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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来苦》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一章 有人往南,有人去北

北方小城桃关,每到十一月,天空便是一片灰蒙蒙的,雪花从阴沉的铅云中簌簌飘下,来往的行人稍稍走的缓些,头上便可度上一层淡淡银霜。

以往当此时节行人莫不是匆匆而过,或关锁屋门取暖,或三两聚于一室闲谈,虽静谧却又有着独有的烟火尘埃。可今年大雪一如晚岁而来,但较之以往的满城炊烟却是稀少了许多,偶有炊烟孤零飘起,混杂在这苍茫的大雪中也少了太多的生气。

原来,一月之前据密报得知,北国多妄动,原本各自为战的草原三大部族会盟于乌顿部狼山之中,三部誓约连结一体,望南而歌,烽火燃起三日而不灭,侵南之意昭然若揭。

楚国,寿春。城中大殿的灯火还是亮堂堂的,隔着老远便可望见。偶有路过的外客看着这亮堂的灯火都会直愣愣的发呆,良久才轻轻叹息一下,眼中不无哀怜意。

辉煌的宫殿中,灯火一如往常的亮起,柔和的灯火微微的飘荡,映衬得屋内也掀起了朵朵涟漪。一个个衣着华美,高额玉冠的老者来回走动,阴沉的脸色一如房内的灯火,晦暗不明。屋内时而有激烈的争执声传出,随之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便再没有了下文。每每城内嘶鸣声响起,争执之声又更大了些。

宫殿外,一排排甲士执戈而立,手中的长戈铮亮有光。一如似天空朦胧的星辰,稍微隔得远些,便会悄然飘出视线之外。甲士静静而立,风雨无声。

……

桃关,一处处高山巍峨矗立,云雾缥缈,恍若云烟。偶有飞鸟结群而过,留下阵阵清鸣。可由远及近而来,便会见到,关隘下栏井沟壑,甲戈遍地,银衬生辉,锋芒微烁犹似天地疾变,金汤铁铸,果真险关。

青莲,桃关边隅的一处村落,土地贫瘠,多盐碱,村民春季难耕,故土地多是荒芜之所,就算树木偶有抽出的新芽,融入这苍茫的原野中,也没有丝毫的亮色。行人每每来往,看着这辽阔原野徒居边原锁国域,背负一国之厚重,可上苍却无丝毫怜悯,北国千里尽是盐碱。而水乡温柔的江南、中原沃土多千里,富贾多是挥金如土之辈,丝帛接路,天独不悯桃关。

桃关之名之所以闻名天下,除却其寒其隘其险其远之外,还有就是十多年前大诗人李青莲路过此地留下“积雪明远峰,寒城锁春色。”二句,歌女舞姬多学此诗,京城富贾贵胄每每聆听,久恋不返,几经流落的词人戏子歌唱,京城多有传诵。江南游人听得那戏子微吟,咿呀软语,大抵络绎不绝而来,虽有少数对着苦寒地兴叹了一翻,但更多的却是铩羽而去,只是丢了一句“老夫身体欠样,容来日再返”便拂袖而归,毕竟苦寒塞北,几许繁华。

话说青莲村李持谨家这天挺高兴,虽然大雪连着下了几日几夜,天空一直阴霾霾的不见个风景老大的不高兴,可看着妻子一天天隆起的腹部,那久压心底的阴霾才如桃关难得的阳光一样一扫而去,只是每天眼巴巴的望着妻子,眼中尽是温柔。可一看到街上整齐肃穆的甲士,喜庆的脸庞就又变得好像青莲村始终不曾开放的青莲,只见寒水清,不见绿意发。

且说北国乌顿部族,随着年关的接近,原本一向兵不离体,胄不离身的北国兵士也多了丝丝的松懈。因为年关将近,任他楚人如何肃穆持谨,防备有序,思乡之情又怎不浓烈。而楚人风雅之士亦曾念过“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此等相思却只有青瓦古城相伴,心中又怎能没有丝丝的哀怨!

万里草原,雪花簌簌。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男子悠悠而行,阴霾的天空偶有雪花飘起,可一靠近男子却好似这易变的风云,倏忽间便已没有了踪迹。男子静默如斯,天空阴云密布,万物都静静而立,唯有男子手中那早已发黄的马缰轻轻颤动,在银装素裹的大地留下了一条条印影。

乌顿部族,自古便是草原三大部族之一,虽然偶有更替,但历经千载,在中央王帐坐着的王者永远都是属于慕容氏的强者,一如中央那顶威严而肃穆的黑色王帐,百年来,也未曾易色。

帐外,雪花簌簌;帐内,美酒香冽。

“慕容涛,你确定他会来?”坐于高案的男子轻声开口,一双丹凤眸子微微的开阖,似薰似醉的脸庞在明亮的灯火中充满着别样的韵味。北国男子本就高大尚武,马背驰奔,可醉酒男子却多了些江南男子的圆润,一双凤眸印衬得他愈发的出尘。下方持剑青年却是依旧静静站立,只有手中长剑偶尔发出细微嗡鸣。

话说青莲村,由于两军对垒,原本兜售两国特产的商贾也少了许多,只有本村人开着的店铺有着柔和的灯光亮起,宽阔的街道却早已没有了人烟。

大楚立国之初,便与北国三部不和,两国都陈军桃关一隘。由于边境苦寒,物资难以周转,大楚皇帝亲发昭命,桃关守将开大军十万掘土做城,垦边拓道,又由于京城与桃关路途遥远,这才建百里一驿,拓宽马道,因此才有了桃关街道阔于常道,桃关战马多死边途。

楚国,寿春城中,卧于高塌的老者传出了阵阵细微的鼾声,枯黄的手指偶尔抚过花白的头发,鼾声却是愈发的大了。窗外静谧无声,只有寒风轻拂,吹的枯木簌簌作响。

黑夜沉沉,行人往来,空旷的街道惟有一道道熏黄的灯影。远处,有马蹄声悠悠响起,黑沉的街道外有一男子缓缓而来。

男子长发遮面,站于远处看的并不真切,惟有听到马蹄响起的时候,才知道远处有行人走来。然而声音时远时近,倏忽间便不见身影。

寿春城,本是楚国都城所在,繁华程度自是不用多言。可这些年来,大楚与北朝征战颓势尽显,所收税赋大多都流入了南北边防,朝廷钱粮大抵支援两地,就算是富甲天下的寿春也略微显示了些许破败之感。寿春南面,原本是前任皇帝特许的官市,每到夜间,便有宵禁。但如今天下风云滚动,商旅易物取财,便是夜间也是屡禁不止。

寿春城外五十里一处驿站前,一匹骏马快速的奔驰着,马背上有一男子压低身形,伏在马背上。男子面色通红,显是长久旅途劳顿所至。尽管劳累不堪,可骏马的脚步却也不曾放缓半分,依旧快如疾风,瞬间便已越过十余米。

刹那间,天空有闪电划过,紧随着雷霆轰然作响,一时间雨水淅沥而下,北风呼呼而来。雨滴紧密,夹杂在呼呼的北风中,马背上的男子难免用手遮了遮雨滴。正欲举手催缰,一柄雪亮青峰似九天而来,男子睁大双眼,举手欲挡,只觉颈部有温热的感觉流过,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骏马嘶鸣,狂乱而走,瞬间又远了十余米。

寿春城内,原本酣睡的老者缓缓睁开了双眼,一双浑浊的眼眸看了看窗外,略微咳嗽了两声,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拖着长裙走进了屋内。二人相顾无言,雨滴打在窗上,留下了淅沥的声响。

“刘兄,别来无恙”一男子悠悠开口,身上长袍无风自动,虽有雨滴飘洒,男子的衣服却并不沾身,无风自动。

可面前男子却并不答话,一双醉醺醺的眸子迷蒙的望着前方,似又在望着眼前人。

那先前开口说话之人却也并不恼怒,好像明白眼前人的性情,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无聊的把玩着。玉佩精雕细琢,远远看去似燕子模样,可细细看来,却又像似一个字。

刘姓男子见着玉佩,原本醉醺醺的眸子刹那间变得清明,抬眼望去,手指微颤。身体前倾,脚底抬起,人直射而出。先前开口说话之人却也并不闪避,嘴角含笑,将玉佩轻轻抛起,变掌为爪,拇指食指微弯,呈鹰爪一般,直扣刘姓男子手腕。刘姓男子不退反进,身形暴掠而过,五指闭合,一拳朝着面前人直直打来。

那手持玉佩的男子见刘姓男子拳风已至,却依旧直挺挺的站在原地,待到拳风已近时,双手上勾,身体微摆,双脚往上一蹬,便如鲤鱼跃龙门一般轻轻越过了刘姓男子的身形,手指下点,一只手对着刘姓男子的肺俞穴、一只手对着肩井穴齐齐点下。手指轻点,不为杀人,只为破去刘姓男子的气机。刘姓男子依旧丝毫不躲,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快要落地的玉佩,一手向上抬起,一手撑地,身形微仰,借着力道,身形往左掠过一尺,抬起的手臂恰好抓住了玉佩。身后,那男子眸子一凛,变指为掌,一掌朝着刘姓男子直接打来。

雨水轻落,撒下片片殷红,刘姓男子袖袍激荡,左手使劲,也是一拳还击而去,浑然不顾自身要害所在,不求伤己,只求杀人。那男子眼眸微转,手掌略略回收,一掌护住胸口,一掌轻轻绕过拳脚,尽是卸了刘姓男子手中掌力。可这一下虽然卸下对方掌力,但刘姓男子功力浑厚,一拳过去,只觉对方拳劲绵绵不绝,当下心中大骇,身体急速退后。刘姓男子却也不得势不饶人,急速往后退去,消失在了蒙蒙细雨中。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二章 死别

寿春城内,老者眯了眯双眼,看了看面前那貌美的妇人,微微一笑道:“世人皆言我黄瑜瑾贪财好色,在这两军对垒期间不顾天下黎庶,只顾一己之私,一味忍辱求和。可如今这北国三部攻守同盟,互通有无。就军力而言,我大楚还是逊色太多。更何况这南边还有吴越国虎视眈眈,我南垦军力守住大的关隘确实充足,可进攻则余力不足,如此来看,若我大楚果真北上与那草原三部兵戈相向,我大楚有亡国之危啊!”老者轻声叹息,浑浊的眸子望了望窗外,却是不再言语。女子轻低眼眉,手指捏了捏衣角,良久也是不发一言。

寿春城外,刘姓男子一只手握着玉佩,一只手紧紧的锁住胸口,脚步踉跄的向着前方行去。身后有着若有若无的呼啸声轻轻传来。

那与刘姓男子撕打之人却也并不急行,只是一步一步徐徐而过,看似缓慢,实则轻巧之极。脚步踏下,如骤雨初荷,稍瞬即逝。男子脚步轻点,良久消失在了层层雨幕。

北国乌顿部,坐于高塌的男子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看了看时而被北风卷起的帘子,许是感到了些许寒意,紧了紧身上华美的貂袍。

帐外北风呼呼而起,过不了多时竟有雪花簌簌飘落,天地间一时间银装素裹,株株大树染上层层银色。

一男子轻轻拍了拍身上的棉袍,手中马缰早已由于低温变的直条条的,只见男子手指微动,头顶有热气蒸蒸而起,那僵硬的马缰却也变的弧度自如。男子手指微动,马缰虚晃一声,胯下马匹听得声响,怕吃鞭打,长声嘶鸣,直奔而出。

行不多时,只见一排排大帐驻扎在草原之上,周围有游骑斥候催马巡视。更远一些,可以看到堆堆篝火腾腾燃起,一个个戎装军士绕火而坐,鼻中可闻丝丝酒香。男子脚步轻点,略微辨别了一下方向,向着中央的大帐极速掠去。

慕容涛眼睑微抬,真气鼓动,似乎受到某种牵引所致。望了望大帐内燃气的烛火,嘴角勾起丝丝弧度,脚步轻点,身行微动,眨眼间便已到了十丈之外。

那策马男子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汉子,脸上略微呈现诧异之色,旋即消失不见,手中长鞭微微旋转,顷刻间天地雪花为之一滞,原本飘飞的鹅毛大雪好像受到无尽吸力,一团团的对着长鞭聚集而来。顿时,马鞭绕雪,宛似长剑。

男子手下用力,直挺挺一剑砍下,周围雪花顷刻间融成一团雪水,对着慕容涛倾泻而出。慕容涛身形一滞,看了看眼前极速打来的长鞭,微微一笑,手掌微合,仿若老僧入定,身边三尺剑罡喷薄而出,将那团团水汽尽皆化作虚无。

“赵树理,三年不见,你功力倒是愈发精纯了,这一式百转千回攻防兼备,确实精妙。”男子脸色依旧,不置可否,脚步微斜,一步跨出,身形不退反进,手中长鞭堪堪一指,原本弯斜的长鞭瞬间变的笔直。赵树理手中劲力倾泻而出,竟是以鞭化剑,直刺而来。慕容涛略一迟疑,身子倒转,堪堪躲过长鞭,一手抓住长鞭,一手并作两指,借着赵树理回鞭力道,以指做剑,对着赵树理直刺而去。二人你来我往,缠斗不休。

过不多时,原本团坐篝火旁的军士齐齐起身,军营之中阵阵鼓点响起,恰如风雨急来。赵树理眸中精光闪烁,浑无先前醉意。听着这阵阵鼓声,心中迟疑不定。慕容涛见状也不下手猛攻,而是依旧且战且止,耗他劲力。

桃关,寂寥无声,家家好梦。李持瑾静静站在门外,来回焦急不安的走着,尽管急促,却也并无声响。屋内,一个年老妇人大声呼喝着,直到哇哇的声音响起才有了惊喜的声音传出。

李持瑾听闻啼哭,紧锁的眉头这才渐渐舒展开来,双手轻推房门,跨步而入。急行两步,走到床前,脸上有着些许心疼之色。伸手擦了擦妻子额头的汗水,二人对视一笑,年老妇人走上前来,轻声道喜,臂弯微伸,将襁褓中的婴孩递了过去,李持瑾微微一笑,忙着伸手来接。

桃关东面,原是三军校验场所,可后来由于北国军士斥候时常偷渡东面河流,后来桃关守将一改旧制,悍然将三军指挥所设立于东面。派副将时常驻扎,以防北军。

东面下首,距军营十里开外之处,有一密闭的屋舍。屋内灯烛泛黄,洒下些许暖色。屋间东厢,一条长条书案放于帘拢后面。一中年男子横卧在书桌前,借着眼前的灯光细细读着手中的书卷。男子口中微喃,似呓语,又似低吟。

乌顿部,男子紧了紧发后的丝带,瞧了瞧外面,脸上阴晴不定。

话说慕容涛与赵树理两人缠斗不休,二人伯仲之间,武功却也难分高下,只是一来一往,互不退缩。过不了多时,只见远处火光接天而起,厮杀声震天动地。

赵树理脸色阴晴不定,只是握着手中长鞭,心中摇摆。

“哼,昔日名动南北的赵大侠如今却如此窝囊,若让南朝江湖得知赵大侠如今整日买醉,为女子奔波,我慕容涛都为你惭愧。”慕容涛讥讽道。赵树理听闻此言,微微一怔,手中长鞭来回晃动,攻守有道。慕容涛见赵树理不为所动,随即也不在多言,只是看着面前男子,眼中火焰烈烈。

桃关北面,守将刘易腰悬长剑,站在高楼之上,脸色凝重。朝廷军马虽大多驻扎在南北两线以防北国南越,但二处军马却是大大不同。北国军士擅长马战,尤其是骑兵更是天下第一。北国男子少时骑马,幼执长戈,娴于马战。而楚国虽大,无奈前朝割五郡予北国,而北方五郡又是水草肥美之地,故而楚国除却农田却并无大的马场,骑兵因此羸弱。与北国军士交战更是败多胜少,就算偶有胜战却因为没有大量优质战马,敌军屡次逃遁却依旧给楚国北境带来大量伤亡。刘易按剑而立,瞅了瞅远处的烟火,心中迟疑。

乌顿部铁骑驻扎营地外,两道身影愈发迅捷,赵树理剑眉微蹙,心中稍稍焦急,看着远方的火把逐渐行近,心中百转千回。过不多时,只听得马蹄阵阵,一排排黑甲骑士呼喝而来。剑起雨落,黑甲军士持戈而立。赵树理心中震动,脸上却不显露丝毫,手中长鞭力道不减,鞭影阵阵,密集如雨。

远处,第一排黑甲军士已然临近。只见领头军士呼喝两声,后排诸多军士分成两队,将二人团团围在了中间。领头军士轻拉弓弦,绕弦不发,周围军士亦是如此。

慕容涛见诸多军士已然来临,颜色一喜。手中劲道不减,只是寻找一个可以将赵树理引入箭阵的契机。赵树理马鞭横卧,看了眼周围军士,脑海刹那百转,马鞭微旋,一团团雪花簇拥而集。手中劲力微吐,雪花上热气蒸腾,马鞭甩下,滴滴水珠吐落成花,向着四周军士齐齐甩去。军士当下心中大骇,原本紧绷的弓弦齐齐松开,百箭齐发。

北国军士以健硕见长,膂力本就不凡,再加之北国寒铁打造的强弓,劲力更是奇大无比。此时,剑雨齐发,二人不得不齐齐后退,避其锋芒。赵树理趁着劲弩齐发之际,长鞭去势不减,把面前射来的六支羽箭极速拨开,身形向后而去。去时长鞭再次抬起,将身前雪花束做一团,对着天空用力甩下,一时间,天地间雪花齐飘,蒙蔽日月。

慕容涛心下大怒,手掌轻抬,长袖甩下,劲力狂卷,周围天地霎时清明。待得天地清明,慕容涛看着周围残影,哪里还有赵树理身影,心下恼怒,只得寻气而去。

李家。李持瑾轻轻搂着妻子,看着襁褓中的婴孩,脸上泛起淡淡笑意。过不大久,只看得窗外大雪簌簌,下的愈发急切,便站起身来,去紧紧窗棂。眼前一晃,只觉有人影掠过,可细细看去地上只有一层淡白银霜。李持瑾揉了揉略显疲乏的眸子,只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话说慕容涛寻着雪地足迹而来,到了桃关城内,看着周围足迹凌乱不堪,显是城中百姓踩踏所至,心下焦急。可细细看来,有的脚印踏雪微轻,足迹甚不明朗。心中一动,选了个最为轻微的脚印追逐而去。

李持谨转身回到床前,为妻儿紧了紧床角的缝隙,这才吹灭了桌上的灯烛,解衣躺下。

窗外寂静无声,赵树理捏了捏手里的长鞭,又从身上解下了一只葫芦,酒香冽冽,入口如焚。赵树理面色愁苦的望了望黑沉沉的夜空,苦涩一笑。

“赵树理,你能逃到哪去!”一声怒喝响起,慕容涛狂奔而来,袖袍轻拂,白雪团团而聚,轻捻指尖,竟以白雪为剑,对着赵树理直直掷下。赵树理闻声不动,长鞭疾甩,手中劲力倾泻,长鞭拟剑而回。李持谨只听得窗外有金铁之声触碰相鸣,心下迟疑,忙穿衣去看。待得窗门微张,只觉脸上火热,伸手摸去,头上已是鲜血淋漓。

赵树理见长鞭所触之处似有物体,心下震动,身形微摆,手中长鞭画圆,不攻只守。

慕容涛凝视望去,见得窗棂微张,显是有人开窗所致,脸上略有喜色,却是不再与赵树理缠斗,一个鲤鱼打挺钻进了屋内。李持谨妻子不知发生何事,只是大声的呼唤丈夫。忽然间,只觉得喉头有紧锁,竟是呼喝不了半句。

“赵大侠,这男子确是你所杀而不是我慕容涛。你自诩名门正派,居然失手杀了她丈夫,你又是哪个名门。如今这妇人在我手中,你为何不将他夫妇二人送去黄泉啊!”慕容涛哈哈大笑,脸上惊喜异常。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三章 我是谁

慕容涛哈哈大笑,手指捏住妇人喉头,看着远处长发蒙面的赵树理,脸上笑意更是张扬。慕容涛当下心情甚好,双手只是抓着女子往后退去。身后突然感觉似乎碰到一物,细细感触却像是柔软的衣物。慕容涛心中疑惑,余光扫去,这才发觉原是床铺。

一丈开外,赵树理静静站立,手中长鞭早已放下,一头长发被窗外的北风撩起,让人看不清面目。慕容涛只是张扬的看着赵树理,心中却另有盘算。

二人若论武功,确实不分伯仲,可若论心境,慕容涛无疑超过赵树理太多。慕容涛朗声道:“赵大侠,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今这女子丈夫既为你所杀。正所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赵大侠只需要轻轻一鞭,今日这世间便少了一对同梦鸳鸯,黄泉路上多了一对神仙眷侣,你赵大侠更是侠名远播啊?”

赵树理闻言心中大震,脑中百转千回,又回想起了当年那黄裳少女。慕容涛斜目望去,神光似电,见赵树理瞳孔涣散,眼中隐隐不安。趁此契机不动,更待何时!

慕容涛身形不动,对着女子后背一掌拍下。女子本不是习武之人,又如何能承受如此力道,身体只是被这力道推的直直扑去,女子气息细弱恍若游丝。赵树理手臂微抬,以柔劲接住女子,手臂轻挽,一股劲力破掌而出,徐徐注入女子膻中、内关两处穴位。女子气息稍缓,原本涣散的眸子略微有了些许神采。只见女子手指斜斜而指,赵树理心中不甚明了,只好凝目望去。

当此时,慕容涛身形早已掠过半丈之地,收掌成拳,呼啸而来。赵树理余光微顿,将长鞭远远掷去,鞭影阵阵,左手将女子搂住,身形斜掠而出。赵树理正欲破门而出,慕容涛双拳已至,竟不对着赵树理打来,只对着女子直接击去。赵树理微微一顿,鞭子横斜而跨,绕出一个漂亮的鞭花,左手轻使柔劲,将女子身体推后。左脚蹬地,呈饿虎扑羊之态。慕容涛却依旧不管不顾,身形不变,依旧双拳直击而来。

赵树理身形暴起,左脚极速踢出,慕容涛一拳击下,浑身罡气涌动。二人触碰间气劲如刀,屋内似有狂风吹起。女子轻睁眼眸,双手抓地,缓缓向床前而行。慕容涛身形微晃,以金刚拳劲破去赵树理一脚之力,变拳为爪,两爪抓下,气劲横流。女子本就孱弱的身躯愈发飘浮,双手抓地,强力爬到床前,有哇哇声响起。

孩童虽幼,血脉却浓。

慕容涛听闻啼哭,心中微动,原本掠出的身形极速转回。袖袍轻拂,风声阵阵,妇人身体往旁偏去。慕容涛五指张开,五指成爪,轻轻一招,手中气劲狂卷,妇人身形尽管微偏,却是死死抓住婴儿,将这婴孩牢牢护在身下。

慕容涛去势不减,距离婴孩只隔三步。掌中藏力,一掌拍下。身后赵树理长鞭急卷,道道鞭影四方甩下。赵树理身形急转,左脚踏出,右腿微倾,如虎入山林,左掌拍下,使出十层劲力。右手长鞭去势不减,对着慕容涛后心甩下。慕容涛此时脚步终止,浑身罡气喷薄而出,不在去管那哇哇大哭的婴孩。

赵树理心中愧疚万分,手中余力更是不留丝毫,内劲冲击气海,四肢百骸只觉气血狂涌。伸手将长鞭掷起,两拳交相而印,拳拳如环,丝丝如扣,一拳拳对着慕容涛打下。

妇人轻轻爬动,身体经脉早被这喷薄气劲催残。可妇人却依旧死死抓住婴孩,将他牢牢的抱在了自己怀中。赵树理猛然间身体狂冲,不顾慕容涛的罡气喷薄,脚步斜斜而跨。慕容涛见赵树理攻势稍减,五指闭合,大金刚拳力破万钧。

此刻,赵树理先前所掷长鞭早已到了妇人身前,赵树理身体强行突入慕容涛罡气范围,强挨慕容涛两拳劲力,身体顶着这金刚力道,五指虚合,将长鞭轻轻一握,鞭头甩下,抓住襁褓中的婴孩破门而去。

慕容涛见着赵树理破门而出,身形也是迅捷扑出,追随而去。

夜深寂寥,大雪无人。家家户户屋门紧闭,只见白雪茫茫,映得道路发亮。赵树理脚步迅捷,踏雪而行。由于担心慕容涛寻迹找来,只好一直提着那口刺激气海换来的真气,一气不换,行不多时,见得四野有两条道路交叉而过,寻思几秒,往东投去。慕容涛急速追来,奔若猛虎出林,由于先前赵树理刺激气海,与赵树理拳脚相对,身体已有伤势,行不多时,腹中隐隐疼痛。一股力道从手中蔓延而出,直刺的气海翻涌,气血攻心。慕容涛恨声一叹,转身离去。

............

时光转动,日暮悠悠,眨眼间便已过十二年。

陇海郡,位于大楚南方边陲,土地大抵平坦,良田错落有致,故而多产钱粮。本朝立国之初,大楚皇帝就对南方诸郡极为重视,又由于南方诸郡与吴越相连,故而南方也多设军镇,每郡设立都尉一职,以方便统筹军马。

且说赵树理原来从桃关遁走,由于身带李持谨遗孤,行动颇有不便。便一路往南而行,一则躲避慕容涛,二则为遗孤寻找一个归宿。后来由于朝廷收补流犯,屯垦北方,赵树理为避人耳目,只走深山幽谷,寻山而居。过不多年,黄瑜瑾力压朝廷主战之人,主持与北方和谈,称臣纳贡,这才缓解了与北方的压力。赵树理待风声稍缓,便携着那孩童走出深山,隐居农亩,一来二去,二人在陇海郡的深山中生活了十余年。

一处山坳中,一个皮肤白净的小男孩欢快的跑着。时而停顿摘几朵野花,时而手鞠清泉而饮。走走停停,在原野中玩的甚是欢乐。男孩约莫十二岁年纪,眉目清秀,身上长衫虽然略显破旧,倒也洗的干净。

“李知宇”一声大呼响起,一个胖墩墩的男孩从身后气呼呼的跑来,脸颊上还有着些许潮红。男孩与李知宇相似年纪,但由于是猎户子女,身上难免多了些余肉。

“徐行”李知宇转过身子高兴叫道。急忙挥舞双臂,看着快速跑近的徐行。

少年急行而来,气愤的握了握大于常人的拳头,胖胖的脸颊上有着两条淡淡的血痕。李知宇待到徐行走近身来,这才略微诧异的转了转眼眸,神形既委屈又心疼。

“你和他们打架了?”李知宇轻声问道,细长的手指摸了摸少年的脸颊,又自责的紧紧的拽了拽自己的衣角。正当二人欲语无言时,后面又有几个少年说笑而来。

走在一起的少年共有五人,身高大抵一样,衣着较之李知宇、徐行华美许多。五人在学堂中平素便是极为顽劣之辈,又由于五人家世相较其他农家孩子富庶,祖辈略有福荫留下,让教书先生平时也不敢严厉看管,睁眼闭眼只是让四人胡闹。

“李知宇,你就是没有爹娘。我爹娘跟我说,你是你师父和张寡妇偷情生的野种。”一黄衣少年大声说道,脸上有着得意的神情。少年说罢,从五人中疾步走出,过不多时便与四人拉开了一段距离。少年大步而行,双手叉腰,款款站在李知宇身前,脸上满是嘲讽。

李知宇闻言不动,只是死死的咬住嘴唇,雪白的小脸一片通红。黄衣少年见李知宇神色窘迫,脸上得意之色更甚。身后一起走来的四个少年见状,也是大声哄笑,一时间草木寂寂,只有少年们的哄笑声遍响此间。

徐行见状,忙上前跨出一步,肥嫩的手臂张开,挡在了李知宇身前。徐行裤脚挽起,脸上愤愤。四周的五个少年见此,哄笑声更甚。当前那黄衣少年见状,伸手搭在了徐行肩上,另一只手臂套在徐行腹部,两臂用力,将徐行抓在了怀里。另外四个少年见状,急忙跑了过来,一个少年按住徐行的两只胳膊,另外三个少年则跑向了李知宇。三个少年一个抓住了李知宇肩上的书囊,另外两个少年则拉扯着李知宇的衣袖,几人撕扯一团。

李知宇气愤的使劲挣扎,双臂发力,身体左摇右晃。可三个少年却牢牢套着李知宇胳膊,纵使偶有松弛,却随即又被固定。李知宇长声大啸,和三人四处撕扯,不知不觉间身体早已接近溪流。稍不注意,脚底滑动,身体向后直直倒下,抓着他的三个少年被这股力势带动,身体也斜斜扑下,四人一起倒在了溪水中。

流水潺潺,溪水微凉,触到皮肤时有丝丝凉意沁入心脾,心中原有的愤怒也被这溪水浇灌的零零落落。李知宇挣扎起身,心中愈发委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四周的五个少年见状,做鸟兽散去。徐行轻声蹲下,扶起了惊慌的李知宇。

“知宇,别听他们胡说八道。这世间,谁没有爹娘,说不定你师父只是代替你爹娘照顾你,过不了多时,他们自会回来找你。”徐行轻声安慰,拿起被溪水浸湿的布囊背在了肩头。李知宇伸袖拭了拭挂在眼角的泪水,脚步踉跄的往家里走去。

一处山坳中,野花遍布周围,远远走来,香气扑鼻。一个中年汉子手中拿着一柄锄头细细的翻垦着脚下的土地。山梁上,瀑布挂如银钩。溪水潺潺,泠咚做响。汉子翻了一会土地,看了看衣服湿透的李知宇,眼中神色关切。

“师父,我到底是谁?我爹娘在哪?”李知宇伤心开口,眼睛红肿一片。赵树理闻言心中震动,想起了十余年前失手的一幕。心中一片自责。

二人沉默良久,双双无言。

赵树理本为剑客,所求的境界无外乎无剑无我,人剑一体,故而性格虽然孤僻,却也胜在洒脱。可听闻李知宇开口询问父母,心中自责不已。他忘不了十年前,李知宇父母因他而死,忘不了当年那妇人舍身护子的一幕。

李知宇见师父沉沉思索,心中疑惑更甚。但见师父如此状态又实在不好开口盘问,压在心里的话语也只好沉沉垫下,难与人说!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四章 我以断剑换新符

次日清晨,李知宇早早便已醒来,随意的抹了两把脸颊,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轻盈跃起。

屋外,红日初升。点点光霞已洒下寸寸光辉。赵树理穿着一身短布挂衫,手里拿着一柄锄头在田间挥汗如雨。

李知宇跑出屋门,看了师父几眼,本想前去帮忙,可师父一向不喜做事时被人打扰,李知宇深知师父脾气,便也不好前去。再者,锄头沉重,纵使李知宇能略微翻地,这几亩薄田却也不是李知宇这小小少年能翻遍的。

赵树理双臂用力,仔细的锄着脚下的土地。但细细看去,却与常人不同。寻常百姓耕地锄草,气息都是由盛而衰,逐渐难接。可赵树理却是大不一样,气息悠长,一气相承,毫不衰竭。李知宇站在原地,着实无聊难耐,过不多时便向远处跑去玩耍。

流水潺潺,镜映山林。李知宇悠悠而行,只是玩赏风景,过不多时,只听的丈余外有浣衣声悄然而起。李知宇寻声而去。

溪水绕山流下,本是急流。又因为山下地势低洼,每遇大雨,时常淹没良田。后来,本地村民不堪其扰,凿山穿洞,搭木成桥,历时几载,这才引水成渠,一则供农田灌溉;二则供附近百姓取水调羹。

且说溪边上首,住着一户人家,丈夫早亡,妇人却并不离去,而是长居于此。期间虽然偶有泼皮无赖上门叨扰调戏,女子却也并不恼怒,只是规规矩矩待人,堂堂正正做事,有理有据。后来日久,附近汉子不仅不再继续调戏寡妇,反倒劝解自家娘子多多学习这寡妇谨守妇德,不生枝节。周围妇人自是不允。

常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这张寡妇颇有姿容,言行举止极为端正。为人柔中带刚,有理有节。自家丈夫每每路过,心神便极为不定,美人固然隔云端,可好歹居于东门,心中更是不愿。便有留言传出,这张寡妇和赵树理珠胎暗结,不知为何过了许久二人才会,而李知宇自然而然就成了周遭妇人口中的“野种”。

李知宇小脸微红的向着张寡妇洗衣之处走去,想起张寡妇有时将自己搂在怀中让自己叫他娘,心中既觉温暖,又觉迷茫。可是张寡妇却恍若未觉,依旧对李知宇喜欢得紧。每每遇到李知宇,不是手中拿着糖果,就是从山上采的野桃,一个劲的往着李知宇怀中塞。李知宇老大的不好意思,可又实在对张寡妇喜欢的要紧,不得不勉强推脱接受。

溪水潺潺,妇人弯腰洗衣,衣随水动,水随风流。过不大时,只见张寡妇已经洗完了衣物,正将洗净的衣物放入盆中,拢了拢额间的青丝。李知宇轻轻走去,映在朝日红光中。

张寡妇轻声笑道:“怎么?今天不去学堂。不去看看那老刘头的闺女,那小闺女长得可是好看。”张寡妇说罢,转过身来,看了看岸上的白衣少年。李知宇听着张寡妇调侃,小脸微红。本来他就一直随着师父依山傍水而居,对人情事故更是极为疏远。平素不说女子,便是人烟也极为少见,好不容易入的学堂,认识了几个小女孩,其中又与老张头的闺女最为亲近。这被张寡妇这么微微调侃,少年又羞又恼,却是难言。不过,那老刘头的闺女,倒是真的好看。李知宇心中想着,表情羞涩。

张寡妇见少年脸上红白不定,时而羞涩,时而迷惑。心下凄惨。少年心绪最是浅薄,不论喜怒具是表于颜色。对于男女好感,更是难遮。可人一旦年龄稍大,风霜尽染,经世事百态,喜怒不表于色,真不知是苦是乐。

农田前,赵树理耕完田地,放下了手中的锄头。看了看空中早已掠过树头的太阳,脱下了身上的短褐挂衫。走进房门,换上了一身青布长袍。手中拿着一柄断剑,走出了家门。

李知宇被张寡妇调侃的低头不语,只是双脚在地上不断磨来磨去。过不大会,赵树理飘飘而来。

“知宇”赵树理轻声唤道。李知宇抬头看去,只见师父站在远处,便如见到了救星,随即对张寡妇做了个鬼脸,朝着师父大步跑去。待到接近时,只见得师父手中拿着一柄断剑。剑长十余寸,剑刃满布裂痕,毫无光泽,恰似粗糙的镜面,只照得道道残影。李知宇不明所以的看着师父,眼中有着疑惑。师父若论耕地种菜自是好手,可耍刀弄剑那他却是不敢恭维,平素打磨菜刀等一干家用,都是邻居代劳。

“知宇,随为师去个地方”赵树理轻声开口,径投山路而去。李知宇听闻师父话语,快步疾行尾随而去。师徒二人一路无言,直走得日上三竿,才见到远处一排排低矮的草庐。

草庐依水而建,处于溪水下流,溪水冲刷土木而过,难免较之上游略显混浊。李知宇跳到河边轻捧了点溪水,洗了把脸。

赵树理却并不停歇,走到居中的一所草庐前,轻扣屋门。屋内寂寂无声,毫无动静。赵树理动作依旧,待过得半时,这才随意坐在了庐旁的一块大石上,闭目养神。李知宇百无聊赖的四处走动,摘花扯草。

风声微动,时光静沉。似火骄阳寂寂而落,凉意透体而来。赵树理不发一言,静坐养神。李知宇看了看远方成群的孤雁,心绪不定。忽然间,远方轰隆一声巨响,火光浸染半片天地,在黑夜中分外耀眼。

远处山坳中,一个黑瘦汉子骂骂咧咧的走着,手中拿着一柄黑沉长剑,壮实的臂膀上有着点点红色斑痕。汉子约莫三十余岁,体型健硕,赤裸着一双臂膀,湿透的汗衫半系在腰间。身上的汗水顺着臂膀滴滴流下,额间的长丝一缕缕贴在额头,远远望去,不见眉目。

赵树理脚步轻挪,身如蜻蜓点水,体形微动,人已飘出十丈之外。李知宇见师父远奔而去,来不及诧异,也快步跑去。

山坳中,黑瘦汉子一只手拖着剑柄,一只手细细摩挲着剑刃,黝黑的脸庞满是陶醉。待看那柄剑时,只见长剑剑刃漆黑如碳,在灯烛下也无丝毫光亮,沉如幽潭,只是偶有轻微嗡鸣响起。赵树理凌空而跃,手中半截断剑急斩而出,毫光暴涨,袖袍轻拂,身如猿跃,十里可听风吟。

黑瘦汉子听得风声渐动,缕缕气机已向他长剑锁定,抬眸望去,只见有人跃空而来。汉子心中微动,嘴角轻弯。身体微微旁侧,两脚闭合,长剑直挡胸前,以剑对剑。当此时,赵树理半截断剑如长虹而落。只听的耳边一声巨响,赵树理长袖飘扬,汉子脸色苍白,二人对视半晌,表情不定。

李知宇大汗淋漓的跑来,见师父和那黑瘦汉子沉默无言,二人表情具是严峻,心下慌乱。脑中只想起在课堂上教书先生讲过:君子以仁义待人,士子以守节为本。不愠不怒,不骄不躁。佳兵不详之器,圣人不得已而为之。可如今师父不分青红皂白便与这黑瘦汉子大打出手,实在有辱斯文。虽如今看去,师父或许占了上风,可咱客套话还是要多说两句。

“这位先生,我师父今日不知为何竟然贸然动手,望先生勿怪。何况我师徒二人登门拜访,先生却铸剑草庐不见。殊不闻,礼不下庶人。如今看来,却是先生有过在先,我师父无礼在后,两下却是扯平了。”李知宇轻声开口,脑袋却早已低垂。他原本就是温恬的性子,今日不言己方过错,反倒责备他人无礼在先,心中好生过意不去。

黑瘦汉子闻言,眼神怪异的看了李知宇一眼,又看了看眼前不苟言笑的赵树理,心中只觉好笑。

赵树理略微沉吟半晌,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半截断剑,又看了看黑瘦汉子手中的长剑,若有所思的点头摇头。

远处,有马蹄声滴答而来。一黑衣长袍的道士背上背一柄桃木短剑,骑着一匹半跛的老马,手捻长须,念念有词。

“二位,我半截指不请自来,还望二位见谅。”道士捻须笑道,松手抓了抓老马的鞍佩。脚下轻挪,身体奔腾而起,背后桃木剑紫气浩然,隐隐可见万千符箓。

李知宇不明所以的看着那仙风道骨的道士,又看了看师父和黑瘦汉子,脑中实在无法将三人联系在一起。可看着眼前的三人,却又不得不信。

赵树理眸子微合,却并不理会那仙风道骨的道士,只是闭目养神。黑瘦汉子长笑一声,手中长剑对着道士一指,脸上满是傲色。道士目光转动,细细端详着这漆黑长剑,摇头自叹。良久,才悠悠说道:“天地之间,万物相生相克。有阴有阳,有黑有白。仙人吐纳可成雷霆,仙人落泪可化大雨。如今这剑生于不阴不阳之时,成于不黑不白之刻,又不知会多添多少杀戮,会添几多血雨。”道士捻须而叹,从怀中拿出一道金色符箓,手指轻点朱砂,在纸上写着一行小字:敕封天师止于此,神鬼莫侵,急急如律令。

黑瘦汉子摇头苦笑,从道士手中无奈接过那道金色符箓,贴在了剑柄之上。赵树理手中断剑蓦地飞出,刚好从符箓中斜刺而过,神色依旧。道士却也并不恼怒,抚了一把长须,闭目不语。

“赵兄,十余年前,你为一人断剑;今日我刘负卿费十年之功,终成此剑,但咱有个规矩,道不轻传,器不轻予。这剑,是出江湖还是埋黄土,就看这半截指的老道儿了。”铸剑汉子刘负卿笑言道,戏谑的看了看那半截指的老道。

老道并不答话,一双眼睛只是直勾勾的盯着赵树理,神色凝重。

剑者,器也。为正为邪,全凭主念。剑若开锋,更是如此。老道朗声道:“天地之间有五气,上者飘于九天,贤者修身立命,可得其正。下者落转幽潭,倏忽不定,或沉于野,或落于河,暴者得之,征伐天下,霍乱众生。而今,这剑成于申时,若一朝得天地浊气,恐腥风血雨,百姓不宁!”李知宇闻言,心下只觉奇怪的紧,什么天地五气,阴阳五行,先生虽然讲过,但理解也就难了。

赵树理闻言,手中半截长剑轻轻震动。两指伸出,双指将断剑夹住,轻轻用力,断剑再折,有剑鸣轻响。

不断剑,焉能得剑。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五章 符十二,剑十二

老道见赵树理亲手折断断剑,心下稍定。剑本通灵,何况这断剑陪伴赵树理隐匿江湖十余载,虽未染血,锋芒犹存。如今断剑再折,锋锐已泄,却是好极。老道微微颔首,抚须而笑。

李知宇只见老道从那漆黑长剑上取下符箓,手指微动,符箓无火自燃,风声隐隐,老道手指微颤,轻抚剑刃,剑上满是血痕。

老道嘴唇微动,诵起净身咒,净口咒等多般法咒。李知宇只听得“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恒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手,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气长存,急急如太上老君律令敕。”约莫念过几遍咒语,老道才停止了诵经声,沾血指甲轻点剑刃,写下了一行小字。

“祖师敕神笔,本师敕神笔。”

李知宇只见老道略显吃力的写完这行小字,心中不甚了解,盯着那行小字细细思忖,琢磨法咒含义,可思忖良久,无奈还是没有眉目。正欲回想自己所学的初浅经文,忽然间,只听得老道大喝一声,袖袍鼓动,手中朱砂丹笔毫芒绽放,在剑上一抹,剑刃光华流动,玄妙非常。李知宇来不及惊讶太多,见老道袖袍飘飘,身负云气腾空而起,全身紫气流转,浩浩荡荡,恰如仙人御兕东来。

李知宇记得先生讲过,黄帝乘龙得道飞升而去,本以为虚妄言语。可如今见着道士腾空而起,紫气浩然、只觉道士就如同书中描绘的神人,腾云驾雾,无所不能。这时,道士取下身上所负木剑,口中念着八部雷神湮心咒,身体左右转动,或弯或直,过不多时,空中云气翻腾,有天雷滚滚而来。老道大喝一声,手指遥遥点下,天空雷霆直奔长剑而聚。

赵树理脑袋轻抬,取过黑瘦汉子那柄长剑,眼中隐隐可见烈焰灼灼。赵树理迎风而立,望着滚滚而下的天雷,身体微躬,宛若长弓鼓弦,聚势待发。黑瘦汉子瞧着面前那个身影,嘴角上扬。试问当年,赵树理纵横江湖十余载,可曾怕过谁;试问江湖,得天雷淬剑者又有谁。

“今日我赵树理是成剑出山,还是断剑埋骨。就全凭此刻了。”赵树理低声喃喃,衣袖漂浮。

当此时,天雷压界,有雨点急落,旁边树木具是摇摆,过不多时,树木隐隐弯曲,好似低伏。李知宇用力抱住身边的一棵大树,微合双眼,看着滚滚而落的天雷,愈发觉得自己渺若烟云,恍若孤舟,心中惊惧。赵树理身形不动,长剑微斜,身体绷直,一步跨出,蓄力而不发。老道手执木剑,须发飘摇,身上紫气浩然,宛如仙人。

“接剑”老道大喝一声。

空中轰隆一声巨响,道道紫雷奔涌而下,旁边树木尽燃,熊熊火光耀红半边天际。赵树理气血奔涌,身体诸多大穴阵阵酸麻。耳边只听见雷霆炸响,风声呼啸,转眼间,紫雷已然临近。赵树理运气急转,手中长剑遥遥劈下,剑刃沾上片片火花。

雷霆浩渺,剑气奔涌,你来我往,此起彼伏。过不多时,老道将桃木剑从空中遥遥掷下,有金甲神兵曳然而出,直奔天雷而去。只见天空云气翻腾愈发剧烈,片片雷云徐徐散去。

“今日我半截指破例行法,做九天雷篆。望你好生珍视机缘,切不可妄开杀戒。”老道轻轻叹息,缓缓飘落,骑上那匹半跛老马徐徐而去。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老道声音远远飘来,李知宇凝目找寻时,老道却早已没入山林,不见踪迹。

李知宇瞧了一眼师父,又瞧了瞧铸剑的黑瘦汉子,心中有许多疑惑想要询问,可话到喉底,却是难以言说。赵树理神形既定,瞧了瞧手中长剑。只见长剑光转琉璃,紫意浩然,隐隐可见仙人腾云而过,可见仙子飘舞而歌。

“赵大侠,如今宝剑已成。你的恩恩怨怨尽可了去。”黑瘦汉子轻声开口,目光飘渺不定。李知宇听闻汉子如此言语,心中宛若天雷炸响,慌乱的紧。和师父相依为命十余年,从不曾一人,不管是浪迹天涯,亦或是穷居破庐,身边都有师父陪伴。可如今听闻那黑瘦汉子言语,师父似有恩怨未清,那师父若走,自己又该何去何从?李知宇轻轻摇头,心潮起伏。

赵树理眉目微皱,却并不答话,看了看李知宇,心下有些彷徨。自己与这少年虽无血脉之亲,可李知宇父母却因自己而亡,若就此抛下李知宇自然可以解脱,但这少年与自己相处十余载,不说感情,这恩情也是寸缕难断。赵树理目光闪烁,心中踌躇。

刘负卿望了赵树理一眼,似有所觉,略微沉吟道:“赵兄,缘聚缘散,终是定数。如今你剑心已固,心意通透,怎的还如此痴迷。这少年既与你相识一场,我刘负卿自当照料,你尽管放心。”赵树理闻言,心中微定,望了望李知宇,话语咽喉,却是难说,只是对着李知宇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李知宇见师父离去,心中恻然,疾行两步,大声叫道:“师父,你不要抛下我。”少年语气悲侧,喉咙嘶哑。赵树理闻言微颤,终究远去,不曾回头,过不多时已然不见踪迹。李知宇泪水盈盈,目光模糊。

此时已到傍晚,暮色苍茫一片,四野偶有虫鸣蛙叫。夜晚的风轻柔拂过山岗,草木簌簌,天地凄凉。李知宇揉了揉朦胧的泪眼,看着赵树理离去的山野小道,快步追去。行不多时,只见四周杳无人烟,哪有个踪迹。只有蛙鸣此起彼伏。回首望去,又见山路曲折,来时道路已渐隐暮色之中,四顾茫然。

赵树理远行不久,强压心中不舍,背负长剑往北而去。

寿春城中,一白衣剑客双眼迷蒙的看着烟花巷柳,抿了抿坛中的美酒。隐居寿春十余年,只为寻一人。可如今,却是人海茫茫,四顾无声。男子凄然一笑,踏步往南而来。

草庐旁,刘负卿不知从哪寻出一坛美酒,拿着一只精致的茶杯悠悠而饮。茶杯略大,较之寻常酒杯大上三分,比之讲究人家却又略小。酒香清冽,浮于杯中,涓滴可沾。刘负卿一口一口的细细抿下,只饮的暮光将散,红日初升。

李知宇在林间小道且行且留,步步难行。有时本已走出十余丈,可暮色沉沉,林中无亮,只好摸索前进。一则对林间小道不熟,二则暮色寂寂,恐野兽侵袭,李知宇进退失据,又陷于层层密林,着实难脱。过不多时,少年体力早已绷至极限,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待得天光大亮,刘负卿才悠悠起身。使劲摇了摇那酒坛,却无丝毫声响。刘负卿轻声一叹,微眯着眼看了看升起的骄阳,心底盘算了一下时辰,起身走入了山林。

山林内外,具是幽秘。刘负卿寻迹而动,望风而行,不大多时,便寻到一排细浅的足迹。刘负卿略微沉吟,顺足前去。

李知宇静卧于地,身体长衫尽被朝露打湿,只听得耳边鸟语轻啼,鼻中花香阵阵,脸上时而有虫蚁叮咬,这才睁开了红肿的双眼。轻揉了几下眼睛,迷蒙的看了看周围的光景。当下心中只是大声叫苦。

原来,细看来时道路,却早已不知所向。极目而去,只见得周遭密林,纵使偶有阳光穿林而入,却也只是投下点点斑驳光影,心底只是叫苦。手下用力,使劲撑起了身体。左顾右盼之间,却只是无可奈何。

刘负卿渐渐行近,看着周围草木被踩踏的痕迹,心中已大致明了。拨开眼前一人长短的草木,看到了那彷徨无措的少年。刘负卿心底一笑,迈步而去,待得接近少年,从腰下拿出一个黄皮葫芦,顺着少年的脑袋,倾泻而下。

酒香沉沉,顺风而流。李知宇一脸迷茫的看了看刘负卿,心下好生恼怒。正欲与刘负卿辩驳一二,旋即捂嘴。只见自己身上虫蚁鱼贯而出,几乎成线,心下略觉惊异。刘负卿微微一笑,说道:“李知宇,知宇,知宇。只怕你自己连自己都不知道,又谈何知宇。”刘负卿笑看着李知宇,脸上有着好奇。

李知宇听得刘负卿话语,正欲辨驳,可心下苦楚,又如何言说。脑中只想着先生说人生聚散无常,分合无意,飘散如流云,分合如逝水。可书本终归是书本,那写文之人或许并无家人才如此言语,若真有所爱所痴之人,又怎么如此洒脱。不见先朝文章大家都写过: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吗?李知宇天人相辩,好似忘了身前站着的刘负卿。刘负卿饶有趣味的瞧了少年两眼,轻声咳嗽了,这才打断了少年的思绪。

“先生,你知不知道我师父去哪了?”李知宇轻声问道,一双红肿的眼睛有着些许期盼。

刘负卿听得此言,冷哼一声说道:“先生,我可不是先生。我刘某一介匹夫,何以担先生二字。不过你小子说话文绉绉的,这和赵树理却大体相似。明明是悍勇武夫,偏偏沾上读书人的怪脾气,欲语还休,我刘负卿却是最为讨厌这酸儒气。”

李知宇嘴唇微张,看着刘负卿略显怒容,却是不好反驳,只好在心中偷偷腹诽两句:悍勇武夫,不知周礼。刘负卿见少年沉默,便不再言语,转身走出密林。李知宇见状,也只好尾随而去。

二人一前一后,渐渐出得密林。过不多时,两人又回到了那一排草庐,刘负卿径直往屋里走去。李知宇和刘负卿本不熟悉,不好尾随进屋,只好坐在一旁的山石上,等着刘负卿。

屋内寂寂,纵是白天,也略显潮湿。刘负卿走入右手边的一厢隔间,从床底掏出了一个破旧的木箱。箱子尘灰遍布,四周尚有蛛网相结,一角早已烂透,一把破烂的铜锁锁住了扣环。刘负卿眼光闪烁,良久才轻轻一叹,将木箱抱出了屋门。

屋外,李知宇眼眸紧闭,却是已然沉睡。刘负卿看了看少年,将木箱铜锁取下,眼中有着阵阵复杂。打开箱子,只见里面寒光闪烁,细细看去,有剑一十二,剑上各封符文。刘负卿手指轻轻抚过十二柄小剑,脸色苍白。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六章 何曾见青梅

且说陇海郡西首,地势较之寻常地界略显高些,常年降雨充沛,多产青梅。故而每年六七月,游人如织,文人骚客亦多会于此,评点诗书,青梅煮酒,一抒抱负。时人亦多聚于此,一则看文人骚客评点诗书,二则文士会友,久而久之,这评点青梅也就成了文人骚客暗中较劲的场所。

山林村下,天光未明。刘负卿便已然早起,拉炉生火,火焰翻腾,火炉内热气滚滚。刘负卿从炉盘拿出一个五斤有于的大锤,对着锄头细细捶打着,火花飞溅,炉内热气升腾,只听得铁器击打之声连绵不绝。李知宇也早早醒来,略微抹了把脸,卧在一间草庐下,仔细读着先生教下的经文。

“博学之,慎行之,审问之,笃信之......”少年书声朗朗,掷地有声。赵树理闻言轻笑不语,只是专注的捶打着手中的锄头。时而拉拉风箱,满头汗水。

山下溪涧,流水淙淙,一黄衣少女翩翩而行。少女步履轻盈,身形纤细,每走几步,便会稍稍停歇,时追黄蝶,时舞青叶,玩的不亦乐乎。一黑衣老仆静静尾随少女身后,不发一言。

李知宇读不多时,只待得将先生所授文章一一读尽,这才缓了一口气,看着左右山路,脑中又想起了赵树理。当下心中郁闷难当,放下书本,投路而去。行不稍时,腹中却是逐渐饥饿难耐,无奈捧了两把清泉,权当果腹。约莫行得一个时辰,只望的日头东挂,腹中更是饥饿。看了看远处山峰,爬下山涧,去寻野果充饥。

山林之中,瓜果本是寻常之物,只是多数瓜果本含剧毒,村民若辨别不了,食之易亡。还好李知宇随着赵树理耕种多年,对瓜果蔬菜却是极为了解。略微分辨,这才寻着一棵果树,摘下几颗大桃,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

桃花本三月开放,而今已至六月,故树上桃子早已熟透,嚼之无味,但较之青涩时节却是肉厚水分充足,用来解渴充饥却是难得的佳物。李知宇只是狼吞虎咽,吃得满口生津,唇舌具是甘美。

待吃的腹中鼓胀,李知宇才从桃树下站起,转身往山下走去。山林下,黄衣少女与那老仆也悠悠而来。李知宇寻着林间小道听得鸟语莺啼,心下欢喜。从道中左转右突,不知不觉行至溪涧旁边,见溪水澄澈见底,准备取水止渴,耳边却响起一声嘹亮鹰啼。

“你这小子可知梅子林在哪?”少女娇声问道,伸出臂膀,一只黑色的猎鹰从空中极旋而下,双翅插落,有如箭矢,静静盘旋半时,停到了少女肩上。李知宇微微一愣,心潮微动。

李知宇从小到大,直至如今十二岁的年纪都是随着赵树理依山傍水而居,少见人烟。纵算偶有相识,所见的也都是比他年长许多之人,直到如今,相识的女孩也不过四五,又何曾见到过少女如此阵势。

少女曲臂猎鹰,本于礼法不容。殊不见夫子曰: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如今少女却纵声大笑,李知宇看来,觉得实在是有辱斯文。可见少女娇俏的紧,心下又暗自欢喜,好生矛盾。

李知宇心中天人交战,正欲开口答复,少女却早已走近李知宇,一双漂亮的眸子仔细的瞧着眼前的少年。李知宇心下窘迫,想要开口,可话到嘴边,却又羞涩的无法言明,只得吞吐道:“那梅子林,我...却不知,只是听得师父说过,西首六月,林中有梅,但我却....从未去过。”李知宇断断续续的讲完了话语,少女轻捂嘴唇,只是娇声而笑。

一个黑衣老仆从密林中静静飘出,无奈摇了摇头,想要插话,可自家小姐性情刁钻,想要制止,又怕小姐恼怒,进退两难。只得轻轻咳嗽两声,打断了二人。

“这位公子,我家小姐自小深得主人宠爱,一向视为掌上明珠,故而行迹颇不遵礼法,公子勿怪才好。既然公子已言西首六月,林中有梅,想必那梅子林却是在陇海郡西首,请恕我等叨扰之罪。”老仆轻声开口,瞧了瞧自家小姐一眼,身形退后。少女却身形不动,一双漂亮的眸子盯着窘迫异常的李知宇,心中觉得甚是好玩。

以往在家中,左右仆人莫不恭恭敬敬,连正眼也不敢瞧她一眼,就算少女百般辱罚,往往都是逆来顺受,头也不敢抬起。更何况李知宇这种荒山野岭的粗鄙下人,对她更应敬若神明。可李知宇只是脸色窘迫,隐隐羞涩,眼中哪有丝毫的畏服,少女心中更觉有趣。

李知宇脸色羞红,低眉顺眼。少女却静立不动,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李知宇心下羞恼,欲走却怕少女怪罪;欲留又口中无言,难以适应,更是两难。

老仆无奈,只得干咳两声。口中呼哨,猎鹰腾翅而起,直插云霄而去。风声微动,李知宇额前长发轻飘,鼻中嗅到了些许腥味。看着娇俏的少女,心生好感,欲询问姓名,又怕少女以为他是孟浪轻浮之辈;可若不询问,又怕此一别便终身不见,沉思良久,终于鼓起勇气,羞涩道:“在下李知宇,今日得见小姐,不甚感激。只是不知小姐……芳名。”李知宇声弱嗡鸣,细若游丝,自己也听得不大清楚,只觉声音从喉底撕刮而出,反倒难听。待得心中稍缓,欲抬头看那娇俏的少女时,少女与那老仆却早已走远。

李知宇脸色羞红,本来应该觉得解脱松气,可不知为何心中又有些黯然神伤,种种思绪不明所以。李知宇走到水旁,轻捧了些许泉水浇在脸上,这才止住了脸上的火热。看了看远处,踏步而去。

行不多时,见的眼前良田几亩,风景依旧,李知宇心下怅然。草庐大抵一致,与去时相同,只是久未耕种的田中生了些许杂草。原本郁发的菜苗多了些枯黄,夹杂在这郁发的荒草中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六月本是多雨季节,草木茂盛却是常理,只是草盛苗稀,没人耕作这才如此。李知宇触景伤怀,心下旋即又变得忧郁。双眼呆呆看着那草屋,却独独少了那个人。

风吹雨骤,夜笼初荷。不知不觉间夜色已至,月亮似白非白,在这晚霞离肩的朦胧时刻,更是幽秘。李知宇坐在屋前门槛上,脑袋埋在臂弯中。回想着和赵树理往日种种,悲从中来,伤感不已。只是口中喃喃道:“师父,师父......”

次日一大早,张寡妇便已然起身,细细梳敛了一番妆容,神情萧索。发髻轻挽,俏若桃花。李知宇朦胧的睁开迷蒙睡眼,手指抚过,似有雨滴,略微沉吟,睹物思人,心下伤感由甚。

张寡妇待得画好妆容,径直出门东去。行不多时,一排草庐映入眼前。张寡妇轻声叹息,神情萧索。常言道知易行难,而情之一字,却是更难。只记得师徒二人当初来此边隅,举目无亲。张寡妇见师徒二人人生地不熟,时常施予。赵树理既不反对,亦不同意,只是听之任之,对张寡妇与寻常妇人具是无异。张寡妇却不恼不急,依旧如此,对李知宇更是亲切,时过多年,二人礼让有节。左右乡邻见之,又怒又恼,这才流言蜚语铺面而来。可赵树理一如往日,恍若未觉,张寡妇口中不言,心下却是感激的紧。久而久之,张寡妇心中好感更甚。可如今大门紧闭,连日来访屋门只是闭合,多日不开,显是无人。张寡妇无路寻访,只得每日前来相望,看着这柴扉蒙尘却也知足。只不过,心下还是希望,这门会再次打开。张寡妇心中知晓,这门关了,那心中便也无人了。

正独自伤神,眼前只见得屋门轻启,声音悠悠,好生悦耳。张寡妇脸露悦容,裙摆轻摇,可痴痴看去,只见得一熟悉少年走出了屋门。少年神情也是萧索,痴人对痴人,两下更是伤心。

李知宇见张寡妇站在门外,脸上不由得一喜。可瞧了瞧那妆容精致的寡妇,想了想师父如今不知身在何处,却也不知应该如何言语。寡妇微微一笑,轻声道:“知宇,你回来了,不知......”张寡妇眸子轻转,见着李知宇如此模样,心中也略微明白两分,脑袋低垂,忍下了那师父二字。

相思难,相见却是更难。

二人默然相对,良久都不发一言。

“张婶,师父他......”李知宇沉默良久,看着沉默不语的张寡妇,话吐一半,却是再难言语。张寡妇手指疏理了额头飘落的青丝,强颜欢笑道:“走了,如何也不说一声。”张寡妇默然自语,神色黯然。

刘负卿见日过枝头,李知宇还未回来,心中略显焦急。收起打造好的铁器,寻着山路走下。过不多时,身上薄汗粘背,衣服湿热难当。刘负卿脱下长褂,只是埋头赶路。顺着山路走的日上三杆喉中冒火,才看到了卧在大石上独望天际的李知宇。

刘负卿面色一喜,旋即又略显生气。

“知宇,如何出门也不打声招呼。”刘负卿语气略显责备。李知宇听得刘负卿话语,坐直了身躯,颇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刘负卿还欲开口,只见得房门开启,有人推门而出。

“屋内器物具是如初,只是略沾尘埃。除却那锄头把柄少许损坏,大体却是一致。只是,以后这农田无人耕作,恐怕迟早荒芜。”张寡妇开口道,似对自己而言,又似和李知宇说话。李知宇沉声不答,恍若未闻。

刘负卿轻轻一叹,看了看眼前的寡妇,心下也大抵了然。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七章 旧友当如故

刘负卿对寡妇微微一笑,径直走到李知宇身前,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脸颊。李知宇表情略转羞涩,瞥眼瞧了瞧寡妇,心下更是害羞。寡妇微敛妆容,瞧了瞧刘负卿,微微一笑道:“早闻山南有个打铁技术一流的铁匠,周围百姓具是称道。只是我丈夫早亡,不好叨扰,望先生勿怪才好。”寡妇语气平淡,略有萧索。

刘负卿闻言身体微躬,以示回礼。转而沉声道:“陇海郡西首有梅林一片,我只是久闻而不曾探返,如今既然知宇外出不回,我们不妨去看看这梅林。一则解相思之苦;二来去会会文人骚客,对知宇诗书礼仪也是大有裨益。”刘负卿低转眉头,瞧了瞧李知宇,以示询问。李知宇心下一喜。

前人有言:春日闲游,怕辜负了春三二月天。满心欢,涉水登山。看青山烟树翩翩,染足绿草如纤。惹起闲情柔如草,搅动新愁乱如烟。少年心下浮动先生所授诗文,对这梅林之游期待尤甚。

寡妇眼敛低垂,一双清亮眸子只是盯着足间新沾的尘土,并不搭话。

“梅林固好,相思难收。何况竹马绕青梅,我却是万万不敢期盼了。无他,要梅又有何用。“寡妇轻摆裙角,起身告退。刘负卿眸子微暗,低头不语。

寡妇轻敛裙角,逐渐远去。李知宇瞧着逐渐远去的寡妇,想开口呼喊,可却又无话可说,只得沉默。脑中只想着那日先生坐在梧桐树下说的一句话:情深入骨而不显,表里如一非不思。

刘负卿整理了一下少年的长衫,二人往西首走去。一路且走且停,玩赏风景。每遇极有趣处,李知宇少年心性,必定玩耍一番,不免一路上耽误了些许行程。刘负卿却也并不焦急,一路只是放纵李知宇嬉戏玩耍,以解他相思之苦。

二人走走停停,路上虽耽搁了不少时日,可看着少年脸色渐有的淡淡笑意,刘负卿心下也宽慰不少。行得十数日间,二人已到梅屏。梅屏,陇海郡西首一县,因梅子林多长在梅屏县内,而闻名陇海郡。就算京城贵胄每逢梅子成熟季节,亦多聚于此。梅县县令为讨得达人京官欢喜,更是屡进奏表,言梅县诸多好处。士子闻之,每逢梅子成熟季节,寻山会友,多聚于此。

而有些文人雅士以为,梅林十数里,本地村民多绕梅而居,商贾亦绕梅林寻摊摆位,环绕梅林,恍若屏障,梅县二字似为不妥。齐齐上书以求更名,后来有名士于此,歌梅赋一首,一时引为绝,京城纸张比之往常时日贵了三倍有余,诸多名妓争相为歌,南北俱到,当今圣上许之,这才改名为梅屏县。

且说刘负卿二人行至城外,只见得街道人流如织,往来行人络绎不绝,较之他们所居之处,繁华何止十倍。况大楚与吴越国联姻修好,二国商旅多以陇海郡周转奇珍,一时与寿春城以为大楚双璧。

梅屏县东南方向,本是依山傍水之地,奇花异草多长其中,后来有陨石东落,周边村民心下骇然,纷纷以为大灾将至,然数十年过去,并无灾害发生。后来有村民走入山中,发现大块铁石,本村人家于是多学锻铁打磨之法,一时梅屏铁器与那梅林引为双绝。只是文人骚客往往认为铁器虽巧,不过奇技淫巧之法,故而流传广度不如梅林。只是大楚边军将士对这梅屏冷铁喜欢的紧,上阵杀敌,得心应手。

刘负卿领着李知宇径往深处走去,走得约莫一二时辰,只觉热火扑面而来。周围居民面色大多较之寻常百姓红润,臂膀比之常人壮硕许多,看起来孔武有力,神采奕奕。李知宇好奇的打量着周围光景,心下寻思,这大抵就是刘负卿拜师学艺之处,今日领着他恐怕是来寻找友人,一同观梅。

李知宇心下正在嘀咕,刘负卿身形略转,走入了一家黑布遮阳的店铺之中。

店铺与寻常铁匠铺子并无大异。只是屋内稍显冷清。火炉上蛛丝成网,横梁下丝网成结。地下灰尘成堆,一起被人清扫堆在东首墙角之下,李知宇心下微动,只觉这铁匠真是惫懒,如何放着大好的生意不做,让屋内尘埃遍地。刘负卿伸手摸了摸墙上的灰尘,指尖细细摩挲,眼神稍显悲色。又缓缓在屋子内走了一圈,脚上鞋袜具染尘埃。

屋外,一赤裸着上身的大汉拿着一坛酒水细细品酌着。大汉双眼迷离,只顾饮着坛中美酒,步伐斜斜歪歪,毫无劲力,显示醉酒已深。

远处,一少女骑着一匹高头骏马,只顾奔腾,丝毫不看左右光影。一黑衣老仆沉声不语,不远不近的跟在少女身后。

正午艳阳高挂,凉风偶尔吹过,混杂在这热浪中却也不知是热还是凉,只是吹的行人足旅烦躁。大汉身形不变,斜斜歪歪的摸着巷内的墙垣,往屋内摸索而来。少女马缰轻挽,只顾催马,马儿吃痛,蹄子更是迅捷,快如长风。行人只望的黑影奔腾而来,唰的一声身形全无,心中大骂。

少女马势愈急,只看得转角处走出一赤裸上身的汉子,收鞭却已来不急。少女轻声惊呼,大惊失色。醉酒汉子却依旧迷蒙着双眼,不急不缓。眼见马蹄已下,两只前蹄气若奔虹,若这一脚踏下,不说大汉上身赤裸,就算是乌衣铁甲的军士恐怕也得葬生马蹄之下。

身后老仆见此,袖袍轻拂,身体宛若长弓急掠而出,一手推开汉子,一手竟将那匹骏马举在了手中。汉子恍若未觉,身形仰倒在地,竟然沉沉睡去。老者眼神疑惑的扫了汉子一眼,手中劲力稍吐,激射而出。汉子恍若未觉,依旧沉沉睡地,响起阵阵鼾声。老者袖袍伸展,以后发劲力击散了前发劲力,使得是一手极为高明的长江三叠浪。

李知宇正百无聊赖的看着刘负卿长吁短叹,听的屋外声音大响,急忙跑出门去,小嘴微张,想起那日她看着自己,脸色又稍稍羞红。少女正欲发怒,好生教训教训这醉酒汉子,可一看到李知宇,随即又转过了脸来。

少年神色依旧,白净的脸上略带羞红,脑袋下垂,却是不敢正眼瞧上自己一眼。少女心下觉得好笑,忍不住想要戏耍李知宇一番。

少女马鞭稍弯,对着那惊魂未定的骏马又是一皮鞭打下,骏马吃痛,无奈身处巷陌,前后具是弯道,急掠不出,只得前蹄扬起,对着屋门冲撞而去。少女眸子微动,身体紧紧伏在马背上,双手死死拽住缰绳。

李知宇见马蹄踏空而来,硕大马头抬起,恰如泰山压顶之势。心下慌乱,脸色吓得苍白如雪。身体本想后退,可双腿却好似生根,拔拨不动,只得呆呆看着马蹄愈发接近。老者面色严峻,身体几欲奔出,可巷陌弯窄,骏马身体堵在弄堂门口,强行突入,恐怕伤了小姐,可若不动这少年却是性命难保,心下两难。

当此时,马蹄将至,李知宇脸上已能感到马鼻喷出的浓厚热气,可无奈身体僵硬,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马蹄落下。见的马蹄还有两寸之近时,李知宇吓得哇哇乱叫。老者目光悲悯,心中叹息。当此时,刘负卿急跑已到,手臂伸直,拉着李知宇衣领用力一带,这才堪堪躲过。

马蹄踏下,灰尘扬起,众人无不大骇。李知宇身体被刘负卿这么用力一带,身体早已扑跌倒地,背上一阵疼痛。揉了揉脸颊,这才神情稍定。

屋外,马蹄落下,少女身体受着这一股劲力,身体猛的跌起。从马背上急摔而下。老者身形窜出,手臂微伸,一手按住马背,一手扶住了少女,这才止住了这骚动。

少女受此大惊,魂不守舍,居然一下哇的哭出声来。老者轻声叹息,也不好责备,牵过马缰,把骏马束在门前的大梁柱子上。

老者迈步上前,对着众人深深一揖。“诸位,今日我家小姐少年心性,闹市纵马,实是在下过错。望诸位勿怪。”老者轻声开口,神色略带歉意。刘负卿心下虽然脑怒,可见老者如此言语,心下愤然也略微消散。

少女哭了不大一会,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对着李知宇道:“你欺负我。”李知宇眼神一变,哑然失笑。饶是不苟言笑于老仆,脸上也是阵阵抽搐。

刘负卿微微一愣,瞧了瞧李知宇,又瞧了瞧少女,心下不甚明白。

李知宇本欲开口,但少女一句你欺负我在前,话语咽喉,却是无法开口,只得无奈一笑,自认倒霉。殊不知夫子曰:守谦退之节吗。李知宇仔细瞧了瞧少女,见她泪痕未干,神情娇羞,不由得小脸一红,心中想到,她可真好看!

