声起身也跟了出来。

“我回房歇息,你这是干什么?”叶翕音回头警惕地望着景辰。

景辰一脸无辜,说的又是一副理所当然:“既然你不愿给,那我只好自己去拿。”

叶翕音暗暗咬了咬牙:这是去拿,难道不是抢?

以前怎么没发现景辰这么皮厚呢?

“绢帕都放在我的闺房中,你这样明目张胆去我闺房里拿东西,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既然他脸这么皮厚,她也不用顾忌给他留什么情面了。

景辰唇角含笑,一本正经道:“头一回这么干,确实觉得有点过分,后来习惯了也就好了。”

叶翕音当然知道景辰指的是夜入她闺房的事,敢情这还习惯成自然了?

额角青筋挑了几下,叶翕音努力维持形象:“以前,你是我的未婚夫,就算身上佩戴我的东西也无可厚非,可如今,我与你已没有任何关系,我的绣帕不会再给你!”

话落,叶翕音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

就在她手触及门扉的时候,景辰的声音轻轻浅浅地传过来:“我想要的,不论用任何手段,一定要得到!”

手放在门板上,叶翕音此刻的心里,生出些许后悔。

早知道这家伙这么执拗,就不说绣帕在自己房里了,这跟引狼入室有什么区别。

果然,跟景辰这种不讲理的人待久了,脑子都变笨了。

————

转眼就到了去总督交货的日子。

琳珑将叶翕音临行前亲手酿制的膏霜,外加一小瓶丹丸分,别装在两个订制好的烟紫色瓷罐中,亲自护送至县城。

叶翕音拿到膏霜和丹丸之后,并没急着装入事先订制的礼盒中,而是跟瑞福祥的许掌柜要了一盆冰,将盛着膏霜的瓷罐直接放入冰盆中。

叶翕音独自把自己关在房中,景辰和琳珑等皆不知她到底要干什么,可谁也不敢进去打扰,只能在外面等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叶翕音捧着冰盆从屋里走了出来。

琳珑紧张地走过来,见那盆膏霜居然还放在冰盆内,忍不住好奇道:“这膏霜就这么一直放在冰上?”

膏霜也需要冰镇么?琳珑有点懵。

叶翕音点头:“嗯,等见着总督夫人的面,就可以把冰撤去了。”

始终没开口的景辰,看了那冰盆一眼,问道:“你是不是想保存这个形状?”

叶翕音有点诧异景辰居然一眼就看破了,却点头如实道:“眼下只能暂时保存,其实长久用冰储存效果更好,只是找不到合适冰镇膏霜的器具。”

景辰想了想,转头对许明渊低声说了一句。

许明渊立刻点头跑了出去,不过片刻,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折回来。

第497章 交货

景辰接过盒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养壶洗看了一眼。

景辰解开上面带孔的瓷盖走到叶翕音身前,从她手中的冰盆内取了一些冰块放入养壶洗中,之后又将那带孔的瓷盖重新盖上,随后将叶翕音特制的那瓶膏霜放在养壶洗上。

看完景辰这一串动作,叶翕音眼睛一亮:“被你这件东西一衬,果然比方才瞧着漂亮多了。只是你这壶洗一定很贵吧,万一总督夫人要一并留下,咱们岂不是亏了?”

景辰听见叶翕音口中那声“咱们”说的很顺口,眸色不由深了几分,温和道:“价钱不重要,只要你用着合适就好。”

叶翕音听景辰的轻巧,只觉这东西大概不太值钱,立刻又绽出笑,交给红竺好生捧着,便打算赶去总督府。

琳珑不放心也要跟着,叶翕音让琳珑回分号去看看这阵子那边的流水账目,找了个由头把她打发走了。

其实琳珑想跟着去也没什么,只是叶翕音怕再遇上仇安杰,万一那厮对琳珑贼心不死,又是在总督府里,她可不却定每次都能像上次那么好运气碰巧遇见仇安浩。

只带着红竺一人上了车轿,叶翕音吩咐韩大庆直奔总督府。

叶翕音前脚刚走,景辰一转身就看见许明渊苦着一张脸,忍不住低斥:“送音音一个壶洗而已,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就跟我命不久矣似得!”

许明渊赶紧低下头:“奴才不敢!只是……公子刚才说的太随意了,叶姑娘恐怕以为那个壶洗只有几十两银子呢。”

公子的东西哪有便宜的啊,总督夫人要是一并留下,她可赚大发了。

景辰却不以为意道:“这次总督府之行对音音十分重要,关系到紫鸾坊今后的前程。舍一个壶洗,能替她的生意铺平路,也值了。”

说至此,景辰清冷一笑:“再说,这件东西送出去,也不一定就彻底回不来了。”

许明渊听见景辰最后一句,脑中迅速转了几个弯,心下顿悟,立刻笑道:“还是公子深谋,是奴才想的浅了。”

他家主子迟早是要回京亮明身份的,到时仇英武知道了他家主子的身份,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这件东西据为己有。

瞥了眼一脸傻笑的许明渊,景辰低声道:“今日音音进总督府,让人跟得紧点,我不希望音音出丝毫意外。”

许明渊立刻垂首应道:“公子放心,奴才已经特别嘱咐过了。”

总督府,小花厅

叶翕音独自坐在厅内,等着总督夫人时闲来无事,静静欣赏小茶几上摆放的一盆墨兰。

“小音!”厅外突然传进来一个波俏的声音,叶翕音闻声起身,向厅门口看过去。

仇怡然手提裙摆从外面匆忙跑进来,一眼看见站在厅内的叶翕音,跑过去握住叶翕音的手兴奋道:“真的是你来了,我还以为慧香逗着我玩儿呢。”

自上次楼家一别,叶翕音也有些想仇怡然,牵着她的手笑道:“当然要来啊,约好的日子交货怎能爽约,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呢。”说完,拿起小茶几上放着的一个精致的淡紫色小匣子。

仇怡然双手接过小匣子,迫不及待打开,一看见里面的东西,立刻兴奋道:“哇哦,这小瓶子可真漂亮……这个是我上次在你的紫鸾坊买的香膏,正好还要去买……还有这个装香露的小瓶子,做的真精巧,我都不舍得用……”

见仇怡然喜欢,叶翕音也很开心,两人坐下继续聊。

仇怡然将礼物放在桌上,对叶翕音担心道:“我母亲不是很好相处,她总觉得你坑了她的银子,心里一直不舒坦。我原以为你不会亲自过来,会请楼伯母替你说情呢。”

叶翕音没想到仇怡然竟直言自己母亲性情不好,这丫头的性格还真是爽快的招人爱。

叶翕音笑道:“既然敢收那个价,自然要拿出与其价钱匹配的东西,你放心,我今日送来的货品,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叶翕音话音刚落,立在厅门前的丫鬟纷纷低身行礼,叶翕音和仇怡然知道是仇夫人来了,也都站了起来。

仇夫人一进门,仇怡然立刻跑过去挽住了仇夫人的胳膊:“母亲今日面色可真好看,越发显得白嫩,出去人家还当你是我姐呢!”

仇怡然说完,不着痕迹地回头冲叶翕音俏皮地眨了眨眼。

叶翕音知道仇怡然这是怕仇夫人为难自己,特地提前赶过来替自己先说些好听话做铺垫。

这姑娘性子虽活泼爽直,却也难得的心思细致。

叶翕音心下微暖,对着仇怡然投去安抚的浅笑,不想令她为自己担心。

仇夫人当然知道女儿这是故意拣好听话哄自己,笑嗔:“这孩子,没大没小的,跟为娘说话也这般,当心被你父亲听见,又要说你没规没矩。”

仇夫人嘴上虽是责备,望着仇怡然的眼睛里却是满满的宠溺,显然对这唯一的小女儿是真心疼爱。

与仇怡然说了会儿话,仇夫人才将目光转向站在几步外的叶翕音身上。

叶翕音见仇夫人的目光向这边看过来,恭敬地低身行礼:“民女叶翕音叩见总督夫人。”

仇夫人目光里带着明显的轻蔑,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

尽管上次在楼府,叶翕音让她最看不顺眼的翠玉姑彻底颜面扫地,让她着实快活了几日。

可是一想到这小姑娘卖自己一份膏霜,张口就要三千两银子,仇夫人对叶翕音的态度怎么也热不起来。

仇怡然献宝似得把叶翕音带给自己的礼物捧到仇夫人眼前,高兴道:“母亲您看,小音今日登门,还特地给我带了礼物。这个香露眼下外头可时兴了而且特别贵,那天知州府上的二小姐去紫鸾坊买了一小瓶,就花了三十两银子呢!”

仇夫人却语气凉凉道:“哼,她送你东西当然大方了,她一份霜膏就收了为娘三千两银子,送你这点东西,早就算在里头啦!”

说完,仇夫人侧脸看向叶翕音道:“本夫人那三千两银子的膏霜,你可带来了?”

第498章 有价无市

仇夫人以为这姑娘不会来了,多半会求着楼夫人替她说说情,没想到居然真不怕死地亲自登门来送货,倒也算是个有胆识的。

叶翕音由红竺手中接过装膏霜的木匣,亲手捧着放在仇夫人面前的茶桌上。

叶翕音缓缓掀开木匣,仇夫人的目光最先落在放着霜膏瓶的壶洗上,眼睛顿时一亮。

这个壶洗一看就是难得见着的好东西,应该价值不菲,看来这姑娘也是花了些血本的。

不过这东西再值钱,也顶多一千两银子撑死了,这丫头收了她整整三千两,还净赚两千两呢,还是够贵的!

这么一想,仇夫人又不痛快了。

装着膏霜的瓶子,依旧是紫鸾坊特制的烟紫色小罐,上面同样烧制有十分精美的纹饰,只是这罐子比一般的膏霜略高些,仇夫人心里琢磨这么大一罐子膏霜,倒是够用不少日子了。

伸手缓缓打开膏霜的盖子,仇夫人正想伸出手指去取膏霜,却蓦地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坐在仇夫人旁的仇怡然眼尖,也看见了膏霜罐子里的东西,忍不住惊诧低呼:“天,太美了,这是膏霜么?简直就是琼花!”

仇夫人缓缓收回伸出去的手指,仔仔细细打量眼前雕刻精湛的淡紫色花朵,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似樱非樱,似麝非麝的香气,令人爱不释手。

仇夫人瞬间忘了自己付出的三千两银子,贪婪地猛抽了几下鼻子,气息随着鼻腔进入肺腑,仇夫人只觉通身舒畅,口中亦忍不住低叹:“这香气闻着太舒服了,是我从未见识过的。”

将仇夫人的这个反应收入眼底,叶翕音心里也生出几分欣喜。

看来她把香露和润肤香膏二者结合,研制出的新的润肤膏霜算是成功了。

提起研制新品,还得多谢眼前这位总督夫人,肯花高价做她的试验品。

仇夫人尚顾及着颜面,不好把喜欢的心思表现的太过。仇怡然却不管这些,几乎把鼻子贴上去闻。

边闻,仇怡然还边忍不住感叹:“这东西真的是润肤膏么?真是要拿来用掉么?可是我觉得好可惜啊,光看看闻闻就挺享受的了!”

见仇怡然这幅样子,仇夫人虽然觉得女儿言行有失大家闺秀的端庄,心里却也心疼这么晾着,时间长了会不会把这香气给凉淡了。

拍开仇怡然扒在膏霜上的小手,仇夫人低嗔:“快盖上盖子,敞久了香气要淡了!”

仇怡然颇舍不得,眼巴巴看着仇夫人护宝贝似得把膏霜盖得严严实实,忍不住央求道:“娘,这个膏霜太好看了,也给女儿买一个吧。”

仇夫人听得眼皮子一跳:“别胡说,这是为娘用来调理身子用的,哪儿能随便用啊!”

这么贵一份,当然不能随便买来用,虽说总督府不差银子,可也不能这么惯着孩子,再说三千两银子,就算在总督府也不是个小数目了。

仇怡然才不是这么好糊弄的,噘着小嘴道:“哼,小音说了,这种膏霜是专门为客人订制的,既能给母亲订制,自然就能给我订制一个,对不对啊,小音?”

叶翕音微笑颔首:“这种膏霜的确可以根据客人不同的身份,年龄,需求订制。不过价钱确实昂贵,四小姐寻常护肤用的膏霜,紫鸾坊有上好的润颜膏品,四小姐根据需要可也与香露混合使用,效果也是一样的。”

仇夫人立刻点头,顺着叶翕音的话劝道:“听见了吧,为娘给你买紫鸾坊最好的膏和香露,乖!”

仇怡然却仍是紧紧抱住仇夫人的香膏盒子舍不得松手:“可是那些都没母亲的这个好,这个实在太好看了,女儿也想要。”

仇夫人无奈地看向叶翕音。

看吧,谁让你把东西做得这么好,这是要本夫人散尽家财的节奏啊!

叶翕音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能怪我么?还不是你自己要订制这么贵的膏霜,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不过仇怡然这根下梁长的还是挺顺眼的,叶翕音不忍眼看着这么好的一根下梁,被仇夫人给带着长歪了。

叶翕音温和笑道:“美好之物,四姑娘见之心生欢喜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若随便就得了,便也不觉珍惜,倒不如选个特殊的节日,让夫人以礼物赠予四姑娘,也别有一番寓意。”

说完,叶翕音的目光落在霜膏上,继续道:“再者,制作这种膏霜的材质,香料皆十分难得,且每个季节都会有不同特殊的香料,如今夫人已得了这一款,四姑娘也可沾光品赏一番。”

“等下一次翕音再为四姑娘制作香膏时,兴许会遇到别的香料,这也是一种难得的机缘,揣着一份无法确定的新奇,岂不比预先知晓的更有意趣?”

听叶翕音这么说,仇怡然觉得很有道理,对仇夫人央道:“那女儿这次就不要了,母亲可否等某个节日送给怡然做礼物。”

这次仇夫人想都没想就欣然同意,笑着点头道:“我儿如此懂事,等秋日你做生的时候,为娘就为你订制一个。”

反正每年为仇怡然预备生日礼物都要花费不少银子,且还要费心琢磨准备什么礼物才能哄女儿高兴,这下给仇夫人省了不少心,仇夫人自然乐得答应。

不过见叶翕音竟有本事说服倔强的女儿,仇夫人却有些意外。心里琢磨这位叶姑娘若是肯入总督府做怡然的西席就好了,她也可省下好多心了。

不过又见叶姑娘把生意打理得如此风生水起,这个要求她必定不会答应。仇夫人虽然心有遗憾,却也只得作罢。

仇怡然却仍陷在美妙的香膏中无法自拔,好奇向叶翕音问道:“小音刚才说这种香膏的香料十分难得,那做完了这一份,是不是就再也无法制作出相同的了?”

仇夫人因很中意这香气,听见女儿问,也好奇看向叶翕音。

叶翕音点头:“的确很难得,这香料是我偶然得的,做完眼前这份,便是有剩也极有限了,最多只够再做一份的量,多了确实没有了。”

仇怡然闻言,遗憾道:“啊,那岂不是有人想再订制一份跟母亲这个同样的香膏,就是有钱也买不到了?”

第499章 说媒

仇夫人听得也跟着微皱起眉。

以后再也买不到了啊?这就成有价无市的东西了。

一想到这么好的东西只能买一份,是有些遗憾。

不过仇夫人一想起这香膏三千两银子的身价,顿时觉得这东西非凡品,也不是当寻常香膏用的东西,买不到就买不到吧,还能省些钱。

叶翕音又将膏霜的具体使用方法与仇夫人说明,并告知若想长期保持雕花模样,天热时需在底座中加入冰块,另外又将特别配置的,与膏霜同时服用的一小瓶丹丸交给仇夫人。

事情都交代妥当,仇夫人对叶翕音道:“你这膏霜虽瞧着尚可,却不知效用究竟如何,等本夫人用过一阵子,再将余款全部与你结清。”

她这可不是缺钱,只是这么贵的膏霜的,当然要先用过瘾了才付清银子。

叶翕音事先已经料想到今日定不会顺利讨到尾款,听仇夫人这么说,便大大方方欣然应了。

既已顺利交货,叶翕音便打算起身告辞。

仇怡然却舍不得叶翕音这么快就离开,硬是缠着她往她住的院子里去玩儿。

仇夫人虽然不大喜欢叶翕音,却也看得出叶翕音教养极好,又知书达理,再加上那日在楼府,仇夫人瞧出这姑娘聪明非常,觉得女儿风风火火的性子跟这样的姑娘多学学也挺好,便没出言反对。

叶翕音便随仇怡然前往她住的清芷院去了。

等俩人走了,仇夫人迫不及待再一次打开那瓶润肤膏霜,小心取了一些涂在两颊和颈间,顿觉清凉舒爽,格外受用。

又命人把下面那支精致绝伦的壶洗换了,重换了只普通的,并添了新冰块。

仇夫人仔细端详壶洗,突然觉得这东西送给夫君大人做生辰贺礼正合适,便赶紧命丫鬟仔细放收起来。

这边刚收拾妥当,外面就有丫鬟来回说总督大人回府了,不过片刻就往这边来。

仇夫人闻言,赶紧让丫鬟把香膏收拾起来,并赶着预备总督喜欢的茶水点心。

仇英武才走到小花厅外,仇夫人就亲自从里面迎了出来。

多年的夫妻,仇夫人虽然不用给仇英武行正经礼,却也是一副低眉顺目的姿态,恭恭敬敬把仇英武迎进了小花厅。

在上座坐下,仇英武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杯盏时忍不住嗅了几下鼻子,忍不住问:“夫人这屋里可是燃着什么香?这味道真是好闻!”

仇夫人被问得老脸一红。

这么大岁数了,被夫君撞见不年不节地又是大白天,还擦脂抹粉地打扮,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仇夫人低着头小声解释:“也没什么,就是这几日觉着皮肤有些干,擦了些润肤的膏子。”

听闻是夫人身上的气味,仇英武忍不住起身走到仇夫人跟前,俯下身猛嗅了几下,突然有种越闻越上瘾的感觉。

又见仇夫人羞涩微红的粉腮,虽然上了些年纪,肌肤却依然保养得滑腻细致,仇英武看得心头一动,便也没顾忌旁边还有丫鬟瞧着,伸手就把仇夫人抱住了……

丫鬟们见此情形虽然很是意外,却机敏地立刻全退了出去,顺带将花厅的门关地严严实实。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仇夫人让大丫鬟慧香送水进去,又传了几个小丫鬟进去侍奉仇英武更衣。

仇英武也觉自己今日有些失态了,都老夫老妻了,没想到在花厅里就把持不住了。因此等穿戴妥当后,也没好意思再多留,起身去了书房。

剩下仇夫人,由身边几个丫鬟婆子侍奉着慢慢穿戴,重新梳妆。

见仇夫人面带红晕,眼中含雾,大丫鬟慧香知道今日总督大人待夫人必定十分尽心。

趁人不备,慧香向仇夫人低声道:“看来夫人还是魅力不减,大人对夫人仍是这般,犹如新婚燕尔。”

被慧香这么一说,仇夫人想起刚才仇英武的表现,不觉两腮越发烧红。

不过转念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立刻问慧香道:“你赶紧打发人去四儿那边问问,看紫鸾坊的叶姑娘现下还在不在咱们府中!”

慧香见仇夫人问的匆忙,赶紧打发小丫鬟去了。

不过片刻,小丫鬟进来回话说叶翕音仍在仇怡然的院子里,俩人正下五子棋呢。

仇夫人听闻心下大喜,立刻让慧香把自己床头柜子里的锦匣取来,从里面取一叠银票,想了想,又拿了一叠出来。

厚厚的一沓交给慧香,楼夫人伏在她耳边低低地嘱咐了几句。

慧香立刻笑吟吟地应声出去了。

后院,叶翕音陪着仇怡然下完一局棋,见时辰不早正欲离开,才走出清芷院,迎面正遇上慧香匆匆赶来。

见叶翕音就要离开,慧香笑道:“叶姑娘请留步,奴婢来此是要给姑娘道喜呢!”

见面前的丫鬟笑吟吟看着自己满口说“道喜”,叶翕音认出这是仇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上回来紫鸾坊也是她跟着,刚才在小花厅里,她亦是寸步不离仇夫人身侧。

既是仇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来传话自然是授了仇夫人的意,莫非是来给自己交付尾款的?

可是看刚才仇夫人那态度,不像肯如此痛快付钱的,莫非仇夫人又有别的要求?

叶翕音心下正琢磨,还没来得及询问,身边的仇怡然却嘴快地先一步问道:“慧香姐姐,是不是我二哥回来了?”

仇怡然突然问出这么前后不着边的一句,叶翕音和丫鬟慧香皆是一愣。

不是来给她道喜的么?跟仇家二公子又有什么关系?这小姑娘的想法跳跃的是不是太快了点?

叶翕音有点懵。

慧香也有点懵。

仇怡然见俩人都莫名看向自己,立刻明白慧香过来说的事跟二哥没关系,那些话原本是她私底下跟母亲提的,慧香也并不知道呢。

不过话既已出口,仇怡然也只给叶翕音解释清楚。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仇怡然挽住叶翕音的手臂道:“小音你别误会,我是因为上两次见你实在太喜欢了,就跟母亲提了一句,想把你说给我二哥。”

第500章 又一个保媒的

叶翕音没想到仇怡然会跟仇夫人说这种事。

更没想到这姑娘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就把这种事明着说了出来,更何况周围还有好些府上的丫鬟围着。

叶翕音一时有些窘,红着脸不知该说什么。

仇怡然见叶翕音红着脸,面无表情默不作声,只当她是生气了,赶紧解释。

“小音你别恼,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太喜欢你了,我二哥又恰到了正值婚配的年纪,我觉得你俩都挺好的,放一块也挺般配的。”

说到这儿,仇怡然脸上显出一些失望,继而道:“不过,母亲说楼伯母也相中你了,想把你说给嘉钰哥哥,母亲说两家关系好,她不好再开口了,小音……”

叶翕音越听越无语,敢情不光仇安浩,还扯上了楼嘉钰。

叶翕音窘地脖子都红了,伸手猛地拉了一把仇怡然,低声道:“怡然,不许再说了!”

这姑娘真是想道歉吗?

难道不是故意让她难堪的?

要不是跟仇怡然相处过几次,叶翕音一定会误会仇姑娘跟自己有仇,才会当众把这些话给抖出来。

仇怡然看见叶翕音如染云霞的两腮,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

仇怡然抬手捂住脸,一张小脸埋在手掌里,喏喏地念:“完蛋了,话多的毛病又犯了。小音,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你拿鞭子抽我一顿解解气。”

周围跟着的人丫鬟婆子都被仇怡然这样子逗得笑起来。

叶翕音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把仇怡然捂住脸的手拉下来。

尽管叶翕音脸上的红晕尚未消散,却语声平静道:“我不生你的气,不过下不为例,以后不许再说这些话。还有,总督夫人面前也不许再提你刚才说的那事。”

这姑娘可真能添乱,景辰和楼嘉钰就够自己闹心的了,仇姑娘居然还要把她二哥也搅合进来,这又不是熬八宝粥,东西越多越热闹。

这不是成心没事找事么?还能不能让她好好生做生意了!

这次仇怡然没再多话,乖乖巧巧地点了下头,转而望向旁边的大丫鬟:“慧香姐姐,你到底带了什么好消息来,快说来听听!”

慧香方才一直安静听着仇怡然和叶翕音说话,此刻见话终于问道自己这里,才笑着将一叠银票呈在叶翕音的面前:“这是叶姑娘制作润肤香膏的尾款,请姑娘收好。”

叶翕音心里虽有些意外,却面色平静地接过慧香呈在面前的银票。

仔细看过银票上的面额,叶翕音抬起头蹙眉道:“这银票的数目不对。”

慧香含笑点头:“这里头除了这次香膏的尾款外,夫人连带下次预定的全款也一并付清了。”

仇怡然兴奋道:“是不是母亲改主意了,要给我也预定一份?”

慧香对着仇怡然笑道:“这一份仍是夫人用的,方才四姑娘和叶姑娘走后,夫人使用了一些润肤香膏,觉得十分受用,便想再预定一份。”

说完,慧香仍转而望向叶翕音,刻意放慢了说话的语速:“夫人说了,叶姑娘这次制作的香膏很好,夫人再次订制的这份香膏仍旧用这个方子,姑娘可记清了。”

叶翕音自然听出了慧香最后那句“尤其是气味,要跟这次一模一样”吐字格外重。

也就是说,重新预定的香膏,重点不是在功效,而是气味相同?

仇夫人为何突然痛快付清了全款,而且还很爽快地再一次预定?

叶翕音不相信只用了一次,仇夫人就能感觉到膏霜的功效,就算膏霜有效果,可又不是神仙膏,这么短的时间,绝对不可能有什么效果。

这其中必然另有缘故!

关系到紫鸾坊未来的经营,叶翕音很慎重。

这是第一笔订制的膏霜,客人使用后的反馈和体验对她十分重要,她必须要得到一个真实确切的原因。

仇夫人改变想法背后的缘故,一定要弄清楚。

不动声色地收下银票,叶翕音对慧香道了谢,转身交给跟在身侧的红竺,只是将银票交在红竺手上的时候,红竺迅速抬头看了叶翕音一眼。

只一眼,主仆二人已默契十足。

叶翕音与慧香客气了几句,给了赏银,并令其代为转达对仇夫人的谢意,仍随着仇怡然继续往府门走。

慧香按照仇夫人交代的把事情办妥了,要回去复命,便与众人分开,从另一条小路往回走

刚绕过一个大花圃,身后突然有人开口唤道:“姐姐请留步。”

慧香回头,见身后站着个斯文娟秀的小丫鬟,正是刚才跟在叶翕音身后的丫鬟……

总督府大门外

叶翕音与仇怡然道别后独自上了车轿,将车轿的锦帘卷起,静静望着总督府侧门的方向。

红竺是头回做这种事,叶翕音虽然是故意找机会让红竺历练,可这毕竟是总督府,叶翕音还是有些不放心。

片刻后,侧门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叶翕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眸中笑意渐浓。

等红竺喘着气爬上车轿,叶翕音笑赞:“做得不错!”

红竺在叶翕音脚边坐下,笑道:“姑娘还没问结果呢,怎就知道我的事办妥了?”

叶翕音笑道:“我瞧见了,是慧香亲自送你出来的。虽然事情不一定办成,可第一次就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红竺恍然,被夸地腼腆笑了笑:“都是姑娘教得好,奴婢刚才只是照着姑娘以往教授的法子去说去做,很顺利就打听到了消息……”

红竺把慧香跟自己说得仔细跟叶翕音讲了一遍。

说到最后,红竺疑惑道:“奴婢就是想不通,这滋养香膏明明是仇夫人自己用的,为啥总督大人来过之后,仇夫人立刻就要再预定一份,莫非总督大人也用香膏?”

叶翕音略沉吟,浅浅一笑:“总督大人当然不用香膏,只不过这香膏在仇夫人身上,发挥了意想不到的另一个作用!”

尽管红竺还是没弄明白这其中的缘故,叶翕音却早已心下了然。

只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这个香膏除了调理身体,居然还有这个妙用。

第501章 固宠

叶翕音清楚,仇夫人再次预定香膏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讨总督大人的喜欢。

尽管慧香没明着说总督大人和夫人到底如何,但叶翕音却已经从红竺的言辞中听出了端倪。

仇夫人在她们离开后,一定用过了润肤香膏。而总督大人来后,对夫人用过香膏后的反应必定很明显,甚至还做了什么让仇夫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正是总督大人如此反常的行为,让早已风华不在的总督夫人,重新燃起了与年轻侍妾争宠的念头。

总督大人如此反常的直接原因,十有八九就是因为这款霜膏的特殊气息。

这样一来,把慧香来传话时特别强调“尤其是气味,要一模一样的”的言辞,与红竺打听回来的消息前后放在一起,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就彻底浮出水面了。

只是叶翕音没想到,总督大人都到了这个岁数,精力倒还挺旺盛,果然习武之人身体要好些。

抬眼看见红竺疑惑的目光,叶翕音轻笑捏了下红竺白嫩的脸蛋:“傻丫头,别胡思乱想了,总督大人怎么会用妇人用的香膏,被同僚闻到了岂不要笑死。是总督大人喜欢闻这个香味,仇夫人为讨他欢心呢!”

说白了就是固宠!

不过红竺没在深宅大院里待过,并不知晓那些大宅门里夫人小妾们,为了争得丈夫多看自己一眼,背地里花费多大功夫。

叶翕音前世就生在世家大族,深知后宅女人们明争暗斗惨烈,还有人老珠黄的晚景悲凉……

想起曾经生活过的大明朝,叶翕音突然觉得其实眼下这样民风开化的大胤真挺好的。

至少她可以像眼下这样行动自由,随心随性干自己想干的事。

唯一不如意的地方,就是这里没有她前世的父母还有长姐叶旭旭。

就在叶翕音走神的时候,红竺突然轻轻晃了下她的手臂:“姑娘,你不是喜欢搜罗古旧书籍么?奴婢刚才好像看见个旧书摊子。”

叶翕音听闻,匆匆往外面的街市上扫了一眼,立刻让韩大庆停住了车轿,带着红竺下了车,直奔那个卖旧书的摊子。

书摊子并不大,其间的书大多数是老套的世俗话本子,七零八落地堆在一起。

叶翕音随手拨开上面的书,迅速扫过那些旧书的封面,目光突然停在一本名为《大明实录》的古籍上。

书不算太旧,只是书面有些破损了。

叶翕音把书从旧书堆里翻出来,垫着帕子轻轻翻开前面扉页,只简单浏览了前叙,心底蓦地一震。

这本《大明实录》中所载的,居然真的是她以前生活过的大明王朝的历史。

对大明前的历史,叶翕音早已记得熟烂,因此只要看个前面大事记的开头,就知道这本书内容的真伪。

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大胤看到关于大明朝的史书,叶翕音迫不及待地翻到自己当年生活的朝代,顺着编年表查看自己生前身后发生的事。

见叶翕音在摊子跟前站了许久,摊主不耐烦地嚷嚷:“喂,到底买不买,不买别看,走开,走开……”

红竺见叶翕音看得正入迷,赶紧询问了书价,将一串大钱交给摊主。

夏日晌午的太阳热地灼人,红竺担心叶翕音在太阳地里站久了中暑,便劝叶翕音先回去。

叶翕音一颗心全沉浸在前世大明王朝的史记里,被红竺一提,再抬起头时眼前突然一阵发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低着头看了许久,连肚子饿了都没察觉。

抬头看了眼上中天的炙热艳阳,叶翕音对红竺道:“今日咱们不光收了尾款还又卖出去一份膏霜,中午不回了,我带你去下馆子!”

红竺听得笑起来:“姑娘可想好了去哪家馆子?”

叶翕音想了想,道:“昨日听刘掌柜说城南新开了家酒楼,据说菜品还不错,咱们就去那里尝尝。”

红竺欣然应声,掀起车轿锦帘吩咐韩大庆往城南去了,韩大庆边走边打听,终于找到了那家新开的酒肆。

等叶翕音和红竺站在酒楼门前,主仆俩仰头望着酒楼门楣上横着的匾额,忍不住面面相觑。

逍遥楼?!

看着眼前恍若隔空穿越般眼熟的酒楼,红竺呐呐道:“这该不会是景公子开的吧?”

叶翕音却是连想都懒得想,扭身就要走。

这还用得着想?敢跟济宁镇逍遥楼做成一模一样的门面,除了景辰自己的生意,别人敢跟他开一样的,就他那矫情的臭脾气,能容得下才怪!

只是叶翕音刚转身正欲让红竺去找韩大庆,身后已传来卫小海的声音:“叶姑娘,既然都过来了,就凑合着吃了午饭再走呗!”

下一刻,不等叶翕音开口,手已经被一个温柔的手掌轻轻握住。

景辰牵着叶翕音的手将人待至身侧,手中的雪白绢帕轻轻替她拭着额上的细汗:“既来了,怎么不进去就要走?此刻正午日头毒,我让姚湶备了冰鉴,进去解解暑热。”

叶翕音抬眸看了眼景辰,紧蹙的绣眉中带着浓浓的不悦:“你又让人跟着我。”

景辰不否认,语声低缓:“你今日去的是总督府,上回不是说得罪了总督夫人么?我不放心。”话落,已牵着人进了门。

姚湶正在后厨下菜单,迎出来的有些晚,景辰已将叶翕音带进了楼上的雅间才赶过来。

姚湶殷勤地亲手替叶翕音添茶请安,顺带吩咐几个粗壮的仆妇送了几桶热水进内室的净房里。

叶翕音发现这间雅间比济宁镇的那间还要大,装饰布置更精雅舒服,又见刚才那几个仆妇送了许多热水进去,忍不住蹙眉:“不过简单梳洗,何必劳烦人送这么多水进来。”

景辰却不说话,牵起叶翕音的手径自往内室里走。

红竺见这情形,自然不敢再跟着进去,转身与卫小海很默契地同时退至外面去候着。

叶翕音微红了脸,赶紧抽回自己的手:“我洗漱,你跟进来做什么,出去!让红竺进来。”

景辰抬手抚了抚叶翕音的发顶,眸色有点深:“我为你准备的东西,别人不清楚。”说罢,仍执着叶翕音的手走进了内室。

第502章 看上总督府了

跟着景辰进入内室,叶翕音赫然发现这里跟居家住处几乎全没区别,除了她日常一应用物齐备之外,居然还分割开了一间小书房。

推开窗,景辰看了眼后面的院子,道:“这后面是个单独的院子,门也是另开的,你若嫌前面进来不方便,走后面进来也是一样,而且街门已经改过,你的马车可以直接进来。”

景辰将布局简单给叶翕音介绍完,低头凝着她:“你若觉在铺子中不便,尽管来这里居住,即便我不在,姚湶自会将一切料理稳妥,外人绝不敢来这里打扰你。”

叶翕音呡了呡唇,知道景辰这是担心她嫌去瑞福祥住着不便,特地在这里另安排了一处住处。

尽管心下温暖,可叶翕音却摇头道:“我若有不便,另赁一套房舍便是……”

她话未说完,景辰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你了解我的脾气,我是不会允许你去外面另赁宅子主的。你若不喜欢这里,整个乌丰县城,你看中了哪处院子,我买了便是,但有一样,你是我的未婚妻,就一定要住在我的宅子里。”

叶翕音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有选择的权利么?她要说总督府不错呢,她是不是打算把仇英武清出去,把总督府买来送给她?

见叶翕音不说话,景辰似乎想到了什么,微蹙长眉道:“你莫不是今天上午去了趟总督府,看中总督府了?”

说完,景辰微微有些皱眉,认真分析道:“虽说总督府布局尚可,可我觉得那地方周围太吵了些,不如城南这边清静……”

叶翕音:“……”

所以,这意思是她如果非要住总督府的话,也可以。而且她怎么听着景辰话里好像还有点瞧不上总督府。

叶翕音忍无可忍地咬了咬牙:“景辰,凡事都有个度,话说的太满容易找不到台阶下!”

景辰挑眉:“你的意思是我在吹牛?”

叶翕音挑眉与之对视:难道不是?

对上叶翕音似笑非笑的明澈眸子,景辰突然想起来了。

音音眼下还尚不知晓他的身份,突然跟她说这些,音音这么聪明,大概会想到其它的上面。

景辰轻咳一声,低笑:“被你这么一提,我也觉得这话说的有点过了。不过除了总督府,其他的宅子随你挑。”

叶翕音知道景辰既然这么说就一定会去办,不过一个临时居住的地方,何必这么麻烦。

叶翕音不爱多事,点头道:“这里已经很好,我若觉着那边住着不便,会来这里住的。”

见叶翕音接受,景辰心下释然,又简单交代了几句,出去唤红竺进来伺候。

叶翕音上去总督府时穿着正装,较平日妆容添了些负累,这样炎热的天气裹在身上就更觉得热,洗了澡,换了寻常衣裙,顿觉清爽不少。

等叶翕音再出来时,饭菜已经预备妥当。

逍遥楼的饭菜自然是按照叶翕音的喜好预备,精致非常自不必说。

用过了午饭,叶翕音指间捻着茶盅,笑觑景辰道:“你今日出来,该不会就是为了陪我吃顿饭吧?”

景辰倒了一盏茶,语气自然道:“新店开张,东家携未婚妻过来试菜,算不算正当理由?”

叶翕音:“……”

明明知道这家伙是信口胡诌的,她居然找不到理由反驳,好憋屈,怎么办?

“既然这样,菜也试完了,回吧!”叶翕音说罢,起身就欲走。

哼,说不过你,我还不会走么?腿总归是长在我身上的。

只是刚起身,手腕却被景辰握住,稍一用力,将人牵至身侧。

景辰坐着没动,仰着玉质俊颜,一双深眸望着立在眼前的人儿,语声轻缓:“此刻外头日光正盛,你出去受了暑热,吃亏的还是我。总不能你赚了银子,让我做亏本买卖吧?这不公平!”

叶翕音抽了抽嘴角,这家伙连她上午挣了多少银子都晓得?这到底是安插了多少人在总督府里!

不过心思略微一转,叶翕音笑道:“经你一提我倒想起来了,上午临出门时我拿了你一个壶洗,算我买你的,折合五百两银子,回去把银子给你,这下不亏了吧。”

听见叶翕音这么说,景辰眼睛都没眨,漂亮深邃的眸一直凝在叶翕音脸上,语声越发低缓:“我的东西,从来都是有市无价。”

叶翕音听得微蹙起绣眉,满眼戒备地低头看着景辰:“五百两买个壶洗还不够?你到底想要多少?”

这个家伙,比她还黑呢!

而且还没安好心,这个时候开口,该不会时候准备事后狮子大开口,敲她的竹杠吧?

景辰这厮又不缺银子,至于跟她这么计较么!

想到很有这个可能,叶翕音突然有些肉疼。

似是看出了叶翕音心中所想,景辰抬手捏了下她的脸颊:“我不要银子,可以折成别的。”

这丫头,拿他的东西给她的香膏做陪衬,居然还摆出一副吃亏的表情,天底下恐怕除了她之外,再没人敢长这么大的胆子。

听景辰说不要银子,叶翕音越发一脸警惕:“不要银子?那你要什么?”问话时,还下意识蹭着小碎步往后挪了挪。

景辰将叶翕音这幅小奶猫看见陌生人的模样收入眼里,眸底蓦地浮出一抹黠笑,低声说了句:“换个吻”说完,抬手扣住叶翕音的后脑,将人压向自己……

片刻后,净房中。

叶翕音一边用冷帕子敷自己红肿的唇,一边瞪向身边的始作俑者。

景辰全然无视叶翕音仇视的目光,修长白皙的手指伸进凉水盆中,湿帕子绞成半干,抬手拉开叶翕音覆在唇上的手。

景辰亲手替叶翕音冷敷明显有些肿胀的唇,却全然没有一丁点做错事的自知。

叶翕音实在忍无可忍,推开景辰的手低斥道:“我现在这副样子,你让我还怎么出门!”

景辰手上轻柔地继续为她冷敷,顺口道:“出不去,今晚就住这儿。”说完,见叶翕音面色又冷了几分,便又补充了一句:“你若嫌无聊,我陪你一起住。”

第503章 太美好的景辰

叶翕音额角的青筋又一连跳了好几下。

这是问题的重点么?为什么景辰这家伙自始至终都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我已经说清楚了与你的关系,你不觉得这么做有点过分么?”叶翕音质问出口。

这家伙是算准了她不会哭闹骂人,才敢这么有恃无恐的吧。

景辰拿开帕子仔细查看了下叶翕音的唇,微微皱了下眉:“好像是肿得有点厉害,大概是忍得太久了,刚才有点没忍住。”

经她一提,景辰又想起刚才的感觉……真甜,像三伏天里冰鉴里的葡萄,轻易就让人上了瘾。

景辰此时觉得那个壶洗给的很值,如果什么东西都可以折合成吻的话,以后这样的交易可以经常有。

见叶翕音气鼓着粉嫩,景辰没忍住又揉了揉她的发:“真不是有心占你便宜,我今日在这里等你的确有正经事与你商议,再过几日就是伯母的生辰了,不知你如何打算?”

听见这话,叶翕音微微一怔,心下随即涌起深深的内疚。

距离叶母的生辰仅剩五日了,她原本打算今年好生为老人家办个热热闹闹的庆生宴,可生意上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她竟将这事几乎忘了个干净。

见叶翕音微低着头,神态有些抑郁,景辰轻捏住她的下巴将叶翕音脸面缓缓抬起来。

深邃的眸光望进叶翕音的眼中,景辰语声低缓:“你最近事多,忘了也正常,反正现在这样也不方便出去,先去歇个午觉,等睡起来我带你去看看给伯母预备的寿礼,咱们再商议如何为老人家庆寿。”

出了净房,行至内室的床前,叶翕音见景辰仍站在不动,生怕他要亲手为自己脱鞋,赶紧自己麻溜把鞋子脱掉爬进床内。

等坐在床上,叶翕音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好像有些不对劲。

什么时候在他面前脱鞋上床变成如此熟稔的事儿了?她这又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臭毛病?脸不自觉微微发起热来……

太丢人了!

景辰却很自然地越过叶翕音,伸手拉开床内的冰丝薄被替她盖在腿上。

坐在床边道:“睡吧,我就在小书房,有事唤我就好。”

叶翕音此刻正窘地厉害,听景辰要走正巴不得,赶紧躺下用被子蒙上了脸。

被子蒙在脸上,叶翕音却并没听见床边有脚步声,心里正疑惑,突然感觉被子外笼上来一团黑影,再然后,有一枚轻如鹅毛般的吻隔着被子落在自己额上。

叶翕音慌乱间掀开蒙在脸上的薄被,却看见景辰走出去时倾长如玉的背影。

望着那好看的背影,叶翕音微微有些出神。

景辰其实跟她刚认识的时候没什么变化,依旧那般是出尘绝世的姿容,不说话和有外人在的时候,依旧是清冷矜贵如岭巅瑞雪般不容人亲近的气质。

只是自回来后,在她面前却总是如沐春风般温和,虽然有时有点像无理取闹,却大多数都是为了对她更好。

景辰的这些行为让她觉得他太好,好得有些不真实。

没错,就是不真实。

景辰被这样的男人宠爱,的确让人容易产生身处梦境的幻觉,这样的美好让人无比眷恋,反而更害怕失去……

美梦清醒后会感觉格外凉薄。

所以还是一直保持清醒。

不做梦,最保险!

叶翕音缓缓闭上眼,努力平复被搅动凌乱的思绪,渐渐地竟真得睡着了。

内饰外隔间的小书房内,景辰坐在书桌前,目光落在面前的一本旧书上。

古籍封面用隶书写着《大明实录》四个字,深褐色的书皮因保存不当而有些泛黄。

翻开里面的书页,从纸质的年代来。这书并非古籍,只是因保存不当而显得有些破损。

景辰知道这本书是叶翕音从路边书摊子上买来的,她当街看这本书时的情形,景辰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

当时,站在灼人的阳光底下,叶翕音翻看这本书的神态,有难掩的激动和紧张,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捧着书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这本书里到底写了什么,被音音如此在意?

景辰心下好奇,伸手缓缓翻开了书卷……

时光缓缓流逝,当日影照在景辰对面的墙壁上的时候,景辰刚好读完整本书。轻轻阖上随后一页,突然听见内室里传出轻微的响声。

声音打破了景辰仍沉浸在书中的思绪,将书放回原处,起身往内室走去。

叶翕音已经起床,正由红竺侍奉着整理妆容。

景辰的眸光在叶翕音面上打量,见她眸色清澈,白皙剔透的脸颊微微泛着自然的红晕,看来午觉睡的不错。

“你慢慢整理,我在外间等你。”景辰说完,往外间茶室走去。

叶翕音很快收拾妥当,随着景辰从后面的院子上了车轿,赶往瑞富升瓷器行。

瑞富升的掌柜早按景辰事先吩咐好的,将寿礼预备妥当,等叶翕音和景辰赶到时,掌柜立刻命店内的伙计捧着礼盒小心翼翼呈了出来。

景辰为叶母准备的寿礼是一对镂雕的福,禄,寿,喜琉璃插屏,和一对由天竺国产紫玉沉檀雕刻的美人捶。

见叶翕音望着两件寿礼迟迟不语,景辰道:“我预备这两份贺礼是代表你我各送一份的,毕竟咱们眼下还尚未成亲。你看看有无不妥,或者还要添什么?”

旁边默默站着的瑞富升掌柜,看着眼前这一幕,止不住满心艳羡。

这老太太可真有福气,招了这么个能干的女婿,这还没成亲呢,就送这样价值连城的寿礼。

老太太过个生辰太划算了,有这两样东西傍身,后半辈子就算没人养都有锦衣玉食的资本喽!

叶翕音却轻轻摇头:“其他倒没什么,唯一不妥之处便是太贵重了。你刚才也说了,你我尚未成亲,送这样贵重的贺礼,有些不合适。”

景辰轻轻挑眉:“你的意思是……咱们赶在伯母寿宴之前成亲?”

叶翕音抽了抽唇角。

这是话题的重点么?这男人歪曲她说话的意思简直登峰造极。

看个寿礼都能扯到成亲上,这种皮厚程度也是没谁了。

叶翕音已经完全没了再跟景辰商议寿礼的心思,转身时匆匆留了句:“就这样吧”抬腿就往外走。

再看下去,鬼知道景辰还能冒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言辞。

第504章 书中巧合

离开瑞富升,尽管天色已不早,叶翕音却仍要回紫鸾坊看看。

车轿在紫鸾坊门前停下时,刘宝生正坐在铺子里跟账房先生对这一整日的流水账目。

见叶翕音进来,刘宝升迎上来就道:“可把您给盼来了,我还正说关了铺面去姑爷的铺子里找您去呢!”

刘掌柜一声“姑爷”唤得叶翕音绣眉一跳,下意识看向身侧的景辰。

迎上叶翕音质疑的目光,刚走进来的景辰一脸无辜:“怎么了?”

叶翕音呡了呡唇。呵,装的还挺像,她才不信刘掌柜开口叫姑爷,这背后跟景辰这家伙没关系。

不过眼前刘掌柜一副心急的模样,叶翕音也不会一直揪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放。

“有什么事?刘掌柜慢慢说。”尽管看出刘掌柜有些着急,可叶翕音的语气仍是清淡平静,丝毫没有被他的情绪影响。

对上叶翕音温婉恬静的容颜,刘宝升急切的心思竟没来由地渐渐平复下来,安静地陪着二人进入屋内。

为叶翕音和景辰添了茶,刘宝生说道:“今日是姑娘去总督府交货的日子,我放不下心,一早就打发人去打听消息,生怕姑娘有个万一。可是左等右等,没等来姑娘的消息,却等来了总督夫人的丫鬟。”

叶翕音微笑:“让刘掌柜费心了,总督夫人打发人来,是不是说再次预订膏霜的事?”

刘宝升欢喜地连连点头:“正是呢,夫人的丫鬟让我把话带给姑娘,这第二次的膏霜不急着做,她先预定下,说等这一次的用完了,在让姑娘把预定的这份送过去,要确保是新鲜制出来的。”

叶翕音点头:“我知道了,刘掌柜可还有别的事?”

刘宝升欢喜的表情立刻收了,脸色有些不好看:“是还有一件事,今日翠缕胭脂坊的人过来了。”

叶翕音轻轻挑眉:“来做什么?”

寻仇?叶翕音倒是有些好奇翠玉姑打算怎么报复。

至于翠姗姗,叶翕音想都不用想也知道必定不是她派来的人。

把总号都给弄丢了,翠姗姗此刻恐怕还在哪间小黑屋里关禁闭呢!

刘宝升皱着眉头不悦道:“就是什么都不说才气人!进来就一通买买买,把咱家货架子上的各色品类全买了个遍。”

刘宝升说至此,气哼哼地灌了一大口茶,继续道:“我就等着他们开口,好找个由头把这些人一顿棒子打出去,可他们偏偏又不找茬又不说话,我只能干巴巴看着他们把咱家的货品买了去,真真气死我了!”

叶翕音微笑颔首:“刘掌柜做的很好。各家做各家的生意,咱们用不着跟翠缕刻意为敌。他们既是只上门买东西,咱们理当与别的客户一视同仁,否则倒显得咱们小家子气了。”

刘宝生却担心道:“可是翠缕的人这么干,是明摆着买回去研制咱家的货品,好跟咱家争锋相对抢生意呢!”

叶翕音却浑不在意地轻笑:“不管翠缕要做什么,咱们只要照看好咱们自家的生意就行。至于别人想干什么,不必理会。”

说至此处,叶翕音轻轻放下茶盏道:“翠缕腾出来的那件铺子若装修好了,就尽快开张吧,经过总督府这一事,咱们在乌丰县光这一家分号,恐怕不够用了。”

刘宝生立刻道:“全按照姑娘的吩咐修葺的,约莫再过几日就好了,我这阵子亲自在那边盯着,姑娘放心,工匠们绝不敢懈怠。”

听见工期这么快就好了,叶翕音知道刘宝升这些日必定很费心操持,满意点了下头:“这阵子辛苦刘掌柜了,等那边的铺子顺利开张,整个乌丰县的生意还要劳烦您多费心。”

刘宝升自然听出叶翕音这是提携他做整个乌丰县的总掌柜,赶紧笑道:“这是我该做的,都是自家的买卖,姑娘跟我说这话就见外了。”

该回的话都说完了,刘宝升便退了出去。

景辰轻轻放下茶盏问:“翠缕那边要不要帮你盯着?”

叶翕音摇头:“没什么好盯的,翠玉姑这么做是挑明了要跟我争夺生意,我倒是很欣赏她行事磊落的作风。”

略顿了顿,叶翕音缓缓转着手中茶盏道:“紫鸾坊与翠缕虽然都做脂粉生意,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我犯不着与翠玉姑争锋相对。她是聪明人,时日一长,自然就看明白了。”

望着叶翕音沉静如水的侧颜,景辰莫名想起了今日在那本《大明实录》中看到的一个人——叶小鸾。

书中所记载大明王朝那位名叫叶小鸾的姑娘,出身官宦世家,十几岁时便以才名惊动天下,善书簪花小楷,棋艺,诗文,绘画皆有造诣。

景辰清楚记得,他第一次看叶翕音写字的时候,听她亲口说过,所习笔体正是簪花小楷。

他潜心研究各种书法笔体,幼时随书法老师访遍名家,却也从未听闻过簪花小楷这种笔体。

最令景辰惊诧的是,叶小鸾名字中的“鸾”字,《大明实录》中记载是出自《山海经》中吉祥之鸟青鸾。

而叶翕音绢帕上所绣的青鸾,她曾亲口说过,正是出自一本名为《山海经》的古籍。

景辰自三岁能识字起至今,遍编读古今典籍,宫中藏书几乎翻遍,市井野史也多有涉猎,却从没听闻过《山海经》一书。

可是,叶翕音却读过《山海经》,而他翻阅叶家屈指可数的那些藏书,却从没见过叶翕音口中提过的这本书。

为何《大明实录》中记载的内容,与叶翕音所言所言不谋而合?

难道真的只是单纯的巧合?

见景辰盯着自己发呆,叶翕音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回去吃晚饭吧。”

景辰恍然回神,见叶翕音望着自己的眸光中带着疑问,解释道:“刚才在想伯母寿宴如何安排,一时出神了。”说话时,起身便往外走。

叶翕音与景辰并肩出来,说道:“我来时询问过娘的意思,老人家嫌麻烦不愿大办酒宴,说只请叔父一家过来热闹一日就好。”

景辰点头:“好,我让人给冷伯传话回去。”

俩人回到瑞福祥后院,用过晚饭,叶翕音回到自己房间,本想翻翻白日买回的《大明实录》,这才发现竟把那本书落在了逍遥楼。

第505章 闹事

自叶翕音给总督夫人送去膏霜后没过多久,市面上就传出叶翕音是紫鸾胭脂神降世的传闻,并有越传越盛的趋势。

彼时,鸿运大街上翠缕胭脂坊关闭的那间铺子,正式挂上了紫鸾坊的招牌,紫鸾坊在乌丰县的第二家分号开张大吉。

琳珑,琳珈,叶清,红于等人全由济宁镇赶过来庆贺。

仇怡然也亲自过来捧场,楼嘉钰因冰绝宗有事没赶过来,楼夫人却送了十分厚重的贺礼。

众人正在逍遥楼中开怀畅饮,突然有个伙计打扮的小子从门外慌张跑进来,伏在忙着给客人敬酒的刘宝升耳边说了几句话。

刘宝升脸色顿变,放下酒壶就要往外走。

叶翕音恰敬完酒才换了衣裳出来,正遇上往外走的刘宝升,见其神色不对,便迎了过去。

刘宝升见叶翕音迎面过来,对上她疑问的眼神,知道事情瞒不住这位小东家,便压低了声回道:“新开张的铺子出事了……”

叶翕音简单听闻事情经过,对跟在身边的红竺道:“打发人去跟琳姐姐打个招呼,这里的客人让她先应酬着,我去铺子那边看看。”

刘宝升听闻,赶紧出去找韩大庆预备车轿。

叶翕音这边刚跨出逍遥楼,还没来得及上车,景辰也走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

问话时景辰顺带握了下叶翕音的手,感觉她温暖干燥,景辰心下稍安。

手温正常说明叶翕音此刻的情绪比较平静,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叶翕音把刘宝升的话简单跟景辰重复了一遍,景辰皱眉:“既是这样,打发人过去看看就是,你就不要去了,当心受了暑热。”

叶翕音却道:“敢趁着我铺子开张的正日子过来闹事的,绝对是早预谋好了的,我还是亲自过去看看。”

“我陪你过去。”景辰说完,也随着叶翕音上了车轿。

在车轿内坐下,景辰望着叶翕音柔美沉静的侧颜,脑中不自觉又浮现出《大明实录》中记载的那位叫叶小鸾的绝世才女。

景辰越想越觉得,眼前才刚及笄的小姑娘,如此见识,如此气度,叶翕音的身份绝对不只一个不起眼的银匠女这么简单。

叶翕音此刻脑中正琢磨刚才刘掌柜的话,知道劝不动景辰,只得由着他跟去。

车轿很快就来到了位于鸿运大街的原翠缕胭脂坊的商铺门前。

今日是紫鸾坊第三家分号开张的日子,商铺门前本就特别热闹,再加上紫鸾坊这间分号占的又是在鸿运大街上开了十几年的翠缕胭脂坊的总号,越发引起了全城百姓的关注。

除了慕着打折之名来买胭脂的大姑娘小媳妇,就连平日从不踏入脂粉铺子的老爷们小伙子,都按捺不住一颗八卦心,纷纷赶过来瞧热闹。

就在里三层外三层被围的喧闹人群中,一位穿着打扮体面的年轻妇人,双手叉腰,对着紫鸾坊的门面正破口大破。

“你们卖的是什么破烂货,老娘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全被你们的胭脂给毁了,今日不给老娘个说法,你们这间铺子就甭想顺顺当当开张!”

分号新聘的掌柜,是叶翕音在许明渊手底下相中的一位掌事伙计,姓孙,名乐成。

因为开张的日子紧,孙乐成只跟着刘掌柜学了十来日就匆忙上阵了。

今日开张正式上任,孙乐成没想到就遇到这么件糟心事。

孙乐成以前在玉器行做事,打交道的全是非富即贵之人,哪里经见过眼前这样的泼妇。

再加上孙乐成年纪轻,脸皮薄,实在拉不下脸跟一个妇道人家当街争执,只得好言安抚。

可他越是抹不开面子,对方就越撒泼放纵,等叶翕音赶到的时候,对方已经跳着脚开骂了。

孙乐成急地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一眼看见分开人群走进来的叶翕音,当即如见了救星般赶过来。

垂首立在叶翕音面前,孙乐成老实回道:“头天开张就闹出了这样的事,乐成辜负了叶姑娘的信任,乐成不配担此重任!”

叶翕音面色平静道:“闹事之人又不是孙掌柜找来的,此事与你无关,孙掌柜去铺中照顾生意吧。”

孙乐成没想到叶翕音竟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忍不住抬头看向眼前少女。

对上叶翕音澄澈带笑的明眸,孙乐成清楚看见对方眼中的信赖,心头情绪涌动,恭敬向叶翕音一揖,什么也没说,转身进铺子里去了。

人群中突然有人叫道:“快看啊,那小娘子就是紫鸾坊的东家,传说是紫府胭脂神降世呢!”

“好年轻的东家啊……”

“长得可真漂亮……”

叶翕音的出现,立刻引起人群中的阵阵议论。

听见人群中议论纷纷,景辰不悦地微蹙眉心,侧身立在叶翕音身侧,替她遮挡住围观百姓投过来的目光。

他的音音出落得越来越好看了,等以后成了亲,还是少让音音在人前抛头露脸,被这么多人盯着瞧,最吃亏的那个人还是他。

好想调御林卫过来把人都赶走!

景辰默默压制住心头不悦,侧身又替叶翕音挡了挡。

刚才闹事的妇人听见众人喧哗,此刻也知道了叶翕音的身份,一双眼睛对着叶翕音上下一番打量。

妇人看完了,挺着胸脯走到叶翕音跟前,双手叉腰问:“你就是这紫鸾坊的东家?你姓叶?”

叶翕音轻轻颔首,听对方询问自己的姓氏,眸光下意识往年轻妇人面上细细打量。

这个女人……叶翕音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年轻少妇脸上某个位置停了片刻。

见叶翕音点头承认,少妇冷笑道:“哈!正主可算舍得出来了,既然你是东家,那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老娘用了你紫鸾坊的膏霜,一张脸如花似玉的脸给毁成这样,你赔老娘的脸!”

随在身后的卫小海见少妇一个劲往前,就要上前制止,却被叶翕音抬手拦下。

对少妇淡淡一笑,叶翕音缓缓开口道:“你既自称老娘,就不该说自己如花似玉,都已是做了老娘的人,当人老珠黄才对!”

第506章 有毒

围观百姓原以为叶翕音要与这少妇一番理论,没想到叶翕音一开口竟冒出这么一句,众人一时没忍住,齐齐哄笑出声。

连景辰和铺子里的忙活的孙乐成都没忍住,皆跟着笑起来。

站在后面的卫小海,咧着嘴对少妇笑道:“我说大婶子,出来骂街前先打听明白了,遇上我家少夫人这样秀外慧中的才女,还是趁早换个法子,省的丢脸丢得太远,连脸都捡不回来喽。”

少妇被卫小海气地两眼冒金星,都忘了自己来是啥目的了,扯着嗓子叫道:“你跟谁叫大婶子呢,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我这样的是大婶子么?”

卫小海呲牙笑问:“疯狗骂谁呢?”

少妇一抻脖子:“骂你呢!”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少妇:“……”

这还能不能好好栽赃陷害了?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感觉这姓叶的一来,事情发展方向全被她给带歪了。

这姓叶的有毒!

就在少妇把注意力放在卫小海身上的时候,叶翕音站在旁边已仔细观察过眼前的少妇,樱花色的薄唇微微一呡,露出了然笑意。

卫小海本就皮,嘴又毒,不过片刻,已将少妇气地脸红脖子粗。眼见这少妇被气地要发疯,叶翕音担心事情闹得更大不好收场,便轻轻抬了下手。

卫小海立刻闭上了嘴,叶翕音往前走了半步,在距离少妇几步远的地方与她对面而立。

眸光在少妇两腮溃烂的肌肤上扫过,叶翕音淡淡道:“你这脸上是涂了狼毒叶片泌出的汁水,才造成这样的溃烂,眼下虽然毒汁尚停留在表层,可若一个时辰内不清洗干净,恐怕这张脸就当真要被毁了。”

少妇一听脸色顿变,下意识转身就要走。只是脚下刚挪了一步,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叶翕音,见对方正欲向铺子里走,显然注意力已经不在她身上。

少妇眼中凶光一闪,突然就往叶翕音背后扑过去。

叶翕音此刻确实没有任何防备,她已看出了少妇烂脸的原因已被自己说中,知道对方担心脸真的烂掉,必定不会再多停留,只是没想到少妇会突然反扑向自己。

而此刻,护在叶翕音身侧的景辰和卫小海皆已看出,这少妇是想把脸上的毒液往叶翕音身上抹。

俩人几乎同时欲出手阻拦,可还没等他俩出手,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窜出一道淡粉色的人影,抬腿就给了少妇一记窝心脚。

少妇连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一个倒仰就翻了过去,在地上一连打了好几个滚,滚出老远。

卫小海默默摸了摸鼻子。

他家少夫人人缘可真好,连揍人这种活都有人跟他抢着干了,看来他往后得更机灵点,要不连表现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话说话回来了,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丫头,踢人可够狠的。

叶翕音微微一怔,看向突然出现的粉衣少女,脸上顿时绽出笑来:“晓月?你怎么来了?”

晓月回转身,向叶翕音恭敬行了个礼,抬起头笑盈盈道:“奴婢见过叶姑娘,是我家少东让奴婢过来侍奉姑娘的。”

叶翕音上前双手挽起晓月:“就你自己过来的?你家少东呢?接了我的请柬他怎么没来?”

晓月笑着摇头:“奴婢没出过门,少东不放心,特地让竹灵师兄送奴婢过来的。”说完,回头向人群中看过去。

竹灵由人群中走了出来,行至叶翕音身前,同样恭敬行礼道:“少东有事不得脱身,吩咐我等过来转告叶姑娘,过阵子少东亲自登门道贺。”

叶翕音知道楼嘉钰没来必定另有缘故,眼下不是细说的时候,便让红竺带着俩人先进铺子里去歇息。

转回身,叶翕音看向才爬起来揉着胸口的少妇,声音微凉:“我知道是谁让你来的,你回去转告她,我之所以不理会她,并非怕她,而是可怜她。既然她执意要来招惹我,那尽管来便是。”

叶翕音说完,再不理会少妇,转身向铺子里走去。

少妇手按在疼痛的胸口上,一双冒火的眼睛盯着叶翕音进入铺子里的纤柔背影,狠狠咬了咬唇,分开人群跑了。

见人走了,景辰低声对卫小海道:“让人跟着她。”

叶翕音却回身道:“不用,指使她的那个人,过不了多久就会主动的上门找我的。”

这边的事顺利平息,商铺仍旧热热闹闹的开张,逍遥楼的酒宴也圆满结束了。

晚间,叶翕音洗完澡,从净房内出来的时候,晓月正在外间屋里跟红竺说笑。

见叶翕音出来,晓月立刻捧着干手巾过来,替叶翕音包住尚在滴水的长发,小心替她把头发绞干。

叶翕音在临窗的锦榻前坐下,由着晓月替自己擦拭头发,温和问道:“霓姑姑和雷长老他们可还好?”

晓月笑道:“嗯,宗门内众人都好着呢,尤其是霓姑姑,特别想念姑娘。奴婢下山的时候,霓姑姑一直叮嘱奴婢,要姑娘得空,一定回宗门去玩儿。”

叶翕音听得心下温暖。

晓月来时,霓虹托她给自己带了个小包裹,拆开看时,叶翕音发现里面全是花粉,花药和香露。

全是霓虹亲手培植的那些珍稀花木所得,叶翕音知道这些东西看上去虽不起眼,但对于她制作香露香膏而言,全是些想买都买不着的价值连城的宝贝。

由此便可见霓虹的用心。

叶翕音道:“我回来后又整理了一些医术药典,分编成了几本集子。我亲手抄撰了两份,你替我转交给竹灵,他回去的时候,待我转交给大长老和霓姑姑。”

晓月点头笑道:“嗳,霓姑姑和大长老见了一定喜欢。上回姑娘托宗主给霓姑姑捎回去的那本记载香品的书。霓姑姑就看得爱不释手,还在大长老跟前显摆呢,就连四长老见了,都羡慕霓姑姑能得着姑娘的礼物。”

听晓月提起如今寒宵已与以前截然不同,经常与雷允和霓虹见面,话也不以往多了,叶翕音打心里高兴。

在冰绝宗居住的那段时日虽然不长,但与宗门内的几位长老,已经建立起了属于他们之间的情谊。

这份情谊与她跟楼嘉钰的关系无关,是一种真挚纯粹的情谊。叶翕音真心喜欢这些江湖中人豪爽和率真。

如果以后有机会,她一定会再回去。

放下对冰绝宗的回忆,叶翕音侧眸看向晓月,笑问:“你和竹灵是骗我的,你们宗主其实没病吧?”

第507章 苦肉计

没想到叶翕音会这么问,晓月被问的脸一红,结结巴巴道:“姑,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叶翕音尚未开口,对面正做针线的红竺先笑起来。

晓月脸红的更厉害了,惊讶地看向红竺道:“连红竺都看出来啦?”

红竺轻笑摇头:“我倒没看出来你撒谎,我就是笑你刚才不等姑娘盘问,自己就招了,你这么实在,楼公子知道了不知怎么想。”

晓月这才反应过来,皱眉看向叶翕音:“姑娘原来是诈奴婢的呀。”

叶翕音也被晓月老实巴交的模样给逗笑了,却摇头道:“我并非诈你,是从你的言谈中看出来的。你们宗门内的弟子皆对宗主十分敬仰,若嘉钰当真生病,你就不会在我面前如此谈笑风生了。”

晓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姑娘这双慧眼,姑娘说的没错,宗主的确没病,是被别的事牵绊住了。我们这么说也是宗主授意的,宗主是不想姑娘替宗门担心。”

就是宗主没料到叶姑娘太匆忙,自己太笨,一开口就穿帮了。

叶翕音摇头道:“他才不是怕我担心宗门的事,你们宗主让你们说谎的目的,就是想让我担心他!”

楼嘉钰长能耐了,都学会跟她玩苦肉计了。

可惜队友太单纯,戏都演穿帮了自己还不知道呢,跟白天那位少妇比起来,演技可差多了。

想起白天的事,叶翕音脸上笑意收敛。心中暗叹,幸亏今日楼嘉钰没过来,若是他来了,那几个人恐怕真有大麻烦了。

到底是在叶翕音身边跟久了的丫鬟,叶翕音神色微有变化,红竺立刻就察觉出来了。

替叶翕音换了新茶,红竺关切道:“姑娘是不是想起白天来闹事的那个妇人了?”

叶翕音轻轻点了下头,凝眉不语。

红竺想了想,道:“奴婢先前以为是翠缕胭脂坊找来的人呢,可听姑娘当时的口气,听着又不像。”

红竺跟在叶翕音身边久了,便也能从她的言语中听出几分事情的端倪。

就比如今天这件事,叶翕音虽然知道幕后指使是谁,却并没明说出来,这就说明这个人是她不认识的。

通常这种情况,红竺也很聪明地不去过问太多。

叶翕音摇头:“翠玉姑前几日才打发人明着来咱们铺子里采买了许多货品,她这是挑明了要跟我在货品上竞争,便不会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再者以翠玉姑的聪明,必定能想到这个办法虽能令我一时难堪,却并不至于伤我根本。如翠玉姑那么性情骄傲之人,不屑用这种下成手段。”

晓月插话道:“外头都传闻姑娘是胭脂神转世,这些坏人居然敢惹姑娘,也不怕得了报应,奴婢看那妇人的脸是好不起来啦!”

叶翕音喜欢晓月爽落的性子,含笑点头:“这回晓月算说中了,那张脸的确是好不起来啦!”

红竺反应很快,立刻接话道:“所以她们是因为这个回来找姑娘吗?”

叶翕音看向红竺,赞许地点了下头。

嗯,这丫头越来越聪明了,她又多了一条臂膀,真好!

晓月听说那个闹事少妇居然还要来,抬手把袖子往上一撸:“她还敢来,奴婢定让她横着出去!宗主说了,往后绝对不能让这些人靠近姑娘半步!”

听晓月提起保护,叶翕音疑惑道:“以前听你说过你的身体并不适宜学功夫,今日见你动手时,功夫也不错嘛!”

晓月还是平生头回被人夸功夫不错,腼腆地挠了挠头:“这还是多亏了姑娘。前阵子宗主回来,说姑娘身边缺个贴身保护的丫鬟,问奴婢愿不愿意来,奴婢当然是很愿意的。”

“之后,宗主就让三位长老一起帮助奴婢重塑了筋骨,还教了奴婢一些速成的功法。奴婢眼下虽只学了皮毛,可应付几个地痞无赖一点不成问题,只要坚持研习,会变得越来越厉害。”

提起学功夫,晓月兴奋的脸蛋红彤彤的,对叶翕音的笑意里满满地全是感激:“奴婢能有今天,全仰仗姑娘,奴婢一定不负宗主的托付,竭尽全力守护姑娘。”

望着晓月亮晶晶的眉眼,叶翕音内心很高兴,也被楼嘉钰的良苦用心所感动。

上回在楼府分别时,楼嘉钰确实说过想给她身边安排个会功夫的人保护她的安全,叶翕音原以为他会从宗门女弟子中选个现成的送过来。

让叶翕音没想到的是,楼嘉钰为了她用着称心,居然费心思为晓月重塑筋骨教习武艺,就因为她当初在冰绝宗的时候,偶然说过一句喜欢这个丫头。

楼嘉钰待她的这份心,实在是既让她感动,又令她无比头疼。

晓月今日才过来,叶翕音让她先去好生休息,红竺便带着她先去安置了。

等红竺再折回来的时候,见叶翕音仍捧着本药术倚坐在床头,却并没看进去,只盯着摊开在膝上书页出神。

“姑娘还在想白天那件事?”红竺走过去,抽出发间的银簪子把灯芯剔了剔。

叶翕音摇头:“没那妇人背后指使之人无足轻重,为那样的人费心倒也不至于。我只是想到些别的事。”

红竺笑嘻嘻伸出两根指头:“一边是景辰少爷,一边是楼家公子,的确让人挺为难的。姑娘若是像话本子里说的会分身术就好了,一分为二,一人一个,皆大欢喜!”

叶翕音睇着红竺同样笑道:“活该我听你这些编排,叶清今日难得过来,我还不开眼地掬着你在这儿,不讨人嫌弃才怪!”

红竺脸色绯红,羞地直跺****婢说的是大实话,姑娘却尽拣这些有的没的编排奴婢!”

叶翕音笑道:“我确有些给叶清的东西,你替我给他送过去吧,这边不用伺候了,你送完了东西也早些歇着去吧。”

红竺红着脸去拿了东西,从叶翕音的房间里出来。

刚关好房门,就听旁边廊柱后有人低唤:“红竺姑娘。”

红竺有些意外,侧身看过去,借着月光看清廊柱后面立着的修长身影,正是今日送晓月过来的竹灵。

第508章 毁容

月色下的竹灵一席清白色的衣裤,人显得清净又精神。

大概是习武的缘故,竹灵的眼睛特别有神,亮亮地注视着红竺,让红竺莫名觉得有几分难为情。

“你等在这里可是有事?”红竺怕跟竹灵说话被屋里的叶翕音听见,在让姑娘生出他俩之间的误会,问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

竹灵望着眼前微低着头,模样清秀腼腆的姑娘,脑子里不自觉浮现出叶翕音温婉中带着自信的美丽容颜。

想到红竺刚才是从叶翕音房中出来,唇角不觉带出几分笑意,点头道:“嗯,是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竹灵探手入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递在红竺面前。

红竺见东西被一块雪白的绢帕包着,不知道是什么,便伸手接了过来。

手帕很轻,红竺好奇打开来看,却见里面夹着一朵压制的干花。

“这是……”红竺不解抬起头看向竹灵。

竹灵温和解释:“这种花名为凤羽石竹,是长留山中特有的一种花,我想劳烦姑娘帮我照着这花的样子绣块手帕。”

原来是绣绢帕,红竺爽快地点了下头:“没问题,不知你何时要?我最近恐不得闲,你若要的急我再另请人帮你绣。你放心,绣工绝对很好的!”

竹灵赶紧道:“我不急着要,你慢慢绣,绣好了就暂时放在你这里,我得空来取。”

“好,我得闲就帮你绣。”

红竺说话时将绢帕收入袖中,对竹灵笑道:“我还有事要去做,你若没别的事,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竹灵轻轻点头,目送红竺消失在走廊尽头。

回到自己的房里,关上房门,竹灵背靠在门板上,心里有几分期待又有些忐忑。

凤羽石竹这种花所代表的含义,红竺虽然不明白,可叶姑娘一定知道,就是不知红竺绣花的时候叶姑娘会不会看见?她若看见会怎么想?

夜阑人静,各人揣着各人的心思,有的孤枕难眠,有的睡梦正酣。

同一片宁静的星空下,同在乌丰城内的某个院子,却突然传出一声女子尖锐的惨叫。

惨叫声传入深夜悠长晦暗的巷子里,犹如活见厉鬼般瘆人可怖。

关依心劈手把面前的铜镜打翻在地,一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歇斯底里地尖叫:“我的脸,我的脸毁了——”

旁边鸳儿和朵儿一边拉一边劝,却仍拉不住关依心边哭闹边摔东西的狂乱行径,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全扫到地上,屋子里到处狼藉。

正发狂的关依心猛然抬头,突然看见身边站着的鸳儿。

一把扯过鸳儿的衣领,关依心厉声质问:“为什么涂了毒汁的是你,可你的脸仍好端端的,我的脸却烂了?是不是你这个小娼妇搞的鬼?”

鸳儿被眼前关依心披头散发,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吓地直哆嗦,连连摇头痛哭:“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眼见鸳儿细白的皮肤在眼前晃,关依心越发觉得心里烦躁,扯着鸳儿的头就往桌面上“砰砰”地撞。

朵儿尽管平日看鸳儿不顺眼,可见关依心发了疯似得把人按住头使劲撞,生怕闹出人命来,赶紧上前抱住关依心的胳膊劝阻。

房中闹腾地正凶,院子里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朵儿如见了救星,用力摇晃着关依心的胳膊叫道:“姐姐你听,是楼公子,是楼公子来了!”

听见朵儿满嘴喊的楼公子,疯狂中的关依心终于被唤回了几分神智。

愣愣地仔细听外面的动静,之后猛地松开鸳儿的衣裳领子,转身爬进床里,拿被子把头脸蒙地严严实实。

她眼下这幅鬼样子,可不想让人看见。

被子死死蒙住头脸,关依心听见门开的声音,紧接着楼锦琪惊讶中带着怜惜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鸳儿?这么怎么弄得?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打盆温水来给她敷上!来,鸳儿,过来让爷瞧瞧,昨日还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听见楼锦琪对鸳儿心疼的温柔安抚,窝在被子里的关依心暗暗咬了咬牙。

这该死的小蹄子,为了独占楼锦琪的宠幸居然弄坏了她的脸。她不好过,也绝不让会让这该死的小贱人得意!

自从她突然被聚芳楼低价卖出来后,原本是被卖给了一个过路的商贩。

可是她不甘心,那商贩还不如张广胜家境殷实,她不甘心自己堂堂聚芳楼的花魁,往后就跟着个跑江湖的小商贩混日子。

关依心原本想找楼嘉钰帮忙的,可用尽了各种手段都没办法见到楼嘉钰的人,只能多方托人辗转,终于把信送到了楼锦琪的手里。

最终央着让楼锦琪想办法,把她从小商贩手里赎了过来。

尽管她曾经是令众男人眼馋的花魁,可是从记事起就在青楼里长大。离开了聚芳楼,她就是个无处落脚的孤女。

更何况发卖时,鸨子还狠心地抢走了她这些年存的所有体己,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留给她。

虽然是从小把她养大的鸨儿,平日也是妈妈长妈妈短叫得亲热,关键时候却薄情寡意令人齿冷。

为了笼络住楼锦琪继续留在东邯州,关依心主动提出让他把自己再转卖给张广胜。

张广胜果然愚蠢得不负众望,以一千两的价钱把她买了回去。

楼锦琪收了关依心卖身的一千两银子,却并没给她,而是转手就把银子交给了楼世奇。

并谎称是这些年在商号中贪的银钱全部交公,成功博取楼世奇的再次信任,重新回了怀安堂。

关依心吃了个哑巴亏却也无可奈何。她如今出来两眼一抹黑,想着往后必定还有用得着楼锦琪的地方,帮他回了怀安堂,往后再请他帮忙也好开口。

张广胜是个耳根子软又没主见的,被关依心枕边风一吹,就同意为她在乌丰县城里租了套单门独户的院子,还把朵儿和鸳儿也替她赎了出来,仍放在她身边伺候。

张广胜在县城这边虽然也有些买卖,却只偶尔过来,楼锦琪却是在这边常驻的,因此,张广胜藏着关依心的这处院子倒成了楼锦琪的外宅。

一个月里头,楼锦琪来住的次数倒比正经主人张广胜还多。张广胜是实实在在地花一千两银子替自己买了个大草原顶在头上。

尽管此刻满耳朵听得楼锦琪对鸳儿温柔抚慰,心里虽火大,可关依心却不敢出去跟楼锦琪当面对质。

第509章 毁容2

关依心很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她早已不再是光鲜亮丽受人追捧的花魁,她还得仰仗楼锦琪这个男人的帮助。

更何况此刻她容貌尽毁,若是再把楼锦琪得罪了,她恐怕下场会更惨。

想起自己的容貌,关依心忍不住抬手轻轻抚上自己仍在流脓的脸。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关依心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好端端睡到半夜,突然感觉脸上奇痒难耐,起来照镜子才发现,自己原本花容月貌的脸蛋,竟然溃烂得不像样子。

眼泪不知不觉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当初她身无分文被卖出聚芳楼的时候,她都没哭,可是这一刻,关依心真切尝到了绝望和悲凉的滋味。

关依心为自己痛失容貌而伤心的时候,并没留意外面的动静。毫无防备的,头上的被子突然被人猛地掀开,楼锦琪的锦袍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关依心下意识就要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手腕却先一步被楼锦琪按住。

盯着关依心此刻仍在流黄色脓水的脸,楼锦琪的脸上惊诧,疑惑,恶心……各种表情轮番交替出现了一遍。

刚才听鸳儿说关依心的脸烂了,他还只当是长个疮,心里想着过阵子就好了,此刻亲眼看见关依心脸溃烂的程度,楼锦琪立刻震惊了。

过分的惊讶和不可思议,让楼锦琪盯着关依心的脸半晌没反应,直至被关依心用力甩开手腕,才回过神来。

望着关依心手捧着脸痛哭的模样,楼锦琪心里亦生出一阵唏嘘。

谁能想到,昔日光艳四照的花魁,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果然世事难料!

这么一想,楼锦琪再看向眼前的关依心,眼里不自觉又多了几分同情。

松开按住关依心的手,楼锦琪轻飘飘地丢下句“好好养着吧”便懒得再看关依心一眼。

这个毁了容的女人,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楼锦琪转身往外走,经过鸳儿身边的时候,顺带把鸳儿也一起揽了出去。房门还没关上,外面已经传进来俩人亲热调笑的声音。

关依心愣愣地盯着房门看了片刻,突然抓起枕头砸向门板,眼泪止不住地沿着脸颊滚落下去,摔碎在衣襟上。

关依心被楼锦琪最后那个眼神狠狠刺痛了。

她从哪里面看到了怜悯

楼锦琪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来怜悯她?他居然好意思怜悯她?

若不是靠着她卖身的银子重新回到怀安堂,他楼锦琪还不是条在外面讨饭的狗!

呵,她毁了容,他这是看她再没利用的价值了,连伪装都懒得做了。

心头被浓浓的恨意包裹,精心修剪的丹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血流出来关依心都没感觉到疼。

刚才偷偷溜出去的朵儿又悄悄折了回来,看见关依心抱着被子坐在床头发呆,鲜红的血不住从手心里渗出来,已经染红了大片裙衫。

朵儿惊地眼皮子一跳。快步走过来,翻开关依心的手心查看,随后端来了热水帕子,替她小心清理起伤口。

边替关依心包扎伤口,朵儿边小声道:“我刚才听见西屋里堂少爷跟鸳儿说,过阵子要把她带回家去,说是正式纳鸳儿做妾呢。”

朵儿说完,见关依心愣怔着没反应,立刻红了眼圈:“楼少爷肯定是看姐姐毁了容,往后再不打算过来了,这才要把鸳儿也一并带走。姐姐这幅模样,张老爷见了还不知会怎么样……”

朵儿的哭声惊醒了出神的关依心。

不耐烦地白了朵儿一眼,关依心斥道:“嚎什么丧,老娘还没死呢!”

朵儿被突然喝斥吓得身子一抖,不敢再吭声了。

屋内一时变得格外安静。

关依心抱着被子坐了片刻,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看向站在床边的朵儿,轻声问道:“外面是不是有传闻,说那个姓叶的是胭脂神君转世?”

朵儿不知道关依心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敢轻易接话,只拿眼小心翼翼打量关依心的表情。

关依心冷笑:“我都变成这副鬼样子了,还拿什么跟姓叶的争?你就实话实话吧。”

朵儿这才小心翼翼点了下头:“外头,是有这样的传闻。好像还是总督夫人亲口说的,她的膏霜可灵验了,现在好多有权有势家里的夫人小姐都上门找她订制膏霜,据说排队都排不上。”

提起叶翕音,朵儿直至被赎出聚芳楼,跟着关依心来到这乌丰县县城里居住,才真打心眼儿里后悔。

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蠢,为什么要跟姓叶的对着干,若非当时她被猪油蒙了心,此刻也能跟着叶翕音吃香的,喝辣的,早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了。

每天没事儿还能偷偷看几眼俊美的景辰少爷。

搬来乌丰城后,她曾在一次出门买东西的时候,偶然看见红竺扶着叶翕音从车轿里出来,往紫鸾坊分号里走。

红竺如今的穿着打扮,比寻常一般富户的小姐还体面,跟在叶翕音的身边,商号里那些做事的伙计,站柜台的小姑娘,对她前呼后应,尊重非常。

若她当初没做那些陷害叶翕音的事,此刻也会跟红竺一样通身的绫罗绸缎,将来就算配人家,门第也必定不会低。

可是再看看她眼下,过得这是什么日子啊?

以前跟着关依心在聚芳楼,她亲眼看着那些大官贵人们整日进出关依心的屋子,对关依心一呼百应万般示好。

她还以为只要笼络住关依心这颗大树,就能借助关依心的人脉扳倒叶翕音。

现在想来,她实在是太傻太天真了。

那些围绕在关依心身边的大人物们,即便当时对关依心好,无非是高级嫖客对高级窑姐儿的心思。

真摊上事的时候,别说她一个使唤丫头,就连关依心本人也照样没人搭理。

花魁?

狗屁!

更何况眼前这个昔日的花魁连张漂亮脸蛋都没了,自己跟着她还能有什么指望?

想到这儿,朵儿不耐烦地偷偷翻了关依心个白眼,心里觉得连鸳儿跟着楼锦琪去做小,都比自己有出息。

就在朵儿对关依心渐渐失去耐性的时候,就听关依心低声说了句:“我要去见叶翕音!”

第510章 毁容3

紫鸾坊后堂雅间

“叶姑娘,我闺女额角上的这疤真的能消去?”

一身珠光宝气的胖妇人紧张地盯着坐在对面的叶翕音,询问的口吻比表情更小心翼翼。

叶翕音从面前少女的脸上收回目光,对妇人微微颔首,温和安抚:“这位姑娘额头的疤痕虽是陈年旧伤,好在并不算特别深,可以消除。”

妇人和身边端坐的少女听见叶翕音这么说,母女俩激动地都红了眼圈。

少女紧紧握住妇人白胖的手,激动道:“娘,等女儿的这道疤消除了,您就替我去表舅家提亲。女儿脸上没有疤了,我要嫁给表哥!”

妇人满眼都是心疼和宠爱,连声应诺:“好,好!我可怜的儿,到时候娘一定给你预备最丰厚的嫁妆!”

望着比进来时自信许多的姑娘,叶翕音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自从开始做订制药霜,她已亲眼见过许多因为容貌而自卑的女人,通过自己亲手调治,这些女人又自信满满地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

叶翕音喜欢看这些女人,经过自己的亲手调理,而最终蜕变美丽的过程,很享受这种亲手缔造美的过程。

这让叶翕音觉得日子过的更充实,也更有价值。

母女俩对叶翕音连声道谢,出雅间交了预定膏霜的定银,出门上车轿离开了。

亲眼看着那位衣着光鲜的妇人,把厚厚一叠银票交到刘掌柜手里,晓月忍不住叹息:“叶姑娘可真是摇钱树啊,这才不过半个时辰,两千两银子就入账了。”

琳珑端着茶进来,听见晓月感慨,笑道:“其实细算一点也不亏,这姑娘家境殷实,用一笔银子换取后半辈子的幸福,很划算呐!”

听琳珑这么说,晓月觉得很有道理,点头道:“嗯,琳大姐姐说的这话也有道理,银子是身外之物,用来换一辈子的幸福也挺值的,不过奴婢还是觉得叶姑娘这银子挣得好容易啊!”

琳珑却摇头:“这话说的不对。你只看见小音在人前风光,却没见她背后下的功夫。整本整本的医书倒背如流,十几本厚厚的药典都翻烂了,这还不算那些医术杂学杂记,这份勤学之苦,世上可没几个姑娘能吃得下去!”

晓月听得直吐舌:“经琳大姐姐这么一说,奴婢觉得叶姑娘再多收一千两都不多,咱们姑娘经常一拿起书就是一个通宵,连那些赶考的举子老爷都未必比姑娘能吃苦呢!”

几人正闲聊,送客出去的刘宝升进来道:“外面来了位姑娘,说是想让叶姑娘给瞧瞧脸上的病。”

红竺皱眉:“刘掌柜当晓得规矩,咱们姑娘每日只接待一位顾客,想让姑娘给看脸的多了去了,让她记个名,后面排着去!”

真是的,光顾着挣银子,万一把姑娘累坏了怎么办!

红竺默默翻了刘宝升一记白眼,吩咐后厨的小丫鬟把煨在小火炉上的滋补药膳端来。

这阵子暑热正盛,景辰吩咐姚湶给叶翕音调制了几款除湿祛热的药膳,特地嘱咐红竺,务必不可中断服用。

每日叶翕音来紫鸾坊临出门时,景辰都要再三叮嘱,一日只准接待一个客人,甭管对方什么身份,多来的一概往后排。

排不上?

排不上就排不上呗,反正家里一不缺银子,二不需要音音挣钱养家,别的女人有没有膏霜用,干他什么事!

刘宝升被红竺瞪地不自在,一脸委屈:“红竺姐姐可别千万别误会,我自然知道东家的规矩,只是门口那位姑娘,一来就跪在了门前,死活不肯走……”

红竺正欲开口,叶翕音却心头一动,说道:“你去把人领进来吧。”

红竺一听就急了:“姑娘可不能破例啊,这要是传出去了,那些后面排着的顾客还不都要来纠缠姑娘啊?这么热的天,姑娘保重身子才要紧!”

叶翕音点头:“下不为例,今日来的这位是熟人,我该见她一面。”

一听叶翕音说是熟人,在场的几人都有些意外。

琳珑好奇:“既然是熟人,为何不直接报上名讳?跪在外面是什么意思?”

叶翕音浅笑:“跪着,自然是有急事相求。熟人也不见得全是朋友啊。”

琳珑绣眉一挑:“既是仇家,还让她进来做什么,爱跪就让她跪着去好了。”

叶翕音无奈一笑:“琳姐姐都不问问是谁,就说的这么干脆。”

琳珑一脸理所应当:“你都说了是仇家,你的仇家便是我的仇家,有啥好问的!”

叶翕音呡了呡唇。

琳珑这话说的好像挺有道理!

红竺已端来了解暑的汤品,两个精致的小汤盅放在叶翕音和琳珑面前一人一份。

琳珑伸手揭开汤盅盖子,笑盈盈道:“跟着小音可真享福,连我都沾了不少光呢!”

她话音刚落,刘宝升就把人带了进来。

众人看过去,见是位一身朴素装扮的年轻女子,只是脸上被青纱罩地严严实实,瞧不清长相。

叶翕音静静看了进来的女子一眼,对身边几人道:“留下晓月伺候,你们都去吧。”

琳珑有些不放心,借着吃汤品的由头坐着没动地方。

待众人都退出去,叶翕音静静望着在对面坐下的女子,开口道:“关姑娘,幸会了。”

对面的女子明显得身子微微一僵,声音很地,还有些发颤:“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姓叶的莫非真是神君转世?

不光会做胭脂,还能掐会算,算准了她今日过来?

被叶翕音开门见山道破身份,关依心也用不着再遮遮掩掩,直言道:“没错,我就是关依心,我今日来,是想……”说至此,关依心突然站了起来。

她这一动,旁边的晓月和琳珑都紧张地跟着站了起来。

刚才小音都说来的是仇家了,这女人要干啥?

俩人警惕地望着关依心,却见关依心抬起手,把脸上罩着的面纱摘了下来。

“我来,是求叶姑娘救我一命!”

面纱取下,当看见关依心露出的脸时,琳珑和晓月几乎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第511章 悬殊

好……恶心的一张脸!

晓月和琳珑几乎同时移开了目光。

这姑娘的脸这还能要么?比癞蛤蟆的背皮看着还让人难受。

叶翕音却似是对关依心这幅模样早有预料,从始至终温婉玉颜上不见半分意外。

眼神只在对方脸上淡淡扫过,叶翕音慢慢地端起面前的汤盅,一口一口喝得从容。

琳珑和晓月默默对视一眼。

面对着这么恶心的脸,小音到底是怎么把东西吃下去的?

这定力,也是没谁了。

坐在对面的关依心同样没想到叶翕音见了自己的脸会如此淡定。她早晨出门时照镜子,对着自己这张脸都不忍细看。

镶金边的薄胎彩釉小汤盅,在叶翕音手中汤匙的轻轻翻搅下,飘散出清淡好闻的甜香

对面的关依心忍不住抽了两下鼻子,她闻出来了,叶翕音此刻喝的是上等的雪蛤燕窝,清热祛暑的圣品,材料的价格同样也是贵的令人咋舌。

她当花魁最风光的时候总共也只吃过两回,还是出场子的时候,在某个官老爷家里吃的。那中甜香沁骨的滋味,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这么昂贵的东西,叶翕音居然当日常点心吃……

关花魁心底莫名生出无限悲凉,她到昨天为止,居然还念念不忘跟叶翕音斗,此刻看来,真是可笑至极。

她原以为叶翕音是仗着模样好看,走了运被楼嘉钰相中。

今日看来,人家就算不嫁给楼嘉钰,照样凭自己的本事吃香的,喝辣的。

怪不得她从刚才进门起,就觉得眼前的女子身上,有种让她觉得跟一般姑娘不一样的地方。

此刻关依心算是彻底明白了:那种不一样的东西,正是由心底生出的自信。

是世间绝大多数女子身上没有的,可以自己掌握命运的,无比珍贵的,强大而独立的底气。

自己掌握命运,多美啊!

心下怀着由衷的羡慕,关依心深深看了对面的叶翕音一眼,起身在她面前跪了下去。

抛开所有的架子,关依心虔诚磕头道:“叶姑娘,求你救救我的脸。”

叶翕音缓缓放下汤匙,由晓月手中接过帕子轻轻拭了下唇角,似是无视面前女子正跪在自己的身前,淡淡道:“你说错了,我救的不是你的脸,而是你的命!”

关依心身子一抖,略一怔,随即又赶紧磕了个头:“叶姑娘说的不错,是求我一命!”

叶翕音这才轻轻点了下头,继续道:“救命可以,你先给琳姐姐道歉。”

关依心先前还不知道琳珑的身份,此刻听叶翕音唤她“琳姐姐”当即反应过来,赶紧爬到琳珑面前连连磕头。

琳珑被眼前这出弄得有点懵,也没顾上制止关依心,只疑惑向叶翕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跟我有关了?”

叶翕音仍旧不紧不慢地继续喝着汤:“姐姐可还记得你认亲当日,婶娘上铺子里去找你闹事,还有后来族长七叔公来铺子里,牵扯出我经常出入青楼的事?”

琳珑自然记得,那是她正式被叶母收为义女的日子,但是之前被叶张氏当街辱骂,也是她这辈子最难堪的经历。

看向仍跪在自己面前磕头的关依心,琳珑皱了下眉:“行了,别磕了,磕得我晕的慌。”

关依心:“……”她这个磕头的还没说头晕呢。

“行了,你回来坐下吧”

叶翕音说话时,轻轻放下汤匙,含笑望着对面的关依心:“你喜欢嘉钰,恨我夺了你的心头好,所以想尽各种办法打击报复我。”

关依心不自然地抬眼看向对面的叶翕音,小声道:“你……你都知道了?”

叶翕音却道:“我不光知道你都干了什么,我还知道你是如何从聚芳楼的头牌,落魄到眼下这种凄凉地步的。”

关依心睁大了眼睛望着叶翕音。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叶翕音对上关依心充满疑问的目光,突然更同情眼前这个窑姐儿了。

她即将说出的事实,对她打击恐怕更大。

略顿了顿,叶翕音缓缓道:“是嘉钰。他知道了你试图让人绑架我,所以,容不得你继续在聚芳楼里做花魁了。”

关依心的事景辰跟叶翕音说过后,叶翕音事后猜到可能是楼嘉钰干的,找机会亲口问过他。楼嘉钰承认的很爽快,并把前后原因也与她说得清楚。

旁边的琳珑和晓月听叶翕音这么说,也都很意外。

尤其是晓月,听说眼前这女人喜欢他们宗主,强忍着恶心在关依心脸上来回又打量一遍。

这女人比媚灵长得还丑呢,这到底是有多自信,居然觉得他们宗主会喜欢上她这样的?

得知真像的关依心,已经顾不上理会旁边小丫鬟鄙视的眼神,一双原本尚有几分姿色的大眼睛,瞬间变得空洞无神。

居然是嘉钰?

当年,也是他,就因为她与他一把眼泪哭诉过身世,就花大把的银子把她捧成了聚芳楼的花魁。

没想到,时隔几年,仍是同一个男人,又毫不手软地把她一把推进了泥潭绝境。

她的无限风光和无限悲凉,竟然都是同一个男人给的。

尽管不知道关依心与楼嘉钰之间到底有怎样的过往,可是见她这幅模样,叶翕音知道,眼前这女子是对楼嘉钰动了真心的。

只可惜,俩人的身份悬殊太大,关依心就是没看明白,嘉钰根本不可能跟她有任何结果,甚至连做他的外宅都不可能。

就叶翕音对楼嘉钰的了解,若是二人真有些交情,嘉钰出钱帮她赎身倒是有可能。

可若是让楼嘉钰把她接进门做妾,就算没有楼夫人拦着,也绝没有这个可能。这点从楼嘉钰打理楼家生意上就看得出来。

楼嘉钰也许偶尔会胡闹,可正经事上却从不糊涂。这点有些随他娘。对了,楼府里还有位精明的当家主母镇宅。

叶翕音相信,就算关依心动别的歪脑筋,想进楼家,楼夫人有一万个法子让她顷刻消失。

这么一想,叶翕音越发觉得,关依心想进楼家,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就是如此荒唐的事情,眼前这姑娘却一本正经地干了,甚至把自己搞到濒临绝境的地步还乐此不疲。

第512章 被遗忘

眼前这姑娘之所以愚钝至此,归根结底还是书读的太少了啊!

心中生出这份感慨,叶翕音突然想起自己这副身子的原主,也同样是位没读过什么书的姑娘,也同样被逼入了绝境,甚至比关依心还惨,连性命都丢了。

看来前世爹娘对她的栽培,实在是授她以一笔取之不尽的巨大财富。不论身为须眉男子还是柔弱女儿,读书终究是改变自身命运的最强手段。

想起前世的父亲母亲,叶翕音下意识就想到了前阵子刚买的那本《大明实录》那里面记载的竟然是真实的大明历史。

前世她叶家,和外租沈家皆是当世有名的世家大族,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对她家族的记载……

叶翕音走神走得正欢实,突然听见对面两声的关依心轻咳了两声,低低地问了句:“叶姑娘?”

听见关依心开口,叶翕音才恍然回神,抬眸对上关依心询问的眼神,叶翕音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语气平静道:“哦,想别的事呢,忘了。”

关依心:“……”就坐在人家眼跟前都能被遗忘,这是多不拿她当回事儿啊?

不过关依心眼下还全指望叶翕音给自己治脸呢,就算被忽视成尘埃也不敢表现出半分不满,始终端着做小伏低的姿态。

叶翕音眸色淡淡地扫过关依心的脸,对身边侍立的晓月吩咐道:“我书房的桌上有个淡绿色的小瓶子,你把它取来。”

晓月应声去了,不过片刻果然拿着叶翕音说的小绿瓶返回来。

叶翕音将葫芦状的小绿瓶轻轻放在面前的小桌上,还没开口,就听外头刘宝升说道:“景公子您来了?东家还在里头见客人呢。”

“还在见客人?不是每日只见一位客人么?”是景辰略显清冷的声音。

话音落,不待刘宝升解释,景辰已推门走了进来。

见景辰来了,琳珑和晓月纷纷行礼,全都走了出去。

琳珑虽是叶翕音结拜的姊妹,却从来不肯在景辰面前多站片刻。

只要景辰在,就算有再要紧的事儿,琳珑也远远避开。为这个叶翕音说过她好几回,可琳珑总说觉得不自在,坚持如此,叶翕音只得随她。

晓月是自来了之后听红竺私底下说的,红竺说景公子来看叶姑娘的时候,最不喜欢有别人在场,而且这位景公子脾气不是很好。

晓月虽然不怕景辰生气,却怕景辰生气了连累叶翕音。因此,为得叶翕音着想,也自觉远远地避开他。

雅间内只剩下叶翕音和关依心面对面坐着。关依心没地方躲避,只得深深低着头。

景辰旁若无人地在叶翕音身边坐下,看了眼她面前喝了一半的雪蛤燕窝更,长眉微蹙道:“不是嘱咐过每日只许见一个客人,又不听话了?”虽是斥责,话里话外却带着浓浓的宠。

饶是对面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关依心,也实在忍不住偷偷抬起眼皮打量眼前说话的男子。

只一眼,关依心就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眼前男子一张脸生得颠倒众生,却偏偏不带半分艳媚之色。

此刻男子一双深邃的眸只凝注住一个叶翕音,长而微卷的睫下,仿若藏了春夜里最柔软的星辰,软暖地叫人砰然心动。

这男子是……

就在关依心为眼前令人迷醉的男子心尖都在战栗的时候,景辰似察觉到了对面的女人在盯着自己看,缓缓将眸光转了过来。

对上景辰目光的一瞬,关依心心头的惊艳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惧。

眼前分明是平易近人的清雅贵公子,可不知为何,一身风骨却寒地叫人胆战心惊。

赶紧深深地把头底埋在胸口,关依心赫然发现,自己背后的衣衫已经被惊吓地冷汗浸透了。

这个男子的容貌虽然生的令人垂涎,却让人轻易不敢有半分妄想,尤其那目光……

实在太吓人,看一眼能被冻死。

收回目光,景辰伸手握住叶翕音的手:“不听话,是不是该惩罚一下?”

叶翕音蹙眉:“怎能怪我?要不是你进来搅合,事情早就办完了。”

“不认错,还狡辩!”景辰握住叶翕音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一下。

叶翕音没想到景辰会有这个操作,蓦地连脖子都红透了。

赶紧抽回手,叶翕音狠狠瞪了景辰一眼,转而将视线落在面前的关依心身上。

只是这一看,叶翕音又不觉皱了下眉。

怎么觉得关依心好像在发抖,这是……吓得?

景辰长得虽然好看,可也不至于让人看了这个反应吧?

疑惑地又往景辰面上扫了一眼,一脸淡然,没看出别的毛病。

大概关依心天生跟景辰八字不合吧。

叶翕音懒得想那么多,心里随便找了个解释,将面前的小瓷瓶推到关依心面前,淡淡道:“这瓶药你拿去,每日早晚净面后涂抹,脸上的脓疮半月后即可痊愈。”

关依心伸手一把将小瓷瓶紧紧握在手里,像是握住救命稻草般连声道谢,最后小心翼翼问道:“请问姑娘,这膏霜的价钱?”

关依心听说过,叶翕音给人配制膏霜的价钱不是一般的昂贵。

问这句话的时候,关依心显得很没底气。

叶翕音淡淡道:“若论价,这膏霜你大概买不起。我与嘉钰是朋友,念在你与他旧识一场,我便送你了,只是有些话我要与你说在明处。”

叶翕音说至此,语气微微有些转冷:“我不想再看见你,不论怎么做,请你以后离我远远得,若胆敢再来招惹,我保证你的脸比这次烂得还厉害!”

关依心身子一抖,立刻道:“是,我保证彻底在你面前消失!”说完,一连作了好几个揖,之后匆忙离开了。

望着关依心仓惶的背影,叶翕音轻叹了一声。

希望这个女人经过这次教训,能长点心,有点自知之明。

收回目光,叶翕音低头才打算伸手去端汤羹,就看见景辰端起自己吃剩的半盏雪蛤燕窝羹,就着她用过的勺子吃了一口。

叶翕音绣眉忍不住蹙了一下。

这家伙以前不是洁癖很严重么?怎么如今动不动就用她杯盘碗碟吃喝。

他不嫌她还嫌呢!

叶翕音正欲开口制止景辰这种随便用别人餐具的行为,却听景辰缓缓开口道:“这么处理这女人,是不是太仁慈了?”

第513章 恃宠而骄

景辰说话时,放下汤匙,抬眼看向叶翕音。

这丫头平时对他张牙舞爪的,遇到别人欺负她,光吓唬吓唬就完了。

这是不是对他太不公平了?

人家脸都烂了。

那又怎样?昨天才弄烂的,今天给瓶药又治好了,这不是吓唬是什么?

他这小媳妇对谁都仁慈,就对他,格外冷硬。

想到这个,景辰的心情就有点不好。

叶翕音没留意景辰脸色的变化,被问得微怔,继而摇头解释:“她的出身已经够悲凉了,何苦跟这样的可怜人计较。”

景辰本就因为关依心心情不爽,听叶翕音还袒护对方,立刻反驳:“出身不好就能当做干坏事的借口了?照这么说,所有的乞丐都可以肆意触犯王法了。那这天下交给丐帮好了,还要皇权做什么!”

叶翕音:“……”说得真有道理,没话反驳。

叶翕音清楚,景辰虽看上去清雅出尘,他的行事手段却一向杀伐果决。

这么做虽然可以彻底解除后患。可是让她去对如关依心这般出身凄凉的窑姐儿下狠手,叶翕音却做不出来。

处理完关依心的事,叶翕音心里还揣着别的事,并没留意景辰的表情神态,亦没心思多待,起身道:“突然觉得有些累,先回房了。”

可话音还没落,脚底下还没迈开步子,双脚突然凌空,人已经被景辰横着抱了起来。

“景辰你发什么疯,快放我下来,琳珑和刘掌柜全在外头呢!”叶翕音嘴上低斥,却怎么也挣不开景辰的臂弯。

景辰却是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道:“你不是累了么?我送你回房去。”根本不理会叶翕音的挣扎,抱着人就往外走。

这丫头,刚才见外人的时候精神着呢,眼下陪他多待会儿就喊累,他才没这么好打发!

叶翕音:“……”

真想把这个皮厚的家伙揍一顿,可惜打不过。

景辰丝毫不理会叶翕音黑着的俏脸,就这么大喇喇地抱着叶翕音走出雅间,顶着满院子的众目睽睽往叶翕音临时歇息的房间走。

一路上撞见的人都很自觉地远远避开,只有晓月,瞪着眼,看着景辰抱着叶翕音回房后关上了房门,回头对坐在窗边描花样子的红竺一本正经地痛斥:“这位景公子不守规矩!”

红竺低着头,花样子描画得正认真,顺口问了句:“景辰少爷怎么不守规矩了?”

晓月在红竺身边坐下,愁眉苦脸道:“他大白天就敢抱着叶姑娘在院子里走,我们宗主可不像他这样。我觉得我们宗主太实在了,追求喜欢的姑娘,应该再放得开些。”

红竺描花样子的手没停,心里却默默翻了个白眼。

景辰少爷这叫不守规矩么?

这明摆是恃宠而骄!

景辰少爷敢这么干,那全是因为她家姑娘喜欢景辰少爷,说白了还是姑娘她心里乐意。

若换成别的男人,胆敢拉一下姑娘的裙角试试?看姑娘不放碧珠蜇死他。

景辰陪着叶翕音吃过了午饭,原本打算下午的光阴在这边消磨,可瑞福昌古董行的掌柜急匆匆过来,把人给叫走了。

叶翕音睡起午觉闲来无事,便开始研制上午那客户订制的祛疤膏霜的方子。

琳珑和红竺守在旁边打下手,红竺忍不住好奇道:“姑娘是如何知晓这位关花魁今日会登门呢?”

不待叶翕音开口,琳珑先笑起来:“我猜,小音见了昨日来闹事的那个少妇,就已经猜到是关依心的人了。”

叶翕音放下手中调好的药粉,点头道:“琳姐姐说的没错,我是从昨日那少妇身上看出来的。”

晓月惊讶道:“可是昨日那少妇并没近姑娘的身,姑娘又是如何看出来的呀?”

叶翕音微笑解释:“昨日那少妇眼下青黑,年纪轻轻就两腮凹陷,是明显的纵欲肾亏所致,恰前几日景辰与我提过关依心的事,我便猜想是她的人了。”

琳珑笑道:“关依心的脸变成这样,也是你的杰作吧?”

叶翕音但笑不语,垂眸继续做事,算是默认。

没错,关依心的脸的确是她所为。

昨日跟那少妇理论的时候,叶翕音偷偷打开了碧珠蜂房,碧珠追随着那妇人的气息一直跟到关依心的住处。

待碧珠折回的时候,叶翕音便给碧珠身上带了微量的花毒。

只是碧珠施毒只认气息却并不会认人,叶翕音原以为跟关依心在一起的几人皆会因为气息相同而全部中毒,却不知为何最终中毒的只有她一人。

也许真的是老天报应吧。

这次给关依心下毒,叶翕音只是想给她个小小的惩戒。

若关依心不思悔改,只当她是软柿子好捏,她不介意下回拿关花魁的脸再做一次实验。

屋里旁人还好,唯有晓月,默默地抚了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叶姑娘太可怕了,还没见面呢就把人家脸搞成那个样子,果然是受了霓长老的真传。

晓月突然觉得,他们宗主太小看叶姑娘了,即便没有她随身保护,叶姑娘也完全有能力自保。

回宗门去?才不要呢!

她留在叶姑娘身边,还要替宗主看着那个叫景辰的少爷呢。那人胆子忒大,搞不好他们老实巴交的宗主就得吃大亏。

忠心耿耿的晓月姑娘,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制定了一个新的小目标。

做好了配方,叶翕音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让琳珑取来这阵子几间铺子的流水账目,准备看看。

红竺去端冰镇的瓜果,刚一起身,一张纸笺从宽大的袖口里掉出来,正好飘到了叶翕音的脚边。

叶翕音随手捡起来,笑问:“是才描好的花样子,又绣什么呢?”说话时已将素白的宣纸展开来看。

红竺不以为意,只笑道:“这是前日竹灵过来时,托我帮他绣几方帕子,这两日事多,我才描出来花样子,还没顾上绣,刚才刘掌柜要用那屋里的桌子算账,我怕他给我弄丢了,就把花样子随手揣袖子里了。”说完就转身去了。

琳珑好奇探身看了眼叶翕音手里的花样子,笑赞:“都说红竺手巧,果然不错,这个样子描可真有新意,我还从没见过呢,这是什么花?回头让她给我的荷包上也绣个一样的。”

第514章 真实身份

叶翕音没说话,只看了手中的绣花样儿一眼,叠好了又放回桌上。

待琳珑去取账本出去后,叶翕音问晓月道:“竹灵回冰绝宗了?”

晓月点头:“嗯,师兄送奴婢过来后,次日一早就回去了。”

叶翕音想了想,继续问:“嘉钰什么时候过来?”

晓月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宗主好像知道叶夫人快过生辰了,我猜到时候大约会赶回来。”

叶翕音闻言,目光又在手边的花样子上扫了一眼,没再说什么。

这个竹灵有点意思,这是想媳妇心急了?

转眼已邻近叶母寿辰,叶翕音停了订制膏霜的业务,提前跟景辰和琳珑等人一道赶回了济宁镇。

因为手里又接了好几个订制的单子,叶翕音即便回到叶家老宅也丝毫不得空闲。

将调配好的几份膏霜配方交给巧娘,叶翕音又亲自炼制了配合膏霜一起服用的药丸。终于赶在叶母寿辰前夕,忙完了手边所有的事。

众人只当叶翕音是因为生意上的事忙碌,并没太在意她,只有景辰看出了叶翕音的不对劲。

或者说,景辰不光看出了叶翕音的不对劲,而且还是知道她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没错,就是从看完那本《大明实录》之后开始的。

明日就是叶母的寿辰了,傍晚,景辰立在窗边看了眼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又看了眼对面依旧悄无声息的空屋子,走下小楼,往后面的大作坊去了。

因为明日是寿宴的正日子,胭脂娘子们,连带叶清和琳珈今日全都提前放了假,此刻偌大的胭脂作坊显得空旷而安静。

只有叶翕音做事的小院里依然亮着灯。

景辰过来的时候,听见脚步声的晓月警觉地看向院门。

见是景辰,晓月才松了口气,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转而去院门处守着去了。

景辰推门进屋的时候,叶翕音并没做事,而是坐在窗边发呆。

听见房门响恍若被惊醒了酣睡,叶翕音看过来的眸光中,尚带着一丝梦呓般的迷离。

对上叶翕音此刻的眸,景辰心中蓦地一疼。

走过去轻轻握了下叶翕音的手,很凉。景辰微蹙长眉,却并没像以往那样直接把人收入怀中,只是替她倒了杯热茶暖手,随后静静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叶翕音原本以为景辰是来催她回去歇息的,却发现他自坐下之后,竟再没说一句话,平静的面色并没半分催促的意思,反而更像安静地陪伴。

自从景辰回来后,总找各种借口介入她的生活。

小到衣食起居,大到生意场,叶翕音已经习惯了他各种强词夺理,此刻见他安安静静坐在身边,没指手画脚干涉自己,反而有些不习惯。

“你特地过来,可是有事?”叶翕音没忍住,先开口问了一句。

景辰侧眸,静静地望进叶翕音澄澈如泉的眸中,不答反问:“你可有事?”

叶翕音被问地一怔。

不知为什么,景辰反问的时候,她好像从他深邃如潭的眸里,看到了洞悉一切的通透……

不,绝不可能!

景辰不可能知道她就是叶小鸾,他甚至根本没听说过大明王朝,怎么可能知道她的身份?

轻轻地眨了下眼睫,叶翕音再一次对上景辰的眸。

这次,她在他的眼中看见的只剩纯粹的关切。

果然是她想多了。

一定是她刚才心中所想导致错误的判断。

尽管叶翕音知道景辰什么都不知道,也许只是觉得她心情不好,凑巧那么一问。

可是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反问,却像是一记尖锐的刺,狠狠戳入她心口的伤痕里,疼地叶翕音只想缩紧身子。

她已经翻完了那本《大明通史。

里面有关于她前世叶家的记载,甚至连她叶家的族谱,都跟前世她真实生活过的家族一模一样。

可是书中所撰写的历史年代,却已经记载到了她死后的岁月。

书中所记,她死后,长姐叶旭旭因为悲痛过度,于三月后也病逝,母亲因连失两个爱女很快便也离开了人世。

痛失妻女的父亲,几乎悲痛欲绝,完全失去了昔日才子的风骨,终日浑浑噩噩醉生梦死,散尽所有家财,却不肯回叶氏族中遭族人白眼。

最后竟然抱着一坛酒上了一叶破舟,独自喝醉在船舱中,任由破舟随波逐流,最终连尸骨都不曾留下。

而她一家的悲惨结局,全都是从她英年突然离世开始的。

她那充满书香琴语的温馨庭院,最终竟然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想起昔日父母慈和的笑颜,长姐叶旭旭温婉叮咛,叶翕音只觉一颗心如被钝刀切割般剧痛,眼泪情不自禁顺着眼角滚落。

意识到腮边异样,叶翕音抬手去抚脸颊,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流出了眼泪。

猛然意识到景辰尚在旁边,叶翕音赶紧抬手去擦拭脸上的泪痕。

她现在的这个世界,眼下分明正过得风生水起,而且明日还是叶母的寿辰,她没有理由哭……

“我……我大概是太累了……我”慌乱间叶翕音不知该如何解释,忙不迭想去袖笼中抽帕子,手却被一个温柔的手掌包握住。

“想哭就哭,不用非得找个什么理由。”

景辰说话时,温热干燥的手掌轻轻握住叶翕音冰凉的手,制止了她擦拭眼泪的慌乱行为。

她是叶翕音也好,是叶小鸾又怎样?

他喜欢的是眼前这个少女,是她此时此刻外面与内在共融的眼前人。

他才不管她躯壳里宿的是谁的灵魂,又到底是什么身份。

未来,她只会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他的女人。

似乎是得到了鼓励和允许,叶翕音无法压抑内心的情绪,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本就娇弱的身子,因为哭地厉害而不住地颤抖,就如被狂风摧残的纤弱柳叶,让景辰下意识伸手将人护入怀中。

面对眼前这样的叶翕音,景晨基本可以断定,他看过书后的猜测是正确的。

音音的确跟《大明实录》里记载在的那个品貌才华绝世倾城的才女叶小鸾有关,或许她就是书中的那个姑娘。

原来,音音在那个朝代已经死了。

第515章 求婚

面对这个发现,景辰的心情却异常平静。

以前在叶翕音身上所有的不解和疑团,因为这本《大明实录》全部都解开了。

这样的解释,反倒让景辰一颗原本疑虑重重的心,彻底安放下来。

只要叶翕音的身世与其他势力没有牵扯,其他的都不重要。

此刻,景辰只剩下对叶翕音浓浓的心疼。

如果叶翕音真的就是书中的叶小鸾,她看过后面记载的家中情境后会有如此悲痛的反应,也就再正常不够过了。

按照书上写的,她前世的家人都已去世,那么在那个大明王朝就再也没有她的亲人了。

想到这里,景晨再看眼前哭得身子不停颤抖的叶翕音,心疼地伸手揉了揉她纤柔的肩膀。

或许是因为书中看见家人离世而生的悲痛,或许是因为对景辰由心底生出的信任,叶翕音伏在景辰怀中哭地更肆意,全无顾忌。

景辰始终一言不发地安静陪伴,手轻抚着叶翕音微微颤抖的背,温柔地拥着她,用自己的胸膛支撑着叶翕音几乎因为哭泣而虚脱的身子。

怀中的人儿,平日里一贯沉稳,冷静,睿智,聪慧,才华横溢,是他见过所有同龄女子中,难得一见的兰心蕙质的少女,他内心里充满了对她的欣赏和喜欢。

而眼前这一刻,景辰抱着怀中娇弱轻盈的身子,突然意识到,叶翕音其实也只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

她同样是个需要精心呵护,如才春日枝头才抽出的嫩蕊般纤质娇柔的少女。

她像现在这么脆弱的时候,需要有个肩膀依靠,需要有个胸膛栖息。

幸亏此刻自己守在她身边。

景辰心中生出些许庆幸。

若是他不在,只有她一个人面对这般痛苦,他会心疼死。

可是只有这一次,景辰觉得不够。以后她每次这般伤心难过的时候,他都要陪着她,而且那个陪着她的人,只能是他!

缓缓收紧手臂,景辰俯下身,温柔抵在叶翕音耳边低声道:“音音,嫁给我吧。”

尽管叶翕音此刻心情被悲痛塞地满满的,可是当听见景辰这句话的时候,身子蓦地一僵。

景辰怕自己突然这么说吓着叶翕音,紧张地把手臂又收了收,低头认真打量叶翕音的表情变化。

对上那双湿漉漉却被泪水洗地越发澄澈的眸,景辰心头一片柔软。

这样的音音,他这辈子不可能再放手了。

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叶翕音腮边的泪,景辰的声音越发低沉轻缓:“我刚才跟你说的是认真的,嫁给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让我来想办法,好么?”

再一次听见“嫁给我”三个字由景辰口中清清楚楚地说出来,叶翕音一直处于混沌状态的神池蓦地清醒过来。

伸手推开面前依偎的温暖胸膛,叶翕音利落地从景辰怀里挣了出来。

抽出帕子轻轻按了两下眼角,叶翕音微垂眉睫,再开口时语声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你别误会,我……没什么,大概是这阵子太累了,哭一哭心里觉得舒坦。”

景辰默默地呡薄唇,低头看向自己胸前被眼泪弄花的锦袍……

这个嘴硬的丫头。

转身收拾好桌上散落的东西,叶翕音抬头看了眼窗台上的滴漏,道:“时辰不早了,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整天又不得闲呢。”说完,先一步起身往外走。

景辰安静地跟在叶翕音身后,待她回身关门的时候,低低地在她耳边补充了一句:“我刚才说的是认真的。”

叶翕音脸蓦地通红,低着头快步往院门处走去。

这家伙,没看见她很明显在回避这个话题么?怎么还没完没了。

景辰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皮厚又没眼头见识的。

景辰却不着急,静静跟在后面。

他刚才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叶翕音的反应全被他看在眼里。

好吧,再容她任性两年,反正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即便暂时不成亲,也不妨碍他宠她。

二人走出院门到时候,门口侍立的卫小海和晓月皆用好奇的眼神在俩人身上来回扫。

尤其是晓月,一双眼睛在叶翕音身上来回打转,努力寻找能证明刚才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的蛛丝马迹。

刚才听见屋里传出叶翕音哭声的时候,她就想冲进去,无奈打不过身边这傻大个。

晓月都快急死了,生怕叶翕音被这个叫景辰的占了便宜。

此刻看见叶翕音穿戴整齐,发髻也没散乱,晓月才稍稍放了心,却忍不住回头又瞪了傻大个卫小海一眼。

前几日没看出来,还以为这傻大个就是个跟在主人身边跑腿打杂的,刚才一动手晓月才知道,这傻大个功夫好的出奇,竟然一只手就把她给制服了。

不行,她得加紧练习功夫,可不能给冰绝宗丢人。

回到前院小楼,景辰和叶翕音分别回了各自的房间。

叶翕音因心情不佳,吩咐红竺传热水上来,打算早早洗完澡就歇了。

可热水还没送上来,冷清秋却急匆匆赶上楼来了,站在小厅里吩咐红竺和卫小海把才各自回屋的叶翕音和景辰又都请了出来。

看见冷清秋面色有些严肃,叶翕音皱眉问:“冷伯,可是出了什么事?”

冷清秋紧皱眉头道:“刚才夫人身边的李妈妈过来传话,说二老爷一家来了……”

叶翕音蹙眉:“明日才摆宴席,叔父一家怎会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冷清秋没立刻回话,而是有些为难地先看了景辰一眼,随后才用尽量平和的语调对叶翕音道:“是二老爷受了伤。”

听说叶坤受伤,叶翕音心头没来由地往下一沉。

如果是受了小伤,或者涂药包扎或者去医馆,断不会送到这里来。

叶翕音直觉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手提裙摆就往楼下赶。

景辰从刚才与冷清秋对视的那一眼中,就知道这件事绝对没有表面上说的这么简单。

见叶翕音仓促下楼,景辰立刻跟了上去。

叶母这边。

院子里灯火通明,几个使唤媳妇端着盛了热水的铜盆在西客房里进进出出,婶娘叶张氏在客房门外哭天抢地的嚎。

第516章 扔出去

叶母从房里走出来,皱眉看向坐在台阶上的叶张氏:“二叔受了伤,你不进去伺候,只顾坐在这里哭闹,成什么样子!”

叶张氏本想坐在院子里装可怜,等会儿叶翕音过来见了,好向叶翕音讨些好处。

此刻被叶母这么一训,又当着这边满院子的下人,叶张氏面上挂不住,又说不出什么,只得乖乖进屋里去了。

这边叶张氏刚进屋,叶翕音和景辰就赶了过来。

看见叶母在客房门口的屋檐下站着,叶翕音紧走几步上前道:“娘这么站在这里,叔父可是在里面?”

叶母轻轻点了下头,面色显出几分难过,低声道:“你叔父在外面做事受了极重的伤,恐怕……”叶母说至此,眼圈微红,下面的话没说出口。

叶翕音自然明白母亲的意思,伸手握住母亲的手,温声劝道:“可请了大夫?娘别急,我自会请最好的大夫为叔父医治。”

叶母轻轻摇头,正欲开口,房门开了,三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从房里走了出来。

叶母赶紧问道:“请问几位老神仙,我家二叔怎样了?”

几个老大夫皆摇头,其中一位轻叹道:“伤的这么重,五脏都砸坏了,就是真神仙来了也没辙啊!”

叶翕音听说“砸坏”,向叶母道:“叔父到底是怎么伤的?”

叶母轻叹:“据送回来的人说,是帮着上梁的时候,捆房梁的绳子断了,整根房梁掉下来砸在了你叔父的身上。”

叶翕音蹙眉继而问道:“叔父是在谁家做活弄伤的?”

叶母皱眉看着叶翕音反问:“你叔父是年初进得总督府做事,你怎么忘了?”

叶翕音突然想起来,自己让楼嘉钰帮忙打听叔父进总督府做事的事,她还没顾上跟叶母说呢。

见叶母疑惑地望着自己,叶翕音如实道:“战事刚起时,我曾托嘉钰打听过叔父在总督府里的境况,嘉钰打听回来的消息说叔父当时早已离开,母亲可是听叔父亲口说在总督府受的伤?”

叶母摇头:“你婶娘说是送回来的人这么说的,你叔父伤得太重,一直在昏迷。”

叶翕音绣眉紧蹙,直觉这其中哪里不对劲。

她们站在院子里说话,客房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叶旭旭红着眼出现在门口。

看到门口围着的众人,叶旭旭先是一愣,眼睛飞快在景辰身上扫过,转而落在叶翕音身上,颤抖着声音道:“阿音,我爹叫你进去有话想跟你说。”

叶翕音轻轻点了下头,松开叶母的手欲往里面走。

叶母担心地望着叶翕音,里面躺着的毕竟是小叔,叶母身为寡嫂,不方便进去。

一想到叶翕音要面对叶坤那般惨状,叶母一颗心又放不下了。

景辰伸手握住叶翕音的手,对叶母道:“伯母不必担心,我陪音音进去。”说完,先叶翕音一步跨进房门,让叶翕音走在身后。

叶旭旭目光从景辰与叶翕音交握的手上扫过,暗暗咬着唇,跟在后面进了屋。

看见床榻上叶坤的模样,景辰下意识侧身想挡住叶翕音的视线,却晚了一步。

叶翕音已经看见了叶坤的模样。

饶是心里有准备,可当叶翕音看到叶坤血肉模糊的样子,心里还是很震惊。

眼见叶坤呼吸已经很费力,叶翕音尽量平复下心头的惊悸,走至近前,低声唤了声:“叔父,我是阿音。”

叶坤的确伤得很重,比叶翕音想象的还重得多。

叶翕音此刻俯身半蹲在床前,能清晰地感觉到叶坤呼吸已经很费力,恐怕真如母亲说的撑不过今晚了。

看见叶翕音,床边的叶张氏突然放声嚎啕起来。

扑过来一把拉住叶翕音的衣袖,叶张氏哭道:“阿音啊,你叔父平日可是拿你当亲闺女疼啊,你看看他眼下这个样子,你可不能不管啊,阿音啊……你叔父可全指望你啦……”

听着叶张氏的哭嚎,最后跟进来的卫小海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凭什么全指望叶姑娘,莫非你家一双儿女也死绝了?

叶翕音看见叶坤嘴动了几下,显然是想跟自己说什么,奈何旁边叶张氏嚎的声音太大,什么也听不见。

抬手拂开叶张氏扯住自己衣袖的手,叶翕音开口道:“婶娘等会再哭,叔父有话想说,先听听叔父说什么。”

叶张氏却似没听见叶翕音说话般,仍扯着嗓子哭叫,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伤心。

就在叶翕音深感无奈,正欲开口再时,身边的景辰淡淡道:“小海!”

侍立在门前的卫小海立刻拱手行礼:“少爷有何吩咐?”

询问的时候,卫小海脸上还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好像就等着景辰下什么命令呢。

景辰凉薄眼风扫了眼屋内几人,沉声吩咐道:“把说话的全部请出去!”

卫小海立刻看向叶张氏。

刚才就属这个女人最聒噪,少爷说的应该是这女人没错。

卫小海正欲开口,叶张氏赶紧给景辰赔笑道:“我不说啦,我保证不说话啦,景公子,您就看在小音她叔父都这样了,就别赶我出去了吧……”

卫小海又默默翻了一记白眼。

真会演戏,转脸就扯出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不过叶张氏这幅样子,卫小海还真有些下不了手,为难地看向景辰。

虽然这女人很讨厌,可毕竟是叶姑娘的婶娘,他不好把人直接扔出去。

景辰低头见叶翕音已经附下身去看听叶坤说话,便给卫小海递了个眼色,不再理会叶张氏,转身去听叶坤说什么。

这边叶坤刚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旁边叶兴荣突然又叫了一嗓子:“你凭啥跟我娘说话这么横!”

这次,景辰和叶翕音几乎是同时眼带凶光扫向叶兴荣。

不待景辰开口,叶翕音抢先吩咐:“卫小海,把他给我扔出去!”

“好嘞!”

卫小海应声,伸手抓住叶兴荣后背的衣裳把人提起来,连门都没开,直接从开着的窗户上就丢了出去。

房内,叶张氏和叶旭旭惊讶地张着嘴。

……真扔啊!

外面传进来叶兴荣的惨叫声,屋里的卫小海没事人似得拍了拍手:“照姑娘吩咐的,人扔出去了。”

说完,卫小海的目光可就扫向对面留在屋里子的叶张氏和叶旭旭。

第517章 拿人顶债

叶张氏和叶旭旭接收到卫小海扫过来的眼神,齐刷刷把嘴紧紧闭上。

让把人扔出去,这人还当真从窗户上扔出去了。这种二愣子绝对惹不起,更别提让他怜香惜玉了。

收回目光,叶翕音伸手握住叶坤不住颤抖的手,丝毫不嫌弃那双手已经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叔父,您有什么话尽管说!”叶翕音挨近叶坤跟前,说话的语调很慢很轻,言辞里透着安抚和宽慰。

这样的言语和态度无形之中给了濒死之人精神上的慰藉,叶坤尽管面部表情已经因为剧烈的疼痛而麻木,但眼神却因为叶翕音的话而渐渐泛出微微的精气神。

叶坤几乎是用尽全力把目光盯在眼前的叶翕音脸上,颤抖着嘴唇,十分费力地说道:“叔……叔父不行了,照……照顾好你姐……”

叶坤这话一说出口,旁边叶旭旭的眼泪一下就滚了下来,抬起手捂住脸低泣出声。

叶翕音用力点头:“叔父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旭姐姐。”

叶坤猛咳了一阵,喉咙里咳出浓浓的血痰,门边侍立的使唤媳妇,赶紧捧着痰盂跑过来伺候。

等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叶坤才费力喘着气继续道:“切……切记祖父的遗言……”

说至此,叶坤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是用尽了全力却仍心有不甘,用力扶住床沿,撑起身子,一双眼瞪圆了对叶翕音道:“不……不许叶家子孙入士……做……官!”

说完最后一个“官”字说出口,叶坤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人跟着猛地往后一仰,重重跌回床上。

景辰身形极快,侧身挡在叶翕音身前,叶坤口中喷出的血沫子飞溅在景辰后背的锦袍上,却半点都没喷在叶翕音身上。

“爹!”叶旭旭一声惨叫,扑跪向床头。

叶张氏也跟着扑过去,嘴里骂骂咧咧地哭:“你个死鬼没良心的,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往后这日子可怎么活啊……”

叶翕音眼眶微热,由景辰臂弯里探出头,看向倒在床榻上的叶坤。

尽管她重生后,与叶坤这位叔父相处的时候并不多,可是这位慈祥善良的叔父,却给了她父亲一般温暖的关怀。

看着叶坤渐渐冰冷僵硬的身体,瞪得大大的,不能瞑目的双眼,叶翕音心头突然想起他最后的那句奇怪的叮嘱。

为何不许叶家后人入朝为官?

祖父当年定下的家规,为何叔父临终前,还要特意强调一遍?

这一连串的疑问在叶翕音脑中冒出来,叶翕音突然觉得,也许叔父的死,跟叶父一样,也并非意外被房梁砸中那么简单。

还有,楼嘉钰调查的结果是叔父分明早已离开了总督府,可叔父却说他一直在中都府里。

那么这段日子,叔父到底在哪里,他到底遇到了什么……

这重重迷雾,都随着叔父的离世而无法详细询问了。

轻叹一声,叶翕音垂下眼默默往外走。

景辰低头看了眼叶翕音,转身时,亦若有所思地看向床上叶坤的尸身,入鬓长眉不自觉微微蹙起。

叶坤的尸身连夜送回家中,随着叶坤的离世,叶母的寿宴自然也没有办成,次日清晨,叶翕音便陪着叶母赶往叔父家吊唁。

过了头七,叶翕音因为生意上的事赶回了乌丰县县城。

令叶翕音没想到的是,没出半个月,婶娘突然带着叶旭旭和叶兴荣赶来县城,说是想在县城里找些事做。

婶娘投奔而来的次日,就有总督府的府兵上门来抓人了。

带领府兵上门的却并非府兵,而是总督府大管家仇十五。

听闻仇十五上门,婶娘吓地脸色都变了,拉着叶兴荣和叶旭旭躲在后头的院子里不肯出来。

见叶张氏几人这个情形,叶翕音自然明白,叶张氏带着叶兴荣和叶旭旭来投奔做事是假,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看着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叶张氏,叶翕音有些无语:“都到这个时候了,婶娘还不打算说实话么?”

看着旁边琳珑和刘掌柜众人质疑的眼神,叶张氏慢慢低下头,抽泣道:“阿音你别怪婶娘,婶娘也实在是没别的办法,才骗你的……”

叶张氏把前后的缘由说完,叶翕音才知道,原来总督府的确是上门来抓人的。

抓人的借口是叶坤与总督府签了做工文书,如今人死了,文书上的期限却还没到,叶坤也并未履行完文书上所写的义务,总督府这是要抓其家人顶替去府中做工。

听完叶张氏的解释,叶翕音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种事迟早瞒不住的事,叶张氏过来后居然只字不提,只骗她说想来县城里找事做。

叶张氏以为她是神仙么?能在总督府眼皮子底下用障眼法把她们娘几个变没了?

旁边端坐的琳珑听得早就气白了脸,只是碍于叶张氏是叶翕音婶娘的身份,不好说什么。

刘宝升虽只是大掌柜,可年纪已与叶坤差不了多少,听完叶张氏这番话,冷觑着叶张氏说问:“既然总督府是来找你家要人的,那理当婶夫人出去应对,对方找的又不是我们东家,你让我们东家出去是什么意思?”

叶张氏被问地一滞,随即可怜巴巴地看向叶翕音:“婶娘嘴笨,不会说话,阿音是咱们家最有能耐的,婶娘可全指望阿音了。”

叶张氏话音刚落,立在叶翕音身后的红竺笑道:“婶夫人嘴笨?呵呵,奴婢可真没瞧出来。当初沈夫人在铺子里说我家琳大姑娘的时候,嘴可是利落的很呢!”

哼!居然打她们姑娘的主意,打量她这做奴婢的不晓得这歹毒妇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不就是想让姑娘出去,替她那对不成器的儿女挡灾么?

想得美!

没想到红竺竟然这个要紧的节骨眼儿上提起这个事儿,叶张氏被挤兑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抬眼悄悄剜了红竺一眼。

这个死蹄子平日不吭不哈的,没看出竟也是个烂了心肠的!

奈何眼下要要求着叶翕音,叶张氏只得把红竺给的这口气默默咽下去,扯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只等着叶翕音如何答复。

第518章 拿人顶债2

红竺自然看见叶张氏剜自己的那眼,也毫不客气地剜回去。

对长辈无礼?

呵,那得先看是啥样的长辈。

在红竺丫头的心里,凡是待叶翕音好的长辈才叫长辈,就比如叶家二老爷,陈婆婆和楼夫人那样的。

待叶翕音不好的,一概跟她有仇,就比如眼前这叶张氏。

屋里几人正说话,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叶旭旭慌乱地跑进来。

一把拉住叶张氏的手,叶旭旭急地边哭边道:“娘,你们想出法子没有啊?那些人可就要闯进来抓女儿啦。”

被叶旭旭这么一催叶张氏此刻也是真的慌了手脚,恳求地望着叶翕音道:“阿音啊,算婶娘求求你,你就救救你堂哥和堂姐吧,咱叶家这一支就剩你们仨是血亲啦”

叶张氏最后的这句话,让叶翕音突然想起《大明实录》中她家败落后,族中人的冷漠,还有叔父临终前的殷切嘱托……

缓缓站起身,叶翕音对刘宝升道:“刘掌柜随我出去见客。”

琳珑脸色一变,一把拉住叶翕音的手:“小音,总督府是来抓人的,你可不能出去!”

叶翕音轻轻拍了下琳珑的手背,温和安抚:“放心,我不会有事。”说完,便带着刘宝升往前院去了。

前面的雅间内,刘宝升安排了一个伶俐的女伙计正端茶倒水,对仇十五招待地十分殷勤。

看见叶翕音出来,仇十五上下打量她一番,笑呵呵道:“叶姑娘,痛快把人交出来,咱也好回去复命。这事儿与姑娘不相干,咱们早些离开,也省的耽搁叶姑娘做生意。”

仇十五话里的意思已很明白,她若是不交出人来,铺子也就不用开了。

叶翕音侧目看了眼门口把守的总督府差役,明澈的眸光望向对面的仇十五。

眼神在仇十五握着茶盏的白嫩胖手上扫过,叶翕音盈盈浅笑:“总管大人亲自来找人,实在是辛苦了,出来耽搁这半日,总管大人连玉香斋的烧麦都耽搁了,实在是我们不懂事。”

说话间,叶翕音向身边侍立的刘宝升递了个眼色。

刘宝升立刻上前为仇十五斟茶,只是斟茶的时候宽袖一抖,一张银票轻飘飘落在仇十五的腿上。

看清楚银票上的面额,仇十五一双绿豆小眼立刻瞪圆了。

再抬头卡叶翕音时,仇十五脸上的笑意就多了几分真诚:“叶姑娘太客气了,咱也是奉命办事,打扰姑娘的生意,实在也是没办法。”

叶翕音点头:“翕音知道仇管家身不由己,请您放心,翕音绝不给您找麻烦,不过想请大管家行个方便宽限几日。”

“前几日给叔父守丧,堂姐染了风寒,等养好了病,我们自会随您去都督府,断不让您不好交代。再者贵府中皆是贵人,长姐把病气过给贵人们,大管家也不好交差不是?”

听闻只是延迟几日,仇十五掂量着手里的银票应的很痛快。

混到总督府大管家的位置,仇十五应付上头的主人自然游刃有余,区区几日就能痛快捞这么一笔银子,他乐得送个顺水人情。

拿了银子,仇十五很快就带着众府兵离开了。

叶翕音起身往后面的院子里走,只是跨出雅间的时候,低声对红竺和刘宝升道:“今日的事,暂不要告诉景辰。”

刘宝升和红竺默默对视一眼,同时应声。

回到自己的房间,叶翕音让红竺把婶娘和叶旭旭请了来。

没想到叶翕音这么痛快就把仇十五打发走了,叶张氏笑眯眯道:“还是阿音有办法,不像我们,遇上事儿就变成了没脚蟹,往后我们跟着阿音过,就再也不怕受人欺负啦!”

叶张氏说话时,也不用招呼,不客气地自己动手倒了杯茶,捧着细瓷茶盏悠然喝起来,全不见了方才哭天抹泪的可怜相。

红竺默默翻了记白眼。

脸皮真厚,夫人都没说跟着姑娘过的话,你算哪根葱?

再者等过两年姑娘嫁了人,她就不信景辰少爷或楼公子这二位,能让这些人跟在身边给姑娘添堵。

叶翕音没理会叶张氏的说辞,轻轻放下手中茶盏,抬起眸,目光从叶旭旭面上扫过,看向对面悠然品茶的叶张氏:“总督府的人只是暂时打发走了,过几日还会来要人。”

叶张氏一听还要来抓人,一口茶闷在嘴里没来得及咽,呛地直咳嗽。

把茶杯往旁边桌上一放,叶张氏瞬间拔高了嗓门:“阿音啊,你既然打发他们,为何不把他们彻底打发走,咋还能让他们再来抓人啊!”

红竺实在忍不住了,对着叶张氏怼道:“你这时候嗓门这么高,刚才咋不出去呢?是总督府要人,又不是我家姑娘要人,你搞清楚状况。”

“我们姑娘花大笔银子替你们争取时日想办法,你们还不知足,人家来抓的是你家人,又不是我们姑娘,我们姑娘心善,看在亲戚的份儿上帮你们,你凭什么跟我们姑娘大呼小叫的!”

叶张氏被红竺一顿抢白,气地直翻白眼,指着红竺的鼻子就要开骂,却被叶旭旭拉住了胳膊。

叶旭旭声音压地低低的,倒是不见了往日的傲气儿,耐心劝道:“娘,如今咱们还指着小音替咱家解围,你就少说两句吧。”

经叶旭旭这么一提,叶张氏恍然想起来,再过几日总督府还要来抓人,只得把到嘴边的骂人话咽回去,默默坐了回去。

哼,等着瞧,等眼前的事儿过去,她非得把这小蹄子给发买了。

她就不信了,她一个当婶娘的,做不得叶翕音的主,还做不得一个使唤丫头的主了?

叶翕音眸色淡淡地从叶张氏面上扫过,侧眸看向身侧的红竺。

红竺接收到叶翕音的眼神,骇地心下一惊,原以为叶翕音会责她失了礼数,正欲开口认错,却见叶翕音对着她颔首一笑。

红竺下意识抬起手揉了揉眼。

没错,姑娘是在对着自己笑。

姑娘这是……鼓励?

看懂了红竺眼里的疑惑,叶翕音轻轻点了点头。

红竺咬着唇也跟着笑起来。

最后这个眼神她看懂了,姑娘是在鼓励她没错。

从红竺傻呵呵的笑脸上收回眸光,叶翕音对叶张氏继续道:“我大胤律法中确有父债子偿这一条,叔父生前与总督府签过用工协议。”

第519章 拿人顶债3

知道婶娘和叶旭旭听不懂,叶翕音耐心解释道:“叔父生前跟总督府签过雇工文书,如今总督府不同意用银子代偿,转而要求堂哥和堂姐入府代父偿还劳务债,是合乎律例的,即便去告官,咱们也赢不了官司。”

叶张氏是睁眼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自然不懂这些律法,听叶翕音说得一头雾水。

旁边的叶旭旭却是脸色瞬间惨白,颤抖着唇问:“那……我就只能去总督府做丫鬟了?”

想起父亲从总督府抬回来时的惨状,叶旭旭心里顿时对总督府生出浓浓的恐惧。

她虽然只是小户人家的闺女,却从没干过伺候人的活,她听说那些高门府邸的大小姐对下人动不动就或打或骂,做错了事还经常罚跪不给饭吃。

她宁可过粗茶淡饭的普通日子,也不要去做卑贱的使唤丫头。

叶翕音望着叶旭旭苍白的脸,轻轻放下手中茶盏,说道:“眼下是只有这一个选择,不过……”

听出了叶翕音话里有转机,叶旭旭抢着问道:“阿音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

叶旭旭不待叶翕音开口,起身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对!你一定有办法,你什么都能干,你一定有办法救姐姐对不?”

站在角落里一直做隐形人的晓月,见叶旭旭上来抓叶翕音的手,一个箭步过来伸手往叶旭旭手腕上一捏:“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叶旭旭只被晓月握了下手腕,疼得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她没想到这个不吭不响的丫鬟竟然有这么大的手劲儿。

赶紧退后几步,握着又疼又麻的手腕,眼巴巴望着叶翕音,叶旭旭却不敢再上前。

叶翕音低头看着自己被叶旭旭抓红的手背,心里轻叹:她前世的旭姐姐在她去世之后伤心欲绝,三月后随她一道撒手人寰。

眼前若换成她前世的大姐,怎忍心如此逼她?

罢了,全看在叔父的面子吧。

再抬起头,叶翕音眸色平淡望向叶旭旭:“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行,那就是你尽快嫁人。”

“嫁人?”叶旭旭满眼疑惑。

叶翕音轻轻点头:“你嫁了人便冠了夫家姓氏,不再算是娘家人了,女儿外嫁,不负家债。自然就用不着被拉去总督府抵债了。”

叶旭旭皱眉道:“可是,我如今还有孝在身。”

叶翕音摇头:“这不碍事。男子守孝一年不可再娶,女子只要出了头七即可嫁人。”

叶张氏立刻道:“既这么着,娘这就跟陈家商议你跟大郎的婚事!”

尽管听闻要嫁给陈二郎,叶旭旭心有不甘,可是眼下为了不进总督府做婢,也只得忍气吞声,凭叶张氏做主了。

此刻叶旭旭心下暗暗庆幸,幸亏当初她没一时冲动,说出跟陈二郎退婚的话。

叶张氏即刻让叶翕音帮忙给陈家写了封短信,邀陈家双亲见面。

想到要与未来亲家商议女儿出嫁的大事,虽然才守寡没两日,叶张氏仍是去成衣铺子新裁了几身颜色鲜亮的新衣裳,顺带央着叶翕音替自己和叶旭旭添了几件体面的首饰。

银子自然是叶翕音出,不过这些小钱叶翕音自然也不会放在眼里。

叶翕音眼下除了忙碌生意之余,也盼着早日与陈家谈妥婚期,把叶旭旭顺利嫁过去,也算她对叔父临终托付有个交代。

帖子送出去,让叶翕音没想到的是,陈家的反应很积极,陈家二老隔日便带着陈二郎亲自赶来了乌丰县县城。

听闻陈家二老亲自登门的消息,叶张氏欢天喜地地换了新衣裳,准备去见准亲家。

叶旭旭也总算舒了口气,想着自己就要嫁人,不用再去总督府做婢抵债,脸上亦是眼止不住的红晕喜色。

只有叶翕音觉得这事怕是没这么简单。

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果然,当叶翕音陪着叶张氏和叶旭旭坐在陈家暂住的小旅馆里,面对陈家二老,对方开口商议的却是……退亲!

一听说要退亲,叶张氏精致描画过的眉眼立刻就瞪圆了。指着陈家主母的鼻尖叫骂道:“你陈家有脸跟我家退亲,我含辛茹苦养大的黄花闺女,订婚第二年就跟你儿子钻了柴火堆,你现在想起要退亲了,大闺女都处成媳妇了你想起退亲来了?你家早干啥去啦……”

叶张氏这番话一出口,叶旭旭和陈二郎顿时坐不住了,站起身就往外走。

陈家二老被数落的也有些别扭,扫了眼周围看过来的眼神,再看看眼前张牙舞爪还没反应过来的叶张氏,心里直翻白眼。

以前咋没发现叶张氏混的这么厉害?这种事嚷嚷出去,吃亏的到底是谁啊?

就连跟在叶翕音身后的晓月,都忍不住偷偷扯了下红竺的袖子,小声问:“这个婶夫人,真的是堂姑娘的亲娘?”

要是亲娘,哪有这么坑自家闺女的啊?

红竺默默地地点了点头,终于想明白了,为啥以前总疑惑自家姑娘这般聪慧过人,堂少爷和堂姑娘却资质平平。

今日看来,根源全在婶夫人身上啊!

遗传,这绝对是遗传!

这边叶张氏叫骂不休,楼上客房里,叶旭旭泪眼婆娑望着陈二郎。

叶旭旭眼睛里全是凄婉可怜,低声问道:“我不听你爹娘的说辞,我只想听你一句真话,你当真想与我退亲?”

陈二郎这阵子才刚跟着大哥从北方贩牲口回来,健康的偏黑色脸膛绷地紧紧的,始终低着头,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下头。

叶旭旭的眼泪瞬间汹涌,抬手捶打在陈二郎坚实的手臂上,边哭边骂:“你个没良心的,以往你对我说的那些话你全忘了?你每年送我萤火虫时咋说的……”

就在叶旭旭雨点一般的拳头砸向陈二郎时,陈二郎猛地站起身,有力的大手一把握住叶旭旭一双手腕,用力往旁边的床榻上一甩。

瞪着微红的眼,陈二郎怒视着叶旭旭道:“你还有脸质问我?你呢?你若对我一心一意,为何把景辰的画像藏在枕头下面?”

第520章 下跪

“你……”叶旭旭瞬间止住了哭泣,一双泪眼瞪地大大地,惊诧地望着陈二郎。

半晌,叶旭旭才哆嗦着嘴唇半晌,小心翼翼地问:“你……看见了?”

陈二郎瞥着叶旭旭羞怯中带着心虚的表情,语气骤然转冷:“我不光看见了景辰的画像,还知道你独自对着那副画像,干过见不得人的恶心事!”

没想到陈二郎会撞破这种事,叶旭旭如遭雷击般愣在当场。

她每次取出景辰的画像来看,都是晚间临睡觉的时候,陈二郎是如何知道的?

看见叶旭旭这幅表情,陈二郎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测全是正确的,只觉又难过又痛心。

这就是他深深喜欢了好几年的姑娘,他曾幻想过许多次与她成亲后甜蜜的日子……

这一刻,陈二郎突然觉得以往自己那么多付出,好不值得!

陈二郎的所言并非空穴来风,他确实找到了确凿的证据。

其实,自从上次景辰与叶翕音同来参加叶旭旭的生辰宴席之后,陈二郎就察觉出叶旭旭在面对景辰的时候,情绪和表现有些明显的异样。

事后,他偷偷留意过叶旭旭一段时日,最终发现她在枕头下面藏了张的景辰画像。

尽管叶旭旭描绘花样子的画工不甚精湛,可是那样的眉眼,那样的穿着,陈二郎一看就是景辰。

后来某一日,陈二郎因为有事,清晨很早就去找叶旭旭。

当日叶旭旭才刚起床不久,被褥还没来得及整理,她出去洗漱的时候,陈二郎在被子里发现了一条手巾。

他早与叶旭旭有过亲密行为,拿到手,顿时就明白了手巾上粘湿的秽物是怎么回事。又恰好看见那副绘着景辰画像的白帕子被匆忙塞入枕头下面,还露着一角在外头。

那时候,陈二郎就知道了叶旭旭几次拒绝自己,并非如她所言的身子不适,而是背着他,对着景辰的画像想入非非

自那时起,陈二郎就萌生了退婚的打算。

恰好他娘也对叶旭旭越来越不满意,此番又听闻叶旭旭要被拉去总督府抵叶父的劳务债。

陈二郎主动提出与叶旭旭退掉婚事。

事情都已经说明白了,叶旭旭自然也想到了这次来退亲,并非陈家二老的意思,而是陈二郎自己的打算。

事已至此,她心里清楚,与陈家的这门亲是保不住了。

从客房中出来的时候,叶旭旭的情绪已经恢复如常,只剩眼圈还带着些许微红。跟陈二郎俩人回到楼下的大堂,叶张氏仍在跟陈家二老吵架。

行至众人面前,叶旭旭对叶张氏道:“娘,别说了,女儿已经同意退亲了。”

叶张氏惊讶地瞪着叶旭旭,叫道:“闺女你可别犯傻啊,退了亲你……”

后面的话,叶张氏突然反应过来不能当着陈家人的面说穿,只得默默咽了回去,只是一双眼死死瞪着叶旭旭。

叶旭旭走至叶张氏身前,面色平静地望着叶张氏道:“娘,陈家既然想好了要退亲,即便女儿眼下强嫁过去,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女儿想明白了,强扭的瓜不甜,娘就答应他们吧。”

叶张氏听叶旭旭都这么说了,也只得作罢,最终与陈家不欢而散,仍坐着叶翕音的车轿回了紫鸾坊。

回到紫鸾坊,恰巧遇上铺子里有两个女客上门配制膏霜,叶翕音便带着客人进了雅间,叶张氏母女回了后院临时安排她们住的偏房。

因对方药霜用得急,叶翕音吃过午饭便开始着手配制药霜的方子。

叶翕音在配置药方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得打扰,身边只留红竺侍奉。晓月负责把守在门外,任何人皆不得入内。

明日就是总督府来提人的日子,叶张氏母女虽然心焦,奈何打不过晓月见不着叶翕音,只得干巴巴地老实等着。

这两日,景辰有事暂时回济宁镇去了,因叶张氏和叶旭旭住在紫鸾坊后院,晚间叶翕音便去逍遥楼住。

将下午做好的配方连带这些日配制的几个药方全交给琳珑,叮嘱她次日带回济宁镇安排陈婆婆和巧娘开窑制作,叶翕音换了衣衫准备回逍遥楼。

才跨出门槛,眼前突然有人影一闪,晓月反应极快,先一步挡在叶翕音身前,就要对来人出手,却突然又收住了招式。

叶翕音好奇向晓月身前看去,见守在门外的人竟是叶旭旭。

“堂姐?”叶翕音开口唤了一声。

叶旭旭抬头看向叶翕音,声音低低地问:“阿音,姐能进去跟你说句话不?”

叶翕音静静看了眼叶旭旭,轻轻点头:“堂姐进来吧。”

回到房内,叶翕音在书桌后坐下,望着站在面前的叶旭旭:“堂姐这个时候来找我,可是有事?”

叶旭旭没说话,只是抬眼看了眼旁边站着的晓月。

红竺抱着叶翕音随身的衣包去吩咐韩大庆备车了,此刻叶翕音身边只剩晓月。

叶翕音道:“堂姐坐吧,有话但说无妨,晓月亦是贴身侍奉我的,不用避讳。”

叶旭旭在旁边的椅子里坐下,垂着眉眼淡淡笑道:“以前你总叫我旭姐姐,现在改叫堂姐了,显得好生分啊!”

叶旭旭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带出几分悲切,颇有因父亲去世而人走茶凉的意思。

叶翕音岂会听不出叶旭旭话里的意思,淡淡笑道:“以前年纪小不懂事,现在长大了,理当对堂姐尊重些了。”

她的旭姐姐只有一个,就是大明朝与她一母同胞的旭姐姐,别人不配!

叶翕音这话回的无懈可击,叶旭旭紧呡着唇,半分理也挑不出,心下感慨:如今的阿音的确与从前大不一样了,这般厉害的唇舌,就算十个她绑在一起,也不是她的对手。

低着头默默咬了咬牙,叶旭旭突然站起身,扑跪在叶翕音面前。

颤抖着声,叶旭旭泣道:“阿音,念在咱们亲戚一场的情分上,求你救救我,我不想进总督府啊!”说话时,眼泪一双一对跟着滚落下来。

叶翕音没想到叶旭旭会对自己下跪,着实有些意外。

第521章 救命稻草

在叶翕音的印象里,叶旭旭一直都很骄傲。

尽管自身悟性不是很好,自尊心却特别强,哪怕事实摆在眼前,也轻易不肯对自己放下长姐的架子,却偏偏又没有做长姐的胸襟和本事。

这么一个傲慢又矛盾的人,今日居然肯对自己下跪,是不是这段日子接连发生的事情太多,让这姑娘心性成熟了?

心里这么想着,叶翕音对身侧端立的晓月道:“把堂姑娘扶起来,有话坐着说,跪着说话听不清。”

跪着说听不清?

叶旭旭哭到一半,被叶翕音这句话噎地打了个嗝。

这是让她站起来的理由?难道不应该是阿音她立刻起身亲手把自己扶起来,然后好言哄自己说: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堂姐有话直说就是。

就在叶旭旭对眼前事实一时无法接受的时候,晓月已经走到了她身前,伸手扶住她的手臂,准备把叶旭旭从地上拉起来。

叶旭旭如梦方醒,摇头道:“不,阿音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晓月心里其实并不想让她起来,爱跪就跪着呗,反正跪着的又不是叶姑娘。

不过叶姑娘说了让她把人扶起来,见叶旭旭死皮赖脸也要跪着,晓月不知道该不该强行把叶旭旭拽起来,为难地看向叶翕音。

叶翕音目色平静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叶旭旭,轻挑绣眉:“堂姐今晚是来要挟我的?”

“……”叶旭旭被这一记反问,弄得有点懵。

她分明是想在叶翕音面前装可怜的,怎么变成要挟了?

叶翕音这话一出口,叶旭旭不明白,晓月却立刻明白了,低头皱着眉头道:“堂姑娘,你既然是来求我们姑娘办事的,怎么能要挟我们姑娘呢?还是赶紧起来吧,把话麻溜说完了,我家姑娘还要回去歇息,我家姑娘的功夫可宝贵的很呐!”

晓月说完,再不等叶旭旭开口,附身握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叶旭旭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乖乖被晓月拎了起来。

叶旭旭看着自己站直的双腿又是一阵懵逼。

她原本是想挣扎来着,怎么乖乖就跟着这个丫头站起来了?

刚才这丫头拉她的时候,她只觉半边身子有点发麻,然后被对方轻轻一拉就跟着站了起来,到现在她还没弄清是咋回事呢。

今晚上有点邪性!

既已经站起来,再跪下去就有点不好看了,事已至此,一哭二闹都没用上,叶旭旭也只能眼巴巴望着叶翕音。此刻她的眼神里倒是有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祈求。

没等叶旭旭再开口,叶翕音先说道:“你来求我,是不想进总督府对吧?”

叶旭旭猛点头。

叶翕音继续道:“好,我帮你这个忙。”

叶旭旭猛地瞪大眼。

这么大的事,她原以为要狠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叶翕音竟答应的这么爽快。

叶翕音不再与叶旭旭多言,起身道:“天色不早了,你回去简单收拾一下,我在后院的车子里等你。”说完,不再多,径自向外走去。

叶旭旭先是一愣,跟着如梦初醒般,一阵风似得跑回自己房里,麻溜收拾好随身的东西,连跟叶张氏打声招呼都没有,就抱着小包裹爬上了叶翕音的车轿。

叶旭旭此刻心里很清楚,即便是亲娘叶张氏,此刻也救不了她,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就只有叶翕音,她必须死死握住。

韩大庆平稳地驾驶着车轿,向着熟悉的逍遥楼驶去。

车内因为多了叶旭旭,显得有点狭小,晓月便出去与韩大庆坐了,红竺和叶旭旭面对面坐在小杌子上。

车里始终静悄悄的,叶翕音靠着柔软的车轿内壁闭目养神,一路上只字不语。

叶旭旭以前也坐过叶翕音的车轿,那时候她觉得叶翕音的车轿已经足够舒服了,这一次再坐进来,她发现叶翕音车轿内壁居然换成了珍贵的软鹿皮。

软鹿皮,普通人家用来做上好的鞋面,手套都舍不得,叶翕音竟包在车轿上。还有叶翕音身侧悬挂的镂金镶翡翠的玲珑香球,她清楚记得这东西曾挂在景辰的房里。

那是她第一次进景辰的房间,这东西就悬挂在景辰的书案上,她当时因为觉得特别精巧好看,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没想到景辰挂在案头的爱物,竟舍得送给叶翕音挂在车轿里……

叶旭旭暗暗咬了咬牙,心头嫉妒的火焰又抑制不住地往上翻腾。

不过这一次叶旭旭没有任由嫉妒之火烧掉理智,她还要依靠叶翕音,她眼下可没有跟她争风吃醋的本钱。

先忍着,总有一日,她要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叶旭旭默默在心里给自己定下目标。

车轿很快在逍遥居后院的门前稳稳停下,晓月和红竺先下了车,随后扶着叶翕音下了车轿。

守门的下人早被姚湶吩咐过,听见叶翕音车轿的银铃声响,早早就开门候着。

进了逍遥居,叶翕音直奔景辰专为她留的房间,待丫鬟奉上热茶,叶翕音问道:“这个时辰可方便请姚掌柜过来?”

丫鬟低身应道:“姚掌柜交代过,只要叶姑娘有事,可随时传他过来侍奉。”

叶翕音点头:“把姚掌柜请来吧。”

丫鬟应声出去了,不过片刻,姚湶便赶了过来。

进门先给叶翕音行了礼,直起身子的时候,姚湶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旁边坐着的叶旭旭面上扫过。

但凡能跟着景辰混的,都有些过人的本事,就比如姚湶,除了会做菜,记性也是一等一的好。

只一眼,姚湶就记起了叶旭旭的身份。

叶翕音也不拐弯抹角,与姚湶直言道:“实不相瞒,今晚请姚掌柜过来,是想请姚掌柜帮个忙。”

姚湶赶紧行礼:“叶姑娘这话姚某可不敢当,公子早有吩咐,但凡姑娘吩咐的事儿姚湶务必全力以赴。”

叶翕音轻轻点了头:“眼下总督府要抓我堂姐入府顶账,我暂且让她在此暂避几日,劳烦姚掌柜多加照应。”

姚湶微微皱眉,踌躇道:“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个住处是公子交代专为您预备的下榻之处,恐怕……”

第522章 又跳窗

听姚湶这明显推辞的语气,叶翕音就知道,他必定是担心景辰矫情的臭脾气。

“你放心,景辰若问起,我自会出面解释。只要躲过了总督府这阵子找人的紧张风头,就无碍了。”叶翕音宽慰道。

听说是总督府要的人,姚湶看了叶旭旭一眼,对叶翕音拱手道:“姑娘既吩咐了,姚湶定会好生照看堂姑娘。”

叶翕音见姚湶即便听她提起总督府,面色依然平静如常,便知躲过总督府的耳目姚湶必是有十成的把握,便放下心来,。

见叶翕音没再交代什么,姚湶便退出去了。

送走了姚湶,叶翕音对叶旭旭道:“堂姐且暂在这里住着,有什么需要只管跟这里的丫鬟提,有事也可让丫鬟转告姚掌柜,只是这几日外头风声紧,堂姐不要随意外出走动。”

叶旭旭赶紧点头:“我知道,我一定不出去,不给你惹麻烦。”

叶翕音面上淡淡地,心里却觉好笑:你跟我开口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会给我惹麻烦呢?

这种便宜话叶翕音自是懒得理会,既然把叶旭旭安排妥当了,她便也不想多留,下楼准备回去。

可是才走出后门外,就看见自己的车桥前长身端立着一个修逸的身影,刚才离开的姚湶,此刻怔恭敬站在旁边陪着说话。

除了景辰还能是谁。

听见脚步声,景辰回转身,叶翕音已经行至车轿前。

时令已入秋,夜风中添了丝丝凉意,景辰很自然地把叶翕音的手收入掌心,低着头打量她的面色。

“为这点小事,这么晚了还亲自出来一趟,直接传姚湶过去便是。”景辰言辞间除了满满的心疼,还带着些许的不悦。

他方才已经听姚湶说明了叶翕音带叶旭旭来暂避风头的事,因嫌叶旭旭给叶翕音找事,此刻心里正有些不悦。

除了叶母和叔父叶坤,景辰对叶家其他人一概都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是碍着叶翕音的面子。

“事情特殊,还是亲自过来说清楚比较妥当。”叶翕音说话时,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手,踩着脚蹬上了车。

景辰全不在意叶翕音神情间的淡然,转身对姚湶吩咐:“过了这几日,人走了后,把别人动过的东西全部换掉。”

姚湶立刻恭敬应道:“属下明白。”

景辰嘱咐了一句回瑞富祥,才蹬车进了车轿。

见景辰在身边坐下,叶翕音蹙眉道:“全部?堂姐睡过的床也换掉?”

景辰点头:“除了你,我不习惯别的女人睡我的床。”

他的床?

他的床还安排她进来住是怎么回事?

叶翕音抽了抽嘴角,突然觉得自己问的多此一举,怎么听都感觉自己像是被占便宜了。

懒得再过问这事,反正景辰有的是银子,他自己都不心疼,她更犯不上操心。

车子很快回到瑞福祥,叶翕音下车便直奔自己住的屋子,明日还要应付总督府来人,她得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

舒舒服服地洗完热水澡,由红竺和晓月伺候着擦干了头发,叶翕音才躺在床上,忽听侧面的轩窗轻轻地响了一声。

等她再坐起身的时候,就看见景辰已经站在了床前。

叶翕音咬了咬牙:“你又跳我的窗户!”

景辰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嘘,小声点,被红竺和卫小海他们听见我在你房里,多不好意思啊!”

叶翕音:“……”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

叫人听见不好意思,就好意思半夜跳人家闺房的窗户?

不过这些想法只在叶翕音的脑子里转了一圈,她知道说出来对景辰也没用,只得倚在床头把被子扯高些,盖住自己的胸口。

床头点着盏墨玉雕的小夜灯,橘黄的光晕笼住床头,映出满室温婉。

景辰很自然地在床边坐下,顺手拿了个迎枕垫在叶翕音背后,白日清俊的容颜被烛火映地有些暖,低缓道:“白日事太多,此刻说话没人打扰。”

叶翕音听景辰这意思是有话跟自己说,便靠坐在床头拥着被子等他先开口。

景辰并未开口,却皱了下眉,竟露出一副委屈模样。

委屈?

叶翕音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

景辰居然还会委屈?叶翕音觉得自己可能是困了,有点眼花。

“脚冷”景辰低低地说了一句。

叶翕音目光下移,落在景辰一身宽大的雪锦睡袍上……里面好像没别的衣裳了……

突然意识到什么,叶翕音白皙的双颊蓦地一阵烧热,默默地咬了咬牙。

这家伙,居然穿成这样就敢来跳她的窗户!

这是……色诱吗?

景辰却好像没看见叶翕音的绯红的雪腮,仍是一脸无辜道:“刚才洗过澡了,光着脚过来有点冷……”

叶翕音又暗暗咬了咬牙,极不情愿地往床内挪了挪。

景辰浅浅勾了下唇角,很自觉地掀开被子并排坐在叶翕音的旁边。

音音的被窝好暖和,好香,天天能睡在这里就好了。

景辰觉得这阵子他每逢想跟叶翕音单独相处的时候,总被乱七八糟的事情打扰,如果他恢复了真实身份,这种状况是不是能好一点,景辰默默地想。

见景辰爬上床后就不吭声了,叶翕音强忍住把人踢下床的冲动,问道:“现在脚不冷了,可以说正经事了。”

景辰侧身伸出手,挨着叶翕音的手臂越过她的身子,帮她把另一侧的被角掖了掖,手臂便没再收回来,顺势留在了她的背后。

“你今日把人藏到逍遥楼,明日是打算亲自去总督府么?”

叶翕音被问地一怔,下意识侧目看向景辰。

景辰被灯烛映照的修逸俊颜依旧沉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个男人,实在敏锐的可怕。

叶翕音呡了呡唇,心知瞒不过,大方承认:“嗯,我打算代替堂姐进总督府。”

景辰眉心微动,虽不见忧色,却明显生出几分不悦:“是你婶娘的主意?还是你自己的决定?”

叶翕音的注意力被转移,很快忽略掉景辰圈住自己的手臂,曲起膝,目光落在怀里抱着的被子上:“我想进总督府去看看……”

“你怀疑叔父的死因?”景辰再一次开口。

叶翕音略迟疑才开口道:“叔父生前拜托我照顾好堂姐,堂姐的性格不够机灵,又从没接触过官宦人家,我担心她进了总督府会出事。”

至于真实原因,叶翕音暂时不打算跟景辰言明。

毕竟那些事还只是她的猜测,这次进总督府也不一定能探得什么结果。

听叶翕音这么说,景辰静静凝了她片刻,开口道:“我与你一起去。”

第523章 打得好算盘

听见景辰这话,叶翕音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进总督府,还带上未婚夫?景辰这是以为她去走亲戚的么?

见叶翕音沉默不语,景辰温和道:“你不用愁,我既要与你同去,如何进总督府自是由我来想办法。你也不用不好意思被人知晓,我既认定咱俩的关系,对外公开也是迟早的事……”

叶翕音忍无可忍地揉了揉眉心,转而看向景辰如实相告:“我不是发愁这个,我没打算带你一起进总督府。”

景辰深邃的眸望进叶翕音眼睛里,不见担忧,却有些无奈:“可是,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区区一个总督府,就算他不跟进去,景辰也有的是办法保护叶翕音。

可是一想到她要独自去面对老谋深算的仇英武,还有道貌岸然的仇安杰,景辰就心疼。

音音是他的女人,其实完全没必要理会这些人,只是……

收回的思绪又转到眼前娇小的人儿身上,景辰对上叶翕音明澈如泉的美丽眸光,那里面有隐隐的倔强。

景辰突然有些无奈。

好想把她时刻带在身边,把她藏起来不让外面一丝一毫的污浊打扰,只留在他温暖坚实的羽翼下,无忧无虑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惜他喜欢上的姑娘,从来都不是菟丝花。

景辰突然觉得自己最为无奈的,其实就是拿叶翕音没办法。

舍不得再为难叶翕音,景辰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好吧,我不跟着,不过你自己要小心,若遇上苦难,千万别为难自己,立刻离开总督府,一切有我。”

见总算说服了景辰,叶翕音这次顺从乖巧地点了点头。

次日清晨,叶翕音梳洗完毕,吃过了早饭,直至出门也没见景辰的人影。

临上车时才知道,原来景辰一早就带着大掌柜许明渊出去了,至于去干什么,他没留话,掌事伙计可没胆子问。

昨晚上既然已经把话说清,叶翕音便也没做停留,出了瑞福祥径自往紫鸾坊赶过去。

这次管家仇十五来的很早,显然是上门堵人的,一副不带走人誓不罢休的架势。

因为收过叶翕音的银子,仇十五对她倒也存着几分客气,笑呵呵道:“上回已是格外宽容,为了给姑娘行方便,我回去被可是大人狠狠骂了一顿,这回是无论如何也要把人给带去了。”

叶翕音点头微笑:“让总管大人为难了,请大人进去领人吧。”

说完,叶翕音往旁边一让,一副通情达理谦恭柔顺的模样。

没想到叶翕音今日竟这般好说话,仇十五有些意外,却也没理由多问,挥手让跟来的府兵进去拿人。

片刻后,进去抓人的府兵只带出来一个叶兴荣。

眼见仇十五胖脸阴沉下来,带头搜人的府兵赶紧上前禀道:“回大总管,那个女的不在后头的院子里。”

仇十五抬手狠狠拍在茶桌上:“给爷搜,今天就算挖地三尺也得把两个人一齐带回去!”

说完,仇十五狠狠瞪了对面的叶翕音一眼。

怪不得刚才进门这小娘子就一副好说话的模样,敢情是事先就把人藏起来了。若是今日招不招人,他可饶不了这小娘子!

就在府兵闹腾地沸沸扬扬搜查院子的时候,又有两位女客登门配制药霜。

叶翕音没理会仇十五阴狠的目光,径自带着客人去了里面的雅间。

等叶翕音接待完客户再出来的时候,仇十五正气急败坏地骂下属。

眼睁睁看着上门的客人把一叠银票交到刘掌柜手里,仇十五眼睛都瞪圆了。

这小姑娘一笔生意居然能挣这么多,那他那天岂不是拿得有点少了?

恰好最后一队去搜寻的府兵赶回来,依旧没找着叶旭旭。这已经是最后一队人马了,仇十五的脸色更难看了。

叶翕音将喝了一半的茶盏轻轻放在手边的小茶桌上,抬眼望向仇十五,笑意浅浅:“总管大人没找着人,这次回去必定不好交差了。”

仇十五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找不着叶旭旭,就只好委屈叶姑娘跟我们走一趟了!”

怕了吧?银子拿来!

叶翕音淡淡一笑,从容起身:“那就走吧。”

仇十五瞪着叶翕音:“……”

孝敬他的银子呢?不带这么爽快就跟着走人的!

仇十五又把眼珠子瞪地更狠了些,入眼的仍是叶姑娘那张云淡风轻的胜雪俏脸。

难道这姑娘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进总督府?

他当总督府大管家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家!

盯着叶翕音如玉质的容颜,仇英武脑中突然念头闪过。

嘿,他知道了,这姑娘多半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冲着总督府里那三位年轻公子去的。

这小娘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正好,既然她主动想去找罪受,那他就成全了她。

等进了总督府,他仇十五就算半个主人,此刻你不舍得银子,等进了府,让你哭都来不及!

仇十五心里打定了主意,立刻下令停止搜查,领着一队府兵,带着叶翕音和叶兴荣就准备回去交差。

还没等他跨出紫鸾坊的门槛子,一辆车轿急匆匆停在了正门前。

轿帘挑开,小厮扶着瑞福祥玉器行的大掌柜许明渊,着急忙活地下了车。

瑞福祥玉器行在城里颇有名气,身为瑞福祥的大掌柜,许明渊与仇十五这些与贵族圈子沾边的人自然也十分熟识。

见是许明渊,仇十五脸上立刻堆出笑来,上前道:“许大掌柜,几日没见啦,没想到在胭脂坊门口能遇上大掌柜,大掌柜这是来买膏霜的?”

虽然只是个玉器行的大掌柜,可仇十五却对许明渊却十分客气,仇府里每年大节小节送礼人情不断,采买礼物可是件不容马虎的大事,尤其是给京城里那些皇亲国戚达官贵胄们送礼。

自景家这三间铺子在乌丰县开张以来,仇十五每逢需要采买贺礼,可没少登门拜访,也多亏了这三间铺子货品齐全,又上得了台面,着实替他省了不少心。

因此,仇十五对这景府这三间铺子的掌柜皆十分客气,许明渊便是其中之一。

第524章 再进总督府

见仇十五跟自己打招呼,许明渊也赶紧拱手客气道:“仇大总管说笑了,我哪有这个功夫,今日过来,是特地来给我家未来的少夫人送东西来的。”

稍微接触过金石古玩行的,无人不知景公子的大名。

仇十五当然听说过景辰的大名,只是这位赫赫有名的景府少东贵人事多,像仇十五这样的身份,还没资格见人家的真颜。

听闻景辰已经订了亲,仇十五心下暗叹不知谁家女儿这般好福气,能嫁入景府。

只是听许明渊说来这里找他家少夫人,仇十五疑惑道:“你家少夫人在这儿?可我在这紫鸾坊里都坐半晌了,没见再有贵客登门了。”

许明渊笑着摇头,却没在与仇十五说话,只是对着他身后行了一礼:“叶姑娘,奴才来迟了,幸亏还赶得上。”

仇十五惊讶地回转身看向叶翕音。

却见叶翕音面色沉静,缓步走到许明渊面前,温和询问:“许大掌此刻柜前来,可是有事?”

面上安静,叶翕音却忍不住在心里腹诽:昨晚都说好了,这个时候又把许明渊指使来,不知景辰又要闹什么妖。

许明渊赶紧垂目回话:“景辰少爷听闻今日总督府前来铺子里要人,怕姑娘为难,特地打发我过来给姑娘送些东西。”

听说只是送东西,叶翕音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就见许明渊冲着后面跟着的几个小厮摆了摆手,小厮们麻溜地把几个箱子搬到了叶翕音的面前。

看着眼前的三个檀木箱子,叶翕音倒是生出几分好奇。

三个箱子摆在叶翕音面前,许明渊亲自上前打开了第一个箱子。

头一个箱子个子最大,里面装的全是时下最华贵锦绣服饰。

叶翕音扫了眼满箱子的衣裳,挑了挑眉:景辰这是要送自己去选妃么?

心里暗暗哂笑,好啊,他既然送来了,她也不拂他的好意,一入总督府府就把自己捯饬得花枝招展。

她记得仇安杰虽然成了亲,可还没跟总督府分家呢。

许明渊道:“少爷说姑娘平日不爱打扮,又随性惯了,此番进总督府,接触的全是贵人,少爷特地为姑娘预备了适合不同场合穿的衣裳,以备姑娘不时之需。”

说完,许明渊又打开了第二个箱子。

这回是一箱子璀璨夺目的珠宝首饰。

叶翕音又抽了抽嘴角,不用问,这一定是搭配前头那厢衣裳用的。

果然,就听许明渊开口道:“这些首饰,是少爷送给姑娘配合着前面那些衣裳戴的,也全是配套的,免得姑娘到时还得去预备。少爷知姑娘平日不爱在这些上头花心思,便为姑娘全都预备妥当了”

前头那一箱衣裳,看得仇十五已经头晕眼花,这个首饰箱子一打开,仇十五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被那五光十色的华彩吸住转不动了。

这位景公子对这个未过门的未婚妻,可真心疼啊!

仇十五心里感慨,忍不住往叶翕音面上看过去,就见叶翕音始终神色恬静,俨然一副早见惯了的模样。

这姑娘,真有福气!

许明渊走到第三个檀木匣子跟前,伸手打开,立刻露出里面的黄白一片。

“这是一箱子金瓜子和银叶子,姑娘初入总督府,行事难免需人帮忙,这些是少爷给姑娘预备打点下人用的,少爷吩咐许某嘱咐姑娘,进了总督府,姑娘尽可拿这些东西赏人,千万别亏待了自己。”

叶翕音淡淡地点了下头,算是收下了。

此番叶翕音入总督府是顶替偿债之身,自然不能带着婢子,许明渊回头看向仇十五。

仇十五心思何等机敏,不待许明渊开口,赶紧对着身后拿人的府兵喝道:“愣着干啥,还不赶紧帮叶姑娘拿着东西?”

许明渊面带微笑走到仇十五跟前,由袖子里摸出个荷包塞进仇十五手里,笑呵呵道:“我家未来的少夫人此番进了总督府,可全仰仗总管大人多多照应!”

仇十五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荷包,满脸堆笑:“应该的,应该的,就冲景公子的面子,我也定会好生照顾叶姑娘的!”

默默把荷包揣进袖子里,仇十五心里感慨:有钱人家的少奶奶就是不一样,瞧瞧人家这架势,这哪是去抵债的,这分明就是走亲戚来的。

别说那一箱箱衣裳和首饰,就是最后那一匣子黄白之物,也足够叶姑娘在总督府里混得风生水起了。

再者她这身份一曝光,谁还敢慢待了她?

不过仇十五此刻确实有点想不通了,既然叶姑娘家境如此殷实,为何大公子不让对方直接赔银子了事,却非要把人抓进府里。

总督府里又不缺这两个使唤的人,大公子难不成跟叶家有仇?

不过这些是主子的事儿,他一个做下人想想就算了,问是绝对不敢的,只是冲着袖子里那个沉甸甸的荷包,仇十五待叶翕音的客气倒是实打实地透着真诚。

再入总督府,这次与上次截然不同。

上回叶翕音进来是给仇夫人送药霜的,虽不是客,却也由小丫鬟客客气气引到了待客的小花厅。

这一次,叶翕音进来,却是为去世的叔父叶坤抵劳务债,自然不会像上次那样被带去款待,而是沿着回廊一路被带进了大公子仇安杰居住的院子。

对于被带进仇安杰的院子,叶翕音一点不意外。

她早听楼嘉钰说过,总督府此番内扩建庭院负责建造之人,正是大公子仇安杰。

叶翕音边走边四下打量总督府的院落格局,目光亦是大大方方毫不避讳。

以叶翕音眼下的身份这么做其实很不合规矩,可仇十五收了许明渊的荷包,便对叶翕音睁只眼闭只眼,只想着把人送到仇安杰手里交差了事,其他不再多说。

这一路走进来,叶翕音对总督府和仇安杰居住的院子位置有了大致的印象,再加上以前就去过的小花厅,还被仇怡然邀请去她居住的院子和后面的花园。

叶翕音脑中对整个总督府的具体错落,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

心里默默整理地图的时候,仇十五已经带着叶翕音和叶兴荣转过了一处位置稍显僻静的月亮门。

第525章 强留

停住脚,仇十五回头对叶翕音和叶兴荣嘱咐:“你俩暂且在这里等着,我进去跟大公子回个话。”说完,径直向门内走去。

见仇十五走了,叶兴荣趁着这个空档赶紧悄悄挪到叶翕音跟前,小声道:“阿音,妹夫给你带了那么多银子,你分给堂哥点呗,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堂哥也需要打点啊!”

叶翕音浅浅一笑:“分给堂哥一些可以,不过堂哥可想清楚,你拿的这些银子,可还得上?”

叶兴荣被问的一滞,反问道:“景辰不是你的未婚夫么?那他往后就是我妹夫,都是一家人,说这些不是见外么!”

叶翕音却摇头:“那是景辰的说辞,我可没打算要他的银子,更没打算嫁他,你若想用,你自己去跟景辰打了借条,这些东西随便你拿去。”

“……”

叶兴荣知道叶翕音这是故意的,正欲继续说服叶翕音,进去通禀的仇十五已经折了回来,只得悻悻地住了口。

仇十五对二人道:“你俩进去吧,这是我们大公子的书房,正巧今日总督大人也在,你们进去说话可小心些!”

叶翕音知道后面这句是仇十五故意给自己透漏信息,对仇十五道了谢,与叶兴荣一并向仇安杰的书房走去。

书房内,站着的一应全是男人,上座书案后端坐着一位中年男人。

男人模样虽长得一般,气质却英武硬朗,双目炯异有神,虽然身着常服,可叶翕音只看一眼,就知道这定是总督大人仇英武了。

能做到直隶总督又手握兵权,这样的人绝对不一般,再者一生戎马,亲历沙场,气质自然亦与常人不同。

站在地当中,叶翕音和叶兴荣同时给书案后端坐的总督仇英武行了礼。

像修建府宅雇佣下人这种小事,仇英武自是从不亲口过问,今日过来是顺路跟仇安杰商议点别的事,听仇十五进去禀报,便顺嘴让人把叶翕音和叶兴荣带了进来。

看了眼站在地当中的俩人,仇英武的眼光在叶兴荣身上一扫,当落在叶翕音身上时,一双浓眉不由皱了一下。

“你不是说这俩人是带进府里来抵偿欠债的么?这位姑娘,看着可不像是普通人家的穿着打扮。”

仇英武想仇安杰问话的时候,语气不自觉就有些严肃。

自从上次让仇安浩去查了老大在济宁镇的私宅后,仇英武对仇安杰在女人这方面的放肆行径就有些膈应。

以往偶有关系不错的同僚,私底下跟他说仇安杰在外头的行为有些荒唐,他还不信。

可自从上次战事期间,得知仇安杰偷偷跑去济宁镇,他让老二去查过了才晓得,原来同僚以往跟自己打的小报告竟然全都是真的。

这小子,别人养外宅养一个,他倒好,养了一窝。幸亏他让老二亲自过去查,要是再晚个几年,这小子还不给他弄出一个营来?

所以,现在的仇英武,只要看见仇安杰身边出现个稍微年轻点的姑娘,心里就不舒服。

尤其眼前这还是模样不错的小姑娘。

莫不是老大仍是贼心不死,又打这小姑娘的主意?

对上父亲透着军威的严肃目光,仇安杰赶紧低下头,把事先准备好的用工文契找出来,恭恭敬敬放在仇英武眼前的桌面上:“这是先前签下的雇佣文契,这人出府时确实没服满契约上规定的工期。”

仇英武拿起契约文书匆匆扫了一眼,见仇安杰所言属实,便欲让人把叶翕音俩人带出去,却听门外有丫鬟说话的声音。

仇安杰已经成了亲,后宅有丫鬟来往也是正常,只是丫鬟竟敢跑到谈正事的书房这里喧哗,这就有些过分了。

仇英武不悦问道:“谁在门外吵闹!”

门口守着的仇英武的长随立刻推门进来,恭敬回话道:“回大人的话,是四姑娘的婢女,说是替四姑娘来找人的。”

一听说是仇怡然的丫鬟,仇英武眼睛里的表情不自觉就柔和了几分,却仍板着脸低斥:“四丫头跑来她大哥的书房找什么人,胡闹!”

长随继续道:“四姑娘的婢子说,今日入府的人里有位姑娘,是四姑娘的闺中好友,四姑娘特地差婢子过来请人过去。”

听见长随这么说,仇英武的目光落在面前安静端立的叶翕音身上。

眼前的少女看着气质温婉,斯文娟秀,女儿那那么泼的性子,什么时候竟交了这么一位正常的闺中好友,实在是难得。

仇英武当下生出动容,正欲开口让婢子把叶翕音带走,却听旁边的仇安杰发出一声低低地轻笑。

仇英武皱眉回头看向身边的仇安杰:“你笑什么?”

仇安杰赶紧回话:“孩儿笑四妹这是又闹小性子了,前几日才把雪儿贴身侍奉的婢女踢进了湖里,我弄进来这个姑娘,本是打算顶上雪儿身边那个落水婢子的缺,四妹竟又来要人,莫不是这阵子跟雪儿闹别扭了?”

仇安杰口中的“雪儿”,正是他的发妻唐雪。

仇英武对这个稳重温和的大儿媳一向印象不错,又因是司寇二夫人的亲侄女,便格外厚待些,听闻仇怡然竟然把唐雪的侍婢踢进湖里,立刻就沉下脸来。

“四丫头太胡闹了!既是这样,这人还是给你媳妇送过去,四丫头若是还不依不饶,就跟她说,人是我让送给她大嫂的,叫她不许再来要人了!”

说完,仇英武便吩咐长随把仇怡然的丫鬟打发回去。

仇安杰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角,低声道:“儿子替雪儿谢过父亲。”

站在旁边的叶翕音默默听着仇安杰刚才那番说辞,心里立刻明白了。

就冲仇安杰千方百计留下自己,就看得出,此番要叶旭旭和叶兴荣进总督府,是仇安杰故意而为,抵劳务债不过是个借口。

仇安杰不惜对仇英武说谎也要把她和叶兴荣扣下,大概十有八九与叔父的死有关。

那么,她要想弄清楚叔父死因的真像,看来就得从仇安杰身上下手了。

第526章 甩锅

就在叶翕音心里默默琢磨这些的时候,忽听门外又响起刚才那名长随的声音:“夫人,大奶奶,二公子,四姑娘,总督大人此刻正在里面跟大公子说话呢。”

听见这声音,叶翕音唇角不觉微弯。

看来仇怡然果然得知了自己已经入府的消息,刚才她的丫鬟白跑一趟,这是仍不死心,居然搬出总督夫人亲自来要人了。

仇大公子刚才的谎言,怕是要被当众戳穿了……想到此,叶翕音不由抬眸看向站在仇总督旁边的仇安杰。

果然,听闻母亲,二弟和妹妹都来了,仇安杰此刻的表情已显出几分不自然。

很快,书房的门由外推开,总督夫人带着众人走了进来。

见仇英武果然在仇安杰的书房里,总督夫人微微低了低身,后面跟进来的几个孩子纷纷向仇英武行礼。

仇英武摆了摆手,笑问:“怎么今日聚地这样齐?”

居然连大儿媳都在,这让仇英武很有些意外。

夫人找老二和老四陪着聊天也就罢了,怎么老二在场还把老大媳妇叫过去?老大媳妇才过门不久,年轻嫂子跟小叔有啥好聊的?

仇夫人知道仇英武骨子里有几分传统,面上带着笑解释:“我本来是跟浩儿和怡然聊天的,结果怡然听闻她一位故交被请进了咱们府里,便嚷着要过来,路上恰好遇上雪儿,就一起过来了。”

仇夫人话音刚落,仇怡然已经欢快地跑至叶翕音身前,笑道:“小音,果然是你,我还以为是婢子眼花了呢!”

叶翕音抬头对仇怡然温婉一笑,附身行礼:“见过四姑娘。”

仇怡然和叶翕音私底下相处十分随意,此刻当着父亲大人的面,仇怡然便大方受了叶翕音的礼。

挽着叶翕音的手,仇怡然对仇英武笑道:“父亲,小音是我的至交。此番难得她来咱们府上,父亲就让她去陪女儿吧。”

仇英武方才听了仇安杰的说辞,此刻见仇怡然开口要人,不觉皱起浓眉:“这位姑娘当真是你朋友?”

仇怡然虽然不明白父亲为何生疑,却一本正经立刻点头道:“自然是真的,父亲若是不信可问母亲,母亲也认得小音。”

仇英武听闻,便侧目看向仇夫人。

仇夫人自然也清楚叶翕音入府的缘故,加之前阵子因为老大养了一窝外宅的事儿败露,仇英武事后跟自己狠狠跟发了一通脾气,满口埋怨她教子无方。

眼前这般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仇夫人自然是不敢让其留在大儿子的院子里。

就算仇怡然不开口要人,她都得找个借口把叶翕音挪到别处去,此刻正巧仇怡然先一步开口了,仇夫人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轻轻点了下头,仇夫人笑道:“叶姑娘与怡然是在楼府办的赏花宴上认识的,这俩孩子一见如故,也是难得的有缘。”

仇夫人话音刚落,仇安杰惊讶道:“四妹当真认得这位姑娘啊?刚才四妹的丫鬟过来要人,我还以为四妹是闹着玩的呢,既是四妹的好友,那让这位姑娘随四妹过去就是了。”

反正人在总督府里,人又飞不了,大不了再想别的法子弄来就是了,父亲断不会无聊到整日盯着个小丫头。

到时就算人在府里莫名失踪,也不会有人问津,大不了四妹哭闹一通,没人会当回事。

仇安杰怕引起父亲误会,立刻把话顺着母亲的话说了出去。

仇英武却皱眉道:“可是这样一来,雪儿就少了个丫鬟,既然先前说好是给雪儿的补偿,怎好出尔反尔,我看那还是仍给雪儿带回去。”

听说让叶翕音给大嫂当丫鬟,仇怡然立刻道:“小音这么有才华,做我的先生都绰绰有余,给大嫂当丫鬟太委屈她了,既然大嫂缺丫鬟,我出银子给她买几个回来就是,我要请小音去给我做先生!”

见仇怡然开口要人要得理直气壮,仇英武只觉女儿这是又要耍小性子,沉下脸道:“怡然,你把你大嫂的婢女踢下水,非但没有半分愧疚,居然还跟你大嫂抢人,实在太不懂事了!”

一听父亲这么说,仇怡然下意识反驳:“我什么时候把……”

话说至一半,仇怡然突然接受到对面仇安杰投来的求救眼神,仇怡然立刻明白了。

仇安杰这是又拿自己当幌子骗父亲呢。

死死咬住唇,仇怡然默默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每次都这样!

仇怡然再抬起眼,看向仇安杰的眼里多了一份鄙夷。

仇安杰赶紧对仇怡然露出一副讨好的笑。

仇怡然别开脸,不想再多看这个大哥。

叶翕音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再一次挑眉看向对面的仇安杰。

外面传闻总督府的四小姐任性暴躁,可叶翕音却觉得仇怡然性子虽直了点,却跟任性暴躁不沾边,看来这其中另有内幕。

仇怡然不说话,看在仇英武的眼里,这是默认做了错事的表现,本就严肃的脸当即沉了下来:“既然做了错是,就要向你大嫂道歉,去,当着我和你母亲的面,给你大嫂陪个不是!”

仇怡然默默咬着唇,脸涨地通红,转身慢慢走到唐雪跟前。

唐雪赶紧站起身,伸手握住仇怡然的手,对仇英武道:“父亲不必如此认真,怡然当日并非故意,是与儿媳的丫鬟玩耍时不小心落水的,这算不得怡然的错。”

仇英武却道:“我知道这丫头心情乖张,你不用替她辩解,让她道歉,也收敛收敛她这野马似得性子,眼看都到了嫁人的年纪,总不能由着她这么胡闹下去!”

旁边端坐的仇夫人始终没开口,皱眉看向仇安杰,不动声色地轻声叹了口气。

就在仇怡然准备开口跟唐雪道歉的时候,旁边一直没吭声的仇安浩却突然问道:“四妹什么时候把大嫂的婢女踢下水的?这事儿我怎么没听说?”

说完,仇安浩看向坐在仇夫人身边的唐雪,关切道:“大嫂,你那婢女没事吧?”

话问出口,仇安浩的眼神却没看唐雪,而是不着痕迹地睇向对面的大哥仇安杰,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质疑。

第527章 考验

唐雪没想到仇安浩会突然问到自己头上,完全没心里准备,慌乱地赶紧摇头:“没,没事,只是受了点凉,过两日就没事了。”

仇安浩道:“既然如此,我倒觉得没必要把这个姑娘给大嫂,新来的丫头到底不如身边的老人用着顺手,对吧,大嫂?”

唐雪立刻点头附和:“正是这个理,我那个丫头很称心,不必另添人了。”

仇安浩继续道:“前几日我听母亲说,正发愁给四妹找先生的事,既然四妹愿意让这位姑娘做她的先生,我觉得倒不如让这位姑娘试一试。”

仇怡然立刻点头:“二哥说的是,女儿很喜欢叶姑娘,愿意让她做女儿的先生!”

仇英武听闻,审视的目光落在叶翕音身上,有些犹豫:“这姑娘看上去也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做先生能教什么?”

仇安杰正欲开口,仇安浩却先一步笑道:“反正人此刻就在眼前,不如当众试试这位叶姑娘的才学。今日恰逢学堂的谒圣日,三弟此刻就在府中,父亲总说三弟学问好,不如就把三弟请来做个评判。”

仇英武有些日子没见三儿子仇安玉,听闻今日仇安玉没去学堂,立刻道:“既然如此,即刻叫安玉过来!”

仇英武一开口,门外立刻有下人飞跑去传三公子仇安玉。

不过片刻,一个面容白皙斯文的少年出现在众人面前。

少年一袭玉色襕衫,略显清瘦的面容与仇英武有几分相似,不过比仇英武的五官更柔和也更精致,只是气质与其父一样,斯文中显出几分严肃。

少年给仇英武和仇夫人行过礼,问道:“不知父亲传孩儿来可是有事?”

仇英武半生戎马,书读的自然不多。

人就是这样,缺什么就羡慕什么,仇英武自己腹中墨水少,就对读书人格外尊重。在府中,便也格外偏疼最会读书的小儿子。

尽管仇安玉是庶出,却是见仇英武笑模样最多,挨骂最少的一个。

目光落在端然而立的仇安玉身上,仇英武脸上天生严肃的线条立刻柔和了许多,笑道:“今日为父传你来,是为得给你四妹请先生的事,你们兄弟几个里头就数你学问好,父亲想让你替你四妹把把关。”

仇安玉谦恭道:“父母为四妹请先生,必是重金相聘有才学之人,孩儿读书才初通皮毛,怎敢考验先生。”

仇英武却笑道:“今日这位先生是你四妹自己挑的,却并非我与你母亲请来的,玉儿不用多虑,尽管试其是否有真才实学,别把你妹妹给耽搁了。”

听说是仇怡然自己挑的先生,仇安玉微微皱眉,心里大约猜到又是仇怡然顽皮,父亲不过是想找个借口把人打发掉而已。

仇安玉因是庶出子,性格又内向安静,平日跟仇怡然接触不多,只是听生母周姨娘说这个四妹深得夫人宠爱,娇惯的有点过,性子不太好。

周姨娘总叮嘱他多读书,少跟仇怡然接触,省的得罪她惹夫人不悦。

去年他考过了童试,开始入书院读书,在府中的时日也少了。再加上父亲对他读书一向看重,轻易不允许旁人去他的院子打扰。因此,仇安玉平日几乎跟仇怡然见不着面。

今日听闻仇怡然竟自己挑了位先生,仇安玉也有些好奇,便向旁边看过去。

仇安玉最先看向叶翕音,一看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姑娘,心知必定不是这个,便又看向旁边的叶兴荣。

目光只在叶兴荣面上一扫,仇安玉不自觉皱起眉。

四妹果然胡闹,这人长得鼠食蛇形,光看面相就知非智慧之人,多半是心术不良,龌蹉狭隘之辈。这种人连下人都不配,怎能做先生?

仇安玉正欲开口,仇怡然却挽住叶翕音的手臂,把人往前推了推,对着仇安玉笑道:“三哥,这位便是我相中的先生。”

仇安玉微微一怔,面带疑惑地看向仇英武。

仇英武点头笑道:“你四妹夸这位姑娘学问好,你便替我们考考她,看你四妹说的是否属实。”

看着眼前比自己还小的小姑娘,尽管这姑娘看上去比她旁边的那位面相好很多,可仇安玉依然觉得仇怡然是在胡闹。

这哪是请先生,分明是打着请先生的幌子找个玩伴,大约是平日一个人待着闷得慌,这是想找个人陪她一起胡闹呢。

心里认定了这个想法,仇安玉连带对头回见面的叶翕音也生出几分偏见。

能跟仇怡然厮混到一起的姑娘能有什么好姑娘,反正肯定不是大家闺秀!

既是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那就别怪他不留情面,让对方知难而退,也省的弄进府里让父亲头疼。

思及此,仇安玉对叶翕音淡淡一笑道:“既然父亲开口了,那我就与这位姑娘切磋一二。”

叶翕音微垂眉睫,唇角含着浅淡微笑道:“请三公子赐教。”

仇安玉望着叶翕音心中冷笑,这姑娘倒是一点不谦虚,果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姑娘既然读过书,想必会对对子吧?”仇安玉笑问。

叶翕音浅笑点头:“会”

仇安玉继续道:“好,那咱们就按照传统的,我出上联,姑娘对下联。”

叶翕音再一次浅笑点头,应了声:“好”

呵呵,仇安玉冷嗤,这姑娘倒是不客气。

仇安玉开口吟道:“凤落梧桐梧落凤。”

叶翕音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珠联璧合璧联珠。”

因为答的太快,屋里其他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仇安玉亦是微微一愣。

这姑娘莫不是听说过这幅叠字联?若非如此,这思维也太敏捷了。

叶翕音却始终容色淡淡,抬起眸正对上仇安玉疑惑的目光,便浅浅地笑了一下。

“对完啦?小音你太厉害啦!”仇怡然第一个兴奋地拍手鼓掌。

仇安浩随后也跟着鼓掌笑道:“叶姑娘果然厉害,我们都没反应过来呢,你俩都对完了。”

叶翕音垂眸:“是三公子承让,第一题出得不难。”

听见这话,仇安玉面色一僵。

这姑娘啥意思,讽刺他没学问么?

第528章 出乎意料的结局

少年的年轻气盛一下被激了出来,开口道:“姑娘果然才思敏捷,那我便出第二副对联了”说罢,开口道:“绿绿红红处处莺莺燕燕”

哼,刚才只是一个叠意联,这回是一连五对的叠字联,看你还脱口而出。

果然,仇安玉说完,叶翕音并没像刚才那样张口就说出下联。

见叶翕音垂目沉吟,仇安玉心中冷笑:哼,对不上了吧?刚才兴许真是这丫头运气好,恰好听过那副对联,我就不信你每次的运气都这么好。

不过仇安玉心头刚转过这些心思,也只是略一沉吟的功夫,叶翕音缓缓开口道:“花花草草年年暮暮朝朝”

这回给大家反应的时间稍长了一点点,在叶翕音开口说出下联的时候,仇怡然和仇安浩立刻爆出掌声,就连唐雪也略显惊讶地抬起头看过来。

刚才她只以为小姑子是闹着玩的,此番看来,这位叶姑娘或许还真有些才学。

是因为叶姑娘有才,夫君才宁可冒着对父亲说谎被拆穿的危险,也要把她留下么?

唐雪揣着满心疑惑看向自己的夫君,却发现此刻的仇安杰虽然安静站着,面色却阴沉得可怕。

唐雪心头一惊,手里捏着的茶盅险些滑落,幸而反映迅速,只撒了些茶水在裙角上。

仇夫人侧目看向唐雪,关切问道:“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唐雪面带歉意地笑了笑:“儿媳是有些惊讶,这么难的对联叶姑娘竟能脱口而出,看来叶姑娘的确有些学问。”

听唐雪这么说,仇夫人目光又转回叶翕音身上,冷笑:“这位叶姑娘的确有点本事,不过光对对子也看不出真才实学来,玉儿再考些别的吧。”

仇安玉清冷一笑:“女儿家不求功名,自是没看过正经文章,不如就随意写两首诗词吧,若对仗工整,用词有新意,也算不错了。”

叶翕音听出仇安玉这是明显对女孩儿家不懂正经学问的轻蔑歧视。

微微挑了下秀眉,叶翕音淡笑开口:“若三公子想考正经文章,便是考一考也无妨。”

仇安玉被叶翕音这话说的面色一滞。

没想到叶翕音竟主动提出考正经文章,仇安玉不禁皱眉正经打量起叶翕音。

目光正对上少女澄澈如清泉的柔亮美眸,仇安玉只觉眼前的少女温婉中带着隐隐的自信,似是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控之中,却又全不见半分恃才的傲慢。

与他以往见过的闺中秀女完全不同,眼前的少女身上有种天然,纯粹又不依附于男子的独立魅力。这些特殊的品质融合在一起,形成了眼前少女天真纯粹的独特气质。

而这种独特的气质,此刻却如星芒,不亮眼,却让人不容忽视……

心里生出这些想法,仇安玉停在叶翕音身上的目光不自觉得有点久。

旁边端坐的仇英武见三儿子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直勾勾地看,忍不住轻咳一声,开口道:“既然这位姑娘主动提出考验,就说明这方面的学问应该不错,罢了,玉儿换个考法。”

刚才仇英武那一声轻咳,打断了仇安玉盯着叶翕音出神的目光,后知后觉的仇安玉正尴尬不已,担心父亲误会。

自己方才的行止落在旁人眼中,却是有些轻浮了。

前阵子大哥的事他都听生母说过,父亲不喜欢男儿太过沉迷女色,他可不想被父亲误会成也是好色之徒。

听见父亲这么说,仇安玉正欲开口,旁边的仇怡然突然笑问:“三哥会下五子棋吗?”

仇安玉点头:“这是一种新流行的棋,书院里很多同窗都很喜欢,我也略会一二。”

当着父亲大人的面,仇安玉自然要表现的谦恭些,其实他岂止会下五子棋,在书院的众同窗中下的还很不错。

仇怡然笑道:“那不如三哥就跟小音下五子棋吧,小音的五子棋下的很不错哦。”

仇怡然才说完,仇夫人也笑道:“下棋好,你们若做什么文章,我们都听不大懂,也没意思,下棋正好也让我们瞧个热闹。”

仇夫人说完,不着痕迹地瞥了仇安玉一眼。

叶翕音赌棋赢了翠缕胭脂坊总号的事儿仇夫人当然记得,之所以提议让仇安玉跟叶翕音下棋,其实仇夫人是想看仇安玉当众出丑。

仇安玉虽为庶出,却因为会念书,甚得仇英武喜爱,尤其去年考中了童试,越发受了重视,在夫君面前竟比她自己生的两个嫡亲的儿子还有脸面。

仇夫人心里气不过,却又拿仇安玉没辙,谁让人家念书比自己两个儿子厉害呢。

今日正好遇上这个机会,仇夫人就是想让叶翕音下棋赢过仇安玉,让夫君也看看,他这个会念书的宝贝儿子,连个小姑娘都不如!

仇英武整日与一帮同僚商讨政务,自然没听说过五子棋,好奇问道:“这五子棋是什么棋?只有五颗子么?”

见父亲也来了兴致,仇怡然笑道:“五子棋很简单,不过很有趣,父亲看三哥和小音下几局就会了!”说完,立刻让丫鬟回自己院子去取棋。

书房利有现成的棋桌,叶翕音与仇安玉分坐两侧,仇英武和仇夫人等众人皆围在旁边观棋。

规则很简单,三局两胜的老规矩。

仇英武虽然不会下五子棋,却跟小儿子下过围棋,早在两年前就不是儿子的对手了,因此,仇英武对仇安玉的棋艺很有信心。

五子棋不似围棋一局那般长,三局很快就下完了,只是结局大大出乎仇英武的意料。

三局三平!

盯着这个透着几分诡异的棋局,仇英武深深看了叶翕音一眼。

仇夫人最先开口道:“下了三局都是平局,这俩人的棋艺明摆着是一个水平啊!”

仇夫人心里有些失望,原指望叶翕音能赢了安玉,杀杀他的锐气,却没想到只下了个平手,仇夫人顿时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趣,起身跟仇英武行礼离开了。

至于叶翕音能不能给仇怡然当先生,她是无所谓的。

见婆婆要走,唐雪也起身随着一道出去了。

书房里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等着仇英武最后的决定。

仇英武一双精目却觑着叶翕音。

第529章 消失的羽林卫

沉默了片刻,仇英武开口道:“虽然叶姑娘与玉儿战得平手,不过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才学技艺,可见资质颇佳,本都督就准予你做怡然的先生了。”

仇怡然听闻立刻爆出一声欢呼,牵住叶翕音的手笑道:“太好了小音,咱俩终于可以天天在一起啦!”说完,牵着叶翕音的手,匆忙跟父亲大人行礼后就跑出了书房。

叶翕音的去处安置妥,之后就剩下叶兴荣,仇英武因着方才叶翕音的意外表现,也着意询问了叶兴荣,听闻这人居然大字不识几个,便交给仇安杰随便打发个差事了事。

等叶兴荣被下人带走后,房中只剩父子四人。

仇安玉红着脸,对仇英武躬身道:“孩儿今日表现不佳,辜负了父亲期望。”

仇英武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人外有人,输两局棋并没什么,这位姑娘既被怡然如此欣赏,自然有她所长之处。你平日读书辛苦,让周姨娘多为你补补身子,回去歇着吧。”

仇安玉再次行礼后退了出去。

待仇安玉走后,房中便只剩下仇安杰和仇安浩。

仇英武默默坐了片刻,缓缓开口道:“这位叶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

仇安杰恭敬回话:“儿子只知她是替其叔父入府抵债的,其他的儿子就不知道了。”

事实上,仇安杰的确不太清楚叶翕音的具体身份。人刚带进府,他还没来得及单独问话,就撞上了父亲大人在此,他跟仇英武所知晓的也差不了多少。

只是听仇英武话里的意思,仇安杰知道父亲已对叶翕音生出几分好奇。

仇英武此刻心里也在思索刚才发生的事

就冲刚才那三局平棋,仇英武自然看出来这个姑娘的确有些不一般。

既给玉儿留了面子,又不着痕迹地显露出自己高人一等的棋技,他虽于五子棋上不精通,却明白这三局平棋,绝对不是表面看的平局那么简单。

若是玉儿的棋艺真在叶姑娘之上,当着自己和仇夫人以及哥哥妹妹的面,绝不会输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

所以,造成三个平局的结果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位姑娘故意制造出来的。

换言之,这位叶姑娘的棋艺,远在玉儿之上!

就在仇英武沉思的时候,一直未开口的仇安浩说道:“这姑娘是紫鸾坊的东家,跟嘉钰关系不错。我听母亲说,四妹脸上的蛇纹斑就是她给治好的,也是因此跟四妹有了交情。”

听说叶翕音是个小小胭脂铺子的东家,仇英武便没再说什么,对仇安杰简单交代了几件事,便起身离开了。

临走时,顺带叫上了仇安浩。

父子俩一前一后往主院走,途径院中一处开阔的草地,仇英武低声问了句:“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还是没有线索?”

仇安浩皱眉:“没有,儿子这次几乎动用了咱们在东邯州的所有势力,全力去查那些突然出现的羽林卫的下落,却毫无任何音讯,那么多人就如人间蒸发了一样,实在不可思议。”

仇安浩最近一直在暗中查访前阵突然出现在县衙的羽林卫,可是却连一丝踪迹都没查到,这令他很沮丧。

听见仇安浩的回复,仇英武也紧紧拧起浓眉。

这件事若再查不出来,司寇桦那边恐怕要疑他办事不利了。

抬头看见父亲凝重的侧脸,仇安浩宽慰道:“父亲别急,这件事儿子会继续竭力去查,既然是发生过的事情,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仇英武却面色凝重道:“如果那些羽林卫是真的,那个人或许……真的还活着。”

仇安浩先是有些诧异,随之也紧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确定问道:“父亲说的是……当年的皇太子?”

仇英武踌躇片刻,才慢慢地点了下头。

“这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了,从没听闻过先皇太子有丝毫音讯,他若还活着,应该早就起兵谋反了吧?”仇安浩表情显得很不可思议。

见仇英武不说话,仇安浩继续道:“父亲大概是因为那些羽林卫的出现才会这么想,这事儿没准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而为呢,不是就出现了一下就消失了,且咱们居然一点线索都查不到,十有八九是假的。”

仇英武却缓缓摇头:“正是因为查不出踪迹,才很有可能是真的。那个人行事,你是没见识过……”

想起那个骑在马上飞驰的俊逸少年,仇英武微微眯起了眼。

尽管当年自己亲自带重兵追赶,却没从那少年手中讨到半点便宜,甚至整整折损了他三分之二的精锐部队。

最让他觉得可怕的,是那个少年当初才是十五岁的弱冠之龄。后来他的亲卫在一处山崖下找到了坠落的马匹,还有那少年的尸骨。

看到那具几乎辨不清容貌的尸骨的时候,仇英武瞬间就想起了追击时,远远对上的那双眸子。

那是一双深若古潭的沉稳黑眸,尽管离得远且只看了一眼,甚至他连那少年的模样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可是那双眼中的暗芒,他却至今记忆犹新。

当时他就在想,若是让这少年顺利登基,没准会诞生一位旷世明君。

不过那样一来,就没当今宰相司寇大人什么事了,身为与宰相司寇桦同一阵营的自己,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父亲?”仇安浩低声唤了一句。

仇英武回过神,抬手拍了下儿子的肩膀:“这件事你尽心就好,至于结果,实在查不到,也不必内疚,宰相那边为父自有办法应对。”

仇英武说完,没再令仇安浩继续跟着,独自往书房走去。

倘若真的是那个人一手操控,以那个人的手段,安浩查不出端倪倒是很正常。

若当年那个少年没死,如今会成长成怎样?

还有最令仇英武百思不得解的是,当日,那个小小的县衙里并没什么重要的人物,那个跟司寇大小姐有关的姑娘早死了,事后就连那两个小官也被司寇桦灭了口。

这些轻易就被捏死的人,必然都不是重要人物。

那少年蛰伏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不惜身份败露的风险,突然遣出羽林卫?

第531章 友谊的小船

叶翕音:“……”

她算看出来了,楼嘉钰的属性是陀螺,欠抽!

明显感觉到叶翕音表情冷了许多,楼嘉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了话,赶紧解释:“小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

叶翕音冷冷赏了他一记白眼:“担心我喜欢上仇安浩?”

亏人家仇安浩得知自己入府的消息第一个就想到要去跟这家伙报信,这家伙居然还怀疑这么够意思的小伙伴。刚才俩人好下棋呢,这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

楼嘉钰这是来的太匆忙,把脑子落家了。

懒得再跟没带脑子来的人计较,叶翕音言归正题:“你别乱想,我进总督府是有别的事,眼下不方便与你多言,我有一事相求。”

“你说!”楼嘉钰立刻道。

叶翕音低声道:“下这府里的丫鬟我用着不顺手,你想办法把晓月给我送进来。”

自己既然要在总督府里查线索,就不可能当真整日陪着仇怡然读书,有晓月在身边帮衬,做起事来方便些。

今日仇安杰明摆着是想把她跟堂哥一同留在身边,她眼下虽被仇怡然带走,可仇安杰那边绝对不会就此作罢。

“你放心,我会明日就把晓月送进来,除了晓月,你可还需要别的?”

眼下就算叶翕音开口要把他留下,楼嘉钰也会毫不迟疑地满足她。

一想到叶翕音被仇安杰那只衣冠禽兽惦记,楼嘉钰心里就一刻也无法心安。

见到叶翕音之前,仇安浩已经把叶翕音入府的经过跟他说了。楼嘉钰听闻仇安杰千方百计要留小音在他的院子里,恨不得阉了那畜生。

琳珑的事才过去没多久,要楼嘉钰不担心叶翕音,他如何能做得到。

叶翕音想了想,又道:“这阵子我不在,有些不放心红竺,你安排竹灵过去照应一下。”这个人情她算是送了,至于结果如何,她可就爱莫能助了。

叶翕音的提议楼嘉钰一概都应了,他毕竟是外男,尽管有仇怡然和仇安浩打掩护,可俩人皆不敢逗留太久。

说完了正经事,叶翕音就跟仇怡然回清芷院去了。

这一日仇怡然尽管很兴奋,却不能一直缠着叶翕音,怕母亲对叶翕音印象不好,晚间,仇怡然照例去前头陪着总督夫人用晚饭。

叶翕音则独自吃过晚饭后,就吩咐丫头预备沐浴。

再温汤中放入亲手配制的舒缓精神的沐浴香药,叶翕音将身体全部浸入温度适中的大浴盆里,开始靠着木桶边沿闭目养神。

放空了精神,叶翕音不由想起今日在仇安杰书房里的经历。

尽管叶翕音今日是第一次见仇英武以及仇家的几位公子,可叶翕音明显感觉得到,仇英武比较偏疼小儿子,比较信赖二儿子,似乎对仇安杰这个长子的态度不太和善。

而且叶翕音能明显感觉的出,总督大人似乎很不愿把她留在仇安杰的院子里。

叶翕音可没自恋到觉得总督是因赏识她的才华而这么做,不过今日仇英武的态度,倒是让她想起了上次在仇安杰的私宅,与仇安浩不期偶遇的情形。

仇英武对仇安杰的态度,或许跟那日仇安浩突然出现有关,大概是仇英武发现仇安杰过分沉迷于美色而恨其不争……

正琢磨这些,叶翕音隐约听见净房外传进来奇怪的响动。

睁开眼,叶翕音向净房门看了一眼,并没开口唤丫鬟,而是悄悄起身出了浴桶,伸手扯过架子上的贴身衣物裹在身上,缓缓向浴室门边靠过去。

门外不是自己的丫鬟,叶翕音无法给予其完全的信任。

并不是她信不过仇怡然,而是这偌大的总督府下人之间亦是关系错综,即便是仇怡然身边的丫鬟,也不是不可能跟仇安杰有关联,她不能拿自己的人身安危去试险。

就在叶翕音侧身隐在门口的时候,隐约听见外面同样有轻而缓的脚步声,慢慢地接近净房门前。

尽管对方的行动极轻,可叶翕音第一时间便确定了,来到净房门外的是个男子,而且她白天在书房时一定见过,或者对方同样去过那间书房。

她清晰嗅到对方身上那种虽然很淡,却无法逃过她的嗅觉的香料气味。

这种气味,正是与仇安杰书房里燃的香品一模一样。

感觉到对方的手似乎已经握住了净房的门把手,叶翕音心里知道,此刻她唯一能依靠的,就只剩自己了。

是福是祸,只能赌一把运气了!

默默地深呼一口气,叶翕音突然开口笑道:“大公子就这么迫不及待么?”

伴随着说话声,叶翕音猛然拉开了净房的门。

当对上门外来人诧异目光的一霎,叶翕音提到嗓子眼的心方才落下一些。

若今晚不是仇安杰亲自过来,她恐怕凶多吉少。

看来自己运气不错。

稍稍稳了稳心神,叶翕音再抬起眸,眉目之间已带了温婉波俏的淡笑:“大公子待我如此用心,这个时候还特地过来探望,翕音倍感荣幸,只是若不小心被人看见,恐对大公子的行为生出误解。”

在净房门口,又只有二人相对,且叶翕音又是刚沐浴完,身上仅着一件轻薄的纱衣。

没听叶翕音这说的时候,仇安杰满脑子都是自己过来的目的,此刻被她这么一说,仇安杰也发现两人眼下这样,的确生出几分说不清的暧昧。

目光从叶翕音单薄的宽衫扫过,仇安杰突然觉得有点嘴干。

眼前少女平日看着娇小玲珑,此刻穿的少,看上去好像还挺有资本呢。

心里这么想着,仇安杰就忍不住又往少女身上扫了一眼……

叶翕音下意识往腰间抹去,可惜刚才在洗澡,没带着碧珠的蜂巢。

真想让碧珠蛰瞎了这畜生的眼!

上次琳珑的仇还没报,再加上刚才看自己的这两眼,这笔账她迟早跟这畜生连本带利一并讨回来。

就在仇安杰渐渐开始色令智昏的时候,叶翕音笑道:“我虽不够聪明,却还有这个自知之明的,我猜大公子今晚特地来过来看望,应该不是找我下棋聊天的。”

第532章 得罪了神仙姐姐

“咳咳……这是自然。”匆忙收回思绪,仇安杰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心虚,却忍不住趁机又往叶翕音身上瞄了一眼。

若这小娘子肯配合,下棋聊天也不是不可以,其实他也挺乐意的。

面对着仇安杰一而再不规矩的眼神,叶翕音忍不住又往腰间摸了摸。

下回,下回再洗澡的时候,她一定记得把碧珠带进来。

忽略掉仇安杰令人厌恶的眼神,叶翕音笑意清浅:“虽然我并不知大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可我人如今已在总督府里,于大公子而言,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公子其实用不着急这一时。”

叶翕音的这番话说得仇安杰自觉挺舒服,笑道:“小娘子果然聪慧,你若识趣些,本公子亦是个懂得怜香惜玉之人。”说完,便往前跨了一步。

叶翕音并没躲闪,抬起头,一对清湛的明眸直视着仇安杰,唇角笑意微深:“前阵子总督大人才让二公子亲自去了济宁镇,转为查办大公子的私宅,若今晚我不见了,大公子觉得总督大人会怎么想?”

仇安杰放飞的神思终于被叶翕音这番话给扯了回来,顿时沉下脸,阴声低斥:“你居然敢威胁本公子!”

叶翕音淡淡一笑:“我自然不敢威胁大公子,只是晚饭前二公子来看我时,恰好跟我说了这件事,并嘱咐我若在府中遇到任何难处,可去找他相助。”

这番话却并非欺骗仇安杰,事实上她跟仇怡然离开的时候,仇安浩的确这么说过,且上次仇安浩查仇安杰私宅的时候,刚好与她相遇。

即便这事传出去,仇安浩也不会怀疑是她故意把这个锅往他头上扣。

只是从始到终,叶翕音一个字都没提楼嘉钰。

她听楼嘉钰说过,仇安杰一直在暗查他和冰绝宗的关系,而她眼下进府本就另有目的,若跟楼嘉钰搅合在一起,不光不利于她察自家的事,有可能还会连累楼嘉钰。

叶翕音也是没别的更合适人选了,只能把这一汪祸水全引到仇安浩身上。

反正叶翕音早瞧出来了,这兄弟俩关系本就不是很融洽,再添自己这一个不融洽的因素也不算什么。

听叶翕音提起仇安浩,仇安杰眼底虽更阴沉了几分,表情却比刚才冷静了许多。

叶翕音心下暗暗庆幸。

看来她刚才洗澡时候的揣测是正确的,果然,仇总督不喜仇安杰在外的那些荒唐之举。

其实,仇安杰真正忌惮的并不是仇安浩,终究还是其父仇总督。

“就算你巧舌如簧,我迟早也会把你弄到手,我今晚来只是提醒你,别想着耍什么花招,我会死死盯住你!”

仇安杰警告完,恶狠狠瞪了叶翕音一眼,转身快步走到窗边往外一跃,不见了踪影。

叶翕音定定看着那扇仍半开着的窗,深吁了一口气。

从床上拿起外衫套在身上,走到外间看时,发现刚才侍奉自己洗浴的小丫鬟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显然是被敲晕了。

叶翕音并没唤醒晕过去的丫鬟,默默地返回内室,爬上床,放下绣花的床幔,轻轻把碧珠的蜂巢盖子掀开。

看来她让楼嘉钰送晓月进来是正确的,在这危险重重的总督府,红竺不中用,只有晓月那样会功夫,不至于轻易被放倒的婢子在身边,她才能安心些。

今晚,就只能暂时让碧珠守夜了。

因心里有事,叶翕音躺在床上全无睡意,直至过了四更天才睡着。

身为仇怡然的先生,不用去跟当家主母请安,也没什么规矩束缚,自然也没人盯着她起床早晚。等叶翕音一觉睡醒,已经是将近巳时了。

外头听见动静的下人赶紧赶了进来,掀开床幔,叶翕音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叶姑娘,您醒啦?奴婢伺候您起床。”

叶翕音抬眼对着晓月温和一笑。

经历了昨晚的事,此刻看见这个爱笑的姑娘真是件令人愉悦的事。

楼嘉钰的动作可真够快的。

晓月才伺候着叶翕音换了衣裳,就有小丫鬟端着面盆送洗漱用水进来。

把面盆放在盆架上,小丫鬟却并没马上退出去,站在原地小心翼翼说道:“叶先生,昨晚奴婢并非故意躲懒,奴婢明明在外面候着先生沐浴起身的,可不知怎么搞得就睡着了,奴婢真的想好好侍奉先生,奴婢真不是故意的。”

小丫鬟说话时一脸委屈,态度亦十分虔诚,甚至有几分信仰和崇拜。

她自己的确不知道怎么搞的,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趴在桌上就睡着了,她自认做事勤勤恳恳,以前可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状况。

悄悄进内室看了一眼,见叶翕音早已自己歇下了。小丫鬟自然不敢打扰,想着昨晚叶先生必定对自己不满了,明日早起赶着给先生道个歉。

只要叶先生不赶她走,她必定尽心侍奉。

可她早晨来没来得及道歉呢,四姑娘就让人送来了这个叫晓月的婢子,说日后就旧晓月贴身伺候叶先生的饮食起居。

小丫鬟顿时懵了。

难道自己昨晚上偷懒的事儿,都已经传到四姑娘耳朵里了?所以四姑娘一早就又打发了个新丫鬟过来侍奉。

可是昨晚房里分明只有叶姑娘和自己两个,叶先生还没起床,她自己更不可能把这种事说出去,难不成叶姑娘还会托梦告状呢?

小丫鬟突然想起,昨天叶先生跟四姑娘回来的时候,四姑娘身边的新荷姐姐曾说过一嘴。

新荷姐姐说,叶先生其实并非真正的教书先生,而是外头极有名的紫鸾坊胭脂铺的东家。

紫鸾坊的东家,据说是紫府胭脂神转世。

想到这个地步,小丫鬟突然打了个激灵。

自己竟然得罪了神仙姐姐,难怪呢!

是以刚才给叶翕音道歉的时候,小丫鬟不自觉就把去庙里供奉神佛时的虔诚姿态给端了出来。

看着表现有些夸张的丫鬟,叶翕音默默抽了下唇角,轻轻摆了下手:“想必你家姑娘都与你们交代清楚了,今日起,晓月就随在我身边侍奉,至于昨爷之事,你已非我贴身侍婢,我不做追究,你去吧。”

不管昨晚仇安浩进来,是否与这丫鬟有关,她都不会轻易对这府中的下人产生信任,更何况眼下她身边有了晓月,她就更没必要考量这些无关人等了。

第533章 被抽

叶翕音吃过早饭,仇怡然从前面仇夫人的院子里请安回来。

看见叶翕音,仇怡然笑道:“我原担心你初来我这里住不习惯,早晨来时见你睡得好,我也放心了。待会儿我带你出去走走,先熟悉一下这府里的各处。”

仇怡然的提议正合叶翕音的心思,她来府里有要做的事,当然不能只闷在房里不出去。

晓月去内室找到叶翕音带入府中的箱笼,寻出来一柄团扇给叶翕音随身带着。

虽然已经用不着扇风了,可今日外头太阳大,可不能把姑娘晒黑了。红竺姐姐不在跟前儿,她得格外仔细着些。

打量了晓月一眼,仇怡然对叶翕音道:“我以为你会让人送那个会下棋的婢子进来,没想到不是那个。”

上次在楼府,叶翕音的丫鬟下棋赢了翠姗姗的消息,早在整个东邯州的贵女圈子里传遍了,红竺也因此很赚了些名气。仇怡然自然对那个聪明的小侍婢印象格外深。

叶翕音笑道:“红竺虽聪慧,身体却不大好,来陌生的地方事多忙杂,晓月手脚麻利,比她更合适些。”

仇怡然听闻看向晓月时,恰好对上晓月一双天然带笑的眉眼,仇怡然便对着晓月笑了笑。

因在总督府里长大的缘故,仇怡然身边几乎全是会功夫的男子,就包括她自己也专门跟拳师习过鞭法,因此对人的体格筋骨格外敏锐。

其实仇怡然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叫晓月的婢女身上有功夫。

小音特地让楼嘉钰把晓月送进来,是不是被昨天的事情吓着了?原来如小音这般聪明过人,无所不能的姑娘,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啊!

仇怡然不禁笑了一下,觉得叶翕音心思实在太过小心了。

住在自己的清芷院里,还有谁敢对小音无礼不成!

两人出了仇怡然住的清芷院,一路往后园中去,虽已入秋,可总督府的院中却绿意葱茏,丝毫不见萧条之色。

俩人进入后院,仇怡然原本是想带叶翕音去后面看看她的小白马,却在凉亭中遇到了同样出来散步的大嫂唐雪。

看见仇怡然和叶翕音,唐雪立刻招呼二人进亭中用点心。

“大嫂也出来散步呀,好巧!”仇怡然在唐雪对面的石凳坐下,顺带拉了叶翕音坐在自己身边。

唐雪长得娟秀端庄,模样不算十分出众,性情却很温柔。

听见仇怡然问候,唐雪温和笑道:“今日难得日头好,从母亲那边出来经过这里就不舍得回去了,索性让下人取了茶点出来,偷得半日闲。”

仇怡然笑道:“反正你那边的院子里也没啥事,正该出来走走,过几年添了我的小侄儿,你可就不得闲啦!”

唐雪脸颊微微犯了红,却也习惯小姑时常这样与自己玩笑,伸手将石桌上的小碟子往叶翕音面前推了推,笑道:“叶姑娘尝尝看,我院子里的厨娘很会做点心。”

叶翕音道了谢,拿起一块点心。

点心才咬了一口,身边的仇怡然突然挺身跃起,伶俐地抽出缠在腰间的软鞭,向着一处草丛猛地抽了过去,口中还大喝:“哪来的登徒子,竟敢在总督府行偷窥之事!”

随着仇怡然手起鞭落,亭子旁边的草丛里登时传出一声惨叫,竟然真的被她抽出个大活人来。

众人一见树后面被抽中之人,顿时都不吭声了。

连仇怡然自己也呆了,惊讶地瞪着大眼:“三哥?”

仇安玉此刻右手死死按在左边手臂上,脸色已变得苍白。

唐雪见状,知道必定是刚才仇怡然那一鞭子抽得狠了,赶紧走出亭子,行至仇安玉身边,关切询问:“三叔可是伤着左臂了?”

仇怡然此刻也跑了过去,看见仇安玉的袖子都破了,不好意思道:“三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察觉到这里有气息,以为是藏在后面看我们的登徒子呢!话说回来了,你今日怎没去私塾,躲在这儿干啥?”

仇怡然问话的时候,唐雪已经吩咐丫鬟搬了个绣墩过来,先让仇安玉坐下。

仇安玉先前疼得脸发白,后被妹妹一问,又不自觉涨红了脸,脸色来回变换得有点诙谐。

尽管尴尬透了,仇安玉却仍是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眼始终留在凉亭里,不曾近前一步的叶翕音。

幸好她没过来,要不然被她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必定要被她笑话了。

“三哥?你没事吧?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仇怡然仍穷追不舍地问。

唐雪已吩咐丫鬟去请府中的大夫了,听见仇怡然仍在追问这个问题,感觉有点哭笑不得。

这个小姑还真是性情直爽,都把人抽了还有心思刨根问底。

不过虽然觉得这样会让三小叔子显得很尴尬,可唐雪对这个问题也很好奇。

此刻最难为情的就是仇安玉了。

原以为一向善解人意的大嫂,会看在自己受伤的份儿上,替自己制止住妹妹的追问。

可是,当他对上唐雪同样投过来的,与仇怡然有点相似的目光时,顿时明白对大嫂是没指望了。

大嫂这是也等着自己揭晓答案呢?

怎么他以前没看出来温柔善良的大嫂,居然也这么不靠谱!

眼看大夫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赶来,仇安玉顶着仇怡然和唐雪双双好奇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解释:“我……闻到大嫂这里的豆沙馅儿点心味道很可口,想过来吃点心的。”

豆沙馅?

仇怡然和唐雪双双回头望向亭子里,就看见叶翕音立在亭子里,手中还捏着刚才那个咬了一口的点心。

被咬过的地方,露出金黄软糯的馅料,分明是莲蓉蛋黄馅儿。

仇安玉当然也看见了,脸色红了又白,继续变换着不同的颜色……

叶姑娘这是不是故意报复他昨日当着父亲的面为难过她?所以在他说出豆沙馅后,就拿了个莲蓉馅儿的点心咬了一口。

站在亭子里的叶翕音,感受到仇安玉投向自己的眼神里,似乎带着怨怼。

她虽然站得远了点,可刚才他们的对话她都听见了,三公子这是误会自己拆他台了?

第534章 踩盘子

叶翕音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点心,又回头看了眼碟子里剩下的几块点心。转回头,对着仇安玉耐心解释:“剩下的那些点心,也全是莲蓉蛋黄馅儿的。”

所以,不是她故意拆他台的。

仇安玉:“……”

他现在可以确定了,叶姑娘绝对是故意的!

唐雪的婢女很快找来了府中大夫,看过仇安玉的伤势后,大夫说明并没伤及筋骨,只是皮外伤有点重,需要找个地方躺下上药,否则伤口容易再次扯开。

尽管仇安玉苍白着脸打算让下人送他回自己的院子,可是见他此刻苍白虚弱的面色,又想到他的院子距离这里实在有点远,唐雪和仇怡然都觉得就这么让他回去不太妥当。

就在几人犹豫的时候,叶翕音走过来对唐雪道:“三公子上药的地方,还需劳烦大少夫人。”

唐雪听得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叶翕音的意思是让她把三小叔带回自己的院子里上药。

唐雪虽然性情温和却一点不笨,最初惊讶叶翕音会这般提点自己,不过反过来一想就立刻领会了叶翕音的用意,不自觉对她微笑颔首。

虽然此处虽距离仇怡然的清芷院也不远,可仇怡然毕竟是未出阁的妹妹,且如今叶翕音还住在那边的院子里,送仇安玉过去肯定不妥。

再者仇安玉的伤是被仇怡然打的,这件事如传到周姨娘的耳朵里,恐又要在公爹跟前生是非,公爹本就偏疼三公子,就连婆婆在三公子面前也存着几分客气。

今日的祸事虽然是仇怡然惹下的,可若被婆婆得知自己在场却没料理,必定要埋怨自己不会做事。

若把三小叔带回自己院子里去上药修养,一来婆婆寻不出自己的不是,二来婆婆在周姨娘跟前也好说话,再者自己与仇安玉是长嫂幼弟的关系,仇安杰又在府上,下人们也没得舌根好嚼。

这么想来,似乎带仇安玉回自己的院子里上药,是眼下最为妥当之举。

想明白了这几层关系,唐雪毫不迟疑让下人把仇安玉扶进了自己的院子。

人是被仇怡然打伤的,仇怡然自然也跟着过去,叶翕音自然陪着仇怡然同去。

仇大少爷的宅院很宽敞,唐雪指挥着众人把仇安玉安置在一处较为精雅的房间内,让大夫上药的空挡,唐雪打发小丫鬟分别去给婆婆和周姨娘传话。

仇怡然有些担心,一直守在房中看着大夫给仇安玉上药。

叶翕音是外女,不方便进去,便跟晓月候在外面的院子里。

很快,得知消息的仇夫人和周姨娘先后赶了过来。跟着的丫鬟婆子呼呼啦啦全进了安置仇安玉的屋子,里面一时热闹非常。

主子受了伤,丫鬟媳妇们自然讨好卖乖,都争着往跟前凑,院子里竟没了人。

叶翕音隔着窗往屋里看了一眼,回头对晓月道:“这里没咱们的事,咱们往别处逛逛去!”说完,便沿着走廊往内院走去。

晓月没想到叶翕音说的逛逛,是要逛人家大公子的内宅,赶紧跟上去,压低了声道:“姑娘,奴婢看那位公子伤得挺重的,咱们这个时候闲逛,是不是不太好?而且这里好像是人家的内宅……”

叶翕音却脚下不停地往内走,边走边四下张望,顺口道:“就是内宅才要逛逛啊,不趁这个机会看看,咱们还有别的机会正大光明地逛人家的内宅么?”

晓月被问得一滞。

仔细想想,晓月觉得叶翕音说得似乎很有道理。

除了趁没人留意的时候进来偷着逛逛,平时正大光明的时候,的确没人会邀请外客参观自家内宅的。

“晓月,你耳力如何?”叶翕音边走边问。

晓月点头:“十丈以内的动静应该没问题。”

其实刚才在亭子那边的时候,躲在草丛后面的仇安玉她也发现了,原本是想悄悄跟姑娘说的,没想到那个四姑娘性子太耿直了,直接跳起来轮起鞭子就抽了过去。

叶翕音满意地点了下头:“待会儿咱们四下逛的时候,你若听见声音提前告知我,让人撞见咱们不太好。”

晓月面上点了点头,心里暗想:原来叶姑娘也知道这样不太好啊,她还以为叶姑娘性情爽落,不在乎这些呢。

叶翕音脚下走的很快,而且那种中规中矩的大院子她一概不进,专拣旮旯里的小屋子,小院子看得仔细。

直到看见一个熟悉的月亮门,叶翕音眼睛立刻亮起来。

这个月亮门正是她昨天来过的,仇安杰书房外的那个月亮门。

叶翕音有些兴奋,抬腿就要往门内走,却被晓月一把拉了回来:“姑娘,那屋子里有人。”

叶翕音听闻,只得默默地收回了脚步。

靠在月亮门外的白粉墙上,叶翕音看了眼走廊尽头的那堵墙壁,对晓月道:“你从那堵墙翻过去,把墙外的路记清楚。”

晓月皱了下眉,有点担心地看着叶翕音:“可是,少爷交代过,让奴婢寸步不能离姑娘身边。”

叶姑娘真的就只是逛逛?她怎么觉得叶姑娘像是来踩盘子的呢?

叶翕音安抚:“我就在这儿等着保证不乱走,你快去快回,不会耽搁太久的。”

晓月终于点了下头,转身往走廊尽头的矮墙走去,走到墙根猫一样,躬身往上一窜就上了墙头,转眼就不见了。

看着晓月消失的墙头,叶翕音的眼睛里是满满的羡慕。

自己要是会功夫就好了,能省多少事儿啊。要不回去问问景辰或者楼嘉钰,她这岁数学功夫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叶翕音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来,怕晓月回来找不着自己心急,便留在原地安安静静地等着。

这是个不算大的闲置小院,院子里靠墙载着一排石榴树,此刻艳红的花已纷落,绿叶见挂着碧绿油亮的小果实,瞧着十分喜人。

石凳旁恰好有颗不算太高的石榴树,叶翕音正欲抬手去摘枝上一颗尚未成熟的青绿小果,突听身后有男子轻笑:“叶姑娘既然来了,怎也不进去喝杯茶?”

第535章 饭桶

听见说话声,叶翕音猛然回身,发现仇安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对上仇安杰此刻的眼神,叶翕音瞬间就明白了这厮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叶翕音抬手轻轻拂了下裙摆,颔首微笑:“多谢大公子盛情,翕音恐回去迟了四姑娘找不着我会担心,今日就不叨扰大公子了。”

仇安杰显然并不打算痛快放人,近前几步,袍摆几乎就要挨到叶翕音的身上,鼻息间嗅到清雅纯净的少女气息,仇安杰的目光不自觉开始升温。

这丫头有种少女身上独有的纯粹气息,就像春日田野里刚冒出头的嫩草尖儿,这种娇嫩实在太诱惑人,让人只嗅一下就再也舍不得放手……

仇安杰的喉结干涩地滚了几下,心里已打定了主意:等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叶翕音的滋味他定要好好品尝。

心里这么想,仇安杰的手不自觉就要去捏叶翕音尖俏的下巴……

叶翕音面上含着浅笑,却不着痕迹地迎向仇安杰伸过来的手,顺带把自己手中的那颗青石榴塞进他手里,巧妙避开仇安杰的碰触。

趁着仇安杰捏住青石榴发愣的空挡,叶翕音伶俐地侧了个身,成功拉开与他的距离。

浅浅一笑,叶翕音道:“我劝大公子还是莫要勉强我,眼下总督夫人,少夫人,四姑娘,三公子还有周姨娘,全在这边的院子里呢,且我的婢子已去问路,很快就要折回来。”

“我这婢子不比贵府的侍婢懂事,回来若寻不见我,定要嚷嚷地满府众人尽皆知。我如今是总督大人正式聘入府中的先生,在大公子这边的院子里不见了,大公子恐说不清。”

仇安杰只当叶翕音是害怕,故意找借口脱身,正欲吩咐下人强行掠人,突然听见后背一声大叫:“姑娘!”

没想到突然会窜出外人,仇安杰的手被惊地一哆嗦。叶翕音心头却悄悄松了口气。

暗赞晓月大叫的这声配合的恰到好处,正好合了她刚才那番婢子没教养的说辞。

呵呵,晓月这丫头也快跟自己心灵相通了。

绕过愣怔在原地的仇安杰,叶翕音行至晓月身边安抚道:“没事,我方才与大公子巧遇,闲聊了两句,回去的路如何走,你可打听清楚了?”

晓月被问地先是一愣,继而立刻反应过来,猛点头道:“都打听清楚了,婢子这就带着姑娘回去。”说话时,挽着叶翕音的胳膊就往回走。

看着叶翕音主仆俩渐渐走出了视线,仇安杰抬手一拳捶在身边的石榴树树干上,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地,呲牙咧嘴地一通暗骂。

这个狡猾的女人,每次都能找到脱身的借口,总有一天他要让她心甘情愿臣服在他的锦袍之下!

不过,今日叶翕音居然会来自己这边的院子,仇安杰立刻想到了唐雪身上。

后宅之中,女眷间交往更方便,或许他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唐雪这个便利条件!

心里稍加琢磨,仇安杰打发一个小厮去内宅看看唐雪此刻在做什么。

小厮很快折回来,带回来的消息却跟刚才叶翕音说的一模一样,内宅里此刻围了一大堆人,原因是三弟被四妹用鞭子给抽伤了胳膊。

仇安杰听完小厮的汇报,抬脚狠狠揣在小厮身上:“人都抬来半天了,为何不早过来跟爷说一声!”

自己这分明是养了一群饭桶,连夫人都过来了,居然没人来跟他知会一声。

被踹的小厮捂着被踹疼的大腿,心里直骂娘。

刚才那位姑娘不都跟你说了么,你还不是没听进去?跟着这么个饭桶主子,也是够霉的。

走在回去的路上,叶翕音打开腰间的蜂巢,一路相随的碧珠立刻惬意地落了进去。

叶翕音宠溺地抚了抚碧珠又圆润了一圈的小身体,轻轻扣上了蜂巢的盖子。

晓月看着叶翕音与碧珠相处的温馨过称,羡慕道:“姑娘把碧珠养的真好,瞧你俩的关系感觉比霓长老和虎头还默契。”

叶翕音微笑:“万物皆有灵性,即便一只小虫也是如此,只要真心待它,时日久了它自然能感知到你的好。”

晓月点头,兴奋道:“不过姑娘真聪明,居然能想到把染了姑娘指尖血的手帕带在奴婢身上,刚才碧珠嗅着血气一下就找到了奴婢,这个法子真好使!”

叶翕音却低声道:“往后在这府里切勿随意提宗门内的事,刚才你看见的那位大公子,可是一直惦记着冰绝宗呢,你要当心一个不留神给冰绝宗惹下祸端。”

晓月闻言立刻白了脸,点头:“奴婢记住了,往后奴婢也跟红竺学,少说话,多做事。”

叶翕音赞许道:“这方面,红竺的确做的不错。”

两人说话间,已回到了安置仇安玉的院子里。此刻仇安玉的鞭伤已经上了药,血早已止住,众人都松了口气。

唯一止不住的是周姨娘的眼泪,默默无声溪细流,成双成对往下掉。

瞅着周姨娘跟不要钱似得泪珠子,仇夫人心里的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

不就抽了一鞭子么,伤的还是左臂,既不会落下残疾又不影响写字,且还给他请了最好的大夫又用了最贵的金疮药,就连她的四儿也真心实意给道了歉。

再者又是安玉先偷偷藏在树丛后面,偷偷看人家小姑娘的,这错也不全赖在四儿一人身上,床上躺着那受伤的都啥也没说,怎么周姨娘哭哭唧唧还没完没了了!

仇夫人是个爆碳脾气,最见不得这幅可怜兮兮又闷不吭声的样子,忍不住道:“安玉的伤也治过了,大夫也说了没伤着筋骨,四儿也给道过歉了,若妹妹觉得这些还不够,要不把四儿绑了送去大人跟前也挨顿鞭子?”

周姨娘一听这口气就知道总督夫人这是不耐烦了。

在周姨娘眼里,仇夫人心胸狭隘又爱拈酸吃醋,因她当年生下了仇安玉,没少遭仇夫人排挤。

这二年幸而安玉争气会读书,得了大人的喜欢,连带往她屋子里来的次数也比以往多了,她的日子才算熬出个头来。

可最近也不知为啥,大人突然往仇夫人房里跑得格外勤起来。

第536章 心机婊

她花银子跟老爷身边的小厮打听了,最近这一个月里,竟有大半个月都歇在正房屋里,可她明明比仇夫人年轻的多,身材也妖娆的多。

且不说老爷留宿的事儿,就说眼下。

周姨娘平日里把仇安玉当宝贝疙瘩护着,生怕碰到了一根汗毛,今日居然让仇怡然用鞭子给抽了。

这口气,她当然咽不下!

既然伤了她的心头肉,她今日就算拼着得罪了仇夫人,也要让仇夫人的心头肉也疼上一疼!

就在周姨娘心里暗自谋划的时候,外头突然传进来小丫鬟的通禀声:“总督大人来了!”

周姨娘嘴角微微一笑,眼里的泪也跟着飚了出来。

周姨娘自认演技天衣无缝,可这一幕精彩的表演,却落在了随在总督大人身后,安静走进来的叶翕音眼里。

望着周姨娘腮边挂着的眼泪和眼里按捺不住的得意,叶翕音默默看了眼床边站着的仇怡然。

这丫头估计又要倒霉了……

叶翕音突然觉得生活在这种侯门深宅里实在太累了。她可不要这么活地这么复杂,像现在这样简简单单挣钱养家过日子,就挺好的。

果然,仇英武进来不过片刻的功夫,听完周姨娘哭哭唧唧的一番倾诉,尤其是最后周姨娘一个劲儿替仇怡然辩驳,仇英武的脸色就像将被乌云四合的天,一眼看上去就是山雨欲来之势。

周姨娘却似全没看见一般,仍自顾自地一边抹眼泪,一边泣诉:“刚才夫人已经让姑娘道歉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毕竟四姑娘年纪尚小,还不懂事”

“玉儿也不过是在府中将养几日,耽搁几日课业,这些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爷切不可为这事儿再动肝火。”

“再者说,玉儿是哥哥,也理应让着妹妹的,就算妹妹做的过分,当哥哥的也不能计较……”

周姨娘话说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仇总督突然发出一声暴怒:“来人,取我的鞭子来!”

仇英武一声怒喝,房里的众人皆吓地一哆嗦,就连平日一向趾高气扬的仇夫人,也止不住地身子微微一震。

仇夫人颤抖着身子挨至近前,难得露出做小伏低的姿态,低声开口劝道:“老爷,这事四儿当真不是故意,再者我已经让她给玉儿赔了不是,她也真心知道错了,您就饶了她这回吧。”

仇英武怒瞪着仇怡然,额角青筋曝起:“我饶她?她此刻目无兄长,明日就敢拿鞭子抽她老子我了!她会有今日这般无法无天的行径,全都是叫你给惯出来的!今日我就让她长长记性,来人,速取我鞭子来!”

门口候着的长随先前没动对方,此刻见总督大人真发怒了,赶着跑了

仇怡然低着头,站在床边始终默不作声。

叶翕音默默看着仇怡然苍白的脸,心里有些不舒服。

经历了昨天书房里仇安杰的栽赃,亲眼目睹此刻周姨娘的挑拨离间,这个锦衣玉食的总督府嫡小姐,日子过得恐怕并不似外人眼中那般无忧无虑。

叶翕音突然对仇怡然生出几分心疼。

此刻的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周姨娘想哭又不敢大声哭,谨小慎微刻意压着的低泣声。

可周姨娘越是这么小心翼翼,仇总督瞪向仇怡然目光里的怒火就越盛。

叶翕音看在眼里,心下不禁冷笑。

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这位周姨娘绝对不似外表看上去这般柔弱可怜,她这是早把总督大人的性子摸地透透的了,从进门到现在,煽风点火的功夫拿捏的恰到好处,可见是练就多年,早炉火纯青了。

若说心机,这位周姨娘才是个真正的心机婊。

若是换个位置,就仇夫人那一点就着的炮筒子脾气,恐怕早被这位周姨娘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众人的沉默中,刚才跑出去的长随捧来了仇英武的鞭子。

看见那根被磨地油光锃亮的野牛皮九节鞭,仇怡然的脸色瞬间血色尽失,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少有地露出惊恐。

仇怡然此刻的表情就像只被逼至死角的幼鹿,浓浓的害怕里,还带着无法说出口的委屈。

仇夫人微胖的身子比刚才颤抖的更厉害,眼睛里同样是万分的恐惧和心疼,却一步都不敢上前去拦。

性情温顺的唐雪,默默地转过了身子,显然是不忍目睹。

周姨娘眼睛里的得逞之色一闪而逝……

安静地扫过屋内众生相,就在仇总督准备挥着往仇怡然身上抽的时候,叶翕音由人群里走出来,缓步行至仇怡然身前,默默地隔在了仇怡然和仇总督之间。

谁都没想到,叶翕音一个身量比仇怡然还低的纤弱小姑娘,竟敢站出来替仇怡然挡鞭子。

这姑娘八成是没见识过总督大人鞭子的厉害吧。

就连站在门口的长随,都默默替叶翕音捏了把汗。

就这小身板,大人一鞭子抽下去,恐怕就得要了她的命。

就连一直对叶翕音没好脸子的仇夫人,此时看向叶翕音的目光也生出几分异样。

站在叶翕音身后的仇怡然显然同样没料到,叶翕音竟然出来护住自己,委屈和感动混合着眼泪顷刻顺着腮边滚下,颤抖着声低低地唤了一声:“小音……”

叶翕音回转头对着仇怡然温和微笑,伸手把她早被冷汗浸湿的手紧紧握住。

回转身,叶翕音抬起明澈的眸望向对面的仇英武,恭敬行礼:“总督大人教女严苛,可见家风严谨,尽管三公子是庶出子,四小姐是嫡亲的独生女儿,总督大人却能一视同仁好不偏私,足以证明总督大人是位公正明理的父亲,这一点在高门府邸中实属难得,翕音心下佩服!”

尽管叶翕音这马屁拍的恰到好处,可是此刻仇英武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想搭理叶翕音。

仇英武冷冷斥道:“此刻是本大人立家规的时候,不是叶夫子讲学的课堂,叶姑娘请让开,否则别怪本大人失礼了!”

面对仇英武油盐不进的姿态,叶翕音浅浅一笑,心道:若是不让开呢,这是准备连她一起打么?

第537章 一锅端

正欲开口,旁边一直哭哭唧唧的周姨娘又抽抽搭搭地开口了。

“对了,老爷,今日玉儿被死姑娘用鞭子抽,这个叶姑娘当时也在场,妾身听说她是四姑娘才聘请的老师,既是当老师的,怎能如此见学生犯错而坐视不管呢?”

没想到周姨娘会这么说,叶翕音差点气笑场了。

周姨娘这是打算撺掇着总督大人连她一起打,这是要一锅端的节奏啊!

刚才一直没开过口的仇怡然,蓦地瞠着大眼睛瞪向周姨娘:“三哥是我抽伤的,姨娘别攀扯别人,这事儿跟叶先生无关!”

眼看仇怡然对周姨娘的态度不善,总督大人又要发飙,叶翕音赶紧捏了捏仇怡然的手,示意她稍安。

没理会周姨娘,叶翕音抬眸看向仇英武道:“连周姨娘都知道我当时在场,所以,这件事我也是亲眼目睹者之一,杀人不过头点地,就算上刑场前还容犯人辩驳两句呢,总督大人可否允许我说两句?”

叶翕音只说容自己说两句,却并没说要替仇怡然辩解,这话听在仇总督耳朵里,便少了护短的意思,多了几分公允的味道。

对上叶翕音那双明澈恬静如山中清泉的眸,仇英武不自觉缓缓垂下握鞭的手。

察觉到仇总督这个细微的动作,叶翕音唇角不自觉悄悄弯了一下。

果然是手握重兵的大都督,不论任何时候,都不会彻底让心情影响到理智。

开口前,叶翕音侧眸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仇安玉,才缓缓道:“今日之事,的确事发有些突然,我此刻尚有一事不明,当时我们身处内宅的花园凉亭中,三公子居处相隔甚远,怎也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没想到叶翕音会问到自己头上,仇安玉望着叶翕音柔美的侧颜有一瞬出神,术后很快红了脸,低声道:“今日书院沐休,我去园中晨读。”

这个说辞,让仇总督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只是当看见仇安玉左手臂上包扎的白布时,又忍不住狠狠瞪向仇怡然。

叶翕音轻轻点了下头,继续道:“按照当时怡然挥出鞭子的距离,仇三公子即便在树丛后,也应是能听见我们说话的,既然离着这么近,我又并非府中女眷,三公子为何不回避?”

叶翕音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愣,接着纷纷好奇地看向床上的仇安玉。

对呀,三公子是已经行过了成年礼的公子,人家叶先生可是未出阁的小娘子,既在府中偶遇,理应回避才对,咋还往上凑呢?

仇总督神色怪异地看了床上的三儿子,又看了看面前的小姑娘,忍不住皱眉沉思……

仇安玉白皙斯文的脸更红了,嚅嗫道:“我,我没吃早饭,有些饿,闻到了点心香,所以想过去跟大嫂讨些点心……”

说完,就连仇安玉自己都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

这个理由是在有点牵强,即便是讨点心,人家姑娘在亭子里坐着,也不能为了口吃的,就明目张胆往人家小姑娘跟前凑啊。

仇总督不说话,默默把手里的鞭子一圈一圈往手腕上缠……

周姨娘见这情形,不要钱的眼泪又赶紧挤了出来,正欲开口,叶翕音去却根本不给她机会,继续笑问:“怡然的鞭法是总督大人教的吧?”

仇总督被问的一愣,接着沉下脸道:“本大人教给她本事,是让她防身用的,可不是让她逞强欺人的!”

叶翕音点头笑道:“这就对了,怡然当时出鞭时,可并不能知树丛后面躲着的是三公子呀!倘若当时躲在树后之人不是三公子,是个心怀叵测的歹人呢?若没有四姑娘挺身保护,我和大少夫人岂不是有危险?”

这番话算是彻底把仇总督给问住了。

这姑娘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沉默片刻,仇总督看向旁边的大儿媳唐雪:“大媳妇,当时你也在场,怡然的确是没看见玉儿么?”

唐雪立刻点头:“回父亲大人的话,是。大概是四妹习武,耳力比我和叶姑娘灵敏。她听见亭子旁边的树丛里有动静,就抽出鞭子挥了过去,之后三公子才从树后面出来。”

话问到这个程度,仇总督的鞭子已经紧紧地绕在了手腕上。

把这个细节收入眼底,叶翕音唇角勾出浅浅笑意,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今日仇怡然这顿打是免了。

仇英武正欲开口,旁边周姨娘抽抽搭搭的眼泪又淌了下来:“太好了,这下可好了,刚才我一直担心,事情闹成这个样子,往后四姑娘恐怕会跟玉儿生出间隙,原来四姑娘不是故意的,原来是误会一场,太好了……”

没想到周姨娘会说出这番话,叶翕音至此时是真对这位姨娘刮目相看了。

见识过周姨娘见风使舵的本事,再看看旁边总督夫人板得比铁板还冷硬的脸,叶翕音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难怪在总督夫人如此高压管制下,周姨娘仍能见缝插针地怀上总督大人的孩子,就冲这份心机,绝非一般女人可比。

以后得提醒仇怡然提防着这位姨娘。

仇怡然的性子随她娘,有时候太直,府里有位这么厉害的姨娘,这姑娘难免要吃闷亏。

话说开了,房中的气氛也比刚才缓和了很多,看见周姨娘仍在低泣,仇总督劝道:“你就爱瞎操心,玉儿和怡然是亲兄妹,就算一时闹了误会,过阵子自然就好了,哪里就能结下仇怨。”

周姨娘立刻点头:“大人训的是,这都是贱妾没见识的想法,不过……”

听见这词儿,叶翕音眼皮子一跳,与仇怡然同时齐望过去。

这女人莫非还不死心,还要如何闹妖?

果然,周姨娘话风一转,又抽抽噎噎起来:“如今伤了手臂,玉儿恐怕有阵子不能像往常那样去书院读书了。”

“这孩子随了老爷的性情,天生要强。平日里生怕落下课业,白天去书院上课,晚间回来还要读书至深夜,这些老爷也是瞧在眼里的,如今这一受伤,岂不是要落下功课?”

周姨娘这番话倒是说在了点子上,屋里一时再没人反驳。

第538章 没资格?

仇英武一听,眉头又紧皱起来,说道:“既不方便去书院,那就请个先生进来给玉儿单独讲学,省的玉儿落下功课着急上火。”

周姨娘一听,立刻欢喜道:“多谢老爷,那请先生的银子……”

只要老爷肯点头,那她这边的院子里就又多出一项,以后等玉儿能正常上学就不用请先生了,老爷到那时候早把这事忘了。

这项开销却是老爷亲口定下的,夫人即便急着,却不能私自做主取消,这样一来她这院子无形中就又多出一项收入。

如此一来,她也能攒下银子买盒紫鸾坊配制的润肤膏,又可夺会老爷的宠爱了。

周姨娘刚一开口,总督夫人立刻道:“玉儿如今上的已经是最好的书院,光读书一项开支,就已经比安浩和怡然多出了整整三倍。”

说至此,仇夫人看向仇英武道:“老爷原先答应给怡然请教习先生,这样就给怡然添了一项开支,也勉强算公平。可眼下怡然这边的先生倒是有了,却并没添开支。如今再给玉儿另请先生,是不是对安浩和怡然太不公平了?”

说完这番话,仇夫人冷冷看向周姨娘:“玉儿当初选择的这个书院,本就是整个东邯州最贵的一家。当初老爷亲口问过玉儿的意思,若不上这个书院,择个别的书院,也可给玉儿加请位先生在家里讲学。”

“如今上着最贵的书院,再往家里请先生,知道的是玉儿养伤呢,不知道的还以为玉儿脑子不好使,跟不上学中的课业呢!”

尽管总督府不缺银子,可仇英武对几个孩子的教养却坚持一视同仁,除了已经成家的仇安杰,其他几个孩子的月银基本都差不多。

被仇夫人一提,仇英武立刻想起当初为仇安玉选择书院的时候,的确是询问过仇安玉的意思。

最终为安玉择了最贵的一所书院,事后对安浩和怡然也并没给予相应的补偿。

如此一来,若是再给安玉添一项另请先生的银子,对其他两个孩子就未免有点太不公平了。

心里琢磨解决的法子,仇英武目光不经意落在了一直默不作声的仇怡然身上。

略想了想,仇英武开口道:“既然这件事是由怡然生出来的,玉儿养伤其间,请先生的银子就从怡然的月银里扣,也算做对她莽撞行事的惩戒!”

周姨娘仍欲开口再说什么,仇总督大手一挥:“行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周姨娘立刻急道:“可是,请先生又不是去菜市场买大白菜,也不是说请就能马上请到合适的,那若一直没请着合适的先生,这难道就不用赔了?这也有些不公平吧?”

万一要是先生还没请来,玉儿的伤先好了,这笔银子不就黄了?这可不行,银子得握在手里才算自己的!

仇英武皱眉正欲开口,叶翕音却浅浅一笑:“我如今正在为四姑娘授业,不如顺便给三公子补上落下的课业。这样一来,既不用出去另找先生,也算四姑娘为三公子做了补偿,又为府上节省了银子,岂不一举多得。”

叶翕音话音落,仇英武尚未开口,周姨娘立声大声叫起来:“我们玉儿可是正经过了童试,有功名在身的童生,你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居然敢说出如此大言不惭的话,还要教我们玉儿念书,你才能认得几个大字?亏你好意思说出口!”

周姨娘一口气说了一大通,总算觉得胸口气儿顺了些。

自从叶翕音开口,她就一直看这丫头特别不顺眼,要不是这个丫头多嘴拦下来,没准儿仇怡然现在早被老爷用鞭子抽得皮开肉绽了!

今日白白便宜了仇怡然少挨顿鞭子不说,此刻这该死的丫头居然又想着法子要替仇怡然省钱了。

她虽是个姨娘,不敢顶撞仇夫人,难道还怕这个外来的毛丫头不成!

听周姨娘这么说,仇英武也皱起眉头:“玉儿已考过了童试,如今念的是正经书院,学业不比儿戏,叶姑娘休要轻视。”

哼,以为棋下的好,就啥都能干了?这小姑娘看来也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仇怡然担心父亲会迁怒叶翕音,在背后悄悄扯了下叶翕音的袖口,小声道:“小音,我愿意出银子给三哥请先生,这事儿你就别管了。”

叶翕音却丝毫没理会周姨娘的刁难,面对仇英武轻蔑的眼神,从容一笑:“不知总督大人可曾听闻,今年咱们东邯州一榜出了两个御笔钦点的童生头名?”

仇英武点头:“这件大喜事既出在了本地,本总督自然知晓,且金榜公布的当日,本总督还亲自褒奖过那两个孩子。”

叶翕音颔首微笑:“多谢总督大人对翕音爱徒的嘉奖!”

“这自是应该……你,你刚才说什么?”仇英武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差点憋出一阵咳嗽。

对叶翕音的话,仇英武显然一时有点消化不了。

瞪着叶翕音,仇英武问:“你,你刚才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给本总督把话说清楚!”

叶翕音始终面色平和:“民女的意思是,今年御笔钦点的两个头名童生,皆是民女的门生。”

没资格?

呵,一门两个童试头名,还是御笔亲提的,有没有资格教你儿子?

面对叶翕音从容的姿态,仇英武皱眉道:“此事不可儿戏,还请叶姑娘慎言!”

叶翕音淡淡一笑:“总督大人若不信,自可请三公子就读书院的陈山长前来与我相见,当日放榜,我曾带着两个学生与批阅过考卷的陈山长,同桌共饮谢师宴。”

听闻叶翕音竟然连仇安玉书院的陈山长都知道,仇英武已经信了大半。

至此时为止,仇英武头一次正视面前这个斯文秀雅的小姑娘。

昨日进府,叶翕音那一手棋下的着实比玉儿高明许多,仇英武当时只觉得这姑娘兴许只是会一些巧计。

只是万没料到,这个年纪这么小的姑娘,竟然是两位童生第一名的老师。

这个叶姑娘到底什么来历,这样的人居然肯入府来替家人顶债,莫不是有别的什么目的?

第539章 神助攻

就在仇英武默默打量叶翕音的时候,叶翕音也同时从仇英武的脸上看见了猜疑。

心下一惊,叶翕音暗道一声:不好,一时大意,竟惹总督大人起了疑心!

她刚才一心维护仇怡然,表现的锋芒太盛,仇英武若因质疑把她赶出总督府,那她的目的可就全落空了。

脑子迅速飞转,叶翕音垂眸向仇英武恭敬行礼:“其实,民女之所以主动提出为三公子讲学,也有民女的私心。”

见成功引起了仇英武的兴致,叶翕音赶紧继续道:“民女与府内别的下人不同,民女入府并非来挣银子,而是顶债,若可早日抵偿家中所欠债务,便可早日出府重获自由,如今身兼三公子和四姑娘的教习先生,也算多赚了一份工,还望总督大人成全!”

说了这么多,原来是为了早日还清偿债,早点离开。

仇英武听出叶翕音话里的意思,面色稍显缓和,只是想到叶翕音的来历尚未查清楚,便让她与自己的一双儿女接触,仇英武仍有些不放心。

就在仇英武踌躇的时候,床上躺着的仇安玉突然开口道:“父亲,儿子愿意让叶姑娘教习课业。”

众人刚才说的热闹,都忘了受伤在床的仇安玉,此刻听他开口,纷纷把目光投了过去。

众人目光中,最着急的便是周姨娘。

听仇安玉答应让叶翕音授课,周姨娘急地直想跳脚,赶紧劝道:“玉儿啊,你的功课可不是儿戏,咱可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凭着什么阿猫阿狗都弄来给你上课,这是大事,可耽搁不起!”

仇安玉并没接周姨娘的话,目光不着痕迹从叶翕音身上扫过,望向仇英武道:“父亲,孩儿曾听闻陈山长说过,说今年的两个御笔钦点的小魁星师出一门,且是位女先生,陈山长提起这位女先生,尽管避其名讳,却对其学识敬佩有加。只是儿子没想到,这位赫赫有名的女先生,竟然是四妹的闺中好友。”

说至此,仇安玉的目光不自觉又在叶翕音身上打了个转,白皙的脸微微有些泛红:“儿子希望,能与四妹一起听叶先生授业,也可领教两位魁星老师的渊博学识。”

仇安玉说完,对着仇夫人笑道:“母亲,孩儿提出这个要求,不知母亲可否同意?”

见仇安玉始终没征己生母的意见,而是最终把话语权交给了仇夫人。叶翕音心里暗哂:看来总督府里的孩子都不简单!

这个表面斯文的三公子,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很能分得清轻重的。

叶翕音清楚,仇安玉一开口,这事十分就成了九分九,仇安玉也算是她和怡然的神助攻呢!

仇夫人立刻笑道:“你没与你四妹生出嫌隙,还愿意与她一起听课,母亲自然欢喜,若是你与怡然一同上课,母亲便把母亲那边的小厨房腾出来,专门预备你们兄妹的餐食,好让你俩安心读书!”

说完,仇夫人含笑看向仇英武:“老爷觉得这么安排如何?”

仇英武尽管仍对叶翕音的身份有质疑,但心里亦觉如此安排十分妥当,点头道:“这事就这么办吧,只是怡然以往读书不用心,如今要与你三哥一同上课,可不许打扰你三哥读书!”

仇怡然立刻点头:“父亲放心,女儿一定乖乖的,边读书边照顾三哥,将功补过!”

周姨娘急道:“可是,玉儿眼下无法下床,不便过去听课啊!”

仇英武道:“这有何难,让怡然和叶姑娘去玉儿的院子上课便是!”

“可叶姑娘毕竟是外女,玉儿也已成年,这样恐有不妥!”周姨娘仍不甘心。

仇英武是武将出身,对这些斯文礼法本就不太在意,见周姨娘没完没了,便生出几分不耐,大手一摆道:“又不是孤男寡女单独相处,正经上课有什么不妥的,再说怡然还跟着一起呢!”

说完,不再理会周姨娘,又与总督夫人交代了几句,便先行离开回书房去了。

这边的事情料理清楚,仇夫人又嘱咐唐雪和后赶来的仇安杰好生照看仇安玉,带着仇怡然和叶翕音离开了。

仇安杰留下来照看弟弟,身为媳妇的唐雪则一直把总督夫人送出了院子。

等她再折回来的时候,仇安杰已经由仇安玉的房里走了出来,看见唐雪回来,嘱咐道:“等下安排几个妥当的人送三弟回去,这事发生时你既在场,这几日就多过去看看三弟。”

唐雪点头:“我知道,我会常做些点心过去看望。”

仇安杰点了下头,却并没马上离开,继续道:“没想到这个叶姑娘竟这么厉害,你若得空也跟她多走动走动,看样子父亲对她很有另眼相看的意思,往后没准儿有用得上她的地方。”

唐雪继而点了下头:“是,夫君的意思,雪儿明白了。”

仇安杰满意地点了下头,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便往后院书房去了。

看着仇安杰离开的背影,唐雪微微皱起了绣眉。

仇安杰的意思她自然听得出来,前面那些话全是铺垫,最终的意思就是让她多跟叶翕音亲近,大概还想让她常带叶翕音来这边。

只是,仇安杰这么做的原因真的是因为公爹对那个丫头另眼相看?还是另有别的心思?

尽管成亲一年多了,可是唐雪总觉得,对自己这个夫君,她始终有些看不透。

————

仇夫人并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带着仇怡然和叶翕音等人,去了仇怡然的清芷院。

进了正堂小客厅,仇夫人遣开众丫鬟,只留下仇怡然和叶翕音。

把今日发生的事又仔细问了一遍,仇夫人最后把目光停在了叶翕音的身上。

望着眼前恬静端立的少女,仇夫人的神色有些复杂。

她原本不喜欢叶翕音,只是觉得这个姑娘性子安稳,仇怡然跟她相处的久了,兴许能学着安静点。

可是刚才,叶翕音那番机敏的言辞救了怡然,仇夫人对她的看法,不自觉发生了改变。

通过刚才叶翕音对仇怡然极力袒护的姿态,仇夫人看得出叶翕音也是真心待仇怡然的。

这让仇夫人想到了楼萧氏。

第540章 不是亲的

叶翕音虽然年纪小,可她的智慧却不亚于楼萧氏,甚至比楼萧氏更有才学。

仇夫人明白自己心情耿直又急躁,遇事最容易思虑不周,因此每逢遇上什么事总与楼萧氏商议,这些年楼萧氏没少帮自己的忙,也多亏有这么一位好友相助。

如果仇怡然也能像自己一样,有个可以帮忙拿主意闺中好友,日后也不失为一个得力的臂膀……

这么一想,仇夫人看待叶翕音的眼神,不自觉又发生了些一些变化。

“今日的事,本夫人心里有数,你家里的那份欠债,我得空会亲自询问安杰。你既替怡然挡了灾,我也必不会令你吃亏!”

仇夫人说话虽仍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可态度却已不似以往那般冰冷。

叶翕音可以明显感觉得到仇夫人态度的转变,略施礼道:“民女既做了四姑娘的先生,自然有义务围护自己的学生,这是民女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见叶翕音态度温和谦逊,仇夫人满意地点了下头,转而对仇怡然嘱咐道:“你这院子如今添了人,有什么少的尽管去跟母亲说,只是去跟你三哥一同读书的时候别太闹腾,让那些人传到你父亲耳朵里,又要拿你的短。”

仇怡然当然知道仇夫人口中的“那些人”指的是谁,点头笑道:“母亲大人请放心,我如今有了先生,遇事自然会多与先生商议,定不会像以往那般鲁莽惹祸啦!”

仇夫人这才安心地露笑模样,起身离开了。

送走了仇夫人,仇怡然兴奋地一把抱住叶翕音的胳膊:“小音听见了吧?母亲刚才让我去她哪儿要东西,意思就是让我去给你讨赏呢,只是这种事不好明说。我母亲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能让她这样,就说明她心里已经认可你啦!”

听着仇怡然兴奋地细数要去跟仇夫人要多少丫鬟,添什么东西,叶翕音伸手握住她掰着的手指:“你若真待我好,就把我这边院子里的丫鬟都撤走,我有晓月足矣。”

仇怡然皱眉:“这怎么行?我还打算再给你多添几,让你住着更舒坦呢!”

叶翕音摇头道:“我喜欢清静,你府里的丫头闹腾惯了,你若真心让我住着舒服,就一个也别留。”

开玩笑,弄满院子小丫头在这里,她还怎么暗访叔父的死因和寻找家族的秘密呢。

见叶翕音不喜欢,仇怡然自然不会勉强,当即把她这边的丫鬟全调走了。

仇怡然询问叶翕音还有什么需要的,叶翕音略想了想,道:“你帮我把府上的大管家找来,我有些事想拜托他。”

仇怡然闻言道:“你想要什么直接跟我说不就成了,下人们有时候办事不利,有我督促着还好些。”

叶翕音却道:“我家堂哥是跟我一同入府的,他从未在这样大宅门里做过事,我有点不放心,你虽说话管用,却不比大管家时常与下人们打交道,我直接跟大管家说,效果会更好些。”

经叶翕音这么一提,仇怡然才恍然想起,当日好像的确还有个年轻的男子跟着叶翕音一同被带进来了。

只不过叶翕音光芒太盛,众人的目光很快就全都被她吸引了,没人再去留意那个不起眼的男子。

很快,仇十五就赶到了清芷院,见到叶翕音,仇十五比当初带她进来的时候越发客气了。

叶翕音眼下的身份早已传遍了整个仇府,这姑娘就连总督大人都亲自交代要好生招待,他这个当大管家的自然更不敢怠慢。

叶翕音对仇十五笑道:“今日劳烦大管家过来走一趟,翕音是有一事相求。”

仇十五满脸堆得都是客气的笑:“叶先生这么说就见外了,如今您在我府上住着,就府中的贵客,我理当尽心照应!”

叶翕音笑道:“当日,堂哥与我一同被带进府中,大管家还记得吧?”

仇十五赶紧点头:“记得,当然记得!”

叶翕音继续道:“我那堂哥没见过市面,也没吃过什么苦,在府中做事,若躲懒耍滑,还请大管家务必不要心慈手软。”

仇十五正欲点头,突然反应过来这话听着有点不对劲,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叶翕音。

啥叫不要心慈手软?叶姑娘的这堂哥,确定是亲的?

叶翕音笑了:“我那堂哥是个混不吝,做事不行,偷奸耍滑是个好手,我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他吃点苦,历练历练,也好收敛心情。”

听叶翕音这么解释,仇十五方才点头,却为难道:“这件事虽容易,可您那位堂兄自入府后,就被留在了大公子的院子里做事,如今也不知当着哪一项差,我需问问那边院子的管事才知道。”

仇十五这个回复,叶翕音心里早已猜到,便没再多问,给仇十五打了赏,就把人打发走了。

叶翕音想让仇十五“照应”叶兴荣是其一,其二也是想打探叶兴荣现在的处境。

果然如她所料,叶兴荣被仇安杰扣下了。

见叶翕音蹙眉沉思,仇怡然道:“自我大哥成亲后,他院子里的事全是单另料理的,仇管家虽是大管家却不好插手,倒不如跟大嫂说说。你这事不算什么,大嫂为人和善,必定愿意帮这个小忙。”

叶翕音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明日讲完了功课,你陪我去一趟大公子的院子吧。”

如此正好,倒是给了她去仇安杰院子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接下来的日子,叶翕音每日按时跟仇怡然同去仇安杰的院子里教授课业,日子过得平静无波,就这样一直过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叶翕音除了每日上课,晚间回到自己的之住处,晚饭后除了跟仇怡然杀棋,便是由晓月陪着出去散步消食。

当然,消食的目的也绝非单纯消食,其实是叶翕音在寻找能够进一步接近调查目标的机会。

每次消食必去的地方,就是上次仇怡然抽过仇安玉的那个亭子,因为这个亭子是府中女眷经常光顾的地方,即便没有主子,也常有各院子里的小丫鬟在里面说笑闲聊。

或许是对仇安杰那边的动静格外敏感的缘故,通过这半个月的观察,叶翕音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第541章 借由靠近

叶翕音发现,每隔三四日的傍晚时分,唐雪就会带着两三个婢女,去那个凉亭中小坐。

尽管叶翕音想不通唐雪为何会经常准时去那个亭子,可她能感觉得出来,每次在那个亭子里遇到唐雪的时候,对方的神态都有些不自然。

难道她是在那里等什么人?

今日恰好是距离上次唐雪去亭中相隔的第四日,昨晚她去花园散步时并没遇到唐雪,今日对方十有八九会去了。

晚饭后,叶翕音换了身简单的衣裙,把碧珠的蜂巢挂在腰间,跟守院门的婆子打了声招呼,便带着晓月往花园中散步去了。

这几日叶翕音经常这个时辰出门散步,清芷院守门的婆子早已见惯,客气叮嘱了几句就回屋去了。

晓月陪着叶翕音往园中走,边走边伏在叶翕音耳边低声道:“这几日奴婢都摸清了,这个守门的婆子每日天刚擦黑就睡下了,晚间并没有摸牌喝酒的嗜好,夜里呼噜声打得震天响,作息很有规律。”

叶翕音轻轻点头,问道:“那几样东西都准备好了?”

晓月点头:“姑娘放心,都按照姑娘说的预备妥当了。”

叶翕音满意地点了下头,带着晓月往园中凉亭方向走去。

果然,距离凉亭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叶翕音就看见唐雪的几个婢女站在亭子外,唐雪和一个贴身的婢女在亭中一坐一立,似正在说话。

叶翕音并未再往前行,而是与晓月一同隐入了距离凉亭不远的花树后面,叶翕音目光望着亭中的唐雪,悄悄把手探向腰间的蜂巢。

随着蜂巢按钮“咔啪”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响动,碧珠从里面飞了出来,绕着叶翕音周身飞了一圈,又绕着叶翕音打出的手势飞了两圈,便往凉亭的方向飞了过去。

不过片刻,凉亭中突然传出女子疼痛的惊呼,随即,叶翕音就看见唐雪弯下了腰,守在亭子内外的几个丫鬟也纷纷围了过去。

叶翕音唇角勾出浅浅笑靥,碧珠干的很漂亮。

晓月笑叹:“碧珠跟姑娘真是越来越默契了!”

叶翕音勾了下唇角,伸出手掌迎碧珠进入蜂房,轻轻在小家伙毛茸茸的背上抚了抚,随即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颗淡黄色的的花粉丸放在蜂巢里:“辛苦啦,好好享用吧!”

看见花粉丸,碧珠兴奋地震了两下翅膀,立刻扑上去用几个小爪子死死抱住吃起来。

这种花粉丸现在已是碧珠最爱的小零食,是叶翕音用好几种名贵花粉在混合了自己的指尖血配制而成。

因为这种花粉丸携带方便,制作出来后可以储存很长时间,能完美解决碧珠过冬的口粮问题。

重新把蜂房收好,叶翕音带着晓月出了树丛,往凉亭方向走过去。

此时凉亭里,众丫鬟围拢着坐在石凳上的唐雪早已是一团乱麻。

唐雪的贴身大丫鬟正让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去请大夫,转回身一眼就看见叶翕音正巧经过。

大丫鬟眼睛一亮,立刻向着叶翕音跑了过来。

“叶姑娘您来的正好,快看看我家少夫人吧,不知是被什么虫给咬了,此刻正疼得厉害!”

大丫鬟是唐雪的陪嫁丫鬟,此刻急地眼睛里泪水直打转。

总督府里的众丫鬟都听说过叶翕音是紫府胭脂神转世的传闻,加之她才入府就做了三公子和四姑娘的教习先生,学问好,人又温和,下人们更是对她又敬佩又喜欢。

叶翕音随着大丫鬟进了凉亭,围拢在唐雪周围的小丫鬟们立刻很自觉地腾开地方。

走到唐雪跟前,叶翕音望着疼地面色苍白的唐雪,心里有些愧疚。

为了达到目的,只好暂时委屈一下唐雪了。

附身仔细看过唐雪脚踝上被碧珠蛰过的伤口,叶翕音对众丫鬟安抚道:“不碍事,只是被虫咬而已。先找个竹床来把大少夫人抬回去,我需用银针为她先引出毒液,再涂上药膏就无碍了。”

立刻有两个婆子抬来了竹床,众人很快把唐雪抬回了院子。

叶翕音随着众丫鬟进入唐雪居住的卧房,晓月很快取来了叶翕音平日随身带着的针囊。

看着叶翕音把浓黄色的毒液一点点用银针引出,唐雪的脸色也随之渐渐缓和,等毒引完了,唐雪已经基本感觉不到疼了。

“今日多亏遇见叶姑娘,万分感谢!”唐雪由衷说道,温柔的眼睛里满是感激。

叶翕音摇头:“不过是举手之劳,大少夫人不必客气。”

唐雪立刻命人奉茶,往叶翕音身上大致扫了一眼,唐雪随即对身边的大丫鬟吩咐道:“你去把去年我生辰时,收的那两颗南珠取来。”

唐雪实在想不出该如何答谢叶翕音,看她这通身的穿戴便知人家根本不差银子,再者前几日仇安杰特别叮嘱过,让她多与叶翕音结交。

唐雪少不得拿出些体面的礼物,好让叶翕音一眼就明白她想与她交好的心思。

没想到只排了蜂毒,唐雪竟出手就送自己南珠,这让叶翕音也有些意外,不着痕迹地深深看了唐雪一眼。

对上叶翕音的目光,唐雪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帘。

毕竟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外姓小姑娘,如今又在府内住着,仇安杰让她刻意与对方多结交,这心思若是被人知晓,难免不会生出大公子觊觎叶姑娘美色的嫌疑。

再者叶翕音本就长得隽丽秀雅,就连唐雪自己也不能确定夫君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敏感捕捉到唐雪躲闪的目光,叶翕音心中一动。

果然有问题!

叶翕音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角。

抬起头望着唐雪,叶翕音温和微笑:“大少夫人不必谢我,其实我今日去亭中,也恰有一事相求。”

唐雪挑眉,随即立刻道:“可是叶姑娘在府上遇到了什么难处?若是姑娘在府上住着哪里不尽如人意,姑娘尽管开口,我如今虽尚未管家,却也能说得上话。”

叶翕音颔首微笑:“这事于大少夫人,不过是网开一面的小事,我听闻堂哥如今在这边院子里做事,我不放心他,想与堂哥见一面。”

唐雪闻言,笑道:“原来是这事,的确是小事一桩。姑娘的兄长如今跟着夫君做事,我这就让人传他过来与你相见。”

说完,唐雪吩咐一个丫鬟即刻去那边的院子里传叶兴荣过来。

第542章 唐雪的心思

叶翕音谢过了唐雪,欲起身离开,听唐雪温和笑道:“叶姑娘若不放心兄长,可时常过来探望,不必顾虑其他。我欣赏姑娘的才华,亦希望能与叶姑娘时常相叙。”

叶翕音抬眸看了唐雪一眼,微笑颔首,转身随着小丫鬟出去了。

看着叶翕音往外走的背影,唐雪暗暗松了口气。

面对像叶翕音这样聪慧过人的姑娘,唐雪觉得自己每一个心思都像是摆明了在对方的眼跟前,她一言一行的目的,都被对方看得透透的。

如果可以,唐雪一百个不乐意让叶翕音误会她配合仇安杰刻意与之亲近。

可是,她与仇安杰是夫妻,既然仇安杰已经开了口,她身为妻子的,就必须照他说得去做……

想到此,唐雪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希望仇安杰接近叶翕音的目的,只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么单纯。

外院

叶翕音很顺利就见到了叶兴荣。只是让她意外的是,叶兴荣这个少根筋的家伙,此刻满面红光,显然这段时日在总督府里混得还不错。

“你是说,你眼下就跟在大公子身边做事?”叶翕音问道。

像叶兴荣这种大字不认得一箩筐,脑子又有点拎不清的人,叶翕音实在想不出仇安杰把这种酒囊饭袋养在身边能派上什么用场?他仇安杰又不是做慈善的。

除非……跟叔父的死有关!

叶兴荣只顾着炫耀,满脸大写的得意,根本没看见叶翕音眼里的狐疑。

边拿草棍剔牙,叶兴荣边咧嘴道:“那当然,像我这种能力非凡的人才,自然是一眼就被大公子相中了,大公子可是放话了,如果我事儿办的顺利,他立刻就赏我个官当。”

说到这儿,叶兴荣拿眼上下扫量着叶翕音,笑嘻嘻道:“到时候我做了官老爷,堂妹你若是后悔了,还可以来找哥哥,哥哥念在咱俩的情分上,收你做个二姨娘!”

听着叶兴荣满嘴跑的不着调的话,叶翕音面上并未见半分气恼,她敏锐地捕捉到叶兴荣刚才言辞中提到一个关键词,立刻追问:“仇大公子让你办的是什么事?”

被叶翕音这么一问,叶兴荣立刻想起了仇安杰威胁他的那些话。

神色一紧,叶兴荣立刻收住了话:“也没啥,就是打杂,说了你一个女人家也听不懂。对了,我倒是有个事想问问你。”

叶翕音看出叶欣荣神色中的警惕,知道今日肯定是套不出他的话了,随意问道:“什么事?”

叶兴荣立刻问道:“大伯父去世的时候,有没有给大伯母和你留下什么东西?”

看着叶兴荣等待自己回答时兴奋的直发光的眼神,叶翕音心头一震,认真盯着叶兴荣的眼睛,突然反问:“这是不是仇大公子交给你办的事?”

叶兴荣反应比较慢,被这么突然一问,下意识就要点头,可是立刻又反应过来。

赶紧摇头,叶兴荣脸上顿时显现出烦躁和不耐:“你瞎说什么,我也是叶家人,问问怎么了?你别瞎猜啊,我那边还有事呢,懒得再跟你废话。”

叶兴荣说完,不再搭理叶翕音,抬腿匆忙就往后面的院子去了。

回去的路上,晓月明显感觉到叶翕音的脚步比平时显得有些急切。

“姑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晓月有些担心,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

叶翕音没说话,快步回到自己住的院子,问过守门的婆子,知道四姑娘并未过来,便径自带着晓月进了内室。

站在衣柜前,叶翕音问晓月道:“上次我让你准备的那些东西,现在就拿出来。”

晓月见叶翕音面色肃然,也不敢多问,立刻从衣柜最下面翻出一个不大的包裹,打开包裹,里面露出两身裁剪很专业的夜行衣。

叶翕音眼中一喜,拎起来一件在身上比了比,笑道:“这衣裳做的很合适,今晚正好派上用场!”

望着叶翕音欢喜的模样,晓月却不放心道:“姑娘,您有什么要做的,吩咐奴婢去做就好,奴婢会功夫,爬墙上树也方便。您身子矜贵,做这些粗活不合适。”

她原以为保护叶姑娘这差事挺简单,只要好生看着不让人伤着叶姑娘就成,没想到叶姑娘还有这种操作。

怪不得宗主不放心呢,就叶姑娘这外表柔弱,内心跳脱,分分钟就要自找麻烦的性子,的确让人没办法放心。

叶翕音却摇头:“我要去干的事儿绝对不止爬墙上树这么简单,你会爬墙上树只能帮着我把事情完成的顺利一点,却不能完全代替我!”

关系到叔父的死因,叶家的安危,她实在没办法把这事交给别人去办。

把夜行衣整理好,叶翕音从随身的绣袋中取出一块通体晶莹的玉佩,递向晓月。

晓月惊地后退了好几步,猛摇头道:“不行,这雪花玉令是寒宵长老送给姑娘的大礼,奴婢可不能收。”

叶翕音耐心解释:“这东西不是给你的,是让你带在身上以防万一。一旦出事,你比我更容易脱身,你拿着这东西去找人救援,比它困在我身上更有用。”

晓月听叶翕音说得有道理,没再推辞,双手接过雪花玉令仔细揣进怀里。

叶翕音看了眼窗台上的更漏,时辰已过酉时,主仆俩稍事歇息,等亥时末便换好衣裳出发了。

晓月先出去,潜到门房处往里面听了听,确定守门的婆子已经睡沉,取出事先配好的钥匙打开了院门的锁。

待叶翕音出来后,晓月又进去把院门锁好,再与叶翕音约好的地方翻墙出来汇合。

两人轻车熟路,很快就找到了仇安杰的小书房。

眼下时节已入初冬,虽然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但轩窗内灯火通明,还隐约传出说话的声音。

晓月猫着腰蹲在窗下,用小指轻轻戳开窗棂上糊着的白麻纸,往屋里看了一眼,随即对不远处,避在墙边暗影里的叶翕音招了招手。

叶翕音这才小心翼翼走到窗下,就着晓月捅开的小孔往屋里看……

第一眼就看见了跪在地中央的叶兴荣。

第543章 地牢

看见叶兴荣的瞬间,叶翕音眼神桌后面端坐着仇安杰,好似正在询问叶兴荣什么话。

仇安杰说话的声音比较低,叶翕音几乎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只是仇安杰刚说完一句话,叶兴荣抬手指着天大声叫嚷:“小的对天发誓,什么也没说!大人放心,大人要的东西小的一定替大人弄到手,只求大人再宽限几日,小的明日就赶回济宁镇!”

听叶兴荣说要回济宁镇,叶翕音心下一沉。

先前叶兴荣询问她叶父的遗物,果然是仇安杰正在寻找的东西。

就在此时,里面的仇安杰不知又说了句什么,这一次叶兴荣没再叫嚷,而是听得异常认真,好像对方在嘱咐他什么话。

叶翕音想听清楚,下意识把耳朵往窗棂上贴,没留神脚下踩到一颗小石子,发出“咔啪”一声脆响,与此同时,书房里的灯跟着迅速熄灭。

晓月反应极快,握住叶翕音的手腕,转身就走。

晓月的身手很快,叶翕音根本来不及反应,被拉扯地脚下一个趔趄,拖累的晓月的脚步也跟着慢了半拍。

等晓月扶住叶翕音的手臂站稳,主仆俩再准备逃离的时候,一道比晓月身形还快的灰色影子,以极快的速度挡住了俩人的路。

晓月见有人挡路,把叶翕音护在身后,横着一记飞旋踢冲着对方面门就狠狠踹了过去。

对方一个利落的转身避开,单手擒住晓月的手腕,另一只手刀已经劈在了晓月的后劲上。

亲眼看着晓月晕厥在自己眼前,叶翕音脑中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接下来,一个黑色的罩子蒙住了她的头脸。

仇安杰并没有为难叶翕音,只是捆住了她的双手,叶翕音头上蒙着黑布罩子,被人一路推推搡搡,也不知走了有多久。

等脸上的黑布罩被取下的时候,叶翕音发现自己被带进了一个地下室。

四周有厚厚的石壁,自己坐在一个简单的竹床上,对面是漆黑的铁栏杆,隔着栏杆,能清晰看见里面墙壁上挂着的各种冰冷刑具,还有早已干掉的斑斑血迹。

这是个私牢。

目光在那些刑具上扫了一遍,叶翕音最终看向面前的仇安杰。

仇安杰往前走了两步,眼里带着令人厌恶至极的笑。

上下打量穿着夜行衣的叶翕音,仇安杰笑道:“先前觉得你长得不错,可惜有点太瘦,此刻换了这身衣裳,这身材倒也不错,正合本公子的喜好。”

尽管仇安杰的意图已十分明显,叶翕音却始终面色平静,低声道:“我叔父叶坤,就是在这个地方受的刑吧?”

