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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医女》


人物表

整理出来的人物表,方便大家看书时对照人物关系。

1、江家:

江老太爷:江世远,大历元年拜为中书舍人,又擢为中书侍郎,已病逝

江老太太:周氏。身边胡妈妈、翠香、秋葵

大房:

江大老爷:江玉泰

大太太:方氏,身边严妈妈、翡翠、怜花

嫡出大小姐:江媛菱,已出嫁

嫡出二小姐:江嫣芸,身边彩月

陈姨娘,无子

肖姨娘,生下庶子江永骏

庶出二爷,江永骏,身边池墨

二房:

二老爷:江玉德

冯氏(素雪生母,已逝)

嫡出三小姐:江素雪,身边千柔、妙梦

二太太:曹氏,身边秦妈妈、惜香、珍珠

嫡出四小姐:江婧萱,身边迎夏、碧春

嫡出六小姐:江婉悦,身边雪梅、兰竹

嫡出大爷,江永弘。

赵姨娘,身边王妈妈

庶出五小姐,江静珍,身边巧儿

庶出三爷,江永坤

三房:

三老爷:江玉隆(庶出),鹤州守备

三太太:侯氏

嫡出七小姐:江妙颖

嫡出四爷:江永政

2、裴家

裴老太爷:裴永盛(大历开国功臣,已逝)

裴老太太:谢氏

裴老爷:裴振云,翊国公

裴夫人:周氏蕙宜,身边张妈妈、桃花、夏岚、秋岚、冬岚

嫡长子:裴烨,表字子玉,西陵侯,身边多福、如意。

嫡女:裴瑾,字秀瑾,身边吉祥

孙姨娘,

庶子裴渊,字孝林,身边宝珠

其他:

沈老爷:沈国梁,裕平侯(被削爵)

沈太太,钱氏,身边石榴

嫡子,沈耀

嫡女,沈沐莲

楚姨娘,

庶子,沈逸风

陈老爷:陈明焕,与翊国公是世交好友。

陈奕锦:字睿礼,陈明焕长子,和裴烨是好友。

郑亭暄:信安侯郑蹇独子(大姑爷),妻:江媛菱

第001章 山路遇袭

刚下过一场雨,天色依旧青灰,钟灵山的山路被雨水浸润之后,更加泥泞。这时,却偏偏有一行人,在山路中艰难前行。

那是一辆暗红色的锦轿,随行的丫鬟、侍从和轿夫加在一起,约莫有十来人。

轿夫们的脸上显出些许不悦,不仅仅是因为这糟心的天气,更是因为这轿中坐的是蓟州江府的三秀,江素雪。

江素雪是江府二房的嫡出秀,虽然生在江家这样的书香门第,却是蛮横无礼出了名。蓟州人人都说是上辈子倒了大霉才会被喊去给江三秀当差。这不,连老天爷都看不惯了,三秀今日要到钟灵山惠安寺去烧香,这刚一出门儿就变了天,不一会儿,一场大暴雨就哗啦啦地下了起来。

“千柔,怎生得还没到?”

轿中传出一声呵斥,跟在锦轿旁的丫鬟千柔连忙凑过去,轻声道:“秀莫急,快了,快了。”

千柔是江素雪身边儿的贴身丫鬟,性子温和,人也机灵,懂得该怎么去应付江素雪那秀脾气。就好比现在,他们的锦轿分明还在半道儿上,连惠安寺的影儿都瞧不见,可千柔却宽慰江素雪说快了。

这话听上去便令人宽心,江素雪也就舒下心来,准备再闭眼小憩一阵。她这次上惠安寺去烧香,可不仅仅是求平安,更是求姻缘。想到那个温文儒雅的沈家二公子,她脸上悄然染上一阵红晕。

听父亲说,他们的婚事差不多算是定下来了。虽然近年来沈家没落了,沈逸风也仅仅是个庶出公子,但是他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为人也温和有礼,长得更是玉树临风。

若是换了旁人,定是不愿嫁给一个没落家族的庶子,可江素雪却不那么想。她这次上惠安寺去烧香,就是想求得顺顺利利嫁入沈家,从此与夫君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父亲说,沈家打算在下月来江府相看,那沈逸风也一定会来。江素雪暗喜,心想其实哪还用得着相看?他们早就见过了。

正在这时,锦轿忽然猛地一个仄歪,江素雪禁不住低呼一声,眼前开始晃动,随着一声闷响,后脑传来一阵钝痛。

“秀!秀没事吧?”千柔吓坏了。

这雨天的山路实在是滑,饶是抬了许多年轿子的老轿夫也失了稳头,那轿夫一滑,锦轿也跟着一个仄歪,另外三个轿夫虽也极力稳住,但锦轿的一角还是陷在了泥泞中。

千柔吓得脸色发白,急忙走上去掀开轿帘。

江素雪顺着仄歪的方向倒在轿中,人还是清醒着的。不待千柔再说什么,她就一个劲儿挣起身子,匆匆下轿来,她杏眼圆瞪,一手捂着被撞疼的后脑,一手推开千柔,全身还止不住地发抖。

千柔担忧地扶篆素雪,正想问她是否撞得疼了,可江素雪哪儿还给千柔机会?上前一步指着那个轿夫就要开口呵斥。

千柔这才连忙垂下头去,暗想着秀还能自己从轿中走出来,看来情况也不算太糟。倒是那脚滑的轿夫,以秀的性子,以后那轿夫在府里的日子定是别想好过了。

千柔等待着江素雪惯有的责骂,可这次江素雪还没开口,忽地一阵阴风刮过来,泥泞的山路里居然冲出来十几个黑衣蒙面的大汉。

江素雪愣住了,直到一旁的千柔惊声尖叫出来,她才恍然回神……

沈家。

石榴匆匆走进来,又迅速地合上门,轻声道:“二少爷,太太让您过去一趟。”

“嗯。”

里屋传来一个单音。少顷,听得里面又问:“外面的雨,停了吗?”

“回二少爷,停了。”石榴轻声应着,嘴角露出一个森冷的笑。

缓了一阵,里面再次开口:“那你就先下去吧。”

“二少爷……那太太那儿?”石榴声音渐小。

“母亲让我过去,不就是为了江家的婚事吗?”他顿了顿,“雨都停了,我也不需要再过去了。”

石榴眼珠转了转,思索着那话中含义,顿了一阵,才答道:“是,二少爷。”

石榴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里屋内,沈逸风手中拿着一本书,面色如水地坐着,他轻轻翻开一页,不由得轻嗤出声。

这些年,他处心积虑想要与江家联姻,想娶的,自然是江府中的正经秀。他沈家再如何没落,好歹也曾是勋贵,就算他只是个庶子,也绝不可能娶江素雪这样一个没教养的女人。

他大费周折地上门提亲,处处向江二老爷示好,原本想求的是江府二房嫡出的四秀江婧萱。江四秀是江府正经的嫡出秀,恭顺有礼,是江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女。对于他来说,能娶到江婧萱,就等于是抓住了江老太太的心,江二老爷向来重孝,有了老太太撑腰,沈家很快就能摆脱困境,走出低谷。

可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这一出,他做梦也没想到三秀江素雪竟是那般不要脸,硬生生地将这门亲事揽了下来,她即便是恨嫁,也不至于急成这样子!

若她江素雪是个有能耐有手腕的,倒也罢了,娶回来照样可以为助他早日重振沈家。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个江素雪在江府根本就是个……

他暗暗想着,漾开一个冷笑。这样的女人,娶回来也终究是百无一用。

大雨过后,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暂时的宁静,就好比是埋在地底下的笋,只有经得住暴雨的洗礼,才能破土而出,绽放出更坚毅的生命。

他沈家岂是池中之物?终归是要东山再起的。谁敢挡在前面坏事,他就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哪怕对方只是个闺阁中的无知女流。

想到这儿,他静静合上眼,笑得惬意安然。

石榴再次匆匆赶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她急急地敲了几下房门,声音有些抖:“二少爷,江家秀她……她回府去了。”

沈逸风倏地立起身来,打开房门,直直地盯着石榴。

石榴深埋着头,连忙解释:“可是明明都,明明都……也不知道怎么的,后来她又回府了,听说,只是被摔了一下。”

沈逸风拽着书本的手开始抖起来,双眼也阴寒无比,那些人不是说过绝不可能失手的吗?怎么还将江素雪放回了府?江素雪没死成,那他和江婧萱的联姻岂不是就……

不,他不能这样功亏一篑!

“江府现在什么情况?”他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江府……还没太多动静,对外只说是江秀上山烧香,天雨路滑,所以摔了。”石榴脸色焦虑地说着,“可是,小的还是担心……”

石榴的担心也是情理之中,那些人之前口口声声地说绝不会失手,却还是放了江素雪生路,这样一来,会不会连口风也没把住?要真让江府知道了什么,那可如何得了?

沈逸风微微抬手,阻止石榴继续说下去。少顷,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神色变得平静。

“眼见着又要到梅雨天,母亲腿痛病恐怕又得犯了。石榴,你服侍在母亲身边,就得多多为她操心。”他低声说着,脸上云淡风轻,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石榴却无法冷静,焦急地看着沈逸风。沈逸风是孝顺不假,可是江素雪还活着,现在哪是担忧太太腿痛病的时候?

而沈逸风却依旧面色淡淡,眸光绵长地望向石榴,说道:“还有,去通知何管家准备一份山参,江秀摔伤,我们沈家再怎么也得前去探望一下。”

石榴愣住,迟疑了一阵,才缓缓点了头。

石榴刚走到房门口,又听得沈逸风沉声道:“那些人,不用再留着了。”

石榴怔了一下,明白了沈逸风的意思,连忙点头。

沈逸风走出去,望向青灰色的天,眉峰渐渐沉下来。

第002章 只是摔了

江素雪的锦轿很快调转方向回了府,得知三小姐在山路上被摔了,江府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同去的侍从、轿夫和丫鬟千柔都吓坏了,跪在江二老爷的荣德堂外瑟瑟发抖。

江二老爷前去看过江素雪之后,脸色更难看了,步履匆匆地回到荣德堂,横了一眼跪在外面的下人,更是气恼,低吼一声:“先进来再说!”

他一听说素雪出了事就匆忙下衙归来,刚刚去看了,大夫说素雪的身上有许多伤,尤其是脖子上居然有一道深深的红色勒痕。他问素雪,素雪一直不回答,神色呆愣,好似被吓傻了一般。

江二老爷很清楚,这一切绝不可能仅仅是路滑摔倒那么简单。

千柔进到屋内跪下,瞧着二老爷的脸色,她心知再瞒是瞒不过了,这才颤抖着交代了事实。

“二老爷,其实三小姐……是遇到了歹徒。”

江二老爷眼神一凝,瞪得千柔更加畏怯。

千柔哆嗦着磕了两下头,才敢继续说:“今日一出门儿,天色就阴了下来,没过一阵子就下起了暴雨。山里的路滑,轿夫没稳住轿子……不过小姐并不是因为这个!轿子陷在泥里以后,也不知怎地,忽然冲出十几个黑衣人,上前来硬拽着小姐就往山下拖。他们人手多,三两下就把小的们撂倒了!等回过神来,小姐已经被他们带走了……小的们也跟着追了上去,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江二老爷更怒了,回想着刚才看到素雪的神情,怕是出了什么事才会有的。

千柔被江二老爷这样一吼,抖得更厉害了,饶是她在丫鬟中定性算好的,可经过了这样一遭,她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了。

“可是等到小的们过去的时候,那些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而小姐……小姐躺在泥泞里,晕迷着……”

江二老爷眉心一皱,“歹徒不见了,小姐晕迷着?”

江二老爷不敢继续往下想,却也想立刻知道当时的真相。如果真是遭遇了什么有辱门风的事情,那他尽早知道,也能尽早想点法子应对。毕竟素雪和沈家的婚事已经说定了,本来以沈家的条件,这门亲事完全是沈家高攀了江家,可是这样一来……

江二老爷眼神忽地变得锐利,盯着千柔,沉声道:“千柔你留下,其余的,先下去吧。”

眼见着侍从和轿夫们都退了下去,千柔更加害怕了,怯生生地望着江二老爷。

江二老爷端过茶杯,沉默了一阵,才开口道:“说吧,当时追上去以后,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江二老爷的意思很明了,他要听实话。

千柔强忍着颤抖,哆嗦着答道:“当……当时,小姐躺在山路旁的泥坑里面,看那样子,像是被谁从上面推下去的,那里那样高,推下去怎还有活路?小的以为小姐已经……却没想到,小姐只是晕过去了,喊了几声,就醒来了。”

江二老爷的神色更加疑惑,一直目不转睛地瞪着千柔的脸,千柔似乎只是惊惶,并不像是在说谎。

“那你之前为何不这样讲?”江二老爷声音更沉。

其实江二老爷心底也不希望千柔当着江府上上下下的面儿就将这些讲出来,毕竟这关乎江家的名誉。可千柔终究只是个丫鬟,虽也算个机灵的,但是遇上这样的大事,连害怕都来不及,哪还能那么沉着冷静地为江府的名誉做思量?

千柔也的确是没心思去想这些了,她不过是一个签了死契的丫鬟,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她当时吓得魂儿都快没了,一边招呼着轿夫往回赶,一边惊慌地朝四周望,害怕那些歹徒再次出现。

没过一会,一直呆愣不语的江素雪居然自己掀开了轿帘,还瞪圆了眼往外瞧。

千柔也没去在意江素雪神色的异样,嘤地一声就哭了起来,一边不停抹泪,一边絮絮叨叨地向江素雪说她都快被吓死了。

江素雪脸色淡淡,安静地听完了千柔的惶恐乱语,总算明白了些,她沉默了好一阵,最后只说了句:“回去以后暂时什么也别说,我只是被摔了一下。”

千柔抹了抹泪,见小姐非但没事,还这般冷静,才稍稍放了心。回府以后她也按着江素雪的意思,说只是被摔了,直到现在被二老爷留下来问话,她才将实情讲了出来。

江二老爷皱着眉听着,沉思了一阵,问:“你说,这都是素雪吩咐的?”

千柔使劲点头,生怕二老爷有半分不信。因为其实连她自己也有些不太信。

三小姐向来性子直,这回遇上这样的事,却还能这样谨慎冷静,就连千柔都觉得奇怪。

江二老爷抿了一口茶,思索了良久,才沉沉呼一口气,道:“记住,三小姐就是被摔了,受了惊。多请几个大夫进府来瞧瞧她,仔细照料着,成婚之前就不要再外出走动了。”

千柔连连点头。她明白二老爷的意思,就是小姐遇到歹徒这件事依旧要保密。

千柔走出来以后,想着也要将二老爷的嘱咐同方才的轿夫和侍从说了去,免得到时候口径不一。可她望了好一阵都不见轿夫和侍从,只好拉住路过的仆妇问。

那仆妇皱皱眉,很是神秘地低声道:“我刚才瞧见他们到管家那儿去领了些银子,然后就被管家带着匆匆出府去了……”

千柔全身一僵,愣在原地。二老爷这么及时地打发了轿夫和侍从……

他们领了银子出了府,那以后就都不再是江府的下人了,即便他们走漏风声说出了些什么,江府里的人不认同,那也顶多只算是谣传。

那么这样一来,府里面除了二老爷和小姐本人,就只有她还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了。

如果这件事在府里泄露了出去,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又回头望了望威严的荣德堂匾额,千柔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缩了缩脖子,起身快步往回走。

三小姐房间里。

一群群人来了,又走了,这屋子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江素雪平躺在锦榻上,双眼睁着。回想着方才来过的那些人,除了大夫和那位“二老爷”的脸上还有着担忧神色,其余的人都是一副前来看个究竟的模样。甚至,脸上还有带着隐隐的窃喜之色。

她深吸一口气,在锦轿中听完了那个小丫头絮絮叨叨的话语之后,她就明白过来了。

她还活着,虽然已经不在原来的时空。

惊讶之后,就是害怕。回府以后她一直不敢开口说话,只是睁大眼看着他们的脸,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话。直到那个被唤作“二老爷”的男人走进房来,喊了她一声“苏雪”,她才猛地一震。

她本叫苏雪,她以为这个二老爷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以为她只是闯入了一群怪人之中,并没有离开原来的世界,还有人认得她,她还是可以回去的。

可在后来的言语中,她才渐渐明白过来,他喊的,不是苏雪,而是素雪。

默默梳理着这如今面临的状况,她始终未敢说一句话。她看到大夫皱着眉,看到一个老太太闷气地敲着手中的拄杖责骂别人,老太太眼中没有太多担忧和心疼,有的,只是气恼。

她不知道这老太太在气恼什么,却也下意识地想到前世的爷爷奶奶。记得前世,有一次她通宵加班,受了凉,后来高烧不退,那时爷爷奶奶也会来看她,但绝不是老太太这样嫌弃的眼神和脸色。

因此她有些不愿相信,那老太太居然就是这宿主的祖母。

老太太走了之后,屋子里其余的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安静下来以后,她的心里更加敞亮。

睁着眼看着锦榻上方悬挂着的一排精巧流苏,屋子里掺杂着药味和淡淡的檀香味,里面的摆设是花梨木的镜台和锦杌,缠枝海棠纹的花觚……还有,这具瘫软无力的身体。

脖子处传来一阵阵散不去的痛意,她伸手轻轻一碰,更疼了。

掂量着这道勒痕,她能想象当时这宿主所遭受的情形,颈部受外力压迫导致的机械性窒息,俗称,勒死。

虽然她前世只是中医院负责检药抓药的小员工,但是这点基本常识她还是有的,她知道这宿主的死因,但更加知道的一点是,这宿主在这府里的地位,似乎有些尴尬。至少,是不太讨人喜欢的。

正在这时,一个约莫十二岁的丫鬟妙梦端着碗黑黑的药汁走到锦榻边儿上来,瞧见江素雪双眼睁着,才敢轻声道:“小姐,药熬好了,起来喝了吧。”

她侧过脸快速地打量了一下这个丫鬟,最后将目光落在药碗上。

她叹口气,然后微微挣动身体想坐起来。丫鬟妙梦立刻将药碗放在小杌子上,上前去扶正江素雪。

前世已经闻够了中药味,再面对这碗药汁,她的心情复杂而唏嘘。不过这副身子的确是该调理一下,她躺了好一阵,却还是觉得酸软无力,好像做了一整天的苦力一般。

接过药碗抿一口,她眉心一拧。

麦冬,玄参……又抿一下,菖蒲,贝母……

脑海里不断闪过这些,虽然她也不太愿意。

妙梦看小姐皱着眉不肯继续喝,以为是小姐嫌药苦,便安慰道:“小的这儿备好了蜜饯,小姐别怕苦,赶紧喝了吧,药凉了就伤胃了。”

江素雪抬眼看看妙梦,不由得纠正道:“不是所有凉的东西都伤胃。”顿了一下,又说,“也不是所有的药喝完以后都可以吃蜜饯的。”

她自顾自地说完,又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多嘴,便不再多想,微仰头一口气将剩下的药全都喝光。

妙梦手里还捏着几颗蜜饯,却是愣住了,不知还该不该拿给小姐。听得小姐又低声说:“贝母的分量不足……”

这一声很轻,妙梦偏头看着她,示意她说大声些,她干笑一下,道:“药已经喝了,你先下去吧。”

妙梦困惑地眨眨眼,可小姐已经无意再多说什么,她也不敢多问,福了福身,端着空碗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她一人静静躺着,良久的静默之后,她微微张开口,低声念道:“江……素雪?”

第003章 蓟州江家

四秀江婧萱在房中描着工笔,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停了笔,朝门口唤道:“迎夏,出什么事了?”

丫鬟迎夏踏进房来,眨巴着眼低声说:“是三秀那边儿在闹,听说,好像是烧香路上被摔了。”

江婧萱一听,忍不住捂嘴笑起来:“被摔了?她还真是个天煞孤星!连佛主都不肯让她走近了去,免得污了佛门圣地。”

迎夏也跟着笑:“可不是吗?就三秀那品性,哪能和四秀比呢?她啊,也只配嫁给沈家那样的没落家族。”

江婧萱一听到沈家,顿时脸色一沉,瞪了迎夏一眼,低斥道:“你又懂些什么?”

迎夏连忙低下头,不再多言。

江婧萱抬眼瞧了瞧外面来来往往的下人,又对迎夏说:“走,去看看我这三姐姐究竟是摔成什么样了。”

江婧萱一边说,一边得意地坐到镜台前,迎夏立刻上前去为她梳理发髻。

可她还没来得及出门去,就听得守在门外的碧春说道:“二太太来了。”

江婧萱脸上一喜,江素雪出了事,她只想立刻找人说了去,见到二太太走进来,就立刻起身走近,喊道:“母亲。”

江二太太曹氏走进来,一见到江婧萱,就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匆匆往里屋走去。

“母亲,三姐姐那边……”江婧萱迫不及待地问。

二太太敛起眉,看了江婧萱一眼:“你莫不是想去看看她?”

江婧萱但笑不语,江素雪出了这档子事儿,她自然是要去瞧瞧笑话的。

二太太也看出了她的心思,提醒道:“管她出了什么事儿,你也别过去,省得沾染那晦气。方才你父亲出来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很,我猜测着这一摔恐怕是要了她半条命,指不定是被摔傻了。”

听到这儿,江婧萱不由得再次掩嘴而笑。

“要是傻了,那她和沈家的婚事……”江婧萱扬扬眉,偷偷瞧着二太太的脸色。

二太太听到这儿,顿时又不喜了,“你还想着那档子事儿做什么?你可是咱们江家正经的嫡生女,那沈家有什么好?你就这样惦记着。”

江婧萱努着嘴,瓮声道:“沈公子来府里求亲,本就不是想来求她的,是她硬抢去的……母亲也说了,我才是二房正正经经的嫡长女,我都还没开口呢……”

江婧萱话说了一半,又住了嘴。心里却在嘀咕着,她江素雪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人人讨厌的闯祸精罢了,仗着父亲疼爱就目无礼法,以前事事要强倒也就罢了,可这次未免也太过分。不过好在老天有眼,终于是给她报应了。

要是傻了,那就真是再好不过了。

江婧萱默默想着,不禁得意笑起来,再看了看一旁面色忧虑的二太太,软下嗓音道:“母亲,她毕竟是我的三姐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去瞧瞧她,也不成吗?”

二太太脸色一黑,自己闺女的心思她岂会不懂得?江婧萱就是想去看看江素雪的笑话,哪儿会是什么姐妹情谊?

二太太有些恨铁不成钢,闷声道:“老太太让你描的工笔花鸟可完成了?”

江婧萱本还弯唇笑着,一听到工笔花鸟,脸色顿时就变了。

描工笔是细致的活儿,她本就不喜欢,可奈何母亲为了在老太太跟前博好感,硬是将她推了出去,害得她日日都要描啊描,手都酸得不行。

二太太一看江婧萱的脸色,便知道根本没有完成,沉下脸道:“你就好生留在屋子里,别的事都不要理会。”

说着,目光瞥向立在门口的丫鬟迎夏和碧春:“你们两个好好守着四秀,不能按时完成老太太吩咐的花鸟图,到时候怪罪下来,你们也有份儿!”

迎夏和碧春连忙称是。

江婧萱闷着气,却也不敢违逆二太太的意思,只好轻轻福身,目送二太太出去。

其实江婧萱想要把江素雪比下去的心情,二太太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那沈家,着实是配不上他们江家啊。

大历开国以来,江家在朝中的地位就举足轻重。大历元年,江老太爷江世远拜为中书舍人,次年又擢为正四品中书侍郎。

江老太爷膝下有三子,大老爷江玉泰素来性情散漫,只捐了个从五品员外郎的闲职。庶出的三老爷江玉隆虽然官至鹤州守备,却是三五年才回一次蓟州,江老太爷逝世时三老爷正巧在鹤州平乱未能归来,为此老太太还闷了气,捶着腿骂三老爷是不孝之徒。

要说,还是他们二房颇负盛名,二老爷江玉德勤勉供职,拜为正五品蓟州同知,且品行端良,在朝中备受赞誉。

二太太曹氏的娘家虽不算显赫,但嫁与江玉德之后,相夫教子,从无错处,她这个二媳妇亦是深得江老太太喜爱。

可是二太太曹氏的心里,始终有个结。

当年她嫁进江府的时候,还不算个正经的江二太太。因为那个时候二老爷江玉德身边,还有个冯氏。

冯氏母家贫寒,江玉德远出供职的时候,与她结了缘。冯氏性子温和,模样也生得美,江玉德自是喜欢。不到半年,江玉德就将冯氏带回了蓟州来见母亲。

江老太太一听闻冯氏那样的出身,顿时黑了脸,不同意让冯氏做二房的正妻,顶多也只能是个姨娘。江家向来以孝为先,江玉德不敢违背老太太,只好妥协,让冯氏做个姨娘。

可奈何冯氏着实温婉,把江玉德的心抓得死死地,两人恩爱胜似夫妻。冯氏的肚子又争气,没过半年,就怀上了孩子。江玉德一高兴,再次生出了将冯氏抬为正妻的打算。

江老太太自然是不同意的,他们蓟州江府的二老爷,怎能让一个身份低微的女人做了正妻?

老太太就只有大老爷和二老爷这两个儿子,老大做事散漫,性子软弱,不像个成气候的,幸好二房还是个有出息的,否则还真是会被三房那庶出的不孝子给比下去了。

因此江老太太没少在二老爷身上费心思。

毕竟是亲母子,江玉德的性子老太太是清楚的。江玉德德才兼备,早已胜任了这江家的族长之位,虽然这个二儿子敬她畏她,事前都会来请示一下她这个母亲,但是说到底这江家的事还不是得让江玉德操持?如今江玉德一再坚持要把冯氏扶正,而冯氏亦无错处,族里的人也没理由反对,如此下去,只怕那冯氏成二房正妻,是迟早的事了。

江老太太急了,只得赶紧去为江玉德说亲,这才找着了曹家。

第004章 贤良名声

二老爷江玉德不敢违逆老太太的安排,却又不忍委屈了身怀六甲的冯氏。迫于无奈,他向老太太请求,若是冯氏肚子里怀着的是江家的少爷,那他便要抬了冯氏为平妻,至少能早早为江家添个嫡孙。

老太太心知江玉德一门心思都在冯氏身上,若是不答应这个要求,江玉德恐怕也不肯接受曹家姑娘进门来的。又一想,冯氏肚子里若真是个少爷,倒也算她冯氏争气。

那时候江家大房已经生下两位小姐,始终不见有少爷。老太太毕竟年岁大了,早想着抱孙子,一提到孙儿,这心也就软了下来,同江玉德僵持了一番,终于应了。

曹氏在这样的情况下嫁进江府来,那其中的酸楚怕也只有她自己才知晓了。

冯氏有孕在身,江玉德对冯氏更是关怀备至。曹氏顶着正妻的虚名,惶恐度日,江玉德三两个月才来看她一次,大多数都是去陪着冯氏,如果冯氏产下一子,那她曹氏在江家还能有立足之地吗?

曹氏心知自己处境艰难,即使心中恨极了那个卑微的冯氏,却也不敢表露出半分。江玉德喜欢冯氏,不也正是由于冯氏的温婉贤淑吗?曹氏也不示弱,一面极力讨好着江老太太,一面对冯氏也是关切不已。

这样的隐忍和努力,终于换来了江玉德的青眼相加,她的肚子更是争气,为数不多的几次,竟也有了反应。

江老太太自是认同曹氏这个二媳妇,对冯氏也就颇有微词。但是她毕竟答应过江玉德,若是冯氏产下一子,就要抬冯氏为平妻。

曹氏也担忧着这一点,不过幸好,老天爷终究是向着她的。

冯氏生下的不是男婴,而是三小姐江素雪。得知这一点之后,曹氏心中的大石才算是放下了。何况如今她肚子里也有了江家子嗣,而且,是正正经经的嫡出!

却不料上天对她的眷顾还不止这些,冯氏生下江素雪之后,失血过多,竟撒手去了。

江玉德守在冯氏的床边,悲痛不已,硬是不顾及江老太太和族里人的反对,抬了已逝的冯氏为平妻,立了牌位,入了江家祠堂。

江老太太硬是连扶正的仪式都没去参加,还为此气出了一身病。可曹氏却显得格外有情有义,一面宽慰着病倒的老太太,一面又体谅夫婿的决定,还拖着有孕的身子跪在冯氏灵前哭得痛彻心扉。

江府上上下下都说江二太太是难得的贤良淑惠。就连江玉德也这样认为。

二太太曹氏享受着这样的赞誉,她知道,冯氏再好,毕竟已经去了。她曹氏,才是要和江玉德举案齐眉的那个人,才是这江府正经的二太太!

而她的好命还不止于此,半年之后,二太太曹氏产下嫡长子江永弘,从此在江府地位更加稳固。之后又育有两女,分别是江府的四小姐江婧萱和六小姐江婉悦。

可是她们的上头,总是有个三小姐江素雪,因此在二太太的心中,江素雪依旧是一根刺。

江玉德思念已故的冯氏,因此对江素雪也甚为疼爱,才造就了江素雪这般骄纵的性子,可是江府上下的人都知道,这三小姐江素雪,是最最讨人厌的。

二太太曹氏向来以贤良自居,对江素雪也颇为关怀,府里的仆妇们胆敢背着说江素雪的坏话,二太太还发了火,惩戒了一番。

江素雪自幼丧母,便也将二太太当做亲娘,加之从小被惯着,也就没有多的心思,满以为二太太是真心对她好。

二太太这样做,一方面是想博得贤良名声,另一方面,也是想让江素雪继续被惯着,被宠着。二太太懂得,只有不停给她蜜吃,才能让她越来越无法无天,骄纵肆意,才能让她在江家越来越讨人厌,甚至,把江玉德对她的疼爱和耐性,都渐渐磨光。

这一切也果真顺着二太太的预期进行着。江素雪日益骄纵,目无礼法,族里的人一听到三小姐江素雪,就皱眉摇头。而江素雪却浑然不觉,甚至胆大地去向江二老爷提出,她要嫁给沈家二公子。

这哪儿还像个正经人家的闺阁女子说出来的话?就连江玉德都被吓了一跳。

江玉德本来并不同意,毕竟沈家现在已经没落,他不舍得将冯氏唯一的女儿嫁给一个没落家族的庶子。可是一向要风得风的江素雪哪听得进父亲的劝?死咬着非沈逸风不嫁。

江玉德大为恼怒,第一次厉声训斥了江素雪,还罚她关了三天禁闭。

可是二太太曹氏却温言细语地在一旁劝导,说女大当嫁,素雪从小就命苦,能有个喜欢的男子,也就成全了她罢,沈家的确不显赫,但也不一定就是坏事,至少素雪嫁过去之后,沈家会看在江家的面儿上,不敢给她半点儿委屈。

一听到二太太说素雪从小命苦,江玉德就想起死去的冯氏,叹了叹气,这才应了。

亲事都已经说了,下月沈家就要前来相看,江素雪虽然性子不好,但那小模样儿还是不赖的。沈家那样的地位,没有理由拒绝江素雪。相看,也不过是个过场罢了。

二太太先前本还担忧,按着排行,她所生的婧萱和婉悦在江素雪之后。因着冯氏那个贱婢,二老爷这些年一直疼着江素雪,有了好的亲事就会先考虑到江素雪,等轮到婧萱和婉悦的婚事,恐怕就不如江素雪了。

却不料,江素雪竟自己开了口,把自个儿许给了沈家。

二太太暗暗叫好,沈家那样的没落家族,配上冯氏那个贱婢生下的孩子,这才真真儿是绝配!

二太太也盼望着江素雪和沈家的这场婚事能顺利进行。以后她必能给婧萱和婉悦谋得更好的夫家,那她们这一辈子都能把江素雪给压得死死地了。

可这上山去烧个香,怎地就摔了呢?要是摔傻了,倒也省得以后的事儿了。一个傻女,恐怕连沈家都瞧不上她了。可是刚才见二老爷出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奇怪,像是生气,但又不仅仅是生气。

莫非江素雪这次上山,还出了别的事?

当时老太太也去看了江素雪,屋子里满是人,二太太只远远地瞧了瞧,江素雪的神色实在怪异,好似看见谁都很陌生一样,问什么也不回答,只是瞪圆了眼睛来来回回地张望。

是真的傻了?

二太太一回到自己房里,秦妈妈就轻轻走近。

二太太抬眼看了秦妈妈一眼,秦妈妈立刻意会,凑到二太太耳边小声说:“傻了,十有就是傻了。”

虽然方才已经料想到这一点,但听到秦妈妈这样讲出来,二太太还是微微一怔。

“傻了……”二太太低声重复着。

附注:关于扶正冯氏为平妻的事情,这里解释一下。宋元以前妾不能为妻,否则男方可能被处以一年半的徒刑(当然如果男方有权有势比如是王爷啊甚至是皇上啊,情况就有些不一样)。宋元起就有男子在正妻去世或休弃之后把妾立为正妻,但需要举行扶正仪式。明清时代扶正妾的情况更普遍,甚至还有买卖妻子的情况出现。本文为架空历史,对于这点不作深究,二老爷深爱冯氏加之心中愧疚悲伤所以才会不顾族人反对为冯氏立了牌位入祠堂。其实二老爷这样做也不算是合规矩,所以老太太才会气出一身病的。总之本文架空,有些不太准确的地方还望各位不要太深究。

第005章 欲扬先抑

妙梦端着空碗刚离开不久,千柔就回来了。

即使刚刚一下子看了那么多生疏面孔,江素雪对千柔这张脸还是记忆深刻的。因为她在这个身体里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千柔。

“秀!”千柔急急地走过来,眼眶红红地。

江素雪一脸平静地看着她,轻声问:“你说了?”

千柔先是一怔,她没想到秀会一下子明白过来,索性双膝一软跪在旁边,哀声道:“秀,我们是瞒不过二老爷的,所以小的才如实说了。二老爷那么疼您,您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不让二老爷知道,也不对啊……”

江素雪静静听着,快速捕捉到千柔话语中的信息,二老爷疼她……

千柔见江素雪闷声不语,又接着道:“二老爷还吩咐了,这件事暂时不能说出去,秀和沈二公子成婚之前,都不要再外出走动了。”顿了顿,又安慰道:“秀也莫怕,有二老爷在,一定能捉住那群歹徒的。”

江素雪脸色一僵,脑中好似有什么炸开了。沈二公子?成婚?

良久良久,她才缓过神儿来,双眼恢复清明之后,发觉千柔还跪在地上,这才轻声道:“别跪了,起来吧。”

她毕竟还是不太习惯和跪着的人说话。

千柔抹抹泪,起身来,顿了一阵,又说:“秀,刚才二太太房里的秦妈妈来过了,说想看看你的情况……”

“那你觉得我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忽然打断千柔,眼神有些冷。

千柔支吾两声,最后瓮声问:“秀,你当真不记得那群歹徒做了些什么吗?”

江素雪眉头一皱,她即使是不记得,也知道这宿主是被勒死的,可是这小丫鬟却不会这样认为,这府里的人都不会这样认为。

既然有人要害这个江家秀的性命,这一次不成,指不定还会有下次。她也想把真相说出来,却也须得先弄明白当下所面临的处境,总不能随意找个人就张口说的。

尤其是想到方才老太太那个不悦的脸色,她的心就跌入了谷底。

这江家秀,似乎不怎么受待见啊……

她叹叹气,这才道:“我当时晕过去了,怎会记得?”

在弄清楚谁才是庇护之前,还是先瞒着吧。毕竟现在全身又痛又软,她也不知道那伙歹徒除了勒死宿主,还有没有做出别的事来。

可是现在最让她忧心的是,这宿主居然已经有了婚约,而且听着千柔的语气,这婚期似乎就快到了。

想到这儿,她闷闷苦笑,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

前世,她冒着被臭骂的危险向组长请了假,然后赶去卡西洛西餐厅点了一份豪华情侣套餐,等着男友来庆祝他们相恋三周年的纪念日。

可她等了两小时,没等来男友,却等来了一个女人的电话。那个女人声音尖细,即使是被电子设备过滤了一通,也没能掩盖住那嚣张的气焰。那个女人的意思很明确,让她放过男友,说什么他们才是真心相爱的。

她闷闷地挂了电话,然后给男友打过去。她压着满腔的怒火想和他好好谈一下,只要他愿意回头,愿意和那个女人撇清关系,她可以选择原谅。

可是还没等到她开口,电话另一头就说出了分手。

她强忍着泪,硬是将那豪华情侣套餐吃了个精光。

吃撑是必然的,所以才不得不走路都挺直了腰,所以才会一步踏空……

这宿主也叫素雪,而且还有了婚约。她轻轻叹气,心想其实这样也好,连交往都省了,横竖都是父母之命,夫家好与不好,就看命了。

她坐了一会儿,准备平躺着再歇一歇,毕竟这副身子实在是娇弱,需要休息。

她还没合上眼,就听得守在门外的妙梦在说:“三秀喝了药,已经歇下了,二老爷吩咐了不宜被打搅,四秀过两日再来吧。”

来的正是四秀江婧萱,她白了妙梦一眼,冷声道:“我来看看我三姐姐,父亲是不会怪罪的。”说罢,撩开帘子径直往里面走。

妙梦为难地皱着眉,想拦又不敢拦,被江婧萱瞪了两眼,她只好瞧向一旁的千柔。

千柔也想开口劝阻,可江婧萱气势太强硬,千柔也没敢。

听到脚步声近了,江素雪心知已经躲不过,只好再次坐起身来。看向走进来的人,模样长得挺秀气,瞧上去约莫十四五岁,穿着石榴红的兔毛滚边比甲,下配浅粉色的百合裙,眼神中充满不屑。

江婧萱审视一般地瞧了江素雪几眼,然后笑了。

“还以为三姐姐歇下了呢。”她说着,再细细地打量江素雪,都说人傻了,目光会呆滞,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如今瞧着,江素雪的确像是傻了。

江素雪闷声不答,虽然还未弄清楚这个四秀的来意,但是对方的气焰已经如此明显:这个喊着她三姐姐的人,绝不是来探望她的。

“三姐姐你知道吗?外边儿的人都说沈家是没落的勋贵,把你嫁过去,哪怕是嫁给沈大公子,也着实是委屈你。更何况是嫁给沈二公子了。”江婧萱笑得很讽刺。

江素雪默默地听着,沈家是没落勋贵,可江府却要将她嫁过去。

她不由得再次确定,这个宿主在江府的地位还真是……

江婧萱暗暗一笑,江素雪果然是傻了。要是换在往前,听到这样的话,早就横眉瞪眼了。可这时候,她却像是傻子一样,呆呆愣愣地不说一句话。

“可是我却不那么认为呢,三姐姐。”江婧萱叫得极其亲热,可江素雪却听得阵阵胆寒。

果不其然,江婧萱冷笑起来,接着道:“人家沈二公子虽然只是个庶出公子,但是文韬武略,哪样不是拔尖儿的?反倒是你,除了姓江,就一无是处了。什么温婉贤淑,知书达理,没一个和你是沾边儿的。你嫁过去,才真真是委屈了人家沈二公子!”

江素雪抬眼看着江婧萱,忽然很想笑。她就说怎么这位四秀的话听起来怪怪的,原来是欲扬先抑,想表扬表扬那位沈二公子。或者说,是想来尽情地讽刺她口中这位三姐姐。

明白了对方的来意,江素雪才款款一笑,故作叹惋地说:“妹妹说得对,瞧我这才华高不过妹妹,美貌更是比不过,如今又被摔了,指不定摔出了什么病来。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婚姻大事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位沈二公子乃谦谦君子,想来即便是委屈得紧,也绝不会嫌弃我半分的。”

听到江素雪夸自己美貌,江婧萱本还得意着,可听到后面,她脸色就僵住了。这江素雪说起话来顺顺溜溜,可不像是傻子啊。

第006章 断了念想

见江婧萱皱起眉,江素雪敛眸柔声道:“我这次出了事,府里都是一片关怀之声,只有妹妹心明眼亮,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也不忘提醒我。待到嫁入沈家以后,我一定谨记着温柔贤淑,相夫教子,绝不会失了江府的颜面。”

江婧萱一怔,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回道:“婧萱与三姐姐是最亲的姐妹,三姐姐要出嫁了,做妹妹的,怎能不跟着操心呢?”

操心?江素雪默默地想着,这个四秀的操心,还真是让人吃不消。

“这次出事,让妹妹担心了,真是过意不去。我能做的,就是早些好起来,省得误了婚期,那就不好了。”江素雪淡淡地说着,抬眼瞥向江婧萱,果然,江婧萱的脸色都发白了。

江素雪还不太清楚这门亲事究竟会给她带来什么,但是这个气焰嚣张的四秀似乎不太希望她嫁过去。而且听着刚才对沈二公子的一番夸赞,莫非那沈二公子是江四秀春闺梦里人?

正想着,江婧萱忽然转身对门口的两个丫鬟吼道:“听到了没?好生照料着未来的沈家少奶奶!要是再有点什么闪失,可不是你们能担得起的!”

门口的千柔和妙梦连忙低头称是,江婧萱快速地横了锦榻上的江素雪一眼,然后转身夺门而出。

江婧萱一边往回走一边愤愤地低声咒骂,幸好她过来看了,这江素雪果然是没傻,不仅没傻,说起话来还越发厉害了。

她越想越气,快步走到二太太的房外。

守在二太太门口的丫鬟珍珠见到江婧萱,吓了一跳,忙说:“四秀,你怎么……”

她想说,二太太不是吩咐了四秀在房内好生描工笔,不能出来乱走的吗?方才秦妈妈行色匆匆地回来,同二太太在屋子里怕是要说好一会儿话的,这个时候,四秀不方便进去啊。

珍珠一面想着,一面望向里面。

江婧萱正在气头上,丝毫不理会珍珠的脸上的为难之色,抬起脚就往里面去。珍珠慌了,只好高声喊一句:“四秀!”

里面的二太太和秦妈妈听到珍珠的声音,都微微一惊。

二太太立起身来,面色不悦地看向迎面走来的江婧萱,不待江婧萱开口,二太太就低声斥道:“瞧瞧你这野性子!我的话你都当耳边风了吗?”

江婧萱在江素雪跟前吃了瘪,本就闷了一肚子的气,没想到走到母亲这儿来,还要被劈头盖脸地训斥。她唔了两声,竟委屈得哭了出来。

一旁的秦妈妈见状连忙上前去,一边为江婧萱抹泪一边低声安慰。

可二太太依旧脸色沉沉。秦妈妈不由得轻声劝解:“二太太也莫要来气,四秀从小就不经吓的……”

秦妈妈一直服侍在二太太左右,二太太对四秀的疼爱她是看在眼里的。要说,这四秀性子也有些骄纵,但因为这江府里有个目无礼法的三秀,有了这样的比较,四秀反而还算是个知礼懂礼的。

因为三秀的事儿,现在江府乱哄哄地,没人有个定论,但是目前传得最厉害的,便是三秀被摔傻了。

要是三秀真的傻了,那四秀以后在二房的地位就更加稳固,二老爷定会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四秀身上,以后四秀嫁得好了,二太太也跟着一同沾光啊。

所以越是到这个时候,四秀就越是要沉住性子,万不能在这紧要时刻在二老爷心中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江婧萱哭着哭着,就把二太太的心哭软了。二太太伸出手,秦妈妈才松开江婧萱,把她向二太太那边轻轻推去。

江婧萱到了二太太身边,哭得更大声了,抽泣着说:“母亲惯会凶我,从不见凶过江素雪。她要什么有什么,想怎么放肆就怎么放肆,我就要闷在房里看书练字,绣花作画……现在倒好,连婚事也被她给抢走了,母亲不替我说句话就是了,还想合着来瞒我……”

二太太软下来的心又开始怒起来,“你是我的亲闺女,怎么就不把自己看高一点?和谁比不好,成天盯着那个江素雪做什么?”顿了一下,又问:“你说我瞒你,瞒你什么了?”

江婧萱抹抹泪,仰起头略显怨怼地瞧着二太太,闷声道:“她根本就没有傻,江素雪根本就没有傻……母亲让我整日在房里描工笔去讨好爹爹和祖母,不就是想让我断了这念头,眼睁睁地看着江素雪嫁给沈郎?”

江婧萱这话一出,二太太的脸色顿时铁青。

秦妈妈也慌了,连忙开口:“四秀你怎么能这样说二太太呢?这些年二太太在四秀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不就是盼着四秀能知书识礼,成为闺秀中的翘楚吗?四秀这样说话,可真是伤透了二太太的心了……”

秦妈妈絮絮叨叨地念着,眼中也盈满了泪。

二太太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复杂,她揪篆婧萱的袖口,微颤着嗓音问:“你说……她没傻?”

江婧萱哭花了的脸显出几分恨意,不甘心地点点头:“嗯,我瞧她清醒得很,哪里傻了。”

二太太先有些惊疑,又伴随着失落,可最终,她反而咧开嘴笑了起来。

“没傻,倒也好!”二太太一脸喜色,甚至禁不住轻拍了一下手心。

江婧萱一听,顿时不依,推开二太太的手,哭着道:“母亲,究竟谁才是你的亲闺女啊?”说罢,哭着往外跑,秦妈妈都喊不住。

“二太太,这……”秦妈妈焦急地看向二太太。

二太太却一脸平静,端起茶盏浅浅抿一口,低声道:“她还没傻,就一定会嫁去沈家。也罢也罢,先让我这不懂事的萱姐儿断了对沈家那念头再说吧。”

秦妈妈也点点头,往四秀跑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四秀也的确是太任性了,二太太这样为她打算,她却说出那样的话来……”

二太太也叹气:“瞧瞧她刚才的口气,还‘沈郎’呢,真不知道那个沈家庶子有什么好媳的!”

听到二太太这般说,秦妈妈又连忙说,“四秀去年才刚及笄,这女儿家的,心里装着个人倒也不是什么不对的事。不过人总会长大,二太太的苦心,四秀总会懂的。”

“但愿吧。”二太太又一声轻叹。

但愿吧,但愿江素雪能顺利嫁过去,一来把萱姐儿的念想断了,二来也让她这个二太太以后在府里过得更加舒心。

第007章 另一码事

夜幕降临,千柔进屋来,揭开琉璃灯罩,挑了挑灯花,鸾烛生香,温软的光晕映得整个屋子暖和舒适。

江素雪侧躺在锦榻上,慵懒地睁眼望着那微微跳动的暖光。

要是白天的时候,还可以自欺欺人地觉得这只是一个梦,可现在天已经黑了,有些事就不得不面对了。

她已经不再是苏雪,而是江府的三秀,江素雪。

虽然前世被劈腿的时候,她也生出一种老娘不活了的极端想法,但是现在真的回不去了,心里还是不免害怕。

念了八年的中医学院,本以为出了校门就能捧着个金饭碗舒舒坦坦地过下半辈子,当初她选志愿的时候亲戚朋友老师同学可都是这么讲的啊。

可事实呢?

她怀揣着主治中医师的梦想,却干着护工一样的杂活。一开始是拖地,端血水,到了后面稍稍得了提拔,可以去抬尸体,守尸体了。

摸爬滚打,勾心斗角,谄媚讨好……两年了,才终于被安排去中药房负责检药和抓药。

那时候药房组长亲切地握着她的手,说这是从基础做起,对她以后的长远发展很有帮助,只要继续努力,很快就能被调去门诊部。

她也很配合地感激涕零。

药材检验的工作虽然繁琐,但是任务并不算重。能运到中医院来的药材货源都已经经过了层层筛选,因此真正需要她亲自动手检验的药材数量并不多。所以她最主要的工作,还是抓药。

于是这一抓药,又抓了整整两年……

也难怪男友会另寻新欢。一个女孩子,整天都泡在中药材里,别人身上都是一缕缕属于女人的淡淡幽香,而她,全身都散着一股洗都洗不掉的中药味儿,这都不被劈腿,谁被劈腿?

她恨的是,居然是等到那个女人主动找上了门来,她才猛然惊觉。

在硬生生地吃完那份情侣套餐的时候,她心里就打定了主意,绝不原谅那对狗男女。

给她一个机会,她可以有一百种方法让他们死得静静悄悄,即使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饶他们两条狗命,也至少能害得他们不孕不育一辈子。男友是家里的独子,那女人生不出娃,也只有等着婚外情,闹得最僵的就直接离婚。

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想着无数种能报复这对狗男女的方法,就算是八级地震都休想要阻止她!

可她怎会料到还有比八级地震更恐怖的事情,她居然一脚踩空,来到了这里。

想到这儿,她沉沉地叹一口气。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连在太平间外值夜班的时候都未曾害怕的她,却被这种陌生感和孤独感给打败了。

“秀,起来把药喝了吧。”千柔端着药碗,声音很轻,似乎害怕吓着江素雪一般。

江素雪缓缓坐起身来,瞧了一眼那药碗。

千柔立刻解释道:“已经按着秀的嘱咐,加了足量的贝母。”顿了顿,又说:“大夫还说了,这药与蜜饯不相克,秀大可以放心吃,不用忍着苦。”

江素雪接过药碗,点了点头。

千柔是个机警的丫鬟,她今日不过同妙梦随口一讲,妙梦嘀咕了去,千柔就记在心上了。

轻轻抿一口药汁,江素雪脸色一变,却又很快地掩饰下去,只是皱皱眉说:“还当真是苦!”

千柔连忙把蜜饯递给江素雪。

江素雪也不再拒绝,好似真的被苦到了,三两下就将千柔手里的蜜饯全都吃了下去。千柔一看,只好笑着说:“那秀先喝药,小的再去取些蜜饯来。”

江素雪笑着点头。

看着千柔走出去之后,江素雪就将药汁倒进榻边的痰盂里,然后静静地平躺下来。

这个三秀在江府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地位她还不是很清楚,但是即使是不太招人喜欢,也不至于落魄到这样的地步吧。

瞧着这间屋子里的摆设,江府应该也算得是气派的,怎会克扣秀治病的药材?

之前的药,贝母分量少得可怜,现在贝母的量倒是足了,可她一口就能尝出来,这哪里是上好的浙贝母?分明是混伪品的东贝母。

江府抓药的伙计不可能犯这样糊涂,这里面,定是有人故意掺假。

不过令江素雪稍稍宽慰的是,幸好对方还没有心狠到拿含有大毒的草贝母来以假乱真,否则,她可就真不仅仅只是将药倒掉这么简单了。

没头没脑地来到这里,她本不想多生事端,可是如果真有人在算计谋害,那就是另一码子事儿了。

先是劫持杀害,现在又是药里掺假……

江素雪默默叹息,想要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呢。

正想着,取蜜饯的千柔回来了。见到江素雪已经躺下休息,千柔只好把蜜饯放在床头的小杌子上,静静退出去。

“咱们秀怎么变得这么安静了?害得我现在都不敢说话太大声儿……”妙梦轻声说着。

千柔叹口气,不回答。沉默了一阵,又问:“对了,今儿老太太来瞧了吗?可有交代什么?”

当时千柔正在二老爷的房里被问话,回来的时候三秀房里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因此才问问妙梦。

妙梦无奈地摇摇头:“老太太好像很生气,也没多问秀什么话,反倒是把大夫教训了一通。幸好当时你被二老爷叫走了,否则老太太的火,定是会撒在你的头上。”

千柔撅撅嘴,叹息道:“老太太生气也是意料之中的,倒不是因为心疼咱们秀,而是觉得咱们秀又给府里添乱了。”

妙梦也跟着叹息:“是啊,老太太不喜欢秀的生母,自然连着秀一起讨厌了去。要说那四秀也一样折腾出不少祸事,可有谁见着老太太发这样大的火?老太太这分明就是偏心……”

“嘘……”千柔见妙梦越说越来劲,赶忙打住她,复又叹叹气,“也只有在自家屋子里能这样嚼舌根子,出去了可万不能这样讲的。咱们秀没个心眼,我们俩就更是要慎言慎行,否则出去惹了祸事,老太太还不照样会觉得是秀的不是?”

妙梦一听,眼睛顿时瞪圆了,连忙轻捂住嘴,不住地点头。

妙梦和千柔都是这府里的二等丫鬟,也是伺候在三秀身边儿最久的,将来三秀出嫁,她们俩也会跟着一同陪嫁过去,要是得了三秀信任,指不定还能成为未来姑爷的通房丫鬟。因此三秀嫁得好了,她们才能好。

以前这府里个个都羡慕妙梦和千柔,虽然她们只是二等丫鬟,但是因为跟在三秀身边的时间长,所以在府里地位并不低。

二老爷格外地疼爱三秀,就连二太太也对三秀客客气气,生怕让三秀受了一丁点儿委屈。三秀在蓟州的名声虽然不太好,但是府里的平辈儿里没有谁不让她三分。

有二老爷操心着,三秀以后定会嫁得好,即使不能嫁个侯爷王爷,也能嫁个京师的官爷,再好点,指不定还能入宫去为嫔为妃。

可谁会想得到,三秀说亲的对象,居然是个没落家族的庶子!

虽然妙梦和千柔早就知道秀喜欢那个沈公子,但“喜欢”和婚姻大事毕竟是不等同的。一听到这消息,她们俩的心都凉了一大半,不仅为自己,也为她们的秀。

第008章 大房来人

妙梦想到沈家,那沈老爷自从被先帝削爵以后就郁郁不得志,任由着沈家日渐没落,那沈二公子的生母楚姨娘也和三小姐的生母一样,是个红颜薄命的,生下沈二公子就撒手人寰了。

退一万步讲,即使沈家没有没落,沈老爷没有被削爵,到时候袭爵的也是沈家嫡出的大公子沈耀,绝对轮不到沈二公子这样的庶子。

三小姐脾气是怪了点,性子是野了点,但是模样生得美,听二老爷说,像极了她的生母冯氏。

其实这两年来给三小姐说亲的也不少,怎么到最后竟是要嫁去给沈二公子,而且还是三小姐自个儿去向二老爷说的……

妙梦想着想着,愁容惨淡,低声叹道:“要是咱们小姐能明白这个中厉害就好,至少,能得老太太一丁点儿的喜欢也好啊……”

二老爷只知道疼着三小姐,却不懂得为她计长远,老太太是心明眼亮的人儿,要是也心疼三小姐,一定会站出来阻拦这门亲事的。

可现实却是……

千柔跟着轻轻叹息,却也没再说什么。

夜,陷入宁静,鸾烛静静地燃烧着。

江素雪平静地睁开眼,嘴角溢出一丝宽慰的笑意,老太太吗……

翌日一早,大太太方氏就携着二小姐江嫣芸来看江素雪。

江素雪由千柔伺候着简单梳妆了一下,勉强下了床榻。方才听千柔说大太太和二小姐正从礼合堂过来,便暗自料想着,这江家没有分家,她的父亲被唤作二老爷,属二房,那现在,就是大房的人来看她了。

经过昨儿的事,她也瞧出了宿主在二房和老太太跟前并不太受待见,就不知道这大房了。

正想着,水晶帘子已经被挑起,走进来一个容色端丽的中年美妇,梳着端庄的凌云髻,身着柳芳绿织锦缎盘金绣折枝冰梅纹的对襟袄子,她身旁,跟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那便是江府二小姐江嫣芸。

“大伯母,二姐姐。”江素雪福了褔身,轻声唤道。

许是这一声喊得太柔,大太太和二小姐都怔了一下,脸上带着惊异。

还是大太太率先回了神,上前去握住江素雪的手,关切地瞧着她,问道:“身体可好些了?还是快快到锦榻上歇着,不然又着了凉,岂不是雪上加霜?”

二小姐江嫣芸也连忙跟着一笑:“是啊,三妹,瞧你连说话都没劲儿了。这摔了一下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差了许多,还是赶紧坐上锦榻去,好生暖和着。”

江素雪也笑着,依着她们的意思回了锦榻,心里却在琢磨着,莫非是方才她做得不对,不然为何这两母女都是一副被惊到的模样?

且不说大太太两母女来看望她是否带了什么目的,既然还有人愿意来看一看她这个不受待见的小姐,那她就只管欣然接受。

大太太和二小姐自始至终都对她和和气气,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起身离去。

大太太走了没多久,千柔就端来一盅参汤。

“这是严妈妈送过来的,说是大太太亲自督促着仆妇熬出来的清补参汤,对小姐的身体可好了。”千柔欣喜笑着,将参汤放在小杌子上。

“还有这串佛珠。”千柔继续说着,“大太太说小姐这次没能上得了山去,恰巧她和静安寺里一个姑子熟识,所以就委托姑子为小姐求了一个来,还说这串佛珠是寺里的老住持亲自开的光,可稀罕了。”

江素雪浅笑着点点头,千柔便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将佛珠戴在江素雪的手腕上,还轻声念着:“只盼小姐以后顺风顺水,无灾无病……”

江素雪瞧着千柔那虔诚的模样,心中一暖。

即使她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但对于这宅院里的规矩,倒也不是不了解。丫鬟的命运都捏在主子的手里,只有她这个主子说得上话了,才有能耐保住身边的人,这样的道理,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适用的。

江素雪暗暗敛眸,一边端起参汤一边问:“那大太太可还说了什么?”

千柔微微一愣,笑着答道:“大太太还说,二小姐过些日子要进京去,安排了和陈家公子相看,所以……”千柔顿了顿,显得有些为难。

江素雪喝了两口参汤,停下来瞧着千柔,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千柔拧了拧眉,这才说:“所以二太太想三小姐陪着一同去,只是不知道三小姐是否愿意赏这个脸……”

江素雪暗自皱眉,这相看不就像是相亲吗?她大房自个儿带上丫鬟一同去不就成了,怎生得还要拖上她?

默默想着,她忽然心头一亮,的确有很多人在相亲的时候拖上好姐妹,一方面可以帮着参谋参谋,另一方面,要是不满意对方了,正好有个人可以在一旁救场子;要是满意了,那她这个小姐妹,就得在一旁作陪衬,陪衬得不到位,指不定还会把姐妹给得罪了。

不知道为何,她脑海里莫名地想到“僚机”。

“小姐?”千柔轻轻喊着,才把江素雪的思绪拉回来。

千柔微微皱眉:“小姐已经说过亲了,按理来说也不该再出去随意地抛头露面,所以小的并没有替小姐答应下来……况且,二老爷吩咐了,成婚之前都不要再外出走动,所以小姐想推脱,倒也不是没有体面的理由。”

江素雪点点头,然后将剩下的参汤喝下去。千柔伸手去接空碗,准备着去给严妈妈回个话儿,就拿二老爷的吩咐去推辞。

却不料刚走出两步,忽听得身后的小姐说:“既然大伯母都开口了,我陪着二姐姐去就是了。”

千柔惊了一下,转过身来愣愣地看着江素雪,喃喃道:“可是二老爷……”

“爹爹那儿我自然知道如何去说,你不必担心。”江素雪微微笑着,不待千柔再开口,她就平躺下来闭眼假寐。

千柔端着空碗呆立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走出了门,她叹叹气。往前大小姐还没出嫁的时候,大太太也来请了三小姐陪同去相看,当时三小姐想也没想便拒绝了,还闷在房里絮絮叨叨地数落了大太太好一通呢,说大太太想把她当猴耍。

所以三小姐绝不会不明白大太太的意思,可是这回居然答应了下来,想必是三小姐心中也有了主意。

二小姐这回说亲的对象是京师的陈家公子。陈家三代单传,又是书香门第,陈老爷贵为朝中礼部侍郎,又同翊国公是世交好友……

这样好的人家,怎生得就轮不到三小姐呢?

千柔默默地想着,要是三小姐还能有一丁点儿的觉悟,就得抓住这次陪同相看的机会。

相看并不代表就说定了亲事,要说相貌,三小姐算得是蓟州城中数一数二的,绝不可能在二小姐跟前丢了份儿,只是……

千柔轻轻咬唇,复又回头望了望屋里面。

这回被摔了以后,三小姐的性子似乎温软了一些,都说祸福相依,盼望三小姐经了这次的事以后,能开了窍,别再继续任性下去了……

第009章 上上人选

大太太回了房,刚一坐下,二秀江嫣芸就忍不住开口问:“母亲,您看这三秀她怎么……”

大太太也皱眉,这三秀的确是有些不太对劲,往前不是心高气傲得很吗?今儿个怎么还那么有礼有节?莫非这次出事以后,遭了些冷眼,所以才变了心性?

大太太端起茶盏,想了一阵,开口道:“听说这回出了事,老太太一顿好气,想来那三丫头是受了委屈,所以才在咱们面前做小。”她说着,叹一口气,“咱们能做的都做了,她愿不愿意帮这个忙,就是她的事了。”

江嫣芸点点头,想到过些日子就要进京去相看,她紧张起来:“母亲,我听说京城里的闺阁秀们都时兴用螺子黛画眉,那才显得典雅贵气,这回要去和陈公子相看,我总不能还用那俗气的铜黛吧?”

她声音越说越小,嗔怨之气却不减半分。

大太太抬眼瞧了瞧她,沉沉一叹:“这螺子黛是宫里的贡品,位份不高的妃嫔都没准儿能用得上,我上哪儿去寻来给你?你啊,整日攀比那些做什么?”

大太太已经这样说了,江嫣芸还是不放弃,伸手握住大太太的手,柔声求道:“母亲……”

被江嫣芸这样一喊,大太太的心都跟着软了,但还是沉着脸说:“你父亲为人散漫,连那官都是捐的,这外边儿的人谁不知道咱们江府掌管大权的族长不在大房,而在二老爷的手里?我何曾不想你能风风光光地嫁进陈家去,以后也省得再被二房的人看笑话。”

说着,大太太的脸色更难看了些:“你二叔勤勉供职,受人敬仰也是应该的。可你那二婶,啧啧……”

江嫣芸也跟着大太太一同沉了脸,可片刻的思量之后,她又笑着紧握住大太太的手,道:“母亲,正因着如此,我这次进京相看更不能出一丁点儿的差池。如今这勋贵和名门之中适婚的公子也并不算多,陈家公子能算一个,翊国府里的裴大少爷算一个,还有定远侯府的赵公子算一个。听说裴家眼光高,裴大少爷脾气也怪,不像是个好伺候的主儿。定远侯府的赵公子向来**,寻常姑娘家谁收得了他的心?嫁过去了免不了要受尽委屈。所以这个陈公子啊,是上上人选。”

江嫣芸循循善诱一般地瞧着大太太,大太太终于认同地点了头:“要说,这样的机会也实在是难得。你父亲别的不好,偏好游山玩水,这才有幸结识了供职在外的陈老爷,两人一见如故,才谈到了儿女的婚事上来。你大姐嫁得虽好,可大姑爷却是个收不住心的,成亲不到一年就收了两位姨娘。饶是你大姐心性再高,也经不起这些磨啊。”

一提到已经出嫁的大秀江媛菱,大太太眼中就含了泪。二秀江嫣芸也泪眼婆娑地拽了拽大太太的袖口,哽咽着说道:“母亲莫要再伤心了,芸儿一定能顺顺利利嫁入陈家,以后咱们说得起话了,也叫那大姐夫休得再冷落大姐……”

即使是这时候,江嫣芸依旧半句话不离自己的婚事。

大太太泪光闪闪,眼神却渐渐变得坚定。

江嫣芸伏在大太太的腿上抽泣,默默地朝上瞥了一眼,恰巧瞥见这一幕。她在心底笑了,因为她知道,母亲已经明白了这次相看的重要性,那么她想要的螺子黛,母亲一定能想办法帮她弄到手。

二秀离开没多久,严妈妈就脚步匆匆地走进来,正巧撞见大太太红红的眼眶,不由得一惊,想说的话也暂时咽回去了。

严妈妈是大太太身边的老妈妈了,大太太也不对她忌讳什么,摸出锦绢擦了擦泪,叹道:“媛菱的命苦,我这当娘的也有罪过。幸好我还有个二丫头,无论如何,我也要让嫣芸嫁到陈家去,我已经害苦了媛菱,再不能委屈了嫣芸……”

说着,大太太的泪水又出来了。

严妈妈看着她,心头也酸酸地,想上前去劝,却又不知如何劝。

大姑爷名叫郑亭暄,是信安侯郑蹇的独生子。当初大秀并不想嫁给郑亭暄,理由就是郑亭暄性子实在是不羁。可大太太却一直坚持,说郑亭暄的先父郑蹇是开国元老,新帝勤政勉思,假以时日便能追封爵位,才硬是将大秀嫁了过去。

事实证明,大太太高瞻远瞩,不过半载,新帝果然下令大封元老。数十位元老得以封侯,自然也追封了已故的郑蹇为信安侯。信安侯只有郑亭暄这个独子,到时候袭爵的自然就是大姑爷了。

可是大太太没有料到的是,大姑爷成婚后依旧是收不住心,心思根本就不在大秀的身上。

大秀嫁过去两年有余,不仅膝下无一子,身体也越来越差,大病小病不间断,整个人都成了药罐子。这样羸弱的身子,即使是怀上了孩子,也未必能经受得住生产的苦楚……

更让人气愤的是,大姑爷纳的那两个姨娘竟是比乡下的母猪还能生,这个刚生了那个又怀上了,两年下来,竟给郑家添了三个儿子,两个姑娘。

大太太也后悔了,可后悔又能如何?大秀明明是受了万般委屈,却还得俯首做小,生害怕被大姑爷以无子之名给休弃了。

大太太想起这些事总是伤心,掩面哽咽了一阵,好不容易镇静下来,才又开口道:“往前我还没嫁过来的时候,母亲常常带着我进京去,那时候我同京师里的邢夫人十分投缘,她必是记着我的。你下去安排安排,我要提前进京一趟,去拜会一下邢夫人。”

严妈妈轻轻地哦了一声,虽然点了头,神色却有些忧虑。

邢夫人是太傅的夫人,女儿入宫为贤妃,深受圣上宠爱,邢夫人也被封为二品诰命夫人。

大太太也的确曾与邢夫人有数面之交,可这些年过去了,邢夫人已经越发风光,眼中还会有这江府的大太太吗?

严妈妈暗暗想着,却不敢说出来,见大太太脸色也有些焦灼,便知道大太太这是在想方设法地想要成就二秀和陈家的婚事。

严妈妈沉默了一阵,咧开嘴笑了,道:“大太太也不必太过忧心,二秀命中带吉,总有大富大贵的一天,况且从目前来看,不也样样都顺利着吗?”

大太太扬扬眉:“顺利?”

“是啊!”严妈妈笑容更深,然后到大太太耳边去低语了几句,大太太立刻眉开眼笑,“当真……三秀当真答应了?”