老仆见少年无语,脸色微红,只是认为少年心中愤怒未消,正独生怒火。当下也是无奈,只得闭目养神。毕竟,他年纪长过李知宇许多,若一再道歉,却是不妥。

刘负卿走到那醉酒汉子身前,伸手扶起了那熏醉的汉子,脸上有着丝丝笑意。汉子鼾声如雷,只是昏睡,纹丝不动。刘负卿眉头微皱,五指打在那醉酒汉子脸上,众人具是一愣,满脸不解。这叫人醒,还有这法?饶是刁蛮如少女,也是脸露佩服之色。这法,好!

汉子醉眼朦胧,眯着双眼,瞧了瞧眼前汉子,一双眼顿时瞪若铜铃,如同见鬼,酒意立时消散不少。汉子摇了摇脑袋,深深吸气一口,略显清明的眸子满是怀疑。刘负卿脸上笑意盈盈,紧紧的抓住了汉子的手臂。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八章 月下追美人

醉酒汉子熏醉的脸庞终于露出了丝丝清醒,仔细瞧了瞧眼前男子,脸上一喜,微醺的眸子瞬间变得雪亮。

“刘负卿,负卿,负卿,你他娘的真是负了老子的心。”醉酒汉子丢下手中酒壶,双手微合,一拳打在了刘负卿身上。脑袋轻垂,言语之中似有啜泣。刘负卿略略定神,挽了挽袖子,扶起了双眼通红的醉酒汉子。袖子轻拂,悄然抹去了汉子眼角已然滴落的泪水。

李知宇见着两人如此,想是多年未见的好友,想要开口安慰,可话到嘴中,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咽下。少女轻咳一下,一双滴溜溜的眸子瞧着眼前少年,只是不住转动。

“喂,你叫什么?”少女双手叉腰,蛮横问道。李知宇瞧了瞧少女,心下愤然,但碍于礼数,还是大声回道:我叫李知宇。”少女微微点头,眸子微斜,又转过头来瞧着独自唏嘘的刘负卿二人,说道:“你们却也不知羞,两个中年汉子,在这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我一女子每次离家日久,回到家中,不论父母如何感动,家长里短,我才不会这么哭哭啼啼,泪水四溢,多煞风景。”

刘负卿听得少女言语,表情微微一愣,竟是缓缓点头,说道:“小姑娘此言倒也有理,我二人叙旧之日还长,相处之日亦长,今日当着外人面前,如此婆婆妈妈着实不妥,咱兄弟二人有话待会再说,眼前事情要紧。”醉酒汉子闻得少女此言,黝黑的脸庞涨的一阵紫红。老仆脸色无奈,却也没有说话,只是不住对着刘负卿二人拱手致歉。

过不多时,老仆见刘负卿二人叙旧已毕,那醉酒汉子情绪逐渐稳定。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二位,请恕老夫打扰。观这位先生衣着打扮应是此间人士,对于此地风土人情想必大致了解。敢问二位,可知金手指仇如海?”刘负卿神色微微一愣,笑看了面前旧友一眼,脸上一阵古怪。随即问道:“不知二位找金手指仇如海有何事。”老仆答道:“我家小姐有一宝贝,非得要金手指仇如海才能办妥。这其他,请恕在下不好多言。”老仆说完,又躬身一拜,礼节却略显多余。

刘负卿看老仆话语诚恳,观其神色不像做假,何况旧友只是一铁匠,纵算这老仆厉害,自己二人合力未尝不如一个小姑娘。又仔细看了二人衣着和之前行为,这老仆显是那年轻小姐的仆从。略微沉吟一番,这才释然。手指微动,指了指面前醉酒汉子。老者神情疑惑,似为不信,不由得又擦了擦眼睛。那名动天下的金手指,如何能与这醉酒的邋遢汉子重叠。

话说十余年前,边境地动,大楚与吴越突起战况,两军对垒。时年吴越有巧匠金时宇造鱼鳞甲,铠甲密密细细,状若鱼鳞。初时,大楚军士只是以为铠甲华而不实,并无甚大用处,可后来吴楚两国兵戎相见,楚国将士兵刃穿之不透,楚军因而大败。楚国将士苦思破敌之策,对这鱼鳞甲却是无可奈何。更有甚者,吴越往往在大军之中夹杂几百勇士,身披鱼鳞甲做为先锋,锐不可当,楚军将士往往未击而溃。后来,当今圣上广布求贤谕诏,召大楚能工巧匠,凡有能破得吴越鱼鳞甲的巧匠,封侯赐爵。时下,楚国诸多能工巧匠闻此谕诏齐聚寿春,有人留下一副图纸而去,不受功勋。

再然后,楚国工匠依照图纸打造横刀上万,大破吴越。吴越签与盟约,二国结秦晋之好。当今圣上几度拟旨寻访留下图纸之人,却杳无音讯,只得放弃。而这人当初登记州郡却正是陇海郡金手布衣。

老者狐疑的又盯着仇如海瞧了两眼,心中迟疑未觉。仇如海说道:“刃口稍薄,打磨以利,刀身自冷,敷以金石.......”老者听得仇如海话语,心中已然释疑,又细细看了面前邋遢汉子,较之年岁,观其手指,这才相信。老仆躬身再拜。这一拜,老仆发自心底,是替大楚与吴越万千黎庶一拜,也是替这两国边境十余年的和平一拜。仇如海手臂轻摆,示意老者不必如此。

李知宇愣愣看着老者对仇如海躬身一拜,几欲成弧,表情微动。这老者他也见过两次,虽有理有节,可李知宇也看得出老仆不过是修养极好,至于其他虽可当真,但若太过当真,却也不必。而如今这黑衣老仆对仇如海恭恭敬敬一拜到底,看老者神色绝无虚伪,着实真心实意。李知宇又细细瞧了瞧眼前略微醒了少许的仇如海,脑中却是不甚明白。

“十余年前,若不是得先生出力,恐我戍守南边的二十万军士早在十余年前就已灰飞烟灭。只是老夫不解,先生既有图纸留下,却为何不受圣上隆恩,不记名姓。反倒挂冠而去。若不是我家主人寻访先生十余年,恐怕老夫到今日都不知先生名姓,只知道个金手布衣。”老仆沉沉一叹,对着仇如海再次深深一揖到底。仇如海神色依旧,既没躲避,亦没还礼。

李知宇见着仇如海如此倨傲,心下想到,这仇如海却也无礼。况先生说,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这用兵之道,器虽为重,谋亦不可少,若无楚军将领运筹帷幄,我大楚南面守军岂能击败吴越,换来这边境十余年的和平。李知宇只顾想着心中话语,却没注意到那仇如海一双朦胧醉眼正细细打量着自己。

仇如海细细瞧了瞧李知宇,又看了看身边的刘负卿,笑言道:“不像,不像。你这私生子和你真的不像。”仇如海说完又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镜,仔细地看了看二人,伸出手,似乎在比对。旁边少女睁大一双杏眼,小嘴微张,闻听仇如海言语,也是细细瞧着二人。李知宇听得仇如海这番话语,脸上略显羞涩,旋即心下一凉,又想起了师父。

“你这惫懒汉子,他如何就成我私生子了。我只不过受人所托,代为照顾。”刘负卿神色微改,似乎被仇如海此言触动,瞧了瞧李知宇,又想了想赵树理容貌,也是摇头。

身边少女闻言,心下好笑,正欲开口,旁边老者轻声咳嗽,打断了少女思绪。老者开口说道:“仇先生,老朽今日前来,见到先生,实为欢喜。只是老朽尚有一事相求,望先生应允才好。”老者目光诚恳,再次一拜。

“有事?有事何须找我。我仇如海不过一介布衣,山村草民,早已躬耕农亩之中。又怎能承受先生重托,受先生重任。”仇海轻声道,目光飘渺。

老者答道:“在下此来,只为求先生锻一剑,实无他求。若先生执意躬耕农亩,在下也实在不好打扰先生清修。只不过,如今天下看似平淡,三国互通有无,可都不过是在积蓄国力。若先生肯出山,那我楚国幸甚,天下幸甚。”老者语气诚恳。仇如海轻声一叹,只说了句“拿剑来”便再无其他,转身走入了屋内。

老者神色微悯,似愁苦,又似感叹。从身后所负的布裹中取出一个长匣。匣长二十余寸,周围尽雕着精细的图纹。匣上图案,有仙女跃于九天,有金甲抱宝而献,有壮士持剑而立,有走兽望天而啸。四物具是不同,各有千秋。老者轻捧剑匣,随后而入。

李知宇瞧着那老者手捧之物珠光宝器,显是珍贵至极。一双眼只顾看着匣子,却没注意到身边少女一双眼睛正在打量自己。少女脚步轻盈而入,刻意之下,并无声响,待走到李知宇身后,手掌轻轻对着李知宇一掌拍下,李知宇只觉脑袋昏沉,几欲晕倒。

刘负卿闻得声响,转过身来,看见少女一掌拍下,原以为只是胡闹,正欲撇过脸去。可李知宇脚步踉跄,身子摇摆不定,好似醉酒。刘负卿心下微怒,饶是他打铁锻耙十余年,心性较之常人已坚毅许多,可此刻心下也不由得一阵愤怒。

“你这娃娃,好无教养。先是街道纵马,几乎伤了我兄弟。此刻又如此对我....”刘负卿挠了挠头,实在想不出话来表明李知宇与他的关系。说是“儿子”可李知宇不是自己儿子啊,说是“好友之子”可赵树理那王八蛋也不像是珠胎暗结的主,这下却是两难,不由得老脸一红。

“是什么?你儿子。”仇如海咧嘴笑问道。

少女初听得刘负卿色厉内荏,心下颇为害怕,一张小脸具是委屈。可见仇如海这神来之语,脸上顿时挂满盈盈笑意,也是瞪着眼睛,看着此刻吞吞吐吐的刘负卿。

刘负卿心下略急,见着屋内众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自己身上,更是急切。他本耿直心性,此刻又被众人直视,当下心中羞恼,却无话语反驳,只得大声一叹,看了看那跟着少女的老仆。

老仆轻抚额头,只是无奈苦笑。走到李知宇身旁,两指轻轻对着李知宇背上两处穴道点下,李知宇这才清醒过来。睁开眸子瞧了瞧众人,只是瞧得不大真切。过不多时,脑袋渐渐清醒,愤怒的盯着少女,脸色暗沉。

常言道: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何况如今被这少女一而再,再而三的戏耍,饶是内敛如李知宇,心中也是恼怒。虽然先生说:君子责己也重以周,待人也轻以约。可先生也说:忍字头上一把刀。

李知宇暗生闷气,若要他对着少女大呼小叫,那也是万万难行。因此,只得蹲在地上,谁都不理才好。少女眸子略转,见李知宇只是低头不语,原本笑意盈盈的脸颊此刻有清泪流下,少女只是大哭,口中叫道:“你欺负我”

众人皆面面相觑,谁都不好言语。老者站立不动,闭目养神,也是不语。他深知小姐脾气,此刻若是出言相劝,那自己恐怕要少活几年。李知宇听得少女大哭,见着她梨花带雨的脸颊,无奈站起身来,羞红着脸碰了碰少女臂膀,温声说道:“我....我也不对”李知宇脸色羞红,难以言语。

少女身上幽香入鼻,李知宇脸上绯红更甚,而此刻静静看着她哭泣的模样,只是觉得,她就算是哭,也是极好看的。

过不多时,少女终于止住了哭泣之声,看了看面前少年,说道:走,陪我去骑马。

此刻天外月色已浓,少女抓着李知宇的手臂走出屋门。少女跃上马鞍,骏马奔腾而起,只听的少女道:“来追我的美人。”李知宇心下不解。那老者无奈一笑,说道:“这马,小姐给它取名叫美人。”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九章 明月夜,思绪浓

美人轻踏,眨眼间便越出十余米。少女马技娴熟,中午横冲直撞之像已不再明显,马儿脚步微微,折转左右,灵动异常。少女马缰轻握,欲再次催马,可时下周围屋宇横竖相错,少女马势不由得略微放缓,回头看去,李知宇却早已不复踪影。少女脑袋轻摇,四下观望,旋即才反应过来,扭转马头,回到了院落。

“好你个李知宇,本姑娘约你纵马赏月,你居然不给本姑娘面子。”少女气呼呼的开口,跳下马来,快步跑入院落。明月高悬,风折柳枝,清凉的晚风拂过,吹起了少女轻摇的裙摆。

屋内,仇如海搬出了一条灰尘满布的桌案,用袖子擦了擦,略带歉意的说道:“老先生勿怪,在下独居日久,故而屋内摆设略显陈旧,还望先生将就一二。”仇如海在案几旁不知从哪拿来了几个杯子,又走入卧室寻来了一包满是灰尘的茶叶,冲了一壶热茶。

少女进的屋来,见热气蒸腾,屋内几人团坐一起,李知宇站在三人外面,添茶倒水,身形穿梭不定。少女快步上前,伸手拉了拉李知宇,脸上浅笑连连。李知宇脸露不烦之色,撇了一眼少女,神色愈发不耐。众人看着这少男少女互相拉扯,只以为二人玩闹戏耍,却也并不在意,只是坐而论道。

少女见李知宇神色不耐,愈发羞恼。心中也是一悦。手下用劲,用力一带,另一只手臂轻转,按在了李知宇百会穴上,李知宇只觉得脑袋昏沉,几欲倒地。

众人只听的扑通一声,李知宇斜斜倒下,心中不明就里,以为李知宇劳累过度所致。只见得少女却浅笑连连,将李知宇轻轻扶起,二人坐在了旁边的一条几案上。灰尘扬起,少女只是扶着李知宇,伸手轻按李知宇人中之上,过不多时李知宇眼眸微开,看着少女浅笑盈盈的脸庞,心中恼怒再也抑制不住,伸手推了少女一把。只觉手下柔若无枝,少女脸色绯红,薄汗沾背。

“你怎敢如此无礼,我,我还未到及笈之年,你居然......”少女羞怒说道,俏脸绯红,转过了脸去。只记得娘说过,士子矢志于书,女子难忘乎情。今日,他,他如此对我,我今后可怎么嫁人。少女微嗔薄怒,脸色愈发羞红。李知宇只见少女似嗔似怒,脸色绯红,心脏砰砰乱跳,所有愤懑瞬间云散烟消。不好意思瞧了瞧眼前俏丽的少女,心中只是道歉。

夫子言君子守礼而知节,我今日如此,却是枉读圣贤书,枉学先生言了,李知宇心中窘迫,却是看着少女的勇气都没有了。此刻还哪有什么愤怒,哪有什么责备。

二人心事各自言表,却是都无法言明。只闻得屋内茶香四溢,热气氤氲。刘负卿三人谈笑正欢,见着李知宇二人具是脸色羞红各站一边,觉得甚是奇怪。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老仆抬头看着那薄怒还羞的少女,心下生疑。还以为小姐这几日游山玩水,放马纵横,伤了身子。少女却头也不抬,只是双手死死捏住衣角,羞红的脸庞快滴下水来。

李知宇袖袍轻拂,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一只袖子轻拂,甩了甩身旁的滚滚热浪。袖袍轻拂,清风少许,脸上的热流消散少许,又看了看那脸上一片红晕的少女,不由得又是一阵燥热冲上脸颊,额头汗水微滴。

刘负卿眸子微转,甚是不明,可看二人并不言语,只是觉得两人可能正闹矛盾,心中也不以为意。瞧了瞧仇如海,开口道:“今日天色已晚,我等先投客栈歇息。待得明日,不妨再为先生锻剑如何?”刘负卿转过头来,看了看老者。

老者微微一笑,温言说道:“既然能得金手指轻手锻剑,老朽自是不敢多言,还请先生早些休息,我与小姐明日再来。”老者说完,躬身道谢,瞧着自己小姐,示意离开。少女却只是低着脑袋,并不言语。老仆心下略感好奇,自己小姐平时都是活泼洒脱的性子,此时却如此秀婉,不发一言,与平时大不一样,心中不禁略微担心。少女过了良久才轻轻起身,往外走去,老者见此,疾步上前,随后而走。二人正待出门,少女身形略止,转过身说道:“李知宇,记住,本姑娘叫赵晴柔。”

李知宇轻轻颔首,心中默念赵晴柔三字,晴柔,莫不是树阴照水爱晴柔的晴柔,这名字却是极好,只是与少女秉性不大相似。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屋门,李知宇心下只是默默念着少女名字。过得良久,李知宇羞涩一笑,又细细闻了闻手上残留的余香。

刘负卿和仇如海走出屋门,瞧了瞧独自发呆的李知宇,笑道:“这是为何?莫不是被那小姑娘一下打得痴呆了。”李知宇闻言脸色羞红,快步走去。

“痴呆,痴呆,呆不知道,痴到是真的痴了。”李知宇喃喃自语,走出屋来,清凉的晚风吹起了额前长发,稍稍减了内心的火热。

此刻,月色朦胧,道道清辉洒下窗台,木叶簌簌,偶闻犬吠。

待几人出的深巷,刘负卿瞧了瞧仇如海,见他并无离去之意,只以为仇如海要效仿古人千里送别,心下热流滚滚。笑道:“如海,不用多送,我和知宇自投客店。”仇如海眼睛一瞪,说道:“你他娘的笑话老子。我那地去哪休息,你又不是没看到。

刘负卿又说道:“无处安眠,那你以前又是睡哪?难道天天烟花巷陌,朝歌晚酒不成。”刘负卿面部轻抬,瞧了瞧了仇如海身上壮实的肌肉。仇如海老脸一红,说道:“老子天天朝歌晚酒,也比你他娘的带着个私生子好”.......二人揶揄笑骂,李知宇只是轻轻垂首,又细细闻了闻手上余香,脸色更是滚烫。

三人一起向着梅屏县东门走去,只见得东门内首,街道灯笼轻摇,处处亮堂,如同白昼。李知宇三人只是左右细看,玩耍赏景,目不暇接。过不多时,只见得街道旁,有一处屋宇偶结连彩,点点光亮明灭难见。大部处于黑暗之中,偶有屋檐敞露于外,不细细看来,生人却是难以发现。

李知宇心下微奇,大抵开铺售货者,无不是大张奇彩,以斑驳夺目为主。可这家客店却是不然,平平无奇

,若不是得刘负卿二人带领,他就算路过也不会注意太多。

“这店,开了也有十余年了吧。”刘负卿神色唏嘘,轻声说道。仇如海怔怔望着铺字上手雕着的一行小字,却是不语。凝望良久,才沉沉叹息一声,轻轻推开店铺大门,只见微光飘渺,屋内偶有轻微的鼾声响起。

李知宇一脚迈过门槛,心中也只是惊奇。虽然与师父隐于山林之中,年月长久,但山村虽然偏僻,却也少见如此黯淡光景。黑夜沉沉,寻常百姓熄灯休息在所难免,或有宵禁亦属当然。可如今两国修好,虽有宵禁,却也只是国逢大事,那这店铺所在之处偏僻不说,还装潢如此,却是有些奇怪了。

柜台下,一黑衣老仆沉沉的睡着,柜台上灯烛摇晃,火光明灭不定。屋外偶有清风钻过门角漏隙,这烛光却是愈发飘渺不定,屋内也是渐渐晦暗不明。

刘负卿当先而行,缓缓踱步到柜台旁边,瞧了一眼那鼾声震天的老仆,心中涌起一阵热流。

“这老鬼,睡的可沉。”刘负卿呢喃道。伸手敲了敲柜台,叮咚作响,过不多时只听的老者哈欠连天说道。

“谁啊?这大晚上的扰人清梦。我老人家一把年纪睡着可是不易。”老头伸手揉了揉眼睛,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借着眼前微亮的灯光打量着三人。

老者浑浊的眼睛在三人身上扫来扫去,瞧了一遍又一遍,大致看了三四次,老者才颤声道:“负卿”刘负卿微微点头,伸手拿起蜡烛,倒掉了蜡烛里面的蜡泪。有诗曰:蜡炬成灰泪始干,可这泪干了不打紧,最要紧的蜡痕却是难消。

随着刘负卿倒掉蜡泪,屋里瞬间明亮许多。李知宇瞪大眼睛细细瞧着屋里的装潢器皿。屋内用具具有,比之外面的华贵器皿虽然不足,但放在这院巷深处,却是恰恰有余。李知宇脚步挪动,只顾看着屋内陈设,眼前渐黑,却是走到后堂去了。

李知宇心下微慌,自己虽为客。有道是客随主便,可这家客店屋内装潢与外界不甚相同,显然店主不是易予之辈。若是店主自是清高那道还好,就算他对我白眼相加,于我却也是无碍。若店主性情乖僻,那倒是极为不妙。李知宇静静止住脚步,身形转过,正欲退出,只听的前面似有吟诵声幽幽而来。

李知宇本欲出去,一听得这吟诵声,心下又觉好奇,想回首去看,又怕打扰主人雅兴;想调转脚步出得后堂,心下却也不甘。若在这月明风清夜与贤士论经讲道,难道不是人生一大幸事?李知宇天人交战。良久才下定决心,迈步而入。

出的前厅,眼前却是明亮宽敞了许多。天上明月高悬,借着这月光,李知宇往那诵读声音传出处细细望去。无奈,后院修竹林立,极目而望,只有层层倒影。当此时,又有吟诵声音传出,李知宇由于离得近了些许,却听明白了其中一句。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李知宇心下大奇,听闻声音纤细绵长断定不是男子声音。可当此良月夜,却不知这女子为何如此苦恼。以往所读诗书都是望月怀远,思念故乡亲友之作,就算偶有闻德男女心事,却也极少。本朝开国之时,太祖黄帝便喜大开大合,气象奔流之作,对于这些哀哀怨怨诗书却是不大欢喜。故而世子写作留书,多是悲慷豪迈之作,这些你哀我怨诗书虽有,也只是士子给心仪姑娘私下所寄,却也上不得台面。这女子暗自沉吟,莫非是思念情郎。

李知宇心下想着,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个略带娇嗔的少女,心中一阵甜蜜。心想,若是被她这么欺负一辈子,却也是极好的。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十章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女子只顾吟诵诗词,对悄然而至的李知宇却是不知,诗词默诵,庭院生辉,声音朗朗。待得月色渐深,明月静垂之时女子才停止了诵读。女子抬起头来瞧了瞧那轮明月,轻叹一声,往走廊旁边的山石缓缓而来。李知宇心下大是窘迫,这如若被这女子发现,自己今日贸然窥视,实在有辱斯文,若是古板的先生得知,那自己以后有何面目面对先生,如何对得起先生的谆谆教诲,如何对得起自己所读的诗书。李知宇心下两难,进退无据。

女子缓缓而来,脚步轻盈,落地无声。身未到,已有缕缕幽香扑鼻。幽香随风而来,李知宇闻得少许,心中已然略有朦胧醉意,不禁又想起了赵晴柔。自己那日如此轻薄于她,若是往后再见,那却是极为烦恼的。

李知宇只顾着心下所想,浑然不觉女子身影已然临近。待得发现女子身影,欲夺门而出,此刻却已然不及。女子凤眸微凝,沉声道:“谁?”李知宇心中慌乱,手脚四处挪腾,想要寻得出路,可走廊四壁环绕已然不及,惟有低头不语。女子转过身来,瞧着眼前这翩翩少年,神色略有诧异,心中疑惑,正欲询问,外面有人高兴叫道:“小姐,小姐,负卿来了。”

女子听得这“负卿”二字,身体呆立不动,有如雷击,手中折扇不知不觉已然落地。女子神情微改,一抹红晕悄染脸颊。恰如桃花静绽,薄晕微红,最是娇羞。老仆笑着走入后院,看着眼前的二人。笑道:“你这孩子,如何乱逛,负卿正寻你呢!”

老仆喜笑颜开,急忙请小姐出门答话。可女子却沉声不动,只是呆呆捧着书本,望月不语。老仆心下不解,一时间却也不明白小姐的心意。

过了良久,女子幽幽一叹,说道:“来还不如不来,来了只是徒添相思。若不来,渐渐也就忘了。”女子声音细弱游丝,独自哀叹。老仆见女子还是静静沉思,恍若雕塑,却是不知应该如何言语才好。

前庭中,刘负卿二人细细喝完了一壶茶水,见老仆去了良久,还未出来,刘负卿略有迟疑,嘀咕道:“她却是不愿见我么”心中略有苦涩,沉坐不语。

“负卿,你为何隐居山林,又为何二人身处一县而不见,你自己难道不清楚。若心安理得,问心无愧,为何独处幽居十余载而不出山。”仇如海沉声道,看着面前陷入沉思的汉子。刘负卿却依旧沉声不语,只是抿着口中的茶水。过不多时,只闻得芳香四溢,丝丝熟悉的香味沁入心脾,一女子疾步而来。

二人表情略改,心中各异。仇如海只觉心下舒缓,身心俱松。刘负卿却脑中轻叹,低沉着声音说道:“这缕芳香,十余年也未曾改过么!”心下百转千回,苦涩不已。

刘负卿脸上迟疑不定,起身四望,却是茫然。此刻欲出,可脚步如生根,纹丝不动。欲留于此,可他又不知如何与这女子相处。

烛光晃动,四周愈发明灭。刘负卿死死捏住手中的茶杯,指节隐隐发白。长廊中,女子青丝微挽,脸上不施脂粉,一袭绿衣轻摇,一条淡青薄纱系在腰间,足下踩着一双云烟漾红凤翼挂鞋。款款而来。

屋外明月悬,屋内灯烛摆。

女子进的大厅,众人只觉眼前一亮。虽灯烛明灭不定,可女子婀娜身姿却尽显无疑。纤细腰肢堪堪一握,秀发微挽,步履轻盈,印衬得屋内也摇曳生辉。

刘负卿见女子进得厅来,忙转过脸去,似乎在瞧着那一轮明月。可这客店四周密封,纵有月光从门缝轻扣,也只能略见微光。此刻刘负卿侧头观“月”,却不正是应了“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吗?

女子笑容哀怨,看着刘负卿侧过脸颊,丝丝愁绪悄上眉梢。女子款款走到刘负卿身旁,一双凤眼只是瞧着刘负卿,丝毫不顾他人。

仇如海轻咳一声,说道:“槿轩,你眼中难道只有负卿。我这大活人你怎的瞧也不瞧?”仇如海笑看了女子一眼,起得身来,拉了拉刘负卿。

刘负卿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凝望。赵瑾轩沉声一叹,良久也不知该如何言语,瞧了瞧那翩翩少年,笑道:“你却是谁,这二人又是你什么人?”

李知宇见赵瑾轩语气轻缓,平和近人,此刻不与他人说话只是对自己言语,不由得小脸微红,吞吞吐吐,却是难以言语。只好独自低着脑袋,沉声不语。当下屋内众人具有心事,只听得蜡烛滋滋作响。

李知宇缓了许久,才压住了心中的羞涩,见屋内众人具是沉默,寻思良久才说道:“这位姐姐方才庭院所诵却是大诗人李青莲所作,不知姐姐最为喜欢他哪首诗词。”李知宇瞧着那青丝遮面的女子,笑着问道。

赵槿轩掩袖一笑,说道:“我自是与寻常女子无异,所追所求不过是倾心之人。烟花巷陌,夜夜笙歌如今却是不喜,所喜欢的无非是顽石开口,流水有声。”刘负卿闻言微震,脸上涌起阵阵复杂。李知宇听得赵槿轩话语,心中自是不知所言何物。不过烟花巷陌,夜夜笙歌史中都有所记,心中还是知晓的。

赵槿轩话锋一转,瞧了瞧刘负卿,又说道:“你这少年,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不知你名姓是何?”李知宇舒缓良久,笑言道:“我叫李知宇,我和刘叔二人并无瓜葛恩怨,只不过我师父托刘叔照顾我,我这才与刘叔结伴来到这梅屏县中,这才见到了姐姐。”

赵槿轩微微颔首,听到李知宇说师父二字,心中略生疑窦。这师父不知是何人,居然与负卿这么熟悉。女子知晓刘负卿脾性,若是不熟,刘负卿绝然不会照顾这小孩,当下不由得又瞧了李知宇几眼。

刘负卿神色依旧,既不瞧那赵槿轩,也不和李知宇说话,只是独自坐在一旁,轻抿杯中茶水。过不多时,水干杯尽,正想起身再续一杯,赵槿轩悄然临近,纤手轻抬接过了刘负卿手中茶壶,两人手指碰撞,刘负卿心中微动,快速缩回手臂,可女子右手已然抓住刘负卿手腕,死死抓住。

刘负卿伸手不得,回腕亦是不得,只得僵持。女子轻轻蹲下身子,一双凤眸只是瞧着刘负卿,丝毫不顾手中已然洒落的茶水。

茶水尚热,涓涓而下,滚烫伤人,刘负卿二人恍若未觉。女子秀手死死抓住茶壶不放,刘负卿拿紧茶杯而不落。只听得水声缓缓,屋内烛台滋滋。

仇如海神色不动,眼观鼻,口观心,端坐不动。待得杯中茶水已然饮尽,起身准备拿壶再续一杯茶水,可待得刘负卿站起身来,才发现二人依旧僵持不下。赵槿轩一缕青丝咬在嘴中,泫然欲泣。刘负卿低头不言,只是沉默。

老仆此刻早已经又回到了柜台后面,呼噜声若有若无的响起,在这众人沉默的时刻愈发明显。李知宇瞧了瞧僵持不下的二人,口中轻诵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又想起那日骄横洒泼的赵晴柔,心中微暖暖。

屋外,云遮月色,已然昏沉。那静静燃烧的蜡烛此刻也已然燃尽,屋内屋外具是昏沉。刘负卿轻拨赵槿轩手指,女子却是依旧不放,只是死死拽着不动。刘负卿突然站起身来,手臂用力,女子死死拽住的手指才不得不轻轻松开。秀指轻抚,从刘负卿袖口一直抚道身下,手指轻触,只觉冰凉。

刘负卿一脚踏出,缓缓说道:“我等今日叨扰姑娘。实属不该,容刘某他日再来谢罪。”刘负卿出得门外,只见寂夜沉沉,无风无雨。

仇如海忙过去扶起女子,女子却不依不理,青丝落地,涕泪沾巾。仇如海无奈一叹,也缓缓走出。回头还顾,女子竟是头也不抬,喃喃道:莫道痴人痴,只是心不改。李知宇随着仇如海出的屋门,将大门轻轻闭合,这才追赶前面二人。只见二人具是沉默,李知宇却不好言语,只得随着二人渐渐出得此间,隐于夜色。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十一章 青衣儒冠

李知宇三人出得大门,径往大路东投,四人行不多时,天光渐渐明了。李知宇瞧得那半隐半拢的明月,脑海中回想先生所授诗文,沉思良久,脑中浮现“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二句。心想不论身在何方,这月却是一般,不论贵贱,不分高低。李知宇心下沉吟,脸上渐渐扬起笑意。

刘负卿心中迟疑不定,自从脚步出得房门,不知为何心神摇曳,见到那女子,沉寂已久的心中掀起了万丈波澜。自己本以为独居山林十余载,夏躬田亩,冬饮冰雪,早已忘却尘世俗缘,只准备于山林之中了此残生。可今日与她相见,那沉寂的心却又如烈火燎原,灼的心中炙热。

仇如海与刘负卿并肩而行,瞧了瞧刘负卿的脸色,心中只是哀叹。本想出言询问,可话语到了喉中只剩苦涩。

几人且走且行,不多时鼻中嗅得阵阵香味。李知宇身下站定,瞧了瞧远处,一排排梅树枝干轻摇,树叶摩挲作响,黄色的梅子随枝叶轻轻晃动,梅子却以成熟。几人东走西绕,只是闲逛游荡,却不知何时走到了这梅子林中。李知宇看着梅子轻摇,喉咙不禁轻咽。

三人渐行渐近,鼻中香味却是愈发浓烈,几人心下微奇,不知这香味从何而来。刘负卿二人对视一眼,脸上具有笑意。这却不知是哪个老酒鬼深夜不眠,却在此喝酒,有此雅致倒也难得,若不前去叨扰一番,饮得两杯水酒,岂不是辜负了今日月好之意,梅林赏景之兴。刘负卿闻这酒香沁人心脾,回想起赵槿轩情意浓浓,心中更是烦躁,此刻只是渴望能喝得一杯梅子酒。

“这世间有人愁,有人苦,有人贪于情,有人念于色。这凡世种种,却是具不开化所致。昔者圣人西入函谷,驭兕而去,这在老夫看来才是真逍遥。似五柳躬耕田亩,归去来兮,却毕竟小家子气了。”沧桑的声音顺风而来,虽略感低沉,三人耳中却是听得真切。李知宇心中一笑,想到这个老酒鬼倒是洒脱,如若他真的像自己口中所言,如圣人一般超凡洒脱,那又如何会在这地独自哀叹,似他自己所言,难道还真把自己当作隐士高人,天上谪仙,随意指摘人间不成。

李知宇心中又想起以往史书所载风流名士,性情虽然真切,或放浪形骸或悟言一室,可从头来看大多数始终都迈不过自己这一槛,若真的都迈过了,那他娘的圣贤还值什么钱,那我们苦苦追寻了解圣人所思所想意义又何在。李知宇脸色一红,暗暗笑道,我今日却是骂了人,实在是对不起先生教诲。

几人走近身来,只见一青衣老头盘膝而坐,老头头戴儒冠,负笈风流,自有模样,细细看去倒真是有些梅子林中偶遇名士之感。老儒手中拿着一只葫芦,只是饮酒,待饮得两三口,长袖擦了擦嘴角,又说道“这世间种种功名,种种风流具是往日业果,今世偿还。何况慧业文人,名心难化,政如邯郸梦断,漏尽钟鸣,却烧之不失。殊不知这世间种种,原本易忘,人来人往,具是尘缘,却是苦恋不得,苦恋不得。”老头悠悠叹息,又拿起那个葫芦,只是饮酒,却不瞧李知宇三人。

李知宇听的此言,具是沉默,三人脚步微定,只等下文。老头却不再说话,只是咕咚咕咚饮酒。酒香咧咧,愈发醇厚,混杂在风中,让人口齿生津,嘴角流涎。

刘负卿听得老儒话语,眉头紧皱,仿若老僧入定,只是沉思,先前只是想要饮得几杯酒水的他却是不言不语,独自沉思,那随风而来的酒香此刻恍若不觉。

仇如海听得老头话语,脑中想着女子眉梢,心下更是苦涩,此刻心底生愁,只求一醉。仇如海脚步微疾,行不过五尺便见到一青衣儒冠的老头半躺半卧的低声沉吟,手中拿着一个葫芦,正往自己嘴中灌着酒水。酒香醇厚,十里可闻。

李知宇侧耳倾听,心中微思,对老头后面话语不置可否,本欲和这老头辩驳一二,随即一笑了然。李知宇性格虽然内敛但却洒脱,见苦思不得求其索,便只是快步向前,想看看这疯言疯语的老头到底怎生面目。李知宇快步疾行,待得愈发接近时只见仇如海半跪倒地,身体悬而不动,那青衣老头却依旧悠悠的抿着口中酒水,似乎并未发觉已然临近的李知宇。

李知宇见仇如海静跪而不动,身体半悬而不倒,心中不解,走上前去轻推了仇如海两把,可仇如海却依旧如此,恍然未觉。李知宇推的三四下,心中忐忑,不明就里。李知宇虽然对仇如海不甚了解,可也从未见到仇如海何曾动而不闻,除非他不想理你。只是仇如海此刻身姿怪异,这景象映入眼中,李知宇微觉惊惧。看了看几尺外独自沉思的刘负卿,想要呼喊刘负卿来一探究竟,可骇然发觉自己竟是口不能吐,言不能声。脚步轻挪,欲往后退去,可这手脚具是静止,进退不得。这一下变故,惊得李知宇发汗沾背,长衫略湿。

李知宇和赵树理幽居荒山十余年,何曾见过如此诡异的事情。虽然在赵树理淬剑之时见得那半截指的老道施雷引风,云气压城,可也没有今日这般诡异。自己居然无缘无故口不能言,体不能动。以往书中记载妖魔鬼怪吃人剖心,李知宇大抵不信。毕竟圣人言: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今下处境,那又如何言语?脑中百转,忽然想起了先生曾说山海奇异录中曾记载一种叫做“鹿蜀”的瑞兽,可“鹿蜀”是宜子孙,如今这老儒却是妖法。李知宇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青衣儒冠的老头,想看他是否与怪力乱谈的杂记野史中所记载的妖魔一致。

“你这少年倒也有趣?似他等心志坚定之辈都梦入心境,你却只是身体不动,心志健全。莫不是年少不知愁?”老儒轻声叹道,一双眸子神采烁烁,哪像古稀老头。李知宇正欲回话,无奈口不能言,只得死死看着这青衣老儒。当下,脑中回想往日种种,想起赵树理的关心呵护,张寡妇的疼爱有加,又想了想自己从未谋面的父母,最后却想起了那一袭黄衣------赵晴柔。李知宇脸色微红,心下想到,自己却是不能去乞求她原谅了。

老儒轻咦一声,又看了看李知宇两眼说道:“你这少年却是有趣,明明心有所痴有所欲却能抵御我这奇物,看来你与它颇有缘份。可这“鹿蜀”骨………”老儒沉沉叹息,良久才故作洒脱道:“罢了,今日算我输了,这壶酒就予你吧!”老头说完,神色颇有几分不愿。念念不舍的瞧了瞧手中的酒壶,还是忍痛扔了过去。李知宇闻得这酒香,一口浊气从口中吐出,顿时神清气爽,百骸生力。

“我却是不喝酒的。”李知宇轻声说道,看了看那青衣老儒,神情略带羞涩。老儒眉毛一竖,沉声道:“老夫今日偶过这梅子林中,玩赏风景,你这少年能抵御这“鹿蜀”瑞骨,实为有缘,今日老夫赠你一壶酒,却也算了此一段缘法。再者,这梅子酒,喝与不喝却是由不得你。”老头呵呵一笑,手指轻动,李知宇身体直直前往,还来不及反抗,只觉喉中一阵辛辣,酒水入腹旋而又转为阵阵清凉,这一热一凉之间,遍体通透,目光远望而去,较之平日多了几丈有余。

李知宇心中甚是惧怕,以为老儒使妖法所致,手脚挣扎,脚欲踢出,忽然脚底不稳,一下倒了下去。原来不知不觉间,身体不知何时已经可以行动,李知宇双手撑地,身体急爬而退。老儒哈哈一笑,道:“你这少年却把我当做书中所载妖魔鬼怪。若老夫真是妖怪,此刻就应该将你剖腹剜心,吃了你这不知好歹的小子。”老儒故作生气说道,说完身体站起,五指成爪,拟做鬼怪。李知宇听得老儒这番言语却不再害怕,心中想道,这老头所言倒也颇有道理,如若他真是妖怪,那还予我酒吃,岂不是多此一举。李知宇静思半刻,身体不退反进,细想老儒先前所说话语,什么“鹿蜀”瑞骨与我有缘,那是不是意味他要赠予我。

李知宇眸子微转,此刻既然已经想通,便不在害怕。看着张牙舞爪的老头,说道:“前辈,你是不是还忘了点东西,那“鹿蜀”瑞骨,你说与我有缘,这既然有缘人碰到有缘物,前辈,你是高人大儒,却不会欺骗我一乳臭未干的小子吧?”李知宇身形不退反进,和老儒相向而来。老儒竖眉道:“你这娃娃好生无礼,我这一壶酒在这杏子林中埋了十年,今日被你囫囵吞了大半壶,此刻还想要老夫宝贝,却是贪心。况且老夫观你衣着打扮,分明是个读书人,这读书人难道不知“君子不受嗟来之食。”老头气呼呼看着李知宇,须发尽张。

李知宇心下沉思,觉得老头说的甚为有理,自己今日已然喝了人家大半壶酒,此刻再要那“鹿蜀”瑞骨却是贪心。以往先生说人要戒贪戒躁,戒欲守规,今日我却如此,实属不该,不该。李知宇摇头晃脑的沉声自语,细剖己过。老儒听着这少年口中碎念,心中一喜。这少年受我儒家思想熏陶已深,风格入骨,浑不似那些庙堂辞藻皋比之辈,说不定我儒家将来从君王手中的提线木偶中摆脱出来,这少年亦能出大力。老儒微微点头,拿出手中那块“鹿蜀”骨头,手指微动,却将那趾骨丢在了李知宇手中,老儒微微一笑,身影倏忽不见。只有一句话远远飘来。

“我辈读书人,只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才是我辈读书人之宗旨。切记,切记”待到后面,声音愈发遥远,李知宇只呆呆握着手中这块“鹿蜀”骨头,心中充满感激。

“这前辈,如何也不留个名姓。若他日还能相见,我李知宇一定好好报答。”李知宇轻声开口,忽然想起刘负卿二人还呆立原地,不得解脱,愁绪突来。可转头望去,只听得二人鼾声已起,在这静谧的月色中分外洪亮。李知宇静静的看着二人,发现二人脸上具有笑意,口中同道“槿轩”二字。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十二章 梅子黄时雨

李知宇见的几人昏昏沉睡,安然无恙,心下稍安。只望着那一轮明月,心中百转千回。略微想想方才遇到那青衣老儒的情景,有恍然若梦之感。本以为一切都是梦言梦语,可手中之物尚且冰凉,口中还残留着酒水醇香,这一切又如何是假。李知宇望着那一轮明月,将“鹿蜀”骨头放在了怀里,过不多时,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李知宇只听得鸟语阵阵,周围似有人声哄闹,李知宇朦胧间睁开双眼,看着周围,见得有几个妇女正在交头接耳的低声说话,手指却都指向自己三人。李知宇略显疑惑的瞧了瞧众人,又转身瞧了瞧身后,见并无他人,这才意识到众人瞧的却是自己。李知宇脸色微红,温柔内敛的他可不是粗鲁汉子,如何禁得起众人围观。

突然间,李知宇似想起什么,拍了拍脑袋,急转身向身旁看去。见刘负卿二人还在昏睡,口中呢喃,却是听得不大真切。李知宇无奈一笑,轻手摇了摇二人,过不多时,二人眸子睁开,瞧了瞧周围。二人互望一眼,眼中具是迷惑,昨日那青衣老儒恍若梦中之人。

刘负卿沉声道:“如海,昨日我们可曾见过一青衣老儒?”仇如海摸了摸脑袋,却是不语,复杂的望了望天空,良久才笑道:“我却不知那老儒是真是假,不过我这身体到是有些疼痛,好像昨晚负了百斤大石一样,这身体却是酸疼的紧。”仇如海说完,扭了扭脖子,听得骨头咔咔作响。二人心底各有心事,都是低头沉思,不在言语。

李知宇静静站在一旁,抿嘴偷笑。心底暗自疑惑,自己昨晚喝了那青衣老儒的大半壶梅子酒,今早醒来却头不沉不重,毫无痛感。四肢亦是隐隐藏力,较之平时那文弱书生,却是强健太多。李知宇心下暗暗道奇。

刘负卿瞧了瞧周围渐渐散去的村民,又看了看树上清脆欲滴的梅子,腹中只觉饥饿。刘负卿笑言道:“昨日却也恍然如梦,不过今日这腹中饥饿倒是真真实实。如海,知宇,我等且投客店稍些,待吃的腹中饱胀,咱再来看看这酸腐文人如何评点这青梅。”刘负卿站起身来,往前走去,李知宇二人也随同前往。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只见的远处已有商贩开始摆摊售卖,或煮浓汤,或炸酥饼,或卖者包子豆浆。只是人流初始,未免会有稀落之感。刘负卿三人行不多时,走到一家包子铺前,要了三笼包子。

包子酥软,入口始觉鲜美异常,混杂在这精揉细搓的面粉中,口舌具是生香。李知宇吃不得两口,一只包子已然囫囵吞入了腹中。旁边一小二装扮的小哥见李知宇不用两口便囫囵吞下了一只包子,只觉好笑,不过更多的还是自豪。自家包子卖了十余年,所有食客无不称道。李知宇见的小二哥瞧着自己发笑,脸色微红,正欲细嚼慢咽,已显斯文。那小二哥却走上前来说道:“这位小哥,看你模样装扮,似染风尘,应是他乡来的,难怪不知我家包子。我家包子寻常食客只知鲜美,偶有食客喜用山西运来的陈醋蘸食。可他却是不知,我家所产的梅子酒才是真正一绝,小哥不妨蘸蘸我家这梅子酒。”小二哥说完,递来了一个酒壶,李知宇伸手接过。

李知宇看着这壶梅子酒,略抿嘴唇,吞了口口水。将壶中梅子酒轻轻倒在一个月牙白的瓷盘中,酒香咧咧,随晨风散下,可闻十里。李知宇喉中微动,将手中包子略微蘸了少许酒水,一口咬下,只觉酒水微涩,甘中有酸,酒味却是重,这么吃着包子,倒也别有风味。尤其是这包子馅与这梅子酒杂在一起时,那略微酸涩的梅子恰好除去这猪肉腥味,吃着只是觉得------好吃!一手拿着那梅子酒倒在瓷盘中,一手拿着包子蘸那酒水,不知不解一笼包子已然全部吞入腹中。抬头看去,刘负卿二人在笑看着自己。

“怎么?读书人却如此吃相,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刘负卿摇头晃脑的说道,李知宇脸色更红。

远处,赵晴柔依旧一袭黄衣翩翩而动,四处跑逛,身后那黑衣老仆只觉头皮发麻,可又不得不紧紧跟随而动。赵晴柔只是观看玩耍,不多时眸子微亮,却是瞧见了正在吃着包子的李知宇三人。赵晴柔脸色略有薄晕,想起那日李知宇如此轻薄,心中更是羞恼。那日月色以深尚有其理,可今日却大不一样,天光大亮,他绝不敢如此行事。

赵晴柔想完,快速往李知宇三人跑去。老仆见此,身形微动,不紧不慢的跟着。

“李知宇,见着本姑娘却也不打个招呼,你着实无礼。”赵晴柔娇声道,一双晶亮的眸子瞧了瞧三人面前的笼屉。又对着小二哥说道:“给本姑娘也拿两笼包子来,本姑娘饿了。”小二哥闻声一笑,只道这姑娘活泼开朗,却是讨人喜欢。老仆慢吞吞走来,对着刘负卿二人拱手行礼,刘负卿二人也是起身还礼。

待得五人齐齐坐定,小二哥又端来了两笼包子,放在赵晴柔与那老仆身前。老仆拿着一双筷子吃了几口,只觉唇齿生津,又连着吃了几个,一屉包子还剩一半,老仆止筷不食。从壶中倒了一杯梅子酒缓缓抿下,笑言道:“老夫也曾去过北国吴越,也吃过寿春珍馐美食,可论滋味,却还不如这一只包子。”老者沉沉一叹。想起大楚皋比长绅之士,身不历农亩,口不尝荼寥,只知子曰夫云,不体百姓疾苦,耽于享乐,却如何不......老仆想到此处,心中更是愁苦,又看了看自家小姐,想起主人为大楚东奔西走,南征北战,实为肱骨。老仆又轻抿了两口梅子酒,看着小姐,心中只觉温暖。

几人吃过了包子,腹中已然饱食,刘负卿起身给了包子酒钱,五人寻南而走,待得半个时辰,只见梅子林中,好不热闹。

原本清幽异常的梅子林外围已被商贾环绕,有人卖售酒水,有人拿出自己所画字画请那些名士评点;有人即兴吟诗赋词;有人挥毫泼墨。一眼望去,人群各有风流。

赵晴柔本就喜欢热闹场景,见着这许多人群各有兜售,心下更是欢喜,快行几步,各个摊位前走走停停,过不多时已然隐于人流。老仆心中微急,正欲去寻找自家小姐。刘负卿笑道:“这位先生,年轻人爱热闹实属当然,我等就不用凑这热闹了。不如我们三人寻一僻静场所喝几壶茶水,这小丫头还是让知宇去寻找吧。”刘负卿瞧了瞧老者,老者眼中无奈,心想自己求这仇如海锻剑,此刻得罪他们却是不好,不如就让这少年前去。

老仆躬身一礼,诚恳说道:“这位小兄弟,我家小姐就劳烦你了。”老仆说完再次行礼。李知宇见老仆一连两次躬身行礼,心中好是过意不去,连忙道:“先生不必如此,我自当去寻找你家小姐。”本想直说赵晴柔三字,可自己与她也只是见过几回,直呼其名甚是不妥,若贸然说她名姓却有唐突之嫌。李知宇心下想到,躬身不动。

老仆看了看李知宇,只道这年轻人颇识礼仪,如此恭敬,不由得稍稍侧目。说道:“小兄弟不必客气,还请快去寻找我家小姐才好。”李知宇听完老仆话语,转身离去,渐入人流。

李知宇只见的眼前人流如织,挥汗之间隐约成雨,擦桑之间好似肩磨。行不得多时,终于挤过滚滚人流,到了一个略显清冷的摊铺前。

摊后坐着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汉子,汉子不结发束,因而头上长发尽披在肩上,偶有几缕长发飘于胸前,纵使近看,也不大看得清男子面容。李知宇看这汉子,本想出声询问,可这地如此冷清,依照赵晴柔的性子却也不会来临,思忖一二,转身欲走。

“年轻人,既然来了,却如何不让老夫卜一卦。”中年汉子沉声道。李知宇心中略觉好笑。以往所见所闻,不论男女皆想康健长寿,至于君王更是无需多言。寻海访山,凿地灌海,所为者何,不过长生二字而已。今日这男子却是奇怪,明明身体康健,天庭饱满,皮肤光泽细腻,哪有老态,此刻却说“老夫”二字,只觉这人倒也有趣。

李知宇停下脚步,看着中年汉子,说道:“先生既有此意,那晚辈却也不能无礼,那就请先生为我卜一卦。”李知宇说完蹲下身子,伸手在衣袖上仔细擦了几下,净了净手。这才拿起面前的三枚铜钱,仔细放在手中,两手合扣。待得静思明意时,李知宇只是想着“赵晴柔”三字,那中年男子微微笑道:“小哥这是问姻缘。”

男子话语一出,李知宇原本就略显红晕的脸颊更是羞红一片。整了整理衣冠,红着脸只是不语,沉默良久这才说道:“休得胡说,我只是想知道她在哪而已。”李知宇略略定神,说道。中年汉子只是笑而不语,转而“看着”桌上卦象,卦成“六冲”,中年汉子轻声一叹,旋即不再言语。过不多时,男子才悠悠说道:“珍惜缘合时”五字,随即沉默不语,看这天空云层,良久才又说道:“这天,要下雨了”

李知宇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六冲,珍惜缘合时,这却是什么话语。这汉子定是江湖术士,不懂装懂,我却在这与他浪费时间做甚。李知宇躬身一礼,说道:“承蒙先生教诲,在下感激不尽。只是此刻尚有事情未了的,逢得他日空闲时分,在下再向先生讨教。”李知宇说完,起身离去。那汉子缓缓抬起头来,略微露出了小半脸庞,只见得汉子一双眼睛空洞无光,偶有极其细微的光亮射出,却是如何看得清这卦相。男子轻声一叹,又眯着眼瞧了瞧远处,脸色苍白。

李知宇疾步离去,过不多时见的一棵梅子树下站着那熟悉的身影。少女一袭黄衫,发髻轻挽,静静站在这梅子树下,却是正为得体。清风拂来,少女拿起手中那颗青梅,在鼻尖嗅了嗅,念念有辞。过不多时,咬了一口梅子,少女那漂亮的脸颊皱在一起,憨态可掬。李知宇瞧着少女吃梅,呆立不前。

此时,天空密云集布,有雨飘洒而来。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十三章 诗书无用

李知宇静静看着赵晴柔神态举止,痴痴而望,至于天空此刻密闭的阴云却恍若未觉。以前只以为这梅子酸甜,食之虽有趣味却多食无益,那吃梅之人尽管脸色淡然的吃下青梅,可心里一定是酸的哭爹喊娘,表情不定者多是故作镇定之辈,所言所行不过是想让别人高看一眼之举。可此刻看着赵晴柔小脸微皱,鼻尖隐隐可见汗珠,轻嗅青梅的模样,心底只是阵阵欢喜。

常言道:酸甜苦辣,具是心性。如若冥顽不化,心志如铁之辈自是食之无味。可心绪活泼开朗,浅薄亦表之人自是苦辣酸甜具显于态。李知宇心中沉思,却没发现赵晴柔转来的目光。待得少女大呼小叫,旁人侧目时,李知宇才惊觉少女呼唤,脸色微红的走去。

赵晴柔瞧了瞧缓缓走来的李知宇,手中又拿出一个梅子说道:“李知宇,你也来尝尝。”李知宇略略凝视青梅,本不想接下,可却不由自主地接过了那个青梅。

少女目光微转,浑然不顾天空此刻缓缓飘落的细雨,只是瞧着眼前的少年。李知宇被赵晴柔看得脸色羞红,心底慌乱,手中紧紧握住那个梅子,汁水四溢。少女妙目微转,忽然变为严厉。李知宇心底咯噔一响,却不知自己又如何惹得赵晴柔恼怒了。

“如何不吃我的青梅。”赵晴柔大声叫道,一言既过,四周行人侧目而来。李知宇见众人目光灼灼,脸上火热,将那梅子放入口中,一口咬下,只觉得甚为酸楚,牙齿隐隐有脱落之感,原本白净脸盘瞬间变得黑沉沉的。赵晴柔见李知宇强忍酸楚,表情不动,秀美轻皱,问道:“很酸么?”李知宇闻言,翻了个白眼,说道:“如若不酸,你自己先前却如何须发尽张,脸庞微皱。”

赵晴柔听完莞尔,回道:“青梅绕竹马,不是甚为甜蜜。你今日吃了我的青梅,又何来的酸楚。”少女说完,似觉不妥,小脸微红侧向一旁。李知宇闻言,心底浮出一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竟觉甘泉突起,口中酸楚此刻已然不存,倒是愈发甜美异常了。二人双目互不敢望,都撇向一旁。少女轻捏衣角,少年前望梅梢。

风声微袭,有雨轻垂。六七月季节本就多雨,又恰逢梅子成熟,故而附近百姓称之为梅雨。梅雨倏忽不定,极难预测,而较之往常年份,此刻雨水却是小了许多。雨水轻落,滴在二人脸上,丝丝凉意浸入皮肤,羞涩微减,内心窘迫少了少许。

李知宇被这雨水轻打,原本滚烫的火热终被压下,此刻脑袋清醒过来,这才想起那老仆的嘱托。看了看面前屡屡青丝已然贴到脸上的少女,缓声道:“赵姑娘,你家老还在等你,此刻我们已耽搁了少许时分,若还耽搁,怕刘叔他们等的不耐,我们还是快快前去为好。”李知宇语气轻缓,混杂在这雨水中丝丝入扣,别有滋味。少女却不管不顾,目光四处扫过,见一处人流如织,快速奔出,又渐入人流。李知宇苦涩一笑,也只好尾随而去。

李知宇虽才十几岁年纪,但由于随着赵树理依山傍水而居,较之市井少年,自是强壮许多,可在成人眼中,却也不及。此刻绕着人群渐动,只想找到一个稍显空隙的方位挤入。奈何四周人群兴致不减,反而成勃发之势,人群愈发欢腾。李知宇左右不得突入,只好另辟蹊径。瞧了瞧身旁一棵大树,无奈往树上爬去。

大树笔直,树皮多有褶皱,虫蚁爬动,难免沾身。李知宇无奈看着手上缓慢爬过的虫蚁,摇头自叹。过不多时,少年终于爬上了一根略为一丈多高的粗大树枝,擦了擦额头沾上的细雨,往人群中看去。

视不定时,终于瞧到了那黄衣少女。赵晴柔此刻正站在一个说书先生的面前,抬头张目,听得津津有味。李知宇依稀听到“渭南有虎,斑驳多色,寓深山幽林,逢风而出,出必食人”这么几句,李知宇心绪被说书先生话语带动,倒也觉得颇有趣味,无奈人群叫好喝彩之声此起彼伏,每到精妙之处,耳中只闻众人喝彩,至于这内容却是半字不闻。尤其是说书先生每每讲到精妙之处,配合上说书先生精妙绝伦的口技,更是绝上加绝,众人只是喝彩拍案。赵晴柔撑着一张小脸,偶有害怕,偶有吃惊。

李知宇顾不得说书先生精彩的故事,妙绝的口技,只是担心赵晴柔又独自乱跑。少年心中急切,终于等到说书先生堪堪止住,转而去拿桌上的那杯茶水,众人神色急迫却又不敢呼喊打扰说书先生时。这才急忙大声喊道:“赵晴柔,不要乱跑,等我!”少年吃力喊叫,声音略显嘶哑。

“赵晴柔”“赵晴柔是谁”众人听得李知宇大喊,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还有不少好事之徒以为其中或有隐情,大打呼哨。过不多时,众人接声无回,这才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清秀的白衣少年站在一根略显粗大的枝桠上,少年不配玉束金,腰间系着一条白色布带,迎风而荡。李知宇见的众人目光齐齐聚在自己身上,脸色微红,始觉“君子责己也重以周”,今日顺风而呼,声音更疾,这闻者却也愈远,古人诚不欺我。李知宇只顾心中嘀咕,这一瞬间却是忘了众人目光齐聚,待得发觉时,脸色羞红,独自懊恼之际,手脚一松,却从枝桠上重重跌了下来。这一丈有余的高度,若真跌下,那后果却是极为不妙。

众人呆呆看着跌落的少年,手足无措。那说书先生见众人惊慌乱叫,只快速吞了一口茶水急忙来看。不料得茶水滚烫,这猛然间喝入口中,口舌之间具是疼痛,慌乱的吐出茶水只待抬头。赵晴柔听得李知宇大声喊叫,心中也暗暗羞怒,少女虽活泼开朗,在这如此多的人群中间,却觉甚为不妥。正欲出去好生教导他一番,可见得李知宇惊慌跌落,心中却也慌乱得紧。少女轻捂嘴唇,神色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李知宇从空中极速掉下,心底慌张。欲转动手脚抓住枝干末节,可如此危急时刻,手脚抖动使唤不得。看着地上坑洼中留下的少许雨水,四肢冰凉。待得离地面不过十余寸时,鼻中已能嗅到雨过黄土的微微腥味,腹中一股热流涌起,直往四肢百骸而去,浑身经脉具是流通,又还归气海。如此这般,待得热流走过三十六周天,嘴中传来一阵梅子酒的酒味。当下心中微凛,顾不得其他,只把这青衣老儒当做活神仙,寻着热流流过的地方运气而行,四肢劲力更猛,双手用力,沉沉按在地下,少年身体轻微抖动,四肢关节噼啪作响。

众人见得少年离地不过十余寸时,早已害怕的捂着嘴巴,努力不使自己出声,一个个睁大瞳孔,心里惋惜,这翩翩少年今日却要埋骨于此了。还未待得众人惋惜声传出,只见得少年双手撑地,却是无碍,只是身体承受劲力不住,摔的嘴中啃了一嘴黄泥。

众人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少年无事就好。说书先生看着少年行不过十寸到安然落地,心中长弦终于松驰,又看众人目光完全被李知宇吸引而去,心中微微恼怒。清了清嗓子,口中传来虎啸龙吟之声,众人这才调转目光看着说书先生。赵晴柔趁着众人目光都被李知宇吸引过去的时候,推搡左右,终于挤出了人群,看了看白衣已变泥衣的少年,微笑道:“怎么?这学得诗书百首,今日却为何如此狼狈。看来,诗书本无用,庸人自扰之。”少女说完话语,伸出手来。李知宇脸色羞红的望着少女,良久也伸手而去,二人脸色具是羞红。

这男女可是授受不亲啊。今日如此却是违背了圣人教诲,这诗书看来有时候也着实挺无用的。李知宇紧紧握着赵晴柔的小手,良久才站起身来。看了看面色羞红的少女,心中更是羞恼。二人心事具是难言。

此刻说书先生喝完茶水,清了清嗓子,早已讲的热火朝天,众人喝彩拍案之声又已响起。李知宇想了想说书先生先前说的渭南有虎这几句,心中想到确实确实。这渭南本就丛林地貌,故虎多居其间,今日自己牵了赵晴柔的手,不是惹了一头虎了吗。须知,女子如虎,不论是非具是不饶人。看来,这说书先生也他娘的是个高人!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十四章 天下士子几多愁

赵晴柔待得李知宇整理好了衣冠,瞧了瞧面前衣上点点泥迹的少年,心中只觉少年脸上泥斑点点,这么瞧着也别有意思,就像自家养的那条猫,浑身别无其它,只是斑驳夹杂其间,每次摸它毛发,听着它喉中的咕噜声都觉得很是有趣。

赵晴柔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递给了少年,李知宇心中微暖,红着小脸从她手中接过那条手帕。手帕入手,微觉温热,想必是赵晴柔贴身所带,李知宇拿着这雪白手帕,却不往脸上抹去,只是呆呆握着。少女脸色羞红娇声道:“怎么,给你却不用,这是为何?”李知宇沉声不答,鼻中嗅着那若有若无的缕缕香气,浑身只觉舒爽。待得赵晴柔大声娇嗔时,这才反应过来,看着手中精美的手帕,就这么擦脸上泥污觉得甚是不妥,可若说自己想留着这方手帕,那她.......李知宇不知应该如何,只是握着手帕呆立不语。

赵晴柔见李知宇迟迟不动,只是呆立,神情好像早已沉落桃花源中,不知今世何世。心中微微恼怒,自己予他自己所带香帕,他却是不用,这是瞧不起我吗?少女心中略微恼怒,伸手欲打。李知宇见少女神情恼怒,心中不明所以,只是认为自己又惹得她恼怒,心中好生自责。

梅树轻摇,偶有残叶飘落。赵晴柔捡起地上偶落的一片叶子,却不在瞧李知宇。女子心绪本是难言,更何况赵晴柔这种刁钻难言的少女更是难说。李知宇静握香帕而不语,赵晴柔蹲身沉默。二人具是寂寂,惟有耳旁偶尔飘落的细雨,带来丝丝凉意。

赵晴柔丢掉手中的那片叶子,瞧着李知宇依旧呆呆站立,气呼呼的站起身来伸手夺过了那方手帕,转身而去。李知宇不明所以,看着赵晴柔夺回那条手帕,转身离去,心中略有黯然。跟着少女远行几步,赵晴柔依旧不语,李知宇左右踌躇也是难言,二人走不多时来到了比之寻常梅树略大几分的八棵梅树前。

往前看去,四周左右具是人群,人流接踵,好是热闹。但此处与梅子林外围不甚相同。外围围观人群观其衣着打扮,都是寻常市井百姓,往往所看之人除却手艺杂耍算命却也并无其他。而此处观瞻人群却都是锦衣秀袍,除少许年轻公子,大多都是长髯白须的老头。老头把酒临风,自有气度。

赵晴柔不管不顾直直走向第四棵梅子树前,蹲下了身子,修长的手指扯着地上的野草。一青年秀士看着蹲下的赵晴柔,双眼一亮,快步走了过去。青年秀士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以冠束发,上镶金玉,一双桃花眸子光转流离,面如冠玉,鼻梁修挺,青丝偶落,更多了些邪魅之感。那青年公子待得走近,躬身一礼。赵晴柔却不管不顾,头也不曾抬起,只是扯着眼前小草。青年秀士不羞不恼,神色依旧,蹲下身来,贴在刘晴柔耳边不知说着什么,过不多时赵晴柔抿嘴而笑。青年秀士微微颔首,折扇轻摇,在这诸多名儒显贵之前却也自有气度。

李知宇静立原地,原本准备过去询问赵晴柔为何突然变脸发怒,可看着这青年秀士折扇轻摇,和赵晴柔温声软语,这步伐却是再迈不动丝毫。自己如若与这青年相比,却如同萤火与皓月争辉了。李知宇神色黯然,用力拽紧那一方手帕,汗水微浸,手帕却是褶皱了不少。

过不多时,赵晴柔与那男子显是叙旧已毕。赵晴柔秀手轻抬,往自己方向指了指。李知宇见少女站起身来看了看自己,心中好生欢喜,正欲起身前往,解释一番,可赵晴柔却伫立不动,那男子却转身朝自己大步而来。

梅子层层,枝叶相叠,宛如金玉。

“这位小兄弟,在下与晴柔相处日久,自是知道她脾气秉性。虽偶有刁钻之处,但晴柔年纪尚幼,如若她有过错在先,在下自当私下弥补。还望小兄弟大度一些,去和晴柔道歉哄她开心如何。”男子温声说道,一双桃花眸子瞧着李知宇温秀的脸庞,脸色诚恳。

李知宇见青年公子如此言语,自己若不去却显得自己小气,可自己就这么去,那如若赵晴柔以为自己是听了这年青公子的话语而转头道歉,那会不会让赵晴柔和他愈发亲昵。想到此处,李知宇不知为何心中陡然失落无比,一如自己这泥迹斑驳的长衫,丢人现眼。少年暗生闷气,身体站立不动。饶是面前公子哥修养极佳,此刻心中也不得不暗自腹诽几句这伙计却是有些小家子气。

二人互视无言,李知宇只是不理这青衣秀士。这青衣秀士虽言之有理,但他却和赵晴柔如此亲昵,甚至有青梅竹马之嫌。这,那我却又该如何?李知宇心中轻叹一声,看着树上清脆欲滴的青梅,心中好生迷茫,这感觉却是赵树理离开也未曾有的。

远处,一白衣老儒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诸位,我等士子年年会于梅林,或三教玄谈,或曲水流觞,或言诗赋文章亦或说华夷之辩,我辈所求无外乎为这天地立一礼,为这众生写一德,为这天下树立一个道统。可如今大楚北与草原三部媾和称臣;南与吴越结亲纳贡,我大楚功德烈烈,先祖筚路褴褛方才始得此一域。劈荆棘,饮冰雪,南平诸夷,北剿荡寇,居四海之中,拥山河之富,可为何我大楚这几十年北征则北败,南平则南输?”老儒声音浩荡,远远而来,自有正气。众人听的话语,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本以为今日梅林之聚一如往日,待众人喝过梅子酒,便流觞曲水,诗书极娱。可老儒开口就谈楚国如今国事,众人却是始料不及。除却少许忧心忡忡之人外,大多埋头静思,似在苦思对策。

青衣秀士听完老儒话语,径直往回走去。站在赵晴柔身旁,却并不言语,只是苦苦沉思。李知宇见众人具是沉默不言,走到了离赵晴柔半尺之外。脑中想到往昔先生每每上课讲授诗词经纶自是滔滔不绝,每说史书却欲说还休,尤其是近代史书更是吞吞吐吐,只是沉沉叹息。只言大楚先前诸多君王功德烈烈,却少言近些年来国势愈下,大楚倾危。李知宇轻声一叹,以往读史,只觉可以增进笔力,于写文作章极其有益,可如今听得老儒声音朗朗,悲声切切,心中却另有感触。

过不多时,一老儒起身答道:“文若兄,这国势倾颓故与南北边防我觉得大有相关。这几十年我楚国钱粮大多流入南北边防,国中水利不兴故而农耕不旺,赋税沉重故而商贾不兴;国为苦战,民为战苦,南北边防恰如我大楚的两个顽疾。自十年前黄瑜瑾黄尚书主持与北方媾和,我大楚这些年才缓过一口气来,若一味按文若兄所言,一味征伐为战,我大楚只会愈发衰败,甚至是.....”说道后面,老儒沉声不语,默然静立。

时下诸多名儒饱学之辈尽是默然,只听的风声渐急。

远处,刘负卿三人结伴而来。刘负卿瞧了瞧独自站在一旁静默不语的李知宇,微微一笑,走了过去,轻拍少年后背,李知宇回头看来,瞧的刘负卿心中稍喜。几人叙旧已毕,旋即都扭头看着中央那两个老儒。

跟随赵晴柔的那个老仆见众人都是沉默此地,似在等待那中央人群的下言。可自家小姐尚不得知身在何处,心下焦急,忙道:“李小哥,可不知我家小姐在哪?”李知宇闻言一愣,回想那青衣秀士言语,心中郁闷,伸手指了指第四棵大梅树。老仆定神望去,才见到那蹲坐不语的少女,少女身旁还站在一个一身儒袍的年青公子哥。

老仆心中只怕小姐受到欺负,那公子背着身体又瞧不见面容,恐是李知宇懦弱性格,这才如此。老仆心中慌乱,对着刘负卿道:“刘先生,我等前去观看如何?”刘负卿微微颔首,四人向着第四棵梅树走来。

待得几人走近,老仆看着脸上笑意盈盈的少女,心中紧弦略松。待得那青年公子发觉身后有人转过身来时,老仆略带喜色道:“海举。”青衣公子微微颔首,俯身一拜,气度雍容。李知宇见的这青衣公子举止具是自有气度,心中也生亲近之感;可看到赵晴柔笑若桃花的脸颊时,心中又有一种疏远之别。

老仆一一介绍身边三人,待得众人介绍已毕。李知宇才偷眼瞄了瞄少女,赵晴柔似有发觉,轻哼一声,转头不见。李知宇神色微伤,见着赵晴柔转头不见,心中失落更为强烈,低头埋首。青衣秀士却语气温婉,好生相劝,过不多时少女轻轻捂嘴,显是笑意盈盈。

此刻,中央隐隐呈对立之势的两个老儒沉默良久,先前唤作文若的老儒又朗声道:“秉节兄所言亦是一家之言,可若一味忍辱求和,我大楚久而久之,血性退却,到头来所积粮米不过是敌军之资;所修道路不过是方便敌师攻我。如此这般,我大楚更是危急。”徐文若话语讲完,周围群贤具是点头。

李秉节又说道:“文若兄之言初听有礼,我辈所修亦无外乎“仁义”二字,可一味如文若兄所言,我大楚倾举国之力,若举国北征,那南面吴越若与北国结盟,倾力伐我,则我大楚南北不能兼顾,那更是难言。较之吴越,却是一般。”李秉节沉声说道,脸色严峻。四周诸多名宿低头不语,细细沉思二人话语。

梅子树下,青衣秀士见的此刻众人具是沉默不语,细细思忖两位前辈大儒话语,觉得二人所言具是有理。只是各有空泛之处,若诚如徐文若所言,大楚便有只知耕战,苟活浮生之嫌;若尽如李秉节所言,一味忍辱求和,恐有血性尽失,任人宰割之疑,苦思良久,这才走出梅子树,站在了两位大儒中间。

众人抬起头来,目光瞬间聚集在这年青公子身上,就算沉思之辈亦是如此,看着青年脸上具有温婉笑意。青衣秀士躬身行礼,对着众人说道:“两位都是我大楚肱骨,不论朝野江湖具有贤名。纵是当今圣上有疑难之处亦常与二位协商,足以见二位文采谋略。可海举有两问,还望两位解惑。”张海举略微舒缓了一口气,待得心中方略已定,这才开口道:“海举认为不知而言便空空其谈,不加审度便泛泛其说都是虚妄言语,恐有华而不实之嫌。而今二位只是从外而看,故而观我大楚自会步入怪圈;如若以内而看则大不相同。我大楚疆域万里,西观日落,东看日出,各地风情大不为一。若一味从外而观,较军力而言,北国无疑胜过我大楚太多;较航运物产之盛,吴越亦强我大楚。可较之兵戈鱼盐,我大楚亦强他两国。而今之势,三国并绝,尚无有一国灭国之力,若我大楚攻北则与南盟,平南则与北媾,这才是道理。张海举想请问两位,如若诚如文若先生所言,我大楚军民若只是自立自强,只顾自己,那未免难敌天下大势所趋,这如何是好?如若诚如秉节先生所言,一味求和受辱,久而久之,我楚国军民只知聚敛钱财以资敌和,那我大楚则有南北分崩之危,这却又如何是好?”