仇安杰被问地微微一怔,随即眼中的神色立刻认真起来,还带出些许的阴翳,脱口问道:“这么说,你进总督府的目的,是来查叶坤死因的?”

叶翕音弯了弯唇角,清澈的眸中露出浅淡笑意:“原本只是猜测,不过现在既然从大公子口中得到了确切的答复,也就用不着猜了。”

提起叔父的死,仇安杰的表情除了惊讶,竟丝毫没有意外,甚至连问都没问一句,这足以说明她对叔父之死的揣测是正确的。

听叶翕音这么一说,仇安杰才恍然,自己刚才竟然无意中被这丫头给套出了实话。

仇安杰脸上的怒容更胜,就连旁边一直未开过口,身穿深灰色长衫的男子,看向叶翕音的眼神中也流露出微微的诧异。

被带进地牢,丝毫不见惧色,还有心思从仇安杰嘴里套话,这小姑娘的心智还真不是一般的高,看来那天她下棋赢了仇安玉,也绝非偶然。

这小姑娘到底什么来头?

“你既然都知道了,我更不能放你出去了。”

仇安杰脸上露出邪笑,四周打量了一圈,目光又落在叶翕音的脸上,这一次多了几分贪婪:“在这种地方,对于你这样的美人而言虽然简陋了点,不过本公子会在其他方面补偿你……”

似乎对仇安杰的秉性已十分了解,始终没开口的灰袍男子看见仇安杰已开始迫不及待,只得沉着声音道:“等会儿暂且留着这个女人,眼下东西还没找到,这个女人或许还有用。”

仇安杰此刻已经褪去了长衫,边解内衫的缎带,边走至叶翕音身前。

抬手捏住叶翕音尖俏的下巴,强迫她把头抬起来面对自己,仇安杰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你放心,对待柔弱的小姑娘,本公子一向特别有耐心!”

灰袍男子见这情形,知道仇安杰的老毛病又犯了,没再说话,转身沿着石阶走了出去。

叶翕音手脚皆被捆地结实,被捏住下巴强迫抬起头,明澈如清泉的大眼睛望进仇安杰充满邪念的眼里。

色如早樱的唇微微张开,却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仇安杰没想到叶翕音开口竟不是求饶,居然是叹息,忍不住皱眉:“怎么?觉得跟本公子委屈你了?”

这小姑娘他虽还没得手,却一眼就能看出涉世未深,可她怎么就不害怕呢?

仇安杰有些好奇,最重要的是还很失望。

他最喜欢看那些柔弱的小姑娘在自己面前,眼中露出的惊恐和无助,瑟瑟发抖地像见了黄鼠狼的小猫一样的可怜模样。

每一次看见那些小姑娘对自己拼命地求饶,都能激起他一种扭曲的快意。

那些姑娘们越是求饶,越是表现地害怕,他就越兴奋,越能感觉到那种主宰别人命运的乐趣……

叶翕音呡了呡唇,眼中始终没有一丝畏惧,语气淡淡地:“委屈倒是没有,我就是觉得有点遗憾。”

仇安杰被叶翕音的话勾起了一丝好奇,顺口问道:“遗憾什么?”

叶翕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四下里扫了一圈,语气幽幽:“我原以为,我的洞房花烛,会跟所有姑娘一样,有大红的喜幛,有龙凤红烛,有铺着百子绣的大红喜褥上。可是没想到居然会这样简陋。”

仇安杰听得一阵轻笑:“要不是怕你跑了,本公子其实也可以换个更美好的地方,今夜暂且将就,你若安心跟着本公子,往后你想要的这些自然不会少……”

第544章 劫后

说话间,仇安杰的已经拉开了自己腰带,宽松的裤子掉在地上,伸出去的手落在叶翕音紧紧束缚着腰身的缎带上。

看来今日是难逃此劫了……

叶翕音面上虽尚显平静,心里却不禁凄凉一笑。

早知如此,还不如给景辰呢,还能还一还欠他的人情。

心底蓦地冒出这个念头,叶翕音先是一愣,接着不由烧红了脸。

缓缓闭上眼,叶翕音开始琢磨等这事儿过了,她若能活着出去,用哪种方式杀仇安杰比较解恨……

心里正琢磨,感觉正解她腰带的手突然松开,耳听“扑通”一声闷响,随后就没动静了。

等叶翕音再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的状况,下巴突然被人用力捏住,抬起,最后嘴就被狠狠地封上……

她安全了。

安全了,却被这熟悉的气息生生逼出了眼泪。

景辰因为亲眼目睹刚才那一幕,心里原本正憋着股火气,突然感觉到怀里娇小的身子不住地微微颤抖。

“别哭,是我来晚了”景辰语声低低地,轻轻揉着叶翕音被绳索捆得红肿的手腕,顺带温柔地轻拭去她腮边的泪。

地牢的冰冷,跟景辰怀抱的温暖,形成了强烈而鲜明的对比,甚至他突然结束抽身的时候,她竟然感觉有些空落。

安全感转瞬间失而复得,让叶翕音只想尽情汲取面前这幅胸膛的坚实和温暖,将脸埋入景辰的怀里,叶翕音忍不住蹭了几下。

景辰感受到了叶翕音的无助,拥住她的手臂亦缓缓收紧,耐心等着她心情平复。

耳边听着景辰浑厚的心跳,叶翕音的心绪很快恢复了正常,从他怀里直起身子,叶翕音抿了抿唇,低声道:“这不是久留之地,你该早点提醒我……”

景辰却不以为意,将她依旧冰凉的小手收入掌中:“区区总督府,还不至于让我放在眼里,现在感觉可好些了?我这就带你回去。”

叶翕音点了下头,才刚站稳,低头就看见翻到在地的仇安杰。

仇安杰此刻衣冠不整地躺在地上,除了脸色有些发白,呼吸尚正常,显然是被劈晕了。

叶翕音默默咬了咬牙,挣开景辰的手,走过去照着仇安杰身上狠狠踢了几脚才算解了些气。

难得看叶翕音这样气鼓鼓的小模样,景辰薄唇带笑:“此刻不是收拾他的时候,你放心,这笔账我迟早跟他算。”

叶翕音想起自己刚才被掠进来的时候,并非仇安杰一人,还有个年轻的灰衣男子刚离开不久,便也不敢耽搁,很顺从地随景辰往外走。

只是叶翕音才迈腿,就觉得身上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净,腿脚软地连站都站不住。

景辰眸中笑意加深,附身将人捞进怀中,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宝贝,这个一向镇定自作的小东西,这回总算知道害怕了。

也好,偶尔让她尝点苦头,就知道乖乖待在他身边有多幸福。

被景辰抱着,沿着石砌的台阶走出地牢,叶翕音此时才发现,原来关她的地牢出口就开在仇安杰的书房的书架后面。

叶翕音现在已经确定,这座地牢就是把叔父折磨致死的地方,怪不得当初仇安浩在府中没有找到叔父,那个时候,叔父一定是被关在这个地牢里。

而仇安杰对外则做出叔父已经离开的假象。

叶兴荣那个笨蛋,居然还在为害死他爹的仇人卖命!

叶翕音想起叶兴荣就一肚子气,只是眼下还不是生气的时候,仇安杰为何要折磨叔父?他到底想从叔父身上得到什么?仇安杰又让叶兴荣去寻找叶家的什么东西?

这一连串的疑问急需解开。

回了瑞福祥后面的小院,将叶翕音安置在她平日歇息的房间里,景辰准备出去吩咐下人预备沐浴用水,衣袖却被叶翕音拽着不肯松开。

“你去干什么?”叶翕音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巴巴望着景辰,难得流露出明显的依恋。

叶翕音这幅娇柔的模样落入景辰眼里,险些把他的心化了,抬手轻轻抚了抚叶翕音的发顶,景辰低柔道:“我去给你准备洗澡用水。”

叶翕音这个时辰回来,又是这样一副穿扮,景辰不想引别人对她误解,更不可能让卫小海去给叶翕音准备洗澡水,只有亲自动手。

叶翕音没再说话,只是白皙的小手始终握住他的衣襟,就是不肯松手。

景辰静静地凝着叶翕音柔美的眸,伸手将人圈入怀中,下巴轻轻蹭了蹭叶翕音毛茸茸的额角,语声格外低,格外温柔:“好,不离开,听你的。”

将身子圈成一个小团,叶翕音闭上眼,枕着景辰的手臂养神。她前世今生两辈子都没经历过刚才那样的凶险,此刻想来无比后怕。

若是刚才真的被仇安杰得逞,她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景辰……

彻底离开这个男人么?

叶翕音感觉心里突然一阵抽疼,她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舍不得。

不知被景辰抱了多久,叶翕音原本冰凉的手脚渐渐缓和过来,身体里从地牢带出来的紧张感也逐渐散去。

缓缓抬起头,叶翕音抽出身看向景辰。

低头对上叶翕音的明澈美丽的眸,景辰宠溺地抚了抚她有些乱的发顶:“还是洗个澡,可以睡的更舒服。”

刚才没听见他有动静,叶翕音还以为景辰睡着了,此刻见他仍很清醒,叶翕音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欢喜,难得乖巧地低应了一声。

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身心彻底舒缓下来,等叶翕音从净房里出来的时候,景辰也已经换上了宽松的雪锦睡袍,显然也同时洗过了澡,身上尚留松花澡豆的清香。

叶翕音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同样材质,就连样子的几乎相同的睡袍,脸微微有些发热。

此刻他俩这幅穿扮,实在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第545章 景辰进府的原因

尽管有些难为情,可她才刚被人家救回来,总不好马上就把人赶出去。

算了,由他吧。反正此刻除了卫小海,没人知道景辰在自己房里。

与叶翕音相比,景辰的表现却很从容,刚调好了一炉宁神香,回头见叶翕音头发还湿着,便取了条柔软雪棉纱帕替她把长发包裹起来,细细地擦拭。好像手里的这些事,是他经常做的一样。

叶翕音缓缓闭上眼,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确实很温馨,很惹人贪恋。

景辰手上的力道很均匀,为叶翕音擦拭头发的时候,还顺带轻轻地替她揉捏后劲和肩背,叶翕音舒服地忍不住微微眯起眼。

叶翕音此刻这个姿势和表情,像极了被主人顺毛的猫儿,景辰看着心头有点热,伸臂就把人又收进怀里。

正享受舒适服务的叶翕音被景辰这个突然的动作惊扰,忍不住低呼一声,再睁开眼,自己的两只小手已经紧紧抵在了景辰的胸膛上。

刚才的舒适她还没享受够呢,这家伙就不能安分一会儿。叶翕音有点遗憾地呡了下唇,准备从景辰身上蹭下去。

景辰却把手臂收地更紧了些,漂亮的凌唇勾起笑意,有点邪,却魅惑地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蛊惑众生的绝世俊颜,叶翕音有一瞬的出神。

她一直都知道景辰长得很好看,可是他平日气质偏冷,虽然俊美却让人不敢有丝毫的亵渎之心。

可此刻的景辰,唇角微勾,星眸半睐的模样,却是说不出的魅惑妖冶,这样的景辰,就像狐,直摄人心,让人完全没有防备地被惑被迷,一塌糊涂。

景辰对此刻怀中人儿的反应很满意,扣住她的后脑就压向自己……

这家伙可一点都不吃亏,她才劫后余生,他就乘虚而入。模样长的挺君子,做事却一点都不君子。

景辰得逞,此刻心情极好,将人放在怀里,顺手把叶翕音刚才束发的玉簪摸出来,利落地替她绾了个松髻,最后把手掌覆在她露出的修长如天鹅般细白的后劲上。

叶翕音的颈很长,加之她肌肤胜雪般的白皙,这段颈子看上去纤弱柔软,景辰每次见了都特别喜欢,总想干点啥。

不过景辰的手掌温热,扣在后颈上却让叶翕音觉得很舒服。

她平日低头看书的时候多,低头久了后颈免不了酸胀,这样被他抚着就如同温敷,颈间肌肉全部放松下来,让叶翕音刚才还充满防备的神经也跟着放松下来。

景辰不放人,叶翕音又不好意思直接把脸贴在景辰的胸膛上,只好把两只小手覆在上面,然后把脸贴在自己的手背上。

感觉此刻俩人这样实在有些危险,叶翕音转移话题道:“你今夜怎么突然去总督府?”

难道是算准了她今晚要行动?还是他又让人跟着她了?

景辰低头看了叶翕音一眼,顺口道:“你葵水快来了,我不放心,所以过去看看。”

叶翕音先是一怔,跟着把脸埋起来,脖子就红透了。

她想过好几种理由,就是没想到景辰会因为她的葵水将至而去总督府……

就在叶翕音既难为情又有些感动的时候,景辰却将她低垂的下巴又扳回来对着自己,话风一转,带出些许的不悦:“那你呢?半夜不睡觉,偷偷跑去找仇安杰?”

前一刻还难为情的叶翕音,一息之间就被景辰这句话气地气结。

他哪只眼睛看见她这是跑去找仇安杰了?她分明是去寻找叔父被害线索的好不好!

接受到叶翕音怒瞪过来的眼风,景辰微挑长眉:“我说错了?那你半夜不待在自己房里,跑去仇安杰的书房干什么?”

“……”叶翕音被问的无言以对。他这是想秋后算账了?

不过好像景辰说得也有道理,她并没告诉任何人她进总督府的目的,更没人知道她今晚去仇安杰书房的真正目的。

敏锐地察觉到了叶翕音眸中的迟疑,景辰有些心疼,手轻轻揉捏着她的后劲,温柔道:“关于叔父的死因,我自会去让人查,这些事原就不该是你操心的。”

“有些事总是需要我独自去面对,任何人都无法时时刻刻守护于我,若这人是针对我叶家而来,那无论我怎么做,都躲避不掉!”

叶翕音说话时清澈如泉的眸又恢复了平日的宁静无澜,显然,这些是她早想好了的。

抬头对上景辰关切又有些不悦的眸,叶翕音有点心虚,低头小声解释:“其实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身边不是还有晓……”

话只说出来一半,叶翕音突然呆住了。

一骨碌爬起来,叶翕音一把抓住景辰宽松的睡袍前襟,急切道:“我怎么把晓月给忘了,她当时跟我在一起,一定也被仇安杰抓了,咱们这一走,仇安杰肯定饶不了她……”

将叶翕音着急的模样收入眼底,景辰深邃如星辰的眸中忍不住凝出浅淡笑意。

这丫头,刚才还一派云淡风轻,转眼就欲哭无泪,实在是让他又心疼又好笑。

抬手臂将她重新圈入怀里,景辰顺手扯过被子把俩人裹住。

深深吸了一口叶翕音刚沐浴后,身上清淡好闻的兰花香,景辰的嗓音蓦地变得有些微哑:“我替你救出晓月,有什么好处?”

经景辰这么一问,叶翕音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跟景辰紧紧地贴在了一起,更要命的是他俩都刚洗完澡,而且身上除了一件薄如蝉翼的雪锦睡袍,几乎什么也没有了。

第546章 每个月的那几日

天光微熹,卫小海就敲响了红竺的房门。

尽管叶翕音去了总督府的这段时日,红竺虽然没跟去,可她的作息时辰依旧跟以往一样,卫小海敲门的时候,她早就起床了。

“什么事?”红竺打开门,疑惑看向门外的卫小海。

尽管叶翕音这阵子不在紫鸾坊里,可景辰少爷仍会偶尔过来,只是从没这么早过,也从来没找过她。

卫小海没直接回答红竺,别扭地挠了挠头,表情不自然道:“你赶紧收拾几件叶姑娘的衣物,随我去趟瑞福祥。”

昨晚上少爷在叶姑娘的房里一宿没出来,更呢过重要的是少爷是洗完了澡过去的,卫小海以往从没面对过这种状况。

因此,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红竺,应该替叶姑娘预备些东西。至于具体要预备什么,这种事卫小海自己也没啥经验。

其实景辰并没吩咐他过来接红竺,他出门的时候,景辰和叶姑娘还尚未起床呢。

可是卫小海得这种时候,接叶翕音贴身的丫鬟过去侍奉比外人要妥当些,至于具体还要预备什么,他也是两眼一抹黑。

要是姚湶或者冷清秋在,他还能请教一下,可眼下那俩人都不在跟前,且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毕竟叶姑娘尚未与少爷成亲,他觉得跑去问许明渊有些不太妥当。

红竺闻言,立刻兴奋问道:“姑娘回来了?”问完了,也不待卫小海回答,扭身麻溜地钻进了叶翕音的房间。

隔门看着红竺忙碌的背影,卫小海选择沉默。

谁知道昨晚那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还是选择什么也不说比较稳妥。

红竺很快坐着卫小海的车赶到了瑞福祥,可都走到叶翕音的房门口了,卫小海又把红竺给拦了下来。

红竺正欲开口,卫小海冲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用手指了指房门,低低地说了句:“你先等等再进去,景辰少爷还在里头呢。”

卫小海话音落,就看红竺的嘴型大大地张开,几乎可以塞进去颗煮鸡蛋。虽然一双圆圆的眼睛瞪着卫小海,显然红竺姑娘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狠狠瞪了卫小海一眼,红竺转身回这边的她的屋里拿了些东西,出来后就直奔后厨。

卫小海无辜地摸了摸鼻子。

留宿在叶姑娘房里的是景辰少爷,又不是他,红竺瞪他是什么意思?

不过眼见红竺往后厨去了,卫小海不知道这小婢子去干什么,好奇地跟了过去。

卫小海一路跟着红竺去了后院的厨房,就看见红竺跟厨娘要了一大锅热水,然后就把带来的那些干花干草一股脑丢进滚着热水的大锅里。

“这是干什么?熬药?可是为什么用铁锅?熬药不是都用砂锅么……“卫小海好奇地抛出一串问题。

红竺不吱声,默默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显然是不想搭理卫小海。偏偏卫小海的性子有点皮,虽然看出红竺不想理自己,却仍旧缠着她问个不休。

卫小海如此聒噪地问个没完,旁边做早饭的厨娘和下人们也好奇抻着脖子往红竺这边瞅。

这个院子里谁都知道红竺是叶翕音的丫鬟,也知道叶翕音是的东家未来的夫人。但凡身为奴才,一向对自家主子的八卦都格外感兴趣。

眼看周围众人的八卦之心如熊熊烈火越来越旺,红竺是生怕别人知道了自家姑娘与景公子尚未成亲就同居一室的消息,便更没好气儿地白了卫小海一眼,低斥:“姑娘用的东西,是你该问的?”

卫小海被红竺顶撞这么一顶撞,的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悻悻走开了。只是觉得今天早晨的红竺有点莫名其妙。

卫小海以前件见冷管家处理府中杂务的时候,偶尔遇到有女仆突然莫名其妙发脾气,冷清秋偶尔会包容。

卫小海曾询问过缘故,冷清秋说女人每个月总会有几天脾气不好,等他再仔细问的时候,冷清秋就不理他了。

莫非今日红竺不正常,也跟冷伯说的每个月的那几天有关

卫小海突然觉得女人很麻烦。

只是他这么想的时候,脑子里不自觉浮现出一个娇美的人影。

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是这样……

红竺很快熬好了一锅温汤,也不假他人之手,亲自端着往前院来。

红竺走到房门前的时候,景晨正巧从叶翕音的房里出来。

看见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红竺,景晨神色间并没表现出丝毫异样,只低声嘱咐了一句:“昨晚音音有些累,不要叫醒她。”便跨步走了出去。

红竺应了声“是”低着头从景晨身边走了进去。

心里却默默咬了咬牙。

亏景晨少爷平日瞧着斯文儒雅,居然头一个晚上就这么兽。

明明知道女子头一回有多难受,非但一点不怜香惜玉,还这么折腾!

果然男人在这种事上都一个德行!

怀着满腔对自家姑娘的心疼和对景辰少爷的不齿,红竺轻手轻脚地进了叶翕音的房间。

话说她来了这么久,咋没看见晓月的影子呢?

红竺突然想起晓月是楼公子送来的丫鬟,该不会景晨少爷怕晓月捣乱,把她人给关起来了?

红竺默默握了握小拳头。

若真是如此,那景辰少爷就有些混蛋了!

为了得到姑娘,不惜把人家的婢子都关起来,这跟用强有什么区别!

心里生出这样的想法,红竺脸顿时黑下来,把煮好的温汤放进净房里,红竺担心地往里间内室去看叶翕音。

内室里很安静,满床锦被散乱堆着,叶翕音面向床内,睡地正沉。

红竺见她大片的脊背都露在外面,想替她掖被角,待走近时,才清楚见叶翕音露细白如天鹅般美丽的后颈上,有几片浅粉色的印记。

红竺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蓦地红了脸。

叶翕音这一觉睡得十分酣畅,醒来已是辰时末,想起昨晚她一直因为担心叶母而毫无睡意,后来却莫名睡地特别香。

叶翕音猜大概是景辰施了什么法子。

撑起身,叶翕音准备掀开被子下床,只是床幔才微微一动,就被人从外面挑起来,红竺探头进来,一脸关切地打量叶翕音。

见到红竺,叶翕音倒并未惊诧,她昨夜被景辰带回来,早晨景辰让人去把红竺接过来,这很符合他行事周全的风格。

只是叶翕音总觉红竺此刻的表情有点怪。

“姑娘身上可有不适?”红竺问话时微红着脸,把声音压地极低。

第547章 临门一球

叶翕音以为红竺是听闻了昨晚发生的事而担心,安抚道:“景辰做的很细致,我并没怎样。”

红竺面露惊诧地在叶翕音面上来回打量。

这种事女孩儿家头一回不都会不舒服么?她家姑娘平日里性情沉稳也就罢了,这种事上居然也能如此沉稳……

红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叶翕音此刻心里惦记着晓月的安危,没空过多琢磨红竺异样的表情,只吩咐红竺赶着伺候自己洗漱更衣,好早些赶回总督府。

昨晚她跟景辰说了晓月的事,也不知景辰会不会有所行动。

以往叶翕音极少主动开口求助景辰,因她不想养成事事依赖他的毛病。

可如今事关晓月性命攸关,她不会为了自己的面子而执拗着不去求景辰,毕竟晓月的人身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话说一早就没看见景辰的人,他昨晚上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走进净房,叶翕音正欲往脸盆架子跟前去洗脸,突然看见地上放着一盆冒着热气的药汤。

叶翕音一眼就认出了里面漂浮的草药,皱着眉回头看向身后跟进来的红竺:“熬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红竺被问地脸又是一红,小声道:“奴婢担心……担心姑娘头一次经历这种事,身子会有不适,就把这个药材带了过来……”

头一次?

叶翕音有点懵,静静盯着盆里漂浮的草药怔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红竺话里的意思,脸顿时一阵烧热。

心头又气又羞恼,叶翕音沉着绯若云霞的俏脸,低沉着声道:“胡说什么,还不赶紧把这东西端出去倒掉,我不用这东西!”

红竺眼见叶翕音一张白皙胜雪的脸颊红得似欲滴血,知道这是被她说破了昨晚的事。

唉,姑娘总算知道难为情了,这个反应才正常嘛!

红竺心里虽然能理解叶翕音的心思,可听她又说让端出去倒掉,红竺立刻急了,赶紧劝道:“姑娘在奴婢面前不用觉着难为情,奴婢是要一辈子侍奉姑娘的,对这些事早已有心理准备。”

叶翕音红着脸,额角的青筋猛跳了几下:“我说让你端出去倒掉,你哪儿这么多废话!”

红竺却不肯,满脸大写的语重心长:“姑娘不必难为情,也不用顾忌旁人怎么想,自己的身子才最是要紧,这药姑娘以前跟奴婢说过,是生肌活络的良方,且以前奴婢疗伤时也用过这味药,效果出奇的好,姑娘还是趁早用上,省的自己吃苦。”

叶翕音抬手抚了抚额,无奈地闭了闭眼,才红着脸低声解释:“我用不着这个,我和景辰……什么都没有!”

“没……有?”红竺的嘴型又张成了一枚土鸡蛋。

既然什么没有,那姑娘脸红个什么劲儿啊?

叶翕音狠狠瞪了红竺一眼,转身往脸盘架子那边走,捧起温水扑在自己滚热的脸颊上,顿觉面上的灼热消减了大半。

再直起身,叶翕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低声道:“你误会了,昨晚景辰虽然在我房里,是因我们有事要谈,并非你想的那样。”

尽管嘴上解释,可叶翕音脑中不自觉浮现出起昨晚入睡前,景辰第一次对她表现出的那种,带有明显占有的触碰,又不自觉红了脸。

景辰这个家伙这算不算趁人之危?而且他似乎越来越不加以掩饰对她的渴,同时也让他与她单独相处的时候变得越来越危险。

先前红竺见叶翕音冷静如常,差点就信了她的话,以为他俩人昨晚在屋子里真的只是单纯的谈事儿。

可当红竺端着盆子直起身,发觉叶翕音又一次默默绯红的俏脸时,忍不住在心里闷哼了一声。

鬼才相信这俩人什么都没干,怕是啥都干了,这就好比蹴鞠,剩下最后那临门一球没进,及时给刹住了。

叶翕音也敏感地捕捉到了红竺脸上的异样,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红竺浅笑盈盈,赶紧摇头:“没啥,就是觉得姑娘脖子里那几片红疹子有点奇怪。”说完,端着盆子迅速跑了出去。

叶翕音先是一愣,接着一把抓起桌上的小镜子往脖子里照去……

景辰这个魂淡!

匆忙吃过了早饭,叶翕音换了件可以遮住脖子的飞鸟描花立领长褙子,正准备出门回总督府,门口一个淡粉色的人影子一闪,进门的人竟是晓月。

看见叶翕音,晓月兴奋地鼻子直发酸:“姑娘果然在这里,可吓死奴婢了,幸好姑娘没出事!”

叶翕音也有些意外:“你自己回来的?昨晚你可是被他们逮着了?”

晓月立刻点头:“奴婢当时是被那些人给抓住了,后来又被人给放了,只是……”

说到一半,晓月脸上明显带出几分愧疚,小声道:“是奴婢没用,弄丢了四长老送给姑娘的雪花玉令。”

经过晓月一番解释叶翕音才知,仇安杰的人翻出了她身上的雪花玉令,随后那人便把晓月放了,只是并没把雪花玉令还给晓月。

叶翕音想了想,问道:“你可知那人叫什么名字?”

晓月摇头:“他只说让奴婢称呼他全先生,其他的便什么也没说了,奴婢当时还跟他问起姑娘,他说姑娘已经离开了,之后便没再说别的。”

说至此,晓月面上露出浓浓的担忧:“姑娘,这人拿着四长老的雪花玉令,会不会做什么对冰绝宗不好的事儿啊?”

叶翕音沉吟片刻,缓缓道:“这个人看见雪花玉令后就放了你,说明这人十有八九认得这个令牌,甚至很有可能也认识寒长老。既然他认得雪花玉令,就说明他一定也知道冰绝宗。”

听叶翕音这么说,晓月脸上的担忧更浓,几乎急地要憋出眼泪来。

叶翕音轻拍她手背,安抚道:“既然对方了解冰绝宗,就一定知道寒宵长老在江湖上的威名,想必也不敢轻举妄动,但雪花玉令在对方手里,的确对冰绝宗不利,更何况他是仇安杰的人,仇安杰眼下正在到处打听冰绝宗。这件事需尽快告知嘉钰。”

晓月闻言不敢耽搁,立刻出门给冰绝宗传信去了。

这边晓月刚走,许明渊就走了进来。

第548章 星云突变

见了叶翕音,许明渊行礼道:“景晨少爷临时有事出门去了,临走时担心姑娘为那些琐事挂心,特地吩咐奴才给姑娘传个话。”

“少爷说了,姑娘今日不必着急回总督府,那边的事少爷已经料理妥当,另外少爷已经让人跟着堂少爷,姑娘放心,堂少爷那边若有动作,景晨少爷必定第一个告知姑娘。”

听完许明渊的花话,叶翕音默默抽了抽嘴角。

景晨这是到底在总督府里安插了多少耳目?他该不会连仇安杰房中的悄悄话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吧。

不过最让叶翕音意外的,是刚才许明渊说,她昨晚私自离开总督府,竟是仇安玉在仇夫人面前替她圆的说辞。

叶翕音没想到仇安玉竟会帮自己。

她第一次进总督府的时候,不但让仇安玉当着全家人的面落了下风,甚至还帮着仇怡然拦住总督大人给他单另请先生。

叶翕音以为仇安玉即便不记恨自己,对自己想必也没甚好印象,却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替她圆场。

看来这位总督府的三公子,倒是个难得有雅量之人呢。

既然今日不必去总督府,叶翕音吃过早饭就回了紫鸾坊。这阵子没过去看看,她心里终究有些不放心。

周宝瑞和刘宝升两位大掌柜做的很不错,账目打理的清晰明了,尤其是周宝瑞,因她这阵子进总督府不得空闲,替她把东邯州其他县城的分号账目也梳理了一遍。

叶翕音边翻看账册边笑赞:“真没想到,叶清和琳珈事办的真不错,如今咱们的铺子在整个东邯州已经铺了十余家,这样一来,整个东邯州的经营网络就算建成了!”

周宝瑞笑道:“这俩孩子是能干,可这其中也是多亏了姑娘的脂粉配方好,另外就是现银充裕,否则,一下开了这么多家分号,没有庞大的资金流可是根本办不到啊!”

叶翕音点头,转脸对旁边的刘宝升道:“如今周大掌柜主要负责所有商号的运营监管,县城这边就无暇顾及了,济宁镇的这两家商号就全由你来负责。”

刘宝升担心地望着叶翕音:“可是我才经营了不到半年,这……”

叶翕音却把面前的一个账簿翻开,笑道:“虽然时日的确短了点,可你这半年把分号打理的很不错嘛,总进项已经快赶上周大掌柜这边了,且账目做的清晰明白,可见能力是绰绰有余,正是需要多历练,先接下这两个商号,往后我还想提拔你做更大的事儿呢!”

刘宝升听得心里一阵激动,重重地点了下头:“请东家放心,保升必定不负东家的信任!”

叶翕音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欲开口时,红竺从外面把门轻轻推开一条缝,对叶翕音道:“姑娘,楼公子来了。”

叶翕音有点意外,楼嘉钰这么快就赶过来了?晓月都还没回来呢。

乍见楼嘉钰,叶翕音忍不住感慨:“你们冰绝宗的传讯可真快,晓月给你传话才不过个把时辰,你居然就站在我眼前了,就算是只鸽子,恐怕也才飞个来回吧。”

楼嘉钰茫然问道:“晓月?她找我何事?”

叶翕音这才明白,原来楼嘉钰今日过来只是巧合,他眼下还接到晓月的传信。

叶翕音便将昨晚上发生的事情简单跟楼嘉钰说了一遍,并着重说了那位全先生拿走冰雪玉令的事。

听说叶翕音说完,楼嘉钰皱眉道:“你说的这个全先生我听说过,他是仇安杰身边的一个智囊,自仇安杰怀疑我身份之后,我曾让人调查过他身边的人,此人亦在调查名单之内。”

“此人名叫全毅,于三年前开始在仇安杰身边做事,进士出身,家境清贫又有些怀才不遇,且在当地颇有几分才名,便投靠了仇安杰。“

说至此,楼嘉钰有些意外:“只是没想到,此人竟然能识得我冰绝宗的雪花玉令。这样的人留在仇安杰的身边,恐怕对我冰绝宗不利。”

楼嘉钰说至此时,叶翕音明显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杀意。

蹙着绣眉思索片刻,叶翕音轻轻摇头:“我倒觉得,这个全先生或许对冰绝宗并无恶意,又或者他认识寒长老也说不定。”

见楼嘉钰挑眉看向自己,叶翕音进一步分析:“如你说所言,如果这个全先生若是早知道冰绝宗的情况,以他仇安杰智囊的身份,也不至于让仇安杰至今还对冰绝宗完全摸不着头绪。”

听叶翕音说得有理,楼嘉钰点头:“这件事我回去先跟四长老说一声,看看他是否认得此人,之后再做打算。”

叶翕音微微颔首,抿了口茶,等着楼嘉钰的下文。

楼嘉钰却也自顾自倒了一盏茶,坐下慢慢品起来。

叶翕音又好气又好笑:“别跟我说你特地跑来一趟,就是来找我喝茶的。”

楼嘉钰抬起一对漂亮的桃花眼,对着叶翕音温柔一笑:“想你了,这个算不算正当理由?”

叶翕音垂下明眸,伸手取过账簿,俨然懒得再搭理楼嘉钰。

她早听晓月说了,北方的赤炼堂最近一直跟冰绝宗不对付,楼嘉钰怎么可能为了这个不靠谱的借口,撇下宗门的事跑来找她喝茶。

若真是如此,那他这个宗主怕是也快当到头了。

见叶翕音又拿起账簿翻起来,楼嘉钰带着浅笑的美眸中闪过一丝怅然,无奈道:“看来你是当真一点都不想我。”

叶翕音低着头,目光落在账簿上,口中道:“我晓得你这阵子被那个什么炽炼堂折腾的不得闲,竹灵都跟我说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些,莫不是想让我误会你巧言令色?”

楼嘉钰无奈一笑:“喜欢的姑娘太聪明,当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想你也是真的。”

想说的说完了,楼嘉钰一本正色道:“我此番下山的确有些话想嘱咐你,前几日大长老夜观星象,发现最近星云有变,却不知应会在什么事情上,我此番下山办事,顺路过来给你带个话,最近这段日子你最好不要出远门。”

叶翕音闻言皱眉问:“大长老可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549章 对掐

古籍里那些算命的迷信说法叶翕音是不信的,可星云变化却能反应气候变迁,天灾降临,这些确有史料例证,叶翕音心里多了几分重视。

楼嘉钰摇头:“大长老只说星云有变,却并没说是好还是坏,不过通常这种星云变化都不会是小事,总之你心里先有个准备。”

叶翕音点头,又想起一事,开口问道:“你既来了,顺带把竹灵也带走吧。”

楼嘉钰皱眉:“怎么?那小子用着不顺手?”

叶翕音摇头轻笑:“叫他来原本也不是给我用的,只是这么多时日了,红竺对他始终没动心思,留他与红竺相处久了,竹灵单方面的情越深厚,对他的伤害反而越大。”

楼嘉钰疑惑道:“你在冰绝宗住着的时候,就说过红竺对竹灵没动心思,为何上回在总督府时,又突然向我开口要他过来?难道不是红竺时候对你说了什么?”

毕竟事关本门弟子的姻缘大事,若有机会撮合成一对,楼嘉钰这身为宗主的自然要替本门弟子多争取点机会。

叶翕音浅浅笑道:“我看见竹灵让红竺为他绣了一块凤羽石竹帕子,他虽然没把意思明着告诉红竺,可这花的含义我却早听霓姑姑说过。”

听叶翕音说起“凤羽石竹”楼嘉钰不禁挑眉。

这花的含义他自然清楚,“凤羽石竹”又名“月老竹”,正是男女之间定情的花品,传说若女子绣凤羽石竹花送给男子,俩人就会成就姻缘。

只是楼嘉钰没想到,一向性情内向的竹灵,竟会在追求女孩子上这般主动,不禁笑道:“这小子,大概是真想媳妇了。既是如此,那就让他留在你这儿好了,多处些日子,没准儿红竺会改变心意呢。”

叶翕音却摇头:“红竺心里已经有人了,我了解这丫头的性子,她认定的事儿不会轻易改变,你还是把人带回去吧。机会我也给了,这种事多半需随缘法,强扭不来的。”

叶翕音说完,抬起头,却见楼嘉钰的目光一本正色正凝注着自己。

听叶翕音说“情感之事需随缘法”,楼嘉钰心里就在犹豫要不要问她的缘归何处?可是想了想,楼嘉钰终究还是没勇气问出口。

楼嘉钰害怕叶翕音说出她对景辰的真实想法。说到底,他还是想尽力一搏。

抬手温柔而随意地揉了揉叶翕音的发顶,楼嘉钰温和浅笑:“事情已告知你了,我还有别的事就不多待了,我这阵子在宗门里忙,不得空陪你,你若有事,让晓月及时传话给我。”

叶翕音轻轻点了下头,正欲开口,却听门外红竺突然拔高了嗓门道:“景辰少爷回来啦,可真巧,我们姑娘正在里头呐!”

房中的叶翕音和楼嘉钰皆是微微一怔。

等叶翕音反应过来再回头,见原本已经说了离开的楼嘉钰,却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竟紧挨着坐在了自己身边,俨然一副暂时不打算走的姿态。

叶翕音自然猜到了楼嘉钰的心思,他这是故意膈应景辰呢。

叶翕音暗暗抽了下嘴角。

这家伙跟景辰那厮一个德行,都挺幼稚。

红竺的话音才落,景辰就推门走了进来。

深邃眸光与叶翕音略一对视,扫到旁边端坐的楼嘉钰时,景辰微微挑眉:“你居然有闲心坐在这喝茶?”

楼嘉钰亦是淡淡一笑:“即便再忙,陪小音的空闲还是有的。”说完,抬起头,潋滟目光里带着些许挑衅看过去。

景辰没理会楼嘉钰的挑衅,低头关切的眸光落在叶翕音的脸上,语声低柔:“昨晚累了,怎不多睡会儿?”

这话含义太丰富,叶翕音蓦地脸一红,气地额角青筋跟着猛跳了几下。

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景辰这两句话是报复楼嘉钰的。

他俩掐架,扯上她做什么?

尽管景辰的话里颇有深意,楼嘉钰脸上却半分不见恼色,亦是同样一脸关切地望向叶翕音:“怎么?又不好好睡觉了?当日在冰绝宗时,晚间我常叮嘱你,看来你又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才几日不见就不乖了。”

果然都是情商高手,四两拨千斤,谁也不输谁!

叶翕音觉得自己若再在这屋里坐下去,不是被这俩人祭出的熊熊嫉火给烧地灰飞烟灭了,就是被这俩人气地英年早逝了。

抱起桌上的账簿,叶翕音头也不回地走了。

惹不起,姑娘我还躲不起么!

“砰!”门从外面被重重带上,屋里剩下的俩个男人,很默契地从门扉上收回目光,落在对方身上。

楼嘉钰慵懒地往椅背上一靠,语气悠然:“你进门就提那件事,不是只想气气我这么简单吧?”

景辰早已楼嘉钰的宗主身份,这也让楼嘉钰在他面前放松不少。

楼嘉钰至少能肯定一点,景辰对冰绝宗并无敌意。

他虽然至今仍不清楚景辰的真实身份,但楼嘉钰知道,以当日景辰出现在冰绝宗时,对宗门内地形的熟悉,如果景辰想对冰绝宗不利,绝对不会拖到现在还没动手。

楼嘉钰同时也断定,景辰绝非表面的富商身份这么简单。

若此人对冰绝宗有别的心思,亦不会允许他经常与叶翕音走动,更不会由着他把晓月放在叶翕音的身边。

对于叶翕音,他与景辰是公平竞争的关系。只要对方对冰绝宗和小音无恶意,至于景辰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楼嘉钰懒得过问。

景辰在对面的椅子里坐下,沉静眸光望向楼嘉钰,语声低沉:“你有没有想过,炽炼堂此前沉寂多年,为何近期突然对冰绝宗频频发难?”

楼嘉钰几乎没想,脱口而出:“还能有什么缘故,无非是傍上了什么势力,替人卖命的同时,捞点可怜的好处罢了。”

景辰眼中难得地流露出赞赏:不愧是一种宗之主,果然思维灵敏。

“你可知赤炼堂背后支持之人是谁?”景辰继而问道。

楼嘉钰目中俐光一闪,觑向景辰:“那你呢?你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第550章 亮明正身

见楼嘉钰如此敏锐,景辰抬眸时,面上赏识之意更浓。

就冲这份敏锐,做冰绝宗的宗主,楼嘉钰绝对是最合适的不二人选,冰绝宗的前任老宗主果然有眼光。

景辰心里竟生出惜才之心,可惜这人有些难缠,竟觊觎他的珍宝……

沉默了片刻,景辰缓缓道:“我跟赤炼堂背后之人,不共戴天。”

景辰话音落,果然看见楼嘉钰诧异的表情。

以楼嘉钰的敏锐,必定已经想到他话里的深意。

话说到这一步,景辰也相当于跟楼嘉钰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楼嘉钰先是难以置信地盯了景辰片刻,声音缓慢而低沉:“传闻当年先帝驾崩后,皇太子突逢意外而亡,民间亦有传闻皇太子非亡故,而是避世不出,莫非……”

面对着楼嘉钰充满惊异的目光,景辰轻轻地点了下头,算是承认了楼嘉钰的猜测。

屋内一时静极。

片刻之后,楼嘉钰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面上又恢复了以往的漫不经心,淡淡道:“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想用你的身份唬住我,让我放弃小音?”

景辰当然清楚,这话不可能是楼嘉钰的心里话,是对方在寻找借口想试探他的真实想法。

拎起提梁壶,景辰闲适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轻笑:“对于音音,我从未强迫过她,我从来都尊重她的选择。”

言外之意:是音音自己选的。

楼嘉钰颇为不屑地翻了一记白眼:“既然不勉强她,为何不干脆利落地退掉婚事?你们这段婚约小音早就不承认了,还不是你死乞白赖地霸占着这个位置。“

景辰却摇头:“我与音音之前间存在误会,这不算强迫,这段婚约本就是存在的。”

楼嘉钰冷嗤一声,没再说什么。

景辰呷了一口茶,继续道:“眼下赤炼堂找的这个靠山背景很强大,可以说占尽先机,你若不趁早想出路,恐怕最终连累的不光是你的冰绝宗,就连你楼家的怀安堂也要受其牵连。”

“所以呢?”楼嘉钰也不傻,他心里清楚景辰绝对不会这么好心,平白无故提醒自己。

见景辰只顾喝茶,沉默不语,楼嘉钰声线骤然转冷,就连懒散的目光中也带出冰寒之意:“你是打算先隔岸观火,然后再趁火打劫?”

景辰轻轻摇头:“对于你的冰绝宗,即便没有赤练门的骚扰,我若想收,亦是迟早的事。就算只因我的皇族身份,迟早亦会这么做。”

楼嘉钰冷冷道:“既然你早有这个心,那我就在冰绝宗恭候着!”

说完,楼嘉钰双眉紧蹙道:“我怀疑赤炼堂幕后那个人,很有可能怀疑冰绝宗与你有染,所以才处处针对我宗门。”

景辰再一次用欣赏的眼光看向楼嘉钰。

这姓楼的果然聪明,怪不得会喜欢音音,眼光的确不错。

这一刻,景辰突然觉得有个楼嘉钰这么聪明的情敌,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等他以后把音音娶到手也会比较有成就感。

不过楼嘉钰毕竟是一宗之主,虽然面对景辰晦暗不明的态度,却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沉默片刻,楼嘉钰再一次开口道:“对方既然怀疑冰绝宗掺合进来,必定不会轻易罢手,而你跟我说这些,对方欣然也危及到了你的权益。”

话说了一半,楼嘉钰侧目看向景辰,勾唇一笑:“想合作就得拿出诚意,说说你的条件吧。”

景辰点头笑赞:“楼宗主果然聪明又爽快,跟你打交道实在令人愉悦!”

景辰说完,呷了一口茶,缓缓道:“你配合我压制住赤炼堂的势力,我给你想要的结果!”

楼嘉钰静静与景辰对视数息,他从这个男人深邃的眼神里看见了势在必得的自信和统规全局的开阔气势。

楼嘉钰心里有个声音默默对他道:跟景辰这样的人成为合作伙伴,比与他为敌要明智得多。

于是,楼嘉钰毫不犹豫点头:“成交!”

景辰同样微微点头,薄唇不着痕迹地勾出一抹浅弧。

景辰面上虽依然镇定,可心里亦同样大大地松了口气。

眼前跟楼嘉钰的谈判,看似轻描淡写,其实他也同样下了很大的赌注。

这其中,他身份的暴露,就是高过一切的风险。

若是冷清秋在此,一定会极力反对他亮明身份,因为这对他而言,无疑是最险的一步棋。

景辰原本可以有别的办法,亦可以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可是,景辰这一次连自己也不知为什么,突然不想再等了。

她突然想尽快解决掉阻碍在面前的所有麻烦,尤其是狡猾的司寇桦

他要尽快让自己立于绝对的不败之地。让以后的局面,变得彻底为他所控制。而让他如此急切的背后根源……景辰脑海中浮现出叶翕音娇惹人怜的身影。

事已经谈妥,楼嘉钰亦不在久待,打算起身离开。

景辰在他尚未迈步的时候,开口道:“过阵子,我会把手里关于炽炼堂和他背后势力的资料给你,有了这些内部资料,你安排下一步行动会更方便,效果也会更好。”

楼嘉钰语言微冷:“我虽然与你达成协议,可我冰绝宗却并不受你差遣,如何安排行动,亦无需他人置喙。”

景辰点头:“这是自然,我无意插手你宗门内的事务,只是既然你我共做同一件事,寻求成效最大化也是共同目标。”

楼嘉钰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了景辰的说法,继续往门口走去。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触到门把手的时候,就听身后的景辰又开口了。

“我刚才说的答应你的条件里,不包括音音!”

楼嘉钰脚步一顿,淡笑:“我会让小音心甘情愿离开你!”

从紫鸾坊出来,楼嘉钰上马直奔楼府。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宗门内忙,已经有好久没回家看望双亲,路上买了楼夫人最喜欢的望月斋的点心,进门就直奔后院。

楼夫人此刻正在园子里的小花厅与一个年轻妇人闲聊,楼嘉钰并不知家中有客,径自走进了小花厅。

见母亲在见客,楼嘉钰有些意外,旁边端坐的年轻妇人见楼嘉钰进来,赶紧起身行礼,口中称呼的却是:“见过大哥”

第551章 迎香

听见这陌生的称呼,楼嘉钰这才向妇人看过去。

才辨认出年轻妇人的身份,楼嘉钰潋滟的俊目立刻迸出两道寒光。

对面的年轻妇人虽然始终低着头,却似也感受到了楼嘉钰极不友善的眼神,瑟缩地后退了一小步,把头脸垂地越发低,恨不得埋进胸口里去。

对于楼嘉钰生气,楼夫人并不奇怪,抬手轻轻拍了下楼嘉钰的手背,温和道:“迎香才过来,我陪她说说话,你先回屋去换身衣裳,恰好昨日我从堂里取来一些上好的金桂,晚饭我让小厨房做你最喜欢的桂花肉眼。”

楼嘉钰没说话,冷瞥了迎香一眼,转身出去了。

听见楼嘉钰渐渐走远的脚步声,迎香抬起头,泪水盈盈望着楼夫人:“大哥一定还因为那天的事怨恨我吧?我那日……”

楼夫人微笑轻轻摇头:“你不必说,我心里有数。那日翠大姑娘做得的确有些过分,且在那日之前,嘉钰早已心仪叶姑娘许久,他气你们也是常情,等日子长了就没事了。”

提起叶翕音,迎香道:“我听闻叶姑娘如今在总督府里,好像是被总督府的大公子抓进府中抵债的,夫人可听说了?”

楼夫人点头:“她刚进总督府的当日,总督夫人就打发人过来跟我说了,我这阵子忙着打理你大伯出行的一应事物不得闲,昨日才送你大伯启程,正琢磨这两日过去看她呢。”

迎香闻言,赶紧道:“大伯母打算何时去看叶姑娘,我也想同去。”

楼夫人知道迎香以前跟在翠玉姑身边时,一向行事妥当,顾虑周全,深得翠玉姑器重。如今进了楼家,虽只是楼锦琪的侍妾,大概也想为日后长久打算,不愿与叶翕音不睦,便点头应了。

俩人又聊了一盏茶的功夫,迎香心知楼夫人心里必定惦记着楼嘉钰,也不便多留,起身回去了。

迎香才离开,楼嘉钰就走了进来,脸上仍带着明显的不悦,随口问道:“她来做什么?”

楼夫人笑道:“迎香如今已被锦旗收做了二房,你不在家的这阵子,迎香常来陪我说话解闷,她原是个不错的,那日的事你心里也清楚她是替主子解围,身不由己,往后见面就别给她脸子看了吧。”

楼嘉钰呡了口茶,转了话题:“母亲此前让我查的那笔款子有眉目了。”

楼夫人挑眉:“那钱是哪儿来的?”

楼嘉钰便把楼锦琪替关依心赎身又将其转卖,并用关依心卖身银子骗父亲的来龙去脉与楼夫人详细说了一遍。

楼夫人听完冷冷一笑:“呵,楼锦琪可是越来越出息了,连个窑姐儿都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良心可言,可叹你父亲还顾念着这份亲情,只以为他当真改过了。”

楼嘉钰剑眉紧蹙:“父亲此番出行巡查商铺,是带着锦旗同去了?”

楼夫人点头:“正是,我本有心劝两句,可你父亲这阵子总把锦旗挂在嘴上,说他自从上次的事儿之后,成长了不少,如今做事很得力,我听得这些话,便知不好再劝,只能以后再想别的办法把他从你父亲身边支开,这样的人,不能长久跟着你父亲。”

提起楼锦琪,楼夫人突然想起来另一件事,问道:“你刚才说锦旗与窑姐儿有来往,前日迎香过来看我,说锦旗前阵子又纳了个妾,好像叫鸳儿,你可听说过这个人?”

鸳儿,楼嘉钰怎会不知道。

简单与母亲说了其身份,楼嘉钰巧妙地避开了叶翕音给关依心治脸的一节。

关依心的事楼嘉钰早听叶翕音说起过,如今既然鸳儿已经离开了关依心,很有可能对方已经不在东邯州了。

毕竟相识一场,只要关依心不再找叶翕音的麻烦,楼嘉钰便也不会对她赶尽杀绝,至于关依心离开东邯州去了哪,他没兴趣知晓。

说完了楼锦琪的事,楼嘉钰对楼夫人叮嘱道:“我有个朋友观天象,说最近星云有异,眼下父亲远行在外,母亲独自在家中要格外小心。”

听儿子这么说,楼夫人蹙起眉心,心中不自觉担心起远行的楼世奇。

尽管楼世奇每年都会出门数月,去巡查外地各处的怀安堂分号,可此番他出行,身边带着个怀有异心的楼锦琪。

如今又听楼嘉钰说天有异象,楼萧氏一颗心便不自觉提了起来。

看出母亲的担忧,楼嘉钰温言宽慰:“母亲不必担心父亲,孩儿已传了书信过去,嘱咐沿途商铺的各大掌柜,他们会密切关注父亲的行程动向,也会及时跟孩儿汇报的。”

楼夫人轻轻点了下头,面上却仍是淡淡的。

楼嘉钰见母亲仍心事重重,便笑道:“父亲不在家,母亲若是闷了,可去总督府跟仇夫人打牌,这阵子小音也在总那边府里,正好能陪母亲解闷!”

提起叶翕音,楼夫人立刻沉下脸来:“小音家里出了事,这么难得的表现机会,你怎不懂得好好把握,竟让总督府真把人给带了去,你生意场上那般精明,怎么遇到追女孩子上,半分机灵劲儿都没了!”

提起这事儿,楼夫人就满肚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气恼,真恨不得自己亲自上阵去追儿媳妇。

可惜这种事她这当娘的替不来。

楼嘉钰也是一脸委屈:“天地良心,这事儿可怨不得儿子。小音跟仇怡然要好,是她自愿进总督府的,我倒是想表现,奈何没机会呀!”

楼夫人:“……”

小音跟仇怡然交好,说起来还是她给牵的线,这会儿自然不好再数落儿子不给力了。

不过楼嘉钰转眼又一脸得意:“小音原本是进总督府抵债的没错,奈何她才华出众,竟连仇家最会读书的老三都给比了下去,仇伯父破格允她做了仇怡然的先生,如今就算在总督府,也没人敢怠慢她了!”

他的小音,即便没他护着,照样混得风生水起,这就是他看上的姑娘,想想心里就骄傲的慌!

楼夫人听得笑眯了眼:“我就知道,小音这孩子是颗绝世明珠,不论走到哪儿都能自放异彩!”

这么好的姑娘,若真能早日娶进门,即便有那些小人在背后作祟又能奈何?

就是不知她的这个心愿,啥时候能实现……

第552章 承情

叶翕音在瑞福祥休整了一日,精神养的很足,次日晨起收拾妥当,仍旧带着晓月赶回总督府。

尽管知道仇安杰不会善罢,可他毕竟只敢来暗的,叶翕音日间给仇怡然和仇安玉讲课还是很安全的。

只是清晨出门的时候,天空灰蒙蒙的,甚至有些泛红,像极了下大雪前的样子,就连空气中也似有挥之不散的细尘。

叶翕音抬头看了眼天色,突然想起昨日楼嘉钰说的话,喃喃道:“才刚入冬就要下雪了,看来今年冬天必定会很冷。”

晓月把叶翕音小心扶进车轿里,顺嘴说道:“管他呢,就算大雪封门也冻不着姑娘。”她家姑娘现在手里握着十几个商铺,又不是没银子买炭火。

叶翕音没说话,在车内坐稳了,韩大庆利落地一甩马鞭,四匹健壮的马儿拉着雕花车轿赶往总督府。

回到清芷院换了衣裳,叶翕音去东跨院找仇怡然,一道往仇安玉的院子去。

见了叶翕音,仇怡然笑道:“昨日你不在,三哥差人来问过好几次,真是难得,三哥平日在府里极少与我们走动,这回也算是破天荒啦!”

叶翕音等仇怡然说完了,问道:“三公子不常与你们来往,因他是庶出的缘故么?”

仇怡然漂亮的嘴角勾出一朵冷笑:“三哥虽是庶出,却特别受父亲重视,就连我母亲对他也格外客气,逢年过节预备的礼物,从不比二哥和我的少。三哥之所以与我们疏远,大半的原因是周姨娘在背后挑拨的。”

叶翕音浅浅一笑,抬头看了眼近在眼前的安静院子,仇安玉的住处到了。

站住脚,叶翕音对仇怡然认真道:“三公子不与你们来往,不一定全与周姨娘有关,或许因他天生偏爱安静。但无论原因是什么,往后你在周姨娘跟前,行为说话要格外小心,尽量别拿嫡小姐的身份去压她。”

周姨娘不是个省事的,她不一定能左右仇家三公子的想法,但给仇怡然这种性格简单又爽直的小姑娘穿个小鞋,却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论心机,仇夫人都不是周姨娘的对手,更别说仇怡然。她没办法一直跟在仇怡然身边,只能提醒她多加提防,收敛行为。

见叶翕音说话时神色肃然,仇怡然的态度下意识就重视起来,立刻乖巧地点了点头。

望着叶翕音温婉柔和的美眸,仇怡然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叶翕音说出的话,她不自主就会听话照做,比母亲说的话还管用。

这种感觉是不是就是二哥说的不怒自威?

俩人说话间已进了仇安玉的院子,早有贴身侍奉的小厮报给了仇安玉。等叶翕音和仇怡然进去的时候,仇安玉已经在书房里等着了。

仇安玉今日着一袭浅枳色的束腰锦袍,腰下佩缀着墨绿穗子的玉佩禁步,整个人看上去更显得身形修长,身量虽还留几分少年的单薄,却把儒雅的书卷气衬得越发浓郁,是最容易惹闺阁女儿侧目的模样。

自叶翕音进入书房,仇安玉的目光不自觉就定格在她身上,因为情绪波动而白皙的脸微微有些泛红。

只是仇安玉形象的变化和他神态的异样叶翕音全不在意,自进门起便与以往一样,先给仇怡然讲了小半篇《女诫》中的敬慎篇,之后给她留了三张小楷的课业,随即开始给仇安玉授课。

叶翕音给仇安玉讲的认真,发现原本好好写字的仇怡然,时不时探头往窗外看一眼,似是被什么吸引。

叶翕音手里握着书卷,向着扭身向外的仇怡然肩膀上轻轻敲了一记:“专心习字!”

仇怡然回头冲着叶翕音吐了吐舌,低头继续写字,只是没写两个字,忍不住又往窗外瞄去。

叶翕音正待再开口,仇安玉笑道:“还是让怡然出去看看吧,她八成是看见我小厮前阵子才得的那只弓了,她素喜这些弓弩之物,不亲手摸摸怕是心痒难耐。”

叶翕音也知仇怡然有这个嗜好,便点头允她去了。

仇怡然出去后,书房里只剩仇安玉和叶翕音,恰好《论语》的为政篇讲完,叶翕音合上书,给仇安玉留了一篇策论作为课业。

此时仇怡然尚未回来,叶翕音只得留在书房里等她。

望着临窗而坐安静看书的少女,书桌后的仇安玉突然起身走了过去。

此时的叶翕音,从书架上信手携了一卷书,坐在窗边的小几旁,就着茶水随意翻看。

才摊开书页,眼前颜色明亮的一阕袍角闪入眼中,等叶翕音再抬起头,少年白皙修长的手指已经探向自己的发鬓。

叶翕音下意识低头去躲,心下顿生不悦。

仇家这几个儿子果然是一个爹生的,连毛病都一样,怎么见了姑娘家就惯爱动手动脚。

“别动!”仇安玉低低地说了一句,随后由叶翕音发间摘下一片拒霜花的花瓣。

见叶翕音面色微恼,仇安玉怕她误会,赶紧把手里的花瓣呈出来。

叶翕音垂眸扫了那花瓣一眼,低声道了句谢,打算继续看自己的书。

仇安玉却并没回去做课业,而是在叶翕音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了下来,望着面前少女垂鬓读书时温婉安静的凝玉容颜,仇安玉只觉自己胸口好像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那团东西堵在胸口里,直叫他憋闷的慌,似乎只有跟眼前少女说说话才可排解。

“昨晚怎么突然回去了?可是家中有急事?”仇安玉低声询问道。

他已听闻叶翕音是紫鸾坊的东家,对于这个满腹才华又经商有道的小姑娘,仇安玉除了满心的佩服,另外还有些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就像胸口里堵着的东西,让他总不自觉想跟叶翕音更多接触。

他还是头回对一个女孩子生出这样莫名其妙的情绪,既陌生又期待,让他有点坐立不安。

叶翕音点头道:“是铺中有些急事需要处理,没来得及跟三公子告假,多谢三公子替翕音开脱。”

至于景辰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掩去她半夜突然失踪的事实,叶翕音不清楚也没细问,反正那家伙的手段多得很。

而她今日重返总督府,却没任何人怀疑她前日突然离开的行径异常。

只是仇安玉既然替她无故旷工圆过场,这个人情她得承。

第553章 没下限

叶翕音抬眸笑道:“我的铺子里最近才上市一种专去伤痕的膏霜,改日我送一份给公子,等你臂上的鞭伤好了,即刻涂这去痕膏,可令臂上肌肤恢复如初,不留疤痕。”

尽管这种才研制的去痕膏价格很昂贵,可叶翕音送出去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她不想欠仇安玉的人情,早还早安生。

仇安玉没想到叶翕音会主动送自己东西,激动地斯文俊颜微微泛红。

望着少女温柔如玉的美好容颜,仇安玉忍不住道:“叶姑娘要打理商铺,府上事情一定很多,往后若想出府办事,我可替姑娘向母亲说情。”

叶翕音自然清楚仇安玉口中的“母亲”指的是仇夫人,只是她没想到仇安玉会主动提出帮忙。

尽管仇夫人对待仇安玉的态度,碍着总督大人对这个儿子的偏宠,要多给几分面子,可庶子跟嫡母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仇安玉即便再得宠,在仇夫人跟前也不方便多言吧?

再者,叶翕音觉得以仇安玉偏安静的性子,大约以往不爱揽此类闲事的。当然也更不可能是被自己那一盒膏霜给感动的。

那么唯一的原因,便是这孩子念及自己与他的这份师生情分。

到底是读书的孩子,心性要单纯仁善些。心里这么想,叶翕音对待仇安玉的态度就多了一分温和。

抬起柔软美目,叶翕音对仇安玉安抚道:“你不必担心,我若有事,自会跟四姑娘说,她亦会替我在夫人面前说情,四姑娘常去陪伴夫人,比三公子更便宜些。”

见叶翕音推辞,仇安玉垂下眼睫,目光中划过一闪而逝的失望。

她这是嫌弃自己庶出的身份,在仇夫人面前没地位么?

可尽管自己是庶出的儿子,在这总督府里,也绝对没有人敢低看了他。

不行,他绝不能让她看轻了他,他要让她明白,别人能给她的呵护,他也照应可以!

心里打定了主意,仇安玉继续开口:“昨天回去一日,家中事务可都料理清楚了?”

叶翕音摇头:“还有些杂事,今日下午给四姑娘讲解完音律,还需回去一趟。”

听叶翕音说今日还要回去,仇安玉心下欢喜,开始暗自琢磨下一步的行动。

————

午间吃过了饭,许明渊把近几个月的账簿抱过来给景辰过目。

景辰才刚翻开账簿,卫小海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冷清秋。

听见脚步声,景辰并未抬头,只缓缓摆了摆手,许明渊了然,默默退了出去。

卫小海也跟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冷伯坐吧。”景辰开口时依然低着头,一目十行扫过手中账簿,偶尔在一串串令人头脑发晕的数字后面,用朱砂红笔快速批注。

冷清秋看着景辰审阅账册,忍不住赞叹:“这要是以后批改奏折,肯定比先帝还快。”

轻轻阖上账册,景辰抬眸,唇角笑意带着几分玩味:“冷伯这话,是怪我对楼嘉钰吐露了身份?”

景辰清楚,冷清秋晓得他最讨厌讲宫里的那些事,今日一进门就故意拿他最讨厌的说事,必定是这个缘故。

冷清秋皱眉:“这么做虽然可以很快掣肘司寇桦在民间的势力,可风险也实在太大了,你就那么放心楼嘉钰?”

景辰摇头:“我放心的不是楼嘉钰,而是他背后的东西。”

冷清秋不解挑起半边花白的眉毛,听景辰继续道:“楼嘉钰最近这几年一直在全力扩张怀安堂的经营,甚至把商号开到了大胤周边的几个小国,他这么做的目的,正是要为冰绝宗提供强大的财力资源。”

“好为以后扩充势力,招兵买马做准备!”冷清秋接话,言辞带着明显的不悦。

景辰轻笑摇头:“楼嘉钰跟湛青琤不一样。湛青琤不过是一介莽夫,仗着有身功夫穷兵黩武;楼嘉钰却是要给冰绝宗彻底换血,他的目的是把冰绝宗打造成为以医药为内,功夫为外的正宗流派。”

冷清秋却冷笑:“呵!胃口还不小呢。可他与湛青琤都是江湖中人,行走江湖的人,同样变数也最大!”

景辰自然清楚冷清秋的顾虑,继续道:“官家永远都无法彻底掌控江湖中事,与其殚精竭虑,倒不如扶持一个正经的宗门来坐镇江湖,有震慑,才有真正的太平,这一点,朝野和江湖是一个道理。”

听景辰这么说,冷清秋沉默了,忍不住抬头看向景辰。

那个人除了是冰绝宗的宗主,还是景辰的头号情敌,这小子的胸襟,可真够宽的!

见冷清秋对着自己发呆,景辰站起身由旁边的紫藤衣架上摘下斗篷,跨步就往外走。

冷清秋见景辰突然起身要出门,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顺口问:“话才说了一半,你这是要去哪儿?”

景辰已走到了门边,顺口道:“去接音音。”

冷清秋皱眉:“她不是最近去总督府里做事了?怎么晚上还回来住?”

景辰道:“仇安杰欲对她不利,我不放心她独自留在总督府。”说完,拉开门便往外走。

冷清秋默默地琢磨:所以这是怕总督府为难小阿音,不放人出府,自己亲自去接?

这宠媳妇的架势,真是越来越没下限了。

总督府

仇英武正在书房跟几个军营中的副将商议军中事务,突然听门外小厮报景公子登门。

仇英武听得一愣。

景晨的大名他当然听过,仇英武甚至亲眼见识过此人卓绝的风采和举世罕有的琴技。

仇英武年轻时常年征战沙场,也因此落下一身病痛,尤其由干燥的北方来温暖潮湿的南方上任,病痛越发严重。

自驻守东邯州后,仇英武几乎遍访名医,却时候总无法缓解周身旧伤落下的剧痛。

两年前,有人幕僚给他推荐了景晨,恰巧当时景晨刚来东邯州寻检景府的生意,他便请景晨入府为自己疗伤。

景晨的玉玄指法他也是平生头一次见识,却是有出神入化的功效。

自从经景晨亲手调理之后,他身体比以前好了不少,最明显的体现就是在房,事上。

病痛控制住之后,仇英武也就没再继续治疗了,主要的原因不是他不想去病根儿,而是景公子实在身份矜贵,轻易请不动人家。

今日不知景公子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第554章 找人

尽管不知道对方因何突然造访,对如景辰这般身怀绝技之人,精明如仇英武,是断不会轻易得罪的。这种有大本事的人,没准什么时候就得求到人家门上呢。

因此,仇英武并未差人去问来意,即刻让随从将景晨引进了书房。

在书房中落座后,景辰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今日之所以贸然打扰,乃是来接人……”

仇英武听景晨说明来意,心下虽十分诧异,却也丝毫不怠慢,立刻命下人去内宅传叶姑娘。

而此刻的叶翕音,正站在内宅待客小花厅的抱厦里,面对着满脸不悦的仇夫人。

身边的软塌上,仇怡然也正抱着仇夫人的胳膊,软磨硬泡地替叶翕音求情。

“母亲你就放叶先生回去吧,她独自一人打理那么大的生意,杂事肯定特别多,再者晚间又用不着上课,咱们白留人家在府中也没意义。”

仇夫人不悦道:“她本就是抵债进来的奴役,不过因认得几个字,又碍着你的面子,才勉强给你做了先生,哪有奴役晚上还要回家的道理?”

“咱们府上好几百家仆,晚上都用不着做事,找你这道理,难不成全放回去?”

仇怡然被仇夫人抢白地一个字也说不出,着急地小脸涨地通红。

叶翕音不忍仇怡然为难,开口道:“夫人方才所言极是,翕音本就是入府抵罪之身,的确没有出入的自由,四姑娘不用再替翕音求情,翕音不回去了。”

来求情本就是仇怡然一心想帮她,并非叶翕音的本意,其实即便不明着出去,晓月也有的是法子带她出府,何必非要触仇夫人这个霉头。

至于出去之后如何善后的问题,上回景晨既然能摆平,再依葫芦画瓢来一次就完了。

因此,叶翕音不打算再继续跟仇夫人消磨口舌。

叶翕音虽想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她的这些行为看在仇夫人的眼里,却不是这么回事。

见叶翕音顺着自己说话,仇夫人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惯会装柔弱可怜的模样,心里的一直憋着的怒火蹭蹭蹭往上飙。

周姨娘那个狐媚子就惯爱用这套逆来顺受假惺惺的做派,博取老爷的同情,到最后恶人全是自己当,周姨娘从来都是一脸无辜可怜兮兮,最后却总是她能全身而退。

此刻叶翕音顺着她说话的表现,让仇夫人立刻想起了周姨娘。

仇夫人先前觉得叶翕音是个好的,可以给四儿做个臂膀。

可是眼下,叶翕音在仇夫人的眼里,全然一副撺掇主子替自己出面的恶奴才嘴脸。连带对待叶翕音的态度,瞬间变得咄咄逼人。

冷冷一笑,仇夫人道:“哼,少在本夫人面前装温良贤德,你以为你顺着本夫人说话,本夫人就能赞你一句好?呵呵,别以为本夫人不知道!”

“像你们这样两面三刀的奴才,本夫人见的多了,当着本夫人的面说得好听,背地里还不知怎么挑唆怡然为你卖命呢!”

仇怡然没想到母亲竟会这么想,着急辩解:“母亲别误会小音,她并没让女儿过来求情,是女儿自己要过来替她向母亲说情的!”

仇夫人却根本不理会仇怡然的说辞,冷冷瞥着叶翕音:“就你这点小伎俩,在本夫跟前早就不好使了,我劝你趁早老实些,别以为老爷让你做了怡然的先生,就真把自己当个人儿了。”

“但凡进了屋总督府大门的,甭管他是什么身份,就没有我管不了,你想干什么,撺掇怡然没用,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个心!”

仇夫人越说越来劲儿,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睨着叶翕音:“你挑唆怡然可算不得本事,你若当真口才好,去撺掇总督大人也为你说情,本夫人才算彻底服了你……”

仇夫人的话刚说至此,外厢突然有小丫鬟匆忙进来传话:“夫人……”

仇夫人训人训地正在兴头上,被小丫鬟突然打断,满心不悦斥道:“嚷嚷什么,没看本能夫人这正说事儿呢?出去!”

小丫鬟被呵斥地闭上了嘴却不敢出去,小心看了眼当地站着的叶翕音,向上座的仇夫人小声道:“夫人,是老爷打发小子过来,说让叶姑娘去书房呢。”

仇夫人:“……”

她才刚说完让叶翕音去撺掇总督大人,老爷这就传话让人过去,这是约好了要打她脸么?

仇夫人自然不想放人,皱眉道:“你去跟老爷传我的话,就说叶姑娘在本夫人这儿,她在府里犯了错,本夫人正立规矩呢!”

就算老爷找叶翕音有事,也断不会不顾她这个当家主母的颜面,她都这么说了,仇英武就算真有事,一时也不会再急着催叶翕音过去。

再说,老爷找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急事儿!

仇夫人心头打定了主意,抬手示意小丫鬟出去回话。

小丫鬟自然不敢再多言,转身出去,跟着仇英武的长随往书房去了。进入书房,小丫鬟把仇夫人的话原封不动叙述完一遍。

仇英武尚未开口,却觉周遭空气骤然降了几度,冷不防打了个寒颤,忍不住侧目看向旁边端坐的景辰。

尽管景辰面上仍是一副恬静姿态,可微垂的星眸里,却有不易察觉的风云变幻。

这样平静的外表在普通人看来似乎没甚反应,可是在仇英武这样为官数十载,已快熬成人精的眼里,却是明晃晃的威胁。

尽管他身为手握一方重兵的朝中大员,却不知为什么,此刻面对眼前看似俊雅无害的少年,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敬畏。

景公子这是在气夫人为难叶姑娘么?难道是心疼了?这俩人到底什么关系……

一掌拍在红木官帽椅的扶手上,仇英武对着婢女和长随怒喝道:“叶姑娘是我府中的西席,夫人一介妇人,怎能随意训斥先生?她当人家是府里的丫鬟下人呢!赶紧把叶姑娘请来,传本大人的话,不得怠慢!”

丫鬟和长随吓的身子直哆嗦,一叠声答应着又跑了出去。

这边的抱厦里,仇夫人仍在巴拉巴拉,没完没了。

第555章 收做姨娘?

以往周姨娘在总督大人跟前没少哭哭唧唧地给仇夫人添堵,今日仇夫人把叶翕音当做了周姨娘的替身,连带这么久受得窝囊气一股脑全都倒了出来。

“别以为有老爷向着你,就逞地你无法无天了,你以为这府里老爷能一手遮天么?我今儿就把实话告诉你,内宅里的主人是本夫人,只要本夫人高兴,动动小手指就能让你生不如死……”

仇夫人越说越起劲,就连仇怡然都吃惊地忘了擦被喷一脸的吐沫星子。

母亲今日这是怎么了?怨妇附体么?

仇怡然原本想劝,可是抬头却对上叶翕音冲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仇怡然立刻机灵地闭上了嘴。

虽然不明白叶翕音为何不让她开口,可仇怡然想的很通透,不明白的事儿等时候再问就好,当下只要听小音的准没错!

这边仇夫人仍在长篇累牍地训人,那边刚才去传话的丫鬟和小厮已经又折了回来。

丫鬟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紧张劝道:“夫人,您赶紧放叶姑娘过去吧,大人那边都气地拍桌子了!”

仇夫人一听仇英武拍桌子,方才如梦初醒般闭上了嘴。

仇英武在家府里无论是内宅还是外事,都有绝对的话语权。

所以,当仇夫人意识到自己刚才一时冲动做了什么的时候,立刻就悔青了肠子。

对于母亲因为冲动而经常性犯错,仇怡然早习以为常。

此刻见母亲又开始发呆,就知道母亲这是被父亲发火给吓懵了,赶紧开口提醒:“父亲只是要小音去书房,母亲赶紧放人就没事了!”

仇夫人顿时恍然,立刻点头:“对,赶紧让叶姑娘过去!”

仇夫人赶着打发下人把叶翕音送去仇英武的书房。

叶翕音才刚转身,仇夫人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忙地又把人给住。

看着叶翕音始终平静温婉的容颜,仇夫人踌躇再三,还是忍不住道:“当着老爷的面,还望叶姑娘出言慎重。”

尽管这是句提醒的话,可叶翕音已经从仇夫人的言辞和眼神里窥出了她的心虚。

这是怕她在总督大人跟前告状么?

叶翕音浅然淡笑:“夫人放心,翕音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说完,静静地与仇夫人对视一眼,才转身随着下人往外走。

接受到叶翕音最后那个眼神,仇夫人知道这个聪明的少女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并同时跟自己达成了共识。

这孩子还真是机敏又懂事,难怪萧妹妹那么喜欢她……

仇夫人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对叶翕音说得那番话,再望向少女即将消失在门扉的背影,眼中竟渐露几分内疚。

见叶翕音都已经出去了,母亲却仍怔怔地望着门口出神,仇怡然有些心疼。

轻轻握住仇夫人的手,仇怡然宽慰道:“母亲放心,小音行做事很有分寸,她刚才那样说就一定不会在父亲面前令您难堪。”

仇夫人却轻轻摇了摇头,转回头望向女儿的眼里,莫名多了一份迷茫:“你父亲为何这般迫切地要见叶姑娘?还有他刚才,为何听说我为难叶姑娘,竟然发如此大脾气?”

仇怡然被问地也是一愣,略思索后,猛然瞠大了眼睛。

不敢置信地瞪着母亲道,仇怡然小心询问:“母亲的意思是……父亲对小音……”

仇夫人同样怔怔地点了点头,口中低呓:“当年,你父亲刚收了周姨娘那会儿,就是这个反应,生怕我为难她……”

仇怡然只觉脑中“嗡”地一声。

父亲该不会真的喜欢上小音了吧?

不仇怡然反过来又一项想,小音长得那么美,又才华横溢,父亲不是一直都喜欢会读书的人么?

这么一想,仇怡然突然觉得父亲会喜欢上小音,几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若是换做别人觊觎小音,仇怡然仗着自己身为总督府四小姐的身份,还能替小音当掉麻烦,可对方若换成了自己的父亲,她当真无可奈何。

仇怡然漂亮的大眼睛里充满无措和着急,倒不是接受不了叶翕音给父亲做姨娘,而是心疼叶翕音,她了解的小音必定不喜欢这样的荣华富贵。

仇怡然无措地看向母亲。

仇夫人轻轻拍了下仇怡然的手背,安抚道:“你先莫着急,我这就差人去给你萧姨母送信!”

内书房

在充满景辰低压笼罩的氛围下,仇英武总算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叶翕音。

这姑娘要再不来,仇英武觉得自己周身的血脉,都得被景辰的寒冰一样的低气压给冻出血栓来。

踏进书房门,叶翕音抬眼就看见了上座的景辰,不禁微蹙了下绣眉。

景辰此刻也抬眸看过去,见叶翕音面色尚显平静,才放了心,也不多言,起身对仇英武道:“今日多有打扰,既然我等的人到了,我这就带着人离开了。”

说话间,景辰径自走至叶翕音身前,原本想去牵她的小手,可是接受到叶翕音拒绝的眼神,景辰还是忍着没把那只柔软的小手收入掌中。

只对叶翕音温和说了句:“走了”

叶翕音没说话,侧目看向仇英武,正对上对方疑惑的视线。

叶翕音含笑微微颔首,随着景辰走出去了书房,径自往总督府大门走去,只是心里的疑惑越发浓重。

景辰来总督府干什么?该不会就为了接她下工的吧?

而且叶翕音发现仇英武竟然亲自送了出来,一路随着他俩行至大门前,仇英武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之前蒙景公子亲手医治,仇某的顽疾已减轻不少,不知景公子可有办法替仇某将此病彻底治愈?”

面对着仇英武眼巴巴的目光,景辰俊逸的眸却落在了身侧的叶翕音身上。

唇角带着能溶化人心的倾世淡笑,景辰缓缓问道:“总督大人想治疗顽疾,你近日可有空闲?”

景辰突然问出口这句话的时候,面上端得一派云淡风轻,被问到头上的叶翕音却差点跳脚。

饶是她心性再沉稳,面对这种全然无知的状况,也忍不住想要抓狂。

尤其当事人仇总督此刻竟也眼巴巴地向她望过来,叶翕音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景辰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

她空闲倒有的是,可鬼知道总督大人得的是什么病啊?

第556章 赎当

明知道景辰是在睁着眼说瞎话,偏偏叶翕音还得乖乖配合。

默默地磨了磨后槽牙,叶翕音抬起明澈美眸看向景辰,皮笑肉不笑地勾着唇角:“我随时可配合景公子,只要公子开口即可。”

谁惹下的烂摊子谁负责收拾,叶翕音麻溜把球又踢了回去。

就在他二人说话的时候,旁边的仇英武早听傻了眼。

这小姑娘居然还能治疗他的病?听景公子刚才话里的意思,他要给自己治病貌似还少不了这位叶姑娘。

可是上回入府给他治病的,明明就只有景公子一个人啊!

为这么他有种叶姑娘越来越有本事的错觉……

景辰自然也猜到了仇英武的疑惑,回头对仇英武道:“上次为总督大人医病,是初次诊治,不仅是病情最重,亦是最容易见效的阶段,因此只需我一人便可。”

“而眼下总督大人的身体已较之从前已好许多,再治疗时则需配合其它手法,主要以调为主,治为辅,因而,我需要叶姑娘配合。”

仇英武恍然地连连点头。

景辰的意思他听明白,这就跟他打仗是一回事。第一次遇到敌人大部队的时候,肯定是剿灭人数最多的时候,功勋也最显着。

等剿灭过一次,敌人人数必定大减,到最后彻底绞杀,虽说是全军歼灭,人数上却比第一次要少很多。

而且往往越是活到最后的敌人越狡猾,就需要用更高端的计谋才可彻底绞杀干净。

仇英武转而看向叶翕音,语气中竟然带出几分真诚:“恕仇某眼拙,不知姑娘有旷世医术在身,前些日仇某多有不敬,还望叶姑娘海涵。”

看见仇英武对叶翕音如此态度,景辰满意地悄悄勾了下唇角,带笑深眸看向身侧的叶翕音。

叶翕音却不着痕迹地把景辰的笑眼瞪了回去,对仇英武浅浅行礼:“总督大人不必如此,民女入府并未用到医术,大人不知情也是常理。”

几人又简单寒暄几句,景辰便带着叶翕音出了总督府。

行至车前,景辰依旧像平日一样,习惯性把手伸到叶翕音肋下抱她上车,只是眼角余光一瞥的空挡,手上的力道突然稍一松。

叶翕音此刻的双脚才刚踩在车辕上,还没来得及站稳,被景辰这么突然一手软,身子立刻失去了平衡,顺势就扑进了站在车边的景辰怀里。

因为惊吓,叶翕音两只手顺势死死抱住了景辰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了景辰身上。

景辰不少痕迹地偏了偏身子,双手同样揽住叶翕音的腰身,低头在她鼻尖上亲了一下:“想我了?眼下还在总督府大门口呢,上车再说。”

叶翕音额角青筋猛跳几下,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若手软脚软地,就别扶我上车!”

景辰知道再逗下去叶翕音要真恼了,松开揽住纤腰身的手,轻松换了个姿势,把人横抱起来,提气纵身一跃,俩人稳稳落在车辕上,景辰低身抱着叶翕音进了车轿。

在车轿内把叶翕音安置妥当,景辰回眸透过雕花的车窗往大门处看去,果然见那里先前偷窥的少年不见了踪影。

仇家那个看似老实巴交的老三,好像对他的音音也心怀不轨呢。

仇家的男人,果然个个都让人讨厌。

往回走的路上,景辰心情不爽,直接就把人按坐在自己腿上。

全不理会叶翕音的挣扎和羞恼,景辰抬手捏住她尖俏的下巴转强行向自己:“跟我说说,总督夫人怎么为难你了?”

景辰问话时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随性,可是叶翕音却听出来了其中隐藏的不悦。

每一次景辰想找人晦气的时候,都会露出这种慵懒的姿态,就像一只让人毫无防备的灵豹,不知什么时候就伸出了能要人命的利爪。

让敌人毫无防备,却暗藏山雨欲来之势。

尽管仇夫人气势咄咄逼人,可叶翕音心里明白,那妇人根本就不是景辰的对手。

顾不得刚才还跟他怄着气,叶翕音下意识就摇了摇头:“其实仇夫人并没为难我,只是把我当成了她的假想敌,发一发积累在心里的怨气而已。”

景辰凤眸微眯:“她拿你当出气筒?”

眼看刚才的山雨欲来就要演变变成暴风骤雨之势,叶翕音赶紧转移话题:“也不能算是出气筒,只不过最近仇夫人颇有咸鱼翻身之感,又博得了总督大人的宠爱,思及昔日与被周姨娘夺宠之恨,想找个途径发泄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景晨显然没这么好骗,仔细打量叶翕音略显心虚的表情,捏着她下巴都手指忍不住轻轻婆娑:“我虽不知道你为何要袒护总督夫人,但我在书房等你的时候,已经有人过来禀告说她正在训斥你,我更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真相。”

说完,景晨将叶翕音固定在怀里,完全不顾她不安的表情,对锦帘外的卫小海吩咐:“去瑞福昌!”

车帘外卫小海朗声应过,马车一个急转弯,就朝着瑞福祥古董行直奔而去。

幸亏叶翕音被景晨固定在怀里,否则就卫小海这漂移式转弯法,她此刻肯定早就被甩在车壁上成人肉锅贴了。

景晨单手将人稳稳护在怀里,另一只手不急不缓,力道恰到好处地揉着叶翕音纤细的后颈。

长期伏案看书遗留的疼痛顿时缓解不少,叶翕音舒服地眯起了眼。景辰的手法实在太舒服,每一次按摩都让她享受起来欲罢不能。

尽管叶翕音也晓得这样的举止太亲昵,可她就是舍不得拒绝。

“我今日之所以那般对仇英武说,为的是不令他日后为难你。至于治病的说辞,若他问起来,你只管往我身上推,我自有办法应对他,你不用理会。”

尽管叶翕音在现场时,因景晨不跟自己打招呼就胡诌有些气恼,可她也不傻,她当然清楚景晨这么做,是替她抬高在总督府的地位和声望。

今日以后,恐怕连仇英武见了她都得客客气气的了。

不过叶翕音仍心下好奇,忍不住问:“你以前真的给仇英武治过病?”

第557章 赎当

关于景辰治病的手段,叶翕音毫不怀疑。

眼前司寇府上奉他为上宾时,她还尚不知晓,可自从她亲眼见识过他用玉玄指法,为整个清教坊里的姑娘们,用注了内力的雅乐调息疗毒时,她就知道,景辰的那架玉檀伏羲琴不光是间乐器,还是件能治病的宝器。

景晨手上按摩的动作没停,轻轻点头道:“治过,而且还是病入膏肓的那种。”

叶翕音诧异:“仇英武到底得的是什么病?竟这么严重。”

景晨略沉默,缓缓道:“是以前常年征战时落下的旧伤。”

若非他亲手医治,此刻的仇英武恐怕连尸骨都被蛆虫啃光了,总督府哪里还有现在这般风光。

他亲手为仇英武延这几年的阳寿,算是对仇英武曾为大胤奋战沙场的回报。待他日兵戎相见的时候,他和大胤,都不在欠仇英武的了。

似乎感觉到了景晨深邃眸中突然渗出的丝丝寒意,叶翕音有些意外,又有些紧张,不再开口,只静静望着他。

叶翕音觉得景晨好像对仇英武很厌恶。

可是以景辰的身份,既然是他厌恶之人,为何要替对方治病?

叶翕音直觉,哪怕是身为割据一方的军阀仇英武,好像也无法对景晨造成丝毫威胁。

景辰背后到底依靠怎样庞大的势力?难道可以一手遮天?

叶翕音实在难以想象。

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因为紧张而绷紧了身子,景晨温柔地抚了抚叶翕音的背,低声安抚:“别乱想,你是我的人,不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护你周全!”

说话时,景辰顺势将手按在叶翕音的后脑上,逼近她的脸,在玉质一般的耳侧轻轻落下一枚吻,然后……

车子就稳稳停在了瑞福昌古董行的门前。

尽管不知道景辰来瑞福昌到底干什么,可是既然已经到了大门前,叶翕音少不得随着一同进去。

瑞福昌的大掌柜名叫周瑞,跟姚湶和许明渊不同,周瑞平日里话极少,就连穿着打扮也显得有些老成持重。

可是叶翕音听冷清秋说过,这个周掌柜,却是在景府所有大掌柜里最善经营的一位,否则也不会坐上古董行的大掌柜。

古董是个很特殊的买卖,不光拼经营能力,德行,还拼道行和眼力,尤其是后两者至关重要。

一辈子打鹞子的老江湖,都有可能被鹞子抓瞎了眼。要想练就一个合格的古董行大掌柜,没拿几千两银子打过水漂,是绝对不可能历练出一双火眼金睛的。

冷清秋却说,这位周瑞大掌柜,竟然从来没被赝品打过眼,这在古董行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叶翕音却明白,这只能说明一点,这位周掌柜的道行和眼力,皆非常普通的古玩行家可比。

此人必定不光精通文史,就算诸多鲜少人知的偏门左道也势必多有涉猎,只有真正博学之人,才会见怪不怪,一眼看透。

对这种有真本事的人,叶翕音一向格外尊重。

周瑞仍旧如以往见面时一样,面色平静甚至显得又几分刻板,将景辰和叶翕音迎进瑞福昌后院的时候,几乎什么话也没说。

进入内院的小厅里落了座,景辰向周瑞问道:“半月前宝钗典当行曾私底下出了一件我亲手绘的鱼戏图,我记得那张图是个活当,赎当期限还没到。”

周瑞立刻明白景辰的意思,点头道:“是,少爷的那张画的确是张活当票,当票上的期限还剩两个月。”

景辰点头,吩咐道:“你去把那张当票取来。”

周瑞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睛里,难得的显出几分异样,不过那异样也只是稍纵即逝,转身出去不过片刻,手中捧着一个红木托盘折回来,托盘里却放着两张当票。

景辰微微挑眉,伸手拿起另外一张扫了一眼,长眉微蹙:“这张票是什么时候收的?”

周瑞回道:“这是个巧合,数日前,行里来了个老客户,奴才从那买主口中得知,东邯州南边的廖家遭逢了变故,他家原先收藏着一副少爷的扇面,为了当个好价,特地赶来济宁镇当出。”

“这幅扇面跟跟先前那副鱼戏斗方一样,都落在了宝钗典当行,奴才就找到了廖府的管家,把这张当票赎了过来。”

说至此,周瑞顿了顿,继续道:“少爷的墨宝在行内一向是有市无价,因此,宝钗那边为了多赚点钱,把这张活当品全都提前出手了。”

景辰缓缓点了下头,示意卫小海把这两张当票全收起来。

东西拿到手,景辰再没多言,起身离开了瑞福昌,直奔宝钗典当行。

此时已近申二刻,典当一行本就是门庭冷清的买卖,此刻越发冷淡。

行内的掌柜和伙计已经纷纷开始收件整理当日收入的货品,这几天天气不好,终日阴沉沉地,人也没甚精神。

掌柜的和伙计打算快洗合过账目,早早关门去找个暖和的酒肆茶馆听曲吹牛。

景辰和叶翕音进入宝钗典当行的时候,柜台里的伙计正把手里的算盘拨地噼啪作响,连头都顾不上抬。

卫小海跨步走到柜台前,抬手把两张当票往柜台上重重一拍,高声叫道:“赎当!”

正拨算盘的小伙计被卫小海这嗓子吓地一哆嗦,抬头看向柜台外,目光只在景辰几人身上一扫,赶紧满面带笑迎了过去。

卫小海把两张当票往柜台里一推:“爷是来赎回当品,赶紧把票上的东西取来!”

小伙计拿起两张当票,只看了一眼,当即脸色大变,立刻拱手赔笑道:“几位贵客且略等一等,我这就去找我们掌柜!”说完,撒丫子就往后院跑。

叶翕音见那伙计慌里慌张的模样,就知道这两件东西如周瑞所言,十有八九已经不在铺子里了。

只是景辰为何突然想起这个时候来赎当品,而且还亲自跑一趟,这可不像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接受收到叶翕音疑惑的目光,景辰微笑握住她的手:“等这边的事办完了,回去再跟你解释。”

第558章 巨大的诱惑

小伙计跑进内院不过片刻,一个年过五旬,穿着体面的男人快步从后头走了出来。

男人一见景辰三人,立刻上前拱手,容色之间流露出的热情分外明显:“几位是贵客,还请移驾里面说话。”

小伙计赶紧介绍:“这位是我们秦掌柜。”

身为宝钗典当行的掌柜,因为背后的东家在当地又很有背景,秦掌柜虽然每日开张做生意,平日却极少对谁低声下气说话。

尽管眼前来的这几位他并不认识,可这几位来赎的东西确实有些特殊,容不得他再拿大。

这几位拿出的这两张当票,他印象实在太深刻了。当初收进来这两件东西的时候,正是经由他亲手办的。

秦掌柜当日抚摸着这两件难得一见的珍贵当品,兴奋地几乎几个晚上都没合眼。

景公子的字画啊,这可是绝世罕见的稀缺品,饶是他开当铺,见过许多值钱的当品,却还是平生头回见着真迹,而且还被他一下子收进两件。

若是这两件东西从他手里买出去,那他光靠提成,就够在城南的富人区买个体面的宅院。

即便不拿来买房置地,他后半辈子吃香喝辣足够!

面对巨大的利益,秦掌柜第一次动了歪心思,破了行内规矩,悄悄地把这消息放了出去。

果然如秦掌柜所料,没出半个月,东邯州几个有名的收藏大家纷纷从外地赶了过来,要收他手里的东西,且出价都很干脆,其中有几个家道殷实的买主,当即就争地面红耳赤,颇有几分竞标抢买的意思。

尽管令人眼红心热的生财之物就握在手里,可无奈两张当票全是活当,当品的所有权仍在主家手里,不到期限无法转卖,这是典当行铁打的行规。

否则,若主家携当票来赎,不见货品,就要以高达十倍的等值现银赔偿。

高达十倍的价值现银,这赔偿本就令人咋舌,尤其这两件还不是一般的锦衣玉器,景公子的字画,一向都是按寸卖,而且单位都是以金来衡量。

十倍赔付,那就是个天价。

但巨大的利益,同时亦是驱动人铤而走险的最大动力。

眼看着手里这两件可以让自己至少能少奋斗半辈子的东西,门外就有等着送银子的大买主,秦掌柜怎能淡定自若地等到赎当到期?

默默把牙一咬,卖!

果然,就靠着这两宗生意,他上个月光红利银子就拿了一沓银票。至于东家那边,他自然不会说实话。

他这位东家虽然有钱有势,可于经商做生意上却是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当初决定开当铺,也并非对这样多了解,只是听说当铺好挣钱,至于当铺如何经营打理,则一概全交给秦掌柜。

是以秦掌柜报账时,只说收了两单大买卖,至于这两个单子如何操作,却是只字未提。

东家听说赚了两宗大单子,也并不问缘由,出手也阔绰,当即赏了秦掌柜两成红利,至此,秦掌柜彻底相信了马无野草不肥的真理。

事情已过去一个多月,这段时日一直风平浪静,活当品私卖,秦掌柜心里先前也存着几分忐忑,还曾让人去打听过。

打探回来的消息说当初前来典当的两户人家,似乎都没有来赎当的征兆,眼看赎当的日期越来越近,这两个单子就要变成真正的死当,秦掌柜也越发心安理得起来。

只是没想到,眼看期限就要到了,却突然杀出个来赎当的,而且两张单子竟全落这一人的手里。

要说这人不是故意来挤兑的,他连对方话里的标点符号都不信!

只是对方手里握着当票,他就算知道人家是故意的,也一点奈何没有。

叶翕音刚才已经听卫小海说了,未到当期提前发卖当品的,典当行要赔偿十倍的价款。

她想起景辰曾经卖给司寇老爷的字画价值,不禁有些同情起眼前这个宝钗典当行来。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饶是叶翕音先前丝毫不明缘故,此刻也看明白了,景辰这根本不是来赎当品的,这明摆着就是来踢馆子的。

只是寻常时候景辰没兴致亲自来做这般无聊之事,也不知这家典当行怎么得罪了这位爷。

不过这事与她不相干,她乐得站干岸,看热闹。

把几人让进内院招待贵客专用的雅间,秦掌柜亲手为景辰和叶翕音添了茶,笑道:“二位今日过来赎回当品,按照规矩,咱们一手交钱一手还货也是理所应当,可是……”

说自此,秦掌柜面上的笑意带出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压低了声音道:“实不相瞒,这两件货如今已经不在行里了。”

景辰没说话,凉薄眼风淡淡扫向秦掌柜:“既然如此,那就依照规矩赔吧。”

秦掌柜手里的茶盏不由一哆嗦。

赔?说得轻巧,原价都是上千两金子的货,这要是按行规十倍的价码赔偿,把宝钗典当行抵了都不够!

这年轻人到底是太嫩了,一开口就半分余地都不留,居然没看见他刚才那个意味深长的笑。

秦掌柜轻咳了一声,继而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咱们这家店背后的东家的身份有点特殊,这两件货能入得了她的眼,也是难得的造化。”

说至此,秦掌柜略顿了顿,暗暗观察面前俊俏公子的神色变化,继续道:“既是我们东家相中的东西,自然也不会亏待公子,公子拿手里的两张当票,我们仍按照先前的价码收回,另外……”

说至此,秦掌柜脸上的笑越发意味深长起来:“当初收进来这两件货品时,是按照八成折抵的价钱。眼下给公子可按全款赔偿。这样一来,公子坐地收入几百两金子,实在是笔很划算的买卖,不知公子意如何?”

秦掌柜说完这番话,自觉自己这次处理的方法已经很妥当,对方断没有拒绝的理由,毕竟也是几百两金子呢,谁不爱财?

不过那两样东西当时的确给东家赚了上千金的巨利,即便眼下折损一些利益,到时他仍有办法在东家面前圆上说辞,如能顺利收回这两张当据,这个损失倒也在他可控的范围之内。

是以,秦掌柜看向景辰的眼睛里,就多了几分热切的期待,希望这位容貌倾城的公子能痛快点个头。

第559章 威胁

秦掌柜的眼神越热情,旁边叶翕音和卫小海眼里的怜悯就越明显。

卫小海看着秦掌柜直泛红的老脸都忍不住要笑出声。

就对面站着位漂亮的小娘子,这么满脸绯红地望着他家少爷,少爷都照样地郎心如铁,别说秦掌柜这张堆满折子的老脸了。

果然,景辰连想都懒得想,脱口而出的言辞已带出明显的不耐烦:“我说话你听不懂么?我只要货,没货便按行规赔偿,若你这小当铺实在拿不出这笔现银,勉强用这间铺子抵债也可以,只是不够的尾款,却是一文也不能少!”

秦掌柜一听景辰这油盐不进的口气,面色一僵,随即也阴沉下脸道:“我劝公子还是见好就收。我刚才说过了,这宝钗当铺的东家身份可不一般,还望公子好自为之。若当真惹恼了我们东家,公子恐怕连眼前这点利益也休想拿到手!”

威胁?叶翕音倒觉得有些意思了。她还头回见有人威胁景辰呢!

叶翕音突然对宝钗典当行背后那位号称“颇有背景”的东家,也生出几分好奇。

景辰垂着眸,轻轻转动拇指上一枚通透温润的紫玉扳指,缓缓道:“看来你做不得主,那尽早把你们东家请出来,让他亲自来跟我谈!”

景辰这番话里透着明显的不耐,显然已经不想再与秦掌柜废话。

秦掌柜气地老脸一阵青一阵白,着谁家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

不光油盐不进,还看不起人,看来不让这小子真正吃回瘪,他还真不知道马王爷到底几只眼!

秦掌柜稀疏几根的山羊胡子气地只发颤,一排桌子道:“你这既然自己找不痛快,我就成全你,我告诉你,我们东家可是……”

“总督夫人,对吧?”景辰不待秦掌柜说完,先一步开口替他说出了答案。

“……”秦掌柜干瞪着浑黄的眼珠子,被噎地一个字也说不出。

就连旁边一直云淡风轻的叶翕音,也诧异地瞠起美眸。

这当铺是仇夫人的产业,那么景辰这是……

秦掌柜没想到眼前这个俊雅出尘的年轻公子,居然早知道这宝钗典当行背后东家的身份。

毕竟是当上大掌柜的人,秦掌柜立刻就反应过来,眼前这位衣着矜贵,器宇不凡的贵公子,十有八九是来找仇夫人晦气的。

既然有胆子找总督夫人的晦气,恐怕身份背景亦是同样不简单。

想起刚才自己那副傲慢无礼的姿态,秦掌柜的额头不禁冒出涔涔冷汗。

见秦掌柜这幅表情,景辰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淡淡道:“既然你这小铺子一时拿不出赔偿本公子的银子,那就回去转告仇夫人,让她尽快凑齐银子送来。”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秦掌柜没想到对方竟是让仇夫人给他送银子过去,当即骇地边用袖子擦汗边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往外送。

“公子请放心,奴才会把公子的意思一字不落地转告总督夫人,只是若夫人问起公子的身份……”

景辰头也没回地抛出一句:“瑞福昌,景辰”

————

“瑞福祥?景辰?”

仇夫人口中低低地念叨着这几个字,皱眉瞪着面前的秦掌柜,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

在这东邯州境内,居然还有人敢来找她堂堂总督夫人的麻烦?

秦掌柜哭丧着脸,无奈地点了下头,耐心解释:“这位景公子,虽也是商贾出身,可因他本人博学多才,又于书画方面造诣精深,颇受时下文人墨客,世家大族的推崇,甚至连皇室宗族都以能得他一副亲笔墨宝为荣。”

“咱们先前出手的那两件东西,皆出自他一人手书,光一副斗方就价值千金,如今他亲自上门来赎回典当品,实在是出乎奴才的意料啊。”

仇夫人听完景辰的出身,显出几分不屑:“说来说去还不是个做生意的出身?他拿这么大款儿,都是叫那些文人老爷给惯的!他既然要赎回那两幅字画,你照原价再把银子退给他就是,大不了咱们这两笔生意不赚钱就完了。”

听仇夫人说的轻巧,秦掌柜眉眼更苦了:“奴才当时也是这么跟景公子说的,可他非要货品,否则就要咱们以十倍的价码赔他。他那两幅字画一共两千多两金子,这要是按照十倍赔偿,就是两万两黄橙橙的金子啊,这天价谁能赔得起!”

一听说两万两黄金,饶是财大气粗的总督夫人,手里的茶杯也险些扣翻了。

仇夫人虽然不亲手打理典当行的账目,可这行当的规矩她是清楚的,一听秦掌柜这话她就明白了。

前阵子突然赚了大笔银子的那两单生意,是秦掌柜瞒着她把人家活当的货品给私自提前卖了出去。

尽管此刻仇夫人心里气秦掌柜贪得无厌给自己招惹祸端,可眼下债主登门,再责怪他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先把上门逼债的打发走。

只是仇夫人始终有一点想不明白,她连这位景公子长啥样都没见过,对方怎就把晦气找到自己头上来了?

无奈地摆了摆手,仇夫人手示意秦掌柜先出去,抬手缓缓揉着太阳穴,感觉有些头疼。

仇夫人虽然贵为总督夫人,可她手里除了陪嫁的几个庄子和地契,能用的活钱就只有这个典当行了。

陪嫁的庄子和田产虽然值钱,但那可是不能动的,那些是给仇怡然出嫁时撑门面的嫁妆。

这些年,她私底下拜托楼萧氏替她精心打理庄子和田产,用多年攒下的利钱,开起了这家宝钗典当行,算是她手头活钱的主要来源,也是背着仇英武的小金库。

仇夫人是防着日后仇怡然出嫁,自己人老珠黄,保不齐仇英武什么时候再给她抬回来个小妖精。

到那时候她年纪大了,没心思再与年轻小姑娘缠斗,便想着即便不靠仇英武和儿子们,自己守着产业也能过上体面日子。

可谁知一朝用人不慎,竟把她多年的积蓄全部都赔了进去。

仇夫人左右思量,只觉心头一阵一阵抽疼,突然猛地站起身就往外走。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轻易把铺子陪给别人,就算去求老爷出面想办法,她也不能让那姓景的把她的铺子拿走!

第560章 行走的金矿

更何况这些日老爷时常歇在正房这边的院子里,眼看对待她的态度比以前温情许多,仇夫人觉得自己亲自开口相求,老爷必定不好一口就回绝了。

只要老爷肯出面,有总督大人的颜面在那镇着,这事儿一准能压下去。没准老爷心疼她,替她出出气,让那姓景的一文钱也拿不着!

仇夫人想至此,唇角上扬,忍不住就绽出得意的笑来。

行至仇英武的书房门前,长随见仇夫人亲自过来,自是不敢阻拦,匆忙向书房内高声通报一声,就把人放了进去。

此时刚过了晚饭时点,仇英武正伏在案头写信,见仇夫人走进来,面上显出些意外。

将写了一半的信笺放在旁边,仇英武看向在身边坐下的仇夫人,开口问道:“夫人这个时辰亲自前来,可是有事?”

仇夫人是个藏不住事的直肠子,也不会先说几句软乎话暖场子,张口就劈头盖脸一句质问:“如今有外人欺负到我头上来了,老爷可管不管呢?”

仇英武听得直皱眉,还没问就先显出几分不悦,耐着性子问道:“怎么回事?”

仇夫人见仇英武显露出不耐烦之色,只当他是听闻有人欺负自己而动了怒,心里立刻生出得意,便把典当行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仔仔细细全说了一遍。

仇英武安静听完仇夫人的话,沉默没做声。

仇夫人见仇英武不说话,越发添油加醋道:“老爷,这姓景的也太放肆了,他这哪是刁难本夫人,他分明是连老爷你也没放在眼里,这次老爷若是不好生教训那姓景的,传出去连老爷的名声都折损了!”

仇夫人话音刚落,就见仇英武额角的青筋曝气,抬手一掌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地桌面上的茶盅高高跳起,又重重摔在地上,顿时碎了一地。

仇夫人吓地一哆嗦,抬眼去看仇英武,却见他正用一对暴怒的眼神狠狠瞪着自己。

“你这哪是担心我名声折损,你这分明是嫌我活地命太长,恨不得我立刻死了才高兴!”

仇夫人没想到仇英武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哆嗦着嘴皮儿道:“老,老爷怎这么说?你我夫妻荣辱与共,我怎会盼着老爷不好?”说着话,眼泪已止不住地飚出来。

她原本是来找自家夫君告状求援的,却没想刚说了个开口,反倒被莫名其妙吼了一顿。

仇夫人此刻也是满肚子委屈无处诉。

见仇夫人满腹憋屈的样子,仇英武此刻也看出来她这是把以前的事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对于自己婆娘这稀里糊涂又强硬耿直的性子,仇英武既无奈又头疼。

重重叹了一口气,仇英武继续道:“你可还记得数年前,我才来东邯州上任时,因为旧年陈疾而突然卧病在床,遍寻名医却皆无法医治。”

仇夫人虽然不清楚仇英武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事,却赶紧点头附和:“怎不记得,那时候你病的特别厉害,我和孩子们终日围拢在你病榻前,担心的连觉都睡不着,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幸亏后来遇着个厉害的大夫,没多久就把你治好了。”

仇英武缓缓点头,继续道:“你可还记得那个为我医病的大夫是谁?”

仇夫人被问地愣住,努力回想道:“那时日久了,记不太清了,好像叫……”

回想片刻,仇夫人蓦地瞪大了眼,盯着仇英武,嘴皮又开始哆嗦:“那位神医好似姓景,该不会……这位景公子就是当年替你医病的那位神医?”

仇夫人隐约记得当年为仇英武治好病的大夫很年轻,她想起今日秦掌柜提起那位上门的债主好像也是位年轻公子。

仇英武缓缓点头:“当年为我治好一身顽疾的那位妙手神医,正是景公子。今日他入府,我还拜托他过些日子再为我调理身子,没想到你倒先把人先给得罪了。”

仇夫人一听也顿时慌了手脚。

虽然她自己的小金库丢了有点心疼,可妇以夫为天,跟自家夫君的身体相比,区区一个当铺就算不得什么了。

仇夫人此刻简直是憋了一肚子苦水没处倒,她可没主动去找景公子的晦气,明明是人家主动上门来砸她场子的。

对上仇夫人可怜巴巴又满是无辜的泪眼,仇英武皱眉琢磨了片刻,开口道:“我猜今日景公子突然去你的铺子挤兑,其中必有别的缘故,这人随手一副字画就是上千两金子,他可不是缺钱的人。”

仇夫人听得更郁闷了。这人画画写字都能挣金子,简直就是个会行走的金矿,干嘛还盯着她那间小铺子不放啊!

突然想起今日景辰来府里的目的,仇英武恍然:“我知道了,必定是因为你今日为难叶姑娘被景公子听说了,他这么做是替叶姑娘出气来的!”

仇夫人更懵了:“可是景公子跟叶姑娘又有啥关系啊?”又不是一个姓,这也能扯上?

仇英武解释:“他俩人什么关系我尚不清楚,不过今日景公子突然登门,为的正是来接叶姑娘。当时他在我书房里等人,我让小子去后院传话,随后你的丫头来回话说你正训人呢。估计景公子是听闻你训斥了叶姑娘,才去挤兑你的铺子。”

仇夫人:“……”居然真能扯上关系,这位叶姑娘莫非真是神仙。

仇英武继续给仇夫人出主意:“你若不想舍弃这间铺子,不如明日等叶姑娘来府里时,你跟她说两句软乎话,托她回去跟景公子求个情,景公子既然不缺钱,必然不会一定要你的铺子,这事儿多半就能掀过去。”

仇夫人无奈地瘪了下嘴角。

她今天才刚气势汹汹地把人给训斥了一顿,转眼就求着人家给说情,这还让她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

仇夫人脑中突然灵又想起一件事,惊讶地盯着仇英武:“这么说,今日老爷突然叫人传叶姑娘过来,不是老爷的意思,是因为景公子登门的缘故?”

仇英武一瞪眼:“本大人没事叫一个小姑娘过来干什么?”

仇夫人没接话,却是用莫名其妙的眼神觑着仇英武。

第561章 仇安玉的心思

仇英武被仇夫人这种眼神盯地有些不自在,皱眉低斥:“你胡思乱想什么,本大人都这把年纪了,怎会对这么小的姑娘动心思,成何体统!”

仇夫人此刻也看出仇英武的确对叶翕音,的确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一桩心事总算落了地。

又见仇英武居然显出几分不自在,忍不住打趣道:“这有什么,老爷眼下还是正当年呢,别人不晓得,为妻心里却是一清二楚。”

说完这个话,仇夫人还意有所指地把目光往下一瞥。

仇英武难得的老脸微红,轻咳一声道:“行了,没别的事就早些回去,晚上沐浴过后记得多用点香膏,每次闻着你身上那味儿就挺来劲儿的!”

仇夫人白了仇英武一眼,嘴上嗤嗤地嗔了句:“死相!”心里却跟涂了蜜似得,赶紧起身回去了。

————

次日清晨,叶翕音出门的时候,觉得天空就像扣着一个大罩子。

这几日的天气很怪异,既不刮风也不下雨,才刚至初冬时节,却像憋了一整年雪,终日暗红的浓云压在头顶,叫人闷闷地透不过气。

叶翕音乘着车轿很快赶到了总督府,只是她走进清芷院的时候,却发现今日的仇怡然并没去给仇夫人请安。

见叶翕音来了,仇怡然立刻迎了出来,如平日一样欢喜地挽住她的手臂:“你来得正好,刚才大嫂才打发小丫鬟过来请咱们去她的院子呢。”

听闻是唐雪来请,叶翕音下意识问道:“大少夫人可是有事?”

仇怡然笑的很欢喜:“大嫂家的庄子里送上来好些野味儿,大嫂亲手做了几样小吃,让咱们过去尝尝呢!”

叶翕音突然想起昨日跟景辰去过仇夫人的典当行,她料想此刻仇夫人必定已经得知了他们去赎当的消息,今日仇夫人定要找自己说话。

见仇怡然竟然反常的没去那边请安,叶翕音忍不住问道:“你早晨怎没过去陪夫人用早饭?”

仇怡然神秘兮兮地一笑:“我大早就过去了,只是父亲还在那边,我就又出来了。”

叶翕音惊诧地睁大了眼。

没想到总督大人和夫人都老夫老妻,还这么有干劲儿,看来这回仇夫人在这方面是完胜周姨娘了。

因为惦记着唐雪那边的野味儿小吃,仇怡然功课做的很敷衍。

仇怡然这个样子叶翕音可以理解,可仇安玉自她一进门就一副心事重重的却又是为哪般?

今晨一见仇安玉,叶翕音就发现他的目光里就总是躲躲闪闪的,叶翕音分明感觉他总是在她转过身时把眼神盯在自己身上,可是等她转过脸来,他又赶紧把眼睛转移到书上。

只是叶翕音本就没打算与仇安玉有深交,眼下给他讲课也不过是替仇怡然还债,等他养好了伤,他们之间便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至于这个少年别别扭扭的原因,叶翕音没兴趣知道。

讲完了课,仇怡然迫不及待拉着叶翕音就往外走。

只是才跨出门槛,仇怡然突然想起仇安玉,回头对仍坐在书桌后面仇安玉笑咪咪问道:“今日大嫂那边有野味儿,三哥可要与我们同往?”

任谁都能听得出仇怡然这明显是句客套话,连身子都提前转了回去,只等仇安玉摇个头,她就拉着叶翕音走了。

可没想到的是,仇安玉眼神从叶翕音面上一扫而过,随即轻轻点了下头,应声道:“好”

仇怡然诧异地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仇安玉却已起身绕过了书案,走到门口时不着痕迹地又看了眼立在旁边的叶翕音。

三人结伴往唐雪的院子里去。

一路上,仇怡然走在前面,跟晓月和自己的贴身丫鬟新荷聊得很热闹,叶翕音一向步履沉稳,稍稍落后一些,恰与仇安玉并排。

仇安玉受伤的左手被木架固定,右手却不自然地握着身侧的锦袍侧襟。

趁着仇怡然和丫鬟们没注意,仇安玉低声问道:“我跟你们一起过去,叶姑娘不会觉得唐突吧?”

没想到仇安杰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叶翕音回头看向身边的少年,才发现仇安杰此刻脸很红,竟似颇有几分不自在。

叶翕音突然想起仇安杰,仇安浩和仇怡然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妹,因此平日相处起来也比较自然随意。

而仇安玉虽然也是总督大人的嫡亲公子,可是有个如周姨娘那样的亲娘,恐怕他平日与兄妹之间的相处也很尴尬吧。

想到此,叶翕音又想起了自己前世的长姐叶旭旭,忍不住对仇安玉温和笑道:“我介意与否并不重要。三公子若肯同去,大少夫人一定非常喜欢。”

仇安玉望着叶翕音温婉柔美的笑颜,有一瞬的出神。

经过上次鞭抽事件之后,府中下人们都在背后偷偷议论他当日出现在凉亭,一定是因为喜欢叶姑娘。府中这些事一向传的很快,他知道她一定也听说了。

可是眼下看叶翕音的反应,仇安玉就知道她毫不在意那件事。

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是因为她已经有了喜欢之人,所以对这些流言蜚语才会这般全不在意?

她喜欢的人,是昨天来接她的那个男子么?

他亲眼看见那个男子牵她过的手,还很亲密地抱着她上车……

仇安杰此刻心里思绪翻涌,叶翕音却全然无知,她只以为仇安玉沉默,是因为得到了同去的默许之后的安静。

叶翕音还有些意外在仇安杰心里,竟然如此在意这份同父异母的兄妹情谊。

而仇安玉此刻满心想的,全是昨日她离开府邸时跟景辰之间的种种……

自叶翕音为他与仇怡然任西席这些日子,仇安玉每天最期盼的事,就是叶翕音过来他的院中讲课。

尽管仇怡然在场有些碍眼,可他却有了光明正大看她的机会,甚至能感受她望向他时,专注而温婉的美丽眸光,聆听她如珠落玉盘的婉转嗓音……

尽管这样美好的时候很短暂,叶翕音甚至从来不肯在他住的院子里多停留一刻,可是,那样短暂的时刻,却是他可以名正言顺与她相处的时刻。

然后,这些关于她的美妙记忆,会在他脑子里反复温习,最终在心里烙下深深暖暖的印记。

第562章 炕

他喜欢她。

这是仇安玉直至昨日才彻底弄明白的事实。所以,认清内心的仇安玉,迫不及待地想要为叶翕音做点什么。

想到叶翕音很可能晚间想回去打理生意,仇安玉未时末就悄悄溜去了父亲的书房,想为叶翕音向父亲求情,让父亲准予她每日晚间回家去。

若是父亲问起自己替叶翕音求情的缘故,仇安玉甚至想过跟父亲坦白对叶翕音的情愫。至于父亲会不会同意他与叶翕音在一起,这一点仇安玉却没把握。

毕竟父亲希望他眼下把心思全放在精进课业上,不过父亲一向对他有求必应,说不定这一次也会圆了他的心思。

可是,当仇安玉揣着满怀的期待和忐忑,偷偷溜去父亲书房的时候,却恰巧遇上父亲有客来访,来访的客人是一位气质高华出尘,容貌倾世俊美的公子。

仇安玉只稍扫一眼那位公子的穿着打扮,就知道那个人也是出身非富即贵。

他认得那男子身上穿的锦袍材质,是玉针绣坊今年才新出的锦缎新品。

这种材质的衣料一尺售价就一百六十两银子,做件那男子身上穿的锦袍,连工带料下来已近千两银子,这样贵重的衣裳,对方却作家常衣裳穿出来,可见其家底必定非常殷实。

同样料子的长衫仇安玉也有一件,还是因他要去书院读书才为他裁的,他记得头一次穿着去书院,不知慕煞多少同窗。

他因对那位气质出众的公子生出好奇,暗中跟着他们,竟意外地发现这翩翩贵公子竟是为叶翕音而来。他还亲眼看见叶翕音与那公子亲昵的举动。

尽管亲眼所见这些,让仇安玉内心钝痛,可是更让他意外的是,身为堂堂总督的父亲,竟对这位公子态度罕见地客气,甚至还带着几分讨好。

这个发现让仇安玉困惑的同时,一种更深的无力感从在心里渐渐升腾。

那位公子从气质上看不像官员,况且放眼整个东邯州,官员再大也不可能大得过父亲了,可是父亲却对那公子的态度很谦和,这就说明那人的身份很特殊。

其实叶翕音喜欢谁,在仇安玉看来并不重要,身在这样的府邸,他从小就清楚,自己的婚配不可能由他自己说了算,必定是成年之后由父母指婚。

凭借父亲位高权重的身份,他总督府三公子看上的姑娘,即便无法娶做正妻,纳为妾却是轻而易举,尤其像叶翕音这样商贾出身,并没殷实背景的平民女儿。

可是,他没料到叶翕音身侧,竟有这样一位让父亲都另眼相待的男人。

这样一来,他若跟父亲表明对叶翕音的心意,父亲的态度就无法确定了。

这种左右为难却又无法自己掌控的感觉,让仇安玉昨晚几乎一夜没睡,翻来覆去越想越心烦,突然特别羡慕二哥仇安浩。

仇安浩虽然读书不如他厉害,却是家中晚辈中,唯一能继承父亲衣钵的儿子,而且很小就跟着父亲在军营中历练,这么多年下来,早已成为父亲不可或缺的臂膀。

仇安浩虽然书读得不多,可是兵书战策却能倒背如流,习武也很刻苦,甚至连父亲都会夸赞他勇中有谋,是难得的将帅之才。

可是二哥唯一悖逆长辈的地方,就是他不愿过早娶妻,可是那又如何?

二哥在营中那么能干,父亲竟破例答应了。只要二哥将来顺利夺下武举之魁,家中就不再干涉二哥的婚事。

也就是说,二哥将来只要顺利继承父亲的衣钵,他就可以随意娶自己喜欢的姑娘,而不受家中长辈的干涉。

要是他也能像二哥那样能干该多好!

心里翻涌着这些思绪,仇安玉突然顿住脚步不走了。

叶翕音已经走出了几步,见仇安玉站在原地不动,回头疑惑地望向他:“怎么了?”

仇安玉明亮的目光深深望了叶翕音一眼,垂眸道:“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办,劳烦叶姑娘跟四妹说一声,我就不过去了。”说完,转身急匆匆循着原路就往回走。

仇安玉低着头,完全不顾背后叶翕音疑惑的目光,默默在心里发狠:既然他无法像二哥那样在军营中建功立业,那么他就用自己的方式变得更加强大。

他也要像二哥那样,强大到可以自己掌控命运,不再受制于父母。

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正大光明地追求叶姑娘。

看着仇安玉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叶翕音轻轻挑了下绣眉,虽然不明缘故,却也只浅笑摇头,转身继续往前去寻仇怡然了。

再一次踏入这个院落,叶翕音面上仍旧一派从容。

上回过虽然被仇安杰抓到,可是她也同样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叔父的死确定是仇安杰所为。

叶翕音眼下急于想弄清楚,仇安杰到底想从叔父那里得到什么?他又让叶兴荣去找的是什么?

直觉告诉她,只要揭开这个秘密,叶父被杀之谜也就随之告破。

唐雪早就吩咐小丫鬟在门口候着,看见仇怡然和叶翕音,立刻将人迎进了唐雪日常待的暖阁。

这几日天气忽而骤降,虽然才进初冬,唐雪的暖阁里却已经支起了铜炉,几人一进去顿觉温暖如春,惬意怡人。

叶翕音进门就意外地发现,唐雪这屋里居然用的不是南方普遍的架子床或者罗汉床,而是像北方一样盘了半间屋的火炕。

见叶翕音站在门前好奇地看着屋里的火炕,唐雪笑道:“叶姑娘是东邯州本地人,必定没见过这个吧?”

身为在东邯州土生土长的叶翕音,肯定没见过火炕这东西,可她是叶小鸾,对火炕却是一点也不陌生。甚至看见这东西的第一眼,竟然勾起了她对前世温暖的记忆。

前世,大明王朝建都在北方的顺天府,她随父亲入京师上任,在顺天府住了好多年。对于土炕非但一点不陌生,甚至还很亲切。

见叶翕音似乎对火炕很感兴趣,唐雪笑道:“今日天气有些冷,我已让人烧热了炕洞,若叶姑娘不嫌,请上炕去坐。”

第563章 再访小书房

叶翕音仍在迟疑的空挡,仇怡然已经麻溜地脱去了鞋子,拉起叶翕音的手就笑着把她拽上炕,顺带吩咐新荷帮着叶翕音脱去绣鞋。

见叶翕音红了俏脸,仇怡然笑道:“你不用难为情,我外祖家就在北方的京城邺宁,我与母亲去过两次外祖家,北方的冬日里,大人孩子全在炕上盘腿坐着,既暖和又热闹,没啥不好意思的。”

唐雪也温和笑道:“我以前也没见过,嫁过来之后,婆母让人在我这暖厦里葺了这东西,冬月间把炕洞烧热,我和丫鬟们坐在这上头做针线消磨光阴,果然很惬意,你试一次就知道了。”

怕叶翕音脱去绣鞋只穿罗袜会不好意思,唐雪还特地让自己的丫鬟去取了条毯子来给她搭在腿上,这才让下人把早已备好的烤肉架抬进来。

唐雪的娘家在北方也有两个庄子,每年入冬都会给主人孝敬些野味儿。唐雪今年得了些鹿,野兔子和獐子。

獐子连皮带肉全孝敬了公婆,唐雪自己留了些鹿肉和野兔肉,今日请仇怡然和叶翕音过来,主要食材便是鹿肉和野兔肉。

唐雪已事先让小厨房做了兔肉干锅,又切了两盘子小羊羔肉,在炕桌上摆了个炭火涮锅子。

叶翕音见有烤架,立刻来了兴致,让人把鹿后大腿上带着毽子和筋的一条肉割了下来。

叶翕音亲手调制了料粉,待鹿肉烤制两面焦黄,撒上事先配制好的椒盐和孜然,又跟小厨房要了酱料细细涂了,最后再涂上一层明油。

她手里的烤鹿肉还没下烤架,仇怡然就迫不及待地抽着鼻子凑上来:“我只知你配制胭脂水粉厉害,没想到烤肉也这么厉害,好香啊!”

嗅着满屋飘散的肉香,唐雪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充满期待地盯着叶翕音手里的鹿肉。

待叶翕音把烤好的几串鹿肉分给仇怡然和唐雪,两人也顾不得烫嘴,扯下一块,嚼起来立刻满口流油,鲜香浓郁,略带烟火气味的肉香瞬间扫荡整个口腔。

姑嫂俩人此刻已经完全不顾形象,享受地微微眯起了眼,把所有的感官全都集中在了舌尖上。

叶翕音却始终一口鹿肉也没吃,趁着俩人吃得专注,又赶着烤出一盘子。

待手中鹿肉串烤熟,叶翕音向唐雪问道:“这么多烤鹿肉,光咱们仨吃不了,不如给大公子送过去一些,我和怡然过来讨吃食,不好亏待了主人。”

唐雪边嚼鹿肉,边用帕子拭嘴角冒出的油,听叶翕音问起仇安杰,顺口道:“咱们吃咱们的,不用惦记他,他今日出门去了,且这鹿肉我有预留的,你们尽管吃!”

叶翕音听闻,转回头与晓月相互对视一眼,叶翕音拿起一块烤鹿肉慢慢地嚼起来。

屋里几人边吃边聊,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叶翕音突然用手按住小腹,拧起眉头赶紧下炕穿鞋。

仇怡然和唐雪瞧出叶翕音脸色不对,赶紧放下筷子上前问候。

叶翕音按住小腹摆了摆手,无奈道:“我肠胃一向虚弱,经不住这个,刚才贪了两嘴这症候就找来了。不碍事,你们吃你们的,我很快就回来。”

俩人闻言皆会意,唐雪想让一个丫头跟着,被叶翕音回绝后便也没再坚持,与仇怡然继续吃火锅去了。

叶翕音则由晓月陪着出了暖厦。

俩人一出屋子,轻车熟路就直奔仇安杰小书房所在的院子。

晓月先摸到书房外往里窥探,之后立刻向叶翕音招了招手,先一步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叶翕音见状也赶紧跟了进去。

果然如唐雪所言,仇安杰今日不在府上。

这小书房内的摆设叶翕音并不陌生,绕过书案,叶翕音直奔椅子背后高大的书架。

上次景辰带她从地牢里出来的时候,入口就在这里,当时据景辰说那地牢还有另一个通道,里面有间暗室,应该是仇安杰放重要物品的地方。

叶翕音隐约举得她要查找的线索,应该就在那个暗室里。

可是地牢的入口在哪儿呢?上次走时太匆忙,她没来得及问景辰就离开了。

不过叶翕音觉得她就算问了,景辰多半也不会告诉她,他一向反对她干这种冒险的事。

不过既然知道找对了地方,只要慢慢摸索,一定会找到入口的。叶翕音很沉得住气地想。

就在俩人四处寻找地牢入口机括的时候,门外突然传进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还混合有人低沉的对话声音。

晓月的耳朵极灵敏,一把拉住叶翕音蹲在了书架角落的矮柜后面。

她俩刚藏好,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

“你要的东西公子临出门时交代过,等我拿给你。”其中一人说话间,向着仇安杰的书案走过去。

另一个人则走向了旁边高大的的博古架,随手拿起架上一件器物,边把玩边低笑:“前阵子老二的人还跟我说起你呢,说这几年你没少替大少爷谋划,可惜呀,大少爷没几件办漂亮的,枉费了你的一番心思。”

站在书桌旁边的人始终没开口,只有一阵哗啦啦的翻动纸页声,片刻后,又折回博古架旁,将手里的东西往那人怀里一丢,开口时声音有点冷:“主人的事岂是你有资格置喙的?拿上东西赶紧走人!”

另一人拿了东西,却仍旧站着没动,笑道:“其实,我觉得如先生这般才华,不如去辅佐二爷,倒比跟着大爷有前程。”

取东西的人冷冷一笑,嗤道:“别忙着替我谋划,你还是先给自己找个落脚的主家吧!”说完扳住那人的肩膀,拉开门就把人推了出去。

“怎么?你不跟我一起回去了?”被推出去的人站在院子里问道。

屋里的人说道:“你自己过去吧,我想起还要给大公子写点东西,待会儿再去。”

门外的人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后脚步声便渐行渐远了。

书房门“啪”地一声被关上,男人重新走到书案前站定,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蹲了这么久,腿也该酸了吧?”

第564章 记吃不记打

躲在书架后面的叶翕音和晓月,原以为等着这男人办完事离开就完了,却没想到对方居然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蹲在矮柜后面的俩人,同时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惧。

显然,外面的男人已经知道她俩躲在这里了。

叶翕音用眼神询问晓月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晓月想了想,伸手往外指了指。

叶翕音立刻明白了,晓月这是打算出去。

晓月的决定也正合叶翕音的意思。

躲在这个墙角,前面又堵着个大书架,就算想逃跑都没有路,出去了没准儿还能瞅机会找到一线生机。

主仆俩商议妥当后,一前一后由书架后面绕了出来。

晓月走在前面,把叶翕音护在身后,只是当她走出书架,看见书案前站着的人时,晓月忍不住惊呼出声:“全先生?”

此时叶翕音也从书架后面绕了出来,看向对面端立的男人,发现此人自己也曾见过,正是那晚她被仇安杰掠进地牢时,站在仇安杰身边的灰袍男子。

看见全毅,叶翕音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她俩的运气可真够背的,那晚晓月就折在这人手里,显然,此人是仇安杰那个草包身边的实力担当。

若是换个人,凭晓月的身手,她俩没准儿还有希望逃脱,可对上全毅,就是死路一条。

叶翕音有些任命地把脸别向旁边,只等着对方下一步行动在见机行事。

晓月看见这个人显然也有些担心,却并不似叶翕音那般失望,毕竟这个男人曾放过她一次,而且当时他的态度还不错。

此刻再相见,晓月立刻开口道:“上回承蒙全先生相救,晓月感激不尽。不过全先生拿走的那块玉牌,却并非晓月所有之物,那是叶姑娘的东西,晓月只是暂时待叶姑娘保管,还请全先生看在那块玉牌的份儿上,放了叶姑娘。要杀要剐,晓月随先生处置就是!”

听晓月提起雪花玉令,全毅果然把目光投向叶翕音,问道:“敢问姑娘与寒宵是什么关系?他的雪花玉令为何会在姑娘手里?”

叶翕音微垂着长睫,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疏离:“抱歉,我与先生不熟,恕我无可奉告!”

没想到叶翕音这么说,全毅挑起半边眉,白皙斯文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外:“没想到叶姑娘竟如此有胆有义,就是有点……”

全毅话说了一般,突然轻笑出声。

他这声轻笑听在叶翕音耳中有些刺耳,忍不住抬头冷眸扫向对面的男人。

全毅接收到叶翕音不悦的目光,稍稍止住了笑,开口道:“前几天才被大公子抓到,还差点被轻薄,没想到才过了没几天,叶姑娘就又自己送上门来了,叶姑娘若非对大公子有意,从今日这行为来看,是不是有点记吃不记打?”

叶翕音:“……”

这人说话怎一点口德都不留,实在让人讨厌,可恨她却找不到反驳的词句,只紧呡着唇垂眸不作理会。

见叶翕音不说话,白皙如玉的脸颊微微泛出浅红,全毅知道这姑娘是被自己说的不好意思了。

止住玩笑的言辞,全毅正色道:“就如这丫头所言,看在雪花玉令的份上,我不为难你俩,不过我也要警告你们一句,仇安杰虽不算机敏,但此人心狠手辣,凭你俩个弱女子,最好离他远一点。”

说完,全毅略顿了顿,目光投向叶翕音,放低了声音道:“叶姑娘要找的东西并不在这里,你以后不用把心思枉费在此地了。”

叶翕音听见这句,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对方。

全毅却已将身子侧向旁边,沉声道:“这里非久留之地,快些离开!”

晓月心中大喜,拉起叶翕音的手,从全毅让出来的路溜了过去。

只是刚走到门边,叶翕音却顿住了脚步,回身对全毅道:“其实我觉得刚才那人说得挺有道理,先生跟着大公子,的确不如跟着二公子有前途。”

全毅没想到叶翕音会冒出这么一句,微微一愣的功夫,已经半个脚步跨出门的晓月也开口了:“奴婢也有句话想问全先生,你刚才是怎么发现我俩的?”

她觉得自己和叶姑娘已经藏的很好了,而且她还细致地提醒叶姑娘把鼻息敛地尽量轻些,居然还是被这个人一下就发现了,晓月实在有些困惑。

听完后面的问题,全毅无奈一笑:“满屋子都是烤鹿肉的味道,大少夫人那边宴请的女客就两位,这还用得着想?”

叶翕音和晓月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居然是个原因,俩人随之皆臊红了脸。

她俩这实在太外行了!

从仇安杰书房里出来,叶翕音担心自己去的久了唐雪会生疑,不敢再耽搁,与晓月一起赶回暖厦。

可是等叶翕音再一次跨进暖厦的时候才发现,先前的仇怡然和唐雪不知了去向,此刻炕桌边坐着的,竟是仇夫人。

虽然心里诧异仇夫人竟然会亲自过来这里,可叶翕音面上却始终安静温婉。

因为没人比她清楚,仇夫人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上前低身行礼,叶翕音微垂着眉睫道:“给夫人请安,翕音不知夫人在此,失礼了。”

仇夫人没开口,只是静静打量眼前的叶翕音。

这个才不过及笄之年,娇小柔弱的小姑娘,先是卖给自己天价膏霜,后又当众让清高傲慢的翠玉姑折损了翠缕总商号;

原本是替家人入府抵债,却翻身成为了受人尊重的西席;

这姑娘不光能让楼家那位眼界颇高的公子心生爱慕,还敢从老爷的鞭子下救出怡然;

就连自己责备她两句,都有个了不得的景公子替她出头,害得自己丢了当铺不说,还挨了老爷一顿埋怨……

这个姑娘,看似没什么身份地位,却好像全世界都惹不起她。

时至此刻,仇夫人不得不承认,之前的确是自己太看轻这个姑娘了。

自从她随夫君来到这东邯州上任,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有谁能如眼前小姑娘这样,几次三番让她心里不痛快,却又拿对方无可奈何。

第565章 说情

这也许就是楼萧氏说的,有的人天生命主富贵,这种人,即便达官贵胄得罪了也得倒霉。

说白了,人家就是老天爷的亲闺女,谁能惹得起?

尽管仇夫人满心不情愿,可是想起昨晚上夫君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只得在心里默默叹口气,尽量把语气放软和道:“叶姑娘是怡然和玉儿的先生,往后便不必与我行礼了,请这边坐吧。”

仇夫人的态度的转变,叶翕音心知肚明,没再与对方虚礼客套,在其下首的小茶桌边坐了下来。

仇夫人虽有求与她,但碍于身份,必会先预热俩人的关系,这是有身份的夫人们开口求人时惯用的谈判伎俩。若是此时叶翕音仍虚礼客套,仇夫人接下来的话就不好张口了。

因此,叶翕音大方落座,也是为了给仇夫人一个放低姿态的台阶。

果然,见叶翕音坐下了,仇夫人面上更缓和几分,再开口时语气就显轻松不少:“你原本是入府替叔父抵债,可你才华出众,这些日又兼帮着玉儿温习功课,早已抵得过你家欠下的劳务债,自今日起,叶姑娘可恢复自由之身了。”

说罢,仇夫人从旁边拿起一个已经按过手指印的文契,抬手递向叶翕音。

屋内的丫鬟尽被遣了出去,叶翕音便起身行至近前,双手接过文契仔细看过。

见果然是叔父入府时签下的劳务契,叶翕音微微屈膝,含笑道:“多谢夫人!”

仇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待叶翕音归座后,继续道:“本夫人今日见你还有一事。”

说至此,仇夫人便不再往下说了,只拿眼盯着叶翕音。

以叶翕音的聪明,仇夫人知道她一定早猜到了自己的来意,接下来她若是装傻,当铺的事儿就不好办了。

不晓得叶翕音接下来会如何回复,仇夫人心里竟有些紧张。

叶翕音温婉一笑,开口道:“夫人可是想说昨日宝钗当铺一事?”

仇夫人心里重重地舒了口气,立刻点头:“正是!”眼里竟然难掩地带出几分感激。

叶翕音把仇夫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不觉心里好笑。

区区一个当铺,堂堂总督夫人竟然如此看重,看来身为官宦人家的贵夫人,使银子也不能随心所欲啊。

如此想来,叶翕音突然觉得还是自己比较幸福。

至少她如今手里握着两个作坊和十几家铺子,账目上的银子只要她乐意,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没人管得着。

至于那些听着很唬人,其实外强中干的官太太身份,她才不稀罕呢!手里握着大把银子,及时享受人生,比蹲在四角高墙的侯门府邸不知快乐多少倍。

这种逍遥日子,给她十个总督夫人都不换!

心里得意归得意,可眼前的事儿须得先应付过去。

叶翕音缓缓道:“昨日景公子携当票前往宝钗当铺,当时恰好我也在场,只是并不知那当铺是夫人名下的产业,若早知如此,我当时便会劝阻景公子,不令夫人为难。”

叶翕音说这话虽是为应对仇夫人,却也是她的心里话。

景辰之所以突然跑去挤兑宝钗典当行,叶翕音自然不会觉得他是因为缺钱。他这个时候跑过去没事找事,自然是昨日听闻仇夫人为难她,替她去出气的。

叶翕音知道景辰这招是想敲山震虎,为的是让仇夫人日后不再为难于她。

可是,也翕音清楚,尽管仇夫人昨日冲她发了一通脾气,其实她发泄的,却是这么久以来内心对周姨娘的积怨。其本质并非针对她。

仇夫人虽然脾气不好,可自她入府以来,其实并没真正为难过她,反而从她前几日在总督府中居住时的餐食用物来看,仇夫人其实对她出手很大方。

叶翕音知道,脾气耿直之人其实多半都没甚坏心眼儿,不过因为言语莽撞容易得罪人罢了。

平心而论,她不愿与仇夫人结怨。

叶翕音说至此,抬眸看向仇夫人阴晴不定的精彩表情,继续道:“请夫人放心,我今日回去便劝景公子放弃索赔。”

“只是,景公子的作品一向不卖给不知底细之人,还望夫人将两件作品的去向告知,另外需以原价补偿景公子的损失,如此一来,我回去也好跟他开口。”

仇夫人立刻痛快点头:“这个自然没问题,我这就差人去办。你转告景公子,本夫人定不令他吃亏。”原价赔偿比起十倍赔偿来,她已经是捡了大便宜,必须见好就收啊!

这个叶姑娘虽然神秘兮兮又不好惹,好在聪明伶俐还很识得眼色,这一点让仇夫人很满意,看叶翕音的眼神忍不住就和蔼许多。

事情顺利解决,仇夫人心口卡着的一块巨石也落了地,对叶翕音笑道:“刚才我进来时,听怡然和雪儿说这烤鹿肉是叶姑娘亲手烤的,我尝了一块,味道很不错。”

说罢,呡了口茶笑道:“叶姑娘既喜欢吃鹿肉,今日回去时就带只整鹿回去,与家里人一并尝尝鲜,就算是怡然孝敬先生的冬至束修之礼。”

叶翕音知道仇夫人这是怕自己客套婉拒,扯出仇怡然来当借口,便痛快收下了。

她替仇夫人挽回了一个当铺的损失,只收回区区一张劳务文契和一只鹿,自然是应该的,没什么过意不去的。

不过这劳务文契收回的却正是时候。叶翕音心里还惦记叶兴荣那边的动作,有了这个东西,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让叶兴荣离开总督府了。

叶翕音原本想用什么法子把这张契约弄到手,这回不用费心了,也算个意外收获。

说完了正经事,叶翕音本以为仇夫人就要起身离开,却没想到仇夫人又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笑眯眯朝她看过来。

叶翕音还是头回见仇夫人这样的眼神,觉得被她这么看着后脊背有点发毛,可是却没法问出口,只得端着茶盅陪她尬坐着。

喝了半盏差,仇夫人开口了:“冒昧问一句,叶姑娘今年芳龄几何?”

叶翕音没想到仇夫人竟会问这个,叶翕音有点不自在地呡了呡唇,回道:“今年才行及笄之礼。”

仇夫人缓缓点了下头,心里盘算:十五岁的姑娘,该定人家了。

第566章 多出来的茶盅

“不知叶姑娘与景公子是什么关系?听老爷说昨日景公子特地来府上接叶姑娘回去。”仇夫人话问出口就紧紧盯着叶翕音脸上的表情,生怕错过一丁半点信息。

叶翕音已经从仇夫人双眼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像是恨不得把她表面的皮肉剥了,直接看她的本心。

叶翕音知道,仇夫人这是了结完当铺的事儿,又想给仇英武看病打主意了。

不过叶翕音也不是个心善好说话的。

以前生意没坐起来的时候,叶翕音对这些位高权重的人物心存几分忌惮,眼下她手里的银子可不比面前这贵夫人少。

有钱能使磨推鬼,她对这些人,自然也多了几分应变之道,更何况仇夫人尚有求于她。

叶翕音面上端得沉稳安详,丝毫不给仇夫人瞧出端倪的机会。微垂着绣眉柔鬓,沉默片刻,才由口中缓缓吐出一句:“合伙人。”

仇夫人没料到这丫头会回复自己这么一句,一口茶含在嘴里险些喷出来。

合伙人这关系又没啥见不得人的,直说不就完了,叶姑娘你扭捏个什么劲啊!让她还以为是这俩人是啥见不得人的关系呢!

仇夫人转念一想,叶姑娘既跟景公子是合伙人,小小年纪能把生意做那么大也就没啥稀罕的了。

傍着景公子这可摇钱树,啥样的生意做不起来啊。

只是合伙人的这种关系无非是利益均沾的合作关系,并非特别亲密的关系,她却不好开口让叶姑娘说服景公子来给自家老爷调理身子了。

仇夫人心里顿生出一阵失望,也就没心思继续坐着,略寒暄几句就起身离开了。

叶翕音送出去的时候,恰遇见仇怡然和唐雪相携从另一处院子里出来,三人一起把仇夫人送走后,又折回先前的暖厦。

一进屋,仇怡然就一脸关切:“母亲方才可有为难你?”

仇怡然问话的时候,唐雪投过来的目光也同样关切中透着疑惑,显然,这俩人对于仇夫人过来的目的并不知情。

看来当铺的事儿,仇夫人没打算让别人知晓。

叶翕音摇头,取出文契给俩人看,说明欠的劳务债已经还清,以后不用仇怡然每日替她求情也可随意去留。

至于当铺的事儿,叶翕音只字未提。

仇怡然虽然替叶翕音高兴,可想到她这么快就恢复了自由之身,不禁有些失落。

唐雪望着那份文契,眼中却露出几分疑惑。

她觉得婆婆并不像如此慷慨之人,叶姑娘才入府没多久就消除了文契,莫不是婆婆有求于她?

虽然好奇,不过唐雪自知这种事以她这做儿媳的身份不好问出口,只是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自那日仇安杰让她多亲近叶翕音,她利用上次被蜂蛰请叶翕音来过一次,后来就再没勇气往叶翕音跟前去了。

她总觉得叶翕音那双明澈美丽的大眼睛,看似温柔如水,却又好似可以洞彻一切,她心里所有的念头,这姑娘好像早已全部知晓。

这种感觉很诡异,却也让唐雪不自觉生出几分忌惮。

她虽不信外头说的叶翕音是什么紫府胭脂神转世,可就凭叶翕音惊才绝艳的才华,这姑娘就不是一般的聪慧。

这么聪明的姑娘,当然不好骗,最好也别得罪!

现在唐雪总算可以松口气了,叶姑娘不必终日待在总督府,她就算无法接近叶翕音也正常,夫君也没理由埋怨她。

唐雪和叶翕音心情都不错,席间气氛自然谈笑风生,仇怡然虽满心遗憾,却被叶翕音和唐雪的好兴致感染,心情也渐渐好起来。

三人聊到下午申时初才散,叶翕音离开总督府,却并没像往常那样回紫鸾坊,而是直奔瑞福祥玉器行。

她车后面的箱子里还驮着一只整鹿,这虽是礼物,却也是仇夫人提醒自己回去要赶紧替她的当铺说情呢!

叶翕音一进瑞福祥,就吩咐伙计把车上的鹿肉搬去后厨,晚上大家吃鹿肉火锅。她自己则直奔后院去找景辰。

推开房门的时候,冷清秋和卫小海都在屋子里,显然正在谈事情。

只是叶翕音一进门就发现,冷清秋挨着的茶桌上还摆着个茶盅,可旁边的椅子上却是空的,而座位旁边的那盏茶此刻还冒着热气儿。

茶热着,就说明那人就在她进门时还在。

可为何她一进门对方就藏了?难道是她见不得的人?

叶翕音没吭声,却下意识往内室看了一眼。

“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我正打算去接你。”景辰说话时,顺手拍了拍身边空着的檀木椅,示意叶翕音坐过去。

叶翕音却没理会,径自走到冷清秋身边,却是刻意避开了那个放着茶盅的位置,在其另一侧坐了下来。

叶翕音笑眯眯对冷清秋道:“您老可真有口福,我今日从总督府带回来些新鲜的鹿肉,刚送去后厨,晚饭我请大伙儿吃鹿肉火锅!”

说罢,抬头对卫小海笑道:“小海去豫园酒坊搬几坛桂花酿回来,晚上就着鹿肉好下酒,酒钱记我账上。”

卫小海爽快答应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屋里,冷清秋嘴上应酬叶翕音,眼神却偷偷瞄向对面书桌后面的景辰。

果然,景辰那张堪比谪仙的绝世俊彦又不着痕迹地沉了下来……冷清秋心里默默感慨。

每次见这俩孩子,他家这位无所不能的少爷,都是被人家姑娘冷落的那位。这一边倒的局面啥时候能扭转啊?连他瞧着都替自家主子憋屈的慌。

真不晓得景辰这小子平日那些英明果决都哪去了,一遇见小阿音脑子就不好使了。

眼看景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冷清秋已经感觉出来屋里的气压骤降好几度,他若再不知趣点赶紧离开,别说晚饭吃鹿肉火锅了,这小子得把他给涮了。

冷清秋轻咳一声,干笑两声:“我才想起来,刚才许明渊说从邺宁送过来一批瓷器图样,让我过去看看,你说晚上要吃鹿肉火锅,那我跟老许先把正经事说完,晚上好痛快喝酒吃肉。”说罢,起身就往外走。

第567章 吃醋也是相互的

叶翕音岂会不知这鬼精的老头子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怕对面坐着的那位耍性子,殃及池中之鱼。

哼,他私底下藏人,她还没生气呢,他倒先闹上小性儿了。

当她会乖乖哄他?想得美!

叶翕音也不说话,起身就往外走。

“回来”

果然,她才迈了没两步,景辰的声音就从后面低低地传过来。最可气的是,叶翕音居然想都没想就停下了脚步。

真没出息!叶翕音心里暗骂自己一句。

不过既然已经站住了,也只得硬着头皮转回身,瞪着书桌后面斜倚在鸡翅木栲椅中,神态略显慵懒的景辰。

景辰修逸的眸落在叶翕音脸上,正对上她带着愠怒的美眸。

微微挑起半边长眉,景辰问话时,语气中竟然少有地带出几分意外:“吃醋了?”

叶翕音被问地神色一滞,下意识抬手摸在颊上。

她反应有这么明显?居然被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等等……她这哪里是吃醋了?她这分明是气他做人不够坦然。

心里给自己寻了个合理的台阶,叶翕音顿时找回几分底气,抬眸瞪回去:“我有什么好吃醋的?难道吃你和冷伯,卫小海的醋?”说完,唇角还扯出狡黠笑意。

果然,她说完这句,景辰的表情立刻有些不自然。

扳回一局,叶翕音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转身就欲继续往外走。

可就在她手还没来得及覆上门把手的时候,突然感觉腰身一紧,面前景物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她的人已经被掬进一副锦袍玉带包裹的坚实胸膛里。

叶翕音抬起头,对上景辰勾着薄唇的轻笑,随后,附身在她额上印了一下。

趁着叶翕音愣怔的空,景辰已经带着人回到先前的座位上,自己先坐了,随后自然地把叶翕音安置在自己腿上。

“放手!”叶翕音此刻又羞又恼,用力挣了几下,却发现根本没用。

景辰看似轻松地只用手臂圈住她的腰上,可是任凭她怎么用力,就是没办法从他怀里挣出来。

景辰感觉到叶翕音周身的肌肉很紧张,她出门一整日,此刻这样紧张久了难免会累,便抬手在她后背上来回轻抚推揉。

叶翕音只觉一阵温热的暖意从景辰的手掌传出来,尽管隔着衣料,却依然能清晰感受得到。

暖流顺着后背的经脉迅速传遍周身的四肢百骸,让她原本紧绷的周身肌肉瞬间全部放松下来,软绵绵地伏下了身子,服帖地趴在了景辰的胸前。

只是舒服过后,叶翕音才后知后觉,自己居然全身绵软地用不上丝毫力气。

但是刚才从景辰手掌上传导至自己周身的暖流,却仍在体内运行出温暖的轨迹,没有丝毫难受的感觉,甚至可以感受到气血随之通畅放松的惬意。

“你……”

叶翕音原本想质问景辰对自己做了什么,景辰却把食指轻轻抵在她的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见叶翕音仰起头疑惑地望着自己,景辰忍不住低头亲了她一下,温柔道:“既有求于我,还不学乖一点,你刚才那样子可一点都不像求人该有的姿态哦。”

像现在这样,乖乖趴在他怀里,却又拿那对澄澈的大眼睛瞪着他,此刻的叶翕音显得有点诙谐,却特别可爱。

景辰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她生气,却又拿他没办法时候的表情,像炸毛的小奶猫,让他忍不住就想把她抱在怀里顺毛。

嗯,看来以后可以经常这么干。

虽然在她身上施展功夫的做法有点不厚道,可是跟自己女人亲密的时候,厚道不厚道的又有什么关系,最终的效果不错就行。

“谁要求你,别自作多情了,快放开我!”叶翕音虽然身上绵软无力,却能照常开口说话。

景辰却不理会怀中闹脾气的人儿,仍旧温柔抚着铺在胸口的青丝云鬓,低声道:“没事求我?那鹿肉是哪儿来的?”

叶翕音呡了呡唇,突然想起桌上那个人走茶未凉的杯子,眼中浮出一抹狡黠,顺口道:“仇安玉送的。”

哼,景辰这家伙既有事瞒她,她凭什么老老实实回话。

什么?仇夫人的铺子?

关她什么事,那是仇夫人跟景辰的事,她只答应会说情,又没打包票一定能办成。

果然,景辰抚在她背上的手微微一顿,随之却轻笑出声:“不可能,昨日我才去挤兑过仇夫人的当铺,她今日必然急着找你说情,这鹿肉定是她送的。”

叶翕音也笑了:“你说的没错,仇夫人今日的确找过我,只不过送的人情却是我的抵债文契,这鹿肉,当真是仇安玉送我的。”

见景辰果然眸中笑意渐收,叶翕音有点得意,眉飞色舞道:“我今日在总督府吃的正是烤鹿肉,不信你闻我身上,还留着烤鹿的肉味呢,仇家三公子见我喜欢吃鹿肉,就特地送了我一整只。”

叶翕音说完,头顶半晌没听见景辰说话。

叶翕音好奇仰起头去看,却发现景辰面上虽依旧平静,如雕刻般精致的薄唇紧紧呡着,深邃如潭的眸中此刻已风起云涌。

眼看景辰的眸色比平日越发清冷深沉,叶翕音心里突然生出不好的感觉。

尽管身上没什么力气,叶翕音却仍紧张地紧紧扒在他前襟的手,忍不住低声又唤了一句:“景辰?”

景辰低下头,对上叶翕音澄澈美眸,望进她眼里的担忧,眸中的风云瞬间平息,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发,开口时,低沉的语声带出几分凉:“仇家那个三公子,的确有些让人讨厌。”

叶翕音听得心惊,忍不住脱口问道:“你不会对仇安玉做什么吧?”

景辰凌唇微勾,温柔地替叶翕音拂去额角垂下的一缕发丝,语声低缓中带着明显的轻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富贵公子哥儿,我没兴趣对他出手。”

听他这么说,叶翕音暗暗松了口气。

若真因她一句话给仇安玉惹祸上身,她可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可叶翕音一颗提起的心还没完全落下,就听景辰继续道:“不过他若太闲,我不介意给仇家找点麻烦。”

第568章 一个茶盅引发的祸端

叶翕音刚舒展的眉心又紧紧拧了起来,抬头看向景辰。

景辰手臂箍在她腰上,深邃如星子般的眸间仍旧是平日的云淡风轻,甚至唇角还带着略显慵懒的浅弧,嗓音低低的:“如果没了仇英武庇护,仇家那几位贵公子,不过只是些不中用的摆设。”

这句话由景辰口中说出时轻飘飘的,可听得叶翕音耳中,却是心绪一震。

她再抬头望进景辰眸中,尽管那里深的仿若古井无澜,可是她却分明能感觉到这份沉稳背后,隐藏着怎样巨大的危险。

景辰真的生气了?

紧张地舔了舔唇,叶翕音小声解释:“你……别冲动,我刚才跟你开玩笑的,那只鹿是仇夫人求我说情才送我的,跟仇安玉无关,我那么说,是……”后面的话,叶翕音没终究还是没勇气说出口。

刚才她的确是想故意气他,只是才提了一句仇安玉,他就要去抄人家的府邸,现在供出她自己来,他会不会把她生吞活剥了?

叶翕音澄澈美眸内的浓浓忧色被景辰尽收眼中,轻抚她的背,语声虽依旧有几分沉,却比刚才轻缓了些,只是言辞里的薄怒却仍若隐若现。

“仇家的三公子对你有想法,你以后离他远一点,若再被我看见他对你逾距,我便不会手软。上回仇安杰对你无礼的那笔账还没算,我不介意两笔一并结清。”

见叶翕音诧异地微微启唇,景辰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那朵美丽的樱花瓣上轻抚而过,眸色不由深了几分:“我说过,我不喜欢别的男人对你觊觎,你只能是我的,任何妄图接近你的人,不论对方是谁,都该受到惩罚!”

说完这些话,景辰的手扣在叶翕音的后脑上,附身低下了头……这一吻完全不似平日景辰的风格,霸道中带着浓浓的占有。

叶翕音最先有些害怕,可是唇上越来越疼痛的感觉,让她心头突然升腾出强烈的愤怒。

他这是什么歪理?就算仇安玉喜欢她,又与她何干?又不是她自己主动诱惑别人的,他凭什么这么对她?

就在景辰完全沉浸在当下的时候,突然感觉口中一阵腥咸,放开叶翕音的时候,唇角已有血丝缓缓渗出来。

看到景辰唇角的血渍,叶翕音怔了一瞬,可眸中瞬间又被愤怒取代。

“你凭什么指责我?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就算有人喜欢我,这是我的错么?我又什么本事左右别人的思想?”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全都倒出来,叶翕音眼中也忍不住水汽氤氲。

景辰最见不得叶翕音的眼泪,刚才还盛着怒火的心骤然一缩,顾不得理会唇角的血渍,先揽臂把人带入怀里。

“刚才是我不对,是我有些急了,因为你现在还不属于我,我……”说至此,景辰默了片刻,口中终于幽幽叹息:“我有些担心。”

没想到景辰会说出这么没底气的话,叶翕音也怔住了,愣愣地再一次对上景辰的眸,她确实从里面看见了深深的无奈。

认识他这么久,景辰在叶翕音的印象里几乎是无所不能的,神祗般的存在,这还是她头回看见他如此刻这般无奈。

看见叶翕音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景辰自嘲地一笑:“谁都有软肋,这很正常,很不幸,我的软肋被你发现了。”

听见这话,叶翕音蓦地红了脸,低头别开与他对视的目光,心头却有种异样情愫缓缓荡开。

如景辰这般强大的男人,居然也会有软肋,而且还是她……这话让叶翕音感觉有些飘渺,有些不真实感。

只是她再抬头,眼睛却落在了对面茶桌上那只无主的茶盅上。

前一刻还茫然的俏脸,蓦地覆上愠色,紧跟着小拳头就捶在了景辰的胸膛上。

景辰被捶地闷哼一声,低头看她,却换来叶翕音的一记白眼。

装得倒挺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当真疼的厉害。

哼,满身的功夫还禁不住她那一拳?这是又打算糊弄她呢。

看见叶翕音小巧的唇微微噘起,如珠玉般的脸颊因为气恼而染了两朵霞雾,景辰忍不住轻笑出声,修长手指点在她的鼻尖上。再开口时,已是掩饰不住地宠溺:“不过看见只杯子就怄这么大的气,还嘴硬说没吃醋。”

景辰话落,不待叶翕音反应,对虚空先开口说了句:“出来吧。”

叶翕音尤在发懵中,只觉眼前有道银白色的影子一晃,再定睛看时,隔着桌案的另一端,就有个大活人戳在了自己面前。

对上叶翕音诧异的眼神,铁淩抱拳行礼:“属下唐突,吓着叶姑娘了。”

相对于叶翕音的惊讶,铁淩倒是表现的特别震惊,除了暗卫特有的超于常人的定力之外,还有就是景辰之前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令他不必在叶翕音面前隐藏。

他的所有秘密她迟早会知道,景辰打算一点点透露给她,避免突然全部揭开,把她吓住。

只是铁淩习惯性隐藏,刚才听见门外叶翕音的脚步声,铁淩完全出于条件反射,一个旱地拔葱就串上了房梁。

等他反应过来,再想下来的时候,叶翕音已经进屋了。

铁淩觉得从房梁上再跳下来有点不妥,毕竟是头回跟未来女主人见面,这么不着调的行为,给人第一印象不好。

铁淩原以为叶翕音进来打个招呼就会很快出去,到时他再下去,晚间吃鹿肉火锅的时候,再跟未来女主人正式见面。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家一贯若高岭之花般冷峻威严的主人,在叶姑娘跟前简直瞬间变身火热炎兽,差点把人家姑娘生吞了。

这种故事走向,已经完全超出了铁淩能接受的范围值。

他在房梁上蹲着,简直每过一息都是在煎熬。尽管耳听俩人的对话,让他这个跟随景辰多年的暗卫头子,忍不住八卦之火在心里熊熊燃烧,可是铁淩却仍有几分理智尚存。

万一要是听见不该听的,事后被主子想起来,要秋后算账的时候,会不会把他的耳朵给割了?

幸好,女主人只是跟主子撒了会儿娇,俩人并没实质性地进一步行动,之后就听见女主人为他留下的那个茶盅吃醋了。

第569章 麻烦上门

叶翕音静静打量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银袍男人。

男人约莫四十左右的年纪,模样算不得俊,脸部线条却透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刚毅冷硬。

尽管此刻站在她和景辰的面前的男人眼睑微垂,形容恭敬,却也隐藏不住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森冷气质。

这男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

叶翕音定定看了铁淩几息,突然回头目瞪向景辰:“他刚才一直都待在房梁上?”

景辰原本以为叶翕音见了铁淩,就会马上解开那杯茶引起的误会,却没想到这妮子居然问了这么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不过景辰同时也发现,叶翕音此刻的愤怒似乎比刚才更胜,虽心中不解,却也老实地点了下头。

见景辰承认,叶翕音编贝一样洁白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狠狠瞪他一眼,蓦地从他怀里抽身,瞬间惊诧自己居然能自由活动了,随后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看见叶翕音这幅反应,铁淩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长得有这么磕碜么?居然把女主人给吓跑了?

从门口收回目光,铁淩看向桌后单手撑额的景辰,小心翼翼开口问:“皇太子,叶姑娘这是……”

景辰此刻亦后知后觉叶翕音气恼的原因,头疼地不想多言,摆了摆手,示意铁淩先出去。

晚饭开席,叶翕音并没出去跟大伙一起吃鹿肉火锅,而是独自窝在房里生闷气。

景辰这一晚也难得的没过来找她。

红竺瞧着有些心疼,让小厨房单独煲了火腿鲜虾粥,又另备了一小碟蟹肉圆子,香菇笋尖抄鸽丝和两碟开胃的凉拌小菜。

叶翕音虽然不想出去见景辰,却不会跟自己过不去,见红竺端来的几样小菜尚有胃口,便就着粥吃起来。

她房里早添了黄铜大暖炉,炉膛内银骨炭若南红玛瑙,却安静不闻声响。

红竺搬了小杌子坐在暖炉旁做针线,突然想起一事,抬头看向叶翕音:“姑娘,堂姑娘从逍遥楼搬出来,仍住在紫鸾坊后面的院子里,这事儿是姑娘吩咐姚老板办的?”

叶翕音夹菜的筷子顿了顿,回头看向红竺:“我不清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红竺道:“就是今儿下午的事儿,叶清和琳珈回来了,也住在周掌柜那边的后院里,奴婢过去帮他俩收拾屋子的时候,恰遇上堂姑娘回来,奴婢还以为是姑娘的意思呢。”

叶翕音安静吃饭,没再说话。

她心里清楚,这只可能是景辰的意思,否则姚湶不会擅自赶叶旭旭出来。

景辰一向毛病比较多,大概她把叶旭旭安排在那边住的时候,景辰心里就一直不舒服,听闻总督府解了文契,忙不迭把叶旭旭挪出来。

不过现在既然文契已经讨回,叶旭旭搬出来住也无所谓了。

把叶旭旭的事儿抛到一边,叶翕音问道:“叶清回来可说什么了?”

对于叶清和琳珈的归来,叶翕音并不意外。早在数日前就他俩就分别给她来信,说近期会赶回来。

他俩大半年前就出门了,如今主要负责在东邯州其他县镇铺分号,做的很不错。此番共同回来,必定也是跟叶翕音汇报外面分号的事情。

红竺皱眉道:“生意上的事儿叶清从不跟我说,不过下午时候周掌柜倒是问过我姑娘何时得空,看样是有事要与姑娘商议。”

周掌柜如今已经把紫鸾坊打理地驾轻就熟,轻易不会找她,看来那边的确是出了事。

次日清晨,叶翕音梳洗毕,准备用过了早饭,先赶往总督府去授课,随后就赶去紫鸾坊。

虽然身上的债务已解除,可已经答应帮仇怡然的忙,叶翕音打算至少在仇安玉无法正常去书院之前,她都要去给他俩授课。

否则周姨娘势必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没准儿到时候仇怡然还要跟着受牵连。

红竺如每日清晨一样,细细替叶翕音绾发。

她原本想给叶翕音梳交心髻,搭配那身粉水晶雕刻的芙蓉花套簪,清新雅致,正附和叶翕音的气质。

叶翕音手里正翻看前一日写的药霜配方,垂目落在那套芙蓉套簪上。

突然想起昨日景辰说过仇安玉对她有想法,叶翕音便吩咐红竺换梳简单的螺髻,发鬓一则只用嵌和田白玉雕的梅花插梳固定,后脑下的青丝则随意散下来,这样一来就简单质朴的多。

尽管叶翕音觉得景辰是在吃仇安玉的飞醋,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太惹人侧目为好。

叶翕音这边刚打理好妆容,红竺正待出去传饭,晓月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不悦,传话道:“姑娘,堂姑娘来了。”

叶旭旭?

叶翕音疑惑地轻轻挑眉。她昨日才搬出来,今天这么早就跑来,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红竺皱眉:“来就来呗,外面候着,姑娘还没用早饭呢,放她进来万一影响姑娘的食欲怎么办!”

叶旭旭这人真讨厌,一活过来就跑来给姑娘找麻烦,以为她们姑娘跟她一样闲得慌么?

晓月本也不待见叶旭旭,听红竺这么说,不待叶翕音说话,转身就要出去。

叶翕音却道:“不碍事,让她进来吧。”

晓月皱眉:“奴婢觉得红竺说的有道理,堂姑娘说话一向不中听,的确会影响姑娘食欲。”

叶翕音晕开手背上的霜膏:“她说话磨叽,我待会儿还要早些赶去总督府,没多少空闲陪她,节省些功夫罢。”

晓月闻言,只得出门领人去了。

瑞福祥这边的住处,是景辰特地为叶翕音安排的。因此,外面守着的全是景府的人。叶旭旭自是不能像在紫鸾坊后院那样,想什么时候见叶翕音就直接闯进去。

在瑞福祥,任谁想见叶翕音,不得她首肯,都得在外头候着。

叶旭旭这还是头回来叶翕音在这边的住处,站在屋子中央四下看过去,一水儿的上好黄花梨家具。

木质已有些年头,且被养的极好,透着有如龙眼蜜般美丽的色泽,其中蕴含着浑厚典雅的深沉质感,一看就是千金难求的好家具。

这些奢侈华美的器具,在叶旭旭眼里有种天然的吸引力。

不过想起此刻自己屋里也有一套同样上乘的家具,叶旭旭眼中的艳羡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第570章 私相授受

叶翕音从内室走出来的时候,正巧将叶旭旭脸上的得意之色收入眼中,不禁微勾唇角。

她实在想不出,这女人在自己面前有什么好得意的。这倒是勾起了叶翕音几分好奇。

“堂姐”

叶翕音轻唤一声,走至平日惯坐的一张铺着红狐狸皮的大圈椅前坐下,示意对面站着的叶旭旭同坐,笑问:“堂姐今日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叶旭旭对上叶翕音看过来的目光,立刻露出浓浓笑靥,点头道:“总督府已经消除债务的事儿我昨日都听姚老板说了,原本想昨日就过来答谢你,可听闻你仍尚需在总督府做事,就想着今日赶早过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想当面跟你道声谢。”

叶旭旭刚说完,晓月恰端茶进来,叶翕音接过晓月奉来的茶盏。

低头吹茶叶的时候,叶翕音扫了眼叶旭旭干爽的绣鞋,微微一笑:“我当初既已答应帮你,就没想过受你这些虚礼。”

虚礼,一语道破,好直白啊。

叶旭旭脸一红,垂着头道:“我如今什么都没有,只能用这种方式谢你了。”语气中不自觉就带出几分委屈,几分娇柔。

站在叶翕音身后的晓月一见叶旭旭这样就忍不住想翻白眼。

这女人除了装可怜还会点别的不?叶姑娘还不同样是弱女子,还不照样自己开铺子,自己大把大把地赚银子?

更别说叶姑娘背后还有宗主宠着,景公子护着,人家都没装可怜,这女人跟她们姑娘比起来,可太没出息了!

叶翕音呷了口热茶,缓缓道:“你不用谢我,如今叔父没了,你上头虽有堂哥,可他现在也同样无法撑起门户,堂姐有闲时不妨多为未来打算,往后你家中用银子的地方多,我以为,还是节俭些为好。”

叶翕音不用问,看叶旭旭那一尘不染的绣鞋就知道,她大清早来找自己是雇了车轿来的。

大清早的来找她,还花银子雇车,就为跟她说句毫无诚意的谢谢。这女人是有多闲,还是银子多的得没地儿花?

想她当年刚开始做胭脂的时候,那可是每花一文钱都精打细算,果然没真正自己赚过钱的人,无法体会赚钱的艰辛。

叶旭旭自然听出叶翕音话里的意思,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虽然这话说的直了点,可也很有道理,叶旭旭无言反驳,只得点头应下。

只是叶翕音提到银子时,叶旭旭脸上却露出掩饰不住的欢喜。

抬头望向叶翕音的眼睛多了几分羞怯,叶旭旭低低地道:“阿音往后不用再为我家里的生计担心了。”

这个话倒是令叶翕音很意外,挑绣眉问:“可是表哥找到生财之道了?”这是她目前最关心的事。

叶翕音很想知道现在叶兴荣到底在哪儿。

数日前,听景辰说叶兴荣已经离开了乌丰县城,可是那边盯着的人,却并没见过他回济宁镇。

也就是说,叶兴荣在回济宁镇的路上凭空失踪了。

不过叶兴荣一向做事有些不着调,据景辰说,仇安杰似乎给了他些银子,兴许那家伙拿着那些银子花天酒地去了。

听叶翕音这么说,叶旭旭却轻轻摇头,含笑开口时,神色之间竟显出几分难掩的娇羞:“我今日来,还想……谢谢景辰。”

谢景辰?

叶旭旭这话引起了叶翕音的好奇,不过她转念一想,逍遥楼虽是她带叶旭旭过去住的,可那毕竟是景辰的产业。

按照这个思路,叶旭旭谢景辰倒是也说得通。

不过叶翕音心里仍存疑惑,不明白叶旭旭前后言语的意思,笑问:“景辰与堂姐家里的生财之道有何关系?愿闻其详”

被叶翕音这么一问,叶旭旭还没开口,脸上娇羞却更甚。

没想到提起景辰,叶旭旭会是这样一副表情,叶翕音有点懵。

见成功勾起了叶翕音的好奇,叶旭旭含笑开口道:“其实,这事儿原本也是出乎我的意料。”

“那日你带我去逍遥楼躲避,我心里已是感激不尽,只是没想到,昨日从逍遥楼搬出来时,景辰竟然送了我许多贵重的礼物。”

听闻景辰送叶旭旭贵重礼物,叶翕音越发觉得意外。

若她没记错的话,景辰以前对叶旭旭的印象不怎么样,怎么突然会主动送叶旭旭礼物?

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叶翕音觉得景辰不会未经她而私底下送叶旭旭东西。

若说叶旭旭说谎,叶翕音觉得不大可能。

此刻她们所在之处是瑞福祥后院,景辰本人就住在隔壁,谎实顷刻就会被当事人拆穿,叶旭旭还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

当所有不可能全部排除的时候,剩下最后的那个真像,即便再不可能也十有八九是真的。

叶翕音心下越发好奇,忍不住望着叶旭旭等她的下文。

叶旭旭原本还等着看叶翕音紧张的表情和急切的询问,但见叶翕音这般平静,自己先有点绷不住了,主动开了口:“景辰少爷因我这阵子住在逍遥楼的私宅内,觉其中摆设器物使用趁手,便将那间私宅内所有的用物全部都赠与了我。”

叶旭旭说完,抬眼打量叶翕音,果然见叶翕音露出惊诧的表情,心里忍不住越发欢喜,继续道:“其实我原是不打算收的,无奈景辰少爷执意要送,我只好面为其难了。”

呵,太解气了!

叶旭旭此刻觉得心里头舒畅极了。

自从叶翕音开始经营紫鸾坊,她就一直感觉被叶翕音压着一头,叶翕音也不像以前那般听她的话,到后来,甚至连跟她说话,都不拿她当堂姐对待。让她失了好多颜面。

而让叶翕音稳稳压在她头上的根本原因,却是因为她那出色的未婚夫,景辰。

如今可好,阿音这出色的未婚夫,竟然背着她给尚未出阁的堂姐送贵重礼物,这种私相授受的话若是传出去,叶翕音的里子面子可全都得丢个干净。

看叶翕音这幅表情,必定尚不知此事,没准儿还能趁机令叶翕音对景辰生出误会。而她握着景辰送得那些价值万金的家私,从此便可衣食无忧。

这可谓一石二鸟,太痛快了!

叶旭旭恨不得在心里给自己鼓掌,这个收获比她预先想的还要好。

这个消息的确让叶翕音有些意外,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571章 添堵

听叶旭旭说完,叶翕音心里虽的确有些意外,眸中却早已恢复若寻常的平静。

拎起骨瓷小提梁壶给自己续了茶,叶翕音淡笑:“这么说,堂姐今日过来,其实是为答谢景辰的?”

叶旭旭娇羞一笑,垂目点头:“正是。”

叶翕音脸上顿时露出了然神色,继而淡笑:“那堂姐走错房间了,出门向左,隔壁那间才是景辰的房间。”

说罢,回头对立在身后的晓月吩咐:“红竺去取早饭怎还没回来?你去看看,顺便带堂姑娘去景辰少爷那边。”

吩咐完,叶翕音回眸对叶旭旭温婉一笑:“堂姐既是来答谢景辰的,就恕我不能久陪了,我如今担着总督府四姑娘的西席,去太晚了不好。”这是明摆着下逐客令了。

叶旭旭没想到叶翕音竟然连问都不问,直接把自己往景辰那屋里赶,脸色立刻紧张起来。

她说那些话不过是想给叶翕音添添堵,哪里是当真要谢景辰,再者以往她又不是没往景辰屋里去过,当时景辰那样冷若含霜的眼神,她至今仍记忆犹新。

叶翕音才懒得理会叶旭旭紧张的情绪。

开什么玩笑,大清早就跑来她跟前显摆,还想让她给留着台阶?当她是开济善堂的呢?

尽管听叶翕音吩咐,晓月却仍站在原地没动。

叶翕音侧眸疑惑地看过去,正对上晓月似有话要说的眼神,轻挑绣眉问:“怎么了?”

晓月小声说了句:“奴婢听闻红竺和景辰少爷正往这边屋里来呢。”她耳力极佳,能分辨出熟人的脚步声很正常。

叶翕音淡淡地“哦”了一声,起身往窗边的饭桌走过去。

来得正好,把人领回去慢慢听人家道谢,她正好可以耳根子清静地吃早饭。

果然,晓月说完没多久,门就被由外推开,景辰先一步跨进来,手里还拎着个食盒,后面跟着红竺。

红竺刚进门就不着痕迹地斜了叶旭旭一眼,一脸得意地跑到餐桌前,由景辰手中接下食盒,麻溜布置好俩人的碗筷餐碟。

景辰自进门起,除了叶翕音,眼里就再没看过别人。

景辰看了眼桌上几样精致的小菜,示意红竺先把下面一层的小瓷罐端出来。

瓷罐的盖子一掀开,登时就飘散出一股混合了鹿肉特有香味的气息。饶是叶翕音昨日才吃过了烤鹿肉,也忍不住被这香气勾地抽了几下鼻子。

将叶翕音期待的模样收入眼里,景辰眸光柔了几分,亲手持玉瓷汤匙从瓷罐中盛了一小碗和着汤的鹿肉,放在叶翕音面前。

“昨日你没去吃火锅,我便让姚湶把鹿腩取下来,做了这道松香焗腩,尝尝看可合你的口味?”

叶翕音昨晚跟景辰置气,晚饭吃的并不多,又过了一个晚上,此刻正觉有些饿,拿起小汤匙盛了一块鹿腩,连汤汁带肉一并送入口中。

鹿腩是靠近鹿腹部肋骨出的一块特殊的肉质,其中带有筋、肉、还有连着少许油花的薄肥肉。

这块肉因为是肉和筋的混合体,所以韧劲要比一般的肉要好很多,却又久炖不柴,另外还带着少许的油花,香而不腻,可谓是最经典的一块肉。

顿了整整一晚上的鹿腩,软糯地几乎入口即化,其中添加了上好的松子和番茄,有油性植物特殊的香醇气息,再由番茄的酸甜加以综合,恰到好处地释放出各种食材的香味。

姚湶是烹饪一行的高手,虽然用料极简,却把一道鹿腩做得醇香绵厚,且为了综合鹿肉的腥膻气,还在汤汁里加了几枚鸽子蛋。

寡淡无味的鸽子蛋在煮熟的过程中,正好把汤汁中多余的鹿肉味道全部吸收,给蛋中添了天然肉香,相辅相成,恰到好处。

叶翕音吃的很享受,不觉微微眯起了眼。可就在她觉得无比惬意的时候,旁边的叶旭旭却突然开口了。

“这些时日,承蒙景辰少爷照顾,旭旭这厢拜谢了。”

柔柔软软的声音传过来,叶翕音不自觉就皱了下眉。

景辰自是第一个发现叶翕音不悦的人,长眉微蹙,侧头对门口侍立的红竺道:“我记得早嘱咐过,音音用饭的时候不许旁人打搅。”

红竺赶紧低身回话:“回少爷,堂姑娘此番前来并非来找我家姑娘,而是来找少爷的,我家姑娘不好把人贸然打发去少爷的房间,所以才暂且留在了这厢。”

红竺说完,与晓月相互对视一眼,二人默契十足地相视一笑。

叶翕音当然知道是自己这两个婢子搞鬼设计叶旭旭,不过她此刻本就看景辰和叶旭旭不顺眼,当然不会拆穿自己人。

叶旭旭却忍不住瞪向红竺。

她有点没弄明白,这丫鬟刚才一直没在屋里,是怎么知道她进来后说了什么的?

她收的那些东西景辰八成此刻还尚不知晓,若景辰知道了她拿着那些东西来气叶翕音,还不知会怎样。

此刻的叶旭旭,心里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原本已经到手的巨款,恐怕就因她刚才一时多嘴,就变成了竹篮子里的水,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叶旭旭脸色发白,满眼祈求地看向叶翕音。

她此刻所有的希望就全落在了叶翕音身上,只要她不提刚才自己那番话,只要景辰不知情,她的钱财就能保得住。

可惜,将叶旭旭惊惧的眼神收入眸底,叶翕音心头却没半分怜悯。

这么蠢的人,就算手里握着大把的银子,也不一定能守住,更何况那些银子原本就不属于她,有什么可怜悯的?

对认不清事实的人,多让其吃点教训长点记性,才是最好的帮助。

咽下口中鲜香的鹿腩肉,叶翕音从晓月手中接过帕子轻拭唇角,对景辰道:“堂姐今日过来,是特地谢你送的厚礼,这里的事与我不相干,你们自去别处说话吧。你刚才不是也说了,我用饭时不令旁人打搅。”

叶翕音说话时的语调虽平缓,景辰却明显听出其中的不悦。

音音这是又在吃醋?

生出这个认知,景辰深邃如星辰的眸中未怒,反而隐现几分欢喜。不过叶翕音此刻的不悦,景辰也同样尽收眸中。

音音为他吃醋他当然欢喜,可这跟对方惹音音生气却是两码事。

第572章 挑唆

就着叶翕音的碗喝了口汤,背对着叶旭旭坐的景辰连眼神都欠奉,头也没回道:“我没送过礼,安排人住进逍遥楼是你的主意,我自你进了总督府后,也未曾去过逍遥楼。”

言外之意再明白不过,连人他都没见过,谈何送礼?

叶翕音挑眉,看向叶旭旭的眼神满是疑惑:“既然景辰说没送过礼,那堂姐私自拿的那些东西……”

叶翕音话刚说了一半,端立在门口的红竺道:“那些东西是景辰少爷特地给我们姑娘置办的,堂姑娘未经我们姑娘允许,便私自拿了那屋里的东西,与偷盗有何区别!”

叶旭旭脸一白,急辩道:“我没偷,那些东西当真是送给我的!”

叶翕音敏锐发现,这一次叶旭旭只说“送给我的”却并没再提景辰之名。

浅浅勾了下唇角,叶翕音蹙眉:“可那些东西是景辰送给我的,换言之非景辰的便是我的,刚才景辰既说并未送你,那堂姐这些东西又是谁送的?”

“是……”叶旭旭死死咬着唇,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憋地脸颊通红如血。

此时,景辰开口道:“我想起来了,那屋里的东西我原是让姚湶处理掉的,把姚湶叫来一问便知。”说罢,景辰略微提高了声调吩咐下去。

门外侍立的卫小海立刻应声,不过片刻,姚湶推门走了进来。

看见叶旭旭居然也在场,姚湶有些意外,不过也是微愣了一瞬,便立刻向前与景辰和叶翕音恭敬行礼。

“逍遥楼雅舍里的那些东西,你是怎么处理的?”景辰直言问道。

姚湶侧目看了叶旭旭一眼,立刻如实回复道:“回少爷,那日少爷说别人用过的东西少爷嫌不干净,让奴才全都处理掉,奴才昨日就按照少爷的意思,全部都清理干净了。”

听了姚湶的话,叶翕音默默抽了下嘴角。

一言不合就全部处理掉,果然附和景辰矫情又重度洁癖的脾气。不过跟叶旭旭说的赠送,却是相差甚远。

叶旭旭此刻脸色也是像打翻了调色盘,尴尬,狼狈,羞恼……各式表情轮番变幻,精彩极了。

景辰这意思无疑是嫌弃她,而她刚才还在拿这些东西气叶翕音呢,转眼就成人家不稀罕的了,这也太丢人了。

景辰脸上已显出几分不悦,沉声道:“眼下问的是那些东西的去向!”

姚湶听出景辰不悦,立刻如实道:“奴才原本想找个私卖行,寄在别人名下卖掉。可堂姑娘说她与叶姑娘是姐妹,既是不要的东西,叶姑娘一定不介意把这些送给她,奴才琢磨也是这么个理,就做主送给堂姑娘了。”

姚湶说完,紧张地看向景辰身边的叶翕音:“叶姑娘,奴才原本打算跟您说这个事儿的,可您这几日太忙,回来的又晚,奴才还没找着机会跟您禀告。”

叶翕音微微一笑:“原来如此,姚老板这么做也是顾及我的面子,初衷我能理解,可堂姐今儿早上一进门,开口就说是景辰送她的,害我险些误会了!”

叶翕音虽是含笑说出这番话,可景辰和姚湶何等精明,一听这话里的意思就明白了,叶旭旭这是存心给叶翕音来添堵,外带挑拨离间。

景辰和姚湶的脸色同时阴沉下来。

姚湶皱眉看向叶旭旭:“我说堂姑娘,你怎能如此歪曲事实呢?我当时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跟你当面说得清楚,我家少爷从不用别人用过之物,这些东西是我家少爷不要了的,全看在叶姑娘的面上赠与你,你需领叶姑娘的情。”

“你跟我当面也答应的好端端的,怎么转脸就把我往火坑里推啊?你这事儿做的可忒不地道!”

叶旭旭被姚湶质问地当即脸色煞白,好言宽慰道:“姚老板您别误会,我并非这个意思,这……这全怪我不会说话,才惹得阿音误会,您放心,我一定跟阿音解释清楚,断不会连累您!”

说完,叶旭旭一双含着眼泪,可怜楚楚的眼睛看向叶翕音,声音里带着哽咽,言辞委婉中透着楚楚可怜:“阿音,姐今日进门开口头一句就是来谢你的,你可千万莫误解了姐姐的意思啊!”

叶翕音缓缓点头:“堂姐说的没错,你进门头一句的确是谢我来的。”

见叶翕音承认了,叶旭旭稍稍松了口气,立刻破涕为笑:“我就知道,阿音不会误会姐姐的,这一说开了就没事……”

叶翕音却轻轻抬了下手,打断叶旭旭的话,继续道:“可是,堂姐进门却并非只说了一句话,头一句说的是这个,后头的那句的原话却是‘景辰少爷因我这阵子住在逍遥楼的私宅内,觉其中摆设器物使用趁手,便将那间私宅内所有的用物全部都赠与了我。’”

话落,叶翕音侧眸看向叶旭旭:“我这话可是一字没错?”

叶翕音话音刚落,旁边一直站着没吭声的晓月,立刻接话:“然后堂姑娘还说‘其实我原是不打算收的,无奈景辰少爷执意要送,我只好免为其难了。’”

晓月说话时,还刻意模仿叶旭旭当时略显得意的口吻,惹得姚湶和红竺忍不住地想发笑。

此刻屋里,脸色最难看的就是景辰了。

这不是挑唆是什么?

幸亏今日当面对峙,否则音音还不定要如何误解他呢。

想起昨天她为了铁淩那半盏茶就醋了整整一宿,这成套的上好家具,连带精致器具都送给了别的女人,他的音音还不得醋海翻腾?

狠狠瞪向姚湶,景辰声若含冰:“这件事既然交给你去办,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若这次再出纰漏,你也不用做大掌柜了,去逍遥楼后院拌猪食去吧。”

姚湶一听脸色当即大变,赶紧连声应诺。回头狠狠瞪了叶旭旭一眼,转身疾步往外走。

出去刚带上房门,就听姚湶站在门外走廊上咆哮:“老铁,叫上你的人,跟我抄家去!”

屋里的叶旭旭一听这句话哪里还不明白姚湶是啥意思,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第573章 鸡飞蛋打

望着容色惨白的叶旭旭,叶翕音心里不禁感慨:这个家没了叔父,往后当真是度日艰难了。

红竺和晓月同样用充满同情的眼神看着叶旭旭:白捡了价值万金的好东西,悄没声收起来就完了,非要拿出来显摆,鸡飞蛋打了吧?

该!

叶翕音见叶旭旭还尚未从震惊中醒过神来,终忍不住开口提点:“堂姐还是赶回去看着些,姚掌柜不认得我平日用的东西,别把堂姐的东西也一并给抄了去。”

叶翕音这话一下子戳醒了恍惚中的叶旭旭。

没错,她拿回叶翕音那些首饰后,就跟自己的混放在了一起,姚湶这一过去,还不得全给她一锅端了?

叶旭旭此刻也顾不得礼数不礼数的,三步两步就夺门而去。

看着叶旭旭匆忙离开的背影,叶翕音淡定地端起碗,继续把剩下的半碗鹿腩汤小口小口喝完。

吃过了早饭,叶翕音起身正欲走,手腕却被握住。

叶翕音低眸,目光落在被景辰握住的手腕上,绣眉紧蹙:“放手!”

景辰却始终面色如常日般恬然修逸,抬眸对上叶翕音微带怒容的雪颜,低问:“都过去一宿了,还在吃醋?”

景辰不提还好,他这一提,叶翕音又想起昨晚这家伙居然当着铁淩的面就动嘴,不禁雪腮染霞,狠狠瞪了他一眼,甩开手往内室里去了。

晓月和红竺见此情形,赶紧麻溜全退了出去。

景辰起身跟进了内室,见叶翕音略整理过妆容,眼看是准备出门,低声道:“其实你不必介怀,铁淩昨日虽在屋内,他不敢偷窥。”

叶翕音实在对景辰这幅脸皮厚的程度忍无可忍,抬眸冷觑:“所以呢?你就可以当着别人的面对我肆无忌惮?”

看叶翕音眼角微红,景辰知道她这是当真羞恼了,菱薄的唇呡了呡,低声道:“行,以后不当着外人的面了。”

叶翕音:“……”跟这厚颜无耻的家伙还怎么好好说话?

不想再搭理景辰,叶翕音回身从架上摘下披风,才刚转身就被景辰握住手臂,轻巧带入怀内圈了起来。

“放开!”叶翕音说话时都能隐隐听见磨牙的声音。

景辰却全然一副不闻状态,低头只凝着怀中人:“你今日还要去总督府么?我昨日听闻叶清回来了,应是有事与你商议。”

听他说起紫鸾坊的正经事,叶翕音压下心头火,耐着性子解释:“仇家三公子的臂伤养好之前,我仍要去总督府授课,回来后我会直接赶去那边见叶清和琳珈。”

景辰见她已经知晓了这件事,只得乖乖松开手臂放人。

他清楚叶翕音的脾气,应下人家的事势必会信守承诺,也正是因她这样的性情,才会把他们当初订婚时他说的那些话牢记在心里。

当初他怎么就一时犯傻跟她说了那些话,到现在反倒令他自己倍感头疼。

————

叶翕音仍如前几日一样,给仇怡然和仇安玉讲完当日课业,正准备告辞离开,仇怡然的丫鬟新荷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却是采儿。

采儿一见叶翕音,立刻笑眯眯上前恭敬行礼:“叶姑娘,您可终于得空了,我家夫人在前面等多时了!”

叶翕音自然认得采儿,立刻起身与仇怡然一道往前面仇夫人的暖阁去。

俩人走进暖阁的时候,仇夫人正陪着楼萧氏说话。

看见叶翕音转过屏风走进来,楼萧氏脸上立刻露出欢喜,招手将叶翕音唤至近前仔细端详。

“原本早就想过来看你的,可巧你楼伯父前几日才出门,我因生意上的事儿忙得不得闲,你这阵子可好?”

楼萧氏温暖的手握着叶翕音的手,话里透着真切的挂念,让叶翕音心头不禁微暖,轻轻点头:“楼伯母放心,翕音挺好的。”

见楼萧氏这般关切的模样,仇夫人忍不住撅嘴道:“瞧你这样子,好像生怕我慢待了你这未来的儿媳妇似得,这般关心,不如趁早把人抬回你楼府去!”

仇怡然听得咯咯直笑,叶翕音尽管知道仇夫人是个口无遮拦的性子,却也臊地雪腮绯红。

楼萧氏牵着叶翕音坐在自己身侧,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喜爱,侧眸对仇夫人笑道:“若小音肯点头,我楼家自然十分欢喜,只是我们府上断做不出强人所难之事,不像你总督府,行事霸道惯了。”

仇夫人自然听出来,楼萧氏这是暗指仇安杰把叶翕音强行带入府中抵债的事儿。讪讪笑道:“叶姑娘入府时虽然仓促了些,可我府里也没为难她啊,给怡然做西席,这差事还不够尊贵么?”

楼萧氏却拍着叶翕音手背笑道:“打量我不知道呢?这是小音自己凭本事挣来的,却并非你总督府慧眼识人,我只佩服小音,可不领你的情!”

楼萧氏说罢,回头对身侧的叶翕音笑道:“你入总督府后发生的事儿我都听嘉钰说了,伯母真没想到你这般能干,嘉钰早先还催我过来替你说情呢,没想到你自己就把事情全解决了。”

仇夫人见楼萧氏满眼里全是叶翕音,竟连她都冷落了几分,心下有点吃味,忍不住道:“你眼下话说的亲切,就似叶姑娘的人儿当真被你楼府订下了似得,呵,你可别忘了,我这边府上可还有两个没定亲的小子呢,你就不怕我挖你墙角。”

仇夫人正欲开口,却听门外传进来小丫鬟问安的声音:“给大少夫人请安,唐二姑娘好。”

小丫鬟话音落,唐雪和唐雨姐妹俩由各自丫鬟簇拥着走了进来。

唐雪见楼萧氏也在,赶紧领着妹妹上前给两位夫人请安。

唐雨时常来看望姐姐,仇夫人与她十分相熟,大家皆很随意。只是唐雨没想到叶翕音会陪坐在楼夫人的身侧,望向她的目光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意外。

唐雨早听闻叶翕音最近在总督府里为仇怡然和仇安玉授课,此时见她也在场,方知外面的传闻竟是真的。

待唐家姐妹落了座,仇夫人转向楼萧氏,收起方才玩笑的表情,关切道:“你气色不是很好,可是病了?”

第574章 生妒

楼萧氏摇头,微皱眉心道:“左右不过生意上的那些事儿,倒也没觉着特别累,只是最近这几日总觉得身上困乏无力,也没甚胃口,昨日才让药房里的大夫给请过脉,也没瞧出什么来。”

叶翕音也看出楼夫人气色不是很好,略想了想,说道:“翕音可否看看伯母的脉象?”

楼夫人早见识过她给仇怡然诊脉,此刻听她开口,便掀起衣袖把手臂伸过去。

叶翕音问过了脉,又仔细看过楼夫人的面色,皱眉道:“从脉象上看,伯母的身子却无大碍,只是略有少许虚症,大概与心神不安有关,这症候的确还没到用药的地步,不如我为伯母配制一副安神宁性的膏霜,也省去用药的琐碎。”

仇夫人立刻道:“这个可行,叶姑娘配制的膏霜效用极好,你一试就知。”

楼夫人转而对叶翕音微笑道:“那就劳烦你了。”说罢,仍牵着她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

这边众女眷正闲叙,门外又响起小丫鬟问安的声音:“见过二公子。”

听见这句,屋里别人尚没反应,唐雨忍不住就转脸看向门口,一颗心小鹿似得在胸口内砰然乱撞。

没想到今日竟能遇到仇安浩,唐雨只恨自己出门时没再好生打扮一番。

要知道她十次来总督府,能遇着仇安浩一次都是万幸。他常年在军中,想见其一面实在不容易。

偶遇意中人,唐雨虽心中欢喜,却也有些纳闷。昨日她差丫鬟打听的消息说他人尚在营中,怎今日突然就回来了?

此时丫鬟已进来回了仇夫人,仇夫人见在座虽都是女眷,却也并没外人,便让丫鬟引仇安浩进来。

仇安浩进门先问候过仇夫人和楼萧氏,又与大嫂等人相互问候,之后便径自看着坐在楼萧氏身侧的叶翕音。

与叶翕音对视,二人礼貌性地相互点头,仇安浩转而对仇夫人道:“孩儿此番从营中回来,正是特地找叶姑娘有些事,母亲这边若无要紧事,可否请叶姑娘借一步说话?”

仇夫人笑道:“我们能有什么要紧事,不过闲聊打发光阴,你若有正经事,自去商议你们的便是。”

听母亲这么说,仇安浩转而看向叶翕音,微笑道:“叶姑娘请。”

叶翕音虽不知仇安浩找自己什么事,此刻听他这么说了,只得向屋内众人告辞,随着仇安浩走了出去。

望着仇安浩和叶翕音并肩走出暖阁的背影,一个身姿健朗,一个玲珑婉约,看着十分养眼。

仇夫人对楼萧氏笑得得意:“看见了吧,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我这院子里可也有能配得上叶姑娘的人呐!”

不过刚才看浩儿和叶姑娘并肩站在一处,仇夫人突然觉得这两个孩子还真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对璧人。

可这是楼夫人心仪已久的儿媳人选,仇夫人谁都敢得罪,就是不敢得罪楼萧氏,是以这挖墙脚的心思便被掐灭了。

仇夫人说的虽是句玩笑话,可坐在唐雪身侧的唐雨却骤然变了脸色,几乎掩饰不住目中的紧张,直直望向上座的仇夫人。

唐雪知道自家妹子的心思,仇安浩一直都是唐雨心里的结,此刻她虽知婆婆是句玩笑话,却怕勾起妹妹的心魔,赶紧暗中紧紧握了唐雨的手一把。

唐雨被姐姐死死攥住手,顿时恍然,当着仇夫人的面绝对不能失态,便赶紧低下头掩饰面上的慌乱,心情却再无法如刚才那般淡定。

仇安浩居然是为了叶翕音才特地从营中赶回来,她一个女孩儿家,于军中之事能帮什么忙?莫不是随意找个借口与她私会?

还有刚才他与自己问候的时候都不曾多看自己一眼,可是她却分明看见,他望向叶翕音时,却笑的那样温柔……

心里反复思量,唐雨手里的绣帕早已被她用力绞地褶皱不堪。

仇安浩寻叶翕音,的确是商议营中之事。

营中将士每年冬日操练时,总有人起冻疮或手脚迸裂,因此,营中每年冬月间都会采购大批预防干裂冻伤的药膏,分发给将士。

以往此类药膏皆购自翠缕胭脂坊,如今叶翕音的紫鸾坊在济宁镇开了分号,又有楼嘉钰这层关系,仇安浩自然是先想到照顾自己人生意的。

“我听嘉钰说叶姑娘研制的药霜配方十分神奇,舍妹的顽疾便是由叶姑娘治愈的,希望叶姑娘的药膏能帮助营中将士冬日操练时减轻些痛苦。”

仇安浩说话时言辞恳切,叶翕音听出他是打心里爱护将士,点头道:“请二公子放心,翕音一定尽己所能。”

仇安浩道了谢,本欲打算仍送叶翕音回暖阁,叶翕音却摇头:“商号中还有事,我就不回去陪总督夫人了,若事后夫人问起,还望二公子替我遮掩。”

仇安浩早从楼嘉钰口中得知叶翕音的性情与一般女儿家不同,事业心颇重,便爽快应下,并亲自送她出府。

离开总督府,叶翕音便直奔紫鸾坊在城中的总号。

车轿才在商铺正门前停稳,恰遇周掌柜刚送一个客户出来,看见叶翕音由红竺扶着从车轿上下来,周掌柜赶紧迎过来,口中却急切道:“您可算过来啦!”

叶翕音站在铺子前抽了几下鼻子,皱眉问:“什么味道?”

被她突兀一问,周掌柜立刻想起早上发生的事,忍不住摇头笑道:“今儿早晨姚老板来了,也不知是为什么,把前几日堂姑娘带回来的那些贵重家具物事一把少了个精光,姑娘闻到的气味,多半是烧那些东西的味道。”

周掌柜原以为他说完这话,叶翕音会数落一句败家,却没想到叶翕音只是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就没下文了。

果然财大气就是粗!

叶翕音边往内院走边问:“叶清和琳珈呢?”

周掌柜赶紧道:“此刻正在账房,自回来后,这俩小子就急着找您,因您不得空见他俩,他俩也闲不住,就在那边帮着理账目呢。”叶翕音听闻,便径自走进了账房。

第575章 翠缕出手

琳珈正坐在正对着门的椅子里,边喝茶边随手正翻看面前堆叠的几个账本子。

叶清则立在临窗一位老账房先生的桌旁,伸手指着一本账册道:“这个数需重新核对,你先前核对的那几项中有遗漏,你翻翻看前面的数目,这个数至本月止的,断不可能只有这么少!”

老账房被叶清提醒,赶紧翻出前几个月的账簿来看,随后一拍脑门道:“哎呀,多亏清少爷提点,若按照这个数继续核下去,到月底这笔流水肯定对不上,到时候不知又要耗费多少功夫才能寻着错处啊!”

叶翕音一直安静站在旁边,默默将刚才这一幕尽收眸底,笑道:“看来你已经把这套龙门核帐法融会贯通了。”

龙门核帐法是叶翕音自前世带来的一门技艺。

叶翕音前世的母族沈氏是世家大族,族中掌握诸多产业,品类也是五花八门,母亲嫁入叶家后,带过来的嫁妆中就有田产和商铺。

叶翕音的母亲沈修宜打理家中产业很有一手,龙门核账法便是她自幼跟叶翕音的外祖母学来的,后因叶翕音幼儿时便于算学上亦颇有天赋,便作为启蒙教给了叶翕音。

当时只是作为算学启蒙学着耍的,却没想到这一世,叶翕音竟得机会亲手经商,前世母亲教的这套龙门核账法正好派上大用。

大胤的账房先生还没有人见识过这个核账法,这套先进的核账方法被叶翕音同时传授给叶清,琳珑,琳珈,以及周掌柜,孙掌柜,红于等人。

现下所有紫鸾坊的生意进出,全都仰赖这套核账法进行核算,效率不知比大胤本土老旧的核账法提高多少倍。

另外这套核账法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没掌握核算方法的外人,即便是从业多年的老账房,亦看不懂账目上的数字组成,更无法通过进出项目推演出各种配方的配料数额,还起到了保密的效果。

听见声音,叶清立刻抬起头,看见叶翕音的一刻,秀挺的眉目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亲昵地唤了声:“姐”人已跨步走到了叶翕音身前。

这大半年里,叶清一直在外面忙着开分号的事,人比以前略黑了些,个子却窜地飞快。

如今跟叶翕音站在一起,已比她高出大半个头了,只是身形还没有定型,仍透着少年的单薄。

抬手拍了拍叶清的肩膀,叶翕音温和笑道:“长得好快,乍一看都认不出你了。”以前还能抚这小子的头顶呢,现在就只能拍拍肩膀啦。

叶清笑着挠了挠头,尽管跟叶翕音很亲近,却仍透出几分少年特有的腼腆。

陪叶翕音在茶桌旁坐下,叶清亲手替她斟了热茶,才开口道:“这大半年没见姐,不过姐的气色还挺好的,看来济宁镇这边的商铺经营很顺心。”

叶清说话的时候,旁边刚才还在翻看账册的琳珈也看过来。

自叶翕音进门那一刻,琳珈的目光就粘在她脸上没移开过。

这么多日子没见,他感觉叶翕音好像又变漂亮了,肤质剔透如上好的细瓷,莹白中透着几分浅浅的淡粉,光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

这丫头每天吃的什么灵丹妙药么?为什么每次见她一次,都蜕变一次。以前不觉她如何漂亮,现在却只看她一眼,心口就砰然悸动。

果然是女大十八变呀!

不过眼馋归眼馋,守在她身边的那二位太强悍,琳珈有自知之明,看着解解馋就算了,眼前的少女再惹人垂涎,亦不是一般男人能肖想的。

叶翕音颔首笑道:“如今乌丰县和济宁镇的铺面已经基本稳定,两边又有红于和周掌柜料理,琳姐姐在中间帮衬,我反倒过成了最闲的那个。”

周掌柜却接话道:“您虽最闲,却也最能挣钱啊,光您一个配方就抵我们铺子一个月的流水,要不清小子他们在外头开疆扩土,银子打哪儿来呢?”

周掌柜一番话说的一屋子人,连带几个账房的老先生都跟着笑起来。

等众人笑过了,琳珈却皱眉道:“我和叶清在外头原本也很顺利,可是最近这两个月,靠北边信州地界,新开张的六家商铺这两个月销售量却突然开始大幅下降,账面上竟出现了亏空迹象。”

琳珈说话时,把面前摊开的一本账簿顺手递给叶翕音。

叶翕音接过来,见上面果然用醒目的红色笔迹标出几个数字,随后她又往前面翻了几页,见果然如琳珈所言,自近三个月起,销量骤减的势态极为明显。

一连翻看过几个铺子的账目,叶翕音对这几家商铺的经营状况已基本有数,抬头看向叶清:“你们可调查过原因?”

自开始经营紫鸾坊至今,经历了这么多,叶翕音对经营过程的中风吹草动已十分敏感,刚才只翻看过账簿,她已敏锐地嗅到这事背后绝对有问题。

叶清点头,眼中生出几分怒色:“先前我以为是这几间铺子选址不好,导致生意受到影响,可是我和琳珈后来走访过好几家翠缕的商铺,发现他们从三个月前开始,当地分铺上架的新货,跟咱们的货品几乎一模一样,但售价却只有咱们的一半。”

琳珈也点头道:“而且翠缕胭脂坊竟然脸皮厚地丝毫不避讳,大喇喇地宣称跟咱们的配方一模一样,这是明摆着挤兑咱们!”

“翠缕在信州及其周边的分号已经营多年,早已有大批的老顾客,咱们紫鸾坊在当地才开新号不久,被他们这么一搅合,几乎都没顾客登门了!”

琳珈说话时,脸上的愤怒越来越强烈,说到最后只恨不得挥拳头解决问题。

趁着他几人说话的空,周掌柜从自己平日办公的书桌上拿了几页纸折回来。

把几页纸放在叶翕音手边的茶桌上,周掌柜道:“昨天您没来,我趁着叶清和琳珈歇息的空,把他俩带回来的账簿翻了翻,这是我昨晚上核对的盈亏数。”

趁着叶翕音翻看那几页纸的时候,周掌柜在琳珈身边的椅子里坐下,皱着眉头说道:“从账面上看,这六家铺子的流水缩减了近四成,虽只有区区三个月,可这赔进去的银子就是整三千多两,这还没算路上来往运送的费用。”

周掌柜刚说完,叶清立刻摇头:“远不止这个数!”

第576章 巨亏

见几人都看过来,叶清道:“回来的路上,我大致核对过亏损的数目,若再加上那边的掌柜和伙计们的月银,连带铺子每日开张的必要支出,税负,这亏损数就接近四千两了。”

琳珈惊道:“这么多?这都快赶上咱们总号全部流水的两成啦!”

周掌柜眉头紧皱,点头道:“叶清说的没错。账不可细算,别看这区区几个新开张的铺子,才赔了三个月,人吃马嚼的开销摊下来,着实是笔不小的数目!”

叶翕音安静听完几人的说法,抬头向叶清问道:“翠缕新上的货品你可带回来了?”

叶清点头:“一样不少全都带回来了,正是要给你看看,”说完,看向旁边的琳珈。

琳珈立刻从背后的椅子上拎出一个布口袋,将一整袋子的瓶瓶罐罐全都放在叶翕音面前。

叶翕音拿了几个小瓶,打开盖子开始仔细验看。

膏霜品类的研发虽是以叶翕音为主,可周掌柜做了这么久的紫鸾坊大掌柜,对自家的胭脂水粉质地早已摸地门儿清,也好奇过去挨个打开来看。

等全看完了,周掌柜先皱眉道:“翠缕新出的这些货品,的确跟咱家外面柜台上摆的货品一模一样,可在咱们乌丰县当地却是一样都没有!”

知己知彼是商家争夺市场必学的头一课,对于翠缕的货品种类,周掌柜和叶翕音自然也很熟悉。

放下手里的珍珠润颜膏,叶翕音缓缓道:“果然如我料想的一样。”

见叶翕音目中竟显了然之色,刘掌柜,叶清和琳珈等人皆诧异地望着她。

叶翕音缓缓道:“其实这也不奇怪,翠缕之所以不在当地与我竞争,是因咱们在乌丰的主要业务以订制膏霜为主,这与翠缕胭脂坊是截然不同的经营模式,她们既竞争不过我们,也不打算与我们抢这块的生意。”

“翠玉姑很聪明,她知道我的订制药霜名声在外,口碑又皆出自上层贵妇贵女圈,她即便用质量更好,价格更低的平价膏霜压紫鸾坊,也捞不着任何好处。所以,她在本地没有任何作为。”

刘掌柜毕竟是做过多年生意的老道生意人,经由叶翕音这么一点,第一个反应过来:“所以,姑娘的意思,翠缕想利用外地的商铺挤兑咱们,用分号的碾轧式竞争来拖垮咱们。”

叶翕音点头:“没错,这样一来,不但打压了咱们紫鸾坊对外扩张的气势,也可利用分号的大量亏空来拖住总号的资金,从而抑制咱们紫鸾坊实力的增长。”

叶清此刻也听明白了,皱眉道:“我此番出去扩张分号的时候,也暗中走访过翠缕胭脂坊,他们的分号不光在东邯州,甚至在整个大胤几乎早已遍布,又有皇商的招牌做庇佑,就连当地的官家都让着他们几分。

咱们要想扩充分号,势必要与他们的分号对上,这样一来,咱们的分号岂不是要被翠缕钳制死?”

叶清的担忧也同样是刘掌柜和琳珈的担忧,是以,几人皆目露忧色地望着叶翕音。

叶翕音却浅浅一笑,面上不见一丝慌乱,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叩击茶桌边沿,缓缓道:“肯用这种方式与我们竞争,至少说明翠玉姑是个正经生意人。她这是打算凭真本事赢我,想让我心服口服。这样的竞争对手其实并不可怕,倒是让我对她生出几分佩服。”

刘掌柜点了点头:“翠缕先前买走咱们的货品,就是摆明了要跟咱们竞争的。翠玉姑能在这么短时日内摸透咱们的所有配方,并制作出成本低廉的同类货品,也却是证明了翠缕强大的实力。这样的竞争方式倒也算光明正大,比起那些背后使绊子的小人强多了。”

虽认同叶翕音的说法,刘掌柜却仍面露忧色道:“只是这样一来,往后咱们的所有货品他们都照搬上架,他们又占有在当地先入为主的优势,咱们想要与他们抗争,咱们的确没什么优势啊!”

刘掌柜分析完,见几人面色皆露出浓浓的失望,气氛一时显得有些沉重。

叶翕音起身,轻轻拍了下叶清的肩膀,对他和琳珈俩人笑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俩且好生歇息几天,生意上的事儿就暂时放在旁边。”

叶翕音话落,把红竺叫进来吩咐道:“前阵子我让你给叶清订做的新冬衣差不多该做好了,明日你陪着叶清去试衣裳。”

红竺明白叶翕音的用意,微红了脸,低声应下,侧眸看向叶清。

叶翕音对叶清道:“你先随红竺去吧,她还给你做了些别的随身用物,顺带让她帮着你把换季的衣裳整理出来。”

叶清点头:“行,都听姐的,那我就先去了,姐有什么事叫人过去唤我就是。”

叶翕音点头,看着叶清跟在红竺身后出去,回头对琳珈道:“琳姐姐因有一批订制的药霜要盯着,前日才回济宁镇,你可要过去看她?”

琳珈却是满眼期待地望着叶翕音:“姐过两日就回来了,我又不急着走,左右也不差这几日。”

叶翕音闻言,正欲开口,琳珈又继续道:“你可得闲?我带你去过的长留山那家酒肆,他家这个季节酿有松香酒,味道很醇厚呢!”

虽然人追不到手,可一起喝个酒,吃个饭,这个交情总还是可以有的吧,对于现在的琳珈而言,多看叶翕音两眼都是赚到了。

刘掌柜听琳珈这么说,当即对他的心思一目了然,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围在叶姑娘周围的可都是狠角儿,这孩子别说插一脚,就连根针都插不进去。

叶翕音对上琳珈亮晶晶的大眼睛,无奈一笑:“你这提议的确挺诱人的,可惜我这几日需赶紧琢磨应对翠缕的法子,咱们外地的那几间分号还在亏本呢,我就算陪你去了,心思也全不在酒上,喝酒不就讲究个痛快么。”

尽管琳珈不曾对她言明,可他目光中完全不加掩饰的情感,饶是叶翕音神经粗比手腕,也能感觉得出来了。

第577章 留用

对于这样无法回应的情愫,叶翕音自是不会给琳珈任何期待。

这么做眼下虽显绝情,往后却还可以长长久久地做朋友。

琳珈见叶翕音这么说,当即失望地点了下头:“我知道了,明日我就回济宁镇去看姐姐。”

事情商议完,叶翕音与刘掌柜和琳珈同时走出账房。

叶翕音欲回后院自己的房间,见琳珈跨步往外院走,皱眉问:“你眼下就回济宁?”

琳珈摇头:“我回客栈收拾东西,顺带给姐买些礼物,回来的时候仓促,没顾上给她带当地特产。”

叶翕音蹙眉:“你怎住客栈?”她记得红竺说过,叶清和琳珈回来后,就被刘掌柜安排住进了紫鸾坊后面的院子里。

琳珈表情有些无奈,随口应了句:“在外头住着自在”便头也没回地出去了。

叶翕音疑惑地回头望向刘掌柜。

刘掌柜摇头一笑,表情同样有几分无奈:“堂姑娘自被退亲之后,婶夫人便忙着给她寻找合适的人家。大概是相中了琳珈,昨日婶夫人一直缠着他问长问短,硬是把人给吓跑了。”

叶翕音淡笑,这事儿的确像婶娘能做得出来的。

议完事,叶翕音径自向自己的房间走,却在走廊上遇到了叶旭旭。

叶旭旭双眼通红,显然是刚哭过。

看见叶翕音迎面走来,她原打算低头从各自身边过去,大概又觉这么做不妥,毕竟现在她还住在人家的院子里,便也只得过来勉强跟她打了个招呼。

看着叶旭旭如兔子般通红的双眼,叶翕音略想了想,开口道:“你随我进来。”说完,也不再多言,转身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

叶旭旭此刻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叶翕音,听叶翕音主动开口让自己跟过去,心里琢磨这八成又是要给她难堪了。

可是自己如今人在矮檐下,就算心里千百个不乐意又能如何,最终只得默默跟了进去。

在书桌后面坐下,叶翕音看向对面始终低着头,瑟缩着肩膀的叶旭旭。

示意她落座,叶翕音温和询问:“婶娘为难你了?”

被说中了心思,叶旭旭捏着皱巴巴的帕子抹了抹眼角,肩膀抽动了几下。

叶翕音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继而道:“如今总督府的债已了结,你与婶娘如何打算?”

叶旭旭唇噏动几下,低声道:“娘说,昨日刘掌柜给了她有些银子,她打算这两日就回济宁去,毕竟家中不能长久没人照应。”

叶翕音垂眸沉吟片刻,继而问道:“你可愿留在我这里做事?”

没想到叶翕音会这么说,叶旭旭猛地抬起头看向她,一双红肿的眼睛里满是惊讶和疑惑。

阿音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难道不巴望着把她赶地越远越好?

叶翕音将叶旭旭的反应尽收眸底,缓缓道:“这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你和婶娘在这里长住,的确多有不便,你若想随婶娘回济宁,我自不会勉强……”

叶翕音话刚说一半,叶旭旭突然大声道:“我愿意,我愿意留下!”

叶翕音没想到叶旭旭的反应这般强烈,忍不住抬眸看过去,却见叶旭旭一双眼睛虽然仍带着刚哭过的红肿,望向自己的目光却透着坚决。

略顿了顿,叶翕音直言道:“我虽留你做事,可你需明白,类似管事,账房此类职务,你无任何经验,我不会交与你做。”

言外之意:不会凭关系给她走后门。

叶旭旭立刻点头:“我知道,刘掌柜,琳姑娘,还有叶清这些人,个个皆是能写会算的,我自是没他们那般本事,只要你肯留我做事,只要我能干的,做什么都行,哪怕粗使打杂。”这回叶旭旭却是难得的肯放下身段了。

叶旭旭这般反常的谦卑态度,令旁边侍奉的晓月都忍不住侧目。

这个人连吃了好几次亏,总算聪明了一回。

不吃亏就长不大,祖宗留下的老话诚不欺人也!

“既然你决定留下,今日起就暂在库房做事吧,我会跟刘掌柜说明,他自会安排你的食宿,并差人带你熟悉那边该做的事务。至于月银,与现任库房管事相同,每月三两,逢年过节另有按例的分红,你可有异议?”

叶旭旭摇头:“没有,一切都凭你安排便是。我一定会认真做事,不辜负你的一番好意。”

叶翕音轻轻点头,待叶旭旭离开,便让晓月传刘掌柜前来,交代了叶旭旭留用在库房做事,顺带吩咐刘掌柜从外头顾辆车轿,把婶娘叶张氏送回济宁镇。

待事情安排完,已到了用午饭的时辰,姚湶早早打发人送来了大食盒。红竺陪着叶清出门去了,叶翕音便留晓月陪自己一起用午饭。

晓月将精致的几样小菜和汤品摆在叶翕音房内的小饭桌上,忍不住问:“姑娘既不喜堂姑娘的为人,为何还要把她留下做事?若依奴婢,倒不如痛快打发她跟婶夫人一道回去。若是姑娘怜惜她家里清贫,每月白送她们几两银子度日,也算尽了亲戚的情谊。”

夹起小半个切开的鸡胸沙茶卷饼,叶翕音缓缓道:“你说的法子虽简单易行,但她们嗟来之食久了,非但不领我的情,反而会心生怨怼,渐把我的好意当做理所应当。倒不如留堂姐在这里做事,即便我逢年过节格外照应些财物,她们有所付出,亦收地心安理得,反而安生。”

晓月皱眉,面露不解:“为何白拿了人家的银子还嫉恨人家,这是什么道理?”

叶翕音轻笑:“人心最是复杂,所以才有人心不足蛇吞相的说法。”

晓月笑道:“姑娘心思细致,这些事才能想得通透,若换做我等这些粗人,怎么容易就怎么办。”

叶翕音浅笑轻叹:“其实我这堂姐本性不坏,只是常受其母挑唆,婶娘目光短浅又性情鲁莽,难免耽搁了她。”

既然叔父临终前把堂姐托付于她,她便无法坐视不理。若任由叶旭旭跟在叶张氏那样缺少德行的母亲身边,恐怕再过几年,这姑娘真就彻底毁了。

幸好叶旭旭还不算笨,选择留下来做事,从这点来看,倒是比她哥叶兴荣强些。

接下来的一连十余日,叶翕音除了上午去总督府为仇怡然二人授课外,其余时候皆把自己关在紫鸾坊后院的屋内,连配制膏霜的订单都暂停接单,甚至有时忙地晚间连瑞福祥都顾不上回,就索性住在紫鸾坊后院。

第578章 地动

尽管叶翕音这十余日再没同叶清等众人说什么,可大家心里都清楚,她这般辛苦,自是在为外地那几间分号寻出路,众人便都默契地不去打扰。

直至大半月后的某日凌晨,天光未明,整个乌丰镇还处在将醒未醒的回笼酣梦之中。

自北部连绵不绝的长留山某处,突然爆发出一声旱天惊雷般巨大的炸响。

响声几乎惊动了大半个长留山脉,甚至整个东邯州都是一阵剧烈的震荡。

被长留山环抱于臂弯之中的乌丰城感觉尤为明显,几乎如筛米的簸箕般一阵剧烈颠颤,县城中许多民房,肉眼可见的,如多米诺骨牌般整排整排垮塌下去。

凄厉声,哀嚎声,哭天抢地的妇孺哭声,随着大地的震颤乍起,一时间整个乌丰县如赘人间炼狱。

叶翕音才入睡不久,几乎是被剧烈的震颤摇醒的,只是她还没彻底清醒,人就被拉了起来。

紧接着是一连串让她头晕目眩的动作,连外衫都来不及穿就被整只裹进锦被里,随后连人带被子一起被横着抱起,塞进了车轿。

等她再从被卷里钻出头的时候,已经身在景辰的车轿里。

被他连人带被子紧紧护在怀里,景辰一贯稳若玉山的倾世容颜,此刻少有地显出几分紧张。叶翕音甚至能清晰看到马灯摇晃下,他下巴的肌肉略微紧绷。

显然,此刻外面的情形不容乐观。

怀里抱着叶翕音,景辰的感官却一直放在车轿之外的动静上。耳听外面人潮的喧哗声越来越大,景辰扬声催促道:“不要走大路,抄近道,但要绕开狭巷!”

锦帘外赶车的卫小海,似乎也感受到了此刻来自四面八方突然涌入街巷的巨大人流的压力,回应的时候,声音也少有地透着紧张。

随着景辰命令出口,刚才还略显平稳的车轿突然剧烈颠簸起来,这显然是卫小海接受到了景辰的命令,全力驾驭马车疾奔,已经顾不得车里人的感受了。

景辰手臂收地更紧,牢牢将裹在锦被中的叶翕音护在胸前。

尽管车轿如狂风中的海上叶舟,颠簸的厉害,景辰却不知运了什么功夫,身子始终牢牢盘坐在座位上,仿若身下生了根。

这样一来,叶翕音颠簸的幅度无疑减轻了很多,饶是被他紧紧护在怀里,叶翕音却仍感觉胃里翻腾的难受。

此刻,车轿外人潮的喧沸声越来越响,车轿的行驶速度也渐渐慢下来,显然,外面涌上街道的百姓越来越多。

大地还在不停地震颤,叶翕音甚至能听到旁边房屋垮塌时,粗壮的房梁断裂发出巨大的噼啪声。

突然,车外卫小海骂了声娘,车身剧烈晃了几下,像是有人在用力踩踏车辕,随后一阵细碎的“哗啦”声猛击在车身上。

景辰反应极快,在声音刚响起的一瞬,迅速抱着叶翕音转了个方向,将自己的背部调转向车窗,用身体为叶翕音挡住了车窗。

尽管景辰的车轿是用上好的老红柳木制作而成,结实堪比浇铜灌铁,然雕花的窗格却终究稍显脆弱,被飞溅而来的石子猛击,登时发出断裂的脆响。

紧接着,叶翕音清晰听见有石子砸进车厢内的声音,正是从景辰背后的车窗涌进来的。

叶翕音猜想这十有八九是外面被震塌的房屋,又被余震甩出来的飞石。

她想伸手推开护住自己的这具胸膛,无奈手臂被紧紧包裹在被子里丝毫动弹不得,只得抬头望向景辰,焦急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被石块砸中?”

景辰刚才为了护住她,把背部全无遮拦地调转向窗子,这样毫无防备最易受伤。

景辰低头,对上叶翕音慌乱中带着明显关切的清眸,唇角勾出安抚的笑:“我没事,再忍忍,很快就到了。”

此时,车轿的颠簸状况也渐渐开始好转,奔跑的速度再次提上来。

车外的喧沸声越来越少,渐渐被甩在了后面,卫小海终于得空询问车内景辰二人的境况,并告知他们已经出了主城区,此刻位于城南,马上就赶到逍遥楼了。

城南是富人区,家家户户皆是深宅大院,房屋也格外坚固,自然不会像城中普通百姓居住的街巷那般混乱。

果然,不过片刻,车轿缓缓停下。

还没下车,叶翕音就听见车外姚湶急切的询问,另外还有许明渊和周瑞的声音。直至景辰抱着她从车轿内出来,众人面上才总算松了口气。

显然,这些人都在为景辰的安危紧张不已,却又没人敢出言阻拦,谁让主子亲自去接的人是人家媳妇呢。

面对这么任性的主子,做奴才的除了提心吊胆地陪在,还有别的选择么?

面对众人的担忧,景辰面色平静地抱着叶翕音往二楼的雅舍走。

众人见这情形,自是不好跟进去。周瑞很细心,第一个发现车轿雕花窗格被砸坏,询问卫小海缘由。被景辰抱在怀里的叶翕音,隐约把卫小海的答复听进耳中。

她这才知道,原来刚才路上那一阵突然而至的飞沙走石,是路边一整座屋子被震塌,恰好向着道路这边倒下来,而他们的车子正巧行驶到那垮塌的房屋跟前。

幸亏卫小海会功夫,借力猛踩车辕,起身飞起一脚,硬生生踢开了迎头砸下的巨大房梁。若是换做普通车夫,恐怕他们一行人此刻早已做了那根房梁下的人肉烧饼。

不过卫小海性情开朗,虽然当时情形惊险万分,却被他讲述的轻描淡写,饶是如此,叶翕音仍听得心惊肉跳。

幸亏有景辰赶来接她,若换做她自己,都不一定能出得城来。

抱着叶翕音走进内室,景辰顺带踢上房门。

所有的嘈杂之声都被关在了外面,紫玉雕的香炉中丝丝袅袅淡蓝色香雾细细吞吐,撒了满室的宁和静谧,仿若与世隔绝的桃源福地。

将叶翕音轻轻放在绿檀架子床上,景辰小心翼翼把她从裹着的锦被里剥出来。仔细查看过她周身,见并无一丝受伤,景辰的面色才真正缓和下来。

将她柔软葱白的小手握在掌中,发觉她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景辰持起来放在唇边轻啄了一下,低笑:“吓着了?”

第579章 大灾

叶翕音没想到刚才那般紧张,此刻才刚放松下来,景辰就干这种事。

蓦地红了脸,就要抽回自己的手,却不防被他借力反拥入怀内,接着头顶传来低沉和缓的声音:“有我在,断不会令你受到半分伤害。”

话落,景辰在叶翕音额角轻落一吻,温和道:“刚才一路受了惊,你暂且休息一下,我还有些事需处理,过会儿再来看你。”

说完,抱起她小巧的身子,把人从自己腿上挪放在柔软的绿檀大床上,又拉过床内的锦被替她盖在身上。

见叶翕音虽然躺在绣枕上,却仍用那对灵动澄澈的大眼睛望着自己,景辰低笑,忍不住伸手刮了下她秀巧的琼鼻,低嗔:“安心,你那边的人我自会安排妥当。”

听他这么说,叶翕音美丽的灵眸中果然泛出释然,随即乖乖闭上了眼。耳听得刚才立在床边的脚步,缓缓走了出去。

大概是刚才一路赶来神池实在绷地太紧,而此刻突然彻底放松下来,叶翕音居然真的很快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叶翕音再一次缓缓睁开朦胧睡眼的时候,发现圆形轩窗外天色明亮,只是窗上悬着雨过天青色的薄纱,光线无法直透进来,屋内显得有几分朦胧。

叶翕音撑身坐起来,还未下地,旁边的门扉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红竺探头进来。

看见叶翕音坐在床畔,红竺立刻笑吟吟走了进来:“奴婢约莫着姑娘也快醒了,再不醒肚子也该饿了。”说罢,从床侧的柜中取出一身衣裳,准备伺候叶翕音换上。

叶翕音自己的衣裳用物皆没来得及带来,这些自然是景辰早替她置办好的。

叶翕音问道:“我睡了多久?”

红竺正挑出件月白的蝶纹刻绣束衣,因雅舍内暖炉烧的旺,屋里并不冷,外头只选了件竺青的挑线绣纱锦衣。

过来伺候叶翕音穿衣裳时,说道:“奴婢过来时姑娘已经睡下了,听这里的丫头说,大概不到三个时辰。”

叶翕音有点意外,没想到自己竟睡了这么久,换了衣裳,在妆镜前坐下,继而问道:“你们是何时到得这里?都谁过来了?”

“我,晓月,叶清,刘掌柜还有韩师傅全都在这里了,哦,还有堂姑娘。”红竺答话的时候,已经利落地为叶翕音绾了个垂环望仙髻,斜侧只用一枚素玉梅枝钿固定。

红竺知道叶翕音不喜佩戴过多饰物,便没去碰那满盒子的琳琅珠翠。

叶翕音取了自制的膏霜在掌中晕开,边往脸上拍边问:“琳珈呢?他独自住在外面客栈里,可有照应?”

红竺道:“景辰少爷给了琳珈一块出城的腰牌,琳珈已经赶回济宁去了,临走时景辰少爷嘱咐他尽快把那边家中的情况捎信过来。”

叶翕音没再说话。她知道这是景辰怕她担心叶母,才刻意这般安排。

收拾妥当,叶翕音看向窗边更漏,见才过巳时,尚未到午饭时辰,便起身踱步出了房间。

才跨出房门,晓月便立刻寸步不离跟在她身侧。

叶翕音在逍遥楼居住的雅舍,后面单独院落是另开的门户,前面出去搁着一条开阔的走廊,却是逍遥楼正门做生意的地方。

此刻偌大的逍遥楼早已人满为患,除了叶翕音身居的这一层外,其余所有雅间皆租了出去。就连一楼喝散茶的厅堂,此刻也站地人挨人,从楼上看下去,乌压压全是人头攒动。

内城房屋倒塌的商贾纷纷搬了出来,城内无家可归的百姓也跟着往地势相对开阔的城南涌,此刻外面昔日只有富人居住的安静街区,早已被拥堵地水泄不通。

望着楼下无家可归的百姓,叶翕音清楚,前阵子楼嘉钰特地来提醒她星云变幻,大概就应在这场天灾上。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看出了叶翕音的心情,红竺低声道“姑娘被景辰少爷接走的及时,一路上还算顺利,如今内城房屋几乎塌了八九成,城里连落脚的地儿都没有,满大街到处都是人,路上几乎被挤地挪不动脚,我们走了整整两个时辰才赶过来。”

至此时,叶翕音也想明白,景辰为何第一时间把她接来逍遥楼。

这里地势开阔,又紧挨着南城门,采购和运送物资都比较方便,另外逍遥楼为酒肆,其中储备的食物自是足够,即便道路不畅,他们也不必为食物发愁。

若此刻她仍待在内城的紫鸾坊里,恐怕得被活活困在里头,连食物都弄不到。

就在叶翕音几人说话的时候,楼下以及对面走廊上,从拥挤人群中投过来许多好奇的目光打量她们主仆。

在这样杂乱不堪的时候,就连许多富商,因为匆忙逃命出来,根本顾不得形象,此刻都显得狼狈不堪,而如叶翕音这般从容精致地出现在人前,实在是太过引人侧目。

再加上她肌肤养地白若堆雪,面如美玉含珠,又加之气质淑雅静好,时逢乱世却自有一股不惊不惧的从容。

出钱包下逍遥楼雅间的,皆是内城里住的有钱人家,此刻安顿下来,纷纷出来站在廊上看热闹,看见对面廊上出现一位姿容绝色的姑娘,目光自然忍不住就黏了上去。

叶翕音却对这些全无察觉,她此刻的注意力全部都被外面街区的景象吸引去了注意力。

从窗户望出去,原本繁华的城市几乎被夷为平地。

她前世生活的大明朝,在一个位于华县的地方,就曾发生过一起罕见的特大地动灾难,当地数十万人几乎生还无几,现场天塌地陷惨不忍睹,余震持续了整整三年之久。

也不知这场地震会持续多久……

就在叶翕音望着窗外发呆的时候,周围的气息突然被熟悉的沉水香笼罩,紧跟着,长身玉立的朱青色锦袍引入眸中,把叶翕音与外面一众窥探的眼神隔绝开来。

“外头冷,气味又重,你才睡醒,不易久待”景辰说话时,牵着叶翕音的手,将人带回书房。

关闭房门时,景辰回身,冷彻眸光扫向对面走廊里,那好几双别有意味的目光。

第580章 乖乖待在房里

景辰对卫小海沉声吩咐:“传话给姚湶,楼上所有雅间全部收回,闲杂人等一概不许上楼!”

卫小海自然嗅出自家主子话里浓浓的不悦,并很敏锐地捕捉到主子不悦的缘故,立刻应声而去。回身时还顺带狠狠瞪了眼对面走廊上的几个公子哥,腿脚麻溜地找姚湶去了。

叶翕音进入书房的时候,与景辰议事的许明渊和周瑞见她进来,纷纷起身告退。

许明渊却比周瑞慢一步,走在后面,待叶翕音进入屋内,许明渊恭敬道:“叶姑娘不必担心紫鸾坊,方才少爷已令铁淩亲自带人过去,将货品尽数安置妥当,并安排人在那边留守。另外我也差人嘱咐了孙乐成,他传回话托我给姑娘说一声,分号也一切安好。”

叶翕音轻轻颔首:“你们费心了。”

许明渊笑道:“理应照应的,另外铁淩分拨出来的人随着刘掌柜回去接家眷,临走时姑娘正在休息,刘掌柜便让我给姑娘带话,等他回来自会过来见姑娘。”

叶翕音颔首,又与许明渊说了几句话,许明渊便退了出去。

叶翕音知道这些皆是景辰的心细安排,心下微暖,回头是见景辰已经在书案后面坐下,先前不知正写什么,听见许明渊退出去,便抬起头向她这边看过来。

“过来”景辰开口时,深邃如潭的眸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他的声音依旧如平日那般低而缓,只是此刻叶翕音却总觉其中隐隐透出几分不悦。

她自醒来才刚见他,怎么就惹着他了?

叶翕音心下揣着疑惑,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书桌走过去。

景辰书桌后面原本摆着张栲栳椅,今日却换成了一张绿檀雕的锦榻,上面铺着整张青灰色的小狼皮褥子,兽毛根根油亮如活物一般,显然保养地极好。

只是叶翕音的屁股还没挨着那柔软的皮毛,腰身突然一紧,已经被带入一具温暖的胸膛里。屁股下面坐着的不是兽皮,换成了景辰的腿。

尽管平日与景辰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多数不肯规规矩矩待着,也从不似外人眼中的偏偏君子。

只是景辰那些行为通常都在他或她的房里,此刻身处逍遥楼的雅舍,虽然也是专为他俩设的住处,可叶翕音还是无法接受在外面这样亲密的行为,下意识抬手就去推他的胸膛。

景辰却把她的双手一捉,反手挪到其身后困住,顺带把她的身子往自己怀里一压,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齿间有疼痛传来,叶翕音喉口低嘤一声,景辰才不甘地抬起头,却并没放她离开怀抱。

“眼下外面世道混乱,这段时日乖乖待在房里。”景辰说话时,言辞之中仍暗含几分不悦,还有明显的占有。

叶翕音正欲开口,抬头对上那双漆黑深邃的绝色晶眸,却发现那双平日奕若朗星的眸中,此刻却有些微的血丝,显然是休息欠佳所致。

突然想起刚才在走廊里无意间听见的下面人群中的议论声,叶翕音立刻恍然,问道:“外面院子里正赶工搭建的可是明火大灶?”

景辰点头:“这么大的天灾,城里大半房舍毁于一旦,若不早些安抚住周围的百姓,动乱顷刻就起。”

叶翕音前世虽未曾亲眼见过地震,却听族中亲身经历过华县大地震的长辈回来后,讲述过当时的详细经历。

叶翕音印象最深的就是华县城中搭了许多明火大灶,用以赈济无家可归的灾民。只是她没想到景辰的行动如此迅速,并且好像还很有经验。

景辰似是从她眸中读懂了她的意思,解释道:“我以前在东南沿海游历时,曾亲历过一次地震,所以还记得些当地的应对之法。”

叶翕音恍然,接着问道:“官府那边可有行动?”

景辰嗤笑:“若干等官府的行动?恐怕早饿殍遍野了。”

叶翕音闻言便没再说话。

的确如景辰所言,官府在这方面行动力一向比较滞后,等那些官老爷一层层命令传下来,开始真正救助灾民的时候,恐怕要等到数日后去了。

有前世大明王朝的经验在哪摆着,叶翕音心里清楚,防止百姓动乱,预防大灾之后大面积的瘟疫蔓延,灾后前三日是至关紧要的时期。

见叶翕音不说话,景辰抬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将脸抬起来面对着自己,语声虽温和却带出几分认真:“突然发生这么大的灾难,此刻外面已经完全失去了秩序,也是最容易发生动乱,这段时日,你需寸步不离我身边,这样我方可安心。”

见叶翕音不回答,低头便又吻了上去。

这个倔强的小东西,到了这种关键时候,居然还不肯痛快应他,是想急死他?

叶翕音也感受到了景辰浓浓的担忧,这一吻中惩罚和催促已十分明显。

待他放开她,抬起头再一次以询问的眸光望入她眸中的时候,叶翕音难得乖巧地轻轻点了下头。

景辰满意地勾起唇角,抬手抚了抚她酡红微烫的脸颊,这才放开她的禁锢。

叶翕音低头就看到满桌纸张狼藉,还有随手丢入笔洗中的几只玉竿紫毫,显然他整个早上都在发号施令,已准备应对这场突如意来的大灾难。

可景辰即便再有心,也不过一个富商而已,叶翕音觉得他这般急着赈灾,已超过了身为一介平民所应承担的责任。

这些事不是该由地方官去发愁么?景辰是不是有点太无私了?

似乎看出了叶翕音心头的疑惑,景辰将那双白皙柔软的小手收入掌中,却低声问了句:“你可愿即刻随我离开?”

叶翕音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神色微怔。

望着景辰神色认真的幽深晶眸,想起他为自己做了那多么,叶翕音下意识就想点头,可脑中却顷刻浮出更多,如叶母,陈婆婆,叶清,琳珑……以及济宁镇的作坊,还有眼前的商铺……

见叶翕音清澈的眸中浮出犹豫和为难,景辰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淡笑:“现在,你可明白我为何会如此积极赈灾?”

第581章 为你而留

见叶翕音仍面露疑惑,景辰继续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若只身一人,大可一走了之。可是我如今有你,既走不得,就只有尽力将这场极有可能爆发的大动乱压制下去。”

说之最后,景辰望着叶翕音的眸色转深却更显专注,甚至含了几分炽灼,语声低沉而缓:“唯有世道平稳,才能护你绝对周全。”

尽管身为大胤皇族,景辰平息震后动乱也算是分内之事,可凭他高贵的身份和下属超凡的能力,大可不必以身犯险,亲自坐镇于此地。

尽管没对叶翕音言明真实身份,可景辰说得却是有一半是真的。

若没有她,他早数日前就离开此地。

钦天监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给景辰传来天有异象的讯息,而铁淩和冷清秋当即就做好了随时护送他离开的准备,却被景辰一口拒绝。

因为他清楚,以叶翕音的性子,她是不会在这种危机时候,抛开一切不管不顾地随他离开。

他的丫头,从不似外表所表现的那般柔弱,相反,她性格中的独立是嵌入骨子里的,但凡有一线可能,她都要以己之力去庇护别人。

而此地尚有她的家人,她的作坊,和她亲手打下的一席之地,还有那些仰赖着她讨生活的众人,她绝对不会能随他一走了之。

而自上次回来之后,景辰就曾说过,此生再不令她离开自己身侧。如今既然她不肯走,他便陪她一同留下。

叶翕音此刻也同样想起景辰上次回来后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只是她没想到,他竟如此认真地履行承诺。

虽然心下动容,可叶翕音却也忍不住替他不公:“你虽坐拥万贯家财,可那也是你辛苦挣来的,赈灾这种事本就该官府去操心,凭什么你去做这冤大头?到时候皇帝下诏犒赏,他们加官进爵,与你半文钱关系也没有!”

叶翕音前世的叶家,便是从曾祖父起世代为官,对于官场中那些官老爷的做派,她再清楚不过。

像这种天灾,对于地方官而言,非但不是祸事,反而是难得的天赐升官的良机。

赈济灾民这种事,做的好了。时候朝廷论功行赏,加官进爵自是不必说,操作的好了,没准儿一步登天,从此成为京中权贵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做的不好,一股脑往天灾身上一推了事,却是半分因果也不染身。

皇帝遇上天灾这种事,生怕民间谣传身为天子德行有失,才令老天降下天谴惩罚,自是以息事宁人为主,更不好降罪于地方官,更不会大肆杀伐。

这种里外都不赔本的好事,地方官才不会把消息捂住,恐怕六百里加急都嫌马儿腿慢,邸报早飞往京城去了。

看叶翕音玉白小脸上俨然一副替自己亏大发的表情,景辰失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千金散尽还复来,银钱于我,从来都只是拿来办事的工具而已,更何况又不是拿不出。”

只是救助区区一个乌丰县,这点银子对景辰却是不算什么,不过这种大实话景辰自是不会这个时候冒出来。

银子于他的确不算什么,可是突然支付如此庞大的开销,难免令人生疑,尤其他喜欢的姑娘还这般聪慧过人。

尽管景辰已经打算跟叶翕音坦白,却怕一下子全把实话道出吓着了她,事情还是一点点渗透给她比较好。

听景辰言语轻松,叶翕音便知他可以应对如常,便也不再替他担心。只是见他面色疲倦,叶翕音便道:“趁这会儿稍得空闲,你补个觉吧,估计未来几日还有很多事需你操持安排。”

景辰昨夜一晚没合眼,此刻的确有些倦,将身子顺势倚进紫檀榻内,顺手将叶翕音也捞了过来。

叶翕音猝不及防景辰这么做,身体失衡,顺着他的力道扑了过去,正好被景辰揽住纤腰固定在怀里。

“你……”叶翕音芙白的面颊瞬间烧红,正欲推开他的胸膛挣起身,却听景辰低声略带微哑的声音由头顶传来:“我的确有些累,可若不能时刻确定你在身边,我无法安心入睡。”

叶翕音抬起头,正对上那双深邃如缀星子的眸,果然瞥见那里面有难掩的疲惫,拒绝的话在唇边打了个转,终究说不出口。

他愿意为她而以身试险,此刻他需要休息,只提出让她伴在身侧这个小小的要求,她自是无法拒绝。

轻轻点了下头,叶翕音道:“你睡吧,我答应你不离开便是。”说完,用手推了推他的胸口,面色微窘:“你睡你的,我坐着习字。”

这次景辰很配合,松开了掬在她腰上的手,任由叶翕音坐起身,挨着他身侧坐在檀木榻边习字。

屋内正中央的紫铜镂花大暖炉中,银骨炭寂静无声地送出满室温暖,旁边香案上,混合了木樨,辛夷,茴根和兰花的雀头香,由玉髓兽口炉中缓缓吐出,无声消散在静谧的空气中。

这般温暖宜人的静室,叶翕音独自写了两页字,渐渐也觉眼皮有些沉,而此刻侧目看向榻上的景辰,见他呼吸均匀绵长,显然是已经睡熟了。

她既答应过他不离开,此刻却闲来无事,便放下手中笔,打算伏在书案上也稍事小憩。

时辰过了约莫有一寸香的功夫,景辰睁开眼,缓缓撑起身,将已经睡熟的叶翕音挪入怀中,顺手拉过叠放在榻尾的薄毯覆在俩人身上。

看着叶翕音靠在胸前,很自觉地自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便放心沉入甜梦,景辰眸中呈出如夕阳落在湖面般温暖的颜色,却是半点睡意也无。

单手拥住怀中人儿,另一只空闲的手,由桌案上拿起桌边压在纸张下的,刚送来的邸报开始翻阅。

“皇太子?”门外响起铁淩的声音。

景辰低头看了眼伏在胸口依旧沉睡的人儿,低声吩咐铁淩先传两个婢女进来……

叶翕音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半睡半醒时,隐约听见身下枕着的胸膛里,发出低沉又熟悉的一声“嗯”似是在正与人说话时的回应。

脑中猛然记起自己醒前似是身在景辰的书房,叶翕音蓦地睁眼,抬头,冷不防撞上一物,接着头上方传来一声闷哼。

第582章 正视

叶翕音抬起头,发现她刚才正撞在景辰的下巴上。她自己也被这一撞彻底清醒了,才看清自己居然是趴在景辰的怀里睡着了。

刚才那一觉,她睡得好生香甜……等,等等,现在问题的重点不是这个,她之前好像是陪着他补眠来着?怎么到最后反而是她自己睡着了?

就在叶翕音准备开口询问的时候,冷不防听见屋中的某个地方,传过来她很熟悉的,正是瑞福昌古董行的大掌柜周瑞。

叶翕音心头一惊,这才留意到屋子的中央不知何多出一架大屏风,而周掌柜的声音,正是从屏风后面传过来的。

屏风后面居然还有别人?

她居然在外人的睽睽注视下,趴在景辰怀里睡着了?

叶翕音的脸蓦地如被夹在炭火上炙烤般,滚过一阵阵灼热。

此时,就听屏风后面的周瑞大掌柜说道:“若从周边村镇雇佣劳力的开支,从瑞福昌账上支取,那么先前垫付了一半的,收购祁县吕家水晶洞的银子,就只得等下月初再支付了。这么大一笔现银,咱们账上虽有现成的,可眼下恐怕把整个乌丰县钱庄的银子都兑空,也拿不出。”

景辰此刻正替叶翕音整理睡觉时蹭乱的发鬓,听见周掌柜这么说,便顺口道:“眼下即便乌丰县的银子够用,也不可能兑给咱们了,官府恐怕早把各大钱庄都封了,让安木州的瑞福昌分号去想办法。”

景辰话音刚落,冷清秋附和道:“我的想法跟少爷一样,如今整个东邯州的钱庄恐怕都已经管控在了官府的手里,咱们要想挪兑现银,只能从别的州想办法。”

讨论这些事的时候,景辰唇角始终噙着浅淡笑意,对上叶翕音风中凌乱的美眸,仍是一派云淡风轻。

叶翕音早就不淡定了,若非景辰手臂将她紧紧箍在怀里无法动弹,她恐怕早就都跳脚了。

景辰这魂淡,冷清秋和几个大掌柜都聚在这里议事,他居然没有叫醒她,仍大喇喇抱着她睡,只让人搬了一架屏风来挡住视线。

他不知道这种掩耳盗铃的自欺手段,越发容易引人遐想吗?

闹出今日这一出,她往后还有什么脸面见外头那些人啊!

接受到叶翕音愤懑的眼神,景辰抬手抚了抚她因为羞赧而嫣欲滴血的玉腮,低头伏在她耳畔低声道:“他们既已撞见今日之事,你不如继续装睡。这样一来,他们只当是我想抱着你,而你却并不自知,等会儿他们出去后你再起来,日后见了便不会难为情了。”

她这幅害羞的模样好诱人,景辰突然又想咬她了。只是怀里这只小猫儿眼看要炸毛,他不敢轻易招惹。

其实这种事在景辰看来本无所谓,反正屏风彼端那些老头子皆知晓叶翕音迟早是他媳妇,抱着自己媳妇有啥稀奇的?

只是叶翕音一向脸皮儿薄,当着外人的面,连手都不让他碰,是以他才出了这么个主意,黑锅由他来背,她既可蒙混过关,又不至于在他一众下属面前太过难为情。

叶翕音又恼又急,暗搓银牙,却也拿景辰无可奈何。

耳听屏风另一侧的冷清秋等人已商议完了正经事,就要从屏风后面绕出来,吓地赶紧趴回景辰怀里死死闭上眼。

她可没那厚的脸皮,以这种姿态面对外人。

耳听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陆续响起,众人安安静静退出去,随后渐渐消失在门外。

就在最后一个脚步声消失在房间里,门被从外面轻轻带上的一刻,叶翕音猛地直起身,一双绣目死死瞪着景辰:“你又是故意的对不对?”

景辰却一脸无辜:“故意什么?”

叶翕音涨红了粉面,却无法把刚才的事情叙述一遍,气急之下微红了眼圈:“你……你就是故意令我难堪!”

看她当真急红了眼,景辰心里一阵疼,伸手重把人掬进怀里,用下巴去蹭她柔软的发顶:“好吧,我承认是故意的。不过你自己当时睡的那么香,我不忍叫醒你,还有……”

原本听景辰坦白承认是故意而为,叶翕音的心情略微好转,见他欲言又止,叶翕音好奇地侧眸看向他。

景辰却伸手在她腰上轻轻抚过,完美如雕的俊颜难得露出一抹意犹未尽的惬意,眸色微暗,嗓音低哑:“抱着你很舒服。”

不期他居然说出这么一句,叶翕音先是一怔,接着原本已呈粉红的肤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添几分红晕,并且一路蔓延至交领下……

什么也不想说,叶翕音起身就往外走。

景辰无奈轻笑,揽臂一钩,轻松把人又带回怀中:“我就知道,说了实话你又要生气。”话落,禁锢住她不停扭动的身子,捏住那小巧的下巴,将那张气鼓鼓的小脸转向自己。

景辰一双眸色本就深邃,此刻望进叶翕音的眼底,若藏着整个春天里柔软的星辰。

叶翕音猝不及防撞进这双眸里,几乎瞬间忘了呼吸。

“别再与我怄气了,好么?我知道你心里其实从来不曾真的放下。你亦知我不会对你放手,又何必令自己为难?”

说至此,景辰低头,用鼻尖轻轻蹭了她柔软的鬓,低声道:“陪在我身边,我不许你离开!”

前面一句是询问,后面一句却是霸道的裁决。

景辰的耐心已磨至极限。

自今日之后,不论叶翕音情不情愿,他都不许她再逃避,他要她从现在开始正视他们的关系,正视她自己的身份——他的女人。

景辰此刻眸光太盛,叶翕音只觉那里面有令她陌生又灼人的火热,似要将她的灵魂都熔炼,吞噬。

景辰这般灼人的目色,她以前从没见过,此刻面对他,心里亦生出前所未有的紧张,却也有一个清晰的声音在心底告诉她。

这一次,她逃不掉了。

微垂着眉睫,叶翕音能听到自己心跳在胸口内声若擂鼓,却不敢抬眸去接他那对咄咄逼人的盛眸。

叶翕音觉得自己此刻就像只被迫至崖边的幼鹿,已无路可遁。

第583章 意外来客

在景辰如中天盛阳般的目光注视下,叶翕音终于轻轻地点了下头。

她只是这样一个微小的的轻轻颔首的动作,落在景辰的眸中,却似掀起哗然海潮,又似清风朗月之下,万顷碧波之上托起的那轮清辉,在景辰的眼里瞬间幻化成世间美仑无双的风景。

浓烈的欢喜肆无忌惮从眼底蔓延,升腾,下一息,景辰强而有力的双手握住叶翕音的纤腰,轻盈一提便将她抱起放在膝上。

叶翕音的惊呼还没来得及出口,细细密密的吻如鸿毛般铺落下来,其中包含着浓烈的期待和深切的思念,渴望……

这诸多急切的情绪由景辰身上磅礴而出,只是瞬息,却仿佛等待了长长的一个甲子那般久远。

叶翕音被景辰臂膀箍地几乎透不过气,抬手抵住他的胸膛,努力调整气息,玉腮染霞,低声喘息:“你……以后不许在人前欺负我,就如今日……”

景辰凤眸含靥,抬手宠溺地捏了下她嫩滑的脸颊:“嗯,我尽量。”说话间,注视着怀中娇人儿的眸底微暗,眼中灼灼其华又有升腾之势。

他的确不是故意,他的宝贝太美好,太诱人,总让他克制不住,此前二十载练就的定力,遇上她顷刻就土崩瓦解了。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红竺的声音:“姑娘,楼府来人想见您。”

叶翕音听闻,下意识就要从景辰怀中抽身而起。却被景辰反而箍地更紧。

叶翕音回头欲争辩,景辰适时提醒:“才说好了,寸步不得离我身侧!”

叶翕音无语呡唇,只得向门外扬声道:“把来人请进来。”

待得红竺把人领进来的时候,叶翕音已经坐到了景辰身边的绿檀锦榻上。除了脸色仍带着几分桃花染晕,神态已恢复了平日的恬静。

叶翕音抬眼向红竺身后看去,待看清进来之人时,却是微感惊讶。

她没想到,楼府来的人,居然是迎香。

感受到叶翕音动作微微一滞,正垂眸写东西的景辰也好奇抬头看过去,见迎香进来,深眸中同样有意外之色一闪而逝,只是与之相伴的,还有一丝凌厉的冰芒。

叶翕音在楼府赏花宴时发生的事,景辰虽没亲身经历,却从隐卫口中听闻了当日事情的详细经过,并从隐卫手中看到过翠玉姑,翠姗姗,楼锦琪以及迎香等人的画像。

景辰手下能人辈出,所绘画像仿若真人,再加之他过目不忘的强记天赋,自是一眼就辨认出,眼前年轻妇人正是那日赏花宴上,与翠姗姗和楼锦琪等人联手陷害叶翕音的同伙之一。

迎香似乎也感觉到了景辰极不友善的目光,下意识抬头望过来,目光落在景辰倾城绝世的俊颜上,不自觉就怔住。

面前男子锦袍玉带,面若冠玉,眸惹幽潭,一张脸倾倒众生却不显半分脂粉气,反而由周身散发出来无上洁净尊贵的气质,令人不敢对他的美色生出半分垂涎,反而在他那双幽若点漆的眸光注视下,渐渐自感卑如微尘,下意识就想对他投地俯首。

虽然心头瞬间生出这诸多情绪,可迎香也只匆忙看了景辰一眼就赶紧低下了头,只这一眼,那深眸中的冷厉已令她瑟瑟发抖。

恰在此时,叶翕音含笑开口让了座。她声音温婉带笑,让人如沐春风,瞬间冰释了迫在迎香身上的威压。

迎香心头不觉稍稍松口气,幸亏有叶翕音在场,否则她感觉自己都快被那两道眼神凌迟了。

见面惯常寒暄过后,叶翕音很快便询问起对方来意,将对话引入正题。

景辰垂眸自做自事去了。

其实迎香进门时,叶翕音已经敏感地察觉到由景辰身上所散发出的不善,是以迅速打开话题,此刻见景辰似并无插手的意思,心理才松了口气。

尽管当日发生的事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可叶翕音心里却清楚,那天的事与迎香无关,她不过是主人临危自保的一颗弃子,实在身不由己。

眼下她既嫁入楼家,今日又顶着楼府之名前来拜望,叶翕音就算看在楼夫人和楼嘉钰的面上,也自会对她以礼相待。

迎香在对面的小茶几旁落了座,开口前,眼神不自觉又瞄向与叶翕音同榻而坐的景辰。

景辰此刻正垂眸写东西,玉竿紫毫握在如玉竹般骨节修长均应的指间,自有一种从容优雅,若温阳高华,刚才周身浓烈的冷然煞气却早已尽数收敛,让迎香觉得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

见景辰似并没留意这边,迎香心下稍安,目光又转回叶翕音身上。

对上叶翕音温婉柔美的眸,她心下暗叹:跟旁边那位俊美如神祗,却也冷厉如神祗般的男人相比,叶翕音可要温柔可亲的多。

“昨夜突然地震,此刻外面街市混论不堪,楼府此刻一切可安好?”叶翕音温和询问。

迎香立刻点头:“昨夜地震完不久,大伯母就让楼府中下人将我公婆一家全接入府中避难,约莫一个时辰时候,大哥也赶了回来,此刻正在府中协助大伯母料理各商铺中事务。”

说罢,迎香忍不住又抬头悄悄扫了眼景辰,对叶翕音笑道:“大哥分身乏术,却十分惦念叶姑娘,才回来,就命他随身侍从楼飞赶去接姑娘,可是等到了姑娘的住处才听刘掌柜说,姑娘已经先一步来这里了。”

叶翕音自然知道迎香口中的大哥指的是楼嘉钰,颔首微笑:“回去待我向楼公子道谢,我这里一切安好,切勿挂念,顺带问楼伯母好。”

迎香应了声,继续道:“我今日前来,正是替大伯母来取前几日叶姑娘为她配制的,调身理气的膏霜。”

叶翕音闻言明眸微微一转,却并没马上开口,只是静静盯向迎香。

迎香对上叶翕音的明澈美眸,立刻垂下眼帘,却是死死攥住了手里的丝帕。

唇角不着痕迹地勾出浅浅笑意,叶翕音起身道:“那份膏霜我早已制好,本想过几日亲自送去楼府,顺便看望楼伯母,既然你今日来取,那便随我来吧。”

说完,叶翕音站起身,绕过雅舍另一端的落地檀木浮雕大插屏,往另一侧的房间走去。

迎香见状,也赶紧站起身跟在叶翕音身后。

待得进了内室,叶翕音却突然定住了脚步,转回身,明澈如泉的眸子定定望向迎香,语声微沉:“你今日擅自溜出楼府,目的是什么?”

第584章 交换

迎香身子一颤,猛然抬头,正对上叶翕音那双明若清泉。

在那双仿似可以洞悉一切的眸光注视下,迎香下意识嘴唇颤了颤,低声道:“我……来替大伯母取膏霜,不知叶姑娘这般询问,是何意思?”

叶翕音冷笑:“你若不说实话,我此刻就把你绑起来送回楼府去!”

眼下叶翕音,才不怕迎香耍花招。

若是在紫鸾坊,她大概还会防着这女人狗急跳墙,可眼下她们站的地儿是逍遥楼。

在景辰的地盘上,别说是迎香,就算是总督仇英武亲自来了也别想翻出浪花儿来。

叶翕音更不怕绑了迎香会得罪楼府。

因为她已经完全可以确定,迎香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其真正的目的,绝对不是来为了替楼夫人取药霜的!

短暂的惊慌过后,迎香的神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到底是跟在翠玉姑身边多年的大丫鬟,定力和应变能力皆比一般人要强得多。

微微勾了下唇角,迎香声音已恢复如常:“迎香不知叶姑娘因何这么问。我也不过也是替大伯母而来,叶姑娘何必为难我一个跑腿的?”

叶翕音颔首笑哂:“好,我不为难你!”

话落,叶翕音不在再理会迎香,跨步转过屏风,对着关闭的门扉朗声吩咐:“小海,把楼府的车夫带上来!”

门外传进来卫小海爽落的应声,接着便听见一连串脚步声快速下楼去了。

迎香当即变了脸色,扑过来伸手就要去抓叶翕音的衣袖,却冷不防被迎面飞来的一物突然砸在手腕上。

迎香疼地惊呼一声,赶紧缩回手,紧紧握住被砸中的手腕。低头看去,发现打中自己的竟是一个木雕的山形笔搁。

叶翕音也同样一惊。

刚才这幕发生的太快,只不过瞬息,等她看见迎香痛苦的表情和蜷缩在地的身子,才反应过来,抬头去看景辰,果然见他面前的笔搁不见了。

低头再看迎香瞬间肿地像馒头似得的手腕,眼见得里面的筋骨必然全都受了重伤,并且从她手腕扭曲的角度开看,恐怕连骨头都断了,这没个一年半载的恐连动都动不得,若治不及时,这手腕恐就终身残废了。

面对景辰突然出手,叶翕音只觉哭笑不得。

叶翕音猜到景辰这是认出了迎香的身份,刚才找不着机会,此刻看见她要过来拉扯自己的衣袖,便果断趁机报复。

这家伙果然一点不吃亏,只是出手是不是太重了点。

不过叶翕音此刻也不同情迎香。

她趁乱跑来诓药霜,还不晓得打的是什么主意,这种心怀叵测之人自然没什么好同情的。

没理会蹲在地上抱着手腕瑟缩成一团的迎香,叶翕音径自走回景辰身侧。

在檀木榻上坐下,顺手拿起自己刚才的茶盅就往口中送,却被景辰从她手中拿了去:“你的茶凉了”说话时,顺手把自己的茶盅递过来。

叶翕音此刻心里正想别的事,也没反应过来,顺手拿起景辰的茶盏就喝了一口。

只是等她再抬起头,发现刚才还抱着手臂忍痛的迎香,此刻正盯着自己手中的茶盅,神色中同时露出些许了然。似是终于明白,这俊美男子为何突然对她出手。

叶翕音也才回过神,自己居然当着外人的面就用了景辰的茶盅,当即脸颊微染红晕。

这种共用一个茶盅的行为,外人自是一看就能猜到俩人的关系。

叶翕音虽并不在意迎香看破自己与景辰的关系,可当着外人的面,做出这种私密的事,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就在叶翕音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门开了,卫小海拎着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把人往地上一丢,卫小海拍了拍手上的尘,对叶翕音笑道:“姑娘要的人,属下带来了。”

叶翕音往地上跪着的人打量了一眼,唇角噙笑看向迎香:“到这个时候了,还不说实话?”

迎香再见到被带进来的年轻男子时,脸色瞬间血色褪尽,似是比刚才断腕之疼还要难受,顾不得手腕上的剧痛,扑到男子身边,颤声问:“你没事吧?可伤着哪儿了?”

年轻男子身上的衣裳有些破损,脸上也青了一块,显然刚挨了拳头,却并没伤着要害,此刻见迎香担心询问,赶紧安抚她:“你别担心,我没事。”

见这两人不答话,站在年轻男人身后的卫小海低喝:“磨叽什么,没听见姑娘问你们话呢!”

年轻男子显然是被卫小海打怕了,闻言赶紧推了推迎香,小声道:“贵人问你什么了,你赶紧回话啊!”

迎香见男子这幅样子,也立刻反应过来,赶紧对上座的叶翕音磕头道:“求叶姑娘开恩,我们对姑娘当真没恶意,只是想离开楼府,求姑娘绕了我们吧。”

叶翕音却笑道:“你们这对野鸳鸯想私自逃离楼府,临走时还想诓走我的膏霜,害我无法对楼伯母交代,还敢说对我没恶意?”

迎香听闻身子一颤,随即立刻从袖管里抽出一个油纸包的卷纸,道:“奴婢不敢诓骗叶姑娘的膏霜,奴婢只是想跟姑娘做个交换。”

说话时,迎香将手中的纸卷双手奉上:“这是翠缕胭脂坊所有膏霜的配方,奴婢是想拿这些配方跟叶姑娘交换药霜的,绝对没有诓骗的意思。”

见迎香呈上东西,卫小海上前把东西接过来,反复查验之后,轻轻放在了叶翕音的面前。

见叶翕音的注意力果然被她拿出的东西吸引,迎香原本紧张的面色立刻露出几分自信。

翠缕的配方,这是多少胭脂作坊垂涎已久的珍贵之物,她就不相信同为脂粉行东家的叶翕音,会对她奉上的这件物事不动心。

东西是呈在了叶翕音的眼前,可是迎香却迟迟没有等到自己期待中的答复。

她疑惑地再一次抬头,却发现叶翕音竟连碰都没碰那些配方。

眸光淡淡地撇过眼前之物,叶翕音似笑非笑的眉眼又落在迎香身上,浅勾唇角笑道:“看来你是无路可走了,才祭出这个东西以博取我的信任,算盘是打得不错,只可惜……”

第585章 桃生

叶翕音话说一半,果然看见迎香脸上的自信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不敢置信。

所谓同行天生是冤家,叶翕音怎可能对竞争死敌翠缕胭脂坊的神秘配方不感兴趣?

可迎香万没想到,叶翕音居然对她呈上的,积蓄着翠玉姑多年心血的,令翠缕引以为傲的配方,根本就不屑一顾。

从迎香目中读出深深的诧异,叶翕音唇角笑意更深,手指轻轻点着书案:“你想的没错,我对翠缕的配方没兴趣,我手里最不缺的就是配方,翠缕这些东西于我而言,就是废纸一沓。”

面对着迎香越来越诧异的表情,叶翕音继续道:“你想诓了我的膏霜,与情郎一走了之,回头还想让我替你作证,连老天爷都帮你打得好掩护,趁着这样混乱的局面,你离开后就如泥牛入海,连踪迹都无处可寻。这个计划可谓天衣无缝。”

迎香的脸上瞬间血色褪尽,连嘴唇都变得苍白如纸,一个字也说不出。只直勾勾瞪着叶翕音,仿佛瞪着鬼魅一般。

这个女人难道真是神仙?她的计划只有她和身边这男人知晓,这姓叶的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看着迎香这幅表情,叶翕音就知道自己猜着了。

唇角冷冷勾了一下,叶翕音对门口侍立的晓月吩咐:“把这两个人绑了送回楼府,这事儿既然撞到我手上,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放,否则日后见了楼伯母,我如何交代?”

“这些事……你是如何知晓的?”迎香尽管心中不甘,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中困惑问出了口。

叶翕音容色清淡:“事情已经说破,告与你知道也无妨。你这计划做得百般周密,却只有一疏。”

迎香睁大了眼看过来,就连她身边跪着的男子也好奇地抬头望向叶翕音。

只是男子此刻跪着,仰起脸看向叶翕音时,目光恰正落在她精致小巧的下颌上,连带下面露出的一截如羊脂美玉般的雪颈一并看如眼中。

这姑娘的肌肤生得好白,竟然连个毛孔都瞧不出,这般细致如白瓷般的肌肤实在难得一见。

他已与迎香早已有过亲密行为,亦接触过女子的身体,心里清楚这等细腻的肤质摸上去必定手感极佳。

心里转过这些念头,男子落在叶翕音身上的眼神就黏地稍久了一点,就停了这么几息的功夫,男子却突然感觉到周身骤然一寒,下意识转过连,就对上端坐于叶翕音身侧的景辰的冰眸。

男子吓地赶紧低下头,身子不自觉地微微发抖,再不敢抬头。

叶翕音却没留意男子的异样,仍对迎香道:“以楼夫人和楼公子的行事风格,这种混乱的时候,断不可能打发你一个年轻妇人独自出府来取膏霜。”

“一来不安全,二来这并非多要紧的玩意儿,这个时候,楼夫人恐有更要紧的事情要料理,怎顾得上这个?因此,你开口说的头一句,我就是知道你在说谎。”

听叶翕音这么说,迎香心下震惊自己居然败露地这样早,却也是无言以对。

咬着唇,迎香继续问:“可是,你又如何知道我要与人私逃?”

叶翕音浅浅一笑:“当然是猜的。”

迎香:“……”她这算不算不打自招啊?

见迎香无语瞪着自己,叶翕音唇角勾出一个俏皮的笑,眨巴几下晶亮的大眼睛,反问:“这么乱的世道,你一个柔弱的年轻妇人家独自出逃,难道是跟自己过不去?”

“……”迎香再一次被噎地哑然。

对方接连吃瘪,令叶翕音忍不住笑意更深:“至于最终确定告诉我事实真相之人,却是他。”话落,抬起纤白如藕尖儿的手指,却是朝着地上跪着的男子一指。

迎香登时怒目瞪向地上的男子,咬牙斥道:“居然是你泄的密?”

男子此刻也懵了,对上迎香愤怒的目光,立刻摇头:“我没有!我今日之前根本就没见过这位姑娘,谈何泄密?”

迎香正欲再开口,叶翕音却没耐心听这二人相互扯皮,直言道:“他没骗你,今日之前,他的确没见过我,泄密的不是他这张嘴,而是他的这张脸。”

脸?

迎香和男子再一次诧异地同时看向叶翕音。

叶翕音扫了眼地上跪着的男子,笑道:“你说是楼夫人的车夫送你过来的,我虽不认得楼夫人的车夫长什么样,却能想得到,楼夫人终日为怀安堂操持忙碌,自是经常出门,她的车夫必定常年饱受风吹日晒。”

说至此,叶翕音明澈眸光继而落在伏跪在地的男子身上:“而眼前这人肤色白皙,身量单薄,能不能拉得住给楼夫人驾车的那几匹高头大马都是个问题。以楼夫人利落的行事风格,若选这般文弱之人做车夫,不知要耽搁她多少看账簿子的功夫。”

她没楼府家大业大,可她的车夫韩大庆一个夏天晒下来,皮肤也都快成酱油色了,就连天生白皮儿的卫小海,成日给景辰驾车也早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就眼前这小白脸,还想糊弄她说是楼夫人的车夫,哼,真当她是养不起私家车的土包子么?

没想到叶翕音竟如此心细如发,迎香彻底无言以对,垂下头脸,眼看是已经任命,准备听凭发落。

就在叶翕音准备唤人进来带俩人出去的时候,旁边跪着的男子却突然用力磕起头来。

“先前是我们错了,我们不该算计姑娘,求姑娘行行善,求姑娘成全我们吧!”男子边说边砰砰地磕头。

堂堂一个大男人,此刻竟然全不顾颜面,声泪俱下地哀声祈求。

这人不要钱似得拿头猛撞地面,不过片刻,前额已经磕出一片血渍。

叶翕音见不惯这样,蹙眉移开眼道:“有话起来说。”

男子赶紧乖顺地直起身,却仍跪着,抬手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再开口时,态度却是实实在在的恭敬谦卑:“实不相瞒贵人,奴才并非楼家人,而是翠家内宅的账房管事,名叫桃生。”

第586章 顽疾

逃生?叶翕音绣眉轻挑,不着痕迹地微微勾了下樱薄唇角。这个名儿倒是跟这人眼下的处境挺契合呢。

桃生却不知叶翕音心思已经偏的没谱,继续将事情始末娓娓到来。

“奴才与迎香早在三年前就在一起了,这事儿原本家里的主子们也全都知晓的。谁知半路突然杀出楼家那事,主子竟硬生生把奴才与迎香拆散了,我俩多年情谊深重,实在心有不甘,才想起这个法子,求姑娘开恩,求姑娘成全。”

眼见爱郎匐跪在地声声恳求,迎香也随着一起磕头祈求,眼中同样泪珠滚落。

望着眼前这对苦命鸳鸯,叶翕音心里轻叹,开口道:“起来吧,去外头寻我的丫鬟支二百两银子,从此以后,莫再出现在东邯州。”

迎香和桃生都没想到叶翕音非但不与自己计较,居然还送自己银子。

二百两啊,足够他俩在异地他乡安身立命,还能做点小买卖。

“可是,奴婢离开后,若楼夫人问起……”迎香此刻虽然哭地脸红眼肿,却依然脑子清明,受了叶翕音的恩,反替她担心起来。

就冲她这么一问,这人就不是坏到骨子里的。叶翕音目色较方才柔和下来,说道:“楼夫人通达情理,又与你昔日主人有旧交,我把实情说与她,相信她必能理解。”

说完,叶翕音将面前的那卷翠缕胭脂坊的配方往前一推:“这个你拿去,我用不着。”

迎香却并没伸手去接,却是望着叶翕音,目光真诚:“叶姑娘雅量,我等卑微之身无以为报,奴婢早已听闻翠缕胭脂坊最近在背后给姑娘使绊子。奴婢曾在翠家做事时,因得玉姑姑信任,这方子便一直是奴婢亲手保管,这配方确实是玉姑姑亲手研制,奴婢甘愿将其献给姑娘,以报姑娘网开一面之恩。”

叶翕音从迎香的眸中读出了感激之情,知道她此刻是真正的一番好意,却仍轻轻摇头:“翠家雕虫小技,我已有解决方案,这方子,我当真用不着。”

迎香见叶翕音坚持不收,又见她提起翠缕时,澄澈明眸中一派从容淡定,便知她早已成竹在胸,只得默默收回配方。

待他二人起身,叶翕音继续道:“你手里既握着翠家的配方,又以这种方式离开的楼家,楼,翠两家的生意皆广达四海,你二人往后需小心回避。”

迎香和桃生连声应了,又再三与叶翕音行礼拜谢,便随卫小海出去了。

书房内重又恢复了安静。

景辰缓缓放下手中紫毫,将刚写完的一封信笺放在一旁晾墨,随口淡笑:“你经这一年生意场上的历练,倒是长进不少。只是虽机敏有余,手段却到底太柔,须知对对手仁柔反而会给自己招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叶翕音自然明白,景辰话中的意思是不赞同她帮助迎香。

景辰外表虽给人以清雅高华,卓然如高岭清雪之感,但叶翕音知道他的手段却并非如其外表那般飘逸。

对待惹恼他之人,景辰的手段一向毫不留情,甚至几近残忍,这一点从他干脆利落地处理掉奇兰堂就可见一斑。

叶翕音虽心知按照景辰的做法,可干脆利落且可永绝后患,可她却终究没办法像他那般狠下心。

迎香落得今日下场,虽是其主放弃了她,可叶翕音觉得却终究与自己脱不开干系,也算间接受自己牵连,若能顺手帮她脱离苦海,不妨送出这个顺水人情。

见她垂眸不语,景辰道:“那女人根本就没打算拿配方与你交换,不过是被你逼地急了,才拿出来保命而已,其心不诚,不值同情。”

叶翕音点头:“我知道,只是那些都是昔日旧事了,总是抓着不放也怪没意思的。”

说至此,叶翕音转而浅笑:“况且我看那男子方才心急之下痛哭相求,可见待迎香亦是情深意重,迎香跟着昔日情郎,总比跟着楼锦琪更幸福,楼锦琪在那种情况下收了迎香,对她也未必有真情谊。”

景辰晶眸望进叶翕音灵动俏丽的美眸中,不禁低嗔:“别人的情事你倒是看得通透,轮到自己头上就犯糊涂。”

叶翕音当然知道景辰这是暗指她先前闹着要跟他解除婚约一事,垂下眸,低嗔道:“还不知是谁先挑起来的,此刻倒好意思反过来说我。”

景辰凌唇轻勾,见叶翕音起身要走,伸手将她柔荑收入掌中,低声道:“时辰不早了,吃了午饭再去吧。”说罢,已开口唤人去传饭。

景辰自是知道她要去找刘宝升和孙乐成询问商铺事宜,只是这丫头一旦忙起生意上的事,通常都会自动忽略掉时辰,忘了吃饭是常事。

景辰却怕她这样时日久了损伤脾胃,只要得空,便亲自陪着她吃饭。

只是握着叶翕音柔软的小手,景辰感觉她的手依旧如昔日般冰凉,不禁长眉微蹙:“可是觉得身上冷?”

叶翕音摇头:“这屋里热得我连褙子都穿不住,怎会冷。”

话落,见景辰若有所思地摩挲自己的手,叶翕音继续道:“我以前同你说过,我手足冰凉是老毛病,就连盛夏时节亦是如此,跟屋里冷热没关系。”

景辰眸色却显出几分认真,蹙眉问道:“此前你可有觉好些?”

叶翕音想了想,点头道:“经你这一提,刚过完年之后的那阵子,这症状似觉轻了些,可是没过两个月又变成了老样子,我早已习惯,便也没太在意。”

叶翕音话音落时,卫小海和红竺等人已进来摆饭,叶翕音便与他们闲聊起来。

景辰心里清楚,叶翕音说的日子,恰是他临行前为她用玉玄琴法调理过气血的时候。

只是景辰没想到自己的玉玄指法,居然在叶翕音身上没起效。

他的玉玄指法连仇英武的多年陈疾都能调理得十之八九,用在叶翕音身上,却只维持了区区月余,就算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症候,也断不会如此顽固。

叶翕音的体质莫非与常人不同?

第587章 饕趣

就在景辰垂眸思索的时候,却听见叶翕音发出一声饕足的叹息,等他再抬眸,就看见叶翕音口中正嚼一粒鱼圆子,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陶醉。

景辰失笑。

这小妮子,自开始经商赚钱,手头银子宽裕之后,简直化身馋虫,毫不遮掩口腹之欲,平日里不论多忙,只要听闻那条街新开了个什么特色馆子,必要前往饱啖一顿。

是以姚湶为了讨未来女主人欢心,最近这半年没少琢磨新鲜的吃食花样,叶翕音最喜食鱼,姚湶便投其所好,专在鱼肉吃法上下功夫,光鱼圆子就研制出十几种吃法。

就比如此刻叶翕音面前这道汆鱼丸,看似白汤煮鱼丸没甚特别,其实是下足了十成的功夫。

姚湶特地挑选了海里的鲅鱼制作鱼丸,鲅鱼属于海鱼,因其本身又属肉食鱼类,游速又特别快,因此肉质也较一般鱼类更加紧实富有弹性。

佐以亲手调制的酱料,为了不影响其雪白的色泽,特地选用上乘的白醋,白酱油等颜色清谈的调味料,事先加入白花椒粉,白酒,葱白,薤白等同样没有颜色的调料入味。

待鱼肉入味之后,再将调料尽数洗去,最后用纯手工揉打的方法制成鱼肉泥,汆成丸子,最后调入用山猪后退大骨和三年以上只以虫喂养的老鸡,细煨两个时辰以上的浓汤煮熟。

经过如此精心制成的鱼丸,不仅外观保持了其原有的嫩白细腻,肉质又渗入了各种香料的浓香,可以完美掩盖鱼类特有的腥,却也同样完美保留了鱼肉的鲜,口感爽滑,肉质鲜香。只观叶翕音此刻的表情就知其滋味定妙不可言。

咽下口中弹爽鲜香的鱼丸子,叶翕音忍不住感叹:“我以前只以为清蒸,红烧此类烹饪河鲜就已十分美味,姚湶这倒鱼丸子简直又提升了一个境界,只是我尝了好几颗,都没吃出这到底是什么鱼。”

景辰取过帕子替她拭去唇角油渍,低笑:“什么鱼不重要,只要你喜欢就好。”

若实话告诉她,鲅鱼不远万里从海边运到这里,且需保证其到货后蹦乱跳,光耗在路上的开销就需上百两银子,这妮子恐怕以后再不肯吃这鱼丸子了。

可她是他的宝贝,只要她喜欢,一日三餐顿顿如此又何妨?他下笔一掷千金,宠爱自己喜欢的姑娘,自是不成问题。

叶翕音听他说的轻松,便也不再追问,关键是眼前的鱼丸味道太鲜美,她已顾不上说话了。

景辰却从始至终,一双深邃如掬了星辰大海的眸,只凝注着叶翕音,半分都不曾去看盘中餐。

自从跟她闹别扭至今,已经快一年了,这丫头的脾气也是够倔,不论他之前怎么哄,只要是跟他待在一处,她就总别别扭扭,许久不曾像今日这般自然随性。

景辰心里这般想着,凝注在叶翕音娇若美玉的容颜上的目光就不自觉深了几分,渐感身上一阵火热,再开口时声线已带出几分低哑:“这鱼丸真这般好吃?”

叶翕音此刻恰又含了一枚入口,听景辰询问,立刻点头:“嗯,当真好吃,你尝尝便知。”

景辰深邃的眸落在她正咀的欢畅唇瓣上,凤眸一眯,下一息手掌已经扣上了她的后脑,随后便将唇迎了上去。

叶翕音原本吃的正香,突然眼前光线一暗,同时感觉腰身和脑后被固定住,然后就有东西侵入口中来跟她抢夺鱼丸。

景辰不光手上功夫厉害,舌上的功夫也同样厉害,叶翕音又是全无防备,几乎顷刻就被他由自己口中将食物夺了去。

待得景辰放开她,叶翕音还没顾上平复凌乱的呼吸,就俏目微红地瞪向他:“你……那摆着一大盘子你不吃,偏抢我的。”

景辰抬手捏了下叶翕音嫩鼓鼓的腮,口中细细咀嚼从她口中抢过来的美味,待咽下后,方才低笑:“那一大盘,都不及这颗美味之万一。”

景辰说话的时候,毫不掩饰对叶翕音美好滋味的贪恋。

叶翕音就算再迟钝,也能猜出景辰眸中当下的含义,赶紧垂下卷翘长睫,伸筷子去夹盘中其他吃食。

景辰却是半分食欲也无,眸光凝着叶翕音下垂若蝶翼般柔软明眸,手掌轻抚她铺在背上如缎墨发,声音低缓道:“等过了这个年,嫁我可好?”

听见这话,叶翕音的灵台由羞赧瞬间转为通透清明,一双澄澈的大眼睛警惕地撩向景辰,却是异常坚定地把头一摇:“不成!”

景辰没想到她回地这般干脆利落,不悦地蹙起长眉:“不是才说好不再使性子了?”

叶翕音却一本正色,说话条理分明:“我这可不算使性子,答应定亲是一回事,成亲却是另一回事。在我的紫鸾坊开遍全大胤之前,我不打算考虑成亲问题。”

景辰没想到她经历刚才的绵密相处,此刻竟然还反应这般机敏,看来他果然小看了这丫头心性的定力。

无奈揉了揉她的发,景辰笑道:“我并非拘谨古板之人,你若喜欢经商,待成亲之后,我把景府所有商号都交由你打理,你可尽管施展拳脚,如何?”

叶翕音却摇头:“我才不要你那些现成的铺子,我的目标是要在整个大胤开遍紫鸾坊的分号!”

这就好比豢养宠物,直接抱来人家已经养大的猫儿,再怎么喂跟自己也没甚情感,跟自己亲手一勺汤羹一块肉养大的猫儿,亲手呵护它成长,亲眼看着它日益矫健灵动,那种感觉绝对是不一样的。

这目标看似恢弘,景辰却应得极爽快:“好,年底之前,我保证你这愿望得以实现,倒是你便与我完婚。”

这还不简单,在每一处有景府商号的地方,就近开间紫鸾坊便是。

以他手底下三大商号在整个大胤的实力,不过是许明渊和周瑞动动笔杆子,给各地分号掌柜们去几封信的事儿。

只是景辰话音才落,却见叶翕音一张小脸顿时盛满不悦。

“你家大业大,对于开铺子这种事浑不在意。我却没你这等本事,高攀不起。这婚,还是退了吧。”

第588章 天威

叶翕音话才出口,景辰俊脸即沉,下一息已将人锢入怀中,眸色无比认真,语声亦无比认真:“以后不许说这种话,你只能是我的!”

景辰的话虽然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压和强悍,听得叶翕音不由愣住,一双明澈如山泉般的眸直望向他,怔忪中带着几分陌生和畏惧。

他每一次不高兴,周身都会散发出这种掩饰不住的,上位者特有的强大威压,令人忍不住就对他卑恭俯首。

不论他平日带她多温柔,可只要每次他不悦,这种黄天贵胄特有的强大而高贵的气势,就会从他身上流泻而出,这是无法遮掩的,早已浸入骨髓的天生帝气。

叶翕音眼中渐露迷惘。

一个经商之人,身上怎会有如此纯粹磅礴的天威?

对上叶翕音的眼神,景辰自己也是心下微惊,随即顿生懊悔。只想千般小心地把她护在身侧,却没想到一个不留神,还是吓着了她。

卸去凌厉的心情,景辰眸中暖色霎时如春日青藤蔓延上来,将映在其中那娇小的,面上尤带惊诧的人儿完全浸溺,深深包裹。

景辰口中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叹,其中包含了无尽的无奈,妥协,还有浓浓的包容和无尽疼惜。

抬手温柔在叶翕音背上轻轻抚慰,景辰声音低而缓:“我并非要勉强你,只是担心你离开。”

修长的手指轻轻揉碾在叶翕音蹙起的眉心,景辰略顿了顿,继而道:“我以前说过的话仍算数。你喜欢做什么只管去做便是,不论你我是否完婚,我都不会勉强你做不喜之事。”

叶翕音却定定望入景辰的眸中,认真道:“不勉强,可也包括成亲?”

景辰被问地神色微滞,继而望进叶翕音如幕上繁星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终于还是轻叹一声,妥协道:“既然你暂无成亲的打算,我等着你便是。”

他还能说什么?他自然是不想等的,恨不得无时不刻把她紧紧绑在身边,甚至不惜以成亲之名。

可是,眼下好不容易哄得她承认了未婚夫妻的关系,好不容易冰释前嫌,好不容易让她在他面前歇下了防备,他可不想一朝又前功尽弃。

冷清秋说的没错,她是他最柔软的那根季胁,有了她,他再也无法像从前那般无忌无惮。

见他终于亲口允诺,叶翕音紧张的神色随即缓和下来,只是下一刻,却又被景辰紧紧扣入怀中。

一记软若鸿毛般的吻点在眉心,景辰低沉好听的嗓音从头顶落下:“我可以答应你暂不成亲,可是绝不许你离开。”

叶翕音正欲开口,下巴却被两根手指捏住,抬起,随即檀口便被毫不留情地覆住。辗转,霸道。流连反复许久,景辰才不舍地松开。

望着因他刚才的施为,此刻变得水润迷离的眸子,景辰再一次用那种不容置疑,冷硬霸道的口吻低沉道:“叶翕音你记住,不论你是何种身份,你都只能是我的女人。”

面对他这般认真又霸道的模样,叶翕音觉得自己除了乖顺点头之外,也没甚好选的。是以,这一次很顺应他意的痛快应了。

景辰见她听话,便也放她继续用饭。好不容易从他钳制中挣出来,叶翕音匆忙填饱肚子,就赶紧溜出门找刘宝升和孙乐成去了。

她可不敢再跟景辰待在一间屋子里,天知道这个外人面前高冷如谪仙,私底下脸皮厚得没底线的男人,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只是叶翕音前脚刚踏出书房,景辰后脚就把晓月叫了进来。

将一只小巧的竹筒交给晓月,景辰吩咐道:“将这个交给楼嘉钰。”

自上次楼嘉钰过来,得知景辰的真实身份之后,临行前便吩咐晓月,景辰这边若有任何事,可通过她联络冰绝宗给他传信。

尽管晓月惊讶于这位景公子竟然知道宗主的真实身份,不过宗主的事情她可没胆子多问。

只是楼嘉钰离开时特别叮嘱过,这件事不能让叶翕音知晓。

之后的数日,景辰几乎整日在书房中忙碌,极少见他踏出房门,只有姚湶,冷清秋,许明渊等人美日由书房内进进出出。

期间官府派人来过两次,态度皆十分和气友好。

叶翕音虽未露面,但只隔着一个屏风却将对方来意听得明白。无非是对景辰的善举大加褒奖,并鼓励其继续行施粥善举,并承诺事后给予如何的褒奖。

对于这些地方官老爷,景辰的态度仍旧如常日那般寡淡少言,甚至叶翕音从他景辰应对的语气中听出明显的轻蔑之意。

只是她想不明白,景辰就算生意做得再大,也终究还要向朝廷缴纳税银,开商号,做生意,也同样受到官府的制约和管束,为何就敢对官老爷如此轻慢。

叶翕音从对方言辞中也听出来了,几位官老爷对景辰这种傲慢的态度,多少有些不满,只是当下这种非常时期,又有求于他,也只得对他客气忍让。

只是有一则消息令叶翕音有些意外,那就是皇帝下诏,令身为皇商的翠缕胭脂坊协助官府,控制震后可能发生的瘟疫。

尽管眼下尚未发生瘟疫蔓延的现象,可是这一纸诏书却着实令翠缕胭脂坊,再一次在整个乌丰县狠狠风光了一把。

这种紧要的当口,能被皇帝亲口点名,那绝对是无上的荣光,这就说明皇帝心里知道有人家这一号的存在。

皇帝御口的钦点的商号,地方官还敢为难么?

这也就是说,不论这次大灾之后是否会有大的疫情发生,翠缕胭脂坊往后在大胤国内各州开分号都将仰赖这张圣旨顺风顺水,畅通无阻,绝对再没哪个不开眼的地方官敢为难。

景辰直忙至亥时二刻才回到内室。

如今非常时期,他不许叶翕音离开身侧半步,便把俩人的卧房也设在同一个宽敞的大房间内,只是中间以一架大插屏隔开,却是共用同一个净堂。

第589章 财政危机

景辰的书房就在卧房的隔壁,而叶翕音的房间则因分出一半给景辰住,而撤去了原来单独的小书房,把书案挪到了内室的妆台旁边。

所幸姚湶这间雅舍原本就修地很宽敞,如今虽添置了这么多东西进来,却半分不显拥挤,反而布置妥当之后有种小巧雅致的舒适感。

景辰每日晚间忙完了所有事情,回至卧房后必先过来看叶翕音。

尽管这精致的雅舍内并没受到大地震后外界纷乱环境的影响,可叶翕音这些日却过得并不轻松。

眼下她的紫鸾坊,总号分号加在一起已颇具规模,偌大的生意一旦启动就需要连续不停歇地运转,一旦其中某个缓解迟缓下来,就会伤及整个机制的运营。

眼下销量可观的乌丰县两家商铺全部因为地震而关闭,最吸金的订单业务也停止了接单,紫鸾坊账面上的收入骤然大幅缩水。

可是全作坊上下,管事,胭脂娘子,杂役,账房……几百口子人每天一睁眼就嗷嗷待哺,更不说外地还有刚开张,尚未开始营业,弄不好还要持续投资的数家分号,这一大摊子买卖,怎能令叶翕音不头疼?