严妈妈别有深意地笑着点头。

第010章 吓唬吓唬

江素雪在锦榻上躺了整整五天,闲言碎语也都听进了耳朵去。虽然依旧不太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这宿主在江府不受待见,但是她知道,她是时候该起来了。

久坐伤腰,久卧伤骨。她再这样赖在锦榻上不起来活动活动,她这小身板儿的筋骨怕是真得出问题了。

正巧这时,妙梦按惯例地领了一位仆妇来清理痰盂,那仆妇素雪已经见了不止一次,因为她每每端着痰盂回来的时候都会一脸怪异地盯着素雪瞧。

素雪自然明白是为什么,为了不显心虚,也一记冷眼回瞪过去,吓得那仆妇全身都颤了一下。

素雪这才满意地弯弯唇,从镜台下方的小抽屉里取出一根镶白玉的银簪子。

“瞧你一个老人家,在府里做事也蛮辛苦的,这个你且收下,换成点儿银子也能给孙女儿多置办些嫁妆。”素雪淡淡说着,将银簪递给仆妇。

仆妇脸色一变,连声说不敢不敢,可她的眼珠子却已经被这银簪给吸引了去,挪都挪不开。

磨蹭了一阵,她才坦白:“老奴……没有孙女儿,只有个未满十岁的孙儿。”

素雪不禁笑了,将银簪塞到她手里,“孙儿岂不是更好?这银簪虽也值不了大钱,但也总比你在府里做活拿到的工钱要多,你就权当是给孙儿攒银子娶媳妇吧。”

仆妇这才眯眼笑了,收下了银簪。

“不过要是那事儿被传了出去……”素雪看了一眼那痰盂,幽幽说着,“那这根银簪,就不是用来给孙儿娶媳妇的了,而是……”

素雪柔笑着的脸上渐渐覆了一层阴郁,仆妇的脸色倏然变白,连声道:“老奴不敢!老奴明白!老奴清理得干干净净,绝不会说出去的!”

仆妇的确是被吓着了,不待素雪说完,她就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素雪也被她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瞧了瞧门口,连忙压低嗓门说:“行了行了快起来吧。”

仆妇这才肯起身,诚惶诚恐地拿着银簪退了下去。

素雪微微无奈地扶了扶额,为了让她倒药的事情不被传出去,她的确是想吓唬吓唬这个仆妇,可是她分明还什么都没说啊……

况且,就算是嘴上说得再厉害,也不可能真的付诸行动。虽然前世她混了好些年也只是个抓药的,但是以救死扶伤为使命的她,怎么也不可能去害人性命的啊。

当然,有的不是人,只是披着人皮的畜生,那,就另当别论了。

得知秀要出门走走,千柔和妙梦慌张起来。

“秀,二老爷吩咐了,成婚之前万万不能再出任何差池,您就可怜可怜小的们,别再出去了行吗?”千柔急得几乎又要给她跪下。

妙梦也苦着脸相劝。

素雪顿着步,看着窗棂外那片天:“除了这间屋子,哪儿都不许去吗?难道去瞧瞧父亲,也不成吗?”

妙梦一愣,一时间没明白状况,难道秀说的出去走走,只是在府里面走走?这可不像是秀的作风啊。

还是千柔率先反应过来,呐呐开口:“可是现在这么早,二老爷还没有下衙……”

素雪点点头,虽然有些不太明白千柔口中的下衙是个什么意思,但是连蒙带猜,也能知道一点,那就是二老爷现在应该是不在府内的。

这府里除了千柔和妙梦,就只有那位二老爷能给她一点温暖的感觉了。

病了这么几日,除了来伺候起居的丫鬟仆妇,鲜少有人来探望,上回大房的人来瞧了,也带着强烈的目的性。她越想越不明白,既然宿主是个有爹疼的秀,怎么会在府里过得这样尴尬呢?

从千柔和妙梦的话里行间听出来了,这宿主的生母早逝,现如今的二太太,是继母。

后妈这样的字眼在她心里可不是什么好玩意,虽然她不会永远停留在白雪公主童话中狠毒皇后那样的联想,但是后妈,难道不就该是善妒,恶毒,刁难人等等的代名词吗?

可是千柔和妙梦不止一次地说,二太太很和善,二太太很贤惠,二太太对三秀很好,好得超过了对她自己的亲生闺女。

素雪一听到这些,浑身就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

也许她对古代的观念和风俗依然是不够了解,可是但凡她还有一丁点儿的脑子,就知道“后妈胜过亲妈”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千百年以后不可能,千百年以前更是不可能。

既然父亲不在,那就去向母亲问问安吧,她也想去瞧瞧这位贤惠善良的后母,究竟长了一张多么颠倒是非的脸。

“爹爹担心我出事,那我不出府去就成了。”素雪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千柔和妙梦也没有再继续阻拦,跟着走出了几步,妙梦才轻声道:“秀若是想散散心的话,可以到园子里去逛逛。小的听说,前不久那一场雨下来之后,园子里的秋海棠就开了。”

秋海棠?

素雪默默地念着这个花名,心中顿生些许感概。这个时空的秋海棠,会不会也开得令人相思断肠?

望着碧色的天边,她轻轻一笑:“花开了,就别错过。”说罢,慢慢往外走。

妙梦也瞧出秀精气神儿不错,便笑道:“那小的去带上一件大氅,若是起风了也不至于再让秀受凉!”

千柔也笑着,上前轻扶住素雪。

素雪依然有些不太习惯被这样前前后后地伺候着,干干笑道:“只是在园子里逛逛,何必这么大的阵势?”

千柔依旧紧紧扶着她,那种力道,与其说是害怕她摔了崴了,还不如说是害怕她一溜烟跑了。

素雪的感觉没有错,千柔以前就曾经让秀在眼皮子底下跑不见了,最后秀在府外摔了一跤,千柔为此挨了好一顿打。

只是千柔不知道,现在的三秀体内,已经是另一个灵魂了,以前那个害得她整日担惊受怕,害得她隔三差五就挨骂挨打的三秀,已经死在了山路上。

妙梦回屋取了大氅,她们才一同往园子走去。

心里想着秋海棠,素雪就恨不得加快脚步,可奈何这是在江府,来来往往的仆从丫鬟都有礼有节,她现在是堂堂江府秀,也应该有个淑女的模样。想到这儿,素雪才放缓了步子,尽量端庄温柔地往前走。

走过游廊,忽听得前面有人声,素雪顿着步,想瞧瞧是谁,偏偏被府里培植的一株杉树挡住了视线,她不由得偏了偏头去瞧。

第011章 江老太太

脚步渐渐近了,还带着些许嬉笑之声。素雪心中一动,心想这样沉闷的江府里也能有这样的笑声,倒是不错,更想上前去瞧个清楚了。

可她刚跨出一步,就被千柔拉了回来。

素雪回过脸来,正奇怪着,却见千柔和妙梦都齐齐福身,异口同声地轻喊道:“老太太。”

素雪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幅鎏金抹额,由于离她实在太近,她还能看清那抹额上暗刻着精致的祥云图纹。再往下,就是老太太皱着眉的脸。

素雪心中一惊,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这老太太,杀气好重!

“不是病着吗?还跑出来作甚?”不待素雪开口,老太太就沉声问。

“是啊,三姐姐,可叫爹爹和母亲担心了!”

素雪循声一瞧,才发现老太太身旁还跟了个四小姐。

四小姐江婧萱搀扶着老太太,笑得是那样温良无害。素雪想着那日四小姐跑来她屋子的时候,气焰分明嚣张得很,现在在老太太面前竟又装得这样乖了。

素雪不去理会四小姐,对着老太太微微颔首,温声道:“之前为着素雪的事,还让祖母大动肝火,是素雪的过错。如今见着祖母容光焕发,和四妹妹谈笑甚欢,素雪心里才少了些愧疚。素雪今日能起身来走动,也是托了祖母的福荫。”

老太太本还愠怒着,听到这些话,才脸色稍霁,看了素雪几眼,说:“既然好了,那就去看望看望你母亲。这些日子,她也为你操心不少。”

素雪温声称是,心里却想着,病了这么些天,那个所谓的母亲一直都没有出现,这也叫操心不少?

不过这些话,她终是不敢直说出口。

江老太太说完以后,又起身继续走,似乎多看了素雪一眼就觉得难受。

见老太太无意与她多说,素雪也只好低着头退到路边。

老太太头也不回地走了,还同一旁的四小姐继续说着话。似乎那才是她的亲孙女,而江素雪,只是个外人。

巧遇老太太之后,素雪看花的兴致顿时烟消云散,勉强着又走出几步,最后索性停了下来。望了望几步就能到的园子,她能想象,里面正开放着秋海棠。那一定很美。

可她却已经无心再看。

这么多天过去了,她知道,她已经是回不去了。能穿到江家小姐的身上,想起来运气也不算太差,可是一想到这个江三小姐在这江府里的处境……这运气貌似也不算太好。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默默地想,不由得轻声叹气。

跟在她身后的千柔和妙梦将这一声叹息听得清清楚楚,千柔皱皱眉,轻声问:“小姐,不看花了?”

素雪摇摇头,顿了一下,才说:“我本来是想看花的,可是这些天都没有见到母亲。祖母说得对,既然我已经好了,就该去看看母亲的。”

千柔一听,笑着点点头:“听说今日府里要来客人,想来二太太现在正在前厅迎客。”

“客人?”素雪漫不经心地问一句,然后依着妙梦引路向前厅走去。

妙梦也笑着点头:“这个客人,小姐也该去见见的。”

素雪这才凝住神看着妙梦,妙梦也不忌讳,直言道:“二太太昨日已经让秦妈妈过来说了,小姐上山被摔,沈家可担心了,所以今天要来的客人,就是沈二公子。二太太知道小姐身子不适,需要静养,所以让小的别多嘴说出来。不过现在小姐都能下来走动了,不如借着去向二太太问安的道儿,顺便还可以看看……”

“回去吧!我忽然觉得头还是晕晕地。”素雪打断妙梦的话,然后步伐匆匆地往回走。

千柔和妙梦都愣住了。

以小姐的脾性,知道沈二公子来了府上,恐怕就算是半身瘫了也会从床上蹦起来的。二太太不让她们俩多嘴,想来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可现在小姐明明整个人好好地,却放着沈二公子不去见……

千柔和妙梦相互看了看,皆是一脸茫然。

而小姐步子那般轻快,也不像是病殃殃的人。

素雪三步作两步地往回赶,进了房门就窝在软榻上再不理人。千柔隔着水晶帘子瞧了瞧,小姐的确是已经躺下了。

“小姐这是怎么了?”妙梦皱着眉轻声问。

千柔想了一阵,推着妙梦走出里屋,低声道:“小姐和沈家的婚事是二老爷定下来的,听说沈家连媒婆和术士都请好了,等着相看之后就来府上纳采合婚。本来说好了沈家是下月才会来相看,这次出了事,反而给了沈家相看的机会。也许……小姐是不想让自己病殃殃的样子被沈二公子瞧了去。”

妙梦深以为是,瞪圆眼睛点点头。

千柔和妙梦说话的声音已经很轻,但素雪还是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她也并不是不想去看看那个所谓的未婚夫,只是她一个闺阁小姐,本来就不该抛头露面,况且二太太也让千柔和妙梦不要多嘴了,也就是让她安心留在房中的意思。

她还没真正见识过这个所谓的母亲,想要改变在府里的处境,就只能先顺着二太太的意思。

只是她没想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门口竟又有了人声。她凝住气细细听着,这回是个男子。

来的人正是沈逸风。

他一身青衫,丰神俊逸,向守在门口的千柔和妙梦微笑示意,然后朝里面清声道:“沈某也知道来得实在唐突,可是听闻江小姐上山被摔,沈某心中实在牵挂不已,因此才忍不住前来探望。”

千柔和妙梦虽然早就听说了沈二公子长得玉树临风,却一直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清,如今一见,都有些愣神。而他笑得实在温润,让人早已忘记了他口中所谓的唐突。

沈逸风从身后的仆从手中拿来一方锦盒递给千柔,温声道:“这一盒野山参是家母寿宴时周太医所送,野山参素有大补元气,复脉固脱,安神生津的奇效,家母担忧江小姐身体,因此让沈某将山参送来,望江小姐能早日康复。”

千柔和妙梦听到这儿,笑得更乐了,这野山参来自太医院,想来必是好东西,看来这沈家地位虽然不怎么显赫,对小姐却是掏家底一样。如此一来,小姐嫁过去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可里面的江素雪却听着不乐意,野山参是沈公子的母亲让他送来的,那是沈家主母的心意,那么他这个所谓的未婚夫的心意呢?

素雪想到这儿,便依旧闷着不出声。

沈逸风顿了一阵,里面依然没有动静,他有些疑惑地看向千柔,千柔连忙解释:“沈公子,小姐许是睡下了,所以没有听见……”

沈逸风这才轻轻一笑。

千柔和妙梦相互瞥了瞥,她们俩心里清楚,小姐才进去这么一小会儿,怎么会一下子睡得那么沉?

小姐不出来见沈公子就罢了,沈公子都找到门边儿上来了,小姐怎么连话都不肯回呢?真是奇了怪了。

第012章 和田玉镯

里面始终没有声音,千柔看了看同样面色为难的妙梦,然后又看向沈逸风,尴尬笑道:“沈公子的心意,秀收到了。”她说着,上前接下沈逸风递来的那盒山参。

沈逸风也不为此生气,温尔一笑,又从袖中取出一方圆锦盒。

“都说玉石能有除中热,解烦懑,养五脏,安魂魄之效,江秀这次意外被摔,恐怕不仅仅是身体受痛,更是受惊了。沈某特意带来这一对和田玉镯,还望江秀不要嫌弃。”

沈逸风温和有礼地说着,双眼一直盯着那水晶帘子,眉间扬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冷笑。

千柔和妙梦的目光都被那方锦盒吸引了去,都没瞧见沈逸风的异样。即便是府里的小丫鬟也能知道这和田玉镯珍贵无比,沈家这样不惜血本也要来讨好江家,那么这门亲事定是没什么悬念的了。

妙梦欣然笑着,准备上前去替秀收下那对和田玉镯,却不料一直安安静静的屋里面忽然传出一声:“多谢沈公子美意,素雪身体不适,不便亲自受礼,还望沈公子见谅。”

沈逸风暗暗冷笑,这个江素雪,终于是开口了。

他快速收起揶揄神色,温和笑道:“自然是江秀的身体重要。江秀需要静养,只因沈某心中牵挂江秀,才忍不住前来打扰,如今听江秀嗓音清润,想来这些天休养得不错,那沈某也就放心多了。”

素雪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惊,方才一听到沈公子自己也给她带来了礼物,心中一喜竟毫无掩饰地开了口。而这沈公子未免也太狡猾了些,她刚一开口就被逮住了破绽,发觉了她嗓音清润,不像是卧病之人。这样一来,就显得她故意躲着不愿见他似的。但又一想,她本就是个闺阁女子,不轻易见外人也没有什么错处。

想到这儿,她故作不适地咳嗽两声,但刚一咳完她就后悔了,因为这咳嗽声,未免也太假了点。

外面的沈逸风自然是听了出来,他抿住唇,温和地行行礼,“那江秀悉心休养,沈某告辞。”

千柔和妙梦也朝着沈逸风福了福身,目送着沈逸风走远了,才相视一笑拿着手中锦盒进屋去。

素雪见千柔和妙梦脸上笑开了花儿,心中不由得暗暗惊异,莫非这江家三秀往前没有收到过礼物吗?否则她们俩怎会这样高兴?

正想着,千柔已经打开了野山参的锦盒,给素雪过目。

素雪一见到山参药材,顿时眼睛发亮,伸手轻轻掂量了一番,又凑近去嗅了嗅,然后笑了。

这野山参倒是难得的贵重。

“收起来吧。”素雪朝千柔点点头。

妙梦也打开了圆锦盒给素雪瞧,里面是一对清润的玉镯,可奈何素雪根本不懂玉,也看不出个好坏,倒是妙梦喜道:“秀,这对和田玉镯真真儿难得呢,瞧瞧那色泽!”

“是吗?”素雪半信半疑地取出来,翻来覆去地瞧着。

“当然是啦,秀,这和田玉最是养人,看来啊,沈二公子是一心想要秀早些好起来!”千柔也笑着说。

听到这儿,素雪的脸上也渐渐溢出喜色。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占用了这位不受待见的江家秀,还没头没脑地有了婚约。一开始她心里充满了恐惧,对以后在江府的尴尬生活,还有这无可奈何的婚事。

沈家没落了,沈二公子又是庶子,她一开始还觉得这个婚约着实憋屈,不过现在看来,倒还不错。

看着那对玉镯,脸上的笑容更深。这样的礼,她还从未收到过,前世她和前男友之间一直都是她在费心思准备礼物,她收到最贵重的也就是一把天堂遮阳伞,当时她还高兴了一阵,现在想来,他当时送伞,就是想要让她早点闪人吧……

这样一对比,顿时觉得这样的父母之命倒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来说,夫君不至于说劈腿就劈腿。

可又一想,这古代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似乎也不太好……

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一边轻轻摩挲那对玉镯,感觉到什么异物,她脸色一僵,神思猛地被拉回来,微微摊开手掌,看着指腹出神。

“玉最是养人,更何况这是沈二公子送来的,秀这是要戴上?”妙梦轻声问着,可素雪却愣愣地没回答。

“秀?”妙梦又唤了一声,可素雪依然发着呆,好似根本没听到。

妙梦吓得不轻,秀之前刚摔了回来就是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莫非现在又犯病了?

收好了野山参的千柔也感觉到事有不对,走上前来看着素雪,也跟着喊道:“秀,秀,秀?怎么了?”

素雪这才恍然回神,颤抖着快速搓了搓指腹,干笑道:“这玉镯当真是好,沈公子一片心意,怎能不戴着?”

千柔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接过这对玉镯,伺候着为素雪戴上。

经过刚才这一番,千柔和妙梦心中对沈二公子的印象顿时好了不少,不禁为秀高兴着,却没发现素雪伸出来的双手有些僵硬,脸色也微微发白。

由于素雪在静养着,每日的膳食都是由着千柔送到房中来。眼见着快到午时,千柔收好那方陈放玉镯的圆锦盒,便准备去取午膳来。

“秀分明可以下来走动了,也就快别赖着,刚刚沈公子就在门外,秀却没瞧见,现在人都走了,秀心里难道一点都不可惜?”妙梦笑着说。

素雪看了妙梦一眼,心想她为什么要可惜?这小丫鬟是什么意思?

妙梦却没把素雪的惊讶放在心上,整个蓟州的人都知道,江三秀分明就喜欢沈公子得紧,恨不得冲进京师去,哪怕是翻墙也要进沈家去看沈二公子。只是这次上山路上被摔了,所以才消停了些。

可今日沈二公子都亲自来了江府,正是见他的好时机,秀反而是扭捏起来了,还躲回屋子里不敢见人。莫非秀是快嫁人了,所以也想学着矜持内敛了?

妙梦越想越觉得好笑,以至于不小心就笑了出来。

妙梦这一笑,素雪更加莫名其妙了。她瞪圆了眼看着妙梦,顿了好一阵,才开口问:“你笑什么?难道我刚刚应该毫不顾忌身份地出去见他吗?”

素雪这样一说,妙梦更是止不住,笑得脸都红了。

“秀您就不要再别扭了,分明想见沈公子得紧……”妙梦说着,依旧忍不住笑。

素雪这才恍然回神,身边的贴身丫鬟是最了解她不过了,依着妙梦这话里的意思,看来她是行为反常了。

素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咧开嘴笑笑:“就算我再想见他,也不能不顾忌,女子贵在端庄矜持,我和沈家已经有了婚约,更不能在这节骨眼儿上落了话柄,你说是不?”

她说完,试探性地看向妙梦。

妙梦的笑僵在脸上,支吾了两声,最后点点头:“秀说得也是……”

第013章 慈爱母亲

看着妙梦怪异的神情,她不由得暗暗想,难道这个江三秀不是温柔矜持的大家闺秀?要真是这样,那她还装得这么辛苦做什么?

可是又一想,这个江三秀在府里地位尴尬,连亲祖母都对她横眉冷眼,莫非,就是因为她之前太肆意放纵?

想到这儿,素雪倒吸了一口气。

妙梦依旧神情怪异地看着她,而素雪也已经放弃了解释,解释太多,反而显得心虚。

坐到镜台旁,静静望着铜镜中的这张小脸,细看之下,和前世的自己倒还有几分神似,只是更加稚嫩些,估摸着,也就十五岁的模样。

苏雪,素雪……从江二老爷进屋来喊的那一声素雪开始,她就应该有觉悟,她已经不再是苏雪,不再是那个满身苦药味,无法升职还惨被男友劈腿的苏雪了。

“二太太。”妙梦这一声把素雪的神思猛地拉了回来,她强忍住心中的慌乱,转过脸来,水晶帘子被挑起,她看清了那个走进来的妇人。

这便是那个慈爱的母亲,二太太。素雪暗暗沉住气,起身来笑着福了福身,轻喊道:“母亲。”

二太太快速扫视了一遍这屋子,然后笑着上前拉住素雪的手,一边细细瞧着她,一边点头说:“气色不错,身体果然是好了,怎么还闷在屋子里?”

素雪干干一笑,想着她方才出门去遇到了老太太和四秀,这不过一会子的功夫,消息就传到二太太耳中了。看来她在这府里的一举一动都被看在眼里,实在是大意不得。

“这些天一直病着,让母亲操心了。”素雪满脸愧疚,还不忘舐犊情深地伸出手捋了捋二太太鬓角的发丝。

二太太全身一僵,似乎不太能接受这样的亲近,竟忍不住想要往回躲。可奈何这些年她在江素雪面前向来是一副慈母形象,不能真的显出嫌恶之色,因此才硬生生忍住了。

瞧着二太太僵硬的笑容,素雪暗暗忖度,看来她的猜测没错,这个所谓的慈爱母亲心里对她其实是排斥的。

印证了这一点,素雪也就不再继续去试探别人,恶心自己,她坐下来,同二太太一起吃茶闲聊。

“你出了这样的事,没少让你父亲担心。不过沈家这次倒是做得不错,刚才我在前厅见到了沈二公子,他恭谦有礼,句句话不离你的事,可见沈二公子对你是打心底里的在乎。”二太太喝了一口茶,脸上笑意更深。

素雪轻轻颔首示意,却不多言,从二太太的语气神情来看,她是相当满意这门亲事的。素雪暗暗敛眸,不由得再次看了看手腕上的那对玉镯……

看来这门亲事,的确不像她之前所想的那样简单。

“正所谓福祸相依,你病了一场,却能从这件事看到未婚夫婿的真心,这样也好,你父亲也不必再继续为这婚事担忧。”二太太继续说,笑得眉色生辉。

二老爷担忧?素雪眸色渐沉,原来二老爷也并不看好这门亲事的。

没落勋贵,沈家庶子,山路遇险,和田玉镯……

想着这些天来所了解到的一切,素雪不由得暗暗拽紧了拳头。

一阵微弱的咳嗽声拉回了素雪的神思,她抬起脸,看见二太太慌忙取出袖中的锦绢轻捂着嘴,虽然她已经极力忍耐,却还是咳出了声响。身后的秦妈妈立刻上前轻拍着二太太的背,似乎在为她顺气。

“母亲?”素雪脸色担忧地喊了一声。心里却在飞速地猜想,这二太太,莫非身患顽疾?

好一阵,二太太才停了咳嗽,笑着朝素雪摆摆手:“不碍事,这老毛病,咳几下就舒坦了。”

素雪依旧担忧地看着她,浓厚的脂粉将她脸上的疲倦之色遮得严严实实,却遮不住她浑浊的双眼,细看之下,她的眼球甚至有些发黄,素雪暗暗想,这个二太太不仅仅是咳嗽这么简单,恐怕连肝脏也不太好。

二老爷在江府地位不低,想来二太太自然也就操心不少,要是操心在点子上,倒也算是积福,可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却不是这样。

就好比这次江沈两家的婚事。

素雪目光下移,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玉镯,然后轻轻一笑。

“母亲为了女儿的事操劳,却也不能不顾身体。”她说着,取下左手腕上的那只玉镯,轻轻为二太太戴上,“这是沈公子送来的和田玉镯,听说这和田玉能除热,解闷,润脾脏,最是养人,刚巧沈公子送来了一对,女儿一只,母亲一只,说不准母亲这咳嗽的老毛补真能好了!”

二太太看着素雪为她戴上的那只玉镯,眼中的笑意柔和了些:“还是雪姐儿知道疼娘。”

素雪乖巧地笑着,余光瞥见一旁的秦妈妈,秦妈妈也在笑着,却笑得有些僵硬。

得了和田玉镯之后,二太太更友善了,和素雪又说了好一会儿话,交代着下月与沈家相看的事,直到千柔端着午膳回来,二太太才拍了拍素雪的手背,笑道:“身体都已经好了,就到正厅来一同用膳吧。”

二太太说罢,也不待素雪拒绝,就让秦妈妈扶起来,往外走去。

素雪也只好立起身来,千柔放下手中膳食上前来扶住素雪,跟在二太太身后向正厅走去。

素雪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眼睛暗暗来回瞥着,只觉得转了好几个弯,终于来到了正厅。素雪刚踏进去,老太太和四秀也到了。

老太太瞧了素雪一眼,见她跟在二太太身后,脸色才好看了些。

“母亲觉得如何?”二太太伸出手去,同四秀一起扶着老太太入了席。

老太太坐落下来,才笑了笑:“我这把老骨头了,难得淑宁你还时刻惦记着。”

二太太一听,笑得更加温和。

素雪一边顺着千柔的引导坐下来,一边暗暗想,淑宁,就是二太太的闺名吧,听起来倒是温柔贤淑得紧。

正想着,四秀也开口道:“要是能让祖母歇息得好,婧萱天天都陪祖母散步!”

老太太一听,笑得两眼眯成了缝儿,拉着四秀江婧萱的手,故作威严道:“萱姐儿也终究是要嫁人的啊,怎可能一直陪着祖母?”

江婧萱一听,脸顿时红了,嘟哝了两句,就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二太太笑道:“这么大的姑娘了,脸皮还是那么薄。不过母亲说的也是,等到雪姐儿的婚事办了,是不是也该操心着萱姐儿的事了?”

二太太一面说,一面暗暗瞧着老太太的脸色。

老太太思索了一阵,开口道:“京师的陈家,倒是不错的。”

素雪藏在衣袖下的手遽然紧握,要是她没有记错的话,上回大太太带着二秀来看她,就是想要请她陪着二秀一同去京师相看,相看的对象,不就真是陈家的公子吗?

大太太那般费周折,想必这陈家定是不错的,莫非二太太想要借着老太太的权威,把这门亲事从二秀手中夺过来?

抬头看见二太太那殷勤的模样,素雪更是笃定了这一点。看来为了四秀的婚事,二太太甚至会不惜开罪大房,如此说来,这个陈家也的确是个好归宿了。

只是四秀是否甘愿呢?

素雪再看向江婧萱,江婧萱的脸色都发白了,睁圆了眼使劲朝二太太使眼色,可二太太却毫不理会。

素雪收回目光,之前四秀闯进她房里来说了那么一大堆阴阳怪气的话,几乎把沈二公子捧上了天,如果沈家真的好,二太太不可能不给自己的亲闺女留着。

可二太太算来算去,算漏了自家闺女的心思,四秀的心却偏偏就在沈二公子身上。

想到这儿,素雪暗自失笑。

第014章 午膳风波(上)

老太太一句话引起千层浪。二太太殷切地笑着,四秀却焦急得有些坐立不安。

素雪凝住神不发一言,正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素雪回头一望,微微愣住。

来人身穿暗粉色绣折枝海棠花交领小袄,下配织锦缎暗花百蝶裙,芊芊细步走近,朝着老太太和二太太福了福身,柔声喊道:“祖母,母亲。”

素雪一时间看愣了,这女子真是温柔得像水一般,和那个性子张扬又矫情做作的四秀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素雪本还以为这是大房的秀,后来才从老太太和二太太的口中听出来,她是二太太的第二个女儿,也就是二房嫡出的六秀江婉悦。

六秀江婉悦的到来并没有打断老太太和二太太对四秀婚事的谈论,老太太顿了一阵,又说:“陈家老爷陈明焕官至礼部侍郎,一生温良贤重,算起来陈家大公子也到了婚配年纪……”

素雪朦朦胧胧地听着,目光依旧在六秀的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当老太太念叨着陈家大公子的时候,六秀的脸色似乎变了一下。虽然瞬间即逝,但素雪还是清楚地察觉了六秀的异样。

六秀是在紧张?

老太太说完那句,突然停住了。整个屋子有些凝重,连素雪不由得放缓了呼吸,静静等着老太太的下文。

“陈公子生在清流雅望之家,自是知书识礼,和萱姐儿……倒也般配!”说到这儿,老太太笑了起来。

听到老太太这话,二太太顿时眼睛发亮,连忙对着老太太点头,丝毫不顾四秀的焦虑不安。

而素雪也再次捕捉到六秀眼中的惊慌,往下看去,发觉六秀快速地将自己的双手藏在了衣袖中,仔细一瞧,她的手居然有些抖。

六秀这是在紧张什么呢?

正想着,忽听得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喜事儿真是一桩又一桩,雪姐儿的婚事还没办,萱姐儿也急着想嫁人了吗?”

这语气中丝毫不掩饰讽刺意味,素雪心中一惊,回望过去,是大太太和二秀走了进来。

素雪看着大太太和二秀脸上的不悦神色,连忙回过头快速看了二太太一眼,二太太挖墙脚被逮了个正着,这下可好……

毕竟大太太早就相中了陈家公子,二太太即使有老太太撑腰,也是说不过去的。这可如何收场?

大太太虽然气愤,但也不敢忘了礼数,对着老太太恭敬地喊了一声母亲,然后才入了席。

二秀江嫣芸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恨恨地瞪了两眼老太太身侧的四秀,哼声道:“我怎么还不知道,四妹妹也这样恨嫁了?”

素雪暗暗一惊,没想到这个二秀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正想看看四秀听了这话会是什么表情,却不料刚巧四秀也朝着她这边看了一眼。

素雪愣了一下,连忙移开目光,心里却有些莫名其妙。这场硝烟和她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这四秀看她做什么?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四秀这一眼的深意,因为说起恨嫁,江府的秀中最最恨嫁的,就属三秀了,否则也不会厚着脸皮去把沈家的亲事揽下来。

四秀看了素雪一眼,又瞥向二秀。其实对于陈家,四秀本来就不甘不愿,哪里还经得起二秀这样酸溜溜的话语?立刻轻笑着反驳道:“妹妹我本来也有心想等着二姐姐的,只是二姐姐及笄都两年有余了,却还是没个动静,我总不能学着二姐姐这般不厚道,耽搁着五妹六妹,让她们一起等吧?”

二秀被四秀呛了回去,只能哼一声,然后求助地看向大太太。

一直默不作声的六秀听到这儿连忙笑笑:“四姐姐说什么话呢,我和五姐姐都还没有及笄的……”

四秀顿时皱眉,恨铁不成钢似的横了六秀一眼,心想现在大房的人都快骑到头上来了,六秀再怎么也是二房的姑娘,是她同父同母的亲生妹妹,怎生得这般不机灵?不帮着她一起数落大房就罢了,反而还在这儿拆她的台。

四秀还想开口说什么,却听得老太太咳了一声,她才只好住了嘴没再说下去。

老太太这一咳总算是消了消这饭桌上的火气,她清清嗓子正色道:“要说着急,的确是二丫头该着急了。”顿了顿,又看向大太太,问道:“前些天不是听你说准备带二丫头去京师相看吗?是哪家的公子?”

不待大太太开口,坐在一旁的二秀就拉着老太太的手摇了摇,不依地说:“祖母怎么忘记了?要和嫣芸相看就是陈家公子啊……”

老太太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拉着二秀的手点点头道:“我就说我怎么会想到陈公子呢,原来是二丫头之前同我提起过。哎,老太婆子年岁大了,不中用了,这记性都变差了。”

老太太只说记性不好,并没有否认这回事,二秀总算松了一口气,凑得更近了,拉着老太太的衣角轻轻晃荡,娇声道:“祖母可别说那样的话,您身体康健着,哪里会不中用了?芸儿和陈公子的事还等着祖母为芸儿做主呢。”

二太太顿时脸色发黑,不悦地侧到一旁去,实在看不下去二秀这样的做派。

四秀之前虽然和二秀杠了两句,但是一听到二秀要相看的对象正是那个什么陈公子,她顿时一身轻松。

老太太听这二秀叫祖母叫得亲热,也跟着笑了:“芸姐儿倒是个嘴甜的。不像你那已经出嫁的大姐性子沉,不爱说话。”

说到这儿又叹口气:“哎,你大姐出嫁得急,偏生我这老太婆子毛病多,硬是没法子走下床来好好看着大丫头出嫁。后来这病是好些了,却叫你大姐怨着我了,说我偏心二房。其实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哪里会有什么偏心?”

老太太说着,看向大太太,故意加重了语气问:“你说,我真是偏心二房吗?”

大太太吓得脸色一白,老太太这话,可就是说给她听的呀。

第015章 午膳风波(中)

之前大秀江媛菱出嫁的时候老太太染了腿疾,躺在床上养了小半年的病。

这病来如山倒,没法操办大秀的婚事倒也不能怪老太太,加之当时大秀的婚事也算得是被大太太给逼的,因此办得有些仓促。其实是完全可以缓一阵等到老太太裁些了再办的,可是大秀当时本来就不甘不愿,大太太害怕夜长梦多,才硬是急匆匆地把大秀推去了郑家。

虽然这也怪不得老太太,但是大秀毕竟是老太太嫁的第一个孙女儿,又是嫡亲的,没有老太太亲自追着送着去哭嫁,这怎么看都显得新妇不受母家待见,大房心生怨气也是情理之中。

要是大秀嫁去之后过得好,倒也就罢了,这叫命里自有福,可偏生的大秀又没有那个福,和大姑爷不恩爱,和婆婆也不和睦,加之膝下无子……

大秀在郑家受的苦越多,大房的怨怼也就越深。大秀一回娘家来省亲就关上门抱着大太太痛哭,一面说着伤心事,一面埋怨着大太太,怨完了大太太,自然也就不会少了老太太。

可是那些话都是关紧了房门的悄悄话,老太太今日忽然这样问,难不成那些话传到了老太太耳中去?

大太太听到这话,脸色一阵阵发白,回望了老太太一眼,连忙赔笑:“母亲不是说了吗?手心手背都是肉,自然是没有偏心的……”

老太太这才笑着点头:“是啊,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小大姐的婚事老太婆子我没有赶上,那么芸姐儿的婚事,我一定加倍操心,好把对大秀的那份儿亏欠一并补回来,也省得被人拽着小辫子说闲话,说得老太婆子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耳根子发烫。”

大太太听到这样的话,顿时手足无措,连忙干笑着嚷道:“哪个幸子气的敢背着母亲说闲话啊,要是被媳妇逮住了,一定罚她跪祠堂去!”

大太太佯怒地吼了一句,又瞥着老太太的脸色,心想老太太可精明着,这些事都瞒不住她,怎么偏偏会记不住二秀的说亲对象就是陈公子呢?这不是偏心二房,还是什么?

二太太见大太太讨好卖乖不成,反而吃了瘪,不由得暗暗冷笑,转过身对四秀婧萱说:“萱姐儿,你也听到了,你祖母夜里难眠,前些天不是又请了李院判来瞧吗?当时就你陪着祖母,你来说说,李院判是怎么讲的?”

四秀立刻坐直了身子,得意地笑着向大家解释:“李院判说,祖母是操劳过度,因此夜里难眠,平时要注意饮食清淡,饭前饭后散散步,然后记着按时服药,便能好转的。”

她越说越得意,轻靠在老太太肩上,笑道:“婧萱以后天天都陪着祖母散步,祖母一定会福寿延年,无灾无病!”

“还是我的萱姐儿懂事!”老太太笑着去抚四秀的头。

二太太得意地横了大太太一眼。

大太太阴沉着脸拉了拉二秀的手,也说:“芸儿,祖母说了会加倍操心你的婚事,还不赶紧谢过祖母?祖母散步你也跟着一起去陪着,四秀要忙着描工笔,时间上可不一定都那么赶巧的。”

二太太见大太太跟她较上了劲,正欲开口反击,却不料四秀却抢着开口道:“二姐姐与陈公子的亲事已经说定了吧?那么的确得趁着出嫁前多陪陪祖母,顺便也能商量着出嫁的准备事宜。”

二太太顿时脸色一黑,她万没料到四秀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拖她后腿,心里一气闷,侧到一边不再说话,刚才想要反驳大太太的事也都一并扔到一边儿去了。

大太太见四秀说了这话,顿时笑着点头:“母亲说得没错,萱姐儿果真是府里最最懂事的姑娘!”说着更加亲切地看着四秀,“你二姐姐和陈公子那是一对璧人啊,这亲事定能顺顺当当地定下来!”

四秀也跟着笑,她巴不得二秀赶紧嫁去陈家,如此一来二太太也就休想再打着她和陈家的主意了。

素雪冷眼旁观着这一群人的明争暗斗,眼神不自觉地再次扫向一旁不作声的六秀,不禁吓了一跳。

六秀微微低着头,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情,却见她紧咬着已经发白的下唇,双手也紧紧拽着身上的小袄子边儿。

素雪皱眉,这个六秀,是比较胆小因此才紧张,还是因为……她在意陈公子?

素雪不由得惊讶,这四秀和六秀都是闺中女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心里居然还都已经有了人。四秀心里有沈二公子,倒也罢了。六秀还未及笄,难道也装着一个陈公子……

没过一阵,府中的其他兄弟姐妹也陆续来了,素雪望着一张张生疏的面孔,一时间有些无措,见六秀一直端坐着不出声,她也学着那模样,端坐不出声。

“素雪也在?身体可好了?”这一声在素雪背后响起,众人纷纷望过去,是二老爷来了。

素雪立起身看着二老爷,迟疑了一下,福了福身轻声道:“劳父亲挂心,女儿已经大好。”

素雪说完,微微低着头,不敢抬起头来看二老爷,也不敢立刻坐下。

她这样是没错的吧,父亲关心她,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她这样的回答是没错的吧……

可为什么整个正厅忽然静了下来?

素雪藏在衣袖下的手开始紧握,她做错了吗?哪里错了?该怎么办?难不成还要行大礼才算合规矩吗?

全场一片寂静,素雪缓缓倒吸一口凉气,膝盖都有些发软了。要跪吗?跪吗?

膝盖越来越软,还是跪吧……

正在素雪准备好要跪下去的时候,二老爷忽然哈哈一笑,走上前来说:“先前听说你摔了这回后,性子温软了不少,当时我还不信,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素雪这才抬起头,瞪圆了眼望着二老爷,他的确是开心地笑着,见素雪发愣,还伸手示意她坐下,然后又看向坐在上席的老太太,温和地喊了一声:“母亲。”

老太太本也和二老爷一样惊讶地看着素雪,听到这句,才回过神来,点点头,说了句:“既然都到齐了,就开席吧。”

素雪抬眼看了看席上的人,一个个居然还在惊讶地看着她,她只好绷着唇不说话,正襟危坐。

老太太说完了开席,二老爷还未坐定,二太太就轻呼一声:“怎么齐了?大哥不是还没到吗?”说完,便煞有介事地看了大太太一眼。

大太太脸色一僵,尴尬地笑了笑,对老太太解释道:“大老爷今晨就出门儿了,说是去拜会故友……所以就别等了,先用吧?”

“拜会故友,他哪儿有那么多故友!都没说归期吗?”老太太放下手中银筷,脸色一沉。

第016章 午膳风波(下)

大太太更加尴尬地扯开嘴笑笑,解释道:“母亲您也知道,大老爷这人吧,就是散漫了点儿,出门儿的时候喊都喊不住,也没说什么时候能回……”

“你这个妻子怎么回事?丈夫成天在外边儿野,你一句散漫了点儿就完事了?”老太太开始吼起来。

大太太被吼得全身一抖,脸上再也挂不住笑,连忙说:“母亲您别急,玉泰他也不是在外边儿野,只是喜欢游山玩水结交朋友罢了……这一点媳妇还没嫁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如此,母亲怎么说得好像是媳妇的不是了呢?”

二太太见自己一句话就让大太太挨了一顿骂,心里顿时觉得解气极了。

二秀嫣芸见老太太这样凶悍,也不敢再出言相劝,那毕竟是母亲的事,只要她的婚事成了,便是了,其余的,她可没心思管。

最后还是二老爷出言为大太太解围:“母亲也别生大嫂的气,大哥一向如此,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一家人在一块儿用膳,气鼓鼓的多不好?”说着,又看向二太太,吩咐道:“母亲都说开席了,你还那么多话做什么,还不赶紧布菜?”

二太太也不再继续相逼,立刻做出一副对丈夫百依百顺的模样,开始为老太太和二老爷布菜。

众人发觉这席上的硝烟还是没有散去,都不敢动筷,老太太只好叹叹气,说道:“好了,都吃吧。”

见老太太动了筷,众人才敢陆续伸手拿筷子。

可大太太依旧觉得委屈,拿起筷子,又放下去,最后忍不住掩面轻泣起来:“大老爷不如二老爷有出息,我这个大媳妇也不如您的二媳妇做得好……二弟口中的这个‘一家人’,说的也就是二房的一家人,我们大房来与不来,也没个差别的,母亲却还非得揪着媳妇的错处……”

她说着说着,呜咽起来。众人顿时慌了神,又都不敢动了。

用膳最忌讳闲言碎语,哭哭啼啼,大太太这样一哭,老太太本来消下去的火又蹭上来了,案桌一拍,起身来指着大太太吼道:“还真是反了反了!方莲你的母家也算是显赫富贵的,怎么出了你这样一个没教养的?这江府是着了什么道,眼见着江素雪的混毛材了,你倒好,又马不停蹄地给她补上了,就是见不得江家有一日清静是不是?”

素雪无语地看着这婆媳俩,这里面根本就没她半点儿事,她还真是躺着都中枪啊……

可是忽然又一个激灵,她没有听错,老太太方才喊的是江素雪。

没喊她雪姐儿,没喊她素雪,没喊她三丫头,甚至连见外一点儿的三秀都没喊,硬生生地直呼了大名,江素雪。

素雪顿觉无力,同样都是嫡亲的孙女,这差别未免也太大了点儿,不亲近就是了,怎么弄得好似有仇一样?这宿主平日里究竟有多不受待见啊?

拉回神思,发怒的老太太已经被二老爷劝回了席位,这边大太太还在低头呜呜地哭。

大太太的确有些冤枉,她现在遭的罪全都拜二太太所赐,若是没有二太太那句多嘴,现在大伙已经开开心心地吃上了,大太太也绝不会难过至此。

素雪不由得暗暗看向二太太,她果然一脸得意!

好一个贤德慈爱的二太太,快要绷不住那伪善的假面具了吗?

素雪微微蹙眉,瞧了瞧席上其他的弟兄姐妹,大多数都低着头,谁也不敢多说一句,站在大太太身后的严妈妈递了手巾给大太太抹泪,却也不敢插嘴一句。倒是有一个人起身离了席,走到大太太身后,安抚地说着好话。

素雪看了看他,小郎君模样长得挺清秀,而且坐在大太太那一侧,想必也是大房的人,可是素雪之前听妙梦提起过,大太太没有生儿子,只生了两个女儿。那么这个是……

见到有人来安慰,大太太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更加委屈了,推开身后的人,依旧是哭。

老太太沉沉叹口气,也听不下去了,对着安慰大太太的人使了使眼色,说:“骏哥儿坐回去吃,别费力不讨好,她喜欢哭闹就让她哭闹,没个正经媳妇的样子!”

大太太一听,哭得更伤心了,几欲起身离席,却被骏哥儿拉住了。

大太太没给大房生下儿子,江永骏是大房的庶子。当年老太太见大太太实在是生不出儿子来,就催促着大老爷江玉泰赶紧收姨娘,大老爷先后收了陈姨娘和肖姨娘,而这江永骏正是肖姨娘所生。

江永骏在府里排行第二,年方十四,长得眉清目秀,像极了年轻时的大老爷江玉泰,可是因着只是个庶子,大房本就不如二房的讨老太太喜欢,所以江永骏也时常被老太太忽视。

大太太嫉恨肖姨娘生下了儿子,平日里对江永骏都是横眉冷眼。都说母凭子贵,别人仗着的是亲儿子,可她,却只有江永骏这样的庶子来安慰,顿时觉得更加没脸。江永骏拉了她一下,她虽是坐下来了,却立刻甩开了江永骏的手。

江永骏也不恼,对老太太解释道:“祖母,父亲喜欢游荡在外也不能全怪母亲,况且父亲也的确不是在外边儿野,祖母您恐怕还不知道,正是因为父亲喜欢游历,结交了陈老爷,才有了二姐姐和陈家说亲的事呢。”

老太太一听到大老爷还结交到了陈老爷,脸色这才缓了些,又看向二秀,问道:“可真有这事?”

江永骏偷偷拉了二秀一下,二秀这才笑笑,答道:“是啊,祖母,的确是这样的。父亲和陈老爷关系好,所以才谈到了儿女的婚事上来。”

老太太点点头,瞥了一眼还在抹泪的大太太,这才说:“行了行了,能结交到陈老爷倒也是不错的。只是这该回的家还是得回,老太婆子这样说你,也是为你提个醒,并不是在怪你。”

虽然心里依然憋屈,但见老太太都说了软话,大太太也不好再继续杠着,抹抹泪答道:“媳妇谨记母亲教诲。”

老太太勉强地点点头,看了看严妈妈,吩咐道:“送大太太去偏厅擦擦脸。”

大太太起身来,哽咽着微微行礼,才和严妈妈走了出去。

大太太这么一哭,虽然又和解了,但是席上的气氛依旧有些凝重。二老爷连忙给老太太夹菜,“母亲快用,否则饭菜就凉了。”

老太太闭了闭眼,沉沉地嗯了一声,才终于开始用膳。

等到席上的姐妹都拿起了筷,素雪才跟着一同开始用膳,只盼望着这样的午膳能早点儿结束,别再起什么幺蛾子。这样一波三折,就算把佳肴都吃下了肚也不好消化啊。

而果然是想什么就来什么,素雪还没吃上三口,二老爷又忽然开口问:“素雪不是最喜欢水晶肘子吗?今天怎么一下都不动?莫非是凉了,不好吃了?”

第017章 宝贝闺女

素雪哑然抬起头,然后顺着二老爷的目光看到了放在自己跟前的那一盘她始终不敢动的菜。

原来这叫做水晶肘子,她还以为是什么呢,白森森地,光看着就觉得没食欲,她喜欢吃那些色香味俱全的菜,比如红烧猪蹄啊,麻婆豆腐啊,她也知道古代的菜肴实在是清淡,但也不至于这样子的……

可二老爷都这样开口了,她也就只好笑笑,解释道:“也许是喝了这么久的药,胃口不太好……”

二老爷皱皱眉,看了一眼千柔,问道:“这两天大夫来看了吗?怎么说?”

千柔一向畏惧二老爷,又忌惮着之前三小姐遇到歹徒的事情,因此低下头不敢看二老爷,只回答道:“大夫说小姐只是受了惊,服了药休息一段时间就能好。”

二老爷宽慰地笑起来:“都能走动了,看来也好得差不多了。”

二太太也跟着高兴:“是啊,素雪是个有福气的,从小没少为她担忧,可哪回到最后她不是活蹦乱跳的?这回休养好了,性子也温和了,这快出嫁的姑娘,就是不一样。”

二太太笑得一脸慈爱,好似真的在为素雪高兴。二老爷也跟着笑,脸上却藏着隐隐的忧虑。

二太太笑完又说:“素雪这回遇了事,沈家还挺关心的,今晨沈公子特意来了府里看望素雪,还送了素雪一对和田玉镯,看来沈家是急了,巴不得素雪早些好起来,然后嫁过去呢!素雪倒是个孝顺的,留了一只给我,我呀,真没白疼这个宝贝闺女!”

洁完面的大太太走回来,正巧听到二太太这句话,看着二太太有意无意地伸出手露出手上的玉镯给大伙看,大太太不由得在心里倒胃。

二老爷一开始还有些忧虑,听说沈家这样在乎素雪,素雪又这样懂事,心里才宽慰了不少。

听到二太太当着大伙的面儿说着母女情深的话,素雪也抿抿唇跟着说:“母亲当然没有白疼女儿,女儿就算是嫁了人,也绝不会忘记母亲的好。”

二太太一向习惯了在丈夫跟前显示自己慈爱贤惠的一面,尤其是对江素雪,这回这样说,一方面是想炫耀一下这和田玉镯,另一方面也是想让二老爷看到,她和江素雪的的确确是亲如母女。

可一向不怎么会讲话的江素雪这回竟也把话说得这样好听,二太太有些惊讶地看了素雪一眼,这一看,二太太脸上的笑顿时僵了一下,连忙移开目光去。

二太太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虽然江素雪现如今比以前更温和了,但是刚刚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竟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四小姐倒是没有发觉二太太的不对劲,反而是听到二太太和素雪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亲热话之后,心里有些不舒坦。她闷着气,将银筷狠狠地扎在碗里那块嫩笋片上。

素雪小心翼翼地用着膳,眼看着终于可以下席了,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二老爷接过二太太递来的手巾擦着嘴,忽然想到什么,转向二太太问:“再过几日就到赛马节了,母亲和儿女们要去京师,你可都着手准备好了?”

二太太温柔地看着二老爷,笑着答道:“放心,一切早都安排妥当了。”

二老爷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素雪:“你就别去了,好好留在府里。”

素雪微微颔首,表示应了。

回去的路上,素雪还在想着午膳席上发生的事情,不由得轻声叹气。

千柔听到这一声,对着一旁的妙梦使了使眼色,妙梦点点头,快步上前轻声说:“小姐,这刚用过膳,也不急着回去,不如去园子里看看花吧?”

素雪却轻轻摇头。

走过游廊的时候,听得不远处的丫鬟在低声谈笑。

“现在知道后悔了?谁让她之前那么疯的,过两日太太小姐们都要进京去看赛马,留她一个人闷在府里,真是活该!听说今年赛马节的名单里面,就有大姑爷呢。”

素雪不禁皱眉,这些日子她也听了不少的闲话,可这样正面撞上的,还是第一回。素雪不由得顿住脚步,等着她们走近来。

那两个丫鬟说得起劲,一时间没察觉到前面转角处就站着素雪,还在继续说:“是啊,是啊,陈家少爷也要来,好像连翊国府的少爷都会出现呢,听说这次的赛马节还有一个重要人物要来,不知会是谁,会不会是王爷,或是皇上呢?”

丫鬟悄声说着,脸上满是喜悦,走到游廊转角一抬头看见素雪冷冷地站在那儿,两人顿时脸色一白,行了个礼逃命似地匆匆走开。

素雪才不去理会什么姑爷公子,王爷皇上,不过她总算是明白了这闺中女子也是有机会出门去的,这样的赛马节,就是好契机。

妙梦却有些生气,朝着那两个丫鬟离开的方向呸了一声。

素雪回过头,轻声问妙梦:“你也觉得她们讨人厌?”

妙梦用力点头:“要不看在她们是大太太房里的丫鬟,小的准会劈头盖脸骂她们一顿。”

原来是大房的丫鬟,难怪提到大姑爷和陈公子的时候会乐成那样。

素雪看了看依旧愤懑不平的妙梦,又看了看一旁神色平静的千柔,又对妙梦说:“既然你也觉得她们讨人厌,那就记着,千万别像她们那样。”

妙梦一听,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主子在训话,连忙低下头:“小姐教训得是,小的记住了。”

素雪淡淡看了她一眼,接着往前走,走出两步,觉得气氛僵硬,又故意打趣说:“一场赛马而已嘛,有什么好看的?一大群女的挤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赛马的男人,像傻子一样。”

妙梦听到素雪的语气缓和了,才知道刚才是小姐故意吓她的呢,于是笑着接话:“还说不好,小姐不也是在前年的赛马节上瞧见了沈二公子吗?”

素雪神色一顿,原来,是这样啊……

再看看千柔和妙梦脸上那别有深意的笑,看来这个江三小姐平日里和身边丫鬟的关系不错,而至于那个沈二公子嘛……

素雪轻轻叹气,故作遗憾地说:“那这回我去不成,沈二公子岂不是会被别的姑娘瞧了去?”

妙梦一听,捂嘴笑起来,然后凑到素雪的耳边说道:“这一点小姐不用担心,小的早就听说了,这回的赛马名单里面没有沈二公子,而且还听说呀,正是因为知道小姐被摔了,无法进京去,所以沈二公子才放弃了赛马节。可见沈二公子心里最最在乎的就是小姐了。”

妙梦一向比千柔更活泼一些,在素雪面前说话也没太多忌讳,以前妙梦只要说到沈二公子的事情,小姐立刻就会笑眯眯地,什么不高兴的全都忘了。

可这次,素雪却眉心紧拧。

妙梦还想说什么,却被千柔轻轻拉了一下衣袖。妙梦疑惑地看向千柔,千柔朝她使了个眼色,然后看着素雪,轻声喊:“小姐?”

素雪呆愣不应。

千柔暗自皱眉,果然又来了。

“小姐?”妙梦也开始轻轻喊,小姐这样晃神已经不止一次了,难道上次摔了,留下了后患?

素雪这次完全没有理会千柔和妙梦,脸色沉沉地踏着步子往回走。千柔和妙梦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多问,只得快步跟在后面。

素雪回了房,坐下来,前前后后地想着这些事,神色凝重地看着手腕上这一只仅剩的玉镯。

第018章 一定会去

沈家。

虽然天色还没有沮,但是由于二少爷的厢房门窗紧闭着,屋内还是显得有些昏暗。沈逸风一身劲装,目光冷冷地扫了一遍屋内数十个黑衣人,沉声问:“都备好了?”

“二少爷放心,我等亲自出手,绝对万无一失。”带头的黑衣人答道。

沈逸风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坐回椅上,端起茶盏,顿了一顿,却又放下。

“二少爷,那个江秀真的会去吗?”石榴看出沈逸风的烦闷,不由得轻声问。

沈逸风微闭上眼,淳厚的声音传来:“这么难得的盛会,她不去,她就不是江素雪了。”

石榴皱眉:“可是二少爷为什么要推掉赛马节的事呢?江秀一直想缠着二少爷,要是知道二少爷不去,她会不会也不去……”

“所以你的意思,我放出不去赛马节的消息,是不智之举?”

石榴吓得跪倒在地:“小的不敢!小的只是不明白……”

“你不明白的地方还多着!”沈逸风忽然站起身来,吓得石榴浑身发寒。

可下一刻,沈逸风又温和笑起来,伸手扶起石榴,温声道:“你不明白,我说给你明白就是。”

石榴胆寒地看着沈逸风,即使他在笑着,她依然觉得有些害怕,可是沈逸风笑起来实在是温良无害,即使早已了解他的真性情,石榴依然忍不孜神,愿意相信他是真的温润如玉。

“我放出那样的消息,是想让沈家置身事外,人人都知道我沈某人并没有参加赛马节,那江素雪在赛马节上出了什么事,也都和我沈家毫无关系了。”

石榴轻轻倒吸两口气,点点头:“二少爷思虑周到,小的只是担忧江秀不去,那这些准备全都白忙活了。”

沈逸风看向透着微光的窗棂,沉声道:“她一定会去。”

“我一定要去。”

这边,素雪脸色沉沉地坐在镜台前,再次表明自己的坚定态度。

千柔和妙梦跪在她面前,急得脸色发红,软话说了,硬话也逼了,秀却一直坚持说要偷偷进京去看赛马节。妙梦急得快哭了,甚至不惜放出狠话:“秀要是再胡来,小的这就去告诉二老爷!”

素雪眸光遽紧,盯着妙梦,妙梦以为她会害怕了而妥协,却不料素雪毫不在意地轻哼一声:“好啊,你去说。走出这个门就别想再回来,我们的主仆情谊也就算是一刀两断了。”

妙梦一听,顿时软了下来,接着就小嘴一扁,急哭了。

千柔看出了秀的决心,也不再继续做无谓的劝阻,思索了一阵,最后才说:“秀若真的想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素雪赞赏地瞥向千柔,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赛马节上,不仅是府里的太太秀,就连得脸的丫鬟伙计都可以跟随着一同进京去。等到她们离开后,秀可以扮成丫鬟模样和妙梦一起混出府去,小的就扮成秀的模样守在房中,只要对外称需要静养,就不容易被发现的。”

素雪不由得赞道:“真是好主意!”

可妙梦却还是苦着脸:“千柔,你还出这样的主意,上回秀在外边儿玩得疯了,最后老太太找了过来,穿了帮,老太太一气之下罚我们俩去洗了整整一个月的衣裳,你难不成是忘了?”

千柔叹叹气,脸色无奈,似乎在说,秀这样坚持,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听到这些,素雪有些动容,起身来扶起千柔,允诺道:“放心,我会小心谨慎,在她们回府之前就和你换回来。”

千柔仰头看着素雪,似乎不太相信秀竟会给她这样的承诺。她和妙梦都是签了死契的丫鬟,这一辈子都卖给了江府,主子的吩咐,她们又岂能有半分不愿?

在她眼里,秀虽是顽劣了些,但秀毕竟是秀,错的也是对的,捅了篓子就应该让她们来担着。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得到秀这样的允诺,哪怕只是宽慰的话,她也知足了。

妙梦也止住了泪,凝凝地看着素雪,再不说什么去告诉二老爷这样的话。

素雪看出她们眼中闪过的光辉,人心皆是肉长的,她心里本来就没有所谓的贵贱之分。只是想要安稳度过余生,她不得不强迫着她们一同来冒这个险。

次日,素雪依着千柔的方法换上了丫鬟的服侍,拒如此,她还是不敢贸然混进太太秀中去,害怕眼尖的将她认出来。

前些日子天气一直不大好,阴阴沉沉地,而老天爷似乎也通晓人情,眼见到了赛马节,天地间顿时就通透了,久违的阳光温柔地洒下来,给人神清气爽的感觉。

赛马节对于江府的太太秀们来说算得上一个盛大的节日,光是府门口的三辆马车便可以看出。老太太和江府嫡出大爷江永弘坐在首辆,深得老太太喜爱的二太太和四秀也在首辆马车里。

大太太走到马车前的时候,首辆里面的二太太还探出头来对大太太笑道:“这里面还很空,大嫂要不要一同坐进来?”

大太太明白她的嘲讽之意,顿时脸色一白,也不回话,只是拉着二秀快步往第二辆马车走去。

二太太暗自哼笑,放下了轿帘。再瞧瞧首辆马车里面一派喜乐融融的模样,她心情更加舒爽。大爷江永弘是她的儿,最受老太太喜爱的四秀也是她的女儿,如今无论是对外对内,他们二房都能把大房狠狠压着。

二太太不禁感激自己命好,即使母家家势比不过大太太,可她嫁对了人,肚子又争气,生下了江府的嫡长孙。而大太太呢,嫁了个偷闲散漫的大老爷,空有一个长媳妇的名,膝下却连一个儿子都没有,上回还在午膳席上和老太太闹得不愉快……

又一想,即使他大房生下了嫡孙,也照样无法撼动二老爷在族里的地位。所以这首辆马车里,即使是空着位置也不可能有她大太太的置锥之地。

二太太越想越得意,抬眼瞧见四秀婧萱正在和老太太谈笑,老太太笑得两眼眯成了缝儿,还不停轻拍着四秀的手背。

这才是祖孙和乐的模样,二太太的眉毛再次扬了扬。

大太太坐进第二辆马车之后,脸色铁青得吓人。二秀拉着大太太的手,也愤愤不平。少顷,六秀江婉悦和二爷江永骏,二房庶出三爷江永坤也陆续上了第二辆马车。第三辆马车自然就留给姨娘和庶女们,以及府里面得脸的老妈妈和丫鬟。

大太太本就怒火中烧,瞧见江永骏之后,心里更加来气。

江永骏刚坐进马车来就察觉了气氛的僵硬,待到所有人都坐定之后,他朝着大太太笑了笑,喊了声:“母亲。”

大太太勉强应了一声,却又很快移开了目光。她才在二太太那儿受了气,火气还没消呢,介于这骏哥儿也算懂礼,她才没再继续给眼色看。

第019章 初次进京(上)

江永骏见大太太神色缓和了些,又看向二秀嫣芸,顿时喜道:“二姐姐今天看起来格外精神,看来彩月的手越来越巧了,蛾眉淡雅,瞧上去就如同远山一般。”

二秀一听到江永骏说起她的眉,顿时也喜了,颇为骄傲地笑道:“那是自然,这可不是一般的铜黛就能画出来的效果!”

她就差没说,她用的,可是一斗十金的螺子黛。

江永骏见二秀得意洋洋,心知自己是夸到了实处,于是又笑着加上一句:“二姐姐本就生得丽质,就算是普通的铜黛,用在二姐姐身上也能有出神入化的效果。”

这样不遗余力的赞美,但凡还有一丁点儿清醒的人都知道这仅仅是奉承话。可那又如何呢?大太太和二秀正好爱听。

这宅门之中就是如此,受气的时候已经忍得那么辛苦,如今有人奉承了,又何苦去拆穿?

二秀也就顺理成章地全盘接受,然后更加得意地扬了扬嘴角,好似她真的是貌若天仙了一般。

大太太听到这称赞之声,心中的气也消了不少。想着她为了得来这螺子黛,不惜进京去百般讨好邢夫人,陪着邢夫人看了整整一天的戏,阿谀奉承的话说得她口都发干,陪着笑了一整天,两颊的肌肉都发痛了。

不过看着二秀嫣芸画上了这样秀美的远山黛,她觉得怎么样都值。

马车里的压抑气氛得到了缓和,江永骏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一旁的三爷江永坤未满十岁,还不知晓这些暗潮汹涌,只是好奇地掀开帘子朝外瞧。倒是一直沉静的六秀江婉悦开了口。

“二姐姐的确是美……”江婉悦轻轻笑着,眼神却有些暗淡。

二秀正在兴头上,根本无暇察觉六秀婉悦的神色有异,她傲慢地看了婉悦一眼,婉悦用的是普通的铜黛。

二秀施舍一般地夸道:“那么普通的铜黛也能画出这样的眉色,六妹妹也不赖了。”顿了顿,终于忍不住说出口:“我这个呀,可是上好的螺子黛呢!”

六秀婉悦钦羡地看着二秀,眼神有些慌乱,顿了一阵,道:“听说这回的赛马节,陈家公子也要参加,二姐姐这样美,陈公子见了定是会喜欢的……”

婉悦这句话简直是说到了二秀的心里去,她不由得两腮一红,转头看向大太太,似乎在讨赏。

大太太抿唇笑笑,仔细地瞧着自家闺女,也赞道:“这一年来,嫣芸出落得越发好看了。可光是模样美还不够,多学学你六妹,沉静端庄。陈家是书香世家,定是会更喜欢温厚懂事的媳妇。”

婉悦一听,眼眸再次暗了暗,母亲的心思一直在四姐姐的身上,即使母亲争过了大太太,夺来了陈家这门亲事,也是要为四姐姐打算的,她纵使再沉静端庄,又能如何呢?

二秀听到母亲突然夸起了六秀,脸色一变,再仔细瞧瞧六秀,的确是沉静温婉。陈公子喜欢这样的吗?

二秀越想越心急,不自觉地便将六秀当成了假想敌,白了一眼,侧过脸去对大太太道:“老早就听说陈公子喜欢结交真性情的朋友,那些温温顺顺的小猫,才最是无趣了!”

大太太一惊,没料到嫣芸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挖苦六秀。瞧了瞧六秀,幸好六秀脸上并无怒色,大太太才赶忙笑着圆场,心底在暗暗想着,幸好六秀是个宽和大度的,否则嫣芸又得得罪人了。

要说,这个六秀虽然也是大房的嫡女,却比那个四秀要懂礼得多,令人怎么也讨厌不起来。这嫣芸也真是,她不过从旁说了这么一句,嫣芸就把矛头对准了六秀。这六秀多无辜?还没及笄,能有多少心思?现在最该提防的,分明是二太太才对。

想着那日的午膳,大太太心里就愤愤不平,这个二太太,还真是欺人太甚。

二秀依然不时地瞧着六秀,虽然刚才逞了一时口快,把母亲对六秀的赞美之话反驳了回去,可她心里却也是在意的,不由得坐正了身体,有意无意地模仿起六秀的仪态来。

马车上的人各怀心思,终于随着一阵赶马声,马车开始动了。

江府的马车走在前面,后面还跟着两排长长的丫鬟侍从。素雪在妙梦的掩护下混进了丫鬟侍从的队列里面,总算是走出了江府。

蓟州离京师并不算远,但是马车里坐的都是太太秀们,因此不敢赶得太快。为了看到完整精彩的赛马,他们都是提前一天赶去京师,歇上一夜。第二日赛马才正式开始。

举行赛马的时长不定,要是那一年参赛的公子不多,一天便能结束,今年的赛马名单倒是满满地,指不定需要在京师住上三五天。

江府的马车队浩浩荡荡地进了京,抵达祥云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渐黑。马车停下,素雪远远地瞧见江府的太太秀们从陆续从马车走下来。由于这阵势有些大,造成了短暂的拥堵。一些好奇的路人还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可奈何江府的秀们在下马车之前全都谨慎地带上了面纱,凑热闹的路人只能暗自唏嘘。

祥云客栈的门口顿时有些吵闹,素雪趁乱拉了拉妙梦的手,低埋着头快速混进了围观的人群中去。

路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祥云客栈门口的马车附近,无人理会后面这一大排丫鬟侍从,待到太太秀们都走进了祥云客栈之后,这里的堵塞才终于得到了缓解。

彼时素雪和妙梦已经溜出好远。

妙梦松了一口气,四处瞧了瞧,京里的确是比蓟州要繁华得多,虽然她也不是头一回来,但热情还是不减。

眼看着已经完全脱离了江府的视线,妙梦快速从袖中取出面纱递给素雪,可素雪却在神色凝重地张望着。

“秀,来把面纱戴上吧。”妙梦轻声催促着。

素雪瞧了瞧那面纱,不由得苦笑,前世在医院里戴口罩戴到抓狂,没想到来到这儿都还要蒙面。

要不是因为这次是溜出来的,素雪还真想潇洒甩手把面纱扔一边儿去。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她还是顺着妙梦的提议,戴上了面纱。

先前素雪还以为在大街上戴着面纱晃来晃去会显得很怪异,可等到真的这样做了以后,反而又觉得释怀了。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没有投来异样的目光,倒是素雪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总想盯来盯去。

看着这一片片古代装束的行人,她还是有些恍然,之前没有出府来,江府的人都穿得端庄整齐,倒也罢了。可是现在走在大街上,看着这些形形色色的男女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别说是露锁骨了,就连脖颈子都恨不得一同遮起来。

第020章 初次进京(下)

大历国民风保守,除非节日,闺阁女子都鲜少出门,即使是出门,大多数都会戴上面纱。

“小姐,天色不早了,咱们得赶紧找个客栈歇息。”妙梦拉着素雪的手,似乎害怕她一溜烟跑不见了。

素雪眼睛还在不停地扫视着四周,只淡淡地回了一句:“急什么?天黑尽了再找也不迟。”

妙梦连忙摇头:“小姐,明天就是赛马节了,这附近好点的客栈早就被买了去,就算是寻常的客栈也是人满为患。等到天黑尽了,恐怕咱们只能睡街头了……”

素雪一愣,却也顿悟,就好比是旅游景点附近的旅馆,一到了长假期间就价格飞涨,却依然是供不应求。

原来这样的状况竟也是从千百年前延续下来的。

素雪对妙梦点点头,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客栈,“那咱们也别走远了,就这儿吧。”

妙梦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小姐竟然说别走远了?以前小姐不是有多远就疯多远的吗?