张海举泛泛而谈,四周名宿皆青眼以加,齐齐赞道:“好一匹千里驹!”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十五章 疏议

张海举静声而立,衣袖漂浮,一番话语说的诸多名宿交口称赞。那李秉节与徐文若目光雪亮,看着这青年,不责反喜,眼中赞叹之色不喻言表。

当朝庙堂之上,天下士子只对两人称赞不已,一个是有人杰之称的张素德;另一个则是有虎痴之谓的赵恒通。二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在士子百姓中具有清誉。而楚国前些年之所以百战而不倒,二人亦有大力。这张海举自是张素德之子,赵晴柔却是赵恒通的女儿。

张海举沉声而立,待得众人议论声止,这才瞧了瞧诸多名宿,躬身而退。四周名宿听的这番话语,一时间却也不知如何言语。只是想着这匹千里驹着实狡猾,所说话语融合李秉节与徐文若两人观点,却又稍稍提出自己见解,一时间诸多饱学之辈竟然无言以对。

赵晴柔见得众人静默不言,心中盘算片刻,瞄了瞄身旁的少年。心想这李知宇如此不知好歹,本姑娘予他手帕而不用,自负平素颇识诗书,笑本姑娘不识周礼,今日姑娘我却要让众人来探探你的功底。少女想完,只觉甚是愉悦,走到李知宇身后,一把将李知宇推搡了过去。

李知宇正细细思索几人话语,分别其中关节之处,被赵晴柔这么一推,思路却是已被打断,正欲回身时。听得张海举说道:“这位小兄弟既然走出,想必却有独到见解,不妨与我等言说一番,大家好生探讨,切磋学问,也是互有裨益。”张海举看着茫然无措的少年,眸中略带戏谑之意。一则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此刻正是他张海举名扬天下之时,如何受得打扰;再者这白衣少年竟敢欺负赵晴柔,而这赵晴柔却是他关节所在。

李知宇见的众人目光齐聚而来,心下好不慌乱。自己本在剖析几人话语中关节之处,可在这紧要关头被赵晴柔这么轻轻一推,思绪已乱,又听得张海举这么一番冷嘲热讽,心中更是窘迫。少年脸色羞红,茫然无措。

李秉节和徐文若见李知宇如此姿态,具是轻声一笑。李秉节轻声道:“小兄弟切莫慌张,我等聚于此地不过是一抒块垒,又不是非要争个长短,若小哥真有灼见不妨说来;若无也切莫泄气。想老夫当年执经扣问先达,先达德隆望尊,门人弟子盈其室,老夫无财无势,百问而不得解其一。可老夫天生脸皮厚,一遍不行便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久而久之,才学得这一肚子废章。”李秉节缓声说道,神色略有唏嘘之意。众人听着李秉节话语,印证以前偶听传言,本以为假,可今日李秉节亲口说出,众人不仅不以为可笑,反而愈发尊重。

书山无路,惟勤可破;学海无舟,惟恒可出。

李知宇听李秉节说完话语,那砰砰乱跳的心脏这才缓和少许,略带感激的看了李秉节一眼,终于缓过神来。瞧了瞧周围名宿一眼,朗声道:“天下士子或言退居其室得一言,或言进取庙堂立一心。知宇认为,大抵却也没错。我辈读书人所求所为无外乎取诸内外,可我辈读书人之宗旨却是为何?”李知宇沉声说道,看着众人。诸多名宿闻此话语,脸上具有轻视之意。李知宇不以为然,回想以前所言所语,虽有差错凝滞之处,可与先生探讨学问,李知宇还从未有过退缩之意。

李知宇不加理会众人窃语,清了清嗓子又说道:“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少年声音朗朗,目光坚毅。众多老儒听得为天地立心这几句,心中只如雨点急落,那苦苦思忖的先贤言语,已然有破壁之力,当下心中又惊又喜。

李秉节与徐文若脸色一变,看着那白衣少年,脑中有雷霆炸裂,目露精光,似有似思,本以寻其踪迹而不得入,可今日听这少年言论,以往迷惑存疑之处也多有印照。二人此刻看着少年的目光已经大不相同,先前轻视此刻已然尽付东流,脸上转而有浓浓的欣赏之意。

李知宇见众人具是寂寂,气不敢重入,又说道:“方才诸位所言大多有理,可同样未触及根本。以前我听先生说,君子固守茅庐而藏锋,遇山不行必体其高,遇水不渡必量其阔。听完只觉有理,可现在看来却是不对。天地固有其理,寻其规矩或静或动,可知究竟。可我辈如今身处这大争之世,已然退后不得,静止不得。若一味如诸位先生所言,或取一端或取两端都是只走枝节之处,变法只走半途,法令半新半旧,则朝廷无浩然之气,江湖无进取之心,久而久之,独自沉沦,迟早被这滚滚潮流抛在脑后。”李知宇声音朗朗,清冽的眸子瞧着周围诸多老儒,众人具是不语,尽管少年话语诸多冲撞之处,可却极为有礼。徐文若与李秉节对视一眼,眼中具有惊喜。刘负卿听完话语,微微一笑,对着仇如海说道:“这小子,却也识得诗书。”

“如今我楚国拥山河广袤之盛,可内无米黍以资黎庶,外无天险以抗强敌。府库财货日见空空,楚国百姓皆知国家衰败本应同仇敌忾;楚国江湖匹夫悍勇大体愿为国而战,可为何却没有一只战克攻胜的军队。守富饶土地而贫穷,拥强悍之民而兵弱,据山川形胜而沦丧,这是为何?”李知宇轻轻开口,望着众人,少年浑不见以往的羞涩,眸子中尽是严峻。诸多大儒沉声不语,静待少年下文。原本嬉皮笑脸的赵晴柔也静默不语,想着爹娘每次谈国事必沉叹的样子,心中便好生疼痛。

“诸位,之所以如此。就在于我大楚没有综合混一的强大国力。政令出于庙堂而埋于江湖,法令争于朝廷而百姓无视漠然。其中曲折关节被篡改的面目全非,朝野上下无气,国无根本,这才是我大楚衰败的根源所在。”少年沉声开口,周围诸多名宿沉默不语,不敢应答。有老儒站起身来,须发尽张,良久却不得不沉沉坐下。

“何谓综合混一的强大国力?人口众多,农工兴旺,府库充盈,甲兵强盛,民勇公战。有此五者,堪称强国。而眼下我楚国民众虽多却无军力,农工兴旺却无粮秣,府库充盈百姓无衣,甲兵强盛却只顾割据一方,各自为战,民争一时热血以为义气,军守一时太平以为和平。诸位认为,这是应该?”李知宇说道此处,已然声嘶力竭,越发激亢,四周有风声响起,少年一袭白衣迎风而荡。四周老儒静默无声,李秉节与徐文若站起身来,对着少年躬身一拜。

这一幕突然发生,周围老儒具是沉默,看着李秉节与徐文若对着少年躬身一拜,眼中微绝差异,可又能理解。少年话语切中楚国要害所在,固然有理,然楚国自立国之初便用这一套制度,黄老盛行,三教玄谈兴盛,士子多习经文辞藻,喜艳丽绮华之风,言必称尧舜,语必谈仁义,或言忠君,或言君死臣辱,虽有先贤曾著书批判,然王庭不允,言必封之。久而久之,三教玄谈愈发兴盛,然其根骨精气都被修饰改注,劲道全无。所化子民虽有礼仪浑无筋骨;所教军旅只知媾和不知死战,朝廷正气不酿,市井声色犬马。

赵晴柔站在梅子树下,看着少年侃侃而谈,浑无之前的羞涩懦弱。此刻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心中微动。少女颜色娇羞,一双漂亮的眸子盯着那迎风而立的少年,想到这腐朽书生还是有些观点,若他和爹爹聚在一起,那却是.....好极!少女想到此处,脸如朱浸,一片通红。

李知宇待得心中激动稍缓,热血渐沉,这才略带嘶哑的继续说道:“当今楚国、吴越、北国三部,三国范式具不相同。吴越,明君吏治之强。北国,甲兵财货之强。而我大楚,却徒拥山河广袤,失渔盐航运之力;拥良田美竹,却民不饱食,斑白老者多有饿死。所为者何。前朝有变法饱学之士上书直谏,然我大楚法令却依旧半新半旧,上行下效,变法只走半途,诸位既为文章词宗,桃李天下,更是明白此理。”李知宇停下声来,清冽的眸子缓缓扫过四周,诸多大儒目不敢侧,头不敢抬。

少年此番话语所有针贬时政,但更多却是在责问此地诸位大儒---空食米黍,不抚黎民。诸多名宿神情羞愧,想当初尚书令周行俭开府变法,颁布法令,天下风气焕然一新,楚国庙堂江湖皆有兴起迹象,然法令触及诸多王公利益,后来士子旧臣王公三党上书称法令不公,徒然误国。适逢新皇继位,为平息诸多怨气,这才罢免了尚书令周行俭,时之至今,已有二十余年。

自此,大楚缕战缕败,北隔膏腴以资敌国;南献良田以和吴越。时之至今,圣上每每想起尚书令周行俭时都沉沉叹息。屡屡只是与人言:“满堂朝臣皆误朕,独独不见张尚书。”张行俭退隐庙堂二十余年,所说所言为当朝当政者不容,其奏章批注多被焚毁,所学所书亦已失传。然李知宇方才所言,多张行俭思想精益之处,旁人不识,这李秉节与徐文若当初可是向张行俭讨教过学问,二人怎听不出。二人当下心神震动,看着少年呆立不语,手指颤动,泪水横流。

“我大楚军民有愧于张尚书啊!”二人齐齐说道,对着李知宇躬身一拜。四周名宿见此,愈发不解,后进饱学之辈又何尝听过张尚书三字。然年纪稍大者听闻这张尚书三字,具是身形静立,表情激动,口不能言。

“张尚书?”

李知宇瞧着几人涕泪横流,愈发不解。这张尚书又是何人?我这些话语都是向先生讨教所学,我却不识得什么张尚书。只是先生常说:君子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今日他们一把年纪却如此,却是与先生话语相违背了。众人具是瞧着当中少年,神色激动。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十六章 五不节

李知宇看着众人都转身瞧着自己,不管是先前轻视者,还是那李秉节徐文若所视目光具是激动,还哪有先前自负文章诗书的轻视。

相传前朝有位风流名士每遇志向相同之辈,便做青眼以示人;如若是厌恶之人,便做白眼以待人。而如今诸多名宿不说做青眼相加状,至少也已无白眼。

李知宇瞧着众人情绪还未平息,自己站于众人中间,却不知该如何进退,少年心中好生为难。刘负卿瞧着李知宇侃侃而谈,心中也微微自傲,这不愧是赵树理这王八的徒弟。可这张尚书,他虽略有耳闻,却也并不清楚太多,只是知道张行俭张尚书原是前朝肱骨之臣,孝宗皇帝引以为左膀右臂,每遇不决难定之事必呼左右:行俭何在?时人誉之为:天子脚下坐明堂,尚书手中出栋梁。如若把这一对君臣放在一起,那就既是明君吏治之强,又有朝野纲纪之本。彼时大楚北可抵三部,南可御吴越。可后来孝宗皇帝崩,当今圣上继位,重启保守派,黄瑜瑾深得圣上宠幸,南用联姻以和吴越,北面称臣而事草原,一到如今。

仇如海听的“张尚书”三字,回想过往,神色颇为唏嘘。当初他以旧式环首刀改进为横刀,身带图纸三份。去寿春城中第一个拜谒的就是人称贤相的张行俭。可惜此时张行俭备受冷落,会面不得。后来百匠进宝于当今圣上,仇如海见朝堂已然落于黄瑜瑾之手,留下图纸一张而去。此刻见得这李秉节与徐文若言张尚书,心中只觉可惜。若当初张尚书不被罢免,自己今日也大不相同。

四周人群具有心事,却都不好言语,只是沉寂。赵晴柔见的众人具是无言,走到了梅子林中,看了看面前少年轻声道:“李知宇,你还是知道点嘛!”少女语气略显俏皮,又站在李知宇身前,二人所隔不到一寸,缕缕幽香飘入鼻中,李知宇白净的脸上尽是绯红。红着脸瞧了瞧眼前少女,说道:“我确是知道一点的。”

李知宇言语吞吐,瞧着面前少女,心跳愈急。见她不再开口,想起先前她不知为何恼怒自己,本想开口询问又怕惹得她再次生气不理自己,那却是不好。

李知宇想到此处,虽有千言万语欲吐之为快,可又瞻前顾后,柔肠百转而千会,终是无语凝噎。赵晴柔只是瞧着李知宇白衣上点点泥斑,又拿出那个手帕,说道:“给你!”少女神情娇羞,低头拿着那一方香帕。李知宇脸色羞红,低头顺目。

李知宇本欲伸手取过这一方手帕,可这么多人站在此地,若是接了过来,又怕惹得众人误会。可若是不接过这方手帕,那惹得她生气却更为不值。李知宇心中喃喃,沉思良久才鼓起勇气伸手接过这一方手帕,轻轻握住,依旧不用。

赵晴柔待得手中无物这才抬起头来,瞧着少年依旧拿着手帕不用,甚为不解。少女轻声道:“你却为何不用?”李知宇脸色羞红,不好回答,过了许久才断断续续的说道:“这是....你送......的,我.....舍不得。”少年话语说道后面,已是轻不可闻。赵晴柔这才知道为何先前李知宇只是握着这一方手帕而不用的缘由,嘟囔道:“你这个书呆子。”张海举见二人如此亲昵,赵晴柔甚至以贴身之物相赠,心中好生嫉妒,但又无可奈何。

情之一字,由浅入深难,由得到舍更是难上加难。

张海举出身名门,父亲又隐隐是天下士子之首,所学诗书具是优良。君子德行操守一脉相承。虽见得二人亲昵,却也只是恼怒,并无排挤之意。依照李知宇方才所说,观其才学,过得六七年,李知宇必定会在大楚文人士子中展露头脚,到时若李知宇果真堪用,自己一定会在父亲身边进言,好让这少年一展才学。

老仆站在一旁并不言语,只道小姐情窦初开,不了解人情世故才至于此,假以时日也就忘了。

过不多时,李秉节徐文若二人才终于反应过来,见的李知宇赵晴柔二人如此亲昵,又不好打扰。可二人一直这么呆立相望,满腹话语欲待询问,着实两难。李秉节本是耿直性子,看对面的徐文若只是尴尬的瞧着二人并不开口,轻咳两声,问道:“敢问小哥师承何人。”

李知宇只是呆呆握着赵晴柔这方手帕,心中正百转千回,苦思该如何言语,既不惹得赵晴柔生气,又可以化解此刻尴尬。饶是他读的诗书百章,可圣人书中也没有教人谈情说爱之言语。

李知宇自顾沉思,对李秉节的问话自是恍然未察。李秉节无奈一笑,这少男少女情窦初开,本是最为美好之时。可自己如今却不得不打扰,只觉罪过,但这话还是要问的。李秉节走到李知宇身前,细细瞧了瞧两人,轻咳两声,李知宇赵晴柔这才发觉,两人神色具是窘迫。

“小兄弟,却不知你师承何人。敢问尊师名讳,现居何地?”李秉节一连问了许多,李知宇略微正色,转过身来说道:“晚辈文学诗词学于学堂教书先生,至于先生从不提起自己名姓,晚辈却是不知。晚辈只知先生自号“五不节”,平素却是以“不节”先生相称。先生归隐之处,晚辈不得先生允许,自也不敢透露丝毫。”李秉节听得话语,略微沉吟半晌,过不多时喜道:“文若兄,这少年师父正是尚书大人张行俭。”

李知宇挠了挠头,心中不解,自己只是言先生“五不节”如何就能推断先生是前朝尚书大人张行俭。

徐文若看着少年挠头思索,笑道:“小兄弟却是不知。昔者尚书大人开府变法时,由于法令繁多,诸多法令不易统计。于是尚书大人自嘲自己所颁法令有五不节,其一为:不节财。其二为:不节功。其三为:不节色。其四为:不节法。其五为:不节吏。”李知宇听得这五不节,心中直犯嘀咕。这“五不节”倒是知道了,可这“五不节”的意思却毫无头绪,李知宇无奈苦笑。

徐文若见着少年还是不解,一时语塞,只道你这少年跟随尚书大人学得多年,居然连尚书大人“五不节”都不清楚,这尚书大人难道连自己为政最辉煌的一笔都不曾说过。

李秉节哈哈一笑,见着少年疑惑低吟,许是尚书大人不曾言说,毕竟这“不节色”却是不大光明。周围年纪已到中老年的士子大儒听得徐文若说道这五不节,一个个表情略显忸怩。

赵晴柔侧过身体,看了看周围众多学富五车之辈具是呈忸怩之态,心下略有好奇。一个个都是黄土埋了半截的老朽,这却如何做这儿女忸怩之态。况且这“五不节”虽然偶尔听得父亲谈起,但对于其中具体条文内容父亲却是一直支支吾吾,从不正面作答,此刻听人谈起,更是好奇。赵晴柔开口道:“敢问先生,何为五不节。”

李秉节老脸一红,沉默良久,却不言语。一个同样着青衣的老儒喊道:“你这秉节,却是不节。”周围士子听得此言,具是大笑。想这李秉节年青力壮之时,却是最喜尚书大人这条“不节色”。

李秉节见众人具是大笑,支吾良久这才红着老脸答道:“尚书大人这“五不节”乃是“不节财”“不节功”“不节色”“不节法”“不节吏”你们先前也已听得,这具体条文大意........老夫。”李秉节支支吾吾,实在不好言语,毕竟他深的儒家精益之学,这圣人亦曾有言“天行健, 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之以厚德载物。”此刻说这五不节,却为圣人不齿了。

沉思良久,李秉节才清了清嗓子,正声道:“不节财,乃是朝廷大张行钱之典,货通南北,利往大楚,讲富者许以厚葬之礼,分流天下;不节功,乃是军士上阵杀敌必有功爵,激励士气,则将士自有争心,有争心方能上阵立功,百死不悔;不节法,乃是以法为据,违者必罚,功者必赏,功过分明;不节吏,乃是朝廷根据富贾所出钱粮,许以官职,不过最高不会超过六品。”老头说到这微微一顿,又道:“不节色,却是,是朝廷开设的消金窟,青楼烟花巷陌受官府保护,意在鼓励富贾官吏斗酒消金,官府从中抽取重税,以补南北边防。这一项虽然饱受诟病,可却实实在在为国库节省了三成开支。”李秉节红着老脸说完了最后一项“不节色”,看了看李知宇。

李知宇轻嗯一声,由于一直与赵树理寻山傍水而居,对这“不节色”却是不大了解。赵晴柔却是不然,本是贵胄之后,居于寿春城中,这消金场所自是见过,咿呀软语,迷人心魄,看李知宇轻嗯一声,少女轻啐一口。

少女轻整长裙,见李知宇还在独自思索这,心中甚为不喜,揪了揪李知宇耳朵说道:“你若敢不节色,本姑娘却不饶你。”李知宇微微一愣,看着赵晴柔此刻又变得蛮横霸道,无奈苦笑。

周围诸多大儒民宿微微一笑,这一对青年男女却也般配。

“昔闻兰蕙月,独是桃李连。春心傥未写,为君照情筵。”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十七章 梅子林中有美人

微风吹拂,裙摆慢摇。李知宇细细品味少女话语,无奈还是没有头绪,只得看着少女说道:“只要是惹你不开心的,我是绝不会做。”李知宇抬起头来,晶亮的眸子瞧着少女,略有羞涩。二人默默。周围名宿见到此番情景,追忆,缅怀皆有之。遥想当年年少时,也曾青衣白雪,花前月下观雨嗅李,水流舟中采莲摸鱼。

此刻,小雨又淅沥而来,外围人群或渐渐散去,或成群往这梅子林中走来,来看看这些道德文章,来听听这文人风骨。

李知宇被这冷雨一淋,心中躁动渐少,复归原态。少女抬眸相视,二人齐步退后。李知宇紧握着那一方手帕终是没用,少女亦不责怪,二人走到了刘负卿等人前面。张海举看着二人齐步而来,心中好生羡慕,尤其是那叫李知宇的小子居然还拿着晴柔那一方手帕,心中很是不爽。

“李兄弟,方才一席话儒家法家皆有之,以后你来到寿春,我两人一定要好生探讨,彼此切磋,于我两人具有进益。”张海举笑着开口,转而又对赵晴柔温声道:“晴柔,你出来时日已久,这几月不回,叔父他们甚是思念。我出来之时,叔父还叮嘱我若见到你让你早些回去,勿要贪玩。”张海举说完话语,又转头瞧了瞧李知宇。赵晴柔轻哼一声,却是不语,一双晶亮的眸子只是瞧着李知宇。

许久,少女才轻声道:“你希望我走吗?”李知宇听得赵晴柔这话语,好生矛盾。若说希望,自是虚假;可若说留下,那自己又是何等身份,又如何能强留赵晴柔。何况,在赵树理离去后,李知宇日夜煎熬,心中自是知晓这相思之苦,又如何能说这留字。

李知宇勉强一笑,说道:“赵姑娘,你我相见之日尚长,何况我迟早也要去寿春游历一番以涨学问,到时再去府中拜访却也不迟。”二人一问一答,老仆与刘负卿具是轻声一叹。

少年情意,最是懵懂,一如青梅,酸甜皆有。

赵晴柔听得李知宇所说话语,心中略觉迷茫。自己与这少年认识时日不多,可为何离去之时心中居然生出离别之感。以往每次出门游历,都是一马渡江,说走就走,为何现在却有些不舍。

赵晴柔越想越是烦躁,呼哨一声,天空有鹰隼清鸣。那只神骏的鹰隼盘旋而下,站在了少女的肩上,远处马蹄渐响,有美人马快步踏来。少女手扶鞍辔,跃上马去,伸下手来,说道:“这一次,却不要你追我的美人。”李知宇不解其意,只是看着少女伸下手来,那双晶亮的眸子微有希冀。李知宇低下头来,轻轻抓住少女五指,少女脸色绯红的抓住李知宇手腕,轻催马缰,骏马奔腾而起,快如长风。李知宇半挂在这马鞍上,进退不得,只觉那风刮的脸生疼。

这匹“美人”马本是千里良驹,奔若雷电,快若疾风。那时赵恒通进入北国作战,在野外偶然发现这匹骏马,苦追了三天三夜这才补获。不过这马野性颇重,驯马的马夫拿它毫无办法。赵恒通无奈之下只得亲自驯马,这才慑服了这匹千里良驹。又由于女儿对这马喜欢的紧,甚至给它取名叫“美人”,赵恒通这才将骏马赠予女儿。一则怕她遇到危险,这马脚力上佳,纵是不敌,至少能为女儿逃跑赢得时间。二则这骏马除了自己谁都骑不得,可女儿骑上马背,“美人”不仅不马嘶长鸣,反而对女儿亲昵万分,异常乖巧,赵恒通这才寻得巧匠重新打了一副鞍辔,好让女儿乘坐。

二人骑在这美人马上,绝尘而去。周围名宿大儒站起身来,笑看着渐行渐远的美人马,眼中略有羡慕。遥想自己年少时,虽读的诗书百卷,却独独少了这马踏云泥,筋骨随风。

忽然间,徐文若猛的一拍脑袋,这才想到自己还未询问尚书大人居住之地,一肚子的话语还没询问,这少年却已然纵马而去,却该如何询问。

“你这李老头,该秉节的时候不秉节,如今这少年已然乘马而去,我们又该如何去寻找尚书大人。”徐文若脸色微怒,对着李秉节大声呼道。李秉节听的徐老头吹胡子瞪眼,心中也有怒气,二人又有重燃战火之势。本来二人政见就不相同,此刻还未寻得尚书大人,心中又如何不怒。四周诸多大儒见此,心中也是哭笑不得,论辈分资历、学识才华、文章桃李、这李秉节与徐文若高出此中人等太多,众人都是不好劝阻,只能摇头苦笑。

那老仆见着小姐骑着这美人马奔腾而去,欲往追寻,可这马脚力上佳,纵是他功力卓绝,较之这美人马却也略有逊色。当下只见得这美人马疏忽便已不见,却又无可奈何。刘负卿见着李知宇二人渐渐行远,微微笑道:“这姑娘虽然甚为无礼,但知宇性格太过内敛,和这小姑娘在一起却是相得益彰,二人正好。”仇如海撇了刘负卿一眼,却是没有言语,只是心中叹息。如若当初你肯踏出那一步,也不会缚在这陇海郡十余年。

张海举呆呆看着赵晴柔骑马远去的地方,静默不语。

过不多时,李秉节沉声道:“诸位,今年梅林一聚老夫感慨良多,此刻心中略有所得。老夫要回去好生钻研一番,恕老夫无礼先退。”李秉节说完对众人一拜,躬身而去。众人见的李秉节已然离去,这梅子林中最为德高望重的二人已去其一,有不少人随之散去。

约莫小半时辰,梅子林中人群十去七八,暮色已然昏沉。徐文若沉思良久这才站起身来,看了看周围的暮色已然深沉,笑道:“老夫今日又做了回学生。”老头乐呵呵的瞧了众人一眼,若有所思的走出了梅子林。

此刻,黄昏已沉,暮色已然笼罩在了这梅子林中,除了少许商贩此刻收拾货物商品,人群十已去九。刘负卿看着身边年轻公子哥依旧不走不进,似乎想要跟随几人一起,说道:“你这书生似乎是叫张海举。”张海举轻嗯一声,并不抬头,似沉思状。老仆见的张海举如此态度,与平时大不为一,心中了然。

张素德与赵恒通同朝为官,二人一文一武,除却少数功勋元老,二人权势已然赫赫。但这一文一武却不似其他文武。其他文武官员不说泾渭分明,虽然有理有节,但互相打压弹劾之事明里不至于,暗中捅两刀却是寻常事。可张素德和赵恒通二人时常讨论文学诗章,虽不说互引为知己,但二人关系却也不差。

后来随着两个小辈出生,亦时常有登门拜访之举。二人虽不明言,可纵观大楚能符合此条件的除了彼此却也并无其他人。故而张海举每每登门拜访,赵恒通亦是极为欢喜,又见张海举年纪轻轻学识文采已然不逊那些而立之年的进士秀才,对这年轻人颇为欣赏。至少,有张海举在,赵晴柔耳濡目染之下,虽不说颇识诗书礼仪,也可略懂一二,不至于荒废学业。可如今半路又出现了一个学识才华不逊于张海举的李知宇,张海举心中压力可想而之。

张海举独自行进,偶尔与同行三人搭话,大多时间却是默默。李知宇只与赵晴柔一路催马狂奔,二人直走的天光大暗才止住了骏马。李知宇看着这寂寂黑夜,心中略觉害怕。以往不说居住之地富丽堂皇,可至少还有那一间草庐可以安身,可这荒郊野外,不说人,好像连鬼也见不得。

赵晴柔止住骏马,缓缓伸了个懒腰,瞧了瞧一旁不言不语的李知宇,心中想到,这家伙张口闭口子曰君子,而今落的这荒郊野外,却去哪去寻找你的诗书礼仪,想到此处,张晴柔喜从中来,笑魇如花。李知宇转头看着独自欢笑的少女,心中极为不解。赵晴柔以为这黑夜沉沉,白天又下过雨,晚上更是昏暗,自己不论哭笑,只要不出声李知宇却是瞧不见的。可她不知李知宇自从喝了那青衣老儒的大半壶酒,眼力耳力具是提升许多,较之以往,自是不同。

“笑什么?”李知宇突然问道,少女闻言一怔。自己独自欢笑又不曾发声,这李知宇却是如何知道。何况二人距离相隔十余寸,心中微觉古怪。

“你居然敢偷看本姑娘,所学诗书此刻又到哪去了。殊不闻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吗?”李知宇听得赵晴柔这番话语,却又无可辩驳,自己往常所学所思都是缘人情而作礼,依人性而作仪。所思所学除却儒家精益,虽然法道诸家也颇有心得,但教之儒家确是颇为不足。李知宇心中沉思,又听得赵晴柔这么一问,书生呆气发作,居然开始仔细辨驳三者关系。

赵晴柔见少年久久不答,心中微怒,回头望着少年,无奈黑夜昏沉,赵晴柔只依稀见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李知宇思索良久,毫无眉目,这才转头看着赵晴柔。虽然静夜沉沉,不过少女眉目,李知宇心中想到,如此就好。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十八章 天涯何处

寂夜寥寥,漠然无声。二人话语微叙,过不多时,已然断续而答。本是六月中旬天气,气温较之以晚略显炎热。赵晴柔薄纱微拢,却已睡去。李知宇唤得少女几声,见少女不予应答。踌躇良久,这才走近少女,看着少女沉沉睡去的模样较之平日的刁蛮蛮横已然好了许多。赵晴柔秀眉微垂,嘴角隐隐含笑,想必是有好梦伴眠。

李知宇细细瞧着少女姿容,心中想着此刻赵晴柔究是何梦,以至于秀眉垂首,眼如月牙,又转念想到,若她睡梦之中想的是自己那该是多好。可细思良久,又缓缓摇头,自己与她相识一月不足,她又如何想的到自己,想到此处,微觉苦涩。可转念一想,此刻虽无明月辉映,亦无梅子树下踮脚嗅梅之资,纵使此刻并不长久,可她现在却独独只属自己一人,这也是极好。

夜空昏昏,无甚光亮。耳旁偶有零星蛙鸣响起,李知宇且听且哼,过不多时,也终于沉沉睡下。

次日清晨,阳光和煦,较之昨日天空云集,四周已清明多许。李知宇从学堂时就习惯早起,每天都是早早起来默读先生昨日所授诗书,习惯既已养成,却是难改。虽然荒山野岭并无鸡狗鸣吠,但天光初起时,李知宇也已醒来。略微揉了揉脸颊,瞧着左右,赵晴柔依旧在昏睡,脸上微挂温婉笑意。清晨初阳不甚炙热,只是投下片片红橙,少女脸上的温恬笑意印在这满天红橙中满是温柔。李知宇痴痴相望,过的许久才发觉腹中饥饿,见少女并未醒来也不好打扰。李知宇正欲行去,见那匹“美人”蹬蹄微嘶,想是这骏马疾行许久,也是饿了,昨夜黑夜昏沉,却也不好喂马。

李知宇缓缓前去,伸手摸了一下骏马尖尖翘起的耳朵,手中一片柔软,摸的甚是舒服。李知宇少年心性,觉得甚是好玩,手指触摸而下,骏马轻嘶。瞧的这骏马马头微扬,耳朵竖起,心中不解其意。

以前先生虽然传授过《马说》一文,但也只是提及怀才不遇之感,却并无马匹脾气秉性。还待再摸几下,可这美人突然间前蹄扬起,几乎直立,李知宇见得这马忽然抬蹄嘶鸣,纵是不解心中也明白此刻应极为不妙。李知宇还不待退远,骏马已然转身踢下,李知宇只觉身后有一股大力袭来,身体直直往前跌去,可那前方,赵晴柔正沉睡安然。

这马本是良驹,四肢劲力较之寻常马匹胜过太多,所踢下力道更是惊人。李知宇身形极速飘后,奈何身体劲力较之这马匹逊色太多,制止不得,只能随这力道往后退去。退不稍远,斜目望去,发觉此刻距离赵晴柔却只有两丈开外。饶是他气沉丹田,这力道仍是不减。眨眼功夫,离赵晴柔不过半丈,少年心下慌乱,怕这力道巨大恐伤了赵晴柔,当下提气冲脉,腰部发力,脑中回想梅子林中酒气所过筋脉,顺着原先酒气弥散经脉方位顺流而去,那缕缕真气终于聚拢一团,李知宇紧弦略松,浊气微吐,那提炼真气此刻如泥牛入海,再无丝毫。李知宇心中甚是惊惧,身体渐缓之势此刻再也不得,依旧后退而去,此刻离赵晴柔不过几寸有余。

李知宇大叫不妙,虽则这马匹踢下力道已减少许多,可常言道力不减半势不衰,气不需纳腑不藏。李知宇这一衰一减,一竭一盈之间身体已然无甚力气,制止不住,慌乱的手忙脚乱。

李知宇忽然间灵机一动,手臂伸出,强提气力,将劲力蕴藏在五指之中,对着地上沉沉按下。李知宇身体稍止。心中喜道,这法还是管用,正当李知宇欲起身而起之时,腹中真气再次激荡而出,喉中酒气弥漫,那真气汇聚成流,直冲四肢。李知宇心中惊骇,只得将这劲力尽数聚于四肢之中,可这劲力巨大,含而不露,身体反而被这劲力冲撞而起,腾高丈余。

李知宇顾不得心中惊慌,只是想着怕赵晴柔。远处人仰马嘶,少女此刻已然醒来,微睁妙目,见头顶略暗,似有遮阳之物,赵晴柔不解而望,此刻李知宇身体已然落下,二人具是惊声而呼,赵晴柔却如何躲避。

李知宇身体垂落,只觉下之物甚为柔软,本欲伸手触摸,细思一下,自己身下此刻不正是压着赵晴柔.......李知宇脸色通红,似有血滴。睁眼看去,少女脸色羞红一片,眼中略有晶莹。李知宇手忙脚乱快速爬起,可常言道:慌不择路,饥不择食。愈是慌乱,愈是出错,本想快速爬起,可心中慌乱羞涩具有,一时间方寸自乱,双手四处乱摸,更是反复。

晨风悠悠,远讯可闻。李知宇过得良久才羞红着脸从赵晴柔身上爬起。赵晴柔不发一言,脸颊羞红。李知宇见赵晴柔话语不叙,沉寂若水,心中紧弦绷之愈紧,唯恐自己方才所为已经让赵晴柔心神俱伤,更是惊慌。一时间,二人具是无言。

少年心绪奔涌,却不知如何言语;少女神情娇羞,亦是不知应该如何,只是心中迷惘。昔者,每读诗书礼乐,总是不喜。认为这条条框框着实繁多,前有“子曰”后有“夫子”读来读去不过老调重弹,索然无味,可独独对一首诗喜欢的紧。只是父亲认为女子习得诗书虽好,却应分门别类,以做筛选,方能心无旁骛,得其精要宗旨。赵晴柔听之一笑,只道父亲迂腐异常,诗书又哪有高低可言,人群又怎有贵贱之别。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赵晴柔轻声吟道,神情略带伤感。李知宇心中忐忑不安,想自己如此对待赵晴柔实属不该,以往种种回想过来,更是羞惭。自己只是言赵晴柔欺负自己,可赵晴柔之欺负终究只是皮肉之苦。而自己所作所为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却都在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中种下了缘由。

“我李知宇纵是万般解释,到头来错的却是我李知宇。”李知宇喃喃自语。正欲思索该如何与赵晴柔解释,来化解这一路有意或是无意过错时,听得赵晴柔诵得这一首----汉广,少年心中泛起点点涟漪。

汉广本是抒情佳作,讲诉青年男子思念女子而不得的愁苦。如今在赵晴柔口中诵出却别有风味。李知宇顾不得品析少女声如琴和,语似莺啼,只是思索如何能把这首诗融入到自己先前行径。李知宇百思而不得其解,赵晴柔百读而不闻其意。

待得赵晴柔诵完诗句,李知宇依旧沉声不言。看着独自坐在一旁的少女,进退两难。此刻赵晴柔侧身而坐,晨风偶尔吹起赵晴柔青丝,青丝拂起之下,李知宇却见不得赵晴柔面目。

远处,美人轻轻嘶鸣,赵晴柔闻得马嘶这才转过身来,看了看独自神伤的少年,脸上红晕更甚。

“李知宇,你屡屡欺辱于我,一而再再而三。事到如今,纵你通得百家言谈,晓古今之变,却也辩解不得。今后你需百事依我,事事顺我,不然本姑娘却也……却也再不理你。”赵晴柔小脸微红,气呼呼的说道。李知宇闻言轻轻颔首。看着远处初生的一轮红日,心中想到这一刻若能永恒,那夫子书纵是不读也是极好!

二人既已解开心结,言语闲谈具是不在拘谨。李知宇牵着马缰行走在前,赵晴柔坐在马上轻轻哼唱,具体话语听得不甚太多,只依稀听得:报的桃李,且谢梨花。妾留三月,君负天涯。连理既得,不需其他。

歌声悠悠,山林寂寂。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十九章 神仙

且说李知宇赵晴柔二人走走停停,一路闲聊,虽不曾说得高山流水引为知音。但一路走停,二人相互了解也增进许多。李知宇一直依山傍水而居,对人情事故自是不大了解;可赵晴柔出身名门,家业颇大,虽少年心性,但对人性复杂具有说法。李知宇且听且思,对外面乡土人情,花柳巷陌增益极多。二人行的十日有余,却是出了梅屏县境,又由山道南转,入了阑海境内。

阑海本是前朝屯军之所,地势险峻,道路四通八达,又有佳水环绕,是易守难攻之地。自本朝天子初登大宝,为缓和与吴越矛盾,迁三万军士出阑海,转屯扶风一带,多迁北地平民于此,以做屯田积粮之用。然本郡太守却认为阑海地势险要,实为兵家关节所在,若将军马全部迁出这阑海县,对楚军防御阵势极为不利。于是循前朝旧制,开军屯,办流府,一搜捕流民迁于此地,二迁内陆百姓于此,闲时农耕,逢春冬两季三家为行,五户为伍,校场教武。虽为民屯,实为军垦。故阑海虽偶有商旅往来,大多都是贩售盐铁焚化军用之物,热闹繁华却大为不及梅屏。

李知宇与赵晴柔既入得阑海境内,眼前所观物事与邻县梅屏大为不同。梅屏县内商旅实为寻常,纵偶有饥渴,于道路两旁,也可见附近农家摆摊卖茶,供应商旅解渴歇息。可阑海境内,不说贩售布帛油米的生活之物,就是贩售茶水等易得之物也是甚为难见。李知宇与赵晴柔直走的唇舌干渴,马打响鼻。二人眼巴巴望得眼前良田片片,苗绿树茂,可周围地界却是少见川河,心中具有疑窦。李知宇耕读诗书日久,寻常也只是去得偏僻地界,对这外界所知几乎全部来于书本,周遭风土人情虽偶在风土志林中偶见得一二,但大致却也是空白。少年眼中微慌,瞧了瞧马上少女。

“怎么?自诩读得诗书百卷的李公子,却不知如何寻找水源解渴,不知如何寻得花果充饥。”少女语气略显嘶哑,显示干渴所致。

李知宇心中喃喃,听得少女话语却也不恼,轻声道:“赵姑娘,在下才疏学浅,实在不懂,若是赵姑娘能解得在下疑惑,在下感激不尽。”李知宇轻声道,神色较之以往羞涩已少了许多,语气也是平缓自然显是和赵晴柔熟悉所致。

赵晴柔轻声一笑,说道:“你这读书人却也不曾读过老马识途么?今日有这良驹在此,却是渴不死你。”赵晴柔狡黠一笑,跃下马背,放开了手中缰绳。美人早已识得人性,虽生人难近,但主人所令,极为乖巧遵循。

美人轻嘶一声,四蹄微动,径往阑海县南首走去。李知宇二人尾随而去。李知宇原先以为所谓老马识途本是先生妄语,今日见着这美人马长鸣轻嘶,单马行走,却也不得不信。二人行的约莫一个时辰,只见远处有炊烟飘起,缕缕饭香扑鼻,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具是欢喜。

自从二人出得梅屏县内,行程日益艰远,一路所行尽是偏僻荒野之地,纵算偶有人烟,亦是大多食不果腹,荒芜薄收的场所。李知宇还记得一农家老妇丈夫由于十余年前被本县县守强征入伍,在与吴越之战中身埋僵场。李知宇与赵晴柔不好意思请得饭食解渴之物,二人欲告辞前行,可老妇却是苦苦相留,所藏薄粟尽煮一锅,李知宇二人这才饱食了一顿。赵晴柔取出身上珍贵玉佩相赠,老妇死不肯接,最后还是李知宇二人晚间辞别,偷偷将玉佩放在老妇桌上,这才赠予了老妇。李知宇一路行进,眼境开阔许多,以往所读诗书中不解之处,在这旅途中却也增益几多。

李知宇二人随着这匹良驹渐渐行远,见得远处炊烟飘起,二人心中自是关系。走的约莫一两里路程,望见前方农亩中有一对父子正在耕作。中年汉子约莫四十余岁的年纪,脸上三缕长髯,额头皱纹密布,身上一片黝黑之色。由于仲夏天气,已有几分炎热,父子二人都是脱掉了长衫大褂,赤裸着上身,在日头下挥汗如雨。

青苗摇摇,田间水流微漾,虽无大河水波荡漾之感,亦有小波成圆之阔。李知宇瞧着田地中耕作的二人,双目往远方望去,想寻到这田间水流源头。无奈四周具是良田农亩,又加之旁边梅屏境内多山,此地虽有一望无际的辽阔,却少了山林丛密的幽谧。赵晴柔瞧着父子二人耕作多时,却毫无停止迹象,况且日头已高,骄阳似火,父子二人依旧耕种不止,心中只想,这父子两人却也为何歇也不歇。

李知宇静静而立,不发一言,只是瞧着父子二人一耕一耙,新翻过的土地宛如鱼鳞,片片相结,块块相连。日头愈高,四周炊烟道道而起,赵晴柔肚子咕咕直叫。李知宇瞧着少女神情羞涩,只得寻着炊烟而去。

远处,见得一个老汉疾步跑着,由于太过着急,身体在田间每每跃起,衣上便多了片片泥痕。老汉却顾不得许多,一路只是急奔,偶有声音传出。由于老汉太过激动,所说话语多半有重复语句,李知宇只听得什么“神仙”二字,至于其他却是并没听清。

“神仙?”

“神仙,这世间又哪来那么多神仙。除却那做九天雷篆的半截指老道,还有那梅子林中遇到的那青衣老儒像神仙,至于其他人我到从不觉得有似神仙者”李知宇独自沉吟,想着那青衣老儒那天送了自己一块“鹿蜀”的骨头,此物,自己却也不是很需要,如若能送给赵晴柔....李知宇想到此处,设想千百结果。只顾低头凝神思索,却没发现那老汉待得田间小道跑完却径直往自己二人而来。赵晴柔小嘴微张,看着老汉愈发接近,不明就里。

李知宇独自沉吟,赵晴柔虽是颇为刁蛮之人,见的老汉不管不顾的跑来,甚至偶尔失足跌落田间亦是不顾,只觉这老汉多半是疯癫之人,心中只觉不妙。倘若此刻催马逃走,却也不行。此刻多是良田垦荒之地,虽有附近农人所修驿道,可大多都只是方便运粮输水之用,土地坑洼不平,却难以催马。赵晴柔心中盘算不定,纵她刁横之辈,此刻心中也是害怕。少女紧紧捏着拳头,手中汗水沁出,难受非常。

“李知宇,我们快跑!”赵晴柔突然一声大喊一声,李知宇正独自沉吟,听得这声大叫猛然惊醒,心神却是摇曳不定。女子声音本来较之男子就尖细许多,何况赵晴柔这青春少女,身体精力具是极佳,此刻这一声大喊,惊得田间独自耕作的父子二人也抬起头来,看着到底发生何事。父子抬头看去,望着田间小路上的一对青年男女不明就里。父子二人疑惑看着李知宇二人,又看了看远处跑来的那老汉,眼中满是疑惑。

“神仙,神仙......神仙来了。”老汉边跑边说,由于老汉已跑了许久,气息不畅,所言话语具有断续,李知宇听之不甚了解。

李知宇瞧着跑近的老汉虽然大汉淋漓,浑身泥水,但老汉的脸上却尽是笑意,显示所遇之事让老汉高兴异常,一路竟是气都来不及喘息。李知宇见老汉神情喜悦非常,似有癫狂之状态,看着赵晴柔依旧静立原地而不动,李知宇走上前来,将少女护在了身后,只是瞧着老汉近来的身影。赵晴柔见李知宇站在身前,心中微暖。

少女妙目仔细的打量着身前少年,心中暖流微涌。以前只是认为他只会依靠于别人羽翼之下,只会借助旁人力量,性格懦弱,毫无底气。可如今李知宇站于自己身前,俨然是一副为自己遮风挡雨的模样,少年瘦弱身形这一刻却巍如高山。赵晴柔俏脸微红,脑中想着父亲昼读诗书,明掌兵士的模样,只觉二人此刻暗暗重合。

少年本弱,有气自强;少年本怯,为人而刚。

老汉一路喘息而来,终于走到田陇旁李知宇二人所在的小道。老汉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鹏程,鹏程,神仙来了,神仙来了。”田间那汉子听得此言,一双略显黯淡的眸子此刻毫光大放,原本僵硬的脸庞变成狂喜之色,汉子丢下手中耕具,笑着笑着,脸上竟有清泪流下。李知宇瞧的不明就里,这若真有神仙来渡此间苦厄,那又为何如此涕泪纵流。

田野寂寂,四周无声,李知宇看着那汉子泪水横流,鼻涕连连,不知为何,心中突生怜悯。若真能于现实中寻求归期之所,又何必追求那虚无缥缈的“神仙”。李知宇心中黯然,只是瞧着那气喘吁吁,满身泥垢的老汉,想听他接下来的言语。

“鹏程,快回去,快回去,神仙,神仙来了。”老汉连着说了几遍神仙,脸上虔诚害怕皆有之。既有远离苦海的解脱,又有流离现实的畏惧。那唤做“鹏程”的汉子大跨几步上得岸来,喜若狂癫,手中箩筐慌乱丢下,在这泥地中溅起不少水花。身边青年听的老者话语依旧略显木讷,只是呆呆握着手中镰刀,望着岸上众人,只是青年眼中毫无焦距,目光略显空洞。李知宇见着那中年汉子且行且近,正欲出言询问那老汉口中“神仙”是何人,不料汉子却看也不看两人,只是往老头方向跑去。

老头站立不动,瞧着汉子汉子快步走来,身上尽是泥浆。老头说道:“鹏程,快些去村东头洗洗,洗干净了好去见神仙。”李鹏程听得老汉言语,猛然间拍了拍脑袋,连忙说道:“极是,极是。”二人寻着小路往东首走去。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二十章 尘泥尽染不知陋

那唤做鹏程的汉子此刻已然和老汉跑去,却是没管田间拿镰刀的青年。李知宇心中不甚明了。观二人相貌衣着极其相似,且二人方才田间除草割稻明明配合甚是默契,显然不是朝夕可成,而是长久配合才能如此。可此刻那老汉与唤做鹏程的汉子只顾自己远去,却不管这年青男子这又是何故。李知宇沉思不解。

赵晴柔见得那老汉与唤做鹏程的汉子此刻远去,心中终于略松了一口气。刚才见得二人行为极其癫狂,心中只是认为二人是得了某种疯病,发病所致。如今见二人终于远去,赵晴柔拍了拍胸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此刻,田中呆立的青年男子似乎这才发觉那唤做“鹏程”的中年汉子已然离去,站起身来,迷茫的瞧了瞧李知宇二人,眼中依旧毫无色彩,只在赵晴柔身上略有停留。青年并不言语,将就着田间泥水洗了洗身上沾上泥巴,又把手中那把镰刀细细清洗多时,这才上得岸来。

李知宇见这青年不像方才二人神情惊慌奔逃而去,心中略一寻思,拱手道:“在下李知宇,今日初临此界,敢问兄长方才那老伯口中所言神仙是谁?既然是神仙那汉子又为何如此如癫似狂。”李知宇说道,再次行礼。

青年听完话语,并不理会,手中依旧拿着那把洗得光亮的镰刀不发一言,漠然而过。李知宇心中无奈,既然这男子不开口言语,自己却也不能相逼。何况这男子手执利刃,若是突然发难,且不说自己是个文弱书生,这赵晴柔站于此地,李知宇也不得不思忖再三而行事。

风声轻过,男子低首,手中拿着那把镰刀站立不语,李知宇略显好奇的看了这青年一眼,观他神色显然没有离去之意,可这人又丝毫不言,李知宇心中好生为难。

赵晴柔略微在男子身上扫过几眼,又见他不言不语只是静立不动,以为男子许是缺少心智,天生痴呆所致。心中一动,赵晴柔脸上顿时笑意盈盈。

赵晴柔极速两步走出,倩倩身姿已然站在了青年男子面前。李知宇见赵晴柔从身后走出心中一凛,只道赵晴柔又要胡来。可看着那男子手中利刃寒光闪闪,显是新磨,自己若贸然行动,男子惊慌之下伤了赵晴柔却是不好。李知宇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赵晴柔神色不动,小手负后,脸上笑意依旧,一双漂亮眸子只是瞧着面前这呆立的青年。少女颜色如常,手臂轻摆于后,暗中从腰间的布囊中取出一支银光闪闪的针来。

针本女子刺绣缝补之物,虽平时不大常见,但家家户户具有,实为寻常。但赵晴柔手中那针与寻常缝补所用之针却是大不一样。针体较之寻常针长过寸余,针上无孔,显是不能引线穿针,反而像郎中针灸所用,针尖寒光闪烁,针上偶有丝丝绿意流转而过,倒是有些奇妙。李知宇不明就里,见赵晴柔从腰间布囊中取出针来,心中只道不好,细想往日,自己与她不甚熟悉时可没少吃过她的苦头。正欲喊叫男子躲避,可赵晴柔针尖已然刺下,那男子还不来的及反应太多,已然昏沉倒下。

赵晴柔轻笑道:“昔者北地有一矿,其山多吸铁器诸物,时人不解。后有一风水先生路过此地,言山中有晶石,于是多有开矿寻宝之人造访此地,有人得石而出。其人得石之后,奉宝于朝,时年有巧匠已这块晶石造得兵刃后尚有余铁,便造了这九枚银针。几经流落,却是到了爹爹手里,我爹见我喜欢的紧,就又赠予了我,方才这针却是无毒,只是淬炼了些寻常眩晕安眠药物,于他身体料无损伤。”

李知宇轻轻颔首,瞧了少女一眼,心中也是欢喜,这短短数十日赵晴柔改变颇大,浑不似以前刁钻。李知宇念及此处心中微喜,看着少女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温柔。赵晴柔脸色微红,却是撇过了头去。

猛然间,李知宇拍了拍脑袋,说道:“你如今一针刺晕了他,我却要如何询问此间神仙消息。”李知宇瞧着那倒立的青年,一时语塞。赵晴柔小脸一撇,听的李知宇如此话语,心中微微恼怒,自己本是为了不让这精神恍 惚的青年伤害二人,可李知宇居然一心想着什么神仙,那本姑娘这却不是弄巧成拙了么?赵晴柔闷声生气,一时间却也忘了自己二人来此用意。

李知宇见赵晴柔撇过头去,微觉不妙,说道:“赵姑娘,我们二人来于此间是为了寻访人家取水调羹,我却没料到此间人物如此恍惚不同。又张口闭口言神仙云云,想是此间人士久居于此,少通外界故不张教化,不知周礼,这次却怪不得你。”赵晴柔闻言脸上怒色稍减。

“方才我听得那老汉让那唤做鹏程的汉子去村东头洗洗,想必村东头应有水源,若是有人家居于东头,这取水调羹倒是极易,我们也好饱食一顿缓解 这一月旅途辛劳。”李知宇开口道,瞧着赵晴柔只待她点头应允。可少女依旧脸撇一旁,不发一言,只是拨弄田间微黄的谷粒。

天空,偶有黄鸟跃过,洒下清脆歌鸣。稻穗随风而起,粒粒橙黄轻摇,似乎昭示今年收成。李知宇瞧着赵晴柔依旧对自己不理不睬,方才所言浑无效果,心中也是无奈。不过赵晴柔神色较之刚才却缓和许多,又抬头看了看天空骄阳,口中干渴,李知宇过去轻拍了拍赵晴柔肩头,径往远处走去。

赵晴柔正欲好生训斥一下,以明主随,可李知宇却径直离去,少女气呼呼的且骂且走。李知宇从堤岸上牵过马来,将那昏沉的青年轻轻放在马上,二人这才往东头走去。

正值初夏,日头高挂,二人走不多远,赵晴柔身上早已汗水淋漓,薄汗沾背,身上那一袭黄衫却是早已贴在了身上。李知宇见得少女曲线玲珑,很是美丽。可瞧了几眼,又觉得不好意思,这才调转目光,望着那马上昏睡的青年,不知如何是好。

赵晴柔且走且停,偶看黄花摘采,偶寻绿叶轻拨,一路玩闹,额头汗水缓流,青丝沾脸,倒是平添了几分柔美。李知宇牵马缓步行走于后,一则怕赵晴柔四处玩耍自己寻之不见;二则是怕若有危险自己站着后面援救也是方便。走不多时,鼻中终于嗅到丝丝水气。李知宇神色一喜,咽了口唾沫,瞧着前行快跑的少女道:“赵姑娘,步伐缓些,夏天天热蛇虫多出其穴,路间草深,还是注意为好。”赵晴柔听得李知宇话语,身形微顿,对于蛇虫诸物,女子不说害怕,至少也是心中厌恶。可方才那小子如此呵斥本姑娘,本姑娘又岂能服输,你愈是不让本姑娘前去,本姑娘却偏要去,岂不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么!