见叶翕音绣眉紧蹙,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显然是在认真思索。

景辰走过去,附身时两臂自然地撑在叶翕音身子两侧的桌面上,顺势就将人完全纳入他的气息之内,待叶翕音自然地抬起头看过来,景辰低头在她柔软的鬓发间落下一吻。

“这么晚了还不歇息?想什么呢?”景辰问话的时候,顺手拿起她手边一本摊开的账册。

自从二人和好之后,只要是俩人独处,景辰总喜欢时不时地偷个香。他这种亲昵的小动作做得多了,叶翕音渐渐也习惯了。

叶翕音生活在大胤的时日久了,当街撞见某巷中男女相拥地难分难舍,行止令人脸红心热的场面看得多了,也逐渐接受了这里的风俗。

俩人原本就是未婚夫妻的身份,景辰的行为放在大胤,实在算不得登徒子,叶翕音也就不再似以往那般抗拒。

此刻见景辰翻看紫鸾坊的账簿,叶翕音下意识伸手就要去夺,却被景辰反手握住手腕往上一提,她整个人就从椅子上被拎了起来。

叶翕音惊呼还没来得及出口,景辰已松开了她的手腕,手掌转移到她纤腰上,帮她固定住身形,随后一个伶俐的转身,就坐在了她先前坐的椅子里,随后叶翕音便稳稳落坐在他怀中。

整个过程说起来繁琐,可景辰做起来不过数息,且从始至终他只用了一只手来完成,另一只手上还稳稳地托着账簿子。

叶翕音被安置在温暖怀中,嘟着唇道:“总在我跟前显摆你有功夫,这是明晃晃地欺负人。”

景辰不理会她的不满,单手揽着纤腰将人扣在怀里,还能顺带阻止她准备捣乱的小手,另一只手翻阅账目,眸光一目十行地扫过帐页,很快就把账目看完了。

合上账簿,景辰侧眸看向叶翕音:“银子不够花了?”问话时,却悄然凑近她白皙修长的雪颈,轻轻地啄。

叶翕音的后劲很敏感,被他口鼻呼出的热气一喷,顿觉痒的难受,缩着身子往前躲,顺便道:“暂时还够,只是若再过个把月,乌丰县的铺子还无法开张的话,就有些麻烦了。”

济宁镇的生意虽照旧在开张,可是销售额亦比先前跌了许多。

乌丰县落难,距离最近的济宁镇必然要受到波及,官府第一时间就会抽调大量济宁镇的人力财力过来乌丰县支援。

在这种混乱的当口上,谁还有心情逛街买胭脂呢。

感受到怀里小人儿心事重重,景辰暂时放下欺负人的心思,问道:“你先前不是让叶清和琳珈在外地开了好几家商号么?外地的生意应当影响不大。”

景府在叶翕音开分号的地方也同样有分号,因此对于其他地方的情况亦很了解。

叶翕音黛眉微蹙:“南边的几家商号收入尚可,但因皆开张不久,收入也有限,能维持自身开销就不错了,至于替总号分担,就不用指望了。眼下最麻烦的是北边那几家正在亏损的铺子。”

听叶翕音说“亏损”景辰不着痕迹地挑起半边长眉。

显然,这个话题他有兴致。

尽管从不插手叶翕音的生意,可凭景辰对她的了解,心知她一向做事缜密谨慎,断不会干没把握或者冒进的事。

因此,听她说居然同时有六家分号在亏损,立刻便引起了他的关注。

察觉到景辰询问的眸光,叶翕音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说漏了嘴,赶紧闭上嘴,连眼神都撇向旁边。

见她刚才还言语流畅,突然就不说话了,景辰不悦地微蹙起长眉,捏住她小巧的下颌,将她欲躲避的眼神重新转向自己。

“怎么回事?”景辰声音低低地,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半点不悦的情绪,只将一对晶眸锁在她脸上。

此刻外人看景辰的表情,定然不会以为他恼了,可叶翕音却知道,某件事通常只要引起了他的关注,那么他就势必会出手解决掉,否则他是连问都懒得过问的。

叶翕音突然有些紧张,下意识舔了舔唇,随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没事,就是遇上一点点小困难,等眼下这阵子混乱过去,局面很快就能扭转啦。”

景辰微微偏着头,水晶般精致绝美的眸中始终安稳无澜,手指轻轻抚上她细若凝脂的嫩颊,低缓道:“好,我不问。待我查出背后缘由,必不与对方留活路。”

果然不出叶翕音的所料。闻他说出此言,她顿时胯下单薄的小肩膀。

这种前功尽弃的感觉让她很无助,这个消息瞒了他那么久,终究还是没捂住。

她这种无奈的表情天生带着几分喜感,景辰不自觉勾起唇角,捏了下她白嫩的粉腮:“总是这么倔,痛快说实话,兴许还有跟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别的姑娘不都巴不得自家夫君本事越大越好么?为何偏他的丫头倔强如斯,他想好生护她安好,怎就这么难呢。

第590章 礼物1

叶翕音了解景辰,他尽管眼下言语柔软,却绝对没跟她开玩笑。

为难她的人一旦落入景辰的手里,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就连堂堂的总督夫人,只把她叫去数落了几句,反过来就得低声下气求他宽恕。

这男人从不吃亏,更不不会心慈手软。

所以,翠缕打压紫鸾坊新开分号这件事儿,叶翕音一开始就捂地死死的,不敢透露给景辰知晓。

同行是天生的冤家,商家竞争亦是商道常理,翠缕这么做其实无可厚非,再者翠玉姑也是凭本事与自己竞争,行事光明正大。

对于这样强大有充满自信的对手,叶翕音本也打算与对方正面较量。

可是若按景辰的行事风格,他一旦插手此事,最终的结果怕是翠缕就算没倒闭,也会遭受严重创伤。

更何况景府经营的生意中并没有脂粉行,他一个外行介入,这就不能算作竞争了,这就是明摆着进来搅局报复的。

而且若放任景辰这么干,不但对翠缕不公平,也同样会搅乱行业内的秩序,于胭脂一行长远发展无益。

最后还有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那就是叶翕音的心里,其实对翠玉姑也有些不服气。

翠玉姑虽然是研制出了紫鸾坊的配方,以价格优势再反过来打压紫鸾坊,表面看打的是商家最常见的价格战,可从另一方面,却证实了翠玉姑于脂粉配方胭脂的高超技艺。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光凭样品就能研制出完全相同的配方,并且还能在原配方上压缩原材料的用料成本,叶翕音对翠玉姑的本事确实有些意外。

叶翕音所擅长的也同样是研制配方,在这点上,可以说与翠玉姑极其相似。而叶翕音自入行至今,于配方研制上还没遇到过真正的对手。

这也让叶翕音对未来两家的竞争充满期待。

这就好比一个孤独许久的高手突然遇到能与自己过招的对手,怎能不令人兴奋?

可若景辰插手,她就失去了这个与高手过招的机会。

所以,她绝对不能放景辰进来搅局。

叶翕音虽然心里早打定了主意,可是抬眸对上景辰凝住自己的精瞳,顿觉头疼不已。

看来这家伙是不问出个子丑寅卯誓不罢休了。

“好吧,我告诉你,可是你需先答应我,不插手此事。”

景辰挑眉,不置可否。

叶翕音便将事情的始末讲述了一遍。

景辰听她讲述的时候,手指上缠绕着她的一缕柔软青丝,待事情说完,将青丝放在鼻息前轻嗅,缓缓道:“出乌丰县西门约三十里,距离长留山北瑞霞坡附近,有一片地势较为平整的丘陵,那里有几百亩上好的药田,我给你买下可好?”

叶翕音:“……”

眼下不是正说翠缕的事儿么?怎么扯到买地上了?

叶翕音被景辰这番话弄得有点懵。

看叶翕音美丽澄澈的大眼睛里盛满疑惑,水萌萌地望着自己,景辰心里柔软一片。执起她的手在葱白般的指尖上啄了一下,才解释道:“自从上次在楼府宴席上你被翠家为难之后,怀安堂就把给翠缕供货的价钱抬高了三成。”

叶翕音顿时杏眼圆睁,恍然道:“难怪翠缕近三个月,较贵的几种胭脂香粉齐齐涨价,原来根源在这儿。”

叶翕音反应极快,立刻就想到了这定是楼嘉钰的主意,这是赤果果地报复翠姗姗当日对她做的那些事呢。

以楼嘉钰的性格,虽不至于像景辰这样狠戾地直接把对方搞垮,却也不是好脾气的主。

进货价一下子抬高整整三成,对于翠缕而言,这个打击可不小。

见叶翕音沉思,景辰以为她心里在想楼嘉钰,面色登时露出些许不悦,附身在她雪白修颈上轻轻咬了一下。

叶翕音吓地惊呼,差点跳起来,却被景辰反应极快地按坐回怀里,忍不住瞠起绣目瞪向他:“你干什么!”

景辰眸底仍带着不悦,低声道:“在我身边的时候只许想我,不许想旁人。”

叶翕音朝天翻了一记白眼。

她怎么觉得自从和解之后,这家伙越来越霸道,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以前只要允许他在旁边待着就满足了,现在却连她脑子里想什么都要计较,这厮是终于露出本性了么?

虽见叶翕音不悦,可景辰这次却没有妥协,凝着叶翕音的眸底深邃而认真。

“之前你我的关系始终未确定,我可以不计较。可现在我们的关系既已明确,我绝不允许任何男人觊觎你,自然也不会许你心里存有旁人。”

叶翕音没想到景辰突然冒出这么一番话,先是一怔,接着想起刚才他提起怀安堂后她走了一会儿神,敢情这家伙是以为她想楼嘉钰呢。

不过难得撞见景辰吃醋的模样,叶翕音反而心情大好,突然就生出逗他的心思。

抬起手,在景辰近在咫尺的如刀精琢般俊美的脸颊上捏了一下,叶翕音笑吟吟道:“嗯,你还挺聪明嘛,这么快就意识到危机了,不过我倒觉得这样挺好,万一你再像上次那样不告而别,我也不至于没人接手,啊!”

最后一个字尾音还未落,叶翕音只觉身子突然腾空而起,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人就被丢进了旁边柔软的大床里。

叶翕音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还没等反应过来,只觉面前光线突然暗下来,紧接着身上一沉,唇同时被堵上……

热潮渐退,叶翕音伏在景辰胸口喘息。

景辰面色却是很快恢复了平静,温柔抚着叶翕音的背,手掌蕴了内力替她悉心调息,低声道:“我既说出口,便不会改变。至于楼嘉钰,琳珈还包括仇家那个老三,他们最好别来招惹你,否则我不介意一并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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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1章 夜访

景辰说出此言的时候,并非玩笑,亦不是危言耸听。

布衣之怒不过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帝王之怒,却是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虽然他不会为了叶翕音而弃天下苍生于不顾,可以他的身份,就算灭了冰绝宗,平了总督府,亦并非难事,更何况他有充分的理由杀之灭之。

景辰知道眼下这个身份不可能隐瞒一世,到时候叶翕音与他的关系也同样会公布于天下。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窥测天威,更不允许任何男人给叶翕音的未来招惹世人诟病。

叶翕音感觉景辰抚在自己背上的手温暖又赋着和缓绵长的力道,她可以感觉到原本疲惫的身体正迅速恢复能量。

撑起身,叶翕音拉过丝被裹住自己的身体,与靠坐在床头的景辰相对而坐。

景辰原本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感觉怀里柔软身体离开,也跟着睁开眼,就看见叶翕音拥着锦被,正神色认真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

景辰问话时伸出手。她脸上方才的红晕尚未褪尽,呈现出嫩桃蕊般的淡粉,又软又糯很漂亮,很像他小时候在宫里吃过的蜜桃圆子,让他忍不住就想去捏。

叶翕音却往后微微仰身,避让开景辰的碰触。

明澈如清泉的眸透着十分的认真,她缓缓开口道:“虽然我承认你我的关系,可是,我依然不希望你干涉我的事情,尤其是紫鸾坊的事。”

景辰伸出去的手触了空,虽被她避开却不见他生出半分不悦。缓缓收回手,沉静晶眸亦凝注着叶翕音,默了片刻,应道:“好”

见他答应的干脆,叶翕音松了口气,继续道:“至于楼嘉钰,不论他怎么想,我与他一直以朋友相待,即便我承认了你未婚妻的身份,可我不会因为这个身份,就跟先前所有的朋友都撇清关系,所以,未来我依然会跟他有所交集。”

景辰长眉微蹙:“可他却没拿你当纯粹的朋友看待。楼嘉钰对你的意图很明显!”

景辰的言辞直接,其中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悦。

叶翕音却依旧面色平静,仍用平静无波的口吻缓缓道:“不论楼嘉钰怎么想,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是他给了我最重要的帮助,是他帮助我踏入胭脂行。这份情我不能忘,这个朋友我亦不会舍,不论你心里怎么想。”

景辰微蹙长眉,很不喜叶翕音现在这种跟自己保持距离的样子,伸臂把人重收入怀里,低头在她脖子上轻咬了一口:“好,只要你与他不逾距。”

叶翕音的身子因他的这个小动作微微颤了一下,无奈地推开他再一次压下来的胸膛:“还有琳珈,我跟他根本就……啊!”

景辰突然加大了啃咬的力道,叶翕音吃痛,抑制不住惊呼出声。

景辰却又覆了上来:“我都同意你继续跟楼嘉钰来往,你居然还得寸进尺提别的男人,你若还不困,不如咱们继续……”

不待景辰说完,叶翕音用力扯过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随即闭上眼:“我困了,你也赶紧睡去吧。”

见叶翕音又缩进壳里打算学乌龟蒙混过去,景辰哑然失笑,却也没再为难她,附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当真起身离开了。

听得身后脚步声转过屏风彻底消失,缩在被子里的叶翕音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

尽管心里对景辰亦很喜欢,可她仍没办法对景辰彻底放开,更没办法毫不在意旁人眼光,留他在自己房中过夜。

此刻终于把人打发走了,又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叶翕音此刻也觉困意来袭,很快沉入了黑甜乡。

而相隔一个屏风的景辰,此刻却没半分睡意。

听得隔壁传来叶翕音均匀微沉的呼吸,景辰缓缓站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入夜的逍遥楼清冷静谧,一楼的厅堂用厚帆布搭起一个偌大的棚子,暂容妇孺和老人临时进来取暖安身,因为有帐顶相隔,下面一层的人无法看到二楼。

楼上,因景辰下令清空所有租客,眼下除了景辰和叶翕音居住的雅舍之外,就只有景府各分号的几位大掌柜,以及紫鸾坊的两位掌柜居住,依旧保持着原先的整洁安静。

走廊上悬着风灯,红色的穗子被夜风吹动轻轻晃动,在廊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影,景辰踩着这些影子,缓步踱至走廊尽头,转了个弯后停住了脚步。

面对着面前漆黑暗影,景辰说话时语气中透着隐隐不悦:“楼宗主这个时辰来访,恕无热茶相待。”

他话音落,对面阴影中有个更深沉的黑影微微一动,随即缓缓转身,随即露出楼嘉钰那张风流潋滟的绝色容颜。

楼嘉钰身着一席黑衣,外面罩着黑貂斗篷,几乎跟夜色融成一体,不细看当真无法辨认。

楼嘉钰极少穿黑衣,此刻一席黑色织锦长袍加身,挺拔腰身以黑曜石雕刻的腰带束着,越发衬得身形倾长挺拔。

面容白皙细腻,若此刻有妙龄少女撞见,恐怕都要自惭形秽,更莫说其诱人若樱果的薄唇,还有那双狭长透着魅惑的眸……

这等光华潋滟姿容落入对面景辰的眼里,却令后者姣若谪仙的冷峻深眸中渐渐升出一丝不悦。

这厮夜半三更来就罢了,居然还刻意打扮一番,锦衣夜行有什么意思,又没人看得见。

楼嘉钰却勾唇一笑:“无妨,能听到小音的肺腑之言,便不虚此行。”

此言一出,景辰眸中立显三分杀意,周围的气温也随之骤降:“半夜偷听人家墙根,这可不似冰绝宗宗主所为。”话里的讥讽毫不遮掩。

楼嘉钰自然感觉到景辰突然外放的威压,只是他同样内功深厚,这种压力对他形不成束缚。

混无察觉般,楼嘉钰淡然一笑:“我与小音,算不得外人。”说话间,晶眸中满满全是挑衅。

景辰淡淡扫了楼嘉钰一眼,垂眸往前踱了几步,与楼嘉钰并肩站在阴影中。

目光望向暗夜,远方有连绵不绝若伏卧巨兽般的长留山,景辰低声道:“你传回的那些情报,可具属实?”

第592章 木雕令牌

谈及正事,楼嘉钰眸中一扫方才的不羁,正色道:“你给我的那几处炽炼堂的据点,我已派宗门内弟子全部探查过,结果却只有少半是真的,剩下的要么是早已丢弃不用的,要么就是匆忙离开时舍弃的。”

这个结果令景辰有些诧异,长眉微微蹙起,沉声道:“铁淩”

他话音落时,俩人同时感觉面颊有微风轻扫而过,紧接着一道如鬼似魅般悄无声息的影出现在俩人身后,来人正是景辰的隐卫头领,铁淩。

饶是楼嘉钰身为江湖大宗的一宗之主,见过功夫卓绝之人无数,在见识到刚才铁淩现身的那一刻,也忍不住赞了一句:“好身手。”

铁淩垂目拱手:“宗主谬赞。”

景辰转而对楼嘉钰道:“请楼宗主将所获情况详细说明。”

楼嘉钰清楚,景辰当着自己的面把隐卫头子唤出来,这已是开诚布公的姿态,便也没隐瞒,将此番冰绝宗按照景辰送过去的情报,探查北方炽炼堂的情况详细与铁淩说了一遍。

当听楼嘉钰说,冰绝宗探查过所有据点后,印证其中许多处据点情报皆出现偏差,铁淩本就冷硬的表情越发煞气凝重。

再次对楼嘉钰拱了拱手,铁淩道:“以宗主所见,那些情报有误的据点可是我方线人叛变?”

楼嘉钰轻轻摇头,从怀中抽出一个卷宗递给景辰:“这是我门下弟子勘察后,详细记录当时情况的卷宗,可给你们做个参考。”

景辰接过来,展开迅速扫过一遍,随后递给铁淩,转而对楼嘉钰道:“宗主此番出手可有收获?”

听对方问及这个,楼嘉钰面上不自觉显出几分轻松:“虽然那些据点只揪出一半,这次却也给炽炼堂不小的打击,估计他们一段时日内不敢再跑出来搞事儿了。”

景辰微笑:“不过短短月余,楼宗主就取得如此大的收获,手段可见一斑。”

楼嘉钰轻轻勾了下唇角:“这还多谢你提供的情报,只是我此番行动,却意外得了一个东西,想必你见了会有兴趣。”

楼嘉钰说话时,从怀中取出一物转手递给景辰。

景辰接过来只扫了一眼,长眉却是不由一挑,抬头看向楼嘉钰:“宗主此物从何处得来?”

楼嘉钰道:“这是我门下弟子剿灭一位于樟家坝那处据点时,从一间密室里找到的,至于其归谁所有,我已命人拷问过那处据点搜捕回来的炽炼堂弟子,却皆言无人见过此物。”

铁淩此刻也看清了景辰手中所持之物,蓦地瞪大了眼,皱眉道:“能拿到这样东西之人,必定不会是一般的小喽啰,宗主可捉到了这处据点的头领?”

楼嘉钰摇头:“原打算活捉的,可此人眼看大势已去,咬破口中毒囊自尽了。”

铁淩闻言大惊:“咬破毒囊?此人莫不是死士?若单纯炽炼堂的门人,怎会在口中安放毒囊?”

铁淩有此一问,就说明其对江湖上的一些手段极为了解。

对此楼嘉钰并不意外。

像铁淩这种隐卫头子,平日里打探情报,暗杀绑票实属家常便饭,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接触,知道江湖手段也并不稀罕。

楼嘉钰点头:“你说的没错,若单纯是宗派门人,就算被俘也不会事先预备这种不给自己留活路的玩意儿。江湖中人性情多半洒然,此路不通另辟蹊径便是,通常不会对自己这般决绝。只有死士才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死士,终究也是“士”受人管控,自然不如江湖中人潇洒。

铁淩诧异地望向景辰:“莫非,炽炼堂内也已被人控制?”

景辰却是神色平静,手指轻轻婆娑着掌中木雕的令牌,声音低沉:“这种行事风格,确实比较像那个人。”

信息全部交换完,楼嘉钰耳听得远处巷中传来遥遥更鼓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景辰却道:“宗主请留步,我尚有一事相询。”

楼嘉钰有些意外,挑眉看向景辰,却见他看向身侧的铁淩。

铁淩立刻会意,对楼嘉钰略一施礼,转身消逝在走廊里。

看着铁淩离开,楼嘉钰对景辰勾唇一笑:“怎么?留我是想再杀两局?”

景辰喜欢下五子棋,他也酷爱,前几次交谈俩人没少顺带切磋棋艺,竟然一时难分高下。

棋逢对手,这是令人快意之事。

景辰星眸微垂,却是容色认真:“半年前,你劫持音音入冰绝宗的目的,还望如实相告。”

楼嘉钰神色一凌,目中带出几分警惕:“你想知道自己去查便是,我为何要告诉你。”

景辰神色亦十分肃然:“你当日到底想对音音做什么?我劝你最好如实说来,若等我去问雷允,恐怕就没现在这般客气了。”

楼嘉钰却是淡淡一笑:“景公子的手段我自是不会怀疑。只是你现在才来问我这个问题,其中必有别的缘故。你我如今既已达成共识,大家何不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动不动就兵戎相见,岂不有失诚意?”

楼嘉钰说的客气,显然并不把景辰警告的言辞放在心上。

景辰同样诧异楼嘉钰反应的机敏,却神色淡淡:“我直接问你,正是因眼下这种关系,才留着几分面子。若非如此,雷允恐怕此刻早已不在冰绝宗了。”

楼嘉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么可否先请景公子说明,突然提起这件事的缘由?”

二人曾当面交过手,对彼此情况皆有了解,景辰便也不再瞒他:“我于半年前,曾用玉玄指法为音音驱过她体内的阴寒之毒,按说我的玉玄指法用作这种小疾,当即便可彻底治愈。可是近日我发现曾为她治疗后的效果只维持了区区两个月,她的体质现在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手脚冰寒状况。”

说至此,景辰略顿了顿,抬起精睿深眸望向楼嘉钰:“我记得,半年前属下给我的讯息说,你宗门弟子曾劫持音音入冰绝宗,这件事最初你并不知晓,直到音音被劫入宗内你才得知。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你并不知晓雷允要劫持的人是音音。”

说至此又顿了顿,似是给楼嘉钰时间思考,接下来的话景辰说的越发缓慢。

“雷允,江湖上有丹神美誉,于丹药,医术一行是为集大成者,他命人劫持音音,这其中必定与音音的体质有关!”

第593章 木雕令牌2

景辰此言出口,楼嘉钰剑眉微动,既惊讶于景辰敏锐的洞察力,更为其手下行事之细腻所折服。

尽管楼嘉钰身患隐疾一事为冰绝宗的绝对隐秘,可事关叶翕音的身体,楼嘉钰亦不再隐瞒,直言道:“你说的没错,雷长老接小音入宗,的确是发现了她的特殊魂体。”

“特殊魂体?”景辰惊疑。

楼嘉钰点头:“没错,音音的体质是百万人中才会出一个的异魂体。”

不待楼嘉钰说完,景辰接口道:“难道就是传说中,可以收纳多个灵魂的异魂躯壳?”

这回换楼嘉钰意外了,漂亮的桃花眼看向景辰:“居然连异魂体都有耳闻,景公子果然博学。你说的没错,小音的体质的确就是传说中,可以容纳多个灵魂的异魂体质,只不过这种体制虽可容纳多个不同的生魂,但身体内却只能留一个灵魂入宿。”

景辰脑中飞速闪过曾看过的那本《大明实录》,盘桓在脑中的疑问瞬间被尽数打开。只是楼嘉钰尚在眼前,景辰面上并未表显出异样。

“那么,雷长老可曾探明,音音眼下是否就是这具躯壳的原生魂魂?”景辰试探性问道。

尽管真正的答案已经在他心里呼之欲出,可是他需要探明楼嘉钰,或者说冰绝宗,到底掌握了多少关于叶翕音的秘密。

楼嘉钰摇头:“雷长老虽然深谙医道,可是对于这种百年难遇的异魂体质,他以前也从未遇到过,不过今日景公子说的这个情况,我回去可以反馈给大长老,听听他怎么说。”

景辰点头,低声说了句:“有劳”

楼嘉钰却勾了下潋滟薄唇:“小音与我不分彼此,我跟她从不用这些虚礼客套。”

景辰的神色不辨喜怒,只淡淡道:“既然楼宗主来时听见了我与音音的对话,当知晓她眼下已承认了与我未婚夫妻的关系。楼宗主仍这般纠缠,就有些不妥了。”

楼嘉钰却笑得洒然:“景公子也说了,你们只是未婚夫妻,也就是尚未成亲,既小音尚未嫁人,我为何求娶不得?再说”

说至此,楼嘉钰定定望向景辰,渐渐收起了唇角的淡笑:“就算小音已经嫁给了你,若她过的不舒心,我照样会把她带走,别忘了你曾亲口说过,只要她愿意,你便会尊重她的选择。”

景辰冷冷勾了下唇角:“只要你有本事令音音回心转意,路漫漫兮,宗主继续努力吧。”说完,转身向走廊另一端踱步而去。

楼嘉钰望着景辰的背影,漂亮的薄唇微微一勾,一个闪身,人已融入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楼嘉钰刚离开,走廊另一端的雕花木门轻轻由内打开,冷清秋从屋里走了出来。

景辰掂着手里的木牌,缓步踱过去,铁淩亦悄无声息从某处现出身形,跟在景辰身后,主仆仨人进了冷清秋的房间。

踏进房内,顿觉一室茶香,显然,冷清秋早已预备好茶话夜谈了。

眼下景辰与叶翕音共用一个卧房,他的书房与卧房之间又仅有一个屏风阻隔,都这个时辰了,自然不会领着他们进去议事。

几人才落座,铁淩先忍不住急切道:“看来司寇桦那老贼已经把手伸进了皇宫内苑,皇上会不会有危险?”

景辰信手抛接着木雕腰牌,声音不疾不徐:“暂时无碍”

他此言一出,铁淩和冷清秋皆感诧异。

冷清秋自是把刚才他几人在走廊里的对话听得清楚,皱眉道:“这牌子是内宫总管的腰牌,整个皇宫大内只有十二块。有资格拿到这种牌子的人,连内书房和帝后寝宫都进得,这样一来,皇帝的安危却是不容忽视啊。”

铁淩立刻点头,显然跟冷清秋想的一样。

景辰的神色却是从容不变:“你们说的没错,这块腰牌的确是大内特允行走腰牌。可是,你们却忽略了重要一点,那就是它被发现的位置。”

经景辰一提点,冷清秋和铁淩神色立刻骤变。

铁淩道:“没错,这块腰牌只有在皇宫内苑才有效用,可是楼宗主发现它的位置,却是距离京城隔了整整两个州的樟家坝。”

冷清秋点头:“也就是说,持有这块腰牌的那个人,很有可能正在赶往京城的路上,只是没想到被突然冒出来的冰绝宗弟子偷袭,措不及防时匆忙逃命,这块腰牌就没来得及带走。”

铁淩此刻也反应过来,接话道:“目前在宫内行走的几位总管,皆是新帝登基时就已经在位的,且至今不曾更换。否则,更换大内总管这种大事,我们在京城的耳目不可能毫不知情。”

景辰修长的手指缓缓婆娑着打磨精致的牌面,完美的凌唇勾出一抹冷厉的浅弧:“这也同时透漏了一个信息,新皇帝跟宰相大人的蜜月期,恐怕快到头了。”

冷清秋嘿笑:“殿下说的没错!司寇桦着急换掉皇帝身边的大宦官,的确是个重要信号,这就说明宫中那几位大总管,很有可能倒戈向皇帝一边,已经不再受其钳制。”

就连铁淩一贯冷煞的冰块脸,听见冷清秋这话也咧开了嘴:“咱那位天真的新帝终于开窍了,也懂得扳回一局了。我还以为他只会指望主子给他擦p股呢!”

景辰却摇头:“此番策反内务府的总管,可不一定是皇上本人的主意。这些总管先前无疑皆是司寇桦安插在宫里的耳目,只是这个位置坐久了,尝到了权柄在握的甜头。”

“且觉帝位日益稳固,司寇桦混到宰相这个位置也算当到头了,为长久之计,倒不如死心塌地跟着皇帝,因此这些人才会集体倒戈。若非如此,单凭皇帝,恐怕没这个本事。”

冷清秋和铁淩同时点头,显然皆赞同景辰的分析。

冷清秋随即脸上露出兴奋之色:“我倒觉得这对于咱们是个好消息。现下咱们已经提前知道了司寇桦的下一步打算,只要内功这几位大总管换人,新上任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司寇桦的耳目,如此一来反倒更方便咱们监视司寇老贼的下一步行动。”

景辰却摇头:“光盯人还不够,要趁这摊死水打破的机会,把咱们的人也安插进去!”

第594章 催命符

冷清秋立刻兴奋抚掌:“还是殿下有远见,趁机把水搅地更混,让皇帝和司寇老贼都摸不着底儿,主子这招绝了!”

铁淩眼中同样露出兴奋的光芒,起身对景辰一抱拳:“此事不易耽搁,属下这就去安排。”说完,跨步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冷清秋和景辰。

景辰拿起茶盏呷了一口,随后由口中缓缓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冷清秋跟在景辰身侧这么多年,鲜少见他如此,不禁摇头淡笑,持起提梁壶为他斟了一盏茶。

“能令你困扰之人,这么多年里,老夫就只见过一位。”冷清秋意有所指地笑了。

景辰始终阖着眸,虽被冷清秋窥破心事,却不见半分不悦。

这么多年的相伴,冷清秋和景辰之间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君臣关系,私底下更像长辈和晚辈,景辰也唯有在他面前,才会完全放松地敞开心境。

他此刻坐的椅子是冷清秋平日惯常用的,椅子很宽大,上面铺着厚实软和的羊羔皮褥子。景辰换了个姿势倚着,顿觉筋骨舒展。

见他面色平静,似并没阻止自己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冷清秋端着茶盏,慢悠悠地继续道:“殿下之所以为叶姑娘心生困扰,实是关心则乱。”

景辰凤眸微睁看向对面的冷清秋,等着他的下文。

冷清秋见果然引起了景辰的关注,有些心疼,轻叹道:“老夫自殿下三岁起奉先帝之命陪侍殿下左右,深知殿下过往经历,殿下今日待叶姑娘这般用心,这心情老夫却能体谅。”

“殿下自幼虽深得先帝与先皇后疼爱,可毕竟生在深宫,那地方荣华至极,却也同样亲情淡漠至极。殿下又生性喜静,从来只专注于精进学识,严习武功,从未分神情事,眼下难得遇上心仪的姑娘,自是恨不得时刻护她周全。”

景辰此刻已坐起身,拎着茶壶缓缓往杯中注入温汤,面色平静举止轻缓,显然正在认真听冷清秋说话。

冷清秋见他不着痕迹替自己又添热茶,眼中露出慈和笑意:“其实,依老夫看,叶姑娘的芳心早暗许了殿下,殿下大可不必如现在这般时刻小心护着,反而给叶姑娘徒增压力。”

景辰微蹙长眉:“我护她安好,怎会徒增她的压力?”

冷清秋无奈一笑:“感情这种事,就如手握流沙,你轻轻捧着,它好端端掬在你掌心里,可你若稍一用力,它反而从你指尖溜地更快,需掌握个合适的度。殿下不妨试着放开些,若把叶姑娘逼得急了,反要躲着殿下了。”

景辰以前的确从未有过这种经历,此刻听冷清秋这般说,不觉垂目沉思。

见他听得进去,冷清秋继续道:“叶姑娘性格坚韧,又肯用功历练,这于你二人日后其实大有好处。”

“殿下可曾想过?他日殿下的身份一旦昭示天下,景府这偌大的家业,必定无暇分身照应,到那时,若叶姑娘可替少爷分担,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景辰却道:“这偌大的家业交由音音打理,她太辛苦。”

冷清秋却摇头:“若殿下真心想与叶姑娘长相厮守,便不能令她太过娇柔。您的身份又如此特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您,就有多少人时刻盯着叶姑娘。您纵有千手千眼,终不能时刻护她周全。”

“叶姑娘若无自保之能,一旦遇险,立刻就会沦为仇家的俎下之肉,殿下可还记得先帝生前最受宠的环妃娘娘?”

听冷清秋提起环妃,景辰眉心微动。

景辰当然记得,那是他父皇最宠爱的女子,亦是他见过最温柔娇弱的女子。

那时他只四五岁,坐在母后锦榻上习字时,常见环妃过来给母后请安。

那时景辰虽不知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子,却敏锐地察觉,母后望向环妃的目光中时而流露出怜悯之色。

可景辰记得当时父皇时常赏给环妃东西,她比宫内大多数嫔妃过的都好,他却不知母后因何怜悯她。

后来景辰被送出宫,随师父游历三载后,再回宫中,却听闻环妃已薨,宫里传闻是死于急疾,可深知内情的母后却告诉他,环妃死于“贴加官”。

所谓“贴加官”,是一种典型的暗杀手法。

把桑皮纸盖在人脸上,口中含水把桑皮纸喷湿,桑皮纸遇水发软,立即贴服在脸上,之后再如法炮制贴下一张,如此贴至五六张后,被蒙面之人无法呼吸,最终窒息而亡。

这种死法有两个好处,第一无法出声,被害之人悄无声息就死了,完全不会惊动旁人。其次是寻不出病因,气闷导致死亡的病症有许多种,根本无从查起。

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嫔,嫉妒她的妃嫔很多,偏偏她生性软弱,不懂得趁得宠时以权傍身,景辰终于明白母后为何怜悯于她了。

这种既无家族庇护,又无城府的女子,生活在人际复杂的后宫,皇帝的盛宠于她反而是催命符。

见景辰沉思不语,冷清秋轻叹:“殿下对叶姑娘的宠爱,就如当年先帝对环妃娘娘是一样的。帝王盛宠实为裹着蜜糖的砒霜,从来都把最爱的女子至于最危险之地。”

景辰垂眸不语,平静若精雕美玉般的容色不显丝毫情绪。

饶是冷清秋这般阅人无数,却从来都看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对于这种感觉,冷清秋从不意外。景辰天生便有帝王之气,庙谟之深岂是常人可以窥探,旁人看不透他的心思很正常啊。

缓缓喝完杯中盏中余下的清茶,景辰放下杯盏,正欲起身,却听冷清秋低声道:“殿下留步,微臣还有一事相禀,殿下要寻的那件东西,已经找到了。”

景辰猛地抬起眸光,深眸紧紧凝住冷清秋。

却见后者无奈摇头,最后竟说出一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搁下笔,叶翕音仔细查看刚写完的一纸配方,转手递给晓月道:“把这张方子送回济宁镇,吩咐巧娘,仍与上次送去的方子一样,做好后只囤不发。”

第595章 烧麦馆

晓月接过方子转身出去了。

如今非常时期,叶翕音不方便差自己的伙计回济宁镇送方子,便全交给晓月去办。

越是这种混乱的时期,像冰绝宗这种行动机动灵活的江湖门派,反而更容易行事。即便没事可做,冰绝宗也会派门内弟子在自己江湖势力范围内寻防,帮她送个配方也不过是顺手的事儿。

当然,景辰的手下也会经常往来与两地之间,不过偏巧冷清秋昨日刚回了济宁镇,今日必定不会有人再过去,一事不劳二主,她也懒得再去麻烦姚湶。

事情安排妥当,叶翕音长长伸了个懒腰,唤来红竺打算出去走走。

经过这些时日,城内无家可归的百姓基本已安顿妥当,尤其叶翕音居住的附近,因逍遥楼最早开棚施粥,周围的百姓能吃上食物,自然情绪就安稳一些。

为了防止混乱,逍遥楼正门的楼梯已经临时封住,叶翕音和红竺从后院下了楼。

俩人刚跨出院门,迎面恰遇上叶清。

看见叶翕音这身打扮,叶清笑问:“姐要出门?”说话时,还忍不住往她身后看。

咦?景辰少爷没跟出来么?

叶翕音笑道:“听晓月说赵姥姥烧麦铺子昨日开张了。”

叶清顿感无语。

他还以为有啥急事儿呢。为了口吃的这么拼,景辰少爷咋不管管呢?

红竺笑道:“可千万别让景辰少爷听见,不然姚老板又要挨数落啦。”

叶翕音却道:“无妨,我出门的事景辰已经知晓”说完头也不回地沿着街巷往外走去,留红竺和叶清在后头面面相觑。

景辰少爷居然不管?这怎么可能?

叶翕音没说假话,自从那日晚上跟景辰谈过之后,这段时日景辰对她的管控的确比以前松了许多。

虽然被景辰拘在身侧,面对那样一张绝世倾城的脸,叶翕音觉得被禁足也不是什么特别难受的事儿,不过看着红竺和晓月可以自由出入,她终究也是十几岁的年纪,怎耐得住。

于是,两日前,她终于忍不住,偷偷溜出了后院。

尽管只是在街角溜达了一小会儿,且回去的时候,她还特地绕开了平日常走的楼梯,经过厨房,从后面下人走的小楼梯上来。却偏偏倒霉地撞见景辰和卫小海从书房里出来。

叶翕音原本以为又要被逮回去训斥,却没想到景辰经过她身边时,只是替她把粘在衣角上的一小片菜叶择下来,却什么都没说。

后来的每天,她都会带着红竺出去走走。

尽管眼下外面的街巷仍旧凌乱不堪,大灾之后的重建尚未开始,可毕竟这么大的地震生平难得遇见,亲眼所见灾后余生的世情,也是一种难得的经历。

人这一生不可能时刻花团锦簇,见识大自然的神力,对心性和感知的提升或许有益。

就比如她这几日,虽然入目皆万般疮痍,却依旧从逍遥楼搭建起来的临时帐篷里,看到了好几个呱呱落地的婴孩。

就比如地震才过去不久,已经有恢复了体力的壮年男子回到旧日家宅废墟,从尘土瓦砾中刨出尚可使用的房梁,着手重建新居……

还比如她最喜欢的赵姥姥烧麦馆,开馆子的老夫妇虽年近六旬,却能如此之快重新调整好状态开张赚钱,实在也令人佩服大灾面前渺小人类的顽强。

赵姥姥烧麦馆距离逍遥楼不远,原本就是这一处富户林立的街区中罕有的一家小吃铺子。

因这对老夫妻先前在这富户家里做事却无子嗣,因做事尽职得主人恩惠,老来赏了两位老人一个临街的商铺,做点小本生意度日。

富户人家的宅子用料上乘,经历了这样大的地震竟然丝毫未伤,宅子后院有个地窖,冬日窖内储藏肉食可存放多日,是以震后不久,老两口就可以很快重操旧业。

烧麦馆虽然不大,里面却热气腾腾,在萧索冬日里,更容易给人温暖的感觉。

叶翕音主仆三人进去的时候,馆子里人不多,只有零星三两桌客人,并且穿着打扮皆比普通百姓好得多,倒像是附近宅院里做事体面的管事。

这不难想象,经历了如此大灾,普通人家折损的财物必是最多,这么短的时日定然无法恢复元气,这三十文一笼的烧麦虽不贵,却也不舍拿银子买来吃。

得反倒是大户人家,家宅本就坚固,宅内几乎毫发无伤,虽然外头的生意受些影响,也不至于伤及根本,自然可从容应对。

叶翕音在靠门边的木桌坐下,红竺拿帕子擦拭桌面的时候,负责招呼客人的赵老太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小蒸笼走过来,将笼屉放在桌面上,笑眯眯问三人点什么粥茶。

这烧麦铺里的烧麦做得远近闻名,粥却是一般,叶翕音只点了清口用的咸红砖粗茶,红竺和叶清各自要了一碗粥。

这里的烧麦自是不及姚湶手下大厨的烹饪技艺,只是他家烧麦馅料里加有一种自家秘制的酱料,里面竟用了好几种菇菌,做出来的烧麦里也带着菌类特有的浓香。

叶翕音曾吃过一次,竟没分辨出其中两种菌菇的品类,不过对这浓香的味道却是印象很深。

她此刻并不饿,来这里吃烧麦也不过是实在没地方走动,溜达过来顺带尝个鲜,并不是当真要填肚子,因此只吃了一个烧麦,就放下了筷子,隔着敞开的木门往街上瞧。

此时,一个约莫二十七八的年轻男人走到铺子门口,对站在灶台前的找老头道:“十笼烧麦,要打包。”

男人声音并不大,可因他一开口就要十笼烧麦,铺子里几桌客官还是好奇地看过去。

男人察觉到众人打量过来的目光,赶紧低下了头。

刚才招呼叶翕音等人的赵姥姥赶紧迈着小脚赶过去,边利落地给男人装烧麦,边客气地让男人进铺子喝杯热茶。

男人却始终低着头,只安静等着赵姥姥把烧麦装好,伸手接过包着烧麦的油纸包,顺手把几块碎银丢进赵姥姥手里。

这男人买的烧麦虽不少,却原本也没什么稀奇,只是他抬手往赵姥姥手里丢银子的时候,袖间带起的风,混合了蒸笼上热腾腾的白气,恰好被风吹着往叶翕音这边飘过来。

第596章 鼠隐草

叶翕音的嗅觉本就异于常人,自开始研制脂粉配方之后,又终日跟药材打交道,只这一缕白气迎面扑来,她立刻就分辨出其中有鼠隐草的气味,不觉心生疑惑。

鼠隐草也是味中药,只不过其用不似大黄,白芷这般广泛,其主要功能说来也很奇怪,乃是用来止痒。

痒这种感觉不比疼痛,常人通常比较容易忍受,因此,极少有中医给病患开方子的时候,会顺带开鼠隐草为病人止痒的,只有奇痒难耐的病症才会用到。

而叶翕音研制的用作祛疤是生肌药霜里,却是常用到鼠隐草,肌肤新生时最显着的感觉就是伤疤处会发痒。也是因此,叶翕音对鼠隐草的气味再熟悉不过。

可是眼前男人看上去身体健壮,露在外的头脸手臂上也并无斑疹症状,身上怎会有鼠隐草的味道?

而且据叶翕音从气味浓厚的程度来判断,这人身上携带的鼠隐草剂量应不少。

就在叶翕音心下起疑的时候,男人已经抱着烧麦离开了。

叶翕音也随即起身,对红竺道:“吃完了烧麦,你先回去。”

红竺敏锐地捉住她话里那个“先”字,惊讶问道:“姑娘不回去么?”

叶翕音却摇头,对叶清招了下手,随即转身就往外走。

叶清跟叶翕音很有默契,她刚起身的时候他就也跟着站起身,只见她才一抬手时便利落地随在她身侧,俩人一同出了烧麦馆子。

待红竺要追出来时,却被赵姥姥拦下讨要饭钱,红竺心里着急,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银子丢给赵姥姥,也顾不得等对方找零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可只这么一耽搁的功夫,街上哪里还有叶翕音和叶清的影子。

红竺在左右的街巷里找了两圈不见人,急地把脚一跺,只得先回逍遥楼去了。

其实红竺刚才转了几圈找人的时候,叶清和叶翕音并没走远,俩人就侧身隐在烧麦馆旁边一条深长狭窄的小巷子里。

确切地说,他俩也是跟着先前那个买烧麦的男人拐进来的。

叶翕音和叶清走出烧麦馆后,尾随男人走了没多远,就看见男人往旁边的深巷中拐了进去。

叶翕音轻轻扯了下叶清的衣角,叶清立刻会意,先一步跟了进去。

叶清跟冷清秋学功夫时日虽不长,可他天生悟性颇佳,又加上平日不辍苦练,这二年长进颇为明显。

尤其冷清秋根据叶清身量单薄柔韧的特性,特地教他着重研习敛息和轻功,这两样虽然在打斗的时候不占优势,却可以帮助人掩藏行踪,是自保的绝佳功夫。

当然,用在跟踪上也很好用。

叶清潜进去后,叶翕音就蹲在巷口一个石墩后面等着里面的动静。而红竺就是从这石墩的另一边来回找了几圈,愣是没发现她。

叶清进去不过数息,叶翕音忽听里面传出来一阵鸟雀鸣叫的声音,唇角微勾,猫着身子轻移莲足往巷子里走去。

这鸟哨正是她教给叶清的,也是他俩以前同在吉祥胭脂铺做工,去后院偷看胭脂制作时候的暗号,没想到叶清居然还记得。

自从经历了上一次夜探书房被逮之后,叶翕音回去就跟卫小海请教了敛息和轻身移动的功夫。

结果卫小海给她出了个听上去极不靠谱的主意,就是让她每日绕着屏风转圈圈。

叶翕音先前不肯做,只觉是卫小海戏耍自己,可跟景辰求证过之后,却晓得这真正是研习脚下轻功的入门之法,只不过真正修习功夫之人所用之物是两颗大树。

叶翕音没条件整日跟大树为伍,卫小海就给她选了最容易找到的东西——屏风。

尽管没抱着能有多大长进的希望,叶翕音权当锻炼身体,每日研习配方之余就绕着自己房里的屏风转圈圈。

偶尔被景辰撞见,便顺带指引她几句绕圈时辗转行步的方法。当然,叶翕音并不知道,景辰给她指点的,实是一般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武学捷径。

不知不觉屏风转了两个多月,叶翕音除了觉得不再像最初那般头晕眼花,脸红气喘,身形不稳之外,只觉其它方面并没甚长进。

可是今日在这狭窄的巷中,即可就体现出这功夫的好处来。

她本就身体轻盈,落脚如鸿又稳又快,潜到叶清身侧的时候,连叶清都忍不住对她侧目。

叶翕音也感觉到自己跟上次与晓月出行时的不同,加上叶清看过来时惊讶的眼神,不觉有几分得意。

她前世今生两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手脚不灵便,因此羡慕霓姑姑和晓月那样可以高来高去,行动自如的身手。

此番虽有小小进益,叶翕音已格外开心,看来日后得空还得勤学苦练,虽然不能练出霓姑姑那样惊艳的功夫,可至少爬墙上树不成问题。

叶清悄无声地指了指前方不远处,叶翕音顺着看过去,就看见那男人坐在某个大户人家后门前的台阶上,把刚才买来的烧麦取出来。

随后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白瓷小瓶,将里面的东西洒在烧麦上,最后捧起包着烧麦的油纸包晃了几下,显然是把洒在烧麦上的东西拌匀。

做完了这些,男人把瓷瓶重塞进怀里,捧着烧麦站起身往左右看了两眼,沿着巷子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眼看男人的身影走远,叶翕音和叶清从隐身的墙墩后面走了出来。

“那人刚才好像把什么东西洒在烧麦上了。”叶清道。

叶清的鼻子当然没叶翕音灵,闻不出男人手中之物的气味,不过就算他闻见了,也不认得那是鼠隐草的气味。

可是叶翕音却借着刚才空气的流动,嗅得十分明显,现在她更加确定,那就是鼠隐草的味道。

见叶清满眼疑惑,叶翕音给他解释道:“那小瓷瓶中之物,从气味判断应是鼠隐草。”

叶清从不怀疑叶翕音于草药上的学识,立刻瞪大了眼:“莫非他要给谁下毒?”

叶翕音却摇头:“鼠隐草这味中药并无毒,除了止痒再无别的作用,就算误食也不会有任何副作用。”

叶清皱眉道:“那这人把鼠隐草的汁液撒在那么多烧麦上,难道是要帮很多人止痒么?”

叶翕音略一沉吟,立刻坚决摇头否定:“不是。”

第597章 跟踪

继而道:“若是用作止痒,他大可直接把药汁喂给病患服下,鼠隐草除了气味有点古怪之外,入口并不会特别难以下咽,顶多跟柴胡一个级别,不必特地洒在烧麦上如此繁琐。”

叶清也反应极快,立刻道:“若照你这么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既想让对方服药,又不想让对方察觉把这种药放在吃食里,对方自然会无知无觉把药吞下去。”

说完,叶清表情有些不自然地看了叶翕音一眼。

叶翕音皱眉:“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又没给你下过药。”

叶清咧嘴一笑:“我当然不是说你,不过我未来的姐夫就用这法子哄姐吃过药呢。”

叶翕音一愣,蹙眉问:“什么时候的事?”问话时,俩人脚下没停,已沿着刚才那人消失的方向跟了过去。

“就你在吉祥胭脂铺出事的那次,你每天喝药都叫苦,姐夫心疼,就让姚湶把那些中药都变成了药膳。”叶清如实道。

当时红竺嘱咐他,说景辰不愿让叶翕音知晓,他便没说,后来叶翕音跟景辰俩人又闹好久的别扭,他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眼下提起这个事儿,叶清突然想起景辰也曾用把此法用在叶翕音身上。这几日叶翕音跟景辰又恢复了以往的关系,叶清看在眼里,且就连他改口唤景辰为姐夫叶翕音也没恼,他便把这事说了出来。

叶翕音却是听得一愣。

难怪她养伤至后来的那段时日,尽管伤势尚未痊愈却再没喝过苦药汤,也难怪她每日总不重样地喝各种滋补汤品,原来是景辰把那些令人难以下咽的汤药换成了清香的汤品。

尽管叶翕音早知景辰一向细致入微,此刻听来仍不禁心下温暖,其实除了过年时的不告而别,景辰在她身上一向颇花心思。

俩人边走边聊,顺带不着痕迹地跟着那个买烧麦的男人。

叶翕音的脚程不快,幸而那买烧麦的男人抱着满怀烧麦,走的也不是很快。

走过了两条街道之后,男人就在一个百姓集中的帐篷区停了下来。

这是一处官家搭建的帐篷区,其中居住的都是内城普通百姓。

帐篷搭建的比较简陋,相应的排泄设施也不健全,因此,整个帐篷区周围到处是随意丢弃的垃圾,还有小孩子随地的便溺。

尽管眼下是隆冬时节,滴水便可结冰,可笼罩在这片区域的腌臜气味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叶翕音平日锦衣玉食,叶清担心她受不了这个气味,因此,刚走到帐篷边就站住了脚步,回头对她道:“姐就别进去了,我跟过去看看便是。”

叶翕音却摇头,眼光一刻不落地盯住刚才抱着烧麦过来的男人。

已经跟到了这里,叶翕音心头的疑惑更甚。现在她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这人绝对不是给谁带烧麦的。

光看这处百姓的生计状况就知道,这里绝对不会有人肯花银子买这么多烧麦,能花得起这笔银钱的人家,就不住这么脏乱的地方了。

叶翕音一双美眸紧紧盯着不远处的男人,走到了这里,她和叶清都不敢靠那男人太近。

他俩身上穿着皆是上好的衣料,与这里居住的百姓相比,就像黑泥地上的两个金珠子,太过惹眼,几乎一眼就能分辨出不是这儿住的人。

尽管此刻他俩尽量低调地跟在那男人身后,却已经引起这片住户的关注。

那男人的行动也很古怪,走进了这一片帐篷区,竟也不接着赶路了,反而四下里张望起来。

随后,叶翕音和叶清就见他向着一个在帐篷边上玩泥巴的小男孩走过去。

男人蹲下身,不知跟小男孩说了什么,随后从怀里的油纸包中取出两个烧麦放在了小男孩手里,跟着起身继续往前走去。

待男人离开,叶清和叶翕音快速走向小男孩。只是等他俩赶过去的时候,小男孩手里的烧麦已经不见了,只有两只小手上还沾着亮汪汪的油。

小男孩显然吃了两个烧麦还没解馋,吸添着手指头上的肉油,脏兮兮的小脸上带着愉悦的满足。

叶翕音向叶清摊开手掌,叶清立刻取出一个碎银子放在她手里。

叶翕音握住银子,随后对叶清眨了下眼。叶清轻轻点头,往前继续跟着那男人去了。

叶翕音低头看着面前的小男孩,附下身,温和笑道:“小弟弟,刚才的烧麦好吃吗?”

小男孩立刻老实地点了点头,仰着头,一双不算大的黑眼睛望着叶翕音。

叶翕音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顶,语声温和:“刚才那个送你烧麦的大叔跟你说什么了?你告诉姐姐,姐姐再给你些银子去买烧麦吃,可好?”说罢,白皙的小手摊开,手心里果然有一小颗碎银。

小男孩平日只见过铜板,从没碰过银子,因此在看见那颗银子的时候,先是有一瞬的迟疑,不过大概是直觉这大概是比铜板还值钱的东西,只犹豫了一下,就从叶翕音的手里抓住了那颗小小的碎银。

小银疙瘩攥在手里,小男孩扬起小脸,一本正经望向叶翕音,小声道:“他就,就问我想不想吃烧麦。”

叶翕音皱眉:“他再没说别的?”

小男孩摇头:“没有了”说完,转身就跑进了身后的帐篷里。

叶翕音心头的疑惑更浓,往前走了几个帐篷,却并没看见叶清和那男人的身影。她知道多半是叶清跟着那人到别处去了。

叶翕音怕叶清回来找不着自己,摆弄只能在原地等着,谁知这以等就是一个多时辰,竟始终再没见叶清回来。

叶翕音心里有些着急,而此刻,周围住在帐篷里的人进进出出,见她在这里停留了这么久,纷纷开始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叶翕音心知自己此刻是孤身一人,又没甚自保的能力,身上还带着价值不菲的首饰,身处这样闲杂贫民聚居的地方久了,恐给自身招惹祸端。

只是眼下叶清尚不知所踪,她若就这么离开,终是放心不下。

恰在此时,一个普通人家的年轻妇人,手里端着个竹条编的小篓,里面放着一篓鲜嫩水灵的小白菜,还有水珠不断从篓子里淌下来。

第598章 被发现

年轻妇人腰里系着条蓝底白花的围裙,显然是从不远处的水井旁洗菜才回来。

只扫了年轻妇人一眼,叶翕音美眸顿时一亮,笑吟吟向年轻妇人走了过去:“姐姐,可否跟你买样东西。”

年轻妇人微感诧异,站住脚下意识上下打量叶翕音。

只见面前的小姑娘肤白胜雪,容色清丽,身上穿着贵气不凡,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贵女,却是丝毫不傲慢,神态柔和恬静,透着一股子天生就叫人想亲近的温柔劲儿。

四下打量一圈,年轻妇人见居然只这么个娇贵的小姑娘一人,笑道:“小贵人可是走迷了路?”若不是如此,这么娇嫩漂亮一个女娃儿,怎会跑到她们这穷人住的窝棚区来。

叶翕音看了眼年轻妇人身上的衣衫,笑道:“我想买姐姐这身衣裳”说话时,已摊开干净白皙的小手伸到年轻妇人面前。

叶翕音的手心里,正是一对镶着小指甲大小,浑圆无暇的粉珍珠的金耳钉。

年轻妇人惊讶的打量了一眼叶翕音手里的珍珠金耳钉,随即摇头笑道:“就我这身破衣裳,你这幅珍珠金耳钉买个百十来套都用不了,姑娘莫说笑了。”

叶翕音却一脸认真:“我诚心买姐姐这身衣裳,只是身上没带现银,姐姐就卖与我吧。”至于头上那枚镶着和田玉雕兰花的银簪,叶翕音终是舍不得拿出来。

虽然是根银簪子,只是这簪子却是她跟景辰定亲时一人一根,拿这根簪子换了衣裳,事后被景辰知道了,她少不得被狠狠修理一顿。

话说她今天跑出来了这么久,估计家里头那位此刻早炸毛了吧。

年轻妇人看出叶翕音是认真的,爽快笑道:“既是你真心想买,那就跟我来吧。”话落,收了叶翕音的耳钉,领着她进了自家帐篷。

等叶翕音再从帐篷里出来,已经换了身普通妇人的粗布衣衫,脚下也换了双蓝白花的千层底布鞋。

普通民妇平日要做活,自然不会如叶翕音那般穿着精致的绣裙褙子,眼下她身上这身粗布衣衫,上身是一件枣红的斜襟小袄,下身是条藏蓝底碎花宽角裤,行动做事十分利索,正合叶翕音的心意。

她刚才之所以跟那年轻媳妇买衣裳,是因她见对方虽同是穿着粗布衣衫,那身衣裳却比一般人家的妇人干净利落的多。

年轻妇人收了叶翕音的金耳钉,不好意思把身上穿着的脏衣裳给叶翕音,又另给她找了一套浆洗干净的。

只是那妇人比叶翕音身量高大,这身衣裳穿在叶翕音的身上稍显肥了点。

打散头发换了普通丫头常梳的双丫髻,又找了些烧过的柴灰敷在面上,遮掩住太过白皙的皮肤,等叶翕音再出来的时候,俨然一个普通人家的丫头。

有了这身衣裳打掩护,叶翕音行动就方便多可,为了不碍事,她索性把先前那身上好的裙装也一并送给了那妇人。

看着叶翕音换完装的模样,年轻妇人笑道:“虽说人靠衣装,可小贵人就算换了我这身破衣裳,这白嫩的肉皮儿也透着矜贵气儿,跟我们这糙皮子怎能一样。”

叶翕音被她这一提,低头看了眼自己雪白的双手,又朝四下看了一眼,走到旁边烧透的草木灰往脸上手上涂了一遍,这才出了帐篷。

眼前这片帐篷区占地有些大,叶翕音绕着找了一大圈没见叶清,便往距离这边不远的另一个的帐篷区寻过去。

冬日里本就天短夜长,经过这一耽搁,天色就渐暗下来,叶翕音至此时才开始真正有些担心起来。

叶清会功夫,一般人伤不了他,可是他们并不清楚那个男人的底细,万一被对方发现,且万一对方人又很多……

叶翕音不敢再往下想,加快继续寻找的步子。

一连找过了两个帐篷区,仍没看到叶清,自己也累得腿脚酸软了,叶翕音此刻才开始后悔,不该贸然让叶清独自去跟人。

而此刻已近酉时眼看天就要黑下来,叶翕音打算回逍遥楼去找人手再出来寻,可她刚转过身,突然就看见不远处的一个巷子里窜出一个青色的影子,跑出巷口就直奔她这边飞奔而来。

叶翕音看清楚跑过来的人正是叶清,心头一喜。

“叶清!”叶翕音唤了一嗓子,直奔着叶清迎面跑过去。

叶翕音换过了衣裳,若不是先开口唤他,叶清真没认出她来。

只是遇见叶翕音,叶清的脸上却没半分高兴的模样,甚至更显紧张,几乎下意识就要把她往旁边的巷子里推。

可是叶清还没来得及把叶翕音推进巷口,身后追过来的几个大个子男人已经看见了她。

见对方看见了叶翕音,叶清知道不能再把她单独打发走了,一把拉住她的手发了力地继续往前飞奔。

叶翕音虽然不明状况,却见后面几个男人紧追不舍,也知道叶清必定是跟踪被人发现了,便也跟着他发足狂奔。

可她终究是身居闺中的女孩儿,先前为了找叶清已经走得身体乏力,只跑出一小段就没了力气,后面的几个男人很快就追上来截住了俩人的路。

叶清把叶翕音挡在身后,对面前几个男人道:“她只是我家里的粗使丫头,出来找我的,她什么都不懂,你们放了她,我跟你们走。”

听叶清这么说,面前几个男人倒是并没怀疑他的话。

叶清此刻穿着暗青色的湘绣锦袍,料子比一般人家的公子还好,而叶翕音这身粗布衣衫,看在对方眼里,绝对不会怀疑她粗使丫头的身份。

对方领头的男人扫了叶翕音一眼,开口却冷声道:“不行,她既然已经看见了,就得跟我们一起回去!”

叶清正欲开口,却感觉背后的衣襟被轻轻扯了两下。

叶清知道叶翕音这是另有主意,便没再做声,伸手牵住叶翕音的手把她紧紧护在身侧,由面前几个彪形大汉簇拥着,走过两条街,拐进一个富户人家的后门。

第599章 换装

走进院子之后,叶翕音发现这户人家虽然院子不小,只是在这富户林立的城南区,却毫不起眼,甚至没有后花园。

后院四面皆是平房,叶翕音和叶清就被关入了其中的一间。

或许是感觉到他俩并没甚功夫,几个大汉把他俩关进房屋后,并没束缚俩人的手脚,甚至都没顾上审问他俩,就被叫了出去。

几人来去皆是神色匆匆,似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房里只剩下叶翕音和叶清。

叶清赶紧扶着叶翕音在墙边坐下,担心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叶翕音立刻摇头:“我没事,你怎会被这些人追赶?”

叶清皱眉道:“这些人跟买烧麦的那个男人是一伙的,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发现我跟踪他,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联络了同伙,我刚走出一片帐篷区,这伙人就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的,见着我就扑了上来。”

叶翕音知道叶清一向反应机敏,又见他此刻显然非常疲惫,显然是跟这些人周旋有一阵子了,问道:“这么说你之所以没回去找我,是怕把这些人引过去发现我?”

叶清点头,苦笑:“是啊,我是打算把这些尾巴甩掉再回去找你,而且我想着你出来这么久了,景辰少爷必定也会派人出来寻你,此刻多半已经回去了。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还在这里,终究还是被他们发现了你。”

不过叶清随即往叶翕音身上打量一眼,笑道:“不过幸亏你换了衣裳,要是穿成先前那样子,恐怕咱们此刻的麻烦更大。”

他的姐姐果然聪明,这身衣裳往她身上一穿,果然就遮住了她那副漂亮的模样。

抓他们进来的全是彪形大汉,那大的块头叶清显然是对付不了的,若叶翕音仍是先前那副娇美模样,落在这群男人手里后果他连想都不敢往下想。

此刻她脸上抹了炭灰,遮盖住了原本娇嫩白皙的肌肤,身上又是粗布衣衫,头上裹着土的掉渣的粗布头巾。

叶清刚才也留意了,那些大汉并不是没往她身上看,不过只是粗略打量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显然对她这个模样平常,皮肤脏兮兮的粗使婢女没甚兴趣。

经过片刻的歇息,俩人的体力恢复了一些。

叶清潜到窗前,捅开小孔往外看,正欲说话,叶翕音却突然道:“快回来,有人过来了!”

尽管趴在窗边的叶清并没听见任何声音,可是听见叶翕音提醒,还是赶紧缩回原来的位置。

果然,叶清才坐下不久,门外就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随后有人推门进来,却是两个没见过的男人。

俩人皆四十来岁,其中一个站在门口没进来,另一个男人身量很魁梧,手里拎着个普通的木质食盒,重重往俩人面前一放,狠狠瞪了俩人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又走了出去。

站在门口的身量略微清瘦的男人,一对明亮的三角眼扫了屋里的俩人一眼,随即带上了房门。

就在房门刚关上的时候,听得魁梧的男人瓮声瓮气道:“眼下这等要紧的时候,要是老子,就直接把这两人处理掉就完了,省的送水送饭的,每天干那么恶心的活儿,老子连饭都快吃不下去,哪还有心情做这些这破事儿!”

清瘦男人低声提醒:“别嚷嚷,当心被主人听见。”

清瘦男说完,四下看了一眼,才低声道:“眼下这活儿虽然不好干,上头心里也清楚,等这次的差事干完了,上头自然有厚赏,上头对咱们一向赏罚分明,这次的活儿不好干,好处肯定也少不了。”

叶清的耳力比叶翕音好,耳听得俩人的脚步走远了,回头对叶翕音道:“这伙儿人好像在密谋什么事儿。”

叶翕音也隐约听见了一些,此刻却没接叶清的话,伸手把食盒的木盖揭开,就见里面是两碗米饭,另外还有一个瓷盆装着些大白菜炖厚猪肉片。

眼见叶翕音的小手就要去取餐盘,叶清赶紧拦住:“眼下还不晓得这是啥地方,这里的饭菜最好还是别吃,万一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呢。”

叶翕音从怀里摸出那根玉兰银簪,试过饭菜后,又端起饭菜嗅了嗅,分给叶清一双竹筷子道:“这些饭菜没问题,赶紧填饱了肚子,逃跑的时候才有力气。”

叶清接过筷子,俩人一起蹲在食盒旁边吃起来。

吃饭时,叶清止不住好奇,问道:“是不是姐夫教你功夫了?”

叶翕音囫囵眼下嘴里一大口白菜,摇头:“就我这腿软脚软的,要真能学功夫就好了。”

叶清却道:“可是,冷伯说只有学过功夫的人,扩开感官,耳力才会灵敏,刚才连我都没听见那俩人的脚步声,居然被姐发现了。”

叶翕音夹菜的手一顿,随即面上显出几分不好意思,用手背揉了下小巧的鼻子,小声道:“我没听见他俩的脚步声……”

叶清已经扒拉完碗里的米饭,越发好奇问:“那你是怎么发现他俩的?”

叶翕音呡了呡唇:“闻见饭菜味道了。”

叶清:“……”

好吧,对吃的东西特别敏锐也算本事。

俩人很快吃完饭,叶清把碗筷重新放回食盒里,这回换叶翕音趴在叶清先前捅开的小孔前往外头的院子里。

此刻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透,关他们的这处院子里很安静,周围的屋子里全都黑着灯,房檐下悬着几个风灯,已经褪色的红穗子被风吹地不住晃悠,透着一股子冷寂。

叶翕音打量过这处小院,回身对叶清道:“外头没人看着,这些人好像并没太在意咱俩。”

叶清点头:“听刚才那俩人话里的意思,这些人此刻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会儿大概忙他们的事去了。”

叶翕音皱眉:“他们既有事要忙,怎么还有空让人出去给那些普通百姓送烧麦?”

俩人自被关进来后,叶清就把他看到的告诉了叶翕音。

他们先前跟着的那个男人沿着帐篷区走了一圈,把那些撒过鼠尾草的烧麦全都送给了普通的百姓,之后什么也再没干就离开了。

叶清摇头:“这事好生古怪,我瞧这些人满脸横肉的,绝不像是干好事的,他们施舍百姓烧麦,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听见“预谋”俩字,叶翕音脑中突然划过一个闪念。

第600章 狡计

可那个念头只是在脑中一晃,还没来得及成形,就被叶清突然握住她手臂给打断了。

叶清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表示有人来了。

果然,门外稍刻又有脚步声靠近,随后木门被推开,这回是刚才那名站在门口的清瘦男人,推开门就直奔食盒走过去。

这次来的只有他一人,男人扫了叶清和叶翕音一眼,附身伸手去提地上的食盒。

男人的手刚碰触到食盒的提柄,叶翕音突然低呼道:“好长的伤口!”

叶翕音低呼出声的时候,目光同时紧紧盯在男人的手腕上。

叶清此刻也看到了,男人的手腕上果然有一条伤口,很长,几乎从手背一直蔓延至小臂,伤口很整齐,像是被匕首之类利器划伤的,而且里面还能看到鲜红的血肉,显然刚受伤不久。

听叶翕音惊呼,男人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抖下衣袖遮盖住腕上的伤口,冲叶翕音一瞪眼:“吵什么?再嚷嚷就把你堵上!”

叶清生怕叶翕音惹恼了眼前的男人,赶紧上前把她挡在身后,脸上同时攒出和气的笑脸:“大爷莫生气,我家这丫鬟没规矩,您别跟这下人计较。”

男人冷哼了一声,瞪了叶清一眼,拎起食盒转身就要离开,却听躲在叶清背后的小姑娘怯生生地又开口了:“这地方的空气不干净,这道伤口若不及时上药,很快就会化脓。”

叶翕音的话刚一出口,男人突然顿住了脚步,再回头,一双凌厉的眼睛就死死盯在叶翕音身上,沉声问:“你不是丫鬟么?怎还懂得医术?”

叶清被问的语塞,正寻思如何搪塞,缩在他身后的叶翕音却轻轻扯了下他背后的衣襟,随后小心翼翼探出巴掌大的小脸,一双黑亮的眸子带着浓浓怯意望向面前男人:“我家以前开过生药铺。”

男人转回身,眯起的眼睛里透出危险的光,死死盯住叶翕音问:“光开过生药铺子,就能知道这里的空气不干净?”

叶清从男人周身突然转变的情绪里感觉到了明显的危险,侧身挡住叶翕音探出来的脸,继续赔笑:“我这丫鬟以前家里的确开过药铺,她祖父懂些医术,她随祖父在我府中做事,也是专门为我调理身体的。”

男人带着戾气的眼神上下打量叶清一眼,冷声问:“你家住何处?”

叶清赶紧道:“鄙人姓姚,就住在玉带街,明灯巷。”叶清顺嘴就把姚湶家的地址给报了出来。

姚湶的底细叶清再清楚不过,他才过来住不久,在本地人生地不熟,左邻右舍没人知道他家里的底细,料想这些人就算再能耐,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摸清像姚湶这种当地没背景的住户家中情况。

男人听叶清几乎是不用想就脱口而出,料想他应是没有说谎,眼中的杀意稍缓和了几分,阴寒的目光扫了躲在他身后的叶翕音,沉声道:“你既会医术,随我来!”说完,跨步就往外走。

叶翕音却没动地方,一双小手死死抱住叶清的胳膊,抬起的眼睛里全是浓浓的害怕:“少爷……”

男人回头看见这幅情形,知道小女娃是不敢独自跟自己过来的,皱紧眉头不耐烦地补了句:“都过来!”

叶清抬手轻轻拍了下叶翕音扯住自己袖子的手,俩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跟着男人走了出去。

男人一路无话,带着俩人走出了先前的跨院,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子,拐进另一处院子。

这处院子明显比刚才关着他俩的那个院子小得多,房间也少,却明显比那院中的房舍要宽敞。

显然,面前这男人,在这个宅子里是有些身份。

男人走到西边的一间屋子前,推门走了进去,待叶翕音和叶清也跟进去后,随手带上了房门。

一进屋,叶翕音立刻感觉到一股暖意。抬眸打量,这房里的陈设非常简单,西墙边一张黄杨木床,铺着灰色的床单,并没设床帐,床边放这个同为黄杨木料的边柜,柜上摆着盏白纱灯。

屋中央有两根立柱,柱上悬着浅灰色的棉纱帐把内室和外室隔开,外间则只有临窗一张书桌,旁边一个矮柜,剩下的就是门口一个脸盆架。

看这冷硬的摆设叶翕音就知道,这屋里只有这男人独居,并没有女人,不过屋子虽陈设虽然简单,却很干净。

就在俩人打量眼前房间的时候,刚才进入内室的男人已经折回,手里多了几个瓶瓶罐罐。

将那些瓷罐随手往桌上一丢,男人道:“过来,给我上药!”

他开口没指名,也没说明哪一瓶是要上的药,但叶清和叶翕音都知道,是要试探叶翕音刚才所言是真是假。

叶清低头看向她,眼睛里透着明显的担心。

他这姐姐平日里倒是鼓捣过不少药材,却只跟胭脂香粉有关的药材打交道,虽说替那些姑娘家去陈年疤痕手段厉害,却从没当真给人诊过病。

眼前这男人一看就非善类,万一不小心露出马脚,恐他俩小命都就得交代在这儿。

叶翕音知道叶清缘何担心,抬首给他递了个安心的眼神,唇角不着痕迹地微微勾了一下,低着头,缓步走向着坐在桌边的男人。

此时,男人已经撩起衣袖,将手臂上的伤口全部露出来。那道伤口此刻在眀烛下看着,比方才更显狰狞,割出这伤口的东西显然极锋利,应是行武之人专用的匕首。

叶翕音自己虽不会功夫,可架不住家里的几个男人全会,对这些这些多少见识了些。

叶翕音仔细打量过那条伤口,伸手拿起桌上的小瓷瓶,挨个打开来看。片刻后,叶翕音挑出其中一个敞口小瓷罐,将里面的药丸取出一颗,慢慢地碾碎。

正当她准备把碾碎的药丸粉末洒在男人伤口上是,男人却突然一把握住了叶翕音的手腕,厉声喝斥:“大胆鼠辈,居然敢撒谎,我看你是活够了!”

说话时,男人周身立刻爆出强烈的阴戾之气,手上突然发力,握住叶翕音纤细的手腕,几乎只用了一只手就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第601章 出现了

没想到男人说翻脸就翻脸,旁边叶清也吓地瞬间脸色惨白,上前欲从男人手下夺回叶翕音。

男人猛地加重手上的力道,瞪向叶清道:“你敢上前,我就捏碎她的骨头!”

手腕上如被兽口涎住般钻心地疼,叶翕音强压下心头的紧张和身体的疼痛,大声叫道:“我知道你定是想用虎杖膏疗伤,可你这伤口太长又伤在腕处,是寻常活动最频繁之处,若不用止血药物,不小心撕开伤口,很快就再次出血,而这药丸中含有茜草、蒲黄、花蕊石,正有止血之用。”

男人原本正在加重手上的力道,听完叶翕音叫出的这番话,却停住了手上的劲力。

他自然清楚这小姑娘刚才碾碎的那枚药丸的用处,那是用来治疗内脏出血的药丸,之所以制作成丸状,自方便口服之用。

只是他忽略了一点,这药丸既可以拿来治疗内脏出血,自然也可以用来治外伤的血。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男人缓缓松开了钳住叶翕音的手,一双厉目紧紧盯住她,下一息却提出一个奇怪的问题:“若是会传染的疾病,可否通过伤口传染?”

对这个问题,叶翕音虽觉有些奇怪,却立刻点头:“会,若是会传染的疾病,先要看其传染途径是什么,若是口沫则只会在接触到这类东西,或者误食入口时才会被传染。”

“但若是传染源通过空气也会传播,那么不光会通过口沫,吸入空气同样会被传播。同样,伤口接触到这类东西也会被传染。”

男人听完叶翕音的这番话,略微沉思,看向她身后的叶清:“你可宰杀过兔子之类的动物?”

叶清微微皱了下眉,接着点了下头:“杀过”

男人听罢,起身对二人道:“你俩跟我来。”说完,先一步拉开门走去出去。

叶翕音和叶清迅速交换眼神,随后再一次跟着男人走了出去。

男人却并没再送他们回先前被关押的那个小屋,而是带着俩人走过一条很长的巷,之后拐进了另一处院子,这处院子门口装有厚重的木门,有点像叶翕音作坊里的胭脂窑。

门口有个老汉守着,看见男人,立刻起身行礼,口里称呼了声:“高先生”

高先生对老汉微微颔首,也不说话,迈腿就往门里头走。

老汉看着他进去没吭声,可是当叶清和叶翕音也跟着往里走时,老汉却把身子一横,拦在俩人面前:“你俩是什么人?这里头可不能随便进。”

已经跨入门内的高先生回转头,对老汉道:“他俩是我带来的,怎么?连我的人也不能进么?”

老汉见高先生面色不悦,赶紧解释:“先生别误会,老奴这话可不是单对您的,主人今日晌午刚放下话来,说从今日起,再不能往里头放人了。”

高先生冷哼一声,道:“知道了,你先让他俩进去,回头我自会亲自跟主人说明。”

听对方这么说,老汉虽然犹豫却也不敢再多言,只得侧了侧身,让叶清和叶翕音走了进去。

一脚踏入这座大窑,叶翕音立刻紧皱起眉心。

好浓的血腥气!

叶清也察觉到了,下意识握住了叶翕音的手。

这里同样是一排平房,再往里面走又是一段黑漆漆的走廊,一眼看不见尽头。

高先生停在一间平房门前,让叶清等在外面,只带着叶翕音走了进去。

屋里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两口盛水的大缸,另外就是一张粗木大长桌和一个条凳。

桌上随意丢着许多瓶瓶罐罐,其中还有些白的,绿的,褐的粉末散落在桌面上。桌子的另一侧,则整齐摆放着许多稍大些的黑陶罐。

高先生走到桌前,随手拿起一个小瓷罐,闻了闻里面的东西,随后把罐子递给叶翕音:“照着这里面的药丸攒成同样的丸子,你既能分辨出中药,这个应当不难。”

叶翕音平日本就常干这种事,接过罐子略嗅了嗅,已分辨出其中的几种药,随后轻轻点了下头。

高先生不再说话,跨步走了出去。

隔着窗子,叶翕音看见他带着叶清往那条黝黑的长廊里走去,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凭借灵敏的嗅觉,叶翕音能清晰分辨出刚才那股浓重的血腥气,正是从那条深黑的走廊里传出来的。她直觉那里面一定藏着十分危险的东西。

就在叶翕音望着走廊出神的时候,突然看见另一个背影随后也走了进去,几乎是瞬间,叶翕音只觉自己的心脏霎时漏跳了一拍。

那个背影她不认得,可那人穿的衣料,跟她苦苦寻找的绛色布条一模一样。

虽然外面只有壁上的火把照亮,可是那块料子不知被她翻看过多少遍,即便只有如豆的一点油灯,她也能一眼就辨认出来。

赵圆圆曾说这批衣料是特别订制的,而且那些人的身份非常特殊,那么,这个穿绛色衣衫的男人,一定是跟她手中布条主人出自同一个组织。

没想到在这里居然会遇到杀害叶父的凶手。

叶翕音胸口微微起伏,难以压制内心激动的情绪,而就在她怔忡的时候,那个绛色身影却由巷子里折返出来,这一次却是直奔她所在的这个房间走来。

叶翕音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快就折返,赶紧在桌边坐下,随手把桌上一个小瓷罐抓在手里。

门被推开,寒冷的空气也随之灌进来,叶翕音的身子下意识抖了一下,同时察觉到两道深寒的目光随即投在自己身上。

被这人盯着,感觉就像野兽盯住猎物,让叶翕音身上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景辰平日与人相处时气质也偏凉薄,可景辰的目光给人的感觉是尊贵高傲的威仪,与眼前这人的阴寒截然不同。

景辰的目光若是高山莹雪令人俯仰,那么面前这男人的眼神,却如蛇如蝎森然可怖。

男人的目光在叶翕音周身扫过,低沉的声音问道:“你就是高鸣鹤带进来的人?”

叶翕音虽然不认得这人口中的高鸣鹤是谁,可刚才进门时听那守门人唤先前那男人为“高先生”,便轻轻点了下头。

男人见状继续问道:“你懂药理?”

叶翕音又轻轻点了下头。

下一刻,男人走到叶翕音身侧,从桌边那些摆放整齐的黑陶罐里拿起一只,伸至她的面前,沉声道:“把这个喝了。”

第602章 对这姑娘有兴趣

叶翕音接过男人手中的黑陶罐,立刻嗅到里面浓烈的鼠隐草气味。

这里面的鼠隐草气味实在太浓,比她先前在找老来烧麦馆和高先生身上闻到的浓了不知多少倍,几乎到令人发呕的地步。

尽管叶翕音知道鼠隐草无毒,可是让她把这种气味怪异的东西喝进肚子里,叶翕音仍觉得有些困难。

但是面前的男人一双戾目死死盯住自己,几乎把她每一个细节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叶翕音觉得若是自己不喝,多半难逃这一劫。

紧紧呡着唇,叶翕音在男人目不转睛的逼视下,缓缓把黑瓷罐移到了唇边。

就在她手腕缓缓抬起,准备把里面浓烈到令人作呕的东西灌进口中的时候,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同样冷漠的声音传进来:“徐大人这是做什么?”

听见这声音,叶翕音的手一顿,随即立刻把那黑瓷罐从鼻子底下拿开,再晚一刻,她恐怕就要被这罐子里的恶心东西呛晕过去。

在叶翕音大口大口喘息的时候,高先生已经走进了屋内,双目直视徐大人道:“这人是我带进来的,因为这边急需用人,尚未来得及备案,正要与大人禀明。”

徐大人定定看了高先生片刻,唇角勾出一个玩味的笑:“徐某听闻,高先生从不近女色,就连手下也从不用女人,这个姑娘难道有甚特别?却得了高先生另眼相待?”

尽管徐大人言语中带着明显的讽刺,高先生却始终面色平静:“眼下急缺人手,高某这不过是从权之际,另外……”

高先生话说了一半,目光转移到叶翕音身上,不着痕迹地勾了一下唇角:“这个姑娘,的确勾起我几分兴致。”

对面的徐大人却眯起了眼,精戾的目光从俩人身上扫了好几遍,突然笑道:“好,既然高先生对这姑娘有兴趣,那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又何妨,只要她成了你的人,我便不再过问!”

说完这句,徐大人竟然露出几分看好戏的表情。

高先生淡淡一笑:“多谢徐大人成全!”

话落,一手探入叶翕音的肋下,不待她反应过来,另一只手已经伸至她腿后弯处,只轻巧一用力,就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叶翕音自是知道刚才这两个男人说了什么,此刻自己双脚突然腾空,瞬间跌进陌生的男人胸膛里,下意识便开始拼命挣扎。

可抱着她的男人手掌却似灌了铜铁一般坚硬,扣在她身上疼地钻心,更别说挣脱。

高先生也不与徐大人再多话,抱着叶翕音出了房间,一路上丝毫不顾她不停的挣扎,转过院门,几步就回到先前上药的那个房间。

一脚踢开房门,高先生抱着叶翕音跨步进屋,反身用脚把门踢上,快步走向里屋,把人往大木床上一丢,接着便欺身压了上去。

叶翕音面对身上的男人根本就没有半分反抗的余地,手刚抬起来,被对方单手轻松全部按了下去,双腿也被对方强劲有力的长腿死死压住。

眼前的阴影骤然放大,叶翕音哭喊的声音被压下来的双唇含入口中。

几乎是瞬间,叶翕音放弃了抵抗,任由面前的男人在自己的唇齿之间强行肆虐。

男人直到亲够了,才撑起身,俯看身下不停颤抖的娇小人儿,口中不由轻轻发出一声轻叹,随即把人抱起来捞进怀里。

轻轻抚摸着叶翕音微微颤抖的背,男人在她耳边低问:“可知道怕了?”

这一次再开口,低缓的语声中透着绵密的宠和心疼,却是叶翕音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叶翕音乖顺地点头,反手紧紧抱住对方细而有力的腰身,这幅胸膛她依偎过许多回,对它再熟悉不过,这样精致有力的腰身,哪里是什么高先生能比?分明就是景辰。

她刚才放弃挣扎,全是因为景辰吻上来的一瞬,那无比熟悉的沉水香韵盈满鼻息。

叶翕音甚至觉得这馨香宁和的香韵甚至弥漫了她整个神池,让她前一刻尚濒临绝望的心瞬间皈依。

叶翕音的情绪渐渐平复,手却仍死死抱着景辰的药不放手,仰起挂着泪珠的小脸儿看他:“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变成这副模样了?”

景辰在她额角啄了一下,并没答她的问题,却道:“我带你回去。”

叶翕音下意识就要点头,却立刻又猛地摇头:“不,我不能走,叶清还在这里。”

景辰无语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傻丫头,我既能找到你,自然会把叶清也一并带出去,这事何须你操心?”

叶翕音也清楚景辰能办得到,却仍嚅嗫着不肯痛快答应出去。

景辰微眯凤目,伸手捏住她小巧下颌抬起来:“你可有事瞒我?”

叶翕音对上景辰略带薄嗔的晶眸,紧张地舔了舔唇角,小心问道:“我若说实话,你会不会把我丢下不管了?”

景辰被这一问给气笑了,两指捏了下她嫩滑的桃腮,低斥:“我都亲自进来了,你这小没良心的,居然还问我这种问题,我何时丢下你不管过?”

叶翕音只觉脸被捏地生疼,抽着凉气叫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快放手,好疼……”

景辰心里自是不舍,可这丫头这次实在太胡闹,小小惩戒一下也是应该。只是刚松开捏着她脸颊的手,唇就跟着印了上去,终究还是心疼了。

将小小的身子团入怀里,景辰鼻尖蹭了蹭她额角刚长出的柔软茸发,低声问:“说吧,到底为何不愿离开?”

叶翕音也并不打算隐瞒景辰,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找到了杀害父亲的凶手了,就在这里。”

景辰微蹙长眉:“伯父不是患病而逝?”

叶翕音摇头:“我年前跟母亲去上坟时,发现坟被人动过,就生出疑惑……”

叶翕音把发现叶父生前衣襟内的布条,还有上坟时的发现,以及琳珈半夜挖坟的事儿跟景辰详细说了一遍,当然其中略掉了她因他离开而伤心,跑去找琳珑喝闷酒的那段。

太丢人了,不能讲,虽然跟景辰和好了,可这么丢人的事儿还是让它拦在肚子里吧。

景辰听完沉默片刻,问道:“你能确定刚才那个人的穿着,与伯父生前衣襟里的布料一样?”

第603章 异人

叶翕音肯定点头:“确定,那块布料材质和颜色皆很特别,我又苦寻它许久不得,一定不会认错!”

见景辰长眉蹙地更紧,叶翕音忍不住问:“你可知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面对叶翕音充满期待清眸,景辰抬手揉了揉她的发,轻轻点了下头:“我知道。”

叶翕音惊地差点跳起来,抬手死死抓住景辰胸前的衣襟:“快告诉我,他们是什么人?”

看她急切的模样,景辰轻叹,伸臂环紧她的腰把人重带回怀里,在她耳侧低声解释:“这些人属于一个很特别的组织,这个组织名叫‘异人’”

“异人?”叶翕音一脸茫然,口中喃喃咀嚼这个陌生的词。

单从这个名词字面意思理解,感觉一点头绪都没有,她完全猜不出对方是干啥的。

景辰习惯性地轻轻替叶翕音揉捏颈部,同时耐心给她解释:“你可知死士?”

叶翕音想了想,不确定道:“是不是那种功夫特别厉害,替人卖命收取高昂报仇的人?”

景辰点头:“你这么理解死士,算基本正确。这些人并非个体,他们原本是被某个组织培养出来,专门卖给有需求的雇主。而异人,则指的是整个死士组织被同全部雇佣,而这些死士集团就被称为异人。”

见叶翕音仍似懂非懂,景辰继续道:“他们之所以被称为‘异人’其实便是说,这些人虽然功夫很厉害,但已经完全失去了人应有的自由和自主意识。”

“他们把身体和思想全部都卖给雇主,不论雇主让他们做任何事,甚至让他们去弑杀自己的亲族,他们都会义无反顾,无条件遵守雇主的指令。”

听到此处,叶翕音立刻否定:“这不可能!”

继而坚持道:“只要还是正常人,就会被七情六欲所困,我不信这些人能做到完全忠诚,就连得道高僧都不可能对佛祖绝对忠诚。就我们刚才看见的那个人,他就有自己的思想,并且他让你对我行那等事的时候,就是他自己的想法。”

景辰没想到叶翕音的思想竟如此通透,赞许地揉了揉她的发:“你说的没错,这些异人虽然对雇主绝对忠诚,但在完成雇主交代的任务时,也需要用自己的智慧,但最终的目的不会变,始终是不遗余力地完成雇主交代的任务。”

这回叶翕音不说话了,垂眸想了片刻,才低声道:“能养得起异人的雇主,一定是有钱有势的人吧?”

景辰眸中闪现一丝复杂,点头道:“一个死士的佣金是二百两黄金。”

叶翕音只听了这一句,就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饶是她每日大笔银子从手里进出,对这个数目仍是感觉难以接受,一个死士就五十两,就算一个异人组织只有十个死士,那就是两千两黄橙橙的金子啊!

而且她直觉这个异人组织大概不只区区十余人,并且雇主买回异人组织,还得供应这些人的开销……这人得多有钱,才能养得起这么大一票死士集团?

她这表情落在景辰眼里,有些滑稽却又十足讨喜,景辰忍不住又捏了下那张滑嫩嫩的小脸儿:“做什么这般惊诧?就算买下整个异人组织,也不过我几幅字而已,还算不得天价。”

叶翕音却一张小脸皱地紧紧的:“可是天底下就你一个景公子,谁还有这么大手笔?”

景辰听这明显带着崇拜的语调很受用,顺势在她耳后啄了一下:“反正你的银子够用,管旁人那多作甚。”

叶翕音却突然不说话了。

景辰等了稍刻,见她仍没动静,直起身侧目去看她,却见叶翕音一双绣眉紧紧蹙着,显然在努力思索什么事。

不忍叶翕音独自苦思,景辰将她在自己怀里重新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还有何事不明?说出来我为你解惑。”

叶翕音由他温暖的胸膛间仰起脸,静静望着景辰如细致雕琢般精致绝伦的容色,声音亦变得低而缓:“景辰,你一定也知道这些异人背后的雇主是谁,对不对?”

这回景辰却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手臂把她往怀里拥地更紧了几分,下巴在她柔软的顶发上轻轻磨蹭,最后,才似是颇感无奈的应了一声。

叶翕音听出他不愿意自己知道真像,可心里强烈的不安不容她对此事置之不理。

尽管对背后那个人很好奇,可是叶翕音同时明白,景辰之所以不直言,那个人一定是连他也忌惮的人。

自她认识景辰至今,叶翕音从未见过景辰畏惧过任何人,就连手握重兵,盘踞一方的势力头子总督仇英武他都不放在眼里,可是今日这个人却令景辰第一次露出为难之色。

这人到底是谁?

叶翕音等了片刻,听景辰果然未再开口,终忍不住问出了口:“那个人是谁?”

景辰将叶翕音的身子从自己怀里剥出来,低头认真望着她明澈如清泉的美眸,温和道:“此人眼下权势滔天,你即便知道是他,以你眼下的能力,也无法替伯父报仇。”

“可我仍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望着叶翕音坚持的眸光,景辰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叹,缓缓吐出三个字:“司寇桦”

这个名字一出口,景辰几乎同时看见叶翕音瞳孔骤缩,脸上露出明显的震惊。

紧了紧手臂将她重收入怀里,景辰心疼地轻抚她的发,安抚道:“别担心,就算司寇桦权利滔天,我必能护你安好。”

叶翕音已迅速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蹙眉问:“可是司寇桦怎会千里迢迢派人来杀我父亲?父亲不过是一介小小开银楼的,就算挖空心思,也断不可能与身居殿堂之上的宰相司寇桦有交集。”

知道他的小姑娘从来都不好糊弄,景辰眸中的顾虑一闪而逝,最终却轻轻摇了摇头:“这个目前我目前尚不清楚,需回去进一步查明,不过眼下却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你需好生想想如何出去。”

叶翕音却把头一摇:“我不出去!”

第604章 鱼骨胶丸

景辰目中顿生不悦,蹙起长眉时周身的温度也降了几度:“这里危险重重,不许胡闹!”

叶翕音仿似没看见景辰眸中的愠怒,伸出胳膊圈住他的颈子,再出口时声音却是罕有的软糯清甜:“有你在我断不会有危险。反正咱们来都来了,就留下看看这伙儿人到底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可好?”

面对叶翕音亮晶晶的眸子,景辰实在有些无奈,难得被她仰赖的感觉虽令他倍感身心愉悦,可是眼下身处这种危险的境地,她这要求实在令他为难。

见景辰不说话,叶翕音主动偎进他怀里,伸出小爪子轻轻扯了扯他衣裳的前襟:“行不?我保证,就这一回。”

低头对上那双软糯糯,清澈澈的美眸,景辰原本想拒绝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这小东西,当真是他命里的小克星。

不过就算送她离开后,他自己也是要留在这里探查一番,否则他就不会费劲伪装成高鸣鹤的模样,若单纯为带她出去,他几乎抬腿一走了之便是。

不过景辰反过来一想,既然她想留下来,让她历练一番对她或许也有好处。

毕竟,人间并非处处花团锦簇。

景辰自那日与冷清秋交心相谈之后,对她的态度与之相比确实有些转变。

冷清秋说的没错,她是要与他并肩走完这一生的人,而他的出身是无法选择的,既然他选中了她,她日后所要面对的,就必定与一般闺中女儿的处境大不相同。

他之前不曾品尝情滋味,自喜欢她起便将她视若无价珍宝,捧在手心里怕吓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只能小心珍藏在心尖儿上。

可是,皇家最是无情家,他未来面对的境遇恐怕还要比一般的皇室更加残酷,万一一个无暇顾忌,她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一想到她有可能落得跟环妃一样的下场,他有可能失去她,景辰的心脏就不由紧缩剧痛。

虽与叶翕音尚未成亲,虽然与她相处也不过区区一年,可是他对她已然形成了深重的执念。

他放不开她,也不想放开,既然如此,就只有帮助她渐渐跟上自己的脚步,这其中也包括让她接受更多的历练。

当然,他不会刻意让她身处险境,也仍会如以往那般对她精心呵护,可是若在他完全能够掌控的范围内,让她多一些磨练,多一些见识,这倒也未尝不可。

眼下这境况,倒是附和这个条件。

低头对上那双殷切切的美眸,景辰低头在她眉心着啄了一下,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宠溺:“好吧,不过下次不许一个人跑出来做这种事。”

见他应了,叶翕音立刻从善地猛点头,却在暗暗腹诽:不许一个人,意思是跟他一起就可以么?

嗯,那下一次再遇到有意思的事情,就拉上景辰一起好了。

既然决定留下,就得为下一步行动做计划了。

叶翕音抬手扯了扯景辰面上覆盖的,这张跟高鸣鹤一模一样的假脸皮,居然没扯动,忍不住惊讶道:“这居然是真皮?这是什么化妆术,居然这么厉害。”

景辰拉下她在自己脸上来回揉捏的小爪子,笑道:“你自己就是做脂粉的,可曾见过单纯用化妆,连皮肤的褶皱都做得出来的?”

叶翕音经他提醒,趴在景辰脸上仔细打量,这才发现他眼角额头,甚至连下颌处的皱纹都是真的。

高鸣鹤年龄已过四十,脸上自然早已生出皱纹,可景辰才刚满二十,正是韶华盛极的年纪,再加上他本就保养的极好,肌肤比同龄小娘子还嫩滑,自然与高鸣鹤粗糙的皮肤天差地别。

“能模仿地这般像,自然是普通化妆术办不到的,可是我知道翠家有一门化妆术法,几乎能以假乱真。”叶翕音说话时,不自觉撅起小嘴。

她就险些栽在翠家化妆术上,自然印象很深。

见叶翕音思及往事面色不悦,景辰不想她不开心,便岔开话题道:“这并非化妆术,而是易容术,所用之物是海中一种鱼的骨胶。”

景辰说话时,从怀中取出两枚乳白色的胶丸递给叶翕音:“这种骨胶材质细腻且富有弹性,晾干后的触感与人肌肤极其相似,有带有动物胶质本身的粘性,可以与肌肤很好贴合,且不会有憋闷感,是用来易容的上好材料。”

景辰解释完,见叶翕音对这胶丸十分好奇,道:“这就是鱼骨胶丸,用时以清水化开贴于面部,在其干透之前塑造出想要的形象,待其干透之后便会自动定性,如果没有外物损坏,可以覆在脸上数月不坏。”

叶翕音感觉这胶丸入手很有弹性,摸上去果然与人肌肤的触感无异,闻之有淡淡的鱼腥气。

将易容丸子拿在手里把玩,叶翕音笑道:“这倒是好东西,这种胶富有弹性,若是熬溶后添加在膏霜内,或许会有去皱的功效呢。”

景辰点头,收起易容胶丸道:“这个等回去我给你买些回来你自慢慢研究去,眼下这丸子还有用。”

叶翕音不用问也知道,这是景辰给他俩备下的后手,若是身份暴露,就立刻易容成另外的人迅速撤离。

看着他把易容丸放回怀里,叶翕音皱眉道:“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那个高先生人呢?”

景辰道:“他带着你和叶清进来这里的时候,恰好被我看到,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跟着你们的,不然也不会知道这就是他的房间,至于那个人……”

景辰说至此略顿了顿,才道:“我们抓住了他,原打算暂时扣起来的,不过卫小海审问他的时候力道控制的不好……”剩下的景辰便没继续说了。

叶翕音薄唇微呡,也不再问了。

还有什么好问的?人是肯定是死了呗。而且卫小海没控制好的力道恐怕也是受景辰指使。

他既是先前就跟着他们,十有八九看见了那人让她上药时突然把她拎起,还差点捏碎她的腕骨,他怎会允许别人这样待她?

那个倒霉的高先生,在肆无忌惮对她施强的时候,肯定没想到自己已经被死神盯上了。

“那叶清呢?他是不是你送进去的?”叶翕音接着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第605章 生死未卜

这一次景辰却摇头:“不是,他是被高鸣鹤送进去的。我是在高鸣鹤折返出来的时候下的手,目前那窑口内的情况我也尚不知情。”

听闻连景辰都不清楚那漆黑大窑里的情况,叶翕音一颗心又紧张起来。

叶清眼下尚不知状况如何,可是叶翕音在踏入那个大门之后,嗅到那般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让她心头始终被深深的危险直觉笼罩。

叶清在那里面待得久了,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想到此,叶翕音再也坐不住了,催促着景辰就要赶回去。

景辰却扳回她焦急的身子,笑道:“回去可以,不过你可不能是眼下这幅模样,既要做戏,就要做全套的。”

叶翕音以为他指的是自己的长相,抬手摸着自己的脸道:“刚才那个人看到的就是我原本的这张脸,我不用易容吧?”

景辰摇头:“你忘了他让高鸣鹤回来干什么?”

经他这么一提醒,叶翕音脸霎时红了。她自然不会忘,那个人是让高鸣鹤带她回来行房中好事的。

趁着她发呆的时候,景辰已经取出一枚胶丸掰下少许用清水化开,之后挽起她的袖子,把洁白若藕尖儿的手臂上那枚格外醒目的守宫朱砂仔细掩去。

随后趁着叶翕音没反应过来,突然把人抱在怀里,俯身含住她颈侧。

叶翕音只觉一阵温热湿滑沿着她颈子游走,这样紧要的当口,他对自己行这种轻|薄之事,虽然叶翕音有些不自在,可是她知道这也是“做戏”的一部分,只得忍着任由他实为。

可是半晌过去了,景辰仍将脸埋在她颈中不出来,叶翕音额角青筋跳了几跳,心想这厮该不是又想趁机揩油,忍不住低斥:“你还有没完没!”

就在叶翕音准备去推面前的胸膛,景辰才抬起头,看着她脖子里的红痕,眼中露出满意的笑意。

叶翕音好奇这家伙到底干了什么,跑到内室往桌上的架子铜幡里照去,立刻就看见自己脖子里那一圈清晰的红梅。

“你魂淡!我这怎么出去见人啊?”叶翕音一张脸红得几欲滴血,回头狠狠瞪向身后的始作俑者。

景辰却一派悠然:“别忘了你此刻的身份,那个人等着看的就是这些东西。”

叶翕音一愣,瞬间也反应过来。虽然心里仍觉难堪,可是这东西眼下正是他们欢好的证据,对方的确要的也是这个。

景辰见她面色很快平静下来,知道她已想通,继续道:“好了,现在只剩最后一步,就是你要装出刚哭过的模样。”

这一次,叶翕音没表示意外。

见景辰转头去不知找什么,叶翕音狠狠心,在自己舌头上用力咬了一下,随即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嘶……”

只这一下,叶翕音的眼泪瞬间就飚了出来,而且还跟不要钱似得止也止不住。

人的舌尖最为敏感,下颌的咬合力又极大,她这一用力,几乎是把最大之力施加最小又最嫩的一点上,在上下牙一阖的瞬间,当即就见了血,景辰连拦都来不及。

“住口!”景辰喝出声的同时面色大变,下一刻就把人扯入怀中,手指迅速分开了她的齿关,焦灼的目光望进她口中探查伤势。

见她只是咬破了舌尖,伤口也只两枚小小的牙印,伤的并不重,景辰才松了口气,下一息却用自己的唇狠狠覆了上去。

这一吻夹裹着浓浓的怒气和惩罚,叶翕音只觉刚才只是舌头受伤,现在恐怕连唇都要受伤了。

等到他彻底卸去怒火,才不舍地松开她。

景辰指腹轻轻抚摸着她明显红肿的唇,低斥:“你的每一根发,每一寸肌肤都属于我,没有我的允许,就算你自己,也无权伤害它们。”

叶翕音被他这通胡搅蛮缠气笑了,驳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唔……”

唇再一次被狠狠堵住,叶翕音来不及挣扎,已经感觉到了比刚才那番更强猛的惩罚。

这一次等景辰再放开,叶翕音已经觉得自己周身的力气都被他耗光了。

景辰揽住她软绵绵的身子,沉声道:“我再说一遍,你的全部都属于我,并且只属于我!”

待得叶翕音缓过气力来,哪还敢再跟他争辩,唯有乖顺跟着他往外走。

景辰却笑了,望着她的唇,语声里竟带出几分缱绻:“这回倒是更像了。”

叶翕音自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抬眸翻他一记白眼:“还有完没完。”

景辰自知再逗她恐要真恼了,便不再开口,带着她仍返回刚才的大窑。

此番再回来,那看门的老头非但没拦叶翕音,别有深意的目光还在俩人身上来回的瞄。

这目光瞄地叶翕音心头火气,抬眸瞪了老头儿一眼,抬手把领子往上用力一拉,紧紧跟在景辰身后往里面走。

这次再进来,景辰自然不会把叶翕音再独自留在先前那个配药的小屋里,领着她径直走进了那个幽深黑暗的长廊。

长廊里很安静,旁边的墙壁是粗糙的石块砌成,每隔七八步远镶着一个铁环,铁环里插着手臂粗细常燃不灭的火把。

走廊里弥漫着很浓的松油气味,叶翕音知道,这气味是火把燃烧释放出来的,松油很耐烧,这么粗的火把若吸饱了松油,燃个十来天不成问题。

走廊并不长,约莫只三四十米就走到了尽头,尽头却是一堵厚重的栅栏门。

叶翕音看着面前几乎有她小臂粗细的栅栏,嗅着浓的几乎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气,只感觉自己仿佛被带到了地狱的入口。

走到这里,不光透着古怪,还有一种令人浓浓的恐惧由心底升出来。

景辰似乎感觉到叶翕音害怕,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低问:“你若害怕,我自进去便是。”

叶翕音轻轻摇了摇头,用力握了下景辰干燥温暖的手,跟在他身侧跨了进去。

这里有好几个房间,景辰虽从未进来过,却似全无顾忌,挨个推开门往里面看,前面的几个房间,偶有人声传出来,皆是与“高先生”打招呼的熟人。

叶翕音听出这位高先生显然在这里头有些地位,但他们却并没在这几间屋子里找到叶清。

第607章 掉包

叶清闻言,立刻站起身准备随在景辰身后出去,却听后面的徐大人道:“用夜宵的时候,这些人皆不可离开,高先生这是要带着人去哪儿啊?”

景辰缓缓转回身,看了眼身后低着头的叶翕音,道:“我相中的这个女人是这人家里的丫鬟,我寻他问几句话。”

叶清听闻这句话,猛地瞪大眼,忍不住侧头看向身边的叶翕音。

姐姐该不会被……

可是他刚露出这幅表情,却听景辰突然开口喝斥:“你这是什么表情,跟了本先生难道还委屈她了?哼,惹怒了本先生,把你俩一起喂老鼠!”

叶清生怕眼前这人伤害叶翕音,赶紧低下头诺诺不敢多言。

身后的徐大人此刻却笑道:“难得高先生好兴致,那就快去快回吧,可别耽搁了正经事。”

景辰没再说话,带着俩人快步往外走去。

出了木屋,叶翕音先前觉得血腥味浓重的走廊,此刻却觉得空气格外清新。

叶清虽然比叶翕音稍稍好一点,此刻却也已经脸色苍白,显然在里头再待久些,他也要受不了。

景辰已经换回了自己声音,低声对二人道:“跟紧我,别出声!

咋闻景辰的声音,叶清几乎瞬间石化。不过紧接着反应过来,惊愕的情绪就立刻被满心的狂喜替代,忍不住低笑:“我就知道无所不能的姐夫,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景辰尽管听那声“姐夫”很顺耳,可仍是阴沉着脸道:“你姐来这种地方你既跟在她身侧,却不拦着,回家自寻冷伯领罚!”

“是!”叶清欢喜的应了声,那表情就跟回去领赏一个样。

俩人这番互动,看得叶翕音却是一愣:这小子啥时候都敢跟景辰皮了?感觉越来越像卫小海,出去历练一番,难道连性情都变了?

几人低语的时候,景辰已经带着俩人侧身躲进了走廊的一个漆黑的小过道里。

这里紧挨着院墙,里头是一口井,也正是因这里有口井,所以盖房的时候,把这块地方给空了出来,便在与旁边的房舍和墙之间形成一个狭小的过道。

此刻三人就藏在这个过道里。

过道并排最多只容两人,景辰站在最外面,叶清和叶翕音在里面,这整个大窑里本就昏暗,在这一条缝隙里几乎投不进一线亮光,自然也就看不见他三人。

叶清原以为景辰会直接带着叶翕音和自己出去,却没想到他连那道铁栅栏都没出,直接带着他们藏进了这个死胡同。

这里连退路都没有,万一被人发现,躲都没地儿躲。

就在叶清暗自腹诽的时候,就见景辰身形一晃,快地如一条褐色的虚影,突然就窜了出去,兔起鹘落之间,一个人已经晕厥在他脚下。

叶清看清楚那人的长相,正是刚才与他一起干活的其中一个。

看见景辰把人打晕,叶清机灵地过去帮着把人拖进了过道里。

景辰此刻已从怀里取出一枚鱼骨胶丸用井水化开,开始照着地上那人的脸面为叶清易容。

此刻叶翕音和叶清才恍然,景辰这是想李代桃僵,把叶青跟这人掉包。

景辰平日雕刻调香的这双手,这个时候就显出灵巧的妙用,不过几息,叶清的脸已经完全换成了地上那人的脸,竟然纤毫不差,连叶翕音都认不出。

等待胶丸干透的空闲,景辰迅速给叶清交代了出去后的事宜。

叶清见景辰只给自己做了易容,忍不住问道:“姐夫不给姐做易容吗?”

景辰却是想也没想道:“现在她哪儿也不能去,只能待在我身边。”

叶清立刻了然一笑。

的确,任何地方都没有姐夫身边最安全,有景辰亲自在这里守护,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想明白这一点,叶清只说了句“你们小心”就头也不会地走了出去。

看着叶清无人拦阻地顺利走出黑铁栅栏门,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远处的大窑门口,叶翕音担心道:“叶清万一被这里的人发现是冒充怎么办?”

景辰抬手抚了抚叶翕音柔顺的发,安抚道:“若是败露,自有铁淩的人接应,只是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打草惊蛇,所以,我才用这个办法送他出去。”

叶翕音点了下头,紧接着担心地向他:“可是,你只有两个胶丸,一个给叶清用去,咱们两个就不够用了。”

景辰低头认真凝着那双暗夜里依旧明澈如泉的美眸,低声问:“不若你此刻也易容出去,我自会想别的办法脱身。”

叶翕音却伸手扯住他胸前的衣襟,不悦道:“你刚才说会护我周全,莫不是当着叶清的面吹牛,此刻又反悔了?我哪儿也不去,你不出去我便也要留下。”

景辰自是听出她这番话明着是数落,其实是要留下来与他同甘共苦的意思。景辰只觉心头一热,低头就覆上了叶翕音的唇,却被她突然使大力推开:“别,我刚才吐过。”

景辰却仿若未闻,复又低头狠狠覆了上去。

这一次弄地叶翕音彻底无措呆住,不过她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景辰这么做所代表的含义:他已经完完全全视她与自己为一体,不论她怎样,他都不会嫌弃她。

叶翕音心中顿感柔肠百转,一颗心几乎都溶在了这个吻里。这一次,她不再完全被动抬起手臂不再犹豫环住了景辰的颈。

景辰有重度洁癖,又那般身份高贵,却愿意为了她一而再地亲身涉险,甚至连她吐出的那般气味恶心的秽物都浑不在意。

如此包容,放在景辰这般谪仙一般矜贵高华的男人身上做出来,天下还有哪个女子能不动容?

一个人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才会不论面对任何污秽,都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态度。

这份情,勿论她此生,就算前世,她也寻不到这样一个真心相付之人。

危机当头,两人虽深情绵绵,眼下却不是继续缱绻的时候。

放开叶翕音柔若花瓣的唇,景辰覆指在上轻轻揉摸,顺便低声叮嘱:“他们刚才说要试药效,待会儿再回去,恐怕会看见一些令人不适的事情,你可还要随我进去?你若不想看,我送你回刚才那间屋子,你眼下与我的关系这里的人皆知晓,应不会有人为难你。”

叶翕音却摇头:“你既要回去,我也随你一路,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回去。”

第606章 门内的真像

越往后面走,血腥气越浓重,叶翕音本就嗅觉异于常人灵敏,此刻恨不得闭气不再呼吸。

景辰察觉到她的不适,抬手放在她后背心,缓缓给她输入内力助她舒缓身体的不适。

果然,景辰微热的内力进入身体,叶翕音感觉周身的不适感迅速缓解,就连冰凉的双手竟也微微发暖,景辰内力浑厚,助她调息适应周围恶劣的环境效果很显着。

帮助叶翕音驱散了身体的不适,俩人已经走到了最里端,来到最后一扇门前。

这是一扇双开的木门,此刻紧紧闭合,门上有斑斑血迹,显然,那浓重的血腥气正是从这门里传出来的。

完全不清楚门后关着的是怎样的状况,叶翕音想到叶清被送进这扇门里,心蓦地提到了嗓子眼。

景辰走在前面,伸手推开了面前的木门。

随着门板打开,门内浓烈的血腥,其中还掺着动物腐尸的恶臭瞬间扑出来,几乎瞬间,叶翕音只觉自己快要被这股难以忍受的气息呛晕。

门被打开的同时,景辰也转头看过来,担心地望着叶翕音,用眼神询问她的状况。

尽管难受的想要作呕,可一想到叶清还在里头,叶翕音强自压下胃里剧烈翻搅的不舒服,对轻轻点了下头,示意他继续往里面走。

景辰望着她几近苍白的小脸,眼里满是心疼,可已经走到了这里,却是也无法回头了,不着痕迹地紧紧握了下她的手,抬腿先一步跨进了木门。

先前,叶翕音跟在景辰身后,只觉这里头的气味已无比难闻,猜想里面或许有什么动物的死尸,可是当她真正走进去的时候,才彻底被里面的场面惊呆在了当场。

入眼的是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笼子,笼子里关的只有一种动物——老鼠。

无数个毛茸茸的老鼠在笼子里窜来窜去,同时发出“吱吱”的如尖利之物划玻璃的声音,听得让人瞬间浑身止不住地往下掉鸡皮疙瘩。

而且叶翕音发现这些笼中的老鼠跟平日常见的出现在街头巷尾的灰毛小老鼠不同,这些老鼠毛色呈深灰色,眼睛赤红,个子特别大,每只老鼠只身形就有叶翕音小臂那么长,再加上身后拖着的长尾巴,就比她的手臂还长了。

且这房里四面墙壁有三面都被老鼠笼子堆满,屋子的中央摆着长长的大木桌。桌边坐着几个人,正伸手从笼中抓出老鼠,用一个特殊的铁夹把老鼠固定在一块沉重的铁板上。

取一根形状若锥形的铁棒撬开鼠口,随即立刻把一个黑陶罐抵在老鼠的牙齿上,等老鼠的唾液流进陶罐里,再把铁板上的老鼠取下来,丢到桌旁一个很深很深的大铁桶里。

而叶清,此刻就坐在桌边,跟其他几个人一起干撬老鼠口取唾液的活儿。

看见那些人手边摆放着的,那令她再熟悉不过的黑色瓦罐,叶翕音再也忍不住抬手用力捂住了嘴。

她之前差点喝进口中的东西居然是老鼠的唾液,一想起这个,她再也压制不住胃里疯狂翻搅的难受,赶紧转过身,扶着墙猛呕起来。

景辰见她不适,正欲开口,却由里面传出一个笑声:“呵呵,看来高先生的小宠物对这里的环境不太适应呀。”

景辰转回身,面无表情地看向来人,顺口问道:“这里进展可还顺利?”

开口说话的正是先前为难过叶翕音的徐大人,他点了点头:“嗯,一切都很顺利。”

景辰没再说话,跨步往里面走。

叶翕音尽管难受,此刻却不敢远离景辰身侧,强压下身体的不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也往里面走去。

越往里面走血腥浓的几乎凝固在空气里,叶翕音直感每呼吸一下,吸入肺里的空气都要被凝出血来,这种难受的感觉比窒息更甚。

可是,尽管身体叫嚣着强烈要求新鲜空气的滋养,可是叶翕音却仍咬牙硬挺着。

面前这个“徐大人”就是杀害叶父的异人组织之一,并且这些人现在仍在寻找叶家的晦气,虽然叔父死于仇安杰之手,可是叶翕音直觉这其中一定更叶父的死因有关。

她不能在让叶母受到同样的伤害,她要解开这其中的谜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俩人直至走到墙边的大铁桶前,才听见类似沉重磨盘碾轧转动的声音。

待得站在铁桶旁,见景辰探头往下看,叶翕音也挨着他往下看去,只这一眼,她险些又吐出来。

下面全是黑压压的老鼠,被后面丢进来的老鼠推进铁桶尽头一个大磨盘里,连肉带骨头一并碾成肉泥,再从后面一根粗大的管子里流出浓稠的血肉浆。

管子一直通到不远处的另一个大铁桶里,那里面关着的就是常见的普通老鼠了,只是那些老鼠此刻却在竞相争抢食同类的血肉……

看见这一幕,叶翕音再也忍不住跑到另一侧的墙边,附身又是一阵狂吐。

景辰此刻正跟徐大人说话,注意力却时刻放在叶翕音身上,尽管心疼的紧,但是此刻他却不能表现出一丝情绪。

回转头,眼神只在叶翕音身上一扫而过,景辰收回目光,对徐大人继续问:“今日做好了多少?”

徐大人下巴抬了抬,指向里面靠墙的一张桌子:“全在哪里了。”

景辰走过去,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个黑陶罐,凑至鼻息间闻了闻。

就在此时,徐大人又开口了:“这次制作出来的东西,还没经过检验呢。”

景辰回身,皱眉道:“不是前阵子才验过,效果还不错。”

徐大人却摇头:“上头吩咐过,这东西做出来,至少每隔五日就要检验一次效果,到今天正好第五日”说完,徐大人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转向墙边刚吐完,才直起身的叶翕音身上。

景辰眸色微不可察地冷了几分。

不过徐大人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继续道:“不过这种东西的效力很容易被胃液消减,只有进入肠道被人体吸收才会真正发挥功效,眼下正好到了吃夜宵的时候,等吃过了夜宵再说。”

景辰没说话,放下手中瓷罐,转身跨步往外走。

此刻叶清和桌边的几个人已经被告知暂停休息,景辰路过桌边的时候,对仍坐在位置上的叶清沉声道:“你随我来!”



第608章 以人喂鼠

景辰亲眼见过叶翕音在血窑里那般难受的模样,还以为她此生都不想再重温那种经历了,却没想到她竟这般倔强,这般坚强。

这姑娘内心的坚韧远超过他的想象,只是她这般坚强,却令他倍感心疼。

将她冰凉的小手收入掌中暖着,景辰温和道:“那便不回去,待会儿若怕了,尽管躲在我身后。安心,一切有我。”

叶翕音轻轻点了下头,仍随在景辰身后,往那扇关充满血腥气的木门走去。

临走至门前,叶翕音又忍不住小声问道:“刚才你给叶清换成那个人的模样出去,万一那人醒来又返回来,不就被人发现了?”

景辰无所谓道:“发现又怎样,叶清出去后便如石沉大海,这些人自是再拿他无可奈何。至于那个人,他本就与这些人是同伙,那就让他们自相怀疑去好了。”

叶翕音听罢便不再询问,她自然听得出景辰话里隐含的关于那人的下场,可她的面色却是出奇的平静,竟未显出半分怜悯。

这里的人一看就非善类,就算叶清不逃走,撞破了这些人的勾当,待他们做完这事儿之后,也不会留叶清活命。

这伙儿人手上不知早沾染了多少条人命,已是死有余辜,她才不会那么烂好心。

“那人大概多久能醒来?”叶翕音又问了一句。

景辰低声说了句:“快了”手已推开了面前的木门。

两人回来时,先前的几人吃过了夜宵,又在木桌前坐下,连位置都不曾改变,只是其中有两个位置是空的。

叶翕音自然清楚,那两个空位一个是叶清的,另一个现在就躺在出门左转的那口井边。

先前那位徐大人此刻正坐在靠里面的一张椅子里,见只有他俩人回来,不由皱眉询问:“先前跟你一道出去的那小子呢?”

景辰捡了靠外门边的一张椅子坐下,眼皮都没抬道:“上茅房去了。”

徐大人闻言,立刻对木桌旁坐在的一个人吩咐道:“张棒子,你去看看。方才孟四也同去去上茅房,怎这么久了也不见回来。”

叫张棒子的男人原本跟叶清他们一样也是取老鼠唾液,闻言站起身走了出去,过了片刻张棒子折回来,肩膀上扛了个人,正是被景辰打晕的孟四。

“怎么回事?那小子呢?”见事情有变,徐大人登时站起身走了过来。

张棒子摇头:“不清楚,属下进去的时候,茅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属下往回走的时候,在井口的巷子里看见孟四仰面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徐大人走到近前,附身查看过孟四的周身,随后捏住他的虎口和人中两处穴位,不过几息,躺在地上的孟四很快手脚就有了动静。

看见孟四醒来,叶翕音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手下意识握紧了景辰的袖子。

景辰知道她担心孟四会揭发他们,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在她耳侧低声安抚:“别怕,他刚才不可能看见我。”

景辰话音刚落,孟四已经被人扶坐起来,尤带迷糊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众人,果然并未显现出任何异样。

这些人里自然也包括景辰和叶翕音。

“你不是去茅房么,怎会倒在水井巷子里?”徐大人冷声询问,阴恻恻的目光紧紧盯住孟四的表情。

孟四却始终一脸茫然,是是下意识用手去揉有些胀痛的后脑,显然刚才景辰削在他头上那一记手刀,到现在余痛还未消减。

孟四很快感受到徐大人投在自己身上凌厉的眼刀,不由打了个激灵,人也顿时清醒不少。

爬起来跪在徐大人脚边,孟四边磕头边道:“小的也不知怎得,刚才小的分明是去上茅房的,可是走到一半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叶清呢?你可见过他?”徐大人厉声问道。

孟四赶紧摇头,如实回话:“小的不知”

他这句刚说完,木门被人推开,先前给叶翕音和叶清送过饭的那个魁梧男人走了进来。

魁梧男人进来大概原本是有别的事要办,可一眼扫见跪在地上的孟四,一双本就硕大的环豹眼珠子顿时瞪地更大了。

“孟四?你小子啥时候回来的?我刚才明明看着你出大门去了。你咋神不知鬼不觉又回来啦?”

跪在地上的孟四本就理不清头绪,听见大汉这么说顿时急道:“高鸣庆你可别胡说,我啥时候出去过?我可一直都在这窑口里头,哪儿也没去!”

高鸣庆冷哼:“我胡说在这个有啥意思,若你们不信,打发个人去门口跟守门的老车一问便知,且你出门时说的清楚,是替徐大人出去采买物事,我当着徐大人的胡说这个,我吃饱了撑的?”

高鸣庆这话一出口,屋里众人顿时不吭声了。大家同时都察觉出了这里头的不对劲。

景辰装扮的高鸣鹤,此刻也转过眼看向徐大人,冷冷一笑:“原来是你把人打发出去的,为何方才我回来后却反过来问我要人?徐淀,你这是何意?”

景辰突然道出这么个陌生的名字,听得叶翕音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位徐大人的名字叫徐淀。

话说景辰动手也够利落的,刚才不过片刻功夫,他们是用神仙法术把高鸣鹤的脑子搜了一遍么?不然怎问的这般详尽。

徐淀听对方连名带姓直接称呼,也知道高鸣鹤这是生气了,皱眉道:“这事我属实不知,必定是那个逃走的小子搞的鬼!”

说完,徐淀看向他身后的一名侍从道:“传我的话,立刻派人去把那小子抓回来!”

吩咐完,徐淀尤咬牙切齿道:“胆敢跟本大人耍滑头,等人抓回来本大人要他尝尝活生生被老鼠吃掉的滋味!”

徐淀的属下出去后,他目光一转,就盯住了缩在景辰身后的叶翕音,抬手一指:“这女人跟那小子是一伙儿的,他既跑了,那就先拿你来喂老鼠,正好顺检验一下药效如何!”

徐淀功夫不错,说话时身形已迅速移至景辰和叶翕音近前,他生得很瘦,待得靠近伸出的手如鹰爪一般尖利狠硬,向着叶翕音胸口就抓了过去。

第609章 真人实验

只是他手掌伸到一半,下一息就感觉身侧传来犹如刀锋一般迅疾中夹着犀利寒芒的内力,直直劈向自己的手腕。

这种感觉犹比实质的利刃还要锐利,徐淀凭丰富的御敌经验直觉这一刀若劈实了,恐怕得把自己的手整齐切下,下意识就抽回手躲避。

身形随之推开几步,徐淀再看向对方手上,哪有什么利刃,竟然只有一只肉身的手掌。

对方竟单凭内力就能凝炼出如真实刀刃一般锋利的气息,这样的内力绝非一般习武之人能及。

只这一招,徐淀立刻就知对方功夫比自己高出不止一两成。可他来东邯州之前,看过的所有资料中,均未提过高鸣鹤功夫这般厉害。

且经这些时日相处,据他观察高鸣鹤除了配药之外,其他方面并没显现出任何过人之处,难道这人是故意藏拙?

不过尽管徐淀对高鸣鹤突然显露出来的深厚功底十分诧异,但眼下这地方却是谁拳头硬谁就最有发言权,虽心中憋气,可徐淀却清楚再不能对叶翕音出手了。

景辰道:“这女人虽跟那小子一同进来,现在却已是我的人,跟旁人已没任何关系,若非如此,他逃走时怎会把她撇下不管?且那小子逃走时口口声声打的是徐大人的幌子,徐大人刚才也听得清楚。”

高鸣庆当即附和:“正是呢,那小子临走时口口声声说的是替徐大人办事,这可怨不到俺堂哥头上,徐大人你这不是往我堂哥头上栽赃么?”

他一出口,在场众人皆不由把头压地更低了些,不过还是忍不住拿眼角偷偷往徐大人脸上瞄。

叶翕音此刻却是忍不住低笑出声。

她的笑声很轻,但景辰却听得清楚,不禁回头看她,却见她正俏皮地冲他眨了下眼,眼中充满别有意味的狡黠。

刚才听高鸣庆开口唤堂哥,她就听出这个憨直的傻大个跟景辰假扮的“高鸣鹤”有亲缘关系,只是这堂弟从外貌到内心却与他那堂哥却是截然不同。

高鸣鹤阴狠内敛,这堂弟却憨直地有点像缺心眼儿。

在场众人自是都已听出叶清临走时,故意把锅甩到了徐淀的头上,不过碍着徐淀在这里特殊的身份而不说破,自然是不愿得罪徐大人。

偏生这傻大个脑子反应慢,把众人的心声一语道破。而刚才徐淀的言辞目的已再明显不过,正是想把祸水往高鸣鹤身上也泼一瓢。

可是嫁祸这种事,就好比半夜爬小寡妇的墙头,做得却说不得。

此刻被高鸣庆明着嚷嚷出来,高鸣鹤和徐淀是彻底闹僵,连表面上这点和气都维持不下去了。

这高鸣鹤是专门给徐淀拉仇恨的吧?

不过徐淀到底是久经场面的老手,虽然当众堕了面子,却不会因为这个就当即发作起来。

冷冷一笑,徐淀阴沉道:“既然高先生与那逃跑的小子无关,待他日我捉住那人,也自不必手下留情了!”

说完,面上一扫方才阴郁,低头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孟四:“原本是想拿那小子尝试新药,现在那小子跑了,你就替他吧。”说完,头也不回往先前的椅子走去。

徐淀话音落,孟四的脸色登时露出惊恐之色,跪着往前爬行数步,连声哭求:“徐大人,小的可是对您一直忠心耿耿啊,小的在您手底下可没犯过错,您不能这么绝情,这都是逃走那小子的错,是他打晕了小的,您手眼通天,把他抓回来一问就知,您……”

孟四说完这番话,坐在景辰身后的叶翕音偷偷撅了下唇角,低低地冷哼一声。

果然这人也不是好东西,分明没看见是谁打晕的他,转眼就把脏载在了叶清身上,就算被拿去试药也活该!

就在孟四仍喋喋不休磕头求饶的时候,从门外进来两个大汉,走过去拎起地上的的孟四,把胳膊往背后一拧,就死死将人制住令其再动弹不得。

另一个人却走到里面的小桌前,拿起一个黑陶罐,用事先准备好的馒头沾了沾里面老鼠的唾液,捏住孟四的腮,强行把馒头塞进了他的嘴里。

孟四显然不想吃,拼了命的挣扎就是不肯把馒头咽下去。

大汉显然早做惯了这种事,从旁边寻了一截木棒,先把孟四下巴卸了,用木棒往他嘴里捅了几下,再顺着他咽喉一抚。

叶翕音就看见孟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口中的馒头就咽了下去。

见他咽下了馒头,大汉抬手往他下巴上用力一磕,孟四的颌骨发出轻微地“咔啪”一声,刚才被卸下来的下颚就给硬生生装了回去。

亲眼看见这一幕,叶翕音下意识想抬手摸自己的下巴。光看着她就觉疼得慌。

孟四已经吃下了馒头,大汉便松开手把人随意往地上一丢,走过去在徐淀身后站定。

徐淀也没再开口,只等着孟四吃进去的东西发生效力。

此时,场中央刚才取老鼠唾液的大木桌已经搬到了旁边,此刻已没人再继续抓老鼠取唾液。

偌大的场中很安静,张棒子等人缩在大木桌后面,所有人都紧紧盯着躺在地中央的孟四,等待他接下来的反应。

叶翕音此刻不知为何,心里突然莫名有些紧张,其中还有难以言说的恐惧。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景辰回头正对上那双不安的明眸,还有她略显苍白的小脸,心头疼的紧,便不顾在场旁人的目光,伸手把她的手掌握在掌心里。

叶翕音怕被人窥破,欲收回手,侧目望去,却见刚才进来的高鸣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而此刻留在这里的人,都跟他们一样,神色紧张地望着地上的孟四,根本没人留意她跟景辰这般亲密的小动作。

时间一息一息地过去,地上的孟四始终一动不动地蜷缩着身子,要不是他身体本能地随着呼吸一下一下地轻微起伏,众人大概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约莫过了两刻钟,叶翕音清楚地看见孟四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不过这个微小的动作只有她一个人发现。

第610章 异变

孟四的手指动作很微小,而且角度正对着叶翕音和景辰这边,因此这里的其他人并没有发现这个细节。

徐淀坐的位置恰好对着孟四的背部,自是更无所察觉。时辰已过将近半个时辰,他显然对这个等待已经没了耐心。

转过脸,徐淀沉声向景辰问道:“上回做测试,只用了一刻钟多一点人就醒来了,怎么这次这么久?该不会这药物出了什么问题吧?”

因为刚才跟“高鸣鹤”闹了些不愉快,此刻徐淀问出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里也毫不掩饰地带着明显的质问。

景辰顶着高鸣鹤的假脸,却一派镇定:“急什么,再等一下就出分晓了。”

徐淀却冷哼:“主人要的是准确无误的药物,你这东西要等这么久,恐怕人早就死了,也就算失败了,难怪你之前一直不做测试,莫不是想欺瞒药效?”

说完,不待“高鸣鹤”再开口,冲身后站立的两个大汉一摆手:“此番测试药效失败,把人丢进去!”

听他吩咐,两名大汉其中的一位立刻走上前,附身就要去拉地上的孟四。

就在徐淀刚才说话的时候,叶翕音分明看见地上孟四的嘴唇一张一合动了两下,而且就在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嘴角处有白色口沫缓缓流到了地上。

这人没死!

叶翕音紧张地下意识抓住了景辰的手臂。而就在此时,那名大汉已经走到了孟四的身前。

因为他始终处在孟四的身后,并没看见叶翕音看到的一幕,因此,便毫无防备地俯下身,伸手就去拉扯孟四的胳膊。

就在大汉的手刚拉住孟四胳膊的时候,孟四的喉咙里突然发出“咯咯咯咯”的几声奇怪响动,那声音根本不像人能发出的声音,就像是硬物敲击木头的声音。

紧接着,就在大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直倒在地上的孟四突然反手抓住了大汉的胳膊,借势从地上猛地窜起来,张开淌着白色口沫的嘴,迎面一口就咬住了大汉的鼻子。

孟四这突然暴起,速度之快在场的众人完全无法反应,大汉自然也被结结实实咬住,顿时疼地惨嚎声震天,同时伸出两手去拉扯孟四的头发。

可是此时的孟四,却似毫无知觉,头发连带头皮都被大汉整个扯下,血沿着头皮被扯裂的地方一路流下去,一直流到脖子里,染红了后背大片衣裳,仍死死咬住大汉的鼻子,就如挂在大汉的身上始终不肯松口。

原本站在徐淀身后的另一名大汉,见这情形正准备往前去把二人拉开,就听先前那人一声痛苦哀嚎,一直咬住他脸的孟四终于松开了他。

而与此同时,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从孟四的嘴里滚落到地上,叶翕音吓地赶紧把脸埋进了景辰的衣襟里。

她却已在最后闭上眼的一刻看清楚了地上的东西,正是先前那个大汉的鼻子,竟然被孟四给生生咬了下来。

后面赶过去的那名大汉也同样看见了地上的东西,饶是他胆子大,此刻也有片刻的呆愣,显然是吃惊过度的表现。

就在他愣神的空挡,孟四已经转过身,以极快的速度扑向了他。

有了先前同伴的遭遇,大汉哪里还敢让这疯狗一样的人近身,下意识抬手阻拦,却拦了个空,

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孟四居然并非冲他而去,而是从他肋下一钻,直奔他身后椅子上坐着的徐淀。

徐淀虽脸色微变,却仍面色震惊,起身抬腿一脚正踢在孟四的胸口。他本就功夫不错,腿劲又大,这一脚踹出去,孟四身子瞬间腾空飞起,直直往后飞了出去。

划出一段距离后,重重跌在木门前的地上,险些撞上身后的一排老鼠笼子。

只是孟四的身体刚靠近,身后那些笼中的老鼠立刻变得异常兴奋,争抢拥挤着想要从笼子的缝隙中钻出来扑向孟四,却被结实地卡在牢笼中无法冲出。

被重重摔在地上的孟四仰面朝天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很快喉咙里又发出刚才那种“咯咯咯”的声音,紧接着,他居然用那根已经几乎断掉的手臂支撑着身子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只是这一回,他转过脸时,目光正落在距离最近的,景辰和叶翕音的身上。

而这一次,被景辰护在身后的叶翕音,与孟四目光对视的片刻,赫然发现这男人的瞳孔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色,就如他背后笼子里关着的那些老鼠,从瞳孔中透出的目光嗜血,凶残,又充满诡异的可怖。

孟四喉口又“咯咯”响了两声,甩着已经扯断的胳膊朝着景辰了和叶翕音扑了过来。

叶翕音吓地惊叫一声,下意识将脸埋入手中,下一息却听见“砰”地一声闷响,似是麻袋被踢飞的声音。

等她再抬起头时,面前的景辰仍把持刚才那样的坐姿,而刚才朝俩人扑过来的孟四,再一次倒飞出去,狠狠摔在屋中央的地面上。

这一次倒地,孟四却是半晌不见动静。屋里只剩下刚才被咬的大汉捂着脸跪在地上痛苦嚎叫的声音。

另一名大汉等了片刻,见孟四始终不动弹,走过去抬腿在对方身上踢了两下,又附身探手向他鼻息去摸,随后回头对徐淀道:“徐大人,孟四已经死了。”

徐淀向景辰这边看了一眼,冲着大汉摆了摆手。

后者立刻会意,拖着孟四的尸体往里面走,走到关老鼠的大铁缸前,将孟四的尸体往里一丢,屋子里立刻响起众老鼠发出兴奋的尖锐叫声。

那样渗人的叫声,叶翕音光听着就感觉又想呕了。

此时,景辰才缓缓站起身,向徐淀道:“现在徐大人可还质疑这药的效力?”

徐淀微沉着脸,看都没看“高鸣鹤”冲着缩在桌子后面的张棒子几人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地方收拾好,继续做事!”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眼见徐淀的身影消失在木门前,叶翕音不由长出了口气。

景辰心知她的忍耐必定已经到了极限,便也跨步走了出去。

第611章 可怕的后果

回到高鸣鹤居住的房屋,叶翕音从水缸里舀了一盆凉水,猛地往脸上扑了好几捧,五脏中那种不停翻搅的难受感觉才勉强压下去一些。

景辰净过了手,在现成的铜炉上煮了水,随后从怀内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锡雕茶叶罐,又从内室里取出一个黄杨木的小提盒。

由盒中取出两只茶盅,用沸水煮过,将茶叶分别放在杯子里,泡了两杯热茶。

叶翕音此刻已顾不得什么修养不修养的,接过景辰递过来的杯子,仰头一口全灌了下去。

这一口微苦而后甘的清茶下肚,顿时感觉口鼻之间清爽甘香,血窑里那种充斥口鼻的难闻腥臭顿时被一扫而空。

叶翕音长长吁出一口气,心里感慨茶果真是好东西。

见景辰在煮水,叶翕音便从墙角搬了两张椅子在火盆边上,景辰见状,皱眉道:“先不忙做这些,把你的鞋袜脱下来烤干再说,否则要受湿。”

叶翕音没想到他居然猜到了,吐了吐舌,依言乖乖褪去了脚上的粗布棉鞋。

她刚才在血窑里亲眼目的孟四发狂的一幕,早惊出一声冷汗,连鞋子里的棉袜都湿透了,出来后跟着景辰一路走回来,外头此刻天寒地冻,棉布袜子又冷又湿,难受极了。

罗袜被火盆烘地暖和起来,叶翕音方才觉得心头的恐惧和身体的紧张缓和了不少。

景辰一直没说话,安静把墙角一个小杌子搬过来给她垫脚,随后又去黄杨小提盒中取东西。

叶翕音看着景辰变戏法似得从提盒里取出一小袋炒米,还有用油纸包的黄油块,另外还有一小包风干牛肉条,随后从里面取了两个碗用开水煮过,把炒米,奶油放入碗中化开。

这显然是景辰在征用了高鸣鹤的身份之后,也顺带征用了他的房间,事先把这些东西藏了进来。

不过他一向不喜用别人的东西,尤其是入口的器皿,这么做倒也符合他喜洁的性情。

见叶翕音眼巴巴盯着自己手里的事物,景辰凌唇微弯,掰下来块风干牛肉条递给她:“要细细嚼。”

叶翕音尽管此刻没甚食欲,可是看着景辰摆弄这些东西好奇,便伸手接过来咬了一小口。

牛肉是经过特殊处理过的,肉质中的水分完全风干,却完好地保留了牛肉特有的柔韧和味道,再加上制作时添加过特殊的香料,一小块入口,细细咀嚼一会儿,居然渐渐唤醒牛肉中沉睡的香,又比鲜牛肉更有劲道,竟是越嚼越香,有种停不下来的感觉。

景辰原本以为叶翕音会因为刚才所见那一幕食不下咽,却没想到这妮子吃起牛肉干来一块一块又一块,居然食欲很不错。

不过见她状态不错,景辰也放松下来,端起一碗冲好的奶油炒米递过去,顺口问道:“现在说说吧,你昨日不是出来吃烧麦的么?怎么最后到这里来了?”

景辰冲的炒米很好吃,里面加了乳酪,爽滑香浓,在这样寒冷的季节是上好的暖身食物,里面的奶酪热量很高,还可以快速给身体补充能量。

叶翕音喝完顿觉身上倍感温暖,风干牛肉条本就是很能扛饿的东西,这东西在华夏,可是成吉思汗铁蹄作战时的行军干粮。

他俩这顿饭吃的虽然简单,却也很舒服了。

“我先前的确跟叶清和红竺去了赵姥姥烧麦馆,只是在那里遇到一个买烧麦的男人行止怪异,而且我当时闻到他袖子里有……”

叶翕音原本捧着碗奶茶边喝边回答景的问题,可说至此时突然变了脸色。

抬起头直直望向景辰,叶翕音紧张道:“我现在知道了,我当时闻到的气味根本就不是鼠隐草,那是真正的老鼠的味道!”

景辰看出叶翕音的紧张,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示意她慢慢说。

叶翕音把当日的情形与景辰仔细说了一遍,之后给他解释:“鼠隐草,实是因其气味而得名,这种草散发的气味,跟老鼠身上的味道很像,因此,老鼠经常钻进鼠隐草丛中隐藏气息躲避天敌。我当日便只以为那人袖中气味是鼠隐草,这种药材本只有止痒功效,并无毒害,我便没太在意……”

说至此,叶翕音反手扯住景辰的袖子:“那个人后来把那些烧麦上全撒了这种东西,还给很多小孩子服用,那些孩子会不会变成孟四那样?”

景辰此刻也长眉紧蹙,沉声肃然道:“恐怕后果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

他说完这句,抬眸看向叶翕音,果然见她惊诧地睁大美眸,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伸手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轻扶后背为她放松身体,景辰心疼她太过紧张,放缓了语气温和解释:“你今日看见的那些东西,其实就是鼠疫的病源。”

叶翕音惊呼:“鼠疫?!那城中百姓岂不是要尽数遭殃?”

景辰点头,语声中少见地带出几分沉重:“而且这些鼠疫还不同于一般的鼠疫,一般的鼠疫只是被老鼠咬伤之后单个患病,若不接触病人的食物或者唾液进入血液,通常不会被传染,而这里生产的鼠疫源头是经过变异的鼠疫,患上这种鼠疫的人会变得性情狂暴,主动攻击身边人,并且传染的几率和死亡都会大大提升。”

听景辰解释完,叶翕音突然想起孟四吃下馒头后的变化,又想起那些奇怪的血眼老鼠,顿时反应过来,说道:“那些老鼠是食用同伴血肉长大的,因此它们身体里携带的鼠疫,就相当于浓缩了同伴身体里的数倍浓度,所以才会有这般强横的效力。”

景辰知她平日博览医药典籍,对此类事物一点就通,点头道:“说的一点没错,现在当务之急是要马上制止外面已经散播出去的疫病,并尽快捣毁这个窝点。”

下午,景辰让叶翕音留在屋内养精神,自己则又返回血窑去转了一圈,待得天已黑透才回来。

叶翕音见他迟迟不归,担心地在房里坐立难安,见他平安回来才总算松了口气。

她在房内时并没往脸上抹炭灰,秀美的玉颜白皙胜雪,细致的连一个毛孔都看不见,一双大眼睛若山中灵泉,美丽清澈,此刻却因为担心他而蒙了薄薄的水雾,越发惹人怜意。

第612章 计划1

景辰心下喜欢,想即刻拥暖玉入怀,却怕身上腌臜气熏着叶翕音,只得暂且忍着。

俩人仍如中午那般吃完了晚饭,因事关紧急,景辰待时辰稍晚便唤来了铁淩。

铁淩进入屋内,向两人行礼后,肃然道:“这里危险,铁淩恳请二位迅速离开。”

景辰却摇头:“经这一日暗查,这里情况复杂,若是处理不当,万一这里的东西流窜到外头,顷刻就是人间地狱。我现下对这里情况最熟悉,且已成功混入对方内部,眼下我还走不得。”

铁淩没亲身进过血窑,因此并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听景辰这么说,同样满眼诧异。

却听景辰继续道:“这里之事我已有计较,你今晚先送音音出去……”

“不!我要留下。”叶翕音一脸倔强地打断了景辰的话。

景辰皱眉:“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接下来要做的事很危险,我亦需要小心应对,万一稍有疏漏,难保你毫发无伤。”

叶翕音却一本正经道:“我并非任性,我也知留下危险,可是我现在的身份这里的人都已知晓,若我突然离开,那个姓徐本就已对你起了疑心,我这一走万一打草惊蛇,他狗急跳墙把那些东西全都放出去,你的努力岂不是白费?”

景辰略微思忖,觉得叶翕音说的也有道理,便道:“好吧,你暂且留下,不过若有变故,再不可拖延,立刻离开。”

叶翕音这回应的很干脆,眼睛里却有盈盈笑意。

铁淩在旁边默默听着,怎会看不出这小丫头心里的小算盘,垂眸笑道:“少爷与叶姑娘果然伉俪情深,这种关键时候便立刻显现出来了。”

叶翕音俏面微红,抬眸翻了铁淩一眼,转身去做别的事了。

铁淩无奈地摸了下鼻子抬眼看向景辰,满眼乞怜:主子您看见了吧,属下为了您可是提前都得罪女主人了,以后若女主人给您吹枕边风,您可得护着属下啊!

景辰丢给他一记“事不关我”的眼神,又详细交代几句,铁淩便离开了。

晚间,景辰把心中拟订的计划与叶翕音说了一遍。

他自是见惯了血雨腥风,对这些危险早视如寻常,可她自出生起就长于闺阁,如今为陪着他亲生历险,景辰始终无法放心。

细细听完景辰的计划,叶翕音的表现确是难得的安稳,后半夜居然睡得很好,连景辰都诧异她的定力。

不过次日清晨,天才蒙蒙亮,叶翕音就早早起了床。

景辰原以为她会担心地一宿无眠,早晨起床的时候,他却发现她的精神头竟然很饱满,显然昨晚睡的当真不错。

见她坐在镜前有条不紊地细细绾好发鬓,景辰忍不住附身在她光洁的额上落了一吻,笑问:“可害怕?”

叶翕音抬眸,明澈的大眼睛微含笑意:“我信你,所以不怕!”

景辰动容,又落一吻,笑赞:“好姑娘,有这份胆识日后必有大成!”

叶翕音却扯住景辰的袖子将他拉地俯下身,伏在他耳边低语:“我另有一计,可配合你的计划一起实施……”

待叶翕音将自己的想法说完,景辰深邃眸中已带了诧色,蹙眉望着她道:“这么做虽可保计划万无一失,可是却要为难你了。”

叶翕音摇头:“此事若能成便是功德无量。再者那些祸害流入民间,我的家人,苦心经营的生意皆要受灭顶之灾,就如你所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这么做除了做好事,也是为了自保。”

景辰深眸中晶光烁动,不禁伸手轻抚叶翕音乌黑发鬓,动情道:“闺中女子难得有你这般胸襟见识,你今日义举他日必得大福报!”

叶翕音顺势在他手掌上蹭了蹭,抬起眼笑眯眯道:“我如今有你,有紫鸾坊,已经知福惜福,不求更大福报啦!”说完,起身去床边换衣裳。

景辰目光凝注着叶翕音隽雅精致的玉容,心下不由生出些许期待:这丫头若知晓他的真正身份,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不过从以往跟她闲聊中,景辰觉得这姑娘好像对皇室宗亲不太感兴趣。

两人准备妥当便出了门,走出居住的小院后,叶翕音却并没与景辰同路往血窑去,而是与他分道扬镳,往反方向走去。

沿着青砖小路一路往后,穿过两个月亮门,就来到了后厨。

这是昨日叶翕音从给高鸣鹤收拾房间的婆子口中听说的,昨日下午她虽没跟景辰出门,却也没一直呆在屋子里,她照婆子说的去后院转悠了一圈,果然寻见了厨房的位置。

叶翕音原本只是想去厨房取点盐,景辰主食不喜甜口,她想着晚上给他炒米里加点盐,令他不至于吃起来不舒服,却没想到今日就派上了用场。

看见叶翕音进来,厨房里正忙活的几个婆子脸上立刻堆起笑,皆称她为“高娘子”

这里带家属的男人本就没有,她刚进来就被“高鸣鹤”相中,且经过这两日与这里的人接触,叶翕音多少打听出这位高先生在这里,也算是个有头脸的人物。

因此,这里的下人们待她皆是客客气气,不敢怠慢。

叶翕音进门,一眼看见昨天过来收拾房间的婆子,此刻正蹲在地上摘菜,便走去道:“请问婆婆,这里可有面粉?”

婆子一听,立刻起身笑道:“有的,有的!”说话时,在围裙上擦干手上的水,从灶台旁边的柜子里拎出一个面口袋。

叶翕音上前从里面取了两大碗面粉,和着温水,不过片刻已揉出好几个溜光圆润的面团儿,往锅里倒了油,又手脚麻溜地剁了把水嫩嫩的小葱,不到半个时辰,一沓喷香酥脆的葱油饼就出锅了。

叶翕音问厨房的婆子借了个小巧的竹篮,给上面盖了保温用的雪白小棉被,挎着小竹篮一路不慌不忙地往血窑走来。

路过守门老车跟前的时候,叶翕音略放缓了脚步,走至近前不经意抬眸,对着老车浅浅一笑。

老车早知这小娘子跟高先生好了,见她进来自是不再阻拦,只是这小娘子这两日进出皆垂着头脸,今儿竟对他展露笑颜。

第613章 计划2

老车资深老光棍一枚,平日里身上又邋遢,连这里洒扫的婆子都不懒得与他多说话,今日见着叶翕音姿态这般柔和,顿时与她亲近起来。

见她不忙着往里头走,手臂上还挎着个小篮儿,老车笑嘻嘻凑上前道:“小娘子带的这是什么?咱这里头可不兴随意往里带东西啊!”

叶翕音面儿上显出几分为难,几分尴尬,掀开雪白的小棉被,取出一块热腾腾,油汪汪的葱花饼递给老车,笑吟吟道:“高先生昨日说想吃葱油饼,偏生这里的厨娘又不得北方烙饼的法子,我便借咱这儿的厨房给先生做了几块。”

说到此处,叶翕音低下头,微红了脸道:“您老也晓得我刚跟着高先生时候不长,正是要尽全力侍奉好新主人,才得长久。”

叶翕音越往后说,声音越小,脸也越红。

她这幅娇羞小女儿态看得老车直要淌出口水来,又有喷香的油饼递到眼跟前,还哪有心思令小娘子为难,双手接过葱油饼就麻溜放行了。

叶翕音福了福身,挎着小篮子往窑口内走去。

昨日他们已经知道这血窑内的东西,对在这里做事的人而言是重要机密,门口的老车一向把守严格,确实不允许任何人夹带东西进出。

今日叶翕音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却没想到这老货居然如此痛快就放行了,叶翕音低着头,唇角忍不住就勾起一个浅浅的笑靥。

只是她这个笑靥还挂在唇边,迎面就遇上一个人。

叶翕音的笑靥瞬间凝滞在唇边,因为入眼的,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绛色的衣料。

迎面走来之人,正是徐淀。

叶翕音轻轻叹了口气,刚才还庆幸好运气,瞬间就被眼前这突然而至的瘟神给搅黄了。

没错!这人就是活脱的瘟神,眼前这祸害人间的血窑不就这人搞的?

对着徐淀恭敬福身,叶翕音低垂眉眼,声音低低地道:“见过徐大人。”

徐淀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模样轻轻点了下头,看上去带着几分和气,笑意却未达眼底。

瞥了眼叶翕音臂上挎的小竹篮,徐淀笑道:“娘子初来乍到,还不懂这里的规矩,这里头可不许带任何东西进来。”

说完,也不待叶翕音开口,跨步就往外走,边走边道:“娘子还是随我出来吧,这些东西带进去,万一里面出了什么事,恐连累高先生。”

叶翕音心头一惊,既惊讶于这个姓徐的这般敏锐,又担心刚才已经送过饼的老车。

也不知那饼老车吃了没有,可是眼下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乖乖跟着徐淀原路返回,顺带在心里把对方骂了一百遍。

两人刚跨出走廊,站在大门口的老车一看见徐淀,立刻就变了脸色,结结巴巴道:“徐,徐大人?您什么时候来的?”

他守在这里寸步不曾离开,只清晨时候见过高先生进去,这徐大人是啥时候进去的?

徐淀冷冷笑道:“呵,怪不得高娘子进得去,原来如此。”

说罢,侧目看了眼叶翕音手臂上挎着的小竹篮,转过脸对老车笑道:“你是这院子里的老人儿了,自是知道咱们这地方的规矩,哪个坏了规矩,该如何罚,想必不用我赘述了吧?”

老车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连声求告道:“徐大人开恩呐,您就看在老奴跟了您这么多年的份儿上,就绕老奴这一回,老奴再也不敢了……”

老车此言一出,叶翕音诧异地望了身侧的徐淀一眼。

这老车口口声声说跟了他这么多年,这就是说,这徐淀来本地有许多年了,那么这人可曾知晓,或者直接参与过杀害叶父的过程?

可是,不待叶翕音反应过来,徐淀已经抬手打了个响指,立刻就有两个彪形大汉现身,其中一人照着老车后脑就是一记手刀劈下,老车立刻就瘫软在地。

大汉像拎小鸡一样把晕厥的老车拎起来扛在了肩膀上。

就听徐淀道:“把人处理掉,务必处理得干净利落,这老家伙知道的事儿太多。”

大汉点头:“属下明白!”说罢,看着老车转身走了。

叶翕音默默地吞了吞口水。没想到自己一张烙饼,就要了这老头的命,不过话说回来了,这老头跟徐淀这么多年,仍是说杀就杀,这人的心可真够冷硬的。

不过叶翕音眼下已经没心思替老车担心了,这瘟神就在眼前,处理完了老车,接下来就该找她的晦气了。

此刻景辰不在场,她只能自己想法脱身。

默默地吞了吞口水,叶翕音抬眼看向徐淀。

果然,徐淀交代留下的大汉暂时顶替了老车的位置,随后目光就落在了叶翕音的身上。

此刻徐淀脸上又露出刚才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往叶翕音面前踱了两步,笑问:“现在,可否给本大人看看,娘子这篮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感觉对方突然逼近,叶翕音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顺手由手臂上摘下小蓝,一把掀开上面覆的小棉被,将篮子往俩人面前一隔:“大人请看”

徐大人低头向篮子里看过去,见里头是一沓还冒着热气儿的葱油饼,不禁笑道:“高娘子好生灵巧,也难怪高先生对娘子一见倾心,不过今日娘子这番美意怕是要落空了。”

说罢,徐淀抬手打响指就又要叫人,叶翕音却突然笑道:“无妨,我原也是打算带进去给几位大人共用,既然这里头不能私带东西,那这些葱油饼就孝敬了在场的几位大人吧,我回去再为先生重做便是。”

说完,把篮子往前一递,笑吟吟伸到了徐淀的面前。

徐淀皱眉看着叶翕音,却没开口。

叶翕音也是反应极快,直达搜这是信不过她,便自己先拿起一块咬了一大口,边嚼边道:“这葱油饼得趁热吃,等下凉了就不好吃啦,徐大人不尝尝么?我这烙饼的手艺还是我娘生前传给我的,我娘是北方人,练得一手做面食的好手艺!”

叶翕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默默地道:叶母可别怪我啊,我可不是要咒您老人家短命,实在是怕面前这姓徐的若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她这儿万一不小心穿帮,景辰可还在里头呢。

第614章 去我房里聊

见叶翕音转眼一张饼吃掉了大半,徐淀脸上的戒备渐渐淡了,抬手打了个响指,立刻有两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人不知由何处现身出来。

从叶翕音手里取过提篮,徐淀转手交给另外两个人道:“高娘子请你们吃葱油饼,今日算你们有口福了。”

几个男人听得皆是一愣,惊讶地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里看见了诧异。

平日咯莫说是这种来历不明的葱油饼,就是本院厨房里的餐食,徐大人都盯得很紧,生怕被人在其中做手脚,今儿这是什么情况?

这高先生的小娘子亲手做的饼,徐大人居然主动把他们叫出来分吃,昨晚上徐大人不是还背地里把高先生骂了个狗血淋头吗?

不过大人的心思一向难揣,几个大汉虽然心里觉得奇怪,嘴上却不敢怠慢,三两下就把叶翕音那一篮子葱油饼分吃了个精光。

然后抹抹嘴,空篮子还给叶翕音,还不忘给徐淀行礼回话:“大人,饼吃完了。”嘴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低头时还不忘把嘴角上挂着的饼渣添进嘴里。

别说,这小娘子的葱油饼做的还真好吃,比厨娘每日做的面团子好吃不知多少倍。

徐淀摆了摆手,示意几人退下,转而看向叶翕音。

叶翕音提着空荡荡的小篮子,对着徐淀微微一笑:“现在没东西了,奴婢可以进去了吧?”

徐淀一双眼睛在她面上扫过,末了却轻轻摇头:“不行!”

不行?

叶翕音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眯起,这男人什么意思?吃完了她的葱油饼,难道还想把她的人也留下?

叶翕音心头顿生警惕,手下意识摸向后腰,那里藏着一把小巧的匕首,是景辰昨晚给她防身用的。

似乎察觉到了叶翕音的惊惧,徐淀并没往前再逼近,只在原地站定,盯住叶翕音的眼睛,缓缓道:“娘子是高先生的人,徐某自是不会令你为难,只是这院中事关重大,娘子进来实在有些突兀,徐某为这里安全起见,有些话想与娘子问明。”

叶翕音听出对方语气中明显的质疑,蹙眉道:“徐大人有话但问便是。”

徐淀向左右看了两眼,淡笑:“这样当众盘问娘子多有不便,还是随徐某来吧。”

说完,也不待叶翕音再开口,徐淀迈开步子,往巷子另一端走去。

叶翕音见状便知,对方这么说全没跟自己商量的意思,可是若她不跟去,又恐被对方看穿,景辰此刻人还在窑里,身份败露最危险的便是景辰无疑。

无奈,叶翕音只得跟在徐淀身后,默默地沿着巷子往另一端走去。原地只剩下徐淀召来吃饼的两个属下。

俩个男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外和一些意味深长的含义。

莫不是徐大人独处久了,见高先生收了个小娘子,自己也春心萌动,对高先生这小娘子动了念头,想挖人家的墙角?

就在几个男人呢交换眼神的时候,叶翕音已经跟在徐淀身后拐出了巷子,走进了另一条通往后院的长廊。

叶翕音一眼就辨认出,这条长廊是她与叶清被带进来时路过的地方,那么再往前走就无疑是大门了。

认清路线,叶翕音立刻就站住不动了。

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徐淀也同样停下脚步,回身似笑非笑望着叶翕音:“娘子怎得不走了?”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叶翕音一双明澈美眸死死盯住面前男人的眼,里面虽充满戒备。

她直觉面前这男人好像跟昨天相比有点不太对劲,莫不是发现了他们的身份?

叶翕音问话的时候,一双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徐淀的表情,细致地不漏掉他每一个细小的情绪,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到自己的揣测。

徐淀轻笑:“刚才与娘子说的清楚,我只是想跟娘子聊聊,现在不过是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而已,莫不是……”

徐淀说至此,抬眼看向叶翕音,勾起半边唇角:“娘子想去我的房间聊?”

叶翕音只觉被面前男人盯地瞬间起了厚实的一层鸡皮疙瘩,立刻道:“不必,徐大人还是另找地方聊吧。”

尽管叶翕音此刻满心担心景辰的境况,可是若让她跟这家伙去他房间谈,她才没那么傻,当真进去自己还能不能好手好脚地出来就未必了。

算了,就随他出去谈,到时候若见对方意图不轨,她身在外面逃走反而更容易些,景辰在这里本就有铁淩等人接应,他自己又有准备,离开应是不难。

心里打定了主意,叶翕音再不迟疑,随着徐淀出了宅子的后门,门口已经有一辆挂着青布棉帘的马车候着。

钻进车厢,叶翕音就在靠门口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微微低垂的眼睫只落在面前的车壁上。

徐淀径自在靠里面的座位上坐了,见叶翕音此刻的模样像只充满戒备,随侍准备逃跑的兔子,不禁轻笑:“娘子防我怎跟防贼一般,徐某可是哪里得罪过娘子?”

叶翕音摇头:“不曾,徐大人身份高贵,我一介卑微侍婢,怎敢与大人并肩。”

徐淀却道:“娘子身子生得单薄,坐在门口恐不安全,还是进来坐罢”

说话间,徐淀的手已经抓住了叶翕音的手腕。

叶翕音没想到徐淀会突然动手,被拉了个猝不及防,再加上此刻偏巧车轿已经走动,她脚底下一个没站稳,手腕又被拽住,身子跟着就往徐淀身上倒去。

眼看对方竟然恬不知耻展开双臂准备迎她入怀,叶翕音只觉心头生出一阵浓浓的恶心。

眼前场面虽然混乱,可是叶翕音的脑子却异常清明,眼见自己就要跌入对方怀抱,叶翕音伸一手探出,做的动作却是要撑在对方的胸膛上。

她这个动作是往前摔倒之人的下意识动作,所以徐淀并没留意,只伸出双臂等着美人主动投怀。

叶翕音此刻隐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却已悄悄摸向自己的后腰。

就在她的身子完全依靠进徐淀怀里的时候,手心突然寒芒一闪,一柄短小锋利的匕首已经抵在了徐淀的小腹上:“别动,否则给你开肠破肚。”

第615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叶翕音冰冷的威胁在徐淀耳边响起,感觉揽在自己腰间的手的确没有再进一步的行动。

成功制止住对方的不轨行为,叶翕音心头稍松了口气,正欲将身子从对方怀里挪出来,手腕却突然一紧,握住刀柄的手一麻,段刃随之掉落在了车厢的地板上。

下一息,还不待叶翕音发出声音,双手不知何时已被对方牢牢牵制住,并扭麻花似得固定在身后。

徐淀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几乎是连想都不用想,干脆利落就解决掉了麻烦,眼见怀中佳人已再没有威胁,手臂上稍稍一用力,叶翕音的胸口就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紧接着,那张令叶翕音厌恶至极的脸就俯了下来。

眼看对方凑至近前的嘴就要贴在自己唇上,叶翕音赶紧别开了脸。

这一刻叶翕音后悔极了,早知制不住对方,匕首就留给自己好了,若当真失身此人,她宁愿一死。

尤其想到自己才与景辰和好,未来还有很长一段大好的岁月值得期待,叶翕音此刻当真舍不得死,可她更不能把这幅残败的身子给景辰。

景辰那般完美,那般高贵,她必须把最好的自己给他,若非如此,她宁肯玉碎留声,也不要瓦全留身!

就在叶翕音闭上眼,脸上神情绝望,准备咬舌的时候,却有一声轻轻地叹息由耳边响起。

这声叹很低,很低,能听得出对方的嗓音也微微有些低沉,却异常好听,就像紫竹箫在月夜下低低的鸣奏。

更重要的是,这个声音是她无比熟悉的,甚至刚才还心心念念的……

蓦地睁眼,叶翕音转回头死死盯住眼前的徐淀。

死死盯住眼前的男人半晌,叶翕音终于忍不住在对方脖子侧面狠狠咬了下去。

徐淀唇角扬起,身子微微颤动,显然在闷不做声地笑,手也已顺势放开了叶翕音被禁锢的双臂,顺势揽在她纤细的小腰上。

“你想吓死我!”叶翕音刚才咬了一口还不解气,也不顾被捏住的手还有余痛,就往景辰胸口捶了一拳,眼泪也不争气地涌的更凶

景辰任由她在自己怀中卸去心中满满的紧张,顺带抬手轻轻顺她的背,直至怀中的人儿哭够了,才轻柔把她挪坐在身侧,附身从座位下设置的柜子里取出两个衣包。

把其中一个递给叶翕音:“衣裳先换了吧,你穿这身太丑了,待会儿姚湶他们还以为我从哪儿捡了个小乞婆呢。”

叶翕音见景辰打开他自己的包裹,里头正是他平日穿的锦袍,便也解开了自己的包袱,里面的衣裙同样是她自己的。

都到了这个时候,叶翕音自然清楚这马车也是铁淩事先准备在门口接应的。只是不解他进血窑的时候还是“高鸣鹤”,怎得出来的时候,就换成了“徐淀”?

俩人各自收拾妥当,叶翕音趁着景辰用清水擦去脸上易容的空挡,打散头发重新绾了个简单的单螺髻,仍用那根玉兰花簪固定。

待得景辰把脸上的鱼骨胶丸弄干净,马车已经停下,外头人声嘈杂,叶翕音已经听出好几个熟悉的声音,他们已经平安回到逍遥楼了。

景辰抱着叶翕音跃下车轿,红竺和晓月就从台阶上跑下来。

两个丫鬟围住叶翕音,两对眼睛都跟兔子似得又红又肿,显然她不在家的这两日,这俩丫头过的比她也好不到哪儿去。

回到逍遥楼二楼雅舍,叶翕音顿觉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叫嚣着要洗澡,幸亏两个贴心的丫头早知自家姑娘的喜好,接到她要回来的信儿就提前预备好了温汤。

叶翕音往水里撒了半瓶兰花露,才把自己泡了进去,中途还用了两次玫瑰澡豆和牛奶蜂蜜澡豆,直到把自己每一根汗毛都洗地香喷喷地,才从偌大的浴桶里爬出来。

红竺听见里面的动静,进来伺候叶翕音穿上家常的素锦中衣,叶翕音连腰带也没系就走出了净房,却没见景辰。

“他人呢?”叶翕音在紫铜大暖炉旁坐下,由着晓月捧了偌大的纯棉布巾替她擦拭头发。

屋内本就燃着地龙,已经很暖和,红竺知道她洗过澡后喜只穿中衣,并不穿棉外裳,便提前把紫铜大暖炉也燃了起来,此刻屋里温暖若夏,连红竺和晓月也只能穿得住夹坎肩。

红竺向妆台前取来润肤的香膏回来,替叶翕音取出些许在手上,笑道:“景辰少爷大概也跟姑娘一样受不了了,等不得姑娘洗完,去冷管家房中沐浴去了。”

叶翕音呡唇笑了。

景辰洁癖比她更甚,她都难受得如此,他还自然更难忍受。

待得头发干得差不多时,姚湶命人送了两个食盒进来,分别是三份精致的小点心,一份新鲜水果,另外还有三个精致小炒,一碟炼乳花卷,一碗竹香素米粥。

叶翕音没动点心,就着素粥吃了半个花卷,便放下了筷子。

她刚吃罢,景辰就推门走了进来,柔顺如墨的发披散在背上,靠近时周身还带着氤氲水汽。

红竺和晓月平日见景辰时,他皆是束发锦衣,绣边交领直裹至喉结下,虽然有种禁欲的美,气质却高贵肃然,令人不敢心生半分妄念。

此刻褪去锦袍玉带,跟叶翕音一样只着宽大的素锦中衣,雪白柔滑的料子更衬得他肌肤温润如玉。

景辰身上的中衣虽也同是交领,可领口开的却比平日他那些锦袍要低得多,恰露出两截匀如若玉笛般漂亮的锁骨,令人望之顿生垂涎之色。

一头墨发随性披散开,为其凭添另一种不羁之美,颇有魏晋时潘宋之绝色气质,姿容却比平日更添几分惑。

如此美人,饶是红竺和晓月对景辰的绝色姿容早有免疫,此刻也忍不住眼珠胶着在他身上,下意识吞口水。

景辰却对这些全无知觉,进门后目光就只锁在叶翕音一人身上。

走至叶翕音身侧坐下,景辰目光在她上打量,长眉微蹙:“怎只穿这么少,不冷么?”

叶翕音呡唇一笑,意有所指:“刚才略有些,不过你一进来就不冷了。”

景辰挑眉,感觉她情绪不对,好奇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叶翕音抬眸瞥了眼自家那两个被迷得七荤八素的俩个小婢子,嘴儿一呡,笑了。

第616章 蒙汗药

叶翕音的目光从两个丫头身上收回,笑道:“气血上涌,当然不冷喽!”

她此言一出口,两个小婢子顿时回过神来,齐刷刷红了脸,迅速低着头退了出去。

房门刚带上,叶翕音一对美眸气鼓鼓瞪向景辰:“以后不许你穿成这样示人!”

这家伙自己长得多妖孽不知道么?还敢衣冠不整地溜达出来,这不是明摆着引人犯错么!

幸亏她身边这俩丫头诚实可靠,若换个心思多的,没准儿惹出什么乱子来呢!

景辰唇角勾出一线浅弧,手臂往她纤细的腰身上一环,叶翕音就被他轻易抱起来安放在腿上。

凑近在她微微撅起的唇上亲了一下,景辰笑问:“吃醋了?嗯……真香”随即贪婪地凑近她颈间嗅了几下。

叶翕音初得平安,此刻也不想当真与景辰怄气,再者她心里尚有惦记的事情,手放在景辰肩上,将他挨的太近的胸膛推开几分,问道:“还没顾上问你,怎么换成了徐淀的脸?他人呢?”

景辰舍不得挪开身子,猫儿一样用鼻尖在她细薄的肩上来回磨蹭,顺口道:“逃了”

叶翕音心头一惊,下意识就绷紧了身子。

感觉到她身体明显的变化,景辰才抽离起身,深邃若星辰般的眸望进近在咫尺的两汪清泉里,低问:“是不是很失望?”

那是她的杀父仇人,景辰知道她对徐淀心存执念,早欲擒之,言辞中便带出些许内疚。

叶翕音知道景辰办事一向极稳妥,忍不住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我清晨赶到血窑,没见他在那里,经这几日的相处,我知此人行事异常谨慎,便往他住处去寻,进了他的房间才知道,他早已离开。”

叶翕音皱眉问:“可是昨晚泄露的消息?”

景辰摇头:“我们也是临时打算,铁淩的人那时候尚未安插进来,而且只有咱们三人知晓,这消息不可能泄露,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叶翕音立刻追问。

景辰长眉微蹙道:“他这两日对我顶替的高鸣鹤起了疑。”

经这一提,叶翕音也立刻反应过来,景辰假扮的高鸣鹤的确跟徐淀相处的时日最长,没准就会在某些细枝末节露出破绽,这个可能的确最大。

想到被那人逃了,叶翕音一张小脸儿几乎皱成包子:“真遗憾,就差一点点唉,又让这家伙给溜了。”

景辰抬手揉了揉她的顶法,安慰道:“至少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人的身份相貌,再寻他便不难了,你放心,我定将他捉来给你出气。”

不过叶翕音随即笑道:“难怪,早晨见你处理门人老车的时候,利落地连眼皮儿都不眨,原来早已非徐淀本人了。”

说至此,叶翕音惊道:“那两个大汉该不会是铁淩的人吧?他们吃了我的葱油饼……”

每次叶翕音紧张的时候,一双墨玉般的漂亮眸子就会突然睁大,圆溜溜的像极了受惊的猫咪,总惹景辰看得心痒。

忍不住低头在她眼皮上亲了一下,景辰道:“那两个不是咱们的人,徐淀走的匆忙,我检查过了,除了他,剩下的人全在。”

叶翕音立刻笑盈盈道:“那可太好了,那俩几个人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人事不省了。”

景辰抬手揉着她的后劲,点头夸赞:“嗯,我刚才沐浴的时候已经接到铁淩传回来的消息,那处宅子里外已全在他的掌控之中,血窑也已被封了。”

说至此,景辰亦是忍不住捏住她秀气的下颌抬起来,问道:“你那饼里头到底放了什么东西?着实帮铁淩省去了不少功夫。”

叶翕音笑道:“昨日我闲来无事,在高鸣鹤的房里翻出他先前给我看过的几个药罐,发现里面居然有一小瓶曼陀罗花的粉末,这个东西你知道是做什么的吧?”

景辰于调香一道颇有造诣,对一些花草入药便也有涉猎,听她询问,说道:“我只知此物是安神香的主料,其他不知了。”

好不容易难住景辰一回,叶翕音颇有成就感,得意道:“这玩儿用的少就如你所言,镇定安神,若用得剂量大一些,便是赫赫有名的蒙汗药。”

蒙汗药景辰自不陌生,只是疑惑道:“可那饼你也吃了,为何无事?”

叶翕音笑道:“你可还记得早晨临出门时,我与你要了一块芸香片带在身上?”

景辰至此方才恍然,芸香有提神醒脑的功效,岂不正是曼陀罗花的解药?

他与叶翕音这几日皆不得好睡,又要打起精神应付这么危险的事儿,他随身带的香品中除了寻常惯用的沉水外,也佩了些芸香片。

这丫头,与药理药性果然研究得通透,难怪平日那些配方信手拈来。

景辰忍不住在她额角一吻:“嗯,我的宝贝无所不知,着实厉害!”

叶翕音被夸得心头欢喜,不过转念又道:“我总觉得徐淀走的蹊跷,也许他也只是怀疑你,他很有可能眼下也不能确定你就一定有问题,也或许是另外有别的事急着要办,不过暂时离开而已。否则,以那人的阴险毒辣,怎会让这费心弄出来的血窑轻易落在咱们手里。”

不知为何,叶翕音想到徐淀逃走,心头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景辰见她仍念念在心,抬手轻轻揉了揉她柔顺青丝,温和安抚:“此时我既然已知晓,必定会妥善处理,还有你的杀父仇人,我亦会替你把他揪出来,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叶翕音此刻跨坐在景辰的腿上,听他言辞中带着内疚,便顺势偎进他怀里:“这事儿本就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内疚,对方势力强横,我不想你为我再以身涉险。”

景辰就算再手眼通天,也不过是商人出身,与手握权柄的宰相实在没有抗衡的能力,她不想自己的事情拖累他。

她前世的叶家也有好几位叔伯入仕为官,她深谙民不与官斗的道理。

能做到司寇桦那样的位置,就算换个地方官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更别说捏死他们这样一介小小的商户,简直不要太容易。

景辰虽家大业大,可说到底仍是平头百姓,她的紫鸾坊也是好不容易才起来的,她可不愿意他俩的这些心血都付诸东流了。

第617章 大疫

既然这事儿已经解决,叶翕音的身心便也放松下来,脸埋在景辰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美美地补个觉。

景辰知她这两日疲乏已极,把人抱起走向紫檀架子床。

这几晚俩人在那处院中,白天经历种种平生未见过的险象,夜晚相拥而眠,共同经历过这么多,叶翕音对景辰的态度早已不似从前。

感觉到自己被放在柔软的床榻上,随后背后的床板也跟着轻微沉了沉,叶翕音知道景辰在自己身侧也躺了下来,却并未阻止。

片刻后背重倚进温暖结实的胸膛里,叶翕音任由他从背后拥着,心下只觉此刻无比安稳,很快便沉沉睡去。

这几日担惊受怕,又是在别人的房间里,她已几日不得好睡,她不似景辰有内力可自行为身体调息,即便多日不曾好睡,精神亦不错。

叶翕音平日虽然偶尔看书或研制配方睡得晚些,却是雷打不动的每日都要睡觉,这几日着实累得够呛,这黑甜一觉,几乎睡得昏天黑地。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一轮新阳陌陌。

她这边刚醒,景辰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围在床边侍奉的红竺和晓月一见景辰进来,瞬间同时红了脸,赶紧低着头退了出去。

叶翕音此刻还未起床更衣,拥着被子坐在床头,一副慵懒如猫儿的娇憨模样,再加上一双大眼睛因为睡地饕足而越发明亮澄澈,令人望之生怜。

景辰在床边坐下,手伸进被子里摸到两手可握的纤腰,只轻易一圈就把人揽坐在怀里,低头在细白的脖颈上啄了一下,笑嗔:“小懒猫睡饱了?”

叶翕音被景辰鼻尖磨蹭地有些痒,却又贪恋他身上好闻的沉水香气,将脸伏在他胸前问:“我睡了几个时辰?”

景辰勾唇,抬手刮了下她的瑶鼻:“两日”

叶翕音咋舌,没想到自己这一觉睡了这么久。

不能赖在床上继续消磨了,叶翕音唤红竺和晓月进来梳理妆容。景辰因为尚有事要忙,没待多久就出去了。

吃过了早饭,叶翕音让婢女把红泥小火炉搬进来,在轩窗前设下,亲手煮了水,又移来茶灯,边烤一小块普洱茶饼,边询问红竺近日外头发生的新鲜事。

如她所料,果然近期最热闹的事,就是邻近一个香料商户的宅子突发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里面的人几乎全无生还。

叶翕音询问过详细的位置,正是制造鼠疫的那个宅院。叶翕音事后想过,若想一次彻底消灭那么多骇人的老鼠,又能彻底消灭鼠疫,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火烧。

另外一件新闻,便是乌丰城中突然开始大规模流传鼠疫,而且以前医治鼠疫用的药物全不管用,目前仍没配置出对付鼠疫有效的药方。

这个新闻原本也在叶翕音的意料之中。

虽然那些血窑中的老鼠被消灭了,可是她亲眼看见那些混合了鼠疫的烧麦,被人流放到了帐篷区,这些瘟疫的种子一旦开始萌发,必定势不可挡。

叶翕音煮茶的手一顿,侧耳向外听了片刻,问道:“姚湶把楼下那些临时居住的百姓都遣出去了?”

红竺点头:“瘟疫一传起来,姚掌柜就把一楼住的人全都挪了出去,在外头另外给他们搭了帐篷,那些人鱼龙混杂,万一混进来染了瘟疫之人,姚老板恐姑娘和景辰少爷受传染。眼下这整座楼里,就只住着咱们自己的人了。”

叶翕音轻轻点头。

景辰这么做无可厚非,大灾面前每个人都很渺小,这与贵贱尊卑无关。

同样,竭力自保也是人之常情。这逍遥楼本就是景家的私产,临时借给人住是行善,可是景辰却并没非要行善的义务。

简单听红竺讲完她沉睡这两日之间发生的事,叶翕音手里的茶饼已烤出了陈香,满室四溢芬芳。

红竺在叶翕音身边侍奉已旧,不待她吩咐,已将滚出蟹眼泡的热汤倒入陶壶中,端至叶翕音面前。

叶翕音将用银茶针剔下来的,带着橙黄金毫的普洱茶块丢进陶壶,却听红竺笑道:“不过还有一件喜事儿,姑娘听了一定会觉得心情大好,那就是翠缕这几日忙的人仰马翻,却被县丞老爷叫去骂了好几顿。”

叶翕音自是清楚,翠缕是皇帝钦点的,协助地方官员预防灾后疫患的皇商,无限风光的背后是莫大的责任。

先前没出事,翠缕白顶着圣旨寝殿的美名着实风光了一阵子,如今大疫骤起,翠家便要首当其冲,也同样是承担责任最多的那一个。

叶翕音略想了想,抬眸问:“景辰呢?”

她醒来后才知,景辰怕打扰她睡眠,已将书房挪了出去。此刻这偌大的雅舍内,只剩一张架子床,另外就是她的小书桌。

景辰自回来之后,就与她同榻而眠了,先前预备的两张床自然也撤走了一张。

这也是为何红竺和晓月一见景辰进来就脸红的原因,叶翕音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只是她既已敞开心扉接纳景辰,亦不在意这些。

更何况,她和景辰虽然同榻而卧,却始终未有逾越之举,对于景辰如此珍惜于她,以及他自身强悍的自制力,皆令叶翕音实打内心里佩服又感念,对他的情愫不觉更浓几分。

“景辰少爷的书房就在隔壁,楼下腾出来后,咱们紫鸾坊的两位大掌柜和景府的几个大掌柜的房间全都挪到楼下去了。”红竺边说,边将红泥小路的风门小心阖上。

叶翕音站起身,由书桌后的架子上取了个红漆镂雕的茶托,把刚煮好的一壶普洱放入其中,亲手端着往隔壁行去。

隔壁的书房一如景辰以往的房间一般很安静,房间比他们住的精舍小一些,临西墙一个偌大的博古架。

景辰先前那张绿檀的留给了她,他眼下用的是又宽又大的一张黄花梨大书案。

桌上依旧堆着各种卷宗,正对门是一张琴桌,临时充作了香案。

此刻上面放着一个玉雕博山炉,有袅袅青雾吞吐其间,香名龙涎。

第618章 设赌

听见门响,景辰抬眸,看见叶翕音亲手捧着茶盘进来,一对入鬓长眉登时紧蹙:“怎你亲手做这些,仔细烫着。”

说话时已起身,单手接过她手里的茶托,稳稳安置在桌案上。

叶翕音在他身边坐下,斟了一盏茶递给他,笑问:“前两日不在,积了好些事吧?”说完,笑的有些狡黠。

景辰侧眸觑她,凌唇同样勾出一抹浅痕:“嗯,你倒是提醒了我,如今你觉也睡饱了,是不是旧账也该算算了?”

叶翕音自是知道他指的是她自私跟踪买烧麦之人,最后把自己给搭进去的事儿。

吐了吐丁香小舌,叶翕音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这个茬,赶紧岔开话题道:“眼下鼠疫已经开始传播,咱们这里每日出门采购的伙计出入都需经过严格消毒。”

景辰点头:“嗯,此事我已与姚湶交代过,如今周瑞与他一起督办此事,你无需操心,他俩做事皆很仔细。”

叶翕音轻轻点头,又问:“济宁镇那边可有消息?”

景辰喝了口茶:“那边眼下尚未发生疫情,不过已经开始全城戒严,商道早已关闭,只开放南门,北门禁止通行,彻底切断了与乌丰县的来往。”

叶翕音闻言轻叹:“再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看来今年无法回去与母亲团聚了。”

她话音刚落,感觉头顶微暖,却是景辰将手掌放在她发顶揉了揉,温柔道:“反正迟早都要习惯的,就当提前历练了。”

叶翕音知道他说的是她嫁过来之后就无法回娘家过年,俏面一红,赶紧转移话题道:“我听闻,现下的鼠疫还尚未研制出治疗的药方?”

景辰轻挑长眉,睨着她笑道:“嗯,自打进来到现在,绕了这么大一圈子,总算要说重点了。”

“不行!”景辰一口回绝,丝毫没有商榷的余地。

叶翕音没想到景辰居然一下就猜到了自己的来意,摸了摸鼻子。

察言观色后,叶翕音才小心翼翼道:“这次的鼠疫你也是亲眼见过的,跟一般的鼠疫完全不同,而且你也说了,这些鼠疫的强横程度是一般鼠疫的数倍,所以……”

“所以,你又想先天下之忧而忧了,叶翕音你是不是记吃不记打?”景辰打断叶翕音的话。他极少这样连名带姓一起称呼她,这话出口显然已是怒极。

那一双晶眸盛满愠怒,盯地叶翕音只觉自己一副小心肝儿都跟着颤抖了几颤。

往日景辰只要稍一板脸,她就点怵他,此刻把他真惹恼了,赶紧伸出小爪子轻轻去扯他的衣角,不由反软了声音:“好啦,我不出去就是,别气啦。”

边软语安抚,叶翕音边狗腿地给景辰殷勤添茶。

景辰本就长的俊美无俦,此刻动了怒,薄唇紧呡,越发显得一张玉颜若高岭莹雪冷俊无匹,全不似一般美貌郎君如珠如玉。

他若灼灼烈日,几乎使世间男子颜色尽失,反倒令叶翕音生出几分痴迷。

景辰从没被叶翕音这般痴痴怔怔地盯住看这么久,只觉身上有种浓烈的感觉骤然升腾,俯身便将那朵含苞带露的芳瓣擒住。

叶翕音没想到先前还冷峻的一张倾城俊脸,下一息就突然欺上来侵袭自己,吓地惊呼出声,却连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连人带声一并收入并溶于景辰的怀中……

辗转片刻后,景辰才放开。

见叶翕音已经脸红气喘不已,景辰不禁以鼻尖轻抵她的额角低笑:“小傻瓜,下一次再用这般眼神看我,我可不保还能不能忍得住。”说完,不禁在她额角又补一吻,低低地道:“你不知这几日我挨得有多辛苦。”

若以往听景辰这般毫无遮拦的话,叶翕音必定下一刻就要远远遁逃,可是这次,叶翕音虽依旧连耳根都羞红了,却并未着急躲开。

自从经历了总督府地牢与仇安杰一事,以及前日在车上与“徐淀”一事之后,叶翕音对景辰早已彻底撤去了心防。

她这一生本就是借了别人之躯,侥幸多活数载,实是没必要处处拘着自己。更何况能被景辰这般高华绝世的男子心仪,已是天赐她的厚福,她为何要将这份厚福拒之门外?

接下来的一连数日,叶翕音很听话地在逍遥楼里消磨光阴。

不过虽是终日闭门不出,可在这与世隔绝的小楼里,却另有一番热闹。

走廊尽头专腾出一个小房间,门开着,此刻却从里面传出喧哗热闹的声音。

叶清,卫小海,红竺,晓月,另外还有景府和紫鸾坊一干活计厨娘等人,个个兴奋地满脸通红,就连姚湶和许明渊也搀和在其间。

一张棋桌设在屋中央,左手边是刘宝升,右手边是孙乐成,叶翕音坐在侧边,两只手边各放着大把碎银。

“这回我押刘大掌柜!”晓月说话时,掏出一块碎银交给叶翕音。

叶翕音痛快收了银子,美眸扫了在场众人一圈,目光落在许明渊身上:“许掌柜,你可还没下注呐!”

许明渊犹豫地捏着下巴:“容我观望一局再说,这俩人水平实在差不太多啊,这个注好难选。”

叶翕音薄唇勾靥:“那可不成!你若不下注,就不许在这里看棋了,请出去吧。”狡黠之态尽显,简直是做足了赌场老板娘的模样。

许明渊却皱眉:“哪有这样的道理,就算是黑市赌坊,不下注,看一看还是可以的”虽是未来女主人,此刻却也是斤斤计较,平日精明尽显,显然是经营之道惯入骨髓了。

许明渊话音刚落,忽听背后有人低嗤:“为这么点银子还磨叽,你也好意思。”

话音落,屋内有上好的沉水香徐徐漫开,竹青色暗织夔纹锦袍的袍角映入叶翕音的眼角。

来人自然是景辰。

众人先前见景辰过来,瞬间都噤了声,面上皆露出惶恐心虚之色。

景府规矩中一向严禁涉赌,这是景府一贯的规矩。

只是众人此刻皆生出好奇,此番带头开场下赌的人是未来少夫人,却不知景辰少爷要如何处理?

第619章 翠家登门

在众人充满期待的目光怀中,景辰缓步踱至叶翕音身侧,修长手指轻轻一翻,“啪嗒”一声响,黄橙橙的一个金元宝顷刻投入了叶翕音右手边的那堆银子里:“我押孙掌柜”

在场的众人以为自己跟着女主人胡闹,眼看过年的红利怕是不保了,此刻见景辰少爷居然亲手下注,这便是得了大赦令。

兴奋之余众家仆掌柜不禁唏嘘,看来景辰少爷对叶姑娘宠溺果然是没底线的,景府家规显然不对这位未来的少夫人起作用。

往后要怎么站队,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还不知晓。

刚才已经出过银子的姚湶,此刻立声叫道:“景辰少爷的银子我今儿是赢定了,我收回先前的赌注,改押刘掌柜,这回我压二十两!”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起哄,许明渊自是不好意思再磨叽,随即捧场:“我也押二十两,刘掌柜”说话时,由袖管中摸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递过去。

叶翕音笑眯眯接过银票:“好,诸位既都已下注,双方开局!”

赌棋的规矩之一便是开局后,双方下注之人皆只可观棋不可说话,正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

因此,场中众人皆只能盯着刘宝升和孙乐成没走出的一步棋,即便下的再臭,也不能开口指点,否则,下棋的俩人棋没下完,场中早已吵得不可开交了。

现场虽没开口说话的,棋桌周围却时不时传来或跌足,或长叹,或捶手,或叫好的声音,众人不能提示心痒难耐,实在不见半分冷场。

景辰站在叶翕音身侧,眸光始终没往棋局中看过一眼,只垂眸凝住姣美玉颜。

从他所站的位置低眸俯看,叶翕音睫毛纤长微卷,侧颊嫩白如玉,映着阳光可以看到几近透明的细小绒毛,使她本就小巧的脸儿越发娇嫩可爱。小小的琼鼻,因为兴奋微微皱起,却遮挡住了两片檀口和他最喜欢捏的尖俏秀颌……

这样看着,景辰就忍不住抬起手,却终究因周围人多,最后只宠溺地揉了揉叶翕音的发顶。

叶翕音此刻却是一门心思全在棋局和周围众人的各种精彩表情上,唇角扬起,笑容明若春风。

难得见叶翕音这般轻松开心的模样,景辰心里暗暗琢磨:外头候着的那人,他是不是该趁早把人打发走呢?

就在景辰犹豫的时候,门外走廊上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听见动静,红竺立刻跑了出去,不过片刻就折了回来,望着叶翕音紧张道:“姑娘,堂姑娘把翠家婢女烫伤了。”

叶翕音微愕,挑眉问:“你刚才说……谁家的婢女?”

红竺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一着急话都没说清,赶紧补充道:“翠缕胭脂坊的东家翠玉姑登门拜望,此刻正在姑娘的小书房候着。”

叶翕音轻轻点了下头,继而问道:“你刚才说堂姐烫伤了翠玉姑的婢子是怎么回事?”

红竺笑道:“是方才堂姑娘由姑娘的小书房门前经过,听见里头翠玉姑的婢子说话不中听,恰好她刚取热水准备回房泡茶的,听见对方言语不敬,就把热水泼那婢子身上了。”

叶翕音勾唇一笑,没在多问却是抬眸看向身侧的景辰。

她刚才还好奇呢,她这赌局设了都快半月了,从不见景辰踏足半步,这人怎得今日这般好兴致,不但过来还凑份子下注,没想到居然是翠玉姑登门了。

景辰特地前来,是来守着她的?还是来传话的?

话说这家伙此刻这般兴致盎然地专注赌棋,到底是几个意思?

景辰却似混未察觉叶翕音询问的目光,微扬下颌提醒道:“孙掌柜赢了。”

叶翕音微撅俏唇,这家伙,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关注这个。

伸手把银子往外一推,叶翕音:“你们玩吧,景辰少爷赢的那份不必给他分红,也赏给你们了!”说罢,在众人欢呼声中,起身就往外走。

跨出房门,景辰挑眉看向叶翕音的侧颜,见她淡粉的唇瓣微微噘起,淡笑:“恼了?”

叶翕音抬眸翻他一眼:“不论对方是谁,来者都是我的客人,你居然说都不同我说一声。”

景辰如实道:“我并非不与你说,只是还没想好让不让你见她。”

叶翕音气结,顿住脚步正面瞪向他:“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想让我见她!”

景辰毫不隐瞒,大方承认:“是”若非怕她生气,就凭翠玉姑,连逍遥楼的门槛都跨不进来。

“你答应过不干涉我自己的事!”叶翕音当真有些着恼,这家伙越来越霸道了。

景辰却道:“你亲口答应过,不再插手这次鼠疫的事!”

翠玉姑这个时候来找她,所为何事还用问么?

叶翕音被堵地无言以对,气呼呼转过脸,不再理会景辰,跨步往自己的书房走去。

虽说景辰对她坦白是好事,可是叶翕音终是有点受不了他对她这般强横又霸道的约束,可是对景辰的脾气,偏生她又半点没奈何,能做得只有不予理会。

望着叶翕音气呼呼消失在书房门口的背影,景辰没跟进去。

他知道她此刻不想自己在旁边,不过下一息,景辰抬手打了个响指,铁淩即刻出现在了身侧。

书房内

叶翕音进去的时候,叶旭旭正坐在门对面的茶几前悠哉喝茶,翠玉姑则背对门坐在叶旭旭对面的小几旁,身边一个小婢瑟缩而立。

叶翕音进门先与叶旭旭的目光接触,对她点头微笑:“堂姐怎也在这里?”叶旭旭自随众人被接来逍遥楼后,的确很少来找叶翕音。

她现在的行动言语几乎与之前判若两人,平日里深居简出,平和安静,从不以亲戚身份托大,倒不似以往那般招人厌,下人们渐渐待她的态度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叶翕音清楚,叶旭旭身边没了叶张氏挑唆,毕竟是年轻姑娘家,谁个不爱颜面,自是不会像从前那般舍出脸面不要的折腾。

叶旭旭原以为叶翕音会对自己爱答不理,却是没想到她一进门竟是晾着客人,先与自己问候,叶旭旭倒显出几分受宠若惊来,笑道:“我平日怕打扰你看书,今日进来,的确是另有缘故。”

说完,叶旭旭眼瞥向对面的翠玉姑主仆:“我方取水从这门前路过,恰听见些不中听的话,因不知谁家婢子随主人登人家的门拜望,竟然还这般无礼,就好奇进来瞧瞧。”

第620章 诱惑

叶翕音自然早清楚这厢发生的事,听完叶旭旭的话,才将眸光转向另一边的翠玉姑,微扬下颌,浅浅勾了下粉唇:“翠大东家,翕音不知贵客登门,怠慢了。”

叶翕音说话的时候,已在书桌后坐了下来,晓月将新茶奉至身前,叶翕音顺手接过来呡了一口。举止之间娴雅从容,行动中却瞧不出半分怠慢贵客该有的惶恐不安。

翠玉姑自然知晓叶翕音这不过是句客套话,翠缕和紫鸾坊的关系早已交恶,她今日前来,也并没指望叶翕音能以贵宾相待。

“方才我府中婢子出言无状,冒犯叶姑娘,我在这里替这贱婢给叶姑娘赔个不是,还望叶姑娘莫与之计较罢。”

翠玉姑说话时并未看对面的叶旭旭,只抬眼望向叶翕音,尽管神色中带着几分浅淡笑意,但那笑意之中却透着明显的清高。

翠玉姑秉性清高在东邯州商贾圈子里是出了名的,果然就算来求人,也同样不肯放下身段。

叶翕音将她这幅姿态收入眼底,却是轻轻摆手一笑:“无妨,贵府教养我早有领教,已习惯了。”

叶旭旭虽是头回见翠玉姑和翠姗姗,但因在紫鸾坊做事,也多少听了翠缕胭脂坊跟紫鸾坊不睦,还有这姑侄俩给叶翕音使的绊子。

此刻听闻叶翕音此言,叶旭旭掩唇轻笑:“哦,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前阵子还见着那个叫迎香的来着,我都忘了她也是翠府的,果然如此呀!”

翠玉姑没想到叶翕音外面温雅,出言竟然如此凌厉且一丝儿颜面都不给她留,饶是她再有定力,面上也有几分挂不住了。

轻咳一声,翠玉姑道:“我今日前来是有要事与叶姑娘商榷,可否请叶姑娘借一步说话。”

翠玉姑不是翠姗姗,翠缕此刻内部忙的无暇分身,她可没空把大好的功夫浪费在这些无聊的拌嘴上。

翠玉姑此言出口,叶旭旭起身对叶翕音道:“你既有客,我便先回去了。”说完,很识趣地起身出去了。

翠玉姑抬手挥退了身边婢女,直言不讳道:“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拜望叶姑娘,实是与当下突然迅速传播的疫情有关。”

叶翕音挑眉淡笑:“恕翕音浅薄,听不懂翠东家的意思。我不过一个开胭脂作坊的,并非郎中,于这疫情实在是爱莫能助。”

翠玉姑亦是同样无奈一笑:“以你的聪明,定早知我的来意。按说这事儿我该去找怀安堂帮忙。可楼公子心仪你已久,自上次在楼府得罪你后,楼公子处处与我翠缕为难,这些你必定早已知晓,偏巧楼家老爷远行,楼夫人抱恙不问外事,如今坐镇怀安堂的,只有楼公子。”

叶翕音轻轻转动手中茶盏,笑问:“所以……”

翠玉姑虽然面露无奈,却并无半分低声下气求人的姿态,见叶翕音询问,便直言道:“眼下叶姑娘在信州的那六家商铺举步艰难,若叶姑娘肯劝说楼公子与我翠缕联手研制瘟疫解药,我即刻撤回信州所有与紫鸾坊相同货品,日后与紫鸾坊井水河水互不相侵。”

翠玉姑说这番话的时候,面上始终从容淡定。这么简单的条件,她相信以叶翕音的聪慧,自知该如何取舍。

她亲手打理生意已半生有余,自然知道这几间商号的亏损于紫鸾坊而言,早已损及根本,叶翕音眼下必定为此事焦虑。

她此刻抛出的这个交换条件,只需对方动动嘴皮子,却不需要付出任何实质的代价,实在是划算至极,她根本就想不出对方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见叶翕音并未答复,翠玉姑反应极快,立刻补充道:“你放心,只要你说服楼公子协助翠缕,待疫情消除,我进京面圣时,必定在功劳簿上为楼家挣得一份,必不会令怀安堂吃亏。再者,我与楼夫人是世交,于情于理,我都会这么做。”

翠玉姑说完这番话,身子微微后倾,靠在椅背上,端起手边的茶慢慢吹着杯口漂浮的青叶,姿态甚是安稳,似是只等着叶翕音点头了事。

“笃,笃,笃……”叶翕音的指尖粉嫩如贝,轻轻敲击在精致的绿檀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房中安静了大约有五六息的功夫,叶翕音突然轻笑了一声。

翠玉姑微微皱眉,似对叶翕音这个反应有点不耐。

这姑娘只需要点个头就有大把的好处收入囊中,怎得还这般磨叽?如此行事优柔寡断,日后也难成大事。

翠玉姑在心里对叶翕音已生出几分不满,不过面上依旧端得清高淡漠,毕竟眼下还有求于人,且这难缠的丫头看这样是不打算痛快点头呢。

见翠玉姑目带疑惑地望过来,叶翕音淡笑:“翠大东家别误会,我并无取笑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今日与我开这个口,实在是想法太天真了些。”

翠玉姑柳眉微皱:“叶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翕音笑看她一眼,不答反问:“我凭什么去说服楼公子?”

翠玉姑:“……”她突然抛出此问,倒叫翠玉姑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叶翕音毫不避讳地直视翠玉姑的目光,继续道:“翠大东家来找我的时候,就没考虑过,为何此番皇帝下诏钦点的是翠缕,却并非开药房医馆的怀安堂?若论防病治病,怀安堂手里握有大把的药铺,医馆,他家才应是正经的内行吧?”

翠玉姑顿时绣眉紧皱。

她来是只想以利诱惑叶翕音同意出面,却没想到对方小小年纪竟如此敏锐,根本不接她投出的橄榄枝,却直接了当戳中另一个要害。

这也是梗在翠玉姑心头最大的无奈。

怀安堂与翠缕同样是皇商,为何皇帝最终却钦点了翠缕协助地方官员防控灾后疫情,当真是皇帝偏爱翠缕么?

呵,那不过是平头百姓眼里肤浅的荣耀罢了。

这事再明白不过,楼家必定是提前在皇帝跟前走了关系,明面上是把这光耀门楣的好事让给翠缕,实则是明哲保身。

只是翠玉姑没想到,叶翕音一眼就能将其中厉害看得如此通透,属实令她意外。

只是她自认给的好处也不薄了,这姑娘就不为自己的生意考虑么?

她小小年纪是怎么经得住如此巨大诱惑的?

第621章 说服与反说服

叶翕音却似看透了她的心思般,缓缓开口道:“怀安堂偌大家业,若是能被我这外人之言轻易左右,恐怕也不会有今日格局了。”

翠玉姑却摇头:“不,叶姑娘对楼家而言可并非外人,叶姑娘当知,除了楼公子对你情谊甚笃之外,楼夫人对你也十分中意。”

为了帮助叶翕音进入东邯州上层贵女圈子,楼夫人特地在自家府中举办赏花宴,除了叶翕音,她还从未见过那个姑娘能得楼萧氏如此垂青呢。

叶翕音却挑眉笑道:“那么翠大东家的打算是,我为你去说服楼家,事后还得把自己也搭进去?”

翠玉姑低嗤:“叶姑娘此言未免忒有些托大了,难道楼家公子对叶姑娘而言,还并非良配么?”

在翠玉姑看来,叶翕音嫁入楼家是迟早的事儿,这有什么好考虑的,难道她还能找到比楼嘉钰更好的人家么?

叶翕音却轻笑:“翠大当家尚不知晓么?我早已订下亲事了。”

这回,翠玉姑却是一愣:“什么?你竟拒绝与楼家结姻?”

翠玉姑这反应把叶翕音给气笑了:“翠大东家这是什么意思?谁说我就一定要嫁进楼家了?”

没想到翠玉姑竟反应这般激动,莫非这老女人觉得,她除了楼家就再寻不着更好的婆家了?

哦,对了,她怎得忘了,翠家那位翠大姑娘可不是巴巴盼着嫁进楼家呢。

可惜翠姗姗一门心思想倒贴,楼嘉钰还不稀罕。

眼看着翠玉姑惊讶的就快要失了平日里的清高姿态,直拿不敢置信的眼神瞪着自己,叶翕音指尖轻轻扣了扣桌面提点:“翠大东家,您关注的重点好像跑偏了。”

经叶翕音这么一提,翠玉姑才恍然,自己居然在人家姑娘跟谁定亲的问题上纠结半晌,这实在不似她平日的行事风格。

略显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翠玉姑轻轻放下手中茶盏:“既然如此,我与叶姑娘便也没甚可谈的了,今日叨……”

“翠大东家今日过来,不是为解决瘟疫之患么?这么快就想到办法了?”叶翕音笑着打断翠玉姑准备告辞的话。

翠玉姑又恢复了平日那般清高的姿态,轻轻掸了下袖口压出的一条细褶,低笑:“既然叶姑娘与楼府已无关联,我所求的是怀安堂,自然与姑娘也就没甚关系了。”

哼,现在想起为自家生意着急了,刚才那般淡定从容的姿态呢?还不是仰仗着楼家那小子的喜欢?

年轻女孩儿家,到底要肤浅些。

事情谈到这一步,翠玉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跟叶翕音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既然对方手里没有自己想要的筹码,而她手里还稳稳握着紫鸾坊的配方,那么这件事的主动权立刻就重新掌握在了她的手里。

不过翠玉姑虽是做足了要走的姿态,却并没马上起身离开。

紫鸾坊眼下六家分号的生杀大权就握在她手里,若叶翕音肯出面替翠缕跟楼嘉钰求求情,这事儿兴许还有转机。

她自是看得出,楼家那小子对叶翕音当真动了心思,否则也不会连两家多年交情都不顾,就为了给这姑娘出气,给翠缕抬高整整三倍的原料价格。

她虽然未婚嫁,却也毕竟活了这大岁数,深知这种男女情事最是微妙,就算叶翕音已经订亲,可是在楼嘉钰面前,兴许还真能说得上话呢。

翠玉姑这些神态变化,自然全落在了叶翕音的眼里。

忍不住浅浅地勾了下唇角,叶翕音不紧不慢道:“若翠大东家听得进我一句劝,我觉得,你还是莫向楼家开这个口的好。不然,您与楼伯母这么多年的交情,可真就到头了。”

翠玉姑蓦地抬头看向叶翕音,虽并未接她的话,却显然已经开始认真琢磨她话中深意。

叶翕音又斟了半盏茶,浅呷一口:“既然楼家刚开始就已找好了门路,拒绝接受皇帝降旨这个无上荣光,自是一开始就打算置身事外的。眼下大疫已起,楼府更是唯恐避之不及,翠大东家这个时候把楼家拖下水,若换做您是楼伯母,您会做何想?”

“这……”翠玉姑听得眼神闪烁。

她虽然也想到了怀安堂是不愿担这个责,才托门路推掉了皇帝圣旨,可是就算她说动叶翕音去找楼嘉钰说情,难道楼家就想不到,是翠缕在背后威胁叶翕音么?

就算这一次,楼嘉钰看在叶翕音的面子上出手为翠缕解围,以楼嘉钰的性子,事后势必还要想法找补回来。

且经历此一事,她日后的确也不好再见楼夫人了。

想明白这些,翠玉姑只觉心头突然感觉无比疲惫,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将这声叹息收入耳中,叶翕音抬眸安静望向翠玉姑。对方此刻双目垂着,神态间似在思索又似在怔忪。

叶翕音从没仔细打量过翠玉姑,此刻距离只几步之遥,仔细看她,方见平日保养极好的白皙肤质上,其实细密皱纹已覆满眼角。

与一般妇人不同,翠玉姑的眉心纹格外深重,显见是平日操持忧心所致。

这女人一生未嫁,独自打理翠缕这么大的生意,据闻其族中能为她分担者甚少,可以说整个翠家,全凭翠玉姑一人光耀门楣,她怎会不累?

或许是同样身为女子,同样凭一己之力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叶翕音内心对翠玉姑不觉生出些许同情。

“现在疫情肆虐,官府那边被折腾的焦头烂额,少不得催翠缕尽快拿出配方,这的确有些棘手。”叶翕音缓缓开口。

翠玉姑抬头,微扬下巴睨向叶翕音:“你放心,即便没有楼家出手,我迟早也会拿出控制疫情的有效配方,断不会叫人看翠缕出丑!”

叶翕音点头:“我相信你能拿得出配方,可是鼠疫配方不比脂粉方子,脂粉方子照着研制出来,就算涂在脸上效果差些,却无伤大雅。可是,鼠疫的方子若是效果不明显,那可是要人命的大事。”

“你……”翠玉姑被叶翕音呛地面色通红,却无言相对。

第622章 手炉引发的震撼

叶翕音说的没错,她这些天也研究过以往治疗鼠疫的药方,可是那些方子对眼前的瘟疫却见效甚微。

翠玉姑虽然并非大夫出身,可是研究脂粉方子多年,对部分药理还是有些研究的,这是令她最头痛的地方。

见翠玉姑一直端着的清高姿态终于快端不住,叶翕音轻叹一声,缓缓道:“翠大东家,不若我与你做个交易,我帮你研制出鼠疫药方,翠缕与紫鸾坊此后各自经营,互不干涉如何?”

“你?”翠玉姑挑眉,眼中带出明显的不信。

被这般赤果果的当面轻视,叶翕音丝毫不见恼色,淡笑:“翠大东家可是忘了,我在本地分号是凭借什么出名的?”

此言一点,翠玉姑顿时想了起来。

叶翕音可不就是凭借量身配制药霜,才在本地站稳脚跟的?叶翕音配制的那些药霜她也曾从买过的熟人处亲眼见识过,那的的确确是能治疗皮肤疾病的膏霜。

而且翠玉姑知道,为了使膏霜效果明显,叶翕音还会为某些客人另外配制有些药丸与膏霜同时使用。

据翠玉姑所知,这些药丸也全出自叶翕音亲手配制,这跟大夫给病人配药有何区别?

若叶翕音不懂药理,又怎会将那些膏霜的药性掌握的如此通透?

她经营多年胭脂作坊,自然知道有些肌肤顽疾虽然不要人命,却是极难治愈的,就连寻常老中医都不一定能根除。仇怡然脸上那长了多年的瘢癣就是最好的例证。

想明白了这一点,翠玉姑眼睛顿时一亮,压抑不住声调上扬:“你……当真愿意助翠缕?”言语中已显出浓浓的期待和迫切。

叶翕音轻轻点头:“我可以帮翠缕,只是我最近出行不便,还需你把外面的境况和病患现下的症候详细说明。”

翠玉姑立刻点头。

叶翕音这个要求她自是不会拒绝,只是翠玉姑明显看出叶翕音提起配制药方时,神情突然变得有些紧张,甚至还可以压低了声音,好像怕被谁听见似得。

只是转机来的太突然,翠玉姑不及细想,就开始讲诉外面疫情的境况……

俩人在书房里整整闷了将近一整日,翠玉姑甚至在这厢用了午饭,这在平时几乎是绝对不可能的。

且里书房里始终只有叶翕音和翠玉姑俩人关起门来说话,其余丫鬟人等皆不得入内打扰,要不是偶尔能听见俩人对话,翠家丫鬟都忍不住要冲进去了。

直至傍晚,翠玉姑才从叶翕音的书房里走出来。书房门打开,看翠家丫鬟立刻跑过去,打量着翠玉姑的脸色,小心低声询问:“姑姑,您没事吧?”

翠玉姑双颊微微有些泛着潮红,显然是刚才激动的心情此刻尚未完全平息,眼里却含着舒缓笑意。

见自己的丫鬟忧心询问,翠玉姑含笑摇头:“叶姑娘待人谦和礼让,我们相聊甚欢。”

眼见翠玉姑进去和出来,前后判若两人,小丫鬟有些摸不着头绪。不过见自家姑姑心情似是不错,小丫鬟也总算放下心。主仆俩由红竺引路,往逍遥楼外走。

只是才转过走廊转角,卫小海就迎着几人走了过来。他一路走来目不斜视,只是经过几人身侧时肩膀似不经意轻轻擦了一下小丫鬟的胳膊,小丫鬟手里捧着的手炉顿时就被撞地飞了出去。

小丫鬟顿时吓地惊叫出声,可那只精致漂亮的珐琅镂雕手炉却早以优美的弧线远远飞出,最后重重掉落在一楼上好的水磨石青砖上。声音很清脆,后果很悲催。

小丫鬟吓地顿时哭起来,抬手指着面前卫小海的鼻尖哭道:“你摔坏了我家姑姑的手炉,你知道这手炉值多少银子么?卖你十回八回的也买不起!”

红竺此刻也忍不住回头瞪了卫小海一眼,低斥:“你也忒莽撞了,这么宽的廊道也能撞上人。”

卫小海望着红竺一脸无辜:“我当真不是故意的。”回头对那哭哭啼啼的小丫鬟道:“你那手炉多少银子,我赔你便是。”

小丫鬟抹着眼泪道:“那是去年我家姑姑生辰时,大老爷花了一千两银子还托了人,才从瑞富升买到的。那可是限量售卖的,是我家姑姑最喜欢的东西,你就算想买都没地儿卖去!”

说完,小丫鬟还不忘恨恨地剜了卫小海一记白眼,那眼神里满满的瞧不起。

翠玉姑刚才跟叶翕音聊的甚是畅快,又觉求得鼠疫药方有望,此刻她心情大好,怕此意外再给她与叶翕音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破坏掉,就要开口说算了。

却没想到卫小海一听是瑞富升的炉子,立刻笑的一脸轻松惬意:“嗨,原来是我府上的东西啊,这就好办了。你刚才说是去年买的是吧?我记得这手炉当时还剩了一两个,我这就跟你找一个去。”

说完,卫小海丝毫不理会愣在当场的翠家主仆,飞奔向走廊尽头的赌坊,不过片刻果然就把许明渊给叫了出来。

此时,红竺已经让人把摔坏的手炉捡了回来,许明渊接过炉子看了一眼,皱眉道:“这款手炉去年剩了两个,两月前有个路过的商人买去一个,现在就剩一个了。”

卫小海闻言笑道:“正好,快拿出来。”

许明渊白他一眼,继续道:“这个原是留给少夫人的,因少夫人用不上这个,就暂存在库房里了。现下倒是在这里,只是我无权处置,需少夫人点头才成。”

卫小海一听,皱眉看向红竺:“叶姑娘还用这个手炉不?”

红竺摇头:“姑娘有个暖玉的,这个虽用不上,不过我去需去问问再说,你们且等着。”说完,转回直奔叶翕音书房去了。

此时站在旁边的翠玉姑,早惊讶地变了脸色。

她与许明渊虽然不熟,却也认得这位正是瑞富升的大掌柜。可是瑞富升背后的东家不是赫赫有名的景公子么?

刚才许明渊口口声声提到少夫人,与这年轻侍从和红竺口中所言,显然是同一个人。

那么也就是说,与叶翕音定亲的其实是……景公子?

第623章 神秘的景公子

就在翠玉姑尚未从巨大发现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红竺已经折了回来,对许明渊笑道:“姑娘说了,这只手炉她用不上,就取出来赔给翠大东家吧。”

待许明渊应了声,红竺继续道:“姑娘还说,虽然赔给人家个一模一样的,到底不如人家的旧物久用生情,另把那条缀着八宝玉如意的田黄珠串也一并取来赠与翠大东家。”

许明渊赶紧应声下楼去了,不过片刻,手里捧着一大一小两个锦盒走上楼来。

卫小海赶紧接过来把锦盒打开,几人探头去看,果然是与先前一模一样的簇新珐琅雕花手炉。

另一个锦盒里,则是一串色泽剔透如冻的田黄石珠串,下方打着个异常精美的络子,络子上缀着个雕成如意形状的羊脂白玉。

别说那个有银子都买不到的手炉,单这串珠子,没二三百两银子怕也买不下来。

翠玉姑虽不会将这区区几百两银子放在眼里,可叶翕音未婚夫的身份却着实令她大为吃惊。

景公子的大名,在侯门显贵中无人不知。

据传闻其家产富可敌国,却与一般富贵公子哥儿不同,据闻其年幼既已成名,才华横溢,学识广博,尤其书画造诣精深,寸许手书千金难求。

只是其为人低调,从不参加酒席聚会,亲眼目睹其真颜之人极少,是以在世人眼中异常神秘。

没想到与叶翕音定亲之人,居然是景公子。翠玉姑一时无法消化这个事实。

不过回想起刚才叶翕音谈及拒绝楼府时的从容姿态,翠玉姑不禁暗笑自己眼界之狭窄,居然还不及一个小姑娘。

楼嘉钰虽人才出众,可是与赫赫有名的景公子相比,的确还是差了一些。只不过翠家想与楼府联姻终未能如愿,楼府在她的心里,就多少有了些高不可攀的印象。

虽然这些想法在翠玉姑的脸上只是瞬间的变幻,却被卫小海尽数收入眼中。

他自然不是闲的没事干跑来撞翠家丫鬟的,其实他刚才一眼就认出丫鬟手里捧着的,正是自家的东西。

卫小海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要借着给对方赔手炉的机会,好叫对方知晓叶姑娘未婚夫的身份。

这没见识的老姑娘,居然敢笑话叶翕音放弃与楼家定亲,这意思就是东邯州除了楼家,其他人家就再没比楼家更有钱的了。

哼,他就是要她看看,在东邯州地界上,除了有钱,还有拿钱都买不进的高贵门第。

这种比身价背景的时候,景辰少爷可以沉默,可他身为贴身侍卫,必须要扞卫自家主人的颜面。

因此,当看到翠玉姑神色变幻的时候,卫小海心头十分得意。看这老女人还敢不敢笑话叶姑娘没眼光。

“人与人当真是不能比啊!”翠玉姑坐进车轿后,忍不住低声感慨。

坐在翠玉姑脚边的小丫鬟,刚才自是也听将整件事看在眼里,此刻听见翠玉姑感慨,不禁笑道:“这不正好么,咱家大姑娘那么喜欢楼公子,现在叶姑娘订了亲,咱们大姑娘就又有机会啦!”

翠玉姑却柳眉低蹙,脸上并没显出半分高兴来。

虽然表面看是如此,可她心里清楚,就算叶翕音订了亲,经过上次赏花宴一事,楼府也不会再考虑楼嘉钰与翠玉姑的婚事了。

更何况,自定亲宴一事,翠玉姑也看出来了,楼嘉钰对未来娶什么样的妻子,显然那孩子自己心里早有主见,那可不是个肯乖乖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孩子,凭翠姗姗,根本降不住他。

回到翠府,翠玉姑刚换过衣裳,茶还没来得及喝到嘴里,翠姗姗兴奋的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姑姑,您回来啦!”

翠玉姑在平日调配胭脂的宽大桌案前坐下,头也没抬道:“是坠儿告诉你的?”

翠姗姗呡着涂了红脂的嘴唇一笑,回话时刻意避重就轻:“您今日去找那姓叶的,事儿办的可顺利?”

听翠姗姗称呼叶翕音“姓叶的”,翠玉姑想起叶翕音接人待物的风雅姿容,不觉微微皱眉,点头道:“嗯,还算顺利。只不过合作之人并非楼府,叶姑娘答应与我一同研制配方。”

翠姗姗先是有些惊讶,继而脸上立刻满是不屑:“哼,她又不是郎中,哪里会搞什么药方,还不是背着姑姑去求嘉钰。姑姑莫要被她的油嘴滑舌给骗了。”

翠玉姑却似充耳不闻,取笔蘸饱了墨,开始在素纸上写东西,边写边道:“即便如此也无妨,只要她弄到了治疗瘟疫的药方,就是帮了翠缕的大忙。至于她从何处得来的药方,那是她的本事。”

听出翠玉姑言辞中对叶翕音的袒护,翠姗姗撇了撇嘴,转而笑道:“姑姑,我听说她定亲了?”

翠玉姑侧眸看向翠姗姗,不答反问:“你还在惦记楼嘉钰?我早与你说过,你与他不可能了。”说罢,垂下眼帘继续写东西,对翠姗姗眼中燃起的希望火苗全然视而不见。

翠姗姗虽然被打击,却不见半分恼色,反而凑过来,趴在翠玉姑身边的桌面上,笑吟吟问:“听闻叶翕音与景府定亲了?姑姑可知此事当真?”

“嗯”翠玉姑低低地应了一声,手上书写未停。

“姑姑可见过她未婚夫品貌如何?”翠姗姗满眼大写的好奇。

翠玉姑摇头:“景公子盛名在外,此人行事却十分低调,寻常难得一见。我虽也听闻过他,却从未见过。”

翠姗姗笑道:“我倒是听司寇蕊说见过此人。”

“哦?”翠玉姑抬眸,显然也生出几分好奇。

翠姗姗继续道:“这位景公子曾给司寇蕊治过病,不过司寇蕊一向小气的紧,半个字也不肯透露,倒是唐雨去司寇二爷府上时,远远见过景公子一次,听唐雨说这人半张脸都遮在一副银面具下面,看着很吓人呢。”

翠玉姑显然对这消息颇感意外,皱眉道:“可是我却听闻,景公子人品才华,皆是人中翘楚,怎会如此可怖?”

第624章? 丑夫君

见翠玉姑质疑,翠姗姗却冷笑:“这位景公子有点才华许是真的,至于这长相嘛,兴许正是因他的模样很少示人,才被外人传的特别美好,若他当真容色卓绝,出门为何还要戴着面具?”

翠玉姑眉头不由皱紧。

不得不承认,翠姗姗分析得确实有些道理。

翠姗姗继续道:“况且,司寇蕊这回进京前都说了是要与景公子定亲的,可是这么久却仍没听见下文,十有八九是宰相大人没看上景公子。”

“姑姑是知道的,咱们大胤律法有明文规定‘脸上有伤疤者不可入朝为官’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证实了,这位景公子即便才高八斗,也没进考场的资格!”

说到最后,翠姗姗忍不住笑道:“哼,枉我以为她叶翕音是个多有骨气的,原来为了荣华富贵,竟把自己嫁给个毁了容的男人。哎,她也不过肤浅如此呀。”

翠玉姑却若有所思地缓缓放下了笔。

回想叶翕音谈吐举止的优雅合度,还有那张秀美婉丽的姿容,以及与她商讨药方时那份颖敏博学……

那般优秀的姑娘,翠玉姑心里觉得她不会只为贪图富贵,就把自己嫁给一个容貌尽毁的男人。

更何况若叶翕音贪图钱财,楼家亦同样富贵已极,且楼嘉钰品貌出众,放眼整个东邯州,同辈中亦是无人能及,叶翕音实在没理由这样委屈自己……

见翠玉姑竟为叶翕音的事想得出神,翠姗姗心里有些不悦,亲昵地挽住翠玉姑的手臂,娇声央道:“姑姑下次再去见叶姑娘也带上侄女吧。”

翠玉姑却抽回手道:“不行,你忘了上回在楼府的事?万一叶姑娘见了你勾起旧日恩怨,不愿帮翠缕寻药方,我的所有努力就前功尽弃了。”

翠姗姗她从小看着长大,这丫头成事的本事没有,坏事儿的本事却做事不容小觑。

翠姗姗靠在翠玉姑手臂上言语软糯:“侄女这回跟去保证乖乖听您的话,保证不跟叶翕音闹别扭,再不成侄女给她陪个不是。侄女就是好奇,想看看大名鼎鼎的景公子。”

不过听闻翠姗姗说去给叶翕音陪不是,翠玉姑确有几分动心了。

尽管她知道翠姗姗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她得不到楼嘉钰,便是要看叶翕音将来嫁的男人如何丑陋,以满足她那小姑娘家肤浅的攀比心。

可是,若翠姗姗当真能放下身段,给叶翕音当面道歉,那么翠缕和紫鸾坊的矛盾就算彻底消解了,大家心里的结也可解开,于两个胭脂坊日后在生意场上相见确实是好事。

心里这么想,翠玉姑便道:“你若答应给叶翕音当面道歉,我便同意你同去。”

翠姗姗立刻爽快点头应了。

呵呵,一想到叶翕音嫁个奇丑无比的男人,成亲后终日对着那样一张令人恶心的脸,翠姗姗的心情好得简直要飞起来。

道个歉算什么,她都想摆酒席庆祝一下啦!

目的达成,翠姗姗正打算起身离开,一眼瞥见翠玉姑手炉旁放着串成色上好的和田玉青料手串,喜欢地立刻抓在手里把玩:“这手串好漂亮啊,侄女早想要一串上好的和田玉手串了,姑姑这串送我吧!”

翠玉姑抬眼看过去,正是叶翕音赔手炉是附赠的那条,再看翠姗姗眼里毫不遮掩的贪婪之色。

翠姗姗出生时,她的翠缕就已闻名于世,这姑娘本是从小就养在富贵乡中的娇娃,比叶翕音的出身不知好多少倍,可是这么多年的富贵教养,她身上的市井之气却仍如此浓重。

再回想叶翕音那般的娴雅端淑的举止,沉稳柔静的气质,大度坦然的言语,翠玉姑心里不仅轻叹,看来人的天资果然是天生的。

逍遥楼

叶翕音坐在温暖如春的雅舍内,手里捧着热普洱,却还止不住地打寒颤。

寒冷的源头并非窗外草木凋零的严冬,而是对面景辰的眼神。

“咕噜”默默咽下口感绵滑的普洱茶汤,叶翕音小声道:“你再这么看下去,我杯子里的茶水都要结冰了。”

景辰此刻的眼神太犀利,这要是夏天,直接就能拿来防暑降温了。

对面椅子里,景辰手里握着张素宣卷成的纸筒,一下一下轻轻拍在掌上,深沉眸光望着缩在对面椅子里的叶翕音,语调不急不徐:“数日前,你是如何跟我保证的?”

“咕噜”叶翕音因为太紧张,又忍不住灌了一口茶。

只是香茶入口,嘴里却完全品不出盏中上好雀舌茶的馨香滋味,因为……景辰此刻已经站起身,向着她这边走了过来。

“你……”叶翕音眼看景辰一步步靠近,他周身产生的威压也越来越浓重,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眸光不自觉盯住景辰手里握着的那根,用宣纸卷成的小纸棒。

那分明是根普通的一折就断的小纸棒,可是为什么叶翕音心头却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出去吃烧麦那次,我念在你那几日吃了些苦头,事后便没再追究,你是不是就觉得,我的话从此就可以置若罔闻了?”

景辰说话时,声音一如平日低缓,听不出任何不悦的情绪,甚至他此刻因为压低了声音,还带出些好听的鼻音。

可是叶翕音心里却清楚,景辰越是生气,表面上就越是显得风平浪静,最典型的就是眼下这般。

眼见景辰就要缓步踱到跟前,叶翕音蹭地从椅子上窜了起,结结巴巴道:“对,对了,我,我突然想起来,晚饭要吃墨玉圆子,我去跟姚……啊!”

叶翕音转身跑出去没两步,腰身突然一紧,双脚也跟着突然腾空。

下一息,她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景物再停下的时候,她的人已经趴在了景辰的腿上。

“你干什么,放开我!”

叶翕音被按住腰身动弹不得,看不见景辰在自己身后都干了些什么,可是这种全然无知的感觉,却令她的心里更觉惶恐,下意识就想拼命的挣扎。

可是叶翕音的力气在景辰跟前,基本可以完全忽略了。

突然感觉腰间的缎带突然一松,叶翕音吓地立刻大叫起来。

景辰却毫不理会腿上佳人的连踢带打,利落地解下她的腰带把那双不停挥舞的小手捆了个结结实实,最后还把腰带的另一端固定在了绿檀大床的架子上。

第625章 不听话的后果

叶翕音的上半身突然被拉直,就像挂在竹竿上等待被剥皮的兔子,丝毫不能动弹,剩下的就只能蹬一蹬腿儿了。

捆好了手,景辰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三下两下就连裙子带贴身绸裤全都剥个干净,褪至脚踝的裙子正好顺带把不停扑腾的双足也牢牢缠绑住。

叶翕音想过许多种景辰惩罚自己的方式,却没想到他居然会

她前后加一起活了两辈子,加上穿开dang裤的那几年,也从没被人这么绑起来打过,心里又羞又恼,眼泪止不住就漫上来,连喊出口的声音里也带出明显颤抖的哭腔。

景辰自然也听出叶翕音哭了,并且他还能清晰感受到趴在腿上的娇小身子颤抖的厉害,可是他却似全无知觉。

叶翕音身子随着疼痛颤抖,终于憋不住怒道:“景辰,你竟敢……”

话没说完,又是“啪”地一掌落下,叶翕音的话被打断,如鲠在喉再说不出来,贝齿死死咬住唇,眼泪悄无声息地越淌越凶,却是再也没吭过一声。

眼见娇嫩的肌肤上巴掌印越来越明显,腿上横着的人儿却反而没了声息,景辰心头渐渐生出担心和疼惜,再不忍落下手掌。

叶翕音面朝下趴着,手臂和腿脚皆自然下垂,散落的柔顺青丝遮盖住了她本就小巧的脸,景辰完全看不见她的表情,心里反而越发紧张起来。

景辰从没打过女人,今日体罚叶翕音也并非当真想打她,只是气她不听话,给她个小小的惩戒,这万一打坏了,最难受的那个人还是他。

景辰解开束缚住叶翕音手脚的缎带,最后小心翼翼地把腿上柔软的身子翻转过来,小心安置在胸前,才仔细检查她的状况

叶翕音眼圈红红的,刚才哭太厉害,连鼻头都红了,连长长的眼睫毛上此刻还挂着泪珠儿,因为羞恼,白皙面颊上染着红晕,一路蔓延至耳后,脖子。

她此刻周身衣物被除去,只余下胸前绣着睡莲的玉色肚兜,那些从脸颊脖子里一路蔓延下来的红晕,被胸口散落下来的头发遮住……

景辰却不知为何,看到眼前叶翕音这幅模样,喉结忍不住滚了几下。

梨花带泪,雨摧嫣红,有种别样韵味,这丫头果然是他的珍宝,不论怎样都美的叫人不忍释手。

虽心猿意马,可景辰此刻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半分,感觉怀中人儿似缓过来些力气,挣扎着就要从他怀中离开,景辰立刻收紧手臂,刻意微沉下语调:“下回可还敢忤逆?”

叶翕音垂着蝶翅般的长睫自不言语,感觉到景辰低头时气息稍有靠近,就立刻把脸别向旁边,小巧的唇瓣紧紧呡着,表情是摆明不肯服软的倔强。

景辰微皱长眉,腿只稍稍挪动了一下,还没开始下一步动作,怀里的人儿立刻脸色大变,颤声叫道:“疼,疼……”眼泪又瞬间飚出,吧嗒吧嗒地接连落在他的手臂上。

看叶翕音这幅模样,景辰再也绷不住,低叹一声,小心翼翼将这幅柔弱的身子重收入胸膛,小心避开刚才被惩罚过的地方,替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替叶翕音把凌乱的长发打理到身后,景辰在玉质水颜上落下一枚轻吻,顺便啜去她眼角的一滴泪,询问中带出一丝诱哄:“下一次别再做这些危险的事,可好?”

这一问,与刚才的语气已是截然不同,虽然简单一句,里面却饱含了浓浓的无奈,不舍,心疼,还有抑制不住的担忧。

叶翕音虽然被打了屁股,心头羞恼正盛,正不愿理人,却也从景辰的言辞中听出他浓浓的牵肠挂肚,抽噎稍止,却仍别开脸不去看他。

就算他出于好心,可这家伙居然敢打她屁股,她好歹也是堂堂紫鸾坊的东家,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她还有何颜面出去见人?

景辰见她倔强地紧绷着小俏秀颌,就是不肯开口,眸光一闪,附身就去咬她纤细柔颈。

叶翕音没想到景辰突然来这招,下意识就把身子蜷了起来,景辰顺势把人抱起,面朝下放在了床榻上。

被放在床上,突然恢复了自由,叶翕音显然有些懵。

刚才蜷缩在景辰怀里还不觉得,此刻肌肤接触到了微凉的空气,立刻了一层鸡皮疙瘩。

叶翕音下意识微微颤抖。下意识就要往床里爬,纤细脚踝却被景辰微微发烫的掌心一把钳住。

叶翕音这个姿势如刚才一样,完全看不清景辰的表情,又回想起刚才被打的情形,吓声音发颤:“你,你还没打够?我错了,我知错了还不行……”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先前都挨过一顿打了,总不能因为嘴头一时倔强,再白挨一顿吧。

好听的低笑从背后传过来,下一息,叶翕音感觉冰凉的肌肤上有温暖的触感,开始在刚才被打过的肌肤表面缓缓蔓延……

叶翕音忍不住好奇回头看过去,白皙玉腮瞬间红若烧霞。

“你……”话开了个头,后面的话她却不知该如何启齿了。

景辰手上的活儿做的尤自认真,抬头见她羞极窘极的模样,且只说了一个字就没了下文,顺口问道:“我什么?”

他语声很平静,仿佛嘴里说的和手上做的,就如吃饭睡觉这般寻常之举,丝毫不见半分违和,只不过叶翕音此刻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眼中的狡黠。

叶翕音却听出这家伙是故意要她说出口,咬着银牙,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快些!”他想让她说出口的话,她偏就不说,偏不让他得逞!

景辰手上力道轻缓,其实是在替她上药。

可这家伙虽是在给她上药,关键是上药的位置太特殊,还有最关键的是,景辰手上的动作也太过特殊,而且还透着明显越来越不老实的迹象。

第627章 奇妙效果

红竺立刻紧张起来,平日就算叶翕音起的晚些,可是每日卯时末,景辰是一定会起床的,这是雷打不动的惯例,就算这些日景辰少爷跟姑娘同榻而眠,也从来都没破过例。

红竺担心的紧,却又不敢贸然闯进去,正急地在门口团团转,恰在此时,卫小海和叶清并肩从楼梯上来。

俩人都穿着精干的短打衣裤,腰里扎着缎带,脖子里搭着干爽的白手巾,显然是晨间习武才回来。

俩人刚一上楼,就被红竺堵住了脚步。

“景辰少爷昨日傍晚就进去了,俩人晚饭都没吃,眼下都这个时候了,就算姑娘不起床,景辰少爷也该起了,可是现在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啊?”

叶清听说是景辰和叶翕音的起居事务,自知这里头没自己的事儿,打了个招呼就回屋去了。

剩下卫小海,低头正对上红竺着急的目光,尴尬地挠了挠头。

该怎么跟这丫头解释呢?昨晚那两位可劲儿折腾了一个晚上,害他都快没办法静心打坐调息了,这会儿起不来很正常啊。

身为景辰的侍卫,卫小海每晚其实也是要值夜的,只不过跟红竺值夜的方式不同,他是找个地方安静调息,只要能听见雅舍里的动静即可。

可是昨晚上雅舍里的动静就没停过,那声响可是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啊。

卫小海当然不担心景辰的身体,倒是真有些担心叶翕音,就叶姑娘那副娇弱的身子骨,能不能扛得住他家主人这般摧残还真说不好。

照这么一想,红竺担心的倒也有些道理。不过这姑娘显然还不知道昨晚主人的房间里都发生了什么。

话说,这种事上,景辰少爷可是当真没半分怜香惜玉的姿态,在他听来,昨晚那简直就是辣手摧花啊。

“呃,房里无甚大碍,你莫担心,约莫过会儿就该叫人进去伺候了。”

卫小海正安抚红竺,忽听雅舍的门一声轻响,却是景辰从房里走了出来。

看见景辰好端端站在面前,红竺终于松了口气,卫小海那满眼的好奇却是掩也掩不住的蓬勃而出。

他自七岁起就跟在景辰少爷身边,没人比他更清楚,昨晚对少爷意味着什么,也不知经历了昨晚,少爷有没有啥变化。

景辰此刻身上仍只穿着雪锦宽衫,长而顺的黑发仅以一根缎带简单束于脑后,虽已不显凌乱,却明显是才起床。

景辰无视卫小海早已僭越的打量目光,只对红竺吩咐道:“预备沐浴的温汤和一盏酥酪核桃羹。”说完,转身又回了房内,最后房门再一次紧紧关上。

红竺愣了愣,赶紧下楼去准备了。

不知为何,红竺总感觉景辰少爷刚才出来的时候有些奇怪,还有她眼尖地看见景辰少爷转身的时候,颈间露出一小块红色的痕迹。

对那痕迹的颜色和形状,红竺可并不陌生,自从姑娘与景辰少爷同榻而眠,身上就偶尔会出现形似的印记,可是景辰少爷脖子里的……

想到这里,红竺蓦地红了脸,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

难道景辰少爷今早起得晚了,是因为昨晚上姑娘太主动?

这个惊讶的发现,让红竺一时有点回不过神儿。

景辰吩咐的东西本就是预备妥当的,红竺只需取来即可,很快就送了进去。

不过她也只是送进去放在外厢的桌上,并没机会多待,更没机会见着叶翕音的面儿,就退出了雅舍。

景辰端着牛奶燕窝羹走进内室的时候,叶翕音仍将头脸蒙在锦被里,从外形看很容易就分辨出她头朝床里,撅着小p股,模样十分娇憨。

景辰知道她其实早就醒了,现在这幅鸵鸟状只因觉得太难为情,一时赖在床上不愿起来。

燕窝羹放在床前的矮柜上,景辰从一堆锦被里把叶翕音剥出来抱坐在怀里,顺手理顺她凌乱的头发:“该吃些东西了,待会儿去洗个澡,温汤我已经吩咐预备好了。”

叶翕音确实有些饿了,就着景辰的手很快一碗酥酪就见了底,随后由着景辰用丝帕替她把唇角拭过,却又将脸埋进景辰怀里,闷闷地小声道:“我现在不想起床,谁也不想见。”

依靠的胸膛微微动了几下,随后耳边传来景辰的低笑:“小傻瓜,你我订婚已一年有余,行此事并没甚可难为情。”

景辰说话时神态自然,就如吃饭睡觉一般,他说话的时候一只手顺带轻按叶翕音的腰身,替她缓解昨晚剧烈运动后的后遗症。

叶翕音只觉一阵阵温热均匀的力道从他掌心缓缓传入自己的身体里,腰上原本酸疼的感觉顿时减缓许多,忍不住舒服地眯起眼,猫儿一般舒展放松全身的肌肉,柔顺地伏在景辰胸前。

她当然知道景辰说的没错,在大胤,已经定亲的男女提前有亲密之举的确不算过分,她羞赧的是昨晚她的行为。

虽然是平生头一次,可是叶翕音却没想到居然是由她自己主动挑起的,而且还是以那般热情的姿态。

尽管她当时的行为有些不受自己把控,可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和期间经历的种种她却全程都是清醒的,并且到此刻,那些细节和感受她甚至都清晰地记得。

待身体里的困兽被完全释放出去,叶翕音事后让景辰把那只罐子里的药膏拿给自己看,结果却是令她哭笑不得。

这小罐里的膏霜的确是她自己配置的没错,只是里面原先装着的,是她给仇夫人配置膏霜剩下的一点药膏。

她原本想着这膏霜排郁化毒的效果不错,又顺手往里面加了些卷丹粉,原是想提升其滋养效用,却忘了卷丹本身就有催|情的功效,而这膏霜内原本就有的百合也有同类功用,二者结合,立刻就产生了无法形容的奇妙效果。

景辰昨日给她上药,原本是想利用这药膏原本的清淤效果,却并不知道这罐里的膏霜早已被叶翕音重新改动过配方,意外勾起了潜伏在她身体里的那只原始困兽。

可是当时空气中药膏的香气弥漫,为何景辰没事?

第628章 破茧

那日膏霜怪异的个中缘故,叶翕音事后也同样寻过根源,最终在景辰随身的香囊中找到了甘松。

甘松,是一种调香常用的香料药材,其性温,可解百毒,驱心魔。

景辰调制的香品常用到这种药材,他经年沐浴甘松气息,身体早已受其药性护持,自然可保神智清明。

否则当日景辰若是跟她一样被膏霜迷惑的心智,以他习武之人的强劲体力,叶翕音恐怕到后天也起不了床。

至此,叶翕音也彻底了然,为何总督夫人用了她配制的膏霜之后,可以成功夺宠,这绝对是意外的收获啊。

见叶翕音望着桌上的小瓷罐出神,景辰似是读懂了她的心思,附身用鼻尖在她滑嫩的颈上轻轻蹭了蹭:“你不用担心这个,我的身体比仇英武好得多。”

叶翕音:“……”她担心的是这个么?

脸好热,这家伙……好像又有反应了。

叶翕音此刻尚存有心结,不想叫人进来伺候,景辰便亲自抱她去沐浴,出来后叶翕音仍觉蔫蔫的没甚精神,便继续蒙头睡去。

那药性霸道,她昨晚着实辛苦,且又是初经人事,景辰心下疼惜,令人不许吵她,自己整理妥当自去书房做事了。

隔日,叶翕音才用过早饭,就有下人进来传话说楼嘉钰登门。

叶翕音挑眉:“楼公子既登门,为何不请进来?”

下人如实回道:“是景辰少爷让奴婢来给姑娘传话,楼公子过来已有小半个时辰了,此刻正在少爷的书房里。”

婢子的意思说的很明白,楼嘉钰这是过来,是冲景辰来的。

楼嘉钰居然是来找景辰的,这俩人不是一向相看两厌的么?叶翕音心下好奇,收拾妥当,换了衣裳便往景辰书房中来。

叶翕音走进景辰书房的时候,房间里的两个男人正在谈事情,气氛安宁,楼嘉钰手边的茶几上除了茶盏,还放着一叠手稿。

叶翕音虽不知上面写了些什么,却明显感觉到楼嘉钰的面色有些不悦。只是看见她进来的时候,楼嘉钰抬眸的瞬间,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惊……艳!

没错,在楼嘉钰看来,今日的叶翕音,与她以往给人的清理娴雅气质不同,尤其容色之间除了婉约之外,还凭添了一份不显山不漏水的软媚。

可是那种媚,越是藏头露尾,越是挠人心肝,叫人止不住就像多看两眼,探其究竟。

叶翕音自开始研制膏霜之后,自己所用自然皆是亲手量身配制的,就连洗浴用的澡豆之物亦是如此,肌肤自是比同龄女子白皙娇嫩。

她今年虽已二八芳华,可是肌肤却比十二三岁的女童还娇嫩,导致找她诊病的女患,通常光看她模样,总误以为她尚未及笄。

可是今日的叶翕音,除了肌肤越加柔嫩白皙之外,眸光亦越发潋滟,唇若含珠,玉腮剔透中带着浅浅若雨后樱花的粉。

楼嘉钰知道,这种由内绽放的姣美玉容,绝对不是任何一种胭脂可以晕染出来的。

这是肌肤经过醇厚雨露滋润,由体内内生出的健康的颜色,是女子经历了破茧蜕变,又被悉心温养,才能拥有的姿容。

他记得第一次见叶翕音的时候,她身材清瘦,模样虽然姣好却透着明显的青涩。

没想到两年之后,她竟然出落得如此曼妙动人,灼灼犹如春日暖阳中初绽的芳桃,只消一眼就让人再移不开目光。

这个姑娘,终于破茧化蝶了。

楼嘉钰的目光毫无遮拦地停在叶翕音身上,其中意味分明。

景辰自是知道楼嘉钰已经揣到叶翕音气质变化的缘故,且他相信,对方必定同样猜到了他二人的关系已更进一步。

可是既然已经知道了真像,这家伙的目光中,却依然毫无遮拦地表达出对叶翕音热切的喜欢。

显然,楼嘉钰感兴趣的,从始至终只有叶翕音的人,至于她改变后面的原因,他根本就毫不介意。

景辰眸色深沉,眼看叶翕音很没自觉地就要在楼嘉钰对面落座,声线微沉:“音音,过来。”

叶翕音此刻刚与楼嘉钰打过招呼,才要随意找张椅子坐下,忽听景辰这句,不由皱眉看过去:“这间屋子统共就这么大,你还怕说话我听不清?”

说完,仍要在原地落座,却感觉对面投过来的眸光中,那份无形的压迫感越来越强烈。

叶翕音被盯地浑身不自在,侧目瞪他一眼,终究还是乖乖起身挪了过去。

这家伙居然当着外人的面就表露出这么强烈的占有欲,这让叶翕音有无奈。

可她也知道,若想在这屋里继续待下去,若不乖乖坐回景辰身边去,这家伙恐怕得用眼神把她盯成半身不遂。

楼嘉钰将景辰目中不悦尽收眼底,笑道:“景公子在外的名声一向是气度高华,矜贵洒然,今日突然这般表现,是不自信了?”

景辰淡笑:“不自信?呵呵,是楼宗主太自信了吧。”

叶翕音耳听这俩人言语之间明枪暗箭,默默朝天翻了一记白眼。

刚才她进来时明明还好端端的,为何每次她出现,这俩男人都瞬变杠精?

平时分开看,这两只都挺沉稳内敛的,一见面就立刻开启幼稚模式,若非有正经事要跟这俩人说,真想转身就走。

感觉到身侧的人儿俏颜上不悦之色渐浓,景辰面色稍缓,侧眸看过来:“今日楼宗主前来,正是为了眼下肆虐的鼠疫一事。”

楼嘉钰点头:“我原本这几日也是打算过来,恰好接到景公子的消息,就提前赶来了。”

叶翕音早知景辰已知晓楼嘉钰的真实身份,此刻听他俩有来往也不觉奇怪,只是她敏感地捕捉到楼嘉钰话里说的“提前”二字。

略一思忖,叶翕音随即反应过来,诧异问:“怎么?连雷长老和霓姑姑都没找到解决鼠疫的药方么?”

楼嘉钰此刻也是眉头深锁:“冰绝宗的确研制出几个方子,却皆是收效甚微,我的人私底下也看过翠缕的方子,效果都差不多。”

提起翠缕的方子,叶翕音眸光一亮。

第629章 小白鼠

叶翕音当日与翠玉姑关在书房里商讨了一整天,已经听翠玉姑详细说过眼下外面鼠疫的境况,另外她已看过翠缕已经研制出来的鼠疫配方,对时兴的几个方子心里早有数。

“冰绝宗的配方你可带来了?”叶翕音问。

楼嘉钰点头,从怀里取出药方,二指一捻,那几页纸就平着轻飞落在叶翕音面前的桌面上,而且落下的位置连字迹的方向都恰好正向。

叶翕音知道楼嘉钰和景辰现在都已经不再相互隐瞒身份,自然二人也不再避讳各自会功夫的事实。不过楼嘉钰突然露这一手,是跟她显摆么?

哼,会功夫很了不起么?不过她转念想起晓月和卫小海经常不走楼梯,高上高下的轻快劲儿,叶翕音顿时垮下了肩。

好吧,她承认,会功夫的确挺了不起。

跑题数息之后,叶翕音的目光很快就在药方上迅速浏览一遍,再放下手里的药方,脸上的神情已经有些凝重,开口时言辞肯定:“这个药方不成!”

楼嘉钰有些意外,解释道:“这张药方是雷长老根据以往数年间发生过鼠疫的地方,所采集的药方又经过反复试验,已经是目前效果相对比较明显的一个药方了。”

他没想雷允辛苦折腾出来的药方,到了叶翕音这里,只一眼就被一语否决。这姑娘,时隔数日,好像于药理造诣越发进益了呢。

楼嘉钰漂亮的眸中欣赏之意无遮无拦,薄唇笑意清浅,俊美无俦的脸因为这一抹浅笑,原本带着七分的慵懒,现在却瞬间转化为十足的潋滟。

景辰自是把楼嘉钰望向叶翕音的眼神收入眼底,缓缓抬手,趁着叶翕音垂眸去看药方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把手臂搭在了她的椅背上。

这个小小的动作,却悄无声息地把叶翕音整个人笼罩在他的气息之内,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楼嘉钰淡淡一笑,收回目光,身子重靠回椅背,又露出先前那副慵懒的姿态,抬手去取桌上的热茶自饮。

叶翕音此刻执笔在手,专注在楼嘉钰那张药方上圈圈改改,最后把修改过的药方推到景辰面前:“这是我研究的药方。”

景辰迅速看过一遍,长眉微蹙,最后用同样的方式把药方传递给楼嘉钰。

楼嘉钰接过药方看了一眼,皱眉道:“生敖灵根是剧毒,且你这副药里并没有与其相克之物,这样直接服下,人顷刻就要爆体而亡。”

叶翕音却摇头:“雷长老和翠缕的药方之所以效用不明显,多半的原因是治疗思路皆停留在以往传统的鼠疫药方上,这也是对方想要指引我们走上的,寻求治疗药方的歧途。”

“而这一次鼠疫,既是人为所致,对方必然不会轻易就使人研制出鼠疫的配方,这么一来,对方煞费苦心的安排岂不是白忙一场。”

她话音刚落,景辰和楼嘉钰眼中不约而同有光芒闪动。

景辰自是早已将血窑一事告知楼嘉钰,两人都明白对方折腾出这么大阵仗,必是要借着这次天灾,制造出更大的麻烦,以此胁迫皇帝,以达到更换朝中官员血脉的目的。

只是这些原本就是该男人们操心的事,自是不愿叶翕音知道,可他俩却没想到这妮子竟然如此敏锐,早就洞察了幕后指使那人的心思。

叶翕音没留意他二人的异样,继续分析:“我这两日回想血窑内的情形,对方既然拿老鼠本身作为食物来饲养同类,那么其实鼠疫本身并没有发生改变,改变的只是其浓度,那么我们相应地,用增加了浓度的药剂对付,应该就会有效。”

叶翕音说至此,让红竺去自己书桌上取来一沓纸张,上面密密麻麻摘录了许多关于以往鼠疫的情况,其中重点标记出一段文字。

叶翕音将这些东西给景辰和楼嘉钰看的同时,继续道:“我仔细翻阅了近几十年全大胤发生过的所有鼠疫记载,雷长老和翠缕的药方是普遍使用,且经过实验相对有效的药方,可是却有一个地方是例外!”

叶翕音说至此,信手抽出其中一页,下面还附有一张她自己手绘的地图。

叶翕音指着其中用红毛笔标记出的位置,说道:“三十年前,在这个叫曲簿的小村庄,也曾经历过一场特别严重的鼠疫。”

“当时因为这个村庄所处偏远,官府无法救援,几乎全部村民都死于鼠疫,而且死去村民的尸体又被肆虐的老鼠当做了食物,最后整个村子的人都被老鼠吃光后,这些饥饿的老鼠就开始吃同类,资料中记录的情况,与血窑里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

叶翕音说至此,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侧眸看过去,就对上景辰似笑非笑的晶眸,她猛地反应过来,随即讪讪地对他心虚地扯了下嘴角。

景辰表情没变,凝注着叶翕音的眸中却是意味深长。

叶翕音心底一声悲哀叹。

看来自己今儿晚上又是难逃挨打了,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好蠢,居然把从景辰书房偷资料这种事都给忘了干净。

没错,她手里怎么可弄得到这般详尽的大胤历史资料,这些是她在景辰书房里看到,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偷偷带出来的。

他之前一直不让她接触鼠疫的事,自然也严禁她翻阅这些资料。

原本她想研究过这些历史资料,把配方研究出来交给翠玉姑,神不知鬼不觉把资料再放回去就完了,可是今日当着楼嘉钰的面,脑子一热就说漏了嘴。

楼嘉钰目光落在那些地图和资上,对叶翕音的讲述听得十分专注,问道:“可是那些村民都死了,当时也并没谁研制出治疗浓度更高的鼠疫药方了。”

叶翕音点头:“没错,曲簿这个地方到现在也没人再去居住,而且那个被老鼠吃光的小村庄也完全消失了。”

楼嘉钰一双英挺的剑眉拧地更紧了:“那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这回连景辰也来了兴致,侧眸专注凝着叶翕音。

此刻,叶翕音漂亮的大眼睛里中终于露出一抹得意。

第630章 白老鼠

叶翕音从袖管中抽出几张纸放在桌案上,笑道:“那地方虽然没人住,却有种通身雪白的老鼠活的特别惬意,而且这东西还在当地扎堆儿繁衍,子孙旺盛的很!”

景辰蹙眉不解:“这白老鼠与先前的鼠疫有何关联?”

叶翕音知道景辰和楼嘉钰必定对这种白老鼠没甚了解,继续解释:“据记载,这种后来迁徙过去的白色老鼠出现之后,那些已经死去的尸骨就全部都不见了。

通常路过野兽只会吃掉肉食,就连喜欢吃腐肉的秃鹫,也只吃腐烂的皮肉,并不会连骨头也全部啃噬干净,那么这些尸骨消失的原因,唯一的可能就是被这些没有荤腥可加餐的白老鼠吃掉了。”

说至此,叶翕音略微停顿,抬眸看向身边两个男人,果然见景辰和楼嘉钰的眼睛里皆露出盎然的兴趣。

景辰曲指转动着手中茶盏,缓缓道:“鼠疫的源头若是处理不当,即便时隔多年,依然会卷土重来,这也是为何因鼠疫而死的尸身必须用火烧掉后再入土深埋的原因。

所以,那些残存在尸体上的疫病,不可能随着人类和先前那些老鼠的死亡而消失,可是你刚才说,这些吃掉尸体的白老鼠却活的好好的,却并没有再传播相同的鼠疫。”

楼嘉钰反应也是极快,立刻问道:“这些白老鼠除了吃掉尸骨之外,它们的食物中一定有可以控制,甚至治疗这种癫狂鼠疫的解药!”

叶翕音微笑颔首:“我后来仔细翻阅过当地的所有记载,发现有人曾路过曲簿,并在当地捕捉过这种白色的老鼠充饥,同样没得鼠疫,而且据当地记载,这种老鼠的食物几乎与一般老鼠无异,只是在曲簿当地,因为山坳背阴的特殊地形,因而盛产一种草药,这种草药就是敖灵根。”

楼嘉钰用怪异的眼神看向叶翕音:“你居然连当地老鼠吃什么都知道?”

叶翕音偏着头一笑,白皙俏靥上就显出几分调皮:“说来也是我运气好,我铺子里有个伙计,他老家刚好就离曲簿不远,这伙计幼时常偷跑去曲簿玩耍,他说附近村民都知道,当地的白老鼠喜欢从土里刨这玩意儿吃。”

景辰微蹙长眉道:“可是,就算敖灵根可以治疗白鼠身上的鼠疫,也不能断定这东西就能用到人的身上。”

这次,叶翕音不说话了。

不是不自信,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跟面前这俩人解释。她曾经生活的大明王朝,早有中医大夫用小白鼠做中药的药性试用。

沉默了片刻,叶翕音缓缓道:“不若先照着这个方子熬制一些药出来试试再说,反正现在的鼠疫也暂时无药可救。”

这一次,景辰和楼嘉钰皆是不约而同点头。

那些已经患了鼠疫的百姓已然难逃一死,即便叶翕音的药性真有毒,拿他们试药即便不成,区别也只是早死几日和晚死几日而已,若是药方实验成功,反倒是功德一件。

要想成事,开始的必然牺牲在所难免。

楼嘉钰点头:“好,我回去就把你需用的药材送过来。”

景辰却道:“你只管配制药方,至于熬药和试药,我自会安排人去办,你需答应我不得亲自外出,否则,一切免谈!”

景辰语声低沉,其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

叶翕音刚才还侃侃而谈,此刻听他这番带着明显警告的言辞,竟表现的格外乖巧,皆点头应允,半分不敢忤逆。

明眼人一看便知,她这显然是领教过景辰的雷霆手段。

两人这番小小的互动,落在楼嘉钰眼里,后者眼底的酸涩一闪而过。

楼嘉钰能明显感觉出,经过这场天灾,叶翕音与景辰的关系明显比以前亲近许多。

是因为灾难来临,景辰守护在她身侧的原因么?

是他晚了一步,等他亲自赶去紫鸾坊接她的时候,她已经于半刻钟之前被景辰带走了。他只晚了一步。

这次,他又晚了一步!

楼嘉钰只觉心口发闷,瑟然扯了下唇角,起身道:“既然事情都已谈妥,那我先告辞了。”说完,跨步向外走去。

叶翕音起身亲自去送,这次,景辰没开口阻拦。

并不是他对楼嘉钰多放心,而是大庭广众之下,这里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景府的人盯着,就算楼嘉钰有心搞小动作,以叶翕音脾气,不当众跟他翻脸才怪!

对楼嘉钰这个情敌,景辰除了有的放矢之外,从来都不曾掉以轻心。

楼嘉钰离开后,周瑞紧跟着过来议事,之后陆陆续续来寻景辰议事的人进出不绝,景辰直忙至吃晚饭的时辰,再不得空闲。

叶翕音独自吃过晚饭,就开始把自己埋在一堆医药典籍里研究鼠疫的药方,不知不觉,远巷中的更鼓已敲过了二更天。

丢掉手里的笔,叶翕音直起腰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雅舍里静悄悄的,晚间若是没事,叶翕音通常会早早打发两个丫头去歇息,她沐浴素来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侍奉,尤其眼下又与景辰同住,两个丫头自己也颇觉不便。

话说今日景辰到底有什么要紧事,居然忙到这个时辰还没过来。不过他今晚回来的晚,倒是正合了叶翕音的心思。

最好那家伙忙地忘了上午那个茬,也省的她再挨顿罚。

心里欢喜,叶翕音顺手从檀木架上取了贴身的雪锦宽衫,哼着小曲儿就进了浴室,泡了个香喷喷的温汤,等叶翕音仅着宽衫走进内室的时候,外厢的缠枝灯烛已经熄了。

偌大的房间,只留了床头一盏小纱灯,不大的淡橘光晕,正好映在玉色锦被上,衬地内室格外温馨静谧,正合入眠,这是叶翕音素来的习惯。

沐浴前房中并无他人,外厢大烛灯熄掉,叶翕音也只当是红竺或者晓月,趁着她刚才洗澡时进来熄的灯,并没多想。

燃了安神香,给碧珠喂了颗花蜜丸子夜宵,就撩开锦帐爬上了大床。

只是她小兽一样四脚才挨着褥子,身子突然就顿住了,目光定在正前方再也无法移开。

第631章 翠姗姗登门

床内的团绣牡丹大迎枕上,此刻斜倚着个绝世美人,穿着与她一样的雪锦宽衫,同样才出浴的模样,甚至她还能看见他胸前微微敞开的领口里有氤氲水汽……

当然,最迷人的,还是喉结下方两根如玉髓雕琢的精致锁骨。

叶翕音深呼一口气,努力咬着嘴唇才能控制住浮想联翩的心思。

景辰这样刚出浴的模样实在太潋滟,她居然有种想去剥他袍子的冲动,叶翕音觉得自己好像自从经历了那事之后,就被景辰给教坏了。

就在叶翕音脸红心跳,胡思乱想的时候,景辰缓缓开口了:“不是说好等我一起沐浴?”

叶翕音往床头蹭了蹭,低着头,两只小手绞在一起,声音呐呐:“我……我以为你要忙到很晚……所以就……啊!”

叶翕音尾音还没落,突然感觉腰身一紧,对面的景辰居然用长腿一钩,就勾住她的小腰将人抛入自己怀里。

将她紧紧箍在胸前,景辰顺势把脸全埋进眼前香喷喷的雪颈里,边嗅边低声道:“居然敢偷我书房里的资料,说吧,这次怎么罚?”

叶翕音身子蓦地一僵,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一劫,声音小小地商量:“能不能……不打p股?”这个惩罚方式实在太丢人了,三天两头被打这地方,她还要不要出门了。

景辰竟似很好说话的模样,痛快点了下头:“好”

叶翕音漂亮的大眼睛顿时亮了,充满期待地抬起眸,巴巴望着近在咫尺的倾城美颜,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景辰此刻凤眸微暗,附身靠近叶翕音耳侧低声道:“这次的惩罚是……”

七日后,清晨。

景辰照旧卯时二刻起床,梳洗毕,才走出雅舍,红竺就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

红竺先掀开大床的帐子往里头看了一眼,随后又跑去净房里扫了一圈,入眼果然如她所料,跟这几天的境况一模一样。

坐在床边的绣墩上,红竺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床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红竺赶紧起身去看,就见叶翕音揉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地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红竺赶紧回道:“才卯时末,时辰尚早,姑娘再睡会儿吧。”

叶翕音闭着眼醒了醒神,随后坐起身道:“今日跟翠玉姑越好谈鼠疫方子的事儿,不能再睡了。”

把帐子挂在床侧悬着的彩金莲钩上,红竺伺候叶翕音更衣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她的容色。

叶翕音此刻才睡醒,乌黑的发髻散落下来。却更得她肤色白若樱梨,两腮浅晕桃花色,一双明眸若含秋水,竟不见半分疲惫之态。

红竺的眉头渐渐舒展,刚才独自叹息时的忧色一扫而逝,下一息就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叶翕音听见红竺偷笑,低嗔:“怎连你也学得说话行事遮遮掩掩的。”

红竺含笑反问:“这事儿姑娘当真要奴婢拿在明面儿上说么?”

叶翕音略想了想,淡然道:“此刻只你我,你说罢。”

红竺笑的更深:“这几日奴婢每日清晨过来伺候,都见头天夜里预备的水动过,景辰少爷倒也罢了,奴婢原以为姑娘会疲乏不堪,现在看来,却是奴婢多虑了,姑娘这几日越发好看了。”

红竺虽然不懂此谓阴阳调和,只是觉得这几日叶翕音的确有些变化。这种变化她形容不来,就是有时候不自觉就想多看姑娘几眼,连她一个当丫鬟的都这般,更别说男人了。

怪不得晓月说楼公子对姑娘眷眷难舍,这样的姑娘,是个男子见了都会移不开眼吧。

叶翕音自是听出红竺言辞里的暧意昧思,趁着脸颊烧热之前,赶紧捧了净面的水敷在脸上。

幸好,昨晚是她受罚的最后一次。

景辰这狡猾的家伙,嘴上说的好听,什么顺其自然,分明是他肆意妄为,那家伙在人前一贯冷面寡言,私底下跟她却从来都巧舌如簧,以后再不上他的当了。

今日要见外客,叶翕音吃过早饭,让红竺替自己绾了灵蛇髻,后鬓簪了只蓝田暖玉雕的观音流苏簪,换了身藤青葛萝翡纹长裙,外头只罩了件叠纱的霞绣褙子,就去了书房。

今日之所以稍作打扮,全是因叶翕音虽不喜翠姗姗,但是对于翠缕的当家人翠玉姑,却有几分敬仰。

翠玉姑虽然为人清高孤傲了些,却守信重诺,在东邯州众商贾中口碑着实不错。

上回与翠玉姑见面,是叶翕音第一次与她单独相处,翠玉姑虽然求药方心情迫切,却毫无保留地与叶翕音分享了她现下所有的配方经验,其中还有一些,是她研究胭脂配方时的经验之谈,也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

虽然翠玉姑此举是急于为翠缕解围,不过叶翕音也从其行事风格中暗察出翠玉姑此人性情爽落,行事果决,是难得的女中人杰,只可惜……

叶翕音的思绪行至此处,突然被一阵娇俏笑声打断,不由微微皱眉,心道:好巧,才替翠玉姑感到惋惜,这惋惜的原因就到了。

没错,翠玉姑最令人惋惜之处,就是选了翠姗姗这么个不着调的衣钵继承人。

收敛思绪,叶翕音垂眸落在面前摆放的疫病药方上。

“这边请,我家姑娘正在书房恭候翠大东家。”

书房门外响起红竺的声音,听得叶翕音不由莞尔。

红竺这丫头跟在自己身边久了,话也是越说越巧,刚才这简单的一句礼让,听着没错,暗地里却已把翠姗姗撇在了迎请名单之外。

果然,红竺话音落,翠姗姗先前那肆意娇俏的声音立刻就消失了。

此时,房门已然打开,红竺引着翠玉姑先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脸色不太好看的翠姗姗。

翠玉姑与叶翕音稍事寒暄,才各自落座,就听翠姗姗不悦道:“这是什么待客规矩,虽然今日与你相约的是姑姑,可我既已登门,你的丫头怎能把来客撇在一旁?”

红竺此刻正奉茶过来,听翠姗姗跟叶翕音埋怨自己刚才礼数不周,忍不住担忧地望向书案后端坐的叶翕音。

叶翕音没去看红竺,从容接过晓月奉来的茶盏,微微含笑:“我的丫头说的没错,今日与我相约的确实只有翠大东家。”

翠姗姗冷哼:“可我也是翠家大小姐,你这么说,莫不是不欢迎我登门?”

叶翕音面上仍带着浅淡笑意,缓缓开口:“正是。”

第632章 柳玉

翠姗姗被怼地脸一阵红一阵白,牙咬地咯吱作响偏生寻不出言语来怼叶翕音。

她没料到叶翕音竟然这般直接,精致描画的绣眉竖起,就要开口,却听身侧翠玉姑声音微沉道:“姗姗,你来前是如何答应我的?”

翠姗姗这才想起翠玉姑还在旁边,立刻垂下眉眼,恭敬道:“姑姑提点的是,姗姗险些忘了。”

说完,翠姗姗站起身,抬头看向对面书案后的叶翕音,笑盈盈道:“叶姑娘,以往是我做的不对,你既然凡事皆容忍得下,就不与我计较了罢。”

叶翕音绣眉轻挑,虽然听出翠姗姗那句“凡事皆容忍得下”是意有所指,却一时琢磨不出她这含沙射影的意思。

翠玉姑自然清楚,低声斥道:“说好给叶姑娘道歉,啰嗦什么!”

翠姗姗回头看向翠玉姑,满眼皆是浓浓的委屈:“侄女这不是已经道歉了么,莫不是还要侄女三跪九叩?”

说罢,翠姗姗转头笑望向叶翕音:“就算我要这么做,以叶姑娘的为人,也不会让我当真这般难堪的吧?”

翠玉姑双眉紧皱,看出翠姗姗根本就没有道歉的诚意,正欲开口训斥,却叶翕音道:“若翠姑娘要这么做,我也不介意。”

翠玉姑听得一愣,随即垂下脸,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角。

姗姗果然不是叶姑娘的对手,这孩子被家人惯的无法无天,吃吃瘪对她也有好处。

果然,翠姗姗下一息立刻瞪杏眼圆瞪:“叶翕音,你这是欺人太甚,上次在楼府,我让你下跪的时候,你说我侮辱紫鸾坊,今日你让我给你下跪道歉,岂不是在侮辱翠缕!”

叶翕音挑眉:“我何时说过让你下跪,刚才分明是你自己说的。”

“你……”翠姗姗被呛地语塞,只剩一双杏眼死死瞪过去。

旁边端坐的翠玉姑轻咳一声,说道:“我今日前来是与叶姑娘有要事商议,姗姗,你留在这里帮不上忙,出去等我吧。”

她是怕翠姗姗再这么搅合下去,万一真把叶翕音惹恼了,配方的事儿就黄了,还是趁早把这孩子打发出去,好商议正事。

翠姗姗白了叶翕音一眼,站起身往外就走。

见她这般态度,翠玉姑忍不住叮咛:“好生等着,不许再惹事端!”

翠姗姗立刻回身,对着翠玉姑恭敬应声,可她站起来往外走的时候,叶翕音却分明窥见了她眼中那一抹嘲讽。

她敢拿红竺赌棋压的注担保,翠姗姗今天跟翠玉姑前来,绝对不是真心给自己道歉来的。

不过叶翕音很快就把心思转回到眼前的正事上。这里是景辰的地盘,她敢作妖,景辰有一百种让她生不如死的方法。

望着重新阖上的书房门,翠玉姑轻轻摇了摇头,抬头望向叶翕音歉然道:“姗姗从小被家母惯坏了性子,叶姑娘莫与她计较。”

叶翕音却浑不在意地一笑:“我倒无所谓,倒是翠大东家才是最头疼的吧。”

翠玉姑微微一愣,随即无奈地摇头苦笑。

叶翕音不愿在翠姗姗身上浪费功夫,随即把谈话引入正题,让晓月把药方拿给翠玉姑,说道:“这是我配制的新药方,翠大东家看看可有疑问?”

俩人在书房里商讨药方一事,走出书房的翠姗姗,却并没照红竺的指引往待客的小茶厅去,而是立在走廊里四下张望。

开什么玩笑,她今日来可不是当真给叶翕音道歉的,她是奔着叶翕音那个神秘的未婚夫来的。

哼,她就是要亲眼看看,叶翕音到底找了个丑成什么样的未婚夫。

翠姗姗已经事先打听过,这家逍遥楼正是景府的产业,地震之后,这里就变成了景府临时的宅邸。

在自家里,那个神秘的景公子应该不会戴着面具了吧?

翠姗姗支开身边的丫鬟,在安静的走廊里四下张望,突听楼下传来一阵低低的说话声。

“红竺姐姐,姑娘交代为景辰少爷预备的茶点我已经准备好了,姑娘啥时候给少爷送过去呢?”

红竺手里端着茶盘,盘中盛着两份点心正往欲往外走,灶台前的小丫鬟柳玉问了一句。

红竺侧头看了眼大面案上,见那里果然放着两个小餐碟,一份是椒盐鹅瓤卷,另一份是麒麟蛋黄酥,皆是咸口点心,一看就知是给谁预备的。

景辰少爷一向不喜甜点,除了姑娘亲手做的黄桃味的茯苓饼。

“先搁着吧,这会儿才吃过早饭,还没到送茶点的时辰,等下姑娘屋里的客走了,我再过来取。”说完,端着点心转身出去了。

红竺前脚刚走,翠姗姗从门外走了进来,一眼看见灶台前站着的小丫头,笑眯眯道:“请问这位姐姐,我想去寻我家车夫,从哪个门出去?”

柳玉回头,见进来的姑娘年约十六七岁,穿着精雅,鬓攒珠翠,眉目描摹的十分精致。

柳玉忽然想起红竺好像说过,今日是翠缕胭脂坊的大东家登门拜访叶翕音,立刻询问道:“你要找的可是翠家的马车?”

翠姗姗立刻点头:“正是!你家前门封住了,姐姐可否帮忙引路?”

柳玉赶紧放下手里的事物,笑道:“你随我来吧。”

翠姗姗笑应了,跟在柳玉身后往外走去,绕过一楼的廊道,从后院一个角门出去,果然看见一辆高大的马车停在后门前,正是翠家的车轿。

翠姗姗对柳玉笑道:“多谢,你叫什么名儿?且等我会儿,待我向车夫交代完,你再带我一道回去。”

此时,站在车前的翠家车夫已经看见了翠姗姗,跨步向这边走过来,行至近前,拱手行礼道:“大姑娘”

柳玉虽不在叶翕音跟前侍奉,却也在逍遥楼做过好几个月活计了。她没听说过翠姗姗,但见车夫对面前的年轻姑娘态度恭敬,便已猜出这必定是位主子姑娘。

对方既是女主人的客,柳玉丝毫不敢怠慢,赶紧垂首道:“我叫柳玉,是专侍叶姑娘茶水点心的婢女,贵人有事尽管去办,奴婢在这里等着便是。”

“柳玉”翠姗姗低低地念了一遍,笑道:“嗯,这名儿不错,你随我过来吧。”说完,径直往自家马车走去。

第633章 吊打

柳玉只当翠姗姗让自己引路,便乖乖垂首跟在她身后同往车轿走去。车夫默默走跟在二女最后。

走到车轿跟前,翠姗姗踩着木凳钻进了车轿,跟在后面的柳玉才抬起头,眼前突然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车夫敲晕了柳玉,将人抱起利落地塞进了车轿内。

不过片刻,柳玉又从车轿里钻了出来,对着车夫眨了下眼,下了车消失在逍遥楼的后门里。

回到刚才的厨房,柳玉走到面案前,从旁边拿了个木托盘,将两碟点心摆进托盘里,端着往楼上走去。

行至景辰书房门前,柳玉先附耳在门上听了听,随后曲指在门上轻轻扣了三下。

过了片刻,门内传出一个微沉的声音:“进来”

柳玉下意识呡紧了唇,单手端稳手里的点心托盘,另一只手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

房里很安静,书桌前立着一位年逾四旬的男人,身着藏蓝色府绸长衫,外面罩着件领口翻毛的黑獾皮褂子,手中拿着个信笺,显然正在商议事情。

柳玉端着点心进门,却并没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往书架前的大书案走过去。

书案后的椅子空着,其主人此刻正立在旁边的轩窗前,修长手指随意地摆弄一盆正在幽幽吐蕊的嫩绿色兰花花瓣。

柳玉把点心放在书案上的时候,抬头往窗边过去,却只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背影,眼中顿时露出失望之色。

此时,站在桌边的男人已经抬起眼向她这边看过来。

柳玉接触到男人的目光,慌地赶紧低下了头,准备转身退出去,可是就在她刚转过身的一瞬,只觉眼前有一条眼熟的淡绿色光线飞闪而过,随即颊上顿生出一股锥心的疼痛。

“啊!”柳玉惊呼出声,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左侧脸颊,触手摸到一片黏湿之物,鼻息间同时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柳玉顿时慌了神,把捂在脸上的手举到眼前看时,已是满手鲜红血渍。

柳玉发出惊叫的同时,卫小海已闪身进了书房,在柳玉第二声还没来得及叫出口的时候,卫小海的手指在她喉咙下方轻轻一点,利落地封住了她的哑穴,顺带把她的胳膊往后背一扭,单手就把人按在了地砖上。

柳玉只觉脸颊和手臂疼痛难忍,却叫不出来,喉咙只能发出“唔,嗯”的单个音,情急之下只能用力扑腾腿脚。

她的脸此刻被按在地板上,完全抬不起来,幸好地板很干净,打磨平整的青砖面上连跟头发丝儿都没有。

只有挨近柳玉眼跟前的砖面上,只有一片她看着很眼熟的淡绿色的兰花花瓣,这花儿正是刚才被男子拈在指间的那朵。

而此刻花瓣稍微卷曲的边缘,染着一丝血红的痕迹。柳玉蓦地睁大了眼,其中写满不敢置信。

她的脸,居然是被这片柔软的花瓣划伤的?

卫小海单手按住不停挣扎的丫头,抬起头皱眉问:“这不是小厨房的柳玉么?这丫头怎……”话问出一半,卫小海突然看见了桌角上放着的点心托盘,立刻不说话了。

此时被按在地上的柳玉,疼的眼泪都淌了出来,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嗯,唔”的声音,眼角余光瞥见原本立在窗边的明棱薄靴的靴头转过来,缓缓向着书案后的椅子走过了去。

男子在书案后坐定,才缓缓开口问道:“你是谁?”

语声微沉,吐字不疾不徐却很清楚,其中隐着明显的凉薄疏离,却好听的让人只想屏息静待这人再次开口。

这个声音让柳玉愣了愣神,下意识就想抬眼去看这声音的主人。

景辰问话,卫小海立刻解开了柳玉的穴位,顺势松开了按在她肩膀上的手。

可是刚才不停扑腾的柳玉,在直起身看见景辰容貌的一瞬,就怔跪在当地,再也不说话了。

面前男子玉冠束发,一双星眸深若幽潭,面如冠玉,长眉斜飞入鬓,直挺的鼻梁和坚毅的下颌若刀削斧凿般精致非常,微呡的凌唇虽未开合,却仍掩饰不住上位者的威仪和清冷。

柳玉几乎忘了眨眼,直勾勾盯着书案后美若天神的男子,一时神池无法正常运转。

女子盯着景辰的这种目光卫小海早见怪不怪,不耐烦道:“快说,少爷问你话呢?”

柳玉仿佛才睡醒一般,目光仍盯在景辰脸上,口中喃喃:“少爷?哪个少爷?”

她这话一出,连旁边一直安静站着的男人都不觉皱了下眉。

卫小海更不耐烦道:“你面前的除了景辰少爷,还能有哪个少爷,你莫不是魔怔了!”

他这话刚出口,跪在地上的柳玉突然对着景辰大叫起来:“不,你不是景公子!”

她这一声叫嚷,把卫小海和旁边的男人都叫地愣住了,居然下意识去看书案后的景辰。

景辰却没甚表情,语声清淡地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问话的时候,景辰双眸直望进柳玉的眼睛里,目光中透出的肃煞之气,让柳玉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瞬间剖出,丢弃在结冰的地窖里,温热的血液瞬间凝结,寒芒直刺背脊。

“我……”柳玉此刻只觉无法直面这男子强大的威压,喉口干涩的说不出话来。

卫小海最见不得人磨磨唧唧,见柳玉如此,不耐烦道:“不说是不是?那就先照府里的规矩处置了再说。”说话时,单手就把人从地上提了起来,手上轻飘飘的就像拎着一只小鸡仔。

柳玉被这么猛地提起,疼痛感瞬间铺天盖地袭来,才反应过来眼下的处境,立刻吓地大叫:“我是柳玉,是奉了叶姑娘的吩咐,过来给少爷送点心的!”

卫小海认得柳玉是叶翕音的茶点婢女,此刻听她开口,皱眉看向景辰。

景辰却明显已失了继续询问的兴致,目光落回面前的卷宗上,只随意摆了摆手:“带下去吧。”

卫小海单手拎着人,跨步就往书房外走。

柳玉被人提在手里,未知的茫然更增加了心头的恐惧,止不住的大叫:“你要带我去哪儿,你要干什么!”

卫小海咧嘴一笑:“景府的规矩,你进来的那天没听说么?剥了裤子吊打三十板子!”

第634章 妆术

一听说“剥了裤子”柳玉心头一紧,立刻不要命地奋力挣扎,口中叫嚷也更凶:“你放手,放开我,你敢打我,我要你不得好死!”

卫小海咧嘴一笑:“哈,在整个景府里,你还是头一个敢跟我这么说话的人呢,算你有种!别急,待会儿就让你看看你卫爷到底敢不敢打你!”说完,卫小海脚步不停,拎着人就跨出了房门。

就在卫小海跨出景辰书房门的时候,旁边的门同时被人猛地推开,随即传过来一个焦急却不失仪态的声音:“这位小哥且慢!”

卫小海听这声音耳生,回头去看,就见从叶翕音书房里急匆匆走出一位中年女子,后面叶翕音也跟了出来。

开口的中年女子正是翠玉姑,看见卫小海手里拎着的人衣裙尚穿戴整齐,翠玉姑总算暗松了口气,语声和缓道:“麻烦请先把人放下来再说话。”

看见卫小海手中拎着个大活人,叶翕音也蹙起黛眉:“小海,你这是干什么?”

卫小海晃了晃手里拎着的人:“少爷说这人不是咱们府上的,让属下去拷问实情。”

叶翕音扫了眼他手里拎的人,挑眉问:“这丫头不是小厨房的柳玉么?哪里不对了?”

卫小海摇头:“这个属下也不清楚,属下进去的时候,少爷已经察觉出异样了,属下这还没来得及问话呢。”

叶翕音侧目看了眼翠玉姑,见对方脸色发白,转而对卫小海道:“你先等等。”说罢,转身往景辰的书房里走去。

景辰此刻仍安静坐在书案后,似是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跟面前的男人心平气和议事。

叶翕音走进来,见屋内还有人,虽有些意外却仍是对着桌前端立的男人礼貌点头:“周掌柜”

周瑞对叶翕音颔首行礼,随即合上手里的信笺,默默站在旁边不说话了。

景辰抬眸看过来:“怎么了?”

叶翕音摇头,如实道:“我正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来你这里看看,柳玉到底怎么了?你让卫小海拿人拷问。”

景辰没说话,抬手指向放在桌边的点心:“这是刚才那人端进来后放在这里的。”

叶翕音低头看了眼点心盘子,眸色微变,脑中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快步走出书房,对卫小海吩咐道:“把人送去我书房,这件事我来处理。”

处理府中下人本就是女主人的事,今日这倒霉蛋若不是撞到景辰少爷跟前,原也不归景辰过问,此刻听叶翕音发话,卫小海自是听命把人拎进了叶翕音的书房。

根本不理会刚才柳玉的威胁,卫小海仍把人拎着,进入书房后随手往地上一丢,征得叶翕音允许便径自退了出去。

叶翕音吩咐晓月带上房门,仍向书案后面坐了,之后却是笑吟吟望着地上已经狼狈不堪的柳玉,笑问:“见着景辰了,翠大姑娘失望了吧?”

柳玉一怔,随即看向旁边端坐的翠玉姑,虽然目光中依旧带着敬畏,可那里头的质疑也毫不避讳地传递出来。

翠玉姑绣眉紧皱,难掩面色不悦:“我是听见你刚才那声叫嚷才出去的,我并没跟叶姑娘说什么。”

叶翕音笑道:“你莫误会翠大当家,她的确什么都没说,只是在这逍遥楼中,胆敢给景辰送点心进他书房的婢女,还真找不出来第二个。偏巧翠家的易妆术法又举世闻名,我曾经就险些栽在这上头,同一个亏总不能吃两回还想不明白吧?”

直至现在,屋中的几人哪里还不清楚,地上的这个“柳玉”根本就是翠家的大姑娘,翠姗姗。

“我的婢女此刻在哪儿?”叶翕音的声音从书案后传来,与刚才不同,里面透着明显的不悦。

旁边的翠玉姑也听出了叶翕音言辞里的不悦和担心,不待翠姗姗开口,由随身的腰间荷包取出一个小巧的鸡血石印章。

“这套妆具在车上,你府上的婢女此刻多半也还在车上,这是我的印信,你差人拿着这个去找我府上的车夫,直接上我翠府车轿寻人,自不敢有人阻拦,刚才之事,多谢叶姑娘周全。”

翠玉姑此刻感激直言却是出于真心。

若非叶翕音手下留情,让卫小海把扮成了柳玉的翠姗姗带回书房,此刻翠姗姗当众被剥了裤子,当着景府上下人等的面打一顿板子,她往后还有何脸面见人?

要知道,翠姗姗装的是人家景府的丫鬟,还装的毫无破绽,这板子挨了也是白挨,就算告到官府去,官老爷都无从治景府的罪。

是你假扮人家的仆人在先,难道要告景辰没长火眼金睛吗?

叶翕音轻轻摆了摆手,对身侧的晓月点了下。,晓月上前接过翠玉姑的印信出去了。

已经暴露身份的翠姗姗,此刻自然也不必继续装了,由翠府丫鬟搀扶着起身,捂着被划伤的半边脸,重在翠玉姑身边坐下,却瞪着叶翕音道:“哪一位是你未婚夫?居然弄伤女儿家的脸面,当真没半点风度!”

翠玉姑此刻只经老脸都被这愚蠢的大侄女丢光了,低声喝斥:“你给我闭嘴!自己做出这般荒唐举动,居然还好意思指摘别人!”

叶翕音笑道:“你私自进入景辰书房,划伤你的脸都算是轻的,兴许遇上他今儿脾气好,若非如此,他那片花瓣再往下两寸,此刻开口的就不是你这脸蛋儿了。”

叶翕音说完,立在她身侧的红竺冷笑补充:“景辰少爷的书房一向是景府禁地,你私自进入就是自找不痛快,在景府规矩里,私闯少爷书房的下人,一律杖毙。”

翠姗姗嘟着唇嘟囔:“可我就算进去了,也是给他送点心的,他至于发恁大脾气么!”那郎君生得倾国倾城,叫人砰然心动,性情却好生冷酷。

红竺冷嗤:“你当景辰少爷是哪个阿猫阿狗都能靠近的?更何况你还把点心碟子直接放在他的书案上,你可知,能把吃食直接放在景辰少爷书案上的,除了我们姑娘之外,其他人这么做就是犯忌,可是要吊起来挨板子的!”

红竺这几句话说的简单,其中却昭示出叶翕音身为景府未来少夫人这不可撼动的地位,还有就是景辰对叶翕音的另眼相待。

第635章 恶毒的反击

红竺这句话,令翠姗姗不由又想起刚才那惊鸿一瞥。

景辰原来并不似她想象的那般丑陋,非但不丑,翠姗姗此刻细想,觉得他的模样甚至比楼嘉钰更清雅高华,有种绝世出尘难以接近的矜贵。

刚才她虽只抬头与景辰对视一眼,那双乌眸中的深邃,就几乎让她的灵魂瞬间失陷,那个男人周身的强悍,从容,还有他无与伦比的俊美,全都是令世间女子为之疯狂的无上筹码。

这样的男人,简直让女人为之疯狂啊!

可是这如神祗般完美,却又如神祗般冷冽不容亲近的男人,为何独独会相中叶翕音?

翠姗姗想不出叶翕音到底比自己好在哪儿,为何包括楼嘉钰在内的大好男儿都围着她转?

晓月很快返回,把印信交还翠玉姑,并说明柳玉只是被击晕,身体并无损伤,此刻已送回她的住处歇息。

翠姗姗此刻也洗去了妆容,由自家丫鬟伺候着换回了原本模样,等翠姗姗再回到书房时,翠玉姑和叶翕音已经开始商讨药方一事。

叶翕音此刻黛眉微颦,神色肃然,与方才戏谑她时判若两人。

纤白玉手指着纸笺上的几味药,叶翕音向翠玉姑仔细交代:“这几味药,是我与楼公子以及几位老中医反复商议后,最终决定使用的,只是这些药物皆是首次使用,药效又着实有些霸道,还需翠大掌柜在投放使用时,谨慎斟酌投放的剂量。”

翠玉姑尚未开口,旁边的翠姗姗立刻叫嚣起来:“叶翕音你这是什么意思?姑母信任你,才与你商议药方,你竟拿我翠缕做测试,药是随便吃的么?万一吃死了人,担责任的是翠缕可不是你紫鸾坊,你这是打着帮忙的旗号。想把我们往死里整吧!”

这一次,不待叶翕音开口,翠玉姑先扶额道:“姗姗,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有我在这里,还没你说话的份儿!”

翠姗姗没想到翠玉姑竟然会毫无遮拦地偏袒叶翕音,惊讶之余,狠狠瞪了叶翕音一眼,甩手向旁边独自喝茶去了。

余下的时间,叶翕音和翠玉姑又仔细商议了个把时辰,待得将近午时,翠玉姑才起身准备回府。

叶翕音亲自送出来,刚走出书房,就看见景辰站在走廊里与人说话。

翠姗姗刚才听过景辰的说话,那般好听的声音在心头萦绕念念难忘,此刻这个声音的主人再现,立刻将目光投了过去。却看见景辰对面站着位身材匀称,容貌绝美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此刻眉眼微带笑意,而景辰的容色间,亦比方才在书房中与她说话的神情缓和许多。

两人站立虽相隔有一臂距离,且二人身侧皆有侍从婢子相伴左右,翠姗姗却仍是敏锐地察觉出景辰与这女子说话时神色自然放松,显然俩人已十分熟络。

送出来的叶翕音一见那美貌女子,美眸中立刻映出满满笑意,迎上亲昵唤道:“琳姐姐,你何时到的?”

走廊里与景辰说话的女子,正是琳珑。

琳珑与叶翕音多日不见,对她甚是牵挂,刚才便想去寻她,可惜听说她在见客,便在走廊里等候,恰遇见景辰由书房里出。

俩人刚寒暄几句,叶翕音和翠玉姑等人就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此刻见叶翕音偎过来,琳珑立刻亲昵地握住她的手,边打量边道:“我才来,听说你有客就没进。”

琳珑说罢,抬眼看过去,见翠玉姑与翠姗姗正向这边打量,便知这是叶翕音的客了,随即礼貌地含笑对二人微一颔首。

翠玉姑回礼,只是目光掠过景辰面上时,先是微感惊讶,继而却露出些许迷茫。

翠玉姑只觉这张脸看上去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可是脑子里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景辰显然是不打算跟翠家这对姑侄打招呼的,连眼神都欠奉,只对叶翕音道:“今日大家都在,我吩咐了姚湶,午饭摆锅子。”

景辰的语声低缓,依旧是翠姗姗听过的那般好听,可是其中的宠爱却是无遮无拦。

翠姗姗今日在景辰书房里吃了个大瘪,原本打算低头过去了事,可是此刻亲耳听见景辰对叶翕音这样疼溺包容的言辞,心头竟莫名腾起一股愤怒。

侧目看见几人说话时,因叶翕音的加入,琳珑与景辰的距离比刚才站得略近了些。

翠姗姗眼珠一转,抬起头对几人笑道:“我一直听闻叶姑娘有位漂亮的姐姐,眼前这位绝世佳人,就是叶姑娘的姐姐吧?”

几人没料到翠姗姗会突然开口,皆向她这边看过来。

琳珑只听说过翠姗姗这号人,却并没见过,此刻才晓得她身份,还是红竺刚才凑在她耳边悄悄告诉的。

得知面前这人就是陷害过叶翕音的翠姗姗,琳珑面上的表情就不如刚才那么随和了,美眸睨向翠姗姗的时候,带出几分不善。

翠姗姗也有些自知之明,心里清楚这些人对自己必定没好感,便也不去在意众人看过来的目光。只拿眼对着琳珑上下打量,随即笑道:“如若我记得不错,叶姑娘这位美貌的姐姐,原先是清教坊大名鼎鼎的头牌姑娘,玉面琵琶琳珑,琳姑娘吧。”

叶翕音知道这段过往是琳珑的逆鳞,此刻被翠姗姗当众点破,怕琳珑面上挂不住,就欲上前截住翠姗姗接下去的言语。

身侧的琳珑却先开口笑道:“翠姑娘说的不错,我就是清教坊的玉面琵琶琳珑,没想到翠大姑娘虽未出阁,知道的还不少呢!”

琳珑的话出口夹枪带棒,讽刺之意太明显,这是说翠姗姗虽是大宅门里的姑娘,却对清教坊的事儿门儿清,也不见得有多清白高洁。

翠姗姗呡了呡唇,心里虽不舒服,面上却又扯出笑。

眼神在叶翕音,景辰,琳珑三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目光又落在叶翕音身上,笑得别有深意。

“难怪紫鸾坊开张不久就能顺风顺水,能坐拥这等尽齐人之福,叶姑娘当真也是好肚量呐,呵呵~”说完,翠姗姗掩唇一笑,转身走了。

在场众人都是个顶个的聪明,哪里还听不出翠姗姗话里的意思。这就是明摆着说叶翕音和琳珑二女共事一夫了。

第636章 毒种

琳珑没想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出言竟恶毒至此,气地俏脸苍白,压不住心头火,就要上去撕翠姗姗的嘴。

叶翕音赶紧让晓月把她拦住,自己已伸手探向袖笼。

红竺和雪雁等丫鬟纷纷劝说,场面一时有些乱,就没人留意到叶翕音这个细微的小动作。

景辰却是面色如常,看了叶翕音一眼,轻飘飘道:“费这事儿做什么,待这场瘟疫过后,收了翠缕这块招牌便是。”

叶翕音挽住琳珑的手臂,含笑跟在景辰身后往书房里走:“现在当家的是翠玉姑,就算收了翠缕,就翠姗姗那没皮没脸的性子,多半也不会太伤心,要收也等她日后掌舵再收,那样才能让她真正心肝儿疼啊。”

说话间,身侧有小小一团绿影飘忽飞回,叶翕音摊开白皙的手掌,将碧珠收入暖玉蜂巢,顺带取出一枚花粉丸子投喂碧珠作为奖励,眯着笑眼道:“且先跟她收点利息。”

逍遥楼外,翠家的马车已驶在回程的路上。

翠姗姗在翠玉姑身边坐着,至此时她才后觉,刚才临出门时,她挑唆叶翕音和琳珑几人的关系,姑母从头到尾竟未出一语阻拦。

姑母一向对她管教严苛,如此放纵还是从来没有的。

翠姗姗顿觉心头有些慌,侧目看过去,却见翠玉姑面色平静如常,看不出半分恼怒之色,似是刚才那些是全没发生。

尽管此刻翠姗姗脸上的伤口开始隐隐发痒,可是她却顾不得这个,望着翠玉姑的侧脸小心翼翼开了口:“姑母?您是不是生气了?”