就在妙梦愣神的时候,素雪已经径直往那间客栈走去。

这件客栈并不算豪华,许是由于前段时间的连绵阴雨,加之客栈朝向和地砖材质的原因,总之,这里面很潮湿。

素雪刚一走进去就想退出来了,住在这样阴冷潮湿的地方,难免会惹上一身的湿气,可是这里离祥云客栈比较近,她咬咬牙,忍了下来。

她和妙梦刚走进去几步,掌柜的就不耐烦地对着她们挥手:“小店客满,客满啦。”

妙梦也不急着离开,伸手入怀掏出一锭银子,二话不说递给掌柜。

素雪看了妙梦一眼,在心里暗暗想妙梦还真是懂规矩,想必以前定是跟在江小姐后面也是风光得很。不过这样潮湿的客栈也要花上整整一锭银子,想来不免有些心疼。

却不料掌柜的竟不给她心疼的机会,撩了撩袖口,鼻孔朝天地指着妙梦吼道:“没听明白啊?客满,客满啦!”

妙梦被掌柜的这样一吼,顿时气红了脸,又伸手入怀,那架势,似乎想用银子把这掌柜砸死,她们江府可不缺这几个银子。

而掌柜也瞬间洞悉了妙梦的心思,满脸嫌弃地挥着袖子冷声道:“再多银子也是一样,老早就客满了!”

这掌柜的那瞧不起人的样子让妙梦很不是滋味,她重重哼一声,准备上前去说出她们真实身份。

素雪瞧出妙梦的气势有些不对,连忙伸手拉住她,轻轻一笑,道:“京师的掌柜,什么场面没见过?这银子,自然是不缺的。只是我看掌柜的面色潮红,目光涣散,中气不足,火气却大得很……而且,手臂上还长满了细细密密的红疮。”

素雪说着,看向掌柜的手臂。

那掌柜方才一时急了,才会撩起袖口,这会儿被别人瞧见了手臂上的红疮,顿时有些尴尬,连忙放下衣袖,对着素雪说道:“我也没什么恶意,只是小店的确是客满了。我劝姑娘还是趁着天色没有黑尽,赶紧去别处找找吧。”

他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但语气却是温和了不少。妙梦哼了一声,低声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借地儿起价赚黑心钱的奸商吗?见钱眼开的主儿,还敢凶人了……”

那掌柜的一听,顿时又来劲了,对着妙梦吼道:“你这嘴贱小姑娘,信不信我……”他扬起手,作势要打妙梦。

妙梦没料到这掌柜的竟会动真格,顿时吓住了,连忙往素雪身后躲。

“掌柜的可别急着动气,越是动气,身上那些细小的红疮就会越来越多。不止是手臂上,胸口啊,后背啊,甚至是脸上脖子上都会长满,而且还一片片,一层层,又红又痒,尤其是在春天和晚上,更是会痒得死去活来,寝食难安。”素雪挡在妙梦前面,目光幽幽地看着那掌柜。

妙梦躲在素雪身后,听到这些忍不住偷笑,小姐现在唬人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说得竟和真的一样。

那掌柜还真被吓得双目圆瞪,因为刚好被江素雪说准了,他身上年年都长这样的红疮,到了春天更是泛滥成灾,害得他都不敢和妻子亲热。

而这样的红疮除了痒就没别的,他心想这不是要命的东西,也就不好意思脱了去给大夫瞧,只能默默忍受。

却不料被一个姑娘家这样说了出来。他有些尴尬,又有些惊喜,一脸认真地看着素雪,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嗓门问道:“你……你莫非也有这样的红疮?”

他以为他是找到了同病相怜的人,否则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看着掌柜那生害怕被别人听去了的模样,素雪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冷声道:“我可没掌柜的那样倒霉,染上这样的疮病。”

一听到“疮病”两个字,掌柜的顿时脸色一变。他一直受着这样的煎熬,但是从未将它当成是一种病。他觉得他只是年轻气盛,生了些疹子,况且这个只是很痒罢了,全无其他的害处,不会染给别人。更是不会死人,怎么能算是病呢?

他本想出言反驳,却不料素雪已经不给他机会,拉着妙梦转身就往外走,口中还不由得啧啧道:“也难怪,常年住在这样潮湿的地儿,不生疮病才怪呢,要是我在这儿住一晚,恐怕得喝上一整月的冬瓜薏仁汤,才能安心……”

掌柜的竖着耳朵听,听到了那句冬瓜薏仁汤,想了一阵,最后才如获至宝地拊掌笑起来。

妙梦跟在素雪身后,不由得低声嘀咕道:“小姐喜欢喝冬瓜薏仁汤?”

素雪看了看妙梦,淡淡一笑:“我又不长红疮,喝什么冬瓜薏仁汤?”

妙梦努努嘴,如此说来,小姐是在帮那个掌柜的了?妙梦有些气闷,小姐以前遇到这样的恶霸,不都是一股子冲上去大打出手的吗?反正只要把身份一说,这掌柜的就只能跪在地上活活挨打。

可这次怎么……

妙梦越想越迷糊。

正想着,听得素雪又幽幽地说:“可是像他那样一直住在那样湿冷的屋子里,就算喝上半辈子的薏仁汤也未必能好起来。”

妙梦顿时觉得解恨,噗地一声笑了起来。

直到天色昏黑,她们也没有找到有空房的客栈。最后,她们又转回了祥云客栈的这条街。

素雪顿住脚步,探头望了望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的祥云客栈,想来那间客栈已经被江府给包下来了吧。有权有势还真是好,难怪她前世再努力也只能是个抓药的,身份决定待遇,这话还真不假。

夜渐渐来临,街道暗下来,冷风也轻轻吹起。

妙梦抓着江素雪的衣袖,怯生生地说:“小姐,要不然……去祥云客栈吧,就算是会被骂一顿,也总好过露宿街头啊。再说了,二太太那么疼您,回头去一定会劝着二老爷的……”

素雪看向妙梦,清冷一笑,二太太疼她?二太太若真是疼她,就绝不可能同意她和沈家的婚事。

只是二太太的贤良名声绝不是她三两句话就能颠覆的。很多事情,说,是没有用的,水落了,石自然就会出。

第021章 七荤八素

妙梦以为素雪带她回到祥云客栈这条街来,就是准备妥协的意思。却不料素雪远远地看了看那祥云客栈,最后却指向了祥云客栈的对面。

这样好的地段,对面的客栈想来也是早已被买了下来。不过这回的掌柜倒还和善,虽然嘴上也说着客满了。

妙梦无力地叹一口气,轻拉着素雪的衣袖,低声劝道:“秀,还是去祥云客栈吧,老太太即便怪罪下来,也只会惩罚小的,小的宁愿受罚,也不敢让秀露宿街头啊。”

素雪神色凝重,并不说话。

妙梦的声音说得极小,掌柜的只听清一句“露宿街头”,他笑了笑,道:“露宿街头倒是不必,要是二位客官不嫌弃的话,小店前不久翻新,正好腾出了一间库房,虽然简陋,但至少能住人。不知二位……”

不待掌柜说完,素雪就点了头,然后笑意融融地跟着掌柜的上楼去找那间库房。妙梦收了收肩上的包袱,也只好连忙跟了上去。

那库房的确十分简陋,整个屋子的配备就是一张雕花睡床和一面方形矮桌。掌柜领了她们进来之后,还特地送来了一座琉璃灯盏。

妙梦打量了一番,顿时眉心紧拧,别说是秀,就连江府里丫鬟的住处也比这儿好啊。

素雪倒并不嫌弃,走到窗口去,伸手点了点那扇大窗户,然后轻轻推开,探出头去张望了一阵,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敛起笑回过头来对掌柜说:“有劳掌柜,我们就住这里。”

掌柜也瞧着这里实在简陋,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又说:“正好厨房里的晚膳备好了,二位客官若是需要,我可以让人送上来。”

“不必。妙梦,你随掌柜去取来。”

妙梦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快速放下包袱,点点头跟着掌柜去了。

素雪深吸一口气,再次走到窗口向外张望,一番扫视后,她的目光定格。

对面正是祥云客栈,几乎所有客房的灯盏都亮着,最亮的那一间屋子人影攒动,时不时还能听到一阵欢笑声。

是江府的太太秀们在一同用膳。

素雪这里的视野很好,虽看不到每间客房里面的细致情况,但可以一揽祥云客栈大体上的动静。没过一阵,对面忽然安静了不少,众人似乎立起了身来,想来是用膳完毕了。

素雪紧紧盯着走在最前的那三道身影,瞧着体态,中间的应该是老太太,左右还有两个扶着老太太,矮一些的应是四秀,高一点的,很可能就是二太太了。

素雪静静地观察着,直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以为是妙梦回来了,便也不回头,只淡淡说一句:“你先用吧,我还不饿。”

她的眼睛始终不离开对面,而身后的人也没有回答她。脚步声还在渐渐靠近,一股异样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好似碾碎了许多茶叶所散发出的味道……

素雪愣了愣,这才发觉了气氛的怪异,回过头来,一个身影猛地映入眼中,吓了她一大跳。

身后的人已经逼到她跟前,这人一身劲装,是个体型高大的男子,哪儿会是妙梦?

素雪吓得全身有些发软,手扶着窗户口,戒备地瞪着他,问道:“你……你是什么人?到我房间来做什么?”

他眉头一皱,似乎有些惊异,却并没有回答。

素雪勉强从刚才的惊慌中定下神来,接着又问:“公子……也是这里的客人?那恐怕是走错房间了吧?”说着,目光瞥向门口,心中暗骂妙梦那个不长心眼儿的,出去的时候居然没有合上门。

他脸上的惊异之色渐渐散去,却依旧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将目光从素雪身上移开,看向窗外。

对面的祥云客栈中,江府的太太秀们已经各回各屋。素雪本还想一直追着二太太的影子以便监视,谁料忽然蹦出这个怪人来,把她吓得七荤八素。

他再次上前一步,素雪立刻向后退让,把临窗的位置留给他。

他依旧不说一句话,平静地看着窗外。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时隐时现,可素雪却无比清楚地看到,他的嘴角不动声色地向上扬了一下。

他在笑,笑什么?

素雪努力让自己冷静,再次开口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这里是我的房间,你再不出去,休怪我喊人了!”

他侧过脸来,淡淡地看了素雪一眼,终于开了口:“这家客栈早被我订下来了,这里怎么会变成了你的房间?”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能如此有恃无恐地走进来。

素雪又瞥了瞥他,顿时没了底气。掌柜心善,才让她和妙梦坐来,这下可好,被这客主发现了,指不定还会生出其他事端来。要是闹开了,那她偷溜进京的事就瞒不住了。

想到这儿,素雪尴尬地笑一下,连忙摆摆手道:“其实这都是误会,一点儿小误会……既然这个客栈都被公子订下来了,那小女这就离开。”

素雪捋了捋面纱,一边尴尬地笑,一边退到一旁,抓起矮桌上的包袱就要往外走。

“既然都来了,何必急着走?”他侧过身来,斜视着素雪,眼中似乎带着嘲弄。

素雪连忙道:“男女有别,公子来了,小女自然要离开。”

他轻声抽笑:“男女有别?难得江秀还能懂得这一点。”

素雪心中一惊,这人居然认得她?

她不由得再次摸了摸面纱,分明还在啊,可她还是被认了出来,可见戴面纱果然是没用的。

回过头来再看了看这个人,他脸上一直挂着嘲讽的笑,好似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素雪强压住心中的慌乱,笑着反问道:“公子在说什么,什么江秀?”

看来这个人是宿主的旧相识,再继续磨蹭下去恐怕就会暴露了她偷跑到京师来的事情。她鼓了鼓胆子,决定硬着头皮不承认,反正她现在遮着脸,这人总不至于上前来强行扯了她的面纱。

他眉峰一沉,脸上再次浮现出惊疑之色。

素雪双手紧拽着包袱,为了不显心虚,也只好与他对峙。屋内的琉璃灯盏是暗黄色,烛光映得整个屋子一片温暖的黄晕,可他的眼睛却异常黑亮。

素雪梗着脖子为自己壮胆,双脚却开始不听话地往屋外移。

他开始搜索式地上下打量她,这让素雪更加不安。就在素雪准备夺门而出的时候,他忽然笑了笑,道:“姑娘的眼睛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朋友,所以我才会说那样的话。唐突了姑娘,还望见谅。”

见他终于松口,素雪舒了一口气,对着他欠了欠身子,轻声道:“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小女也无心打扰公子,还是先告辞了。”

听到这样温和有礼的话语,他的眉头再次皱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

素雪正要转身往外走,他忽然又说:“天色已晚,既然姑娘已经坐来了,就无需再离开。”他一边说一边绕到素雪面前,对着素雪儒雅地行过礼,然后转身走出了房间。

素雪这才大松一口气,连忙上前紧紧合上门。

她抚着心口不停喘气,屋内充满了那种异香,熟悉而陌生,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什么……

不待她多想,又响起一阵敲门声。

素雪吓得全身一抖,以为他去而复返,正紧张着该如何应对,门外的人开口了:“秀,晚膳来了。”

原来是妙梦。

素雪舒了一口气,把包袱放回矮桌上,抚抚心口平息了一下,才上前去开门。

第022章 情况有变

前世她本就是个吃货,一向不怎么挑食,可这古代的吃食未免也太让人绝望了些,放眼望去全是糕子甜食,要么就是望而生畏的水晶肘子,饶是个顶级吃货也免不了会被腻到。

素雪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往窗外瞧,对面的祥云客栈依旧处处亮着灯火。

江府的太太秀们夜间就寝时并不会将烛火全都熄灭,而是会留下一台火光微弱的灯盏,那样就不至于太黑,也不至于太晃眼。

素雪默默地移回目光,虽然现在已经不清楚二太太的睡房究竟在哪一间,但想着有烛火照着,还有丫鬟看守着,要真的出事,也会有动静的吧……

“秀,怎么了?”妙梦时常会这样喊着,她知道秀自从上次摔了就常常发呆出神,因此她和千柔都习惯了这样喊着,似乎觉得这样能把秀的魂儿喊回来。

素雪也的确被喊回了神,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妙梦,拉着她过来一同坐下,指向矮桌上的晚膳:“这里又不是江府,没那么多规矩,你也一起吃。”

妙梦抿嘴笑了笑,扯着衣角坐下来,却依然不敢动筷。

素雪夹了一筷子,送到她的碗里,她连声喊着不敢劳烦秀,这才自己动了筷。

素雪目光顿了顿,说:“等会儿收拾碗碟下去的时候,顺便问一下掌柜这客栈是被谁订下来的。”

妙梦也没多想,一边吃一边点头。用完了膳,妙梦又快速重新戴上面纱,端着碗碟准备出去。

素雪无力地看着妙梦,这样面纱根本就没多大用处,也难怪自己方才会被认出来。想着想着,她心中一动,又对妙梦吩咐了几句,妙梦面露惊讶,却也有些激动地笑着点头。

妙梦按着素雪的意思去问掌柜,掌柜却皱着眉说:“那些人看上去像是走江湖的,没有报上姓名,我也没敢多问。而且他们都已经付了房钱,离开了。我正想上来告诉你们呢,你们若是愿意,现在可以从库房搬出来,空房多得是,命人收拾了马上就可以入住。”

妙梦眨眨眼,有些不相信:“这大半夜的,退了房,他们住哪儿?”

掌柜摇摇头:“谁知道?那些人都是些不好惹的,我也不敢多问。”

妙梦把这件事告诉素雪,素雪顿时全身一寒,那个人匆匆离开,和她有关吗?虽然当时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但是从他的神情来看,他并没有相信她的话。

“秀,需要搬出去吗?”妙梦抱着包袱走到素雪面前,眼中带着期待。

素雪回过神,又看了看窗外,摇头低声道:“不用。”

妙梦有些失望地把包袱放了回去,一边收拾一边说:“刚才小的已经向掌柜说了,只是现在天色晚了,秀要的东西明早才能送过来。”

素雪眼神幽幽地看着窗外,仿佛没有听见妙梦的话,顿了一阵,她又点点头:“嗯。”

妙梦整理好床铺,又去端来了热水。素雪梳洗了一番,这才就寝。妙梦则披了件外衣,趴在床边的矮桌上休息。

夜深了,素雪依旧微微睁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可这一晚什么也没有发生,也不知到了几时,她终是撑不住,昏昏睡去了。

夜色寂寂,一队黑衣人脚步轻盈地穿过无人的街道,窜进了一个小巷子,与里面的人会合。

“二少爷忽然召回属下,莫非情况有变?”黑衣人开口说。

等在小巷中的人便是沈逸风,他缓缓回过身来,却并不开口。

石榴瞧出了气氛的僵硬,只好开口轻声问:“二少爷匆忙离开客栈,难道是江家发现了什么?”

沈逸风这才轻轻一笑:“你不必多问。”然后又对黑衣人说:“江素雪的事先放一放。这回的赛马节足足有三日,皇上对此十分重视,太子想趁机笼络民心,也参加了赛马节。明日,才是万万不能失手。”

黑衣人领命而去,小巷中只剩下沈逸风和石榴。石榴想了一阵,有些遗憾地问道:“二少爷……难道江秀她真的没有进京?”

沈逸风冷冷一笑,之前他们一直在暗处观察着江府的马车,可江府的秀会蒙上面纱,并不好确认。后来祥云客栈里面的内应回来禀报说这回的人里面并没有江素雪。那时候沈逸风就愣住了,难不成还真被石榴说中,江素雪这回真的没有来京师?

沈逸风计划得很好,早早地订下了祥云客栈对面的客栈,而且他早就勘察过了,那个翻修的库房中有一扇大窗,正好可以把对面看得清清楚楚。

得到的消息都是江素雪不在祥云客栈,这么好的机会又白白错过了,沈逸风有些失望。但又一想,难道真是因为他放出了不来参加赛马节的消息,所以江素雪也放弃了来京师?

想到这一点,他心中又莫名地有些高兴,以前他只觉得江素雪胡搅蛮缠不知廉耻,如果她真是为了这样的原因就放弃了来京师,倒也算是难得的情有独钟。

可事实却并没有这么简单。

“江素雪已经来了,而且就在我们之前下榻的客栈中。”沈逸风声音有些沉。

石榴一怔,有些跟不上沈逸风的思绪,江素雪怎么会在他们的客栈中,难道已经被控制住了?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撤出客栈?

“更奇怪的是,她居然还假装不认识我……”沈逸风饶有兴味地回想着方才江素雪见到他之后的反应,忽然冷笑一声,“我倒想看看,这个江素雪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石榴越听越糊涂,江素雪性子张扬,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儿大家闺秀的矜持,她看上了二少爷之后行为更加过分,甚至不顾及女儿家的名声,送来了许多肉麻得不堪入耳的情诗,江家秀喜欢沈二公子这事情也不胫而走,很快就从蓟州闹到了京师。石榴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到这样不知羞的女人,还是个闺中秀呢,要她说呀,连飘香楼里的姑娘都比江素雪懂得矜持。

这回江素雪又想闹出点什么事来?石榴心中不解,却也不敢再多问,只是静静等着沈逸风的吩咐。

沈逸风从怀里取出一包药粉交给石榴,想了想,又补充道:“明日赛马场上还是留意一下,看看江素雪有没有和江家的人在一起。

石榴接过药粉包,郑重点头。

第023章 马场盛况

素雪虽然没有撑住而昏睡了过去,却并不敢睡得太沉,连妙梦动了动身子她都会惊醒过来,然后抬起眼去瞧窗外。

可是这一晚,对面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天色微微亮的时候,素雪的心才安了下来,放松下来以后她反而来了睡意,连妙梦出了门她都毫不知晓。

昨晚妙梦按着素雪的嘱咐,问掌柜的要了两套衣裳,今早就去取。托着衣裳回来的时候素雪已经起来了,妙梦一笑,上前将手中的衣裳递给她。

素雪展开来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那是两套男人的衣服,素雪想出这个办法,就是因为不想戴着那不起作用却还碍手碍脚的面纱。

妙梦年纪比较小,平日里和秀玩得多了,听到这个提议也来了趣,给素雪穿上以后自己也迫不及待地开始捣腾。两人的体形都有些娇小,而大历国男子的服饰又大多比较宽松,所以她们俩穿起来都松松垮垮地,衣袖口更是空荡荡。

妙梦手巧,很快就把素雪的头发束了起来,再绑上一根青色的发带。

看了看铜镜中的素雪,妙梦不由得捂嘴笑起来:“秀这个样子还真像没了胡须的二老爷!”

江素雪一听,顿觉美感全无。不过细细一瞧,眉眼还真是和二老爷挺像,平日里梳着女儿家的发髻看不出来。

摸了摸自己头上,她不由得想问,这是梳的花苞头?又看了看铜镜,皱起了眉,这怎么看也还是个女的啊。

前世她就一直纳闷,电视剧里面女子把头发一束,就是女扮男装了,可那看上去分明还是个女的嘛。从小到大,她也就被许仙给骗了一回,那时候她一直觉得白娘子口中的官人是个如假包换的真汉子。

所以她暗暗祈祷自己也能像许官人那样颠倒雄雌,出门以后就没人能认得出她姑娘家的身份。

可是刚走下楼去,本来埋头拨算盘的掌柜抬头瞧了她们一眼,和气地问了声:“二位姑娘也要出门去看赛马?”

二位……姑娘。

素雪顿时石化,妙梦却还在客气地搭腔:“是啊掌柜,我们还会回来,记得留一间上好的房。”

掌柜笑着点头,然后又埋头接着拨算盘。

素雪无力地叹口气:“掌柜的不用了,库房就挺好的。”

“秀……”妙梦不依地低声喊。

“闭嘴。”素雪粗着嗓子低斥了一声,见妙梦被吓着了,才啪地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仰头吩咐道,“叫少爷。”

“哦……少爷。”妙梦捂了捂嘴,连忙改口。

素雪还是不满意:“嗓门放粗点儿,哪有你这样娇滴滴的男人?”

妙梦被说得脸蛋一红,索性也不出声了,埋头跟在素雪身后走。

她们刚一出客栈,就瞧见对面儿祥云客栈的江府秀们也陆陆续续上了马车,素雪摇着扇子不远不近地跟在江府的马车后面。

江府的马车的进程不快,这里毕竟是京师,慢条斯理才显得优雅有素养。摇椅晃半个时辰,马车总算是来到了赛马场。

此时赛马场已是骄阳高照,人头攒动。

马车在场外停了下来,江府的太太秀们依次下了马车,照旧的,秀们都提前蒙上了面纱,由贴身的丫鬟扶着手,缓缓从正中央的入场口走进去。

素雪依旧担忧自己会被认出来,因此故意用折扇半遮着脸,妙梦倒是不忌讳,一脸兴奋地东张西望,素雪的目光却紧跟着江府的队伍,确切地说,是跟随着二太太。

二太太穿着茜素红的大领对襟长帔,端庄而雍容,看样子她昨夜休息得不错。

素雪眼眸暗暗,目送着二太太走进了赛马场,才转身拉着妙梦从侧边的入场口走进去。

侧边的入场口显得有些拥堵,素雪和妙梦花了好一阵的劲儿才挤了进去,进去以后顿时更加拥挤,许是由于这边靠近侧边的入场口,所以又多又杂,素雪踮着脚也瞧不见正中的赛马场,只好在人群中来回地窜,以指望能挤到前边去。

这样的结果是,她很快就和妙梦走散了。

她也尝试了放开嗓门喊妙梦,可是这赛马场中人声鼎沸,她的声音早就被淹没了,无奈之下她只好放弃找寻妙梦,然后一个劲地往前面窜。

终于离开了人口最密集的地儿,她摇摇扇子,喘喘气,摸了摸自己头顶的花苞头,幸好,还没被挤乱。她一边低头往旁边窜一边四处瞧,发现这边不仅人少,而且还有一把把现成的软椅。

有些心虚地四处瞅了瞅,没人注意她,她顿时壮了胆,心想赛马场这么乱,管他是谁的软椅呢,于是挪挪步子,过去坐了下来。这不坐不知道,一坐吓一跳,居然立刻有个穿着青黑色官服的小厮呈上来一方矮桌,上面已经摆好了茶水点心。

素雪暗暗倒吸一口气,莫非这里是嘉宾贵宾席?那她就不该坐这儿啊,待会儿被发现了岂不是会丢尽脸?

琢磨着该不该起来,抬眼一望人头攒动的看客,又瞧瞧矮桌上精巧的茶点,她暗暗咬牙,丢脸就丢脸,被逮住了大不了认个错就是。反正她现在一身男装,小老百姓一个。好不容易能摆脱那个娇滴滴的秀身份,不用时时守着规矩,那就抓紧机会张扬一把,先坐着再说。

打定主意,她将折扇一收,还儒雅地端起茶水抿一口。那穿着青黑色官服的小厮很快又来默默为她添了茶水。素雪回过头去温尔一笑,然后怡然自得地坐定了,准备看赛马。

这里的视野倒还挺不错。她目光四扫,瞧见这看客席上有许多这样的专位,看上去都是达官贵人的秀太太们,扫了一阵,终于找到了江府的人,他们也坐在这样的专位上,只是和她这边隔了好一段距离。

正张望着,又上前来几个同样官服的小厮,默不作声地摆放着软椅和矮桌,还时不时地走到人多噪杂的地方去维护现场秩序,这些应该就是所谓的后勤和安保人员吧……

正想着,身旁的软椅也坐上了人,素雪心中一抖,立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看着赛马场中央。一匹匹骏马已经陆续牵进了赛马场,赛马场上插上了各色锦旗,还竖起了不少的标靶,光看着这些,就觉得等会儿的比试一定会很精彩。

之前素雪不懂马术,也想象不出赛马究竟有什么好看的,如今身临其境,连她一个女子也禁不住有些热血沸腾,想来这就是竞技的魅力所在。

赛马场是开放式的,这边儿是看客席,另外三边都没有围堵,延伸出去就是树林。但是不围堵倒也没什么不妥,想来也没有哪个人会蠢到直奔向树林中去。

素雪正看得起劲,忽然听得身旁的人重重地咳了一声,她心中一紧,感觉出对方的不善,心想莫非这一段儿都是他的地盘?

带着怯意,素雪僵硬地侧过脸去,抿唇一笑,粗着嗓门问:“公子嗓子不好?那就多喝两口茶吧。”

第024章 无名小卒

素雪这才看清旁边坐着的人。

他穿着月白色的交领织锦长褂,剑眉浓郁,好整以暇地看了看素雪,摇头说道:“这茶苦,我不太喜欢。”

素雪见众人并不是来揭穿她的,顿时暗喜,也端起自己身旁的茶盏喝了一口。

回味一阵,笑道:“这碧螺春入口时虽有些涩,但回味却十分甘醇。不过各有所好,看来公子你是比较喜欢入口清雅的茶品。”

他苦笑着点点头,打量素雪一番,又问:“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素雪拘谨地笑笑:“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她本想着,这样自谦一点总是没有错的,却不料这句话刚落音,头顶就响起一句:“亏你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无名小卒!”

素雪只觉浑身一个激灵,回过头去,顿时吓了一跳。

身后这人穿着藏青色的四爪龙纹蟒袍,月蓝色冰梅纹宽边锦带旁挂着一块方正圆润的羊脂玉,和一块赤金刻字的……像是什么令牌。

素雪暗叫不妙,看这人的装扮,怕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如果不出意外,她这回是摊上事儿了。

缓缓抬起眼皮,看到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素雪干干一笑,指了指这个位置,怯生生地问:“这儿,是公子的座位?”

他皱眉紧抿着唇,似乎在强忍着愠怒,直盯着素雪,缓了好半晌,点头。

素雪几乎是一下就蹭了起来,尴尬地笑着看了看坐在一旁的人,连忙道:“刚才小生与这位公子谈论关于品茗之事,一时间觉得遇到了知己,所以坐下来多聊了两句,才占用了公子您的座位……”

“子玉你可别听他瞎掰,我和他说话,是想把他赶走。”那个人连忙揭穿她。

素雪顿时心头一凉,而四周的官服小厮察觉了不对劲,已经渐渐朝这边围上来。

她咬咬牙,看了旁边那个人一眼,这两人果真是认识的,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紧撤吧。

快速对他们俩行了个礼,低头道:“这只是个误会,实在抱歉,告辞告辞。”

她一边说一边往后退,由于心慌,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现在是男子装束,说话又变回了女声。

而她也未察觉,只趁机快步往一边溜去。

“子玉,我刚刚没听错吧,他……怎么是女人的声音?”那个人惊讶了。

子玉施施然抖了抖衣袍,上前坐定,嗤声道:“有什么奇怪的,她本来就是个女的。”

顿了顿,又侧过脸来,似笑非笑地说:“没想到,聪明绝顶的陈睿礼竟是个雌雄不分的人,这要让陈老爷知道了,不气死才怪。”

睿礼不做声,依旧看着素雪溜走的方向,似乎还不能从这件事中缓过神儿来。

子玉有些不耐地皱皱眉:“别看了,太子那边儿都安排好了吗?”

睿礼这才收回目光,点头。

子玉舒了一口气,眸光深远的看向赛马场。

素雪急急忙忙地快步走着,没走出多远,又吓了一跳赶紧往回走。

因为大太太和严妈妈正迎面朝这边走过来,而且看上去还挺急。

她顿时慌了神,又连忙折回去,心想这大太太好端端的贵宾席不坐,走来走去做什么?

素雪一面暗喊倒霉,一面埋头疾步往回走。

“你倒还敢回来?”

一个官服小厮上前逮住素雪的手,素雪定睛一看,这貌似就是之前给她倒茶的那个……

素雪想抽回手来,可那小厮手劲忒大,看样子是真的把素雪当成男子来对待了。

素雪无奈地看着他,想解释却又来不及了,回头一望大太太和严妈妈已经越走越近,吓得她连忙抬起另一只手用袖口遮住自己的脸。

一边遮着脸一边被小厮拽着走,这已经够狼狈了,却不料耳边还响起一声冷笑:“哟,还知道遮羞啊?”

素雪不用看也能听得出来,说这话的就是刚才那个穿金戴银的子玉。

可是现在情况实在是混乱,她已经没心思再与他争辩,只好捂着脸说:“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凡事好商量,何必动武呢?更何况赛马就要开始了,和我在这儿起了纠纷,对您也不好的吧?”

大太太已经走近了,素雪索性将计就计,背对着大太太她们俩来的方向和子玉假装攀谈,想以此来躲过大太太的眼睛。

子玉似乎瞧出了素雪的心不在焉,皱眉一笑,点点头:“既然你那么喜欢品茶,不如就换上他们的衣裳,在一旁倒茶,伺候我看赛马。”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素雪,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素雪顿觉屈辱,早知道就不图一时之乐了,谁知道会栽在这个人手里,他这分明是官大欺民。

瞥了一眼越走越近的大太太,素雪心头一慌,索性应了下来。

看着素雪匆匆跟在小厮身后去取衣裳,睿礼苦笑了一下,看向子玉:“你明知道她是个姑娘家,还这样刁难人做什么?”

子玉斜了他一眼,又专注地看着马场中,摆出正经的模样来,道:“此人身份不明,恐怕意图不轨。况且我只是将她困在眼皮底下让她别生事,这也算刁难?”

睿礼一听,忙笑着道:“不算不算,你这不是刁难,是怜香惜玉总行了?”

睿礼这话一出,子玉的脸就黑了下来。

睿礼非但不收敛,反而更加得趣,指了指子玉身旁的矮桌,笑问:“方才她用了你那茶盏,你可要换?”

子玉顿时脸色一变,嫌恶地说:“换,当然换!”

说罢急忙转身对身后小厮吩咐着。

瞧着子玉那副样子睿礼就忍不住想笑,刚才还真该先让他喝几口茶再把真相告诉他,到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会更加好看。

正乐着,子玉回过脸来,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说:“我可记着你这贼笑了,以后总有你摊上事儿的时候,我一定加倍送还给你。”

睿礼见子玉还当真了,正欲解释两句,却被一声吆喝给打断了。

“真巧,陈公子也在呀?”大太太走近来,一脸惊喜地看着睿礼。

子玉口中这个睿礼正是陈家公子,陈奕锦。

因子玉和睿礼为平辈,为示尊重,相唤皆不用大名,而用表字。陈奕锦出自礼仪之家,对这些更是看重。

大太太这一声吆喝让陈奕锦眉头一皱,有些不悦地转过身来想瞧瞧是何人这般粗蛮。

在看清大太太的一瞬间,他的脸就僵住了。

老早知道江府也要来看赛马,却没料到大太太竟这么着急地找了过来。

眼看着大太太这是来势汹汹,陈奕锦有些心慌,求助式地看向一旁的子玉,子玉却是一笑,扔给他一个活该的眼神,扭过头去装成陌路人。

陈奕锦心头一凉,而大太太又热情非凡,陈奕锦只好也连忙起身来,上前去行了个礼,开始寒暄。

“陈公子真是有礼有节,陈老爷可跟着一同来了?”

大太太有些拘谨地用手绢掩嘴笑着。毕竟她这样冒冒失失地找过来的确显得有矢身份,虽然嘴上把话说得好,她是碰巧过来的,可事实上谁心里不清楚呢?

陈奕锦也温和地笑了笑:“劳江大太太操心,家父事务缠身,并未一同过来。”

陈奕锦自然明白大太太的意图,因为这亲事就是陈老爷提出来的,所以大太太一见面儿就搬出陈老爷来压他,似乎就料定了他不敢违逆父命。

第025章 危险状况(上)

大太太笑着点点头,又牵强地说了几句,陈奕锦只是礼貌作答,并不多说。

大太太瞧着时机差不多,笑了笑指着赛马场说:“听闻陈公子也要赛马,今年参与的才俊甚多,但我家嫣芸始终坚信陈公子能一举夺魁。”

大太太双眼凝凝地看着陈奕锦,笑得比这马场中的阳光还要灿烂。

陈奕锦拘谨地笑着应和,心里却在想,这个江大太太未免也太心急,大老远跑过来,就是要探一探他对江二秀的心意吗?

又一想,父亲和母亲向来都更喜欢端庄懂事的姑娘,这江大太太这样心浮气躁,想来那江二秀也不是个稳重的。

再看了看大太太,陈奕锦不禁暗笑,既然她铁了心要来探一探口风,那就如了她的愿好了。

“真是不巧,晚辈对赛马只是有些兴趣,技艺不精,也从未想过夺魁之事。恐怕,是要让江秀失望了。”

他说着,瞥了瞥大太太的脸色,大太太果然面露尴尬。

大太太顿了顿,又笑着圆场道:“倒也是,陈家乃书香世家,这些草莽汉子做的事也的确有损风雅。”

陈奕锦涩然一笑,不置可否,心想既然觉得赛马是有损风雅之事,江府又何必兴师动众地来到京师呢?

这江大太太实在是随声附和表里不一,他心中对那个江二秀顿时又少了几分好感。

见陈奕锦不再开口搭话,大太太有些急了,尴尬地笑了笑,最后只好借故说还有点事,先离开了。

陈奕锦松了一口气,连忙对她行行礼,准备目送她离去。

换好衣裳的素雪走出来正巧碰上这一幕,本以为大太太早已走开了,却不料竟还在这儿,素雪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去害怕被大太太看见脸。

可偏偏这时子玉不耐烦地回过头来冲她喊了一声:“还愣着做什么?过来添茶!”

素雪在心里将他里里外外骂了个遍,这死货,早不喊晚不喊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嚷嚷!这下可好,大太太的目光成功地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素雪心中发凉,低埋着头快速饶过大太太,走到子玉的身旁去。

大太太瞧了素雪几眼,只觉得这小厮长得清秀,却也没再多想,告别了陈奕锦,便和严妈妈匆匆折回去了。

素雪暗暗横了子玉一眼,正巧大太太经过她身后,她连忙弯下身紧张地给子玉添茶。

直到大太太走远了,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陈奕锦坐回来,脸色沉郁。

子玉一开始并不说话,隔了许久,终于是忍不住笑着自语道:“这人啊,别太缺德,老天有眼,报应很快就会落身上的。”

说着伸手端起素雪添好的茶轻抿一口,又抬头看向素雪,故意问:“你说对吧?”

素雪微垂着头看了子玉一眼,扯出一个笑容来,粗着嗓门答道:“公子所言极是,做人呢,就是应该有气度,那些缺德的,刁难他人的,心胸狭隘的,老天爷总有一天会收拾他的。”

子玉没想到素雪会这样回答,险些被茶水呛到。

素雪暗暗一笑,还好心提醒道:“公子慢点,要是被茶水呛出了毛病,传出去可是会被别人笑话的。”

子玉白了她一眼,不满地将茶盏一放:“你怎么当差的?这么烫的茶水怎么喝?”

素雪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任由他自个儿在那儿耍威风。

素雪这边安静下来了,子玉又转向陈奕锦,闷声问:“就这样打发走了你的岳母大人,就不怕她到老爷子那儿告你一状?”

陈奕锦抖了抖袖口,从矮桌上拿起一块点心堵住子玉的嘴,子玉连忙扔回给他:“要吃你吃,腻死了。”

陈奕锦绷着唇不再说话,他不是没想过老爷子那一关,但是就凭江大太太今天的表现,他只需如实一说,老爷子恐怕也不会喜欢这样心浮气躁的亲家。

婚姻之事他没法自己做主,但不代表他没有想法。老爷子是明理之人,不会不明白他的心意。

子玉见陈奕锦一脸郑重,想来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便也不再多问。回过头来目光沉沉地看着赛马场,那一片杏黄映入眼中,太子已经到了。

陈奕锦快速和子玉对视一下,然后立起身来,朝赛马场中央走去。

子玉脸色清冷,目光却在快速地扫视着赛马场中的一切动静,太子穿着杏黄色的蟒袍,在人群中格外显眼,陈奕锦一身月白,也方便认出……

“待会儿跟在我身后,要是敢乱跑,我就命人将你捉起来。”子玉将嗓音压得很沉。

素雪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这充满威慑的话语让素雪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最好别违抗。她现在这副样子,要真被捉起来,岂不是出尽洋相?

素雪没有回答,也抬头扫视了一下整个赛马场,参赛的公子们陆续入场了,她的目光一下子被那一团杏黄给吸引了去。

在周围的嘀咕声中听出来了,那个人就是当朝太子。

太子在十来个禁军护卫前前后后的保护下上了马,俯身接过火把,一边高举火把一边驱着马儿缓步走向火台。

四周顿时陷入寂静,方才还喧闹不停的人群竟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在众人的注目下,太子将手中火把扔进火台,火台的火燃了起来,看客席顿时发出震天的欢呼。

素雪暗暗抽嘴,这是干啥,奥运会点圣火?

圣火仪式完毕,太子的马儿又被牵往赛马场正中央,随后太子接过一面杏黄的大锦旗,亲手插在了地上。

插完锦旗,又接过一把弓箭,在马上向标靶开弓。

在众人的呼声下,他射偏了,但是在场的看客依旧欢腾雀跃。

太子再次挽弓,终于没有再射偏。虽然没有中红心,但至少在靶上。

赛前仪式这才算完毕了,太子则被领着回到了赛马场边,那团杏黄消失在众人眼中。

太子在进行驱马,点火,插锦旗,引弓这一系列仪式的过程中,素雪一直有些提心吊胆,因为她始终觉得那匹马会忽然发狂,把这个马术和箭术都不太好的太子摔下去。

素雪这里虽然离得有些远,但由于太子刚才在马场中央,十分显眼,一举一动都被众人看在眼里。

当然,那匹马的异常也被素雪看在了眼里。

前世,她曾被派到一个乡村医院去送药物样本和检验报告单,由于乡村交通不便利,她当天没赶回来,就住了一宿。那家医院的附近有一个大马场,里面养了几十匹骏马,听说是专门租给拍马戏的剧组。

她送的那份药物样品和检验报告单就和马有关。

当时中医院接到的消息是成群的马染上了疯牛病,乱撞乱跑,鞭子棍棒都不怕,造成了许多人员伤亡。

后来事情平息了,发狂的马样品也就送来了医院。因为中医院副院长和出事的马房投资商是老乡,所以她所在的中医院就全权接下了这次的病理研究。

第026章 危险状况(中)

那段时间他们格外地忙碌,因此她记忆犹新,经过几天几夜的努力,终于找出了让马发狂的真正原因并配制出了能快速压制这种狂病的药物配方。

当时她在中药房负责药品检测,因此送药物样本和检验报告单的苦差事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一开始她其实挺不情愿的,毕竟下乡的确是件苦差事,而且还要滞留一晚,乡下的蚊子又大又凶,她想想就觉得好受罪。

可是到最后她反而庆幸自己去了乡村。

她和养马人聊了很多,养马人向她描述当时的惨状,还有那十几匹被打死的狂马,他一边说一边流泪,说自己对不起死伤人的家属,也对不起这些陪了他这么多年的好马。

她当时感触很深,忽然觉得,他们这些医者所做出的努力能带来的成果远在他们的想象之外。原来有很多事,在密闭的科研室里是没办法亲身体会的。

后来养马人带着她参观了马厩和马场,看着那些健壮的马,养马人再次感概:“真是没办法想象,前一天还好好的,一觉醒来就开始发狂了,什么方法都想尽了,也制不住。”

她也很感伤,问:“您养马这么多年,算是比较有经验的,难道出事之前就没有发现异常现象吗?”

养马人更加悲痛:“是我没有重视,出事前一天有好几匹马归厩的时候是有点异常,马尾一直垂落不动,马头却不停地使劲甩,前后蹄还很不协调。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大事,以为是马儿养得好了,活泼好动一点而已,谁料想到是得了这样的狂病……”

养马人的话语仿佛还回响在耳边,素雪看着太子骑着的那匹马,顿时心中一阵寒噤。

从太子上马开始,那匹马就一直不停地甩马头,好似很焦躁,可马尾却一直低垂着,好似很萎靡一般,而且前后蹄好似被什么牵扯住了,以至于走得很慢……

这一切的症状都符合了。

若不是前世有这类似的经历,她绝不会多想什么,毕竟太子的马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而且染上那种病绝非易事,前世养马人也是不小心给马喂了掺带过期巧克力的马粮,才会生出那样的悲剧,试想在古代,这马怎么可能有那口福,能吃到过期的巧克力?

素雪盯着那匹依旧在狂甩马头的马,再看了看马场这么密集的人群……

若是那匹马真的发了狂,最先遭殃的就是太子和太子的近身护卫,如果无法及时制止住狂症,那么在场的人都会有危险。

试想着到时候一哄乱,人群定会四处逃窜,不被马撞死,也很可能被拥挤人群踩踏至死……

素雪越想越心急,双拳不由得紧握起来。

“捏拳头做什么,想打人?”子玉有些嘲讽地瞥着她,冰冷的眼神却似乎在警示她休想乱来。

素雪咬了咬唇,再看看子玉身上的蟒袍,想来他的地位也不低,不是亲王,恐怕也是个达官。如果告诉他这些,他会不会愿意出面阻止这个悲剧的发生呢?

可是她一个女扮男装的,刚才还擅自坐了他的位置,他怎么可能相信她的话呢?

素雪心里一团乱,忽然一声锣响,她抬起头看向马场,第一轮比试已经开始了。

素雪快速望过去,幸好,太子并没有参加这轮比试。

看客席发出一阵阵起伏不定的呐喊声,素雪的心却依然忐忑。

赛马规则是先绕着马场跑三圈,再向标靶引弓,最后向马场中央去夺锦旗,除了太子亲手插的锦旗,场中还有五面锦旗,因此每一轮的前五名才能进入明日的复赛。

可是如果这前五名中有人没有射中标靶,那这个人也会被取消复赛资格。

他们所持的箭上都刻有自己名字,因此谁也没办法耍赖。

越到后面素雪越紧张,太子所骑的那匹马似乎随时都会发病。她忧心忡忡地寻找着太子的方位,正在这时,身旁的子玉忽然站起身来,起身往场中走去。

他走出两步,又停住,回过头来瞪了素雪一眼:“还不跟上来?”

今日太子在场,子玉不敢有丝毫懈怠,如果这个人没有坏心思,赛马结束他就立刻放她离开,可如果有,他绝不会手软。

素雪正心急着,见子玉也要入场去,她暗暗一喜,快步跟了上去。

子玉带着她来到了场中,这才发现太子原来已经优哉悠哉地坐在赤金纹龙的华盖下吃茶,不远处的陈奕锦对着这边扬了一下手,然后就朝太子走过去,他向太子身旁的禁军护卫说了几句话,然后太子就下了马,跟随着陈奕锦走到赛马场边上去。

素雪正奇怪着,不明白他们这是在计划着什么,正在这时子玉也起身往赛马场边上走去,素雪连忙提着步子跟过去。

太子和陈奕锦走进了一个临时支起的布篷里,这样的布篷马场边上还有好几个,想来也和华盖的用处相同,可以给比试完毕的公子们作暂时遮阳和歇息之用。

素雪跟在子玉的身后,也是向那个布篷走去。

素雪暗暗喜着,等会儿能和太子见面,这是说出危险状况的最佳时机。太子命贵,就算不相信她的话,也一定不敢再接近那匹马。

可是素雪进去以后,竟险些没有认出太子,因为太子在布篷里脱下了身上的杏黄蟒袍。

太子一见到素雪,就瞪住她,满脸警惕地问:“子玉,这是谁?带他来做什么?”

素雪吓得退后一步,看来太子是准备做什么秘密的事,否则也不会一见到她就这么戒备。

陈奕锦瞧了子玉一眼,似乎也有点讶异。子玉温和地笑了笑,瞥了素雪一眼,解释道:“太子不必惊慌,这只是一个仆从罢了。”

素雪恨恨地瞪了子玉一眼。

太子还是有些疑虑,直盯着素雪。

陈奕锦咳了一声,连忙说:“时间不多,赶紧换上。”然后接过太子手里的杏黄蟒袍,递给子玉。

素雪顿时一愣,他们这是要……狸猫换太子?

子玉不理会素雪那惊愕的眼神,快速脱下身上的藏青蟒袍,换上太子的杏黄蟒袍,还取下了头上的赤黑色发带,换上了太子那个金黄的发箍。

陈奕锦递上来鎏金色的弓箭,快速将箭筒挎在子玉的身上,素雪看清箭筒中的箭身上刻着“太子”两个金字。

因为子玉和太子身形相似,因此在不看到正脸的情况下还的确有些以假乱真。

素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太子已经在陈奕锦的护送下离开了布篷。素雪愣愣地看着已经变身为太子的子玉,终于开口问了一句:“公子你……是想去顶替太子赛马?”

子玉绷住唇,似笑非笑地看着素雪:“所以如果有谁胆敢对太子不利,我就会让他成为马场上的标靶。”

素雪看着他熠熠生辉的双目,沉默一阵,说:“可如果,能害到太子的,是那匹马呢?”

子玉一怔。

第027章 危险状况(下)

第一轮比试就将整个赛马场的紧张气氛带动了起来,看客席里发出阵阵呼声,江府的太太秀们倒是依旧保持着端庄优雅。

大太太手握着茶盏,一边紧张地看着马场,因为这第一轮里面就有大姑爷郑亭暄。

虽然郑亭暄对大秀并不好,但他毕竟是江家的大女婿,他要是赢了,江家能跟着长脸。

郑亭暄从小善骑射,进入明日的复赛是绝对没有悬念的,他要争的,是头魁。

目前郑亭暄遥遥领先,绕着马场的三圈已经完毕,开始引弓射靶子,夺锦旗。他将这些做得游刃有余,顺顺利利地夺得了第一轮比试的头魁。

大太太紧握的双手终于松开,虽然心里面已经几乎要欢呼起来,但表面上还是得忍着。她只是得体地笑了笑,然后拿起一小块儿点心递给坐在一旁闷闷不乐的二秀嫣芸。

“你大姐夫赢了,你也高兴些。”

二秀嫣芸接过了大太太递过来的点心,脸上却还是阴郁着,刚才大太太过去打探陈公子的心意,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她越想越觉得不安,难道陈公子是心里有别人了?或者是陈家改变主意了?

“母亲,我不想吃。”最后,嫣芸还是把点心放了回去。

大太太轻轻一叹,拉着嫣芸的手,轻声说:“你也别多想,陈公子也许是真的不喜欢赛马。待会儿他就要上场了,你提着精神,看看他在马场上的本事,就知道他那些话里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了。”

嫣芸这才点点头。

陈奕锦护送走了太子,然后领着自己的那匹马候在比试的起点。第一轮比试已经接近尾声,第二轮里便有他和太子。

他本来无心参与这样的比试,可让太子参与今年这场赛马节是皇上的意思,一来可以让太子更加亲民,二来可以让百姓一睹皇室长子的风姿。

可太子在这样嘈杂的场面现身,毕竟是危险的。皇上百般思量,越想越觉得不妥,遂召见了翊国公裴振云进宫商议。

翊国公十分赞成让太子参加赛马以达到亲民目的,至于太子安全问题,翊国公就举荐了自己的儿子,裴烨。

裴烨表字子玉,是翊国公的嫡长子。裴家世代深受皇室重用,裴烨的祖父裴永盛乃大历开国功臣,立下赫赫战功,为先帝打下了半壁江山。

裴烨素来与太子私交甚好,裴老太爷又是开国武将,因此裴烨从小也习武强身,刀剑骑射皆不在话下。

皇上思量一番,也觉得让裴烨暗中保护太子是个不错的提议,便准了。

太子从小深居宫中,崇尚礼学,因此在习武方面就怠慢了许多。

大历国中敢参加赛马节的男子都是马上豪杰,太子索性提出让裴烨顶替他去赛马,一来为皇室争了光,二来他的安全也得到了保障。

裴烨拗不过太子,只好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可就在赛马节前两日,翊国府手下的人忽然打探到消息,说有人密谋在赛马节上行刺太子。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裴烨正在府中同陈奕锦饮酒对诗,陈家与裴家乃世交,因此裴烨也就没有对陈奕锦再做隐瞒。

陈奕锦听完,也明白这其中利害,答应和裴烨一同行动,势必要揪出欲要行刺太子的幕后黑手。

可第一轮比试已经快要结束了,为何已经打扮成太子模样的裴烨到现在还在布篷中不出来?

陈奕锦耐着性子又等了一阵,眼看着第一轮的最后一名都牵着马儿退场了,裴烨怎么还不出来?

他急了,将手中缰绳交给侍从,然后又回到方才那间布篷中去。正巧碰到素雪匆匆从布篷里出来,那慌张的神色让他更加狐疑。

进了布篷,只剩下裴烨一人,想到刚才慌张出去的素雪,陈奕锦惊怪地指着他:“你们方才……一直在这里做什么?”陈奕锦一边比划,一边暗自遐想。

裴烨神色凝重,也不再与陈奕锦贫嘴打趣,直言说:“他们已经动手了。”

“什么?”陈奕锦脸色一变,也无心再和裴烨逗趣,上前低声问,“那现在怎么办?太子会不会有危险?”

裴烨沉沉呼出一口气:“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我和太子互换的事。我们千防万防,却是没有防到太子从宫里带出来的那匹马。”

“马有问题……”陈奕锦皱皱眉,忽又舒展开,道,“那好说,大不了咱们换马就是。”

“不行!”裴烨挥挥手,“马要是不出事,他们就不会出手,他们不出手,咱们就没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陈奕锦听完,倒吸一口气,想了一阵,有些担忧地看着裴烨,缓声问:“子玉,你真的决定要冒这么大的险?”

裴烨紧绷住下颌:“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我绝不会打退堂鼓。”说罢,毅然快步往外走。

“慢着,子玉。”陈奕锦喊住他,“你说马有问题,这个难道是听刚刚那个女人说的?”

裴烨回过头来,眼神慌了一下,索性也不再掩饰,说:“我知道你的疑虑。我的确不该这样平白无故去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可是现在我们已经没时间多想了。她现在拿着我的腰牌去找太医,说是会尽快配出压制马发狂的解药,我和她约好了,如果马真的发狂,我就跑离赛马场,她会在东边树林的入口等候。”

陈奕锦双眼一暗:“可是如果她就是刺客一伙呢?现在她知道了你和太子互换的事情,而且你的腰牌在她手里,保不定她会做出什么事来。东边树林是吗……我猜她这是在引你过去,然后制造马踌乱,再趁机拿着你的腰牌去谋害太子!”

听到陈奕锦这样一分析,裴烨的脸色也变了一变,他绷了绷唇,沉声吐出一句:“她要是敢骗我,我会亲手宰了她。”

裴烨说得一脸认真,可陈奕锦却摆摆手苦笑道:“子玉,不是我想拆穿你,太子要真的出事了,被宰的不是她,而是我们。”

裴烨双拳紧握,神色复杂地看了陈奕锦一眼,最后说:“不对,如果她真是谋害太子的同伙,她又怎么会跑来和我们俩纠缠在一起?更何况她现在根本就不知道太子被你送到了哪儿去。女人的眼睛不会说谎,她是真的很担忧等会儿马翅混乱。”

陈奕锦苦笑着摇摇头:“子玉啊子玉,你从哪儿听来的女人的眼睛不会说谎?”

顿了顿又摆摆手说:“行了,现在已经很明白了,她引你去东边树林,那刺客很可能就潜伏在东边树林。我们分三头行动,我一面通知禁军到东边树林擒拿刺客,一面保护太子回宫,你去换一匹马,帮着太子参加完比试。”

“不行。”裴烨沉重地闭了闭眼,启步往外走,“你这样打草惊蛇是抓不住刺客的。更何况比试完毕后岐南王会领着铁骑精兵接受太子检阅,岐南王可是认得太子的,太子怎能离开?”

第028章 马场遇险(上)

陈奕锦有些急了:“那你说要怎么办?难道真要相信那个人的话?”

裴烨走出布篷,遥望着郁郁葱葱的东边树林。

沉默一阵,正欲再开口,却听得陈奕锦叹叹气,走到他身旁,说:“行了,既然你都决定了,还等什么?放心,我自认马术不比你差多少,一定能紧紧跟在你后面。”

裴烨回头看了看陈奕锦,两人会心一笑,一同走向马场。

太子上马,第二轮比试开始。

坐在看客席上的岐南王抿了一口茶,看了场中一眼,忽然冷笑道:“太子还真是虎胆龙威,不在宫殿里吟诗作赋,反而来这跑马场上耍威风。皇上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彰显他所立的太子将来会是个文治武功的好皇帝吗?”

少顷,一个佩刀的侍卫走到岐南王身旁,对着岐南王私语了几句,岐南王笑了笑,挥挥手让他退下去,然后目光紧紧地盯着马场中那一抹杏黄。

得知了陈奕锦和太子在同一轮,二秀顿时暗暗皱眉,这样一来,陈奕锦岂不是没戏了?这普天之下除了皇上,谁还敢赢太子啊?

正想着,锣声响了,场上除了太子和陈奕锦扬鞭策马,其余的都愣着不敢动。

马场上顿时一阵呼声,一面惊叹于太子的马术,一面佩服陈公子率直个性和胆识。

二秀更是乐得低呼一声,转头去拉着大太太的手,喊道:“母亲快看,陈公子果然不是凡夫俗子!”

二秀这一声喊得有些大,二太太和老太太都禁不住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大太太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暗暗捏了捏二秀的手,示意她不要失态。

二秀自然得到了这暗示,但是她心中实在激动,纵使已经极力克制,也免不了掩嘴轻呼,早已忘记了之前大太太在陈奕锦跟前碰壁的事情。

六秀婉悦一直端庄地坐着,双眼紧紧跟随着马场上那一道白色的身影,她安静得像水,纵使她的心湖已经波澜暗涌。

二秀刚才那一句话婉悦听得清清楚楚,她目光暗暗流转过去,二秀还在用手指着马场中。

婉悦敛敛眸,她顿时有些恨,恨二秀可以那样毫无顾虑地表现着对陈奕锦的在乎和爱意,而她,却只能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永远永远,都安静得像水一样……

裴烨和陈奕锦奔出好一段之后,其余的人才陆陆续续地挥鞭策马。

裴烨和陈奕锦自幼熟识,常常在一起打马球,两人的马术不分高下,眼下这样畅快地你追我赶,竟很快就完成了绕场的三圈。

坐在看客席的岐南王顿时眉峰紧蹙,更加专注地盯着马场中,不由得暗暗纳闷,那个文弱的太子什么时候竟能如此勇猛了?

虽然这一轮许多人都不敢与之相争,但是照着这样纯熟的马术,那些人就算是有心竞争,也未必真有胜算。

岐南王默默深吸一口气,这样的娴熟和速度,就算是他在场上,也未必是对手……

手磨着茶盏,岐南王饶有兴致地笑了笑,看来他还真是低估了这位太子殿下。

裴烨和陈奕锦这城逐让整个马场气氛高涨,在场的达官贵人一开始对太子还只是抱着吹嘘奉承的态度,可现在他们连吹嘘的空闲都没了,双眼圆瞪地看着马场中那抹飞扬的杏黄,满脸惊讶。

而裴烨这边却并非真的那样如鱼得水。

他已经隐隐感觉出来这匹马的顽劣不羁了,只能尽力控制着,好歹完成了射靶子和夺锦旗。

可就在他准备勒住缰绳让它停下来的时候,马儿忽然一声长嘶,马头疯狂地甩动着,开始上蹿下跳。

跟随其后刚夺完锦旗的陈奕锦见状不妙,连忙驱马靠近。

可裴烨身下那匹马实在太烈,已经开始扬着蹄子前后乱踢,陈奕锦的马根本不敢靠过去。

裴烨看出这匹马并不想停下来,他索性不再勒缰绳,压低上身贴近马背,继续驱马前进。

既然阻止不了它发狂,那就只能由着它狂了。

他驾着马冲出了跑道,朝马场外奔了去。

陈奕锦见状连忙驾马跟过去,可奈何裴烨那是一匹宫廷骏马,而且还发了狂,陈奕锦不停地抽鞭子也始终没办法赶上去。

看客们顿时一阵哗然,本来已经完成比试的太子和陈奕锦忽然驾马冲出赛马场,而且太子的马还不停地长嘶,好几次都险些将太子摔下马去。

跟随着太子一同前来的禁军护卫发觉不妙,也纷纷骑上马朝那边追了过去。看客席里一片哄乱,都在议论纷纷,猜测着马场中这场突发状况。

陈奕锦追着太子的马进了树林,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二秀顿时紧张起来,抓住大太太的手连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这是?”

大太太也一脸惊异,只是安慰着二秀,让她不要慌不要怕。

老太太皱着眉,喃喃说了句:“是不是马发狂了啊?”

“啊?”大太太不由得轻捂住嘴。

二秀一听,更急了。

眼见着禁军护卫也冲了进去,众人的心更是忐忑,甚至有青黑官服的小厮出面来疏散人群,安排达官贵人的家眷先行从临时通道离开。

可二秀却坚持不肯离开,还说要去树林看看,老太太拄杖一敲:“胡来!那里是多危险的地方,你个姑娘家去了能做什么?”

二秀被老太太一吼,不敢再说话了。

老太太吼完这句,也担忧地看着东边树林的方向,虽然她不允许二秀过去,但也没有要求她们立刻跟着小厮离开赛马场。

她们就在这里焦急地看着树林的方向。

东边树林这边,素雪按着裴烨的指示找到了两位太医,早早地来到这里等候着。

她一面观察着马场上的情况,一面向太医解释如何配出解药,可这两位太医都摇摇头说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种狂病,也没有听说过这种奇怪配方。

素雪皱眉,已经放弃同他们解释,只说:“令牌的主人让我来找你们,就是要你们配出解药,你们倒是说,究竟配是不配?”

两位太医皱着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摇头说:“你说的那些有的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可可碱,什么麻醉散,都是些什么药材?”

素雪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古代,很多药材和药理都没有被研究出来,药材都没有,如何配药?

正苦恼着,一阵马嘶声响起,素雪抬眼一望,他们已经朝这边奔过来了。

素雪这样安排其实有两手打算,如果能配出解药当然是好,如果不能,至少也把这匹疯马引到了空荡无人的树林中来,它发起狂来也不会伤到太多的人。

但是这样一来,那个子玉可就危险了。

之前素雪也劝告他说赶紧换一匹马,可他却说只有将计就计,才能引蛇出洞。现在可好,马真的疯了,而且听这马嘶和马蹄,还不是一般的疯。

林中多障碍,这匹马冲得这么迅猛无疑是相当危险的,素雪闻声从林中跑出来,展开双臂,尽量做大动作,对着冲过来的裴烨挥手示意。

她以为子玉既然能带着马冲过来,这一切都还在能控制的范围内。

裴烨此刻已经大汗淋漓,一面拽着缰绳,一面对着素雪大喊:“闪开!闪开!停不下来了,快躲开!”

素雪心中一凉,没有想到这马会疯得完全无法停下来,马越来越近,她瞪着那一抹黄,双脚僵硬了……

两位太医倒是闪得快,提着药箱就往一旁跑开了。

素雪从僵直状态回过神来,也准备往旁边跑,不料裴烨忽然勒住缰绳,马头猛地一偏,闪开了素雪,朝一棵大树撞过去。

素雪吓得魂儿都丢了一半,而那匹马依旧没有停下来,扭着马头嘶叫几声,又往树林深处奔去。

素雪尝试着紧紧握拳,但还是止不住颤抖。

她提起步子朝里面追去,饶是被吓成这样她心里也十分清楚,方才他不顾一切地撞树,是为了不伤到她。

第029章 马场遇险(中)

素雪起身往里面追去,追了两步,又折回来,抓着还没跑远的一个太医欲要带着他一同进去。

那太医脸色都发白了,连忙摆手,他能行医治病,却不能驯服烈马啊,刚刚那场面已经把他吓坏了。

素雪看他一把年纪,也不好继续为难,目光定在他背在身上的药箱上。

那太医反应极快,连忙取下来递给素雪,自己却往后退:“我只能医人,没法对付畜生……”

素雪顿时皱眉,难不成在这太医眼里,她就能对付畜生了不成?

她接过药箱,也不再多说什么,一边张望,一边朝里面追去。

太医看着素雪的背影,心中有些愧疚,可一想到刚刚那匹不要命的疯马,他又实在没勇气跟进去。

正想着,一阵马嘶从身后传来,又吓得他双脚一软。

“于太医?太子呢?”是陈奕锦赶了过来。

于太医这才定定神,伸手指着那个方向。

陈奕锦瞧着于太医已经面无血色,想来是被吓坏了,索性也不再强求带他一起去,驾了驾马儿,往里面追去。

于太医捂着心口顺顺气,这下好了,他这样临阵退缩,致太子的安危于不顾,小命是保住了,但是以后恐怕就休想在太医院继续待下去了。

想到这儿,他又有些犹豫,要不要拼了老命跟进去呢?即使不能立大功,至少也能留下为救太子而英勇无畏的美名。

正纠结着,忽然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这回他是彻底吓软了身子,扶着一棵老树才没倒下去。

回过头来瞧见是太子的禁军护卫追过来了,也不等他们相问,他就颤着手指了指那个方向,然后瘫倒在地上平息心跳。

他想他这下半辈子都不想再靠近马匹……

素雪沿着一路被马践踏撞击的痕迹找过去,很快找到了裴烨,彼时他已经被摔在地上昏迷不醒,而马,早已不知所踪。

素雪提着药箱朝他跑过去,蹲下身来查看他的伤势。

他的左臂出现了假性骨折现象,左腿膝关节错位,素雪伸手掂量,幸好,还不算太严重。倒是胸口受到撞击,恐有瘀伤。

素雪眉头皱起,小心扶正他的身体然后托着他的后脑检查头部和颈部,幸好头部没被撞到,颈部有轻微扭伤。

摆正他的身体,素雪伸手摸着他的左腿的膝关节骨,瞥了一眼依旧昏迷的他,便使出暗劲儿咯咯两声为他接了回去。

他痛得闷吼起来,被迫转醒,心想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动他?却迷迷糊糊地发觉这人居然还在他胸口摸来摸去!

这比痛意更让他清醒得快,他瞪圆了眼低吼一声,本能性地想往后退,这一动,才发现全身都痛。

“知道痛就别乱动。”素雪冷冷地提醒他,准备伸手去解他的衣裳。

他立刻拍开素雪的手,瞪着她吼:“你做什么?”

看着他抗拒的脸色,素雪皱起眉指了指他的心口:“你不疼吗?”

他强忍着痛,却说:“关你什么事?马呢?解药呢?我的腰牌呢?”

对于在中医院摸爬滚打,受了无数患者冷眼责问的素雪来说,裴烨这点儿吼根本就吓不住她。

患者身体有疾,难免会心烦意乱,脾气暴躁,作为医护人员,这点基本耐心和抗压能力她还是有的。否则总不能因为患者嚷嚷几句,就撒手不管了吧。虽然很多时候她也很想一气之下这样做。

素雪没理会裴烨的发问,转身打开药箱翻了翻,找到了她想要的针灸包,回过头来幽幽看着裴烨,面无表情且语气呆板地提示道:“你现在动一动左臂,什么感觉?”

裴烨虽然心中有气,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按着她的意思去做,很快他的眉头都皱成了一团,表情憋屈:“动不了,好像断了……”

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沮丧,却在强忍着,又戒备地看向素雪,仍旧问道:“你究竟是谁?”

素雪不回答他,继续用呆板的语气提示道:“你再轻轻动一下脖子。”

裴烨皱眉,还是按着她的意思动了动,向右偏还好,向左偏的时候就痛得不行。

虽然他没有开口喊疼,但素雪也从他的表情看出来了。

她抖抖衣裳,蹲下来扶正他的头。

“你要做什么?”裴烨本能性地往后躲了一下。

素雪一脸郑重地看着他:“你不是痛吗?我来帮你正正筋。忍一下,很快就好。”

虽然做了四年多的护工杂活,但幸好的是她没把老师教的全都还回去,还能记得经络腧穴之理,推拿针灸之法。

迅速伸手探准他颈部左边的痛点,全不理会他的反抗和叫嚣,咯咯两声给他扳了回来。

裴烨吃痛地喊了几声,惊恐地瞪着素雪,那眼神就像在看怪物。

“你左手没有断,回去以后找太医包扎固定一下。现在最要紧的是你胸口的瘀伤,以你现在的状况,再不把淤血排出来,随时可能暴毙。”素雪淡淡地说。

裴烨一听,默默尝试着深吸口气,的确是觉得胸口又闷又痛,喘不上气,说话也困难。

可是听到她说着暴毙都能这样云淡风轻,他不免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可怕。

“你再这样瞪着我,就真的只有等着暴毙了。”说罢,再不理会裴烨的反对,伸手迅速扯开了他的衣裳,胸膛露出来,被撞击到的部位已经由发红变成发紫。

虽然知道是为了疗伤,但是被一个女人这样强行扒开了衣裳,裴烨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他快速移开目光以显示自己并不在意这些,可越是这样心里越是觉得怪异。

偷偷瞥了素雪两眼,她脸上居然毫无异样,他不由得在心里暗想,这个女人,怎么连一丁点儿的羞耻之心都没有?