赵晴柔想到此处,心中愈发有出了刚才一口恶气之感,只是踏步而行,对周围深草浑然不顾。赵晴柔只顾行进却浑然不顾脚下,一脚踏出“哎呦”一声,赵晴柔身体倏忽不见。李知宇正从后面催马而来,可一则此路略显陡峭,二则周围尽是草木,行动颇有不便。

李知宇只听的“哎呦”一声便没有了下文,心中焦急,大喊道:“赵晴柔,赵晴柔.....”可田间寂寂,偶有蝉声,至于赵晴柔声音却是一点也没有听到,如泥牛入海,四顾无踪。李知宇心中着急,顾不得那匹美人与那青年男子,快步前去,只走的一两尺距离,脚下一滑,堪堪止步。往下看去,只见得眼前有一个两丈有余的大坑,险些跌落进去。李知宇匍匐于地,伸头往里面瞧了瞧,只见的赵晴柔独自在往上爬。少女指甲深入泥中,一次次用力往上爬去,可一次次又滑了下来。

河流旁边,水气较之与外自是充足许多。何况眼前这坑洼观其泥壁光滑显示村民所为。李知宇瞧着这坑洼,只想得这般大坑或是村民用来巡捕大型野兽所为,今日这坑中无甚针刀,却是万幸。

赵晴柔见李知宇静卧上方,沉思不动,只以为这小子还在对自己方才话语生气,不由得腹诽道:这小子却也忒小心肠,今日见着本姑娘而不救,却是心中对我毫不关心么?赵晴柔心中百转千回,刹那间万千想法流过眉梢,不由得略低秀眉,黯然神伤。

“他或许真的不在乎我”赵晴柔独自喃喃。

李知宇伏在坑口寻思如何救护。可自己伸下手去不说能不能抓住赵晴柔,就算抓住,这泥壁湿滑,万一自己跌落下去,到时候两人都陷在这坑中却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得寻找他法。若以树枝藤蔓等物,虽着可能拉起赵晴柔,可她富贵人家何曾接触此般物品,如此看来。

李知宇脸色微红,脱下了身上那素白的长衫。将那衣服卷了几卷,待得拉扯不动,这才将手中已捻做长绳的衣服伸了下去,少年见下方并无力道拉扯,略微疑惑,正欲看个究竟,还未到洞口,手中一股大力传来,李知宇直直掉入了坑中。

赵晴柔脸上笑意盈盈,说道:“让你不早些救我,现在知道本姑娘脾气了吧。”李知宇听得话语心中微怒,可听得少女话语中略带笑意,应是无甚伤势,终于放下心来。轻吐郁气,李知宇缓慢爬起,只觉手臂略微疼痛,待得看时,手臂有着三条或初或浅的血痕,这才知道缘由。

赵晴柔秀眉微皱,本来看见李知宇不着长衫脸色早已微红,可见着少年受伤心中又有自责之感,又加之二人都陷在这深坑中,进退无路,叫天不应,居然哇哇大哭起来。

赵晴柔梨花带雨,手上黄泥轻拭脸颊,在赵晴柔雪白的皮肤上留下道道印痕。李知宇听得赵晴柔大哭,一时间又以为自己惹哭了她,心中好生自责,连声道:“莫哭,莫哭,还有我了。我不是答应过你,绝不惹你伤心落泪吗。”李知宇声音柔缓,拍了拍赵晴柔肩头。赵晴柔抬起头来,说道:“你真的不怪我。”

李知宇并不言语,一双眸子瞧了瞧她,说道:“我又怎会怪你。”李知宇此话出口,微觉不妥,可话语既出又如何收回。少女闻得此言,眼中泪水顿止,抬头瞧了瞧少年,又转过了身去。李知宇不知究是为何,眸子略有黯淡,过得许久赵晴柔才递过来那条泥渍斑斑的长衫。李知宇极速接过,退得两步,将长衫穿好,这才瞧了瞧上面的透下的一片天光。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二十一章 道士画符,和尚诵经

李知宇心中愁苦,借着天光观看这大坑底部,发现泥土中偶有大型兽类毛发,虽然全是粘于泥土之中极难发现,但李知宇喝过那青衣老儒的梅子酒后视力听力较之寻常人都敏锐许多,手指细捻这偶有的几根毛发,心中却不知道到底是何等野兽才能用着这大坑来陷。

李知宇心中不甚了解,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无奈中只好围绕坑壁左右细微查看,欲从中找出究竟。可四周坑壁尽是黄土,除却自己二人指甲抓过的痕迹与这大型爪印之外一无所获。饶是性格坚毅的李知宇此刻心中也略有气妥。

赵晴柔转过身来,脸上依旧略带绯红之色,瞧得少年仔细琢磨打量坑壁周围,也不好出声打扰,只是一旁静观。约莫盏茶功夫,李知宇终于静身而立,赵晴柔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怎么?却不瞧着这土壁了。昔者我从那志异怪林中曾看过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年过耄耋之年的老妇有一日出得家门径往山林而去,山林本是陡峭之所,纵使年青人走这崎岖山路也会汗流浃背,疲惫异常,可这老妇一路却是既不察疲惫,亦不觉力竭。老妇一路行走,直走得夕阳下垂,蛙鸣骤起,还在行走却不停留,你知道这是为何?”赵晴柔说道。

李知宇听赵晴柔语气轻缓,心中烦躁稍解。可这故事听来毫无踪迹,只觉无聊,无甚趣味。李知宇虽不想作答可又不好违背少女意愿,只能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过不多时,赵晴柔许是疲惫已极,缓缓睡去。赵晴柔口中呢喃,似呓语梦谈,又似在讲着这未完的故事。李知宇心中有事,加之这大半日米饭未进,滴水未沾,无论坐躺具是不适,只得望着那渐沉的天幕,祈求上苍怜悯,让自己二人脱的此坑。

日光东撒,落日西沉。睡梦朦胧间听的有人呼叫,还以为是自己梦中情境,只是不理。过得少许,这呼喊叫唤声愈发急切,沉眠亦可闻其轻重。李知宇听得心中烦躁,无奈之下只得疲惫的爬起身来,欲看个究竟。可一日未食,腹中已是饥肠辘辘,这一猛的用力爬起,气力不接却又倒了下去。赵晴柔朦胧中亦听的呼喊,也爬起身来。

且说先前被赵晴柔那长针刺昏的青年闻得这声声呼喊,迷蒙中也爬起身来。只待瞧了瞧左右光景,随即那双眸子又变得呆滞。青年从马上躬身用力,正欲下马,可不料这马突然前蹄扬起,马背上的青年一屁股跌了下去。

马嘶人翻,所传声音颇大。李知宇听着那渐渐行近的声音,心中微动,指望有人救得自己二人,强提精气,嘶声呼喊。赵晴柔昏昏沉沉,听得李知宇呼喊大叫,疲乏的眸子亦是睁开一条细缝,略带不解的看着身边气喘吁吁的李知宇。

过得片刻,那青年站起身来,略显迷惘的看了看左右,这才发觉深坑中有人呼喊大叫。脑中回想自己昏厥之前事情,无奈毫无印象,青年锤了锤脑袋,依旧不得。烦躁之下只得循着那呼叫声走近洞口,欲观究竟。待得从洞口往下看时,只见两个身影依稀卧在地上,青年见此,脸上逐渐多了些丝丝笑意。

青年昏厥大半日,不曾饮水进食,故而气力也所剩无多。只是偶尔大呼一两声,以做回应。青年喉咙嘶哑,李知宇听在耳中愈发烦躁。

李知宇微眯眼眸瞧了瞧上面,却看不大真切。听着这刺耳呼喊,心中忐忑。回想赵晴柔先前所说“疯病”一言,这才觉得赵晴柔着实有理,自己却是多了些书生意气。

远处呼喊愈发临近,犹如耳旁。李知宇所剩气力不多,呼喊不得,只能背靠着泥壁,望着岸上那青年模糊身影,祈求他能不计前嫌,搭救自己二人。

远处,土地微震,李知宇虽然早已迷迷糊糊,但伏在这土壁之上听得亦是极其真切,瞧了瞧已然昏沉的赵晴柔,轻声道:“赵姑娘,在坚持片刻,有人来救我们了....”李知宇声音断断续续,赵晴柔寂寂沉沉,并不应答。过得片刻,耳旁嘈杂,似有人言。李知宇眯眼看去,只望见周围四处尽是火光。耳中只是微弱听得神仙二字,气力已竭,昏睡了过去。

深坑上方此时走来有十来个精壮汉子举着火把来到此地。为首的一个汉子瞧了瞧还在独自喊叫的青年,嘴角上扬,眼中满是戏谑。那汉子低语几句,一行人中分出二人带走了这青年,其余人等或是牵马而行,或是拿着手中绳索等诸般物事下得坑去,过不多时,李知宇二人都被拉出深坑,一行人径直往北走去。

行不稍时,一行人等来到了一座道观前,举火肃立,不敢高呼。但先前那独自嘶吼喊叫的青年却恍然未觉,嘶嚎依旧。

为首的大汉看着那略显巍峨的道观,低下头来,毕恭毕敬的走上前去。轻扣了门首金辅,却不再敲打,只是沉声默立,与先前行径判若两人。过的良久才有一个青衣小童打开了大门。

青衣小童约莫六七岁的年纪,唇红齿白,脸蛋红白兼具,总角风流,资才秀异。小童急行两步,走上前来,轻启红唇道:“真人有旨,今日所获,乃是鸿蒙初辟时一缕妖气所化,苟分为二,实为一男一女,二人得失,具为恶首,宜焚!” 周围十多个壮汉听得这番言语,心中具是惊骇,齐声喊道:“祖师神通,天下第一;昼算阴阳,晚查寰宇。”四周汉子齐声大呼,眼眸炙热。

那独自嘶嚎的青年眸子微睁,看了看周围明灭火把,沸腾人群,轻声一叹,随即昏睡。

远处,一个中年汉子举着火把快速跑动着,瞧了瞧周围人群大呼神通言语,眼中顿有炙热之意,若不是此番前来别有他意,此刻他恐怕也加入到了人群中。

“李鹏程,师父对你自有法谕。”那青衣小童唇舌微启,人群顿时无声,都转过身来,瞧了瞧此刻已经梳洗的极为干净的李鹏程。李鹏程脸露激动之色,对着那府邸大门直直跪下,连着叩了九个响头。

相传太乙救苦天尊化身千千万,如恒沙数,渡世间一切苦厄。若有人呼得天尊名姓,天尊寻声救苦,应物随机。而天尊身边亦常随着一头九头狮子,故而这仙长逢人求事,拜谒看望,所来者都要先磕九个响头。

李鹏程磕头已毕,起身拂去身上灰尘后静静立于一旁,不敢言语。只是偶尔瞧瞧青年,可李鹏程又怕仙师怪罪,故而不敢走动。

突然间,屋内忽有大风刮起,直往四周吹拂不定,有一道彩云缓缓而腾,众人只见仙师傲立云头之上,须发飘摇,衣袖荡荡,踏云而立,手臂上扬,似在摘星揽月,众人还欲细看,可那人倏忽间便已然不见。众人见此一幕,眼中血丝布集,愈发狂热。今日有幸得见仙师法相庄严,有腾云驾雾之姿,羽化升仙之态,众人大声叫道:“天尊圣威,遨游九天。气接沧海,功布世间。”

过不稍时,大门两边无人自开,一青衣道士缓步而出。道士青裳青带,手执拂尘放于肩头,脚步轻踏,蹑履莲花。道士拂尘一甩,沧桑道:“我方才游于九天之上,正聆听天尊说法。天尊说:若有众生,时遭疾疫病痛缠绵。可以焚香。念诵圣号。则天尊自现,渡尔等所受苦难灾。今虽天尊仁慈爱人,可妖孽滋生,我辈需以伏魔卫道为己任。”道士说道后面,语气已然十分严厉,一双眸子瞧着李知宇二人,杀气凛冽。

后面两个汉子提着李知宇二人走上前来,将两人丢在了道士面前。道士轻轻抬首,眼含悲悯,目光仁慈。此时,清风徐来,明月撒辉,道士站在这高阶之上缓步而下。每踏下一步,身上清辉便多一分;每一步踏下,周围可聆仙音袅袅,天尊慈悲。

周围人群见的仙师顺玉阶而下,尽是低下头来,不敢正眼来看。过不多时,众人鼻中闻得清香溢溢,口舌生津。那当首汉子大声呼叫道:“仙师法驾,蹑履莲花。渡苦救灾,伏魔为道。“周围汉子听得话语,具是齐呼。李鹏程也随着众人呼喊,一时间火光烈烈,法偈震耳。

且说这道观旁边,却是一座寺庙。黄昏初过,和尚们正在化符烧纸,焚香礼佛。那智慧长老带着众多弟子正在诵着一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众弟子坐在观音殿外首,齐声诵唱。忽然间,听得外界人潮涌动,其声沸沸,和尚们心中渐渐沉不下气来,欲观究竟。可这正在礼佛参禅,若是睁眼?佛不是在心中吗!昔者那罗汉也曾酒肉穿肠,吃的是肉,心中念的却是终生,如此这般,咱礼佛已久,说不定哪天就成了佛,睁眼瞧瞧也不过是看看这芸芸众生痴妄诸相。众僧心中如此想法,都睁开眼来,瞧着左右,见周围僧众都在瞧着左右之人,只望见师父独自打坐参禅,心中好生愧疚。

那智慧长老听得下方似有窃语之声,睁开眼来欲观究竟。可一睁眼只见下方僧众也是齐刷刷的瞧着自己,智慧长老好生尴尬。略略定神,沉声道:“似才为师诵得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时。心中略有所动。”

“只见一个金甲神人立于九天之上,口中呼喊为师法号。为师听得金甲大神法谕,自是不能不听。只得随之而去。行得迷雾重重,过诸般痴妄,这才见着一片大海。海上突然跃起一条鲤鱼,将为师吞入了腹中。为师当时只是静诵这心经,又何顾其他”老僧说道这,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过的片刻,有玉音自九天而来。只听得那声音说道:吾于过去无量数中。求法华经。无有泄倦。于多数中。常作国王。发愿求于有上菩提。心不退转。”和尚说道此处微微一顿,看着下方弟子目露不解之色,微微一笑,略显得意的点头说道:

“为师既聆玉音渺渺,自是要寻声音来处,抬头看去,只见上方莲花无数,佛光普照诸般界。为师心中欢喜,欲随佛而去,只听得佛祖道:世间尚有诸多苦厄,如今你且渡世间苦厄,待化出舍利,可升极乐。”老僧语气平淡,眼敛微垂,似含悲悯。众僧见师父如此神态齐诵佛号,法界澄明。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二十二章 观在庙旁

众弟子抓耳挠腮,思索师父话中含义,可冥思苦想依旧不得师父法谕精妙之处,只得眼巴巴望着师父以求指点,但老僧此刻闭目不言,毫无开口迹象。众弟子只以为师父此刻神游太虚,不好打搅师父,一个个互相瞧了彼此一眼,面面相觑,见师父依旧闭目诵经,也只得随着师父念那晦涩难懂的经文以求了解师父法谕精妙之处。

过不稍时,外界愈发哄闹,众僧禅心不定,原本整齐划一的吟诵声略有差错,甚有年轻者张目远望,以求究竟。待到后来,外界人声鼎沸,“什么老仙下凡,誓清妖孽。”“天尊悲悯,渡厄人间”等诸多话语传入众僧耳中,众僧气恼无比,都睁开眼来望着师父,只待师父法谕示下,好去与那帮无礼道士论论佛法。可师父闭目沉思,禅心已定,口中念念有词,毫不理会。

底下一个中年僧人见师父依旧不语不张目,朗声道:“我佛慈悲,奈何众生痴迷不悟。请师父出去指点迷津,以扬佛法。似师父这等高僧大德定能肃清妖孽,一澄寰宇。”

老僧听得此话眸子微睁,略带欣赏的瞧了那僧人一眼,开口道:“既有弟子请得法谕,为师也只好中断修行。与你等出门看看这些道士为何喧哗,打扰我等静修参佛。”众僧齐齐起身,大诵法号,两个年轻僧人打开大门,只等师父法驾。老僧僧衣轻提,珠光宝气。

外面众人群情激愤,手执火把上窜下跳欲除魔为道。听得寺庙门声作响,大门打开,透出香风阵阵,佛光隐隐,有菩萨坐金台而来。

老僧眸子紧闭,身上僧衣星光点点,在这火光的衬托中愈发明亮。众人抬头看了看老僧,只觉老僧面容慈和,白髯微飘,耳朵下垂尤甚佛陀三分;眸子微合,脸色慈和好似菩萨悲悯。坐下虽无金莲相衬,但在这众多法器僧人衬托下,却是仿如世上活佛,人间释尊。

那李鹏程见老僧轻踏出堂,眼中虔诚愈发浓重。道士似有所觉,轻咳一声,对着老僧打了个稽首。说道:“法师,今日贫道捉得妖孽,正想火焚之,若法师不吝,可来观瞻。”

老僧恍若未闻,眸子紧闭,心中却寻思道:这道士自打来得这落鹜村中,我寺院香火渐少,平日用度亦是极少。若让这老道肃清这两个“妖孽”,那我佛门今后却要如何存活,和尚我慈悲为怀,却要搅他一搅。老僧既已打定主意,当下更不迟疑,说道:“道长,既是妖孽要除,可今日天色却已渐晚,时辰不吉。不如折个吉日,待得时间妥帖,却在计议。”老僧话语出口,道士嘿嘿冷笑。

这老和尚分明就是怕我抢了他香火,我却如何能让他称心如意。道士心中盘算一番,自是不允。忽然间,心中有个声音说道:“仙师,今日村民已然休息,若就地焚之,自可大张仙师道法,可村民不见自是不信。若待得村民皆聚,再行仙法,那既可大张仙师威灵,亦可教化大批民众。”道士听着这话语突然,瞧了瞧那黑暗中的身影,眸子微烁,似在思考。沉吟良久才道:“法师此言有理,既是我道门大张教化却要待得村民齐聚,方可以张我道门教化之意,天尊度化之恩。”道士袖袍微拂,转身离去。众弟子将李知宇二人抬入道观,隐于夜色。

“李循礼,你却随贫道来。至于李鹏程,贫道明日自有问话。”道士说下话语,众人齐齐后退。

老僧见这道士将李知宇二人带入观中,心中实为不快,可又无可奈何。只得道:“道长,老僧方才已吩咐弟子将二人情况已散播开来,好弘扬道长威德。望道长好生招待这青年男女,不然我佛门素以慈悲为怀,若道长妄开杀戒,到时候休怪和尚不通情理。”老僧言语庄严,金刚怒目,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后步入了寺门。

道士闻言不动,眸子微寒,堪堪止步。瞧了李循礼一眼,也转身走入了大殿。李知宇和赵晴柔半醒半睡,只觉颠簸的浑身难受,二人睁开眸子看了看周围墙壁上挂着的天师法相,仙女捧酿等诸多画像,心中疑惑,无奈身体疲乏已极,昏昏睡去。

过得一二个时辰,李知宇只觉外面吵闹非常,阵阵吟诵有如蚊虫绕耳嗡鸣,半醒半睡之间烦躁不安。李知宇顺手扑打而下,不知是手臂无力还是有心之举,这一巴掌有没有拍到蚊子不知,倒是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自己脸上。

李知宇身体吃痛,这么一刺激,却是迷蒙间睁开了眸子,瞧向周围,一眼望去,除了偶有的零星火烛微闪,却是不见其他光亮。李知宇心中疑惑,猛然间想起赵晴柔不知所处,心神一紧,强提两分气力,动手四处寻找,摸索片刻手中触碰到一处光滑所在,李知宇心中大喜,只是轻声呼唤赵晴柔。

赵晴柔身体疲乏,加之油米未进,腹中饥饿已极,又何曾听到李知宇呼唤言语。李知宇见赵晴柔迟迟不醒,恐赵晴柔有甚差错,心中惊惧,强忍下腹中饥饿身体疲乏,提了一口真气在手,嘶声力竭的叫喊捶打房门。

李知宇叫得半刻,喉中火气直冒,只觉火辣辣的疼痛。拳头有气无力的捶打房门,只听得吱呀作响。

看门的道士正处于睡梦朦胧之间,初闻这悉索声响只以为是老鼠活动,故而发出此声,也没有多加理会。只是脑袋低垂上扬低垂上扬如此循环往复。可随着时间流逝,此声虽略微衰弱可依旧耳有所闻。道士心中生疑,穿衣来看。

月色幽幽,树木寂寥。风声初起,自有波涛。

李知宇不断敲打房门,开始可以深吸口气打得一拳,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每每要呼吸三道四次才能勉强提起些许气力捶打。随着气力衰竭,这声响自是愈发微弱,从初起之时的咚咚有声变的滴水沉河,微细无纹。道士踏步而来,见周围悉索声音已然浑无,只以为是自己错觉,轻柔朦胧睡眼,笑道:“这两个妖孽此番是来为祸此间,我却关心他做甚。”道士迈步欲走,李知宇恍惚间听得这道士自语喃喃,只以为幻觉,可道士脚步踏下,在这静谧的囚室中听得却是真切,李知宇嘶声大吼。

那道士正欲踏步出去,听得这一声怪叫传来,道士心中一怔。这嘶吼虽中气不足,气血衰竭,可其中隐有悲愤不平之音。道士心中迟疑,欲开门瞧一下二人,可又怕二人灾星下凡欲为祸此间;可若不看生出枝节,这个责任自己又担当不起,道士好生为难。过得良久许是道士心未蒙尘,这才迟疑的打开了牢门。

道士走入囚室之中,见得屋内寂寂,那两妖孽静趴于地,呼吸无力,几不可察。道士大步踏来,伸指摸了摸二人脉搏,二人脉搏起伏微弱,渐有平和之势,道士冷汗直冒,只到这该如何。道士左右踱步,前后维谷。既怕旁生枝节,又怕师父责怪,权衡利弊之后,道士无奈,只得咬了咬牙去请示师父。

道士大步跑去,一路打碎了不少花盆器物,可当下来不及顾得其他,气喘吁吁的跑进了那巍峨大殿。

道观是三进殿院布局,中央一殿是为紫霄殿。紫霄殿正中央供着三清神像。三位天尊眼含悲悯,身蕴神光之中。中间是元始天尊,天尊左手虚括,右手虚捧,象征着“天地未形,万物未生”时的“无极”。左边是灵宝天尊,双毛握着一个半黑半白,黑中有白点,白中有黑点的圆形“阴阳镜”,象征着刚从无极状态中衍生出来的“太极”。右边是道德天尊,他手拿一把画有“阴阳镜”的扇子,象征由太极而分化出的阴阳“两仪”。“道”分“洪元”、“混元”、“太初”,有些天尊像却画着元始天尊持圆珠,灵宝天尊持太极图、道德天尊拿扇,正是“洪元”、“混元”和“太初”的人格与物像的象征。道士顾不得惊扰三位天尊,只是疾行,过不多时来到了偏殿中。

大殿烛光点点,四周皆有火光。一白衣老道端坐在蒲团上打坐静息。老道约莫六七十岁年纪,衣服首尾具是刻画着一个八卦模样。皮肤白嫩,仿如真人。道士进得大殿看着老道静息调神,不敢言语,又瞧了瞧道人身前那支婴儿手臂般粗大的香烛青烟袅袅,直飘九天。道士心中忐忑,低头离去。独自打坐老道轻叹一声,却不言语。道士脚步微疾,过不多时来到了深处。

偏殿深处本只有三间厢房,中间一座本是供奉着太乙救苦天尊。天尊像不施金粉,不瞄眉目,远远看去恍若一块大石,近处方才瞧的一些痕迹。可如今那温知良强占了道观,天尊像前既无灯烛,也无香火,却是为何?

原来那温知良当初强占庙宇时说:这世间千般苦,万般苦,有父子离别;有夫妻分居;有兄弟含恨;有那君王坐高堂极享荣华富贵;有那庙堂风流诗书百章,可这众生黎庶却为衣食而愁,为生计发苦,这天尊却是救得哪方苦,渡得几个劫。温知良于是不拜天尊像,不点天尊烛,这才让这救苦天尊像蒙尘已久。

道士脚步危急,走到了右手房前。道士正欲扣门而入,听得里面有人低语,道士踌躇而不敢入。故而只能站在门外,静待温知良说完话语后才好告禀。

过得稍时,一苍老的声音说道:“李循礼,常言道:礼尚往来,两下皆好。贫道以礼待你,既救你父母脱离苦海,又点化你先天障碍。贫道对你略有要求,难道不对?更何况我道门秘籍卷帙浩繁,你若一部经书一部经书翻阅,那寻找良方自是可以。可人生须臾,岁月苦短,纵是贫道终其一生也是不能。”老道说道此处,语气略显沧桑,眸子中满是疲惫之色,还哪有先前的凌厉干练。

屋内,灯烛微晃,那独自坐在一旁的李循礼既不出声亦不言语,只是瞧着那烧的只剩半截的红烛,眸中有两点灯火。

“循礼,世间诸事皆有得失,人间情缘亦有其迹。你父亲为你母亲奔波劳累十余年,家财散尽,却也无治。就算那白衣老道赵青峰不也是难以救治,若不是贫道喂她一粒回魂丹,那你母亲是如何结果,这就无须贫道赘言了吧。何况,你母亲一年需服十二粒以合季节阴阳相济之数,贫道自有好生之得,你也需好自为之。”温知良望着面前年轻男子,神色悲悯。李循礼闻言,轻轻捏了捏拳头,抱头不语。

过得小会,李循礼开口道:“温道长,我自是明白自己归宿,明白自己命途。人生自有阴晴,明月自有圆缺。我不求其他,只求你放了那对年轻男女如何?若道长苟有慈悲怜悯心,识得人间冷暖更替,在下余生愿为道长一走卒。”李循礼轻声开口,瞧了瞧温知良。温知良闻言冷哼一声,正欲说话,六识忽感,对着大门喝道:“谁在外面?”温知良大声怒喝,袖袍微荡。

门外道士听的温知良怒喝言语,心中恐惧,本欲此刻离去,可这温知良神通广大,上能知阴阳,下能晓六韬。道士左右踌躇,走停皆不得。

只听得吱呀一声,缕缕光亮透出大门,那道士吓得面如土色,手脚发颤。温知良瞧了瞧道士几眼,见道士颤抖不已,略微沉思片刻,开口道:“何事?”道士惊惧难静,故而说话也略有吞吐,回话道:“师叔,今晚所抓的那两个妖孽气息微弱,弟子观其面色触其脉搏似乎是饥饿虚弱所致。却不知...师叔何意?”

“哦?”温知良沉吟片刻,良久才开口道:“既然我观中供了救苦天尊像,自是应救世间一切疾苦,你如何此等事情还来禀告贫道,却不荒谬?”温知良说完,拂袖而去,又进入了屋子。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二十三章 痴生叹

温知良既进得屋中,随即又关了大门。道士静立不动,等到温知良已走了许久,这才后知后觉的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本以为温知良决然不允,可方才请示法谕,温知良居然同意予二人饭食,道士心中暗暗称奇。回想自己初到这落鹜观情景,历历在目。

他只记得自己初来这道观之时,那白衣老道就在偏殿中观烛不语。偶有打扫神像的道童杂役讲起市井笑话,一个个乐得合不拢嘴时,那老道士却恍若未闻。只是闭目诵经。

如今,自己到这道观已有六年,那老道这六年自己好像还没听他与人说过话。只是每天对着那支粗大的蜡烛,如同面壁。若不是偶尔听的老道轻诵那《太乙救苦天尊救身妙经》,道士还以为他是个死人。

想到死人这词,道士不由得咧嘴笑了笑,都说人间尘世千般苦、万般苦,可死了到那阎罗殿中受油炸刀割等诸般苦楚与这尘世欲望难填之苦相比,还是下乘。难怪这世间人人皆想声色犬马,纵是那至情至性的真君子夜深人静时也未尝没有这思绪。道士脑中空想诸般欲界,渐隐夜色。

小径本是难寻,加之又处于偏僻幽静去处,坑洼极多,行之不易。可今日月色颇好,虽未到十五月圆似盘,但形状也已有了几分。道士望着皎洁月色,心中欢喜,脚步自是比往日轻快许多,过不多时已然来到了关押李知宇二人的那间囚室。

囚室较于官府衙门牢笼暗阁虽略显逼仄,但环境无疑好过许多。至少在这明月高悬的夜晚,皎洁月华透窗扣房,居室之人尚能观的几分光景。若是那极负诗名才学之辈囚于此处,说不定还能偶留的几篇佳章。道士想到此处,笑言道:章云晖啊,章云晖,你却还有雅兴想着这才子词人,白衣卿相。

章云晖思道此处,念及李知宇二人安危,不再多想,步履微疾,过不多时已然来到了房门之外。

章云晖从自己居所取出烛火等物,点了灯烛,在抽屉中翻得片刻,拿出了一把钥匙,正欲打开房门,予以饭水,可忽然听到屋外有人轻扣门扉。章云晖心有疑窦,又转身走向屋门,待得屋门开启,外面只有皎洁月华,树影悠悠,又何来孤影。

章云晖借着月光看了看周围地势光景,虽有修竹绦绦,却无溪涧环绕,风水地势也算不得上好之地。若有那仙人隐居于此,自己所在的观中可有个谪仙温知良啊。章云晖想到温知良轻声一笑,这温道长为人冷漠霸道,若真有谪仙居于此地,须知一山不容二虎,一观又怎能供奉两位仙人。这谪仙高人却是谬言。又看了看远处竹林摇摆,想起自己曾经看过诸多怪谈杂记中记载的那些鬼魅妖魔多居竹林...道士心中畏惧陡生,进退两难,双腿直打哆嗦。

“你,你是谁?却敢在这装神弄鬼,你可知这是温真人道场,岂容你等放肆”道士声音颤抖,显示惊惧已极,希望自己摆出温真人可以镇住这妖魔邪魅。章云晖手中蜡烛摇晃,些许蜡泪滴下,道士却恍若未觉。

忽然间,外面风声阵阵,有阴云罩月,摆合间不见光景。屋内阴沉一片。章云晖心中惧怕,两腿打颤,心中默念辟邪咒等诸多咒语,念不多时,月始显晴。道士拍了拍胸口,心中终于略微送了口气,想了想那许久未曾打扫的救苦天尊殿,心中哀叹。

略微收拾了一下手中食物清水药品等诸般物品,道士这才打开了房门。屋内,李知宇二人早已昏厥,鼻息微弱,若不仔细聆听,轻不可闻。章云晖见此情景,既怕二人受囚而死,有损自己阴德;又怕温知良无法亲自焚烧“妖孽”以彰显神通而怪罪自己,吓得魂不守舍,急忙放下手中水壶,喂食二人。二人嘴唇微湿,虽喂下良多,但大多又从嘴角流出,章云晖又怕又惊,惶恐不知所措。

紫霄殿旁那偏殿中,独自打坐的白衣老道轻轻一笑,看着面前红烛道:“昔者佛门释迦牟尼坐于菩提树下悟道,悟得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着不能证得。如今贫道修了十年的金丹,看着一对青年男女这才明白其中精要之处,却不知是好还是坏。”老道说完,顿了顿,又开口道

“这红烛烧了十二年,一年一寸,一年一节,却是应了我道门十二金仙之数。贫道我苦修而不得入,而今烛尽灯亮,却是枯木逢春,生机未绝。十二年来,我只想着烛燃而悟,却不知鸿蒙初辟本无性,打破顽冥需悟空。”道士自语喃喃,一张红润面皮刹那间尽是灰败之色,面前那硕大红烛轰然崩解,尽化烛泪,唯有灯丝明光一点,微不可察。

偏殿厢房中,温知良揉了揉眉心,显是疲惫。过得片刻才嘶哑着嗓子对李循礼说道:“去吧,缘散缘聚都有定数,是非福祸皆有曲直。其中自有关节之处,若你能悟得关节所在,那自有其缘,若是你悟不透其中关节,那你还是安心为贫道效力才好!”温知良说完话语,转身躺在了一张斜放的椅子上闭目调息。李循礼坐默然蹲下,二人具是不言。

且说李知宇二人久饥未食,腹内空空,又加之涓滴未进,身体自是虚脱无力。白天又陷于那深坑大洞,心力憔悴,二人担惊受怕,内外皆有之下自是昏沉不醒。这章云晖虽喂得茶水粥饭,却也不曾掺杂滋养补气之物,故李知宇二人依旧虚脱昏沉。

章云晖直到将手中一大壶水喂的干干净净,这才略松口气。虽然这一壶茶水从二人口中溢出大半,但不论多寡,只要喂下则必有成效。可壶尽碗空,这李知宇二人昏迷依旧,怎生言说。若不是摄于温知良神通广大,手段非凡,恐怕此刻章云晖早已逃之夭夭。

章云晖唉声叹气,心中只想着这可该如何是好,忽然间,门扉窗台又有吱呀声响起,有风声从外而来。章云晖心中恐慌,又念起辟邪咒等诸多咒语,可这一次,那扣窗之声却是愈发大了。

章云晖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把自己会的辟邪等诸多咒语全部念了个干净,可这扣门声依旧声声入耳,心中恐惧滋生,章云晖望了昏睡的李知宇二人一眼。快步跑到墙角,径往东而跪。口中只是念着“妙到真身,紫金瑞相,随机赴感,誓愿无边,大圣大慈,大悲大愿,十方化号,普渡众生,亿亿劫中,度人无量,太乙救苦天尊青玄九阳上帝。”道士诵经已毕,又毕恭毕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屋外扣窗之声依旧,章云晖恐惧不言,看了看李知宇二人,哆嗦着嘴唇说道:“你二人今日沉冤而死,冤有头,债有主。却不是贫道要害得你二人身亡,要找就找那温知良。那道士心肠歹毒,手段狠辣,手下冤魂不计其数,况你二人罹今日之祸,都是温知良徒弟所为,却不是小人所为,二位大人大量莫要为难小人了。以后每逢清明祭日在下一定坟前化纸,年年不绝。”章云晖喃喃自语,对着李知宇二人不断扣头,心神皆惧。可门外扣窗之声依旧按律而来,章云晖更是不敢起身。

偏殿中,温知良轻声一笑,待得李循礼终于走出院落,温知良这才松了一口气。若是这李循礼执意于自己抬杠,那以后诸多事情却是难办。温知良又抬头瞧了瞧那半拢半隐的月亮,心中迟疑不定。

偏殿蜡烛已尽却有型火微燃而不灭,有道士神游而去。

囚室中,章云晖不敢大声言语,亦不敢出去一观究竟,只能这么画地为圈,以为屏障。屋外敲门之人似有所觉,敲门声又渐渐加快。如大风急呼,如雷鸣轰隆而响,四周缝隙吱声大起,千百方位似有人言。

章云头抱头鼠蹿,身体前跑右突,左右并进,奈何这本是牢笼,又能窜到哪去。

乌云蔽月,夜风突起。月色昏沉似有仙人醉酒只手遮月;夜风微寒宛若鬼魅嗜血择人而食。章云晖蹿得片刻,看着四周光亮愈发微弱,囚室落针可听,这沉寂幽室呆的实在恐惧,实在无法,道士这才走去房门,待得房门打开,风声立止,四周有蛙声入耳,心中紧弦略松。约莫盏茶功夫,章云晖见诸多声响皆不复来,终于吐出那口郁气,卷起袖子擦了擦汗珠。

偏殿中灯火通明,白衣老道眸子微睁,四周壁画无风自动。道士笑道:“鹿蜀,鹿蜀,忘其忧,解其愁,世间苟能有救苦天尊意,怕也只在梦中耳。这少年于我有恩,我却不能忘了这份恩情。方才神游九天,险些不归,不过既然从这天柱旁取了这一壶酒,那贫道岂能吃了这份独食。”白衣老道袍袖轻挥,灯芯无烛亦燃,火光四射,照得偏殿流光异彩。

偏殿中厢,救苦天尊像由于十来年不曾清扫,故而像上尘埃满布,周围蛛网相张。天尊像被这尘埃蛛网笼罩蒙蔽,周围只能见个雏形。在那红烛将灭未灭,将燃未燃之时,天尊相震了三震,旋即平静复然。

老道微微起身,将这“红烛”在手中径往天尊殿走入,待入的屋门,红烛烧之愈烈。青烟成缕,丝缕成线,丝线成结,挽结成绳。那绳从老道手中飘起,直往九天而去。道士闭目轻诵太乙救苦护身妙经。过得稍时,老道才出了天尊殿。

李知宇迷糊中只觉身体愈发轻盈,前方似有人影疾呼,待要看那人影时,却瞧的不甚真切。李知宇不明究竟,看那人影渐远,不由得心中微急,疾步追去。二人一前一后,直往深处而行。猛然间,有一声呼喊自九天而来,李知宇神情一愣,却也顾不得许多依旧跟着这朦胧的身影。正待入的深处,忽觉身后有人在用力拉扯自己衣袖,李知宇神色懵懂,想转身去看那身后拉扯自己之人,可眼前身影袖袍飘飘,伸出葱根细手,只轻声呼唤李知宇前去,李知宇好生矛盾。

“知宇,来啊”那声影轻生说道,李知宇听见那身影叫喊自己名字,抬头看究是何人,可眼前那人面目模糊依旧,李知宇纵使睁大眼睛也依旧看不清他面目。李知宇又转身看着身后拉着自己的白衣道士,也是不熟,茫然间看了看四周左右,一幅幅画面印入眼中。

有道士羽袖飘飘,画符烧纸,念着往生经文;有和尚枯坐参禅,诵着法华真经;有仙人脚踏青莲,身旁站着那一尊九头狮子;有菩萨静座莲台,身上宝光四放。

李知宇瞧得片刻,心中迷惘更甚。

突然间,九天之上隐有雷鸣响起,有高渺玉音自九天而来。

“李知宇,且随老夫来”话语说完,天空之上彩云朵朵,有仙人踏莲而来。李知宇看那莲花九朵成线,齐齐排成一列,一支粗大蜡烛在这莲花前静静大放光明。面前那身影见此,神色恼怒,看着少年瞳中隐有火光,又稍稍急切。

她身形变幻万千,脚步迟疑不定,前后进退衣袖漂浮长歌善舞;她忽远忽近,眼中光转琉璃左右顾盼摇曳生辉;她若即若离,脸上哀怨羞怒皆有,咿呀软语迷人心魄。她虽依稀朦胧,却有雏形,李知宇抬头看时,那人却是-----赵晴柔!

赵晴柔静立远方,嘴角含笑,一袭黄衫轻摆,浅笑温柔。李知宇见少女安然无恙,心中一喜,况少女此刻印于诸多法像中,原本的俏皮可爱略微减少,多了些神圣安详之色。少女浅笑,眼含悲悯。李知宇瞧着此刻的赵晴柔,心中无忧无惧无哀无痛,情不自禁往少女方向走去。

李知宇身影且行且远,身后那蜡烛烛光微暗。道观救苦天尊堂中,白衣老道口中鲜血喷出,面前那静静燃烧的蜡烛烛光暗了三分。道士一口鲜血喷出,眼神微暗。

白衣老道看着面前那已然黯淡不少的蜡烛,心中微叹。天尊像原本豪光大绽,可随着老道一口鲜血喷出,此刻也黯淡不少。道士苦笑一声,原本以为自己面壁十二年,已然悟的金丹含万像,我留真气吐乾坤。可此刻在那还缘桥上,却换不回那小子的魂魄,道士心中泛苦,微微摇头。

李知宇只是随那身影而去,待得接近身影,却依旧见那身影半隐半拢于朦胧微光中。那身影伸出双手,轻轻招摇似在呼唤,李知宇伸出手臂,二人前指已然相接。那身影张开双臂,似要拥抱,李知宇见此也同样张开双臂,二人身体微触。李知宇正欲将那赵晴柔抱紧时,只觉身中有一物火热滚烫,灼的身体生疼。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二十四章 无常有常

密室中,章云晖按着二人人中,狠掐了几下,可二人依旧直直躺着,毫无醒来迹象。章云晖手足无措,急的大汗淋漓。正埋头苦思对策以求解救之法时,看见一个比萤火虫大上许多的物体飘浮而起。

章云晖不明就里,心中微奇,想要近处观其形状,走近瞧来,这才发现飘浮之物原来是一节骨头。章云晖啧啧称奇,感叹世间大小之物,无奇不有。正当章云晖独自沉吟思索时,只见那骨头模样的发光物体升至空中半丈,静悬而不动。

章云晖前车之鉴在前,故而不敢莽撞行事,等待片刻见周围再无异样发生。章云晖这才踱步而来。

细瞧之下,章云晖发现这一小截骨头上有些细小文字毫光微烁,澄然有光。章云晖好奇之心愈发强烈,待要取过这截指骨仔细看上面所书文字时,那节趾骨却急掠而出,倏忽间便不见了踪迹。

救苦殿中,白衣老道微微一笑,口中轻吐一个来字,手指轻点,那节趾骨快若流星划破天际而来。

道士抓住这节趾骨口中碎念了片刻经文,趾骨之上光芒更甚,有细小文字漂浮而起,道士眯眼观看,瞧得片刻,这才发现原来是三篇经文。一篇道德经,一篇中庸,一篇法华经。三篇经文浮于空中,湛然有光。

老道望着这三篇经文沉吟片刻,神色一喜随即又叹了口气。老道站起身来,从救苦天尊神像上取下拂尘轻轻一挥,使得却是道教斩三尸九虫之法。

老道拂尘既已挥下,说道:“破得彭矫,剔去情欲,入得我门,来日若能修的金丹正果,可坐莲台。”老道声音朗朗,若含乾坤。

且说还缘桥上,李知宇正与赵晴柔相拥一起,身上有如芒刺在背,疼痛不已。此刻,又有那威严的声音自九天而来。李知宇眼中稍有清明。左右看去,只看到方才见到的花香宝诰,佛坐莲台已然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恶鬼互食,鬼魅嗜血。目光稍稍远望,看到有人受斧刃之刑,有人受刀劈之苦,有人受剜心之痛,有人受雷击之难。李知宇心中骇然,退后两步。

“李知宇,且随老夫来。”沧桑的声音再次传来,李知宇回头望去,见身后九朵莲花齐齐绽放,一颗蜡烛无火自燃,仙音阵阵,香风涛涛。又瞧了瞧前方赵晴柔的窈窕倩影,心中不舍。

“既已斩得三尸,却还如此沉沦,缘去缘来,岂有定数。”老道轻声叹息,面前那蜡烛火光愈甚,似有直插云霄之势。

当此时,朵朵莲花升腾而起,有一截宛若烟雾的绳索自虚空而来,缠绕在李知宇身上往后而退。老道轻咬舌间,一口鲜血喷出,太乙救苦天尊像金光浩然,周围隐隐有仙女捧花,神将执戟。

还缘桥头,那似赵晴柔的身影厉声呼喊,原本模糊的面部瞬间清晰,那身影唇口大张,只是话语含糊不清,李知宇听得不大真切。待回头看那身影时,只见她身上有血涌出,青葱手指此刻尽是白骨,匍匐于地,她急切伸出一只手掌对着李知宇抓来。李知宇心中惧怕,大呼一声,旋即昏厥。

“你这小子,今日让贫道堪破生死大劫,悟得天尊宝篆。可又让老夫耗损精血,平白多此一劫,这下却是两清了,道士眼眉低垂,脸上有着丝丝笑意。从天尊像后取出一壶酒来,径往后院小路而去。

后院小路略显曲折,弯弯绕绕,似先前那年轻道士走来都颇觉吃力,可老道神色如常,悠悠而过。过不稍时,老道已飘至那小屋之外。

见屋内灯烛已暗,四周星月有光,老道轻声一笑,脸上颇有自得之色。老道袖袍飘飘,打开房门,见那章云晖坐在墙角,身体依旧颤抖不止,口中念念有词,诵着太乙救苦天尊名号,老道见此,微微一笑。

章云晖听的有人发笑,以为天尊显圣,更是诚恳,额头磕地声声可闻。

“莫拜了!贫道可不是天尊下凡显圣。”老道轻声说道,语气略有喜意。章云晖初听人言,喜不自胜。可仔细分辨这声音,却又有些不明就里。章云晖心中嘀咕道,出家六载观中人事大抵知晓,可观中没有道人与这声音与这一致。而观中近些时日并无外客来访,亦无近处村民出家,这声音又是谁的?章云晖心中嘀咕,百思而不得解其源。

老道无奈一笑,轻身而过,走到李知宇二人身旁,从袖中取出一个黑色包囊,拿出了十二枚银针。老道袖袍摆动,十二枚银针有六枚插入李知宇大陵、曲泽、百会,内关、外关、合谷六处穴位,其余六枚却是插入了赵晴柔这六处穴位。道士抚须一笑,说道:“既为我道门中人,却不会推拿按摩点穴等诸多方法,却如何出世救人,如何修的金丹成正果,如何了此凡尘过仙门。”老道说完话语,瞧了瞧年青道士。章云晖低头不语,手指摸着门梁,划出了道道斑驳。

过得盏茶功夫,道士见二人胸口已经渐有起伏,说道“你且将银针取下,脱掉二人鞋袜,擦二人手足心,按压百会穴,推大陵,揉内外关,掐捏合谷,待二人醒时却在叫我。”老道说完,闭目不言,静坐结丹。

章云晖听得话语,本想不加理会。可见老道云淡风轻之间便让二人气色回转,心中想着起老道独坐中庭的情景,只觉这定是不出世的高人,不敢忤逆。走到二人身旁,推拿揉捏二人诸多穴位,过得半时,两人眸子微睁,终于醒来。

老道士见二人睁眼醒来,转过身子,瞧了瞧李知宇道:“小家伙,你破了贫道的尘垢,助贫道堪破这十年枯坐,贫道自会传你我道门打坐炼丹除垢静体等诸多法门,不过在此之前,你还需替老夫点化一个人。”老道和颜悦色的说道。

李知宇却不接过话语,只是转身瞧了瞧揉着眼睛的赵晴柔。老道无奈一笑,想着自己先前替这小家伙斩去了彭矫,可他却依旧耽于男女饮食之乐,心中暗暗称奇。

赵晴柔睁开眸子,瞧着四周墙壁微印红光。房屋略显逼仄,身下虽有床铺,但只是枯草破絮,心中怏怏不乐。回想之前陷入大坑,及至当下身下有蓬翟以御,心中又稍稍宽慰几分。

赵晴柔瞧了瞧身前的少年,见少年一双眸子盯着自己不动,略感羞涩,娇声道:“瞧什么瞧,莫不是怨恨本姑娘将你拖入那大坑中,导致你如此结果,因而责怪本姑娘。”李知宇闻言一笑,想起在那虚无幻境之中,赵晴柔言笑晏晏,张臂待己,似欲览自己入怀中,李知宇觉得那就是好。虽然如今赵晴柔态度与那似虚似幻的地境中南北不同,李知宇也觉静好。

“嗯!不知小居士考虑的如何?”老道轻声言语,眸中稍有期盼。李知宇听得老道问话,心中大是尴尬。方才只顾着与赵晴柔叙旧说话,却是忘记这道士之前言语。李知宇略微羞惭,挠了挠头说道:“似道长这等大神通都点化不了之人,晚辈却又如何能点化。”

老道抚须笑道:“小兄弟却是不知。道常无为而有为。世间人情事故各有其迹,具有其踪。或曰塞翁失马,或曰掩耳盗铃,诸多是非岂能凭一人而断定。昔者齐本守遇一八十岁老尼,冻将死,行息止,同行皆不救,可齐本守不以其为僧而不救,给予衾裘,许以汤饭,及至一年,真人谓其师曰:三清且至,吾当恭迓。乃共蕙沐致虚,罗拜于地。礼毕对众,忽作别曰:我功德行满,尘缘已尽,将去矣。言甫毕,匆匆行去,瞬息不见。那小居士你说,这齐本守怎么就救了一个老尼就被点化飞升而去,况且小居室你身含大机缘得此异宝,又哪有平凡可言。”老道说完,从怀中拿出了那块“鹿蜀”骨头,递给了李知宇。

李知宇神色微惊,从怀中摸的片刻,这才发觉自己怀中揣着的那块鹿蜀骨头不知何时到了这老道手中。

李知宇笑道:“道长道德高深,却如何窃取我的这块趾骨。”老道看着少年神色似有责备之意,笑道:“观小兄弟神色却是不知这块骨头精细之处。”

“鹿蜀,杻阳之山,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其名曰鹿蜀,佩之宜子孙。虽然鹿蜀宜其子孙,但是小居士这块鹿蜀趾骨大不为一,小居士可知缘故?”老道沉声言语,李知宇听得云里雾里。自己得到这块趾骨一个多月,虽偶有把摸,但其色也平平,其质也昭昭,实无其他精细难测之处,又哪有此刻老道所言的诸多精妙。李知宇又仔细瞧了瞧那块骨头,还是不解。

“你这块趾骨得到三教真人加持经文,既有圣人言君子自强不息;又有仙人画道法自然;亦有那西方佛陀画的诸般法像。自是不同。”老道低声沉吟。李知宇依旧不解其意。

老道无奈,只得说道:“痴人说痴语,尤雾里看花,待到时辰,你自会明白。”老道说完,低头在李知宇耳边轻语一番,又望那独自不语的章云晖,说道:“人有性,物有品,莫要蒙尘。”说完,老道飘然而去。

李知宇转头瞧了瞧赵晴柔,轻声说道:“明天你可要配合我行动。”赵晴柔嫣然一笑,并不言语,只是瞧着李知宇。

月光沉沉,初荷微笼。屋外蛙鸣此起彼伏,在夜色中分外聒噪。

李知宇二人既谈的月渐隐于东方,这才始觉腹中饥饿。正欲寻找饭食汤水,赵晴柔拍了拍李知宇肩膀,手指轻指。李知宇细细看去,那却是先前那章云晖喂剩下的些许汤水。二人无奈,只得吃这残羹冷炙将就一下。待得二人饱食欲睡,章云晖却早已鼾声阵阵,梦游九天。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二十五章 何以修缘法

且说那老道回到偏殿中,又独自对着墙壁沉思打坐,声息具无。温知良既望得月色半隐半拢,心有疑惑而不解。依照黄历而言,今日虽不是大吉大利之日,却也不是妖魅鬼怪既出之时,天光有变,人道无常故无定律可言,若是往常时分,天色一致,月白风清,鬼魅定是不出。可今日月色半拢,虽无大碍,但温知良总觉不妥。细思冥想得一个时辰,又跑到了那偏殿之中。白衣老道一如既往的打坐修丹,并无不妥,可细细看过四周陈设,却独独少了一支----蜡烛。

温知良心中忐忑,想要开口询问这老道,话语到喉如何能吐。修道十余年,除了最初刚入道观时叫了声师父,直倒师徒二人视而不见,其中曲折岂是一言能尽。那自己现在又以何等身份询问,徒弟?想到徒弟二字时,温知良只觉好笑,居然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中微有湿润。

老道依旧沉声不语,恍若未闻,闭目沉思。温知良待得许久,见老道神色并无异常,这才迟疑的走出了大殿。

出得偏殿大门,看着自己房中透出的缕缕光亮,温知良心中稍安,却不推门而入,只是站在屋外呆呆看着屋中透出的光亮。

囚室中,李知宇二人昏昏沉睡,脸上挂着微微笑意。窗外,有清风微微,吹走不少炎热。在这南方边域虽不至使得天气忽转阴凉,却也能带走不少署气。

温知良在自己房外站得许久,待得月色东沉,依旧浑无睡意。虽然练武修道已经颇有造诣,可与那不休不眠,坐的百年成金丹的道门真人相比自是远远不及,难望项背。可今日睡意全无,只能望着天上明月发呆。

温知良望着那轮明月被云所隐随即又破云而出,轻轻捏了捏拳头,想起自己往日功名沉于黄土,往日光华泯于众人,温知良心中愈发不能沉静。脚步轻点,渐隐夜色。

“寸草微微,可结成片,片满于原,待得此时,却是天火难以烧其茎,土片难以掩其叶。”温知良说道。

“人世浮华,岁月蹉跎,我温知良自从回到这落鹜观,而今业已十年。十年弹指,十年沧桑。这十年,我温知良道行不知是进还是退了。”温知良又开口说道,只是语中多些了缅怀哀叹。身形不止,依旧往前而奔,过得片刻,已然奔出十余里。温知良气息微滞,额头有少许汗水。轻声呼气一口,休息片刻,瞧着四周景物,却发现自己不觉间来到了关押李知宇的那间密室外。

温知良看着眼前这熟悉风景,眼中哀叹悲伤皆有之。他脚步停顿,眼中似有挣扎之色。他欲言又止,身体向后倒退,可终究还是又回到了原地。

温知良低声说道:“风景依如故!”

温知良挣扎片刻,终究还是走进了这间囚室。囚室深幽,自有寒意,在这夏日初热时节也恰到好处,相较于外面闷热,倒让人舒适些许。温知良行得丈余,咧嘴笑了笑。瞧了瞧周围光景,心中凄然。

想当初,狼狈万分携手入观,而今形单影只作了真人。温知良轻抚窗扉,眼神迷离。且看且走,不觉间到了关押李知宇二人的囚室房门外,睁眼看了看周围光景,由于天色不甚明朗,周围所视自是漆黑模糊,又身处囚室之中,光亮难透,自是更为昏暗。

温知良脚步微踏,瞧了瞧李知宇二人,又看了看吃剩的饭水汤罐,听二人鼻息均匀,呼吸匀称,略有疑惑。二人年纪不过十二三岁,虽说正是精力旺盛之时,所行所做具是不觉疲惫,纵算偶有疲惫之感,休息片刻便生龙活虎,恍若未觉。可二人在深坑中一日不得进退,又加之二人一日不曾得饭水充饥解渴,就算此刻食得饭水,也不该是呼吸均匀,气息匀称模样。

温知良有些疑惑,可二人昏睡沉沉,自己若是打搅旁生枝节,给了那智慧和尚把柄,也是不妥。温知良思得片刻,走出房门,屋内如初。

次日清晨,李知宇早早便已醒来,稍微松动了一下筋骨,虽然四肢尚有酸疼之感,但每每行走,丹田气海循环往复,隐隐可呈周天之数,精力颇为充沛。李知宇不习武道,心中自是不解,只以为是那老道救自己时,梳理经脉所致,却无需担心太多。看了看囚室四周,赵晴柔此刻还在沉睡,偶有微细的阳光渗透进来,洒在囚室四壁,投下点点光驳。

李知宇正欲叫醒那沉睡的章云晖,以询问四周风土人情,对这落鹜村稍稍了解,四周村民为何对道观的道士且惧且敬,那唤做鹏程的汉子为何会说道士是神仙。四周村民又何以狂热无主却有独独敬仰这道士。可抬头寻找章云晖身影,他却不知何时出了门去。

李知宇心中郁闷难当,来此间也已有三日有余,但对此间各项事务既然毫无头绪,这让少年很是烦恼。

以往先生所授经文诗书,尽是书中道理,虽然对学问增长大有裨益,可对生活阅历依旧茫然。回味以往所读诗书,李知宇心中只想到:“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如浮萍。”李知宇这么一想,心中又释然许多,一个人独自欢喜。

“哎呦,本姑娘这身体酸疼的紧。那白衣小子,快给本姑娘捶捶肩腿,活络筋骨。”赵晴柔俏皮的说道,瞧了瞧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的李知宇。

李知宇闻言,笑答道:“推按桑拿等诸般手法在下却是不知,若姑娘真要活络筋骨,不妨找个老郎中来,这是最好。”

赵晴柔闻言一笑,回想二人从出梅屏县便一路无阻,虽偶有挫折,但大多不过是遇山溪涧深,虽于前行颇为不易,可二人一路相互帮扶,却也无碍。只是偶尔遇到些长衫沾水,衣服被山石树木刮破等诸般问题,至于性命之忧却是极少。此时所历,于二人而言倒是第一次。

二人嬉笑良久,待日透窗扉,条条斜影洒在室内,二人才知日头已高。外面,有悉索声细微传来,李知宇二人转过头去,看开门之人面目,只觉熟悉。

“昨夜月色已深,二人想必却不知道贫道面貌面目。贫道是此间人士,来此多年,有个俗家姓名唤做章云晖,二位衣食起居尽是由小道负责,二位若有吩咐,只管提出。”章云晖说完话语,又瞧了瞧李知宇二人面目相貌。心中暗道,这两人却是一副好相貌,男的眉目清秀,语气温婉;女的容颜姣好,身材窈窕,眉目具有灵气,又哪像那山海异闻录、搜神见鬼闻里面记录的神鬼妖怪。章云晖沉吟片刻,又想起昨日那个老道言语,心底存疑,又不好询问李知宇,只能站在一旁静默诵经。

过得稍许时刻,赵晴柔腹中饥饿,吵闹着让章云晖去取来饭食充饥。章云晖受不了赵晴柔这大呼小叫,只得走出房门去料理饭食。

且说那净香寺,智慧和尚一夜未眠。既担心那温知良擅自处理李知宇二人大张道门威风,又怕那道士真的当着村中众多村民面前焚化二人,更显光彩,智慧长老好生无奈。前思后想不得其解,就一直望着那明月生愁,脸上皱纹这一夜都多了不少。

慧觉站在屋中也是一夜未眠。自从昨晚见得温知良踏莲而出,周围隐有仙女撒花,气象成虹之时心中就微觉不妙。自家师父伎俩别人不知,可自己却是清楚,什么佛语呓然,法座莲花不过杂耍手段,也就唬唬那些村民赚些香火余资,可那温知良身法手段却让慧觉摸不了底。

倘若那温知良也是如师父一般耍些把戏伎俩那自是无碍,大不了自己搞得更为璀璨夺目就好。世人本愚,皆爱炫目之色,衬辉之物,而这落鹜村身为军阵之中就算出了人命大案,只要不是通敌之大罪,县官老爷又哪有心思管这些。况且,这边境屯军之所,若不是郡守大人威德深重,这县官老爷恐怕早就告老还乡或是另辟蹊径调到温柔江南去了。我可听说,那江南的小娘子嫩的滴水,慧觉和尚思到此处,口水直咽。

屋外,有人轻轻敲门,慧觉自思自沉,故而不知其音。等到那人不耐走入房中咳嗽一声,慧觉这才回过了神来,看着面前的智慧和尚。

“慧觉,本座敲门已久,你却如何不加理会。”智慧和尚语气微带严厉。慧觉眸子一转,瞧了瞧左右,见并无行人,忙过去关紧房门,这才又找了把椅子坐在了智慧和尚下手。

“师父不知,弟子昨日苦思对策一晚,入思已深,故师父敲门弟子才后知后觉,师父见罪。”慧觉轻声回道,依旧低头锁眉,似苦思状。

智慧见此,微微颔首,笑道:“那你可思得良策。”

慧觉并不答话,过了小会才问道:“师父道行高深,日观佛法千万,昼听菩萨讲经说法,师父高德,定有称赞之处,又何须听弟子愚言。”慧觉说完,又转头瞧了瞧老僧。

老僧听的此话心中暗怒,可又不好反驳。毕竟自己佛学精湛,慈悲本色却如何能动怒生嗔,只得耐着性子道:“我徒,世间众生具为平等,昔者佛祖割肉喂鹰,何等慈悲。今日我等佛门中人又岂能容得温知良残害无辜,送了这一对年轻人姓命,实属罪过。”和尚双手合十,眼含慈悲。

慧觉听得智慧和尚这话语,心中只觉好笑,自从智慧和尚来到此处,虽则偶有精妙说法之处,但多时不过是快念经书,口齿含糊不清,以做菩萨显灵之状迷惑众人。众多村民难通外界人烟,故而不知那些名山古刹高僧讲经说法。还以为天地下的和尚都如智慧和尚一样,开口菩萨,闭口阿弥陀佛。

慧觉想得片刻,将智慧老和尚到此间所有行径尽数梳理一遍,细思其中精妙之处,以待有朝一日待得智慧和尚坐化,自己却好接班。

“这为人处事自当圆滑有方,处理外事亦需刚驰有度。夹以奇技炫目之彩,蛊惑人心,令其得而不得,念而不念,则待我积威深重,则俗可成神,僧可化佛。”慧觉喃喃自语。

智慧和尚等得多时,见慧觉只是自语喃喃,毫无对策,站起身来,使劲的敲了敲慧觉的大光头。慧觉吃痛,抬起头来看着师父,眼中不解。

“对策!”智慧和尚语气略微沉重又带有丝丝恼怒。

“师父,可还记得十年之前这净香寺寺名由来。”慧觉笑言道,老和尚猛的一拍脑袋,那光头咚的一声大响。慧觉眉开眼笑,正等着师父夸赞。可智慧老和尚颤巍巍的走过身来,又是一巴掌拍在了慧觉头上。慧觉目有不解。

“师父教你悟一禅”

“敢问师父,什么禅?”

“拿起”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二十六章 十年之前有一禅

智慧和尚说完话语,径直往外走去。走得片刻,调转头来,对着慧觉所在禅院轻叹一声,终究还是往那供着观音菩萨的殿中走去。

“弟子智慧,自从恩师手中接过宝刹,可十年来,香客不增,民众疾苦,和尚偶以奇伎开化教民,虽不懂菩萨般若经文,但和尚所为不过也是给这荒僻村民一个活着亦或是来生的希望而已。和尚死后固当沉沦地狱,受百般苦楚,可和尚生前却要众生威伏,百般颔首才好。”智慧说完话语,面目略显狰狞。轻诵自己惟一懂得那一篇《般若心经》中: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这么几句,又开口道:“十年之前我有一禅。”

话说十多年前,这智慧和尚并未出家为僧,只是在家中无所事事,每日混吃混喝。仗着自己一身不俗身手,也没少干过欺压良民,逗弄妇女的丑事。那时间,村邻街坊都唤他做过江龙韩正。

韩正那时虽然四十有余,但身体甚为孔武有力,每次与街上混混撕打,韩正都是冲在前列。每每相斗,大有不死不休之势,周围街头混混地痞慑于韩正威势,又加之韩正为人极为义气,斗殴所得好处绝不独占,大多归顺韩正,认其为主。十里八乡无所事事之辈闻其义名,零星投靠而来,于是韩正趁着大楚与吴越战事胶着,落草为寇,占山称王,一时间官府慑于吴越军力无法倾力围剿,故而对于韩正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拉拢许以大义,韩正却愈发桀骜,自诩为将军,招兵买马,年年蓄力,大有要做乱世枭雄的姿态。

话说那年八月十五中秋节,虽则战事颇剧,四处死伤不计其数。但本村有个老爷颇识得诗书礼仪,又加之女儿生日恰为这月圆之夜。老爷虽然不敢大张旗鼓筹备女儿生辰,可依旧备得佳酿珍藏期女儿福祉。一家人正觥筹交错齐乐融融之时,一队零散官兵因前线吃了败仗灰头土脸不好与都尉交差,几人思得良久,相互商议一番决定打杀几个村民来交上差事好加官晋爵,封妻荫子。

几人筹划得当,又恰逢之这老爷家正办喜事,如何不正是“佳遇”。那伍长杀了这家一家七口,见小姐青春正好,起了歹意。几人正欲凌辱这小姐时,恰逢韩正下山劫舍筹备粮草。

韩正孔武有力,加之此次所抽调人手都是土匪之中的佼佼之辈,零散官军自是不敌,过得片刻,一伙官军死亡殆尽。几人略一思忖,见杀了官军,自是惊怕,本欲杀了那小姐灭口。可韩正虽为匪首,也颇有慈悲。平素虽打家劫舍,却不伤人性命,自诩“义匪”。见小姐孤苦伶仃,无处可归,又加之这浑浑乱世,无处安家。思忖一番,将小姐带上山寨抚恤优待。久而久之,二人日久生情,也为良眷。

后来,楚国与吴越联姻修好,官军旧账新算,调转军力以剿内匪,韩正自是阑海县守重点关注的对象。那时,小姐已有身孕在身,行动颇为不便。韩正会同诸匪左进右突,终是不敌,准备带小姐下山遁逃,可众多官军紧盯不放,小姐为救韩正被官军戕害,韩正却是逃到了这落鹜村中。

韩正左右无亲无故,惶惶如丧家之犬,寸息不得稍安。一日,腹中饥饿,实无他法便去偷食寺庙后面种的瓜果蔬菜。韩正吃的大饱,又想起昔日兄弟妻子俱被官军戕害,情不自禁的嚎啕大哭,泪如雨下。一老僧被这哭声惊扰,待得出门看时,只见一个中年汉子独坐大哭,身旁尽是瓜果残羹。老僧不问从来,又取来饭食,只让韩正待在寺庙打坐参禅。

过得一年,韩正虽于佛理不甚精通,但经营香火管理寺内诸多事物已有独到之处。那老僧于是让韩正主持寺内诸多事宜,还赐了个法名智慧。有一日,老僧唤来韩正,说自己欲往名山大川访问僧侣,以求精益,就此辞别。老僧走时,取来笔墨,将寺庙改名为净香二字。

智慧跪坐在蒲团之上,回想往时遭遇,看着面前菩萨顺眼低眉,眼含悲悯,屈臂上举于胸前,手指自然舒展,手掌向外,结的却是一个无畏印。无畏印本是为让众生心安,无所畏怖,可韩正十多年焚香礼佛,每每睡梦,皆是恐惧。

“我韩正削发十余年,朝夕礼佛,昼夜读经,可菩萨结印无畏,那为何我韩正每每梦回,皆是怖惧。这菩萨结印无畏,可我韩正偏要右手覆右膝,指头触大地。”智慧怒声开口,结印降魔。

李知宇与赵晴柔等得片刻,还不见章云晖回来。二人久坐无聊,可四周逼仄,无甚活动之所,李知宇心中无聊尤甚,只好看着对面少女消遣时光。

赵晴柔虽然性格大大咧咧,喜四处玩耍取乐,可毕竟是女子心性。这么被李知宇久瞧,心中羞涩,但又不好言语,微微侧过身去。

屋外,章云晖跑得满头大汗,手中拿着一个竹篮,过不多时跑进了屋来。

赵晴柔正略觉尴尬,心中微有不适,见章云晖进得屋来,心中一喜,站起身来接过章云晖手中竹篮,拿出一个馒头大呼好吃。李知宇看见赵晴柔站起身来去拿馒头,这才清醒过来,心中略有自责,见赵晴柔站在竹篮旁食用那个馒头,自己一时间也不好起身去拿,依旧蹲在原地不动。

章云晖看李知宇静坐而不动,心中不解,笑问道:“小居士为何不拿馒头充饥,莫非是怕贫道在这馒头中做了手脚。”李知宇听见章云晖话语,脸色一红,快行两步,从那篮中抓过一把咸菜大呼好吃。

赵晴柔噗嗤一笑,吞下了口中馒头笑道:“怎么?这却是将这咸菜当作墨水,吃下好增长学问。”李知宇闻言,小脸一红,又从篮中抓过一个馒头,咬了一口说道:“这咸菜经百般浸泡,多时晾晒方成,食之虽不涨学问,但却能多长几分酸甜。”

赵晴柔吐了吐舌头,又用力啃了两口馒头,过得片刻方觉不对,一双眼睛盯着李知宇说道:“李知宇,这一段时日你倒是长本事了。居然敢与本姑娘顶嘴冲撞。”少女抬手,作势要打;少年慢退,以示要逃。

“你们两人不是前生比翼,也定是今生连理,却是极好。”章云晖看着笑言道。李知宇两人听的章云晖如此言语,二人脸颊发烫,微微侧身。章云晖轻笑一声,走出门去。

屋外,晨光已起,树木青郁,草色青青,眼前所见风景具是生机勃勃。章云晖看了会这大好风光,心中微叹。这对青年男女,怎能埋骨在这青郁田野间中。

三清殿中,温知良从一布满灰尘的香盒中取出了三柱大香。香上刻画着龙凤图案,虽不精细,却也有大致雏形。只是此香上所画龙凤,都不是面目祥和,祥云围绕的祥瑞模样,而是面目略带狰狞,指爪滴血的恶兽样子。

温知良微微一笑道:“世间有三般苦楚,一曰聚。聚散本无常,世人皆想化无常为有常,当真如这雾中观花,只是春梦。第二苦却是乐。观这寰宇内外,有人及时行乐,有人苦中作乐。殊不知世间诸事苦乐相随,单独取其一却不荒谬。第三苦嘛.....”温知良说道此处稍稍停顿。又看了看三尊神像,缓声道:“第三苦,还是你啊。”

温知良轻声说道你时,眼神凌厉,随即眼中又满是失落哀伤之色。将那三柱大香轻轻一抖,又说道:“昔闻救苦天尊居于东方妙严宫,贫道到要看着救苦天尊是否真能救的人间疾苦,看我温知良是否真能解脱。”

温知良说完,从案上取过火折,将这三柱大香全部点燃,一时间青烟袅袅,可接扶摇。

偏殿中,老道沉声一叹,摇头不语。

“云晖?”温知良轻声喊道。

“弟子在。”章云晖脚步轻踏,从屋外走来。

章云晖既进得大殿,不敢抬头,只是等着温知良吩咐。

“十多年前我有一缘,而今缘灭,不知这可是道法自然么?”温知良轻声问道,还不等张云晖答话,袖袍轻拂,将这三柱大香卷袖而起,径直往东方而去。章云晖面露不解,看着遗留的几缕青烟若有所思。

温知良羽袖飘飘,绕街而过。周围村民正烧火调羹,见温真人身后漂浮着三支硕大的蜡烛绕街而过,一个个略显疑惑的望着前面那仙风道骨的道士,不知真人今日这是为何。

李知宇在密室中正与赵晴柔嬉笑打闹,忽听得窗外人声沸腾,喧闹非常,二人疑惑间。只见得一个黑衣大汉当先而入。

那汉子一身黑衣,脸上有一条长痕,嘴角微翘,眉目之间隐有戾气。汉子走进屋来,看着李知宇二人脸满是错愕之色,心中微喜。他王玉成就是喜欢别人对他满是惊惧畏怕。

且说王玉成原是梅屏县人,整日只以欺负良善为乐。一日,王玉成会同几个无赖泼皮在山中游玩。见温知良脚步踏空而行,步履潇洒,进退之间尽是风流。身旁彩气成虹,紫意浩荡便以为仙人。苦苦哀求温知良收为门下,温知良拗不过王玉成苦苦相求,问道:“你做得几番恶果。”

王玉成心中愕然,回想自己所做所为,诸多恶事只要力所能及,那自是无事不做。王玉成想着自己罪孽,心中忐忑不安,以为仙人此番言语是要问清自己罪孽,好来替天行道,王玉成支吾而不敢言。

温知良见王玉成吞吐不语,打量王玉成片刻,见其头发稀疏,眉目斜弯,两颗门牙外露如吐,脸上横肉直颤,却是恶人恶相。过得良久,温知良才笑到:“你久思不答,贫道今日遇你也是有缘,既然有缘对无言,却是极妙、极妙。”温知良说完这两句极妙,飘然而去。

王玉成见仙人踏空而行,并不回首,心中焦急,上窜下跳的大呼仙人且发慈悲,渡自己脱离这无边苦海。带自己去那仙境之中潇洒自在,可仙人踏虹而去,自己仍留此地,心中好是焦急。

过得许久,才有一句话顺风而来:“且来落鹜观中寻我。”王玉成听此话语,心中大喜过望,一路爬山涉水,历经诸多艰辛磨难,这才到了这落鹜村中,成了少数人口中的鹰犬。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二十七章 慈悲

王玉成想着往事种种,唏嘘不已。自己本是浮萍孤舟,江海不系,水波不流之人。若不是幸得温真人点化,在这观中替温真人惩罚奸邪淫盗之辈,自己如今还不知在何处漂泊,还不知是否苟存性命于这世间。

想到此处,王玉成脸上泪水横流,抽泣道:“玉成九死而不得报温真人万一啊!”王玉成话语说完,周围诸多混混见王玉成痛苦流涕,一时间具乱方寸,忽然一声大哭响起,众人这才后知后觉的抹了几把眼泪鼻涕。

李知宇看着众多汉子嚎啕大哭,心中不明究竟。和赵晴柔对视一眼,心中寻思道这难道是为自己二人送行。赵晴柔想得此处,杏眸通红,滴滴泪水滚落,惹人心疼。李知宇对于此番事态也并没有太过担心,毕竟和老道约定在先,自己定可无虞。可如今看着这个自称玉成的汉子,心中对于老道士的话语又生了几分疑惑。

那王玉成看着赵晴柔低声啜泣,心中不解,擦了擦眼角尚挂的泪珠说道:“我王玉成百死不得报温真人大恩大德,你这娃娃却是为何哭泣。”

“你要报答你的真人大德,可本姑娘年不过十四,世间诸多好玩有趣之处从未去过。况且,这次出来已几月有余,若是爹娘得知我身殒此处,他们,他们......”赵晴柔泣不成声,葱白手指拭过眼角,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李知宇听着赵晴柔如此言语,心中倒是有些讶异。

以往只是觉得赵晴柔无忧无虑,每每见她都是巧笑嫣然,眼波流转自有喜意。可而今自己二人囚于危室,光不得入,风不得进,虽有囹圄之危,却也食之无忧。依照赵晴柔性子,李知宇只以为她依旧会是大大咧咧模样,对所发生事情毫不在意。

可及至这身负刑场,赵晴柔嚎啕大哭。少年心中也是苦涩。回想初入这落鹜村中,众人就将自己二人比作妖孽云云,欲除之而后快,每每想起,心中既觉苦涩又忽有伤感。自己流落异乡漂泊已久,不知故人可还,不知赵树理是否报的大仇。想到赵树理,少年悲从中来,神色萧索。

王玉成回想完自己一路历程,终于回过神来,擦干了眼角泪珠,略略定了定神,待得将衣服收拾妥帖,这才对着李知宇二人恶狠狠的说道:“可有遗言,可需饱食一顿?”