翠玉姑缓缓阖上双目,似是在安静养神,只低声说了句:“没有。”

她这般平静,反令翠姗姗心头的不详的感觉越发强烈,忍不住小心试探:“姑母?你是不是生姗姗的气了?因为我刚才那般说……”

翠玉姑始终闭着眼,缓缓摇头:“你如今已长大,自有你自己的行事方式,姑母无权干涉。”说完,微微侧身面向窗外,终究未睁眼看她。

翠姗姗知道,每次姑母不愿再开口的时候都是这般神态,便识趣不再开口,安静乖巧挪回自己的座位,唇角却因难掩心里心中得意而悄悄上扬,。

哼,甭管能否离间叶翕音和景辰之间的关系,但看那几人刚才脸色瞬间都恼怒起来,她就觉得特别痛快。

尽管她眼下还不能把叶翕音怎样,可至少能给她添点堵,像景辰那样才色卓绝的男子,哪个女子见了不动心呢?

若换成是她自己,也同样会担心有别的女人觊觎景辰,她就不信叶翕音没这样的想法。

不用琳珑有任何动作,只要给叶翕音心里种下这枚猜嫉的种子,只要以后景辰和琳珑稍有接触,猜嫉的毒种就会在叶翕音心头疯狂生长,那种被猜嫉折磨的痛苦她最熟悉。

她的心仪之人楼嘉钰就是众女瞩目的人物,她早些年就对他情根深种,不知看过多少女子贪婪的目光毫无遮掩在楼嘉钰身上流连。

每次想到那些觊觎她心爱男人的目光,她就恨不得把那些女人的眼都拿刀子挨个剜出来泄愤!

而今,叶翕音寻了个这般优秀的男子,她的嫉妒一定不会比自己少,尤其对方还是可以经常与景辰解除的自家姐妹,这枚毒种最终会彻底打破眼前美好的和平,把叶翕音的生活搅地天翻地覆。

翠姗姗虽尚未许人家,可是平日里就总听母亲总在耳边念叨,但凡要高攀的女儿,在夫君面前皆是尽可能的曲意承逢,好言笼络。

像叶翕音这种明显高攀景府的贫家女,平素在景辰面前还不知要如何小意迎奉讨景公子欢心,而如景辰那般性情孤傲的男子,也必定在府内独断专制。

翠姗姗坚信,只要叶翕音稍稍在景辰面前表现出一丁点嫉妒,景辰没准儿就干脆利落地把亲给退了。

毕竟,像景府那样鼎贵的人家,景公子一辈子怎可能只有一个正妻服侍?这种人家更不会容忍一个善妒的女子做未来的当家主母。

心里这么想着,翠姗姗只觉连脸上的伤都没那么痒了。

咦?奇怪,她分明记得这伤口从叶翕音书房出来时还是疼的,怎么这么会儿功夫就痒起来了?

痒通常是肌肤愈合的明显特征,翠姗姗身为胭脂作坊的继承人,自是知晓这个常识,可是新伤结痂最快也要三四天,她脸上这口子虽不大,可这恢复的也太快了些?

可是报复后的兴奋,很快就完全覆盖了心头才萌生的这一点点疑惑,马车停在翠府后宅停稳后,翠姗姗匆忙跟翠玉姑行礼后就回自己的院落去了。

翠玉姑却是始终连看都没看翠姗姗一眼,由丫鬟簇拥着回了自己居住的凝香阁。

走进凝香阁的主屋,暖阁中迎出个身材高挑的大丫鬟。上前为翠玉姑除去肩上斗篷时,大丫鬟稍稍侧目,立刻发现翠玉姑此刻的神色与今日出门时截然不同。

把臂上搭的披风交给身后的小丫头,大丫鬟温和低问:“姑姑出去整整半日,必定累了,可要去稍事歇息?”

翠玉姑却摆了摆手,低声说了句:“不必”随即往暖阁里去。

大丫鬟正欲转身出去,且听里面传出翠玉姑的声音:“迎梅,你去把里面的供香添上,再取些无根水来供奉。”

被唤作迎梅的大丫鬟闻言,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脚底下却不敢耽搁,立刻应声去照办。

等迎梅换好供桌上的水瓶,燃起供奉香烛的时候,翠玉姑已经换了一袭素布衣衫,往供奉神龛这边走来。

迎梅赶紧低身去整理地上的白茅蒲团,却看见翠玉姑一向平静的眼眸中,竟透出掩饰不住的疲惫。

迎梅跟在翠玉姑身边已多年,极少看见翠玉姑情绪外露,见此情形心头不由一惊,赶紧上前去扶她的手臂。

翠玉姑轻轻摆手,走到供桌前,亲手燃了两柱香三拜后插入香露,双膝跪地,曲颈抬首,望向上面供奉的紫府胭脂神。

神龛之上,美丽的胭脂神身着一袭翩然紫衣,依旧用温和慈悲的目光与翠玉姑对望。

第637章 胸中丘壑

自从迎香离开之后,留在翠玉姑身边的老人就剩了迎梅一个,就好似原本一双手臂缺了一只。

尤其眼下又正值鼠疫肆虐的非常时候,整个翠缕都陷在圣旨的强大压力之下,翠府中少不得时常有人过来找翠玉姑询问事物,梅今日上午就不得分身陪着翠玉姑出门。

因此并不清楚今日出门后,翠玉姑到底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此刻见翠玉姑这般神态,迎梅心中担忧,试探问道:“姑姑面色不好,是不是今日出门事办的不利?”

她虽未跟去,却知翠玉姑今日是特地去见紫鸾坊的叶姑娘。

自叶姑娘答应帮翠缕配制治疗鼠疫的药方后,这些日笼罩在翠玉姑心头的阴霾终于拨云见日般迎来一线曙光,自上次从逍遥楼回来之后,翠玉姑这些日难得一见的面上有了些轻松模样。

今日回来却这般情形,迎梅自然第一个就想到是叶翕音反水不帮忙了?或者药方研制没有进展?

翠玉姑喝了口茶,神情似缓过来些,由袖袋内取出张药方递给迎梅:“这是叶姑娘研制出来的新药方,回头交给刘大娘子,让她先配制出几幅试试效果。”

迎梅双手接过药方,欢喜道:“叶姑娘肯出手,真是太好了!奴婢听闻她配制的膏霜可神奇了,甭管多久的陈年老疤,一抹上她的膏霜疤痕立消,皮肤滑腻腻的就如新生,可好使啦!”

翠玉姑轻轻点头:“叶姑娘的确厉害,我不服老是不行了。”

迎梅之所以会当着翠玉姑的面赞叶翕音,是因她知道翠玉姑不是心胸狭隘之人。

此刻听她这么说,迎梅立刻笑道:“姑姑可不老,叶姑娘虽然厉害,可紫鸾坊跟咱们的翠缕比,却到底差着远呢。”

翠玉姑抬头看了迎梅一眼,笑道:“你是不是想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迎梅皱眉呸了两口:“姑姑怎得越说越不吉利,翠缕有您镇守正得蒸蒸日上,姑姑知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翠玉姑却面色平和,端着茶盏啜了一口:“我这话并未危言耸听,紫鸾坊超越翠缕,不过是迟早的事。”

迎梅笑道:“姑姑为人低调谦逊,以往遇到过多少厉害的对手,当时也说过对手如何了得的话,可是最后还不是没一个能超越咱们翠缕的?”

说至此,迎梅往翠玉姑的盏中缓缓注入热茶:“只要翠缕有姑姑,就没人能超越!”

不过提起叶翕音,迎梅突然想起一事,说道:“自迎春私逃楼家之后,这几日似是楼家那边寻的有些眉目了。”

翠玉姑才拿起茶盏的手一顿,挑眉看向迎梅。

迎梅赶紧道:“这几日姑姑忙,奴婢就没跟姑姑说。约莫三四天前,奴婢打听见楼家派出去找迎香的下人回来了,说是打听到了迎香和桃生的落脚的地方,可楼夫人却并没让人把他俩带回来,这事儿好似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听见迎春并未被楼家拿回,翠玉姑反而紧紧拧起眉心。

她虽然与楼萧氏交情深厚,可迎香当初是赏给楼锦琪做妾的,楼家虽是大房当家,可这毕竟是二房侄儿内宅家事,即便楼萧氏在楼家再有权柄,也不会把手伸到侄儿内宅里去,除非这里面有楼夫人不得不出面的理由。

见翠玉姑拧眉深思,迎梅笑道:“以姑姑的机敏,必定听出这其中不对劲儿了。奴婢又让人往深里打听,果然打听出些别的内幕来,且姑姑必定想不到,这件事里竟也与叶姑娘有关。”

翠玉姑挑眉,眼中难掩诧异:“难道是叶姑娘替迎香求情?”

其实桃生带迎香出逃的事,翠玉姑事前就已经察觉,翠家事后把这事全部遮盖,自然也是翠玉姑的授意。

翠玉姑自觉那件事处置对迎香有愧,自然希望她日后能有个好归宿,若桃生当真能带着迎香离开,她也能了结一个心结,是以桃生之所以出逃的那么顺利,背后少不了翠玉姑的暗中放水。

可是楼家毕竟不是一般人家,生意遍布整个大胤,要想找个人,对一般富户或许不易,可是对楼家而言,却是轻而易举。

因此,翠玉姑从一开始,就对迎香和桃生能出逃成功并不抱多大指望。

之所以让迎梅盯着这事儿,原是想着等楼家把二人拿回后,她亲自出面替二人说个情,再出些银子给楼锦琪做补偿,成全了迎香和桃生,也算尽了与迎香的主仆情谊。

只是没想到,叶翕音竟会替当初陷害她的帮凶出面求情,这倒令翠玉姑着实有些意外。

在翠玉姑的印象里,那姑娘尚能为一点口舌之争,就狠狠坑了总督夫人一大笔银子,且在楼家那日思维缜密,步步为营,显然是个不吃亏的性子。

这样的姑娘,断不会以德报怨,行此大慈大悲之事。

果然,迎梅笑道:“倒不是叶姑娘亲自出面,是因楼家查出迎香离开的那日去找过叶姑娘,是得了叶姑娘的帮助才顺利逃脱。”

“楼公子听闻这事是叶姑娘的意思,当即在楼夫人面前说了情,楼家这才没再为难迎香和桃生。”

说至此,迎梅不禁轻叹:“奴婢听闻,当日迎香本想拿着咱家的保密膏方去跟叶姑娘做交换,被叶姑娘拒绝了,叶姑娘虽是个姑娘家,行事磊落却有姑姑当年风姿,着实令人佩服!”

翠玉姑听得怔怔出神,心念突转回今日发生的事情,目中不由显出些许苍凉。

她虽没亲历整件事,却已明白叶翕音这么做,并非慈悲,而是她洞悉了那日整件事的内幕,她知道迎香的无辜,才肯出手相助。

这样行事条理分明,又能理性处置之人,才是真正的胸中有丘壑,也正是成大事者所必须具备的素质。

更难得的是她才那般小小年纪……

看来紫鸾坊超越翠缕,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早呢。

迎梅跟在翠玉姑身边这么久,哪里能看不出她今日神情格外不同,生怕她心中憋着什么事儿伤了身体,赶紧引开话题。

“姑姑今日去见叶姑娘,可见着她那位神秘的未婚夫婿了?叶姑娘竟连楼公子都瞧不上,也不知寻了个怎样了不起的夫君?”

第638章 不似人间富贵花

翠姗姗这几日在府里嚷嚷的人尽皆知,迎梅自然也有听闻,翠姗姗自是从未见过景公子的真颜,揣测景辰模样自是十分不堪。

上一次翠玉姑拜访叶翕音便是由迎梅随侍,迎梅清楚记得叶翕音举止清雅柔婉,尤其肌肤仿若上好的玉瓷,连个毛孔都瞧不出来,显然是位娇美佳人无疑,就越发好奇怎就择了如此不堪的夫君。

提起景辰,翠玉姑脑中立刻浮现出那个面似冠玉,眸惹幽潭,一张俊颜倾倒众生却不失威严,周身散发出无上洁净尊贵气质的男子。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难得一窥其容的景公子,果然如传闻一样丰神俊逸。

这样的男子,她只稍一看便知对方必定是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似人间富贵花。

人间富贵如此肤浅,怎会养得出如此矜贵高华的男儿?

可是为何她从未见过景辰,今日乍见之下,却会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可任凭翠玉姑把记忆淘了个遍,也没找到任何与景辰相关的记忆。最终,在迎梅无比好奇的注视里,翠玉姑淡淡地道出事情:“景公子,实乃人中龙凤。”

入夜。

翠玉姑依旧待在小佛斋里,这么多年来,她头一次没在工作坊里忙至入夜。

自从逍遥楼回来后,她就把自己关进了这幽暗静谧的小空间,吃饭歇息皆在这里。外头翠缕的人马为控制大疫忙的昏天黑地,她竟仿似心如止水,无知无觉,除了吃饭睡觉,醒来便枯坐在蒲团上,仰望龛中供奉的紫府神君怔怔出神。

突然,一声惨痛的尖叫划破夜的寂静,几乎瞬间传遍了整个翠府,也传入了翠玉姑的小佛斋。

不过片刻,迎梅跌跌撞撞跑进来,目光撞进翠玉姑平静的目光时,依然难掩其中的惊恐无措。

“姑,姑姑,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大姑娘吧,她的脸……”

迎梅的性格比去了的迎春还沉稳,此刻的声音里却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显然是亲眼见着极可怖的东西。

翠玉姑面前摆着一副五子连珠的残局,显然正在独弈,突然被闯进来的迎梅打断了思路却不见着恼,只淡淡道:“脸坏了找大夫医治便是,有何大惊小怪的。”

迎梅心知以往翠玉姑最着紧翠姗姗这个嫡出的大侄女,此刻听说对方出事,竟依旧如此淡然,甚至言辞中还透着冷淡,再联想到今日翠玉姑回来时的异样,立刻什么都想明白了。

惹恼了翠玉姑的人,是翠姗姗。

明白了翠玉姑的想法,身为她身边的大丫鬟,迎梅自然是把自己主子的情绪摆在头等位置,神态立刻就不如刚才初进来时那般急切了。

提着锡壶转身出去换过新茶,迎梅轻轻往翠玉姑手边盏中注入茶汤时,忍不住小声提点:“姑姑若想安心下棋,奴婢这就出去打发了马大奶奶的婢子,此刻那边院子里的小丫头就在门口,等着姑姑的回话呢。”

翠玉姑不疾不徐往局中落下一枚白子,缓缓道:“你去告诉大房的人,就说这事儿找我没用,若姗姗想保住脸,趁早去逍遥楼找叶姑娘出手。”

迎梅闻言不由目露惊讶,立刻出去传了话,待得回来,却见翠玉姑连眼皮儿都没抬,仍是继续不急不缓地下棋。

迎梅终究忍不住小心翼翼开口问道:“大姑娘的脸……当真是叶姑娘下的手?”

若是如此,那姑娘瞧着模样可人,心却也忒狠了些,竟弄坏了姑娘家的脸,这跟要人家的命有甚区别?

翠玉姑开口道:“是”似是开穿了迎梅的想法,翠玉姑继续道:“是姗姗自找的,若我是叶姑娘,也不会轻饶了她,或许比叶姑娘下手更狠。”

迎梅惊地微张着口,显然惊讶于这话居然会出自翠玉姑。

可是此刻的翠玉姑,却似比先前心情好了很多,将手中的余子丢入棋匣,起身缓缓道:“我也乏了,准备沐浴吧。”

迎梅显然还没从翠玉姑突然倒戈的惊讶情绪中回过神来,此刻咋听翠玉姑吩咐,立刻结结巴巴地应声出去了。

今日出门,大姑娘到底做了什么?为何她从翠玉姑的态度中,竟隐隐感觉出对大姑娘极度的失望和放弃……

————

刚过卯时二刻,景辰缓缓睁开眼,微微侧目,身边娇小的人儿好梦正酣。

景辰微勾唇角,在叶翕音柔软散落的发鬓上轻点一吻,手脚轻盈地披衣下床,不过片刻已收拾妥当,拉开雅舍门扉走了出去。

景辰才跨出房门,就看见卫小海和红竺立在外面的走廊里,卫小海抱臂倚在廊柱上,一副悠然模样,红竺却紧皱绣眉,似在征求卫小海的意见。

看见景辰出来,俩人立刻过来行礼。

景辰知道通常传到红竺这里的事,都是与叶翕音直接相关,此刻见她踌躇,开口问道:“何事?”

红竺赶紧如实回话:“翠家大姑娘昨儿半夜就赶过来了,风急火燎的要见姑娘,被奴婢挡在了外头,此刻她在咱们大门前又哭又闹的,奴婢需请姑娘示下。”

景辰长眉微皱:“以后这种小事皆不得打扰音音睡眠,外面的人若哭闹将人赶走便是。”

景辰说完这话,抬腿往书房走去,应答的却是卫小海。对方虽是来找叶翕音的,可是赶人这种活,红竺自然不行,这就是卫小海的分内活计了。

眼见卫小海抬腿就要往楼下走,红竺赶紧上前把人拦住,瞄了眼景辰的书房,小声道:“姑娘昨日交代过,说这位翠大姑娘来了,切不可把人赶走了,姑娘要见她呢。”

卫小海皱眉,有些为难:“可是刚才少爷说得明白,不让那人打扰姑娘……”

卫小海话才说了一半,就听雅舍里传出叶翕音的声音:“红竺,可是有客人登门?”

红竺赶紧应声跑了进去,不过片刻,又匆匆出来,对卫小海道:“你去把人领进来吧,姑娘要见她”

卫小海自是不敢怠慢,赶紧下去领人,可是当他见着翠姗姗的第一眼,饶是见过再多的世面,此刻也有些不能淡定了。

这是昨天来的那个姑娘么?卫小海敢打赌,眼下这姑娘的模样绝对连她亲妈都认不出来!

第639章 少夫人的手笔

翠姗姗的容貌虽不是倾城姿容,可因本家做的就是胭脂生意,平日用的润肤膏霜,皆是精心配制的上乘之品,肌肤养的嫩滑白皙,看上去也俏丽可人。

可是此刻,饶是她半张脸罩在面纱下头,卫小海依旧能从面纱外那些肌肤上清晰看见,令人汗毛都竖起的模样。

翠姗姗的整张脸密密麻麻起了一层大小均匀的水泡,几乎找不着一块完好的肌肤,并且一直蔓延到发际边缘,这也是她不敢戴帷帽的原因。

因为帽子的边缘会压住前额的发际,挨近那里的水泡就会被压破,破掉水泡流出的脓水将导致更严重的后果。

而更可怖的是,那些水泡不似寻常肌肤水泡的透明或者淡黄,居然是嫩绿色的,又长的密,那模样看上去就与癞蛤蟆后背上的瘤状突起几乎一模一样。

再加上这种绿色的诡异颜色,但凡望见之人,下意识都想跟翠姗姗保持距离。

鬼知道她脸上这东西传不传染啊!

卫小海虽是个大男人,平日也不太在意肌肤保养,可看见这个样子的翠姗姗,下意识也后退了好几步,顺带抬手抚了抚胳膊上瞬间起来的一层鸡皮疙瘩。

这真的是他家未来少夫人的手笔?

卫小海瞬间觉得叶翕音平日瞧着温婉无害的表象,大概全是蒙人的。

他这幅表情自然逃不过翠姗姗的眼,身为翠缕的嫡长女,又是翠缕未来的接班人,什么时候受过人这般目光。

更何况她还在冷风里冻了大半宿,此刻心头怒火正盛,目色怒戾,咬着银牙问卫小海道:“叶姑娘可起床了?”

卫小海没说话,只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翠姗姗走进逍遥楼。

步入精舍,一股如春的暖意立刻扑出来,空气中混合着零陵香的悠然气息,再加上舍内精巧雅致的布置陈设,虽是临时的居处,却比翠姗姗的闺房还要瑰丽堂皇。

翠姗姗只觉自己的狼狈,在这样优雅的房间里,似乎又被放大了数倍。

心里的打击还不算什么,最令她难以忍受的是,在凄风冷夜中等了大半宿,肌肤被冻的冰凉,原本还不觉得。

此刻肌肤突然接触温暖的空气,脸上那些绿色的水泡立刻变得奇痒难耐,可是偏偏又不能碰。

她之前试过,一旦抓破了表面的脓包,不但立刻会长出新的脓包,而且比原来的脓包更大更饱满,表面的皮也更容易破掉。

这种难受的痒,只让人感觉身心都要抓狂。翠姗姗难受的指甲几乎都抠进了掌心里扎出血来,却也只能忍着。

雅舍被一扇偌大的绿檀浮雕大插屏隔开内外室,显然是主人平日起居之处。她此刻等候的地方摆着套精致的绿檀小几,红竺奉过热茶后,就绕过屏风不见了。

屏风的另一侧有丫鬟低低的说话声,还可以隐约可见内室里光线幽暗,叶翕音显然才起床不久。

翠姗姗等了约莫有半刻钟,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席身着雪锦宽衫玲珑妙影从屏风后绕出来,正是叶翕音。

正如翠姗姗想的一样,叶翕音才起床,只简单梳洗过,还尚未换装,此刻脑后挽着松松的堕马髻,只用根紫海棠琉璃簪固定,大部分青丝流瀑一般披在背上。

因为房内很暖和,她只着一席宽松的雪锦袍,一身曼妙隐在宽袍下,却仍能叫人一眼就瞧出衣料下的美好春光,尤其露出袍角下那一小截裸着的足踝,骨骼纤巧,白的叫人生妒。

叶翕音此刻柔鬓半绾,素面朝天的模样,却让翠姗姗也不由微怔。

她知道叶翕音模样不错,却没想到她完全不施粉黛的模样,竟是这般纯净清灵,与平日华服下的婉约静雅相比,又是另一种天然无琢的轻盈。

这样的叶翕音,就连同为女子的她看在眼里,都真心觉得好看。可是目光流转,当翠姗姗的目光对上叶翕音那双晶莹剔透的美眸时,瞬间被怒火灌满瞳仁。

“叶翕音,这是你干的吧!”翠姗姗怒视对面的叶翕音,却终究难掩心底的自卑,狠狠瞪她一眼之后就别开了目光。

叶翕音已在临窗的摇椅里坐下,此刻正面对翠姗姗的脸,却也忍不住睁大了眼。

微张着樱花瓣一样的薄唇,一双美眸定定望着翠姗姗的脸,叶翕音终于忍不住讶然低语:“这么会变成这样?”这一句,算是承认了自家的杰作。

果然是她!

翠姗姗没想到叶翕音竟然认得这么爽快,不过她这幅表情是什么意思?效果超出她想象的好么?

翠姗姗恨地直搓牙,愤愤道:“你自己都承认了是你干的,此刻还装什么,欣赏你的杰作么?”

叶翕音已经收敛起目中惊讶,娇小玲珑的身子舒服地蜷在铺着整张狼皮的大摇椅里,不咸不淡道:“我既然敢承认,自然没必要再装,只是你这个反应……”

叶翕音略一沉吟,娥眉轻挑:“比我预想的要严重些,不晓得还能不能治的好。”

原本刚才听叶翕音大方承认,翠姗姗心头还抱着满满的希望。她虽然看叶翕音很不顺眼,可是对方配制药霜的名声却不是假的。

可是此刻听她居然亲口说不一定能治得好,翠姗姗一颗心几乎像是瞬间被丢进万丈冰谷,眼中戾气几乎要凝成实质,直勾勾逼向叶翕音:“姓叶的,你若治不好我的脸,我要你以命偿还!”

叶翕音挑眉:“哦,那翠大姑娘好走不送。”说罢,眼帘都不抬,竟然起身就要回内室去。

翠姗姗再也绷不住了,蹭地起身叫道:“姓叶的,你给脸不要脸是不是!”

叶翕音回头,眨巴两下灵动的大眼睛,笑道:“我的脸好端端的,用不着谁给。我就是好奇,想看看翠大姑娘怎样要我以命偿还。”

翠姗姗此刻恨不得上去扯烂叶翕音那张巧笑倩兮的脸,只可惜面上难忍的奇痒时刻都在提醒她,她眼下还有求于这个讨厌至极的女人。

第640章 开价

什么?告官?

饶是翠姗姗再娇生惯养也晓得,她这案子,官府还真没法子查到叶翕音身上。

别看叶翕音此刻认得干脆利落,她就是认定了就算官府介入,也根本找不到她出手毁容的证据。

官家老爷判案只认证据,可是这女人断不会好心把如何给她毁容的法子乖乖说出来。这样一来,就算叶翕音到公堂上也承认是她干的,官府老爷没证据也不能凭空就把她收押。

这其中除了找不到证据,还隐着另外一个不能言明的原因。

那就是她身为翠缕胭脂坊的大小姐,却被叶翕音这个紫鸾坊的东家毁了容貌,这事情若是传出去,非但她自己跌了面子,就连翠缕的招牌也给赔进去了,这就是变相承认了翠缕不如紫鸾坊。

所以,这个暗亏,翠姗姗虽然满心不甘,也必须老实吞下去。

左右没有别的法子可想,眼下翠姗姗唯一的那根救脸稻草,只牢牢攥在叶翕音一人手里。

深呼一口气,翠姗姗终于垂下眉眼,低声问“麻烦你,出手医治我的脸。”

见对方终于收拾起傲娇的姿态肯老实放下身段,叶翕音才收住脚步缓缓转身,明澈美眸望过去,淡淡道“我的诊资一向昂贵。”

这回翠姗姗倒是头点的很痛快“你开价吧。”

关于价码,翠姗姗在来之前就早有心理准备。

叶翕音私家配方的药膏向来只有贵女圈子才用得起,这是早已传开了的,尤其这回还是叶翕音亲自动的手脚,就连姑姑都不愿出手一试,她既亲自登门来求药,更不可能便宜了她。

叶翕音捻起茶盅,随口报了个数“一千五百两”

翠姗姗没说话,转头向身后的丫鬟看过去。

丫鬟赶紧把事先预备好的秀囊双手奉上。翠姗姗从里面取出总数一千五百两的银票放在茶几上“一千五百两,一文不少。”

叶翕音却眼都没抬,轻轻吹开杯口载沉载浮的碧色茶叶“金子”

翠姗姗猛地抬起头,目光凶狠“叶翕音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叶翕音的语调始终不疾不徐“治不治随你,我做生意从不强买强卖。”

翠姗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怎奈又痒又胀的面皮时刻提醒她,若不与眼前这个恶毒的女人做交易,她将一辈子顶着这张令人恶心的脸度日。

那样还不如痛快杀了她。

“好!只是我眼下没带这么多,这是五千两银票,先做订金,我回去筹齐了剩下的尾数,再给你送来。”翠姗姗索性连银票也不数,直接一把夺过丫鬟怀里的秀囊直接拍在桌面上。

“好,我先为你配制药霜,待尾款收齐,前期治疗的药霜和后期祛疤的膏丸一并给你。”

叶翕音说完,示意红竺把银票收妥,便一个字也不与翠姗姗再多言,直接吩咐晓月送客。

翠姗姗最后深深看了叶翕音的背影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翠姗姗前脚才出门,景辰踱步而入,见叶翕音只穿着宽衫坐在摇椅里,长眉微蹙间已行至近前顺带将人收入怀中,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只穿罗袜的小小莲足。

“怎么穿成这样就跑出来见人”语气里带着明显不悦。

叶翕音此刻也觉身上微微有些凉,顺势依进背后温暖的胸膛里“翠家大姑娘,又不是男儿,有什么关系。”

景辰长眉拧地更紧,抬手捏住她小巧的下颌“那也是外人,除了我,往后不许穿成这样见任何人!”

叶翕音今日狠赚一笔,正心情大好,也不计较景辰的飞醋,笑盈盈握住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吃早饭吧,我饿了。”

她话音才落,门外就响起琳珑银铃一般的笑声“就知道你饿了,我早晨包了元宝灌汤包。”说话时来人的脚步已经迈过了门槛。

叶翕音吓地赶紧从景辰怀里挣出来,仓促的模样还是落进了琳珑的眼里。

琳珑一脚跨进门时也有些意外。

她听说景辰一早就去了书房,此刻雅舍里只剩叶翕音,便只等翠姗姗离开就过来陪叶翕音用早饭,这是俩人昨晚说好了的,只是琳珑没想到景辰也回来了。

羞赧一笑,叶翕音赶紧扯开话题“还是姐姐最疼我,我猜必定是墨鱼馅儿的!”

琳珑的灌汤包做的一绝,叶翕音每次趁着她过来,都要缠着她给自己做两顿解馋,只是昨日琳珑才过来,她心疼琳珑风尘一路,想着等过两日再提,却没想到琳珑今早就做了来。

琳珑也是心疼叶翕音在外为生意操劳,昨日晚间就找姚湶要了食材,早晨天不亮就起来亲手蒸包子。

热腾腾,胖乎乎的小包子端上桌,叶翕音迫不及待就捏起一个,咬一口,沁着汪汪油香的馅料滚在舌尖上,和着弹滑鲜嫩的墨鱼肉……叶翕音眯起眼,像饕足的猫儿。

灌汤包有个显著特点,就是包子里头要有油汤。而琳珑做的元宝灌汤包,香就香在这口油汤上。

寻常灌汤包的油汤是用猪油冻熬制而成,待上锅蒸熟后,猪油遇高温融化就成了灌汤包里的那一口油汤。

可是琳珑的灌汤包,汤头却并非猪油,而是用当年才产蛋的小母鸡腹中的鸡油,和着碾的细细的榛子粒,松子粒,腰果粒再和以牛脊骨髓,乌鸡骨熬制整整一宿的高汤。

最后和入事先用绍兴花雕浸泡去腥的新鲜墨鱼肉,葱姜蒜花椒粉等一概不用生的,皆用瓜子油炒成金黄,待其香气完全融入油中,再用这油拌包子馅,使其辛香自然入味。

如此一来,香味浓郁的油香就会事先浸入包子皮,待得蒸好后,咬入口中的,就是带有干果香又不会腻人的高汤,最后是弹性十足又细腻鲜美的墨鱼肉馅儿,二者相互渗透,相得益彰。

这样的包子,就连一向饮食挑剔的景辰,也不会再把包子皮儿丢掉了。

叶翕音心情好,食欲也好,一口气吃了五六个小包子,才开始慢悠悠的喝汤。

平日景辰一向不允她吃的太饱,且每顿饭必要就着姚湶精心调制的汤品下饭,这么做主要是为她调养身体。

今日因是琳珑亲手做的包子,景辰便没掬着叶翕音,由着她一口气吃到解馋。

吃过早饭,红竺奉茶上来,叶翕音从荷包里抽出几张银票塞进琳珑手里,笑眯眯道“拿去尽情挥霍,消消昨日的气儿。”



第641章 嫁妆

琳珑低头一数,竟是整整两千两,惊讶的瞪大了美眸“怎得这么多?你这回到底敲了翠姗姗多少?”

刚才叶翕音给她银票的时候,她分明看见她手里还剩挺厚一打,这丫头漫天要价的本事这是又高出新天际了?

叶翕音伸出葱段儿般的玉指,笑的见牙不见眼“一千五百两,金子”这一刻,她也终于体会到景辰平日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财大气粗。

以金子为单位入账,这感觉不要太爽!

琳珑也没想到叶翕音这回居然这般狮子大开口,忍不住笑嗔“你是想把翠姗姗将来的嫁妆都掏空了吧。”

叶翕音却冷笑“翠家这些年虽然是翠玉姑掌舵,可是翠家大爷也没少从自家生意里捞油水,这点钱,不过翠姗姗嫁妆是十分之一,翠家拿得出,我也正好补补那几个铺子的亏空。”

琳珑至此才明白,原来叶翕音是把翠家前阵子给紫鸾坊新开那六家分号造成的损失,也要一并算在了翠姗姗的头上。

不过真算起来翠姗姗也不算冤,若非她在楼府赏花宴上搬弄是非,叶翕音也不会收了翠缕的老号,更不会跟翠玉姑结下梁子。

翠姗姗是一切祸根的源头,由她出银子补偿,也算是合情合理。

这丫头,当真是不吃半点亏的性子。不过琳珑已经明显感觉到叶翕音身上原本隐藏的锋芒,正一点点露出来。

果然是人以群分,这丫头跟景辰越来越像了。

旁边一直默默喝茶的景辰却道“这么一来,你原本想跟翠玉姑言和的打算,岂非白忙一场?”

叶翕音被问的一愣,下意识将诧异的眸子投向景辰。

没想到景辰从始到终都没过问她跟翠玉姑合作的事,却对她的想法早已了然。

叶翕音忍不住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波,随即胸有成竹地摇头“不会,这件事对我跟翠玉姑的合作,不会产生半点干扰,其实,眼下翠玉姑的立场已经很明显了。”

景辰长眉微挑,很快接了她的话“翠玉姑站在你这边。”这话是肯定句。

琳珑再一次惊地睁大美眸“怎么可能,翠姗姗是翠玉姑多年亲手培养的衣钵传人,怎会坐视翠姗姗被你这般刁难。”

叶翕音却冷笑“若是以前,翠玉姑多半会出面回护翠姗姗,可是经过翠姗姗易容顶替我的婢子一事,翠玉姑此刻怕是恨不得我好好替她教训翠姗姗一顿呢!说来说去,还是翠姗姗自己太蠢,伤了她姑母大人的心。”

琳珑昨日过来的晚了,并不晓得先前发生的事,可是景辰却是前因后果都看在眼里,此刻听叶翕音这么说,忍不住眸带赞赏看过去。

正如叶翕音所言,翠姗姗昨日那一番表现,表面看似刁蛮任性,往深里想,其实是她打心眼儿里,根本就不把翠缕当回事。

昨日本就是翠玉姑登门求药方,眼见也是翠缕被逼得无路可走,若是翠姗姗重视翠缕的利益,这种关键时候,怎会为了自己那点嫉妒私心,就出言得罪叶翕音。

万一惹恼了叶翕音,她不交出药方,最终直接损害的仍是翠缕。这么浅显的道理,翠玉姑那般剔透的人物,必定早就想到了。

可惜翠姗姗却似是从始到终仍旧任性而为,根本没把翠缕当前的危局当回事,翠缕在她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可翠缕,却是翠玉姑毕生的心血,翠玉姑一生未嫁无后,翠缕就如她的孩子,被她一手精心教养长大,怎容他人轻易践踏,就算亲侄女也不行。

经历了昨日那些事,翠玉姑恐怕对翠姗姗失望透顶,大概连换掉未来衣钵继承人的心思都有了。

思至此,连景辰也不得不感慨,这小妮子,洞悉人心的本事越来越玲珑剔透了。

吃过早饭,景辰自去书房做事,雅舍内只余琳珑与叶翕音姐妹俩相叙。

叶翕音由琳珑口中得知,在乌丰县里的商铺眼下仍是全部关闭。

孙乐成分管的分号,也就是原先翠缕胭脂坊的那家总号,因为房屋年久未修葺,垮塌了半边,等内城开始恢复秩序之后,需要全部拆掉重建方可重新开张。

幸好济宁镇遭受的创伤不严重,两个胭脂作坊也并没有大的损坏。

只有陈家小作坊的胭脂窑在地震当时,倒下来的酿制胭脂的瓷罐砸伤了三个夜里赶工的胭脂娘子,也皆得到了及时救治和抚恤。

叶母和陈婆婆由冷清秋悉心安顿,目前一切安好。济宁镇那边按照叶翕音捎信回去的安排,把陈家的小作坊拆了,所有胭脂娘子都转移到大作坊做事。

大作坊不但地势开阔,又是景辰亲手建造,所用的材料皆是上乘,格外坚固。经历这样大的地震竟然毫无损伤,又距离叶家宅院很近,即便有突发状况,也更容易及时料理。

说完了家里的事儿,琳珑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叶翕音,笑问“你跟景辰……”

她一提这个话,叶翕音立刻明白她要说什么,脸色蓦地一红,小声问“竟被你一眼就看出来,就这般明显么?”

叶翕音这话一出口,琳珑也是一怔,跟着又仔仔细细把叶翕音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突然爆出一串大笑,连手里的茶盅都撒了一身,引得门口伫立的丫头忍不住地探头往屋里瞅。

叶翕音咬着唇,羞瞪琳珑“你……你笑什么,哪有你这般当姐姐的!”

琳珑好容易憋住笑,觑着叶翕音红若染霞的俏面道“我先前没留意,你刚才一说我才发现……你,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好姑娘,怎得开窍了?”

叶翕音也反瞪向琳珑“你没看出来?那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琳珑挑眉诧异“敢情你还不知道呢?前阵子冷管家突然让下人抬了五十多口大箱子送去娘那边,说是你的嫁妆,并说已经跟你商议妥当,年后回京成亲。”

叶翕音听得一懵。

嫁妆的事儿叶翕音一点儿都不知道,不过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定是景辰的主意。

算算日子,那些嫁妆送过去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她与景辰发生意外之后不久的事儿。

这家伙,成亲,嫁妆,这么大的事儿居然把她瞒地死死的。



第642章 急转

之前,琳珑还觉得景辰这么做有些突兀,如他那般行事缜密之人,怎会在这等大事上做得如此唐突。

不过现在琳珑却是彻底明白了这件事的前后缘故,也明白了景辰这么做的用意。

瞧出叶翕音有些不悦,琳珑微笑开解“你莫恼他。你既已把女儿家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他,他也是想早些令你安心。景辰这般做,正是因他心里真正在意你。”

被琳珑这般宽慰,叶翕音心中不悦稍减,抬眸看向琳珑,突然道“若明年我随景辰上京,姐姐可愿与我同往?”

琳珑笑啐“说甚混话!你去嫁人,带着叶清和琳珈去给你送亲还差不多,带着我算怎么回事。”

叶翕音这么提自是心里有盘算,只是见琳珑此刻一口回绝,便绕开这个话题,姐妹二人又聊了些别的,琳珑便陪着叶翕音去配制翠姗姗那份天价药霜了。

为了自己的脸,翠姗姗次日就把全部尾款一文不少地送了来,叶翕音也如约把第一份膏霜交了出去。

因为翠姗姗的境况比上次关依心的还要严重,叶翕音在给她配制药方的时候,也是格外谨慎,毕竟她只是给对方个教训,可没真想毁掉人家姑娘的一张脸。

只是叶翕音一时没想明白,为何同样的药粉,同样的剂量,在翠姗姗身上竟释放出如此惊人的效果。

现在玉蜜蜂碧珠对于投毒下黑手这活,几乎已经练地炉火纯青,剂量控制的可比人精准的多,难道是翠姗姗人品问题?

不过翠姗姗在使用了叶翕音的药霜之后,脸上那些令人作呕的绿色脓包,的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收敛,消散,只是表层肌肤要恢复成先前的嫩滑,还需要一段时日。

就算翠姗姗再讨厌叶翕音,这些日也很听话的隔三差五来一趟,如此直至半月后的某日,翠姗姗又一次来找叶翕音,却是见面就红了眼圈。

对于翠姗姗,叶翕音是当真没半分好感,却知道这姑娘是个作天作地的性子,除了脑子不够冷静之外,还真想不出这姑娘能有啥害怕的。

是以今日见着她哭鼻子,还真勾起叶翕音几分好奇。

把装着最后一份药膏的小瓷瓶推到翠姗姗面前,叶翕音并没开口,只默默挑眉看对方拧着帕子抹眼泪。

翠姗姗用力吸了吸鼻子,不悦地抬眼看向对面端坐的叶翕音“你没看见本姑娘正伤心,你的心是铁石打的么?怎也不问一句。”

“哈?”叶翕音被这姑娘的胡搅蛮缠气笑了,反口道“你伤心关我何事。”

翠姗姗一听这话,当即哭的声音越发嘹亮。

她这边刚放开嗓子,就由门口传进来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再吵就拖出去!”

一听这声音,翠姗姗立刻闭上了嘴,回头朝门口看过去,果然见景辰缓步走了进来。

她这些日虽时常出入逍遥楼,这确是头回遇着景辰,却不知为何乍一见他,翠姗姗俏脸蓦地绯红,迅速垂下眉眼,难得露出小女儿的乖巧模样。

景辰今日着一袭朱青色锦袍,领口,袖边,下摆绣着精致的竹叶纹,衬得一张玉面清逸儒雅,比翠姗姗初见他的那日少了些凌厉,反而显得容易亲近些。

翠姗姗忍不住又偷偷看了景辰好几眼,胸口里的那头小鹿止不住的砰然乱撞,对叶翕音的恼恨又止不住地增了数倍。

这个虚伪恶毒的女人,凭甚这般好命,竟得如此美貌郎君青眼,他日若得机会,她也要毁了叶翕音这张脸,看到时候这玉面郎君还爱她不爱!

景辰此刻已在叶翕音身边坐下,伸出的手骨节匀称修长,又隐隐透着稳定的力道,自然地把叶翕音垂在身侧的手裹入掌心“可忙完了?给你看样东西。”

景辰缓缓开口,深邃晶眸自进门起,就始终只停在叶翕音的脸上,仿似这里除了她,其余全是空气。

叶翕音浅浅勾起樱花唇瓣,爽落地应了一个字“好”顺势攀住景辰的手臂就要起身。

对面的翠姗姗几乎瞬间石化,大声叫道“叶翕音,你刚才不是还问我为何哭么?”

叶翕音的手依然挽在景辰的臂上,回眸看向翠姗姗,那眼神好似才想起这里还有她这一号人。

翠姗姗险些被叶翕音这个瞬间遗忘的眼神给气死,却听叶翕音说道“我也就顺口一问,想不想说随你。”

翠姗姗“……”

她还头回遇上这么会气人的姑娘呢,好像揍人,可惜不能。

默默压下心头火气,翠姗姗想起自家眼下的处境,眼中罕见的流露出无措,低声道“姑姑生病了,被朝廷派来的官老爷给逼的……”

她这话一出口,果然成功把叶翕音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松开了挽住景辰的手,蹙眉问“鼠疫不是已经控制住了,朝廷怎会又派官员过来?”

叶翕音把配方交给翠玉姑的隔日,翠玉姑就派人过来给叶翕音送了回信,说新配方对现在鼠疫的确有效,翠家已经联合东邯州地方官员大批熬制,分发给染疫百姓服下。

这几日叶翕音也从姚湶,刘宝升等人口中得知,一直飞速蔓延的鼠疫基本得到了控制,得病较轻的已经有人开始慢慢好转了。

叶翕音心里清楚,如这般大规模的疫情突然爆发,即便朝廷事前已经指派过专人具体负责,也会给当地留出时日研究配方,毕竟谁也不是神仙,配方不可能信手拈来。

况且如乌丰镇这般只用了不到两个月就找到了有效控制疫情的药方,已经算是行动够快了,朝廷怎会再派人来催。

翠姗姗却叹道“原本你那方子是有效的,可也不知怎得,从数日前开始,靠近城西的鼠疫又开始大规模的反复,而起似乎比上以前还要严重。”

“姑姑还没来得及制作加量的汤药,朝廷的官员突然就到了,二话不说就指责我家办事不利,还说若是这月内不完全控制住疫情,就要收回皇商腰牌,还要摘掉翠缕的招牌。”

翠姗姗说话时一直垂着头,显然已完全陷入自己伤心的情绪中,却没留意对面的景辰和叶翕音不着痕迹地互望一眼,眼中皆是另有深意。



第643章 神秘的大掌柜

叶翕音继续道“城东的百姓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病情复发的?”

翠姗姗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具体我不太确定,我听闻的大约是三日前的下午。”

叶翕音继而问“朝廷的官员是什么时候到的?”

“昨日上午”这次翠姗姗回的很肯定。

叶翕音原本还想再问,却突然感觉景辰握住自己的手紧了紧,话到唇边却未出口。

望着满脸沮丧的翠姗姗,叶翕音道“你回去好生安抚翠大东家,我择日亲自登门探望。”

翠姗姗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感觉周身一寒,下意识抬头看过去,正对上景辰似是不经意看过来的眸光。

这是翠姗姗第二次与景辰对视,那双晶眸生的极美,可是眸中的神光却透着清冷疏离,仿佛神山之上无暇的圣雪,皎洁四射,却触目即伤。

翠姗姗喉口“咕噜”一声,到嘴边的话立刻就滚回腹中,匆忙起身,离去时难掩脚步中的仓促狼狈。

叶翕音在握住自己手的掌心里捏了一下,笑嗔“你可真没同情心,都这个时候了还吓唬人家小姑娘。”

景辰却收紧手掌顺势一带,下一息身侧的软玉已经跌坐在自己腿上。

景辰垂眸,叶翕音纤长白皙的后劲近在咫尺,附身在上面轻轻咬了一下,随后才是一阵轻啄,口中亦低语“那般聒噪,与这样的人有甚好聊的。”

叶翕音被他呵出的气息弄的脖子里痒的厉害,侧身抬臂格挡开迫近的胸膛,开口道“朝廷不可能这么快就有动作,这其中必定有人捣鬼。”

景辰趁她转过来的时候,鼻尖蹭了蹭那枚小巧的耳廓,赞了句“我的宝贝好聪明。”

隔着衣料,叶翕音已经明显感觉出景辰掌心的温度又开始迅速攀升,知道这是山雨欲来的前兆,赶紧抛出话题引开他的注意力“我想……去一趟突然加重的疫区看看。”

果然,话音才落,景辰的动作骤然停住,下一息从他口中果断吐出两字“不行!”

这个答案早在叶翕音的预料之内,因此她也不急着反驳,却换了个话题道“前日我在你案头看见一个信笺,是邺宁大掌柜派人加急送来的,说是瑞福升有一批即将入宫的瓷器出了问题,这事儿可解决了?”

景辰没想到那封信竟被叶翕音看见了,却也并不瞒她,直言道“没有。”

叶翕音挑眉,从景辰喜怒不行于色的俊脸上瞧不出任何端倪,只得继续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景辰正欲开口,门外传进来卫小海的声音“少爷,瑞福升的邢掌柜到了。”

听见这话,叶翕音抬头看向景辰,见他微微垂了眼帘,再抬眸时,目中仍是平日的沉静内敛,似是刚才那个垂眸的小小动作只是她的一个错觉。

抬手抚了抚叶翕音的发,景辰语声低缓“我去处理些事情,你若闲来无趣,可与琳珑一处消遣”说完,略顿了顿,语声微沉叮嘱“不许出门。”

知道景辰此刻有事要办,叶翕音不想令他挂心,乖巧应了声,只是望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忍不住黛眉微蹙。

邢掌柜?

她好像自与景辰认识至今,还从未见过瑞福升瓷器行这位神秘的大掌柜呢。

景辰走进书房,候在书桌前的斯文男子,立刻过来低声见礼“见过皇太子。”

景辰目光从男子身上扫过,踱步至书案后坐下,语声平静“怎么突然回来了?”

对面恭敬站立的男子却未应声,只安静垂目而立。

景辰浅浅勾了下唇角,声音低缓地唤出一个人名“邢风”

男子目色微动,立刻拱手一揖“正是属下,皇太子圣明。”

话落,邢风方才的犹豫不见,神情严肃道“这次颁给翠缕胭脂坊的圣旨,却并非出自司寇桦之手,圣旨确确实实是从宫中传下来的。”

景辰挑眉“内廷总管终于换人了?”

听闻这句问话,邢风的脸色显出些许异样,没应声,却神色犹豫地抬眼望向景辰。

景辰长眉微蹙,面上显出几分不悦“怎么回事?”

邢风的表情也同样有些为难,踌躇再三,才慢吞吞回话“宫里头最近风声很紧,冷大人下令咱们的人近期尽量减少行动,就连属下目前也尚未得到确切消息,只是听闻,这纸诏书虽是宫中颁布的,却好像是出自……陈贵妃之手。”

听见“陈贵妃”这三个字,就连立在门口一直默不作声的卫小海,也忍不住转过脸去偷观察景辰的表情。

景辰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扣了几下,缓缓吩咐“明日启程”

卫小海一愣,接着赶紧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待卫小海走出去,邢风才神色严肃道“若这份圣旨当真是陈贵妃的意思,那对方很可能就是冲着皇太子您来的,对方大概已经猜到了您就在此地。”

景辰却神色淡漠然“就算他们知道也无妨,我明年亦打算回京,就算早知道这两三个月,他们也翻不了天。”

“皇太子打算回京了?”饶是邢风一贯言辞冷静,此刻也难掩脸上的兴奋,双目望着景辰异常烁烁放光,显然对这个消息期待已久。

景辰点头“嗯,年后就启程,只是身份暂不公开。”

邢风搓手笑道“就算皇太子不公开身份,只要有您坐镇京城,那些老臣就能彻底安心了。”

说至此,略顿了顿,邢风小心翼翼问“皇太子可是携未来的太子妃一同回去?”

景辰捻着茶盅的修长手指微微一顿,凤眸微阖“连邢云都学会嚼舌根儿了,看来这二年尔等皆有长进。”

邢风自然听出这不是夸奖,讪讪地摸了下鼻子“是,属下再不敢妄自揣度圣意。”话落,见景辰轻轻摆手,便安静退了出去。

入夜

叶翕音倚在床头,远远听见更鼓敲过三更,阖上书,随手放在床头小柜上,刚滑入锦被,腰身一紧,后背就贴近入一副温暖的胸膛。



第644章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感觉腰身被拥地异常地紧,叶翕音伸手推了推箍在腰间的手臂,低问“你这是,想大义灭亲?”

景辰脸埋在叶翕音馨香的发鬓间,半晌才喃喃道“我需出一趟门。”语气里竟罕有的带出几分不舍。

叶翕音挣扎的小手渐渐松开,由景辰怀抱里转过身与他面对,却不见半分意外。

她这份镇静若换做平日,必得景辰赏识,可是此刻,景辰深眸中却渐渐漫溢不悦。

这丫头,居然不不见半分留恋,这是巴不得他离开,好无拘无束出去撒欢儿么?这个小没良心的。

将眼前绝色凤眸中的薄恼收入眼底,叶翕音抬起纤白的小手抚在景辰脸颊上,随即浅浅一笑“回京城邺宁,对吧?”

景辰不说话,低首啄在小巧的鼻尖儿上,算是对她聪颖的褒奖。

叶翕音忽闪着澄澈灵动的大眼睛想了想,樱瓣薄唇微微嘟起,开口说出的头一句却是“不许跟司寇蕊见面。”

景辰微微一怔,继而眸色微沉,头一偏就咬住她的一根手指,下颌惩罚地稍微用力,叶翕音顿时痛呼出声。

这家伙居然真咬,属狗的么?

景辰松开牙关,叶翕音葱白指尖上留下一串清晰牙印,却激地景辰眸色更深,附身滑入锦被底,闷闷地传出一句“时不待我”

叶翕音开口欲啐他皮厚,腰身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又麻又痒的啃噬,惊地她抑制不住的一阵惊呼,声音很快淹没在锦被里,最终滚向绿檀雕花大床里……

那里,有月光也照不见的温乡……

景辰可劲儿折腾了整整一夜,叶翕音几乎是精疲力竭,也不晓得是什么时辰才沉沉睡去,只知道一觉醒来,已经过了次日晌午。

而景辰在辰时初(早晨七点)就已经出发了。

京城邺宁。

“据属下所知,景公子于近日将抵达京城。”

暗室内,烛火恍惚,身着绛色衣衫的蒙面人,眉眼几乎全部隐在烛火照不见的阴影里,为其周身散发出来的浓烈煞气再添几分阴寒。

蒙面人对面,男子缓缓转身,烛火的光晕立刻勾勒出一张精致绝色的脸,只是美貌中透着几分女子的娇媚,给这幅精致的面孔添了几分阴柔。

薄唇轻勾,男子轻笑,声音透着几分雌雄难辨的蛊惑“既然调虎离山成了,那边儿就动手吧。”

“是!”蒙面人垂首应声,转身欲往外走时,却听男子轻声道“此番父亲精心安排,绝不可出任何差池,我总觉这位景公子其人行事隐蔽,处处透着蹊跷,若此人碍于行事,就一并做掉吧。”

蒙面人再次应声,随后,如鬼魅般的身影消失在密室门前。

————

柔软的鹿皮小靴刚踩在栏杆外的台阶上,面前有人影一晃,原本空无一物的楼梯上就多了一个……铁淩。

“叶姑娘,少爷离开时有令,姑娘不得离开逍遥楼。还望姑娘莫令属下为难。”铁淩拦在距离叶翕音三个台阶之外,拱手俯首,态度恭敬中透着唯景辰之命是从的忠诚。

琳珑美眸瞥了眼身边的叶翕音,不用开口意思已经表达很清楚看吧,我说什么来着?你能出去才怪!

叶翕音扬了扬黛眉,居高临下望着铁淩,笑问“景辰是不是还吩咐你,不许我伤着分毫?”

“是!”铁淩一板一眼,答的很老实。

叶翕音白皙手指随意绞着垂在胸前的一缕发梢,露出清甜的一朵笑,下一息却抬腿就往楼梯栏杆外迈腿。

她身上没半点功夫,这要是迈腿从楼梯上掉下去,最轻也得摔个骨断筋折。

叶翕音这个动作刚做出来,就连琳珑都顷刻变了脸色,对面的铁淩更是瞬间被激出一身冷汗,上前就要出手拉叶翕音的胳膊。

“你猜,这般众目睽睽,你伸手拉我,传到景辰耳朵里,你家少爷会作何反应?”

叶翕音并没有下一步行动,人却仍俏生生立在栏杆旁边,转回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巧笑倩兮望着铁淩等他答话。

铁淩的手果然石化般在距离叶翕音二指远的地方顿住,再不敢往前伸出半寸,额角却有黄豆大的汗珠子冒出来。

这是未来的女人人么?这分明就是他的小祖宗。

见铁淩果然乖乖收手,叶翕音笑得越发甜。

果然如她所料,景辰那只醋坛子,就算留了护卫限制她出行,也绝对不允许任何男人近她的身。

“就算你此刻能看住我,也终有不能盯住我的时候,就比如我睡觉的时候,洗澡的时候……”

“叶姑娘,您就直说您到底想怎样吧?”铁淩终于忍不住了,打断叶翕音掰着小手挨个细数的动作。

他家那位主子到底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姑娘,不,这哪儿是姑娘,这分明就是只成了精的小狐狸。

铁淩突然预见到不远的未来,当这位女主人正式入驻主子的府邸时,他们的末日才真正来临……

叶翕音却全然无视铁淩满脸萧索,笑吟吟道“我就出去散散心,你若不放心,派人跟着就是。只要你满足我这个小小的要求,我保证直至你家少爷回来,一切行事皆在你掌控之中,定不令你为难。”

不令他为难?那她现在在干什么?

铁淩额角青筋几乎要暴跳,很想不答应这个交易,可是一想到叶翕音随时随地都有跳楼,跳窗,跳栏杆等各种花样百出的自残方式,铁淩就觉得未来一片晦暗。

可偏偏他只有保护叶翕音的职责,却没拘押她的权利。

左右一权衡,铁淩觉得还不如放叶翕音光明正大地出门,至少他可以多安排人手护她周全,总比由着她跟自己躲猫猫,终日提心吊胆的强。

想明白了这一点,铁淩一摆手,立刻由檐外飞身跃下两个侍卫,跪在铁淩面前待命。

铁淩是景辰的隐卫头子,身份特殊不能现身人前,对两个手下肃声吩咐道“今日由你二人护卫叶姑娘出行,若姑娘蹭伤了一点油皮儿,你俩也不用回来了。”

两个侍卫齐齐应声领命,侧身随在叶翕音身后。

琳珑无语地一笑摇头。伴在叶翕音身侧,跟着她大摇大摆地出了逍遥楼。

心里不禁暗赞亏得母亲大人英明,早早给小音定下这门亲事,除了景辰,她真想不出还有谁能镇得住这个无法无天又聪敏狡黠的丫头。



第645章 浩劫

余震虽然停歇,可是突而复返的鼠疫令摇摇欲坠的乌丰县,再一次笼罩被极度的惶恐所笼罩。

城西较开阔的一片空地上,横七竖八搭起许多临时的帐篷,城中秩序早已杂乱无章,四处充斥着随时可能曝起的冲突和斗殴。

有的全家死亡殆尽,有的合家老小十几口只余一人,无家可归的人们目中充满无助和绝望,城中原本最繁华,人口居住最密集的地方,此刻却变成了野狗聚集的窝穴。

成群的野猫野狗刨开土堆瓦砾,摩擦着兽齿把尸体从坍塌的瓦砾中刚拖出来,立刻招来好几只同伴争相撕扯,街角巷里随处可见被啃掉一半的尸体,正在被蛆虫分食剩下的腐肉。

原本繁华有序的城池,头上盘旋着成群的乌鸦,秃鹫,等待狗群离开后分享最后的尸羹。

叶翕音浅黄色的鹿皮小靴,踩在血迹斑斑的街道上,目及之处尽是如此惨状。

深吸一口气,叶翕音缓缓问道“城中其他区域境况如何?”

叶翕音身边此刻除了琳珑和随侍的红竺,雪雁两个婢女,就只剩下铁淩派来保护她安全的两个侍卫。

此刻听她问及,其中一人立刻恭敬回复“回叶姑娘,现下除了城南的境况稍好之外,其余区域皆是如此。”

叶翕音听着侍卫低声的回复,目光缓缓扫过面前破败的房舍残垣,在那些残垣断瓦后面,同样有很多双充满痛苦的眼睛偷偷望着她们。

因为几人精致的衣着与周围的衰退形成鲜明对比,看上去格外突兀醒目。

而与此同时,叶翕音也看到了不远处,一群与自己一样衣着光鲜的人群,正且走且停,向这边缓缓而来。

对方显然也很快发现了叶翕音等人,对方众人为首的是被簇拥在中央的女子,身材匀称修长,裹着青灰色的绣云莲图样斗篷。

目光落在叶翕音身上,女子脚下的步子略微一顿,目中惊讶尽显。

来人正是翠玉姑。

显然,对方没想到以叶翕音的身份,竟会亲自来鼠疫蔓延最重的城区。

“叶姑娘”翠玉姑等人行至近前,翠玉姑先开口问候。

叶翕音轻轻颔首,目光投向对方刚才经过的那间塌掉半边的屋前,问道“被送来这里的百姓,都是染疫最重的人吧?”

翠玉姑点头“城中百姓无疾的全部集中在城南,其他几个区已经全部变成了染疫区,现下我们所在的这里,算是最重的一处。”

略顿了顿,翠玉姑继续道“前阵子用过姑娘的药方后,原本城东的百姓也开始渐渐好起来了,可是不知为何,病情一夜之间突然反复……”

说至此,翠玉姑余下的话没说出来,尽数没入深深的叹息中,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浓浓失望和无助。

叶翕音回眸看向翠玉姑,数日不见,这位昔日保养得当的翠缕大东家,眼窝深陷,面容憔悴,两腮也不复昔日温润丰腴,微微凹下去的颊显出细微的唇纹,眼里透着明显的疲惫。

“朝廷的官员回京去了?”叶翕音问。

翠玉姑摇头“目前住在城中衙署内,大概只等朝廷给的最后期限一到,就摘了翠缕的招牌,顺带把皇商的牌子也收回,才好回去复命。”

翠玉姑话刚说完,陪在她身侧一位年过五旬的男人突然对着叶翕音深深一揖,沉重的表情里带着难掩的悲痛“求叶姑娘出手,救翠缕于水火,姑娘大恩,我翠缕毕当铭记,拳拳相报!”

随着这位大掌柜附身一躬到地,后面跟着的众人纷纷效仿,恳求之声一时不绝。

叶翕音认得,这位带头鞠躬的老人,正是被紫鸾坊收了的,原翠缕老号的大掌柜陈贵俦。

陈贵俦在翠玉姑刚成立翠缕初始,就为翠缕鞍前马后,可以说是翠缕元老级的大掌柜,现在依旧担任翠缕总掌柜一职,是翠玉姑之下,翠缕智囊的头号决策者,也是翠玉姑最得力的肱骨手下。

望着众多翠缕的大掌柜对叶翕音躬身恳求,翠玉姑既动容,又露出些许尴尬,对自己身侧的一众手下低声道“叶姑娘已经尽力,这事本就与她无关,你们莫为难人家……”

翠玉姑话音刚落,从旁边的一个破旧房舍里,突然冲出个瘦弱的女孩,女孩的行动极快,就连叶翕音身后的侍卫都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跑到了众人跟前。

女孩扑到叶翕音脚边,肮脏的小手死死拉住叶翕音莲青色的狐毛披风,抬起蜡黄枯瘦的小脸,对着叶翕音哀求道“您是紫鸾坊的叶姑娘,您是紫府胭脂神转世,我早听说您能妙手回春,使女子容颜常驻,求求您,救救我吧,我今年才十四岁,我不想死……”

女孩声声哀求,回荡在破败安静的街道上,显得越发苍凉悲戚。

侍卫上前就要把女孩从叶翕音脚边拖开,却被叶翕音抬手制止。

低头望进女孩充满乞求的目光里,叶翕音仿佛看见了自己重生伊始的模样。

自己那时候跟这个女孩一样,也是十四岁,也同样充满无助……

缓缓俯下身,叶翕音与女孩平视,见她嘴角止不住慢慢往外流出淡绿色的痰涎,叶翕音知道,这女孩的疫症恐怕已病入膏肓。

这样的重度病人,寻常人恨不得退避三舍,翠玉姑和琳珑原本也要开口提醒叶翕音与女孩保持距离,却没想到她竟缓缓蹲下身,与女孩平视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叶翕音蹲身与女孩平视,丝毫不见因为鼠疫而惧怕的躲避,目光柔和望着女孩。

翠玉姑目中闪动着异样的神色,出神凝望着叶翕音如美玉般的清雅容颜。

叶翕音竟丝毫不畏惧被这陌生的病姑娘传染疫病,就连她都做不到,叶翕音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因何能如此从容自信?

这么一想,翠玉姑也觉有些汗颜,也走进了几步去观察女孩的状况。

“我叫小环。”女孩殷勤地回话,望着叶翕音美丽的容颜,女孩已经染病的昏黄眼珠显出几分生气。

“你可喝过翠缕分发下来的汤药?”叶翕音温和询问。



第646章 疯兽

小环点头“喝过的,前些天就服用过了,原本症状有些好转了,可是从前天傍晚开始,病又突然开始加重。”说话时,小环忍不住抖着身子哭起来。

此时翠玉姑也俯下身,认真询问“你一共喝过几次汤药?”

“三次,头天官府发过两次药,次日就只发过一次,下午我的病突然加重后,就被那些兵爷抓起来送到了这里,来到这里后就再也没吃过药了。”

姑娘说的很仔细,显然对先前吃过的汤药抱有很大的信心。

叶翕音敏锐捕捉到小环话里的信息,立刻追问“这么说,你原本不是住在这里的?你先前住在哪个区?”

小环道“我当然不是住在这里的,凡是被丢在这里的人,全都是疫病已经很重,或者快要死掉的人。我家住在城北酸李子胡同那边的。”

叶翕音又问“你在病情加重之前都做了什么?你家里其他人还有如你这般病情突然加重的么?”

小环轻叹一声,脸上露出无奈“说起来,我的确是我家里最倒霉的。原本弟弟是最先染病的,之后才是我,官府发下汤药后,我和弟弟都喝了药,并且同时开始好转。

可是我自从前日傍晚洗衣裳回来,病就突然开始反复,当天晚上就被官府的人抓起来送到了这里,可是弟弟却好端端的没事。之后的几天,官府又陆续送病重的人过来,我没看见弟弟,他大概没有加重吧。”

待小环说完,翠玉姑向叶翕音解释道“因为每日熬制的药量有限,目前其他几个区正在减轻的病人仍在服药,这里因是重病区,送到这里的百姓因为实在太重,已经被官府放弃,所以也就不再发放汤药了。”

叶翕音却黛眉紧蹙,回头对身侧跟着的两个侍卫吩咐道“把我随身带的药丸取三日的量给这姑娘。”

侍卫立刻应声照办,小环接过药,趴在地上连着给叶翕音磕了好几个头,口中连声道谢。

叶翕音悉心叮嘱道“这个药丸不比先前你喝过的汤药见效快,但服用后的效用却比汤药更长。你每日上下午各用清水口服一丸,服药期务必多喝水,且必须喝热开水,尽量与其他染病之人保持距离,三日后待药丸吃完,你仍在这里等我。”

小环顺从地一一应下,叶翕音又赠送她一些生活所需之物,便与她分别,同翠玉姑等人继续往前走。

翠玉姑见叶翕音神色凝重,忍不住问“叶姑娘可是有何发现?”

叶翕音点头“方才那姑娘说她与弟弟同时染病,可是突然复发的那个人却是她,她弟弟现在仍安然无恙,按理说,年龄越小的孩子,身体抵御疾病的能力应是越差,即便复发,先复发的那个也是她弟弟才对。”

翠玉姑眉头紧缩,缓缓点头“这姑娘说她复发当日去洗过衣裳,难道疫病复发与她外出有关?可是鼠疫自从开始传播,一向都是人与人之间相互接触才会传染。刚才那姑娘分明说去洗衣服,并没接触外人。”

叶翕音没说话,缓缓往前踱了几步,突然站定脚步“今日傍晚时分,咱们也去城北那边看看!”

城北住着的虽也是普通百姓,却比城西要好得多,这里跟城南一样,搭建起成片的帐篷区,百姓基本过着正常的生活。

叶翕音和翠玉姑赶过来的时候,官府的兵丁正在发放当日第二顿汤药,十几辆牛车上托着半人高的大缸,热气腾腾的药汤释放出浓郁的药香,散播在空气里,给大难之后的百姓带去生还的希望,在这劫难重重的冬日,显得尤其温暖。

众官兵虽不认得叶翕音,却一眼就认出了翠玉姑,纷纷跟她打招呼。

叶翕音行至一口大缸前,抽着鼻子嗅了嗅缸里的药汤,回头对翠玉姑笑道“药材皆选用上乘,翠大东家果然诚实守信。”

翠玉姑的眼神中充满惊讶,紧紧盯着叶翕音。她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只稍一闻就能辨别出药材的质地,这本事就算多年老中医都拍马不及啊!

难怪这姑娘小小年纪,于药霜一行如此精湛,原来是天赋异禀。

遇着这样的对手,翠玉姑觉得自己即便输,也是心服口服了。

几人在城北绕了一圈,却并未发现异样,此刻天色已几乎黑透,叶翕音和翠玉姑道别后,各自上车分道而去。

城北距离城南较远,韩大庆为了能早些回道逍遥楼,便选条帐篷相对较少的路线。

车轮碾轧在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路上,车身摇晃的有些厉害。韩大庆为了尽量保持车身平稳,驭着几匹马儿走的并不是很快。

因为两边的房屋越来越少,此处聚集的野猫野狗渐渐多起来,路边时常有野狗叼着东西从车轿旁边跑过,有的还会站在原地看一眼车角摇曳的气死风灯。

这些野猫野狗在城内偏僻的地方已经十分常见,韩大庆也并没太留意这些畜生,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的路面上。

就在他驱着马儿绕开路中央一个大坑的时候,旁边突然窜出一条漆黑的影子,高高跃起向着坐在车辕上的韩大庆猛扑过来。

韩大庆心头一惊,反应也是极快,挥动起手里的马鞭就朝着黑影狠狠甩了过去。

黑影被抽中,一声嚎叫重重跌在路面上。众人这才听清,原来是只狗。

车厢内的叶翕音闻声问道“韩师傅没事吧?”

韩大庆立刻回道“姑娘安心,一只畜生而已,没事儿!”

叶翕音不再说话,身子随着摇摆不停的车轿继续徐徐前行。

过了大约几十息,车外突然又传进来韩大庆用力甩鞭子的声音,这一次还伴随着低声的咒骂,紧接着响起接二连三的猫狗哀叫。

就算叶翕音坐在车轿里,也听出这一次那些野猫野狗攻击的是他们的马匹,而且好像还不只一两只,就连一直安静守护在车轿旁边的一个隐卫也出手了。

琳珑皱眉“这些畜生真是越来越胆大,以往在路上遇见车轿躲闪还唯恐来不及,现在居然都敢主动袭击车轿了。”

叶翕音心头却突然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647章 刺杀

叶翕音略一思索,隔着车窗对外一个侍卫吩咐道“莫尽,你抓一只野狗,看看它眼瞳是不是赤红?”随后又叮嘱“当心,莫让畜生的血渍沾在你肌肤上。”

名叫莫尽的侍卫立刻应声,几乎是同时,就听车轿外传来一声野狗的哀嚎,随后莫尽回复“回姑娘,属下捉住一只野狗,这东西的瞳孔的确是红色的。”

叶翕音心头猛地一惊,心中暗道果然!这些攻击车轿的野猫野狗,跟那些赤红眼睛的老鼠一样,都是被疫病沾染发狂了。

那些在背后制造疫病的人,仍是不肯罢休。

就在叶翕音和莫尽说话的时候,耳听车轿外韩大庆挥动马鞭霍霍作响,时不时还能听见有东西撞击在车外壁上的闷响。

车内的几女都清楚,那是发狂的野猫野狗袭击马车的声音。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这条路上人烟稀少,入夜更是几乎无人,车角悬着的气死风灯引得成群的野猫野狗全都,朝着马车围拢过来。

拉车的几匹马儿都被惊吓出了汗,新鲜的血汗气息更引发那些红眼暴怒的畜生越发亢奋地朝车轿扑来。

铁淩挑选的莫尽,彦青两名侍卫在众影卫中,功夫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对付这些圆毛畜生自然没问题,只是那些野猫野狗专偷袭马匹,马儿时常受到惊扰,行进的速度就慢了许多。

就在车外的三人正全力应对越来越多的野猫野狗时,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有寒芒一闪,照着韩大庆的面门飞刺而来,寒光速度之快,韩大庆几乎完全反应不过来,那冰冷的寒芒就已经飞逼到了眼前。

护在马车两侧的莫尽和彦青皆是身经百战的影卫,眼见有物向着车厢飞来,彦青手中的软剑如灵蛇吐信般往前一递,逼近韩大庆面门的箭矢立刻被拍击地调转方向,下一息就被彦青伸出二指利落地捻在手里。

此刻,又有不知哪个方向的冷箭向着马车急射而来,两个侍卫飞身挥舞兵器拦挡,围绕在马车前后立刻发出金属撞击的“叮叮当当”脆响之声。

到了此时,就算车内的叶翕音几人再未经世事,也明白,她们这是遇见刺客了。

琳珑生怕冷箭无眼误伤了叶翕音,挺身护在叶翕音面前,两个丫鬟也是紧张地死死拉住车轿棉帘子,生怕飞箭不长眼,射进来伤着两位姑娘。

马车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被逼迫地几乎停住,冷箭比先前少了,叶翕音却清楚听见有很多杂沓的马蹄声渐渐接近车轿。

看来对方见着放箭没杀掉她们的人,终于准备出面动手了。

听声音,围拢上来的人数还不少。

外面兵器撞击的声响越来越大,偶尔还能听见有人打斗翻身落马的闷哼声。

琳珑吓地俏面苍白,连身子都止不住微微发抖,却始终抱着叶翕音,把她紧紧护在怀里。

耳听外面打斗声越战越酣,马车此刻已经被完全包围,在这条漆黑如墨的街道上,悬在车角上的风灯仿佛也被此刻紧张的气氛感染,不停地剧烈摇晃,。

昏黄光晕照亮了周围一两米的距离,隐约映出围拢在马车周围二三十个身手矫健的黑衣人。

这些人穿着款式相同的夜行衣,手里的兵器皆是最适合近身搏击的薄刃环首刀,且个体之间配合默契,一看就是出自同一组织,时常统一行动。

面对这些配合如铜墙铁壁一般的专业杀手,就算如莫尽,彦青这般应敌经验丰富的隐卫,也终究二虎难敌群狼,更何况两人还要分神接应韩大庆和保护车轿不被偷袭,渐渐就落了下风。

突然,努力维持车轿平稳的韩大庆猛地爆出一声痛呼,紧接着车身一阵剧烈摇晃,一直停着的马车居然开始缓慢前行。

可是,坐在车内的几个女子分明感觉到刚才韩大庆已经受伤,车轿剧烈摇晃的时候他应是已经摔下了车辕,而彦青和莫尽此刻仍被对方的人层层困住,根本无暇分身控制马车。

那么,此刻控制马车的只有可能是黑衣人,换言之,叶翕音和琳珑等人已经落入刺客之手。

此时,饶是平日再镇定的叶翕音,也不禁紧张起来。

其实叶翕音已经大致可以确定此番暗杀她们的人,一定与制造血窑的那伙人有关。

而且那伙人里头,已经逃走的徐淀曾见过她的模样,若再次落入那伙人手里,她自己活不成不说,恐怕连累琳珑和红竺几人也要跟着丧命。

她和景辰捣毁了对方辛苦制造的血窑,那些人一定早恨不得把她拖去喂老鼠。

尽管此刻叶翕音也很紧张害怕,可是头脑依旧很清楚,对方要抓的人只有她,所以,绝对不能让对方把马车赶走。

心头闪过这个念头,叶翕音的手悄悄摸进鹿皮小靴,把里面那柄冰凉的匕首紧紧握在了手里。

这匕首是景辰送她防身用的,她虽然没听景辰的话乖乖待在逍遥楼,这柄匕首却时刻都带在身上。

此时的马车已经比刚才行驶的速度加快了许多,叶翕音耳听外面的此刻似乎都被莫尽他们缠住,此时并没多少马匹追来。

如果趁这个机会能顺利解决掉驾车的此刻,她们就会暂时夺回马车的控制权。

心里反复转动着这个念头,叶翕音悄无声息地抽出匕首,在琳珑和红竺几人惊诧的目光里,悄悄跟雪雁调换过位置,单手慢慢掀开锦帘,美眸一眯,使出全身力气,照着黑衣人后脑猛地刺了出去。

刺出的瞬间,叶翕音几乎没有感觉到匕首遇到任何阻碍,森冷的刀刃就已经没入了对方的后脑,锋锐无匹的刀尖笔直由后脑的玉枕穴刺入,从前端的人中顶出,几乎瞬间就把对方的颅骨刺了个对穿。

连叶翕音自己都给惊呆了,她没想到景辰送她的匕首居然这样锋利。

黑衣人几乎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尸身猛地栽下车辕的时候,叶翕音还没反应过来,匕首还留在对方的脑袋里,她的身子也被尸体猛地往前一带,跟着往车下栽去。



第648章 逃生

幸亏琳珑反应快,伸出双臂一把抱住了叶翕音的腰,才使她没被尸体拖下车轿。叶翕音借着尸体下坠的重力拔出短刃,跌坐在车辕上,大口喘着粗气。

而此时,策马缀在车尾的黑衣人也发现了车轿上的异样,策马奔至车轿前,看见叶翕音手里握着带血的刀刃,眼中立刻闪现寒光,抬起手里的刀就向着叶翕音劈砍下来。

叶翕音听见耳边嚯嚯风声,心头一惊下意识就往车里滚去,幸亏她反应快,才堪堪躲开了黑衣人劈下的夺命一刀。

稳住身子,叶翕音回身见对方的刀劈在车轿的轿身上被木头死死夹住,黑衣人正用力想把刀从木头里扒出。

机会难得,叶翕音死死咬住下唇,挥舞着匕首就向着黑衣人的胳膊剁了下去。

她这一出手虽然没甚招式,却胜在干脆利落,再加上手中宝刃锋利无匹,几乎挨着黑衣人胳膊的同时,刀刃就径直没肉而入,跟刚才一样毫无阻拦的切筋断骨。

饶是黑衣人反应迅疾,迅速抽手,也几乎被叶翕音剔掉了半个手臂的血肉,鲜血迸溅了叶翕音一脸一身,黑衣人疼地一声惨呼,已经无法拉住马缰,瞬间滚落马下。

这些事情发生不过数息,后面又有尾随的黑衣人驱马追赶上来,叶翕音知道,若是再被这些人追上,自己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可是刚才杀死的黑衣人连带马鞭一并掉落,她们此刻根本就没办法驱策拉车的马儿,耳听得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叶翕音挥起匕首就刺向马儿的后臀。

两匹马后股突然被刺,疼痛地几乎人立而起,前面的马儿也受了惊吓,四匹马撒开蹄沿着漆黑的街道狂奔出去。

叶翕音被巨大的颠簸险些掉下去,幸亏腰间始终被琳珑的双臂死死抱住,而琳珑的腰身也被车里两个丫头死死拖着,在马车持续剧烈的颠簸下,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几乎使出劲全身的力气,终于把叶翕音重新拖进了车轿里。

此刻车轿外全是拉车的马儿发足狂奔的蹄声,她们根本就听不见别的声音,也不清楚黑衣人是否再一次追上来,但至少此刻车轿没被对方控制,她们还有逃生的希望。

刚才不觉得,此刻跌坐回车轿里,叶翕音才发觉自己浑身已经绵软无力,死死握着匕首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不害怕是骗人的,毕竟是平生第一次杀人,叶翕音此刻回想起刚才把匕首捅入对方后脑的情形,脑中一片茫然和惊惧,手脚瞬间冰凉。

可是下一刻,她冰凉的双手就被琳珑伸出的双手紧紧握住。

尽管琳珑的手心也早已被冷汗浸的又湿又凉,却依旧用力握住她颤抖的手,在这样生死未知的剧烈颠簸中,两个女子默默无言,却同时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坚韧。

才喘息不过片刻,车厢外壁突然传来“砰,砰”的硬物撞击声,紧接着,她们乘坐的马车好似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住,就连前面撒蹄狂奔的马都渐渐失去了力道。

车里的几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车轿顶盖突然被巨大的力量掀起来,三四个黑衣人同时跃上车顶,明晃晃的刀锋直指向车轿里的姑娘。

几乎来不及思索,琳珑伸臂把叶翕音抱入怀里,下一息,背部就传来锥心的刺痛。

琳珑几乎能听见锋利的刀刃穿透外衣,瞬间刺入自己的肋下。可是抱住叶翕音的手臂却越发收紧,牢牢把她护在身下。

此刻,雪雁和红竺也被对方扯住了头发,对方粗暴地像是拎阿猫阿狗一样,把两个女孩子直接从车厢顶提了起来。

两女哭喊着奋力挣扎,却被对方提起后狠狠摔在地上。

其中一个黑衣人附身就要来抓琳珑的背后心,叶翕音从琳珑肩头望见了那只抓下来的大手,瞅准时机,突然抽刀照着黑衣人的手就猛刺下去。

对方显然没料到这样娇弱的女娃会有反抗的能力,顿时发出一声痛苦哀嚎,下意识缩回手臂,叶翕音趁着这个空档,反手紧紧抱住琳珑的身子,迅速往车厢门外滚了过去。

可是两人刚滚出车厢,早已有黑衣人守在这里,几乎在她俩出来的同时,森寒的刀锋也递了过来。

叶翕音本身力气就不大,此刻怀里还抱着琳珑,全凭着往后摔的惯性一滚,此刻却根本就刹不住,眼看自己的脸冲着刀刃直直撞上去,叶翕音双眼一闭,只等一死。

“噗”温热的液体喷了一脸,叶翕音却并没感觉到疼痛。猛地睁开眼,叶翕音才看见被她抱住的琳珑,伸出双手死死握住了对方的刀刃。

殷红的鲜血从琳珑手掌孜孜流出,沿着她雪白的手臂迅速淌下,触目惊心。

“姐姐!”叶翕音大叫一声,下意识抽出匕首向着对方握刀柄的手就挥了过去。

黑衣人只顾躲闪就松开了刀柄,刀落在脚下,叶翕音一把抄起来横在自己胸前,愤怒的美眸瞪视阻在面前的四五个黑衣人。

即便是她刚才用匕首伤了几人,可是面前的黑衣人皆功夫了得,一眼就看出她根本就不会功夫,此刻车轿已经停下,见她形如困兽,唯有拼死一搏,知道这姑娘已是穷途末路,众刺客反倒不着急了。

见对方并没立刻上来取自己性命,叶翕音努力平复胸口剧烈的喘息,迅速从慌乱中平复下来,喘息着说道“药是我制的,参与破坏血窑的人也是我,这些皆与我的婢子无关,你们放了她们,我跟你们走。”

对面的黑衣人中,有一人向前跨出一步,露在黑面巾外的双眼上下打量叶翕音,桀桀笑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说完,黑衣人歪着头往叶翕音身后看了一眼,眼中露出猥琐的光“姿色还不错,看来今晚这趟差也不算全没收获,反正也是要灭口的,不如先犒赏眼下辛苦出来一趟的兄弟们。”

黑衣人说完,向着身后的几人挥了下手“这四个女人你们自己挑,尽快办完事回去好交差。”

后面的几个黑衣人互视一眼,纷纷收起手里的刀,向着车上和地上的几个女子走过来。



第649章 獠牙

站在最前头的一个黑衣人听领头的发了话,上前伸手就要抓叶翕音的手腕。

叶翕音一柄刀横在身前,眼见地方伸手过来,挥着刀就朝对方的手砍过去。

她这样的身手,方才刚才偷袭还管点用,此刻面对黑衣人,根本就没半分反抗的能力,对方的手就像伶厉的鹰爪,一把就钳住了叶翕音纤细的手腕,只稍用力一捏,叶翕音顿感自己的腕骨仿佛要被对方捏碎,手一松,刀就掉到了地上。

男人轻笑两声“还是头烈性马,正合爷的口味,等下办事的时候也这般才有趣”说完把叶翕音往腋下一夹,就向旁边一所破败的房舍走去。

叶翕音欲开口,嘴被一只充满血腥气味的粗糙大手捂住,随即听见琳珑和红竺声嘶力竭的哭叫声从身后传来,声音里透出无限的凄楚和绝望。

叶翕音此刻同样身受禁锢,无力相助,只得缓缓闭上,心头却早已蔓生出无限懊悔……

男人带着叶翕音迈过一片瓦砾堆,大概是离得远了,身后的哭声也渐渐小了,面前是一片破败的房屋,漆黑的门窗在暗夜里如魔鬼的嘴脸,大大地张着,等待送进嘴里的猎物。

男人听不见身后的声音,也就松开了叶翕音的嘴,径自向着漆黑的屋门走过去。

“等一下,这地方阴气太重,恐有邪祟之物,能不能……能不能换个地方?”就在男人跨步准备进屋的时候,被他紧紧夹在腋下的叶翕音突然开口了。

男人脚步一顿,低头笑道“莫怕,邪祟之物最怕的就是阳刚气,待会儿你我行好事的时候,那玩意儿自然就跑了。”

说话时,男人的一只脚已经跨入了漆黑的门框。

可就在此时,俩人身后却突然“吧嗒”响了一声。周围很寂静,这个声音虽然不大,却听得异常清晰。

身为职业刺客,警惕性和耳力都远比一般人敏锐的多,刚听见这个声音,单臂夹住叶翕音的男人立刻就收住了脚步,松开腋下的叶翕音把她的身子往自己胸前一挡,匕首顺势抵在她的咽喉上。

此刻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万一对方是来营救叶翕音的,正好可以拿她当人质,若遇偷袭,叶翕音站在前面也可替他挡去前面的袭击,可谓心思冷静而缜密。

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两人的身后,男人此刻也转过了身,背对着漆黑的破屋,放眼搜寻,四下隐在黑漆漆的夜色里,连只野猫野狗的影子都没有。

就在男人准备转身的时候,被他控制在胸前的叶翕音,突然抬手指着旁边一个瓦砾堆道“那是什么?”

男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那一处瓦砾堆的边缘,此刻正有一团小小的荧光飞舞。

那一团光很小,比萤火虫的尾芒也大不了多少,却特别明亮,尤其是光芒的颜色,青绿中还透着隐隐的淡蓝,比磷火更深,比萤石更炫。

可是这般美丽的颜色,在这样凄惶的破瓦残垣边上,就显得异常诡异。

男人静静地站在原地观察了几息,见那团光始终只在那一片瓦砾旁边飘忽飞行,既不靠近也不离开,终于忍不住挟持着叶翕音,向着那团诡异的光亮走了过去。

就算此刻温香在怀,可男人的身份终究还是个刺客,他无法任由这么诡异的东西留在这里不探究清楚,而自己去若无其事的享乐。

叶翕音被男人推搡在前头,被迫一步步靠近那个闪烁的光影,行至近前,那个光影却仍是不闪不躲,在原地呈“8”字形的线路缓缓飞行。

男人四下看了一眼,最后确定并无异样,终于放开了抵在叶翕音喉咙上的刀刃,伸出手去捞那尽在眼前的微光。

而就在此时,就在微光的下方,一对森寒惨白的獠牙突然现身,牙尖闪动着嗜血的寒芒,一出现就毫不停留直逼男人的双目飞刺而来。

叶翕音也同时看到了那两个如巨蟒毒齿般的獠牙,吓地连惊呼出声都来不及,双颊突然同时有一股温热的液体飞溅上来。与此同时,背后挟持她的刺客也缓缓松开了手,软软地仰面向后倒下。

下一息,獠牙的“身体”突然一分为二,化作两只手臂,分开,揽住她不停颤抖的身子,把她带进一具温暖结实的胸膛。

就在叶翕音止不住的瑟瑟发抖中,头顶传下来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别怕,现在没事了。”

听见这个声音,叶翕音终于放心地缓缓闭上了眼,周身放松下来,低声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语气中带着抑制不住劫后余生的激动,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也难怪她好奇,因为这样凄冷的寒夜,这样荒凉的残垣,怎么也不会是如楼嘉钰这般贵介公子会出现的地方。

楼嘉钰轻抚叶翕音的背,助她尽快从恐惧中恢复过来,笑道“我会出现,自然是与你心有灵犀,感受到了你有危险,就赶过来了。”

叶翕音此刻已经缓过来,转身去寻那个光点,楼嘉钰则俯身去翻找查看看地上刺客的死尸。

那团诡异的光此刻已经飞不动了,落在一块石头上,忽闪忽闪的,有些像疲惫的喘息。

叶翕音见状,心疼地赶紧把碧珠小小的身子收入手掌中,用自己掌心的温暖替小家伙驱走寒冷。

没错,那个诡异的光影,正是涂了萤石粉的碧珠。这样寒冷的冬夜,对于碧珠这样小小的蜂虫而言,暴露在空气里的每一息简直如被凌迟。

可是刚才这小东西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有危险,愣是拼了命的为叶翕音争取来片刻拖延的宝贵时间。

叶翕音放出碧珠,正是为了吸引刺客的注意力,然后趁机把对方迷晕,然后逃脱。

而此刻刚才听见的那个声响,就是叶翕音悄悄打开碧珠蜂巢机括的声音。

自从上次误入血窑的事件之后,叶翕音回去就自己研制了一些毒丸和粉,分别封在不同的蜡丸里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碧珠虽然能投毒,可是它随身携带的毒毕竟量少,而且只能起到局部快速释放毒素的效果,对付像黑衣刺客这种功夫厉害之人,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叶翕音放出它来迷惑对方,自己则偷偷取了一枚丸在手里,只要一捏碎手里的蜡丸,此刻立刻就会被迷晕,只是她没想到,这地方还埋伏着一个楼嘉钰。



第650章 句芒

而叶翕音本身的香囊中带着可以解这种药的香料,所以她自己丝毫不会受到影响,说起来,这种药丸虽然经过了铁淩的测试和改良,不过叶翕音自己还没亲自试用过。

今日原本是个试用的机会,可惜关键时候,突然出现一对巨蛇獠牙,天知道刚才她看见那对獠牙的一瞬,心里几乎瞬间绝望到底,她以为自己今晚就要葬身蟒腹部了呢。

叶翕音收起碧珠,蹲在黑衣人身边的楼嘉钰也直起身,对叶翕音摇了摇头“看来的确是早有预谋的,这人身上没带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叶翕音静静看了地上的黑衣人一眼,抬头看向楼嘉钰,见他不紧不慢的模样,突然问道“你带了多少人来?”

楼嘉钰俊眉轻挑,伸出手指“两个”

叶翕音绣目一瞪,惊叫着重复了一遍“两个?”说完,看都不看楼嘉钰,循着来路就往回跑。

“喂!”楼嘉钰在背后叫了一声,却见叶翕音撒开腿兔子似得跑地极快,显然是没打算再搭理自己这个救命恩公了。

楼嘉钰无奈地摇头轻叹,低斥一句“这小没良心的”也跟在后头往车轿方向走去。

等叶翕音奔到车轿近前时,才发现莫尽和彦青已经赶到,就连受伤的韩大庆也赶了上来,红竺和雪雁吓地抱在一起痛苦。

叶翕音找了一圈,突然猛地刹住脚步,一把扯住楼嘉钰的衣袖,绣目殷红“琳姐姐呢?怎么唯独不见她?谁看见她了……”

————

雪白的烫头下是根根粗细均匀的手擀面,上面铺着数片肥厚鲜白的鲷鱼肉,绿的是鲜嫩的青笋,红的是年份正好,醇香四溢的金华火腿。

叶翕音吸了吸鼻子,伸出筷子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

红竺剥开两头糖蒜放在叶翕音面前的白瓷小碟子里,笑眯眯道“姚老板说,这种鲷鱼烹制时不宜味道过重,会破坏了海鱼特有的天然鲜香,所以才在这碗鱼汤面里加入了金华火腿佐味,姚老板还说,若姑娘觉得火腿的腌制味道太重,就着糖蒜,能综合掉其中的盐气。”

叶翕音点头道“嗯,我自己会剥,你俩也赶紧吃吧,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红竺轻快地应了一声,欢喜地埋头吃自己碗里的面,要不是沾了姑娘的光,她可没口福吃姚老板亲手下厨煮的面呢,必须得好好尝尝!

叶翕音目光向红竺旁边看过去,见雪雁始终没动筷子,一双眼睛红红的,低着头一声不吭。

叶翕音挑眉笑问“雪雁?”

“呃?”雪雁显然正在走神,恍然抬眸看向叶翕音,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问“姑娘有何吩咐?”说完,往叶翕音碗里看了一眼,见面上的鱼片都吃光了,便起身小声道“奴婢这就给姑娘取烫头去。”

“你为何不吃面?”叶翕音没说话,继续问道。

雪雁咬着唇,低头小声说了句“奴婢……奴婢不饿……”

此时的红竺,已经一口气吸溜了大半碗面条下肚,才抬起对着雪雁笑道“你是怕姑娘不去找琳大姑娘吧?傻子,赶紧填饱了肚子,待会儿好出门找你主子去!”

雪雁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叶翕音“姑娘,这是真的?”

叶翕音含笑点了下头,下一刻就见雪雁抄起面前的筷子,就开始大口往嘴里划拉面条,不过数息,一大碗连汤带面就见了底。

吃完了面,雪雁放下筷子,一脸惊异地抬头看向叶翕音。

叶翕音此刻已经起身,正跟红竺和晓月张罗出门的事儿,回头对上雪雁的眼神,紧张问道“怎么了?”

雪雁用帕子擦了下嘴角,咬着唇有些不好意思“这面……太……太好吃了。”

随后,叶翕音和三个丫头在红竺和晓月憋不住的笑声里下了楼,身后紧随的护卫,依旧是莫尽和彦青。

逍遥楼门前,楼嘉钰一袭白马轻裘,已然恭候。

自上次晚间遇刺之后,韩大庆负伤暂时无法驭车,铁淩原本安排了新车夫接替,叶翕音却在次日就命令莫尽和彦青教自己和红竺骑马。

一晃半月,叶翕音的骑术已经基本掌握,若不长途奔袭,稳稳骑在马上小跑已是没有问题。

今日是叶翕音头回独自骑马出行,铁淩亲自挑了一匹性情温驯的马匹,名为句芒,叶翕音一听这马儿的名儿,顿时欢喜不已。

句芒在华夏上古神话是木神或春神的名字,给大地以新生,给人类以希望,马儿取这样的名字,自然也是大吉大利的。

句芒似乎感受到了新主人对自己的喜爱,也欢喜地打着响鼻,用湿漉漉的鼻子去拱叶翕音的手心。

铁淩虽然不清楚句芒名字的由来,但见未来女主人喜欢,也跟着喜欢,只是瞧着楼嘉钰紧紧锁在自家女主人身上那黏糊糊的眼神,有点不顺眼。

叶翕音为方便骑马,今日特地换了身烟岚色的凌波锦女子胡服,外面罩着水蓝色滚着白狐裘边的貂皮大斗篷,脚上踩着雪鹿小长靴。

头发由前额正中编了一溜水滑的辫子,一直将两鬓的发总到后脑,绾了个观音髻,攒着支血红的珊瑚钗,小巧的耳垂儿搭配着同色的艳红珊瑚耳坠子。

厚厚白毛边的披风,配上火红的珊瑚坠子,越发衬得叶翕音一张粉面桃花,灼灼盛华,在一席利落胡服的映衬下,又凭添几分飒爽利落的美。

看着这样的叶翕音,楼嘉钰眼神止不住地有些热,笑赞“这么穿戴倒也另有一番风致,美人果然是浓妆淡抹总相宜。”

叶翕音听出楼嘉钰赞的由衷,呡唇一笑,大方受了,挥鞭打马向着宽敞的街区去了。楼嘉钰星眸带笑,两腿一夹胯下坐骑,紧紧跟了上去。

骑马远比坐车轿快得多,几人虽然骑得不快,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出了北城门,跑出约莫七八里,官道边一片开阔的土地上,就出现一片整齐的行军帐篷。



第651章 聚会

门口守卫的哨兵一看见楼嘉钰和叶翕音的马匹,立刻飞跑回营中传讯,等几人的马奔至近前时,仇安浩已经亲自从军营里迎了出来。

看见叶翕音这身穿扮,仇安浩险些没认出来,呵呵笑道“时隔半月,叶姑娘就变成英姿飒爽的女英雄了,难怪嘉钰对你念念不忘,果然是百变佳人。”

叶翕音翻身下马,将手里的鞭子随手丢给身后的莫尽,听得仇安浩的玩笑也不着闹,只笑问“我姐呢?怎不见她出来?该不会你见着佳人可怜,不舍得交出来了。”

仇安浩爽朗大笑“有你这么个千灵百巧的妹子,哪个不开眼的敢打琳大姑娘的主意啊!”

叶翕音呡唇一笑,美玉容颜就显出几分冷意“可不就有那等不开眼的么。”

她这话虽也是句玩笑,可身旁的楼嘉钰和仇安浩却暗暗相互对视一眼,两个男人瞬间明白了,叶姑娘心里还记着上次暗杀那个仇呢。

仇安浩带着两人进入中军大帐,立刻有士兵奉上热茶,因是军营,尽管叶翕音跟仇安浩已经十分熟稔,却仍是自觉地没有随意走动,只安静等着。

几人说笑不过片刻,士兵引着琳珑赶了过来。

步入营帐,琳珑一眼瞧见叶翕音,却并没似以往那般立刻过去与她团聚,而是淡淡地与叶翕音和楼嘉钰打过招呼,默默地找了个靠边的椅子独自安静坐下,再不吭声。

屋内的几人没想到琳珑会是这般反应,楼嘉钰和仇安浩对视一眼。

楼嘉钰的目光里充满询问你怎么惹着琳姑娘了?

仇安浩更是满眼纳闷别问我,我不知道,早晨还好端端的呢!

可琳大姑娘此刻这表情绝对是生气了,看这架势,气性还不小呢。

叶翕音却含笑不语。

别人不晓得咋回事,她心里可明镜儿似得。

看见琳珑闷不做声坐在角落里,叶翕音并没立刻上前与她说话,只对仇安浩问道“信儿可给翠大东家送到了?”

仇安浩点头“嘉钰传信来的次日,我就派亲随给翠姑姑送了信,翠姑姑说她必定亲自前来。”

仇安浩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兵卒进来道“回少将军,外头来了一个车轿,说是城北翠家。”

仇安浩立刻吩咐兵卒将车轿迎进兵营,回头对叶翕音和楼嘉钰笑道“说话人就到了,翠姑姑果然守信。”

很快,兵卒引着翠玉姑进入大帐,与几人简单寒暄后,翠玉姑关切的目光先望向叶翕音“叶姑娘身子恢复可好?”

叶翕音笑道“多谢翠大东家的参茸,已经大好了。”

翠玉姑听她这么说,神色间才稍有缓和,继而轻叹“这事本与你无关,你若因此受牵连,我心里越发过意不去了。”

叶翕音笑道“我的作坊和商铺皆在本地,若乌丰城不在了,我的全部心血也就化为泡影,事关紫鸾坊未来兴衰,怎能说与我等无关?”

翠玉姑紧紧望住叶翕音明澈如泉的美眸,目光闪动,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如今世道,若姑娘这般深明大义之人,实属难得……”

翠玉姑话落,旁边的仇安浩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笑道“其实大疫刚起,家父也是头一个就吩咐我布置兵马在此,就是为了维护保乌丰城太平,怕有暴民祸乱百姓。”

叶翕音冷笑“哼,仇大都督果然心系百姓,这援手施的好生及时啊!”这话明摆是讽刺仇英武按兵不动,面对如此大灾,总督府却丝毫不作为,实在令人寒心。

就连一向跟总督府有交情的楼嘉钰和翠玉姑,此刻皆是默不作声,显然默认了叶翕音所言属实,众人对总督府在赈灾中的表现很不满。

仇安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起身亲手给几人倒茶,赔笑道“家父是朝廷命官,受制于朝廷命令,实在也是无可奈何。”

叶翕音却道“大都督的十万大军,常年驻扎于我乌丰城,乌丰城百姓岁岁以钱米供养,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大都督此番所为,实在令本城百姓寒心。”

“虽然大都督授命于朝堂,可当知养抚之恩最重,若大都督为朝廷之命是从,却置我乌丰当地百姓生死于不顾,那大都督以后莫再跟当地百姓收纳兵税,还是向朝廷去要粮饷吧。”

翠玉姑点头“叶姑娘此言极是!”

楼嘉钰也笑道“就是,你们每年跟我们受那么多税银去养兵,出了事反倒要我们自己扛,那我们养着你们这满军营饭桶有何用?”

楼嘉钰跟仇安浩交情甚笃,出言更是毫不客气。

仇安浩早知大灾之后,眼前这三家作为乌丰城的商贾巨头,几乎分担了全城半数百姓的救治抚恤。

楼家打开三大药仓,免费给全城百姓发放药材,还令其名下所有医馆免费救治震后伤患;翠家搭建起全城三分之一的帐篷及时解决了百姓的安居问题。

叶翕音的夫家景府,更是自大灾之后,在全城搭起十五座粥棚,勒令所有分发给百姓的粥,务必达到插筷子不倒的水准,至今没停过一日,甚至在小年那天,还给全城的百姓发了肉馒头。

若没有这些商家的鼎力支撑,此刻的乌丰城恐怕早已变作死城一座。

跟面前这三户相比,总督府的三不管态度实在令人心生愧疚。

其实,仇安浩在背地里也不止一次跟父亲提议总督府派出兵马提议帮助营救城中百姓,甚至为此还一度跟父亲大人关系弄的很不愉快。

可惜兵权大印握在仇英武的手里,仇安浩就算再不满,也没办法调动一兵一卒。

就眼前驻扎在此地的这两个营的兵马,还是仇安浩以撂挑子不干要挟,逼得仇总督实在拿儿子无可奈何,才特允他带兵驻扎城外,却是强令若非城中出现巨大暴乱,轻易不可带兵进城。

其实身为总督府的二公子,又多年代父料理军中事务,仇安浩怎会不知父亲大人虽然手握重兵,可同样也是身不由己。

可是在仇安浩看来,身为军人,天职就是守卫本国百姓,如现在这般大灾面前一味龟缩不出,算什么铁血男儿?



第652章 小环之死

仇安浩心中有愧,面对叶翕音的质问和好友的奚落,尽数受下却没半分恼色,始终态度谦恭,赔着笑脸道“我自知理亏,在这里也不多做辩解了,眼下驻扎在此地的两个营的将士是我能做主的,只要能为百姓尽绵薄之力,我定当全力以赴!”

见仇安浩也表了态,楼嘉钰和翠玉姑皆看向叶翕音。今日在营中相见是叶翕音的提议,几人至此还尚不知她有何事。

叶翕音也不绕弯子,对仇安浩道“眼下城中最迫切之事,便是卷土重来的瘟疫,这件事想必仇二公子已经知道了吧?”

仇安浩点头,皱眉道“这事我已知晓,而且,当日晚间姑娘遇刺,恐怕也跟此事有关!”

楼嘉钰立刻点头“没错,你这些日皆不曾出门,才一出去就被人暗算,显然那些人是专门针对你去的,那些人必定早已蹲在暗中时刻关注你的动向。”

翠玉姑皱眉道“那日我与你分别后,回去的路上却很顺利,并未遇到任何人行刺,可见那些人只针对你,可是你以往的仇家?”

楼嘉钰摇头“不会,小音做的是胭脂生意,就算有仇家,还不至于在这等时候急着取她性命。”

他刚说完这话,在场所有人都默默把眼光转移到了翠玉姑和叶翕音的身上。

若说紫鸾坊或者叶翕音最大的仇家,可不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翠玉姑面上顿显尴尬之色,无奈地摇头笑道“我以前虽与叶姑娘有些误会,可叶姑娘如今是我翠缕的恩公,翠缕还全仰仗姑娘帮忙解围,我就算再笨,也不至做出这等愚蠢又不讨好的事。”

叶翕音语声笃定“这件事不可是翠大东家所为。”

仇安浩和楼嘉钰没行到叶翕音竟如此相信翠玉姑,都显得有些意外。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琳珑却满眼戒备地看向翠玉姑,绣眉紧蹙道“你为何这般笃定?莫不是有什么证据?别忘了就在月余之前,翠姗姗还试图挑唆咱们的关系呢!”

叶翕音虽说的笃定,可琳珑却是对翠家人没半分好印象,要不是她们上门找阿音求解药,哪有她和阿音遇刺受伤这些倒霉事儿。

说来说去,还是都怪翠家人!

翠玉姑自知对不起叶翕音在先,此刻听琳珑误会,急切地望着叶翕音,眼中写满冤枉“叶姑娘,我……”

叶翕音微微一笑,抬手止住翠玉姑,问道“翠大东家这几日可去看过那个叫小环的姑娘?”

翠玉姑没想到叶翕音突然问起这个,心下不解却也认真说道“你当日给她药丸后,我次日就派人去寻过她,原本是想看看你的药丸对那孩子反复加重的疫病是否管用。可是我的人这些日几乎翻遍了整个乌丰城也再没寻着那孩子,那个孩子就跟凭空消失了似得。”

叶翕音微微一笑“小环并非消失,而是就在我遇刺的当晚就被人杀了,尸体就抛在北护城河边上。”

旁边一直默默聆听的仇安浩顿时恍然“你遇刺的次日嘉钰来找我,说让我调派一队人马帮忙找人,最后在北护城河找到一个被人拗断脖子的年轻姑娘,那姑娘可就是你们口中说的小环?”

叶翕音点头“正是,那些人之所以杀掉小环,其原因就是为了掩盖我给她那些药物生效的事实,换言之,那些人的目的就是打消反复染病百姓的求生欲,让城中百姓误以为瘟疫是无法治愈的,从而渐渐对我们研制的汤药失去信心,所以……”

叶翕音回头看向翠玉姑,浅浅一笑“这也间接洗掉了翠缕对我出手的嫌疑,进一步证实那些人刺杀的目的其实很明确,就是要除掉我这个研制出解药的人,使这场瘟疫可以毫无阻挠地蔓延下去。”

楼嘉钰和仇安浩面色尚且平静,翠玉姑却无法淡定了。

她先被小环被杀这个消息震惊,紧跟着听完叶翕音的分析,惊道“那这些歹人岂不是要害死这整整一城的百姓?这些人也忒歹毒了!”

楼嘉钰冷冷一笑“恐怕害死整个乌丰城的百姓,也只不过是那些人目的开始。”

在场除了叶翕音,翠玉姑和仇安浩眼中皆是不敢相信的诧异。他们相像不出,会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能做出这等屠杀全城的滔天恶行。

可是亲眼见过血窑的叶翕音,和早已听闻真像的楼嘉钰却知道,这句话绝非危言耸听,幕后操控者正是想借助天灾这个势,来一场席卷整个大胤的灾难,借以达到给整个王朝换血的目的。

那个人,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了。

翠玉姑愣怔了半晌,终于颤抖着唇开口道“这事若是对方有意所为,他们在暗,咱们在明,咱们连他们的踪影都摸不着,如何能瞒得过他们的耳目?”

“如此一来,咱们在这边营救百姓,他们在背地里制造撒播更恐怖更庞大的瘟疫种子,咱们的所有努力岂不都是白费?咱们无论有多少能力,最终都会被对方白白耗尽,最终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说完,翠玉姑无力地伏在桌上,也顾不得当着一众晚辈,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疲惫之态。

翠玉姑虽然只从叶翕音和楼嘉钰口中听得只字片语,可是凭借多年经营皇商的经营,翠玉姑已经能猜到这样泼天灾难的背后指使者,必定是握有重要权柄之人。

而她翠家就算再有钱,也充其量不过是个商人,怎能与朝堂上那些权柄在握的贵胄抗衡?

此刻,翠玉姑直觉翠缕这一次恐怕难逃一劫,回想自己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翠玉姑这一刻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浓浓的疲惫。

楼嘉钰和仇安浩皆是多年与翠缕有交集的世家晚辈,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翠玉姑如此伤心,心下皆有些不忍。

叶翕音却抬手轻轻放在翠玉姑的手臂上,语声低柔问道“翠大东家,是想着把翠缕交出去算了,求那些主宰生杀大权的官老爷饶翠家老小一条生路,对吧?”



第653章 预备

翠玉姑被这句反问惊地顿时呆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她。

就连楼嘉钰,也忍不住低声唤了句“小音”后面的话虽然没出口,却是在提醒她,老人家已经此刻已经很伤心了,她就再刺激老人家了。

叶翕音却丝毫不在意自己给翠玉姑心头造成的震撼和创伤,仍继续道“可是,就算翠大东家交出翠缕,带着翠府老小举家迁徙,远远地离开东邯州,却又能逃到哪儿去?”

说到这里,叶翕音抓住面前桌面遮盖的布“唰”地拉开,露出下面整幅大胤疆域的沙盘图。

沙盘是行军打仗的必备之物,虽然仇安浩扎营在此地不是为了打仗,可是中军大帐内设有沙盘,却是每个合格将军的习惯。

叶翕音往着大胤广阔的疆域,清澈美眸中始终掬着浅淡笑意,可说出的话却是字字如针“翠大东家想逃亡何处?这里?还是这里?”

叶翕音的手指在版图上点了几个地方,翠玉姑的眼神随着那根白皙如葱段的纤纤素手移动,每移动一下,心就如被针戳一般。

叶翕音居然完全揣透了她的心思,她说的那几处,的确是适合居家迁徙的地方,可是不知为何,被叶翕音这么一点,翠玉几乎立刻就否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一种极端不好的预感盘旋在心头。

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叶翕音,等待她接下去要说的话。

澄澈目光望进翠玉姑的眼睛里,叶翕音花瓣一般的薄唇却弯出一朵清甜的笑,仿佛她接下来要说的,是令人十分愉悦的事情。

“想必不用我言明,翠大东家也能想清楚,即便你手里有能治疗瘟疫的药方,能保得住翠府上下几百口不染疫病,可是,到时候整个大胤的国土上到处瘟疫横行,对方会允许翠府的人好端端存活在世上么?”

翠玉姑瞳孔皱缩,死死盯住叶翕音那对澄澈的美眸。

叶翕音垂眸轻笑,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缓缓吐出几个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句话,犹如一记闷锤,狠狠敲击在翠玉姑的心头,也彻底击碎了她打算舍弃翠缕来保翠家的幻想。

叶翕音虽然言辞残忍,却是字字属实。

她说的没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拖家带口的又能逃去什么地方?

更何况幕后操控的那个人,既然能派出大批刺客暗杀叶翕音,也就能用同样的方式取翠家满门的性命,她翠家可没有景府那般强大的势力护佑,那些刺客的屠刀招呼到翠家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小身上,恐怕不过顷刻就满门覆灭了。

况且就算对方没派刺客对付翠家,到时候全国都被瘟疫肆虐,却只有她翠家没事,皇帝又会怎么想?能绕得了翠家么?

左思右想,除了拼却老命压下眼下的瘟疫,她翠家满门几乎已被逼到了悬崖的尽头,思想想后,再无路可走了。

此刻,叶翕音终于缓缓放下杯盏。

她知道,以翠玉姑的机敏,想必在短短数息间就已想清楚了这整件中的利害关系。

收敛起方才云淡风轻的姿态,叶翕音神光肃然“面对这样的危局,在场的每个人,其实都已经没办法置身事外。因为,我们早已全部被对方算计在阴谋之中,眼下能做的,唯有尽全力彻底结束这场瘟疫,才能守住我们想要保护的东西!”

此言一出,在座的几人目中皆有光芒闪烁。

谁没有要保护的人?

谁没有亲戚挚爱?

更何况在做的几人,背后皆是有数百人口的世家大族,谁都无法做到孑然一身,彻底置身事外。

仇安浩军人出身,刚才听叶翕音一番话早已血脉沸腾,朗声道“叶姑娘说的没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身为大胤将士保家卫国,马革裹尸才是真正的荣耀,姑娘今日既然牵头组织了这场聚会,有何对敌之策尽管吩咐,我必效犬马之劳!”

尽管仇安浩言辞恳切,可是叶翕音却并没立刻说出心中谋划,反而不着痕迹地看向楼嘉钰。

感觉楼嘉钰隐在桌下的手轻轻捏了下自己的手指,叶翕音才放心开口“今日之所以在二公子的营中聚会,正是需借用二公子的力量。”

不直言,自是不信任。却并非叶翕音质疑仇安浩的人品。

毕竟这一位是总督府的二公子,从地震大灾开始到现在,总督府一直保持沉默,其立场已经十分明显,摆明不想卷入这场疫情纠葛之中。

叶翕音甚至怀疑总督府的不作为,一方面是为了保存自家实力,另一方面很有可能跟那位幕后指使关系暧昧。

不作为也可能是纵容,那便是助纣为虐了。

所以,她需要咨询楼嘉钰的态度。刚才在桌下楼嘉钰捏她手指的意思,就是暗示仇安浩可信。

仇安浩拱手“安浩义不容辞,姑娘尽管吩咐!”

叶翕音牵唇一笑,却并没开口,只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潜”字。

在座皆是聪明人,只看这一个字,瞬间皆已了悟。

几人相视一笑,翠玉姑也一扫刚才的满面阴郁,对叶翕音笑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安排,这段时日,制药的事儿还需姑娘多费心了。”

叶翕音点头“翠大东家只管去做好你的事,剩下的自有我等三人去完成,只是大东家行事需谨慎,今日我们密谈之事切不可令翠府中第三人知晓。”

翠玉姑立刻明白了叶翕音的意思,点头道“叶姑娘放心,我心里有数。”说完率先起身离开了。

看见翠玉姑突然离开,仇安浩疑惑道“翠家是这次压制疫情的主力,你让翠玉姑走了,接下来救灾的事儿还怎么进行?”

叶翕音笑道“翠大东家这些日为挽救疫情已经被折腾的身心憔悴,她已然尽力,接下来的事有我们几人足矣。”

楼嘉钰给好友提点道“安浩你忘了,研制出治疗鼠疫药方之人可不是玉姑姑,才真正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仇安浩一拍脑门,笑道“我真笨,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叶翕音微笑“接下来要做的,嘉钰需要让城内百姓尽快知晓,医治鼠疫的草药库存即将告罄。”

楼嘉钰点头“我今日回去就安排人马出去散播消息!”

仇安浩却面带顾虑问道“可是这样一来,城中的百姓会不会因为恐慌而生哗变?”



第654章 预备2

叶翕音笑道“就是要让全城的百姓配合,咱们这出戏码才演的真儿呐。”

望进仇安浩疑惑不解的目光里,叶翕音笑吟吟道“接下来,就该轮到咱俩啦!这第一件事,需二公子借我身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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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安静的乌丰城街道上,一阵杂沓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个贵府家丁装扮的轿夫,抬着五个青布轿子,悄无声息地进了县衙后门。

领头的四个家丁手里各提着一盏红色的灯笼在前面引路,沿着衙门后院的回廊七拐八绕,却显见的对这府衙中的院落布局异常熟悉。

不过片刻,五个轿子在一处漆红的垂花门前停了下来。

其中一个挑着灯笼的家丁回转身,小步走到为首的第一顶轿子跟前,弯着腰对轿子里的人恭敬道“东家,到地方了。”

轿子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不急不缓吩咐“那就进去吧。”

家丁闻言立刻应声,直起身子对身后的一众轿夫高声吩咐“都把轿子抬起来,后面的跟上,仔细着脚底下的台阶……”

家丁话音刚落,紧紧关闭的漆红大门突然由内大开,五顶轿子依次被抬进了院子里。

于此同时,院中管乐丝竹声也由内流泻而出,融入外面漆黑深沉的夜色的里,仿佛蒙面美人被掀开了厚重盖头的一角,终于露出重重遮掩之下的一丝真像。

漆红大门只打开了片刻,随着轿夫抬着轿子鱼贯而入,随后又重重关上,仿佛是蹲守在暗夜里的怪兽巨口张合。

那只吐露出一丝欢愉的雅乐也被厚重的关门声收了回去,青砖小巷复又恢复了最初的宁静。

而此刻抬着轿子进入大门的轿夫们,却在瞬间被眼前所见的景致看傻了眼。

他们原以为这门背后不过是个普通的小院子,却没想,这扇黑黢黢的门里面,竟然藏了一整座如仙如画的华美宫苑。

近处几乎全是幻彩琉璃的水塘,许多条曲折的木廊架设其上,中间穿插着雕刻精美的石灯,隔着五彩萤石打磨的灯罩,散发出梦幻般美丽的颜色。

此刻已是隆冬,池中湖水却没有结冰,反而在缓缓流淌。

随着水流,一盏盏手工繁复制作的莲花纱灯漂浮在湖面上,灯芯同样由防风的萤石灯装点,远远看去,就如漂浮在水面上的夜明珠,美的犹如幻境。

那些刚刚抬着轿子进门的轿夫们,穿着灰褐色的下人服,抬着同样颜色深沉的轿子,从这琉璃溢彩中走过,显得颇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这些轿夫倒是十分训练有素,虽然进来时有过一瞬的惊讶,却很快就抬起了轿子,脚步轻快地向着歌舞升平的内院走过去。

走过最后一截廊桥,前面引路的四个家奴停了下来,后面的轿夫跟着把轿子纷纷停放在开阔的庭院地面上。

停在最前面的轿子帘笼被人从里面缓缓撩开,一个衣着光鲜的侍婢先从轿子里出来,随后恭敬地向着轿内伸出手。

一只洁白修长的手扶住侍婢的手臂,步态雍容地从轿子里缓缓走了出来。

女子刚在轿子前站定,刚才进门时那个说话的家丁立刻小跑过来,与女子躬身道“翠姑姑,那上面坐着的就是御史苗大人,边上相陪的,是随苗大人同来的两位巡抚布政司的大人,左手头一位是秦大人,他旁边的那位是朱大人,都是姑姑见过的。”

翠玉姑目光循着家丁的指引,遥遥望向大堂正中那几个被锦绣簇拥的人,面容带着一贯的温婉和笑,只是笑意始终未达眼底。

这几位京官老爷,就是来等着看她翠缕被这场大灾如何的拖垮,也许这里头还有那个幕后指使者的帮凶……

翠玉姑虽身为商人,却一向凭借自身本事屹立商场,从不屑与这些官老爷们屈言逢迎,此刻站在这里,遥遥看着那些令她厌恶以及的嘴脸,目光里不自觉就生出几分冷意。

她正望着那些人出神,却不妨身侧的婢女低低抽了一声冷气。

翠玉姑骤然反应过来,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正死死攥紧婢女的手,惊地赶紧松开,低声关切道“呃,迎梅,对不住,我忘了。”

迎梅却轻轻摇头,低声道“姑姑的眼神里锋芒太盛,还是收敛一下,毕竟咱们今日是送礼来的。”

经过迎梅这么一提醒,翠玉姑尴尬地点了下头,没再开口,扶着迎梅的手臂向上座的几位大人走去。

几位京城来的大人是专程来宣旨的,自是来到东邯州的第一日就见过了翠玉姑,这些日一直听闻这位翠缕的大东家在忙着赈灾,今日乍见她本人突然过来,不觉都有些意外。

上座的苗大人看见翠玉姑过来,立刻轻轻抬了抬手,角落里的乐师们随即停止演奏,厅堂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顷刻全聚焦到了翠玉姑的身上。

上座正中央御史苗大人微眯着眼,对着翠玉姑似笑非笑道“翠大当家一向忙着做正经事,今日怎有闲时来见我等闲差,还真是稀罕呐。”

言辞间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这是嫌翠玉姑冷落众钦差了。

翠玉姑眼中厌恶一闪而过,这也是她以往不愿与官家走动的缘故。

这些官老爷,凭借一朝考举得了势,从此认真钻研机时学问的少了,溜须拍马,讨好上司的技巧日益娴熟,早把当年考取功名后,如何廉政爱民的誓言抛去了九霄云端。

如翠玉姑这种凭借自家本事立身的正经商人,实在不愿与这些官老爷走的太近。也是她与总督府仇夫人不睦的主要原因。

可是翠玉姑虽骨子里清高,思想却并不迂腐,是以当下,面对御使苗大人的冷嘲热讽,翠玉姑面上仍是端得庄雅娴和,这心口不一的功夫,同样也是当了这么多年大当家练就的好本事。

走至近前,款款对上座三位大人浅浅福身,翠玉姑浅笑温婉“怠慢几位大人,翠某深感不安,前些日子因着眼下疫情一事,翠某却是分身乏术。”

“今日偶得稍闲,才将给几位大人预备的礼物送来,还望几位大人莫嫌晚了。”说罢,向身侧陪伴的迎梅递了个眼色。

迎梅会意,抬手轻轻击了三下掌,后面的三顶轿帘子立刻缓缓挑开来……



第655章 尤物

随着步履轻移,有阵阵香风顺着轿子的方向,向着三个朝廷御史迎面吹来,坐在正中央的苗文函只觉脑中有些恍惚,眼神也有一瞬的怔惘。

等再定睛望过去,只见几位卷发碧眼的胡姬扭动着婀娜身段,已在咫尺之间翩然起舞。

苗文函皱紧眉头。多年朝堂生涯,将养白皙的面皮上显出明显的不悦“翠大东家,这是何意?”

大胤的文人嗜好,跟华夏的宋朝往后有些相似。文人,官家,大多数喜欢温柔婉约的中原歌姬,类似扬州瘦马一类的颇受文人追捧。

胡姬虽然冶艳丰丽,风月场中或许比较受欢迎,可是用来讨好文人雅士,却显得有些不合适。

翠玉姑却并不答苗大人的问话,只浅笑盈盈道“大人莫急,且看看再说。”

苗大人虽面仍不悦,可是听她这么说,也只得耐着性子欣赏面前胡姬热情的舞蹈。

三位胡姬现下跳的是胡璇,舞步轻快热烈,舞姿大开大合之间透着西域胡人特有旷达豪畅,胡姬身材曼妙,浓纤合度,又因多年习舞,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鲜活生动的热情,比起温柔娇弱的中原美人更刺激诱人。

再加之三位舞娘皆着上下分离的胡式舞服,中间露出的一截肌肤白若凝脂,衣角裙摆缀着细碎的珍珠流苏,随着如蛇一般的腰肢扭动,玉脐在流苏下若隐若现,勾地在座男人皆忍不住暗吞口水。

尽管上座着御史钦差,可是众人心里却禁不住暗赞果然人间尤物!

一曲胡璇舞毕,苗大人虽然刚才看舞蹈的时候也默默吞过口水,可毕竟是多年的官场老油条,转脸就麻溜地扯出一副不屑的清高姿态。

“翠大东家,这就是你送给本官的礼?你把本官当什么人了?”末了,鼻子里重重地喷出一哼,一股子读书人的清高劲儿立刻尽显无余。

翠玉姑心里也冷哼一声,腹诽斥了句“口水还没擦干净呢,装什么装”面上却仍端着体面温和的笑,侧目望了眼身边的迎梅。

迎梅始终默不作声,只浅浅勾着唇角,与她容貌有些不相符的灵动眼神里闪烁着几分狡黠,对着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婢子低声吩咐“把乐器给舞娘们送过去。”

看见三个小婢手里捧着的乐器,以苗大人为首的三位朝廷钦差立刻都睁大了眼。

婢子手里捧着的,居然是中原乐器之首——琵琶。

在华夏,古典乐器之首是古琴,而在大胤则非琵琶莫属。当年清教坊中,琵琶技艺卓绝的琳珑能多年稳居花魁之首,也与其擅长的乐器密不可分。

即便现在清教坊的花魁换成了箐箐,因她所长是古琴,名头始终无法与当年号称“玉面琵琶”的琳珑相比。

但是中原的琵琶技艺,与西域胡人口口相传的胡琴学习起来完全不同。

大多数胡人连汉话都说不清楚,更别说认得汉字,再去学习由宫,商,角,徵,羽这些特殊符号组成的琴谱,更如窥天书。

尤其大胤与叶小鸾前世所在的大明相比,与周边邦国的交往更显闭塞。虽然京城的秦楼得见一些胡姬,姿容舞姬却皆算不得上乘,也难入上层官宦的眼。秦楼储着这些胡家舞娘,也不过是有客摆酒时爱点着看个新鲜。

眼前这三位胡姬不论容貌,身姿还是舞技,跟京城秦楼那些比,绝对称得上罕见的珍品,若还会弹琵琶,那简直就是天价难求。

因此,面对着眼前三位玉手弄弦的外邦胡女,饶是三位京城来的官老爷,也着实吃惊不小。皆已支起耳朵,瞪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三个姿容妖艳的歌姬。

就连刚才还满脸清高的苗大人,也忍不住舔着嘴唇,掩饰不住心头浓烈的期待。

只是苗文函此刻转动的心思却是这样的妙人儿,若是带回京城,献给那位以猎艳闻名的相府二世子,他往后的官运会不会就畅通无阻了?

就在苗文函眯眼觑美人,为心头突然腾起的想法而暗自兴奋的时候,面前三位胡姬已经玉手拨弦,指掌间雅乐有若流水潺潺,流泻而出。

亲耳听见胡姬演奏琵琶,就连一直不动声色的翠玉姑,都忍不住拿眼觑向身边神色从容的迎梅,心下暗赞一句好手段。

三位胡姬演奏的琵琶曲,三位大人也从未听闻。

虽不闻曲名,却只觉婉转曲音中有雄浑悲壮,亦有温情脉脉,可是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曲风杂揉在一起,却并不显突兀,反而别有一种韵味,令人听之只觉脉脉携永,潺潺绕梁。

再配合琵琶宽旷富有张力的音质,曲中亦悲亦婉,亦刚亦柔的情愫被宣泄的淋漓极致,三位御制之一的朱大人听至动情处,竟不自觉红了眼圈儿。

曲终了,朱大人早已抑制不住胸中激动,起身询问“此曲为何名?当真逸气超然,天下罕闻!”

听见朱大人询问,三位刚才还演奏自若的胡姬却并未回答,而是纷纷扭头看向翠玉姑。

翠玉姑却看向身边的迎梅,见她仍垂眸不语,显然是不打算开口了,只得自己恭敬回话“此曲是我一小友所作,曲名为《霸王卸甲》曲中讲述是霸王卸去战袍,与其爱姬相见的故事。”

另一名御史秦大人抚掌笑道“曲妙,曲名取的也好!”

眼见两位下属都被眼前的美人妙曲打动,苗文函就算想继续端钦差架子,也不得不顾忌两位同僚,再者这三位美人也着实稀世罕见,颜面上终于缓和下来。

“实没想到在东邯州竟然能见如此绝世佳姬,着实叫我等开了眼界,翠东家费心了。”

听苗文函语气稍有缓和,面前的三位胡姬皆很有眼色,纷纷款步行至三位钦差身侧,玉手把盏,斟酒奉茶,自然而然就接替了先前伺候几位大人的婢子们。

待得三位美人靠近,苗文函等人才嗅到胡女身上的独特香气,不觉又生出先前那样的怔忪,连美人手中盏都忘了接,下意识就附身向美人的颈窝里凑过去……

眼见几位官爷就快绷不住形象了,翠玉姑心知今日目的已然达成,便也不继续留在这里碍眼,就准备告辞离开。



第656章 万能的对手

见翠玉姑要离开,三位侍奉在官老爷身边的歌姬竟然齐齐望过来,目中满含不舍。

站在翠玉姑身侧的迎梅,此刻也终于抬起头,同样看向三位胡姬。

目光相对,迎梅不着痕迹地轻轻对三人点了下头,随后便随着翠玉姑的轿子离开了。

出了朱漆大门,迎梅仍伴着翠玉姑坐进了同一个轿子里,轿子被轿夫们抬起,一路顺利出了知州衙门,沿着宁静的街道往翠家宅院走去。

轿内,翠玉姑对坐在身边的迎梅低声道“今晚之事能如此顺利,全凭琳姑娘教习之功。能在如此短的时日教会外藩女子弹琵琶,可见琳姑娘不光琴技卓绝,亦同样兰心蕙质。”

易容成迎梅的琳珑,此刻已用叶翕音配制的免水洗洁面膏清理掉脸上的妆容,露出原本的精致容貌,这张脸比刚才那几个妖娆胡姬还要美丽,且更清雅气质。

面对翠玉姑的夸赞,琳珑轻轻摇头“琴技是我教的没错,可能在这么短时日教会语言不通的外邦人弹琵琶,这却是小音之功。”

见翠玉姑满目疑惑,琳珑解释“若非她精通藩语,将琴谱译成外藩文字,我纵是棋艺再精绝,也断无法教会这个外藩的姑娘。”

翠玉姑惊诧“叶姑娘还懂莫西文?”

面对翠玉姑的惊讶,琳珑俏面不着痕迹带出几分骄傲,颔首道“小音自幼博学强识,平日读书涉猎极广,偶翻这些异邦杂学亦并不稀罕。”

琳珑这话说的倒是实情,叶翕音平日读书成痴,随手捡着块带字的纸片也要拿起来看看呢。

两人说话间,轿子已停在了翠府大门前,翠玉姑再三挽留琳珑,却被琳珑婉拒,最终还是由铁淩派来的人护着回去了。

望着叶家马车渐渐行远,翠玉姑目光仍怔怔地尚未从方才的惊诧中回过神来。

叶翕音小小年纪,不光对药理精通,竟然还懂外藩语,找这么看,日后紫鸾坊总是把生意做到外藩去,也并非困难之事了。

翠玉姑心底突然生出浓浓的无力感,翠缕究竟遇到了怎样强大的一个对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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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南门外的军营边上,一个身量单薄的普通士兵站在略高的小土丘上,遥遥望向城里,微微蹙着俊逸眉眼,闪动着澄澈如明泉的眸子,若有所思。

身后有和缓的脚步声传来,在士兵身边站定,来人尚未开口,身上好闻的檀香已经随着夜风散逸开来。

士兵长长的睫毛眨了一下,思绪被来人身上的气息打断,低声问道“景辰是什么时候跟你见的面?”

楼嘉钰微微侧目“我就知道,你这么聪明,必定很快就能想到那些美女是他的。看出那家伙不靠谱了吧?居然背着你偷偷藏女人,就连跟我见面都不告诉你,后悔跟他定亲了吧?现在退亲还来得及,我把咱俩的定亲礼早就预备妥了,就连你的嫁妆也……”

叶翕音轻轻挑了下绣眉,侧目瞥了眼楼嘉钰“你这是要趁主儿不在,挖人家墙脚?”

楼嘉钰却得意一笑“只要锄头挥的好,不怕墙角挖不倒。”

叶翕音被他这幅没脸没皮的样儿给逗笑了,却道“景辰不告诉我,是不愿我涉险,不过这也说明他此去京城,恐怕会遇到不小的麻烦,所以才会把这些事情事先交代给你。”

楼嘉钰俊朗的剑眉一挑“你就这么信任他?他连私藏女人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跟你说,你就不吃醋?你到底是不是正常姑娘啊?”

叶翕音却不以为意“那又怎样,他又不是自己留着用的,就算成了亲也不能不让他跟女人接触吧。不过话说回来了,景辰这俩胡姬是打哪儿弄来的?他怎算计到咱们要用胡姬?”

楼嘉钰却一脸懵“胡什么姬?那三个舞娘难道不是莫西国人?”

叶翕音也同样被问地一愣,忽而反应过来,“胡姬”是她前世大明朝的叫法,如今在大胤,西域藩国名叫莫西。

她还记得,景辰那副亲手绘制的月织鸟图,后被烧制成精美瓷器的图样,就是被莫西国国君买去,送给莫西国的王后作了生辰贺礼。

当初做这笔生意的时候,景辰还亲自走了一趟,那三个莫西美人大概就是他那个时候带回来的。

叶翕音自然清楚这三个美丽的莫西姑娘自然跟景辰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他千里迢迢带回来这三个美人,当初却又有何目的?

难不成景辰早在那个时候,就想到了会有眼下这场天灾?还想到了她会跟翠玉姑联手贿赂朝廷命官?然后还想到她需要用到美人计……

想到这里,叶翕音果断地摇了摇头。

景辰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把每一步都算得这么精准,他带回来那三个莫西美女一定有别的目的,只不过碰巧在这个时候被她派上了用场,一定是这样的没错!

看着叶翕音蹙眉思索的恬静模样,楼嘉钰俊逸眉眼也不自觉轻蹙“你想不明白那三个莫西女人的来历,那你呢?”

叶翕音被楼嘉钰的问话打断了思绪,疑惑地侧目看过去“我怎么了?”

“你怎会精通莫西文字?”楼嘉钰不再拐弯抹角,直戳重点。

他才不信叶翕音会莫西文字是景辰教的,景辰与她相识不过两年光阴,即便两人从相识开始叶翕音就跟着他学习莫西语,顶多能学会日常用语就不错了。

曲谱是多么难懂的东西,就连大胤本土歌姬,能看懂曲谱的也是极少数,更别说编译成莫西人能看懂的曲谱。

再者景辰擅长是古琴,却并非琵琶,即便教叶翕音翻译,也当教她翻译古琴曲谱,断无可能叫她译琵琶曲谱。

感觉到楼嘉钰望着自己的目光有些灼,叶翕音紧张地下意识舔了下唇角,小声道“这个……我自己兴趣爱好……”

“你的兴趣爱好里,还有用莫西语译琵琶曲?”显然,楼嘉钰这次不准备被她蒙混过关。

叶翕音“……”这个解释的确有些牵强。

叶翕音咬住唇,白皙秀雅的俏面显出几分为难。



第657章 深夜来人

该如何跟楼嘉钰解释,自己前世为了学会纯正的胡笳十八拍,特地跟父亲的一位挚友学习胡地语言风俗呢?

不过叶翕音随即就把脑子里才生出的念头拍灭了。

不能跟楼嘉钰说实话,这个真相比瞎话还不靠谱,楼嘉钰听完会不会以为她也被传染了鼠疫,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就在叶翕音绞尽脑汁憋谎话的时候,不远处从暗夜里行来一辆马车。

提着灯笼候在不远处的晓月看见了,立刻对着土丘上的俩人大声叫道“是咱们的马车,是琳大姑娘回来啦。”

听见晓月的声音,叶翕音赶紧向着城门方向望过去,同时也在心里长长吐了一口气。

幸好琳珑回来的及时,否则她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楼嘉钰的质疑。

楼嘉钰跟景辰一样,都太过机敏,她编造的谎言哪怕稍有一丝马脚,都会立刻被对方识破,虽然灵魂穿越时空,死而复生这种事实在太过玄乎,也根本无从探究考证,可是她还是觉得,这件玄之又玄的事儿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万一哪个道士研究长生不老术,知道她的灵魂可以从异世穿越而来,把她抓去探究就不美妙了,尤其是对方要是皇帝呢?

在华夏漫长的历史记载中,这样孜孜不倦追求长生的皇帝可不在少数啊。

叶翕音奔下小土丘的时候,车轿已经行到了跟前,雪雁上前打起轿帘,琳珑低身由车里缓缓出来。

见她下车,叶翕音赶紧伸出手抢在雪雁前面去扶,琳珑却像没看见她一样,仍旧搭着雪雁的手臂下了车,径自往军营走去。

叶翕音伸出去的手落了个空,讪讪地又缩了回来,揉了揉鼻头跟在琳珑身后。

楼嘉钰回头看她,也忍不住促狭一笑。

嘿,小音那样无畏无惧的性子,居然当真怕琳珑这个姐姐,也实在是难得。

楼嘉钰与琳珑简单问候过,几人已走到了军营前,得知消息的仇安浩也从营中赶了出来,见了琳珑,立刻担心地询问今晚去知州衙门的情况。

琳珑把过程详细与众人说明,得知一切顺利,几人总算放了心,劝琳珑早些回帐篷歇息。

叶翕音默默跟在琳珑身后,等进了她住的帐篷,叶翕音终于憋不住了,抱住琳珑的胳膊就开始撒娇“还生我气呐?好姐姐,你大人大量就别恼我啦,我知错了行不?”

琳珑用力把自己的胳膊从叶翕音怀里抽回来,看也不看她,垂着眼道“我可不敢受你的歉,你如今是堂堂紫鸾坊的大东家,又是景府未来的当家主母,我算什么?怎能劳动得动你费心惦记!”

叶翕音听见这话,心头一惊,再打量琳珑却无半分玩笑意思,心头立刻知道她这是当了真,登时就急了,扑过去紧紧抓住琳珑的手“你怎会这么想我?我心里从没拿这些身份当回事,你应懂我的!”

这些日,叶翕音一直忙着教授那三个莫西美女的事儿,这其中自然少不得琳珑不遗余力的帮助教导,她始终做的认真仔细,叶翕音也渐渐地把头一日来见她时,她异样的表情忘在了脑后。

此刻恍然想起,琳珑的确是早就恼她了。

她言语激动,琳珑的手被她死死握住,这回却没挣回去,任由她握住,只是坐在床边生闷气,仍不同她讲话。

叶翕音小心翼翼打量她询问“你可是气我接你来迟了?”

她一问,琳珑本好端端的琳珑眼圈顷刻镶了红边,哑了声道“我一个女儿家,独自留在到处是男人的军营里有多不便,你难道想不到?”说话间,委屈的眼泪已一双一对滚下来。

叶翕音轻叹,心里默道正是想到她不方便,仇安浩又是个体贴磊落的男儿,必不假他人之手,必亲自照看琳珑,如此近水楼台,又是英雄救美的经典戏码……

此刻看见琳珑委屈的模样,叶翕音心里又愧又悔,低低道“这次是我错了,以后我再不这般任性,叫姐受委屈了。”说完,低着头不再言语,默默地转身往外走。

琳珑见她情绪低落要出去,担心问“你干什么去?”

叶翕音回头,眨巴着大眼睛答“找荆条去。”

琳珑憋了又憋,终于还是绷不住笑出来,上前拉住她的手,又忍不住恨恨地在她额上点一下“你这个丫头啊,分明就是我的命里魔星,真真儿叫人恨时恨个死,爱时又爱个死!”

话落,二女紧紧握住手望着对方,眼中都有泪,亦掬着无尽欢喜。

重又落座,琳珑屏退营帐内的婢子,亲手给叶翕音添了热茶,紧蹙绣眉问“如今这三个莫西姑娘已经送进去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叶翕音狡黠一笑“这几日姐姐辛苦了,接下来的戏码相信姐姐一定喜欢,你就安心瞧热闹吧!”

琳珑却满目担忧“如今景辰不在,你终日待在这军营里,万一惹人误会……”

咽下口中茶汤,叶翕音自信地勾唇一笑“你放心,我心里自有计较。”

京城邺宁

桌前一盏河清海晏小书灯笼罩着方寸静谧。

书案后,景辰手捻玉竿紫毫笔,埋首于高高堆叠的白折子之中,正专注处理事务,雕花门扉由外被人推开,有脚步声缓缓走了进来。

景辰没抬头,长眉微蹙了一下,沉声道“出去!”

来人的脚步突然一滞,随即伸出保养极好的纤白玉手,拉下遮住头脸的风毛,露出一张倾城倾国的脸。

瞥向书案后,连头都没抬的景辰,美人吊梢凤眸中透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仪和高贵“你竟敢对本宫如此无礼!”

听见这个声音,景辰握着玉竿毛笔的手略微一顿,却始终没抬头,只淡淡道“这种话,对宫里那位说兴许还管点用。对我,当年还在玉宸宫里的时候就已经没用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光长年岁不长记性。”

“轩靖辰!你……”美人被气地脸色苍白,碎玉一般的牙齿咬地咯吱作响,却也只是紧紧握拳。面对眼前根本不拿自己当回事的景辰,竟是毫无办法。



第658章 孤城焰火

见景辰似是没与自己攀谈的意思,美人深呼吸,再深呼吸,勉强压下心头的恼火,再望向景辰时,潋滟眸光中已彻底平静下来,显然,也是个心性极沉稳之人。

美人仔细打量景辰片刻,突然嗤笑“你这般急着料理完这里的事,是想早些回去守着你新近宠爱的那个小丫头吧?”

景辰手上书写的动作没停,语气清冷“我自八岁后,诸事就不需旁人操持。如今更无须任何人费心。”

美人冷笑“呵,你是用不着,可你的那只小宠呢?她却未必有你一般的手段。且她既跟了你,迟早总要进京的吧?除非你只是想把她纳来取乐。可凭我对你的了解,你对她似有些在意。我倒是要看看,她一旦进京,你要如何保她能全然置身事外!”

说至此,美人咯咯笑起来“最近东邯州那边倒是怪热闹的,看来你那只小宠也不是个安守本分的性子,这样跳脱的姑娘,偶尔出个小小的意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吧。”

景辰玉面微沉,如古潭般的深眸中有暗流汹涌,语气冰寒“你最好祈祷她安然无恙,否则,我的手段,你比谁都清楚。”

“轩靖辰,你好像忘了我的身份,你敢!”美人终于被激怒了,绝色的美目几乎要喷出火来,在愤怒的背后,还隐藏着不易察觉的失望。

面对情绪即将失控的美人,景辰不耐烦地抬手按了按眉心,终于抬起头看过去“你今晚特地过来,不会就为了提醒我跟你的关系吧?”说完,眼神里就带出一丝嘲讽。

美人被问地一塞,随即瞪过去“你莫要得意,你以为你现在稳操胜券了?呵,我告诉你,司寇桦早算计到东邯州那边的局势他无法顺利掌控,今日已经向宫中递上了密折,请求朝廷出兵屠杀掉整个乌丰城的百姓!”

说到这里,美人略顿了顿,语气再一次慢慢地放缓下来“若果我记得没错,你那只小宠的什么作坊铺子就在东邯州,对了,那个小姑娘本人也是东邯州的人吧,她好像还有家人……”

话刚说到这里,房中突然弦音诈响,美人只觉胸口一阵剧烈的闷痛,喉咙里翻上来一股腥甜,再抬眼时,果然见景辰修长如玉的手指轻勾过玉檀伏羲琴的琴弦。

美人恶狠狠瞪过去“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真后悔当初怎没在襁褓里就掐死你!”

景辰轻挑长眉“你若不如此聒噪,也不至这般难堪。这些话,你还是留着跟宫里头的那位去说吧。时辰不早了,你也该歇息了,这般费心操持于凤体无益,容颜易老。”

美人气地握拳发抖,朱唇紧呡,最后长袖一拂,终于摔门而去。

门板狠狠撞击的声音过后,房中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

景辰缓缓垂眸,静若古潭的眸光落在面前摊开的白折子上,提笔继续批阅。

————

“轰”一声炮鸣,过后便是无数如闷鼓声响过后,无数条金色的线笔直冲向墨染般的天际。

乌丰城内大街小巷站满了出来观看的百姓,所有人都仰着头,目光追随着那些金色的线条不停地迅速往上攀升,直直窜到无法再往上的高度,那些金线顶端的小火苗突然“砰”地炸开,漫天霎时姹紫嫣红开遍。

漫天焰火争相在漆黑的天幕上绽开,几乎覆盖了整个乌丰城的上空,将原本漆黑寥落的病城照耀地亮如白昼。

一连七日,乌丰城夜夜晚间皆是如此烟花漫天,有如过节盛景,这样美丽的焰火只有大胤这一任新帝登基时才放过,不少人都还记得当时锣鼓巷天的热闹场景。

然而此刻,除了拍手欢笑的幼稚孩童,大人们扬起头看向天际的眼神里,却是从未有过的绝望。

乌丰城中的鼠疫依旧在蔓延,然而,百姓们却敏感地发现,自从夜晚开始放烟花之后,翠缕胭脂坊每日分发给病患的药汤就比以前稀了许多,药效也不如以前的明显。

而且以前是每日上下午各发一次,渐渐地就变成了一日只发放一次,而且药汤颜色越来越清淡,药味越来越浅。

与此同时,某些留言同时开始在百姓中间迅速传播,比如,翠缕为了自保,已经打算放弃给百姓治病,而是把治病的银子拿去贿赂朝廷的钦差老爷,每晚的烟花就是为了讨官老爷随身带的小妾开心的。

还有人说翠缕和城内几家大商户早已偷偷转移了财产和家眷,怀安堂的东家把藏药的仓库都搬空了,现在留在城里的百姓已经被官府放弃,最终全部都会被瘟疫夺去性命。

等人死光了,朝廷就派兵一把火烧掉乌丰城,在废墟上重建一座新城,总比挽救现在重病怏怏的普通老百姓要容易的多,毕竟普通百姓的命再多,也全都贱如草芥,根本不值得朝廷再投入更多财力。

留言俞传俞凶,终于,一直默默被苦难和恐惧折磨的乌丰城百姓再也沉默不下去了,纷纷走出帐篷,沿着大街小巷,一起往中央的主要街区汇聚,最终如溪流汇聚成大河,一路汹涌奔向东邯州知州衙门。

毕竟,就算普通老百姓的命在官家眼里不值钱,可是老百姓自己却没人愿意坐着等死。

此时的乌丰城已经完全处于混乱状态,愤怒的百姓手持棍棒,一波接一波不停地捶打推搡衙门厚重的大门,城中到处是对着上苍哭喊的妇孺幼儿。

然而,与地上的惨状和绝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每日不停歇绽放在天空的绚烂焰花,任由地上的人向着天空咒骂,吐口水,那些烟花依旧日日不间断地绽放,仿佛修罗的千眼,无情地附窥凡尘渺小无助的众生。

就在漫天修罗之眼的背后,位于城南富人区的霖铃楼上,凭栏端立一位身姿娇盈的少女,梳着秀致娴雅的芙蓉函烟髻,青黛娥眉,绣眼微睐,澄澈若泉的眸光远眺向城中喧哗吵闹的百姓。

起风了,吹动飞檐吊角的青铜风铃,发出清泠悦耳的声音,琳珑把臂弯里搭着的蓝狐大氅披在叶翕音的肩膀上,低声安慰“也别太操心了,你已经尽了力,这事原本与咱们不相干的。”

叶翕音缓缓摇头,正欲开口,身后的楼梯下面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叶翕音没再继续往下说。



第659章 端倪

琳珑转身望去,见是仇安浩和楼嘉钰走上楼来。

只是他二人的脚步刚榻上这一层的平台,立刻由俩人身后窜出一个年轻娇俏的姑娘,指着叶翕音的鼻尖厉斥“你这妖女出的什么馊主意,煽动全城百姓造反,把姑姑都气病了!”

这声音,叶翕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翠家那位胸比脑子大的大姑娘。

面对翠姗姗指着鼻子的质问,叶翕音挑起半边绣眉,根本不打理她,眼神却睇向仇安浩“二公子果然是个英雄。”

这一句四六不靠,把在场的众人都给说懵了,就连一露面就叫嚣的翠姗姗也疑惑地看向仇安浩。

仇安浩也不明所以,笑看叶翕音“叶姑娘并没见过我带兵打仗,何出此言?”

叶翕音冷笑“难过美人关呗!”

她话音刚落,旁边的琳珑和楼嘉钰同时发出低低的笑声。

众人自是都听出来了,叶翕音这是挖苦仇安浩禁不住翠姗姗求告,怪他把这个麻烦精带到这里来了。

仇安浩俊脸微红,抬手摸了摸鼻子,表情颇有几分无奈“我也是看姗姗实在可怜才把她带来的,再说她也是为翠姑姑生病急的,来了就想见你一面问问眼下瘟疫控制的情形,这份孝心总没错吧。”

翠姗姗被叶翕音比喻成让仇安浩难过关的美人儿,心头的气也消了几分,此刻再开口,态度倒是柔和很多,脸还稍微有些红。

“你莫错怪仇二公子,是我苦求他,他才答应带我过来的,我跟他……”说到这儿,翠姗姗傅粉的面上微微泛红,悄悄拿眼窥着楼嘉钰,声音小小地道“当真没什么。”说完,面皮儿越发红了。

叶翕音和琳珑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皆是心照不宣地暗笑。

翠大姑娘这意思,当真是没什么吗?

这怕是巴不得有什么吧,另外还指望借此机会让楼嘉钰吃一回飞醋呢!

这个姑娘说来也不笨,只是她的好手段全用去揣摩男人心了,于她姑姑制胭脂的好本事,三成也没学到。

叶翕音浅笑“怪不怪的还有什么打紧,你人都来了,我还能把你赶出去不成?再说这里又不是我家。”说完,转身进了阁内。

琳珑知道此刻他几人要说正事,不便唤下人进来侍奉,便道“你们且坐,我去沏茶。”

仇安浩刚才被叶翕音挖苦的有些不好意思,这里的事本也全是叶翕音安排料理,见琳珑起身去沏茶,便道“这么多人的茶盏,你一个人不好端,我随你同去。”说完,很自然地跟在琳珑身后一道出去了。

翠姗姗惊讶地瞪大了眼。

凭女儿家的敏锐直觉,她敢肯定琳珑跟仇安浩一定非常熟悉,那种熟悉已经从客气过度到了自然相处的阶段,绝对比仇安浩跟叶翕音的关系还要好。

难道仇家二公子看上琳珑了?

心头冒出这个想法,翠姗姗突然不可思议地猛吞口水。

叶翕音将她精彩的表情变化尽数收入眼中,笑道“翠姑娘今日来找我,翠大东家可晓得?”

翠姗姗被叶翕音的问话打断了思绪,抬起头看向叶翕音的时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顺口应道“呃,不,是我自己要来的,那个……”

见她欲问又止的模样,叶翕音挑眉“你想问什么?”

翠姗姗朝门口看了一眼,小声问道“琳姑娘跟仇二公子……很熟么?”灼灼一颗八卦之心。

叶翕音轻笑,挑眉反问“你觉得呢?”

楼嘉钰实在有些受不了俩个女人打哑谜,且他早知道叶翕音的心思,又知翠姗姗跟唐雨关系好,便忍不住出言提醒“翠姑娘今日来,到底所为何事?”

翠姗姗此刻满脑子都是琳珑和仇安浩的八卦,几乎把正经事忘了个赶紧,此刻被楼嘉钰这么一提,脸上顿时有些讪讪,赶紧道“我就想问问,眼下这般混乱的局面,还有一直控制不住的鼠疫,叶姑娘可有法子?”说完,巴巴地向叶翕音望过去。

叶翕音干脆利落地把头一摇“没法子!”

翠姗姗惊地险些一个趔趄从椅子上跌下去。知道叶翕音从来不跟自己正经老实地说话,却没想到这么大的事儿上,她仍旧这么不正经。

这么不靠谱又忒会气人的姑娘,真不晓得景公子和楼嘉钰到底瞧上她什么。

“那现下这般混乱如何是好?你是想气死姑母么?”翠姗姗心头刚才压下去的恼火又蹭蹭蹭地窜了上来。

“鼠疫又不是我传播的,就算你姑母气死了,也怪不到我头上。”

叶翕音回的四两拨千斤,把翠姗姗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真像扑上去亲手掐住她的脖子问个清楚,可惜不敢。

就算几乎被眼前的女人气个半死,饶是翠姗姗是一言不合就翻脸的爆碳性子,终究因着有求于叶翕音,还是再一次压下心头的火,耐着性子道“我知道你这次帮了我翠缕的大忙,可是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既然当初肯出手相助,眼下变成了这样,总不好甩手不管了吧?”

叶翕音见这个平日里从不操心的翠家大小姐,言语间终于表现出几分真诚,显见是真为家族事业担心了,便欲开口安抚,恰在此时,琳珑急匆匆走了进来。

琳珑手里没端茶盘,却捏着封信笺,径直走向叶翕音将信笺交到她的手里。

叶翕音扫了眼信封,是个白皮子信,抬头疑惑地看向琳珑身后“仇二公子不是跟你一道去倒茶么?他人呢?”

琳珑低声道“冷管家来了,此刻俩人在茶房里叙话呢,仇二公子稍后就来,我赶着把这封信交给你,就先来了。”

听闻冷管家亲自来了,旁边的楼嘉钰也坐直了身子,看了眼叶翕音手里的信,转过脸对翠姗姗道“关于眼下鼠疫的境况,我也略知一二,不若我与你出去边走边聊。”

没想到楼嘉钰居然肯亲自陪自己,翠姗姗的眼睛立刻亮起来,也顾不得思考为何楼嘉钰要把自己支开,满心欢喜跟在楼嘉钰后面走了。

眼看楼嘉钰带着翠姗姗下了楼,叶翕音抖开信笺,随即眼神便渐渐覆上一层寒霜……



660章 除夕

下了玲珑楼,楼嘉钰带着翠姗姗径自向正对着的廊边小径走去。翠姗姗虽然头一回进楼嘉钰的这处宅子,可这条路她却认得,她刚才进来的时候,便是从这里进来的,她知道走过这条廊道,再往前走不远就是一个垂花门,出了门就是前院,距离整座宅子的大门就不远了。

楼嘉钰这哪儿是要陪她走走,这分明就是送客。

翠姗姗心头的兴奋顿时被浓浓的失望拍灭了,只是面对楼嘉钰那张俊逸卓然的容颜,她始终不舍生怨。

“你不是要跟我说事儿么?这条路是通往前院的吧。”翠姗姗此刻说话的语调已经全然没有刚才面对叶翕音时的娇蛮,温柔的几乎要凝出水来。

楼嘉钰却是目不斜视地径自向前院走,语气清淡“这件事我与小音既已插手,便不会坐视不理,知道的太多反而于你没好处,外面那些麻烦我们自会想办法。翠姑娘,这边请。”

楼嘉钰说话间,已经带着翠姗姗穿过了回廊,出了垂花门,楼嘉钰吩咐飞灵送翠姗姗出门,自己转身就要折回去,竟是连一刻也不愿与她多待。

翠姗姗听得他口中左一句“我们”,右一句“我们”声声把她推得老远,心头顿时火起,忍不住质问“楼嘉钰,我翠姗姗论家世,论容貌,到底哪样不如叶翕音?你认得她才多少时日?我自懂事起就倾心于你,喜欢你这多年,她叶翕音怎能如我这般长情?”

楼嘉钰已转过身,听见翠姗姗这番话,顿住脚步,语声平淡回道“你如何想是你的事,与我无关。”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看着楼嘉钰决绝的背影,翠姗姗的眼睛瞬间水雾迷离,在眼泪的背后,有浓的快要凝结成实质的仇恨瞬间升腾。

这一切,全都因为姓叶的贱女人突然出现。

姓叶的,我过的不如意,你也休想顺心!

候在垂花门外的侍婢看见翠姗姗出来,赶紧迎过来,大丫鬟正欲开口,一眼看见翠姗姗因浓烈仇恨几乎扭曲的脸,吓地赶紧闭上了嘴,默默跟在后头往外走。

出了楼嘉钰的私宅,丫鬟扶着翠姗姗上车时,才小心翼翼询问“姑娘,咱们现在可是要回府?”

翠姗姗语声森然“去唐府!”

————

腊月三十儿了。昨晚刚下了一场大雪,萧欢早晨撩开帐篷帘子的时候,立刻有挂在帘子上的雪被抖了进来。雪花扑了男孩一脸,还有一些顺着破旧的棉衣领口钻了进去,萧欢冻地打了个哆嗦,赶紧把帘子重新落下。

“哥哥,下雪了?”破旧的木板床上,一个五六岁的女孩蜷缩在破旧的棉被里,消瘦的小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望过来,带着隐隐的喜悦。

萧欢清楚看见女孩眼中的欢喜,也跟着笑起来“哥忘了,喜儿最喜欢下雪,等会吃过了早饭,哥带你去领肉馒头,路上喜儿可以堆个大大的雪人。”

“嗳!”萧喜欢快地应了一声,钻出破棉被,自己穿好衣裳,抱起厚重的木盆踮着脚从高高的水缸里舀洗脸水。

萧欢握着火钳利落地捅旺火盆,把帐篷角落里存着的木头添了几根在炭盆里,火苗很快舔上木头,浓烈的蓝烟立刻从炭盆里冒出来,呛得萧欢一通剧烈咳嗽。萧喜见状,赶紧跑去把帐篷帘子用竹竿挑起来,屋子里的烟顿时被外面的冷风卷走了大半。

萧欢把仅剩的一碗粥放在水吊子里,挂在炭盆上热着,回头见妹妹已经洗完了手脸,便就着妹妹用过的水也将就擦了一把脸。

取出粗瓷大碗,萧欢把热好的白米粥分出多半递给萧喜,自己两口就喝完了仅剩的小半碗粥,连碗底的米汤也一并舔干净。

吃过早饭,两个孩子手挽着手一道往逍遥楼方向走。

一路上,有很多普通百姓从帐篷里出来,跟两个孩子同路而行。

偶有幸存下来的街坊邻居跟兄妹俩打招呼的,尽管日子艰难,可毕竟要过年了,百姓们说话间不经意就带出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萧欢牵着萧喜的手走在众人中间,萧喜身上棉衣实在太单薄,瑟缩地紧挨着哥哥,却仍忍不住拿好奇的黑眼神望向逍遥楼门前换的新桃符。

突然,萧喜指着逍遥楼大门前,小厮手里捧着的新漆好的桃符叫道“哥,你看那上面雕的神荼好漂亮啊!”

小女孩嗓音稚嫩,这一嗓子叫的众人皆向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逍遥楼门前挂桃符的众人也同时向小女孩看了过来。

萧欢见状,赶紧把妹妹拉到自己身后,小声道“别指着人家,这是富贵人家换桃符呢,咱们快些去领肉包子吧。”

萧喜被哥哥用力拉了一把,突然往前抢了两步,脚底下险些绊倒,瘪着小嘴委屈道“往年咱家里过年也要挂桃符,爹爹活着的时候也会刻桃符呢!”

听妹妹提起已故的双亲,萧欢有些难过,更心疼妹妹,紧紧握了握妹妹的手,小声安抚“喜儿不哭,等以后哥挣了钱,也给咱家买一对大桃符挂上!”

兄妹俩说话时,已经走到了领肉包的大笼屉跟前,热气腾腾的大包子整整齐齐码在竹屉子上,两个孩子尽管心里难过,可架不住肚子饿,注意力立刻就被眼前胖嘟嘟的大包子吸引了去。

萧喜今年只五六岁,还没有摞起来的笼屉高,忍不住问比自己高一头半的萧欢“哥,肉馒头大么?”

萧欢把碗高高举着递给逍遥楼伙计,顺带笑着回复妹妹“大,又白又大,哥回去多分给喜儿半个!”说完,从伙计手里接过盛着肉馒头的碗,连声道谢,牵着妹妹的手准备往回走。

兄妹俩刚一转身,旁边有个温和的声音将俩人唤住“这对小兄妹,且等等。”

停住脚步,兄妹俩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逍遥楼正门前的廊檐下,站着一对颜若美玉的年轻姑娘,其中一个正对着兄妹俩招手。



第661章 红棉袄

萧喜看见两个姑娘,禁不住诧异地睁大黑眼睛,小声呢喃“这两个姐姐真好看!”

萧欢毕竟要大些,此刻见叫住他俩的两个年轻姑娘虽然并没恶意,却因对方衣着华贵也不敢轻易上前,只紧紧牵着妹妹的小手站在原地,充满警惕地望着对方。

见两个孩子不肯走近,琳珑先笑了,指着其中一个桃符问萧喜“你刚才说,这个桃符上头刻的是谁?”

萧喜却并不似哥哥那般谨慎,看了那桃符一眼,脆生生地道“这个是神荼。”

琳珑抿嘴儿一笑,对叶翕音道“这位神仙我还是头回听说呢,这难道不是尉迟恭?”

叶翕音含笑白了琳珑一眼,笑望向萧喜“好孩子,你把那一个也说出来,姐姐奖你个红包。”

“那个叫郁垒”萧喜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旁边站着的众人纷纷笑赞。

从楼里出来的叶清恰听见萧喜和叶翕音的对话,笑道“我跟琳大姐姐一样,也只当这两位神仙叫秦叔宝和尉迟恭呢!”

叶翕音也笑了“这女娃儿说的没错,这两位神仙原本的名儿的确是神荼和郁垒,这典故出自《山海经》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垒,主阅领万鬼。”

琳珑笑道“怪不得能辟邪,敢情他俩位就是专看管鬼门的神仙呐!”

雪雁忍不住好奇,跟着问道“那后来怎得把门神换成了秦叔宝和尉迟恭了?”

叶翕音笑道“这是因为后来有个皇帝,杀的人多了晚上就总做噩梦,生怕在梦里被小鬼儿捉去阴曹,就让他手下两员猛将替他守门,如此方能安睡。”

“可猛将也是人,也得睡觉呀,就有大臣给皇帝出了个主意,把两位猛将的画像贴在门上,如此一来,这两员猛将就变成了后来的门神。”

叶翕音虽然不知道大胤的门神为何也叫尉迟恭和秦叔宝,可这里的人不知华夏历史,她也就无法具体说明出处,权当故事讲罢。

晓月拍手笑赞“姑娘可真有学问,啥都知道。”

琳珑瞧萧喜可人儿,又见这俩孩子眉眼间有几分相似,便猜到是兄妹,走上前握住萧喜的手,温柔笑问“你叫什么名儿?今儿踩年怎没跟阿爹阿娘一起出来?”

大胤在腊月三十儿这天,全家老小都要上街走走,俗话叫做踩年,取的是踩掉晦气,病痛,迎来好运的吉祥彩头。

琳珑这么说是句寻常问候,可萧喜刚才还高兴的小脸儿被这一问,立刻收起笑模样。

小嘴儿瘪了瘪,乌黑的大眼睛渐渐凝上泪,萧喜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儿小声答“爹爹和娘亲都得病死了,我家只剩下喜儿和哥哥。”

琳珑和叶翕音默默对望,两人虽然都可怜孩子的身世,却习以为常。现在的乌丰城中,像萧喜和萧欢这样失去双亲的孤儿遍地都是。

这些可怜的孩子失去父母,还有许多年迈的老人失去子女,可是这些活着的人,依旧努力地活着。他们满怀悲伤,却仍勇敢地与天地抗争。

只是这些刚经历过苦难的人此刻尚不知道,天灾过后,还有一场更加残忍的,就在城门外等着他们。

琳珑见萧喜身上衣裳单薄,回头对雪雁道“我记得刘掌柜的小孙女跟这孩子的身量差不多,年前他家的奶娘给那孩子缝了几件冬衣,你去跟他家买一件来。”

雪雁赶着去了,不过片刻就折回来,怀里抱着件大红的绸缎小棉袄“周家大娘说年前给三丫儿缝了两件新棉袄,三丫儿的棉衣多,穿不过来,让奴婢把这件新的拿来了。”

琳珑接过棉衣亲手替萧喜穿在身上,打量着笑道“这棉衣你穿着正合身!”

叶翕音把一个大红的荷包塞进棉袄的口袋“这是你刚才说出门神名儿的赏钱。”说完,又吩咐伙计给两个孩子多包些肉馒头来。

萧欢和萧喜再三给众人道了谢,兄妹手挽手俩拎着包子走了。

琳珑一直望着兄妹俩一高一矮两个背影,女孩大红的小棉袄映衬着皑皑白雪,已经走出老远还特别醒目。

“其实你眼下做的这些事,并不只为保全紫鸾坊吧?”琳珑说话时回转头,眸光认真地望向叶翕音。

叶翕音淡笑,转身往逍遥楼里走,却不答反问“不是为了这个,我还能为什么?”

琳珑跟上去,低声道“凭你的本事,若只想保全紫鸾坊和叶家,有千百种法子全身而退,根本用不着在这里白耗着,更何况现在你还有景辰。”

叶翕音没再说话。

琳珑看着她单薄娇小的背影,心底不禁轻叹这姑娘温柔安静的外表下,究竟藏着多大的胸襟?

不远处,冷清秋和姚湶并排站着,默默将方才的一幕看在眼里,连带琳珑和叶翕音的对话也一并收入耳中。

姚湶皱眉“那一位这么做,是不是对叶姑娘太苛刻了些?毕竟这才是个刚过及笄的小姑娘呀。”

冷清秋却摇头“别看不起人,老夫可是看好小阿音的。”

姚湶侧目瞥了冷清秋一眼“你这人表面看着和气,其实心肠最是歹毒,若不是你暗中撺掇,皇太子能像今日这般操劳?没准儿早跟叶姑娘双宿双飞,逍遥自在去了!”

冷清秋也瞥向姚湶,一副“你懂个屁”的表情“哼,若非老夫从中牵线保媒,叶姑娘现在没准儿早成别人家的媳妇,还轮得着你在这儿说风凉话?”说完,懒得再搭理姚湶,抬腿就走。

姚湶气地在背后大叫“喂!这眼瞅就过年了,你就不能让叶姑娘消停过个年?”

冷清秋头也不回“废话什么,老夫自有分寸!”

姚湶撇了下嘴角,压低了声啐道“有分寸个屁!老东西还这么心狠,我就等着看你把叶姑娘累出个好歹来,看皇太子到时饶不饶的了你!”

因为大灾当前,逍遥楼今年给众人准备的年夜饭也格外简单,所有人不分主仆皆只有三样小炒,主食是团圆饺子。

因为景辰不在,叶翕音便和琳珑,叶清几人与众人一起在一楼的厅堂里吃的团圆饭,随后众人便掷骰子,摸牌下棋各自娱乐取了。

叶翕音给众人派过红包,却并没加入任何游戏,向小厨房内取了个食盒,就独自回二楼去了。



第662章 空中神女

一楼厅堂里,众人玩兴正浓,谁也没留意叶翕音提着食盒,独自走到二楼走廊的尽头,转了个弯,推开影壁后面的一扇门。

她刚跨进门,里面立刻响起年轻男子的爽朗笑声“我还以为你早把我给忘了呢!”

把食盒放在桌上,叶翕音边亲手布置碗筷边笑“你放心,就算我忘了,琳姐姐也不会忘。”

已经走到桌边的仇安浩听见这话,英挺俊逸的脸上显出几分不自然,低声道“琳姑娘温柔端庄,你莫总拿她取笑。”

叶翕音摆好餐盘,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笑盈盈道“怎么,心疼了?”

仇安浩无奈笑叹“你啊,跟嘉钰一个样,光看长相是好的没话说,开口一准儿没好话。”说完,埋头开始大口吃饺子。

叶翕音笑望着仇安浩狼吞虎咽的吃相,忍不住轻笑“真是想不到,这个年三十儿,居然是你陪着我过的。”

仇安浩咽下嘴里的饺子,赶紧道“这话可千万别叫你未婚夫和楼嘉钰听见,那俩人每一个是好惹的,这口大锅我可背不起!”

叶翕音被他逗地“咯咯”笑了起来,不过转瞬就收敛起笑靥,眸色认真看着仇安浩“我留下你,你当真不害怕?”

仇安浩吃完盘子里最后一个饺子,饕足地抚着肚子笑道“害怕有什么用?你会放我走么?有没有饺子汤,给我来一碗。”

叶翕音起身帮他盛了碗烫,静静望着那张俊朗的笑脸,沉默了片刻,举起茶盅道“果然帅才,就从你这份气度,我敬你!”

说完,把杯中茶一饮而尽,对着仇安浩笑道“倘若你我在这场天灾之后尚有命在,我定与你一醉方休!”

仇安浩也端起手边的茶盏对着叶翕音举起,随后仰头干了。

就在仇安浩灌下茶汤的同时,外面突然响起“隆隆”巨响,叶翕音和仇安浩同时起身看向窗外。

漫天焰火渲染了整片夜空,犹如漆黑幕布上开出绚丽的曼珠沙华,照亮了整个乌丰城百姓饱受苦难的容颜,也同时照亮了叶翕音和仇安浩所在的隐蔽小房间。

第一波焰火升起,又落下,红绿相间的绚烂开谢只是一瞬,叶翕音看见了仇安浩瞬间紧蹙的剑眉,收敛起的笑脸。

仇安浩也同时捕捉到了叶翕音清澈美眸中的从容,笃定,还有……思念?

可是转瞬,当仇安浩想仔细探看的时候,叶翕音的眸光已迅速恢复了平素的清明恬静。

微微颔首,叶翕音温和道“翕音不打扰了,仇二公子歇息吧。”说完,利落地收拾起桌上的餐盘,提着食盒走了出去。

走出房间,红竺上前接过叶翕音手里的食盒,笑道“姑娘不出去看烟花么?今晚的烟花格外好看。”

叶翕音摇头“我嫌火药气太重,你们去吧。”

红竺笑应,提着食盒下楼去了,才刚走到楼梯口,就被晓月和雪雁拉住,几个丫头朝着站在楼上的叶翕音招了招手,见叶翕音摇头,就喧闹着跑了出去,洒下一串欢快的笑声就不见了人影。

众人都出去看烟花了,逍遥楼内一时显得格外寂静,叶翕音缓步踱在二楼长廊上,一抬头,就看见冷清秋站在走廊尽头的栏杆前,正对着她露出慈祥的和笑。

叶翕音也笑了一下,向着冷清秋走过去。

“没想到冷伯也喜欢看焰火。”叶翕音在冷清秋身边站定,说话时抬眼望向半空中此起彼伏绽放的绚烂,也同时被焰火照亮了清丽隽雅的脸。

冷清秋的目光始终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叶翕音,她的侧颜始终恬静平和,看不出丝毫端倪。

冷清秋笑问“这样的良辰美景,小阿音想景辰少爷了吧?”

此时,恰有一朵菊花形的烟花铺满整个天空,叶翕音清澈的明眸被映成绚紫的颜色。

听见冷清秋这么问,她浅浅弯起唇角“不论我如何想念,他都无法回来,倒不如安心过好眼下的光阴。”

冷清秋目光微凝,沉吟片刻,低声问道“阿音不用如此悲观,景辰少爷不过是暂时被琐事绊住,过不久必定归来。”

叶翕音唇角始终勾着淡淡的浅弧,回头望向冷清秋“其实冷伯早就知道景辰回不来了吧。这种既定事实的谎言最容易被戳穿,瞒着我一时又有何意义?”

冷清秋脸上的慈祥瞬间收敛,神色显出几分凝重“小音,你……”

叶翕音轻轻抬手,打断了冷清秋试图解释的言辞,缓缓道“景辰临行前曾答应过,必赶回来陪我过年。他说话从不食言,如今既然没能回来,我便知道,他定是回不来了。”

望着叶翕音始终沉静温婉的美好侧颜,冷清秋有些于心不忍,却又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倘若……当真如姑娘所言,景辰少爷无法回来了,姑娘接下来如何打算?”

叶翕音澄澈的眸光始终仰望向深邃无垠的天幕,声音清泠却安稳“他是我的未婚夫君,他既无法回来,我去找他便是。”

话说的温柔平和,冷清秋却分明从其中感受到了,隐藏在她表面温婉娇弱背后,骨子里的那份强悍毅力和坚持。

这种强悍的毅力,冷清秋曾在另一个人身上,也曾看到过完美的诠释,那个人就是景辰。

沉默了片刻,冷清秋终究忍不住低叹“姑娘对少爷的这份情谊令人动容,少爷虽眼下身不由己,但他定不辜负姑娘。”

叶翕音却笑了,正欲开口时,楼下突然传上来一阵巨大的欢呼声,站在二楼平台上的俩人也不约而同往空中看去……

与此同时,在乌丰城内的某个巷口,一个穿着大红缎子棉袄的小姑娘,牵着哥哥的手,指着半空中的烟花突然大声叫道“快看啊,是紫府胭脂神,真好看,跟紫鸾坊的那位神仙姐姐一模一样。”

随着小女孩的叫声,所有百姓都仰起头看向半空,一个紫色的,镶着璀璨金边的神女像,在半空中徐徐现身,栩栩若生,久久不散。



第663章 除夕暗流

百姓们突然自发地呼啦啦全都跪拜下去,向着天空中的美丽女神拜道“叩谢女神显灵,拯救乌丰城百姓脱离瘟疫苦海,感谢转世神女护佑一方百姓,叩谢天子隆恩,福佑天下苍生……”

翠府

翠姗姗怒瞪着半空中与叶翕音模样惟妙惟肖的女神烟花骂道“这肯定是叶翕音那个小贱人背后搞的鬼,她这么做,分明就是想抢咱们翠缕的头功!这个不要脸的贱女人,你们给我冲着这烟花吐口水,快,恶心死这个贱女人!”

翠姗姗边大声咒骂,边抽打身边的丫鬟冲着天空吐口水。

有小丫鬟实在受不了了,忍不住背地里小声骂“大姑娘是不是疯了,冲着天空吐口水,那不都吐在自己脸上啦!”

另个一年纪稍大的丫鬟偷偷扯了下小丫鬟的袖子,压低嗓子劝“大姑娘疯疯癫癫又不是一两天了,你做做样子就行了,何必认真呢。”

另一处院中,翠玉姑目光凝注着半空中美丽的女神,口中不禁低喃“也许,你真的是胭脂女神转世呢”说完,唇角竟然悄悄绽出一朵释然微笑。

楼府中庭

“母亲最近身子不好,就不要站在外头太久了吧,万一早着凉怎办?”楼嘉钰小心搀扶着楼萧氏,连哄带劝道。

楼萧氏像是完全没听见儿子在耳边的喋喋不休,一双美目巴巴望着天上美丽的女神仙,直到那朵烟花渐渐消散,才幽幽叹息“哎,我如今也是体会到了,啥叫别人家的女儿。”

说完,厌弃地瞥了眼身边的楼嘉钰,突然愤愤然道“你这不孝子还好意思跟我絮叨,你没本事把我中意的儿媳妇追回来,还不许我多瞅两眼么?”

楼嘉钰无辜地摸了摸鼻子,继续赔上笑脸“母亲大人放心,新的一年里,儿保证再接再厉,不把叶姑娘追到手,儿誓不成亲!”

楼萧氏“……”这孩子谁家想要?赶紧领走!

乌丰城,西门外

铁甲兵整齐队列,乌压压一片隐在浓重的夜色里,正悄无声息地向乌丰城城门行近。待得走得近了,队伍最前方一匹高大战马上的将军突然缓缓抬了下手。

他刚做出这个动作,传令官立刻向后面的大部队飞跑传讯,整个队伍迅速跟着停下来。

男人眉头深锁,抬起头看了眼城池上空此起彼伏的烟花,沉声问道“刚才城里的百姓在喊什么?”

立刻有探马飞奔回来,伏地跪在将军的马前高声回话“回禀大都督,刚才的烟花里显现出一个神女的模样,此刻城中百姓正跪地叩拜神灵,叩谢皇帝天恩。”

仇英武眉头皱地更深了几分,忍不住又把目光转向半空中那些璀璨的烟花,这些烟花看样子一时半刻还没停下来的意思。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翠缕居然还有心思放烟花,这是把所有的家当都拿去买烟花,就为讨好朝廷来的那几个酒囊饭袋?

听说朝廷那三位钦差,现在整日跟翠玉姑送去的几个异邦美人厮混,几乎对美人言听计从,根本不过问疫情的事。

美人喜欢看焰火,翠玉姑这漫天的烟花就是为了讨好那三个美人放的。

呵,以为讨好朝廷钦差就高枕无忧了?

“蠢女人!”仇英武口中低低冷笑,正欲下令大军继续向黑黢黢的城门行进,旁边策马紧随的副官开口提醒道“将军,少将军还没找到。”

仇英武握住马缰的手一紧,侧身询问“都这个时辰了,他还没回营?”

副官赶紧道“属下派出去的人刚回来,他们在少将军的营地守了将近三个时辰了,始终没见着少将军的人,听少将军的副官说,少将军自从昨日下午离开后就没回来过。”

仇英武紧皱眉头想了想,继续问“总督府可派人回去问过?”

副官点头“问过了,夫人也说没见少将军回去,就连楼府那边属下也差人过去问过,皆没见着少将军的人。”

仇英武眉头越发拧地紧了,沉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旁边立刻有亲随回话“回总督大人,子时二刻。”

仇英武握着缰绳的手不由又紧了紧,沉吟片刻,肃声道“时间紧迫,顾不得他了,传我军令,照原计划,攻城!”

随着仇英武一声令下,大军立刻向着夜幕中的乌丰城继续进发。

而此刻,在与大军隔着一道城墙的乌丰城内,百姓们望着天空中越来越清晰的神女焰火,祈祷叩拜声亦是一浪高过一浪。

随着闪烁的烟花徐徐落下,城中所有百姓口鼻中嗅到的不是呛人的硫磺火药,却是阵阵花草药香。

那药香似曾相识,城中百姓皆不明所以,可那气息吸入肺腑后,却犹如饮入甘茗,异常清新舒爽。

这种舒服的感觉,让站在凌冽冬夜里的百姓,周身似乎都不觉得那么冷了。

穿着簇新大红绸棉袄的萧喜,嗅着小巧的鼻子,晃了晃萧欢的手,仰起稚嫩的小脸儿道“哥哥,你有没有觉得这味儿有点像咱们喝过的药汤?”

被萧喜这么一提,萧欢猛嗅了几口,立刻点头“萧喜说的没错,是跟汤药的味道很像呢,要不是你说,哥都没闻出来。”

萧喜被哥哥夸的很开心,继续笑道“其实这气味儿跟紫鸾坊那个漂亮姐姐身上的气味也有些像呢。”

萧欢笑斥“又胡说,你只见过人家一面,怎就知道人家身上是啥味儿了。”

萧喜掏出口袋里的红包递给哥哥“你闻闻,这荷包上就有那个神仙姐姐身上的味道,可香了。”

萧欢接过妹妹手里的红包放在鼻子跟前嗅了嗅,淡淡的清雅香韵立刻吸入鼻腔,萧欢也立刻就辨识出,那里面的香味有一种,跟现在空气里飘散的一样,只是这荷包上的更纯净,更甘香。

这香气,就如他在逍遥楼门前看见的,那个似神仙一样美丽的女子一样,不浓郁,不张扬,清雅怡人,却叫人嗅之难忘。

可是这么好闻的香气,涂在一个人身上容易,要想利用焰火散播在整个乌丰城,这得需要多少香料啊?又要怎样艰难的手段才能办到?那个秀雅文弱的女子难道真是神仙?

也只有神女才有这么厉害的手段吧?

而跟萧欢有同样疑问的,还有伫立在逍遥楼台阶上的冷清秋。



第664章 兵临城下

冷清秋知道,随着烟花释放在空气里的香味,源来自广叶婆婆纳,那是一种在早春时节绽放蓝紫色小花的植物,有香气,却味道很淡,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出来。

他听叶翕音说过,广叶婆婆纳有理气平疝的功效,用在面霜中可助青春少女消除面部疮痕,她自己用的膏霜里也常用这种香料。

眼下的鼠疫会让人的身体发燥,烦热,生疝气,用广叶婆婆纳无疑是对症的,可是,这丫头到底是如何把这么多药粉藏在烟花里头的?

这丫头的小脑袋瓜儿里,到底藏了多少出人意外的想法。

就在冷清秋站在台阶上出神的时候,早先去歇息的叶翕音已经从雅舍里走了出来。

看见冷清秋仍站在原来的地方,叶翕音微微淡笑“冷伯是在担心什么?”

冷清秋心头一震,正欲开口,却听叶翕音已经转回身,对晓月吩咐“时辰差不多了,把人带上,咱们也该出发了!”吩咐完,径自下楼去了。

看着叶翕音娇小的背影踏出逍遥楼后门,一晃就消失在了无尽的暗夜里,冷清秋沉下脸,对悄然出现在身侧的铁淩吩咐“不论出现任何情况,首要任务是确保保护叶姑娘安全!”

“是!属下这就去部署。”说完,一闪身,也不见了踪影。

跟姚湶和周瑞等人安排完这里的事情,冷清秋也跨步走了出去,坐上紧跟在韩大庆后面的车轿。

进入车厢,隔着雕花的车窗,冷清秋看见莫尽带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上了最后一辆挂着蓝布棉帘的车子。

那男人的整个身形都被罩在宽大的深灰色的斗篷里,头脸罩着兜帽,再加上光线暗淡,完全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叶翕音刚才吩咐晓月要带的人,大概就是这位了。

彦青和莫尽骑马护卫在叶翕音的车轿旁边,晓月也跳上了叶翕音的车轿,除了这些,再没带别人。

冷清秋收回目光坐正了身子,心头突然生出另一个疑惑。此刻车轮已经骨碌碌行驶在了乌丰城古老的青石板路上。

青石板街道在夜色朦胧里泛着深浅不一的幽光,绚烂的焰火早已停歇,寒冷的夜风驱赶着百姓纷纷躲避回各家的帐篷,乌丰城重新归入寂静。

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大年夜,为了节省体力和柴火,没有人家在坚持守岁的传统,早早熄灭了灯烛火盆。

街道两边的帐篷区一片黑暗,只有一个个帐篷的黑影伫立在无尽的夜里,就像一只只蹲守的魇兽,守着拥着疾苦入睡的人们。

马车一路碌碌前行,沿着昔日繁华,此刻死寂的鸿运大街,笔直来到西城门前。

隔着城墙,黑压压的三万铁甲军也濒临城下。

仇英武仰头看向城墙上方灯火通明的城楼,眼神中浮现一抹复杂情愫。

有幕僚策马靠近,低声道“大人当真要这么做?如此一来,往后咱们除了靠朝廷拨下来的军饷,就彻底失去了东邯州本地的岁贡了。”

仇英武轻叹“若非京城发来密函,我也不愿如此。可若不这么做,就会失去朝廷的力量,若是那样,单凭东邯州本地的供银,根本不足以支撑这十万大军的开销。更何况我在本地也只有驻兵权,并无征纳赋税的权利。别忘了,这里可不是朝廷给我的封地。”

幕僚沉默片刻,语带忧虑“可是,咱们的军队最近这几年新征的兵卒里,有不少是本地人,若是屠城,会不会动摇军心?”

仇英武紧紧拧着眉心,沉默片刻,沉声道“当初既然已经跟司寇桦上了同一条船,如今便再没别的退路了,若是与宰相闹翻,我这十余万的将士就只有被活活困死在这东邯州,如今也只有放手一搏了。”

说完,抬手对身后的传讯官朗声吩咐“听本大人号令,攻城炮准备……”

他的大军当初被朝廷派来驻守东邯州的时候,皇帝曾下过明诏,十万大军只能驻守城外,无圣谕不得擅自入城。

所以,当仇英武接到司寇桦送来的密函,让他屠城的时候,他心里就清楚,这一仗是在所难免了。

而且仇英武心里很明白,司寇桦这也是试探自己被外放这么多年,是否还对他这位宰相仍旧忠心耿耿。

同时为了防止他在地方佣兵自大,司寇桦这一招也顺便彻底切断了仇家军最后的退路,未来,仇英武只能依附于他的宰相势力。

那只老狐狸从来都会把所有利益算计的面面俱到,怎可能给他空子钻?

虽然仇英武不清楚司寇桦为何非要屠掉乌丰城里所有的百姓,可是有一点他清楚,那就是对方做事从来都不会无的放矢。

司寇桦这次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目的就是彻底消灭东邯州,或者说盘踞在这乌丰城中的什么势力。

可是这小小一座乌丰城,仇英武在这里驻守这么多年,从没发现这地方跟别地儿有什么不同。

司寇桦怕的到底是什么?这么浅的一个小水洼,还能藏的下什么巨龙么?

也许是他想多了,司寇桦老狐狸也许只是单纯想试探仇家军的忠心呢,鬼知道那老匹夫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是无论对方想什么,仇家军只能唯宰相之令是从。

仇英武思至此处,心头突然窜起一股巨大的恼意,抬起的手臂猛地落下,大喝一声“放!”

“轰,轰轰……”一叠声巨响,从巨型攻城炮黝黑的炮筒中吐出数发炮弹,包裹着赤红的火焰飞向高高的城楼,与城墙撞击的瞬间,爆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城门上方,负责守城的兵卒毫无防备,顿时乱成一团,连反抗都来不及,就被轰上来的攻城炮炸飞了身体。

叶翕音当时正顺着城楼台阶往城门上走,整个城墙突然一阵剧烈晃动,叶翕音脚下一个趔趄,晓月赶紧扶住她的手臂。

她今日特地换了身利落的胡装,灯笼状的窄小裤管下穿着双轻便的薄底鹿皮小靴,上身也同样是窄腰窄身的箭袖小袄,比平日稳健利落许多。

这些日子,叶翕音一日不停地练习绕树功和八段锦,身体本已较从前轻盈灵活,再配合景辰特地为她配制的药丸,身体的柔韧度也有很大提升。此刻应对这种剧烈颠簸的境况,竟仍能行走自如。



第665章 人质

见叶翕音脚步不停地往城门上走,冷清秋担心道“叶姑娘,此刻城门上太危险,你还是不要亲自上为好。”

叶翕音却侧目对冷清秋一笑“冷管家若是当真不想我亲自上去,恐怕早在逍遥楼就拦着不让我来了,既然已经让我上了城楼这里,何必还说这种话?”

这番话已经完全透露出叶翕音此刻不悦的心情,

冷清秋被一顿抢白,表情有些讪讪,却也忍不住无奈叹道“小阿音如今是连老夫都信不过了。”

虽然没否认叶翕音的话,可冷清秋的失落之意倒是十分真切。

叶翕音似笑非笑,一字一句道“冷伯说的没错,我现在除了景辰,谁也不信!”说完,踩着不断摇晃的城墙,头也不回地往城门楼上走去。

望着面前娇柔却倔强的背影,冷清秋突然摇头,有些无奈地笑叹“这俩孩子的倔劲儿倒是有几分夫妻相,还真是不是家人,不进一家门呐。”说完,也跟着往上走。

叶翕音踏上城门的时候,城墙上早已是一片混乱,被攻城炮炸死炸伤的守城士兵遍地哀嚎。

铁凌很快从混乱的城防军中找来了守城的侍卫长官,带到叶翕音的面前。

自从景辰离开之后,铁凌便只听从叶翕音的调遣,这也是景晨临行前给他下的死令。

“把你们的旗兵找来,叶姑娘要跟城下说话。”铁凌对着守城的将领冷声吩咐。

守城将领刚才早已见识过这位的铁腕手段,虽然惊讶于对方这般强悍的势力,听命的居然是个柔弱的小姑娘,却也丝毫不敢怠慢,很快急就把旗兵找了来。

此刻恰逢仇英武的部队给攻城炮上炮弹的间歇,叶翕音跟旗兵一起走到城头。

叶翕音命人高举火把,让旗兵用旗语对城下的仇英武道“我放方有人质。”

此刻的仇英武正在跟众副将和参军布置攻城后的作战计划。

虽然普通百姓没有作战经验,可毕竟要屠尽整整一城池的百姓,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而且司寇桦给仇英武下达的指令是要保证彻底灭口,绝对不能有任何活口逃出城池,绝对不能让朝廷知道屠城的真相。

当然,屠城结束后,司寇桦自然会以瘟疫无法抑制为由,把连带朝廷钦差也感染,所以才屠城的消息公布朝野。

到时候,事实已成既定,即便朝廷想要追究,也无济于事。

尽管牺牲了整个乌丰城的数万百姓,可是疫情却得到了控制,这也算是头功一件,即便是皇帝,也不会再追责仇英武私自用兵的过失。

正是看清楚了这一点,司寇桦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仇英武也是看清了这一点,才会如此痛快答应对方的要求,当然事情办完,司寇桦自有额外好处给仇家军。

只是仇英武没有想到的是,对方手里居然会有人质。

此刻,仇英武也看到了城墙上打出来的旗语,心头突然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总督大人,对方手里的人是少将军!”一名副官突然大声叫道。

仇英武眯起眼,看向城墙上被推上来的年轻男子。其实刚才对方被推上城墙边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出来了。

自己的儿子,即便身形容貌完全给被遮盖在帽兜下面,又怎会认不出来?

“总督大人,少将军在对方手里,请将军马上下令停止攻城!”身边的众将士突然齐声为仇安浩求情。

而此时,站在高高城门上的叶翕音也开口了,嗓音虽然依旧清泠悦耳,却透着一种隐隐的沉稳端庄。

“总督大人,您应该还记得我吧?”

尽管面临大军临城,叶翕音说话依然不卑不亢,平稳镇静,言语间不见一丝慌乱,全没有一个弱质女子在面临如此危险境地时该有的惊慌失措。

一直默默站在她身边的冷清秋,亲眼目睹她此刻的举止言辞,竟也深感诧异。

这个文弱安静的小姑娘,何时竟然已经成长的如此从容大气?

或许是从她成为紫鸾坊东家的时候开始;或许……从她站在景晨的身边开始,就注定有朝一日,她会成为这样令世人瞩目的女子。

城下传来仇英武的朗声大笑“呵,凭借你一个低贱的作坊女,也配在这种场合与本大人说话。哼!你以为捉住了本大人的儿子,就可以要挟我退兵?本大人奉劝你趁早回去,省得一会儿攻城开始,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他此言出口,旁边众副官立刻都变了脸色,有人再三提醒“大人,少将军还在对方手里,若激怒了他们……”

仇英武却猛地抬手,众立刻都不敢再说话了。

叶翕音却始终是那副从容镇定的模样“我虽人微言轻,按理说,的确没资格站在这里与总督大人说话。可是,总督大人接下来要做的事,却关乎我辈存亡,所以我叶翕音虽一介草民,却也无法坐以待毙。”

说完,叶翕音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寒森森的匕首,往旁边一伸就抵在了仇安浩的咽喉上“我的命不值钱,若是与总督府二公子的命相抵,倒也不算亏。”

见她用匕首抵住仇安浩,城下立刻有仇英武的属下高声断喝“尔敢伤少将军分毫,待我大军攻破城池,必割下尔头颅悬城祭旗!”

听得城下传上来的高声威胁,叶翕音淡淡一笑“这话还是等到你们先攻下城池再说吧。”

话落,手中森寒的匕首又往往仇安浩的颈间递近,冷声喝到道“退兵,快!”

见对方虽是个小姑娘,却丝毫不惧大军威慑,众副将皆不敢再多言,纷纷把急切的目光投向仇英武。

这毕竟是总督大人的亲儿子,万一有个闪失,这责任旁人可担不起。

况且军中众将皆知,总督大人一向最看好的就是二公子仇安浩。以目前的情形来看,仇安浩将来很可能会继承总督大人的衣钵。

这样重大的事情,有权做决定的,只有大人自己。

仇英武仰头,目光死死盯着城墙上被挟持的仇安浩和站在他旁边的叶翕音。



第666章 叛敌

这一刻,仇英武的确有些犹豫。

虽然平时比较宠爱会读书的小儿子仇安玉,可是仇英武毕竟是武将出身,手中用毕生心血建立起来的仇家军将来也一定要找个可靠的人来接手。

仇安玉读书虽然厉害,却不是领兵的料子。

长子仇安杰倒是一向对兵权兴致颇浓,可是仇安杰对权利看得太重,又喜搬弄权谋,真正在带兵打仗上却没多少真本事。

最令他欣赏的又放心的人,唯有次子仇安浩。

自仇安浩懂事起,仇英武就把他带在身边亲自培养,尤其这二年,军中常务基本已经全部交给仇安浩打理,他也比从前得了许多清闲,平日只在总督府中处理一些朝中官员之间的人情往来。

而仇安浩也从没让他失望,军营中事无巨细,皆料理地井井有条,就连多年跟随他征战的一众部下,也对仇安浩的表现赞誉颇佳。

虽然仇安浩并无朝廷册封的武将官职,在军中却被将士们尊称一声少将军,这些都是长子仇安杰远不能及的。

这么优秀的儿子,怎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

对方也够厉害,他三个儿子,居然就拿捏住了他最在意的那个,若换成另外两个,仇英武或许都不似眼前这般困扰。

此时,仇英武手下的一众参军,副将,幕僚皆默不作声了。

没有人因为大军停滞不前而催促仇英武赶紧做决定,在场的众人心里,其实与仇英武一样,对城门上被挟持的少将军仇安浩充满担忧。

就在众人等待仇英武做出最后决定的时候,队伍侧面突然有一匹马疾奔而来。

马背上,仇安杰高声道“父亲莫被敌人蒙蔽!”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阵尘土飞扬间,仇安杰的马已经奔到了仇英武的身边。

仇英武看向一人一马皆气喘吁吁的仇安杰,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嘱咐你照应总督府么?”

仇安杰虽在马上,却赶紧躬身,恭敬回话“孩儿先前的确谨遵父命,在府中保护母亲和弟妹,可是就在刚才,有人匿名给府中传递了一份密报,这里面的内容实在太过重大,孩儿唯恐误了父亲的大事,这才亲自赶来送信。”说完,由怀中掏出一只竹筒,双手呈在仇英武面前。

仇英武接过竹筒,取出里面的纸笺展开来看,越往后看,一双浓密的眉毛拧地越紧,到最后突然把纸团狠狠成一团。

旁边的参军幕僚见仇英武两侧太阳穴的青筋都明显暴起,皆知这是总督大人暴怒的前兆,纷纷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仇安杰。

仇安杰见父亲恼怒,也吓地赶紧垂下头不敢说了。

仇英武指着仇安杰怒喝“畜生!你竟能想出这种手段陷害亲弟弟,简直卑劣以及!”

仇安杰被骂地一怔,抬起头瞪大眼盯着父亲“父亲大人何出此言?”

仇英武双目冒火,也紧紧盯住仇安杰的眼,缓缓道“你早嫉妒为父把军中事物交给浩儿,偏心他,而冷落了你这个长子。所以,你就编造出这样一份密报,谎称浩儿与敌串通,自甘作人质。

安杰,你这是想借为父之手除掉同胞兄弟,的确是招好棋。这么多年,你的心思全用在这种勾心斗角上,果然智高一筹啊!”

旁边众将士听闻,皆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仇安杰。

军中将士平日虽然跟仇安杰打交道不多,却也听闻大公子心机颇深,也知他与二公子有些不睦,却没想到竟能做得如此下作歹毒。

众人与仇安浩相处多年,皆知仇安浩为人爽朗磊落,性情豁达。此刻对比仇安杰之险恶居心,更觉这人厌恶至极,虽碍于他的身份不好明着开口,却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

仇安杰自然也感受到了周围众将官不善的态度,心头一惊,翻身下马伏跪在仇英武的马前,急切解释道“父亲误会孩儿了,军机大事当前,孩儿怎敢使伎俩欺瞒,这封密报确确实实是有人送到总督府上,绝非出自孩儿之手,请父亲大人明察!”

仇安杰话落,头重重磕在仇英武的马蹄前。

就在此时,旁边有人开口道“此事虽尚待考证,不过经大公子刚才这么一提,属下倒是想起一事。”

众人见有人开口,纷纷投去目光,听那人继续道“城楼上这位叶姑娘,好像跟怀安堂的那位少东家关系不一般,属下听闻,楼家少爷对这姑娘用情颇深,正穷追不放。而众所周知,少将军与楼家少爷颇有交情,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说话的是一位在仇英武身边效力多年的幕僚,平日颇受众将信任,他这话一出口,包括仇英武在内的其他众将官皆忍不住陷入沉思。

跪在地上的仇安杰也直起身,仰着脸望着仇英武“当日叶姑娘在咱们府中给四妹做西席的时候,就有府中家丁看见过她随四妹去过二弟的院子。三弟受伤后,叶姑娘与二弟还曾站在三弟的房间外说过话。

这些父亲只要问府中下人便知,孩儿虽不知这密报上说的是真是假,可孩儿敢用颈上头颅作保,二弟与叶姑娘一定认识!”

尽管大家先前觉得仇安杰居心不良,可是此刻仔细琢磨他的这番话,倒也说的确是事实。

情势走向越发复杂,真假难辨,众人一时更加困扰。

而此刻的城门之上,叶翕音和仇安浩自然也看见了下面这一幕。

叶翕音笑了“你大哥果然来了,我原以为他会顾念手足情分,看来我还是把他想的太善良了呀。”

仇安浩却紧皱眉头“这事绝对不可能是大哥故意所为,一定另有告密之人!”

仇安浩语气笃定,惹得叶翕音忍不住挑眉侧目“你就这么相信你大哥?你俩可是绝对的竞争对手啊!”

仇安浩却摇头“大哥虽然嫉妒我,可还不至于用这种方式陷害我。他虽野心不小,却并不愚蠢,父亲也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况且当着那么多将士的面,就算他此刻得逞一时,事后必逃不过追查问责。

到时彻底失了军心,他想掌控军权就更加无望,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所以,告密者一定另有其人。”



第667章 突变

叶翕音仔细琢磨仇安浩这番话,脑中突然有道灵光一闪而过,绣目微眯,冷冷一笑“我本不想伤你,此刻看来,你却是无法幸免了!”

仇安浩心头大惊,猛地回头,不敢置信地瞪着叶翕音“你真要杀我?”

叶翕音却容色平静,似乎全没把仇安浩惊诧的反应当回事,只安静望着城楼下方众将士簇拥的仇英武和仇安杰,语声平静道“今日我并非想杀你,而是有人愚蠢至极。日后,你自会明白我今日这么做,全是为你好。”

说完,叶翕音突然向着城下高声喝道“退兵,否则我把仇安浩扔下城楼,仇英武你想亲眼看着儿子摔死在眼前吗?”

军队中立刻有武将气愤大叫“妖女,你敢!”

叶翕音却冷冷一笑“眼下,你家二公子是孤身一人被掌控在本姑娘手里,他又不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我有什么不敢的?”

说完,叶翕音把仇安浩身子往城墙外猛地推了一把,手上的匕首突然照着仇安浩的颈间猛地刺下。

仇安浩虽然身子被制服,可还是下意识就往旁边避,可是叶翕音手里的刀子实在太快,只擦上去一点点,仇安浩颈间瞬间就多了一条血口子。

仇安浩行武出身,虽不至于细皮嫩肉,可突然被人在身上划道口子,还是忍不住吃痛地闷哼一声,低斥“你居然真伤我!”

叶翕音却连看都不看他,命人用力把他的身子推到城墙边上。

蹲守在城门下的仇军斥候感觉到城门上有鲜血淋落下来,赶紧奔回军中禀告仇安浩被刺伤的消息,营中将士立刻被激地沸腾起来,不停对着城门上大声辱骂,却再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众人皆以为仇安浩并没有与敌人串通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仇英武却冷笑“用这种小伎俩就想糊弄本大人,女娃娃终显太嫩了!”

说完,抬手对身边众将下令“弓弩手,攻城炮准备,听本总督号令,准备攻城!”

“大人不可,二公子还在对方手里呢!”旁边的众将士立刻大惊失色,纷纷出口阻拦。

仇英武却冷眼望着城门上方,沉声道“对方只伤人质皮肉,却并不下死手,这是典型的试图迷惑对手的障眼法,这也恰恰证实了密报所言真实,仇安浩通敌叛变,本大人没有这个不孝子,攻城!”说完大手重重往下一挥。

众将官皆面色大变,只有跪在地上的仇安杰,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同时突然升腾起巨大的狂喜。

这下二弟在军中的声望算是彻底完了,隐忍这么多年,终于轮到自己登场了!

而此刻,站在对面城门上的仇安浩,却被眼前这一幕完全惊呆了。他万没想到,父亲居然会毫不犹豫就放弃他,尤其还是在得知他被对方弄伤之后。

可是,相较于仇安浩的震惊,叶翕音却完全不见任何意外,笑道“看见了吧,就算我不对你下手,你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下一息,就在仇安浩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叶翕音突然对守卫在身侧的莫尽和彦青吩咐“把仇安浩扔下城去!”

她此言一出,周围的众人顿时脸色大变。

冷清秋皱眉道“还没到最后时刻,就先处置人质,会不会对咱们的处境不利?万一对方攻入城池,咱们手里可没有筹码了。”

叶翕音冷笑反问“眼下对方已经全力攻城还不算最后时刻,冷伯觉得什么时候才算最后时刻?”

冷清秋面色微诧,定定望着叶翕音,却不再开口了。

自从他认识这个小姑娘到现在,叶翕音对他从来都是以长辈礼数尊重相待。

可是今晚,她的言辞神态间,却毫不掩饰对他深深的不满,这让冷清秋心头既诧异又心惊。

难道她已经知道景辰身份的秘密了?

或者……知道了他跟那个人的约定?

不,这绝对不可能,他跟那个人的约定,只有他俩清楚,就连景辰都不知道,叶翕音怎能知道。

可这小姑娘如此反常,又是所为何故?冷清秋自诩机敏果然,也一时想不明白。

叶翕音却不再理会冷清秋凝滞的表情,回头对着仍在犹豫的莫尽和彦青冷声吩咐“把人扔下去!”

莫尽,彦青被她突然一喝,立刻不敢再有任何迟疑,抬起仇安浩就往城下扔。

望着仇安浩眼中深深的不敢置信和慌乱,叶翕音终于蹙了下绣眉,低声补充一句“割断他身上的绳索。”

说完,冷硬地回转身,明澈美眸望向铁淩“按照我之前的安排,动手!”

“是,属下这就去传令!”铁淩说完,跨步往城门出口走去。

冷清秋这才注意到,发生了这么多事,铁淩始终悄然站在叶翕音身侧,竟没表现出丝毫阻止的意思。

难道这家伙也得了景辰的密令?

景辰居然绕过自己给铁淩传达密令?

嘿,这小子,果然是人大了,翅膀就硬了哈。

冷清秋突然感觉既好气又好笑,索性也不管了,袖着手站在旁边看起热闹来。

这几个小东西,居然瞒着他这老人家偷偷在背地里搞小动作,既是这样,他何必那么多讨人嫌,他也不问了。

他倒要看看,景辰家的这个小宝贝儿能折腾出什么花活儿来!

此时的城门外,仇家军已经发出巨大的惊呼,喧嚣,还有对叶翕音恶毒的咒骂。

骂得那般难听,连晓月都听得红了脸,叶翕音却始终面无表情,仿似对方骂的跟她完全无关,始终从容地发布一道道指令,从容部署。

此刻,城外又一波攻城已经开始,轰隆的炮弹炸响在厚重的城墙上,震地整个城墙持续不断地剧烈震颤。

叶翕音和冷清秋被莫尽和彦青等众侍卫护着撤离危险城墙,暂避入口后方城门守将的兵器室。

铁淩很快去而复返,走到叶翕音近前拱手恭敬道“按照姑娘的吩咐,都已经布置好了,属下已亲自验看过,保证万无一失!”

叶翕音坐在晦暗的兵器室内,清冷月晖从窗外照进来,映衬她白皙的面颊越发莹润剔透,娟若芝兰的面容始终沉静无澜,只轻轻点了下头“等对方此番攻城结束,就开始吧。”



第668章 菟丝花

叶翕音一声吩咐,铁淩即刻应声,毫不迟疑对身后的隐卫下达最后的命令。

冷清秋挑眉看着这一切,心里的好奇如翻江倒海,太想问一问了,就是不好意思。

冷清秋也瞧出来了,叶翕音跟铁淩,这是早就串通好了的,先前压根儿就没打算给他透露一丝半点消息。

哼,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没良心么?

过了河就拆桥,刚牵完红线就不认他这大媒了,没良心,太没良心啦!

心里不住地嘟嘟囔囔,可还是忍不住的好奇啊!

看阵仗预备的还挺充分,小音这孩子到底憋着什么招儿呢?

冷清秋眼巴巴望着叶翕音。

可是叶翕音却想全无察觉,连看都没朝他这边看一眼,完全无视老人家可怜兮兮,充满期待的眼神儿。

半个时辰过去了,城外密集的攻城炮终于停了,城内众人不由都暗暗松了口气。

仇英武蓄势多年,军中装备十分精良,在数门强大的攻城炮连番强攻下,他们已经能感觉到脚下的城墙开始摇摇欲坠,若对方再这么轰下去,恐怕这城墙也撑不了多久了。

可是,就在众人刚缓口气的时候,城外突然再一次响起隆隆的炮声。

这回众人心底顿时一片冰寒。

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又开始又一轮攻城了,而且这次的炮声明显比刚才还要密集的多。

晓月紧张地看向叶翕音“姑娘,万一对方攻破了城门,这里最先陷落,姑娘待在这里实在太不安全了,咱们还是下去吧。”

晓月虽事先联络过冰绝宗的弟子,知道到了关键时刻,自有冰绝宗的弟子前来接应。可是外头毕竟是整整三万的精锐大军,她可不能拿叶姑娘的性命冒险。

若是叶翕音首肯,她现在就让人把姑娘带回冰绝宗去。

可惜,叶翕音连眼皮儿都没抬,只安静望着窗外皎皎月色,眸光清浅,好似城外此起彼伏的不是震天响的炮声,而是一首天籁雅乐。

冷清秋终于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到叶翕音跟前,无奈劝道“我说小阿音啊,不管你心里对冷伯存着什么误会,可眼下这地方实在太危险,咱们能不能换个安静点的地方赏月亮?”

叶翕音没反应。

冷清秋锲而不舍“如今景辰少爷不在这里,不管你对老夫信任与否,老夫都一心想你俩能平平安安地再团聚,能不能听冷伯一言,咱们还是离开这危险的地方吧。”

叶翕音勾唇一笑,挑眉斜觑向冷清秋“冷伯怕了?”

冷清秋还从没被人如此问过,此刻叫个小丫头拿言语这么一激,顿时羞恼“老夫活这大岁数,什么阵仗没见过,这区区……”

话说了一半,冷清秋突然止住了,他发现叶翕音此刻正斜觑着自己,似乎就等着他夸耀往昔的丰功伟绩呢。

这丫头居然是用激将法套他的话,太狡猾了!

原来的小阿音可不这样,好好的姑娘,都让景辰那小子给教坏了!

见冷清秋嘴突然闭得死紧,叶翕音明澈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却转瞬重绽笑靥“我还道冷伯怕了,才会连反应也变迟钝了。您老一向自诩心思细腻,竟连此刻炮声,跟刚才炮声的差别都没感应出来么?”

冷清秋被提醒才恍然,此刻外面虽然同样炮声震天,可是脚下的城墙,却不再如刚才那般剧烈摇晃了。

到了这一刻,冷清秋才诧异地看着叶翕音,连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你从哪里弄来的火药?”

叶翕音也同样静静与冷清秋对视,她从那双深沉又充满睿智的眼神里,看到从未有过的严肃,还有莫名其妙的不悦。

叶翕音淡淡弯了弯唇角,不答反问“冷伯生气了,你在担心什么?”前一句是肯定句,她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冷清秋情绪的变化。

冷清秋盯着叶翕音的眼神却异常认真,抬手一挥,屋内侍立的铁淩等众人同样不敢迟疑,立刻全都往外退。

铁淩临出门时担心地回头看了叶翕音一眼,顺手把晓月也带了出去。

冷清秋目色认真望着叶翕音,说出的话带着几分语重心长“小音,有些东西尽管摆在你,看上去唾手可得,但,那些东西却不是你能动用的。”

“我虽然不知道景辰少爷是怎么跟你交代的,可是,那些东西事关重大,我不希望你在景辰少爷不在的时候草率决定。”

“虽然景辰少爷待你甚重,愿意把最珍贵的东西交与你保管,可是少爷亦有他很重要的东西需要守护,还望姑娘甚重抉择!”

叶翕音一直认真听着冷清秋话,等他说完,淡淡一笑,抬起明澈美眸望过去“呵,兜了这么大个圈,不就是怕我败景辰的家底么?在你们所有人的眼里,我从来都是这样的吧?”

冷清秋微微一怔,抬眼看着叶翕音,有些犹豫,却终究没说什么。

叶翕音淡笑“在你们的眼里,我从来都是一味躲在景辰身后,只承受他的照顾和保护,却从不付出,不操心任何事,就像朵依附着参天巨木苟活的,毫无价值的菟丝花。”

冷清秋皱眉,躬身行礼“姑娘言过了,老夫从无这样的想法。”

叶翕音却淡笑“这想法没毛病,若我是你,我也会这么想。不过,你们怎么想,是你们的事,事实是”

叶翕音说至此,眸色突然变成从未有够的冷俐“我既然有勇气站在景辰身边,就同样有与他并肩的底气,这一点,你们尽管怀疑,日后自会印证。今日的事,冷伯就做个见证人吧。”

说完,叶翕音从容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炮声依旧如旱天闷雷,此起彼伏,可是,当冷清秋重新站在城头上时,却发现外面仇英武的三万兵马此刻已经人仰马翻。

呻|吟声夹裹着辱骂声不绝,可是先前列队整齐的人马却已溃不成军,几乎所有的士兵都丢盔卸甲满地的打滚,身上似有看不见的恶鬼在啃噬血肉,每个人的脸上都显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

就连仇英武和众将官也无法好生端坐在马上。

仇英武已经卸去了浑身甲胄,身边的亲随正替他隔着衣衫揉搓肌肤,尽管没像普通士兵那样不顾形象地满地打滚,可是也难掩狼狈的模样,显然也很痛苦。

仇安杰彻底无形象可言,像长了虱虫的猴子,全身抓挠,还不住向城头上叫骂“姓叶的妖女,你使了什么妖法,还不快点把这些妖术解除,你若识相,待得我大军入城还可保你一个全尸,你胆敢造次,带我等入城,让你生不如死!”

叶翕音冷笑“大公子需先搞清楚,现在生不如死的那个人是你。我真是好奇,都到这个时候,总督大人都不开口了,仇大公子的底气到底打哪儿来的?”



第669章 退兵

经她这么一提,仇安杰也恍然反应过来,转头看向父亲和众将军。这才后知后觉,众人此刻正满脸不悦地齐齐瞪着他。

一位常出入总督府的幕僚忍不住开口道“叶姑娘曾治好过四小姐的顽疾,又与景公子相熟,必然医术了得,眼下这毒药弹令咱们三万兵马举步难行,下一步咱们还需跟她谈判解药的问题,大公子就少说一句吧。”

旁边好几个副将也忍不住纷纷点头无声附和。

仇安杰一脸不服“就算咱们暂时中毒,也不可在敌人面前表现的太过懦弱,平白堕了众将士的威风!”

仇安杰说的振振有词,本指望众人咱他一句有骨气,却没想到收获的眼神里满满全是不屑。

大公子没脑子么?眼下全军都中了人家的毒,居然还威胁人家,光逞一时口头上的快活有用么?

将士们如今满地打滚儿,威风早就扫地了,整这虚的还有啥意思。眼下如何尽快给全军将士解毒才是当务之急。

大公子果然还是不行啊,要是二公子在这里,铁定不会这么蠢,更不会做这么不体恤部将的行为。

众将士心里这么想,又想起因为仇安杰来送信,导致对方直接把二公子从城头上扔下来险些丧命,摔断的那条腿还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想起这些,众将士看向仇安杰的目光中就带出些明显的厌恶。

仇安杰也感觉到众将不善的眼神,讪讪地闭上了嘴,悄悄站向仇英武身后。

看着长子这幅样子,仇英武心里也生出浓浓的失望。

若浩儿在此,定不会如此出言鲁莽。

安杰虽是兄长,心情到底不如浩儿纯善真诚。

像长子这样只会玩弄权柄的性格,入朝为官还勉强,可军中将士多半性情耿直,若拿这样精于算计却没有半分真心的态度对待军中将士,迟早会落得众叛亲离。

看来安杰确实不是带兵的料。

心里下了这个结论,仇英武的目光便不再仇安杰身上多做停留,转过脸只摆了摆手“这里你帮不上忙,回营帐去照顾浩儿吧。”

听出父亲这是嫌自己碍事,打发他离开,可是刚才他已经出口成错,此刻再不敢任性而为,低低地应了声,转身走了。

打发走仇安杰,仇英武顿觉身上就像被数万只蚂蚁啃噬般的难受直往心口里钻,强忍住骂娘的冲动,抬头对城门上方高声道“叶姑娘,我军以往与姑娘并无仇怨,你今日何故为难我大军?”

叶翕音笑道“总督大人这话问的有趣,大人深夜带领数万兵马强攻城池,难道是为来赏焰火的?”

这话虽未挑明,可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显然,屠城的秘密早已被叶翕音猜到了。

可仇英武此刻已经是箭在弦上,只得继续道“叶姑娘若肯拿出解药,我可以放叶姑娘和你紫鸾坊众人出城,保证绝不伤你等分毫。”

叶翕音淡笑反问“总督大人这话您自己信么?”

说完,叶翕音不待仇英武开口,继续道“大人带兵屠城所谓何故?还不是为堵住这泱泱众口?放我等这多活口出去,你这城不就白屠了?你此刻说绕我性命,恐怕事后我比这城中百姓的下场还要悲惨数倍。”

仇英武眉头紧锁。

他没想到叶翕音一个小女娃,竟然把这整件事中的玄机思虑得如此通透,不禁有些恼怒“那你究竟想怎样?”

叶翕音瞬间收敛起脸上笑意,正色道“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只要大人即刻退兵,并承诺放过乌丰城百姓,我马上交出解药,绝不伤大人一兵一卒。”

仇英武一口回绝“不行!开弓焉有回头箭!”

叶翕音却道“大人先别着急决定,我今日还请来一个人,您先听完他的话再做决定。”

说罢,叶翕音轻轻抬手,立刻有人挑着引路的火把,领着三个人走上城墙。

夜风吹动火把烈焰摇摆,可城下的仇英武一眼就看见,来人正是三位朝廷的钦差。

御史苗大人对着城下的仇英武遥遥一拱手“仇总督,多年未见啦!”

仇英武心头立刻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同时与对方遥遥抱拳“苗大人这些日为疫病辛苦操劳,此刻当在府中好生歇息,何必陪这些无知小民站在城头上吹冷风?”

苗文函也是多年官场中人,此刻虽听出仇英武奚落,却不见一丝着恼,面上始终带笑“大人带领重兵攻城,炮轰城门震得山摇地动,下官如何还能睡得着啊!”

仇英武冷哼一声“哼,乌丰城早已尸横遍野,苗大人还不是照样日夜温香软玉,好不快活?”

双方都扯破了脸面,苗文函说话也不再兜圈子“实不相瞒总督大人,本官三日前就已经把疫情平复的消息快马传回了朝廷,而且沿途张榜天下,扩散消息。

此刻恐怕所到之处的百姓皆已知晓乌丰城鼠疫已灭,就算信使被杀,这消息也会传进皇城,传到陛下的耳朵里。总督大人此时就算屠城也无济于事,除非大人杀掉从乌丰城到京都邺宁沿途所有的百姓。”

仇英武瞳孔骤然一缩。

三日前,他才接到司寇桦传来的密报,即便是泄露消息,也绝对不可能这么快,除非……对方早已猜到司寇桦的预谋?

这一瞬,仇英武立刻想明白了,叶翕音做这件事绝对不止她自己一人所为。

这个丫头的背后一定还有股更强大的势力支持,否则,就凭这一个小姑娘,不可能弄到这么多火炮,更不可能得知司寇桦的计划。

不知为何,这一刻,仇英武脑中竟然浮现出一双冷峻凌厉的俊目,这双眼神十几年前就篆刻在他的脑海里,而今,却渐渐与另一双眼睛重合。

可是,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划过一瞬,仇英武耳边立刻被身边众将士痛苦的呻|吟和呼救声打断,等仇英武再想回头去抓,那一抹念想早已全没了头绪。

可是仇英武也没再迟疑,抬头对着城上痛快应道“好,我答应退兵,还请叶姑娘履行约定,尽快将解药交出。”

毕竟是经历沙场之人,仇英武很快就分析清楚了面前的局势,既然屠城已经无用,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尽快降低军营的损失。

叶翕音也很爽快,扬声道“请总督大人命令三军原地休息,我即刻就放解药出来。”

仇英武闻言立刻照做,三万兵马全部卸下了兵器,原地休息,等待城中出来分发解药。

可是等了半天,城门却始终紧紧关闭。

城外的众兵将皆有种被耍的感觉。



第670章 再次炮轰仇家军

眼看众将士越来越痛苦,浑身痛痒难耐让很多将士已经连坐都坐不住了,甚至开始不顾寒冷的天气撕扯开衣裳抓挠身上肌肤,露在外面的肌肤已经被抓挠出无数条血痕,尤其头脸,简直按不忍赌。

仇英武自己虽然也非常难受,可是到底还需顾忌统帅形象,却也忍不住高声向城门催促“我已按叶姑娘要求令全军卸去兵器,为何还不拿解药出来?”

叶翕音笑回“总督大人稍安,待我等准备好,即刻就炮轰你的营地。”

仇英武一听差点原地蹦起来,指着城头怒道“叶翕音,你敢出尔反尔!”

叶翕音此刻也反应过来,尴尬笑道“大人莫急,是我没把话说明,这药用的特殊,解发也特殊,待会儿炮轰的便是解药了。”

她话音刚落,军营两侧的半山腰再一次响起轰隆的炮声,浓烈的粉尘铺天盖地泼洒下来,顿时笼罩住三万仇家军所在的位置。

众将士被呛地一阵咳嗽,纷纷止不住地咒骂,可是吸进肺腑的气息,顿觉清凉舒爽,不过片刻,体表的痒痛症状果然渐渐止住了。

看着将士们逐渐恢复了健康的状态,仇英武终于松了口气,回头遥望着城楼上的娇小倩影,沉声道“今日之事,本总督记住了,叶姑娘后会有期!”说完,大手一挥,三万大军开拔,浩浩汤汤顺着来时的路撤走了。

此时天光早已大亮,叶翕音站在城门上,望着大军撤离留下的尘土飞扬,终于重重呼出一口气。

叶翕音心里清楚,经过昨晚一战,跟仇英武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下次再与他狭路相逢,对方必会毫不犹豫取她性命。

知州府衙的一众官员连同朝廷的三位钦差大人,纷纷上前与叶翕音寒暄,言语间不吝溢美之词,叶翕音始终只安静听着,温婉赔笑。

这些人只当她是救世神,其实她为的,始终只有景辰。

比起这些官老爷不疼不痒的夸赞,真正让叶翕音动容的,是城门内跪地叩拜的普通老百姓。

叶翕音先前并不知晓百姓得知消息,等听到城内喧嚣,走到内城墙前往城中看时,才赫然发现,城墙下方不知何时,竟然乌压压跪满了百姓。

老百姓们口中皆高呼叶翕音为紫府胭脂神转世,施展神通拯救整个乌丰城百姓。

昨晚后半夜震天响的炮声连绵不绝,即便官府严令封锁消息,可是毕竟守城的兵卒里也有城中普通百姓家的儿郎,消息自然会散播出去。

而老百姓自发的跪拜叩谢,却是连官府也无法阻拦的。

叶翕音走下城池的时候,众百姓已经起身,一位八旬老妪,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的棉衣,颤抖着粗糙的双手,却捧着一只瓷质细腻洁白的瓷碗,一步步行至叶翕音面前。

双手捧着瓷碗,老妪泪流满面,声音颤抖“好姑娘,我们眼下无以为报,这碗热米汤,是我和街坊众媳妇们一起熬了整整一宿,姑娘辛苦了,喝口米汤暖暖身子吧。”

老妪说完,本就佝偻苍老的身子突然双膝跪在地上,把米汤高高举过头顶,神态中充满虔诚。

叶翕音赶紧双手搀扶起老妪,眼中同样泪光盈盈,双手接过老妪手中的瓷碗,仰头一口气喝个精光。

瓷碗交给老妪,叶翕音用手背抹了下唇角,笑道“婆婆,米汤好甜!”

她话音落,老妪身后的百姓们纷纷开始止不住地抹泪,有年轻媳妇抱着幼小孩童低声抽泣,就连冷清秋和铁淩等一众硬气的汉子,也都默默垂下眼。

这个夜晚看似短暂,可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从鬼门关走了一遍,没人能够想象,一旦仇英武的大军入城,此刻的乌丰城,就是尸骨堆山的人间修罗场。

待百姓散去,叶翕音正欲上车,晓月却悄悄拉了下叶翕音的衣袖。

叶翕音抬眸向着已经空出来的街道看过去,见对面的街道中央,缓缓走来一白马轻裘的翩然贵介公子,正是楼嘉钰。

目光在空中相遇,俩人十分默契地相视笑了。

楼嘉钰策马走近,凝着叶翕音明显疲惫的隽秀玉容,褐色深眸中盛满无遮无拦的关切“你可还好?”

叶翕音缓缓点头“我没事,一切顺利。”

楼嘉钰轻轻点了下头“城中也一切安好。”

昨晚叶翕音在城头上与仇英武交涉的时候,楼嘉钰也没闲着,为以防叶翕音的药弹阻拦不住仇英武,他事先率领冰绝宗弟子埋伏在城内。

一旦事情无法控制,一方面负责打开城门,尽量放百姓出城奔逃,另外一方面保护叶翕音,景府和楼府的人平安撤离。

其实就昨晚的行动安排,楼嘉钰起先是极力反对叶翕音亲自上城楼与仇英武对峙交涉,有这么多爷们儿,却让一个弱女子出面打头阵,太窝囊了。

可是,这其中重要的一个步骤,是要拿仇安浩当人质,暂时拖住仇英武,给周围山上布置火炮争取时间。

用叶翕音的话说,若换成楼嘉钰,只要他敢架着仇安浩往城墙上站,估计仇英武连问都懒得问,直接就拿炮把这俩小子轰下来了。

平时好的恨不得穿一条裤子,说拿对方当人质就当人质了?谁信啊!

可是,除了他们几人,再没人熟悉这整件事的整体布局,就连翠玉姑也不清楚所有环节,如此重大的计划,越少人知道就越安全,他们不可能再交给第三人。

所以,最终只能由叶翕音带着伪人质仇安浩上城头。

楼嘉钰一直在担心,毕竟两军对峙交涉这么重大的事儿,除了考验负责交涉之人本身的谈判技巧,同时也考验各自的心理素质。

仇英武身经百战且精明敏锐,面对这种两军对垒的情况早习以为常,只要叶翕音稍稍表现出迟疑或者心虚,都会立刻被对方察觉出端倪。

他们用的毒弹虽然效果好,可只能伤对方体表,毕竟没有真正致命的杀伤力,而且需要一个特定的距离才能发挥理想的效果。

万一叶翕音露怯,被仇英武察觉到周围的异常,凭对方的本事,很容易就能找到火炮的隐藏位置。

这样一来,他们所有的计划也就彻底破灭了。



第671章 求婢子得看主人

所以,叶翕音与仇英武谈判的这个环节,可谓整个部署的重要环节。楼嘉钰不放心,就一直隐在城门附近。

他怕叶翕音临时出状况,一来方便出面相助,其次若是双方一旦动手,他可第一时间带她离开。

可是,叶翕音从始至终的表现都非常完美,她的言辞语态,从容诙谐,甚至一颦一笑,在火把映照下全部尽收他眼中。

她的表现太完美,就连楼嘉钰都觉得,即便是自己出马,也不见得会比叶翕音做的更好。

或者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比她做的更好。

这个看似文弱单薄的小姑娘,却在那样紧张至极的气氛下,便显出惊人的定力和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气场。

让他心悦诚服,更深深吸引。

这就是他喜欢的姑娘,如精灵般美丽,如精灵般睿智,如精灵般完美。

俩人在城门前,简单的交谈,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仿佛劫后余生的欢喜和深深的信任。

叶翕音端立在车轿前,仰着白皙小巧的脸望向楼嘉钰“楼伯母近日身体可好?过阵子得空我过去看她。”

楼嘉钰点头“尚好。她也时常念你呢!”

叶翕音牵唇笑了,不过转而突然想起一事“哦,对了。仇二公子那边还好吧?”询问时,容色间难掩真诚关心,雪腮还微微泛红,显然对昨晚做的事有些尴尬。

楼嘉钰见她内疚,低声安慰“不碍事,我已经派人去探看过,安浩只伤了一条腿,其余并无大碍,我已经找了最好的大夫过为他疗伤。等这事儿过了,我自会跟他解释清楚,当时你也是情非得已,不必内疚。”

叶翕音却把绣眉一挑“我有什么好内疚的,我那可是在帮他呢!”

望着她灵秀可爱的俏皮模样,楼嘉钰眸色深邃,薄唇微勾,神色间宠溺尽显。

把人从城墙上扔下去,还说是帮人家,也只有这丫头才能说出这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就在叶翕音跟楼嘉钰说话的时候,冷清秋突然从旁边走过来,挡在两人中间。

冷清秋笑嘻嘻对着楼嘉钰行礼“多谢楼公子关心,我家少夫人操劳一夜,此时急需休息,还请楼公子体恤,若公子想畅聊,等景辰少爷回来,老夫定亲自上门送请帖,再摆下盛宴,请楼公子前来好生相续。”

叶翕音被冷清秋这这番话弄得哭笑不得。

这老爷子刚才在城楼上还一副生怕她败家的模样,此刻转过脸就替主子护起食儿来了,这是属狼的么?脸说变就变啊!

楼嘉钰自然也听出这老管家的意思,怕令叶翕音为难,便只简单嘱咐两句就策马离开了。

叶翕音刚坐进车轿,就听见车轿外传进来晓月不悦的声音“您老人家刚才自己也说了,姑娘此刻需要休息,且这是姑娘的车子,您老人家上来是不是不太方便啊!”

“好晓月,你就看在冷伯帮着你赌棋赢了不银子的份儿上,就放冷伯上车去见见姑娘,等回去了,姑娘往绣闺中一躲,老夫想见她一面可就更难啦。”

这苦苦哀求的居然是冷清秋。

身为景府大总管,整个逍遥楼里没谁敢不卖他面子,这还是头回低声下气地求人,而且还是求一个使唤丫头,冷清秋虽然觉得有些抹不开面儿,可也没辙,谁让他想见的是叶翕音呢。

这位可是景辰的心尖子,未来的身份还不知道何等尊贵,他不低声下气地求着还能怎样?

谁让他把小贵人给得罪了呢,谁让他刚才在城门上说那番话了呢,一失言成千古恨啊!

还有那些神奇的毒弹,到现在还挠得冷清秋心头痒痒的,这事儿要是不问清楚,他估计得好些天吃睡不香了。

有句话叫打狗看主人,这求丫鬟也得看主人啊。

听得一老一小都固执地不肯退让,叶翕音觉得再这么杠下去,到天黑也回不了家,只得开口“请冷伯上车来。”

堵在车轿门边的晓月听见叶翕音开口,只得撅着嘴把车门让出来,冷清秋笑了,以根本不符合他年龄的敏捷身手跃上车辕,进入车内。

叶翕音斟了一盏热茶轻轻放在冷清秋面前的小茶台上,笑靥和缓“冷伯有事?”

冷清秋立刻点头,不过跟着就赔笑道“昨晚上那些话,小阿音莫放在心上,我也是……”

不待冷清秋说完,叶翕音淡笑接话道“冷伯也是为了景辰着想,我知道,我没怨冷伯。”说完,又是浅浅一笑,呡了口茶。

见小姑娘这般大度,冷清秋反倒有几分不好意思了,揉了揉鼻子,低低地叹了口气“唉,我如今竟也跟老鸟护雏似得,实在是这些年,少爷过的着实不易,我是怕他好不容易挣来眼下这一切,到头来又是一场空。”

叶翕音安静呡茶,只听着,不接话。

冷清秋感慨了一阵,一转脸又满眼兴奋地望向叶翕音“小阿音,你在济宁镇的大作坊这阵子一直没停产,原来是在做这些毒弹啊!”

叶翕音淡笑“冷伯果然精明,一下就猜中了。”

冷清秋兴奋地直搓手,笑嘻嘻继续道“你在城里放了整整一个月的烟花,是不是就是在做这个毒气弹的实验?”

他原以为叶翕音动用了景辰储藏的火药,没想到竟然是她自制的毒药弹,这小姑娘的聪明劲儿,简直绝了!

叶翕音轻笑不语,垂眸又给俩人斟了茶。

冷清秋知道她这是承认了。不用问,那些发射弹药用的火炮,必定是那个伪人质仇安浩给弄来的。

不过冷清秋继而疑惑道“可是刚才那些弹药气味浓重,为何咱们还有城中百姓却安然无恙。”

叶翕音笑盈盈道“我不是紫府胭脂神么,自然是想在哪儿撒毒药,就在哪儿撒毒药呗。”

冷清秋知道这丫头是心头火气还没彻底消去,故意陶侃,不过他心里一点不恼,反而笑嘻嘻道“若当真如此,景辰少爷可赚大发了。”

叶翕音见没讨着口头便宜,绣目微翻,抿嘴儿笑道“先前的那些烟花早放置了解药,且今晚无风,城墙的高度与烟花发射的高度相当,烟雾本身比空气略重,所以,那些毒瘴飘不进城。”



第672章 追查泄密人

听完她的解释,冷清秋心里彻底服了。这细腻的心思,精巧的安排,就连他都自诩做不到如此百密无疏。

这小姑娘,当真不简单。

叶翕音就如冷清秋第一次见她时预想的一样,随着岁月的增长和积淀,她的光芒会越来越耀眼,越来越让人无法忽视。

冷清秋突然觉得,或许等叶翕音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她也不比那个人做得差。

想起那个倾城倾国的姿容,冷清秋对面前这个小姑娘突然生出浓浓的期待。

“冷伯?”

就在冷清秋深深陷入自己思绪的时候,对面一直安静喝茶的叶翕音突然开口唤了一声。

冷清秋听出叶翕音语气中带出几分无奈,还有无法掩盖的深深疲惫,下意识紧皱起花白的眉毛看向她。

“景辰的出身,不只是商贾这么简单吧?”

叶翕音问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冷清秋,微微垂下的纤长睫毛上,有车窗打进来的光影在上面跳跃,像芙蕖花瓣上莹莹的水光,无限柔软,又无限娇嫩,让人心头顿生怜惜。

冷清秋有些不忍否认,却又不知该如何回她的话,只得继续沉默。

可是他的沉默,其实就给了叶翕音想要的答案,她没再继续问,将身子缓缓靠在背后的软垫上,阖眼养神。

景辰究竟是什么身份,她不需要别人来告诉,现在问冷清秋也不过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测而已。她相信景辰,等时机成熟,他自会亲口对她讲。

车子稳稳停在逍遥楼前,叶翕音走下车轿的时候,翠玉姑由丫鬟陪着等在门前,看见她的车轿,主仆二人立刻迎过来。

叶翕音看见翠玉姑深陷的眼窝,知道她虽未亲自露面,却也是一宿殚精竭虑。

“辛苦你了”翠玉姑先开口,虽是长辈,此刻面对叶翕音,却是由衷的真诚问候,再没有以往的清高姿态和身为翠缕大东家高高在上的架子。

回身由迎梅手中接过一个食盒,翠玉姑亲手送至叶翕音面前“这是我昨晚亲手煲的乌凰汤,你昨晚一宿没睡,这汤品用了十年老乌鸡,首乌,还添加了紫腩,理气安神效用很好,你喝了汤好好睡一觉,精神很快就能养过来了。”

叶翕音道了句“有心”让晓月接过食盒,见翠玉姑就要告辞离开,开口道“翠大东家,我尚一事想与翠大东家相询。”

翠玉姑疑惑地看向叶翕音。

叶翕音搓了搓手,笑道“外头站着冷,翠大东家若没急事,可否方便进去稍坐。”

翠玉姑知道叶翕音这是有话跟自己说,便嘱咐迎梅和车夫在外面候着,独自随着叶翕音进了逍遥楼。

进入书房,两人各自落座,叶翕音摒退下人,也不再拐弯抹角“昨夜之事,不知贵府的翠大姑娘可否知晓?”

没想到叶翕音会问这个,翠玉姑面色诧异,下意识反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叶翕音点头“昨晚我假以仇二公子为质之事被捅破,据说是有人给总督府传了密报,这件事除了我,楼公子,仇二公子之外,就只有大东家你知晓,所以,我想问问,此时大东家可曾对旁人提过?”

叶翕音把昨晚仇安杰拿着密报去报信,她为遮掩事实,无奈把仇二公子扔下城墙之事简单与翠玉姑说了。

翠玉姑双眉紧锁,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道“可否请叶姑娘差人把迎梅唤来?”

叶翕音点头,叫红竺进来吩咐了几句。很快,红竺就引着迎梅走了进来。

行至翠玉姑身前,迎梅还没开口,翠玉姑突然抬手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抽在迎梅脸上。

迎梅被打地愣住,捂住半边脸惊讶望着翠玉姑此刻因为愤怒而苍白的脸“姑姑?”

“贱婢,跪下!”

迎梅不敢迟疑,双膝重重跪在平整的地砖上,被打的半边脸已经肿明显红肿起来,迎梅却不敢去捂,匍匐在翠玉姑脚边,身子不住地颤抖。

跟在翠玉姑身边,迎梅还从未见过翠玉姑发这么大的火气,虽不知缘故,却吓地不敢出声询问。

“是你把我最近的行踪告诉翠姗姗的,是不是?”翠玉姑厉声喝问。

迎梅身子一颤,立刻摇头“奴婢没有,奴婢敢对天发誓,奴婢若泄露姑姑行踪只字片语,叫奴婢全家不得好死!”

翠玉姑听得迎梅出口便是如此重誓,又知她一向心性耿直,便知多半不是她,略想了想,又问“咱们院子里最近可进过新人?”

迎梅仔细回想,摇头“外院前日刚换过一个洒扫的粗使媳妇,内院里这阵子照姑姑的交代,并没进过新人。”

翠玉姑又问“姗儿可曾来过?”

迎梅摇头“自奴婢放出话,说姑姑要闭关潜心研制新胭脂配方的消息后,大姑娘就再也没来过咱们院子。”

翠玉姑心知她们密谋之事重大,也怕走漏消息,经过前几次事件,翠玉姑对翠姗姗已经彻底失望,连带对她的信任也几近全无。

为禁止翠姗姗来自己的院子,她便让迎梅把自己闭关的消息放出去,为的就是杜绝任何人来找自己。

除了对翠府内部这么说,翠玉姑这段时日又一直闭门不出,对外称病,就连翠缕的一应事物,皆交由总管事陈贵俦料理,翠玉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泄露这个消息。

全部可能都想了一遍,翠玉姑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叶翕音“我这边再想不出谁会泄密,会不会是你或者楼公子这边的人?”

叶翕音摇头“我跟楼公子,还有仇二公子之前一直待在军营,我们的家眷连我们人在何处都不知晓,更无人过问,而来找我询问过的,只有翠大姑娘一人。所以,泄密的只可能是她。”

翠玉姑摇头“可是我身边并没有陌生人靠近,姗姗根本不可能打听到任何消息,怎可能去泄密?”

叶翕音没答她的疑问,却将眸光转到了迎梅身上“迎梅,你这段时日从未离开过你主子身边?”

迎梅仔细想了想,恭敬回道“回叶姑娘,奴婢这月余里头只离开过主子身边两次,一次是琳姑娘来我府上那次,琳姑娘扮作婢子的模样陪着姑姑出门办事,婢子没跟着。”

翠玉姑皱了下眉,立刻问道“那第二次呢?”

迎梅赶紧道“第二次,是半月前偶感风寒,歇息了大半日,其余再没有了。”



第673章 偷桃换李

翠玉姑听迎梅说只是个小风寒,心知她必定不会因小病告假,便没太在意。

叶翕音却绣目一凌,冷声追问“你偶感风寒是哪一日?”

“腊月初九”迎梅脱口应道。她常替翠玉姑记着新配方发酵的日子,记性练的极好。

“那日你可曾向你主人当面告假?”叶翕音继续追问。

迎梅摇头“不曾。奴婢清晨还侍奉姑姑早饭,过后身子不适,就跟院子里的月船儿说了一声,让她暂替奴婢半日。过了晌午奴婢就回来了,当时并没与姑姑告假。”

翠玉姑补充道“月船儿也是我院子里的老人儿了,是个本分老实的,况且她什么都不知道,不可能是她走漏的消息。”

叶翕音却摇头“翠大东家忘了,腊月初九那日上午,你我见过面,而且我记得,当日上午,正是迎梅陪你一起来的。”

经过叶翕音这么一提,翠玉姑也立刻想起来。

那日她出门时,的确是迎梅陪着自己一路出的府,而且她来见叶翕音,除了迎梅也不可能带别人,可是迎梅刚才分明说她那日身子不适……

那么,陪她出府的那个迎梅,一定是个假的!

迎梅立刻摇头“奴婢那日在自己屋里,奴婢的二嫂子还伺候奴婢吃的粥饭,奴婢绝对不曾跟随姑姑出门。”

事情问到这一步,整件事情已经全部浮出水面。

翠家掌握化妆秘术的,除了翠玉姑就只有翠姗姗,翠姗姗利用另一个跟迎梅身形相似之人,顶替了凑巧回家养病的迎梅,而跟翠玉姑来见叶翕音的那个假迎梅,意外得知了她们的计划。

叶翕音的眸光再一次向迎梅身上打量。

迎梅生得身材高挑,比一般女子还要明显高一些,要想找个身量合适的姑娘替她还真有些不容易……

叶翕音脑子里却浮现出一个人。

再联想上一次在楼嘉钰私宅里见过翠姗姗的情形,叶翕音轻轻勾了下唇角“我想,我已经知道那日跟来的人是谁了。”

迎上翠玉姑疑惑的目光,叶翕音笑意更深“姑姑回去不必责备翠大姑娘,她虽然是半个帮凶,却也不见得知晓内情,那人也不过是利用翠大姑娘罢了。只是这个事我尚未确定,还需当面见了那人才能确定。”

翠玉姑听她这么说,便也不再多问,告辞离开了。

隔日,叶翕音才起床,连早饭还没吃完,就有下人进来传话,说仇夫人和总督府四小姐登门。

叶翕音与同桌用饭的琳珑笑道“这么快就来了,幸亏我起得早,要不得叫总督夫人给堵被窝里。”

琳珑早已知晓她把仇安浩扔下城墙的事,虽然惊讶叶翕音竟然行事如此果决,甚至有些狠辣,却也暗暗佩服她的当机立断。

此刻被仇夫人找上门,早已是姐妹俩预料之中的事。

琳珑有些担心,赶紧让丫鬟们侍奉叶翕音换了妆容,陪她一道去小厅见客。

客人来势汹汹,一见面就恨不得扑上来把叶翕音给撕了。

“姓叶的,本夫人今日就挖出来你的心肝看看,是肉长的还是石头做的。你怎得这般狠心啊?你在我府里的时候,浩儿几次三番护着你,处处照应你。你可倒好,竟叫人硬生生把他从城墙上扔下去,那可是城墙啊,你以为是你家后院土墙呢……”

仇夫人眼圈红肿,眼看是哭了整整一夜,进来又指着叶翕音的鼻子骂了一气,此刻又累又气,嗓子都哑了。

仇怡然是陪母亲一起过来的,虽然心里也为二哥受伤难过,可毕竟跟叶翕音关系不错,进门后始终没开口。

况且母亲一进门就把叶翕音骂了个狗血淋头,她觉得自己也不用说什么了。

仇怡然心里其实是有些不相信的,她印象里,叶翕音知书达理,温婉谦和,怎可能干出把二哥从城门上扔下去这么残忍的事。

此刻见母亲气地胸口起伏,两眼通红,仇怡然边拦着母亲安抚,边回头向叶翕音急催“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的吧,小音你快跟母亲解释清楚啊!”

仇夫人此刻也红着眼,瞪着叶翕音。

她也好奇,这个气死人的姑娘到底会给她怎样的解释。

平心而论,仇夫人虽然不喜欢叶翕音,可她也承认这姑娘的脑子确实超乎常人的聪明,不可能无端做出这么丧心病狂且又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

叶翕音的态度却始终云淡风轻,含笑觑着面红耳热的仇夫人,微笑颔首“夫人听闻的消息没错,仇二公子是我让人从城门楼上扔下去的。”

仇夫人满腔怒火刚平息了片刻,又被这句话瞬间给挑拨上来,叫骂着跳起来就要往上扑,要不是仇怡然死死抱着她,仇夫人的手指甲早就挠在叶翕音脸上了。

旁边的琳珑也看不过去了,低声劝道“小音你必定是有别的缘故才这么做,你快给总督夫人说清楚啊,莫让人家误会你。”

叶翕音却摇头轻叹“唉,我是一心为仇二公子着想啊,居然还被人唾骂,我这儿还伤心着呢。”

“你这妖女,还敢说是为了浩儿!”

叶翕音却道“仇夫人且别急着骂我,我只问夫人一句,夫人是想二公子从此以后威望大震,还是想他被千夫所指?”

仇夫人一瞪眼“你说的这些,跟把浩儿推下城墙有什么关系?”

叶翕音笑了“当日,大公子带了密报来到军前交给总督大人。密报上说,二公子是自愿为我做人质,与我串通阻挡总督大人领兵入城,如果我当时不把二公子推下城池,仇夫人觉得二公子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叶翕音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仇夫人瞪着眼,定定注视着叶翕音,半晌才沉声问道“你……此言当真?”

叶翕音笑道“当时总督大人的众多参军副将皆在左右,我所言虚实,仇夫人回去一问便知。”

仇夫人立刻闭上嘴不做声了,就连仇怡然都愣愣地盯着叶翕音。



第674章 琳珑侍疾

仇夫人就算性格再莽撞粗心,也不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倘若真被夫君误会二子与叶翕音串通假作人质,仇安浩这些年在军中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好名声,顷刻就会全部毁掉。

不光如此,军人最恨叛徒,他出了这样的事,往后想在军中立威,根本就不可能。这无疑是彻底断了仇安浩的前程。

这么浅显的道理,就连仇怡然都一点就通,她之前一门心思只顾着恨叶翕音残忍的手段,却并没往深处细想。

此刻想来,若是叶翕音当时只顾一时妇人之仁,此刻安浩就算安然无恙,往后却有无尽烦恼。

仇安浩自幼喜欢与营中将士们相处,喜欢研究沙盘,喜欢读兵书,如果以后彻底离开这些,比此刻的脚伤更令他痛苦。

仇夫人不说话了。

叶翕音见她冷静下来,继续道“我这么做,不但保住了二公子在军中的名声,更重要的是,让军中的将士比以前更信服他。经此一事,恐怕大公子再无与二公子争夺兵权的可能。”

“我也算助二公子坐稳了总督大人衣钵传承的位置,仇夫人,两个儿子都是您亲生的,日后哪一个给您养老更妥当,仇夫人恐怕比谁都心里有数吧?”

叶翕音早看出来了,仇夫人虽然性子鲁莽,可一点不糊涂。她处处偏疼仇安浩,正是打着日后跟老二养老的心思。

仇安杰阴险奸猾,这样的人,就算赡养自己双亲也未必会尽职尽责,仇安浩与其兄长性格却截然相反,知子莫若母,仇夫人自然比谁都清楚。

仇夫人此刻仔细琢磨叶翕音的话,想起丈夫生性多疑,叶翕音若不把事情做的这么绝,也不可能瞒的过丈夫的眼。

可是想起仇安浩此刻重伤在床,仇夫人只觉痛彻心扉,忍不住又红了眼“就算你为了浩儿,也做的太决绝了,他摔断的那条腿还不知能不能养得好,这事你需给我个交代!”话没说完,呜呜咽咽又哭起来。

仇怡然知道母亲不会再撒泼了,赶紧端着茶盅好言安抚,顺带回头无奈地看向叶翕音。那眼神意思分明你一向主意多,赶紧想办法哄哄老人家啊!

叶翕音此刻也是没奈何。

她虽然懂些医术,调理个身子还行,可是接骨连筋这种事却不在行。也不知楼嘉钰请去的大夫管不管用。

就在气氛僵持的时候,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琳珑款款起身开口了“总督夫人若不嫌,民女愿意为二公子侍疾。”

仇夫人停止哭泣,抬眼看向过去,只见椅子旁站起的人儿面若美玉,形容婉约,浓纤合度,竟是位难得一见的温柔美人。

仇夫人怔了怔,疑惑问“这位是?”

叶翕音起身行至琳珑身侧,轻轻握住她的手,对仇夫人介绍“这是家姊。”

仇夫人有些意外,又仔细打量琳珑,只觉其气质柔雅端庄,容貌秀致可人,就算与叶翕音站在一起,模样也不相上下,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

仇夫人瞥了叶翕音一眼,冷哼“没想到你这胡搅蛮缠的丫头,竟然有这么一位识大体的姐姐,真是难得!”

说完又觉不对,看向叶翕音道“不行!不能捡老实人欺负。既是你自己惹的祸,就该你自己承担,凭什么连累你姐姐,不如你随我回去侍奉浩儿养伤!”

琳珑款款低声道“实不相瞒,二公子与我有救命大恩,如今恩公蒙难,琳珑理当拳拳相报。”

听她自称名讳,仇夫人挑眉惊讶“你叫琳珑?你就是那个帮着打理紫鸾坊的内管事?”

琳珑点头“正是民女”

叶翕音不着痕迹皱了下眉,担心地盯着仇夫人。仇夫人莫非已经知道了琳珑的出身?

仇夫人却啧啧摇头“外头传闻紫鸾坊之所以能经营的这样红火,除了有个厉害的东家,还因为有位手段高明的内管事,其名琳珑。真是没想到啊,这般能干的姑娘,竟是这样如水做的可人儿,还通情达理,知恩图报”

说到此,仇夫人瞥了旁边的叶翕音,冷笑“呵,你可比你这个妹妹强多喽!”

听得仇夫人夸赞琳珑,叶翕音笑得格外由衷,向仇夫人笑道“既然夫人喜欢家姐,那我就把家姐暂时托付给仇府了,家姐虽是去侍疾,可到底是我的姐姐,还望夫人和四姑娘多加照拂。”

仇怡然以前也与琳珑相识,知她性情温柔细致,亦十分喜欢,再者琳珑去了仇府,叶翕音少不得要时常过去,如此一来俩人又能经常见面,仇怡然自然欢喜。

仇夫人不再理会叶翕音,又细细询问琳珑一些家常闲话,笑吟吟道“这孩子温柔乖巧,本夫人喜欢,既是你自己答应的,不如今日就随本夫人回去吧。”

没想到仇夫人如此着急,叶翕音和琳珑都没心理准备,惊讶地互看一眼。

琳珑赶紧行礼道“民女虽然入府侍疾,可总督府府毕竟门第高贵,民女不便留宿,每日还需回来歇息。”

住总督府?

怎么可能!

更何况她伺候的人还是仇安浩。

前两次与仇安浩接触,琳珑知道他虽已成年,至今却连房妾都没纳,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外女,留宿在一个男子的院子里,实在不成体统。

叶翕音本欲开口劝琳珑住进总督府,可是想到那边府里还有个狼心不死的仇安杰,那只狼可早就垂涎琳珑已久,便没再做声。

仇夫人见琳珑为难,生怕把这个俏生生的小娘子吓住,赶紧笑应“这是自然!这般水灵俊俏的姑娘,没名没分的住在浩儿的院子里,就是我这做母亲的,瞧着也不落忍啊,那样可太委屈这孩子啦!”

琳珑蓦地红了脸,心里暗骂总督夫人也忒不会说话了,啥叫没名没分地住,难道为了方便伺候她的病儿子,还得给她个名分不成!

叶翕音和仇怡然却听出仇夫人言辞中暗藏的玄机,两人互视一眼,皆是心照不宣。



第675章 纳妾

既然答应去侍疾,又见仇夫人只字不提她的出身,显见是不在意的。琳珑也便不再扭捏,当即爽快地随着仇夫人和仇怡然赶往总督府。

雪雁也要跟去,却被叶翕音拦了下来。

叶翕音并没让琳珑用逍遥楼的马车,而是让韩大庆赶着自己的车轿去送琳珑,并嘱咐琳珑侍疾的这段时日,皆由韩大庆每日接送。

仇夫人和仇怡然上了总督府的马车,琳珑的马车便跟在后面。

临上车时,叶翕音拉住琳珑的手道“姐姐去了那边府里,凡事自有二公子照应,不必惧怕大公子纠缠。”

琳珑点头“我随你经历了这么多事,如今已非昔日那个没见识的教坊女,你放心,若再叫人欺负了去,就太给你丢人了。”

见琳珑如此自信,叶翕音心下大安,松开手看着琳珑进了车轿。韩大庆手中鞭子利落地绾了个鞭花,马车缓缓行动起来,稳稳地跟在总督府的车子后面,渐渐走得远了。

叶翕音回转身,就看见雪雁一双眼红的跟兔子似得,任红竺和晓月如何开解,丫头的眼泪仍是一双一对止不住地往下掉。

叶翕音笑斥“呆子,你主子去寻她的好姻缘,你哭什么!”

雪雁愣愣望着叶翕音,尤带泪的眼睛眨了眨“姑娘别骗婢子,大姑娘是去伺候病人的,少不得吃苦。我家姑娘虽然不是千金小姐,可也从来不缺人伺候,她哪里做过那些粗使活计?”

叶翕音不理会雪雁满眼的疑惑,笑盈盈回了逍遥楼。

同样满心疑惑的可不只雪雁,还有与仇夫人同车的仇怡然。

“母亲可知琳姑娘的出身?”仇怡然侧目望着仇夫人小声询问。

仇怡然觉得,她就算不问也知道,母亲一定是早知道琳珑的出身了,她好奇的是母亲到底要干什么。

仇夫人笑着反问“你一定是好奇,我为何会允许一个教坊女接近你二哥,对吧?”

仇怡然点头“我与小音关系好,对琳大姐姐也多少有些了解,她虽是清教坊出身,却并不是攀附权贵之人,她提出给二哥侍疾那就单纯只是侍疾,绝对没有借机接近二哥的意思。”

仇夫人笑了“母亲虽不算聪明,可活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怎会连你也不如?我自是看得出,琳姑娘无意你二哥,所以才要给他俩相处的机会啊。”

仇怡然挑眉“母亲居然不介意她的出身?”

仇夫人斜了仇怡然一眼“又不一定非要娶她做正妻,给你二哥先纳个妾,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儿心疼你二哥不好么?”

仇怡然皱眉“可是琳姐姐的出身,就算纳妾,照母亲以往的眼光,恐怕也是不会同意的吧。”

仇夫人却笑着摇头“若是换做一般的教坊女,就算长得貌似天仙那也不成。可琳珑不一样,她是叶姑娘的姐姐,又做过紫鸾坊的内管事,模样百里挑一还见过市面,往后可做你二哥的助力。”

仇怡然却摇头“女儿觉得,以琳姐姐的性格,就算是咱家,她也不会答应给二哥做妾。况且以小音的性子,断不会叫琳姐姐给人做妾的。”

仇夫人冷哼一声“她就算再好,摊上那样的出身,难不成还想登堂入室做正牌夫人?呵,想都别想!”

仇怡然没再说话。

仇怡然知道母亲说的有理,而且如果琳珑真能嫁给二哥,她也很欢喜。

可是她总觉得,琳珑虽然性情比小音温柔,其实骨子里也是个骄傲的人。纵是二哥很好,琳姐姐也不一定肯委身做妾。

不过,仇怡然今日看叶翕音的意思,好像很乐意撮合这俩人,否则,凭小音对琳珑的疼惜,绝对不会让琳珑来给二哥侍疾。

既然小音有此意,她自是乐得帮忙,就是不知二哥有没有这个造化。

不过仇怡然转念一想,既是小音要插手的事儿,兴许她有法子能让二哥明媒正娶琳大姐姐呢。

那可是小音啊,在她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存在!

琳珑头一日进仇府,自然有好多人事需要熟悉,仇夫人亲自带着她进了仇安浩的院子。

“不行!”仇安浩听闻琳珑的来意,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了。

他此刻躺在床上,一条腿伤的颇重,丝毫动弹不得,却是看都没看旁边的琳珑一眼,剑眉紧拧瞪着仇夫人“儿身边有小厮侍奉早已习惯,无需添人,再者府中又不是没有丫鬟,不必劳烦琳姑娘!”

仇夫人笑眯眯道“你身边伺候的全是小子,平时还成,眼下你伤得重,他们粗手笨脚的哪里中用。再者琳姑娘心里一直搁你的大恩,就算得偿人家姑娘的一个愿望,你也不好一口就回绝人家呀!”

仇安浩沉着俊面“儿救琳姑娘是偶然遇见,就算当日遇见的是别人,儿也一样会出手相救,这事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以这种方式偿还。”

仇夫人笑觑着儿子“人家一个姑娘家,不用这种方式还,你要人家如何偿还呢?”

这话问的一语双关,仇安浩和琳珑自然都听出来了,俩人同时红了脸。

仇安浩不自然地放低了声“那本就是我该做的,不必偿还。”

他说完,恰有几个小厮端着膏药和清水盆子进来,准备为仇安浩换药。

伤在腿上,有个小厮上前就要掀仇安浩的被子,仇安浩用手死死按住被子,脸色微窘,沉声道“儿要上药,母亲和琳姑娘在此多有不便,还请回避。”

见她们不走,仇安浩断不肯上药,仇夫人和琳珑只得起身往外走。可是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仇安浩疼地猛抽冷气。

小厮连声道歉“小的该死,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

“让我来吧”正当小厮吓地颤抖着手脚不知所措的时候,琳珑去而复返,已经站在了床前。

不等仇安浩再次拒绝,琳珑已经从小厮手里接过膏药,轻轻掀开仇安浩遮盖在腿上的细棉白纱,用玉勺轻轻把药膏均匀涂抹在狰狞的伤口上。



第676章 仇安浩的尴尬

尽管仇安浩的伤口上还有刚凝结不久的血疤,看上去狰狞渗人,可琳珑始终容色镇静,面上未露半分害怕,涂抹膏药的动作温柔和缓,稳稳地恰倒好处。

从受伤到此刻,仇安浩已经换过无数次药,每次都疼的冷汗涔涔,这还是头回没任何知觉就完事了。

待得琳珑轻轻替他盖好被子,仇安浩早已忘了刚才说的话,只剩诧异地望着琳珑。

见儿子呆愣的傻样,仇夫人笑嗔“瞧瞧,做这种精细的活儿,你那群笨手笨脚的小子不行吧,若不是琳姑娘,你刚才还不知要受多大的罪呢!”

仇夫人这话他无法反驳,以为就连仇安浩自己也很意外。

他以往在军营中跟军中将士们混惯了,虽知道女儿家做事心细如水,却没想伺候起人来,居然跟他随身侍奉的小厮能相差这么远。

前几次小厮们伺候他上药,哪次不是疼的他汗湿内衫,他原以为这种剧烈的疼痛是正常的,没想到还可以这么轻松。

仇安浩心里恨地咬牙切齿这群饭桶,之前居然把他弄得那么疼,等他伤好了全打发去刷恭桶,一个也不留!

已经受过琳珑的侍奉,仇安浩再不好像刚才那般一口回绝,低垂眼帘,俊逸的面颊染了薄红,低声道了句“有劳琳姑娘了。”

琳珑微微欠身,附身端起地上的水盆转身出去了。

抬眸望向琳珑出去的宁静背影,仇安浩紧皱剑眉,欲言又止。

仇夫人低低地笑了“有琳姑娘在这里服侍你,为娘也可安心啦。你身边是该有这么个心思细腻的人儿调停。”

说罢,仇夫人起身道“既然你这儿都安置妥当了,为娘也该过那边去了。琳姑娘对你这院子尚不熟悉,你若精神好,就多跟她说说话儿,省得人家姑娘初来乍到的,两眼一抹黑!”

仇夫人说完,完全不顾儿子欲言又止的为难样儿,抬腿就走了。

望着母亲麻溜闪人,仇安浩眉心拧地更紧了。

只是,此刻他的心里,想的却再不是赶琳珑走的事儿,而是他这处院中住的全是小子,琳姑娘晚间安排在哪里歇息才好?

琳珑很快就折了回来,看见仇安浩坐在床头发呆,便道“二公子有伤在身,不便久坐,我扶你躺下歇息吧。”说完,就要伸手去拿垫在仇安浩背后的靠枕。

仇安浩被琳珑打断了思绪,正欲开口,身子下意识就往后靠,正巧靠在琳珑的手臂上。

两人皆是一愣,琳珑下意识立刻回了手,仇安浩也紧张地赶紧支起腰身,却因为行动突兀,扯动了伤口,疼地脸色煞白。

“当心”琳珑立刻忘了刚才那一瞬的尴尬,赶紧扶住仇安浩的肩膀,帮他慢慢地靠回靠枕上。

见他面色终于和缓,琳珑松了口气,倒了杯茶递过去,温和道“这次家妹误伤将军,实在出于无奈。民女前来侍疾,不指望能偿还将军几次救命大恩,只望将军雅量,原谅小音。”说完,起身对仇安浩恭敬福拜。

见琳珑神态恳切,仇安浩无奈一笑“你这个妹妹啊,还真忒没良心!我之前帮她那么多,她居然眼都不眨就把我从城门上仍下去了。这么狠心的姑娘,嘉钰是鬼迷了心窍么?”

琳珑笑道“小音当时实在是情非得已,况且她那么做,也是为了保住将军在军中的声望。只是手段的确有些欠妥,所以民女愿为将军侍疾直至将军行动自如,希望能补偿小音的无心之过。”

仇安浩侧目看向琳珑,见她始终微垂眉睫,粉白玉面上神情真挚恳切,显是完全出于一片真心,心也渐渐软下来。

其实,仇安浩事后仔细琢磨叶翕音当日的举动,也想到她是为保住他的名声,不令父亲和军中将士误会他叛敌,虽然手段过分,却是出于好心,便也不再恼恨叶翕音。

眼下又有琳珑亲身侍疾,仇安浩心中的恼恨自是彻底烟消云散,又想起刚才困扰的问题。

琳珑见仇安浩面有难色,便道“民女过来侍疾,只侍奉将军起居上药,晚间仍回去歇息,次日清晨再来,将军平日有事或喜静,民女自会退避,定不打扰将军起居习惯,还请将军安心养伤。”

听琳珑说晚上还回去,仇安浩下意识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想起晚上琳珑不在,又是那群笨蛋给自己上药,心里就有几分不自在。

不过琳珑既已这么说,他自是不好再开口留人,只得道“既然琳姑娘已有安排,就照姑娘说的就是,晚些,让我的贴身侍卫护送姑娘回去。”

琳珑摇头“这些琐事将军不必挂心,小音让韩师傅每日过来接送民女。”

仇安浩看向琳珑,见她说话时始终微垂着脸,眉睫恬静,却透着明显的疏离,便道“琳姑娘与嘉钰早已相识,大家也不陌生,直呼我名即可。姑娘也不必自称民女,私底下还这般客套,就太拘谨了。”

琳珑呡了呡唇,微笑“那我就改称二公子吧。”

直呼一个男子的名讳,琳珑自认与仇安浩尚未熟悉到这种程度,所以仍保留了客气的称谓,只是自称唤成了“我”,也只为日后相处起来说话方便。

琳珑在仇安浩的轩竹院待了半日,侍奉仇安浩换过药膏,又服下汤药便赶在晚饭前离开了总督府。

次日辰时初刻过来时,仇安浩的贴身小厮仇吉已在轩竹苑临街的偏门候着琳珑的车轿。

琳珑为做事方便,今日特地换了身青黛色的镜花菱绣裙,外面罩着淡紫色的蝶纹窄袖褙子,裙摆和袖口都不宽大,这样做起事来行动利落,却更加恬静温婉又将美好腰身隐约展现。

上午有军中的数位将官来探望仇安浩,看见琳珑,皆感十分诧异。

见这姑娘虽亲手侍奉仇安浩喝水吃药,举手投足以及穿戴打扮却又并不似下人模样,众将士皆对她的身份大感好奇。

这些将领们跟仇安浩相处了这么多年,可是从未见过他身边出现过女子,就连丫鬟都没有。

今日乍见一位美娇娘亲手侍奉于榻旁,众将士的八卦之心简直如洪水滔滔,压都压不住。



第677章 色心不改

偏偏琳珑这事儿还没法跟大家解释,仇安浩只得顶着众人暧|昧的眼光,无奈干笑。

见他这幅表情,众人越发觉得俩人关系不一般,暗忖难怪少将军平日里不近女色,原来早已金屋藏娇,只是这娇藏的深了点。

不过这样倾城佳人,藏的深点也正常。

至此,众将领皆暗道少将军如此养伤,实在艳福不浅,令人好生羡慕啊!

琳珑自然也感觉到众将领打量自己时异样的目光,早早就避了出去,待得众人离开,才端着药膏进来,正准备给仇安浩上药,门扉却再次响起。

因并没听见小厮通报,二人皆好奇向门口看去。

却见进来之人,竟是仇安杰。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琳珑,仇安杰也是一怔,当目光下移,看见琳珑手里端的药膏时,便勾起唇角,别有深意地一笑“看来为兄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二弟了。”

这句话说的意味不明,听上去很容易让人往歪了联想。

仇安浩原本温和的表情,渐渐变得肃然,对琳珑低声道“我跟大哥说话,你暂去歇息。”

琳珑微垂着眉睫,替仇安浩重新掩好被子,起身出去了。

琳珑从仇安杰身边经过,一阵清淡好闻的香风扑入鼻息,仇安杰微微眯起眼,唇角笑意更深。

踱步行至仇安浩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仇安杰笑道“有琳姑娘亲手侍疾,二弟好福气哦!”

仇安浩也是淡笑“我这福气,还是拜大哥所赐呢。”

仇安杰摆手笑道“我那时不过是一时兴起,二弟自是知晓,切莫放在心上。我与琳姑娘并没什么,这个你最清楚。终究还是二弟与美人有缘,要不琳姑娘怎会主动来给弟弟侍疾,却躲哥哥我如蛇蝎呢?”

仇安浩俊面微沉“大哥莫这样说。琳姑娘为人善良正直,她不过是念我两次相救之恩,以这种方式回报。我与她并非大哥所想那般。”

仇安杰却是一副了然的表情,拍了拍仇安浩的肩膀笑道“二弟不用这般。二弟年少有为,美人自来都爱慕英雄,这也没甚不好。”

仇安浩不喜欢仇安杰这般形容琳珑,抬手拂掉他搭在肩膀上的手,皱眉冷斥“大哥休要如此说,我与琳姑娘当真清白!”

“好啦,哥哥不说总行了吧。瞧你,都这大的人了,开这样的玩笑还脸红……”

仇安杰说笑着转移了话题,问候过仇安浩的康复境况,两人聊了些府里的事,仇安杰便起身离开了。

出了屋,仇安杰就见琳珑站在廊下,正抬头看院中一株才抽出花苞的早樱。

“琳姑娘好兴致,花还未结苞就已经迫不及待来赏了。”仇安杰说话时,已经走到了近前。

琳珑退开一步,垂了眸“二公子该上药了,恕琳珑无暇奉陪”说完,侧身就要绕开仇安杰打算离开。

仇安杰却突然跨出一步,挡在琳珑近前,几乎与她的身子贴在一起。

琳珑心头大惊,下意识就要后退,手腕却被仇安杰死死钳住。

仇安杰刚才还含笑的眉眼一瞬间变得森寒,低下头,唇抵在琳珑耳边,语声阴翳“让我当着众将彻底失去人心,你姐妹这下满意了,嗯?”

琳珑被死死钳住手腕挣脱不得,只觉腕上钻心的疼,同时感觉到仇安杰逼近的强烈压迫感,却死死咬住唇一声不吭。

瞪着近在咫尺的柔美娇颜,仇安杰眼中的愤怒却压抑不住心头的惊艳和渐起的色心,虽然觉得眼前女子和她那个妹妹实在可恶至极,可是对于琳珑美色的垂涎,却丝毫不减。

对于琳珑,他自见她的第一面起,就一直搁在心里念念难忘。

此刻美人就在怀中,那美若樱花的唇瓣勾的仇安杰眼睛泛红,忍不住低头就要去攫。

琳珑却突然抬起头,一双美目直直瞪向仇安杰才,唇角却勾出清丽的冷笑“大公子上一次没得逞,这次还想?别忘了,眼下这可是在二公子的院子。”

仇安杰冷笑“是又如何?他此刻是个下不了床的瘫子,难道还能跑出来救你?”说完,迫不及待地低头就去捕捉琳珑的唇。

琳珑却突然出声轻呼“来……”

她下一个字还没出口,嘴就被仇安杰用手死死捂住。

“你疯了!”仇安杰瞪着琳珑,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

就在此时,从俩人身后的房中传出一阵响动,接着就听仇安浩朗声唤道“琳姑娘?可是你在外面?”

仇安杰心头一惊,迅速松开手,顺势把琳珑推开。

他听得分明,仇安浩刚才问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到了门边,显然下一刻就要拉开门了。

他居然这么快就能下床?

就在仇安杰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的时候,房门开了,拄着双拐的仇安浩出现在门口,探身看向外面的回廊。

琳珑见状,赶紧上前扶住仇安浩的手臂,皱眉道“你怎么下地了,快回去躺着。”

仇安浩的目光却越过琳珑,停在仇安杰身上“大哥怎还未走?”

仇安浩问出这话的时候,语气明显冷了好几度。

仇安杰本就心虚,被仇安浩这么一问,略显尴尬地笑了笑,目光落在琳珑挽住仇安浩的手腕上,缓缓道“刚才在走廊里,遇到琳姑娘不小心滑了一跤,我出手相扶就耽搁了片刻,这就走了。”说完,深深看了琳珑一眼,转身离开了。

眼见着仇安杰绕过回廊,身影消失在外院门前,琳珑扶着仇安浩低声道“二公子回去躺着吧。”

仇安浩没说话,任由琳珑扶着回到床上坐好。

琳珑重新帮他理好被褥,端过先前的膏药,撩开仇安浩宽松的下袍,开始小心地涂抹药膏。

“刚才大哥为难你了。”仇安浩声音很低,且带着明显的不悦。

他这话是肯定句,显然,刚才在廊下发生的事,被他听见了。

不过琳珑猜他并没听全,便道“大公子的确有些气恼,因这件事,他在军中的声望一落千丈,他如何不恨小音?”

仇安浩却摇头“除了这个,大哥身上还有些别的毛病,很令人厌恶,这些府中众人皆知,你不用替他遮掩,你往后离着他远些。”



第678章 上药引发的飞醋

说完,仇安浩似又想到这么,沉声道“往后大哥再来时,你就待在这屋里!”

看着仇安浩愠怒的俊脸,琳珑不自觉勾起唇角,应了一声,低头继续上药,口中低笑“二公子不用紧张,在你的院子里,我怎还会怕大公子?只是你要快些好起来,我自然就不用经常见他了。”

琳珑不经意的微笑,看得仇安浩不禁一怔。

想到待自己康复后琳珑就要离开,他往后又沦落让那帮蠢笨的小厮侍奉,仇安浩心里突然感觉不爽,不自觉皱起剑眉。

琳珑上完了药,抬起头就见他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立刻担心询问“可是我刚才上药弄疼了你?”

仇安浩立刻摇头,对上琳珑关切的目光,俊脸有些微红,赶紧转开话题“今日这药感觉效用确实很明显,我刚才撑着拐杖下地,竟然未觉得有多疼。”

琳珑笑道“这是自然,这可是小音特地为你配制的膏药,自然比你先前用的那些好得多。”

仇安浩惊讶“她何时为我配的药?”

琳珑倒了杯茶递给仇安浩,解释道“昨日我为你上药的时候,闻着你那膏药药气实在太重,我想着你这药还要用许久,天天这么熏着,伤没治好,人都要给熏病了,就带了回去些给小音看。”

“她琢磨了一宿,今儿清早给了我些药粉,让我和着狗髓调匀,与你先前的膏药混着用。小音说这方子虽不能令你的伤势马上愈合,却能减轻不少疼痛,又可压制浓烈药气,刚才见你下地,我才想起,这事儿还没顾上跟你说呢。”

其实琳珑没说的,还有叶翕音为了给仇安浩配制治伤的药膏,特地上冰绝宗求教雷允和霓虹,只是冰绝宗是楼嘉钰的绝密,即便是仇安浩,琳珑也不便直言相告。

但拿他先前膏药回去给叶翕音看,确实是琳珑自己的主意。

“琳姑娘有心了。”仇安浩低声说了句,抬眼看过去,却见琳珑拿着件他家常的衣裳,远远地坐向窗边缝补。

那衣裳本还新着,只是被他穿时不小心扯开了针脚,没想到琳珑竟然留意到了。只是她一向都待人如此疏离么?坐得那么远,是怕他跟大哥一样?

仇安浩无奈一笑,伸手拿起枕边的兵法书卷,倚着床头看起来。

如此一晃半月,琳珑每日早出晚归,侍奉仇安浩十分尽力,却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疏离。

先前轩竹院的小厮们都以为琳珑是想攀高枝,借着侍疾的机会机接近仇安浩。

可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却发现这位琳姑娘除了侍奉二公子起居上药,其余的但凡有身体碰触的,皆唤仇安浩平日侍奉的小厮去做,能避就避得远远的,平日也不多话,轻易不管闲事。

但是做起仇安浩的事来却是认真细致,顾虑周全,渐渐的轩竹院里的下人们皆对她皆很尊重,平日遇事也爱找她商量,尤其是先前在仇安浩身边侍奉的仇吉和仇祥。

两个小子最近发现一件怪事,但凡侍奉二公子不满意的地方,就去请教琳姑娘,然后按照琳姑娘的法子照做准没错!

自从琳姑娘来了之后,仇吉和仇祥发现二公子变得越来越难伺候,他俩以前做的顺风顺水,现在确感觉做什么二公子都不顺眼。而且能轻易摆平二公子各种难缠,就只有琳姑娘。

这琳姑娘以后若是离开,他们轩竹院的这些下人可咋活呢?

这一日清早,琳珑刚来到总督府,才踏进轩竹院,就听见从仇安浩的房中传出一阵低斥,还有仇吉连声赔不是的声音。

琳珑呡嘴一笑,推门走进去,由仇吉手中接过药膏“你去吧,我来。”

说话时,琳珑很自然地在仇安浩的床边坐下,将小碟中的药膏细细拌匀,最后用自制的猪鬃小软刷蘸着药膏,一点点轻柔地刷在仇安浩小腿的伤口上。

边替他上药,琳珑边语带歉意道“不好意思,今日过来晚了,原本我是按照以往的时辰出门的,可是听小音的丫鬟说她昨日腹中受凉,又闹腾的不肯吃药,我只得看着她吃下药才得出门。”

仇安浩微微皱眉,顺口问“叶姑娘身子还好吧?”

提起叶翕音,琳珑的笑靥格外清甜“她好好的,就是昨儿贪嘴,多吃了几口冷淘,到后半夜就开始闹肚子,我看着她喝了些暖胃药茶,已经大好了。

小音啊,你别看她外人眼里无事不能的,其实私底下性格皮得很!都这大了让她吃个药,不知要费我多少口舌,哄着,劝着,真真儿是个磨人星!”

听琳珑虽然满口抱怨,眼睛里却是满满的宠溺,仇安浩的眉头拧的更紧了。

琳珑原来是哄叶翕音吃药,才来晚了,到底是她妹子比自己这个外人要紧。

就因为叶翕音顽皮不肯乖乖吃药茶,琳珑就撇下他,任由仇吉那个粗手粗脚的笨蛋给自己上药,回想刚才自己疼的呲牙咧嘴,仇安浩心头更不爽了。

琳珑始终低着头做事,没留意到仇安浩别扭的表情。

她刚才接过药碟子时有些急,没来得及绾好袖管,只随意往上一撸,此刻雪白的罗纱袖子渐渐滑落下来,好几次险些蹭在药膏上,很有些不方便。

琳珑皱了下绣眉,低斥了声“这袖子真碍事”便要放下药碟子,仇安浩却已经伸手过来,帮她把袖管一点点绾上去。

仇安浩虽是行武出身,可毕竟是富家公子,手心的肌肤虽然粗糙,手形却生得修长均匀,他原本天生肤白,这些在屋内养伤,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肤色。

只是指尖上握兵器的茧子没褪去,不经意擦过在琳珑细腻如脂的肌肤上,略显粗糙的触感格外明显。

琳珑似被针刺一般,猛地缩回手,却不小心把瓷碟里的药膏蹭在了仇安浩雪白的绸裤上。

“对不起,我这就去找仇祥进来替你更衣。”琳珑说话时,神色少有的显出几分慌乱,匆忙起身时还不小心撞到床边的椅子上,险些扑倒在仇安浩的床上。

仇安浩反应很快,伸手扶住琳珑的手臂,才令她不至于更尴尬。

就在此时,门口一阵香风吹散进来。



第679章 动粗

而就在此时,门被人推开,一阵浓郁的香风吹送进来,随着香风一同传进来的,还有个温柔如水的声音“二哥哥,你恢复的可好?”

说话之人,正是唐雨。

唐雨原本目含秋水,面拂娇羞,可是,当看到屋内这一幕的时候,脸色瞬间冷下来,收敛起唇角的甜笑,瞪着琳珑凌厉叱问“你怎么在这儿?”

琳珑虽从没见过唐雨,这些日却时常与仇安浩的长嫂唐雪见面。再加之以往听叶翕音说过唐雪有个妹妹心仪仇安浩已久。

此刻见进来这位姑娘的长相,再加上她的穿着打扮,和看见自己时的反应,琳珑不用人介绍也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

面对唐雨的质问,琳珑却并未回复,只对仇安浩道“你有客,我先出去了。”说完,替他重新理好搭在腿上的被子,端着托盘走了出去。

见琳珑对自己全不理会,唐雨心头只觉对方当着仇安浩卷了自己的面子,顿时心头火气,怒道“果然是下九流地方长大的低贱人,一点礼教都不懂!”

此时玲珑已经出去,见唐雨这般形容琳珑,仇安浩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不悦,皱眉问“你与琳姑娘认得?”

唐雨被问地一噎“我……听翠姗姗说过她。”

仇安浩懒散地靠向床头,淡淡道“闺中女孩儿背后嚼人家舌根,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好品行。”

唐雨“……”

被仇安浩一噎,唐雨也不敢再继续说琳珑的不是,在床边的椅子里坐下,一脸关切道“你的伤可大好了?我本想早些过来看你,可你晓得,我家里一向管教严格,我轻易不得出门。”

仇安浩始终神色淡淡地“我已无恙,唐二姑娘无需挂心,唐二姑娘既然不便,往后还是少来为好,有大嫂时常过来看望也是一样的。”

唐雨平日难得见仇安浩一面,更难得有此刻这样挨得这般近,又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紧紧凝着仇安浩的脸,片刻不舍移开。

这张脸她越看越觉得好看,以前就知道仇安浩长得好,这般仔细看他,更觉得自己眼光很好。

只是郎君神色间有明显的疏离,唐雨觉得大概是自己平日与他相处时候太少,如今日这等上好的相处时机,自然更当努力珍惜把握。

心头转着这个念头,唐雨连看着仇安浩的眼神都变得火热起来。

挪动着身子缓缓站起来,唐雨侧身挨着仇安浩在他的床边坐下,眼睛里波光盈盈,涂了精致口脂的红唇也被舔地水光潋滟,甚至连胸口都因为抑制不住的紧张而明显起伏。

仇安浩也察觉到了唐雨的不对劲,只不着痕迹地轻轻皱了皱眉,却并没任何反应,只目色淡淡地看过去。

“你到底伤在何处?”唐雨问话时,屁股下意识又往仇安浩身边挪了挪。

仇安浩恰是靠床边的一条腿受伤,不方便移动,此刻见对方一点点挨近,心里虽十分反感,却也只得忍着“伤在腿上,敷了这些时日的药,已经大好了,姑娘若……”

仇安浩正欲开口赶人,却冷不防唐雨突然伸出手拉住了他盖在腿上的被子,口中关切道“是么,伤的重不重,我不放心,需亲眼瞧瞧……”

说话时,还没等仇安浩反应过来,唐雨抬手就把仇安浩腿上的被子掀了起来。

仇安浩虽然里面穿着雪白的丝绸长裤,可毕竟是睡觉穿的衣物,且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家,居然伸手就掀男子的被子,俊脸瞬间涨地绯红,抬手推开唐雨的手,赶紧把被子重新盖好。

仇安浩只是随手一推,可他毕竟长年习武,手上的力气本就比一般男子大,又加之心急,力道没控制,竟直接把唐雨掀翻在地。

唐雨这一次摔的结结实实,半边屁股疼得几乎动弹不得,比屁股更疼的,是心。

仇安浩居然把她推翻在地,他居然对她动粗……唐雨只觉心头委屈,嘴唇瘪了瘪,眼泪就一双一对地滚了下来。

“你竟对我动粗”唐雨泪眼婆娑望着仇安浩。

仇安浩愣了一瞬,此刻见对方跌坐在地,也觉自己做的有些过,无奈望着跌在地上的唐雨,低声道“刚才是我有些心急,并非故意冒犯姑娘,唐二姑娘赶紧起来吧。”

唐雨虽见仇安浩对自己拱手赔礼,却依然觉得心头郁闷,可是对方如今是病人,自然无法亲手扶自己起来,少不得还是她自己扶着椅子爬起来。

立在床前,唐雨低头边拿帕子抹眼泪边委屈道“我与二公子也算故交,今日又好心为探病而来,你堂堂总督府的少将军,竟对我一个姑娘家动粗,传出去我闺誉还如何自保……”说话间,眼泪掉的更凶起来。

仇安浩无奈轻叹“刚才我实非故意,但终究是我失手误伤了姑娘,如何补偿姑娘,只要我能办得到的,姑娘提出我必定尽力!”

唐雨听说让自己提条件,虽依旧泪眼婆娑,可莹莹泪光之后却隐着咕噜转动的眼珠。

略想了想,唐雨语带委屈道“我因心中惦念你,好心想瞧瞧你的伤,却被你推倒在地,可是我进来时分明看见那位琳姑娘还亲手为你涂药,却不见你对她如此,我心中不服,你若想补偿我,就……就把琳姑娘赶走!”

其实唐雨原本想说的,是让她过来侍疾,可惜以她的身份,再加上长姐在这府里的身份,她提出来这个要求,就算仇安浩不反对,家人和姊姊也断不会同意。

唐雨脑子转的极快,想到自己的愿望既不可能实现,就算说出来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琳珑赶走。

就算她一时得不到仇安浩的人,她也断不许别的女人觊觎她看中的男人!

仇安浩没想到唐雨会提出这个条件,皱眉道“琳姑娘跟此事毫无关系,她并没看见刚才的事,且以她的品行,就算听说了也不会把这事说出去,唐二姑娘提出的这个条件完全不合理。”

唐雨见仇安浩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而且话里话外满是对琳珑的袒护,心头嫉火更盛。



第680章 赶人

唐雨杏眼含怒,瞪着仇安浩斥道“二公子可真是厚此薄彼啊,刚才还口口声声说只要你能办得到的全会满足我,难道赶走一个使唤丫头是二公子办不到的么?还是二公子舍不得?”

听唐雨越说越离谱甚至有几分胡搅蛮缠的意思,仇安浩也心头火气,沉下脸道“我与琳姑娘清白相处,以礼相待,她虽来侍疾,却并不是我府中下人,还请唐二姑娘言语慎重!”

虽然没明说,可仇安浩这话里已经带了明显的警告。

大嫂素来温和体贴,怎会有这么任性的妹妹。安浩平日接触最多的只有自家妹子仇怡然,实在缺乏应对女孩子的经验,此刻只觉面对这胡搅蛮缠的唐家二姑娘头疼不已。

这些日跟琳姑娘朝夕相处,他只觉轻松自在,竟忘了女儿家有时也任性的可怕。

见仇安浩虽然面色不悦,却也并没赶走自己的意思,唐雨心中生出些许希望。

或许仇安浩并不似表面上看着那么讨厌自己,只是自己平日与他相处的机会太少,他对自己尚不足了解而已。

思及此,唐雨轻轻擦干了脸上的泪,又绽出娇美的笑,语气也温柔下来“其实,我方才并非要同你使小性儿,只是看你处处护着外人,心头不舒服。论关系,我与二公子也算是本家,怎么也比琳姑娘亲厚些儿,对吧?”

说完,唐雨悄悄抬眼暗察仇安浩的面色,见他虽仍俊面微沉,却也并没出言反驳,大概是默认她说的有道理。

唐雨心中受了鼓舞,越发温柔小意“并非我揣着小人之心,二公子是正经的侯门公子,将来是要统领十万兵马的大将军,琳珑一个出身风尘的女子,待在二公子身边侍奉,实在于二公子的名声有损,若二公子身边缺使唤之人,雨儿愿为公子分忧。二公子若开不了口,雨儿愿替将军出头。”

仇安浩正欲说话,唐雨已经对着门外朗声唤道“琳姑娘,你进来。”根本不给仇安浩开口的机会。

“唐二姑娘,你……”仇安浩话才说了一半,琳珑已经端着托盘推开门走了进来。

看见琳珑,仇安浩收住了话,皱眉瞥向唐雨,眼神中不自觉已染了细微的寒意。

走入房中,琳珑并没看床边坐着的唐雨,只望着仇安浩道“该喝药了。”

把托盘轻轻放在床边的小柜上,琳珑转身向桌上温着的锡壶中倒了一盏热水,端茶盏折回床边。

端起药碗,琳珑正欲递到仇安浩手中,却听唐雨沉声斥道“贱婢,懂不懂规矩?岂敢如此怠慢二公子?”

琳珑手里端着汤药,美眸微侧看向唐雨“敢问唐姑娘是站在什么立场与我说话?”

唐雨下巴一扬,神色中带着掩饰不住的优越感,冷笑“我长姐是这府中的长房长媳,我身为她的胞妹,自然与总督府是亲戚关系。”

琳珑一笑“哦,原来令姐已经嫁入总督府了,那看来你是没希望再嫁入这个府邸喽。刚才见你站在这轩竹院里颐指气使的,我还当你是这院子里未来的女主人呢。”

“你……”唐雨险些被琳珑这番话气地背过气去。

琳珑说的虽不好听,却也是事实,这是唐雨心头最大的遗憾。若换做寻常人家,姊妹俩同嫁兄弟二人,还被称做是亲上结亲的好事。

可如总督府这般侯门贵府,每一个娶进门的媳妇,背后的势力皆是盘根错节,而且就她唐府而言,大姐能嫁进来,还是沾了司寇二夫人裙带关系的光。

她身为唐家二姑娘,绝不可能再嫁入总督府了。

心思被当着仇安浩的面揭开,唐雨的眼睛里立刻燃起强烈的恨意和羞恼,怒瞪向琳珑。

“就算我嫁不进来,凭你教坊女的低贱出身,也不可能嫁进来做当家主母。你天生的下贱坯子,有什么资格笑话我?你不是能耐么?我这就求仇夫人将你赶出总督府,我倒要看看总督夫人是向着我,还是护着你这个婊子!”

唐雨说完,抬腿就往外走。

琳珑尚没反应,床上的仇安浩先急了,撑起身就要去拦唐雨,恰在此时,门开了,一个清泠的笑声传了进来。

“这屋里好热闹啊。你们聊什么呢?我们也来听听。”

听见这个声音,屋内的三人都有些意外,皆向门口看过去。

只见叶翕音走在最前面,亲手推开房门后却没进来,而是侧立在旁,后面仇夫人和翠玉姑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因卧室空间有限,仇夫人和翠玉姑皆把婢子留在了外头,叶翕音身为唯一的晚辈,自然要亲手为两位长辈开门,也恰好将唐雨说的那番话收入耳中。

走进屋里,三人落了座,叶翕音不着痕迹地与琳珑对视一眼。

翠玉姑看见琳珑显得格外亲切,微笑道“我才听闻琳姑娘亲自过来侍疾,你做事细致,二公子必能早日康复。”

仇夫人也点头笑道“你说的不错,浩儿养伤眼见着一日好似一日,可全凭琳姑娘照应,要不是她在这里,浩儿还不知要遭多少罪呢。”

仇夫人和翠玉姑虽然平日不睦,可翠玉姑毕竟是来看望自己儿子,又是长辈身份,就算仇夫人再看翠玉姑不顺眼,也需陪着笑脸。

见两位长辈如此说,刚才还口气笃定的唐雨很识相地不吱声了,乖乖巧巧地站在旁边,容色温婉替两位长辈斟茶添水。

翠玉姑仔细询问过仇安浩的伤势,转脸对仇夫人道“我收藏有一颗上了年头的紫参,据说对筋骨愈合有奇效,今日特地带来赠与二公子调养身子。”

说完,翠玉姑习惯性回头往身后去寻人,才想起迎梅没跟进来。

叶翕音起身笑道“我去把迎梅唤进来。”说完,出去了稍刻,引着迎梅走了进来。

翠玉姑让迎梅把盛着紫参的锦盒放在仇夫人手边小几上,对迎梅道“这屋里全是主子姑娘,怎好劳烦她们,你就留下侍奉吧。”

迎梅应了声,悄声立在翠玉姑身侧。

翠玉姑抿了一口茶,转向仇安浩问道“我听说,当日晚间,大公子拿着一封密报赶去两军前,密报上说到二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第681章 告密人

仇安玉摇头“当日大哥的确接到一份密报,事后父亲也命人彻查过此事,证实那日确实有人给大哥的书房送过一份密报,只是现在尚未寻着那个送密报之人!”

在一旁默默听两人对话的唐雨,突然小声插了一嘴“那这个偷送密报的人,总督府还打算继续查么?”