素雪虽没有看他的脸,但也觉察了他的嫌恶神色,索性伸手把他的衣裳扒得更开,几乎把上半身全都露了出来,手掌贴在他的淤青上,用拇指掂量着他的伤势。

感觉到他的肌肉十分僵硬,素雪抬抬眼看清他涨红的脸,笑了一下,故作豪放地说:“哎,大家都是男人,怕什么?不过真不愧是太子的衣服,脱起来手感都很不一样!”

她像哄小孩打针一样说着笑料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可裴烨却被这两句话惊得双眼圆瞪,心想她明明是个女的,装男人还装得这样理直气壮,连脱衣服都能比较出手感来了,难不成她还脱了许多人的衣裳?

素雪没想到哄了两句非但没有让他放松下来,反而更加僵硬紧绷。

她无奈地皱皱眉,索性拇指用力往淤血处一按,裴烨顿时吃痛地闷吼一声:“痛……你住手!”

第030章 马场遇险(下)

这人现下动弹不得,嗓门儿倒还挺大的,素雪就差没有缩回手捂住耳朵了。

不过这样还挺有效果,他吼完这声之后肌肉就放松了不少。

素雪本来也不是个那样没医德的医者,但前提是患者积极配合的情况下。

裴烨放松下来了,素雪便抓住时机找准檀中、玉堂穴快速施针,可他依旧是没有什么反应。

素雪起身来扶正他,伸手按揉他的后背,一边按一边说:“痛的话就哼两声。”

裴烨冷怒地横了她两眼,他现在手脚都不灵便,不能反抗不能跑,活像个木偶一样任她折腾,心里不免憋气。

不过她虽然冷言冷语,但是揉背手法倒还挺舒服,上面下面,左边右……

“哎啊!”本来还悠悠然享受着,当揉到右边的时候,忽然钝痛传来,他忍不装出声想让她赶快住手。

可她非但没有停手,反而卯足了劲一掌朝那个痛处拍下来。

裴烨只觉一股腥热直涌上喉咙,他吐出了一口血。

他弓着上身喘了两下,心里开始恨起来,这女人是想整死他不成?

抬起头正欲开口责骂,却不料她欣然一笑,上前来手法迅捷地撤了他心口的针,问道:“吐出来是不是舒服多了?”

裴烨愣住,暗自深吸一口气,果然是舒畅多了,不憋闷,也不痛了。

原来方才她那样折腾他,是为了将他因撞击而积郁在心口的淤血逼出来。

虽然这样的方法他从没见过,也很不喜欢,但是不得不说还挺有效果的。

胸口舒坦以后他就快速整理好被扒开的衣裳,折腾着想站起身来。

素雪见状连忙制止他:“你的左手还不能使力,否则就真会断了。”

说着伸出手扶住他,使力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这一拉才知道这人沉得很,而他似乎也瞧见了素雪的吃力,索性将全身的劲儿都压在她身上。

素雪在心里暗骂着这人体型又不胖怎么也这么重,一抬眼,瞥见他脸色竟缓和了不少。

“不用谢我,要不是因为我,你刚刚也不会撞在树上。”素雪一面扶着他走,一面没话找话。

却不料他哼了一声:“一个混吃混喝的刁民无赖,谁要谢你?”

素雪嘴上虽说着不用谢,但是心底里还是希望能得到他的感激,谁料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白了他一眼,也冷笑反驳:“对啊,我是个混吃混喝的刁民无赖,可你为什么肯相信我呢?还把令牌交给了我。”

“那不是令牌,是腰牌。”他黑着脸纠正。

素雪又默默白了他一眼。

伸出另一只手掏了掏,把腰牌还给他:“我找到了太医,但可惜没能配出解药,不过现在人没事就好。”

裴烨接过腰牌,语气却依旧没有缓和:“就知道你配不出解药!不过当时情况那么危急,就算是配出来了也起不了作用。好了少废话!先扶我回赛马场再说吧。”

少……少废话?

她也是想要让他减缓身体上的疼痛所以才找他说话转移注意力的好不好?

早知道他是这样不懂感恩的人,她救完以后就该把他扔在这儿!

素雪在心里埋怨着,但还是不忍心扔下他自生自灭,却不料裴烨反而伸手将她推开了。

素雪冷不丁地摔倒在一旁,顿时懵了,他不是受伤了吗?劲儿怎么还能这么大?

她吃痛地摸着被摔疼的膝盖,正想骂他恩将仇报,却不料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嗖嗖声。

她定睛一看,整个人都吓傻了。

林中不知何时冒出来好几个黑衣蒙面人,他们不敢靠过来,远远地引弓对准裴烨。

裴烨仄歪着身体左躲右闪,也一个不稳倒了地。

素雪惊惶地看着那些凶残的黑衣人,心想这都是些什么狂魔啊,连太子都敢刺杀,原来她穿来的这个朝代竟是这样不太平吗?

警匪枪战片她看了不少,可这回是真箭真刀啊……

虽然她已经极力让自己冷静,但还是止不住发抖。

她抱住身旁的一棵树,想要顺着站起身来逃走,却不料这样的举动吸引了黑衣人的目光,他们都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素雪吓得全身发软,这种恐惧似乎来自灵魂深处,好似她曾经遭遇过一样。

眼前的景象有些虚浮,她仿佛看到他们向她冲过来,粗鲁地拽着她走,她想反抗,想大叫,他们就拿出麻绳紧紧勒住了她的脖子……

呼吸变得困难,很快,她仿佛就失去了知觉。

素雪全身一个寒噤,倒在地上止不住地颤抖。而眼前,黑衣人并没有向她冲过来,他们围住了裴烨,根本无暇理会她。

那她刚刚所看到的那些,难道是幻象……

黑衣人,麻绳,勒死……

那不正是江三秀遇害时的场景吗?

难道她刚刚看到的,就是宿主仅存的记忆残片?

无边的惶恐袭上来,她的心仿佛要跟着跳出来了,她紧捂着心口试图让自己平静,忽听得被围住的子玉一声大喊:“你傻了吗?还不快走!”

都到这时候了,就不能好生说话吗?

她也想逃离这里啊,可她全身无力,根本站不直身体,脑袋里嗡嗡作响,好似要炸开了一样。

终于随着一声大喊,她的世界安静了下来,抬眼看见一匹马呼啸而过,是陈奕锦赶过来了。

陈奕锦驾马冲进黑衣人的包围圈中将裴烨抓上了马,循着动静的禁军护卫也及时地赶了过来。

黑衣人发觉有救兵,顿时怯了,胡乱放了几箭就迅速地撤离。

禁军护卫立刻驾马向黑衣人追过去,只留下了几个保护裴烨。

黑衣人明明已经全都逃走了,可素雪还是心有余悸地坐在树底下瑟瑟发抖。

刚刚那些画面实在太真实,即使现在危险都过去了,她还是心跳如雷,难以平静。

禁军护卫发觉了素雪,警惕地拔出刀对着她。素雪惊惶地抬起脸来,想开口解释,可她全身抖得厉害,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住手,她……是自己人。”还是裴烨艰难地开口解释了。

禁军护卫这才勉强收起了刀,依然警戒万分地看着素雪。

见裴烨身上并没有太重的伤,陈奕锦也松了口气,他翻下马来对护卫吩咐道:“太子在林中遇刺,禁军护卫护驾有功,太子安然无恙,刺客正在追捕。”

禁军护卫恭敬地对着陈奕锦行了个礼,伸手去拽住伏着裴烨的马缰绳。

“无碍,我精神着。”裴烨吃力地笑了笑,又看向素雪,“多谢恩人相救,只是恩人……你到现在都还没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素雪听到他的声音,这才勉强平息了心跳,她缓缓站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对着他们温和一笑,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却听得林中传来一阵喊声:“陈公子,陈公子……”

素雪心中一抖,她听出来了,这是大太太和二秀的声音。

她们居然找过来了!

陈奕锦听到人声传来,害怕裴烨和太子互换的事情被发现,连忙催促着让禁军护卫带裴烨离开。

裴烨慌乱之下逮住陈奕锦的衣袖,似乎有话想说。

可陈奕锦却不给他机会,不由分说推掉他的手。

陈奕锦知道他一向是婆婆妈妈,现下情况紧急,可不是说那些废话的时候。

推走了裴烨,低声吩咐护卫:“赶紧离开!”

总算把裴烨送走了,陈奕锦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却发觉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他皱了皱眉,本想四处找找,可那边的呼声越来越近,他只好叹了一口气转身匆匆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第031章 事情败露

跟着一同找过来的,不止是大太太和二秀,还有六秀和几个府里的仆从。

饶是平日里装得再平静,当陈奕锦面临危险的时候六秀还是忍不住了,虽然话说得很好,是为了陪同二姐姐一起来。

他们进来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大太太一直劝着赶紧回去,否则老太太会担心,二秀却始终不肯,喊得嗓子都快哑了,也还要坚持找。

六秀一直不出声,只是紧张地四处找寻,恍惚中仿佛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她循声快步走过去,没有见到人,却看到地上有血迹。

二秀和大太太也跟着追了过来,顺着六秀惊骇的目光看下去,二秀忍不住惊叫一声,捂住了脸。大太太连忙伸手将二秀护在怀里。

“母亲,陈公子是不是受伤了……”二秀微颤着嗓音问着,已经带上了哭腔。

大太太看到那血迹也有些无措,轻拍着二秀的背不知说什么好。六秀最是镇定,直直地盯着那血迹,什么也没说。

素雪趁着陈奕锦和裴烨手忙脚乱的时候匆匆溜走了,她在林中快速跑着,想避开大太太和二秀。

树林静静地,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和树叶??声,素雪忽然又想起刚才出现的那些幻象,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她深吸一口气为自己壮胆,然后加快了脚步。

她自顾自地走着,没发觉不远处的大树下藏了一个黑衣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素雪的身影,眸光深沉。

绕了好大一圈,终于出了树林,回到赛马场的时候场面已经被控制住了。远远看到太子骑着马,在一群禁军护卫的簇拥下走到马场中央去,然后下马来拔出之前插上的那一面大锦旗,标志着初试的圆满结束。

素雪在人群中默默看着那一抹杏黄,心中顿生感概,这命贵就是好,会有人拼了性命冲在前面为他挡刀挡枪,但也实在是不好,会有人想方设法地算计着他的权位,甚至算计着他的性命。

个中冷暖,怕也只有太子自己才能清楚了。

接下来便是所谓的岐南王带领铁骑精兵接受太子检阅,素雪不在乎那些,只在人群中搜索着江府太太秀的身影,发觉大太太和二秀已经回来了。

检阅结束,江府的人就起身准备离场,素雪也匆匆从侧面走出去,然后不远不近地跟在江府马车后面。

一直跟着回到了祥云客栈,中途也没有发生什么,素雪轻舒一口气,也准备回客栈去歇息。

从一开始就和妙梦走散了,但是妙梦也算机灵,找不着她就知道该回客栈来等。可是素雪回去以后,妙梦依然是没有回来,问了问掌柜,掌柜说刚才回来了一趟,后来又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素雪倒吸口气,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果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她还没来得及上楼去从窗户看看对面的情况,妙梦就带着老太太和二太太过来了。

看着又惊喜又无措的妙梦,再看看满脸不悦的老太太,她知道,妙梦已经将一切都说了。

她也不再强作挣扎,理了理有些凌乱的男子衣裳,对着老太太和二太太顿了顿首,轻声喊道:“祖母,母亲……”

二太太看到素雪这副模样,强忍着笑不说话。

老太太气得脸都绿了,介于这里有外人,才没有发作,只冷冷吩咐了一句:“胡妈妈,跟着妙梦上去把行李收拾了,把房钱付了。”然后又看向素雪,温怒道:“你也不用去换衣裳了,等会让你的姐姐妹妹们好生瞧瞧!”

说罢,气鼓鼓地转身往回走。二太太扶着老太太,连忙小声说着:“母亲慢点,仔细脚下。”

妙梦苦着脸看了看素雪,几欲流泪,素雪宽慰地看了她一眼,轻声说:“没事,你陪着胡妈妈上去吧。”

妙梦这才点点头,带着胡妈妈上楼去收拾行李。素雪沉了沉眉,跟在老太太身后往外走。

刚才在对面儿的客栈里老太太忍着没有发火,回来祥云客栈关上房门以后,她人还没坐下,就一声怒喝:“还不跪下!”

素雪的耳膜都快被这一声给震破了,这是自从上回在午膳以后第二次见识老太太的神威。她不由自主地就双膝一软,跪下了。不禁在心里默默想,江老太太一声吼,京师都要抖三抖啊,看来今儿她是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素雪一跪,老太太就狠狠敲着拄杖,愤愤念道:“我江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这么个没教养又不知羞的死丫头啊!”

说着说着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二太太一见连忙上前扶住老太太坐下,好言劝道:“母亲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素雪这脾性本就是如此,这么多年了,您又不是今儿才知道。”

素雪低垂着头默默想,这个二太太这哪是在劝慰,分明是在火上浇油……

“你啊你,还为她说话,瞧瞧她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这还像个正经人家的闺女吗?”老太太果真越说越气,几乎要扬起拄杖来打素雪。

二太太见状连忙止住老太太,自个儿也跟着跪了下来:“母亲,素雪她上回刚被摔了,身体经不起折腾,母亲要打,就打媳妇吧。”

素雪顿时惊呆了,老太太方才只是挥挥拄杖做样子,并没有真的想打下来,这下可好,被二太太这么一闹,老太太更加火气大了。

一旁的四秀和六秀见到二太太跪了下来,也跟着跪下,求着老太太不要打她们的母亲。

老太太看到她们都跪下了,顿时心疼了,连忙把四秀扶起来,“你们跪什么啊,该跪的是江素雪那个小蹄子!”

素雪埋着头深吸一口气,她还真恨不得把二太太推出门去,然后她自个儿在这儿和老太太把话说个明白。自打进了这个屋,她就没有一丁点儿开口解释的机会,什么话都让二太太说了,什么好人都让二太太当了。

胡妈妈帮着老太太扶起了二太太和六秀,老太太这才坐下来,喝了口茶润润嗓,火气也消了一些。

正在素雪觉得时机差不多,准备认错解释的时候,二太太忽然又开了口:“素雪都是快出嫁的人了,这样的事还是别传出去了,否则二老爷听到了准又得担忧素雪嫁过去了以后会不会惹得公婆不喜欢。”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老太太顿时又来了气,拍着膝盖咬牙道:“就她这样的顽劣的,哪个公婆会喜欢?嫁到哪儿去都会丢尽我们江家的颜面!传出去是迟早的事,我这老太婆子都是快升天的人了,还要整天操心着为她织遮羞布吗?”

第032章 这就对了

二太太一听,又急了,抹着泪道:“母亲您会长命百岁,哪儿是快升天了?媳妇也是心疼早逝的姐姐,所以才对素雪娇惯了些,媳妇管教无方,让母亲您生气,是媳妇的罪过……”

老太太本就在气头上,一听二太太提到那个短命的冯氏,顿时更加火大。这个冯氏生前就搅得他们江府不得安宁,人都死了还要留下江素雪这么个小妖孽来祸害江家的声誉。

老太太越想越气,低吼道:“你没有罪过,罪过的是江素雪她们母女!老太婆子我就想不明白了,当初那个狐狸精怎么就不把江素雪一起带走得了,她没把我给气死,留下这个小冤孽就是继续折腾我啊……”

素雪实在听不下去,跪直了身体,双眼含泪地问道:“祖母这是什么话?素雪是您的嫡亲孙女,纵使有错,接受祖母教诲,改过自新便是,祖母何苦说这样的话来诅咒孙女?”

老太太本就在气头上,方才被二太太一引导,想到了冯氏,才会忍不住说出了那样的气话。

要说,她虽然讨厌江素雪,但也绝没有那样心狠,被江素雪这样一反问,顿时也觉得面儿上也有些挂不住。

毕竟哪有诅咒自己后人的?

老太太一时语噎,便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转开脸去不说话。

素雪见老太太平静了些,跪行向前去伏在老太太的膝上,流着泪说:“祖母生素雪的气,是素雪的错。素雪在这儿给祖母保证,再也不会顽劣,再也不会让祖母蒙羞,让江家蒙羞。只求祖母能相信孙女一次,给孙女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素雪这些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蛮横无礼的三秀何时服过软?这会儿居然哭着跪在老太太跟前请求原谅?

老太太惊讶,二太太也惊讶了。就连被喊道屋子里来看热闹的大爷弘哥儿和三爷坤哥儿都愣了神,不由得在心里琢磨着这个三姐姐究竟又想捣什么鬼?

还是二太太率先反应了过来,又腾地一声跪在老太太跟前,喜极而泣地抹着泪喊道:“我们素雪总算是懂事听话了,姐姐啊,您在天上可看见了吗?”

听到二太太这忽然的一句,素雪顿时背脊发凉,老太太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这个二太太还提这些做什么?

素雪认了错,老太太本打算顺着台阶就暂且原谅了素雪,让这件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素雪虽有不对,但她方才那样咒骂自己后人也实在显得没分寸。

可二太太这样一喊,老太太想到那个冯氏,心里又开始不舒坦了,闷着气跺了跺拄杖,怒意未消地说:“好了好了,难为你母亲在一旁为你哭哭啼啼地求情,你也知道错了,这件事儿就到此为止。翠香,去让掌柜安排一间客房给三秀,把她这一身儿赶紧换下来。”

老太太说着,又看向素雪这一身男人衣裳,再次厌恶地皱了皱眉,一跺拄杖起身来,在胡妈妈的搀扶下回房去了。

二太太这才由着秦妈妈扶着起身来,眼角却还是在疑虑重重地暗瞟着跪在一旁的素雪。

等到二太太起了身,素雪才缓缓地站起来,顿了顿,转身过来向二太太轻轻顿首:“多谢母亲为女儿求情。”

二太太连忙收住疑惑,泪眼蒙蒙地上前拉住素雪的手:“你我是母女,还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

素雪也泪盈盈地看着二太太,好似真的母女情深一样。

翠香走过来,对着素雪轻声说:“三秀,请随小的一同回房换衣裳吧。”

素雪点点头,拜别了二太太,跟着一同去了。

二太太看着素雪的背影,眉头渐渐皱起来,江素雪,好似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素雪在翠香的安排下进了房间,她来的时候就暗暗留意了,之前在对面儿的时候就已经看明白了这边屋子的格局,因此她只需稍稍推算,便知道自己这一间是在哪个方位。

上等客房住着老太太,老太太左边儿是大房,右边是二房,二房依次是二太太,四秀,六秀,五秀以及赵姨娘,大爷和三爷住在另一侧,和女眷这边儿隔了一道廊。

由于她是最后才安排进来,因此住在了庶出五秀和赵姨娘的后边。进房间以后翠香说了几句话就告退了,妙梦伺候着素雪换了衣裳,素雪还没有歇一口气,妙梦就跪在地上抽抽地哭了起来。

“你这是为何?”素雪皱眉轻声问了句。

妙梦依旧是哭,素雪叹叹气,又软下声音来,“行了,我又没怪罪你,起来吧,别哭了,省得待会儿又被别人听了去。”

妙梦这才咬着唇抹抹泪站起来,抬头看了素雪一眼,还是觉得伤心。

“你寻不到我,回来通知江府的人,这也没错。要是哪日我真的出了什么事,你可得赶紧告诉老太太和二老爷去。”顿了顿,又说,“越快越好。”

妙梦吸吸鼻子,强忍着啜泣,说:“秀,小的哭得不止是这个。”

“嗯?”素雪偏偏头看着她,她不哭这个,还能哭什么。

妙梦瞧了瞧已经关好了的门,才敢开口说:“老太太这算是什么意思呢?就算秀您有天大的错,您始终是江府的嫡女啊,老太太怎么能安排您住在五秀和赵姨娘的后边儿,这简直就是下人的待遇嘛……”

素雪一听,连忙低斥一声:“住嘴!”

妙梦被这样一吼,只好硬生生闭了嘴。

“你这没大没小的,老太太的主意,岂是你能说三道四的?”

妙梦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跪下。

素雪有些无奈地皱皱眉,继续道:“你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别人只会认为是我这个主子在暗地里唆使你,我现在在府里已经这样难做,你可就别再添乱了行吗?”

妙梦一听,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对不住素雪,又抽泣起来。

素雪听到她哭,也心软了,起身来拉了拉她:“好了好了,以后注意着点儿便是。不都说了,我不怪你。”

妙梦泪眼婆娑地看着素雪,顿觉心中暖暖地,伸手胡乱用袖口抹了抹泪,“秀这样忍辱,小的一定谨言慎行,再不给秀添乱。”

素雪疲惫一笑:“这就对了。”

第033章 山雨欲来(上)

昨夜心里惦记着事情因此没有睡好,今早又去赛马场奔波了一番,现在素雪只觉疲累,倒在软榻上便昏昏睡去。

妙梦未敢唤醒她,轻轻出门去厨房取午膳,回来时碰见翠香,想了想便喊着她聊了两句,说秀觉得气着了老太太,心里难受,哭累了,便睡了。

翠香听完微微一惊,笑笑说:“让三秀宽心,老太太想必已经不生气了。”

妙梦暗喜,别了翠香,端着午膳回房。回来时素雪已经醒了过来。

窗户开了一半,风吹起软榻上的紫流苏微微摆动,素雪呆呆地看了好一阵才移开目光,回首瞧见矮桌上的午膳,忽然说:“这赛马节真真儿是无趣,你可知道我们何时能回府去?”

妙梦伏在矮桌旁为素雪布菜,听到这句无趣,先有些惊,后来又一想,秀受了骂,加之这赛马节上又没有沈二公子,觉得无趣,想回府,倒也不奇怪。

可是偏生这回的赛马节足有三日之久,今日是初试,明日是复试,后日是明日前三甲的最终角逐。因此就算是匆匆赶回府去,也得是后日黄昏后才能到了。

“秀若是觉着无趣,可以在房中歇息着,不出门去看便是了。老太太知道了,也只会觉得秀是在静心思过,不会怪罪。”妙梦想了想,这样安慰道。

素雪苦笑着摇摇头,纵使她觉得在无趣,也务必要跟在二太太身后。有些事,她一定要弄清楚。

“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顿了顿,又问,“妙梦,你可知除了皇亲国戚,这京师的勋贵之中,谁还能穿四爪龙纹的蟒袍?”

妙梦皱眉想了一阵,摇摇头道:“大历国中除了有封号的皇子,亲王,郡王,其余的都没资格穿上四爪龙纹蟒袍,那可是对皇室的大不敬啊。”

素雪暗暗一愣,那个子玉果然是皇亲国戚啊。

妙梦顿了顿,又说:“不过好像有个特例,记得皇上立太子的时候,念及翊国府对皇室的功恩,特赐了翊国府大少爷一件蟒袍,至于是不是四爪龙纹的,小的就不清楚了……”

“翊国府大少爷?可是名叫子玉?”

妙梦摇摇头:“秀记性怎么这样差?翊国公的两位少爷皆是单姓单名,怎么会叫子玉呢?秀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

素雪见妙梦疑惑,连忙笑笑解释道:“我整日留在府里听太太秀们摆谈,所以好奇问问,至于翊国府的少爷是不是单姓单名,我又哪记得清那么多的?”

素雪说着侧开脸去,却在偷瞥着妙梦的神情,生怕她起疑心。

妙梦捂嘴一笑:“秀当然不记得这些,因为秀眼里就只有沈二公子了。”说着上前去扶着素雪起来用膳。

见妙梦没有起疑,素雪心中松了一口气,红着脸笑了笑,不再多说。

关于太子遇刺的事情素雪只字未提,倒是妙梦在一旁嘀咕了两句,说这回马场上好像是出了些意外,陈公子还负了伤,大太太和二秀为了这事愁得连饭都吃不下。

陈公子也负了伤?素雪蹙蹙眉,整个马场上,不就只有那个子玉负了伤吗?

之前情况太紧急,她只也是听那个白衣公子喊他子玉。难不成,大太太和二秀成天挂念着的陈家公子就是那个子玉?

素雪冷不丁地一个激灵,幸好当时她闪得快,否则被大太太和二秀撞见,就更是说不清了。

用完了膳,妙梦端着碗碟下去,素雪坐在窗边发呆,静静回想着这些天发生的怪事。

不一会儿妙梦就匆匆回来了,还皱着眉轻声抱怨:“这走廊里香粉味儿也太重了些,呛得人喘不过气儿来。”

素雪双眸遽紧,回过头来看着妙梦,追问道:“你说,香粉味儿?”

妙梦紧紧合上门,走到素雪身旁来才敢继续埋怨说:“可不是吗?老太太送了赵姨娘一个香包,赵姨娘为了炫耀整日挂在身上,这不就在咱们隔壁呢,闷都闷死人了……”

素雪听着听着,忽然想到昨晚那个怪人和他身上的异香,再想到今日马发疯的事,她的脸色渐渐变得沉重。

这里面,似乎真还有点联系……

前世的疯马事件是由于巧克力,巧克力之所以能令马发狂,是因为其中含有能令中枢神经兴奋甚至紊乱的可可碱和咖非碱。

而这个时代的人根本不可能发现可可碱和咖非碱这类带刺激性的生物碱,更别说是用这个来害人了。

之前素雪一直觉得含有大量可可碱和咖非碱的食物不外乎就是巧克力和可可豆,现在才猛然发现,她想漏了一点。

可可碱和咖非碱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提炼来源,那就是茶叶。

少量的可可碱和咖非碱对于人体来说,伤害并不算大,可即便是不大,也有不少人在饮了过量的茶和咖啡之后就会失眠。

人类这样的高等动物尚且有此反应,对于猫胺啊,还有马这些容易激素分泌紊乱的低等动物来说,问题可就相当严重了。

素雪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昨晚碰到的那个怪人,他身上带着类似碾碎茶叶的异香……

莫非,他就是向马下毒想谋害太子的人?

素雪双拳紧握,心里有些抖。

妙梦却没有发觉素雪的异样,依旧在嘀咕着:“太子殿下在初试中夺了魁,今晚要在临西河畔点灯,祈福还愿。刚刚听到二太太和珍珠在商量呢,看来今晚府里的人都会去。”

素雪一听到二太太,顿时醒了神,逮住妙梦的手,连忙说:“既然都要去,那我们也一同去,否则我一人留在客栈里,怪吓人的……”

妙梦被素雪抓得疼了,顿时也觉得是怪吓人的,便愣愣地点了点头。

素雪舒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午后的风吹得更大了些,软榻上的紫流苏止不住地摆动着。

素雪坐在床边,被冷风吹得全身一阵阵寒噤,还是妙梦反应过来,走过去将窗户关上了。

可是山雨欲来,这一扇窗,又如何挡得住?

老太太用完午膳,由四秀扶着在客栈小院子里散了散步,说了一会儿话,才由着胡妈妈扶着回了房午休。

胡妈妈一进屋子就连忙嘱咐翠香去关窗子,还念叨着:“这早晨还艳阳高照的,怎么这会子又阴沉下来了?”

胡妈妈这话刚说完不久,外边就飘起了雨。彼时老太太正半躺在软榻上,胡妈妈关完窗户就过来轻拿起老太太的手做按摩。

老太太这时却毫无睡意,透过窗棂瞧着外边儿越下越大的雨,忽然问了句:“三秀今儿正午没来用膳啊?”

胡妈妈在一旁点点头:“是没来。”

老太太眉头一皱,愤懑道:“难不成还真和老太婆子我计较上了?”

翠香一听,连忙探了个头轻声解释道:“小的听三秀房里的妙梦说,三秀是觉得让老太太生气了,所以心里难受,哭累了,就睡下了。”

老太太一听,非但没有一丝怜惜,反而冷笑道:“她还真有那份儿心了!”

翠香听得老太太语气不善,连忙退后两步不敢再帮着三秀说话。

(因为咖,啡,碱三个字在一起就会变成星星,所以故意打了错别字……)

第034章 山雨欲来(下)

胡妈妈蹲在软榻边为老太太整理锦被,轻声说:“老太太也别和三小姐置气,晚上太子要在临西河畔点灯祈福,太太小姐们还指望着同老太太一起去呢。”

老太太点点头:“这是正事,务必得去的。到时候记得把老太爷留下的那串佛珠带上,我今日口不择言,诅咒了江家的后人,怎么也得去向神灵赔个不是。”

胡妈妈讪讪地笑了两下:“老太太这是讲的什么话?”

顿了顿,忍不住又道:“三小姐倒也真是的,您不过训了两句,她还出言反驳了,也只有老太太您才会这样在意,其实长辈训导晚辈,那也不算什么事儿。”

老太太闭上眼点点头:“的确也不算什么事儿,可是就连她江素雪都知道反驳我了,我这做祖母的还能比她更加不懂得礼节吗?我当时也是在气头上,这一顺溜,就讲出口来了。可是就算我骂她咒她,江素雪竟也不生气,还那样有理有据地反问了回来,还真是奇了……”

胡妈妈也皱皱眉:“是啊,这三小姐自从上回摔了一下,好像整个人都变了。虽然还是那样顽劣,但平时对人都礼貌得体多了。难不成是这一摔吓破了胆,把劣性儿给摔没了?”

老太太也陷入一阵沉思,似乎在细细想着胡妈妈这句话,最后还是冷笑一声:“这江山易改,本性都难移。三小姐从小就闯祸成了精,一时半会消停了,过段日子又会犯毛病。十多年过去了,我这点耐性早就被她给磨光了,才不会相信她真会转了性!”

“她要嫁给那个什么沈家,让她嫁去!嫁过去了就是泼出去的水,从那以后她江素雪就成了沈家的人,要闯祸也是去沈家闯祸,到时候我江家再不会去给她收烂摊子。”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二老爷也不准!”

胡妈妈知道老太太这又开始气恼了,连连应声。

老太太气鼓鼓地说了一通,也乏了,躺下身眯眼歇息。

午后下了一场雨,可因为风吹得大,京师顶上那朵乌云很快被吹散了,没过半个时辰,雨就停了。

二太太躺了一阵就匆匆起来,吩咐着珍珠和惜香准备好香炉和热水,洁身焚香之后,悠然坐在镜台前开始梳妆。

珍珠为她画完了眉,小心翼翼地瞧了瞧,轻问道:“二太太可满意?”

说着将铜镜拿近了给二太太。

二太太对着铜镜细致地照了照,嗯了一声,珍珠这才敢继续施脂粉。

“这铜黛,也就只能画出这样的眉了,你可瞧见了二小姐那眉色?”顿了一阵,二太太忽然又说。

珍珠有些愣,看了一眼正在为二太太梳头的惜香,轻声答道:“小的……小的服侍在二太太左右,至于二小姐的,并没看仔细。”

二太太闭着眼发出一声冷笑:“她用的是螺子黛。这江府里边儿,哪儿会有螺子黛啊?”

珍珠和惜香相互看了看,都没敢接话。

螺子黛珍稀昂贵,江府自然是没有的,可二小姐却得了来,想必是大太太在宫里有熟识的人。

珍珠和惜香知道二太太与大太太一向不和,自然不敢在这件事情上多说。她们缄口不言,二太太也没有再追问。

“今晚的临西河祈福只有达官勋贵的女眷才能去。”二太太瞥了一眼铜镜里,对惜香吩咐道,“取下这只璎珞簪,换上那个红珊瑚衔珠刻串枝莲纹的梳篦。”

惜香点头。

珍珠这边已经上好了妆,抬眼瞧见流云髻上那只红珊瑚梳篦,不由得赞道:“这样富贵的红,最是能显露二太太的气韵了。加上这一身茜素红的帔子,果真好看。”

二太太得意地闭眼而笑。

惜香也跟着笑道:“这样贵气的红,也只有二太太能穿戴,赵姨娘就算再年轻几岁,也终究比不上。”

妾室不能穿正红,惜香心想着以这个来说定是没错处的。

赵姨娘是坤哥儿和五小姐的生母,当初二老爷本也无心纳姨娘,只是大太太生不出儿子,大老爷先后就纳了两位姨娘,老太太心里觉得别扭,才提出让二老爷纳一位。二太太听闻这事心中极为不满,却也不敢说出口来。

这件事虽耽误了好一阵,但最后二老爷还是听从了老太太,把赵姨娘纳了进来。赵姨娘年轻貌美,进门不到半年就怀上了五小姐,后来又为二老爷生下了三爷坤哥儿。

赵姨娘为人谦逊,不生事端,老太太倒也喜欢,又看在坤哥儿的面儿上,所以该给赵姨娘的,一丁点儿都没少。

二太太表面上对赵姨娘和和气气,心底里却十分瞧不起她。好在赵姨娘很守本分,二太太顶多也是在心里闷闷气,不会怎么为难她。

听到身边丫鬟这样不遗余力地夸赞自己,贬损赵姨娘,二太太心里自然是得意。

想了想,又皱皱眉:“这些话以后还是少讲,我何需去和一个姨娘较真儿?”

惜香一听连忙点头:“是,是,小的记住了。”

梳妆完毕,二太太优雅地起身来抖了抖那身茜素红的对襟长帔,想到什么,忽然说:“三小姐近日来脾气有些古怪,记得多留心留心。毕竟是要出嫁的姑娘了,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让二老爷心里不安。”

珍珠点点头,自然知道二太太这句留心留心的意思,顿了一阵,她又忍不住开口说:“二太太,府里的丫鬟仆人都说,三小姐自从上回摔了之后人都变了些,莫非这是想讨好老太太,好让老太太多给她备置些嫁妆?”

二太太一听,顿时脸色沉下来:“这话你听谁说的?”

珍珠压低了嗓门:“府里的人都在这样说呢。二太太您觉得呢?”

二太太眉心紧拧,老太太虽然不喜欢江素雪,但是中间还横着个二老爷,老太太若是心头一软,二老爷再那样一说,那老太太岂不是真会给江素雪多操办些嫁妆了?

这后边儿还有四小姐和六小姐呢,江素雪多拿走一分,这江府就少一分。江素雪在江府嚣张十几年了,到这时了休想再从她嘴里抢肉吃!

眉眼沉了沉,二太太坐下来,故作忧虑地说道:“这府里的下人当真是闲的,嚼这些舌根儿做什么?要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她老人家又得生气了。”

珍珠眼珠一转,听懂了二太太这话中的意思,在一旁笑道:“府里上百张嘴,谁有能耐一一堵住?指不定哪日就传到老太太耳中去。”

二太太轻笑着叹一下:“那倒也是。”

珍珠和惜香都明白了二太太的意思,就是要她们偷偷加点料,然后放出话去,老太太听了这些,江素雪的小算盘就算是白打了。

早听闻沈二公子是个大孝子,以江素雪那脾气,等她嫁去了定是会闹得婆家鸡飞狗跳。沈二公子就算碍于江家的面子,不敢为难她,但也绝不可能再给她好眼色看。

二太太瞧着铜镜,冷冷一笑,在心里说:冯氏啊冯氏,你都看到了吗?你那宝贝女儿嚣张跋扈的日子就要快到头了!她接下来的后半生,将会有数不尽的委屈和辛酸,比你当年带给我的痛苦要多上一千倍,一万倍!

第035章 祈福仪式(上)

雨后的天空格外清朗辽阔,素雪打开窗望着天边残留的那一抹绚丽的晚霞,眼神渐渐迷离。

抬抬手瞧了瞧手腕上这只和田玉镯,千柔的手很巧,经她细细擦拭之后,玉镯的色泽更加清润了。

当时素雪让千柔小心擦拭,千柔还有些不解,毕竟玉镯的光泽不是擦拭出来的,玉养人,人也养玉,常戴在手上养着,自会越来越色泽明亮。

素雪当时只是笑笑,说:“这是沈二公子送来的,我自然要稀罕一些。”

千柔听完笑了笑,便也没再多问。

素雪拉回神思,深吸一口气。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渐渐被黑暗吞没。

身后忽然传来响动,素雪转过身来,妙梦正在朝浴桶里倒水。

因为祈福之前要净心洁身才能灵验,他们沐浴换服之后,晚膳也没敢用,就上了马车准备去临西河。

妙梦扶着素雪往首辆马车走去,因为按着惯例来说素雪就应当坐在首辆的。

素雪一开始也没多想这其中的规矩,直到走近了首辆,瞧见老太太和四小姐毫不掩饰的厌恶神色,她才猛地明白过来,然后轻轻拽了拽妙梦,折身往第二辆马车走去。

妙梦有些不解地看着素雪,素雪皱皱眉给她使眼色,瞧见正在向第二辆马车走去的大太太,连忙喊道:“大伯母。”

大太太还在为陈奕锦受伤的事忧虑着,听到素雪这一声喊,愁容满面地回过头来,点点头示意,也没多说,就上了马车。

坐上去了才发觉素雪竟跟着一同上来了,大太太不免有些惊讶。

二小姐嫣芸看了看素雪,故作惊怪地说:“还以为三妹妹会听二叔的话好生留在府里呢,毕竟这回沈二公子也没有来参加赛马节。”

素雪低头笑笑:“赛马盛事,怎会因为一人不来就缺了精彩呢?”

二小姐嫣芸一听,有些惊讶:“还以为三妹妹对沈二公子多么痴情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要是陈公子这回不参加,我就准会不来了。”

说着又皱起眉来:“哎,我倒还真希望他没有参加……”

大太太听着二小姐又在胡言乱语,连忙拉了拉她,又笑着看向素雪:“三小姐怎么不去首辆陪着二太太?”

素雪抿唇一笑:“有四妹妹陪着祖母和母亲呢。再说了,六妹妹不也在这儿吗?”说罢笑着看向一旁不出声的六小姐婉悦。

六小姐婉悦温和一笑,黑亮的眼眸微微一沉,落在素雪的手腕上。

“三姐姐也戴着?”婉悦忽然问。

素雪轻摸着手上的和田玉镯,笑着点头。

“母亲也戴着,这和田玉还当真是养人,这两日母亲都很少咳嗽了。”婉悦轻柔地笑着,伸手拉住素雪。

素雪顿时一愣,六小姐的手怎么这样冰凉?

再抬眼瞧瞧六小姐,她脸色红润,并无病状。素雪不由得也握了握六小姐的手:“夜里凉,六妹怎么不多披一件外衣?瞧这手冷得。”

婉悦敛了敛笑容,直直地看着素雪:“三姐姐怎么忘记了?一到天凉我就手冷脚冷,衣裳穿得再暖和也不起作用的……”

对这句话,素雪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六小姐体寒,平日须得多补补身子,可想完这些之后,发觉六小姐依然目光幽幽地看着她,看得素雪心底有些发寒,因为她眼中满是惊怪和探寻。

果然,她皱皱眉,又说:“这些天府里的人都说三姐姐变了个样,我瞧着,三姐姐不仅变了个样,连记性也变差了呢。”

素雪顿时心惊胆寒,她已经小心翼翼不敢多说,生怕让别人瞧出什么端倪来,可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她是防不胜防啊。

看着六小姐依旧穷追不舍的眼神,素雪不由得在想,这个六小姐是想说什么,又或者是看出了什么所以在试探她?

涩然笑了笑,默默平息自己的紧张,六小姐就算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也不可能察觉到她的真实身份,她必须镇定,冷静。

“看来千柔说得没错,经过上回那一摔,我整个人都恍恍惚惚了。”素雪苦恼地说着,然后轻轻叹息,“有时候明明就放在镜台上的东西,我硬是要寻半天才看到。”

大太太听到她这样一讲,也笑着宽慰道:“这倒没什么的,我有时候找了好久的发簪,其实就戴在自己头上呢。”

大太太一说完,素雪立马跟着掩嘴笑了:“没想到大伯母也是这样的!”

“可不是吗?”大太太顿时来了劲,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她的这些趣事。她一面说一面瞧着二小姐嫣芸,似乎是想转移二小姐的精力,好让她别再一直想着陈奕锦的事情。

素雪笑着听大太太讲,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刚才的险关给混过去了。

马车起动,素雪偷偷瞥了一眼六小姐,六小姐抿唇笑着,似乎从不会显露出大喜大悲。

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六小姐的时候素雪几乎被她的温柔打动了,可是现在再看看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子,不知为何,素雪心底竟生出一种莫名的寒意。

马车很快就到了临西河,由于是在夜晚,又是太子亲自主持的祈福仪式,因此她们这回都没有再戴上面纱。

依着顺序下了马车,江府的太太小姐们紧紧跟随在老太太的身后。老太太走上前去,立刻有眼尖的司仪将老太太认出,领着江府的人靠近河畔。

夜很静谧,除了临西河这一处亮光,四周都是昏黑的。素雪安静地站在六小姐身旁,抬眼向那唯一的光亮望过去。

那是一盏巨大的河灯,由于太大太重,没办法直接飘在河面上,因此下边放了一个木制荷花边的圆盘。

这周围围满了人,却一点儿也不吵闹。大家闺秀果然是不一样的。她们衣着得体,神情庄重肃穆,目光虔诚地望着那盏大河灯。

太子立在最前,正双手高举合十,似在祈祷。然后有司仪走出来,手中托着一大把丝线,丝线另一端是一个个小巧精致的香袋。

这些香袋是太子殿下分发给在场达官贵人家眷的,江老太太代表着江府上前去领了一只香袋,然后退回来,江府的人便齐齐跪下,向太子谢恩。

素雪从未听闻过这种祈福仪式,只能默不作声地跟着指示做。

老太太手托着香袋满是虔诚地默念着什么,约莫半柱香之后,和众人一起将香袋又归还到司仪手中,司仪再交到太子手中,由太子亲手将所有的香袋抛入河灯之中烧成灰烬。

素雪双目凝凝地看着那盏河灯,看着它被轻轻推进河中,然后带着众人的福愿飘走。

这一切本是那样安谧神圣,连一头雾水的素雪都不由得变得虔诚起来,静静注视着那盏越飘越远的河灯。

可谁料忽然之间一声巨响,谁也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河灯就熄灭了。

第036章 祈福仪式(下)

河灯是这附近唯一的光源,它一熄灭,周围就陷入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面对这忽如其来的变故,饶是教养极好的闺中女子也禁不住发出低呼声。

素雪也跟着警惕起来,这眼前的黑暗让她害怕,仿佛是魔鬼伸出手扪熄了火种,欲要蒙住世人的眼,以便在黑暗中胡作非为。

幸得在场的都是些贵族淑媛,才不至于在河灯熄灭的时候就放声尖叫。可是等了好一阵都没有新的火光亮起来,她们内心的恐惧渐渐被黑暗俘获。

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了一声惊叫,然后一阵低呼声如同浪潮一般四处传来。

现场开始混乱起来,素雪感觉到有推搡的力量,她努力使自己站定,想等着司仪出面维持局面。

可她没等来这个,反而等来一阵阵失声尖叫。

素雪心中一凉,这些闺阁女眷就算是怕黑,也决不至于这样毫不自持地大叫出来,莫非是出什么事了?

漆黑中的尖叫声格外令人胆战心惊,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接下来便是一阵阵持续不断的叫喊,而且就在离素雪不远的地方,素雪伸出手想摸什么,忽然一群人向这边挤过来,她被人群推着走,耳边的尖叫声依然持续不停。

“什么人?放开我!救命啊!救……唔唔……”

人群中忽然发出这样的喊声,不过很快就停下来了,听着那声音,应该是被人捂住了嘴。

现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后便是一阵阵更加刺耳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素雪被一群人挤着走,她身旁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分明就没事,却也在不停地扯着嗓门尖叫。

素雪忽然意识到,只要没有火光,这样的局面就不可能得到缓解。

可是她们出门时连多余的首饰都是卸下来的,来参与祈福仪式的都是太太秀,丫鬟仆从都没资格来,太太秀们都是娇生惯养着的,谁还会随身准备着火折子?

所以只有太子和司仪才是重新生火的希望。

正在这时,一阵铁器相撞的声音响起。素雪心中一惊,推了推身旁那个尖叫的女子,安慰道:“冷静一点,别喊了,快听听怎么回事?”

可那女子已经被吓破了胆,哪还会听素雪的话,依然捂着耳朵不停叫喊。

素雪没有办法,只好朝另一边挤过去,耳边没有了刺响的尖叫声,她才将铁器声听得更清楚。

好似有人打起来了,还夹带着噗通噗通的水声。

是有人落水了?

接下来是一阵阵男子的惨叫,再然后,众人眼前一亮,终于有人点燃了火把。

亮起来的一瞬间,周围就安静了,大伙都在害怕地张望着,找寻自己的亲眷。

素雪抬眼望着那个举着火把的人,她没记错,那就是跟随在太子身侧的禁军护卫之一。

护卫高举这火把,朗声喊道:“诸位莫慌,方才是刺客作祟,以图趁乱加害太子。不过太子英明神武,早有准备,现在刺客已经被拿下!”他说着,抬脚踢了一下被官刀押住的刺客。

素雪踮起脚尖去瞧,果然就是白日里的那些黑衣人。

深闺女眷哪见得这些?瞧见刺客之后又是一阵惊骇的低呼,甚至有的姑娘根本不敢去看,紧紧捂着脸抽泣起来。

也许吧,对于整日绣花念诗的女眷来说,这场面的确是惊骇了点儿。

素雪抬眼四处张望,好一会儿才瞧见老太太的方向,原来她已经被挤出了这么远,她缓缓拨开人群,尽力朝那边靠过去。

这时护卫又开口了:“刺客已经被俘,诸位快快找寻各自家眷,看看有没有混乱走失之人。”

素雪小心地挤回去。二秀已经哭了起来,大太太脸色也吓白了,倒是六秀虽然面露惊恐,却依然没有失态,只是和江府的人紧紧靠在一起。

素雪抬抬眼去瞧老太太,老太太由四秀搀扶着,面色焦灼,似乎在清点府里的人。

素雪目光来来回回地扫视,发觉了什么,她的双拳渐渐紧握。

她一直担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没等她开口,老太太就惊呼出声:“淑宁呢?淑宁!”

四秀也吓得哭了起来,搀扶着老太太放声喊道:“母亲!母亲!”

众人都在哄闹着挤到自己的家眷身边,听到这叫喊声,都安静下来了,纷纷侧目过来看着江老太太。

六秀也慌了,来来回回地找寻着二太太的身影,开口唤着,却始终没有得到二太太的回应。

二太太不见了。

江老太太的呼声将护卫引了过来,护卫一边安抚着老太太,一边询问具体状况。老太太和四秀焦急地说着,护卫听完之后点点头,一面询问着其他达官家眷的情况,一面安慰着老太太回江府的马车。

素雪静静地立在身后,四秀的啜泣和老太太急切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她们依着护卫的安排,回到马车中等候。

这场祈福仪式就这样匆匆结束了,太子在第一时间被护送离开,留下来一批护卫安顿其余家眷。

江府二太太失踪了,护卫已经在四处寻找,江府的太太秀们被安排回到马车中等候消息。

素雪上马车之前,回头来对护卫说道:“刚才我听到一个呼救的声音,现在回想起来,会不会就是我母亲?”

护卫也一愣,随即对着素雪点点头:“江秀请放心,我等一定全力找寻。”

素雪点点头,然后提裙上了马车,坐下来,面色沉沉地等待着。

大太太和二秀方才虽也被吓得不轻,但一听说是二太太失踪,两人的脸色顿时就好看些了,时不时还小声埋怨着什么时候才能回客栈去。

隐隐约约听着其他的马车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临西河畔,四周静下来,素雪听到首辆马车里传来一阵阵哭声,她看向六秀,六秀紧紧拽着衣角,神色也很慌。

素雪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太子的护卫那么厉害,一定能找到的。”

六秀咬着唇点头,可眼里的焦灼依旧没有消散,她不停地掀开布帘往外瞧,却次次失望。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才有护卫回到了这里。

老太太一听到动静,就和四秀一同下了马车来,可回来的只有一个护卫,他略带歉意地对老太太解释道:“河边寒冷,江老太太不如先回客栈等着,一旦有了消息我们会立刻通知。”

大太太一听到这儿,连忙走近去,点头道:“是啊是啊,在这儿等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回客栈去,省得冻出病来。”

四秀立刻不依,摇着老太太的手哭道:“祖母,婧萱不回去,婧萱要等到母亲……”

老太太见四秀哭得伤心,忍不住伸手搂住她,也哭着安慰道:“好,好,祖母陪着你一起等,一起等……”

第037章 大好机会

大太太也故作哭腔,上前去抓住那个护卫追问:“今天究竟是撞了什么邪啊,马场里面出了事,现在祈福也出了事,这可是在天子脚下啊!”

护卫有些不悦地看着大太太,冷声道:“太子遇刺,我等也在极力追捕刺客,至于江二太太为何会失踪,是否与刺客有关,这还需要进一步审查。也就是说,即便等会儿找到了江二太太,江二太太也不能立刻跟着你们回客栈,是要被带走问话的。”

大太太一听,故作惊愕地瞪圆了眼,“你的意思是,难不成我们二太太还和刺客有关系了?”

大太太义愤填膺地问着,心底却在偷笑,无论二太太究竟和刺客有没有关系,也无论二太太这次能不能活着回来,对于她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这月黑风高,二太太又失踪这么久了,想不出事都难。

想到二太太平日里那嚣张的模样,大太太顿时觉得解恨极了。

“祖母……”四秀婧萱一听到二太太还会被带去问话,顿时哭得更伤心了。

老太太虽也着急,但她毕竟是见过风浪的人,越是到这紧急时刻她反而更加镇定一些了,她走上到护卫跟前去,脸色郑重:“你们要向太子交代,我这个老太婆子也无力阻拦。只是如果找到了人,能不能恳请你们立刻通知我们,让我们先见一见她,再带走问话?”

护卫见老太太讲话和气,也温和笑着点头:“这是当然。”

老太太嗯了一声,然后转身过去朗声道:“你们都听着,别再等了,先上马车回客栈去。”

“祖母!”

四秀婧萱不能接受,当即跪了下来,死活不肯起身。六秀婉悦也迎上前来跪在老太太脚边。

素雪默默立在一旁看着,老太太双眼含泪地去拉婧萱和婉悦起来,而一旁的大太太和二秀则是一副事不关已,来看笑话的模样。

素雪暗自沉了沉眉,这个大太太果然是不如二太太的,光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

现在二太太出了事,老太太正六神无主,大太太若是能在这时候出面安抚一下这些哭哭啼啼的秀们,哪怕只是做做样子,老太太也会对大太太另眼相看。可现实却是大太太只顾着在一旁得意,白白丢掉了这讨好老太太的大好机会。

要是换成二太太,就绝不会这样做。即使二太太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儿,她也会一脸忧色,即使是刀子架到脖子上,恐怕也得维护好她的贤良形象。

素雪想到这儿,不由得暗暗皱眉。

缓了缓,也上前去伸手扶起六秀,劝道:“六妹妹你向来最懂事,怎么也跟着四妹妹一起胡闹呢?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咱们江府的笑话,母亲还没有救回来,我们就更加不能自乱阵脚。”

说话间,已经把婉悦扶了起来,然后又看向老太太,温声道:“祖母的决定是对的,我们守在这儿哭哭啼啼也不是办法,或许母亲并没有出什么事,回来以后见我们在这儿哭成团了,不也会伤心吗?所以不管等会儿的结果是怎样的,我们都先回到客栈去,一切从长计议。”

老太太听到有人出来劝说,深感欣慰,也不管是谁,就连忙点头顺着话继续说道:“婧萱你平日里最听祖母的话,赶紧起来,先回去再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能乱,一切从长计议。”

大太太本还想多看一会笑话,不料素雪竟然会出面相劝。

眼见着老太太和婧萱已经向首辆马车走去,就连素雪和婉悦也被老太太拉住一同去了。大太太脸色一白,哼了一声,拉着二秀往第二辆马车快步走去。

素雪和老太太又劝了好一阵,婧萱和婉悦才勉强止住了哭泣。马夫轻挥鞭子调转马头,往客栈方向赶回去。

第二辆马车里面只有大太太和二秀,大太太沉默一阵,忽然笑了:“这祈福还愿还真是灵验,以后我年年都要来这里。”

二秀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大太太,然后也皱眉叹叹气:“不过这次赛马节还真是不太平,连陈公子也受了伤,二婶……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大太太斜了二秀一眼,闭眼假寐不再回答,二太太出事是最好的,她放进香袋里的愿望就是他们二房赶紧死绝了!

马车行得相当快,不多时就回到了祥云客栈,她们匆匆下了马车回到客栈中去。

留在客栈的大爷弘哥儿听闻母亲出了事,也着了急,当即叫来几个随行的仆从,嘱咐他们快马加鞭赶回蓟州去通知二老爷。

老太太握纂哥儿的手,和他一同坐下来。然后转身吩咐秀们各自回屋清洗一番,尤其是婧萱和婉悦方才哭过,脸上都花了。

可她们并不愿意,只是让丫鬟拿来巾帕擦了擦,然后守在客栈大堂里面一起等。老太太看她们焦急,也没再继续劝。

倒是大太太一回到客栈就同二秀回了房,老太太着急这边的事,也没有过问。

少顷,胡妈妈取了一件毛绒大披风来为老太太披上,说这边风大。祥云客栈的大堂有两扇通风的大窗户,到了夜里的确是有些凉。

透过窗棂看着外面的黑夜,她们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客栈掌柜虽然不知道她们为何要大半夜地守在大堂,但也知道恐怕是出了点事,于是安排这小厮准备了一些宵夜端上来。

婧萱和婉悦心中牵挂母亲,无心用膳。

老太太接下了宵夜,然后沉声道:“既然要等,就打起精神来,吃点东西身子才暖和,否则淑宁还没回来,你们就先倒下了。”

素雪坐在离老太太稍远一些的地方,婧萱和婉悦接下夜宵后,她也接了一碗热汤来喝。

素雪抿了两口,胃里的确是暖和多了,抬眼凝神望着窗外的夜色,是那样黑,就好像方才在临西河畔时一样……

要说害怕,素雪才是最最害怕的那一个,因为她心底清楚,其实发生在二太太身上的这一切,原本应是让她去承受的。

她这回偷偷进京来,并不是因为贪玩,而是想要确认一些事情,她也打心底希望这一切都是她多想了,可是到头来还是发生了。

沈二公子亲手送来的那对和田玉镯,她和二太太一人一支。她不懂玉,因此随意用指腹摩挲,发现那玉镯上涂了一层薄薄的粉末。

那粉末,素雪认得,成分氟化钙,俗称夜光粉,而在古代,应该叫做夜光石粉末。

第038章 落井下石

素雪不明白沈二公子为何会送她带有夜光粉的玉镯,但因为这宿主曾经被人谋害致死,她不得不多个心眼儿。

来到京师之后她一直在找机会暗暗观察二太太,始终不见有情况,就在她以为自己是真的多虑了的时候,二太太终于还是出事了。

河灯熄灭之后,四周一片黑暗,可如果戴着那涂有夜光粉的玉镯,就会很轻易被锁定……

其实当素雪听到那几声呼救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数了。

经过今日之事,素雪已经确信了之前的猜想,沈二公子并不想娶她,不仅不想娶她,而且还想害死她。

如此说来,之前将宿主勒死的人,也极有可能就是沈二公子派来的了。

只是素雪还有一个疑惑,循着夜光玉镯而绑架二太太的人是沈二公子派来的,可这些人怎么能知道那个时候会有刺客闯来将河灯熄灭?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伙人,又或者,那个沈家的二公子,正是那些刺客的头目。

谋杀未婚妻,还刺杀当朝皇太子。素雪心惊的同时,也不由得暗想,这位沈公子果真是非一般的人类啊……

他们守在大堂中等着消息,素雪心底还是挺希望二太太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倒不是因为善心大发。对这位心里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表面却还装得温和大度的慈爱母亲,她可发不起善心。

再者说了,二太太不是挺希望她嫁去沈家吗?如今二太太自个儿也去尝了尝这位沈二公子的厉害,倒也不算冤枉。

只是,毕竟这样的遭遇本是属于她的,现在移嫁给了二太太,如果二太太还能活着,她心里至少不会太胆寒。

夜色渐浓,快到后半夜的时候,终于有护卫匆匆赶来了祥云客栈。

老太太一听到动静就倏然立起身来,弘哥儿和四秀连忙将老太太扶住,朝外面走去。

素雪也起身来,刚走出两步,就听到四秀发出一声惊呼,然后老太太也怒了,敲着拄杖对护卫吼道:“这究竟是谁干的?”

护卫在解释着,但素雪已经无心去听,她走近去探着头瞧了瞧被抬回来的二太太,也吃了一惊。

二太太昏迷着,她的头发几乎全都散下来了,那个红珊瑚色的梳篦也碎成了两段,只有一半还挂在头发上,她身上穿着的茜素红帔子已经被撕成一条条,连里衬都被撕开了,心口袖口都露出一大片……

素雪无法想象,二太太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被护卫找到,然后抬回来的。

这副模样很难让人不做出遐想,就连弘哥儿看见了都大惊失色,扭头回避。

四秀婧萱连忙扑到二太太跟前去,想帮她遮羞,老太太吼了一声之后也急忙取下身上的披风为二太太盖住,又弯腰拉着四秀起身来。

听护卫的解释,他们是在一个废弃的草棚中寻到二太太的,他们去的时候就只看到二太太一个人倒在草堆里。草棚又脏又乱,还有不少挣扎的痕迹,看样子,二太太是名节不保了……

护卫只想要尽快给江府人一个交代,因此说得直白。老太太碍于四秀和六秀这样的闺女在一旁,连忙摆手打驻卫。

可即使是打住了,四秀和六秀还是吓得不轻。

本来已经回屋的大太太听到动静,也跟着凑过来看,只一眼,就吓得连忙捂心口。

“这……这是哪个淫贼这样大胆,竟敢动江府的太太!”大太太指着护卫开始质问起来。

四秀听了护卫方才的描述,本来就吓懵了,再听大太太这样一说,心中最后一丝希冀也破灭了,忍不住失声哭起来。

大太太一边探着头去看二太太那狼狈模样,一边用丝绢掩着口鼻偷乐。这个曹淑宁,骑在大房头上耀武扬威十几年了,现在总算是遭报应了。

试想,作为江府的太太,却名节不保,饶是她曹淑宁在府里再得人心,也终究是过烟云了。

老太太不会看重一个不洁的媳妇,二老爷要是狠点心,指不定还会将她给休弃了,毕竟江府容不得这样污秽不洁的丑事。二老爷作为江家的顶梁柱,自会估计大局,总不至于让整个二房都跟着她一同蒙羞。

大太太越想越开心,曹淑宁这下子是再也没法翻身了,那么她就有希望成为江家未来的主母。其实那本来就是她的东西,她可是江家的大媳妇!

他们大房一直被二房压着,现在总算是能有反扑的机会了。

大太太心里乐不可支,表面上却是一副惊惧模样,还上前指着护卫质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做事的?那帮淫徒呢?可有将他们逮住?”

她故意说成是“一帮”淫徒,如此一来二太太的名节就更加受损。

而护卫竟也不反驳她,解释道:“歹徒许是听闻了我们的脚步声,匆匆跑掉因此没来得及穿上衣裳。看草棚里遗留的衣物,的确不止一个人。这些衣物我们都带回来了,等到江二太太醒来以后就可以辨认。”

居然真的不止一个歹徒?

四秀婧萱再也听不下去,扑到老太太怀里痛哭起来。

大太太强忍着喜悦,让下人接过护卫递来的衣物,问道:“辨认?还有什么可辨认的?难不成我们二婶还会认识那些歹徒不成?”

大太太一面问着一面暗笑,她就是要将二太太越抹越黑。

护卫虽然没有认同大太太这一点,但也疑惑地说:“当时河灯熄灭是谋害太子的刺客所为,如果歹徒和刺客不是一伙人,那么试问他们怎么能在那样短暂的时间内冲出来抓走江二太太?而且当时临西河有那么多的人,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就只是二太太?”

大太太听完,想了一下,顿时大惊,看着老太太,却欲言又止。

素雪闷声不语地看着大太太上蹿下跳地向二太太补刀,以前只觉得二太太笑里藏刀的功力深厚,不曾想大太太落井下石的功夫也不可小觑。

护卫和大太太言语中的含义老太太心里自然是明白的,看了看依旧昏迷不醒的二太太,老太**抚着怀里的婧萱,深吸一口气,索性脸色一黑,道:“不是要带去问话吗?好,我们也跟着一同去!”

眼下的局面已经如此难以收拾,还能糟到什么地步呢?老太太也豁出去了。

护卫知道老太太已经动了怒,有些为难地皱起眉。

第039章 讨厌不起

看着老太太和护卫僵持了起来,素雪抿抿唇,上前向护卫颔首示意,道:“这位官爷,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是你我意料之外,太子遇刺,家母也是受害者,况且家母昏迷不醒,想来也是伤得不轻,这个样子就算是带去了也实在没办法问话的啊……”

见素雪语气温和,护卫不由得再看了看昏迷的二太太,有些动容。

素雪瞧出他的动摇,继续道:“家父身为蓟州同知,品行端良。倘若家母和太子遇刺的事有半分关系,家父定然不会有一丝纵容。因此小女在此恳求官爷看在家父勤勉供职的份儿上,先让家母留在客栈休养。至于太子殿下那儿,小女相信家父一定会尽快给一个满意的交代。”

护卫本也是奉命行事,而素雪的言下之意就是即使江二太太的确和太子遇刺的事有关,江二太太逃得掉,后边儿不还有个江二老爷吗?既然江二老爷会出面向太子解释这件事,他一个小肖卫,又何苦开罪江家呢?

护卫想了一阵,也觉得在理,遂向老太太拱拱手道:“江老太太,夜深寒冷,还是尽快将江二太太送回房间休息吧,卑职还要回去复命,先行告退。”

老太太绷着唇点点头,依旧神色睥睨,直到护卫们的脚步声都远了,她才慌张地吩咐下人赶紧将二太太抬回房去。

婧萱和婉悦一面哭一面追着同二太太回了房去,老太太由胡妈妈扶着,走不快,因此落在了后边。

老太太杵着拄杖走出两步,又停下来,回过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素雪一眼,顿了顿,开口道:“三丫头,这里风大,扶着老太婆子我一同进去吧。”

素雪恍然回过神来,她没听错吧,老太太居然这样亲切地喊她三丫头?而且还特意让她去扶?

要知道,能扶老太太的都是府里最得老太太看重的人,一般都是四秀,二太太类卿。眼下二太太出了事,四秀又慌了神,因此老太太才让胡妈妈扶着,可这下老太太却又回过身来特意喊素雪和她一同进去。

连一旁的大太太都愣住了,试想她在府里二十来年,以前也极力讨好老太太,可因为始终被二太太压在上头,二十来年竟从未有过上前去扶一下老太太的资格。

要是换做别人倒也罢了,可眼下居然是江素雪,那可是老太太最最讨厌的孙女啊!

素雪在大太太目瞪口呆的表情下走向了老太太,她还没来得及伸出手搀扶,老太太就拉住了她的手。

老太太的手有些抖,手心还满是冷汗。想来老太太虽然没有如同四秀那般哭天抢地,但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冷静。

素雪心中一动,也紧紧握住老太太的手,轻声道:“祖母莫慌,有父亲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老太太脚步一顿,不禁双眼蕴热,她这把老骨头本就不能再折腾,谁曾想又出了这样的事?府里的秀们又都不经吓,之前都是她在不停劝慰别人莫慌莫乱,现在总算有个人说句暖心话,来安抚她了。

她看了看素雪的脸,一时间竟觉得身旁这个人根本不是府里那个刁蛮任性的三秀,那个三秀是那样讨人厌,可眼前这个明理懂事,让人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老太太勉强忍住了眼泪,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最后索性也就不再开口,由着素雪和胡妈妈扶着她进屋去。

大太太在夜风中杵了好一阵,直到身旁托着歹徒衣物的仆从开口喊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嫌恶地瞥了一眼那些歹徒衣物,低声吩咐道:“这些衣物可是至关重要的物证,仔细别弄丢了,等二太太醒来,还要辨认呢!”

那仆从本就是大房的人,对大太太自然言听计从。

二太太被抬回了房间,惜香和珍珠瞧见二太太这副样子,吓得六神无主,幸好有秦妈妈在一旁,催促着她们俩赶紧准备热水去。

惜香和珍珠服侍着二太太脱下被撕烂的衣裳,然后仔仔细细地洗了身子,饶是这样折腾,二太太依旧昏迷不醒。

四秀和六秀焦急地守在房门外,老太太和素雪也立在外面等待。

弘哥儿本应该回避,可二太太一刻不醒来,他就坐立不安,索性也跟着一起等,只是站在更远一些。

秦妈妈服侍二太太躺下以后,才打开房门走出来,向门口的秀们福了福身,轻声道:“二太太躺下了。”

“还没醒来吗?”四秀急急地问,恨不得立刻冲进去。

秦妈妈对着四秀摇摇头:“珍珠已经去找医馆请大夫了,只是现在这样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请到……”

四秀婧萱一听到这儿,双眼又含满了泪水。

“我要进去看母亲。”她抹抹泪,开始往里面挤。

秦妈妈本想让二太太先躺一阵,可奈何四秀态度强硬,老太太也没有阻止什么,秦妈妈只好妥协。

一个人进去了,守在屋外的人就都跟着一同进去了。

四秀和六秀扑到二太太床边就开始啜泣。

素雪扶着老太太立在一旁,她眸光黯黯,细细地打量着二太太,经过梳洗之后,二太太看起来不再那样狼狈了,但依旧脸色苍白,唇色发乌。

老太太见素雪定定地看着二太太,便轻轻推了推她。

正在沉思的素雪愣地回过神,略带不解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脸色温和,轻声示意道:“想去看看就过去吧,那也是你的母亲。”

素雪点点头,她还险些忘记了,的确,在江府上上下下的眼中,二太太也是她的母亲,而且还待她如同亲生女儿。

素雪走过去,也蹲下来,她并没有如同四秀和六秀那样放声哭,而是目光凝凝地打量着二太太。

四秀婧萱感觉到身旁多了一个人,若是来同她一起哭的,倒也罢了,可偏偏这个人一直缄默不语。

婧萱侧过脸来,在见到素雪的一瞬间,心中的哀痛顿时全都变作了愤怒,她伸手用力推开素雪,吼道:“你来做什么?谁要你假惺惺?”

婧萱力道不轻,饶是素雪有心稳住自己,也不由得仄歪了一下。

老太太见婧萱这般无礼,心中有些生气,可婧萱正哭得伤心,老太太到底是没有出言责备。

第040章 奇怪药方

素雪被推开到一旁,索性也不再死皮赖脸地凑上去,她理了理衣裳,静静站起来。

正巧这时珍珠赶了回来,焦急地说:“这附近有招牌的医馆都关了门,大夫不在,只有小伙计在守夜,小的不敢请那些无名的小辈来,所以恐怕只得等到天亮以后才有大夫过来了……”

四小姐正伤心难过,听到这个更是一肚子火,转身朝着珍珠大吼道:“你眼瞎了吗?现在母亲昏迷不醒,你不赶紧请大夫来,要是出了什么差池,仔细让人揭了你的皮!”