李知宇闻言心中一乐,虽然刑罚之中确有死刑,可较之以往却是不同。以往先前诸多朝代每每行生死大刑,都是秋后季节,一则怕有冤屈命案,故而当地郡县需层层审批,一直报到刑部阅读卷宗案底,作出批复之后郡县方可行此大刑。二则每逢良辰吉日,君王都会有大赦天下之举,除却恶贯满盈之辈,大多却也可逃脱一劫。而本朝圣上自即位之初,便行仁政,轻刑狱,所犯罪行只要不是触及人性大恶,风化大左,虽有刑狱之灾,但大多都只是关押轻赦,更遑论这王玉成所说的火焚酷刑。

今日这汉子奉着那王玉成法旨,欲对自己行生死大刑,不经官府察堪校对,本就有逾越之举,更何况那前后衣服都画着阴阳鱼的老道可答应过自己,要自己去点化一个人。现在想来,值得那老道如此行为的除了你的救命恩人,却还有谁?

想起那慈眉善目的老道士,李知宇心中稍安,只把他当作和那唤做“半截指”的老道士一样,道法高深,心有慈悲。更何况,昨日晚间自己所见所闻具无眉目,若要问得真假,却是要找此间真真人了。

李知宇静立而不动,似入沉思。王玉成见李知宇呆立一旁,对自己全然不顾,心中恼怒,可这李知宇又是温真人极为重视之人。虽然想殴打这小子一顿,让他长长记性,却又怕别生差错,出了漏子,他王玉成可担不起这等罪责。王玉成心中烦躁非常,用力一脚踹在身后的大门上,竟将这木门一脚给踹了个窟窿。

身后众多汉子见的老大如此大火气,又不敢出声询问究是为何,面面相觑。

李知宇瞧着王玉成一脚将这大门踹了个窟窿,脸色讶异。瞧着大门仔细比对一番,还是觉得自己脑袋没这大门坚硬,若惹得这王玉成不顾一切,对自己二人动粗,却为不妙。

李知宇轻咳两声,拉了拉赵晴柔的衣袖,示意她止住哭泣。可赵晴柔却浑然不顾,只是泪水盈盈,眼框含泪。李知宇无可奈何,瞧了瞧面前愈发不耐的王玉成,既怕惹怒这粗鄙汉子,给自己二人一顿痛打;又怕制止赵晴柔而不得,反而让赵晴柔对自己生厌弃之感。李知宇着实为难。

小姑娘独自抽泣不止,伸出衣袖擦着眼泪鼻涕,口中念叨着父母亲友,大有将所有亲眷尽数提及一番的态势。

王玉成听着小姑娘喋喋不休,心中更是烦躁,本来方才自己已然失态在先,此刻若不树立威德,那以后身边哪些觊觎自己高位的泼皮无赖还不给自己挖条阴沟啥的。王玉成越想越是烦躁,嘴里骂道:“他娘的,老子当年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上取那青天老爷的大好头颅,下惩那嘴里满口慈悲的市井小民,活佛菩萨。你小姑娘再恁的啼哭,休怪我王玉成不讲情理。”王玉成说完话语,迈步走来,一双蒲扇大手对着赵晴柔直接抓来。

当此时,李知宇隔着赵晴柔尚有两步之地。李知宇看着这王玉成耍横撒泼,竟径直对赵晴柔抓下,心中好是急迫。箭步踏出,一只手拦在了赵晴柔身前,可王玉成是何等力道,李知宇如此行为不就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王玉成见少年一步踏来,嘴角泛起冷笑,手臂弯曲,五指并拢,捏成了一个拳头,对着少年当面打来。李知宇神情恐惧,却不后退。

王玉成使得虽是寻常强身健体所用的细微功夫,可在他手中却也别有劲道,虽不说像那些武学宗师一拳破万法,但也有了些雏形。李知宇身形不动,只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牙关紧咬,正欲摧动气海那股酒气来御敌时,身后有人轻拉了一下衣角。

李知宇心中不解,自己身后并无他人,只有赵晴柔一人而已,若是赵晴柔这一细微女子,虽则平素多有蛮横霸道之举,但当此之时也定是惊慌无措。那这拉扯自己之人莫不是那老道。

李知宇心中微喜,既已得强援于后,自己还有何担忧。李知宇无措之下,只得自己用右脚绊动左脚身体歪着倒了下去,好让那白衣老道给王玉成人立立规矩。虽则李知宇心中百转千回不过一瞬,但王玉成既得温知良指点武学,自是颇有进益。何况,道门外家武学大多都是以柔克刚,以慢打快,讲究一个以静制动,善利万物而不争。可王玉成这拳脚虎虎生风,刚猛非常。李知宇身体还未及地,身后强援还未出手,王玉成一拳却已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李知宇胸口。

李知宇只觉胸口如负百斤大石,王玉成这一拳力道悍勇无双。一拳下来,李知宇胸口剧痛,肋骨好似当中折断。哇的一声,嘴中喷出一大口鲜红。赵晴柔见李知宇身体仰倒,神色大骇,一脚踩在少年脸上,少女借力一步跨出。

赵晴柔虽则平素从未出手打人,但她父亲身为楚国大将军,封国公重爵。身边高手不说多如牛毛,至少也堪比楚国那些底蕴数百年的门派教别。又加之赵晴柔虽不喜诗文,但对武学一脉兴趣颇重。连那个从来不苟言笑的青衣剑客每每见到小姐便夸赞道:“小姐若是男儿身,堪敌江湖一百年。”且不说真假,但这至少可以印证赵晴柔的武学天赋。

赵晴柔一步既已踏出,又急前行两步,恰好站在了王玉成身前。王玉成见小姑娘从后自行跃出,心中大喜,想着正好一并收拾了这一对妖孽去向温知良请功。王玉成此时劲力已出,故而收手不住,只等回拳时教教这个无礼的小姑娘一些道理。

不料小姑娘身体跃出,身体丝毫不被这冲击力道带动,伸出一脚结结实实的踢在王玉成腿上,王玉成没料到少女竟敢当面迎来,神色错愕。刚才一拳已将身体劲力全部打出,此刻便如同那些江湖武夫所说的一气已尽,两气未生的状态。赵晴柔这一脚之力虽不刚猛,但终归是趁着他气力不济之时,王玉成神色突变,躲之不及。

王玉成既挨了赵晴柔这天时地利的一脚,底盘不稳,脚步踉跄,险些跌倒。小姑娘趁着王玉成脚步踉跄之际,又从腰间的布兜中取出一枚银针,恰好插在了王玉成眉心。王玉成顿时只觉眉心如受蜂螫,疼痛不已,身体跌落于地。四周混混无赖瞪大眼眸,眼有异彩。

王玉成脸色羞愤,见着众人如此目光,一张老脸张挂不住。他伸手使劲揉了揉疼痛部位,望着少女森森冷笑。过得片刻,疼痛稍解,王玉成手下使力,两掌往地面轻轻一拍,身体弹起,轻巧至极。

“你这姑娘,老子拿你当娃娃,你却对王某如此无礼,那既然你这娃娃无礼在先,那么休怪王某手下无情。”王玉成呵呵冷笑,双手紧握成拳,一双眼睛却紧盯着赵晴柔的双手,以防她又突然取巧使诈。她手中银针虽没有淬毒,但刺在身上却有如蜂螫,着实疼痛。王玉成心底暗想解决之法,过得片刻,他双手一挥,身后几个大汉也是走上前来,嘴角嘿嘿冷笑。

李知宇看着王玉成一伙,只觉不妥,纵使赵晴柔身法矫捷,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她一女儿身,较之王玉成这等威猛汉子,已是少了三分胜算。此刻又多了这几个彪形大汉,那胜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李知宇心中焦急,欲爬身起来,帮衬一些,奈何王玉成这一拳之力实在霸道,此刻身体疼痛,撑身不起。

当此时,王玉成已再次迅猛扑来,赵晴柔微微一笑,站立一旁并不躲避,看着冲撞过来的王玉成,口中轻吐一个“倒”字。

李知宇只见赵晴柔一个倒字出口,王玉成真如赵晴柔所说,身体瘫软,直直倒了下去。众多泼皮本欲随后而出,突见王玉成直直倒了下去,一个个互瞧左右,眼中都生了两分惧意。这女娃娃手中银针所淬毒药实在霸道,连强悍如王玉成且承受不住,若是扎在自己身上,生死自是难料。几人惧意既生,自然不进,瞧了周围一眼,却也不退,只是堵在这门口与李知宇二人僵持不下。

且说净香寺,智慧坐在一蒲团上静思打坐,口中依旧念着那几句般若心经。智慧念不稍时,见得寺内僧人具是走出佛堂,都去瞧外面。智慧心中不解,忙唤道:“慧觉,慧觉,慧觉!”见久无人答应,这才无奈的拉过一个和尚问道:“这是何故?慧觉却去了哪里?”

和尚答道:“此刻那落鹜观的温知良手中举着三柱大香逢市而过,四周百姓皆在议论温道长这是要施哪般仙法。后来有个道士跑过身来,对着诸多施主说:温道长要在东方晒谷麦场去焚化那一对妖孽。至于慧觉师兄,我却不知。”智慧和尚听得话语,双腿一软,险些坐地。那和尚忙扶起智慧长老,这要让人看到可上西天说法讲经的智慧禅师居然会跌倒,那却是极为不妙。

慧觉此时刚从庙外看着那温知良举着三柱龙凤大香过街而去,心中只觉不妙。若让温知良走在了前头,那不说净香寺日后难取得村民信任,收拢香火,恐怕还会被这帮道士给赶出山门,转而供那三清四御,那自己一干人等却去何处安身。

慧觉想到此处心中渐有不甘,自己再熬个几年等那智慧和尚归西,那自己就是这落鹜村中的活佛,智慧所受到的待遇都会转接给自己。一想到这,心中愤怒愈发难平。

菩萨端坐莲花台,我慧觉要树三尺像。

慧觉想到此处,干劲更足,恰好见得王玉成急冲冲的跑出了道观。慧觉眼珠一转,寻思道:这温老道举香过街,誓清妖孽,那两个妖孽却未曾见着。莫非,这王玉成一行人是去带那两个妖孽的。

慧觉心中一喜,一路半隐半伏,见得几人去了道观外一处深幽地界,若不是慧觉平日偷鸡摸狗,这脚力倒真是赶不上王玉成。跟随众人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见王玉成一干人等走进了一个小屋,慧觉这才折返。

慧觉一路急奔,身体大汗淋漓,见旁边颇有些农耕后的稀泥污水,慧觉灵机一动,又抹了些污泥在身上,将身上衣物撕下几个破洞,这才匆忙往回走去。

智慧禅师身体支持不住,周围僧人见此,忙将师父扶入了房中休息。智慧和尚眸子微闭,气息渐急。诸僧兼得此等状况,急的团团乱转,有的僧人烧火调羹,有的僧人背篓采药。待得羹汤药草尽皆调好,众僧侍奉床前,智慧和尚却不理不睬,半合着眸子不语。

过得许久,有人说道:“慧觉师兄回来了。”智慧和尚听得慧觉二字,大喜过望,直挺挺的站起身来,手臂微颤,看着那个浑身衣裳多有破洞,满是泥水的慧觉。

“慧觉,你却是去哪了?你可知....”智慧还欲言语,看了看慧觉的眼色,又顿声道:“你等且先出去,老衲与慧觉还有经法言语。”众僧听闻师父话语,不敢忤逆,只得说了些“师父还需保重身体,争取多化舍利”“师父且保重身体,师父活佛在世,若是归化而去,众生少有福祉”这等话语齐齐告退。

智慧听着这些言语,一口老痰险些咽了回去。气呼呼的张目而视,无奈身体方才受气血盈脑,视觉略微模糊,这才没有看清那外围僧众的面目,待得智慧眼中清明时,众僧早已退出禅房。

“慧觉,为何打断为师。”智慧长老沉声问道。

“师父,我知道那两人关押地处了。”慧觉笑着答道。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智慧面目悲悯,身上金光阵阵,有如活佛。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二十八章 各有神通

智慧瞧着面前徒弟心中愈发喜欢,眼中欣赏毫不掩饰,想着这徒弟果然不枉费自己一番幸苦培养。

慧觉似乎察觉到了师父目光,抬头看去,见智慧眼中璀璨有如星辰,心中更是欢喜。虽说这寺庙此时是智慧和尚担任方丈大师,但寺中依旧尚存着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僧,只是那些老僧平日里只顾参禅念经,对寺中大大小小事情尽是不理,日日在那罗汉堂中参那二字禅。慧觉想到此处心中更是欢喜,如若那些老僧不加阻拦,那这方丈一职……。

慧觉心中欢喜,脸上自然泛起丝丝笑意,想着自己以后穿着这身镀金袈裟,在众僧面前我佛慈悲;在众生面前,经法道德具是一流,念及此处,心中更是欢喜。智慧见慧觉脸上满是喜意,笑问道:“慧觉,可有良策。”

“师父,既然已经知道二人关押之处,自然有法。只是那王玉成却是不好对付,不管是本村村民口中闲谈言语亦或是那外界传言,王玉成也非是泛泛之辈。这王玉成,倒是有些棘手。”慧觉开口回道,脸上颇有为难之色。

智慧听得慧觉话语,满心欢喜打算此刻尽如黄粱梦断,想着自己如意算盘横遭阻结,脸色微沉。回想自己以往与那温知良斗法下神都是比较外在法术华丽及菩萨显真显圣,却是没有实打实的出手切磋武学技艺。反正这落鹜村是军囤之所,村民成分颇为复杂。除却少许本地村民,大多都是太守大人迁入的罪民流犯及他乡人士,这些人本就饱受背井离乡之苦。所求所思,无外乎就是心安二字。故而自己来一番外在华丽的表演就行,什么菩萨下凡,佛祖说法,都只是针对这些村民而已,细细思来,自己对这温知良确实了解甚少。

智慧脸色稍显阴沉,仔细回想与温知良斗法讲经说法参禅无非都是呈口舌之利。至于其他,虽偶有争端,但也都是双方点到即止。除了那个看不透究竟的李循礼,智慧还真没有想过其他人。至于这唤做王玉成的汉子,他智慧大师更是从来不曾正眼瞧过,又何曾放在心上。

此刻听得慧觉说这王玉成去那偏僻地界,恐是去将李知宇二人带去东方打麦晒谷之地火焚,和尚我手无缚鸡之力,这可如何是好。智慧长老抓耳挠腮,却无良策,心中只是叫苦。一想以后佛门衰微,温知良成为众人口中的真人天尊显圣,心中更是苦涩。

智慧和尚轻叹一声,眼角垂下泪来。哀叹道:“没想到十余年前从师父手中接过寺庙,如今却在我手中毁于一旦,罪过罪过。和尚我一心光大门楣,弘扬佛法。可这温知良欺人太甚,搞什么真人显圣,和尚我也实在是毫无办法这才搞了个菩萨端坐莲花台,佛主入世说法讲经。时之至今早已是覆水难收,和尚我又如何能收手。”智慧长叹一声,说道此处,心中更是伤感,一双老眼满是晶莹。

慧觉听完师父话语,不言不语,好似沉思,望着窗外飞过的鸟群,眼中稍有羡慕,可一想到自己以后身披金色袈裟,坐在莲花台上说法念经,慧觉眼中又出现了少许狠戾。

慧觉沉思良久,开口说道:“师父,弟子倒是有一计可以办理王玉成那粗鲁汉子。”

“哦?”智慧和尚听得慧觉话语,脸上旋即又有了盈盈笑意。

“我徒,有何良策!”智慧颤巍巍的从床上爬起,甚至忘了披他那最为珍视的嵌金袈裟。智慧和尚颤颤巍巍的走下床来,一双满是褶皱的老脚踩得地板咚咚做响。

“师父只想着敌我武力悬殊之别,却没有想过其他差距。那王玉成虽然孔武有力,颇为剽悍。可若是论头脑他怕是逊过师父三分。况且,经弟子多般打听,那王玉成以前是远乡的一个匪首,我们若是报得官府言明其中要旨。这王玉成岂不是囊中取物一般,轻易便可料理。”慧觉笑着说完话语,正欲等着师父夸奖。

不料此刻智慧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略显急促的走出两步,啪的一掌打在了慧觉头上。和尚本是光头,故而这智慧用力一掌拍下自是咚咚作响,屋内余音绕梁。

慧觉不解的瞧了师父一眼,却不知师父这是何意。

“慧觉,你真是愚蠢。那官府且不说离这几十里的路途,纵是你慧觉能骑得快马去报官府而来,等你到了此地,恐那温知良早已焚化了妖孽。到那时却是有什么用处。”智慧气呼呼的说道,本以为这徒弟定有良策以示己,可原来是这么个馊主意。再说自己坑蒙拐骗多年,十多年前手中尚有人命,若是被这捕快衙役认出,那不是更为不妙。

老和尚口中念念有词,气的脸上褶皱盘结一处,惹人厌烦。慧觉听着老和尚碎碎念念的絮叨,心中自是不悦。

这和尚如何如此粗鲁野蛮,自己话语还未说尽,就几次三番遭到打断,想到此处,饶是慧觉对智慧敬畏无比,心中此刻也是咒骂老僧无礼。

“师父,那温知良已然游完大街,手中举着三柱大香,一个人站于那谷麦场上,像是在等候着谁呢?”一个小沙弥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说道,智慧听得这番话语,原本提起的一口气又吐了出去,身体一仰,险些摔倒在地。慧觉大声呵斥了那小沙弥一下,示意他出去,又急忙跑去扶起了师父。

“师父,师父还是静以养神为好。”慧觉轻声开口,瞧着智慧和尚头上汗珠滚落,口中气若游丝,心中大悦。但慧觉脸上却是全是关心之色。智慧和尚此刻颤巍巍的说道:“依你,依你!”

慧觉闻声大喜过望,将师父扶上床塌,又端了一碗汤药细细喂食了师父两口。智慧此刻还哪有心思喝药,略微湿了湿唇舌,忙抓着慧觉和尚的手臂说道:“慧觉啊,我净香寺百年清誉就在你手中了。”智慧沉声答应,说了几句师父保重身体后就退出了禅房,旋即隐入层层密林中。

“此刻我若是去与那一帮泼皮汉子动手绝是打之不过,这条路途又是他几人必经之地。我不妨于此略作文章,来唬上他们一唬。”慧觉计从心来,大喜过望。当即伐木挖坑,于路途险窄之处设下机关木石,只待王玉成一伙入得瓮来。

慧觉花费小半时辰做好机关物事,这才隐没在了这树木丛中。过得许久都不曾见的有人前来,慧觉心中焦急却又百无聊赖,一只手撑着那颗硕大光头昏昏欲睡。

李循礼既见温知良出了道观,心中忐忑不安。想着他们前日擒获的妖孽,此刻如此焦急的出门而去,定是与李知宇二人有关。青年心中急迫,快步往密室而去。

“此刻,我必须赶快前去通知李公子二人。如今那温老道欲行甚么道法,却是正给了我抽身之机。虽然我这般做于母亲有坏,对不起温知良净眼之恩,可我却也不能为了我一己之私欲而伤害他人。”李循礼嘴中喃喃自语,只是急行,却没有注意眼前那慧觉所挖得陷阱。

李循礼快步疾行,踩着脚底的那块寻常草地走过,只觉脚底一痛,半边身体顿时酸麻无比。李循礼心中惊骇,可看左右具是无人,虽然脚下泥土略带湿气,但那也不过是由于四周树木茂密,树根涵养水源而至,又如何会如何疼痛酸麻。略微沉思片刻,心中随即了然。此地民生凋敝,多有村民偶尔打猎捕捉野兽,想必脚下不过是偶然触碰了机关陷阱,李循礼心中也没有太过在意。

李循礼想到此处,心中自是不以为然,只是强撑身体爬起。可四肢毫无气力,如何爬起,李循礼不明究竟,只得暗暗使力撑起身体,如此往复几次依然不行,只能趴伏在地上静观其变。可他又心有不甘,自己好不容易摆脱这温知良摆布,如若不能到达小屋告知情况,岂不是害了李公子二人。

李循礼想着赵晴柔那小脸微惊的模样,心中自责更甚。

李循礼正独自沉思,却没发现那草丛中爬出一个胖大和尚,躬着身子正在打量着自己。李循礼待得发现头上似有阴影时,抬头看去,发现却是好大一颗光头。

慧觉瞪着一双眼睛细细打量着面前的青年,脸上有着浓浓好奇。这小子自己也虽见过几次,可觉得并无什么古怪之处,如不是智慧和尚对这小子重视非常,每每与自己谈说温知良,这叫李循礼的小子被提及的次数还在王玉成这泼皮汉子之上。

慧觉瞧不多时,这才笑道:“贫僧慧觉,久仰公子名号,只是一直不曾得见,今日偶遇公子实乃幸运之至。只是在下有一事不解,公子锦心绣口,却为何帮那温知良为虎作伥。”李循礼沉声不答,只是沉默。

那处囚室中,几个汉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依旧僵持不下。王玉成瘫软在地上横竖不动,如同死猪。众人既见那小姑娘银针如此凌厉厉害,都四顾而不敢动,心中只是希望着王玉成快些醒来,好擒拿妖孽。可王玉成手脚不动,瘫软如泥。一黑瘦汉子瞧了瞧身边众人,见众人具无近身之意,摩拳擦掌愈发难耐。那汉子想着此刻王玉成瘫软而不得动,若是自己动手拿下这一对男女,那温仙人对自己岂不是对自己青眼有加,这王玉成到时候.......黑瘦汉子想到此处,心中火热,愈发想拿住二人,好入得温仙人法眼。

汉子脚步微动,已经离了身后众人五寸有余。脚下蓄力,正欲扑出,可赵晴柔手中的银针闪闪,他又缩回了脚步,好生为难。

“六子,只要你此刻带个头,兄弟们就一起上。纵算这女娃娃手中那暗器颇为厉害,可咱五六个人如何就抵敌不过。”人群中有人出声喊道。众人一听,这话有理。纵使这女娃娃手中利器颇有厉害,可自己这边六七个人,就算她双手互执,又如何能济。

那唤做六子的汉子听得此话,心中直冒火。你们让咱先上,可这女娃娃手中银针若真有剧毒,那咱去地府见阎王,你们却拿住二人去温真人那请功领赏。咱可没这么憨直。那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死道友不死贫道么”

六子静立而不动,众人急待而不出。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二十九章 此起彼伏

六子沉声而立,不顾他人调侃讥讽话语,而是静静站在一旁观望着张牙舞爪的小姑娘,似在计算小姑娘行动距离远近。过不稍时,六子似乎心中终于盘算妥当,身体来回走动,既近且远,如此往复几次来回。身后众多汉子见六子只是来回走动,心里火焰直冒,稍显焦急。如此耽搁时辰远近,在这么拖下去到时候温仙人怪罪下来,何人能当此罪责。

“六子,你他娘的动啊!一娃娃你都不敢动,这些年吃的米饭都他娘的给娘们了。”一汉子笑骂道。众人听得这等言语,也都是调笑六子。可笑是笑,但众多汉子都是实诚人,直面赵晴柔的勇气依旧没有,只在一旁煽风点火,好捡渔翁之利。

六子心神不动,只是估计盘算二人行动距离,到身后众多汉子喊完话语,此刻六子来回走动已有六次,直到身后汉子此刻尽是沉默不言,六子这才静下身来。原本六子按照的是前后各一步的顺序走动,其中虽有停顿但大多都是两次后才转换方位而动。可六子这一次待得一次往复走完回到原位时,脚步却是向后退出了半步距离。

赵晴柔盯着六子脚步来回摇头观看,心里默记六子走动顺序,待得熟悉他的顺序之后,看着身后六子身后诸多汉子害怕自己手中银针而不敢动,心中沾沾自喜。见六子强行出头来回走动,小姑娘心中很是不悦,手中银针紧握,伺机而动。

此刻六子又如此反复踏出一步,身形稍定。赵晴柔心中既然已经盘算好了六子停顿方位,待得他回来这一步踏下,身体急跃而出,小姑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这全力一击定然可以然众人落荒而逃。六子脚步既停瞧着赵晴柔身躯跃出,心中冷笑,身体转瞬而定,却并不踏回应有的半步距离。

六子身形既定,脚步后挪,却是往后退了半步。赵晴柔银针既已刺出,自是按照自己心中盘算距离而定,不料六子后挪半步,赵晴柔力有不逮,这一针此刻距离六子尚有半步之遥。赵晴柔这一针既已刺出,收身回力此刻已然不能,心中一凛,大呼不妙。六子嘿嘿冷笑,一只大手已经牢牢抓住赵晴柔手臂,赵晴柔手中吃痛,那枚银针掉了下来。

诸多汉子见着这一幕发生,神情一愣,似有不信。可看得片刻,见六子一双大手死死抓着小姑娘手臂,这才相信眼前事实。诸多汉子大喜而出,一拥而上,擒住了李知宇,赵晴柔二人。

“放开我,放开我,你耍赖”赵晴柔拳打脚踢,大声呼喊,六子浑然不理,嘴角只是冷笑。

待得众人将李知宇二人捆绑妥当,六子转身笑道:“诸位共同见证,这一对妖孽是我六子亲手所抓,到时候回禀温真人,诸位还是多多美言为好!”

六子说完,又笑看了众人一眼,众人瞧的六子目光缓缓在自己脸上扫过,一个个低下头来。尤其以前和六子颇有冲撞言语的几人更是头也不敢抬起,身体呆呆站立,似丢了魂魄。

“六哥,这以前诸多冲撞之处,这....”

“六哥,这几两银子略为薄礼,六哥拿去喝两壶好酒,咱一起好为温真人效力...”

众人见雪亮目光扫视自己而过,恭维言语漫天而来,将六子围在中心之中,如众星拱月。

“这人生啊,位高一级则众生伏首低头;若是我六子不曾抓住这两人,只不过依旧是众人嘲讽的对象。”六子沉声喃喃,低头不语。

众人既缚好李知宇二人,为图省事,又将二人打得昏厥了过去。将那昏迷不醒的王玉成背好,一行人等往晒谷麦的那片空地走去。

小路幽幽,众人一路谈笑恭维倒也走的颇为迅捷。两个小厮走在小路前方开路当先而行。其他四五个汉子围绕在六子身边讲些笑话趣闻,把六子哄的哈哈大笑。直走的三四里路途,离慧觉和尚设伏之所渐近。

“施主,和尚我顺眼低眉,与你耐着性子谈笑你却不理,那和尚我金刚怒目,看你却要如何。”慧觉和尚轻声说道,语气稍有不耐。方才自己一番苦口婆心言语,说的是口干舌燥,脸红耳斥,奈何这李循礼却依旧不管不顾,只是静默。待说得耐心见满,这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何况慧觉这等高深修为的大神活佛此刻性子更是按耐不住,直想将这油盐不进的小子狠狠揍他一顿,让他知道什么叫佛理。

慧觉金刚怒目,眼露凶光,胖大身躯站起身来,蒲扇般的手掌高高举起,正欲扇下。见李循礼依旧目视前方,对他爱理不理,和尚又羞又恼,手指轻捏,有着噼啪声响。

李循礼表情倔强,神色依旧。过得片刻,脸色瞬间一变。慧觉看着青年脸色微变,心中一喜,以为他此刻已然屈服于自己高深佛法之中。正欲问询温知良情况术法,却见青年依旧望远而观,脸上浮现激动,羞涩,喜意,愁思之相,百态齐出。

慧觉瞧着李循礼神色有异,心中好奇,顺着小路望去,见并无人影。只以为李循礼此刻又是故意转换神情戏耍自己,和尚羞怒,巴掌扇下,只远处传来了那熟悉的嗡鸣,“真人下凡,天尊救世......”

慧觉大喜过望,收回手掌,喜道:“来了”见青年依旧痴痴而望,怕李循礼嚷叫坏了心中计算,当即从僧衣上撕下一大块衣服,直往李循礼口中塞去。李循礼并不挣扎,只是痴痴看着前方,眼有倾慕。

“虽然你连我名姓都不知,但我依旧想远远看着你,如此就好。”李循礼心中默语,脸露笑意。

远处,六子在众人环绕中缓步而来。既已隐隐成为众人中心,神情自然而然带了三分傲气,抬头挺胸,目视远方,眉目之间自有色彩。旁边一小厮谄媚笑道:“六哥,这以后还指望六哥多多关照。”六子颔首不语,只顾着往前而去。

站在众人最前方的两个小厮大声疾呼,此刻正卖力叫得兴起,什么六哥神威,谁人可挡;六哥法驾,尔等皆退。一声声呼哨响起,六子神情倨傲之意更甚,哪还顾得上看周围事物。前方小厮见六子神情之中大有喜意,更是卖力喊道“六哥神威,尔等且退。”忽然间,二人只觉脚下一疼,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两边倾斜而倒。

六子正听的心中欢喜,心中晕乎飘然,被众人众星拱月般围绕吹捧,自是开心得意。此刻听那神威显灵之语不再传来,心中微觉诧异,虚合着眸子正要责备二人,身边一个小厮惊慌开口道:“六哥,六哥,你看那狗子二人怎么突然就倒了。”六子听完话语,抬眸一看,见狗子二人果然直直躺在地上,丝毫不动。就像被人猛然一棒击打昏厥所致。六子神情微变,看这周围既无坑洼,又无猎人所挖陷阱,六子也是不解。

以往虽然偶然听人说过什么外界有那青衣剑客一苇渡江而过;有那仙人驾鹤而去;有仙人一怒之下断江截流;有人轻功神出鬼没,一指取人头颅。六子只以为这些传言都是那些无聊之辈虚妄言语。自己行走江湖不说十年,也有个三五年,何曾见过这般仙人手笔,就算是温真人这等天仙下凡的真人也未曾有如此姿态。可如今这一幕突然出现在眼前,六子瞳孔收缩,迟疑不定。

周围诸多小厮见狗子二人突然之间倒地不动,神情惊骇,既想抽身而走,又怕六子不允;可这往前走去,看这前辈这等无声无息的手段,自己一干人等恐怕连人家一剑之力也承受不住,又如何能挡。众人互望一眼,皆生退意。六子既见众人稍稍往后退走,人心将散,心中惶恐。他紧咬牙关,一步当先走出。

行不过一丈之地,六子身体停住不动。稍稍观望之后见四周并无异常,六子又往前走过几步,心下想到,既然这人手段如此高明,取自己一干人等性命有如探囊取物,却又为何如此戏耍自己一干人等。又想到既然不论进退自己等众性命皆握他人手中,结果既然一样,那老子他娘的就站在这挺直腰杆,死也要死的有点骨气。

六子沉声而立,腰背挺直,身形不退不进,只是双目瞧着前方。

这一幕出现让慧觉和尚惊呆了双眼,按照自己盘算他们都应被自己机关木石毒针一网打尽。可不知为何那机关木石此刻触发不动,这可如何是好。若他们一干人等静立而不动,那贫僧这一番苦心却是白搭。苦心白搭不说,这如果带不回这两个妖孽,那老和尚岂能让我安好。慧觉牙关紧咬,心中怒火翻腾。自己功名身家尽数赌在此地,岂容万一。

六子静立而不动,过的时刻,见四周还是没有动静。六子心中疑惑,这若是有高人潜伏于此,为何不一次将自己一干人等一次绞杀,又何苦这么慢慢戏弄。难不成是那深山老林中修行的孤僻魔头此刻戏耍自己等人,想一个个的耍得再无趣味才动手。念及此处,又强行壮着胆子走了几步,随即看了看身后众多静立不前的大汉,计从心来。

“陈胜,你且前来。”六子对着一个汉子叫道。那陈胜听闻六子话语,神情一愣,不确定的看了看左右都后退了一步的伙伴,这才知道这在叫自己。陈胜神情委屈,也默默往后退了一步,与众人并肩而列。六子见此,火冒三丈。

“陈胜,难道你忘了温真人手段?”六子怒喝道。陈胜听得“温真人手段”这几字,神情满是惊怕。吞吐道:“温真人手段,温真人手段......”

陈胜一边重复念着这几句话语,一边身体不断后退,瞳孔中满是惊惧麻木。

六子轻声一笑,说道:“陈胜,你且前去。我自当在后面护你周全。”六子话语说完,走到陈胜身后,抽出那雪亮长刀,驾在了陈胜的脖子之上。陈胜见如此架势,进退不得,只得默念道有温真人庇护,我自当无恙。

如此重复多次,陈胜这才迈出脚步向前而去。六子提心吊胆的看着陈胜一步步走出,直到陈胜距离狗子二人昏厥之地还有一步时,六子神情更是惊疑。

陈胜瞧了瞧狗子二人一眼,见二人身躯直躺,死活不知。心中更是害怕,奈何身后六子持刀而立又加之温真人手段威慑。陈胜牙关紧咬,一步走出,站在了二人身后。陈胜眼睛紧闭,生怕有仙人一剑越空而来。可左等右等,身体无任何不适之感,陈胜心中不解,细细瞧了瞧狗子二人,见二人相貌和平时无异,只是唇舌张开,舌头微伸,细细听来二人尚有呼吸。陈胜心中生疑,将二人身体侧翻,眼睛却瞧道了那机关物事。

“六哥,这狗子二人原来是中了麻药,狗子二人呼吸尚存,哪有偏差之处。”陈胜喜道。六子听得陈胜话语,嘴角一翘,看了看欲踏步而出的其他大汉一眼。那些汉子陡然收脚而回,不敢声息。

六子见众人止步不前,这才当先一步走了出去。六子手负于后,众多汉子不敢越矩上前,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跟在六子身后。待得六子走到陈胜三人身旁,众人这才上前止步。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三十章 心病还需心药医

众人既止住脚步,皆不向前,一起看着六子,只等着他发号施令。

六子轻咳两声,低声骂道:“却不知是哪个王八于此处设伏设计老子,险些害老子威风扫地。”又见着有的汉子脸上略带讥讽嘲笑之意,六子心中怒火翻腾。

看了看众人神色,六子似乎觉得自己方才确实有些丢脸,静立于后而不进,似如此这般如何服众。可转念一想,那些达官贵胄不也是如此,不实有一招叫弃车保帅吗?念及此处,六子心中稍安少许。

六子神色一变,稍显严厉,在众多汉子身上扫过一眼后说道:“诸位,适才确实是我疏忽大意这才导致了如此结果。若不是陈胜上前,我等或许还在原地不动,险些耽误大事。但有句话说得好:壮士知耻而后勇,匹夫知亏而后盈,若是我等依旧似方才这般,那就算温仙人神仙手段怕也救护我们不得。”六子此时语气老气横秋,颇有过来人的姿态。

众多汉子直直而立,不敢言语,低着脑袋静待下文。见过得许久六子依旧沉声不动,也不敢前行发问,只得瞧着鞋间泥迹,心中默念着阿弥陀佛,事不上门。待得六子转身往前走后,众人这才轻吐浊气,跟着上前。

六子昂首挺胸走在前列,心中暗自低估寻思前方是否还有未触发的机关陷阱。盘算着若是让众人前行探路自是可以少了许多阻截;可若是众多大汉一路通行无阻,那自己隐隐众人之首的威严又何处安放?

六子思道此处,进退不得,既担心前程功名又担心威严扫地,心中好生为难。寻思片刻,只得牙关紧咬,相信自己的运气福运自有天地庇护,无需担心太多。往前一步走出,这一步踏下,六子脚上微觉疼痛,有如蚊蚁叮咬,过的稍时这一条腿却渐渐动弹不得。六子心中惊骇,张嘴正欲言语,可无奈这麻药太过猛烈,话语咽喉而不得吐,六子重重倒下。众人互视一眼,瞧着左右路径,都生惊惧。

当众人手足无措,惊慌不能自已时,伏在草丛中的慧觉和尚见时机已到,当即耍起师父偏方外门。众多汉子只见得天上佛光阵阵,有菩萨坐莲台而来。菩萨顺眼低眉,满含慈悲悲悯,身下莲台宝光阵阵,甚有诵经说法之声。

众多汉子何曾见过如此阵势,一个个吓得抱头鼠窜,跪地求饶。这些汉子想着一日之内两个头领都被打倒药翻,又恰逢此刻见到菩萨显灵显圣,却不是正好应了此间劫数。

且不论一次次场景是否有人故意为之,就算是有,如何又不是冥冥之中自有玄虚。回想自己往日所做所为,众多汉子齐齐跪倒,一个个口中念着大慈大悲观世音。

慧觉在草丛中见这这些平日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汉子此刻如此神情姿态,暗暗发笑,瞧了众人一眼,伸手按住自己喉头,朗声道:“尔等胡作非为,所犯罪行实在极多。然佛法无边慈悲为怀,尔等速速退下,少沾因果。”诸多汉子此刻精神已崩到极致,哪还顾得是否有人暗中操控言语,只是重复磕头念着菩萨真灵显圣。既然菩萨显圣说法旨,众多汉子又如何感忤逆菩萨意愿。一个个匍匐于地,徐徐而退,不久便做鸟兽散去,且连倒地昏厥的王玉成陈胜六子也未顾及。

慧觉和尚待得众人远去,过的片刻这才从草丛中钻了出来。慧觉和尚笑道:“智慧老和尚帮弄经书不行,这等下神请鬼的勾当倒是厉害。不枉贫僧苦学多年。”慧觉心中大喜,从那王玉成等人身上解下两条布带,一条带子缚着李知宇二人,将二人扛在肩上,另一条带子缚着李循礼,径往外走。

几人走的些许时辰,慧觉已经可以隐隐望见寺庙大门。慧觉迈步欲行,寻思一番又觉不妥。自己一个胖大和尚,如何就这么带着一对少年少女登门,在加之又牵着那个不知深浅的李循礼又怕徒生是非。慧觉掉转路线,从寺院的后门上庙而来。

慧觉行得这许多路程,又加之扛着李知宇二人甚为幸苦,见离得寺庙近了,心中紧弦略显松弛。将那李循礼缚在一棵大树上,李知宇二人则随便扔在一处草地上,慧觉则在这树下乘凉。

赵晴柔这一路颠婆,只觉头脑昏沉,过得半时这才醒来。睁眼看时,少年那清秀的脸庞就在眼前,嘴角还残留着丝丝血迹。赵晴柔看着少年脸颊,又想着李知宇挺身而出救自己的那一幕,俏脸微红,可见到少年嘴角那残留的血迹,赵晴柔又觉心疼。

赵晴柔瞧得李知宇片刻,这才发觉李知宇尚在昏厥之中,赵晴柔身体被紧紧缚住,自是挣扎不得。沉思良久,赵晴柔脸色一动,牙关紧咬,脑袋轻抬,颇有一方豁出去的姿态,少女却是直接对着李知宇一头撞下,李知宇脑袋吃痛,被这么猛的一刺激却也醒了过来。

李知宇茫然的瞧了赵晴柔一眼,只觉脑袋疼的要命,身体先前被王玉成一拳击打之处更是如火烧一般。李知宇又瞧了瞧眼前少女一眼,正欲询问安危艰险,可仔细瞧来,这才发觉自己二人脸部相对,身体紧贴,尤其是少女身姿柔弱无骨,李知宇更是尴尬。用力挣扎而不得脱,二人身体反而贴合愈紧,李知宇又向后退去,可赵晴柔却是向前而来。二人只瞧得脸生红晕,身体滚烫。

“赵姑娘,我这,实是无奈故而如此,并非在下本意,你莫要责......责怪。”李知宇红着小脸说道。赵晴柔却并不搭话,回想李知宇挺身而出的那一幕,赵晴柔心中乱跳。

待得二人停下身来,赵晴柔张开小嘴,认真的说道:“李知宇,我再也不欺负你了,好不好”

李知宇心中乱跳,不知为何赵晴柔这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听来却有千斤力道。少年顿时有些惊慌失措,这种感觉是之前的生死关头都不曾有过的紧张与黯然。想起那夜同聚仇如海家,少女那一句“你欺负我”听来便好生奇怪。可如今再听着赵晴柔这一句“我再也不欺负你了,好不好”李知宇反感突生,心中默念道:“自然是不好!”

少年还未来得及回答,瞥眼瞧见那胖大和尚对着自己二人走来,悄声道:“我倒是挺喜欢你欺负我的。”

“怎么?死到临头,还在甜甜蜜蜜,你情我浓。和尚我却最不喜这般姿态。”慧觉和尚开口说道,那铮亮的光头上可见少许汗水。赵晴柔说完话语便一直低头沉默,等待少年答复。过得许久才听见少年低声说道说挺喜欢自己欺负他。

赵晴柔听着这话本想俏皮的回他一句,“那我就欺负一辈子好了。”可听得慧觉声音渐渐接近,赵晴柔终究没有说出口。抬头看着少年神色略有急迫,她低声安慰道:“怕什么?有本姑娘在,自能护得你周全。”

李知宇闻言一愣,自己这男儿身却要一小姑娘互得周全,听着略觉可笑。可一想到旅途中所遇危急大多是赵晴柔所解,念及此处,李知宇拳头握紧,只道自己没用。他平素只读诗书礼仪,又何曾动过锻打筋骨,捶熬体魄的心思。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自己孤身一人却也不怕。可看着赵晴柔与自己一起受苦,少年对这无力感深深自责,甚至可以说自卑。

少年心底黯然,不言不语。

“你二人死之前也要做一对同命鸳鸯,这是极好的。”慧觉笑着说完话语,又将二人扛在肩上,手中拉着李循礼,带着二人顺着那土坡走了上去。

这土坡原本是块平地,可后来由于大雨冲刷,又加之那时寺内多增佛像,不少大树都被砍伐,这才导致这地方形成了一个略显陡峭的坡度。那时前任住持空性和尚说这坡甚好。

众生皆想鲤鱼跃龙门,或成巨商富贾;或想一朝金榜提名,成天子门生;或想娶得如花美眷,尽享人间温柔。只是这上坡容易,下坡却是难之又难。空性和尚念及众生上下不得的苦楚,将这坡改名为求退坡。说人得之难,舍之更难;若是未得时便退一步,得时亦退一步,那才叫皆大欢喜。因为不论进退,于这双方都是有益。

慧觉想起这段被寺内老僧津津乐道的话语,嘿嘿冷笑一声,你要进退众生皆是有益。可和尚我只想四海之内以我为尊,列国之外以我为荣。慧觉想到此处,干劲更足,背着李知宇二人,牵着那李循礼上得寺门。

慧觉还未走过后门,那正煎药熬汤的和尚瞧见大门被人打开随即露出一个胖大和尚出来,和尚喜道:“这却是慧觉师兄回来了。”和尚顾不得手中尚未熬制完的汤药,高声喊道:“慧觉师兄回来了。”

众多僧人听得这声呼喊,一传十 十传百,接声传道:“慧觉师兄回来了,慧觉师兄回来了。”待得那先发现慧觉回来的和尚欲走进禅房拜见师傅讨喜时,只见得智慧和尚禅房中已经人满为患,和尚却已经挤不进去。

“这明明是小僧先发现慧觉师兄回来,可这帮和尚着实无礼,却抢了贫僧的功劳。”和尚懊恼道。

“慧相,还不快去给师父煎药。”一个和尚说道。

“煎什么药,这慧觉师兄回来可比那千年人参,百年灵草都要管用,却煎哪门子药。”和尚嘟囔道,见这人群摩肩擦踵,自己百突而不得入,和尚更是恼怒,说道:“光头,光头,一眼看去都是光头。如此费心竭力的讨好师父,怎能不光头。”

慧觉待得入了寺内,只见众僧齐呼自己法名。慧觉好生自得,昂首挺胸,走在众僧前面。前面已然围住禅院的众多僧人见的慧觉前来,一个个向两边退开,诸多僧人俯首低眉,齐齐诵道:阿弥陀佛。

慧觉既待得众僧分开一条路来,走在道路中央更是神气。有诸多僧人捧花而来,霎时间花朵齐飞,有如星雨。

“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三十一章 有圆有缺

慧觉缓步走入了智慧和尚禅房之中,看着智慧和尚眼露喜色。智慧瞧着慧觉面目,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慧觉,如何?”智慧嘶哑着声音说道,眼含希冀。孱弱身躯急忙爬下床铺,若不是干枯手指紧紧抓住床铺边缘,身体险些跌落。智慧见状,忙近身前去,扶起了师父,笑道:“师父勿忧,徒弟不辱使命。”

智慧形色一喜,笑道:“我徒,果然没有枉费为师对你的苦心培养。拿住这两个妖孽,我自然该大张佛法,弘扬德威。”智慧眼色转为严厉,身上金光璀璨;慧觉低头不语,心有明镜高台。

“师父说的哪里话,如今擒住那两个妖孽,全仰赖师父慈悲大德,这才如此顺利。师父才该享有这擒妖捉鬼第一功,只是弟子不知师父打算如何发落?”慧觉轻声言语,瞧了瞧老僧转喜为忧的脸色,心中只如鼓点乱锤,一时间拿捏不住老和尚心意。

智慧瞧了瞧窗外还未散去的诸多僧人,又看了看面前徒弟,面色略有踌躇之意,眸子微合,却在心中盘算。过得良久,慧觉才说道:“我徒,可曾见过佛前金刚怒目。”慧觉闻言一愣,笑道:“师父这是决定了,徒弟立即安排。”慧觉说完话语,起身告辞。

慧觉既出得大门,径直往那后院柴房走去。行的稍时,见着门扉半掩,慧觉心中颇有疑虑。自己明明吩咐众僧,不得自己吩咐话语,休要让任何人接近柴房,可如今这门扉半掩,分明是有人趁自己不在潜入房去。慧觉心中好生恼怒。智慧和尚衣钵都尽数传给自己,又是哪个僧人如此大胆,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忤逆自己法谕。慧觉越想心中愈是愤怒,直接一脚踹开了那半掩半开的屋门。

屋内寂静无声,四周陈设与自己出去之时一般摆设,慧觉瞧过左右,见李知宇等三人躺在茅草上一动不动,这又是何人打开了屋门。

慧觉放心不下,又从左到右巡查每个角落之后,才转身又瞧了瞧那半掩的房门,摸不着头脑。

“慧觉”突然间,有人声传入柴房之中。慧觉循声望去,见四周皆是寂然,何曾有人烟停留。

慧觉初闻此音心有疑惑,可待得片刻却又释然。自己方才使法摄服那狗子一干人等用的不也是这等方法?慧觉轻声一笑,说道:“不知是哪个宵小之辈,既然敢欺诈贫僧。贫僧可诵法华经,亦熟背心经等诸多经文,又怎会怕你这鬼神之说,这等手段却是骗不到贫僧。”慧觉说完,胖大身躯向李知宇三人走来。心中想到只要拿住李知宇三人,不管对方来头,先保得自己无虞这才是头等大事。慧觉心中既定,胖大身躯更是迅捷。

李循礼眸子微慌,瞧了瞧赵晴柔,只待她下一步吩咐。赵晴柔嘟起小嘴,神色极不高兴,待看到李循礼以目似意,赵晴柔眸子一转,计从心来。

赵晴柔忽然间大呼一声,口中念念有词,慧觉依稀只听得什么菩萨下凡,前有金刚。慧觉闻声笑道:“小姑娘,却不要这么欺诈贫僧,贫僧玩这套的时候,你恐怕还在你娘怀里撒娇呢!”慧觉轻声一笑,脚步声愈急。

赵晴柔气呼呼道:“这和尚却是油盐不进,本姑娘今日就让你看看本姑娘厉害。”赵晴柔咬住一缕青丝,腰部猛然发力,那腰间挂的布囊轻轻动了动,银光微闪,锋芒毕露。

赵晴柔见腰间布囊微动,心中更是欢喜,如此多次,只听得嗖的一声,一支精巧小箭直射而出。由于这慧觉和尚径直对着二人走来,这一箭却正好不偏不倚的射在了慧觉和尚的脚踝处。慧觉和尚吃痛,大呼一声“哎呦”话未说完,正要蹲下察看伤势,还未待蹲下身来,身体已然倒下。

李知宇由于和赵晴柔相向而缚,少女神色自是一览无遗,看着少女脸上笑意盈盈,李知宇心中便知道,赵晴柔应有计策。果不其然,过得片刻,只听见身后扑通一下,似有人摔倒。李知宇听着这扑通一声,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李知宇一双眼睛盯着赵晴柔瞧得片刻,这才似觉不妥,欲侧转目光看其他方向,可自己身体被这绳索缚住,进退不得。

赵晴柔喜道:“李循礼,你这法子不错,果然击倒了这慧觉和尚。”李循礼闻言一喜,听着赵晴柔声音有如莺啼,还在夸赞自己,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李知宇听得赵晴柔这话语却是云里雾里。自己不曾听得二人交谈言语,如何就知道了名姓。何况自己那日与赵晴柔去寻找河流以解渴,虽在水田中遇到了这李循礼,但李循礼并未出言回答,只是沉寂。赵晴柔如何就知道了李循礼名姓。奇怪,奇怪!

李知宇心中沉思,只道奇怪。

“奇怪,奇怪什么?奇怪赵姑娘如何就知道了我名姓,奇怪此刻我未言你却能听到我的声音?”一温厚声音在李知宇脑中响起,听来略有笑意。李知宇神色一变,如何就有声音突然响起。四周除却昏厥的慧觉和尚并无第三个男子,这人,莫非是.......

“是谁?是我么!”李循礼开口笑道,瞧了瞧李知宇。李知宇张目望去,眼中似有不信,这世间居然还有人会如此高明的腹语,更奇怪的是居然还能看出自己心中所思所想。李知宇想到此处,神色大为窘迫,一张白净的脸上满是羞红。

“李兄弟莫要慌张,在下自当替你保守这秘密。只是在下初窥李兄弟心声之时,似隐隐有不平之意。即便是待赵姑娘依旧如此,这为何故?”李循礼声音略带疑惑。

李知宇听得李循礼说自己对待赵姑娘依旧如此这一句,心中忐忑。回想那日于梅子林中那算命先生言语,这慌张之意愈发强烈。李知宇沉默不语,瞧了瞧面前脸色绯红的少女,心脏砰砰乱跳,只觉烦躁的紧。

“李兄弟,莫要慌张,这不过是在下揣测而已。亦或是在下还未精通这“观心”之术,还请李兄弟勿要挂怀,如今我们还是寻机逃出为妙。”李循礼又开口说道,温和的看着少年。李知宇沉声不答,心中依旧在比对李循礼此刻所言与那算命先生所说的什么“珍惜缘合时”细想而不得出,心中烦躁感愈发强烈,喷薄欲出。

赵晴柔瞧着少年沉声不语,面色隐隐有愤怒之色,温声道:“这是何故?”

李知宇听赵晴柔开口说话,不安的心才略略堪止,瞧了瞧少女姣好容颜,心中只道:“不管什么缘合不合,只要此刻有你,我便已然知足。”李知宇静念这番话语几次,心中稍安,笑道:“没事,只是有些想你了。”

赵晴柔闻言脸色羞红,点点红晕爬上脸颊,娇不可视。少女轻啐一声,良久才说道:“我就在你身边,却又如何想我。”李知宇闻言不答。

屋外风声阵阵,原本晴朗天空似有雨落。

李循礼在一旁听得二人咿呀软语,心中好生羡慕。等得二人话语声停,这才说道:“李兄弟,如今还是先解开这绳索为妙,至于其他,二位来日方长,以后在叙不迟。”李知宇听得这话语,连连点头,一不注意磕到了赵晴柔头上,赵晴柔转而又是一下撞去。

赵晴柔笑道:“这就叫礼尚往来。”

李知宇闻言笑道:“我到觉得这叫物有正反,月有阴晴。”

李循礼闻言一笑,说道:“李兄弟所读诗书甚多,不妨解释为何如此解说。”

“这物有正反是说这世间万物皆有正反两面,若以直报怨,则是两伤;这月有阴晴则是说这月有阴晴两面,若晴其面亦或是阴其面,不都是这一轮明月么。”李知宇笑道。李循礼静念“物有正反,月有阴晴”二句,喃喃道我倒是希望希望这月永无缺陷,就像此刻那便足以。

李循礼听着李知宇说完话语,道:“咱们还是快些解掉这绳索,尽快离去为好,免得旁生枝节。”李循礼话语未毕,一苍老声音道:“枝节?何为枝节?多亏老衲日夜参佛诵经,这才得佛祖指点贫僧妖孽将逃。”

三人闻声一怔,看着门外此刻站着的老僧。僧人一袭华丽袈裟,脚下踩着一双周身漆黑的罗汉靴。靴上孔洞稍大,靴身纳着金箔锡纸,贵不可言。待得智慧和尚走进屋来,众多僧人也随之而入,僧人身上尽着一身黄衣,手中拿着戒棒站立在智慧两边。李知宇只听得众僧道:“阿弥陀佛,我师法德。”

智慧轻声一笑,说道:“众僧快些拿住这三个妖孽。”僧人们左右互相瞧了一眼,这明明只有那一对年轻男女是妖孽,怎生又有三个妖孽了,众僧不解其意,只拿住了李知宇赵晴柔二人。

“孽障,快些拿住那李循礼。”智慧和尚大喝一声,苍老脸上满是激愤。众僧无法,又不好违背师父法谕,这才又转身又去缚住了李循礼。

“师父,慧觉师兄却该如何?”一个僧人开口道。智慧说道:“且带慧觉一同上路,我们去会会那温知良。”众僧齐声道好。让出一条路来,静待师父出去。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三十二章 和尚坐金莲而来

智慧和尚既带领着众多僧人抓住了李知宇三人,自是喜出望外。众僧见师父高兴,自己也好像吃了蜜糖,一颗心高兴的砰砰乱跳,都等着师父表扬夸赞。可智慧低头不语,只是沉声念经。机灵点的和尚看出门道玄机,围住了智慧和尚齐诵法号,念了诸多菩萨佛陀敕咒降妖伏魔经文,一时间,柴房中佛语盈室。等的众僧礼佛焚香撒花诵经已毕,智慧和尚这才整理了衣冠出门而去。

智慧走出柴房稍稍折绕几番,待得环绕诸多菩萨罗汉佛像行走一圈,焚香已毕。又绕回了住持院所。过得片刻,换衣沐浴已毕,智慧这才趾高气扬的走出禅房。

众僧只见得师父衣帽鞋袜具是焕然一新。头上僧帽三宝琉璃,袈裟金光点点,宝相辉映。一时间院庭中佛像巍峨,宝光阵阵。

智慧缓踱脚步走到众人中间,脑袋微抬,原本浑浊的眸子此刻尽是清明。他微微一笑,手指虚合,好似佛陀拈花。众僧看时,不仅毫无出离之感,反而多了些慈悲怜悯之姿。众僧呼吸渐缓,不敢高语,恐惊活佛。

待得众僧都盯着自己不在私语,智慧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众僧且听我法喻。”众僧齐声唱喏。

智慧说道:“为师今日擒住妖孽,全仰众僧之力,我佛指点这才如此。如今既拿得妖孽,众僧且随本座去那晒谷麦场中看看那道士仙姿如何。”众僧微微一笑,都道:“师父高德,定扬佛法。”智慧闻言一笑,又似觉不妥。这才收敛住了心神,凝固本相,带着众僧径往那晒谷麦场而去。

众僧出得寺庙,分成了三列。一列走在前方负责清理道路杂物,每每遇到街道乞丐单独行人众僧皆是呵斥而过;第二列扛着一顶莲花宝座,上面坐着脸色红润,皮肤光泽,唇口微红的和尚-----却是智慧。最后一列拿着锣鼓诸物,一路敲得震天作响,口中喊着“活佛临世,玉宇澄清”“禅师高德,一肃海内”等诸多恭维之语。至于李知宇三人并那慧觉和尚则是由净香寺俗家弟子及虔诚香客或捆或抬着四人。

李知宇听着众僧一路什么“活佛临世,禅师高德”等诸多话语只能无奈苦笑。想自己初来乍到便被道士弟子捉去说为妖孽,今日又被这“活佛菩萨”称为魔怪,心中既觉得好气又好笑。自己如何就成了妖孽,这和尚与那道士如何就成了活佛真人。看着四周卖力喊叫得诸多僧众更觉悲哀。

这世道怕的不是人心不古,怕的是约定成俗。

赵晴柔沉默不言,瞧着诸多僧众一路敲锣打鼓,口诵辞章,心中既觉害怕又觉好玩。害怕自己真被他们当作妖孽焚化而死,又觉得这四周僧众愚昧可笑。

李循礼却是并不言语。既不开口,亦不在二人心中交谈,只是沉默。李知宇本来好奇这李循礼拥有这奇异能力,却不在众人心中言语点破此间佛道玄机。可如今看着这周围偶有零落村民举手叫好时,也理解了李循礼不用这奇异能力与众人沟通的缘由。

众僧行得小半时辰,见行人寥寥,所在居室大半房门打开却少见住民,心中微奇。略微寻思这才了解。定是那温知良之前举着那三柱大香招摇过市,这才使得这些居民大多已然聚在这谷麦场中,故而路途所见多是老弱的缘故。

智慧和尚端坐在这莲花法台上,一路笑意盈盈,慈和亲近。直到过得大半时辰周围村民行人还是聊聊,无人观看礼拜。智慧这才按耐不住,阴沉着一张老脸,隐见皱纹。众僧见四周行人稀少,原本热度已减七分,故而交接言语,齐诵法号此刻稍顿。以往众僧抬着师父过市说法,周遭村民不说俯首帖耳,至少也是紧密而来。无论老幼,皆通习之。可今日人烟寂寥,众僧见无人观礼,心中热血已减。

智慧心中本来就是烦躁难言,此刻又听得众僧口号不再整齐划一,渐有稀落之感时,智慧和尚冷哼一声,嘶哑着嗓子说道:“寺内油米不够,无法供养诸多僧众么?”众僧听得师父言语,不敢出言唧唧,只得强提气力,嘶声大喊,口号整齐划一,掷地有声。智慧这才略觉稍好,虽无甚行人观礼膜拜,但也足以及己之娱。

僧众行的十来里地路途,望见前方人流如织,甚有不少村民为争这一席之地大打出手,以至于斥喝怒骂推搡打闹者皆有之,心中已经明白三分。可师父端坐在这法架之上,又不敢出声言语,只得止住法架,且听师父吩咐。

智慧和尚见众人如此姿态面色愈发深沉,睁着一双老眼瞧着那温知良举着三柱大香登台而立时,心中更是劫火猛烈,烧之不失。

如若不是自己晚来一步,此时所闻所见,众人观瞻膜拜之人应是自己。智慧想到此处,心中疼痛宛如刀绞,一口郁气难消,脑袋昏沉,身体在这莲花法架上摇摇晃晃,几欲倾倒。那抬着莲花宝座的僧人见师父摇晃难止,几乎快要摔下这莲花宝座,心中大为急迫。这一急之间,忙道:“师父且做众生像,人群自会观瞻,师父活佛在世,如何逊色于这温知良。”

智慧听得这话语,有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他心神稍定,猛地拍了自己脑袋一下,笑看了这和尚一眼,眼中有着赞赏之意。手指做那佛祖拈花之状,四周有青烟袅袅而起,金光阵阵,周围僧众齐诵法号,一时间,智慧端坐莲花台,有佛从西方而来。

众多观瞻人群看着天空风云突变,法光浩然。又有青烟袅袅,诵经阵阵,此刻围观温知良人群有一半转过身来,瞧着智慧禅师宝相庄严,佛光浩荡,愈发虔诚,几欲跪倒。智慧眼开细缝,偷偷瞄了众人几眼,见信客虔诚,低头合十,面有喜色,只是此刻法相庄严,不得稍露辞色,这才故作庄严宝像。

待得人声寂寂,智慧和尚轻睁眼眸,朗声道:“诸位施主,老僧费劲心力,历经辛苦,经三难而不获;历五劫而不弃,战得一夜余多,这才擒得妖孽三人。今日押解至此,全凭诸位定夺。”智慧说完,看了下首僧人一眼。

身后诸多僧人齐步走开,分开一条路来,诸多香客修士将李知宇三人押解出来。赵晴柔张牙舞爪,无奈那僧人劲力颇大,挣扎不出,这才怒骂道:“你这老贼,与那高台之上的道士却是一般模样,都是那道貌岸然之辈,别有用心之徒。”那押着赵晴柔的僧人听这番言语急欲堵住赵晴柔嘴巴,见智慧微微摇首,这才止住手脚。这只要是骂那温知良的话语,听在耳中,倒也别有滋味。

智慧袖袍轻挥,众僧分为两列侍一旁。那诸多俗家弟子,门人香客忙走上前去,拨开密集人流,只等师父。智慧温声一笑,静立不语。这一刻,菩萨端坐莲花台,指若拈花,面有慈悲,却独独不解众生意。

温知良既瞧的几人接近,略微沉吟片刻,旋即脸上也挂着盈盈笑意。对着智慧轻轻颔首。可智慧老眼昏花,又加之此刻人群尽皆俯首低眉,隐隐有叩拜之资。此刻志得意满,又何谈他顾,智慧眸子微合,神情悲悯。

待得众人将智慧和尚抬于那台前,智慧这才睁开眼眸,目中金光屡屡,面色一改慈悲悲悯,转而怒气勃发,杀气腾腾,却是金刚怒目。

智慧轻轻站起身来,无奈盘膝而坐太久,双腿略觉酸麻,这一起身,双腿隐隐站立不住。温知良见此,微微一笑,袖袍轻拂,手中浮尘当空甩下,智慧和尚只觉一股压力当空而来,苦撑不住,咬牙片刻却是双膝跪地,蹲下身来。众僧见如此状况,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过得良久,忽有人喊道:“真人威德,老僧屈膝而跪;老僧痴愚,真人一指点金。”众多修士以及信奉道门之人齐诵无量天尊。

智慧进退两难,那头上镶金嵌玉的僧帽已然滑落,身上宝光阵阵的僧衣也落在地上,满是尘土。智慧神色焦急,欲扬去尘土做那佛陀之资,好让众生低眉垂首,又如何能忍这般姿态。他腰背发力,欲起身斥问,可这身上如同负了百斤大石,动弹不得。身后诸多僧人见着智慧和尚这般姿态,一个个左右互视而不得其由,上下蹦跳而不得其出。

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僧人见着师父神色有异,身体关节隐隐颤栗,齐步走来。有三个僧人手中拿着金刚杵,直往温知良而去。温知良微微一笑,一步踏下,四周隐有风鸣,三个僧人如同雨中浮萍,水中孤舟,四肢摇摆不定,气力混无,径直往后退去。至于大多僧众都对师父而来,十来个僧人香客使出浑身解数,可智慧和尚身体依旧纹丝不动。倒是那诸多香客隐隐不支,头上汗如雨落,四肢有如雷击。

众人起身不得,只能保持这将倒未倒,将起却不得起的姿势。智慧俯首上下而不得动静,脑袋勉强撇过少许,瞧着温知良断续说道:“你?你?”温知良闻言笑道:“师父佛威,一怒金刚。至于贫道,两袖空空,白云苍狗。又哪懂甚么道理。惟望师父威德,放贫道一次如何?”