仇夫人一拍椅子扶手“查!当然要查。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居然干出这种诬陷我儿还外带挑拨离间的缺德事儿,这件事就算老爷不查了,本夫人也要一直查下去,直到把那个人揪出来为止!”

仇夫人说到最后,又激动地重重拍了下桌子。唐雨惊地屁股一滑,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

坐在旁边的叶翕音赶紧伸手了她一把,笑道“唐二姑娘小心!这事儿又不是你干的,唐二姑娘紧张什么。”

唐雨稳住身子,抬头见众人皆向着她这边看过来,尴尬笑道“没什么,只是晚辈从没见过夫人发这么大脾气,有些意外。”

仇夫人的目光也落在唐雨身上“当日雨儿好像也在府中,且就在你姐姐那边的院子里,这件事你也替我留心些!”

唐雨赶紧点头应声。

翠玉姑也将目光转向唐雨,温和笑道“唐二姑娘有阵子没上我府里去了,姗姗昨日还跟我提起你呢。”

唐雨心里有事,听见翠玉姑突然提起翠姗姗,立刻抬眼看向她“姗姗向玉姑姑提起我什么?”

翠玉姑笑道“也没什么,这不是我府中开始给丫头们裁剪春装了,好几个丫头这一年里个子都窜的极快,昨日闲聊起来,姗姗说若要跟我的迎梅这个子,府里每年不知要废掉多少穿不得的新衣裳呢。”

仇夫人笑道“哪里都能长那么快呢,我倒是喜欢身材高挑的丫鬟,可我身边这几个丫头眼见都不怎么长了,估计也就这样了。”

叶翕音也点头“是啊,瞧瞧我就晓得,也不知用过多少偏方,可惜全不起效,这个子恐怕再难长多少了。”

如今外人皆已知晓叶翕音是景公子的未婚妻,听她说用偏方不管用,想到景公子是何等厉害的人物,连景府寻来的偏方都无效,看来身高这东西想改善的确不容易。

叶翕音的目光似是下意识地往旁边一瞥,立刻笑了“唐二姑娘这等身量,好生令人羡慕啊!”

唐雨极不自然地扯了下嘴角“呃,我的确比一般的姑娘身量高些。”

翠玉姑似被叶翕音提醒,上下打量唐雨,笑道“真是难得,雨儿这个子大约跟我的迎梅差不多了。”

仇夫人也笑了“女孩儿家个子好,将来生孩子时候也不遭罪,我就盼着怡然到十五岁再窜一窜呢!”

提到生孩子,几个姑娘家都面带窘色,唯有唐雨,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竟完全没有女儿家正常的羞怯之态。

叶翕音和翠玉姑默默对视一眼。

叶翕音笑道“半月前,翠大东家带着迎梅去我那里,红竺她们好生艳羡迎梅那件绣桃花的衫子,若是方便,可否把绣样借与我那几个爱臭美的丫头?”

翠玉姑笑道“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说完,回头对迎梅道“你那件衫子可还有新的?送一身去叶姑娘府上。”

迎梅却皱眉道“姑姑怎忘了?奴婢从不穿绣桃花的衫子,奴婢自幼被姑姑赐名为梅,衣裳手帕便皆用梅花图样。”

翠玉姑皱眉“可是人家叶府的丫头都瞧见你衣衫上有桃花图样,还能诬陷你不成?莫这般小气,回头我再另裁身新裳赔你便是。”

仇夫人也笑起来“迎梅是你的大丫头,不会这般小气,她大概是真没有吧。”

迎梅立刻点头“夫人英明,还请姑姑明鉴,莫说奴婢没有绣着桃花的衫子,就是帕子汗巾也没一件,姑姑回去尽可叫人明察!”

翠玉姑皱眉看向叶翕音“是不是你府里的丫头瞧错了?”

叶翕音俏脸也沉下来“必是红竺那糊涂蹄子,回头我好生问问她!”

迎梅突然道“等一下,姑姑和姑娘说的是哪日的事儿?”

翠玉姑道“就是腊月半的前一天,那日我与叶姑娘正是商议年三十儿晚上的事儿,你陪我过去的怎就忘了。”

如今仇家军攻城的事已发生,也不再是秘密,这些事谈论起来已没什么,翠玉姑便直言出口。

迎梅立刻瞪大了眼“那日奴婢没跟姑姑出门啊,奴婢上午生病,并不在姑姑的身边侍奉!”

仇夫人也有些意外,忍不住笑嗔“这么要紧的事儿,竟是个不知底细的丫头跟着你过去,连玉姑你也竟有这等马虎的时候?”

仇夫人说完,脸色随之就变了。

如果对方商议的事情正是除夕那晚的事,说不定跟揭发浩儿的那封迷信有关?没准儿那个偷听者跟制造密信的就是同一个人呢!

翠玉姑皱眉“不是你还能有谁?就算妆容能仿造得出你的样子,就你这身量,谁还能模仿得了?”

翠玉姑说完,看向叶翕音笑道“就算我亲手把叶姑娘装扮成你的模样,你觉得她能替代你不?”

迎梅急道“姑姑莫要说笑了,奴婢那日可当真没跟着姑姑出门,不信姑姑回去可询问咱们院子的丫头,或者询问奴婢的嫂子,我家去时,她正在屋里呢。”

叶翕音笑道“没有便没有吧,不过是一个花样子,叫红竺她们自己画去,翠大东家何必为难迎梅……”

后头叶翕音与翠玉姑又随意说笑了许多话,仇夫人却再未开口。

唐雨此刻也觉得仿若芒刺在背,多坐一刻都觉万分难受,遂起身“雨儿已过来多时,恐姐姐那边惦记,先告辞了。”说完,与仇夫人和翠玉姑见礼,又与叶翕音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待得唐雨出去,门被重新阖上,仇夫人立刻向翠玉姑追问“当日随你去逍遥楼的,当真是个与迎梅身量相仿的姑娘?”



第682章 远嫁

翠玉姑点头“绝对不会错,我虽今日方知那人并非迎梅,但这件事却是记忆深刻。当日我与叶姑娘商议之事十分重要,我断不会带不信任之人在身侧。再者,除了我,不是就连叶姑娘那边的丫头都见着是迎梅么?”

仇夫人眉头皱的更紧了,抬眼上下打量迎梅,只见她身量修长,竟比一般的小子还要略显高些,普通姑娘要想模仿她这身高还是真是不成。

仇夫人又回想起那晚事发时,自己府上早已被丈夫亲自部署,守卫森严如铁桶一般,就算鸟儿也难飞进来,别说人。

这个送密信之人,只可能事先就已经进入了总督府,而且还能顺利进入仇安杰的院子……

想到这一步,仇夫人心头渐渐浮现出一个人。

出了总督府的大门,叶翕音对翠玉姑浅行一礼“今日能顺利揪出告密之人,多亏翠大当家的全力配合。”

翠玉姑无奈苦笑“是我该谢你才对,若不是你洞若观火,我至今尚不知自家竟出了里通外人之辈!只是此时才查明缘故,倒叫叶姑娘见笑了。”

叶翕音微笑摇头“翠大当家不必谢我,我也是有私心的。”说完,转身便欲上车,忽听得背后有人唤自己。

叶翕音再回转身时,脸上已带出温婉和笑“我正想改日下帖子正经请你呢!”

仇怡然跑得气喘吁吁,却拉住叶翕音的手满脸不舍“你交给我的任务我可是不折不扣全完成了,你不用说我也晓得,你跟玉姑姑必定已经得偿所愿,我方才从大哥那厢出来的时候,母亲已经打发人找大嫂去啦。”

翠玉姑此刻才恍然“我说今日怎不见怡然,原来是被小音派去缠住少夫人了!”说完,忍不住向叶翕音笑赞“怪不得怡然叫你女诸葛,果然面面俱到,若没有你,我等断不会做得如此顺遂!”

晓得两个小姊妹要说体己话,翠玉姑只与仇怡然寒暄两句便上车离开了。

仇怡然紧紧拉着叶翕音的手,眼睛巴巴地“好小音,你就不能再多陪我待会儿么?”

叶翕音笑嗔“多待这一时半刻有什么意思?我明日专门写帖子请你过去,陪你痛快耍一天不好?”

仇怡然听她这么说,只得应了,只是仍旧依依不舍,仿佛眼睛里有许多话要与叶翕音说,只是眼下无法开口。

上了车,红竺隔着车窗往外看,纳闷道“奴婢瞧着四姑娘好像真有话,以往她那般爽快的人儿,今儿总觉得她跟你黏呼乎乎的。”

叶翕音却不以为意“怡然大概是瘟病肆意这阵子在府里憋狠了,想出来透透气儿吧。”

红竺听出她语调轻盈,显然心情不错,便也笑起来“这下可好了,姑娘替琳大姑娘扫清了障碍,咱们就盼着琳大姑娘顺顺利利地嫁给仇二公子啦!”

叶翕音点头“仇安浩人品样貌皆没的说,也配得上姐姐,只是总督府不甚合我的心。”

“姑娘是担心总督府挑剔琳姐姐的出身?”红竺疑惑。

“挑剔?哼!”叶翕音冷笑“我还怕到时候总督府连累了姐姐呢!”

隔日,叶翕音果然亲手写了请帖,请仇怡然过来叙旧。

可是这一次,仇怡然却并不似以往那样活泼天真。

叶翕音见她竟真有心事,忍不住细问,才知仇怡然近期刚订下了婚约。

听见这个消息,叶翕音笑道“这有什么,女儿大了定门亲事本是常情,有什么可难过的?倒不如趁着还未出阁,赶紧享受孑然一身时的自在逍遥!”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叶翕音突然想起两年前,自己还在吉祥胭脂铺当小伙计的时候,也曾经历过赵圆圆的婚前不适症。

那时候她也是用同样的话劝赵圆圆,后来圆圆嫁了人,果然凭添了诸多烦恼,彼时的自己还尚未拿订的亲当回事,只立誓此生只与胭脂相伴,以挣钱,逍遥为乐。

如今回想起来,那些旧事竟是恍若隔世。叶翕音此刻也不禁开始担心,自己成亲后会不会也生出那般诸多的烦恼。

莲形碟中精致的小点心以往是仇怡然的最爱,今日却一口没动,这个泼直爽的姑娘,此刻垂着娟秀的眉睫,低声道“我不是不想定亲,也不反对嫁人,只是不想嫁得那么远。”

这话倒是勾起了叶翕音的好奇,挑眉看向她“你定亲的人家很远么?”

仇怡然点头“在邺宁”

京城?

叶翕音有些意外“订的谁家?”

仇怡然呡了下唇“相府二公子”说完,深深一叹,颇有些无奈。

“啪”叶翕音手一滑,杯中茶泼了满桌。这个消息着实令她颇感意外。

“司寇睿?”就连叶翕音的问话也里带着少有的惊讶。

仇怡然点头“年前父亲把我的画像送去给司寇府上相看,三日前,那边传回话来,说宰相夫人和二公子都对这门亲事很满意,遣了两个媒人过来,就连纳彩礼都送了。”

叶翕音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是不是过些日子就要动身去京城了?”

仇怡然再一次沉默地点了下头“嗯,婚算是订下了,婚期定在明年春天,因总督府距离太远,到时从我外祖家出嫁。母亲说让我先去京城住一阵子,早些习惯那边的生活。”

叶翕音没询问仇夫人的想法,这件事很显然是仇总督的意思,儿女婚约大事,仇夫人一个人到底做不得主,尤其以总督府现在的处境。

凭她对仇夫人的了解,她对这唯一女儿是真心疼爱,可惜,这种政治联姻面前,仇夫人就算再舍不得,也无法左右总督大人的想法。

至于那个相府二公子……好像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小音”仇怡然的轻唤打断了叶翕音的思绪。

叶翕音抬起头看向她,才发现仇怡然的眼圈已经有些微红。

“小音,我没有别的朋友,只有你是我真心相交的,也是我最信任的,也是我认识的女子中最有本事的一个。小音……你能不能帮帮我?”



第683章 贵嫁

叶翕音皱眉,静静与仇怡然对视片刻,轻叹道“怡然,我就算有办法帮你逃离总督府,逃过这场婚约,也不能这么做。”

仇怡然泪盈盈的大眼睛里立刻有希望的光芒悦动“小音,我不想嫁给司寇睿,只要你能帮我逃婚,我不怕吃苦,我也不怕以后过穷日子,我什么都可以做,我……”

“怡然”

叶翕音打断仇怡然的滔滔不绝,明眸中全是无奈“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当晓得,这场联姻,直接关系你父亲未来的官途乃至整个总督府的未来,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仇怡然眼里刚燃起的希望,一点点又灭下去,终于变成决堤的眼泪,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叶翕音瞧着心疼,起身走向她,才走到近前就被仇怡然抱住了肩膀“小音,我不想嫁去京城,我不想嫁进相府……我不想……”

叶翕音轻抚仇怡然不住颤抖的背,心里却清楚,以仇英武现下的处境,仇怡然真的别无选择。

晚间,琳珑一回来就提起了仇怡然的婚事,还说为了仇怡然跟宰相二公子定亲的事,仇安浩拄着拐跑去书房求父亲,为此父子俩还大吵了一架。

仇英武一气之下把仇安浩关了起来,轻易不许他踏出轩竹馆。相反,身为大哥的仇安杰,却对妹妹的婚事没什么反应。

琳珑笑叹“晚间我伺候仇二公子吃饭,发现仇夫人特地让她的小厨房送了饭菜过来,丰盛的堪比过年,可见仇夫人也是个明白。,只是他家老大怎得这样冷漠,就像跟这兄妹俩不是一个娘生的似得。”

叶翕音突然想起在仇安杰书房里见过的,拿走韩长老雪花玉令的全先生,冷笑“哼,大公子么?他怕是早盼着有这场联姻呢!”

望着叶翕音平静如水的眸,琳珑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低问“小音,你其实有法子帮仇怡然吧?”

叶翕音缓缓点头。却道“但,我不能帮她。”

沉默片刻,琳珑低低地道“是因为叔父的事吗?”

这一次,叶翕音没点头也没否认,眸色依旧平静如水,过了许久,才低声道“有些事情,在发生的时候本就早已注定,我无法做到面面俱到,只有无愧我心。”

说至此,叶翕音明澈如清露般的美眸转向琳珑,喃喃“而这选择里头,还要分出个主次,先后。我所能做的,唯有护佑我爱之人的安康喜乐。”

琳珑静静望着叶翕音美丽眸光,从那里面,她看见了如春风化雨般的融融暖意,突然觉得自己何其庆幸,此生能与之相遇,相知,相惜。

瘟疫过去,乌丰城迅速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街市酒肆迅速开张,鸿运大街又恢复了昔日的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总督府四小姐仇怡然跟京城相府二公子司寇睿定亲的消息,一时间也在整个乌丰城传地沸沸扬扬,成为大灾之后,茶楼酒肆兴起的头号谈资。

堂堂相府,在远离朝廷的东邯州地界的老百姓心里,那几乎是相当于皇亲国戚的存在,是绝对的权势,是绝对的富贵泼天。

在老百姓眼里,总督府的四小姐这回算是高高攀上了富贵枝头,后半辈子等着她的,只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高高在上的诰命头衔。

自瘟疫后以后一直安静低调,几乎快要淡出老百姓视线的总督府,突然之间又变得荣耀以极。

整个东邯州几乎有头脸的权贵纷纷登门道贺,门前车马锦轿流水一般,只是定亲,竟比人家正经娶亲办酒还热闹。

老百姓们原本因为仇英武带兵攻城而痛恨总督府,可是当联姻消息一经传出,老百姓心头的那点痛恨,立刻就变成了高不可攀的敬仰。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如蝼蚁一样的普通百姓,永远只会往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一边去靠拢。

“呵,这些人可真有意思,前几日还把总督府骂得狗血淋头,现在就巴巴地夸赞总督大人如何有本事,哼,真没骨气。这些人都忘了是谁救了他们!”

晓月说的愤愤然,顺手把刚才买的贵重药材交给韩大庆。

叶翕音已经踩着脚凳上了车轿,晓月赶紧跟了上去。

“这没什么,世人逐利而前这没错。除非你给他们长长久久的好处,他们才会长长久久地记住你。只要有利可图,哪怕前一刻对方是仇家,只要有好处,后一刻也会成为拥趸。”

叶翕音说话的时候,隔着雕花木窗扫了一眼外面议论热闹的百姓,轻声道“就像乌丰城的百姓,他们希望总督府跟宰相府的联姻能给东邯州带来更多赋税减免,和京城贸易互通的机遇,这也没有错。”

晓月听得似懂非懂,却轻叹道“好处都给总督府占了,就是苦了四小姐,外人还都当她眼下多得意呢。”

提起仇怡然,叶翕音垂下了眼眸。

大胤的女子不似华夏那般拘束,有宾客特地上门祝贺,仇怡然需与父母一同接待来客,是以自那次之后,叶翕音再没见过仇怡然的面。

乌丰城彻底解禁后,叶翕音一直忙着恢复这边两家商铺的事,叶清和琳珈也各自启程,继续在其他州县开设新铺,紫鸾坊也渐渐恢复昔日的成长运作。

这一日,叶翕音正在总号跟刘宝升商议盘下旁边铺面扩大总号和旧铺装修的事,门口有马车停住,翠玉姑走了进来。

今非昔比,紫鸾坊卖胭脂的娘子们对位翠缕的老对头,也不似以往那般不待见了,看见翠玉姑,纷纷行礼奉茶。

二人在雅室里坐了,翠玉姑道“我今日前来,是与叶姑娘道别的。”

叶翕音并不意外,反而欢喜问道“朝廷这么快就下诏了?翕音恭喜翠大东家了!”

翠玉姑笑了笑,却摇头反问“你当真不考虑我先前的提议?”

叶翕音摇头“我只想简简单单赚钱,过无拘无束的逍遥日子,不想与朝廷扯上任何关系。还是我先前说的,大东家此番入朝面圣,切不可提及我的紫鸾坊!”



第684章 遇刺

翠玉姑见劝叶翕音不动,便也不再强求,问道“我此番入京,叶姑娘可有什么事情需我代办的?”

叶翕音点头“的确有一事需翠大掌柜帮忙。”

翠玉姑挑眉,叶翕音老实不客气直言“京城中商贾云集,水也必定颇深,我不敢贸然让手下人去那边混淌。翠缕是皇商,早些年生意就做到了京城,此番翠大东家进京,可否帮翕音盘间合适的铺面?”

翠玉姑颇感意外,问道“你未来夫家的商业势力何其磅礴,你怎不求助于他?恐怕比我的门路还广得多,这事儿于景公子不过一句话,怕他手里就有合适的呢。”

叶翕音却摇头“我虽与景府定亲,可紫鸾坊却是我自己独自创办,就算日后成亲,我也不想紫鸾坊与景府有过多牵涉,我的想法别人不理解,翠大东家定能想得明白。”

翠玉姑定定望着叶翕音,从少女柔雅美丽的眸底看见了与她年龄,形貌完全不符的独立。

这样的眼神翠玉姑的确一点也不陌生,那里面有与她年轻时一模一样的光芒。

翠玉姑唇角轻轻弯出慈和笑意,点头“定不负你所托!”

叶翕音也笑了,亲手奉茶敬与翠玉姑。

隔日,翠玉姑启程。

叶翕音虽没去送,却听刘大掌柜说,翠玉姑此番入京,随行的除了几个侍奉的小丫鬟,只有翠姗姗一人相陪,连一贯与她随行的翠缕总掌柜陈贵俦都没带。

据刘宝成揣测,翠玉姑似乎并没打算趁着这次入宫受圣上褒奖的势头,进一步在京城或者北方壮大生意,这对紫鸾坊倒是个好消息。

可是叶翕音却知道,经历了这次瘟疫,翠玉姑的想法比之从前,可能有些不一样了。

不过这些毕竟是翠缕的家务事,叶翕音虽有所洞察,却也不过是随便想想,很快就撂开了。

眼下她的当务之急,是耽搁了整整一冬,紫鸾坊也需快全力恢复生产。

新的一年开始了,一个更大的目标,叶翕音早在心里酝酿许久。

只是有一件事还始终笼罩在叶翕音心头瘟疫已经完全过去,可是叶翕音却始终没从冷清秋,铁淩和姚湶等任何人口中,得知景辰归来的消息。

景辰,到底为什么迟迟不归,到底是谁,有本事拖住景辰?

转眼芳菲,陌上花开。

柳絮飞扬的时节,叶翕音终于收到过一封景辰的亲笔手笺,笺上绘着几颗浑圆饱满的莲子,却只有寥寥六字安好,勿念,相思。

盯着那几颗浑圆的莲子看了会儿,叶翕音将信笺折起来,夹入手边的书页,抬起头,望向对面前的冷清秋,语声温和恬静“冷伯,您继续说。”

见她看完了信居然没问关于景辰的只字片语,冷清秋默默地咽了咽口水这姑娘,比他想象的还能沉得住气。

“呃,老夫想知道,叶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冷清秋问完,看着叶翕音的表情竟然有些紧张。

叶翕音纤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拨弄手边被摩挲地锃亮可鉴的银算盘,温和低笑“我能有什么打算?无非做做生意,赚赚钱,仅此而已。”

说完,抬起澄澈如明泉一般的美眸看向冷清秋,歪着头笑问“或者,冷伯想我如何?”

被叶翕音这么突然一盯,一向沉稳淡定的冷清秋额头也几乎要冒出冷汗,赶紧摇头“不,老夫绝没这个意思,景辰少爷临行前早交代过,自他离开,这边的一切皆听姑娘调遣,老夫怎敢越俎代庖!”

叶翕音的手轻轻抚过夹着景辰信笺的书册,低低地道“原来冷伯还记得景辰离开时的交代啊!”

冷清秋心头一惊,猛抬头,正欲开口,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外头原本守着景府的内侍,冷清秋正要开口斥责,就看见冲进来的铁淩的脸色有些不对。

铁淩此刻已顾不上跟冷清秋说话,目光直接看向书案后的叶翕音,神色紧张“叶姑娘,夫人出事了!”

咋闻铁淩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叶翕音有点没反应过来。

铁淩却急道“属下刚接到来讯,说叶夫人遇刺,险些丧命,此刻……”

“啪”铁淩后面的话,全都一并摔碎在叶翕音掉落的茶盏里。

自从叶翕音开始经营紫鸾坊,陪伴叶母的时候越来越少,叶翕音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变得越来越强,强到足以有能力好好照顾身边重要的人。

可是,当她站在叶母床前的时候,她才恍然,这个一直默默站在自己身后的叶母,才是她一路前行时,心里最大,最信赖,最可靠的仰赖。

叶翕音瞬间明白了,无论她今后变得如何强大,叶母将始终是她在这个世界立足的心灵依托,她所有的自信,所有的安心,全来源于叶母。

缓缓在床边蹲下身,叶翕音颤抖着伸出手,握住叶母露在被子外的手,望着枕上苍白的,双目紧闭的容颜,唇抖了几下,泪无声跌碎在裙裾上。

叶翕音的身后,琳珑红着眼却死死捂住嘴,好像怕哭声打扰了床上安静入睡的叶母。

姐妹俩回来数日,几乎不曾合眼守在叶母的病榻前,每日天刚亮,从乌丰城带回来的几位老神医就会准时出现在叶母的房里。经过详细的会诊,之后小心斟酌着调整药方。

尽管汤药不停歇地灌下,却始终不见叶母醒过来。

琳珑哭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跟叶翕音一样,任由下人们如何苦劝也不肯歇,日日亲自守护,亲手替叶母拭身奉药。

就连一起跟回来的叶旭旭看在眼里也不得不承认,就算自己的亲妈病重卧床,她和哥哥也做绝对不到如琳珑这般孝顺。

话说话来,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到底死哪儿去了?

叶翕音更是短短数日就瘦了好几圈,通红的眼底已泛起明显的青,手边堆满各种医书,亲手调试无数种汤药,却依旧无法将母亲唤醒。

红竺和红于瞧着心疼,却都不敢劝,整个景府的大院子和叶母的偏宅,全都笼罩在沉重的气氛里,叶母遇刺的伤口已经停止出血,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稳,可是人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转眼已过七日,叶母的呼吸开始明显衰弱下去。

不用几位老大夫提醒叶翕音也清楚,叶母这是因为昏迷时间太长,身体无法得到滋养,生命因为缺失营养供给正一点点流逝。



第685章 叶母醒来

就算好端端的人,七八日水米不打牙也撑不住,更别说叶母受了那么重的外伤。

站在屋子的中央,叶翕音眼睁睁看着琳珑喂叶母喝下的汤药跟前几日一样,毫无用处,心底突然涌起一种强烈的无助。

这种无助就如将要溺水的人,刚刚把头口鼻伸出水面,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就看见一个更高的浪头迎头砸下,她突然觉得胸口一阵憋堵,转身猛地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冷清秋急地大叫“快,拦住叶姑娘,当心她伤着自己!”

守护在门口的影卫完全没料到,叶翕音会突然发狂似得从屋里冲出来,只觉面前一阵风旋过去,等听见冷清秋的大叫,众人才反应过来,赶紧拔腿就追。

叶翕音只觉心头被一口气憋住,整个胸腔都快被憋炸了,若不立刻找个宣泄的出口,恐怕自己无法再支撑下去。

可是究竟要如何发泄,叶翕音自己也不清楚,只有漫无目的地往前冲,如果她此刻手里有一把劈天斧,恐怕会把挡在前面的任何东西都砍得稀烂。

就在叶翕音跨步就要冲出大门的时候,猛地一头撞进一具结实的胸膛里,随后有温暖有力的手臂把她紧紧拥入那具胸膛。

叶翕音双耳不住地嗡鸣,却好像还能听见耳边有人一直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可是她只觉那声音距离自己好远,远的像在天边,根本就唤不进她的心里。

她拼了命的使劲挣扎,只想摆脱身上这双手臂的禁锢,却怎么也挣扎不开这双铜浇铁铸般的双臂。

“啊!!!”力气耗尽,叶翕音终于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彻底瘫软在依靠的胸膛里。

楼嘉钰眼中满是浓浓的心疼。紧紧抱住叶翕音绵软无力的身体,支撑着她勉强站立,另一只手轻抚她后背的经脉,帮助她尽快平息情绪。

叶翕音哭的很大声,浑身不住地颤抖,消瘦单薄的身子犹如秋日枝头的枯叶,瑟瑟地,几乎摇摇欲坠。

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沉默着,安静看着叶翕音伏在楼嘉钰胸前放声痛哭。

谁都没见过这样的叶翕音,不论紫鸾坊曾经陷入怎样的绝境,哪怕面对恐怖的瘟疫血窑,面对仇英武屠城的大军……这个身量单薄,内心却无比强大的小姑娘,从没表现出丝毫的软弱和无助。

可是此刻,面对叶母的昏迷不醒,她一向与外表不相符的坚强,被彻底压垮了。

深深的无助感从心底如排山倒海汹涌而出,瞬间席卷身体的每一根神经,仿佛一股浓重的煞气,正在努力侵蚀每一根神经里原本贮藏的最后一丝纯净能量。

叶翕音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喘息却依旧很粗,很沉,身体的颤抖也渐渐缓和下来,手臂撑住楼嘉钰的胸膛,叶翕音借助他的身体,重新站起。

深呼吸,将气息调匀,叶翕音张开眸向周围望去。

众人在看见她瞳色的时候,突然同时倒抽一口凉气,就连冷清秋和铁淩,甚至楼嘉钰等人,都死死盯着叶翕音的眼睛。

红竺和红于更是惊吓地口眼大张,完全说不出话。

“姑娘……你,你的眼睛……”晓月胆子略大些,指着叶翕音的眼睛,惊骇询问。

只有楼嘉钰,和站在他后面的冰绝宗四长老寒宵,在看见叶翕音的异样之后,神情很快恢复如常。

两人默默互视一眼,皆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担忧。

叶翕音似乎并没感觉自身有什么变化,只是在看到楼嘉钰身后的寒宵时,眸中立刻有希望的光芒流转。

“韩长老可否出手救家母?”

寒宵点头“我刚才已经进去看过夫人的状况,夫人眼下之所以昏迷不醒,其关键并不在胸口的外伤,而是因她在受伤之前,已经中了一种迷幻类的毒药。”

“毒药?”叶翕音惊呼。

寒宵再一次点头“这种迷幻类的毒药以前我曾见霓虹配制过,其名叫做九幽之梦。是一种极其霸道的致幻毒药,不过它的药性虽然霸道,却并不会致命。”

叶翕音皱眉“既然不会致命,为何家母迟迟不醒?”

寒宵无奈轻叹“这也正是九幽之梦的特性,它做所以被称作九幽之梦,就是可令中毒者长久昏睡不醒,在睡梦中,中毒者会通过梦境回到过去发生的真实世界,也许会因为流连过去而本身不愿醒来。”

寒宵略顿了顿,继续道“下毒之人用此毒的目的,必定是想从你母亲口中探听到一些过去发生的事情,按照常理来说,中了九幽之梦的人,即便是在沉睡,也会不由自主地说出自己的当下的梦境。”

说至此,寒宵的表情也出现了些许困惑“可是从叶母现在的情况来看,她没有丝毫主动说梦的迹象,很有可能是那些人对于九幽之梦的使用剂量掌控不够纯熟,使用过量导致夫人彻底昏迷。”

“也就是说,那些人可能并没有从母亲口中得到他们想知道的东西?”叶翕音立刻追问。

寒宵皱眉“如果夫人清醒的时候没有说,那么照她现在的状况来看,很有可能是你说的那样。”

叶翕音脑中突然闪过一念如果那些人没有从母亲口中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那么他们之后的行为,很有可能就是要杀人灭口了。

如果消息不想被别人再知晓,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让得知消息的那个人永远闭上嘴,只有死人是最保险的。

叶翕音突然感觉背脊生寒。

叶母今日的遭遇,其实她在叔父死后就已经想到了,并不是她后来忘了,而是因为自身的强大而渐渐疏忽了这些隐藏的危险。

她天真的以为叶母现在衣食无忧,过上了深居简出的富贵生活,不用出去求人,所有的事也有下人去做,那些人就再没机会找她晦气。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心里一直没有察觉的,对景辰越来越深的依赖。

就算叶翕音嘴上不承认,可是她的心里早已觉得景辰是无所不能的。身为他的未婚妻,连带叶母在内,必然也在景辰强大光环的笼罩之下。

有景府强有力的背景做靠山,就连高高在上的总督大人,得知她是景辰的未婚妻,都要留几分情面,勿说别人……

可是眼下的这一刻,叶翕音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可笑。

第686章 还阳丹

她竟然忘记了,最初正是顽强和独立,支撑着她和叶母,在这个残酷的世上一路挺到如今。

最初的那个时候,没有景辰,也没有紫鸾坊,只有她们娘俩相依为命。

叶翕音的表情渐渐又恢复到平日的安静,抬眸看向寒宵“四长老可否帮我唤醒家母?”

寒宵有些为难,沉默了片刻才如实道“唤醒是可以,只是这样需要消耗掉夫人体内积蓄的大量元气,可是夫人现在的生命状况已经十分虚弱,我怕她会支撑不住。”

“有几成把握?”

“若一定要强行唤醒,只要人没死就能可醒来,只是后果无法预料。”寒宵的回答很笃定,显然对唤醒很有信心,只是对叶母的身体没信心。

“会有怎样的后果?”叶翕音问的平静。

“要么会陷入更深时日更久的昏迷,要么就如回光返照,之后即刻死亡。”

叶翕音连想都没想,对寒宵郑重道“有劳四长老施法唤醒家母。”

寒宵与叶翕音平静的清眸对视片刻,轻轻点了下头“宵定不负姑娘所托。”言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敬意。

面对至亲,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做到如此镇定抉择,叶翕音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竟有如此强悍的定力,这是天生上位者才会具备的素质。

这个姑娘,前途无量!

就在寒宵跨步准备进入叶母房间的时候,门突然开了,琳珑从里面冲了出来。

伸开双臂死死拦在门前,琳珑杏眼里充满血丝,怒瞪众人“我看谁敢进去,谁敢碰我娘,我就跟谁拼命!”

在琳珑的后面,站着早已哭成泪人儿的红于。

刚才琳珑一直在屋里侍奉叶母,并没听见院子里叶翕音跟寒宵的对话,显然,是红于偷偷进去告诉了她。

看见琳珑这样,叶翕音轻叹,过去握住她的手“姐,我知你不忍,可我们如今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琳珑拼命摇头,反握住叶翕音的手,摇地发鬓凌乱“可娘还没有死啊,我们可以等她慢慢醒来,我愿意一直侍奉娘,十年,二十年,直到她醒来的那一天,求求你,小音,别……”

琳珑哽咽不能成言,身体因为哭泣而绵软无力,叶翕音伸出手臂紧紧抱住她。在场之人无不为琳珑对叶母的孺慕之情所动容。

琳珑突然想起什么,用力挣开叶翕音的怀抱,握住她的肩膀边晃边急切道“小音你不是也懂医吗?你救活了整个乌丰城的人,你一定也会想出法子救活咱娘,咱们别催她,兴许娘就是太累了,她只是想多睡会儿,咱们为什么非要把她叫醒啊!”

叶翕音任由琳珑摇晃自己,却始终容色平静“那些刺杀娘的人,是想从娘口中得知秘密,不得,才要杀人灭口。所以,即便现在娘死不了,那些人还会再来行刺。”

琳珑渐渐不哭了,睁着红肿的眼,惊骇地望着叶翕音。

叶翕音抽出绢帕,边替琳珑擦泪,边温和道“我也不想娘死啊,可咱们总得弄清楚,那些人到底为了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咱们叶家过不去,对不?”

“而且以母亲现在的状况,恐怕没办法支撑到她自己醒来的那一日了,不如把她唤醒,咱们还有机会跟她说上几句话。”

听得叶翕音这么说,琳珑双手终于无力地垂下,不再说话了。

叶翕音心疼地紧紧拥住她,把她的头温柔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回头对寒宵轻轻点了下头。

就在寒宵准备进入屋内的时候,冷清秋突然道“且等等,我这里有枚药丸,或许在夫人醒来后可派上用场。”说话时,从袖袋中取出一个锦盒递给寒宵。

寒宵接过锦盒,轻轻打开,不禁低叹“这是……麒麟子的还阳丹?”

冷清秋点头“寒长老果然是内行,这枚丹药正是出自麒麟子之手,他早年还行走江湖时曾欠下我一个人情,这枚还阳丹便是他当时赠与我的谢礼。”

寒宵回头对叶翕音道“麒麟子的还阳丹虽不至生死人肉白骨,却于滋养神经脉络有奇效,有此丹相助,就算夫人醒来后再度晕厥,却不会当即死去了。”

叶翕音和琳珑眼中立刻涌出喜悦。

目送寒宵的身影进入叶母房间,叶翕音对琳珑道“你这些日着实辛苦,去歇息会子吧。”

琳珑知道待叶母醒来,自己又要有的忙,为了更好侍奉叶母,便由雪雁陪着往自己房里去,只是离开时,望着叶翕音的双瞳担心询问“你没事吧?”

叶翕音但见琳珑眼睛里有浓浓的担忧,只以为她是担心自己刚才情绪太过激动,才有此一问,温和安抚“我没事,你安心休息。”

看着琳珑离开,叶翕音回头看见冷清秋仍站在原地,只是对他微微颔首,便径自走向楼嘉钰。

叶翕音的冷漠,冷清秋自是早已察觉,却也只得无奈一笑,心头也多少生出些自责和悔意。

他虽是真心为这俩孩子日后在一起扫清路障,可是也的确与那个他不该接触的人做了交易,否则,景辰不会无法归来。

倘若有景辰在,叶母或许就不会遇刺,叶翕音也不会经历这么多坎坷和危险……

即便叶翕音此刻怨自己,冷清秋却觉理所应当。而他能为她做的,除了陪伴和守护她的安全之外,什么忙都帮不上。

只是到现在,冷清秋最好奇的是,叶翕音到底知不知道他的事,又到底知道多少

在厅堂落座,叶翕音开门见山问道“今日你来,为何带着四长老。”

楼嘉钰挑眉“带四长老过来,不是正好唤醒伯母么。”

叶翕音呡了呡唇,继续道“若只为了唤醒母亲,你一定会带霓姑姑过来,而你带寒长老过来,一定另有目的。”

楼嘉钰却不说话,仔细打量叶翕音,突然问道“小音,你这么聪明,是不是跟你的异魂体质有关?你的身体里住过两个灵魂,所以智慧也是双倍的。”

第687章 异瞳

叶翕音不明白楼嘉钰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不相干的话题,皱眉看过去“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能不能正经点?”

楼嘉钰一脸无辜“我很正经啊,不正常的分明是你。”

叶翕音狠狠瞪过去,楼嘉钰瞬间恍然,扶额道“你八成是还不知道呢”说话时已吩咐小丫鬟拿个铜幡来递给叶翕音。

叶翕音不明所以,接过来看向幡镜中,只一眼,手一滑,险些把铜幡掉在地上,幸而楼嘉钰反应快,伸手捞住“当心把脚砸了。”

叶翕音却惊骇地望着他“我的眼睛怎么……这是怎么回事?”

楼嘉钰放好铜镜,仔细打量叶翕音的双眸,俊眉紧皱“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很有可能跟你的异魂体有关,会不会是你刚才情绪太激动,导致你的魂魄跟这幅躯体之间的融合发生了偏差?”

叶翕音蹙眉想了想,说道“景辰临行前曾提醒过我,我的身体跟我的灵魂之间确实存在一些融合方面的问题,也可能确实跟这个原因有关。”

突然想起刚才琳珑异样的表情,叶翕音紧张道“我这幅样子,是不是刚才外面的那些人全都看见了?”

楼嘉钰点头,随即安抚“这个你倒不用太紧张,肝火上亢,瞳仁赤红,这个症状在中医里也有同样的例证,并不算稀罕。”

“外面那些人多半只会以为你是着急上火才如此,你只要快些让这个症状消失应该就没事了。等会儿叶夫人醒来,你还得过去见她,你总不能这个样子过去吧。”

叶翕音一听更急了,用力揉了揉眼睛“可我不晓得这个怎么消除啊,你看这样还有么?”

楼嘉钰朝着她揉完的眼睛看过去,无奈摇头“这不行,连眼眶都揉红了,还是我试试。”

说完,起身走到叶翕音身后,楼嘉钰让她挺直腰背在榻上坐好,阖眼宁神,随后把两只手掌放在叶翕音背后的膀胱经两侧,将内力缓缓输入她的体内。

叶翕音只觉一股充沛又温和的热流,从自己的背心进入,随后汇入督脉,之后又缓慢地将这股令人舒服放松的热流输送往全身每一根细小的末端神经。

她甚至能感觉到一直冰凉的手指渐渐温暖起来,浑身的肌肉也随之放松下来,血脉舒缓,脑中一直紧绷的神经最终完全得以舒解,释然……

约莫过了半刻钟,叶翕音再睁开眼睛,只觉视线仿佛被山泉水涤过,一片清明润朗,四肢百骸异常放松熨帖,好似睡了很香甜的一觉。

楼嘉钰绕至叶翕音身前,俯身仔细观察她的眼睛,弯起漂亮的凌唇笑道“果然是因为太紧张了,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

叶翕音赶紧拿起桌上的铜幡仔细照看,自己的双眼果然又恢复了以往黑白分明的模样。

叶翕音正欲开口道谢,门被推开,红竺急切道“夫人醒了,姑娘赶紧过去吧。”

叶翕音立刻站起身,跨出房门,疾步奔进叶母的房间,果然见叶母已经睁开了眼,立刻扑至床边,握住叶母的手,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娘?”

此时琳珑也赶了过来,安静立在叶翕音身侧。

大概是昏迷太久,叶母的眼神有些涣散,转动了几下眼珠,当看清叶翕音脸的瞬间,嘴唇立刻颤抖起来,紧紧地反握住她的手,尝试了几次,终于发出一个简单的音“相”

叶翕音对叶母发出的这个单音完全摸不着头绪,只得小心询问“娘,您想说什么?”

叶母见她没听懂,似有些着急,嘴唇颤抖的更厉害,却不管如何努力也说不出话来,最后颤抖着手指,在叶翕音的手心里写出几个字。

叶翕音静静感受叶母写在手心里的一笔一划,待叶母停手,立刻抬起头“娘说的,可是那只从我房里搬过来的箱子?”

叶母立刻点头,眼里终于露出欣慰之色,气息也比刚才平稳了很多。

“母亲的意思是,让我把箱子带走?”叶翕音继续追问。

叶母缓缓点头,绵软无力的手指再一次碰触到叶翕音的手心,又开始写字。

随着身上力气的迅速流逝,叶母的手指也越来越绵软,最后的几个字几乎如画符一般歪歪斜斜,可是叶翕音却完全能懂。

直到叶母最后一个字写完,手重重地垂落在床褥上,叶翕音的眼泪瞬间飚涌,紧紧握住叶母的手,不住点头“娘,女儿一定会好好守住那只箱子,娘,您也一定要好好的!”

叶母闭着眼养了一会儿精神,再一次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已经开始变得模糊。

仔细打量叶翕音的脸,叶母突然张开嘴,用很大的声音叫道“翕音,翕——音!”随后,整个人如同被捅破的沙袋,迅速萎靡下去,闭上的眼睛也再没睁开。

“娘?娘——”琳珑再也抑制不住地大声呼唤。

旁边的寒宵赶紧安抚道“莫慌,叶夫人已经服下了还阳丹,现在只是因力气虚脱而再次陷入昏迷,不会有性命之忧。”

叶翕音没问叶母什么时候能醒来,只是默不做声对寒宵深深一揖,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叶翕音在昔日的书桌前慢慢坐下,安静坐了片刻,伸手由旁边取过一叠素宣,沾着墨汁开始写字,一笔一划,写的异常认真。

也不知过了多久,红竺进来小声说道“姑娘,寒宵长老在外面。”

叶翕音没抬头,仍旧一笔一划认真写字,只淡淡说了句“请进来。”

寒宵走进房间的时候,叶翕音仍旧低着头在纸上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听见脚步声,她才缓缓抬起头,对上寒宵的目光,浅浅笑了一下,没唤丫鬟,起身亲自让座,亲手奉茶。

“今日楼宗主与四长老同来,其实是四长老想见我吧?”叶翕音说话开门见山。

寒宵欣赏地点了下头“叶姑娘聪慧机敏,一语中的。今日宗主本也是要过来探望叶夫人,原是霓虹吵着要跟来,是我提出同往,宗主就带着我来了。确切的说,要见姑娘的人也不是我,还另有其人。”

第688章 叶家过往

叶翕音惊讶地抬起头,对上寒宵询问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寒宵对着窗户低声道“别躲了,进来吧。”

看见寒宵说话时难得露出轻松神色,叶翕音一看便知他与即将进来的这个人交情匪浅。

窗户被推开,一个人影一跃而入,等站定了,对叶翕音拱手笑道“叶姑娘,别来无恙!”

叶翕音诧异“全先生?”

来人正是总督府大公子仇安杰身边的重要幕僚——全毅

全毅颔首,笑侃“据外界传闻,我原以为这景府中的布防必定固若金汤,今日过来也不过如此。”语气中竟带着些许失望。

寒宵笑斥“别吹牛了,要不是宗主早跟铁淩打过招呼,还亲自在外头陪着冷管家下棋,你早被人家从房顶上踢下去了,还能容你壁虎似得趴那么久?”

全毅扫一眼屋内果然不见楼嘉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笑道“好吧,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叶翕音虽心情不佳,也被这俩人给逗笑了,让了座并亲手为全毅斟了茶“全先生跟寒长老关系很好吧?”

全毅看了寒宵一眼,立刻摇头“并非姑娘想的那般。我不过是欠了这厮一个人情,谁知这家伙厚颜无耻,我都还好多遍了,可每次这家伙都能找到理由说我没还清。就比如这次,我见了雪花玉令,原本已经放过晓月一次,还间接放了叶姑娘一次。

结果这个老不要脸的家伙,居然又找一堆理由,非要让我再来还一次人情。哎,你说遇着这种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的主儿,像我这种谦谦君子能有啥办法呢。”

虽是抱怨,可叶翕音能从全毅的言语中听出一种多年的默契,这大概是他俩人之间特殊的相处模式。

每一对好友都有各自特殊的相处模式,外人瞧着别扭,可是人家却乐在其中。

“不知今日全先生前来有何事?”叶翕音心绪不佳也无心攀谈,开口便也开门见山。

见叶翕音询问,寒宵转过脸对全毅道“你把这次的事情如实告知叶姑娘,我就算你之前欠我的人情一笔勾销。”

全毅不屑冷哼“你说的话我还能信么?我不过是看在叶姑娘救了乌丰城百姓的份上罢了,你还以为你脸有多大呢!”

转过脸面对叶翕音时,全毅的脸上就变得严肃起来“我今日前来,确实是因敬佩叶姑娘的智谋和胆识。实话告知姑娘,此番上门刺杀叶夫人的并非总督府,叶姑娘不必去总督府报复了。”

叶翕音轻挑娟眉,没说话,只安静望着全毅。

看见她这个表情,全毅笑了“姑娘不会真的以为我全某当真会替仇安杰那个笨蛋卖命吧?”

叶翕音不说话了。

以全毅的本事,的确不会认仇安杰这样愚笨的主子。

“全先生想说的是?”

全毅神色有些严肃“叶姑娘想必也早有耳闻,总督府跟京城的宰相府关系匪浅。”

叶翕音语声平静“这次来刺杀我母亲的人,甚至包括之前刺杀我父亲的人,全是宰相府干的吧?”

景辰说那些人叫“异人”,叶翕音虽然已经知晓,却仍静静等着全毅的回答,她不怀疑寒宵,却也不可能一见面就相信全毅。

“没错!”全毅点头“相府屡次派人过来乌丰城和甚至包括你叔父之死,全都跟这事有关。”

看来全毅的确是如实相告,叶翕音放了心,继续问“可否请全先生告知,相府如此煞费苦心,千里迢迢来寻我一个小小百姓家的晦气,所图到底是什么?”

全毅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这个秘密,叶夫人和叶家老爷们应该都知道,你家里长辈没对你说,大概是因你年纪尚小,且知道太多也会有危险。”

叶翕音冷笑“相府已经暗杀我的全家,还能放过我么?”她虽年纪不大,可也不天真。

全毅被问的无言以对,只得如实道“事关重大,我虽可以将内情告知姑娘,不过姑娘需要有个心里准备。”

叶翕音点头“请先生但说无妨。”

全毅点头,缓缓到来。

“此事还需追叙至先帝在时。彼时先帝尚龙体康健,两位皇子也尚年幼,不过那个时候,先帝就已经有了皇太子人选。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先帝换了一位新的起居舍人。”

说到这里,全毅笑看着叶翕音“叶姑娘的祖父也曾在京城为官,叶姑娘可还记得你祖父做的是什么官?”

叶翕音摇头“母亲生我较晚,祖父做官的时候,我尚未出生,等我记事起,祖父早已回到东邯州退隐多年。”

全毅笑着点头“没错,当年叶中郎与我同朝为官的时候,我们皆知他最大的遗憾就是还没抱上长房长孙,呵呵。后来你出生,叶中郎也算了无遗憾了。”

叶翕音诧异“全先生以前也做过官?”

全毅点头“是啊,不像吗?”

没等叶翕音开口,旁边的寒宵先笑了“别说,要不是你自己说出来,还真看不出来就你这样吊儿郎当的,还能做官。”

全毅白皙的俊脸气地通红“不信你去问冷管家,你问问他认不认得我!”

话一出口,全毅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盯着叶翕音。

叶翕音手里捻着茶盅,却始终神色淡淡,仿佛没听见他和寒宵刚才的话,只平静道“全先生请继续说。”

全毅收拾起跟寒宵说笑的表情,继而道“叶侍郎在朝为官时,一直为人低调,性子也比较内敛。虽然做官多年,与他较厚的同僚却几乎没有,若非我一次偶然深夜因有事急需入宫面圣,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说到这里,全毅喝了口茶,显然今日想起来当年旧事,仍心有余悸。

“我那时在户部担任督道,那一年也是闹鼠患,我收到地方送来的加急折子,不敢耽搁,连夜就往宫里头送,也是在那一次,我看见了你的祖父。叶大人当时手里捧着一本明黄的册子,正从皇帝就寝的清元殿里出来。”

第689章 全先生的心思1

“我很好奇,原也是要见皇帝的,就打算过去跟叶大人打个招呼,却突然听见皇帝身边的木公公追出来唤住他,却称呼他为黄舍人。”说至此处时,全毅的表情里仍掩饰不住当年的意外。

“我当时就懵了,皇帝身边出现的黄舍人,怎会是叶大人?而且我听闻这位黄舍人很得皇帝器重,很快就成为皇帝亲手提拔的近臣,时常被皇帝留在宫中协助料理公事,只是因为这人官职特殊,见过此人的朝中官员并不多。”

叶翕音缓缓道“也许是当时天晚,先生看错了呢。”

全毅却到摇头“我当时也这么想,可是自那以后,我就不自觉开始留意叶大人的行踪,结果发现只要是黄舍人被皇帝留在了宫里,叶大人当日也必定不会回府,就这么暗中观察了一段时日,我基本可以断定,黄舍人跟叶大人就是同一个人。”

叶翕音皱眉“可祖父毕竟已是朝中官员,他身兼二职难道就没有负责掌管官籍的别的官员发现么?也或者每日上朝也会有同僚发现吧。”

全毅摇头笑道“叶姑娘没在朝中做事,不知朝中文武官员有资格每日上朝的,全来齐了得有二三百人,除了几位当朝的重臣之外,其余的小官谁会留意呢。至于官籍处,这些事在皇帝跟前,不过是一道谕令的事儿。”

“而且黄舍人在先帝身边做事时日并不算长,后来听闻家中有事,便辞官还乡了。黄舍人离开后,叶大人却还在侍郎的位置上干的好端端的,根本就不会有人把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往一块联想。”

叶翕音皱眉“黄舍人离开之后,我祖父多久辞的官?”

全毅想了想,道“大概过了三四年的样子。”

“那几年,朝中可有大事发生?”叶翕音立刻追问。

全毅又想了想,摇头“那几年朝中很平静,既无内忧也无外患,若说有大事,唯一算得数的就是黄舍人离开的同年,宫中为先皇后诞下的二皇子做过隆重的满周酒。”

听至此处,叶翕音没再追问,屋内陷入一片沉寂。

片刻之后,寒宵道“既然事情已经说明,我们就不打扰叶姑娘了。”说罢站起身,对着叶翕音拱手“叶姑娘保重,有事只需让晓月给宗门弟子带句话,我等必全力相助!”

听完全毅刚才一番话,叶翕音自然也明白寒宵今日主动前来的一片良苦用心,对他深深一揖“多亏寒长老相助翕音,才令翕音茅塞顿开,大恩不言谢!”

寒宵一笑摇头,与全毅一同出去了。

他俩刚出去,楼嘉钰就走了进来。

深情眸光仔细打量叶翕音迅速消瘦的容色,楼嘉钰绝世倾城的墨瞳中,盛着浓的化不开的心疼。

“我方才亲自去看过,伯母眼下的身体状况尚稳定,之后需要注意的事项,连同雷长老配制的丹丸,我已经仔细交代给晓月和琳珑,另外还有些百年参茸。”

“伯母后续调理身子还需汤药,我也同样留了方子,你吩咐下人去怀安堂抓药便是,本地怀安堂没有的药何掌柜自会说与我。”

“伯母这边你不必担心,每隔半月,我会让宗内医术深厚的弟子来给夫人看脉。若有异相,雷长老和霓姑姑必会立刻赶来。”

叶翕音颔首“叫你费心了。”

楼嘉钰皱眉“你我何须说这个”说完,又有些气恼“姓景的是怎么搞得,每次你遇到困难他就搞失踪,既没本事护你周全,就该趁早让出位置!”

叶翕音垂下眸,淡淡道“景辰此刻的处境,恐怕比我危险数倍,这次若不是他滞留在京城,恐怕此刻的乌丰城,早已成了修罗道场。”

楼嘉钰怒驳“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何谈安天下!”

叶翕音却浅浅一笑,抬眸看向楼嘉钰微微涨红的俊彦,笑问“其实景辰此刻怎样,你比我更清楚,说这个话也不过是发发牢骚,以你的脾气,若景辰当真这般没用,你早把我掠上山了,哪里还容我在这儿等他。”

说至此,叶翕音见楼嘉钰的脸更红了,不禁笑嗔“你的脾气一向比景辰躁些,不过,嘉钰,我还是要谢谢有你。”

叶翕音一向把自己的情绪隐的极好,很少真情流露,此刻说出这番话,亦是心中由感而发。

楼嘉钰如琉璃般绝美的眸底,有凌凌光华,深深凝注叶翕音,语声低沉“你如今甘入此局,我唯有全力护你。倘若他日你后悔,想远离此间纷扰,我必助你全身而退,逍遥余生。”

叶翕音抬起头与楼嘉钰对视,轻轻地点了下头,言辞真诚而动容“谢谢你。”

如楼嘉钰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便是懂她了。

天底下还能有什么样的女子,会不为这样男子的用情动心?叶翕音的心肠也不是铁打石筑的,对景辰的情虽坚若磐石,却也为楼嘉钰深深动容。

只叹自己何其幸运,得楼嘉钰之眷顾,即便此生无法用情还报,但她这一世的摔琴至交,已是非他莫属。

楼嘉钰与叶翕音话别,从景府出来,正好遇见全毅要离开,笑问“全先生就别绷着了,你今日肯来见小音,难道不是奔着我冰绝宗来的?”

全毅“……”

没想到楼嘉钰说话这么直接,弄得全毅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好尴尬。

寒宵嗤笑“宗主何必说破,让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家伙继续绷着去吧,让他再回总督府去辅佐那个酒囊饭袋的大公子好了,膈应死这家伙。”

全毅白皙的俊脸涨的通红,瞪着寒宵大叫“我投奔冰绝宗也是奔着楼宗主去的,又不是投奔你!你这个千年不化的老冰块嘚瑟什么,我那是仰慕楼宗主品行高洁。就冲你这张老死不变的冰块脸,你就亲自抬轿子请我,我都不去!”

楼嘉钰大笑,上前拍拍全毅的肩膀“全先生既都说了是奔晚辈而来,晚辈荣幸之至。说实话,我冰绝宗正缺全先生这样惊才绝艳的谋士。不过,能让四长老的冰块脸露出这点烟火气儿,全先生绝对是当世唯一。”

第690章 全先生的心思2

这次换寒宵的表情有点不自在了,狠瞪全毅一眼,低声对楼嘉钰道“宗主可别太给这家伙脸了,这家伙一向给脸不要脸惯了。”

“寒宵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全毅立刻用力回瞪。

两人不好当着楼嘉钰大打出手,只能拼眼风。

楼嘉钰拍拍两人的肩膀,正欲开口,却见全毅一脸为难“宗主好意,全某心领了,只是全某这么多年,一直为司寇大人做事,若再入冰绝宗,于贵宗,于我,皆不好。”

寒宵冷哼一声,对楼嘉钰道“宗主看见了吧,我就说此人不识抬举。走,咱们回去,就让这家伙跟着那司寇桦那条老狗送死,这种人不值得同情!”说罢,转身就要走,却被楼嘉钰拦住。

楼嘉钰含笑望着全毅“全先生当年官拜兵部侍郎,可谓前途无量,却为何突然辞官不做,反而主动请缨来到这远离政权中心的东邯州?”

全毅双眉紧皱,眼睛一眨不眨盯住楼嘉钰年轻俊雅的玉面,眼神瞬息间几番变幻,却并没开口回答他的疑问。

楼嘉钰显然也不等着全毅回复,径自继续往下说“全先生不好开口,我可替先生回答。先生来到东邯州后,很快就进入了总督府,成为仇府大公子谋士中的核心人物,也迅速得到了仇安杰的信任。”

“与此同时,先生也很快探听到仇安杰背着总督大人,跟宰相府的异人头子暗中勾结,已经找到了叶家的蛛丝马迹,可是先生却并没将这么重要的消息告知司寇桦。”

全毅目光闪烁,其中的惊异越来越浓。

楼嘉钰却面色平静继续道“其实,全先生当年离开朝堂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去路,否则你来东邯州的当年,也不会很快跟四长老‘偶遇’。晚辈觉得,说到这里,全先生来东邯州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这分明就是奔着冰绝宗来的,不是么?寒宵似笑非笑看着全毅,那眼神意思分明就你小子那点小伎俩,还想蒙混过我们宗主的金睛火眼?哼,德行!

全毅无奈一笑“不愧是冰绝宗的少宗主,果然是当世罕见的少年英杰。我以为自己一步步走来滴水不漏,却不知自己的每一步早被少宗主看破,惭愧啊!”

楼嘉钰此刻已是满眼真诚“全先生胸中有万千丘壑,正是我冰绝宗求而不得的人才,嘉钰诚心相邀先生入我宗门,共谋大业!”

全毅苦笑“可我这一身罪业累累,当年失足已成千古恨……”

楼嘉钰笑问“先生留在仇安杰身边不就为了将功补过么?先生既已立了大功,为何还要叹息?”

这一次,全毅抬起的目光里却有些莫名。

寒宵一笑,重重拍了下全毅的肩膀“呆子,你救过叶姑娘和晓月,还帮着仇二公子搬倒了仇安杰,这一次又帮忙揭开了叶姑娘祖父的身份。这些不都是功劳么?”

楼嘉钰继续道“你在仇府放过小音一次,救过晓月一次,攻城那晚,把告密之人放进仇安杰书房也是先生的手笔,先生默默地做了这么多,已是功不可没!”

全毅恍然,再与楼嘉钰对望,眼中满满的全是敬仰。

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宗主,心思之缜密,行事之细微,布局之精巧,处处体现着与他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果决和老辣。

若非他亲眼所见一定不会相信,将偌大一个宗派打理的秩序井然的,竟是个未满加冠之年的翩翩少年郎。

————

比普通书桌长出一倍的书案上,堆放着满桌的医药典籍和几摞沉甸甸的账簿。

叶翕音娇小的身影埋首其间,几乎被完全埋没。

叶翕音以快于常人翻阅数倍的速度迅速单手翻阅面前的账簿,另一只手运指如飞,拨弄着掐银丝的紫檀算盘珠,清脆的“噼啪”声响彻安静的房间,就连门口的铁淩都不禁心头暗惊。

叶姑娘就是身体弱了些,力气小了些,若是这姑娘身体再结实些,手上的力道再大些,就这运指如飞的手法,学会了弹指功,那绝对是夺数十人性命于呼吸之间的惊艳效果。

就在铁淩放飞思绪的时候,叶翕音最后一颗算盘珠子拨上去,笔走行云在账簿末页落下一行漂亮的簪花小楷。

将处理完的一册账簿随手丢在一摞账簿的顶端,叶翕音从旁边又抽出一本账册翻开,问道“铁淩,我吩咐你的事情可都办妥了?”

站在门口的铁淩瞬间回神,赶紧应声“照姑娘的吩咐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程。”

“嗯,那就后日吧。”叶翕音语声平静,同时,屋内又响起清脆的算盘声。

铁淩站在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叶翕音没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轻挑黛眉,抬头看过去“还有事?”

铁淩略微犹豫,还是如实道“冷管家托属下给姑娘带话,他说……想见姑娘一面。”

叶翕音拨算盘的手指微滞了一息,淡淡道“请冷伯上来。”

听见这话,铁淩脸上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快步跑下楼去。稍刻,门口传进来冷清秋恭敬询问的声音。

叶翕音停下手,抬眸向门口默默望了片刻,低叹“冷伯请进”

听见她这幅语气,冷清秋抬起的目光中闪过些许赧然,在书桌前站定,低下头,就如见景辰一般,恭敬行礼“老奴见过姑娘。”

叶翕音垂下眼,隐去眼底的无奈和酸涩,请冷清秋坐了,起身亲手为他斟茶。

冷清秋的手虚扶茶盏,凝望着叶翕音的目光中充满慈和“姑娘已经决定去邺宁?”

叶翕音淡笑“我决定不决定有什么打紧?反正早已有人替我把行程都安排好了。你们既不放景辰回来,身为他的未婚妻,我自当要去寻他。”

听她这么说,冷清秋神情越发内疚,缓缓道“京城中现在的情形十分复杂,姑娘若执意入京,需有个心理准备。”

叶翕音却摇头“我没有时间准备,你们禁锢景辰的时日越久,我才越危险。”

第691章 信中局

听叶翕音话里似已知道内情,冷清秋心头一惊,脱口问道“景辰少爷现在根本无法与你联系,你是如何知道他被禁锢?”

叶翕音笑了“冷伯忘了,景辰给我写过一封信啊。”提起景辰,叶翕音眸底全是温柔和思念。

她是真的想他了,尤其是这段时日,尤其的想他。

不用看,叶翕音也知道冷清秋满眼疑惑,便道“景辰的信上画着几颗莲子,颗颗饱满可爱,这就说明他现在境况尚好,只是莲子已经脱开了莲蓬,便不得自由行动了,这分明暗指他心动受限。莲心清苦,就如他此刻无法言说的苦衷。”

解释完书信画的含义,叶翕音低叹“他的处境如此为难,我身为他的未婚妻,怎能坐视不管?”

冷清秋笑了,是真心的,目光里有欢喜释然“亲眼见着你俩这般默契,真好。既然姑娘已经想得通透,老夫也无甚可说。姑娘放心,夫人养病之处老夫已经安排妥当,保证再不会有人能寻去打扰,另外琳大姑娘也要跟去侍奉,姑娘看……”

叶翕音点头“这是姐姐的一片孝心,我唯有成全,就随她吧,有劳冷伯费心了。”

冷清秋无奈笑道“你如今还愿意唤老夫一声冷伯,还愿意相信老夫,老夫就已经很知足了。”

叶翕音抬起头,侧目看过去,认真道“冷伯永远都是冷伯,不论是我,还是景辰,一直都没有改变。先前做那些事瞒着您,只是您与我立场不同,权宜之策罢了。”

冷清秋心头温暖,没再说什么,恭敬退出了房间。

回到自己的房间,冷清秋在书桌前坐下,目光定定注视着眼前安静燃烧的烛火,许久,才冷声说了句“进来吧。”

木窗被人轻轻推开,有条轻盈的影子从窗外飘然而入,随后恭敬立在冷清秋面前。

“冷大人与太后的交易,可不是这样的。”来人虽是男子,可说话的声音比常人明显尖锐刺耳。说话的语气虽恭敬,但语调中天生透着傲慢,显然是常于上位者身边做事久了养下的毛病

冷清秋的声音也冷冷的“回去告诉太后,我已经按照交易的内容全部完成,与她的交易到此结束。”

来人的眼珠立刻瞪圆了,不敢置信盯着冷清秋“冷大人,您该不会忘了您在替谁办事儿吧?太后可是说的明白,让您拦住这个姓叶的小姑娘不让她进京,往后也再不许她跟皇太子有任何瓜葛!”

冷清秋冷笑“太后只是说不让我出手阻拦仇英武屠城,可惜叶姑娘天资聪颖,自己谋得生机,我已经完成了我应承的事,至于拦住叶姑娘不让人家进京,我跟太后的交易里可没这条!”

来人立刻急了“眼下这烂摊子是您老给皇太子招惹上身的,自然要由您善后,您说这话是不是忒也不讲理了?您老可要搞清楚喽,太后对您只有命令,那可不是什么真正的交易……哎呦,疼疼疼疼疼……咳咳……”

来人话没说完,已经被冷清秋的二指钳住了咽喉,白皙无须的脸立刻憋地红紫,完全没了刚才颐指气使的德行,求爷爷告奶奶的求饶。

冷清秋丝毫不在意对方连求告带威胁的言辞,沉声道“回去告诉太后,我冷清秋认定的主人,唯有皇太子一人,当年如是,今日亦如是,倘若她老人家觉得我如今老了,好拿捏了,让她尽管来试!”说完手一松,对方立刻软绵绵瘫倒在地。

冷清秋低喝一声“滚!”

对方吓地身子一哆嗦,连话都顾不上讲,狼狈地越窗而出。

显然地,对方低估了冷清秋的实力。先前只以为冷清秋老了,行动肯定没以前利索。今晚一交手才明白,敢情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老头子光长岁数,功夫身手可丝毫不见老。

对方刚出去,铁淩跟着就推门走了进来,紧张看向冷清秋“大人您没事吧?”

冷清秋摆了摆手,冷笑“呵,如今连这等渣滓都赶来挑衅,这些人都以为老夫老了,也正好借这个机会给这些人提个醒。”

铁淩冷哼“对那群蠢货大人何必手软,倒不如瞒着他们,等时机成熟直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叫他们往后再不敢乱吠。”

冷清秋却摇头“今非昔比,如今咱们要保护的人除了皇太子,还有叶姑娘,适时给对方一些提醒,也是为了让他们收敛些,以免伤着叶姑娘。把这些无根之人逼急了,他们发起狠来也是毫无顾忌,反倒给咱们找麻烦。”

铁淩赶紧点头“对对对,还是大人思虑周全,如今咱们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叶姑娘的安全,只要叶姑娘好好的,凭皇太子的能耐,顷刻就能让京城那帮蠢货鸡飞狗跳。”

冷清秋轻声叹道“我如今也的确是老了,居然会糊涂到质疑叶姑娘,质疑皇太子的选择,先前真不该跟太后做那个交易,否则也不会让皇太子陷入如此被动。”

见多年的老上司自责,铁淩心里不忍,低声劝道“不管怎样,大人也是为了皇太子和叶姑娘好。邺宁那边人心险恶,明里暗里的敌人不计其数,叶姑娘若是没经过这样的历练就冒然进京,恐怕更加危险。”

略顿了顿,铁淩担心道“其实叶姑娘的性格温和宽厚,她虽事发当时有些生您老的气,可对您的信任却始终没变。属下只是担心,此事若让皇太子知道了,以皇太子对叶姑娘的重视,恐怕事您不好见他。”

冷清秋心头直发苦,无奈笑叹“自仇英武有动作开始,我一直压着御林军没任何动作,这才导致他被太后掣肘,无法如期赶回来。皇太子是何等人物,你当他还想不明白其中关联么?

更何况太后也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这其间她必定已去见过皇太子,这整件事,早就被皇太子看的清晰明白,不光如此,他连对策可都想好啦!”

铁淩的脑子也非常人可比,被冷清秋这么一提,立刻就反应过来景辰早已把消息悄悄递送到了叶翕音的手里,所以叶翕音才有了充足的准备。

这两口子,当真了不得啊!

“皇太子一向最厌背叛,冷大人瞒着他与皇太后交易,再见皇太子可怎办才好?”铁淩想起景辰的脾气,立刻替老上司捏把冷汗。

第692章 十里长亭

听出铁淩的的担心,冷清秋无奈摆了摆手没说话。心里却道还能怎办,倚老卖老呗!

————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叶翕音离开济宁镇的那日,除了赶来送行的陈婆婆,巧娘子等紫鸾坊作里的作坊娘子之外,叶家老宅的胡同,突然被各种马匹车轿堵了个水泄不通。

来堵门的,正是济宁镇所有大小作坊的东家,这里头有好些人红着眼圈儿,这阵仗着实令叶翕音有些郁闷。

她不就去个京城么,这些胭脂作坊的老东家们怎搞的跟来送殡似得。

“叶姑娘,您就不能不走么?哪怕您在乌丰镇住着,好歹也还在咱们东邯州的地界上。若是去了京城,天高路远的,我们这些胭脂作坊往后可咋办呢?”

一个年近五旬的老东家边说,边用袖子沾了沾眼角,竟像失了娘亲的孩童,模样凄凄楚楚的着实可怜。

他话音刚落,后面立刻有不少胭脂作坊的东家纷纷跟着附和,还有跟紫鸾坊交情不错的内掌柜们,齐刷刷掏出帕子开始抹眼泪。

叶翕音今日穿着一袭鹅黄的蝶纹束衣,外面罩着浅玉色的折枝堆花对襟衫子,挽了望仙髻,鬓边除了一朵清晨才摘的淡紫色槿兰,剩下的便只有与景辰成对的那支白玉兰花簪。

整个人就如春日里新抽的嫩蕊,透着新鲜的柔美,与面前抽咽抹泪的伤感场面,反差着实有点大。

面对众胭脂东家依依不舍的挽留,叶翕音温和笑道“我人虽去了京城,不过也是为了给咱们的胭脂市场打开更广阔的销路。大伙儿想挣更多银子,就唯有把咱们的生意做得更远,做到全大胤去,咱们才有更多钱赚啊!”

如今,整个济宁镇的胭脂作坊已经全被叶翕音承包下来,所有胭脂作坊都彻底放弃了先前各自制作的铅粉和铅脂,都从紫鸾坊接单为紫鸾坊省外各地的分号供货。

众胭脂东家已经很久没担心过生产出来的胭脂的销路问题了。

叶翕音的分号迅速扩张,大家只要拿上订单,按照约定的日子交出合格的脂粉,就可以顺利赚到银子。

而且供料有怀安堂和奇兰堂两个大货源,能百分百确保随时有上好的胭脂材料供应,根本不要他们操半分心,这简直是以前大家从不敢想的好事。

叶翕音现下俨然已成了整个济宁镇胭脂行的财神奶奶,所有的作坊东家烧香拜佛保佑的都是叶翕音的生意长长久久,祈祷紫鸾坊的分号越开越多。

近日突然听说叶翕音要离开东邯州,大伙生怕这位财神奶奶远走高飞了,这才齐齐跑来叶家堵门。

尽管听叶翕音说的前景一片光明,可是仍有不放心的东家小声嘀咕“可是您走了,外头有比我们更好的作坊,您兴许就不会再把单子给我们这些小作坊做了。”

众人都默默点头,这也是所有人最担心的。

外头什么好作坊没有?只要叶翕音手里握着大把银子的订单,还愁没更好的作坊给她生产胭脂?

他们这些本土商户虽没出过远门,可是林子越大鸟越多这个浅显道理还是能想明白的。

叶翕音笑了“你们现在制胭脂的手艺是我师父亲传的,外头可找不着这么靠谱的手艺呀。再者咱们济宁镇背靠长留山,是出产药材的圣地,咱们药霜里的中药材必须用这里的才能有现在的效果。光凭这两点,我就不会把订单交给别人。

更何况你们都是我的乡亲邻里,自小看着我长大,这两年更是与我叶翕音荣辱与共,风雨同舟,我怎能人走茶凉?”

叶翕音最后两句说的动容,在场的众东家也皆是感同身受,纷纷点头,目光里重新燃起对叶翕音的信任。

一个年轻小伙计抱来酒坛子,仍是最先开口的那位老东家,亲手拍开坛口的泥封,豫园酒坊存了十几年的杏花酿顿时随着微风散播出四溢的酒香,令人闻之微熏。

又有几个小伙计捧着酒碗,给在场的每人发一只,后面跟着斟酒的伙计,不过片刻,所有人都端着酒碗,齐齐望着叶翕音。

老东家双手捧着酒碗,望着叶翕音的眼神充满慈蔼“孩子,你刚才那句说的没错,咱们这些老街坊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却没想到当年的毛丫头,今日能有这么大的出息。

外头世道艰难,咱们这些人除了替你做出最好的胭脂,生意场上帮不上你啥忙,你在外头千万保重,过得的不顺心就回来,咱济宁镇永远都是你的家!”

老东家说完,仰起头将碗中酒一干而尽。

后面众齐声附和“对,济宁镇永远都是你的家,咱济宁镇所有胭脂行的人,都是你的家人!”

叶翕音的眼睛早已水雾迷离,高高捧起酒碗,与众人一起,满满一碗酒顷喉而下。站在她身后的陈婆婆和巧娘子,红于,红竺等众人早已泣不成声。

现在,全大胤几乎所有的重镇都开设了紫鸾坊的分号,虽然没有翠缕的分号的名声那么响亮,却在胭脂行稳稳坐上了第二把交椅的地位。

尤其叶翕音独家开辟的药霜一经问世,无与争锋。根本就是同行内无人可匹敌的存在,首创的中药与脂粉兼容,美丽与健康共享的特殊配方,令同行只能遥遥望其项背。

就连胭脂行的龙头老大翠缕,也无法遮蔽紫鸾坊药霜的锋芒。

随着紫鸾坊生意的迅速对外扩张,为紫鸾坊提供货源的济宁镇众胭脂作坊,这两年挣的银子也是水涨船高,就连官家的赋税都翻了两成。

整个济宁镇都被百姓私底下唤作紫鸾镇了,地方官因为收的税多,竟也有几分默许的意思。

全镇的胭脂坊东家一直把叶翕音送到城外的十里长亭,叶翕音手里握着一大把众人送的嫩油油的柳条,在老少乡亲充满惜别的目光里,离开了这个叶翕音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城。

未来会怎么样,叶翕音不清楚。

自己会走到哪一步,叶翕音也同样不清楚。

但是有一个信念,在叶翕音此刻的心里越发清晰而坚定。

不论前途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她一定会用自己双手,牢牢握住属于自己的幸福

第693章 仇夫人的秘密

因为要离开东邯州,叶翕音离开济宁镇后在乌丰城同样滞留了数日。

琳珑留在叶母身边侍疾,没能跟叶翕音同行,叶翕音便少了个得力的臂膀,幸而添了红于跟随。

济宁镇的胭脂市场已经完全由叶翕音掌控,红于便不用亲自坐守那边的铺面,因为要在京城里开疆拓土,叶翕音身边需要一个绝对信得过的得力助手。

叶翕音早先就听翠玉姑说过,京城不比别的地方,皇亲国戚,贵妇贵女满街都是,也比别的地方更讲究,叶翕音开的又是主要面对女子的胭脂生意,为迎送娇矜的客人,商铺最好安排女掌柜,跟女客打交道也更方便。

在叶翕音心里,最妥当的除了琳珑不作他选,可惜琳珑暂时要侍奉母亲,叶翕音临时决定带上红于。

红于做事虽不及琳珑干练老辣,可经过这二年历练也颇有长进,可充臂膀。

在乌丰城的这两日,虽然上门客人络绎不绝,可是叶翕音已没空再接私单,只把以往接下的单子全部交货清算,便与刘掌柜和孙掌柜交代离开后的生意安排。

可是即便谢客牌高悬,却还是挡不住有人登门,只是叶翕音没想到的是,这登门的客人竟是老顾客仇夫人,这倒令她有几分意外。

在雅室内宾主落座,叶翕音亲手为仇夫人添上胎菊茶,温和笑问“夫人今日来得不巧,我已不再接私人订单。”

见叶翕音说话开门见山,仇夫人也是爽快性子,直言道“我今日来,也不是来做膏霜的。”

叶翕音听仇夫人竟把自称换成了“我”微挑绣眉看了过去。

仇夫人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杯盏时却轻叹了一声“你是聪明绝顶的人儿,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我听说你不日也要进京,我今日来是想求你,在那边多照应着怡然些。”

说完,仇夫人由大丫鬟慧香手里接过一个锦盒,掀开盒盖,轻轻推到叶翕音面前。

叶翕音低头看去,之间盒子里满满全是金翠珠玉,其中竟有鸽子卵大小,水头温润剔透的粉红碧玺戒指,另外还有几个成色上好的翡翠镯,珍珠钗。

叶翕音平日虽然不喜佩戴首饰,可景辰给她预备的首饰也是不计其数,此刻只粗略扫一眼,便掂量出这小匣子里的物件至少也价值千金。

果然是亲娘,以往订盒膏霜区区几千两银子,仇夫人每次掏钱时都一脸肉疼,现在为了仇怡然,出手就是一掷千金,却连眼皮儿都不眨。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老话当真含金量十足。

叶翕音微笑“总督夫人就是不开口,我与怡然相交甚笃,自会照应。”

仇夫人却摇头“叶姑娘说得这般轻松,定以为怡然进京后有她外祖家照应自是无虞。我心里清楚,你明面上应承,其实是不会去照看怡然了。”

叶翕音并没否认。

仇怡然现在的身份,除了是总督府四小姐之外,另一个身份是相府未来的儿媳。顶着这个身份,整个京城已无人敢怠慢她。

可叶翕音却与相府有弑父弑母的血海深仇,这种无法改变的关系,直接把她跟仇怡然推到了对立的两面。

不论她与仇怡然以前如何交好,为了避免二人见面尴尬,叶翕音的确没打算去看望仇怡然。

更何况京城情况复杂,她此番进京最重要的便是要尽快摸清景辰的状况,其他事一时还来不及多想。更何况紫鸾坊即将在京城开分号,还不知到时是否顺利……

这诸多事情连她自己都前途未卜,又如何能应承去照看别人?

仇夫人并不清楚叶翕音的思绪瞬息间已翻转万千,见她不作声,立刻紧张询问“莫非你真打算跟怡然断交?她有多看重你这个朋友,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可不能这般无情啊!”

叶翕音知道仇夫人这句说的是事实。与仇怡然自相识至今,亦师亦友,互引知己,彼此赤诚相待的情谊叶翕音当然没办法无视,更不忍放弃。

可是,两人未来的身份,也的确令叶翕音很为难。

想起被害的叔父,还有现下仍昏厥不醒,生死未卜的母亲,叶翕音恨不得手刃宰相府。可是,宰相府的二公子,却是仇怡然未来的夫君。

从得知叶母遇刺时,叶翕音就在心里暗暗发誓必报叶家大仇,这就势必有与宰相府公开为敌的那天,到了那个时候,她又该如何面对仇怡然?

仇夫人见叶翕音始终一言不发,深深叹了口气,随之摇头苦笑“这本是我仇府自家之事,我今日来求你,也是叫你为难,可我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父亲,也就是怡然的外祖,现任户部员外郎,我钱家再往上数几辈,也皆是京官,虽然算不得达官显贵,可家族在京城的官宦世家里头也算根底深厚。”

说到这里,仇夫人看见叶翕音的眸光有些意外,苦笑却更深“你一定没想到,我本是真正的官家小姐出身,却因何把性情养地如此粗鲁?呵,没人知道,我这是故意的呀。”

叶翕音的确有些诧异,见仇夫人眼角微红,默默地为她又添了茶。

仇夫人呡了口茶,低声叙道“身在那样的贵女圈子里,自我懂事起就知道,自己跟族中姊妹们的命运一样,将来择夫的目的便全是为巩固家族势力的联姻,我常听回娘家的姊姊们讲诉婚后经历的凄苦生活,心头恐怖至极。”

“我天生性格耿直,我知道,在那样如囚牢一般的大宅门里活不了几年,我不是被人暗害就是活活憋死。”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悄悄地故意放纵自己的性格,怎么粗鲁我就怎么来,终于在气走了好几个官家媒婆后,父亲一气之下把我嫁给了当时毫无根基背景,只有些战功的仇英武。”

“我终于如愿,随着仇英武的外放,远远离开了京城那个令人窒闷的贵族圈子,来到东邯州,虽然吃穿用度不如京城,也没有京城那样的繁华,我却可以过得自由自在,想怎样就怎样。”

“也是从哪个时候开始,我心里就默默地下定了决心,再也不让我的儿女做勾结权利的牺牲品。只要他们生活的幸福,哪怕嫁娶普通人家的儿女。”

第694章 母子前后脚

听到此处,叶翕音突然恍然,难怪仇安浩可以自己择妻,也难怪仇夫人明知琳珑的出身,却并没表现出特别的在意,也难怪仇怡然的性格直爽洒脱,活泼自然……

原来,这些全都因为仇夫人自身的经历。

身为真正的官家小姐,却能把婚姻看得如此通透,不但为自己谋了一个自由的姻缘,也肯为孩子们的婚姻幸福放弃门第观念,叶翕音对仇夫人突然生出由衷的尊重。

她也突然明白仇夫人为何那般爱财。

既然不追求门第,那么将来她孩子们安稳的生活,就全得仰仗她手中积攒的财富。

仇夫人看似矛盾和与之身份格格不入的性格和行为,在这一刻突然变得顺理成章,原应如此。

这一刻,叶翕音突然体会到身为母亲的艰难,心底深处也越发心疼叶母,对司寇桦的仇恨就更深一成。

说完了这些,仇夫人一双湿润的眼睛望向叶翕音“叶姑娘,从你对乌丰城百姓的作为我就看出来了,你不是个凉薄之人,我也不求你进京后时常与怡然来往,我只求你……万一相府倾覆,只求你想法护得怡然命在,我愿用我毕生富贵与你交换!”

说到此,仇夫人已是眼泪潸然,泣不成声。

叶翕音听得心头一惊,没想到仇夫人竟然对政局如此敏感。

但她转念一想,仇以夫人娘家在京城的地位背景,她会如此想也就不奇怪了。

这女人外表看着莽撞,其实心若明镜,也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修若葱白的手指轻轻阖上锦盒的红绒盖,叶翕音缓缓将锦盒推回仇夫人的面前,温和道“这礼我不收。”

仇夫人脸色顿变,正欲开口,叶翕音却道“夫人刚才说的那个忙,我帮。”

这一次,叶翕音的语气中没有任何迟疑,言辞旦旦,算是彻底把这事揽在身上。

仇夫人惊愣半晌,眼泪突然涌上出来,颤抖的唇说不清一个“谢”字。

事情已经谈妥,仇夫人知道叶翕音时间宝贵,也不多耽搁,她执意不收珠宝,仇夫人亦不勉强,只从左臂褪下一串鸽血红的南红玛瑙珠串。

“这是我娘家之物,是我出嫁前家母送给我做护身符用的,这么多年我从未离身,我钱府众人皆识的此物,需要时你可出示此物,我母亲必会见你。”

叶翕音接过珠串,亲自起身相送。

仇夫人却并不急着离开,静静望着叶翕音,低声道“你年时那件事得罪了我夫君,以他的脾气定会伺机报复,你放心离开,我会尽力保你在这边的生意不受影响。”

叶翕音低声道谢,容色间却并未带任何感激之情,只低低地说了句“夫人自当保重。”

她这一句,不像是寒暄,倒像是真诚提醒。

只是彼时的仇夫人因才了却一桩心事,正觉心情松快,并未多想,与叶翕音略微颔首,便由府中下人簇拥而去。

送走了仇夫人,叶翕音转身正欲往回走,身后却有人唤道“叶姑娘请留步!”

听闻这个声音,叶翕音唇角浅浅弯了弯,回身笑觑来人“二公子来的可真巧,与夫人走了个前后脚。”

知道她是故意打趣,仇安浩面色有些窘,解释的很认真“我知道家母过来了,是故意与她错开的。”

叶翕音也继续与他纠缠这个问题,笑问“二公子是来找我姐姐的?”

这句话问的太直接,还有点一语双关的意思,饶是仇安浩是个男儿,也尴尬地红了脸。

可偏偏叶翕音说的又是事实,仇安浩只得硬着头皮点头“是,这些日蒙琳姑娘照应,我的腿伤才能好得这般快,我已听嘉钰说了贵府发生的事,有伤在身不便登门探望,听闻你们已经回来,便过来看看。”

叶翕音颔首“二公子有心了,我代家姐谢过。既然二公子伤势已无大碍,我们便也安心了,二公子新愈不久,不易劳乏,早些回家修养吧。”

见叶翕音简单说了两句话,转身就要回去,仇安浩有些莫名的失望,下意思就开口道“等等,可,可否见琳姑娘一面?”

叶翕音唇角笑意更深,回转头却是一脸怒色“二公子的伤既已大好了,我姐姐自然也就不必再去侍疾。怎么?二公子这是用人用顺手了,要亲自上门来讨人不成?”

见叶翕音误会,仇安浩有些慌,赶紧解释“不,不是,我今日前来绝没有让琳姑娘侍疾之意,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叶翕音快语逼问。

“我……”仇安浩语塞。

这一刻仇安浩才突然意识到,他和琳珑相处了这么久,俩人之间好像真的没啥实质关系,甚至连朋友都谈不上。

尤其琳珑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他一个外姓男子,他凭什么见人家?

这一刻,仇安浩的内心里突然生出浓浓的懊恼,可是为何懊恼又说不清。

叶翕音将仇安浩这一连串复杂表情尽收眼底,悄悄笑了一下。

堂堂总督府的二公子,会被礼教大妨给难住,却丝毫没有富家公子哥儿的蛮不讲理,叶翕音对这个性格明朗,外表英俊,胸襟磊落的男子越看越满意。

“我……只是想当面对琳姑娘道一声谢。”吭哧半晌,仇安浩终于憋出这么一句,俊脸早已涨地通红。

叶翕音低低地“哦”了一声,面色缓和下来“原来是我错会了仇二公子的意,我还以为是你舍不得家姐呢。”

仇安浩红着脸,更无言以对。

他怎么听对方这话好生别扭呢?可是却打心眼儿里并不排斥,想起琳珑侍疾的这段舒坦日子,好像还真有些舍不得。

叶翕音却笑道“既然二公子要与家姐道谢,那可不巧了,姐姐如今留在家中侍奉母亲并未跟来,二公子日后得机会再与她当面道谢吧。”说完,微微福了福,转身回去了。

当然,临转身时,顺带把仇安浩失望的眼神也一并收进眼里,叶翕音突然觉得心情特别好。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先前的决定太正确了。

仇夫人的忙她一定要尽力帮;仇怡然她也一定尽力护,那可是琳珑未来的婆婆跟小姑。

她要替琳珑在未来婆家挣一个无上尊贵的地位!

第695章 玉姑入宫

宫廷内侍引着翠玉姑走过高大的午门,庄严的端门,空寂开阔的广场,最后停在皇极门前。

内侍回身,对跟在后面的翠玉姑吩咐“尔等在此稍候,待咱家进去通禀。”

翠玉姑赶紧还礼,言辞恭敬“有劳公公。”说话时一只小巧精致的荷包顺带递入内侍手中。

内侍面色立刻稍微和缓,手一拂,荷包已经滑入袖袋不见了,转身往宫内去。

翠玉姑站在高高的城墙阴影里,身上精致的衣袍被城门风吹的不住翻飞,神态却始终平和安稳,不见半分入宫的紧张。

这已经不是翠玉姑头回入宫面见新帝,几年前皇帝新登大宝的时候,她作为皇商买办,也曾有幸入宫见过一回新登基的皇帝。

当时一起面圣的有许多皇商,她身为少数几个女商有幸被安排在了队列的前排,跪在地上行礼的时候,翠玉姑曾偷偷抬起头,想看看新帝长什么模样。

她看见了,新帝好生年轻,容貌英俊非凡中还透着一股书生气,若不是那身明黄的九龙五爪朝服和周围庄仪仗衬托,根本没有想象中国之帝王那令人生畏的威严仪态。

原来君王也是只凡人,而凡人想象中那种至高无上的天子神威,其实也只是凡人的想象罢了。

时隔几年,当年的匆匆一瞥,现在也只剩下一个模糊印象,不知道现在的皇帝跟当年新登大宝时相比,有没有变化……

翠玉姑正回忆当年旧事,就听见背后有极低的衣料摩擦的声音,回转头,就看见身后的迎梅正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朝四下里张望。

翠玉姑微笑“也难怪你新鲜,上次是迎香随我入宫。”

迎梅赶紧收回目光,恭敬行礼,再不敢抬头。

翠玉姑低声道“咱们现在站的是太极门,距离皇帝料理公务的勤政殿还远着呢,你看看也无妨,毕竟来一次不容易。”

翠玉姑无儿女,平日待身边几个大丫鬟十分和蔼,身边下人多敬她却并不怕她,听见翠玉姑这么说,迎梅只点了点头,又开始向四下打量。

翠玉姑没听她开口,也并不在意。路上迎梅染了风寒,抵达京城的这两日才养得好了些,嗓子却还有些哑。

等了约莫有一刻钟的功夫,先前进去的那位内侍返回,用拂尘一指翠玉姑“你,随咱家进去吧。”

翠玉姑知道宫里的规矩,回头对迎梅吩咐“你就候在此处,切记不许随意行走!”

迎梅深深低着的头立刻点了两下。

翠玉姑被内侍引入勤政殿,刚跨过高高的朱红门槛,立刻有上好的龙涎香扑鼻萦绕,整个宽敞的大殿被淡紫色的雾气笼罩,飘渺沉浮。

翠玉姑隐约看见脚下踩着的猩红地毯,从殿门前一直铺到对面明黄书案前。

明黄宽大的龙案后,端坐着一席玉色锦袍的少年天子,旁边还陪坐一位身着宫装华服,姿容艳丽的年轻女子。

翠玉姑早听内侍说过勤政殿内的情形,知道陪在皇帝身边的正是前年新立的陈皇后。

因她是女商,皇帝特地传了皇后前来伴驾。一来为皇帝见宫外女子方便,二来帝后同时召见,也算给翠玉姑额外的恩典。

翠玉姑对帝后行过叩拜大礼,恭敬立在旁边,就听皇帝先开口道“你就是翠缕胭脂坊的创办人翠玉姑?”

翠玉姑点头“正是民女”

皇帝点头,语声温和“此番翠缕协助东邯州当地官府灭疫有功,理当厚赏。朕颁谕昭告天下,今后我大胤商贾,当以翠缕为表率,兴我大胤之商,助我大胤之昌!”

翠玉姑赶紧跪地叩首“翠玉姑代翠缕叩谢天恩!”

皇帝摆了摆手“翠玉姑请起,你立有奇功,朕今日免你叩拜之礼。”

翠玉姑复又谢恩,就听见一个婉转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本宫听闻,你此番灭绝鼠疫,全凭配制了神奇的药方?本宫有些好奇,你做的是胭脂生意,难道还懂得医术?”

说话的正是陈皇后。

翠玉姑行礼回话“回娘娘千岁,民女只是协助官府灭疫,至于那纸配方,却是民女一位小友配制,此番灭疫她功不可没。”

陈皇后挑眉“哦?即是有功之人,怎得地方递上来的折子上没提过?”

翠玉姑垂首道“民女小友淡薄名利,不爱抛头露面,故将功劳尽皆让与民女。今日面圣,与万岁和娘娘千岁回话,民女不敢贪功,只能如实禀奏。”

皇帝笑道“看来你与你的这位小友倒都是坦荡的人,既然如此,朕就连你这位小友一并赏了!”

翠玉姑赶紧叩谢“民女不敢隐瞒,这位小友虽与民女一样也做胭脂生意,却比民女手艺更精湛高超,民女不才,空占着皇商尊衔,手艺却无法与这份荣耀相匹配。

民女恳请万岁收回翠缕的皇商金牌,转赐民女的这位小友。民女相信,凭她的手艺才更匹配皇商金牌的尊荣。”

没想到翠玉姑竟然请求免去皇商金牌,帝后同时一愣。

皇帝略一沉吟,笑道“翠缕领取皇商金牌已多年,经营有道,品质上乘,且此番又立了大功,皇商的金牌不能免。

念在你真诚引荐,且你刚才也说你的那位小友也做胭脂生意,朕便再赏赐你这位小友的商号一块皇商金牌,令她的手艺不被埋没,你二人可共同为朝廷效力。”

翠玉姑心头大喜,就要口头谢恩,却听陈皇后笑道“皇帝也太急了,皇商供应之物虽小却是宫内御用。现有皇商金牌的商贾,哪家不是经历多年考验,才得到这项殊荣?虽然翠玉姑举荐的这位小友能耐了得,可毕竟未得到官家验证,还需谨慎观察后方可提携。”

虽听陈皇后这番话有些道理,可皇帝的话已经出口,此刻就有些踌躇。

陈皇后笑道“方才翠玉姑也说了,她的这位小友同是做脂粉生意的,臣妾身为女子,对此类东西最是在行,不如皇帝把此事交由臣妾考验。待考验通过,再赐予她皇商金牌也不迟。”

第696章 皇后的误会

听见陈皇后这么说,皇帝立刻点头笑赞“皇后思虑周全,此事就有劳皇后费心。”

陈皇后恭敬颔首,回头向下方的翠玉姑道“你且把你那小友的商号和姓名报来,本宫自会派人去仔细考察。”

翠玉姑赶紧道“回娘娘千岁,民女小友名为叶翕音,她经营的商号取名紫鸾坊,目前在大胤各地有许多分号,声名口碑皆很好。”

陈皇后一听,脸上的和笑渐渐收敛,缓缓道“紫鸾坊,鸾凤合鸣,紫气东来,看来你这小友的抱负可不小呢!”

翠玉姑何等精明,一听就知陈皇后这是误会了,赶紧解释“娘娘千岁天生凤姿,眼光才得这般高华,我那小友可没有娘娘这般气度。她的商号取名‘紫’字,乃是是因我胭脂一行庇佑之神正是紫府胭脂神君秦紫都,“鸾”则代表有神鸟护佑,可保生意昌隆。”

听完这个解释,陈皇后的面色才稍稍缓和。

皇帝又问了些关于赈灾的详细事情,觐见便基本结束了。翠玉姑三叩行礼毕,起身时悄悄抬头向御座上看去,心头却惊地险些漏跳一拍。

赶紧低下头,冷汗却悄无声由额角渗出来。幸亏她此时已经由内侍引着向勤政殿外走去,否则必定会在御驾前失态。

刚才那一瞥虽然看的匆匆,可翠玉姑的眼神极好,离得又近,已将皇帝的容貌看的清楚。而且今日皇帝未穿朝服,仅以金冠束发,容貌瞧的更加真切。

可是令翠玉姑吃惊的,并非少年天子那张俊逸非凡的容颜,而是那张脸,与她见过的另一张脸,竟然极其相似。

那个人,正是景辰。

景辰出尘绝世的姿容,还有他高华尊贵的气质,甚至比现在这位皇帝更具天生威仪,翠玉姑想象若把景辰换到那个位置上,恐怕他比现在的皇帝更像皇帝。

心头这个念头一起,翠玉姑立刻被自己的想法彻底震住了,慌地脚下一个趔趄。

走在前头的内侍回转身,奇怪地看了翠玉姑一眼。

翠玉姑赶紧歉意地陪笑,继续往前走,眼看前面已经距离端门不远,翠玉姑突然低声道“刚才御前之事,若宫内有了消息,还望公公行个方便。”

这内侍刚才就立在勤政殿内,她与皇帝所求为紫鸾坊封赏一事这内侍也全听见了,此刻不用与他细说,他已明白是什么事。

内侍脚下不停,只悄悄把手探向背后,随即个沉甸甸的荷包压在手心里。将翠玉姑引至迎梅等候的地方,内侍对她笑道“翠东家请慢走。”

翠玉姑连声道谢,心知虽然对方没提,可是收了荷包便是交易达成,心里妥当,脚下也丝毫不敢耽搁,带着迎梅出宫去了。

翠玉姑此番入宫,原本就想求皇帝把翠缕的皇商招牌让给紫鸾坊,没想到皇帝一开口就很大方地另颁了一个。这是个大好事,可惜被陈皇后中间插了一杠子。

不过翠玉姑相信以紫鸾坊和叶翕音在东邯州的赫赫名声,凭本事拿到皇商金牌一定没问题。

不过那个陈皇后好像对紫鸾坊的名字有些不满,虽然她仔细解释,貌似皇后也接受了紫鸾坊的取名缘故,可是翠玉姑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希望陈皇后不要刻意为难才好。

虽然这事没办成,可毕竟有了希望,剩下她能做的只有等待宫中的消息,这事暂且放下,此刻最让翠玉姑心头惊诧的,便是皇帝那张跟景辰几乎一样的脸。

两人虽然能看出并非一人,可是长得实在太像了,若此刻有人跟翠玉姑说皇帝跟景辰是亲兄弟,翠玉姑丝毫不会怀疑。

景辰会不会跟皇家有什么亲缘关系?否则怎会这般凑巧?

这事儿等叶翕音来了京城,一定要告诉她,跟皇帝长得像,那可不是一般的巧合。

直至马车停在翠玉姑在京城的宅子前,她脑海中始终盘桓着这件事,就连下车的时候,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因此并没留意迎梅虽然先她一步下车,却并没像以往那样伸手过来搀扶侍奉。

回到自己居住的房间,下人端来温水,另有小丫鬟侍奉翠玉姑更衣,净了手面,本院的老管家走了进来。

“回姑姑的话,您前日看中的玉带街上那间铺子已经盘下来了,今日上午已经过好了房契。”说罢,老管家把几张盖着官印的契证轻轻放在书案上。

翠玉姑走过去拿起房契仔细看过,笑道“太好了,能在玉带大街上开铺面,生意就不愁红火不起来!”

老管家也跟着欢喜“姑姑好眼光,这铺面位置上乘,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到底还是叫姑姑给抢到了手里。咱们翠缕才得了圣上的封赏,再在玉带大街上新开一家旺铺,在这煌煌京城里也算数一数二的大商贾喽!”

翠玉姑没接老管家的话,手指轻轻抚过房契下方“叶翕音”的名字,眼中笑意温蔼。

这间大铺不是给翠缕的,而是她送给叶翕音进京的贺礼。救了翠家阖府,怎么答谢都不为过。

将房契仔细叠好,装入一个白信封内,翠玉姑将信封放在手边一沓账簿的最上头,对老管家吩咐道“我歇息片刻,若有人来,报上叶姑娘或者紫鸾坊的名讳,你将这信封交与那人,若我未醒便不用知会了。”

老管家领命出去了。

翠玉姑饮了半盏茶,抬眼发现自回来后就没见迎梅跟进来,便询问屋里侍奉的小丫鬟。

丫鬟道“刚才看见大小姐的丫鬟来过,大概是把迎梅姐姐叫去了。”

翠玉姑听说是翠姗姗,便没再多问,就着茶水吃了两口点心,拿起旁边那张昨晚琢磨了半截的新配方。

旁边院中,迎梅走进翠姗姗的房间后顺手带上了房门,一屁股坐在圆桌前,满脸不悦道“快给本姑娘倒水,走了那么长的路渴死我了!”

“迎梅”说话的声音完全没有半点病后沙哑的不适感,清脆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俨然正是唐雨的声音。

第697章 玉姑之死

翠姗姗也是大小姐,自然不情愿被唐雨使唤,瞥了她一眼坐在床边没挪地方“桌上瓷壶里就有水,你自己不会倒?”

唐雨却回头,杏眼一瞪“你还想不想让我帮你的忙了?要不是为了你,我堂堂唐府二小姐,用得着低声下气扮成你姑母的使唤丫头?哼,想起这事儿本姑娘就憋屈!”

记起自己求唐雨的事儿,翠姗姗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替唐雨倒了杯茶。

把茶杯往唐雨面前一推,翠姗姗皱眉问道“我连入宫的机会都让给你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帮我把翠缕的权夺过来?”

这是她跟唐雨从京城出发时就谈好的交易。唐雨帮助她从姑母手中夺得翠缕胭脂坊大东家的地位,她想办法带唐雨来京城。

虽然翠姗姗不知道唐雨为何非要来京城,可是只要达到她自己的目的,她才懒得过问唐雨来干什么呢!

把茶水灌入喉口,顶着迎梅脸的唐雨抬眼对翠姗姗笑的格外甜“你用不着等了,夺权的机会就在眼前,就、是、此、刻!”

翠姗姗没想到机会竟然来的这么快,惊诧地瞪大眼“当真?可……可是姑母那边咱们还没谈过,你可是有什么好法子了?”

翠姗姗紧张的有点结巴。这么重要的大事,没想到唐雨竟然说的这般干脆利落,好像手到擒来,让她觉得有点像如坠云端。

唐雨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笑的得意“就凭这个呀。”

翠姗姗仍是满脸莫名,想不明白一张迎梅的脸,怎么就能夺得翠缕的经营大权了?可是看唐雨说的这么有底气,她立刻把疑惑抛到脑后,跟着她一起兴奋起来。

“唐雨,只你要能助我当上翠缕的大东家,我必定重谢你!”翠姗姗说的很真诚。

翠姗姗打记事起,就亲眼看着翠玉姑手中握着翠缕这个巨大的金字招牌,给翠家带来源源不绝,取之不尽的庞大财富。

在翠姗姗的意识里,翠缕胭脂坊遍布全国的分号,根本就是一架天然的巨型造钱机,根本就不用打理,每日如流水一般的银子就会远远不但地流进翠家。

姑母用了一生的心血,早就把这架造币器打造地完美绝伦,她只需接手过来,就会在顷刻之间,成为令全大胤都瞩目的女富豪,坐拥源源不绝的巨大财富。

到那个时候,还愁楼嘉钰不臣服于她翠姗姗的石榴裙下么?

呵,等她当上翠缕胭脂坊的大东家,她才不要楼嘉钰拿花轿来抬自己,她要楼嘉钰入赘她翠家,做她翠家的上门女婿!

她也不许楼嘉钰再去经营楼家的破药铺子。

楼嘉钰长得那么好看,她才不要别的女人看见他的容貌,她就要他终日只守在她的身边,哪儿也不许去,什么也不许做,终日只能围着她一人转。

手里有花不完的银子,身边有楼嘉钰相伴,她又青春正好……翠姗姗只要想一想,就觉得这简直就是神仙日子,而她和楼嘉钰的未来,也必将成为一对令世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把你的口水擦干净,先办完正经事要紧!”唐雨冷冰冰的提醒,打断了翠姗姗的美梦。

等翠姗姗回过神来的时候,唐雨已经站在门边,正等着她。

翠姗姗此刻的脑子已经完全被即将到手的美好人生熏昏了脑子,也不问唐雨到底用什么办法帮她拿到翠缕大东家的位置,脚底下飘乎乎地就跟了过去。

唐雨和翠姗姗一路出了翠姗姗住的院子,很快来到翠玉姑的房门前。她俩一个是翠家大小姐,一个顶着迎梅的脸,路上就算撞见府中下人也没人会过问。

走到房门前,唐雨问门边侍奉的小丫鬟“里面可有旁人?”

丫鬟摇头“没有,只姑姑独自在看方子。”

唐雨放心地点了下头,回头看了翠姗姗一眼,推开门先一步走了进去。

翠姗姗走到了这里才显得有些忐忑,赶紧跟了进去。

屋内翠玉姑仍坐在书案前,听见门响,抬头见是迎梅回来了,便道“你回来的正好,我有些困倦,你侍奉我小睡一下。”

说完,翠玉姑立刻就看见跟在迎梅后面进来的翠姗姗,却并没在意,只道“姑母此刻有些乏,姗儿若没要紧事儿且先回去。你若闷,等我歇了,让迎梅陪着你出门逛逛。”

说完,翠玉姑站起身,绕过书案往内间的床榻走,唐雨也悄无声息地快走几步跟了过去,紧紧跟在翠玉姑的身后。

见翠玉姑要睡觉,可是唐雨还没开口,翠姗姗有些着急,按捺不住开口唤道“姑母且等等再睡,唐……呃不,……梅有话跟您说。”

翠玉姑回转头,疑惑地看向站在身后的迎梅“怎么了?”

迎梅定定望着翠玉姑,低声问道“姑姑是不是觉得越来越困?”

翠玉姑点头“是,大概昨晚没歇好吧,你到底有什么事?”

望着翠玉姑有些发沉的眼,迎梅突然笑了“姑姑,我是来助你长长久久睡个好梦的呀!”说话时,迎梅的手里突然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利刃,直直刺向翠玉姑的胸口。

雪白的刀刃,薄如雪片,私底下不知被悄悄打磨过多少回,才亮相就齐根没入翠玉姑的胸口,快的就像一场幻觉。

站在门口的翠姗姗根本没想到唐雨嘴里的办法,居然是杀掉自己的姑母,吓地下意识就要张口惊呼,嘴却突然被一只如蒲扇般粗糙有力的大手死死捂住。

翠姗姗用力侧过头,看见身边站着个脸上横着一条刀疤的彪形男人。男人一双冷漠如狼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而男人的脚边,躺着刚才立在门外的那个才跟她说过话的小丫鬟。

丫鬟瞪大的眼睛几乎要凸出眼眶,嘴也张地大大的,脖子以一个很诡异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是被人生生扭断的。

而那个拧断丫鬟的刽子手,此刻正用那双才杀过人的粗糙手掌捂着她的嘴。

翠姗姗身体剧烈地抖动,却再也喊不出来,只有眼睛死死盯着渐渐瘫软在地的翠玉姑。

第698章 悔

翠玉姑胸口的鲜血像刹不住的井眼“咕咕”往外冒,已经在整洁的地面上聚了一大滩,可她还没彻底断气,颤抖着手,指着眼前笑的肆意的迎梅。

“你是……唐……”后面的话翠玉姑还没说出口,手腕就软绵绵地重重垂了下去。

与翠玉姑瞪大的双眼对视,唐雨笑盈盈地用手抹了把脸“玉姑姑,你说的没错,我是唐雨,你的迎梅又被我给掉包了,哈哈哈~”

“姑姑没想到吧?我居然又一次得逞了,你不甘心?我知道,可是你要怪,就怪你翠家出了个吃里扒外的蠢货。啊哈哈哈哈,没错,那个笨蛋就是你的亲侄女。”

“玉姑姑你记好了,你是被你亲侄女给杀死的,是姗姗想要你大东家的位置,可不是我唐雨哦。你若要变鬼寻仇,也记得去找你的大侄女,哈哈哈哈……”

在唐雨猖狂诡异的笑声里,翠玉姑瞪大的眼睛一点点失去了光彩,最终变得彻底晦暗。

可是那双眼却依旧睁地大大的,死死瞪住近在咫尺的,早已笑的扭曲变形,与迎梅根本没有半分相似的面孔。

扈六面无表情地提醒“你再笑就会把那个老家伙引来了。”

唐雨终于被扈六阴沉的声音给唤回理智,低下头,看着已经彻底冰冷的翠玉姑的尸体,还有自己手上尚未干涸的鲜红血渍,突然感觉胸口闷堵的好像塞了一大团棉花,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

到了这个时候,唐雨才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

毕竟是生平头一回杀人,要不是事先给翠玉姑的茶杯里放了**散,她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让翠玉姑一刀毙命。

谁都不知道,为了刚才那一刀,她练习了整整一个月。

“这个人怎么办?也杀掉吗?”扈六再次开口询问,摇晃了一下手里钳制的翠姗姗。

翠姗姗此刻已经眼神呆滞,也不知是伤心难过,还是被眼前场景吓坏了,整个人软绵绵的摊在扈六手里,眼神空洞,就像个被剪断了提线的破木偶。

唐雨努力调整好呼吸,看了眼翠姗姗,摇头“她不能死,咱们想得到翠家的产业,翠姗姗必须留着。”

听唐雨这么说,扈六放开了部分手掌,露出翠姗姗的鼻孔,否则他只要稍稍用力捂住,就能把翠姗姗给活活憋死。

翠姗姗此刻在扈六眼里,软弱的就像只还不会飞的小麻雀。

这么软弱的女人,居然还想当什么翠缕的大东家,扈六麻木的神经竟也突然觉得女人的心思有时候可笑的令人匪夷所思。

重新灌入肺部的新鲜空气,让几乎没了知觉的翠姗姗很快恢复了意识,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唐雨,眼里像要喷出毒火。

唐雨已经调整好心态,踱着步子走到书桌前,在翠玉姑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信手翻动着桌上几沓厚厚的账簿,抬起明媚的眼波,与萎顿在地上的翠姗姗对视。

“唔……唔,唔”翠姗姗用力挣了几下,试图脱开扈六的钳制,却被扈六反手狠狠一耳光抽在脸上。

“老实点,不然老子捏死你这小婊子!”

翠姗姗顿时被抽地眼冒金星,簪环散落,半张脸几乎失去知觉,嘴里全是浓重的血味。

没等她缓过来,头皮又是一阵剧烈的刺痛,扈六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硬生生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粗暴地一路拖到唐雨的面前,最后像丢一只破口袋一样,把她往唐雨的脚下一丢。

翠姗姗刚才的盛怒已经完全消失,此刻吓地嘴唇直发抖,她自幼被全家人像名贵珠宝一样捧在手心里,何曾遇到过这般蛮横的对待。

此刻落在扈六这体如金刚的男人手里,她就是只任人揉捏的弱鸡,别说反抗,甚至连扑腾一下翅膀的勇气都没有。

“姗姗,你我是多年的好姐妹,你放心,我不会杀你。”

麻木的感觉褪去,半边脸开始火辣辣的疼,翠姗姗勉强抬起头,脸跟前慢慢晃动着一只干净的绣花鞋。

这是迎梅的绣鞋,还是她亲手从姑母的院子里偷出来拿给唐雨的。这一刻,这只鞋却狠狠地践踏着她所有的自尊,踏碎了她对未来所有的美梦。

后悔,原来是世间最痛苦酸涩的滋味。

缓缓抬起头,对上唐雨的目光,翠姗姗满脸是泪,喉口干涩哽咽“为什么?唐雨,我真心待你,为何你要如此害我?”

唐雨弯起唇角,笑着捏起翠姗姗的下巴“你想知道为什么?好,我告诉你。”

说完,直起身,用鞋面蹭着翠姗姗细嫩的脸颊,笑盈盈道“你知道我为何要离开乌丰么?全是拜你的好姑母和叶翕音那小贱人所赐。”

“她俩合伙在仇夫人面前演了一出戏,揭发我第一次假扮迎梅探秘,和三十晚上给我姐夫书房送密信。仇夫人恨我入骨,就连我大姐夫也因为怨恨我而牵连到了姐姐。”

“在总督府的威逼下,家里人很快给我订了门亲事。嫁人也就算了,呵,他们居然给我找了个乌丰城外的土财主,那户人家里不过只几十亩破田,我堂堂的唐府二小姐,才不要去做一个土鳖财主的婆娘。”

提起定亲,唐雨起地用鞋底狠狠踩在翠姗姗脸上,一眼的不甘。

“我心里清楚,这样的安排只会出自仇夫人之手,那个老虔婆知道我心仪她儿子,这是故意埋汰我。哼,我怎能叫她遂心!”

“有仇府那老虔婆在,我就算是退掉这门亲,再待在乌丰城也落不得好下场,还不如离开那个地方,兴许还能另寻别的机会。”

说至此,唐雨恶狠狠的目光转回翠姗姗身上,绣花鞋底子再一次用力踩上那张娇嫩的脸蛋儿,咬牙切齿“我落得这般狼狈下场,与安浩相隔万里,全都拜你姑母和姓叶的小贱人所赐,你说,我是不是该把这些人都弄死啊?”

翠姗姗被唐雨踩在地上蹂躏,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会抖着身子哭。

眼看翠姗姗嘴角慢慢流出血水,唐雨的气也消了不少,才松开了脚。

感觉到唐雨收回脚,翠姗姗几乎连滚带爬地躲去墙角,蜷缩这身子,满眼惊恐地盯着唐雨,就好像从来都不认识这个疯子一样的女人。

第699章 联手

看见翠姗姗眼睛里强烈的恐惧,唐雨突然笑的很温柔“你放心,我不会杀你,只要你听我的,帮助我得到皇帝的赐婚,等我干掉叶翕音和琳珑那两个小贱人,与安浩大婚的时候,我自会把翠缕交给你。”

听出唐雨话里的意思,翠姗姗蓦地瞪大眼,鼓起勇气叫道“你,你休想染指翠缕!”

唐雨笑的花枝乱颤“呵,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舍不得翠缕。你可别忘了,是我帮你夺得翠缕大当家的位置,要不是我,你还得慢慢熬个十几年,熬到你那姑母油尽灯枯的那一天,还不知晓的翠大东家的位置能不能落到你头上呢!”

唐雨看见翠姗姗眼里深深的疼痛和后悔,继而笑道“你放心,我不想把翠缕怎样,我对做胭脂水粉没兴趣,只要你乖乖听话,给我足够的银子,我绝对不会为难你。”

手指抚摸过书桌上那些厚重的账册,唐雨笑的越发妖娆“非但不为难你,我还会帮你坐稳大当家的位置。”

“你可别忘了,你族中除了你,还有好些亲眷,还有那些为翠缕拼命多年的老掌柜们,这些人可都不是好糊弄的。就凭你,想斗赢这些人还嫩了些儿。”

被唐雨这番话瞬间点醒,翠姗姗猛然想起自己眼下面临的处境。

尽管她知道唐雨不怀好意,可至少有一点她说的没错。

翠家族中除了她这个长房长女之外,她的父亲还年轻,还有一大堆握有翠缕股份的老掌柜,那些人商场滚打多年,绝对都是人精。

姑母突然没了,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翠缕的继承大权,倘若此刻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翠大东家的位置还真就未必会顺利落在她头上。

见翠姗姗开始犹豫,唐雨知道火候差不多了,继续添柴“而且你别忘了,咱俩还有个共同的敌人,就是那姓叶的小贱人!”

“只有你把翠缕的大权牢牢握在手里,才有机会干掉紫鸾坊,彻底碾死那个姓叶的贱人,那狐媚子可是把你的嘉钰哥哥迷惑的七荤八素啊!”

提起叶翕音,翠姗姗眼里突然冒出嫉恨的火焰,现在更多了恼恨之后的迁怒之火。

没错,姑母死了,她落到今日这般受制于人,这一切的根源全都是叶翕音!

要不是姓叶的贱人勾引楼嘉钰,她怎会一再想办法阻挠姑母跟叶翕音的合作,又怎会着急夺取翠缕,若非如此,她怎会跟唐雨交易?

全都因为叶翕音夺走了楼嘉钰的心,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幸福,她才会一步步被逼上绝路,最终害死了姑母,还让自己被人掌控。

“我要杀了叶翕音!”翠姗姗突然发出一声咆哮,表情被强烈的嫉妒和复仇的恨烧灼地扭曲变形,甚至有些狰狞。

见终于跟翠姗姗达成一致,唐雨笑的越发灿烂,拍着手掌“这就对了,咱俩才是真正的同路人,谁也离不开谁!”

唐雨话音刚落,突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随即传进来老管家的声音“姑姑歇了吗?门外来了一位姓苏的公子,说是奉了叶姑娘的委托前来取东西。”

听见这话,唐雨和翠姗姗同时面露惊诧。

眼下她们还没准备好,翠玉姑死亡的事绝对不能这个时候传扬出去。

“这可怎么办?要是被人发现姑母被杀,咱们会不会被官府抓去坐牢啊?”恢复清醒的翠姗姗瞬间变成了没脚蟹,刚才的义愤填膺早丢没影儿了,当即就要急哭出来。

唐雨比她镇静地多,看她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嫌弃地翻了记白眼,对站在门口的扈六吩咐“把玉姑姑的尸首弄到床上去。”

又对翠姗姗道“在咱们尚未做好准备之前,不能让任何人得知你姑母已死的消息。你也进去躲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能出来!”

翠姗姗此刻已经完全没了主见,听见唐雨吩咐,赶紧跟在扈六后面躲进内室去了。

唐雨略微整理了头发和衣衫,又照了照镜子把妆容补好,将内室的锦帘全部放下来,这才走到门边,轻轻打开门。

“您老有什么事?”唐雨微笑询问。

她此刻仍顶着迎梅的脸,虽然刚杀了人,出来见老管家却没半分心虚。

老管家见是迎梅,立刻笑道“叶姑娘打发人来取东西,先前姑姑吩咐过,我过来拿给他。”

唐雨听闻是翠玉姑给叶翕音的东西,有心想问明,可是想到翠玉姑才死,那东西又是给叶翕音,唐雨知道叶翕音狡猾,怕问多惹人猜疑,便点头道“即使如此,您老就进来自取吧。”说完,侧身把老管家放进屋内。

老管家一进屋,立刻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直冲鼻子,脚步一顿,下意识就往紧紧垂着的锦帘看过去。

唐雨心头一跳,低声催促“姑姑刚才配胭脂方子乏了,才歇下,您老拿了东西就尽快出去吧,莫打扰姑姑安睡。”

老管家原本想问,可听唐雨这么说,只当那血腥气是脂粉配方所致,便径自走到书桌前,拿起最上面的那个白信封,转身走了出去。

见老管家终于离开,唐雨才松了口气,掀开锦帘走进内室,却听见床上传来“呜呜”的挣扎声。

唐雨赶紧撩开锦帘跑进去,就看见扈六正压在翠姗姗身上撕扯衣裳,翠姗姗的胸口露出的大片,已经被啃出一块块清晰的红斑。

“快放手,扈六你疯了,放开姗姗!”唐雨也急了,上前死死拉住扈六的手,才把翠姗姗从扈六的魔爪中拖出来。

翠姗姗也顾不得整理凌乱的衣衫,吓地死死抱住唐雨的胳膊,苍白的小脸血色尽失,连话都说不出。

扈六一脸不情愿,提起裤子的时候还在翠姗姗身上狠狠捏了一把。

翠姗姗吓得像受惊的兔子立刻发出一声尖叫,慌乱地往唐雨身后躲。

唐雨对扈六皱眉道“那老管家好像瞧出端倪,为防万一,你去处理一下,别弄死他,他知道的事儿不少,留着他的活口没准儿还有用。”

第700章 扈六

扈六不说话,听见唐雨吩咐就转身出去了。

见那个可怕的男人终于走了,翠姗姗才失声大哭起来。

这粗蛮的男人简直就是个色心附体的魔鬼,居然对着姑母的尸体就要玷污她。

翠姗姗又恐惧又羞愤,哭喊道“你从哪儿找来这个瘟神……以后让他离我远远地,我再也不要看见这个人,呜呜呜……”

她从哪里弄来这个瘟神?

被翠姗姗痛哭失声的质问,唐雨有些怔。

刚才她把扈六从翠姗姗身上弄开的时候,他通红的眼神像极了一只饥饿的戾兽,好像那一瞬间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的理智,完全是天生的兽性。

就如她第一次见到扈六时候的那样。

唐雨突然惊觉,扈六好像的确有点不像正常的人,他的行为一直都有点怪异。

唐雨记得第一次见到扈六,他还是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乞丐,是他出奇的身高吸引了她的目光。

乞丐因为常年饥寒交迫,通常都长得骨瘦如柴,身形枯槁,可是扈六却完全不同,他的身体从里到外都充斥着马上就要蓬勃爆发的力量,充满了雄性天生的强悍特性。

虽然他衣衫破烂,可是看上去就像原始森林里奔跑跳跃的狂猛猩兽,只要稍用点力,就能把活人撕碎。

就是在那一天,翠姗姗突然跑来跟她说,叶翕音的姐姐,一个叫琳珑的女子跟仇安浩走的很近,而且俩人的关系好像很不错。

唐雨听得心绪烦闷,坐着车轿出府闲逛的,就遇见了扈六。

不知为什么,看见扈六的第一眼,唐雨的心头突然就生出一种感觉,这个男人她用得着。之后,她想也没多想就鬼使神差地让车夫把车轿停在了扈六的面前。

白皙纤巧的手心里,放着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唐雨笑盈盈望着扈六“我赏你衣食,你可愿给我做事?”

扈六没说话,拿走她手里的银子,眼神里却丝毫没有乞丐该有的狂喜或者感激,他只是盯着她收回去的那只白皙的手,低哑的声音提出要求“还要给我女人。”

这个要求让唐雨颇感意外,也很尴尬。

她没想到一个连温饱都没办法满足的乞丐,心心念念的居然是这件事。而且对方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根本没在意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不过扈六这个要求对于唐雨来说并不难办,不过是回府后赏赐他个粗使丫鬟了事,唐雨很痛快就答应了。

回府之后,唐雨随意赏了个院中洒扫的丫头给扈六。扈六当时只看了那个姑娘一眼,什么也没说,当着她的面把人往腋下一夹就进了屋,之后就再也没出来。

次日清晨,扈六来到唐雨居住的院子外,一见面就跟她说,那个姑娘死了,被他活活弄死在了床上。

唐雨差点被扈六的话吓晕过去,可是对方说话时候的神态,就好像在说他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

唐雨立刻后悔了,这个男人一看就是杀过人的,大概还经常杀人,否则不会把人弄死了还这么淡定。

她刚想打发他走,可是对上扈六那双几乎没有七情六欲的眼神,唐雨的话就没敢说出口。说好收留他,又把他给打发走,她会不会也被他给立刻捏死?

扈六对吃穿没有任何要求,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必须给他女人。

唐雨没办法,吩咐扈六悄悄把婢子的尸身处理掉,可是府里已经莫名其妙死了个丫头,而且还是她院子里的,她不可能再让他弄死一个。

这个时候,扈六给了她一个建议,让她去青楼买个花娘回来,用他自己的话说,那里的姑娘活做的更专业,不会被轻易弄死。

唐雨照办了,果然第一个花娘买回来,扈六用了半个月,这一次他没用唐雨吩咐,人弄死之后,自己就把花娘的尸体处理掉了。

唐雨又给他买了一个,这个用的更久些,直到现在还被扈六带在身边。不过,这也是因为后来唐雨突然发现了扈六的价值,很主动又给他买了两个花娘。

扈六的价值,就是杀人,而且特别好用。

她第一次进翠府装扮迎梅的时候,其实不小心被翠府一个下人撞破,当时唐雨害怕极了,原本打算逃出翠府。

可是扈六听她说完之后,进入翠府几乎像是捏死只蚂蚁一样就拧断了那个下人的脖子,顺手丢进井里,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得又出去了。

唐雨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大概是跟扈六相处的这半个月,她已经看惯了他草菅人命,竟没有想象中的可怕。

而且那天,当她看到扈六轻松做完这些事之后,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兴奋和快意。

唐雨突然意识到,杀人其实是件很轻松的事,只要她好好利用扈六,她想干掉谁,简直就像下馆子吃碗阳春面那么简单。

有了扈六,她可以做到很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而且唐雨还发现,扈六杀人又快又狠,像是专门训练过的,事后跟他详谈她才知道,原来他以前在青楼里做过事,更早以前,就杀过不少人。

他的要求只有一个,必须有女人,越多越好,每晚不能间断,他可以不吃不喝,但是女人必须有。

唐雨突然明白为什么她最早见到扈六的时候,他虽然穿着破烂,身体却很好,他一定睡过很多女乞丐。

而且她相信以扈六的本事,他甚至晚上闯进民宅去找普通人家的姑娘媳妇办事,都能轻易达成目的,原来扈六的口粮是女人。

唐雨听出扈六的口音并不是本地人,可是当唐雨问他为什么会来到乌丰城的时候,扈六却闭口不言了。

这男人脑子没毛病,只是行为和身体奇怪,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这个男人好用,唐雨对这些全不在意,女人嘛,就算弄死了也会有的是。

从那时起,唐雨开始对扈六真正的好,不惜用她的私房钱给他买各种好用的女人,甚至还供他出去快活。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唐雨偷偷地让扈六教自己杀人技巧。

因为另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计划,在唐雨的脑子里逐渐萌生,直至她被仇夫人逼迫嫁人,那个计划就真正变成了唐雨的人生目标。

直到这一刻,唐雨突然意识到,其实不是她利用了扈六,而是扈六改变了她,改变了她的人生。

屠刀,有时候真的比脑子更好用。

第701章 进京

老管家打开门,将信封交给门口斯文隽秀的青衫少年,温和笑道“这是我家主人交代给叶姑娘的东西,请苏公子收好。”

苏辙双手接过白信封,谢过老管家,转身才走出没几步,就听见门里传来一阵奇怪的闷响。

苏辙停住脚步,回头看向那扇半开的门扉,正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门却突然从里面猛地关上了。

他刚才好像隐约听见那老管家的声音,像是老人家不小心摔了跤,不过还可以关门,应是没甚大碍。

心里这般想,苏辙没再停留,走出巷子径直回家去了。

这东西是老师几日前写信委托他过来的取的,老师信中说东西很重要,因此苏辙丝毫丝毫不敢怠慢,取了东西便没再回衙门,直接回家去了。

他和陈乔上京参加殿试,很幸运得双双高中,而且苏辙还高中皇榜第四名,两个孩子一时名噪京城。

他俩人本就是天子御笔提的童生,如今又成了真正的天子门生,皇帝对他俩格外看重,当即就点了苏辙入翰林院,破格任命五经博士。

这个官职眼下看着不大,可在这个位置上熬几年,只要不出错,很快就就会提拔为皇帝的诰敕起草,经筵侍讲,那就是世人眼中真正的士大了。

翰林院历来是为京官清贵之首,也是未来宰辅的重要候选人培养地,真正可谓前途无量。

陈乔虽然考中第三十四名,因为面圣时跟皇帝对答颇得圣心,竟被御笔钦点为詹事府检校,虽与苏辙同为正五品官,却与皇帝走的更近,未来很有可能便是替皇帝执笔诏书的内臣。

两个孩子年纪虽小,可将来仕途前程已可窥见,是以当前在京城权贵圈子里颇受朝中官员重视。

只是的苏辙性格温和还有些内敛,平日除了上下衙之外,或与几个相交不错的同僚品茶清谈,大多数便是把自己关在家中读书,一如今日。

回到家,老管家立刻迎过来接下苏辙肩上的白帆布书囊,边陪着他往里走,边笑道“二公子今日下衙这般早,晚饭尚未预备妥当,公子若是饿就先用些点心,有现烤好的芝麻烧饼,还烫嘴呐!”

苏辙这二年虽然学业紧张,吃穿用度却因有叶翕音安排照顾十分宽裕妥当。今年虽刚满十岁,身量却窜地飞快,已近六尺的身高看上去俨然一个斯文小公子的模样。

老管家的五短身材竟还矮苏辙半个头,奉茶时还要仰着脸看他。

苏辙却似没听见老管家的话,只问“可有信传来,老师如今走到什么地方了?”

老管家赶紧摇头“没有,最早的信就前日收着的那封,你早看过了。”

苏辙点头,摆手道“你去吧”说话时,已经坐在书桌前摊开了面前的书卷。

老管家知道他这是要读书了,便俏没声往外走,才走到门口,就听苏辙问“师兄今日可回来过?”

老管家赶紧回话“大公子昨日晌午回来过,只说他这几日衙门里忙,晚间不一定能脱身回家,不叫你惦记他。”

苏辙斯文清瘦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皱眉道“明日我不在家,他若回来,你代我提醒他,就说老师就要上京了,叫他也收敛着些!”

老管家听出苏辙恼了,赶紧应声小心退了出去。

苏辙轻轻叹了一口气,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从翠家才取回的白信封,放进书桌内侧的抽屉里。

看着雪白的信封,苏辙又想起陈乔,双眉不由皱地更紧了几分。

————

“哎哎,你们快看那个,那是很重要的桥么?可真好看啊。”红于指着车窗外不远处的一座桥大呼小叫。

众人都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一座白石桥。

桥身也不知是什么石头,雪白的没有丝毫杂质,只是没玉那么通透,却也白若上好的羊脂。两边的桥墩上雕刻着海马,水兽,飞云等精巧繁复的纹饰,看上去华贵非常。

“京城就是不一样,连桥路都修地这么精致,我听咱们姑娘说,在这京城的大街上走过,指不定就能遇上朝廷里的大官呢……”

“而且还有好多咱们没见过的绢花,小吃……”

随行的满车小丫鬟兴奋地叽叽喳喳,红于一脸得意“那是自然,要不是咱们姑娘有本事,咱们可一辈子也见不着这样排场的世面呢,哎?怎么停了这么久还不走啊?”

长长的车轿随着路上来往的车流前行,前面涌来一群百姓围观看,抢着看路边新贴出来的告示。

因为围观的路人太多,挡住了半边马路,行人犹可行,车轿却无法继续前行了。

叶家一行十余辆车队正巧被堵在当街上,叶翕音坐在车队的第三辆马车上,迟迟不见前头的车子走动,便对同车的红竺道“去看看前头怎么回事。”

红竺应了一声,利落跳下马车,不过片刻就跑了回来“是百姓围观看悬赏告示呢,说是明国公府的老太君得了怪病,张榜聘请天下名医前往诊治。”

叶翕音想了想,对红竺道“去把那张告示揭下来。”

红竺听闻立刻又跑了回去,不过片刻,果然拿了一个淡黄的纸卷回来,叶翕音接过纸卷展开看了一眼,唇角勾出浅浅笑意。

悬赏告示已经被人揭走,挡在路上的围观行人自然很快就散开了,好奇的百姓对着叶翕音的车轿指指点点,只因谁也看不见车里的人,干好奇一阵子也就恢复了平静。

剩下的路走的很顺畅,车轿队伍最终在东角楼街的一个大宅门前停下。

宅院门庭早已大开,门口新换了描着山水的走马宫灯,老管家和身着长衫的文质少年迎立在门前的石阶上。

看见叶翕音由车轿内出来,少年和老管家立刻带着众家仆迎过来。

少年先一步上前,对叶翕音恭敬行礼“老师一路辛苦。”

叶翕音扶着少年的手臂下了车,温和笑道“这二年你长了好多,我都快认不得了,做了官,的确沉稳不少,有个官家模样了。”

少年赶紧低头“多亏恩师栽培,学生才能有今日小成,学生全赖老师照护,不敢在老师面前称荣。”

叶翕音与少年相携向院内走,步上石阶,叶翕音抬头见门楣上方的匾额写着“于飞堂构”

第702章 白信封

叶翕音唇角不自觉轻轻弯了一下,对跟在身后的少年笑道“苏辙,这院子的名定是你起的无疑。”

苏辙笑道“老师好记忆,当初老师的话学生一直记着。”

叶翕音笑了“我当初不过随口一说,亏你就记下了。”

苏辙也笑了“老师当初虽然是随口一说,可是今日看来,老师却是真正做到了。”

叶翕音但笑不语,径自走进为自己安排的庭院。

“于飞”二字,取于《诗经?二雅》中的“卷阿”。

叶翕音当时与苏辙提起的是其中的“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意思是凤凰高高飞翔在天上,挥动其华丽的羽毛,引领群鸟翱翔。

这句诗中的确包含了她当初创建紫鸾坊时候的满腔抱负,只是没想到被苏辙这个有心的孩子牢牢记住了。

没错,她的梦想,正是要做那只引领整个大胤商业的凤凰。

现在,她来了。

换过衣衫,叶翕音稍歇了一会儿,随行的人自有管家安排,待她歇息起来才吃了一盏茶,苏辙就又过来求见,后头还跟着冷清秋。

因为叶翕音执意不肯住进位于京郊的景家府邸,冷清秋没法,只得匆忙回去安排好随行进京的景府下人,又赶过来看叶翕音这边的情况。

只是冷清秋一进门询问的第一句话不是叶翕音对京城的水土服不服,张口却问的是“小阿音可是揭了明国公府的悬赏告示?”

听见冷清秋这般询问,连苏辙也是吃了一惊,诧异地望向叶翕音“老师为何要揭明国公府的告示?”

叶翕音却一脸云淡风轻“他家给的赏银不少。”

苏辙“……”

两年不见老师就变得如此任性,这是谁惯得?

冷清秋抬袖子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姑娘要用银子,老夫明儿早就送张等值的银票过来,咱还是把国公府的悬赏告示送回去,行不?”

叶翕音黛眉一挑“冷伯是觉得我不行?”

冷清秋又抹把冷汗“老夫不是这意思,老夫的意思是……”

“冷伯的意思是国公府的大门,我入不得?”

叶翕音说话时眸中似笑非笑,看得冷清秋更觉这屋里闷热,额头上的汗抹了一层又一层。

苏辙皱眉问道“老师可知道明国公府?”

叶翕音淡笑“本朝唯一的国公,前皇后的娘家,当今皇帝的外祖家。如今老国公爷已逝,由其独子世袭降公为侯,也就是景明慕侯爷,现在朝中任太常司都事。”

听叶翕音对明国公府门儿清,冷清秋和苏辙皆是一愣,没料到她居然对京城的情况了解的如此详尽。

冷清秋看向叶翕音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深了几分。

看来小阿音是有备而来。

苏辙却转忧为喜“原来老师早已做了功课,这么说老师今日揭下告示,也定是心里有数的!”

叶翕音回答的很干脆“没有”

“老师可知国公府太夫人得的是什么病?”苏辙似不甘心,继续问。

叶翕音继续摇头“不知”

苏辙“……”

果然还是因为任性。看着自己这么任性的老师,苏辙一时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叶翕音见学生满眼都是疑问,顺嘴回道“看告示的百姓挡了我的路,我就把它给揭了。”

众人“……”

这谁家的媳妇,谁自己来管吧。

眼见问不出叶翕音的真实想法了,冷清秋放弃了。

反正现在回京了,又不是在东邯州,就算这姑娘真捅出啥篓子,也自有人为她善后,再也轮不着自己这颗老心操持担忧喽。

叶翕音似乎也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言,转而看向苏辙“我信上说的那样东西,你可取回来了?”

苏辙立刻点头“学生早已取回,正是为这件事来的。”说话时把一个洁白无字的信封呈给叶翕音。

叶翕音接过信封正打算拆开看里面的东西,手指却停了下来,看了眼信封,抬头看向苏辙“这信封是你亲自过去取回来的?”

苏辙立刻点头“是,老师交代的事,学生为保险起见,不敢转他人之手。”

“你去取东西的时候,可见着翠大东家了?”叶翕音又问。

苏辙摇头,如实道“学生当日过去时,是那户人家的管家出来相见,学生说明来意后只在门外等候,待得管家取出东西交由学生,学生就离开了。”

叶翕音听闻翠玉姑竟然没让苏辙进门,着实有些意外,继而问道“他家管家可有向他家主人通禀过你的身份?”

苏辙点头“学生叩门时就报上了老师的名讳和学生身份,那老管家进去知会过他家主人,最后只取了这信封出来给学生,学生看过东西无误,便没再多问。”

见叶翕音似是面有疑惑,苏辙想了想,继续道“学生猜想大概是翠大东家当时不方便相见。”

叶翕音略微沉默,继而问道“这信封取回来后,一直由你独自保管?”

苏辙点头称是,叶翕音却又跟着问了一句“你近日可曾受伤?”

苏辙不知道叶翕音怎么突然问了这么个全不相干的问题,却也老实摇头“学生近日身体很好,并没受过任何伤。”

这次叶翕音没有再问,只摆了摆手,冷清秋和苏辙便一并退了出去。

走进书房,叶翕音把信封放在桌面上,却并未拆开,只静静地盯着信封。

红竺端着新茶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叶翕音一个人对着个什么都没写的白信封发呆。

“姑娘还在想翠大东家没让苏辙进门的事儿?”刚才红竺也在场,自然把几人的对话都听见了。

叶翕音缓缓道“翠大东家若是知道是苏辙亲自登门,一定会让他进去相见的。”

且不说苏辙是她的学生,就苏辙当初在乌丰城御笔提的童生甲等的名头,和现在他在京城的名声,以翠玉姑身为乌丰城大商贾的身份和眼界,绝对不会把苏辙拒之门外。

叶翕音之所以没说出口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她嗅到了信封上还有另外一种气味。

是血的气息。

第703章 幕后

叶翕音自从那次气急幻出血瞳之后,嗅觉就较之前更加灵敏,甚至有时候能清晰分辨出碧珠飞出去都采了哪几种花的蜜。

因此普通人闻不到的气味,在她的鼻子里,就像是被放大了数倍。

也是因此,她的房间中现在每天都只用景辰亲手调制的香品,出门身上也会用自己亲手调制的香露,才能压制住那些她不愿闻到,却又无法避免的各种气味。

既然苏辙说他不曾受伤,那么信封上沾染血腥气很大可能是从翠玉姑那边带过来的。

这信封经手的人很少,除了翠玉姑本人,就叶翕音目前知道的,还有给苏辙信封的那位管家。

可是从这信封的血腥气来判断,这信封上的血气只有几日,并不是陈年旧血。而且当时这信封所处的场合应当有很浓重的血气,否则不会在信封上留下这么清晰而浓烈的气味。

且这信封上除了血腥味,还有一股清爽淡雅的脂粉香,那是翠玉姑身上的气息,叶翕音已经闻过许多次,绝不会记错。

难道是因为翠玉姑当日身体状况出了问题,不方便见苏辙?

叶翕音取出里面叠放整齐的房契看过,暂将此时放在一旁。

这其中原由不急于一时,反正近期她要与翠玉姑见面,到时候一问自然知晓。

叶翕音的目光重又落回那张悬赏告示上,手指轻轻抚摸过粗糙的纸面,却缓缓闭上了眼,低缓的声音悄声呢喃“景辰,我终于与你站在同一座城池,可是,你在哪里?”

叶翕音的声音低缓婉转,仿佛在与谁耳语,声音里的思念一如此刻身处的庭院深深,深不知几许。

谁料同心结不成,翻就相思结。

“宝贝,我就在这里。”

一个深沉,低缓的声音蓦地响在耳边,仿佛穿透了暗夜的迷离,叶翕音的鼻息间立刻充满魂牵梦萦的沉水香的气息。

还没睁开眼,迷离的水光已经漫延出纤长微卷的寒鸦长睫,凝结出一颗晶莹,腰身被一双坚实的手臂收紧,再松开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一个人的腿上。

小嘴委屈地呡了呡,猛地伸出双手,叶翕音紧紧环上景辰的颈,再也抑制不住胸口内的万千想念和委屈,任由眼泪打湿他身上华贵的绯色锦袍。

景辰始终没说话,安静并很有耐心地轻抚叶翕音娇小单薄的脊背,任由她弄脏自己的衣衫,耐心等到她抽咽渐歇。

修长如玉竹的手指轻轻捏起叶翕音小巧的下颌,把她哭的乱七八糟的模样抬起来面对自己,仔细打量片刻,修逸的长眉微蹙了下,景辰低笑出声“好丑哦”

叶翕音一记小拳头捶在他胸口“你居然还嫌弃我,没良心!”不等她下一记粉拳再捶实,手已经被温暖干燥的手掌包裹住。

景辰握着小巧柔软的手放在唇边轻啄“与我定亲,可后悔了?”他没有问她有没有想念自己,有没有受苦,而是只问她有没有后悔。

这一句里包含太多内容,歉疚,还有独属于他的无奈。

叶翕音想也不想就点头“后悔啊,肠子都悔疼了,我此番来京就是跟你”

“你敢!”

不待叶翕音后面的话吐出口,景辰已经再一次扣住她的下颌倾身覆下,行动蛮横霸道又无比专注,还有毫不讲理的占有。直至叶翕音几乎窒息瘫软才离开。

他问她可后悔,只想确定她心里的承受力,然后适时调整下一步的行动,却并非由着她后悔退缩。

做他的女人,叶翕音有些事无可避免的要自己面对,这一点景辰心里早有数,他会帮助她尽快适应这个身份,却不会允许她中途退场。

他既然要了她,她就只能是他的,此事无关人伦道义,那是他的贪,嗔,痴,他无法戒掉,辗转思服,非她不可的心魔。

有她一念成神,无她一念成魔。

把她留在乌丰城的那些日,没人知道景辰内心经历了什么,恐怕整个大胤险些国将不国。

可是,现在她又在他的怀里了,他只觉世界安静,如沐春风。

“玉带大街上紫鸾坊的新门面,我已经安排妥当,装修事宜已经开工,包括女伙计和管事的人选皆已布置,你不用再操心,只要保证开张后的货源即可。”

景辰边为叶翕音安抚粗喘的气息,边缓缓交代。眸光凝注她现场睫毛上的一颗水珠,像一粒纯白的水晶,让他一刻也不愿耽搁地想去采撷。

叶翕音由景辰怀里撑起身“我人都还没来,你怎么知道那间铺面何时易主?”

景辰抬手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夫人的事,为夫自然要多加关注。在这京城里,只要我想知道,就不会逃过我的耳目,尤其还与你有关。”

叶翕音的眸光突然异常安静,静静望进景辰深邃的眸,她表情格外认真,开口的语声却平静的出奇“景辰,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叶翕音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手也不自觉握紧他的衣袖,似是比景辰还要紧张,她不知若果他回答自己的依旧是景家少爷,她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

景辰正在替叶翕音梳理耳鬓碎发的手指微微一滞,眸光与她相对,声音依旧温柔平静“我是前朝皇帝的第二子,也是前朝的皇太子,我的真名,叫做轩靖辰。”

叶翕音檀口微启,静静望着景辰竟然忘了发声。

她没想到景辰坦白地像饮一杯无根白水,原以为会跟她绕几个弯,或者只给她一些提点,叫她去猜。可是他就这么直截了当说了,而且说的这般清晰明白,无遮无掩。

饶是叶翕音之前有心理准备,咋闻景辰的真实身份也有些难以接受。

看对视她因为惊诧而瞪圆的眼睛,景辰忍不住微笑,抬起手指轻轻抚了抚她微微张的樱色檀口。觉得她现在特别像只被抢走小鱼干的奶猫儿。

真有女大十八变么?他的小人儿好像真的越长越好看了,让他总想起幼时奶嬷嬷做的酥酪,酸甜可口,想咬。

叶翕音被他的抚摸唤回神池,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问“所以,仇英武欲屠乌丰城,也是因为你?”

第704章 明国公府

对于叶翕音的疑问,景辰没说话,在她手背上落了一吻,算承认了。

叶翕音突然恍然,也只有景辰这样的敏感的身份,才能让仇英武动用军队,其他毛贼哪会有这样的待遇?她真笨,怎么之前一点都没往这上头想。

“为什么?乌丰城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值得他们大张旗鼓,而且就连仇英武之前也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叶翕音亲眼见过仇英武跟景辰见面的情形,而且景辰还去过总督府,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如果当时仇英武就知道景辰的身份,绝对不可能是那种反应。

尽管俩人一别数月,叶翕音有很多话想与他倾诉,可是,这件事实在太重要,事关他的安危,强大的敌人在侧,她无法淡定。

景辰抱起她挪到旁边的美人榻上,给俩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重新把叶翕音安置在怀里,景辰捋着她柔顺如水的长发,才缓缓开口“你可还记得年初清教坊中毒那事?”

叶翕音点头,随即顿悟“当时是你救我出的监牢,是不是那一次你暴露了身份?”

景辰点头“当时事态紧急,我得知司寇家要取你性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周全布置,为了赶在你出事之前把你带出女监,我只得让铁淩紧急调来御林军。就是那一次,让司寇桦嗅到了我的行踪。”

“他们以前一直以为你死了?”叶翕音顺口问道。

景辰点头“没错,十二年前,我离开京城的时候,的确做过个假死的诈局,当时做的十分完美,所以司寇一党的那些人的确以为我早已死在了那场追杀的路上。”

叶翕音虽然读过大胤的历史,可是对于那段争夺皇位的斗争,史官只寥寥数笔带过,根本令人无从揣度。

她很想知道当年在景辰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能想到那必定是一段极其惨烈的皇室秘辛。

这样的事在她以前生活的华夏历史上也曾屡见不鲜,可是现在她知道不是打听这些往事的时候。

“你说会回来陪我过年,为何当时无法成行?是不是司寇桦从中捣鬼?”现下,这才是叶翕音最关心的问题。

景辰既然已经跟她坦白了身份,那些都是陈年旧事,日后也自然会说与她听。而眼下至关重要的是景辰现在面临的危险,和他此刻身边最大的敌人。

景辰点头“确切地说,司寇桦让仇英武屠城,目的就为逼出我的御林卫,若我现身,这一场恶仗在所难免。我虽不惧仇英武的那点兵,可乌丰城的百姓却要无辜遭受兵戈之苦。”

叶翕音想了想,缓缓道“这样一来,不光你的身份彻底暴露,处境却也变得更加被动和不利。”

景辰对朝廷隐瞒皇族身份,本就是对皇帝的大不敬,就算他什么也不做,也会被误以为有谋反之心,更何况他手里还有军队。

若景辰率兵反抗,立刻就会遭致天下人误会他要撺掇皇位。虽然在很多年前,那个位置本来就应该是他的。可是现任皇帝既然已经坐上在了龙椅上,就已经被天下人接受。

那么再一次挑起战争的那位,无论有多光明正大的理由,都会被百姓认为是某国篡位,是给天下苍生带来战乱的公敌,会被世人指责诟病。

被叶翕音一语中的,景辰欣喜于她过人的聪慧和敏锐,把她揽地更紧,几乎想要压进胸膛里。

鼻尖蹭着她柔软的发顶,景辰缓缓道“其实还有个机会,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去,并且局势于我绝对有利,只是我放弃了。”

叶翕音想了会儿没想明白,抬起明澈的大眼睛看向他。

景辰在她纤长微卷的眼睫上啄了一下“先按兵不动,等待仇英武屠城完毕,我再带兵杀回去,之前疫情被压下去的消息已经传回朝廷,我这个时候再带兵擒住仇英武,虽然同样是暴露了身份,却能博个镇压屠城叛贼的好名声,回到朝廷也有了立足之本。”

叶翕音心头一震。

现在听景辰说这件事,结果很显然,他当是放弃了这个浮出身份的绝好机会,原因叶翕音也非常清楚,他不想自己重返权力中心所乘的势,是以牺牲乌丰满城百姓的生命为代价。

叶翕音突然想起景辰抚琴救清教坊中那些中毒的教坊女时,他也是同样不惜代价,甚至令自己重伤。

她当时还想不通,景辰平日所为不像有悲悯之心的人,现在她全明白了。

那是一颗天生的帝王心。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身为帝王,首先护佑的是自己疆域上的子民,不分贵贱尊卑。

与此同时,叶翕音还想到了景辰放弃的另一个原因,脸色立刻变得有些难看。

景辰似是猜中了她的想法,揉了揉她的肩,笑道“别自责,司寇桦到现在也还不清楚我的身份,他也并非想利用你牵制我,不过是歪打正着。这件事与你本身没任何关系。”

说至此,景辰再一次动情地收拢双臂,翻身把两人的位置对调,先狠亲一顿才继续道“你已经做的很好,超出所有人预料的好,令我好生骄傲!”说完,又情不自禁附下身……

叶翕音知道景辰忍不住了,便由着他抱起自己进入内室,直到他彻底纾解小别至今的压抑,才伏在他的胸口,咬牙切齿“我若早知他们这般黑心,就该把那些药弹做成真正的毒气弹!”

景辰环臂揽着她的肩,深眸含笑“这些杂事无需你挂心,我迟早会料理干净,倒是眼下有一件事,我需给你提个醒。”

见景辰难得的眸中带了几分认真,叶翕音好奇看着他。

景辰捋着她的长发问“先说为何要揭明国公府的悬赏告示?”

经景辰一问,叶翕音突然想起来,笑道“哈,我知道了,难怪你姓景呢,原来是取了你外祖父的爵名。”

景辰的外祖父是大胤的开国老臣,有从龙大功,大胤建国后被封为国公爷,在世时人称景明公,其府上便被世人称为明国公府。

第706章 怪症1

叶翕音突然明白景辰当时在济宁镇落脚,为何偏偏相中了叶家老宅,原来根缘在这里。

景辰幼时对外祖母庭院中这两棵老榕树的美好念想,间接促成了俩人的千里情缘……她对这个院子,突然生出些好感来。

叶翕音进入内院的时候,就早有小丫鬟进去通禀,待她走到堂屋门前,不用候,即刻便有穿着体面的大丫鬟领着进去。

叶翕音本身是女子,屋里原本的奶奶,姑娘们皆不用回避,一屋子红衫绿翠,珠光宝韵站了一地,却静悄悄的落针可闻,无数双好奇的眼儿朝叶翕音上下打量。

尤其叶翕音还是未出阁的年轻姑娘,身边只带着一个丫鬟,且连药箱都没背,在这些贵妇贵女们的眼里就更显出奇。

叶翕音不用侧眸去看也知道,这屋算上外门的小丫鬟,至少站了二十多人,每个人身上的气息不同,嗅入她鼻息间的各种气味虽然混合在一起,可她依旧能清晰分辨。

当然,还有各色如虫草,黑杞,沉香,朱砂,全蝎等名贵中药材……

叶翕音浅浅地勾了下唇角。景辰的外祖母可着实吃了不少好药呢。

正对面摆着张七宝老檀牙床,一位满头华发的老太太斜歪在榻枕上,看见叶翕音进来,还没开口,先眯眼微笑起。

“往日来的全是跟我一样岁数的老神仙,今儿可算盼来位模样俊俏的小仙姑了,瞧着就叫人喜欢,小仙姑快请坐。”

老太太一开口,立刻有个戴着鎏银项圈的小姑娘搬过来个绣工精致的绣墩,挨着牙床放在旁侧。

叶翕音上前两步,款款行礼“民女叶翕音给老太君请安。”

不用人介绍,面前这位唯一坐着的鹤发老夫人,必定就是景明公遗孀,当朝一品诰命国公夫人,慕老太君。

慕老夫人微眯着眼,唇角始终噙着慈和微笑,对叶翕音摆摆手“好孩子,过来坐,我就喜欢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水灵灵的瞧着就有生气儿。”

叶翕音大大方方在绣墩上坐了,还没开口,就听慕老夫人笑眯眯接着问“小仙姑怎么称呼,今年多大了?”

旁边立刻有个穿着锦菱衫子的小姑娘插嘴笑道“祖母待会儿必定要问人家,祖籍哪里?可说下人家了?八字多少?”

锦菱衫子一说完,屋里众人都笑起来,又有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笑道“姑奶奶还是先叫人家给问脉吧,若等您老说得尽兴了,恐怕这位姑娘今儿就甭回了。”

慕老夫人笑得身子直颤,旁边立刻有个身着华服的年轻少妇,吩咐丫鬟取来小脉枕放在榻边小几上。

慕老夫人由丫鬟侍奉着挽起右臂的袖管,顺带向叶翕音笑道“我家里这些女孩子们平日跟我这个老太婆贫嘴惯了,没大没小的,小仙姑可莫见笑。”

叶翕音伸出两根葱白玉指,隔着绢帕轻轻搭在慕老夫人的手腕上,垂眸微笑“这是老太君和蔼,才会有这样令人艳羡的天伦之福,民女姓叶,名翕音,无字。”

说话时,叶翕音始终低垂眉睫,恭敬却不卑不亢,容色平和从容,之后便不再开口,只认真问察脉象。

见她容色专注,屋内众人立刻鸦雀无声,屏息候着诊脉的结果,屋内一时竟是落针可闻。

只这片刻管中窥豹,真正大家闺秀的闺阁教养当即可见一斑。

叶翕音认真切过慕老夫人两边的脉象,又仔细看过舌苔眼底,正欲收回目光,却不经意瞥见丫鬟还未替慕老夫人放下的袖管处,露出一截手臂的肌肤。

因为保养得当,慕老夫人的肌肤虽然已经松弛,却比同龄老人要白皙的多,可是正是因为太白,皮肤表面抓挠的痕迹就显得格外触目。

叶翕音眼尖手也快,就在小丫鬟即将替老太太放下袖管的同时,伸手拖住了慕老夫人的手腕“这处抓痕是怎么回事?”

叶翕音话音刚落,旁边一位打扮的格外娇艳的年轻媳妇立刻快步走过来,没待旁人开口,先叫了一嗓子“哎呦,这是谁抓伤了老太太?可了不得,把这屋里伺候的丫头全叫出来……”

年轻媳妇挥舞着帕子正要指挥众人行事,慕老夫人皱眉沉声“就算有事,这里也轮不着你开口,你发什么癫,旁边站着去!”

慕老夫人一开口,年轻媳妇立刻不吭声了,低着头悄悄挪到旁边去了。

此时便见方才那位年纪稍长的华衣贵妇行至近前,躬身仔细打量慕老夫人的手腕,随后温和询问“母亲这伤是从何而来?可是这屋里的丫鬟侍奉时不小心?”

尊贵妇人与慕老夫人说话时,叶翕音一直在旁边默默打量。

只见她绾平番髻,发鬓打理的一丝不乱,戴着整套镶蓝宝金钿,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侧鬓却插了支素色珠簪,簪柄像深灰色的玛瑙,甚至还有几颗细微的黑斑,质地有点像夜市上的地摊货。与她整套的宝蓝金钿有些不搭。不过簪顶上镶嵌的大珍珠几近正圆,多少遮掩了簪柄的寒酸。

那截不起眼的簪柄隐在浓密的发鬓中并不显,反倒为整体妆容凭添几分随性的雅致,贵妇穿着也是同样的尊贵却又不张扬,一看便知身份教养不俗。

听她直呼慕老夫人“母亲”叶翕音猜想这中年贵妇应当就是现任景明候的夫人,也就是景辰的舅母陈夫人。

陈夫人一开口,慕老夫人的面色立刻略微和缓,摇头道“这是我自己抓挠的,与丫头们无关。”

叶翕音问道“可否请老太君仔细说明情况。”

慕老夫人对叶翕音和缓笑道“这症候说来也怪,每夜过了丑时,身上几处就开始发痒。一过寅时末,这症候就不见了,每日准时准点,竟像是安排好了的。”

叶翕音蹙眉沉思片刻,问道“沐浴过后可还有痒症?”

慕老夫人点头“有”

“这症候出现多久了?”

“大约从年后就开始了”慕老夫人突然想起,补充道“大概就是从我这腿脚无知觉后开始的。”

第707章 怪症2

慕老夫人腿脚无知觉,正是明国公府张贴悬赏告示,求助天下神医的主要原因。

关于这个怪病,叶翕音也颇感奇怪。

她虽非神医,可望,闻,问,切的功夫却并不疏于一般大夫。经过雷允和霓虹亲自指点,再加上她遍览古今各类医书又博学强记,甚至比一般行医多年的老大夫还要医术精博。

可是仔细切过慕老夫人的脉象等,又观察她的精神状态,叶翕音竟完全看不住这老太太哪里有病。

慕老夫人衣食无忧又保养极好,虽年过古稀,可是脉象平稳有力,甚至比身体稍弱的年轻姑娘还蓬勃,根本不似病体。

可是叶翕音自进来后就察觉到了异样。

眼下时节已是春深夏初,京城虽处北方,日间也明显热起来,慕老夫人腿上却仍搭着厚厚的羊毛毯,而且两条腿一动不动,与老太太开朗的性情相比,腿脚实在安静的很不自然。

叶翕音沉默片刻,向慕老夫人问道“民女可否看看老太君晚间发痒的具体部位?”

慕老夫人没想到叶翕音会提出这个要求,颇有些意外,一时没说话。

陈夫人皱眉问道“叶姑娘提的这个要求家母恐有不便,若是这么做,我们这些人皆要屏退,只留下家母一人恐怕……”

她才说至此,慕老夫人笑着摆了摆手“医者在病人面前最大。我既是病人,就当听大夫的话,难得遇上个心思缜密的女大夫,看看也无妨,我都这大岁数了被看几眼又不会吃亏,人家小姑娘都不嫌我这松皮老肉,我有什么好扭捏的。”

“可是,这样一来,我等皆要退出去,这屋里就只剩您一人……”陈夫人说至此便没再往下说,显然对叶翕音这个头回入府的外人不信任。

慕老夫人轻轻摆手“无妨,还有丫头们侍奉呢。”

见老太太坚持,陈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仔细叮嘱几个留下侍奉的丫鬟,领着众媳妇姑娘出去了。

叶翕音仔细查看过慕老夫人身上夜间发痒的位置,蹙眉道“这是风疹,也就是民间俗称的风团,多半是因吃过或者闻到什么敏感之物引起的。老太君最近可吃过以前从没吃过的东西?”

慕老夫人摇头苦笑“若换做别的季节,兴许还有乱吃的,可眼下这季节,绝无可能。”

见叶翕音好奇,慕老夫人笑道“我每年春分过后容易犯头风病,这是姑娘那会儿就落下的病根儿,需饮食清淡加中药调理,等挨到立夏就好了。因此我每年春天吃食上都格外小心,连牛羊肉都戒,更别说没吃过的。”

叶翕音想了想,又问“老太君的腿脚毛病,起初是怎样症状?”

“最初是每日晚间左脚大指发麻,也不疼不痒地我便没太在意,只当是人老病多,叫小丫头们给捶打捶打筋骨就完了,谁知月余前这病突然就窜上了右脚,而且两边的十个脚趾全都没了知觉,随后就一路蔓延,直至过了脚踝。”

老太太说至此颇感无奈“你前头也来过好些大夫,就连太医院也来过不少人,诊脉皆说我无病,可这双脚就是毫无知觉。哎,人老了,到底不中用了。”

说话时,慕老夫人的目光转向窗外,此刻的外面是满目盎然春意,更显得老人家目中的寂寥深深,令人生怜。

叶翕音仿佛还从慕老夫人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那样的眼神与她这个垂垂暮年的老人极不相符,那是……不甘?

这老太太都到了这个岁极,平生已享尽荣华,如今又儿孙绕膝,算得上是绝对的人生赢家,还有什么不甘的?

虽然,慕老夫人的心事叶翕音一时无法理解,可是她此刻却有另一件事重要的事要对这老人讲。故而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替她整理衣衫的丫鬟。

慕老夫人对屋里几个丫鬟摆了摆手,众人便尽数退出去。

“老太君,您没病。”

叶翕音语声温婉,说话时眸光澄澈平和,对上的却是慕老夫人严肃的目光。

慕老夫人没开口,显然在等着她的下文。

“您没病,是中毒。”叶翕音再一次开口,语气始终从容温婉,丝毫不见任何窥见真像的紧张。

这一次,慕老夫人严肃的眼神中带出几分凌厉和威严“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叶翕音却微笑“民女在说一个行医者的结论,和”略一顿,她抬起头,对上慕老夫人威严的目光,语调却仍不疾不徐“事实真像。”

慕老夫人目光闪烁,静静注视叶翕音片刻,轻声叹了一句“你大概是年纪太小,有些事尚无法理解,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如实相告。”

说完,慕老夫人轻轻摆了摆手手“你,走吧。”说完,见叶翕音仍站在原地没动,便又补了一句“你放心,你的诊资一文也不会少。”

听慕老夫人说完这话,叶翕音非但没走,反而由随身荷包里取出一个镂雕的银质香丸玲珑球双手递给慕老夫人“这里有一枚我亲手炼制的香丸,名为韭赦,其中有几味中药与老太君现下状况有益,老太君只需佩戴在身上,每日起居饮食照常即可。”

慕老夫人接过玲珑球打开来看,见里面有一颗浑圆的香丸,通身赤红,色似朱砂,气味甘醇中透着一丝特殊的辛香。

见慕老夫人收下香丸,叶翕音微笑“世间诸事虽然皆有因果,可是这因到最后却并非只有一个果,因果之间也不是非此即彼的唯一关系,还望老太君珍重。”

说完这番话,叶翕音站起身,向慕老夫人恭敬行礼,随后退了出去。

望着叶翕音消失在屏风侧的娇柔身影,慕老夫人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香丸,略一思忖,将里面的香丸倒出来,迅速与随身携带的黄金玲珑球中平日常用的香丸调换,随后把银球和自己的那枚香丸收了起来。

等众人返回时,有小丫鬟进来回禀说已经送叶姑娘出府去了,只是付她诊资她却没收。

旁边侍立的陈王妃一脸关切地向慕老夫人询问“叶姑娘可为母亲开了药方?”

第708章 忘恩

慕老夫人不着痕迹地抚摸过袖笼中佩戴的玲珑香球,轻轻摇头“叶姑娘并没瞧出我得了什么病,也没开药方,只是……”

慕老夫人说至此,略顿了顿,抬头笑看身边的陈夫人“我与这小姑娘甚是投缘,我问过她家,距离咱们府上不远,日后可常请她过来说话解闷子。”

陈王妃微笑点头“只要母亲喜欢,就算住的远些也无妨。派人去接她过来便是。”

慕老夫人微微颔首“她既不收咱家的诊资,就当结个缘好了,这小姑娘,我瞧着顺眼。”

陈王妃立刻点头“是,儿媳记住了。”

先前那个穿着华贵的美妇却低声冷嗤“哼,这丫头不收银子,没准儿就是打着主意日后好有借口攀附咱们国公府呢!”

陈王妃不着痕迹地微微皱眉,却并没理会美妇的话,只对其他几个晚辈姑娘道“老祖宗该歇了,你们都去吧。”

回到于飞堂构,才一进屋,晓月就满腹感慨“姑娘辛苦亲自出诊,为何不收国公府的诊资?以往姑娘坐在咱们紫鸾坊的铺子里接待的全是自己上门来问诊的病人,那动辄都是几千两的诊资呢!

叶翕音换过衣裳,在临窗的茶桌前坐下,接过红竺手里的小青柑茶“不管什么时候,生意人首先是人,然后才有生意。小生意在得利,大生意在得人。咱们现在不缺银子。”

晓月听得半懂不懂,皱眉问“可是姑娘想得他家的谁啊?奴婢瞧着那一屋子不是大姑娘就是小媳妇,再不就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都不如咱们楼公子和景公子瞧着顺眼可心。”

晓月现在已经完全把自己带入叶翕音丫鬟的身份,看待问题也全是站在叶翕音的角度,几乎没有冰绝宗弟子的自觉了,就算拿景辰和楼嘉钰比较,也全是替叶翕音公正打算。

红竺走过来用手肘碰下晓月的胳膊,笑嗔“瞎说什么,咱们姑娘眼里莫非除了男人就没别的了?”

晓月眉头拧地更紧“咱们姑娘的眼里除了男人,就只剩胭脂水粉,可那府里也没有啊?”

晓月的话把几个丫头逗地全笑起来,在众人的笑声中,叶翕音却低声说了句“你说的没错,我图的就是那个老太太。”

这屋里包括红竺在内有好几个小丫鬟,因为习武耳力不凡,却独独晓月听见了叶翕音这句话,她惊诧地抬起头,正看见叶翕音唇角的从容浅靥。

晓月也笑了。

是了,叶姑娘做事一向自有道理,跟在她身边一路行来,不论多困难的事情,最后好像都会如她所愿。

就在屋里众人说笑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进来苏辙带着愠怒的质问“你还懂得回来,竟还醉成这个样子,你心里还有没有师者为尊?”

几个丫头立刻都不吱声了。

红竺脸色微变,赶紧向叶翕音耳畔小声解释“今儿上午陈家大公子回来了,喝了点酒,原本过来见姑娘,听闻你出去了,便回他自己的院子醒酒去了。眼下定是苏二公子回来见他这样,发脾气了。”

红竺口中的“陈家大公子”说的便是陈乔,如今陈乔已经有功名在身,又是朝廷命官,红竺这些丫鬟再不敢如昔日那般随口唤他小陈乔了。

师兄弟二人以陈乔年纪虚长几月,又先拜入叶翕音门下,苏辙唤他师兄,这院子里的下人们便称他陈大公子。

苏辙扯着陈乔的袖子把他连扶带拽弄进屋里的时候,陈乔满脸通红还连打着酒嗝,满口浓重的酒气连经过他身边的丫鬟们都被熏地直皱眉,远远地悄悄躲开。

陈乔这二年个子也长得很快,比苏辙还略高些,身材也比苏辙微胖,此刻脚下东倒西歪连打踉跄,苏辙险些扶不稳他。

好不容易把人弄进了叶翕音的书房,站在地中央,陈乔晃晃悠悠撩起醉醺醺的眼皮,看向书案后的叶翕音。

有那么一瞬,不知是不是宿醉的缘故,陈乔的眼神中竟像是带着几分深意。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又是一个重重的酒嗝儿喷出来,眼神随即继续混浊涣散。

“老,老师在上,受学,学生一拜……”说完,只是拱了拱手,就算行过礼了。

苏辙气地重重一把推在陈乔后背上,怒道“见了老师,怎不磕头?”

陈乔转过脸,冲着苏辙一瞪眼“本大人如今是朝廷命官,天子门生,除了给皇帝磕头,谁也受不起本大人的头。你说的这,这是什么混话,是本大人喝多了还是你喝多啦,啊?嗝……”

说着话,一个酒嗝又翻上来,陈乔还弯着腰猛呕了几下,突然捂着嘴就跑了出去,只留下一屋子熏人的酒臭气。弄得红竺和晓月忙不迭往香炉里大把大把丢香料。

苏辙见陈乔这幅样子,知道此刻跟他说什么也听不进去,向上对叶翕音深深一揖,满眼愧疚“老师莫恼,师兄做事的衙门与学生那里不同,他平日接触的官员也参差庞杂,难免应酬多些。学生先带他回去,等他酒醒后再来给老师赔礼。”

叶翕音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轻轻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任苏辙带着陈乔离开了。

等师兄弟俩一离开这厢院子,红竺气道“真没想到,陈乔这小子当初花言巧语,竟是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

“口口声声说什么天子门生,天子会管他吃喝么?当初若不是遇着姑娘,他能有今天?还大言不惭什么朝廷命官,若非姑娘费力栽培,恐他现在还蹲在济宁镇那小院子就着西北风啃窝头呢!”

叶翕音没说话,喝了半盏茶,径自向后院走去。

于飞堂构是她在来京城之前就托铁淩特地买下的庭院,叶翕音的要求只有一个,庭院要大,要闹中取静。只要位置合适,不在乎主人开出多高的价码。

叶翕音现在手里握有紫鸾坊脂粉铺近六十余家,另外还有紫鸾香料行二十家,紫鸾香露坊十二家。

除了固定从怀安堂购买脂粉材料之外,还有奇兰堂的上等鲜花常年供应,另外还在邻近长留山的山脚下承包了几百亩药田花田。

现在的紫鸾坊已经完全形成了供,产,销一条完整的脂粉,香料,香露产业链。

她现在,的确不缺钱。

第709章 于飞日常

紫鸾坊的每段经营链条,都有如陈婆婆,刘宝升,孙乐成,叶清,琳珈等这些专人负责打理,虽然紫鸾坊的生意对外扩张的势头超常迅猛,却始终环环相扣,井然有序。

当然,所有独家配方和应季上市的药霜,香露,香料的诸多配方,仍旧牢牢掌控在叶翕音的手中。

在于飞堂构的后花园中,在古柏森森和大团大团水龙,芍药,雪白曼陀罗的锦簇中央,修建有一个小巧的胭脂窑和一间造型精美的圆形丹房。

这里是叶翕音潜心研制新品的基地。十几个专门从济宁镇带来的胭脂娘子专门在这里协助酿制胭脂新品,平常除了叶翕音任何人不得靠近。

这几个胭脂娘子年龄皆在十六七岁左右,是专门挑选的医药世家女,于中医中药的掌握皆颇有根基,又好学勤勉,心思细致。

叶翕音专门请先生教授几人识字,以前在乌丰城时,便时常与几人探讨药理和胭脂配方,现在这些女孩子已经深得叶翕音传承,不光在胭脂制作方面技法娴熟,且于自制脂粉配方上也颇有心得。

在紫鸾坊的作坊基地,大家跟这些由叶翕音亲自传授的娘子称谓配方娘子。

现在紫鸾坊出售的寻常四季脂粉配方,皆出自这些配方娘子之手,叶翕音现在只专心研制私人定制膏霜和功效香露。

看见叶翕音,管事配方娘子培娘立刻过来行礼“姑娘昨日交给奴婢的几个新配方,现在已经全部入窑开始发酵,奴婢们又写了几张新配方,请姑娘过目后即将投产。”

叶翕音迅速将培娘手里的脂粉配方扫了一眼,回头唤住一个正巧经过的配方娘子道“慈姑,这几个配方可以下料了。”

慈姑立刻接过方单,应声进窑里去了。

叶翕音带着培娘走进旁边的小院,进了专属于自己的配料房间,培娘跟着进去后习惯性关上了房门。

叶翕音取出纸笔迅速写下一个方子递给培娘“这张方子立刻投产,不需多,只要快。”

培娘接过方子仔细看过一遍,皱眉道“这是韭赦香丸的配方,可是为何要改加鹅绒藤?鹅绒藤的气味比起韭赦原来的木樨香可差的远了。”

韭赦的丹房当初叶翕音便是与培娘商议出来的,此刻见这姑娘满脸不爽,叶翕音微笑安抚“这是单大生意,买家有这个需求,咱们只管照做就是。”

一听是“大生意“培娘立刻不问了,折起配方往怀里一揣“姑娘放心,保证二日内交货,如果不求量只求快的话,第一炉就只能出两枚。”

叶翕音点头“暂时够了。先应付过去下一次交货之后再慢慢做就是。”

培娘说完正事却没马上离开,皱着眉头继续道“今日堂姑娘来过,说是来找姑娘,奴婢不好打发她离开,不过她也没多待且守着规矩并没靠近胭脂窑。她听说姑娘不在就走了,看样儿好像找姑娘有事。”

叶翕音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叶翕音独自在作坊里亲手配制了几个香露配方,又与几个女孩子讨论换季配方一事,不觉已日渐偏西,尽管临夏日长,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从作坊里出来,叶翕音由晓月和红竺陪着,沿细长的花径往前面的院子走。

叶翕音顺手摘下小径旁一串刚结出花苞的隔山香,放在鼻下轻嗅,顺口问道“今日堂姐过来寻我?”

红竺知道这是在问自己,赶紧道“今日奴婢没出咱们院子,并没见过堂姑娘。”

叶翕音轻轻挑了下眉“刚才培娘说堂姐去胭脂窑找过我,她应当先去过我的院子了。”

叶旭旭是主动提出要跟着叶翕音来京城的。她自答应留在紫鸾坊做事后,一直很本分,虽然做事不算出挑,却也一直颇守规矩。

所以这次跟叶翕音开口想跟来京城长见识,叶翕音答应的也很爽快。

叶旭旭当然清楚紫鸾坊不论大小窑口皆不许闲杂人等靠近的规矩,她跑来这里寻叶翕音,一定是先去前院寻她不着,才往后面作坊里来的。

也就是说,叶旭旭并不知她出府。

红竺反应也快,稍一琢磨,立刻道“奴婢想起来,今日上午红于来过,听闻姑娘出府去了便没多待。八成是她在院子外头遇见堂姑娘,顺嘴把她打发走了。”

叶翕音低低地“哦”了一声,随后道“去请堂姑娘过来一起用晚饭吧。”

红竺和晓月意外地对视一眼,红竺不敢迟疑,立刻跑去传话了。

晓月见叶翕音不说话了,小声询问“姑娘可要找红于姐姐过来?”

叶翕音摇了摇头,转过前面大片娇艳如火的八宝景天,走进了自己居住的撷香院。

才换过衣裳,红竺就领着叶旭旭走了进来,叶翕音即命人摆饭,与叶旭旭边吃边聊。

叶旭旭显然对叶翕音对待自己态度的转变也颇感意外,竟显得有些不安。

她在紫鸾坊里做事,当然知道叶翕音今日的身家,那是绝对的一掷千金,她也真正做到了跻身大胤富贵千金的名册。

若说当初在济宁镇的叶翕音,还是个小打小闹的暴发户,如今坐拥紫鸾坊数十家铺面和大片药田的叶翕音,绝对是可以睥睨许多真正大商贾的闺中富豪。

叶翕音荣耀的地位再不是叶旭旭敢看轻的,相反,在叶旭旭的心里,已经悄悄地开始以身为叶翕音的堂姐为荣了。

哪怕她平日很难见到忙碌的叶翕音一面,这份荣光却在她的心里越来越强烈。

见叶旭旭紧张的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摆,叶翕音温和开口帮她掩去狼狈“听闻堂姐今日来找过我,可是有事?”

叶旭旭立刻点头“是,是有两件事想与你商议。”

叶翕音微笑,亲手替她夹了块川贝雪梨炖乳鸽,温和道“不急,边吃边聊。”

见叶翕音待自己亲切温和,这种久违的亲情让叶旭旭激动的差点掉泪,赶紧喝了口汤,才道“我临行前,娘跟我提起说有人在京城见过我哥哥,我想趁着现在新号未开张,得空出去找找他。”

第710章 提拔与八卦

提起叶兴荣,叶旭旭低叹“虽然我哥有些笨又做过许多混事儿,可他毕竟是我亲哥,突然失踪这么久,我娘惦念的紧。”

叶翕音点头“这是应该,我也会让人留意着。你出外寻人需用银子尽管向管家支取,不用专门来说与我。只是我们初来乍到,对京城地界不熟,出门最好找个本地的下人陪着。”

虽然叶张氏之前做的过分,可叶兴荣毕竟是她的亲堂兄,就算念及叔父叶坤,她也会多加照拂。

叶旭旭连声道谢,继续道“还有一事,”叶旭旭说至此有些犹豫,不过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问道“等新铺开张后,我能不能继续留在库房做事?”

叶旭旭原本就在乌丰城的紫鸾坊总号库房做事,这次虽然跟了来,可是叶翕音还没正式指派给她活计。

红于虽然已经着手安排铺面人手的事情,可叶旭旭身份特殊,她不好给她指定事情。

叶旭旭想早日把这事儿说定,有了着落心里才踏实。

叶翕音这次却没立刻应允,略想了想,反问“堂姐觉得在乌丰城库房做事可还顺手?”

叶旭旭见叶翕音没答应,心里有些打鼓,又不知她如何打算,说话不自觉就紧张起来,放下筷子小心回话“顺,顺手。”

说完,有些担心,又补充道“小音你是不是对我做事有啥不满意的地方?若是有,你尽管提,我一定尽力改,我……”

“堂姐莫误会。”

叶翕音打断叶旭旭紧张的言辞,温和道“我听闻你先前在库房做事很好,这次库房的管事尚未聘到合适人选,我有意提拔你做库房管事,月银由原先的二两五提至八两,年终与其他管事一样另有分红。不知堂姐可否愿意?”

叶旭旭没想到叶翕音居然会提拔自己,立刻点头“愿,愿意,我一定尽力做好,绝不辜负你的信任!”

叶翕音点头“好了,事情说完了,快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哎!”叶旭旭激动的眼圈都有些泛红,手忙脚乱的险些碰掉筷子。

这边俩人才吃了没两口,门外有小丫鬟传话进来“姑娘,景辰少爷来了。”

听闻景辰过来,叶旭旭立刻站了起来。

叶翕音被她小心翼翼弄得哭笑不得,笑嗔“景辰是你妹夫,他过来咱们府里,你紧张什么?”

叶旭旭尴尬地笑了笑“以前我没见识,只知道耍小性儿,现在自己出来做事,见识了世道艰难,才明白你俩才是真正有大本事的,心里不由得就尊重起来。”

俩人说话时景辰已经进来,见叶旭旭在,对她微微颔首,之后很自然地在叶翕音身边坐下。

叶旭旭简单同景辰寒暄两句就离开了。

见景辰就着自己的餐具吃饭,叶翕音问“还没吃晚饭?菜都冷了,我让人去热。”

景辰握住她的手“我晚饭一向用的简单,不用麻烦。”说完,盛了半碗珍珠米粥就着荷包豆干吃完,就放下了筷子。

“今日去那边府上,可有人为难你?”待下人拾去餐盘,景辰将叶翕音拉至身边坐下。

叶翕音挑了下绣眉,只觉好笑“你不先问问你外祖母的病?”

景辰不置可否,捏着她转向别处的下颌,只准她对着自己,认真道“先回答我的问题,可受委屈?”

叶翕音好笑“我若说有,你还要拆了国公府不成?”

景辰挑眉“说不准”

叶翕音被他的蛮横不讲理气笑了,伸手取了盏茶给他“慕老夫人待人和蔼,我还见到了你舅母。”

景辰挑起半边长眉“哦?可看出外祖母是何病症?”

叶翕音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我有一事请教。”

景辰在她手背上轻啄一下“说”

“潍猿的肋骨可有毒?”她曾在他书房里的《博物志》里看到过这种上古猿兽,据说其骨色形如玉髓剔透,常被人取来做饰品。

景辰的书,他自然也看过,叶翕音便直接询问。

“没有”景辰答的很干脆,同时继续在她手背轻啄。

叶翕音被他蹭地有些痒,想抽回手却被他把指尖含入口内轻咬了一下。

这下几乎酥入骨中,她再不敢轻举妄动,却仍能勉强保持头脑清醒“看来我猜的没错,果然是白果芯,嘶……”

指尖又被咬了一下,这是惩罚她没有表现出骨酥筋软么?这男人太难伺候了!

就在叶翕音被咬地脸红耳热的时候,身体突然一轻,人已经被打横抱起,景辰跨步走向内室净房,毫不掩饰接下来要干的事。

“喂,我还没说完”

“先办完正事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

“等,等等,热水还没送进来”

“不用,这宅子里我已让人凿引了城外朝歌山上的温泉,沐浴温汤随时可取用”

净房里很快传出温泉无声溪细流的声响,其中时不时掺入叶翕音压抑不住的低呼……

约莫个把时辰后,叶翕音正抱着被子喘息,景辰重新沐浴后才从净房里出来,门外突然传进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叶翕音被惊地猛然坐起身,瞪着尚弥蒙的大眼看向景辰。

景辰不悦地沉下俊彦,扯过床上的雪白被单把叶翕音裹严实,对门外沉声低斥“卫小海?!”

门开了,卫小海同样臭着一张脸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个裙衫不整的姑娘。

景辰穿着雪景宽衫绕过屏风走出去,见此情形,微蹙长眉“怎么回事?”

此刻叶翕音也穿好了衣衫走出来,看清卫小海身后的姑娘,诧异地提高声量“红于?你这是……”随后,目光接着落在卫小海被扯掉的一截袖子上,更惊地微张檀口。

这俩人刚才到底在干什么?怎么好像比她和景辰还激烈啊,连衣裳都扯破了。

叶翕音只觉自己的一颗八卦之心熊熊欲燃,好整以暇地挨着景辰在锦榻上坐下,顺手捞了把瓜子,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景辰原本被吵有些不悦,见叶翕音兴致盎然,无奈勾了下凌唇,对卫小海和红于沉声道“说吧,怎会回事?”

第711章 卫小海的身份

这种下人之间的琐事景辰以往从不过问,不过此刻见自家娘子已经摆好了探听八卦的标准姿态,他自然不好扫叶翕音的好兴致,瞬间忽略掉卫小海惊掉的下巴。

跟自家娘子的好奇心相比,卫小海那区区自尊心当然可以肆意践踏。

卫小海难得红着脸,瞪了旁边的红竺一眼,冷声道“让她说,谁知这女人大半夜的突然发什么疯!”

红于敷粉的面容涨得通红,开口的语调又急又恼“我不过想跟你说句话,你躲我干什么?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

卫小海也红了脸“你要说话便说话,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你……”

红于待要与他争辩,却听叶翕音突然冷笑“卫小海,是不是因为你回了京城,马上就要恢复武安候府卫老侯爷嫡孙的身份,所以,我的丫头就连跟你说句话的资格都没了?”

听叶翕音这么说,卫小海顿时变了脸色,目露惶恐,赶紧深深低下头“属下不敢。”

比卫小海更惊讶的,是站在他旁边的红于。此刻红于完全没了刚才的娇蛮,满眼诧异地望着卫小海,就像头回见他这个人。

景晨不着痕迹地看向叶翕音。

叶翕音轻轻摆了摆手,望向红于“你要说的话可说完了?若有什么要说的,当着我们的面说出来,即便我没办法替你主张,自有景晨替你做主。”

红于愣了一瞬,等反应过来立刻涨红了脸,赶紧摇头“没,奴婢没话说。”说完,把头深深地低下去再也不说话了。

叶翕音看了红于一眼,丢下手心里的瓜子,缓缓道“既然没话说,就都去吧。”

卫小海和红于同时给俩人行礼,出去的时候,红于竟显得比卫小海还要着急,连脚步都有些慌乱。

待屋内重新恢复安静,景晨伸臂重把叶翕音收入怀中,笑问“你一向护短,怎的今日对你身边的人这般残忍?”

叶翕音轻叹“我自是希望这几个丫头都能有个好归宿,可是心里惦着永远不可能得到的人,陷得越深只会让女子越痛苦,平白辜负大好年华。倒不如早些替她打碎这个虚幻梦境,也不至于错过真正合适的那个人。”

就在景辰跟叶翕音坦白身份后,顺带把冷清秋,姚湶,卫小海等人的身份也一并如实告知与她。

这些人里大多数是前朝重臣,所以他们在回京后之后,除了姚湶依旧在叶翕音这边料理膳食之外,其余人等就极少露面了。

刚才红于和卫小海进来的时候,叶翕音就明白了红于的心思,当着她的面说破卫小海的真实身份,明着是在指责卫小海,其实是提点红于两人之间差距悬殊的出身。

实是叶翕音一心为红于着想。

景辰沉默片刻,点头道“这样也好,小海是卫老侯爷唯一的嫡孙,他的婚事是整个武安侯府的大事,外人实不好插手,你若开口让我去为红于求情,着实有些强武安侯府所难。”

叶翕音听他这么说,抬起明若清泉的大眼睛,觑着景辰笑问“武安侯府嫡孙的婚事尚如此重要,那你呢?如果公开了身份,你至少也是个王爷,婚姻大事岂非更加重要?”

景辰玉面微沉,低斥“竟拿我与臣子相提并论,你是越来越放肆。我的事自由我本人做主,旁人无权置喙!”

叶翕音却撑着玉颌笑道“若你母后在世也管不着么?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啊!”

叶翕音还没说完,已经被紧紧扣入景辰怀中,景辰倾城俊颜几乎贴着叶翕音的芙蓉面,微咬齿关“竟敢质疑你的夫君,看来我当真是把你惯的无法无天了”说话时,粗鲁地扛起叶翕音往内室里去。

叶翕音被景辰手臂掬的有些吃痛,欲开口争辩已经被甩进了大床,连惊呼出声都来不及,迎头就撞上他一轮猛烈的惩罚。直至天明,景辰再没给她好眠的机会。

就在叶翕音被折腾的疲惫不堪,再无力应承的时候,景辰拥着她疲倦的身子,却在她耳畔缓缓道“说起我的婚事,你既已知晓我的身份,有件事却要与你说明。我当初做皇太子的时候,父皇的确曾为我定过一门亲事……”

————

三日后,叶翕音果然如预料一样,再次接到慕老夫人的请帖。

隔日清晨巳时初(上午九点过),叶翕音出了于飞堂构的正门,韩大庆早已驾着车在门前刻着蟠兽石阶下候着。

叶翕音正准备上车,却见陈乔从府里走了出来。

陈乔出来的时候一直深深低着头,好似根本没看见正门前停着的车轿和车桥前站着的叶翕音。

送出来的红竺看不过,开口道“陈大人这是要上衙门去?要不要顺路送大人一程?”

红竺这一声“陈大人”立刻把门前行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陈乔和苏辙是师兄弟,一门出了两进士,又是当朝最年轻的京官,在京城中名噪一时,许多百姓都认识他俩。

此刻见陈小进士被人当街唤住,立刻有好奇的百姓悄悄凑过来瞧热闹。

陈乔见躲不过,只得慢吞吞过来,满不情愿地对着叶翕音浅浅行礼“学生见过老师。”

他对叶翕音的称呼一说出口,立刻引得旁边看热闹的人群窃窃低语。

京城中人皆知陈乔和苏辙师出同门,却从未见过二人的老师露面。京城百姓私底下猜俩人的老师必定是个学问何等了得的白髯夫子,却没想到竟然是位年纪轻轻的美貌姑娘。

陈乔和叶翕音被瞩目惯了,此刻虽听见旁边人群议论纷纷,却也神态自若。

尤其陈乔,见周围百姓对叶翕音是他老师的反应如此强烈,便索性抬高下巴,正面看向叶翕音“既然老师已经来了京城,学生今日当着街坊邻里的面,就索性把话与老师说得明白些。”

叶翕音容色平静,微微颔首道“请讲。”

陈乔对着叶翕音深鞠一躬,再直起身时,容色间就带着深深的无奈“老师定怪学生这些日没上老师院中拜望,府中下人也背地里暗骂学生没良心,师弟好几天不理我,可学生心里的苦,又有谁能知晓?”

第712章 撇清关系

说至此处,陈乔满眼的无奈更甚“外人都道我少年成名,还只当我是拜了个多么学问了得的老师,我如今未及弱冠就官居五品,多少人背地里跟我打听老师的大名,我都是一笑了之。”

“外人只当我的老师是什么世外高人不愿透露名讳,可谁能想到我那根本不是故作神秘,我是真不好意思说出口啊!想我堂堂皇帝钦点的天子门生,怎好意思说我老师是个做胭脂的?说出来叫我如何在同僚面前立足?”

周围众人听得此言,纷纷对着叶翕音指指点点,更有人甚至根本不愿意相信陈乔是叶翕音的学生,居然说叶翕音用了什么方法蛊惑这才高八斗的小小少年。

是啊,一个胭脂女,怎可能教出进士老爷?若真有这本事,怎不自己亲自去考校呢,大胤又不是不允许女子为官,还做什么胭脂?

红竺气红了眼,厉声斥道“陈乔,没想到你如此忘恩负义,你忘了是谁供养你读书,是谁供养你进京赶考?你这一身锦衣玉食又是从哪里来的?就凭你那点微薄俸禄么?哼!”

陈乔点头“没错,我承认生活叶姐姐的确帮我很多,可这与师徒之恩能比么?叶姐姐,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只教过我一年课业?”

叶翕音点头“不错”

陈乔冷笑,对旁侧众人高声道“古人云十年寒窗才换得一朝高中,只教过一年,能称得上是我堂堂进士及第,天子门生的老师吗?”

旁边众人都跟着起哄,纷纷叫嚷“只教了一年,怕也就是个启蒙吧,教的是三字经还是百家姓啊?哈哈!居然让人家进士老爷跟她称老师,这老师也当得忒便宜啦,哈哈哈……”

听得旁边众人全都一面向着陈乔说话,陈乔腰板挺得更直了,对叶翕音略一拱手“今日当着街坊邻里的面,我就把话说清楚。叶姐姐当初资助我读书的银两,我如今领着朝廷俸禄,自会慢慢奉还,可师徒这事儿,往后就休要再提了罢。”

陈乔说至此,抬起头,向叶翕音望过去。他如今已与叶翕音身量相仿,眼睛几乎可与她平视,再不是当初那个只能仰头望着她尖尖下巴的小小少年。

陈乔的目光扫过她站在太阳底下,被日光映地似是略微有些苍白的如玉娇颜,紧紧呡了呡唇,甩袍袖转身就走,背影虽依旧青涩单薄,却异常决绝。

众目睽睽,终于跟她撇清了关系。陈乔转身的一霎,心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身后,红竺气地浑身发抖,还欲开口却被叶翕音抬手拦下。

望着陈乔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街角的单薄身影,叶翕音在周围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中,转回身对晓月低声吩咐“时辰已不早,老太君那边还等着呢,走吧。”说完,踩着脚蹬上了车轿。

红竺把衣包递给晓月,听着周围百姓仍旧止不住对叶翕音的议论声,气地愤愤一跺脚,扭身回去对门童厉声吩咐“给我关上门,不许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再回来!”

叶翕音当初如何帮陈乔,红竺是分毫不差全都看在眼里的,此刻她红着眼,心里只替自家姑娘不值。

陈乔刚转过街角,却突然冷不防面前横出一根缠着金线的马鞭。

高坐马上之人低头看着陈乔笑斥“没看出来啊,你小子够狠的,做了官连老师都不认了。”

陈乔抬起头,看清来人的脸,唇角勾出一抹嘲讽“一个卖脂粉的,也好意思说是我的老师,这事总算了解,我也去了块积压许久的心病。不知司寇二爷可否赏脸,春风楼与我庆祝一番,酒钱算我的!”

司寇睿带着几分阴柔的美艳薄唇慢慢勾出一朵潋滟的笑,用鞭柄轻轻拍了拍陈乔的肩膀,笑道“好啊,难得小才子好兴致,某自当奉陪。上马,春风楼!”

几匹高头骏马从繁华的玉带大街飞驰而过,马上男子高声呼喝,完全不顾马蹄翻飞吓地街上百姓慌乱避让,其间踢翻无数路边小贩的摊子,却无人敢言。

数匹马呼啸而过,直奔京城最昂贵的酒楼。

骑在马上的陈乔,早已习惯了这样风似得在热闹的大街上飚马,如入无人之地,看见被马吓地躲闪不及东倒西歪的百姓哈哈大笑,甚至马蹄踏断妇孺手臂惨呼不绝……

纨绔的笑声里,陈乔默默回头看去,那辆熟悉的雕窗油壁车转了个弯,驶入明国公府坐落的宣德街,不见了。

国公府侧门前,仍是上次见过的丫鬟领着叶翕音主仆入府,仍是上次的院子,只是这一次,堂屋只有慕老夫人,不见了上次满屋端立的粉雕玉琢。

慕老夫人一如上次见面,眉眼里带着慈和的笑,招呼叶翕音在挨着她老檀木牙床坐下。

叶翕音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盏,温和问候“老太君近日可好?”

慕老夫人点头微笑“让小仙姑挂念了,都好!”一句“都好”,二人心知肚明。

不过稍刻,门外又有小丫头高声传话“夫人来了。”

叶翕音起身时,陈夫人已经由丫鬟媳妇簇拥着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见叶翕音,陈夫人神态依旧温和端庄“自上回见过叶姑娘,便很得母亲的眼缘,我瞧着今日天光晴好,便自作主张下贴请姑娘过来陪母亲,叨扰叶姑娘了。”

听说竟是陈夫人下的帖,叶翕音有些意外,面上却分毫不显,呡唇微笑“多少人削尖头想进来都不得门路,民女得老太君和侯爷夫人抬举,是民女的福气。”

叶翕音这句说的虽是句客套话,可陈夫人却听出她当真是在客套,言语里根本没半分欢喜的意思,似乎当真没把明国公府当做如何富贵门第。

陈夫人颇感意外地暗暗打量叶翕音。

叶翕音却似没察觉到陈夫人的目光,只从自己随身的秀囊中取出个釉玉雕的小葫芦瓶,对慕老夫人道“老夫人上回说随身的香丸快用完了,我特地赶制了两丸,与老太君用的鹅绒香配料一样。”说完,把釉玉瓶交给慕老夫人的大丫鬟。

第713章 双榜女师

慕老夫人接过小瓶倒出一颗香丸在手心里,仔细闻了闻,又递给身边的陈夫人,笑道“这鹅绒香原是去年立冬时圣上御赐的圣品,她们不舍得用全孝敬了我这老太婆。我也着实爱这个微辛的味儿,可惜一冬用下来只余了两丸。”

“前阵子我家三丫头着了春寒,给她送去一丸,我正愁没找落呢你就送来了,有心了。”

陈夫人品嗅过香丸,也微笑颔首“这香醇气息竟与上进的不差,实在难得,不知叶姑娘手里可还有货,我府里欲多采买些。”

叶翕音点头“现下我的紫鸾坊尚在装修中还未开张,我只能回去现配制好再给老太君和夫人送来。若等我的紫鸾坊开张,您只需打发下人过去一问就有了。这鹅绒香丸在我铺子里是四季供应的货品。”

慕老夫人皱眉“你方才说你的铺子叫什么?”

不待叶翕音开口,陈夫人先温和笑道“儿媳已着人打听了,叶姑娘的铺面名叫紫鸾坊,是专门做胭脂水粉生意的。”

慕老夫人挑眉看向叶翕音“小仙姑难道不是开医馆药房的?”

这次仍是不待叶翕音开口,陈夫人先语声温和道“叶姑娘的生意可与医药诊病毫无关系。”

说完,微笑看向叶翕音道“等叶姑娘的脂粉坊开张,我定让府中婢子过去给姑娘捧场。”

叶翕音大方道谢,低头见慕老夫人皱眉,微笑道“今日春光正好,老太君可想出去走走?这屋里可没有柔软的春光。”

陈夫人诧异地看向叶翕音“你明知老太太的腿脚不便……”

叶翕音微笑垂眸“我只提议出去走走,并没说老太君自己出去。出去呼吸新鲜的自然气息,有利于身体康复。”

说到这里,叶翕音抬头微笑看向陈夫人“难道夫人不想老太君尽快康复么?”目光不经意扫过她发鬓左侧那只不起眼的珍珠簪。

难怪今日陈夫人会主动下帖请她来国公府,原来是想在老太太跟前揭她的身份。

叶翕音心中冷笑就知道陈夫人不会这般主动帮她跟国公府搭关系,看来在这几日陈夫人没少在调查她身份上下功夫呢。

陈夫人微眯起眼,望着叶翕音的眼睛里有暗芒闪烁。

未等陈夫人开口,慕老夫人缓缓抬了下手,对叶翕音笑道“叶姑娘的话正说中了我的心思,一年就只有这一季春光,我如何能辜负。叫两个婆子来抬我便是,不是什么难事。”

见慕老夫人坚持,陈夫人不好再劝,只得唤来几个力气稍大的使唤媳妇过来,抬老夫人上了藤椅。

明国公府的府邸有些年头了,园中花木扶疏,修葺精巧别致,今日府中小辈的姑娘主子全去城外过爱巧节,等过了晌午才能回来,所以院子里很安静。

老夫人才入院就遣开了陈夫人,此刻伴在慕老夫人身边的竟只剩叶翕音一人。

媳妇们照慕老夫人的吩咐,将藤椅放在靠近婉月湖的露台上,眼前是整片开得正好的大黄稔花,一直蔓延到湖边,远远看去不见湖岸只见花,竟像是花都开到湖中去了,景致颇为壮丽动人。

慕老夫人远远望着无边的金色花海和花水相连的湖光,却轻声叹息“原来你是做胭脂的,若是这样的出身,你很不易啊!上次见你的言谈举止,我还以为你是前朝的没落世族。”

叶翕音微笑“杨门女将刚领命出征的时候也同样不易,可若不经努力,谁能想到会有后来的辉煌功勋呢?”

慕老夫人蓦地睁大眼,恍然道“难怪我听紫鸾坊这名字颇觉耳熟,原来是出自那部颇有名气的评书。哦,对了,我恍惚记得那部评书正是从东邯州地界儿传入京城的。”

说至此,慕老夫人突然惊疑地盯住叶翕音“你曾说过你也是东邯州人,难道跟这部书有关?”

叶翕音颔首“实不相瞒,这部书正是民女当时为宣传我的紫鸾坊所撰。”

慕老夫人越感诧异“这部书是你亲手写的?”

叶翕音点头“正是,书中的紫府胭脂神,还有神鸟青鸾助杨门女将破阵的情节,正是我紫鸾坊的得名由来。”

慕老夫人颇感意外“没想到那么精彩的一部书,竟然出自你这样年轻的姑娘之手,若非你亲口说出来,我都不敢置信,那部书我看过原本,情节跌宕,令人唏嘘。”

说起《杨门女将》慕老夫人脸颊都微微有些泛起潮红,看叶翕音的眼神里忍不住带了几分崇拜。

慕老夫人没好意思实话实说。

整部《杨门女将》她反反复复看了三遍,还专门把说书先生请到府里来说专门说这部书,而且第一次翻这书的时候,老太太几乎是挑灯夜读,颇有小时候背着家长读坊间话本子的爽快和激动。

说起《杨门女将》慕老夫人立刻打开了话匣子,拉着叶翕音喋喋不休,强留叶翕音在府中用午饭,精神头好得连午间小憩都顾不得,催促叶翕音得空再写一部续集出来。

过了晌午,国公府几个主子姑娘陆续回府,纷纷前来给慕老夫人请安,听说叶翕音就是《杨门女将》的撰写人,姑娘们同样兴奋地围着她又是一通问长问短。

其中有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是慕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女,府上称她为荣四姑娘,听说过叶翕音的身份,好奇问道“莫非你就是那位颇有名气的双榜女师?”

提起“双榜女师”,众女孩的目光齐齐望向叶翕音。

叶翕音来京后也听说了这个名号,这正是京城百姓给她起的号。

因为苏辙和陈乔发榜当时名噪京城,坊间便给两位小进从没露过面的老师起了个名号,叫做“双榜女师”

见叶翕音点头承认,慕老夫人又是一个意外。

荣四姑娘见叶翕音承认,开心异常,挨着慕老夫人身边坐下,笑道“你果然是苏辙的老师,他如今与祖父在同一个衙门里做事,祖父还常请他来府中切磋五子棋呢。”

第714章 爱巧节

慕老夫人也来了兴致,笑问“可是上回去在玉带街遇上你祖父,他身边站着的那个瞧着还稚气未脱的斯文小学士?”

荣四姑娘立刻笑眯眯地点了下头“姑奶奶说的正是苏辙。我在家时也见过他两回,也曾问起他的老师,苏辙说的他老师年少有为。今日看来,叶姑娘可不光是年少有为,是好生了不起呀!”

先前众女孩听说叶翕音是做胭脂生意的,皆不以为意,此刻听闻她竟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双榜女师,纷纷对她另眼相待起来。

大胤民风尊师重教,即便女子也很看重学识修养,在京城邺宁就有一家专供贵族女子读书的蕙兰书院,京城中各名门闺秀皆在其中读书。

明国公府的几位姑娘现下也在蕙兰书院就读。数日前,蕙兰书院的金山长特地邀请大胤最年轻的翰林院五经学士,也就是苏辙,去蕙兰书院讲课,众女学生皆佩服不已。

荣四姑娘笑道“叶姑娘这样的年纪就有这么好的学问,何不入蕙兰书院做夫子?书院的金山长一定很喜欢你这样年轻的夫子呢!”

其他几个姐妹纷纷附和,叶翕音也不谦虚,大方笑应“若有机缘,民女或可一试。”

荣四姑娘拍手道“太好了,今日爱巧节我拜的师父就是我们书院的金山长。”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姑娘立刻满脸羡慕“听说金山长不光学问好,人长得美,刺绣功夫更是一绝,传说她绣的鸟儿能翩然起飞。不过她收徒要求特别严苛,我想去拜她可惜不敢,若是被拒就太丢人啦。”

爱巧节是大胤特有的节日,也是专为女孩儿设定的节日。

立夏这日,所有擅长各种巧计的姑娘,都可找一位自己认为某方面特别出色的女子摆做自己的师父。

当然师父也可以挑选学生,两方自愿互为师徒,日后在俩人共同擅长的技艺上可以相互切磋。

叶翕音以前所在的东邯州地处南方,对这个节日尚不太重视,可大胤北方诸城却对于爱巧节格外看重。到了这日,邺宁几乎全城的女子都到城外去。

与自己敬佩的女子,对着青山绿水相互认做师徒,也趁着炎炎烈日到来之前,抓住最后出去郊游的机会,与相交好友相携畅快游玩一日。

为即将到来的炎炎盛夏储备一点清凉的念想,也为打发冗长的日间光阴寻个心仪的巧宗,待得秋日来临,或可以收获一份特别的欢喜。

离开慕老夫人的堂屋,已经过了申时(下午三点)。

主仆俩往外走的时候,晓月兴奋在叶翕音耳边絮絮低语“奴婢觉得那位荣四姑娘说的很有道理,以姑娘学识,别说去蕙兰书院做个夫子,就算去做她们的那个什么山什么长,也必定绰绰有余。”

叶翕音笑道“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提议,我会考虑做山长,只是不一定非要去蕙兰书院。”

晓月没听明白,正欲继续问,冷不防旁突然钻出个人,猛地撞在她身上。

晓月被撞的倒没怎样,那人反倒被反弹出去好几步,最后一个没刹住,一屁股重重跌坐在路边的花坛里。

晓月见有人摔了,赶紧上前把人从茂密的花丛里拉出来,主仆俩才看清楚,原来被撞的竟是王姨娘。

王姨娘被撞的后股生疼,一只手按住后腰连走路都有些趔趄,却似是有人追赶一般,根本顾不得跟晓月计较,看向叶翕音的时候却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王姨娘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气呼呼地低骂了句“不想死趁早滚远些!”说完,匆匆忙忙往后院跑了。

晓月低斥“这个姨太太可真粗鲁,跟这边府里的夫人小姐们一点不像,难怪慕老太君不待见她。”

叶翕音不做声,只望着赵姨娘消失的方向似有所思。

回到于飞堂构,叶翕音洗了个澡,小憩了约莫有半个多时辰,就听见院子里有女孩子们低声说笑的声音。

从内室里出来,果然见庭院里淡紫色的石竹花丛旁,一群女孩子斗草方酣,笑向双脸生。

看见叶翕音出来,姑娘们立刻丢掉手里的芳草,拿起各自手边的小竹篓围拢过来,连后面小作坊的培娘和慈姑都来了,其中自然少不得红竺,晓月和红于几个大丫鬟。

众人围拢上前,纷纷打开各自手中的小竹篓。

叶翕音看过去,见里面竟是众人亲手做的小各式点心,有奶黄包,青木瓜丝卷,百香蜂蜜锅贴,紫米小汤圆,杏仁核桃酪……全是叶翕音以往爱吃的点心。

培娘笑道“今日爱巧节,我们也来拜师父,这一年蒙师傅不嫌我等笨拙,来年还望得师父谆谆教诲。”说完,带着小作坊的女孩子认真一拜。

配方娘子们拜过师父,后面红竺和晓月等丫鬟也把各自的点心匣子殷勤送到近前。

红竺笑道“我们这几个粗手笨脚的,虽然不能像培娘她们替姑娘分忧解愁,蒙姑娘不嫌,还愿将就我等。来年我们就指望从姑娘身上沾些灵气儿,能更好的侍奉姑娘,这也算师父了吧?”

晓月也笑道“我们都是锯嘴葫芦,没红竺姐姐会说话,反正就这意思吧。”说完,与众丫鬟齐齐笑吟吟地齐齐拜了。

红于今日却一反平日的伶俐,默默站在最后,见众人都放了自己的点心,也把手里的碟子悄悄放在桌边上,却始终一语不发,只随众人一起静静地行了拜师礼。

叶翕音在院中的小石桌边坐下,笑道“废话忒多,快把你们的点心呈上来。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谁的点心若做的敷衍,我可不收她当徒弟。”

众人虽知她是玩笑,却也有些忐忑,纷纷小心翼翼把点心放在小石桌上。

叶翕音挨个认真品尝过去,最后端起一个菱形的碟子,没拿起来尝,先呡唇笑了“这是谁做的点心?”

众人皆疑惑地往周围看,最后是红于走出来“那是婢子做的菱角糕。”

叶翕音把碟子递过去“你尝尝。”

第715章 罚跪

红于狐疑,捻起一块咬了一口,立刻弯腰一阵呸吐,再直起身已是面红耳赤。

夺回盘子,红于尴尬道“奴婢把芡粉误做菱角粉了,这就去重新做来。”说完,转身就跑了出去。

叶翕音把剩下的点心分发给众人,赏了每人一个沉甸甸的梅花银稞子,众人说笑一阵便散了。

红竺煮了壶蒲桃花茶,叶翕音见庭院中的淡紫色石竹开得正俏,便让人把账簿搬出来,就着花香翻看。

红竺端着花茶过来时,叶翕音拨算盘珠的手指微顿,低问“今日出门,可见着翠大东家了?”

今日爱巧节,叶翕音自己因要赶往明国公府不得闲,临出门时便令红竺出城郊去查看城郊爱巧节情况,一来了解京城女子的生活风俗,二来便是看看翠玉姑是否出门。

红竺摇头“奴婢仔细在郊外找了许久,并未见翠大东家,奴婢还打听了往年与她同行的几个故友,皆说往年若赶上爱巧节,翠大东家必定要往东郊去收徒的,今年却不知为何,她人在京城,却一直不曾出门。”

叶翕音敏感地捕捉到红竺话里的细节,蹙眉道“从不曾出门么?”

红竺点头“是,听说她自面圣过后就一直卧病在床,不论是谁前去探望,一概不见。”

叶翕音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紫檀算盘珠,缓缓道“再过几日紫鸾坊开张,我亲自登门去请翠大东家。”

红竺立刻点头“奴婢提前给姑娘预备拜礼。”

叶翕音微微颔首,抬起头,就看见红于端着托盘折回来。

红竺见状,默默地看了眼红于,悄声退了出去。

红于把手中托盘轻轻放在叶翕音的手边,小声道“奴婢重做了份菱角糕,这回不会再出错了,请姑娘品尝。”

叶翕音没说话,手指轻盈地拨弄算盘珠,不过片刻,一本账簿已经重头到尾核了一遍。

执笔在账册末尾写下一行朱笔批注,叶翕音缓缓阖上帐页,又拿起一本,却始终没与红于说话。

红于心头一慌,双膝跪地紧张道“奴婢知错了,求姑娘宽恕。”

叶翕音没抬眼,只淡淡问“错哪儿了?”

红于只觉喉口发涩,没说话眼圈先红了“奴婢不该,不该对卫小海……”

叶翕音薄算盘的手只停了片刻,又开始继续拨,仍旧不理会红于委屈低泣的模样。别的小丫鬟见这情形,都远远躲开,就连晓月和红竺也皆感诧异,却也同样不敢近前。

叶翕音手指如飞,眸光一目十行扫过密密麻麻的帐页,算盘珠清脆的撞击声随着她宁静迅捷的眼风片刻不歇,却始终不曾看一眼跪地低泣的红于。

红于自幼跟叶翕音一起长大,见她这样,便知是自己没说对地方,仔细回想片刻,心头一惊,立刻伏地道“是奴婢该死,奴婢昨日不该擅自打发走堂姑娘。”

这句话一出口,清脆的算盘声终于渐渐停下来。

叶翕音轻轻阖上账册,温和道“起来吧。”

红于却仍跪着不起,叶翕音见她如此,便由她跪着,只淡淡地问“可知我为何罚你?”

红于垂目恭敬道“奴婢不该擅自替姑娘做主,把堂姑娘打发走。”

叶翕音睇她一眼,沉声道“既然还不明白,今夜你就在这里,好生想想。”说完,抱起账册进屋去了,竟再也没回头。

红于也没想到叶翕音会这样对待自己,惊诧地看着叶翕音走进房门的决然背影,死死咬住下唇,眼中却充满困惑和难堪。

红于没想到叶翕音居然为了叶旭旭罚她长跪院中,从小长这么大,叶翕音从来没这样严厉地对待过她。

更何况叶旭旭本就跟叶翕音关系不睦,她把叶旭旭打发走难道不应该么?

还有更重要的是,她如今已不再如红竺她们只是个小丫鬟,她可是堂堂的紫鸾坊的掌柜,未来还是紫鸾坊京城总号的大掌柜,就算在整个京城的大掌柜里,也是即将有身份地位的人物。

叶翕音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丝毫不顾她颜面地仍旧说跪就罚跪,这若是传出去,她日后在众胭脂娘子和小管事们面前如何抬得起头。

红于脸涨地通红,眼中渐渐涌上愤怒和不甘,尤其周围还不时传来小丫鬟们切切的议论,这些越发让红于感觉颜面扫地,无地自容。

可是叶翕音亲口发话让她跪着,她不敢忤逆。

入夜,叶翕音独自伏在书桌前,认真翻阅昨日景辰送来的医药方面珍惜古籍孤本。

景辰之前就教她认过古体字,为方便她阅读,景辰又将书的内容事先做了详尽注解,古籍内容虽是用古体字撰写,可是叶翕音阅读起来却没任何生涩障碍。

再结合景辰的理解和扩张,甚至比她自己单独阅读领会更透彻。

她如今许多珍奇的胭脂配方的灵感,之所以无法被众多同行模仿,皆来源于这些早已失传许久的医药古籍。

这些古书全是景辰专为她收集而来,而且景辰事先会全部阅读,批注后再传到她手里。

叶翕音阅读那些古籍的时候,也会把自己的灵感和想法陈述其上,两人无形之中在书里已进行过无数次交流。

不过叶翕音却清楚,这些老旧泛黄看上去很不起眼的古书,其价值却堪比古董,有的甚至价值连城,千金难得,景辰收购这些古书必定付出了很高昂的代价。

她正看得痴迷,房门轻轻被人推开,随着入夜的微风,吹送进来的还有淡淡胎菊香。

那是红竺为她准备的晚间茶品。

胎菊是一种野菊花的初绽时的花苞,也被称作花胎,有凝神降燥,舒肝明目的效用,也是挑灯夜读的上选佳品。

轻轻把琉璃茶盏放在书案上,红竺取下鬓间的银簪挑了挑灯芯,见叶翕音抬起头,便劝道“夜深了,姑娘还不歇?”

叶翕音摇头,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却望着摇曳的灯芯出神。

红竺见她这样,小心道“姑娘可是还在为清晨陈大公子说得那些话心内不悦?”

叶翕音却放下茶盏,抬眸看向红竺“连你也以为,我是因为生陈乔的气而迁怒红于?”

第716章 绿檀雕牌

红竺摇头“姑娘做事一向有姑娘的道理,奴婢虽然一时想不明白姑娘的深意,可也知道姑娘从不无故斥责下人,只是……”

红竺说至此,抬眼暗察叶翕音的神态,见她面色平静温和,才继续说“奴婢觉得,现在的红于跟我们这些下人不一样了。她即将成为紫鸾坊在京城的大掌柜,手底下还管着很多小管事,姑娘这样当众令她罚跪,恐她日后在下人面前失了威信。”

叶翕音缓缓地“正是因为你们都认为现在的红于,跟你们的身份不同了,隐约觉得她高你们一等,甚至在对她的态度上,也变得恭敬礼让。”

“所以,就连红于自己也觉得,她现在是大掌柜,本来就应该比你们享有更多特权,就算我也该给她留三分颜面,这些全都是理所应当的。”

“所以,渐渐地,红于觉得她这样能力超凡,这样高贵的身份,哪怕偶尔僭越我,甚至偶尔替我发号施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红竺听得一惊,下意识替红于辩解“红于即便再能干,也绝对不敢僭越姑娘,姑娘一定是误会她了。”

见红竺仍像以往那样护着红于,叶翕音反而笑了“我问你,堂姐为何不与你们同住,而是单独住有住处?”

红竺被问的莫名,却脱口道“自然是因为她是堂姑娘,是姑娘的堂姐,比一般人身份尊重。”

叶翕音点头“不错,这么浅显的道理,谁都晓得,可是红于连我的堂姐都敢随口指使,日后,倘若以这样的心态掌管紫鸾坊,焉能确保她不会背着我私自做决定?”

叶翕音没说出口的是红于罚跪的真正缘故,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叶翕音清楚,在红于的潜意识里,已经把紫鸾坊大掌柜的地位当成了她自身炫耀的资本和身价,早已失去了当初兢兢业业做事的初心。

就连身为堂姑娘的叶旭旭,也根本不被红于放在眼里,所以才会把叶旭旭指使去了花园的小作坊。导致培娘等人对叶旭旭起了疑心,最后把话传到自己跟前。

至于红于对卫小海动心,叶翕音其实是心疼她的。

若非她已提前知道了卫小海的身份,说不定还会帮红于促成姻缘,可惜红于还是没想明白这事里头的深意。若是揣着这样的心思做大掌柜,迟早要出事。

唯有把她这股骄躁之气去了,她这个大掌柜的位置才能做得安稳长久。

但后者毕竟是红于的儿女私情,她又才被卫小海拒绝,即便红竺不是外人,叶翕音也没再多言。

红竺立刻恍然,笑道“姑娘果然思虑缜密,眼下咱们来了京城,遍地都是达官贵胄,一个不小心说不得就得罪了什么要紧人物,行事谨慎些总没坏处。”

说完,又望着叶翕音笑道“姑娘安心吧,红于比我们都聪明,她定会明白姑娘的这番苦心。”

红竺正欲转身,却又顿住脚步,笑道“奴婢该死,刚才光顾着跟姑娘说话,竟把这东西忘了。”

说话时,红竺把一枚绿檀雕牌双手呈在叶翕音面前,笑道“这也不知是谁做的,用一块白丝帕包着,明晃晃地放在咱们院门前的石灯上。”

“奴婢还以当哪个粗心的丫头丢了手帕,拿起来才见里头包着这东西,奴婢猜这大概是谁做的想送姑娘,又不好意思,就悄悄放那儿了。”

这院子里只有叶翕音一人属蛇,这块雕牌雕刻的正是只蛇尾盘曲形态憨萌的小蛇,牌子背面刻着“贵体安泰”四个字。

今日是爱巧节,这块牌子必定是哪位徒弟想送叶翕音的礼物。

叶翕音接过木牌,正反双面仔细打量。

木牌入手沉甸甸的,她一入手便知用料是上好的多罗国绿檀香木。

牌子表面呈青绿色,显然是有些年头的老料,木质纹理古拙自然,牌身已经被盘地光滑温润,显然被人时常拿在手里摩挲。

见叶翕音凝注木牌的眸光温婉中又带着几分欣然,红竺虽满心疑惑却不敢询问,悄悄退了出去。

轻轻把绿檀木牌握在掌心里,叶翕音缓缓闭上眼。

有些人是真聪明,不用点拨已然通透,可是有些人,虽然表面看着聪明,却不一定真正能想得明白。

希望红于能善用她的聪明。

转眼,紫鸾坊已装修完工,其间叶翕音亲自去看过两次,发现用料竟全是上等金丝楠整料,负责监工的是瑞福升瓷器行京城的大掌柜邢风。

显然,景辰为了叶翕音的紫鸾坊在京城头家商号打出名头,也是下足了血本,光那些珍贵的整块金丝楠大料,凭叶翕音自己是绝对不舍得。

更这样珍贵的整块金子楠料,就算有钱也没地儿买去,不用问,这定是景府商行里私屯的贵料。

叶翕音把新装修的铺面里外看了一圈,目光落在最后一遍上漆的雕花门楣上。

邢风走过来,恭敬道“再过两日就能彻底完工,这次装饰选用的皆是上好的天然桐漆,没有刺鼻气味,只需通风两日即可开张,少爷在春风楼预定的开张酒宴是七日后,时日刚好。”

叶翕音点头“有劳邢掌柜了。”话音刚落,就看见叶旭旭从后院走出来。

见了叶翕音,叶旭旭立刻向她这边走来。

“堂姐怎得也在?”叶翕音笑问。

叶旭旭解释“这几日陆续到货,我前些天就已经每日在这里盯着了,头一批入库的货品账目也做好,我早晨出门时忘了拿,正想晚些时候拿去给你看看。这边的铺子大,货品种类也最齐全,我才接受管事,细心些免得出岔子。”

叶翕音点头道“给的你人手这两日就可上工,早些帮着做事,也好找些熟悉业务,这事儿我会吩咐红于,让她尽快安排”

说完,叶翕音四下看一眼,皱眉问“这两日可见红于来过?”

叶旭旭摇头“我只顾忙自己的事,并没留意红于掌柜。”

说完见叶翕音没说别的,叶旭旭继续道“所有货品都已经盘库完毕,我听说今日大相国寺有法会,想去看看。”

叶翕音知道她想去找叶兴荣,便道“正巧,我要去翠府,恰与你同路。”

马车载着几人很快来到西城。

大相国寺是建邺城最大的寺院,位于西城繁华的法华街,今日有住持亲自开坛**,百姓纷纷赶来听经,还有各种小摊贩把一条街堵地拥挤不堪。

马车无法前行,叶翕音只得把叶旭旭放在法华街十字路口,让她自己走进去,马车没停,径直往翠家宅院去了。

叶旭旭不为听经,也不去逛街边摊贩,只往人群里四处张望,虽然人多,她却很快就进了大相国寺。

讲经尚未开始,黄金丝绸布置的讲经台已经设好,与前院相比,后面大雄宝殿里人少多了。

叶旭旭只往排队上香的人群里扫了一眼,见没什么人,就打算出去了。

可是刚转过千手观世音金身像,突然从角落里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她扯了进去。

第717章 开业盛宴

叶旭旭冷不防被人用力拉扯,整个身子一趔趄就倒向观世音的莲花座后面。

恰在此时,外院的巨大铜钟突然发出沉闷雄浑的声音,大雄宝殿里上香祈愿的百姓听见法会开始,纷纷涌向外院,偌大的大雄宝殿中顿时变得空无一人。

叶旭旭被拉进莲花座后面的墙角,身子重重跌进角落里,慌乱间抬起头,却见面前站着两个陌生的年轻女子。

“你们是谁?拉我干什么?”叶旭旭揉着被拉疼的手腕,警惕瞪着面前这两位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

唐雨往前一步,她比叶旭旭高出大半头,居高临下看着叶旭旭,笑问“你就是叶翕音的堂姐?”

叶旭旭皱眉“我不认识你们”说完,也不等对方再开口,就想绕过俩人离开。

唐雨身高腿长,跨步挡住她的去路“你是在找你的哥哥叶兴荣吧?”

叶旭旭猛地抬起头,盯着唐雨问“我哥在哪儿?”

唐雨笑道“别急,我既然找得你,自然也晓得你兄长在何处。不过,作为交换,你需答应我一个条件。等交易完成,我自会带你去找你兄长。”

叶旭旭皱眉“什么条件?”

————

七日,转眼即到

辰时未到,叶翕音就被红竺和晓月拉起来梳妆,梳洗到一半景辰就过来了。

这几日景辰有事要忙,晚间并没过来,今日这么早赶过来,按照红竺和晓月以往的经验,便知她们前几日给叶翕音精心预备的衣裳首饰,肯定全白忙了。

景辰今日一袭银紫色暗织翠纹锦袍,交领袖口绣着紫玛瑙色的紫荆纹,腰系紫龙晶腰带,玉冠束发,冠上仍是素日常佩的白玉兰簪,正是与叶翕音订婚当日的那支。

晓月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套与景辰身上相同色系的长衣,内里搭配同是紫玛瑙色的束裙,只是外面多了条做装饰用的翡翠撒花烟罗。

另外一只锦盒里,是一对嵌血红珊瑚的芙蓉双月钗,血红珊瑚雕刻的兰花耳珠,还有缀着血红珊瑚吉祥锁的掐丝彩纹金项圈。

血红珊瑚,生长于深海2000米以下,生长极其缓慢且不可再生,是极其珍惜的宝石。尤其血红色,是珊瑚宝石中罕见真品,有深海精灵之美誉,寻常小指甲一块已经价值连城,今日却被景辰寻来自这一整套簪环。

无疑,叶翕音这身穿着一亮相,即可跻身京城顶尖富女行列。

叶翕音穿戴好,从内室走出来时,满屋下人都被她吸引住地移不开眼珠。

景辰更毫不掩饰眸中惊艳,起身走过去牵住柔荑轻轻一啄,低低地说了句“真美。”

当着红竺和晓月等人的面,叶翕音没想到景辰会这般,玉腮绯红,笑嗔“当心被人笑你没品,恨不得把银票裹身上好炫耀你景府有钱。”

景辰冷嗤“想炫耀的大有人在,可惜没拿得出手的东西。”

说罢,抬手轻抚过叶翕音的发鬓,语声低缓“这套珊瑚披霞钗是我亲手雕刻,世间仅此一件,唯你才配得上这件东西。”

景辰出品,绝对精品。

叶翕音轻轻抬手,发现自己手上的戒指竟然与景辰的是双鱼对戒,同是一对首尾相缠的鱼儿,好像在水中嬉戏纠葛,引人无限遐思,寓意分明。

叶翕音面颊红得几乎要烧起来,今日紫鸾坊开业宴席,景辰这样做是毫不掩饰告知众人二人好事将近的事实,尤其还在春风楼那样全京城最繁华的酒肆。

以景辰的名声,恐怕过了今日,满京城就人尽皆知紫鸾坊的东家,便是景家少主未婚妻的事实了。

时辰已到,景辰牵着叶翕音的手走出于飞堂构,无视预备好的脚蹬,当街亲手抱她上车。

进入车轿,叶翕音推着景辰的胸膛,笑嗔他这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二人的关系。

景辰却不以为意“邺宁城大,什么人都有,早些公开关系,也省的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生事端。”

两人来到春风楼的时候,开业吉时刚到,高大气派的酒楼门外,数十声炮仗齐鸣,正门两侧的楼上同时甩下数十条大红绸缎的恭祝条幅。

叶翕音此刻才知,原来景辰把整整四层的春风楼全部包了下来,京城几乎全部有头脸的皇商巨贾全都前来捧场,甚至有些官员不好自己出面,也差遣管事赶来道贺。

整整四层楼坐的人满为患,还有许多坐不下的来客,春风楼只得在大门外两侧另外增加了几十张桌子。

喧嚣热闹的场面,几乎把整条玉带大街都堵了个水泄不通。

叶翕音完全没有防备要面对这么多人,景辰却牵着她的手,一路在众人的恭贺声中,从容往主人席位走去。

叶翕音甚至在前来道贺的席面上看见了明国公府的大管家,此刻那位鼻孔朝天的大管家也同样惊诧地盯着叶翕音。

其中居然还有名震京师的大儒,甚至包括叶翕音还没来京城,就如雷贯耳的当世大儒,号称“北隐三才”的顾震,明兆仑,张磐熙。

这三位连皇帝出面都请不动,居然赶来参加紫鸾坊的开业宴。

叶翕音虽然已经知道景辰的真正身份,可是对于他有如此强大的号召力,依然有些骇然。

景辰这样大的影响力,难道朝廷会放纵不管么?还是另有缘故?

景辰却似感觉出叶翕音眼里的担忧,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附在她耳侧低语“今日你只管做好紫鸾坊大东家的角色,其余诸事皆无需担心。”

其余诸事?难道今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个念头在叶翕音灵台中闪过,她正欲开口询问,邢云大掌柜已经引着“北隐三才”过来敬酒,叶翕音和景辰双双起身还礼。

三位当世大儒现都归隐田居,皇帝几番派人去请,三次传下圣谕,摆足了求贤若渴的姿态,却不得三位大儒出世。

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出现在名不见经传的紫鸾坊的开业宴上。

普通百姓自然无缘得见三位名仕,可今日到场的皆是京城顶富贵的人物,自然久闻这三位的赫赫大名。

今日在此得见,并见三人竟然毫不拿架子,亲自过去敬酒,不觉对叶翕音更添好奇。

第718章 起火

此时见三人主动前去给景辰和叶翕音敬酒,众来宾目中艳羡,却也只得默默在心中感慨,唯有景公子才有这么大的颜面,请动三位大儒同时出席。

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有幸在席间远远看一眼大儒的尊容,已经倍感荣幸。

敬过酒,三才之一的顾震略打量叶翕音,捋着长髯对景辰笑道“难怪前年我途径长留时,邀你同归圣仁谷,你当时拒绝的那般爽快,原来是寻着了你的三千弱水呀!”

景辰笑而不语,亲手为顾震斟满酒,自己又陪饮满盏,显然是默认了。

张磐熙指着顾震不悦道“原就是你不该说这种话,今日反过来埋怨景辰小友,人家正值风华绝代一少年,凭什么跟你这老头子归隐?你不就想讨一副雪松体的苍鹤贴么?为了一张帖子就拉着人家跟你归隐?你也忒自私了!”

顾震被揭穿,老脸一红,指着张磐熙的鼻子叫道“你昨晚上还输给我两盘棋,你这是技不如人就胡诌,等我回去把你剩下那半亩红薯地也赢回来!”

两人小孩子一样当众吹胡子瞪眼,明兆伦赶紧连声劝架,顺带替他俩在景辰和叶翕音跟前打圆场,三个老头子闹哄哄走开了。

看着三个老顽童的背影,叶翕音笑道“顾大家雕制印章万金难求,明大家是开创明业玄学的鼻祖,张大家通晓五行,又深精机括,这三位可谓当世的活国宝了。”说完,明湛湛的美眸看向景辰。

景辰牵着叶翕音的手落座“我与三老算是忘年交,与张大师还有段短暂师徒之谊,这三人虽皆旷世奇才,却也太贪玩了些,的确不适合做官。”

叶翕音听出景辰对这三人很了解,又想起他虽然出身皇家,可幼时便离开皇宫,游学天下,又联想到景辰绝世的琴医合璧,精湛的功夫,突然想起,景辰好像从没提起过他的老师。

那是怎样一位超然世外的高人,才能教出景辰这样的弟子?他的那柄绿檀伏羲琴里,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叶翕音皱眉这个家伙浑身上下全是谜团,除了身世,隐瞒她的事儿恐还多着呢!

此时,陆续有宾朋过来给二人敬酒,就在众宾畅饮的时候,突然有人撞倒了附近一个上菜的伙计。

伙计手里端的偌大木托盘中,被撞地脚底下一个趔趄,盘子里的汤汤水水顿时朝着叶翕音和景辰坐的这一桌翻倒过来。

旁边立刻有宾客高声提醒,卫小海和拱卫在侧的莫尽和彦青等人几乎同时出手,利落地接住了翻落的餐盘。

景辰皱眉正欲开口,叶翕音却轻轻按了一下他的手背。

撞倒伙计的人正是叶旭旭。

此刻她已经吓地脸色苍白,紧张地走到叶翕音近前“阿,阿音你要不要去换身衣裳?”

红竺和晓月也都紧张地围拢过来,查看叶翕音身上有无汤汁。

叶翕音摇头“我没事,刚才你没撞着吧?”

叶旭旭立刻点头,随后紧张地看了眼窗外,目光随即又看了眼在场的众人,突然一把拉住叶翕音的手道“阿音,你去补补妆吧,刚才一定吓着你了,你看你都出汗了,就算去歇息一下也好。”

叶翕音见她神色反常,却反手握住叶旭旭,关切问道“堂姐,你怎么了?”

叶旭旭只是一个劲儿摇头,正欲开口,却突然听见外面街上突然传进来许多人闹哄哄的叫嚷声“火,着火啦……快扑火啊!”

接着便又更多的人惊慌失措地满街乱跑,口中皆大声呼叫“起火啦,起大火啦,快救火,救火啊!”

众宾客一时间都顾不得再吃酒,纷纷奔到窗户跟前往外看,叶翕音也顾不得行为怪异的叶旭旭,和景辰一起被人簇拥着走到最近的临街窗口往外看。

只见外面的街道此刻已经被大片的浓烈刺鼻的蓝烟笼罩,街上避火的百姓如潮水一般,纷纷往春风楼方向涌过来。

春风楼原本摆在门口两侧的席面全部被仓惶躲避的行人撞翻,来庆贺的宾客只能狼狈地躲进酒楼里。

此刻,叶翕音和景辰已经看得分明,起火的位置,恰是新开张的紫鸾坊方向。

紫鸾坊起火了?!

这个念头闪过一瞬,叶翕音转身就要向外奔,却被景辰拉回身侧,随即很快有下人奔上来禀告,落实了紫鸾坊起火的消息。

所有宾客的目光全都落在景辰和叶翕音的身上。

叶翕音脸色有些白,惊慌之间仓促要出去。

景辰却始终容色平静,绝世倾城的俊彦不见丝毫意外。

一只手轻抚叶翕音的背为她抚平情绪,景辰幽深眸光看着旁边待命的许明渊和邢云等景府大掌柜,缓缓开口“传我的话,无需灭火。”

此言一出,众宾哗然。

不灭火?难道就任由大火烧下去?

看眼下的火势,恐怕除了紫鸾坊外,相邻的商铺全部都要遭殃。

这地段可是玉带大街,京城赫赫有名的富贵商业街,两侧的商铺全是在京城有头脸的商贾,甚至其中有些商铺的背后东家还与朝中官员有渊源。

现在已经确定火势是从紫鸾坊烧起来的,若是殃及左右商铺,恐怕除了紫鸾坊自家损失惨重,就是赔偿别家商铺的损失,也是一笔巨款。

在座其中就有与相邻不远的商铺掌柜,此刻听景辰居然说不救火,登时急地面色苍白,赶紧上前道“景公子,这火可不能放任不管啊,我的铺子里还有价值千金的名贵香料,这要是一把火烧过去,那就是血本无归呀!”

景辰回眸看向那位那掌柜,言辞平静道“若大火烧了你的铺子,所有损失,我景府全部照价赔偿。”

背后温润的气息由景辰的掌心输出,源源不断传入叶翕音背后的膀胱经脉,叶翕音的神思很快镇定下来,脑中一念闪过,叶翕音突然惊诧地抬眸看向景辰。

东风起,从紫鸾坊里飞出的火苗突然被扬起半天高,如张开爪牙的火龙,呼啸着猛扑向围观的众人,吓地百姓大叫这满街奔逃。

第719章 东风起

紫鸾坊原本就是刚装修好的店铺,其中货品又全是易燃的胭脂水粉,再加上今日瞧好有风。

风助火势,火借风力,不出个把时辰,大火就几乎蔓延至两侧的五六家商铺。

景辰虽然吩咐自家仆从不必灭火,可别家商铺的伙计掌柜总不会全都干瞪眼看着大伙吞噬掉自己的买卖,纷纷拎着水桶木盆取水扑火。

东城城防司衙门里的官员也很快赶到,官兵迅速加入了救火大军。

可惜今日东风正好,艳阳高悬,火势就像如有神助,很快就蔓延了大半条街区。

昔日繁华的玉带大街顷刻浓烟滚滚,火龙翻腾,其间还夹杂着香料铺中各种香料噼啪的爆破声,一时间竟烧得人神难近。

居住附近的商贾百姓吓地四散奔逃,就连官府也无能为力,所有人只能睁眼看着火龙疯狂吞噬掉整条街的财产。

火焰熊起已成冲天之势,现在除非天降暴雨,单凭人之力再无熄灭这场火灾的可能。

在场的宾朋皆用或复杂,或同情的眼光望向叶翕音。

这小姑娘今日摆了这么大排场的开业宴,没想到宴席还没结束,新开张的商铺就被一场大火付之炬毁,这么大的打击可够这小姑娘受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宴席自然是无法继续下去了,宾客中有人怜悯,有人感叹,亦有人私下嘲讽。

可惜无论什么样的心态,因景辰在场,所有人都不敢表露在脸上,只能默默离去。

叶翕音静静注视着不远处的冲天大火,面无表情。

景辰完全无视周遭众宾的反应,只低头关切凝着叶翕音“你暂且回去,这里的事自有我料理。”

叶翕音抬起头静静望着他,缓缓道“你是不是早知道今日会出事?”

景辰没隐瞒,轻轻地点头,见叶翕音眸光变色,随即道“我料想会有人不安分,却并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叶翕音正欲开口,窗外突然一阵大风刮过,木窗被吹地“噼啪”作响。景辰立刻伸臂将她护入怀中,侧身背对窗口,以己身挡住被风卷进来的烟尘。

叶翕音突然伸手抱住景辰的腰,无力地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她知道,景辰没有说谎。他就算事先知道今日有人放火,也绝对不会算计的如此精准。

这场火之所以烧地这么气势汹汹,全是因有风势加持,这样对天气的精准算计,绝对没有谁能预料准确,只能说她比较倒霉,而那个想暗害她的人运气好的逆天。

景辰下巴轻轻蹭了蹭叶翕音的发顶,语声低柔“我送你回去。”

车轿就停在巷口,景辰把叶翕音抱上车,临上车时回身对彦青吩咐“派人盯着对面巷子里那辆马车。”

大火肆虐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彻底熄灭,大半条玉带街被烧成黑漆漆的焦土,就连古老的巨大的铺路青石都烧裂了。

这场火是大胤建国以来,京城邺宁最大的,也是损失最惨重的一场火灾,就连皇帝都亲口过问,叶翕音和紫鸾坊的名声也顷刻之间在整个京城被传地妇孺皆知。

大街小巷,所有酒肆茶馆都在热闹议论这场大火,百姓也纷纷在背后打听叶翕音和紫鸾坊。

听闻紫鸾坊只是个才起家一二年的胭脂作坊,所有人都忍不住唏嘘感慨。

且不说紫鸾坊本身花重金购买的商铺付之一炬,就两边烧毁的十几家商户,还有后面烧坏的大片民宅,那赔付的银子就巨大的令人咋舌。

经历这场大火的洗礼过后,整个紫鸾坊大概也就随之灰飞烟灭了。

一个连损失都赔不起的商号还做什么生意?

于飞堂构

绚烂的大丽花已经过季,一排排毛竹编织的架子上,晾晒着当季采摘风干,准备用来制作脂粉材料的鲜花。

风干的香花仍旧保持着花朵完整模样和新鲜娇艳的颜色。陈放在架子上,远远看去就像一片片彩色的云。

初夏,大片的银色曼陀罗与淡紫色的锦葵铺满整个花园的地面,一直蔓延至后园深处。

那里是古柏参天,遮天蔽日的叶蔓古藤笼罩下,凉风细细从嫩碧的叶间吹送,簇拢着一处静谧的八角玲珑亭。

叶翕音独自坐在亭中的石桌旁翻账本,嗅着空气里分不清是花香还是药香,不远处的小塘边支,着一根紫竹鱼竿,景辰坐在一块浑圆的太湖石上看书。

远处小石径有府中下人捧着账册走向凉亭,景辰侧眸看过去,随着下人的移动落在亭中的叶翕音身上,凤目微眯,其中隐着几分无奈。

侍立在旁负责盯着钓竿的卫小海,看着自家主子这表情,总觉景辰像极了等待猎物疲惫的豹,却又莫名觉得主人这种放纵的行为里,又暗含着对叶姑娘深深的宠溺。

什么是宠溺?

当所有人都觉得你做的事情不合理,全都反对你的时候,那个人,始终不惜代价地支持你,不计得失,不论结局。

就像现在他家主人对叶姑娘这样。

不过卫小海觉得,像叶姑娘这样的,一般的男人还真宠不起啊!

“这些日陆续送来的登记账册里,赔款数目已经大的骇人,再这么赔下去,叶姑娘的紫鸾坊恐怕真的顶不住了,少爷当真不打算过问?”卫小海难掩担忧。

景辰的目光始终凝在叶翕音身上,语气淡淡地“区区几间小铺,音音想赔,赔与他们便是。”话说的烧掉的几间豪铺就像烧掉废纸一堆。

“可是叶姑娘没用景府的银子,全用她自己的积蓄,叶姑娘有可能是抹不开用您的钱?少爷要不要主动提一提?”卫小海适时提醒。

景辰不以为意“无妨,等音音的银子用光了,我娶她过门,她不就又有钱了。”到时候就用的更理所应当了。

卫小海“……”

纵火烧街这事儿,莫不是他家少爷自己干的吧?卫小海对这事儿的幕后主使深表怀疑。

就在此时,凉亭里的叶翕音突然“啪”一声猛地阖上账册,之后重重地把头脸埋进那堆账簿里,显出浓浓的疲态。

景辰长眉微蹙,起身走了过去。

第720章 退婚

“让账房算去便是,何必为难自己?”

景辰说话时,语调里有不加掩饰的心疼,顺势把人挪放在自己腿上,不着痕迹地运内力帮她舒缓经脉。

叶翕音鼻尖在他脖子里蹭了几下,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前柔滑的锦缎衣料子里传出来“亏到什么程度,我这个做东家的总得头一个心里有数吧。”

说完,直起身与景辰对视时的眼神特别认真“等捉住了纵火贼,我也好晓得如何跟对方开口。我虽嘴馋,却不爱吃亏!”

景辰点头,亲了下她小巧的琼鼻“嗯,有理。可想清楚那贼是谁了?”

叶翕音点头“大概有眉目。”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了眼不远处仍立在湖边看着鱼竿的卫小海。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景辰边问边往她颈子里轻嗅,真香!

叶翕音被弄得有点痒,用手撑住他欺近的胸膛,笑道“请君入瓮,可是……”

垂下眼,叶翕音玉颜突然沉下来,低低地说了句“景辰,咱们退婚吧。”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卫小海突然猛地提起玉竿,一根翻着肥白肚皮的石斑大花鲢被提出湖面……

卫小海兴奋地举着花鲢,对亭中二人笑“终于上钩啦,好肥哦!”

隔日,景府所有大管家突然全部离开于飞堂构,就连最近一直负责记录赔偿名单的周瑞,都把账册交给了红于。

不论是于飞堂构还是景府,对此事皆没做任何解释。

整个于飞堂构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可是外界被烧毁铺子的商家,听见这个风声却全都坐不住了。

景府的人马突然全部退出,难道是景公子要跟叶翕音解除婚约了?

红于捧着厚厚的账册,站在叶翕音的面前,脸色有些苍白。

自从大火熄灭,一直到昨晚为止,每天都有商户和住在玉带街后巷的百姓过来登基损失。

红于先前一直整理内部账目顺势,她是昨天才从邢云手里接过损失登记账簿的,立刻就被上面的天文数字惊呆了。

大火几乎吞噬了所有商铺的财产,这里所商号的损失全部记录在册,居住在商铺隔壁的百姓也跟商户一样,几乎没抢救出任何财物家当,当然也要照例全赔。

尽管老百姓的那点银钱,跟烧毁的商铺比算根本不值一提,可是加起来也是一笔巨大的数额。

关键是这些民宅被烧毁,紫鸾坊还要负责给百姓们准备临时的安置住所,以及每日误工的损失。

红于以前就是紫鸾坊的掌柜,她清楚紫鸾坊的每日收支流水,这一大笔巨款赔出去,就算把紫鸾坊这两年所有的积蓄都掏空也赔不起。更何况后续还有许多的支出,远不止现在账面上这点数。

先前,有景辰在这里坐镇,她心里还没觉得有困难。

直到这些账簿突然全交到她手里,红于才惊觉,紫鸾坊的天,怕是要塌了!

“姑,姑娘,这,这些全都得咱们赔么?”红于紧张地眼巴巴望着叶翕音。

叶翕音此刻就坐在小作坊门口的石凳上,手里捻着一个小巧的白石碟,正很专注地把吊竹梅干花瓣片捣成的粉水晶色碎末兑入白石碟子里。

粉水晶般剔透的淡粉,兑入原本掺入香青兰花叶的胭脂材料里,立刻呈现出一种薄薄的,犹如梦幻般的粉紫色,在阳光下熠熠其华。

可以想象,这样飘渺如纱的颜色,敷在美人面上会是何等动人。

叶翕音柔雅安静的眸底浮出浅浅笑意,似乎完全没听见刚才红于的问话。

望着叶翕音静雅的浅靥,红于愣了愣。

姑娘可真好看,好像比前二年她在身边伺候的时候可好看多了。

红于觉得现在的姑娘,看上去就像她手中白石碟里酿制的胭脂,颜色温润饱满,再经过绵绵岁月的酵用,将散发出越来越令人着迷的悠然暗香,就连她手里那俏丽的胭脂,都黯然失色了。

就在此时,老管家突然从外面跑进来,立在叶翕音面前慌慌张张地传话“门外来了好多人,说是来找姑娘要赔银子的,把咱们大门都堵了。”

红于刚缓和的脸色又变得苍白如纸,瞪大眼睛紧张盯着叶翕音。

把配制好的胭脂交给培娘,叶翕音站起身掸了掸袖上微尘,容色平静“走吧,去看看。”

才走出花园,晓月和红竺立刻迎上来,皆面色紧张,显然被堵门的事儿也听说了。

红竺担心道“外头那些讨债的商家此刻气势汹汹,姑娘不妨暂歇避一避风头,眼下外头有苏二公子挡着。他虽年纪不大,可毕竟有官威在身,那些商户倒也不敢造次。”

叶翕音笑了“老师捅出篓子,却让学生出面顶着烂摊子?传出去我还有脸在京城混?”

晓月待要开口劝,叶翕音却摆了摆手手“不是多大的事,既然有客上门,去预备些茶水点心。”

说完,对晓月道“走吧,咱们出去瞧瞧热闹。”

晓月暗暗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跟红竺对视一眼,紧紧跟在叶翕音往外走。

从头到尾,叶翕音似乎忽略了还有红于的存在。

红于自己也感受到了叶翕音对自己的态度,紧紧咬着下唇,默默走在最后。

于飞堂构大门前。

果然如老管家说的一样围的水泄不通,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最靠近大门前的是讨要赔偿的商户和个铺子的大掌柜;稍微靠外的是来讨要赔偿的住户百姓;最外层是看热闹的百姓。

叶翕音身子还看见旁边有摆卖瓜子干果摊子的小贩,趁着热闹为围观百姓兜售瓜子。

苏辙挡在大门前,正努力向吵嚷的人群解释。火毒的太阳晒着单薄的少年,后背上竹青色的长衫都透出了汗湿的斑斑印迹。

叶翕音呡唇微笑,上前轻轻拍了下苏辙的肩膀,回头对老管家吩咐“怎好叫上门客人们在日头底下站着,去叫下人们抬些桌椅出来。”

晓月和苏辙听得咋舌,以为姑娘是被讨债的吓懵了,晓月赶紧小声提醒“姑娘何不把这些人请进去说话,坐在当街上岂不正好给人看笑话?”

叶翕音毫不避讳地笑道“众人突然来我这里,原本就是有人想要看咱们的笑话,咱们把人都请进去,岂不叫那个苦心谋划瞧热闹的人失望?”

第721章 追债

叶翕音这番话一出口,台阶下看热闹的众人,原本打算开口的也闭上了嘴,下意识与周围同来的人面面相觑。

众人眼中皆不约而同出现了种种疑惑,莫非他们是被谁煽动的却不自知?

此时,于飞堂构的下人们已经陆续搬出许多桌椅,来讨赔的众人全部坐下歇息,扎染成各种绚烂花色的的厚帆布撑起巨大的遮阳伞棚,在于飞堂构门前投下整片阴凉。

红竺领着小丫鬟们送出冰镇的酸梅凉茶,叶翕音对不远处的小摊贩招了招手。

小贩立刻跑过来,叶翕音笑道“把你这里上好的瓜子干果全都端来,你今日的所有抄货干果我家全包了。”

小贩大喜,麻溜端来自家所有的瓜子果子,还殷勤地帮着于飞堂构的下人们给每桌客人装碟送上。

众人原本是登门来讨要赔偿的,刚才被大太阳晒的心火上亢,此刻喝了冰镇梅子茶,又坐在阴凉的棚子下,还有现炒的五香瓜子儿招待,倒不好再给叶翕音甩脸子了。

见叶翕音一露面立刻就平复了混乱的场面,苏辙和晓月等众人心里皆大大松了口气,也对叶翕音处理事情的能力十分佩服。

歇息了片刻,一位身着褚色直缀,三十出头的高大男人起身走了过来。

男人对着叶翕音拱了拱手,声音洪亮“一看叶大东家就是明白人,我们上门来讨赔也是没办法,今日过来,就想讨叶大东家一个准话儿,咱们烧掉的铺子到底怎个赔法?”

叶翕音知道开口这位是金祥解库的东家刘怀锦。

金祥解库是大胤数一数二的大典当行,俗话讲的好,要想富,开当铺。这刘家可谓富可敌国。

刘家在京城的当铺,就开在紫鸾坊隔壁,那是连在一起的整整四间富丽堂皇的大门面,其中收入的各类珍货品不知凡几,全在大火里一气烧了个干干净净。

整场大火里,就数金祥解库的损失最为严重,货品价值也最高昂,因此,最有资格跟叶翕音开口的,自然也是金祥解库的东家,刘怀锦。

刘家是北方人,刘怀锦身材生得高大,人也长得抻展英朗,性情耿直爽快,开口就直奔主题,也问到了众人的心坎上。

叶翕音笑道“刘大东家爽快,我也不跟大家绕圈子。”

说罢,面对众位东家掌柜,高声道“我身为紫鸾坊东家,今日就把话给诸位搁这儿,诸位所有损失于大火中的财资,我紫鸾坊照单全赔。”

底下立刻有人高声叫道“那铺子呢?我们付了那么高的租金,却无法开张做买卖,这笔损失怎么算?”

叶翕音点头“铺面重修明日就开工,物料和工匠师傅已全部备齐,诸位明日即可把各家铺面内部装修的图样送过去,至于铺面修建这段时日的损失和房租,我紫鸾坊也一并照数全赔。”

叶翕音说完,对站在门口晓月点了下头。

晓月立刻跑进去,不过片刻,领着十几个男仆抬出几口巨大的红木箱子。

叶翕音亲手把红木箱一一打开。

众人目光投到箱子里时,立刻全瞪圆了眼珠子。

箱子里,竟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整块金砖。

整箱的金砖在太阳底下,明晃晃地绽放出世间最吸引人眼球的光芒,即便是不差钱的刘怀锦也看得有些意外。

哪怕有钱如刘家这种巨贾,也一时半会儿凑不出这么多现金。毕竟买卖做的越大,压在生意里的周转现银就越多,哪个商家也不会把这么庞大的现银摆在家里闲着。

这紫鸾坊的东家可真是太土豪了。

就在众人的目瞪口呆里,叶翕音对众人笑道“这些是我暂时付给诸位的部分赔款,余下的我一时无法凑足这么多现银,还望诸位见谅。不过大家放心,我紫鸾坊绝对不会差诸位一文一厘。”

在坐的都是买卖人,大家都晓得筹措现银最是不易,就算正经的生意场上,大宗货物赊帐现象也很常见。

众人见叶翕音一出手就筹措了这么金子,如此有诚意,大家也不好再说什么,吩咐上前按各自的损失比例做登记领取了赔偿。

金子到手,众位商户心里总算踏实了些,余下的只得等叶翕音筹措到银子再来讨要,毕竟没白跑一趟。

凉茶也喝了,瓜子也嗑了,金子也领了,众人就不好再堵着人家的门口了,一些损失不多的商户就陆续离开了。

可是刘怀锦几个损失巨大的大商户却并没马上就走。

看见自己的小厮怀里抱着十几块沉甸甸的金砖走向马车,刘怀锦却皱眉向叶翕音低问“叶姑娘性格豪爽,刘某深感佩服,也就实不相瞒了。”

“刘某听闻景府的管事眼下已全部离开,按说这是叶姑娘家里的私事,我等打听这些有些越矩,可是若无景府作保,我等仍旧无法信服姑娘的一面之词。”

刘怀锦这话说的客气却也直白的令人尴尬。

这些商户之所以先前不敢找上门来,全是碍于景辰一直在这里,景府的权势在整个大胤商界,绝对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可是现在景府的人马撤走,就连景辰本人也离开了于飞堂构,失去景府势力庇佑的叶翕音和紫鸾坊,在京城商贾的眼中根本没任何地位可言。

尽管旁边几位东家并没直接开口询问,此刻也安静等待叶翕音的回答。

叶翕音微笑“刘大东家在此番大火中损失惨重,关注这个问题也是常情,实不相瞒,我与景公子当初也只是定下了亲事,尚未具体议定成亲事宜。”

说至此,叶翕音微垂眸睫,轻叹“现下紫鸾坊出了这么大的事,这本是叶家自己的家事,虽与景府有婚约,可实在不好连累对方……”

这话虽然没明说,意思却再明白不过,这事景府不准没插手,且没准儿景辰还很有可能跟叶翕音退婚。

听闻她这么说,刘怀锦也有些诧异。

当日的开业宴,他也是被邀请的宾客之一,确实亲眼见过景辰对叶翕音的体贴呵护。

当时大火起时,整个春风楼里一片混乱,景辰却始终替叶翕音遮挡住众人的各种视线,把她小心翼翼护在身侧,那份重视和保护显而易见。

第722章 翠姗姗露面

在大胤的巨商豪富圈子里,景辰绝对是最清贵卓然的一位,其气质修养也非一般文人可比。

即便出身商贾,可是有幸见他的人却极少,就连几次宫中设宴,景辰也没出面。说白了,那是位就连皇帝都轻易请不动的人物。

可是,连皇帝也似乎不敢得罪他,因为景府出品的瓷器,玉器和金石篆刻是全大胤独一份的绝世好物,常被皇帝拿出来结交外邦,笼络权臣。

景府掌控的,绝对是整个大胤独一份的买卖。

刘怀锦因为开当铺的原因,曾收入景辰的几幅字,才得有幸与他相见。

他至今尤记得那人的高华如青山瑞雪的洁净气质,举手投足间透着天生的矜贵,那自有一派的风流,让他这个男子都忍不住心驰摇曳,望之仰慕。

那样谪仙一样的人物,居然也会因为这金钱种凡尘俗物退婚?

刘怀锦心里其实很有些不信,可事实是,景府的人确已经离开了于飞堂构,这消息叶翕音才亲口承认。

而且今日他们堵上门来,闹腾的动静这么大,倘若景辰此刻在这宅子里,绝对不可能不露面。

剩下的几位东家只听闻景府却没见过景辰,自然对景府与叶翕音退亲的可能深信不疑。毕竟在寻常人心目里,门当户对才应是常理。

眼见其余几位掌柜都变了脸色,叶翕音平静道“我的紫鸾坊虽不及诸位家业磅礴,却也有薄铺几十间,赔偿诸位的损失应当足够,诸位请放心,我叶翕音说话绝不食言。”

旁边一个年轻的少东家上下打量叶翕音一番,眯眼笑道“叶姑娘这话是空口套白狼?说实话,你没进京之前,咱们根本没听说过紫鸾坊这一号。”

“先前不为难你,也全是看景府的面子。如今叶姑娘跟景辰少爷退了亲,若到时候拿不出赔偿的银子,我等岂不是空等一场?”

叶翕音微笑“依孟少东的意思,此事该当如何解决?”

这位开口的,正是孟氏翡翠楼的少东家孟伟茂。

孟伟茂今年不过二十出头,替其父打理孟氏的几家珠宝行,今日是替其父前来。

孟伟茂一双细长眼上下打量叶翕音,笑道“若有个实力相当的商家肯为叶姑娘作保,我们也可彻底放心了。”

叶翕音继而笑问“孟少东觉得,由谁为我紫鸾坊作保才可令诸位放心?”

孟伟茂的细长眼再一次落在叶翕音浓纤合度的腰身上,忍不住露出几分贪婪“若景府不肯为叶姑娘担保,我孟家倒是可以考虑。”

叶翕音绣眉微颦,露出一脸惊诧“孟少东难道就不怕受连累?”

孟伟茂眯起笑眼“当然怕,所以我也并非没条件。”

刘怀锦对孟伟茂的为人早有耳闻,此刻见他如此,已猜到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沉声提醒“你小子可莫当着叶姑娘胡诌,当心开罪景公子,可有你好看!”

孟伟茂却不以为意,冷笑“咱们都堵上门来了,景公子到现在尚未现身,显然是不打算淌这烂摊子了。现在还把景府搬出来唬人,你当我是傻子么?”

他把话一挑明,旁边几个东家也纷纷开口附和,皆要求叶翕音寻找担保才肯妥协。

面对这种状况,刘怀锦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他无法代表众家的利益。

叶翕音却始终容色平静,望着孟伟茂温婉和笑“我想听听,孟少东若替我担保,条件是什么?”

这一次,孟伟茂狭长的眼睛笑的几乎看不见瞳仁儿“若叶姑娘到时候还不上这笔赔偿,可愿委身与我做妾?只要姑娘点个头,姑娘的事儿自然也就是我的事儿了。”

刘怀锦有些听不下去了,斥道“叶姑娘现在仍是景辰少爷的未婚妻,你提这要求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再者就算叶姑娘跟景府退亲,你这么做也是乘人之危!”

孟伟茂却扬起下巴道“那又怎样?叶姑娘若是还不起这些赔款,别说给我做妾,就算被卖去青楼抵债都有可能,这种事又不是没有。我肯纳她为妾,怎就乘人之危了?我还说我是救她于水火呢。对吧,叶姑娘?”

孟伟茂说话时,一双小眼睛色眯眯盯向叶翕音,只等着叶翕音点个头。

叶翕音垂眸微微一笑,正欲开口,却听人群外有个女子开口道“我愿为紫鸾坊担保!”

众人回头看过去,之间马车上由丫鬟挽着走下一位年轻姑娘。

这姑娘刘怀锦见过,正是翠缕胭脂坊的大小姐,翠姗姗。

他本不认得翠姗姗,开业宴当日,刘怀锦离开春风楼的时候,正好走在翠姗姗后面,他对这个姑娘印象很深,主要原因是,当时这个姑娘的表现实在太与众不同。

别人都是或忧心或惋惜,就算是假装也装出几分样子。只有这个姑娘几乎是抑制不住欢喜雀跃,她虽然没笑的张扬大声,但那种发自内心的极度欢喜,让她在当时的人群中显得异常醒目。

尤其刘怀锦就走在她身后,他甚至能听见翠姗姗跟身边丫鬟说笑时,抑制不住低笑的声音都在发颤。

刘怀锦当时就觉得这姑娘一定跟紫鸾坊有仇。此刻见她竟出面为紫鸾坊作保,不由担忧地看向叶翕音。

而就在翠姗姗出现的一刻,却没人留意到,叶翕音的眼底有笑意一闪而逝。

翠姗姗走到众东家面前,款款行礼“我是翠缕胭脂坊的大姑娘翠姗姗,今日奉姑母之命前来看望叶姑娘。”

“刚才我听闻紫鸾坊无人担保,既然大家有要求,我翠缕愿为紫鸾坊作保,请诸位大东家安心,他日若紫鸾坊无法偿还众位的赔偿,我翠缕愿意代为偿还。”

说完,翠姗姗看向叶翕音,笑道“我出来时姑母特地嘱咐,说不论叶姑娘遇到任何难处,皆要我全力相助。我刚才所言,也是姑母的意思。”

叶翕音微笑颔首“那就请翠姑娘转达我对翠大东家的谢意,今日事过,我必当亲自登门拜谢。”

说完,叶翕音抬起的眸光,却落在跟随在翠姗姗身后的迎梅身上,眸底笑意更深。

第723章 琳珑到来

翠缕胭脂坊在大胤经营多年,名声在场众人皆有耳闻,更何况前阵子翠玉姑还入宫受到皇帝召见,如今势头正盛。

此刻见叶翕音已经找到了保人,众人当即痛快与叶翕音和翠姗姗立下字据,很快就散去。

待得众人走光了,翠姗姗冷下脸来,不屑地对叶翕音翻了记白眼“行了,我话已经带到,也该回去了。你也不用登门道什么谢了,姑母现在身体不适,也没精神见你,这么做也无非是念在先前你帮过我翠家,还你的人情罢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转身便往车轿走,边走边慨叹“哎,东颔州胭脂行的脸都叫你那紫鸾坊给丢光了,还好意思去见姑母呢!”

叶翕音只是微笑,不着痕迹把手摸进了袖笼……

“翠姗姗这张嘴真是欠抽,等着哪日我私底下堵住她,狠揍她一顿解解气!”晓月低声骂了一句,望着翠姗姗离去的车轿愤愤地握紧拳头。

叶翕音却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家庭院。

回到自己的撷香院,叶翕音坐在书桌前,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人名,折成一只小巧的纸鸢,随手向着窗外的树梢掷去。

小巧洁白的纸鸢轻飘飘擦着树叶飞过,转瞬就被一只手利落地接了去。

叶翕音立在檐下,望着园中满目香药,缓缓吩咐“去查这上面几人的下落。”

树梢的叶子微微抖动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只是一只鸟儿振翅离开。

被烧毁民房的普通百姓们,自然无法从于飞堂构搬走整块的金砖,不过叶翕音很快就在距离不远的东城门找到了大量出租的民房,暂时把这些百姓安置下来,甚至帮助这些百姓复工。

被烧毁的商铺已经开始清理动工,被大火肆虐过的街道,渐渐恢复了昔日繁华。

恢复了平静的于飞堂构门前,一辆马车踏着残存的斜阳,风尘仆仆停在正门的石阶前。

一个丫鬟利落地跳下马车,扶着位年轻姑娘从车里下来,姑娘立在门前的青条石台阶上,向门楣上望去。

看见“于飞堂构”四个字,温柔美丽的绣目中立刻露出安稳笑意,对丫鬟点头“就是这里了。”

丫鬟立刻跑过去对门房说明了身份,不过片刻,叶翕音,红竺和晓月,红于,甚至连苏辙都闻讯纷纷亲自迎了出来。

“姐姐”

叶翕音低唤一声,疾步上前,美丽女子却先一步紧紧握住她的手,没开口,美目中却全是浓浓的担忧和心疼。

来人正是琳珑。

“母亲可好?”坐在琳珑的房内,叶翕音关切询问。

琳珑点头“上个月母亲就醒过来了,现在已经可以坐起来自己吃东西。李妈妈还时常陪她出去晒太阳,听闻你这边出事,母亲就打发我过来了。”

简单说完家里事,琳珑关切问道“新铺起火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景辰皆是做事谨慎之人,怎会变成这样?”

琳珑聪颖,已经想到这火必然起的有缘故。

叶翕音笑道“我现在也才初有眉目,纵火凶手尚未揪出来,不过你过来的正是时候,刚好帮我大忙。”

二人正在屋内说话,听得门外正跟雪雁说话的晓月突然道“堂姑娘来啦?正巧我们姑娘也在里头,快里面请。”

因叶张氏闹腾了那么一出之后,琳珑跟叶旭旭便交往很少,此刻听闻她竟来了自己的院子,有些意外地看向叶翕音。

叶翕音却对着琳珑轻轻点了下头,随后把目光投向门口,果然见叶旭旭已经走进来,只是看见叶翕音也在,笑的有些不自然。

“听闻琳姑娘来了,我听说的晚了,没去相迎,此刻才过来……”

叶旭旭说话时,始终微垂着目光,似是尤其害怕与叶翕音对视,行为举止皆小心翼翼,且始终只与琳珑说话,极少与叶翕音交谈。

琳珑落落大方,亲自让坐亲手倒茶,把从故里带来的礼物分出一份来送与叶旭旭,笑道“我听闻这边出事,走得急,没顾上准备多少礼物,你莫笑话。”

叶旭旭赶紧摇头,几人又说了几句故乡的话,叶旭旭也询问过叶母的身体,随后就很快离开了。

隔窗看着叶旭旭出了院子,琳珑皱眉“她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好像又很忌惮你。”

叶翕音却悠然品茶“或许吧,反正以后都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她有的是机会跟你慢慢聊。我倒是另有一事,需你立刻着手去办……”

从琳珑住的知语轩出来,已经过了戌时,红竺先回撷香院去了,只有晓月陪着叶翕音在庭院中闲散漫踱。

叶翕音的撷香院跟琳珑居住的知语轩离着并不远,只是中间有个太湖石砌的假山并几个大花坛,走着迂回的小石径绕过几处景致,就需耽搁少许功夫。

主仆俩转过小石桥,叶翕音懒得绕路,索性扶着晓月直接穿过开满石竹的大花坛,可是才踩在花坛边上,叶翕音就猛地抽了几下鼻子,随即低头向花丛边上看去。

今夜无月,这地方距离小径旁边的石灯还有段距离,是个光线尤其昏暗的角落,就算白天也极少有人从这里经过。

晓月虽目力极好,可是也没看明白这黑漆漆的花坛里,到底有什么特殊吸引人的地方。

叶翕音却把手探向花坛的边缘,扣出一块泥巴仔细嗅了嗅。

“姑娘?这地方有什么?”晓月好奇地蹲在叶翕音身边,跟着仔细查看被她抠过的泥土,却始终没发现端倪。

叶翕音丢掉手里的土块,指着花坛边沿道“晓月,从这儿往下挖。”

“好嘞,姑娘往后站站,当心弄到你身上泥。”

晓月听说让自己刨泥土,立刻把袖管晚上一撸,伸手就开挖,两只手瞧着白嫩,刨起土来却利落地像是两把小铲子,片刻就刨开个小坑。

晓月是长留山里的土著山民,自小就跟大山打交道,成日在山里采药挖笋的,刨这花坛里的坑,对她简直跟玩儿似得。

叶翕音一向羡慕晓月的功夫,欣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挖了有半臂深,晓月突然从坑底捧出一个油纸包“姑娘,您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第724章 贵女宴1

叶翕音接过油纸包打开来看,见里面竟然包着几本账册,随手翻开一本,迅速扫过面记录的账目,叶翕音唇角渐渐勾出笑来。

晓月从不远处的石灯里取来蜡烛,叶翕音迅速把几本账册翻过一遍,又让晓月把东西照着原来的模样埋了回去。

回到撷香院,主仆俩进了书房,晓月关上房门才惊讶问道“姑娘怎知那地下有账簿?”

叶翕音边铺开雪白素宣边解释“我嗅到那地方土壤格外潮湿。最近炎热无雨,那块地就明显是被人刚翻过不久。”

对于叶翕音出神入化的嗅觉,晓月和红竺早已佩服的五体投地。

晓月却禁不住好奇继续问“奴婢瞧那些账簿挺新的,应该是刚做出来不久的,那些账簿上都是什么?跟咱们紫鸾坊有关么?”说话间已经替叶翕音兑好了一砚香墨。

叶翕音执笔点头“有关,这几个账簿正就是让咱们紫鸾坊迅速关张大吉的重要账目。”

晓月听得目瞪口呆,惊道“这么说,这些账册就是那个放火的内鬼做的?”

叶翕音已经拿起一支紫毫,开始在纸上写东西,就在这时,外头有小丫鬟进来回话“姑娘,红于掌柜求见。”

叶翕音垂眸认真写东西,只淡淡道“就说我歇息了,叫她明日再来吧。”

丫鬟出去的时候,叶翕音已经直起身,把写好的东西装进一个竹筒内,又另外写了一份清单同样装入另一个竹筒。

把两个竹筒封用蜜蜡封好后,叶翕音全部交给晓月,吩咐道“你连夜把这两个竹筒送出去,一个交给琳姐姐,切记,这东西不能让她身边的丫鬟看见,雪雁也不行。”

晓月点头,叶翕音继续道“另一个交给怀安堂京城的大掌柜,直接跟他说明我的身份,并让他按照这单子上的东西预备,不惜金银,务必备齐!”

晓月揣好竹筒迅速离开了,叶翕音独自留在书房,捧出景辰数日前才给她带来的那箱古籍,开始细细翻阅……

隔日清晨,叶翕音刚与琳珑用完了早饭,老管家就进来传话说明国公府老太君有请叶姑娘过府。

叶翕音换了身南绣月华锦裙,红竺替她绾了个双鬓望仙髻,取出那只她素日常戴的和田玉簪子正欲戴上。

叶翕音却摇头“戴那套红珊瑚的。”

红竺微感诧异。

那套红珊瑚发簪正是开业宴时,景辰送来的那套,叶翕音妆扮素喜清爽秀雅,没想到今日竟主动提出用那套华贵非常的。

不过叶翕音既然开口,红竺立刻取出来为她戴上。

叶翕音向镜中打量,见红竺面色疑惑,便道“今日明国公府的老太君办青莲宴。”

红竺恍然“难怪姑娘用这幅装扮,可姑娘又是如何知晓的?”

琳珑走进来,仔细审视叶翕音的衣着容色,笑对红竺道“你们姑娘虽然足不出户,可每日这京城里发生的事儿却皆躲不过她的眼。不然如何看得清楚,想的高远?”

红竺这才恍然,原来每日晚间戌时初,都会有个小后生把一叠手抄送来府上,风雨不落。

那上面原是市井里坊间发生的事情,当然也会记录各大公侯官员府中的听闻消息。

原来叶翕音每日足不出户,却早已耳目千里了。

这套红珊瑚首饰虽然华贵却也并不张扬,即便日常佩戴也并不显浮夸奢靡,配叶翕音清雅斯文的气质,反而素中带俏,别有韵致。

妆扮妥当,叶翕音将碧珠的玉蜂巢小心揣入袖笼,仍由晓月伴着赶往明国公府。

与前几次叶翕音来时不同,今日的明国公府格外热闹。

这一次,不单本府中的姑娘们都在,还请来不少官家贵女,这些妙龄贵女无一例外皆是朝中权贵忠臣府上未出阁的年轻女子。

原是慕老夫人想热闹,便以夏日荷花盛绽为由头,摆了个青莲宴。国公府的宴席,请的自然全京城顶富贵的女孩子。

叶翕音虽然事先已经知道这事儿,却没想到这般高规格的贵女聚宴,慕老夫人竟会邀请自己。

她的身份可与官宦贵女一点不沾边儿。

叶翕音赶到的时候,国公府大门前已经停了许多华贵车轿,显然贵女们已经来了不少,慕老夫人去了后园的花厅,是荣四姑娘亲自在外院候着叶翕音主仆。

看见叶翕音,荣四姑娘微笑迎出来“你可算来了,姑奶奶都打发人来问过好几遍了,快随我进园去吧。”

荣四姑娘虽然出身翰林府邸,却因为是荣大学士最小的一个孙女,在府中格外受宠,性格养的活泼开朗,尤其见叶翕音还有点自来熟。

边往花厅走,荣四姑娘边简单把今日聚会的情况说与叶翕音。

提到来客的名单,荣四姑娘道“别人倒也罢了,今日相府的堂姑娘司寇蕊也来了,她性情有些孤傲不甚好相处,自来京城,并未与我们这些人深交,你若看她不惯,待会儿便避着她些儿。”

叶翕音嘴上道谢,心下却暗笑,就司寇蕊那大小姐脾气,恐怕就算她想避,那一位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今日遇见正好,叶翕音可还记得当初在东邯州时,不论是评兰大会还是青教坊中毒案,这位司寇大小姐给自己惹的麻烦可不少呢,刚好借这机会把老账算一算。

两人来到后园的莲池边时,池畔早已支起艳丽的遮阳凉棚,凉棚下是长长的大宴桌,绣锦桌布上摆着各色干鲜果品,还有国公府私藏的甜香果酒。

可是丰盛华丽的席面旁便,却并没有娇客围坐的身影。

众贵女三三两两分散在碧波摇曳的莲花池畔,或赏景,或垂钓,或抽花签,尔有各人的丫鬟去宴桌旁取食水果点心,自由散漫,宾客如归。

叶翕音笑赞“这宴席的摆法有趣,既随性又自在,主人不用太过紧张操持,客人也可得尽情赏玩,皆无拘无束,这样超脱的宴客之道,定是老太君的主意。”

荣四姑娘却笑道“这样摆宴虽是姑奶奶的意思,却还是受了你的启发。”

第725章 贵女宴

荣四姑娘笑道“《杨门女将》的书里,众位女将军在军中宴请将士们的那集,因为众将士皆是男儿,女将军们自觉不便,就想了这个自由用餐的办法,两者不用见面就免去了尴尬,当时姑奶奶看到这地方,就拍手笑赞这法子妙极!”

叶翕音恍然。

她的《杨门女将》里的确有这么一段,不过这却并非原书中的故事,而是她自己想出来填进去的,当时写时只觉有趣,没想到慕老夫人竟果然照做了。

叶翕音与荣四姑娘说笑间,已经来到了慕老夫人所在的品莲台。

慕老夫人腿脚不便,无法随意行走,此刻由丫鬟媳妇伺候着在这里赏景,另有受邀前来的几位贵女陪伴说话。

众人见叶翕音过来,皆好奇看过去。

慕老夫人正与众贵女相叙甚欢,看见叶翕音到来,立刻招手唤她至近前,对众贵女笑道“你们不认得她,这是我新近才结交的一位小友,她就是紫鸾坊的东家,叶姑娘。”

叶翕音的名声在京城贵女圈子里听闻者并不多,可是紫鸾坊的名声却几乎是满京城都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众贵女听说这就是紫鸾坊的东家,越发好奇地打量她。甚至有几位看向叶翕音的眼神里已经带出明显的同情。

毕竟烧的那么轰轰烈烈的一场大火,谁能不知道啊。

叶翕音却始终容色温婉沉静,似并没看见众人眼神里的各种意思,落落大方与大家见礼,丫鬟搬来一张圈椅,慕老夫人示意放在自己的檀木小榻旁。

叶翕音落了座,再抬头,恰与对面端坐的司寇蕊目光相对。

司寇蕊今日依旧是锦纱罗裙,珠翠宝光,姿容精雅。即便在众位京城贵女中,也显得异常华丽出挑,此刻与叶翕音对视,唇角勾出明显的轻蔑和嘲讽。

“今日在座皆是朝臣内眷,叶姑娘虽是商贾出身,得老太君抬举前来赴宴,想必前阵子大火烧铺的事儿已经放下了吧?”

司寇蕊终于还是忍不住,头一个开口了。出言便是一语双关,既挑明了叶翕音的卑微出身,又戳中了她新铺被烧的痛点,显见是半分情面都不给她留。

叶翕音微笑“司寇姑娘所言不错,我一区区商女,来参加老太君的宴席确是高攀。只是我学生苏辙与荣翰林府上常有来往,苏辙如今亦是荣翰林的门生。今日收了老太君的请柬,又蒙荣四姑娘亲自等候,翕音实感荣幸备至。”

众女顿时纷纷诧异,随后又皆了然她今日能来的缘故。

叶姑娘虽不是官宦家眷,可人家是苏博士的老师啊,而且还是一门双进士,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双榜女师”,她们怎把这茬给忘了。

谁敢说人家这身份,没资格来参加这个聚会?

太有资格啦!

眼见众贵女的表情都暗暗发生了微妙变化,叶翕音继而笑道“至于被大火烧掉的,区区一间小铺,何足挂齿。”

司寇蕊冷笑“叶姑娘果然是财大气粗。可我怎听闻,因这场大火,紫鸾坊赔偿周围商铺的损失几乎倾家荡产,就连景辰少爷都跟你退了亲,也不知这事儿是真是假。”

叶翕音正欲开口,旁边突然有人赞道“叶姑娘,你这幅簪环首饰上镶嵌的是什么材质啊?我看了半晌都没认出来,这颜色好漂亮啊!”

说话的正是荣四姑娘。她此刻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一眨不眨地打量叶翕音佩戴的首饰,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是惊艳。

坐在她旁边的慕老夫人仔细看了眼叶翕音的首饰,笑赞“我就说小四儿从来眼最毒,果然识得好货!叶姑娘这首饰是珊瑚雕刻而成。如她这种血红色的珊瑚,需下到深达数千米的深海才能采得,且她这套显见是一整块珊瑚雕出来的,这就更了不得。”

众贵女虽出身都是官家小姐,却也不见得特别大富大贵,此刻听慕老夫人口中对这珠宝都赞叹不已,便知叶翕音这首饰必定价值非凡。

慕家大姑娘忍不住好奇问“既然能得祖母夸赞,那叶姑娘这套首饰价值到底几何?”

慕老夫人对叶翕音笑道“叶姑娘莫怪我泄了你的底,就给这些孩子们长长见识罢。”

叶翕音微笑“无非是些身外之物,老太君但说无妨。”

慕老夫人抿嘴儿一笑,指着她耳垂上的坠子,笑道“只这对耳珠子,买下咱们旁边那套府宅绰绰有余,且这还是十余年前的价,眼下恐怕更难得了。”

众人听得不由咋舌,再一次全把目光集中到叶翕音的首饰上。

这叫倾家荡产么?随便戴出来的首饰都价值好几套豪宅,要是这样的倾家荡产,她们也是乐意的!

被现场打脸的司寇蕊翻了记白眼,煽着帕子冷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珊瑚首饰么?”

这话旁人尚未反应过来,叶翕音却微笑点头“司寇姑娘说的没错,我这首饰在富可敌国的宰相府中,的确入不得眼。”

众人立刻不说话了,纷纷用异样的眼神看向司寇蕊。那些眼神里分明带着惊讶和嘲笑。

司寇姑娘这情商,她是专门来为衬托叶姑娘睿智的么?

司寇蕊本欲承认,却也猛然反应过来,横眉立目看向叶翕音“叶翕音你什么意思?”

宰相府富可敌国,这话传出去可了不得,这不是明摆着说宰相贪财么?还是富可敌国!

这种话若是被大伯听闻是她折腾出来的,那还得了!

想起司寇桦那张不苟言笑的老脸,司寇蕊就心有戚戚,止不住地用帕子扇风压惊。

叶翕音似笑非笑“民女没甚意思,就是司寇姑娘的意思而已。”

司寇蕊白皙的脸颊瞬间涨地通红,狠狠瞪着叶翕音“本姑娘不知你说的是什么!”说话间,起身对慕老夫人行礼“这里有些热,我去湖边散散,待会儿再来赔老太君说话。”

说完,带着丫鬟就要离开。

叶翕音的眸光冷冷扫过去,落在她手里捏的帕子上,心里暗笑呵呵,说不过就想走么?

没门儿!

“咦?司寇姑娘这帕子怎得与我的一样?”

第726章 贵女宴3

叶翕音突然开口,成功绊住了司寇蕊欲走的脚步。

猛地回转身,司寇蕊就像只突然被人踩了尾巴的猫,精致描画的绣目瞪向叶翕音“休要胡言!你一区区商女,也配与本姑娘用一样的绢帕!”

司寇蕊当即声色俱厉,竟连慕老夫人都未放在眼里,宰相府大小姐的架势端得十足。

见她当真动了怒,旁边众陪坐的贵女们立刻全部噤声,纷纷垂目不敢再说笑了。

慕老夫人见此情形,立刻明白了现下朝中局势,就连这些官员的家眷都对司寇蕊这般畏惧,更何况朝堂之上?

看来她那些听闻绝非空穴来风。

慕老夫人目中忧色一闪而逝,面上却始终笑的慈祥,对司寇蕊劝道“司寇姑娘也莫动怒,这事儿简单,是与不是,拿你俩的绢帕一比就知道了。”

司寇蕊就算再骄纵,也不能完全不给慕老夫人颜面,将自己的绢帕往丫鬟手里一甩“看吧,若不相同,你需自行掌嘴给我赔礼!”

叶翕音也不理会她的咄咄逼人,大方取出自己的手帕让晓月送过去。

两块手帕放在一处,众人立刻发出齐齐低呼。

一模一样!

司寇蕊脸色顿变,亲自走过去拿起两块帕子仔细看了半晌,猛然抬头恶狠狠瞪向叶翕音“你这帕子是哪儿来的?”

叶翕音被问的满眼疑惑“这是我亲手绘的图样,亲手绣成,司寇姑娘怎反问我哪里得来?”

说完,叶翕音收起脸上的微笑,澄澈的美眸中也露出些许锋芒“这个问题,当我问司寇姑娘才对吧?”

司寇蕊冷哼“这手帕我一直带在身侧,你的意思莫非是我堂堂宰相府的姑娘,偷你的帕子不成?且就凭你一张嘴,你说它是的你的,它就是你的了?”

叶翕音拿起自己那块手帕,展示给众人看“这手帕上所绣,乃是一只青鸾。正与我紫鸾坊的名字和图标相符,这青蓝混色的绣线,市面也绝无此色,此乃我用了特殊的劈线绣法。若众位不信,我当即可命人回府中取来,相同的帕子,我还有几块。”

说完,叶翕音睇向司寇蕊“敢问司寇姑娘,你的绢帕上,绣我紫鸾坊的标志是意欲何为?难不成是为我紫鸾坊做宣传?”

司寇蕊被质问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目中愤恨与叶翕音对视,只是对视了片刻,司寇蕊却突然笑起来“呵呵,你当真想知道我这块手帕是哪儿得来的?”

叶翕音挑眉不语,众贵女也来了兴致。

看来司寇蕊这是承认这手帕不是她的,可她的手里平白冒出一块叶翕音的手帕,这倒是成功勾起了众女的兴趣。

司寇蕊拿手帕在手里,边把玩边对叶翕音笑的意味深长“前阵子听闻你商铺失火,景府先前还替你善后,可突然一夜之间就全部撤离了,外头皆传闻景公子与你解除了婚约,只是你嘴硬不肯承认。”

说到这里,司寇蕊抖了抖手里的绢帕,对叶翕音笑道“实话告诉你,这块绣帕,正是景公子替我疗疾时,见我喜欢便赠与我的,只是我不知道,这原来是你送给他的呀。”

说完,重重一叹,表情似颇感无奈“我说当初景公子见我时,怎总是一副后悔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原来是感慨已与你定了亲。”

景公子与叶翕音退婚的消息,在座的贵女们也多少有些耳闻,此刻听见司寇蕊这般说,纷纷同情地看向叶翕音。

原来她的未婚夫在退婚之前就早移情别恋了,这就不是单纯的退婚,这是赤果果的背叛!

这个打击比先前的退婚更令人难以接受。

这一次,就连慕老夫人也担忧地看向叶翕音。

叶翕音始终面无表情,只静静望着司寇蕊手里的绢帕,那块已经被浆洗地有些旧色的绢帕,此刻被捏在司寇蕊的手指间,仿佛正嘲笑她被人抛弃的悲惨境遇。

司寇蕊见叶翕音不再开口,得意地收起手帕,冷笑“这手帕虽是你的,可它既然到了我手里,我只承景公子的心意,至于景公子为何会背着你送我帕子,叶姑娘还是回去好生问问你那未婚夫。”

才说完,司寇蕊又突然一脸恍然“哦,对了,我怎忘了,景公子如今与你都退婚了。唉,现在你想问也没机会了,真是好可怜呦!”

对叶翕音轻蔑一笑,司寇蕊转身欲带着丫鬟离开,却见陈夫人带着丫鬟媳妇匆忙从前院赶了过来。

还没走上品莲台,陈夫人就开口道“老祖宗,有贵客!咱们请了几回都没请到的景公子,今日可算登门了。”

慕老夫人尚未开口,司寇蕊先一步地走上前,兴奋问道“你说的景公子,可是景辰?”

陈夫人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儿,点头道“正是呢,侯爷听闻他医术超然,特地下了拜帖请他入府为老太太诊病,没想到几次下帖都无缘得见。今日终于盼来了。”

司寇蕊兴奋的双眼直放光,红着脸激动道“景辰一定是知道我今日在这里,一定是了。景辰他现在何处?”

众贵女见司寇蕊这幅模样,自然晓得她对那位景公子必然倾心已久了。

重贵女皆忍不住拿眼去看叶翕音,却发现叶翕音早已悄悄退到了人群之外,显然是刻意躲避这个令人尴尬的消息。

众人想她一定没想到今日前来会与景辰相遇,见她这样,众人猜想她与景公子退婚的消息八成是真的了。

这般一想,众女越发同情她,便没人主动开口邀她同去瞧热闹了。

慕老夫人已经被人抬去了前院,司寇蕊和众贵女也跟随同往,品莲台这边立刻安静下来。

叶翕音走到池边,在木阶上缓缓坐下,随手撩拨清凉的池水,溅起的涟漪打乱了水面的浮萍。

如此惬意景致,叶翕音突然来了兴致,小声吟唱“小娃乘小艇,偷采白莲回,不见藏踪迹,浮萍一道开……”

她才唱罢,身后突然有人笑赞“歌唱得不错,以后可常唱与我听。”

第727章 贵女宴4

叶翕音猛地回身,还没开口,晓月已经笑嘻嘻跑过去行礼“景公子,您可来啦,刚才那个司寇大小姐太讨厌了,她居然说……”

叶翕音紧了紧垂在身侧的小拳头,嗔道“晓月,你不多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怎么她身边的这几个大丫头别的本事没学会,跟景辰告状的本事倒是练的门儿清。

景辰已经走到近前,很自然地牵住叶翕音的小手,低头凝着她的眸“这几日可觉辛苦?”

叶翕音咬牙压低了声音道“少在这儿废话,赶紧去前院给你外祖母瞧病!”

景辰却满眼不屑“我才不要自己去见那群无聊的女人,你既在此处,我哪儿也不去。”

叶翕音磨了磨后槽牙,正欲赶人,却听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妇人的询问“景公子怎么在这儿?老太太在前院候着您呢。”

两人看过去,见来找人的正是陈夫人。

此刻陈夫人望着他俩人,显然也是满眼意外,尤其目光落在俩人相握的手上

陈夫人教养极好,面上始终没表现出半分,心里却忍不住暗诽外头的风闻果然都是谣言。这哪里像退亲的样子。

叶姑娘居然得景公子如此看重,实在令人惋惜啊!

叶翕音发现陈夫人的眼睛停在两人相握的手上,玉面微红,欲抽出手,可是抽了几次却没成功。

景辰依旧若无其事,牵着她一同走到陈夫人面前,语声平和道“我听府中下人说我未婚妻恰在这里,就先过来看她,有劳夫人来请。”

嘴上说有劳,可是陈夫人却根本没看出这位容色清绝的贵介公子露出半分愧色。

陈夫人忍不住往景辰面上多看了几眼,尽管景辰此刻半张脸掩在银面具下,可是露在外面的那半张,却依然美的慑人心魄,尤其那双眼,仿若杨花落湖,冰冷又倾城。

饶是陈夫人,也忍不住面色微微有些泛红,垂目赔笑“叶姑娘是景公子的未婚妻,得景公子看重自是理所应当,公子这边请……”

陈夫人引着俩人走进慕老夫人的院子。

行至院中时,景辰略微驻足,抬头望了一眼那两株碧冠参天的老榕,又侧目望向身边的叶翕音,温柔一笑。

叶翕音却白他一眼,心里暗骂这个笨蛋,这么一搞,先前做的那些障眼法全白忙活了。

景辰却丝毫不理会叶翕音满脸大写的不高兴,牵着她的手径自走进慕老夫人的正堂。

正堂内,众贵女伸长脖子等着见传闻中风流奇才的景公子。

司寇蕊更是几乎坐不住,听见小丫鬟说景辰来了,立刻起身迎了出去。还没见到景辰的面,忍不住就柔声道“景辰,偏巧你今儿也……”

话说了一半,司寇蕊剩下的话,像是被人突然掐住脖子一般,全部卡在喉咙里,死死瞪着面前的俩人,脸青一阵白一阵。

景辰却只冷淡地对她点了下头,牵着叶翕音绕过屏风进入内室。

陈夫人这时候也瞧出司寇蕊有些不对劲,碍于她宰相亲侄女的地位,亲自请她重新归座,并说明景辰迟来的缘故。

众贵女见此情形,自然明白外界传闻二人退亲乃子虚乌有。

既然人家景公子没退亲的意思,且看这样还十分爱重叶翕音,那司寇蕊手里的手帕又是怎么回事?

在众贵女包括慕老夫人在内,所有好奇的目光里,景辰神态自若地牵着叶翕音的手,行至慕老夫人面前,双双恭敬行礼。

“晚辈景辰,携未婚娘子叶翕音,给老太君请安!”

景辰双手交叠,前举与眉平齐,行的竟是晚辈见族中长辈的正规大礼。

眼睛盯着景辰,慕老夫人的面色有一瞬的恍惚。

她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那个满心疼爱的小小少年。虽然只有一瞬,可是慕老夫人却突然感觉胸口一热,眼角也微微泛红。

别人尚未察觉,陪坐在牙床上的荣四姑娘却感觉到慕老夫人的呼吸突然变的异常沉重,忍不住低低地唤了一声“姑奶奶?”

慕老夫人回过神,脸上重现平日的慈和模样。

让了座,对叶翕音和景辰微笑道“先前请叶姑娘来给我瞧病,我与叶姑娘甚是投缘,没想到你二人竟是未婚夫妻,果然很般配啊!”