珍珠被这样一吼,吓得连忙跪下。

大太太眼珠一轮,顿时也来了无名火,上前伸出手狠狠戳了一下珍珠的头,训斥道:“你这没用的小蹄子,二太太还没死呢,谁让你跪在这儿的?没听见四小姐的话吗,二太太还没醒呢,还不赶紧去把医馆的伙计给找来?”

大太太下手重,珍珠被戳得痛了,忍不住啊地一声叫起来,这一叫大太太更加使力了。

珍珠只好强忍着,委屈得泪水满眶,她是二太太房里的丫鬟,平日里有二太太撑腰,哪儿会受这些罪?

大太太见珍珠居然敢哭,更加来劲了,伸手一下又一下地戳着珍珠的头,口中骂道:“你这贱蹄子真是找死,再敢不听人话,信不信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珍珠被戳得身体一歪一歪地,头上的发饰都松散了,她强抿着唇,却还是发出了呜呜的啜泣声。

素雪斜过眼来看着大太太,想到那日在午膳席上二太太对大太太是百般陷害刁难,如今二太太出了事,也难怪大太太会这样对待二太太的丫鬟了。

可见欺辱他人者,有朝一日,终会为他人所欺辱。除非有能耐可以永远稳操胜券,立于不败之地。

可试问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素雪怜人怜己地看了珍珠一眼,若不是事先发觉了玉镯中的蹊跷,那么现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就不是二太太,而是她了。

这么多的阴谋围绕在她身边,一步错,步步错,也许假以时日,千柔和妙梦,也会变成下一个珍珠,而她,更是万劫不复……

想及此,素雪藏在袖中的双手不由得暗暗紧握,她沉重地闭了闭眼,耳边全是大太太的呵斥声和珍珠的啜泣声。

“够了没有?”老太太终于忍不住低吼一声,素雪也大松了一口气。

大太太神色讪讪地抬头看了看老太太,语气顿时软下来:“母亲,我也只是想惩治一下这丫鬟……”

老太太双目一瞪:“要教训下人就回屋去教训,还嫌这儿不够乱吗?”

又看了看头发散乱的珍珠,皱眉道:“珍珠是二房的丫鬟,你倒是管得宽!”

大太太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

老太太回过头,看着昏迷不醒的二太太,沉沉叹一口气,道:“既然请不到大夫,你们也都别再出去了,各自回房间收拾收拾,咱们连夜赶回蓟州去,回了府,再请李院判来瞧。”

四小姐婧萱惊得立起身来:“为什么不马上请大夫来瞧?祖母,这样长途跋涉的,母亲她怎么受得了?”

老太太皱皱眉,并不搭理四小姐的话,而是转向一旁的丫鬟迎夏,吩咐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扶着四小姐回房去?”

迎夏是四小姐的丫鬟,虽也不明白老太太的意图,但也不敢违抗,上前去搀扶住四小姐,轻声道:“四小姐,还是先回房吧,早些收拾好,也能早些回府去……”

婧萱激动地推开迎夏,不解地看着老太太:“祖母,为什么,为什么呀?就算急着回府去,也得先等母亲醒过来啊!现在请不到大夫,就明日去请,母亲还昏迷着,这样赶着回府去她的身体如何吃得消?”

许是因为急了,婧萱这语气中已经带上了责备之意。

老太太有些惊讶地看着婧萱,顿觉面儿上挂不住,低低吼道:“萱姐儿,休得无礼!”

婧萱何时被老太太这样吼过?一时间也有些无措,却还是不肯退让。

胡妈妈连忙笑着上前劝慰:“四小姐是孝女,心疼二太太也是情理之中,可是老太太已经吩咐了,四小姐就赶紧回房收拾……”

“我才不!”婧萱喊了一声,然后转身扑倒在二太太身上,眼泪决堤而出,“母亲不醒来,我就不回府,祖母不救母亲,我自己想办法救!”

老太太气得全身发抖,指着婧萱咬牙道:“你这个四丫头怎么说话的?什么叫祖母不救?祖母何时说过不救?只是现在出了这样大的事,祖母必须为大局着想,祖母又何尝不想让淑宁立刻醒过来?可要是现在就满城去找大夫,还想指望这件事能瞒得住?”

素雪忽地明白过来了,老太太这是想替二太太,替江家遮羞。

可四小姐却不能明白,依旧抱着二太太哭,怎么也不依。

老太太平日最疼的孙女就是四小姐婧萱,吼了几句之后也心软了,眉头紧锁地跺脚:“我的四丫头啊,你怎么就这样倔?”

胡妈妈也着了急,连忙上前扶着老太太坐下。

素雪深吸一口气,走到老太太面前福了一礼,正色道:“祖母的苦心素雪明白。其实,也不用去请大夫,从母亲的状况来看,是受惊昏厥。素雪前些日子闲来无事翻看古书,倒是瞧见了一个药方子,母亲服下以后,明日就能好转。”

素雪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

还是胡妈妈率先反应过来,上前问道:“这敢情好,是个什么方子,赶紧写出来啊,老奴可以托人去医馆抓药,这样也方便掩人耳目。”

素雪抿唇点头,胡妈妈连忙去取纸笔来,可婧萱却开口嚷道:“祖母,别听她的!她又不是大夫,她懂什么?”

胡妈妈看了看婧萱,又看了看素雪,面有难色。

素雪敛了敛眉,面色不改:“四妹妹,我的确不是大夫,可是先前我不也病了一场吗?久病成医,因此对这些药材和处方也颇有心得。”

婧萱哼了一声,表示依旧不信。

素雪平静地看着婧萱,正色道:“试一试我的药方子,总比让母亲昏迷着赶路回府要好得多吧?”

想到老太太说的赶路回府,婧萱咬住唇,有些动摇了。

婧萱不闹了,素雪才接过胡妈妈递来的纸笔。握住毛笔的时候,她不禁暗暗庆幸自己前世曾爱好书法,练过好些年,否则忽然面对毛笔和宣纸笺,恐怕真的只能信手乱涂鸦了。

素雪又看了二太太一阵,二太太这样的情况她以前见过不少,从症状来看不仅仅是昏迷,更像是因缺氧而陷入昏厥,不过还能自行呼吸,情况还不算太差。

素雪一面瞧着二太太一面动笔,写完药方,轻轻捻起宣纸笺,递还给胡妈妈。

胡妈妈接过来,看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微微点头示意,胡妈妈这才敢细细去看这药方子。

“活地鳖,炙微黄研末……自然铜,煅红,醋淬九次,滴,真血竭……”胡妈妈有些念不下去了,讶异地瞧着素雪,“三小姐,您确定这些药材能治病?”

第041章 罢了罢了

素雪暗吸一口气,并不回答胡妈妈,而是看向老太太。

这秘方制出来的丸药被后世人称为“回生丹”,别说是二太太这种程度的昏厥,就算是自缢、溺水而导致的昏厥者,只要尚有一丝微息,及时服下此药也能捡回一条命来。

这方子必然是能治病的,素雪也不肯在此费口舌地夸耀这方子的神奇之处,胡妈妈和四秀相不相信并不重要,只要老太太肯相信,就行了。

老太太脸上也有些疑惑,她伸手取来宣纸笺看了看素雪写下的药方,脸色忽然一变,抬眼惊怪地看了素雪一眼,又连忙掩饰下去。

素雪面色不改地看着老太太,心里却在暗暗嘀咕,老太太在诧异,诧异什么?难道她也不肯信?

素雪正紧张着,本以为老太太有话要问,却不料老太太已经恢复了平静模样,将手中的药方递给胡妈妈,低声吩咐道:“这方子里的药材生僻,记得嘱咐两路人去找医馆抓药,抓药的时候多个嘴,就说是府里的车夫犯了病。”

胡妈妈会意地连连点头,然后将药方子折好揣在怀里,匆匆下去了。

四秀婧萱有些不安地走到老太太身边来,摇着老太太的手轻声问道:“祖母,这……真的能行吗?”

老太太伸手抚了抚婧萱的泪眼:“四丫头,你也宽宽心,你三姐不是讲了吗?她久病成医,就算没办法立刻将淑宁治好,也绝不会有害处的……”

老太太说着,又示意性地看向素雪,似乎也想再次确定。

素雪立刻答道:“祖母放心,不仅没有半分害处,而且药到见效,最迟明日午时就能醒来。若是母亲体质够好,到时会觉得一身轻松。”

婧萱虽然心底里很不相信素雪,可是听到素雪这样自信满满地讲出来,她心中的不安竟也消除了不少。

胡妈妈拿着素雪的方子去吩咐下人抓药,老太太也就没再提连夜赶回府的事情,四秀和六秀坚持守在二太太床边,老太太也守了一阵,但很快便开始犯困。

素雪瞧出老太太的疲态,上前去扶住她轻声道:“祖母不如早些歇息,明日母亲醒来了,祖母还有好多话要问母亲呢……”

老太太点点头:“倒是提醒了我。”说着便杵着拄杖要起身来。

大太太白了素雪一眼,心想好不容易倒下一个,现在又来一个,她眼珠一轮,忽然快步走到二太太床边,也一抹鼻涕一抹泪地拉着四秀悲戚道:“我来瞧瞧萱姐儿悦姐儿,啧啧,都哭成泪人儿了……哎,也只有亲生闺女才会这样着急的呀……”

素雪扶着老太太刚踏出一步,就听得身后传来这样的话语,她脚步一顿,面色却丝毫未变,只是提醒着老太太仔细脚下。

老太太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大太太为人刻薄,爱说闲话,这是全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而素雪就最是不喜欢这样性子的,因此常常对大太太冷言冷语,有时候甚至会一句话噎得大太太脸红脖子粗。

可现在,素雪却面色不改,置若罔闻。

老太太暗暗瞥了素雪一眼,然后安心地走出了房间。直到最后素雪送她回了房准备离开了,她才拖着长音说道:“三丫头是终于长大了,懂事了。”

素雪倒吸一口气,她今夜一心放在二太太这件事上,因此表现得难免有些过。

老太太自是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所以方才才会那样诧异。不过诧异归诧异,老太太毕竟也没说别的,只说是她懂事了。

素雪抿抿唇,温声答道:“先前让祖母生气,素雪悔恨万分,祖母愿意给素雪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素雪就更加不敢忘记了自己的保证,再也不会顽劣,再也不会让祖母蒙羞,让江家蒙羞。”

老太太听到这儿,才点点头,素雪的确是这样向她保证的,没想到这回,这个三丫头还真的将它当成了正经事。不过只要能改掉以前那些坏毛病,怎么样都好。

素雪见老太太沉默,便也不再多留,福了福身,道:“夜深了,祖母早些歇息吧,素雪再去看看母亲。”

老太太很满意地点点头,顿了顿,又说:“方莲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等明日你母亲服了你的药,醒过来了,她自然就闭嘴了。”

方莲是大太太以前的闺名,素雪一开始也没有反应过来,只隐隐约约记得上回午膳上老太太呵斥大太太的时候,好像也这样叫过大太太。

眼下情况这样混乱,老太太还能顾及到她心里的感受,实乃不易。

“祖母放心,素雪虽不是二太太亲生,但这些年来二太太从未亏待素雪。二太太视素雪如己出,素雪自然也把二太太当做亲娘。”

她这话倒也没骗人。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要说,江府这一家人都不算是她的亲人。可她又只有这些亲人了。

要是二太太真的将她视如己出,她自然会尽心孝顺。反之,如果二太太在暗暗使坏,她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沈二公子已经杀了宿主一次,她绝不会再重蹈宿主的覆辙。

别了老太太,素雪又折回去看二太太。二太太房里除了两个丫鬟和秦妈妈,就只有四秀和六秀还在守着,大太太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

素雪立在一旁,眸光深远地看着二太太。

一报还一报,二太太之前一直心怀不轨地想将她推给沈家,如今也算是让这位慈爱母亲得了教训。

素雪轻轻舒一口气,罢了罢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二太太若从此能安分守已,不再继续动歪脑筋,那她也就不会再拿二太太开刀。

她始终不敢忘了自己是医者,本职应该是救死扶伤才对。

没过多久胡妈妈就端着药过来了,秦妈妈连忙接过药来为二太太服下。一直守在一旁的四秀和六秀也渐渐撑不住,最后趴倒在床边昏睡过去了。

素雪看着二太太的嘴唇终于恢复了红润之色,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回了房。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也让她更加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以后的路,一步一步,她都不敢怠慢松懈。而眼下最首要的,便是要同沈家解除婚约。

她躺在锦榻上,双目幽幽地看着火光微弱的灯盏,眼神变得坚定。

第042章 金蝉脱壳

祥云客栈这边,江府的太太秀们大多都已经折腾累了,歇下了。她们不知道,这边的一举一动,都被客栈对面的沈逸风看得一清二楚。

赛马场刺杀太子失败,沈逸风带着人马匆匆回府,途中,留守在祥云客栈的眼线送来消息,江素雪穿着一身男人的衣裳,被江老太太带回了祥云客栈。

听到这个消息,石榴惊怪不已,她皱眉想了一阵,然后转向沈逸风:“二少爷,如此看来,还是可以按着之前的计划把江秀给……”

沈逸风扬起手打断石榴的话,脑海中浮现出树林里那个慌忙的身影,果然是她。

本来深锁的眉渐渐舒展开来,侧过脸来,道:“按原计划去临西河候着,但这回要记住一点。”

石榴专注地看着沈逸风,清楚地听到醇厚的嗓音传来,他说:“留她一条命。”

石榴一惊,二少爷居然说要留江素雪一条命。

石榴自然不敢违背沈逸风的命令,只是眼看着江沈两家的婚期将近,再不能这样耗下去了。

向刺客传达沈逸风指示的时候,石榴擅自加了几句话:“少爷只说留她一条命,没说要留着她的身子。”

那几个黑衣人顿时眼中一亮,那毕竟是江家的秀,听说还是个美人胚子,这回怎么都算是捡了大便宜。

石榴瞧出他们眼中闪烁的淫邪之光,心中有些作呕,脸上却笑着说:“记得离开前多留些东西,能让人产生遐想就最好。你们尽心为少爷办事,以后自然也少不了这样的好处。”

看着他们美滋滋地去了,石榴深吸一口气,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去向沈逸风复命,跟着他一同回到先前的客栈等消息。

石榴想着,二少爷那样讨厌江素雪,就算是知道了她这样的安排,也不会怪罪,只是石榴有些不明白的是,为何少爷非得要留着江素雪的性命呢?

心软?不可能。

二少爷是要成大事之人,怎会有妇人之仁?这一点,石榴一直坚信。

可石榴没料到那些人一时得意忘了形,回来复命的路上还在意犹未尽地摆谈。

“瞧她那泼辣得,哪儿像是闺阁里的姑娘?”说着还不忘撩起手臂露出抓痕,脸上非但没有怒气,反而显出几分得意。

另一个脸色沉沉,郑重道:“咱们是去替二少爷办事,可不是去享乐的,像你那样玩,不知要耽搁多久,所以还是我的办法好。”

抓痕男一听到这儿,顿时不悦了,抖抖手放下袖口,埋怨道:“你那是什么办法?二少爷说了留她一条命,你倒好,图清静上前去捂着她,要不是我拉住你,她铁定被你捂断气了。”

顿了顿,仍是觉得不满,继续道:“被你捂昏了,像个死尸一样,真是没趣!小爷还是喜欢她泼辣一点儿,那才有滋味……”

他说得投入,一时间没发觉沈逸风就立在前面。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到跟前,他们脸色变了变,赶忙低下头恭敬地向他复命。

“滋味,什么滋味?”沈逸风轻轻皱眉。

石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箭步上前去把那两个没出息的家伙踢出去。

岂料那个人依然是不知收敛,还故作正经地说:“二少爷让小的们不用留着那江秀的身子,小的当然不敢不照办。”

顿了顿,忍不住腻笑起来:“二少爷的好,小的们都记在心里,小的一定至死追随二少爷!”

他本以为这样表忠心会得到沈逸风的赞赏,却不料沈逸风忽然脸色一沉,斥道:“放肆!”

他们愣了愣神,赶紧从得意的心境中转换过来,跪倒在地上,不敢再说话。

沈逸风吼完之后并没有继续大声怒斥,反而是冷笑一声,道:“还以为我都养了一群什么人呢?没想到你们还有这样狗胆包天的时候……”

说着神色忽然一顿,好似想起什么一般,转而看向一旁的石榴。

石榴一对上他的目光,就觉得不寒而栗,可她实在不明白自己这样的安排能有什么不妥。

“是你?”沈逸风云淡风轻地问她,看起来似乎已经不再生气。

可是伺候沈逸风多年的石榴却知道,这才是他最最危险的表情。

石榴也颤抖着跪下来,不敢开口辩解,也不敢认错求饶,因为她知道,事已至此她无论再说什么都是无用,还不如保持沉默,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结果证明石榴这样的做法是正确的,沈逸风冷冷地瞪了她半晌,最后反而消了气,说道:“行了,起来吧,江府的马车都回来了。”

石榴惶恐不安地站起身来,顺着沈逸风的目光望下去,大吃一惊。

江府的马车停在了祥云客栈门口,而江素雪竟好端端地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石榴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她看了看对面,又收回目光看了看身旁的沈逸风。

沈逸风脸上到没有太多惊诧之色,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对面客栈门口。

一阵阵寒意从脚底直蹿上全身,石榴再次跪下来,她在心底狠狠地咒骂着那些没用的手下。上回在山路上失了手,二少爷本打算将这些人处理掉,可后来一想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最终才将他们留了下来,没想到他们这样不长教训,竟然又失手了。

沈逸风并没有怪罪石榴和手下,他一言不发,直直地盯着江素雪,直到她走进客栈中去。

良久良久,他忽然低低一笑,自语道:“好一个,金蝉脱壳。”

上次从他手中逃脱,还能勉强说成是她江素雪命大,可这回她居然能默不作声地保全了自己,看来他之前是太低估这位江秀了。

石榴没听清沈逸风说了一句什么,她跪在地上已经全身发抖,这回是犯了大错,擅自做主在先,办事不力在后,光是这两条,就足以让她和那些没出息的手下再也没法为沈逸风办事,她不禁开始想象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惩罚。

可那个没出息的手下竟还敢嘿嘿笑道:“二少爷英明神武,一定是早就预料到已经被掉了包,所以才让小的留她一条命,要不然就中了计,白白担了一条人命。”

另一个也连连应声:“是啊,二少爷真是英明神武,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

石榴急得牙痒痒,沈逸风最讨厌的就是这些阿谀奉承的嘴脸,这两人分明就是火上浇油!

可这回沈逸风还真没有发火,他甚至没有理会一旁的话语,只是凝神看着对面,一语不发。

第043章 第二副药

一整夜过去了,二太太依然躺在床上昏迷着,眼见着东方已经微亮,守在床边的婧萱和婉悦更加着急了。

因为昨夜折腾得太累,婧萱和婉悦看上去都很疲倦,秦妈妈还有两位丫鬟更是一晚没合眼,天刚刚亮就忙着去为二太太准备第二副药。

素雪昨晚一直难眠,脑海里一直想着二太太被抬回来时的样子,虽然她已经逃过这一劫,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发颤。

前世已经遭了男友劈腿,原以为来到这里听从父母之命嫁个憨厚老实的男人,就踏踏实实把这一辈子过了。

可谁承想,这个未婚夫比劈腿的还可怕……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所遭的罪都不算什么了,顶多也就是遇人不淑,碰上了一个渣男。在前世,被劈腿被抛弃的男男女女数不胜数,她怎么也不会是最悲惨的那一个。

可现在她就悲催了,因为这次她面对的,是一条毒蛇。

素雪没有睡好,守夜的妙梦也跟着不敢睡熟。

妙梦虽然没有同去临西河畔,但后来也听说了那边发生的事,看着小姐辗转难眠,以为是祈福的时候受了惊吓,心有余悸。想着上回小姐在山路上也受了惊吓,现在必然是不好受的,于是索性静守在一旁,强忍着不睡。

鸾烛的光微微闪着,素雪紧闭着眼想把脑海里混乱的画面抹去,后来好不容易才入了睡,等再次醒来,天色正好微亮。

素雪想到二太太,于是喊醒蜷在一旁的妙梦起来为她梳理一下。

妙梦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神色很疲倦。

素雪瞧了她一眼,大抵是医者总会敏感一些,素雪立刻发觉不对劲,伸手摸了摸妙梦的额头,果然是有些烫。

“隔间不是有个小榻子给睡吗?你蜷在这儿做什么?”素雪说着,有些愠怒地拉着妙梦起来,“夜里那么凉,这下可好,感冒发烧了。”

“小姐,什么帽……”妙梦眼睛半睁,手轻扶着头,本就精神不济,听到素雪这句话,更加迷迷糊糊了。

素雪无奈抿抿嘴,解释道:“就是感染风寒了。”

“啊?”妙梦这才有些急了。

她带着小姐偷偷来到京师,本来回府去就是要等着受罚的,这下可好,还染了风寒。

江府的太太小姐们是来京师看赛马的,她在这个关头染了病,非但不会有人请大夫来医治,甚至会被觉得是晦气……

妙梦越想越急,可偏生这时候喉咙竟发痒发疼,她忍不住开始捂嘴低咳起来。

素雪叹口气,拉着她走进隔间去。

“现在母亲那边出了事忙不过来,你先躺下休息,等会子我让人送些热姜水来给你喝下。要是过了午时你还不见好转,我再吩咐下人去医馆抓药来。”

顿了顿,又解释道,“因为母亲的事不能外传,昨夜老太太都吩咐了,谁也不能去找大夫,所以你只能先忍忍了……”

妙梦本就不敢奢求素雪会愿意帮她,毕竟在二太太出事这样的节骨眼儿上。可素雪却还这样对她解释,照顾她的感受,妙梦一时间鼻尖发酸,嗫嚅着点头道:“小姐放心,小的没事,很快就能好……咳咳……”

尽管已经极力去忍,但喉咙实在发痒,她还是会咳出来。

素雪皱皱眉为她盖好被褥,郑重嘱咐:“等会喝完姜水就捂着被子好好睡一觉,发点儿汗兴许就能好了。”

妙梦心中感动,嗯了一声使劲点头。

素雪安顿好妙梦,出房间去吩咐下人煮些姜水送到她房里,才向二太太的房间走过去。

走到门口正巧碰上端着药准备进屋的秦妈妈。

“第二副药了?”素雪轻声问。

秦妈妈讪讪地笑了两下,点点头,又说:“可是二太太还是没醒。”

“嗯,先把药端进来吧。”素雪低声说,然后跨进屋里。

素雪走到床边,想靠近一些看看二太太的状况。可婧萱和婉悦伏在那儿,她没法子过去。

还是秦妈妈开口轻声道:“四小姐,六小姐,三小姐来了。”

婧萱回过头来,不乐意地看了素雪一眼,并不动一下。倒是婉悦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百花裙,起身来退到一旁,“三姐姐快瞧瞧吧,母亲还是没有半点儿起色。”

素雪这才走上前去,掰开二太太的眼皮仔细看了看,转身对秦妈妈说:“把药拿来服下。”

秦妈妈点点头,上前和婧萱一起扶正二太太的身体给她喂药。

可这回任凭秦妈妈怎样折腾,二太太就是不吞药,喂进去又流出来。

婧萱慌张地拿出丝绢去擦药水,转身怨怒地冲着素雪喊道:“母亲都喝不下,你这是什么药啊?”

素雪深吸一口气,并不理会婧萱的叫嚣,而是朗声道:“秦妈妈,吩咐下人去取些酒来,和着这药一起灌下去。”

昏厥的病人排斥药水本属于正常现象,她刚才检查了二太太的瞳孔,上一副药已经起了作用,否则按着二太太的状况,未必能熬得过昨夜。现在继续服药,如果二太太体质好,不出半时辰就能醒来了。

所以无论如何也得立刻让她把药喝下去。

可是婧萱一听到这儿,顿时就怒了,起身来拽着素雪,吼道:“你到底是救人还是害人啊?母亲喝了你的药到现在都没没半点儿起色,你还要强行灌药?”

婧萱力道不小,素雪被这样一抓,手腕生疼。

素雪暗暗使劲抽回手,平静地看了一眼二太太,道:“谁说没有半点儿起色?母亲刚被抬回来的时候面色如纸,现在脸上不都红润过来了吗?”说着又看向秦妈妈,“病情耽误不得,还不赶紧去取酒来?”

秦妈妈也有些疑虑,面色讪讪地看着素雪,并不动身。

素雪看了秦妈妈一眼,呼出一口气,正色道:“祖母都同意了让母亲服药,秦妈妈莫非还信不过祖母吗?”

秦妈妈皱皱眉,重重唉了一声,放下药碗转身吩咐着守在门口的惜香:“别愣着,还不赶紧去取酒来啊!”

素雪沉沉闭了闭眼。

酒很快就送过来了,素雪本想帮着搭把手,可婧萱很强势地挤开了她,她无奈地撅撅嘴,只好退到一旁,静静看着。

秦妈妈又折腾了好一番,总算是把药给二太太喂了下去。二太太喝完之后竟皱了皱眉,好似有点儿意识了。

婧萱和婉悦顿时大喜,以为二太太就要醒过来了,可二太太皱两下眉之后又没反应了,依旧是昏睡。

第044章 我不怕你

婧萱和婉悦再次失落地伏在床边,由于一晚没休息好,她们俩都显出疲态。

婧萱愁眉苦脸地看着二太太,然后伸出手去扶了扶二太太的头,想让她更加舒适地枕在绣福字的红枕头上。

素雪蹙眉,却也不去质问婧萱,而是转向秦妈妈,问道:“昨晚母亲也是这样睡着高枕?”

秦妈妈虽有些不明所以,却也点了头:“二太太一向喜欢睡高枕的。”

婧萱很不悦地白了身后的素雪一眼,故意低吼道:“秦妈妈,跟她讲那些做什么?连母亲的喜好都不清楚,还好意思在这儿说呢!”

秦妈妈觉得四秀说得在理,也跟着脸色一沉,嫌恶地看了素雪一眼。

素雪默默叹口气,她这还是在问秦妈妈呢,江婧萱就能对她生出敌意,要是方才直问了江婧萱,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只是接下来,她免不了要直接冲突江婧萱了。

“四妹,母亲现在处于昏厥,不能睡这样的高枕,最好是平躺或仰卧,那样呼吸顺畅,才能更快醒来。”素雪平静地说完,然后淡淡地看着江婧萱,等着她激动地出言质问反驳。

江婧萱果然用力转回头来,瞪着素雪作势就要开口讲什么,这次却被一旁的秦妈妈打断了。

秦妈妈拊了一下掌,连说:“对对对!我以前听人说过,昏迷的人是不能睡枕头的,不然阎罗地下的许会趁机入梦去!”

素雪抽了抽嘴角。

很多民间忌讳虽然听起来可笑,但大体来说都还有个缘由或是典故摆在那儿,可秦妈妈说的什么阎罗许入梦去,和昏厥没有任何因果关系。如此荒谬的言语,真不知秦妈妈是听谁瞎掰的?

不过荒谬归荒谬,倒还特别有效用,本来想发火的四秀也深以为是,连忙和秦妈妈一起将二太太的枕头撤走了去。

撤完了枕头,婧萱也就没再理会素雪,继续焦急地看着二太太,倒是婉悦回过头来有些诧异地看着素雪,道:“三姐姐,你现在看起来就好似从医馆走出来的大夫……”

素雪神色一顿,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

得不到回应,婉悦也不急,继续念叨着:“三姐姐不过摔了一跤,就因病成医,可祖母病了好些年,也没见能像大夫那样望闻问切,更别说是开方子给人治病了。”

婉悦说得漫不经心,素雪却从这些话语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个六秀心思细腻,头脑聪慧,说这样的话一定是有原因的。

难道是在故意试探?

素雪强行让自己平静,面不改色地说道:“上回我上山烧香摔了一跤,当时也昏过去了,要说,和母亲这症状倒是有几分相似的。因此我翻看古书的时候,对这一类才格外在意。”

婉悦的目光在素雪身上停留了一阵,最后叹叹气,看向二太太。

素雪缓缓平息徒然加快的心跳,然后转身对秦妈妈轻声道:“如果一直不醒,临近午时再服第三副药。”

秦妈妈看了素雪一眼,顿了好一阵,才点点头。

秦妈妈心底里对素雪是排斥厌恶的,可是现在二太太这样睡着,她也没个法子,只好听从老太太的吩咐,暂时依着素雪。

又看向守在二太太床边的四秀和六秀,秦妈妈眼中露出疼惜,走上前去劝说她们吃些东西休息一阵。

素雪也跟着说:“你们就听秦妈妈一句劝,母亲等会醒来见到你们这副模样,心里也不好受的。况且现在有我在这儿守着,母亲要是提前醒来,我第一个去喊你们。”

素雪这句话算是起了些作用,婧萱和婉悦又留了一阵,最后还是听从秦妈妈的安排,离开了。

二太太房间里就只剩下素雪,门口还站着同样彻夜未眠,精神恍惚的丫鬟珍珠和惜香。

正在这时,二太太忽然又皱了皱眉,好似快要醒来了。

素雪快速坐到床边,瞥了一眼门口的两个丫鬟,又伸手去拉了拉被子为二太太盖好,轻声道:“母亲,大家都等着您醒来呢,快些醒来吧。”

不知是不是素雪这句话起了作用,二太太开始紧张地晃脑袋,却还是处于半醒状态,口中还开始喃喃自语。

素雪心中一动,如果真等到二太太完全清醒了,为了保住名节二太太很可能不会如实交代昨夜遇险的情况。可这件事与她息息相关,二太太这样恍惚的状态下,兴许还能听到一些实情……

素雪又瞥了一眼守在门口的珍珠和惜香,她们并没有察觉什么,因着昨夜四秀一直守在床边不停地对着二太太念念叨叨,珍珠和惜香早已见怪不怪了。

素雪缓缓凑近二太太,慢慢握住她的手腕,缓声道:“母亲,别怕。”

二太太感觉到手腕束缚的力量,更加难受地使力摇头,好似中了邪一般,想醒来却又醒不来,急得满头大汗。

素雪皱皱眉,心中有些不忍了,最后松开了二太太的手。

得到释放的二太太情况并没有得到好转,她更加用力地摆着头,整张脸都快要扭曲了。

素雪本想推推她或是抚一抚她的心口让她镇定下来,却不料忽然听得一声低喃传来,二太太开口了:“别来,别来找我……”

素雪一惊,探了探身子,侧耳仔细去听。

“别,别来找我……我不怕你,你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素雪眉心一拧,二太太这是梦靥了?那么她口中的那个已经死了的人究竟是谁?

素雪紧张地咬住唇,想继续听下去,可二太太却又不说了,只是不停摆头,看起来很痛苦。

素雪默默叹息,很难想象,平日里那个一句话就能将别人逼入尴尬境地的二太太,竟会落到这步田地。

二太太被梦靥折磨得满头大汗,却始终醒不过来,素雪想为她掀开被子散散热,否则这样下去还指不定会被捂出毛病来。可她刚伸出手去,就被二太太抓住了。

素雪吓了一跳,本能性地缩回手。

“江素雪,江素雪……”二太太咬牙切齿地低唤着,面容不仅是扭曲,更显得狰狞。

素雪被这样的二太太吓了一跳,全身阵阵发凉。

“江素雪,你这个喧种……”二太太还在闷声咒骂着,满是大汗的脸上青筋抽动。

素雪愣了愣,不由得暗自拽紧拳头。

这才是二太太的真面目。

她站直身体,脸色沉沉地俯视着二太太。看来,这回的遭遇并没有让二太太长教训,自己方才居然还心软了,想来真是可笑。

本还想继续听听看二太太究竟会如何诅咒她,谩骂她,可守在门口的珍珠和惜香已经察觉了情况的异常,一边急忙往床边走一边喊着二太太。

一时间,屋子里混乱起来,充斥着二太太的呓语和珍珠惜香的喊声,就连素雪也听不清那些咒骂的话语了。

珍珠跑出门去喊人,惜香则忙着为二太太擦汗顺气。可拒已经这样折腾,二太太依然没有完全醒过来。

第045章 煽风点火

没过一阵,四秀和六秀就急匆匆地赶过来了,老太太也杵着拄杖走了进来。

屋子里的人越来越多,素雪连忙退后几步,把床边的位置让给四秀和六秀,转身走到老太太身侧。

老太太询问般地望着她,素雪强忍住心中的怒意,对老太太解释道:“这是正常状况,母亲经了这一道,就该醒来了。”

老太太听完大为宽慰,正欲上前去瞧瞧看,却不料扑在床边的婧萱忽然回过头来,吼道:“祖母您别听她瞎说!母亲这哪儿是越来越好,分明是越来越糟!”

婧萱这一声可谓是响彻云霄,整间屋子都静下来了,大伙纷纷看着婧萱和素雪。

大太太本是跟着来看热闹的,如今听到四秀这样无礼地大吼大闹,不由得在心里偷笑,这二房的人啊,就快自个儿咬起来了。

老太太听到婧萱说得那样严重,也赶紧朝前去亲眼瞧瞧。

二太太发了一阵梦靥之后,就平静下来了,只是方才太过辛苦,加之又流了许多汗,因此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虚脱。

老太太不明白个中缘由,也慌了神。

婧萱见老太太不出声了,顿时更加放肆,起身来指着素雪哭喊道:“江素雪碍素雪,你终于是露出真面目了!你就和冯氏那贱女人一样,心肝脾肺里里外外都黑透了!枉我母亲对你那样好,你竟这样狠心,想要害死她!”

素雪眉心微拧,冷冷地看着婧萱,不回话。她记得府里的人都说冯氏是难产而死,那时候江婧萱还没有出生,从哪里知道冯氏心肝脾肺都黑透了呢?

素雪又看了一眼昏厥不醒的二太太。

想来二太太这些年在暗地里没少说冯氏的坏话,即使冯氏都已经是香魂一缕。

婧萱早已无心理会那些,一边哭一边往素雪跟前走,继续骂道:“母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江婧萱就和你拼命!”

“萱姐儿?”老太太终于是听不下去,跺了跺拄杖喝止她。

正巧这时,秦妈妈忽然喊起来:“二太太,二太太!救命啊,二太太的手都冰凉了!”

这下众人都慌了神,齐齐涌向床边,婧萱的脸都吓得发白了,转身过去扑在二太太的身上就一个劲地哭。

六秀婉悦也跟着慌了,一边摇着二太太一边伸手去探她的气息,一脸惊惶地说:“母亲气息很微弱,而且全身都发凉了……”

“淑宁,淑宁啊……”老太太也捶胸顿足地喊起来,然后吩咐胡妈妈赶紧去请大夫过来。

房间里顿时乱作一团,素雪重重地吐一口气,她们这样一齐堵在床边,二太太只会更加呼吸不畅。

至于她们所说的全身发凉,素雪更是无奈,二太太方才流了那么多汗,头发衣裳都汗湿透了,现在平静下来了,自然会发凉的。

只是二太太现在昏迷未醒,加之看起来气色很不好,因此有一丁点儿状况就弄得人心惶惶。

患者亲属心弦紧绷,容易情绪激动,甚至是丧失理智,这一点素雪最清楚不过。她也很理解四秀的一片孝心,可是方才那些骂话,也着实是难听了些。

不过她总不能任由着她们在这儿折腾,要是二太太真被她们给闷死了,那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素雪皱皱眉,走上前去想将她们劝开,却不料婧萱忽然转身过来,挥舞着手就向这边抓过来。

“江素雪,你敢害我母亲,我就敢去祠堂把冯氏那个贱女人的牌位给砸了!”

素雪连连闪避,退后几步才站直身体,正色道:“四妹,你冷静一点,母亲根本就不会死,你们这样乱成一团才会越来越糟。”

“江素雪你还敢说!”她眼泪不停流,嗓音都嘶哑了,指着素雪继续吼,“你表面上装得和和气气,其实心底里早就恨不得让我和母亲都去死!冯氏是个狐狸精,你也是个不要脸的贱种!你凭什么,凭什么横在我们一家人中间?凭什么抢走我的亲事?你凭什么凭什么!”

婧萱双眼圆瞪,似乎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素雪掐死。

素雪微微蹙眉,只是看着婧萱,并不回话。

二太太在府里是那样贤良淑德,四秀更是乖巧懂事深得老太太喜欢,可眼下江婧萱这样发狂失态,二太太连梦里都在不停咒骂……

素雪双拳紧握,这母女俩,终于要现出原形了吗?

婧萱过激的反应让众人都为之一惊,还是大太太率先回过神来,故作伤痛地上前来朝婧萱说道:“萱姐儿这是怎么了?平日里那样有礼有节,这下怎么说出这样诛心的话来?三秀也是二弟的亲闺女,怎么和你不是一家人了呀?”

大太太故意将亲闺女和一家人说得重些,想给婧萱的心里再加一把火,而婧萱果然被激怒,又转而向大太太冷笑道:“大太太这话说得当真是动听!骏哥儿也是大伯父亲生的,大太太您怎么不将他也当做一家人?”

大太太顿时被噎住了,她只想来煽风点火,却不料这火势居然大得烧到了她的身上来。

无子,是大太太心中最大的痛处。骏哥儿自幼懂礼识大体,大太太这些年才没有给他太多小鞋穿,可那毕竟不是亲生,大太太心底有坎,也的确是不会将他当成一家人。

可这话被四秀当众讲出来,她面儿上总有些过不去,这江府本就人多口杂,要是被大老爷听去了,少不了又会责怪她。

大太太看着婧萱的目光有些不善,嘴上还连忙笑着说道:“瞧瞧萱姐儿这张嘴啊,可和素雪往前有得一拼9说不是一家人,这连性子都这样相似的呢!”说着又转头看向素雪。

要知道,江素雪以前那脾气是名动蓟州的。

果然,被拉去和江素雪做了对比,婧萱更加急火攻心,气得直喘大气。

大太太暗暗笑了,饶是这四秀嘴巴再厉,到底只是个闺中女娃,论巧舌论城府,又怎能比得过她这个在府宅里斗了二十多年的大太太?

大太太得意地瞥了婧萱一眼,又道:“我们那骏哥儿恭谦有礼,对我这个母亲,更是孝顺得没话说!别说他本是大房的子嗣,就算是二房也出了这样懂事的郎君和姑娘,我这个大伯母也会喜欢得紧。”

顿了顿,扬着嗓门道:“再说了,咱们江府又没有分家,就算是大房二房也都是一家人的。萱姐儿啊,你祖母还在这儿呢,瞧你这意思,是想闹不和啊?”

婧萱被大太太几句话气得脸都涨红了。

第046章 不打自招

从素雪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大太太得意的侧脸,素雪深蹙着眉,咬了咬唇,忽然觉得释怀了。

这江府之中的人本来就是各怀心思,斗得过,就该洋洋得意,斗不过,就只能等着被羞辱,被笑话。这府里可从不缺少搬弄是非和落井下石的人,上一局大太太吃了亏,这一局她又扳了回来。

争来斗去,都是各为所图罢了,她们都没有错,但也没有谁值得被同情。

想到这儿,素雪紧握着的双手渐渐松开,她的确无需因为二太太和四秀对她的憎恨和谩骂而感到愤怒。

她最该做的,是不要让自己落到明知被算计却还无力反驳的地步。

就算四秀现在又吵又闹得罪了大太太,但是她背后还有二太太这一个生母,即使二太太保不了她,还有老太太站出来为她做主。

再说大太太,即便大太太一直不得老太太喜欢,可她毕竟是大房媳妇,地位不高但也有斤有两……

素雪不由得又想到自己的处境,二太太恨她,大太太只想着利用她,老太太亦是不喜欢他……

她若是被算计倒了,谁来为她撑腰?难不成就真的眼巴巴地指望着事务繁忙的父亲吗?

她的确是无暇同情他人,更加没资格在这里无谓地羞恼愤怒。

想着这些利害关系,素雪缓缓长吸一口气,强行平息心中的焦虑恐慌,然后走上前,一脸平静地看向四秀婧萱。

“四妹是心急母亲的病情,才会口不择言,言语中偶有冲撞,还请大伯母不要放在心上。”说着转身过来向大太太颔首示意。

大太太本还得意着,可素雪都这样说了,她只好讪讪地笑了笑,上前亲切地扶住婧萱的背:“我只是想来劝架,又怎么会记恨着萱姐儿呢?”

素雪暗暗蹙眉,这个大太太还真是,又没人说记恨,她自己反倒不打自招了。

婧萱却早已经被大太太激得理智全无,手一挥吼道:“江素雪你少在这里假仁假义地帮我说话!母亲要是醒不过来,你以后在江府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老太太皱着眉,上前拉住婧萱的手:“别再胡闹了,之前护卫要带走淑宁的时候,还是你三姐出面来说的好话,她又怎么可能去害淑宁呢?”

婧萱听到这儿,也无力还嘴了,可她心里依旧闷火,愤愤瞪着素雪。

老太太又转过来看向素雪,想说什么,又止住了,最后叹叹气,只说了句:“等大夫来救醒了淑宁,就没事了。”

婧萱又忍不住朝这边喊道:“一早就该请大夫来看母亲的!我就说不能相信她的,她又不是大夫,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呢!母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那条贱命赔得起吗?”

“萱姐儿,休得再出言不逊!”老太太压着嗓门低吼。

婧萱立刻不依,摇着老太太的手哀声道:“祖母您怎么回事?母亲现在还躺着,您却向着她……”

老太太皱眉,平日里觉得婧萱怎么看怎么乖巧懂事,现在怎么变得这样不依不饶?

顿了顿,有些愠怒地说:“她怎么?她是你的三姐姐!就算她有不对,也该让祖母来教训,让你父亲来定夺,何时轮得到你来多嘴?瞧瞧你胡闹起来像什么样子?平时的教养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婧萱睁圆了眼,有些不敢相信,一向疼爱她的老太太竟会出言训斥她?而且还是为了江素雪!

她越想越委屈,强忍着泪,正了正色道:“祖母训导得是,婧萱知错,婧萱不该胡闹。那么如祖母所言,江素雪若是母亲真的下药害母亲,那就请祖母,请父亲一定要追究到底。这样的狠辣心肠,怎配做我们江家的姑娘?”

停了一阵,又咬牙接着道,“当然,若是母亲没事,她的药方子没有问题,那婧萱事后一定亲自去向三姐姐赔礼道歉,再自罚抄写五百遍忏悔经!”

老太太叹了口气。

大太太还想着刚才被老太太撇开的事,心中不悦,又听到四秀在这儿作张作乔地假装明理懂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素雪听完这些话却淡淡一笑,抬眼瞧了床上的二太太一眼,笑意更深。

“四妹手巧,那五百遍忏悔经想来也抄不了太久的。”

素雪的声音很平静,婧萱不禁觉得怪异,抬眼看清素雪清冷的笑脸,她心里竟闪过一丝丝不详。

“母亲,母亲?”素雪的话刚说完,婉悦那边儿就喊起来了,秦妈妈也跟着开口喊二太太。

婧萱听到动静连忙扑回床边去,一脸焦急地看着二太太。二太太动了两下头,眼皮渐渐张开了。

婉悦和秦妈妈顿时喜极而泣,连忙扶着二太太起身来,问长问短。婧萱也嘤地一声哭起来,抓着二太太依旧发冷的手喊道:“母亲您可算是醒来了……”

二太太看着满屋子哭哭啼啼的人,只觉得双眼发花,而婧萱偏生哭得大声,她此刻只恨不得将这个吵闹的全都推开去。

老太太瞧见二太太坐起了身,也作势要走过去。

只有素雪静静地看着门口,因为胡妈妈正一脸呆愣地站在那里。

“祖母?”素雪拉了老太太一下,然后看向门口。

老太太也顺着看过去,胡妈妈无措地站在那儿,身旁是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

一直哭着的婧萱也发觉整间屋子实在太静,只好停了下来回头张望。

“请问哪位是病人?”大夫等了一阵,见人人都沉默着,他只好行个礼主动问。

胡妈妈哑然地干笑一下,不敢随意开口,只好看向老太太。

大夫更加不解了,看了看满屋的人,最后目光落到坐在床上的二太太身上。

“看来是这位太太要看病吧?”说着,他迈开步子准备往里走,却被胡妈妈拦了一下。

他怪异地看着胡妈妈,心想方才不是十万火急一样地请他来看病吗?怎么现在全都没反应了?

胡妈妈脸色讪讪,刚才进屋来瞧见二太太已经坐起,便知道不妙了。

昨晚老太太向她千叮咛万嘱咐,二太太这件事一定不能外扬,请大夫来实属是万不得已。可如今二太太已经醒了,更不能让大夫觉得江府二太太有什么毛病。

她本想借故将大夫请走,可眼下的状况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第047章 一场虚惊

老太太自然明白胡妈妈挡住大夫的意图,她也皱起眉暗暗在心里打主意,如果实在没办法圆场,就索性将大夫赶出去。江家就算落得个蛮横的名声,也总好过让二太太那样的丑事传出去。

老太太沉沉嗓子,正欲开口,不料素雪忽然松开她的手,皱眉朝门口喊道:“胡妈妈,瞧你!怎么把生人带到母亲的房里来?”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门口,快速给胡妈妈使了个眼色,也不理会一脸怔愣的大夫,推搡着他们出了房间,还一边催促一边说:“怎么老半天才把大夫请来?我那丫鬟都快烧糊涂了。”

她故意拔高了嗓门,似在责怪,却在背对着大夫的时候深深看了胡妈妈一眼。

胡妈妈这才反应过来,忙说:“三秀莫要怪罪,瞧我这一把老骨头,手脚不利索,头脑也不灵便,方才还那样冲撞了二太太,着实是罪过……”

她们俩你一言我一语,总算带着云里雾里的大夫离开了二太太的房间。

那大夫被请到素雪房间的隔间为妙梦诊脉,不多时便起身出来了,说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开了两剂药,收下银两离开了。

走出客栈时还摇摇头低声念叨:“这蓟州来的人家真是比京里的都阔绰,不过一个小丫鬟的诊钱,竟给了整整十两银……”

送走大夫以后,胡妈妈长长吁了一口气,探头对着躺床上的妙梦轻声道:“大夫都走远了,快别躺着了,起来罢。”

胡妈妈以为这是三秀是连同着丫鬟演了一趁戏来为那边儿解围,毕竟好生生的丫鬟怎会说病就病的?她原本还暗暗惊叹三秀这样灵敏的反应力,却不料素雪回过脸来,小声道:“胡妈妈,妙梦还染着风寒呢,需要好生休息,暂时起不来的。”

胡妈妈错愕,再次探头瞅了瞅妙梦,果然是烧得小脸儿都通红了,不像是装出来的。

胡妈妈狐疑地缩回脖子,总觉得这事未免也太巧,又看看素雪,她面色无异,只是将大夫开的方子折好,交给仆从去取药。

胡妈妈动了动唇,到底没再说什么,转身准备回二太太的房间。

素雪见胡妈妈往外走,也跟上去:“胡妈妈,我也想去看看母亲。”

无论是不是一时巧合,三秀方才也帮了她一个大忙,胡妈妈顿时对素雪亲近了好些,便也没再遮遮掩掩,讳莫如深地看了素雪一眼,轻声提醒道:“老奴过去,是因为老太太在。至于三秀你,就不必过去了。”

她轻轻摆着手,眼睛不停向素雪作暗示,素雪会意一笑,点头道:“那祖母和母亲,就有劳胡妈妈了。”

胡妈妈没料到三秀竟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有些惊愕,却也点头笑道:“三秀言重了,那是老奴的本分。三秀妙手慧心,救醒了二太太,又护住了江府的声誉,老太太看在眼里,也都记在心里呢。这两日忙碌不停三秀也累了,留在屋子里好好歇息吧。”

说完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还特意为素雪合上了门。

胡妈妈离开了,素雪才闭上眼深深呼一口气,胡妈妈刚刚那句话再明白不过,老太太不是糊涂人,府里的是是非非她老人家心里都明白着。

素雪欣慰地扬起嘴角,但愿她所做的这些努力和隐忍能换来老太太的另眼相看。光是二老爷,还不足以庇护她,可一旦有了老太太撑腰,她以后在府里的日子就再不会那般举步维艰。

屋子正中的金铜色雕异兽檀香炉上升起淡淡的烟雾,素雪走到窗棂边,眼色迷离地望着雾气朦胧的远天。

秋意浓了,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

从一开始的诧异恐惧,到后来为自己的处境担忧,再到现在……

这短短半个月,她被迫着适应这个时代的生活,一步步摸索着府宅里的生存法则,她自然是能明白胡妈妈方才那个眼神的意思,老太太会将其他人都遣走,然后单独问话。

所以,她即便跟着去了也是没用的,反而白白惹人嫌。

无论二太太会向老太太交代什么,最后从老太太口中传出来的都会是安然无恙,一场虚惊罢了。

老太太要保篆家的名声,必然会这样安排。只是如果二太太真是遭了羞辱,又没经受住老太太的温言安抚,将所有的事原原本本向老太太讲了出来,那老太太心里又会如果看待这个二媳妇呢?

老太太毕竟是古代人,自幼骨子里就印上了坚不可摧的贞操观念,对待这样一个不洁的媳妇,纵使心中有愧,时日一长,到底也抵不过隔阂与嫌恶。

素雪想着想着,忽然苦笑着摇摇头,二太太又岂会是那样愚笨之人?无论这回是否真的出了事,她都会一口咬定自己依然是清白之躯。老太太和二老爷信与不信,她都会那样讲。

可反过来一想,如果这回出事的人不是二太太,而是她这个有婚约在身的三秀,那老太太会如果处置?二太太又会作何反应?

凉风拂过,素雪伸出手抓紧窗棂下方的红木横栏,她不敢想象……

二太太的房门紧闭着,只有胡妈妈和秦妈妈守在门外。

胡妈妈脸色淡淡,而秦妈妈却有些紧张,因为屋子里面不时传来阵阵呜咽之声。

秦妈妈焦虑地搓了搓手,瞥眼看了胡妈妈一眼,心想胡妈妈毕竟是一直伺候在老太太身边的人,指不定还能探到一丝丝口风。

可秦妈妈还没来得及鼓起勇气开口,就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胡妈妈和秦妈妈齐齐侧过头去,原来是二房庶出的三爷江永坤跑了过来。

江永坤还不足十岁,小脸看上去有些稚嫩,他脚步匆匆地走近来,也不向门口的两位老妈妈问话,直接就要往房间里面闯。

“哎哟,三爷啊!这是要做什么?”胡妈妈连忙拦住他。

江永坤拽着胡妈妈的衣摆,抬起头来,脸上显出几分不悦:“让我进去,我要看母亲!”

秦妈妈眼珠转了转,她正愁没机会进去瞧瞧里面的状况呢,江永坤来得正好!

第048章 翻身之日

秦妈妈和善地笑了一下,忙不迭地蹲下身来问道:“三爷想见二太太?”

江永坤点头如捣蒜。

“瞧瞧三爷,多有孝心啊……”秦妈妈笑得更乐了,牵着江永坤就要往里走,也不理会一旁的胡妈妈。

可胡妈妈岂会让她这样进去?立刻上前拦住。

“老太太吩咐了谁也不能进去。”说着又看向江永坤,哄道,“二太太刚醒来,需要静养,三爷先回房去歇着,晚点再来看望,好不好呀?”

江永坤也觉得胡妈妈说得对,他抿抿嘴,向右边偷望一眼,似乎想到什么,又不依了,拽着胡妈妈的衣袖使劲摇:“我现在就要见母亲,现在就要现在就要!”

江永坤拿出了孝子耍赖的本事,这让胡妈妈有些为难了。三爷再继续这样闹下去,吵到里面的老太太,那她免不了要挨骂。

秦妈妈一见这样的好机会来了,连忙哄着江永坤:“三爷不哭不闹,现在就进去看母亲。”

胡妈妈沉下脸,上前拦住秦妈妈:“你这是做什么?难道忘记老太太的吩咐了吗?”

秦妈妈抱住三爷,辩道:“可是三爷要……”

“赵姨娘呢?去把赵姨娘喊过来!”胡妈妈脸色一沉,她才不会上这些当。

三爷是赵姨娘生的庶子,在这儿又哭又闹不就是赵姨娘唆使的吗?

三爷才小小年纪,就知道打着孝心的幌子在这儿装模作样,赵姨娘整日就是这样教导孩子的?

这事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赵姨娘也同样少不了一顿好骂。

听到胡妈妈喊赵姨娘,秦妈妈也就只好泄了气。

好笑的是,胡妈妈喊了两声之后,赵姨娘还真就蹭地一下打开房门跑了出来。

“坤哥儿你不在房间里看经书为二太太祈福,跑到这儿来瞎胡闹作甚?”赵姨娘边走边说,那顺溜地,好似早就练习了许多遍。

她走上前来,一把拽篆永坤的手就要往回拖,还不忘尴尬地回头来对着胡妈妈笑笑。

坤哥儿被赵姨娘这样一吼,顿时更加委屈,竟真的哭了出来。

赵姨娘急了,连忙伸手去捂篆永坤大张着的嘴,口中低骂道:“还哭还哭?仔细吵到你母亲和祖母……”

声音渐远,赵姨娘已经拉着坤哥儿回了屋。

门合上,走廊里再次安静下来。

秦妈妈鄙夷地朝那边白了一眼,又瞥瞥一旁的胡妈妈,冷笑道:“三爷还不满十岁,就知道为二太太念经祈福,赵姨娘倒也真是温良心善。只是……”

秦妈妈顿了顿,不由得笑道:“只是,就不知道那一卷卷经文,三爷能否都识得全。所以啊,还是大爷好,知书识礼,又恭谦和善,从不显摆。依我看啊,大爷这性子,是随了二老爷的。”

说着轻轻掩嘴笑,好似自己也跟着沾光了一般。

胡妈妈自然能听出这话中的讥讽和暗示,却依然面色不改。

老太太最疼的就是二老爷,二太太又为二老爷生下了嫡长孙。所以秦妈妈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说,就算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太太都不该这样对待二太太。

可屋内依旧断断续续地传出低哑哭声。

二太太究竟会交代出什么,老太太又会怎样对待这件事,这些都不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能猜测摆谈的。

当然,一直忍气吞声受着二太太压迫的赵姨娘也别想从这件事里面瞧出什么端倪和希冀。

想到这儿,胡妈妈才咧嘴笑道:“眼下识不全,总有能识得全的一天,最难得的,是三爷那份儿孝心。否则,方才秦妈妈也不会受了三爷的感动,险些把老太太的嘱咐都忘到脑后去了。”

秦妈妈一时语噎,只得抿抿嘴,不再说话。

赵姨娘拽了江永坤回屋后,之前还发怒的脸立刻就变得温和,连忙哄着江永坤,急急问道:“坤哥儿别哭,可有听清里面在说些什么?”

坤哥儿看着自己生母这样喜怒无常,虽然停止了哭泣,却也脑袋发懵,不知赵姨娘究竟还有没有在生气。

候在房间里的五秀江静珍看出坤哥儿是受了惊吓,于是端来一杯茶递给坤哥儿,温声哄道:“娘亲没有生气的,你说说,刚才可有听到里面什么声音?”

坤哥儿心有余悸地抿了一口茶水,回想了一阵,才说:“好像,里面有人在哭……”

“在哭?”五秀静珍看了赵姨娘一眼,相视笑了。

赵姨娘让丫鬟哄着坤哥儿去隔间临帖写字,转过身看了五秀静珍一眼,两人一同坐了下来。

“娘,看来这回二太太是真的倒了大霉了!”静珍轻声说,笑得愉悦极了。

想了一阵,又忍不住凑近赵姨娘:“是不是咱们的翻身之日就快到了?”

赵姨娘一边吃着龙眼仁,一边点头轻轻笑:“这叫老天有眼。她曹淑宁风光了大半辈子,也该受点儿罪了!”

顿了顿,眼中露出狠色,粉白色的指甲忽然掐进龙眼仁中,狠声道:“要我说啊,她还不如投湖自尽,至少还能做一个贞烈之女,省得带着这样的污点活下去,白白惹人厌弃!”

静珍听到这儿,陷入沉思,最后又叹叹气,道:“可是就算她死了,上头还有江婧萱和江婉悦呢。江婧萱在府里地位稳固,江婉悦虽然温温顺顺,但终究也是个嫡出,我拿什么去跟她们比?”

赵姨娘一听,激动地坐直身体:“只要没有了曹淑宁,她们就都变成了没娘疼的姑娘,有什么比不过的?你娘我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不就等着今天吗?现在机会来了,你可不能泄气!”

静珍撅撅嘴:“没娘疼又怎样?你看江素雪她生母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可见她在府里受了半点欺负?”

赵姨娘一听,反而不生气了,招招手道:“静珍啊,来,过来。”

静珍放下手中的龙眼,拿出丝绢擦了擦手,走到赵姨娘跟前。

赵姨娘温柔地看着她,一边捋着她的发丝,一边缓声说:“静珍啊,你不懂。这个三秀啊,根本不足为患。二太太对三秀宠惯纵容了十多年,这用的,是软刀子杀人的方法。三秀即便是能嫁到名门望族,她那样刁横野蛮又不懂世故,到底是不能为婆家所容忍。都说咱们江家的大姐儿命苦,嫁得好却过得不好,我瞧着啊,这个三秀会比大姐儿苦上好几百倍,都不止呢!”

静珍听着听着,瞪圆了眼睛,想了好一阵,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二太太一直容不下江素雪,早就下手了……”

第049章 命数到头

赵姨娘赞赏地看了静珍一眼。

“我在曹淑宁的脚底下艰难求存,她那点儿歪心思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哼,可惜了,风水轮流转,她曹淑宁的命数已经到头了,她就算苟且偷生,也得不了二老爷的喜欢……”

她忽然顿住,又道:“不!她从来都没有得过二老爷的喜欢!二老爷不过是看上她贤良淑德罢了,可惜连这个都是假的!等她失了势,我会如法炮制,像她对待江素雪那样,慢慢地扳倒江婧萱和江婉悦,我们要慢慢来,一口一口,吃得她们骨头都不剩……”

说到这里,赵姨娘的脸上露出凶狠。

五秀江静珍也大受鼓舞一般地点点头,深深吸一口气,上前紧紧拉住赵姨娘的手。

得知二太太在午时以前就醒了过来,江府的太太秀们有的高兴,有的遗憾。

但无论心底里怎样想,表面上人人都是一副欢喜模样。

而三秀妙手救母和四秀大哭大闹的事情也让太太秀丫鬟仆从们大吃一惊。

这件事同时颠覆了三秀和四秀在府里人心中的印象,虽然都不敢肆意谈论,但心里还是觉得十分新奇:这两位秀,怎么反过来了?

因着这次二太太出了事,江府二房的太太秀们都没有再去看赛马,倒是大太太和二秀依旧惦记着,坚持赶去了马场。

二秀一心想确定陈奕锦是否受了伤,大太太也想看看大姑爷在复赛里面的表现。

可这回的赛马也因为太子遇刺的事情而不欢落幕,她们白跑了一趟。

再回来的时候,祥云客栈外又多停了一辆马车,大太太走进去一看,原来是二老爷听闻二太太出事,所以赶过来了。

二老爷来的时候二太太早已醒来,也和老太太交代完了。

二老爷刚下马车就径直去看了一下二太太,他在来的途中就听小厮说了一些,心中已经有个数,因此并没有急着再开口询问二太太。

二太太一见到他就忍不住流眼泪,扑在他怀里委屈地哭了好一阵才罢休。

可二老爷依旧什么也没问,好似并没有发生什么一样。

后来二老爷又去老太太的房间里,谈了许久的话,出来的时候他神色有些沉重,吩咐管家着手安排,明日就回蓟州去。

大太太本还等着看二房的好戏,却不料严妈妈回房来却告诉她说二老爷已经嘱咐了,明日就回蓟州去。

大太太气得拍案而起,她怎能让二太太的事就这样揭过去了?

她四下翻找,抓起当时护卫送回来的衣物要去给二老爷过目。她就不信,二老爷看到那些男人的衣物之后,还能这样平静。

大太太一心想着不能让二太太就这样乐乎过去,硬是拽着那些衣物要往外走,严妈妈都劝不住。

可她还没走出门去,就被老太太堵了回来。

老太太立在门口,面色如铁,看清大太太手中拽着的衣物,顿时更加气愤,拄杖一跺,朗声问道:“方莲,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大太太没想到老太太会找上门来,也被吓丢了魂儿,心虚地瞅着老太太,不知该如何回话。

严妈妈见老太太这气势有些不对劲,连忙上前来笑着解释:“回老太太,现在二太太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大太太这是想把这些衣物……”

“就是因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你心中不解恨,想把这些衣物拿去给你二弟瞧瞧看?”老太太手一挥,厉声打断严妈妈的话。

严妈妈吓得脸色发白,老太太竟都知道了?

这可如何是好?

严妈妈慌了,连忙道:“老太太可真是误会大太太了,大太太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大太太是心想着事情都过去了,这些衣物留着就是个……就是个祸害!所以大太太想把它们拿出去烧掉,让这件事永远永远地过去了!”

老太太看严妈妈说得恳切,也就缓了缓脸色,看着大太太问道:“你是真的准备把衣物烧毁?真的那样识大体了?”

大太太抬眼望着老太太,老太太依旧是那张铁青的脸,这张脸,在面对她这个大媳妇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和善过!

大太太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曹淑宁出了事,凭什么就要整个江府来帮着遮羞?

现在倒好,老太太不去怪罪那个不洁的二媳妇,反而又来她的跟前一顿好脸色!

“母亲未免也太偏袒!曹淑宁有罪,您不处置,却跑到媳妇跟前来横眉瞪眼,这究竟算个什么理儿?”大太太呜咽一声,将手中的衣物一扔,转身扑在矮桌上哭起来。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丝毫不理会大太太的哭喊叫嚣,看了看被扔在地上的衣物,回过头快速朝胡妈妈使了个眼色。

胡妈妈立刻上前去将衣物一件件拾起来,利索地退回到老太太身后去。

大太太哭得更厉害了,手握成拳不停地捶着矮桌:“我方莲哪点儿对不篆家,要受到这样的对待啊?今日出事的是曹淑宁,母亲您就护她保她,可如果出事的是媳妇我呢?母亲您会不会端一碗毒药水来逼着媳妇喝下去?”

严妈妈也跟着跪倒下来一起哭,向老太太求道:“老太太,大太太她毕竟是您的大媳妇,您纵使不喜欢,也求您看在大老爷的份儿上,别再这样逼大太太了,老奴在这儿给您磕头了……”

老太太皱皱眉,如果大太太真是想拿着衣物去毁掉,那也的确没有什么过错。

想到这儿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正欲开口说些软话,胡妈妈说得对,方莲毕竟是江家的大媳妇。

却不料大太太忽然止住哭泣,尖声道:“大老爷是您的长子,是老太爷生前最喜爱的儿子,他做江府的族长难道不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吗?母亲您就是偏心二房!大老爷就是气您才不肯回府来的!您不是说二老爷品德高尚过人吗?我就是要拿着这些衣物去给他看,我倒要看看他还会不会就此罢休!”

“方莲,你,你!”

老太太气得发抖,沉痛地捶着心口道:“你这是要把我给气死啊!你真要去,那你就先把老太婆子我撂倒了再去!”

老太太急火攻心,气儿都有些喘不过来,胡妈妈赶快上前扶住,连严妈妈都吓坏了,也上前来为老太太顺气。

大太太虽然依旧委屈,可老太太这个样子实在吓人,大太太也懵了,只低声呜咽,不敢再继续大闹。

第050章 何止省心

胡妈妈扶着老太太回了房间,好言好语地劝了一阵,老太太才终于缓了气儿。

刚舒服一点儿了就急忙吩咐胡妈妈:“赶紧,赶紧让人把这些畜生皮拿去烧掉!烧掉……”

胡妈妈连忙点头,却又担心老太太,只好先扶着老太太躺在了床上,再抓着衣物出门去。

胡妈妈用锦布死死捂着那些衣物,蹑手蹑脚地走到客栈后厨去,见着四下无人,利索地将衣物扔进火炉子里。

守在一旁看着它们成了灰烬,才放了心,又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回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好多了,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

“大太太还真是,竟说出那些话来气您!”胡妈妈蹲在旁边为老太太揉手,忍不住埋怨。

老太太叹口气摇摇头:“不中用的,就是不中用的。她哪只眼睛瞧见我偏心?我这样做不都是为了江家,为了大局吗?就她这样的心胸,这样的德行,我就算有心想扶持大房,到头来也是白费心血!”

胡妈妈长叹一下:“以前还以为大太太她就是有些幸子气,要说心眼儿,倒也不坏。可刚才要不是老太太您去得快,她岂不是就真的将那些畜生皮拿去给二老爷瞧了?真不敢相信,大太太居然是这样的心肠……”

老太太默默听着,闭闭眼说:“幸亏这回有三丫头提醒,否则任由着方莲去闹,定会出大乱子。”

胡妈妈点点头:“是啊,三秀现在可真是懂事多了。这回要不是有三秀,二太太还得被拉去问话,那样在京师闹了开去,岂不是人人皆知?之前二太太昏迷不醒的时候,四秀还那样出言责骂三秀,可三秀非但不生气,反而到现在还一心帮着二太太善后,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着实不易。”

老太太静静地点头,好半天,才轻叹说:“我的三丫头,总算是让我省心了。”

胡妈妈温和一笑:“何止省心?简直是舒心。”

老太太没有再回应,双眼凝视着某处,似在考虑着什么,半晌,她皱皱眉,闭上眼小憩了。

翌日一大早,江家的太太秀们就从祥云客栈出来,依次上了马车回蓟州去。

原本进京的时候素雪就没有坐马车来,想着上回去临西河祈福她也是坐了第二辆,这回便也径直朝第二辆走去。

可她刚走出两步,就听得身后传来胡妈妈的声音。

素雪顿着步回过头,看到首辆马车的轿帘掀了起来,胡妈妈探着头,正在向她招手。

素雪愣住,不敢胡乱揣测老太太的意思,否则一步走错,又该给老太太留下不好印象了。

正想着,刚巧大太太从身侧走过,哼了一声:“胡妈妈的意思就是老太太的意思,首辆里面空得很,还不快过去?”

素雪心中一怔,大太太怎么忽然间这样针对她?

定了定神,转过身来温和一笑,摸着手腕上的佛珠,道:“素雪本想多陪陪大伯母和二姐姐的,毕竟过些日子就要陪二姐姐一起去相看了,姐妹间多多相处,到时候也多些默契。”

大太太一听到这件事,脸色立马好看些了,瞧了瞧素雪手腕上的佛珠,咧开嘴笑道:“亏得这佛珠显灵,才保佑着雪姐儿你让二太太逢凶化吉,你看看,大伯母没骗你是不?”