智慧听得温知良这方话语,愠怒之色更浓。四周香客修士万力而不得脱,一个个眼中尽是惶恐之意。可惜此刻身体动弹不得,若是能动,却不介意喊几句无量天尊。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三十三章 三柱香

温知良既然威服众人跪倒于地,却并不理会智慧和尚问询,而是转头瞧了瞧李知宇三人,尤其是在李循礼身上略有停留。李循礼眼神平淡,低头不敢上顾。

赵晴柔少女心性,本来还以为有一场道士对和尚的好戏登场,只见得温知良拂尘轻甩众人便跪伏不言,脸色通红,气息难喘,只觉无趣。

她嘀咕说道:“这么大颗光头,怎么就恁的不经打。还佛陀下凡,蹑履莲花,没成想道是个花架子,没用,没用。”

少女声音虽轻,但是离着那智慧和尚也并不遥远。那老僧听得这番话语,眼眸闭合,一口怒血险些喷出口来。智慧咬牙坚持不语,唯恐卸了身体气立,苦苦挣扎,额头满是汗水。

赵晴柔回想以前在父亲曾与一个穿着破烂道袍的道士偶尔交谈过言语。赵晴柔那时虽然聪慧乖巧,但由于心思浑不在此,只是记得老道士说了几句什么世间道门修行方法千万,但有沾人指血点化妖魔打熬体魄、摄人心魄点化亡灵之人万不可接近。那时听着只觉好玩,父亲身边高手千万,自己如何又会落得如此地步。可如今见得温知良举着那三柱鬼气森森的大香,眼神阴厉凶狠,小姑娘心脏砰砰乱跳,心中难免恐惧。

温知良瞧着低头颤抖的青年,嘴角泛起丝丝嘲讽。他伸手抖了抖袖上的灰尘,略带怅然的说道:“循礼,贫道以前就与你说过,世间繁华千万,有诸多苦相、色相、及至这芸芸众生像。”他说道此处话语微微停顿,神情似有悲哀之意。

李循礼紧咬牙关,恍若未觉。

过得良久,他又说道:“你怨贫道不通情理,乱沾因果。不开坛说法,徐徐诱之,以劝其良善,教化世人。可贫道却认为,世间众生本是痴愚,你天生聪慧,资质上乘,又习得我道家诸多典籍经法,如何依旧如他等一般痴愚不化。”温知良说完又是一顿,眼中满是惋惜。

他又开口说道:“阳神成就,六通全开。贫道既然为你开了天眼一通,就是指望你能用这双天眼遍观世间苦厄,好早日得道,达成六通。从此超脱世间苦厄,等你得道飞升,金殿之中自有你一席之位。可你,你太让贫道失望了。”温知良说完话语,眼神伤感黯然,哪复先前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春秋写意。

李循礼咬牙不答,神情倔强。

温知良见青年神态如此,又是一叹。他略显苦涩的又开口说道:“难道你非要忤逆贫道意图,这才欢喜?难道你母亲性命在你眼中不值一提?”温知良说到后面,神色伤感,眼中伤痛溢于言表。他左手伸手入怀拿出一个朱色小盒,望天不语。

李循礼见着温知良不再言语,拿出那方朱色小盒,神色激动,头上青筋暴起,目中满是炙热。

“循礼,你若以后听我话语,不逆贫道意图,这枚丹药自当予你。若是你一意孤行,那你我恩怨两清,皆是欢喜,却也极好。贫道也可少沾因果,早日得道。”温知良说道此处,神色激动,嘴角似哭似笑。须发飘摇散开,袖袍迎风而展。他伸出手臂解开青丝,青丝遮面,宛如鬼魅。

众人听得温知良温声细语,面目间满是沉醉。李知宇望着披头散发的温知良,心中正仔细思索温知良话语含义,沉吟苦思间不觉精神涣散意识减少。脑袋昏昏沉沉,显出诸多欲相。

昏沉间只见得四周隐有仙女捧花而舞;或有那美貌少女娇声而呼;或有那看不清面目的和尚道士说法诵经;或有那书生士子写意风流。还欲深究而观时,只觉胸中有一物火热滚烫,灼的身体疼痛难忍,李知乎眸中这才稍显清明。

温知良立于高台之上,披头散发,望天而笑。他神情满是癫狂,见下方众人目光火热,眼中多有迷离赤红,显是沉沦于诸多色相中,哈哈大笑。

过得许久他又沉寂下来,抬头看了看天空风云卷动,又黯然说道:“可不知这天上仙人是否也有这众生情意,有这痴妄姿态,寻常言语。”温知良说完话语,又摇了摇头,自问自答说道:“如何会有呢?仙人遨游九天之上,又如何见得到这世间黎庶日夜沉沦本欲,世世不得超生呢?仙人,救苦,不过经文书传,又如何当真。”温知良说道后面,眼中慈和尽散,满是冷冽杀意,还哪有先前世间真真人,谪仙降于世的姿态。加之此刻青丝遮面,更显怖惧。

李知宇听着温知良断续话语不得其要,虽然大多听着懵懂,但还可知三分。可听到后面只觉一团雾水。什么经文、书传、圣人不仁?

少年思得此处,既然百思不得其解那索性不要沉思就好。他本是随和性子,不在沉思这些话语虽然与他而言少了些许增益,但苦思而不得却更不划算,怕有跌落深渊误自沉沦跌落深渊之险。少年心中既然盘算已定,脸上居然还挂了两分笑意。

他转念一想,方才只顾自己思想言语,却忘了赵晴柔安危状况,少年心之好是自责。他转过头来瞧了瞧平素活蹦乱跳的小姑娘。

只见得赵晴柔小脸微白,神色迷惘,眼神黯淡无光。他心中忐忑不安、想要叫醒此刻沉沦本欲的小姑娘。无奈大声呼喊十几次,直到嘶声力竭,喉中火辣疼痛,赵晴柔依旧如此,神色不变。

“李小哥,赵姑娘,这温老道妖法深不可测,道行难以预料。如今此等形势,切不可妄自沉沦本欲,怕有不得解脱之忧。”有人厉声喝道,好似滚滚雷音在李知宇赵晴柔两人脑海炸响,震的二人心神稍动,赵晴柔这才睁开眼来。

赵晴柔听得李循礼这番话语,神色教之平常有异,少女略带伤感的看着李知宇说道:“本想以后都不欺负你了,可谁知道本姑娘居然一语成谶。李知宇,若此难可逃,他日我陪你去爹爹军营观那千军万马奔腾之姿,那才好看。只是到那时候,你这文弱书生可别吓哭了鼻子。”赵晴柔说完话语,俏皮的看了李知宇一眼,神色此刻倒是多了几分从容,颇有女侠风范。

李知宇闻言一笑,回道:“若到那时,却是极好。”

此刻高台之上,温知良左手轻挽,那三柱已然烧去了大半截的龙凤香升腾而起,半浮在温知良身后,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温知良一步跨出,对着李知宇一指点下,道道真气宛如长刀径往李知宇而来,李知宇只觉胸口一痛,血流喷涌而出,成线而不落。温知良手指轻点,以真气为笔,血为墨,在这空中画起画来。李循礼只见空中血丝成线,丝线交缠,繁复万千。过得片刻那原先已然燃去的龙头居然又浮现而出,龙头朝上,似在嘶吼。

赵晴柔见温知良手段诡异,滴血成线,使出这等妖法,神色大骇。看了看李知宇苍白脸色,见少年身体隐隐不支,欲跑去帮衬,可自己身体捆缚难脱,如何可行。

温知良看了眼用力挣扎的赵晴柔,他目中怜悯,似又有惋惜。微微一笑,冰冷说道:“莫急。香有三柱,一雕龙,一刻凤,一虚无。你的血,便是这刻着凤纹香的引子。至于周围诸位吗!虽浊郁身姿,不堪其用但贫道抚恤苍生,念天地供养诸位不易。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让诸位化为香引从此超脱苦海,岂不美哉。”温知良话语说完,右手随之点下,气劲如刀,赵晴柔身上也有丝丝鲜血溢出,流向了那纹凤的香上。李知宇虚弱中迷糊听到温知良话语,重重咬了下舌尖,眼中清明少许。他用力挣扎,想要逃出,奈何挣扎不动,而随着血液流失,气力衰减,渐有昏厥之状。

李循礼神色慌张,想要开口言语,可喉间似负力万千,呼之不出。

四周人群本是半痴半迷之态,见得温仙人一指点下,那对妖孽血液逆流,径往龙凤香而去,具是喜极大呼道:“温仙人妙法神通,定于此间尽除妖孽。我等俯首而不得报其万一,高诵而不得诵其悲悯。”

此刻,李知宇本已陷入昏厥之态,随着周身血液逆流而出,径往那龙烛而去,身体虚弱之意愈发明显。可心脉周围却有一股酒气环绕,虽虚弱万分,但心脉完好无损。此刻于半昏半迷之间,听得众人还在说着温仙人厚恩大德,扫除妖孽等诸般言语,心中悲哀尤甚。

人有两端,一曰皮,一曰骨。除此之外尚有一气。若此气尽泄者,浑无筋骨,软如烂泥。起伏受他人摆布,性命亦握于他人之手。此刻周围诸多村民不说皮骨,这一气却是已然尽皆失去。

温知良见得众多村民此刻齐声高呼自己威德,听在耳中觉的甚是好笑,一如十年前的自己。

“世间万物皆有主随,或为主,或为随。只不过穷守这一庐之间,主亦是随,随亦为主。”温知良轻声一叹,望着那此刻已然出现的两幅龙凤图案,心中稍喜。

“既然这众生痴愚救之不得,那贫道便学一回救苦天尊,救尔等一救。天尊身边常伴着九头狮子,贫道听闻九头狮子一声吼,上达九天登仙庭;下抵九幽渡亡灵。那贫道今日到要见识见识,是否果真如此。”温知良微微一笑,手指拈香,袖袍卷动,那三柱香焚之愈烈,浓烟滚滚,隐隐有遮天蔽日之状。

温知良脚步微挪,将三柱香拿到手中,指间轻动,三柱香应声而断。

那漂浮的两幅龙凤图案随着香支折断,隐隐亦有消散迹象。温知良瞧了瞧下方诸多民众一眼,脸上泛起盈盈笑意。他身体忽然掠出,旋即复返,回来时手上鲜血淋漓,李循礼张目望去,见温知良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颗人头。

李循礼不解温知良意图,自己虽然偶尔辅助温知良窥测人心,查看人伦,可对温知良为人处事亦是极不了解。于温知良而言,似这般取人头颅故是容易,可于温知良却又有何用处。

温知良似乎瞧见了李循礼目中疑虑,笑言道:“十年前,我有一缘。而今正是我解缘之时。”李循礼听得半懂不懂,此时又要如何解缘。

温知良并不理会李循礼目中问询之意,又开口说道“十年前,贫道许了一愿,要焚化九十九对痴心男女,证其痴愚。可惜这落鹜村中赋税苦重,战乱频频。人家皆爱生男而不生女,贫道苦于约定无法离开这落鹜村太远,只得久等。一直到如今才找到这最后一对男女。如今却是正好凑够了数目,如何不是解缘之时。”温知良笑着言语,自顾自又言道:“循礼啊,你可知贫道为何如此欣赏你?”李循礼闻声摇头,目有不解。

温知良微微摇头,眼中稍有无奈之色,他又说道:“因为你与贫道一般。只不过贫道被人挖去了心,存一执;而你被人夺去了眼睛,有一痴。”

李循礼听的半懂不懂,一头雾水。他知道若非是温知良替其净眼,只怕自己如今还在黑暗中摸索爬行,是世人口中的瞎子。自己明明睁开了眼睛,如何又被人夺去了一目,如何又有了一痴。

“循礼啊,你可知这三柱香由来?”温知良并不理会青年疑惑沉思,依旧自顾自言语,他再次问道,语气此刻多了两分温婉。李循礼闻言一愣,又是摇头。

“这三柱香啊,来头大,来头大。”温知良语气稍变,此刻充满了痛苦失望之意,他稍稍低首,说道后来声音轻不可闻。

过得片刻,他又说道:“世间情侣莫不求天长地久,此生无期。可贫道十年前轻手埋了她的时候,贫道就明白世间无天长地久。哪怕是得道高人,不也是垂垂老死,就算夺了几分天地气运,苟活百年,到头来不也是生死道消,春梦无痕。这三柱香,便是见证。”他说完话语,神色似有自责,又有解脱。

李循礼闻言微愣,转头瞧了瞧李知宇二人,见二人所流之血明明分别往两柱香而流,说道:“温道长与晚辈讲笑话了,这对男女具是心中倾慕彼此,又何来爱恨之说。”

“缘聚缘散,尽是定数。卦有六冲,其为天命。”温知良轻声一叹,将那断成两截的三柱香对着那龙凤图案轻轻抛去,浓烟滚滚,屡屡烟气绕图而动,化作道道云气升腾而起。远远望去,那龙凤隐于这层层烟云中栩栩如生。

“循礼,你随贫道修习已久,贫道此刻到要考考你。你说,既然龙凤已成,下一步却要做甚?”温知良笑着问道。李循礼此刻满腹疑惑,如何有心思回答,只是沉默。

“这最后一步便是点其睛,绘其羽了。也就是你李循礼这无目之人的用处所在。”温知良又自顾自说道,手中拂尘做刀直刺而下,罡气可达百丈之遥。李循礼闻言一愣,只觉胸口疼痛异常,滴滴鲜血结于一处,画作一条长绳,直往龙目、凤羽而去。

“情成其像,痴成其神,再加上这芸芸众生混浊之气,成其筋骨,我温知良当复当年!”温知良语气悠悠,双目此刻已然无神,只是呆呆望着那两幅龙凤图案,略有希冀。

昔者闻圣人乘龙得道飞升而去,今日我温知良以这世间万般愁苦化作一劫,只为在见你一面,可好?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三十四章 梦中有真

温知良语气轻缓,双目痴痴望着那副只有大致轮廓的图案,神情浑不似方才一般厉声恶气,果断狠辣,倒是多了几分期盼温柔。

李循礼眸子微闭,用力睁着已然快要闭合的双眼,模糊的瞧着四周光景。

李循礼虽不谈对温知良颇为了解,但辅助温知良多年,对他心性脾气还是略知一二。以往温知良所吩咐言语都是窥视他人人心,瞧尽世间百万欲望,至于打杀敕神诸事都是温知良及王玉成等一般打手所为,其他李循礼也知之不详细。什么只为见一人,什么痴情诸多言语李循礼也是不解。

温知良既见空中那幅龙凤成型,眼中笑意更甚,从怀中摸索片刻,取出了一幅画来。画卷古朴,四周隐隐泛黄,上下两根木制卷轴两端之处都有磨损腐朽,显是经过了良久时光所至。他正欲使用自己独特的心视之法一观究竟,可此刻身体虚弱无力,视之模糊,只隐隐见得那幅画中有一个迷糊的人形轮廓。

李知宇迷蒙中听得依稀言语,对周围光景却知之不详。随着时间流逝,身体对周遭已然浑无反应,眼睛吃力眯出一条细缝,朦胧间只见的是一幅画面,循其景象而观时,四周却又隐于一片朦胧中,如何都瞧不真切,他欲观而不得。

李知宇心有疑窦,他疾步而走,欲寻其根源而观其究竟,可冥冥中似乎有一种意愿阻止自己自己深究其境。他进退不得,百思不解。欲往前寻其根源而不得入,欲退后可身后来时路径已隐于苍茫之间,李知宇心中犯难。

“小居士,贫道求你点化一人,如今已到时机,切不可失此机会。”李知宇听的一方世界中有人突然言语,他既惧且怕。既然前后进退无路,也只能唉声叹气的蹲在其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白衣道士虚空踏步而来。

道士依旧一袭白衣,只是衣上所绣图案与之前所袖阴阳八卦不同,细细看时,只见得一条狰狞恶龙,一只黑色凤凰绕着一个模糊虚影不断游弋转动。至于中间绣的图案看来依旧甚是模糊,依稀间好似一个女子。

李知宇见老道士虚空而来,心中惊喜尤甚。欲开口询问自己应如何作为才能脱离此间点化温知良,可喉中轻动,却吐不出话来。道士微微一笑,瞧着少年眼中稍有惶恐,他笑道:“待到可开口时,自会开口。”道士说完话语,缓缓消失在了这无尽虚空中。

李知宇心中犯难,如何让自己只看不说,这其中缘由却又为何不明言,待得细细思索时,却发现自已来到了一处既觉模糊又觉熟悉的地界。

夜深风寒,沉寂无声。李知宇心中愁苦,也不待细看四周景色,只以为自己还在那幅画中来回行走,只得望着四周茫茫夜色发呆沉思。

“小哥如何于此地安眠。夜深风寒,既无明月以抒诗情,亦无江流写其画意。怎么?难道这大块田地里也藏着诗书道理,也埋着圣贤文章。”有人突然说道,语中微带丝丝笑意。

李知宇既然沉思那道士话语,对于四周景象事物自是不顾。他朦胧间听得有人言语,神色一变,自是慌张。

他惊慌瞧着周围光景,心中惊惧,如何又来到了这落鹜村!他惊慌而望,身体稍稍后退。看着这个突然说话的少年。虽然周围光亮朦胧,仔细瞧时,也可见其轮廓。待的看清那人面目,李知宇神色满是惊讶,似有不信。他又擦了擦眼睛,向四周观望,虽然四周景物在朦胧夜色中稍显模糊,可脚下土地近在咫尺,如何不明。他看的片刻,这周围土地田亩与那落鹜村别无差异。

少年心中惊讶尤甚,手指慌乱的抓了抓自己身下泥土,只觉土地甚是柔软,放在鼻前嗅了嗅湿滑之中带着三分水汽。少年随着赵树理隐居许久,靠着种田打铁维持生计,对于土地田亩自然熟悉,仔细分辨其中味道,心下已经明了三分。待得细看自己所卧之地时,发现居然就是先前与李循礼父子相见的地方。在细细瞧着面前少年时,眉目依稀熟悉,这与自己说话的人分明就是小上几岁的李循礼!

李知宇似有不信的又擦了擦眼睛,尽管二人近在咫尺,可他还是站起身来,挨着他的面庞细细瞧着。瞧了瞧面前挂着温婉笑意的少年,心中已经确定无疑。只是这李循礼如何会这般温言谈笑。虽然与李循礼话语不曾说得几句,但这半日与李循礼稍加交谈,对其为人亦有稍稍了解,听其语气话语该是内向腼腆之人,绝不至于对自己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如此微笑说话,那他又为何如此。李知宇沉思不言,脑中杂乱无章。

“怎么,小哥以为我所说有误?”李循礼又开口笑道。李知宇沉声不应。

既然李知宇不理不睬,李循礼自是应该识趣止住话语,可他依旧恍若未觉,又说道:“你知道一日之间目有所视的感觉吗?真好啊!这世间千姿百态,花草嫣红,白云红日,黑土黄稻,真是有趣。”

李循礼话语稍顿,他见少年依旧不言,只以为李知宇把他当作了疯子胡言乱语,小脸一红。细想方才话语声调确实有诸多不妥之处,过得片刻,他强压内心喜悦又颤抖着声线说道:“以后,我却再也不用目中无物,再不用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这一切都幸得温道长为我净眼明目,如此大恩,当真是谪仙临世,道法无量。”李循礼癫狂一笑,眼中澄澈有光。虽然黑夜沉沉,李知宇却也能瞧见他目中神彩光芒。

李知宇见李循礼如此姿态,且不论话语是否妥帖得当,至少这种话语在俗人眼中不说惊世骇俗,也是疯子打哈哈,双方一乐。少年正想言语问询究竟,可话语酝酿已毕,待要说出口时,他骇然发现自己依旧发不出丝毫声音。

少年神色一愣,他看着面前神色已经平复许多的少年,伸手指了指他的嘴,又指了指自己的嘴。李循礼自是不明其意,他略显贪婪的望着并无丝毫光亮的夜空,眼中一片陶醉。

李知宇不信邪似的努力嘶喊,甚至伸出手指抠了抠自己喉咙,可依旧如此。过得许久,少年仔细思索了一番白衣老道士的话语,这才静止不言,似乎有坦然接受命运的气馁。借着微弱光亮看了着挂着温和笑意的李循礼,见他与自己先前所见判若两人,李知宇心中又稍觉安慰。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不知被那道士使了何般手段来到了此处,并且还好像穿越界限回到过去时,少年随即心中苦涩。想到那张牙舞爪说着再也不欺负自己的少女时,又多了两分甜意。想到她生死未卜,不知安危时,心中转为担忧。

“嗯?小兄弟心绪起伏不定,所思之人此刻正处于危急时刻,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小兄弟觉得循礼有其用处,不妨告知循礼,在下自当略尽绵力,帮衬一些。”李循礼温声开口,此刻却是没有先前的癫狂模样。

李知宇听着李循礼如此言语,心中惊讶,自己所思所想李循礼如何可知,但转念想起自己三人被那慧觉关押,李循礼能看穿人心之时,心中又已释然。

“慧觉,慧觉?难道那落人寺又来了和尚?我却是不知。不过这年头兵荒马乱,我楚国与吴越战事未了,多数村民为求躲避战乱之苦,多有出家之人。更何况我们阑海县为陇海郡南关边陲,虽无甚名山大川,但其为陇海门户,实为兵家必争之地。多有远近村民出家为僧却也并不稀奇。”李循礼又开口说道,见李知宇依旧不言,李循礼脸上微露不解之意。

“小兄弟相必是初来此地,对于这落鹜村风土人情不大了解,以及对在下心有疑虑这才导致如此情况。若小兄弟不嫌弃,不妨与我同归家中,先饮水吃饭稍解疲乏。待得精力恢复,身体补气已足、却在言语。”李循礼说完话语,笑看着少年。他似乎怕少年是外乡人士,流落至此这才听不懂自己言语。他扯了扯少年衣袖,伸手指了指前方,转身而去。李知宇略微低吟片刻,也跟在了李循礼身后同行而去。

二人一前一后缓步而行,虽然田间道路湿滑,脚底沾了不少泥土,但在这夜色寂寥的田地中行走玩赏也到是别有味道。只是李知宇心中担忧赵晴柔安危,这才一路心不在焉,对周围事物风景不大关心。

二人走的半刻,折转到了一条小巷之中。巷道两旁屋宇成列,但大多无甚灯火,多半都是一片沉寂。偶听得稀落言语,却都是打骂推搡之言,老翁求饶叫苦之句,以及妇女稚童呜哇哭泣之声。李知宇不明究竟,又加之口不能言,不能询问李循礼这是何故缘由,心中稍觉憋屈。

“嗯?小兄弟想知道这是为何?”李循礼微笑道,瞧了瞧少年从疑惑转为激动的神情。

少年一双眸子精亮有光,瞧的片刻,还多了些可怜之色。

李循礼微微一笑,正欲解释,忽然心中想起其他事情,他略显疑惑的问道“小兄弟为何不问在下如何能读懂人心?”少年闻言不动,嘴角反而还悄悄勾起一丝弧度。李循礼疑惑不解。

自己这能看穿他人心思话语的奇异神通除了为其净眼的温知良,连其父母也不知道。这少年为何一脸释然。李知宇口不能言,自是沉默而对。

李循礼见李知宇不答,也不强求,他唏嘘说道:“阑海县本是陇海郡中屯军之所。虽无甚险要地形,但其既为我楚国门户,自然是两国军阵盘结重视之处。每逢大楚与吴越不和,我阑海县便首当其冲。城内见闻正如小兄弟此刻所见所闻一般,盗匪横起,百姓畏死,民不聊生。市井寻常百姓既无米黍以养其体,亦无粗草蓬藋以暖其躯。加之兵祸天灾,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便须三防。小兄弟,可知这三防是哪两防?”

李知宇自是不言,李循礼望了望远处燃起的零星烟火,目中萧瑟悲怆。他顿了顿,又说道。

“这三防啊,便是一防官,二防盗,三防敌。观看小兄弟衣着样式,与我处大不为一,故而不知为何需防官。在这楚国境内,郡县州所数不胜数,或有名山大川巍峨九霄;亦或有佳人美酒富贵江南。所在州县或贫或富,在循礼看来却都是幸福之所。而我们阑海县,百无其一。”他稍稍停顿,语中满是失落黯然,他又开口说道:“我阑海县原本也是富庶之所,那时良田遍地,鱼米极多。每逢夏秋两季鱼群回流,经过梅屏县的跃龙涧,跃江而下,可观百万游鱼跃涧而过,时人称之为鱼跃龙门,满灌河海。”李循礼清了清嗓子,看着李知宇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一动不动,又说道。

“那时鱼群逐流而下,每逢鱼群产卵之时,鱼群又逆流而上,过梅屏,经大河到这阑海县中,渔民每天都可打得百斤鲜鱼,那时候家家户户食得游鱼,饮得美酒,却是好极。”李循礼说完稍稍停顿。

“至于阑海县内还有大楚晒盐之所,不过盐场却是大楚各州县所管辖,但鱼盐之利我落鹜村也可稍沾雨露。”他讲到此处稍稍停顿,清了清嗓子,又说道:“虽然官府严禁私盐贩卖走私,但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落鹜村中也有许多人家私掘驿道,私售官盐,每年获利百万之辈不可胜数。只不过,由于这盐乃官府管辖,多有被捕入狱之人。”李循礼讲到此处,脸上略有尴尬,显是自己也稍有愧疚。李知宇闻言点头,以示自己在聆听。

“除却鱼盐之利,再有就是阑海土地平旷,官道极为宽阔,对于大楚用兵布阵,出军御敌及其便利。当此两国用军之时,阑海便处于两国极为重要之处,这才导致了在下方才所说的一防官,二防盗,三防敌所在。”李循礼说完轻声一叹,却不再言语,只往前方走去,李知宇静静跟随。

二人走的片刻,已然出了巷落,走到了一处较为宽阔的地界。

李知宇往前方看去,只见得此处有大量民居,除却有几座稍大府邸,大多都是低矮平房,四周野草蔓延,显是无人。李知宇瞧了瞧周围光景,对照自己先前所观所看,寻左手房屋走入,李循礼见此,亦不阻拦,只是轻声一叹。

李知宇慢慢走去,轻叩门扉,屋内寂寂,并无回应。李知宇脚步稍止,既不推门而入,亦不降阶而去,而是静静看着李循礼。

李循礼见此,无奈苦笑,推开门首,抖落不少尘灰,落入口鼻,二人轻微咳嗽。李知宇袖袍轻拂,捂着口鼻,借着微弱光亮往屋内望去。李循礼见此,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二人门前望了片刻,待尘灰消散,这才齐齐进入。李循礼当先而入,身形游曳不定,过得片刻,烛光温暖,屋内洒下片片橘黄。

“还好这伙盗匪没有收刮殆尽,不然今日却连这蜡烛怕也找寻不到。”少年轻声开口,语中满是凄怆悲凉之意。

既有烛光飘渺,屋内景象自然大部映入眼底。李知宇只见得四周桌椅不全,墙上挂着半幅字画,显是被人拉扯所至。而屋内墙壁四周偶见斑斑血迹,甚至那地面也有断续指痕,显然是有人匍匐地面,抓挠如此。李知宇瞧着周围,虽不言断壁残垣,屋瓦破碎,然四周光景已是甚为惊心,如若能言,那瞧此光景却也不能言。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三十五章 夜色昏沉

李知宇静默而立,瞧着屋内残垣断壁,这才明白李秉节所说的国为苦战,民为战苦之含义,回想自己梅林言语,现在想来,却有诸多不可取之处。

“小兄弟不必惊讶,这只是在下所言一角而已。如今阑海县内大多民宅尽是如此,如你眼前这般还是其中较为完好者。”李循礼轻声开口,语气稍显悲凉。少年看着周围残垣,心中伤感尤甚。

微风轻拂,门窗哗哗做响,只是室内除了两个陌生少年,原先主人却已不再。风迅有声,寂夜寥寥,少年白衣飘飘,额间一缕长发被风吹得贴在了额头。寂夜昏沉,四野茫茫,这一缕长发贴在额间,倒是愈发难以看清面目。李循礼率先走出屋门,不忍再看。李知宇轻叹一声,也随后而出。

“正如小兄弟眼前所见,落鹜村中不说十室九空,其中大半都是如此光景。”李循礼说完话语,不待少年回答,又往旁边一处破落茅屋而去,李知宇亦是尾随而来。

茅屋稍显破旧,两旁尚有新扎的树枝茅草,显是主人前段时日修葺补漏过。李循礼不待叩门便入,推开那被人踹了个大窟窿的屋门,两人一起走入屋中。

细细看来,屋内并无厢房,只有中央一厅,至于四周隐于夜色,看之不切。屋中一厅,虽称之为厅,但并无桌椅等一干家用,除却已然垮塌的灶台,四处散落的几个破盆破碗,实属聊聊。二人四处走动,偶尔有清风扑面而来,烛火便一阵摇晃,显得屋内愈发晦暗不明。少年借着明灭的烛火,细细看着茅屋四壁,发现一处呼呼灌入风来,少年蹲近细看时才发现是棍棒之类物品刺破所致。

“那天,我就在此处。看着一伙匪徒持棒而入,找屋中主人讨要钱粮。可这些年,兵荒马乱,不说寻常百姓,就是一般商贾也是艰辛度日,这户人家如何拿得出钱粮。主人苦苦哀求,诉说田地荒芜薄收,生活艰辛之苦。一家三口除却自家生活所需钱米尚负债几多,全靠几亩田地以及与那官府打杂缝补衣物为生。”李循礼深吸口气,静默片刻又说道。

“那伙匪徒自是不允。匪首持刀而入,汉子惟恐伤了屋内妻儿,伸手抱住匪首,欲一把将其推出。匪首大怒,转过身来,刀绽寒光,一刀砍杀了那汉子。闻得屋内母子哭泣之声,一众匪徒又从屋中抓出那嚎啕大哭的母子二人,管要钱粮,言不许钱粮便以命来偿。母子见汉子倒在血泊之中苦苦挣扎,早已肝胆俱裂,还哪能言语。二人吓得面无人色,只是啼哭。”

“过得片刻,那匪首见这母子二人只顾大哭,而不翻找粮米,一脚踢开那女子手中的孩子。骂道:你他娘哭的老子心烦。汉子说完话语,又拿出那柄还在滴着鲜血的刀具,砍杀了那对母子。一众匪徒既杀了一家三口,在屋内翻找良久见无甚财物这才骂骂咧咧的直道晦气,却转身去了他处。”李循礼话语说完,眼中有一抹苍凉之色,转身走出房门又道:“小兄弟现在可明白在下所言何为防盗?”

李循礼说完话语,许是有些疲惫。他当先出得巷子,不再言语,而是右转而去。李知宇跟随李循礼缓步而去。

行得片刻,李循礼径往南边直走。南边所在地界较之先前巷道及方才住所富丽许多,多有府邸豪宅,但也是无甚灯火。大多数府邸门首与前方别无二致。细细瞧时,门匾之上也满是凹凸痕迹,想必也是流寇所为。

李循礼堪堪止步,说道:“这处便是这周围盐商及趁乱倒卖物资周转之所。由于夜色已深,故小兄弟观之不甚明细。此处繁华时节,那盐枭不说车马千乘,百乘却也有余。人流往复,经河道运转食盐,骤夜时分,灯火如炬。不过那都是前些年的繁华了。”李循礼轻声一叹。他轻轻揉了揉眉心,脸上满是落寞疲惫。见着身前少年望着府邸不语,他又说道。

“现在夜色已深,小兄弟不妨先随在下回家歇息。待得明日,却再来观看。”李循礼说完,见少年仍是止步不前,以为是这小哥对自己心有疑虑故而如此。又说道:“小兄弟莫要疑虑,我李循礼虽视物不久,但眼瞎心不瞎,不说是堂堂正正之辈,但也不是偷鸡摸狗之徒,小兄弟勿要忧虑才好。”

李循礼说完,走近身来,笑容和煦,一只温暖手掌轻轻拍了拍少年肩背。李知宇微微一笑,却当先走去。李循礼见着李知宇只顾上前,忙说道:“小兄弟莫要乱跑,这年头兵荒马乱,稍有不慎,便有替补军营之危。”李循礼语气稍显急迫,忙跑上前来,抓住了少年手臂。

二人既走得一处,自是李循礼当先带路,几人左转右拐,直走得夜色深沉才到了一处低矮破屋前。

屋宇稍显破败,较之先前所见三进宅院自是不如甚远,但比之茅草陋室还是好上许多。李循礼走近屋门,轻扣门扉,听的屋内有悉落之声响起这才松了口气。李知宇见状疑惑,既是回家又何故如此谨慎。

李循礼待过得片刻,又轻扣门扉三下,这才见到一中年汉子打了屋门。汉子四十余岁,脸色晦暗,眉宇满挂愁思。那汉子既来了屋门,也不言语,对两人并不理会。又走到了一处晦暗的角落,过得片刻,有悉索声缓缓传来。

李知宇往里面瞧去,只见四周灯火晦朔不定,一节蜡烛微光轻漫,只照的周围十来寸距离略有光亮,至于其他位置却是依旧昏沉,难以看清人迹。

二人走入屋中,李循礼当先一步走到东南一角,说道:“娘,温道长今日来过了吗?”妇人话语模糊,李知宇离的稍远,故而妇人所说话语听在耳边却是难闻,依稀言语也不曾听得半句。

待李循礼从卧榻旁走出身来,这才略显歉意的对李知宇说道:“小兄弟,实在抱歉,今日母亲所服药物并未取来,我还要去那落鹜观中找温道长取来汤药,以缓母亲病情。李兄弟可在一旁歇息片刻,待循礼回来,在下挑羹做饭,再来款待。”李循礼说完话语,借着屋内微暗蜡烛瞧了瞧少年脸色,李知宇沉声依旧,却先李循礼一步转身走出了屋门。

李循礼心中愧疚,以为李知宇当先出门是生气所致,这才一人出的屋门,当下也是一步走出,追赶而去。

两人出的屋门,李知宇由于先走一步自是走在前面。李循礼在身后且且喊道:“李兄弟切莫乱跑,这附近常有流匪出没,若是遇见极为不妙。”李知宇听得言语,这才止步不前,也不后退,只是静立原地等待着李循礼。

深夜沉沉,四面有风,吹拂在身上甚是清凉舒适。偶听的空中雷声隐隐,显是有雨。

“小子,你爹娘没告诉你晚上别乱跑么?这大晚上出门乱逛,不怕遇到那阎王饿鬼,黄泉孟婆!”一粗旷声音突然响起,随之而来是哈哈大笑之声。有个模糊身影从前面一棵大树后缓步走出。

那汉子身材颇为壮硕,由于夜色昏沉,依稀也只瞧得如此。李知宇闻言惊慌,急忙走得两步往后退去。可夜色已昏,少年不敢太过迅捷,四处绕窜,只得且行且退。

少年慢步而退,李循礼却从身后快步而来。李循礼看着少年缓步而退,只以为是他要与自己回去。心中一喜,跑得两步,伸手拍了拍少年瘦弱的肩膀。略显责备道:“小兄弟,在下方才所言绝没有侮辱轻视之意,只是家中简陋,怕李兄弟待在家中难以适应这才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况母亲病重,口中多痰,泄物失禁,若是李兄弟留在家中,家母这.....实在不好让李兄弟....”李循礼说到后面,已有啜泣之声,话语呜咽。

李知宇闻声不动,欲解释先前行为,无奈口不能言,只能轻轻拍了拍李循礼背部,拉着他用样稚嫩却粗糙的双手齐步快跑。李循礼心中不解,也只能随着少年的脚步快步疾行。

“呦呵,你这小子不抓紧时间一个人逃跑,却还在这卿卿我我,郎情妾意。他娘的,倒也是有趣。不过老子王世腾自从前线落单离开军营,最恨就是你这等模样。”那汉子恶声恶气的说道,语气略有喘息,显是奔跑过急所致。李循礼听得话语,哑然失笑,自己与这李小哥如何就卿卿我我,眉目传情了。

李循礼闻声不动,细思这王世腾所说话语,似从军营之中溃逃于此地,心中只道不妙,拉着李知宇快速后退。二人跑得百米有余,无奈夜色昏沉,还未逃开便被脚下之物绊倒,回头看时,那汉子笑声已到耳旁。

“跑啊,如何不跑。老子在军中就是斥候。专门负责刺探军情,军中论杀敌手段各有千秋,可这奔逃跑路我王世腾有何惧之。”王世腾缓步而来,语气稍带戏谑之意。李循礼脸色苍白,手脚满是汗水。他擦了擦脸颊,循声望去,在这昏沉夜色也难以瞧得他面目神情。

王世腾说道此处,见少年不再奔逃,似乎略显得意。他止住脚步,看着两人。两人既己跌倒不前,王世腾自是不再担忧,他立定不前,轻声呢喃言语似在缅怀往日峥嵘岁月。沉吟片刻,这才又迈步向前,目光四处望去,依稀见到两个模糊身影。王世腾面色一喜,既已确定方位,只是大步流星而来。李知宇神色凝重,仔细回想李循礼所言三防防官一言,只道不妙。

李循礼既被这脚下之物绊倒,身体自然是前扑而去,身体触地,只觉得身下之物好是奇怪。若说寻常地面,不跌得手脚破皮损伤已是万幸,可身下之物柔软冰冷又略有僵硬之处,李循礼自是无碍。只顾着思索身下物体,一时间忘记那缓步而来的王世腾。

过得片刻,脚步声愈发清晰强烈,李循礼似有所觉,回头望去,只见那黑影离自己二人不过尺许。见得王世腾急步而来,他此刻还哪有心思琢磨身下物体,只是看着眼前已经显出轮廓的王世腾,希望他能放过自己二人一次。

王世腾既已上得前来,戏谑扫过二人一眼,笑道:“如何不跑?以往在军中陪同将军狩猎之时,将军每每临近鹿狼之类猎物时,都是巡而不猎,只让我等催马狂奔,将那诸多野兽追赶的气力衰竭之时,这才射杀。以前我只觉得麻烦,甚至多此一举。可如今追赶你们二人我才明白,将军要的或许并不是猎物,而是将猎物逼到绝境的快感。怪不得,咱军中效力多年,一直都是个斥侯,却是咱没有那心思。”王世腾啧啧说道。

王世腾说完话语,却并不上前,他静立不动,似又陷入了沉思。至于是在追忆往日军旅豪情,还是在缅怀昔日袍泽,李知宇二人自然不知。

过的片刻他才笑道:“他娘的,以前觉得将军每每出征便要豪情壮语一番,鼓舞士气,说什么我等必定凯旋之意的话。那时,老子觉得那都是扯淡,兄弟们上阵杀敌,若死了,这辈子情谊也就尽了。这兄弟嘛,也就做到头了。又何必说什么下辈子再浴血沙场,再为袍泽,这他娘的不是扯淡吗?可老子今天想起这话,他娘的怎么想哭呢!”王世腾言及此处,语中已稍带啜泣。李知宇闻声不动,紧紧握着拳头。李循趁着此刻空隙,心中寻思逃跑路线。

王世腾追怀往日,沉沦不可自拔。他将手中长刀掷在一旁,捂面而泣。

王世腾随手一丢,身下少年吓得是面无人色。他见长刀对着自己直射而来,自是惊慌恐惧。身形后退,又摸到了身下物体,待得堪堪躲避了王世腾投掷的大刀,李循礼手慌脚乱,也将那物体摸了个透彻。

原先初次触碰之时只以为是逃难人群遗落的包裹等物,可细细摸索片刻,手下还有轻微震动温热之感。他寻思道,这包裹物品又哪来的呼吸心跳,虽然感觉微弱无比,那手中触感又怎会骗人。李循礼心中惊讶,慌忙喊道:“这是个人,是个活人。”

李循礼突然一声大叫,王世腾正回忆往昔峥嵘岁月,突然听的这么一声叫喊。他也险些叫出声来。李知宇进退不得,正手足无措,听得李循礼突然这么一声疾呼,心脏砰砰乱跳,欲动而不敢动。

王世腾吐了口唾沫,嘿嘿冷笑道:“活人?老子站在这阎王都得过奈何桥。活人!他娘的,你这两个娃娃好不老实,死到临头,还敢戏耍老子。老子不让你们见识见识手段,你们还以为老子也是两岁娃娃。”王世腾话语说完,走得两步,抓起了插在地上的长刀。哗的一声抽出刀来,寒光触体,只觉冰凉。

李知宇心中只道不妙,见那王世腾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心中又惊又怕。虽不见刀身,可那砍杀多人的血腥如何遮挡。少年身体摔倒,本就保持着卧地的状态,他两臂弯曲,使劲用力往旁边猛地一撑,身体翻转,却往左边滚去,堪堪躲过。可李循礼此刻躬着身子,躲避自是不及。

那王世腾虽然武功平常,但军中所习都是狠辣果决的路数,故而不讲技巧为先,只以迅猛杀敌为用。而这柄长刀,王世腾早已耍的得心应手。

他长刀挥下,快若疾风,矫若雷霆,又加之王世腾膂力甚大,眨眼间长刀已经呼哨而至。李知宇滚到一旁,他见三尺刀锋迅若惊雷,惊叫一声,望了李循礼一眼,阻拦已是不急。李循礼闻声不动,少年望着三尺刀锋,身体颤抖,并不躲避。

“你他娘的,老子杀人无数,却还没见你这样的,居然看着刀锋砍下而不躲,算老子认输,你小子滚吧!”王世腾一声怒喝,手臂立止,阻住了刀劲。李循礼看着离自己不过一寸的晶亮刀锋,一颗心脏砰砰乱跳。他擦了擦额头汗水,瞧着那柄离自己不过两寸有余的长刀。说不想跑,肯定是假的,人人皆有求生之欲,又有谁喜欢枉做冤死鬼。只是李循礼方才摸的身下之人尚有气息,自己若转身离去,这唤做王世腾的粗鲁军汉恐伤了身下之人,李循礼转换不及,这才静卧而不动。

李循礼生死关头走一回,额间汗水直落,衣领袖子满是水印。见王世腾并不撤走刀锋,怕他一言不合又拔刀相向。李循礼平静气血又转为激荡,一来二去,身体四肢颤抖不已,要爬起身来已是极难。少年静立不动,按着身下男子,既不站起亦不坐下,只是这么扑在地上。

“怎么?咱饶你性命,你他娘的静卧而不动,却是吓晕了还是怎样?若真是吓晕了老子收回话语,还是要一刀砍了你小子。毕竟老子难得慈悲一次。”王世腾粗声说道,斜睨着李循礼。

李循礼等到气血稍静,见那汉子手臂依旧垂直而不动,显是没有挥刀之意,心中稍稍定神。他深吸口气,缓缓说道:“这位大哥,在下方才并不是不怕你手下刀锋,而是这么卧得半刻,腿下早已僵硬,故而这才躲闪不得。至于大哥刀锋举于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砍不砍下却你不由我,全凭你念而已。”李循礼说完话语,一双晶亮的眸子盯着王世腾不语。

王世腾听闻话语一愣,饶是冷峻如他此刻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又有啜泣之声。遥想年少青春时,自己不也是这般愣头青。那时将军持剑而立,自己匍匐于地。而今如此情形转换,杀机刀柄宛如一致,只是这握刀之人成了自己,匍匐之人成了这个少年。王世腾见景伤情,手臂轻颤。

王世腾悄悄摸了把脸颊,正声道:“你莫要絮叨。我王某不识诗书礼仪,学不来你这些花花架子,我王某这辈子就识得这手中长刀。你有你的圣贤书,我有我的杀人刀。饶是你如此花言巧语,老子便会放了你不成”

李循礼闻言说道:“大哥此话也是有理。军士以军功拜将封候,我等草民也有自己所求。所取所予,无外乎处境二字。若是大哥此刻如我等,那大哥恐怕也不会如此行径;若我等似大哥,怕也会认为如此极为妥帖。”

“你他娘的,什么大哥二哥,说来所去都快把老子整糊涂了。快说,你他娘的却想怎么个死法。是给老子一刀劈砍而死,还是千刀万剐。”王世腾语气稍显憋闷,但在此时说来不知为何,两个少年嘴角微微挂了丝丝笑意。

李循礼这次却没有回话,而是猛的拍了拍脑袋说道:“瞧我怎如此糊涂,这方才所碰之人却不知道情况如何。”李循礼不再理会王世腾恐吓言语,而是使劲用力欲拉起那身下之人,可那身下之人着实沉重,一人负之无力,忙道:“二人前来帮衬一把,这人也太过壮实。”

李知宇听得话语,跑了两步,见那王世腾举刀而立,心中畏惧,怕这汉子一言不和又拔刀相向。只是瞧着汉子不语。

王世腾看着之前溜跑的小子畏畏缩缩,不敢上身前来,咧嘴一笑。将那长刀拿起,伸出舌头舔了舔刀锋道:“这刀饮得百万血,却没杀过一个楚国人。我乃李将军部下,又怎不知军规爱民二字。”王世腾收刀而立,傲然开口,转身去帮李循礼扶起那受伤之人。李知宇闻言,见那汉子果在帮忙,这才近身上前,三人合力扶起了那汉子。

待得那人身体被三人支撑而起,王世腾笑道:“二位若有什么蜡烛火折之物,不妨点亮,也好让王某瞧瞧二位相貌。是不是长得都和那娇滴滴的娘们一样。”王世腾话语说完,不怀好意的笑了两声。

李循礼闻言一愣,心思百转。恐这汉子若不遂他心意恐他对自己二人立刻发难翻脸,只得从怀中拿出火折。火光点点,虽不足以照的四周通透,让几人互视观看模样却也足够。

“他娘的,怪不得身手如此稀疏,毫无功底。原来是两个清秀娃娃,老子今天晦气。看你们二人衣着打扮,都是卖弄笔墨的书生,又哪来钱财讨得去换两碗酒水。老子今天沾了这书生迂腐气,这还如何沙场建功,帐前效力。”王世腾打趣说道,又转身去瞧身下之人,这一眼望去,王世腾一口鲜血喷出,不断颤声说道:“如何是你,你....”却是昏了过去。

李知宇二人不明究竟,瞧了王世腾一眼,少年目中稍有迟疑。伸手触了触二人呼吸心跳这才稍稍放心。可看着眼前昏迷的两个大汉,心中又发起愁来。自己二人这身板劲力如何抬得起这两胖大军汉。

李知宇瞧了瞧李循礼,李循礼又瞧了瞧李知宇,二人满脸苦涩。

“你我之间,动弹不得。需动两人,且借东风。”李循礼猛地拍了拍脑袋,笑言道。李知宇满脸疑惑。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三十六章 此夜寂寥几无声

李知宇望着四周夜色,沉默不语。心中寻思道此处偏僻,加之夜间流寇出没,四周村民大多天色尚好便已紧关房门,不再外出。莫说寻人帮忙,纵是有人,在这兵荒马乱的当口,又哪有如此古道热肠之辈来帮助我这素不相识的生面孔。两个少年等的许久间还无行人经过,心中无奈且担忧。

过得片刻,李循礼见四处依旧无人,他略显焦灼说道:“李兄,你且在此等候,我去落鹜观中寻找温道长前来帮忙。那温道长心肠颇好,自是一等人物,若有他在此帮衬,这两个军汉却是极易。”李循礼话语说完,瞧了瞧少年面色,说道:“李兄弟这是用意了。”李知宇心中诧异,又想到这李循礼会心语之法,既能看懂人心,这般言语却也妥帖,李知宇轻轻颔首。

李循礼瞧了瞧左右,见四周屋宇隐于夜色,这夜深人静,不说什么邪鬼妖魔,便是活人相遇也会害怕,思的片刻说道:“李兄弟还是找个藏身之所较为妥帖,不然若有变故,循礼罪责难逃。”

他四周张望片刻,又说道“观看左右,这王世腾先前所在大树之后最是妥帖。”他说完话语,聆听心声。见李知宇不予否定,二人齐齐使力,将王世腾两人拖到了大树后面。李循礼见安排妥当,仔细叮嘱一番,这才孤身往那落鹜观而去。

李循礼走得半个时辰,夜色早已昏沉,少年白天农亩辛劳,又加之此刻被王世腾这么一惊一吓,少年早已身心疲惫,困倦颇重。可李循礼惦记母亲所需汤药及李知宇安危,不得不强提精神,直往观中而去。行不稍时,终于见到道观。轻敲了院门,过得片刻,一个青衣道士出门打了个稽首,待瞧的面前人模样说道:“循礼,这半夜三更却不睡觉,难道是你母亲病情又加剧了。”李循礼听得言语,垂首不言。

“莫慌,温道长医药精湛,想必定有良方救你母亲。男子汉可不许这门哭哭啼啼。”道士看着李循礼泫然欲泣的模样,他温声言语轻声安慰,侧过了身子,让李循礼入门。

李循礼恭敬还了一礼,从道士侧身的缝隙中走了进去。观中大多厢房此时已是昏沉黑暗,想必是早已睡去。李循礼看着周遭房内具是昏暗一片,心中自责尤甚。寻思自己这么晚还来叨扰实为不妥,可母亲尚需汤药,又加之那两军汉不知状态,方圆几十里除却温道长却上哪去寻得良医。李循礼心中愧疚,值此时刻也顾不得这许多。

几人穿过一条长廊,见一处壁厢中尚有朦胧光亮透出。那道士径直走上前去,轻扣房门,屋内有人温声道:“进来!”道士先首而入,李循礼随道士脚步而入,二人入得房门。只见一长袖儒雅的男子伏在桌案后面,男子一袭黑衣,长髯稍结,脸上略有疲倦之色。

李循礼看着温知良半夜时分还在温读诗卷,心中歉意更多。温知良见二人入得屋门,笑道:“循礼来此和事?”

李循礼从那道士身后走出,恭声道:“温道长,循礼此番前来一是母亲病情反复,此刻又有加重之势;其二就是循礼在巷陌见得两个受伤军汉,除了温道长料无良医可治。”

温知良轻笑一声,收起手中书卷,一脚迈出房门,说道:“既然如此,贫道随你快些去。”李循礼听完躬身一拜,上前带路,温知良紧随其后,二人径往巷陌而去。

温知良与李循礼一前一后,快步疾行。李循礼前方行走,由于挂念李知宇安危又怕那两个胖大军汉横遭匪徒出得差池,不免脚步略显急迫。

温知良缓步而行,走得步伐身姿甚是潇洒,距离李循礼不远不近,刚好丈余。李循礼一路急奔,快步行的小半时辰,难免气息不匀,他稍稍止步,略缓气息。

如此渐行片刻,既然调顺了气息,李循礼脚步自然随之加快。他忽有所觉的转身回头探望,察看四周见并无人影。心中想到却是我疏忽大意,温道长只会拔灾消难医药之学,身体气力难免比自己稍逊,喃喃道:“却是我急迫了些。如若缓行几步,说不定也能与温道长齐步而来,倒不至于如今一人留于此地,恐生事端。”

李循礼四顾左右见无人影,略有焦急。

“循礼,快些带路,留在这却是等谁。”温知良温声道,李循礼忽闻人声先是一惊,随之又是一喜,转头看来,却不知自己身旁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

温知良看了看稍显惊喜诧异的少年,温和笑道:“莫要耽搁行程,你我还要去救那两个军汉呢!”李循礼轻嗯一声,大步流星疾行而去。见温知良走在前头,身形宛如鬼魅,飘忽不定,不说无影无踪,声息却是浑无。这般手段神通,除了偶尔听过的神仙事迹,少年还是第一次遇到,念及此处,对于此番前去救人把握大了许多。

且说李知宇一人守着那两军汉,见过了许久李循礼还未前来,一人藏身这大树后面难免心有惧怕之意。自己人生地不熟,加之口不能言,长不过五尺,重不过百余,这如果从哪个角落蹦出几个拿刀纹身的悍勇匪徒,自己这小命怕是难保。

少年又低下头来看了看王世腾二人,心中犯难,若是留于此地有了闪失不说点化那温知良,自己能不能活着去见赵晴柔还是关键。可若是出去又遇到流民与那混入楚国境内的斥候奸细,那更是难料,李知宇好生为难,进退无所。只的祈求希望李循礼快些赶到才好。

凉风习习,在这半夜时分吹刮在脸上亦有一些寒意。李知宇心中焦急加之又躲在这大树后面伏着身子,略有燥热。见凉风轻柔而过,他站起身来,脱下白色长袍,任这凉风吹拂片刻,胸中郁闷急躁缓和少许。轻吐浊气,又想到李循礼此刻寻找帮助之人是温知良,心中又不免忐忑。温知良的手段他可是记忆犹新,那血液逆流的滋味此刻想来,遍体仍生寒意。

少年一想到温知良,自然又想到了自己与赵晴柔初入得阑海县内,一番苦难遭遇可以说全拜温知良所赐。如若今天这温知良见到自己,那却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么!李知宇心中愁苦,不由得又想起了那秀丽少女。

李知宇正天人交战,忽然间有一声轻笑传来。

“怎么?李兄弟家远人单,在这异乡他地有饱受挫折磨难。此刻却是想家了么?”一温和声音轻笑道。李知宇闻声站起身来,心中大石此刻放下少许,见来人身影一高一矮,心中顿时明白,那高的该是温知良。

李循礼当先而来,瞧着李知宇安然无恙,轻轻吐了一口气。笑道:“李兄弟却莫慌张,有温道长相助我二人定会便捷许多。”

“循礼,如此言语倒是高看贫道了。贫道也不过是渺渺之身,哪能逢凶救凶,遇苦救苦。殊不知这仙人居于九重天,安然卧榻于高楼,我辈又如何望其项背。”温知良轻声开口,说道后来已有叹息之意。

李循礼闻声不解其意,只道温道长有感而发,故而不加以深思,忙从怀中取出火折,好让温知良把脉御气,察看二人伤势。

温知良走到二人身旁,伸出三指,点在二人腕部,以中指指腹接触脉象。手指轻轻按,又按照举寻按三种力道按压这二人脉搏。过得片刻,温知良平静说道:“二位切莫过多担忧,这嘴上有血迹的汉子不过是气血攻心,一声不顺这才如此。至于旁边那个军汉,他的脉象,他......”温知良说道后面,已然吞吐。

李循礼不解望来,说道:“温道长,他却是如何?”

“他伤势已重,恐怕也就是旦夕之间。这一口气能吊着,那就能活;如若这口气吐了,他也就...”温知良说道此处,又是沉声。

李知宇闻声不动,没有丝毫声响发出。少年自从温知良来到此地,便一直安静蹲在树底,既不起身亦不示意,就这么安静蹲着听二人说话言语。温知良说过话语,瞧着李知宇沉默一旁,头埋在臂弯之中,笑道:“你这小家伙想必就是循礼口中所说的那个不语少年。过来让贫道看看,或许贫道能帮衬一二。”

李知宇听完话语身形稍动,却是往后退去。温知良瞧着少年如此动静,他也不知为何。好奇的打量了这少年许久,心中寻思这少年为何对自己抗拒反感。不过他乃得道真人,却也并不放在心上,见黑夜昏沉,三人久蹲此地好无道理,说道:“循礼,这两个军汉贫道自有料理,你却不用担心,此刻我等还是先去看你母亲病情才好。”

李循礼听得母亲病情,眼眶微红,若不是此刻人多,又要呜咽哭泣。少年擦了擦眼角,看了看温知良,眼中感激之色尤甚,说道:“那我们就走吧。”

李循礼还欲言语,想询问王世腾这两个军汉却如此背负而去。温知良嘴角上扬,袖袍一甩,那两胖大军汉身子浮空而起,宛若腾云驾雾。李知宇见他如此手段,也不觉甚为惊奇,他见的神奇之处较之于这更玄妙太多,譬如那个让自己回到十年前的老道。

李知宇心中想着那白衣老道士的言语,又瞧来瞧与先前判若两人的温知良,寻思二者有何联系。苦苦思索而不得。

李循礼见李知宇迟迟不动,只是呆立原地,心中寻思定是温道长方才所李知宇口不能言触及到了他伤心之处,这才对温道长不加理会,无奈苦笑。又调转身来,伏在李知宇身旁悄声道:“温道长并无恶意,只是一时口快这才如此,小兄弟勿要介意才好。”李知宇听着这番话语,脸色一红,本想辩解而不得言。本来自己只是想着温知良前后不同之处,如今却被当成了小家子气,少年心中微恼,奈何口不能言,却是倾吐不出。

李知宇不再蹲身低坐,他站起身来,跟在了二人身后,一行人行不稍久,便走到了那茅屋中。李循礼轻推房门,当先而入。待处理好王世腾二人,李知宇与温知良这才走入屋中。

进得屋门,李知宇略微诧异的看了那四处走动的汉子一眼。黝黑汉子手中拿着一个破碗,在屋内四处走动,时而喂食床塌的妇人,时而又到角落出轻摇破扇,观其行为似在熬制汤药。

男子独自忙前忙后,身上早已是汗如雨落,用脖子挂的一条破布胡乱抹了两把脸颊,便又去炉前扇风。火光烈烈,听之有响。

李循礼见父亲独自操劳,前后忙乱,疾行两步走到了火炉旁,接过破扇,轻轻扇风。温知良见此情景,轻叹摇头。不待和李鹏程打过招呼,便走到那卧榻前,瞧了瞧妇人脸色,又忙走两步到那煮药的罐子中用筷子夹出一块茎叶,脸色微怒,随即又无奈叹息。

“温道长,不是我们不听吩咐,而是这家中锅灶三日才能煮一锅粥饭。药材价格日日上涨,以前几钱的甘草如今卖得半两之多。我身无长技,又如何付的起这般用度。”汉子呜咽开口,拿下搭在肩背的破烂布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温知良闻言一叹,心中只想到,如此这般贫道又能如何。

李循礼闻言眼眶微红,满腹话语到得嘴中又如何能吐。看着母亲身体每况日下,凭他少年身躯又能如何。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人命只是草芥。

那汉子说完话语,又看了看妻子一眼,见她满脸汗水,又急忙拿着一个破烂木盆跑出了屋门,瞧其模样却是去打水去了。李知宇站立不安,见屋中几人都是伤心不语,自己站在此地觉得不太妥当。他也走出屋门,却是去瞧那两个胖大军汉。

两个军汉昏迷依旧,那王世腾气色稍好,至于其他一人面色苍白,嘴唇干裂,气息甚弱。李知宇瞧着面色苍白的军汉,见他腰间微鼓,显是有物品藏于腰中所至。少年心中好奇,却又不能趁人虚弱而观其物,只得作罢。在门口徘徊片刻,听得前方有人粗声喘气,李知宇凝目望去,无奈夜深人远,视之不见。过得稍些时光,那人才粗声来到屋前。

李知宇凝目望去,借着眼前微弱光亮却也瞧清了面前人相貌,这不是先前出门的李鹏程。

少年稍显诧异的瞧了李鹏程一眼,见他衣上尽是水滴,手中空无一物,站在屋前静默不语,只是时而伸出被水湿透的衣袖擦了擦脸庞。过得片刻,似有细微的啜泣传来。李知宇闻声微愣,只以为自己错觉,可细细听来,如何又有差错。少年此刻倒是有些惊慌失措。

李鹏程低声啜泣,声音呜咽。口中断续言语,混杂在这呜咽声中,李知宇听得也不大真切。少年见此,快步上前,欲出声安慰,可自己又如何出声。只能从怀中摸出一块手帕递给了李鹏程。

李鹏程恍然未觉,依旧埋头哭泣。李知宇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举着这块手帕等着李鹏程接过。过得片刻李鹏程似有所觉,抬起头来,伸手挥开了李知宇递来的手帕,埋头走入了屋中。

李循礼正给母亲喂食汤药,见李鹏程走入屋来,心中一喜。忙擦拭母亲嘴角,欲接李鹏程端来的河水,可睁眼看去李鹏程手中无物,身上衣服尽湿,如同掉在了水里一样。李循礼轻声道:“爹,他们,他们又.....”

李循礼身体颤抖,双肩不住抖动,欲拽紧拳头,可手中无力,胸中愤恨万千,过得片刻尽化晶莹。李循礼掩袖拭泪。

“都怪我,怪我没用,如果我能,我能.....”李鹏程呜咽说道,又听见妻子此刻咳嗽,伸袖擦了擦泪水,行的两步随即又退后而去。

李知宇此时也走走入屋中,见李鹏程前行稍止,又退后复归原位,心中不甚了解。只听得李鹏程轻声道:“循礼,我如此模样却不敢让你母亲看到,怕她担忧加重病情,你快去看看你母亲气色如何。我再找个桶盘去接些水来,你母亲病情万不可耽误。”李鹏程说完话语,又径直往外走去。

李鹏程脚步稍急,只顾去寻找盆桶接水,却浑然不顾脚下。行的两步,刚踏出屋门,便被脚下汉子绊倒了身体。李鹏程顾不得许多,从地上慌忙爬起身来,径往外跑去,李知宇还未来得及走出屋门,李循礼便已经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李知宇站于门前,进退无所,独自沉思彷徨。忽然身后一人轻轻拍了拍自己肩背。李知宇转头看去,只见温知良捻着颌下长须,目光飘渺,他良久轻声一叹,从怀中取出几枚银针,又掏出一个用纸包住的包裹,递给少年说道:“等我行针走穴已毕,你在撒下些许药粉敷在二人伤口之上。”

温知良话语说完,不待少年回答,便蹲下身来,剥开了那王世腾二人的长衫,将手中银针插入二人大陵、曲择多处穴位。行针走穴已毕,他又伸手轻拍了拍二人肩背,过得片刻,王世腾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淤血,神情较之先前苍白此刻却也红润许多。至于另外一个军汉,只是手指微动,口中呢喃,听得却不真切。

李知宇见二人已有动静,快速打开纸包,手忙脚乱的将药粉尽数敷在了二人伤口之上。温知良见少年一股脑的撒完了所有药粉,笑道:“不是自家的东西果然不心疼啊。”

“这一副药粉所用药材多达五种有余,有的生长在峭壁之上;有的深藏在溪谷之中;有的逢日光正盛之时方可采栽;有的却需寒冬腊月药性才是最好。你这小子如今全部敷在二人身上,且不说我药材珍贵,就你如此用法,于二人反倒稍有害处。”道士捻须轻笑。

李知宇听完温知良话语脸色一红,这自己方才只听得温知良说用药疗伤,却没有顾及许多。此刻听温知良所言,这副药粉极是珍贵,那自己所为实在有些暴殄天物。可回想温知良对自己二人欲行火焚之刑,用他些许药粉却又算得什么,念及此处,少年神色依旧不解,仍有些许愤恨之色。

温知良见少年脸色由红转白又转得意,心中也只道这小子颇为有趣。至于李知宇此刻腹诽却是不闻。

待敷过药粉,二人脸上稍有痛苦之色,嘴中轻吟。过得片刻二人的脸色才转为柔和舒适。李知宇心中寻思,初时敷下这药粉想必是药性颇重,二人神色这才如此,至于后来舒适却是这药粉药效极佳,止住了二人疼痛这才如此。李知宇微微颔首。

温知良见少年轻轻点头,淡然一笑,又走入了屋中。行得两步,来到了李循礼母亲床头。见妇人神色稍缓,心中这才放下心来,走的片刻又去瞧了瞧王世腾二人,这才又进到屋中拿着一个缺了一条腿的板凳坐定。

李鹏程气喘吁吁的跑到河边,拿出自己刚刚从废墟中寻到的一个破桶打了大半桶河水又急忙往家中跑去。本欲找大路而走,可四周流民匪寇以及那些溃逃的军士成群结队,专以打劫附近居民为生。若是碰到单个行人从此而过,不说没命,脱层皮却是少不了。

李鹏程既惦记妻子安危,又害怕横遭劫匪只得加快脚力从小道绕行。行的许久,劲力自是不足。又加之白天一天辛劳耕种,这来回奔波之苦极不好捱。汉子累的气喘吁吁,汗如雨落。无奈之下,只得找到一块略显开阔的地方歇息片刻。

夜色深幽,人声寂寂。

李鹏程歇息片刻,待体力稍有恢复便又往家中赶去。走得半个时辰,不知是上天怜悯还是菩萨保佑,这一路走来,居然无甚匪徒流寇半路打劫,李鹏程脸上稍显平日难得一见的喜色,只是疾行,还哪有心事观看周围光景。

李知宇守在两个军士身旁,一则怕二人再有差错,伤痛反复;二则此刻屋中温知良来回走动,李知宇对温知良心有抵触,巴不得眼不见心为净,故而守在这两个军士身旁,以观后况。

“将军,你的...我...带回来了……”那受伤颇重的军汉断续言语,混杂在这幽寂夜色中让人不寒而栗。尤其是说话语调,既有愤恨又有哀痛,但更多的却是痛入骨髓的悲伤。

李知宇不明究竟,什么将军,什么你的我带回来了。这汉子莫不是昏迷之中依旧觉得自己身在行伍之列,还在沙场浴血,与子同袍。

李知宇心中想到此处,心中又多了些伤感。回想自己以前所读诗书,大有边疆写意,万夫莫当的豪迈壮阔,只觉得那黑云压城,铁骑奔袭千里而御敌于国门之外甚是壮阔风流。但如今自己短短一日之间,所见所闻与史料诗书大相径庭。这铁骑催城固是豪迈,刀斧相击确实热血,可庶民百姓如同草芥;孤苦老幼恰若浮萍,身无所依,性命悬于他人之手,这滋味想来就不好受。少年摇了摇头,这种经历他不想遇到,同样也不想他人遇到。

李知宇独自沉吟,这受伤军汉又断续说道:“我潘然...不负将军。虽是草民入伍,但我....潘然大好头颅,岂能给你蛮夷之国,蕞尔之邦。”李知宇听着潘然断续呓语,心中一动,似乎有所触又无所触,只是心中热血沸腾片刻,除此之外,也别无他物。

温知良此时起身给那卧榻上的妇人扎了一回钢针,见妇人苍白脸色略转红晕。温知良这才伸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轻声道:“气血已通,只是缺少药材调理。过得旬日怕又反复。这....可如何是好?”

李循礼闻言撇过脸去,悄然伸袖拭下了眼角的泪滴。从他记事以来,母亲形象便一直只存留于床铺之上。回想以前两国联姻修好之时,陇海郡作为于吴越商旅必经之地,那时家中尚未殷实,虽无管弦呕哑,但亦有诗书以寄余兴。

在自己年幼上学期间,每每闻声而起,除去学堂路程耽搁,就是陪在母亲床前递汤送水,端茶送饭。那时自己只是以为母亲偶感风寒,气血衰弱,故而常年不离床褥,可一晃十余年,母亲依旧躺在卧榻之上,全凭汤药保得性命。若不是温知良时常送些丹药奇珍,恐怕母亲这吊着的一口气也保之不住。

李循礼想起往事愈发伤感,跑出屋门,靠在门前的木梁上轻声呜咽。

李知宇听着那军汉断续说完话语,正欲转身去屋中告知李循礼出来观看二人状况。可一转头,却见到一张满是泪水的脸庞。李循礼轻声抽泣,两张手掌紧紧捂着脸颊,努力不使自己发出声音。可往事上头,犹挂心间,又岂是人力可为,人力可挡。

李循礼轻声抽泣,少年站立一旁,略微有些手足无措。若是自己打扰,不说李循礼心中如何想法,自己对这滋味虽不说感同身受。但那日赵树理一袭白衣出山林,自己苦追而不得的感觉,此刻想来,心中仍有一种不知名的痛感。那种天地崩塌的感觉,如若不是至亲至爱之人离去,又如何体会得分毫。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三十七章 一梦春秋

少年念及赵树理他眸子忽而惊喜万分,又忽而满是伤感愁思。他望着屋内眉头紧锁的温知良又看了看眼前满是伤感的李循礼,忽有所悟,又忽有所觉。他七窍震动,体内血液沸腾。正欲说话言语,可不料喉间吞吐,欲语而不能。少年本来神采熠熠的眸子此刻又变得一片灰暗之色。

屋外,李鹏程提着那只破烂水桶,一路走走停停,既怕遇到匪徒遭遇横祸。又怕由于脚步慌张洒落手中好不容易打来的河水。他且行且止,过得许久才歪歪斜斜的跑到了巷落。

屋中烛火昏暗依旧,李循礼蹲在门外,睁着那双满是泪水的眸子,他望天不语,只要父亲平安归来。

过得许久,李鹏程才跑过一条条巷陌,他绕街穿道,一路颠簸提心吊胆。直到望着那间微微透露着灯火光亮的茅屋,他才露出一丝既有幸运又带满足的笑意。他凝眸望去,见着少年独自蹲在屋外抽泣,心中稍觉疑惑,可当下也顾不得太多,一步跨过突起一寸有余的门槛,将那得之不易的一桶水放在了妇人床前。

见着妇人脸色稍稍红润,李鹏程略带喜色的将那条破烂布巾放入水桶之中,拧去水渍,又敷在了妇人额头。妇人眉头轻舒,似有所觉。李鹏程见此,嘴角上扬,满是欣慰笑意。

李知宇此时也已转过身来,见着李鹏程如此神态,对着卧塌妇人呵护备至。二人虽无言语,可眉目表情将相濡之情显露无遗。见着这般情景姿态,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且嗔且怒的少女,想着她顽皮可爱模样;蛮横不讲理的神色,想着那天横遭生死大劫时少女说着我再也不欺负你了,好不好!他想着那日场景,少女说话姿态,呢喃道:“赵晴柔,不好!”三字。说完话语他似乎怕娇俏少女听之不见,又大声喊道:“赵晴柔,我说不好!不好!”