景辰此刻虽然带着半张银面具,可是露在外面的半张脸长眉斜飞入鬓,星眸深沉如海,足以令众生为之倾倒。

在坐的众贵女皆悄悄红了粉面,只觉心口小鹿乱撞,手心濡湿,难为情地悄悄垂下眉眼。

在场只有两个姑娘正常一个是对这种场景早已见惯并免疫的叶翕音;另一个就是本相毕露的司寇蕊。

叶翕音见司寇蕊看着景辰的样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心里就不太高兴。

别的姑娘爱慕景辰好颜色,她不放会放在心上,毕竟景辰的确长得好看,被姑娘们多看几眼也无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可是换成司寇蕊就不行。

叶翕音不着痕迹地将手伸入袖袋,只是尚未按下蜂巢的玉石纽子,突然听见对面的司寇蕊一声尖叫,就从椅子上跳起来跌到了地上。

众人纷纷向她看过去,只见司寇蕊狼狈地坐在地上,脸色惨白,花容走样,手紧紧捂着屁股,表情似是异常痛苦。

司寇府上的丫鬟和明国公府的丫鬟们赶紧过去,七手八脚把司寇蕊扶起来重新落座。

众女见她突然这般,皆好奇地面面相觑。

见司寇蕊被扶起来后,重新落座却只肯小心翼翼擦着椅子边儿,荣四姑娘忍不住笑问“司寇姑娘怎么了?莫不是被椅子咬了?”

众贵女皆绷不住笑起来。

司寇蕊却心有戚戚低头打量臀下的木椅,白着脸道“刚才正是挨着这椅子坐时,突然一阵钻心的疼,还真像是被这椅子蛰了一下子。”

慕老夫人笑道“我屋里这几把花梨木椅虽确是老物件,可也没到修成精怪的地步,这上头坐过王公大臣,也做过妃嫔娘娘。轮到你坐,我还头回听说它们还会咬人。”

第728章 贵女宴5

众人自是听出慕老夫人的话里的讥讽。

与王公大臣和妃嫔娘娘相比,司寇蕊什么都不是,这几把椅子自然也犯不上对她格外显灵。

司寇蕊自己也是脸色煞白,却无力反驳。

可是刚才来自屁股下面那钻心的疼,却是实实在在的,莫非只是她倒霉坐上了一根木刺?

司寇蕊抱着侥幸的心理又把屁股往椅子里挪了挪,可是刚动弹一下,又是一声凄厉的哀叫,猛地挑起来,这一次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慕老夫人见她不似伪装,便吩咐身边的婆子道“你们去帮着仔细找找,看是不是司寇姑娘裙子上沾了什么虫物。”

众丫鬟婆子立刻过去围着司寇蕊周身仔细查找,最后在她裙子后面捡出一颗浑身带刺儿的苍耳种子。

满屋人都憋不住笑起来。

叶翕音瞥了眼那颗苍耳,回头看向身后的晓月。

果然见这丫头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是憋笑憋的正难受。

甭问,那颗苍耳肯定是这丫头搞的鬼。脸司寇大小姐都敢捉弄,她这几个丫头也是越来越皮了。

景辰坐在旁边,运用内力传音“待得回府,晓月有重赏。”

这声音里运了内力,只有叶翕音和晓月听得见,晓月难掩满眼得意。

叶翕音狐疑地看了眼景辰,再看看晓月,总觉得这俩是事先串通好了的。

她为何最近老是有种,自己身边这几个丫头都被景辰收买了的错觉。

众人说笑了一阵,话题被陈夫人引到诊病的正话上来。

景辰静静地看了慕老夫人一眼,说道“老太君并没任何病症,不过是”景辰话说到一半,突然察觉袖子被轻轻扯了一下。

回头看向身边的叶翕音,眸色随即和缓“音音有话要说?”

语调温柔包容,似乎完全无视此刻尚在国公府邸,瞧得旁边众女孩儿好生羡慕,也令司寇蕊异常诧异。

她一直以为景辰天性就是冷漠不会温柔的,可是此刻亲眼看见他对待叶翕音体贴温存的模样,方知他并非不会,而是不愿。

他抚一曲浮世清欢,只为伴她歌尽桃花;他斗酒作诗墨未干,只为博她眸中欢颜;他一副锦绣山河图,只为描她一笑嫣然。

爱,是对一个人的独宠,对千万人的绝情!

司寇蕊只觉自己此前的所有脉脉情深,仿佛被人残忍地当众丢在地上肆意践踏。

她一直耗尽全部心神深深眷恋的男子,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彻底把她高贵的颜面践踏在脚下。

景辰,居然为了个身份卑贱的女人,胆敢如此轻慢于她!

这种被人完全轻视的失落是司寇蕊从出生长到这么大,没体验过的羞辱和冷漠。

这一刻,她只觉叶翕音的脸特别碍眼,她的一颦一笑都刺激着司寇蕊充满暴戾的灵魂。

她要这个女人死,要这个叫叶翕音的女人彻底地,以女人最侮辱的方式去死!

叶翕音却并没察觉到司寇蕊眼睛里戾若毒蝎的眼神,面对景辰毫不掩饰地温柔,尴尬地舔了下唇,低声道“这话我上次来时就与老太君说过,无需你再赘述。”说完,默默看了景辰一眼。

景辰与她对视,接收到她眸中含义,轻轻牵了下唇角,回转目光对上座的慕老夫人是,便道“上次音音为老太君诊治的结果没错,老夫人大可放心用她的方法继续调理。”

慕老夫人静静望着景辰,稍刻才垂下眸,慈笑颔首“好,我就按你们的法子继续调养,我相信你俩。”

诊病到此结束,旁边的陈夫人却暗暗松了口气,温和微笑道“有劳景公子亲自前来,早知叶姑娘医术如此精湛,就不劳公子再费心赶来。”

景辰却摇头“我今日前来,其实并非主要为老太君诊病而来。”

众人闻言,皆诧异地盯着他。

这男人怎得如此自大?

不为诊病跑来干什么?

难道他以为国公府是菜市场,谁想来就来的么?

景辰却缓缓道“实不相瞒,之前我随身收藏有一块音音亲手绣的青鸾绢帕,这手帕是自我与她定亲后,费尽口舌才从她哪里讨来,甚为珍重。

可在东邯州时却在司寇府上弄丢了。后来听闻司寇姑娘手里有一块与我当初弄丢的手帕相同之物,此物乃未婚妻亲手绣成,世间绝无重样,今日特来与司寇姑娘讨回旧物。”

说至此,景辰望了眼叶翕音,俊逸玉颜上竟露出几分无奈“为丢帕一事,音音曾与我闹了些误会,若手帕在司寇姑娘手里,还姑娘原物奉还。”

相似手帕事件终于真相大白。

可最让众贵女诧异的是,没想到以矜雅高华闻名于世的景辰公子,今日特地赶来国公府的目的,竟是就是专程为了讨要未婚妻的绢帕。

这哪里是喜欢叶,这就是书里写的一往而深吧?甚至还透着点惧内的意思。

在场的众女皆讶然,只有叶翕音笑而不语。

司寇蕊当初在评兰大会上让她难堪,景辰这是如法炮制,他是想让这位一向娇矜的司寇大小姐,在整个京城贵女圈子再也别想抬起头来。

他早先不露面,就是为了让司寇蕊在众人面前尽情地表演。

等司寇蕊亲口把她与他的关系渲染地扑朔迷离,令人充满遐想的时候,他才出面,当众狠狠扯下她的所有虚伪。

至此,司寇蕊虚伪的嘴脸和试图引诱人家未婚夫的丑陋行径,就全无遮拦地暴露在了京城所有贵女的面前,让她的虚荣再无处遁形。

这样的报复,比叶翕音当日在评兰大会上更残忍,更不留余地。

当年叶翕音出丑,面对的是毫无干系的陌生人,会散了,那些人也再不会相见,自然也没有令她难堪的机会,可是司寇蕊今日的丑态暴露的人群却完全不同。

这些全是京城最有身份的贵女,而且全是官宦人家的千金。以后但凡有大小聚会,司寇蕊根本无法躲开这些贵女们嘲讽的目光。

除非她以后再也不在京城贵女圈子里露面。

那样一来,她很快就会被人淡忘,就算日后嫁入哪个侯门府邸,也无法带领族中女子跻身贵女圈子。

一个没用的贵妇,同样也不会得到族中人的尊敬和重视。

除非,司寇蕊入宫为妃。

第729章 贵女宴6

可是司寇蕊已经有了这样糟糕的名声,除非皇帝被她大伯司寇桦威逼利诱。否则,就连选妃这条路,基本也给堵死了。

可以说,景辰这么做,的确是彻彻底底把司寇蕊的名声,在京城贵女圈子里碾轧了个粉粉碎。

所有贵女的目光都投向司寇蕊。

众人的眼里再没有任何疑惑,全部变成了恍然和深深的鄙夷。

就算司寇蕊的伯父是一手遮天的宰相司寇桦,可那又怎样?

管得住人家的人嘴,还管得住人家的想法和眼神?

司寇蕊染精致的长指甲已经因为强烈的愤怒,深深地刺入掌心里,血随着紧握的拳头侧面缓缓渗出来,她却尤不自知。

缓缓站起身,司寇蕊的手伸进华丽裙裳的宽袖,抽出那块青鸾手帕,亲自走到叶翕音面前,居高临下看着端然静坐的叶翕音。

“手帕还你,希望你有本事拿得稳!”说完,抬手把绢帕狠狠甩向叶翕音的脸,之后一刻也未多待,甩袖愤然离开。

这场聚会司寇蕊颜面尽失,再待着难道要继续接受众人嘲笑的眼神么?

手帕在被甩在叶翕音脸上之前,就被晓月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恭敬呈在叶翕音面前。

慕老夫人看着晓月手里的帕子,皱眉看向叶翕音,语带担忧道“这位司寇姑娘自来京城后,做了不少事,我听闻她性情着实有些刁蛮,你今日得罪她,需当心她伺机报复。”

叶翕音微笑颔首“多谢老太君提点。”

叶翕音低头,目光落在司寇蕊还回来的绢帕上,笑盈盈拎起帕子的一角,在面前轻轻一晃。

她这个动作做的自然,并没人留意绢帕靠近她的袖笼。

跟着,众人却听叶翕音笑道“别人用过的东西我也不会再用了,不如就给众位看个新鲜的小戏法儿吧。”说完,随手把绢帕往空中抛去。

轻薄的绢帕翩然飞向半空,却突然发出“啪”地一声脆响,帕子迅速被一团白烟笼罩,转瞬,却由白烟里飞出一只由焰火幻化而成的,手掌大小的青紫色鸾鸟。

鸾鸟烟花栩栩若生,在堂屋里围绕着众人头顶盘旋一周,随即越来越淡,最终化成一朵青烟,彻底消散开去。

鸾鸟消失,堂屋里的众贵女立刻爆发出阵阵惊奇。

就连慕老夫人都是头回见这样精巧的烟火把戏,也兴奋地双眼不住往屋里巡看,似乎意犹未尽,还在寻找刚才那只美丽的青鸾。

“好香呀!”国公府的大姑娘嗅了嗅鼻子,叹了一声。

荣四姑娘也兴奋地眼睛直放光,望着叶翕音道“是刚才那只青鸾释放出来的香气吧?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刚才那奇景太美,太神奇啦,再给我们放只鸾鸟吧,还没看够呢就没了!”

众贵女纷纷点头,满屋就连下人在内,都眼巴巴望着叶翕音。

叶翕音摇头笑道“这是我紫鸾坊研制的一种花香,可在点燃的一瞬绽放出冷烟花。这烟花不会伤人,却可以为整间屋子增添香韵,且就算开窗通风也能保持五日幽香,凝而不散。”

见众人目露期待,叶翕音继续解释道“只是这东西却需要明火引燃,我今日出门只带了一颗在身上,原是给众位聚会添个乐子。这么热的天儿,我带的多了,若被太阳烤燃,那可就不美了。”

这烟花香丸是叶翕音在乌丰城时,受到药弹烟花的启发,之后又反复改进的新品。

预先把香球雕刻成各种造型,点燃后,随着烟花同时引燃香料,既美观又可达到熏香的目的。

经过反复试验,眼下这烟花香的运用,叶翕音已经炉火纯青,是以刚才放的那只青鸾,对她不过信手拈来。

众女子听得都笑起来,虽然觉得遗憾,却也对叶翕音的紫鸾坊兴趣浓郁,纷纷打听起紫鸾坊的各色货品。

景辰告辞离开的时候,众贵女所有的注意力已经尽数集中到了叶翕音的身上,围着她问长问短,竟没人留意这位翩翩美公子了。

景辰临行时,回转头看向叶翕音,只见她被一众环肥燕瘦的俏丽女子簇拥,却始终容色温婉,就像一株悄然绽开在喧嚣尘世的白玉兰,不论身处何种境地,都无法遮掩她充满灵性的悠雅芳韵。

她如今的魅力,已经完全不会被他的风华遮掩,甚至与他并肩一起,也依然丝毫不减那令世人无法忽视的美丽。

他的宝贝,终于从当年那株青涩幼苗,蜕变,绽放成高华孤绝的兰。

虽然今日的聚会最初被司寇蕊扫了些兴致,可叶翕音那一只漂亮的青鸾再一次勾起小姑娘们的热情,就连慕老夫人也越发高兴,领着众贵女又重回园子里赏花玩耍。

只是众人的兴致全被叶翕音吸引了去,如一群欢快的雀儿,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询问各种关于胭脂水粉的事儿。

叶翕音博览群书,从脂粉的制作,讲到胭脂的故事传说,听得众贵女都痴了。

直到太阳偏西,各府中的管事登门来接,贵女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临走前仍拉着叶翕音,纷纷要择日邀请她到府里做客。

叶翕音本也打算离开,慕老夫人却不肯放人,荣四姑娘也拉着叶翕音的手不舍“你就在我们这儿用过了晚饭再走吧,难得姑奶奶今日这么好的兴致。”

明国公府的慕大姑娘也跟着劝“我刚才听说父亲请景公子去了书房,说是才收了块寿山石刻章请景公子给看看,到这会儿还没出来,估计也是要留饭的。你就跟我们一同吃过饭,你俩一道回去,岂不正好便宜?老太太也能安心。”

众人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叶翕音不好再推脱,只得留下。

慕老夫人特地让人把叶翕音的座挪到自己身边,对众人笑道“你们缠着人家问了一个下午,弄得人家怪累的,现在可不许再问了,叫叶姑娘且好好歇歇,也安生吃个饭。”

国公府的姑娘们现在皆已对她的学识十分佩服,吃饭时间自然不忍再打扰她,众人竟比平日还安静乖巧,再无人缠着叶翕音问长问短。

吃完饭,喝了茶,叶翕音只等景辰那边忙完了便要离开。却有个嬷嬷走进来,伏在慕老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

第730章 别有洞天

屋里陪坐的姑娘们见了这位嬷嬷,立刻安静下来都不做声了。

慕老夫人先愣了一瞬,随后转向叶翕音笑道“瞧我,怎把这个茬儿给忘了,你来我府里难得遇上夕阳晚照这时辰,跟晴嬷嬷去赏赏园中晚景吧,那样美景你若看过,定会过目不忘。”

叶翕音听慕老夫人的意思,竟是让自己独自随这突然出现的晴嬷嬷去赏景,顿时有些意外。

她虽常来明国公府,可身份充其量也只是个来给慕老夫人看病的大夫。

像国公府这样的府邸,莫说她这样的人每日进出不知凡几,就连宫中太医也可能时常过来。断没有只由个老嬷嬷领着外人在府里单独逛园子的理儿。

叶翕音尚未开口,抬眸却发现荣四姑娘正目露担忧地向她这边望过来。

只是对上叶翕音的目光时,荣四姑娘又迅速垂下了眼帘,只是不安的神态却依旧表现在脸面上。

叶翕音略想了想,点头微笑“既然机会难得,我便不辜负老太君的厚爱,还请嬷嬷带路。”说完,便随着晴嬷嬷往外走。

晓月但要相随,慕老夫人却笑道“我家后园原是姑娘们住的地方,让叶姑娘进去已是破例,下人就暂且在此略等。放心,你主子不过片刻就回来了。”说罢,立刻吩咐媳妇领晓月去下人处用饭。

晓月站着没动,不放心地看向叶翕音,见叶翕音对自己轻轻点了下头,便只得跟着那媳妇去了。

叶翕音跟在晴嬷嬷身后,一路往后头的园中走。

跨入后园的垂花门,叶翕音微笑低问“请问嬷嬷,待会儿见了人,我当如何称呼?”

晴嬷嬷脚步稍有迟疑,回头看向叶翕音,目中全是诧异。

对方虽然没开口问,叶翕音却把这老嬷嬷的表情看得分明,从容笑道“若只是简单赏个景,不会阻止我的婢子跟来,独自赏景,再美的景致也会失了兴致。所以,我即将见的绝不会是景致,只可能是人。”

晴嬷嬷恭敬颔首“小主人聪颖机敏。正如小主人所言,有贵人想见您一面,待会儿见了这位贵人,小主人只称呼她为贵人即可。”

叶翕音点头道谢,不再开口。

两人几乎绕过大半个婉月湖,最终在泄水闸处走过一座石拱桥,之后便是用大块太湖石堆砌的,如巨型屏风一般高大嶙峋的假山。

晴嬷嬷领着叶翕音穿过假山中间的石洞,等她从石洞另一端出来的时候,叶翕音立刻被眼前的所见惊呆了。

出现在她面前的,竟然是另一座若大的华丽庭院,而且这庭院几乎完全坐落在水上。

这时间正逢残阳如血,水天间落霞绚旎,小舟披光破澄波。

叶翕音随着晴嬷嬷浔浔地走了一程木桥,绕过青纱幔一般的苇子,停在了水边的一座小殿前。

晴嬷嬷嘱咐叶翕音在小殿前稍候,就一个人往远处走了。

叶翕音站在原地,隔着参天毛竹和倒垂的萝薜长廊,看见隐在里面精致如画的亭台楼榭,飞檐斗拱……

这个地方让她想起一个词——别有洞天

“你就是叶翕音?”

声音仿佛天籁,叶翕音根本就没听见脚步声,却听得声音咋由背后响起,惊地猛然回身。

虽见是个陌生人,可叶翕音第一眼却是低头先看向对方的双足。当看见对方露在外面的一点鞋尖儿时,她顿时恍然,面上的惊讶瞬间便杳无踪影。

对方显然对她头一面的表现很不满意,不悦冷嗤“果然是没教养的村姑野女!”

叶翕音此刻才抬眸看向来人,不觉微感诧异地“咦?”了一声。

对方见她竟然质疑,眼中的不悦和不满越发明显,皱眉斥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又不是鬼。哼,孤陋寡闻!”

叶翕音笑了,温和道“刚才没听到你走路的脚步声,我对这个的确有些好奇,不过看见你穿的潍猿皮制成的靴,就不足为奇了。”

没想到叶翕音会认出潍猿皮,对方微感诧异地睃她一眼,不过眼神中依然带着轻蔑和傲慢,缓缓道“听说你博学多才,既然如此,当入宫为皇族效力。”

叶翕音觉得这话有点好笑,这女人得霸道成什么样,才会一见面二话不说就替别人做决断,面前这位显然是曾经手握大权,经常决定他人命运习惯了。

尽管心里不太高兴,可叶翕音面上依旧恭敬“多谢贵人提点,只是翕音对自己应做所做之事,从不茫然。”

你说什么我都听么?

凭啥,你又不是我娘!

对方猛然盯向她,紧皱的眉心显然对叶翕音的回答极度不满“你敢忤逆我的意思?”

叶翕音也微微皱眉,丝毫不势弱地回道“若你不喜见我,大可不见。”又不是我求着你见我的。

对方一愣,死死盯着叶翕音,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见对方盯着自己半晌不说话,叶翕音突然觉得跟这人聊天实在无趣至极,眼见天也要彻底黑下来,再没什么夕阳可以欣赏,便也不打招呼,转身就走。

见她这样,对方越发怔在了原地。

她完全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从始到终连礼都不曾给她行一个,甚至连招呼都不打,就这么大喇喇地转身就走?

她居然敢对她如此无礼?

她竟敢对她如此无礼!

除了她亲生的那个不孝子,这天底下还从没谁胆敢这样对她,到底是谁给这野丫头的包天巨胆?

可是,叶翕音小小的身影就那样一步一步越走越远,始终没有回头,就如她自己刚才说的那样,她从来都不为自己要做的事茫然。

这野丫头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什么都不懂的狂傲自大?

直到叶翕音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前,景辰由小殿里缓步踱出来。

目光凝着叶翕音离开的方向,最后停在女人美若明霞的脸上,语声冰寒“我警告过你,离她远点。”

美妇冷笑“呵,她既想进我家里的门,我当然有权过问。”

景辰目光更加凌厉“我的事,只有我能决定,其他人等无权干涉,你若再多事,休怪我把你这些杂碎全捏死!”

说完,手一扬,一大团黑呼呼的东西被丢在女人脚边。

第731章 美妇的身份

美妇低头看时,登时脸色大变。那是个太监的尸体,耷拉着脑袋像是被人拧断了脖子,只一招就毙命。

“你竟敢杀我派出去的人!轩靖辰,你有种!”美妇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几近咆哮,眼神像要把他生生撕碎,却始终不曾上前半步。

景辰却若无其事地转身就走。

见他如此冷漠,背后传来美妇气急败坏的怒吼“有种你就寸步不离跟着按个村姑野女!不然,你必定有哭着来求我的那天!轩靖辰你等着!”

见即便是拿叶翕音威胁,景辰始终头都不回,美妇气急败坏地照着地上的死尸猛踢了一脚。

那尸体却突然发出一声哀嚎。

美妇吓地往后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地上躺着的人居然还活着。

美妇气地又上前连踢了好几脚,怒吼“没死还不快滚!”

————

叶翕音走到进来时候的假山石洞时,晴嬷嬷已经候在石洞旁。

看见叶翕音走出来,稍稍屈了屈膝,依旧什么也不说,领着她穿过石洞,回到国公府后花园。

走过泄水闸上的小木桥,叶翕音抬眸就看见不远处的一丛木槿旁,端立着一抹修逸身形,正是景辰。

晴嬷嬷领着叶翕音走到近前,对景辰恭敬行大礼。

景辰踱步行至近前,自然地牵起叶翕音的手,只随意对晴嬷嬷摆了摆手,带着她便径自往距离最近的东侧门走去,甚至不去前院跟老太君告别。

一路分花拂柳,景辰走的都是偏僻小径,显然对这府中的一草一木早已十分熟悉,俩人很快出了国公府,门外,俩人的车轿已经一前一后候在东侧门前。

回到于飞堂构,景辰刚在书桌前坐下,叶翕音就蹭过来,猫儿一样靠在他的肩上,闭上眼似困意颇浓。

景辰换了个姿势把人收入怀里,边替她按摩经脉边问“今日出门可是乏了?”

叶翕音仍闭着眼,轻轻摇头“景辰,你母亲好像不喜欢我。”

景辰轻笑“那么短的功夫就认出来她的身份了?好眼光!”

叶翕音睁开眼,倒了杯茶小口啜着“你跟她长得很像,尤其眉眼的轮廓,一看就是一家人,而且你们都不爱笑。”

那位华贵的妇人,叶翕音见她第一面就觉得分外眼熟。她做胭脂,没事儿时也会研究女子的妆容,对人的五官就格外敏感。

有的人的五官单独拿出来看,都长的没问题,可是组合在一起,就不太好看。有的人是五官单独不太好看,可是组合在一起,却又出奇的和谐。

这其中奥妙就跟五官的位置比例有关,所以,翠家的化妆术之所以能出神入化地模仿出不同人的面孔,正是仔细研究了人的五官比例和轮廓。

而景辰的五官,不论是单个拿出来看,还是组合在一起,都是近乎苛刻的完美,也就是不论是五官轮廓还是位置比例都堪称完美,他的脸完全就是上帝精心雕琢的杰作。

这种完美的五官和比例,就是俊美如楼嘉钰也无法媲美。

如此完美的五官就罕见,而叶翕音第一眼看见的那个妇人,就发现她几乎与景辰眉眼的轮廓一模一样,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只可能是遗传。

那个妇人同样异常美丽,也与景辰一样,有天生上位者的威严和高贵气质,且她出现在明国公府,正是景辰的外祖母家。

除了景辰的那位当过皇后的母亲,叶翕音想象不出还会有谁。

而且从她居住的那片幽深却异常奢华的建筑来看,也完全与一位皇太后的行宫建制相匹配。

见叶翕音心情不太好,景辰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发,温柔安抚“不用在意母后的想法,她早就是个死人了。”

叶翕音撇了撇嘴,怪异地看了景辰一眼。

她还是头回听当儿子的这么形容自己亲娘的,这娘俩的关系肯定不咋地。

看来日后的婆媳关系也很令人堪忧啊。

把这些全部暂时不用烦恼的烦恼抛诸脑后,叶翕音把这阵子一直在看的那满满一箱古籍翻出来全部堆在桌面上。

景辰随手拿起一本迅速翻了一遍,然后惊诧地看向叶翕音“你竟然全看完了?”

叶翕音点头“今晚趁着你来,我有许多疑惑请教,另外还有一部分调香的配方也需要跟你探讨……”

叶翕音边说边把自己这么多天整理的笔记全部找出来,拉开架势准备认真学习。

景辰看她这幅拼命的模样,长眉微蹙,伸手抓住她忙碌的小手“音音,你不用这么紧张,也不用在意别人怎么看,我喜欢的人终此一生不会改变。”

叶翕音却摇头“我有自己的目标,好不容易走到现在,我不会放弃!”

景辰定定凝注叶翕音的澄澈如晨露般美丽的眸,终于缓缓点头“好,如果是你所愿,我会助你完成!”

叶翕音微笑,垂下眼帘,悄悄掩去眼底的无奈。

她要长长久久陪在景辰的身边,可是如果自己不成长,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她得罪了司寇蕊,得罪了皇太后,这些人一定会伺机对她进行报复。

就连她在京城的第一家商铺,还没开张就被人烧了,这些明里暗里的敌人,都在无时不刻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总不能当真让景辰把她别在裤带上,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地守着吧?

她若真活的那么软弱,又有什么资格拥有景辰,站在他的身边?

更何况她还有叶家的仇没有报,这些都需要她变得更加强大,不光有钱,还要有更多本事傍身。

她已经从景辰和楼嘉钰口中得到证实,她是个连灵魂都不稳固的人,不能像晓月那样通过淬炼筋骨重新修炼。

她就只能用别的办法,让自己除了脑子之外的其他能力也更加强大。

她的目标可不仅仅是自保,她要强大到可以真正可以与景辰并肩。

景辰似乎也感受到了叶翕音对能力的渴望,默默望着她片刻,缓缓道“以前时机尚不成熟,现在你已经有了足够好的基础,我可以教你一些别的东西了。”

叶翕音眼睛一亮,却见景辰已经提笔蘸墨,开始在纸上笔走龙蛇……

心头大喜,叶翕音赶紧凑到近前去想看看看他在纸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可是这一看却是表情比哭还难看。

第732章 叶翕音的猜测

景辰写在纸上的玩儿,这就是活脱脱的鬼画符吧?

与其说那些是文字,莫不如说是一个个奇怪的图案,而且每一个图案之间,还根本看不出有丝毫的联系。

这就是随手涂鸦吧?

饶是叶翕音博览群书,看了半晌也没从中窥出任何端倪。

可是景辰却绘制的很专注,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竟片刻不曾停笔。

等所有的图样全部绘制完成,饶是景辰,额角也已经微微渗出细汗。

叶翕音赶紧给他倒了杯胎菊茶。

趁景辰休息的空挡,叶翕音又忍不住去仔细翻阅那些图样,发现景辰整整写了几十页,这其中图样,她果然一个都没见过。

“这些是什么?”叶翕音小心翼翼问道。

景辰不答,只正色道“我绘制的这些图案你需全部牢记,而且要一笔不错地牢牢记住,在你没有记住之前,我即便与你解释的再多也是空谈,与你丝毫没有用处。”

叶翕音有点不甘心,皱眉问“只有一笔不落地全部记住这些奇怪图样,才能学你的本领?”

景辰认真点头“不错”

“如果记不住呢?”叶翕音不死心地问

“那便是你与这本事无缘。”

见景辰寸步不肯让,叶翕音知道这事儿肯定是没有回旋余地了。

景辰做事向来讲求效率,多余的话都是一字不愿多说。绝对不会让她做无用功,便只得沉下心,开始仔细端详那些奇形怪状的图样。

景辰见她看的认真,便也不再打扰,向旁边的榻上闭目打坐。

叶翕音眼睛盯着那些图样,十分认真地描摹体会,渐渐地,她开始觉得那些图案有些不不对劲,可是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她却又说不出来。

可是当她好不容易记住了两个图样,在继续看后面的图样时,就会不自觉被前面的图样迷惑,渐渐的二者很快混为一体,果断毁掉她之前的记忆,最终又变成一团乱麻。

如此往复三日,叶翕音竟然一个完整的图案也没记住,这个结果令叶翕音颇受打击。

要知她前世今生两世为人,于学习上几乎是过目不忘,对于自己的记忆力,她一向非常自信。

尤其经历了魂震(上次瞳孔赤红,被景辰解释为魂震)之后,更是开启了她异魂体质的特性,记忆力与一般人相比价值就是超凡脱俗。

可是今日却栽在景辰这些鬼画符上,而且这是景辰第一次给她留课业,她就完成的这么糟,这令叶翕音前所未有的沮丧。

红竺把姚湶才炖好的鳟鱼盏端放在书案边,走到香炉前把里面早已燃尽的香灰清理干净,又重舔了新香。

回头再看叶翕音,依旧把头埋在一大堆圆圆圈圈的奇怪图样里,废纸铺的满桌满地,人也瘦了整一圈。

红竺心疼道“姑娘?吃些东西吧,您都三天没好好吃顿饭了。”

被红竺这么一提,叶翕音才感觉自己的确饥肠辘辘,抬起头准备伸手拿碗筷,眼前却突然一黑,又重重跌坐回椅子上。

红竺吓地赶紧上前扶住,从抽屉里取出一粒丹丸塞进叶翕音的口中。

丹丸入口叶翕音只觉喉间一股清凉甘香,神智立刻恢复不少。

景辰亲手为她配制的参蓉还神丹,效果当真不凡。

想起景辰的绝世手艺,再低头看看面前怎么也记不住的怪图,叶翕音心头又是一寒。

景辰那身好本事,她是不是当真没这缘法?

叶翕音正用饭,琳珑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叶翕音这幅模样,怀里抱着的账簿险些掉在地上,疑惑地看向她身边的红竺。

红竺摇摇头,下巴一指桌上的那些鬼画符“全是被这些东西给弄得。”

琳珑凑近把那些图样看了一遍,笑道“瞧你这样子,我还以为紫鸾坊要关门了呢。”

叶翕音已经吃完了鳟鱼盏,又吃了半个南瓜菊花馒头,对琳珑道“这些都是绝世秘学,是景辰专门传授我的,我若记不住,恐怕咱们紫鸾坊就真不保了。”

琳珑却把那些鬼画符往旁边一推,把怀里的账簿子重重放在桌面上,气地粉腮微鼓“你学会这个能有多大本事我不知,我只知你若不看看这个,咱们紫鸾坊就当真要关门大吉啦!”

见琳珑面色不对,叶翕音立刻把那些账簿拿过来,边翻看边问“我上次给你的那些你都整理出来了?”

琳珑抽出其中一本“全在这上面了。”

叶翕音迅速翻看过一遍,也颇感诧异地抬头看向琳珑“我以为她不会做的这么绝,没想到完全超出我的预料,倒是有几分魄力。”

琳珑冷笑“哼,果然是知人知面难知心,谁都想到了,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一位。”

不过转眼琳珑又笑道“不过你放心,我已经私底下跟怀安堂大掌柜打过招呼,那些账单全都被他悄悄扣下,等咱们要用的时候直接跟他打个招呼即可。”

叶翕音也笑了“果然还得有你在我身边,往后我得跟未来的姐夫说好了,娶了你过门可以,人可还得归我!”

琳珑笑啐一声,又跟叶翕音说了些账目上的事儿,临走时,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前阵子翠缕的陈大掌柜给我写了封信,莫名询问我这边翠缕的境况,说是翠大东家现下久病滞留京城,却连只字片语也没捎回去,而且最近翠缕在京城这边分号的账目很有些问题,陈大掌柜有些不放心。”

叶翕音沉默了片刻,缓缓道“翠大东家很可能已经不再了。”

琳珑有点没听明白,顺口问“上哪儿去了?”等问出口,才恍然反应过来,瞪着眼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叶翕音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猜测,不过从我来京后的重重迹象来看,翠大东家就算尚在人世,恐怕此刻的处境也很危险。”

琳珑皱眉“可是前几日咱们不还见着翠姗姗了?她都好端端的,翠大东家怎能有什么事?”

叶翕音冷笑“越是信任的人,背叛的后果才越危险。”

听她这么说,琳珑突然想起自家的事,默默点了点头。

第733章 景府

叶翕音突然想起自己从苏辙手里接过来的那个血腥气十足的雪白信封,心头原本不确定的猜测又笃定了几分。

虽然事关重大,可是叶翕音知道,现在还不是去翠府一探究竟的最好时机。

琳珑怔了片刻,担忧地看向叶翕音“倘若翠大东家当真出事,你会不会……”

琳珑说话有些犹豫,她很想知道叶翕音的打算。

她心里清楚,叶翕音表面看看着有时候太过守着原则,可是只有她知道,叶翕音骨子里其实是个很念旧情的人。

尤其曾经跟翠玉姑共事小半年,两人已经生出惺惺相惜的忘年之情。

果然,叶翕音几乎不假思索道“我会替翠大东家揪出那个凶手!”

琳珑眼中的担忧更甚“可是若对方颇有势力,咱们只不过是买卖人……”

叶翕音拍了拍她的手背,垂下的眼帘显出几分伤感“数日前,宫里有个内侍来给我传了个话,说翠大东家面圣时,曾提出将翠缕的皇商让给紫鸾坊,皇帝念翠缕平瘟疫有功,未允。

翠大东家力推紫鸾坊之功,皇帝便让皇后暗中考察紫鸾坊的经营状况,若是符合皇商资质就同赐皇商金牌,可惜咱们在京城的铺面起火,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说至此,叶翕音轻叹“虽然紫鸾坊没拿到皇商金牌,可翠大东家这份情我必须承,她的仇,我也一定会替她报!”

说完,目光又落回桌面上那些“鬼画符”上。

琳珑听见这话,也为翠玉姑坦荡的为人佩服不已,便不再打扰叶翕音。况且她从叶翕音的眼睛里清晰分明地看到了两个字——决心。

世间万事,最大的事就是决心,剩下的全是小事。

其实叶翕音的骨子里,从来都是对自己有些狠的人。

接下来又是一连七日,叶翕音仍旧把自己关在房中,脑中反复琢磨的,只有景辰留下的那些奇怪的图形。

反反复复费尽心神,却好像不管怎么努力,也无法把那些鬼画符装进脑子里。

每当她记住了其中一部分图形,再去记忆下一部分的时候,很快脑子里记住的就会跟新记忆的混成一锅浆糊,周而复始,仿佛进入了一个死循环。

在叶翕音开始钻研那些图形的这半月中,景辰再也没来打扰她,府中大小事务一概交由琳珑料理,就连新一季的脂粉配方,也全部交给了培娘等人配制。

这些日只有红于来过两回,给叶翕音送进来一个账簿,说是核对库房的账目,发现有点问题,可惜始终沉溺于那些图形,红于递进来的话就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直到这一日清晨,才刚过卯时(早晨五点),叶翕音突然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这半个月,她吃住全在书房,几步从未踏出半步,此刻突然出来,而且衣服也没换,披头散发还双目赤红,小丫鬟们吓地赶紧去找红竺和晓月。

叶翕音原本就瘦,这半个月下来越发瘦的腰身几余不堪一握,眼窝深陷,精神却异常清醒。

“先给我弄点吃的,然后替我找身出门的衣裳,备车,我要出去。”

红竺和晓月赶紧按照她吩咐的一一照做,天光刚明的时候,俩人就陪着她坐着马车出门去了。

邺宁城门已开,叶家的马车一路沿着东西角楼街直奔城东门,出了城门,又沿着官道往前奔了一段,在第二个岔路向北的一条石子路拐上去。

这是一条很平整的半坡路,虽然一路上坡,可破势不陡,石子路也经过专门修葺,很平整开阔,行了约莫有半个时辰,马车在一处院落门前停下。

韩大庆上前扣响门环,有守门童子出来,看见是叶翕音的马车,也不问话就立刻大开宅门,把马车迎入院内。

院子很宽敞,却并不华美,两进的院落全是巨石砌成的屋子,透着古拙厚重的气息。

红竺掀开车轿帘,叶翕音正由晓月扶着从车上下来,就看见一袭雪白宽衫的景辰,从其中一间石屋里走出来。

这套石宅,便是景辰在京城的宅子,也就是世人难得一入的,赫赫有名的景府。

一见景辰,叶翕音顿时眼睛濡湿“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景辰虽然见她憔悴不堪,却并不意外,温和将她揽入怀中,低声乖哄“嘘,先别急,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觉。”

说完,便把人抱进自己的卧房,轻轻放在宽大的木床上。

不知为何,叶翕音躺在景辰这张床上,只觉心头突然异常安稳,有熟悉温暖的温度从景辰的手掌传递给她,叶翕音闭上眼,很快就陷入黑甜乡。

这一夜入眠,叶翕音这么久以来头一回没有做梦,睡眠之深沉,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方,醒来的时候,是次日的清晨。

四面都是巨大深沉的石墙,并没经过任何粉刷装饰,就显得石屋里的光线有些暗淡,院外不知是什么鸟儿,叫声很好听,似乎还有风吹动树梢的沙沙声。

除此之外,悠然空寂。

叶翕音感觉周身的疲惫远去,每一根筋脉都像吸饱了水的春苗,充满能量,尽管没吃东西,可是精气神却非常饱满。

身上穿着景辰宽大的白袍,这地方没有为她准备衣裳,叶翕音昨日入睡前穿了景辰的睡袍,她索性不梳妆也不更衣,披散着长发踩了床边的绣鞋就走了出去。

院子里也很安静,除了啾啾鸟鸣,不见有下人来回奔忙的身影,就像正座宅子都没什么人一样。

不远处老松下的石桌旁,景辰正和一位陌生的布衣老人对坐下棋。

叶翕音安安静静地走过去,老人和景辰都没有抬头,俩人依旧专注下棋。

直至一局终了,老人站起身,笑眯眯地对叶翕音点了下头,背起地上新伐的一捆柴薪,转身离开了。

叶翕音看老人穿着粗麻布衣,脚踩自编的草鞋,背起重重的柴捆和稳健踏实的脚步,皆像是正儿八经的山中砍柴人,便好奇向景辰问“这个人是谁?”

第734章 乾坤图

景辰收拾好棋盘,温和道“附近住的山邻。”

叶翕音有些惊讶。

刚才还以为自己判断错误,没想到还真的是位普通的樵夫,可是看他刚才那局棋下的分明很厉害,她还以为又是位不愿出世的高人呢。

景辰辰示意叶翕音坐下,提起杯小泥炉上温的提梁壶为她倒了杯茶,解释道“你刚才看见的那位老者,这附近山岭中居住的樵夫,因喜欢下棋,以前我在家时,他常来与我对弈。”

说完老人的身份,景辰微笑望着叶翕音“是不是很诧异,一位山野村夫的棋艺竟能如此精湛?”

叶翕音捧着粗陶茶盏缓缓点头。

以刚才那砍柴瓮的棋艺,就算去邺宁城中的棋牌坊,也绝对不会输于其间高手了,却没想到在这普通山林内竟有如此高手。

景辰似看看出了叶翕音的心思,缓缓说道“一物从来有一身,一身还有一乾坤。”

此言一出,叶翕音当即怔住痴痴无法回神,口中反反复复只喃喃这一句“一物从来有一身,一身还有一乾坤……”

片刻后,突然冲进屋子。

看见叶翕音疾奔进屋里,一直回避的卫小海才从对面的石屋里走出来。

担心地看向景辰的房间,卫小海皱眉问“刚才看叶姑娘神色仓惶,她没事吧?”

景辰饮下盏中茶,微笑道“音音大概是悟了。”

卫小海闻言又惊又喜,立刻拱手道“恭喜皇太子,终于找到衣钵传人了!而且还是叶姑娘,真是太好了!”

景辰深沉的眸光中也浮出难得一见的喜悦,起身随之向房中走去,边走边吩咐道“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打扰。”

卫小海知道事关重大,立刻领命侍立在门前。

叶翕音握着笔的手自在石案前坐下,就开始一刻未停地奋笔疾书。尽管没有景辰绘制图样时那般发乎于心的随性自然,却也十分流畅。

那些先前几乎把她快要逼疯的鬼画符,竟像是突然在她脑中活了一般,每一副图样都清晰地,毫不纠结地浮现在脑海里,令叶翕音下笔如有神助。

饶是如此,她也是滴水不沾,毫不停歇地整整绘制了四个时辰。

等放下笔,叶翕音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宽衫早已被汗浸湿,手腕酸胀地几乎举不起来,整个人也无力地完全瘫软在椅子里。

太过专注会大量消耗精气神,尤其是这种高强度用脑的情况。

景辰也始终在房中安静陪伴,整整四个时辰,从上午到太阳落山,不曾走动半步,直到叶翕音落笔,他才走过来。

先喂叶翕音喝了些水,景辰便伸手拿起她绘制的那些图样,一幅一幅开始认真看。

叶翕音紧张地盯着景辰的表情,生怕他突然皱眉,那样就说明她一定是出错了。

将所有的手稿全部仔细看过一遍,景辰把图样放下,也同样长舒一口气。

重头到尾,没有一副出错!

景辰抚了抚叶翕音披散的长发,温柔道“看来你果然与这套图谱由有缘法。”说话的时候,神态间竟然也有些许释然。

入门考试及格,叶翕音总算安心了,忍不住问“这图谱到底是什么?”

景辰不急着回她,反问“你现在回想图谱,可觉其中有何奥妙?”

叶翕音想了想,皱眉道“这套图谱乍看上去一团乱麻,可是当记住它们之后,又觉得它们之间环环相扣,有的相互辉映,有的相互对照,有的相互矛盾。”

“这些图就像伏羲氏的八卦图一样,相辅相成,看似凌乱,却又相互联通。每一幅图似全无逻辑的胡乱缠绕,可是图与图之间又似音律节拍的跌宕起伏,好像包罗万象,又像狗屁不通。”

景辰被叶翕音逗的朗声大笑,忍不住宠溺地轻点她的鼻尖“说得一点没错,这张图就名‘乾坤图’的确保罗万象,可是你若摸不清其中规律,觉得它们狗屁不通也没错。世人观其皆觉是后者,所以大多人无法开启窥视万理的法门。”

说完,景辰从旁边抽出一张纸,迅速写下“一物从来有一身,一身还有一乾坤。能知万物备于我,肯把三才别立根。天向一中分造化,人于心上起经纶。仙人亦有两般话,道不虚传只在人。”

叶翕音待他刚一落笔,立刻就把纸笺抽过来,仔仔细细地读了好几遍,到最后激动的两眼放光“这几句说的太通透了,若是疏通这个关键,天地万物皆可为我所用。”

景辰欣然颔首“说的不错,天下万物共一太极,此其同。”

叶翕音立刻接口“可是物物一太极,事事一太极,此又是其异。”

景辰的表情越发欣喜,继续谆谆细引“所以,观物,或者观事,皆应以万事万物之眼去看,以物之性去观物,以事之理去观事,其理可穷,其性可通。”

叶翕音听得专注,竟然丝毫尚未发觉他俩已经在屋里粒米未进整整一天了。直到听景辰讲完这些,肚子猛地发出一声抗议,才转头去看窗外,发现竟是夜已深沉。

景辰看她眼睛亮晶晶的,温柔道“你难得有这般出众的天分,我必倾囊相授,不过这些皆不可急于一时,先填饱肚子,我给你看样东西。”

吃过晚饭,景辰带叶翕音走进旁边的一间石屋。

这屋里的陈设很特别,四壁空旷,只有正中央放着一张长条形的石雕琴台,上面摆放的,正是景辰从不离身的玉檀伏羲琴。

琴台正对面的墙边放着一张香案,此刻并没燃香,屋里却依旧有清淡悠远的香韵,显然,景辰平日在这里抚琴的时候经常焚香。

只是叶翕音却立刻嗅出那香的气息有些特别。

这香气并不是景辰身上经常佩戴的沉水香,里面有些微的腥气,应是掺入了某种动物的骨血。且并不浓重难闻,有点像麝此类动物的天生香料。

景辰知道她嗅觉厉害,便问“可能嗅出是何种动物?”

叶翕音又仔细品嗅了片刻,最终仍摇头。

第735章 景辰的师父是狐仙?

景辰从香案的小抽屉里取出一个锡雕的盒子,缓缓打开,里面静静放着三枚白如凝脂的香丸。

景辰转身把这三刻香丸递给叶翕音。

叶翕音接过香丸,还没辨识眼中神色早已惊诧无比。

但凡动物,不论冷血还是温血,骨血中必然带有天然的血红色素,尤其兽血比人血更加腥味浓重,食物也比人类粗糙,色素也就比人类的更深。

可是这三枚香丸却洁白的毫无一丝杂质,这在她看来,就算是再高明的提炼手法,这也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

“难道有什么动物的骨血是白色的?”叶翕音疑惑道。

景辰看了眼她手里的香丸,眸中竟浮现出些许伤感“这丹丸是用白狐骨所制。”

白狐骨?

叶翕音惊讶地瞪大眼,直觉这丹丸中一定藏着景辰的秘密。

景辰走到琴台前坐下,修长均匀的手指轻拨琴弦,缓缓道“我从未跟你说起过我的师父,其实,他老人家早已仙逝,他留给我的东西,只有这张琴。还有的,就是你手里的这盒香丸。”

叶翕音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香丸,再抬头看景辰。

发现他提起师父的时候其实没显得多难过,可是他刚才看这白狐骨制的丹丸,那伤感是啥意思?

心里生出这个疑问,叶翕音突然冒出个有点荒谬的想法。

莫非这白狐就是景辰的师父?难道他师父是传说中的狐狸大仙?

潺潺空灵的音律从景辰修长玉白的指尖流淌而出,叶翕音听他娓娓讲述。

“我与师父,从相遇直到他去世,相处的时光总共不过十日。我现在还清楚记得遇见师父的时候,他还是个精神健朗的老人,孑然一身,身边只有只毛色绝美的雪狐相伴。”

原来这样,不是她刚才的猜测,叶翕音的心情平静了不少。

“师父见我的第一面,就让我默写乾坤图,三日后,我一笔不错地记住了所有的乾坤图去找他,开始授我琴技,七日后,我学会琴技,白狐却突然撞死在了师父的面前。”

叶翕音惊地檀口微张“为什么?”

景辰略显沉吟,手下的曲虽未停,可是眼神却有些飘忽悠远,似是陷入了当时的境况。

“我当时也不解,可是师父却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把白狐的皮肉埋葬,却留下了一副完整无暇的狐骨。师父教我如何处理狐骨,直至教授我亲手把整幅狐骨制作成八十一颗骨灵香。”

“隔日,师父突然生病垂危,生命迹象迅速流逝,之前相处的十余日却没有任何征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师父早已厌倦尘世,一直支撑他活着的理由,就是他始终没有找到冥灵引的传承之人。”

“直到师父找到了我,他在尘世的最后一个愿望得以实现,对这个世界便再无眷恋。”

叶翕音急问“可那只白狐突然先它主人撞死是怎么回事?”

“白狐寸步不离陪伴师父数十载,它早已洞悉主人的心愿,不忍亲眼目睹师父的死亡,所以先一步离开了。”

叶翕音心头震撼,忍不住感慨“如此重情的灵兽世间罕有,该把它葬在它主人的墓旁,不应毁它骸骨。”

景辰却道“狐本天生灵根,这雪狐常年与师父相随,已经开了灵智,师父传授我冥灵引的时候,白狐听到悲处竟也潸然泪下,哀哀啼鸣。听到春生,会口衔香花目露希望。”

“师父说,以它的狐骨入香,可以助我日后继续研习冥灵引,我一时无法找到那般有灵性的生灵配合我练习琴法,只能用它的骨香来练习,直到我找到衣钵传承之人。”

往事讲诉到这里,景辰悠远的神光落在叶翕音身上,微笑“我比师父幸运,这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人。”

叶翕音低头看向手里的捧着的香丸,显得有些不自信“可是,我没有你那么高的天赋,你当初记住那些图案,只用了三日,我却多你数倍,我……”

“音音”景辰打断他的话,温和道“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知道的你的心,去把香点燃,我们就要开始了。”

叶翕音望向景辰,但见他深邃明亮的眸中充满鼓励,心里的紧张和不确定突然就消失了。

微笑颔首,叶翕音走至香炉前,深呼吸,摒去心中杂念,虔诚地引燃香丸。

转回身,就看见景辰对她伸出手,叶翕音便走了过去。

牵她坐在自己身畔,景辰平静如松的目光望向骨灵香的方向,中指微微弯曲,拨出第一个弦音……

阳光柔软的像金色的羽毛,斑斑驳驳从修长的碧叶间隙洒落,最后落在女子微颤的眼睫毛上,一种温暖,那么轻易地从叶翕音的眼睛里出发,直达心底。

叶翕音回转身,看见一个青衫男子站在自己身后,他的目光径直望着自己,或者说,他的目光穿透了她的身,落在对面姑娘的脸上。

微风摇曳,此情此景,叶翕音突然想起那一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桃之夭夭,灼灼其间。

那些美丽轻盈的桃花,变成一只雪白的幼小的狐,奔跑跳跃在万丛花海之间,顶着满头柔软的花瓣,衔了最娇嫩的一朵奔回。

白狐再一次穿过叶翕音的身,放在身后男人的手心里。

叶翕音的目光一直追最着狐,最后落在男人身上,依旧是那个青衫的男子,却没见那个婉若桃花的姑娘。

风瑟瑟而起,忽而卷起满地花瓣,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凋零,干枯的黄叶漫天,浓云滚滚压枝低,却不见归鸿返还。

幼小的白狐已经长大,轻舔男人的手指,似在安慰。

男人却温柔地抚了抚白狐的顶毛,语声极其温柔“一梦黄粱,不及她的美目流光,这浊世还有何可眷?”

人面不知何处去,就连桃花也化作了漫天飞雪,最终尽数覆盖青山翠柏下的一座孤坟。

坟前,香雾冉冉,端立一位姿容倾城的少年。

第736章 冥灵引

勾指弄弦,那香雾随着少年的琴音,时而化作漫天飞花,时而化作白狐飞天,最终,所有的一切,都归入那座孤独的坟垣。

叶翕音就站在坟前,低头去看那碑文,只见上面篆刻的竟不是人名,却是千里孤鸿,冥灵为引,我来了。

我来了。

看见着三个字,叶翕音的眼泪突然就抑制不住地滚出眼眶。

我来了。

这一世的独行,盼的竟是这一句,是怎样的孤独,是怎样的思念。

其实死亡并不可怕,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永不得见的绝望。

音驻乐收,叶翕音恍然一梦回神,确是实实在在地满面泪痕残。

刚才那首曲,是景辰在对师父的在天之灵述说,述说冥灵引终于有了新的传人。

也是带她去看,看望那个终于得偿所愿的痴情男人,顺便告诉她,冥灵引的由来。

景辰抬手,温柔地替叶翕音拭去残泪,窗外传进来遥远山居农宅里的鸡鸣。

叶翕音惊觉回头去看窗外,竟已天光微熹。

她竟不知不觉就听了一宿。

景辰让人预备了早饭,等叶翕音吃完饭便让她回先前的石屋歇息。

叶翕音虽然很快就睡着,可是脑海中始终有一缕悠悠的雅乐缠绕盘桓。

那种感觉就像柔和春风悄悄点开枝头的白玉兰,她的脑中,似乎也开出了漫山的雪玉兰,就像漫山遍野奔跑的雪狐……

可是,等叶翕音醒来,却觉得灵台异常清明通途,那些奇怪的图形好像被睡梦中的音乐串连成连贯的音律。

她觉得自己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叶翕音迫不及待地跳下床,夺门而出,彼时已至申时末(下午五点)山岭中已颇感清爽。

景辰正坐在院中老松下看书,冷不防叶翕音从屋里跑出来,直奔自己,下意识伸手把太过激动的人儿接入怀中。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感觉不适?”景辰的眼睛里有难掩的忧色。

虽然师父留下的冥灵引经过这些年景辰自身的体悟,已被他改动了一些,但这毕竟直通灵魂的灵曲,一般人修习尚有影响。

像叶翕音这种,就连景辰都从未遇见过的异魂体质,他也不确定她修炼后会发生什么状况。

叶翕音却用力摇头,语声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急切“景辰,快,跟我去琴室,我有很种特别的感觉,我怕耽搁久了那种感觉会消失。”

听她这么说,景辰也丝毫不敢迟疑,带着叶翕音重回琴室。

叶翕音不敢擅动景辰的玉檀伏羲琴,向屋内扫了一圈,目光落在角落里的一张普通古琴上

冲过去抱起那张琴,叶翕音竟也顾不得找张琴桌,席地而坐把琴往膝头一放就开始弹奏。

她的指法不稳,音调也不是很准,可是曲调竟与景辰昨夜弹奏的那首曲子一模一样。

而且她在弹奏的时候,似乎根本就不用回想曲谱,也根本就不用刻意记忆,这曲子就如早就镌入她识海中一般,顺其自然就弹奏出来。

景辰认真聆听叶翕音抚琴,凝注着她的眸光却如周围精心打磨的石墙,深沉由其中透入,过了这道墙,里面是朱门绣户的镜花水月,仿佛有繁星倒映湖上。

曲风婉转引出最初的缘由,景辰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轻易就爱上叶翕音。

问,世间情为何物?

原是一物降一物!

曲终,星影漫天。

叶翕音心头也从未有过如此的畅快,好像在尘世间的物我皆忘,只余一缕轻盈干净的气,游荡在天地间,万物皆可见,万物皆不见。

叶翕音顾不得擦拭额角薄汗,抬眸望着景辰兴奋道“这一次我闻曲的感觉,竟与你初次弹奏时的意境全然不同,这一次是充满生机!”

说完,叶翕音的目光被空气中那一缕白烟吸引。

那是一个由烟雾幻化的虚影,却像极了一只奔跑雀跃的白狐狸,尽管烟气越来越淡薄,可是那只狐狸的欢脱轮廓,却清晰地浮现在半空。

叶翕音知道,她刚才抚琴的时候,景辰又点燃了一颗骨灵香。

上一次景辰抚琴的时候,她就发现这香的烟缕会随着景辰的弹奏而发生改变,就像能感应到曲中情绪一样,会随着曲子幻化各种十分贴切的形态。

这一次她亲手抚琴,却没行到这烟雾竟依然会随之化形。

到底是这香丸有灵,还是这琴谱奥妙,叶翕音一时懵懂。

景辰点头微笑“说的不错,看来你已有体悟。”

说话时,景辰已拿走她膝上的古琴,顺带把叶翕音从地上扶起来,把绿檀伏羲琴装入琴囊背在背上,牵着她的手走出了石屋,径直向庭院大门行去。

此时已经暮色四合,眼看天就要彻底黑下来,景辰竟然丝毫不在意天色,只牵着叶翕音,款步入原野。

叶翕音也不问,她知道景辰这么做,必然有他的原因,她现在什么都不用问,只要跟着他做就好。

出门不远,俩人就遇到那位跟景辰下棋的樵夫。

看见俩人,樵夫先挥了挥粗糙的大手,随后笑道“刚才听见琴声,我以为景公子今日喝多了,原来是夫人抚琴,难怪呢,哈哈哈!”

樵夫实话实说,丝毫没有趋炎讨好的言辞,爽朗的笑把叶翕音也给说得笑起来,竟然丝毫不觉羞愧,心情也是难得的舒阔。

两人告别樵夫,景辰带着叶翕音走上另一条林间小路。

走出去没多远,叶翕音的肚子突然发出一阵叫嚣,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唇,看向景辰。

景辰微笑“再忍忍,待会儿给你做好吃的!”

叶翕音立刻猛点头,她还以为今晚得饿肚子呢,没想到这荒山野岭的居然还有好吃的。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空气渐渐变得湿润起来,再走不远竟然出现一条小溪。

景辰很熟悉地寻到杂草堆里的几块圆溜溜的鹅卵石,把古琴放下

随后利落地升起一堆火,又架起火架,从草堆里找出一个布袋子,里面竟然装着现成的锡锅,碗,勺,竟然还有几个放佐料的小瓷瓶。

叶翕音惊讶地看着这些,忍不住问“你常在这林子里过夜?”

第737章 骨笛

景辰点头“除了冬天少一些,其他季节,只要我在京城,通常都在这林子里,在那石宅的时候也很少。”

叶翕音奇怪地看着他。

这样一位翩然贵公子,她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经常过风餐露宿的日子。

景辰抬眼看向她,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笑道“在这林间虽然清苦,却可涤荡心上的浊气,也容易使自身灵力得以提升,不过你放心,虽然生活在山林中,衣裳和澡还是会换洗的。”

叶翕音笑了,拿起柴火帮他捅旺火堆,景辰则拿着一只锡盆走向溪边,叶翕音只听见有哗啦哗啦的水声传来,不过片刻,景辰端着一大盆洗净的鲜鱼返回。

叶翕音立刻帮着把鱼全部仔细处理过,景辰拿着铁签子把鱼挨个串上,开始上火烤。

很快鱼肉的鲜嫩混合着鱼皮金黄的焦香就传出来,叶翕音的肚子很配合又大叫一声,景辰撒了些佐料在鱼身上,又在外面焦黄酥脆的鱼身上淋了油,把一串递给叶翕音。

叶翕音接过来直接上嘴就啃。

景辰笑嗔“当心烫了嘴!”

叶翕音已经顾不得说话,烤鱼实在太香,现在谁敢跟她说话她跟谁急!

趁叶翕音吃烤鱼的时候,景辰用剩下的小鱼熬了一锅汤,附近树丛里就有鲜蘑菇,放在汤里面,不用加任何调料就能香飘十里。

叶翕音没想到景辰平日看上去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烤鱼的手艺居然好的出奇,看来果然经常在野外生活。

景辰自然是看见了她大眼睛里的意外,边把餐具整理妥当,边道“我幼年时有段日子一直处于颠沛流离的状况,那个时候冷伯和铁淩他们与我失散,我身边就只有卫小海,我俩不敢进城,就算靠近城郭也不敢,我和小海只能在深山老林里游荡。所以,做这些事对我俩而言,再熟悉不过。”

叶翕音前世便已熟读经史,她知道每一次政权争夺的背后都很惨烈,景辰此刻说的轻描淡写,他当日处境必然是九死一生。

“可是你的雪松体又是何时练就的?那样的笔力,一看就不只几年功夫。”

叶翕音好奇,终日游走深山老林,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怎会有条件练就那样一手遒劲洒然的字体?

景辰却道“雪松体就是在那段日子练成的,虽然没有纸,但树枝和沙土随处可取。雪松体得名由来,正是那段时日,在一处极为偏僻险峻的老林子里,那个冬天格外寒冷,也是我人生的拐点……”

叶翕音安静聆听景辰讲诉过往,他将的云淡风轻,她却听得无比心疼。

一直以来,景辰在世人眼里,是富贵乡里的天然贵公子,模样俊逸,身手不凡,却从没有人真正了解他的另一面,那是刀头舔血,颠沛流离,卧薪尝胆……

只有经历过这些的男人,才配得上一掷千金,万人敬仰。

不知不觉,更深露浓,等叶翕音从景辰的过往中回过神来,才发现四下牧野沉沉,来时的山间小路完全被野草和夜色遮掩。

他俩今晚睡哪儿?

景辰四下看了一眼,道“原本想带你去我常歇息的地方,可是现在的确有些晚了,就只好歇在这里了。”

叶翕音一听立刻瞪圆了眼,虽然没说话,却不安的四下张望。

景辰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小白为偷胡萝卜,偷偷钻进自己房里那种惊恐不安的样子。显然,这丫头还从没在野外风餐露宿过。

起身将火堆打理好,景辰走到叶翕音身前,伸手把她从石头上拉起来,温柔道“别怕,有我呢。”话落,手臂揽住叶翕音的腰身,纵身一跃,带着她轻松跃上头顶的巨松。

择了一根粗大的树枝,将两人安顿好,景辰抚着她的背安抚“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

叶翕音往下看一眼,他们现在距地面已有两丈,就算有野兽也跃不了这么高。

夏日的山岭凉风习习,风中带着北方山岭中特有的野生肉苁蓉的香气,叶翕音耳畔枕着景辰浑厚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惬意且安心。

顶着鸭蛋黄般湿漉漉的一轮满月,叶翕音没有半分睡意,忍不住央道“景辰,你再给我弹奏一首曲子吧。”

景辰想了想,伸手从旁边的树枝上取下琴囊。

叶翕音立刻坐直身子,帮他把古琴安置在自己的腿上,原以为景辰要抚琴,却见他把玉檀伏羲琴翻转过来,扣开琴底一个小小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支白玉一般晶莹的短笛。

这笛子是叶翕音见过最小的短笛,只有她掌心长短,笛身上也不是常见的六孔,而是只有四孔,一孔偏上,另外三孔略微偏下。

叶翕音好奇地将短笛拿在手中把玩,只觉入手温润却并不似一般玉质那般质感冰凉,放在鼻前嗅了嗅。

“这是白狐的骨?”叶翕音惊讶道。

尽管这截兽骨上的气味已经很淡,甚至常年存放在绿檀琴声里,几乎完全被绿檀的香味侵染,可是凭叶翕音异于常人的嗅觉,还是嗅出了这短笛中与骨灵香丸里相似的气息。

景辰点头“没错,这是白狐的喉骨。当年师父担心白狐和他自己皆离开人世,无人再与我合奏冥灵引,便取白狐喉骨做了这只骨笛,言我日后遇到冥灵引传人,可将这骨笛赠与。”

叶翕音听得一双的大眼睛立刻烁烁放光“这骨笛真的可以送给我吗?”

景辰点头“自然要送你,不过在此之前,我需先教会你如何吹奏。”

叶翕音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异常认真,俨然是现在就要学的意思。

景辰知道她对一件事认真起来,是不折不扣的个小痴子,便也不拖延,当下便为她演示吹奏骨笛的技巧。

景辰把冥灵引和万物引各吹奏了一遍,叶翕音就基本学的差不多了。

把骨笛教到叶翕音手里,景辰道“初学骨笛,不用急着学冥灵引或者万物引,你需先与它磨合,吹些你熟悉的曲子,等你与它相互适应之后,再开始研习冥灵引和万物引,放能更快进入佳境。”

第738章 老猿

叶翕音轻轻点头,手指温柔抚摸着光滑的骨笛,似乎能感受那只灵狐冥冥之中亮如宝石的兽眼,正隔空望着它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遗骨。

叶翕音对着虚空轻声低喃“你放心,我会善待它的。”

说完,将骨笛凑近唇边,开始低低地吹奏起来。

那是一首古老的歌谣,声韵悠长,带着远古有些老旧的律操,却依然保持充满生机的节拍,那是叶翕音幼年时学会的第一首童谣。

箨兮——箨兮箨兮,风其吹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箨兮箨兮,风其漂女。叔兮伯兮,倡予要女……

星空下的山岭,松涛阵阵,绵延如浪,叶翕音虽然是第一次吹奏骨笛。

因她性格柔静,气息便掌控的很平稳,骨笛的音质不似笛那般清脆,有点像手埙,低回悠扬,与她的气息非常契合。

景辰静静听着,只觉骨笛清越空冥,竟然渐渐与月色相溶,有凌空乘云的轻盈幽婉。

这一刻,景辰只觉面前的叶翕音如盛开的幽兰,扬扬其香。

他的心底此刻亦清明安祥。

终于,有执手之人;

终于,有传承之人。

在这处处玄机的红尘浊世,他,何其幸哉!

叶翕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熟的。

醒来的时候,身处一处山洞,身下睡的是一块天然大石打磨而成的石床,铺着简朴的棉布褥子,不过褥子浆洗的非常干净。

洞外有明媚的阳光照进来,显然天已大亮,可是明媚的阳光却照不进洞里来。不过洞中的石壁上凿有壁灯,在洞中视物不成问题。

就在叶翕音纳闷的时候,门口有影一晃,景辰端着昨晚他俩喝鱼汤用的锡盆走进来,看见叶翕音醒了,笑道“睡的不舒服吧?你没接触过何种日子,不适应很正常。”

叶翕音却摇头“睡的很好,我连怎么到这里来的都不知道呢。”刚说完,就嗅了嗅鼻子,叹道“好香,是什么东西烤熟了?”

香气显然是从洞外传进来的,叶翕音迫不及待就跑了出去,只是刚跑出山洞就是“啊!”地一声尖叫,跟着就迅速跑进来,正好撞进景辰怀里,被他抱着。

“外,外头有个怪物!”叶翕音吓地小脸儿煞白,说话时声音里都带着颤音。

景辰却面色平静,手掌抚过她后背心,温和安抚道“别怕,那不是怪物,是我一老友。”说罢,牵着叶翕音的小手走出了山洞。

洞外,一个深褐色浑身毛茸茸的东西蹲在不远处,听见俩人的脚步声,那团深褐色的的东西顶端动了一下,露出一张与它毛发颜色几乎相同的……脸?

景辰牵着叶翕音的手走到那东西近前,叶翕音几乎全程都躲在景辰身后,只敢从他身侧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只毛茸茸的怪物。

景辰对着怪物笑了“老猿,这次我带妻同来,还请多多关照哦。”

等景辰把话说完,叶翕音发现那怪物竟然深长脖子向自己看过来,好像听懂了他的话似得,到此时,她才看清楚,这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直年纪非常大的猿猴。

难怪景辰刚才唤它老猿,这家伙的确已经很老了,就像人类一样,它的脸几乎被皱纹堆满,眼皮也耷拉下来,所以刚才它蹲在地上把身体团成一团的时候,叶翕音并没看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

只是这老猿尽管岁数很大了,可浑身的毛仍旧很茂盛,并不像大多年老的野兽那样毛皮稀松干枯,显然,这老猿的身体很不错,并且它身上非常干净,也没有野兽身上难闻的腥臊气。

老猿的动作很缓慢,抻着脖子打量叶翕音,似是明白了这小姑娘跟景辰关系很好,轻轻晃了两下毛茸茸的大脑袋,低头把地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用前爪推向俩人。

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叶翕音心里的恐惧就减轻了不少,跟着景辰一起在老猿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景辰用手劈开老猿推过来的东西,一股浓郁的肉香立刻散出来,叶翕音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景辰对着老猿点头笑赞“嗯,你这手艺越来越不错了!”

叶翕音也惊诧地发现,这原来是用泥壳包裹的一直叫花鸡,只不过使用林中的野鸡烹制,味道却比城里卖的叫花鸡香数倍不止。

不过这东西闻着香,叶翕音却没伸手去接景辰递过来的鸡腿,只狐疑地伺着他,目光中除了疑惑还有……不敢置信?

景辰一看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登时被她这眼神给逗笑了“这是叫花野鸡是我做的,刚才不过是让老猿帮忙看着火候,野鸡烤好后,它只负责从火堆里弄出来而已,你以为是它做的?”

听说是景辰亲手做的,叶翕音才放心接过来,咬一口,齿颊溢香,差点把舌头都咬了。

景辰这水平……姚湶的厨艺是跟他学的吧?

自家男人的优秀体现在各个方面,叶翕音突然觉得好大的鸭梨啊!

景辰一共做了两只叫花烤鸡,他和叶翕音分食一只,另一只送给帮忙的老猿。

老猿安静吃掉自己的那只鸡后,就慢慢悠悠地爬上不远处一颗老松上蹲着去了,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叶翕音和景辰吃过早饭,景辰便开始了正式授课的内容。

因为俩人都记忆卓绝,所有的课程全部都在景辰的脑子里装着,为叶翕音讲解的时候,景辰只需用木棍在沙土上书写即可。

叶翕音只听他讲完,几乎就把内容全部装进了脑子里,所以,俩人授课的方式,跟一般坐在窗明几净课堂里的师生完全不同。

松柏环绕,风行林间,两人随意地席地而坐,景辰会边讲课,边弹奏古琴为叶翕音引导。

叶翕音在这样完全归于自然的状态下,心绪彻底放松,耳,鼻,舌,身,意五感全部打开,达到身体最大的接收能力,学习起来又比平时事半功倍。

在景辰如潺潺圣音的指引下,叶翕音旦有所感,便立刻吹动骨笛与他辉映,却因为体悟不同,有时喜极而泣,有时悲从中来,经常一曲终了,叶翕音已不自觉满面泪痕。

第739章 洞中方七日

虽然见她伤心,景辰却从不劝阻,任由她释放心中所感。人活一世,并非任何境遇都有机会经历,就比如倾家荡产,九死一生这些绝境,可是,若有机会经历这些,对一个人的心性打磨,却有非常大的好处。

景辰自然不会让叶翕音在现实世界中用如此残酷的方式成长,她也没有那么多成长的时间,可他却可以利用高超的琴技,让叶翕音经历诸多幻境,让她在环境中如身临其境般体悟那些大喜大悲,最终达到彻悟的目的。

两人就这样幕天席地,不知不觉七日悄然而过……

叶翕音抱膝坐在洞口,仰头望着天空西北方高悬的天狼星,眸中似流萤飞舞,光迹如水波怅然。

景辰从洞中走出来,将一件薄衫搭在她的肩上吗,挨着她坐下来“心情不好?明日就可以重回现世了,苦日子还没过够么?”

叶翕音却摇头“洞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这区区几日抵得上我在浊世几回翻腾,真不舍得走啊!”

这几日,叶翕音的成长,几乎可以用洗筋换髓来形容。

她如今几乎完全掌握了乾坤图的玄机,不论从身体内的经脉循环,还是灵修体悟,都有很大的飞跃。

叶翕音现在明白了,世间万物,不论动物还是静物,其内皆有其气,也就是俗话说的万物皆有灵。而人居其中,能格物识之,便是众灵之首。

可惜人自出生后,便被狭隘的人类社会重重保护,远离自然,远离众生,时日越久灵性越迟钝,渐渐被浊世气息彻底泯灭。

这七日之功,便是景辰借用天地自然气息,帮助她涤荡心魂,重疏灵犀,助她重新感应万物之气,进而利用骨笛催动气息,使万事万物由其心生。

这是景辰继其老师创冥灵引之后,又加以改进,融自然之气韵,所创造的,名曰万物引

见叶翕音心情失落,景辰道“今晚无课业,我带你去个地方。”说完,拉起她就往密林深处走去。

叶翕音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发现每晚默默跟着他俩的老猿竟然没跟来,不觉有些好奇。

景辰对这山林很熟悉,牵着她绕过几处山坳,林中渐渐雾水氤氲,转过一处崖壁,竟然露出一个温泉。

叶翕音惊讶地瞪大眼“这山里还有温泉?”

景辰点头“嗯,于飞堂构的温泉就引自这里,这上面的水面虽然不大,可下面的泉眼却极其磅礴,每逢秋日水涨,几乎可呈趵突之湿,待秋日时我再带过来。”

叶翕音轻轻点头,还没开口,却听见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等她再回头时,发现景辰已经褪去了长衫。

即便已经跟他有很亲密的关系,可是看他在自己面前就这样褪去衣衫,叶翕音也有点接受不了,红着脸立刻转过脸去。

耳边传来“哗啦”的水声,片刻后,一双带着水珠的手掌环住了她的腰身“好几日在山中生活,不想洗个澡再下山?”

叶翕音咬着唇“可是……这里……”

尽管她的确很想洗澡,可是这幕天席地,无遮无拦的,他俩还一起,别说万一有人突然出现,就算有只野兽她也得崩溃了。

景辰低笑“放心,这里不会有人过来,更不会有野兽,老猿的气息在这周围,就算蛇鼠也不敢靠近”

话说到这里,他不待叶翕音再开口,手掌微微用力,已经把她抱进泉水里。

叶翕音尖叫一声“我的衣服……”景辰却毫不理会,低头封住檀口,手指利落地把她身上已经湿透的衣裳剥下来。

温泉的水温刚好,人在其中仿佛被温柔的手掌包裹,十分惬意,身体自然地放松下来,景辰抱着她走到温泉正中央。

这里是温泉的泉眼,上方却横着一块天然的白石,白石被雕刻成宽敞平整的四方形,石面因为常年被泉水冲刷,已经被打磨地质地细腻如脂,就如一张置在水中的天然石床。

景辰抱着叶翕音在石床上躺下,泉水刚好如一床上好的锦被,覆盖住两人的身。

景辰从来不掩饰房中事,在他看来,这是顺应自然的事,天理所容,有何不妥?所以,一切照例绵绵密密地开始,水波随着律动一澜一澜,把叶翕音飘在水面上的白衣越推越远。

叶翕音一觉醒来的时候,头顶阳光从一树老槐的枝叶间洒下来,光影斑驳的有点晃眼,她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旁边就传来景辰温柔的声音。

“该起了,不然今天可赶不上回家吃晚饭喽!”

叶翕音恍然坐起身,身边“哗啦”一声,水溅了她一脸,她这才发现自己竟一直睡在温泉里的白石床上。

反应过来,立刻抬手护住胸口,水莹莹的美眸瞪向衣衫干净的景辰“讨厌,我怎么办?”

景辰的目光很自然地浏览过她的身体,像是在欣赏自己收藏的珍品,微笑“你的衣裳早就干了,快起来穿上。除非你此刻有别的想法。”说完,目光就大喇喇地停在她身上。

叶翕音的肌肤像是被他的眼神烫着,立刻浑身通红,见岸边果然放着一叠干净的衣裳,立刻淌了过去。

迅速穿好衣裳,景辰催动内力很快帮她把头发弄干,景辰便带着叶翕音往山下走。

绕过两个山坳,老猿慢吞吞出现在路边,静静望着两人走过来,然后默默跟在两人身后,就好像知道俩人要离开,相送一程。

叶翕音回头看看老猿,老猿抬起头与她对视,那眼神也像个老人,叶翕音对它微微一笑。

“既然它这么喜欢与你相处,为何不带回石屋照看?它可能会生活的更好。”叶翕音有点好奇。

这老猿曾被景辰救过一命,后来只要景辰入山修行,它就会守护其左右,就比如这几日的某天夜里,叶翕音就亲眼见它大力撕裂一只想要入山洞偷袭的孤狼。

“它不想去住石屋,远离自然气息,没有天地灵气滋养,它的寿命就不会这般长了。”景辰缓缓说道,回身把他俩用剩下的小半袋澡豆送给老猿。

第740章 回京

老猿伸出苍老褶皱的前爪接过,然后安静地继续跟着他们走,很自然,就像送别老友。

而且正如景辰所说,这只老猿就像这座山岭中的兽王,有它在的地方,所有小兽都不敢轻易靠近,她们居住的山洞这几日连一只蛇鼠都没看见。

这就是它的灵力,是自然而生。

这种自然之力,便是景辰教给她运用的力,送她的骨笛就是用来汇集这种力的工具,而后催动万物。

两人回到石屋的时辰,刚好赶上用晚饭,吃过晚饭,叶翕音换回先前的衣裳,准备乘车轿离开。

这一次,叶翕音头回如此不舍离开他。

景辰轻轻抚她柔软的发顶,温声道“回去尽快打开局面,只要按照你内心的想法去做就好,你我已然一体,不用瞻顾许多。”

叶翕音重重点头,然后踮起脚尖,很主动地把唇印在景辰的唇上。

在景辰微愕的眸光里,转身跳上了车轿。

她是头回当众主动亲他,看着景辰难得怔在原地的模样,叶翕音突然觉得调戏的很过瘾。

经过这段日子,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跟景辰之间不一样了。

他们变成那种真正的舍她(他)其谁的唯一。

乌鹊双飞,不乐凤凰,妾是庶民,不乐宋王。

京城邺宁,在叶翕音离开的这几日,却有了一番悄然的变化。

先是在玉带街对面的明昌街开了一家不起眼的砚馆,荣翰林路过其门口时,偶有兴致走进去看了一眼,竟然当即就订了三方砚台。

跟着,瑞福昌的周瑞大掌柜竟然跟这家砚馆定制了五方砚台。

荣翰林便是国公府慕老夫人娘家的堂兄,也是大胤赫赫有名的金石古玩大家,居然一口气订了三方砚台。

瑞福昌的周瑞大掌柜更了不得,身为景府首屈一指的古董行大掌柜,那绝对是此行翘楚,就连荣翰林都在其之下,也一口气订了五方砚台。

这家小小不起眼的砚台馆立刻名噪京城。

不几日,仍是在同一条街上,又开了家竹器坊。这家竹器坊与别家不同,不做竹桌竹椅,只做诗筒。

诗筒,是日常用来传递书信,存放纸张的常用之物,尤其文人书房更是不能缺少,通常竹器馆或者木器馆,文房馆皆有出售。

可是专门做诗筒的竹器馆却极其少见,毕竟生意太单一,不容易打开市场局面。

可是这家竹器馆却是头一日开场,就险些被客人把门槛子踩踏了。只因这馆子的主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南江贺家。

贺家做竹器生意已有百余年历史,而且据说贺家小一辈里,只有最小的七小姐专功诗筒,其工艺精湛传闻已经到了雕龙可闻其吟,雕凤可见其翔的地步。

可是贺家却从不肯在京城开馆,如今突然入驻京城,门店自然客满为患。

有这两家入驻,以往一直籍籍无名的明昌街突然喧闹起来,许多商家为了蹭热度,纷纷在同一条街上开分铺。

生意就是这样,越是扎堆儿越红火,生意也越兴隆,渐渐地,这条往日不太起眼的明昌街竟然一夜之间红旺林立,热闹程度竟不减没起火前的玉带街。

京城百姓纷纷议论,那一场大火毁掉了玉带街的商运,现在京城的商云已经转移到明昌街上来了。

这个风声一起,眼看明昌街上的商铺租金水涨船高,而且越来越少,以往在玉带街上的老商户也纷纷动了心思。

尤其是被火烧掉的几个铺子的东家,其中就有坐不住找上于飞堂构来的。

于飞堂构,撷香院

簪花,绾发,更衣……

叶翕音从内室转出来的时候,琳珑正坐在窗边的小几前,边拨弄着银算盘,边呡嘴儿笑,抬眼看见叶翕音出来,上下一扫,媚眼一眯“真漂亮!”

琳珑总疑惑景辰到底把叶翕音怎么了,这次她回来,身上多了一种说不出的灵气儿,让人光看着就不自觉往里陷,眼珠子不舍得挪,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摸她一把,就连琳珑也忍不住。

这月光捏出来的美人儿,亏得景辰也放心放她抛头露面!

叶翕音在琳珑对面坐下,琳珑便迫不及待问道“那件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到底管不管啊?”

叶翕音头一摇,耳中玉珠轻颤“放长线,钓大鱼!”

她话音刚落,小丫鬟急匆匆进来道“红于掌柜来了,说是有要紧事见你。”

叶翕音没说话,只端着洛神花茶慢饮,琳珑对小丫鬟道“让她进来吧。”

不过片刻,红于急匆匆进来,脸色铁青,进门见琳珑也在,先是一愣,跟着把一本账簿子往前一奉,气呼呼道“姑娘,这出入库房的账目有鬼!”

叶翕音挑眉示意小丫鬟把账目拿过来,简单翻过后,抬手递给琳珑。

琳珑认真看完,皱眉问“既然这账目与你的对不上,为何不去问问堂姑娘?”

红于看了叶翕音一眼,低头老实道“奴婢不敢,奴婢觉得还是先来问问姑娘的意思比较妥当。”

叶翕音点头“既然如此,现在就把堂姐唤来当面问清楚。”

很快有小丫鬟把叶旭旭找了来,红于把账本子往叶旭旭跟前一递,问道“这上面少了三千两银子的货,虽然被火烧掉了,可是先前我这边账目上是有的,你为何没入账。”

叶旭旭盯着那笔帐看了半晌,摇头道“我不记得当时进过这张单子。”

红于冷笑,翻过账簿最后一页,取出夹着的一张凭证,往叶旭旭鼻尖一送“就知道你不承认,这入库单上的字,你总认得吧?”

叶旭旭只看了一眼,就脸煞白“这单子……我……我真没印象啊!”

叶翕音伸手“堂姐的字我认得,拿来给我看看。”

红于双手恭敬奉上。

叶翕音接过单子,手指轻轻摩挲过那张入库单,又转手还给红于,点头“不错,这上面的字的确是堂姐亲笔。”

叶旭旭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连连摇头“我,我真不记得有这张入库单啊!”

叶翕音淡淡道“你再好好想想,这批货到底哪儿去了?虽然现在烧了,可是至少也要挂在账面上,这是规矩!”

第741章 租铺

叶旭旭现在只觉两眼一抹黑,对这张凭空冒出来的入库单完全没任何印象,而且这么大一批货,要是经她的手,她绝对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见她沉默,叶翕音皱眉“既然想不起来,那就去慢慢想吧。”

“不过……”叶翕音言辞突然一转,冷淡道“这么大一批货出了问题,这个责任需由库房主管来负,这几日你就暂且把主管一职交给红于掌柜代管,等此事彻查清楚再另行决定,下去吧!”

琳珑没想到叶翕音居然这么痛快就撤了叶旭旭的职务,瞪着一双绣目,满是惊讶地看她。

这么做会不会有点太草率了?

没等琳珑开口劝,红于已经躬身行礼“是,奴婢会继续仔细查阅库存账目,看看是否还有别的疏漏。”

说完,回转头看向叶旭旭,目中难掩得意。

叶旭旭此刻脸色惨白,满眼写满绝望,却一个字也不敢分辨,战战兢兢跟着小丫鬟出去了。

看见叶旭旭的背影,琳珑皱紧绣眉正欲开口,却被叶翕音抬手拦住。

叶翕音却平静对红于道“这阵子有劳你了,往后库房的事还需你多费心,现在就去堂姐那里取库房账本吧。”

红于应声恭敬离开了。

琳珑担忧道“我觉得这事儿还没问清楚,就这么撤掉堂姑娘的职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还有,你不觉得红于那张入库单子有问题?”

叶翕音垂下的长睫落在面前的账页上,容色平静道“是有问题,而且我还知道,单子上的那批货,根本就没被烧掉。”

琳珑惊讶地瞪大眼“没烧掉?那这么大一宗货哪儿去了?”

叶翕音手指轻轻扣桌面“只等今日一过,应该很快就要转到翠姗姗的手里了。”说完,提笔写了一个小纸笺,仍旧折成一个小小的纸鸢,往窗外一投。

这一次,琳珑眼睁睁看着那小纸鸢飞过树梢,转眼就被一只手接走,惊讶地张大嘴“那树上的是什么?”

“彦青”

琳珑“……”往后都不敢往树底下站了。

这小两口可真会玩儿。

“这批货要是真落到翠姗姗手里,恐怕就很难再追回来了。”琳珑有些急。

叶翕音点头“没错,所以我暂时也只能让人盯着,要想彻底了结这件事,还需尽快把这几个人干的事全捅出来。”

琳珑也点头“要怎么做,你可有主意了?”

叶翕音摇头“眼下时候未到,还需再等等,不过你需先替我办件事。”

“什么事?”

“请翠姗姗和唐雨来咱家小聚。”

“什么?”琳珑以为自己听错了。

叶翕音低笑“在最后收口之前,我还需要确定一件事。”

琳珑这边正要继续问,老管家急匆匆进来“姑娘,金详解库的刘大东家来了。”

叶翕音点头“有请”

琳珑见有客便离开了。

不过片刻,刘怀锦被下人引入前院小花厅,看见叶翕音,刘怀锦还没开口,先是一愣。

今日的叶翕音,只穿着件家常的青缎掐花对襟外裳,头上云鬟斜绾,一应首饰皆无,只用一根质朴的玉兰银簪子固定。

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妆扮,刘怀锦却觉面前女子温柔浅笑如三月春分,嫣然间藏着让人筋骨侵软的舒坦,还有她略显宽松的衫子下,柔软身姿仿若笼着一尊起伏有致的玉如意……

刘怀锦只觉喉口干涩,默默地吞了吞口水。

难怪上次孟伟茂会对叶姑娘提出那样无礼的要求,这女子,果真不能细看。上次自己大概一心只在索赔的事情,竟然没注意到叶姑娘的容貌竟然如此出众。

其实刘怀锦不知道的是,虽短短不足月余,可是叶翕音在这段日子,却已被景辰淬骨炼髓,由内至外早已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轻咳一声,刘怀锦压下心头的微悸,开口道“刘某今日前来,仍是为铺面一事,不知叶姑娘近日可曾听闻明昌街那边消息?”

叶翕音点头“有耳闻,我听闻明昌街突然红火起来,现在那边已经几乎一铺难求。”

刘怀锦点头“没错,我今日正是为此事前来与姑娘商议,不知姑娘可否把赔偿我金祥解库的商铺转移到明昌街那边?”

“如此一来,我即刻就可开张,也减少些叶姑娘的损失,这边玉带街的商铺我也不要了。如此一举两得,不知姑娘意下?”

叶翕音长睫轻闪,温和笑问“刘大东家可想好了?”

刘怀锦看着她出神,被她一问,略一怔忪才点头“想,想好了。”移开目光,刘怀锦的脸控制不住地微微有点红。

叶翕音却始终未抬眸,听他已经拿定了主意,点头道“好吧,不知刘大东家看上明昌街的哪一处商铺?我即刻出资替你租下。”

见她如此爽快,刘怀锦暗暗松了口气,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最近明昌街上的商铺很抢手,位置好一点的不是早被人抢租,就是租金贵的离谱。”

“我也不为难叶姑娘,只要叶姑娘帮我租到一个位置差不多的铺面,若租金实在太高,姑娘只需支付赔偿我原来损失的那部分,余下的我自己垫付便是,如此咱们的账就算两清了。”

叶翕音轻轻点头“刘大东家的要求合情合理,我定尽全力,不知刘大东家可有相中的商铺?”

叶翕音问话的时候,抬眸看过去。

刘怀锦对上她琉璃一般的眼,脑子几乎不受控制地就点了下头“有”

叶翕音微笑“不知您相中的是哪处商铺?”

反应过来的刘怀锦被问的一噎。

他其实也没想好,只是过来试探叶翕音的口风,没想到对方这么痛快,叶翕音刚才问话的时候他正出神,没过脑子就应了。

此刻觉得有点太草率,可若反悔又太难堪,刘怀锦只得硬着头皮道“是挨着郑家老号的那间,不知叶姑娘可有印象?”

叶翕音颔首“那家门面的位置确实不错,只是比刘大掌柜先前在玉带街上的铺子小了些,刘大掌柜要不要再考虑别的?”

第742章 小宴

刘怀锦无奈“最近明昌街上的商铺实在抢手,就是我看中的这家小门面,也早就有好几户盯着呢,我今日着急赶来跟叶姑娘商议,也是恐夜长梦多。”

叶翕音笑道“开铺是大事,不易仓促,刘大东家还需仔细定夺。不过既然刘大东家已看中这间铺子,我必设法不令它再易主他人。不过刘大东家还需仔细定夺。”

见叶翕音居然如此有把握,好似那间铺子已经被她握在手里似得,刘怀锦虽然心中好奇,却也不好多问。

人各有道,更何况这位叶姑娘还是景公子的未婚妻,有些手段也是正常。

不过刘怀锦却并未深思,痛快点头道“定下了,就那间!”

叶翕音颔首“好,等租约谈妥,我自会命人去请刘大东家办手续。”对方既然主意已定,叶翕音便也痛快敲定。

待得刘怀锦离开,叶翕音前往琳珑的知语轩,说明刘怀锦来意。

琳珑听说对方要的那间商铺,立刻蹙紧绣眉“那间铺子你不是已经说好给芙蓉夫人留着?现在又转给别人,怕会得罪了芙蓉夫人。”

叶翕音摇头“我有个更好的位置,给芙蓉夫人做纸馆更合适,你放心,这个我心里有数,你尽快安排人去给金祥解库办出赁手续,估计等金祥解库的铺子解决了,其他商铺的东家也会陆续找上门来,这事总算了结了。”

琳珑笑道“真难为你怎么办到的,烧了玉带街,转手就捧红明昌街,要是这些大商户知道明昌街背后的房东是你,不晓得作何感想。”

叶翕音却若无其事“他们不会多想。商者,有利便趋之。对这些利益为上的商人而言,在哪条街上开铺子不要紧,只要能挣钱,都是一样的。”

不知为什么,琳珑察觉叶翕音在谈论起商道的时候,眸中隐隐有种睥睨天下的傲然。

回想叶翕音这段时日的作为,琳珑突然觉得她的终极目标,可能已经不再是全大胤最大的胭脂行。

叶翕音的想法,恐怕早已超越了一个普通商人的眼界,琳珑觉得越来越无法看透她的心思。

不过,有一点琳珑却越来越坚信。

帮助叶翕音成功,紧紧跟随她的脚步,自己也一定会看到更高远的风景!

说完了刘怀锦的事,叶翕音问“上回咱们商议的那件事进展如何?”

琳珑黠笑“放心,帖子我已经送去了,帖子上说的明白,请她二人同时过来,那两位很快就回了帖子,日子就定在后日。”

叶翕音眸底映笑“太好了,我就差这最后一步了。”

两日后,于飞堂构门前一前一后停下两辆车轿,翠姗姗和唐雨满身珠翠,于香风环绕中分别由丫鬟婆子搀扶着下了车轿,琳珑亲自将俩人迎进府门。

这是于飞堂构第一次办小宴,没想到请来的竟是这二位。

没见叶翕音出来相迎,唐雨有些明显的不悦,向琳珑问道“今日小宴怎不见叶姑娘,莫非她还在研究胭脂方子呢?”语气里充满嘲讽。

听唐雨提起叶翕音,琳珑一脸无奈,重重一叹“唉,大家都是乡亲,我说实话也不怕丢人,我那妹子的性子就是一根筋。”

“眼下的紫鸾坊早被大火烧成烂摊子,她却不管不顾,终日仍旧只一门心思做她的胭脂,外头这些糟心事儿全推在我一人身上,实在是说不得了。”

翠姗姗走在琳珑另一侧,听她倒苦水,拍着她的肩膀笑道“叶姑娘是好福气,有个你这样的好姐姐替她操持,她才能那般清闲呢!”

琳珑苦笑“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我又不是神仙,这光赔不赚的买卖,我就算再能耐也没法子叫它起死回生呀!”

琳珑说话间,看向翠姗姗,漂亮的眉眼里满是讨好“这回还多亏翠缕,肯出面替紫鸾坊作保,我们才能挨过了那一劫,要不是翠家仗义,我们姐妹恐早被讨债的赶到大街上去了,哪里还能好端端住在这宅子里呢!”

看琳珑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翠姗姗难掩心头得意,嘴上却道“谁叫咱们都是东邯州出来的,自然要相互帮衬。也算你懂事,可比叶翕音强多了。”

琳珑垂头一副谦卑模样“翠大姑娘谬赞了,姑娘说的没错,咱们都是同乡,自然要多多来往。这回翠缕的大恩,我们无以为报,我虽不才,往后只要翠缕有用得着的地方,翠大姑娘尽管开口。”

听见琳珑这么说,翠姗姗和唐雨迅速对视一眼,眼中皆露出得意之色。

三人踱步进入后面的花园,琳珑把小宴摆在后园中的玲珑亭里,翠姗姗和唐雨对宴席不感兴趣,一进府就开始四下打量于飞堂构。

二人只见庭院中长廊叠阁,琉璃绚烂,亭外曲水潺潺,洄互潆流,如聆琴筑。庭院深处有玉兰遮天,藤花曳地……几乎一步一景,颇有闹中取静的雅致。

如此精致别墅,直看得二女眼红心热。

看见琳珑言辞之间处处讨好翠姗姗,唐雨不着痕迹地瞪了翠姗姗一眼,抬手捡起块石子打向不远处的水面。吓地满湖野鸭白鹤扑棱棱纷飞上天。

琳珑倒没甚反应,翠姗姗紧张地赶紧转过脸去看唐雨。

接触到唐雨的眼神,背后一寒,立刻转过脸对琳珑道“我刚才忘与你说明,替你家作保的事儿,是唐雨姐姐的主意,你当重谢她才对!”

琳珑闻言,立刻对唐雨笑道“先前在东邯州时,与唐二姑娘闹了些误会,琳珑一直心怀惴惴,今日请两位过府,略备了份薄礼,真心与两位贵人消除前嫌。”说完,对身后的雪雁摆了摆手。

雪雁很快捧来两只锦盒,盒盖掀开,里面是一套精致的描金瓷罐,显然是价值不菲的整套香露。

琳珑殷切笑道“这是我紫鸾坊最贵的香露,这一套在市面上价值至少需三百银子,二位莫嫌……”

“扑通!”琳珑话还没说完,唐雨拿起一个小瓶,看都没看,抬手就丢进了湖里。

第743章 唐雨的野心1

把香露丢进湖里,唐雨拍了拍手,一脸厌弃“这破玩意儿,也好意思拿出来送人?呵,你家可真够寒酸的!”

琳珑低下头,赔笑中满是尴尬“实不相瞒,这一场大火,实在耗尽了我府上所有积蓄,眼下就算我有心,也实是无力为二位预备丰厚谢礼。”

唐雨摇着手里的帕子,抬眼扫向眼前精致幽雅的庭院,缓缓道“你家确实没甚值钱的玩意儿,依我看,也就只这栋宅子还不错。”

翠姗姗惊讶地看向唐雨,见对方果然意有所指地向自己看过来,心头顿时一惊。

且不说于飞堂构内的精巧布局,就这样的地段,想买下这么大块地也是一掷万金,翠缕给紫鸾坊作保,若最终要拿这宅子抵偿,恐怕就要承担紫鸾坊的所有损失。

那么大一笔损失,就算是翠缕也是巨大的负担。

尽管翠姗姗心头滴血,可是面对唐雨逼迫的眼神,却丝毫不敢忤逆,立刻向琳珑问道“你家到底能不能还上那些债?”

琳珑绣眉紧皱“难说。”

见琳珑这样回答,翠姗姗心里一沉,嘴上却道“我翠缕虽答应帮你家作保,可若你紫鸾坊最终无法还不上那些赔款,这巨债可是要落在我翠缕头上的,到时候……”

琳珑赶紧道“翠大姑娘放心,我们定不会让翠缕吃亏,我紫鸾坊就算再不济,也还有那么多家分号。实在不够,还有这宅子……”

当琳珑提到这个宅子,翠姗姗不着痕迹看向旁边的唐雨,果然见唐雨面露得意之色。

翠姗姗暗暗咬了咬牙,开口道“好,如果你们还不上债,就把这宅子抵给我!”

她说完这句,再一次悄悄往唐雨面上看过去,果然见唐雨不着痕迹地勾弯了下唇角,眯起的眼神里一副志得意满。

就好像眼前的豪宅华府已经被她收入囊中。

这女人是不把翠缕榨干誓不罢休!

唐雨,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吸血鬼!

翠姗姗努力压下心头的愤懑,低着头,沿着石路径继续往前走。

初秋,花园中大片火红的萱草远远看去如晚霞铺,才绕过花坛,走在最前面的唐雨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后面的琳珑和翠姗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前面不远处,叶翕音正与一个年轻姑娘低声说话。

那姑娘穿着不似一般婢子,身上穿着被胭脂色染得乱七八糟的围裙,是典型的胭脂娘子打扮。

可是这姑娘与叶翕音面对面站着,却没半分下人该有的恭敬,抱着手臂,甚至神态间还带着几分明显的傲慢。

最让唐雨意外的是,叶翕音微低着头,一向端庄秀雅的姿态,此刻竟似颇感无奈,甚至眉梢眼角还有深深的疲惫。

此刻三人隐在茂盛的萱草后面,叶翕音和那个姑娘并没看见她们。

唐雨好奇地抬手往那边一指“那个人是谁?”

琳珑早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就变了脸色,也不顾唐雨和翠姗姗在场,大声对着叶翕音和那姑娘叫道“小音,培娘,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叶翕音和培娘听见琳珑急切的叫声,同时向这边看过来。

叶翕音一见翠姗姗和唐雨,几乎跟琳珑一样当即脸色苍白,顾不得过来与人招呼,拉起培娘转身就走。

培娘却似是好奇,被拽地还有几分不情愿,却终究还是被叶翕音拽着离开了。

看见眼前这奇怪的一幕,唐雨脑中仿佛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回转身盯着琳珑问“刚才那个叫培娘的,可是位胭脂娘子?”

琳珑脸色顿变,支支吾吾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唐雨立刻跟翠姗姗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却很默契的没再追问。

就在几人正打算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迎面突然走来一个少年,似喝多了酒,走路时脚底下还打着趔趄。

少年晃晃悠悠走到三人近前,看见人也不回避,斜着醉眼盯着翠姗姗和唐雨问“府里又新买丫头了?咋越挑越丑!”

唐雨“……”

翠姗姗“……”

这哪儿蹦出来的小痞子?还有这小子那好像关爱丑八怪的眼神儿,好想揍人啊!

唐雨的丫鬟厉喝“放肆,这是唐府二小姐。”

琳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陈乔,皱起绣眉,低声劝道“陈大公子,你又喝多了,早些回你院子里歇息去吧。”说罢,正要让丫鬟上前搀扶。

陈乔却晃晃悠悠地走近了几步,大喇喇挡在路中央,偏偏就是不肯乖乖让路。

甩开小丫鬟伸过来的手,陈乔对着唐雨深深一揖“原来是唐二姐姐,久仰,久仰。鄙人在相爷府上时常远远见唐二姐姐跟司寇姐姐在一起,可惜无缘亲近。不想今日竟然在自己家里遇上了,不知唐二姐姐今日过来,有何贵干啊?”

唐雨早知面前酒醉的少年是陈乔,她去相府找司寇蕊时,的确经常看见陈乔跟司寇睿在一起。

且她早听闻陈乔跟叶翕音不睦,还曾当街解除与叶翕音的师生关系,狠狠卷了叶翕音的颜面。

此刻见陈乔竟对自己十分客气,顿觉面上有光,温柔笑道“陈公子多礼了,我今日前来,是受邀来贵府做客的。”

陈乔听她这么说,眉头立刻拧成疙瘩“做客,你们竟是叶翕音的客?”

听他竟然直呼叶翕音的名讳,唐雨和翠姗姗面上颇感意外,眼睛里却是难掩的嘲讽。看来传闻是真的。

琳珑面上有些挂不住,低声喝斥“陈乔,还不赶紧回你院子去,在客人面前如此,成何体统!”

陈乔却丝毫不买琳珑的帐,抬手指着琳珑的鼻尖叫嚣“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直呼本官的名讳,信不信我让衙役把你抓起来做大牢!”

吼完了琳珑,陈乔转过脸,对着翠姗姗和唐雨大袖一甩“还有你们,既是叶翕音的客,本官不欢迎,本官如今住在这府里,就得听本官的,现在本官命令你们都滚,都给本官滚出去!”

陈乔说完,竟当真挥舞着大袖子把二人连同一众丫鬟不敢不顾地往外赶。

翠姗姗和唐雨的侍女先前还跟他辩解,可陈乔满嘴酒气熏天,根本讲不通道理,满口叫嚣不欢迎叶翕音的客人,竟硬生生把俩人赶出了于飞堂构的大门。

翠姗姗和唐雨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这种荒唐事,满腹憋屈,却也当真不敢跟陈乔叫嚣。

陈乔可是正经的官老爷,就赶你了,你能怎样?

第744章 唐雨的野心2

宴席是无法继续了,琳珑满脸无奈送俩人离开,满口应诺改日必定另摆酒席给二人赔礼道歉。

送走唐雨和翠姗姗,琳珑看着车轿离开的方向目光骤冷。

转身回府,还听见陈乔居住的方向,远远地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神马阿猫阿狗,居然也敢跑来本官府上做客,啊呸!”

琳珑呡着嘴儿一笑,抬腿往叶翕音的撷香院走去。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进了唐雨在京城新置办的宅院。

一进屋,唐雨挥手就把一整套精致的汝窑茶具全都扫到了地上,厉声道“叶翕音那小贱人,居然住那么好的庭院,她也配!”

从于飞堂构回来,唐雨越看自己的住处越不顺眼。

她前不久让翠姗姗以翠玉姑的名义从翠缕弄出来一笔银子,这宅子才置办不久,位置和装修都是她自己精挑细选的,宅子的户名也是她,唐雨之前还对这宅子十分中意。

可是今日从于飞堂构出来,再看自己这宅子,跟于飞堂构的精巧雅致相比,自己这简直就是个土财主的粗陋茅棚。

这些刻意的摆设,费尽心思的雕琢,无处不透着一股子装腔作势的穷酸气,跟于飞堂构的浑然天成的大气相比,这地方就像个拿金银贴出来的庸宅俗院。

唐雨一脚踢翻面前的绣墩,对着翠姗姗叫道“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那栋宅子弄到手。我要把叶翕音从那宅子赶出去!”

说完,得意笑道“她被赶出去,我再住进去,如此一来,世人才知我唐雨是何等人物!”

虽然现在她控制着翠姗姗,手里不缺银子,可是在外人眼里,她仍旧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自从来了京城,唐雨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达官贵人,什么叫真正的身份尊贵。

没错,“尊贵”,除了有金钱堆积起来的“贵”,还得有显赫的身份地位,才能称得上“尊”。

唐雨现在不缺钱,她迫切想要得到的,是一个在人前能拿得出手的地位,如果能彻底拿下叶翕音的紫鸾坊,她就可以取而代之。

那样一来,她就再也不用在外人面前遮遮掩掩,甚至还需要把翠姗姗推出去撑门面。

到那时候,她自己就是大东家,在外人眼里,尊贵的目光是直接投给她的,再也不用像今日琳珑只看着翠姗姗满眼讨好,她却只能在旁边做个不起眼的陪衬。

没错,她需要一个堂堂正正的尊贵身份。

彻底扳倒叶翕音,就是她唐雨出头的最好机会!

翠姗姗盯着唐雨越来越贪婪的目光,只觉心头一阵冰寒,忍不住小心翼翼道“你的说法虽然没错,可是别忘了,姓叶的背后还有景府撑腰,她的紫鸾坊不一定就会被咱们挤垮。”

唐雨冷笑“蠢材,你当真以为景辰到现在还在乎姓叶的?倘若如此,琳珑会这样低声下气请你我入府饮宴?哼,在国公府时,那俩人分明就是在做戏,做戏懂不懂?”

唐雨眯眼“像景辰那样自持身份的人物,在外人面前当然会注重颜面,在慕老夫人面前做戏再正常不过,你还当他真的还当姓叶的是捧在手心里的宝儿呢?”

“实话告诉你,我派人在于飞堂构门前已经订了好些日子,景辰除了那日在明国公府与叶翕音见过一面,之后再也没来过于飞堂构。景府退婚,是迟早要挑明的事儿!”

唐雨说到这突然想起一事,对翠姗姗道“今日咱们在于飞堂构见到的那个叫培娘的胭脂娘子,你务必要打听清楚她的身份!”

翠姗姗却不屑“看穿着那就是个普通的胭脂娘子,我家窑口多得是,一个下人有什么好打听的?”

唐雨却摇头“我有种预感,那人对叶翕音一定很重要,或许跟她紫鸾坊的秘方有关,你务必打探清楚,如果是重要的人,能为咱们所用最好,如果不能,就果断干掉!”

对于唐雨动不动就杀人的做法,现在的翠姗姗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有些麻木了。

听她这么吩咐,翠姗姗不敢多言,只有乖乖应声照做。只是心里终究有些失落。

其实,今日去于飞堂构做客,翠姗姗心底是抱着一线希望的。

她并不希望叶翕音或者紫鸾坊真的倒闭,她甚至隐隐希望紫鸾坊能够起死回生,如果紫鸾坊还清了银子,她就不用拿翠缕的银子去填补紫鸾坊的亏空,翠缕也不会损失的太惨重。

至于紫鸾坊倒闭不倒闭,关她什么事!

翠姗姗心里也很清楚唐雨的打算。

她早就知道唐雨不甘心躲一直在幕后,唐雨让翠缕出面替紫鸾坊作保,最终的目的不是把紫鸾坊吞并入翠缕,而是变成唐雨自己的生意。

唐雨只想做紫鸾坊的大东家,为了她的目的,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更不会在乎翠缕会不会被掏空。

等到唐雨摇身一变成为紫鸾坊东家,她就不再需要翠缕,到时候她或许会把翠缕还给自己。

可是那时候的翠缕,已经被唐雨折腾的只剩下一具空架子,自己就算接手过来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翠姗姗即便心里什么都清楚,却不敢有丝毫的反抗,尤其每次看见扈六提着女人的头发,粗暴地把人拖进他房里,还有每晚从他房间里传出那些女子惨绝人寰的惨叫声。

每逢这个时候,翠姗姗就会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浓浓的绝望。

————

如每个夜晚一样,培娘仔细检查过小作坊里的每一处,在外间的净房里简单洗净手上残留的胭脂,走出胭脂窑,顺手落锁。

每天,培娘都是最后一个从胭脂窑里出来,也照例仔细检查过每一处,确保万无一失。

这些年,早已成为她雷打不动的习惯。

这个时候,其他姐妹们早就回歇息的院子去了。培娘借着小径旁的石灯,独自往歇息的院子走。

才转过一处花坛,身后有人低低地唤了一声“培姑娘,请留步。”

培娘闻声转回身,就看见暗影里缓缓走出来一人。



第745章 意外巨财

等看清楚来人,培娘皱眉“堂姑娘?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你的。”叶旭旭脸上带着微笑,伸出手,向培娘递过去一个小布包。

小布包入手,沉甸甸的。

培娘面露狐疑看了叶旭旭一眼,也没多想,便利落地把小布包里的东西倒在了手心里。

可是当培娘的目光落在手心的东西上时,心头却是一惊,抬眼看向对面的叶旭旭“堂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叶旭旭笑了“培姑娘很意外吧?这些金子可是你做几辈子胭脂娘子,都无法挣得的呀!”

培娘看着手心里的沉甸甸的几个金疙瘩,咽了咽口水,问道“这,这些是叶姑娘赏我的?可是为何叶姑娘不亲自跟我说?”

叶旭旭冷笑“呵呵,培姑娘可真是太天真了,堂妹如今自身都难保,紫鸾坊的生意能不能做得成还不清楚,怎会拿这么多金子赏你?”

“我实话也不瞒你,是有贵人赏识你调配香脂的才华,只要你愿意把紫鸾坊的脂粉配方拿出来,到手的金子可不止这些!”

培娘听闻能得到更多的金子,双眼顿时一亮,顺口问道“不知是哪位贵人?”

————

蕙兰书院

金玉针刚给学生授完课,正在自己的静室中整理学生课业卷宗,随身侍奉的丫鬟清帆突然领着一位上了年纪的主事走了进来。

金玉针抬眸看过去,有些意外“金主事怎么来这儿了?”来人是玉针绣坊的老管事,平日极少来蕙兰书院找她,有事都是等她回到绣坊再商议。

老主事一见金玉针,立刻急道“绣主到底是怎个意思,拿主意可要尽快喽。刚才老奴看见金祥解库的招牌都挂出来了,如今明昌街上所剩的上好铺面可没几家了,绣主若再不定夺,恐怕咱们就又要错失这次机会啦!”

金玉针皱眉“金祥解库的铺子不是在玉带大街上么?莫非原先的那个铺子他们不要了?”

像金祥解库这种大买卖,通常都只会在京城开一家规模很大的总号,不会再另开分号。

京城一向是全国各大商号云集之地,开的分号多,容易被其他同行误以为谁家要做垄断之势,容易被同行集体排挤,生意反而不好做。

金主事立刻点头“如今明昌街红火正盛,谁还愿意回玉带街去?”

“老奴听闻刘怀锦数日前曾去过于飞堂构,这才没两天,就在明昌街上开起了铺子,这就是明摆着跟紫鸾坊的叶姑娘谈妥了,把那边赔偿的铺子挪到明昌街上来了。”

老主事说的口干舌燥,灌了口茶水,继续道“而且老奴还听说,刘怀锦去过于飞堂构之后,这几日陆续有别的商号也去找过叶姑娘,显然都是想把商铺挪到这边呢!”

金玉针似在思索,指扣书案缓缓问“这么多商铺的提议,于飞堂构的主人可都应了?”

老主事立刻点头“就我打听着的那两家,据说是都应了,说起来那于飞堂构的小娘子也是真有本事,也不晓得她到底用了啥法儿把那些抢手的商铺搞到手的。”

金玉针表情却不以为然,仍旧落回手头的课业卷宗上,语气淡淡“既然她有办法租到商铺,咱们也一定能租到,没什么可急的。”

金主事原本还想再劝几句,可见金玉针已经开始批复学生的课业,知道她做事时不喜人打扰,只得默默退了出去。

待金主事离开,清帆过来给金玉针斟茶,忍不住道“咱们绣坊当初在京城落脚时,就没找到合适的商铺,后来亏绣主被聘到这蕙兰书院做了山长,局面才逐渐打开。”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个绝好的机会,奴婢觉得刚才金老说的有道理,咱们玉针绣坊本就是闻名大胤的首家绣坊,理应在最好的位置设立商号。”

“而且奴婢还听闻这位叶姑娘好像的确很有本事,先前但凡被大火烧毁的那些商号,她不光全都安置妥当,还支付了那些商号租赁的全部租金。光租金就得多大一笔银子呀,真没想到紫鸾坊竟这么有钱!”

说到此,清帆眼里也禁不住露出佩服的神色“先前奴婢随主子去东邯州那会儿,紫鸾坊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铺子,没想到区区二年的光阴竟……”

缓缓放下手里的卷宗,金玉针起身道“走吧,去明昌街看看。”

清帆见金玉针似被说动了心思,立刻笑应,抱起旁边谭木架上的斗篷跟在后面。

蕙兰书院距离明昌街并不远,步行转过两个路口就到了。

正如金管事所言,如今的明昌街新铺林立,车马攒动,人声喧哗,显然一派红火场面。

主仆俩没具体目标,便随意在街上闲逛。走了没多久,就见辆精致的油壁马车在一个装潢古朴典雅的铺面前停驻。

一个行动伶俐的丫鬟从车上跳下来,摆好了脚蹬,随后下来一位身形玲珑有致的年轻女子。

看见那年轻女子,清帆诧异低呼“哎,那位就是紫鸾坊的叶姑娘吧!”她随金玉针去参观乌丰镇的评兰大会是曾见过叶翕音。

金玉针抬眼看过去,果然见叶翕音走进了一家商户,主仆俩上前看去,只见商铺上写着“端溪”二字。

清帆不解地看向金玉针。

光看这招牌名儿,她都没弄明白得这铺子是买啥的,单看有个“溪”字,该不会是茶水铺子吧?

可是门口没有大茶壶,也没有供客人坐的长条凳,只清清静静一间铺面,瞧着好像也没啥生意。

可这地方是京城,又是最繁华的明昌街,清帆不敢贸然开口。

金玉针看见那招牌,给自家丫鬟解释“这是闻名大胤的端溪砚馆,掌柜是位烟姓女子,其手雕砚一绝,是文人墨客文房中的珍藏佳品。尤其这二年,烟娘已经很少亲手雕砚,几乎是一砚难求,千金不可得。”

说到此处,金玉针顿了顿,皱眉疑惑道“只是听闻这位雕砚大家一向深居简出,成名十数载却始终不曾在外地开过分号,却不知为何突然入京?”

第746章 独

清帆笑道“传闻叶姑娘是双榜女师,果然也跟绣主一样喜文爱墨,她来这地方十有是来买砚台的,反正绣主也喜欢,不如咱们也进去看看?”

金玉针心下也十分好奇,主仆俩便走了进去。

俩人才踏入端溪砚馆,迎面一股清新飘渺的荷香扑鼻而来,仿佛面前瞬间铺开万顷荷塘,主仆俩皆是一怔。

寻着气息,金玉针看见不远处的小窗前,叶翕音正与一位年轻夫人相对而坐,两人说笑间,叶翕音提笔蘸了砚池中的墨,垂眸正欲书写。

金玉针抑制不住好奇,走过去看,就见纸上一行挺秀的簪花小楷已经写就。

字如其人,金玉针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字!”

叶翕音回头见有生人看自己写字,便对她大方颔首微笑。

待手中字笺写完,交给对面的夫人,叶翕音道“这是烟夫人要的款,下一批墨香丸制作完成,我再过来。”

烟夫人微笑颔首“有劳你了。我也是没办法,景公子的雪松体千金难求,能求得你的簪花阁,也荣幸之至,只可惜现在才与你相识。”语气中充满忘年相惜的情谊。

俩人又寒暄几句,叶翕音起身离开,见金玉针仍站在旁边,对她温和微笑,便带着丫鬟离开了。

虽出身绣坊,金玉针却自幼酷爱书画,对笔墨纸砚皆有研究,家中亦有丰厚收藏。

一进门,她就嗅出这砚池中的墨汁清雅飘香,刚才听两人说话不便打扰,此时见叶翕音已经离开,便忍不住询问“请问这是哪里产的墨条?怎会有如此清雅的香韵?”

烟夫人笑斥“这位姑娘说笑了,墨条都需松油枝条反复熬杵,即便再好的松料,又是熬又是熏的,怎还能有香气?你刚才闻到的花香,是这砚中的墨香丸散出来的。”

说话时,烟夫人手指轻轻抠开墨池旁一个小小的暗格,里面居然放着一颗浑圆的香丸。

香丸从砚中取出,突然暴露在空气里,空气中的荷花香气顿时浓的沁人。

金玉针忍不住感慨“好巧致的心思,果然只有端溪烟娘的砚台才能做得如此美夺天工的雅物。”

烟夫人却摇头“我可不行,这砚中丸的巧思是刚才那位紫鸾坊的叶姑娘想出来的,这墨香丸也是她亲手制成,若说巧思,非她莫属啊!”

听夫人的自称,金玉针先是一愣,继而惊叹“莫非您就是大名鼎鼎的烟娘子?”

烟夫人温和微笑“请贵客随意。”说完,款步进了内院中。

没有否认,就是承认了身份。

金玉针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大名鼎鼎的烟娘,还有刚才烟娘说起叶翕音时,言辞间难掩的欣赏……

莫非她们早就相识?

金玉针突然想起这几日书院中,女学生们对明昌街新开几家商铺的热议,还有临出门时金管事和清帆的话。

身为蕙兰书院的山长,又是玉针绣坊的当家人,金玉针也是心思绝顶聪明之人,她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出了端溪砚馆,金玉针站在街上左右张望,已然不见了叶翕音的车轿,回身对清帆道“即刻命人送我的拜帖去于飞堂构,我明日要亲自登门拜访。”

清帆听出金玉针言辞中的急切,颇感意外道“可是,明日上午绣主还有书院的课……”

“课暂且与人调换,我明日上午务必要亲自拜访于飞堂构!”

“是,奴婢这就让人去送拜帖。”

金玉针此刻满脑子盘桓的,都是那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也无心再逛,便早早回去了。

其实此刻的叶翕音并没离开明昌街,而是进了另一间铺子。

这间铺子有些不同,叶翕音没让韩大庆把车轿停在正门前,而是把她放下后,就绕去了后面的巷中等候。

这是一间很小,极不起眼的的铺面,顶多只容两人并肩出入,厚重的门板未经任何雕琢,透着陈旧古朴的气息,且还紧紧关闭。

门楣上悬着块简陋的木刻招牌,证明这家铺子有主,可是招牌上却已经积了薄尘,显然没有伙计每日精心擦拭。

这样不起眼的一家小店,与这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的繁华街市相比,颇有几分格格不入。

叶翕音抬起头,看了眼招牌上那个“独”字,勾唇一笑,推门走进了铺子。

铺子里一片晦暗,甚至连根蜡烛都没点,屋中央摆着一架黑檀木的大屏风,乌漆漆一大片,严严实实遮挡住通往后院的门。

听见门被人推开,屏风后面传出一个女子低沉且略带不悦的声音“懂不懂规矩?想要货,留纸笺,三日后过来听回复。擅闯的,能不能有命出去请君自求多福!”

叶翕音微笑“翕音前来拜望姑姑,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她话音刚落,屏风后面的女声沉默了片刻,突然从后院深处传出一阵女子爽朗妩媚的笑声。

还没待叶翕音走过屏风,一条妖娆的火红魅影已经飘然到了眼前。

“哎呀,果然是小音,可想死我啦!”霓虹亲自迎出来,一把挽住叶翕音的手,亲昵地带着她往后院走。

步入后院,眼前精致霍然开朗,后面竟然是一整片偌大的庭院。

灰筒瓦,碧琉璃,精巧雅致的两个小箭楼掩映在森森古桐之间,百彩光滟参差风骨遒峻,俨然闹市中的小洞天。

眼见这院落的精致绝伦,叶翕音却并不稀罕。

她早知道这是冰绝宗在京城的落脚处,以楼嘉钰那样风雅的性情,自然也不会让自家宗门的地盘太过寒酸。

霓虹自冰绝宗一别,虽然再没见过叶翕音,其实两人通过信笺传递交往却很频繁。

两人经常于书信间探讨香道,花露,丹丸等技,随着叶翕音见识的飞速增长,霓虹早已与她平辈论交。

现在的媚灵和凝妍与叶翕音相见,皆需行晚辈大礼。两个晚辈从霓虹口中得知叶翕音如今造诣,也深感钦佩。

就算媚灵,也再不见当年无礼之态。

故交重逢,道不尽的欢喜,霓虹命人备下小菜,本打算与叶翕音痛饮,却见她眉间愁色,忍不住问“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第747章 拜访

叶翕音也不跟她见外,直言点头“实不相瞒,我眼下的确有件事棘手的事儿,我今日过来也是为这事儿而来,这个人,非你出面不行。”

见叶翕音面露难色,霓虹疑惑皱眉“还有什么人能让你心烦?说出来我叫人先替你解决了麻烦,不然喝酒都不能痛快!”

叶翕音摇头,面上露出几分难色“这个人可不是谁想见都能见得着的,且又是我得罪这人在先,若不请姑姑亲自出面,恐怕还真不行。”

霓虹一向性情高傲,一般人难入她的眼,此刻虽然听叶翕音的严重,却也并不当回事。

冷笑“自我退隐冰绝宗这些年,还没谁有本事非见我不可。这倒是个稀罕角儿,你说出那人的名儿我听听,若是我没听过的阿猫阿狗,摆臭架子,咱们这就打发媚灵上门去掌他的嘴!”

叶翕音一双明澈漂亮的大眼睛望着霓虹,脸上却没半分笑模样,一本正经说出个名儿“芙蓉夫人”

霓虹瞳孔一紧,妩媚容颜上的高傲瞬间消失,握着酒杯的手滞在半空,过了半晌才缓缓放下,呡着唇,低低地问了句“她……何时来的京城?”

听见霓虹这么问却并没一口回绝不见,叶翕音心头总算长长地舒了口气,缓缓道“数日前就到了,姑姑若要想见,我可替你二人安排。”

“哗啦”霓虹竟然有些失态地打翻了酒盅,却连连摆手“不急,先不急,容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突然看见一向大大咧咧的霓虹,竟然表现出几分近乡情怯的畏惧,叶翕音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起身道“这事不急,姑姑慢慢想,我今日就先回去了,等姑姑想好了,让人给我个信儿就好。”

说完,起身悄然往外走去。

直至叶翕音离开,霓虹一直呆呆坐在桌前,像被人抽走了神识,就连叶翕音什么时候走的都毫无知觉。

回到于飞堂构

叶翕音换了家常的衣裳,在书桌前坐下,才翻开扣在桌边的书卷,就看见旁边放着一张烫金簪花名帖。

红竺端着个小巧的汤盅走了进来,把汤盅放在桌面上,又小心地给盅耳裹上白棉巾,才把汤盅推到叶翕音近前。

盅盖掀开,里面是一道色泽胜雪的千金果鱼汤。

这道汤是姚湶最近又新研究出的一道鱼汤羹,先把千金藤入砂锅煲半个时辰,滤去藤渣只留汤待用。

片好的鲑鱼肉入锅和葱段姜片爆香,中途喷以花雕老黄酒去腥提鲜,待鱼肉呈淡淡的金黄色,把苹果片入锅,勾入先前的千金藤药汤,加少许白糖,直至汤色熬成鱼汤特有的奶油白,即可淋香油出锅。

因叶翕音最近太过忙碌,景辰多次问及叶翕音身体状况,姚湶怕她劳伤脾胃,便特地研制出了这道和胃滋养的汤品。

汤水清甜甘香,千金藤是养胃佳品,和以新鲜鲑鱼肉,即可满足养胃的需求,又能满足叶翕音喜好鱼肉的口味,添以水果,使得汤水更加清淡爽口还能开胃,越发契合女子的口味。

看见叶翕音拿起名帖看得认真,红竺笑道“前几日还听晓月念叨,说京城里的蕙兰书院如何有名,以姑娘才学,如何适合去那里头当夫子。没想到今日真的收到了蕙兰书院金山长的拜帖,这位金山长定是慕姑娘之名而来的。”

叶翕音阖上名帖,垂眸浅笑“最近整日与翠姗姗这些人来往,实在无趣的紧,这次总算来了个有意思的人儿。”

说完,一口热汤顺喉而下,带着果香的熨帖一路暖到胃里,叶翕音觉得很惬意,目光再次落在旁边的名帖上,莫名的想起景辰。

这几日他没来,不知在忙什么。

隔日,巳时二刻(上午十点)一辆车轿在门前稳稳停住,金玉针由丫鬟清帆陪着从车上下来,由大丫鬟晓月迎入于飞堂构。

晓月引着金玉针一路行到小花厅,叶翕音难得的亲自在花厅前迎候。

见金玉针进来,叶翕音上前略微躬身“蒙金山长不嫌,我于飞堂构蓬荜增辉。”随即亲自将金玉针迎进花厅上座。

大胤重视礼教,对先生格外尊崇。是以叶翕音少有的亲自候在花厅前,也是因为金玉针蕙兰书院山长的身份。

金玉针微笑“我今日前来,是慕叶姑娘双榜女师之盛名,本早有拜访的打算,因听闻叶姑娘最近不得空闲,怕冒昧打扰,才拖延至今。”

红竺替客人斟过茶便退出了厅外,叶翕音端着茶盏,安静听完金玉针的开场白,却垂眸淡笑不语。

二人昨日在端溪砚馆才见过,此刻叶翕音却只字不提,也似头次与金玉针相见一般客气中带着淡淡的疏离,显然叶翕音并没想要拉近彼此关系的意思。

这倒让金玉针有点意外,忍不住暗暗打量叶翕音,见她始终从容安静,心中不由暗叹难怪生意经营有方,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人。

金玉针也不兜圈子,直言道“实不相瞒,我早听闻叶姑娘除了生意做的好,学问也十分了得,今日前来拜望,是想请叶翕音入蕙兰书院任夫子,传道授业,帮助更多闺中女儿启蒙开智。”

叶翕音放下茶盏,笑容温婉“金山长知道紫鸾坊失火一事吧?”

金玉针点头“这件事轰动京师,我有些耳闻。”

叶翕音微笑“既然如此,以金山长玉针绣坊绣主的身份,想必很容易想到我目前经营的处境,虽蒙山长抬举,我心中亦倍感荣幸,可惜眼下确实有心无力。”

被拒,金玉针淡淡一笑,目中先前的温和却退了几分“叶姑娘所说事实,我能理解。其实我今日前来请叶姑娘入书院做夫子,也是想帮助叶姑娘的紫鸾坊重振名声。”

“以蕙兰书院在京城的名誉,叶姑娘若能入其中做夫子,对紫鸾坊的名誉很有好处,还望叶姑娘仔细思量。”

“另外叶姑娘说的有心无力,这点倒是不用担心,叶姑娘初入书院任职,我可帮你酌情安排课量,若你有事忙碌,我也会帮忙代授,必定不会令你为难。”

虽然被一口拒绝,金玉针眼中亦有不悦,但言辞仍旧恳切,句句透着真诚,令人听来若叶翕音再推拒,确实有些不识抬举了。

第748章 垄断

叶翕音始终微垂着长睫,听完这番话,薄若粉莲的唇微微勾了一下“金山长为我思虑周全,若我再推脱,就显得有些不识好歹了。”

金玉针眼眸晶亮,接口便问“叶姑娘的意思是同意了?”

叶翕音抬起笑眼看向金玉针,缓缓吐出一个字“不!”

听她刚才的说法,原本以为叶翕音十拿九稳会同意,尤其刚才听她话里的语调,分明已经确定自己是为她着想,金玉针信心满满的以为,今天过来的目的就要顺利达成了。

所以,当听到叶翕音干脆利落地吐出“不”这个字的时候,金玉针有一瞬思维没跟上,懵懵哒地盯着叶翕音,下意识脱口问了句“什么?”

叶翕音似笑非笑,语声低柔和缓“多谢金山长的好意,至于去蕙兰书院做先生,我自觉没有多余的功夫也不感兴趣。”

这回意思说的再直白不过,没兴趣,不想去!

金玉针不傻,当即就明白叶翕音这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

金玉针听出若非自己顶着山长这个头衔,在叶翕音跟前还赚了几分薄面,恐怕叶翕音连先前那句客套都没有。

如此不顾忌她身份的人,金玉针还是头回遇见,面上自然流露出几分不好看。

不过到底是蕙兰书院的山长,最重要的还是玉针绣坊的绣主,大小世面见过无数,对眼前这小小局面早习以为常。

端起茶盏浅呷一口,金玉针微笑道“叶姑娘的确有些忙,只是忙的事儿大概除了刚烧毁的玉带街,恐怕还有新兴旺起来的明昌街。”

叶翕音淡笑“身为生意人,明昌街眼下风头正盛,我自然会多关注那边的消息。”

金玉针笑意渐深“叶姑娘既然心直口快,此刻又何必再遮掩,明昌街难道不是叶姑娘故意捧起来的?”

叶翕音但笑不语。

金玉针话风一转,俏面微寒“叶姑娘一手打造起明昌街的繁荣,明着是帮原先那些被火烧的商铺重新开张,私底下实是想把原来的老户全部挪走,要将整条玉带街都据为己有!”

“叶姑娘这么大的胃口,就是不知京城里其他被蒙在鼓里的商家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尽管被金玉针道破计划,叶翕音却丝毫不见半分紧张或者过意不去“我并没强迫过任何人。捧红明昌街,靠的也是我个人本事。”

“至于玉带街老户的去留,如何抉择全凭那些商家自己选,就算我想把整条玉带街据为己有,又何错之有?”

见叶翕音痛快承认,金玉针声音顿时带出几分凌厉“叶姑娘,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也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整个大胤的繁华,靠的可不是一两家商号的辉煌。”

“你若想借着谁的势打压众商,妄图做到一家独大,我奉劝你还是尽快收手。”

说至此,金玉针的情绪明显越来越激动“就算你有景府倚仗,就算景府现在是大胤巨商之首,可是景府也无法做到一家独大。”

“景公子雅誉广播,从不做与人争利之事。叶姑娘身为景公子的未婚妻,理当护其名声,不该率性而为。”

叶翕音澄澈美眸流转,觑向金玉针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玉面,笑问“景辰的名声,与金山长何干?”

金玉针“……”

脸颊腾地一片火烧,金玉针被叶翕音问的无言以对。

面上难掩窘态,慌乱转过脸避开叶翕音投过来的明眸,金玉针低声道“我,我没别的意思,不过是提醒叶姑娘不要行差踏错。”

叶翕音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只是此刻的笑意已不达眼底“如果金山长进门时就直言劝诫,而不是试图用这种道德绑架的方式胁迫我,我或许觉得金山长是真心为我着想。”

金玉针脸色顿变,绣目瞪着叶翕音“叶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邀请你入蕙兰书院,反倒是害你?”

见金玉针面带恼色,叶翕音也不急,容色仍旧笑靥清淡“如果我入蕙兰书院,做了夫子,往后再做什么,世人就会以身为师者的道德要求,对我的行为加以束缚。”

“为人夫子,我的一言一行势必受到全京城百姓的监督,就算我想扩大生意,也要顾忌名声,随时有可能被世人诟病,也就彻底失去了自由,这不是道德绑架是什么?”

说至此处,叶翕音的目光再一次回到金玉针略显苍白的俏面上,浅浅一笑“这个恐怕才是金山长今日前来的真正目的吧?”

“倒要叫山长失望了,我做生意图的就是个自在,山长的这个提议,恕我难以从命!”

说完这番话,叶翕音将茶盅盖子轻轻阖上,双手交叠膝上便不再说话了。

金玉针没想到,她猜中了叶翕音的打算,叶翕音竟然也将她的谋划揣摩的分毫不错。

叶翕音刚才分析的一点没错。

金玉针根据叶翕音这些日的行为举动,和昨日亲眼见到的叶翕音和烟夫人的交往,猜出明昌大街很有可能是叶翕音故意捧起来的。

而她刚才过来时途经玉带大街,见原本烧毁的建筑已经修建起新的框架,其精致程度不亚于先前,这就说明叶翕音同样在这边下了功夫。

而且紫鸾坊被烧毁的铺子正在玉带大街上,而且金玉针还打听到紫鸾坊始终没有落户明昌街的意思。

根据诸多判断推理,金玉针判断叶翕音最终的目的,是想借着这场大火重洗格局,独占玉带街。

看清这个事实,又身为玉针绣坊的绣主,金玉针的确很有些吃惊。

她知道叶翕音是个有野心的姑娘,却没想到她的野心竟然这么大。

一整条街上就只有一家商户,还是在京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这么大的生意从邺宁建都起至今,可从没出现过。

而且金玉针想的更远。

紫鸾坊这种霸道的经营方式,如果牵头成功,往后其他巨商势必纷纷效仿,原本平和稳定的商市环境必定被打破。

那些小本生意,在这些巨大的商业寡头面前,将变得更加举步维艰,基本失去了生存的能力。

霸局寡行一旦形成,对大胤的小规模作坊,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第749章 碾轧性毁灭

身为商人,同时又是蕙兰书院的山长,金玉针绝对不愿看到这种对整个商界毁灭性的恶劣结果。

既然她已经先别人看透,就有责任尽力阻止叶翕音的计划。

可是叶翕音的后台毕竟是景府。

景府,对整个大胤王朝的商贾来说,是绝对势力巅峰的存在,没有之一。

以景家的势力,就算几十个玉针绣坊,也完全无法与之抗衡。

金玉针有这个自知之明,所以才想到了这个迂回策略,把叶翕音拉进蕙兰书院。借助蕙兰书院的名誉对其行为进行打压。

蕙兰书院在整个大胤的贵女圈中,一直享有至高无上的盛名,在这里读书的每位贵女,背后都是一个家族或者以为地方大员的庞大势力。

叶翕音如果真担任了蕙兰书院的夫子,行为必定会受到贵女学生们的监督,也就间接受到背后那个庞大势力的监督。

就算她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完全不忌惮世俗的舆论。

舆论,这就是个无形的强力枷锁,可以让叶翕音适时收敛,从而起到制约她的目的。

况且蕙兰书院本就声誉很高,能做蕙兰书院的夫子,也会得到世人的尊重,对于刚烧毁商铺的叶翕音而言,名誉也可迅速挽回。

这是个对双方都有利却无害的双赢方法,金玉针怎么想都觉得叶翕音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是她没想到,叶翕音竟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而且还一语道破了自己的心思,这让金玉针尝了一次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尴尬。

金玉针虽然没达到目的,却是败的心服口服。只怪叶翕音的心思非常人一般的敏锐,洞察秋毫无人可及。

这样的人实在太可怕,也难怪会得到景公子的侧目。

眼见已经没再谈下去的必要,金玉针也不耽搁彼此时间,痛快告辞走人。

瞥了眼金玉针消失在小花厅的背影,收捡茶盏的晓月忍不住嘟囔:“原本还以为这位金山长是个有眼光的,为姑娘的学问而来,没想到竟是来给姑娘设套的,幸亏姑娘聪明,一下就拆穿了她的把戏,这女人太阴险了!”

叶翕音却摇头:“其实金山长也不是只想诓我。她虽想利用书院夫子的身份制约我,可是,她的这个提议,也的确可以在短时间内,帮助我挽回紫鸾坊被毁的负面影响,也不能说这就是个圈套。”

略顿了顿,叶翕音轻叹:“其实,金山长算是个难得有远见的人。她的顾虑也不是没道理。只是我的想法,无需对她言明。”

晓月见叶翕音若有所思,以为她仍为刚才的事儿不悦,便开解道:“姑娘一向深谋远虑,岂是一般人可比。姑娘只要照着自己想法做就是,反正有景辰少爷给姑娘撑腰,其他人爱咋想咋想,管她们呢!”

叶翕音侧眸觑她:“你这话要是让霓姑姑听见,准骂你吃里扒外!”

晓月吐舌,皮厚地回道:“我这样儿他们早习惯了,只要姑娘拿我当自己人就行!”

玉针绣坊

清帆泡来新茶,见金玉针凝眉不语,忍不住道:“这叶姑娘可真不知好歹,绣主分明是替她着想,她居然张口就回绝,这么不识抬举的人,绣主不理也罢!”

金玉针却轻叹:“可若她真做成了垄断之势,恐怕咱们大胤小商贩的末日可就真要降临了。”

清帆瞠目:“这么严重?”

金玉针点头:“世人现在没只觉,是他们根本不了解商业垄断的厉害,那种经营方式就是凭强大实力残酷碾轧,根本就不容他人有活路的存在。”

清帆听闻也有些着急:“那可怎么办?咱们绣坊会不会也受其影响?”

金玉针点头:“整个商界都混乱了,咱们一家小小的绣坊就如大海孤舟,怎会不受波及?”

清帆急道:“那可要趁着她还没成势的时候就立刻把她打压下去!”

说至此,清帆眼珠子一转,立刻道:“姑娘凭一己之力不成,咱们何不联手其他商家,大家一起抵抗紫鸾坊,就不信她能强的过众人!”

金玉针无奈扫了自家丫鬟一眼:“怎么联手?现在人家紫鸾坊连门面都还没立起来呢,这些也只是我一人的揣测,虽然叶翕音承认,可是眼下还没任何证据,难道要举着棍棒联手打进于飞堂构?”

清帆吐了吐舌,转而又道:“不如绣主去劝说那些玉带街的老商户不要离开,凭绣主在京城商贾圈子里的声望,您的话那些人多少会听进去些。”

金玉针却紧蹙绣眉:“叶翕音既然有本事在短短月余捧红明昌街,她也势必有本事把这些老商户全都挪过去。单凭她这样的本事和号召力,一般商人也绝对不可能做到。”

“更何况如今明昌街已成气候,就算我现在去劝那些商户,也不一定有人肯听。商人以逐利为本,这些人大多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奸猾脾性,难齐心。”

清帆嘴儿一撇:“这么说,咱们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就只能干瞪眼看着紫鸾坊做成垄断势头?”

金玉针垂下眼帘,黛眉深蹙,低声道:“现在能阻止这事的,恐怕就只有景公子了。”

清帆听见这话,立刻眉开眼笑:“还是绣主英明,奴婢都忘了还有这个厉害人物。紫鸾坊背后支持的势力正是景公子,咱们若可说动他,他只要一撤手,叶姑娘就算三头六臂,也无法折腾起来啦!”

清帆说的两眼放光,兴奋道:“奴婢想起来了,开年就是女官大考的日子,绣主不是打算拿前年购得的景公子的月织鸟图做绣样,去参加大考么?不如拿这个做由头去见景公子,顺便让他出手管管叶姑娘。”

小丫鬟一语点醒梦中人,金玉针立刻起身,从身后的博古架正中格子里,取出一个狭长的檀木轴匣。

小心打开雕刻精致的木匣,金玉针目光落在安静躺在其中的斗方卷轴上,脑中却浮现出那张郎艳孤绝的俊脸,目光如触神祗,供养百转柔肠。

第750章 门里门外

清帆一眼看出金玉针的心思,立刻道“奴婢这就让人去给景府送拜帖!”正要出去的脚步却被金玉针唤住。

金玉针温柔玉指抚摸在卷轴上,缓缓道“不用拜帖,我明日带着画卷直接登门!”

景府的位置不是秘密,京城里但凡有些地位的府上都知道,虽然名声显赫,可是众人都知景辰性情孤冷矜贵,平日去拜访的人很少。

金玉针拜访的时候,冷清秋正坐在院中跟老樵夫杀五子棋。

听完金玉针前来拜访的目的,冷清秋凭借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用带着几分同情的语气对金玉针实话实说“景公子去于飞堂构看叶姑娘了。”

于飞堂构,又是于飞堂构!

昨天才在哪儿吃了瘪,主仆俩没想到来拜访景辰,居然是这个结果,同时风中凌乱。

“绣主,那咱们还去找景公子么?”清帆问的有点没底气。

先前觉得景辰那么气度高华如神祗一般存在的人物,一定是叶翕音千般卖乖弄巧来讨好迁就他的,却没想到,竟然是景公子亲自过去看她。

看来景公子对这个未婚妻,可并没像外面传的那么薄情呀。

尤其此刻亲耳听闻他去于飞堂构看望叶翕音,清帆突然明白一个残酷的事实景辰和叶姑娘说到底是一家子,能向着她们这些外人说话么?

逆耳忠言,真能扛得住枕边风的威力?

清帆心里觉得不能,不过看自家主子一副不甘心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劝道“绣主若觉不甘,大不了奴婢陪您再去一趟于飞堂构,这次有景公子在,量叶姑娘不敢对绣主无力。”

清帆心里想的其实是景公子那么有气度的人,应该不会跟她们这些小女子计较吧。

金玉针银牙一咬“去于飞堂构!”

主仆俩又一次来到于飞堂构,这一次仍旧是大丫鬟晓月亲自出来,只不过态度与上次有点不一样。

晓月双手插在小蛮腰上,下巴一扬,嘎嘣脆吐出两字“不见!”

“凭什么不见?我家绣主来拜访的是景公子,又不是叶姑娘。叶姑娘还未与景公子成亲,又不是景府的当家主母,买没资格替景公子做主!”

清帆跟着金玉针处处受人尊重,难得遇见晓月这样傲慢的,忍不住就怼上了。

晓月冷笑“于飞堂构是我家姑娘的,你们跑来我们府上,还口口声声要见我们未来的姑爷,我没让家仆一顿乱棍打出去,就算给足了你们面子,你还好意思跟我胡搅蛮缠!”

清帆被晓月气的直翻白眼,小蛮腰也叉了又叉,可惜啥也没说出来。

这婢子态度虽不好,无奈人家说的是事实。

见这情形,金玉针知道就算见了景辰,恐怕让他劝说叶翕音也是无望。

景辰就在这里,叶翕音的婢子却敢出来拦她,这十有也是景辰本人的意思了。

金玉针猜想景辰此刻多半已经听闻她昨天来过的事,这个态度其实已经表明他的立场。

他终究还是向着他的未婚妻。

望着眼前于飞堂构门钉锃亮的朱漆大门,金玉针心底莫名生出深重哀婉。

面前的大门就像一道心坎,把颠沛人世,连同她一并与凄惶,无措,未知的惶恐关在一起,门里的满园春色,他只捧到心头那一人的眼前。

爱,果然是对一个人的恩宠,对千万人的绝情!

正当金玉针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内突然传出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金绣主请留步。”

主仆回身,见开口的是一个容颜明朗的年轻男子。

“你是……”金玉针觉得眼前男子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男子微笑如温暖阳光“我叫卫小海,是景公子随身侍从。在东邯州时,金绣主来买月织鸟图的时候,我曾接到过绣主,不知绣主可还记得?”

金玉针被这一提也立刻想起来,颔首微笑“我记得,当时的确是你。”

卫小海见对方还记得,笑的越发灿烂“若信得过,可把画作交给我,我家公子此刻不便,我可代绣主传话。”

金玉针立刻行礼“多谢。”随后双手奉卷轴交过去。

卫小海爽朗一笑,捧着卷轴转身往回走,路过晓月身边,手肘碰了她一下“还不进来?”

晓月冲卫小海吐了吐舌头,转身跟了进去。她跟金玉针主仆又没仇,既然这俩人不打算进去惹姑娘心烦,她才懒得继续在门口同清帆吵架。

卫小海捧着卷轴回到叶翕音的撷香院,叩开书房门,叶翕音跟景辰手谈正酣,二人紧盯棋局,谁也没空搭理他。

想起金玉针失望的玉颜,卫小海心里有点不忍,捧着卷轴走进来“少爷,这是金绣主带来的您的亲笔画作,她请您帮忙指点。”

景辰的目光始终落在棋盘上,皱眉斥了一句“既是你应的事,自己去解决。”摆明不管。

卫小海脸色发苦,却不敢再开口,只为难地看向叶翕音,眼中满是恳求。

叶翕音抬眼看向卫小海手中的卷轴,挑眉道“是月织鸟图?既是你的真迹,就算探讨意境也应该见,何故拒人门外?且还是在于飞堂构,传出去还以为我是妒妇,不容你待客呢!”

这个锅她可不背。

景辰抬手刮了下叶翕音的鼻头儿“你不妒?”

叶翕音头一歪,笑了“无聊不无聊。”

景辰也笑了,却道“她来不是为画,而是为你。我既然无法给她想要的答复,何故见面令大家难堪。”

卫小海听见二人对话,知道是自己会错了两位主人的意,脸越发苦了“那这个怎么办?”

景辰瞥他一眼,毫无同情“谁让你自作主张。”

叶翕音看着卫小海吃黄连似得的表情,将手中黑子一丢“我输啦!”说罢,起身坐到书案前,竟然招手示意卫小海拿那副月织鸟图过来。

卫小海一见这情形就知道有门儿,喜滋滋地恭敬奉上。

只要他家这位小主母一句金口玉言,主子十有得从,比皇太后的话还灵!

第751章 不对劲

叶翕音却并没开口请景辰出手,而是低头仔细看了一会儿那副月织鸟图,竟提笔在画作边角写下一阕小评

画意在人,人各有境,立身之处,便是风景。

潇洒收笔,叶翕音用的正是景辰地地道道的雪松体,虬然有力,气势非凡。

景辰笑赞“仿我笔体者众多,如今你已是个中翘楚了。”

景辰难得夸人,叶翕音面上却没有得意之色,写完小评,又认真看过一遍,将画轴卷好重交给卫小海。

卫小海早看傻了,心里就一个念头完了,这幅画算是毁在他手里了。

他原本是想求主子给金玉针写个评,没想叶翕音二话不说提笔自己写了,叶姑娘可真是毁人不倦啊!

这要是让金玉针知道别人私自在她买的名画上乱写,还不得跟他玩儿命!

可是事儿自己揽下了,如果不求叶姑娘,他自己更不会写主子的雪松体,思来想去,好像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叶翕音嘱咐道“画卷好生交还金绣主,金绣主是书院山长,态度需恭敬有礼。”

卫小海赶紧应声,表情里带着掩不住的绝望,捧着画卷出去了。

叶翕音看了眼卫小海离开的背影,呡唇一笑“小海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景辰却道“金玉针本想设计你,你不恼她?”

叶翕音摇头“这人不藏私,是女子中难得的大胸襟。我佩服她的坦荡,以后若有机缘,倒希望与她结识。”

景辰对这些事不置可否,伸臂收她入怀,伏在她耳侧低语“先喂饱我,不然出门这些日,我受不住……”说完,已含住檀口,霸道又婉转。

叶翕音脑子昏昏沉沉,却仍用残存的最后一线清明微微推开景辰的胸膛“是不是东邯州那边出事了?”

景辰被推开有点不高兴,俯身在她耳朵上咬了一下,喉咙里闷闷地应一声,继续无缝连接……

…………

卫小海捧着画作出门交还与金玉针,见对方接过画就要离开,忍不住问道“你不打开看看?”

金玉针没想到卫小海会问这个,疑惑地抬头看他,见卫小海目光殷切望着自己,那样子是很期待她打开看看,微笑一下,缓缓打开卷轴。

当看到叶翕音提在卷尾的小评时,金玉针微微一怔,继而仔细品读,再抬起眼时,柔美的眼睛里已激动地水汽氤氲“公子寥寥数语,玉针如醍醐灌顶,请代我拜谢公子!”

卫小海点头,心头却长吁一口气。

幸亏金玉针没看穿这字是赝品。

想起叶翕音刚才的言辞,卫小海突然觉得自家女主人越来越可爱了,主要是心善人就美!

而且往后这种难缠又棘手的事儿,可以不用求高冷的主子,求求小主母就行,想想就开心,有个学问好的小主母罩着,好幸福啊!

送走了金玉针,卫小海欲回撷香院,走到一处寂静岔路时突然被人拦住“卫小海,我有话跟你说。”

看见面前怒目而立的红于,卫小海只觉头一一抽一抽的疼,无语望苍天“该说的早就都说清楚了,还有啥可说的。”

这姑娘以前咋没看出这么轴呢?

红于傅着胭脂的面颊涨地通红,紧紧咬着唇,盯着卫小海看了半晌。

卫小海的耐性几乎都要被她像要吃人的眼神耗光了,红于才像鼓足了勇气问“我知道你家世尊贵,我的出身配不上你。可是,你自己呢?其实,其实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卫小海皱眉,想不通这姑娘到底打哪儿看出来的他喜欢她。

他明明又多远躲多远的好不好。

认真与红于对视,卫小海语气也很认真“红于,别瞎想了。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世,你就应该清楚,就算你我真的有感情,也绝对不可能在一起!”

听他竟没否认,红于眼睛里希望顿生,如炙阳灼灼仰望过去“我知道,我会努力,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能配得上你,我会努力的!”

见红于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圈,卫小海有点不忍,欲再劝,却听红于突然笑的很怪异。

“我最近做了很多事,我就快成功啦!很快我们之间就再不会有任何阻碍了,小海,你等我!”

说完,不待卫小海开口,红于自顾兴奋地跑开了。

卫小海站着原地,眉头却越拧越紧。

他虽是男儿,却因常年跟在景辰身边,早就养成心思缜密的习惯,刚才听红于这么说,卫小海隐约感觉这姑娘举止有点不对劲。

卫小海清楚红于最近除了整理紫鸾坊被大火烧毁的账目之外,并没其他事可做,那她口中的“就快成功了”是什么意思?

这姑娘在做什么努力?

难道除了紫鸾坊的掌柜,叶翕音还安排她做其他事了?

心中疑窦重重,卫小海原本打算回去跟叶翕音说一声,可是等他再回到撷香院时,却发现原本在院中侍奉的小丫鬟此刻踪影全无。

这个情况,对于经常跟随景辰来这里的卫小海而言,顿时了然。

男主人和女主人正在办要紧事,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拉上姚湶去钓鱼。

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

转眼,又是一年春好处,于飞堂构深处的小桃林已经等不及春风,赶着最后一场春雪就抖开了灼灼桃夭。

桃属春,雪属冬,二者本不同季,因此桃花雪便是世间难得的奇珍。

叶翕音亲手持毛笔扫下桃花瓣上的落雪,用梅子青的汝窑小坛仔细封住口,就埋在开的最繁的那一株老桃树下。

等到桃子红,桃仁儿黄的时候,再亲手用这坛桃花雪酿一壶桃花酿,待得景辰归来,对坐桃树下小酌,也附会一把桃花庵下桃花仙。

碧玉斗中余下两匙桃花雪,叶翕音舍不得丢,研了半两甘松,半两白芷,半两粉牡丹蕊,二钱白梅,酿了份梅脂,闲来无事,在自家庭中勾了个落梅妆。

偏巧才绘好眉心梅,就有客登门。

换妆已经来不及,看着铜幡里的自己,叶翕音悔的恨不得当即飞升,可惜来客又是不得不见的人,只得厚着面皮出来。

第752章 旧事

来客正是明国公府的老太君,慕老夫人。

叶翕音迎出门外,抬起头,站了满院的丫鬟婆子顿时鸦雀无声。

饶是慕老夫人,眼里也是掩饰不住的惊艳。

上前挽了叶翕音的手,老夫人微笑“传说元帝的皇后名为安阳,安阳幼年时,一日在园中嬉戏,累了便歇在庭中树下,一阵微风吹来,有梅花落在眉间。”

“侍女去拂,却发现那梅花早已印在安阳的额上,元帝一统大夏,却迟迟未缝合适的伴侣,梦中有仙人指点令其寻找额间有梅的女子,立其为后,可保江山安稳。”

“元帝找到了安阳皇后,二人共执江山,上古大夏果然昌盛五百年。”

慕老夫人说的是大胤立国以前的本土上古史,却用灼热的目光凝着叶翕音。

老人心中感慨万千,倘若此刻辰儿尚在,该多好!

叶翕音读过这段久远的夏州上古史,对这个神话典故也有所耳闻,却并未往自己身上想。

她描梅妆,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意儿,哪有那么多牵强附会的含义。

察觉到慕老夫人目光不对劲,叶翕音知道老人想多了,赶紧带开话“今日老太君过来,除了散心,可有赐教?”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慕老夫人一本正色道“我今日过来,正是为特别提醒你一句,过阵子朝廷就要考校女官,你可千万莫去凑那个热闹。”

考校女官的事,年前叶翕音就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临了慕老夫人竟然会特地过来提醒她这个。

见叶翕音一脸疑惑,慕老夫人叹道“这女官考校,明说是朝廷重视女子教化,为当世女子做标榜,为朝廷和后宫选拔可用女才。说白了,还不是为皇帝充盈后宫做准备。”

叶翕音想了想,问道“先帝在世时,女官选拔的确是为提升女子教化,且考中的那些女官,也确实得到了前朝和后宫的重用,而且其中还出过几位才智颇佳的女官,并没听闻有女官被封妃嫔的事情。”

听叶翕音问起前朝皇族的事,慕老夫人的面色有些怪异,言辞闪烁“前朝那是个例外,做不得数!”

似是怕叶翕音不信,慕老夫人继续劝道“除了先帝,再往前数,女官中的佼佼者被选为妃嫔的大有人在,总之,小音啊,我是因真心喜欢你,且你已经有景公子为良配,就不要去凑那个热闹了。”

见慕老夫人目光殷切望着自己,叶翕音总觉得这件事好像没她面上说的这么简单,便道“多谢老太君提醒,我会慎重。”

听叶翕音这么说,慕老夫人知道她已经把话听见去了,且她知道叶翕音行为言辞一向谨慎,她便放心了些。

叶翕音让人把新炼制的香丸韭赦取来几瓶赠与慕老夫人。

慕老夫人自从用了这个香丸,没人的时候已经可以独自下地走动,腿脚上的症候几乎完全消失了。

叶翕音混在香丸里的配方发挥了效用,这便更落实了她被人下毒的事实。

吩咐身边的管事媳妇把香丸收好,慕老夫人与叶翕音坐在玲珑亭中喝茶赏景。

抚摸着袖袋里的香丸,慕老夫人轻叹“其实她这么做,我能理解。都是为自家孩子,我自己也一样。我不怪她,只是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唉。”

听慕老夫人这番话,叶翕音知道她已经确定下毒之人,正是自己的儿媳,陈夫人。

从陈夫人的所做作为分析,叶翕音猜她或许已经知道了与国公府一墙之隔,住着慕老夫人的长女,当年并没真正死掉的前皇后。

景辰跟她说过,现在的皇帝与他是同父异母的兄长。也就是说,现在的皇帝并非皇后的嫡子。

所以,前皇后这些年是一直不甘心?

这个疑问景辰并没深言,这也只是叶翕音自己的揣测,不过她还知道另一个事,那就是陈夫人亲弟弟的女儿,也就是她的亲侄女,便是当今的皇后陈琦烟。

身为陈家人,陈夫人自然希望娘家能借助皇后的势力达到权势巅峰。姑母帮助身为皇后的侄女站稳脚,也是理所当然。

陈夫人同时也清楚,当年先帝欲立的储君,乃是皇后的嫡子,出生就被封王的靖辰王爷。

那一场夺位之争,前皇后惨败,导致母子双双殒命,可如果前皇后还活着,有朝一日如有机会出头,势必会推翻现任的皇帝。

陈夫人大概猜出慕老夫人偷偷收留太后,而且害怕老太君会利用国公府的势力,帮助前皇后出山,毕竟太后复出对明国公府来说,是最大的获利者。

如果慕老夫人当真扶持太后出山,以先皇后铁血的手段,现任皇帝的位置极有可能不稳。

为了亲侄女的后位稳固,也为了娘家的利益长远,陈夫人给慕老夫人悄悄下毒,也就能解释的通了。

慕老夫人说的“都是为了自家孩子”指的就是这个。

叶翕音也是事后问起景辰,才知道这其中的关系。

皇室宗亲之间的关系,历来盘根错节,勾连庞杂,哪个时空的皇朝皆是如此。

叶翕音亲手为慕老夫人斟了半盏老君眉,微笑问道“我听闻陈夫人的这位内侄女,原先是订过亲的,怎么后来又入宫中做了皇后?”

没想到叶翕音突然问起这个,慕老夫人的表情先有些意外,随即显出几分黯然“你上次既然已经见过她,想必也知道我那外孙的事了吧?”

叶翕音知道,慕老夫人口中的“她”指的便是她的长女,景辰的生母,前皇后慕如锦。

只是她没想到慕老夫人会这么直接。

这是拿她当自己人了?

叶翕音点头“对于当年的靖王爷的事,我有些耳闻。”

“靖王爷”这个称呼从叶翕音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

这是景辰当年的封号。

景辰一出生就封王,只是当时年幼,一直随帝后住在宫中,暂时便没封地。

慕老夫人宁静的眼神渐渐变得悠远“陈家是三世元老,在大胤朝堂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现在的皇后陈琦烟,比靖王爷大一岁,当年是先帝指给我那外孙的王妃。”

第753章 皇后出手

果然如景辰所言,现在的皇后陈琦烟,曾是他的未婚妻。

这事景辰虽然早与她说过,可是此刻听慕老夫人说出来,叶翕音还是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只要一想到景辰差点就成别人家的了,叶翕音心里就更不舒服。

她没那么大度,尤其对自家男人,这种事没法儿大度。

“后来,皇权生变,我长女失势,牵连我那外孙也遭逢不测,以陈家的势力,自然不可能让陈家小千金死守着那个不可能完成的婚约。”

叶翕音立刻听出了慕老夫人言辞中的两个关键点

其一,当年皇后参与了政权争夺。

其二,景辰当年是受到皇后的牵连才导致被追杀。

这么说,很有可能当年与司寇桦争夺皇权的是前皇后,景辰是被无辜卷入其中的。

叶翕音突然想起自己与前皇后相见的情形,那是个华丽高贵,又无比傲慢的女人。

这种人最容易恃权轻敌,尤其长久身居高位,很多事情早已不用亲临,就很有可能无法看清整个时局,而高傲的性格让这样的人很难听进他人劝谏。

这种人不败谁败?可惜景辰行事缜密,却有这么个不理智的娘,也是悲催。

叶翕音虽然心中了然,但眼中却满是疑惑,继续刚才的话题问道“按理说,陈皇后与靖王爷定亲在先,奉的又是先帝的召,而现任皇帝继位方式又有些特别,陈皇后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皇后人选的。”

叶翕音说的虽然隐晦却也老实不客气,就差没直接说篡权了。

慕老夫人笑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当年新帝登基时,选后名单中的确没有陈皇后,可是后来皇帝与陈皇后意外偶遇,对陈皇后一见倾心,不日便下诏册封皇后。”

“虽然这件事当时弄得满朝哗然,可是皇帝执意要这么做,朝臣们想拦也拦不住。”

“不过陈皇后自从入宫之后,与皇帝琴瑟和谐,待后宫嫔妃们也和善大度,德行宽厚,臣子们渐渐也就放下了当年旧事。”

叶翕音笑了。

偶然遇见?然后就得了个后位么?

当世人都是傻子么?

不过通过今日与慕老夫人的交谈,叶翕音突然对这位陈皇后生出几分好奇。

茶过三巡,慕老夫人起身离开,叶翕音亲自送出于飞堂构大门外。

慕老夫人临上轿前,还轻拍叶翕音的手背,语重心长“你那未婚夫婿器宇不凡,绝非池中之物,你嫁给这样的男子,日后必享无上荣光,你要好生珍惜。”

自叶母之后,这还是唯一的一位长辈跟叶翕音这样推心置腹的叮嘱,叶翕音心中感念,乖巧颔首“老太君放心,我会珍惜,咱们也都会盼到云开月明那一日的。”

慕老夫人听得一怔,深深看了叶翕音一眼,叶翕音也抬起明澈美眸,二人默契地对望微笑。

叶翕音本以为慕老夫人来过之后,便不会再有其他人登门了,却没想到傍晚时分,竟有宫中内侍亲自登门。

更让叶翕音意外的是,宫中内侍宣的正是陈皇后的口谕,宣叶翕音隔日入宫觐见,并特别言明要她做落梅妆。

慕老夫人离开茶还没凉,陈皇后就下诏宣自己入宫,还点名要她做落梅妆,甭问,肯定是陈夫人给送的信儿。

陈皇后这是毫不掩饰她与陈夫人姑侄一家亲的关系啊。

琳珑和苏辙皆惴惴不安。

苏辙在翰林院供职,于内宫事物关注不多,但对于陈皇后这个突然的举动,凭他官场敏锐的嗅觉,只觉对方对叶翕音恐怕态度不善。

琳珑更是坐卧不宁,在叶翕音的书房里急地满地暴走。

“我觉得这个陈皇后就是嫉妒,因为历史上那个有关落梅妆的传闻,她是生怕你成了气候,宣你入宫,恐怕是欲除之以绝后患!”

叶翕音点头“恐怕是你说的这样,毕竟这个典故太有名,陈皇后怕她的后位受威胁,这么做也可以理解。”

琳珑见叶翕音都承认了,急道“那你绝对不能入宫,宫里就是陈皇后的地盘,她想在宫中对你下手,你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偏景辰现在又不在,要不咱们去找霓姑姑想想办法?”

琳珑知道那家小店是冰绝宗的地盘,现在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办法。

叶翕音摇头“皇后背后的靠山是陈家,躲是躲不掉的。虽然陈皇后不怀好意,可是,以她的身份,却未必会亲自动手。”

见琳珑疑惑地看过来,叶翕音道“我今日刚见过慕老夫人,如果隔日被召入宫,随后就死在宫中,所有人都会怀疑到陈夫人身上,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陈皇后就算再无所顾忌,也不会把自己的亲姑母装进去。”

“所以?”

“她真要动手,只会祸水东引,另找只替罪羊来背这口锅。”

“那你打算怎么办?”

“入宫!”叶翕音明眸澄澈,若星光熠熠,却不见半分惶恐和退缩。

拦不住的事,就没必要螳臂挡车。

来就来吧,没有了风暴骤雨,苍白的日子还有什么意义?

要想完成目标,跟景辰在一起,这位陈皇后是道绕不过去的坎儿。

既然迟早要见,那就顺其自然好了。

隔日。

晨起用过早饭,红竺早预先备好了入宫的服制,侍奉叶翕音穿戴整齐。

末了,叶翕音取出那盒粉梅脂,在额前细细描下一朵瑰丽孤傲的白梅。

红墙黄瓦绿琉璃,自古帝王居处,从来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幽深。带着一股天然的压力,让人还未身处其中,就望而生畏。

叶翕音随着内侍经过严格训练的细碎小步,穿过旷阔的午门广场,穿过九梁十八栋,在角檐翼顶的二百三只角兽注目礼中,走进了皇后的仪元宫。

内侍把叶翕音带进西侧的一间小偏殿,就默默离开了。

叶翕音四下打量这小偏殿,最后把目光落在正对面摆着的,一张蝙蝠如意罗汉榻上。

这张榻异常宽大,中间虽然放了张茶桌,但两侧空出来的位置容两个成年人并肩而卧丝毫不成问题。

叶翕音看着那张榻,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身后突然传来衣料摩挲地面的轻微声音,一阵蜜霍香传入鼻息,叶翕音凝神敛息,睫扇微垂,行了个标准的觐见礼。

“免礼,抬起头来。”

第754章 拿人送礼

陈琦烟回转头,目光瞥向少女的容颜。

一看之下,浓郁精致的妆容,再也无法遮掩眼里的瞬间惊艳。

其实陈琦烟并非第一次见叶翕音。

早在翠玉姑举荐紫鸾坊的时候,她就命人调查过叶翕音的详细出身,其中就附有一张她的画像。

陈琦烟记得画中女子玲珑秀丽,却也称不上多么倾国倾城。

可是,今日见叶翕音真人,陈琦烟才发现,什么叫谬以千里,那画中小象竟没绘出这女子容色的十之一二?

陈琦烟记得有句形容美人的诗句写的是美人如花,渺隔云端。

可眼前的女子,岂止是男人的美人如花,这分明是世间众生的美人如花。

一个人即便不用隔着云端,亦有如此翩若出尘,令人仰止的气质,这样极致的云端,让世间女子只会觉得自惭形秽,却还对她生不出恨意来?

叶翕音的美,美的不漏端倪,却触目惊心。尤其她前额上那朵栩栩若生的素洁白梅,深深刺痛了陈琦烟的眼。

那白梅令她突然想起那个久远的,关于落梅妆和盛世江山的美丽传说,也美的令陈琦烟顿觉危机四伏。

陈琦烟此刻只想知道,负责画叶翕音画像的画师是谁?是怎样愚蠢该死的画师,才能误她至斯!

“果然佳丽倾城,难怪有勇气做落梅妆。”

陈琦烟努力压下心头的波澜,坐在对面宽大的罗汉榻边,凤目微眯望着叶翕音,用天天演练的雍容仪态,努力掩饰心中的强烈不安,面上倒也端得从容。

叶翕音微笑“民女在自家描妆怡情,不想竟然传入娘娘耳中,为此蒙得召见,民女深感意外。”

陈琦烟敏锐地发现,叶翕音最后用了的词是“意外”却并非通常百姓入宫的惶恐。

这女子竟丝毫不畏天家权柄?!

这个认知令陈琦烟颇觉意外,更觉心惊,不由抬起头,却对上叶翕音谦恭平和的眸,陈琦烟心头莫名一凛。

叶翕音竟敢与自己平视,她是真的不怕自己这个皇后!

虽然这样的注视并不触犯大胤律法,却一眼激起了陈琦烟内心的千层怒火。

这个毫无根基的平民女子,竟然不畏自己?

她凭什么?

可是,即便心头再愤怒,身为中宫皇后,总不能因为一个眼神就跟平民女子大发脾气,传出太有失威仪。

妆看完了,叶翕音显然不打算借机与皇后亲近,二人立刻相对无言。

陈琦烟站起身,对叶翕音雍容一笑“宣你入宫也没什么,只是本宫好奇,想看看落梅妆是个什么样。”说完,踱步便向外走。

也不说让叶翕音走,也没说留,陈皇后就这么自顾自地走了。

叶翕音回转身,看见陈琦烟累累叠叠的曳地凤尾宫装,只余下一个后摆,随着她的脚步再一拖,就彻底消失在门槛外。

叶翕音心里轻叹一句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了。

外面远远传进来内侍的低呼,一连串急切的脚步声,须臾,一个身材高大,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看见来人,叶翕音顿时了然,心中不禁暗笑陈琦烟果然聪明,背锅的下家找这位的确恰当。

进来的锦衣男子看见叶翕音站在屋内,先是一脸懵,只是当目光触及她容颜时,脸上表情立刻露出了然,再仔细打量叶翕音,眼中顿现惊艳。

“方才突然接到皇后娘娘传诏,说要偿还先前欠我的人情,我只当娘娘有什么好差事赏我,此刻看来,娘娘却是煞费苦心哦。”

男子说话时,一双狭长妩媚的眼,毫不客气在叶翕音周身上下流连,恨不得能看进她衣裳里头去,连喉结都忍不住滚了几下。

面前女子婷婷若一株素梅,身上暗香浮动似有若无窜入鼻息,男子只觉一阵口干舌燥。

娥眉曼脸如早春嫩樱,说不出的柔弱,说不出的让人想要采摘,撷在掌中好好把玩。

这女子跟他家里养的,外面买的那些香艳脂粉完全不同,像是另一个世界偶落凡尘的精灵,可遇而不可求。

越看眼越热,男子抑制不住地舔了舔唇。向叶翕音走过去,低哑的嗓音显然快要抑制不住脑中的想法。

“小娘子莫怕,你不认得我?我乃宰相府二公子,外人都唤我司寇二爷,皇后娘娘既已将你赏赐与我,你我便是一家,你往后可唤我二爷,眼下只有你我二人,小娘子直唤我的字睿更亲近……”

司寇睿说话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叶翕音的面前,伸出手就要去握叶翕音拢在袖中的手。

叶翕音站在原地没动,只静静地看着司寇睿一步步向自己走过来。

这并不是她头回见司寇睿,虽然没与这位赫赫有名的司寇二公子正面接触,但平日出门,在街上没少看见这位大胤第一贵少,在闹市扬鞭策马,闹腾街市鸡飞狗跳的荒唐行径。

其实司寇睿模样长得倒不错,只是五官长得太过阴柔,又生得肤质极白,单看脸,有几分娘娘腔。

这样的男人,的确不适合总督府出身的仇怡然。

叶翕音把司寇睿心中品评一番,才缓缓抬起头,虽然把司寇睿眼中的企图看得分明,却不见丝毫不惧也不恼。

弯了弯唇角,叶翕音笑问“二公子就不问问,皇后为何要把我赏与你?”

司寇睿好像听见一个很可笑的笑话,仰头大笑“一个女人而已,二爷收了也就收了,哪有这么麻烦。就算这后宫佳丽,二爷看中的,跟皇帝说一声,也照赏不误。”

这话听得叶翕音心头暗惊。

没想到司寇桦已经把皇帝逼迫至此,难怪景辰会亲自出手,若再这么放任不管,恐怕司寇桦要挟天子令诸侯了。

这位二世祖恐怕还做皇帝梦的吧?

可惜,轩詺焕的背后还有个能干的弟弟轩靖辰呢,这位司寇二爷的主意大概要落空了。

见叶翕音默不作声,司寇睿以为她是畏惧自己,温柔哄慰“小娘子莫怕,你往后跟了我便知,对待你这样的娇花儿,二爷最是温柔体贴……”

说话时,司寇睿张开两臂,挺身就去揽叶翕音的细腰,而堵在她身后的,就是那张偌大的双人罗汉榻。

第755章 祥瑞

叶翕音心中冷笑陈皇后对司寇睿还真是了解,连床都给这位预备妥了。

嗯,既然准备的妥妥当当,便不能叫皇后娘娘失望,不让司寇二爷好生在这张大床上躺几日,都对不起皇后娘娘的这番良苦谋划。

叶翕音心里已有了主意,伶俐地将身子一偏就避开了司寇睿扑上来的双臂,与此同时,手突然由袖中探出,绣帕不偏不倚,正甩在对方的脸上。

司寇睿突然被柔软的香罗帕迎面拍在面哈桑,只觉一阵奇异香气瞬间窜进鼻腔,先是一愣,接着便笑得越发肆意。

只以为叶翕音这是故意与他,司寇睿想也没想转身便继续往美人身上扑。

只是身子才转过半圈,却突然感觉小腹一阵钻心的抽疼,饶是司寇睿有些傍身的功夫底子,也扛不住,死死捂住小腹蜷缩在了地上,同时被这股疼痛逼出满头的冷汗。

“我,我可能是吃坏了肚子,你,你等会儿……”话没说完,人已鬼催似得跑了出去。

看着司寇睿仓惶飞奔的背影,叶翕音冷笑哼,不是想痛快耍一回么,看本姑娘玩儿不死你!

与此同时,皇宫正阳门外,一个小内侍拦住径直往里面闯的陈乔。

“咱家都跟您说了,皇上今儿斋戒,谁也不见,陈大人您就别为难咱家啦!”

陈乔单眼皮一翻,小眼睛一瞪,指着小内侍的鼻头骂道“本大人说了有要事觐见,这事儿正是与皇上斋戒有关,天象有异乃是关系国运昌隆的大事,你拦着本大人,耽搁了天大的事儿,凭你能兜得住?”

“这……”小内侍被唬地有些犹豫。

照理说不能放陈乔进去,可是这小子满口又是祥瑞,又是天象的,玄吊吊的。

偏偏皇帝此刻正在斋戒,万一要是天象真跟皇帝的斋戒有关,被自己给耽误了,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见内侍犹豫,陈乔一把推开他,撒丫子就往内宫跑。

等小内侍反应过来再想追,远远地就看见陈乔的背影已经渐渐变成个小黑点儿,在内宫的甬巷里一闪,不见了。

年纪小就是腿脚利落,陈大人跑起来可比那些胡子花白的老大人们快多了。小内侍放弃了追的打算,内心感慨。

陈乔表面跟内侍说的煞有其事,其实此刻他的心情,就跟掉进滚水里的鱼,都快急地跳脚了。

他原本正在春风楼陪司寇睿和几个官宦纨绔喝酒,突然有皇后宫里的内侍过来说皇后召司寇睿入宫。

内侍没说明缘故,可从那内侍的言语表情,陈乔看出肯定是什么赏赐或者肥差。

原本司寇睿进出皇城是常事,陈乔并没放在心上,既然司寇睿入宫,他也没什么事,就早早回家了。

可是他才踏进于飞堂构,就听见撷香院里的丫鬟们正偷偷议论叶翕音奉召入宫的事。

陈乔拉住一个小丫鬟仔细询问,才得知,叶翕音竟然也被皇后召入宫中,而且还特别要求做落梅妆。

陈乔脑子反应极快,联想起刚才司寇睿突然被皇后宣召入宫,叶翕音此刻还没回来,心头顿时就明白了陈皇后想干什么。连朝服都来不及换,就直奔皇宫。

陈乔是皇帝登基后,头一批御笔钦点的进士,也是第一批天子门生,很受皇帝器重,常被召入寝宫议事。

对皇帝的寝宫和内宫格局,陈乔非常熟悉。

皇帝每月初一,十五两日,皆在自己寝宫斋戒静坐,这是雷打不动的惯例。

今日月中,正赶上皇帝斋戒的日子。

陈乔此刻满脑子都是叶翕音的安危,也不顾的什么斋戒不斋戒,一路奔进皇帝御寝宫,口中大呼“祥瑞现!”。

连皇帝身边的掌印大太监都没反应过来,他就挺身撞开了皇帝寝殿的大门。

原本正闭目静坐的皇帝吓了一跳,睁开眼就看见陈乔一身常服,花翎,官帽,牙板一样都没,满头大汗,气喘如牛就直闯进来。

微微皱眉,皇帝龙颜不悦,却摆手挥退陈乔身后的御前侍卫,沉声问道“大胆陈乔,胆敢擅闯朕的寝宫,不想活了!”

陈乔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口中大呼“祥瑞,万岁,微臣看见祥瑞啦!”

皇帝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陈乔高呼道“万岁虔诚感动上苍,微臣刚才看见宫中上空出现祥瑞,特地赶来告知万岁。”

皇帝差点被陈乔这番话给气的三尸神暴走。

什么虔诚?还斋戒静心?

他只不过想找个借口,一个人清净清净,好仔细琢磨现下被司寇桦处处掣肘的朝堂危局。

斋戒,他斋戒个鬼啊!

这小子居然还口口声声看见祥瑞了,祥个头的瑞!

可惜皇帝气的内伤,却又没办法当面拆穿这混蛋小子的谎言。

这些借口都是皇帝自己放出去的,现在说出来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眼见陈乔跪在地上还在那儿掰的煞有其事,皇帝心念一转,突然不气了,反而好整以暇看着陈乔鬼扯。

既然这小子门口胡诌,皇帝也不急着拆穿他,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陈检校,你刚才说你看见祥瑞了?”皇帝悠悠地问了一句。

陈乔立刻道“正是,微臣亲眼所见!”

皇帝的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继续问“哦,祥瑞是何模样?现在何处?”

陈乔一本正色道“祥瑞是一片五彩祥云,就在皇后娘娘的寝宫方向,万岁需即刻前往观赏,但凡祥瑞皆稍纵即逝,万岁去的晚了可能就见不着了。”

编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皇帝心中冷笑。

“既然陈检校口口声声亲眼所见,朕就去看看这祥瑞到底长什么样。”

说罢,皇帝站起身,对掌印大太监道“摆驾,元仪宫!”

听见皇帝被说动,陈乔胸中长长呼出一口气。

希望皇帝能在司寇睿为难师父之前赶到。

他能尽的人事也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就唯有听天命了。

彼时,叶翕音独自在仪元殿的小偏殿里,司寇睿虽然跑了,可是她并没有得到可以离开的皇后口谕,只得仍候在小偏殿内。

就在此时,外面远远地传来司礼监气息悠长的唱喝“皇上驾到……”

第756章 真的祥瑞?

没想到皇帝会这个时候过来,叶翕音心思一转,唇角浮出笑意。

皇帝的突然到来,对她而言便是如获天助,看来今日皇后的计划不但要落空,恐怕还得给她自己招惹一身腥。

其实叶翕音并未得召见圣驾的资格,原本应该在小偏殿内跪守不出。

可既然皇后不仁在先,她有何必给对方留后路。叶翕音几乎是想也没想,手提裙摆就走出了小偏殿。

只是叶翕音虽走出小偏殿,却并未到仪元殿正门前去接驾,而是就在小偏殿门前跪迎圣驾。

小偏殿距离正门并不远,中间并没任何建筑物,皇帝御撵抬进仪元宫的时候,几乎一眼就能看见她跪拜的地方。

紧跟在皇帝撵后的陈乔一进宫门就四下寻找,当看见叶翕音衣衫整齐跪在小偏殿前,一直悬着的心总算回归到了肚子里,默默地抬起衣袖抹了把汗。

皇帝此刻只关心陈乔满口胡诌的祥瑞,并没留意院中情况。

皇帝双眼望天,询问“陈乔,你说的祥瑞在哪儿呢?陈乔?”

皇帝问了一声,没听见陈乔回答,侧目看过去,却见他不知正盯着什么地方发呆。

皇帝顺着陈乔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小偏殿前,跪着一个身着银红雪锦襦裙的少女。

少女的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宫人,皇帝也生出几分好奇,下了御撵,踱步向伏跪行礼的少女走过去。

掌印大太监一眼看出皇帝的心思,待皇帝走到近前,不用皇帝开口,对跪地的叶翕音问道“你是何人?怎会在皇后宫中?”

叶翕音缓缓起身“民女叶翕音,奉娘娘御诏入宫觐见。”

皇帝微微皱眉,低声念了句“叶翕音?这个名儿听着有几分耳熟。”

旁边立刻有内侍上前回话“回万岁,上回翠缕胭脂坊的翠玉姑入宫觐见时,举荐之人也叫叶翕音。”

经这么一提,皇帝也想起来了,点头道“不错,当日翠玉姑入宫觐见,说她的好友协助平疫有功,还跟朕为她的朋友请赏,不知你可是翠玉姑口中的那位朋友?”

叶翕音点头“正是民女。”

皇帝微笑“既然有功,起来说话吧。”

叶翕音谢了恩,缓缓站起身。

微风吹拂,叶翕音嗅到空气里一阵熟悉的霜脂气息,居然是自家膏霜的味道,忍不住悄悄抬眸,向皇帝身后的人群看过去。

当看见陈乔满头是汗站在皇帝身侧时,明澈的大眼睛里微微露出些许意外,但转瞬就想明白了。

原来不是她运气好,是这小子搬来的救兵。

叶翕音不着痕迹地牵了下唇角,又垂下了长睫。

就是她这不经意的抬脸,容色便落入了皇帝的眼中。

少年帝王的眼神骤然一僵。

那一瞬,他仿佛看见了枝头上最新抽出的一片嫩蕊,柔软地让人心疼。

她眉间那朵素雅的白梅,就像床前低头才见的月华,几乎瞬间就烙在了他的眸中心上。

落梅妆?!

祥瑞!

皇帝心中波澜万丈,面上却深沉安静,对立半晌竟什么也没说。

皇帝不开口,旁人谁也不敢开口。

虽然这么尬站着,叶翕音起先也并没觉得哪儿不对劲,渐渐地,感觉似是有两道灼灼目光笼住自己,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以为是陈乔,心里就有些不高兴。

这熊孩子是哪根筋抽了,没事儿盯着自己看什么?还当着皇帝的面儿呢。

心里这么想着,就打算抬眼瞪回去,却不期与另一双俊朗眉眼看了个正着。

与这双眼对望的一瞬,叶翕音呆了呆。

这双眼,跟景辰的眼,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叶翕音很快就发现,面前的这个人,除了跟景辰长得有六七分相似外,身上的气场与景辰却是截然不同。

少年皇帝的眉目中,没有景辰的那般高华果敢。

皇帝的眼神是暖的,有漾漾春水盈溢其间,是个多情的人。

叶翕音轻轻垂下长睫,心里却道果然是同父的兄长,模样倒是像,可惜眼前这个温柔多情的男子,怎么也让她无法与血腥篡位的铁腕君王形象联系在一起。

如果说篡位夺嫡,叶翕音觉得景辰倒比他这个哥哥更像些。

身后的陈乔低低可咳了一声,皇帝骤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竟一直盯着叶翕音看。

这显然有失仪态,不觉尴尬地也轻咳了一声,皇帝缓缓道“你……”

皇帝才开口,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人还未到,声音已经先传了过来“小娘子,叫你久等了!”

话音落,小偏殿后人影一晃,一个人飞奔而来。

回来的人是司寇睿,对方显然很迫不及待返回,只是绕过了偏殿才看清,皇帝不知啥时候居然也来了。

司寇睿有点懵,尽管平日傲娇爆地几乎要上天,可是看见威仪肃然的皇帝倚仗,还是乖乖行君臣大礼。

没想到司寇睿竟然会出现在皇后的寝宫,皇帝也颇感意外,皱眉问“你怎会在此?”

司寇睿此刻现编已经来不及,只得如实回话“皇后娘娘前阵子因为夜晚被暗影惊着,着微臣加强元仪殿守卫,为此微臣特别动用了皇城兵马司的侍卫过来,事后娘娘感念微臣护驾有功,便传召令微臣入宫领赏。”

“领赏?”皇帝的语气有些沉,目光不自觉投向旁边端立的叶翕音。

莫非皇后给司寇睿的赏赐,就是这位额间落白梅的姑娘?

想到此,皇帝胸中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怒火。

尽管皇后随意赏赐给臣下一个女子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是,落梅妆和江山稳固的传说世人皆知。

皇帝觉得,这样身覆祥瑞的佳人,要拥有,也只有自己这一国之君才配拥有。

司寇睿算个什么东西!

越想皇帝越觉得心头火越大,只是碍于宰相司寇桦的滔天气焰,不好当面惩处这个早看不顺眼的司寇二世子,便打算把人赶出宫了事。

只是皇帝还未开口,突然听见一声异响,紧接着就嗅到一股无法言说的气味,伴随着那声异响,环绕着司寇睿的周身向四下散播开。

众人脸色瞬息万变,古怪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跪地行礼的司寇睿身上。

第757章 陈琦烟的心机

这小子是吃了什么玩意儿,这气味儿实在是太难以形容了。

司寇睿也是自小到大都被众星捧月一般对待,出了什么篓子都有替他善后。可从来没丢过这么大的人。

可是此刻他只觉腹中翻搅,脸也憋地紫涨如猪肝,捂住肚子别说解释,连句道歉的话都来不及说完,转身就往殿后的净房撒腿狂奔。

他还没来得及跑出众人的视线,众人又听见一个无法形容的声音。

在场的众人当然知道这是怎样的感觉,都下意识夹紧自己的后庭,强憋着笑,满眼同情地看着消失在墙角的司寇睿。

司寇睿突然出现,又突然跑开,让众人一时沉默

还是皇帝先开口打破了尴尬“既是皇后召你入宫,可见着皇后了?”

叶翕音点头“民女已经见过娘娘。”

皇帝沉吟片刻“若没别的事,你可以出宫去了。”

叶翕音躬身行礼,由内侍引路离开了元仪宫。

望着叶翕音渐渐消失在宫门前的背影,皇帝的眼神渐渐沉下来。

今天的事,不用问,皇帝已经把来龙去脉想的通透。

皇后召见叶翕音,多半是因为对方出色容貌,还有关于落梅现,盛世出的那个古老的传说。

皇后这是嫉妒叶姑娘。女人从来善妒,即便是高贵如皇后,也不能免俗。但这点,皇帝其实可以理解。

见到叶翕音的容貌,皇后生出毁之以绝后患的念头。

可是身为一国之母,又因其身份是先皇帝赐给靖王的前王妃,陈琦烟不愿背上因妒忌而乱杀无辜的恶名,皇帝猜想或者这其中还有别的缘故。

皇后最终的决定是想到借助司寇睿之手,既除掉了叶翕音,这样一来,皇后自己也不用承担恶名。

想到此,皇帝心中突然生出个疑问,便下意识回头看了身后的陈乔一眼。

陈乔此刻正微低着头,一脸无辜地安静站着,似乎早忘了他擅闯御寝宫大门时,满口嚷嚷的祥瑞一事。

这个臭小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司寇睿再一次去而复返。

这一次,他整个人几乎拉到虚脱,脸色煞白,身上软的几乎瘫在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皇帝实在无法忍受他身上的气味,后退几步,掩住口鼻吩咐“把司寇都尉送回府。”

立刻有两个太监过来准备搀扶司寇睿,可是人才刚挪动一下,小腹立刻一阵剧烈翻搅,司寇睿几乎瞬间脸都变了形。

事到此时,司寇睿自己也发现不对劲了。他这病生的忒怪,不动弹还好,只要一动小腹就像被一百个人用拳头很凿般剧痛,紧接着就是憋也憋不住的一通狂拉。

刚才那两次,他觉得自己肠子都快拉出来了。

眼见两个太监上来就要搀扶自己,司寇睿急地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别动我,赶紧传太医,我现在不能动,一动就又止不住了。”

皇帝见他难受的嘴唇直哆嗦,知道这症状没法装,虽然这地方是皇后的寝宫,无奈司寇睿这个样子实在无法挪动,可这人也不能一直躺在地上等大夫。

再看附近,也只有这个小偏殿适合暂时安置他,只得令内侍先把司寇睿先挪进小偏殿里躺着。

司寇睿刚被抬进去,陈皇后就赶了回来。

看见皇帝站在小偏殿外,陈琦烟心头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

今日是皇帝斋戒的日子,皇后被宫人告知皇帝突然驾临自己寝宫时,虽然有点意外,却也暗自窃喜。

皇帝最好亲眼看见,那样她的计划才更完美。

司寇睿什么德行,没人比陈皇后更清楚。

身为皇城司都尉,司寇睿利用职务之便,在宫中当差的时候,不知祸害了多少宫女,去年光肚子弄大的就三个。

可是这些事全被她一手压下,尤其皇帝那边,被瞒的死死的。

司寇睿也因此,没少在司寇桦跟前说她这个皇后的好话。

司寇桦当然明白陈琦烟的用意,自然不会拒绝皇后的示好。双方很快就达成了默契的合作关系。

有了皇后的包庇,司寇睿在宫中的行为越发肆无忌惮起来,现在只要天色一晚,掖庭里那些如花似玉的小宫女们半步都不敢踏出各自的院子。

外人以为是皇后治理有方,其实大家是为躲司寇睿的魔爪。

今日是在她的寝宫,又是她说明了把人赏赐给司寇睿,以司寇睿色胆包天的德行,叶翕音又生得姿容倾城,下场会怎样,不用脑子想也清楚。

除了在宫里放肆无度,司寇睿在宫外欺男霸女的恶名也盛传许久,就算强占了叶翕音,传出去,百姓也只会叹一句红颜不幸。

司寇睿不会傻的到处说叶翕音的人是皇后赏他的,只要他不说,便绝对没人会想到是皇后故意把叶翕音推进司寇睿的狼口。

如此一来,她既拔掉了不顺眼的钉子,又给了司寇睿一个恩惠,又不用落人话柄,简直是个完美计划。

只是没想到皇帝会突然过来。

不过就算皇帝知道了也无所谓,人是司寇睿玷污的,就算事儿发在她的宫里,宰辅的儿子又不是她儿子,司寇睿想干什么她也管不了啊。

司寇睿的人品德行,皇帝心里也不是没谱,这么多年一直放任不管,还不是忌惮司寇桦的滔天权势。

哼,就算司寇睿这件事干的有点过分,皇帝也不可能为一个平民女子,跟司寇桦撕破脸皮。

这事最后只可能不了了之。

且皇帝亲眼见叶翕音被司寇睿破了身,就算她生得再倾国倾城,也不可能有入宫的机会了。

或许她的后半生,就只能在司寇睿的蹂躏中渐渐失去了光鲜的颜色,最终跟那些争风吃醋的小妾一样,可怜巴巴地苟活在相府朱门高院中,某处永远上不得台面的角落里。

至于叶翕音,陈琦烟根本就没想过她会有反抗的能力。

她看过叶翕音的全部资料,对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依靠,就是还未成亲的未婚夫景府。

景府在大胤的商贾中的确有些地位,可惜景府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商贾。

至于那块皇商金牌,在普通百姓看来,是无上尊贵的身份象征。

在陈琦烟眼里,那就是她说句话就作废的破铜烂铁。

像叶翕音这样的女子,在自幼出生在陈府的陈琦烟看来,就是蝼蚁的存在。

一个人想踩死只蝼蚁,还需要关心蝼蚁的想法么?

第758章 皇后秘辛

因为心里有些这些笃定,当陈琦烟看见皇帝站在小偏殿门前的时候,依旧是平日那般端庄娴雅的姿态。

甚至想到彻底毁掉了叶翕音,眼睛里还带着难掩的兴奋和快意。

“臣妾不知御驾亲临,接驾来迟了。皇帝今日不是斋戒静心么?怎么突然来了臣妾的寝宫?”

陈琦烟上前,自然地挽住皇帝的手臂,水蛇一般柔软的腰身顺势依上去。

她这个皇后上位的方式有点不同,虽然也凭借了显赫的家世,可世间疯传的那段与皇帝一见钟情的桥段,却并非子虚乌有。

她至今还清楚记得,与皇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皇帝望着她的火热眼神。

皇帝生的俊朗,甚至跟她的未婚夫君,靖王爷颇有几分像。

靖王,轩靖辰。那是陈琦烟还懵懂时,就深藏在心头的男子。

曾经,每每想到自己以后会嫁给靖王爷,陈琦烟就欢喜的整晚睡不着觉,甚至做梦都会笑醒来。

就算后来得知靖王爷身陨,她也依旧无法把那个人从心中挪出去。

其实,当父亲跟她说,打算让她争取新帝后位的时候,她心里刚开始是极不乐意的。

因为她觉得像轩靖辰那样谪仙一样的男子,怎么可能轻易就死?

她想要为他守身,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见过靖王那样的男子,陈琦烟觉得世上在没有哪个男人能让自己动心。

直至她看见新帝。

以前参加宫中聚宴,陈琦烟所有的心思全在靖王爷一个人身上,甚至连先帝长什么样她都不清楚,更别提这个处处不如靖王爷的皇长子。

可是,当陈琦烟与新帝对面而立,她才发现,新帝竟然与靖王爷长的颇为相似,甚至乍一看,两人几乎无法分辨,那张脸再一次搅乱了她的一湖chun水。

其实,就算陈琦烟身为未来靖王妃的时候,她也从来都没机会接近靖王,甚至连靠近靖王的机会都不曾有过。

靖王自幼就跟其他皇室子弟不一样,他酷爱安静,平日除了在自己宫里读书,就是在御书房读书,偶尔有宫人远远听见他抚琴,才知道他在宫里。

是的,他经常不在宫中,甚至连靖王宫里的负责侍奉他起居的内侍,都有好些没见过他的真容。

没人知道这位少年王爷的行踪,他出入只带着随身的固定几人,似乎连先帝也无法约束他。

可是陈琦烟却经常听见从宫中传出来的听闻。

“今年皇族子弟大比,靖王爷又拔得头筹!”

“皇家围场狩猎,靖王爷亲手射杀了负有红绸的赏赐猎物,据说那是只十分狡猾的狼王,靖王爷一箭洞穿那老狼王的双眼”

……

没到这个时候,陈琦烟表面虽矜持,可是她内心里却无比较傲。

在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君,这才应该是她陈琦烟的夫君!

尽管每次宫里大宴,她都只能随着祖父和父亲坐在家族固定的席位上,可是远远看见被一片金黄簇拥的靖王,陈琦烟就觉得胸中一颗心疯狂的跳动。

她疯狂地希望自己快点长大,等长大了,她就能嫁给那位像金子一样烁烁闪耀的人儿。

她要他!

所以,直到传来靖王爷身陨的消息,陈琦烟仍旧不相信他死了。直到多年后,她真的长大了,也明白了她痴迷的靖王真的再也回不来了,直到她见到了皇帝。

她决定了,她要当皇后。

就为那张酷似靖王的脸。

若果此生再也不能嫁给靖王,那么她就把自己嫁给这世上跟他最像的那个人。

陈琦烟很聪明,她得到皇帝的倾心,也的确用了一些非常手段。

身为顶尖贵女圈子的一员,她太了解哪些入宫选后的贵女们会如何表现,也知道她们在家中贵妇教导下,必定表现完美的端庄和优雅。

所以,她就走了另一条路。

另一条身为皇后,没人敢走的路——媚诱。

她知道自己长得美,而且是属于那种艳丽的美,所以,她就干脆把这种美发挥到极致。

皇帝也是男人,是男人就逃不过一个色字。

后宫佳丽三千,说穿了,皇帝还不是天底下那个最大的嫖客?

正是有这些最初时候的经历,让陈琦烟这位皇后与皇帝相处的模式,跟一般雍容端庄,更像摆设的皇后有些不同。

她这个皇后显得更鲜活,更具备实用性。

皇帝的手落在皇后的细腰上,目光温柔,问的不动声色“皇后去了哪里?看上去心情好像很不错。”

陈皇后点头“御花园里的黄梅今年熟的特别早,万岁知道臣妾素喜食酸,就多吃了几个,很好吃!”

皇帝点头,语气温柔“嗯,既然你喜欢,便叫内侍把那些梅子全摘了送到你宫里来。”

皇后摇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就让它们挂在枝头,宫中其他姐妹也可去采食分享,众人品尝更有意趣。”

这番大度的言辞,以往会让皇帝心生欢喜,可是此刻,他才亲眼看见刚才发生的事,皇帝眼中的光不由沉了几分。

陈皇后却并未察觉皇帝细微的眼神变化,笑靥温柔地看向旁边的小偏殿“咦?万岁怎么站在这儿?这里面是有什么人么?”

皇帝挑眉“这殿里的确有人,这是皇后的寝宫,皇后竟不知?”

陈皇后先是诧异,略想了想,恍然道“哦,臣妾想起来了。臣妾今日召见过一位平民女子,她绘了个特别新巧的妆容,臣妾好奇,便召见她入宫,臣妾一心惦记园中香梅,好像把人丢在这儿给忘了。”

说完,唤来宫女问道“叶姑娘可还在里面?传她出来。”

宫女立刻面露难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皇后皱眉“怎么?里面没人?”

宫女立刻摇头“不是,是……司寇都尉在里面。”

陈皇后听闻,心下大喜。

事情果然发展的如她所料。

担心皇帝误会,陈琦烟解释道“臣妾半月前夜间总做噩梦,司寇都尉为臣妾寝宫夜间增加了不少守卫,为此还特地调拨了皇城司的人马过来,臣妾现在睡眠果然好多了。”

“为了还他个人情,特地传他入宫领赏,正好万岁来了,就由万岁代臣妾赏赐司寇都尉吧。”

皇帝眼神温柔,问道“既然司寇都尉解决了皇后安寝的大事,皇后可想好了拿什么赏赐司寇都尉?”

第759章 小偏殿里的真实情况

皇后摇头,丰艳的美眸眨了眨:“臣妾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赏赐,不如万岁代臣妾决定。”

皇帝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缓缓点头:“好。不过眼下里面情况有些特殊,朕就不进去了.至于赏赐,还是等改日吧。”

听见皇帝这么说,陈琦烟更加确定皇帝一定是亲眼撞见了二人苟且之事。

心中大喜,陈琦烟面上却诧异道:“司寇都尉此刻还候在臣妾的寝宫内,无非等着领赏,他还能有什么事?待臣妾亲自进去看看。”

说完,手提裙摆就向小偏殿内走去,脚步竟然掩饰不住地带出几分急切。

陈琦烟此刻心里的确些迫不及待想看看小偏殿里的情景。

好不容易做成了这个局,她此刻最想要看的,就叶翕音被司寇睿折磨后的惨状,那该多令人过瘾啊!

想起那样姿容倾城又高洁出尘的美人,被司寇睿这个京城第一纨绔,压在身下狠狠蹂躏,那样梨花带泪的楚楚可怜样,陈琦烟的心理突然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感。

哼,落到这个境地可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叶翕音自己,明明长了张惹祸的脸蛋,还不懂得收敛!

唇角勾着得意的笑,陈琦烟踏进小偏殿的瞬间,就迫不及待往殿中偌大的罗汉榻上看去。

罗汉榻靠床外的位置上上果然躺着司寇睿,而且如她所料的,对方衣着不整,一块偌大的床单盖在司寇睿的身上,因为床单太过宽大,堆了满床。

没看见叶翕音,陈琦烟琢磨那小贱人此刻肯定觉得没脸见人,蒙在床单下不好意思露面。

陈琦烟心里这般揣测,没亲眼看见叶翕音的惨状,叫她怎能过瘾,抬腿便往榻前走过去。

守在床边伺候的内侍,见皇后竟然亲自过来,赶紧上前阻拦道:“此处腌臜污秽,娘娘身份尊贵,这地方恐有碍娘娘观瞻,请娘娘回避。”

陈琦烟一心想看叶翕音的惨状,哪里肯听劝,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内侍,伸手就去拉扯盖在司寇睿身上的床单。

司寇睿因为刚才弄脏了裤子,才由内侍伺候着褪去裤子。

这地方没合适他替换的衣物,司寇睿只能暂时裹着床单遮身,等内侍去他值事的地方取衣裳回来再换上。

万没想到竟然有人突然跑来扯他身上的床单,司寇睿惊地伸手去拉床单,这一动弹又牵动了下腹,一股无法言说的气味,伴随着响亮的声音,顷刻从被单下喷礴而出。

陈琦烟没想到被单下只有司寇睿一人,更没想到对方竟然连裤子都没存,尤其伴随那一声突然的响声,扑面而来的气味,险些把陈皇后熏的晕过去。

尖叫一声,陈皇后捂住口鼻,仓惶转身就往殿外跑。

听见殿内传出来的惊叫,皇帝面无表情地转随身,脸上竟然罕见地露出几分幸灾乐祸,之后从容上了御撵,长袖一挥:“回宫。”

在司礼太监悠长的唱喏声众,御驾出了元仪宫。

等陈琦烟踉踉跄跄地从小偏殿里跑出来的时候,院中早没了皇帝的人影。

伸手扯过一个宫女,陈琦烟厉声喝问:“万岁呢?”

宫女瑟缩道:“回,回宫去了。”

“万岁可留了什么话?”皇帝不告而别,陈琦烟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见宫女连连摇头,陈琦烟一把推开宫女,大声叫道:“快,准备凤撵,本宫要去见皇上!”

可是当陈琦烟风风火火赶到皇帝寝宫的时候,却被掌印大太监舟禾拦在殿外,舟禾告知皇帝要继续斋戒静心,谁也不见。

陈琦烟虽满眼不甘,却也不敢硬闯,气地掰断了两根指甲,也只得拂袖而回。

而此刻的寝殿内,皇帝坐在平日常坐紫檀榻上,容色深沉看着下方的陈乔,语声跟容色一样深沉:“这就是陈检校口口声声说的祥瑞?”

陈乔心肝一颤,知道师父的这一劫是躲过了,现在该轮到自己过天劫了。

双膝跪地,陈乔向上重重磕了个头,朗声道:“微臣有罪!”

皇帝不傻,在见到叶翕音的那一刻,肯定就想明白他入宫的目的了,此刻再不坦白,那就真是太不拿皇帝的脑子当回事了。

叶翕音全身出宫,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只要师父好好的,就算此刻皇帝砍了自己的脑袋,陈乔也无话可说。

皇帝安静望着深跪在地的陈乔,缓缓道:“朕记得,你与苏辙出自同一师门。”

“是”陈乔如实回道。

皇帝沉吟了片刻,继续道:“刚才在仪元殿中的女子,是你师父?”

双榜女师的名头,皇帝亦有所耳闻,又想到今日陈乔不惜冒着欺君重罪,擅闯寝宫,又千方百计把他引去仪元殿,这么连起来一琢磨,皇帝心里基本就有了答案。

事情到这这一步,皇帝其实并不太生陈乔的气了,通过这事儿,皇帝觉得陈乔这小子做事虽然欠妥,但人品还算过得去。

皇帝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陈乔的老师,年纪竟然这么小。

“是”陈乔应声承认,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就算想隐瞒也瞒不住了。

而且陈乔觉得,今日的事显是陈皇后想为难师父,但如果让皇帝知道师父的身份,或许对师父是件好事。

至少皇帝知道了有师父这个人的存在,陈皇后再想动师父,就得考虑皇帝的想法了。

陈乔在心里默默打定了主意,如果等会儿皇帝继续问师父的事,她就好好把师父吹捧一番。

只要师父的名声给皇帝留下深刻的印象,往后陈皇后或者司寇府想找师父的麻烦,也得掂量掂量。

就在陈乔心中有了盘算,正打腹稿如何夸叶翕音的时候,皇帝又开口了:“你去吧。”

陈乔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眨巴着小眼睛抬头看着皇帝。

这就完了?

真让他走?

见他这幅表情,皇帝没好气道:“怎么?还想赖在这儿等朕赏饭?”

陈乔赶紧磕了个头:“微臣不敢!”说完,爬起来就往外退。

皇帝好像没生气,听语气好像心情还不错。

这啥情况啊?

第760章 名册

对皇帝莫名的态度,陈乔虽有点丈二和尚没头绪,不过没治罪就是他赚了。

管皇帝咋想的呢,先回家吃它两碗黄焖羊肉压压惊。

想起家里大厨的手艺,陈乔就忍不住摸了摸肚子。

家里的厨子被姚湶蹂躏的手艺都快赶上御膳房了,可惜他整日得陪着司寇睿那瘪犊子在外头吃,都不记得有多久没吃家里饭了,好怀念啊!

————

御寝殿内

皇帝安静坐在踏上,容色平静不辨喜怒。

掌印太监舟禾立在旁边恭敬回话“万岁,皇后娘娘刚才来了,奴才把万岁的意思传达给娘娘了。”

回完了话,舟禾看向皇帝,等着皇帝的示下。

通常这种情况,皇帝都会关切地询问娘娘的情况。

帝后的感情一直很不错。

皇帝没说话,只低着头似在想什么,半晌,才低声问了句“舟禾,是不是快到女官大比的日子了?”

舟禾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问起这个,赶紧回道“是,还有半月,参考女官的考生们就要举行笔试,一个月以后是艺试。”

大胤的女官跟男子的文官考试不同,分笔试和艺试两场。这个制度有点像华夏的武举考校。

女官笔试也有策论,五经,只不过比文官考试要简单的多,出题也没有那么深奥。

艺试则是考验女子擅长的手艺。

女子不似男子读书则一门心思只读书,女子日常还要劳作,因此多半女子都会些手艺。就算大户人家里的千金,也要学些女绣,篆刻,绘画,琴棋,厨艺等技能。

宫中设有六司,分别负责管理宫中日常事务,节令出行,大小筵宴等。

报考女官的女子才艺精湛者,笔试一关可适当放宽松,被选拔上来后,也会按照各自擅长分别安排入宫中六司做事。

因此,想入朝为官的女子,除了读书识字之外,对自身手艺的打磨也尤其看重。

皇帝略想了想,吩咐道“把今年女官报考的名册拿来。”

舟禾疑惑地看着皇帝,只见皇帝面上仍旧安静平和,瞧不出任何端倪,只得吩咐小内侍赶紧取名册来。

金黄绸缎封皮的册子,很快就摆在了皇帝的御案上,皇帝缓缓翻开,一页一页看的十分认真。

掌印大太监舟禾,忧心地看着年轻的帝王。

舟禾是皇帝身边的老人,皇帝还是小皇子的时候,他那时也才二十出头。

舟禾入宫虽然不久,但因为做事仔细,很快就被提拔做了皇子宫中的内侍,负责照顾小皇子的起居。

直到跟着皇子做了皇帝,他也顺理成章地被提拔成为掌印大太监,成了整个皇宫里最有权力的太监。

可是舟禾是个心思谨慎的人,虽然手握大权,却仍如当初一样,行事小心细致,虑事周详妥当,这些不光体现在伺候皇帝,也同时体现在处理皇帝周围的人的关系上。

就比如今日,此刻,皇帝异常的举动,舟禾一看就明白了,所以才会忧心。

舟禾清楚,自从在仪元殿见过陈大人的那位叶老师之后,皇帝就有些不一样了。

他也清楚,皇帝突然要看今年报考女官的名册,其实就是在上面找这位叶姑娘的名字。

身为帝王,中意一个姑娘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是,发生了今天的事,显然陈皇后很不待见这位叶姑娘。

如果日后皇帝诏叶姑娘入宫,恐怕皇后那边……

就在舟禾正在走神的时候,却听见“啪”地一声,皇帝阖上了名册,素来温和的圣颜,竟显出一丝明显的不悦。

舟禾却在心里长长松了口气。

看样子,那位叶姑娘并没打算报考女官。

收起名册,舟禾见皇帝有些心不在焉,便小心提醒“万岁,时辰不早了,要不要传晚膳?”

皇帝抬头看了眼渐渐昏暗的雕花窗格,却淡淡地道“沏壶白梅茶来。”

舟禾应声出去,不过片刻,亲手端了梅茶进来。

看见皇帝仍在出神,舟禾低声道“万岁,刚才皇后娘娘又打发宫人来了,说司寇都尉现在仍无法挪动,太医说只要挪动就会引发病症,娘娘请万岁的示下。”

皇帝呷了口清甘宜人的白梅茶,剑眉一轩“既然无法挪,那就不用挪了,命宫人在皇后宫中设临时隔墙,就让他在那呆着吧。”

舟禾立刻出去传口谕了。

元仪宫

陈琦烟听闻皇帝竟然允许司寇睿留在自己的寝宫里养病,气地扬手就把手中艳丽的玫瑰茶盏摔个粉碎。

她之所以派人去给皇帝传话,目的是想引皇帝侧目。

毕竟这里是皇后寝宫,留司寇睿一个外男在这里养病,传出去成何体统!

陈琦烟想的是皇帝听闻这件事,肯定会亲自出面召司寇桦入宫,把他的儿子弄走。

这样一来,就算是皇帝把这事儿给揽了过去,日后就算闹出什么事,司寇桦也只会去找皇帝说话,再与自己无关。

可是陈琦烟怎么也没想到,皇帝竟然允许司寇睿留在元仪宫。

司寇睿留在这里,她还怎么接驾?

想到此,陈琦烟心头突然一寒。

皇帝这么安排,他该不会这段日子都不打算来了吧?

心里陡然生出这个念头,陈琦烟顿时有些慌神。

失宠,这是她从来没想过的问题。

自从被册封皇后至今,皇帝每月几乎大部分夜晚都宿在她的仪元殿,只有她月信那几日,才偶尔去别的宫妃那里。

皇帝喜欢的,除了她的美貌,自然还有她不可对外人道的那些功夫。

可是,现在她宫里多了个养病的司寇睿,而且得的还是让人恶心的怪症,皇帝怎么可能还会来?

更何况皇帝本就对宰相司寇桦又忌又厌,现在司寇桦的儿子,这个声名狼藉的二世子在她这里,皇帝大概一想到她的寝殿就厌恶至极。

可是她已经请示过皇帝的意思,而且皇帝已经同意让司寇睿留在这里养病,她就算现在想把人送走,也不能了。

想到这儿,陈琦烟就气地几乎要咬碎银牙。

她这是搬起块大石头,狠狠砸在自己脚面上,疼的钻心还没脸开口啊!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小贱人!

第761章 厉害的小娘子

晦气无端找上门,叶翕音也有点恼,给司寇睿的药,就下的有点狠了。司寇睿整整在皇后宫里躺了六天,才勉强能下地。

不论是司寇睿还是陈琦烟,凭这俩人的脾性,叶翕音心里清楚,这梁子算是结定了。

其实,这整件事从发生到被传的沸沸扬扬,外人并不知有叶翕音的存在。

司寇睿在宫中养病,外面传闻是他当值的时候突发急症,导致突然无法行走,只能滞留在宫中。

皇帝仁厚,特允其留在宫内调养。

有个别知道内幕的,便把司寇睿在皇后仪元殿内养病的事情传了出去。

渐渐地,关于司寇睿和皇后陈琦烟的传闻,就变成了市井里坊,茶肆酒楼中百姓口中热议的话题。

虽然众人对这个天大的桃色传闻关注度很高,但因为传闻中涉及的两个人身份地位太过特殊,百姓只敢私底下悄悄议论,并不敢搬上台面。

尤其朝中官员,皆碍于宰相司寇桦的官威,更是噤若寒蝉,不敢非议。

不管怎样压制,陈皇后的名声,到底因为这件事受到很大的影响。更重要的是,这件事一闹腾,在皇帝的心里,陈皇后不再是那么完美的皇后了。

这整件事里,最吃亏的那个人,其实正是苦心谋划的皇后。

自己化个妆,皇后就嫉妒的要杀人,把她名誉毁成这样,叶翕音觉得陈琦烟肯定会怂恿她娘家人,对自己来一轮更凶猛的报复。

可让叶翕音意外的,最先等来的不是陈家,却是金祥解库的东家,刘怀锦。

刘怀锦登门拜访也不为别的,还是因为铺子的事。

坐在于飞堂构的待客小花厅里,刘怀锦满脸无奈和愤懑。

“我知道为这事儿来找叶姑娘实不应该,按理说咱两家早已钱债两清,可司寇二少那就是块油盐不进的滚刀肉,不管我送多少银票,那小子就一口咬死非要姑娘出面。”

“他说只要姑娘去了,立马让我开张,要不我的金祥解库就甭想在京城做生意。哎!遇上这种泼皮无赖,我也是实在没辙了。”

叶翕音笑慰“刘大东家不用过意不去,司寇二少既是冲我来的,就算你不做生意,他也会去逼剩下那几家商户,直到把我逼的现身为止。这事其实是你受我连累。你放心这事儿我自会出面应对。”

见叶翕音玉面不见毫无惧色,刘怀锦心中佩服。

只是看她柔若早樱,娇雅温婉的模样,刘怀锦又有些不忍,提醒道“我虽不知姑娘因何得罪司寇二少,不过还是得给姑娘提个醒。”

“司寇二少是个啥事儿能干出来的愣头青。姑娘既与景府有婚约,若景公子能替姑娘出面最好,姑娘顶好不要与那种人相见。”

叶翕音微笑颔首,心里却暗笑让景辰出面?呵,真到了让景辰出面的时候,恐怕别说一个司寇睿,就是整个相府都兜不住。

知道刘怀锦是一番真诚好意,叶翕音谢过,却道“景辰近日不在京城,这种小事,我自己料理足矣。”

见她竟不把司寇睿放在眼里,刘怀锦虽然感意外,却也并不觉得这姑娘是在吹牛。

与叶翕音打交道至今,刘怀锦发现还真没这姑娘摆不平的事儿。

当初烧掉一条街那么大的事,就算搁他身上,也要愁白了头,竟也被叶翕音悄无声息地处理完了。

这小娘子年纪不大,做事却精明中透着一股子邪性,连他这个多年行商的老商贾,都看不出她的门道。

难怪能被景公子看重,这姑娘跟景公子一样,叫人摸不清,看不透,却又能感觉到对方暗藏着巨大的能力。

司寇睿对上这姑娘,没准儿还真要吃瘪呢。

刘怀锦走出于飞堂构的时候,心里冒出这个想法,对叶翕音去会司寇睿这事儿,竟生出几分期待。

既然答应了刘怀锦,叶翕音也不拖,隔日听闻司寇睿又去堵门,便带着晓月直奔金祥解库位于明昌街上新开的商号。

车轿在金祥解库大门前停下,叶翕音才探身出车轿,迎面就伸过来一只手准备接她下车“叶姑娘,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叶翕音看了眼那只伸在自己眼前的手,肤质细腻,一看就是长久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

再抬头,手的主人司寇睿,那用那双妖娆的桃花眼,灼灼地盯着她。

这眼神,跟在皇后寝殿里的眼神一模一样。

好个记吃不记打的东西。

叶翕音浅浅勾了下唇角,明澈如星的大眼睛与司寇睿对望,同样笑的明媚。

“当日二少只挨了下我的手帕,就在皇后的仪元殿里整整躺了六日,今日既然打算牵我的手,可想好后果了?”

司寇睿一愣,接着咬牙切齿低声道“果然是你这小娘皮搞的鬼!”

话说的虽狠,可司寇睿终究还是把手缩了回去,甚至还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他胆子小,实在是那药性太霸道,而且连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

而且那病症着实怪异,他只要躺着一动不动,啥事儿没有,可只要稍微挪动,那病症就跟有感知似得,立刻就找来了,就连吃饭喝水都不行。

司寇睿这几日躺在皇后的寝宫里,非但不敢吃饭,就连咽水都小心翼翼,更别提翻个身了,身子僵硬的几乎要彻底瘫在床上,人也瘦了十多斤。

虽然已在家养了数日,可是此刻叶翕音见他的面色,还是难掩病后的苍白。

从容下车,叶翕音对司寇睿笑道“司寇二爷要见我,现在我的人来了,二爷可以移开尊驾,让刘掌柜安心做生意了吧?”

说完,叶翕音看向金祥解库门前,果然见门内的刘怀锦对自己感激地悄悄抱了抱拳。

叶翕音对刘怀锦微笑颔首,回了个礼。

看见叶翕音都没拿正眼看自己,竟一下车就跟刘怀锦眉来眼去,司寇睿心里竟生出浓浓的醋意。

挺身挡住二人目光,司寇睿不悦道“既然你是来赴我的约,今儿就得听爷的吩咐。”说话的气竟然带出几分赌气。

叶翕音挑眉看向司寇睿。

第762章 你想多了

司寇睿的眼神触及叶翕音明澈如星的美眸,白皙阴柔的脸上竟有些微的泛红。

尽管这小娘子对他出手狠辣,可是,司寇睿却不得不承认,躺在皇后宫里养病的那些天,他心心念念的,却全眼前这姑娘的柔雅娇影。

司寇睿从来都是想要什么,勾勾手指即可,可是那几天想见她想心里发狂,恨不得让下人把她绑到他床边来。

可惜他身在皇宫寝宫,不敢放肆。而且又是那样狼狈的病,在小娘子面前太丢人了。

此刻佳人近在咫尺,司寇睿很想像以前那样,把人扯上自己的马背强行带回相府。

可是,他下不了手。

司寇睿以前从来没遇到过像叶翕音这样的姑娘,美的如一朵浮在弱水上的幼荷,稍微动她一根手指就会伤了她。美的不染俗尘,他竟怕自己的手,弄脏了她。

面对叶翕音,他竟有些不忍动粗。

听司寇睿这么说,叶翕音点头“把话说明了也好。”抬眼见对面有个茶楼,便道“就这里吧。”

说完,也不等司寇睿的回复,叶翕音径自往茶肆走过去。

见她完全自己拿主意,司寇睿觉得自己像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这要是换个人,早被他一脚踢飞了。

可是这个人换成了叶翕音,司寇睿对这姑娘的独断好像早就习惯了似得,竟一点不气恼,脚步不由自主就顺从地跟在了叶翕音的身后。

站在金祥解库里的刘怀锦和司寇府的护卫们全都看傻了眼。

平时怼天怼的司寇睿,啥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吧?

茶博士不认得叶翕音,但见司寇睿跟进来,赶紧把二楼的客人全清干净,偌大的二楼上,就只剩下叶翕音和司寇睿。

叶翕音挑了一张临窗的茶桌。

晓月和司寇睿的护卫留在楼梯口,护卫看着楼下,晓月则紧紧盯着坐在叶翕音对面司寇睿。

叶翕音望着面前香雾袅袅的热茶,先开口了“既是你提出要见我,就先说吧。”

面前的女子安静的就如一朵盛开在幽林中毒玉兰花,完全不像以前他抢回去的那些寻死觅活的女人,司寇睿看的出神,完全没留意叶翕音对自己称谓的变化。

喝了口茶,司寇睿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认真“我都想好了!”

叶翕音被他的认真弄的有些懵,下意识问“什么?”

司寇睿一双阴柔的桃花眼紧紧盯着叶翕音“你若想跟我回府里住,我另给你安排一处院子,或者你愿意就干脆住进我的院子里,由我的亲随把守,绝对不让姨娘们来闹你。”

姨娘们?叶翕音心里替仇怡然感慨,这丫头婚后的日子肯定不无聊。

司寇睿不知叶翕音心里想的,继续认真道“你若嫌我相府里住着不自在,我另外给你买处院子,整个京城的宅子随你挑,下人,布置都随你。”

“过个一年半载,等你给我生了儿子,我就抬你入府,做名正言顺的小夫人,孩子也由你亲自带。你放心,我母亲管不了我的事。”

“就算将来我娶了正妻,她也不敢对你怎样。大不了我跟你多生几个孩子,你身份地位不会比正夫人差,你生的孩子多,你将来说不得比她还硬气些……”

“噗嗤!”

司寇睿的话突然被一阵笑声打断,司寇睿不悦地瞪向门口。

就看见叶翕音带来那个丫鬟,此刻正咧着嘴,笑的见牙不见眼。

这婢子忒没规矩,要不是看在叶翕音的面上,他早一巴掌拍死了。

看见司寇睿满脸怒色,司寇府的护卫瞪向晓月“你这贱婢,没听见二爷说话呢,还不住口!”

侍卫骂骂咧咧,上前就要拉扯晓月的胳膊,却被晓月闪身躲过,笑道“我是笑你家二爷想的忒远了,这些事儿连我家未来的姑爷都没想过呢。哈哈哈……”

司寇睿瞪向对面端坐的叶翕音“你定亲了?”

叶翕音挑眉“司寇睿,有些事儿你恐怕还没弄清楚。”

这时候司寇睿才发现,叶翕音竟连敬称都省了,居然直呼他的名讳,这在他记事儿起就没遇见过,颇感意外地瞪着叶翕音。

叶翕音却已经收了面上的微笑,语声凉薄“那日在宫里,皇后本欲害我,又想嫁祸与你,所以才说将我赏赐与你的话,你若识相便痛快忘了这事。”

“皇后无权替我做主,至于我,你司寇睿也要不起。”

司寇睿冷笑“呦呵,小娘子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且不管皇后娘娘想干什么,既是我司寇睿相中的人,还没有能逃出我手心儿的。”

说完,眼里的光突然变得炙热“你刚才说我要不起,待会儿你在二爷胯|下求饶的时候,就知道二爷要不要的起你了……”

司寇睿说话时,抬手把桌上的茶壶茶碗纷纷扫落,一双大手接着便向叶翕音抓过来。

这架势已经分明,司寇睿被惹怒了,打算在这茶楼里就对叶翕音用强。

晓月见事不对,飞起一腿就把身边的护卫踹下了楼,挺身立在叶翕音面前,手臂利落地架住司寇睿伸向叶翕音的魔爪。

叶翕音站在晓月身后,虽见司寇睿张牙舞爪扑过来,却没半分惧色,摇头轻叹“刚才念着怡然的情面,我好心提醒你,可惜你自找不快,那就这样吧。”

说话的时候,抬手向空中轻轻一抛,一只缠绕这红粉光芒的小火球飞向半空,随即突然炸开,释放出绚烂夺目的火焰。

焰火宛如一朵巨大绚烂的紫英菊,将整个茶馆的二楼笼罩其中,美轮美奂,如临幻境。

司寇睿被眼前的突然出现的奇景惊住,一时竟然看的出神,就连从楼下跑上来的司寇府护卫,也纷纷被眼前的景致震慑住了。

巨大的紫菊盛开后并没立刻消失,而是停在半空中徐徐旋转,周围有烟花幻化的花瓣纷纷飘落,最淡成一缕淡紫色的烟雾,弥漫在空气里,芬芳撩人。

此时,已经没人顾得上去留意叶翕音和晓月主仆二人,所有的目光全部被半空中的紫色菊花吸引。

叶翕音与晓月悄悄走到了邻近楼梯的墙角。伏在晓月耳边吩咐道“你去让韩师傅把车驶入后面的巷中等我。”

晓月有点不放心“姑娘不与我同走?”

叶翕音微笑“司寇睿对我念念不忘,我自然也不能亏待他。”

第763章 奇景

见叶翕音不肯离开,晓月知道她经过景辰的指导,早已今非昔比,便也不再多言,飞身跃出后窗。

叶翕音抬眸看向屋内的几个男人,唇角弯了弯,将景辰传给自己的狐骨笛轻轻抵在唇边。

笛声悠扬低缓,仿佛穿透了空气,指引着随着焰火散播出来的烟雾,幻化出各种奇幻飘渺的姿态。

如果此刻有人在旁边,定能清晰地看见,在场的几人,眼神渐渐失去了焦距,脸上或痴迷,或忧郁,或愤怒……已经全都脱离现世,如坠梦境。

男人们恍恍惚惚,脚步虚浮,开始随着各自脑中出现的幻像乱走,叶翕音唇边的骨笛曲风却突然一转,变得越发低柔如呢喃,异常旖旎……

一曲奏完,叶翕音收起骨笛,看着现场的几人,微笑“司寇二爷,好好玩吧,这定会成为令你终生难忘的美妙游戏。”

说完,翩然下楼,安静地从后门离开了。

天色渐渐暗下去,华灯却一盏一盏地亮起来。

京城,日间是世间繁华地,夜晚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销金窟。

日间忙于生意的各商号大掌柜,少东家,入夜就成了各酒楼艳门里的座上宾,架着香车宝马,拥着红粉美人,穿梭于邺宁从不宵禁的繁华街市上。

明昌街是新繁华起来的街,各大有名的酒楼争相在这条街上开起新号,卖各色小吃的摊贩也循着热闹来这里摆摊,分一杯薄羹。

因此,入夜的明昌街,竟然比白天还要喧嚣热闹。

茶肆跟酒楼不同,晚间茶肆的生意不及日间,门关的也比别的买卖相对早些。

伙计知道今日二楼上接待的是司寇二少,轻易不敢上去的打扰,就连茶水也不敢轻易往楼上去送。

可是眼见天都黑下来了,楼上却一直安安静静的,伙计心里有些犯嘀咕。

先前他还能听见司寇二少的声音和护卫们的声音,尽管那声音有些奇怪,可至少证明人在楼上。

可是后来就渐渐没声音了,不光司寇睿的声音没了,就连那些护卫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

这都半个时辰过去了,楼上黑漆漆的,伙计怕出事,又不敢去看,只得跑去后院找掌柜的。

掌柜闻听也有些担心,光这么干等着也不行,便带了几个伙计,举着偌大的烛台,找了个点灯的借口走上楼来。

偌大的烛台,瞬间照亮了楼上的一切,同时也照亮了楼外来来往往人们的视线。

夜晚,从屋里透出来的光,在外面看来格外明亮醒目,尤其茶肆的位置是明昌街最为繁华的中段,对面的金祥解库旁边,就是个刚开业不久的大酒楼,生意十分红火。

此刻正值晚饭时辰,酒楼整整四层座无虚席。

正当酒楼内的客人们推杯换盏,举樽下箸的时候,突然不知是谁惊声尖叫了一嗓子“看,司寇二少那是干什么呢?”

随着这一嗓子惊叫,所有临街的食客纷纷探身往对面的茶肆李看过去。

这一看,顿时像捅开了马蜂窝,众人指指点点,七嘴八舌热闹地议论起来。

世人皆有一颗八卦心,见临窗的客人表现如此反常,酒楼席位靠里的食客也坐不住了,纷纷离席,全都凑到临街的栏杆外瞧热闹。

此时的明昌街上,已经站了满街的行人,所有的人都抬起头,好奇地往茶肆二楼上张望。

此刻,站在茶肆二楼上的掌柜和伙计们,也全被面前的场景惊地傻在当地。

面前的桌椅上,七倒八歪全是没着寸缕的男人,衣裳,亵裤丢了满地,当然,其中也包括宰相的二公子,司寇睿。

司寇睿,就像只白鱼一样横躺在茶桌上,最重要的是他此刻的双手,还死死抱住一个侍卫,两人纠缠在一起。

这奇特的场景,饶是已年过四旬,已经当了祖父的掌柜看在眼里,也惊讶的瞠目结舌。

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一幕,伙计们一时手足无措,看向身边的掌柜。

其中有个稍年长的伙计,小声提醒道“掌柜的,咱们要不要把烛台撤了?”司寇睿这个形象,外头满大街的人可都瞧着呢。

掌柜的此刻已经镇定下来,却对伙计一瞪眼“司寇二爷还在这儿呢,咱们撤了烛台,你是想让贵客摸黑喝茶么?”

伙计被骂的有点懵,再看眼前这难以形容的混乱场面,心想这是在喝茶么?

可惜伙计心里觉得不妥,却不敢再说烛台的事儿,但见街上的人越围越多,又担心道“可是这人越围越多,再这么下去,万一到时候司寇宰相怪罪到咱们头上,咱们可受不住。”

掌柜却冷眼看着眼前的混乱场景,低声道“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东家在后头顶着呢,还轮不到咱们扛,去派人跟东家说一声,叫东家想办法。”

伙计一听,立刻跑下楼去了。

掌柜的却让剩下的伙计把烛台留在楼上,又带着人默默下楼去了。

场面混乱,所有人都被这奇景吸引,却没人看见掌柜嘴角的阴笑。

去年元宵节,掌柜的亲侄女出去赏花灯,半夜还没回家,家里所有人出去找,结果被人悄悄告知是被司寇睿看中,当街就给拉进酒楼里去了。

等掌柜一家找到侄女的时候,人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带回家后就疯疯癫癫的,至今还躲着不敢见光。

好好个孩子,无端给司寇睿毁了一辈子,身为平民的掌柜一家,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今日好容易得了这个机会,想让他给遮丑,嘿嘿,想多了。他巴不得全京城的人都来围观司寇睿现在的嘴脸。

宰相府报复怎么办?

怕啥,他不过是这茶肆的掌柜,茶肆背后的东家跟司寇府关系不错,当然是东家自己扛,大不了他拍拍屁股走人。

这人,能让司寇睿多丢一会儿是一会儿。

为何还要让伙计去告诉东家?

这个时间差掌柜心里早算计过,等伙计把这事告诉了东家,消息基本也传到相府去了。

到时候相府自然会派人来把司寇睿带走,即便他想再让司寇睿多现会儿眼也不能够了。到那时东家就算赶来晚了,也不会怪到自己和伙计们头上。

既解恨,又不会连累到伙计们,这个时间掐地刚刚好。

第764章 纨绔的新境界

司寇睿却不知道冥冥之中,自己被从前种下的恶果狠狠坑了一把。

此刻躺在茶肆的二楼上,在灯火通明,窗户大开的大街上,司寇睿衣不附体地搂着自家侍卫,笑的风情万种。

而此刻在一窗之隔的现实世界,整个京城几乎都沸腾了。

上至达官贵人,下到黎明百姓,全都一窝蜂往明昌街中央的茶肆涌来,就连附近的房顶上都沾满了人。

这绝对是全大胤这一年中,最令人难忘的风景。

以前从来没机会见司寇睿的平民百姓,今晚也真正见识了京城第一纨绔的长相,而那些阔少圈子里的纨绔们,今天也领略了身为纨绔的最新境界。

至此,上到达官贵胄,下到老幼妇孺,都把司寇睿这张脸牢牢记在了脑子里。

想不记住都不行,这么辣眼睛的事儿,可不是谁都能干得出来的。

大家除了叹一声司寇纨绔果然名不虚传之外,也由衷赞一句宰相府养出来的纨绔,果然有魄力!

此时的宰相府,也炸开了锅。

一向老谋深算的司寇桦,也难得气地暴跳如雷。

在宰相老爹的怒雷滚滚中,司寇府平日难得露面的大公子司寇谨,亲自带领一队府兵,迅速往明昌街这边赶来找人。

而由这件事引发的舆论,正以数百倍的膨胀速度迅速发酵,并随着京城各大行商退伍,在明日城门打开之后,即将传遍整个大胤……

司寇谨赶到茶肆的时候,正巧茶肆的东家也刚赶过来。

茶肆东家随着司寇谨上楼,眼见楼上这一幕,两眼一翻,险些当场晕过去。赶着命人把窗帘放下遮丑,又吩咐伙计去抱床被子来给司寇睿盖在身上。

之后就是把掌柜的喊来问话。

掌柜如实告知自己在后头理账,自是一问三不知,只有个小伙计说好像看司寇二爷带着个姑娘一起来的。

再细问,伙计们全在楼下,楼上的事儿谁知道呢。

司寇谨到底沉稳些,一张俊脸被亲弟弟这幅丑态气地煞白,却挥手对身侧的府兵吩咐“去提桶井水来。”

立刻有府兵跑下楼去,不过片刻,拎着满满一桶现打的井水上来。

司寇谨接过府兵手里的水桶,亲自走到司寇睿身前,举起满满一桶冰凉的井水,兜头全浇在了司寇睿的脸上。

司寇睿原本睡的浑浑噩噩,突然被冷水一浇,冻地一个激灵几乎从桌子上跳起来,人也彻底清醒过来,张口就骂“谁家兔崽子,敢……”

等看清楚面前的人,司寇睿立刻住了口,瞪着眼怒道“大哥你疯了!”

司寇谨冰冷的表情就像刚才那桶冰冷的井水“先看看你自己的德行。”

司寇睿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盖着湿漉漉的被子,再掀起被子往里面一看,当即变了脸色。

转过脸再看周围,全是平日跟在他身边的那帮护卫,也全都跟他一样衣衫不整。

“这……我怎么会在这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司寇睿彻底懵了。

他分明与几个姿色倾城的花娘,在温柔乡中无比快活。

那种令人骨酥筋软的美妙滋味,司寇睿平生阅女无数还从未体会过,甚至此刻,他身体里,还残存着那种真实的感觉。

司寇睿坚信他刚才经历的那一切,绝对是真实的。就算他的脑子能出现幻想,可他的身体不会骗人,他有实实在在的真切感受。

可是怎么被冷水一浇,他就跑茶楼里来了?

再看周围被府兵叫醒的一众护卫,也全都跟他一样,一脸懵逼。

此刻外头到处都是围观的人,司寇谨心知眼下不是问话的时候,也没打算让同样一脸懵逼的弟弟彻底清醒,命府兵直接架起司寇睿,塞进大车迅速离开了。

这件事,沸沸扬扬地传了好多日,除了宰相司寇桦依旧每日照例或上朝,或去政事堂办公之外,相府大门终日紧闭。

就连一向耐不住寂寞的司寇睿,也不敢轻易踏出门。

自从经历了那件事之后,司寇睿发现只要他前脚出门,就有一堆粉面小生悄悄尾随。

开始司寇睿也没当回事,后来发现尾随的越来越多,就抓了两个拷问。一问才知,这些模样不错的粉面小生,竟然全是有龙阳癖好的男子。

因为那日当街亲眼见识了司寇睿的英姿雄风,这些小龙阳们立刻被他能力倾倒,皆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崇拜和浓厚的兴趣。

甚至不光京城,就连许多外地有此嗜好的粉面小生,也纷纷涌入京城,因为司寇睿发现,这群人里还有很多说南地方言的。

而且司寇睿还发现,自从那天之后,他好像确实在那事上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尤其看见稍有姿色的女子,就不自觉想起那天让他信以为真的环境。

后来细想,司寇睿几乎吓出一身冷汗。

在那种真实的幻境里,其实周围的人完全可以杀他于无知。

幸亏那日叶翕音没打算真要他的命,不然他处在幻境里,对方就算对他下手,他根本毫无察觉。

想起叶翕音,司寇睿现在已经彻底打消了对那姑娘的念头。

这姑娘太可怕了,头一回见她,他被折腾地在床上整整躺了六天。第二次再见她,差点被她给玩儿死。

这样的姑娘简直是蛇蝎,再美也不要不得!

在宰相司寇桦的威压下,对司寇睿的负面舆论终于渐渐平息下去,司寇府原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却没想到没过几日,又有位特殊的客人登门。

登门的,是总督府的四姑娘,司寇睿的未婚妻,仇怡然。

当日司寇睿入宫当值,接待仇怡然的是司寇睿的生母,宰相夫人。

宰相府气焰滔天,司寇桦威震朝堂,司寇睿霸道桀骜,可是宰相夫人,却是个难得温吞性子,看见仇怡然,就是一番体贴地嘘寒问暖,笑的格外慈祥。

“你今日过来,是来看睿儿的吧?可巧他今日当差,入宫去了,此刻不在,你既来了,就多玩儿会子,晚些陪我一起用饭,睿儿过了酉时(下午五点)就回来了。”

仇怡然微垂眉睫,耐心听司寇夫人说完,深呼吸一口气,抬眼认真看向宰相夫人“实不相瞒夫人,我今日前来,是退婚的。”

第765章 点醒

司寇夫人听得一愣,怔望仇怡然片刻,温和笑道“你定是听了外头传的那些市井蜚语,所以恼了,才说这样孩子气的话。”

“不过这也怪不得你,都是睿儿那孩子不懂事,你莫信那些谣言,睿儿虽淘气了些,也不至于这样胡来。你莫恼,等他下了职,我让他亲自去给你赔不是……”

“伯母”仇怡然起身打断了宰相夫人的话,抬起头,一本正色道“我不是说气话,来之前,我已经反复思虑多日,我是认真想退亲。”

仇怡然的话音刚落,仇夫人尚未开口,就听外面传进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口口声声要退亲,你父亲可知晓此事?”

仇怡然向门口看去,只见司寇桦从外面走了进来,一双精迥如鹰隼的眼睛正盯在她的身上。

被这样一双如冷刃似的眼睛盯住,让仇怡然突然想起,她小时候在草丛里玩耍,曾遇见的一条黑花蛇。

面前这个男人的眼神,就跟那条黑花蛇盯住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仇怡然垂下头,一时竟然不敢开口应对。

男人一步步走进待客厅,客厅里的气氛立刻使人倍感压抑。

仇怡然知道,这个人就是威震朝堂的宰相,司寇桦。这一刻,她的心里突然有些后悔,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莽撞的行为,很有可能要连累父亲。

见仇怡然垂头不语,司寇桦冷冷一笑“我念你年纪小不懂事,这次姑且不与你仇府计较。但下不为例,若下次再敢提退亲,我就去找你父亲说话,可记住了?”

仇怡然死死咬住唇,心里难过,却不敢忤逆,顺从地点了下头。

司寇桦袍袖一甩,冷嗤“既然知道了,还不赶紧回去,安分等候待嫁!”

对仇怡然这个即将过门的儿媳,司寇桦完全没有长辈对晚辈的慈祥爱护,出口的每个字都冰冷坚硬,更像是命令,甚至还带着威胁。

仇怡然看出来了,对方非但没把她这个儿媳放在眼里,就连她的父亲,对方也没半分尊敬可言。

与仇府联姻,只是为了把她控制在手里,以便更方便控制她父亲手里的兵权。

司寇桦对仇家的态度,完全就是身居高位者,对最普通属下的态度,在对方眼里,她能有这样的婚事,能嫁入宰相府,完全是宰相府对仇府的恩赏。

这种完全不平等的婚姻,她以后就算嫁过来,也完全没任何地位可言。

司寇府对她总督的态度,就是婚后司寇睿对她的态度。

仇怡然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助和沮丧从心底生出来。

这次来司寇府退亲,亲没退成,她的心情却比从前更沉重,更压抑,甚至对未来的日子充满绝望。

眼泪悄无声息从腮边滑落,仇怡然甚至不敢在带客厅外哭出声,她的丫鬟进不来,只能留在二门外,她一个人低着头,默默往外走。

身侧有人影晃过,仇怡然没留意,却冷不防一块手帕递到她的面前。

心头微惊,仇怡然抬起头,却发现面前站着位身材修长,儒雅俊朗的男子。

男子眸底温和,伸出的手跟他的人一样,指节修长均匀很好看,一块男子用的素帕递到仇怡然的面前。

仇怡然有些晃神,下意识接住面前的手帕。

见她接过手帕,一双迷茫的泪眼却仍怔望着自己,男子轻叹一声,缓缓道“你虽勇气可嘉,可家父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你这种鲁莽的勇气,只会更令他反感你。”

“你的叛逆,只会让他更想牢牢控制住你和你的家族,却还会让你的未来更艰难,与其走这条走不通的路,倒不如努力让自己接住其他途径,变得更强。”

男子说完,便打算离开。

他的话仿佛让仇怡然突然看见一线曙光,立刻追问“怎样才能让我自己变得更强?”

男子低头,见少女的泪眼里充满渴望,原本不想多言,却忍不住道“你可以参加女官大比,如果你能考中女官,或许有可能摆脱这场婚姻的束缚。就算最终还是不能,你也可为日后寻一条出路,我大胤女儿,不必非要把自己圈在深深的庭院中。”

仇怡然仿佛如醍醐灌顶,盯着男子的目光渐渐燃起希望,对着男子深深鞠躬“多谢恩公提点,请问恩公尊称?”

男子摆摆手,显然不打算说,抬腿就要离开。

仇怡然却反应极快,对着他的背影开口道“你是谨哥哥对不对?我听父亲说起过,父亲说你学问很好。”

男子没说话,显然并没打算停留,仍继续往前走。

眼见男人就要离开,仇怡然突然有些着急,脱口道“可你既然是司寇睿的亲哥哥,为何要帮我?”

司寇谨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淡淡道“我只是不愿看到又多一个无辜之人陷入泥淖。”

司寇谨说完,跨步行远,倾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小径尽头。

仇怡然只觉鼻息间有清淡好闻的木槿花香,低头看时,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司寇谨的手帕。

那个人,他说他不愿看见自己陷入泥淖,他说,她可以去参加女官大比……

坐上车,往回走的一路,仇怡然脑子里盘桓的全是司寇谨的话。

就在车子即将拐入外祖家居住的街巷时,仇怡然突然一把掀开车帘,对着车夫叫道“去于飞堂构!”

车夫被仇怡然突然的高喝吓地下意识拉紧马缰,马儿眼看就要撒开蹄子往前奔,正是外祖父家的方向,仇怡然只觉胸中热血翻涌,劈手从车夫手里夺过马缰。

她本来就是总督府的姑娘,自幼习得一手好鞭法,此刻马缰握在自己手里,仇怡然好像突然握住了自己的命运。

扬手利落挥出一记长鞭,手腕使力,拉扯的马儿纷纷吃痛长嘶,竟被她硬生生拉地掉转马头,往于飞堂构飞奔而去。

就在仇怡然离开司寇府不久,司寇桦的书房门被随侍轻轻推开,陈乔走了进来。

看见书案后端坐的司寇桦,陈乔小眼一眯,恭敬行礼“学生见过大人。”

第766章 书房密谈

缓缓撩开眼皮,司寇桦鹰隼一样冰冷的目光钊向对面的少年“陈乔,你跟你那个小老师,演得好双簧。这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手段,玩儿的着实高明!”

“你明着跟叶翕音撇清师生关系,跟睿儿交好。背地里,却是为了方便给你的老师做接应。嘿,以往,老朽却是小看你了。”

面对司寇桦阴森冷厉的鹰目,陈乔弯起唇角,露出一颗俏皮的小虎牙“大人太抬举学生了,学生这点把戏,在大人面前实在不够看的。”

说完,嘴咧地更大,笑的也更甜“学生知道这件事后,大人定要找学生问话。所以,学生现在说什么,大人必定都觉得学生全是在狡辩。学生不如不言,由大人定罪便是。”

陈乔的这份坦然和面对自己时的从容,倒是令司寇桦颇感意外,甚至还有些发自内心这孩子胆识的赏识。

说实话,就连那些当过多年官的朝臣,面对他的怒火,都吓地两股战战。

可眼前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孩子,却神色自若,还能伶俐应对,光这份定力,很多人就算一辈子都练不成,这是天生的权臣之才。

若非这孩子的出身,倒是个可以栽培的好苗子,可惜了……

司寇桦心中感叹,面上却冷笑“你这么自信,是以为你是新帝登基的第一批天子门生,受皇帝器重,我便不能杀你?”

陈乔摇头“大人若想杀我,我现在就会人头落地,可是大人不会现在杀我,大人留着我的命,还另有用处。”

司寇桦笑了“说来听听。”

陈乔也笑了,笑的很无邪“大人是想让我偷我老师的那只箱子。”

司寇桦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眼神中再一次浮现出那种如黑花蛇一样的森光。

陈乔与司寇桦的对视,心里清楚,这奸猾的老鬼又生出杀他的念头的。

果然是个奸猾又反复无常的老鬼,这样的对手最是难缠。

陈乔清楚,自己现下只要一个应对不妥,这条小命当真就要交代在这儿啦,司寇桦可不像皇帝那么好说话。

微胖的下巴不着痕迹地渐渐绷紧,陈乔嘴一咧,再次露出整齐的白牙“我虽然不清楚那箱子里到底装着什么要紧的东西,可是我却知道一个大人定会感兴趣的秘密。”

司寇桦森冷的眼风瞥过来,眼神像要即将吐信的蛇“拖延时间不会改变你的死运,除非你能说出让我真正感兴趣的东西。”

无邪的笑始终挂在陈乔脸上,少年缓缓开口了“你大概听说过,我老师的未婚夫是景府的景公子,可你一定想不到,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其实并非景府少爷这么简单。”

听见这句,司寇桦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不由一变,紧紧盯着陈乔“你的意思是……”

陈乔知道,这老鬼肯定猜到了,缓缓点头“你才的没错,景辰,就是轩靖辰。”

轩靖辰,这个名字一出口,司寇桦瞳孔骤然一缩,死死盯住陈乔的表情就如同白日见鬼。

“靖王,当真……没死?”

陈乔缓缓点头“没错,当年坠下山崖的那辆马车,死在崖底的少年,根本不是靖王。而景府的少爷,我的师丈,就是隐于江湖的靖王爷。”

陈乔说完这些,书房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沉默久到陈乔还以为司寇桦被师丈的大名给吓死了,司寇桦才缓缓开口“既然知道景辰的身份,你为什么还要背叛你的老师?为什么要投靠我?”

陈乔依旧笑的无邪,可是那无邪的笑里,却隐着幼兽一般的嗜血和森然“这个原因很简单啊,当年大人已经官居一品高位,为何还要弑杀前皇后?”

“我的理想跟大人当初一样,我也不想屈居人下,凭我年纪这么小,就有这样的才华,以后前途无可限量,不是有句话说的好,不想做宰相的官不是好官么。”

“可是,现在的朝廷里,那么多高资历的糟老头排在前头,等轮到我的识货,我也早就变成糟老头了。”

“我想做宰相,就像大人一样,而且我要做大胤历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年轻的宰相!”

说至此,陈乔突然目光火热地盯住司寇桦“大人,如果你真正掌握了大胤的江山,我就有从龙之功,混个宰相应该没问题吧?”

司寇桦与陈乔深深对望,有一瞬,他从眼前这个少年的眼里,仿佛真的看见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

司寇桦突然爆出一阵大笑,起身走到陈乔的面前,用力拍了下少年的肩膀“好小子,有志气!如若不小心被你言中,我掌控了大胤的江山,宰相的位置,我一定给你留着!”

说完,笑容一收,司寇桦的眼睛又恢复了先前的阴毒“不过在此之前,你需回去死死盯住你师父,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告知于我!”

“是,学生一定赴汤蹈火!”陈乔应声,一脸信誓旦旦的退出了司寇桦的书房。

走出相府,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陈乔长长地吐出憋在胸口的浊气,终于重返人间了。

他觉得自己刚才一只脚都跨进鬼门关了。

司寇桦这老狗,可真不是好糊弄的,幸亏师父提前有准备,要不他今日恐怕真就难脱身了。

不过事情比他们事先商议的提前了,师丈那边应该准备好了吧?

想到此,陈乔微胖的小脸上终于露出发自内心的担忧。

而就在陈乔离开司寇桦的书房不久,司寇蕊也同样被传进了司寇桦的书房。

司寇蕊是司寇这一支唯一的女孩儿,又是司寇桦的亲侄女,关系与他的亲闺女其实没甚区别。司寇蕊在相府里,也完全跟司寇谨和司寇睿一样,是嫡亲大小姐的待遇。

可是,司寇蕊平日却极少与主动与这位高权重的大伯亲近。

不是她不想,主要是这位大伯模样太严肃,眼神太冷,她每次见司寇桦,都抑制不住地手心冒汗,内心紧张。

“大伯,您找我?”司寇蕊端立在书案前,恭恭敬敬地对司寇桦行了个礼。

司寇桦微微颔首“再过几日便是女官大比,你准备的如何?”



第767章 釜底抽薪

司寇蕊从容微笑“请大伯安心,蕊儿定不负大伯期望!”

没想到司寇蕊的回答居然这么干脆自信,司寇桦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对于这个内侄女,他平日虽然接触的少,可毕竟终日住在一个院子里,总有机会见面说话,对司寇蕊于读书方面的水平,司寇桦心里也有个大致的了解。

若说识字,司寇蕊大概还勉强算可以,可是若说才学,那还真谈不上。

不过既然司寇蕊有信心,司寇桦也不打算打击小姑娘的自信,语气微沉道“这次女官大比,大伯希望你能考个不错的排名,这对你的未来,是个很难得的机遇。”

“如此一来,待你入宫的时候,册封贵妃应是十拿九稳的事,户部那帮老顽固也不会非议的太厉害。于你在后宫站稳脚也很有益处。”

“最重要的是,你若以才名入宫,便能够尽快得到皇帝的青眼,也更容易博得圣宠,对咱们府上,也是一大助力。”

听说入宫就册封贵妃,司寇蕊心中万分诧异,眼睛也顿时明亮起来“不是说秀女自入宫起,要熬过多年才有资格封妃么?”

司寇桦冷笑“那是普通小宦家的女儿,你是我司寇家的女子,自然与别人不同。不过……”

司寇桦突然话风一转,表情也变得异常严肃“大伯虽能在妃位上助你,可是如何得到圣宠,却唯有靠你自己的手段。蕊儿你记住,一旦入宫,一定要尽快接近皇帝,尽快得到皇帝的宠幸,这是不光是为你,也是为了我们整个司寇家的前程!”

司寇桦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变得无比凌厉,就连声音也有些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司寇蕊觉得眼前的司寇桦,突然失去了平日的沉稳,变得急躁,情绪激动。

司寇蕊不明白她入宫做贵妃,虽然对司寇家有益,可是大伯现在已经是权倾朝野的宰辅,她这个贵妃得不得势,又有什么要紧,反正司寇家有大伯就够了。

可是这些话,司寇蕊只敢闷在肚子里自己默默地想,她可不敢问司寇桦缘由。

在司寇家,只要是大伯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大伯吩咐的事,司寇府的所有人都无权提议,只有默默照做。

尽管在司寇桦的书房让司寇蕊倍感压抑紧张,可是入宫就能册封贵妃的消息,还是在司寇蕊的内心,激起不小的波澜。

嫁给景辰的希望已经彻底幻灭,如果能入宫做贵妃,她依旧是人生赢家。

有了贵妃头衔,她的手里也就有了皇家权柄,想弄死个叶翕音,还不是易如反掌。

到时候就算景辰亲自出面,又能奈她何?

心下虽欢喜,司寇蕊却也没忘了眼下的当务之急,要先过女官大比这一关,给自己博个“才女”的头衔。

早先她也多少听说过些关于宫里的传闻,现下这位少年皇帝,心仪有才华的佳人,大伯也说了,贵妃位分大伯可以帮她,可是想要获得圣眷,大伯可无能为力。

回到自己住的偏苑,司寇蕊坐在房里仔细思索了半晌,亲手写了张字条。她现在相府里住着,出入不及以前在家时自由,字条便交给了贴身侍奉的嬷嬷。

嬷嬷揣着字条出了门,轻车熟路就到了唐雨新置的宅子。

唐雨看过司寇蕊的亲笔字条,也利索地给司寇蕊回了短信,随后立刻找来翠姗姗,两人仔细商议后,最终由翠姗姗执笔又写了一张字条。

最后的这张字条,辗转落到了叶翕音的案头。

彼时,叶翕音正在书房里翻看叶清带回来的账册。

坐在她对面的叶清,却激动的两眼放光,经过这几年走南闯北的磨练,原先单薄青涩的少年,已经变成了身姿挺秀的俊朗男儿,举手投足间已渐渐显出沉静的气质。

只是此刻,一向沉稳少言的叶清,脸颊却带着抑制不住的红晕,再加上眼里的兴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子要娶媳妇了呢。

叶翕音缓缓阖上厚厚的账册,明澈美眸看向叶清“你是说,这段时日景辰并没回东邯州,而是在全国各地铺设紫鸾坊的分号?”

叶清立刻点头“是,我先前听闻此事也觉奇怪。可是在南江时,从几个相熟的商户口中,皆听闻了姐夫的名号。

“我那时还以为是姐派出去的人,打着姐夫的名号为了好打开当地市场,可是又觉得如果姐打发人过去,事先定会知会我或者琳珈,所以总觉其中有异。”

“我离开南江的当日,恰听闻姐夫正在当地,就赶过去拜访,没想真的见到了姐夫。我当时跟姐夫说要来京城汇账,姐夫就让我顺带把这些账册带回来给你过目。”

“姐夫当时并没同我多说,他说你看见这些账目就明白了。”

不过叶清话风一转,兴奋道“嘿,姐夫亲自出手就是不一样,你刚才看见南江和淮古,还有苗北几个州的入账了么?那流水几乎是成倍的翻,那样惊人的收益,真不知道姐夫是怎么办到的。”

“我回来的路上收到琳珈的信,他的人回去提货,说咱们东邯州胭脂坊里的存货,几乎全被姐夫派回去的商队给搬空了。陈婆婆带着众人连夜赶工,都供应不上姐夫的出货量,姐夫正命人加盖作坊呢。”

“而且除了紫鸾坊胭脂坊,香料坊,姐夫另外还开了以紫鸾为招牌的香薰馆,香茶坊……照这么下去,姐很快就变成咱大胤名副其实的首富啦!”

叶清说的上气不接下气,叶翕音的眉头却越拧越紧。

听到最后,叶翕音突然一拍桌案“快把司寇家商号分布图给我拿来!”

侍立在旁边的红竺听闻,立刻在大书架的一个格子里翻找起来。

叶清皱眉不解“姐突然看司寇家的商号分布图干啥?”

叶翕音也不说话,从红竺手里接过地图在桌面铺开,柔细的手指轻轻指着刚才叶清说过的那几个地方。

叶清此刻也反应过来,惊地张大嘴“姐夫这是釜底抽薪!先挤垮司寇家的生意,除掉司寇桦背后的财力支持!”



第768章 去杀个人

叶翕音缓缓点头“是,除了咱们的紫鸾坊,景府的几家商号也势必会同时出手……”

叶清眼中的惊讶几乎瞬间再次被兴奋取代“太好了,这回有姐夫出手,咱家的仇也能报了!”

叶翕音澄澈的大眼睛里也溢彩烁烁,虽不说话,却双眸有物。

没想到景辰已经开始谋篇布局了,只是陈乔提前把消息透露给了司寇桦,不知道会不会对他的计划有影响。

叶翕音心头抑制不住的担心,更多的,还有倾城的思念。

“对了,还有件事,不知姐听说了没?”叶清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开口的话打断了叶翕音的思绪。

见她看过来,叶清道“楼府出事了。”

叶翕音一时莫名,大眼睛眨了眨“哪个楼府?”

叶清好笑“全大胤最有名的还能是哪个楼府?自然是怀安堂的楼家。”

叶翕音才低下的头又猛地抬起来,绣眉紧蹙,语声难掩关切“楼家怎么了?”

“听说是楼老爷外出巡查分号的途中,遭楼家那个堂少爷暗算,险些丢了性命。也是楼老爷命不该绝,他在苗北遇害,偏巧遇上姐夫,被姐夫救下一命,听闻楼夫人为这事儿,又惊又气,一病不起……”

叶清知道叶翕音跟楼嘉钰交情匪浅,便把知道的与叶翕音详细说了一遍。

叶翕音听完,手指轻扣桌面,绣眉微蹙“这么说,楼锦琪逃了?”

叶清点头“正是呢,姐夫救下楼老爷的时候,他已经生命垂危,昏迷了好几日才醒过来,等姐夫得到消息过去找人的时候,楼锦琪早就闻风逃跑了。这小子逃走的时候,还卷走了楼老爷身上的印信。”

“不过楼公子的行动也够快,得知印信尽失,立刻派出人马,迅速换掉了怀安堂所有分号的印信,眼下正让手下人在全大胤找楼锦琪那家伙呢。”

听到此,叶翕音捻着杯盏的手微微一滞,突然绣眉一挑“你是说,现在所有怀安堂的印信全换了?”

叶清点头“没错,为这事儿楼公子还特地命人送了怀安堂的新印信的图样给咱们,就是以防咱们的作坊进货为印信闹误会。”

叶翕音拉开抽屉,取出培娘昨日才从怀安堂进货的凭据看了一眼,缓缓道“我知道楼锦琪现在何处。”

叶清听得一愣“楼公子撒出去那么多人手都找不到的人,姐每天深居简出,上哪儿找人去?”

叶翕音淡笑不语,隔日一早,就带着晓月出了府,直奔明昌街。

从后门进入“独”堂,叶翕音也不用冰绝宗弟子通禀,径自进了霓虹住的小楼。

见叶翕音又不请自来,霓虹当即就变了脸色,紧张道“你说的那事儿我还没想好呢,你上次不是说好的不催我么。”

叶翕音朝天翻了记白眼“瞧您这点出息,姑姑且放心,我不是来问您这个。今日过来见姑姑,是有件小事需姑姑帮忙。”

霓虹听说不是去见那个人,立刻放松下来,笑的格外明艳“你这丫头,话也不说清,可吓死姑姑啦。除了这事,别的事你尽管提。说吧,什么事?”

“跟我去杀个人。”

————

叶翕音带着晓月走进怀安堂京城总号的时候,大堂里正生意兴隆,几十个伙计忙碌抓药的身影,穿梭于前堂后院,满堂药香弥漫。

对面的问诊堂,坐着十几位胡子花白的老中医,诊案前候诊的病人排的长长的队。

隔着攒动的人头,叶翕音看见柜台内,靠最里面的墙角处,一个身材稍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账房先生的桌边,俩人不知交谈什么。

大堂里的掌事伙计一眼看见叶翕音进来,立刻满面堆笑迎过来“呦,今儿叶姑娘亲自来啦,快里面请!”

叶翕音微笑颔首,随着掌事伙计绕过了柜台。

京城的紫鸾坊与怀安堂的生意往来虽不多,可是因有楼嘉钰的特别交代,怀安堂京城总号的掌柜伙计们,对叶翕音格外客气。

以往有事,大多是琳珑过来接洽,掌事伙计跟琳珑打过几回交道,今日叶翕音亲自过来,他不敢怠慢,直接把人引到了大掌柜的面前。

“路掌柜,叶姑娘来了。”掌事伙计在男人身侧说了一句。

男人立刻抬起头,看见叶翕音的时候显然也有些意外,随即赔笑“叶姑娘且等等,我这边马上就交代完了。”

叶翕音颔首“我的事不急,路掌柜且忙你的。”

路掌柜随即低下头继续跟账房的老先生说话,叶翕音就在铺子里四下闲散张望。

“叶姑娘,里面请。”

耳边响起路掌柜的声音,正看一个小伙计抓药的叶翕音回转身,就见路掌柜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身侧。

轻轻点了下头,叶翕音随在路掌柜身后,进了怀安堂内院。

在内院的待客厅中落座,路掌柜亲手给叶翕音斟茶,微胖的脸上笑容温和“不知叶姑娘今日亲自前来,可有什么吩咐?”

叶翕音笑道“我也没别的事,只为取那本帐册子来的。”

路掌柜表情先是微微一滞,随即似反应过来,立刻点头“哦,瞧我都快忙忘了,是那本账簿,我这就给姑娘取来。”

路掌柜说完,快步出去了,不过片刻,手里果然捧着个账册回来,里面还夹着些零散的单据。

将账簿恭敬放在叶翕音面前,路掌柜笑道“叶姑娘看看,这账簿和里面的单据可有误?”

叶翕音大致翻看,目光落在那些加盖过印信的单据上,轻轻点头“没错,就是这些东西。”

轻轻阖上账册,叶翕音抬起头,看向带客厅的门口。

路掌柜正待询问她是否还有别的事,却听见身后突然“咣当”一声,惊地一跳,再回头看去,只见厅门竟然无风自己就关上了。

路掌柜脸色一变,立刻转回身看向面前的叶翕音。

面前女子仍旧浅笑盈盈望着他,温婉的表情不见半分意外,微笑低问“路掌柜,怎么了?”



第769章 验货

不知为什么,路掌柜突然感觉面前这姑娘温婉的笑靥有点不对劲。

背后禁不住冒出阵阵寒意,路掌柜面上却仍强做镇定,摇了摇头道“没,没什么,刚才给这门唬了一跳。”

叶翕音薄唇微弯,开口说的却是“晓月,掌嘴。”

“啊?”路掌柜尚未反应过来。

他这一愣神的功夫,晓月的脚步已经飘到了眼跟前,抬起葱白一样的小手,照着路掌柜的右脸就是一记脆生生的耳光,抽地路掌柜微胖的脸蛋子都跟着颤了颤。

“你……啪!”不待路掌柜回嘴,又是一个清脆的耳光抽在左脸上。

路掌柜顿觉两腮像是涂了和着沙子的辣椒水,又麻又热又疼。

尽管被抽的眼冒金星,可是路掌柜的脑子却很清明,心知叶翕音带来的这个婢子身手厉害,也顾不得脸上剧烈的疼痛,转身就要往外跑。

却不知从何处探出一条滑软软,香腻腻的红绸菱,像长了眼睛一般卷上了路掌柜的脖子。

路掌柜才察觉颈间微凉,连出声都来不及,红菱另一端骤然抽紧,路掌柜的脸瞬间憋地变了形,舌头都被巨大的束力勒地出来,长长吐出嘴外。

晓月被眼前这狠辣的手段惊地“呀”了一声,却换来旁边一声娇斥“对付这么个废物,还要姑姑我亲自出手,晓月你这二年是投胎去了么?”

听见这个声音,晓月脸顿时涨地通红,赶紧退到叶翕音身后,小声道“弟子,弟子没……”

“晓月没杀过人,我怕她关键时候手软,反而误了大事,才请姑姑亲自过来。这个人对嘉钰十分重要,楼伯母那边儿还等着这颗人头痊愈呢。”

叶翕音清楚楼夫人的病多半是由心生。

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定是咽不下这口气才病倒了,有这颗头,楼夫人的气儿一消,病自然就好了。

更何况这男人当初无端在楼府与翠姗姗联合陷害自己,叶翕音这口气还没出,这厮既然自己送上门,就新账老账一并算了。

叶翕音及时替晓月解围,说的也是事实。

这话说的霓虹心里舒坦,转而把美眸转到路掌柜身上上下打量,却是对叶翕音笑道“刚才关门的时候,我本就打算出手了,还是你做事细致,都到了这一步,还想着先验验货。”

眼见霓虹就要把人勒死,叶翕音道“霓姑姑且等等,我还有话要问他。”

霓虹手一松,红菱想生了灵智软了软,却依然卷在路掌柜脖子上,路掌柜顿时瘫软在地,大口喘息,如获重生。

“楼伯父的印信在何处?”叶翕音望着地上的路掌柜问道。

路掌柜此刻只觉自己的肺像是被积压的要炸开,每呼吸一口气都针扎似地疼。

这红衣女郎下手可真狠!

“我,我不知叶姑娘说的什么意思,我只不过是个掌柜,怎会有楼老爷的印信?”

叶翕音冷笑“楼锦琪,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嘴硬。看来不让你彻底心服,你是不打算老实说话。”说完,轻轻扬了扬下巴。

晓月立刻会意,上前伸手往路掌柜下巴摸了两把,随后捏住某处狠狠一扯。

“刺啦!”一张人皮面具从路掌柜的脸上被剥下来。

先前那张面不改色的表情瞬间像消失,面具下,露出楼锦琪一张早被晓月抽肿了的脸。

眼见楼锦琪的表情还在发懵,叶翕音冷笑“刚才让晓月抽你那两巴掌,就是想验验货,看你这张脸是真是假。”

“不过还是要夸一下,翠姗姗的手艺确实不错,这张脸做的还真跟路掌柜有分像呢!”

楼锦琪此刻已反应过来,吐出一口血沫子,满眼不服地抬头看向叶翕音“既被你拆穿,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临死前,我想做个明白鬼。能否告知我的破绽出在何处?”

叶翕音点头“你把楼府的印信交出来,我就告诉你。”

楼锦琪清楚今日自己就算不交出印信,也难逃一死。他瞧出旁边那个红衣女郎不是善类,若不乖乖配合,恐怕那女魔头还要折磨自己。

此刻他只觉若能得个痛快了断,也算是解脱了。

想通了,楼锦琪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金棕色的小锦囊,往前一抛“你要东西全在这里。”

晓月接住打开锦囊,呈给叶翕音看过。

叶翕音查看过,缓缓道“其实,你一直藏的很好,我并未发现路掌柜被掉包,只是前几日我的人从外地回来,说楼府出了事,所有怀安堂的印信全部都换了,可是,我手里最近的货契印信,却仍是怀安堂旧日用的。”

“怀安堂京城总号,在整个怀安堂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没可能别的地方都换过了,独独漏了如此重要的地方,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京城的怀安堂分号出了问题。”

听至此处,楼锦琪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却仍不解“可即便你怀疑这边商号里出了问题,可我扮作的路掌柜却从未露出破绽,你为何会怀疑到路掌柜身上?”

叶翕音点头“你扮路掌柜从外表到谈吐,的确做的天衣无缝。可是,你却忽略了一个细节,路掌柜平日加盖印信时,习惯用左手。所以,印信落下的位置通常都偏左,而你用的是右手,所以,印信落下位置偏右。”

说至此,叶翕音冷笑“假的就是假的,就算外表装的再像也真不了。”

“楼锦琪,你除了利用楼伯父对你的信任,陷害他老人家趁机夺权,真的是没半点真本事也没有。像你这种不学无术之辈,就算把怀安堂白送给你,也迟早会败在你手!”

这话就像一根钢刺,狠狠扎在楼锦琪一向敏感的自尊心上。

楼锦琪像被砍了尾巴的狂兽,突然爆起大叫“我不行?楼嘉钰就行?他还不是仗着楼府大少爷的身份?”

“他一生下来,这些荣华富贵就全都属于他的。不然,他楼嘉钰也狗屁不是!”

听楼锦琪玷污宗主,霓虹蓦地收紧红菱,才猖狂一瞬的楼锦琪,顿时被勒地直翻白眼。

霓虹笑道“投胎投的好,那也是本事,有本事你投个比我宗主还好的去!”

楼锦琪被这话气地白眼翻的更厉害。

叶翕音失笑,抬手拦住霓虹,仍望向楼锦琪“我之所以这么说你,也并非没有依据。”

第770章 野鬼窑子

“说好了让你做个明白鬼,便叫你知晓罢。怀安堂用左手加盖印信的大掌柜,可不止一个路掌柜,怀安堂所有的大掌柜,全部都用左手加盖印信,这是多年养出来的习惯,为的就是腾出右手来方便做更多的事。”

说至此,叶翕音略顿了顿,笑道“就连嘉钰,坐镇药房的时候,也同样用左手加盖印信。”

叶翕音这话一出口,楼锦琪的眼神顿时僵住,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是不是很惊喜?很意外?楼锦琪,你平日少想些歪主意,多留心些业务上的事,也不至于连这种常识的东西都不知道,这足以说明,你以往根本就没认真学习过如何经营商号,枉费楼老爷那般费心栽培你!”

霓虹忍不住摇头感慨“你是得有多差劲啊,连小音都不如。像你这种不思进取的废物,宗主从前居然还能容忍你留在商号做事。啧啧啧,我宗主这胸襟也是没谁了。”

楼锦琪两眼空洞,面如死灰,缓缓闭上眼,眼角有泪水流出来。

叶翕音清楚看见他的眼睛闭上之前,那里面有深深的悔恨,可惜一切晚矣。

的目光从楼锦琪脸上移开,叶翕音绕过他摊在地上的身体,推开门,走出了待客厅。

身后传来“咔啪”一声脆响,那是霓虹的红菱绞断楼锦琪脖子的声音。

楼锦琪被诛,这边的怀安堂暂时陷入无人管理的处境。

霓虹与叶翕音把全部管事都召集起来,当众亮出楼嘉钰的手信和印信,并宣告楼嘉钰的决定。直到信任大掌柜接手之前,京城怀安堂总号暂时由叶翕音代管。

楼锦琪的人头和找到的印信,霓虹很快就差人送回了楼府。

叶翕音带着叶清和琳珑,将怀安堂京城总号的所以账目,在用最短的时间全部梳理一遍,及时追回了楼锦琪准备挪走的巨款,替怀安堂挽回巨大损失。

叶翕音也很快就接到了楼嘉钰的亲笔信,信上说楼夫人已然痊愈。

心病还需心药医,楼锦琪的人头,就是楼夫人的心药。

楼锦琪的死很快传到了翠姗姗的耳朵里。

他一来京城就跟翠姗姗联系过,他需要利用翠家的化妆术。

当翠姗姗揣着这个消息急吼吼出现在唐雨面前的时候,唐雨正由几个婢女围着,保养她精心留起来的指甲。

最近京城里的贵女开始流行养指甲,唐雨很快也痴迷上了这个。

侍奉唐雨日常起居的原本已经有十几个婢女,前日她又买回来四个,专门伺候她的指甲。

听翠姗姗说是叶翕音揭穿的楼锦琪,唐雨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却反问“楼锦琪那蠢货临死时候,没狗急跳墙伤着姓叶的吧?”

翠姗姗没想到唐雨居然关心叶翕音,诧异地瞪着她,像在看怪物。

在翠姗姗的心里,逃亡在外的楼锦琪,自然而然地成了她的盟友。

因为姑母的死,她根本就不敢回东邯州。她自己现在,其实也跟逃亡没甚区别。

她只是没想到楼锦琪这么快就被揭穿,她也听说了,为了给楼世奇报仇,楼嘉钰的人当场就割下了楼锦琪的头。

听闻消息的那一刻,翠姗姗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这件事让翠姗姗心头突然生出极不好的预感。

她隐隐觉得,楼锦琪的下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最终的下场。

看见翠姗姗苍白的脸,唐雨嗤笑“死的是楼锦琪,你怕什么?眼下咱们当务之急是女官大比!只要考上女官,有功名傍身,就算触犯王法,也不能杀头。”

提起女官大比,唐雨眼睛里立刻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还有个消息,我已经从司寇蕊口中得到准信儿,这次她番若能顺利考中女官,司寇宰相就能保她入宫,还能册封贵妃。贵妃哎,多么尊贵的身份,司寇蕊可真好命……”

听见这个消息,翠姗姗也震惊地瞪圆了眼“这消息确定?”

贵妃这个词儿,对她们这些女子而言,遥远的就像天边绚烂,却摸不着的云。

唐雨抚摸着已经养到二寸长的白玉一样的滑润的指甲,笑道“这是自然,司寇蕊的亲笔信就在我手里,这消息也是司寇宰相亲口给她的保证,是铁板钉钉的事儿。”

翠姗姗却疑惑皱眉问“可是,咱们帮她考中女官,对咱们有啥好处?”

唐雨白了她一眼,眼神里大写的“愚蠢”,却也耐着性子给她解释。

“贵妃,可跟普通的宫妃不同,只要得到皇帝的首肯,贵妃就可以代皇后协理后宫,那可是真正有实权的妃位。”

“一旦司寇蕊当上了贵妃,凭咱们帮她考中女官的情面,她自然会分点好处给咱们,比如给你个显赫的官职,比如向皇帝讨圣旨,把我指婚给安浩……”

翠姗姗立刻打断唐雨,兴奋道“那是不是也可以为我和嘉钰指婚?”

唐雨皱眉认真想了想,摇头道“安浩的父亲是总督,安浩属于官宦子弟,指婚比较容易。可是楼嘉钰并不在朝廷任职,这事儿就有点难办。”

翠姗姗眼中立刻露出浓浓的失望。

唐雨见状,好言安抚“不过这也不是全不可能的事儿,凡事皆可筹划嘛。”

“等司寇蕊做了贵妃,皇帝就是她的夫君,这天下要怎样,还不是她那皇帝夫君一张圣旨的事儿?你放心吧,别说指婚,就是咱们先前做的那些事,司寇蕊也能替咱们全都抹平了。”

听唐雨这个话,翠姗姗心里顿时安定下来,继而又问“那可不可以让皇帝把姓叶的小贱人贬为贱籍。我要让她这辈子受尽凌辱,再没翻身的机会!”

唐雨冷笑“哼,等你我从她手里拿到大比的试卷,只要顺利通过这场考试,叶翕音就彻底没用了。”

说至此,唐雨眼里又露出杀死翠玉姑时的狠戾“到时我不光要她贬为贱籍,还要把她卖到城外的野鬼窑子去,让她被世上最肮脏的男人折磨,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野鬼窑子,这个词从唐雨口中说出来,翠姗姗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第771章 美妙的命运

野鬼窑子,那是连人老珠黄的妓女,都不肯去的地方。

去那个地方找乐子的男人,要么是城里偶得几个赏钱,浑身酸臭的乞丐,要么就是连城中最低等妓女都不愿意招待的病痨鬼。

还有无法进城的通缉犯,形形色色令人头皮发麻,心惊胆战的男人,比如扈六那样的。

翠姗姗心里甚至都开始同情叶翕音。进了野鬼窑子的女人,活着真还不如死了舒坦。

“对了,你最近跟那个人接触过么?那件事进展的可还顺利?”唐雨突然开口,把翠姗姗游走的思绪拉回来。

翠姗姗点头“我前日还跟她见过面,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紫鸾坊账目上的银子,只等付完这一批翻修商铺的材料银子,就彻底掏空了。”

“而且昨天培娘又让她给咱们送来一批紫鸾坊的配方,我已经让迎香看过,全是上乘的胭脂配方,只要这些配方胭脂做出来,紫鸾坊连最后的市场,也会被咱们彻底挤垮!”

唐雨笑的得意“怎样?我这个法子好使吧?若不是有这些新配方源源不断地送回去,东邯州那些老东西肯定早就有怀疑你了。”

“到现那帮老东西对京城的状况不闻不问,他们肯定还以为,这些方子全出自你姑母的手呢!”

翠姗姗却担忧道“可是等大笔完了,就没办法从姓叶的手里拿到配方了,到时候该如何应对翠缕的那些老掌柜?”

唐雨翻她一眼“你可真笨!等大比过后,你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女官了,就算公开你姑母的死讯,那些老东西还能把你怎样?”

“到那个时候,翠家人也一定会站在你这边,况且翠缕的接班人本来就是你。而且你不是还要嫁给楼嘉钰么?你在司寇蕊身上多下点功夫,等这件事一成,你又得楼家助力,还怕什么?”

被唐雨一点拨,翠姗姗顿感霍然开朗,脸上笑真正明媚起来。

姑母的死,就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头,这些日子翠姗姗都感觉自己明显憔悴了好多。

现在好了,女官大比就是个天赐的机会,让她又可以重回以前光鲜华贵的日子。

最重要的是,她不光拿到了翠缕东家的地位,真正成为整个翠家的当家人,而且还有机会嫁给楼嘉钰。

她若做了女官,楼府就再没有理由拒绝与她联姻,楼嘉钰也一定会被她惊艳才华而对她刮目相看……

翠姗姗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那么怨恨唐雨了。

唐雨虽杀了姑母,虽然挪用了翠缕很多银子,可是她却帮助自己实实在在把翠缕握在了手里。

更何况,唐雨还筹划帮她考取功名,她以前可从没想到过,自己居然还有入朝为官的一天。

要知道,这是连姑母在世事的时候,都没得到过的无上荣耀。

整个翠家的未来,都将为她翠姗姗的睿智而改变。

这一刻,翠姗姗觉得姑母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而且姑母的脑筋因为上了年纪,而变得日渐死板固执。她甚至觉得姑母早就该把翠缕交给自己打理。

翠姗姗突然发现,翠玉姑其实死的正是时候。这也许是上天故意给她安排的机会。

原来一切都是天意。

感谢上苍!

翠姗姗在心里由衷地赞美命运。

唐雨却皱着眉头,问出一个疑惑“你刚才说给迎香看配方,她是被赶出翠府的丫鬟,这人真能靠得住?”

翠姗姗颇自信地点头“放心吧,迎香不知道姑母已经死了,她和迎梅对姑母绝对忠心,且迎香当初受过姑母的真传,在胭脂配方上可比我厉害多了。”

见她自信满满,唐雨不再多问,只督促道“最近你跟姓叶的走得近些,咱们得尽快拿到她做的试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

于飞堂构

“你找谁?”老管家站在正门前,满眼疑惑地上下打量面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友善。

瞧这人的面相,老管家就知道,这脸长得跟发面馒头似得,肯定是宫里出来的,只是眼前这位跟上次来的那两位不一样,这人没穿宫中的服制。

老管家有些犹豫要不要报知姑娘。

上次宫里来人宣姑娘入宫,后来他就听说姑娘在宫里糟了皇后的暗算,自那次以后,整个于飞堂构的人,也包括老管家在内,对宫里的人全没好印象。

主人美貌又善良,给的工钱多,赏钱更多。那些皇宫里要陷害主人的,肯定都不是好人!

男人见老管家横在门前,对自己怒目相对,显然是不打算让他见这家的主人。

男人也不恼,从袖袋里取出个墨绿色的信封,双手奉上“我事先没递过拜帖,冒犯了。劳烦老哥把这个给你家主人过目,她看见这个会见我的。”

“有这东西你不早拿出来?在这儿老实等着!”老管家一把接过信封,白不忘白男人一眼,迈步往院里走去。

男人无奈地一笑。

看来上次叶姑娘入宫遭暗算的事儿,这府里的人都听说了。连下人都对宫里人的全没好脸,这就说明叶姑娘平日跟下人们的关系处的很不错。

看来这位叶姑娘颇谙驭人之术,这样的人,都了不得。

正当男人默默腹诽的时候,老管家急匆匆返回。

一反刚才的不敬,老管家对男人行了个礼“让贵客久等了,我家主人在书房恭候。”说话间,十分客气地把男人引入于飞堂构。

老管家虽然不知道这男人是啥来历,可他清楚,凡有资格进主人书房的,都是贵客。

男人走进书房的时候,叶翕音已在书案前端坐。

看见男人,叶翕音起身恭敬行礼“民女见过舟公公。”

刚才看过对方递进来的名帖,叶翕音虽没见过,却早听闻皇帝身边的掌印大太监,名字正是舟禾。

舟禾温和一笑,躬身虚扶“叶姑娘免礼,咱家冒昧登门,是咱家叨扰了。”

叶翕音亲手斟茶,在对面的椅子里坐下,明澈美眸望向舟禾“公公是皇帝身边离不开的人,今日亲自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舟禾笑道“指教不敢。实不相瞒,咱家今日过来,是打算跟叶姑娘做笔交易。”

第772章 交易

“交易?”

叶翕音黛眉轻挑,美丽宁静的眸中映出几分意外“民女做的是脂粉生意,舟公公与民女做生意,莫不是想买胭脂水粉?”

说完,叶翕音竟当真向舟禾脸上打量。

舟禾常年在宫里侍奉皇帝,吃穿用度自然皆是宫中御用之物,虽然早已过不惑之年,面皮却保养的白皙滑嫩,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

叶翕音将他保养极佳的脸面看在眼里,表情里露出几分了然。

舟禾却尴尬地红了老脸。

舟禾怎会看不出叶翕音眼里的意思。饶是他身为掌印太监颇见过世面,此刻面对小姑娘这样的眼神,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尴尬地轻咳一声,舟禾道“姑娘说笑了,我这把岁数,又没人瞧,哪里还用得着涂抹脂粉。”

“姑娘是痛快的人儿,我也就不绕圈子了,我今日来是想跟姑娘讨个准话儿,那些被烧毁的铺子,眼看就要建好了,姑娘可有何打算?”

叶翕音默了默,道“那些商铺是公公的。”出口的语气是肯定句。

舟禾的眼睛里露出赞赏,微笑颔首“叶姑娘可真是水晶玻璃做的人儿,一点就透!”

叶翕音笑了笑“既是公公的东西,应是民女来问,公公打算怎样?”

舟禾笑的温和“实不相瞒,那几间铺子我有出手的打算,不知姑娘可有意接手?”

叶翕音略显迟疑“那么多间铺子,又是在玉带街上,价值可不菲。”

舟禾笑意渐深“姑娘既无意接手,为何还把那些铺面修的那样别致?”

叶翕音却淡淡道“我重建时,跟先前的房东打过招呼,房东也看过建构图,想必这事儿公公也是清楚的,我只是尽我所能,把大火给玉带街造成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至于其他的,是公公想多了。”

舟禾心里暗道好厉害的小娘子。面上却也不得不放柔和,笑道“好吧,既是我求上门来,我也就直说了。姑娘若有意接手那些铺面,条件好说。”

叶翕音见舟禾终于松口,便也直言道“既然公公诚心出手,就请开个价吧,至于紫鸾坊有没有能力一口气吃下这么庞大的产业,我还需仔细斟酌。”

舟禾却摇头“我也不要什么价,只要姑娘肯答应我一个条件,那一条街的铺子我分文不取,全部白送给姑娘。”

舟禾这话一出口,叶翕音也有些意外,蹙眉看过去“是什么条件?能令公公舍得出这么大的血本。”

舟禾笑了“叶姑娘经营有方,好好开自己的商号,日子过得自在惬意,何必去考什么女官。”

听见这话,叶翕音也颇感意外,笑道“公公说的是,民女的确对女官大比不感兴趣。”

舟禾却敛起笑,正色道“我与叶姑娘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叶姑娘也没必要再与我打哑谜了吧。”

叶翕音淡笑“这种摆在明面上的事儿,有什么好绕圈子的。我考不考女官,公公看过考生名册不就知道了。”

舟禾见叶翕音的言辞也不似作假,便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明黄锦缎的册子“这是我从礼部调出来的,最近的女官考生名册副本,叶姑娘自己看罢。”

叶翕音接过名册翻看,果然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看见自己的名儿在上头,叶翕音也有些意外。

舟禾是何等人物,看见叶翕音这个反应,当即就明白了,问道“看来姑娘并不知此事,是有人替你报的名。”

放下手里的名册,叶翕音面上一扫素日的云淡风轻,正色道“恕民女冒昧问一句,今日公公说的这些,是公公自己的意思,还是万岁的意思?”

舟禾也沉下脸,肃色反问“这有区别?”

叶翕音立刻道“公公别误会,民女这么问,并无揣摩圣心的意思。民女只是想弄清楚,背后到底是受了谁的算计。”

“若是万岁的意思,就说明此事或与内宫有关;若此事只是公公的意思,恐另有他人想利用这事生事端。”

叶翕音虽然只见过皇帝一面,可是从景辰口中得知,这位皇兄虽能力有限,却也是位仁德君子,若得知陈琦烟欲拿女官大比作文章,定会阻止。

让舟禾私下来与自己交涉,既能阻止旁人拿女官大比做文章,又不会令皇后难堪,虽然显得手段软弱了些,也算个妥帖的办法。

舟禾与叶翕音对望,只见对方眸中澄澈坦荡,轻叹一声,缓缓道“这是我自己的意思,实不相瞒,皇帝的意思,是乐见姑娘报考。”

叶翕音疑惑看去。

舟禾想了想,觉得直接在姑娘面前坦白天家情愫,皇帝有些没面子,便道“那日万岁在仪元殿见过姑娘后,又听闻姑娘是苏大人和陈大人的老师,为姑娘才华折服,乐见如姑娘这样的女子为朝廷效力。”

听完舟禾这番话,叶翕音并没甚特别反应,却反问“那公公又为何前来?”

见问题又绕回自己身上,舟禾禁不住又一声叹“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是为我的私心。我不愿姑娘入宫,实是不愿看见万岁的处境雪上加霜啊!”

见对方说的沉重,叶翕音黛眉紧蹙“万岁眼下的处境很艰难么?”

虽然她对皇帝没甚特别的印象,可这位毕竟是景辰的亲兄长。

景辰以往做的那些事,多半都是为了替这位皇帝兄长摆脱困局。

站在景辰的立场,叶翕音对皇帝的处境也有些关注。

虽然是头回跟叶翕音打交道,可舟禾莫名觉得这是个让人可以信赖的姑娘。况且朝堂上的那些事,早已不是秘密。

舟禾点头“是,万岁现在的处境很艰难,前朝几乎大半的官员都被司寇大人或收买,或威逼,若万岁再失去皇后母族的支持,就真是举步维艰了。”

叶翕音挑眉“可是,这与我考不考女官有什么关系?”

舟禾奇怪地看她一眼,无奈一笑“叶姑娘这么聪慧的人,经历上次入宫的事,难道还不清楚皇后娘娘的性子?”

第773章 交易2

舟禾这番话令叶翕音顿时了然。

对方这是未雨绸缪,怕皇后吃醋。

叶翕音突然想起慕老夫人的提醒,女官中表现优异,姿色出众者,有很大机会入选后宫为嫔。

舟禾担心她考中女官,万一日后入了宫,她本就与皇后不睦,万一得宠引发皇后的嫉妒,连带皇后的母族陈国公府也不再支持皇帝。

所以才打算在她还没参考女官大比之前,就先掐灭这个有可能引发灾难的导火索。

这个假设,若是站在皇帝的立场,叶翕音能想得通。

可是站在舟禾的立场上,叶翕音就有点想不通了。

整件事从表面上看,根本没有舟禾半点好处,除非他背后还另有人指使。

对方既然都找到她门上了,叶翕音也没打算睁一眼闭一眼,直言问道“这是皇帝该烦心的事,与公公有何相干?”

舟禾诧异地看了叶翕音一眼。

这姑娘还真敢问,听这口气,她似乎并不太拿皇家威仪当回事,舟禾这姑娘到底哪儿来这么大的自信?

不过叶翕音提出的问题虽然刁钻,却也全在情理之中,舟禾只能叹息这姑娘实在太聪慧,太敏锐,对她的直爽非但不讨厌,反而觉得与这聪明的姑娘说话轻松舒坦。

舟禾苦笑“我就知道叶姑娘要这么问,我若说,我这么做,只是单纯想替万岁分忧,再没别的想法,姑娘恐怕不信。”

叶翕音不知可否,不过表情已经说明了她的想法当然不信。

她这个反应,落在舟禾的眼里其实已经比他预想的好多了。

舟禾知道自己说的虽是大实话,可是几乎所有人听见的人,第一反应绝对是暗骂他鬼扯。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蝇营狗苟,何况他一个无根的太监。

银子握在自己手里才踏实,他却肯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白送人,还是在皇帝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

只为了皇帝能过的舒坦些,掏空自己的家当,若不是有病,除非皇帝是他儿子。

显然后面的假设绝对不可能。

围护自身利益,是所有动物的本能,就连虎豹都知道把吃剩的猎物埋藏起来,人无私到这个份儿上,本身就已违背常理。

话说道这个份上,舟禾觉得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情感不吐不快。

“我十岁入宫,做最下等的火者,因为性格内向话少,得了掌事公公的赏识,收我为义子,安排去了内务府,在那位公公身边待了六年。”

“后来经干爹举荐,我进了万岁,哦,不对,当时还是大皇子的寝宫,做了大皇子身边的内侍,侍奉大皇子起居,这差事很是体面。”

“那时候,大皇子还是个六岁的孩子,过的却根本不像六岁孩子过的日子。他每天有看不完的书,写不完的课业,还得学琴棋书画,骑射功夫。跟每天在田间疯跑的百姓家孩子相比,那辛苦就甭提了。”

“我瞧着不落忍,就趁着午饭后掌事公公打盹的时候,放大皇子偷偷去院子里玩儿一会儿。结果很快就被掌事公公发现了,狠狠打了我一顿板子,险些要了我的命。”

“我当时吓坏了,本以为会被撵出宫。可是后来,大皇子身边另一个小内侍偷偷摸来给我送药,还说大皇子替我扛了罪,被皇帝乏跪了三天,腿都跪肿了,就为求先帝不要把我送走。”

说到这里,舟禾嗓音有点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遮掩声音里不易察觉的哽咽。缓了缓才继续说。

“后来我好了,大皇子却因为罚跪生病,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从那时候起,在我心里,我这命就是大皇子给的。”

“直到他后来做了皇帝,我虽升为掌印太监,可是,我心里始终只有还是大皇子时的万岁。那个躺在病榻上,病地昏昏沉沉,却一直死死握住我手,生怕别人趁他昏睡把我送走的孩子。”

“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我的确攒了些家当,可是我既没找过对食,也没收过义子,每天两眼一睁,心里就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万岁。”

“可是我眼睁睁看着万岁过的越来越辛苦,心里疼却无能为力,万岁整宿睡不着,我也睡不着,看着他日复一日为国事操持,清瘦,我好生后悔当年……若是……唉!”