素雪莞尔一笑:“就知道大伯母最疼素雪的,这佛珠素雪都不肯取下来呢。”

大太太敷衍地笑着,抬眼看了看首辆那边,提醒道:“赶紧去吧,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素雪这才福了一礼,转身走开。

刚才大太太那样阴阳怪气,着实把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老太太昨日拦截大太太的时候将她也一并讲了出来。

不过看大太太之后的反应,她就放心了。

眼下好不容易能让老太太对她有所改观,她可不想在这节骨眼儿上四处树敌。

刚进首辆马车里,老太太就朝着她招手。

素雪快速扫了一下首辆里面的人,四秀神情很沉重,根本没有抬眼,只是搀着二太太的手,不言语。

二太太虽然已经恢复了不少,但已经不似往前那般神采奕奕,快速看了素雪一眼,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另一侧坐着大爷江永弘,他看到素雪的时候倒是很和善地微笑了一下,素雪也抿嘴笑着回礼,这才微弯着上身向老太太走近,按着胡妈妈的指引坐在了老太太身旁。

“父亲呢?怎么不在?”素雪轻声问。

按理来说二老爷是该坐在首辆的,可这里面却没有他。

老太太脸色一沉,用力握了握素雪的手,低声道:“你父亲不同我们一道回,他在京里还有些事要处理。”

素雪点点头不再追问,老太太握住她的手就是在给她暗示。

其实不用问也能猜到,二老爷是要去太子那边儿给个交代的。

“这么早就赶路,祖母昨晚可歇得好?”素雪转移话题,侧脸一看,老太太的精神还真不好。

一提到睡眠问题,老太太就眉头深锁,她昨儿被方莲气了一场,虽然后来也平静下来了,但心里始终惦记着,气恼着。

她入睡本来就难,昨晚更是辗转反侧,三五更都还清醒着,急得她全身冒虚汗,恨不得找人来一棒子将她打晕得了。

老太太叹气不语,还是胡妈妈解释道:“老太太总是睡不好,喝了好多药都不见效,前段时候四秀陪着老太太散步,倒还能好一些,昨晚又睡不着了……”

四秀听到这儿,神色一慌,连忙道:“祖母,是婧萱的错,婧萱以后天天陪着祖母散步。”

老太太闭上眼摆摆手:“萱姐儿你也有不便的时候,哪能天天照顾到祖母?祖母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虽然得到了老太太的宽慰,但婧萱还是一脸失落。

素雪想了一阵,看向胡妈妈:“其实对于失眠症,素雪倒是有法子,等回府以后,胡妈妈同我细讲一下祖母的症状可好?”

胡妈妈还没回话,老太太就拍了拍素雪的手,皱眉道:“这毛病都好多年了,祖母喝药都喝怕了!你,也就别折腾了。”

看着老太太难受的样子,素雪暗吸了一口气,可老太太态度似乎挺坚决,素雪也就没再多说。

一阵安静之后,马车动了。

刚走了一段路,婧萱忽然看向素雪,抖抖眉说道:“其实也可以让三姐姐试上一试的,上回三姐姐的方子不也把母亲救醒了吗?”

婧萱刚说完,二太太也抬头来说道:“是啊,雪姐儿,这回还真是多亏有你!”

素雪连忙一笑:“母亲无碍了,女儿才能安心。”

二太太遭了祸事,现在说这句“多亏有你”兴许还带有几分感激之意,但江婧萱这一番话,可就耐人寻味了。

果然,婧萱快速地白了素雪一眼,故意拔高声调:“三姐姐现下可神了,一剂药下去死马都能活蹦乱跳!这样的好医术可不能白白放着。”

婧萱一边说一边冷笑,直直地看着素雪。

婧萱那点儿小心思素雪自然能明白,不就是想将她推上风口浪尖,以便隔岸观火吗?

要是治好了老太太的病症,倒是皆大欢喜。

可要是没办法治好,或者是治出了什么毛病来,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素雪转转眼眸看向婧萱,正好撞见她脸上不加掩饰的揶揄神色。

第051章 主动请安(求首订)

可江婧萱未免也太不会讲话。

素雪前日才救醒了二太太,现下婧萱就拿死马来打比方.

真是说什么不好呢,偏偏骂自个儿的亲娘?

而婧萱依然洋洋得意,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失言。

二太太和六秀听了这句死马倒是脸色讪讪,但见老太太都没出声,她们也没敢多言。

素雪不由得暗暗想,这个四秀啊,还真是光会逞嘴皮子能耐。

不过既然婧萱都当着众人的面儿把话讲出来了,素雪也就顺水推个舟。

她看了婧萱一眼,转身拉住老太太的手说道:“四妹妹回府以后还要忙着五百遍抄忏悔经呢,更加没时间陪着祖母散步了。素雪可不忍心看着祖母夜夜难眠,待到回府去细细问了胡妈妈,开了方子,祖母再决定要不要服用,这样可好?”

婧萱一听到那五百遍忏悔经,顿时脸都绿了。

老太太听完,仰头笑了两下:“要是真能治好,祖母早就好了。不过雪姐儿你这份孝心难得,至于开不开方子,还是等回府后再说吧。”

素雪笑着点头。

婧萱愤愤地瞪了素雪两眼,索性转过脸去掀开轿帘看外面。

马车依旧行得不快,傍晚时分才抵达了江府。

太太秀们坐了一天的马车,却好似比赶车赶路的下人们都还要疲惫,下了马车就各回各屋,梳洗歇息。

千柔得知老太太今日就要归府,可素雪和妙梦依然没有回来和她换,她心里却来越着急,甚至已经做好了被罚的打算。

隐隐听到外边热闹起来,千柔知道,是老太太回来了。

她心中最后一丝希冀破碎,紧张地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裳。准备主动去向老太太请罪。

可刚跨出门,就见素雪和妙梦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千柔懵了,杵在原地。

妙梦欢喜得小跑起来,拉住千柔的手说没事没事。一切都好着。

看着妙梦像个喜鹊一样叽叽喳喳地和千柔讲诉这次进京所遇到的事情,素雪忍不住笑道:“看你精气神儿这么旺,想来病已经好全了。”

妙梦一听到这个,又激动起来,拉着千柔的手连忙道:“还有还有,这回秀可神气了,居然开了神药方子,救醒了二太太!”

素雪刚喝进去的茶水都险些喷出来,连忙喝止道:“妙梦?”

妙梦和千柔都愣住。

素雪将茶盏一放,恨不得上前去狠狠敲一下妙梦的脑袋。

妙梦顿了一阵。这才反应过来,用力捂住嘴:“小的不说了!”

素雪叹叹气,看了千柔一眼,又皱眉对妙梦说道:“不是不说了,而是要把这件事彻底烂在肚子里。这根本都没有发生过。”

妙梦捂着嘴使劲点头。

千柔看妙梦这样紧张,也就没有多问。

很多事情,不知情的反而更加幸运。这一点千柔心里最明白不过,就好比是三秀上山路上遇到歹徒的事情。

如果可以选择,千柔也想做一个不知情者,那样更加轻松,没有包袱。

和素雪上回遇到的事一样。二太太这件事也一样被府里视为禁忌,从京师回来的太太秀和丫鬟仆从没有一个敢再提起。就连大太太上回闹的那一番,也只有老太太和胡妈妈严妈妈两人知道,连二秀都是不知情的。

当时进得了二太太屋子的丫鬟们倒是在私底下嘀咕着三秀懂得歧黄之术的事,不过也颇为小心,不敢四处乱讲。也就没有翻起什么浪来。

这件事便算是揭过去了。

秋风渐凉,寻常的薄袄子已经不能御寒,千柔拿来一件兔绒滚边的对襟袄子,看了看外边儿,道:“今年天气凉得快。秀试试这件吧,更暖和。”

素雪点点头,穿好衣裳准备出门去,忽又顿着步,问:“二老爷还没回蓟州吗?”

千柔摇摇头,又问:“秀有事?”

素雪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往外走,走过了花厅,才低喃道:“听说,二秀和陈公子相看就在七日后了。”

“嗯。”千柔轻轻点头,想到什么,又问,“秀在担忧二老爷会反对?”

素雪停住步子,抬眸看着远处的碧瓦飞檐,缓声道:“其实反对,也好。他站出来阻止我,我才有机会去说服他。”

千柔皱皱眉,不太明白秀的意思。

上回沈公子特意来府上看秀,秀不也高兴着吗?秀虽然喜欢沈公子,但是沈家到底是没势力,秀嫁过去以后,不还是要仰仗着江家,仰仗着二老爷?

既然如此,又何苦要为了大房的事情再去违逆二老爷呢?

千柔捉摸不透素雪的心思,要是换在以前,她只会觉得秀是率性而为,不听劝告罢了。

可现在,她总觉得秀这样做一定有其道理,可端的是个什么,她也想不透,更不敢问。

千柔是个沉静的丫鬟,不像妙梦那样直来直去。

要说,素雪其实更喜欢妙梦的性子,但是这回是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她最终选择了让千柔陪同。

她们来到老太太屋子的外间,千柔想上前去打帘子,却被素雪阻止了,她连忙退回来,和素雪一同立在外面等候。

素雪微微侧脸,透过流苏帘子往里面瞧。

屋内立着古色古香的楠木八宝阁,老太太就坐在八宝阁旁边的软椅上闭目养神,身旁有两个丫鬟,正忙活着为老太太梳头。

素雪收回目光,心想着老太太睡眠不好,晨起必也是精神不济的,她还是等在外边更稳妥一些。

正巧胡妈妈端着纯铜圆盆走过来,看到素雪立在外间,先疑惑地皱了皱眉,后又会意地笑了。对着素雪低头行了个礼,轻手轻脚地撩起帘子走了进去。

胡妈妈所端的铜盆里面盛着温水,上面还飘着几瓣玫瑰,是供老太太泡手用的。

老太太似乎还在神游中,胡妈妈将铜盆放在前面的矮桌上,拉着老太太的手伸进去。

约莫半刻钟后,老太太眉毛皱了皱眉,开口道:“凉了。”

说完将手从水中抬了起来。

胡妈妈连忙将铜盆移开,取来巾帕为老太太擦手。

“老太太,三秀来了。”擦完了手,胡妈妈才轻声说。

老太太睁开疲惫的双眼,瞅了瞅屋内,皱眉闷声道:“三秀?哪呢?”

“在外间候着呢,想必是害怕扰到您。”胡妈妈朝那边看过去,又补充一句,“都已经等了好一阵子了。”

老太太也顺着方向望过去,果然瞧见素雪的身影。

她连忙坐直了身,探了探头道:“站在那儿做什么?去叫她进来。”

胡妈妈点点头,走过去打帘子请素雪进来。

素雪这才理了理裙摆往里走,还未走近,便见老太太笑着向她伸出手。

素雪也欣然笑了,走到离老太太三步开外之处便停下来,双手放在右腰际,身前屈,腿微弯,颔首轻声道:“孙女给祖母请安。”

今晨她说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千柔和妙梦还诧异,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三秀之前从不会主动向老太太问安。

出门前千柔和妙梦还特意在她面前演示了好几遍,就害怕她到这儿来了会出岔子。

其实这样简单的请安礼倒也难不住她,来到这里好些日了,平日里看到秀们斯斯文文,丫鬟们恭恭敬敬。

这样耳濡目染之后,什么诚该怎么做,倒也不难学会。

“往前你最是贪睡,今日竟起得这样早?”老太太伸出手,示意她走近去。

素雪顿了一下,抬头来见老太太神色并无异样,才笑着走到老太太身侧,说:“素雪担忧祖母睡得不好,因此自己也睡得不好了,横竖都睡得不好,索性早些来看祖母。可谁知素雪人都来了,祖母还不忘惦记着素雪贪睡的毛病。”

老太太拍着素雪的手背笑起来:“这是在怪罪祖母了不成?行行行,雪姐儿将那些毛病全都改了去,祖母就不惦记了!”

素雪也握着老太太的手笑起来。

眼下走近了,才仔细地瞧了瞧老太太,虽然她笑得开怀,但气色依旧不是很好。

“祖母这样高兴,想来昨晚休息得不错?”

素雪声音很轻,因为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话没底气,老太太这气色,哪是休息得好的样子?

一提到这个,老太太就愁眉不语了,还是胡妈妈解释道:“这天儿凉得快,昨夜又起了大风,老太太就越发难以入睡了,而且还直喊脑仁儿疼……”

经了胡妈妈这一说,老太太皱皱眉,似乎脑仁儿又开始疼起来了。

胡妈妈也焦虑无措,一边苦着脸解释一边上前去为老太太轻揉太阳穴。

素雪蹙眉看着老太太,顿了一阵,问道:“祖母……是否最害怕起风下雨的日子?”

素雪说得平静,可老太太却愣得瞪圆了眼,连连点头:“就是就是!一到起风下雨的夜里,我就坐卧不安,分明已经很疲累了,却怎么也睡不着,严重起来的时候两耳中嗡嗡叫,脑仁儿也疼得厉害……”

老太太越说越激动,好似要将这些年遭的罪全都倾诉出来。

素雪不忍看老太太这样子,连忙蹲下身来伏在老太太膝上,抚慰式地握着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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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 无礼闯入(单调的宝儿灵兽蛋+)

老太太说到激动处,双眼都闪着泪花子。

素雪抬头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并不是平日里那个气势慑人的江府主母,而只是一个深受病痛折磨的可怜老人。

忆起前世在中医院的时候,医院里单独来看病的老年人是最最让人头疼的。

他们上了年纪,大多都有些眼花耳聋,看不清药单子上字,也听不清医生嘱咐的话,来医院看病往往成问题。

可偏偏老年人又是布中的大群体,年轻时攒下来的各种杂症都在老年时一并爆发了,有的甚至三五天就要跑一次医院。而子女们忙着工作挣钱,哪能片刻不离地陪护着?难免有无暇顾及的时候。

这样忧虑的神情,无助的目光,她见得太多了。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说:“祖母也莫要难过,素雪会想办法让祖母好起来的。”

听到这一句,老太太的脸色柔和了不少,可一想到自己这病都这么多年了,连李院判都拿着没办法,她还能指望素雪这丫头?

素雪见老太太眼中没有太多希冀,便知老太太并不信她,她也不急不恼,同老太太说了些别的话,趁机打探着老太太素日的饮食习惯,想从侧面了解病症情况。

后来大爷弘哥儿也来给老太太请安了,素雪才起身来拜别。

千柔在前边儿打帘子,素雪微弯着身走出去,一边走一边沉思老太太的病情。

正所谓心主神志,五脏失衡则神乱,神不宁,则失眠。

可失眠的成因有多种,而就她目前的观察来看,老太太表现得心烦易怒,还叹息不止,这样的症状。应是肝火上扬的表现。

肝属木,生火,肝血郁结则心火旺盛。

老太太的失眠并发的症状是耳鸣以及脑仁儿疼,而肝火上亢所致的头风症正好也是会引起耳鸣脑疼……

两个症状敲吻合了!

素雪顿着步。忍不棕头再看了老太太一眼,彼时老太太正在和弘哥儿说着话。

素雪垂眸转身继续走,在心底轻叹,要是能让她上前去号个脉也是好的,确诊下来便能对症下药。

老太太体虚病杂,那个李院判许是只听到老太太一个劲儿埋怨睡眠不佳,因此一味地猛下安神静心的药,才忽略了其症结所在。

她一边想一边走,刚走出外间几步,就听得身后传来胡妈妈的声音。

素雪转过身来。见胡妈妈手中捧着一碟子炒松子仁,边走边说:“三秀,这是新请来厨子的手艺,又香又酥,老太太特意给你留了一碟子。”

素雪笑着接过来。却不说话。

她知道,胡妈妈这样着急地追出来,才是有话要说。

缓了一阵,胡妈妈果然凝凝地看着素雪,眼中带着请求,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好的笺纸。要交给素雪。

“这是老奴昨晚写下来的,上面记着老太太的起居饮食,入眠状况,还有李院判这些年所开的方子……”

素雪将松子仁递给身后的千柔,上前去接过来。

胡妈妈连忙将那笺纸塞进素雪的衣袖中藏起来,警惕地四处瞧了瞧。继续说:“老太太说她这个病已经这么多年了,本来也不指望能治好,只是府里人都盯着这边儿,三秀有孝心是好的,但如果治不好恐怕就会引人口舌。三秀先把这个拿回去琢磨琢磨。如果真有法子,就告诉老奴,老奴再去说与李院判,由李院判决定要不要给老太太开方子。”

素雪静静听着,神色凝重起来。

老太太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这样安排,与其说是为了保护她不介入口舌是非之中,倒不如说,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不过无论是哪个原因,这样绕个弯子的确是最最稳妥的做法。

素雪将笺纸收好,抿唇点头:“胡妈妈照料在祖母身边,对祖母的日常习惯必然是最了解的。无论这回素雪能不能给出法子来,都请胡妈妈回去留意一下……”

她忽然顿住,眼神暗了暗,探头凑近胡妈妈的耳畔,才接着说:“不要让镜台正对着老太太的床榻。”

这话好似一句魔咒般,胡妈妈听完竟愣住了。

直到素雪都走出好远,胡妈妈才打了一个寒颤回过神来,急忙转身快步往屋里走。

素雪回到房中,遣了千柔守在外边儿,自己静静坐在窗边。

屋外不远处的一簇桃丝竹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虽然竹叶竹身椅不止,竹根却依旧紧咬地下,饶是风再劲,也没有动到它的根本。

素雪看着那风中的桃丝竹,沉沉一叹。

她也知道想要博取老太太的信任和喜爱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其实和之前相比,现在的状况已经十分令人欣慰了。

只是想到上回老太太看到那份治疗二太太昏厥症药方的时候,老太太脸上分明闪过一丝惊诧。

那个药方子并没有错,老太太也没有阻拦不准抓药,那么,她究竟在惊诧什么?

素雪取出袖中胡妈妈给的那张笺纸,打开来细细看,里面是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胡妈妈能跟在老太太身边这么多年,想来出身也并不十分贫贱,这上面不仅记得很详尽,而且那一行行小楷字格外工整,看得出来是花功夫练过字的。

别说是胡妈妈这样得脸的老妈妈,就算是从牙婆子手里头买来的死契丫鬟,能进江府来的,大多能识得几个大字,鲜少是白丁之类。

所以胡妈妈能写得一手好字倒也不令素雪奇怪。

素雪静静看着那笺纸上所写,想到什么,忽然双眼一颤。

她快速收起笺纸,将妙梦喊进来,看了看案桌,问:“之前这儿不是有一叠粉彩笺和碑帖吗?怎么不在了?”

妙梦睁圆了眼,似乎没想到秀会问起这个,嘟哝了好一阵,才道:“那个……听说四秀现在不描工笔。改练小楷了,一时间府里现有的普通宣纸和精制粉彩笺都不够用,所以秦妈妈让人来屋子里取走了。”

素雪一听,这才又记起来江婧萱还有五百遍忏悔经要抄写。

整整五百遍。倒也够她折腾了,也难怪府里现有的宣纸都不够用。

不过这样一声不吭就拿走了她房里所有的粉彩笺,未免也太霸道。

素雪蹙眉,闷声问:“秦妈妈让人来取,你还就真让她全都拿走?”

妙梦听素雪的语气不善,以为是在怪罪她,吓得双膝一软就跪下了:“小的疏忽,应该先问一问秀的意思,不该擅作主张……”

素雪闭眼叹气:“谁让你跪了?起来。”

虽然已经做了这样久的江家三秀,但她还是不习惯看别人动不动就跪。

人家都说跪天跪地跪父母。耳根子软点儿的男人还可以加上一条跪老婆,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成天被人这样跪着,总觉得好像会折寿。

妙梦抬眼来瞧了瞧素雪的脸色,才敢缓缓地起身来。

“不过你刚才反省得对。我房里的东西。未经我允许不能随意拿走。否则今日拿走的是案桌上的粉彩笺,明日岂不就要动我妆台上的簪子珠子了?”

妙梦连忙摇头:“小的就算再糊涂,也绝不可能随随便便让别人进屋来动秀的簪子珠子啊!”

素雪神色冷冷,屈指轻敲案桌:“可现在这案桌上的粉彩笺呢,就不是我屋里子的东西了吗?若不是我忽然问起,你也不打算告诉我了,是不是?”

妙梦被说得无言以对。拽着手指头想跪下来请罪,但又怕秀忽然一句谁让你跪了。她左右为难,最后索性杵在这儿。

素雪看出她的紧张无措,缓了缓语气,道:“我也不是揪着不放想训斥你,我只是不明白。你怎就对那一叠粉彩笺如此不重视?这屋子里还有哪些也和那叠粉彩笺一样,被不被人拿走都无所谓?”

妙梦急得哽咽起来,豆大的泪珠溢出眼眶,却也不敢用手去抹,只是呜咽着说:“小的该死。这叠粉彩笺放在案桌上已经半年多了,秀您最讨厌临帖练字,从来没有动过,小的就以为秀不需要,所以秦妈妈让人来取,小的也就没有多想……不过小的下回再也不敢了,就算是一针一线,也要经秀允许!”

素雪全身一抖,暗暗倒吸一口气,这宿主以前竟是不爱练字的,难怪……

回过神来,妙梦还在抽泣,素雪挥挥手道:“行了别哭了,我也不是在怪你。既然都已经拿走了,也就罢了。以后府里再置办纸笔的时候,记得替我多取一些回来。”

顿了顿,补充道:“最好是描红笺。”

听到有吩咐,妙梦才抹泪点头。

正巧这时,外面起了脚步声,素雪看了妙梦一眼示意她赶紧回避一下,毕竟这样眼眶红红地不便见他人。可妙梦这边还没来得及退下去,帘子就被猛地掀了起来。

妙梦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退到一旁。

素雪眉心一拧,看着闯进来的人,正是四秀婧萱。

她穿着水红绣银丝玉兰花比甲,领口特意戴了一个兔毛护颈作防寒之用。这一身装扮本该配上温婉大方的举止,可到了四秀这儿……

她气喘吁吁,头发也有些凌乱,可以想象她几乎是一路急走而来的。

素雪本来还愠怒她这样无礼闯入,可见到她这副模样之后,反而笑了:“四妹妹这么急着过来,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

婧萱没有回答,气鼓鼓地看着素雪,似在强忍心中的不满。

素雪并不起身来,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上回江婧萱冲进屋子里来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大通,这回,又想做什么了?

婧萱看到素雪那样悠闲,心中更加火大,却又不敢直接朝着素雪嚷,只好转向一旁的妙梦,恶声吼了一句:“主子说话,哪有你听的份儿?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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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介怀在心

和江婧萱这凶悍的气势相比,方才素雪那点儿责问都不算什么了,妙梦自是被婧萱吓到了,连忙躬身退下。

屋子里没了别人,婧萱才抿了抿唇,瓮着声,不情不愿地开口道:“三姐姐,妹妹这是来向你道歉了。上回是妹妹的不是,还请三姐姐宽宏大量,不要往心里去。”

素雪展了展眉,原来江婧萱是道歉来了。

可是瞧她这一副臭脸,哪像是真心道歉的模样?想来是二太太知道了前因后果,抹不去面子,逼着她来的。

素雪低头笑了一下,起身来走近婧萱,一脸温和地说:“妹妹言重了,你我都是一家人,哪会有这些嫌隙呢?”

婧萱一听到‘一家人’三个字就来火,上回正是为着这个开罪了大房,还在老太太面前失了态。

二太太知道这事以后关起门劈头盖脸将她一顿好骂,她心里都憋屈得要死,可江素雪竟还要这样说!

婧萱闷着心火,忽然爆发了,冲素雪吼道:“你,你就是故意的!”

吼完她眼眶一红,捂着嘴转身跑出去了。

素雪愣住,这个四小姐竟是这样经不起激的,也难怪上回大太太能轻易得手,几句话就激得四小姐在老太太面前原形毕露。

看着受惊摇晃的水晶帘子,素雪苦笑摇头。

四小姐这样的性子其实不足为惧,就好像是整日疯叫的狗不一定是最咬人的,反而是那些安安静静的,才更让人担忧。

素雪坐回去。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六小姐婉悦那张温和的脸……

午时过后,老太太倚在黑檀木椅上闭眼小憩。

自从患上失眠症。她的精气神儿就始终不好,夜里难眠。白日里就总想闭眼休憩。

胡妈妈知道老太太的习惯,便也静静立在一旁,不敢弄出半点声响。

深秋了,晨时吹了一阵风,午后倒是安谧下来了,就连庭院内红枫树叶的落地声都能听得见。

“给出去了?”老太太忽然开口说一句,却仍旧是闭着眼,半分未动。

换做他人,定会以为是老太太睡着了在发梦。可胡妈妈照料老太太许多年了,自然明白老太太是在问话,连忙轻声答道:“是,给出去了。”

“她怎么说?”老太太依旧闭着眼,声音低沉平静。

胡妈妈有些难为地皱了皱眉,思索着到底该怎样回答。

良久得不到回应,老太太睁开了眼,看了看一旁,胡妈妈分明还在。

老太太皱了眉:“怎么?”

胡妈妈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直说出来:“三小姐说,让老奴留意一下,不要让镜台对着您的床榻……”

老太太听完,也脸色一变。

胡妈妈这才放开了。接着道:“老奴当时也奇怪来着,三小姐素来不怎么关心老太太您,连请安都是被二老爷逼着来的。老太太您的内室她是从来都没有进去过,她……她又怎会知道您的床榻刚好对着镜台?”

老太太细细想了一阵。忽而倒吸一口气,强忍住心中慌张。伸手比划道:“大太太、二太太还有我房里得脸的丫鬟都有机会进得来,萱姐儿也来过好几回。所以只要她留心去打听,倒也不难知道。只是……这镜台对着床榻,和我的失眠症有什么干系?”

胡妈妈想了一阵,缓声道:“以前好像在一个姑子那儿听过,镜像都是虚空,能汇聚人间阴气,莫非……就是这充满阴气的镜面对着您的床榻,让您阳盛之气受损,所以才夜里难免?”

胡妈妈说着,自己都觉得不寒而栗。

老太太也听得汗毛倒竖,连说:“那现在赶紧,去把屋子里的镜台抬出去烧掉,把那里面的阴邪之气全都烧掉!”

胡妈妈连连点头安抚:“老太太莫怕,早已经命人抬出去了,等明儿换一面新的镜台,再请个风水术士来屋子里驱驱邪,就会没事的。”

老太太这才抚着心口点点头,渐渐平静下来。

“这三丫头,竟还懂得这些……”缓了好一阵后,老太太皱眉念道。

胡妈妈也低声嘟哝:“要说这个三小姐,还真是有些奇怪的……性情变得温和许是因为快要出嫁为人妇了,可她一下子对老太太您这样上心,会不会是另有所图?”

老太太听完呼一口气:“她一个疯丫头,能从我这个老太婆子身上图到什么?再说,二老爷已经那样宠她惯她,二太太又是个宽厚的继母,这十多年来,她在江家可受过一丁点儿的委屈?”

胡妈妈点点头:“那也是的。”

老太太微微仰面,熹微的光从八宝阁的缝隙中透过来,她沉默好一阵,叹息道:“我虽然不喜欢冯氏那个短命鬼,但素雪毕竟也是我江家的闺女,是我的亲孙女儿啊。她性子太顽劣,我的确是不喜欢,但到底是恨不起来的。”

“二老爷当年哭着跪着求我,说他一定要抬了冯氏那个短命鬼做平妻,我拗不过,也认了。冯氏的灵位都已经入了江家的祠堂,那她江素雪就是江家实实在在的嫡生女。二老爷死活要为冯氏争这个名分,江素雪却是个不争气的,好好一个江家嫡女,却嚷着要嫁给那个什么沈家的庶子!我心里气啊,恨啊,真恨不得一脚将她踢出江家去,省得让江家祖宗蒙羞……”

胡妈妈听到这儿,也跟着叹气。这府里不受重视的都在埋怨老太太偏心,其实都是江家的子孙后代,哪个不是老太太的心头肉?

只是这江家祖业必须要有个能人来挑起大梁,大老爷性子散漫,游手好闲。哪里是族长的那块料?

同样的道理,若是三小姐也能像四小姐那样知书识礼。那老太太也绝不会一直亏待着,即使老太太并不喜欢三小姐的生母。

以前老太太从不会说这些掏心窝的话。因为三小姐顽劣了十几年,谁曾想还真有转性的这一日?

老太太虽然对三小姐还是存着戒心和排斥,但是凭着老太太能讲出这番话来,就说明老太太还是愿意接受三小姐的示好。

如果三小姐真能治好老太太的病,倒也是菩萨保佑。

胡妈妈矮着身子轻声道:“眼下三小姐这婚事都已经定下来了,老太太您也就宽心吧,正如您所说的,那毕竟是您的亲孙女儿啊……”

老太太长长叹气:“嗯,宽心。宽心……当年冯氏牌位进祠堂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对自己说的。连一个短命鬼我都容下了,何况是我江家二老爷的亲闺女呢……”

胡妈妈连忙点头:“是啊是啊,毕竟是二老爷的亲闺女,三小姐已经保证了会悔改,老太太不如原谅了三小姐往前那些错处,给三小姐一个机会……”

胡妈妈声音越说越小,就差没直说,给三小姐一个机会让她为您治病。

胡妈妈不说完。老太太也是明白的,她闭眼点点头,却还是说:“横竖已经病了这么些年了,不急这一时半刻。再等等。再看看……”

老太太不急,胡妈妈却是急了,每每看着老太太辗转难眠。她的心也一同揪着悬着。

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斗胆问道:“老太太您心里其实都已经不排斥三小姐了。可为什么还是不肯呢?究竟有哪点儿让您介怀在心啊?”

老太太睁开眼,一脸正色地看着胡妈妈。说:“她的字。”

胡妈妈一怔。

四下再次寂静下来。

院中,一片枯枫叶落地,发出细细脆响。

素雪用过午膳准备午觉时,屋外又传来一阵人声,素雪凝神一听,是二太太和婧萱的声音。

她暗暗一笑,早料到二太太不可能让婧萱就这样没头没脑地闹一场又跑回去,做戏总是要做全套的。

二太太走在前面,婧萱红着眼睛跟在后面,打起帘子一进屋,二太太就佯怒地斥责了婧萱一声,转过脸来又立刻堆上笑。

素雪并不去看婧萱,上前对二太太矮了矮身:“母亲身体虚着,理应多歇息,怎还急着来看素雪?”

二太太笑容更勉强了,就差没说,要不是婧萱闹了事,我哪儿有心思来看你?

可转了转眼珠,还是顺着素雪的话往下说:“自家闺女儿怎不能来看看呢?再说我都已经无碍了,这回的事,还亏得有雪姐儿。”

自家闺女?雪姐儿?这叫得有多亲切啊。

可素雪不会忘了,这位慈爱母亲就连在昏厥的时候,都还不忘咬牙切齿地喊她小贱种!

素雪抿唇浅笑,默默瞧着二太太。

二太太笑得那样努力,看起来却依然是那样假,还刻意将眼睛笑得眯起来,想让这张脸看上去很和蔼。

可素雪看不到她的和蔼,只看到她眼角的细纹。

但二太太都笑得这样殷切了,素雪也不可能不给她台面下,看了一看旁的婧萱,笑着回道:“其实四妹妹也为母亲担忧不少的。”

二太太转过去瞪了婧萱一眼,咬牙道:“瞧见没?你口没遮拦开罪你三姐姐,你三姐姐非但没有生气,还这样为你说话。以前府里都说你最是大方懂礼,现在倒是不如你三姐姐了!”

素雪暗暗抽嘴,这二太太遭了一回罪,怎么连演技都跟着下滑了?

说出来的话都酸成那样子了,当她是傻子,听不出来里面的嘲讽之意吗?

而婧萱听着也不乐意,扭头看着别处不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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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 补补身子(求订阅)

二太太拉了拉婧萱,婧萱才回了一句:“都已经给三姐姐赔过礼了,三姐姐那么明理大度,是不会计较的。”说到这儿还不忘白了素雪一眼。

二太太讪讪地笑了笑,算是满意了婧萱的回答。

顿了顿,忽然转开话题:“听说雪姐儿刚从老太太那边儿回来,老太太昨晚歇得可好?”

素雪示意让二太太坐下,应道:“祖母不肯多提这件事。不过如果有四妹妹陪着祖母散步,再有母亲帮着操心好府里的琐碎事,就一定能歇得更好。”

二太太刚坐落,就听到这句,脸色一变,忙说:“这府里的琐事多,大太太喜欢悠闲,不爱理事,所以就落在我一人身上。虽然大多是交由我在打理,但是到最后还得要向老太太说一遍的,毕竟很多事还是要由老太太亲自来做决定。”

素雪沉沉眉,既然琐事那么多,二太太怎么还不忘时时刻刻盯着她?

她去给老太太请安也才不到半个时辰的事儿,二太太着急着四小姐的事,却都还不忘惦记着她。

这二太太啊,也真是挺忙碌的。

二太太一边说一边留意着素雪的神情,素雪神色淡淡,好似真的没有生气,可不知为何,二太太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何最近她一看素雪的眼睛,就会莫名的胆寒。

那双眼好似更加雪亮了,仿佛能看透别人的心思。

就好比刚才,素雪不过那样随口一句“帮着操心好府里的琐碎事”。她就心虚起来,说了一大堆话来解释。

其实她本就是老太太认定的江府主母。又何须对着江素雪解释这些?

二太太越想越觉得别扭,索性移开眼不去看素雪。勉强又拿出一副长辈的样子来,道:“既然你四妹妹已经赔过礼了,这件事也就这么揭过去了,府里人多口杂,以后都警醒着,不要再提了。你四妹妹抄写经文是为了亲近佛法,长养慈悲,如此便能摄取福泽,消灾灭罪。姑娘家多参透参透佛法是好的。那是修身养性的不二法门。”

素雪不禁想笑,可见着哪个用抄写忏悔经来摄取福泽,修身养性的?

二太太想掩盖事实,也该拿一块严实一点儿的遮羞布。

从进屋来,婧萱就一直在不停揉着右手腕。毛笔书写用的多为腕力,看来想要修身养性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素雪想了想,又转向二太太,温声道:“母亲教诲得是,素雪也正想为祖母抄一份心经。祈愿祖母无病无灾。可奈何府上已无更多笺纸,素雪还在为此犯愁……”

二太太点点头:“你有这份心是好的。至于笺纸……你只抄写一份,用得不多,等会子我让秦妈妈给你送一叠过来。”

素雪也跟着抄写。这样一来婧萱就更不会令人起疑,二太太自然是乐意的。

素雪满意一笑:“多谢母亲。”

二太太点点头,正欲起身来准备回去。忽然又捂着嘴开始咳嗽起来。

站在身旁的婧萱连忙轻拍着她的背,二太太闭眼摆摆手:“没事没事……”却还是止不住低咳。

“母亲身体虚弱。需要细心调养。”素雪说着,起身去扶二太太。目光一低,瞧见二太太的手腕上居然还戴着那支玉镯,想必还全然不知其中玄机。

不过想想倒也是,寻常人谁会知道那镯子里面还能做这样的文章?

素雪双眼暗暗,正沉思着,冷不丁被婧萱掰开了手。

“母亲身体不适,要回去歇息了!”婧萱故意拔高音调,白了素雪一眼,扶起二太太起身要走。

走出两步,又停住,扭过头来酸里酸气地说:“其实三姐姐想表表孝心倒也不是没法子,听说上回沈公子来府上送了三姐姐一支野山参,三姐姐若真心疼母亲,怎不送来给母亲补补身子?”

素雪怔愣。

要说,那支野山参的确是上等佳品,不过那可是沈家那条毒蛇公子送来的东西啊,素雪扔还来不及,江婧萱居然还开口问她要?

仔细一瞧,这江婧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分明是在吃味儿。

素雪顿时明白了,婧萱并不是想要贪图那支野山参,她这样在乎,只因为那是沈公子送来的。

“母亲想喝参汤?”素雪不与婧萱正面冲突,转而问二太太。

二太太是体面人,想来不会惦记着这样一支野山参。

素雪就等着二太太客客气气地拒绝掉,再找个机会将那野山参处理了。

毕竟那兴许不是什么好东西,留着恐怕又是个祸害。

可谁料二太太笑了笑,说:“我也正想琢磨去寻一支好参,上回李院判来府上的时候还特意问了,山参毕竟要太医院里边儿的好,外边儿那些,难免会有以次充好的……”

二太太刻意一顿,婧萱立刻应和道:“母亲还真是舍近求远,沈公子送与三姐姐的这支野山参,正好就是太医院里的!”

“哦?有这回事?”二太太一脸惊喜。

这母女俩的双簧戏唱得有声有色,素雪着实听不下去了,抿抿唇承认:“四妹妹说的没错,正是来自太医院。”

说着走到里屋去将案台上的山参锦盒取来,交到二太太手中,笑道:“倒真是巧,周太医本来将山参送与沈太太,这兜兜转转却到了我这里。早知道母亲在寻参,素雪就该早些将它送来。”

横竖这府里进了一丁点儿东西都会被二太太惦记着,既然二太太都这样开口要了,不给也说不过去。

素雪惊异的是,这二太太究竟得生出多少双眼睛。才能把府里芝麻绿豆的事儿都看全了去?

山参已经送到面前,二太太客气笑了笑。并没有立刻伸手接,但瞧着那锦盒的时候。双眼似乎都发亮了,整个人又和善了不少。

这让素雪想起了先前给二太太玉镯的时候,二太太也是这副嘴脸。

素雪对二太太母家的状况不是很清楚,闲时听府里的下人摆谈,也只知道大太太母家挺显赫,却鲜少提及二太太的母家。

可但凡能被老太太相中的亲家,就算不是高门世家,也得小有声望,怎会穷酸到养出这样贪图小便宜的人?

又或者说。在二太太看来,这个三小姐就是活脱脱的傻愣子,不欺白不欺……

二太太碍于颜面,没有接,倒是婧萱伸手夺了去,还不冷不热地说了声:“三姐姐果真孝顺。”

素雪抬眼看了看婧萱,她的脸色依旧是不好看的,似乎还在为着沈公子送山参的事耿耿于怀。

素雪心里觉得好笑,陈公子能把二小姐和六小姐的心栓了去。毕竟人家是簪缨世族,又是三代单传,家势地位都没得挑剔。

而沈家呢?

没落家族,沈二公子又是庶出。这些倒也罢了,毕竟情义值千金,不能只看重权势。

可要命的是。他分明就是条毒蛇呀!就不知道他能有什么好,怎就把这四小姐迷成这样子?

素雪暗自撅撅嘴。那个沈公子处处放冷箭已经害得她提心吊胆,现在她还得因为他而无辜忍受这位娇小姐的醋意……她还真有够憋屈的。

得了山参以后。二太太又留下来多坐一阵,婧萱依然是横眉冷眼。

素雪索性专注同二太太说话吃茶,不去看她那张臭脸。

说了好一阵话,二太太终于起身离开了,素雪恭敬地将她们送出,才发觉屋外不见千柔和妙梦。二太太走了好一会子,千柔和妙梦才从外边儿走回来。

原来是二太太为了方便说话,将她们都遣到外边儿去了。

千柔没说什么,倒是妙梦一副委屈气恼的样子,走到素雪跟前念叨:“小姐怎就那样大方,把沈公子送来的山参都白给了四小姐……”

素雪折回屋去,坐下来,才说:“你倒是眼尖,可有人比你更眼尖!我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被别人瞧在眼里!”

正在收拾茶盘茶碟的千柔听到这句,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了素雪一眼,最后还是什么也不说,继续埋头收拾。

妙梦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愤懑之中,没仔细想素雪这句话。

她一路跟着走到素雪跟前,忿忿道:“往前老太太主事的时候,府里的丫鬟下人规矩得很,谁敢四处打望嚼舌根儿?现在老太太身体欠安,把府里的事交由了二太太,二太太性子温和,倒教那起子长舌妇们嚣张起来了!”

素雪愣愣看着妙梦,不过小半会儿不见,这小丫头怎么这样义愤填膺了?

果然,是出了事。

妙梦和千柔方才被二太太遣到外边儿去守着,就听到几个婆子在议论。

这府里人多,自然口杂,婆子又好扯淡,说的都是些无聊的闲话。妙梦本不爱听这些,可这回好像说的是关于三小姐的事,妙梦才留了心。

这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那些婆子的嘴也忒毒了,不知道是哪个传开的,竟说小姐您花心思讨好老太太,就是为了能多分些嫁妆。”妙梦气得脸都红了。

素雪也惊了一下,倒不是怕这些流言损到她的声誉,而是害怕这样的话传到老太太那儿去。

人与人最怕猜疑,而流言最是猜疑的催化剂。

素雪暗暗抓紧黑檀木雕花椅的扶手,她的确是在不遗余力地向老太太示好,自然,也不是为着婆子们所说的那个目的。

可是眼下老太太本就对她存有戒心,再听了这流言,那她之前所做的努力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究竟是谁这样见不得她半点儿好,竟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放出这样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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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推波助澜

妙梦没瞧见素雪的紧张,依旧在喋喋不休地嘀咕:“二太太待人和善,就算揪出来了也只会小惩大诫,所以才放任着他们越说越离谱,当真是气死人了!”

素雪沉眉不语。

和善,不等于纵容。二太太要真是个管家的料子,就不会任由着这样的流言是非满天飞。

纵容……

素雪茅塞顿开,二太太这何止是纵容?分明就是在推波助澜!

假使这样的流言是真的,她讨好老太太就是为了多分些嫁妆,那么最不乐意的自然就是二太太了。

二太太这是急了慌了,所以才放出流言来中伤她。

素雪的手指轻磨着上好质地的黑楠木,最后轻轻一笑。

妙梦还在愤愤然,想了一阵,又支招道:“秀您不如上老太太那儿去诉诉苦,老太太指不定会出面为您做主呢。”

素雪没理会妙梦,而是转向千柔,吩咐道:“千柔,母亲方才说过阵子会派人送一叠粉彩笺过来,你到时候留意着去领。”

说罢又看向妙梦,皱眉道:“你也少去掺和这些事,倘若我也跟着着急上火,更叫那些搬弄是非的逮着话柄了。母亲身体不好,刚才又咳嗽了。我是快出阁的姑娘了,尽心侍奉母亲和祖母才是正事。”

妙梦还想说什么,最后却是叹一口气:“秀,就您还能这样心宽……”

素雪敛了敛眉,倒不是她天生脾气好,而是如今的境况由不得她使性子。

她只能退,只能忍。

二秀进京和陈公子相看的时日近了,她和沈家的婚事也一日日近了。要想好好活命,就必须成功退掉这门婚事。

和命相比,这点儿委屈又算什么呢?

秦妈妈是第二日才过来的,那时素雪刚吩咐完妙梦去药房取些贝母来。

妙梦出去没过一会儿,千柔就领着秦妈妈走了进来。

素雪抬眼一看。秦妈妈手中托着一叠粉彩笺,正笑吟吟地交到千柔手中。

素雪连忙迎上去问:“昨日母亲有些咳嗽,现下可好些了?“

秦妈妈见素雪对二太太这样上心,便笑着应道:“好些了。好些了。”

素雪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忽又脸上一喜,说:“我方才吩咐丫鬟去取些贝母来,想为母亲熬一盅雪梨贝母羹,可是现在这时辰,母亲怕是在午休的,我自是不便叨扰,不过幸好秦妈妈过来了,正巧一同带过去。”

说着便吩咐千柔去催催妙梦。

秦妈妈和气地笑着点头:“这雪梨贝母羹润肺去燥,对二太太这样的咳嗽是最好不过了。三秀有心。”

素雪颔首一笑。趁着这个空儿在案桌上将粉彩笺铺开来。

秦妈妈知道素雪一向不爱写字,想来一定字丑,望了望屋内,丫鬟都已经被使唤开了,便笑着上前道:“听说三秀也要抄经文?”

素雪抬眼瞧了秦妈妈一眼。她脸上满是期待,却是暗含嘲讽的那种期待。

素雪局促一笑:“母亲说抄经文能亲近佛法,长养慈悲。四妹妹都在抄,我也不能偷着闲。”

秦妈妈眼珠转了转,有些尴尬地笑着点头。心里却在暗骂,四秀要抄经文,还不是被三秀你给害的吗?

秦妈妈顿时心中愤然。想趁机瞧瞧素雪的笑话,于是殷勤地上前拿起墨条磨起来,嘴上还说:“老奴先前帮着四秀磨了墨,三秀要抄,那老奴也不能干看着。”

她倒想瞧瞧看,这个从来不练字的三秀。能在这上好的粉彩笺上怎样鬼画符。

素雪铺好笺纸,又用丝绢净了净手,提笔蘸墨,神色怡然地开始书写。

这精制的笺纸是抄心经专用的,还特地做成了心经格。只需循着心经格往下抄便是。

般若波罗蜜心经是小楷练笔的必练心经,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甚至熟到粗略数数格子便能知晓该从何处起收才能显得美观,排版匀称,不至于头重脚轻。

秦妈妈本还等着看看笑话,不料素雪下笔不紧不慢,字体小巧隽永,疏密有致,且心静神宁,整间屋子都跟着静谧安详起来。

秦妈妈一时间看得呆了,往前她就没少陪着四秀练字,四秀脾气急,写得不顺心的时候甚至会摔笔撕纸。

三秀的性子更粗野,指不定写着写着就连砚台都跟着一并砸了。

可结果三秀却是这样安宁祥和,连秦妈妈都入了神,恍然不觉自己究竟有没有在磨墨。

直到千柔打帘子走进来,秦妈妈才猛然回过神。

低头一看,惊住了,她哪是在磨墨?根本就是在砚中瞎鼓捣,手指也不知何时沾满了浓稠的墨液。

她顿时慌了,连忙放下墨条将手藏在背后。

“熬制雪梨贝母羹应用叙慢炖,因此需些时辰,秦妈妈不如先回,等熬好了小的再送过来。”千柔这样解释。

秦妈妈一听,连忙点头,也不待素雪再说点什么,她就急急忙忙地退了下去。

素雪狐疑地看了秦妈妈一眼,也不多说什么,埋头继续写。

“咦,这墨条怎么都淹在墨液里了?”千柔低呼一声,连忙用丝绢将墨条小心取出,一边细细擦拭一边惊怪地看着素雪。

素雪深深一笑,依旧没有停笔,只是说:“四秀要抄五百遍经文,秦妈妈许是磨墨磨得累了,所以才没留意。”

千柔皱眉想了一下,点点头没再多说,擦净了墨条边上的墨液,便开始细心磨墨。

“往前都没有让你研过墨,你倒也这样熟练?”素雪一边写,一边淡淡地问,头也没抬。

千柔的确没有为她研过墨,因为她知道,这宿主之前从不练字。

千柔被问得有些脸红,解释道:“小的先前的主子也喜欢写字,那时小的日日伺候着磨墨,所以熟练。后来被买来了江府伺候秀。倒是偷得闲了。”

素雪继续平静地写着,没有回话。

千柔偷瞄了一下素雪的字,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说:“原以为秀不爱写字。没想到其实写得这样好。”

素雪抬起头,惊怪地看着千柔,浅笑道:“谁说的?我分明练过。”说着提笔沾沾墨,“只是那时候你还在为别人研墨罢了。”

千柔愣住不语。

素雪执笔顿住,眸光晶亮地盯着千柔,缓缓说:“你是我房里的丫鬟,你说你帮别人研过墨,我信。我说我练过,你还信不过我?”

千柔脸色发白,在心里飞速思索着素雪这句话的含义。

素雪眉心一拧。沉声追问:“嗯?”

千柔被吓住了,连连点头:“秀练过,秀练过,只是秀不爱显摆,所以府里人都不知道罢了……”

素雪笑着点点头。又继续写:“我为祖母和母亲抄写心经,自然不敢怠慢。为了这一份心经,我还糟蹋了许多纸呢,指不定还得到秦妈妈那儿去取些来。”

“秀要是需要,小的就去问秦妈妈取来,二太太也知道秀抄经文的事,秦妈妈不会不给。”千柔急急说完。继续埋头研磨。

千柔虽然心中也狐疑,但她什么都不敢问,也不愿意问。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主子自有主子的道理。

她宁愿就这样盲目听从,也不想多知道一分一毫。因为她深切明白。知道得多了,反而会引来灾祸。

素雪埋头静静抄经文,嘴角溢出一丝浅笑,不得不说,千柔的确是个性子沉稳又聪慧过人的丫鬟。

因为熟练。所以素雪抄写得很顺,她这边都完成了,妙梦才端着那盅雪梨贝母羹走过来。

千柔准备趁热送去给秦妈妈,却被素雪喊住了。

素雪上前去揭开盖子,屡屡热气伴着清新的梨香溢出来。

“听说是给二太太熬羹,药房伙计还特意交代了火候呢,这绝对清润可口,二太太一定喜欢。”妙梦说着。

素雪拿起汤匙轻轻舀起来细细察看,忽然神色一变,抬头看向妙梦。

“这贝母是哪个伙计给你的?”素雪不由得拔高了语调。

妙梦一脸茫然,不明白素雪这句话的含义,只愣愣答道:“是……是府里管药房的小丁啊。”

“小丁……”素雪沉思一阵,“那上回我的药也是他亲手配的吗?”

妙梦有些怕了,但还是点点头:“是啊,府里的药都得经小丁的手,秀,有什么不对吗?”

素雪再看了看那盅羹,摇摇头:“没什么不对。秦妈妈还在等着,妙梦你赶紧送过去。”

“哦……”妙梦皱眉眨眨眼,端着雪梨贝母羹去了。

素雪坐回软椅上,看着墨迹未干的心经出神。

良久,她才开口问:“千柔,你可知道素日里谁和小丁走得近?”

千柔凝神想了一阵,答道:“因为老太太和二太太常年要服药,府里便张罗了一间专用的药房,小丁就是老太太亲自雇来管药房的。老太太是由胡妈妈照料着跑药房,为二太太取药的是珍珠,所以小丁同胡妈妈和珍珠最熟络。而珍珠又和小丁年纪相仿,所以两人更近一些。”

素雪闭闭眼:“嗯,这些天母亲还要好好调养,我这儿有妙梦伺候着,你就帮我多去看看母亲的状况。”

千柔恭顺点头。

“还有,留意一下珍珠。”素雪嗓音忽沉。

“啊?这……”

千柔显得有些惶恐,珍珠毕竟是二太太房里的丫鬟,要是被逮到点什么,她可未必吃罪得起。

她想说出心中的不愿,可素雪正在凝神思索着,没理会她,千柔犹豫了一阵,还是只得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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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脉象变化(求粉红)

素雪回想起上回她的药。

第一次贝母分量不足,第二次还用混伪品的东贝母以次充好。

可这回给二太太熬羹,拿的却全是上好的浙贝母,而且分量充足。

这个小丁不过是府里一个抓药伙计,竟也懂得媚强凌弱了?

知道她这个三秀不受待见,居然暗地里克扣她的药材?

作为同行,她不能容。作为府里三秀,她更加不能忍!

妙梦送完雪梨贝母羹再回来的时候,素雪还在挥毫练字,只是这回不似抄写心经那般的小楷,而是笔饱墨酣的大字。

妙梦顿感新鲜,凑上来瞧。

素雪也不拘谨,换纸蘸墨继续写。

“天道……酬勤。”

妙梦缓缓念出声来,吃吃一笑,赶紧到一旁研墨去。她对书法造诣并不了解,只是看素雪写得起劲儿,便也跟着一同乐。

素雪写完一幅又一幅,似乎全然到了忘我境界,直到屋子里都铺满了宣纸,她才呼一口气,放下了笔。

方才写书法一直站立着,现在才觉得腿有些累,便坐下来歇息,一边接过妙梦递来的巾帕擦手,一边问:“你送去的汤羹,母亲可有喝下了?”

妙梦点点头:“小的特意在外边儿多站了一会儿,后来惜香端着空碗出来,小的踮起脚一瞧,里边儿一滴都没剩。这羹汤熬得细致,能治二太太的咳嗽病,二太太定是喜欢喝的。”

素雪但笑不语。

等到散开在屋内的宣纸上墨迹干透了,妙梦才将它们一一整合到起来,端着那一大叠纸问素雪:“秀想将这些收在哪儿?”

素雪淡淡瞥了一眼案桌:“就放在台面上。”顿了顿,补充道:“铺开两张来,越显眼越好。”

妙梦一开始有些惊疑,但见素雪一脸正色,便也连忙照做。不敢多问。

午膳是妙梦送进房里来的,素雪用过以后,起身出门到池亭水榭去走了走。

天气越发冷了,即使是正午还是雾蒙蒙。素雪转了一圈就回了房,卸下头上多余的珠翠,到暖阁去午休。

妙梦按例伺候在一旁,坐在小杌子上静静焚点素雪最爱的山香。暖烟缭绕,妙梦也昏昏欲睡了。

直到躺着的素雪忽然开了口:“你方才去了趟母亲那儿,可有听到丫鬟婆子说起父亲的归期?”

妙梦睡眼迷离地抬抬头,总算清醒一些了,想了一阵,道:“听秦妈妈在说就这两日,也不知道究竟何时能回来。”

江府这回在京师出了些事。二老爷恐怕也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不过秀能懂得关心惦记二老爷了,这令妙梦很高兴。

素雪却双眼深沉地看着那些缭缭烟雾,最后轻轻一叹,闭眼睡过去了。

和素雪说了几句话。倒是把妙梦的睡意说没了,她坐直身子,安静地守在床边。

次日早晨,胡妈妈脚步匆匆地来找素雪,彼时素雪正坐在炉子旁烤火,手里拿着一本书。

胡妈妈打帘子走进来,笑得殷切极了。瞧见素雪看书看得认真,不由得说道:“三秀往前是恨不得将这些都扔进火炉子一同烧成灰,这下倒是愿意看看了,难怪府里人都说三秀是快出阁的姑娘了,越发沉静了。”

“胡妈妈可别取笑我,我还是一样不喜欢看的。”素雪抬头一笑。合上手中的书,有些嫌弃地往案桌上一扔,刚巧扔在那一叠写满字的宣纸上。

胡妈妈本还有些想笑,说三秀骨子里还是以前那样的脾气,顺过眼去往案桌上一瞧。却愣住了。

一时间,整个屋子有些静。

素雪瞥眼看清胡妈妈眼中的错愕,暗暗一笑,走近轻声问道:“听闻李院判又到府里来为祖母瞧病了,胡妈妈这会儿过来,可是祖母要让我过去?”

胡妈妈却似乎没听见这些,双眼依旧直愣愣地看着案桌上那些端丽俊秀的大字。

素雪见状唤了妙梦一声,示意地盯了盯案桌:“还不赶紧收拾?让胡妈妈撞见我这屋子里这么乱,待会儿去向祖母说了,我可无地自容!”

妙梦有些疑惑,瞥见素雪眼眸一凝向她暗示,这才应一声,连忙埋头整理。

妙梦上前来了,胡妈妈才回过神儿,依然不敢相信,转头看着素雪问:“那些……都是三秀写的字?”

素雪脸上一红,笑道:“我也想学四妹妹,为祖母和母亲抄经文祈福,可是我那字哪儿上得了台面?所以胡乱写着先练练笔,还糟蹋了不少笺纸呢。不过佛法在于心诚,我的字虽是丑,但心底却虔诚着,想来祖母也不会嫌弃。”

一面说着一面往里面走,胡妈妈也跟着过去。

素雪取来卷好的心经文交到胡妈妈手中:“胡妈妈既然来了,就帮我带过去给祖母瞧瞧,祖母若是看得过眼,我就将它装裱起来,摆在屋中可以常常念诵。”

胡妈妈难以置信地看了素雪一眼,缓缓打开笺纸来,一排排小巧俊丽的经文小楷字映入眼中。

胡妈妈来不及震惊,素雪忽然走近,将一张折好的笺纸塞给她,低声说:“把这个交给李院判,他自会明白。”

胡妈妈瞪圆了眼,这才回想起到这儿来的初衷,连忙卷起经文,点点头,又故意扬着嗓门道:“三秀如此诚心,连佛主都感动,老太太又怎会不喜欢呢?老奴这就拿回去给老太太过目,明日就命人送去给张家的装裱师傅,保准裱得精致好看!”

说完才和素雪从里屋走出来,彼时妙梦已经整理好了案桌,退出房外。

走过那案桌时,胡妈妈还是忍不住皱眉瞧了一眼那上面的字,又收回目光看了看手中的经文卷,满心疑惑。

胡妈妈出了门快步往回走,回去的时候李院判已经为老太太诊完了脉。

“李院判,我喝药也喝了两年有余了,怎么还是不见起色?夜里依然无法入睡,而且还时不时虚惊盗汗。”老太太由翠香扶着倚靠在床柱上,面色焦虑地问。

李院判捋着胡须想了一阵,道:“老太太这个病也着实难缠,看起来和一般的失眠症没太大差别,可从脉象上来看,却又有些不同。”

胡妈妈走进来,见李院判正在讲述,便也只好先静候在一旁,不敢打岔。

老太太一听,忙问:“有何不同?难道我还有别的病?”

李院判蹙眉:“往前老太太的脉象弦而滑,属温残痰的脉象,我便在安神的基础上配上了一些解表化湿的药材,按理来说服用了这么久应该会有效果的,可为什么……”

老太太听不太懂,只皱眉问:“这药方子无用,想来是没有下到实处,李院判要不要考虑为我换一些药?”

李院判听完,也皱皱眉,又说:“可是近两回我来为老太太您诊脉,发觉脉象起了变化,先前是弦而滑,如今却是脉弦劲而数……看来我的药还是起了作用的。”

胡妈妈也听不懂李院判在叨念什么弦滑弦紧,可一听说那句还是起了作用的,心中便忿然,不由得说道:“可是老太太还是睡不好啊,这算是起了什么作用?”

李院判被说得脸上发烫,的确,老太太脉象有变化,但病情却没有好转,可见他并未找准铲所在。

但是依着老太太所描述的症状,分明就是温病所引起的失眠症才对啊……

见李院判脸色讪讪,胡妈妈也觉得方才有些失言,杵了一阵,支开了服侍在老太太身旁的丫鬟们,上前道:“李院判,老奴也是着急,只想尽快把老太太的缠治好,话里没有别的意思。”

她不过是老太太身边的一个老妈妈,在江府倒是能说得起几句话,可是人家毕竟是太医院的院判,和二老爷有几分交情才会时时跑来蓟州专程为老太太瞧病,哪能轮得到她这样的老妈子来出言责问?

胡妈妈这样解释一番,李院判也笑了笑,点头道:“医者父母心,我给老太太看病已经数年了,自然也盼着老太太能福寿安康。”

胡妈妈看李院判这样温厚,便料想他兴许会接受别人提出的建议。

但胡妈妈还是先请示性地看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点了一下头,胡妈妈才从衣袖中取出那张笺纸,道:“李院判,不如您瞧瞧这个?”

“哦?”本在沉思的李院判看到胡妈妈递出一张笺纸,有些惊疑,但还是接了过来。

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肝血郁热则心火旺,而心主神志,神安则寐。

李院判看着这行小字,不由得皱眉低声念:“肝血郁热,肝属木,木生火……”

老太太见李院判在思索,便招招手把胡妈妈唤到身边来:“她怎么说?”

胡妈妈压低了嗓门:“只给了这个,说李院判一看便知。”

老太太有些紧张地皱起眉,甚至想将笺纸拿来自个儿瞧瞧看,可奈何李院判正紧紧拽在手里,来回踱步,口中还念念有词。

正在老太太和胡妈妈都不知所以的时候,李院判忽然一拊掌,喜道:“原来如此!”

胡妈妈立刻问:“可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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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止于智者(猫小晓和氏璧+)

李院判再次上前为老太太诊脉,微眯着眼喃喃念道:“脉弦而劲数,肝血郁热,肝阳上亢……”

他皱眉吸一口气,想到什么,忽然问:“老太太早年可患过头风症?近些年可有复发过?”

胡妈妈一听头风这两个字,顿时慌了:“什么头风症?老太太哪患过什么头风症啊……”

这话里颇有责怪的意味,似乎已经有些信不过这个李院判,觉得他是找不着铲了,就乱说一通。

李院判听完也不恼,想了想,换个说法问道:“那老太太可有发过头痛或者脑仁儿胀痛之类?”

老太太一听到这个,连忙点头:“对对对!脑仁儿疼得受不住,越是睡不好就越是疼,越是疼又越是难眠……”

李院判听罢,长长叹一口气:“老太太啊,您就是患上了头风症,可……可怎么从没听您向我提起过呢?”

老太太和胡妈妈都愣住了。

这个倒的确是没和李院判说过,毕竟老太太的事不可能全向外人说,而李院判又是负责为老太太治疗失眠症的。

况且头疼这个症状是近一年来才有的,都心想治好了失眠头自然就不会疼了,谁会料到其中的因果不是这个理儿呢?

李院判问完老太太,自己也有些愧疚:“我这个人也是,脑袋一根筋,不会变通。每次来蓟州为您瞧病都匆匆忙忙,竟也忘记了多问上一句。那么除了脑仁儿疼,还有哪些症状,一并向我讲来。”

老太太连连点头,急说:“不仅脑仁儿疼,耳中也嗡嗡叫,还有我这个腿,老是发麻,双眼也常常发热难受……”

老太太以为所有的症状都和失眠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一口气将身体的不适都说了个通。

李院判一面静静听着,一面蘸墨下笔,少顷便写好了新的药方子,递给胡妈妈:“严格按着方子上所写的炮制。每日一剂,就寝前半个时辰服用。”

胡妈妈接过来,依旧有些忧虑,还未开口,李院判便舒然道:“老太太放心,头风症痊愈了,失眠症自然就能得到缓解。”

听到这句话,胡妈妈才稍稍宽了心,折好李院判的方子,对门外的丫鬟喊道:“翠香。快送送李院判。”

说完向李院判躬了躬身,李院判也拱手行礼,挎上药箱往外走。

走到门口,忽然顿住,回头问:“那方才那纸上的字句。是谁留的?”

胡妈妈有些拘谨地笑了笑,不敢回答,而是转回头去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沉沉一笑,道:“李院判且莫管是谁的字句,只要是对病情有效,那就是菩萨庇佑。”

老太太都这样讲了,李院判也不好再问。只笑着说:“等老太太裁了,可得再到菩萨面前去还愿,写这话的,才是看准老太太铲儿的人呢。”

说完再次拱拱手,转身出去。

胡妈妈殷切地将李院判送出门,将药方子交给丫鬟秋葵去抓药。转身回到老太太床边。

老太太伸手:“那字条呢,给我看看。”

胡妈妈赶忙递给老太太。

短短一行小字,老太太却是皱眉看了好半晌,越看越疑惑。

胡妈妈这边儿却是满脸喜色,道:“老太太。这三秀果真是懂得歧黄之术的!她说李院判一看便知,果然就一看便知!”

胡妈妈说得高兴,老太太却皱着眉,思虑深沉。

胡妈妈明白老太太的疑虑,上前劝道:“老太太您也别多想,府里那些下人婆子嘴巴不干净,这也不能赖咱们三秀,其实要赖,就赖二太太性子温和,治家不力……”

老太太想了想,也点点头。

府里那样难听的闲话传得沸沸扬扬,却也不见有个能主事的出来管一管,她现在病了,有心无力,二老爷还在京师未归,大太太向来不得她喜欢,在府里也说不起话来。

她分明就有心将这个家交到二太太手里的,二太太这回的作为却是这样让她失望。

想到这儿,老太太愤愤然:“我在乎的倒不是那些风言风语。想当初我刚怀上玉泰的时候,何仪那个小妖精正得宠,仗着自己有几分媚色,就成天在老太爷子面前抓尖卖乖,唆使府里一窝子下人造谣生事,蜚短流长。若不是我顶住压力狠命生下了玉泰,这个江府,恐怕已经落到那个喧人手里去了!”

老太太口中的喧人何仪便是老太爷当年纳的姨娘。

那时候何姨娘仗着宠爱嚣张得很,曾多番刁难老太太,却不料自己却是个有福没命享的,生下了三老爷江玉麦,不到一年,就得了怪病,下世了。

老太太恨毒了何姨娘,自然不喜欢三老爷。

三老爷也瞧出自己在府里地位尴尬,娶妻后便咬着牙离开了蓟州,远赴鹤州去,竟也有出息,不到两年就做上了守备。

何姨娘下世,三老爷也离开了江府,就连老太爷子都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了,这些本是陈年旧事,老太太并不愿再多提,可如今江府这状况,还真是像极了当年。

造谣生事便是何姨娘的拿手把戏,老太太对此是深恶痛绝,因此在这种事情上格外清醒警觉,不会轻易被谣传蒙骗了去。

而这回的事,很明显就是有人故意无事生非。老太太心里很明白,素雪即便是脾性改了,有心来讨好她,也绝不可能是为了想着多要些嫁妆。

如果素雪真是带着那样的目的,完全可以去求二老爷,二老爷心中一直对素雪有愧,在这一点上绝不可能亏待她半分。

老太太哼了一声:“二太太既然不管事,那就让它传罢,流言止于智者,我不信这江府的人全都是蠢蛋。”

想了想又叹道:“只是委屈了那三丫头……”

胡妈妈也跟着叹叹气,方才老太太想到何姨娘的事,动了些怒,胡妈妈端来一杯茶水递给老太太润嗓子。

顿了一阵,胡妈妈还是忍不住说道:“要说。三秀在府里的名声本来就不好,现在好不容易沉静一些了,却不知是哪个,竟传出这样的话来……”

老太太喝了两口茶。闭闭眼,面色深沉:“她是要嫁去沈家的,以后要经受的磨难还多着,先顶住这些再说吧。至少,还是在自家府里,火要是着实烧得大了,到最后关头还会有人扑火救她,等以后去了沈家,恐怕就没那样的好命了。她,应当有这样的觉悟。”

胡妈妈垂下眼。应了一声。

她知道,老太太说这话,是看重三秀,希望三秀也能早日练就这份心性。

“本以为三秀会委屈哭闹,会出来指责。那样一来可就有得折腾。却没想三秀这回倒算沉得住性子,这些风言风语怕是传不了多久就会消停的。”胡妈妈这样说,老太太也闭眼点头。

就这些日子来看,三秀的确是沉稳了不少,别说是老太太,就连胡妈妈也对三秀刮目相看。

不过看重归看重,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还有一件事。老太太之前不是说了让老奴留意一下三秀的字吗?”胡妈妈顿了顿,等着老太太睁开眼来。

老太太果然对此很重视,立刻问道:“你可有什么发现?”

胡妈妈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索性也不再说什么,从袖中取出那卷经文。小心打开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将手中茶盏放一旁去,接过经文来一看,皱眉道:“萱姐儿不是要抄忏悔经吗?怎么抄了份儿心经?”