待得李知宇嘶喊完了压抑在心中许久的话语,少年微微一愣,他似有不信的紧紧捂嘴。脸上既有惊慌之色,又有大喜过望的痴呆神情,他且上且下,来回奔跑,激动的上蹿下跳。

屋内众人瞧着四处蹿动到处乱跑的少年,不明为何?皆是不解少年为何如此,李循礼抬起迷蒙泪眼,望着身体不断起伏的少年,神情稍显惊讶。这一直沉默不言的小兄弟如何就开了口,如何就喊出了“赵晴柔”三字。

那落鹜观中,白衣老道轻轻抚了一把花白胡须,他高兴又无奈说道:“不愧是贫道都变不了命理的人。原是让你点化知良,却没曾料到你吐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那个小姑娘。”

他无奈一笑,吐者字真言,手结内狮子印。山河重合,时光俱寂。

东方谷麦场上,温知良神色痴呆的望着身影不断凝实的女子图像,他口中不断轻声呼唤。虽然神色激动无比,却不敢高声疾呼,似乎是怕自己突兀之举让女子又消失在画中。待得白衣道士赵青峰结完内狮子印,那幅女子图案愈发清晰明显,她眼眸微转,巧笑嫣然。

温知良见此神色喜极,面目不觉间又变得稍显狰狞。他嘴中呢喃呼唤不断,伸出五指,轻轻放于画像之前。他五指闭合似在握住女子手指,轻蹲身体,望着女子姣好容颜时,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

“你可知,十年之前一面之缘,我温知良为你沉于心魔,十年不解。”他轻声说道。正准备握住女子手指将她拉出画像之时,卷轴无火自然。

温知良神色顿时惊惶,他手足无措的站起身来,双手抱头,神情痛苦的望着天上不断起伏的黑色云层,无可奈何。那画中女子神色变换,不再似先前巧笑嫣然,而是面色狰狞,嘴唇开裂,满是痛苦。

她兀自嘶吼哭泣,神色扭曲狰狞,脚下踏着的那双金丝嵌雪鸳鸯鞋也渐渐消失,他既惧且怕。他痛哭的伏下身去,鼓着腮帮不断吹气,似乎要将火焰吹灭。

“你,赵青峰,你居然......”温知良见火势不减,他哇的一口鲜血喷出,呆呆望着女子容貌渐渐消失于龙凤两幅图案之旁,面容憔悴,心神俱碎。满头青丝贴在脸颊之上,似哭似笑。

白衣道士赵青峰结完内狮子印。待得四周清明,他一步跨出,清气弥漫周围。

道士一步跨天而出。

道观中原本紧闭屋门,不敢外出的道士香客,见着一袭白衣出此观踏天而出,一个个焚纸烧香跪地而拜。待得他出现在晒谷麦场之时,悲悯的瞧了温知良一眼。

“知良,既为知良如何沦落如此。”赵青峰轻声开口。看着披头散发的温知良,他轻声一叹。说完话语,赵青峰脱下自己身上穿的那件绣着三幅图案的道袍,披在了低伏哭泣的道士肩头。

待得赵青峰为温知良披上这件道袍,天地间风声突起,缕缕金色阳光撕裂乌云而出。空中闷雷隆隆响起,似有神人拿着大锤擂鼓助威。过得片刻,晴朗天空又有暴雨如注而下,似有仙人落泪。大雨倾盆,两人长衫尽湿。温知良抬头望着暴雨如注的晴朗天空,他哈哈大笑,又哇哇哭泣。

赵青峰轻声一叹,伸手对着空中漂浮的那幅女子画像轻轻一招,那幅画像径往赵青峰而来。

赵青峰既接过卷轴,画像无火自燃。尽管是在这漂泊大雨中,不仅未曾被淋熄浇灭,反而火势愈大,直将卷轴烧的再无丝毫这才熄灭。灰烬从赵青峰手中缓缓洒落,混杂在雨水中,渐流渐远。

赵青峰烧完卷轴,看着众人依旧或点头微笑;或面色狰狞;或满是安宁之色,他又是一叹,吐灵字真言,结不动明王印。缕缕紫气从赵青峰指间溢出,混杂在这无边雨水中,四周紫气成虹,紫虹成桥,道道紫色匹练连结一起,挂在半空之中,隐隐可见万千符篆。待得李循礼清醒过来抬眸观看时,只见桥上人烟不绝,似有仙人在桥上言语、讲道。

温知良既见着赵青峰以纯正道法破去他森罗万象之术,他眼色一冷,不再看那幅女子画像,转而看着仙风道骨的赵青峰,冷冷笑道:“赵青峰,十年前你不救她,我化道为魔入内关,阳神险些成阴神。而今你再次阻挡我救她,不知你是想如同十年前一样点化我,还是想要让我如同十年前一样舍弃她。”温知良说完话语,他喉中微动嘿嘿冷笑。

赵青峰并不接话言语,目光缓缓扫过四周村民,既含悲悯又带慈和。李知宇此时睁开眼来,顾不得打量神仙风度的赵青峰,转而瞧了瞧双眼微挂泪痕的少女,心中有些疼痛。

赵晴柔哇的一声大叫,眼中有泪水淌下。少女睁开通红的双眼瞧了瞧满是关怀的少年一眼,她轻轻说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又在欺负我!”她一语既出,少年无奈摇头,这次他却没有还口,只是温柔的看着稍显憔悴的赵晴柔,心中只觉温暖。

李循礼眼露伤感,他瞧了瞧蹲身沉默的温知良。又想了想自己方才所看到的景象,他一双眼中满是坚定之色,过得良久又低下头去,神色似有悲怆。

赵青峰既然破去了温知良术法,他一步跨到蹲身伤感的温知良身前,手掌伸出,用了的打了他一个巴掌。温知良目瞪口呆。

他望着白袖飘散的赵青峰想着那年那时那个女子,还有站在一旁默默无言的赵青峰。又看着此时情景,他忽笑忽怒,站起身来,手指拧在一起,以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对着赵青峰。

赵青峰伤感之色尤甚。那年若是自己不去攀那封仙台,如今会不会不至于到的如此地步。他依旧是眉眼含笑的真人,那女子依旧是自己最为引以为傲的徒弟,

赵青峰念及此处不言不语,神色不悲不喜。

少年既然脱去束缚,他不去瞧那隐隐对立不语的赵青峰温知良二人,而是快步走到赵晴柔身旁,红着笑脸望着神色伤感的少女。过得片刻少年略显犹豫的伸出一只满是汗水的手掌,低下头去。赵晴柔小脸一红,同样伸出右手扣住了少年五指。

天地微变,风云狂卷。

赵青峰神色复杂的看着那神色娇羞的少女,又看了看脸色通红的少年,他无奈摇头。

“当年镜花水月一场空,如今拭

泪是为谁?”赵青峰轻声低语,看着李知宇两人,又看了看神情癫狂的温知良。

“知良,十年之前你有一缘,其名为舍。十年之前,我有一法,其名也是舍。”赵青峰说完话语,他转身伸手对着落鹜观方向轻轻一招,口中轻吐一个来字。那尊蒙尘多年的救苦天尊神相拔地而起,灰尘尽数抖落,眼中两道神光划破天际。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三十八章 青峰不倒

救苦天尊像平地而起,声势浩荡。众多道士只觉得观中突然一震,不明究竟的从蒲团上站起身来,看着屋内摇晃不定的灯火。神色惊慌而带诧异。

这落鹜村虽处于阑海梅屏交界村落,可从以往文献道史传记都鲜有地动山摇一说。何况观中有着温真人坐镇,不说邪门妖物,便是神仙下凡施展道法神通,那咱们又有何惧。温真人,那是何许人!

待得众多道士跑出屋门去观望究竟,发现观中四处并无差异之处。一个个疑惑不解互视往来皆是疑惑。忽然间只听得有人惊喜叫喊道:“救苦天尊显灵了,救苦天尊显灵了”

待得一个个道士闻声赶到救苦天尊殿,观望时间,只见得那间供奉着救苦天尊的壁厢里光芒闪烁,七彩琉璃。阵阵神光压宝蕴,朵朵莲花绽金台。众人见此情景,面面相觑。

自从温知良来到落鹜观中,占了道观,救苦天尊殿不说每日香火果蔬供奉,便是日常清扫打理也是极为疏忽。此刻蒙尘多年少奉香火的天尊殿中豪光大方,紫气升腾,四周流光溢彩,众多道士既觉讶异又生恐惧。

那先察觉救苦天尊显灵的香客下跪磕头已毕,他恭恭敬敬的抬起头来不经意往上一看,险些瞪掉了眶中眼珠。他颤巍巍的伸出手指,又伸出另一只手捂住嘴巴,哆嗦而不能言。众人只望的天空云气翻滚,紫气浩荡,霞光隐隐。过得片刻,又隐隐可见云气变换万千,有着古稀老翁拿着一节翠绿竹杆在水边垂钓;或是仙女捧花口诵无量;或是总角小童拿着个红布竹篓在河边搅水捉鱼。所呈画面千千万,有如恒沙数。

道士们望着天空异像,环顾左右,有些不明究竟。这是天尊显灵了。忽然间,一个年迈道士他扔掉手中竹杖,慌忙跪倒在地,待得磕头已毕,他颤抖着声音说道:“惟望天尊翦除妖孽,将温知良驱出观宇!弟子俯首上拜!”

他一语既出,平日里惟温知良意图而动的诸多道士哭爹喊娘,口中只道孽缘。慌忙跪倒在地,俯首帖耳,对着天尊像已然离去的厢房不断磕头礼拜焚香。口中念着妙法护身莲花经。

紫云升腾旧像起,新人不悦覆旧樽。

温知良既然摆出这等古怪诡异的姿势,自是有所倚仗。他看着赵青峰眉目不变,依旧慈和。他冷冷一笑,待得那尊天尊像划破天际而来时,神色更是凄凉。

赵青峰神色一喜,身上紫意更显磅礴气象,他衣袖飘浮,每每来回之间风采更甚。至于温知良他依旧保持那个双手撑地双脚抱头的古怪姿势不变。待得那尊神像蕴藏在金色神光之中,慈悲之像似有拯救世间一切苦厄之时。温知良气急败坏的骂道:“赵青峰,虽然我才攀上封仙台一楼,不曾受过玉旨仙篆,可天仙就是天仙。哪怕不曾受得仙篆也是天仙。自十年前你为了攀那封仙台二楼,不顾她的生死,心境已损,境界大跌。纵使你十余年在三清殿中面像思过,保得境界不跌。那你也就是迈过一品境界,堪堪摸到封仙台一层而已。你的修为,哼!现在恐怕连地仙也都是排在末位。你凭什么和我斗!”

赵青峰闻言不语,他略带自责又稍带悲悯的看了看此刻面目狰狞的温知良。挥了挥身上雪白道袍,似要拂去衣袖之上的尘埃。望着飘浮不定的天尊神像,对着他轻轻招手,那尊石像似有所感,速度减缓,就这么轻轻落在了赵青峰肩头。

温知良见此,神色猛然一变,他瞳孔收缩不定,目中稍带犹豫之色。看着那尊蕴藏在五色神光之中的天尊神像,牙关紧咬。过得片刻,他目中犹豫不复,反而尽是坚定。见着赵青峰扛着神像对自己走来,他静止依旧。

赵青峰既将神像抗在了肩头,他不再静立不言,反而脚步跨下,一步一步,不疾不徐,满是从容。可他速度却奇快无比,每每脚尖沾地又是连着几步跨出,身形不觉间离得原地已经颇为遥远。片刻之间他脚尖点下百余次,眼花缭乱之际已然跨到温知良身前。

温知良见赵青峰止步身前而不动,看着他一肩抗一道,此刻情景他既觉熟悉又觉陌生。遥想十年前,惊涛拍岸,那时华发不生,佳人红袖添墨。可如今人孤影单,天仙不得,怎一个愁字了得。

温知良心中百转千回,恼怒更甚。他脚尖蕴力,不退反进。想到十年前那个衣袖飘飘的女子,眸中哀伤炙热皆有,心中漠然道:“且看我为你抚琴!”

温知良吐斗字真言,手结外狮子印,罡风凛烈,天尊伏魔。赵青峰抗像而立,救苦慈悲。

李知宇只见得温知良衣袖飘飘,身形前后进退甚是潇洒惬意。他或指或点,或手臂横扫,或脚踏金刚,或是疾行宛若风云游走飘渺无形,让人看来眼花缭乱。而赵青峰依旧保持着一手扛救苦天尊神像的姿势不变,他一手指百端,一力降百会。或是拈花轻点;或是左闪右避;或是指间藏雷自含神通,十招过后温知良不仅没能伤了赵青峰,反而被赵青峰点了章门内关诸穴,温知良顿时气机流转不畅,他一掌劈下阻住赵青峰凌厉攻势,身形疾速退后,稍避锋芒。

“赵青峰,你,你!......”温知良大声怒喝,他望了一眼依旧云淡风清的赵青峰,癫狂大笑,随即又轻声呜咽。

“知良!回头吧。既然已经物是人非,又何必如此挂怀萦绕心间。我道门修行之法讲得就是顺势而为,不可逆行天道。你又是何苦。!”他话语未完,温知良不顾浑身气机流转不通,他神色凶狠的再次冲到了赵青峰身前。

温知良哈哈大笑道:“逆行天道!十年前你看着她死在你面前的时候,我就不在信道。这世间又哪来的天道。如果真有天道,那那些越上了封仙台三楼的圣人真仙为何不来救她一救。”温知良身形奔出,指间紫气升腾,好似长虹。他一步走下,身后紫气浩荡而出,手指轻划,紫气凝结一处,化作一柄三尺青锋长剑对着赵青峰劈砍而下。

“赵青峰,且看我这一剑如何!”温知良一剑既出,剑气狂卷,遮天蔽日。他手持那柄紫气浩荡的仙剑,身上符篆流转生辉。立于半空之中,身后天雷滚滚,隐见龙吟凤舞。

温知良既然蓄力已到极致,自然无回头余地。他一剑凌空而下,浑身气机流转绕行八百里。

四周草木俱伏,尘土飞扬。

赵青峰见着温知良这一剑当头而来,饶是他攀上了封仙台二楼的修为此刻也不得不暗暗惊心。

这一剑,霸道至极。

既然赵青峰使出了一梦春秋的道法神通,台下众人自然已经醒来。他们或是迷惘或是呆滞的看着左右,良久才化作清明之色。

“他娘的,要你多管闲事,老子方才正拉着一个纤腰细颈的小娘子讲论诗文,你这道士如何就打断了老子思路。”有人看着扛着那救苦天尊的张青峰呵斥骂道。

“仙长,你再施展一下法术神通让我回去好不好,我梦见我金榜提问,做了大官。娶了那知府老爷的千金小姐,好是得意快活,你却如何打断。”有人气愤懊恼。

“爹娘!”一小孩哇哇哭道:“我要爹,我要我娘!”小孩声音稍显稚嫩显是总角年华,最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可小家伙此刻擦着一双红肿的眸子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他无力的擦了擦眼角滚烫的泪珠。

......

世间百态,此时全显。

待得后来赵青峰与温知良神仙打架时,这些人才哭爹喊娘的抱头鼠窜而去。除却少许人等跪地磕头,祈求天尊慈悲庇佑。那些高呼“天尊威得,誓清寰宇”的信众香客此时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且说少年见着少女同样伸出细长手指,他五指闭合,却抓着了少女手腕,他脸色羞红,不敢上顾。少女微垂臻首,她脸颊滚烫,不敢低眉。

过得许久,李知宇才轻轻抓着少女手腕微微使劲,将她从哪根木椽轻轻拉了下来。两人沉默无语,各有心事。

智慧和尚睁着一双浑浊眼眸,看着洒落一地琉璃珠宝,五彩玉帽,他不知为何露出了索然无味的表情。他望着此刻飞天摘天雷的温知良大声笑道:“姓温的,我输了。我再也不做世间活佛了,我只要挽着她的手就好。”老僧说完,闭目不语,脸色慈和,眉目微垂,更多了几分悲悯姿态。

那慧觉和尚听着师父言语,他目光疑惑,喉中轻动,终究没有说出话来。他心中想到,如果这老和尚不和温知良斗了,是不是就意味他要让我做净香寺的方丈。那我......慧觉和尚想到此处,他一时间忘记了温知良神通术法忍不住哈哈大笑。智慧闭目不语。其于诸多僧众见着那个采天雷作剑的温知良早已吓得肝胆俱裂,还哪管活佛菩萨早已溜之大吉。

赵青峰既然望得温知良这天时地利人和皆有的一剑奔腾八千里,饶是轻松写意如他此刻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看着那个眼中满是冷冽杀意的徒弟,他忽然大笑。将那救苦天尊像往天上猛地一抛,眼眉低垂,一指蕴力而出,藏绕真灵九千里。

众人只见得天空云气翻滚,天空雷声阵阵。

此时,有些士子正在陇海郡东边的大江上划船流舟,在渭江之中好生快活。一个个吟诗作对期间,只见一尊巨大神像金光阵阵直往九天而去。一个个惊愕的忘了往金樽中续上两杯美酒。

温知良一剑划过,察觉到赵青峰气力充沛,来回间尚有余力保留,他轻声一叹,已然闭上了眼眸。想着那个衣袖飘扬的女子,低声说道:“莫怕,我来陪你!”待得丝丝温热溅在脸上之时,他扔掉手中那柄紫气长剑,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为何如此!”温知良吞吐说道,他神情似有不信之意,快步退后几步,脚步缠结居然跌倒在地。

赵青峰慈祥的望着这中年道士,一如三十年前在那雪山下初遇他的温和,那时,赵青峰笑着说道:“走,师父带你去修道。”

那时,少年懵懂的拉着他温暖的手掌,满怀希望。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三十九章 何曾攀高楼

如此一幕戏剧反转,台下人群自是目瞪口呆。

这世间神仙为何如此舍身求死!智慧和尚见此一幕,他颤颤巍巍的爬起身躯,将身上诸多绣金嵌银的装束尽数脱落,只留着最后一层青布直裰,站起身来,慌乱着脚步歪斜逃跑。

赵青峰面色慈和看着跌倒在地上的温知良,他轻轻咳嗽一声,嘴角滴下缕缕金色鲜血。他稍稍凝眸,看了看此刻已然恢复平常的天尊像一眼,他微笑道:“拜了一辈子救苦天尊,贫道今日也要狂妄一回。”他轻轻勾了勾手指,笑言道:“天尊见我。”

霎时间,天尊像百宝琉璃,那原本取自一块山石雕塑而成的神像此刻居然张开了双目,露出了如同常人一样的神情。神像不复先前慈悲悲悯之色,脸容变化,他笑意盈盈,口中诵着太乙莲花护身妙经。

赵青峰闭目听的片刻,也是脸露笑意,身上紫气浩荡,直插云霄。

他调转目光看了看此刻彷徨无措的温知良,轻声说道:“知良,封仙台二楼风光无限,比一楼可是好过许多。”

温知良沉声不言,半蹲着身子不知所措。他一脸茫然的看着气息已经渐渐微弱的赵青峰,脚步轻动,却又收了回来。

赵青峰说完话语,眼中满是追忆惋惜之色,他又轻轻咳嗽两声,眸中满是疲惫。他开口说道:“知良,为师止步于二楼风光,却是不敢奢望能攀上三楼去看看真仙风景。三楼啊......”

赵晴峰又抬头望了眼天空,他眸子稍带希冀,轻伸左手,对着天空招了招,随即又无奈放下。看着温知良彷徨无措的我神色,他微微一笑,手指轻招,似在呼唤,他轻声说道:“虽然我不能,可你却未必不能。”这话说道最后,虽然语气疲惫衰弱依旧,但此刻却满是坚定。

他轻叹一声,又说道:“为师这辈子错了许多,可为师大抵还是当的上世间真人这四字。”赵青峰说道这,神色颇为自得,喘息片刻,他又说道:“虽然错了,可这辈子还是自豪有你这个徒弟,至于对她,直到如今我还是愧疚万分。如今可好,为师羽化而去,也算搬去了你的绊脚石,你道心便可纯粹,到时候,你登上了封仙台三楼,看尽世间天上风光,受了仙篆,成为了逍遥自在的大罗金仙,莫忘了年年清明给为师拿来一壶好酒。”

赵青峰言及此处,咳嗽声愈发剧烈,他笑看了满是担忧之色的少年一眼。手指轻轻一招,一个青绿葫芦从天而降,他打开酒封,对着少年说道:“小居士,来品品这酒如何?”

李知宇听得话语,他茫然的看着神色苍白的赵青峰,实在无法想象这个一梦春秋道法通玄的道士既然会止步于此,他踌躇难行。赵青峰亦不逼迫,等得少年踉跄的跑过身来,他轻轻握住李知宇的手掌,温声说道:“小居士,我曾经说过待你点化知良,我便授你道门密法,传你道门经法符文经篆之学,可如今老道士我即将去那地府幽冥授法讲经,却要食言了!”

赵青峰见李知宇反手握住自己手掌,他摇头一笑,从腰间取下一个青绿葫芦。打开酒封,他轻轻抿了一口酒水,又将那青绿葫芦递给了少年。少年见他眼含希冀,不忍拒绝,只能接过那只青绿葫芦,强忍酒意吞了下去。

赵青峰微微笑道:“滋味如何?”

少年摇头不语,咽了咽未完全吞下的酒水。他慈和的望着少年皱起眉头的脸庞,手中七彩琉璃。

“小居士,贫道修道一生,待得快要羽化之时,方才悟道何为六通俱全,阳神天仙。这些许薄礼,就当是贫道让你点化知良的谢礼。”他说完话语,眸中光芒更是黯淡。不待少年抗拒反应,便将手中那刻浑圆道果按入了少年眉心。

待得赵青峰五指无力垂下,少年这才发觉赵青峰已将毕生所悟尽数传于自己。他欲出言感谢,可如此厚礼哪似赵青峰所言的如此云淡风轻。待得道果经百脉流转时,少年只觉得身体暖意四流,很是舒服。尤其是蕴藏在丹田的那股酒气此刻也是绕行筋脉而走,二气各行一脉,身体两边俱有暖流。赵青峰又轻轻一咳,嘴角滴下来不少金色鲜血,少年见此忙伸袖擦拭。

赵青峰以目制止。他颤抖着手臂轻轻抬起,五指张开,似在遮挡过于火热的阳光。

少年悲伤垂首,眼眸通红。虽然与赵青峰不过几面之缘,但对他心中是实打实的感激。这份感激少年无法用言语表达,只能放在心底。待得能力足够,再去偿还这份恩德,可如今,仙人已然驾鹤。

温知良看了看保持遮阳姿势的赵青峰,他目中空洞,毫无神韵。略显僵硬的走过身来,轻轻抱住了赵青峰的身体。他袖袍轻拭脸颊,这才知道不知何时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师父!”温知良低声喊道。他不由得又想起三十年前赵青峰牵着自己离开雪山时,自己懵懂的问他,管他叫什么。

老道士哈哈笑道:“师父!”

温知良此刻见着赵青峰羽化而去,才明白何为师父二字。不仅仅是儒家文人所谓的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更是能在自己行至末路之时,指点自己走出困境。这才是师父。

他颤抖着身体抱起赵青峰渐渐冰冷的身躯,使出全力往上一抛,天上道音轻诵,慈悲无量。那尊救苦天尊像此刻也是升腾而起,他伸出手掌接住了已然渐渐下落的道士。齐齐化作虚无,只留下了一片太乙救苦妙法莲华经。

温知良眼眸紧闭,见的如此情景,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吐列字真言,结智拳印,诵大日如来心咒。经声阵阵,消散的风云再次聚集一处,天空符篆更是复杂。

此刻,有道士神游九天要登那封仙台。

李知宇只见得温知良脸上神光隐隐,或呈青紫;或呈朱红;或呈道家紫气升腾。他衣袖飘荡摇摆间,尽是仙人风姿。

温知良阳神出窍登高台。

楚国寿春,深宫幽院之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垂着脑袋,正呼呼的打着瞌睡。忽然间,那沉寂了二十年的大钟轻轻震荡,有悦耳响声阵阵传来。老头迷惘眼眸此刻满是清明激动。

“大楚沉沦二十年,如今终有圣人出。”老头激动喊道,慌不择路的跑出了这座观星台。

且说寿春城东国公府,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子拿着一本微微泛黄的古卷轻轻诵读,一女子快步走入房门轻笑道:“你闺女这一走已快半年,你这当爹的倒是坐的挺安稳。”

男人无奈一笑,他放下手中经卷笑言道:“晴柔性子随你不随我,喜欢自在惬意。若是我对她约束太多更加不好。况且那张家小子不是去梅屏县去谈经讲道去了吗?有他在,无需担忧太多。”

男子说完话语,对着女子柔和一笑,神色眉目满是温柔。这副模样若是让那北国并吴越将士看见,非要骂上赵恒通几句,你他娘的装什么儒生负笈,满是诗书礼仪!

“恒通,那个人成了!”一白衣道士慌忙跑入屋中。

“哦,成了吗!”赵恒通语气略有惊讶,他抬眸望了望外面,眼中稍露向往之色。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四十章 聚散有时

既然温知良重入天仙境界,目光视野自是开阔许多。见着少年依旧一脸悲戚,哀伤的望着赵青峰飞升而去的那一方天空,似在期待那人飘然而去又能飘然而反。

温知良见着少年如此模样,他心中有些惆怅,又有些失落。欲劝慰少年告知真相,可如何言语?总不能告诉他,方才自己一剑刺穿师父身体,不仅没有伤害他,反而给了他飞升的契机。这话自己想来都觉得有些荒谬,说与别人听那不是更加不通情理。他既然无法言语,只得略过少年,往台下看去。见着尚有不少未离去的村民还在对自己磕头礼拜,温知良欲言又止。

过的许久,众人热切不仅不减,反而愈发虔诚,一个个磕头念经愈发响亮,似乎在祈祷仙人能再施展那一梦春秋的法术神通,好让自己完成刚才没能完成的心愿。温知良瞧着此刻众生百态,见他们脸上依旧写满渴望。他苦涩一笑,终是不言。转而抬头看了看蔚蓝天空,神色满是唏嘘萧索。自己喋血众生本来只求见那女子一面,可没曾料到赵青峰舍命助他,不仅重回正途,反而因货得福爬到了二楼天仙境界,此刻思来,恍然若梦。

“温道长,我等深感道长大恩大德,对道长神通术法佩服之至。只是道长能不能再施展一下刚才的神通术法,让我等完成未完心愿。”一年轻男子站起身来,他略带恐惧又带渴望的问道。

温知良闻声一叹,瞧着那男子时,只见他眉目神情满是渴望希冀。他见温知良并不答话,略显焦急的咽了口唾沫,眼巴巴的望着温知良只是期待他颔首点头。

温知良沉默低头,并不搭话,又去看那依旧望着那一方天地沉默肃立的白衣少年。

李知宇悲伤难言,对于温知良此刻注视而来的目光他自是不觉。待得少年以袖拭泪,暗自抽噎时,这才发觉温知良一双温润眸子饶有兴趣的正在打量着自己。少年见此情况,胡乱抹了两把脸颊,心中满是疑虑戒备,悄然间已退后少许。

温知良见少年身体躲闪,他也不自讨没趣,撇过眼睛又去瞧台下众人。

李知宇见温知良转头不视。转头向下望去,见着赵晴柔此刻正往台上打量观望,李知宇不好言语,只得挤眉弄眼,示意赵晴柔快些离去。赵晴柔自然不明究竟,还以为少年见着温知良此刻静默如斯,心中很是得意。

赵晴柔既见他如此态度,小嘴微启,也是示意少年不要太过自得,以防乐极生悲。李知宇见她如此表情,只以为赵晴柔脸色变化是因为温知良此时又生歹意,要对自己再次动手。少年容不得细想多虑,撒腿狂奔,跑的六七丈远近距离时,他才止步小声说道:“赵晴柔,此人不善,我们还是快些离去为好。”

赵晴柔闻言不动,看了看连头都不曾转过的温知良,再看了看此刻身前惊慌的少年,她噗嗤一笑,敲了敲少年脑袋。

李知宇摸了摸头,不解问道:“你为何要打我头。”

少女笑着说道:“李知宇,本姑娘觉得你今天有些像个正人君子。”

少年听得这话,他羞红着脸颊转到一旁。赵晴柔又说道:“虽然你性格懦弱,只懂那些书中道理,看似满腹经纶,实则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可如今,我到觉得这一路若是没有你,想必趣味必然会少许多。”小姑娘说道最后,语气渐渐轻缓,多了几分平时少见的温柔。李知宇低头思索着她这不知是褒扬还是贬义的话语,摇头苦笑。

正欲抬头看看赵晴柔脸色在定夺时,见着小姑娘小脸微红,两滴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的水珠挂在她鼻尖,稍显晶莹。配合少女此刻神情,不仅没有零落之感,反而多了些俏丽之色。

少年瞧的片刻,一时既忘了方才目的。他脸上红晕悄然爬上脸颊。李知宇脸颊火热滚烫,为了掩饰自己此刻失态,只得低下头来,以免赵晴柔瞧见自己如此不堪的模样。李知宇既然不敢再看她俏丽的脸庞,却低头死死盯着地面新抽的几株草木嫩芽以转移自己的注意。

温知良转身看了看静默不语的两人,他忽然明白了赵青峰当年语中含义,他微微一笑,一步踏下,声息俱无。

待得少年低头不语,少女嗔怒还休,两相无言之时。李循礼悄然走到两人身后,他伸出两只手掌搭在了少年略显单薄的肩背上,埋头大哭。

李知宇不明究竟,看着李循礼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尽数擦在自己已经稍显破烂的白衣上,少年也未曾抗拒。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过得许久李循礼似乎心中悲痛稍减,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轻声问道:“李知宇,你看到了什么?”

“希望!”少年轻吐两字回答,语气坚定无疑。李循礼闻言不动,待得两人齐齐远去,渐漠于视线之外时,李循礼才恍若有觉的抬起头来,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他喃喃道:“希望!”

此时,人群中有一个汉子他昏昏沉沉的爬起身来,亲眼见着赵青峰以命换命的一幕,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明白。他伸手摸了摸已然没有几根头发的油腻秃头,这才后知后觉的大声喊道:“两位,你们那匹马,马!”

李知宇与赵晴柔齐步而行,聊着这一路奇趣旧闻,虽然颇多幸苦难料之处,但幸好两人福缘广博,一路不仅不曾受刀兵之苦,反而多了些增益之姿态。此刻听闻身后有人呼喊自己时,这才若有所觉的循声往后看去,发现那个挥手喊叫疾步而来的居然是那个自称无恶不作的王玉成。

王玉成见两人止步观望,少年不觉间已将少女护在了身后,眸中对自己满是警惕之色。王玉成见着这等场面,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奈何事实如此,他也不想解释太多。看着略带气愤与满是警惕的少年,王玉成心虚的垂下头来,只能沉默而应。

赵晴柔气愤说道:“怎么,你找本姑娘何事?别以为道道歉就完了,本姑娘女子心性,小肚鸡肠。”她说完话语,又狠狠瞪了此刻面红耳赤的汉子一眼。

李知宇警惕依旧,暗自提防。

王玉成听得赵晴柔如此言语,饶是厚脸如他,此刻也是低头垂首,眉目之间满是愁苦萧索之色。每当低垂的脑袋要抬起来时,又好像大石压在头顶,他又低了下去。对于王玉成而言,他肯归还马匹,此等行径已经足以证明王玉成道歉诚意。他江湖绿林草莽,不晓得什么诗书礼仪,他只知道天大地大大不过拳头,话多理多多不过权势。自己此番固然歉意居多,可要自己开口说出“抱歉”二字,王玉成还是觉得挺难。

“这个挺不好办啊!”王玉成嘟囔道。

少女柳眉倒竖,她瞪着一双浑圆的眼珠,双手叉腰喝道:“你嘀咕什么呢?本姑娘几次三番陷于你手,若不是本姑娘福缘广博,怕是早已,早已......”她说到这沉声不言,似乎怕词语不当反而多了不吉之意。正苦苦思索而不得佳句良篇,少女稍带恼怒的对着王玉成又是一瞪,她转头瞧了瞧身边少年,她笑吟吟问道:“李知宇,你说?”

赵晴柔这话一出口,自然转手就把问题抛给了少年。少年挠了挠头,一时问的如此突兀,饶是他也琢磨不透应该如何回答才会让赵晴柔称心如意。毕竟什么词不词都是小事,如何顺着赵晴柔的心意而答这才是大事。他沉思良久,小脸憋的通红,依旧想不出一个恰当的词语。

“怎么?梅子林中舌战群儒的李知宇,张尚书的徒弟也找不到一句恰当的词语么?读书无用啊!”少女盈盈笑道。李知宇听得这句话,他神色慌乱,口不择言的说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少女喜笑颜开,微微颔首。

李知宇见她神情好转,擦了擦鬓角的汗珠,又略显担忧的说道:“赵晴柔,以后可不许说读书无用这样的话!”本来少年此刻欲长篇大论,可看着她笑意盈盈的脸颊,又将话语憋了回去。

王玉成听得云里雾里,什么词语什么的,这他娘的都扯的什么玩意。他又不好出声打扰询问,摸着秃头,苦苦思索无奈还是毫无头绪。瞧着两人皆是笑意盈盈的脸颊,不知为何自己竟然有些羡慕。

自己江湖漂泊,虽然砍得大好头颅,流的热血如煮,却独独少了一样东西。不关酒肉,不关钱粮,少的不正是一个能陪着自己哭笑言语的体己人么。他低头沉思片刻,望着两人嬉笑打闹的模样,他沉吟道:“我啊,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奈何层楼无人,只有我一人观那大好风景,也是有些孤零。”

王玉成此刻心思沉沦,自然不看两人行径,过得片刻清醒过来时,对着两人背影大声喊道:“小丫头,你的马,你的马!”少女闻言转过身来,一把揪住少年耳朵,气呼呼说道:“你怎么就忘了美人!”李知宇微微一愣,他有些没有头绪,想的良久,这才想到赵晴柔的那匹良驹不是叫美人。

王玉成无奈一笑,,略顿脚步,待得二人缓步而来,他才转过身去当先带路,几人结伴往村东小河而去。

“我们不去和李循礼道个别,”少女轻声问道。

少年目望前方,他细长手指摸着身旁一棵大树,笑言道:“八百岁为春,八百岁为秋啊!”

少女轻哦一声,不再言语。

上古有大椿,彭祖以久而闻,岂不悲乎!

......

小巷折绕百许,白衣青年快步跑着,他顾不得紧贴在身上的破烂长衫。伸手抹了抹满是汗水的脸颊,又疾步奔跑,过得许久看到那熟悉的茅草屋时,李循礼才呼呼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屋内空空,地上满是血污,他神色惊骇,一时间有些惶然无措。待得出门观望时,只见李鹏程手中沾满黄土,对着自己缓缓走来。

李循礼抓住父亲肩膀正欲询问,他心中忽有所觉,抬起头时,望着天空层云如卷,脸上满是泪痕。

远处稍高的一个土坡上,新泥附于表面。有一块新做的木板,上面写着了一行小字,何事苦淹流!

何事苦淹留本是异乡羁旅愁思,而今却是亡魂自叹。李循礼四肢伏地,他一手抓着一把黄泥,颤抖着身体爬到新坟之旁添了两把黄土。他目中泪水满眶,所看事物此刻满是模糊,他闭上眼眸任由泪水滑落,待睁开眼时,眼中七彩琉璃!

阳神六通,今日有李循礼开其天眼一通!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四十一章 山精野魅

王玉成既然带着李知宇二人找到了那匹名唤美人的千里良驹,二人自然大喜过望。

赵晴柔只见它马蹄轻踏,左右走动之间,脚下劲力十足,隐隐生风。此刻望来不仅神采依旧,更多了几分健硕风姿之美。她快速跑过几步,抱着马头,摸了摸它柔顺的鬃毛,美人轻嘶有声。

过得片刻,她伸出一只纤细手掌紧紧握住马缰,轻跃上了那副为她专门打造的精美鞍辔,活动驰骋片刻,她才对着少年轻轻伸出了一只纤细手掌。少年既见她伸手,自是欢喜,抓着她手掌用力一跃,坐在了赵晴柔身后。待得少年坐好,赵晴柔缰绳轻甩,美人狂奔而去。

王玉成只见的那匹良驹快若闪电,讯若疾风。不过眨眼功夫,两人身影便已然不见,他眼中只见得山河倒流,林木悠悠。待得两人渐没于山河风光时,他才若有所思的转过身去,心中凄然。

他伸手折断身前一条抽出较远的青翠树枝,将树枝横在身前。过得片刻,他忽有所感的说道:“你与我如同一般。你受这世间风吹雨打,朝露晨风,历世间万般苦楚,经天地百种捶打始成筋骨。而我......”他顿了顿话语,稍稍沉思片刻继续说道:“身似孤舟,宛若浮萍,归宿不定,十余年来午夜梦回都是往日所受苦楚淋漓。时至如今,每每回味,喉中苦涩依旧久吞不下。”王玉成说完话语,看着手中断枝,心中百感交集!

枝折根依在,人走茶就凉啊!王玉成寻思自己一路从来,回想往日苦楚风波,久咽不下。他稍稍抬头望得空中白云悠悠,群鸟翔集,自是潇洒快活。可若是换成自己如这鸟一样零丁孤苦,列国漂泊时,这种滋味却也难受。

他念道此处,悲从中来,脸上又多了些茫然凄凉。自己生平除却舞刀弄枪这等稀疏武艺,欺负欺负这偏僻村落饱受战火摧残的民众自然无碍。可若是真到了广阔天地,何处是家。天下之大,何处可期!

王玉成兀自感叹思索,一向以凶狠示人的他此刻居然眼眶微红,眸中泪水盈盈,看着这片蔚蓝天际,兀自发呆。忽然间,只见得东边有紫气浩荡而出,空中一袭白衣踏云而过。王玉成瞪大眼睛,他猛的站起身来,哆嗦着嘴唇说道:“温真人,温真人。”

“温真人真是我救星,十年前我走投无路,得遇温真人收留做了门人居士,如今又是潦倒之际,遇到真人。我......”他说道此处,失落尽数散去,眸中多了几分坚定之色,却又往落鹜观走了回去。

李知宇二人乘马而行,速度较之徒步而行的王玉成快上许多。况这马被王玉成束于水草丰美之地,短短一月身形不仅没有如同李知宇两人略微消瘦,反而是被养的膘肥体壮,气力正足。一路狂奔,它速度丝毫不减。

赵晴柔握住马缰,一路之上不仅未有偏差之处,反而每逢险峻曲折道路它都是轻车熟路而过,好似曾经来过此地一般。李知宇自然好奇,他笑着问道:“赵姑娘,你如何如此轻车熟路,一路而来虽然偶有颠簸,但大体尽是平缓。难道你能和李循礼一样看穿人心,未卜先知。”

小姑娘轻啐一声,她笑着说道:“不是我马技娴熟,也不是我识得路途,而是这老马识途。”

少年听得这话,他有些迷糊,什么叫这马自己在走!你明明自己握着马缰掌握方位,它又如何自己行走。少年正欲询问,只见前方一棵大树盘起树根,居然一步一步挪动到了道路中央。咧开一张通红大口,横在中央,树干传出一阵咕咚声。

李知宇看的是目瞪口呆,这好端端的大树如何就会走路,还会如同山野猛兽,张开大嘴却要做甚。

赵晴柔见大树似人行走动作,心中略感好奇。正欲询问时,手腕铜铃轻震,她脸色一变,大声喝道:“这是妖!”少年听着少女猛然喊出这句话语,吓得面无人色。紧急之下抱着少女纤细腰肢,俯着脑袋埋入少女随风飘扬的青丝之中,来了个不闻不见。赵晴柔小脸一红,此刻却来不及言语太多。

她只见那大树抽出枝条,树干枝皮变换,褶皱无方,待得树皮不动,此刻再看时,树上口鼻俱。它树根继续向前移动,用意自是无需多言。这送上门来的美食,哪有不笑纳之理。赵晴柔它如此变换,饶是心中已有准备,心中也是害怕无比。欲催马后退折转,无奈不管自己如何动这马缰,美人马依旧狂奔冲向它那枝条大嘴。

大树枝条轻摇,枝叶簌簌有声。见着骏马径直对自己冲撞而来,它脸容变换似有笑意。待得两人离它树皮大口不过一丈之地时,一柄仙剑自九天而下,紫气过处,山河俱裂。

两人鼻中只嗅得一阵草木清香之气,待得睁开眼睛时,发现不穿黑衣改白衣的温知良此刻竟然笑望着自己两人。至于方才树妖却不见了踪影,只有一地碎乱的枝叶在地上杂七杂八的落在一片片林木中。

少女瞧了瞧脸上改挂笑意而不是严肃的道士,她瞧得温知良片刻,,又摸了摸手腕系着的铜铃,见铜铃不再镇动,少女心中微安。她伸出一只纤细手指,指着温知良说道:“你这妖道,难不成又想将我们当成所谓的妖孽去火焚。”少女神情严肃而专注,浑不似以前刁钻蛮横模样。

温知良抚了抚额下长须,望着少年少女并骑一马,他没有回答赵晴柔的问话。而是想到十年前自己轻抚她柔顺青丝,那女子喜笑颜开的问了他一句:“你说,是江湖好,还是我好!”温知良思考许久,目视前方,眼露向往。

女子黯然转头,至于温知良,他肯定是不知的。

“以前以为仗剑江湖是平生快事,如今才知道梳你青丝成雪,挽你素手添墨,逍遥江湖才是人生快事。”温知良低语沉吟,见着赵晴柔略有不耐的神情,他微微一笑,说了一句让两人听不大懂的话。

“酥手黄酒,既能红袖添香也能仗剑天涯。”

赵晴柔和李知宇互视一眼,眼中皆是不解。奈何温知良站在身前、两人自是如临大敌,此刻却不敢放松谈笑讨论,都瞪大眼睛望着道士。温知良见两人戒备如斯,也不解释,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青布包裹的卷轴扔给了少年。

“师父让我代为传授道门密卷文宗,可贫道障碍太多,不好亲自传授。这卷轴所记尽是师父以及贫道所悟修行养心之法,好生修行!”温知良说完话语,又飘飘离去。

温知良既离得此间却并不折转脚步回到落鹜观中,反而继续升腾而起,直到身边流云绕体,飞鸟无踪时,他才顿住身形。一双温润眸子凝视下方许久,终究叹息一声离去。

少年与少女互望一眼,眼中都有讶异之色。可温知良既然远去,也是幸事,赵晴柔轻挽马缰再次催马而行。两人走不过十余丈距离远近时,一苍髯老头从林木中一步跨出,悠悠说道:“三十年前,大楚国运亨通。加之有那不信鬼神讲仁义的张行俭辅佐天子,国势日上,大肆敕封山神城隍,王气盛,正气出,我等自是潜伏不出。可如今王气渐衰,书生士子不再游览山河,吊古怀今,山野之间正气不足,歪风邪气自然升腾而起。又加之如今楚国江湖也是沉沦无力,不仅仅是那些道门真人佛家菩萨,就是那些江湖游侠近些年来也少有仗剑江湖除魔卫道的义举,反而给了我等蓄力的契机,好极!好极!”

“哦!白首翁真如此认为?”一妙龄女子从地面突然钻了出来,望着老翁疑惑问道。老头神色毫不差异。他斜瞥了女子,却不言语。

“白首翁难道没看到那温知良方才一剑功力,那可不仅仅只是一剑摧毁那树妖的肉体体魄,更是连他固本精元,八百年所悟的天道因果一起斩断。这份修为,完全又是一个赵青峰。我等躲避尚怕避之不及,如何还敢正对温知良。”女子没好气的说道,又望了望温知良离去的地方一眼,脚步不自觉的退后了两步。

老翁轻轻一笑,他并不言语,看了看不知何时出来的青年一眼。

那男子手拿一把折扇,招摇来回之间颇有几分名士风流游赤水的味道。男子笑看女子一眼,他翻了个白眼说道:“小妹愚蠢!温知良虽然攀上了封仙台二楼,自然是神通广大。可小妹不要忘了,他不曾受得大楚朝廷亲笔敕封,哪怕修为足够,可得不到一方地界气运加身,除非他能够攀登上封仙台三楼,那自然是金仙御辅,荡魔斩妖即使不加一朝气运也能让我等魂飞魄散。可他毕竟没有登上三楼不是!”

“那大哥的意思是,纵使我等敌他不过,也能耗死他。”女子又问道。

男子不再言语,微微颔首。

老翁并不理会两人言语,而是略带敬佩又带惋惜的说道:“赵青峰啊,赵青峰!你这个差半步登上封仙台三楼的大罗金仙如何就这么羽化了。老夫虽被你一人镇压半个大楚的气魄折服,可老夫还是要说一句你愚蠢。”老翁轻轻摇头,神色唏嘘。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四十二章 幽林深谷有回音

李知宇与赵晴柔见得方才大树张嘴择人而食,接下来所行路程两人自是小心不少。每逢挡在路中的大树小草,少年总会大声制止,要赵晴柔宁可多绕路途也要寻找平坦大路而行,以免又遇到方才树精鬼魅。

少女每次听得少年如此话语,她都笑着打趣道:“没想到不问鬼神问诗书的李小哥也会如此神神叨叨,只以为山野幽魅择人而食,却罔顾了这一路大好风光山河景秀。”

少年每每谈到此处,虽欲反驳,无奈自己姿态形貌在前,自是解释不通,也只好任小姑娘歪说言语。但少年虽不反驳,然横祸在前,离得方才地界渐远,他心中惊慌之意不仅没减少丝毫,反而渐渐加剧。瞧着路旁林木更多,所行之处多是大树幽林,少透光影,似这等路途艰苦行处较之前处还要更甚一筹,心悬于体,脱之不落。

赵晴柔一路只是纵马狂奔,对山林幽秘毫不在意,反而打趣少年疑神疑鬼。直到四周幽林多透光亮,眼中逐渐开朗之时,这才渐缓了马势。

赵晴柔握着缰绳缓步而行,由于多是山林幽秘之所,难免马蹄踏下清晰可闻。虽偶有鸟兽鸣嘶,也丝毫挡不住少年砰砰心跳。想到刚才所遇大树,他犹豫许久才开口问道:“刚才那是什么东西?一棵大树如何就会说话,会挪动,还要吃人呢?”

赵晴柔手腕铜铃悠悠而响,她沉声不答,一双眸子只是仔细看着周边地界林木,见四周无丝毫异动时,她才转过身来笑着问道:“你刚才为何不问那温知良,转而问我。他懂得比我可多的多?”少年听她如此言语,一时语塞。想到温知良,他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取出了温知良给他的那卷泛黄卷轴,想要瞧瞧卷轴是否记载了其中端倪之处。

待得少年将卷轴放好,正欲打开观看时。赵晴柔猛然惊呼一声,伸出一根纤细手指指向前方,另一只手捂着小嘴,面目神色满是讶异。

少年听得大呼,他不明究竟,一只手紧紧握住刚打开的卷轴,另一只手按住鞍辔欲起身观望缘由。此时少女却轻甩马缰,骏马跃起,极速如电,一时间少年身形倾斜不定险些跌落。

少年疑惑不解,看着周围林木倒过,草色渐离,土地多是坑洼,不说林木交错,仅凭土地起伏就不是纵缰催马之地。他正欲发问,了解赵晴柔突然催马的前后端由,抬起头来却望见前方有一个耄耋老者,身后系着一根有成人手腕粗细的绳索,兀自的绕着密林而行。

老头不着衣裳,更不论鞋袜发簪诸多物事,只是用着枝条绿叶等林间易得材料编了个短褂短裤绕在身体之上,堪堪遮住身体。

李知宇看着那老头如此衣冠,有些想笑,随即又有些悲凉。正所谓“不违农时,谷物不可胜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时;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如今已到耄耋之年的老者依旧衣不蔽体,拉着如此大的一根绳索且停且走,看其神色,应是颇为艰难不易。若不是生活艰辛所致,谁愿如此。少年念及此处,心中只想酷政不仁,民不聊生。

少年静静看着老头绕着密林走过许久,才从马上跃了下来,对着那老者快步跑去。

李知宇快步跑出,赵晴柔制止自然已经不及。待得少年离老头不过丈余距离时,他才止住脚步,细细打量老者神色表情。

静观之下,他才发现自己所想所思与老者大相径庭。老头不仅神色风貌极佳,毫无自己先前所想的穷愁潦倒之姿。反而脚步抬起放下,气力不仅毫无不畅之感,反而尽显绵长悠闲之色。虽衣服简陋,可也遮挡不住他极佳神貌。少年愕然止步,还欲观望他身后所拉物体以做进一步了解时,无奈林木葱茂,遮住了少年视线。

那老者依旧踉跄行走,待得又走过丈余距离时,他似乎察觉到了少年目光,转过头来看了少年一眼,神色惊慌的往后退了几步,见少年并无动作,他又折转回来。

“原来是个少年,吓了老子一跳。”老头低声言语。抬头见得少年那双清亮眸子依旧兀自打量着自己。他咬了咬牙,神色满是思索之色,脚步落下,往前走过几步随即他又缩了回去。

这一来一去多次,李知宇自是不解。赵晴柔久坐马上此刻也是无聊,见这老翁和少年一进一退,如同小儿玩闹时,她说道:“旧时兰亭溪草,常有农户来回折返择草采花,以补家资。奈何身后背篓所负有限而草地无垠,于是农户每每来回往复多次。自戏言为兜圈子,似此等这般除却生活不尽人意,也实在体现生活不易之处。”

老头听得这话,或是许久不曾言语,他喉咙轻动,过得许久依旧不言。待得少年对着他慢步走来时,老头神色一动,他慌乱的退后两步。这才嘶哑着嗓子说道:“你他娘的扯的什么,什么割草刈麦,老子在这锻炼身体呢?”

他这话一出,不仅是少年止步不前,一向活泼的赵晴柔此刻也是捂着小嘴捧腹大笑。

“他娘的,你这小丫头笑什么笑?老子说得有错,你们寻常百姓匹夫打熬筋骨,锻打体魄不也是这样。来回煎熬体魄,若不是这般吃苦如何锻打得成为所谓一二三流高手。只是你们苦练十余年终有所成成为一个所谓的二三流高手,却又有何用,到头来不也是垂垂老矣,坐着等死,哪像我们......”老头说道后面顿声不言,他此刻身形不在后退,反而前行了两步。

赵晴柔似乎觉得老头先前所说话语极其好笑,她依旧笑个不停。李知宇却不已为然,初听此话也并无差错。三国战乱初止不过十余年,大楚元气虽然恢复许多,但是依旧还有许多偏僻之所的百姓不说衣帛食物,就是糟糠粗粝也难求一顿。寻常百姓欲出人头地,打破门阀,求得出人头地除去豁出性命于营中效力捞取军功博取进身之姿;再就是苦读诗书道理,穷十年甚至数十年之功待得金榜提名,一朝看尽长安花才能得意。除此之外,或为南北两大边防军镇幕僚依旧各郡郡守养的文人骚客鹰犬家奴,实在极少。

少年思得此处,不由得又望了老头一眼。他年纪颇大,就算身体强健有廉颇不服之资,勇冠诸侯,到头来不也是是大梦一场空。那他......少年想到此处,转头看时,见老头此刻斜着眼睛正在偷偷打量自己两人。

“你瞧什么瞧,别看老子年纪大,就小瞧老子。按照武力划分,除却你们所谓得丹田蕴气,经脉含力,老夫也是个三品高手。对付你们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还不是手到擒来。”老头似乎发现了少年望来的目光,他正声说道,神色颇为自得。还伸出了自细白嫩滑的手臂,鼓动了一下手臂的肌肉。

赵晴柔依旧笑个不停。李知宇却不觉好笑,虽然他体貌颇为丑陋猥琐,身形矮小。可如此年纪依旧在强身健体博取进身之资,练到三品高手境界也是难得。似此等这般便已经超过许多膏梁纨绔。少年心中暗暗敬佩,缓步走到老头身前,轻飘飘的伸出了一只手掌。

老头不解其意,他见少年突然伸出一只手掌,神色惊慌,身体又往后退了几步。瞪着一双浑圆眼珠滑溜溜乱转。

少年既然伸手以明示好之意,老头却不明其意,兀自后退了去。赵晴柔见得他如此行径,轻飘飘跃下马来,几个来回翻腾便已经到了老头面前,她伸出双手攥住老头身上缚着绳索,笑吟吟的望着此刻脸色转为懊恼的老头。

老头见少女抱着自己身上缚着的绳索,神色陡然转为慌张之意。他瞧着身前人畜无害的少年,又瞧了瞧了身旁笑意盈盈的少女,进退不得。只得大声喊道:“你,你这女娃娃想要做甚?”

赵晴柔笑着说道:“你说呢?”

老头又疑惑的看了赵晴柔一眼,心中只道你们只是两个娃娃,老子虽然修为不到家,比不得那些强占庙宇占据大山宝地的千年老妖。可老子凭借这百余年游走山河之间吸纳的灵气,虽然有拾人牙慧之嫌,修为亦是颇有可观之处,还怕了你们两个娃娃不成。他又看了几眼少女,见她无甚功底这才放下心来,张牙舞爪,脚步踏出,做妖鬼食人之状,突然间他神色又是一变,此刻居然多了几分慌张之色。他哆嗦着嘴唇缓缓蹲下身来,抱着自己头发稀疏的脑袋颤栗不语。

“你,你怎会看出老夫的法术。”老头低头问道。

少女笑而不答,她挽起长袖,从手腕上取下一对朴实无华的铃铛,将手中的铃铛拿到老头面前又轻轻摇了摇。

老头神色大变,先前嚣张之意荡然无存,此刻居然还生了几分慌张之色。

老翁咬牙切齿的说道:“别摇,别摇!”他又急又气的说道。

少年见两人此刻形态举止,他听得云里雾里,两人说了半天,他忽然发现自己居然一句都不曾听懂。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四十三章 欲语不休

少年既然疑惑不解,心中自是如负大石,压之不畅。他苦思二人行为话语,欲得到答案,无奈想破脑袋也不得其丝毫缘由。既想询问,可又怕少女心中轻视自己学问浅陋,惹她嘲笑。一想到这,少年便多了几分畏缩之意。他畏畏缩缩,既有对此刻疑惑而不得解的灼热,又有对自己浅薄无知的自责。少年一时心中烦闷难当,便去瞧着那老头欲得到点线索。可当他望向那老头时,只见他抱头不言,神色之间满是痛苦,少年见此既忧且怕,他轻轻拉了拉少女衣袖,又指了指老头。

少女恍若未觉,依旧盯着那个老头。借着微弱的日光,只见他眉目拧结,神色此刻已是扭曲痛苦之态,饶是刁钻如赵晴柔心中此刻也不禁担心起来。她收起铜铃,静立而不动。

李知宇疾步上前,解开老头胸前草叶编织的简陋衣物,伸出修长手指按压着他人中内关诸多穴位,以期他恢复先前姿态。无奈老头依旧白眼直翻,哪有醒来迹象。少年见此,更是使出浑身解数以期解救之法,甚至取出温知良赠予的卷轴用卷轴上记载的诸多道门点穴按压的指法,无奈这么一套组合拳按了下去,老头依旧昏沉。

李知宇见他依旧昏沉而不醒,外急内忧之下不免手忙脚乱,甚至在心中默念着那些读书人不屑乃至讥讽批判的诸多话语,譬如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以期求得上苍怜悯保佑,早早让这老头醒来才好。可念过几遍,不仅毫无效果,老头气息倒是愈发微弱。待到后来,少年甚至背诵了些写得颇有道理的骈文诗赋,心中还以为那些能让自己有时拍案叫绝的经典文章能让老头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可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赵晴柔睁着一双滴溜溜的眸子乱转,既在看着少年背诵诗书的认真模样又在打量老头的神态脸色。直到后来少年念道一句“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时,老头嘴角居然浮现了丝丝笑意时,少女这才带着盈盈笑意蹲下身来,伸出那只光滑手掌,猛地一下拍在了老头肉嘟嘟的脸上。老头吃痛,自是一个鲤鱼打挺就翻起了身来,望着少年哈哈大笑,待得发现赵晴柔严厉眼神时,又变成了可怜之态。虽无青春年华少女的明媚动人之姿,却多了些幽怨婉转之情。直到少女脸上也浮现笑意时,他才带着讨好之色望着少女,伸出手来抓住了那根粗长的绳索。

“老先生,你确定你没事?”少年疑惑问道,稍稍靠近老者,伸出手来欲使用些简陋寻常方式断断老头伤势病情。

老头却不领情的回道:“什么叫老先生。是说我老,还是说我是先生。还是说我是老先生,你还是要分清楚嘛。看你方才诵了那么多经文秘传祈祷上苍保佑我早点醒来的份上,老夫也不与你这娃娃计较太多。”老头说得是摇头晃脑,抑扬顿挫。甚至此刻看来还有些洒脱。

少年听的这话一时哑口无言,眉目满是错愕神情。赵晴柔听得两人对话,她噗嗤一笑,既不安慰此刻静默无声的少年也不添油加醋的帮扶老头,而是依旧睁着双漂亮眸子打量着老头。

老头察觉到小姑娘那不怀好意的目光身体猛然一抖,牙关打颤,居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却不知这小姑娘如此神色又想出了什么损招对付我老人家。”他嘀咕道。

过得许久,老头只见小姑娘依旧毫无动作,既不拿出那串镇妖铃威慑老者,也不问询话语,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他既忧且惧,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树木簌簌,草木有声。傍晚凉风拂过两人脸颊,带走了心中不少燥热。李知宇见赵晴柔久无动作,他犹豫许久才问道:“赵晴柔,为什么你们刚才所言我一句都不曾听懂。”

赵晴柔摇头一笑,并不理会,而是依旧笑眯眯看着眼前沉默的老头。

老头见少女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的目光就如同那些老饕食客看着一盘鲜美鲤鱼垂涎欲滴的模样。想到鲤鱼二字,他身体一抖又往后退了两步,又望见少女伸出左手去摸右手上系着的铃铛时,老头吓得是面无人色,他又爬了回来。

老头哭泣哀求道:“小祖宗,小老儿我上有老母尚需奉养,下有妻儿嗷嗷待哺。就算你不可怜我一把年纪对你求饶屈膝,你也要想想我一家老小生活不易。”

小姑娘行径虽然颇为刁钻古怪不通情理,可也绝不是大奸大恶之辈。她见老头说的感人肺腑,又想到自己爹娘疼爱之态,此刻也是软下心来,收起了手腕上的铜铃。

可收起铜铃不代表小姑娘不想知道他身上的秘密。赵晴柔脸上神色不变,望着老头的眼神不言而喻。

老头依旧顾左右而言他,不是说今日风景大好,就是说此林灵气充裕,实为修身健体的不二之所。可小姑娘依旧不为所动,神色颇为不耐。老头见此,他转了转眼睛,稍稍靠近少女,轻声问道:“小姑娘,你如何有此等异物法宝?老头儿看你手脚无甚老茧,听你气息也无甚悠长延绵之感,似这等既无捶熬体魄,亦无锻炼筋骨。那你如何能驱动这镇妖铃?”

赵晴柔笑而不答,又拿出手腕铜铃轻轻晃了晃,只不过频率极缓,聊胜于无,只当打趣而已。老头见此,眸中精光闪闪,咧嘴一笑,值此良机不逃却待何时!

他牙关紧咬,伸出两只肥大手掌死死捂住耳朵,先硬抗了铃铛摇动带来的不适之感。随后待得少女止住手腕摇晃铜铃时,老头哈哈一笑,身体往后快速退去,他身形一转,半个身子却已经钻入了土中,略带得意的瞧了瞧气愤摇铃的少女,神色满是得意。

“你你......”赵晴柔气愤喊道。

“我,我怎么了!小老儿虽无那道门真人神通广大,也无千年大妖,一品武夫强健体魄。可我若真是如此无能,那岂不是早就成了渔夫食客的下酒菜。”老头摇头晃脑,似乎对自己抓住小姑娘瞬间犹豫之机逃跑颇为自得。他又略带感叹说道:“跑遍天下无敌手,溜得世间无二人啊。”他哈哈一笑,见少女脚步直跺地面,又将手中铜铃摇的叮咚作响时,他并不后退,反而做起鬼脸极尽嘲笑之能。

待得少女似乎赌气一般愈发用力晃动手腕铜铃时,饶是老头此刻离得较远也不得不心底暗骂这小姑娘心肠太过歹毒。他上身微屈,脑袋对地,不在理会气恼不已的少女,而是一下钻入了土中。赵晴柔既见老头隐于地面,妙目圆睁瞧着地上绳索,脸上一阵古怪。

待得老头身形已经完全没于地面,赵晴柔微微一笑,并不用力拉绳。待到心中估摸着老头此刻跑了不远不近的距离时,少女微微一笑,悠哉悠哉的慢提绳索,拉的片刻地面又冒出了一个头发稀疏的光头来。

老头本是努力下钻,打算在地底寻的暗流好潜入江水逃跑。他腰背发力,脚步紧登,一起一伏之间速度迅捷无比。只是盏茶功夫便已然逃出十余丈距离远近,瞧着左右都是漆黑一片,自以为安全无忧时,他顿住身形,在脑海中虚构少女跳脚焦急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本是正值快意无比之际,忽觉腰间一紧,身体居然径直被人往上提去。待到眼前有了模糊光亮时,已然又被少女摔在了地上。少女脸上笑意盈盈,眸中怒火隐隐。

“他娘的,这该死的狐狸!不仅一爪废了老子百年修为,还让老子日夜拉着这个望不到头的绳索,却不知她是何用意。似这般欺辱老子,还美其名曰让老子锻炼身体,好早日鲤跃龙门化真龙,超脱而去。妈的,这混账东西。”老头咬牙骂道,又瞧见小姑娘几欲喷火的目光,他嬉皮笑脸说道:“小姑娘,你说她是不是不是个东西。”

少女听得这番话语神色微变,一双漂亮眸子里满是思索疑惑,这狐狸又是什么?她瞧了瞧老头神色,眸子闪烁似在辨识老头话语真假。老头见少女盯着自己而不易其位,神色紧张,灵光一闪,他伸手不断擦着脸颊,直到后来喉中更是传出哭泣之声。待得少年走到他身旁拉了拉他用藤蔓做的衣袖时,老头才抬起那有些巨大的脑袋,睁着一双通红眸子瞧着少年。

老头见少年静立无声,看他神色颇有气愤之色,老头神色一喜。不动声色的伸手使劲扯了扯他无数日夜都不曾弄断的绳索,只扯的他气喘吁吁,汗水发背,绳索却依旧如同武林高手一般任你风吹浪打,我自闲庭信步。

无奈之下他只得伸出粗短手臂拉了拉少女衣袖,脸上满是讨好之意的望着依旧沉吟的少女。赵晴柔自然神色依旧,见他手臂上抬挪动要来抓她手腕上系着的铜铃时,少女这才瞪大眼眸,手腕轻动作势又要摇动铜铃。

“小姑娘,别!别!咱们都是江湖中人不是?江湖中人最讲究什么,义气!义气!你看老头儿我和你们在这林中不期而遇,也算是缘份。你看,你不摇铜铃,我不逃跑好不好。”老头说完,脸上生了几分委屈之色,似乎觉得这个交易他吃了大亏。说完他又挺直腰杆,抬起那头发稀疏的脑袋,颇有几分理直气壮的意思。

少女依旧不理,她仔细打量了老头身上所缚长绳几眼,叹了口气说道:“有翅难飞,有力难使,难!难!”老头听得小姑娘语中此刻生了几分同情之意,他带着哭腔说道:“小姑娘,你看老头儿我如此形状,艰辛苦楚不需多言。似我等被缚于长藤之上所受欺辱自是极多,可你看我活的岁数也挺大。这些年不谈苦楚,就是世间百般姿态人情冷暖我也颇多体会,若你愿意让老头儿苦上在加一苦,老头儿也不介意。可我要提醒你一句,欺负我得不论是人还是妖怪,有很多都到了阎罗殿里”他说完话语,又抹了把泪眼婆娑的眼睛,神色既有哀苦又有几分淡泊。小姑娘自是一脸爱理不理神情,她悠闲的望着暗淡的天幕,对老头好不容易伪装的表情视而不见。老头无奈之下,只得瞧着一旁静默的清秀少年,心中想到:你他娘的倒是说话啊!

无奈少年正兀自思索出得小山村来的一路见闻,疏理一路见闻。

少年心中寻思道:“既然这世间真有妖怪这等东西,那我为何十余年来从未见过。还有那赵青峰所谓的往生桥上一回眸,从此不见阳间人又是何意?既然温知良道法通玄如何不去斩尽世间妖魔鬼怪为民除害。”他一连问了自己许多问题,可一个问题的答案也思之不透。少年耳根赤红,眼中热切,苦思良久却依旧不得。待到后来,他只觉胸中烦闷难当,烦躁不安。稍稍抬头望着浩渺天空,眼中既有对这大千世界的诸多不解,也有对接下来经历的暗暗期待。

“风景不曾回头看,从此执迷了残生。不知现在的我是否是陷入了执迷不悟的境地呢?”少年低语喃喃,苦思而不得,他索性不再思索。只是任由山林晚风吹过脸颊,带走白日疲惫烦闷。

其实李知宇思索妖魔人间本也无错,毕竟少年这一路见闻都打破自己十余年的认知,这种情况下不管是谁都会极有兴趣欲得到答案。何况是刚刚出得一方市井,转而进入广阔天地的少年。可少年却是忘了,除去赵青峰舍弃进身修为一人镇压半个大楚的大慈悲之外,自己十余年来身边还有着一尊大神——赵树理日夜陪伴在身旁!哪有妖怪敢如此作怪。

老头望着少年许久,见他依旧只是望着那片他望了无数个日夜都觉得无聊的天幕,心中既有无奈又有苦涩。只得转向此刻神色略微好转的少女,嬉皮笑脸的说道:“小姑娘,你手腕上挂的这玩意是什么。老夫活的百年都不曾见过如此奇物,想必定是大有来头啊。只是老夫好奇,不知它除得可以让我等鬼魅显形之外,还可以干什么?”