舟禾最后重重一叹,低下头,原本保养极好的容色竟然显出浓浓的疲态。

叶翕音的心,却被他最后那一叹,激起滔天的波澜。

她知道舟禾要表达什么,他那一声重重的叹息,是叹息早知当皇帝这么痛苦,当初是不是该劝阻大皇子。

还是叹息,若靖王还活着……

真情装不了,叶翕音看得出,眼前这位老公公说的那些话,全出自老人的一腔肺腑,皇帝不是他的亲人,可是他却实实在在拿皇帝当自己孩子一样疼爱。

一阵沉默之后,舟禾的表情好多了。闷在胸中多年郁结的情绪发泄出来,他此刻反倒比刚来时的心情还轻松些。

抬起头,舟禾充满期待的目光又投向对面的少女。

女官大比虽是另有人动的手脚,可他还是希望叶翕音能退出这场大比。

叶翕音却道“公公虽与民女素未平生,却肯对民女推心置腹,民女为公公的坦言感动,我也不忍心欺瞒公公。民女先给公公看样东西,之后咱们再谈大比的事。”

舟禾好奇,却见叶翕音从书案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无名的白信封,双手递到他面前。

舟禾接过展开信封迅速扫过上面的内容,脸色顿变,抬起头看向叶翕音“这……”

叶翕音点头“没错,这三位早把这信封交给我了,唐雨和翠姗姗公公可能不认得,可是司寇蕊,公公一定不陌生,这位正是司寇大人的亲侄女。”

舟禾紧张地盯着叶翕音“你已经替她们写好试卷了?”

叶翕音摇头“我即便拒绝,她们也会找其他人代笔,这个不是关键。关键是如果司寇蕊入宫,皇帝的处境恐怕也同样会变得更糟。”

叶翕音说至此,话锋突然一转“我原本确是没参加女官大比的打算。可是,刚才听公公所言,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或许,我考中女官,对皇帝能有所助力。”

第774章 香墨

毕竟是景辰的亲哥哥,叶翕音无法坐壁上观。

舟禾见识过叶翕音的手段,司寇睿就是个典型范本。

舟禾是何等人,后来司寇睿的丑态凉在全京城百姓眼前,一时间震撼全城,他就觉得,这事多半是司寇睿又跑去找叶翕音犯贱,叶翕音再次动手了。

因为这件事影响实在太大,也太恶略,就算司寇桦也无法替儿子辩驳,朝廷里剩下的几个不畏司寇桦权贵的官员联名上奏,一致谏言罢免司寇睿皇城司都尉一职。

就连一向专心治学的翰林院大学士荣大人,都上书痛批司寇睿身为朝廷命官,竟做出如此丧失伦常礼教之事,不罢黜不足平民怨。

那些日,的确有许多百姓在茶肆酒楼,说起那件事都是义愤填膺。

朝廷连这种人都任用,叫那些真正的栋梁如何出头?

最后,就连司寇桦在民愤面前也没了办法,为平民愤,只得在朝堂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皇帝上书悔过,并亲口提出恳请罢免司寇睿的所有官职。

司寇桦这么多年横行朝堂,何时这么憋屈过?就冲这点,就是那些多年跟他硬抗的老大人们能力不及的。

那些天,皇帝睡的特别香,就连吃饭都比平日多添一碗。

舟禾也跟着高兴。心里暗赞姑娘手段够狠,结果倍儿爽!

想起这些,舟禾突然就动了心思。

叶姑娘入宫,皇帝或许真能多条臂膀。

想通了这一点,舟禾话锋一转,笑道“既然姑娘已经有了决定,我就不多嘴了,今日多有叨扰,改日得了机缘,我定当回报。”

叶翕音却笑的狡黠“既然公公说要回报,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就顺便说说那些商铺的事儿吧。”

舟禾一愣,随即指着叶翕音笑道“叶姑娘好生精明,不过你这份爽快也甚得我心。那几间铺子就算我与姑娘交个朋友,改日我便差人去办理过户的手续。”

叶翕音笑道“公公行事爽快,民女怎能让公公吃亏。”

说罢,叶翕音拿出个木匣放在舟禾手边“商铺的事我本打算亲自登门商议,这些是早先预备好的,与我等无根基的小本商人做交易,公公难免吃些亏,就请多担待吧。”

舟禾哈哈大笑,打开木匣,见里面厚厚一打银票。

舟禾也不看是多少,信手拿出几张卷了卷随手往袖袋里一塞,又把木匣盖上。

“我若分文不收,你心里过意不去,这人情也难还。这些我收下了,咱们也算留个交情。”

舟禾说话间,起身往外走。

叶翕音送出书房,却见他摆了摆手,知道对方不愿与她同时露面,便不再坚持。

商铺的交易敲定,女官大比在即,叶翕音也开始着手准备余下的几件事。

听闻叶翕音被报考女官大比,琳珑担心这又是陈琦烟下的套,力劝她不去参加。

可苏辙却觉得,这对叶翕音是个展露才华的好机会,且在苏辙看来,皇后虽气焰势滔天,可他们一味躲避只会令自身的处境越来越被动。

如果叶翕音有功名在身,也是自保的有力砝码。

其实,苏辙心里还另有想法。

他是正经的读书人,也坚持奉行学而优则仕的至理,对于叶翕音被世人诟病的商贾出身,苏辙满肚子不服气,却无从替老师辩解。

如果这次老师在大比中一展经世大才,立刻就能扭转世人对老师的偏见,就算老师考中之后无心从政,日后也无人再敢对她轻慢。

苏辙眼见叶翕音终日把自己闷在书房里,专心致志,奋笔疾书,只觉心中甚慰。却不知他老师现下忙活的,全是别人家的卷子。

仇怡然前段时日突然登门,苦求叶翕音帮忙女官大比。

叶翕音虽不知道仇怡然为何突然如此执着一定要考取女官,但她以前做过仇怡然的夫子,对这姑娘的课业底子很了解,短时间内,让仇怡然凭自己的本事考中,绝对不可能。

所以,仇怡然的卷子自然由叶翕音承揽下来,不过那份卷子早已给她送去了。

剩下唐雨,翠姗姗和司寇蕊三份试卷,叶翕音还未动笔。

琳珑坐在叶翕音对面,韵致温雅的秀目中全是担忧“你真打算去考女官?咱家好好的生意你不做,又不缺钱花,又不缺地位,考那劳什子做甚!”

琳珑已经知晓了景辰的身份,她当真觉得叶翕音实在没必要去考什么女官。反倒是又要与那个陈琦烟见面,想想就膈应。

琳珑每次想起叶翕音那次入宫的凶险,就后怕地眼皮子直跳。

叶翕音似在垂眸思忖,片刻,低问“那几个人入京了么?”

琳珑被她一跃千里的思维弄的没头绪,反应了一会儿才点头“哦,你问陈掌柜?他前日到了,我亲自去见过他,你要的东西,他都带来了。”

叶翕音点头“人既然都来齐了,那几张卷子也该交出去了。”说罢,向红竺吩咐道“告诉培娘,让她把我之前吩咐她做的那样东西拿来。”

红竺应声出去了,不过片刻,培娘捧着个小巧的榉木盒子走了进来“姑娘要的墨条,都照着姑娘的吩咐做好了。”

看见叶翕音拿起东西闻了闻,培娘道“那样东西是早先路掌柜还在时就送来的,我亲自查看过,跟姑娘说的一点不错。”

提起路掌柜送来的东西,培娘忍不住叹息“难得是质地上乘的珍品,可惜就做了这小小的几块,光那一小箱药材,银子该不下千两罢。”

琳珑看见叶翕音手里的墨条,也好奇走古来,她自幼习得一手好字,对文房用物有些见识。

见匣子里的墨条质地均匀细腻,拿起一块在手,琳珑只觉触手清凉,还有些压手,是好墨。

琳珑不由笑赞“培娘是越来越出息了,现在不光做脂粉,连墨条都能做了,改日也给我做几块……”

琳珑说话间,只觉手里墨条并没有一般墨条的墨臭,却是一阵异香扑鼻。

琳珑只觉这香气又甜又腻,还带着淡淡的腥。

可是这腥气竟也是腥香腥香的,透着一股子经年月累的醇厚,就像发酵了十几年的金华火腿,又像蜀中酸菜坛子里酿了不是多少年的老酸汤。

这味道似有瘾,琳珑禁不住猛抽了几下鼻子。

培娘取走她手里的墨条,赶紧把木匣盖上,笑问“琳大姑娘是不是觉得,这味儿有点像烧大烟枪?”

第775章 十字鳖

琳珑刚才一时想不出这味儿是什么感觉,经培娘提醒,立刻猛点头“嗯,正是你说的这个气味,真叫人欲罢不能!”

培娘笑道“这东西比大烟枪可厉害多了,一般人消受不起,就光里面添加的那只百年寿数的十字老鳖,要不是姑娘亲自动手炮制,我们都得被那东西给降住七窍。”

“那老鳖是真真儿厉害,我做墨条的时候,事先需服用姑娘配制的丹丸,才能不受它的气味蛊惑。难怪人常说这些天生地长的老家伙厉害,我亲自见识才知这话不虚。”

她俩说话的时候,叶翕音递给两人一人一颗橙色小丹丸。

丹丸服下,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从丹田发出来顺着任脉一路往上行,直到印堂停下才停下,似有一股清气盘固在额头,整个人立刻就觉得灵台清明,混沌全消。

琳珑笑赞“这可真是提神醒脑的良药,比塞把薄荷糖,涂满额的清凉油可爽快多了。下回我再汇账,你把这丹丸多给我几颗,保准一日账目就全理清了。”

叶翕音笑嗔琳珑一眼,一遍亲手研磨,一遍给二人解释“这墨条里用了整只有百年寿龄的十字鳖,这东西是有名的魂毒,可夺人七窍,令人生幻境,甚至死在自己的幻境中都不自知。是真正的杀人于无形的毒物。”

“我给你俩服的丹丸,名为固魂丹。是老迷谷树种子提炼的精华,可固守心魂不迷,可不是薄荷能随便吃着玩儿的。”

琳珑皱眉“十字鳖,我以前也听人说起过。听闻这种鳖,目白,通常可食用的鳖腹底是‘丹’字,而这种十字鳖,腹底却是个‘十’字,也因此得名,其毒最霸道。”

培娘听得出神,不禁感慨“听两位说话,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僻野村妇,可真长见识!”

琳珑却疑惑看向叶翕音“这十字鳖虽是大毒物,却也是珍奇罕物,尤其你要的这种寿数高的,更是有价无市的贵重药材。你下这大的血本,到底要拿这东西要做什么?”

叶翕音笑的美眸如狸“既是拿来做墨条,自是写卷子用呗。”

琳珑顿悟“哈,我知道了,你是想神不知,鬼不觉要那两个人的命,给翠大东家报仇。”

叶翕音却摇头“你恰说反了,偷偷摸摸有甚意思,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俩人到底都干了什么好事!”

随着叶翕音缓缓研墨的动作,房间里的香气越来越腻,越来越绵,越来越幽,仿佛凝成了实质的灵物,贴着人的鼻息,直入人的神池。

尽管琳珑和培娘服下了固魂丹,此刻真正见识到这香韵的诡异,也惊骇无语。

只有叶翕音,随着香韵在空气中弥漫,她的眸光却像被雨涤过的星子,澄澈清明的令人不敢直视。

————

唐雨,翠姗姗,司寇蕊是同一日拿到了各自的试卷。

试卷上是撰写工整的《女诫》中的一篇文章,用的是澄心堂纸,装在榉木制成的笺筒里。

唐雨和翠姗姗取出试卷的时候,顿时嗅到一股奇异的香韵。

翠姗姗嗤笑“这姓叶的还挺风雅,写个卷子还给墨里搀香料,倒是有几分意趣,只可惜她不知自己已经好景不长了。”

唐雨冷笑“姓叶的这不叫风雅,这是愚蠢。她这么做,是想不动声色地跟咱们显摆她的雅趣修养。哼,这倒正好方便了咱们。也是该着咱们高中!”

翠姗姗却不解问道“这带香的试卷,对咱们有啥好处?”

唐雨道“前日我去看司寇蕊,恰好在那府里遇上了皇后娘娘宫里的总管太监,司寇蕊说,这次女官大比皇帝很重视,由皇后亲自做监礼官。那位总管太监,便是来与宰相大人通气的。”

“那可是难得的机缘,我当即就把腕上的绿松石手镯送了那位总管太监,才从他哪儿换了句话,说等到大比时候让咱俩在试卷上留下印迹,之后再告知与他,他自会在娘娘面前替咱俩说话。这香气,正好可拿来做记号”

听唐雨轻飘飘一句话,就把绿松石手镯送出去了,翠姗姗心头直淌血。

那绿松石手镯是唐雨上个月才在宝玥斋看中的,当下就花了翠缕京城总号几乎一整月的进账。

翠姗姗当时也看上了那家珍宝里的一根绿松石簪子,要价二千两银子,可是等给唐雨买完镯子,她们身上所有的银子就全都花光了。

到现在翠姗姗都不舍得去买那只发簪。

她还惦记等唐雨哪天戴腻了,把她这只绿松石镯子借来戴几日过过瘾。可惜她还没看几眼,就被唐雨送人了。

尽管翠姗姗心疼的肝儿颤,好歹唐雨也是为了她们女官大比能顺利通过,这也不能算败家。

翠姗姗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面前凝着清香的试卷。

只要这次女官大比她能高中,这暗无天日的日子就过到头了,再忍忍,再忍忍!

翠姗姗心里默默欢喜,她不知道的是,唐雨那只绿松石镯子的确送给了管事公公,可惜,皇后宫里的总管太监,怎会把那点小利放在眼里。

唐雨的确是百般恳求司寇蕊,司寇蕊才肯出面,且与那总管太监说了好些好话,最后对方念在她是司寇宰相嫡侄女的面子上,才收了司寇蕊的字条。

即便收下字条,对方依然没说准话,也就是说,对方只会见机行事的,至于最后能不能帮成,还未可知。

唐雨至此才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权势滔天,动辄上万的银子送到人家手上,人家连眼皮子都懒得抬,还觉得你浑身透着穷酸气。

这些深深刺激着唐雨的神经,让她越发对金钱,对权利生出巨大的渴望。

唐雨默默地想,等收了紫鸾坊,有了钱,她一定要买个官,为自己,也为仇安浩,买个上品的官职做真正的人上人。

她一定要过上有钱又有权的真正的逍遥日子!

而她瞒着翠姗姗的是,她拜托司寇蕊递到总管太监手里的那张纸字条上,只有唐雨一个名字。



第776章 女官大比1

大胤从建国起就兴教化女子尚学之风,可惜平民家的女子被日常琐事繁累,除了家世宽裕或者官宦府邸的女子,能真正上得起学的平民女子很少。

虽然女子大比与男子一样不受年龄限制,也不限制是否婚配,可女子一旦成家,夫家通常都不会同意自家妇人去参加科考。

一来妇人婚后要生养儿女,二来如果丈夫没读过书,会被世人误会为吃软饭。

这就造成已经嫁人的妇人几乎无人前来参考,渐渐地,女子大比就演变成了未婚的,勋贵之家少女的一项特权。

报考女官的女学生,跟贡生三年一次的科举大考,人数上根本就是铢两分寸,而且又只有一日,本连开贡院都没必要。

可为提倡女学,皇帝特别开恩,在午门外搭设明黄锦棚,作为女官大比临时的考场。

锦棚正对面是高高金顶瞭台,上面设有帝后的龙凤御撵,旁边的明蓝锦棚,是礼部三位监考官的席座。

皇帝通常只在开考时露面,皇后身为天下女子的表率,通常会亲自主持大比考场。

大比这一日,午门前早早就用明黄锦缎围出一条廊道,有皇城司派宫兵把守道口。

礼部一应官员则在廊道口布置长案,凡是参考的女学生,皆需持有礼部特别发予的“票卷”入场。

与男子秋闱的票卷不同,女学生的票卷是用特制的红色花签制成,附带“认识官印结”用以辨识女学生的身份真伪。

“认识官印结”其实是一种担保书。

有朝廷特别任命的多位认识官,报考的女学生可以自行选择其中某一位认识官,作为自己的担保官。

一旦女学生身份作伪,担保认识官会与其担保的考生一同受罚。

不但会被罢免官职,而且终身不得参加科举。因此,皇家指定的认识官们,会对自己负责的考生,审核也相当严格。

叶翕音是被人报的名,她并不认得自己的担保官,只能按印结上的名字现找自己的担保官。

可那担保官只接过她的辨识印结看了一眼,居然连她本人长什么模样都没看,就摆摆手放她进场了。

叶翕音心里好笑,居然能让认识官直接放水,那位替她报名的人可好大的来头。

就在叶翕音入场不久,两辆马车前后停在廊道前,翠姗姗和唐雨下了车,向廊道走去。

更远的地方,一辆宽敞的马车安静地停在街口转角,松竹纹饰的墨绿色锦缎车帘卷起,车门正对着入场口。

车内,姚湶满脸遗憾地望着廊道叹气“唉,小主母亲自参考,真想进里头去瞧瞧,这要搁从前,凭我,混个监考官怎么也不是问题。”

冷清秋也眼巴巴瞅着叶翕音进了场,听见这话,回头赏姚湶一记白眼“你个厨子,肚子全是肥油,没半点墨,还想当监考官。呵,你说这话就不嫌丢人?”

姚湶一瞪眼“厨子怎么了?监考官又不是评卷官,眼神儿好就行了呗。我能从一锅什锦百花饭里一眼看出里头放了几颗花椒,你有这本事?切!”

冷清秋不屑“哼,说来说去还不是吃!”说完,带着满脸的不爽外加遗憾,喝令车夫调转头回府。

姚湶收回目光,正色道“说实话,皇太子往南边去的行踪,司寇桦已经知道了,我前日听铁淩说,自从司寇睿被罢免官职后,就再也没见那小子出现,你说这老狗会把这小子安插在西大营,还是北边?”

听见姚湶这话,冷清秋深沉的眼睛里暗芒毕现,声音冷沉“这一次是皇太子动了真格的,凭司寇桦再如何谋算,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姚湶嘿笑“说的也是,以前皇太子无心皇位,每次皇帝遇上棘手的事儿,皇太子都是帮忙料理完了转身就走。”

“现在可不一样了,宫里头那个陈家不省事小丫头,总想找小主母的麻烦,我看这次皇太子是想把这些烂摊子一并处理掉。”

冷清秋也笑了“所以说,早点给皇太子娶个媳妇,好处还是挺多的。至少咱大胤的江山能更稳固不是,还是多亏我深谋远虑啊!”

“哼,多大岁数都改不了臭屁的毛病!”

姚湶低低地嘟囔一声,转过脸对车夫乐呵呵道“前头拐个弯儿,咱去大菜市,我今日要亲自选食材,小主母今日必得高中,我提前给她庆贺庆贺,顺带补补脑!”

冷清秋赶紧道“还做上次那道干炸鱼脊,那道菜下酒最妙!”

姚湶白眼朝天“我这满肚子肥油,半分墨汁没有的东西,可没资格伺候您这位满腹经纶的宰辅大人!”

“你看你,跟你开个玩笑就当真,这多年,你这小心眼儿的毛病咋还没改!”

“哼,我就小心眼儿了,你大度你自己做去!”

“行了,算我说错了还不成?姚御厨大人有大量!”

“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

“恩,哎,停车,停车,姚湶你顺带再买两瓶花雕,银子?你先垫着。”

“滚!”

考场内,叶翕音找到自己的考位,刚坐下,就看见翠姗姗和唐雨一并走了进来,这俩人的位置不偏不倚,刚巧与她的位置隔了一条过道。

两人坐下后,也同时看见了对面的叶翕音,同是一惊。

唐雨和翠姗姗事先曾问过叶翕音,听闻她并没报考女官大比,还曾暗自庆幸叶翕不懂得借力自保的愚蠢。

此刻见她居然也坐在考场里,两人内心皆禁不住剧烈的心情起伏。

叶翕音的才华,她们早在东邯州的时候就已耳闻。

叶翕音为琳珑赎身写的那几首词,现在还是侯门华府正经宴席的必点曲目,她更是凭几首词,就让清教坊的青儿姑娘红遍整个大胤。

就算当年琳珑刚出道时的名头,也不过如此。

更何况她还是名满京师的双榜女师。

叶翕音来参加大比,高中肯定不在话下,没准还能博个女状元,到时她俩还如何下手害她?

唐雨恨地牙咬的咯吱作响,恨不得让扈六现在就把叶翕音撕了,可惜已经进了皇宫内苑,一切已成定局。



第777章 女官大比2

看见叶翕音来参考,翠姗姗此刻心里也很沮丧。

她倒并不像唐雨那般想弄死叶翕音,她想的是叶翕音如果考中,或可摆脱困局,唐雨就不一定能顺利夺取紫鸾坊。

想到她日后很有可能还得用翠缕挣来的银子,继续供养唐雨这个吸血鬼,翠姗姗就想吐血,也因此更加痛恨叶翕音。

这个姓叶的,为啥每次自己遇上她都没好事,翠姗姗觉得叶翕音就是自己命里的煞星。

叶翕音却并不不晓得自己已经被唐雨和翠姗姗在心里诅咒了千百遍,始终安静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纤白的手指拿起小银勺,取水点入砚池,开始缓慢从容地研墨条,为即将到来的考试做准备。

陆续又有许多女学生进入考场,一道高挑英气的身影,从叶翕音的考位前经过,对方下意识略微停顿。

叶翕音抬眸,与仇怡然对望,给她一个从容安定的微笑,目中有欢喜也有羡慕。

不知是不是换水土的缘故,仇怡然这一年里又长高了不少,都快比她高大半个头了。

叶翕音觉得,自己这身材,大概就这样了。

仇怡然对叶翕音轻轻点头微笑,跨步走向自己的考位。

仇怡然的考位恰在叶翕音对面的左侧,她刚才经过的一路,考位上的女学生皆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来参考的大多是京城的贵女,大家皆知仇怡然是司寇睿的未婚妻。

前阵子司寇睿才出了那么大的丑事儿,众贵女聚会时虽然没见过仇怡然,却觉得身为司寇睿的未婚妻,实在太丢人了。

往后就算嫁入宰相府,得了富贵滔天,可夫君那般不成器,仇怡然在贵女圈子里也抬不起头。

谁也没想到,仇怡然竟会来参加女官大比。

仇怡然到底是武将府邸出身的姑娘,身上天生就自带将门之后的飒爽英气,又生得高挑如一族翠竹,气势上竟比一般的贵女更添自信。

那些本想看她笑话的贵女,竟有些不敢与她对视。

叶翕音又陆续看见几个熟人,有荣四姑娘,还有明国公府的几个女孩子,大家默默打过招呼,各自寻到考位入座。

这些真正的侯门贵女,虽也来参加女官大比,却并非真为做官,她们通常是是为博个才名,在日后择婿的时候添个筹码。

当然,这其中也有真为入宫做准备的贵女,比如司寇蕊。

尽管看见叶翕音坐在考场内,司寇蕊的表现却比唐雨和翠姗姗淡定的多。

在司寇蕊看来,那份卷子就算是叶翕音捉刀,可是卷子既然已经到了她手里,那就等于是她司寇蕊的文章。

司寇蕊也有些精明,为保险起见,她拿到卷子之后,特地找司寇谨看过。

司寇谨对这份卷子的评价非常高,从选题到策论点,文笔简洁凝练,论证鞭辟入里,连司寇谨都连声夸赞是篇绝好的文章。

司寇蕊知道大堂哥是真有学问的人,他说是好文章就一定没错,只是她当时只说借来学习,并没说这份卷子就是她这次女官大比的正确答案。

三声铜锣敲过,整个场中肃然安静下来。

司礼太监悠扬的唱喝声中,帝后的御驾凤鸾,一前一后停在明黄锦缎搭就的瞭台前。

帝后同登上瞭台,分别进行开考前的例行御训,最后,由主监考官宣布女官大比开试。

考场很安静,周围一片纸张翻动的声音,女学生们静静地展开面的澄心堂纸,开始埋首专心作文。

女官大比笔试的内容与秋闱不同,并不考四书五经。

选课数目只有《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四部,女子按照各自所长,从这四本中随意选一个论题,事先准备,现场写出即可。

其实还有一部《女策》,只是《女策》内容比较深奥,许多女子无法理解其中深意,大比渐渐就将《女策》弃了,不过若有女子精通其中论议者,也可选做里面的文章。

考场中女学生们认真答题,高高的瞭台,帝后端坐其上观望。

望着肃静的考场,皇后陈琦烟向身边的皇帝笑道“今年报考的女学生里,很有几个出挑的,光臣妾知晓的,明国公府的几位姑娘,还有荣府的四姑娘,这几位皆是京城贵女中才学拔尖儿的。”

皇帝的目光远远地望着考场的方向,耳边听陈琦烟说话,只淡淡地应着声,也不知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见皇帝对自己这幅不咸不淡的神态,陈琦烟眸中生出一抹愠恼。

自从上次司寇睿那件事后,皇帝至今都没踏入过她的仪元殿,翻牌子虽也比从前少了些,可仅有的那几次,全都去了别的妃嫔寝宫。

后宫妃嫔已经开始被里地悄悄议论帝后的关系,陈琦烟早有听闻,可她又没法明着拿这种事去问皇帝。

尽管皇帝不去仪元殿,可她每每去御书房见驾,皇帝待她依旧如以往那样温柔体贴,叫她想寻个理由说事也寻不着。

就如眼下,她跟皇帝说话,皇帝应着声,容色温和的无可挑剔,可是陈琦烟凭女人的直觉,知道皇帝从坐在这里到现在,心思根本就片刻也不曾在她身上。

不过陈琦烟发现了一处反常,皇帝说完开场白之后,似乎并没要走的意思,竟似是颇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考场。

皇帝不是一向以国事为重么?怎得今日有闲情看一帮女学生答题?

陈琦烟描画精致的眉眼扫向台下众多考生,心中突然腾起一念,笑道“今年女官大比的这批女学生,不光才华出众,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万岁若有中意的,可事先叫人记下。女官大比,本也是为充盈后宫做备选的。”

皇帝手里把玩着一柄竹雕的折扇,目光望着下面的女学生,听见皇后这么问,淡淡道“嗯,朕看看再说。”

皇帝居然没拒绝,这是早有从其中选妃的打算?

陈琦烟心头又惊又气,恨不得甩袖就走,可惜她不能,也不敢,还得佯装大度地赔笑脸“看来万岁早有此意,却不知万岁中意的是哪家的姑娘?”

第778章 女官大比3

“看来万岁早有此意,却不知万岁中意的是哪家的姑娘?”

皇帝倚在龙椅上,手里依旧把玩着竹雕折扇,目光随意瞥了考场一眼,语气仍是淡淡的“还没想好。”

陈琦烟“……”

皇帝这是故意气她的,她看出来了,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陈琦烟到底不是能忍的性子,心头一转念,面上的笑又添了几分妖娆“对了,臣妾听闻今年报考名单中,有‘双榜女师’美誉的叶家姑娘也来参考。她不光学问好,模样也生得极美,万岁……”

“皇后好像对这位叶姑娘格外留心”

皇帝突然打断陈琦烟的话,转脸向她看过来,似笑非笑的俊雅眉目中掩着几分深意“是因为这叶姑娘有才,还是因为她样貌长得格外出众?”

皇帝问话时,语气依然淡淡的,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陈琦烟的脸却被他这一瞥,腾地涨地通红。

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是笑她嫉妒那个姓叶的么?

她以前只觉皇帝性格温柔多情,还不知道他刻薄起来,舌居然这么毒。

站在旁边的舟禾,眼看帝后这天越聊越往死胡同里钻,生怕这位任性的皇后一气之下又做出什么事儿来。

上前一步,舟禾笑道“今日天儿热,奴才在后殿里备了茶水果品,昨日闽国上贡的鲜荔枝也送来了,闽国国主特地培育了无核的荔枝新品,据说比以往还甜呢。”

陈贵妃早被皇帝气的三尸神暴跳,却又不能发作,听见舟禾这话,笑道“既是如此,臣妾定要去尝尝这荔枝新品,万岁可否同往?”

皇帝摆了摆手,语气依旧淡淡的“皇后自己去吧,这种太甜的果子,朕不喜,嫌腻。”

陈琦烟呡了呡唇,转身就走。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心里作用,陈琦烟总觉得皇帝刚才一脸厌弃地说荔枝味道太腻,她总觉得皇帝是在拿荔枝暗喻她。

他莫非真的嫌弃她了?

难道就为司寇睿那不值一提的小事?

就为那个姓叶的?

陈琦烟越想心里越烦,离开的脚步就少了平日的雍容,带着些浮躁,就没有留意到皇帝在她转身的时候,不着痕迹的悄悄弯起了唇角。

高高的瞭台上,只剩下皇帝一人,眼眸低垂,下面一众正在考试的女学生皆看得分明。

将折扇轻轻放在龙案上,少年皇帝的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眼里竟然显出几分掩饰不住的兴奋。

那个叫叶翕音的女孩子,他原以为她没有参加这次女官大比,却没想到昨日随手翻看礼部递上来的名册是,竟在上面见到了她的名字。

看见那个名字的一瞬,皇帝竟觉心头微悸。

那种欢喜虽然是压抑的,是隐晦的,可他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那份埋藏在心头的悸动,就像不知哪阵风突然吹来的一粒种子,在他看到名册的时候,突然“啵”地在他心头钻出一株新芽,脆生生地,让他想用全副身心去呵护。

就在刚才,他登上瞭台的时候,他跟她近了一些,皇帝甚至能明显地感觉到,心里的那颗嫩芽开始长了一点点,甚至抽出了一片萌萌的嫩叶。

皇帝手撑着桌案,专注往下方的考场看过去,却无意中碰触到手边一个冰凉的东西,低头一看,发现案上不知何时放了个小巧的扩目镜。

皇帝扭头看时,才发现舟禾不知何时已经退出了棚外。

唇角噙笑,皇帝举起扩目镜望向考场。

叶翕音正低头认真写文章,突然感觉有些不舒服,好像被人暗中觊觎。抬起绣目四下看了去,见考场安静,众考生都在奋笔疾书。

叶翕音心道大概是自己太过敏感,便也不再理会,低下头继续写卷子。

女官大比虽说分上午和下午两场,其实只是中午添了用饭的午休时间,中午的这顿饭由宫里的膳房提供,女学生仍在各自的座位上用饭,不得说话,不得走动。

用过午饭后,有一刻钟的入恭时间,由宫女带领前往。

每位宫女带领人数不得超过五人,未由宫女带回,或者中途私自乱走者,当即取消参考资格,考卷作废。

入宫时间结束,依旧是三声铜锣响后,下午的考试开始。

叶翕音用过午饭,举起手边木牌申请入恭,立刻有宫女走过来带她走出座位。

经过翠姗姗和唐雨的考位时,这俩人正巧不在,叶翕音侧目看向二人的试卷,果然是她代写的那一份。

宫中用澄心堂纸做考试用纸,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尽管这种御用宣纸寻常很难弄到,市面上也不许卖售,可唐雨和翠姗姗跟司寇蕊走得近,自然也很容易得。

她俩早将各自的墨迹和纸张给了叶翕音,目的就是让她模仿俩人的笔迹,直接抄撰在澄心堂纸上。

如此一来,除了调换考卷的时候手法需利落一点,其他再没半点风险。

两人都换了,手脚还挺利落。

叶翕音回到位置的时候,那二人也已经回来,看样子唐雨和翠姗姗的状态很不错。

叶翕音唇角的笑意不觉深了几分。

下午的考试很快接近尾声,最后三声铜锣敲响,所有考生停笔,女官大比的笔试部分结束。

主考官站在场地正中央的过道上,两位副考官分别从两边挨个收取每一位考生的试卷。

待所有试卷收集起来,主考官高声道“诸位学子日常勤勉,才得今日硕果,按照以往惯例,接下来由宫中太乐署的乐师为诸位演奏雅乐,诸位可舒缓心绪,以消一日应考疲乏。”

主考官说完,一位容色出众的女乐师行至场前,向众学生微微一揖,身后的内侍和宫女们已经设好琴案,女乐师在琴案后落了坐,开始演奏。

潺潺琴音在女乐师的指尖流淌。女学生里有人认得这位女乐师的,忍不住窃窃低语。

“呀,是太乐署的鸣署令,鸣大人就是上一任女官大比的魁元,听说她琴技一绝,现在已经升做太乐署的署令啦!”

众女学生听闻,皆用崇拜的目光看向鸣署令,其中有人由衷赞叹“真厉害,她就是我的榜样!”

叶翕音的目光也跟别的女学生一样,认真专注地望着抚琴的鸣署令,在外人眼里,她也听得很认真。

若有人仔细观察叶翕音的眼神就会发现,她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曲子上,那对如灵猫般机敏的眸光,正死死盯在鸣署令拨弄琴弦的手指上。

第779章 女官大比4

听鸣署令完第一节乐曲,叶翕音的手探向袖袋,取出笼在袖袋中的骨笛。

就在众人专注欣赏鸣署令演奏的优美雅乐的时候,叶翕音把骨笛轻轻抵在唇边,悠远如明月青云的低声,徐徐吹送入人的耳鼓,继而潜入人的内心。

众人似有所闻,又似无所闻,竟没人觉得这突然多出来的笛声突兀,仿若浑然天生,这曲子里本就该有个这样清玄的声音。

旁人完全沉溺其中,可正在弹奏古琴的鸣署令,却敏感地察觉到一缕外来的笛音融入了自己的曲子里。

鸣署令下意识向笛音传出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一个宁雅干净的女孩,正专注吹笛。

叶翕音的笛音不卑不亢,似是跟随着琴音,可细品之下却又像蕴含了无限浩瀚深意。

鸣署令发现这笛曲与自己的琴曲虽并非同种曲风,却能与她配合的相得益彰,互补共生。

鸣署令自幼酷爱音律,苦学不倦,所习乐器不光古琴,笛,萧,琵琶皆有涉猎。

此刻听闻叶翕音的笛声辽远旷达,颇觉心中畅意,不自觉便向她投去赞许目光,尽管琴曲已近终了,却欲罢不能,不忍停指,与叶翕音又共同合奏了一曲。

一琴一笛配合默契,如夜风生碧树,春水咽清音。

瞭台之上,帝后皆默不作声,安静聆听这难得的天籁雅乐,三位礼部的监考官也听得沉迷其中。

就连一点音乐修养都没的舟禾,都听得醉了,眯着眼,不自觉轻轻摇晃微胖的身子。

可惜所有人都无法体察出琴曲中蕴藏的更加低绵的笛音,只觉鸣署令的琴音令人痴迷,只有鸣署令一人,真正沉醉在合奏的妙响中。

就在所有人都为这美轮美奂的琴音沉溺的时候,一声刺耳的尖叫,突然打破了宁静祥和的场面。

考场席位中,一个女学生突然发狂疾奔出座位,在午门偌大的广场中大喊大叫。

“不,你不是我杀的,你别跟着我,别跟着我啊!”

女学生发狂地拼命摆手,头发也甩地披散开,却叫的歇斯底里,似乎她身后有看不见的魑魅魍魉在追赶。

众人都被这突发的一幕惊地骇然。鸣署令也停止了演奏,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眼前这诡异的场景。

只有叶翕音,仍在呜呜咽咽地吹奏骨笛。所有人都被发疯的女学生吸引去了注意力,竟没人留意叶翕音同样奇怪的举止。

几个皇城司的侍卫飞奔过来,上前试图控制住发狂的女学生。

就在此时,考场上突然又响起一声尖叫,另一个女学生也从座位上猛地跳起来。

几个侍卫恐她伤着别人,立刻奔过来,女学生却突然怒指着其中一个侍卫,厉声叫道“是我杀了你又怎样?你不是早死了,怎么还在这里不肯走?快去下地狱啊……”

后一位女学生的反应更激烈,跳起来,几乎毫不迟疑就扑向刚才指住的那名侍卫,拔下头上的发簪,披头散发举着簪子就往那侍卫身上戳。

众女学生吓地纷纷往后躲逃,叫嚷着抱作一团。

仇怡然纵身一跃挡在众女学生面前,伸手从腰间抽出长鞭,对二女高声喝道“唐雨,翠姗姗,你们别恼了,快住手,这里是皇城!”

可是唐雨和翠姗姗像是被鬼魅附了体,疯狂叫嚣着乱抓乱咬,嘴里还不停地叫嚷,全是什么“杀”或“没杀”之类的词句。

饶是皇城司的侍卫功夫了得,也被眼前这披头散发,癫狂发疯的女人给吓呆了。

等唐雨跑到侍卫近前,一簪子狠狠扎进那侍卫的手臂里,侍卫才被疼痛猛地惊醒,下意识抬手照着唐雨的脸上就是一记狠狠的耳光。

此时整个考场已经变得一片混乱,帝后也纷纷起身,皇城司的侍卫们也源源不断地从内宫的各处向这边赶来。

只有叶翕音,悄悄地退到拥挤人群的最边缘,虽然场面嘈杂,她手中的骨笛却一直在吹奏。

突然,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替她遮住了众人的视线。

叶翕音惊讶地抬头,发现正是鸣署令。

鸣署令对她温和地笑了笑,却什么也没说,转身看向那两个仍在发狂的女子。

瞭台上,皇后高声喝令在场的所有侍卫全部出动,务必要保护女学生们的安全,尽快制住疯癫的两人。

皇帝却始终没开口,只静静望着那两个突然发狂,满口胡言乱语的姑娘。

就在皇后下令把人带下去的时候,皇帝淡淡地开口了“且慢,这两人嘴里说的,好像跟皇商翠缕胭脂坊有关。”

说完,略想了想,皇帝又道“那个翠缕,好像就是数月前曾入宫面圣,抗疫有功的翠玉姑的生意吧?朕怎么听着这里头还有杀人什么的。”

皇帝一开口,即便陈琦烟也不敢在说话。

皇帝微微侧目,对舟禾吩咐道“让侍卫把那两个女子放开,只围起来不让她们出来伤人。另外去把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找来。”

“是”舟禾片刻不敢耽搁,转身吩咐小内侍去赶紧传话。

皇帝目光望向下方的已经一片混乱的场面,淡淡道“两个衙门的人很快就会赶来,让皇城司安排人,先送皇后回宫。”

陈琦烟微怔,正欲说话,却听舟禾在旁边恭敬道“凤撵已经备好,娘娘请吧。”

陈琦烟死死咬着唇,终究还是没忍住,说道“今日大比既是由臣妾亲自主持,臣妾理当留下协助皇帝处理这里的事务。”

皇帝却没看她,眸色低垂,语气淡淡的“等会儿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过来,这就是朝堂上的事了,莫非皇后想干政?”

皇帝这话一出口,陈琦烟心头陡然惊骇。

皇帝果然是因为上次她私自传司寇睿入宫的事,已经开始怀疑她与司寇桦有来往。皇帝这么多日不去她的寝宫,是气她触了他的逆鳞?

陈琦烟胸口情绪起伏翻涌,却再也不敢开口。

后宫干政是朝堂大忌,这么大顶帽子扣下来,若传到前朝那帮言官耳朵里,即便她身为皇后,也有些吃不消。

第780章 女官大比5

尽管心有不甘,尽管觉得今日的皇帝有大问题,可是陈琦烟此刻只能乖乖行礼,离开。

走下瞭台,坐上凤撵,撵架被内侍缓缓抬起的时候,陈琦烟声音低冷,对立在撵侧的仪元宫总管太监吩咐“让人盯着这边,本宫要知道这件事的每一个细节。”

“娘娘请放心,奴才必安排妥当!”老太监低声恢复一句,随后拔高尖细的嗓子,长长地喝了声“起驾!”

接到皇帝口谕,午门广场前的皇城司侍卫们,立刻放开了仍处于疯癫中的唐雨和翠姗姗,只在两人周围站成一圈人墙。

女学生们被舟禾安排的内侍们送出宫。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也很快赶来。两个老头子都是办案的老手,来的路上就顺道传了书记官。

入了宫,听见两个姑娘虽然状态癫狂,可是口中所言却像是煞有其事,两卿便立刻命书记官把二人的口述全部记录下来。

皇帝此时也从瞭台上下来,站在不远处静静看向这边。

所有人都以为皇帝是关心两个女学生的状况,其实没人发现,皇帝的目光在被送走的女学生里搜寻一圈,其实是在寻找那个熟悉的娇小身影。

可惜,没找到。皇帝眼中划过一抹失望,心里有些记挂刚才场面那么乱,不知那个姑娘是不是吓着了?

随着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少,叶翕音低沉萧索的骨笛声反而渐渐显露出来。

众人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人有心情吹笛子,皆诧异地向这边看过来。

众人赫然发现,低声是冲鸣署令方向传过来的。

虽然是太乐司的署令,可名大人这也太不懂事了,都啥时候了还吹笛子,这是还嫌这儿不够乱么?

挡在叶翕音面前的鸣署令接收到众同僚的目光,有些尴尬地红了俏脸,侧身让开。露出背后站着的叶翕音

叶翕音此刻仍在聚精会神地吹奏骨笛,仿佛并没发现众人一样的目光。

她的双眸,始终定定落在被人墙围拢的翠姗姗和唐雨身上。

显然,刚才内侍送女学生们离开的时候,她是因为躲在鸣署令的身后,才没被清出宫去。

见各种目光同时向叶翕音望过来,鸣署令有些担忧地看向她。

刚才她之所以帮助这个叶翕音,是因为鸣署令从这姑娘的笛音里听出,她似有话要说。

鸣署令深谙乐理,才能听出叶翕音笛音里的心声,她也反应很快,立刻就猜到叶翕音大概是想利用这次女官大比的面圣机会,在圣驾前告御状。

而且鸣署令也听出那两个疯癫的姑娘,口中说的好似正与杀人有关。

鸣署令颇欣赏叶翕音吹奏骨笛的超凡功底,也欣赏她的聪慧和过人胆识,生出惜才之心,便悄悄掩护她留了下来。

可是在皇帝的圣驾前,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太乐署署令,人微言轻,连说话份儿都没有。

帮到这一步,她也算尽了力,剩下的就只能靠这姑娘自己应对了。

叶翕音却似旁若无人,口中吹奏骨笛,一步步向人墙走去。

有皇城司侍卫欲上前阻拦,却见皇帝轻轻抬了抬手。所有人便又默默退下。

得了皇帝的默许,没人再开口阻拦叶翕音吹笛,场面一时显得有些奇怪。

人墙中的翠姗姗和唐雨早已披头散发,口中或骂或笑,言辞癫狂,却始终围绕着与同一个人——翠玉姑。

“姑母,不是我要杀你,是唐雨杀了你,你若阴魂不散就去找唐雨,她现在还霸占着姑目你的翠缕胭脂坊嗯,侄女啥也没敢,我真的什么也没干,呜呜……”翠姗姗一边说,一边痛哭失声。

唐雨烧红了眼。

此刻在她眼里,似乎看谁都是翠玉姑,手里握着簪子不停在空中胡乱挥舞,情绪显然比翠姗姗暴戾的多。

“翠玉姑,你的魂还不死心,你是鬼,我是人,我一个大活人还怕你一个死鬼?姑奶奶当初敢一刀捅死你,我就敢连你魂也杀,有种你别躲,杀,杀杀,扈六,给我杀了这老女人,杀……”

两个人虽各说各话,且说的全像是疯话,可是把两人所说的全部记录下来,刚好凑成一个完整的事件。

当整理好的笔录呈在皇帝面前的时候,叶翕音也停止吹奏骨笛。

笛声停歇,翠姗姗和唐雨也很快从疯癫的状态清醒过来,精疲力竭地跌软在地,茫然四顾,完全搞不懂眼前发生的状况。

皇帝命人在午门广场旁的祈年殿里临时设了张龙案,身边站着舟禾。

下面有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还有各自带来的书记官,礼部的三位监考官,就连鸣署令也被传了进来。

再下方,站着叶翕音,和被侍卫拖进来,仍瘫软在地的唐雨和翠姗姗。

简单翻阅完笔录,皇帝的目光掠过唐雨和翠姗姗,最终停在叶翕音安静的玉容上,缓缓问“叶翕音?”

“是民女。”叶翕音在龙案前跪下,恭敬行了个打礼。

皇帝缓缓道“朕有话询问,准你起来回话。”

叶翕音却并未起身,躬身又行一大礼“民女有冤,望万岁替民女做主!”

她说话时神色恳切,其中还带着隐隐的悲伤,皇帝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语声不自觉放缓了些“有话起来说。”

舟禾笑呵“既是万岁开口,叶姑娘就起来说话吧,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两位大人都在这儿呢,叶姑娘有冤尽管说就是。”

叶翕音站起身,向旁边端立的两位大人行了礼,说道“民女有两桩冤屈要申,第一桩,是替我的故交,皇商翠缕胭脂坊的东家,翠玉姑伸冤,状告杀害翠玉姑的凶手唐雨和翠姗姗。”

她此言一处,跪在门口的翠姗姗立刻浑身抖如筛糠,满脸惊惧地望向叶翕音。

旁边的唐雨虽然也震惊害怕,却比翠姗姗镇定的多。

偷偷掐了翠姗姗一把,低声道“怕什么!她又没证据,就算告御状,也要证据才能定罪。”

她俩跪的远,低声说话前面听不见,唐雨刚说完,就听皇帝问道“你说翠玉姑被害,可有证据?”

第781章 女官大比6

这个问题正是唐雨和翠姗姗的心里最关注的,俩人立刻支起耳朵,想听叶翕音如何回答。

叶翕音却微垂寒鸦长睫,神色间露出些无奈“民女正是苦于没有证据,才想出今日这个令她俩自己开口的办法。”

说完,叶翕音抬眸看向放在龙案上的那叠笔录,显出几分不确定“不知凶手的亲口陈述,算不算证据?”

叶翕音略显无助的模样落入皇帝的眼中,皇帝觉得心头刚长出的那根幼苗,好像突然被人扯了一把,让他感觉又慌又疼,下意识握手成拳,看向旁边站着的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立刻道“按照我大胤律例,罪犯的亲口供词可算作证据联。可是,一来,这两位姑娘还未落实有罪,尚算不得是罪犯。”

“再者是这份口供虽然出自这俩人,却是在这她们神智不清醒的状态下讲诉的,这样的供词,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刑部尚书的话让唐雨和翠姗姗大大地松了口气。

唐雨唇角露出冷笑,翠姗姗如筛糠的身子也不抖了。

叶翕音黛眉微蹙“刚才她俩虽然状似癫狂,其实是我用骨笛曲唤起她俩脑中记忆,令其真实想法再现,应不能算是癫狂之语。”

刑部尚书却摇头“这些只是你一家言辞,做不得数。况且普通笛曲怎会有这样的效用,你一定还用了其他手段,或许还会危害她人性命,你这是巫术,本已触犯我大胤律!”

叶翕音却道“我用的并非巫术,而是十字鳖做的香引,可使人重生真实幻像,若大人不信,可请宫中太医前来验看。”

刑部尚书皱眉“你说的香引在何处?”

叶翕音看向他身侧的三位主考官,道“就在她俩的试卷上!”

唐雨和翠姗姗脸色顿时巨变,这一刻她俩才清楚,叶翕音用香墨替她二人写试卷,根本就不是附庸风雅,那是给她们挖好的陷阱。

可惜她俩之前还在笑话叶翕音愚蠢。

尤其翠姗姗,她这段日子没事儿就拿出这张卷子摸一摸,闻一闻,她把全部的希望,和对未来的憧憬,全部都寄托在了这张试卷上。

原来她和唐雨才是极致蠢!

三位监考官很快找出唐雨和翠姗姗的试卷,呈在皇帝面前。

皇帝拿过试卷看过,抬头看向叶翕音“这两张试有何问题?”

叶翕音道“这两张试卷皆由民女亲笔所写,上面的墨中有香气。”

说罢,从自己腰间取下一个小香囊道“那卷子上的墨香,与民女身上佩戴的香一模一样,一验便知。”

舟禾从叶翕音手中接过香囊,转呈给皇帝。

皇帝和几位大人闻过卷子上的香气,皆觉头脑有些晕,不有控制地就想走神,又闻了叶翕音随身的香丸。

二者气味虽一模一样,后者却令人灵台清明,刚才的混沌一扫而空。

就算这几人不懂什么十字鳖和魂毒,可是经过这一番验证,也明白叶翕音手中的香丸,多半有解那魂毒的功效。

大理寺卿将香丸还给叶翕音,皱眉道“你这香囊中的香味,只能证明这二女的试卷皆为作弊,却依旧不能作为证据给她二人定罪。”

“就如刚才刑部尚书高大人所言,人处于失常状态下,其所言不得做为定罪的供词。况且我听说十字鳖乃是大毒,你有给人下毒之嫌,我等还需对你另行调查!”

大理寺卿话音刚落,跪在殿门前的唐雨突然向前爬跪几步,高声道“万岁,民女有冤!”

“民女被叶翕音诬告杀人,其实是叶翕音的紫鸾坊想赖掉欠翠缕胭脂坊的保银,才想出陷害民女和翠姗姗的办法。”

“民女是受了这妖女香气的蛊惑,导致癫狂,才误将她的试卷当成了自己的试卷带入了考场,这些全是叶翕音这妖女一手操控,民女实在全不知晓。民女冤枉,民女冤枉啊!”

听见唐雨声声喊冤,声泪俱下,又披头散发地着实可怜,众人把目光又落回叶翕音的身上。

刑部尚书刘大人皱眉向叶翕音问道“这张卷子既是你提前给这两位姑娘,你也说了,上面的墨香有致幻作用,你的确有通过十字鳖毒操控这两人神智的可能,如此说来,刚才这位姑娘说的没错,是你下毒在先,也是你有罪在先。”

叶翕音微笑“我的确用了魂毒,可是这种魂毒在平常,绝不会致人癫狂,只有在特定的引导下,才能使人出现幻象。”

“我刚才让她们生出幻境,也是用了笛音引导。不然,她们今日在宫中写了一整日的卷子,怎么好端端的一点事没有?”

刑部尚书看向旁边三位监考官“礼部的三位大人,刚才你们可听见笛声了?”

主考官摇头“大比结束,由太乐署的鸣署令弹奏古琴,我等当时皆听见琴音,并未听见什么笛声。”

主考官话音才落,旁边一个声音悦耳的女子却突然开口道“的确有笛音,下官听见了。”

说话的正是鸣署令。

鸣署令上前两步,对皇帝行礼,道“下官在弹奏古琴的时候,的确有一娓笛音与下官的琴音交缠相应。”

“下官当时也觉惊奇。这位叶姑娘虽然是第一次与我合奏,却与我的琴音配合的天衣无缝,实在难得。”

“只是她的笛音低回轻婉,又与下官的琴音交缠,所以不宜被旁人察觉。不过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造诣,这位姑娘实在天赋过人。”

鸣署令言辞中毫不掩饰对叶翕音才华的欣赏,回头看向她,目中竟有招贤若渴的意思。

她虽乐技大成,却还未找到合适的衣钵传承,不知这位叶姑娘是否有意?

叶翕音也对鸣署令感激微笑。

刚才那一曲合奏,让她与这位素未谋面的鸣署令结了个善缘,今日这事,位鸣署令的确帮她不少。

“可是,即便你当时以笛曲为引,也无法证明这魂毒操控下的人,所说的言辞就是事实。这只能证明,你给人下毒倒是证据确凿!”

刑部尚书刘大人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渐渐竟显出对叶翕音步步紧逼的姿态。

第782章 女官大比7

大理寺卿也道“你虽想替故友伸冤,可所用手段阴毒,正说明你本人也非善类。”

“你说的事是真是假且不论,你当随我回衙门里,先把你下毒一事说清楚,你这行径已与草菅人命无异!”

叶翕音早已听出这两位故意把主次混淆,把事情带歪,根本不提笔录所记载的事,却是一心想把她使用魂毒的事无限放大。

这是明摆着针对她来的!

叶翕音抬眸看向对方,果然见两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善,叶翕音心思陡转,立刻想明白了。

这两位看似并公执法的大人,其实真正的目的正是至自己于死地,这两人一定是司寇桦的人,这是要借机替司寇睿报复。

叶翕音心中冷笑,正欲开口,却听门外有人叫道“哪位高人提炼了十字鳖?老夫愿拜高人为师!”

来人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显然身子骨很硬朗。

众人纷纷往门外看去,就见一位花白胡子的老人走进来,老人双目炯炯,面庞红润,显然身体十分健朗。只是穿着有点奇特。身上穿着家常的大褂,头上却戴着官帽。

看见老头子这幅打扮穿扮,连皇帝都给气笑了。

老头子见了皇帝,立刻恭敬行君臣大礼,一低头才看见自己身上没换官服。

抬头冲上座的皇帝咧嘴一笑,老头子露出满口口整齐白牙“老臣又忘换官服了,万岁恕罪。”

舟禾站在旁边哭笑不得“萧院判穿这个入宫也不是头回了,万岁都习惯了。请您老过来,是想让您给说说这魂毒的事儿。”

来人正是太医院的院判,萧太一。

刚才见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皆针对叶翕音连番发难,皇帝虽然有心帮忙,却无奈找不着借口。

立在旁边的舟禾却清楚,今日叶翕音想替翠玉姑伸冤,遇上这俩位恐怕难成,搞不好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他不忍皇帝着急,便悄悄命人把太医院的院判萧太一请了来。

萧太一虽是院判,却是先帝在时的前朝老臣。医术精湛,为人耿直,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与司寇桦不对付。

可即便这位老太医老骂司寇桦,对方也不敢得罪这位医术高明的老院判。

毕竟凭谁权利再大,手里也没有阎王爷的免死牌,得罪一个好大夫,关键时候就得要了自家的命。

萧太一行过礼,向四周看了一圈,最后使劲抽了抽鼻子,也不顾礼数,抬腿就直奔龙案,一把抓起一份卷子凑到鼻子跟前用力闻起来。

刑部尚书刘大人立刻上前拦“萧大人当心,这墨香里有魂毒!”

“毒?”

萧太一回头冲着刑部尚书一瞪眼“哪儿来的毒?这是千金难得的好药。”

“你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居然把奇药当成毒药,蟾酥还是剧毒呢,要不是老夫用了蟾酥,你家老夫人早就去见阎王爷啦!”

刑部尚书已近知天命的年纪,被萧太一当众训地跟孙子似得,却不敢回半句嘴。

他母亲上个月突然浑身抽搐,险些一命呜呼,正是萧太一用剧毒蟾酥救回老太太的命。老太太便命刑部尚书对萧太一以晚辈相称。

刑部尚书被骂,却也不敢反驳,皇帝却开口了。

“萧大人的意思是,这并非是毒?”

听皇帝问话,萧太一立刻恭敬行礼“回万岁,这种香料的确取自十字鳖。十字鳖虽取名为毒,其实是一种可令人生出幻境的药。”

“闻久了会令人晕眩,但药性一过就会恢复如常,对人身体并没确实损害。之所以称其为毒,是因其致幻的效用霸道强悍。却并非会威胁人命。”

大理寺卿却道“可是这香气刚才却导致这二位姑娘无端癫狂,这可是明显的中毒症候,这又当如何解释?”

萧太一冷哼“癫狂?呵呵,那恐怕是这俩人做了啥亏心事儿,在幻象中见到了心里的大恐怖。”

“否则,就凭外界一点香气儿,就能左右人的思想?想什么呢,你见过有人能操控你做啥梦么?”

大理寺卿被质问地无言以对,默默垂头立在一旁。

礼部主考官一直站在旁边安静听着,此刻道“微臣以为萧院判所言有理。”

“微臣虽不懂魂毒,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日间坏事做的多了,难免夜里梦见鬼,正是这个理。微臣觉得,这二女所言,也许正是事实的真像。”

主考官是礼部尚书魏清海,他正是朝中就与司寇桦不睦的少数几个官员之一。

刚才见唐雨和翠姗姗作弊,他身为主考官本,就对这二人心生厌恶,又见司寇桦手底下的两条狗对叶翕音穷追猛咬,正苦于不知如何出手帮忙。

此刻有萧太一出面作证,魏清海立刻出言助力。

局面突然向着叶翕音这边倾倒,门口伏跪的唐雨和翠姗姗顿时吓地面无人色。

翠姗姗本就性情软弱,自从被带到这威仪的皇家大殿内,早吓地浑身瘫软,口舌打结。

唐雨却还算镇定。

此刻见所有人突然都向着叶翕音说话,惊声叫道“不,翠玉姑没死!她此刻就在京城的别苑里,你们可以叫人去看。只要她活着,我们就无罪!”

唐雨的这番话猛然点醒了众人,这半天围绕的,不就是翠玉姑的生死问题么。

皇帝先前只以为翠玉姑已经回了东邯州,听闻既然对方就在京城,那还争什么?去她住处一看不就知道了。

皇帝正要开口下令,一直默默端立的叶翕音缓缓道“恳请万岁,允许民女与翠姗姗说几句话。”

皇帝看向叶翕音,见她容色如常,镇定自若,便道“允了。”

叶翕音谢了恩,回转身,却是看都没看唐雨,径自向瘫伏在地的翠姗姗走过去。

来到翠姗姗面前,叶翕音附身,目光温和看着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害怕,脸上已血色尽失的少女“姗姗,玉姑姑真的没死么?”

翠姗姗抬眼死死盯着叶翕音,颤抖着唇,完全说不出话,最后只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嗯”

叶翕音轻轻叹了一声,缓缓道“既然如此,我给你看样东西。”

说话间,叶翕音手伸进袖袋取出个小巧的锦缎包,打开来,竟拿出一张人皮假面。

第783章 人皮

盯着叶翕音手里的张人皮假面,翠姗姗先是愣了愣,随即眼中立刻显出诧异和不解。

翠姗姗亲手给楼锦琪做过好几次妆,她一眼就认,这正是楼锦琪假扮路掌柜的那张假面,

可是叶翕音这个时候拿出这张假面干什么?

楼锦琪不是早被楼嘉钰的人杀了么?

人都不在了,还留着这个东西做什么?

看见翠姗姗眼中只有惊讶和不解,叶翕音知道她虽然认出了这张面具,其实并不知内情。

唐雨果然聪明,翠姗姗对她还有价值,她自然不会把真相告诉翠姗姗。

可是旁边跪着的唐雨,却在看见叶翕音拿出这张人皮面具的一瞬,瞳孔骤缩,目光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变成一片死灰。

心中只有震惊叶翕音居然留意到了这张人皮假面,她怎会……

叶翕音才不关心唐雨的心情,手中拿着柔软的假面,对翠姗姗笑问“这是什么你认得吧?你可知这是什么材质?”

翠姗姗虽然紧张,可是听叶翕音没再提姑母的事,只问她假面材质,心思稍缓和了些。

翠姗姗是易装的行家,面对这种太熟悉的东西,几乎不用想就脱口而出,语言也流畅不少。

“这是人皮假面,由鱼骨和鱼皮熬制而成,可以覆在人脸上,仿作他人妆容,与真人皮几乎无异。”

叶翕音点头“果然是得自玉姑姑的亲传,翠姑娘于此技颇有见识。可是,你不觉得这张面具有些特别?”

翠姗姗又仔细看了看叶翕音手里的面具。

她突然想起她给楼锦琪做易容时候的触感,点头道“这张面具的确很特别,鱼胶熬制的非常好,弹性也几乎与真正的人皮无异。我学习易妆术这么多年,也是难得一见的材质。”

叶翕音温和微笑“你果然对人的肤质很了解,能看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

对于翠姗姗在易妆术方面的见地,叶翕音的确佩服,当日去拿楼锦琪时,就连她都没看出来,也只当是鱼胶面具,还是霓虹发现这面具的异样。

叶翕音站起身,向皇帝行礼道“民女恳请衙门仵作,对这张假面当场验证。”

皇帝正欲开口,萧太一笑道“有老夫在此,还用得着仵作?老夫见过的各种死人,恐怕刑部衙门里最好的仵作也比不了!”

众人面面相觑萧太一有今日名声,这是到底拿多少人的性命练手来的?

萧太一却并没感觉自己言辞不妥,跨步走到叶翕音身前,伸手接过那张人皮假面。

只一入手,萧太一就笑了,对叶翕音道“你刚才夸这女娃子有见识?”

叶翕音点头。

听萧太一冷紧跟着又吐出俩字“个屁!”

叶翕音“……”

这老神仙人虽不赖,可这说话也忒不讲究了,皇帝还在上边儿坐着呢。

不过除了她,其余的众官员包括皇帝在内,都表情淡定。

显然是早习惯了这老院判的说话风格。

萧太一把手里的假面举到翠姗姗眼前,笑呵呵道“爷爷也不白骂你,给你长点学问。这张皮,这就是张实实在在的人皮,啥鱼胶,鱼胶能熬成这样?”

说话间,萧太一两手一扯,人皮假面立刻被撕成两半。

他指着断口处对翠姗姗道“看仔细了,这里有天生的纹理,只有真正的皮肤,才会有这种与另一面完全一致的细腻纹理。”

“这张皮,细腻光滑,绝对不是兽皮,男人也不可能有这么柔软的肌肤,你看这儿还有个毛孔,这样又细又小的毛孔,应是位妇人的。”

“可是这皮制的弹性稍差,这位妇人显然上了点年纪。可是皮肤表面无斑,妇人的年纪最多不过四十出头。”

“还有啊,这皮是经过处理的,这白的一看就不正常呀,应是用药水擦拭过的,白到这种程度,应该是长期擦拭的缘故。”

“这种用药水的情况,通常是人死后用来保存尸体的办法,从这皮制尚留有些弹性来看,死者应是死了只有数月,最多也不过半年,时间再长,就没有弹性了,还有啊……”

萧太一滔滔不绝,完全沉溺在鞭辟入里的分析里,却没留意其他人,听完他的话,全都不约而同变了脸色。

萧太一正说的起劲儿,突然收住话,抽了抽鼻子,低头往地上看去,目光落在唐雨的身后,皱眉道“你这小姑娘,咋能在这儿尿呢?内急你倒是说一声呀。”

旁人却被他这话弄得哭笑不得,这是内急么?看唐雨那表情就知道这是吓尿了。

翠姗姗瞪着眼,死死盯着萧太一手里的人皮面具,眼睛充满不敢置信。

饶是她再迟钝,也听明白了刚才萧太一的话,这张皮是谁的还用问么?

叶翕音看见翠姗姗这样,轻声一叹“有玉姑姑传授你的绝世易容功夫,你可以把所有人变成与她模样相同的人。可是,那个最爱你的姑母,却再也回不来了。”

“翠姗姗,你一直是翠玉姑精心栽培的衣钵传人。可是她早就知道你无心胭脂,却从小对化妆打扮很感兴趣。”

“为了你,玉姑姑苦心钻研易妆术,为的是你日后继承翠缕,即便在胭脂配方上不济,却也有一身绝学镇住众大掌柜的口。”

“可是,你却用她教给你的化妆术,掩盖她被人杀害的真相,甚至用她留给你的翠缕胭脂坊,去供养杀死她的真凶……”

叶翕音其实并不知翠玉姑的死因,可是从唐雨和翠姗姗疯癫的言辞里,她已经听明白了整件事的原委。

对唐雨的狠辣,叶翕音也有些诧异。

“别说了,你别说了!”

翠姗姗突然死死堵住自己的耳朵,拼命地摇头,眼泪被她剧烈的摇摆甩出去,飞溅在叶翕音的裙裾上。

叶翕音不再开口。

她清楚,刚才那番话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翠姗姗内心最后的犹豫,终于被彻底碾碎,这个姑娘该学会面对现实了。

“不是我要杀姑母,不是我。是唐雨,我只想做翠缕大东家的位置,我想有受人尊重的地位,可是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害死姑母,是唐雨,是她亲手杀了姑母……”

说到这里,翠姗姗突然抬起头,眼睛里一片血红。

第784章 沉冤得雪

翠姗姗的眼神像燃烧的两团火,看向跪在自己近前的唐雨。

唐雨此刻却并没察觉到翠姗姗的变化。她心知大势已去,此刻无力地坦然在地上,已经完全没了平日的自信。

翠姗姗突然猛地窜起,跨在唐雨身上,对方还来不及反应,雨点一样的拳头照着唐雨的头脸就砸了下去。

“都是你,都是你这贱人,你杀死了我的姑母,还让扈六那个整天威胁我。我好心帮你来到京城,你却恩将仇报杀死我的姑母。”

“是你让我有家不能回,是你,让我变成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是你毁了我,是你,都是你,我恨你,恨你,啊……”

翠姗姗发疯了一般,口中如母兽一般嘶吼,不停挥舞的拳头密密麻麻垂打在唐雨的头上,脸上……

旁边看着这一幕的众人都愣了。

大理寺卿看向皇帝“万岁,若再不阻止,这么打下死去恐要出人命!”

皇帝没说话,却看向叶翕音。

叶翕音其实并不想阻止翠姗姗发泄,可是总不能真让她把唐雨打死在这儿,虽不情愿,却仍旧说道“……”

“不可!”

叶翕音头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听萧太一突然大声阻止。

叶翕音诧异地看过去,却见老头子正偷偷冲她眨了下眼。

叶翕音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角真是个可爱的老人家。

萧太一转过身是,却一脸严肃“这姑娘现在正处于癫狂之中,她身体里蓄有很浓的戾气,这戾气正是由长久受人胁迫积怨所生,若不让她发泄出来,怕是会真会憋疯。”

大理寺卿道“可是,倘若打出人命怎么办?”

萧太一却摆了摆手“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大力气,不会打出人命……吧?”

低头,目光落在两个女子身上,萧太一眼皮子惊地一跳,立刻觉得自己结论下的有点早了。

地上的捶打仍在持续中……

唐雨原本比翠姗姗力气大,此刻被她骑在身上,竟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只用手臂死死护住头脸。

可是翠姗姗似乎真的疯了,拳头又重又快,不要命一样地往下砸,渐渐地唐雨终于不支,手臂垂下,任由对方的拳头打在脸上。终于,腿一蹬,彻底没了反应。

翠姗姗也彻底使完了浑身的力气,软倒在旁边,手背上一片血肉模糊,已经露出森然的白骨。

唐雨的脸更惨,已经看不出是人脸了,完全是一滩肉泥,就连萧太一想探个鼻息,都没找找鼻孔在哪儿。

皇帝先前就已命刑部立刻派人,去翠玉姑住的宅子查找尸首,果然在宅子里找到了翠玉姑的尸体,仵作当场验证的死亡时日,与萧太一所言基本一致。

尸体后背上被人剥去一块皮,与叶翕音拿出的人皮假面大小也基本吻合。

另外衙役还从地窖里找到一个被砍去了双腿的老人。经询问得知,老人是这宅子原先的管家。

管家的供词与先前唐雨,和翠姗姗疯癫时说的笔录几乎一致,老管家还供出了唐雨的共犯,砍断他双腿的扈六。

刑部的差役很快从唐雨新宅的后院中找到了扈六,并从他住卧房的隔壁找到大量女尸。

尽管扈六不论官差问什么都保持沉默,却也并没否认那些女人是被他所害。

至此,翠玉姑被害一案彻底告破。

一代胭脂行的宗师终于沉冤得雪。

皇帝宣布会亲自关注此案的后续审理,务必令有罪之人绳之以法。并宣布叶翕音为故友伸冤,其情可表,勇气可嘉,得赏。

翠玉姑的冤屈得以昭雪,叶翕音压在心头的一件事终于了结。

端正跪在龙案前,叶翕音真诚向上恭敬叩拜,谢主隆恩。

走出殿外,叶翕音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却并没有马上离开。

回转身,刚好看见几位大人陆续走出来,叶翕音上前,对鸣署令,礼部尚书魏大人分别道谢。

最后来到萧太一跟前,叶翕音正欲屈膝行礼,萧太一却对着她作了个揖。

叶翕音不敢受,赶紧避开,欲开口,却见萧太一笑呵呵看着她“你不用谢我,我刚才帮你,除了觉得那俩人死有余辜,其实还有事相求。”

“不敢当,老神仙有事尽管吩咐。”

见叶翕音言辞真诚直爽,萧太一很喜欢,也直言道“老夫刚才闻了那卷子上的墨香,能把十字鳖的精血提炼到如此水准,不知是那位高人的手段?”

叶翕音笑道“并没旁人,正是民女。”

萧太一原以为是叶翕音的师父或者长辈,听闻是她自己,越发惊奇,叹道“你这么小年纪,本事实在了得,不知姑娘是专功药理,还是兼修医术?”

叶翕音如实道“二者兼有涉猎,只是没老神仙说的那般精湛。”

萧太一道“实不相瞒,老夫最近遇上遇上一个难症,脉象实在奇怪,可否请姑娘移贵步,随老夫去瞧瞧?”

尽管此刻天已彻底黑透,可叶翕音知道对方这么急,说明这位病人一定就在宫里。她是布衣白身,入宫不易,这位老太医才提出这个请求。

刚才多亏萧太一相助,叶翕音此刻便也没多做考虑,随着萧太一往后宫去了。

与萧太一一路进入内宫,皇宫内苑把守各门的侍卫皆不敢阻拦,俩人走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叶翕音也记不清走了几条甬道,拐了几个弯,最后停在一座宫苑前。

宫门已闭,叶翕音趁萧太一上前叩门的时候,抬头看向高高的门楣,见上面描金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字“滢华宫”

萧太一报上身份,立刻有小内侍拔开门栓,打开宫门,两个提着绢纱灯笼的宫女恭恭敬敬地把二人引进去。

来的路上,萧太一已经把大致的情况跟叶翕音说过。

叶翕音知道这滢华宫中住着的是四妃之一的顺妃,要她帮忙诊脉的病人,正是这位顺妃娘娘。

萧太一常来滢华宫,这宫里的宫女和内侍已经与他十分相熟,直接将人引入内偏殿,不过片刻,顺妃便由宫人陪着走了进来。



第785章 毒

顺妃模样端庄婉约,言谈举止很温柔,虽然听闻叶翕音只是入宫参考的女学生,却依旧言辞温和,并没表现出半分轻慢,显然家教修养极好。

叶翕音却总觉得这位头一次见面的顺妃娘娘,她瞧着有几分眼熟。

萧太一也不多言,开口就直奔主题“今日天色虽有些晚,可难得叶姑娘入宫一趟,我想让她给娘娘看看脉象,便直接把她带来了娘娘宫里,此事仓促,事先没功夫跟娘娘说,还望娘娘莫怪老臣唐突。”

顺妃笑道“世翁是记挂晚辈的身体才会如此,晚辈岂会不知好歹。”

听顺妃与萧太一这样称呼,叶翕音便知顺妃出身应同是官宦世家,看样子萧太一与顺妃的父辈交情应很不错。

吩咐宫婢取来脉枕,顺妃回头向叶翕音笑道“就有劳叶姑娘了。”

叶翕音行礼上前,有宫婢在顺妃腕上垫了绣帕,叶翕音搭二指探向顺妃的腕脉,数息之后,又换过顺妃的另一只手腕。

叶翕音收回手,沉吟片刻,对顺妃道“可否请娘娘移步入内室,民女需进一步细查,才能确定娘娘的病因。”

她说的隐晦,可萧太一和顺妃立刻就明白了,这有可能是妇人的隐疾。

顺妃今日头一次与叶翕音想见,所以不确定地看向萧太一。

萧太一却对顺妃点头“这位叶姑娘为人善良,你放心让她检查便是。”

顺妃便没再犹豫,起身进了内寝殿。

叶翕音笑道“多谢大人信任。”

萧太一也笑了“你为故友伸冤,连告御状这么疯狂的事儿都干得出来,怎会是恶人?”

叶翕音笑的有点尴尬。

这老头到底是夸她讲义气,还是笑话她没脑子。她怎么听这话都有一语双关的意思。

片刻,有宫婢出来带叶翕音进入寝宫。

顺妃已经换了宽大的软绸睡袍,斜倚在锦榻上。

见叶翕音进来,对她微笑颔首,却显得有些局促“不知叶姑娘要如何检查?”

叶翕音却摇头“民女不检查娘娘的身体,仍旧是替娘娘诊脉。”

顺妃迟疑“刚才在外面,不是已经诊过?”

叶翕音却没说话,从随身的袖袋里取出根针灸用的银针,摘下针囊,在烛火上烤了烤,随后手指轻轻按住顺妃的手腕。

顺妃惊异地下意识想缩手,叶翕音却道“娘娘莫紧张,行针不疼,只是有点胀。”说话间,手指捻的银针已经稳稳地刺入顺妃手腕侧的神门穴。

顺妃眼见细细的银针刺入自己体内,果然未觉疼痛,叶翕音却已经松开了手,走到旁边的茶几上拿了个白瓷空茶盅回来。

等了数息,叶翕音把白瓷茶盅放在银针尾部,竟有一股黑色的液体顺着银针尾缓缓流了出来,被接入茶盅内。

“这,这是什么?”顺妃惊讶地盯着茶盅里的黑血,脸色骇地煞白。

叶翕音扫了眼不远处,隔着纱帘侍立的宫婢。

见那宫婢似是听见内殿的声音,恰朝这边看过来,只是隔着纱帘,宫婢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叶翕音“嘘”了一声,示意顺妃稍安,随后把手重新搭在她的腕脉上。

两只手都放过黑水,两只手又重新诊过脉,叶翕音长出一口气,芙蓉玉面显出几分疲惫。

顺妃也看出叶翕音精神不好,想起她今日才参加过女官大比,温和道“既然进入我的寝宫,这里只你我二人,你不必拘礼,那边有茶水点心,你自取用便是。”

叶翕音从下午考试到现在,又经历了告御状一事,神经一直处于紧张状体,又滴水未进,此刻的确又渴又饿又疲惫。

听见顺妃这么说,她便也不见外,走向桌边拿了块点心,倒了杯热茶。

坐回榻前,叶翕音为节省时间,也顾不得仪态,边吃边道“这黑血是一种毒。”

顺妃惊地目瞪口呆“我中毒了?”

叶翕音咽下点心,顺了口茶水“娘娘莫紧张,这毒不会害你性命,只会扰乱大夫诊脉的结果。”

顿了顿,叶翕音咽下最后一口点心,又灌了口茶水“娘娘的月信有三个月没来了吧?”

顺妃点头“正是,我最近觉得身子越来越疲惫,怀疑月信不至,或许就与我这身体每况日下有关,莫非与中毒有关?”顺妃言辞间已抑制不住紧张的情绪。

叶翕音微笑摇头“娘娘这不是有病,是有喜了。”

“什么?”顺妃蓦地瞪圆了美眸。

叶翕音笑道“娘娘已经身怀龙种三月有余,这不是生病,是怀孕妇人妊娠早期的正常症候,恐怕再过月余,娘娘就要开始有呕吐迹象了。”

顺妃心头狂喜,娇美容颜显出温暖慈爱,手不自觉抚上自己尚平坦的小腹。

叶翕音却道“不过,娘娘既然被人暗中下毒蒙住脉象,这个下毒之人的目的,恐怕正是不愿让太医诊出娘娘身怀有孕的真像,若太医误开药方,恐娘娘腹中珠胎难保。”

叶翕音这话如一盆冷水兜头,把顺妃骤然从欢喜的情绪中浇醒,立刻紧张道“你说的有理,我需把这件事告诉萧世翁,让他助我保住孩儿。”

叶翕音却摇头“民女刚才之所以背着萧院判为娘娘驱毒,正是不想多一个人知晓此事,下毒之人既然出手蒙住娘娘的孕脉,或许正是不愿娘娘诞下皇帝子嗣。”

“若娘娘公开有孕的消息,太医们自然会力助娘娘保胎,可是那个在暗处的人却依旧能人鬼不知地再对娘娘出手,恐怕到时娘娘和腹中珠胎都会有性命危险。”

敌在暗,我在明,对方既然下过一次毒,就很可能下第二次,顺妃此刻也反应了过来。

叶翕音道“现在娘娘怀孕的事暂且无人知晓,娘娘与腹中孩儿的性命就不会有危险,现在月份尚浅,胎儿也还未成形,不如暂时先瞒着,也可暗中观察宫中内鬼。”

“若能揪出幕后真凶,便可保娘娘日后无忧,即便没查出真凶,孩子月份渐大了,再放出消息也更安全些。”

顺妃点头“正是此理,你方才既已替我驱了毒,我体内的胎儿应该无恙了吧?”

叶翕音却摇头“这毒,民女驱不了。”

第786章 毒2

见顺妃忧色深重,叶翕音解释道“民女只是暂时放掉蒙住脉象的毒血,却并非真正为娘娘驱除体内的毒,过不了多久,这毒还会发作,继续蒙住娘娘的脉象,民女不知对方埋的是哪种毒,不敢贸然为娘娘驱毒。”

顺妃急道“这毒可会危及我腹中胎儿?”

叶翕音摇头“从目前脉象来看,娘娘和珠胎都很健康,显然这毒并不会害及娘娘的身体。”

叶翕音想了想,又道“若想彻底驱除娘娘体内的毒,需找到毒种,我需回去再行钻研。”

听说这毒暂时无害,顺妃终于松了口气,言辞温和下来,目露感激“多亏你今日来为本宫诊脉,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手段,将来前途不可限,你祖上定也是了不起的医学世家。”

叶翕音摇头微笑“民女并非世家传人,民女是与我的未婚夫君学来的医术。”

顺妃意外道“你未婚夫如此厉害,必定名声显赫,不是可否告知尊名?”

叶翕音微笑“夫家姓景,世人称他景公子。”

顺妃震惊“可是京郊石宅景府的景公子?”

叶翕音点头“正是!”

顺妃目中立刻露出敬仰,笑叹“难怪你有如此好本事,景公子是当世奇人,听闻他幼年成名,不光琴棋书画样样卓绝,还精通奇门遁甲,五行术数。”

“我祖父藏有一枚景公子亲手刻的印章,视如珍宝。哦,对了,祖父曾见过景公子一面,感叹其气质卓然,深为倾服。”

叶翕音好奇“不知娘娘的娘家是……”

顺妃笑道“你大约也听说过,我外祖就是如今翰林院学士,我本姓荣。”

叶翕音听得一愣,脱口问道“那荣四姑娘与娘娘是……”

顺妃笑的满眼温柔“呵,那是我的同胞小妹,我在府里行三。你认得蕴儿?”

叶翕音仔细看她,才恍然,难怪一见面就觉顺妃眼熟,此刻细看,与荣四姑娘的眉眼儿的确有些像。

叶翕音点头“我与荣四姑娘见过几面,颇谈的来。对了,她今日也来参考呢。”

听闻她与自家小妹相识,顺妃望向叶翕音的眸光越发温柔亲切“说来说去,大家原来都是一块儿玩耍的,四儿与你这样有本事的闺秀交好,我很欣慰。”

顺妃说话时,起身从床内的小抽屉里取出一个绒布袋子。

“你帮本宫这大的忙,本宫无以为报,这里头是块上好的血玉,聊表本宫的一点心意吧。”

叶翕音接过绒布袋,颇觉压手,心里暗惊这得是多大一块玉啊。

不过她没推脱,道了谢,大方收了。

替人消灾,收人钱财,两不相欠,才好再见。谁都不愿欠下人情,叶翕音也不想令顺妃为难。

事情办完,顺妃与叶翕音一同走出寝殿,等在偏殿的萧太一早就急的坐不住了。

见俩人笑语嫣然,老头子气地吹胡子瞪眼“和着你姐俩这是进去聊大天儿去了?把我老头子一个人凉在这地方干着急。”

叫的咋咋呼呼,可她俩都看出来了,萧太一并没当真生气。

叶翕音和顺妃都被老头子逗笑了,天色太晚,顺妃不便多留二人。

临别时,顺妃竟对叶翕音道“你若大比榜上有名,日后得了机会入宫,定再来与本宫说说话儿。”

叶翕音应声,对顺妃行礼拜别,随着萧太一往宫外走。

路上,萧太一忍不住好奇“顺妃还未出阁时就性情内敛端庄,轻易不与爱与人亲厚,怎今日待你却格外不同?她可不是自来熟的性子。”

叶翕音没打算把顺妃中毒的事儿告诉萧太一,只道“民女与荣府的四姑娘交好。”

萧太一顿时了然“这就是了,顺妃没出阁时,最疼的就是她这个最小的胞妹。没想到你竟也认得小四儿,难怪她出来时对你格外亲切。”

叶翕音取出顺妃刚才送给自己的那个绒布袋“这个是顺妃娘娘赠民女的诊资,民女过来为娘娘诊病,是还您的人情,这诊资民女不能收。”

萧太一笑道“娘娘喜欢你才送你东西,她既给了你,你就拿着。无妨,她手里宝贝多的是。她出阁的时候,她外祖可是狠狠放了回血呢。”

叶翕音呡唇一笑,想起刚才顺妃提起祖父荣翰林收藏景辰的刻章,想来她家是书香门第,银子不一定很多,但金石古玩一定不少,这些东西确实比金银更值钱。

两人说笑间就走到了午门广场。

偌大的广场此刻早已空寂无人,与白日考试时相比显得格外旷幕。

叶翕音想起在这里疯癫的唐雨和翠姗姗,又想起曾经与翠玉姑密谋治疗瘟疫的那些岁月,心中突然生出些许怅然。

翠玉姑是她见过的,的在胭脂行真正有建树的大家,尽管两人交往不多,却颇有相遇知音的珍惜,原以为能与她一起,在京城创下另一番广阔天地。

却没想到,她来到了京城,却与翠玉姑天人永隔。

她今日替翠玉姑伸冤,也算不枉与她知交一场。

听见叶翕音轻叹,萧太一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你那位朋友若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

两人说话间,就快走到宫门前,却由不远处跑来两个小内侍,每人手里还提着个精致的大食盒。

小内侍走到近前,与二人行礼道“万岁听闻萧院判带叶姑娘前往滢华宫,为顺妃娘娘诊病,知道二位定还没用晚饭,这是万岁特地赏赐给二位的御膳。”

“万岁还留了口谕,万岁说二位不用谢恩,往后若萧院判需带叶姑娘入宫诊病,不用通禀皇城司,直接入宫便是。”

萧太一颇感意外,正欲开口,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眼身边的叶翕音,笑道“多谢万岁体恤,老臣感激涕零,万岁的话老臣记住了,以后定会常带叶姑娘入宫切磋医术。”

说罢,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两块碎银赏给两个内侍,与叶翕音出宫去了。

宫门外,叶翕音与萧太一别过,抬眸就看见不远处停着三辆油壁车。

第787章 宫内,宫外

琳珑,叶清和苏辙等人早就在宫门前等候,眼见所有参加考试的女学生都出了宫,独不见叶翕音,几人早已心急如焚。

苏辙把官服都换好了,若叶翕音再不出来,他就要进宫里去问了。

此时见叶翕音终于平安归来,众人立刻全围了上来。

见所有人都是满眼的焦虑之色,叶翕音对众人眨巴眨巴漂亮的大眼,突然大笑“一切顺利,胜利凯旋!”

众人顿时齐齐发出一阵欢笑,簇拥着叶翕音往车轿走去。

叶翕音刚走到叶宅的车轿近前,就见不远处奔来一匹高高的枣红马,马上端坐的披着红斗篷的少女,正是仇怡然。

看见叶翕音,仇怡然翻身下马,上前一把抱住她的肩膀“你没事,太好了!”

叶翕音拍拍仇怡然的背,笑道“今日我看见了,试卷是你自己写的,这么短的时日默记那么长篇的文章,可有把握?”

仇怡然放开她的肩膀,撅起红唇嘴“你也忒小看我了,我好歹也是你堂堂双榜女师的弟子,苏小学士的同门师妹,怎会太差劲。我自己虽写不出你那么好的文章,可是记的一字不差!”

叶翕音拍了下仇怡然的肩,笑道“有志气,不愧是我叶翕音的学生!”

叶翕音清楚,那张卷子能全部默记下来也很不容易,仇怡然背后是下了真功夫的。

仇怡然没回复本也是担心她,见她平安出宫,便告辞离开了。

叶翕音回身,看见冷清秋竟然从最后那辆油壁车上下来,有些意外。

自从回京,她就再也没见过冷清秋。

因为知道了景辰的身份,叶翕音猜想冷清秋和铁淩这些人,当年在朝中一定也是了不得的人物,今日见他亲自出面,料想也是因为她担心。

冷清秋对她拱手,笑容依旧如往昔慈和“小阿音终于得偿所愿,恭喜,恭喜!”

心中感动,叶翕音笑盈盈回礼“好久未见冷伯,咱爷几个今晚一醉方休!”

冷清秋爽朗大笑,旋身跳上车“老夫可就等着你这句话呐!哈哈哈哈……”

笑声回荡在宽阔的朱雀大街上,混合着轻快的马蹄声,一路直奔于飞堂构。

与叶翕音众人的畅快相比,深宫内苑则静的有些萧索。

仪元宫,内寝宫

香云从青铜丹顶鹤香炉中徐徐吞吐。陈琦烟披着宽松的寝袍,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晃动五彩琉璃盏,目光望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水。

其实,她正在专注听对面伏跪在地的小内侍奏报。

“……刚才奴才所说的,便是今日祈年殿内发生的所有事。”

小内侍说完,却仍不敢起身,大气儿不敢喘地静静等候皇后娘娘吩咐。

“你刚才说,叶翕音告赢了御状后,却并没立刻出宫,而是跟着萧院判去了顺妃的滢华宫?”

陈琦烟问话时,呡了口酒,入喉感觉有点涩,微微皱了下眉。

“是,奴才一路跟着他俩,亲眼所见。”小内侍如实回话。

陈琦烟摆了摆手,小内侍立刻起身退了出去。

陈琦烟对立在身侧的总管太监吩咐道“去把彤史簿拿来。”

“是”总管太监出去不过片刻,捧来一个明黄的册子。

陈琦烟翻开,一页一页仔细看过去,最后落在顺妃的名字下面,眉头突然紧皱。

精致描画的美丽容颜上显出一丝躁,陈琦烟将杯中剩下的酒全灌进口中,辛辣的味道刺激地喉咙一阵难受,令她的心情越发烦躁。

“啪!”阖上彤史簿,陈琦烟在地上来回踱了几圈,突然疾步走向书案,提笔迅速写了张字条。

将字条折起塞进一个小竹筒内,陈琦烟交给总管太监,低声吩咐“把这东西还放在上次我交代过那个蔽匣里,仔细些,千万不能被人发现!”

总管太监应声接过小竹筒,收入宽大的袖子里,却道“奴才还听说,姓叶的出宫时,万岁说她为顺妃诊病有功,还特地赏了御膳。”

陈琦烟凤眼眯起,里面寒芒闪动,唇角却勾起一朵妩媚妖艳的笑“呵呵,皇帝这是春心萌动啦?正好,本宫便遂了他的心!”

————

御寝殿

皇帝阖上面前的奏折,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眉心。

舟禾赶紧给鸭嘴炉里添了舒缓神智的香片,询问道“今晚御膳房准备了南瓜炖奶。万岁晚饭没怎么用,要不要用些点心?”

皇帝得知叶翕音没出宫,便也没回寝殿,就一直在午门广场,直到看着叶翕音接过食盒,消失在宫门前,才离开,晚膳也因此给耽搁了。

皇帝点点头,立刻有小内侍端来一个明黄的小瓷盅,除了南瓜炖奶,另外还有一样慈菇牛肉卷,还有个爽口的素拌酸菜心。

皇帝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银箸,摆手示意宫人将点心撤去。

舟禾又赶紧奉上热茶,皇帝接过茶碗的时候,缓缓道“你今日为何要帮她?”

舟禾知道,这个“她”指的便是叶翕音。

并没迟疑,舟禾笑道“奴才最初是被叶翕音对故友的情谊所感,觉得这般有情有义,又有胆有谋,还有才有貌的……”

皇帝一皱眉“有完没完?”

舟禾呵呵笑了“实在难得,所以想帮她,后来,就是顺着万岁的意思了。”

皇帝俊眉一掀,抬腿一脚踢在舟禾的屁股上“你还贫,是朕惯着你了?”

舟禾却一脸委屈“万岁不是惯着奴才,是惯着叶家姑娘,奴才说的哪里有错?”

皇帝被他这幅滚刀肉的表情给气笑了,反问“说说看,朕怎么惯着叶家姑娘了?若有不实,罚你明日不许吃早饭!”

舟禾赶紧道“叶姑娘告御状的时候,分明说的是两桩冤屈,可是到头却只诉了一桩,万岁最后一只盯着叶家姑娘看,意思就是她若还有冤屈,万岁好一并替她做主。”

“可惜叶家姑娘好像后来又不想告另一桩了,万岁瞧出了叶姑娘的心思,也就不再提这茬儿了,这不是惯着是什么?”

皇帝没再开口,目中却柔光漫溢。

他的心思,连舟禾都看出来了,不知那个人可有察觉?

第788章 内账

叶翕音察觉了。

叶翕音意外察觉道,了冷清秋之外,她身边绝对是藏龙卧虎啊!

姚湶,琳珑,就连叶清和培娘,居然个顶个的都是酒坛子,千杯不醉啊!

结果,千杯不醉的叶翕音,被一帮千杯不醉的,灌醉了。

隔日清早,一辆马车停在于飞堂构门前。

从车上下来一位老者和一个年轻的夫人,府中下人将二人迎进了小花厅。

叶翕音此刻还没起床。

将蓝琉璃盏盏温的六月雪端到床边,琳珑亲自服侍叶翕音饮下才算彻底安心。

把空盏转手交给雪雁,琳珑笑道“陈掌柜和迎香一早就来了,你若身上不舒服,我代你过去见他俩也是一样。”

叶翕音揉了揉仍有些发胀的脑仁儿,脸色明显不好看,却仍摇头“他俩来的正好,我正想把余下那些事一并料理干净,只是我今日状况实在不济,需要你帮着。”

琳珑不再多言,亲手伺候叶翕音简单梳洗,换了衣衫,随她一道来至花厅。

陈贵俦和迎香正候在厅内,看见叶翕音进来,二人同时起身,齐齐跪在叶翕音面前,没开口,先红了眼。

二人身上皆有孝,显然是为祭奠翠玉姑的。

叶翕音酒劲儿还没彻底过去,一弯腰,太阳穴里就像被人提着筋,一抽一抽地疼。

琳珑上前替她将二位搀扶起来,几人重新落了座。

迎香和陈贵俦都红着眼,简单说了为翠玉姑办丧的事,二人今日过来,是专为答谢叶翕音来的。

“翠家家主本想亲自过来拜望,可因翠大姑娘此前在叶姑娘面前多有冒犯,翠家家主又与姑娘没甚旧交,便让我二人代劳。”

陈贵俦说话时,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小木匣,打开匣盖,露出里面厚厚的一卷银票,另外还有一封文契。

“这是叶姑娘与翠缕签的担保文契,翠家晚辈不懂事,还望姑娘见谅,这张文契还给姑娘,这件事此后就算一笔勾销了。”

琳珑上前接过文契仔细看过,转手递给叶翕音。

叶翕音仔细看完契约,却并没当面销毁,而是折起来轻轻放在了自己的手边,用茶盏压住。

陈贵俦看见叶翕音这举动,便知对方还有话要说。

叶翕音呷了口姚湶亲手调配的解酒酸汤,本欲开口,却随即皱紧了秀眉。

姚湶这是不是叫人给坑了,这梅子可真叫一个酸!

见叶翕音蹙眉不语,迎香立刻道“叶姑娘让我等准备的东西,我们已经全都预备妥了,只等叶姑娘一句吩咐。”

叶翕音点头,对晓月道“既然人都来齐了,去把红于掌事请来吧。正好,大家一起把那些账目核对核对。”

晓月出去不过片刻,果然把红于请了来。

红于的脸色很不好看,眼睛里的血丝很重,人似也憔悴了不少。进门时还显得有些紧张。

可是当她看见厅内坐着的是陈贵俦和迎香的时候,神态反倒放松了些。

这二人红于也都认得,上前与叶翕音和琳珑行了礼,又与陈贵俦和迎香各自问候,便在琳珑下手落了座。

琳珑打量红于,关切道“昨晚上我看你喝的并不多,怎得这脸色比小音的还难看。莫不是病了?”

红于立刻摇头,笑了笑“也没甚特别症状,就觉身上有些不舒坦,估计夜里找了凉,没甚大碍。”

琳珑道“若有病,趁早请大夫来瞧,可别仗着年轻硬抗,落下病根儿不是玩的。”

红于正欲开口,叶翕音望过来,呡唇笑道“这种症候我晓得,用不着瞧大夫,只要通透地出一身汗,马上就好了,这是内里有热症,给憋的。”

听见叶翕音这句,红于眼皮子一跳,尴尬地扯了下嘴角,笑的很不自然,原本想说什么,却终究默默地垂下了脸。

叶翕音向陈贵俦笑道“我信上请您帮忙查的那样东西,不知陈掌柜今日可带来了?”

陈贵俦立刻点头“带来了,我一来就着手办这件事,按照叶姑娘说的,全都办好了。”

陈贵俦随即唤进来自己的跟班,接过一个方方正正的藏蓝绸布包裹,从里面取出本账簿。

叶翕音又回头向红于道“咱们的账簿你可带来了?今日大家都在,就与陈掌柜把账目核对清楚吧。”

红于立刻应声,把带来的账簿拿出来,。下人抬来长条桌案摆在客厅中央,并准备好了笔墨纸砚,算盘等物。

琳珑和陈贵俦,红于几人围坐在桌案前,准备核对账目。

当红于的目光,落在陈贵俦翻开账簿上时,立刻变了脸色“这,这是……”

在场除了红于,其他人皆面色平静。

陈贵俦先前收到琳珑的信,上头托他帮忙查一下翠缕京城总号的内账。其实,这段时日他一直都跟琳珑和叶翕音暗中通信。

翠玉姑已死,有资格查看翠缕内账的,就只剩下身为总掌柜的陈贵俦。

陈贵俦数月未与翠玉姑通信,心中对翠玉姑十分记挂。可是从翠姗姗口中又无法询问出翠玉姑的具体状况。

京城这边给的回复,始终是翠玉姑有小疾,并不碍事,只因京城这边的生意上的事,暂时居住在京城。

翠家人收到翠姗姗报平安的信,便也并不觉有异,以前翠玉姑也曾外出数月不归,更何况翠玉仍在不断研制新配方,翠缕有研制新配方能力的只有翠玉姑。

可是陈贵俦却感觉这其中有变,翠玉姑有可能不给翠家写信,却绝对不可能这么久不亲自与他联络,更不可能不过问翠缕的经营状况。

更何况那些最新的配方陈贵俦也看过,其中有很多配料都是头一次使用。配料的手法与翠玉姑相对保守的风格截然不同。

最近的几张方子更奇怪,按照上面的配料和制作手法,他们的胭脂窑根本就无法生产。

陈贵俦怀疑这些很有可能根本不是翠玉姑的配方,他心里担忧,却又不敢让翠缕的其他大掌柜知晓,无奈只得偷偷给琳珑写信,从侧面打听翠缕京城的状况。

第789章 真像

陈贵俦查阅账簿的时候,便随手在账簿上有问题的地方做了标记。

只是这些书信往来,只有陈贵俦,琳珑和叶翕音三人知晓,红于自是无从得知。

看见红于愣神,琳珑也不问她缘故,拿过陈贵俦手和红于两人的账簿放在自己面前,左右两只手一边一个檀木算盘,十指翻飞,算盘珠儿拨的噼啪作响。

雪雁很默契地过来,替腾不出手的琳珑翻账页。

琳珑这双手同时拨算盘的本事,就连陈贵俦这种做了一辈子生意的老掌柜都看呆了,迎香早直了眼。于飞堂构的下人们却是见怪不怪。

琳大姐姐这一手在于飞堂构里不稀罕,这双手算盘功不光琳珑会,叶姑娘,景辰姑爷,叶清少爷全都这么打算盘的。

琳珑以一抵二,账目不过片刻就核完了。

琳珑把两本账册相差的数目写在纸上拿给叶翕音,将翠缕的内账还给陈贵俦,道了谢。

陈贵俦何等精明,一看就知紫鸾坊这是出了内鬼。

他一个翠缕的大掌柜也不好插嘴人家的事儿,只得默默坐在旁边。

扫了眼纸上的数,账目的相差很大。叶翕音也不急,呷了口茶,对晓月吩咐“去把那个账簿取来。”

晓月立刻去了,不过片刻,手里捧着个蒙着泥土的油纸包走进来。

看见这个东西,红于脸上霎时血色尽失,几乎瘫倒。

见众人眼中疑惑,叶翕音笑道“你们好奇吧,我家花园子里除了长草药,还能长出账本来呢,厉害不?”

陈贵俦和迎香对视无语。

琳珑哭笑不得。

也就这妹子心大,被自家人卖了还有心情说笑话,没瞧见两位客人都不好意思笑了。

晓月拆开油纸包,果然从里面剥出一本账簿,递给琳珑。

琳珑翻开大致扫一眼,又核出个数,这回与翠缕的内账对上了,可是与红于的账簿还差的远呢。

迎香冷眼看到现在,也明白叶翕音叫他们带东西来的意思了。

伸手从随身的秀囊里取出一卷纸张,迎香道“这是这段时日翠姗姗拿给我看过的所有配方,这些配方的制作手法,与我们翠缕的完全不同。”

“翠大姑娘说是玉姑姑的新配方,我当时一看知道这不是玉姑姑的。当年我还在翠缕的时候,曾看过玉姑姑研究的叶姑娘的方子,倒觉得这方子与叶姑娘的风格有些像。

“我没说与翠姗姗,只不动声色把这些方子留了下来,并且把每次拿来的方子都做了记录,我一共收过六次,总共三十九张。”

琳珑立刻翻看从土里刨出来的那本账簿,翻到其中单独的一页上,说道“这页上恰记录了六笔入账,不过每笔后面还有支付项,第一笔后面付了一百两,第二笔后头是一百五十两,第三笔……”

琳珑念完所有的支付的数目,抬眼疑惑地看向叶翕音“这些啥意思?”

叶翕音笑道“你不知道吧?让培娘来告诉你。”

不过片刻,培娘被喊了来,一见那些数目就笑了“这是堂姑娘私底下找我买配方给我的银子,一共七百两,我每次收完的银票都直接给姑娘了。”

“哦,对了,我听伺候堂姑娘的丫鬟说,堂姑娘这段日子都在自己的院子里,哪儿也没去过,也不知她是怎么骗过丫鬟去找我的。”

培娘说话间,一眼看见迎香手里的配方,诧异道“咦?这些方子怎在你手里?难道那个私下买我紫鸾坊方子的人是你?”

“噢,对了,我当时没来得及给堂姑娘说,这些配方上的料都是不全的,可不能用啊,弄不好要毁容哒。”

迎香和陈贵俦听得心惊肉跳。

紫鸾坊的人个顶个的都是人精,心眼儿贼多。幸亏他们也留了个心,这要跟堂姑娘似得傻傻呼呼就用了人家的方子,还不得把自家底裤赔进去。

琳珑把后面支出的尾数核对一遍,正好跟培娘收的银票一样多,落实了这笔银子,正是红于卖配方所得。

也证实了跟培娘买配方的人,并非叶旭旭,而是易妆成堂姑娘的红于。

上面还有几笔数额,其中包括进料的账目和出入库货物的账目,叶翕音全都拿出了从怀安堂等处收集来的证据。

琳珑一一核实,全部都与账本上的几笔入账吻合。

等最后汇总完,琳珑却皱眉道“可是这账面上还有一笔核不上,而且这比数目最大,整整三万两呢,而且是一次性入账,这项又是哪儿来的?”

众人把目光全部都投向红于,等待她的说法。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紫鸾坊真正的内鬼,并非被关起来的叶旭旭,而是红于。

站在叶翕音身后的红竺早眼圈通红。

在叶家,她跟红于关系最好,当初她出了事,是红于陪伴她度过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除了叶翕音,她最信赖的人就是红于。

后来红于做了掌柜,她真心替她高兴,可是,没想到红于竟会背叛姑娘?

这个结果实在太出乎人的意料,在场除了早已知情的晓月和琳珑,其他人全都不敢置信。

“红于……”

红竺终于忍不住抽泣“你就跟姑娘坦白了吧,你跟着姑娘最久,姑娘会宽恕你的,姑娘待咱们啥样你心里还不清楚么?红于,你实话实说了吧,可别再犯糊涂了啊!”

红于脸色煞白,身子止不住地微微颤抖,黄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脸颊淌下来,花了傅过粉的脸,却一直死死咬着唇,一个字也不说。

叶翕音很有耐心地等着,见红于没有开口的意思,才缓缓道“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说,还是由我来揭晓最终的谜底。”

说完,叶翕音从袖袋里取出几张纸,展开来,最上面是一张银票,下面是票号出具的转账契书。

“扑通”红于软倒在地,死死盯住叶翕音手里的银票和转账契书,如见鬼魅“你,你怎么会……”

“你想问我怎么会有这东西,是吧?”叶翕音接着红于颤抖无法继续的声音,替她问出了口。

第790章 别

叶翕音展开手里的凭证,看着上面赫然用红墨写的“存乞,银三万两整”的字眼。

下面人名章盖处,盖的是“红于”的名章,存入的月,日,年等记录一应尽详。

“我这也叫好心有好报,我曾帮了金祥解库的刘少东一个小忙,后来发现你存银子的庆祥票号,恰好也是他家的产业,我与刘少东提了一句,他便把这两样东西拿给了我。”

叶翕音说完,念出票据旁边的一串小字“庚子年十一月廿二存乞”

念完,叶翕音抬起头看向红于,眼中闪过一抹旁人不易察觉的失望。

“紫鸾坊起火,是十一月廿四,中间只隔了两日。”叶翕音说完,又拿起另一张有“转乞”字样的转账契书,递给旁边的陈贵俦。

陈贵俦一看,表情立刻僵了,转入凭证上,赫然盖着“翠玉姑”的人名章。

现在已有官府仵作验证,转账的这个日期,翠玉姑早已不在人世,那么这张凭证无疑是翠姗姗冒名办。

紫鸾坊起火前两日,红于突然入账一笔巨款,而且巨款来源还是翠缕胭脂坊,事情过后,翠缕很快承诺紫鸾坊作保,这其中的原因还用得着再问么?

这是翠姗姗和红于捏好的套子,翠姗姗这是打算利用着火事件吞掉紫鸾坊。而收了三万银巨款的红于,就是那个纵火之人。

陈贵俦瞬间明白了,叶翕音刚才没有当众毁掉担保契约的原因,这笔帐,还没算完呢。

陈贵俦紧张地站起身,对叶翕音连连拱手“叶姑娘,此事是翠家大姑娘一人所为,我等实在不知,还望叶姑娘念及玉姑姑,给我翠缕留一线生机啊!”

陈贵俦说话时,嘴唇微颤,神态比刚进来是更显憔悴。

他心里清楚,若要叶翕音这个时候提出追偿紫鸾坊着火后的损失,翠缕又刚失去翠玉姑,恐怕立刻就要陷入倒闭的绝境。

叶翕音却道“陈掌柜莫误会,我当着你和迎香的面,把这事问清楚,是想令你二位心里有个数。”

“也请二位回去转告翠家人,叫他们心里也清楚整件事的原委,搞清楚这张担保契约的来头,却并非要跟翠缕赔偿紫鸾坊的损失。”

紫鸾坊被烧,翠缕出面作保,明面上是翠缕帮紫鸾坊解决了困局,可实际上是翠缕吞并紫鸾坊的手段。

这手玩儿的着实又阴又狠,若非有景辰相助,叶翕音恐怕当真难过这一关。

翠家今日让陈贵俦带着担保文契过来,意思很明显,是想用这个抵消她替翠玉姑伸冤的人情,翠家人和翠缕的大掌柜们只知表象不知实质,这种哑巴亏,叶翕音可不吃。

陈贵俦几乎感激涕零,连连拱手“这事我回去一定如实也翠家人说明,没想到这其中竟还有这种事,唉!”

叶翕音的目光又落回红于身上,轻声叹息这事我不怪翠姗姗,是我驭下不严,这笔损失我认了,就当买个。”

听见这话,陈贵俦立刻就明白,人家这是要关起门来料理自家事,他和迎香也该告辞了。

站起身,陈贵俦对着叶翕音重重一揖“叶姑娘的大恩,陈某现下无以为报,日后但凡姑娘有差遣,陈某原肝脑涂地!”

迎香也再三道了谢,二人由叶府的下人送出去了。

今日查账揪出的内幕是整个于飞堂构的大事,很快就传遍了各院。

除琳珑,培娘,红竺和晓月几人,叶清和刚下衙的苏辙,闻讯也都赶了过来。

就连这阵子一直没出门的叶旭旭,听说烧铺的事情查明了,也让负责看管她的丫鬟陪着一道赶来。

在座的除了晓月和苏辙,其他人跟红于的感情都不错。

红竺悄悄抹眼泪,叶清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着红于。

琳珑却担忧地望向叶翕音。

红于是跟着叶翕音一路吃苦走过来的,叶翕音对这个丫头的情感早已远超主仆,情如姐妹。

这屋里所有人中,最伤心的那个就是叶翕音。

叶翕音静静望着红于,片刻,语声温柔平和“晓月,去把我让你准备的东西拿来吧。”

晓月犹豫地望着叶翕音,见主人心意已决,只得应声去了。不过片刻,手里捧着一大一小两只木匣返回。。

叶翕音沉默不语,晓月便把木匣轻轻放在了红于的手边。

“小匣子里的,是你的卖身契,下面那个匣子里放的,是我为你准备的盘缠。”

话说到这里,叶翕音唇抖了抖,别开了脸。

“姑娘!别赶我走,求求姑娘,我不想走,我就算做牛做马,求姑娘”

红于痛哭失声,踉跄爬到叶翕音身前,一把抱住叶翕音的脚踝,哭的撕心裂肺。红竺不忍再看你,转身抱住晓月,肩膀抖个不停。

叶翕音深呼吸,努力平复堵胸口的郁结,低头看向红于“去吧,往后自己一个人了,凡事多小心。”

红于抬起头,怔怔然望着叶翕音澄澈美丽的大眼睛,静静地望了数息,默默合拢双膝,跪在叶翕音的面前,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站起身,头也没回走了出去。

望着红于消失在厅门口的背影,叶翕音眯了下眼,下颌一紧,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在场所有人都被她吓住了。

琳珑一把将叶翕音抱在怀里,哭道“你既舍不得她走,仍留她在身边便是,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啊!”

叶清一跺脚“我这就去把红于追回来!”说罢就要往外跑。却听软在琳珑怀里的叶翕音低低地说了句“别追”

叶清回头,看见叶翕音苍白虚弱的脸,心疼地不行却又不知所措,重重地把脚一跺。

红竺和晓月早急成了没脚蟹,乱作一团。

苏辙是最冷静的一个,走过来,从琳珑怀里接过虚弱的叶翕音,温和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把老师送回房歇息要紧。”说完,抱起叶翕音就往外走。

众人默默跟在后头,到了叶翕音的卧房门前,苏辙抱着人直接走了进去。

琳珑此时也平复了情绪,回头对众人道“她现在需静养,叶清去叫姚湶煮碗安神汤,今日这厢就不用红竺伺候了,晓月和雪雁随我进来。其他人都散了吧。”说完,也转身跟了进去。

叶翕音昏睡了两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已近黄昏。

服下安神汤,见琳珑脸色不好,叶翕音微笑“你别担心,我真不碍事,吐出那口,反倒觉得心里舒坦了。”

琳珑皱眉望着她“既然舍不得,就留下她又何妨?即便暂时不愿见她,放到别处就是了,过二年等这事儿淡了,再把她叫回来还不是一样,你就是太倔!”

叶翕音却摇头“哪里是我不容她,是叶宅,是紫鸾坊再也容不得她了。”

第791章 叶清和红竺

被这番话提点,琳珑美眸一蹙,随即立刻反应过来。

叶翕音说的没错,红于这次犯得不是一般的小错,她的那些预谋若是成功了,不光彻底毁了紫鸾坊,也会彻底毁了叶翕音。

可是现在的紫鸾坊,现在的叶翕音,早已不再是单纯的紫鸾坊,身为紫鸾坊掌舵人的叶翕音,也不可能再简单地只为自己活。

有多少人指着紫鸾坊,指着叶翕音糊口,红于这么做,几乎是断送了那么多人的生路。

即便叶翕音不怪她,可是培娘,乌丰镇的刘宝升,孙乐成,还有各处分号那些大大小小的管事,心里难道不会怨她?

还有济宁镇的陈婆婆,巧娘子,这些人心里可不会跟叶翕音的想法一样,她们对红于,可没有这么深的情感。

这事若是传回济宁镇,那些指着紫鸾坊订单生活的大小胭脂作坊的东家,光口水都能把红于淹死。

莫说别人,就是琳珑自己扪心自问,一想到红于做的这般绝,她心里也疙疙瘩瘩的一时放不下。

叶翕音说的没错,是红于自己把自己的路给走绝了。

“这事说起来,是我的错。”

叶翕音说话的语速很慢,虽然情绪比先前稳定些,可是眼角明显又开始泛红。

“红于虽聪明,可到底阅历太浅,我把她放在济宁镇大掌柜这个位置上,本意是想给她个成长的机会,现在想来,其实是捧杀。”

“济宁镇虽对外称是总号,可在那边做大掌柜,却与别处区别很大。整个乌丰镇对的同行,紫鸾坊有的只是敬畏,根本就没有残酷的竞争。”

“即便红于对那些掌柜东家态度任性些,他们对她也只会包容,甚至会捧着她。这样就容易给红于的心理造成一种假象,”

“她会觉得自己很能干,心理极度膨胀的后果就是目空无人,不能真正看清自己的实力。她做的越顺风顺水,其实越危险,这就像惯子如杀子的道理一样。后来她跟我来京城,我发现她果然做事有些心浮气躁。”

“我知道她这样状态,接手京城总号大掌柜肯定不行,可我既已经答应了她,话难收回,只能借着她对堂姐的态度,想压一压她浮躁的性子,也给她提个醒,却没想到适得其反,竟激发了她心里对我的怨恨。”

“爱巧节那晚,我罚她跪了一夜,那次她一定是误会我为卫小海的事罚她。我其实是想让她反思,京城是盘龙卧虎之地,莫说她,就是我,也需处处小心谨慎。没想到,事情最终会演变成这样……”

琳珑轻轻拍着叶翕音的手背,温言安抚“你的良苦用心,等红于出去历练过,吃了亏,受了苦,她自然能体谅了,这也未尝不是好事。你也不用太担心,她那么聪明,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叶翕音点头,默默呡茶。

琳珑见她郁郁不欢,笑道“呵,真没想到,红于心气儿这么高,居然相中了卫小海。”

“去年给红竺和叶清定亲的时候,你就说打算今年年底,把她的事儿也定下。你当时跟我提过说和她跟琳珈,我自是乐见其成。

早先你也说过飞灵不错,我觉得也很好,只是飞灵毕竟是嘉钰那边的,我怕你舍不得红于嫁出去,没想到,这丫头心里悄悄地自己就拿了主意。可惜她相中的这个人不对。卫国公的嫡长孙,一般人家的姑娘岂能高攀……”

琳珑话还没说完,就听外面一阵吵杂,似是有人撞翻了什么东西。

两人目光皆向门口看去,就听院子里有小丫鬟问“小心,红竺姐姐没事儿吧?红竺姐姐……咦?这是怎么了?”

小丫鬟们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屋里叶翕音和琳珑相视笑了。

两人心里都清楚,红竺偷偷躲在门外,定是打算来给红于求情的。刚才在门外偷听了她姐俩说话,这又改了主意,偷偷见红于去了。

见红竺偷听自己说话,叶翕音不恼反而有些欣慰,眸色温婉道“我身边这几个,倒都是重情义的。”

琳珑点头“我原本最担心是红竺,她当年吃了那么多苦,我怕她凉了心,会孤独一生,却没想到她竟和叶清好了。叶清最是个踏实能干的,这小两口以后一定错不了。”

叶翕音微笑点头。

她也没想到,红竺和叶清的婚事会定的这么顺。

她记得给叶清说这门亲事的时候,她心里其实很担心叶清会拒绝。

叶清当时听完只是想了想,随后反问她“我若成了亲,还能在姐身边做事不?”

叶翕音笑他笨“当然能。男子齐家,心性也会更沉稳,姐不光要让你做事,往后还有大任用!”

叶清听完她的话,很高兴“既然我成家后能更好地替姐做事,那我就成家。”

叶翕音觉得叶清可能没理解成家的含义,又掰开了,揉碎了,给他把成亲的意思仔细讲了一遍。

叶清却用他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望着自己笑,他当时是这么说的“这世界上的道理,有很多我都不懂,可我相信姐,只相信姐。这亲既是姐给我定的,那就准没错。”

叶翕音觉得,其实叶清大概并不很喜欢红竺,或者他根本没理解什么是男子与女子之间的喜欢,他只是相信自己,所以由自己做主了。

不过叶翕音能肯定的是,红竺一定是个好媳妇,她一定对叶清特别好。

叶清虽然现在不懂喜欢是什么,可又有什么关系呢,等日子久了,他渐渐地懂了,又有了娃,情也就自然而然地长出来了。

可是红于,她的红于,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

入夜,叶翕音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成眠。

今晚月色特别好,叶翕音索性起身推开了窗,一阵湿润的夜风,带来远处莲池绽开的早荷,香风细细,柔意绵绵。

叶翕音摸出骨笛,临窗盘膝,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

笛音先是低回,继而婉转扶摇,渐渐竟仿佛称了夜风之势,盘旋碧霄,与明月清辉交融,与星辰银河浣舞,令闻者酣醉,无限怅惘。

叶翕音吹奏骨笛时,心里揣的是对景辰浓浓的思念,尤其今晚。

与君合奏芳菲调,啄木飞来霜叶凋……

心里才生出这情愫,突然半空中一声长唳。

叶翕音蓦然睁眼,一朵雪白的云,隔窗飘入她的房中。

第792章 芙蓉馆

云飞进屋子里,停在床柜上。

是雪雕,她与景辰传递信笺专用的鸟。

这种心情下看见雪雕,叶翕音就仿佛看见了景辰,扑过去一把大鸟紧紧搂住。

雪雕已经给二人送过许多次信笺,没想到这次见女主人会这么热情,冷不防被揉进怀里。

雪雕扑棱着偌大的翅膀,扇到叶翕音头发上几根白毛,却依旧乖乖任神经兮兮的女主人蹂躏。

叶翕音松开它,抚了抚那身被自己弄凌乱的白毛,拆下它脚环上的小竹筒,迫不及待展开。

数行洒然修逸的雪松小楷入目,见字如人。

“吾妻重情,遇此事必伤感自责,然人各有命,造化有功,峰回路转,焉知非福?夫身虽千里,却一心以系之,揽月如人,念妻,相思,相,思。”

落款只一个“辰”字。

寥寥数言,叶翕音边看边哭,哭着哭着就笑了。

抱住雪雕又是一番磨蹭,最后把脸埋在雪雕的柔软的胸羽里蹭了几下,鼻息间带着雪雕身上风尘仆仆的气息,叶翕音心安意静地拉开被窝钻了进去。

叶翕音这次真的睡了,只剩雪雕独自站在对面床头的横栏上。

听着叶翕音渐入深沉的呼吸,雪雕偏头聆听远处山岭松海涛音,竟没像以往一样立刻飞走,反而静静卧在在床栏上,似守护,又似陪伴。

这一觉无梦,醒来已是次日辰末。

雪雕早已离开,顺便带走了叶翕音的全部伤感,叶翕音又恢复了平日的神采奕奕,明眸善睐。

用过了饭,叶翕音带上前日入宫得的顺妃的赏赐,带着晓月出了门。

有些事,她不知道便罢了,既已知道,便不打算坐视不理。

更何况叶翕音不相信陈琦烟会善罢。她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透过顺妃这场怪病,叶翕音敏感地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她既然已经摸到了那根萝卜缨,拔出萝卜带出泥这种事,偶尔做做也无妨。

叶翕音出门的时候,朝堂上,司寇桦同时递上一份奏折。

南江急报,当地突生叛贼暴乱,暴乱具体人数不详,暴乱头目,不详。

距离暴乱地方最近的朝廷驻军,总督仇英武已经发兵十万,亲摔大军赶往南江征讨叛贼。

朝堂上飘荡着明显的硝烟味道,而京城中的老百姓,依旧在庸庸碌碌和充实繁忙之间,于街头巷里上演着属于朱门小户共同的百态营生。

叶翕音车轿依旧停在“独”堂前。

“独”依旧是整条明昌街上最萧索的商铺。

不过叶翕音这一次见到霓虹的识货,感觉她已经比上次淡定多了。

霓虹正闲适地摆弄她那些色相倾城,功能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花花草草。

看见叶翕音进来,霓虹兴奋地对她招手“你来的正好,这两日我的七星鬼母草开花了,快把你的宝贝儿放出来采蜜,保证小家伙儿能长胖一大圈儿!”

叶翕音笑道“我家里开花的鬼母草全都只有三颗星,你这七星的是绝世珍品了。”说罢也不客气,扣开蜂巢,把碧珠放了出来。

碧珠很识货,弃满庭芳华不顾,一出蜂巢就振翅直奔七星鬼母草飞去。

原本正趴在花心里狂饕的虎头,一见碧珠,吓地掉头就往霓虹袖子里钻。

把周围的众人全逗笑了。

媚灵恭敬地给叶翕音奉上新茶,笑嗔“虎头个没出息的,个头比碧珠大了两圈儿,人家还没出手就给吓成这德行。平时光会冲我们这些不会飞的耀武扬威!”

天气晴好,凝妍给叶翕音搬来椅子,就把座设在了园子里。

几个丫头说笑了一回就拉着晓月离开了。

霓虹笑问“今儿又是来找我杀人的?”

叶翕音笑了,摇头“这回是救人,那,诊资我都带来啦。”说完,把顺妃赏的绒布小包递过去。

霓虹取出里面的东西一看,顿时直了眼“这么大块的血纹田黄,你这是招揽了什么大生意啊?”

叶翕音笑道“这个价,够请姑姑出诊了吧?”

霓虹点头,仔细翻看着手里的成色漂亮的鸡油黄玉石,点头“勉强,你说罢。”

叶翕音便把给顺妃诊病的细节与霓虹说了一遍。

叶翕音皱眉道“当年我在宗内住时,恰一位外出游历的弟子中了这种毒,当时就连雷长老也无法探究那弟子的脉象。

我记得当时霓姑姑就是用了这个法子,在那位弟子的神池穴放出黑色毒血,解开遮蔽他脉象的毒,雷长老便可给他正常诊脉了。

我当时也诊过那个弟子的脉象,感觉与顺妃的脉象极其相似,我便用相同的办法果然也放出了黑血,只是顺妃的毒,比冰绝宗弟子的毒下的手法更加巧妙。

这毒只有一缕浅毒蔽住脉象,对顺妃的身体却并无任何伤害,看来这位下毒之人的手段更加高明。”

说至此,叶翕音略顿了顿,放缓了语调“当时我对姑姑解毒的手法十分好奇,欲请教姑姑,雷长老却说此系姑姑师门秘法,不宜外传,我若开口询问,倒令姑姑为难。”

“昨日我为顺妃诊脉时,感觉顺妃脉象有异,使用行针手法时刻意避开旁人,我心知这也许是姑姑师门中人,便想着过来将此事与姑姑说明,跟姑姑讨个主意。”

霓虹默默地听叶翕音说完给顺妃诊脉的全部过程,沉吟片刻,缓缓道“看来,我是该去见见你说的那个人了。”

隔日巳时初(上午九点过)。

霓虹和叶翕音出了独堂,来到同位于荣昌街上的另一个门面。

这个门面也很特殊,门楣上并没写具体商号名儿,却在门楣上用着个硕大的,紫苏木雕刻的芙蓉花。

芙蓉花雕的栩栩若绽,每片花瓣上脉络分明,望之若生,走至近前,居然有暗香浮动,令人迷醉。

两人站在铺门前。

叶翕音抬眸看了眼那朵紫苏木雕的芙蓉花,又侧头望向身侧的霓虹。

霓虹垂眸,刻意收敛了眸中情绪,若是细看,就会发现她精致的下颌紧紧绷着,很明显是在极力掩饰内心的紧张。

叶翕音握了握霓虹的手。

霓虹抬起头,对她不自然地牵了下唇角“我没事,进去吧。”

叶翕音点头,先霓虹一步进入铺中……

第794章 烤乳猪

火红霹雳卷住拂尘却仍不肯罢休,竟然顺着拂尘杆子,一路逼向艾鸣的手腕卷去。

艾鸣看清探入之物竟然是柔软红菱,不觉心头大惊。

他能明显感受到这红菱彼端操控之人的强悍内力,加之鼻端闻到红菱上染着股奇异的花香,心头突然浮现出一个妖媚如蛇的女子。

那是一张绝美的脸,同样,那也是个令江湖人毛骨悚然的名字。

想到有可能是那个人来了,艾鸣果断使出全部内力截住红菱上缠的势头,奋力一挣,脱开了被红菱束缚的佛尘。

却没敢再袭击芙蓉夫人,而是飞快转身,卷住了还在发呆中的陈琦烟的腰。

陈琦烟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人已经被扛在了艾鸣的肩上。

艾鸣不敢原路返回,破开后窗飞身跃下,顷刻间消失不见了。

一道火红的人影从窗口飞跃而入,整间屋子随即扬起一阵香风。

看着被踢坏的后窗,霓虹气地一跺脚“死妖监,算你溜得快,下次别犯在你姑奶奶手里!”

说话间,回转身,就见一直稳坐不动的芙蓉夫人,此刻正睁大眼睛向她这边看过来。

看到那双眼睛的一瞬,霓虹只觉心头瞬间如被冰凌戳穿,浑身颤抖地几乎站立不住。

“师姐,你的眼……”后面的话全部变成喉头的哽咽。

芙蓉夫人仿佛根本没听见霓虹的询问,只怔怔地望着霓虹伫立的方向,半晌,抖着嘴唇,向那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问“可是……我的小角儿……”

听见这声低唤,霓虹再也抑制不住,扑身跪在芙蓉夫人膝前“阿姊,是我,我是小角儿。”

芙蓉夫人低下头,空洞泛白的双目中渐渐水雾氤氲。

妇人的手指轻轻抚摸过霓虹的五官。霓虹也不阻止,跪在地上任由芙蓉夫人抚摸自己的脸。

芙蓉夫人边摸边流泪边笑“是了,除了我的小角儿,没有哪个姑娘能长得这样俊。”

……

楼上姐妹喜重逢,叶翕音知趣,并没跟进去打扰,而是在院中的芙蓉花海中闲散。

尽管整个院子都溺在香韵缭绕中,可是,叶翕音敏锐的嗅觉却仍从其中嗅到一个熟悉的气息。

尽管那气味很淡,隐在芳馨浓郁的芙蓉花海中,薄的几乎连蜂儿都难辨出来,可是叶翕音却能清晰把那一缕气息择出来。

那是陈琦烟的气息。

她两次见陈琦烟,一次是在仪元殿,一次是在女官大比,都是这个气味。

陈琦烟,她出现在这里,来找芙蓉夫人做什么?

叶翕音突然想起霓虹宗门内的那个下毒的秘法,陈琦烟再次过来,难道是发现了顺妃怀孕的事情?

想到这个可能,叶翕音绣眉紧蹙,下意识抬头看向芙蓉居楼上,霓虹刚才越窗而入的那间房,此刻那房中静悄悄的,看来陈琦烟已经离开了。

叶翕音默默走出了芙蓉花海。

————

转眼就到了女官大比出榜的日子。

午门前高悬明黄龙榜,参加大比的女学生或其亲眷或者打发下人,早早就把皇榜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苏辙对叶翕音大比格外看重,听说发榜,头一个就跑去看。

“师父中了,师父考中啦!”苏辙一向平日稳重自持,难得一进门就大呼小叫。

姚湶也高兴地直搓手“我也看见啦,我今儿去菜市,顺路过去看了眼皇榜,咱们姑娘高中第二十四名!”

老管家撇了撇嘴“姚大厨,皇城在北边,菜市在东边,您这路顺的可有点远啊!”

众家仆闻言都笑起来。

姚湶一瞪眼“什么姚大厨,多难听,叫得就跟路边小面摊里油腻腻的胖头师傅,我可是大胤首屈一指的名厨,外人当唤一声,姚老师!”

说完,拽拽地走了。

身后,众家仆憋不住捂嘴偷笑。

苏辙带回来的消息,就如叶翕音先前预料的一样,她认识的几个人,仇怡然,荣府四姑娘,还有国公府的几个姑娘全部榜上有名,而且名次都不错。

还有件她意料之中的事儿,那就是司寇蕊,夺得了这一届女官大比的魁元。

一提起这事儿苏辙就心有不甘,满目愤然“司寇蕊一定是作弊!凭她那点墨水,《女诫》都未必读得下来,居然还写出一篇《女策》。呵,《女策》,司寇蕊她能看得懂么!”

叶翕音拍拍自家满心不平的爱徒,笑的格外慈祥“你如今已入仕途,当知晓,人怕出名,猪怕壮。弹打出头鸟儿这些道理,可都不是好话儿。”

“司寇蕊没这本事,却夺了魁元,对她而言未必是好事。她现在就是被架在火堆上烤的那只嫩乳猪,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她呢,你想想那是个什么滋味儿,美不?”

叶翕音说这番话的时候,突然觉得有点嘴馋,叫晓月去跟厨房说一声,中午就吃烤乳猪,顺带把苏辙也留在这边跟自己一起用饭。

苏辙听完自家老师这鞭辟入里的一番教诲,立马不义愤填膺了。

不过他看着叶翕音形容烤乳猪时候,那狐狸一样眯起来的笑眼。苏辙突然觉得,把司寇蕊那只小野猪架在火上烤的那位,咋那么像自家老师捏?

此刻的司寇府上,司寇蕊的确有点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脸蛋儿火热热的。

她刚才又被叫去大伯书房谈话了。

跟上次一样,谈的内容还是为女官大比的事儿。

只是今天,大伯是跟她说的是大比名次的事儿。

就连司寇蕊自己都没想到,她不光考上了,而且还考了个魁元。

当听到大伯跟她说皇榜结果的时候,司寇蕊几乎没掩饰住心头的狂喜。得意的弯弯嘴角挂在脸上,还等着大伯表扬呢,下一息,却对上了大伯冷飕飕的眼神。

司寇蕊满腔的欢喜,瞬间被司寇桦的眼神给穿了个透心凉。

她不光完成了大伯交代的任务,顺利考上了女官大比,而且还考了个魁元,这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了吧。

怎么她觉得大伯这会儿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猪。

司寇桦哪里看不出司寇蕊的心思,他顿时觉得,自己好像的确对这个大侄女的期望太高了点,这个大侄女模样看着挺机灵的,可脑子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甚至已经懒得跟司寇蕊多言,直接摆手让她出去了,那表情根本不掩饰对她的失望。

考不上不行,考个第一也不行,司寇蕊心里深深感慨,做大伯的亲侄女实在太难啦,她办不到啊!

打发走了司寇蕊,司寇桦只想在书房里静静,却偏偏有人此时叩响门扉。

司寇桦“嗯”了一声,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长子司寇谨。

第795章 武比

没想到来人竟是长子司寇谨,司寇桦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开口却是明显透着凉薄:“你从不肯踏入这里半步,嫌弄脏了你那颗圣贤心,今日怎舍得来了?”

司寇谨听出父亲言辞中的嘲讽,神态却是不卑不亢,向上拱手道:“孩儿今日前来,是想与父亲说说蕊儿的事。”

司寇谨说完,抬头看向父亲,见对方没说话,便继续道:“父亲令蕊儿参加女官大比,目的是想送她入宫封妃。可是,以蕊儿的性格却未必会如父亲所愿,到时非但无法助您一臂之力,反而可能白白耽误她的一生,还望父亲慎重。”

司寇桦冷哼一声,沉声道:“你以前就说过睿儿不行,可睿儿还不是做了皇城司都尉?现在又说蕊儿不行,你看不上司寇家的这些人,那你自己呢?你又替这个家做过什么?”

司寇谨被指责,面色却不见恼意,平和道:“孩儿以为,我司寇府如今已拥有无上荣光,没必要再把钻营权贵当做首要任务。教育晚辈儿孙勤勉苦读,方能令家族辉煌持之以恒……”

“啪!”司寇桦一掌重重拍在书案上,怒道:“你终日满口圣人言,清高到目下无尘,大概是连为父也不放在眼里,可是若没有为父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你以为就凭你腹中那点墨,就能振兴我司寇家了?”

“哼,若没有为父辛苦操持,你们恐早就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哪里能坐享现在的极致富贵。”

“为父送你弟弟去北大营,送蕊儿入宫,正是为了把咱们司寇家的这份富贵,长长久久地传下去!”

听司寇桦这番话,司寇谨蓦地瞪大了眼,惊诧的盯着父亲:“您刚才说的那番话……长久,传承,难道父亲是想……”

司寇桦此刻也意识到自己今日说的有点多。

他平日不喜长子,只因长子总是与他意见相左,一心只认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却从不肯随他心意,帮他分担政务,

可是司寇桦也不得不承认,要说聪慧敏锐,次子司寇睿远不及长子司寇谨。

刚才他的那些话只不过就顺口一提,司寇谨立刻就敏锐地嗅到其中的深意,就连司寇桦也不免心中感慨,凭长子这份聪敏,若是肯在朝堂上助自己,他也能轻松不少了。

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司寇桦道:“你既不爱过问朝政,也不肯帮为父分忧,就回去读你的圣贤书去吧,莫在这里多言!”

司寇谨却不肯被这两句敷衍打发,神色肃然问道:“父亲,这些都是您的布局吧?”

“南江突发叛军,总督仇英武竟然亲自统领十万重兵前往平叛,可是,这么大的事,此前竟然毫无半分苗头,这根本不可能!”

司寇桦眼中厉芒一闪,阴测测的目光盯向司寇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父接到的是南江当地官员递上来的折子,这还有何疑问?现在仇总督的兵马已经在南江当地,与叛军交锋,这事毋庸置疑!”

司寇谨本欲说南江那边的地方官,早些年便与父亲来往亲密,这事完全可以由父亲一手操控……

可是,司寇谨却闭上了口。

他看父亲此刻的表情,就知他即便明着问出来,父亲也不会与他说实话。

默默垂下眼,司寇谨躬身行礼,退出了书房。

尽管司寇谨对与父亲交谈的结果,并不抱任何希望,可是他却没忽略父亲刚才那一瞬的表情变化。

还有当他把南江叛变一事问出口时,司寇桦下意识把手掌重重地压在书案旁边那个木匣上。

司寇谨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父亲是气急败坏,要拿那只木匣砸他。

那么,那只木箱里放着的,很有可能就是这次南江叛乱的秘密。

还有二弟,才被革职就不见了踪影,二弟到底被父亲安排去了哪里?

也许二弟的去处,也同样与这次叛乱有关……

————

女官大比文试之后,很快就是随之而来的技艺大比。

技艺大比的规矩与文试基本一致,只是比试的内容比起上一次,显得显得丰富各异,考官也增加了好几位。

仍旧由礼部的三位大人监考,不过主考官却有十余位,皆是宫中各署的署令,具体选择哪位署令前来监考,由考生报上来的技艺所决定。

通常女官大比,宫中尚衣署,太乐署是必来监考的,因女学生们大多擅长刺绣,女红或者音律。

今年的技艺大比,考官中赫然多了太医院和皇城司的考官,众女学生皆感诧异。

依旧端坐于瞭台上的皇帝也颇感好奇:“今日大比的学生中,竟然有习医和习武者,倒是难得。”

虽然南江有叛贼出现,可近日由那边传来的奏报说,仇英武大兵已经基本镇压了叛贼,只有一小撮逃跑的叛贼头目正在围剿中,乱局已经基本被仇英武控制。

皇帝心中大安,今日女官大比便又亲自过来观摩。

只是今日陪同皇帝前来主持大比的,却并非皇后。

仪元殿总管太监前日来报,说皇后前日突发急症,面颊生了疹子,太医诊断说见不得风,只能在殿内静养。

于是,皇帝便把大比的主持临时换成了顺妃。

顺妃今日着四妃的正装服制,端坐于皇帝身侧,虽然淡描妆容,书香门第教养出的娴雅气质却一展无余。

皇帝一向喜欢顺妃身上这种安静却又不显沉闷呆板的气质,心里觉得这女官大比的主持,由顺妃担任,其实比皇后更合适。

见皇帝好奇,顺妃笑道:“上回大比,有位姓叶的女学生在大比结束后,曾由萧院判带她前来臣妾宫中,为臣妾诊过病,这事儿不知万岁可知晓?”

皇帝点头:“朕有耳闻。”

顺妃笑道:“这位叶姑娘品貌端庄,才学出众,臣妾看她很好。今日大比,有太医院的大人前来,大概是这位叶姑娘上报技艺选的医术吧。”

皇帝挑眉:“是么?可是上次她告御状的时候,太乐署的鸣署令分明赞她笛艺了得,朕以为她报的是音律。”

第796章 特技

顺妃听得颇感意外。

她虽然事后也听闻了叶翕音大比当日告御状的事,却并不知她当日的具体表现,因而也不知她还在告御状的时候吹过笛子。

此刻听皇帝这么说,顺妃内心十分惊诧。

那样小的年纪,能修得那般了得的医术和见识,顺妃已觉叶翕音十分难得,居然还通晓音律……

这姑娘是吃什么长大的?

舟禾立在旁边,见帝妃意见有异,笑道“不如万岁与顺妃娘娘赌一局,看看叶姑娘到底报的是什么。”

顺妃回头对舟禾笑斥“本宫身为大比主持,竟在这里设赌,成什么体统!”

皇帝却笑“这有何妨。只要爱妃秉持公正,她们比她们的,咱们赌咱们的,也无伤大雅。”

顺妃见皇帝兴致颇浓,便也不再阻拦。

皇帝道“朕若赢了,爱妃便把你去年给朕做过的荷花豚鱼汤包,再给朕做一份来。那个包子的味道朕很喜欢,可惜后来没新鲜荷花了,朕可惦记了整整一年呢。”

顺妃笑了,却道“若臣妾赢了,可否请求万岁允许臣妾的四妹和叶姑娘一同入宫,陪伴臣妾消遣一日?”

皇帝诧异“莫非蕴娘与叶姑娘相识?”

顺妃颔首“正是,她俩十分相熟。叶姑娘的一位学生,就是翰林院的苏学士,如今是祖父的属下,也常来府上陪祖父下棋。”

皇帝点头“即使如此,朕便允她二人入宫陪你一日。”

顺妃立刻欢喜谢恩。

此时,对面场中摆放了几十个绣架,报考了刺绣的女学生们,正埋首专注刺绣。时间为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第一批参加女红女绣的大比结束,尚衣署的署令把女学生们的作品中选出优异者,送上瞭台给顺妃过目。

顺妃未出阁前也颇喜欢女红,此刻看这些女学生们的作品,也颇有兴致。

皇帝本对这些女子手工不感兴趣,听见顺妃说的有趣,便笑问“蕴娘可有参与这刺绣大比?”

顺妃摇头笑道“四妹的性情随祖父喜欢书画音律,最不爱拿针线,我猜她多半会报古琴或者书画。”

旁边立刻有小内侍应声“荣府四姑娘报的是书画。”

顺妃笑了“瞧吧,臣妾说什么来着。”

广场上此刻正在进行音律大比。

为了节省时间,鸣署令按照报考名单所列,特别挑选了古琴,琵琶,萧等几个擅长的乐师前来评判,偌大广场,隔得稍远一些,乐器之间相互并不干扰。

第一批刺绣大比结束的女学生此时尚不得出宫,便观看其他人的技艺,其余不参考的女学生也可以在旁观摩。

明国公府的大姑娘报的是古琴,另一位姑娘报的是萧。荣四姑娘因报的是书画,现在尚未轮到她考试,便与叶翕音和仇怡然一起站在旁边安静欣赏众人考试。

仇怡然凑到叶翕音耳边小声问“看司寇蕊站的考区,她今日也是报的音律,你以前可曾听闻她会弹什么琴?我咋不知道她还懂这个?”

叶翕音也摇头“我那时与她不熟,没听说她会什么。”

荣四姑娘也凑过来“我也特别好奇,司寇蕊居然考中了魁元,不知道这位魁元的才艺如何。说实话,我还以为这次魁元是你呢。”

仇怡然也立刻点头,颇认同荣蕴清的话。

不过跟荣蕴清的真意外相比,仇怡然心里却门清儿,司寇蕊这个魁元,跟叶翕音的名次一样,都名不副实。

叶翕音默默地看了眼孤零零站在一旁等待考试的司寇蕊,缓缓道“看她今日没带任何乐器,想来定是报考别的项目吧。”

音律考试很快结束,所有参考音律的考生都展露完自己的才艺,站在鸣署令面前的只剩下司寇蕊一个人。

此刻,几位乐师也回归了座位,看过鸣署令手里的报考内容,皆面露诧异。

几位乐师也看过皇榜,皆知面前这位就是本届大比头一场的魁元,原本期待魁元能在第二次技艺大比上,也同样展露风采的,却没想到魁元居然报的这个。

几位乐师皆表情怪异地看向司寇蕊。

因着司寇蕊魁元的特殊身份,众女学生皆对她的技艺也十分关注,此刻所有女学生都围拢过来,就连瞭太上的皇帝和顺妃也都特别关注过来。

“听闻这位司寇姑娘是司寇宰相的侄女,这次考中了魁元。这可不容易啊!”顺妃说话时缓缓的,不辨喜怒。

皇帝却摇着竹雕折扇,缓缓道“这个成绩若当真名副其实,那这位司寇姑娘,倒是跟司寇家的其他人有些不同呢。”

顺妃却并未因为皇帝对司寇蕊成绩的怀疑而感到意外,只浅浅一笑“不知道她这次大比,准备了什么技艺。”

此刻,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场地中央的司寇蕊身上,心里想的全都跟顺妃一样。

耳听旁边众人的议论,以及对自己即将开始的技艺大比的期待,司寇蕊这一刻才真切体会到,魁元这个响亮的名声,给她带来巨大光环的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想起自己报的技艺,司寇蕊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鸣署令抬起头,对站在场地中央的司寇蕊道“按照技艺大比的规定,所有参考的学生,不论报考的任何项目,都需完全独立完成,因此,你虽然报考的是戏曲,也只得清唱。”

戏曲?

众女学生都懵了。

这个也可以?

那如果考中了呢,难道以后入宫做戏子么?

众学生反应过来,皆一脸崇拜地看向场中的司寇蕊。

魁元果然不同凡响,就连报考的技艺都这般清奇,有追求,有魄力,有想法!

仇怡然和荣蕴清的表情跟众贵女一样十分精彩。

仇怡然心直口快“这货莫不是傻了,报名参考唱戏,这到底是想不想考上啊?”

这次换荣蕴清猛点头,她虽然说话不像仇怡然那么直,可想法跟她的一模一样。

叶翕音也蹙着绣眉,语气中带着不确定“大概……以往她熏陶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吧?”



第797章 鞭法

仇怡然和荣蕴清双双向叶翕音看过去,眼神儿里意思分明菇凉,你这是明摆说魁元她平日没事就泡戏楼,不务正业吧?

叶翕音也看出这两人眼神儿里的意思了,指着已经打开唱腔的司寇蕊道“你们觉得这是不务正业,可人家这不就用在正经地方了?”

仇怡然和荣蕴清“……”

好吧,现在说不过叶姑娘,她们就等着看魁元考中以后,能分到哪个部门,莫非她要自己组建个皇家戏园子?

叶翕音似是看破了二人的心思,悠悠地补充了一句“你们考上了入前朝,人家魁元高中以后,入的是后宫。”

仇怡然,荣蕴清“……”

二人再一次惊讶对望,随后同时表露出恍然表情,并同时在心里暗赞果然还是叶姑娘看问题一针见血!

魁元这技艺,除了后宫,别处还真没地儿收她。

想明白了这层,仇怡然和荣蕴清又不约而同看向不远处明黄的的瞭台。

她俩突然有点同情皇帝了。

这感觉咋有点像收破烂的。

瞭台上,听着下面咿咿呀呀业余唱腔,顺妃娘娘也是有些意外。

“没想到这女孩子居然报了唱戏,司寇大人的这个侄女倒也挺有意思。”

听出顺妃这纯属是不知该如何形容司寇蕊,没话捡话聊,皇帝也笑了,点头“嗯,是挺有意思,比她大伯和二堂哥可有意思多了。”

顺妃轻轻呡了下唇角。

后面陆续有其他项目的技艺,有个报考了厨艺的姑娘,刀功十分了得,内侍端上来那姑娘用白萝卜和胡萝卜雕刻的龙凤呈祥,栩栩若生,皇帝和顺妃皆赞不绝口。

到了申时末(下午五点)众女学生大部分都比完了,剩下的皆是比较偏门的几项,叶翕音和仇怡然都排的比较靠后。

轮到仇怡然参比,她显得有些紧张。

仇怡然报的是鞭法,尽管这是她的强项,可毕竟从来没当着这么多人亮过自己的鞭法,还没开始考校,仇怡然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前来给仇怡然考校的,是五城兵马司的鞭法教头,绝对的鞭法行家。

中年男人四十开外,身量不高,却长的豹眼虬髯,面相有点凶,手持一根铁骨蛇尾鞭,一上场就让人觉得浑身杀气腾腾。

仇怡然用的是兽皮鞭,与对方的铁骨鞭碰在一起,根本就不堪一击。

两人过了三五回合,仇怡然始终用巧计躲避对方直面的猛攻,可还是不过几招就被对方将她的鞭子夺了去。

教头把鞭子丢还给仇怡然,轻蔑笑道“小姑娘行鞭技法还不错,可惜对敌时总不能光躲闪不进攻。刚才那一场,我看了你还算有些功底,咱们总共交手三场,你只要一场说得过去,我便给你通过!”

仇怡然点了下头,努力平复气息,持鞭一横,甩手朝着教头左肋下的空门探去。

这一次仇怡然比刚才放得开些,几次试图进攻,无奈对方的鞭实在太生硬悍猛,她只要稍稍前进,立刻被反扑猛打。

仇怡然耳畔听得对方呼呼的挥鞭声响,心头越来越急,她本就没有对敌经验,又遇上这么刚猛的一位教头,她的小皮鞭只要稍一碰上对方,必要被钢鞭扯成几段。

心头越急,脚下的步子就越不稳,错身之间,仇怡然一个不留神就被对方卷住了鞭梢,她只觉手心一空,惊呼一声,手里的鞭子已经被对方夺了去。

教头把仇怡然的软皮鞭握在手里扬了扬,笑道“小姑娘,可又丢一回鞭子啦!”

说话时,教头眼中带着明显的轻蔑。那意思很明显小姑娘家家,学什么鞭法,趁早回家绣花带孩子去吧!

仇怡然刚才还敬这教头几分,此刻看见他这样小看人,眼睛里又羞又怒,欲上前夺鞭再比,却听旁边响起一阵中气十足的笑声。

“我说刘老四,你是头回来考校女官大比吧?你都这大岁数的人了,又是堂堂的鞭法教头,人家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娃子,要是跟你打个平手,你还好意思在五城兵马司混不?”

刘教头回头朝说话的人一瞪眼就要骂人,见开口的是萧太一,赶紧把话咽下去,笑道“萧大人您说笑呢,本官这不也是为了替皇上好好把关么。”

萧太一笑道“好好把关自是应该,可也不能刻意为难人家女娃子,你看你这么大的块头,还拿着对敌用的正经兵器,就这还要人家女娃子跟你打个差不多,你好意思么你。”

刘教头被萧太一说的脸涨的通红,嘿笑“我今年头一遭被叫过来监考,您别说,我这心里还真没谱,不如您老人家给提个意见,看看怎么考校更公平。”

萧太一捋着胡子想了想,道“前头你也考校过她的基本功了,鞭法,求的也是个精准,不如给这女娃子找几个靶子,就像射箭一样,打的准就算通过考核,刘教头意下如何?”

刘教头显得有些为难“您老这说法虽然可行,可是鞭法到底不是骑射,就这么放个固定的靶子照着抽,这也太简单了些。”

萧太一闻言,也皱眉认真琢磨。

一直立在萧太一身侧,等着参考的叶翕音开口道“民女有个提议,不知可否能行。”

萧太一回头见是叶翕音,笑道“无妨,你说。”

叶翕音道“我这里有几个焰花香丸,投掷向空中,需要借助外力打开,方能绽放焰火,不如我向空中投,让仇姑娘用鞭子去接。”

“若能接得住,烟花绽开,就证明她通过了,若是接不住,烟花掉落在地上绽放,就说明她失败了,这样一来既能加大难度,又能当场检验出仇姑娘的鞭子功夫。”

萧太一听得惊讶,笑道“你还有这等好东西,快拿出来给老夫瞧瞧。”

叶翕音从随身的锦囊中,拿出两枚半个拇指大的彩色丹丸,递给萧太一。

萧太一接在手里仔细端详,只见丹球表面雕刻着各种吉祥云纹之类的图样,雕功精湛,细致秀雅,细细嗅之有极其清淡的草香气息。

萧太一顺手把一个小丹球递给刘教头“你看看这个可行不?”

第798章 紫鸾呈祥

刘教头的性格可不如萧太一那般仔细,掂了掂手里的小丹球,道“这么小的东西,若丢在空中拿鞭子接,倒也算有准头,行吧,就照萧大人说的办吧。”

萧太一将两枚丹球还给叶翕音,笑道“这既是你的东西,就有劳你帮个忙吧。”

叶翕音微笑应声,缓步走向端立在场中的仇怡然。

他们刚才的话,仇怡然全都听在耳中,心中正为最后一次比试焦虑,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转机,心知叶翕音这是暗中助她。

见叶翕音向自己走过来,仇怡然满眼都是感激。

见识过叶翕音火焰香丸的荣蕴清,还有国公府的几个姑娘,此刻听见他们的交谈,皆露出兴奋之色。

其余不明缘故的众女学生也大感好奇,不知接下来要如何考校,皆十分期待

瞭台上,早有内侍把下面考校场上的情况报与帝妃知晓。

帝妃虽然主持大比,但对于如何考校某位女学生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自然不会干预。

只是听闻叶翕音要帮忙投掷丹球,不免皆心生好奇,皆认真向瞭台下看过去。

瞭台下,广场中,众女学生自然地把考校场围成一个圆圈。

萧太一,刘教头和几位监考官,以及鸣署令等前来监考的官员们,皆好奇看着场地中央。

叶翕音对对面的仇怡然微笑颔首,道“可准备好了?我要开始了。”

仇怡然此刻面对叶翕音,一扫刚才的紧张,自信地点了下头“好了,来吧!”

叶翕音宽袖一抖,一枚火焰香丸迅速抛向半空。

仇怡然手中长鞭一抖,如长蛇吐信,直刺向半空中的香丸。

呼啸的风声夹着一声清脆的鞭鸣,火焰香丸顿时在半空中“啪”地一声炸开,香云瞬间铺开,一只青紫色的鸾鸟拨开云雾,徐徐展翅,围绕着众人头顶翩然翱翔。

叶翕音随即迅速挪移脚步,又一颗丹丸被抛上半空,随即又是一声清脆鞭鸣,同样一只青紫色的鸾鸟随着前一只飞翔的痕迹,继而盘旋翱翔。

紧接着第三颗,第四颗,第五颗……同样的地三只,第四只,第五只……

叶翕音的流云步已经练的小有所成,流畅的脚步迅速变换位置,仇怡然的鞭法本就师出名门,鞭舌收缩自如,伴迅风呼啸,紧紧叼住叶翕音投向空中的目标。

每一个丹丸的升空,炸响,鸾鸟翱翔,竟配合的浑然天成,十颗丹丸全部被击中,十只鸾鸟在众人头顶栩栩展翅,遨游于丹丸香雾形成的彩云之上。

广场上的所有人都被眼前的神奇景致深深吸引,纷纷赞叹。

刘教头光顾着闻香气,赏烟花,表情兴奋的像抱着胖儿子过大年,都忘了自己是来干啥的了。

萧太一惊奇地望着满眼烟花,随即抽了几下鼻子“嗯,这个香料配方……广藿香,九夜莲芯,十年往上的夔斗草根,香叶天竺葵……是个可令人心情愉悦,又不至兴奋过度的好香方,不错!”

眼看着十个香丸抛完,萧太一只觉看的不过瘾,对着刚刚停手的叶翕音叫道“本大人的品香也一并考校了,你把你兜里的都散了吧!”

叶翕音回头对着萧太一微微一笑,才取出几个香丸在手,就听对面的仇怡然唤道“小音,过来!”

叶翕音侧目看过去,只见仇怡然已经附身摆好了一个姿势,眼中光芒烁烁“你刚才助我,现在也让我帮你一回,你可信得过我?”

叶翕音牵起唇角,好不犹豫地跨步向仇怡然助跑了两步,随后一只脚稳稳地踩在她已经准备好的手掌上,随即一个利落地旋身,随着仇怡然将她举高的起势,双手宽袖一扬,几个丹丸同时飞向半空。

这一次,没有仇怡然的鞭子做引,是叶翕音手中牵着的细微红线轻轻一拉,几个丹丸在半空中刚好停在各自的合适位置,随即瞬间齐齐爆开。

顿时,一副偌大的画卷在半空中徐徐展开,中间渐渐幻化出四个大字“紫鸾呈祥”

大字的周围有无数大小各色的鲜花齐齐绽放,其间还有彩蝶翩然翻飞……

见这吉祥盛景,所有午门广场上的人全都不经意发出惊叹,就连皇帝和顺妃,也震惊地站了起来。

空中画卷停留了数息才缓缓散去,而那些翩然翻飞在画卷中的彩蝶,竟然从画卷中飞了出来,如散开漫天的五彩花瓣,翩飞于天地之间。

众人眼见缠绕着烁烁星光的彩蝶向自己飞来,纷纷忍不住伸出手去摸。

彩蝶便在众人的指间缠绕,随即化作一缕彩色的香雾,消散在空气里,只留鼻端隐隐花香。

皇帝眼见一直凤翅大金蝶,挥舞着如羽翼般美丽的大翅膀,迎面向自己扑飞过来。皇帝下意识伸出手,迎向那只偌大的金蝶。

大金蝶挥舞着周身缠绕的星星点点的灿灿光芒,绕着皇帝的手翻飞了一圈,最终消失在皇帝的掌心里。

一缕天然花香散入鼻息,皇帝伸出的手轻轻抓握,想挽留那美丽飘渺的生灵,五指合拢却抓了个空。

皇帝心头突然生出几分怅惘。下意识低头向广场中央看过去,那个娇小的人影仍端立在人群的中央。

他看不清她的脸,但脑海中,那张顾盼间远岫生烟的玉颜,一颦一笑,却清晰地浮现于眼前。

“万岁,万岁?”

身侧有人低唤,皇帝回神,侧目却见顺妃眉目温和,正望着自己笑“今岁的女官大比圆满结束,臣妾提前恭喜万岁又纳众多贤才。”

皇帝这才意识到,女官大比已经结束,此刻午门广场上的女学生们已经出宫了。

顺妃伴着皇帝走下瞭台,微笑道“皇帝,臣妾赌赢了。”

皇帝微愕,才想起一早两人的赌约,温和笑道“爱妃既然赢了,就择日宣蕴娘和叶姑娘入宫吧。”

顺妃赶紧谢恩,随即道“臣妾后日便命人去传。”

送走了皇帝的御驾,顺妃回到自己的滢华宫。

趁着没人,身边大宫女忍不住好奇“娘娘为何要主动告诉万岁接四姑娘和叶姑娘入宫的具体时日?莫非娘娘有意让四姑娘提前接触皇帝,为日后入宫做准备?”

第799章 放飞自我

这个大宫女是顺妃娘家陪嫁入宫的婢子,称呼荣蕴清仍依照家里时的规矩。

顺妃摇头“蕴娘无意入宫,我也不想她后半辈子跟我一样。你没看出来么?皇帝对那位叶姑娘,有些不一样。”

大宫女皱眉“若真是皇帝相中的,您就更不能主动牵线了,万一这位姑娘入了宫,岂不是又是个跟您争宠的?”

顺妃笑了“若是要这样是个女子就防着,我岂不要活活累死。再说皇帝就算今儿没看中叶姑娘,明儿也会看上其他姑娘。”

话锋一转,顺妃却道“不过,这个叶姑娘可不是位普通的姑娘,就是万岁与她有意,我瞧也未必就能遂心。我今日告诉万岁,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说至此,顺妃又想起自己中毒的事,轻叹“若这位叶姑娘真能入宫,于这深深掖庭,或许是件好事。”

————

一张张簇新的书桌,一口口盛放工具的木箱抬进铺门,炎炎烈阳当空,琳珑热得不住用帕子擦拭额角的汗,却仍亲自守在门口监工。

“那个当心些……这个墨峰大插屏放在后头的厅里……哎,这个小心磕了角……”

雪雁端着茶水过来,琳珑抓起茶盅子匆忙灌了两口,眼睛却一刻不停地盯着出出进进搬物件的伙计。

一位身着木兰青双绣绫裙的姑娘,由个小丫鬟伴着走至近前,见琳珑像是这里的管事,上前问道“请问这可是紫鸾坊?”

琳珑闻声回头,见问话的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温和一笑“是呀,姑娘有什么事么?”

小姑娘笑问“不知可否与你们东家叶姑娘一见?”

琳珑抱歉地笑了笑“叶姑娘此刻不在这儿,怕是有些不便,若姑娘愿意,可留个字条,我回头转交给叶姑娘。”

小姑娘瞧着衣着不俗,却并没半分架子,见不着人也不恼,反而欢喜应下“好,我这儿带着现成的名帖,劳烦姐姐帮忙转交与叶姑娘。”

雪雁赶紧收下对方的名帖,双方简单寒暄后,小姑娘很快就离开了。

琳珑头也来不及回,顺嘴道“把这张名帖跟先前收的那堆条子,名帖收在一处,晚上回去一块交给小音。”说罢,又脚不占地忙去了。

她这边刚进里面,雪雁还没来得及转身,又一个姑娘来找叶翕音。

这种事自从叶翕音技艺大比之后,就天天都有姑娘过来。雪雁早也见惯,照着琳珑的话又说了一遍,同样收了对方一张名帖,然后痛快把人打发走。

街对面,悬着黛蓝绣帘的油壁车上,隔着雕花小窗望见这一幕,婢子回头坐在车内的姑娘看过去“瞧这样子,在这里怕是见不着叶姑娘,姑娘还过去不?”

车里的姑娘呡唇一笑“这么多人找她,小音怕是故意躲了,咱们直接去她府上吧。”

婢子有些为难“可是咱们事先没递拜帖,贸然过去,人家不让咱们进怎么办?”

姑娘却摇头,颇有自信“不碍事,我自有法子见着叶姑娘。”

油壁车沿着玉带街缓缓往前走,转过两个弯,就到了于飞堂构。

婢子先跳下车,拿了自家的名帖上前敲门。

老管家开了门,只看么婢子一眼,笑问“请问可是荣翰林府上的四姑娘?”

小婢子一愣,下意识顺嘴反问“你,你咋知道的?”

小婢子问完,才想起刚才在车上时自家姑娘叮嘱的话,顿时红了脸,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车上的荣蕴清听闻已经下了车轿,无视自家的笨丫头,对老管家笑道“正是,劳烦向内通禀,蕴清擅自来访多有冒犯,是特地前来拜望叶姑娘的。”

说完,趁着老管家不注意,荣蕴清偷偷抽回婢子手里的藏蓝色名帖,塞回自己的袖子里。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险些给祖父丢回人,幸亏对方没接帖子,要叫小音看见是祖父名讳,她可再没脸来见叶翕音了。

荣蕴清原打算若是叶翕音不见,就递上祖父的名帖,先见着苏辙,再托苏辙去见叶翕音。

没想到对方居然知道她会来,小音这是能掐会算么?

老管家好似没看见主仆俩的小动作,笑道“我家主人恭候四姑娘多时了,四姑娘随老仆这边请。”

荣蕴清被老管家带进于飞堂构的药园。

大片的花药田中,叶翕音带着帷帽,正跟几个婢女一起蹲在药田里,采摘刚刚成熟的叶底珠。

看见荣蕴清进来,叶翕音远远地朝她招了招手,摘下手里的白棉布手套,和帷帽一并递给身边的婢子,纵身利落地跳出药铺,一溜小跑向这边来了。

叶翕音此刻这身打扮,看得荣蕴清目瞪口呆,完全没办法把面前的叶翕音,与以往那个出入明国公府时,端庄隽雅的毓秀典范当成是同一个人。

叶翕音上身穿着宽敞的柿红灯笼袖纱衣,下面穿着素色的同质地的灯笼裤,扎着腕带和脚带,就跟天桥上练功夫的把式娘子,不过模样可比那些打把式的娘子好看太多了。

看见荣蕴清眼里的诧异,叶翕音并没打算换装,大方笑道“药材长好了,我看婢子们采不过来,就搭把手,你可别笑话我丑啊。”说话时已带着荣蕴清进了凉亭。

“不难看,一点儿都不,真真儿好看的紧!”荣蕴清由衷赞叹,漂亮的大眼睛里全是艳羡。

荣蕴清还是头回见闺中贵女这样穿扮,她即便在自家府里,平日也要穿的中规中矩,像是随时有客登门的模样,哪里能像叶翕音这般洒脱爽快。

荣蕴清呡了口蜂蜜梅子茶,好奇道“你在府里这般穿戴,景公子就不管么?”

叶翕音采药渴了,灌了几大口酸甜的梅子茶,笑道“我这样还都是跟他学的呢。”

“用景辰的话说,人本就生无羁绊,外事外物皆是自寻束缚之累,若得机缘回归赤子状态,方能体悟更多自然灵运。”

说至此,叶翕音狡黠笑道“我为了体察更多的自然灵运,当然要尽量让自己摆脱束缚,回归自然形态喽!”

荣蕴清扯了扯嘴角“所以你就彻底放飞自我了,你这不是体察自然,你这叫随心所欲吧?”

第800章 真凶的身份

叶翕音笑的有点勉强“咳,咳咳,都差不多吧,反正他早看习惯了,想退货也来不及啦!”

荣蕴清嘴角又抽了抽这妮子无法无天的性子,怕都是叫景公子给惯出来的吧。

不过这样洒脱的日子,不正是每个女孩子都向往的么?

叶翕音当真好福气!

即便身为名副其实的宦门贵女,这一刻,荣蕴清心里也生出浓浓的羡慕。

看出荣蕴清的向往,叶翕音浅浅一笑,带开了话题“对了,我已经把东西预备好了,就让人取来给你。”

荣蕴清蹙眉,疑惑问“你要给我什么东西?”

叶翕音也被问愣了“你不是来取那样东西的?”

这姑娘难道不是为她的顺妃姐姐来取解毒方的?

荣蕴清眨巴了几下懵懂的大眼睛,被问的她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讷讷地老实回答“我是来跟你说一声,明日我们一同入宫。”

“入宫?”叶翕音明澈的眸子立刻瞪圆了。

对于入宫这种事,叶翕音始终没啥好印象,尽管对顺妃娘娘的印象不错,可是宫中的事情,叶翕音觉得自己还是沾染的越少越好。

没别的原因,牵扯到宫里就太复杂。

霓虹隔日就来找她了,且与她说明了先前的陈琦烟委托的来龙去脉,并把芙蓉夫人的解毒方给了她。

叶翕音觉得这种事,顺妃应当不想让太多人知晓。

经过那天跟顺妃的谈话,还有后面萧太一的说法,叶翕音觉得十有**,顺妃会让经常入宫的荣四姑娘把东西带进去。

尽管从霓虹口中听闻的真相,着实让叶翕音颇感意外,可是叶翕音觉得,这事暂时没甚大碍,先把顺妃的事情解决了,可再徐徐谋划。

今日她也是算准了荣四姑娘很快就会来找自己,可惜,她没算到的是,荣四姑娘竟说要带她入宫。

“你刚才说要给我什么?”荣蕴清好奇询问。

荣蕴清觉得一说起入宫,叶翕音好像有点不情不愿的。

入宫,对她们这些贵女而言,绝对是充满诱惑的好事。别的贵女都把入宫的机会当成炫耀的资本。

荣蕴清每次被传入宫看望三姐的时候,那些族中的姐妹们,还有姐妹们的娘亲们,早早就要过来走动,或者找自己的祖母,母亲拉拉家常,叙叙旧,目的很简单,为的便是给族中姐妹争取个被夹带入宫的机会。

叶翕音居然把这种光耀门楣的喜事当成负担。

荣蕴清心里暗笑,这个姑娘,确实跟她认识的一般姑娘不同,不过叶翕音越是这样,荣蕴清反而越喜欢她,越愿意与她亲近。

这种感觉就像她对苏辙的印象。

苏辙也是,小小年纪就中规中矩,多一句不言,多一耳不听,多一眼不看。

完全不像翰林院里那些围绕在祖父身边的年轻的修撰,在荣府里见了她,总会没话找话聊两句。

可是,苏辙越是这样清清淡淡的,荣蕴清的心里反而越是想多跟他说两句。可惜那个小书呆子除了下棋,其他时候没说两句半就脸红,然后就找个蹩脚的借口遁了。

想起苏辙,荣蕴清一向安稳的大眼睛里,不自觉流露出一种她自己都毫无察觉的朝气,就像谷雨时节的田野,透着压抑不住的欣欣向荣。

不过叶翕音此刻正咬着嘴唇琢磨别的事,便没注意到荣蕴清这个小小的表情变化。

叶翕音此刻想的是,既然要自己亲自入宫,就说明顺妃并不想让荣蕴清知道这事儿,那东西是不能交给她了。

叶翕音只得另外送了她几样精致的香丸,不着痕迹地把先前险些说漏嘴的话搪塞过去。

次日巳时二刻(上午十点),叶翕音坐着荣府的车轿,跟荣蕴清一道,从皇宫东侧的东华门进入,不用再经过午门广场和前殿,直接就被内侍带进了后宫。

荣蕴清每年都有几次入宫的机会,比如几个大的时令节日,顺妃的生辰,皇帝都会特允荣府的女眷入宫。

所以,进入皇宫后的荣蕴清显得很从容,。

顺妃是除了皇后之外的四位正妃之一,在后宫位分很高,宫中的内侍们对荣府四姑娘也很客气,丝毫不敢轻慢。

二人在滢华宫中陪着顺妃聊了一阵,顺妃趁着荣蕴清去看宫女刺绣的空挡,问起叶翕音自己中毒的事。

叶翕音又替顺妃诊过脉,确定顺妃腹中珠胎长的很好,便把芙蓉夫人给自己的方子交给了顺妃,当然,当着顺妃的面,她并没提芙蓉夫人。

“有件事,民女需提醒娘娘,这后宫中,很有可能并非只有娘娘一人中毒。”

顺妃眸色震撼“你的意思是,所有后宫的嫔妃,全部都可能被下了毒?”

叶翕音点头“那个人既然是针对皇家子嗣,这后宫中有可能怀上龙子的,可不只娘娘一人。所以,对方很可能不只是针对娘娘。”

顺妃目中惊诧渐渐退去,冷静沉思片刻道“如果所有人都被下毒,这件事恐怕只有一个人做得到。”

说到此,二人皆心照不宣。

能把后宫所有嫔妃都召集起来的那个人,除了皇后还能是谁?

叶翕音其实已经得知了之前陈琦烟所做的全部真相,为了不给芙蓉夫人招惹麻烦,叶翕音只得说是自己的猜测,尽管她说的全是事实,也只能使用用不确定的口吻。

不过叶翕音觉得以顺妃沉稳的性格,自己这样的提醒,已经足以引起她的重视。

还有一件事,霓虹没说,叶翕音猜想大概芙蓉夫人也不清楚。她想起那日在芙蓉馆的芙蓉花圃中等霓虹,嗅到了空气中陈琦烟的气息。

陈琦烟去找芙蓉夫人,正是要芙蓉夫人帮她调制无色无味的落胎散。也就是她跟霓虹去拜访芙蓉夫人的那日。

这事霓虹也跟叶翕音说过,只是芙蓉夫人也不清楚,陈琦烟拿了落胎散要用在谁身上。

可叶翕音当时就想到了。

为稳妥起见,叶翕音事后曾问过姚湶。

从姚湶口中得知,后宫中有专门记载各宫妃嫔侍寝的具体日子,以及各妃嫔身体状况详细记载的册子,名为“彤史”

除了内务府专门负责管理和记录的内侍之外,彤史一般官员根本接触不到。

只有皇帝和皇后有查阅彤史的权利。

第801章 太掖池畔

叶翕音心头顿时恍然。

如果皇后有权查看彤史,她一定很快就会发现顺妃月信已经数月未至,而她又清楚太医院判定顺妃非孕,而是生病的真正原因。

那么皇后一定会想到,顺妃十有**是有了身孕。那么她找芙蓉夫人配制落胎散的目的就显而易见。

陈琦烟的目的,就是顺妃!

“如果是那个人所为,她很有可能已经知道娘娘身怀有孕的真像,娘娘需尽快想出对策,以防万一。”叶翕音提醒。

为了保护芙蓉夫人,叶翕音没办法把既定的事实说出来。

不过顺妃也很聪明,立刻就想到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没错,那个人能查看彤史,又知道中毒的内幕,就一定会想到本宫已怀孕……”

说至此,顺妃一向冷静温和的目光中,渐渐生出果决,低低地道“光躲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看来本宫需想尽快想办法掀开这层内幕,才能彻底灭绝后患!”

说至此,顺妃温和的目光投向叶翕音“揭露此事若需你相助,你可愿意?”

叶翕音没开口,只用平静的眸光望着顺妃。

顺妃笑了笑,温和道“此事关系重大,你也需慎重考虑,不过你放心,本宫绝不会强人所难,你帮了本宫这么多,本宫已十分感激。”

话音才落,就听外面有司礼监高声唱喝“皇帝驾到……”

这声唱和听着还远远的呢,是给滢华宫里的宫人们做预备用的,可是紧接着荣蕴清就一阵风似得跑了进来。

“三,三姐,万岁,万岁来了!”荣蕴清紧张的小脸儿有点白,看那样子好像打算往床底下藏似得。

其实不怪荣蕴清没大家闺秀的风度,她这会儿也颇觉委屈。

以往她跟祖母,或者外祖母,或者母亲,或自己一个人入宫来看三姐的时候,皇帝姐夫一向都很体恤地从不露面。

即便是陪三姐回娘家省亲的唯一那次,身为晚辈里买最小的一个,荣蕴清也是远远地跪在兄长姐姐们的最末,是那种远远地,即便偷偷抬起头都不会被皇帝看见的那种距离。

她还从没这么近距离接过驾,今天皇帝姐夫他抽什么风,偏偏这个时候过来。

见自家小妹紧张,顺妃慈怜地握了握荣蕴清的手,低声道“无妨,万岁很好相处。你跟叶姑娘皆是考过女官大比的学生,可随我同去接驾。”

三人来到宫门前,皇帝御驾刚好落下。

皇帝今日并没穿明黄龙袍,而是穿了件玄青起花锦袍,腰横玉带,站在那里儒雅隽逸,少了帝王威仪,倒更像儒雅的贵介公子。

三女及众滢华宫中内侍宫女尽数低身行礼,皇帝身后站着长长的仪仗,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只闻微风吹过树梢。

叶翕音和荣蕴清分别站在顺妃身后两步的位置,与顺妃一起下拜福礼。

叶翕音已经见过皇帝几次,对皇帝的模样并不陌生,尽管自己身边还有个倾国倾城的景辰,可是每次见着皇帝,叶翕音心里仍忍不住感慨一句皇家这一脉,当真生得一副顶好的皮相。

正如顺妃所言,皇帝很平易近人,下了撵,摆摆手示意众人免礼,却并没进滢华宫。

“朕听闻御花园中,多罗国进贡的那几颗太平梦莉莲今年开了,天气晴好时花盘开的格外大,便过来寻爱妃同去赏莲。”

顺妃谢了恩,却面露难色“今日恰逢四妹与叶姑娘前来探望臣妾,这……”

皇帝看向顺妃身后的荣蕴清和叶翕音,对顺妃温和笑道“便同去观赏吧,无妨。”

皇帝开口了,几人只得纷纷谢恩,随在帝妃身后。

帝妃并未乘撵,旁侧有宫人举着偌大的明黄凉伞,另有内侍捧着精心雕刻的冰盆,行走在炎夏的阳光下,也并不觉得炎热。

顺妃的滢华宫距离御花园并不远,不过片刻,几人就来到了莲池旁。

走近池畔,立刻有异样香韵传来。

“香气这般浓厚,这便是多罗国进贡的太平梦莉莲么?果然不同于其他清幽莲品!”顺妃轻叹,显然很喜欢这莲花品种。

此时,几人已来到太掖池边,面前突然铺展开接天莲叶无穷碧,让荣蕴清都忍不住低呼出声。

就连见过霓虹那世所罕见的珍惜药园的叶翕音,也同样被眼前景致震撼。

太掖池,虽叫池,可其占地却远非普通的小池可比。

这是皇家御花园中最大的一个活水湖,湖面有宽有窄,水深更可托载三层以上的大画舫轻松畅游。

如此开阔的湖面,此刻竟然几乎被满池碧叶铺满,一张张深碧色的莲叶,大的竟有澡盆般大小,小的也比面盆大。

叶翕音看着那厚实的大莲叶,觉得一个成年人在上面走大概都没啥问题。

此刻光看见一张张铺展开的莲叶撑满湖面,还没看见花儿,却已嗅到满池芬芳,还不知这莲花是个什么样。

这品种果然稀奇。

叶翕音琢磨,若于飞堂构后院的小莲池里也种些这个品种的莲花,是不是采摘莲蓬的时候,就用不着船了,直接踩着莲叶就过去了。

几人正观赏面前奇景,顺妃突然拉住荣蕴清的手,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林子“四儿,你快看那边,是不是鹅李杏?”

荣蕴清侧目看过去,果然见不远处的林子边立着几颗杏树,可是上面的果实却稀稀拉拉挂着几颗,看上去好像味道也不怎么样。

荣蕴清正欲开口,就听顺妃回头对皇帝笑道“臣妾尚未出阁时,臣妾住的院子里就有两颗老杏树,也是这种鹅李杏,这杏不光口味甘甜多汁,最重要的是还有一股李子香,口感着实不错。”

皇帝笑道“既然爱妃喜欢,过去摘便是。”

顺妃闻言,立刻谢恩,拉着荣蕴清就往杏树那边走,边走边道“皇帝且等着,四儿是最会挑杏果的,待会儿臣妾摘来给万岁品尝。”

目光落在叶翕音身上,笑道“叶姑娘,你就留下来陪万岁赏莲吧。咱们都走了,把万岁独自撇在这里不像。”

第802章 不值钱

眼看顺妃拖着一脸懵的荣蕴清遁走,叶翕音在心底默默地一声叹息。

顺妃娘娘你这戏也做的太假了吧,这还不如直接说让她单独陪着皇帝赏会儿花呢。

不过假归假,这也说明以前顺妃这种事做的不多,没皇后那么驾轻就熟,至少相处起来叫人感觉踏实些。

不过叶翕音内心很快心思飞转,开始分析现在的状况。

顺妃把自己单独留在这里陪着皇帝,到底是什么目的?

想让她帮忙揭发皇后下毒的事?

叶翕音心里觉得不太可能。

如果是为了这个事,依照顺妃稳健的性子,提前应该知会她,至少两人也要串过口风,不会这么突兀地就把自己推到皇帝面前,由着她自由发挥。

毕竟这样于顺妃也实在风险太大,检举皇后是动摇国之根本的大事,一个搞不好就得被打入冷宫。

叶翕音自忖顺妃对自己的信任,还没到把身价前程都交付的地步。

除去这个可能,叶翕音跟顺妃之间也没别的联系了。

如果问题不出在顺妃身上的话,莫非是皇帝想见她?

叶翕音咬着唇想了想,觉得这倒也有可能,毕竟她头回大比的时候曾告过御状。

可是翠玉姑的案子已经了结,皇帝跟她好像也没啥好说的了。

一时琢磨不出这位皇帝大兄伯到底要干啥,叶翕音决定以静制动。

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对方不说话,她也不说话,然后……

场面有点尴尬。

皇帝觉得,这样干巴巴地沿着池边往前走,有点别扭,可是侧目看身后侧跟随的姑娘,始终微垂着眉睫,偶尔向池中或者旁边花圃里的花儿看一眼,倒是没显得太紧张。

不过,好像也没跟他说话的打算。

大概还是忌惮他的身份吧,皇帝心里这么开解,唇角弯了一下,容色温和地问道“翠玉姑的案子了解,翠缕现在还是翠家在掌管?”

轻轻颔首,叶翕音恭敬道“回万岁的话,翠家长子现在仍是翠缕明面上的东家,不过翠缕的生意,已经全部交由总掌柜陈贵俦料理,管理方面基本不变,仍是以前的老人。”

皇帝笑了,温和道“看来你与翠玉姑关系着实不错,不单替她告御状,就是随口闲聊,都处处极力维护翠缕的声望,不过。”

皇帝语气一转,带了几分郑重“即便翠缕胭脂坊依旧是以前的旧人管理,可是毕竟翠玉姑已死,翠缕的皇商资格还需重新监审,若是复审未通过,翠缕将被收回皇商金牌。”

皇帝说完,回头看向叶翕音。

却见叶翕音仍旧微垂眉睫,面色温婉,看不出丝毫内心所想,只语气平静回话“是,这是皇商正常的审验步骤,官家自会公断。”

两人边说边走,前面的池边出现个凉亭,皇帝走了进去,叶翕音也只得跟着进去。

早有太监在石凳上铺了明黄丝垫,皇帝在石凳上落了座,见叶翕音侧身立在旁边,便道“出来闲散的,此处也没别人,不必拘礼,坐吧。”

叶翕音行了礼,便在距离皇帝最远的一张石凳上坐了。

尽管走一路都是树荫,可眼下这天儿也实在热的有点厉害,叶翕音很怀念于飞堂构药园子里的老柏亭,要是再来壶姚湶亲手腌制的冰镇酸梅汤……

“冰镇酸梅汤”皇帝温和的声音传入耳中“这是宫中御厨特制,尝夏日解暑很好。”

叶翕音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看了眼面前色泽如透明琥珀的冰镇酸梅汤,心里很想摸一把自己的脸。

她的表情就这么明显么?

心里想什么一眼就被人瞧出来了?

好生丢人呀!

脸颊微热,叶翕音赶紧谢了恩,端起琉璃盏遮住自己的脸皮。

皇帝虽然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漫不经心的眼神时刻都在关注着面前的少女。

见叶翕音玉腮微红,难得的显出几分害羞,皇帝有些意外。

跟叶翕音已经见了好几回面了,这姑娘从来都是让人以外的同时又格外冷静自持,又这还是头回看见她脸红。

皇帝的唇角不自觉又弯了弯。

见叶翕音端着酸梅汤喝的很认真,似是很喜欢这个味道,皇帝不着痕迹地看向旁边侍立的舟禾。

舟禾接到皇帝的眼神,立刻会意,赶紧把剩下的一壶酸梅汤全部放在了叶翕音的跟前。

等叶翕音喝完了杯中酸甜爽口的酸梅汤,就见那一整壶的酸梅汤就全摆在了自己面前。

再抬头,皇帝的眉梢眼角尽是温暖和笑“天气着实炎热,你若喜欢可尽管取用。”

叶翕音又谢了恩。她正觉这么尬坐着无聊,可以坐在凉亭里一边喝着酸梅汤,一边吹吹湖边小凉风,也是件清爽惬意的事儿。

嗯,这位皇帝兄长的确是位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嗯,也算是好兄长吧。

一杯见底,叶翕音端起酸梅汤又替皇帝和自己各斟了一盏。

皇帝望着那双举在自己面前,柔白纤细的小手,缓缓开口问道“技艺大比那日,你报的是调香,用的是何种香品?”

叶翕音放下琉璃壶,微笑应答“回万岁,那是民女自创的,名为焰云香。”

“焰云香”皇帝低喃,随后温和笑道“这个名很贴切,朕还是头回见香丸中可以喷出焰火的,这香丸也很有新意。”

叶翕音笑道“其实就是把调制好的香品做成香丸,再给丸芯埋以火药,用火药引燃,散发香韵的一种香品。只不过焰火释放的过程中,可凭添几分雅趣,就算不懂品香之人,也可雅俗共赏。”

皇帝微笑,继而问道“翠缕的皇商金牌如今已暂且停用,宫中目前尚未有其他中意的商户,你可有意?”

叶翕音略想了想,笑道“紫鸾坊现在虽也开了几间分号,可与翠前辈相比,还是太过稚嫩,民女觉目前资历尚浅,暂未考虑加入皇商。”

皇帝没想到叶翕音竟拒绝的这么干脆利落,颇感意外地看她一眼。

叶翕音却始终容色沉静,并不像欲拒还迎的模样。

皇帝突然有些尴尬。

怎么现在皇商金牌在市面上已经变得这么不值钱了?主动往外送都送不出去。

第803章 册封

再抬头,皇帝看向对面的姑娘。

叶翕音工细的芙蓉玉面上笑意矜贵,仿若枝桠上刚刚破苞的一点嫩蕊。纤手凝香,不紧不慢捻着面前盛着琥珀色梅子汤的琉璃盏。

平静的好像世间万物皆入不得她的眼,更莫说她的心。

皇帝莫名有些气恼。

大概是气她态度里的疏离,亦或是气她竟敢拒绝他身为皇帝的好意……皇帝自己也分不清到底为什么,总之这气恼来的毫无缘故,却异常强烈。

俊颜微沉,皇帝轻咳了一声“现在宫中正缺少合适的调香官,御用的香料原本由太医院负责,可太医们毕竟是专司诊疾的朝廷命官,终日在御书房或者御寝殿内侍奉不合适,,所以,朕决定”

话说至此,皇帝故意停顿,抬眸看向叶翕音。

果然,那双一直都满是无所谓模样的明眸里,此刻终于多出几分认真,看过来的大眼睛里也多了些关注。

呵,这姑娘,果然是个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的性子!

成功把叶翕音的目光吸引过来,皇帝心里暗搓搓的有点爽,面上却端得周正肃然“既然你已考中女官,朕就封你为专司调香的女官,隶属太医院,专职御前调香,隔日就来上任吧!”

叶翕音惊地目瞪口呆。

她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掌印太监舟禾已经躬身道“奴才已记下万岁口谕,回去就命秉笔太监写好圣旨,明日就着吏部前去宣旨。”

舟禾说罢,回头对叶翕音笑道“叶大人,恭喜高升,赶紧谢恩吧!”

叶翕音听见舟禾唤自己“叶大人”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叫她,听见后头那句“谢恩”才如梦方醒,正欲再开口,皇帝已经起身走出了凉亭。

叶翕音望着那个挺的笔直的高贵的背影,突然觉得皇帝此刻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她记得皇帝刚才还平易近人地赏她酸梅汤呢,怎么突然就恼了?莫非是她刚才说错话了?

她突然想起刚才自己拒绝了皇帝,皇帝好像很想让自己的紫鸾坊接替翠缕成为皇商……

叶翕音原本想拒绝入朝为官,可是看眼下这情形,她觉得自己即便开口,皇帝大概也不会收回圣谕。

她拒绝,对方就封官!

所以,这是在报复吧?

是的吧?

谁让她卷了皇帝的颜面呢?

叶翕音突然觉得自己好笨唉。

干嘛直接拒绝,先答应下来再回去慢慢跟景辰谋划,这事儿未必就没有转机。

这下好了,皇帝口谕都下了,金口玉言,这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跟圣旨同一个效果,她再敢拒绝,就是抗旨不尊。

虽然叶翕音觉得就算自己真抗旨了,有景辰在,皇帝兄长十有**也不能把她怎样,可是她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卷自己未来大兄伯的面子吧?

是男人就都要颜面,况且她的大兄伯还不是一般的男人。

算了,封官就封官吧,她就先应承下来,一切等景辰回来了再说。

话说南江那边的战事好像已经平息了吧?

听说仇英武亲摔兵马正在追叛匪头目,战事应该也快结束了,也不知道景辰啥时候能回来……

这边叶翕音郁郁不欢,另一侧的小树林里,顺妃和自家妹子,坐在阴凉地里抱着酸李子正啃的起劲儿。

荣蕴清牙都被酸倒了两排,诧异地瞪着自家亲姐“三姐你以往都不喜酸食的。”

看着满地杏核儿,这堪比西山老陈醋的果子,三姐她居然一口气啃了有大半斤,这是得有多跟自己过不去,打算大义灭亲么?

顺妃却把嘴里的果子嚼地嘎嘣脆,笑的很欢喜“是呀,三姐现在突然特别喜欢食酸,不过也是有原因的。”

荣蕴清撇了撇嘴“你又不是害喜,干嘛学大姐抱着青杏啃。”

顺妃依旧笑的很欢喜“是呀,三姐也害喜了呢!”

荣蕴清“……!”

杏眼蓦地瞪大,盯住身边顺妃的脸“三姐你……你……”

“嘘!”顺妃掩住荣蕴清的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给了她个肯定的眼神。

凭着姐妹俩多年的默契,荣蕴清瞬间懂了。

可是,怀上龙珠这么大的好事,姐姐为何不想让人知道?甚至就连家里人也不说。

而且前天她还看见萧爷爷来找祖父下棋,她还在旁边看了会儿棋,竟也没听萧爷爷跟祖父提。

那就是说,连身为太医院院判的萧太一,竟然也不知道三姐已经有孕?

荣蕴清很聪明,立刻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三姐为何要刻意隐瞒自己怀孕?

此事干系重大,荣蕴清立刻就把刚才想问的问题先搁在一边,小心问道“三姐为何要瞒着此事?就算别人信不过,萧爷爷总是可以信赖的吧?你现在很需要他的帮助。”

顺妃点头,目光却很平静“我不是不信任萧爷爷,而是不能说……”

顺妃并没隐瞒荣蕴清,把两次跟叶翕音见面,以及叶翕音帮忙诊脉后的结果,全都如实告知了荣蕴清。

荣蕴清听得又惊又怕,脸色都显出几分苍白,握住顺妃的手又湿又冷。

到底是翰林府上的姑娘,沉得住气,没当场就吓晕或者炸毛,外表依旧好端端坐着,她们周围没有宫人,便没人发现荣蕴清的异样。

荣蕴清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所以,姐姐今日请叶姑娘入宫,也是为了商议这事?”

顺妃点头“这个隐患要想彻底解决,我还需要叶姑娘相助。可是她人在宫外,有诸多不便。所以,我想让叶姑娘入宫。”

荣蕴清听得心头一惊,又想起刚才自己想问的话,皱眉道“所以,姐姐是故意把叶姑娘单独留在了万岁的身边?”

其实荣蕴清被拉走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她刚才一直想问的也正是这个。

顺妃微笑“其实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万岁也有此意。不然,以往你入宫来看我的时候,万岁从未来过我的宫中,为何偏偏今日就来了。”

荣蕴清诧异道“难道万岁是为叶姑娘来的?”

第804章 调香官

顺妃没说话,只是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荣蕴清突然想起在于飞堂构见叶翕音时她洒然的举止和穿扮,还有那一次国公府赏花宴,她与景公子一同出现时的情景。

荣蕴清轻轻摇了摇头“我觉得,叶姑娘一定不会入宫。”

顺妃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入得万岁的眼,是她的福。”

荣蕴清很想说,叶翕音的福是一般女子渴望而不可得的。可是想起三姐现在有孕,还是逆着她说话,便没再开口。

荣蕴清脑中,突然浮现出景公子那张遮掩在半张银面具下,清冷出尘的俊彦,目若琉璃,神如苍祗,有天生不容冒犯疏离尊贵。

叶翕音如果不想入宫,就算是皇帝,也不一定能勉强她。

景公子那样的男人,岂会允许别人夺他未婚妻?

沉默了片刻,荣蕴清问顺妃“三姐见过景公子么?”

顺妃没想到荣蕴清会突然问这个,略想了想,笑道“哦,你是说叶姑娘的未婚夫吧。我没见过,倒是听叶姑娘提过一句。以前好像祖父也说起过这个人,好像是个少年才俊吧,不过听闻他只是一介商贾,并没甚特别厉害的背景。”

见顺妃毫不在意,荣蕴清便没多言,只握了握顺妃的手,温声道“三姐,不管遇到怎样的困难,我都会尽全力帮助三姐!”

见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妹如此懂事,顺妃眼中映出无限温柔,将一枚稍黄的杏子递给荣蕴清。

接过杏子,荣蕴清却隐去了眼底的忧色。

等姐妹俩再回到太掖池边的时候,皇帝和叶翕音已经赏过了莲花。

皇帝准备回御书房,对顺妃温和笑道“往后爱妃大概有机会经常见到叶大人了。”

顺妃目中欢喜笑问“叶大人?万岁为叶姑娘封官了?不知是何官职?”话落时,悄悄侧目去看叶翕音的表情。

叶翕音安安静静站在人后,依旧如平日那般宁和温婉,不辨喜怒。

这个姑娘,可真是叫人捉摸不透啊!

顺妃心中感慨,收回目光正对上皇帝心情不错的表情。

皇帝笑道“自今日起,叶大人正式担任宫中掌管香事的调香官,专司御前调香诸事,隶属太医院。”

“调香官啊”顺妃说了一句,面上欢喜依旧,眼底却悄悄漫出些许失望。

皇帝倒是把人留在身边了,可既不是入宫为嫔,也不是太医院的太医,却是御前调香官。

这个职务,显然只侍奉皇帝一人,且是前朝官职。

而自己身居后宫,如何能见得着叶翕音的面?

顺妃之前觉得皇帝即便要封官,也多半会把叶翕音放在太医院,因为萧太一明显表示对叶翕音的调香手法和医术很欣赏,也间接表露出几分想收徒的意思。

叶翕音能入太医院,她也可借诊脉的机会与她时常接触。

不过顺妃觉得皇帝多半不会给叶翕音封官,只等这次大比结束,考中的女学生封官之后,剩下的有功名且未婚配的女子,可直接选入后宫。

因为已经有功名在身,考中的女学生只要身体相貌通过审核,便不再受官宦子弟身份的约束,可直接进入后宫。

当然,这样的女子初入后宫,基本都是从答应或者常在一阶一阶地往上熬,身份基本跟掖庭的女官没甚区别,没有名分,也算不得主位。

不过像叶翕音这样特别出挑的,尤其又是皇帝看中的,很有可能会直接册封贵人,侍寝的牌子会被内务府定期送到皇帝的面前,在后宫中自然也有些地位。

但像贵人,或者嫔,这种低阶的主位,虽然有名分,却是后宫主位中最低等的,日子不好过,需寻求高阶主位的庇护才不会被人欺凌。

当然,最理想的庇护者,就是如自己这样的正妃。

顺妃原想待叶翕音入后宫,册封了贵人或者嫔后,自己主动与她亲近,回护于她,而后与她联手拆穿皇后,既可保住自身和胎儿,也多了个可靠的盟友。

顺妃甚至想过,如果叶翕音入宫能得皇帝隆宠,她愿意帮叶翕音尽快上升。

现在掖庭中,贵妃目前尚空着,四位主妃现在也只册封了两位,还有两个空位。

贵妃是不大可能的,不过顺妃不介意叶翕音与自己平起平坐。

顺妃想的很长远,可惜,没想到皇帝一见面就给叶翕音封了官。

御用调香官,这个职务,天天陪伴在皇帝侧,即便晚间,皇帝也可找个由头把人传入宫中。

这个职务的确比后宫的嫔妃更方便伴驾。

皇帝居然这么迫不及待想让叶翕音入宫,甚至已经到了时刻都想见着她的地步……

皇帝对叶翕音的心思,完全超过了顺妃的想象,也是这个姑娘实在太出挑了。

看来,今日是她失算了。

顺妃心中感叹,却也无力改变已既定的事实,只能大方给叶翕音道喜。以后的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过了酉时二刻(下午四点)叶翕音和蕴清出了宫。

坐在同一辆车轿里,两个姑娘却没人开口。

叶翕音看出来了,自从太掖池边,跟顺妃摘杏子回来,荣蕴清的情绪就有点不对,一直到跟着顺妃回到滢华宫。

顺妃说了很多祝贺自己升官的话,还送了礼,荣蕴清却始终心不在焉,话说的极少,好像揣着极重的心事。

叶翕音心中感慨。

顺妃果然是最疼爱这个最小的妹妹的,因为最疼爱,所以最信赖,她一定把中毒和怀孕的事情都跟荣蕴清说了。

荣蕴清的出身,将来嫁了人,也注定是高官门第中的当家主母,这就使得她早早就练得心性稳重,轻易不会把喜怒露在面儿上。

不过荣蕴清虽然外表依旧平静,可是叶翕音知道,她再稳得住,内心里到底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姑娘。

这种事,对荣蕴清而言,有点太残忍,太血腥。所以,这个姑娘现在的真实状态,大概是正在用沉默来慢慢消化心里的不适应。

叶翕音突然想到自己。

自己比荣蕴清大了不过两岁,可是为何就接受的这么容易呢?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这种直面冷厉残忍的境况呢?

是从半夜跟琳珈抛坟上冰绝宗开始的?

还是被劫上冰绝宗?

是被关进总督府的地窖里?

还是到处是变态大老鼠的血窑……

前面再转一个弯儿就是东角楼街,眼看马上就要到于飞堂构了,叶翕音的手却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握住。

第805章 带回个姑娘

叶翕音低头看了眼握住自己手腕的手,侧目看向身边的荣蕴清。

“叶姑娘,能不能再耽搁你一会儿功夫?我……我想跟你聊几句。”荣蕴清说话的时候,看着叶翕音的眼睛里充满真诚和恳切。

尤其她此刻握住叶翕音的手,凉的像刚在冷水里泡过,这显然是内心嫉妒惶恐的表象体现,若不答应她,叶翕音也有些不放心。但其实,她心里是不愿意的。

今日入宫被安排,叶翕音本就对顺妃有些着恼,连带也影响了一点她对待荣蕴清的情绪。

见叶翕音终于太情缘地点了下头,荣蕴清松了口气,立刻吩咐车夫就近找了家茶肆停住车轿。

两人走入茶肆直接进了雅间。

关上门,叶翕音还没落座,手臂再次被荣蕴清握住,这一次,荣蕴清的手比刚才还凉,脸都白了。

叶翕音有点犹豫,聊天前要不要先给这姑娘摸个脉。

“你莫急,有话慢慢说。”

叶翕音下意识放在荣蕴清手腕上的手,略一迟疑又收了回来。

她怕突兀给对方摸脉,搞地这姑娘更紧张,最终只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随后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

“今日的事,是三姐她思虑不周,还望叶姑娘莫与她计较。”

“三姐也是一心想保全腹中胎儿,才想出让姑娘入宫这个法子,三姐她绝非心怀恶念之人,你就念在三姐即将为人母的份儿上,莫与她计较了吧?”

荣蕴清端起茶盅倒了盏茶,双手恭敬奉到叶翕音面前,容色诚恳道“三姐今日之过,蕴清愿替三姐给姑娘赔礼,完后但凡姑娘有需,蕴清定当竭尽全力,还望姑娘不计今日之过,助三姐度过危局。”

荣蕴清虽没明说,可也算是承认了顺妃设计她与皇帝单独相处的事实,倒也算坦荡,叶翕音的心情好了几分。

可荣蕴清此刻却仍十分慎重。

尽管三姐说叶翕音已经把解药给了她,而且也帮三姐把怀疑对象锁定在皇后身上。

可是荣蕴清知道,皇后只要在那个位置上一天,就时时刻刻都会威胁到三姐和她腹中胎儿的安全。

叶翕音即将成为御前调香官,帮助三姐也变得更为便宜,只要她肯出手,以叶翕音的聪慧,荣蕴清相信她一定有能力保全三姐母子。

所以,这个时候万万不是得罪叶翕音的时候,而且荣蕴清觉得,如叶翕音这般冰雪颖慧的女子,即便没有三姐这事,与她交好也必有益无害。

更何况今日她被三姐安排,叶翕音也许不计较,可她的那位未婚夫,也不是个好揉捏的人儿。

荣蕴清说话时,美丽温柔的大眼睛里有水光莹莹,显然一腔赤诚。

叶翕音听见她口中那句“定当竭尽全力”的时候,突然想起前阵子陈乔无意中说漏嘴的一句,却惹得苏辙到现在都不理他。

再看面前这水灵灵的小姑娘,叶翕音唇一呡,笑的有点邪“这话你可当真,日后但凡我有所需,你必竭尽全力?”

荣蕴清听得叶翕音郑重其事地,又把她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再看叶翕音的表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是刚才那句话确实是她自己亲口说的,又没什么问题,便也郑重地点头应承了。

叶翕音笑意更深,爽快道“好,我必定全力帮顺妃娘娘保住龙胎,四姑娘也需好生记得今日的承诺,他日我若当真有求,还望四姑娘莫要推脱!”

说完,一口饮下荣蕴清双手奉上的那杯茶。

成交!

看着叶翕音离开时的背影,荣蕴清心里的疑惑越发重了。

她总感觉,刚才叶翕音看她的那个眼神里有点别的什么。

可是,能有什么呢?

荣蕴清琢磨不清,不过既然自己亲口应下的诺言,那就一定要遵守的。

出了茶肆,距离于飞堂构也不远了,叶翕音没让荣府的车轿继续送,带着晓月一起闲散往家走。

天渐渐暗下来,鼓楼东街两侧的灯笼却渐渐亮起来。

叶翕音想起今日入宫的事,也是有点无奈。

入宫之前她还是布衣白身的平头百姓,再出宫就成朝廷命官,还挺戏剧的。

也不知景辰听说她当了他家的官,会作何感想?

话说仇英武的追兵好像已经到了回龙口,距离京城可越来越近了,景辰还不准备出手么?

心里胡思乱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自家门前。

叶翕音懒得绕道正门,便带着晓月从偏门进了府。

只是刚跨进门,一辆特别眼熟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同往后园子的岔路口。

看见这马车,叶翕音呆了一息,抬腿就跑了过去,短短的十几步距离,她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的悸动和狂喜。

心中反反复复只有一句终于,回来了。

“景辰!”叶翕音奔至近前,恰好车轿帘子被卫小海挑起来。叶翕音兴奋地探身往车里看,努力控制住自己才没有冲上车轿。

景辰低身从车内出来,一跃下来,叶翕音就要扑过去,可是景辰却并没像以往那样,伸臂把她扑过去的身体接入怀里,反而转了个身。

叶翕音扑过去的身子,险些撞在景辰的后腰上,却见景辰一声不吭又缓缓转回身,却是从车里打横抱下来一个……姑娘?

旁边的卫小海有点不忍去看叶翕音的表情,只偷偷用眼神询问自家主子,要不要自己帮忙接手?

景辰却是看都没看卫小海一眼,只声音冷淡地吩咐“立刻预备一间客房。”

卫小海赶紧应声去了,景辰抱着姑娘跨步往客房的方向走。

走了几步,没听见后面有脚步声跟过来,景辰顿住脚步,侧目道“过来,待会儿需要你帮个忙。”声音里不辨喜怒。

这是命令么?

叶翕音呡了呡唇,心里有点不乐意,可是又不敢忤逆,只得乖乖跟在身后。

景辰抱着人过去的时候,客房已经收拾好。

景辰把昏迷的姑娘放在床榻上,伸手探向对方的脉搏,没抬头,这一次却是对叶翕音吩咐“叫晓月或者红竺过来,这里需要个可靠且做事细致的人侍奉。”

卫小海此刻根本不敢去看叶翕音的脸,赶紧应声“是,属下这就去……”

“不用,我去。”叶翕音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第807章 突敏尔

景辰开口,把对面气红了眼的姑娘堵地差点背过气去,缓了好几口气才继续问“为何要给我吃蒙汗药?”

景辰侧目落在身侧的叶翕音身上,缓缓道“我此番回来有重要事要办,不想被外事干扰。”

重要事要办……

叶翕音被看地蓦地红了脸。

看什么看!这是生怕别人不晓得他们昨晚忙什么呢!

某几个耳力超凡的,昨晚上听了整整一晚“正经事”此刻也禁不住自家主子说的堂而皇之,怕泄底,不约而同地齐齐看向窗外。

对面姑娘朝天翻一记白眼。

这是嫌弃她碍事儿,说的还挺好听。

打量她不晓得这厮昨晚忙什么?

嗯哼,好歹她也是过来人,男人那点德行早摸地透透的,就算她被蒙翻,看旁边小姑娘脖子里菜种的一串串鲜红可爱的小莓果,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看这标致小娘子现在脸上还有未褪尽的疲倦,显然是景辰昨晚索求无度啊。

姑娘有点意外,外表看上去很禁欲的景公子,居然战斗力如此强悍,果然男人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就跟那位一个德行。

对面的姑娘在观察叶翕音的时候,叶翕音也在观察对面的姑娘。

这姑娘刚才还一副要跟景辰拼命的架势,怎么这表情分分钟从气愤到意外,此刻居然还带出几分伤感……

伤感?莫非……

叶翕音侧目看向景辰,眼神不善。

景辰似乎也察觉到对面姑娘神态有点不对劲,长眉微蹙“这女人跟我没关系,她就是个病人,不过路上与我巧遇而已。”

叶翕音了然,正欲开口,就听对面的姑娘厉声道“什么叫没关系,我怎就跟你没关系了?你还千里迢迢去莫西看过我呢!”

叶翕音侧目转向景辰,眼神锐利。

景辰面无表情地纠正“我千里迢迢去莫西不假,但不是看你,是看病。”

这个解释,让对面的姑娘立刻敏锐地察觉到模样标致的小娘子,与景辰关系不一般,绝非单纯地解决需求那种。

景辰一向话少,开口就把天给聊死,态度冷的能消夏解暑,今日突然肯解释了,这是明显怕这小娘子误会啊!

对面的姑娘突然笑的异常妩媚“反正生病的人是我,你去莫西是给我看病,这跟去看我有啥区别?更何况你还亲手画了副价值连城的月织鸟图为我庆生。”

这回,叶翕音的目光没再转向景辰,而是默默垂下了眼帘。

景辰眸色蓦地变冷,望向对面的姑娘,耐心尽失“为你看病,是因国王几番来信恳求,那套我亲手绘制的月织鸟瓷器,是你莫西国用二万精骑兵和两个钨金矿换得。王后这么说,是想让国王拿整个莫西大草原做王冠?”

叶翕音微垂眉睫,不着痕迹地呡了呡唇。

这绿的,清新夺目。

对面的姑娘也呡了呡唇,朝天翻了记白眼,终于不说话了。

叶翕音从刚才的对话里听见一个关键词“王后”

再仔细打量对面的姑娘,果然见对方鼻梁挺直,眼窝深邃,头发也有些微卷曲,肩宽腿长,虽然长相美艳,却透着一股亮烈的野艳。

刚才来的路上,她问过这姑娘的身份,可景辰一直卖关子,就是不肯老实告诉她这姑娘的身份,没想到居然是莫西国的王后。

不过王后不是应该前呼后应的么?

这个王后怎么单枪匹马一个人跑来大胤了?

难道莫西国的王后都是可以这么随意且任性么?

不过叶翕音很快注意到,面前这王后身上穿的虽然还说得过去,可这衣裳明显穿在她的身上小了点,大概是临时讲究买的。

他们刚才聊天的时候,卫小海把房里的红竺和晓月都悄悄带了出去,显然,也是为了保守这王后的身份。

这大概也是景辰刚才在路上没与她说的原因。

见王后的情绪终于安静下来,景辰道“你的病是天生的血症,单凭我一人,只能替你压制病发时的痛苦,却无法彻底为你根治。所以才带你来这里。”

景辰的目光重新投回叶翕音身上,眸弯了弯,漫出几分缱绻,纯粹又满足,全然不似平日的杀伐果决,冷冽如刃“这是我妻,音音。”

这样的景辰,看得对面的莫西王后有一瞬出神,随即笑了,是对叶翕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艳羡。

景辰的一身风骨,硬是折在了这小姑娘的手里。

这姑娘艳福不浅啊!

“很荣幸见到你,我是莫西的王后,我叫突敏尔,在莫西,宫人们称呼我突敏王后,不过在这里我不是王后,我喜欢别人叫我敏敏。”

这番话是突敏尔对叶翕音正式的自我介绍。

突敏尔的大胤官腔说的字正腔圆,根本听不出她是莫西人。

叶翕音心下感慨,莫怪这位是王后,虽然出现的着实突兀了点,但一张口就透着实打实的良好教养。

叶翕音微微颔首“我是紫鸾坊的主人,姓叶,名翕音。”

突敏尔眨了眨深邃的大眼没了?

叶翕音也眨了下澄澈美眸,侧目看了眼身边的景辰,唇角微弯“我与景公子只定了亲,尚未成婚。所以,未冠夫姓。”

突敏尔眼中闪过一抹意外,继而了然地笑瞥景辰一眼“呃,你们原来还没成亲啊!”

嘿嘿,没想到堂堂景公子,如此令人垂涎的男人,居然也有倒贴的时候。

顺道暗赞一句这小姑娘好本事!

景辰哪里看不出突敏尔眼里的戏谑,却无半分尴尬,淡淡道“王后随我来此,若非因为疗疾,恕景某无暇奉陪。”说罢,拉了叶翕音就要起身离开。

突敏尔眼皮子一跳,赶紧收敛玩味表情“是,我来这儿当然是为治病来的,景公子莫恼,我刚才就是惊叹,景公子与叶姑娘果然郎才女貌,般配非常啊。”

说罢,对着叶翕音笑道“我唐突来此,没预备合适的见面礼,就以茶代酒,预祝二位早生贵子,喜结连理,哈哈!”

叶翕音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

这王后到底是外邦人,用词果然欠妥当啊,吉祥话顺序说反了,可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她跟景辰一对儿正经的未婚夫妻,没过门儿先生孩子,反倒搞个外室子出来,这吉利话她可不收。

茶没喝,被放在几上,叶翕音扯了扯景辰的袖子“咱走吧。”

第808章 不买账

“嗯,正有此意”

景辰话落,俩人手拉手,起身就走。

突敏尔一阵风中凌乱。

好吧,果然是两口子,都有文化,都爱矫情,还都一言不合就走人。

“呵呵,二位别恼,我这人惯爱说笑,叶姑娘,你大人大量,就不跟我一般计较吧。”突敏尔赔不是,眉眼里却始终是一副。

叶翕音却似笑非笑“突敏王后可知我未婚夫是何人?”

突敏尔被问的一愣,不知该如何回复。

叶翕音也不等她回答,继续道“我未婚夫是世间绝学冥灵引的唯一继承人,弹指间可救万千生灵,你虽贵为莫西王后,面对医贤却无半分崇敬之心。”

“莫说莫西,就是大胤,皇族公卿,能请得动我未婚夫者也寥寥,既然王后自恃高贵,就另请高明吧。”

说罢,叶翕音竟是看也不看突敏尔,拉着景辰就往外走。

哼,傲慢给谁看?

就算不能公开景辰的身份,可也不能堕了自家男人的尊贵。

是你得病求人,又不是我们求着你治,一来就对大夫各种调侃不敬,王后怎么了?王后在大夫面前她也是病人,管你什么是莫西还是莫东来的,爱治不治!

看着扯着自己袖子走在前面的倔强小背影,景辰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角。

他的丫头是有点小脾气的,且还不畏权贵。

没毛病,他喜欢!

突敏尔眼睁睁看着叶翕音抬腿就走,完全无视她的身份地位,半点面子不给,当即就懵了。

突敏尔生于莫西贵族,又嫁的是莫西国王,在家被父兄宠溺,出嫁后又得君王盛宠,她活的年纪虽不大,却是被所有人当宝贝儿似得捧在手心里娇惯大的,哪有人敢给她甩过脸子。

今日眼睁睁看着叶翕音就这么把她凉在这儿,突敏尔顿时怒了,拿起桌上的茶盏就要往地下摔。

刚跨进门的卫小海一见,高声道“贵人且慢,茶杯无罪,莫迁怒无辜。”说话间,已经走到近前,拿走突敏尔手里的茶盅放回桌面上,又给她重新倒了杯茶。

卫小海跟景辰去过莫西国,自然也见过这位异国王后,故而早知道突敏尔的真实身份,叶翕音是景辰的人,可以对王后任性。

他虽也是景辰的人,可他不行。

突敏尔艳丽的大眼一瞪,怒道“这人居然敢对本王后无礼,她罪该万死!”

卫小海笑了“在我家小主母眼里,只有病人和无病之人,没有公侯和百姓之别。”

言外之意,即便身份贵如公侯,在我家小祖母眼里,没啥区别。

突敏尔一愣。

面上虽依然挂着愠怒,可她毕竟是一国的王后,没单蠢到只会一味刁蛮任性,心里也开始仔细琢磨的卫小海这番话。

内书房

景辰翻看完这段时日叶翕音于阵法,香道的课业,抬眸笑问“突敏尔是莫西的王后,你刚才对她那般冒犯,就不怕惹怒了她?”

叶翕音一脸无辜“明明是她先欺负我的,她说话不怀好意,还想拿我当傻子戏耍。再说她一个莫西的王后,离着山高路远的,我怕她作甚?”

随后又嘟嘟囔囔地“反正我连咱大胤的王后都得罪了,一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

景辰点了下她的鼻尖“你现在是越来越有恃无恐了,跟陈琦烟杠上,你敢说只是因为她先得罪你,就没别的?”声音里带着笑,虽是质问,却似裹了糖霜。

叶翕音抬起眼,却是一本正色“我虽在意她是你前未婚妻的身份,可也分得出轻重。陈琦烟再不济也是大胤皇后,我还犯不上为了自己那点子醋劲儿就去找她麻烦。”

“再者,从另一层关系论起来,她是你正经的长嫂,我若这么不顾体统,早被你修理了,还能容我逍遥至今?”

叶翕音越说越觉冤枉,越说越觉委屈,小嘴儿憋了憋,山雨欲来之势就成了七分。

景辰心里一阵好笑,却也是真心疼,把人托到膝上,亲手剥了个菱角投喂,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嗯,是挺乖,我以后不问便是。”

听见这话,叶翕音抬起头,抱住景辰的脖子,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嗯,我就知道,你最了解我。”说罢,扭过身子就要去抓菱角。

却被景辰捏着下巴又把脸转了回来“先别急着吃,再说说封御前调香官是怎么回事?”

叶翕音刚捏在手里的菱角给惊地掉落在地上,见鬼似得瞪着景辰。

昨天皇帝哥哥才说的,这厮是鬼吗?

景辰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却又透着无懈可击的了然,显然是听闻了确切消息,不是猜的。

哪有猜这么准的!

叶翕音瞬间颓了双肩,认命地点头“好吧,我招,这个官……我的确是故意的。”

皇帝,顺妃,荣蕴清……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被逼做了这御前调香官,只有叶翕音自个儿清楚,这事瞒得过谁也定然瞒不过景辰。

只有景辰最了解她,只要她不乐意,就算面对皇帝,她也能找出千百个拒绝的理由。

景辰点了下头,显然对她的态度比较满意,只是挑眉继续看她,等待后续解释,手里不紧不慢地剥菱角。

叶翕音老实把顺妃中毒,她去找霓虹和芙蓉夫人,第二次入宫的事全部跟景辰说了一遍。

“我觉得,陈琦烟在后宫能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恐怕不只表面上看着这么简单,这事儿不小,如果没有足够的帮手,她一定不会做的这般顺利。”

“我还记得在血窑的时候,你曾跟我说过,司寇桦养了一批异人,可是咱们自来京城,也没见过这些人的踪迹,就连我陷害司寇睿,那些异人也没露面。”

“那么很可能这些人,被安插去了很重要的地方。”所以,我想入宫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至于敲诈荣蕴清一个承诺,叶翕音觉得这事一码归一码。

她虽是自愿,可顺妃也确实算计了她,所以这不能算她诓荣蕴清,顶多算扯平。

不过话锋一转,叶翕音笑睨景辰“所以,昨晚你故意亲手抱那个王后进客房,是在吃你兄长的飞醋,故意气我的,对不?”

景辰眼睛一眯,叶翕音敏锐地嗅到一息危险,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嘴,被嘴给堵住了。

第809章 蛇毒

知道景辰这种反应,是被自己猜中了心思,叶翕音笑着躲开,顺便接过他剥得雪白的菱角肉,捻起一颗放进嘴里。

“还有件事你始终没问呢。”叶翕音笑睨着他。

景辰默了默,声音低缓“女官大比背后给你报名的那件事暂且先放着,这个不急。”

听他这么说,叶翕音知道景辰已然心里有数,便也不再多言。

正打算问问仇英武那边,晓月轻轻扣了几下门,探头进来道“那个敏敏姑娘,说想见公子和姑娘。”

叶翕音侧目去看景辰。

景辰捏了下她嫩滑嫩滑的腮“去见见她吧,这事迟早都得解决,突敏尔本性不坏,只是被阿莫善惯的有点任性。”

叶翕音知道景辰口中的阿莫善,便是莫西国的国王了。

不过这位王后确实有点胡闹,她都能想到,王后失踪,现在的莫西王宫必定早人仰马翻了。

两人回到客房,原以为突敏尔会在房中等候,却没想到突敏尔竟重新梳理过妆容,候在门前。

见景辰和叶翕音前来,突敏尔上前微微躬身,左手掌斜贴于右肩,右臂背后,行了个标准的莫西正礼。

一改先前的调侃戏谑,突敏尔面色端庄,笑容真诚“之前是突敏尔对景公子有失礼仪,还望景公子莫计前嫌。突敏尔此番前来大胤,虔诚寻医,恳请景公子为突敏尔疗疾。”

景辰大方受了突敏尔的礼,微微颔首“为殿下疗疾,我已有诺在先,自会履行诺言。”

突敏尔再次躬身行礼,随后看向景辰身边的叶翕音,却是嗤地一笑“为本殿下诊病的是景公子,既然叶姑娘尚未与公子成亲,那就跟姑娘没甚关系,叶顾念请自便吧。”

说完,突敏尔竟不再搭理叶翕音,就要与景辰俩人单独往屋里去。

叶翕音没说话,静静等了一息,两息,三息,见对方竟当真不理她。

叶翕音鼓着玉腮,瞪着突敏尔的背影“既然如此,恕本姑娘无暇奉陪!”

转身欲走,手臂却被一个骨节略大的手握住。

“嘿嘿,你就这么放心走了?不怕我劫色?”说罢,回头不怀好意地看向景辰。

嗯,这个色,拼一把若能得手,很值丫!

叶翕音心里着恼,丝毫不为所动,就要甩开突敏尔的手,顺嘴道“只要你能打得过,本姑娘就把人赏你了。”

突敏尔眼睛一亮“当真?”

叶翕音杏眼一瞪“你敢!”

二女对峙,片刻“哈哈哈哈哈!”一阵大笑。

景辰薄唇微呡,转身进屋。

卫小海同情地看着被无端调戏的景辰,心里琢磨平日里小主母多端庄啊,突敏尔王后这病是不是传染?看这样,小主母是不是也得治?

突敏尔拉住叶翕音的胳膊,笑的特爷们儿,都能看见后槽牙上的蛀洞“跟你说话可太有意思啦,我长这大,就没人像你这样拿我当正常人对待的。”

叶翕音“……”看来这病的确得治了。

此刻的突敏尔,一看就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根本没空斟酌词藻,边说边笑“那些宫女,侍卫,还有我阿爹阿姆,见了我只会同样的话,烦都烦死了,我想找个人吵架都没机会,还有阿莫善那个混蛋……”

“所有人都迁就我,让着我,哄着我,没人知道我有多孤单,只有你,敢跟我顶嘴,敢对我不敬,敢跟我说真话。”

“叶,在我跟前的你还是你,你没拿我当王后防备,拿我当普通人一样对待,我太喜欢你啦,我要跟你做真正的朋友。”

突敏尔说话的时候,妩媚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像四月间烂漫的山杜鹃,绚烂地能照亮人整个心田。

叶翕音也被感染地笑起来。

两个姑娘站在一起,就像红杜鹃挨着白玉兰,柔美而亮烈,叫人舍不得移开眼。

屋里传出一声轻咳,只听景辰缓缓道“笑够了,就进来说正经事。”

听完景辰和突敏尔讲述病史,叶翕音是真心疼,也是真头疼。

突敏尔这个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据说她阿姆怀她的时候,夜里梦见一只巨大的老鼠在偷一枚金蛋,梦醒后十分惶恐,找来族中的萨满嬷嬷解梦。

萨满嬷嬷说此梦十分凶险,乃是堕胎前兆,那只大老鼠便是偷走胎儿的凶手。突敏尔的阿姆急了,立刻求萨满嬷嬷破梦之法。

萨满嬷嬷言驱鼠需用巨蛇,若想破此梦,需借助巨蟒之血。

于是,突敏尔的阿爸便召集族中勇士,遍寻草原上的巨蛇,最终终于寻到一只碗口粗细的蛇王,取血给突敏尔的阿姆饮下。

喝了整整一个月的蛇血,突敏尔的阿姆一月后后果然平安诞下突敏尔,可是也因为蛇血乃巨寒之物,突敏尔体内便留了天生寒毒。

突敏尔血液里的寒毒,每年都会不定期复发,每次发作,浑身寒气由身体往外逼,仿若无数细针穿刺周身,其痛苦无法描述。

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突敏尔的抵抗力越来越弱,寒毒发作的次数也会越来越多,最终她的身体将会彻底失去抑制寒毒的能力,整个人被无法忍受的剧痛折磨至死。

除非服毒自尽,否则整个人都会彻底扭曲,死相将惨不忍睹。

望着眼前明媚艳丽的突敏尔,叶翕音无法想象这种非人的痛苦,这姑娘居然忍受了整整二十四年。

接受到叶翕音眼里的同情,突敏尔反而一脸无所谓“其实景公子为我治疗之后,我的寒毒发作已经比之前好多了,现在每年也就五六回,还是可以忍受的。”

叶翕音檀口微长“那以前每年发作多少回?”

突敏尔歪着头想了想,道“大概要二十几回吧,平均每半月一回。”

叶翕音不确定地看向景辰“她这个病,当真能去根儿?”

景辰点头“以前只有我一人为她治疗,不能,现在有你帮我,可以一试。”

可以一试?

叶翕音怎么感觉,景辰这话听上去好像也没甚把握的样子。

第810章 火绞之刑

想了想,叶翕音还是忍不住问出心头的顾虑“我帮助治疗倒是没问题,就是我想问问,如果,咳,我是说如果哈,治疗的效果最终没有达到预期,或者失败了,会对现在的身体状况有影响吗?”

景辰稍显迟疑,却仍点头。

看景辰这幅表情,叶翕音心头突然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有点紧张地继而问“是不是有很大影响?”

景辰再次迟疑,却仍如实回答“会立刻死亡。”

叶翕音沉默了。

对面的突敏尔一直安静听着,却表现的出奇的平静,甚至有点不太正常的乐观。

突敏尔站起身,走进里间屋里捧了一只精致的长方形锡金匣子返回来,把锡金匣子轻轻放在叶翕音和景辰中间的小茶几上。

重新落座,突敏尔的笑靥很轻松明媚“这里是加盖过我莫西王后印信的书信,算是我留给阿莫善的遗书吧,如果我的治疗失败,你们不必担心阿莫善会找你们的麻烦,把这个交给他,他就会明白。”

叶翕音抬眸看向突敏尔,连遗书都准备好了,看来突敏尔早就知道治疗的风险了。

叶翕音知道,说出这番话,突敏尔一定是慎重考虑过很久了,她突然意识道,也许这位皇后突然一个人跑来大胤,举动看似荒唐,其实也是她仔细思量很久的。

尽管叶翕音没见过莫西国君阿莫善,可是从眼前这个姑娘开朗大方的性格也能看得出来,她应是位颇受宠的王后。

叶翕音似乎突然想通了突敏尔为何会背着阿莫善,冒着极大的风险,一个人偷跑出来治病。

突敏尔不愿意阿莫善看见她治疗失败的模样,她想留在爱人心里的,永远是她最美丽的模样。

如果无法伴你到老,就把最美的东西留给你。

叶翕音突然感觉心头沉甸甸的,转过脸看向景辰,一向镇静柔雅的容色,竟难掩地带了几分紧张“我,需要怎样配合你?”

景辰仍旧如平素般沉稳平静,缓缓道“你需与我同奏万物引,帮助她调理引导心脉,完成一整套逼毒疗毒的过程。”

尽管景辰讲诉的语调缓和平静,可是,叶翕音却能听出,在整个治疗的过程中,她与景辰有同等重要的作用。

叶翕音犹豫了。

想了片刻,叶翕音担忧地望向突敏尔,如实道“我虽已研习万物引,可是毕竟功夫尚浅,万一……”

“万一失败怎么办?”突敏尔微笑摇头,打断叶翕音的话,却转眼看向景辰“我可否与尊夫人单独谈谈?”

景辰侧目看向叶翕音,见她不反对,便轻轻颔首,起身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两个女子。

叶翕音静静望向对面的突敏尔,语言很真诚“我确实很想为你治病,可是我不能草菅人命。”

突敏尔笑了,明艳的大眼睛活泼地眨呀眨,望着叶翕音笑道“你说话可真有意思,比跟景辰聊天有趣多了,我喜欢跟你说话,不用像面对你夫君时候那么紧张。说实话,你夫君长的好看,就是从来不笑,瞧着有点瘆人。”

叶翕音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你不紧张,可我紧张。”

突敏尔笑的越发明媚,露出满口编贝白牙“反正治疗失败,死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尽管放手干就是,不用紧张。”

叶翕音嘴里发苦“这话说的,这可是给人治病,又不是宰兔子弄死拉倒。”

突敏尔一直在笑,笑容里却多了些东西,握住叶翕音冰凉的手“就冲你这句话,我也放心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你,至少你不是个草率的人,就算最终我死了,也好过即将面对的痛苦。”

叶翕音听出这明显话里有内容,抬起头看向突敏尔,却发现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难得露出凄婉和无奈。

“在我们莫西,有个传说。每一任国王,都是天神赋予莫西国最强大的智慧和在人间的守护神。所以,每一任国王的血脉,对莫西国人而言,是关系国运的重要大事。”

叶翕音立刻明白了,接口道“所以,你想彻底治愈的原因,是想为国王诞下子嗣。”

突敏尔摇头“有这个原因吧,但这不是主要的原因。其实,有没有子嗣,阿莫善看的并不是很重,而且即便我无法怀孕,我的族人也会想办法帮助我弄个孩子。”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的族人帮你搞个孩子好了,何必非要冒险?”叶翕音不想冒险,试图劝突敏尔放弃治疗。

突敏尔眼睛里闪过些许内疚,垂了长睫“原本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阿莫善父族的族长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身患蛇寒的秘密,并且让族中的大巫医替我检查了身体。”

“当时我族中的巫医替我隐瞒了中蛇毒的真像,可是我体内的不正常,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怀疑,如果再过一年,我仍旧无法通过阿莫善父族大巫医的检查,无法正常孕育君王的子嗣,就要被施以火绞。”

关于“火绞”叶翕音以前在景辰书房里看过相关的书。

这是某些民族用来杀死被恶魔附身或者诅咒的族人的方式,说白了就是把人活活烧死。

那些民族坚信,火可彻底彻底销毁一个人的身体,也就能彻底毁灭一个人的灵魂。

不论是异邦藩国,还是在大胤,人死后都讲究留个全尸,这样就可以顺利地堕入轮回,再转世投胎。

尸体被火烧,就是绝了人的转世轮回路,令此人永生永世不得超脱。

被处以火绞的人,多半会被族人认定为恶魔上身,要活生生忍受被火焚烧的巨大痛苦,一时半刻还死不了,活受烈焰灼烧之苦,这绝对是最残酷的刑法之一。

可是被处以火绞的人是突敏尔,为何突敏尔的眼睛里会有内疚?

看出了叶翕音的疑惑,突敏语言中带了无法掩饰的伤感“就算对方是国王的父族,阿莫善也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对我用火绞。

他虽从不跟我讲,可是我知道,他暗中调拨了手中所有的军队,做好了与他父族开战的准备。

可是这样一来,他会失去重要的家族支持,他那几个对王位一直虎视眈眈的兄长,一定会利用这件事,对阿莫善群起而攻。

我不想他因为我对抗他的族人,我不想他为了我而众叛亲离,如果这些灾难都因为我一个人而生,我宁愿死!”

第811章 药引子

从突敏尔住的院子里出来,叶翕音才走了没几步,就看见景辰负手立在药铺前,显然正在等她。

叶翕音走过去,顺手挽住景辰的手,头靠在他的肩头,一声叹息“怎办?到底还是耳根子太软啦。”

景辰侧目看她“不用这样,其实以你现在的对万物引的灵物,会做的很好。”

叶翕音两次大比上的表现景辰早有耳闻,心里已经清楚这姑娘背后必定没少下功夫。

叶翕音在他面前虽经常嘴馋,偷懒,大大咧咧,可是她做事一向心里有数,这也是景辰对她放心和信任的缘故。

叶翕音缓缓地问“景辰,其实你早就知道了突敏尔的处境,所以,才同意冒着失败的风险一试,对吧?”

景辰颔首“嗯,那年我画月织鸟图,就是为了出使莫西,除了采购战马,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受阿莫善的邀请,为突敏尔治病。”

“那个时候,阿莫善就跟我提过突敏尔有可能会面对的危险处境。只是没想到,阿莫善父族这么快就发现了突敏尔身体的异常……”

叶翕音安静听景辰讲诉莫西王室的这些事。

她心里清楚,突敏尔落得如此处境,很可能是被人出卖的,而且那个人也不一定单纯地只针对她,更有可能针对的人,其实是莫西的国王阿莫善。

这同样是一段皇室秘辛,皇族成员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来没消停过,就跟景辰的家族一样。

————

既然已经决定要替突敏尔医病,所有的准备很快就绪。

突敏尔也由原来的普通客房,转移到了药园中较为偏远的一处单独小院。

叶翕音刚开始并不理解为突敏尔治病,为何还要换到较为偏僻的地方,她觉得客房那边的环境相对好些,更有利于养病。

可是当叶翕音亲眼看见为突敏尔治疗的药引子时,瞬间就明白了,景辰大概是怕吓出人命。

因为替突敏尔治病的药引子,是一条活生生的大蟒。

叶翕音见到这味活着的药引子的时候,大蟒是盘曲在结实的铁笼中。周身覆有一层指甲大小的黑色带黄斑的硬质鳞片,黑紫色的信子以极快的迅速吞吐,看得人背脊发毛。

景辰站在铁笼中前,仔细观察笼中蟒蛇的状态。

叶翕音站在距离铁笼十几步远,瞪着跟景辰眼对眼的蟒蛇问“敏敏本就重了蛇毒寒,既是给她治病,弄条这东西来干什么?”

看家护院么?

景辰仔细查看过蟒蛇的状态,吩咐下人给蛇身持续泼水,防止其体表粘膜粘连而生病。

“突敏尔的身体中虽带寒毒,却是隐藏于肝胆骨髓之中,并不易与身体新鲜的血液区分,而蟒蛇胆乃大寒之物,入体便可侵入血液经脉,驱出时其血液表现状态也很明显,可作为观察体内郁毒是否彻底清除干净的主要特征。”

叶翕音盯着渐渐转过来望向自己的,那对寒森森的椭圆形竖瞳蛇眼,眉头紧紧拧起“既然要入药,直接取了这蛇的胆不久行了,把这活生生的东西放在这儿干什么。”

别想糊弄她只有活胆才能入药。药店里的蛇胆买的全是干蛇胆,照样能入药,就没见过谁家药店卖蛇胆是现宰现卖的。

面对叶翕音的疑问,景辰很有耐心“治疗时,突敏尔服下蛇胆的时候,需要以新鲜蛇血顺下,其间不得饮水,蛇血不好存放,所以需要现宰杀。”

所以,养着活蛇,其实不是为了留存蛇胆,而是为了保存新鲜蛇血。

此时的突敏尔,已经在屋内的床榻上躺下,治疗需要清静的环境,院子里只剩叶翕音,景辰,还有为取蛇胆打下手的卫小海。

那蟒蛇的竖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叶翕音,她吞了吞口水“所以,待会儿还要把这东西活着放出来?”声音都有点变调。

这蟒蛇足足有五六米,在蟒里也算不小的,这要是放出来,一时控制不住,他们仨都得变成这玩意的点心。

景辰笑了,握住叶翕音湿乎乎冰冰凉的小手“莫怕,这东西以往我和小海没少抓,你若怕,进屋去陪着突敏尔便是。”

对面的卫小海也一脸轻松“姑娘不用担心,这东西看着块头大,其实笨的很,待会儿取了蛇胆,剩下的肉让姚湶做顿全蛇宴,味道很不错噢,还能美肤。”

不待卫小海说完,叶翕音已经进屋去了。

既然这俩人这么有把握,那就交给他们好了。

对这种恶心又冒险的事儿,她一向不感兴趣,全蛇宴她也不感兴趣。

关上门,叶翕音进去看过突敏尔,就隔着窗打算看看景辰和卫小海与大蛇缠斗的精彩场面。

可惜,现实完全颠覆了叶翕音的感官。

叶翕音想象中的画面景辰或者卫小海一人骑在蟒蛇背上,无比奋勇地死死掐住巨大的蛇头,另一人提刀在侧,瞅准时机挥刀劈下……寒刃白光掠过处血花飞溅,剖腹,取胆,接血,场面壮观,一气呵成。

现实画面景辰盘膝端坐于院中,手指勾挑绿檀伏羲琴,万物引清泠如禅的音律从指下徐徐流淌,卫小海安静斜倚着不远处的老杏树,悠然赏乐。

根本就没人关注已经打开的笼子里的大蛇。

除了猫在屋里偷看的叶翕音。

十几息过去了,叶翕音死死盯着笼中大蟒,那家伙始终盘曲着没动。

一刻钟过去了,大蟒还是盘曲着没动……

叶翕音憋着呼吸,一眨不眨地看着院子里这诡异的一幕,脑子飞转。

那大蛇为啥一直没动静,是不是被景辰的琴声催眠了?

可是卫小海为啥也杵着不动?这厮不是该趁蛇被催眠赶紧动手么?这家伙该不会也被催眠了吧?

就在叶翕音考虑要不要丢快石头打醒卫小海,她突然看见笼子里的蟒蛇动了。

巨大的蛇头缓缓抬起来,左右晃了几下,样子有点像是被灌多了酒。

这东西莫不是酒劲儿过了?

叶翕音紧张地抠着窗框。

大蟒挪动着盘曲交错的巨大身形,慢慢地挪出了铁笼,竟晃晃悠悠地向着盘膝抚琴的景辰挪过去。

第812章 疗疾

叶翕音的眼睛都瞪圆了,手下意识就伸进了随身的秀囊,抓了一大把焰云香在手里。

这畜生要敢伤景辰,她就把这畜生弄成全蛇烤宴!

可是,令叶翕音意外的是,蟒蛇在距离景辰十来步远的位置,竟然慢慢地停了下来,随即开始把巨长的身形一圈一圈地盘曲起来,模样竟有几分笨拙的顺从。

此时,叶翕音看见卫小海从不远处的树下走了过来。

卫小海虽然走近,却仍站在旁边看着,并没有立刻动手。

景辰仍在抚琴,神色格外平静从容,就像面前听琴的并非是毫无灵智的畜生,而是一位多年未见的故友。

而距离景辰十几步之外的蟒,却把巨大的身体盘地规规矩矩,再没往前半步,蛇头轻轻摇晃,节奏地吞吐信子,竟渐渐地直立起身。

蟒的长身越竖越高,就那样直耸耸地立起来,就像有根无形的线往上牵扯,蛇头一边升高,还一边左右轻轻地摇摆,看情绪似乎很……愉悦。

这对蛇弹琴的画风莫名变得有点诙谐。

旁边的卫小海终于走上前,一把锋利的短匕咬在齿间,手在蛇腹部软鳞上一寸寸地摸过,准确找到了蛇胆生长的位置,用短匕沿着蛇鳞片走向,轻松划开蛇腹,伸手进去像探囊取物,取出里面墨绿色的,形如鹅卵般漂亮的胆囊。

将蛇胆放在旁边早已准备好的碗里,卫小海又用匕首在伤口处挑开一条动脉,用蛇血把刚取出的新鲜蛇胆浸泡起来。

整个取胆,取血的过程,蟒蛇始终很温顺地盘曲“站立”,蛇头轻轻地摇摆,竟然丝毫不见任何痛苦的挣扎。

蛇胆顺利取完,景辰的一曲万物引也到了尾声,曲风忽而一转,换成了冥灵引。

蟒蛇突然不再吐信,蛇头摇摆的速度也渐渐慢下来,直至琴音收尾。

卫小海跃上旁边的枝桠,轻轻地拍了拍巨大的蛇头,像哄个很乖的孩子“你救了莫西过的王后,也算大功德一件,可以安心投生啦!”

蟒就像听懂了卫小海的话,巨大的蛇头突然直直地望向天空,椭圆形的竖瞳蛇眼缓缓闭上,巨大的蛇身轰然倒下,沉沉地就要向地面砸来。

卫小海飞身跃起,先一步抱住蛇头,身体在半空一个利落的旋转,将还未僵硬的蛇身照着它原先的样子盘好,最后把蛇头搭在一圈圈围起来的,像小塔一样的巨大蛇身上。

如果没有身下那越凝越多的蛇血,叶翕音简直以为这条蟒只是睡着了。

“景公子真是个奇怪的人,看他平日待人态度那么孤傲冷清,还以为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可是对待这些畜生,他却又有种令人感动的慈悲。”

听见声音,叶翕音惊讶侧目,才发现突敏尔不知何时来到自己的身边,刚才她太担心景辰的安危,竟丝毫没有留意到身边有人走近。

突敏尔此刻也回过头,望着叶翕音微微一笑“景公子是靖王爷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看他那么在意你,一定已经把真实身份告诉你了。”

没想到突敏尔也知道这件事,叶翕音明眸蓦地睁大,显出稍许的意外。

突敏尔却始终微带笑意“如果我治疗失败,此刻便是留在这人世间最后的光阴了,叶姑娘,我想求你一事。”

叶翕音想了想,缓缓道“如果莫西皇族有变,我想,凭景辰的行事风格,还有他跟莫西国王的交情,他一定会保挚友安然无恙,你只要安心疗疾就好。”

突敏尔眼眸明亮,笑赞“难怪景公子那么喜欢你,果然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儿!”说完,转身向内室走去。

门外,景辰和卫小海已经料理完大蛇,家仆弄走了大蛇的尸身。

景辰端着浸泡了蛇胆的玉瓷碗走进来。

叶翕音上前接过“这个给我吧,敏敏毕竟是女子,当着你的面吃这东西,怪别扭的。”

其实叶翕音是担心突敏尔承受不住这气味,万一吐出来,怪别扭的那位有可能是景辰。

景辰见叶翕音神色并没抗拒,便将碗交给了她。

叶翕音还是太低估突敏尔了。

几乎鹅卵大的一整颗蛇胆,那气味光闻着叶翕音都想呕,可是突敏尔却连眼都没眨,就那么生生吃了进去。

眼睁睁看着墨绿色的胆汁,顺着突敏尔的嘴角流出来的时候,叶翕音整个人都不好了,可是突敏尔却从容地用那碗蛇血,把嘴里剩下的蛇胆顺进肚子里。

尽管被这难以描述的气味熏的脸色苍白,突敏尔却仍对叶翕音挤出一个很不自然的笑,之后就安静地平躺在床上。

叶翕音替她盖好薄毯,起身景辰唤进来。

景辰看了眼床上的突敏尔,眸光扫过床头已经空了的玉瓷碗,什么也没说,把玉檀伏羲琴放在已经预备好的琴桌上。

“等会儿她体内的蛇毒发作,她会完全陷入无意识状态,我用万物引帮助她导引心脉,你看到她十个指甲全部变成赤黑时,用空芯银针替她引毒,十根手指全部刺入银针后,开始用骨笛配合我……”

叶翕音仔细记忆景辰述说的每一个细节和步骤。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与景辰配合用万物引为人疗疾,且对方的身份还如此特殊。

叶翕音格外慎重。

讲完全部过程,景辰略微停顿,最后道“如果最终治疗失败,我会直接转奏冥灵引,送她最后一程,免她受最后的蚀骨之苦。那时,你需尽快离开这里。可记住了?”

冥灵引,顾名思义,有引幽冥回归往生路之功。替濒死之人灭掉最后一息阳气,这是至善之行,也是至绝之行。

于将要面对巨大病痛折磨的突敏尔,在不知不觉中被琴声引入冥界,是一种无上解脱。

而对叶翕音这种正常人而言,听之便会搅扰心脉,损伤养神,有大损伤。

景辰之所以有这句嘱咐,是担心到时候叶翕音不肯离开,遭琴声反噬伤了心神。

见叶翕音顺从点头,景辰的手指轻轻按上琴弦……

第813章 疗疾2

温阳柔软的光,斜映在绿檀伏羲琴上,随着景辰骨节均匀的手指,灵活地做出各种散,托,劈,抹,剔……

娴熟流畅的指法变幻之间,仿佛唤醒了古琴曲调中遥远的记忆,寻着一种无法捉摸,却有生命根源的亲切。

万物引,每一次弹奏的曲风都不尽相同,全靠心性揣摩。

叶翕音觉得,今天景辰奏的万物引,有点像商羊鼓舞。

“商羊”是一种传说中的鸟,据说只有一条腿。它飞立在枝头上,看见有人从树下经过,就会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挑动。

商羊的独腿敲打枝桠发出的类似鼓点的声音,能够唤醒迷失在森林迷瘴里的人,走出山妖暗中窥伺的界域,找到回家的归途。

这是古老的传说,可是叶翕音觉得,这更像是一种唤醒,唤醒心底深处对挚爱的眷恋,对天地共生的向往。

琴声陡然上升,叶翕音听见床上躺着的突敏尔,喉咙里突然发出几声很闷的“咕噜”声,有点像水呛在喉咙里咽不下去的感觉。

叶翕音正欲附身去探视,突敏尔浑身开始微微颤抖,而对面的景辰,虽然在抚琴,可是额角却微微渗出薄汗。

叶翕音明白,疗毒,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紧接着,她就看见突敏尔的十根手指尖开始迅速变黑。

叶翕音不敢怠慢,赶紧把事先预备好的银针取出来,迅捷而精准地刺入每一根聚拢了赤黑色血液的指尖。

在她做这些的时候,景辰拨弄琴弦的指法时而如飞龙拿云,时而又如鹍鹞翱翔,巍巍跌宕,如白浪拍碎在坚硬的海岩,随后化作串串霞珠,复归沧海。

突敏尔的喘息声似乎与琴声呼应,越来越重,越来越沉,甚至有点像低鼾。

此时,叶翕音的十根银针也全部刺入她的指尖,最后一根小指刺入的时候,鼓胀的黑血几乎瞬间喷薄,飞溅了叶翕音一身一脸。

可是叶翕音却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她脑中牢牢记着景辰刚才说的每一个步骤,现在正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插完银针,叶翕音立刻拿出骨笛抵在唇边。

骨笛的声音与古琴的音质完全不同,却又异常和谐。

古琴气质磅礴,仿若可引动天地气息,从景辰指下酣畅勃出,仿佛春风吹开万里冰封,卷走皑皑堆雪,露出压在厚雪下的大地。

而骨笛的声音却低柔绵长,犹如偶偶低语,像蛰蝉的第一声鸣叫,有乳燕初飞时的鸣啾唤雨,润物,无声。

两音缠绻交替,一个在前面开疆拓土,一个在后面耕播温养,引导突敏尔体内暴虐狂桀的寒毒,去往它们该去的出口。

时间不知不觉已过一天一夜,房门始终紧闭,外人不得靠近,其内细香潺潺,曲声跌宕不绝。

终于,突敏尔的指尖开始渐渐泛出正常血色,景辰的曲调也由先前的碧珠落盘,变成幽禽啄木,稳而坚。

叶翕音心头缓缓松了口气,笛音放的更加缓和,像母亲温柔的手,抚触平息先前暴躁的经脉,一点点地把身体里最后的残毒推送到指尖。

成功了?

成功了!

叶翕音尽管始终配合着景辰合奏万物引,却也分出一缕精神,聆听床上突敏尔的动静。

此刻的突敏尔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却也渐渐褪去先前的黑气,趋于正常,像是睡熟了一般安静。

安静……安静?

安静中,对面景辰右手的中指突然做了个挑勾的动作,琴调陡然一阵剧烈起伏。

叶翕音心头一紧,喉咙几乎尝到了气血翻涌的腥咸,这是万物引调骤然波动,对人心脉造成的突发性损伤。

再去看床上的突敏尔,脸色同样骤然煞白,指尖原本静静往外流淌的余毒居然停止了,甚至慢慢地出现了回流向体内的迹象。

叶翕音心里突然大惊。

她猜想,这很有可能是突敏尔自身的体力无法继续支撑治疗,体内余下的寒毒突然没了精血之力的抵御外推,试图重新侵染心脉。

景辰先前已经平复的琴音,柔然如疾风暴雨般卷土重来,叶翕音的骨笛也配合着骤然加强了稳固和催发的声力。

床上的突敏尔似乎也被万物引调所感染,眉头紧皱,脸色苍白如纸。

景辰凤眸微眯,周身凌冽的气息骤然曝起,琴弦被指尖强烈的气息催动,震荡,发出细微的嗡鸣。

叶翕音按住笛身的手指,也开始微微发抖,额角淌下豆大的汗珠。

可是床上一直追随曲调努力的突敏尔,却突然周身气息一泻,头一歪,面如金纸。

“噹”绿檀伏羲琴突然弦音大震,尖锐的声音仿佛要刺穿人的耳鼓。

叶翕音被这一声震地心绪大乱,喉口翻上一阵腥甜,险些吐出血来。

似乎感应到了突敏尔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回天乏术,震颤的琴弦仿佛想极力摆脱万物引的羁绊,竟然迸伤了景辰的手指,鲜红的血珠染在银白的琴弦上,触目惊心。

景辰长眉紧锁,疾风骤雨一般的抚琴指法始终不曾停歇,因为不断向琴弦中注入大量的内力,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叶翕音能够明显感觉到琴音中蕴含的绵绵浩瀚的力量,那是景辰在用自己的神魂之力,从死神手中抢夺突敏尔最后的生息。

在这样重要的博弈关头,叶翕音的骨笛已经基本起不到作用了。

停止了骨笛的吹奏,叶翕音担忧地看向床上,面色已经呈现死人一般灰败的突敏尔。

“锵,啪!”琴弦突然崩断,溅飞一串血花。

叶翕音感觉脸颊上被甩上了几点温热的液体,侧眸看去,赫然发现景辰的手掌已经被琴弦绷开一道口子,玉檀伏羲琴弦断了一根。

“景辰!”叶翕音紧张地低呼,却不敢贸然上前。

而此刻,床上的突敏尔突然脸部肌肉一阵怪异地扭曲,之后已极其恐怖的速度迅速变黑。

显然,治疗失败的强猛寒毒失去了心脉的压制和万物引的导引,立刻开始反噬侵袭入突敏尔身体的每一条筋脉,准备在她的身体里肆虐。

突敏尔即将面临的,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直至被折磨死亡。

尽管手指染血,景辰却依旧面色从容。

迅速更换琴弦的时候,景辰缓缓道“刚才原本就要成功了,可是不知为何,突敏尔的内心突然萌生出强烈的绝望。”

第814章 疗疾3

“她自身那种强烈的赴死意念,强烈干扰了万物引的韵律。她好像已经恢复了意识,却不知为何要主动放弃治疗。”

景辰说话时,皱眉看向床上的正被剧烈的痛苦折磨的突敏尔。

放弃治疗?

叶翕音心头一惊,也下意识看向床上的突敏尔。

叶翕音一直以为是他们治疗失败,却没想到,竟然是突敏尔自己的内心生出绝望,从而抗拒治疗。

为什么,突敏尔难道不想再回到莫西,不想再回到深爱的阿莫善身边了么?

突然,叶翕音脑中闪过昨天突敏尔曾跟她说过的一番话。

此刻,景辰的琴弦已经换好,默默看了眼床上的突敏尔,景辰的手指再一次抚上琴弦,声音清越低婉。

这一次,弹奏的是冥灵引。

叶翕音心头被这充满死亡气息的乐章震动地猛然回神,抬头看过去,发现景辰深邃目光正向自己这边凝来,其中意思分明,催促她赶紧离开。

叶翕音死死咬住苍白的唇,强忍住冥灵引给精神造成的分裂似的剧痛,看了眼床上痛苦的突敏尔。却再一次将骨笛抵在唇边。

景辰蓦地沉了眸色,就要开口,却发现笛音突转,竟像一汪春日江水,竟然截断了幽深暗淡的冥界之路。

低声舒缓悠扬,像风吹过草原,露出片片云朵一样的羊群……

景辰也似从叶翕音的笛音中感受到了什么,指尖下压,止住了震颤的琴弦,冥灵引戛然而止。

站起身,景辰走向叶翕音,并没有打扰她吹笛,只从她腰间取下装着香囊的荷包,把里面的香丸倒在手掌上,迅速扫了一眼,从里面挑拣出几颗放入香炉。

袅袅青烟很快在屋内盘旋,叶翕音的笛音也由最初的悠扬,转变成洒脱开阔的曲调。

眼前像是塞上无垠的碧毯,向远方无限铺展,蓬松的草原,身体倒下去,被一浪一浪地草接住,空气中有野菊花的香。

叶翕音吹的笛音虽不是冥灵引,可是,景辰却发现突敏尔竟也渐渐安静下来,表情重新变得安详。

随着笛音的婉转,突敏尔的身体似乎再一次微微地颤抖,她的表情在最初的抗拒,纠结,之后逐渐变得顺从温柔。

最重要的是,先前回流的最后那些没有排尽的黑血,竟然再一次渐渐地聚向指尖。

景辰的反应何等迅捷,见此情形,当即就明白了,手指再一次按在琴弦上,奏出的竟然是热情奔放的马头琴音。

一匹通身漆黑的烈马远远奔来,渐渐追上前面的枣红马,黑马背上矫健英俊的男子伸出手,利落地拦腰抱起红马背上美丽开朗的姑娘。

激昂的蹄声,奔放的吻,一同滚进厚厚的草甸里,不见了一对年轻的身影。

风儿吹拂,一红一黑两匹马相互摩挲对方的脖颈。

远远地,太阳像金子一样明亮,牧人的悠长的歌被晚霞带去远方,敖包旁,永远不老的誓言,共白首。

最后的黑色血浆流尽,指尖的银针里开始冒出新鲜的红色血珠。

突敏尔的脸色却越来越红,突然猛地弹坐起身,张嘴“噗”地喷出一口浓稠的黑血,随即整个人虚软地往后仰倒,被叶翕音及时接住。

玉檀伏羲琴尾音缠绵,无尽缱绻,其中仿若有新的生命,正在努力破开土壤……

突敏尔晕厥了,却双颊红晕。

叶翕音微笑,直起身的时候,两眼突然一黑。

————

叶翕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她意外的是,自己居然比突敏尔醒来的还要晚。

她可是给人家治病的大夫,身体居然比病人还虚,感觉好丢人哎。

因为仇英武的追兵渐渐逼近京城,景辰等不及叶翕音醒来,前一日已经离开。

除了没见着景辰,叶翕音耽搁的还有吏部任命的圣旨。

按照惯例,朝廷任命的圣旨下来,驻京官员需即可入宫谢恩,并与三日内到任。

可叶翕音的情况着实特殊,为此,苏辙特地入宫陈述了叶翕音的状况,并向太医院的萧院判出做了解释。

让苏辙没想到的是,他老师的人缘实在太好,皇帝非但不怪罪,反而下了口谕,着叶翕音彻底养好身体后再上任。

萧院判更客气,竟然让自己的大徒弟,太医院的上院使亲自过来探望,那可是正四品的官员,比叶翕音整整高了一个官阶。

同僚过来探病,言语间的意思十分客气,间接透露了她不用急着上衙,并且隐晦地透露出叶翕音很得萧院判器重,往后在太医院有萧院判罩着,不会有人为难。

叶翕音觉得自己区区从四品的小吏,且还没正式上任,就受到从皇帝,到顶头上司,以及同僚的如此厚爱,实在有点受宠若惊。

弄得她原本还想再装病拖个几天,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除了太医院,来探望的还有现在同样已经同朝为官的仇怡然。

按照以往惯例,女官大比之后,有意入朝为官的女官上报之后,由吏部统一分配到相应的衙门任职。

其实这个过程并不会很快,有的官职落实甚至需要数月,任用批文才能下达到女官手里。

可是今年却是例外。

因为皇帝迅速为叶翕音封官,弄得吏部颇有压力,是以其他职务的女官也不敢拖的太久,很快就下达了批文。

仇怡然是极少见的,有功夫的女举子,很快就接到了吏部下达的任命,官职是掖庭侍卫都领,也就是负责后宫安防巡查,官阶跟叶翕音一样,同为从四品。

这个职位跟皇城司的侍卫都领差不多,只不过除了上朝的几大殿和皇帝起居处,内书房之外,在后宫行走的范围更大。

毕竟仇怡然是姑娘家,跟后宫的嫔妃宫娥接触起来,比皇城司的那帮爷们儿方便的多。

仇怡然也算得颇受重用。

不过仇怡然来探病的同时,也带来了另一个在既在叶翕音意料之中,又让她稍感意外的消息

司寇蕊果然入了后宫,确是一入宫,就被册封了贵妃。

“司寇贵妃丫”叶翕音笑盈盈地“受宠不?”

第815章 上任

没忽略掉叶翕音问题司寇蕊受不受宠时那不怀好意的笑,仇怡然也笑了,不过还是仔细想了想,老实摇头“听闻司寇蕊被册封之后住进了安顺宫,却没听说皇帝去过那边的宫里。”

听见司寇蕊的宫名,叶翕音呡了呡唇。

皇帝这是有多厌恶司寇家的人,给司寇蕊的宫赐名“安顺”这里头的意思分明就是在敲打司寇蕊。

入宫以后安守本分,谦恭和顺,别跟你大伯一样整天瞎折腾。

就是不知道这位新晋的司寇贵妃,能不能体恤皇帝的心思。

不过没等叶翕音开口,仇怡然却是话锋一转,笑道“不过皇帝身边的舟公公倒是很关心你的状况,这些日没少问起你呢。”

“还有前日我当值,恰遇见滢华宫的宫女,说是顺妃娘娘也很关心你,说过阵子还要打发荣四姑娘过来探望。”

叶翕音嘴角一抽。

还能不能好好休假了?说好的不催她呢?这个问那个问的,她要再不去入职,是不是皇帝还要派萧太一亲自过来给她问脉啊?

明说让她赶紧去上任就完了,这些人心眼儿可真多!

叶翕音还没当官就觉得心累得慌。

叶翕音去上任的当天,是个晴好的艳阳天,据说这样的天气上任,预示着往后官运恒通。

至于恒通不恒通的,叶翕音倒不太在意,毕竟她这个官大约也当不了一辈子。

光看景辰这次回来醋的那样儿就知道,要不是沾了顺妃中毒并怀孕的光,她能不能来顺利上任都悬。

叶翕音被分的衙门是太医院。

太医院这地方跟别的衙门比,有点儿特殊。

首先有个很明显的好处,就是上下衙的时间比较自由,要是恰巧遇上宫外那几位老国公或者老诰命身体不适,过去给看个脉,就算一整天不来也没人管。

即便坐值也比较自由,没人盯着,还有就是不用天不亮就爬出温暖的被窝去上朝。

只有一个麻烦事,那就是若宫中贵人传唤,不论白天还是半夜,得随叫随到。

叶翕音去报到的这一日,萧太一就凑巧没来上衙,不过听同僚说,院正大人好像经常不来上衙,原因是宫外的那几位老国公和老诰命总爱叫他去请平安脉。

不过叶翕音心里猜,以萧老头儿那个性,就算国公诰命啥的真病了,也不一定能请得动他。

老头子多半又找荣蕴清她爷爷下棋去了。

负责办理日常事务的,是那日来家探望过她的那位同僚,同僚待叶翕音十分客气,麻溜儿替她办理完入职手续,发了宫中太医的行走腰牌。

办完了惯例的手续,同僚给叶翕音耐心解释“叶大人虽隶属太医院,可是您的职务特殊,御前调香官,顾名思义,这个职属御前侍奉的差事,所以您的办公场所并不在咱太医院,这个您还得去问问御前的舟公公。另外,咳,咱们这儿目前也没有合适叶大人的官服。”

同僚说完,显出几分不好意思。

确实不好意思,没人家办公的地儿就算了,连朝服都不给人家发,叶姑娘会不会误会太医院太寒酸?

叶翕音却也不在意,只道“下官听闻以往咱们太医院也有在宫中供职的医女,您就把医女的官服给我拿一身就行。”

同僚立刻摇头“这可使不得,医女只是从八品的微末小职,叶大人是正经的从四品官员,怎能用医女的官服,这绝对不行,让话传到院判大人那里,他老人家要骂我的。”

叶翕音摆手“无妨,下官今日需去御前述职,总不能穿身上这件去面圣,就算是医女的官服,它好歹也是官家服制。”

同僚听闻觉得有理,只得带着叶翕音去领了身普通医女的官服。

叶翕音便抱着才领来的管家物资去了内务府,随后被内务府值班小内侍带去了御书房,最终领到了舟禾的面前。

二两碎银打发走小内侍,叶翕音跟着舟禾往自己办公的院子去,边走舟禾边笑“没想到,咱家这么快就跟叶姑娘在一处供职了。”

叶翕音拱手“舟公公莫抬举下官,下官区区小吏,不敢与舟公公妄称一处,往后还需公公多照应提点。”

舟禾眯着笑眼“好说,好说,叶姑娘先进去拾掇拾掇,万岁此刻正在御书房跟几位大人议事,等闲了咱家就领你过去。”说完,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留叶翕音独自站在小院门前,抬头看了眼垂花门上的横匾“菡芷”

嗯,这小院倒取了个香喷喷的名儿。

因为有了先前的接触,往后跟舟禾共事叶翕音倒是不怎么担心。

简单看过小院内的几个房间,其实已经给收拾的很干净了,并排一共三间。

一间是叶翕音临时休息和办公的房间,另外一间是个香室,是给她专业调香用的,因为职务特殊,布置的还挺雅致,另外已给小小的库房,是用来放香料用的。

这是个单门独户的小院,就跟皇帝日常办公的御书房隔了一堵墙,上下职倒是很方便。

叶翕音刚换好了医女官服,院外就传进来舟禾的声音,叶翕音随手把不离身的蜂巢香囊往袖子一揣,拉开门就随着舟禾前往御书房。

舟禾边走边跟叶翕音交代宫里的一些事务。

“按理说,凡是在御前侍奉的人,刚入宫需跟着教引嬷嬷学三个月的规矩,规矩记得烂熟了,才能到御驾跟前去侍奉。”

“可因为叶姑娘之前,宫里并没有专门御用调香的女官,这也没个现成的章法。咱家之前问过万岁的意思,万岁说叫你来了就直接到御前去侍奉。”

“这倒省事儿,咱家安排了一个御茶坊的老嬷嬷,明日就过去给姑娘讲些基本的东西。咱家听万岁的意思,叶姑娘这活儿也不用刻意拘泥什么,倒是个松快的上差……说着话这就到了,姑娘且在这儿稍等,等万岁里面说完了话,咱家就带姑娘进去。”

舟禾嘱咐完还有别的事儿要忙,留叶翕音一个人在朱红廊柱下候着。

叶翕音左右打量这御书房前,院落不大,绿荫曳地却连声虫儿鸣都不闻,倒是个阴凉安静的地方。

御书房的门大开着,叶翕音距离门边尚有几步,可是因为院子里实在太安静,她竟能听见御书房里谈话的内容。

第816章 又是祥瑞

对于朝政,除了司寇家搞出来的那些幺蛾子,叶翕音基本不太感兴趣。

可是此刻实在闲的无聊,且里面说话的人一直在拔高声调,好似情绪有点激动,再加上叶翕音努力研习冥灵引和万物引,对自身感官的淬炼精进迅速,不用刻意,已经能把里面人说话的内容听得十分清楚。

“臣以为,万岁不可听信今日朝堂上那些不实之言。臣每日观军机处的奏报,据仇大人连地递送至军机处的奏折,这伙叛匪极其猖獗,若不趁此时机彻底剿灭,恐怕他日再生祸乱!”

听见话题提到“叛匪”,叶翕音又提起几分注意力。

这人说完,御书房里一阵沉默,之后皇帝说了几句话,不过大概是皇帝座位的缘故,还有说话声音不大,具体说了什么叶翕音并没听清。

接着,就听刚才那个声音继续一路拔高“叛匪是一定要除的,若万岁担心仇总督的兵马距离京城太近,可下令抽调北大营的守军进驻京城拱卫,北大营是万岁的亲卫兵马,这样一来,万岁便可高枕无忧了。”

调北大营守军入京?!

叶翕音心头一惊。

她清楚记得,当初他们还在东邯州的时候景辰就曾提过,司寇桦前二年时常与京都北大营的驻军暗中来往。

北大营的确是皇帝的亲卫,可现在还是不是像当年那么单纯,可就难说了。

就在她走神的时候,里面的那位官员仍在试图说服皇帝调北大营的守军入京城。

所以,今日谈话的要点,是劝说皇帝调北大营的兵马入京?

不过皇帝迟迟未表态,对方一直喋喋不休。

门外的叶翕音听出来了,这个官态度很强势,且言辞中带着明显的强迫味道。

这咄咄逼人的霸道姿态,让叶翕音突然想到一个人。

敢这么跟皇帝说话,里面这人莫非就是当朝宰相司寇桦?

凭这人是谁,叶翕音都觉得这人着实令人讨厌。

调兵进京这可是关系国本的大事,皇帝总要花点功夫仔细琢磨。

就是百姓家里小媳妇买个胭脂水粉,还要货比三家仔细斟酌呢,这人却啰嗦个没完,这不是强买强卖么!

呃,不对,这是皇宫,不是她的胭脂铺子,应该用强人所难。

叶翕音有点汗,好歹她前世也是个才女,这辈子做了几年生意,这想法就自然带了股银子味儿。

不管怎样,皇帝毕竟是景辰的亲哥哥,景辰家的事儿自然只能自家人有权拿主意,外人置喙就是多管闲事。

叶翕音有点看不惯,然后抬了抬手,一个水粉水粉的香丸就飞上了御书房的明黄琉璃瓦。

书房二进门有把守的小内侍,听见内院里有动静,立刻往这边院子看过来,顿时就尖着嗓子叫起来“啊,祥瑞,有祥瑞!”

这尖嗓子的穿透力那叫一个强,把外头几个值班的小内侍全喊了过来。

众人齐齐仰头,就见御书房正面的琉璃瓦上,一片五彩斑斓神仙洞府,好不玄幻,立刻全都跟着喊“祥瑞啊,现祥瑞啦!”

御书房里,君臣仍在议事。

皇帝本就心情不好,听得外头一片嘈杂,仔细一听,居然听见有人满口喊祥瑞,心头火蹭蹭蹭就往脑门上撞。

祥瑞,居然又是祥瑞!

上回让陈乔那小子钻了个空子,可当日那是他自己闭关,说不得了。

此刻他就坐在御书房里,居然还有人敢拿祥瑞说事儿。

就算是忽悠人,这幌子都懒得换,实在罪该万死!

恰当前的破事儿搅合地皇帝脑仁儿疼,皇帝正琢磨找个什么借口,先把跟前这几个看不顺眼的打发走。

偏巧瞌睡就来了个枕头,正好借着这个“祥瑞“把这几人打发了,还能找那个满嘴胡诌的家伙出出气。

“啪!”手中的奏折重重拍在龙案上,皇帝霍然起身,沉声道“外面何人喧哗?胆敢在御书房外吵嚷,朕倒要看看是谁多长了脑袋?”

说完,也不等面前三位朝臣开口,跨步就走了出去。

站在御书房门前的叶翕音早就听见了里面的动静,先一步跪在御书房门前。

听见脚步声出来,叶翕音垂着首,恭敬行礼“新任调香官叶翕音,叩见万岁!”

皇帝没想到叶翕音居然会候在门外,愣了一瞬,面上的愠怒缓了几分“叶大人的入职事宜都办好了?”

叶翕音垂目回话“回万岁,都已办好,今日便正式上任,特在此恭候见驾。”

皇帝轻轻点了下头,目光转向正门前跪了一地的小内侍,面色阴郁“刚才是谁在喧哗?”

下面的小内侍见触怒了龙颜,吓地一个个都不敢说话。

叶翕音见状,躬身行礼道“如果万岁问的是刚才祥瑞一事,恕下官鲁莽,此事与旁人无关,乃是下官所为。”

“嗯?”皇帝挑眉,侧目看向叶翕音“免礼回话。”

叶翕音微微颔首,不紧不慢道“刚才舟公公引下官在此等候见驾,下官闲来无事,便欣赏御书房前的这几颗老树,竟然发现一只偌大的老鼠在枝头上乱窜。”

“微臣眼见那畜生就要窜上御书房的房顶。这御书房乃皇帝料理国政的重要之地,这么大的老鼠,万一钻进里面,咬坏了重要的卷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微臣当时心头着急,可是喊人已经来不及,就丢了个焰云香上去,香雾爆开,所幸把那个大老鼠给吓跑了。外院侍立的内侍们大约是看见焰云香的火焰,所以才呼喊祥瑞。没成想惊扰圣驾,还望万岁宽恕。”

皇帝居高临下看着面前娇小玲珑的姑娘,心里暗笑果然是师徒,这睁眼说瞎话信手拈来的本事,一看就是跟陈乔一脉相承的。

而且这理由找的,绝对的无懈可击。

吓唬大老鼠,呵呵哒。

皇帝没说话,站在皇帝身后的那个官开口了“大胆卑吏,这是御书房,岂容尔等无礼叫嚣?如这等毫无教养,惊扰圣驾之人,就当重重治罪以儆效尤!”

叶翕音抬眸看向皇帝身后,只扫了眼对方的项上朝珠,心中对这人的身份已是了然。

第817章 大人你中毒了

微微一笑,叶翕音浅浅地躬了躬身“跟宰辅大人相比,下官的官职的确不算高。可是我大胤数千官吏,从四品往上的女官,屈指数来不及三十。是以,在下这个官,倒也算不得卑吏。”

皇帝“……”

叶姑娘不光手段厉害,嘴更厉害!

司寇桦目光一沉,正欲开口,却听旁边一人笑道“原来是叶姑娘,这么快就册封了,恭喜,恭喜。呃,现在要改称叶大人了。”

叶翕音侧眸看向旁边,才看见说话的正是女官大比的监考官,礼部尚书魏清海。

那日她告御状,魏清海还替她说过话,叶翕音当时就料想此人与司寇桦不是一路,且刚才御书房内,他也并未帮司寇桦说话。是以,叶翕音对他印象很不错。

对方主动寒暄,叶翕音也颔首还礼。

“原来是才入职的新官,难怪不动规矩。尔擅自在御书房释放火焰,已触犯惊扰圣驾之罪,按照我大胤律,当罚俸千石,杖刑五十,还不速去刑部受法?”

叶翕音容色谦逊,向司寇桦拱了拱手“哦,下官受教了,原来吓走欲入御书房的大老鼠,还要罚俸受刑,早知这样,下官便不出手了,不过……”

叶翕音脸上一副痛苦的表情,蹙着绣眉似乎十分犹豫“下官受罚之前,还有件事不明白,不知可否当面请教宰辅大人?”

司寇桦早就听闻过叶翕音的名,知道面前这个丫头片子,就是让自家老二把人丢遍整个大胤的,紫鸾坊的女东家。

司寇桦本就想寻个由头狠狠收拾叶翕音,恨不得马上把她踢进刑部大牢,可惜当着皇帝的面,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偏巧这丫头就撞在他手里。

司寇桦心里暗暗拿定了主意,今日定要剥这不知死活的丫头一层皮不可!

“你说。”司寇桦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都不屑看叶翕音一眼。

叶翕音垂着眸,手袖在宽大的官服袖子里,面上始终一脸谦卑,不急不缓道“下官有一言想提点宰辅大人,又怕行差踏错再受刑罚,不知现下能否当面相告?”

皇帝和旁边的魏清海见此情形,皆在心中暗暗叹息,叶姑娘一定是被司寇桦刚才那番话给吓住了。

本性多么正直的姑娘啊,可惜才入职第一天就得罪了司寇桦,也是运气不佳。

皇帝已经开始琢磨待会儿如何替她脱罪。

司寇桦心知刚才自己那番话,定能吓住这毛丫头,此刻见她态度恭顺,知道这是想拖延时间了,甚至有可能已经意识到她身处危局,反过来想跟自己示好。

哼,既敢与司寇府为敌,就怪不得他的手段!

“你说罢”司寇桦冷冷地抛出一句,心里冷笑废话完了赶紧去受刑,管保叫你有去无回!

叶翕音行一礼,继而道“既然大人开口了,下官也就敢直言。”

说罢抬手指向司寇桦的后劲,仍旧不急不缓“刚才下官看见司寇大人的后颈上,落有一只毒蜂,所以,大人您可能已经中毒了。”

她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三人皆是一愣。

众人原以为叶翕音要替自己辩解,谁也想不到这姑娘都到了自身难保的地步,居然还有闲情关心这些虫子。

这姑娘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司寇桦也是一愣,继而冷笑“哼,你是想借此转移本大人的……”

话说一半,司寇桦的语调戛然而止,死死盯住叶翕音“你,你刚才说我哪里被毒蜂蛰了?”

叶翕音抬手指了指“脖子右侧”

司寇桦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眼里已经明显露出惊恐之色,勉强抬起左手摸向自己的右边脖颈,摸到黏糊糊的一片,拿到眼前一看,竟是满手的黑紫血浆。

皇帝见状也是心头诧异。不过心思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望向叶翕音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带了几分无奈笑意。

魏清海上前几步,看见司寇桦的手掌,也跟着低呼“呀,血都黑了,果然是中毒,看样这毒中的还不轻呢!”

司寇桦见魏清海光顾看热闹,根本就没提喊御医的茬,心里暗骂废话,他脖子中毒又不是眼睛中毒,用你逼逼。再抬眼,却只看见了叶翕音的后脑勺。人都已经快走到外院门口了。

“你……叶大人留步!”司寇桦大声唤道。

叶翕音回头站定,一脸茫然“下官的话说完了,这就上刑部领罪去。”说罢,仍就脚不停地往外走。

此刻的司寇桦已经感觉半边胳膊开始发麻,心里暗惊这毒竟然如此凶狠,便也顾不得颜面,放软了语气“叶大人既识得这毒蜂,不知可能解此蜂毒?”

叶翕音站定,回身,点头“这毒下官是能解,只是下官有罪在身,需先去刑部受过,之后才能回来替大人解毒。”

司寇桦一张脸气成猪肝色,眼睛翻地几乎要背过去,等她回来,那是回来解毒还是给他收尸!

啊,呸呸呸

心里暗骂这女娃子小小年纪,心眼儿又多又歹毒,难怪睿儿会栽这丫头手里。

此刻司寇桦就算再难以接受,也不得不承认,他算是被这姓叶的丫头狠狠的摆了一道。

什么毒蜂,他敢拿人头担保,绝对就是这死丫头搞的鬼!

可惜自家性命攥在对方手里,司寇桦不得不再次放下身段“刚才是本大人妄下评判,叶大人吓走了那大老鼠,是为皇帝分忧,即便惊扰剩下,也情有可原,罪不当罚。”

叶翕音面上的笑意收了收,笑道“下官的确是惊扰了圣驾,大胤律下官也拜读过,也确实触犯了刑法,宰相大人秉公料理,并无错处。”

司寇桦知道叶翕音这是反过来要刁难他了,咬了咬牙“本大人愿意出银子,为叶大人恕罪,还望叶大人出手替我驱毒。”

拿财消灾,只要不是规定的几项大罪,大胤律是允许出钱抵罪的。

叶翕音这才点头道“哦,有大人这句话,下官就能安心了。”

说话间,叶翕音慢吞吞地走回来,在司寇桦身边站定,却仍没出手。

第818章 皆大欢喜

此刻的司寇桦半边身子麻木已经无法站立,只能坐在地上,脸色也开始发黄。

可是叶翕音却并没立刻去查看他的身体状况,仍就不紧不慢地问话“下官虽然供职太医院,职务却并非太医,乃是御前调香官,这个……”

司寇桦咬着后槽牙“本官愿出诊资,不论多少,请叶大人尽快出手医治!”

叶翕音却摆手“不急不急,下官做事前喜欢先把话讲清楚,关于诊资问题,下官需要讲明一点,下官未做官之前,曾是商贾出身,所以……”

呲着满口编贝似的小白牙,原本明媚动人的小脸上,奸商像毕露,笑的铜臭肆意。

司寇桦忍无可忍“到底要多少钱,叶大人直言便是,即便倾家荡产,本官在所不惜!”

叶翕音摸着下巴一脸纠结“要照宰辅大人这么说,您这条命可老值钱了,这个价码还真不好定。”

“你直言无妨!”司寇桦说话时浑身不住颤抖,也不知是中毒,还是给气的。

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丫头片子,可惜不能。

叶翕音伸出一个巴掌“五万两!”

“成交!你快些……”司寇桦几乎要咆哮。

眼见叶翕音小手伸向自己的颈间,司寇桦心里终于舒了口气,可惜气还没舒完,就看那双刚伸出去的小爪子,还没挨着他就又缩回去了。

这还要整啥幺蛾子啊?司寇桦强大的内心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叶翕音却一脸认真“为保险起见,下官还需再确定一遍,除了五万两的诊资,宰辅大人还需为下官支付给刑部的恕罪银。”

司寇桦两眼一翻……

皇帝和魏清海齐抽嘴角。

司寇桦就算没被毒死,也得被叶姑娘给活活气死吧?

这小姑娘太……可爱了!

眼见这刚才还趾高气昂的老头被气地出气多,进气少,两眼直翻白,叶翕音唇角不着痕迹地弯了弯。

手指轻轻按压住司寇桦被蜂蛰的地方,叶翕音对不远处的小内侍道“去太医院取些裸花紫珠和蝙蝠葛来。”

御前的内侍都是又机灵脑子又好的,不多问撒腿就跑。

其实解毒的药丸就在叶翕音袖管的荷包里,就挨着下毒真凶碧珠的蜂巢放一起,可她不能拿出来,那不就露馅儿了?

反正死不了人,让这缺德老头再受会儿罪也无妨。

等药的空挡,叶翕音用银针为司寇桦引出部分伤口的毒液,司寇桦的脸色好看了些。

叶翕音按住伤口,还不忘抬起头跟皇帝和魏清海说话“下官刚才事急从权,只跟司寇大人达成了口头交易,没让司寇大人写字据,这事终究不妥,还需万岁和魏大人给下官做个人证。”

叶翕音这装傻充愣的无懈可击,皇帝和魏清海也是被她搞得哭笑不得。

皇帝道“你本是为御书房消除鼠患,刑就免了,只跟司寇大人立个诊资的凭据即可。”说完,便让舟禾写了一纸凭据,拿给叶翕音看过,又让司寇桦按下手印。

叶翕音大大方方把凭据折叠好揣进袖管,然后开始认真为司寇桦驱毒。

驱毒的过程并不复杂,司寇桦麻软的半边身子很快恢复了正常,只是身体还略有点虚。

叶翕音又写了一纸药方,双手递给司寇桦“大人体内的蜂毒虽已清除,可这毒有小部分已侵入肌里,需要在家静养数日才能彻底排出痊愈。”

药方交出去,叶翕音很尽职尽责地叮嘱“但凡中毒,不论哪种,最忌心燥气盛,容易助毒攻入心脉,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药石无医,大人务必平心静气,不可动怒。”

司寇桦面无表情,内里早气地三尸神暴走。

意思是你给我下毒,讹诈了我五万两银子,完了还不许我背地里骂你!

嘿,这死丫头,简直要气煞老夫,哇呀呀呀呀呀!

有宫人只会了宫外候着的司寇府仆从,司寇桦被下人搀扶着回府去了。

未来几日司寇桦都得呆在府里静养的消息,皇帝心情颇佳,是以颇体恤地下令司寇桦好生养伤,不必着急上朝。

几位朝臣告退,立在御书房门前的皇帝心情无比舒畅,大袖一挥“今日凡见祥瑞者,皆有赏!”

御前一群小内侍们先前还提心吊胆,没想到最后还能有这般神转折,欢欣雀跃的同时,想起今天才刚上任的叶大人在万岁面前仗义执言替他们开脱,多好的人啊!

小内侍们心中默默地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叶大人搞好交情。

是以,叶翕音上任头一日,不光成功讹了司寇桦一笔巨银,还成功收割了一波小内侍们的好感,可谓人财双收,皆大欢喜。

皇帝回转身的时候,温和笑意仍残存脸上,扫了眼旁边安静端立的叶翕音,低声道“随朕进来。”

叶翕音垂眸,默默跟在皇帝身后,进了御书房。

皇帝径自在书案后坐下。叶翕音却抽了抽鼻子,往墙角摆放的琉璃九醨百合鼎看过去。见鼎上香雾已有点稠,便走了过去,开启鼎盖,从香匣子里取了龙脑香放进去。

皇帝显然是有话要说,却并没催促,静静看着叶翕音换了香,又折回来,端里在书案前,恭敬行礼道“微臣叶翕音,今日入宫前来入职,臣本布衣,蒙吾皇隆恩,受封诏禄,微臣感激之余倒持手板,不剩惶恐,夙夜忧叹,唯兢兢业业,勤政无私,以报……”

“叶翕音!你这还贫上瘾了?”皇帝突然发声,打断了叶翕音是入职辞,笑骂一句。

叶翕音呡了呡樱瓣薄唇,偷偷往上瞄了一眼,也忍不住笑了,老老实实行一礼“微臣有罪。”

皇帝似笑非笑斜睨过去“你有何罪?”

叶翕音默了片刻,一脸诚实“欺君之罪。”

皇帝定定看了叶翕音几息,轻声一叹“你候在外头的时候,都听见了?”

“是”叶翕音老实回话。她心里清楚,皇帝虽被司寇桦掣肘,却并非昏愦。

她可以跟司寇桦面前胡搅蛮缠,可是现在单独面对皇帝,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实话实说。

皇帝呷了一口茶,缓缓道“既然你都听见了,那就说说吧,此事你有何想法?”

叶翕音几乎没做考虑,脱口直言“微臣以为,万岁不可令北大营守军入城!”

第819章 温柔帝君

没想到叶翕音竟毫不避讳地直抒己见,皇帝的眼里有光闪动,静静看过去。

叶翕音正色道“如今,仇英武率领的东邯州驻军一路追击“叛匪”,正向京城这边来,仇英武的驻军在东邯州驻扎至今,仇总督却从未入京述职,而皇帝对这支地方兵权的管控本就比较薄弱。在仇英武彻底退兵之前,再调兵马必须慎重。”

说至此,叶翕音略顿了顿,继续道“仇家与司寇府已订下婚约,司寇大人现在举荐的任何用兵举措,万岁都需认真考量,万一北大营的兵马与司寇大人关系密切,再放他们进驻京城,立刻就会形成里应外合之势,这无异于引狼入室!”

叶翕音完全用分析的形式给皇帝阐述观点,半个字字都没提从景辰处听来的,关于司寇桦和北大营来往的消息。

尽管面前这位是景辰的亲哥哥,虽然叶翕音觉得皇帝哥哥并不似她之前想象的那样阴险狡诈,可当年毕竟与景辰争夺过天下、

叶翕音还是不愿透露任何有可能会牵扯景辰的言辞。

人心不古,尤其在朝堂上,不论何时留个心眼儿准没错。

至于直言觐见,那是必须的。

她入宫做官,初衷本就为了取得皇帝的信任,除了保住景辰那个还没出生的小侄子,另一个目的就是争取最大的力量搞垮司寇老贼。又不是为选妃来的。

当然,这个有待争取的力量,就是皇帝本人。

站队是必须的,立场明确也是必须的,而且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取得皇帝的完全信任。

听完叶翕音的话,皇帝的目光有点灼,沉声问“你可知,司寇桦有拥立之功,手握重权,你这样公开与他为敌,就不怕他为难你?”

叶翕音笑了“微臣其实早就没有选择了。从微臣跟司寇睿撕破脸皮开始,微臣就已经彻底得罪了宰相大人,微臣现在唯一的依仗,只有万岁。”

“臣是万岁的臣,如果万岁处境不佳,微臣将更加自身难保。所以,为了微臣的身家安危,微臣愿竭尽微能替万岁分忧。”

皇帝静静与叶翕音明澈如清溪的眸,面上平静,其实胸中已有万千思绪翻涌。

叶翕音的眼睛那么干净,又那么认真,里面充满对他的全权信赖,这种感觉让轩靖焕的内心,又激荡起犹如青涩少年时的冲动和热血。

让他生出一种强大的动力,想要破开眼前受困的局面,不顾一切地想做点什么。

就算不为江山社稷,就算不为黎民百姓,只为护住眼前这一份小小的信赖,只为……

可是想到面前复杂又令人无奈的局面,皇帝心里又生出浓浓的无力。

摇了摇头,皇帝轻叹“你虽有报国之心,奈何司寇桦其势已成,非凭一己之力可以撼动,凭朕现在的能力,完全无法与之抗衡,要想挽回困局,谈何容易?”

叶翕音刚才分明看见了皇帝眼中的希望,可是才起了个豆丁小火苗,转得眼怎就给掐灭了?

这……莫非是皇帝有意试探她?

叶翕音想了想,笑道“臣有个办法可一窥北大营虚实,臣可亲往北大营一趟?”

皇帝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道“不可!如此危险行径,朕怎能让一个柔弱女子以身涉险?朕绝对不允,往后凡此言辞休得再提!”

叶翕音望着皇帝竟当真有些恼怒的模样,眨巴眨巴眼,还想再等一等对方的下文,却见皇帝已经从旁边拿起一本奏折开始翻看,显然是不打算在继续跟她聊天了。

这就完了?难道不问问她是什么法子?

叶翕音又眨了眨充满期待之光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皇帝,就差呐喊问啊,问啊,快问问我的办法。

皇帝终于再次抬起头来,对上叶翕音充满渴盼的大眼睛,脸上立刻映出温柔笑意“今日你才入职,必定事物庞杂繁多,上午还遇上那样的事,想必一定累了,且去歇息吧,今日不必当值了。”

这就让她回去了?

叶翕音以为自己听错了,漂亮的大眼睛不灵不灵地眨了好几下,但见皇帝兄长始终用那样慈祥,充满关爱的眼神望着自己。

这温柔的眼神,要不是叶翕音听景辰说过,这位皇帝兄长一贯性情温柔,她都要误以为皇帝喜欢她了。

可是她刚才已经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了,就算体恤下臣,皇帝哥哥是不是也该问一句她想出来的到底是啥法子?

不过对上皇帝哥哥那双依旧柔情款款的眼神,叶翕音彻底放弃了。

或许皇帝哥哥对她的信任还没到推心置腹的份儿上,也有可能对方根本就不把她一个调香官的军事才能搁眼里,也或许,皇帝早已心里有了主意……

算了,这种事急不得,且慢慢谋划吧。叶翕音心里这么想,行了常礼,退出了御书房。

不过刚才跟皇帝接触虽然不长,可是叶翕音明显能感觉到,虽是兄弟,可皇帝的性格跟景辰截然不同。

如果今日的事换成是景辰,就算对她毫无信任,也会询问她的想法。

景辰行事的风格,一向都是在最短的时间,达成最高的效率。一旦有转机或者可利用资源,景辰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说景辰心机深沉也好,谋算多狡也罢,但是叶翕音觉得,这才是身为帝王该有的品质。仁君固然容易得臣民拥戴,可是也得看面对什么样的局面和什么人。

皇帝今日所表现出来的这种温和柔善,有点不合时机。

出了御书房,刚走到自己的院门前,叶翕音就看见舟禾站在门外对她笑眯眯的。

叶翕音收敛思绪,道“公公进来说话吧。”

把舟禾让进屋,叶翕音沏了茶,才发现舟禾手里还提着个精致小巧的食盒。

叶翕音把茶盏放在舟禾面前,笑道“公公这是要请我吃点心?庆贺你我成为同僚么?”

舟禾笑了“若我请客,只有点心未免太没诚意了,怎么也得在醉仙居摆上一桌吧。”

叶翕音也笑了“那好,公公哪日得了清闲,我随侍恭候。”

舟禾点着叶翕音笑嗔“你这姑娘胆儿忒大,当真谁的便宜都敢占,你就不怕哪天自己也吃个大亏?”

嘴上轻斥着,已不着痕迹地把小食盒轻轻推到叶翕音跟前儿。

叶翕音也笑了“今日我超额完成任务,难道不该领赏?”

第820章 达成契约

看见舟禾眼里一闪而过的诧异,叶翕音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笑了笑,取出食盒里两碟精致的酥皮小点心,就着茶水边吃边聊。

“我这人眼光浅,只要摆在跟前的有利可图,就上,管他以后怎样,兵来有将,就算天掉下来,就我这个子,想扛也扛不住呀!”

舟禾笑的颇无奈“说实话,你今日算是给咱们痛快地出了口气,我也是许久没见万岁这么高兴过了。”

叶翕音拿点心的手顿了顿,看了那小食盒一眼,继而一笑,没接话。

她还以为是舟禾送来的,没想到居然是皇帝哥哥,唉,这颗细腻的帝王心呀,就是景辰,当初也没这么细致。

嗯,是个好男人,确不是个好皇帝。

舟禾瞧出了叶翕音明眸中转瞬即逝的戏谑,低低地道“咱们这位万岁就是这样,仁柔有余却是有些寡决,有些事还需从长计议,叶姑娘对万岁务必要有耐心啊。”

叶翕音抬眸一笑“呵呵,我一个调香官又不是宰辅,有什么可急的?”

舟禾睇眼过来,唇角的笑格外意味深长“不管怎样,你能入宫就是好事。好歹也能让咱们这儿多些生气儿。”

说到这儿,舟禾顿了顿,轻轻一笑“不过你这性子,倒是让我想起另外一位主子。我琢磨如果换成是他,你与那位定能一拍即合。”

叶翕音顺了口茶,撩起明亮的大眼睛瞅着舟禾“咱这宫里除了万岁,莫非还有个主子?公公您这话要是传出去,会不会被株连你徒弟?”

太监连儿子都没有,自然也不会牵连什么族不族的,混到舟禾这个位置,徒弟倒是有一票。

舟禾嘴角一抽,随即摇头笑道“算了,我自知嘴茬没你这个丫头伶俐,过来也是为提醒你两句,我怕你着急,既是万岁着你歇着,你随意便是。”

看见舟禾当真要走,叶翕音笑眯眯地送出来。

把剩下那碟没动的点心,连带食盒一起塞进舟禾手里,叶翕音顺嘴道“公公的好意我哪儿能不知呢,不过,往后需公公提点包容的地方还多呢!”

舟禾接过食盒,许海仁匣子里少了一碟点心,入手却比来时还沉了些。

再抬眼看向面前的姑娘,就见叶翕音微眯着两只笑眼,像极了夏日清晨在琉璃瓦上散步的那只白猫。

舟禾笑的温和慈祥“你放心,只要我在这儿,你就拿这里当你自己的家,我保证没人敢把手伸到这地方来。”说完,拎着食盒摇着步子走了。

看着舟禾矮胖的憨实背影,叶翕音不禁微笑。

其实,叶翕音早就猜到了,舟禾是故意提前带她到御书房门前的,舟禾当然知道司寇桦又来逼宫了,这老太监的目的,就是想让她帮忙打发走司寇桦。

这是舟禾想试探她的立场,也是拉拢她的暗示,也是两人达成契约的第一个交易。

刚才舟禾提着点心过来,就说明她已经获得了舟禾的信任,以后在御书房,她不说可以为所欲为,却也不必担心有什么人会使绊子。

照理说,叶翕音今日一出手就帮了皇帝的忙,还超额完成任务,喂司寇桦吃了个大瘪,舟禾自会承她的情。

可是叶翕音还是往那食盒里塞了一小袋金子,约莫算了算,价值大约五千两银子吧。

今日刮了司寇桦五万两,她自己吃肉,也得给大伙儿分碗汤香一香。

至于那些金子舟禾会不会分给下面的小内侍,叶翕音倒是不担心这个。

舟禾经常拿到各种内宫主子们的赏赐,单看顺妃的手笔就知道,这点钱,还入不得周大公公的眼。

不过叶翕音心里也是忍不住感慨别说,这温柔的皇帝哥哥还真是好福气,不光有聪明忠诚的手下,还有个能干的弟弟,要是朝纲再太平些儿,该是多么幸福美满的人生啊!

话说追南江叛匪的军队眼看就要追到京城来了,她没太多的功夫慢慢感化皇帝哥哥,需尽快想个法子摸清北大营的底。

北大营,是皇帝的亲卫军,也是京城最后一道防护。

可是,那座铁桶似得大营中,现在却是迷障重重,尽管冷清秋一早就怀疑北大营已落入司寇桦的手里,可是这么大的事,没有确切的把握,就算景辰也不能贸然行事。

军营一直都是朝廷独立又敏感的存在,就算铁淩的人也无法渗入,这也是景辰唯一的视线死角。

所以,叶翕音才会把脑子动到宫里去,外头不行,或许从别的地方能把手伸进去。

回到家,进书房,才喝了口茶,门口一阵艳丽的香风就飘了进来。

“香风”随即往叶翕音坐着的榻上一坐,笑的花枝招展看向叶翕音,顺便把一张契涵拍在桌面上“这个,我都盖好印信了,你在这上头画个押吧。”

叶翕音看了一眼,笑了“昨天签下我紫鸾坊的胭脂,今天又来收割我的香料,我欠你莫西的?”