胡妈妈笑意深深:“若非老奴亲眼所见,也是不肯相信的。这个不是四秀的,而是三秀抄写的。”

老太太怔了怔。最后却是笑了。

胡妈妈上前解释着:“您看这里,还有这里。这些用笔方式都不是四秀的习惯,可见这不是三秀拿了四秀的来顶替。而且老奴还在三秀房里看到了好些酣墨大字,那样宽绰大气的笔力,哪是出自四秀的啊。”

“宽绰大气……”老太太低声重复。

胡妈妈点头:“是啊,就连柳体的描红本上都写出了这样的韵味。”

老太太也不惊讶,其实这一点,她之前就看出来了。

上回在京师祥云客栈的时候,素雪当着她的面儿写了那份药方子。当时那笔法,便已经颇有蚕头雁尾之势。

而府里的姑娘素来是练的柳体,以严谨秀气为主,素雪这笔法,倒颇有些颜体的味道在里面。

“好好的大家闺秀,不临摹秀气端丽的玄秘塔碑,反倒去学颜勤礼碑……”

老太太虽在怪罪着,言语中却带着笑意,“不过这倒也像是素雪的性子,早知道就不该强压着她和其他姑娘一同练柳体,省得到最后,她还是偷偷学了颜体。”

胡妈妈也跟着笑:“可不是吗?不过,有心学总归是好的。”

老太太点点头,又说:“既然有心学,也不必这样遮遮掩掩,二老爷书房里不是有多宝塔碑和颜勤礼碑帖吗?嘱咐严妈妈给素雪送过去,就说是我的意思。”

胡妈妈笑着低头应了一声,下去一面吩咐翠香拿着素雪抄好的心经去找装裱师傅,一面去二太太那边儿找严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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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吃了暗亏

午时过后,惜香便把多宝塔碑和颜勤礼碑都送来了。

“这些本来是二老爷房里的书,是老太太特别嘱咐了,小的才特意送来给三小姐的。”惜香说完,快速白了素雪一眼。

素雪敛敛眸,这话听着当真刺耳,她再怎么也是二老爷的嫡女,女儿要用父亲房里的书来临临帖,何时还须得去听一个丫鬟的风凉话了?

素雪也不恼,伸手翻了翻,笑了。

合上碑帖,交到身旁的妙梦手中,这才抬眼来仔细瞧着眼前这个丫鬟。

素雪见过她,二太太贴身的丫鬟有两个,一个是珍珠,另一个便是她。

惜香也觉察出素雪眼神中的冷意,有些怯地低了低头:“三小姐没别的吩咐,那小的就先回去了。”

“哦,这就要走了?”素雪忽然拔高音调。

惜香抬头茫然地看着素雪。

素雪一笑,缓步走近惜香:“瞧着你方才那气势,还以为我得向你道声谢才算得体呢。”

惜香脸色微变,看了素雪几眼,心中暗叫不妙,连忙垂下头道:“三小姐说笑了,小的怎么敢……”

“不敢是最好!”

素雪忽然冷声打断,吓得惜香冷不丁地抖了一下,她惊诧地看着素雪,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见惜香被吓到了,素雪才轻轻一笑:“你是母亲房里的丫鬟,你在外边儿言行无状丢了人,就是在打母亲的脸。今日你对着我都敢如此无礼,可以想见你对着府里其他下人的时候。会是何等恃势凌人。母亲素来仁厚,若是知道自己身边竟养了个这样的小蹄子。饶是再仁厚,恐怕也会羞怒不已。”

惜香被说得慌了神。她不过是随口一句,竟被三小姐扯到了二太太身上。

她顿时怕了,连忙跪下来:“三小姐息怒,小的绝没有冒犯三小姐的意思!”

“没有?”素雪冷笑反问。

惜香闷着声不敢回答,心想她都已经这样讲了,这个三小姐还要怎样?

素雪见她不回答,也不恼,转向妙梦,淡淡道:“把这些书扔还给她。”

妙梦愣住。看了看手里的书,又抬头看了看素雪,这可是二老爷房里的书啊。

见妙梦杵着不动,素雪眉头一皱,重复道:“扔给她。”

妙梦迟疑了一阵,拿着书走到惜香面前,重重抿一下唇,才松手将书扔下。

其实妙梦也没有使力,可那书就是怪。不偏不倚刚好砸到惜香贴在地上的手,然后落到地面上,得意地摊开来,好似在向素雪邀功。

惜香没想到自己会受到这样的对待。她被书砸痛了手,却连喊痛的胆量都没有。

素雪在心底默默为妙梦点了个赞,表面上却依然绷着脸。冷冷地俯视着惜香,道:“你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你是为什么要送书过来?”

见三小姐越发强硬,想来是不肯轻易罢休的了。惜香这才恍然明白三小姐是动了真格,连忙软下来,哽咽几下,拿起地上的书,恭敬举高过头顶,颤声道:“小的……小的奉老太太的嘱咐,特意送书来给三小姐……”

说着说着,竟委屈得哭了起来。

素雪轻嗤一声:“方才不还神气得很吗?这下怎么哭了?”

惜香连忙俯身磕头,哭着道:“三小姐,小的真的没有要冒犯三小姐的意思,真的没有……小的只是嘴笨,才会让三小姐误会了,小的知错了,小的一定改……”

素雪冷冷地瞥着她,她磕头倒是磕得挺响的,只是到现在都还在为方才的事情狡辩。

磕得再响,也不是真的认错。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冒犯主子的罪名,要是闹开了足以让她卷被子走人,她又不笨,自是不敢认这个错的。

“妙梦,把书收下吧。”素雪这才松口。

妙梦再次上前接过书,快速退到一边。

惜香依然跪着,低头用袖口抹泪。

“行了,起来吧。”素雪淡淡说。

毕竟惜香是二太太房里的丫鬟,要是撕破脸了只会让二太太对她这个宝贝闺女更加戒备起疑。

这对素雪来说,并不算好事。

素雪已经松了口,可惜香非但不起来,反而抽泣得更大声了。

素雪冷冷一笑,问道:“怎么?难不成你还较上劲儿,想把事儿闹大,让全府的人都知道你不懂规矩,冒犯了主子?”

说着悠悠然转过身,摇头叹惋道:“到那时候,母亲定会觉得大失所望,颜面无存,只恨不得将你赶出府去。”

惜香一听,吓得脸色发白。

三小姐说的也的确是那个理,她在府里再得脸,也终究是下人,没有了二太太撑腰,她就什么都不是!

惜香想到这儿,立刻见好就收,赶紧抹干眼泪花子,又磕了一个头才匆匆退下去。

素雪缓一口气,这才转身走到案桌旁,对妙梦道:“把书拿过来,瞧瞧是什么好宝贝。”

妙梦顿了一下,见素雪已经面色和缓,这才捂心口道:“小的还以为您是不想练字所以才发那样大的火,想让惜香把书还回去呢。”

说着已经将书呈到素雪面前。

素雪取来细细翻看,面露喜色,只道:“我是主她是仆,对我不敬了我自是该给点颜色。不过一码归一码,这碑帖是祖母送来给我的,就是要我勤习练字,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顿了顿,又笑道:“再说了,这样好的帖,我也舍不得。”

小姐竟真的喜欢上临帖练字了?妙梦有些疑,却也没敢多问。

素雪翻着碑帖,越看越来兴致,遂铺开宣纸准备临帖,妙梦立刻拿起墨条开始研墨。

惜香出了素雪房间,一边抹泪一边往回走,暗骂这府里的人成天都乱传什么?谁说这三小姐现在脾气改了,性子好了?凶成那样,分明还是以前那个刁蛮小姐嘛……

在老太太和二太太面前惯会装乖,转过头来就这样责骂下人,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分明是二太太房里的丫鬟,却要到这个恶女这儿来受气。

本来她就很不乐意给三小姐送东西这个破差事,因此方才在言语中就带了些小情绪。

往前三小姐都是傻里傻气的,府里人故意奉承说什么三小姐冰雪聪明,三小姐高雅大方,她都还洋洋自得,以为当真是在夸她。

像三小姐这样蠢笨无脑的人,什么时候也听得懂这些刻薄话了?

惜香心里虽疑惑,却更多的是委屈。

她暗暗打定主意,下回严妈妈再有什么吩咐,只要是涉及到三小姐的,她就一并推给珍珠去。省得再吃这些暗亏,受了罪还不敢说。

惜香回二太太房间的时候,刚巧四小姐和六小姐也过来了,正陪着二太太吃茶。惜香低着头退到一旁不出声,生怕被二太太瞧出她方才哭过。

四小姐婧萱一脸不耐,皱眉不停揉着右手腕,二太太问话她都只是淡淡应声。

二太太瞧出婧萱的不悦,渐渐没了耐心,声音一沉,训道:“好好的姑娘家,整日摆一张怨妇脸给谁看?要是让你祖母瞧见了,又得不高兴,到时候只会和你更加疏远。”

婧萱本来就心烦,听到二太太训骂,更是气上心头,忍不住尖声道:“我又不是飘香院的妓子,作甚要谄媚讨好别人?疏远便疏远,这府里又不止我一个姑娘,祖母也不止我一个孙女儿,上回江素雪不都说了吗?她江素雪也是祖母的嫡亲孙女!”

“放肆!”二太太一声低喝,拍桌而起,婧萱吓得全身一抖。

婧萱的气势顿时软了下去,只愣愣看着二太太。

“你一个闺阁姑娘,什么不好比,竟去和那下作的妓子相比,这样话要被别人听见了,你要我这做母亲的脸往哪儿搁?”

婧萱这才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这些天她没日没夜地抄经文,手都快废掉了,叫她还有什么精力同往前一样去向祖母示好?

她受了委屈没处诉说,来到母亲这儿却还要遭这些责骂,想着想着鼻尖发酸,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

严妈妈和婉悦见状连忙上前安慰。

二太太听到哭声更觉得烦躁,撑着额头不住地叹气。

婧萱在府里一向最是乖巧不过,因此最得老太太喜欢。

可是二太太心里很清楚,婧萱也只是在人前懂事有礼罢了。

二太太膝下本有两女,却单单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四小姐婧萱身上,从小就孜孜不倦地教习她,而对六小姐婉悦,却是鲜少过问。

只是谁承想一年年过去,婧萱逐渐显出真性情来,竟是个刁蛮任性的,反倒是婉悦更加温顺沉稳一些。

二太太也悔恨自己怎么就押错了宝,可现下已经如此,悔也无用。不过她欣慰的是,婧萱还算听从于她,即使万般不愿,也会按着她的意思去做。

她在婧萱身上已经花了这样多的心血,决不能白费,更不能让江素雪趁机钻了空子。

严妈妈哄了好一阵,婧萱才消停下来,严妈妈给一旁的迎夏使了个眼色,迎夏连忙取来巾帕递给婧萱擦净了脸,扶着婧萱回房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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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9章 相敬如宾

婧萱走后,婉悦又坐了一阵,也起身来。

二太太头也不抬,依旧闷声叹气,婉悦主动上前道:“母亲也莫要气恼,四姐姐近日抄写经文,想必是累了,因此才说了几句胡话。祖母最是离不得四姐姐,几日不见便会念叨,到时候四姐姐再过去多陪陪祖母,不就是了?”

二太太知道婉悦说得也对,可她现在心里正烦着,也无心再多说,只皱着眉挥了挥手,示意婉悦下去。

婉悦悻悻然垂下眉,福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纵使在二太太面前受了这样的冷遇,婉悦也面色平和,好似无事人一般。

回了房间,嘱咐丫鬟雪梅放下幔帐,正巧一阵风从窗口灌进来,受惊的幔帐飘扬而起,拂在空空的红釉花觚上,又顺滑落下。

雪梅连忙走过去轻掩住窗户,婉悦则一语不发地坐在软凳上开始做刺绣。

“六秀,这花觚都空了好些天了,昨儿秦妈妈说府里新进了些奇丽的花品,秀要是需要,小的这就去问秦妈妈取,早些去,更鲜艳。”

六秀一向喜欢花卉植草,当初老太太给六秀安置丫鬟的时候,六秀就指名要了两位,一位是雪梅,另一位是兰竹。

连挑丫鬟都是这般,可见对花卉是有多喜爱了。

可二太太更疼四秀,时常将六秀忽略了。

四秀不怎么喜欢花卉,房里的鲜花也从不间断,可六秀这里花觚都空了好一阵,也不见二太太问候一声。

偏生得六秀又是个温和的,从不去争,所以只好由她这个当丫鬟的提醒着,否则这屋子里恐怕就更加清冷了。

婉悦默默听着雪梅的话,停住了手头的针线,抬起头来。却是温和一笑:“奇丽的就不用了,玉兰或是百合就很好。”

雪梅顿时失落,张口想说什么,可婉悦却已经再次低下头静静绣花鸟。

雪梅只好喏了一声。退出房去了。

守在房门外的兰竹见雪梅走远了,才进屋里来,走到婉悦身侧,沉着嗓子道:“秀,已经打听到了,大太太和二秀过两日就准备进京去,还果真有人陪同一起去。”

婉悦停住手中针线,再没了方才的沉静,紧张地抬头看着兰竹。

兰竹凑得更近些,低声道:“这个人。就是三秀。”

婉悦柳眉一扬,有些吃惊,但眼眸很快暗下来,恢复了平静。

“上回母亲在京里出了事,祖母虽然表面上遮掩得紧。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我记得,好像还请来了一位保章正……”婉悦淡淡说着,一针刺在绣的喜鹊眼睛上。

兰竹一笑,似乎明白了六秀的意思,跟着道:“可不是吗?府里难得能请到司天监的人,老太太还特意嘱咐了李管家好吃好喝招待着。万不能怠慢了。婆子们还念叨呢,说二太太主事有道,就连一个七品的匈儿,都能在江府受这样好的招待。”

婉悦脸色平静,眼睛始终不离针线,缓声问:“那现在呢。人走了吗?”

“还没呢……”兰竹笑意更深。

婉悦转了转手中的绣花针,继续低头绣:“连祖母都说好好招待,那的确是不能怠慢了。”

兰竹会意地点点头,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婉悦勾唇暗笑,这喜鹊梅花。她是绣得越发顺心了。

约莫半刻钟的时辰,雪梅就取到鲜百合回来了。

一面细致地用花刀修剪花茎和枝条,一面说:“秀,方才小的去权,路过荣德堂外,听里面的小厮在摆谈,说二老爷已经在回府的路上了。”

婉悦但听不语。

说话间雪梅已经将几支百合摆弄好了,转过身来看着埋头做刺绣的婉悦,笑问:“六秀之前不是绣了一只锦囊吗,可是要送给二老爷的?二老爷这次回府定要留上一阵时候,六秀可以……”

“谁说我绣的是锦囊?”

婉悦忽然开口,吓得雪梅连忙住嘴,可再细看,婉悦并没有发怒。

她抬眸看了雪梅一眼,冷声道:“我绣的,是香包。爹爹是大男子,怎好戴这些女儿家的小玩意?这个香包是要送给三姐姐的。三姐姐关切母亲的咳嗽病,我也该表示表示。”

雪梅缩缩头,轻轻哦了一声,不敢多说了。

虽然婉悦并没有怪罪她多嘴,但方才那一下子,也将她吓得够呛。

没有了风进来,清雅的百合香便很快弥散开来,更显安谧温暖。

雪梅静静侍立在一旁,看着婉悦不紧不慢地做刺绣。

翌日清晨,江府门口凉风习习。

门房老李冻得直打哆嗦,不住地在心底埋怨着这天儿怎就冷得这样快。

抄着手熬了一阵,终是忍不住从偏门进去,又裹了一件厚实的布袄子。

再匆匆赶出来的时候,见府门外吹落了一地的枯树叶,他回头叫来几个得力的小厮,吩咐他们赶紧将枯叶都清扫了。

这若是被主子瞧见,可不得了。

三个小厮拿着扫帚赶紧出来清扫,奈何那风一直吹,好似在和他们作对一样,他们扫得越卖力,它就吹得越来劲。

一番折腾后,饶是这样凉飕飕的天儿,三个小厮都冒起了热汗。

一个小厮偷闲抬眼来瞧了瞧门房老李,门房老李一直干站着,不仅没出汗,还在打着哆嗦。

小厮不由得心中怨怼,正想嘀咕两句,忽听得车轮声响起,回头一看,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过来了。

小厮愣了一下,其余两人也直起身来往那边儿瞧。

还是老李率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去拽着他们往一边儿去,殷切地向马车迎过去。

看车夫就知道,是二老爷回来了。老李笑眯眯地上前去。

轿帘被撩起,二老爷矮着身从里面走出来,他面带疲惫,也不瞧上老李一眼,抖抖衣裳往府门走去。

老李依旧在笑。好似本来就是个笑着的假人儿一般,圆滚滚的身子跟在二老爷身后,走过小厮的时候还不忘用力使眼色。

小厮们连忙将手中扫帚藏在身后,这些不洁的物什可万不能让二老爷瞧了去。

可事实上二老爷根本就没有往这边瞧。

老李见小厮识趣。才放了心。回头来眼见二老爷就要走到门前,连忙弯着身上前推开。

中槛之上,四枚刻着“福禄寿德”的浮雕门簪庄严肃穆,伴着低哑的声响,门开了。

二老爷匆匆往里走,过了穿堂,走进游廊,刚折过月洞门,就被等在荣德堂里的老太太远远瞧见了。

老太太杵着拄杖要起身来,众人也就明白过来。纷纷退后成两排,瞟着眼朝外张望。

中间,胡妈妈和二太太扶着老太太走到荣德堂门口去迎二老爷。

二老爷一见到老太太,脸上倦容顿时消散,连忙上前扶住。关切道:“母亲莫来,外面风大。”

说话间已经扶着老太太进了屋去。

老太太坐定了,二老爷才扬了扬大褂下摆,也坐下来。快速扫了一遍屋里的人,皱眉问道:“婧萱怎么不在?”

二太太局促一笑,轻声解释:“前段时候萱姐儿和雪姐儿都忙着抄写经文,怕是累着了。这会子恐怕还在屋子里洗漱。”

二太太立刻将素雪也扯进来,本想暗示二老爷素雪也不懂规矩没有来,却不料二老爷听完反而一笑:“素雪也抄经文?这当真是好!”

二太太见自己弄巧成拙,只好干干一笑:“是啊,儿女都懂事了……”

二老爷点点头,看向老太太。询问着老太太近来睡得可好。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抬眼正正经经地看上二太太一眼。

女人心思最是敏感,二太太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她脸色白了白,强忍着眼中的泪。立在老太太身后不说话。

上回在京里出了那样的事,虽然她已经极力否认,可是老太太和二老爷岂是那样蠢笨的人?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只是嘴上不谈罢了。

那夜二老爷和老太太聊了大半宿的话,其中聊的是什么,二太太不难猜到。

这十多年来,纵使她做得再好,二老爷待她也只有夫妻恩义,没有男女情义。对外都是说得好听,相敬如宾。

所以只要老太太愿意咬牙继续接受她这个媳妇,二老爷就绝不会有异议。就好像当初老太太来了曹家说亲,二老爷也一样不会反对。

因此她出了什么事,对于二老爷来说,顶多算得个疙瘩。

就好似自己平时穿的衣裳被野猫野狗蹭了去,心里自是不舒坦的,但也不会过分难受,只要扔在一旁不穿便是了。

如今他们膝下有儿有女,她又出了这样的事,想来往后二老爷是不会再碰她。

二太太心里其实早已有了这份觉悟,只是没承想现实更加残酷,二老爷竟是看都不愿再看她一眼了……

她越想越心酸,眼泪几欲夺眶而出,可现在屋子里立着一大群人,儿女丫鬟都在,她只能忍着。

二老爷同老太太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胡妈妈前来提醒老太太该摆饭了,这才一众起身来往正厅走去。

刚跨出荣德堂门口,就听得一阵吵闹声,循声而望,四秀婧萱正急匆匆地赶过来。

她神色很慌,刚梳好的发髻也有些散乱了,一面疾步走着,一面低声训骂着跟在身后的丫鬟迎夏。

“再有下回,仔细我撕了你的嘴!”

婧萱说得其实很小声,可二老爷一等人就立在荣德堂门口,现在四下又太安静,因此将这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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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 残忍真相

迎夏一路被骂,埋着头不敢回话,因此也没发觉前边儿站了一堆人。

婧萱本来还想再训骂上几句,却隐隐发觉四下气氛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看,愣住了。

迎夏没料到四小姐会忽然停下来,一不留神就撞了上去,刚巧将头撞到婧萱的肩上。

婧萱吃痛地喊了一声,回头扬起手就想打人,却又生生地忍住了,只低低骂道:“死丫头,眼珠子盯着点儿!”

迎夏这才抬头,发现二老爷一行人正站在前面看着她们,更加惶恐地埋下头去。

婧萱揉了揉被撞疼的肩头,忍着痛,一脸憋屈地朝二老爷福了一礼,喊道:“父亲……”

二老爷脸色已经十分难看,却也没有出言训斥,闷声嗯了一下,转身拂袖走开。

二太太尴尬地看了看二老爷,又回头看了看婧萱,顿时气从中来,对着迎夏低斥道:“还愣着作甚?板子没落到身上不知疼是不是?瞧瞧四小姐这是副什么样子?赶紧回屋去重新梳理!”

婧萱前几夜都在抄经文,昨夜终于可以好好歇息了。迎夏也是出于好心,想让四小姐多歇息一阵,岂料二老爷回来得这样快。

直到碧春匆匆忙忙地来喊,婧萱才慌里慌张地起来梳洗。

一路上婧萱都在不停地训斥迎夏,方才又跑得急,所以头发都散落了几缕下来。

二太太又心急又气恼,她苦心栽培了十多年的女儿,今日却这样狼狈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那时候她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婧萱苦着脸回屋去了,二太太这才渐渐平复过来。转头一瞧,二老爷和老太太早已将她撂下。

二太太恨恨跺脚。嘴里低声咒骂着什么,又连忙疾步跟上去。

府里的早膳很清淡,皆是一些甜品粥点,李院判多次叮嘱胡妈妈要注意老太太的饮食,因此府里众人也就随着老太太的口味。

二太太一直默默不作声,整个早膳都被一股沉闷的气压笼罩着。

二老爷率先用完,没过一阵,老太太也吃好了,众人见状立刻速速饭毕。不敢再用。

立刻有丫鬟前来奉茶,另一个丫鬟端来漱盂,依次供众人漱口吃茶。

丫鬟们都退下了,二老爷才叹一口气,开口道:“婧萱只比素雪年幼周岁有余,春天时行了及笄礼,算起来也该考虑着婚事了。”

二太太一听,立刻眉开眼笑,点头道:“是啊。的确该帮着萱姐儿操心操心了!”

说完斜眼暗瞥了对面儿的大太太一眼,只差没说,这里本来有一个好人家的,可惜被大房的抢了先。

二太太本以为可以借此机会让二老爷来做主。却不料二老爷沉默一阵,忽然闷声道:“考虑婚事之前,你得先好生教养她。否则别的都是白操心!”

二太太顿时懵了,原来二老爷不是想替婧萱做主。而是想借此训她没有管教好女儿。

闷着气,立刻又想到素雪。遂强笑着回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素雪那样顽劣的性子,不也能许到人家吗?更何况是萱姐儿了。”

往前这种时候,老太太定会出面来对江素雪一番数落,数落完了,二老爷的心也就乱了,再无心去怪罪别的。

毕竟和江素雪比起来,再没教养的,都变得有教养了。

可这回却怪了,二太太说完这句等了好一阵,老太太都不发一语。

没了人帮腔打掩护,她那一番话就显得有些突兀了,叫人怎么听都觉得是在刻意中伤人,抬眼一看,二老爷的脸色果然已经十分难看。

二太太心里一抖,焦急地瞥了老太太一眼,再细细回想一番方才的说辞,越想越觉得实在有些过。

她僵僵一笑,连忙圆场道:“不过素雪的婚期近了,做母亲的,定会好好教导一番。在自己家里顽劣,还有人疼着,在别人家里,那可就未必了。”

说完这话,二老爷还是不语,倒是老太太笑笑道:“你倒是费心,素雪这些日子果然是恭顺了不少。”

终于等来了老太太开金口,二太太连连笑道:“是啊是啊,只是媳妇还需尽责,这素雪毕竟仍是不太懂礼,这父亲回府来都不曾出来迎一下……”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婧萱再失态,毕竟还是出来迎了,可她江素雪到现在都没个影儿呢!

岂料二老爷非但不为之所恼,反而起身拂了拂袖道:“难得素雪也会抄经文,她就算不来,我也得去看看她的。”

二太太一下子慌了,还想开口说婧萱也抄了许多经文,是如何如何亲近佛法,这时老太太忽然叹了一声,道:“这快出嫁的姑娘了,看一眼就少一眼了,以后进了沈家,回府来的机会可就寥寥无几了……”

二太太怔住,今儿这府里人是着了什么魔?老太太这话里,竟有不舍之意!

不过短短时日,老太太对江素雪那个小贱种就这样在意了吗?二太太简直不愿相信。

二老爷也沉眸一叹,冯氏离了他,素雪也要嫁人离了他,往前不觉得,听老太太这样一说反倒真像生离死别那般。

想着便起身向老太太行了个礼,快步走出正厅。

二太太紧张地看过去,却只得到一个冷漠背影。

她脸色落寞地回头来,不仅暗暗咬牙,这席上这样多儿女,在二老爷心中好似都不是亲生的一般,他心里就只记挂着江素雪那个小贱种!

二太太越想越恨,藏在袖中的手紧握再紧握。

三小姐房中。

暖香从青铜异兽炉中寥寥升起,素雪立在案桌旁执笔酣畅挥毫。

在府里人面前她还得学学样子抱着一本楷书碑帖练来练去,四下无人之时。她才拿出真性情。

越写越来兴致,索性铺开尺八屏长卷。写下一幅行草的阿房宫赋。

提笔收锋游刃有余,写至“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她凝神顿住。

她自然没有秦王一统天下那份的豪情壮志,更无需整日思索该如何善待黎民百姓,守住万里江山。

她只从这句中读出一个道理: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便是不可活。

想及此,素雪沉沉放下手中的北尾大御笔,望着面前的飞舞的字体出神。

二太太一而再地向她使绊子。先是药材,再是婚事,现在又暗中唆使下人编造谣言……

她不管以前的江三小姐有多么愚蠢以至于这么多年都没办法看清这个慈爱母亲的真面目,只是现在,她已不再是那个受人蒙蔽的傻小姐。

二太太对她做的这一切一切,她都会一一还回去。

沈逸风的厉害二太太已经领教过了,接下来的,见招拆招罢。

她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欲要继续挥毫。正在这时却听得守在房外的千柔朝里面说了句:“二老爷来了。”

素雪惊住,将手中毛笔一丢,揉起案桌上的行草书,手忙脚乱地毁尸灭迹。

二老爷进来时。便只瞧见一脸惊愕的素雪和满地碎纸。

素雪也觉得有些不妥,尴尬地笑了笑,道:“父亲怎么来了?”

这一地纸屑。连她自己看了都糟心,二老爷若是要训她。她也认了。

可二老爷却是不恼,非但不恼。反而笑将起来,指了指地上,然后上前抓住素雪的手,亲切道:“我就说你怎会抄经文?原是兴致来了想糟蹋些宣纸。瞧你一脸花猫样子!”

素雪吃吃地笑起来,想用袖口去擦脸上的墨印,却被二老爷止住了,转头唤来千柔,送上巾帕为她擦洗干净。

千柔收起巾帕,又静静蹲身收拾屋子里的碎纸屑。

二老爷拉着素雪的手走到软凳上坐下,直到千柔出门去了,他才重重叹一口气,道:“下月沈家来相看之后,便要请媒人进府来纳采合婚了……”

他说到这里,竟微微有些哽咽。

素雪心中一动,正欲开口说什么,二老爷却已经迅速恢复了平静,复又说:“沈二公子家世不好,为人却还算稳重,沈老爷也是个忠厚的,你到时候嫁过去了,他们即便是看在江府的面儿上,也不会给你委屈受的。只是,只是我的雪姐儿,就真要离开为父了……”

说及此,二老爷再也没忍住,双眼发红了。

素雪是他和冯氏的女儿,冯氏不在的这些年,他将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了素雪身上,加之素雪模样又和冯氏长得极像,看着素雪就仿佛看着当年的冯氏。

素雪嫁出去,他当真是连个寄托都没有了。

这些年的愧疚,这些年的思念,教他如何不伤怀?

看着二老爷这样伤心,素雪心中也柔软了。

来到这宿主的身体里,渐渐深知自己身处尴尬危险境地。

上有伪善继母时刻算计,下有凶悍嫡妹虎视眈眈,这些年里二老爷该是有多么疼爱宠溺,才能保得住宿主在这样的处境中还能养出刁蛮无理的性子来?

不过尽管二老爷护得再好,也终究防不过奸人算计,宿主还是落入了别人的魔掌中,被害身亡。

素雪轻轻叹一口气,这样残忍的真相,还是永远守住吧。

既然已经来了这个世界,占了三小姐的身体,即使不为自己,也得为了宿主这样慈爱的父亲好好过下去。

所以那沈家的婚事,她是退也得退,不退也得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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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另辟蹊径(二更)

“父亲!”素雪喊了一声,泪眼盈盈地起身朝二老爷跪下来。

“这是作甚?”二老爷连忙去扶,“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为父本应当高兴才是。为父也想了许多,你性子直,嫁去沈家倒也算是最合适不过了,换做其他人家,为父更放心不下。”

“可是父亲,女儿……女儿并不想离开父亲。”

素雪本想直说,我并不想嫁去沈家。

可是二老爷方才也说了,换做其他人家他更不放心,她要是唐突地讲出来,又给不出个正经的理儿,二老爷只会当她胡闹,到头来,这亲事还是退不掉。

其实她也好想说,沈家公子是条毒蛇,她要是嫁过去,指不定还没来得及下轿,就七窍流血暴毙了。

沈家公子不想娶她,不想娶她啊……

二老爷心中正悲恸,没发觉素雪已经急得手心冒汗,听到素雪说不愿离开他,也只当是女儿出嫁心中舍不得父亲,没做多想。

只是往前素雪都粗枝大叶,从未讲过这样掏心窝子的话,想来也怪他这个做父亲的失态,自己伤心,还硬是惹得女儿一同来伤心了。

“沈家在京师,说到底离蓟州也不远,你嫁去以后想多多走动,回来省亲倒也不难。沈老爷子不会说什么,沈二公子更是不敢皱一下眉头!”

说着扶起素雪,脸色变得郑重:“此番为父留在京里见了太子一面,一来为着上回的事,二来,也向太子提了提沈二公子。前两年蓟州闹了一场疫病,为父没日没夜地苦苦撑着,才将疫情压了下来,太子自是信得过为父。为父已经出面举荐,只等沈二公子蒙朝廷征召去,至于究竟能任上几品。那便是他的造化了。”

看着父亲这样为她做打算,素雪心中不由得发酸。

可是他沈二公子,根本配不上父亲的费心举荐!

想及此,素雪强忍着泪继续道:“可是父亲。成婚须得请术士八字合婚,指不定女儿和沈公子命中犯冲,所以这婚事,还没个准儿的。再说了,女儿这样的性子,夫家不喜可如何是好?虽然有父亲,有江府为女儿撑腰,沈家自是不敢刁难,但是女儿也是有骨气的,既然不喜。便是罢了,强拧的瓜也不甜。”

二老爷愣愣看着素雪,一时间哑口无言。

素雪缓了缓,接着道:“数日后大伯母和二姐姐便要进京去和陈家公子相看,女儿已经应了大伯母要陪着二姐姐一同去。就拿这陈公子来说。家势人品,哪样不比沈家公子好了去了?”

先前二老爷一直蹙眉听着素雪讲,只觉得疑惑,现下听素雪说到这句,顿时双眼一瞪,道:“你一个有婚约的姑娘家,还出去抛头露面作甚?你性子直。喜欢胡闹,为父都纵容了,可那陈家公子是要和大房二姑娘相看的,以后准打准是你二姐夫,你啊你,怎能乱打主意?”

素雪哑然。她只是举个例子,想让二老爷明白咱们江府的姑娘理应配上哪样家世的公子才勉强算得门当户对,她作死也不敢打陈公子的主意啊……

陈公子不仅被二秀盯着,还被六秀瞅着呢,她保命还来不及。怎会去趟这浑水?

可是又念转一想,既然二老爷要误会,不如将计就计,让他误会了去,这正是个好时机。

想着便双目一沉,委屈道:“女儿哪有乱打主意?只是二姐姐都能同陈公子相看,女儿却要嫁沈家的庶子,这让外人看了,还以为咱们二房没底气呢……”

二老爷满脸狐疑地看着素雪,怎么也没想到素雪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先前是素雪又哭又闹执意要嫁给沈家的,那时候他也将其中的利害关系向她翻来覆去地讲了个透。

当时素雪还急了,愤愤地指责他这个做父亲的不是嫁女儿,而是卖女儿,说什么权势在她眼中如同粪土,她死也要嫁给沈二公子。

也正是为着此,二老爷还一气之下关了她禁闭。

怎么这会子素雪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言语中好似对这桩婚事开始不满了。

看着二老爷疑惑的目光,素雪心中阵阵发凉,该说了她都说了。

委婉的,二老爷不能明白,但又不敢过火了,否则二老爷定会起疑……

眼下这状况,恐怕就已经有些起疑了。

素雪紧张地屏住气,祈求一般地望着二老爷,在心底里默默祈祷,好爹爹啊,别疑虑了,赶紧松口吧,趁着现在还未纳采合婚,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二老爷只是紧闭着唇,不说话。

素雪心跳如雷,紧握着的手都在止不住发颤。看来这一招还是太险了,二老爷不是那么好蒙的,不会真的瞧出点儿什么来吧……

二老爷沉默了好一阵,终于开口问:“你当真是觉得将你许给沈二公子让咱们二房没底气了,所以也想跟着进京去瞧瞧看与二秀相看的陈公子?”

素雪大舒一口气,忙点头道:“是啊,往前女儿不懂事,现下看着大伯母和二姐姐都能同陈家说亲,才猛然惊觉自己以前的想法实在愚钝不可及,所以……”

“依为父看啊,你猛然惊觉是假,想趁机混进京去玩乐才是真!”二老爷忽然笑起来,脸上的疑惑都烟消云散了。

素雪一时语噎。

也对,这宿主在府里人眼中,不就是这样的形象吗?

二老爷没有起疑心,她是欣慰的,但二老爷也没有松下口来,她也实在高兴不起来。

正苦恼着究竟要如何来坦白她不愿嫁沈家这件事,二老爷又摆摆手,道:“瞧你这层出不穷的花招,想来是闷在府里闷坏了吧?可别怪为父严厉,你是必须赶紧收敛心思了,成婚以后可就容不得你这样贪耍,须得好生相夫教子了。”

素雪无力地垂下肩,点点头。

现在是说什么都无用了,二老爷压根儿就当她是在胡闹。

看来这件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棘手。必须另辟蹊径才行。

正在这时,二老爷房里的小厮找了过来,呈了封信给二老爷,又神神秘秘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素雪自知需要避讳。便微微扭头不去听。

小厮交待完了,便躬身退了出去。

二老爷皱着眉,脸色有些沉重。

素雪不知所为何事,也不敢唐突相问,默了默,岔开话题道:“昨儿祖母让胡妈妈领着教导六妹妹的西席老先生来见了女儿一面,老先生还赞誉女儿敏而好学呢。女儿不愿让祖母失望,一大早便起来做早课,因此连父亲回府都没赶得及出来迎。原以为父亲会怪罪女儿的……”

二老爷听完,喜道:“原来如此。难得你祖母在为你费心,的确不该辜负了。”

说着立起身来:“那你这回可别再偷懒,若是西席老先生满意了你的早课,为父便准你随二秀进京去。”

听到二老爷应允进京,素雪也附和着喜上眉梢了一番。笑道:“父亲都这样说了,女儿更是不敢怠慢,这就去六妹妹房间,正好可以一同看书研习。”

二老爷满意地点点头:“那为父先回荣德堂,晚些再来问你读书感想。”说罢起身往外走。

素雪颔首退后,直到二老爷走出了房间,她才叫来千柔伺候她换衣裳。

看着铜镜。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千柔,那位陈公子,可是名叫子玉?”

如果真是那个子玉,那她可不想再去,索性就让西席老先生不满意得了。

可千柔却道:“小的不敢打听留意陈公子的名。但陈家老太爷声名显赫,连小的都知道老太爷名叫陈洪玉。陈公子的名中若是也带了玉字,岂不就冲撞了陈老太爷?”

素雪一听,不由得赞赏地点点头,这千柔。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可人儿!

如此说来,那个子玉就一定不是陈公子了,她也不必再担忧什么。

换好了衣裳,叫来妙梦,起身往六秀房间走去。

六秀婉悦用完早膳,这时也刚回房,见素雪来了,先是一惊,遂又吩咐着雪梅赶紧备上椅凳茶水和点心。

素雪也不拘谨,同婉悦聊了一阵子,便说到西席老先生的事。

“六妹你也知道我是个闲不住的,闷在府里多无聊啊,简直要了我半条命!”素雪说着,端起茶盏抿一口,正想润润嗓子继续说,婉悦却笑着开了口。

“所以三姐姐就想趁着二姐姐进京的由头儿,也跟着一同去透透气儿?”

素雪的笑僵在脸上,这事儿她可没四处说,六秀居然都知道了?

“我能不能同去还没个准儿呢,得先过父亲那一关的……”素雪连忙解释,端起茶盏抿着,掩饰自己的紧张。

清润的茶水缓缓从喉间滑下,素雪暗吸一口气。

她险些忘了,这回二秀可是要同陈公子相看的,六秀又怎会不在意?

再瞧瞧六秀的脸色,依旧平静无波,素雪不由得暗暗惊叹六秀的忍耐力。

其实六秀,才是最想一同去的那个吧。

婉悦眼眸微垂,轻轻吹了吹茶水,又道:“父亲那样疼爱三姐姐,不会不同意的。”

素雪放下茶盏,她还得先让西席老先生满意了她的早课,才能得到通行令呢。

其实去不去京师倒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是她要让二老爷明白,她已经不再是非得要嫁给沈家,她对其他家的公子也是可以上心的。

只是想要润物细无声地表明立场是谈何容易?

正沉思着,雪梅呈上来一只刚缝好的香包:“三秀,这只香包是六秀亲手为三秀绣的。”

素雪有些惊,却不敢立刻去接,转而看向婉悦。

婉悦温柔笑道:“三姐姐婚期快到,妹妹没有什么能耐,唯独绣功还过得去,还望三姐姐莫要嫌弃才是。”

素雪连忙笑着接过来:“六妹哪儿的话?正巧我这儿缺一个别致的香包呢!”

素雪一向不爱佩戴香包玉佩,总觉得累赘,毕竟发髻上一大堆珠簪已经够她受了。可婉悦都这样说了,她岂有拒绝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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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西席先生(一更)

见素雪接下了香包,婉悦笑意更深,指着那香包道:“这上边儿的喜鹊寓意着吉祥如意,腊梅风骨坚韧,正好配上三姐姐!”

素雪细看手中的香包,那喜鹊梅花图案果真精致,她不由得暗暗佩服这古代的女子能练出这样一双巧手。

素雪对刺绣最最不在行,针拿到她手里,只能用来找穴位,绣花这玩意儿,还真不是她能做的。

“六妹真是有心了。”

素雪连忙笑着回礼,当着婉悦的面儿将香包佩戴在腰间。

这样摆弄一番,才发觉这里面的香味实在别致,因问道:“里边儿是什么香?”

婉悦凝凝神,解释道:“三姐姐不爱香味儿浓厚的,妹妹便配了些清雅的香粉末儿。”

素雪点了点头,可这香味实在有些奇怪,她狐疑着,想要微低头仔细嗅一嗅。

正巧这时,兰竹打起帘子朝里面喊了声:“西席老先生来了。”

素雪一惊,立刻整理好仪容,端端坐直,对身旁的妙梦低声吩咐:“等会子不要轻举妄动,看我眼色行事,知道吗?”

妙梦手里托着一叠笺纸,紧张地点了点头,眼见着西席老先生进屋来了,她连忙埋头往后退一步。

素雪和婉悦齐齐立起身来,朝西席老先生行礼。

西席老先生很和善地笑了笑,先看向婉悦。

婉悦对雪梅点了点头,雪梅便转身拿来婉悦的功课呈给西席老先生。

素雪暗暗挪后一步,紧张地瞥着西席老先生的脸色。

这感觉,简直就像是面对检查作业的班主任。不,面对班主任的时候她都没这么紧张呢!

毕竟这位西席老先生可是位实打实的古代文化人。

老先生默默地看了许久,看得相当仔细。不过他的脸色倒是越来越好看,最后笑了笑,将功课交还给雪梅。

“六秀天资聪慧,虽是闺阁女子。文章中却颇有一番吐纳日月的情怀,这一点令鄙人十分钦佩。”

婉悦一听,红着脸笑道:“先生谬赞了,婉悦不过是看到书中所言。一时兴起,胡言乱语一番罢了。”

西席老先生笑着捋胡须,眼神中满是赞赏之意。

素雪默默地想,西席老先生如此大加褒奖,看来六秀的功课是准满意了。

原来这位老先生喜欢气吞山河的豪放胸襟啊,那正好,她这回的功课也不赖。

本以为这两人一个称赞一个自谦,婉悦这边就算是完事了。

却不料西席老先生顿了顿,忽然又问道:“六秀文章中提出了‘有志必取’,可后面的论述却有些模糊。鄙人想听听看,六秀心中所谓的‘有志必取’,究竟所谓何理?”

婉悦温和行了一礼,轻启贝齿,侃侃道:“书上说。人无志而不立。婉悦虽为女流之辈,却也不敢忘记书上之训,不愿浑浑噩噩,枉度此生。”

西席老先生脸色有些沉,却还是点点头。

素雪暗暗瞅了婉悦一眼,这女子,果然是不一般。这才像是二太太生下来的闺女嘛,而不是如同四秀那样,莽撞易怒。

西席老先生思索了一阵,又说:“有所志,是好。可是有志必取,未免有些勉强。若是立了不恰当的志。又不择手段地取,那岂不就成了为恶之源?”

素雪倒吸一口气,愣愣看向婉悦,被老先生这样说,她定会很尴尬吧?

可素雪实在低估了婉悦。婉悦听完这句只是抿唇一笑,悠然答道:“女子学书,不为求财从仕,只为明德晓理。婉悦看了书,提出‘有志必取’,便是因着心中敬佩有志之士,厌弃无为之人,又岂会生出不恰当的志?更不会不择手段地取。”

西席老先生捋捋胡须不应答,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婉悦便继续道:“可世事岂有尽如人意?如了我意,也未必能如他人之意。因此有志必取这一说法也不过见仁见智,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用君之心,行君之意便可。”

西席老先生总算是满意笑了。

素雪在一旁打着心,这两人在唧唧歪歪什么呢?朗诵文言文啊?

正琢磨着,西席老先生已经将目光转向了她。

素雪一个激灵,连忙转回头去向妙梦使眼色,妙梦如梦初醒一般,低头将手中的册子呈给老先生。

老先生打开慢慢看,越看越皱眉。

妙梦也瞧出西席老先生的脸色,惴惴不安地看了素雪一眼,又退了回去。

“三秀,鄙人昨日留给你的功课是关于‘善德’,可三秀这通篇写的都是宽容他人,何来善德?”西席老先生说着,看向素雪的目光有些怪异,也有些失望。

素雪深吸一口气,浅笑答道:“敢问先生,容人之德,难道就不是善德了吗?”

西席老先生道:“容人之量,的确也是善行之一,可比之于主动行善,差之远矣。更何况三秀的文章中还提到,‘容人方已,谅人休之’,只能容人,不能原谅,这也不算是实实在在的宽恕。”

素雪听完,思索一阵,上前去再次向西席老先生福了一礼,道:“敢问先生,如果有一个恶徒愿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那么世人该不该给他一次机会呢?”

“浪子回头金不换,自然可以给机会。”

“可如果这个人曾经偷盗抢劫,无恶不作,要是原谅了他,岂不就等于承认偷盗抢劫都是正确的,还助长了贼乱之风?”

西席老先生脸色微变,却是不说话。

素雪笑笑,又道:“所以说,容人方已,谅人休之。给他机会重新做人,不代表就原谅了他从前的过失,过失依然是过失,应当引以为戒才对。书上说,以直报怨,而非以德报怨。便是这个理儿了。所以素雪认为,容人之错,却又不歪曲正直,这才是真正的善德。而那些盲目从善。轻易原谅,并不是善德,而是愚善。愚善之人常常为狡黠恶徒所利用,如果助纣为虐都能算是善德了,那礼佛之人何不到大牢里去把重犯全都放出来?美其名曰是行善啊!”

西席老先生听到这儿,一张老脸都黑了。

妙梦也慌了神,秀平日里直言乱语也就罢了,怎可对着德高望重的西席老先生讲这些?

这下是完了,三秀开罪了西席老先生,她这个三秀的丫鬟怕是又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话粗!”

好半晌。西席老先生才皱眉吐出两个字。

素雪的心也跟着凉了,果然要像六秀那样朗诵文言文一样地评理论道,这老顽固才能点头满意吗?

咬咬唇,正想着该如何去把话说漂亮点儿,西席老先生忽然又道:“但是理不粗。”

言罢将手中的册子递还给妙梦。勉强又拿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来,对着婉悦和素雪讲了好一会子礼法,那言外之意就是在训斥素雪方才语出无状。

直到巳时三刻,他才终于抖抖褂衫准备离开。

送走了西席老先生,婉悦又让雪梅重新泡了一壶香茶。

素雪却是心不在焉,朝妙梦低声嘟哝道:“先生的意思,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呢……”

妙梦也未敢妄加揣测,只好摇头。

倒是婉悦轻轻一笑,道:“先生未让三姐姐重新写,便是满意了。”

妙梦一听,大喜,对素雪道:“秀可真是厉害。这下子连二老爷也应允秀陪同二秀去京师了!”

素雪一听,暗叫不妙,连忙侧过脸去向妙梦使眼色。

妙梦却是乐不可支,完全没反应过来。

素雪无奈地回过头,果然发觉婉悦的脸色白了白。虽然婉悦已经掩饰得很好,尽量面无表情,还伸手端起茶盏来喝。

婉悦已经这样极力遮掩,素雪也只好当做什么都不知,两人便这样静静默默地喝茶。

如同二老爷之前说的那样,这个陈公子,以后准打准就是她的二姐夫,那也就是说,这六秀是没有机会的了。

想来也是,谁让二秀占了先机呢?

再者说了,这六秀还年幼,尚未及笄的姑娘,在这一点上就不占半分优势。就算是老太太肯出面,也没法子替她拿主意,毕竟年龄不到啊。

换成现代的说法,这不过就是情窦初开,早恋。

不过要真是在现代,素雪还可以充当一下知心姐姐,开导开导小妹妹。

一起出去逛逛街烧点钱,再看几部治愈的电影,实在不行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兴许真能挽救一名迷途少女……

素雪沉浸其中,顿时十分怀念从前在现代的多彩生活,又拉回神思看了看婉悦,她神色凝重,好似心事重重。

素雪抿抿唇,还是算了吧,第一,她是回不去了,第二,婉悦似乎并不是能接受她开导的那一类人。

正想着,屋外忽然一阵噪杂人声,素雪蹙蹙眉,怎么闹成这样?府里莫不是出了事?

“妙梦,出去看看是怎么了。”

妙梦点点头准备往外走,婉悦却低声解释:“不用出去看了,是府里请了人来看风水做法事。”

做法事?

难道是二太太在怕了?

这是素雪心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毕竟上回在京里出了事,这对二太太来说冲击不小。

“不如……出去看看吧?我感觉外边儿好似很多人。”

素雪试探性地看了看婉悦,本以为婉悦会说闺阁女子懂得避嫌,不要轻易走出去让闲人看了去。毕竟现在外边儿闹哄哄地,也不知道是不是请了一群人进府来。

却不料婉悦脸上一喜,立刻点头应允:“我也正想去瞧瞧看。”

素雪愣了一下。

婉悦沉静,鲜少大喜大悲,这回怎么就为了想看一场法事就这样高兴?

说话间婉悦已经起身来,由不得素雪再做多想,雪梅就上前去打起了帘子。

恰巧一阵风吹进来,素雪看着婉悦的背影,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噤。

从房间里出来,穿过月洞门走进庭院,这才知道外边儿聚了这么多人。

被围在中间的是二老爷和一个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穿着相当讲究,头戴灰褐术士冠,手持玉如意,青墨色的鹤氅光滑锃亮,老态的脸上不苟言笑。

真真好一副令人望而生畏的高深做派!

可奈何素雪一看到他,脑海中便浮现出在公园小路旁扯了块破布当锦旗,正面写八字算命,反面写妙手回春,开价十元一位的骗人小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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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 池亭水榭(karlking和氏璧+)

其实眼前这位倒也有些不一样,至少气势上做足了功夫。

看到二老爷和老太太对他那样客客气气,素雪便能想见一二。

从婉悦的口中听说,那个人就是司天监的保章正,名叫杨沪。

眼下二老爷和老太太正在同杨沪交涉着,尤其是老太太,好像很紧张似的。

素雪本以为请这个保章正来是二太太的主意,如今看来却不像,因为二太太避得远远的。

除了府里的人丁,杨沪还带了一群人来,一律穿着青色鹤氅,如同一批警犬似的快速穿行在府里的每一个角落,还对着空气大呼小嚷,一派神经兮兮的样子。

“装神弄鬼。”素雪轻嗤一声,转身想回屋去,却被婉悦抓住了手腕。

素雪心下一凉,婉悦这是想做什么?

回过脸来,却见婉悦依旧笑得温和:“听说那保章正神算得很,许多达官贵人想请都请不到呢,这下来了咱们府里,是个好机会,三姐姐的婚事将近了,去向他求个吉利,也好消灾避难,永保福贵。”

婉悦看起来并无异样,是她多心了吧……

素雪强压下心中的狐疑,笑笑道:“我不怎么信这些,再说了,他又不是菩萨佛主,能向他求个什么吉利啊?”

婉悦脸色僵了僵,又指着那边道:“父亲和祖母都在呢,看样子那些小术士等会子要进屋去驱邪,我们回了屋,反而不方便。”

顿了顿,又脸上一喜,道:“三姐姐若是不喜欢这样的吵闹,不如从假山那边儿绕过去,到池亭水榭走走?那边儿风清气爽,逛完回来,这边法事也该做完了。”

素雪实在不太习惯六秀这样殷勤。可是眼下这样的建议又着实合她的胃口。

迟疑一阵,便应了。

妙梦跟在素雪身后,婉悦则让兰竹跟随身后,四人一起饶过人群。向池亭水榭那边儿走去。

二老爷和老太太正急着同杨沪商量交涉,府里的人也都兴致勃勃地看热闹,一直无人理会素雪这边儿。

走近假山的时候,素雪禁不住再次回头望了杨沪一眼,这才发觉他近身的小术童手中拽着一根红绳。

顺着红绳往下看,一个黑乎乎的物什闯入素雪眼帘,吓了她一跳。

定了定神看清,原来是一只黑山羊,而那只黑山羊似乎也察觉到了素雪的惊惧,正直直地盯着素雪。

素雪又无端打了一个寒噤。转身催促婉悦道:“还是快走吧。”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不知为何。

那黑山羊好似有灵性一般,那种目光,如同锁定猎物一般的目光……

因为素雪心中有些怯,所以走得更急。没发觉身后的婉悦正脸色沉沉地凝视着被人群簇拥着的杨沪,杨沪也朝着婉悦这边儿看了一眼。

两人对视一下,又快速移开。

走到水榭这边,远离了嘈杂,又吹了一阵凉风,素雪心中的恐惧才消散了不少。

平静下来以后顿觉自己没出息,那不就是一只羊吗?又不是狼。怕什么?

可她还是忍不住悄悄问妙梦为什么保章正会带一只黑山羊进府来。

妙梦眨眨眼,解释道:“秀您不知道吗?那可是鬼金羊星君啊m金羊星君是司天监的灵兽,能晓天机,测命理,祛邪灵。当初皇上命宫廷画师为司天监的周提点画像,周提点还特意将星君牵到身旁一同被画呢m金羊星君能到府上来。那可是无上荣光的事。”

素雪抽了抽嘴角,不禁失笑,随便抓来一只小肥羊就想充当鬼金羊星君了?司天监这帮人还当真是不怕贻笑大方。

听到这样的说辞,素雪心中反而不害怕了,一边走一边百无聊赖地四处看。

江府的池亭水榭很宽敞。水中锦鲤悠然闲游,岸边绿柳随风轻摆,饶是到了百草衰竭的秋日,这里也能别有一番风景。

婉悦走在素雪后面,到了一个四角亭便提议歇一阵,素雪也随和,跟着一同进去坐下来。

清风缓缓吹过来,婉悦笑了笑,忽然问道:“三姐姐可知道府里为何要请来保章正?”

素雪尴尬笑笑,她自然不便说是因为二太太做多了亏心事害怕遭报应所以才请来驱邪。

而且就目前看来,似乎还真不是二太太请来的。

想及此,素雪也疑惑起来,看着婉悦,反问道:“六妹知道?”

婉悦抿唇一笑,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是祖母啊。祖母之前说她房里那镜台有妖邪之物,所以请了保章正来府里观察江府上空的星象,如今就差最后的法事了。”

素雪恍然大悟,原来是为着镜台那回事儿啊。

素雪不信那些招摇撞骗的术士是因为自己是名医者,可是人就是这样自相矛盾,不信神,却拜神,不信鬼,却怕鬼。

就好比她,分明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术士,却又偏生相信一些风水运理。

床榻不能对着镜台,也不能对着门,卧室中不能放刀具利器,屋宅不能有穿堂风,不能有横梁压顶……

这些其实都只是很简单的风水常识。

轻轻呼口气,原来不是二太太做贼心虚,而是老太太想求个心安。

“祖母常说睡眠不好,希望这回法完事做过之后,就能好转了。”素雪淡淡说。

婉悦点头。

正在这时,兰竹忽然惊呼一声,对婉悦道:“秀,糟糕了!”

素雪一怔,看着兰竹。

兰竹急得脸色发红,连说:“刚刚出来得太匆忙,为二太太熬的雪梨羹还在小灶上呢,这会子怕是烧成糊了!”

婉悦却是依旧冷静,沉着脸道:“不是还有雪梅守在房里吗?大惊兄作甚?”

兰竹苦着脸道:“雪梅方才也说要看做法事,现在指不定早就跑出屋子了……”

婉悦这下也有些慌了,想起身回去,却又顾忌素雪这边。

素雪看出她的为难,主动劝道:“没人看着火,要是走水了。可不得了。六妹你就先回去吧,我在这坐坐便回。”

婉悦这才如释重负地起身来,对着素雪颔首施礼,转身同兰竹快步离去。

素雪静静看着她的背影。六秀一向温婉斯文,难得也有这样匆忙的时候。

其实方才她也是故意夸大的,府里这么多人来人往,有了浓烟便会被察觉,哪儿那么容易走水呢?

六秀这也走得太急,活像逃跑似的。

素雪兀自笑着摇摇头,觉得自己实在胡思乱想,她又不是洪水猛兽,六秀怎么会逃呢?

凉爽的风往四角亭中灌过来,不过一刻钟。妙梦就有些站不住了,低声提醒道:“秀,这儿风好大,他们的法事该是做完了,咱们也回去了吧?”

素雪捋了捋被风拂乱的发丝。估摸着时辰,的确是差不多了,便点点头,起身来往回走。

从四角亭往回,还要绕一大段才能走出水榭,再绕过假山便到了后院,想起来不远。走起来却还是挺累的。

这池亭水榭附近空空悠悠,没有一个人,大抵是府里的人都围观法事去了,这里倒也难得幽静。

素雪四处张望,正美美地享受着这一份宁静,不料身后的妙梦忽然尖叫了一声。把素雪的魂儿都吓飞了。

“啊!秀!”妙梦瞪着前方喊起来。

素雪还未侧过脸来,余光便瞥见了一抹黑,她全身一抖,心中似乎已有预感。

定睛一看,果然是它!

那只黑山羊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忽然跳出来,也的确挺吓人的。

那条红绳还拴在它的脖子上,它此刻正双目逼视,羊角顶立。

因为之前素雪就已经被这只黑山羊吓了一跳,所以现在气场怯弱,却不料一直尊称其为鬼金羊星君的妙梦也会如此害怕。

“你……你不是它是灵兽吗?你怕什么啊?”素雪一面故意问妙梦,一面缓缓往后挪步子,眼睛却一直不敢离开那只黑山羊。

妙梦已经吓破了胆儿,抓着素雪的衣摆瑟瑟发抖。

其实素雪也知道妙梦为何会害怕,这黑山羊的气势明显是凶煞的,那感觉就好像随时都会朝她们扑过来一样。

素雪不由得悲叹自己运气实在是背,马场上遇到疯马,吓得不轻,在自家府上居然都还能遇上疯羊……

这宿主上辈子做了多少孽,这辈子才能这样倒霉啊?

素雪慢慢往后挪,可妙梦却是个胆小的,黑山羊动一下她就尖叫着喊救命,可这四周连个鬼影儿都没有。

僵持好一阵之后,素雪勉强平静一些了。

面对这只凶神恶煞的畜生,她也再没心思继续装文静,捏着拳头,清清嗓子,对着那只黑山羊用力喊道:“走开!别过来!”

那毕竟只是个畜生,气势凶一点,应该就能吓退它。

可结果却是事与愿违,它彻底被激怒了,抖了抖羊蹄,竟真的开始向她们扑过来!

“啊!秀救命啊!”妙梦吓得直跳,虽然其实挡在前面的是素雪。

那只黑山羊扑了一下,幸好素雪手脚快,拉着妙梦惊险躲过。

在确定了素雪只能躲避而不能伤害到它的之后,它变得更加猖狂了,一次一次地竖着羊角向素雪和妙梦顶过来。

那架势着实狠厉,素雪这下也没了冷静,开始一边躲闪一边惊叫。

她手无寸铁,身边儿还有个比她更害怕的小丫头,她也想冷静,也想逃,可她越是往后退,黑山羊追得越紧。

在好几个回合的试探之后,黑山羊变得更加肆无忌惮,甚至有好几次由于进攻太猛收不住,还撞在了白璧护栏上。

护栏石墩被撞得裂开一个口子。

素雪忽然心中一亮,只要站在靠水的护栏边,引诱它撞过来再快速躲开,这畜生要是没收住,不就会落水吗?

那她们就得救了!

素雪心中大喜,正欲向妙梦说她的妙计,却不料那畜生忽然一跳,使尽蛮力向她们撞来。

“秀!啊!”

妙梦喊出这两句之后,便是噗通的落水声。

在黑山羊快要撞到素雪的时候,妙梦冲上前来想护住素雪。

那疯羊撞上妙梦的腹部使力一掀,妙梦就飞入了塘中。

素雪没法想象,妙梦一直是那样地害怕,可为了救她,却能鼓起勇气主动冲到羊角上去。

妙梦落了水,这让素雪愤恨起来,心想索性同这畜生拼了,而那畜生竟丝毫不给她机会,再次猛力向她撞来。

她只觉后腰硌在了坚硬的护栏石墩上,身体重心后移,她没法稳住自己。

眼前的景物颠倒了,她栽进了水塘中。

水声隔绝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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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4章 雨中是水(一更求粉红)

杨沪等人做完法事后,便被二老爷和老太太安顿到前厅去歇息。

丫鬟们呈上了瓜果蜜仁和上好的岑羽红,杨沪倒是毫不客气,同带来的术士小徒弟们坐下来吃了好一阵的茶。

还是胡妈妈眼尖,忽然问了句:“保章正之前不是带了鬼金羊星君来吗?怎么不见了?”

胡妈妈这一问,老太太也慌了神,生怕星君在府里出点什么岔子。

杨沪却是捋胡须笑了笑,道:“星君自有其灵性,任由它去罢,到了时辰,自会归来的。”

老太太这才捂捂心口松了口气,又连忙笑着让丫鬟为杨沪添茶。

二老爷瞧了瞧立在前厅的秀郎君们,发觉并未到齐,便转身低声嘱咐李管家到厢房和后院一一去请。

李管家点点头去了,不多时,大太太,二秀便来到了前厅。

大太太有些不耐地瞅了杨沪一眼,也不多说,静静立在一旁。又过了一阵,婉悦和坤哥儿也被请了来。

二老爷再默默扫了一遍,皱眉问李管家:“三秀呢?”

李管家摇摇头:“丫鬟说不在房里,许是方才做法事的时候,趁着热闹溜到别处去玩儿了。”

二老爷有些气恼地叹口气,却还是没再追究什么,同李管家使了使眼色,李管家便将前厅里的丫鬟下人全都遣走了。

只剩下自家人,二老爷这才正了正色,开口道:“杨兄,府内人丁已到齐,有什么话便请直言吧。”

杨沪面无表情地扫了一遍太太秀和公子哥们,最后忽然将目光定在二太太的身上,吓得二太太心中发憷。

瞧出二太太的胆怯,杨沪才得意地移开了目光,半眯着眼开始掐指。口中还念念有词。

众人皆屏气凝神,静等着杨沪开口,连方才还有些心高气傲的大太太也紧张起来。

杨沪念叨了好一阵,忽然开口高声道:“西北方。煞气。水。”

说完这三句话。杨沪又沉默了,双眼依旧半眯着,好似正在发梦,没醒过来似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三句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含义。

正在这时,杨沪近身的小术童浅浅一笑,向老太太和二老爷行个礼,解释道:“师父的意思是,近日里西北方传来的煞气逼向了贵府,与贵府中带水的人相冲煞。此煞气来势汹涌,轻则损福,重则折寿,贵府中带水的人,理应万分小心才是。”

众人一听。脸色大变,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二老爷皱皱眉:“西北方……江府的西北方,不就是京师吗?”

二老爷一说到京师两个字,老太太就看向二太太,而二太太也明白了其中玄理,吓得两脚发软。

“淑宁,别怕。过来。”老太太看出二太太的心悸,连忙向她招手安抚。

二太太闺名曹淑宁,淑字带水,而江府的西北方又正好是京师……

这样被人一语说中命理的感觉令她惶恐,二太太看杨沪的眼神又虔诚敬畏了不少。

婧萱扶着二太太走到老太太身旁,相互紧挨着。继续听小术童的解说。

小术童这回倒是笑了,道:“不过经过了方才的法事,这样的冲煞已经解了。”

二太太和老太太这才大舒一口气。

“只是……”

二太太又绷住神经:“只是什么?”

问出这一句之后又觉自己失态,她毕竟是府里的太太,未来的主母。怎能在子女下人跟前这样怯懦惶恐?

她不由得暗暗看了二老爷一眼,二老爷没有理会她,脸色也并不好看。

二太太紧张起来,握住了婧萱的手,一时间没掂量力道,将婧萱捏得脸色都发白了。

婧萱疼得不行,想开口让二太太松手,却又顾忌这里人多,只好暗暗往回抽手。

小术童对着二太太和善一笑,继续道:“只是这股煞气实在是凶厉,因此半月以内府里带水之人都不要往西北方向去,以免再生祸端。”

二太太听完连连点头。

老太太也开了口:“既然如此,淑宁你就好生在府中歇着,京里若是有什么事,交给下人去办便是。”

二太太颔首应下。

一旁的婉悦吸了一口气,忽然上前问道:“带水的犯冲煞,那么雪呢?”

小术童一脸正色:“雪字带雨,雨水雨水,雨中是水,更应该忌讳才是。”

婉悦顿作惊愕状,看向二老爷,涩然道:“如此说来,那岂不是三姐姐也不能去京里?”

说着又快速看了大太太一眼。

大太太也恍然惊觉,拊掌道:“哎呀是啊,这样一来,雪姐儿也不能进京去了。”

二秀一听,顿时蹙眉摇了摇大太太的手臂,低声喊了句:“母亲……”

这一声满是责备之意,毕竟后日就要进京去同陈家相看了,又怎能少了江素雪?

大太太也明白二秀的心思,可是眼下关乎三秀的安危,又被六秀当着众人的面儿讲了出来,就算她依旧有心带上三秀,二老爷和老太太也是不会应允的。

“怎么?”老太太瞧出二秀眼中的不满,开口询问。

大抵是动了歪脑筋,所以容易心虚,老太太一问,大太太就慌了。

大太太正琢磨着该如何去解释,二秀却没有沉住气,直言道:“祖母,后日嫣芸就要进京同陈公子相看了,只想有个姐妹陪同着。三妹妹分明老早就答应了……”

大太太急得头上冒汗,暗自拉了拉嫣芸,嫣芸却是用力甩开了大太太的手。

“怎么,你想带雪姐儿去?”老太太又问,脸色已经不善。

大太太知道眼下再坚持也无用,只会再次惹得老太太不悦,便拉住二秀解释道:“母亲,嫣芸只是觉得惋惜,并无其他意思的,雪姐儿去不了。其他的姑娘也是可以的,横竖都是姐妹,谁去不都一样的吗?”

“是啊,大家都是姐妹。三姐姐去不了,还有其他姐妹啊。”

开口的是婉悦。

她脸上笑容淡淡,眼中却有种胜券在握的自信。

果然,大太太见好就收,马上顺着六秀的话往下说:“可不是吗,上回你硬要去马场树林,不也是六秀陪你的吗?眼下三秀不能去,不如就让六秀一起去?”

说着,又请示性地看向六秀。

纵使心中已经喜不自胜,婉悦依旧是清浅一笑。答道:“代劳三姐姐陪着二姐姐,婉悦自是没有不愿。”

六秀点了头,大太太才放了心,老太太也没再继续追问,算是准了。

可二秀依然不甘心。苦着脸责怪地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皱眉向她使眼色,暗暗用劲将她拽回身边,生怕她再乱讲话。

二秀毕竟是大房的人,在这件事情上二老爷也就没有多言。

待到大太太这边儿安顿下来了,二老爷这才开口吩咐:“素雪也是快要出嫁的人了,却偏偏与京师犯冲煞,幸得婚事不急在这半月。否则还得同沈家解释一番。既然如此,素雪就好生留在府里,哪儿也不要去了。”

婉悦听到这儿,垂了垂眸,深藏笑意。

二老爷说完,又皱皱眉。喊来前厅外面的李管家,语气不善地嘱咐道:“三秀呢,还没回屋子?”

李管家愣了愣,今日保章正在府里做法事,他早已向门房老李嘱咐了谁也不能出府。三秀自然是在府里的。

这往日里三秀天上地下地疯玩二老爷都纵容着,这回还是在府里,想来是出不了什么乱子,可二老爷怎么忽然这样问?

见李管家杵着不动,二老爷脸色一沉,拔高了声调,斥道:“磨磨蹭蹭什么?还不赶紧把她找回来?”