少女狡黠一笑,自是不答。他自言自语道:“难道可以断凶吉卜福祸?亦或是摘星断理,独思人间?”少女沉默不应。

他又说道:“难道可以卜得阴阳缘由,想的世间情理?或是断得百年因果,斩断月老红丝?”少女翻了个白眼,依旧沉默。

......

稍远地界,一根大树枝桠抽动,落下了不少的枝叶。树木掉落枝叶本也是极为寻常之事,犯不着大惊小怪。可奇异的是那些枝叶茎干落于地面之后,不是被渐入秋天转凉风的秋风扫走,而是化作了四个活生生的人。

四人待得化作人形,彼此互视一眼,嘴角都有几分笑意。待得一起转头看着那棵大树时,那年纪稍长一些的大骂道:“你他娘的不是七百年修为吗?你不是要吞了老子百年修为吗?你不是要让老子做你枝叶根茎吗?我去你娘的,你来吞了了老子试一试。”男子说完话语,兀自还觉得心中气愤不解,他又跑过身去,狠狠的踹了几脚大树。

身边一个稍显矮小的男子见他不断拿脚踢这棵大树,急忙跑过身去,止住了他的行为。又转过身来面对大树,对着大树磕了几个头。

“树根,切莫乱言。这老妖七百年修为,如今不过是白狐大王有约而去,才留的真身于此。若是它突然返回,到那时,看你如何是好。”

树根听得这话,神色一变,随即又无所谓的说道:“没事!他娘的人活一场梦,树活一季冬。似如此每日成为老妖洗刷筋骨砥砺修为的磨刀石,老子认为还不如死了来的痛快。”

矮小汉子无奈扶额,望了望其他两人说道:“不管这老妖如何欺辱我等,至少此刻我等此刻还是自由之身不是,总比被那老道士镇守一方气运,压得我等活得喘不出气来的好。白狐大王吩咐老妖传下话来,说让我们去找个修为刚刚够到化形门槛的老鲤鱼。如今我等还是去找到他交完差事才好。树皮树枝,你们以为如何?”

另外两个男子闻言颔首。

几人既然约定话语,又加之有白狐大王口谕传下,四人自是不敢怠慢丝毫。那树根身体最为壮硕有力,自然是树根行走在前,当先开路。至于其他三人走于道路两侧,一寸寸土地翻找他们口中的那条老鲤鱼。

且说那老头说的日渐西沉,他依旧话语不绝,扯完了铃铛百般奇妙用处。例如是否可以摇的铃铛便会有金甲神人带着玉旨前来敕封仙职;是否摇动铃铛人间便会地动山摇,洪水泛滥;是否摇动铃铛是否可以显示世间芸芸众生欲望。

那老头横说竖说,喋喋不休的开发出了许多铃铛从所未闻的用途。待到后来,赵晴柔听得已然昏昏欲睡。李知宇站在一旁,见天色渐晚,他轻咳两声,打断了老头话语。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四十四章 觅有所得,话有所疏

那四兄弟既然领得白狐大王的旨意去寻找那条修为百年的鲤鱼,一路自然是理直气壮,所过地界不说横冲直撞,至少对于那些隐蔽不出的小妖也客气不到哪里去。

虽说四妖都有差不多百年修为,得遇高人指点方化的人形,可大体实力除却肉身体魄坚固于常人,论神通道法较之那等修为已到五百年甚至千年的大妖自然不足,这一路如此莽撞而行,自然也遇到了不少麻烦。尤其四妖经过一处稍显开阔的河谷时,见到一个四百年道行的妖怪正兴致颇好的拿着一壶美酒悠悠品酒观景,可不料树根四妖一路冲撞而来,打掉了他手中的酒壶不说,更是坏了这妖怪的兴致。

妖怪自是恼怒无比,他站起身来就欲擒住冲撞他的树叶。可树叶也是火爆脾气啊。受的那七百年修为老妖压迫不说,如今领得白狐大王令谕,便如同给了自己一道免死金牌,他不仅态度及其恶劣,反而还极其无礼,完全就是一副你看不惯我又不敢打我的样子。

妖怪气的七窍生烟,最终慑于白狐大王的威名还是忍了这口气。不过他也放下话来,若是哪天再遇到树叶不将他剥皮抽筋,也会让他为今日言行付出代价。树叶听完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既不恐惧又不害怕。待得那四百年修为的妖怪忍气离去之后,一行四妖才又搜索上前。

四妖待得妖怪渐渐行远,只是极速前进,行的日头西斜,树根才止住步伐。他略带担忧又有些恼怒的看着树叶说道:“树叶!如今虽然领得白狐大王口令,自是可以狐假虎威,吐点平日有所想而不敢发的郁气。可如今你如此得罪一路走来的妖怪,若是哪天白狐大王忘记了我等兄弟四个今日寻找之苦,那你说没有大王威慑之力,今日结下这么多梁子,却要如何?”

树叶听完,他一脸无所畏的瞧了瞧满是担忧之色的树根三妖。树叶语气淡漠的说道:“你看这幽密丛林,万类物族,所生所长不说多如牛毛,浩若泥沙,也有千百物族生存其间。既然所生所长丰富如斯,便免不了冲撞;免不了争吵;免不了杀戮;免不了仇恨不是。”他顿了顿,又说道。

“既然每天都有死去的,可同样的每天也都有活过来的不是?谁知道自己能活过今日,又有谁能知道自己会死在今日。”树叶说完,他微微一笑,又满脸愁苦的低下头来。看着脚下随风轻摇的小草,眼中满是苍凉悲戚。树根三妖听完树叶话语,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安慰,过得片刻,树根气愤说道:“走,走,还是先找到老鲤鱼交代白狐大王给予的任务!”说完他带头开路先行。

树枝三妖见树根负气先行唯恐他出了差错,三妖也是随后追随而走。四妖走得多时,直走得日头西挂,折转幽林,可瞧向四周依旧毫无人迹。只是偶尔听得虫鸟暮鸣,除此之外哪有人烟足迹可见。树根观看周围四野,见日光渐沉,山色将隐,他心中寻思道似这般茫无目的在幽林偏僻地界找那老鲤鱼无异于海中捞针,不说今日便回禀白狐大王口谕,怕是白狐大王缓下几日期限怕也不得。

他寻思片刻,手臂轻抬,摇头说道:“似如此这般继续胡乱寻找却也不是个办法。现在白天万物蛰伏还好,若是等到夜深,不说寻常野兽,就是那些修为百余年未及化形的小妖也会出洞觅食。到那时,我等虽领了白狐大王的口喻,怕遇到那些灵智未开的虎豹诸兽,纠缠之下,恐也会有不测之危。如此这般怎生是好?”树根说完,满脸愁苦。

树枝树皮树叶三妖听得这般话语都沉默不言。各自心里寻思嘀咕道这话确实有理,可茫茫林海只给一个名姓寻找,又如何容易,四妖踌躇片刻也只能坐在一起探讨个对策。

且说少年轻声咳嗽打断了老头话语,老头脸上自然露出不悦之色。他轻咳一声说道:“你之前不帮我也就算了,可如今你为何打断我称赞姑娘铃铛妙用”他不待少年回答,看了看眼眸微闭的少女又说道:“你不将小老儿我放在眼里,那无所谓。可是我家姑娘在这,你如此行径,那你将姑娘置于何地?”老头说完,神色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含义。待得少女睁开那微闭双眸,他又正色望着少年,颇有几分凛然之意。

赵晴柔迷糊问道:“你说完了?”老头点头哈腰的跑到少女脚下,笑着说道:“说完了,说完了!姑娘,这小子居然不顾姑娘话语,他......”老头还要开口言语,赵晴柔轻哦一声,却将他话语打断,转而望向了少年。

李知宇见赵晴柔望向自己,他开口说道:“赵姑娘,此刻天色渐晚,若继续留在这等林木幽深之处怕有不可揣测之危。我观此处地貌,惟有西边那块空闲草地无甚大树深草,我寻思今晚就于那地露营休息如何?”

少年语气虽是询问,可脚下却对着那匹骏马走去。观其态势,似乎已经独自拍板决定了露营宿处。那老头看见李知宇这般行径,他撇眼瞧着少女计从心来连忙喝道:“那小子。我家主人都不曾说话,你一个人行走做甚。须知,我家主人手中宝贝符箓万千,若不得她的庇佑保护,你不是枉自送了性命。”老头气愤说道,随即又觉不过瘾似的他跳脚大骂。

再说树根兄弟四妖一路搜寻而来,虽然一路折绕不少路途,寻找了颇为广阔地域,可四妖依旧不曾发现老鲤鱼丝毫踪迹。正走到东边林木深幽之处以做进一步搜索之时,不知是说者有心还是听者有意,那树根兄弟四人居然恰好听道了老鲤鱼跳脚大骂的言语。

四兄弟听得声响,对望一眼,齐齐止步。树皮当先一步走出,脚步挪动,正欲进入幽深之处搜寻观望时,树根却伸出一只粗壮手臂一把扯住树皮挂在脖子上的长藤又将他给拉了回来。

“树根,你这是何意,如今密林之中传来声响,况且听其声音颇有苍老之态,如此这般却不是那条老鲤鱼。若是此刻我等悄然接近,一把将其拿住,不就应了那老妖经常说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吗?”树皮没好气的说道,他又快步冲了几步距离,谁知树根又将他给拉了回来。

“树皮,你先想想为何我等三人苦追而不不可得。如今偏偏无意来得此处便听到了他声音,你不觉得蹊跷。”树根说道。

“蹊跷?蹊跷个鬼。他娘的那老妖让我兄弟四人出来拿人。不说其外貌姿态、身形颜色,就是地理方位也不曾透露丝毫,他分明是刁难我等四人,好趁机吞了我四人修为砥砺道理。三位兄弟也知道,二十年前那老真人可在咱四兄弟的树荫下念了一段经文。可如今到好,既然寻得老鲤鱼踪迹,不是正应了白狐大王总是挂在嘴边的那句——苦寻不得其踪迹,无意始得河沙金么。”树皮回道。

树枝又说道:“树皮不说我还忘了。当年我初开识感,只听得那老神仙说什么万物皆有其规矩,皆有其道理。大到宙宇洪荒,小到一草一木,都是循道而生,循道而死。若有开的六识,通的六感不管是大罗金仙,还是佛门菩萨都会有一席之位。”

“对!对!”树叶连忙回道“我当时正被附近猎户砍断了一根枝桠疼的不得了。可听了老神仙念的那一篇经文不仅不觉痛苦反而浑身有通透之意。只望得一座高楼立于九天之上,上面隐有仙女撒花,童子持节。”树叶插话说道,他说完话语又瞧了瞧此刻阴沉天幕,眼中有着些许向往追思之意。

“树叶,你说那老神仙还在不在此间?”树枝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似老神仙那等神通道法何处不可去,何处不可游。哪能似我等囚于林木之间,难有个归宿。”树叶念及此处,眼中有着一抹伤感,又有一抹向往。此刻不知为何有些想念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老神仙。他却不知道,当年赵青峰就是在他们四兄弟身下攀上了封仙台二层。

当年赵青峰还说了一句话:“一棵遮阳;一棵挡雨;一棵如意;一棵圆通。如此才好!”

世间安得双全法,故而遮阳挡雨无忧;不负如来不负卿,故而如意圆通。

深幽之处,老头依旧大骂不止。他好像唯恐声音语调太低,抬着脑袋嘶哑着喉咙拼命叫骂,脸上不说青筋暴起,至少也是脸红脖子粗。仅凭他此刻声调,不说周围百米距离,就算是周围十里方圆若是有心之人怕也能听见。

少年见此,他既不劝阻,亦不制止,好像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依旧忙活着手中事情,只是偶尔抬头看看大吼大叫的老头。过得许久,少年已经扯掉了高坡上的不少花草树木,待得太阳完全沉于天际平线,他终于清理出了一片空地。

少年轻嘘一声,擦了擦鬓角的汗珠。又就地捡来不少枯枝断草聚集一起,待得枝草隆起如一处小土丘时,少年才停下身来,坐着看天空微亮的星辰。

休息片刻,李知宇看向蹲在老头身旁昏昏欲睡的赵晴柔,少年走过身去轻声问道:“赵晴柔,你饿不饿?”

少女抬起头来,见少年脸上粘留着不少搬运树枝枯木的泥土,她并不答话,而是捧腹笑道:“小花猫!”

李知宇微微一愣,伸手擦了擦脸上沾上湿泥。等他胡乱的抹过了几次脸颊,少女这才瞧着依旧喋喋不休的老头,说道:“行得几日,餐风露宿自然是饿了。可我现在却......”少女说完,站起身来走到矮小老头身旁,抓了抓他用山间花草编织的衣袖。

老头自然不明究竟,此刻他正说着自己这一路艰酸不易,如何逃脱那四百年修为的黑鱼,如何又落入了白狐大王手中。说得是眸中晶亮,衣冠尽湿。每次说道伤感悲愤之处,他便伸出雪白胳膊擦擦眼角,抹去努力挤出的几滴泪水。正伸袖擦拭眼角泪痕时,眼角余光恰好瞥见了正对自己而来的赵晴柔,他心脏砰砰直跳,心中只道不好。欲退后寻机逃脱时,又摸了摸腰间有婴儿是手臂粗细的绳索,心中只是大骂那只白狐。

“你是妖?”少女问道。

老头一改先前激动易燥神色,他犹豫良久,见小姑娘又伸手去摸手腕的镇妖铃时。才连忙说道:“对,我是妖,是妖。不过小丫头,我想告诉你,妖怪也分好坏,分正邪。你看我这般道貌岸然......”

“不是,不是,小姑娘,你看我,我这等善良慈悲之人怎么可能道貌岸然,口误,口误!”他顿了顿又说道:“这世间妖分属别,人分高低。其实小老儿我有时也觉得人与妖真没多大区别。”少女听得这话,沉默不言,摸着手腕铜铃似有所思。

少年见两人说话交谈,自然不好打扰。又见夜色渐沉,他径直走到高坡上,借着眼前微弱光亮从所拾取的枯木树桠中,找出了几个稍显尖锐的枝桠。放在手中遴选许久,少年这才拿着这两柄鱼叉跑道了赵晴柔身旁。

少年右手抓着一柄稍大些的鱼叉,至于稍小的那一柄却递给了少女。赵晴柔见少年伸手递过来一把鱼叉,她微微一笑,便将鱼叉抓到了手中。由于方位,那鱼叉对着的却是此刻喋喋不休的老头。

老头神色一愣,他粗短手臂紧紧抱住头发稀疏的光头快速往后退去。“你,你要做甚。告诉你,老子可不怕这玩意,嗯?不怕!不怕!”老头惊慌错愕的说道,他说完身体又往前走来,颇有些沙场赴死的决然。赵晴柔看着这般模样的老头她有些不明究竟,自己已经收起了镇妖铃,他又为何如此。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四十五章 晚霞已落,月色尤昏

老头极速往后退去,待离得两人丈余时,他胖大身躯往后灵动一翻,划出了一个与其身躯完全不符的漂亮弧度,一头直直扎入了土中。少年见此是愕然呆立,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赵晴柔此刻依旧执叉而立,她见着老头猛得扎入土中也有些思之不透,自己拿着柄鱼叉要捉鱼与他又有何干系,竟然慌张如斯。莫不是......少女眼珠一转,心中已经猜到三分。少年却不曾想过这么多,他只惊讶老头身躯灵动如斯,来回之间入土既没,想着老头口中念念不忘还经常问候的那个白狐大王,那他的神通又到了哪般境界。

赵晴柔寻思片刻,望着老头没入地底的那一方地界,她微微一笑,蹦跳到了那根粗大的绳索之旁。轻车熟路的拉着那根粗大绳索,过得片刻那老头又愁眉苦脸的出现在了两人身前。

少女见老头又被自己拉出地面,神色之间满是得意,趾高气昂的跑到气喘吁吁的老头身旁,伸出两只手指捏了捏老头头上稀疏的头发。

“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小老儿我命苦啊。前生是犯了多大错误,这辈子才遇到了你们这两个凶煞恶鬼,却比小老儿我更像妖怪。”老头哭哭啼啼的说道,又伸袖擦了擦努力挤出的几滴泪水。

赵晴柔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她神色不变,又将那柄鱼叉拿在了手里,伸手虚晃几下,做势便要刺下。老头神色顿时一变,他哆嗦着脚步快速往后退去,无奈赵晴柔又笑意盈盈的将绳索收回,那老头这才神色不愿的又被少女拉了回来。

这边老头大声喊叫,林子后面树根树皮这四兄弟自然听见了老头有如杀猪般的叫声。那树叶听得老头呼喊大叫,神色激动无比,往前疾行几步,身体快速冲出,看其态势却要直接冲出此间地界,去拿住老鲤鱼。

树根见此,自然不允,伸出一只粗壮手臂一把拽住树叶衣袖,又将他拉了回来。

“树根,你意欲何为?”树叶略带气愤说道。树根却并不理会,依旧望着林木另外一边光景。树叶又说道:“如此耽搁,却要到何时才能拿住老鲤鱼。若是没有老鲤鱼去完成白狐大王的差事。估且不论老妖会如何折磨我等,就说白狐大王的通天手段,就算我等没见过难道没有听过吗?”树叶闷闷不乐的说道,稍显郁闷的看了树根两眼。

树根听完树叶话语,神色不动,只是观望着那片稍稍模糊的高坡。过得片刻,那边隐有火光亮起。树根见此眸子一转,计从心来。

树根嘿嘿一笑,轻声叫住树叶树皮树枝三人站在自己身旁,附在三人耳旁轻语一番。三人听完树根话语,不仅一改先前愤怒之色,反而脸上具有喜色。

且说那老头如此来回往返多次,饶是他百年修为,此刻亦是有些气喘吁吁。他大口吸了几口气,看着此刻起身离开的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知宇,你真会捉鱼?”少女轻声问道。

少年颔首微笑。他目带追忆的望着朦胧天色,想着当年与赵树理依山傍水而居,又哪少得了种菜砍瓜,打鱼摸虾啊。

赵晴柔见一向稍带羞涩的少年此刻这般从容淡定,脸上还挂着除了讲诗书道理便不曾出现的自信从容,少女娇美的脸颊也略带喜色,情不自禁的咯咯笑出声来。

两人且走且行,走的几十丈距离,少女手腕轻摇,铃声阵阵。李知宇听得铜铃悠鸣而起,他顿住脚步认真说道:“赵晴柔,你的铜铃响了。”少女不以为意的摸了摸腕间系着的铜铃,神色不动,而是笑看身后一眼,指了指老鲤鱼翻腾打滚的地方。

少年听得赵晴柔浅笑连连,心中自然也是甜上眉梢。他走的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身后亦步亦趋的少女轻声说道:“赵晴柔,此处虽然草木不深,可处于河谷之旁,多有蛇虫蛰伏于此,你要多多小心才好。”

“那我应该如何?可是像这般打草惊蛇。”少女笑着说道,不以为意的拿着手中鱼叉,对着草丛轻飘飘一棍打下。不知是少女少有野外扎营的经验,还是她知道草下伏人,这一棍打得奇准无比,不偏不倚的正打在了那树叶头上。

树叶见着有人前来,自是低伏不动,正欲等着这男女两人走过地界再去高地捉拿老鲤鱼时,又何曾料到少女这一棒居然打在了他头上。树叶顿时火冒三丈,气郁加身。

树叶本就是火爆脾气,平常与那些修为高深的妖怪在一起笑闹打骂吃了大亏自然会忍气吞声,不发一言。可此刻被这毫无修为的少女一棒打在头上,他自然是又惊又怒。他猛地站起身来,伸出一只长过寻常人许多的手臂伸出却要抓住少女的鱼叉。

赵晴柔本是毫不在意的一棍打下,也没真以为可以打到蛇兽诸物。没想到这一棍轻飘飘扔了出去,手臂却是沉重的拉了回来。她小嘴微张,脸上满是惊疑,蹲下身来正要拨开草丛一观究竟,没想到一个人影唰的一声从草中站了起来。赵晴柔惊叫一声,一时呆立原地而不动,只是呆呆看着面前青年。

树叶望着呆立不动的少女,他满脸怒容,大步走出,堪堪站在了少女身前。手臂极速伸出,还不待少女反应,呼的一声一巴掌早已拍在了少女脸上。

却说此时树皮树根树枝三妖正各自依照树根计策行事,各选一道逐渐逼近那条鲤鱼所在地界。忽然间只听得少女一声惊叫,在这薄暮初期的时分自是分外刺耳。

树根听得少女惊叫,心中一紧,寻思此刻既然已经踪迹暴露没有了出其不意的效果,不如冲出去直接了当。可他转念一想,此刻暴露的也只是自己一行四人中的一人而已,若是对方以为己方只有一人,那......他沉思再三,矫健身姿迅速藏到了高坡底下,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坡上风景,来了一个静观其变。过得片刻,四周依旧沉静如初,他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既然确定四周无人,树根这才再次伏地接近,好不容易爬到高坡之下,正欲抬头打量土坡之上的光景时。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此刻和他两眼相对,尤其古怪的是那张脸居然还泛起了丝丝笑意。树根吓得惊叫一声,脚底一滑,却滚下了土坡。

树根树叶树皮树枝四人本是丛林大树,得遇赵青峰诵经点化方成人形。每有进山伐木取柴的村民误入这边幽深地界,四人也不曾少了戏耍那些普通樵夫的事迹。至于被别人这般惊吓,倒也是头一回。

那树根既然跌落在土坡之下,心中只道晦气,随手拍了拍身上用枝叶做的简陋外衣,半卧着身子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将自己吓了一跳的老头。

老头见树根被自己吓得滚下土坡,手脚朝天这般姿态,乐得哈哈大笑。过得片刻见树根依旧伏在坡下,并不起身爬上坡来,老头乐呵一笑,也是手脚朝地,圆滚身躯随之滚下,待的滚到树根面前。老头倒过身子看着汉子好奇问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树根并不答话,也是好奇的打量着面前老头,他暗自嘀咕道:莫非这人就是老鲤鱼。可他又不敢确定自己所思是否正确,只好吞吐问道:“你是不是老鲤鱼?”

谁知这话一出口,原本微笑言语的老头顿时如同被点燃的柴草,他涨红着脸庞气愤的跳起身来,瞪大眼珠骂道:“谁他娘的是老鲤鱼?你娘才是老鲤鱼!你全家都是老鲤鱼。”树根被老头骂的是昏头昏脑,饶是一向自诩静渊有蔽的他此刻也有了不少火气。

他略带恼怒站起身来,一把抓住老头那藤蔓编织而成的领口,将他胖大身躯提在了手里。

树根微笑道:“君子不以言语辱人,小人常以诽谤显人!”他说完话语,手臂下放做势要将老头从手中摔下。不料那一向遇强则弱的老头此刻扬起脖子,又是骂道:“你他娘的长得五大三粗,装什么学问道德。还他娘的君子小人,老子看你才小,你还不是人。”树根听得羞怒难当,使出全身力气一把将老头丢掷了出去。还未及地面,老头哈哈一笑,又辱骂了树根几句,一个翻滚,跃出了与他身体毫不相衬的漂亮弧度钻入了地中。

树根看的是目瞪口呆,虽然他命中带个根字又以树字相衬,应是扎根地底,如老叟说书——横竖都有门道。可树根郁闷的看着老头钻地的那一小块地界,他抓耳挠腮竟然毫无办法。

“这她娘的倒是见了鬼,似如此这般轻巧便可寻地而入,纵使我原本树身也无此神通。这老头,还挺了得。”树根独自感叹,神色又是惊奇又是懊恼。

树皮树枝既然是从另外两个方位而来,对于此间状况他们自然不知。只听得少女一声惊呼便没有了下文,一个个望了望苍茫大地,有些摸不着头脑。树皮一向以沉稳有力出于四兄弟,见此状况,他沉吟片刻,接下来路途他且走且伏,压低身段而走。看到道前的折转弯路能不走的就不走,能多走的就多走,如此走来,一路倒也没有别的枝节差错。

至于树枝。年纪在四妖最小,所受苦难较之三人自然更多。由于化形之后不仅受到那些五百年老妖的欺辱,就连那些三百年的妖怪也是每逢无聊都要欺辱树叶一番。由于从小便受人欺辱辱骂,他能不说的话就不说,能不做事的就不做,宁可不做也不愿做错,宁可不说也不说错。如此一路走来,倒也没经历承受过太过重大的磨难。当然,受些欺辱打骂自然也是家常便饭。

树枝听的少女哭喊,他第一步不是察看四周情况,了解敌人来路,而是将自己团结一处,伪装成一株枯黄垂死的树苗,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枝叶茎干。见过得许久四周依然毫无动静。他心中疑惑,可也不敢化成人形。只等的周围平静的可以听到微风拂过草地的稀疏声响,他才化作年轻男子继续前行。

一路悠悠,一路回头。

树叶既然打得少女哇哇大叫,走在前方开路的少年自然听到了她的哭声。极速转头而过,只见一个高大身影站在少女身前,李知宇顾不得思想太多,右手执着那柄木质鱼叉转过头来就是直接对着高大身影一杆捅下。

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就算历得诸多磨难农亩辛劳,少年就是少年,也无甚大气力。他这一杆有气无力的捅到树叶身上,树叶也只是觉得身体稍疼,除此之外他也别无大碍。但树叶纵横山林之间几十年,除却那些修为高深的妖怪言行侮辱,又何曾受过寻常少年如此击打,他不在顾着眼前少女,而是跃过少女头顶,伸出一脚对着少年直接踢下。虽无甚武功路数门道,可树叶毕竟百年修为加身,加之在四树之中,树叶本体为一棵老槐树!

槐树皮厚根骨韧!

少年使出全力一杆捅出,身体气力自然衔接不上,见着树叶一脚踢来,他躲避不过,只能看着树叶一脚渐到眼前。待得树叶爆发脚力踢到少年身上之时,李知宇胸口如负千斤,随之而来的便是火辣辣的疼痛。少年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着身体爬到少女身前将她护在了身后。

树叶冷冷一笑,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少年,他嘴角讥讽之意更是浓厚。四树之中,最为凶狠好斗的就是这根向西而生的老槐。他见少年受他全力一脚不仅不赶快逃跑离开,还反而如同英雄救美一般将少女护在身后,嘴角讥讽之色更是浓烈。

晚风微凉,一棵老槐欲打人!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四十六章 林深不觉雨声寒

且说树根此刻看着老头钻入地底而逃,一向沉稳厚重的他站在一旁抓耳挠腮也是毫无办法。虽身负百年修为,化成人形之后语言交流自是无碍。可若是这等上天入海九州遨游的道法神通,于现在的他而言自是没有具备,只得站在原地暗自苦恼生愁。

“这条鲤鱼他妈的也太不是个东西,居然故意羞辱骂我,原来却是准备着这一出,他娘的!”树根气愤大骂。踢了几脚原地的石头草木,直到满天泥土四溅,脚尖稍觉疼痛之后他才止住乱踢横踹的势头。擦了擦额头流下的汗水,树根嘀咕道:“抓不住这条鲤鱼该如何是好?”

树根既然念着差事,自然而然的又想起了威震此界的白狐,念及白狐威名,他有些不寒而栗。

树根碎念道“我树根处事一向以沉稳厚重为主,遇事不急不慌,自诩每逢大事必有静气。可如今这条百年老鲤在我眼前毫不费劲的溜走,我又该如何向白狐大王交差!”树根看着地界辗转彷徨往复来去多次,依旧一筹莫展。看着黑沉夜色,此刻还有些希望有过路的活佛菩萨来打他一打,带着伤势回复白狐大王,就算无甚功劳也可稍加推脱一番。

树根烦劳难当,他气馁懊丧的蹲坐于地,抓耳挠腮,还是不通。又站起身来四处寻走,拳脚踢打,方寸之地片刻间尘飞土溅,四散开来。到得最后他一脚横踢,不料太过迅猛,猛地被一东西绊倒了脚步,树根身体往前一倾,却扑倒到了地上。他看着面前绳索破口骂道:“谁他娘的这么缺德,弄根这么长的绳索在此地做甚。”树根骂完之后犹自觉得心中不爽,又走上前去,伸手抓住了那条漆黑绳索猛地往上用力一拉,只觉手下沉重无比。他犹自不信的又使劲拉了多时,结果依然。

树根见如此事态,胸中郁闷难消,他不信邪的又拉了一会,直拉的手掌皮肤皲裂,大汗淋漓依旧拉之不动。绳索静谧如斯,自己倒已大汗淋漓。

那老鲤鱼虽然扑通一声钻入了地面之下,可他依旧提心吊胆的望着身上绳索,唯恐身子一紧又被这粗鲁汉子拽了上去。但过得许久,身上绳索依旧紧绕于身,却并无往上提动的迹象。只有自己耐不住耐心上下钻动时,这根粗大绳索才会动上几动。老头心中疑惑道:“是这粗鲁汉子提不动绳索?还是他不曾提过。”

老头又摇头自语道:“怎么会是他不曾拉过绳索?他明明希望立即将我抓住给那狐狸,听其话语,多半有那狐狸命令之意。那他......”

北面地界,树叶既然既打了少女又打了少年,此刻自然是趾高气昂,得意无比,他望着跌倒于地的少年,脸上满是讥讽嘲弄之色。

少年却不看此刻凶神恶煞的树叶,而是紧卧于地而不动,死死的将少女护在身后。

“呦!你小子倒也是个人才。这是干嘛?英雄救美?还是连理同枝缺一不可。”树叶讥讽笑道,念及少年先前诸多诡计,也是不敢大意丝毫。不待少年反应,快速伸出右手将少年拽在了手中。

李知宇沉声而应,既不反抗,亦不言语叫骂,而是撇过头来担忧的看着沉默不言的赵晴柔,少年心中焦急不已。赵晴柔平素一向以活泼示人,虽偶有辱骂他人言行,到头来都是生在贵胄之家所养成的刁蛮习惯。似现在如此安静沉默,少年既不适应又觉不妙。

赵晴柔静伏于地而不动,丝毫不理会树叶讥讽嘲笑言语,待得四周静谧惟剩树叶脚步咚咚作响时,她悄悄地从腰间布囊中取出一枚精细银针,涵胸拔背,静而不发。等到树叶已有所觉时,少女银针早已刺在了树叶那粗壮手臂之上。树叶见此,他不怒反笑,丢下已经抓在手中的少年,一步走到赵晴柔身前,正欲躬身抓住少女好好替她爹娘管教管教她,教她什么叫叫诗书礼仪。

至于树皮树枝两妖依旧按照树根原定计划跨步向前,从西南两个方向前进而来。

且说树林北首,却有一个寻水而聚的小小村落。只是村落隐于幽僻之地,又加之寻常人家开荒造田,虽不谈良田千里,耕织自给自足却也无碍。故而周遭村民从古至今活动范围也只是仅限周围百里地界,与外界少通人烟,所以少为外界所知。

就在今日早些时候,本村一些年轻猎户聚集一处,探讨着进入深林幽寂之处去寻些猪鹿之类的大型兽类,好给自家改善改善伙食。毕竟秋季将近,也到了养秋膘补身体的时日。

那些村中年老猎手听得消息自然不允。自己打猎一生,林中百般奇怪惊奇之处自然多有遇到。不说那些书生士子口中的妖怪诸物,就是口吐人言的大树野鹿也略有所得。不过都是自己还十多岁跟着自己父一辈的老猎户进林收寻而的。至于这三十余年却少见妖怪,也遵从父辈嘱托,不敢离得村落太远。一则林木幽深,若是所到地界离村落太远恐又遇到那些口吐人言的大树草木怕有不测之危;二则就是祖辈猎人一直都奉行着衣足穿,食足饱则足的供需概念,安居于此也从未想过离得村落太远,守着茅庐食得饱腹便足。哪有猎户贪得无厌想的天天都有所收获。

年轻猎人见老猎人止住不允,自然也是不好反驳,待得出离村落。一个一向颇有威名极有手段的年轻猎人说道:“如今秋日渐近,若是等到深秋天气陡转严寒,到那时想进入深林却也不得,似这等时节正是我等巡山伐猎时机。”他稍稍停顿微笑道:“兄弟们,不如今天我等出去玩耍玩耍,展一次身手如何?”这猎人一番话语讲完,虽然满是商量语气,可待得抬头扫过众人时,柔和目光略带转威严,下方人群寂寂无声。

由于他平素便有威严,加之这些年轻猎人一向没有出过周围百里地界,此刻听来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下首一个颇为壮硕的汉子说道:“柱子,你既然这么说了我自是同意。不过出的周围百里地界也不算什么,要去就去深林深处,怎么样?”

柱子点头微笑而应。那汉子待得柱子点头,他带着神秘笑意扫过众人一眼,略带追忆的说道:“说来怕你们也不信。在二十年前,那时我也就十来岁年纪,那天下午,我和村东头的金天佑,也就是金老叔入林狩猎。”

“说来那天狩猎也是奇怪,我们一路走入幽林,平时可见兔狐的地界不说兔狐踪迹全无,就是那些花草也都是凋谢枯萎,四周满是寂寥之色。我望着四周如此光景自然又是好奇又是失望。”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毕竟那时才我十多岁年纪,对外面地界正是向往的。似如此这般风景,我早已不耐至极。于是我对金老叔说:你骗人,你骗人。这鬼地方除了偶有鸟鸣,又哪有大白狐,小白兔?我说完话语,便躺在地上哭闹撒泼。这么过得多时,金老叔许是被我叫嚷闹腾也上了火气,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对我说道:“兔子狐狸都是寻常玩意,要去我就带你去见个你从来不曾见过也少有听过的玩意。说完,金老叔就抓着我手臂带我进入了林木深处,那时......”

汉子顿了顿,面色陡然变得有些难看,又有些惊异,还有些责备。他如此脸容变换,身边众人自然又是焦急又是担忧,可又不好打断。过得片刻,柱子轻咳一声,略带威严的说道:“王建鹏,你他娘的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王建鹏咽了口唾沫,轻喘了口气继续说道:“那方地界与我们村落周围环绕树木自然是大不一样。要我说,却也说不出来,怎么说呢?”

王建鹏摸了摸脑袋,一时之间倒找不出恰当的词语形容,他思忖良久,见得远处有一个窈窕身影慢步而来。猛然伸手拍了拍脑袋,脸上随即浮现一抹猥琐笑意,啧啧道:“就像这个小妖精一样。若是脸上施粉沾脂,自是明媚动人,秀色可餐。可若是卸去装扮风情虽少,明媚又生,也是好看。”

众人听得王建鹏话语,都齐齐转身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正对着自己一干人等漫步踏来。随即脸上都泛起了知道了解的古怪神色。

那女子一袭白衣,步伐很是轻盈巧妙,每每踏下眼波流转自生风情,特别是青丝漂浮之间更是陡增妩媚姿态,众人看来自是心头一热。待得女子走近,细瞧之下发现身上所披的原来是一张罕见的白鹿皮毛。虽然鹿皮颇有杂色,可穿在女子身上倒是多了几分明媚之态。虽不似狐貂柔顺风波起,也有他乡风情百媚生。

王建鹏见女子碎步轻踏而来,他嘿嘿一笑,对着女子柔声说道:“你来此处干什么?”

女子妩媚一笑,伸出小指绕上一缕青丝,且嗔且怒的说道:“出去记得带上一张上好狐皮回来,这鹿皮却粗糙了些,穿在身上总又些不甚妥帖之处。”说完,她伸出一指纤纤玉指点在王建鹏敞开的胸膛,王建鹏顿时觉得面红耳赤,呼吸急促。他咽了口唾沫说道:“记得,自然是记得。”说完他拍了下女子屁股。女子娇嗔一声,迤迤而去。王健鹏自然毫不察觉,一双眸子依旧盯着女子柔媚身子,身体有如火炙。

“喂,喂!走了!”柱子哈哈大笑,见着王建鹏如丢了魂一样的目光,他又说道:“老王啊,你小子悠着点,她迟早要把你吃了。”

老王吃吃笑道:“吃了就吃了,死在她手里我都愿意,何况是吃了。”

柱子正要再次打趣他,可毕竟王建鹏话语并未说完,他正声道:“老王,先说说你和金叔进入林中深处却待如何?”

他目带追忆的继续说道:“林中深处?林中深处日色颇为昏沉,树枝压低而垂较之外界自然大为有异。我和金叔走走停停,一路走来除却风景不同却也没有太大的差异。我走的自然是兴趣索然,看着身旁金叔神色也不大好,既有担忧又有害怕。我觉得好奇,可也没想过退回去。走的许久,金叔开口说道:建鹏,今日无猎可狩我们还是回去吧。”我一听金叔如此言语,我又兴趣索然无聊至极,看着周围风景除却幽暗少光较之边缘林木区别也是不大,又加之既无白狐红鼠,我又走了一里距离见依旧如此,对着金叔说道:“金叔,算了,今日就不看大白狐了,我们回去吧。”说完话语,我和金叔就欲往外界退出去,正转过身时......”

王建鹏又咽了口唾沫,他兴奋至极的说道:“我看到一只巨大白狐奔腾而过,它嘴里居然衔着一只黑毛老虎。”

“那真是,真是......”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四十七章 奇诡

王建鹏眼带追忆之色,他神情激动至极,小跑几步站到众人身前,拿起柱子手中挽着的弯弓,腰背发力将长弓拉成满月之态,对着浩渺天空一箭射下,眼中惊奇慌张之色这才少了许多。

众人见他如此姿态行为一时都有些不明究竟。这王建鹏虽然平素为人不洁,可也不是这般轻佻浮夸之辈,此刻见他取箭凌空而射,众人看的是云里雾里不解其意。

“老王,老王,你这是干嘛?”柱子忙跑两步,接过了王建鹏手中弓箭,他有些担忧说道。

王建鹏目光空洞的看了看身前众人,他伸手拍了拍脸颊轻声说道:“没事!没事!”随后他蹲下身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伸手抓下路边的一把青草,放在鼻尖嗅了嗅。这才继续开口说道:“那白狐衔着那只黑毛老虎蹦腾而过迅疾如风,我和金叔此刻呆立原地如何迈得动步伐逃跑,只好站在原地看着白狐衔虎。”

“正当我与金叔以为尘埃落定之时,那头黑毛老虎猛然发出一阵大吼,树林顿时地动山摇,树木狂倾,草木飘浮而起,灰尘四漫而过。我见此情形,自然欲转身逃离,可双腿颤栗不止,又加之天上铅云压界,天地此刻宛如一线,如何迈得动步伐。至于金叔,他此时也是脸色苍白,身体颤栗制止不住,又哪有往后退逃的胆子。”王建鹏说道最后他嘴角浮起丝丝笑意,似乎想起那时的金叔,觉得甚是好笑。待得瞧见众人错愕的眼神时,王建鹏神情又转严肃,继续说道。

“奇怪的地方就是在这!那头黑虎既然一声长啸,我们自是以为黑虎气力未觉。可那头黑虎虎啸过后,既不挣扎,也不蹿腾,一双冰冷的眸子就这么盯着我和金叔两人。过得片刻,那头白狐忽然张开满是鲜血的森然大口,黑虎猛的蹿腾而出,脚下有云气忽生。待得我与金叔惊诧观看时,那只黑毛大虎,它......它居然调转头来,对着我和金叔大步而来”

“虎脚生风,讯若长弓。还不待那头白狐反应追赶,黑虎已然蹿腾到了我和金叔面前。我死死捏着拳头,闭着眼眸不敢观看,只闻得一阵腥臭从虎嘴传出,脸庞上有劲风刮拂而过。”

他惊奇说道:“待到四周终归沉寂之时,我才鼓起勇气睁开眼睛,只见地上满是血肉,那头黑虎却不见了踪迹。”他顿了顿,又说道:“寻常野兽相争自然无甚稀奇古怪,可古怪的就是我听到有一个粗犷的声音说什么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我和金叔见满地碎尸,哪还敢留在原地,自然都是快速奔腾逃跑。可跑到半路,又听得一阵虎啸之声传遍山林周边,凄厉至极。待得那晚我和金叔回到家中,金叔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不用我说,你们应该也了解了吧。”

众人想着金天佑,金叔,神色既惧且怕。原本是狩猎好手的金叔,怎么就变成了整日疯癫,生吃鸡狗的妖怪。所有人神色此刻不再淡定,反而一片哗然。甚至此刻这些平素极为要好的猎人分做了两派,一派说什么金叔无碍,只是受了猛兽惊吓,坏了脑子故而如此;一派笃信老猎户的观点看法,说林木深处必有妖怪精魅寻人而附,金叔是受了那些妖魅择人而附,神魂颠倒故而如此。众人纷纷议论,大有互成一派斗殴之像。柱子见事态隐隐控制不住,他大喝一声开口说道:“如今既然欲要进入密林深处,那我等自然可以一观究竟真假。至于王建鹏方才话语可以留到以后考究不是。”柱子说完话语,他长笑一声,迈步先出。

一行人缓步而行,不过小半时辰,先首而行的柱子已然走到了林中外围,望着林中风景,他们脸上各有态度。柱子瞧着四周风景,也并未太过顾及。

除却少为外界难得一见的林木幽色,至于奇怪惊讶之处却一处都不曾观得。他且疑且问的走的半日,只觉得林中风景甚好,着实是上好去处。身在此间不仅无丝毫炎热之感反而多了些清静幽深之凉。

那王建鹏一路行来只见风景依旧,和自己当初进来之时也并无甚太大差异,见得此番风景,他心中也宽慰许多。看着众人晦暗的脸色,他揶揄笑道:“难不成诸位好汉见着景色神幽,莫不是怕了林中暗藏鬼怪。”

柱子听他这般言语,望了众人一眼,他笑着说道:“老王,你都是进过深处的老手,不妨给我们讲讲!”

王建鹏抬起手臂,一路介绍他当初见过的风景。不是指着远处一块无甚草木地界,说他当年进来时曾看到一只七色凤鸟振翅一飞就是霞光道道,美丽异常。就是指着远处那棵老歪脖子说树已经历了四百年春秋,每逢春夏交替之际便有一条白鳞大蟒盘结于树体之上,吐信望天。还有远处那棵巨大老槐树叶葱茂,在槐树下乘凉最是阴凉,人蹲在下面有如深秋。还说自己觉得最为奇异的是那天我和金叔在树底乘凉歇息的时候,居然看到四颗大树微披霞光,奇异非常......

王建鹏言及此处,神色已有笑意。

一个黑瘦汉子听完,他拍了拍王建鹏壮实肩膀望着远方笑而不语。

王建鹏气恼道:“笑什么?黑子,我告诉你,老子才没有骗你。”

黑子笑而不语,他一把扯过王建鹏壮硕身躯,指着王建鹏方才指着的地界。王建鹏望向远方,顿时笑容僵硬,脸上满是错愕表情。他娘的,这四棵树呢?

王建鹏一时沉默,他呆立原地而不动。又想起了那只口吐人言的白虎,那条皮毛光滑鲜亮恰如天上霓虹的白狐。

“这树......”王建鹏吞吐自语,眼中已然出现了三分退缩之意。

柱子看着此刻神色异于平常的王建鹏,他不知为何心脏砰砰乱跳,看着王建鹏所言地界,他不信邪的抹了抹眼睛,哪有王建鹏所言奇异之处。

柱子悄然跑道王建鹏身后,伸手轻轻拍了拍王建鹏依旧颤抖的身体。他拿出平时罕见的温柔轻声道:“老王,此处当真有树?”王建鹏红着脸颊,他吞吐言语,又如何言表,颤抖着身体就要往后退去,看其神色似要跑出树林。

黑子嘿嘿一笑,不动声色的拦在路前,他脸带嘲讽笑意一把扯住王建鹏衣领袖口,将这个壮硕汉子用力一扯,竟将他扯得跌倒在地。黑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王建鹏,今天大伙费了这么大力气和你一同来到此地是为了什么?你就算不顾及自己,也要想想那漂亮的寡妇不是?”黑子说道后面,脸上既有炙热又带了几分阴沉。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子不嫌青春短。柱子既然瞧见黑子止住王建鹏后退步伐,他虽不言语,然而态度已明。毕竟今日入的深林巡猎,是他的提议,若是这一次不待进入深处便铩羽而归,毫无收获是小,折损了自己颜面是大!

柱子略带威严之色缓缓扫过众人一眼,直到制止了那些此刻如同王建鹏一般已生退意之人,这才朗声道:“今日入深谷寻觅鹿狐诸物,不仅仅是为了证明我柱子一人长短高低,也不是不顾大家生命险急之危,来此狩猎。”他微微一顿,又说道:“正所谓水深有影,月高有楼。如今村子虽说年年收成大好,谷物颇为丰足,可种地打猎摸鱼大家也都知道不过是看老天脸色的买卖,说不准老天爷哪天脸色变换,我等不说果腹足衣,就是家中老小怕也保全不足,所以......”柱子不待话语说完,他唰的一声抽出背负长弓手臂微屈用力拉成满月之行,对着远处嗖嗖三声三箭齐发,待的众人看的落箭之处时,只见三箭并列一拍,呈一个一字。

一者,天地之始,亦有勇立潮头之姿,柱子他突然来了这么一手自然向众人表明了态度。众人见柱子如此行为,只得亦步亦趋的跟着柱子而行,王建鹏此刻畏畏缩缩,竟是丝毫挪不动脚步,黑子见此呵呵一笑伸出两只粗壮臂膀将他搀扶而走。

几人既离得此界,直走地金乌下悬,腹中饥饿,依旧不曾见着半只野兽,只听得蝉声聒噪,蛙语惊鸣。待的夜色将拢,日光几无之时,众人已行止李知宇赵晴柔扎营之处,几人正欲爬上高谷一望究竟之时。听得上面隐隐有苍老声音破口大骂。柱子久行无获,自然要寻机挽回颜面,此刻听得这般话语他大喜过望,带着众人快步而来。

且说树枝这时被小姑娘这么一针刺在手臂上,他自然是又惊又怒,嘿嘿冷笑一声,拿起手中鱼叉对着少女反手直直刺下。

当此时,少年挣扎而起,侧身反转到了少女身前。鱼叉自是坚固锋利,这一叉刺来,幸好少年此时身体是侧转而过,那树叶一叉不偏不倚的刚好刺在了温知良赠予少年的那本道门经卷典籍之上。

树叶手中鱼叉既已递出,嘴角冷笑连连,这一杆之力,他自信不仅能够穿透少年,就是连带着身后沉默不言的赵晴柔他也信心十足。

少年睁大眼眸,看着面目狰狞的树叶,心中一叹。想着一袭白衣出陇海的赵树理,又想着身后惊惧的赵晴柔,他默念了卷轴中的一卷持咒降妖法门。

还不待少年默念完降妖之法,他身上窍穴齐张,隐于眉心的那一团紫气似乎受到少年话语牵引直流窍穴而过,带到流至丹田气海之时,少年身上紫气喷薄而出,浩荡无匹。紫气百转千回,加之混杂的丝丝儒家正气,威如神灵。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四十八掌 互为左右

树叶一杆捅下穿之不透,心中稍觉惊讶,正欲取下长杆给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再来一下时,但见少年身上紫意浩荡,喷薄而出,外观之下好似一轮紫月。他见得这般情景,心中不仅讶异,更有了些许慌乱。尤其是少年身上散发的缕缕气机自己居然还觉得有些熟悉亲切,与当年那个老神仙伸手摸着自己皲裂的树皮一样,不仅不觉疼痛反而尽是温暖舒适。

树叶轻咦一声,拿着那根鱼叉一时间既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进退。他就这么静静站在此地。

李知宇此刻身体经脉窍穴但见缕缕紫气奔流而过,较之平时阴柔小溪绕腑穿脉而流无疑迅捷太多。每每真气浩荡而出,便过丹田绕紫府疾行窍穴三十六,真气奔腾可达丈余距离。

少年既然从未练过武功并道门佛家儒家的修身养气之法,自然也不知道此时自己状态如何,他只是觉得这股浩荡紫意流经窍穴时浑身舒适通透,似汪洋大海将其团团围绕;又似冬日里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流过心间的尽是暖意奔流。

待到后来这股浩荡紫气流经丹田之时,与原本沉寂在丹田气海的酒气混合一处,两股劲力激荡而争,少年只觉身体燥热。内视之下两股气流仿佛同战场上捉对厮杀的骑兵,大有不死不休之势。夹杂在这两股气息之中的五脏六腑不仅是疼痛难耐,周身更是有如火焚,少年伸出无甚劲道的右腿,对着眼前的叶轻飘飘一脚踢下。

树叶见着他一脚踢来,前车之鉴在前,身体自然稍稍退后。可还不待他退到安全地界,少年轻飘飘的一脚已经扫过了他的胸膛。树叶只觉身体稍震,也无甚感觉。伸出右手欲捏住他脑袋时,只觉气力不畅,周身疼痛无比。而被少年轻飘飘一脚扫过的地方,不仅仅是火辣辣的疼痛,还有些与自己苦修百年而的妖力修为迥然不同的地方。这话用读书人的话说就是:一身浩然气,何须惧鬼神。

儒家有圣人,其名为浩然。

少年一脚既然对着树叶踢下,自是舒服许多,虽然他依旧免不了的跌落在地,但胸中久积郁气既发,浑身自是通透舒服无比。不待观察树叶此刻反应,趁此时机,他快速爬起身来对着赵晴柔跑去。

少女依旧不发一言,不作一声,呆立蹲坐原地而不动,伸着一只柔滑手掌摸着自己犹自滚烫的脸颊。连少年爬到她身边她都恍若未觉,若不是少年伸手抓住少女手腕就跑,赵晴柔恐怕会一直保持着这个呆立不动的姿势。

直到少年牵着她跑过四五步距离,见少女依旧被动而行时,他才大喝一声“快跑”。赵晴柔闻得这声音才略略定神,柔和的看了看少年模糊的脸庞,发力疾逃。两人跑得离方才地界稍远,少年才停下脚步,看着此刻眼角依旧尚挂泪水的赵晴柔,他有些不知所措。过得许久,少年才吞吞吐吐的说道:“赵晴柔,你......”

赵晴柔听见他开口言语,这才定过神来。她瞧了瞧少年有些担忧的脸颊,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有些腼腆又带着些许理直气壮的问道:“李知宇,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知道我的来历,知道我的家世,了解我的为人么?”少女一连问了许多问题,饶是一向觉得自己才思颇为敏捷的李知宇这一刻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像先生以前讲授经文时问他:何为礼仪,何为仁义一般。虽然少年知道克己以复礼是为仁,可他犹豫良久依旧答之不出,他觉得这般高深的问题不是他能回答的一样,此刻亦如是!

少年摸着脑袋想了许久,依旧没有一个极为妥帖的答案。他抬头望着昏沉天幕,想起了在那条小溪旁初遇她时见她弯臂猎鹰的飒爽英姿;在寂寥小巷她纵马狂奔伤人不讲道理;在满是灰尘的铁匠铺里她一句你欺负我;在月上柳梢头的柔续夜晚她出要自己去追她的美人。

少年念及此处,他狡黠一笑,露出了与平时羞涩古板大不一样的神情,他挺直胸膛看着少女柔和脸颊,轻声说道:“因为,那天在梅子林中,你不让我去追你的美人啊!”

少女闻言噗嗤一笑,她擦了擦眼角流下的泪水,又问道:“刚才那妖怪一棍捅在你身上疼吗?”

少年自是摇头。赵晴柔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放在少年肩上,露出从未有过的认知神色,对着少年一字一句清晰说道:“李知宇,你真的是个好人。”

少年闻言一愣,什么叫我是个好人?

少女转头即走,并不解释。行的不过丈余距离,又听见了树叶狞笑的声音。树叶轻声一笑,咬牙切齿的说道:“今日不将你这个小子给剁了,老子就不是修行百年的妖怪。”

少年听得这番粗声恶语,已然没时间仔细思索少女话中含义,又急忙拉着少女手腕快步往前奔逃而去。行不得两步,一个略带恐惧又带惊奇的粗旷声音在四周响起:“妖.....怪....”

“黑子,快跑!”又有另一个声音大喝一声,草丛陡然低伏,显是有人奔逃所致。王建鹏跑不过两步,又有一个冰冷又带热切的声音喝道:“跑什么?老子今天非要看看这些所谓妖怪的面目。”柱子说完,他不退反进,径直向前而走,由于速度太过迅疾,一路打落了不少树木枝叶。

少年此刻正拉着赵晴柔手腕快速往前奔逃而去,又听见树枝声音传来,他又惊又怕,脚步自然更加急促。只听得风声嗡鸣而过,脚下如负大石。少年气喘吁吁,鬓角满是汗水,忽然听见有人言语,他大喜过望,一边对着柱子方位奔走而去,一边大声喊着:“救命,救命!”

柱子听得少年大声疾呼,神色一喜,这不是在告诉自己妖怪方位么?都说妖怪妖怪,可我柱子一直囚于方圆之地,从不曾出得外界看看外界大好风光,今日居然遇到此等良机,又有何惧。柱子想到此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脚下愈发迅疾对着传来救命呼声的地界而走。

“柱子,你他娘的不要命了。”王建鹏对着那道与自己反向而行的身影大声喊道。可柱子此刻正是热血当头,欲一展身手来威服众人,哪还能顾及王建鹏劝说话语。他不仅不往后退去,反而愈发卖力往前而奔。奔得约莫二十余丈的距离时,柱子还未及接近妖怪,一只黝黑手臂穿心而过,柱子气绝身亡。

那黑子此刻青丝蒙面,左右手互相扣住手腕,努力的不让自己发出声来,可此等怖惧又岂是人力能及。他粗壮身体依旧颤抖不止,直到柱子的惨叫声传出时,黑子才大声惊叫一声,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

王建鹏一路跌跌撞撞而逃,他既担忧黑子情绪起伏,又担忧柱子安危,只好且退且走,告诉濒近崩溃边缘的自己冷静。直到柱子惨叫传来,王建鹏才不顾一切,往后迅速退去。

少年眼睁睁的看着那素不相识的汉子大步跑来,眼中自是欣喜。可转眼间又见着树叶轻飘飘一爪掏出这汉子心肺而食。少年自责恐惧不已,见着宛如杀神般的树叶离自己不过丈余距离时,他不待拉着少女手臂后退,反而将少女往后一推,自己却正对树叶迎面而来。

树叶一爪掏出柱子了心肺,他狰狞一笑,伸出粗壮手臂一把撕扯下柱子尚有温热的手臂,囫囵一口咬了一块肉,啧啧道:“自从十年前这方天地受到一方气运镇压,一直到如今我树叶才又体会了一把人肉的感觉。”他说完话语,似觉美味至极,又吞咬了一口,喉咙满是吞咽的口水声。

少年听着树叶话语,又看着他对着自己缓步而来,饶是已然有所觉悟的他此刻也不得不稍稍往后望去,直到想起此刻尚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时,他才鼓起勇气,迈步上前。

少年边走边喊道:“赵晴柔,快逃,快逃!”小姑娘此刻却不再沉默,她毫无风度的走道少年身旁,看着少年已染风霜的脸颊,柔声道:“我不喜欢讲道理,也不喜欢别人给我讲道理。可李知宇,我现在倒是有些喜欢听着你给我讲道理了。”她说完话语微微一笑,又走过两步等到得少年身前,取下手腕上的那串铜铃,叮叮做响。

一向颇为羞涩的少年看得她这般行径,好似受到奇耻大辱一般。他面红耳赤的抓起身下一把黄土,捏的咯吱做响,一时间大有与树叶一争长短之态。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四十九章 受制于人,受制于于己

少女静卧于地,轻轻晃动手腕铜铃,以期能够制止此刻对着自己两人渐渐逼近的树叶。少年则是伸出满是泥土的污黑手掌,将手中那抔泥土握于掌中而不发,盯着脸带狞笑缓步而来的恶鬼杀神。

树叶此刻走来脚步并不急切,反而走得很是随意缓慢,每每抬起放下的间距不多不少,刚好小半步距离。直到离得两人不过几步之隔时,他才止住步子,笑看两人。

“怎么,是不是有些绝望?”树叶笑言道。少年沉默而应。

树叶见他并不回话,他双臂交叉而立,斜着一颗硕大头颅,背着那根不知何时又被他捡来的鱼叉,乍然一看,倒是颇有几分人间万物留不住,我有一剑断乾坤的潇洒姿态。

少女摇铃不止,只是期待着能够逼着这尊恶鬼能够自己退回身去。可树叶毕竟不是鬼,虽然这古怪铜铃发出的声音让他很是烦躁不爽,可也无甚太大妨碍。除了身体气机流转不畅,心中觉得恶心难受之外倒也别无太大的反应。树叶依旧不急不徐,脚步舒缓。

等到走得离两人不过丈余之地时,他才顿住脚步,看着瑟瑟发抖的两人,微微一笑。还不待两人往后退去,树叶伸手拔出身后背负的那根鱼叉使劲一抛,不偏不倚的钉在了两人身后。树叶这才很没风度的蹲坐到了地上,拔出脚下的一株小草,他放在口中嚼了嚼,悠悠开口说道:“早在许多年前,此界就有妖物化形,有魔鬼成精,至于我等草木精灵自然也身在此列。除却极为愚鲁,资质实在欠缺的少许野兽精魅,大多数都能修出个丹元,都能化得人形来此世间走一遭。想那时,万类霜天,各竞风流,我等大旗一竖,便是春秋道理;我等百族一出,便是流血漂橹。那时,我等百族是何等快意。”

少年闻言不动,细想自己所读经传书籍,可从未记载此等事迹。除却少许野史以及志怪小说偶有所载,少年当真不知还有此等事迹。他疑惑望着不在行进的树叶,不知他心中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

树叶似有所察少年的疑惑神情,他开口笑道:“别想了!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除却你此刻看到的树妖精怪,还有着许多你闻所未闻的事迹道理。恐怕终其一生你也只是在原地打转,还自以为通晓人间学问,到头来不过坐井观天,又能走到哪去?”

他又接着说道:“可是后来,随着我等百族不断壮大,并有了与你等一争长短高低的实力之后,一切就都变了。你们当中出了许多修为高深的道士和尚,他们进入林中大肆屠戮我等百族。不仅如此,还说着什么为众生福祉利益,势必清除世间所有妖孽鬼怪。一个个说着仁义道德,干的却是卑鄙黑暗的勾当。除去这些散修真人菩萨,人间帝王天子也觉得让我等百族壮大会威胁江山统治地位,于是大肆御旨封山镇妖,敕神伏魔。也有着那些那些自诩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通达百家言语的圣人大德持经念咒降妖要来封印斩杀我等,那时啊......”他痛苦的望了望浩渺天际,却止住了话语。过得片刻,他又低下头来,看着两人,脸上满是感兴趣的神色。

“那时?那时怎么了!”少女轻声问道。

树叶轻声一笑,他不复先前沧桑语气,反而略带几分调皮嘲讽的说道:“那时,那时我又怎么知道?因为这些我也是听来的。”少女咂舌不语,有些无奈。树叶此刻却不再理会少女,他又嚼了嚼柱子的胳膊,看着两人悠悠说道:“你们两个娃娃都让我觉得很是惊奇讶异。一个身怀奇门异宝,一个身怀天地莫大气运。不仅有紫气东来之像,还有儒家三分正气加身,如此年纪了不得,了不得!”他啧啧称羡,伸出一只犹在滴血的手指,又指了指少年。

少年见树叶此刻只顾说话而不动,他紧紧握着手中一抔黄土静待时机。

树叶不以为意的一笑,又开口说道:“先前我出脚踢你时,你不仅无甚伤势,反而气机流转,隐隐有着道门真人,儒家君子的大气象。虽然现在还很是驳杂,不过待你修为有成,如意贯通之际,怕又是一个世间神仙风流人物。所以老子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吃了你这个小王八,至于你死了之后,也不用担心这个女娃娃,她如此凶狠好斗,我自然会顺手送她来见你。”他呵呵一笑,伸出手臂擦了擦嘴角血迹。将手中没有咬完的一条臂膀对着少年用力一扔,身体随后极速冲出,稍瞬之间便已到了少年身前。

李知宇握住手中黄土,见他身影迅疾如斯,想着既然避之不得,不妨先扔出这抔泥土洒在他眼睛之上,阻他前进步伐,然后寻机而逃。

少年心中盘算甚好,可树叶这等修行百年的妖怪,又怎会看之不透。他自从修为有成所受屈辱,较之这刚走出一番地界的少年可只多不少。树叶冷冷一笑,对少年这点小心思他置之不理。

树叶迅疾而奔,少年自是稍瞬不敢有所失的盯着这个几乎迅若奔雷的身影,他提心吊胆的握着手中泥土,身上早已大汗淋漓。等到树叶身形渐转清晰,少年趁此时机正欲扔出这抔黄泥,来实施自己觉得甚是周密的计划。可还不待他扔出手中黄泥,树叶冰冷的脸庞已然到了少年眼前。不待少年反应,树叶这全力一脚已然踹在了少年胸口。

李知宇身体直跌于后,等到树叶这一脚力道渐转虚无时,少年身体掠地三丈有余,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身体向后仰倒而下。

赵晴柔见事出突然,她来不及反应太多。只好疯狂的摇动手腕铜铃,以期能止住树叶步伐。可树叶既然已有准备,又怎会让她称心如意。他身体稍动,身上陡然长出无数藤条将自己团团包裹而住。直到听不到少女腕间传出的铃声时,他才冷笑着继续对着少年走来。

“李知宇,快跑!”赵晴柔惊声喊道。少年受得此等力道,早已爬身不起,又何谈爬起身来从树叶手中奔逃而出。他苦笑一声,好不容易才双手撑住身体侧转到了一旁。看了看此刻面目模糊的少女,稍带虚弱的喊道:“赵晴柔,你先行逃离,我先拖住这老妖一会。”

树叶听着两人言语,毫不理会。等到走到少年少年身旁,见他眉心有丝丝紫意流过,树叶心中又惊又怕。他不在接近少年,而是站在一旁观望。

李知宇受了树叶沉重一脚,体内脏腑自然是翻江倒海,痛不欲生。他微眯眼眸,瞧着此刻不断临近的树叶,眼中满是绝望。待的树叶离他不过丈余距离时,少年眼中又多了些不屈不甘。

自己一介区区,自是死不足惜,可若是因为自己而让赵晴柔入此险境,那自是万万不能。至少对于少年来说,那是绝对不行。他心心所念着娇俏少女,而树叶此刻心中想的只是这份莫大的机缘。

过得片刻,树叶见少年不复先前之态,他伸出一条猩红长舌,舔了舔少年柔滑的脸颊。

少年见赵晴柔迟迟不动,顾不得树叶行为,他嘶哑着喉咙又喊道:“赵晴柔,快跑?快跑!”小姑娘满脸泪水的站在一旁,如何迈得动步伐。她抽泣着说道:“妖怪,你要吃就吃我,他一个呆傻书生有什么好吃的。哪像我,机灵乖巧,你吃了我岂不比他好的多。”

树叶此刻哪有功夫和她废话言语,他伸出细长手指,看着少年脸上不屈不甘怨恨愤怒皆有,哈哈一笑,细长手指用力刺下,少年那稍沾风尘的脸颊顿时鲜血淋漓。

树叶并不急躁吞食,反而将沾血的手指放在口中嘬了嘬,他轻嘘一口,又咽了咽带着三分血味的唾沫,脸上满是迷醉。

少年脸颊吃痛,欲回身躲避,奈何树叶先前一脚太过霸道。此刻不说避开树叶,连稍稍动弹身子都觉得浑身痛入骨髓,又如何起身逃离。他又转头瞧着赵晴柔,只希望自己能用自己一条性命换得赵晴柔活下去。

“赵晴柔,逃啊!”少年又是扯着嗓子喊道。少女只是抽噎哭泣,又哪有丝毫要逃离的迹象。李知宇忍着疼痛他死死攥紧拳头,恨自己无力回天!

“世间有珍馐百般,或飞或走或游,可我觉得都不及你美味!”树叶痴痴一笑,冰冷脸颊此刻居然生了三分羞涩。他贪婪的看着少年,又瞧见了他死死攥紧的拳头,想着先前事态,树叶心中已经多了三分提防之意。

静待片刻,见少年身上既没有先前紫气东升,亦没有那些读书君子的一身浩然,他这才放下心来。一步跨到少年身前,不再废话言语,唇齿急张,咧着一张血盆大口,将少年一口囫囵吞了下去。

且说待得日光西洒,落日昏昏之时,那白狐大王还未见树根四兄弟将那条百年河鲤带回来交代,早已等得急不可耐。

六百年修为的树妖见着白狐大王脸上隐有怒气,爪牙轻磨,甚是骇人可怕。他正要出言解释,言明其中差错,奈何白狐却不是个喜欢说话而是喜欢动手的主,他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结结实实的拍在了树妖身上,将树妖一爪击飞许远不说,连带着洞内石壁都穿了一个大窟窿。树妖哪敢有丝毫抱怨言语,他忍痛爬起身来,吓得慌忙弯下了平时从不弯曲的膝盖,跪在地上看着那巨大白毛狐狸瑟瑟发抖。

白狐神色不耐的咆哮一声,不待树妖解释,身体一动便已然腾出了这幽深坑洞。老树妖对着那巨大坑洞,磕头磕的咚咚作响。直到巨大狐狸已经离去许远时,树妖依旧跪伏于地,丝毫不敢动弹。

白狐既为幽林之中修为最为高深的妖怪,此刻出洞急奔,自然没有遇到丝毫阻拦。不说那些平时仗着自己几百年修为的老妖此刻大开方便之门,就连那些各占山头,平时不许他人过界的强横霸道领主此刻见着这条白狐出洞,哪里敢阻拦丝毫,都是一路不敢有所遮拦。还有那些已有慧根的树木虫兽并开得窍穴的妖物此刻都是慌忙避开,惟恐惹祸上身。直到白狐已然离去许远时,周遭林木并诸多野兽依旧避让在道路两旁,不敢挪动丝毫。若是此刻有人从林外而来,便会瞧见这些木草野兽此刻居然让了一条直通幽处通道的奇景。

白狐咆哮而出,一路畅通无阻,待到离得少年所在地界时,周围草木早已焕然一新,齐齐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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