突敏尔见叶翕音不理,立刻急了“我又没别的意思,就想帮你多赚一点钱嘛,你看你要是包揽了我整个莫西的胭脂和香料,你的紫鸾坊来年又能增加上百间铺子啦!签嘛,签嘛,乖~”

叶翕音躲开突敏尔不安分的手,笑的毫不领情“除了莫西,大胤周边的伽罗,真那,那贺,左会罗已经全铺满了紫鸾坊的分号,银子我不缺,分号也不缺。”

突敏尔失望地嘟起红唇“我知道你跟景辰都不缺钱,可是你们这样让我很不好受唉!”说话还往眼角抹了抹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

叶翕音正在提笔写东西,侧目看见突敏尔的样子,笑道“我们大胤讲究公平交易,我和景辰替你治病,你给我们三万战马,没啥不好受的。”

突敏尔却摇头“那是你们大胤,可是在我们莫西族,你救了我的性命,就相当于给我重生的机会,大恩堪比父母,区区几万匹马怎么能抵生养之恩?”

叶翕音眨了眨眼,笑道“是这样啊,要不你就当我干女儿吧?”

“噗”旁边的红竺没忍住,笑喷。

突敏尔探身过去,抬手捏了下叶翕音的脸“你害不害臊?还没成亲的毛丫头,就有我这大个女儿……咦?你这写的是什么玩意,你想色诱谁?”

第821章 南风……馆?

色诱?

叶翕音脸一黑,正打算开口,就听对面的突敏尔又开口了“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景辰离开太久,你一个人觉得寂寞了吧?嘿,你早说啊,这种事不就是排遣嘛,找我就对啦!”

叶翕音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怎么个排遣法,就被突敏尔拉去了她住的院子。

突敏尔翻箱倒柜找出两身袍子,片刻之后,一高一矮两位小公子从院子里走出来,迎面从晓月身边路过,晓月愣是没认出来。

出了于飞堂构,突敏尔兴奋地抱住叶翕音的胳膊猛摇“你这化妆术的太厉害啦,教教我吧,有这个好本事,往后我再偷偷跑出来就容易啦!”

“独门秘法,不教!”叶翕音一脸没商量的表情,迈步往前走。

“不教算了,及时行乐要紧,嘿嘿!”扯着叶翕音直奔街市拐角的车马行。

突敏尔就这点好,性格大大咧咧,被拒绝也不恼,两人临时租了两匹马,快活地往东城去了。

等到被突敏尔拽着来到一个挂着大红灯笼的大门前,叶翕音抬起头往门楣上的匾额看过去,就见横匾上写着“丹雅南风”。

嗯,这笔体虚飘原实,有点赵孟頫的意思,只是这“南风”是什么鬼?

叶翕音和突敏尔站在门口不过片刻的功夫,十几个穿着体面的俊俏小郎君已经围了上来,不等叶翕音反应,已经被推推搡搡簇拥进里面的馆阁。

往里面一走,饶是叶翕音头回涉足这地方,单看那些穿着过分凉快,倚门卖笑比女子还妖娆的男人,也明白了这啥地方。

叶翕音回头朝着突敏尔意味深长地一笑,倒也并没表现出什么不适。

正被一群俊俏小生围拢的突敏尔,接住叶翕音这个眼神,不知怎的,莫名背后一阵恻恻寒意,怎得有种她摊上大事儿了的赶脚?

就在突敏尔愣神的时候,叶翕音的眼神似是突然看见了某间房里的什么人,对周围殷切侍奉的小郎君芊手一指“我要对面那间房。”

小生立刻唤来龟奴,迅速把叶翕音点的那个雅间好生拾掇,等他们绕过小桥流水走过去的时候,房间里已经云香缭绕,四下靡音。

抬眼扫了屋里招揽生意的众男色一圈,叶翕音实在觉得不堪入目,便抬手点了个模样一般,看着比较温顺的小郎君留下,剩下的全都赶了出去。

突敏尔被刚才叶翕音那个眼神成功恐吓住了,此刻晕胀的脑子也清醒过来,见她只留下一个侍奉的,便也只留了一个男子。

突敏尔虽然跟阿莫善感情深厚,可是莫西国的前身是草原部族,民风粗狂,对这些男女换好之事比较放得开,只要郎情妹意便可欢好,就算成亲也不求女子白璧无暇。

叶翕音这几日常与突敏尔闲聊,对莫西的民风有所了解,见她很自然地跟俊俏小郎君眉来眼去,倒也不觉有什么。

叶翕音两世为人,本就不那么拘泥,况且她现在也是有夫君的人,对这些事很想得开。

自家蓄着倾城绝世的如意郎君,叶翕音对现在身边的庸俗脂粉自然没甚兴趣,边剥瓜子,边饶有兴致地瞧着对面的房间。

她看得饶有兴致,身边被留下的“美人”却颇受打击。

其实南风馆看客人的眼光也是很毒的,像叶翕音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公子,就知道十有**是好“受”这口的,给她们这个包间介绍过来的色相,皆偏向英伟俊朗型,看着就是正常男人那种。

美男打量面前这小郎君,面若冠玉,肤质细腻,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滋味必定十分可口,对叶翕音已经有些垂涎。

可惜此姿色倾城的小美人儿,却是自打坐在这儿开始,除了剥瓜子就是往对面看,根本就没赏他一个眼神。

太侮辱人了,要知道干他们这行也是有尊严的。

自尊受到打击的美男决定主动出手,等他摆弄的这小公子骨酥筋软的时候,这小公子必会对他另眼相看。

美男决定今晚要拿出看家本事来伺候小娇客,便缓缓伸出他保养细致的手指,轻轻地捏向叶翕音白皙滑嫩的脸蛋,然后……

“啪!”响声干脆利落,成功打扰到对面正在**的一对儿,二人齐齐看过来。

就见叶翕音面无表情地收回白皙柔嫩的小手,坐在她身边的美男,脸上对应渐渐清晰一个红彤彤的掌印。

“你,你竟打我的脸!”美男羞愤难当,指着叶翕音一脸委屈。

叶翕音没空理会受委屈的美男,眼睛扫见对面屋里的已经站起身,抬手指着对面窗户里刚站起身的人“把那个人给我带来,我便不与你计较。”

美男气地七尺娇躯乱颤,这俊俏小公子太过分了,不光打他的人,还侮辱他的灵魂,居然让他去找别的男人过来。

叔可忍,婶婶不能忍!

就在美男准备开腔的时候,“啪嗒”又一声响,低头一看,一块黄橙橙的小疙瘩从俊俏小公子随手丢在桌面上。

美男脸色一变,顿时觉得脸颊不疼了,脚底生风就出了门,不过片刻,雅间的门被推开,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跨步走了进来。

少年面色肃冷,只是往屋内扫了一眼,肃冷的表情瞬间坍塌,直勾勾盯着叶翕音手腕上漏出来的朱红手串,半晌转不动眼珠。

叶翕音摆了摆手,示意出去找人的美男可以出去了,随后目光又扫向依旧坐在突敏尔身边的美男“你们是换个地方继续,还是好聚好散?”

此刻突敏尔的眼神已经被新进来的英俊少年吸引,推开身边的美男,对已经在叶翕音身边坐下的少年笑的花枝乱颤“这位小哥,我出双倍,你陪我可好?”

少年压下眉头,伸手摸向腰间的软鞭。

叶翕音丢出一块金子,麻溜打发了另一位美男。按住少年手背,放开真声,回头对突敏尔道“别乱说,她可是真敢揍人的。”

少年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惊诧地看向身边陌生的小郎君,有点不敢置信“小音?真的是你?”

这少年一开口连旁边一直没摸清状况的突敏尔也懵了

这啥情况?小音居然在南风馆里也有熟人?

第822章 一次办俩?

果然人不可貌相丫,叶恩公绝对是个深藏不漏的姑娘。

话说小音你这么豁达奔放,景公子知道吗?

叶翕音根本没理会心潮起伏的突敏尔,迎着少年意外的目光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有魄力,顶着真容就敢来这地方,就算不畏言官弹劾,也不怕你那……”

说到一半,叶翕音猛然顿住了口。

她原本想拿仇怡然未来的夫君调侃她,可是突然反应过来仇怡然未来的夫君,就司寇睿那名声,还不如仇怡然逛南馆来的好听了呢。

算了,不揭好友伤疤了,叶翕音站起身,拉着人走进了里屋,随手甩上了房门。

独自留在外屋的突敏尔“……”

叶姑娘拉着个俊俏小公子进里头去了?话说她要不要替景恩公围护一下合法权益?可是叶姑娘现在有需求呀,而且叶姑娘也同样是她的恩公。

哎呀,好纠结。

陷入纠结中无法自拔的突敏尔还没做出抉择,就听刚甩上的那扇门又开了,一前一后走出两个小公子。

前面那个自然是叶翕音,后面那位自然是……不认得?

突敏尔彻底凌乱了。

刚才进去的那个呢?莫非里面还藏着一个?难道叶姑娘一次办了两个?

天呐,她到底撞破了什么?会不会被叶恩公杀人灭口?

完全没留意突敏尔的不正常,叶翕音和仇怡然重新落座。

仇怡然笑道“刚才那个人过去找我,说这边有人想见我,说实话,我也是着实有点怕,毕竟现在有官职在身,还真怕被人撞破了身份。”

“不过我路上问了那人,他又说与我年纪相仿,我猜或许不是官场中人,毕竟官场中如我这年纪,又能请得动我的官员并不多。当时我就猜到有可能是你,没想到还真是!”

这话听得叶翕音心里有点不舒坦。

为啥会想到是她?难道她给人的印象,像是对这种地方感兴趣的人?

叶翕音又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眼光一转,就落在旁边的突敏尔身上,表情僵了。

话说仇怡然误会也算情有可原,毕竟她跟通常的侯门贵女的行事风格是有点不同,可突敏尔这家伙一脸了然的表情是什么鬼?

明明是这家伙主动把自己拽来这种地方,莫不是以为她以前就常来?

这是怕景辰回来找她算账,想甩锅?

这锅她可不接!

突敏尔对上叶翕音杀气腾腾的眼神,赶紧摇头“恩公莫误会,我不知道,我啥都不知道!”

叶翕音冷笑,伸手搭上仇怡然的肩膀,亲密无间地看向突敏尔“敏敏你不知道什么?”

被搭肩膀的仇怡然也有些意外,以往小音虽也偶尔跟她拉下一手臂,却从不这样勾肩搭背,今日怎得感觉她有点邪?

不过搭个肩膀而已,仇怡然也不甚在意,故而一脸淡定地看向对面的突敏尔。

看见仇怡然似是早已习惯,突敏尔突然意识到,这二位恐怕早已背地里勾搭许久了。

叶恩公是对这小白脸认真了?这可不行!

突敏尔换了一脸严肃认真“虽然我觉得小音你这样性情奔放,与我很情投意合,可是毕竟你跟景公子已是有婚约在身,偶尔玩一下可以,太过火了就不好了。”

“不过你放心,今天我看见的这些是绝对不会给景公子说的,毕竟挑唆人家夫妻关系这种缺德事我敏敏绝对不干,更何况你还是我的恩公。”

就在仇怡然的目瞪口呆中,突敏尔的目光已经向她这边望过来,仍是一脸的义正词严。

“这位小公子,我看你举止不俗,仪表文雅,想来也是读过书的人,你与小音虽已行过越矩之事,可你绝不可对她心存幻想,需知她已有未婚夫君,且景公子清隽高华,非常人可比,我劝你趁早断绝此念,免得到时自取其辱。”

仇怡然不着痕迹地捏了捏自己面前的茶杯,一时想不通自己与小音才在这里偶遇,话还没说上两句半,怎就自取其辱了?

还有她就算没小音长得漂亮,没小音有才,没小音有钱,可她好歹也是朝廷唯一的皇城司四品督领,在大胤女官里也是屈指数得上的。

跟小音做朋友也不算辱了她的名讳,怎就心存幻想了?

好想抽鞭子,跟这不知打哪儿窜出来的卷毛猴子说道说道。

叶翕音自然看出仇怡然要炸毛。

总督府的四姑娘虽然来了京城后性情收敛不少,可到底是武将府邸出身的姑娘,脾气再改也好不到哪儿去。

估计要不是跟自己一路,这位莫西的王后身上的这件质地上乘的锦袍,早被仇怡然抽成乞丐装了。

可是叶翕音却始终不说话,也不解释,只等敏敏说完,转过脸问仇怡然“你可找到司寇睿了?”

仇怡然摇头“没有,我虽听说他后来出没过这种地方,想来碰碰运气,却是毫无收获。”显然,仇怡然并非头次来这种地方了。

虽然是女扮男装,可这姑娘也是挺有胆的。

叶翕音认真听仇怡然说完,仔细打量她片刻,缓缓道“我大概能猜到司寇睿在什么地方,只是那地方一般人难靠近,你可愿意冒险?”

听见这话,仇怡然脑中划过那个人的声音容颜,眸中精光一闪,毫不迟疑地点头“我愿意!只要能找到司寇睿,只要能跟他退掉婚约,我甘愿冒任何风险!”

没想到仇怡然竟是连问都不问就答应了,叶翕音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好,这事我会尽快安排,你早些回去,这段时日莫来这种地方找人了,以免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三人商议完,付了银钱,出了南风馆便各自回府了。

两人后半段对话虽然突敏尔一直没开口,却也听明白了大概。

行至没人处,突敏尔忍不住压低了声问叶翕音“刚才那也是个姑娘吧?她说的司寇睿,可是宰相府的什么人吗?”

突敏尔在莫西做王后的时候,虽不太过问朝政,可是对于大胤的内政多少也听阿莫善和她父亲提过。

只是觉得刚才他们提的那个名字有点耳熟,她好像在哪儿听过。

第823章 勾结

司寇这个姓氏不多见,在大胤,司寇这个姓更是个极其敏感的字眼。

所以,刚才突敏尔尽管只听了个前后不搭,却也察觉出刚才那个,跟叶翕音相识的女扮男装的姑娘,身份不一般。

“她是宰相府二公子的未婚妻,她要找的司寇睿便是她已经订了亲的未婚夫君。”叶翕音语声平静,听不出情绪,却也并没对突敏尔隐瞒。

突敏尔却皱了下英气的绣眉,歪着头想了想,问“你们刚才说那个人叫什么?”

叶翕音侧眸看过去“你是问司寇睿么?怎么了?”

突敏尔猛地一扯马缰,点头道“正是,司寇睿这个名字我说怎么听着有些耳熟,这人来过莫西,且我还见过他!”

司寇睿居然去过莫西?这事都没听景辰说过。

叶翕音心头一惊,心知这事非同小可,回到于飞堂构,拉着突敏尔就进了书房,不过几息画出司寇睿的画像,推到突敏尔面前再一次确认“你见过的可是这个人?”

突敏尔一看画像,立刻点头“哎呦,你这画画的的还挺好嘛。”

叶翕音翻了一记白眼,伸手抽过画就要揉了“行,那你回吧,我困了。”

突敏尔笑了“别呀,我不贫了。这个司寇睿给我的印象很深,我记得他看女人的眼神特别猥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小音你可要告诉你那个好朋友,这种男人不能嫁。”

叶翕音才懒得理会司寇睿的品行问题,一双黛眉蹙的极深。手指一下下扣着桌面,叶翕音的面色是少有的严肃。

她中觉得这里头好像有什么是她和景辰不知道的,而且她有预感,她们没弄清楚的这个事很重要。

突敏尔似乎也感觉出叶翕音正在思考很重要的事,不敢打扰,咬着唇安静回忆关于司寇睿来莫西的事。

叶翕音想了片刻,继续问“司寇睿去莫西,是去王城找阿莫善?”

突敏尔这次很确定地摇头“那还是去年初夏时候的事,我跟阿莫善去北山行宫避暑偶然遇见他的。我们去的时候,阿莫善的大哥胡途正在招待他,据说他是去采购马匹的。”

突敏尔想了想,说道“这个司寇睿当时在宴席上看中了我的一个侍女,想把人要去,我的侍女不愿意,我也不想给,可是后来我侍女外出时遇到他的人,被强行带去了他的行馆。”

突敏尔说起这事,有点生气“我本来要找他理论,可是阿莫善说这个人身份有点特殊,劝我算了。我当时想着不过是个侍女,既然阿莫善都开口了,就送他了,也就没再提此事。”

叶翕音脑中灵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关联,紧跟着问“你得病的事,被阿莫善的父族知晓,是什么时候?”

突敏尔皱眉道“大约就是去年夏天的事,我记得当时那个大巫医来查看我身体的时候,天气还很热。”

叶翕音“那个侍女可是你平日的贴身侍女?”

突敏尔点头“虽然不是直接在我寝宫内侍奉,但却也时常跟随我外出的。”

突敏尔隐约明白了叶翕音的意思,道“虽然那个侍女是王宫里的,可是她并不是随我陪嫁过来的侍女,我每次病情发作的时候,身边只有从我父族带过来侍女们伺候,其他人一律不得进入我的寝宫。”

叶翕音却摇头“就算她不知道你的病,可是你生病的那段时日,却一定会出现跟寻常不一样的地方,有的致幻类药物会让人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讲诉自身所经历过所有事,有心人便会从这些蛛丝马迹中捕捉到需要的信息,这些听似玄乎其玄的事,岂是用药物就能轻易办到。”

叶翕音自从跟霓虹,芙蓉夫人和景辰研习过各种奇特的配方,丹药,几乎为她打开了另一番天地。

尤其跟景辰学习过冥灵引,万物引和乾坤图之后,她觉得这世上很多事其实并不是匪夷所思,你觉得难以想象,其实是自身见识浅薄。

说白了,就是少见多怪。

听叶翕音这么说,突敏尔也突然想起这夫妻二人为自己治疗疾病时,那种非凡手段,心头也生出怀疑。

又联想到司寇睿去莫西联络的人是阿莫善的大哥,突敏尔心中突然生出很不好的预感。

“小音,你说有没有可能司寇睿去莫西并不是买马,而是暗中跟胡途勾结?只不过瞧好被我们撞见,所以才拿这个当借口。”

“前年胡途还因为阿莫善把西北的一片草场分配给他最小的弟弟,对阿莫善很不满,连去年的那达慕都没来王城祭拜。”

突敏尔知道,胡途身为阿莫善父亲的长子,一直都有想继承王位的野心,若不是阿莫善各方面表现出远超胡途的天赋,这个国王的位置恐怕早就被胡途夺去了。

且就算阿莫善已经继承莫西王位这么多年来,胡途打心眼儿里对阿莫善从未真正臣服敬仰。

叶翕音看出突敏尔的担忧,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你别急,我会把这事告诉景辰,让他跟阿莫善联合暗查此事,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突敏尔却反过来拉住叶翕音的手道“小音,今天咱们遇上的你那个朋友,她不是也在找司寇睿吗?如果她需要帮助,我愿意出一份力,毕竟这也关系到我莫西的安定。”

叶翕音知道突敏尔的性格,这件事既然已经被她知道,如果不答应她,这位行动力远超脑力的皇后一定会自己偷偷去干点啥。

本来这事就够复杂了,与其添再一项不可控因素,叶翕音宁愿让她参与进来,至少还在她的掌控之中内。

————

仇怡然自从接到朝廷的任命诏之后,便从外祖府上搬了出来,她手里有仇夫人给体己,并不缺银子,便在距离皇宫不远的朱雀斜街买了一处单门独院的宅子。

宅子不算大,只前后二进,虽然与她以往居住的华府不能比,却很自在,也没有外祖成日耳提面命地训诫日后嫁入宰相府要如何如何。

她如今是朝廷命官,不光有功名,还有正经的职务在身,尽管搬出来的时候外祖极力劝阻,无奈她执意,外祖便暗中命人去告知了司寇府。

第824章 再遇司寇谨

见司寇府上似乎对仇怡然也不甚约束,外祖也只得由着她搬了出来住。

仇怡然刚在房中坐下,婢子进来笑道“姑娘回来啦,前几日姑娘带回来的那位公子醒了。”

仇怡然听闻,蹭地站起身,关切道“什么时候醒的?我去看看……”说完,不待丫鬟回话,人已经跨步走了出去。

这个男子,便是仇怡然搬出来后没多久,一日下衙回来的路上捡的。

男子被安排跨院的客房,就住在仇怡然院子的隔壁,转过一个月门就到了。

进了跨院小门,仇怡然抬眼看见客房的窗棂烛火莹莹,心头莫名生出一阵紧张,努力深呼吸平复了心绪,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听见门响,坐在窗下书桌前的男子抬起温和清雅的眉眼,恰与仇怡然四目相对,正是司寇府的大公子,司寇谨。

仇怡然只稍与司寇谨的目光接触,立刻紧张地移开,垂着眼问“你,你的伤好些了?”

司寇谨看出仇怡然面对自己有些不自在,语气越发温和“已经好多了,多亏遇到你。”

说完,司寇谨的目光扫过仇怡然身上的长衫,微笑“你最近公差很忙么?”

仇怡然立刻摇头“呃,不,不忙。”

说完,仇怡然向司寇谨看过去,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还没来得及换掉的男子长衫上,登时红了脸,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然地绞着锦袍,声音因为心虚变得极小“这个,这个是……”

司寇谨温和淡笑“坐吧,你是主人,我才是客人,怎么搞得你反倒像是来做客似得。”

说话时,司寇谨站起身走到旁边的小茶几上,拿了个空茶盅回来,放在仇怡然面前,替她添了热茶,顺口问道“你又出去找睿儿了?”

仇怡然心头一惊,险些打翻面前的茶盅,猛地抬起头看向司寇谨“你,你都知道了?”

司寇谨见她紧张,温和微笑“你别慌,我并非质问你,做这些事原本就是你的自由,反而是……”

略顿了顿,司寇谨的神色有些暗淡“我司寇府上对不住你。”

不知为何,听见司寇谨这么说,仇怡然心头突然感觉好似被什么东西绞着的顿痛。

用力摇了摇头,仇怡然脱口道“不,谨公子不必这么说,我原本就是要跟司寇睿退婚的。这件事与谨公子无关。”

仇怡然从来不称呼司寇谨大哥,她觉得那是按照她与司寇睿定亲的关系来定位的,她从来都没承认过这门婚约,所以,她也不想承认司寇谨的身份。

司寇谨知道与二弟的婚约是仇怡然的大忌,便也不再提这事,只温和道“你不要再出去漫无目的地寻找二弟了,自从那件事后,他就被父亲安排去了别的地方,你是不会找到他的。”

仇怡然却眼神坚定道“不管司寇睿在任何地方,除非他已死,否则,我一定要与他退掉亲事!”

不过仇怡然下一息就反应过来刚才司寇谨的话,妄想司寇谨的眼睛眯了眯“你知道司寇睿在哪里。”是肯定句。

刚才司寇谨那样说,就说明他清楚司寇桦的安排。

司寇谨却并没有被质问的紧张,反而面色安静道“我的确知道,但是我不会告诉你。那地方太危险,你一个女孩子去那个地方不合适。”

司寇谨是好意,担心她涉险,可是这话听在仇怡然耳朵里,却是带着几分包庇的意思。

不知为何,仇怡然心头突然生出一股浓浓的失望,深深地看了司寇谨一眼,沉声道“你放心,就算不问你,我也自会找到他!”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司寇谨见仇怡然恼了,欲开口劝,门却已经被狠狠甩上。

司寇谨盯着紧闭的门板,渐渐皱紧眉心。

刚才他从这小姑娘的眼神里看到失望也就罢了,为何还有伤心和幽怨,而且司寇谨能明显感受到,那浓浓的伤心和幽怨,并不是针对司寇睿,而是针对他。

起身去收拾仇怡然的茶盏,伸出去的手臂扯了下背后的伤口,疼地司寇谨脸色煞白。

剧烈的疼痛也同时令司寇谨反应过来。那日他被追杀,是仇怡然救了他的命,她刚才的那个眼神,一定是以为他不告诉她司寇睿在那,误会他袒护司寇睿。

所以,这小姑娘是在伤心他包庇司寇家的人?

想到这个可能,司寇谨不禁苦笑。他并非故意隐瞒,而是那个地方,的确不适合仇怡然去,且她也去不了。

想到司寇睿和背后疼痛的箭伤,司寇谨一向柔和的眼神渐渐生出几分决绝。

他既然迈出了这一步,便不会回头,父亲做的那些事若是公布于天下,不知司寇阖府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这本是他司寇家的事,多一个牵扯进来,就多一个人遭殃,以前,他并不太在意仇怡然跟二弟的婚约,因为这种婚姻在司寇谨看来,完全就是权力的牺牲品。

可是,仇怡然救了他的命,他便不能看着她断送一生而什么都不做。所以,在他完成计划之前,必须帮助仇怡然退掉跟二弟的婚约。

想起仇怡然那决绝的表情,司寇谨温和的目光中充满欣赏。

为了不暴露他的身份,没请大夫,而是亲手替他自肉中拔取箭头,疗伤配药,手法娴熟地令他都意外。

原以为她是总督府娇滴滴的小姐,却没想到她做这些却是信手拈来。武将府邸出身的姑娘,到底要比一般闺中女子坚强。

先前他在府里遇到她去退婚,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却没想到仇怡然竟然成功考上了女官大比,还被册封了朝廷命官。

这么有骨气的好姑娘,若是能嫁入司寇家,日后想必也是位很能干的当家主母,可惜他们司寇府没福气。

————

叶翕音的行动力一向很强,计划好的行动,隔日一下衙就去找仇怡然。

两人出宫门的时候,突敏尔早已候在宫门外。

仇怡然早听叶翕音说过突敏尔的身份,却没想到她居然也跟着来了,有点意外,也有点不高兴。

自己退个婚,这位莫西皇后跟着凑啥热闹。



第825章 药茶西施

叶翕音看出仇怡然对突敏尔不放心,安抚她道:“这件事也关系到莫西国内的诸多势力,突敏尔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有她协助,或许事情会办的更顺利。”

突敏尔性格很开朗,早听闻叶翕音说过仇怡然的事,虽然是头回见仇怡然的面,却拍着她肩膀一副大义凛然。

“那个司寇睿不是个好东西,还强抢了我的贴身侍女,你不想嫁给这种男人,显然是个很有想法的好姑娘,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推掉这门亲。”

“还有,那个,如果你在大胤找不到好的,我在我们莫西勇士里,给你挑选个最棒的,你这么漂亮,功夫又这么厉害,在我们莫西,一定有很多勇士喜欢你!”

虽然后半句仇怡然只当玩笑听完拉倒,不过突敏尔却是除了叶翕音之外,唯一一个光明正大站出来支持她退婚的人。

只要是支持仇怡然退婚的,仇怡然都自动归为知己队列,因此突敏尔在仇怡然心里的好感度一路蹭蹭蹭地飙升,两人立刻无话不谈。

车轿很快停在城南一个不起眼的药茶坊门前。

叶翕音三人刚下了车,一眼就看见茶坊门前坐着个姿色妖娆的美妇,把这原本不起眼的小茶馆,都照耀地格外鲜亮夺目起来。

突敏尔直勾勾盯着茶棚门口艳丽的老板娘,心情有点复杂。

这随便一个买药茶的都长得倾国倾城,难怪景辰和叶翕音都长得那么妖孽,大胤这风水是要逆天么?

仇怡然盯着这妖娆老板娘,也同样皱了皱眉。

她倒不是被漂亮老板娘的美貌给惊艳的,只是觉得这老板娘美则美矣,就是笑的有点不正经。咋看着不像正经人呢?

话说这老板娘怎么跟小音这般客气?

还有以前也没见小音多爱串门子拉家常,她啥时候结交的这些三教九流中人?

叶翕音却没留意两位好友各种凌乱的眼光,径直进了凉茶馆。

眼下这时辰并不是量茶馆生意红火的时候,只两个小伙计在堂里忙活,老板娘则剥着嫩莲子,一颗一颗喂给坐在膝上的小男娃。

不时有结账的客人走过来,逗着男娃说两句笑话,或者跟老板娘调笑两句不荤不素的段子。

老板娘一颦一笑间全是风情,尽管透着不经意,却轻易叫来喝凉茶的男人们骨头酥软。

一阵清雅的香风吹送进来,漂亮老板娘抬起头杏眼看向门口。

目光触及叶翕音的一瞬,先是一怔,跟着把膝上的胖娃儿往身旁伙计怀里一塞,起身小跑着迎了出来。

端立在叶翕音面前,老板娘一扫刚才的万种风骚,恭恭敬敬地给叶翕音行了个正礼:“不知贵人今日前来,依心迎迟了,贵人快里面请!”说罢,亲自往里头带路,一脸的恭敬谦卑。

后面跟着的仇怡然和突敏尔面面相觑。

叶姑娘不是人吧?怎么谁见了她都是一副被普度过的样子。

被普通过的关依心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表现的突兀,反而对叶翕音带来的两位也同样殷勤备至。

引着三人进入后院的上房正厅。

刚落座,关依心双膝一曲,跪在叶翕音面前端端正正磕了个头:“恩公再造之恩,依心没齿难忘,原早想登门拜望,只是怕奴这鄙陋之身玷污了恩公的贵府,今日得见恩公亲临,依心喜不自禁……”

叶翕音觉得当初自己不过顺手送了她几幅方子,没想到关依心这么客气,有点不自在,起身扶她起来。

另外两位投过来的目光,却是一副了然:果然是被普度的。

扶起关依心,叶翕音在这药茶馆子例外打量一番,笑着点头:“你这小药茶馆经营的很不错嘛!”

见院子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怀里抱着阿福一样的胖娃娃,叶翕音笑问:“这是你儿子?长得真好。”

关依心笑眯眯地陪在旁边应对:“我来到京城,原也打算在这里落户。又琢磨手里余钱不多,若无进项恐无法长久,就买下了这个小铺子。”

“原打算租出去收点银钱,收到您的回信,没想到您还赠送我那样珍贵的两张方子,我试着配了几幅药茶,效果极好。”

“因有您的独门配方,我就放弃了出租的念头,自己开了这个药茶馆,生意也很不错,养活我们娘俩是绰绰有余,还有您赠我的调身方,隔年我就怀上了东哥儿。”

关依心说这些的时候,眼里全是为人母的满足和幸福。

不过叶翕音却发现一个问题,这个家好像并没有男主人。

看见叶翕音疑惑的眼神,关依心立刻明白了她的疑问,无奈一笑:“他是个进京走商的,原是甘州呡阳人,来京城进货,我看他踏实就动了心思,可惜,我看男人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他行商离开后,就再也回来。”

叶翕音呡了呡唇,想起先前的楼锦琪,觉得关依心这挑男人的眼光的确不行。

目光对上正笑嘻嘻看着自己流口水的东哥儿,叶翕音道:“等叶清成了亲,这孩子就认他做个干爹吧。”

关依心美眸蓦地睁大,不敢置信地望着叶翕音恬静柔婉的侧颜,眨眼就跪在地上一连磕了三个头:“多谢恩公,多谢恩公再造大恩!”语中竟然带着哽咽。

这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相当于改变了这孩子一生的命运。

大胤律有规定,入过贱籍之人,即便脱了贱籍,其后人也不可参加科举。

关依心虽然已经脱了贱籍,可是她有那样的前身,这孩子又没有爹,若跟着关依心落户,日后连参加科考的机会都没有。

叶翕音让叶清收了东哥儿为义子,便可入叶清的户籍,将来这孩子便能正常入学读书,参加科考。

随侍的红竺听闻也是满心动容,欢喜地从丫鬟手里接过东哥儿,对着叶翕音行礼:“多谢姑娘赐福!”

叶翕音亲自开口,这孩子往后就跟她自己生养的无异,叶清也不会说什么。

红竺心知自己的身体以前受过那样重的伤,当时大夫就说她日后有可能求子艰难,这一直是压在红竺心头的伤,却没想到叶翕音的心思竟然如此缜密。

叶翕音回头对上关依心的红眼圈,却道:“先别忙着谢我,我今日过来不是为给你儿子找爹的,是想叫你帮个忙。”

第826章 救场

四个人围坐在方桌前喝茶,仇怡然和坐在对面的突敏尔冷不防登时面红耳热,拍案而起,齐刷刷瞪向出手的关依心。

关依心两手一摊,看都不看这俩位,直接跟对面的叶翕音道:“怎样?我就说吧,这活儿不是光靠嘴皮子就能练成的。”

哦,这是考官抽查?

仇怡然和突敏尔尴尬地收回怒瞪的目光,低着头重新落了座。

关依心笑道:“一旦亮明了这个身份,别说进军营了,就算白天走在大街上都有手往你身上黏,就你们这样的,只要逛过窑子的男人,都不用动手,一个眼神儿就能验货。”

叶翕音尚算淡定,因为突敏尔和仇怡然的表现在她意料之中。

被培训了两天的突敏尔和仇怡然却是被打击的生无可恋。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就光让她们学关依心那个骚媚的眼神儿,她俩死的心都有了。

看见叶翕音皱眉,关依心笑道:“你们也不用为难,这个活儿一般好人家的女娃都不好装,更别说你们,如果你们信得过我,我愿意替你们去一趟,这本就是我的老本行,就算跟京城这些花娘比,她也不定有咱本事过硬!”

说话的时候,关依心还把胸脯一挺,立刻突显出雄厚资本衬托下的爆棚自信。

惹地对面三人都默默地低下头,偷偷往自己身上的某个位置瞄,好像……的确……呃,不如花魁的资本雄厚。

叶翕音也不磨叽,这事儿就这么果断定下来了。

虽然人员名单里多出一个关依心,危险也增加了一成,可是按照她们先前的计划,如果让突敏尔和仇怡然来扮这个角色,暴露的危险恐怕更大。

为啥不让叶翕音扮花娘?

请问景公子你惹得起么?

从种种迹象来看,叶翕音基本可以断定司寇睿就在北大营,而且跟司寇桦接下来要做的布局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一旦北大营倒戈,京城立刻就会变成危城,京城里面的所有百姓,包括几大侯府以及皇帝在内,全部都会变成司寇桦的板上鱼肉。

所以,在司寇桦成事之前,务必要解决掉北大营中的隐患。

可是叶翕音之前已经跟冷清秋商议过,北大营本就固若金汤,且司寇桦又做过精心布局,目前就连铁淩的人都安插不进去。

就算景辰在,面对北大营这根骨头,也只能硬啃。

可是那样一来,京城依旧难免被困危局,就算是景辰,面对多变的战事,也无法保证完全是胜算。

更何况,叶翕音的心里时刻都记得,司寇桦手里还有异人这最后一张狠戾的底牌。

异人一旦放出,整个京城都会被彻底的残忍杀戮所毁灭,到了那个时候,就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地狱,还是人间,命运的天平到底偏向那一端,就取决于北大营这个最后的砝码。

所以,没时间等到万事俱备才出手了,只能自造东风……

————

“什么?”

叶翕音坐在菡芷小院,心里琢磨潜入北大营的计划,手心里刚揉好一颗浑圆的香珠,就被舟公公的话给惊地掉在了地上。

舟公公一副欲哭的表情:“我的小姑奶内,您可快着些儿吧,万岁那边儿现在都火上墙啦!”

叶翕音嘴角抽了抽,只得随抓起不离身的荷包,跟着舟禾往外走。面上端得安静沉稳,内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

叶翕音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入宫只做个调香的小官,有朝一日居然还得干拯救皇帝贞操这种事。

默默跟在舟禾身后一路往御书房的路上,叶翕音心里琢磨,现在提出辞官还来得及不?

走到御书房前,舟禾停驻了脚步,回头看向身后面无表情的叶翕音:“叶姑娘,人就在里头了,您进去吧。”

叶翕音朝天翻了记白眼:“推门。”

舟禾现在也是抓瞎,只能照着叶翕音的吩咐,小心翼翼地推开御书房紧闭的房门。

门内,满地散落的凌乱衣衫映入眼里,一路绵延向内殿,里面还时不时传出来女子娇憨的低喃。

看见这一幕,就连舟禾都臊红了老脸,催促站着不动的叶翕音:“叶姑娘您快进去吧,万岁恐怕要顶不住了。”

叶翕音此刻只觉心头火大,冲着舟禾一瞪眼:“你咋不进去?里头脱衣服的是万岁的女人,又不是我的女人,万岁顶不住,难道要我进去顶?”

舟禾老脸更红了,总觉得叶姑娘这话听着哪儿不对劲。

叶翕音才不进去,她还怕长针眼呢。从袖袋里抓了一把香丸,甩手丢进了御书房,之后一把拽起还在发愣的舟禾,往侧面的廊柱后头一躲。

不过数息,原本气氛旖旎的御书房里,突然传出一声穿透云霄的女子尖叫,随后就听见“叮当”一阵瓷器杯盏掉落的声音。

再然后就从御书房里跑出一个衣着不整,簪环散落的女子,正是刚册封的贵妃,司寇蕊。

“鬼,鬼啊!”司寇蕊边跑边喊,慌不择路地正巧往叶翕音和舟禾躲藏的柱子这边跑过来。

一看这情形,舟禾立刻急了,抖着手就要出去把人拦住,满嘴嚷嚷:“这,堂堂贵妃,这成何体统,快,快拦住贵妃,哎呦,叫人瞧见皇家颜面何存……”

叶翕音却十分淡定地站在廊柱后面,眼见司寇蕊就往这边跑过来,一把夺过舟禾手里的拂尘,操着柳木把子,瞅准跑到近前的司寇蕊后的脑勺劈手就抽了下去。

手气,棍落,就见刚才还满嘴嚷嚷的司寇蕊,两眼一翻,躺地上不动了。

叶翕音面无表情地把拂尘塞给舟禾,弹了弹袖口,对舟禾吩咐:“找块毯子裹一裹,送回去吧”说完,径自往御书房里善后去了。

舟禾看看晕倒在脚下的司寇蕊,再抬眼看向潇洒离开的叶姑娘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一颗老心砰砰狂跳了几下。

这就解决了?

怎么没有传说的女人打架那种抓脸,挠人,扯头发的惨烈剧情?

话说有叶姑娘坐镇的御书房,好有安全感是怎么回事?

第827章别把懦弱当善良

叶翕音走进御书房的时候,满屋的狼藉已经被小内侍收拾出去了。

她面无表情地走到香炉前,拉开放置香片的小抽屉,从里面取出一紫一黄两个颜色不同的香片,掰碎再混合起来,把临时调的香粉,撒进兽口香炉中央用白炭灰铺就的香禇内。

转身正欲离开,旁边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叶姑娘,请留步。”

叶姑娘?

这个称呼让叶翕音下意识压了下眉心。

停住脚步,依旧面无表情,叶翕音向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行了一礼。

尽管刚才御书房里被折腾的不像话,可是皇帝此刻已经衣冠端整地坐在了书案前,向叶翕音这边看过来的时候,依旧目带春风:“刚才的事,多亏叶姑娘。”

又是叶姑娘!昨天还称呼叶大人呢,皇帝哥哥是被司寇蕊惊吓失忆了么。

叶翕音又压了压眉心,语声浅淡:“替万岁分忧,是微臣的职责。”

尽管她的声音不辨喜怒,可是皇帝却还是听出了其中隐含的没怎么掩饰的不悦,无奈轻叹:“你恼了?是不是觉得朕刚才那般表现有点窝囊?”

叶翕音紧蹙的黛眉缓了缓。

窝囊,的确!

不过幸好皇帝哥哥还有点自知之明,对自身的定位也比较准确。

早先的极度不悦缓和了些,叶翕音跟皇帝说话也多了几分耐心:“微臣以为,贵妃虽是司寇宰相的侄女,现在既已入宫,就是皇帝的妃嫔。妃嫔无礼,皇帝理当管束,就算司寇宰相权倾朝野,也不能把手伸到掖庭中来!”

皇帝定定地望着叶翕音,片刻,轻叹道:“叶姑娘说的这个道理朕如何不知?”

说这话又是婉转地一叹:“可司寇蕊毕竟已经是朕的妃嫔,尽管她行事乖张,却也同时是个可怜的权柄牺牲品,朕虽不喜欢她,却也不忍伤她。”

叶翕音默默地磨了磨牙:你心疼你女人,那你还喊我来干啥!

别把懦弱当善良!

一个字都不想跟这男人废话,叶翕音面无表情:“这是内宫之事,微臣无权置喙,万岁自行斟酌就好。”说完,略行一礼就打算离开。

堂堂的皇帝,都差点被人用强了,居然还心疼对方是被逼无奈,那你干脆把皇位让给贵妃她大伯不就完了,那时候就彻底没人逼她了。

就这弱鸡性子,你不难受谁难受?活该!

叶翕音心里那叫一个疼啊。

她心疼的不是皇帝这个人,而是心疼这人白长了一副跟景辰相似的好皮相,却没半分景辰那一身高华果敢的气派。

既然心疼司寇蕊,下次就直接让人家办了吧,休想再让她来第二回。

眼见着叶翕音仍要走,皇帝起身唤道:“叶姑娘,你可是恼了朕?”

叶翕音往门口退了一步,仅凭着最后一丝儿耐心克制住想骂人的冲动,从齿缝里挤出四个字:“微臣不敢”

这么凉薄的语气?果然她还是生气了,皇帝觉得心头一阵疼。

心知叶翕音必定是恨他懦弱,皇帝此刻也有点后悔,却又不舍不得放叶翕音就这么离开,想了想,说道:“叶姑娘,可否把你的焰云香赠朕一枚?”

叶翕音呡了呡唇,虽然觉得把这东西给这废物兄长很浪费,可这位毕竟是金口玉言,最后还是从袖袋里取出一枚香丸,用绢帕托着,恭敬地呈在皇帝面前。

皇帝并没立刻伸手去接,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叶翕音姣好的玉颜……修长的玉颈……最后落在她伸到自己面前的纤白玉手上。

叶姑娘长的可真好看,这肌肤有如堆雪,细的连个毛孔都看不见。

皇帝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

刚才司寇蕊在他面前几乎剥光了衣裳,可他却没觉得有啥好看的,此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叶翕音,对方脖子往下都裹的严严实实,皇帝却觉怎么也看不够。

这一出神,皇帝伸出的手,指尖并未去拿那枚香丸,而是奔着叶翕音的手……

“咦?刚才有人去禀告本宫,说贵妃在御书房里喝醉了酒,本宫特地赶过来,没想到是叶大人在这里啊!”

门口突兀地传进来一个声音,叶翕音觉得有点耳熟,下意识把香丸往书桌上一放,回身向门口看过去。

皇帝伸到一半的手,堪堪要碰到叶翕音指尖的时候,对方突然收回去了,皇帝一愣,心中顿生无限遗憾和不悦,皱着眉抬眼看向进来的人。

叶翕音当然也看见了来人,只是她心头刚生出的疑问,在回转身的一瞬也得到了解答。

刚才她还疑惑为何有人进来,舟禾居然没禀告,就算来人是皇后,唱和通传总是会有的,怎的让人悄没声就进了御书房。

这要是搞刺杀,皇帝根本连真凶长啥样都来不及看就没命了吧。

不过当她看见陈琦烟身后被捂住嘴的舟禾时,心里顿时了然,皇后这是有备而来的。

可是先前在这殿里的人是司寇蕊,皇后不经通禀就擅自进来,她过来的目的,绝对不是阻止司寇蕊非礼皇帝那么简单。

这女人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只不过没想到司寇蕊离开了,她的计划没有成行。

看见叶翕音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后,陈琦烟微微偏了偏妆容浓俪的美目,笑道:“艾总管,舟公公是掌印太监,你与他玩笑可以,可别太过了,莫失尊卑!”

陈琦烟说完这番话,身后的艾鸣立刻收回捂在舟禾嘴上的手,应声行礼:“娘娘训诫的是,奴才下回一定注意。”

说完,艾鸣冲着舟禾拱手笑道:“刚才跟公公开了个玩笑,还望舟公公见谅。”

舟禾也笑的云淡风轻:“玩笑而已,无妨。倒是艾总管这身手,果然越来越高深莫测了。”

不着痕迹地敛起笑,舟禾抬起头,正对上叶翕音投过来的询问目光,不着痕迹地对她摇了摇头。

叶翕音收回视线,对迎面摇曳而来的陈琦烟行了个常礼。

陈琦烟艳红的唇勾着笑意,目光落在叶翕音微垂的眉睫上,笑的格外温柔:“万岁打发走了贵妃,定是嫌她太吵,不过万岁果然好眼光,像叶姑娘这样才华卓绝,又安静温柔的解语花,果然更适合在御书房伴驾。”

第828章 舞娘

叶翕音不着痕迹地压了压眉梢,向帝后浅行一礼,便退出了御书房。

这女人越来越让人讨厌,叶翕音琢磨等办完了手头的事儿,就把后宫中毒的事处理了,省得这女人成日在跟前晃,很碍眼。

而就在叶翕音前脚刚离开御书房,从里面传出一个娇美的声音,低低地询问:“万岁既然喜欢,不如长久留在身边……”

几日后,叶翕音和仇怡然突然同时告假。

理由?

女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咳,咳,心情莫名烦躁。

混入军营这事儿,原本是叶翕音让彦青和莫尽轮流盯着北大营。

毕竟军营里也是人住的地方,有人住就有需求,尤其当里面住的还全都是雄性,没有一只雌性的时候,难免就多了一项需求。

叶翕音她们要找的,就是这个机会。

事情也是凑巧,她们筹备才没几天,就听闻北大营的大都督吕正平做生辰。

因有叛匪作乱的特殊时期,大都督不得擅离职守,只得在军中摆个生辰宴,便要在城中挑选些歌姬舞姬入军营助兴。

说是为摆宴助兴,当然也顺带解决一些必要的需求。

以关花魁的专业技能,想混入这些歌姬当中不要太轻松。

至于叶翕音,仇怡然和突敏尔三个,如何混进负责运送这些女子的士兵队伍,叶翕音只要结果,至于过程,那是彦青和莫尽该考虑的问题。

北大营坐落在京都建邺南城门外,约莫三十里的地方,是拱卫京城的重要守卫,也是皇帝亲手掌控的亲卫军。

关系到皇家安危,北大营的军纪素来格外严苛。这次破例在军中举办寿宴,乃是因为领军的大都督吕正平正逢四十整寿。

四十寿辰,在大胤的民俗里是个大寿,很有讲究,原本应该放吕正平回府贺寿假的。

可是南江叛匪一路向着京城这边奔逃,又有仇英武的大军追袭迫近,身为北大营兵马大都督,吕正需坐镇军中的时候。

军机处便免了吕正平回家摆宴的公假,特允他在军中摆个简单的宴席。

虽然明着说是个简单的寿宴,可吕正平毕竟是统领整个营的大都督,即便从他嘴里下达的是最简单的命令,经过一众下属的自动脑补,就不简单了。

是以,虽然是个军中的寿宴,却也盛盘珍馐,堆叠饕餮,从军营外招进来的那些歌姬舞姬们,除了小部分本色出演,其余的大部分都被平均安排在了每个宴桌的旁边做贴身服务。

酒过三巡,敬酒的部下已经轮过好几圈,坐在寿宴主位上的吕正平依旧是面不改色,容色端严。

吕正平才四十岁就坐到北大营兵马大都督这个位置上,也算是年轻有为的。在部下心里,吕大都督虽然平日看着严肃了点,可也偶尔会跟他们开开玩笑,性情在武将里头,也算好相处的。

可是最近这一个多月,部下们发现吕大都督突然变得格外严肃起来。

不光话比以前少了,就连表情都比以前严肃的多,几乎整日把自己关在大帐里,轻易不跟他们说话。

大家觉得大概是南江突发战事,吕大都督忧心战况,所以才会变得比较严肃认真,也没太在意。

过生辰这事吕大都督本人是提都没提,还是数日前,吕大都督府上的管家来了一趟军营,众将士才知道的。

吕大都督却表示现在正值战况紧急之时,断然拒绝了同僚和好友们入军中为他庆生的提议,就连吕夫人想过来看望,都被吕大都督一口拒绝。

身为一军统帅,能如此恪尽职守,众将士看在眼里皆默默引为表率,因此,这场寿宴虽在军中举办,众将士也是想尽办法,让大都督欢喜一日。

可是宴席上的吕大都督,却始终面色肃然,莫说言笑,甚至连话都说的极少,就连众将士过去敬酒,也只是略微颔首。

众将士一时觉得有点莫名。

就算担心前方战况,可是毕竟仇总督的兵马已经打了胜仗,只在追击逃窜的叛匪头目而已,完全不可能危及京城,也不至于如此忧心。

莫非大都督是因为别的事情忧心?

可毕竟是大都督的心事,上司不肯说,做下属的也没人敢主动去问。

营帐中央,十来个舞姬扭摆着纤细的腰肢,大都督端坐在上方,面无表情地边喝酒边看舞姬跳舞,从始至终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弄得部下们也不好开怀畅饮。

整个寿宴气氛着实有点沉闷。

可是大都督却好似毫无察觉,仍旧自顾自地独自喝酒,愣是一句话也不说。

几支曲子过后,换了新曲,一个娇美的舞娘从帐外徐徐入场,吕大都督的目光对上场中妖娆舞娘投过来的眼神,瞬间……物我两望!

莲脸嫩,体红香,随着红粉身段袅娜摇摆,那种冶艳的美,霸道又张狂……只要是个男人,看上一眼就像灌下一口百年老酿,神魂俱荡。

众下属自然看见了大都督眼睛里那种格外分明的,只要是男人就不陌生的光亮,互相对视一眼,露出颇有默契的笑。

终于没有枉费他们的心思。

一曲终了,场中起舞的美人自然是回不去了,吕大都督的身边多出个座位,美人在侧,红袖舔香。

酒酣宴罢,回到寝帐的时候,美人已经在帐中等候。

挥退了帐中侍奉的随从,吕大都督行至榻前,定定地与面前的美人对视,目光明暗不定。

美人却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笑的比在寿宴上更加妩媚。

这样的笑,让吕大都督分外熟悉,好像瞬间切换了场景。

他从前几乎夜夜都流连其中,心里十分清楚,这是专属于那一行女子的笑,没个几年道行,不会练就这般入骨又够劲儿的风骚。

顶级花娘的这个本事,也是经长年的水磨工夫打磨出来的,跟酿酒一个道理。

心里的猜疑瞬间卸下,吕大都督覆身压了上去,边迫不及待地揪扯美人身上原本就没两件的纱衣,边哑着嗓子问:“你是哪个馆的,为何我以前没见过你?”

第829章 杀……错了?

这样的容色,这样的好本事,完全可做那些大花坊的头牌,而京城里那些有名花坊的头牌花娘,就没有他没见识过的。

这般尤物,他绝对不可能错过。

美人却不作答,只笑吟吟地投喂吕大都督一个香喷喷的皮杯,绸衫半落,露出半个冰雪琢磨的膀子,却轻轻地推开猴急的男人。

“待我燃根香,再饮二两,保管送你上云霄”美人笑吟吟地抽身坐起。

她不说自己出身的花坊,吕大都督也懒得追问,不过他知道,好的花娘们,都有各自接待客人的独门绝活,便也痛快地允了。

花娘笑吟吟地撩开帐帘,跟外面的侍从嘱咐了几句,很快又返了回来,等着侍从送东西进来,顺便褪去外衫,一口一口地给吕大都督哺酒。

军中原本不许饮酒,可今日是吕大都督的寿辰,自是例外,吕大都督也不知是馋酒还是馋人,一口接一口来者不拒。

不过片刻,由帐外进来三个侍从,手里各端着个托盘。

头一个托盘里是香炉,第二个托盘里是酒,第三个托盘里的东西……用一块帕子盖着,不知道是什么。

吕大都督斜倚在床头,双手环在美人的细腰上,一口一口接住美人俯身哺入口中的酒液。

其实并没喝多少,却觉得晕沉沉的有了七分醉意,更无暇去看那几个送东西进来的侍从。

端着香炉的侍从走到一侧的书案前,用火镰点燃一根线香,轻轻地插进香炉中。

端着酒的侍从半跪在床榻前,将淡黄色的酒液缓缓倒入杯盏。

另个端着托盘的侍从,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安静注视着帐中的几个人。

吕大都督手掌在美人细腻的肌肤上婆娑,眯着眼一边品尝美酒,一边品尝美人,目光无意识扫过帐中,落在角落里安静站着的侍从身上。

吕大都督的眼睛眯了眯,抬手指向那侍从,皱眉问:“你,站在那儿干什么?”

侍从始终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看见大都督的目光向这边看过来,声音低低地道:“我等着送二爷魂归极乐。”

“什……”吕大都督正欲开口,地上半跪的侍卫突然暴起,手臂一扬,腰间缠绕的软鞭翻搅着漂亮的鞭花直奔他的咽喉缠绕而来。

吕正平大惊,正欲跃起,却觉身上一阵绵软,想要调动身体的力量反抗,才发现身体里的力量像是全部被抽光了一样,半分也使不上。

就在这一瞬,冰冷的软鞭已经缠绕上了他的脖颈,鞭子的另一端被点香的侍从一把拉住,吕正平一张脸顿时被憋地青紫,想要张口喊人,已是来不及。

关依心虽是花娘,毕竟是风月场里混大的,胆子也比一般女子大,眼见吕正平扑腾的厉害,伸手扯下床上的被子把人死死地裹起来。

免得这人用力扑腾,招来营中巡逻的哨兵。

尽管仇怡然和突敏尔使出全身力气死死勒住吕正平的脖子,可吕正平毕竟是行武出身,身体底子好,力气也大。

再加上人求生的天性本能,尽管有迷魂香的加持,可是吕正平奋力挣扎的力道让仇怡然和突敏尔对鞭子的掌控也十分吃力。

突敏尔疗疾初逾,身体本就未完全康复,眼看力道开始有些不支,鞭子被吕正平的一只手扯出,正努力想从脖子上扯下来。

屋内的几个女子全都紧张起来,她们心里清楚,一旦让吕正平挣脱,四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叶翕音眼神扫过帐内,目光落在墙边的刀架上,几乎没犹豫,走过去伸手摘下架上的刀,手按鞘簧抽刀出鞘。

提着比自己手臂还长的刀,叶翕音走到吕正平的正对面,眸色微沉,静静看向已经被鞭子勒地脸部已经变了形吕正平。

“你欠我叶家两命,我今日就先收你这一条,放心,你不亏!”

话落,抬腿一脚踩在吕正平的胸口上,把吕正平不停扭动的身体踢地向后靠在床上,双手握刀高高地举过头顶,锋利的刀锋对准吕正平的左胸,直直地刺了进去。

鲜艳的血珠霎时飞溅,温热的液体同时喷了叶翕音,仇怡然和关依心满脸。

刀上串着的男人彻底没了动静。

帐中一时安静的能听见几人擂鼓般的心跳声。

半晌,四女面面相觑,同时抖着肩膀笑起来,是那种很过瘾,很痛快的笑,只是不敢出声。

“呼,刚才可吓死老娘了,你俩要再摁不住,我也要上手了。”关依心拍着胸口,跌坐在地上。

仇怡然也是满额都是冷汗,笑看向叶翕音:“小音你刚才举刀的姿势太帅了,我都看呆了。”

“嗯,嗯”突敏尔很赞同地猛点头。

几人虽然松了口气,却也丝毫不敢怠慢,只略歇了片刻,便开始着手处理尸体。

“咦?这个人脸上没有假面呀。”蹲在地上的突敏尔,仔细查看过尸体的脸部周围,突然开口冒出一句。

正在清丽床榻上血渍的关依心,擦拭地板的仇怡然,以及腾箱子准备装尸的叶翕音全都立刻停下了手里的事情,重新围在尸体旁边。

若是换做平时,这么近距离的看一个死尸,几人早吓地嗷嗷叫了,可是面对自己一手制造出来的尸体,四个女人却表现的格外淡定,认真观察的同时,还时不时伸手抹上一把,完全没有面对死尸该有的正常姿态。

仔细检查过死尸的脖子,仇怡然猛地抬起头,慌乱地看向蹲在对面的叶翕音:“小音,真的没有假面缝隙,我都摸好几遍了,这个死尸不是易容的,该不会咱们杀错人了吧?”

关依心和突敏尔也同样摸过死尸,都没找到易容面具的边缘缝隙,原本以为大功告成的几人,刚凉下去的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

杀错人?不带这么玩的。

三女顿时没了注意,慌乱地看向叶翕音。

叶翕音原本是很有把握的,可是等三人都找过一遍,居然都没有找到易容面具的痕迹,她也突然感觉有点慌了。

这人要不是司寇睿,当真是吕正平,那这事儿可就闹大了!

第829章 杀……错了?

这样的容色,这样的好本事,完全可做那些大花坊的头牌,而京城里那些有名花坊的头牌花娘,就没有他没见识过的。

这般尤物,他绝对不可能错过。

美人却不作答,只笑吟吟地投喂吕大都督一个香喷喷的皮杯,绸衫半落,露出半个冰雪琢磨的膀子,却轻轻地推开猴急的男人。

“待我燃根香,再饮二两,保管送你上云霄”美人笑吟吟地抽身坐起。

她不说自己出身的花坊,吕大都督也懒得追问,不过他知道,好的花娘们,都有各自接待客人的独门绝活,便也痛快地允了。

花娘笑吟吟地撩开帐帘,跟外面的侍从嘱咐了几句,很快又返了回来,等着侍从送东西进来,顺便褪去外衫,一口一口地给吕大都督哺酒。

军中原本不许饮酒,可今日是吕大都督的寿辰,自是例外,吕大都督也不知是馋酒还是馋人,一口接一口来者不拒。

不过片刻,由帐外进来三个侍从,手里各端着个托盘。

头一个托盘里是香炉,第二个托盘里是酒,第三个托盘里的东西……用一块帕子盖着,不知道是什么。

吕大都督斜倚在床头,双手环在美人的细腰上,一口一口接住美人俯身哺入口中的酒液。

其实并没喝多少,却觉得晕沉沉的有了七分醉意,更无暇去看那几个送东西进来的侍从。

端着香炉的侍从走到一侧的书案前,用火镰点燃一根线香,轻轻地插进香炉中。

端着酒的侍从半跪在床榻前,将淡黄色的酒液缓缓倒入杯盏。

另个端着托盘的侍从,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安静注视着帐中的几个人。

吕大都督手掌在美人细腻的肌肤上婆娑,眯着眼一边品尝美酒,一边品尝美人,目光无意识扫过帐中,落在角落里安静站着的侍从身上。

吕大都督的眼睛眯了眯,抬手指向那侍从,皱眉问:“你,站在那儿干什么?”

侍从始终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看见大都督的目光向这边看过来,声音低低地道:“我等着送二爷魂归极乐。”

“什……”吕大都督正欲开口,地上半跪的侍卫突然暴起,手臂一扬,腰间缠绕的软鞭翻搅着漂亮的鞭花直奔他的咽喉缠绕而来。

吕正平大惊,正欲跃起,却觉身上一阵绵软,想要调动身体的力量反抗,才发现身体里的力量像是全部被抽光了一样,半分也使不上。

就在这一瞬,冰冷的软鞭已经缠绕上了他的脖颈,鞭子的另一端被点香的侍从一把拉住,吕正平一张脸顿时被憋地青紫,想要张口喊人,已是来不及。

关依心虽是花娘,毕竟是风月场里混大的,胆子也比一般女子大,眼见吕正平扑腾的厉害,伸手扯下床上的被子把人死死地裹起来。

免得这人用力扑腾,招来营中巡逻的哨兵。

尽管仇怡然和突敏尔使出全身力气死死勒住吕正平的脖子,可吕正平毕竟是行武出身,身体底子好,力气也大。

再加上人求生的天性本能,尽管有迷魂香的加持,可是吕正平奋力挣扎的力道让仇怡然和突敏尔对鞭子的掌控也十分吃力。

突敏尔疗疾初逾,身体本就未完全康复,眼看力道开始有些不支,鞭子被吕正平的一只手扯出,正努力想从脖子上扯下来。

屋内的几个女子全都紧张起来,她们心里清楚,一旦让吕正平挣脱,四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叶翕音眼神扫过帐内,目光落在墙边的刀架上,几乎没犹豫,走过去伸手摘下架上的刀,手按鞘簧抽刀出鞘。

提着比自己手臂还长的刀,叶翕音走到吕正平的正对面,眸色微沉,静静看向已经被鞭子勒地脸部已经变了形吕正平。

“你欠我叶家两命,我今日就先收你这一条,放心,你不亏!”

话落,抬腿一脚踩在吕正平的胸口上,把吕正平不停扭动的身体踢地向后靠在床上,双手握刀高高地举过头顶,锋利的刀锋对准吕正平的左胸,直直地刺了进去。

鲜艳的血珠霎时飞溅,温热的液体同时喷了叶翕音,仇怡然和关依心满脸。

刀上串着的男人彻底没了动静。

帐中一时安静的能听见几人擂鼓般的心跳声。

半晌,四女面面相觑,同时抖着肩膀笑起来,是那种很过瘾,很痛快的笑,只是不敢出声。

“呼,刚才可吓死老娘了,你俩要再摁不住,我也要上手了。”关依心拍着胸口,跌坐在地上。

仇怡然也是满额都是冷汗,笑看向叶翕音:“小音你刚才举刀的姿势太帅了,我都看呆了。”

“嗯,嗯”突敏尔很赞同地猛点头。

几人虽然松了口气,却也丝毫不敢怠慢,只略歇了片刻,便开始着手处理尸体。

“咦?这个人脸上没有假面呀。”蹲在地上的突敏尔,仔细查看过尸体的脸部周围,突然开口冒出一句。

正在清丽床榻上血渍的关依心,擦拭地板的仇怡然,以及腾箱子准备装尸的叶翕音全都立刻停下了手里的事情,重新围在尸体旁边。

若是换做平时,这么近距离的看一个死尸,几人早吓地嗷嗷叫了,可是面对自己一手制造出来的尸体,四个女人却表现的格外淡定,认真观察的同时,还时不时伸手抹上一把,完全没有面对死尸该有的正常姿态。

仔细检查过死尸的脖子,仇怡然猛地抬起头,慌乱地看向蹲在对面的叶翕音:“小音,真的没有假面缝隙,我都摸好几遍了,这个死尸不是易容的,该不会咱们杀错人了吧?”

关依心和突敏尔也同样摸过死尸,都没找到易容面具的边缘缝隙,原本以为大功告成的几人,刚凉下去的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

杀错人?不带这么玩的。

三女顿时没了注意,慌乱地看向叶翕音。

叶翕音原本是很有把握的,可是等三人都找过一遍,居然都没有找到易容面具的痕迹,她也突然感觉有点慌了。

这人要不是司寇睿,当真是吕正平,那这事儿可就闹大了!

第830章 诡异尸身

万一北大营没被司寇桦染指。

万一北大营依旧是吕正平镇守。

结果她把吕正平给宰了,她这就是把自己的大兄伯往死里坑啊。

这下司寇桦要不吞了北大营,都对不起她们的一番苦心。

叶翕音仔仔细细地沿着死尸面部周围亲手摸了一遍,然后心猛地往下一沉。

真的没有假面痕迹!

叶翕音也急了,猛地直起身,趴在死尸身上开始用力揉捏尸体的脸。

另外三人面面相觑,怪异的眼神同时望向叶翕音。

小音这是受刺激了吧?

既然已经杀错了人,地上死的这位就够冤大头了,再蹂躏人家的尸体这不就不太好了吧?

突敏尔有点看不下去了,正欲开口劝,叶翕音却突然直起身,开始用力往下扒死尸的衣裳。

三女顿时大惊。

仇怡然也看不过了,上前拉住叶翕音的手:“小音,事已至此,你就算折磨这尸体也无济于事,不如冷静下来想想别的办法。”

叶翕音抬起头,一脸淡定:“我很冷静啊。”说完,低头继续扒衣裳……

看叶翕音这亢奋的有点不正常的状态,关依心皱眉:“我以前听说人受了很大的刺激,会变得神智失常,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行为,其实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关依心说完,一脸担忧地就看着正在努力拉扯死人衣裳的叶翕音:“叶姑娘现在这状况,是不是有可能就是受刺激过度,也神智失常了?”

突敏尔觉得关美人说的很有道理,赞同地跟着点了一串头:“我觉得你说的情况跟小音现在完全符合,她一定是被杀错人给刺激的,可是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变得正常呢?”

关依心表情有些纠结:“这种事我也没亲眼见过,不过听说要抽失常那人几个耳光,而且要抽的特狠特狠的那种,不过我也不能确定这法子就能管用。”

仇怡然一听,立刻摇头:“不行,打小音耳光这种事我下不了手,她是我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母,这么做是大不敬,万一小音清醒过来把我逐出师门怎么办?”

关依心也跟着点头。

这种事她更做不来。叶翕音对她那就是重生的父母,再造的爹娘,哪有子女打亲娘的?这何止大不敬,这简直就是忤逆。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突敏尔的身上。

突敏尔是莫西的皇后,身份足够尊贵,跟叶翕音算是平辈论交,由她做这件事,是她们几人中相对最合适的。

然后仇怡然和关依心很默契地点了点头。

突敏尔咬着唇,一副为难的表情看着仍旧揪扯吕正平衣服的叶翕音:“小音对我亦有救命大恩,可事急从权,若是不早点唤回小音的神智,恐怕咱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嗯,很有道理,没毛病。

仇怡然和关依心十分默契地点了一串头。

动手前,突敏尔还是不放心,又仔细叮嘱:“不过我可先把话说在前头,等会儿小音清醒过来,要质问起来,你俩可得给我做个证,证明我是为了唤回她的心智才出的手,可不能让她误会是我故意打了她。”

两人又是一连串默契点头。

然后,突敏尔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向仍在努力扒死尸衣裳的叶翕音。

叶翕音好像一直都做的特别专注,根本就没留意旁边的三个人在说什么。

因为死尸要比活人沉很多,叶翕音的力气不大,所以,给吕正平剥衣裳这工作就显得格外困难,不过总算是剥下来了。

面对自己的劳动成果,叶翕音终于满意地笑了,之后就准备进行下一步的工作。

而此刻的突敏尔也似乎已经做好的心里建设,深深呼一口气,缓缓抬起右手,紧张地对准了叶翕音的脸颊,然后……

“啊!”一声低呼,叶翕音猛地抬起头,正对上突敏尔的眼。

突敏尔的手掌刚在半空挥出一个半弧,猛地望进叶翕音的眸中,突然半空一个急刹。

叶翕音的眼神里蕴着常人没有的冷静和灵俐,虽然没有景辰那般凌冽,却也有与那个男人相似的沉稳和睿智。

与这样的一双眼睛对视,饶是身为一国王后的突敏尔,也下不去手。

叶翕音原本要说别的,可是抬眼就看见突敏尔这个怪异的动作。

貌似刚才还有一阵凉风堪堪擦着自己面皮划过去……叶翕音黛眉微挑:“你要干什么?”

这声音中充满冷静和安定,哪里有半分甚至失常的模样。

突敏尔突然感觉心跳加快,瞬间涨红了脸,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那个,刚才,呃,对,刚才关美人说你神智失常了!”

果断甩锅!

关依心突然感觉头顶一沉,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中了灵魂。心口也拔凉拔凉的,友情的小船说翻就翻了。

叶翕音侧目看向关依心。

对上叶翕音的眼神,关依心额角的汗也是当即就冒了出来。

话说叶姑娘这眼神儿也太锐利了,刚才杀人的时候她都没这么紧张。

“我,我就是看你一直在扒死人衣服,所以才……不过你既是好端端的,你扒他衣裳干啥?”

关花魁的反应也是够快,一句话切中要害,成功转移了叶翕音的注意力。

突敏尔和仇怡然暗暗松了口气,也好奇地看想她。

叶翕音嫣然微笑,笑里还带着点儿狐狸一样的狡:“我找到易容面具啦!”

另外三人一听,又齐刷刷把目光落回尸体上。

就见叶翕音已经把死尸的衣衫退到胸口处,从靴筒里摸出一把只有手掌大小的短匕,正是她平时随身携带用来雕刻香丸的小匕首。

握着匕首,叶翕音小心翼翼在锁骨下面划开一道口子。

她做这些的时候,手法精准而利落,平时雕刻香丸练就的手艺立刻彰显,却是看得另外三人莫名毛骨悚然。

如此娴熟,叶姑娘是常干这活儿?

叶翕音却依旧是先前那般认真而专注,等完全划开从左边锁骨到右边锁骨下的一层肌肤……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第831章 下回再约

另外三人也同时发现了不对劲。

肌肤划开这么长的口子,竟然没见血!

就算是人死了,血液凝固在身体里,可划开这么长的伤口,也不可能一根血丝儿都看不见,至少已经可以看见肌肤下带着血的肉了。

叶翕音收起匕首,手指轻轻捏住划开的肌肤边缘,随后在几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刺啦”一声猛地一扯。

另外三人吓地几乎要跳起来

这是现场扒人皮,太惊悚了!

就在几人几乎要被叶翕音血腥的行为折磨崩溃的时候,就听叶翕音低声说了句“这就是咱们要找的人。”

三个以手捂脸的女人听见叶翕音无比镇定冷静的声音,才缓缓拿开蒙住眼睛的手,再低头看地上的人,赫然发现,地上的人果然已经不再是吕正平的那张脸。

突敏尔盯着这张新面孔仔细打量。

因为对方被勒死的时候有强烈的窒息,憋的脸有些扭曲变形,突敏尔虽然见过司寇睿,却也有点不确定。

仇怡然怔怔地盯着地上的人看了几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没错,这个人就是司寇睿。”

作为未婚夫妻,她刚来京城的时候就见过司寇睿,只是没想到一直想退掉的婚约,最后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的。

仇怡然默默地握了握腰间的软鞭。

小音说的没错,指望谁都没用,想达到目的,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帐内已然改变换地,帐外依旧月明星稀……

次日清晨,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将门口的侍卫唤入帐中。

“吕大都督”酗酒生病了。

美人波俏的身依旧依偎在“吕大都督”胸口,一副依依惜别的模样。

“吕大都督”懒散地倚在床头,轻轻拍了下美人的肩膀,美人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

回头看了眼大帐门口的两个侍卫,抛过去个妩媚的眼波“这是大都督赏的,我一个人抬不动,有劳两位小哥儿。”

两个侍卫看向床上的大都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才过了一个晚上,大都督好像比昨天瘦了点。不过五官都还是那样严肃……咳,好像更严肃了些。

侍卫猜想大概是昨晚上运动太消耗精力了,这是给累的?

见大都督轻飘飘地摆了摆手,两个小侍卫也不敢多话,麻溜抬起地上的箱子跟在关依心身后就往外走。

话说这箱子还真沉,大人到底赏了多少金银珠宝给这美人啊?

不过瞧大人早晨累的那样,想必这美人昨晚没少卖力,难怪得这多赏赐,大概是这舞娘很对大都督的口味吧。

果然,男人的郁闷还需女人来排解,就算英武如吕大都督也不能免俗。

关依心和众多舞姬们,仍旧坐着昨天接她们进军营的车轿返回邺宁城。

刚一进城,关依心就被另一辆车轿接走了,随着关依心的车轿一起离开的,还有两个北大营的兵卒。

有送舞姬的兵卒见有两人要跟着关依心走,立刻上前制止“军中有令,不得私自离开军营,你俩这是要违反军令?”

两个兵卒的其中一个向前走了一步,笑道“这位姑娘是大都督点名要我们护送到家的,我等有大都督的口令。”

阻拦的兵卒抬头看见车轿上探出一张绝美妖娆的脸,这才反应过来,车上这个舞娘正是昨晚在大都督寝帐里伺候的那位。

兵卒心里顿时了然,不敢再拦,只嘱咐两人早些回营,便去送剩下的那些舞娘了。

关依心的车轿转过几个街巷,进入一家事先安排好的普通民宅。

宅子里,红竺和晓月早已准备好了几人换的衣裳,在里头等候多时了。

三人换了衣裳,从后门出来各自回府。

临别前,关依心和仇怡然都显得特别兴奋,显然还没从这次行动成功的巨大喜悦中冷静下来。

都已经坐进了轿子里,关依心还忍不住掀开轿帘对叶翕音道“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儿,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哈,我保证随叫随到!”

跨上马的仇怡然也连连点头“嗯,小音,也叫上我!”

叶翕音微笑颔首,眼神儿里满满的“下回再约呦”。

看得旁边的晓月嘴角直抽抽。

貌似上回叫上霓姑姑去办了楼锦琪,俩人分手时,霓姑姑也是这个表情。

人家的姑娘跟闺蜜分手时,约的内容是下回咱去哪儿赏花品茶,到了自家姑娘这儿,约的内容就变成了下回咱杀谁?

感觉跟她家姑娘的手帕交,好像都是一起杀过人的。

她家好端端的姑娘,到底是从啥时候开始被带歪的?

嗯?不对,去的时候是四个,回来咋就剩三个了?好像少了个……敏敏王后呢?

姚湶端着午饭亲自送进叶翕音书房里的时候,冷清秋正攥着块帕子擦满头的冷汗“也就是说,你们最终把突敏尔王后给留在北大营里冒充吕正平了?”

冷清秋问话的时候心情,绝对是无比复杂的。

要说几个姑娘这票干的干脆利落,着实漂亮,就是收尾的时候,居然把一个外国人留在人生地不熟的军营里,实在有点欠妥。

冷清秋原本是很相信叶翕音处理事情的能力的,现在看来,小音还是有点太年轻呀。

叶翕音搅合着碗里的莲子羹,回答的一副理所应当“我们四个只有敏敏最合适,她气场足,能镇得住场子,还有最重要的,敏敏的身材跟吕大都督最像。不然呢?把关花魁留下?”

冷清秋“……”好像挺有道理,他居然没话反驳。

似是看出了老人家的担忧,叶翕音收起撩人的兴致,面无表情地又补了一句“我把彦青留在敏敏身边了。”

冷清秋“……”说话不带一口气喘半天的!

老人家心脏本来就不好,这种嗑唠多了是要闹人命的。

就着冷清秋精彩绝伦的表情,叶翕音胃口很好的吃完午餐,美美地回房补觉去了。

只要把人安插进去,冷清秋和铁淩自有办法跟彦青联络,也自会确保敏敏的安全,这些事已无需她再操心。

那么,接下来,她就可以专心去解决宫里的那位了。

第832章 不正常的开端

皇后唉,这个角色有点硬,叶翕音还没琢磨好该给陈琦烟安排个什么结局比较合适。

就在叶翕音内心里琢磨这个事儿的时候,隔日去宫中上衙,就发现了一个不正常的现象。

第一个表现出不正常的,是大公公舟禾。

趁着皇帝下朝回来之前,叶翕音添换好御书房里的香料,回到自己的菡芷小院时,就看见提前回来的舟禾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

“公公可是有事?”叶翕音边问话边往调香间走。

舟禾身为掌印大太监,其实很忙的,这个时辰通常都见不着他的人影,可今天这位日理万机的大公公非但没陪在仍在上朝的皇帝身边,且还特地跑到她的小院里来苦等。

一定有要紧事。

等等,现在皇帝在朝堂上,应该不会是被哪位上朝的士大夫用强吧?

叶翕音迅速脑补……

话说皇帝哥哥那么弱,却长了那样一张惑乱众生的脸,还真是让人操心唉。

跟在后面进屋的舟禾,看见叶翕音把上回吓唬贵妃用的,那种黑色的小香丸抓出一把,拿在手上掂了掂,然后又抓出一把……

总觉得叶姑娘好像误会了什么。

“咳,叶大人,我过来是,咳,想跟你说点事儿。”

叶翕音转回身,黛眉微蹙“是跟万岁有关的?”

舟禾想了想,觉得这事儿也的确跟万岁有关系,便点了下头,正打算开口,转眼就想起昨天晚上万岁彻夜难眠的复杂心情,再看看眼前的叶姑娘。

不知为何,舟禾突然想起那日叶姑娘操着拂尘把子,眼都没眨就把贵妃抽晕的一幕,又有些犹豫。

叶姑娘的脾气好像跟外表有点不一样,这事儿还是缓缓再说。

“万岁怎么了?”叶翕音面色平静地看过来。

她虽然看不见舟禾脑子里的千回百转,不过还是从他闪烁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犹豫,挣扎,担忧,焦虑……最终又俏没声地复归淡定。

随后对着叶翕音笑的很官方“是这样的,最近宫里想采购些香丸,原本都是直接出去采买,现在有大人你这专职调香官,我就想问问大人的意思。”

就为这事儿?

叶翕音疑惑看过去。

舟禾好像瞬息读懂了叶翕音眼神儿的意思,立刻点头,并且语气很肯定“就为这个!”

叶翕音心里默默地翻了记白眼。

就这点事儿直接说不就完了,你摆出那千年老便秘的表情,是想让本姑娘奉送一个关爱智障的眼神么?

“知道了,这事儿我自会去安排。”叶翕音收回目光,开始专心调制手里的香料。

感觉原本靠谱的舟禾,也被皇帝那懦弱的性子带歪了,说话吞吞吐吐的,没得叫人心烦。叶翕音突然觉得这御书房的氛围格外容易叫人暴躁。

舟禾也察觉出叶翕音的不耐烦,顺手从袖管里掏出张面值千两的银票,说是内务府预支的采购银子,之后就速遁了。

叶姑娘昨天请假是不是杀人去了?怎么感觉周身煞气弥漫的,吓死公公了。

这边一本正经调香的叶翕音,才觉耳根清净了不少,跟着就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由院子外传进来,随之响起脆生生的声音“叶大人可在?”

叶翕音站起身,拉开香室的门,就看见顺妃身边的大宫女站在院子里。

看见她出来,大宫女赶紧过来行礼“我们宫里的香品用完了,娘娘说最近闻着先前用的香有些不适,特地让奴婢过来请大人过去看看。”

听说顺妃身体不适,叶翕音不敢怠慢,跟御书房外值的小内侍打了个招呼,就随着大宫女赶去了滢华宫。

到了滢华宫内寝殿,顺妃娘娘已经在寝宫里等着了。

叶翕音进入寝宫,略嗅了嗅,皱眉看向顺妃“娘娘最近没用过香品。”这是肯定句。

不是说香料闻着不舒服么?这用都没用,还把她叫来干什么?当她也很闲么?

顺妃“……”

莫名觉得叶姑娘好像今儿心情不太好。

顺妃突然想到她是从御书房那边过来的,会不会舟禾已经把那事儿跟她说了?

如果是这样,看叶姑娘这样好像很不乐意的样子,那她还是别说了吧。毕竟她现在的身体还要仰赖叶姑娘帮忙调理,要是得罪了她,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

顺妃心里拿定了主意,面上笑意也端得越发平易近人“因本宫现在情况特殊,先前用过的那些香料都不敢用了,最近也却是没再用什么香,连那些浓重的胭脂香粉也不敢碰,觉得人越发没精神。”

叶翕音静静听着不发一语。

虽然顺妃这个借口找的不赖,要换做是旁人兴许也就信了这话,可是叶翕音却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大宫女去菡芷小院找她去,言辞分明说的是“香品不适”,可是顺妃这段时日却根本就没用香品,大宫女断不敢信口拈个幌子诓她,所以,这是顺妃想诓她过来。

把她诓来了,说的却是胭脂水粉的事。

若就为改个脂粉方子这种小事,打发宫女去跟她直说就完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这根本就是顺妃原本想跟她说什么事,临时又改了主意!

顺妃要的脂粉紫鸾坊本就有现成的,现在虽没在京城开分号,却在怀安堂里设有代售的柜台,叶翕音在宫内供职,不能私自夹带这些东西入宫,一旦出事容易说不清。

叶翕音顺手脂粉名儿写了张单子交给顺妃,自有内务府的去办。

事情办完了,叶翕音面无表情道“既然娘娘别无它事,微臣告退。”

顺妃见叶翕音这幅拒人千里的表情,就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

又想起上回诏她入宫,设计她跟皇帝独处,才导致她如今这样,顺妃觉得这件事儿自己也要负一些责,可是想来想去又不知该做什么,只得让大宫女取来一个锦囊赏给叶翕音。

叶翕音也没客气就收了。

谁叫对方把她诓来又不实话实说呢,这赏赐就当给自己消消火气。

不过从滢华宫中出来,叶翕音却并没直接回菡芷小院,而是转道往太医院去了。

萧老头是耿直性子,若是宫中有什么事儿,去问老头子多半不会跟她绕弯弯。

第833章 不正常的发展

果然宫里水太深,想找个实诚人太难了。

叶翕音走进太医院,最先见着的仍是上回接待她的那位同僚,并告知她萧院判今日仍旧没来太医院。

只不过叶翕音发现同僚跟她说话的同时,看她的眼神也同样有点特别,带着些惋惜,还有……鄙视?

等等,被惋惜就算了,被鄙视是什么鬼?

她做什么了就被鄙视?

叶翕音有点窝火,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对方好似根本不想跟她多讲话,言辞之间就跟她勾搭他儿子了似得,一副她好像不是正经人的轻蔑。

这下叶翕音肚子里火气更大了,她又不是撺掇了后位,这一个个的都蛇经病吧!

下午早早下衙,叶翕音直奔翰林院去找苏辙。

苏辙每日早晨要上朝,问问他,没准能打听出点啥事儿呢。

见叶翕音过来找自己,苏辙虽有些意外,但表现却还是寻常模样。

听见叶翕音询问早朝的事儿,苏辙皱眉“早朝除了有杭河城递了奏章,说今年可能有秋涝之外,其他的除了追缴叛匪,就再没别的事了。”

叶翕音知道这小徒弟在自己面前从来乖巧不说谎,便稍放下了心,却仍存着疑惑。她都觉哪里不对劲,偏偏又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回到于飞堂构,她甚至跟莫尽询问过北大营的情况,被告知铁淩的影卫已经成功联系上了彦青,敏敏在那边冒充司寇睿假扮的吕大都督也一切顺利。

一切的疑惑,直到陈乔下衙回来……

“让我去上朝?”叶翕音美丽的大眼睛蓦地睁大。

陈乔却面色平静的点头“嗯,快下衙的时候,舟公公亲自来找过学生。”

“舟公公说内务府过了申时二刻才上菡芷院去宣口谕,那个时辰老师已经下衙了,舟公公就替您接下了,之后就转到了学生这里,恰好我还没走,舟公公说,让您明早务必与众官员一同上朝。”

叶翕音面色微沉“舟禾有没有说什么事?”

舟禾?陈乔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随后就有点汗。

老师果然霸气,掌印大太监都敢直呼名字的。

摇头,舟禾实话实说“学生问了,舟公公没说,不过他说是内务府的人过来传的口谕,并不是乾清门那边的秉笔太监,这事多半跟宫里有关,老师想想最近宫中可是有什么事?”

叶翕音“宫中最近发生的,与我有关的也无非只有司寇蕊去御书房闹事那一件,其余的再没了。”

不过提起这件事,叶翕音倒是想起那日在御书房意外遇见陈琦烟。

每次遇见陈琦烟都让她觉得很膈应,突然让她上朝这事儿不知会不会也跟这女人有关。

陈乔很少见叶翕音为难,此刻见她沉默不语,劝道“若是明日在朝堂上说的事,必定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老师也不必太过担心。

不应是祸罪,若是如此,就直接由大理寺来传人,也用不着上朝堂。至于其他的事,明日朝堂上自然分明,到时咱们见招拆招便是。”

叶翕音默默地点了下头“事已至此,也只好这样了。”

见她有些倦,陈乔笑慰“我听闻前线的境况,约莫师丈就快回来了,老师该盼出头了。”

想起朝中的风云诡变和皇帝优柔寡断的性子,叶翕音的确感觉有些无力“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就全靠冷伯和铁淩他们了。”

陈乔皱眉“目前北大营那边司寇桦并不怎么关注,大概想着把司寇睿安插在那里,应是对那边很放心,老师需提醒彦青他们留意,营中除了被替换掉的吕正平,恐怕还有站在司寇这边的内鬼。”

叶翕音点头,却道“现在局势越来越紧张,你也不要再与司寇府上频繁往来了,司寇桦狡诈多疑,你需格外小心,防备到紧急时候不好抽身。”

因有景辰,叶翕音倒是不担心朝廷日后会追究陈乔卧底的黑历史。

可是司寇桦这个人实在太阴险狡诈,陈乔虽机灵,却不是那老狐狸的对手,还是尽早抽身比较稳妥。

陈乔去做卧底,其实叶翕音一直是反对的,可是这孩子一直把叶家的仇记在心里,满心想着要报叶翕音的恩,才自作主张以身涉险。

等她来到京城的时候,陈乔已经跟司寇睿混的火热,整个京城都知道,她再想劝他抽身已经来不及。

为了陈乔的一番用心不白费,叶翕音只得配合他,在人前演了那场叛出师门的苦肉计。

那场闹剧其实是,一个不忍打,一个甘愿挨。

不过叶翕音知道,爱巧节那晚,用手帕包着偷偷放在她院子外图的那块绿檀木的生肖如意牌,正是陈乔亲手雕刻的。

陈乔的内心其实跟苏辙一样,从来都不曾改变。

也许是心里揣着没搞明白的事儿,叶翕音一宿都没怎么睡好,次日一早还要起个大早,跟着一帮老头子一起去上朝。

叶翕音内心一堆槽,可惜没地儿吐。

过了玉带桥,进入午门,叶翕音走在一众朝臣中间,显得格外显眼。

首先,就没有女官上朝的,大多数女官的职务都不用上朝,用上朝的衙门,女官一般品阶也没那么高,没资格来上朝。

其次叶翕音自从入宫当值,因为没人约束,也就一直没跟吏部申请官服,因此,她今日上朝,穿的仍是内宫医女的服制,在清一色的朝服队伍里,显得格外惹眼。

所以,在午门广场上当值的仇怡然,一眼就看见了官群里的叶翕音。

小音来上朝?仇怡然顿时脸色大变。

莫非她们做的事被朝廷戳穿了?

可是为何只有小音去上朝,她自己却啥事没有?

仇怡然瞬间想到一个可能,小音她该不会自己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罪,根本就没替她。

对,一定是小音独自把罪名都揽在了她自己头上!

心头生出这个念头,仇怡然只觉胸口热血翻涌,下意识就往前跨出一步要向着百官上朝的人群走去。

可她才跨出一步,脚下一顿,立刻又停在了原地。

她发现小音刚才回转头悄悄对她……笑?

咦?等等,笑是啥意思?

第834章 不正常的结局

既然小音对自己笑,那事情会不会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仇怡然反应极快地退后一步,果断退回了值守的队伍里。然后暗搓搓地往自己周围一看,果然看见旁边有三四个与她职位相当的同僚正眼神怪异地向她看过来。

仇怡然“呵呵……”然后,指着上朝的文武百官,一脸没见过世面的神秘兮兮“嘿,刚才那队伍头有个女的,我以为自己眼花了,你们看见了没?”

众同僚刚才自然也看见了叶翕音,听她这么一说,便也没当回事地转过脸继续值守。

女娃娃嘛,当然容易少见多怪,很正常。

皇城司一帮爷们儿对仇怡然这个唯一的小同僚一向很包容。

见打消了同僚们的疑惑,仇怡然才悄悄又向着叶翕音那边看过去,就见那个娇小纤柔的背影,已经一随着一众文武官员进入了金銮大殿。

百官分文武班列金銮两侧,皇帝坐在丹墀上方的黄金大龙椅上,朝臣们有事的奏报,无事的在旁边垂着头,十分认真地……打瞌睡。

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只有叶翕音现在很糟想骂娘,主要的原因是……没睡醒。

这抽的什么东南西北疯,根本没她啥事麻。

难道是皇帝觉得她官场生活太轻松了,给她来点不一样的体验?还是她救驾那天不高兴表现的太过明显,皇帝也不高兴了,这是想公报私仇。

要是前者,她又不是骡子,没事儿牵出来溜什么,烦人!

若是后者,那皇帝也太小心眼了,以后他那些破事儿她再也不管了,让他被人随便办了活该!

上面端坐的皇帝突然耳朵很热,很想打喷嚏是肿莫回事?

可惜得忍着,好难受~

就在叶翕音暗搓搓地表达内心不满的时候,就听丹墀上方有内侍高声唱和“皇后娘娘驾到……”

叶翕音美眸眯了眯。

搞事儿的来了。

百官显然也有点意外皇后过来上早朝,不过若有要事公开宣布,皇后也是可以临朝的,众百官依旧很淡定地重新行了礼。

不过这次叶翕音发现,刚才那些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专注打瞌睡的老头子们倒是有大半清醒了,甚至眼神儿里还带着隐隐的好奇。

果然以往上朝都是这么无趣么?

叶翕音当然也好奇,只是她心里却有数,接下来的走向,必定与自己有关,然后……

“叶大人今日可在这里?”

开口的是皇后陈琦烟,随着她的一问,百官的眼光随之齐齐落在了叶翕音的身上。

四品的女官不多见,被册封的通常都是有点真本事的,尤其叶翕音开考头一场就告御状,又是苏澈和陈乔的老师,所以她在官员中倒是颇有些名气。

虽然年纪不大,却是连那些年长的官员们,对她也存了几分敬意。此刻见叶翕音端立于前,神态端庄中透着从容大气,对她的表现又多了几分赞赏。

陈琦烟的目光落在下方叶翕音身上,不着痕迹地牵动红唇,略微抬高了声量“今日宣叶大人入朝,乃是有一件事要宣布。因此事同时关系前朝官员职务和后宫妃嫔的位阶,是以需在朝堂上当众宣布,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争议。”

陈琦烟这番话说的十分郑重,显然是很重要的事。

所有人都支起耳朵,准备认真听宣。

可是叶翕音的心里却无端生出很不好的预感。

立在陈琦烟身侧的仪元殿大总管艾鸣,向前迈出一步,展开手中的圣旨高声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医院御前香官,叶氏翕音,柔嘉淑顺,风姿雅悦,聪慧敏捷,端庄淑睿,克令克柔,安贞叶吉,雍和粹纯。册封毓妃,入主华清宫,着即入宫。钦此……”

圣旨宣读完,金銮大殿内一片寂静。

满朝官员的目光都落在叶翕音的身上,无一例外的都很震惊。

女官被遴选入宫为妃嫔,这种事不稀罕,稀罕的是一入宫就被册封正妃,掌一宫主位。

要知道,翰林院荣大学士的孙女荣府三娘,入宫至今也才封了妃位。

叶翕音就算再有才,毕竟是布衣白身,若暗正常的顺序,入宫顶多赏个贵人,五六年间能升到正嫔位已很了不得。

可如今这姑娘一入宫就册封正妃位,这绝对是至高无上的殊荣。

众官员心中诧异的同时,只等着听叶翕音感激涕零的声音,可是……殿内依旧寂静无声。

众人期待中的叶翕音,静静地跪在地上,保持着接旨的姿势,并没有所有人形象中的激动,容色仍旧从容,彷若入定。

宣读圣旨的大公公艾鸣已经从丹墀上走下来,捧着圣旨行到叶翕音跟前,躬身道“叶大人恭喜了,赶紧接旨吧。”

叶翕音仍旧没动。

旁边的苏辙看得又心急又心疼。老师和师丈感情好那是众人皆知的,以老师的性格,就算给个皇后也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这太强人所难了。

苏辙心里发急,眼见叶翕音一直跪着不动,就要上前替她说话。

身侧的手臂却被陈乔一把拉住,低声道“你若是现在过去,就是坐实了老师抗旨的重罪,老师可就彻底活不成了!别忘了,司寇桦和陈琦烟可都等着呢!”

一句话若醍醐灌顶,苏辙立刻不动了,却担心低语“可是看老师这样,她本来也是打算要抗旨的吧?”

陈乔被问的也不说话了。

陈乔心里也着急,可是他却清楚,这种情况,凭他跟苏辙,绝对救不了叶翕音,贸然开口也是白往里搭人而已,兴许还正中了那些人的套子。

如今圣旨已宣,叶翕音已成被动之势,他们能做的唯有见机行事。

叶翕音目光微沉,说话依旧不急不缓“蒙万岁厚爱,微臣虽感隆恩,恕,微臣不能接旨!”

此言一出,旁侧百官群众顿时响起一阵切切私语。

端着圣旨的大公公艾鸣脸色一沉,斥道“竟敢抗旨不尊,你知不知道违抗圣命是什么罪?”

叶翕音抬起尖俏的下巴,直视立在面前的艾鸣,语调仍旧不疾不徐“什么罪我知道,可我已经有婚约在身,斯人已许,此生不改。”

她话音刚落,旁边立刻想到另一道厉声喝斥“大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尔身为大胤百姓,自降生便注定了要以我大胤皇命为尊!”

“就算尔有婚约在身,可皇帝诏尔入宫,尔当感恩戴德,恭勉趋往,竟还敢提尔婚约,哼,好生不识抬举!”

叶翕音眸色冰凉,睨向旁边开口的司寇桦“我身为大胤子民是没错,为吾皇分忧也是应该。可是,身为黄黄苍生其一,就算如蜂蚁弱小,亦有眷巢之心,何况身而为人。”

“我这人天生一根筋,既已定亲,此身此心便只交付一人,若能嫁他,帝妃之尊于我一文不值,若不能嫁他,帝妃之尊于我也一文不值!”

第835章 靖王还朝

说至此,叶翕音缓缓站起身,向上拱手,轻笑“爱到极处,不但粪土王侯,天下的富贵荣华亦不放心上,甚至生死大事,也可视作等闲。世事之多变,唯因人性;世事之恒常,亦唯因人性。我之恒常,亦是人性!”

这番话仿若参透了世情,擂懵了苍生。

怼地全场一片肃禁,文武百官竟无言以回。

就在众人皆沉默时,司寇桦冷冷一笑“叶翕音,你对你那未婚夫一片痴情倒是令人感动,可知对方也是如你这般想法?”

叶翕音浅浅一笑“他是否如我,我不清楚,我能做好的唯有无愧我心。做到这一点容易,也不容易,毕竟问心无愧才能睡的稳,吃的香。对吧,宰相大人?”

众人自是听出叶翕音话里暗含讽刺,却也暗暗佩服这小姑娘好利的牙,好大的胆,敢当众跟司寇桦把话说的这么白,这往后若不入后宫,官场也混不下去了。

司寇桦脸色顿寒,森冷如枭的眼神剜着叶翕音“算你有骨气,今日凭你说下大天,也是抗旨的重罪,你既不识抬举,就别怪我大胤律法不容情!”

说完,也不问上方端坐的帝后,直接抬手高喝“来人,把这忤逆之女拖出去,暂押刑部大牢!”

司寇桦话音一落,门口立刻有十几个御前侍卫提着缠龙刀进来,将叶翕音围在中央。

为首的侍卫统领就要伸手拿人,却听殿门外有内侍高声唱和“靖王殿下驾到!”

靖王殿下?

这一声高亢的通传,仿若一石激起千层浪,大殿内文武百官顿时炸开了锅,站在队列最前端的那些前朝老臣,惊地险些当场跪地。

就连上座的皇帝和皇后陈琦烟也双双猛然起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敢置信地投向金銮大殿的门前。

靖王,那是大胤皇族的神话。

此时正值晨光初升,一个头戴金玉冠,身着绛金五爪龙服,腰系琉璃玉带,身姿如芝兰玉树,凛凛眉目如朗月入杯的男子,踩着红毡毯徐徐踱入金殿。

紫金轩辕郎,回车渡天津。

靴踏东殿前,惊动邺城人。

文武百官目光落在来人的脸上,几乎瞬间就被那光华耀眼的皇家气度震慑,呼啦啦伏地跪拜“恭迎靖王殿下还朝,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景辰却是目不斜视,行至叶翕音身侧,伸手牵住叶翕音的手,顺势将人带至身侧,宽大的袍袖轻轻一挥,先前围着的一众御前侍卫,抖着身子退出殿外。

免了百官的礼,景辰连看都没看上座的皇帝亲哥哥,侧目看向旁边几乎要把头埋进胸膛里的仪元殿大总管艾鸣。

长眉微掀,景辰缓缓问“方才,御前侍卫为何要围本王的王妃?”

一阵冰寒的威压冲着这边扫过来,艾鸣知道靖王此刻是在问自己话,可是嘴里的舌头早就吓地打了节,只得抖着身子双手颤颤巍巍地把诏书奉上。

景辰拿过诏书,逐行看过上门的字,目光最后落在诏书最后面的东宫凤印上。

手轻轻一扬,圣旨胡乱丢回艾鸣怀里,景辰缓缓道“你们这是想强行册封本王的王妃。王妃拒不领旨,所以,这是要治王妃的罪了。”

艾鸣实在受不住景辰身上的慑人的威压,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上座的皇帝和皇后陈琦烟早也面色仓惶。

皇帝疾步走下丹墀,亲自行至景辰面前,盯着那张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的脸,语气小心翼翼地“王弟……真的是你回来了?”末了竟有颤音,似要激动的飚泪。

叶翕音默默地扫了皇帝一眼。

这是要诉苦了么?

这是你弟弟,又不是你亲爹啊喂!

你个当哥哥的还是个皇帝,咱能不这么窝囊不?

陈琦烟也跟在后面走了过来,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炽烈轩昂的男子。

她的表情跟皇帝完全不同。

她根本就不用问,只一眼,陈琦烟就能完全肯定,面前这个神祗一般的男子,就是轩靖辰,当年的靖王。

他没死。

他居然没死?

他真的没死!

陈琦烟的胸口剧烈起伏,其中狂喜翻涌。

景辰向皇帝略一拱手“见过皇兄。”

没有过多的寒暄,没有面对帝王的卑恭,就像普通人家的弟弟与兄长相见,尽管看在一众官员眼中有失皇家礼数,却又怪异地感觉景辰这样似乎理应如此。

皇帝有些动容,有些尴尬,还有些心虚,悄悄地看了眼立在景辰身边的叶翕音,心里重重一叹这么特别的姑娘,原来是王弟家的。

难怪,他从见到这个姑娘的第一面就有种感觉,叶翕音似从不把无上皇权放在眼里。

她终日跟王弟待在一处,自己握着的这个徒有其表的皇权在她的眼里,倒像是个赝品了。

“此事是个误会,待下了朝,皇兄与王弟将此事细细说明。”家丑不可外扬呀,尤其是皇家的家丑,一不小心就成千古笑柄了。

皇帝眼巴巴地瞅着景辰。

他这个弟弟哎,十几年前他这个做兄长的每见这个弟弟就总觉得心底发怵,完全提不起兄长的气势,现在他已经当了皇帝,见了这王弟依旧跟当年一样。

明明两人模样长的差不多,皇帝怎么也想不通。

景辰表情淡淡地“即是如此,本王就在寝宫候着皇兄!”

说完,景辰带着叶翕音就要离开,却听身后一个娇美的声音传过来“靖王殿下请留步,方才殿下一口一个王妃,可是这位叶姑娘,却自曾只有未婚夫君,殿下与叶姑娘,其实尚未成婚吧?”

景辰回转身,眸光落在陈琦烟妆容稠俪的脸上,微微拧眉,似是一时没想起这人是谁。

陈琦烟受伤了,被景辰这个不认识的眼神伤到的。

原本景辰是不打算在这地方多逗留的,但关系到叶翕音的名誉,景辰难得地耐着性子多解释了两句。

“本王与音音相识时并未亮明正身,入乡随俗,便只行了民间成婚礼,已有夫妻之实,只尚未正式入皇家族谱,音音方才所言的未婚,便是这个意思。”

至于王爷为何当时没亮明正身,这个众人心里都明镜似得,就甭问了,细究起来怪难堪的。

真的假的?陈琦烟看着两人,眼里全是怀疑。

第836章 昔日王府

在场的只有叶翕音知道景辰是在一本正经的胡扯。可是此刻景辰表情严肃,说的又一板一眼,就连她都觉得像真的。

陈琦烟媚然一笑“王爷既是皇族中人,那这王妃的人选可就不能草率了,出身,教养,人品都十分重要,毕竟这还干系到未来的皇族血脉。”

说完,陈琦烟描画精致的眼风瞥向旁边的叶翕音,轻慢的眼神里特别有优越感。

叶翕音挑眉与之对视,心里好生好奇这女人阴了皇帝所有的女人,把柄还握在她的手里,这女人居然还在她面前嘚瑟,到底是哪儿来的自信?

盲目的自信么?那难道不是蠢?

于是,叶翕音也樱唇微牵,回给陈琦烟一个颇有自信,且意味深长的笑。

叶翕音的笑,让陈琦烟瞬间回忆起曾经不愉快的回忆,下意识夹紧后庭,顿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姓叶的表象看着温柔良善,可陈琦烟却知道这丫头路子野的很,端看她整治司寇睿的手段就可见一斑。

她刚才对自己笑的人畜无害,没准儿肚子里又憋着什么坏呢。

景辰挑眉“皇嫂这是想替本王做主么?倒叫皇嫂费心了,本王的婚事,还轮不到兄嫂操持。”

景辰话落时,容色也跟着冷下来,显然已懒得再与陈琦烟多说,就要径自离开。

陈琦烟的表情格外精彩,一是为景辰称呼她的那声“皇嫂”

皇嫂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做梦娶媳妇,已经入了洞房,眼看就要掀开新娘身上最后那件妖娆红肚兜的时候,突然被人一板砖给拍醒了。

现实残酷到惨不忍睹。

另一个是王爷最后说的那句“轮不到”?

这话更让陈琦烟很懵很委屈很心塞。

皇嫂就够扎心了,咋还连亲戚都不想认了?

叶翕音很明显看见了陈琦烟格外精彩的表情。

心里默默地笑这傻子还不知道呢,以为全天下女人就你最大了,可惜,你婆婆还活着呐。

却听身后又一个声音问道“靖王爷失踪了这么久,今日突然现身,不知可有王爷的身份信证?”

景辰停住脚步,似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儿耐性回转头“你说的有理,本王现在即可请萧院判过来鉴证本王的血脉,只是鉴证完毕,若本王是真身,质疑皇室宗亲的罪名,不知司寇大人承不承的起?”

司寇桦脸色瞬息万变,连额角的汗珠都逼了出来,默默地收敛起脸上的阴戾,垂首躬身“微臣不敢。”

司寇桦刚才看见了景辰的眼神,是那种看死人一样的眼神,他瞬间反应过来,这人是靖王,可不是皇帝,若是现在惹急了靖王,这位主子有那个实力当场就弄死她。

景辰眸底深沉,睇向司寇桦的眼神微动,只是瞥见身侧还站着叶翕音,随即压下了眼内锋芒,什么也没说,带着叶翕音走出金銮大殿。

殿门外,一架悬着金丝帐的五爪龙头撵端正候在玉阶下。

俩人走至撵前,立刻有内侍掀开金丝撵帐,景辰的手很自然地轻轻扶在叶翕音的腰上,就要带她入撵。

叶翕音却顿住脚步不肯向前,蹙眉看向身侧的景辰“这个我不能上。”

景辰低笑“刚才在金殿上都有勇气以身殉情了,怎得现在连坐个撵的勇气都没了?你这外强中干的是不是太明显了点。”

叶翕音没想到景辰居然听见了她刚才在大殿上的言辞,顿时玉面飞霞,横他一眼,跨步上前,却没看见身后景辰,一副媳妇骗到手的得逞狡笑。

景辰的王府就在宫里。

景辰虽然一出生就被册封了王,皇帝却一直都没有令他出宫建府,所以他一直都住在皇宫内。

龙撵停在玉阶前,宫中内侍早听闻消息,此刻已是宫门大开。

景辰牵着叶翕音踩在白玉台阶上,叶翕音抬起头向上方的宫匾看去,之见上书三个白玉雕篆的大字,还镶嵌着金边御承宫

目光瞥见旁边还有个修建庄重的小型殿宇,叶翕音好奇问“那是什么地方?怎看上去像个小型的金銮殿?”

景辰“那边是御安殿。你说的没错,御安殿的确是按照金銮殿的外形建造的。”边介绍自己的寝宫,景辰边带着叶翕音向内走。

“我虽一出生便封了王,父皇不愿我出宫另建府邸,便在宫中特地为我僻出这个地方,专门为我修建了这个宫苑。”

“你刚才看见的那个外形类似金銮殿的御安殿,便是我当年在宫中帮助父皇处理朝政,接见朝臣之处。这边是寝宫,除了内侍和父皇母后,一般人进不来。”

跨入御承宫,叶翕音立刻就察觉出这里与其他宫苑的不同。

宫内的整个地面全部用金闾石切割成的方砖铺就,这种石头的硬度在所有石材中颇有名,且有天然的暗金绿交织的纹理,看上去低调,却隐隐透着醇厚尊贵的质感。

所有的台阶用三方晶的整块刚玉切割而成,冰晶一般的白中隐隐投出天然石蓝色。

叶翕音知道这是一种蓝宝石的变种,通常切割用来镶嵌做首饰用,却没想到在景辰的宫里,竟然拿来铺地板……果然是老皇帝亲生的。

除了榻护绣襦、地铺锦罽之外,叶翕音发现这整个宫阙明显比别的宫殿大的多。

顺妃的滢华宫就不用说了,陈琦烟的寝宫和皇帝的寝宫她都见过,跟景辰的寝宫完全无法相比。

这里丹楹刻桷,画栋飞甍,除了寝宫该有的布局之外,就连值房、客室、会揖室、文书室、机要室等也是一应俱全。

光看这宫阙,哪里还用深思,老皇帝的心思早就一眼分明。

这修建的不是靖王府,分明就是太子的东宫,俨然就是一个小朝廷。

尽管没册封,可老皇帝早就拿景辰当太子教养了。

叶翕音也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转眸望着景辰笑“所以你父皇把你弄烦了,你当年就一气之下,就跑去城外盖了个石院子住去了,好跟你父皇对着干。”

少年时的景辰也是个叛逆的,老皇帝必定没少为这个儿子头疼。

两人原本在云梦泽畔边走边聊,景辰随意捡了块太湖石坐下,顺手把叶翕音圈入怀内“宫里的确闷,但却不是我离开的主要原因……”

第837章 另一个气息

说话时,景辰把脸埋入叶翕音的肩窝里,呼吸有些急,似带着隐隐的贪恋。

叶翕音知道景辰想她,她也想他,所以也不扭捏就任由他越抱越紧,却仍声音低低地陪着他聊“是不是因为皇帝?”

“嗯”景辰的声音从叶翕音的颈中传出来,低沉,还有几分暗哑,却异常好听“皇兄很渴望得到父皇的关注,只要父皇对他稍加夸奖,皇兄就会开心很久。”

“可只要我在宫里,父皇和母后的目光永远只会停留在我一个人的身上。皇兄经常很失望,却一直默默地忍受,我觉得皇兄很可怜。”

“他从小性格温顺乖巧,以做父亲的好儿子为唯一目标,跟我截然相反。我觉得在这规矩繁复的深宫内院,乖顺懂事的皇兄比我更适合这里的生活。”

叶翕音默默地抽了抽嘴角。

敢情皇帝哥哥这懦弱的性子还是天生的。

想想性格强势的太后,天赋逆天的景辰,回顾大胤前朝的励精图治,估计那位死了的皇帝老爹能力也不差。

皇帝哥哥那样柔弱的个性,却身在这样每个人都几近完美的家庭里,还真有点可怜。

想起景辰的家庭成员,叶翕音突然想起什么,勾住他的下巴抬起来“你刚才敢跟你嫂子那样说话,是不是太后那边妥协了?”

景辰被勾着下巴,抬起的头顺势就亲了一下,表情像极了投喂“嗯,聪明。”

叶翕音却用手臂搪开他继续压近的胸膛,蹙了黛眉问“那你答应太后什么条件了?”

凭太后那只占便宜不吃亏的性子,叶翕音才不信对方会这么容易妥协,一定有利益交换,如果景辰太吃亏,她可要想办法找补回来。

虽然对方是婆婆,可叶翕音对这位便宜婆婆却没多少尊重可言,毕竟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几乎把她坑成个同花顺,就算是长辈,也该有个做长辈的风度。

就比如这次报考女官,别以为她不知道,就是那位太后婆婆背后搞的幺蛾子。要不是她背后搞事儿,哪儿能生出这么多乱子。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交换条件,我答应母后保住轩氏的皇族身份,保住大胤江山现在不易主。”

叶翕音神色释然。这的确算不上什么交换条件,因为这些事,就算太后不开口,景辰也会做。

不过景辰似是看透了叶翕音的心思,抬手揉了揉她的发,眸底缱绻“这可不一定,以前或许会如你想的这般,可是现在不一样。在我的世界里,先是你,然后才是大胤的江山。”

叶翕音斜斜地睨过去“你这话,可是透着明显的昏君潜质呀,景公子,为美人舍江山这种事做不得。”

“贫!”景辰低斥,放在叶翕音腰上手指也微微用力,在她耳朵上咬了一下。

景辰牙关微微有点用力,叶翕音的耳朵红的几乎能看见里面透明的血管,连带半边脸颊都红了。

景辰看得眸底渐渐热起来。

“走吧,去歇息一下,估计过不久皇兄就要下朝了。”

“那咱们啥时候回家?”

“暂时可能不回去了,我如今亮明了身份,我们面对的局面也会比从前复杂很多。”

两人回到寝殿,立刻有宫女过来侍奉。叶翕音迟疑地看向这些规矩严谨的宫娥。

景辰带着她径自进了曾经的内寝殿,温和安抚“不用担心她们,这边宫里的人都是母后安排的,外人想插手进来也不容易,毕竟这里曾经是她的地盘。”

叶翕音扫过处处精致绝伦,完全不似空置许久的亭台宫阙,深深感慨“果然是亲娘。”这是时刻都在候着儿子回来啊。

太后的性子狠是狠了点,却不得不承认,对景辰这亲儿子也是真疼。

打早上朝折腾到现在,虽没消耗体力,却是斗智斗勇很烧脑,叶翕音也却是有点累,再加上有景辰在身侧,很快就进入了补眠状态。

看着伏在膝上入睡很快的玉容,景辰眸底划过浓浓的心疼。

谁坐江山并不重要,这是景辰真心的想法,却并非他色迷心智。

在景辰看来,轩家不是什么真命天子,换个人来坐江山,也不一定就不如自家干的好,他若想当这个皇帝,当初就不会假亡隐退。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要保护的人,如果有谁想伤他的人,他必要令对方后悔出生,如若只有登上帝位才能护他的音音安好,他亦不惜拿回那个位置。

低头看向枕在他腿上沉沉入睡的人儿,景辰很心疼。

到底还是把她牵扯进来了。

如今二人的身份都已公开,为保证叶翕音的安全,她现在只能寸步不离他的身侧。

叶翕音是被饿醒的。

大概是有景辰在的缘故,她睡的格外香,以至于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于飞堂构。

前院的厅堂内,景辰正陪着下了朝的皇帝和皇后说话。

一个小内侍突然从外面急急地走进来,迈着小碎步来到景辰身边,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

景辰微微颔首,起身对皇帝道“王妃醒了,我过去看看,皇兄随意。”说罢,也不顾把帝后表情的尴尬,径自离开。

王妃睡醒了而已,就敢把皇帝和皇后凉在旁边,这么霸气侧漏的举止,恐怕翻遍史书也没几个王爷敢这样的吧。

偏偏帝后还不敢吱声。

这王爷当的也忒任性了,干脆回来当皇帝算了。

陈琦烟虽心里憋屈,却也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眼前这座,比帝后寝宫都要尊贵数倍的宫中王府。

陈琦烟自然是头回进这座封陈了多年的靖王府。她原本以为进入这里看见的会是满积尘埃的断壁残垣。

可像是却让她感觉惊奇又诡异。

这座王府不但没有丝毫颓败的迹象,其实恰恰相反,这偌大的府苑好像一直都有人居住似得,从细致的布局摆设,到宫娥内侍的调教,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甚至比她亲自掌管的后宫还要礼仪严苛。

“这王府位于深宫内,可为何这里的宫女和内侍臣妾从未见过?”陈琦烟疑惑地询问身边的皇帝。

第838章 换一座城

连陈琦烟自己都没意识到,自从进入这座府邸,她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就压的很低,自然而然不敢端皇后的架子。

仿佛冥冥之中能感受到,这里还有另个强悍的统治者的气息存在。

那种气息不似是景辰的,却同样令人会天然的心生畏惧。

其实,皇帝一踏进这座王府,就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气息。皇帝不说话,但看上去却比陈琦烟镇静的多,似是已经习惯了与那威仪的气息相处。

目光落在外面那些安静做事的宫娥内侍身上,皇帝缓缓道:“这座王府,从前一直是由母后亲手打理的。”

陈琦烟听得差点炸毛。

皇帝从来不是个有想象力的人,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就开始发挥想象了,莫不是身处这个环境,特别容易产生带入感?

看见皇后脸色发白,皇帝便没再继续,缓缓起身:“王弟的府邸,非一般人想进来不容易,今日既然来了,机会难得,走吧,朕带你去逛逛。朕从前常来这里,对这座王府还算熟悉。”说罢,迈步就往外走。

陈琦烟总觉得这府里处处透着诡异,也不敢多待,赶紧跟着皇帝走了出去。

靖王府确实很大,几乎可抵小半座皇城。

陈琦烟一路跟着皇帝往后面走,脚跟都走的有些酸了。而且她发现王府的花园竟然连着宫中御花园的太掖池,而且还是把太掖池的大半都劈开划给了这边。

陈琦烟突然觉得皇帝是先帝抱养的,只有靖王才是亲生的吧。

实在走的有点乏了,陈琦烟正想跟皇帝说找个地方歇脚,就听见前面不远传过来一阵笑声,这笑声听着还有点耳熟。

是姓叶的小贱人!

听见叶翕音的声音,陈琦烟就跟打了鸡血,立刻就不觉得累了。手提裙摆,步下生风,直奔说笑的方向而去,皇帝想拦都拦不住。

又往前走了一段,视野突然变得无比开阔,偌大的一片空场什么都没种,只生长着极茂盛的碧云草,远远看着就像铺着长绿色的波斯长绒毯。显然是个马场。

说话的的确是叶翕音,旁边还站着宫娥内侍,景辰手里握着一匹毛色纯白的无峰驼,另一只手拉着蹲在草地上,赖着不肯起来的叶翕音。

男俊女俏,光阴静好,虽身在尊贵皇家宫苑,可是这样轻松随性的相处却像极了田畴陌上,普通人家的小夫妻。

皇帝停住了脚步,微微眯起眼,远远地打量景辰和叶翕音,目光里盛了满满的羡慕。

看着景辰和叶翕音相处的日常,皇帝突然明白了,为何叶翕音为了景辰敢不惜赴死抗旨不尊,为何景辰为了叶翕音敢铤而走险亮明真身。

其实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别人心里想的那般轰轰烈烈,那些盛大的场面背后,隐藏着的,只是一段安于流年的简单爱情。

皇帝突然想起刚才在前殿,跟景辰解释关于叶翕音封妃的事,他问起景辰与叶翕音相见时的情形,景辰的话很简单,却让他印象很深。

“我喜欢上音音,是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后来,那个小城容不下音音,他就换了一座城。只是这个人,他绝对不会换。”

不远处,舟禾已经站在靖王夫妇面前行礼了,叶翕音被景辰从草垫子上拉起来,看向帝后站立的方向。

迎着光,景辰笑了,只是那样简单的一笑犹如三千桃花凝在一瞬,灼灼其华,只是那比桃花还要潋滟夺目的男子,眼中的十里春风,却只投给身边的女子。

两人牵着走,向着他们走过来。

陈琦烟满眼的嫉妒,突然被景辰眼中的十里春风彻底吹熄。

她突然想起景辰在金銮大殿上,第一次看自己的那个眼神。

是陌生。

彻彻底底的陌生。

再相见,她小心翼翼珍藏在心底的靖王,竟然根本就认不出自己这个他曾经的未婚妻。那一瞬,陈琦烟真的感受到什么是痛,痛不欲生。

她一直以为,当年听见他已殒命的噩耗,是她最痛苦的时候,现在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世界上最痛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他已风经云谈,而她还念念不忘……

遗忘,才是最残忍的无情。

可是,当陈琦烟的目光落在与景辰相携而来的叶翕音那笑意明媚的脸上,目中恨意瞬间升腾。

她无法计较景辰的遗忘,却不能消解对叶翕音的恨意。

这个不检点且不要脸的女人,已经拥有了景辰,却还不满足,居然还千方百计入宫,来勾引皇帝。

陈琦烟永远都无法忘记,她失宠,正是从叶翕音入宫那日开始,这个女人是她命中的霉星,只要有叶翕音在这宫里一日,她就永远不得安宁。

靖王可以还朝,但叶翕音要做靖王妃,这绝对不行!

“这当然不行!”司寇蕊说话的时候,顺便把茶盏亲手放到陈琦烟的手边。

“凭我对王爷的了解,正面拦着肯定行不通,不过最近倒是有个新闻,不知皇后娘娘可曾听闻?”

说到这里,司寇蕊停了下来,手里端着茶盏,眼神不着痕迹地瞥向斜倚在锦榻上的陈琦烟。

陈琦烟面无表情,也不开口询问,只有一口没一口地用银勺取食琉璃盏里的鱼翅羹,模样显得很无所谓。

司寇蕊心里暗骂:真特么能装,明明想知道还不主动问,连这个小小的人情都不想承,这宫里的人一个个的可真能算计。

等了半晌,也没见陈琦烟再开口,司寇蕊尴尬地放下茶盏,笑道:“其实这事儿也是我听宫里的人偶然说起的,听闻前阵子吏部言官那边接到一封信笺举报,说叶家开的那个,叫什么紫鸾坊的胭脂作坊,好像要在京城做垄断的买卖,据说京城的商会正在想办法对付她,领头的便是新上任的商会的会长,据说也是个女子,姓金。”

将琉璃盏放在旁边的小几上,陈琦烟边用帕子擦拭唇角,缓缓道:“身为皇族,做垄断生意,实是与民争利,言官自然是要说话的。”

言官,那就是一群疯狗,盯上了谁,不咬下她一块肉就绝不松口。

想当靖王妃,哼,哪是那么便宜的事儿!

第839章 无良王妃

见陈琦烟终于提起兴致,司寇蕊立刻很狗腿地连连点头,眼神显得格外兴奋。

“没错,臣妾还听闻,这两日朝堂上关于靖王妃开巨铺公然敛财一事,吵的可凶了。除言官之外,另外还有不少朝臣也纷纷上奏。”

“众人皆言叶翕音出身商贾,地位鄙陋,与王妃身份不般配。虽然已经给她颁了王妃金册,可那些大臣们仍是不买账,嚷嚷着还要把她逐出皇族呢。”

“要依臣妾看呀,咱们皇帝还是耳根子太软啦,也不弄清楚就给姓叶的颁了王妃册封的金册,虽然再收回来也无所谓,可到底先前有点太草率了,像姓叶的这种人,如何能配得上靖王妃这等尊贵的身份呢!”

司寇蕊这话虽是挤兑叶翕音,却也透着一股子遮掩不住的酸劲儿。陈琦烟如何听不出来。

淡淡地瞥她一眼,陈琦烟冷笑:“言官本就最痛恨这种事,如今有把柄在手里,姓叶的出身又是她的硬伤,这些言官这次不咬掉她一块肉觉不肯罢休。”

说完,妆容精致的美眸看向司寇蕊,神态倒是比刚才温和了几分:“上回你去侍奉万岁,靖王妃用香丸威胁你,后来本宫听闻你有阵子精神很不好,恰好本宫这里有颗上贡的培元养神丹,正合你用。”说罢,令宫女取来赏与司寇蕊。

捧着养神丹走出仪元殿,司寇蕊身后的嬷嬷笑道:“看来皇后对贵妃刚才的消息很感兴趣,贵妃这回的宝算是压对了,有皇后帮忙,想必皇帝过不了几日,就会来咱们安顺宫啦!”

这话说的司寇蕊脸颊飞红,想起皇帝那张与景辰酷似的脸,司寇蕊一颗心都要蹦出胸口了。

没得到景辰就算了,她如今可是正经册封的贵妃,皇帝,必须是她的!

————

沉寂了大半年的玉带街,一夜之间又喧嚣起来。

被烧毁了紫鸾坊才刚刚建好,还没正式开张就已经门庭若市,只不过来人并非光顾采买胭脂的客人。

来人一共分两波。

一波是京城商会的几位理事,后头还跟着京城大大小小的商户老板。

另一波却是身着官服的朝廷命官。

商会并非大胤官方建立,而是由一个地方的所有商家自发成立的,主要负责协商众商家事务,调解商户之间纷争的民间组织。

其中的会长和理事,皆由众多商家代表推选出德高望重之人担任,另外再推选出几位理事,协助会长管理商会日常琐事。

这种民间的组织很多,官家通常是不过问的,可是今日的事却有点特别,关键是牵涉的人的身份比较特别,乃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宗亲。

所以,言官在接到商会举报的时候,也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言官韩章来到玉带街的时候,这里已经被大大小小的商家老板。以及围观看热闹的普通百姓,堵地水泄不通。

等韩章好不容易挤进去,来到紫鸾坊偌大的正门前的时候,官帽都被挤歪了,身上的官服也被挤地皱巴巴不成样子。

韩章很心疼,连带整个心情都不好了,心里对那位即将册封的,他从没见过面的,却充满传奇色彩的准王妃的认可度,瞬间就降到了冰点。

还没册封就捅出这么大个篓子,通常不省心的女人全都没几个好玩意儿!

“青天大老爷,您可得为我们这些买卖人说句公道话呀,您看看,这么大的生意场子,这可全都是那位靖王妃的产业,这是明摆的官商勾结挤兑我们这些小商小户,这还叫咱们这平头小老百姓咋个活嘛!”

一个穿着绸短褂,带着绸缎瓜皮小帽的商户对着韩章连哭带嚎。

对方一口一个“青天大老爷”,把韩章叫的心底里潜藏的,那股子酸腐书生特有的很单纯,有有些死板的正义感,瞬间就捧地老高老高的。

韩章体内有个嫉妒膨胀的小人儿,把胸脯拍地邦邦地,口中呐喊:“匡扶正义,就在今朝,看我韩章!”

韩章的胸脯也不自觉地挺了挺,一副青天大老爷降世的既视感。

“众商户莫慌,本官身为言官,自是不惧对方身份尊卑皆一视同仁,匡扶朝纲正气乃本官职责所在,诸位谁是会长,请出来将具体情况详细告知本官,待本官问明缘由,定将此事如实上奏吾皇!”

韩章说完,从一群商户中走出一位只有十几岁,容貌秀丽,气质温雅的年轻姑娘。

姑娘行至韩章近前,略微颔首:“民女金玉针,是玉针绣坊的东家,也是这这一任京城商会新选出来的会长。”

韩章大舅公家的小外甥女就在蕙兰书院读书,他早听闻过这位金山长的才名,没想到她竟还被选举为这一任的商会会长,关键是人还长的这么美。

韩章对金玉针好感爆棚,心里对那位惹出这些麻烦事的准王妃就越发不满。

瞧瞧,都是年轻姑娘家,人家金山长不光家底雄厚,且还才名远播,如今为了整个商会的利益还不惜辛劳,积极奔走。

这人和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捏!

那位一心只想借势敛财的靖王妃,跟人家金山长比起来,简直就一个天上的云,一个地上的粪。

金玉针心性稳重,虽然对叶翕音行商霸举有所不满,但也只是把自己所知,如实向韩章道出。

听完金玉针的话,韩章诧异地看向身后这一大排装修精致的店铺,瞪着眼问:“金会长的意思是,这,这一排商铺全都是靖王妃的产业?”

妈妈咪呀,这得是多有钱?韩章瞬间觉得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

金玉针蹙眉颔首:“正是,紫鸾坊不光独占了这整整一条玉带街上所有的商号,而且据我所闻,就连新近繁荣起来的明昌街,也是紫鸾坊的东家叶姑娘一手打造。”

“这紫鸾坊巨大的商号一旦开起来,对于整个京城的脂粉行,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压,而且她凭一己之力就重建了一整条商业街市,这本就有操控商市之嫌。”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她身为王妃,一旦带头开起这样的巨形商号,其他有巨额资本的商家必定会纷纷效仿,这些各行各业的大商号一旦开始圈地起号,那些小商户将举步维艰,最终必然扰乱整个大胤的行商风气!”

金玉针一番话说完,其他大小商号的东家纷纷出声附和,一时间对靖王妃的谴责声气势滔天。

第840章 砸铺

就连旁边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听完都觉得,身为堂堂的靖王妃,地位尊贵又不差钱,居然还干这种仗势敛财与民争利的龌蹉事,实在是太丢皇家的脸。

老百姓最单纯,情绪也最容易被煽动,立刻就有人带头叫道:“这种人居然也配入主我大胤皇室,啊呸!简直就是丢皇族的人,不如咱们现在就砸了这黑心店,好让那个无良王妃晓得,咱们老百姓也不是好欺负的!”

“就是,砸了她的黑店,不让她开张,看她还涨势欺压老百姓!”

“砸店……”

“砸……”

正当一众愤怒的商户和被煽动的百姓磨拳霍霍,要冲进紫鸾坊去准备砸商号的时候,大街正中一众侍卫分开人群,高大华盖罩着龙首撵舆,在一众侍卫和仪仗的拱卫中缓缓而来,最终停在紫鸾坊的正门前。

皇家侍卫迅速隔开喧嚣的商户和百姓,辟出一条路。

撵舆悬金帐帘挑起,一个外罩鹅黄撒花烟罗衫,身着银红绡绣海棠春睡裙的女子,从仪仗拱卫的高大车轿中下来。

女子梳着灵蛇水鬓,露出一截堆雪般柔白的天鹅颈,两眉逶迤横烟,水眸氤氲善睐,修眉联娟,筋骨轻韵。行动时,仿若空谷化生的精灵。颦笑间,如被风零散吹落的海棠。

又雅又艳,还蕴着几分天生的娇憨,迷了女人的眼,男人的心。

“我方才仿佛听见,好似有谁要砸我的铺子?”一语道破自家身份,来人正是叶翕音。

问话的时候,叶翕音明若清溪的眸在现场扫了一圈,最后停在金玉针身上,随即牵唇一笑:“金山长,又见面了!”

金玉针微微一怔,下意识打量叶翕音。

是错觉么?为何她觉得这姑娘又变漂亮了,好像每次见叶翕音,她都在越变越漂亮的路上。

难道这跟做胭脂生意有关?

说话间,叶翕音已经走到近前,身上似有若无的兰花香随着微风幽幽飘散,韩章被这美妙气息勾地不由自主抽了几下鼻子。

嗯,这姑娘身上的味儿可真好闻!

啊,等等,姑娘?

韩章瞬间回神,再看面前的叶翕音,立刻想起她刚才的话。

既承认是这商号的东家,再看这排场,这位应当就是新晋的靖王妃了。

“咳,咳咳”韩章干咳了两声,马上提升自己的存在感。

其实按规矩,他一个区区副五品的官阶,应该向王妃行礼,可叶翕音如今虽已领了王妃金册,名字也入了皇宗,实质上已算是皇室宗亲,可毕竟还没举行封妃大礼,也就是还没昭告天下。

所以,韩章就钻了这个空子,未与叶翕音行礼。

叶翕音循着那两声别有深意的咳嗽,转过脸看向旁边的韩章,明眸扫过对方身上的官服,挑了下眉,没开口。

韩章有点尴尬:“咳,本官乃都察院言官韩章,因接到百姓举报此处有皇室宗亲开寡头巨铺,暴敛民财,欺压弱小商户,故来问明缘故。”

韩章说话时言辞铿锵,似是全然不把叶翕音放在眼里,自始至终一副正义凛然的姿态,正眼都……还是一本正色看着叶翕音的。

叶翕音颔首:“即是如此,这边的情况怎样,韩大人可问明白了?”

见叶翕音语气也是云淡风轻,好像也并没意识道她自己的犯了错。更重要的是,对方似也不丝毫不拿他这个言官放在眼里。

言官是个很特别的官职,虽然官阶不大,可是盯上了哪个官,就意味着麻烦找上门。

是以在当朝众官员,上至一品大员下至微末小吏,无不卖言官几分薄面。身为四十大几岁的老言官,韩章在人前一向是颇受尊重的存在。

此刻听叶翕音这语气,顿觉自己完全不被对方当回事,又当着这么多的商户和百姓,颜面和官威都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和挑衅。

老言官韩章顿时内心不爽了,拉下黑瘦的长脸,冷冷睇着叶翕音:“敢问这整整一条街的商号,可全都是王妃的?”

叶翕音点头:“不错,这些全是我的,怎么了?”

“哼!”韩章鼻孔朝天一声冷嗤:“身为皇室一员,王妃公然铺张这么大的巨铺,带头扰乱大胤商规,就不觉得这么做多有不妥么?”

叶翕音微笑:“可是大胤律也并未规定世族不得经商。据我所知,大胤皇族,经营自家产业者不在少数,既然别人能做生意,我为何不能?”

其实大胤律的确没限制皇族中人不得经商,事实恰相反,因为世家大族人丁庞大,消耗同样巨大,光靠朝廷发放的薪俸完全无法支付庞大的家族开销。

所以世家大族开设商号,买地建庄子几乎是普遍现象,只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做的比较隐晦,就是怕落个与民争利的丑名。

如叶翕音这般高调到买下一整条街开铺子的,也是前所未闻。

见叶翕音一副本王妃哪里有错的表情,韩章火气更大,指着身后一排豪铺怒斥:“你身为堂堂靖王妃,不思为民谋利,竟公然开设如此巨大的商号,带头行垄断霸道之势,扰乱市风,不顾小本商家死活。”

“身为堂堂王妃,做出如此品德丧失之举,竟然毫无悔过之心,态度如此蛮横,本官即刻就要写奏章给万岁,本官今日就是拼着这个官不做,也要揭露你这败坏世风的恶行!”

面对韩章声嘶力竭的痛斥,叶翕音眨巴眨巴着大眼睛……

她被彻底吼懵了。

败坏世风?

她做了什么?

她怎么就态度蛮横了?

难道自家铺子被围攻,还不兴她问一句了?

这老言官莫不是在这儿倚老卖老,故意刁难,就是谁故意派来的吧?

歪曲事实到这个程度,这种言官就算换一个也是应该。

叶翕音也有点不高兴了,声音依旧清越,俏脸却冷了下来:“说了那么多,韩大人的意思就是本王妃欺行霸市了,敢问可有证据?”

这次,不待韩章开口,旁边就有小商户跳出来叫道:“还要什么证据,这么大一座商号摆在这儿,这就是明摆着的证据!”

第841章 王爷很美很暴力

“就是,你都把一整条玉带街拿来做了自家的买卖,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你当世人全是瞎的么!”

“你身为王妃,居然如此公然大肆敛财,就不怕丢了皇族的颜面!”

“还跟她废话什么,咱们支持韩大人,上奏折弹劾她,大胤不要这样败坏皇族名声的王妃!”

“就是,砸了她的铺,她还能把咱们都杀了不成,大胤不要这样贪财无德的王妃!”

众商户的怒火纷纷被激起,连带旁边的百姓也情绪高昂。

众人一时间完全被激烈的情绪鼓噪煽动,已经渐渐失去了理智,就要向叶翕音站立的地方推搡过去。已经无视前面拦挡的羽林卫,甚至跟羽林卫推搡起来……

就在此时,高高的明黄华盖下,一个冷冽的声音夹裹着悍然的威慑力,向在场所有人压下来:“尔敢!”

这一声低喝中暗含了浑厚内力,其中还有冥灵引特有的声音攻袭,令在场所有喧嚣的人众皆觉胸口一阵窒闷的难受,再也顾不得反抗,立刻全都鹌鹑似得安静下来。

所有人不由向发声之人看过去,只见巍巍仪仗簇拥的中央,一位头戴紫金冠,俊美无俦仿若天神般的男子端立于撵台,锦衣上赤色蟠龙怒目破于云间。

浩浩天威霎时震慑全场,韩章以及所有对着叶翕音叫嚣的人,全部不由自主软了膝盖,呼啦啦山岳倾倒般跪了满地,朗声山呼:“王爷千岁……”

所有人中,只有叶翕音俏生生端立,睨向撵舆上的景辰,不着痕迹地瘪了下樱花小嘴儿。

真会吓唬人。

景辰已从撵舆里下来,向着叶翕音所在的位置走过来,自然也把她这俏皮样收入眼底,眸中凌气淡了些,却也有些无奈地牵了下薄唇。

这是嫌弃他多管闲事了。

弹劾这种事,其实是可大可小的。身为资深的老言官,韩章以往也接触过牵涉皇族的案子。

往往弹劾的奏章递上去,之后被弹劾的世族贵人们便会私底下行走一番,先前的行为稍事收敛,也是一种变相的寻私,这事儿也就完了。

通常不会有世族当真当街与言官对峙的,主要是大家都觉得被弹劾这种事,就算是被诬告也多半不是甚光彩事儿,再当街跟言官撕,就实在太难看了。

就如这一次,叶翕音虽然亲自到场,韩章倒也并不稀奇,因为接下来的剧情,他早已门儿清。

且叶翕音的身份也有些尴尬,这是个毫无背景的王妃。

韩章觉得,叶翕音所倚仗的无非也只有王妃这个身份而已,并没有如何深厚的家底。这样的身份,甚至还不如那些世家大族里的一个主子姑娘。

而这种牵涉到私产的事儿,通常皇族中的正经主子是不会搀和的,主要还是嫌丢面子,尤其像靖王这种根红苗正的皇族,那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可是,现实却完全超乎这老言官的想象,就是这么个尚未正式行礼的,毫无根基的王妃,竟真的让靖王殿下亲自出面了,而且还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袒护。

韩章可以不拿叶翕音当回事,却是有一万颗脑袋也不敢碰倒靖王爷的一根毫毛。

景辰轻轻抬手,众羽林卫立刻将围观的百姓全部清场,就只剩下韩章带来的几个都察院书记官,和以金玉针为首的大小商户,偌大的玉带街顿时清静不少。

韩章亲眼看着靖王摆出一副谁敢动本王的媳妇,本王就把谁揍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的那种。

啥,靖王不讲道理?

呵呵哒,想多了。靖王此刻能大喇喇地跟王妃一起来,这明摆就不是来讲道理的。

关于靖王的性情,韩章也多少有些耳闻,据说当年就连先帝都被靖王这张魅惑三界的好皮相给蒙了。

本以为靖王长得这般高华清逸,定是以智慧服人的楷模,事实上靖王也是有智慧的,只可惜寻常小事用不上靖王的大智慧,所以,靖王也用拳头,图的就是个简单直白。

据说当年先帝想用性情暴烈的红鬃烈马试探靖王,原以为靖王会耐着性子设法驯服,却没想到靖王一顿拳头,把赫赫威名的红鬃烈马捶个半死,以至于后来那马只要见他就两股战战。

不过靖王也达到了目的,那红鬃烈马也确实被驯服了,却只对唯一能打得过它的靖王百依百顺。

韩章最近也听才回归朝堂的冷大人说过,据闻现在的靖王,好像性情比以前收敛不少,轻易不出手了,主要也是需他动手的事儿越来越少了。

不过鬼大爷晓得这主子的暴脾气特么啥时候发作啊!

毕竟是言官,韩章到底比一般的官员脾气硬气些,虽然心里骂着娘,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主要是那些商户都还盯着他呢,不开口不行。

“就算王妃地位尊崇,可是做出这种堵塞百姓生计,有违人伦礼教的事,也理应受到严惩,王子犯法也当与庶民同罪,如此方能体现我大胤律法之……”

“行了!”叶翕音不耐烦地打断韩章冗长冗长的官腔“不用动不动就把触犯大胤律这么高的帽子扣在本王妃头上,本王妃的凤冠都没戴,更不稀罕这玩意。”

“我虽不在三法司供职,却也不是法盲。大胤律,敢问本王妃违背了哪一条?”叶翕音口齿伶俐,眼风也同样伶俐地扫向韩章。

韩章没想到叶翕音脾气上来,那原本温柔的眼神比刀子还冷,都不亚于她身边站着的那位。

而且他都已经再三声明要上奏,叶翕音竟丝毫没有妥协退让的姿态,韩章心里也开始有些发虚。

毕竟今日这事儿是他只听闻商会检举就过来了,还未走到取证的步骤,叶翕音到底有没有如商会所言开垄断商号,韩章心里着实没底。

可是他身为言官,自与别的官员不同,刚才当着商会众人已经把胸脯拍地邦邦响,话也说满了,此刻众目睽睽他若敢出尔反尔,他这官也就当到头了。

为了自家颜面和前程,韩章如今也只能跟叶翕音死磕,把这事死咬到底。

不过韩章转念一想,毕竟这么大的商号戳在这里,光这场子的排场,就是个让叶翕音有口难辩的死证!

第842章 越闹越大

就算叶翕音仗着靖王撑腰硬抗着不肯认错,这件事传出去,百姓的眼睛也不是瞎的,韩章觉得自己到底不至于太吃亏。

心里打好了盘算,韩章突然就有了底气,对着叶翕音冷笑:“王妃这商号的门面可修的好生气派,若本官没记错的话,这玉带大街原本是京城最富贵的商业街市,买下这一整条街的商号,这手笔和气魄着实不小啊!”

叶翕音当然听出韩章话里的已有所指,却是嫣然一笑,不见半分心虚:“韩大人说的没错,我是很有钱,怎么?难道大胤律规定不许发家致富?”

韩章:“可你身为王妃,还如此嚣张,这就是不合法度!”

叶翕音正欲开口,却听旁边的景辰不紧不慢地说了句:“王妃的钱没本王多。”

这脸打的太突然,韩章一个措不及防,灵魂都被抽懵了。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据说靖王没亮明身份之前,一直以景公子的名义在做生意,而且还把生意做到了大胤翘楚的地位。

这其实也是不合法的,可是靖王爷赚钱的时候并不是用的皇族的身份,说白了,完全是白手起家,凭自己本事。

所以,赚来的那些钱,自然也就跟皇族没半文钱的关系,到现在也仍属于“景府”的买卖。

所以就算户部那些皇族世家心红眼热,也不能把王爷的小金库没收国库,所以靖王爷大概是大胤史上最有钱的王爷了。

为何不追究王爷与民争利?

废话!你当靖王卖得是柴米油盐,锅碗瓢勺么?

人家开的是什么店啊?

瓷器行,玉器行,古董行!

店里卖的东西一般人别说买,连看都看不起。就比如他韩章,堂堂的五品官,想从靖王的瓷器行里买个杯子,就得喝半年西北风。

这样的买卖,争的是那些绝对富豪们的利,跟老百姓日常根本没半毛钱关系。

就在韩章感觉无言以对的时候,旁边有人突然高声喊了一嗓子:“你是王妃,紫鸾坊又这么大的门面,往后要是有大商户也跟你学,还让不让我们这些小商户活了!”

这嗓子喊出来,立刻有人附和:“没错,你做买卖可以,但不能断了别人的活路!”

“抵制巨铺,抵制寡头!”

“誓死捍卫生计,砸掉寡头巨铺!”

有人开了头,刚才原本平息下去的纷争又被挑起来,众商户们又开始叫嚣推搡,局面再次混乱起来。

叶翕音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人群里叫嚣的最欢实的几个商户。

景辰眉心一压,俊颜罩霜。

就在此时,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金玉针说话了。

“请容民女一言。王妃以前的事民女也有所耳闻,深感佩服王妃的经营手段。只是,王妃已今非昔比,嫁入皇家尊名在外,再这般张扬行事,于王妃实在并无好处。”

“王妃开商号也是为了做生意,行商在外除了赚钱,也需攒个好名声方可盈久,我们今日前来,也并非要关了王妃的铺子,无非是想请王妃把这商号门头改小些,大家和气生财,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不得不承认,金玉针读过书的人到底会说话,言辞间清理分明,识得大体,很有说服力。惹得在场众人包括韩章在内全都频频点头。

叶翕音潋潋浅笑:“金山长这话实在是处处替本王妃考虑,本王妃该谢谢你喽。不过我终有一事不明,我做的是脂粉生意,你做的刺绣生意,二者井河无犯,如金山长这么聪明的人,为何非要替人做枪手,出头与我对着干,况且你又捞不着甚好处。”

此言一出,旁边的众商户立刻就炸锅了,当即有人跳出来叫骂:“你这女人忒不识抬举,金会长是为你好,你却不识好歹!”

“就是,金山长何必跟这种毫无德行的人废话,王妃如此有恃无恐,就是仗着权贵欺压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老子今天舍出性命不要,也要砸了她的铺,坚决抵制这不良市风!”

“不光砸铺,咱们还要去皇城门前去请愿,把这种霸道恶性上表天听!”

“砸铺,告她……”

说话时,就有情绪激动的商户冲到紫鸾坊门前,若没有侍卫拦着,当真要冲进去砸铺了。

景辰眸底晦暗,显然已经忍到了爆发的边缘,只是一直被叶翕音悄无声息地用眼神压着。

叶翕音知道景辰是不在意什么皇族名声的,她担心的自然也不是这个。

现在朝廷内外都有司寇桦的势力时时刻刻盯着。而且仇英武的兵马即将濒临城下,这种关键又危险的时刻,景辰身上担着更要紧的职责,她不想在让他于这些琐事上牵涉更多。

叶翕音很清楚,自己是景辰的软肋,这种关键的档口,一定暗中有人想利用她来牵制景辰,这人很聪明。

可惜,对方遇见的是,同样聪明的叶翕音。

没有人留意到叶翕音眼中一闪即逝的黠笑,不过表面,叶翕音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上蹿下跳,叫嚣着要砸铺的那些商户们。

此刻同样沉默的,还有韩章。

韩章此刻已经完全不管了,而且还抱着纯属看热闹的心理,甚至希望这些商户闹腾的越欢实越好,最好这些商户真的把叶翕音的紫鸾坊砸了。

甚至事情还可以往对他更利好的方向发展,就如这些人所言,跑到皇城门前去告御状。事情闹得越大,上头就越无暇顾及他一个小小言官的立场。

到时不论是靖王还是皇帝,目光自然会被闹腾的最欢实的商户们身上,他一个小小的言官,被几乎瞬间就会被完全忽略。

就算过后靖王追究起来,他也可以推脱替百姓请愿,并没有针对王妃的意思,你看百姓都闹腾的这么厉害了,我这当言官的能不出来说句话么?

一切都显得那么理所应当,他是顺理成章,自然也会毫发无伤。

韩章突然觉得眼前这些闹事儿的商户们好生可爱。

“本王妃最后问一句”

叶翕音开口了,声音是细脆空灵的好听,就是语气有点凉,却带着难以令人忽略的穿透力,在场喧嚣的众人立刻都安静下来,盯着她的脸。

第843章 砸……这啥玩意?

美眸回转,叶翕音扫向全场:“你们当真要砸铺?”

被问的众人先是一懵,继而反应过来,立刻就有人带头叫嚣起来,煽动地众人一窝蜂似地跟着吵嚷。

这种脑子和血液极度膨胀的时候,没有人会冷静思考叶翕音为何会有这看似废话的一问,更不会也有人留意到她渐深的明眸。

轻轻颔首,叶翕音低笑:“我这人有个毛病,凡事儿爱认死理,认定的事,就算见了棺材也不见得会死心,叫我关了紫鸾坊,休想!既然众位要砸,那就悉,听,尊,便!”

说完,当真把身子往旁边一侧,竟是将紫鸾坊偌大的精致门户彻底让了出来。

先前带头的那些商户早就被鼓动地情绪失控,毫不客气就要往台阶上冲,却听退到旁边的叶翕音侧身道:“卫大人?”

卫小海立刻从二人背后跨出:“臣在。”

叶翕音语调慢条斯理地吩咐:“把刚才叫嚣最厉害的全都记下,等待会儿砸完了铺子,一个也不许走,还得把话说清楚。”

卫小海向上拱手:“王妃放心,保证一只蚊子也飞不了!”

说完,卫小海向背后的一众羽林卫大手一挥:“给我把这儿围了!”

一声令下,由铁淩一手操练的羽林儿郎们哗啦啦整齐散开,行动快如疾风,鱼贯整齐的步伐中只有刀环轻微的磕碰声。

看着这些羽林卫的人并不多,布局却周密巧妙地不漏一个死角,光看着就叫人不寒而栗。

众人呆。

这是砸完了要屠场么?

靖王府阵仗摆开,当即就有人后悔了,这时才反应过来,刚才实在不该一时脑子发热就冲上来砸人家的铺子。

不管怎样,人家到底是王妃,且看靖王也是个明显护短的,他们这一时爽了,往后会不会埋下啥祸根?

可是,绝大多数人已经冲上了台阶,立场已然分明,此刻就算后悔也来不及,更何况前头一直有人不停出言鼓动……

一众商户也不管是乐意砸的,还是被逼砸的,此刻全部都已经冲到了紫鸾坊高大华丽的商铺门前。

此时的所有商户,就像一群被火药驱使的牛群,只能疯狂往前冲,已经完全没了回头的余地。

耳中听着领头砸铺的商户们鼓噪的叫嚣,头脑发胀,眼前只剩下亢奋的后脑勺和用力挥舞的棍棒……

“咣!”随着一声巨响,紫鸾坊精致雕琢的大门被众人轰然推倒,随后,如潮水涌入的众商贾,完全丧失理智的冲了进去。

然后,众人还没开始打砸,就听见一声娇喝:“住手,全都住手!”

这声音特别好听,关键还特别熟悉,但不是叶翕音的,这是……

金玉针?

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金玉针的声音已经由进门时的高亢,转为急中带泣,显然是急得已经变了调,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不过金玉针的喝令对所有商户倒是很管用。即便跑在最前头,叫嚣的最亢奋的那几家商贾也全都停了下来。

但是众商户都没忘记自己冲进来的目的。

砸铺,砸货,砸东西,砸……

可是,为啥这里全是人?

这还特么怎么砸?

整个大门被推倒,自然惊动了里面的人。

几个身穿青木素色夫子服的女夫子从内院走出来,后面还跟着清一色的女学生。

然后,举着棍棒斧头,叫嚣着要砸铺的一群商户们,与容色素净安宁,手中捧着各种书卷的女夫子和女学生们,面面相觑。

一阵小风刮过,众商户们仿佛听见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一群草泥马狂奔。

此时,刚才被激动的商户们推搡到一旁的韩章也挤了进来,然后瞬间一脸懵逼。

而拦在最前面的金玉针,紧张地直吞口水,白皙的俏脸上黄豆大的汗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淌……

眼前这情景,若说旁人还没搞清楚咋回事,金玉针却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眼前这场景她几乎天天从早到晚都面对。

这哪里是什么商铺,这分明就是书院啊,跟她供职的惠山书院没区别。

说好的巨铺呢?

说好的寡头垄断呢?

谁站出来给她说说这很玄幻的场景到底咋回事?

对面的人群中正好有几个女学生也好奇地往这边看过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最前面的金玉针,几个女学生立刻向着金玉针走过来。

“金山长?您也来了,是来观摩新成立的紫鸾书院的么?”

第一个跑过来并主动开口的的姑娘,正是荣府四姑娘荣蕴清,后头还跟着国公府的几个姑娘。

金玉针被众弟子围在中央问长问短,脸上却是一阵红一阵白。

这问题叫她怎么回?

说自己是带着人来砸场子的?

而此时,身为书院山长的芙蓉夫人,领着副山长琳珑,以及一众没讲课的女夫子迎面走过来。

看见众人挥舞着棍棒斧头就冲了进来,再看被完全撞倒的大门,芙蓉夫人不自觉微微蹙眉。

目光下意识落在站在人群最前端,显然是这群人领头的金玉针身上。

“请问诸位,这是要干什么?”芙蓉夫人问话的时候,绝美的眼眸淡淡扫过众人。

因她气质华贵,不论是商界还是江湖都颇有威望,在场众商户亦是无人不知,此刻被她这般质问,众人一时都心虚地无人敢接话,很默契地把眼光齐齐投向金玉针。

金玉针:“……”

这是准备甩锅了吧,是的吧

金玉针怎会不明白众人的意思?

可她现在也不知道改如何解释啊,还有芙蓉前辈的眼神太凌厉,谁来救救她?

芙蓉夫人见众人光这么尬站着,谁也不肯先开口,美丽的眼眸向着被踩烂的门看了一眼,再看看众人手里的家伙事儿玉容顿时一冷:“你们这是来打砸的。”

这是肯定句,显然一眼就看穿了眼前这些人的心思。尽管所有人依然在很卖力地跟她装傻充愣,可惜演技太烂。

收回目光,芙蓉夫人重新看向金玉针:“我现在该称呼你金会长?还是金山长?”

金玉针垂着眸,一向沉静温婉的俏脸,此刻一阵红一阵白,感觉像是被人狠狠抽了好几个耳光,滚烫滚烫的特难受。

原本围拢在她周围的荣蕴清等众女学生们,也都被芙蓉夫人的话给弄懵了。

她们一向尊敬的金山长,怎么可能带着人来砸另一座书院?这也太匪夷所思啦!

第844章 书院猫腻

对上众女学生们疑问的目光,金玉针咬了咬唇,垂下眸对芙蓉夫人道:“芙蓉前辈,这可能是误会。”

后头立刻有商会的理事过来,想替金玉针解围,也随声附和:“是啊,芙蓉会长,这……”

“谁是你们的会长!”芙蓉夫人厉声打断对方的言辞。

芙蓉夫人再看向众人,脸色更冷了:“我早已言明,拒绝出任京城商会的会长,并推举金绣主为新任会长。我原本以为身为惠山书院山长的金绣主,会是一位德才兼备的会长,可惜让我意外的是,金绣主才当上会长,就领着你们来砸书院。呵呵,你们可真能耐。”

听完芙蓉夫人这番话,后头跟出来的众女夫子和女学生们立刻全怒了,就要上前与众人对峙。

就在这时,御林军分开人群,叶翕音从外头走了进来。

看见居然有学生也在这里看着,叶翕音皱了下眉,语气平静道:“这些人是来咱们紫鸾书院观摩的,大家都回去继续上课吧。”说完,不着痕迹的对芙蓉夫人使了个眼色。

芙蓉夫人立刻明白了叶翕音的意思,这是不愿把学生牵涉进来,便立刻吩咐一个夫子,带着众女学生离开了。

为了不让负面情绪继续影响女学生们,叶翕音回身看向众商会理事:“刘大东家,你带着刚才没参与砸铺的商户们,进书院中去参观吧,只是别惊动了学生们上课。”

刘怀锦是商会的首席理事,但他跟叶翕音有些私交,今日虽跟着来了,砸铺是自然不会的。

他对这些商户的底子也很清楚,听见叶翕音这么说,当即带着几位没砸铺的商户,由一位夫子引入书院参观去了。

等没关系的人全走了,芙蓉夫人冷声道:“说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不给我解释清楚,这事儿咱们没完!打砸书院,在大胤律里可是要流放的重罪,你们先掂量清楚再开口!”

众人一听全变了脸色,一个刚才还叫嚣很凶的商户赶紧上前解释:“哎呀,芙蓉前辈莫误会,咱们可不是来打砸书院的,咱们是来匡扶正义的。”

“就是就是,咱们是冲着准备搞垄断寡头的紫鸾坊来的,这全是误会,误会哈!”另一个商户也赶紧挤上前殷勤解释。

芙蓉夫人挑眉:“哦?那敢问你们说的寡头在哪呢?”

众人:“……”

这特么说了一圈咋又绕回来。完后众人齐刷刷看向旁边站着的叶翕音,眼里全是愤怒和质问。

“是王妃诓了我们!”突然有人吼了一嗓子:“王妃诓我们,她故意让我们误会她要开整条街的巨铺,却在这里头偷偷开起了书院,王妃这分明就是歹毒居心,她就是想陷害我们!”

“对!没错,她就是要陷害我们……”

在众人吵杂的叫嚷声中,传出一声娇媚入骨的嗤笑:“哎呦,你们太有才了,这种话居然都能说得出口,以为四海之内皆你娘亲么?怎么说都是你们的理!”

“这事就好比人家夫妻俩在家里玩儿换装游戏,你们冲进去二话不说,按住人家男人就要用强,结果扒了裤子才发现搞错了,反过来还埋怨人家没跟你们说清楚,呵呵哒,你们说出这话的时候,良心都不觉的疼吗?”

众人感觉这话听着比直接巴掌抽在脸上还叫人难受,偏偏又没法还嘴。

没办法,话糙理不糙。

只是众人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姑娘能想到这么难以启齿的比喻,关键是还能当众说得出口。

于是,众人看过去,就看见芙蓉夫人的身边站着个一席艳丽红衣的妖娆美人,正是霓虹。

霓虹长得实在太漂亮,可是漂亮里头又透着一股子邪性,众人投向她的目光皆不自觉就带了几分不一样的颜色。

霓虹并没穿夫子服,仍是平素的一袭夺目红衣,因为她本也不是这里的夫子,只是因为想过来陪芙蓉夫人,便常来帮忙。

人长的美,经常被看,习惯了,再加上她本就不拘小节,便也不甚在意那些商户的眼神,只是旁边一直沉着脸的韩章,忍不住开口了。

“这样的人居然也能在书院里行事,依本官看,你这书院也未必就合乎律法,还不知教授些什么东西,可有朝廷的行教文书?”

霓虹冷笑:“我听你这话怎么像是嫉妒本姑娘貌美呢?我是怎样的人你又了解了?人美就不能进书院了?难道人美就只能送青楼?没想到你一朝廷官员,思想竟然如此龌蹉!”

韩章被噎地直翻白眼,老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他哪儿能说得过霓虹,气地胡子乱颤,抖着手指着霓虹就要发飙。

却听芙蓉夫人低斥:“角儿,不得无礼。”

芙蓉夫人知道自家妹妹嘴皮子从不吃亏,却因此刻身处书院,与朝廷官员斗嘴于紫鸾书院名声无益。

制止住霓虹,芙蓉夫人转头吩咐一位夫子去取行教文书,众人便都在这里等着。

此刻闲来无事,金玉针身为山长,也对这处新开的紫鸾书院生出了兴致,她刚才就暗暗观察过,这书院远不止外面看上去那么大,往里面延伸进去似十分开阔。

不过金玉针也看到了一些特别的大房屋,大的有点不可思议,不像是课堂,便十分好奇地向院内几位夫子询问。

其中一位夫子指着最高的那一处房屋,笑道:“那个不是学生们上课的课堂,那里是个胭脂作坊。”

金玉针听闻大惊,转眼就变了脸色,沉下俏面道:“王妃打的好算盘,居然让学生为你做胭脂,你这不光收取束脩,连请作坊雇工的银子都剩了。”

众夫子一听就不乐意了,正欲反驳,却见里面匆忙跑出一行人,正是刚才进去参观的刘怀锦等人。

看见众人慌慌张张的样子,金玉针和韩章立刻上前询问:“刘理事,这书院里头到底咋样?我们刚才听闻这里还开着胭脂作坊,莫不是她们以开办书院为名,盘剥女学生做免费苦力?”

第845章 绝对是报复

“啥?”刘怀锦听得有点懵,不过转眼就很不耐烦地连连摆手“哎,有话以后再说,我现在得马上回去一趟,我大哥家里的小侄女正好要上书院了,我得带她过来赶紧报个名。”

说完,刘怀锦匆忙往门口跑,却还不忘跑到叶翕音跟前,笑的见牙不见眼“叶姑,啊不对,现在该称呼王妃。王妃就看在咱俩以往交情还不错的份儿上,给我小侄女留个位置,我这就带她过来报名。”

叶翕音微笑颔首“蒙刘大东家看得上,你刘府的姑娘,紫鸾书院自然不会拒之门外。”

刘怀锦连声道谢,麻溜回去领侄女去了。

刚才跟进去参观过的几个商户听闻,也纷纷跑过来求情。

“王妃,我家小女也年龄相当,求王妃赏个薄面。”

“还有我家,我家老闺女虽大了点,可也是一心向学,求王妃通融通融,就收了吧。”

叶翕音却道“本王妃方才答应刘大东家,是我与他本有些交情,实不好推拒。诸位家里若有女子想入学者,需先经过我紫鸾书院入学考试,合格者才可入学,另外每年招收的学生名额有限,今年已快满额,想来上学的学生,需尽早过来申请入学考试,若名额已满,即便已通过入学考试者也不再录取。”

凭啥给你们走后门?你们那棒子还拎在手里呢,以为本王妃缺心眼儿么?

嗯,没错,本王妃就喜欢看你们后悔的蛋疼像!

“哎,没关系,只要让考试就行,我这就带闺女过来!”

一个商户赶着往外跑,另一个也赶紧追了出去,嘴里还喊着“等会儿,老王,我家跟你家同路,我没带车轿过来,容我搭个便车……”

其余几个听闻叶翕音解释的,也纷纷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不是去找自己姑娘的,就是去亲朋好友家里报信的。

刚才进去参观的商户们竟然瞬息就跑了个精光。

在座的都是做生意的,都也不傻,一眼就看出这书院里头必是有好处可图,也纷纷动了心思,想赶紧进去一看究竟。

可惜这些人刚才还嚷嚷着要砸人家的铺子,这会儿又想进去看人家的书院,这嘴实在有点不好张。

就连韩章和金玉针也动了心思,纷纷抻着脖子往书院里张望,心里却在盘算待会儿看过了行教文书,如何开口求王妃放他们也进去观摩观摩。

所以,等行教文书被取来的时候,众人就跟猫挠心似得,早就没心思看这玩意儿了。

终究还是金玉针忍不住开口了“今日之事实是我冒犯王妃,只因我先前太过草率下了定论,隔日玉针必定亲自登门负荆请罪。”

叶翕音顺嘴道“负荆请罪就不用了,你若真诚心,不如以身相许吧。”

金玉针诧异地猛然抬头,目光下意识看向旁边的景辰。

景辰却是玉颜淡漠,微垂着纤长的帘睫,连眼神都欠奉一个。

金玉针原本柔雅芙白的俏颜红若傅粉,低下头嚅嗫道“靖王身份高贵,民女……”

叶翕音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你想多了,本王妃说的是卫国公的嫡孙,卫大人。不过卫大人也同样身份高贵,你嫁过去也同样是高攀。”

金玉针羞地面红欲滴,暗暗咬了咬牙。

叶翕音这是故意的,绝对是!这是报复她今日领着商会的人来砸铺,这么说也是故意想让她当着众人的面出丑。

金玉针气地内伤吐血,面上却只能默默受着。

没办法,谁让错的那个是她呢,今日闹出这么大的事儿,叶翕音嘴上调侃她几句,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金玉针毕竟也是见过市面的姑娘,很快就调整了状态,温婉和笑“婚配乃女儿一生大事,民女虽不是侯门贵府出身,上头却也有几位长辈做主,这种事民女只听长辈们的安排。”

“不过今日既然误打误撞来了紫鸾书院,我身为蕙兰书院的山长,也有心与贵书院切磋求教,不知贵院可否行个方便?”

金玉针虽先前与叶翕音闹了些误会,可是她这样坦诚的性格叶翕音倒很欣赏,况且既然开的是书院,也没甚好遮遮掩掩的。

且一码归一码,金玉针本就是蕙兰书院山长,多与同行切磋交流也可以提升完善自家书院,叶翕音很干脆放她进去参观。

余下的部分商户和韩章也想跟着,叶翕音也一并允了。

只不过目光扫过站在最后面的几个商户,叶翕音笑意渐深,对韩章道“韩大人且进去参观吧,等会儿出来了,本王妃还有事与韩大人商议。”

听说对方说的是“商议”,而不是“算账”这回韩章答应的很痛快,并且态度也转变的很快。

“王妃放心,等臣进去参观完书院,若当真名副其实教书育人,臣必定上奏万岁,为王妃正名!”

王妃一笑“本王妃本就没犯王法,也用不着别人给我正名,待会儿只要韩大人秉公决断便是。”

韩章听出叶翕音这话里有话,他也是个聪明的,此刻也不再接口,只等待会儿出来后再听对方说什么。

众人一路由芙蓉夫人引着向书院内走去。

叶翕音和景辰悄无声息地走在了人群最后,前面的众人的注意力被书院吸引了去,景辰便接着宽袍大袖的遮掩,将叶翕音的手收入掌中。

“你早就知道这些人要来砸铺了。”景辰开口,是句肯定句。

叶翕音摇头“不是很确定,但猜到有人会来搞事儿。”

景辰“所以,你就准备了个大口袋,把所有搞事儿的人全都装进去。”

叶翕音皱了皱小巧的鼻头“怎么听着你这话好像在说我很阴险,莫非你是在报复,怪我刚才没答应那个姓金的小美人给你做侧妃?”

景辰眸色一暗,手腕一个用力,另一只手臂就箍住了叶翕音细不盈握的小腰,也不顾众人在场,把人严严实实圈进怀里。

眼看景辰朗若繁星的眉眼向着自己压下来,饶是两人已是过了明路的夫妻,叶翕音也无法这么大喇喇当众行亲密之举。

抬手格挡住景辰的胸膛,叶翕音脖子都红了“我知错了,惩罚且咱先欠着……”

恰在此时,金玉针回转身来。

第846章 全是大佬

景辰却是不管不顾,径自在她侧开脸躲避的娇红耳廓上咬了一口。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让叶翕音低呼出声。

走在前面的众人正聚精会神听芙蓉夫人介绍紫鸾书院,根本没空留意远远落在后面的二人,只有金玉针不经意回头,正巧看见景辰薄而红的唇,含住叶翕音薄而红的耳朵。

景辰的表情,看在金玉针的眼睛里,像极了一只下山猛虎,小心轻嗅掌中呵护的蔷薇,那画面美的不可方物,根本就不容有人插足。

突然想起刚才被叶翕音调侃时,自己心头那强烈的激动,金玉针收回目光时如不住苦涩一笑。

她的确对景辰动过心思,当年在东邯州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已经有了未婚妻,她当时不服,还偷偷地去看过叶翕音。

当时叶翕音只是个不起眼的胭脂作坊老板,可是如今……

金玉针知道自己永远都没有机会站在他身边,却也输的心服口服。

越往里面走,众人越感觉紫鸾书院跟普通女学书院有很大的不同。

学院正对门,是两排风格古韵优雅的教室,这里是女学生们读书上课的地方,而除去教室之外,整个书院仿佛被镶嵌在一个景致绝美的大花园里。

院中所种的植物也很特别,霓虹刚来的第一回就认出来了,这院子里种的全部都是草药,因为布局巧妙合理,看上去就像个美丽的大花园,完全看不出是药园。

园中除了药圃之外,就是各种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建筑,金玉针在外面看到的那栋很高造型很特别的建筑,就在这个院子里。

就早众人入园参观的时候,有一位女夫子带着十几个学生向园中的一个房间走。

有眼尖的立刻惊叫“咦?那不是大名鼎鼎的烟娘么?”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果然看见走在最前面那位气质不俗的女夫子,正是今年才在明昌街落户的赫赫有名的制砚大家,端溪烟娘。

“烟娘制砚一绝,却不爱与人交往,即便跟咱们同在明昌街开商号,也很难见着她的人,她在这里干什么?”有人好奇发问。

芙蓉夫人不理会还在呆滞中众人,向着烟娘和女学生们走了过去。

众人走近,烟娘停下脚步看过来,似全没看见后面还跟着一群商户,只对芙蓉夫人和琳珑微笑颔首。

琳珑看见她身后的女学生们每个人手里都捧着块端溪特产的砚石,诧异道“这些学生才跟你学了没多久,已经能上手雕砚了?”

烟娘笑道“这几个学生是王妃的书画课堂转过来的,入学时也是经由王妃亲手挑选,绘画功底很好,资质出众,我便提前教她们上手雕砚了。”

芙蓉夫人笑赞“王妃眼光独特,她亲自挑选的学生的确非常优秀,我班上那几个研习医药的女孩子也是这样,时常给人惊喜。”

提起授课,烟娘一向稳重的表情立刻兴奋异常“昨日我已辅导过一位学生雕砚,嘿,那个砚台雕的,漂亮极了!我还打算等会儿下课,把那个砚台拿去与你们品鉴呢。”

她三人聊的起劲儿,瞬间就忘了后头还有一群跟来参观的人。

后头众商户听得也是一脸不敢置信。

他们还以为烟娘是来做客的,没想到她居然亲自在这地方当夫子,还亲手辅导学生雕砚,众人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玄幻的事实。

要知道,端溪烟娘的砚台之有名,那可是一砚千金还难求的宝物,而且听说这位烟娘子性情孤清,对于收徒,也是要求格外苛刻,所以她门下只有寥寥几位弟子。

如今竟然肯来紫鸾书院亲自授课,倘若真的能来与这位大家学制砚,那绝对是莫大机缘。

才看见端溪烟娘,这些商户们就心头火热火热的,更何况他们刚才还从几人对话里听闻,王妃竟然也亲自在这里教授书画课业,另外还有芙蓉夫人亲授医药学……

众人此刻已经能体会到,刚才刘怀锦那群人为啥跟捡了元宝似得往家跑,也同时开始后悔砸铺的一时冲动。

冲动一时爽,转身火葬场,这种感觉像极了报应有木有。

离开烟娘的课堂,芙蓉夫人带着众人继续往书院里面走,才转过一间教室,众人就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为别的,只因为另一间教室里的女夫子太美艳,太高冷,关键还是她的身份,太尊贵!竟是南江贺家的七小姐,贺凌云。

南江贺家的祖上本是皇族的支脉,是名副其实的南江望族。到这一辈虽然已经远离皇族血脉,却是人才辈出。

其中最有名的便是贺家现任的族长,也就是贺凌云的父亲,专攻竹雕,一块普普通通的竹片,在他手里转眼就价值连城。

贺家在外的竹器行也是名声显赫,在上层圈子里是的颇受贵人们宠爱器物。而深得贺先生亲传,并最有成就者,便是贺家的这位七小姐贺凌云。

只是这位七小姐据说脾气很不好,虽然手艺绝世,却无人敢拜她为师,她本就出身尊贵,也不屑传授技艺。

据说就连当今皇后请贺七小姐入宫演示竹雕手艺,这位都毫不给情面地拒绝了,居然肯来紫鸾书院做夫子,靖王妃的面子好强大啊。

显然贺凌云才结束授课,从教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巧遇上跟着芙蓉夫人进来参观的众人。

贺凌云冷艳的眉眼扫过跟在芙蓉夫人背后的一群人,柳眉紧蹙“书院今天是要卖破烂么?怎得什么阿猫阿狗都领进来?”

收破烂的阿猫阿狗们“……”

跟贺家的商号比,他们的商号可不就是卖破烂的……啊,不对!怎么被鄙视了还帮着人家说话呢。

还有这种被鄙视的理所应当的感觉是什么鬼?

这些商户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感觉怪怪的。

他们这些人虽然很有钱,可是好像这紫鸾书院里的人不光有钱,人家还很有地位,最重要的是还个个才华杠杠的。

不是一个圈子里的,果然玩不到一块啊!

刚才见识过的几位夫子,皆属行业中的翘楚,不论是端溪砚娘的砚馆还是南江贺家的竹器行,即便是从没做过生意的韩章,也颇有耳闻。

尽管内心早已被这紫鸾坊的夫子实力所震撼,同时韩章也看出来了,紫鸾书院的确与寻常的女子书院不同,这是一所以培养女子技能为主的书院。

书院风格倒是很务实,只是身为科举出身的韩章,对这种以赚钱谋生为主的书院,心理到底看不起。

第847章 三个老头儿

偏偏韩章性格有点耿,心理想啥就憋不住,是以,在看过贺凌云教授的竹雕课后,忍不住就抛出来一句“这全是教手艺的,没啥真才实学。”

他话刚出口,别人还没反应过来,贺凌云先看了过来。

眯了眯冷艳的凤目,贺凌云勾着红唇笑问“敢问这位是?”

贺凌云一开口,就连一向嘴皮子不饶人的霓虹,都给韩章投过去个同情的小眼神儿。

就贺美人这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性子,没事儿都要找人杠,这货居然自己往前送……霓虹默默地搓了搓有点痒痒的手。

想揍人?哪能呢!

她就是想溜出去买几包瓜子,不知道会不会被姐姐揍。

虽然是将近五十的老言官,可是被美女问到头上,韩章还是下意识挺了挺胸脯“韩章,朝廷五品言官!”

“言官啊?”贺凌云语气轻飘飘地“好像除了背地里偷偷写小纸条,告黑状,得理不饶,死咬住不放之外,也没啥特别的本事。”

韩章“……”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不懂尊老爱幼么?说话太气人了!

努力平复想胸口碎大石的冲动,韩章也回以冷笑“我知你贺家如今没有朝堂为官者,我也拿你没辙,不过你的手艺再了得,也不过是竹雕的匠人。”

“我刚才看过了,这紫鸾书院虽是打着书院的名头,其实教授的不过全是些手艺罢了。”

“哼,这些东西就算学的再好,将来无非也就是个手艺匠,难登大雅之堂,终究比不得正经教书育人的书院。”

“还真不是本大人看不起这紫鸾书院,就你们这书院的水平,若论诗词歌赋这类高雅经学,那还真是上不得台面。”

“……你们这是……不用太佩服我……哎,行礼就免了,哎呦那位怎么还激动地抖上了?本大人还没真正亮出真才实学呢,就把你们佩服得如此,你们可真是……”

看着满场充满敬意的众人,韩章嘴上客套,心里也是有些纳闷。

也没见这些人刚才对他这般敬重的,他方才虽侃侃而谈,自觉口才还不错,可也没觉得说出什么了不得的惊世论学,怎么这些人突然就齐齐鞠躬行礼了?

还有那位刚才还满脸瞧不起他的贺家七小姐,怎的也变脸如此子迅捷……哎呦,咋连王爷和王妃居然也变得很客气啦,这叫他怎好意思,唉……

韩章突然觉得自己瞬间站在了人生的巅峰。

被金玉针这些人崇拜倒是无所谓,关键是靖王那是怎样高不可攀的存在丫,倘若能被靖王看重,引为幕僚,他往后的官路必可前途无忧,青云直上。

韩章觉得自己活了四十多年,以往觉得自己当个言官,食朝廷俸禄,已经足够光耀门楣,没想到他居然没发现,自己的优势竟体现在口才上。

靖王果然慧眼识珠,他这颗明珠竟然被埋没了大半辈子……

就在明珠韩章浮想联翩,飘飘欲仙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咦,这位是?”

韩章回转头,看见三个老头儿。

一位衣着颇为随性的,袖口上还磨破了一个洞,有些杂乱的胡子散在胸前,显然很久没经过修整了。

余下的两位虽然穿着相对整洁,却也皆是粗布衣衫,且一看便知仨人都是没有功名的布衣白身。

对于这种没考上功名的文人,已经考过了举人的韩章有种天生的优越感,尤其刚才自觉有生以来最完美的一次讲话被打断,此刻心头颇感不悦。

“你们是干啥的?没看见本大人正在训话么?无法静心是读书人之大忌懂不懂?看你们都这大岁数了,还是布衣白身,一定是以往读书心不宁,导致课业不精,无法精进,像你这种好高骛远又没真才实学的老秀才,本大人见得多啦……”

正当韩章训斥三个老头儿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叶翕音和景辰正向这边走过来。立刻撇下三个老头,迎着二人走过去。

“我说王爷,王妃,您二位是何等身份尊贵之人,先前那几个班虽然教的都是手艺,可是请的夫子也算说得过去,可是到了正经学问的课堂,随便找这么三个连科举都没考上的秀才,这样可是误人子弟,是不行的呀……”

“依本大人看来,请正经讲解经义的夫子,应当……唉,王爷,王妃你们可不能被这三个白身秀才给蒙蔽了,我说……”

韩章还欲像刚才那样再来长篇大论地阐述,可是二人已经越过他,走了过去。

走过去了

过去了

过去



“我说……二位……”韩章还欲再说,就看见景辰和叶翕音双双在三个老头儿跟前停住。

仨老头儿并没跟二人行君臣大礼,五人之间只是很随性地闲聊,不分尊卑长幼,竟是很自然地平辈论交。

“顾老前日放在我书案上的那那副鹅戏图我看了,功底虽然不错,但必定不是您老现在的作品,我瞧着最多是您年少时的作品。”

叶翕音话音刚落,旁边的明兆仑立刻放声大笑“哈哈,顾震,怎么样?我就说小音必定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哈哈,你赌输啦,这个月发了束脩,要请我去醉春风喝三天杏花酿,哼哼哼哼哼”末了居然还美滋滋地哼上小曲儿了。

顾震却是不紧不慢,看向另一个一脸高深姿态的老头“上上个月,熙与我斗棋,输了我几盘,不如就拿这个月的束脩低了吧。”说完转过身,一副事不关己的高人姿态。

然后,刚才一脸高深的张磐熙立刻指着明兆仑的鼻头跳脚“你个明呆子,你这是故意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个老不休的……”高冷人设瞬间崩了个稀碎。

叶翕音和景辰两两看天……

每次跟这仨老头说不上两句半就开始互怼,就不能像人家大儒那种矜贵,深沉,含蓄等正确打开方式么?

后头的所有女夫子像是早已习惯了,每个人都用包容,关爱,慈祥的眼神儿看着三个性格跳脱的长辈。

只有韩章独自风中凌乱。

他是谁?

他在哪儿?

他都干了什么?

他刚才全听明白了,面前这三个疯疯癫癫的老爷子,正是名震大胤,赫赫有名的当世大儒,北隐三才。

他刚才居然说北隐三才误人子弟……韩章顿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848章 黑火药

刚才王爷和王妃分明已经给他道歉的机会了,额可惜他不但没珍惜,居然还跟人家装。

特么早晨来砸人家的铺子,结果人家寡头变书院了,他刚说这书院误人子弟,人家就把三才请出来了。

韩章算是彻底明白了,他这小言官的确有跟王妃装的权利,但人家也有分分钟整死他的实力。

可那是大名鼎鼎的北隐三才呀,他认不出来也正常,毕竟这种连皇帝都请不动的人物,他没见过也正常。

但是现在这三位当世大儒就在王妃的紫鸾书院里当先生,他也好想来上学啊怎么办!

参观完了书院,芙蓉夫人知道叶翕音还有话要跟韩章等人说,便将众人带进招待客人的花间小楼,留了霓虹和琳珑在这里照应,便去给学生们上课了。

除了韩章和金玉针,其余那些叫嚣砸铺比较凶的商户也被带进了小楼。

叶翕音手里转着茶盅,缓缓道“今日你们无端来我的紫鸾书院闹事,现在事情已经真相大白,想拍拍屁股走人是办不到的。”

“我虽尚未行册封大礼,但到底也是赐了金册的王妃,若此事就这么算了,不但我往后无法立威,就是王爷的颜面,皇家的颜面,也皆受了折辱。所以,就算为了围护皇族的名誉,本王妃也绝对不可能善罢。”

叶翕音话说的文绉绉,说白了也就一个意思刚才你们爽够了,现在该轮到本王妃秋后算账了。

这本也在众人的预料之中,金玉针虽然是牵头之人,却也是个行事大方的,头一个起身表明态度。

“此事确实是商会误会了王妃,我身为会长理应负责,我愿意赔偿紫鸾书院的所有损失,并亲自写致歉书公布于众,向世人解释清楚今日之事的期末缘由,必不令王妃名誉受丝毫折辱。”

叶翕音却道“今日来砸铺,虽说金会长是为首之人,可刚才推倒大门的时候,金会长却并未动手,这里头还有别人的责任……”

其余众商户立刻表态“我们也愿意赔偿,不但赔偿坏掉的大门,我们还愿意多付赔偿金以恕罪。”

叶翕音却仍旧摇头“这些都不是重点。”说完,顺带把目光投向旁边一直没开口的韩章。

韩章此刻也有点不知所措。

今天这事儿闹得有点大,且还跟以往那些皇族犯的事儿很不一样,人家王妃完全占着理,还找不出没半分不是。

这让韩章想和稀泥都没地儿找借口,对上王妃似笑非笑的美眸,对方显然是等着他做决定呢。

看着韩章便秘似的表情,叶翕音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道“可否请韩大人帮个忙?”

韩章立刻痛快点头“王妃请讲,只要我韩章能办得到的,务必为王妃分忧。”

叶翕音微笑“也不是要你干什么,本王妃只是想让韩大人给我做个人证。”

“人证?王妃是想证明什么?”韩章有点没懂。

“待会儿大人就知道了。”叶翕音说完,将门口守卫的卫小海叫了进来,吩咐道“你带着韩大人和金会长再去学院里走一趟吧。”

吩咐完,叶翕音对一脸蒙圈的二人道“有劳二位再参观一遍吧。”

尽管金玉针和韩章完全搞不懂叶翕音的意思,可是碍于自己失礼在先,不得不乖乖跟着卫小海出去了。

这一次倒是逛的很快,不过片刻三人就返回来,卫小海手里提着个布袋子,金玉针和韩章表情也很古怪。

“这些是从书院的犄角旮旯里找到的。”卫,边把布袋里的东西倒在地上。竟是一堆颜色黢黑的炭丸子。

叶翕音转脸看向金玉针和韩章“这些你二位也是亲眼看见了,是从我紫鸾书院找出来的,对吧?”

两人齐齐点头“没错!”但俩人还是一脸懵逼。

这到底是什么,他们跟寻宝似得搞了一堆回来,可是还没搞清楚啥玩意呢。

叶翕音继续吩咐卫小海“去把小灰带进来吧。”

卫小海立刻吩咐下去。

众人正好奇小灰又是哪位高人,就看见一名侍卫牵着只灰毛细犬走了进来。

敢情小灰是只狗啊。

不过这种细犬韩章倒是认得,他知道这种狗是刑部专门训练用来抓捕逃犯用的狗,且这狗的屁股上还有钢印,一看就是只有编制的公职狗。

小灰一进来就被摘去了项圈,卫小海拿起地上的炭丸给小灰嗅了嗅,之后就放开了小灰。

狗子一边摇尾巴,一边挨个在每个人的周围嗅,其中也包括叶翕音和景辰,当走到一个商户周围时,小灰突然抬起头向着那人叫了几声。

那商户脸色有点难看,连连摆手驱赶,小灰却也不跟那商户纠缠,继续往下闻,之后又对着几个商户叫了几声。

众人的目光立刻落在被小灰“点名”的商户身上。

几人也显得有些尴尬。

叶翕音却并没理会这几个被点名的人,而是转身对金玉针和韩章继而笑道“二位可知这黑丸子是什么东西?”

金玉针盯着那些东西抽了抽嘴角,她哪儿知道啊,总归不可能是墨鱼丸子吧。

韩章很诚实地摇头。

叶翕音回头看向霓虹“姑姑给他们开开眼吧。”

霓虹笑着转了下手腕,脚尖儿一点,一个黑乎乎的丸子就落她白皙的手掌中。霓虹闻了闻,笑道“这个做的还挺讲究,竟混合了高岭粘土,看来这是早预备好的呀!”

说话间,霓虹已经掰下一小块黑丸子,顺手塞在了门外不远处一个废弃不用的水井缝隙里,为了安全,给井口盖了厚重的圆石,那圆石没六七个精装劳力根本搬不动。

塞完了黑丸子,霓虹走开数步,利落地划开火镰,引燃了一个小木片手指一弹,燃着火的小木片不偏不倚打在刚才塞黑丸的地方。

只听得“轰”地一声巨响,井口边腾起一大片浓的无法视物的白黄色烟尘。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屋外仿佛下了一场石头雨,被炸飞的石屑从天空纷纷扬扬落下来,刚才还盖在井口上的大石已经变成了石粉。

众人脸色瞬间大变。

居然是火药?!

威力这么大的火药,而且还这么多,这是要把紫鸾书院送上天吗?

第849章 一戳一个准

韩章突然猛地回转身,瞪大眼指着叶翕音“你,你太歹毒了,你这是要灭杀这里全部夫子和女学生?”

叶翕音“……”

琳珑“……”

霓虹“……”

金玉针“……”

众人齐齐翻白眼……

这特么什么脑回路啊!

金玉针却是瞬间就明白了叶翕音的意思,怒目看向刚才被小灰点名的几个商户,愤怒,特别愤怒,是因为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人利用了。

等待会儿走出这,看你金姑奶奶怎么弄死你们丫的!

她好歹也是堂堂的玉针绣坊绣主,心地可以善良,但绝对不可以好欺负

身为商会的会长,金玉针当然知道这几个人的身份。

“木升米行,同光油号,攀新酱醋行,丰开茶叶行还有金河盐业,这几家全都是陈家的产业没错!”金玉针毫不犹豫就给这几个商户挨个曝光。

霓虹听完就笑了“哎呀,柴米油盐酱醋茶嘿,这到底是谁与民争利呢!”

这几人此刻已经全部被卫小海控制起来,个个都是满心的不甘,此刻正恶狠狠瞪着叶翕音。

韩章也变了脸,到现在他也听明白了,今日的事明面上是商会抵制商业巨头垄断,其实他们全都受了皇后母族陈家的煽动。

敢情全是被人家当枪使了。

“该怎么办,我想韩大人心里已经有数,本王妃就不多说了。”叶翕音说完,缓缓端起手边的茶盅,这是送客的意思。

还能咋办?韩章心里默默地哀叹,回去路上买几根毛笔和墨条,写奏章砸死陈家。

丫的,居然敢利用言官,就让陈家见识见识老言官写奏章的手速!

几个安放火药的陈家掌柜被靖王府暂时关押,其余人等自行离开。

回皇城的路上,叶翕音显得格外安静。

景辰看着她,笑了“又憋什么坏呢?”

叶翕音偏头一笑“哪能呢,我就是想请个客,让咱们靖王府热闹热闹。”

隔天,一直安静了很多年的靖王府果然热闹起来。

请的客人当然少不了皇帝哥哥一家子,另外还有与皇族沾亲的明国公府,以及以往与叶翕音交好的萧院判,荣大学士等。

宴席就摆在正厅里,客人落座后大家寒暄一阵就开了正席。

席间倒也其乐融融,宾主尽欢,只是酒足饭饱端上果盘的时候,身为女主人的叶翕音却宣布了一个皇帝哥哥家的好消息。

顺妃娘娘有喜啦!

这个消息刚一宣布,荣府的人还没开口,萧太一先站了起来,大手一挥“这不可能!顺妃怀孕,别人不清楚,本院判还能不知道?”

他说完就死死盯着叶翕音,正等着她给解释,顺妃自己先开口了“萧前辈,晚辈是真的有喜了。”

顺妃此言一处,在场的除了叶翕音和景辰,以及荣府四姑娘荣蕴清之外,所有人都用震惊的眼神看过去。

皇帝更是激动的手抖,小心翼翼牵住顺妃的手“爱妃当真怀了朕的孩子?”

顺妃点了下头,却又摇了摇头。

众人瞬间又懵了。

顺妃这先点头后摇头是啥意思?到底是怀了还是没怀?莫非怀了但不是皇帝的种?

一向镇定的荣大学士夫妇顿时变了脸色,自家孩子们一向自重,尤其这皇家血脉关系国鼎大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众人的疑惑顺妃自然看在眼里,却也不开口解释,只向靖王妃那边看过去,见叶翕音点了下头,才似颇有底气地道“臣妾的确怀了万岁的血脉,只是这脉象却是一般人看不出来的。”

她刚说完,萧太一撸着袖子大跨步就朝这边走了过来。

皇帝一看就急了,赶紧挺身拦在顺妃身前,好言安抚道“萧院判莫恼,顺妃她如今是有孕之身,你晓得怀孕的女子多少都有点爱闹性子,您老德高望重,不跟她一般见识。”

顺妃的祖母荣老夫人也紧张地起身走过来,帮着皇帝一起劝“是啊老萧,万岁说的有道理,婉清她现在身怀有孕,你做长辈的莫与小辈一般见识……”

萧太一气地双目瞪圆,正欲开口,却听顺妃又补充了一句“你们拦着也没用,萧前辈本来就看不出我的孕脉。”

皇帝“……”

荣老夫人“……”

众人全大胤都晓得,你可以侮辱萧院判的人品,但绝对不能侮辱他的医术,顺妃这是故意的吧。

萧太一这孩子是杠精附身么,身为院判,居然连最简单的喜脉都看不出来,这绝对是侮辱,而且是严重的侮辱,真是气煞老夫也,哇呀呀呀呀呀!

将从不离身的小脉枕狠狠拍在桌面上,顺妃在皇帝和祖母胆战心惊的目光里,把雪白的皓腕放在萧太一的脉枕上。

萧太一开始闭目问脉。

一息过去了……

十息过去了……

一刻钟过去了……

“娘娘确定已怀孕了?”萧太一小心翼翼询问。

这孩子该不会是妄想症吧,这根本就是体虚症,哪有喜脉之象。

顺妃再一次看向旁边的靖王妃。

众人“……”

顺妃人家问你是不是确定怀孕,你总看人家靖王妃算怎么回事,孩子又不是靖王妃的。

叶翕音自然知道顺妃的意思,上前一步,手腕翻转一根雪亮的银针已捻在指间,如前几次一样,对准顺妃腕上的某处穴位缓缓刺入,然后……

“啊!这是什么?”一时间,惊呼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盯着顺妃腕上的银针惊呆了,那黑乎乎的东西是血吗?可是为什么顺妃的身体里会有这么惊悚的黑血。

等针尖儿渐渐放出红色的血液之后,叶翕音对萧太一道“请萧前辈再问脉象。”

萧太一迫不及待地把手搭在顺妃的脉搏上,随即脸色大变,颤抖着声音道“是,是喜脉,且胎儿竟已有将近五个月啦!”

萧太一虽然一心沉迷医术,却也并不迂腐,见此情形,当即向叶翕音虚心求教,叶翕音便将后宫有人下毒隐藏顺妃脉像的原因如实告知。

在座众人听得皆是愤然,皇帝更是气地脸色苍白,怒问“到底是谁,居然干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等朕查出定要诛他满族!”

第850章 嚣张狂后

叶翕音笑道:“皇帝不用往远了查,下毒之人就在近日的宴席上。”说罢,目光毫无遮掩地落在皇帝身边的陈琦烟身上。

众人的目光也随着她看过去。

陈琦烟面色平静,朱唇笑启:“怎么?靖王妃这是要报复我陈家商户的掌柜们砸你紫鸾书院的私仇么?你说有证据,那证据何来?就因为顺妃身体里这点异常,你就咬定是本宫所为,凭什么?”

叶翕音也不搭理陈琦烟刁钻的质问,只与萧太笑道:“我交给萧老个好玩儿的活儿,您只要拿银针戳这个穴,我保管在场这些妃嫔们身上,还有能戳出不少黑水来的,不信你试试,保管一戳一个准儿!”

叶翕音虽然像在说笑,可是萧太一却从她的言辞中听出了令人惊恐的内幕。

整个后宫都被人下手了!

“你们竟然敢动后宫嫔妃!”陈琦烟一脸怒容,拍案而起。怒瞪正欲给众妃嫔施针放血的太医们。

众人太医一愣,才停下脚步,就听皇帝开口怒喝:“放血!”

陈琦烟不敢置信地瞪着皇帝:“本宫是后宫之主,嫔妃之事理应由本宫决断,皇帝这是要干涉后宫之事?”

皇帝却是面不改色:“朕乃一国之君,整个大胤皆由朕说了算,莫说是朕的后宫!”

众人一起星星眼。

厉害了我的万岁,这才是皇帝人设的正确打开方式嘛。

萧太一招来太医院的全部太医,凡是后宫妃嫔,来饮宴的,没来饮宴的,一时全部都集中到了靖王府,排排队挨个放血。

那场面很是……诡异。

结果跟叶翕音说的一样,每位妃嫔都放出一盅黑血,放过血后在诊脉,竟然有个妃嫔被查出已经小产过,这显然是被蒙蔽了脉象,导致的太医误诊。

在座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唯独皇后陈琦烟仍旧端得从容淡定。

一向温文尔雅的皇帝脸都气白了,努力稳住气息才开口:“现在所有嫔妃的身体都验看过了,那真凶到底是谁?”

众人这次的反应跟顺妃一样,齐齐看向靖王妃。

叶翕音放下茶盏,轻飘飘道:“这个问题很简单,用排除法就行,谁没中毒,那下毒的肯定就是那个人呗。”

谁没中毒?

众人的目光又一次齐刷刷投向陈皇后。

在坐的都是人精,都到了这个时候,谁还能想不通是咋回事儿?况且在场的肥品中,就只有陈琦烟一个人没被放血。

是不是皇后,放一放血就知道了。

陈琦烟脸色一沉:“放肆,本宫是皇后,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如此侮辱本宫!”

叶翕音冷笑:“皇嫂是怕侮辱,还是怕被人拆穿你就是投毒者?”

陈琦烟冷厉的眼神扫向叶翕音:“别以为本宫不知你这小贱人打的什么主意……啊!”

陈琦烟话才说了一半,冷不防一道力道强劲的水柱狠狠甩在脸上,仿佛在脸上狠狠抽了一记鞭子,陈琦烟双手捧住半张脸,疼的两眼全是泪。

陈琦烟怒瞪向景辰:“王爷竟敢对本宫大不敬,你是要造反么!”

景辰放下手里已经空了的茶盅,眼皮子都懒得抬:“本王要如何你无权过问,不过你说话前请先把嘴巴洗干净,你既然忘了洗,本王不吝代劳。”

陈琦烟此刻半张脸已经明显肿起来,却只能死死瞪着景辰那张高华绝美的脸,再不敢轻易开口。

此刻众人心里也都明白这后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心底对陈琦烟这位皇后已经失望至极,尤其荣府。

荣老夫人是刚才才听荣四姑娘言明顺妃怀孕前后始末,才知是靖王妃亲自出手保住她的曾外孙,内心对叶翕音深怀感念,对皇后陈琦烟越发愤懑。

荣府是书香门第,却也不代表荣府的人好欺负。

荣老夫人心疼孙女,此刻见皇后如此跋扈,便按捺不住开口了:“皇后娘娘何必执拗,早些让萧院判为娘娘测了毒,也好还娘娘个清白,否则这泱泱众口,娘娘如何能抵得住?”

陈琦烟紧紧绷着下巴,怒视在场众人:“本宫身为皇后,拥有无上高贵的地位,岂容你们这些人诋毁侮辱?本宫看你们是受了某人的蛊惑,专门给本宫设的这个鸿门宴!”说罢,起身就要离开。

她刚一起身,卫小海带领的羽林卫立刻堵了上来。

陈琦烟冷嗤:“怎么?你们这是要以下犯上?别忘了,就算皇帝想要废黜皇后,也要征得多半朝臣的同意才能执行,此刻你们若敢碰本宫一根毫毛,本宫立刻治你们犯上作乱之罪!”

陈琦烟一开口,众羽林卫当真不敢贸然再上前。

陈琦烟虽然气焰嚣张,可她说的却是事实。

皇后的确有治罪的权利,尤其在后宫,皇后的权利甚至比皇帝还要大,这也是刚才陈琦烟为何敢质问皇帝的原因。

有人在后宫中动武,皇后若是下凤谕治罪,就连皇帝也不好直接过问,这就是前朝与后宫分庭治理的基本法度。

因此,只要陈琦烟还在后位上,只要她没踏出这后宫,她身为皇后的身份的确可以保她安全无虞。

见众人果然都不开口了,陈琦烟笑地越发肆意。

“总算清醒了?就凭你们,也敢跟本宫叫嚣,你们以为靖王还朝,就有了靠山?可别忘了,只要皇帝还在位,本宫就是大胤名正言顺的皇后,永远都是这后宫的绝对主宰,你们想拿捏本宫,做梦!”

就在满场都是陈琦烟猖狂叫嚣的时候,叶翕音幽幽地冒出一句:“我觉得做人,还是不要把话说的太满比较好。”

陈琦烟目光扫向叶翕音,冷笑:“呵呵,靖王妃说这话是啥意思?莫不是你想替代本宫当皇后啦?哎呦,你揣着这样的心思,就是不知靖王知不知道呢?”

她说完这句,立刻警觉地往身边的大总管艾鸣身后躲,这是怕景辰又用茶水抽她的脸,倒是长了点记性了。

不过这次景辰没动手,倒是叶翕音仍旧不急不缓地说话。

“皇后这地位本王妃没兴趣,不过,我好心提醒皇嫂一句,凡事给自己留条后路准是没错的,万一要是还有人比你厉害呢,这多尴尬啊!”

第851章 太后,您马甲呢?

“呵呵呵呵,靖王妃果然是个可爱的人儿,难怪王爷这么喜欢你,大概主要的原因是你很单纯吧。”

“万岁登基也不过区区数年,本宫是万岁正式册封的第一位皇后,也是大胤本朝这后宫中唯一的皇后,你若说别的,本宫还没甚把握,若说这后宫之主,恐要让王妃失望了,除了本宫,还真再找不出另一个主子,。”

叶翕音转过脸,满眼认真地看向景辰“王爷,倘若太后在世,后宫之中到底是太后大些,还是皇后大些?”

景辰略沉吟,正色道“按照常情,由皇后独自掌管后宫,太后通常不会插手。不过也有例外。就比如皇后若是行有违国法之举,太后有权以太后印信掌权,临行主持后宫事务的权利。”

“就比如今日之事,若太后尚在,便可以太后凤印颁布口谕,命令皇后配合太医院检看脉象,倘若此事最终确定与皇后有关,太后便可以祸乱宫闱为由,直接给皇后夺权定罪。”

叶翕音恍然地点了点头“噢,这么说,太后她老人家的权利还是挺大的喽。”

景辰亦点头“没错,关键还要看皇后是否触发太后的实权条理。”

陈琦烟却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叶翕音“呵呵,靖王妃莫不是想去祖坟里把景太后她老人家的遗骨刨出来吧?需不需要本宫借你铲子呀?”

叶翕音也笑吟吟回望陈琦烟“铲子我倒是用不着,恐怕皇嫂得给自己预备一把。免得没来得及预备,到时曝尸荒野就不好看了。”

说完,叶翕音幽幽地叹口气“我说您老人家到底行不行啊,磨磨蹭蹭的到现在还不出来,您再不出来,今日的那集《杨门女将》可就往后延啦!”

她突然嘟嘟囔囔地说了一串毫不沾边的东西,且话里话外还全是不满。刚才的冷静睿智瞬间碎了一地,那模样像极了跟长辈撒娇的小姑娘,棉花糖似得软糯又粘牙。

这靖王妃突然崩人设是什么鬼?

就在众人皆一脸懵逼的时候,由旁边内院的垂花门里,突然大跨步出来一位容貌倾城,气质高贵的妇人。

妇人一出现,直接无视全场,只蹙着一对远山黛怒瞪向叶翕音“你这丫头,怎得说话不算话,说好了今天给哀家讲……咦?”

倾城美妇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仿似才意识到哪里不对,侧过美眸扫向在场的众人,原本焦躁的表情瞬间夹裹了万丈凌厉。

“尔等这是什么表情?哀家是魔鬼么?”妇人说话时已缓缓侧身,正面众人,举手投足间,一个眼神,一句话,其中暗含令人煌煌不敢直视的天家威仪。

在场的众人只觉当年那股强势到极致的威压瞬间重新,不由自主两股战战,膝盖发软,自动齐刷刷跪地叩头“臣等参见太后……”

见着你特么可不就是见鬼了?

慕如锦没想到这么多年未见这些故人,对方居然一眼就能认出她的身份,倾城绝色的容颜顿时罩了层寒霜。

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有话不好生说,动不动就跪,都这么多年了你们也不见长进,还是跟当年一样无趣,真是烦死人,都起来罢!”

说完,再不管颤颤巍巍起身的众人,慕太后看向主人席位,潋滟的眸光在那桌上一扫,连余光都没投给景辰一个,直接对叶翕音笑的格外慈祥。

“音音,过来!”慕太后招了招手,一副温柔长辈模样。

看得众人眼珠子险些摔个稀碎,就连慕老夫人都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这真是她的女儿?那个高傲冷艳的前皇后?

是不是作者神把人设写串了?这一会儿一变脸的逗比一定是哪本书穿来的吧,是的吧?

只有叶翕音一脸淡定地起身,行到慕太后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晚辈大礼“儿臣见过太后。”

慕太后却一把拉起叶翕音“怎么连你也这样,你可别学这些榆木脑袋,这些榆木脑袋里一天到晚装的全是什么礼仪啊,尊卑啊,正经事儿一件也干不成,蠢笨又无聊。你跟哀家还像娘俩私底下那样,既随性又有趣。”

榆木脑袋们“……”

这瞬间被鄙视的感觉好扎心,果然时隔多年,他们还是入不得太后的眼,一如当年。

叶翕音却仍旧一脸恭敬“今日是儿臣设宴,特地请众位长辈前来靖王府热闹一日,众长辈当前,儿臣不敢坏了规矩。”

慕太后面色陡然一沉。

众人的心也跟着陡然一沉。

众人心道靖王妃可太不懂事了,太后说要怎样,你尽管顺着她老人家的意思做就是了,都这个时候了,自然是太后最大,还管别人长辈不长辈的。

这小丫头是没见识过太后当年的铁腕手段,谁敢把这女人惹恼了,挫骨扬灰那都是轻的,她那强横的气质威压,简直能瞬间碾压你的灵魂。

众人此刻看叶翕音,已经全都一副跟遗体告别的眼神了。

可是,太后沉厉的目光只在叶翕音面上停了一瞬,下一息所有的怒火竟全转向了不远处端坐的靖王。

“轩靖辰!是你对不对,哀家就知道,你这只矫情精看谁都不顺眼,一定是你又私底下数落音音没教养对不对?你不说话就是默认!”

“哀家怎就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你自己不孝顺就算了,还妨碍哀家的儿媳陪伴哀家,这么多年了,哀家找个能说得上话儿的人容易吗?”

“哀家警告你,你是靖王又怎样,别人怕你,哀家可不怕你,你往后要再敢背着哀家训音音,哀家跟你没完!”

无辜被炮轰的景辰,默默地转过脸。

别看本王,这女人谁,本王不认识。

本王绝对没这种母后!

看看无辜被骂的景辰,再看看一心护短的婆婆,叶翕音只觉又心疼又无语,悄悄扯了扯太后的袖子“太后息怒,这事儿真不关景辰。”

太后的脸色顿时更阴沉“怎么,在这宫里,除了景辰还有别人敢欺负你?那人谁?在哪儿呢?”

第852章 好儿媳的标准模板

这口气,果断跟刚才训景辰的态度天壤之别。

刚才吵吵的再凶,那也是自家的事,太后虽然把景辰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是外人一眼就能看出太后对景辰两口子,那绝对是往心坎儿里疼的亲娘。

可是现在,慕太后一听说欺负叶翕音的竟然是外人,那眼中的嗜血狠戾,跟当年她当皇后的时候简直半分都没变。

没办法,太后就是这么任性,这么护短,你能拿她怎么办?

一直俏没声的陈琦烟,突然莫名打了个寒颤。

将刚才的事简单给慕太后讲诉完,叶翕音最后说出了众人眼下面临的无奈。

“现在的问题是,大家想看看皇后娘娘的脉是否也被毒气遮蔽,好确定皇后娘娘是否就是下毒的真凶,可惜皇后娘娘不肯配合,这宫里头她最大,我们都拿她没辙。”

陈琦烟“……”这状高的好顺溜的说,你是预先排练好的么?

好个姓叶的,亏本宫还以为你是正经人,没想到你也会背后告黑状,算本宫看错了你!

正经人叶翕音皇嫂看错啦?不稀罕,反正皇嫂你眼光一向不咋地。

俩人这边眼光交锋的时候,旁边的慕太后已经把事情解决了。

“哦,就这事儿啊,要放血是吧?那就放吧。”说完,带着叶翕音重回主人席,坐下的时候还嫌弃地把景辰往旁边推了推。

景辰怒瞪这我媳妇。

太后果断回瞪这我儿媳妇。

噼里啪啦,两个眼神隔空一阵火星四溅。

坐在中间的叶翕音莫名感觉这母子俩都在吃醋是怎么回事。

另一端被人强行按住准备放血的陈琦烟,原本打算还跟慕太后求情,可是看见这一幕,顿觉胸口被人狠狠戳了好几刀。

喂,本宫好歹也是皇后,你们就不能怂的专业点,母子俩咋还吃上醋了是什么鬼!

很快,放血的结果出来了,果然只有皇后娘娘没有中毒,凶手也不用再查了,萧太一直接把诊脉的结果呈到了太后的面前。

太后正跟叶翕音聊天甚欢,突然被人打断,转过脸不悦道“不是都查明白了么,那还废什么话,直接废黜不就完了。”

陈琦烟一听就白了脸,扑跪上前一把抱住慕太后的腿,瞬间声泪俱下“太后您不能这么偏袒,儿臣也是您的儿媳啊!”

太后却是一脸懵,伸手把叶翕音的手拉在手里“我儿媳在这儿呢,你哪儿来的?没听说轩靖辰还纳妾了丫。”

旁边小心侍立的皇帝,瞬间感觉胸口被猛戳数刀。

陈琦烟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却仍抖着身子小心应对“儿臣是皇后啊,您忘了,当年还是您看中了儿臣,给儿臣和靖王爷订了亲事。”

听见这话,慕太后表情果然变得凝重起来。

似是在认真回忆,片刻,低头端详陈琦烟,慕太后皱起眉心“你是陈家的那个女孩子,好像叫陈什么来着……啊对,陈琦烟?”

陈琦烟满脸惊喜,立刻一阵疯狂点头“没错太后,儿臣就是陈琦烟,太后,您果然还记得我,当年是您觉得我很好,才订给了靖王爷的。”

太后表情微滞“哀家看上你?哀家觉得你大概是误会了。”

陈琦烟不解“可是,您把我订给靖王爷作未来的王妃了呀,您若不是对我很满意,怎会亲手促成这门亲事?”靖王爷可是您老人家的亲儿子。

太后偷偷瞄了隔壁的端坐的景辰一眼,表情极不自然地呡了呡唇“哦,定亲那会儿,靖王正跟哀家闹别扭,哀家就是想气气他,就把你订给他啦!”

陈琦烟“可是……为何?”

太后的表情瞬间变得特别舒爽“这还不简单,这小子特别讨厌你呗,哈哈哈哈,你不知道当年我给他定亲的时候,他气的那样哎,哀家这辈子都没那般痛快过!”

陈琦烟猝

众人这是怎样的母后。

好同情靖王爷呀。

陈琦烟默默眼下哽上来的一口血,一脸悲戚地越发抱紧了慕太后的大腿。

“诚然,儿臣过门的时候,没见过您老人家,那是因为儿臣并不知道您老人家尚在世上,如今儿臣既已知晓,还请太后给儿臣一个孝敬您老的机会……”

“等等,你且打住。”慕太后拦住陈琦烟的话,一脸疑惑并一本正经地问“你刚才说你是哀家的什么人?”

陈琦烟愣了一瞬,赶紧道“儿臣是您的儿媳。”

“儿媳?”慕太后蓦地瞪大了眼,像看怪物一样打量陈琦烟。

“你知道要当哀家的儿媳,得需要具备怎样的本事么?就敢大言不惭地说是哀家的儿媳?你年轻轻的脸皮儿怎这厚呢!”

慕太后朝天翻了一记白眼,顺手从盘子里挑了一只最大个的螃蟹,亲手掰开了递给身边的叶翕音“音音你吃这个,哀家给你讲哦,吃螃蟹我最有经验,你看这个黄满的都要流出来啦,哎呦呦,瞧你笨笨哒,哀家帮你……”

“那您凭什么认靖王妃做儿媳?我哪里比她差?”陈琦烟不服气地反驳。

呜呜,连个螃蟹都不会吃的乡巴佬,本宫不服!

慕太后潋滟美眸一瞪“我儿媳妇能帮我美容养颜,还能帮我减肥瘦身,还能帮我保持年轻态,你能么?”

“我儿媳妇能给我讲笑话,还能做个烟花给我讲笑话,还能找一帮小姑娘组团给我讲笑话,你能么?”

“我儿媳妇,不光能赚钱,还能赚外国人的钱,赚钱还能养得起那么大一个书院,而且都不收女学生们一文钱,你能么?”

陈琦烟“……”臣妾做不到啊!

“你啥都不会,你凭啥当哀家的儿媳妇?”慕太后忍不住又翻了一记白眼。

陈琦烟“……”感觉说的好有道理,她竟然无言以对。

“你说你,人笨,善良点,老实点也罢,偏偏你还觉得自己挺聪明,可劲儿作,人不作,其实不会死的,这门浅显的道理你都不知道么?”

“像小音这么聪明的孩子,还时时内敛,你蠢成这样还到处招摇,这蠢的都叫人心疼。赶紧的,有多远滚多远,别杵在这儿污了哀家的眼!真是的,闹的音音都没食欲了……”

慕太后说完,回转头打算继续剥螃蟹,一眼看见景辰手里剥了一个完整的蟹黄,正要放进叶翕音的酱料碟子里。

太后凤目一瞪“轩靖辰你剥的那是个什么玩意儿,那也能吃?打小你就不爱吃螃蟹,别耽搁音音品尝美味……”

慕太后话音刚落,听见旁边“扑通”一声,是什么东西栽倒了?

众人转头看过去,这才发现陈皇后晕过去了,不过两边太阳穴青筋暴起的很不正常。

所以,这是被气晕的?

第854章 王府陷落

面对仇怡然苍白的怔忪,叶翕音上前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言辞温和却残酷“仇家完了,余下的路就看你自己如何抉择。”说完,顿了顿,定定地望着她“我可以帮你!”也只能帮你!

仇怡然愣了片刻,突然抓住叶翕音的手“我可以做人质,就像我二哥那样,小音你能不能帮我见王爷,让他帮忙劝劝我父亲!”

叶翕音实在不忍打碎仇怡然望着自己满眼的希望,可是现况特殊,她必须让这个女孩子明白事情的严重程度。

摇头,叶翕音抽出被仇怡然握住的手“不行,这一次你父亲围的是皇城,不管什么理由都是忤逆大罪,他也只有死路一条,且还会连累你仇府的所有人。”

啪,仇怡然感觉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断了,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在叶翕音去扶仇怡然的时候,门外突然有箭矢的破空之声,耳边响起莫尽一声低呼“王妃小心!”随即挥剑相迎,斩向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流矢。

叶翕音利落地把仇怡然捞进怀里,再抬头,就看见从大门外冲进来一群人,赫然是皇帝和舟禾等人。

叶翕音心头大惊“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皇帝早已顾不得坐龙撵,跟着舟禾等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此刻听叶翕音问,指着外头紧张道“是……是那个红衣女侠挡……挡住外头那些……那些刺客,太,太多了……”

尽管皇帝累的语无伦次,可是叶翕音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红衣女侠说的便是霓虹,看来潜伏在宫里的异人组织已经开始动手了,显然霓虹正带着冰绝宗的众弟子阻挡那些异人。

就在众人说话的时候,又有几根流矢从外面飞进来,莫尽厉声道“这里危险,快进内殿!”

众人赶紧退进内殿,叶翕音也从皇帝口中得知了前面的情况。

原来宫中埋伏的异人远比之前他们料想的多,霓虹和雷允正率领冰绝宗的弟子奋力抵抗,冰绝宗的弟子虽然势力强悍,可是架不住对方人实在太多。

以防皇帝的安全发生意外,霓虹让几个弟子护着皇帝到靖王府来躲避,毕竟王府里有景辰的布局,更安全稳妥。

此时的王府早已戒备森严,府中皆是铁淩手下的羽林卫,所有人都严阵以待。

叶翕音把所有重要的人都集中在内寝殿里,慕太后也被请了过来。

慕太后一看见皇帝立刻就炸毛了,二话不说上去先就一顿拳打脚踢。

“你个窝囊废,没本事还想当皇帝,当了皇帝又保不住皇位,你这么笨,丢尽我皇家的人,你咋还不去死,到现在还要连累我们,我打死你个窝囊废,管不住媳妇,管不住下臣,你一头撞死算了你……”

叶翕音和所有人都惊呆了。

没想到外表端庄华贵的太后,居然见面就直接上手撕皇帝,虽然打的毫无章法,可那彪悍的架势看着也叫人心惊胆战的。

皇帝却是跪在地上,双手抱头,简直就是打不还口,骂不还手,果然如景辰所言,乖乖认错的好宝宝一只。

看着皇帝快成猪头的脸,叶翕音抽了丑嘴角。

谁能想到堂堂的大胤皇帝被人当孙子揍,而且这打人还是太后,遥想当年这女人还是皇后的时候……叶翕音不禁打了个哆嗦,那是如何恐怖的存在。

难怪少年时的景辰那么叛逆,她突然很理解景辰当年的选择,有这么个强势又暴躁的娘,搁她也想离家出走了。

眼看太后气消的差不多了,叶翕音上前拉住太后的袖子“太后消消气,且留着些力气应对外头的状况。”

叶翕音开口劝,慕太后果断停手,弹了弹袖口虚无的灰尘,转过脸对叶翕音笑出一脸慈祥“嗯,哀家都听音音的。”

被揍的鼻青脸肿的皇帝才爬起来,听见这句也立刻很狗腿地点头,努力噘着肿地老高的嘴唇拍马屁“嗯,冻(弟)莫(妹)或(很)弄(能)共(干)”

太后回头就甩过来一记眼刀“你闭嘴!你还有脸说话,你个窝囊废,还要弟妹保来护你,你咋不去死!”

皇帝“……”

母后您能不提这茬么?没听说过人艰不拆么,他也不想这么窝囊啊,可是你们个个都能干的那么逆天,怪他喽?

个个全都有绝色光环,只有他是被上帝遗忘的,他能怎么办?

几人才进入内殿不久,莫尽突然浑身是血地从外面疾奔进来。

看见叶翕音立刻紧张道“咱们的人全部都中毒了,而且这次对方安排的异人杀手,显然比之前预想的要多数倍,他们可能只冲着皇帝和王妃来的,现在霓虹和雷允长老在内殿外竭力抵挡,王妃需尽快带着众人离开这里。”

听说要离开靖王府,皇帝等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全都紧张地看向叶翕音。

叶翕音却很镇定地对莫尽吩咐“我先带着人走,你留在这里配合霓姑姑和雷长老抵御外敌,切记不可硬抗,若抵御不住就立刻撤走,尤其不能让霓姑姑和雷长老恋战!”

莫尽点头“属下遵命,王妃自行保重!”说完,转身飞奔而去。

叶翕音扫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眼,最终目光落在始终站在皇后身边的那个老太监身上。

艾乾察觉到叶翕音探究的眼神,赶紧跪地叩头“咱家不是坏人,咱家跟我那弟弟早就断绝了关系,咱家一直都服侍太后,对太后的忠心日月可鉴,这点太后心里最清楚。”

慕太后立刻点头,看着叶翕音的表情多出几分愧疚“音音你别误会艾乾,他虽然以前做过对不住你的事,不过那都是奉了哀家的命令干的,艾乾对哀家的确很忠心。”

叶翕音不再询问“既然如此,那就有劳艾公公帮忙背一下仇怡然吧。”

仇怡然现在仍在昏迷中,艾乾见叶翕音不抛弃自己,立刻屁颠屁颠过去把人背了起来。

叶翕音带着众人一路往后殿走,直至走进最后面一间大殿的墙壁前,摸出了骨笛。

第855章 有埋伏

众人都以为叶翕音会按动什么密道开关,却谁也没想到她居然把骨笛给摸了出来。

这个笛子皇帝见过,她告状那天就吹过,皇帝记得特清楚,她当时一吹这玩意,翠姗姗和唐雨就发疯,所以皇帝对这笛子一直都有点奇怪的感觉。

叶翕音徐徐吹响笛音,不过片刻,面前空荡荡的墙壁缓缓向左右分开,露出里面漆黑的暗道。

居然是声控的呀,靖王府果然好高级。

可是,正当众人要进入密道的时候,突然从暗影里窜出一团漆黑的影子,速度迅猛地扑向众人。

走在最前面的艾乾和舟禾吓地连声尖叫“鬼啊,有鬼!”

叶翕音跨步挡在众人身前,对着那团黑影唤道“老猿?是我。”

对面扑过来的黑影闻声速度一顿,但也只是一顿,往这边扑的劲头却并没减,只是眼看要撞到叶翕音身上的时候,却突然灵活地转了个方向,直奔背着仇怡然的艾乾扑过去。

艾乾吓地哇哇大叫,都快哭了。

叶翕音却冷着脸问“若想保命就把你身上的东西交出来,不然老猿会撕了你!”

艾乾赶紧道“我交我交,王妃能不能先别让这怪物追我啊?”

叶翕音伸手抚了抚老猿头顶顺滑的毛,老猿立刻安静下来,却仍用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盯着艾乾,嘴里呲着森森白牙。

艾乾小心把仇怡然放在地上,从自己的小指甲里抠出绿豆大的一小颗黑色的丸子,恭恭敬敬交给叶翕音。

叶翕音接过来仔细查看。

慕太后也凑过来好奇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叶翕音仔细看过,脸色微变,抬起头看向艾乾的目光中浮现森冷杀意“这么大量的鹤顶红,足够要了我们这些人的性命。”

只有这么点,难怪她没嗅出来,不过幸亏景辰想得周到,让老猿守在这里接应。否则他们几人真有可能被这老货暗算。

慕太后脸色顿变,怒瞪艾乾“你果然投靠了司寇老贼!”

艾乾吓地赶紧跪地磕头“老奴真不敢,老奴真的不不敢背叛太后啊,这颗毒丸是老奴给自己预备的,那些人威胁老奴,老奴也怕落在他们手里不得善终啊,太后,王妃,您们要相信老奴,老奴说的都是真话!”

叶翕音冷哼“姑且信你一回,反正待会儿冰绝宗的两位长老也会赶来,你若敢不老实,下场不会比落在异人手里好多少。”

“是是是,老奴不敢,老奴不敢!”艾乾这话绝对是发自肺腑的,临了还偷偷看了眼站在叶翕音身边的那只老猴子。

他身上统共就带了那么一点点毒,这都能被这只老怪物发现,他还敢动什么手脚啊,瞧那老怪物异常发达的肱二头肌和彪悍的麒麟腿,估计他要敢干点啥,这老怪物真能把他活活给撕了。

老猿把事先准备好的火把分发给众人,几人沿着密道一路往里面走。

慕太后能明显感觉他们是在走下坡路,又看了看一直紧紧跟在叶翕音身边的那只老猴子,忍不住问“音音,咱们不是要从哪里出去么?”

叶翕音点头“是要从另一个出口出去,但还需要走一段。”

慕太后忍不住又看了眼那老猴子,发现那老猴子竟然也看向自己,那眼神竟是有几分亲切,而且它这呲牙的表情看着虽然很怪异,慕太后却发现自己居然觉得它是在对自己笑。

莫名觉得这是老猴子好像对自己很有好感是肿么回事?

叶翕音也发现慕太后总盯着老猿看,低头发现老猿看慕太后的眼神里竟然带着几分孺慕之情,叶翕音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王爷曾救过这老猿的命,并时常照应它,它已经认王爷为主,大概是嗅到太后身上有与王爷血脉相似的气息,所以对太后也格外亲切。”叶翕音给太后解释。

兽类的嗅觉异常敏锐,就如刚才老猿嗅到艾乾身上有毒丸一样。

慕太后了然,却又忍不住问“刚才听那护卫说外头有人抵挡刺客,那些人是你跟景辰的手下么?刚才咱们进来是这老猿给开的门,可是老猿现在跟咱们在一起,那待会儿他们要进密道怎么办?”

叶翕音侧目,借着火光看见慕太后有些担心的表情,安抚道“放心,莫尽知道另一个密道开关。刚才我没用那个,就是怕机关暴露,我们不安全。”

慕太后瞬间明白了,叶翕音仍是没完全相信这些人,心中暗叹这孩子行事果敢细腻,果然是个堪当大任的。

又走了一段,地势渐渐开始向上,众人知道这是快要抵达出口了。果然走了没多久,前面没了路,一块厚重的木板挡在前面。

叶翕音正要上前打开密道出口,却被一只毛茸茸的手臂挡住了脚步,老猿先她一步上前,在木板上摸摸索索,最终在木板边缘的凹槽里摸出一根铁链,用力一扯。

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木板被机括缓缓吊起来,露出密道的另一个出口。已经隐约可以看到密道外面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小院。

正当众人欣喜总算逃出皇宫的时候,叶翕音却突然脸色一变,一把拉住马上就要走出密道的太后急急往后退,口中大喝“不要出去,外头有埋伏!”

众人反应很快,老猿更是动如闪电般放下吊住木门的铁链。

可是对方的身手也十分敏捷,转眼就有几个刺客跃入了密道,老猿已经放下了铁链,毛茸茸的长臂一伸,扯住一个刺客的脚腕就把人甩了出去。

老猿原本黑乎乎的一团,在黑暗的密道里很不显眼,可它一出手,别的刺客也发现了老猿的存在,立刻挥舞着手中刀刃冲向老猿。

老猿的身手竟然出奇的敏捷,而且它个子矮,专攻对方下盘,又是在狭窄的暗道里,一时竟然占了上峰。

尽管老猿功夫不弱,却仍有几个黑衣人向着叶翕音几人冲了过来。

叶翕音把太后和皇帝几人拦在自己身后,伸手由袖袋里掏出一把焰云香,照着众刺客迎面就甩了过去。

第856章 姑娘威武

焰云香很快释放开,一阵斑斓光影瞬间照亮了整个漆黑的暗道。

刺客们从来没见过这般奇异的景致,皆被这突然出现的一幕惊呆了,随着阵阵异常好闻的香气之后,突然由五彩光影中飞出大群面目狰狞的黑蝙蝠,瞪着赤红如血的双眼,呲着尖锐阴森的獠牙,冲着刺客们就冲了过去。

众刺客顿时惊骇,慌忙闪躲间已顾不得再追逐几人。

叶翕音回手丢给几人一个小药瓶“把这里的药丸吃了,可免受笛音蛊惑。”说完,已摸出骨笛吹奏起来。

这一次的笛曲异常低回,其中夹杂着偶尔的颤音,犹如午夜坟头哭泣的鬼魅,回响在漆黑阴冷的密道里,令人异常惊悚可怖。

几个刺客表情已经开始扭曲,显然这几人刚才闻过放了迷幻药的焰芸香,又亲眼看见烟花幻化的吸血蝙蝠,此时已经被笛声完全带进了各自的幻境里,人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种反应,就跟当初在茶楼里的司寇睿一个状态,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在干什么。

而此时,老猿已经解决掉了几个缠斗的刺客,看见叶翕音用骨笛将剩下的刺客全部引入了幻境,便从地上捡起一把刺客的刀,走向另外几个原地打转的刺客。

几乎是一刀一个,老猿的招数干净利落,居然丝毫不逊功夫高手。眼看就剩下最后两个刺客,老猿像解决刚才那几人一样,向其中一个走过去。

就在老猿手里的刀刺向对方咽喉的时候,它背后已经倒地的那个刺客突然暴起,伸手就向着老猿的后背心抓去。

这一抓又快又狠,老猿几乎来不及反应,刺客的手指已经戳进了老猿后背的皮肉里。

老猿疼地当即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回转身顺势就剁下了偷袭刺客的头颅。

可是,它刚才那一声嘶叫,也同时惊醒了沉迷幻境中的剩下两个刺客。

眼见两人原本浑浊暗淡的眼神渐渐趋于清明,叶翕音心头暗道一声糟糕!

两个刺客一清醒过来,立刻就挥着刀向几人扑过来,受伤的老猿尽管后背上还叉着一只手臂,却来不及扯掉,四爪飞扑向其中一个刺客。

叶翕音挡在太后和皇帝身前,手伸进袋子里就要再一次抓取焰云香。

她知道自己背后的这几个人,除了自己之外,其余的全部都没有丝毫战斗力,甚至根本无力自保,她只能努力拖住这个刺客,等待老猿结果了那一位再过来救援。

可是就在叶翕音准备再次丢出焰云香的时候,突然听见背后一声阴险的桀笑“想要保住皇帝的命,就乖乖放下你手里的那玩意儿!”

叶翕音闻声蓦地转身,就看见艾乾手里握着匕首,正抵在皇帝的脖子上。

眼神一眯,叶翕音缓缓将已经握在手里的焰云香放回口袋里。

剩下的那个刺客见皇帝已经被挟持,便也不再急着上前。其实他不靠近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有点怕叶翕音手里的那黑丸子。

刚才那个幻境实在太恐怖了,他差点就给吓死了,这辈子也不想再经历第二回了。

“小音你只管干你的,不用管这个废物!”慕太后突然开口了,对着艾乾冷艳一笑“你原来是想劫持皇帝啊?早说呀,还用费这大劲,哀家直接把他送给你,正好不想看见这个废物,谢谢你哈!”

说完,又对叶翕音道“音音,你不用管这废物,把你那个小丸子可劲儿照着他俩脸上仍,皇帝?吓死他拉倒!江山咋办?那不碍事,咱家不还有一个呢!”

艾乾“……”靠!突然好想推开这皇帝人质咋办?

感觉自己这当绑匪的好像还被人质给连累了,敢问还有比他悲催的绑匪不?好想哭,真的。

太后这番话一出口,就连剩下的那个黑衣人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特么绝对是后娘,突然有点同情皇帝了。

可是,太后能这么说,叶翕音却不能真的不顾及皇帝的性命安危,脑子里正飞速思考如何应对的时候,空气中却突然响起一记鞭风扫过的声音,随后,柔软的兽皮鞭就缠上了艾乾的脖子。

这个转变来的太快,其余人都没反应过来,可是叶翕音却瞬间明白,仇怡然醒了!

上前一脚踢飞艾乾手里的刀子,叶翕音顺势踩在艾乾的胸口上,手同时拉住了鞭子的另一端。

这个场景就跟绞杀司寇睿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叶翕音和仇怡然一前一后配合的天衣无缝,甚至比上次做还干脆利落。

连旁边的太后和皇帝都看傻眼了。

这是绞杀二人组吗?看这熟练劲儿,绝对不是头回干这种事了吧,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彪悍的么?

就在几人发呆的时候,舟禾突然大叫“太后小心!”说话间,下意识就扑了出去,死死抱住正准备偷袭太后的另一个刺客。

被抱住双脚刺客被限制了行动,恶狠狠地瞪向舟禾,举起拳头就要往舟禾头上砸,太后也似是被叶翕音和仇怡然刚才那帅气的反击惊艳到了,看着眼前的刺客,挥舞着巴掌就冲上去开始左右开扇。

“啪,啪!”两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刺客被打懵了,连手上做的格挡动作都一滞。

这什么套路,一上来先抽巴掌是怎么鬼?

舟禾满脑门黑线“太后,巴掌不管用,头发,头发!”太后这是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抽巴掌抽顺手了。

慕太后也懵了头发?用头发勒死对方么?可是她的头发虽然够长,却是盘起来的,并不是编成一个麻花辫的,用来勒人的脖子好像有点困难……

此时已经反应过来的刺客再一次举起拳头又要砸舟禾,双臂却突然被人从背后死死抱住,他一惊,发现竟然是刚才被嫌弃的皇帝。

皇帝死死抱住刺客的手臂,对着太后大叫“母后,簪子,簪子!”

太后这回才反应过来,果断拔下头上的几根金簪,每个手上握一根,就开始左右开弓照着刺客身上一顿猛戳。

第857章 绝路

老猿干掉了一个刺客,伸手探向背后拔出插在自己后背上的那只手,再抬起头,一向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猿脸上,瞬间露出惊恐的表情。

同样的表情,还出现在叶翕音和仇怡然的脸上。

在她们对面,高贵美艳的太后正在卖力挥舞着手里的金簪,左右手同时开工,戳的那叫一个舒爽。

“太后”叶翕音试探性地低低唤了一句。

“嗯?”太后猛然转回身,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握着早已被血肉胡满的手,正披头散发地朝她们这边看过来。

叶翕音和仇怡然立刻倒吸一口冷气,下一息就齐齐躲在了老猿的身后。

太后这模样实在太惊悚了,她接下来该不会要开始和面包人肉包子吧?

叶翕音到底胆子大些,指着地上那一堆小声提醒“您老再戳下去,就成肉馅了。”肥瘦还挺均匀的那种。

慕太后低头一看,顿时也被自己的战斗力吓到了,手里的金簪往满目全非的碎肉堆上一插,果断跳开好几步,然后一脸厌弃“咦呀~~这玩意好恶心。”

叶翕音“……”

仇怡然“……”

皇帝“……”

舟禾“……”

老猿“唧?”

这不是你的作品么,你自己还嫌弃上了。

干掉这里的三个杀手,众人暂时舒了口气,可是接下来却要面对另一个严峻的问题,他们该往哪儿走?

显然,尽在咫尺的出口是出不去了,往回走?万一那边也抵挡不住呢?

叶翕音见众人都歇的差不多了,站起身果断往回走。

“弟妹,咱们这要是回去,万一那边王府已经被刺客攻进来怎么办?”皇帝担忧地开口询问。

太后一瞪眼“你个贪生怕死的窝囊废,大不了跟他们拼了,刚才咱们不是亲手宰了好几个。”

皇帝“……”

这是刚才杀人杀的舒爽了,已经彻底把理智抛弃了么?啥就宰了好几个,刚才分明是,老猿一对一,叶姑娘和仇姑娘二对一,他们三对一,明明是实力最弱的组合。

真搞不定母后到底哪儿来的自信,还出去跟人家拼了,那叫拼么?那叫千里送人头好不好。

叶翕音却始终面色平静,默默地往前走“我们不回去,去另外一个地方。”

说话间,又往前走了约莫有十几息的功夫,叶翕音停住了脚步,举着火把在墙壁上找了一圈,最后伸出手去抠一块嵌在墙里的石头。

石头松动,叶翕音立刻握住石头往后用力一拉,面前整面墙壁突然猛地往上一抬,叶翕音几乎想也没想就带着众人跑了过去。

他几人堪堪跑过石墙,那厚重的石墙哐当一声又重重地阖上。

这是没退路了?众人突然有种走绝路的感觉。

似是感受到了众人的担忧,叶翕音点头道“你们想的没错,这道门内没有开关,只能进不能出,所以如果待会儿咱们对面那边无法出去的话,咱们就真的没有退路了。”说完,也不停留,带着众人往更深的密道走去。

而此时,京城南门,仇英武率领的军队和铁淩的兵马已经展开了全面的攻防仗势。战势虽然激烈,可是优势和劣势已经越来越明显。

城头上铁淩的守军弩箭如雨点一样向城下的仇家军压下去,而仇家军每一次组织攻城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显然已经显示出力不能支的势头。

站在军队后方的仇英武眉头拧成了死疙瘩,尽管为了镇压军队士气,他不能表现出任何的紧张和急躁,却也忍不住地偷偷向偏北方向看。

他跟司寇桦原本制定的计划是他在外攻城,司寇桦带领的异人从城内接应,里应外合。

如果他攻城不利可给北大营传讯,司寇睿会安排人马前来接应,另外还有仇安浩率领一支突袭队从东城门突发攻势,以分散南门这边的铁淩的主力。

可是他已经派出去三个信使了,北大营那边却迟迟没见一兵一卒前来接应。

仇英武早听说北大营现在由司寇睿坐守,心里忍不住暗骂司寇睿那龟儿子特么不会被那帮小龙阳给玩儿坏了吧!

而且不光北大营那边没动静,就是带走一部分兵马的仇安浩,也像是泥牛入海,没了任何消息。

再看城头上的铁淩,指挥着人马越打越起劲儿,尤其这两波连放箭都带着欢快的节奏感,貌似也没受到城内异人组织的骚扰。

和着这半天就他一个在挨打,那帮孙子全龟缩了嘿!

仇英武面上绷的起,心里直骂娘。

而就在此刻,东门外。

“少将军,咱们到底还攻城不?”哨兵潜伏到仇安浩的身边,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话说他们都在这林子里蹲了个把时辰了,实在被蚊子咬的受不住了,也不知少将军到底想啥呢,要攻城就赶紧的,不攻也赶紧的,光在这儿蹲着算咋回事,看风景么?

仇安浩屈膝坐在一个矮树丛后面,满脸的踌躇,显然还没拿定主意。

这一路跟着父亲从东邯州带兵出来,其实他们根本就没剿过什么叛匪,而是专门绕道从司寇桦串通好的那些州县经过,往朝廷发的所有战争折子,全是假的。

越往北走,仇安浩越感觉父亲的变化,事态的发展,也越来越趋向于他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想。

父亲果然是要造反了!

明白了这个事实,仇安浩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母亲和妹妹怎办?这偌大的仇府几百口怎办?

从始至终,仇安浩根本就没想过父亲会造反成功。

可是,仇安浩知道,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再劝父亲也无济于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

就在仇安浩犹豫不决的时候,由城门处缓缓走来一匹马,马上端坐一人,眉如刀削,目若朗星,容色濯濯耀眼,眼波如狐似凤,有种不辨正邪的好看。

仇安浩面色惊讶,脱口而出“嘉钰?”

楼嘉钰策马近前,望着面前的好友,勾唇神秘一笑,也不说话,侧身下马,露出马背上的另一个人。

看见这个人,仇安浩更是惊诧地瞬间失语。

第858章 狼喉

楼嘉钰松开马缰,马儿托着背上的人又缓缓往前走了几步,刚好停在仇安浩的面前。

仇安浩几乎是想都没想,伸出手就把马背上的人抱了下来。

抬手摘下兜帽,月光下,映出一张芳华绝代的梨花面,正是琳珑。

仇安浩不敢相信自己竟还能与琳珑相见,他以为自己跟着父亲走上这条不归路,此生恐再无法见她,故此一时间竟忘了开口,只怔怔凝着那张芳兰无暇的脸。

琳珑却并没躲避仇安浩灼人的目光,微微垂了长睫,言辞温和“四姑娘跟小音在一起,你放心,她很安全。”

“哦?唔……好的,谢谢!”仇安浩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开口,紧张地一双的大手来回直搓。

琳珑却扬起巴掌大的小脸,看向面前风尘仆仆却依旧俊朗飒爽的男子,温和问道“将军在这里迟迟没有动静,可是在犹豫是否攻城?”

仇安浩几乎是想也没想,下意识就要点头,却突然反应过来,立刻紧张地盯着琳珑。

他要是点了头,她是不是转身就走了?

琳珑的面上始终带着让仇安浩无比熟悉又无比思念的微笑,专注又安静地看着他“琳珑想劝将军收手,不光为了将军自己,也为将军的家人,还因为……我。”

前半句,仇安浩一直默默垂着眼,模样十分乖巧地认真听着,知道听到最后一个字,他顿了一息,然后蓦地瞪大眼,死死盯着琳珑渐渐变成桃粉色的玉腮。

“你……是真的?”仇安浩小心翼翼地问,两只手也不自觉地微微抬起,好像生怕面前是一场绮丽的美梦,怕下一息琳珑就消失不见,他要防备着随时把她捉住。

琳珑点头“我亦心仪将军。”

尽管来京城后琳珑再没见过仇安浩,可是他寄来的信已经装了满满一匣,还有各种心思精巧的小礼物,琳珑如何还猜不到仇安浩的心意。

平心而论,仇安浩是琳珑遇到过的所有男子中,难得的优秀却又品行端正的男子,是个很理想的良配。

若是曾经,琳珑会为自己曾经的出身而自卑,可是现在,她经历过这么多,琳珑已经完全自信地把自己的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她不愿意再错过这个美好人,这份美好的情感。

“少将军,咱别打啦!”

就在仇安浩还沉溺在,突然被喜欢的女子告白的疯狂喜悦中无法自拔时,身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两人同时吓了一跳,侧头看过去,只见他带过来的那些兵卒不知何时全都聚拢到了二人周围,刚才说话的正是他的副官。

“少将军,我们都拖家带口的,真的不愿意死啊,您如今也找到了喜欢的姑娘,好好过日子不好么?咱为啥要造反呢?俺们觉得咱大胤的皇帝也挺好的。”

陆陆续续有士兵纷纷开口,有人提起东邯州老家新过门的媳妇,有人思念才出生不久的胖儿子……一时间思乡之情漫溢整个军营。

琳珑听得眼圈微热,默默地握住了仇安浩的手。

仇安浩本就在犹豫,到了这一刻,压在心头许多天的那块大石终于尘埃落定,紧拧的眉心也霍然开朗。

伸手抱起琳珑放回马背上,自己也跟着翻身上马,对着手下所有兵士道“本将军决定,这仗不打啦,咱们保护皇帝,将功恕罪!”

“将功赎罪!将功赎罪!将功赎罪!”众将士齐齐高喊,带着高亢的士气由楼嘉钰带领着向皇城入口挺近。

正当众将士准备入城的时候,城门上突然发出一阵阴寒的笑声“呵呵,楼宗主,咱们终于又见面了。”

楼嘉钰抬起头,看向高高的城门,微眯起眼“湛青琤!都这么多年了,你仍旧是这般藏头露尾的德行,大晚上的戴着帽兜,是太丑怕吓着人么?”

湛青琤气地满脑门青筋暴起“楼嘉钰你欺人太甚!”

楼嘉钰“欺负的就是你,谁叫你长的比我丑,我就是比你长得好看怎样?有种你投胎再重长一回。”

琳珑和仇安浩“……”原来你是这样的楼宗主,这是要贫出天际的节奏么?以前咋没看出来?

湛青琤气地三尸神暴走,体内气息翻涌,提气就从城门上一跃而下。

“楼嘉钰,纵是你巧舌如簧,今日也是有来无回,哼,待会儿我定要你跪下求我!”说完,竟然没直接上前过招,而是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

看见湛青琤手里的东西,楼嘉钰微微眯起眼“狼喉?”

“嘿嘿,没想到我手里会有这东西吧?”

看见楼嘉钰表情发生变化,湛青琤扬着手里一截黑呼呼的东西,笑得肆意猖狂“以为你们冰绝宗捂得严实,本堂主就不知道么?哼,你血液里的暴戾气息早就压制不住了吧,所以才要过一段时日就闭关,以狼血调养血脉。”

“这么做虽然能暂时压制你的血沸症状,可是时间一长,你的血液也会对狼血形成依赖,体内也同样会感染兽性的戾气,只要有个引子就会立刻发作。”

说至此,湛青琤掂了掂手里的狼喉,刀疤狰狞的脸上显出几分阴毒“老子为了干掉你,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干掉这只上百岁的老狼王,老子这些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老子要用这根狼喉引发你的血沸,然后再用钝刀一寸寸凌迟你的筋骨,嘿嘿嘿嘿,楼嘉钰,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受死吧!”

旁边的仇安浩催马就欲上前,楼嘉钰却微微抬了抬手,拦下他的举动“安浩你迅速入城,这里的事不用担心,这是我跟湛青琤的私事,也是冰绝宗跟炽炼堂多年的积怨,今日也该做个了结了。”

仇安浩听楼嘉钰这么说,便没再上前。

他知道这些门派之间的争斗,不是他能插手的,但终究担心楼嘉钰的安危,也怕对方暗中设有埋伏,虽未出手却也并未离开。

萧萧夜色下,湛青琤缓缓抬起手,将狼喉抵在了唇边。

第859章 剑意

所有的人都以为湛青琤要吹笛,却没想到,从狼喉里吹出的声音,简直就跟真正的狼嚎一模一样,那种悠长的,狼身上特有的阴狠的感觉,在此刻的月夜下,被狼喉彻底释放出来。

在场的所有人甚至能听见遥远的山林里,有真正的野狼群呼嚎回应。

行走在密道里的老猿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向着某一个方向似在仔细聆听。

叶翕音回头看见突然停住的老猿,皱眉问“是不是有何异样?”

她跟老猿朝夕相处过一阵,知道它远不是只会打架那么简单,它突然行为反常,一定是外面出现了什么异样。

老猿又侧耳倾听了片刻,脸上的疑惑渐渐消失,抬起猿爪抓了抓耳朵,随着众人继续往前走。

可是身在现场的琳珑和仇安浩等人,却紧张地望向远方漆黑的山林。

众人心里皆不禁暗骂这个装逼货要打架就痛痛快快打,大晚上的吹啥破哨子,真把狼群招来咋办!

而两人同时也注意到另一个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楼嘉钰。

自从湛青琤开始吹狼喉,楼嘉钰突然就变得安静下来,这半天就像入定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神智完全被那狼喉发出的声音控制了。

琳珑的脸色渐渐有些苍白,仇安浩感觉到她似是害怕,伸手把人带入怀中,低声安抚“你放心,嘉钰的功夫很厉害,这人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琳珑却摇头“我之前听小音说过嘉钰的病,他好像的确需要用狼血调理经脉,而且他也因此感染了一些兽性,每次发作的时候格外恐怖,而且他自己好像根本就没有任何知觉……”

琳珑话音未落,一直安静端立的楼嘉钰突然动了。

楼嘉钰的速度之快,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所能及的极限,看在琳珑和仇安浩等人的眼里,几乎出现了残影。

距离楼嘉钰十几步远的湛青琤根本就没看清楚楼嘉钰的动作,只感觉眼前突然罩过来一团月白的影子,然后,左边脸就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下。

感觉到对方兵器上带着强大的威压,再一次朝着自己的脸抽过来,湛青琤吹狼喉的动作不敢停,却也下意识抬手臂去格挡。

可是楼嘉钰的兵器却突然诡异地变换了角度,竟再一次抽中了湛青琤的左脸。

靠!还带声东击西的呢!

湛青琤心里暗骂对方招式卑鄙,嘴上吹奏的狼喉依然不敢停,另一只手却也开始小心翼翼地格挡。

可楼嘉钰的身手实在太快了,湛青琤当年全盛时期都不是他的对手,现在一边要吹狼喉,一边还要阻挡楼嘉钰伶俐的攻势,关键是楼嘉钰专门往他脸上抽,脸都快被抽肿了。

两人眨眼之间就过了上百招,一直都是楼嘉钰压着湛青琤抽,而湛青琤始终执着地一边躲,一边吹奏狼喉。

看着眼前这一幕,琳珑表情怪异,悠悠地说了一句“虽然功夫啥的我不太懂,可我总觉得,装逼吹的那个玩意好像对嘉钰没啥用。”

仇安浩这半天也一直在密切关注楼嘉钰的状况,生怕他被狼喉干扰了心智。

此刻听琳珑这么说,仇安浩也赞同地点了点头“嘉钰招式没问题,好像那玩意儿除了声音挺像狼,别的也没啥用。”

此刻,俩人脑子里突然同时生出另一个猜测莫非这个叫什么狼喉的玩意,也是拿来装逼的?

场中一直挨打的湛青琤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为,为何狼喉对你没用?”湛青琤终于忍不住了,一边格挡楼嘉钰强悍的攻势,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楼嘉钰边操着家伙往湛青琤脸上抽,边骂“老子还以为你这些年长进了,还学会音律了,没想到你吹来吹去就特么一个调儿。”

“就你吹这破玩意,比猪嚎还难听,还大言不惭要蛊惑老子,你当随便拿个破玩意一吹就蛊惑了,你这么能干,咋不上天呢!”

“楼嘉钰,你,你个卑鄙小人,怎专打本堂主的脸,还有,你不是用剑的,你啥时候改用棒子了,喂!你……”

湛青琤只觉楼嘉钰的棒子铺天盖地朝着自己的面门砸下来,速度之快,他根本就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心里疑惑难道是他由剑法改棒法的缘故,所以练就如此恐怖的速度?

楼嘉钰却是越抽越来劲,边抽还边骂“就是专打你的脸,我叫你再装逼,叫你再装逼”

“棒法?呵呵哒,你想多了,这是老子的剑鞘,揍你还用换兵器,就一招打脸就够虐你千百遍”

湛青琤气地满头青筋暴跳“士可杀不可辱,老子跟你拼了……”

一直默默观战的琳珑和仇安浩所以那个叫狼喉的玩意儿果然是用来装逼的!

再看此刻头脸已经肿地连他亲妈都认不出的那张脸,琳珑和仇安浩心里默默地得出个结论果然不装逼就不会死。

“苍啷!”雪刃出鞘,寒芒万丈,楼嘉钰纵身跃起,周身同时夹裹着亿万剑锋,虚实不分,瞬间闪瞎了湛青琤的眼。

在他身子倒地的一瞬,剧烈收缩的瞳孔中全是惊惧,指着楼嘉钰周身环绕的剑芒,声音颤抖“剑意,你竟领悟了。”

楼嘉钰手中剑花翻飞,照亮了他那张美如幻画的俊彦“我是无意穿堂风,偏偏倨傲引山洪,湛青琤,死在本宗主的剑下,是你的万分荣幸!”

话音落,剑身陡然一横,破空猎猎,血串翻飞,雪亮寒刃依旧雪亮,不染半颗血珠已入剑鞘,湛青琤的尸体轰然倒地,长空却依旧回响呦呦剑鸣。

而此刻,一小撮人马悄悄出了西城门,十几个侍卫将一个衣着华贵的老人拱卫在中央,这些人像是在躲避什么人追赶,不敢走大路,只拣最偏僻的小路走。

“大人,咱们现在去哪儿?”一个侍卫首领小心询问。

“去北大营!”被守护的老者冷声说道,说话的正是司寇桦。

“可是,北大营那边迟迟没出兵马接应仇总督,属下担心那边恐有变。”侍卫担心道。

第860章 石宅之难

司寇桦摇头“我前日还亲眼见过睿儿,北大营一切正常,睿儿之所以没出兵,一定是有他的打算,如今看来,睿儿保存实力是正确的选择,异人那帮废物,果然不能指望!”

“属下听闻还有不少异人在围攻靖王的石宅,异人虽行事散漫,可是他们单个的战斗力很强,不如调他们回来保护大人的安全?”

“不!”司寇桦果断摇头“围攻石宅的异人一旦撤离,靖王立刻就会猜到咱们处境,会循着异人直接追踪到咱们的下落,就让他们吊着靖王的人马,这样可以给咱们争取更多离开的机会。”

城郊,石宅

“师兄,这石宅里当真有武器库么?该不会是司寇老贼诓咱们炽炼堂的吧?”问话的女子,赫然就是那晚与湛青琤见面的女子,炽炼堂的副堂主之一季无情。

此时季无情一边指挥众冰绝宗的弟子攻打石宅,一边频频看向京城的方向,眼看就要过寅时,却始终不见堂主湛青琤前来汇合,季无情压抑不住心头的担忧。

“这个消息不是司寇老贼给的,而是堂主大人自己探得的,咱们可以不相信司寇老贼,但堂主大人的消息准没错,他不会害咱们的人白白牺牲。”

被季无情唤作师兄的,便是那晚与湛青琤见面的男子,赵封,是炽炼堂的另一位副堂主。

听见赵封这话,季无情眼睛顿时一亮“堂主让咱们务必攻下石宅,是不是要独吞靖王的兵器库?”

赵封正忙着指挥新一轮的进攻,顾不得说话,只给了季无情一个赞赏的眼神。

得知真像的季无情立刻来了劲头,越发卖力地率领弟子强攻石宅,前方石宅的大门被轰然炸开,季无情挥舞着一对薄刃短刀,率领众门下第一个冲了进去。

季无情的短刀是近身搏击的利器,在近身群战中有绝对的优势,再加上她本身功底强悍,很快就伤了不少冰绝宗的弟子。

媚灵挥剑劈下,从季无情的双刀下救出一个同门师弟,却不敌季无情几招就被对方割伤了手臂。

媚灵臂上一疼,手上的剑跟着失去力道,季无情趁机双刀猛地往前一递,竟是直直地对着媚灵的双眼剜下去。

眼见对方讯若闪电的刀锋就到了眼前,媚灵躲势已老避无可避,任命地双眼一闭,却忽听“啪”一声清脆,再睁眼,赫然看见季无情白皙的俏脸上不知何时竟然被人抽了一记耳光。

与此同时,一根柔软含香的红菱缠住媚灵的腰肢,只轻轻一带,便将她的身体脱出季无情的攻击范围。

媚灵回头感激地低唤“师父”

霓虹手中红菱翻飞,不过片刻就抽飞了好几个欺上前的炽炼堂弟子,却是美眸潋滟对着季无情笑道“无情双刀呀,你说你这么水灵的一个姑娘,起个这么没人性的名,谁还敢娶你呀?”

季无情被霓虹的红菱抽中脸颊,知道对方是故意羞辱她,心头火气,冷喝一声“妖女休要耍贫,看你姑奶奶割了你的舌头!”

霓虹始终笑语晏晏“啧啧,女人戾气太重不好生养呦!”说话间,手里的红菱如灵蛇一般已悄无声息地封锁住对方周身,已渐渐形成绞杀之势。

不远处正带领弟子奋力往里冲杀的赵封,认出霓虹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五毒娘子,手段十分厉害,况且霓虹现在还未用毒。

赵封心知季无情不是霓虹的对手,又见冰绝宗弟子剑阵严谨,如果强攻他们这边必定损失惨重,心头急转,对着季无情叫道“无情,不要与他们硬战,用那招速战速决的!”

无情听见赵封的话,回头一看心头大惊,惊骇自己险些就要糟了霓虹的暗算,拼尽全力才劈开一条生路一跃而出,随即从袖袋里取出一个信号弹向天空抛起。

明蓝色的光霎时照亮的整个石宅的院子,所有炽炼堂的弟子看见这个信号,立刻停止了当下的打斗,纷纷急速向外撤退。

冰绝宗的弟子见状,立刻乘胜追击,霓虹和雷允见状,心知对方必定有诈,立刻唤众弟子回来,却已经晚了。

一股浓重的黄色烟雾从门外喷射进来,夹裹着令人窒息的酸腐气味,瞬间弥漫了整个石宅的院落。

霓虹和雷允也闻到了这个气味,心头顿时大骇。

雷允高声叫道“这是尸毒,所有人迅速坐下调息,封闭经脉,尽快把毒气逼出体外!”

雷允外号丹神,一生试丹方无数,早已生出强悍的免疫,因此并不怕这尸毒。

霓虹更是用毒的行家,身体也早就修炼成了百毒不侵的体质。

所有弟子都原地打坐调息,只剩下雷允和霓虹立在石宅门前,守护着宗门内的众弟子。

对方心知此刻是击杀冰绝宗的绝好机会,炽炼堂的门人早已服用解毒丹药,趁着对方势单力薄的时候,立刻反杀回来。

霓虹和雷允拼尽全力抵抗,可是对方实在人太多,也渐觉体力不支。

炽炼堂门人也知雷允厉害,所有功夫厉害的弟子,连同两个副掌门全部合力围攻雷允一人,二人招式刁钻狠辣,等霓虹杀出重围的时候,就看见季无情的一柄短刀已经刺入了雷允的胸膛。

浓黑的血液瞬间从雷允口中喷出,刀伤竟然有剧毒。

霓虹眼睛赤红,挥舞着红菱跃起护在雷允身前“卑鄙门派,专会用此下作手段!”

季无情眼见雷允已是不支,只剩下霓虹一人苦撑,眼看胜利在望,笑道“现在就觉得觉下作啦?你还没见过更下作的呢!”

说完,季无情向着身后众弟子笑道“看见这个美人了没?这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五毒娘子霓虹,今日若拿下了这个美人,回去就用她这漂亮的身子犒赏你们!”

众男弟子一看霓虹妖娆精致的很短,只觉血气上涌,纷纷挥舞着手里的刀就向着这边冲过来。

霓虹也不废话,甩红菱就冲了上去。

与此同时,另一道白影闪身挡在她身前,正是竹灵

“这些邪宗妖派手段狠辣,姑姑快走,莫在这里恋战!”竹灵边说,边奋力挥舞手中剑,替霓虹格挡住强劲的攻势。

霓虹冷嗤“休要胡说,我怎可能丢下你们!”话落红菱已入灵蛇直逼敌方刀阵,两人瞬间就淹没在重重敌人的围攻中。

而更多的炽炼堂门人已经冲进了石宅,开始对里面已经中毒的冰绝宗弟子们进行屠杀……

第861章 起死?回生!

雷允和霓虹眼睁睁看着弟子们任人宰杀,心中悲痛万分,唯有拼死抵抗,心中却已默默报了以死殉宗的念。

季无情和赵封眼见己方胜局已定,面上同时露出得意之色,正欲下令全面剿灭冰绝宗,头顶上空却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鹤唳。

赵封还来不及开口,一只巨大的阴影从高空笔直罩下,下一息,胸口就被巨大尖锐的鹤喙捅了个对穿。

看见凭空而降的大鹤,霓虹眼圈一热,两行泪沿着沾满血污的脸迅速滑落。

她背后,是雷允难掩兴奋的颤抖声音“是风澜,风澜出关了!”

大鹤振翅腾空,用力甩飞戳在喙上的人,垂天之云般的巨翅顺带扫飞一众围困霓虹的炽炼堂门人。

震惊之中的季无情手忙脚乱接住被甩飞的赵封,发现他虽然伤的很重却还没死,迅速封住他的穴位为他止血。

等俩人再抬头的时候,就看见一袭白衣胜雪,轻盈踏过大鹤的背,翩然落在霓虹身前。

骤然出现的白衣男子看上去与霓虹年龄相仿,一张玉面皎若明月,般般入画,尤其那双眼,澈若春澜,蕴着流萤飞舞的光迹,令人一目逢春。

如果叶翕音此刻在这里,定会瞬间开解心中疑问究竟是怎样的男子,才能牢牢拴住霓虹那颗放浪不羁的心。

一见风澜终身误,霓虹的陷落不是偶然,是必然!

“去照顾雷长老吧,这里有我。”风澜说话时,修长手指温柔地将霓虹鬓边散落的碎发理向耳后,随即缓缓转回身,面向炽炼堂的众人。

“我冰绝宗已多年避世隐修,不问江湖,尔等却处处挑衅,今日得此机,便将素往一应因果彻底了结罢!”

话落时风澜已飞身而起,手中剑顺势出鞘,随手一划,周身凌厉剑气涌动。

以他身体为中心,凌厉剑气呈扇形向外扩散而出,凡剑气波及之处,炽炼堂众门人皆被剑气所伤,一时间哀嚎连连。

众人还没看清风澜如何出手,就伤了大片,季无情和赵封眼中顿觉惊骇难言。

赵封盯着那令人骨髓发寒的磅礴剑气,震惊道“我曾听堂主说,冰绝宗内有位隐世的剑仙,于剑术已达问天成道的大境界,世间剑道无人能与之相抗,就连冰绝宗前任老宗主也远远不及。”

季无情惊呼“你说的莫非是,已在江湖消失多年的剑魂风澜?”

她话音刚落,突然一阵如潮水般的磅礴剑鸣冲击耳鼓,瞬间震荡地她体内气息一阵乱窜。季无情赶紧屏息闭听,迅速调内力调理气息,才堪堪稳住慌乱的心神。

靠在她怀里的赵封一口血喷地老高,脸色瞬间灰败。再看众门人,已有大半被震荡地脸色惨白,坦软跪地。

季无情就要起身亲自上前,却被赵封一把拉住“你过去就是送死,此刻就算堂主赶来,也不是风澜的对手,现在为保你我性命,必须尽快启动那东西!”

季无情却有些犹豫“可是,若用了那个,这些本门弟子就……”

“弟子没了可再收,若你我性命都没了,还图什么将来,你若再犹豫,等风澜控制了整个局面,就是咱俩的死期,咱俩重伤雷允,又屠了那么多冰绝宗的人,你以为风澜会放过住咱们?”

关系到自家生死,季无情眼中的不忍瞬间被冰冷替代,果断摸出一枚手掌大小的赤铁色的丸子,用力捏碎抛向众门人。

此时,天色刚明,正是晨间露正浓时,赤铁色的丸子粉末被季无情的内力催成齑粉,很快就与周围的薄雾溶成了一体,连薄雾竟也被染成了微红的颜色。

风澜,雷允和霓虹同时嗅到了红色雾气的气息。

霓虹蹙着眉“这什么玩意儿?里头好像有血,还臭烘烘的。”

雷允却脸色大变,对着风澜高声提点“是鬼母草!这些炽炼堂的门人已经被种下噬灵蛊,鬼母草就是用来唤醒这些人体内的噬灵蛊蛊毒,这些人务必要全部杀掉,一个也不能留!”

听见雷允这说,风澜和霓虹皆是大惊。

风澜看着面前被大鹤挡住的众多炽炼堂弟子,一时有些犹豫。

他虽说要与炽炼堂清算旧账,可并没打算要屠对方整个宗门。毕竟这些普通弟子也不过是高层手里的棋子,身不由己而已。

雷允知道风澜的想法,急道“并非我欲开杀戒,这些人体内的蛊毒一旦被唤醒,他们就是失去了心智的傀儡,只要感觉到有生机的活物就会拼命残杀,不论人畜皆不放过。”

“并且这些人丧失知觉的同时,会被蛊虫激发出体内全部的能量,瞬间变成力大无穷,且对疼痛死亡毫无知觉的怪物。”

“若不将这些人全部击杀,等他们在这里找不到生机,就会转向生机气息最浓的城池,到时整个京城的百姓都会惨遭这些怪物的杀戮!”

风澜和霓虹听得惊骇无比,而就在此时,旁边的飞灵指着对面突然停止进攻的众炽炼堂门人惊叫“师父快看,他们,他们的眼睛……”

刚在几人在听雷允说话,且有飞灵,白鹤以及几个大弟子在前顶着,一时没顾上留意对面的动静。

此刻闻声看过去,只见薄薄的雾气中,突然出现一双双泛着惨蓝,状如死鬼磷火般的目光,森森然盯着石宅内冰绝宗的众人。

面对大片僵尸一般的可怖目光,就连飞灵和凝霜等大弟子都吓地脸色惨白。

眼前这幕实在太惊悚了,完全就是活脱脱的百鬼日行!

就连雷允都面露惊色“竟然这么快就唤醒了蛊虫,看来这些人的身体早已经被当做蛊盅驯养多年了。”

霓虹虽不研巫蛊却也懂得些此道,心知这些炽炼堂弟子平日必定饱受摧残。

又听雷允说噬灵蛊需用活人的元气喂养,每逢蛊虫吞噬元气精血时,被种蛊之人体内仿若被猛兽撕咬内脏,痛不欲生。

再看那些炽炼堂的弟子中,居然还有十一二岁的孩子……霓虹自觉不是心善之人,此刻却也不由怒从心头起。

炽炼堂这帮畜生掌门,根本就不拿宗门弟子当人看。

就在冰绝宗众人惊骇的时候,已经有觉醒的噬灵蛊傀儡往这边走过来,飞灵等人硬着头皮上前抵抗,却发现对方的力气大的惊人,他们完全不是对手。

一个冰绝宗弟子的手臂被傀儡抓住,竟像掰小木棍一样就给掰断了,若非大鹤营救及时,那弟子的脖子也要被生生拧断。

就连力大无比的大鹤,此刻也察觉出这些傀儡的异样,不敢如刚才那般直接落地御敌,只在半空盘旋偷袭。

而在他三人的身后,还有刚才中毒的众多弟子,此刻正在调息修养,完全无力抵御这些变态的魔鬼。

风澜和霓虹等人显然已经没了任何退路,今日就算拼尽了性命不要,也不能留这些可怕的噬灵蛊傀儡祸乱众生!

红菱和雪剑同时亮出各自的终极杀招,霓虹和风澜已经做好了血祭石宅的心理准备。

却在此时,一声翠笛婉转自天籁传来……

笛声仿若早春第一缕抽出大地的绿,若拂风微漾、若轻云出岫,无比温柔地抚过每个人的灵池,就连那些被蛊虫迷惑的傀儡,都怔了一瞬。

随后,古琴音邈邈绵绵,相随而至,本应款款温情的弦音却若春雷裂帛,骤然而亮烈铲开久眠的大地,将方才抽出的那一缕幼绿瞬间催发,浩浩薄薄,昂扬参天。

一霎,世间众灵仿若都被这一笛,一琴律动牵引,魂魄深处垦开心灵土壤,所有人的眼里共见万物生像。

第862章 口中蛇

风澜仰首望向音律传来的方向,一向沉静的眸底有波光微动“这笛音中透着无限生机,有若母体温床孕生众灵,吹笛的应是位姑娘。倒是这琴音,似曾相闻,像许多年前,我曾偶遇的一个人。”

霓虹此刻也难得目含温柔,侧立在风澜身边,低声道“抚琴这位,便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景公子,也是治愈宗主血疾的恩公。那位吹笛的是他的夫人。哦,现在应该称这两人靖王爷和王妃了。”

风澜目露微讶“原来那个人就是景公子。当年我见他时,他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回想起当年与景辰的惊鸿偶遇,风澜随即释然和笑。

那样风华绝代的少年,日后为世人敬仰也是正常。

就在二人说话的时候,两个轻盈身影已停落在石宅院内正中央的参天老松枝头。

景辰将叶翕音稳稳放在老松粗大的枝干上,才松开她的腰身,随即盘膝坐在枝头,另一只手臂本正揽琴而奏,随着宽大的袍袖轻盈翻转,绿檀伏羲琴便横在膝上。

叶翕音倚在景辰身边。

二人默契天然,面对满目骇人的噬灵蛊傀儡,却仿若闲对梅花读道书,笛弦未停,自在从容,从二人指间渲然流泻的音律,却隐隐蕴着磅礴浩瀚的生机。

叶翕音吹奏笛音的同时,似是发现了冰绝宗众多弟子的异样,又嗅了嗅空气中残存的气味,瞬间明了,伸手从袖袋中掏出一把淡绿色的焰芸香丸子洒向众人,她的笛音也随即转变。

焰芸香在半空燃放,幻化的景致却是丝丝缕缕仿若微雨的淡绿色薄露,随着叶翕音笛声的牵引,飘飘渺渺笼罩住了众多中毒调息中的冰绝宗弟子。

众人吸入这淡绿色的薄露,顿觉刚才被毒染而混乱的经脉很快平息下来,丹田处生出一股柔和元力,混合着自身精气徐徐融入血脉,在周身运转一遍后,从鼻息内重重地呼出一股浑浊气息,体内的毒竟已消解大半。

雷允闻着空气中的药香,惊喜道“这香品里竟然有回灵蕨,这可是罕见的解毒圣品啊,叶姑娘来的可太及时了。”

风澜却惊叹“关键是这音律,竟然有导药入体,协助调息的功效,这姑娘年纪不大,却练就如此深湛的导息功夫,实在了得!”

雷允深深赞同“景公子对夫人十分爱重,大约是倾囊相授了,早先我见这小姑娘,就觉她是个有大机缘的人,果然不错。”

霓虹却撅唇,一脸大写的不服“怎么多大的功劳到了你俩的嘴里,就全成景公子的啦!这引香药入体的笛曲分明是小音自创的,名为千香引,是她专为配合焰芸香自创的,景公子的琴想用还用不来呢!”

“哼!我们小音怎么说也是大名鼎鼎的紫鸾书院的创办人,可不比你们崇拜的那位靖王爷差,别啥好事儿都往你们男人脸上贴!”

风澜雷允对视一眼,皆无奈一笑。

这是开始站队了,还有那一脸的崇拜是怎么回事?

风澜突然他这次出关,霓虹好像变化挺大的,不似以前那么毒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叶姑娘。

叶翕音这边为冰绝宗弟子们疗毒,另一边,景辰的琴音也已经压制住了一众正打算狂虐杀戮的傀儡怪。

只是他此刻的琴音低沉中充满阴冽,仿若回旋在阴司忘川上空的凌厉风刃,刚猛果决的刺入众傀儡怪心神。

叶翕音有笛音护持,对这刚猛阴郁的音律毫无知觉,却也忍不住心头暗惊,景辰竟然奏了催命调,这是要全歼这些人么?

可是她随即发现,不远处的季无情和赵封二人突然猛地喷出两口血,与此同时,那些一直浑浑噩噩向前的傀儡们,也同时停下了脚步。

她瞬间明白了,景辰原来是要擒贼擒王。

难怪季无情和赵封不受傀儡们的攻击,原来他二人还有操控傀儡的能力。

此时的季无情和赵封二人也反应过来,景辰的琴声是针对他俩,但是再想走,已不可能。

景辰当年上冰绝宗,只稍按琴弦,便引得冰绝宗内楼嘉钰,霓虹等人心脉据震,更何况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这二人性命。

季无情和赵封二人此刻已经完全无法调用自己的真力,很容易便被冰绝宗的弟子们困住。

可是众多的噬灵蛊傀儡却并无心智,万物生已渐渐于这些傀儡失去了效用。

玄音渐渐止,叶翕音也为冰绝宗弟子疗毒完毕,此刻也紧蹙绣眉望着面前众多傀儡,忍不住将目光转向景辰。

景辰长眉微蹙,沉吟片刻“现在要想真正唤醒这些人,必须先把他们体内的蛊虫灭掉。”

叶翕音却摇头“看这些人的症状,被下的应是噬灵蛊,我以前在你的藏书中看过这种蛊毒,这蛊好像无解。”

景辰没说话,望着已经恢复了体力的冰绝宗弟子,与那些表情麻木举止暴虐凶残的众多噬灵蛊傀儡缠斗周旋,想了片刻,缓缓道“我以前曾尝试配制过一张药方,正是用来解蛊的,后来被别的事打断便没再搁下了,此刻别无它法,不妨一试。”

叶翕音有些意外,她知景辰于丹方药理上的造诣十分深厚,以往却只听他说配制过香品,却从不知他还配制过药方。

“可是现在上哪儿找药材呢?”叶翕音发愁。

景辰向她伸出手“把你的香囊给我。”

叶翕音只得把身上带的所有香料丹丸一股脑全给了景辰。

尽管时局危险,景辰却仍淡定地逐一嗅过每一种香品,丹丸,药丸……最终挑拣出好几种在掌中揉成齑粉混合在一起,随手一扬,掌风中混合着深厚的内力,那些融合了好几种香丸的五颜六色的药粉,便向石宅门外那些傀儡怪洒去。

细微的粉末很快彻底消散在傀儡怪群,却并没显出任何异样。

叶翕音失望地撅了噘嘴。树下的几人虽不知景辰撒出去的是什么,但也知必是克制傀儡的药粉,见没啥反应,也有些失望。

景辰却并留意众人的表情,只安静地望着那些依旧行动自如的傀儡……

“噗!”

“p!你这怪物要打便打,不带吐口水的,打不过就恶心人,咋这缺德呢!”

竹灵正跟一个大个儿的傀儡怪缠斗,对方突然冲着他的脸喷出一股黑色的粘稠的口水。竹灵赶紧闪身避开,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话音刚落,那憨大个儿朝着他猛地伸来手臂要抓他胸口,飞灵赶紧往后撤,对方伸出来一半的手臂却好像被突然冰冻,竟一动不动了。

竹灵趁机一个下盘横扫,这铁憨憨就重重摔在地上,居然还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竹灵皱眉这啥意思?打没劲儿了还是抽筋了?正欲上前查看,突然旁边传来同门弟子的惊呼“这,这人嘴里有蛇!”

第863章 齐活儿

蛇?!

那名弟子刚开口,竹灵还来不及赶过去,眼前霎时飞掠而过一褚一白两道残影,等他再看过去,景辰和风澜已经站在那个噬灵蛊傀儡的身前。

“这是……蛊虫?”风澜有点不敢置信地盯着从炽炼堂门人口中爬出来的,足有人小臂长中指粗的深褐色长虫。

这虫长得很奇怪,外形虽然像蛇,却并没有鳞片,也没有眼睛和口鼻,看上去更像是巨型蚯蚓,但也没有蚯蚓的环状带,浑身包裹着厚重的粘液,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赶到近前的雷允一眼看见这怪物,立刻道“这就是噬灵蛊的蛊虫,这东西虽然名字叫噬灵蛊,其实却生长在人的肠道里……”

难怪这么臭……风澜和景辰同时腹诽。

雷允话还没说完,旁边的霓虹突然惊叫“快看这个人……天呐,这是什么妖术?”

几人低头看时,只见那个炽炼堂的门人周身的经脉肌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原本年轻饱满的肌肤顷刻如枯木死皮,整个身体萎缩地就如行将就木的老头。

叶翕音急道“快把这东西给他吃了,不然他很快就会生机全尽!”

几人诧异地同时看向她。

吃这玩意……这么漂亮的姑娘,到底是怎么养出这么重的口味的?

叶翕音却不理会众人的目光,亲自上前,抽出靴筒里的随身短匕,利落地把那滑不溜丢还带着恶臭的匆匆切成碎块。

唤来一名冰绝宗弟子,帮忙掰开那炽炼堂门人的嘴,强行把虫子给那门人塞进嘴里,末了还给他灌了几口水帮着顺下去。

众人虽没动手,光看着叶翕音做这些也觉得怪难受的。

叶翕音却干的面不改色,就像在切卤猪肉,刀工还不错。

恶心?开什么玩笑。

人都杀好几个了,活吞巨蟒胆的姑娘也亲眼见了,切条虫子算个啥。

等她做完了这些,举着一双沾满长虫恶臭体液的手刚一转身,正好一个傀儡怪被一名冰绝宗的弟子踢到她脚边。

霓虹等人见状,就要上前去护住叶翕音,那傀儡怪却死死盯着叶翕音的手,像是见鬼一样,连眼睛里蓝洼洼的磷火都忽明忽暗闪了好几下,就跟快没灯油了似得。

这傀儡好像怕那长虫的气味!

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叶翕音眼睛里狡黠的光闪了闪,伸手从地上躺着的炽炼堂门人的衣服上扯下来几块布条,把手上的和地上切完残留的粘液全蹭在布条上,然后分别缠在竹灵等人的剑上。

竹灵几人挥舞着绑了布条的剑冲向那些傀儡怪,傀儡们果然吓地仓惶避让,很快就把冲进来的傀儡怪全部赶出了石宅。

“看来那个方子管用,我写下药方,劳烦几位长老想办法尽快送药材过来。”景辰说话间已经利落地写好了方子。

风澜接过方子绑在大鹤的大长腿上。

雷允道“送去给寒宵,他负责看护紫鸾书院的夫子和学生们,他那里距离宗主的药堂最近!”

风澜拍拍大鹤长长的脖子,大鹤仰天一声悠长的鹤唳,振翅飞起,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局面一时得到控制,几人才松口气,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阵猖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你们以为这就赢了?你们以为解掉这些人身上的蛊毒就赢了,哈哈哈哈哈,你们个顶个的自以为绝顶聪明,可是在我们堂主眼里,却也不过是群徒有虚名的蠢货!”

开口的正是还没死透的赵封。

霓虹冷嗤“蠢货骂谁呢?”

“骂你!”赵封接完话,才发现上了当,恶狠狠瞪着霓虹道“你们也得意不了多久了,实话告诉你们吧,你们那个叫楼嘉钰的宗主,早就死在我们堂主手里了,还有你们在城里的几个老巢,全都被我们的……啊!”

他话没说完,一个大麻袋突然劈头盖脸砸下来,差点把赵封和扶着他的季无情一起砸晕。

“咯咯,咯咯咯”头顶传来一阵奇怪的叫声。

赵封和季无情气急败坏的抬起头,发现身后的石墙上不知啥时候蹲着只白雕。

此刻那白雕正歪着脑袋瞅着他俩。显然刚才那个差点砸死他们的大麻袋,就是这只白雕扔的。

白雕歪着头,盯着两人咯咯叫的表情,像极了在嘚瑟,好像正得意自己麻袋丢的准头。

刚走了只鹤,这又来只雕,怎么这些人养的鸟都这么让人讨厌啊!

正想开骂的赵封被季无情拉了下手臂,等他再转回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一双又熟悉又亲切的眼。

“堂主?”

“堂主!”

季无情和赵封几乎同时惊叫出声,再去翻那口袋,就像倒西瓜一样又滚出好几颗大好头颅。

竟然全是炽炼堂其余几个副堂主的脑袋,再加上他俩脖子上的两颗,齐活儿!

等季无情和赵封再抬起头,正对上霓虹笑眯眯的眼“买一送六,惊不惊喜?开不开心?你们一家几口凑齐啦,恭喜团圆!”

季无情气地两眼一翻,一口心头血喷出老远。

赵封牙咬得咯吱作响“你们刚才还说我们残忍,你们杀我宗门众堂主,你才是真正的禽兽!”

景辰面无表情道“如果本王记得不错,这些炽炼堂门人腹中的蛊虫,其实就是死人身上的尸虫豢养而成,这么多尸虫,且还要同一批养成,尸体是从哪儿来的?”

赵封立刻闭上了嘴。

却听景辰继续道“五年前,甘北道三个村子的村民一夜之间全部消失,时隔一年后,在距离五十里的山坳中,发现一个千人坑,坑中老幼妇孺尽有。那个千人坑距离炽炼堂,好像只有不足二十里。”

说至此,景辰眸底寒意渐生“尔等杀戮成性,惨绝人寰,论罪当诛,本王以大胤靖王的身份处决尔等,于情于理,于公于私皆顺天应道,无可厚非。”

话落,身后墙头一个身影飞跃而下,手起刀落时两颗人头落地,操刀人笑的有点痞“由我卫国候亲手行刑,你俩也算有造化啦!”行刑的正是卫小海。

至此,炽炼堂众匪头目彻底剿灭,从此江湖再无炽炼堂一门。

余下的炽炼堂众门人,解掉蛊毒之后竟尽数愿意投奔冰绝宗,这些事自然交由冰绝宗的几位长老料理。

景辰带着叶翕音进主屋歇息,将人安置在床榻上,景辰为她盖丝被的时候,顺口问“只你独自在那边等我,他们呢?”

叶翕音知道他问的是皇帝和慕太后。

面对景辰的询问,叶翕音抽了抽嘴角,犹豫要不要说实话……

景辰这么厉害,她要是告诉他你妈和你哥此刻正被猴子耍的团团转。不知道景辰知道这个事实,会不会有些难以接受。

以她对景辰的了解,最后,叶翕音给了他一个很叶翕音式的回答“我觉得,关于这个问题,你应该不太想了解真相。”

第864章 可知我是谁?

北大营外,距离尚有几十米,司寇桦带着众侍卫急急勒住了马缰。

“大人,为保您安全,请让属下先入营中见过二公子后,大人再入营。”

司寇桦略一思量,略抬了下手,那侍卫便策马直奔北大营而去,司寇桦等众侍卫只得在原地等候消息。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有侍卫远远看见北大营的营门打开,奔出十几匹马,为首的一匹马后高高挑着帅旗,上头赫然是个“吕”字。

众侍卫见状皆暗自松了口气,随即面露欣喜。

此时跟随的全是司寇桦最为信赖的亲随,司寇桦对这些近身侍卫从不隐瞒,这些人也早知司寇睿冒充吕正平接管了北大营。

此刻见“吕正平”亲自骑马相迎,便知北大营这边仍是自己人。

司寇桦此刻也打消了最后的疑虑,策马带领侍卫直奔北大营与司寇睿汇合。

两拨人马奔至约莫还剩十几米的时候,司寇桦却突然急急勒住了马缰,直直盯着对面马上的“吕正平”“你,你不是司寇睿!”说完,拨转马头掉头就要跑。

却听对方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唤“司寇大人莫急走,您可还认得我?”

司寇桦尽管心头慌乱,却仍忍不住回头看向对面,就见一匹枣红马踢踏奔出,马上端坐着一位容貌俊逸,气质儒雅的公子。

这公子瞧着气质不俗,打眼一看就感觉不是一般人物,可司寇桦却断定此人他从未见过。

公子单人独骑走出队伍,立在所有人的最前面,望着司寇桦的目光格外幽深。

“司寇大人还真是贵人多忘事,竟连我都不认得了”公子话说了一半,突然高声朗喝“弓弩手放箭,这个司寇桦是假的!”

他这句话爆的太过突然,就连司寇桦都没反应过来,护在他周围的侍卫更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在场的所有人,不论敌我,瞬间全懵了。

就在所有人都发呆的一瞬,一直洁白的羽翎箭从北大营的将士中飞射而出,角度刁钻地巧妙穿过众人的缝隙,径自没入司寇桦的后背心。

司寇桦只觉胸口一凉,再低头时,就见自己胸前突兀地冒出一截箭矢。

翻身坠马的时候,他耳边还听见众侍卫惊慌失措的吵嚷声,还有北大营众将军的戏谑声,还有倒戈相撞的杂乱声……最后,他又看见了那张俊逸斯文的脸。

公子走到司寇桦的身前,缓缓蹲下身,那笑容如玉般清雅,也如玉般凉薄“知道为何我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假的司寇桦么?”

司寇桦嘴角淌着血,缓缓摇头,显然他也很好奇。

公子唇角笑意渐深“你可知我是谁?”

司寇桦又老实地摇了摇头。

公子点头“你不认得我,就足以证明你是个假的,若换做司寇桦本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了我的。我的名字叫,全毅。”

司寇桦已经开始渐渐发散的瞳孔,在听见“全毅”这个名字的时候,回光返照似得突然亮起来,抖着手指着全毅的脸,“全……你……第一谋士!”

在假冒的司寇桦咽气的最后一刻,他恍惚想起当年司寇桦培养他做替身的时候,曾偶然跟他提过,这个世上,他假扮的司寇桦能瞒过任何人,唯独瞒不过的那一个,就是全毅。

全毅之所以会成为司寇桦的第一谋士,不光因为他精于谋略,还因为,这个人比司寇桦本人,还要了解他。

————

叶翕音静静坐在一块浑圆的石头上,看着不远处的慕太后和老猿平分一只刚敲掉泥壳的叫花鸡。

旁边蹲着眼巴巴吞着口水,却只有拿小木棍画圈圈的份儿的皇帝哥哥。

“这个特别甜,你尝尝。”顺妃递过来一串紫地发黑的山葡萄。

顺妃现在已经显怀了,行动比从前显得笨拙好多,人也胖了,平日零嘴儿几乎不离口。

老猿搜罗来的松子,野板栗,野花生等各种各样的山果,每天都能装满一小篮,顺妃走到哪儿就把小篮子拎到哪,对这零食篮子看得比她的正妃头面还贵重。肯给叶翕音分一串山葡萄,算待她格外大方的了。

叶翕音咬了一颗进嘴里,两眼猛地一眯。

这酸的,牙瞬间倒了满嘴,孕妇的口味果然非同凡响。

不过为了照顾孕妇的面子,叶翕音还是硬着头皮把酸葡萄咽进了肚子里。

就在叶翕音琢磨如何不着痕迹地,再把这串酸葡萄再塞回顺妃手里的时候,手里的葡萄突然一空,然后多了一只油汪汪的鸡腿。

她在抬眼,那串葡萄已经被慕太后拿去还给了顺妃。

叶翕音真心觉得自己这婆婆虽然任性了点,但还真挺可爱的。

“想辰儿了?”慕太后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撕着鸡翅,顺嘴问了一句。

当着顺妃的面,叶翕音的面色有点不自然,呡了呡唇“其实我们经常不在一处,习惯了。”

慕太后把鸡骨头随手一丢,偏着美眸睨向叶翕音“哀家当然知道你不是想男人,哀家清楚,你其实是想随军出征吧?”

专心吃葡萄的顺妃听闻,惊讶地看过来“打仗很危险的,弟妹你可不能犯傻啊!”

顺妃现在想起司寇蕊被乱军绞杀在宫里的惨状,都能吓出一身冷汗,更别提真正血流成河的战场。

女儿家要真上了战场,那得留下多大一片心理阴影啊,要是她,恐怕是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慕太后此刻已经吃完了半只鸡,抽出帕子仔细擦着手上的油,缓缓道“这种机会难得,哀家觉得你应当把握。有些事,你唯有亲身经历才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上过战场的女人,跟没上过战场的女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慕太后的这番言辞看似说的漫不经心,可是听在叶翕音的耳朵里,却透着一股子堪破世故的智慧,这种感觉让叶翕音格外震惊,也格外熟悉。

这样的慕太后,跟景辰特别像!

就连旁边吃完那串酸葡萄,又摸出一只梨子啃的顺妃也停止了咀嚼动作,美眸中露出一丝了然。

望着叶翕音消失在山路尽头的身影,顺妃容色温和含笑“您老其实是想说,一个上过战场的皇……”

“嘘!”慕太后赶紧竖起一根葱白玉指抵在唇前,对着顺妃眨巴眨巴眼“你心里有数便是,说不得,说不得!”

顺妃抿嘴儿一笑,大大地咬了一口翠梨。

第865章 覆固堡

大胤西北,莫西边境。

“后面的别挤别挤,一个一个来,放心,都能排得上!”

通身绫罗的管事老爷,一边指挥着周围几十个家丁麻溜收购货物,一边对着排在队伍后面,准备贩售自家货物的村民和山民们高声叫嚷。

虽正值八月中旬,暑热正盛,可莫西地处偏北,气候清凉宜人,可是管事老爷微胖的脸蛋子上却仍是忙活地全是汗,一边用宽大的袖子抹额头,一边操着大蒲扇不住地扇风。

胖管事名叫成建,是覆固堡内专司买办的管事。

从三年前覆固堡修建起,成建就在里头做了管事,一路努力到现在,已是堡中几个有头脸的大管事之一。

覆固堡虽然建成时日不长,却在大胤边陲的十几个城池间迅速打响了名号,原因无他,有钱!

没人知道覆固堡的主人是谁,只知这座比当地城池还要坚固的巍峨城堡建成的时候,其庞大的规模几乎轰动了莫西和大胤这一带的整个边境。

堡中招募大量管事,侍女,家丁,护院,给出的价钱是普通富户的三四倍,另外身契到期还不收赎银,这么好的条件导致附近十几个城池的老百姓,争抢着把家里男孩子,女孩子往堡里送。

除此之外,因人口众多,覆固堡每月固定要大规模的采购柴米油盐等生活物资,另外附近山民有上好的猎物皆可送来贩售,价钱同样比外面的市价高四五成。

自从覆固堡建成,单靠每月的定期大宗采买,就养活了附近的几乎所有的百姓,因此,虽然没人见过覆固堡主人的模样,但,这地方的百姓对这城堡的主人,却是充满感激之情。

今日又是每月例行的采买日,成建带着几十个家丁,从早晨太阳还没升起来一直忙活到现在,连口茶都没顾上喝。

眼看日头近晌午了,成建犹豫要不要停止采买,先让大伙儿吃个饭休息一下,就在此时,不远处疾奔过来一匹马,直奔到成建面前才停了下来。

看见来人,成建白胖的脸立刻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周先生,您怎么亲自来了,有啥事儿打发个下人来便是,这大晌午的,先生还没用饭呢吧……”

成建说着话,亲自上前为周先生扯住马缰。

周苍是覆固堡中为数不多的,在主人身边侍奉的人,而且据说这位周先生还是整个覆固堡建造布局的统筹设计者,是主人的最信赖的心腹。

周先生平常在堡中跟主人一样,也极少露面,没想到今日竟然亲自来了采买现场,这行为太反常,也让成建有点摸不着头绪。

周先生也不说话,只望向长长的等待卖货的队伍,问道“今日来卖售的村民就只有这些了?”

成建立刻点头“是,咱们天刚亮就开工了,这会儿已经收完大半了。”

周先生却皱紧了眉“剩下的货暂时不收,让这些村民把他们的货直接送进堡内!”

“让,让这些村民全都进堡?”成建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覆固堡从不让外人进出,这是自落成时就定下的铁律。

周先生点头“是,你这个收购点立刻扯掉,让所有的村民把货物直接送进堡内。另外本月堡中加大收购量,凡有余粮者,一概以高于市值两倍的银钱收购,不论多寡一律照收!”

周围听见这话的村民和山民立刻兴奋地炸开了锅,纷纷打发人回去告诉自家人,叫赶紧把家里的余粮全部都送来。

高两倍的市价,那就是拿一年的口粮换两年的口粮呀,明年一家人的吃喝都不愁了,这简直就是天上砸馅饼的好事,那还不上赶着!

买了口粮吃啥?从别的镇子再买呗,手里有了银子还愁饿肚子?

这消息一出,附近平坝的十几个村子全都轰动了,男女老幼携家带口地套着牛车,赶着毛驴往覆固堡里送粮食。

渐渐地不光这些村民,就连附近镇子里的百姓听说,也纷纷套车来卖粮,一时间偌大的城堡大门,被大大小小的粮车和送粮食的百姓堵地水泄不通。

成建忙活了一整天,到晚饭的时候,才被堡中另一个管事替换下来,回到自己的住处时累的根本没胃口吃饭,一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可刚躺下,就听外头有侍奉的小子恭敬回话“大公子,您来的好巧,成管事才进屋,奴才这就给您叫去!”

屋里的成建听见这话,哪里还敢等着小子进来叫,也顾不得累的快虚脱的身子,赶紧打点精神迎了出去。

门外端立着一位容貌俊美的男子,看长相只二十出头,白玉冠发,身着一席滚着云纹边的锦衣,穿着打扮斯文儒雅,一看就很有学问的模样,只是眼神有点冷,不似读书人。

这位公子便是城堡主人唯一的独子,也就是城堡的少主人。

若是仇怡然在此,定会一眼就认出,这气质儒雅俊美的男子,便是司寇桦的嫡长子,与仇怡然不告而别,在京城混乱里凭空消失的司寇谨。

“大公子有何吩咐?”成建躬身,态度十分恭敬谦卑。

司寇谨淡淡问“今日收购的事儿,周苍与你是怎么说的?”

成建赶紧将周苍白日去采买现场的情况如实与司寇谨说了一遍,司寇谨微微皱眉“那些已经称过粮食的百姓,为何不放人离开?”

成建恭敬回话“周先生说现在顾不上结算,暂且让那些人先等着,等粮食都收完了一并结算银钱。”

司寇谨“既然如此,先放这些人回去便是,城堡又不会跑了,明日再来结算也是一样。眼看天黑,难道留这多人在堡内过夜不成!”

成建赶紧道“奴才也是这个意思,可是周先生吩咐说不让这些人出堡,就让他们在城堡里等着,奴才只得这般照做。”

司寇谨微微眯了眯眼,隐在宽袖中的拳紧了又紧,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去了。

望着司寇谨莫名离开的背影,成建忍不住牢骚“哼,闲的蛋疼!堡内又没添丁增口,突然收这多粮食,还收的这贵,钱人的脑子里在想啥,咱真是摸不透哇。”

后院,一个高耸的塔台上,一高一矮两个人站在塔台顶的揽月亭中,正望着前院收购粮食的喧闹场景。

“不得不说,您老这招釜底抽薪可真绝!不光能阻止靖王的大军攻打城堡,就连他的粮草都断了,可谓一石数鸟,高,实在是高!”

说话的人,是个高鼻梁,深眼窝的魁梧汉子,满嘴络腮胡扎里挓挲地打着自然卷儿,一副莫西国贵族装扮,正是莫西国国王阿莫善的亲兄长,胡途。

司寇桦那双鹰隼般阴毒的厉目微微眯起“靖王,几年前,让那小子从老夫的眼皮子底下逃了,哼,算他能耐。这一次他就没那般好运了。这回,老夫定要亲手替他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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