二老爷做了多年同知,发起怒来官威十足,李管家被吓了一跳,连忙拱手应声,匆匆退下。

听闻李管家去找寻三秀,杨沪的神色变了变。

好歹又坐了一阵,却是越发地呆不住,不多时便起身来对着二老爷和老太太行个礼,意要作别。

二老爷本还想再多留杨沪几日,毕竟这煞气关系到素雪,他不敢掉以轻心。

可杨沪似乎去意已决,二老爷挽留了几番,终是无用。

转身吩咐小厮取来一方雕貔貅的精美芙蓉石,两串红玉髓手链赠与杨沪,以表谢意。

杨沪也毫不客气,笑着行了个礼,让近身小术童一并收下。

老太太起身说乏了,二太太和婧萱便扶着她回了屋,其余的太太秀们也都起身一一拜别,二老爷则送着杨沪出府。

刚穿过抄手游廊,便见拖着红绳的黑山羊悠然自得地回到了杨沪脚边。

二老爷不禁笑道:“鬼金羊星君果然神通,却也有贪耍的时候?”

杨沪脸色僵硬地看着黑山羊,不语。

送至府门外,杨沪顿足摆手:“江二老爷且留步。”说罢在其他小术士簇拥下上了马车,扬尘而去。

二老爷目送着杨沪的马车离开,回头来看到门房老李,心中依旧放心不下,问道:“今日可有见到三秀私自出府?”

老李连忙摇头:“今日府里做法事,小的没敢放一人出府。再说,也没见到三秀啊。”

二老爷蹙蹙眉,心中似乎有些不安,疾步往府中走去。

他还未跨进荣德堂,便听得后院假山方向传来一阵阵杂乱人声,他心中一顿,折身快步走去。

刚行至月洞门,便见到一群丫鬟下人簇拥着,而扶着的,是浑身湿透昏迷不醒的丫鬟妙梦,还有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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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章 命里有劫(猫小晓灵兽蛋+)

三秀在府里落了水,一众的丫鬟下人们都吓懵了,因着今日保章正刚巧说到三秀带水,与西北方相冲煞。

这保章正大人前脚刚走,三秀紧接着就落了水,难不成真的是命里有劫,躲也躲不掉的吗?

丫鬟下人们扶着三秀回去,越想越怕,见到二老爷赶过来了,才连忙匆匆让开来,低埋着头。

二老爷并没有立刻发怒,他看着被丫鬟扶着的素雪,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是谁……是谁最先发现三秀落水的?”二老爷强行让自己平静,才问出这句话。

众人皆埋着头不敢出声,最后,还是扶着素雪的千柔颤声道:“二老爷,是小的……”

千柔全身也湿透了,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她的声音在发抖。

二老爷皱起眉:“你们快将三秀扶回房去。千柔先去荣德堂。”

其余的丫鬟下人好似得了赦免一般,忙不迭地扶着素雪和妙梦往后院走,只剩下千柔全身僵直地愣在那儿。

她以为二老爷会如同上回那般询问她当时的具体状况,一路走到荣德堂的路上她就一直在心里想,究竟该如何去讲才能让二老爷满意。

因为她也实在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说。

再次踏进荣德堂门槛,千柔憋屈得想流泪,她不想撞见这些事,却偏偏每次都是她撞见这些事,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她真是怕了。

素雪被丫鬟们扶进了屋里,因全身湿透需要换衣裳泡热水,二老爷不便久留,他叹了口气,转身回荣德堂去。

千柔在荣德堂外等了约莫一刻钟,二老爷就匆匆地过来了。

本还在琢磨着该怎样描述当时看到的情景,却不料二老爷刚坐定。便一掌击在案桌上,沉声斥道:“又是你?”

千柔惊然抬头,吓得脸色发青。

又是她?是啊,又是她。

可她也不想的啊!

上回三秀在山路出事后二老爷将她单独留下来问话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时候二老爷虽然也很着急,但只是因为担忧三秀,可这回……

千柔忽然双眼发颤,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二老爷明察,小的跟在三秀身边多年,对三秀,对江府绝对是忠心耿耿!”

千柔不笨,二老爷那句话的意思,就是在怀疑她了。

上回是她。这回又是她,上回三秀晕晕乎乎被抬回来,这回三秀落水昏迷不醒,而且连丫鬟妙梦都跟着一起落了水。

如果二老爷真要起疑,千柔的确也没法子为自己开脱。毕竟没有证人啊,而眼下三秀也没有醒来。

见千柔不停磕头,二老爷才缓了缓语气:“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千柔这才停止磕头,依然是不敢抬头来看二老爷。

她的头发又湿又乱,眼中也溢出了泪水,方才二老爷只一句话。就将她吓成了这样。

努力压住心中的惶恐,千柔吃力地开了口:“今晨二老爷您来看过三秀,二老爷您刚走,三秀就带着妙梦出了门,说是要去六秀房里,一起……一起研习早课。”

“这些我都知道。”二老爷不满地打断她。

千柔猛地一颤。又磕了一个头,接着说:“三秀离开后,就再没回来过了。小的不敢多问多打听,只能等在房中,直到后来李管家匆匆找过来。说要请三秀去前厅,小的才有些担心了。小的同李管家一同四处找寻三秀,想到三秀平日里喜欢到池亭水榭去闲逛,因此才找了过去了,小的去的时候,三秀和妙梦已经……”

千柔顿住,好似在纠结着要不要说出来,她抬眼来看了二老爷一眼,又快速埋下头,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闭上眼说道:“她们已经落了水。小的一边喊人,一边跳下水去救三秀。”

二老爷双目冷冷地看着千柔,他知道,这丫鬟没有讲真话。

可二老爷也不恼,只是问:“你会水?”

千柔点点头:“小的幼时在水乡长大,因此识得水性。”

她这一身湿透,却这样清醒,想来也的确是识水性的。

二老爷闭闭眼闷声恩了一下,挥挥手道:“你救主有功,先回去把这身湿衣裳换下来,晚些,到李管家那里去领赏钱。”

千柔这才笑逐颜开,对二老爷连磕了三个响头,连说:“多谢二老爷,多谢二老爷!”

她想谢的,倒不是那些赏钱,二老爷愿意相信她,就已经是她最大的恩惠了。

从荣德堂走出来,到外院去匆匆换了件干爽的衣裳,再走到三秀房外的时候,才知道老太太和二太太都过来了。

千柔本想进去伺候,可二太太却叫她就在外边儿守着便可,千柔不敢违抗,便留在了帘外,只能时不时地瞥着里面。

里边三秀已经被换上了干净衣裳,躺在床榻上还未醒来,妙梦是下人,则被抬去了外院。

老太太守在三秀床边,虽然脸色也不好看,却没有出言训斥什么,只是叹气。

二太太忙活着吩咐下人为素雪烧热水做汤婆子。

四秀立在一旁不说话,神色怡然地看着下人们忙来忙去。

六秀却是被吓得不轻,伏在素雪床边,还不停对着老太太讲诉当时的情况。

“婉悦不该劝三姐姐去池亭水榭的,那样三姐姐就不会落水了……”婉悦说着,双眼盈满了泪水。

老太太拍了拍婉悦的手背,劝慰道:“也不是你的错,莫要自责了。等到雪姐儿醒来,再问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哎……这好端端的主仆两人,怎么就都落水了呢?”

小丫头灌好了汤婆子,二太太想一把夺过来,却被烫得缩了手。

二太太强掩住疼痛,催促道:“愣着作甚?赶紧拿去给三秀暖暖!”

小丫头有些不放心,小声道:“可是……”

“磨蹭什么?没见着三秀刚落了水吗?”

二太太忽然吼起来,她当然知道这小丫头想说什么,她可不管那样多,横竖江素雪现在如同死尸一个,烫死了也喊不出一声话来。

小丫头被二太太吼过之后再也不敢多言,连忙将汤婆子放进素雪的被窝里暖着。

二太太回过头来,立刻收起方才的凶厉,走到床边,满是心疼地抹泪道:“保章正不是来做了法事吗?怎么还出了这样的事啊?这么凉的天儿,那塘里的水该是有多冷啊!我的雪姐儿,怎么临了出嫁还这样多灾多难?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睁开眼来看看母亲啊……”

二太太越说越伤痛,竟还真的挤出了两行泪。

二太太一哭,惹得六秀也在一旁跟着抹泪。

老太太心里也着急,听到这两母女的呜咽声更是焦虑,索性拄杖一敲立起身来,挥挥手道:“都别围在这儿哭哭啼啼了,各自回屋去罢。胡妈妈留下来照看着,等雪姐儿醒了再过来。”

二太太一听,立马止住了泪,见老太太作势要走,连忙箭步上前去扶住老太太,又回过头对婧萱使了个眼色。

婧萱也眼睛一闪,赶忙上前来挽住老太太另一只胳膊,关切道:“祖母慢些。”

老太太又回头望了素雪一眼,叹叹气,催促着屋子里其他人快离去,自己也转身往外走。

婧萱殷切地笑着,劝道:“祖母也无须担心,三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上回在山路上出了那样大的事儿,后来不也好端端地了吗?”

说话间,已经扶着老太太走出了房。

千柔见二太太和老太太都离开了,这才敢打帘子走进去看素雪,刚巧碰上同样准备起身离开的六秀,千柔连忙躬身回头为六秀打帘子。

六秀却是顿住不走。

千柔怔了怔,听得六秀问道:“是你最先发现三姐姐落水的?”

千柔经了二老爷那一遭,再面对六秀的时候已经冷静了不少,恭敬地颔首应道:“正是小的。”

千柔弓着身子,看不到婉悦的脸,却似乎感觉到一股股寒意迎面渗过来。

缓了一阵,婉悦又问:“那替三姐姐换衣裳的,也是你了?三姐姐腰间的香包呢,怎么不见了?”

千柔脸色一僵,低着头应道:“回六秀,小的当时被二老爷喊去问话了,是其他丫鬟伺候三秀更衣沐浴的,小的并不知道……”

“父亲喊你去问话了……”婉悦皱皱眉,似在自言自语。

千柔始终埋着头,不敢去看婉悦。

婉悦又回过头去望了素雪一眼,眼下只有胡妈妈在照料着,婉悦双眼暗了暗。

匆匆从素雪房里出来,回到屋中便命雪梅守在外边,唤兰竹进了里屋。

兰竹看出六秀的焦虑,赶忙倒了一盏茶,六秀却是挥挥手不接。

兰竹放下茶盏,眼珠转了转,忽然笑道:“秀也无需这样担忧,那香包渗水,里面的香粉恐怕早就泡没了。”

婉悦微闭着眼不回答。

兰竹愣了愣,又道:“不如小的去打听打听是哪个丫鬟为三秀更衣的,旁敲侧击地问一下……”

“不行!”婉悦蹙眉,“你现在去打听,岂不是送上门去让人起疑?”

第066章 早有准备

兰竹本来不以为意,可见到六秀这样紧张,她也跟着慌起来。

婉悦皱眉沉默了好一阵,最后睁开眼,缓缓说:“要是到了夜里,三姐姐还没有醒来,我就以我心中愧疚为由,遣你去替换胡妈妈照料三姐姐。你记得放机灵些,引开她房里的那个丫鬟……”

婉悦声音渐小,只凝凝地看着兰竹。

兰竹立刻会意,用力点了一下头,压低嗓门道:“秀放心,小的一定好生照料三秀。”

婉悦点点头,吩咐兰竹下去了。

屋中,红釉花觚中的百合清寂地盛开着,婉悦深深吸一口气。

想到后日便能进京去,又能见到他了,她闭眼一笑,脸上尽是温柔。

入夜了,素雪依旧没有醒来。老太太临了就寝,还是由翠香扶着再来看看素雪。

胡妈妈见到老太太来,连忙起身去扶。

老太太却是摆手,看了床上的素雪一眼,蹙眉问道:“怎生得还没醒来?”

胡妈妈也一脸疑惑:“大夫来瞧过了,说没什么大碍。这呼吸是顺的,手脚也是暖的,听闻外院那边儿的丫鬟妙梦都醒了一次了,三秀许是多喝了些水,所以要迟些。”

老太太叹一口气,看着素雪的目光中带了怜惜:“原以为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疯丫头,如今看来,到底是个姑娘家的身子,经不起这些折腾啊……”

胡妈妈连忙劝慰:“老太太也莫急,大夫都说了无碍,三秀明儿就能醒来了。”

老太太叹息着点头。

坐了一阵,老太太便觉得乏了,由翠香扶着起身回去。

自从服用了李院判所配的新药,老太太失眠的症状明显好转多了,到了时辰就昏昏欲睡,因此亥时以前胡妈妈就会伺候老太太洗漱解衣。就寝后不到一刻钟,便能酣然入睡。

老太太对此十分欣慰。生怕打乱了这样好的睡意,因此再大的事都得搁一边,为就寝让道。

胡妈妈估摸着时辰,已过了戌时六刻。按理来说老太太是该准备着服下汤药,解衣就寝了。

胡妈妈伺候了老太太许多年,忽然让她在这儿守着三秀,她心里总是不自在,挪着步子上前去,问翠香:“老太太的药可熬好了?”

翠香有些惶恐,答道:“回去就熬。”

胡妈妈顿时皱眉:“便是说还没有熬?你怎么做活的?瞧不见现在的时辰吗?”

翠香低埋下头,不敢应声。

胡妈妈训完翠香便上前扶住老太太,下定决心一般,说道:“三秀这儿有千柔这丫鬟看着。老奴明日再过来吧。老太太您服药也是要紧的事,交给小丫鬟,老奴也放心不下。”

老太太心知胡妈妈也是一片忠心,便也没有反对,让胡妈妈一同回。

走出门一小段路。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素雪,看了看身旁的翠香,打算让翠香留下来。

可老太太还未发话,便见不远处一个小丫鬟提着灯笼走近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六秀房里的丫鬟兰竹。

兰竹走到明亮处,灭了灯笼,对老太太行个礼。恭声道:“六秀心中牵挂三秀,特命小的前来替换胡妈妈照料。”

老太太一听,喜了。

正巧她担忧着这件事呢,婉悦倒也是个有心的。

能照料主子的丫鬟下人江府并不缺,缺的是能尽心尽意的。

而这兰竹是六秀房里的,六秀本就对三秀心中有愧。派兰竹来,自是不会怠慢半分。

老太太和胡妈妈这才放心离去。

兰竹恭敬躬身,直到老太太走远了,她才暗暗一笑,提着灯笼往素雪房间走去。

走到门口。发觉里面居然有人声,她以为是三秀醒过来了,顿时有些慌,不敢立刻进去,便贴着门缝想仔细听听。

她紧贴着听,里面反而安静了。

正怪异着,听得吱呀地一声,门忽然打开了。

兰竹吓得后退半步,手中的灯笼都差点扔出去,愣愣地看着立在门口的人,却是千柔。

为了掩盖心虚,兰竹反而嗔怪起来:“我说千柔,你开门就不能斯文一点?三秀可醒了?”

千柔抿抿唇,眼神中却还是露出戒备:“你……一个人?六秀呢?”

兰竹缓回了气儿,这才笑笑:“六秀担忧三秀,所以让我过来看看。三秀可醒了吗?”

说话间兰竹已经将灯笼放置在门边,推开千柔就往里面走去。

这兰竹哪儿是来照看三秀?分明就是硬闯。

千柔却也不恼,道:“秀还没醒,不过六秀真是有心,有兰竹你过来,我也就放心些了。”

千柔故意扬了扬音调,好似故意要说给谁听。

兰竹笑着应了一声,没留意这细微之处,她正忙着来来回回地扫视着房间里的摆设呢。

可扫了好几遍,始终没见到那个香包。

千柔依然没察觉兰竹的别有用心,笑着继续道:“大夫说了,三秀很可能今夜就能醒过来,因此须得时时留意,不敢怠慢。妙梦也落了水,三秀这儿正愁着没个贴心的人儿帮忙照料,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先出去取些苦茶叶来泡水喝,可以醒醒神儿。省得熬不住,睡过去了可不好。”

兰竹一听千柔要走开,顿时大喜,连忙点头:“是啊是啊,指不定要守上一整宿呢,不喝点茶水,铁定熬不住的,还是你想得周到。三秀这儿有我照料着,你快些去吧。”

说着还不忘热心地递上火折子:“我的灯笼就在门外,你也不用再去取别的。”

千柔笑着接下,也没再说别的,转身就往外走。

兰竹暗暗笑了,三秀蠢,三秀的丫鬟更是蠢得不行!之前六秀还那样担忧,真真是多虑了。

兰竹凝神听着,千柔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床边探头喊了两声:“三秀。三秀?”

素雪没有一丁点儿反应。

兰竹站直身体,心想刚刚是听错了。

大夫说今晚会醒来,那她必须抓紧时间了。

轻手轻脚地收到镜台旁,尖着指头细细翻找。可找遍了镜台,也没有发现。

那个香包是喜鹊梅花图案的,应是醒目好找才对,可她寻遍了屋里,都不见有。

找了一番,无功而返,只好悻悻地回到素雪床边坐下来。

看着素雪安静的脸,她忽然想到什么,轻轻撩开素雪身上的锦被,没有。

伸手摸了摸枕边。外侧没有,又放大胆子伸手到里侧去。

手触到异物,她惊喜地暗笑起来,也不管究竟是不是那个香包,抓住了就往回缩手。

可刚到半空中。就被扼住了手腕。

“啊呀!”兰竹忍不装了一声。

其实她也不愿这样喊出来,即使是三秀忽然醒了,她也可以说是在替三秀盖被子,完全没必要这样害怕的。

可是谁承想这个三秀手劲儿居然这样大,手腕被捏住的一瞬间,她就忍不住放声叫了起来。

那是她难以形容的痛意,很快。她整个右手几乎都失去了知觉。

“你来偷这个香包,是心虚了吗?”

素雪双眼冰冷,面色自若,看那样子,哪像是溺水不醒的人?

手指再次使力,兰竹立刻吃痛叫喊。

素雪丝毫不为所动。借着这个劲儿悠悠然坐起身来。

对经络穴位的拿捏一向是素雪最最引以为傲的,眼下她就是按住了兰竹手腕前臂上的内关穴。

以她现在的指力,寻常大男人都不一定受得住,兰竹不过是个小丫鬟,自然会疼得直叫唤。

疼过了。便是手臂发麻失去知觉,很快,兰竹就乖乖松开了捏在手中的香包。

素雪拾起香包,抖了抖,笑道:“可惜了,即使你偷去了也没有用,里面的香粉,早被我取出来了。”

兰竹已经疼出了眼泪,哪儿顾得了这些?她央求一般地看着素雪,啜泣道:“三秀,求三秀松手,手疼……疼……”

素雪冷笑一声:“还知道疼啊?那就赶紧交代,是你想害我,还是六秀想害我?”

兰竹涨红了脸,身体随着素雪的力道扭曲着。

她甚至觉得自己不是被素雪给逮住了手,而是被什么铁器钳住了手。

她的手麻了,像木头一样快没知觉了,可只要素雪稍稍再加大力道,她又要经历一次从剧痛到麻木的过程。

“三秀,求您松手……”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开始伸出另一只手,试图掰开素雪的手指。

素雪看她疼得眼泪汪汪也着实可怜,便往前一推,松开了她。

兰竹往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站定,颤抖着碰了碰自己的右手,这不碰倒还好,一碰就如同有无数根针在刺,又酸又麻,那滋味着实难受。

瞧着三秀这架势,怕是早有准备的,这手被弄成这样,哪是寻常人能办到的?三秀那指甲中定是啐了毒物,成心想要将她的手废掉!

素雪瞥着兰竹:“你要我松手,我也松了。现在说吧,六秀为什么要加害我?”

兰竹全身发抖,慢慢地往后挪步子,双眼溢满了泪,直直地瞪着素雪。

“不说也行。”素雪眉眼一舒,扬着嗓门喊道,“都进来吧。”

听到这句,兰竹更慌了。

门吱呀地打开了,帘子被挑起,千柔和妙梦快速走了进来,齐齐站到素雪的床边,怒视着兰竹。

“真是歹毒心肠,竟用香粉来害人,还胆大包天,敢趁夜来偷证据!”妙梦指着兰竹开始斥责。

素雪脸色淡淡,沉声吩咐道:“妙梦,无须同她多费口舌,你去荣德堂,把二老爷请来。”

“是,秀!”妙梦依然气愤,应了这声,又恨恨地瞪了兰竹一眼,才脚步匆匆地往外走。

兰竹这下才慌了,连忙跪下来喊道:“三秀饶命,小的……小的是冤枉的!小的真的不知道什么香粉啊!”

素雪冷冷移开目光:“你不知道没关系,六秀知道便是了。你放心,很快六秀就会过来,她自会交代清楚,到时候也让你好好明白明白!”

第067章 出大事了

夜凉如水,天上没有一颗星。

六秀婉悦静静坐在案桌旁绣花,忽觉灯光有些暗,原是烛火弱了些。

放下手头针线,摘下浅黄色纱织灯罩,剪一截灯芯。

火光亮起来,映出她平静柔美的脸庞。

“秀,该歇息了。”雪梅撩起帘子轻声提醒,这是今晚第三次催促了。

终于,婉悦应了一声,却是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过亥时了。”雪梅的声音很小,却也流露出了关切,“秀想早日绣好,可以明日再绣啊,这样熬夜做针线,伤眼啊。”

婉悦却是笑笑,这个绣折枝玉兰花锦囊是要送与陈公子的,她如何不想立刻就绣好?

只是想到后日去了陈公子是同二秀相看,她不过一个陪同,兴许连陈公子的面儿都未必能见到……

大房将这门亲事看得很重,换做江素雪倒还好点,二秀巴不得拉着来作陪衬。

可她,怕是不行了。

往前二秀看她的目光就带了戒备,想来心里是防着她的。

再者说了,她一个尚未及笄的闺阁姑娘,哪能随随便便地抛头露脸?即便是有心设计着和陈公子会了面,怕也只会落下个不知矜持的印象。

紧紧拽紧手中尚未绣成的锦囊,她恨,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二秀,为什么亲生母亲不待见她,为什么当年在赛马节上她没有鼓起勇气告诉母亲,人人都说夺魁的沈公子好,可她偏不觉得!

赛马节本就是一个大好契机,女子在这样的诚说出心中倾慕,也不会被人笑话。长辈更会将小娘子的心思记在心里,等以后说亲的时候自然就考虑到了。

可她却白白错过了。

想及此,她沉沉叹气。

“秀……”雪梅又撩开帘子。

“行了,我自有分寸。”婉悦蹙眉低斥。

六秀鲜少这样娇蛮,雪梅知道六秀定是不耐了。可是即便如此她也得硬着头皮继续说,因为这回,不是劝秀早些歇息。

“秀,秦妈妈来了。”雪梅撩开帘子走进来。眼神有些慌。

婉悦心中一抖,这些年二太太一心都放在婧萱的身上,对她这个女儿几乎是不闻不问,就连请西席先生这件事都是老太太拿的主意,二太太从来不管。

都入夜了,二太太却让秦妈妈来找她……

她似乎预料到了什么,缓了一阵,起身来匆匆收好刺绣,尽量平静地走过去,问道:“这样晚了。秦妈妈来做什么?”

说话间雪梅已经打起帘子,婉悦走出去,看到外边的一大群人,她全身僵了一下。

来的不止是秦妈妈,还有李管家和一些府里的丫鬟仆从。

婉悦怔怔地看着秦妈妈走近来。她手中提着一盏红灯笼,晃得婉悦有些眩晕。

秦妈妈拉了一下她的胳膊,轻声道:“六秀,出大事了。二太太没有来,叫老奴给您带句话,赶紧想着如何自保。”

秦妈妈声音极小,连候在一旁的雪梅都没有听得十分确切。只听到一句,出大事了。

雪梅害怕起来,出大事了,莫非是三秀……

但见着秦妈妈和李管家都是一脸忧虑,并无半分悲戚,应该还没有那回事。

可雪梅依旧是害怕。只好紧张地看向婉悦。

婉悦这时已经恢复了镇定,她目光淡淡,对着秦妈妈点了一下头,随同秦妈妈和李管家一起往外走。

夜深露重,青石地砖踩上去有些滑。婉悦由雪梅紧紧扶住,一步一步走向漆黑的夜。

这条路,是去向三秀的房间。

此刻素雪的房间里已经站满了人,二老爷来了,大太太来了,连本已经准备就寝的老太太都又折回来了。还有一些得脸的老妈子和丫鬟也在。

站了一屋子人,纷纷神色紧张地等待着秦妈妈和李管家带着六秀过来。

素雪依然坐在床上,面色清冷,床边是二老爷和老太太,他们俩听完了素雪的讲诉后,都缄默不言,脸色沉重。

原来当时素雪并没有溺水昏厥,她被黑山羊的攻势吓破了胆,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本是略识水性的。

黑山羊将素雪撞倒落水之后,依然没想罢休,在岸上对着素雪的方向低嘶,可磨蹭了好一阵,还是没敢跟着跳下水来。最后磨了磨蹄子,跑开了。

素雪是落了水之后,才猛然惊觉自己其实会水,早知那黑山羊不敢下来,她就该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

她这边儿还好,妙梦那头可就危险了。受到猛烈撞击,又落进塘中,想来现在怕也喝饱了水。

素雪伸手抹开脸上的湿发,奋力朝妙梦游去。

她的水性不算太好,拖上妙梦就更吃力,费了好一阵的功夫,才总算是游到了稍低一些的石墩边。

上了岸,觉得自己好似裹了一层铁衣。抖了抖湿透了的绒袄子,这么厚一身,怕是吸够了水。一阵冷风吹来,她直打哆嗦。

现在可顾不上这些,旁边儿还有个昏厥不醒的妙梦呢。

吃力地拖着妙梦的身体躺平,扶正她的头,双掌重叠,使足了劲按压她的的胸膛。

这些对于素雪来说完全游刃有余,力度准度都掌握得十分到位,按压不到十下,妙梦就吐出两口水,呛声咳嗽几下,微微转醒。

“秀……”妙梦声音很微弱,脸上还带着惊恐。

素雪松一口气坐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半分闺阁秀的端庄,摆摆手道:“没事了,那畜生都走了。你醒来就好,再不醒来,我可得……”

本想说我可得直接向你嘴中吹气了,可瞥了妙梦两眼,还是算了吧,省得说出来吓到她。

这样一番折腾,素雪也累得够呛,方才那样大声喊这附近都没有人。素雪也放弃了希望。只等着缓过这口气儿,再扶着妙梦慢慢走回去。

周围很安静,又有冷风吹,素雪竟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拉扯着厚厚的袄子想拧出些水来。省得压在身上千斤重,还没走回去就累趴下了。

拧着拧着,触碰到腰间的香包,她冷不丁地抖了一下,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黑山羊凶煞的模样来。

香包,香粉,黑山羊……

一阵风吹过,水榭岸边的柳条轻轻飘动。

素雪脸色沉沉,用力扯下这只同样被湿透了的香包。

可惜,末状的香粉早已泡水散掉。里面空空如也。

捏紧那喜鹊梅花图案的香包,素雪冷笑一下,沉声自语:“果真是好得很啊!”

香包是六秀送的,来池亭水榭逛一逛也是六秀提议的,估摸着时机快到。还故意找好了借口离开,留她和妙梦在这儿,等着黑山羊循着香粉味儿找过来……

这一切都安排这样妥妥帖帖,要是她和妙梦都死在了那畜生的羊角下,谁还会怀疑到她六秀身上去?

更妙的是,六秀早已设计好,专门引她来到这池亭水榭。一来水榭空旷,四处无人来救,二来,即使是跳进水中勉强躲过黑山羊,经水一泡,这证据也就被销毁掉了。

素雪不由得胆寒。六秀的心思该是有多深沉,才能设计得如此天衣无缝?

而她自己,竟也蠢到没有半分察觉!

妙梦的咳嗽声将素雪的神思拉了回来,她起身上前扶起妙梦,轻声问:“可有伤到哪儿?”

妙梦吃力地站起来。强笑两下:“没有伤到,只是喝了些凉水,不碍事的。”

素雪知道妙梦这是在强撑着,却也没再继续追问,现在只能先回去再说。

可想到方才情景,她还是有些生气。

“你明明那样害怕那畜生,为什么还要扑上去?乖乖躲在我后面不就行了吗?”素雪轻声斥责,可妙梦却是看着别处。

素雪一愣,循着妙梦的目光望过去,不远处的假山旁,是一脸惊愕的千柔。

看到千柔,素雪顿生一计,将手中的香包交到千柔手中,让千柔也故意下水一趟,谎称她和妙梦都溺水昏厥,幸好千柔及时赶到,才双双得救。

千柔拿着香包,一头雾水。

素雪脸色清冷:“照我说的做便是,不趁此机会套住这只狡猾狐狸,到时候我们主仆三人谁也别想活命!”

千柔这才惊觉个中利害关系,连忙点头。

也正是由于素雪这句话,千柔连在最最敬畏的二老爷面前都撒了谎。

一开始千柔也不敢相信六秀会用香粉来害素雪,可是六秀来看望素雪的时候,竟真的就问起了香包。

素雪让千柔收好香包,成功让六秀提心吊胆起来,接下来只等着六秀自投罗网。

那时,胡妈妈扶着老太太离开,房里便只剩下素雪和千柔。

“心思细腻是优点,但也是缺点。因为细腻,所以谨慎,只要谨慎,就容易多疑。她的计策相当缜密,可如今香包不见了,她就会乱了阵脚。我们现在只需要等,很快,她就会自投罗网了。”素雪淡淡笑着,蓉千柔手中的香包。

千柔点点头:“妙梦已经叫上几个实诚的仆从在暗处守着了,只要这儿一有动静……”

“嘘!”

素雪连忙朝千柔做安静手势,千柔反应也快,立刻就住了嘴。

素雪瞧了瞧门口,向千柔使了个眼色,将香包藏在枕头里侧,迅速躺下继续装晕。

果然,兰竹就来偷香包了。

素雪平静地讲诉完,目光冷冷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兰竹。

兰竹的脸已经惨白惨白,她怔愣地看着素雪,心中一片混乱。

这个人是三秀吗?是那个整日傻里傻气,遇事就开始胡闹,还被府里下人说成是没长脑子的三秀?

遇上这样大的事情,却能立刻冷静察觉要害所在,还反将一军,把六秀引了出来。

一番细述,有条不紊,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她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直说是六秀害她落水,可在场的人听完之后,都已经心知肚明。

如果这样的人都算得是没长脑子,那这天下,还有多少个是长脑子的?

第068章 事态转折

兰竹越想越慌张,秦妈妈和李管家已经去请六秀过来了,三秀说她已经将香包里的香粉取了出来,到时候拿出来给药房小丁一看,那六秀就完了!

兰竹急得全身发抖。

“兰竹,你不用害怕。”素雪忽然开口,声音清浅和善。

兰竹惶恐地抬起脸来,却感受不到这屋子里有一丝丝的善意。

她只是个丫鬟啊,不管六秀这回会不会有事,她这个丫鬟,绝对是没命了。

素雪看出兰竹的恐慌,开口道:“现在我和妙梦都安然无恙,没折腾出人命来,所以只要你说出事情真相,父亲和祖母都会从轻发落的。”

兰竹惊惶地瞪圆了眼,看清这一屋子人投来憎恶的目光。

从轻发落?一旦认了罪,何来从轻发落?

兰竹觉得喘不上气,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她张着嘴大口喘息,两行眼泪不停往下落。

素雪以为兰竹这就是准备招了,却不料她忽然大哭起来,不停往地上磕头,口中喊道:“三秀,小的冤枉!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素雪蹙蹙眉,呼一口气移开目光,这丫鬟,真真嘴硬!

当时在池亭水榭暗示江婉悦要离开的人是兰竹,这会子来偷香包的也是兰竹,如此看来兰竹便是江婉悦的心腹。所以这件事,兰竹不可能不知情。

可为什么即使到了这一刻,兰竹还能这样死咬不放,不肯承认呢?

素雪正疑虑着,一直沉默的二老爷忽然站起身来。

兰竹感觉到有一道阴影打下来,她呼吸都屏住了。

“三秀已经说了可以从轻发落,你如实交代,我可以考虑给你些盘缠,打发你出府去。可如果你胆敢血口喷人,胡言乱语。辱没江家名声,那你就绝不可能活得过今夜!”

二老爷嗓音低沉,字字千钧,素雪听完却倒吸了一口气。

素雪讲诉完了之后二老爷就一直神情阴郁。只让李管家去请六秀过来,却并没有真正表态。

如今终于开口了,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什么?

跪在地上的兰竹再次磕头,口中依旧说着她是冤枉的,是无辜的。

素雪紧紧蹙眉,觉得事态已经偏离了她的预想。

二老爷……似乎并不想兰竹把六秀招出来。

正想着,外面脚步声响起,听得李管家喊了一声:“六秀来了。”

素雪藏在锦被下的双手暗暗紧握,眼睛紧紧盯着进来的方向。

帘子被打起来,六秀身着月蓝色对襟小袄。踏着细缓的步子走进来。

依旧是那么温柔得体,和初见时一样。

可这回,素雪不会再被这样虚假的柔弱所蒙蔽!

婉悦走进来站定,抬眼瞧见素雪已经坐起,脸上立刻漾开笑意。喜道:“三姐姐,你总算醒了。”

素雪在心里冷笑,这演技,简直可以完爆二太太。也难怪之前她居然没有丝毫察觉,就跳进了这位六妹的圈套。

婉悦都这样说了,素雪也报以一笑,温言道:“让六妹挂心了。我安然无恙。”

心里却是在说,让你费心算计了,可惜我还是好端端地。

婉悦似乎也听出了这弦外之音,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却又不动声色地掩饰了过去,转而看向一旁跪地不起的兰竹。

“兰竹可是犯了什么事。为何跪着?”她问完,一脸茫然地看向众人。

那无辜的小模样儿,连素雪都在心底里暗暗佩服。

该说的话,素雪方才都已经说过一遍了,这时候她已经无需再多言。

见素雪沉默。老太太才开了口:“悦姐儿,也别问那么多,你只需说说,这个香包,究竟是怎么回事?”

婉悦看着老太太摊开手,里面的确就是那只香包。

她抿唇而笑,柔声道:“这只香包,是婉悦绣给三姐姐的,三姐姐还说正巧身边没有个别致的,便收下了。原是三姐姐并不喜欢吗……”

说到最后一句,婉悦垂了垂眉,委屈的模样让老太太都不忍再讲重话。

“既然这香包的确是你送的,那你可知道,这里边儿的香粉散发的异味引得鬼金羊星君发怒,还把雪姐儿撞下了水。”

素雪不由得暗暗叹气,即使到了这时候,老太太心中依旧崇敬那只黑山羊,不说它发疯发狂,却说是发怒。

而且老太太声音这样温和,哪像是在质问?

婉悦一听到这句,惊得脸色发白,好似真的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一般。

缓了神儿,提提裙向老太太跪了下来,婉悦一跪,一同进来的雪梅也跟着跪下了。

素雪正纳闷,婉悦这是打算招了吗?

却不料婉悦轻泣道:“原来三姐姐遭受此罪是因为婉悦,婉悦实在是罪过……可是婉悦也不知道那些香粉会引得鬼金羊星君发怒,房中的用度都是雪梅到管事妈妈那儿去取的,婉悦只知道这回的香粉清香淡雅,适合三姐姐,所以才让雪梅去取来给三姐姐做香包的……”

婉悦说着说着,已经泪眼盈盈。

听及此,老太太眼中一亮,看向雪梅,沉声问道:“雪梅,你来说,这些香粉都是你放进香包中去的吗?”

雪梅恍然抬起头,只以为该护着自家秀,况且这也的确是实情,便点头道:“回老太太,六秀房里的用度都是小的在操持,这些香粉都是从管事妈妈那儿取来的,给三秀香包里面配的,是清雅的玉兰香,不会有问题的。”

老太太听到这儿,脸色刷地一下沉下来,直直地瞪着雪梅,不言语。

雪梅也觉得老太太的反应有些不对劲儿,可她说的都是实情啊。

雪梅的心是向着六秀的,因为六秀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家中十分贫困,常常食不果腹,后来闹起了瘟疫。一路逃难到蓟州来,一家子都以行乞为生。

为了让父兄能有口饭吃,她甘心让父亲将她卖给牙婆子,牙婆子却嫌弃她瘦小呆笨。没有大户人家会要,打算把她贱卖给披甲人为奴。

当时同她坐在牙婆子的马车里,本来是要去往遥远的鹤州,奈何马车里不止她一个孩子,正巧有准备卖给江府的,因此马车在江府外停了下来。而江府那时候正缺丫鬟,牙婆子索性让全马车的女娃都下来任由江家管家挑选。

问及她的名,她怯生生地应了声:“雪梅。”

管家嫌弃地看了她几眼,本来不想要,谁料一个清澈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李管家。留下那个雪梅。”

开口的便是六秀婉悦,雪梅从此便留在了江府。

一开始,她还只是做最脏最累的活儿,没办法进到内宅去,过了两年。六秀要选一批丫鬟,又点中她的名儿,将她选走了。

若不是有六秀,雪梅早就去了鹤州做奴,恐怕活不过几年就被折腾死了,因此在雪梅心中,六秀简直是她的再生父母。

眼下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帮着六秀说话的。

那里面是玉兰香。就是玉兰香!

她本是贱奴,目不识丁,对香粉更是不了解,很多东西,都是六秀一步步教她的。

她以前也不晓得哪儿有什么玉兰香梅花香,蓉来之后。六秀才会一一告诉她那些是什么香,适合什么人。

六秀说,这回蓉来的是玉兰香,香气清雅,适合高雅脱俗的人。

这样的香粉。又怎么会惹得鬼金羊星君发怒呢?

雪梅暗暗瞥了素雪一眼,心想一定是三秀自己惹怒了鬼金羊星君,还怪到六秀身上来了。

屋子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而雪梅只顾着想这些,没在意老太太脸色已经越来越阴煞。

还是胡妈妈皱着眉打破了死寂,她面带惶恐,快速看了老太太一眼,回过头来冷声追问道:“这香粉,是你亲手放进去的?”

雪梅以为自己可以作为六秀的证人,帮六秀洗去嫌疑,因此依旧是点头:“没错,就是小的亲手放进去的。不会有错,就是府里管事妈妈那儿取来的玉兰香,绝不可能惹得鬼金羊星君发怒的。”

胡妈妈听到这儿,脸色一黑,上前指着雪梅怒斥道:“好你个撒谎不眨眼的小蹄子.里根本不可能有玉兰香!香粉是你取的,也是你放进去的,如此说来就是你这个小蹄子想要害我们三秀!”

雪梅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没反应过来究竟怎么回事。

府里怎么不可能有玉兰香?上回去蓉来的,分明就是玉兰香啊!

雪梅懵了,而老太太和二老爷也面有怒色。

“素雪,看到了吗?就是这个丫鬟想要害你,你往前莫不是打骂过她,因此她记恨在心了?”二老爷转身过来问素雪。

从方才的死寂开始,素雪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总觉得怪异,却又不知为何,直到胡妈妈给雪梅定了罪,她才猛然惊觉。

江婉悦毕竟是江府正正经经的嫡出六秀,江六秀用香粉残害自己的三姐姐,这种事情要传出去了,江府颜面何在?二老爷颜面何在?

就算是今日她和妙梦都惨死塘中,而后请人来查明了真相,二老爷和老太太也绝不可能给六秀定罪。

要管教,也是关上门来管教。何苦把丑事摆给世人看,平白给了世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

更何况现下她和妙梦都安然无恙,六秀就算是杀人,也只能算是未遂啊。

杀人未遂,刑法上都说可以从轻处罚的……

而在江府,就更简单了,只需找个替罪羊来顶了便是。

江婉悦,依旧是府里温柔端庄的六秀!

素雪不禁拽紧锦被,她一心想着要揭穿婉悦的真面目,竟忘记了这层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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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 好不甘心

“把这个狗胆包天的死丫头拖下去,先打上三十大板再说!”

胡妈妈一声令下,立刻上来好几个壮实的小厮,粗鲁地捉昨地的雪梅往外拖。

雪梅这才从恍然中回过神,一边哭喊一边向老太太求情,老太太不为所动,她又转而向婉悦。

“六秀,六秀救命!六秀……”

婉悦微微侧目,很快就移开目光,不理会雪梅的求救。

即便雪梅死命地挣扎,也敌不过小厮的手劲儿,很快就被拖出了房间。

素雪没想到胡妈妈竟也有这样狠辣的时候,惊疑地看过去,胡妈妈正在低声宽慰着老太太:“这边儿就交给二老爷吧,老奴先扶您回去……”

老太太脸色阴沉得吓人,也没再说什么,由着胡妈妈扶起身就往回走,二老爷连忙起身想去送,老太太却是沉着脸摆摆手,二老爷只好顿足目送。

老太太这样深夜赶来,本是为着来看素雪,眼下却急得连一句话都没留给素雪便匆匆离开了。

看着椅的水晶帘子,素雪蹙起了眉。

老太太这副神情不是累了乏了,而是,生气了。

只是老太太究竟在气什么?方才雪梅所说的那些,有哪里不对劲吗?

雪梅说是玉兰香,而胡妈妈说府中不可能有玉兰香……

这里面究竟有什么蹊跷?

正想着,外面传来一声声撕心的叫喊,雪梅正在挨打。

素雪双眼暗了暗,看向一言不发的婉悦。雪梅是她的丫鬟,素雪倒要看看,江婉悦能不能狠得下这个心,冷眼看着雪梅被活活打死。

外面的叫喊声越发凄厉,在这沉闷的夜里显得尤为瘆人。

琉璃灯罩中散发出微黄色的光,屋子里的太太秀丫鬟们都噤若寒蝉。只听听这声音,便觉毛骨悚然。

婉悦的脸色也有些发白,可她只是低头不语,似乎根本没打算开口为雪梅请求。

二老爷重新坐下来。见婉悦依旧跪着,抬抬手道:“丫鬟起了歹心,这不关你的事,起来吧。”

兰竹一听,连忙起身去扶婉悦。

素雪双目遽紧,指着兰竹呵斥道:“好放肆的丫鬟!二老爷可有允许你起来吗?你还没交代为什么要来偷这香包,依我看来,你也一样脱不了干系!”

兰竹吓得一抖,僵在原地,只好又跪下来。

婉悦这时倒是冷静了。站直身体看向兰竹,拿出主子架子来,沉声问道:“兰竹,没看到雪梅的下场吗?想活命,就实话实说。否则,我也保不了你。”

素雪双眼微眯地看着婉悦,方才雪梅不停地替婉悦作证,甚至不惜将自己搭了进去,那时候怎不见婉悦为雪梅说一句话?

现在她要为难兰竹,婉悦就开始开口提点了。

而且一句还不够,见兰竹吓得发抖。婉悦又道:“说吧,究竟为什么要来偷这个香包,谁指使你的?”

素雪冷笑,这兰竹还没开口呢,婉悦就认定她是被人指使了?

偷换概念,还玩起了暗示效应?

素雪正欲开口打乱婉悦的说辞。却不料兰竹忽然抬起头来。

素雪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果然,兰竹哭着大声道:“小的真的是无辜的!都是雪梅,都是雪梅给了小的银子,让小的来偷香包的!”

素雪无力地闭了闭眼。果然。这主仆俩都决定将屎盆子往雪梅一个人头上扣了。

再看向婉悦,她紧握的手终于松开。

但下一刻,就扬起手一巴掌向兰竹扇过去。

耳光响亮,连一旁看热闹的大太太都为之一怔。

“不知死活的丫头!谁才是你的主子?任谁的话你都该听的吗?”

婉悦打完就厉声吼,自己也是泪眼盈眶:“我原以为你们俩都是温和忠厚的,没承想一个心怀歹念,一个愚蠢不及!”

兰竹捂着被打红的脸,顾不上痛,连连磕头:“六秀,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再也不会眼红那点儿银子就听信他人唆使了……求六秀不要赶走小的,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啊!要是知道雪梅是这样的人,就算白给银子小的也不敢要啊……”

婉悦当着众人演了一场主子教训下人的大戏,兰竹吃了一巴掌,却能洗脱嫌疑,免受更多皮肉之苦。

只是可怜了外边哀嚎连天却无人相救的雪梅。

“行了,别哭哭闹闹了。兰竹也是贪图小财才被利用了,婉悦把她领回去好好教训一番便是。夜深了,都回屋歇息。”

二老爷挥挥手吩咐,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素雪眉心一拧,忽然觉得这样的二老爷好陌生,好无情,好令人心寒。

听二老爷这样一说,一直等在旁边看笑话的大太太也开口了,上前来拉着婉悦连声道:“悦姐儿也别哭了,赶紧回去梳洗梳洗,好好歇息。后日一大早就得出发进京去,明儿还得忙活着准备呢!”

婉悦抹着泪点点头。

素雪听到这儿,心中一怔,大太太后日进京,关婉悦什么事?

难不成……

素雪深吸一口气,恍然大悟。

一个人出手害人,不是有原因,就是有目的。

原来,阻止她进京去,就是婉悦的目的。

素雪藏在锦被下的手暗暗紧握,她怎能让江婉悦这般轻巧得意?

可素雪还没开口,二老爷就回过头来,皱着眉对她说:“雪梅那边,为父只会处置,你也别再多想了。保章正说你和京师犯冲煞,如今还未入京就出了事,以后就好生留在屋子里,不要再出去了。”

素雪哑口无言,好端端地,保章正怎会说她与京师犯冲煞?

看来江婉悦和保章正也是串通好了,否则也不会轻而易举就找到好香料让那只死肥羊发疯撞她。

素雪忍着气,看向婉悦,婉悦一对上素雪的目光,就匆匆躲闪。抹着泪和大太太一同要往外走。

就这样看着江婉悦逍遥法外?

素雪紧咬着牙,她好不甘心!

婉悦和大太太走到水晶帘子处的时候,忽听得小厮立在帘外说道:“二老爷,雪梅昏死过去了。还有十几大板没打,可要用水泼醒她再继续?”

素雪听得心中发紧,怀着最后的希望看向婉悦,而婉悦依然是强忍着惊惶,丝毫不打算为雪梅求情!

二老爷沉思一阵,最后还是命道:“不用泼水了,快快打完扔出府去,是死是活就看她自己造化了。”

素雪只觉一股怒火直蹭上背脊,她坐直身体,对着帘外的小厮喊道:“慢着!”

二老爷一愣。回过头来,明白了什么,皱眉劝道:“素雪,须记得,得饶人处且饶人。”

素雪愣了一下。不禁失笑。

原来二老爷是以为她这个刁蛮的三秀不满意这样轻微的惩罚,硬要置雪梅于死地,所以还反过来劝她得饶人处且饶人了。

思及此,心中对二老爷的些许厌恶也烟消云散了。

他这个一家之主也实在不容易,人人都梗起脖子望着他,他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其实二老爷心里并不是真的想要了雪梅的命。

这样便好办些了。

素雪敛敛眸,道:“父亲。女儿并非那个意思。”

二老爷侧了侧身子,准备细细听。

素雪平静下来,继续道:“女儿现在并无大碍,雪梅也已经受到了惩罚,不如剩下的板子都不用打了,等雪梅在府里养好伤之后。打发些银子让她离开江府便是了。”

二老爷怔住了,立在水晶帘子处准备离开的大太太和六秀也愣住了。

整个屋子的秀丫鬟们都望向素雪,一脸震鄂。

还是大太太最先反应过来,哂笑道:“这雪梅犯了这么大的事儿,不打死她已经是咱们江府大发慈悲了。还要留她养伤,给她盘缠?当她什么?被赎身了呀?”

素雪看了大太太一眼,淡淡道:“大伯母此言差矣,如今府上接连出事,更应该多积福德,才能消灾免祸。雪梅纵然有错,但也罪不至死。何况素雪才是受雪梅所害的人,素雪都原谅她了,大伯母又何苦揪着不放,徒生怨念呢?”

大太太本来只是随口顺溜,雪梅那丫鬟的死活与她何干?经素雪这么一说好似她反而变成坏人了!

她干笑两声,又道:“瞧雪姐儿说的,这究竟该怎么处置,还不得看二弟的意思吗?”

大太太又连忙推给二老爷。

二老爷依旧蹙眉看着素雪,似是不敢相信素雪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素雪移回目光,微微颔首,再次表明自己的恳切:“求父亲大发慈悲,饶了雪梅那可怜之人吧。”

婉悦由兰竹扶着,脸上泪痕未干,这时候了,都依旧没有出面来为雪梅说一句好话。

二老爷盯着素雪,好半晌,才欣慰叹口气,道:“素雪能有这般善心,倒也着实难得。只是毕竟雪梅犯了事,给她点碎银让她离开便是,至于养伤……就罢了。”

素雪坚持道:“可是现在她伤得这样重,又孤身一人,出府去了也终究是个死啊。”

“素雪!”二老爷不耐了,“她是个犯事的丫鬟,是想要害死你的罪人。就算拿到公堂上去说事,也是她罪有应得。咱们不为难她已经仁至义尽,怎还操心起她的死活了?”

素雪心中愤慨,如果雪梅真的就是害她的恶人,那二老爷这样处置也的确是仁至义尽了,可雪梅分明不是啊!

好一个拿到公堂上去,怎就光说不做呢?

其实二老爷心里多多少少也明白,雪梅分明就是被陷害的,是无辜的。

真正的恶人,正逍遥法外,还洋洋得意地要去京师呢!

素雪沉了沉眸,想到什么,忽然笑了,道:“父亲,女儿向来相信善有善报,觉得如果留了雪梅在府里养着,保章正所说的与京师冲煞就自然解了,因为女儿积了善德,所以即使进京去也不会有事。”

二老爷愣了愣,眉峰紧蹙,斥道:“闹了半天,你还是想进京去?”

素雪也不反驳,坦白地点头:“真是知女莫若父。没错,女儿就是想进京去。饶了雪梅,就能积善德,正好化解冲煞。”

“胡闹!那冲煞是你说化解就能化解的吗?”二老爷甩甩衣袖。

第070章 真真委屈(一更)

素雪依旧冷静,反问道:“女儿真是胡闹吗?行善举这样的做法难道不能化解厄运吗?”

她目光微闪,暗暗瞥了婉悦一眼,接着道:“那要不,就再请保章正再进府来一趟,女儿也想当面问问他,这冲煞,究竟是煞的哪位神灵?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素雪救下雪梅的性命,这七级浮屠,难道说都压不住那个冲煞的邪灵了吗?”

二老爷依然恼怒,却也觉得素雪所言不无道理。

这件事已经闹成这样,他不想再纠缠下去,便挥挥手道:“你想要积善德,为父自然也乐意。这样吧,我去让李管家多备些银两给雪梅,再将她送去外面的医馆疗伤便是。”

素雪一笑,忙问:“那女儿是不是也可以去陪同大伯母去京师了?”

得寸进尺,胡搅蛮缠,软磨硬泡,这些都是素雪惯用的招数。

二老爷见素雪变着花样也要进京去,心里倒也并不恼,只觉得她不过是贪玩胡闹。

“没出府就出了这么多事,你就别想着进京去了,好好留在房里,否则今夜我就将雪梅赶出去,再不管她死活。”

明白了素雪那点儿小心思之后,二老爷悠悠然开始威胁她。

偏偏素雪最不怕的就是威胁,越是威胁,她越是反着来。

“原来父亲依然不相信女儿所说的。女儿不服,不如请保章正再来府一趟,让他来评个理,正好那只黑山羊……哦不,鬼金羊星君撞了女儿,也让保章正给个说法。或是将这一切的事情摆到公堂上去,让兰竹,雪梅,管事妈妈,还有鬼金羊星君聚在一起好好审问一番。看看究竟是女儿犯了冲煞呢,还是有人……在故意作祟。”

说到这里,素雪嗓音微沉,又侧目看了婉悦一眼。

婉悦此刻已是脸色发白。不知是因为提及重审此事而害怕,还是在为能否进京而担忧。

二老爷却被素雪这一番话惊得好半晌说不出话。

素雪向来胡闹惯了,但只要他有心制住,也不过三言两语的事情。

可这回,这丫头却是在威胁他了。

拿府里这件事来威胁他。

“你就那么想去进京?”二老爷的声音低沉了不少,听得出来已经愠怒了。

素雪却依旧不退缩,点点头,又道:“况且,父亲先前也说了,只要西席老先生满意了女儿的早课。您就应允女儿进京。父亲是堂堂蓟州同知,全蓟州百姓都睁眼瞧着,您可不能说话不算数的!”

“你……”二老爷双眼一瞪,本想出言训斥,却又顾及面子。强忍住了。

素雪暗暗一笑,继续道:“父亲相信女儿所言的善德能解除冲煞,就准了女儿去进京,女儿保证定能安然无恙地归来。若是不相信,不肯让女儿进京,那就请保章正再来一趟,咱们上公堂去。好好审审这件事儿,否则女儿心中也是不安。”

“素雪!”二老爷再没忍住,拍着床沿大吼一声,吼完又觉得自己失态。

他的确是恼羞成怒了,因为素雪正好戳到了他最最担忧的点子上。

且不说真相究竟是什么,这件事里边儿牵扯到保章正。牵扯到鬼金羊星君,还牵扯到江府的声誉!

真要是闹开了,如素雪所说那样把保章正和星君再请回来上公堂去,那就会惊动整个司天监,甚至还会惊动皇上……

他知道素雪的脾气。若是安抚不当,她真闹起来,会闹得比他想象的还要难以收拾。

二老爷长叹一声,挥挥袖怒道:“为父真是太惯着你了!也只有在为父面前你才敢如此胡闹!以后到了沈家,看你找谁贫嘴去!”

说完重哼一声,竟是抢在六秀和大太太的前头大步出了房间。

饶是素雪腰板儿再硬,也被二老爷这几句话吓出了一身冷汗。

屋子里静静地,大伙都被二老爷震住了,面面相觑。

还是素雪撅起嘴轻声问僵立在一旁的妙梦:“二老爷这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

妙梦哑然,看了看屋子里的其他人,皱眉摇摇头,她可不敢乱说。

缓了一阵,大太太忽然笑起来:“二弟果然还是最泰姐儿,虽然生气,但就是应下来的意思了。”

大太太才不管那么多,只要江素雪还能去京师,那就是再好不过。

大太太这边一时乐晕了头,没顾上身后脸色煞白的婉悦。

还是素雪对婉悦深深一笑,道:“父亲应了我去,六妹还是留在府里吧,正好,可以多多训导一下兰竹,省得以后又为小恩休干出别的蠢事儿来。”

婉悦全身似乎软了一下,她勉强对着素雪笑了笑,扶住兰竹,道:“夜深了,三姐姐好生歇息吧。毕竟主仆一场,婉悦出去……出去看看雪梅的伤势……”

婉悦的声音已经有些无力,在兰竹的搀扶下好歹打起帘子走出去了。

素雪不由得失笑,江婉悦白忙活一通,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才想起外边还有个无辜受罪的雪梅了?

六秀出去以后,大太太又和素雪说了几句话,无非是后日进京的事。

末了,大太太劝素雪好生休息,嘱咐着和屋里其他丫鬟一同出去,房间终于清静下来了。

素雪这才松了松气,揉了揉被撞疼的腰背,又掀开锦被瞧了瞧被汤婆子烫红的脚踝,微微蹙眉。

可见啊,她是决不能倒下的。

深吸一口气,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外面的雪梅,便道:“妙梦,你也去外边瞧瞧。”

妙梦却努着嘴,杵在原地不肯去。

素雪蹙眉,正不解,却听妙梦说:“秀你也真是菩萨心肠,可有想过小的?小的被星君撞到肚子,可疼了9不是那个雪梅害的?秀不理会小的,倒是更加关心别人了!”

素雪听罢,不由得想笑。

这妙梦脑袋瓜不好使,没明白这里面大有文章。真以为害她们的是雪梅。

不过脑袋不灵光,却还不忘这样孝子气,竟吃起醋来了。

素雪正想着如何将真相说与妙梦,千柔忽然上前道:“妙梦不想去。那就让小的去吧。”

素雪愣愣地点了头,千柔就出去了。

再次见证妙梦和千柔这一反差,素雪也就打消了将真相说与妙梦的念头。

即使对着对同一个人,也不是什么事都能讲的。

妙梦性子直,不爱细思,同妙梦讲了去,反而坏事。

如今她和婉悦都心知对方已经存有敌意,可这宅门中偏偏只能暗斗,不能使明枪。

要是让妙梦知道了是六秀设计害她们,到时候没沉住气。一个说漏嘴,要遭殃的,可就是妙梦了。

其实她也并不是真的那样想去京师,只是她怎能甘心看着江婉悦称心如意?

她拼力将进京的资格抢过来,就是想给江婉悦一个下马威。告诉她哪些人是不能欺负的。

这也算是一个不小的警告了,江婉悦若是识趣,就别想着再在她身上打主意,否则只会空算计一场,就像这次一样,赔了夫人又折兵,一朝回到解放前。

千柔出去以后。屋子里更清静了,素雪重新躺下,妙梦便去换一台弱光的灯盏。

光线渐暗,素雪眯了眯眼。

今晨在西席老先生面前讲道的时候,婉悦就来了个“有志必取”。

如今看看婉悦的作为,倒还真真是被西席老先生说中了。

立了不恰当的志。又不择手段地取。这个志,终是成了为恶之源。

不过不怕,你有你的“有志必取”,我有我的“以直报怨”,真要较量起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素雪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打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心态想好生过日子,却不料这府里一个接一个都盯准了她欺负,二太太,四秀,大太太,现在又多出一个六秀……

正沉思着,千柔打起帘子回来了,见屋里灯光已经暗了不少,便也放低了嗓门,轻声道:“秀,雪梅已经被李管家安顿送出了府,听一同去的婆子说,留在了府外城西酿酒坊旁边的张氏医馆里面养着伤。”

素雪听完,沉沉嗯了一声,又问:“六秀呢,有没有一同去?”

千柔不知顾虑着什么,没有立刻回话,顿了顿,才说:“并没有。六秀看了雪梅一下,许是惊惧过度,很快就被兰竹扶着回屋去了。”

惊惧过度?

难得六秀还知道惊惧,原以为是个神鬼不惧的人呢。

那城府之深,演技之好,这分明就是宫妃的好苗子嘛。

屈居在这小小宅院里,真真委屈了她。

不过又一想,还是怪这个这万恶的封建社会,那说到底也只是个未及笄的忻娘啊,居然就能练就这样重的心机。

饶是素雪前世已经混到奔三,看尽无数宫斗戏码,今日遭遇六秀这一连串阴谋,也不由得暗暗胆寒。

微光映得整个屋子一片静谧,素雪沉沉舒一口气,合上了眼。

素雪倒是睡得快,府里其他人可就难眠了。

二老爷气呼呼地回了荣德堂,吓得荣德堂的丫鬟小厮大气都不敢出。

大太太一回去就喊醒已经睡着的二秀,迫不及待将素雪又能进京去的好消息告诉她。

二太太因着冲煞之事,没敢出门来,却也一直在屋中等着那边儿的消息。

秦妈妈回来后,将来龙去脉一一说与了二太太,二太太更是眉心紧拧,似是不敢相信,抓着秦妈妈的手问道:“江素雪真那样说?”

秦妈妈也一脸慌乱,摇着二太太的手:“是啊,当时在里边儿的丫鬟都这样讲的,三秀巧舌如簧,好几次都将矛头指向了六秀,还咬着不放硬要上公堂,逼得二老爷不得不将雪梅送去了府外的医馆,才罢了休。”

二太太脸色发白,喃喃道:“若雪梅真的是害她的人,以江素雪的脾气,一定不会心慈手软的……她一定知道不是雪梅,她是在怀疑婉悦了,一定是怀疑婉悦了!”

二太太越说越发抖,拉着秦妈妈的手,又问:“那二老爷呢,可有信了江素雪的话,也怀疑到婉悦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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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章 拒收红包(二更)

秦妈妈皱皱眉:“二老爷的心思……这就不好说了。当时二老爷只传了六秀,连二太太您都不在那儿,老奴也没敢跟着进去。不过听里面的丫鬟说,二老爷没有正面提到六秀,倒是被三秀一番话气得够呛,还发了火呢。”

要是换做以前,听到素雪又惹得二老爷发了火,二太太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可这回,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秦妈妈看出二太太心中着急,连在一旁安慰:“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雪梅,二老爷不会怀疑到六秀的。”

“可雪梅那丫头还活着呢-素雪拼尽全力保住雪梅,就是想日后帮着雪梅洗脱冤屈,到时候婉悦可就……”

二太太越说越急,却又忽然停下来,双目圆瞪,好似被什么哽住了。

“不行……不行不行!”二太太双眼布满血丝,手心也直冒冷汗。

秦妈妈看得着急,连忙支招道:“二太太您也别自乱阵脚,那雪梅现在已经出了府,真想让她闭嘴,也不是没法子。现在最重要的是万不能让二老爷和老太太对这边起疑心。”

“疑心?能对我起什么疑心?要不是珍珠那死丫头给保章正送错了茶叶,我又怎会折回去西厢房一趟,又怎会撞见了兰竹和保章正在秘密谈话,我……”二太太说着说着,好似由于害怕,又止住了。

“二太太,现在事已至此,您是六秀的母亲,您都不为她善后,谁还会护着她啊……”秦妈妈一边抚着二太太的后背,一边温言相劝。

可二太太却忽然双眼一颤,用力扭过身来抓住秦妈妈的衣袖,鼓圆了眼睛,涩声道:“前些日子我一直在养着。鲜少出门去,我这房间也是婧萱来得多,婉悦并不常来!我们母女俩不亲近的,不亲近的!”

二太太脸色显出狰狞。

秦妈妈也被吓住了。二太太这是不打算管六秀的死活了吗?可那毕竟也是二太太的亲生闺女啊。

秦妈妈满脸忧虑,二太太依然在重复着:“对!不亲近的,不亲近的……”

“二太太……”秦妈妈忍不住哽咽地喊了一声。

二太太看出秦妈妈的心软,眉头一皱逮紧她的袖口,狠声道:“那是她自己动了歪心思,又不是我指使的!这件事我从头到尾都毫不知情,你也一样!不准出去动那个雪梅!也不准出去探什么风声-素雪可不是以前那个蠢犊子了,这回设圈套算计了婉悦,下回就可能派人守着雪梅等我们现形儿!千万不能,千万不能……”

秦妈妈听到这儿。也明白了事态严峻,虽有些不忍,但也只能点了头。

二太太这边折腾了好一番,才终于歇下了。

彼时已过三更,府里该闹的闹了。该气的也气过了,连回屋后一直心神恍惚的六秀婉悦房中都暗了灯。

可偏偏,还有一人未睡。

老太太房里亮着微弱的灯光,她半倚在床柱上,脸色阴郁。

胡妈妈垂手侍立在一旁,闷声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老太太才沉声开口:“你说。这回究竟是哪个?”

“这……”胡妈妈很为难地皱起眉,并没敢说。

老太太叹一口气,双眼中映出微闪的亮光,幽幽道:“明日把管事老妈子叫过来!就说,我这边需要换个香炉。”

胡妈妈踌躇一阵,轻声道:“其实老太太也不用这样折腾。老奴过去随便取些东西,就能问上几句的。现下雪梅已经被送出了府,府里人横竖都会四处问的,老奴问了,也没人会起疑。”

老太太闭闭眼。想了一阵,点点头道:“也成。你只需去问,雪梅那个丫头,识不识香。”

胡妈妈顿了一下,郑重点头。

老太太在意那玉兰香,禁止在府里使用,而从今夜雪梅的反应来看,她是根本不知晓这其中的禁忌,否则,也不会那样当众就讲出来。

所以真正想利用玉兰香做文章的人,并不是雪梅,雪梅也是被利用的,一个不知情的替死鬼罢了。

那么眼下看来,就只有六秀的嫌疑最大了。

胡妈妈一时间也紧张起来,要只是个下人,随随便便处理掉就成,可现在换成了府里的秀,这件事儿,还真是棘手了……

胡妈妈暗暗叹口气,再望向老太太,老太太已经合上眼,发出微微鼾声。

胡妈妈上前去扶着老太太躺好,拉来锦被为老太太盖严实了,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夜深人寂,江府这不平静的夜晚,总算是过去了。

翌日胡妈妈早早地去到外院,一面沉着脸训导偷懒的丫鬟,一面不动声色地找寻管事妈妈的身影。

不到半个时辰,她就出了外院,急匆匆穿过垂花门,往老太太后院走去。

她按着老太太的意思去打听了,结果还真是如老太太所料。

胡妈妈将服侍老太太梳头的翠香和秋葵遣了下去,压着嗓门在老太太耳边交代。

“雪梅刚进府那会子就在外院打杂呢,管事妈妈对她再熟悉不过,她呀,只是个目不识丁的丫头,连衣裳料子好坏都分不清,对于香料,是更加分不清的。当时还把管事妈妈急得够呛,也没少责骂她。”

其实管事妈妈的原话说得更难听些,因着现在雪梅成了谋害三秀的罪人,府里的下人对雪梅都是一片骂声。

管事妈妈更是拿雪梅当例子,警示其他下人好生做活,休要动歪脑筋。

虽然胡妈妈说得已经很隐晦,但老太太一听,便是什么都懂了。

像雪梅这样的丫头嘴里能说出个什么来,还不都是主子教的吗?

老太太一边泡手一边听着,双眼直直盯着纯铜盆中漂浮着的一朵玫瑰花瓣儿,始终不语。

天气越来越寒冷,老太太的屋子里已经摆上了燃着银丝炭的紫铜异兽炉。

一阵阵暖香溢开来,老太太敛起冰冷的眸光,闭眼抬起手来。才开口说了句:“水凉了。”

昨夜闹得那样厉害,府里的丫鬟婆子免不了会私下里摆谈,可表面上,江府依旧是平静无波。

素雪和妙梦被黑山羊撞了一下。还好伤势都不重,素雪更担心的,是留在医馆中的雪梅。

午时过后,便吩咐妙梦遣两个小厮偷偷送些银两给医馆大夫,嘱咐他好生照料着。

可谁料小厮白忙活了一趟,又将银两原封不动地带回来了。

那医馆的张大夫不肯收。

素雪愣了一下,以为那大夫是不想帮衬,却听得妙梦说:“张大夫说他已经收了银子,会好生照料雪梅,这样的昧心钱。他不收。”

素雪暗暗惊讶,呵,还有这样刚正不阿的大夫,红包都不肯要?

再说那又不算什么大数目,几个碎银子罢了。他收下银子,更加尽心一点,大大方方用好药,自然也就算进去了,倒也不算是昧心钱。

昧不昧心,自在人心。

就好像前世素雪所在的中医院处处都张贴着“拒收红包回扣”的大字标语,可实际上却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其实说到底。真正的症结不在医师那儿,而是在患者家属这儿。

素雪记得医院曾请了一位年迈的退休老医师来医院里做了一回讲座,老医师很幽默,讲到关于红包回扣这件事的时候,还开了个小玩笑。

那日他穿着大白褂准备回主治医师办公室去取资料,忽然冲来两个妇人。二话不说拽着他就往里面推。

他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妇人就眼疾手快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另一个妇人不知打哪儿拿出一包用报纸包好的钱,不由分说地往他大白褂的兜里塞。

他说那时把他给吓得,还以为早年得罪的仇人都追到医院来想收拾他一顿呢。后来才知道,是患者家属要来给他红包。

他可是签过拒收红包协议的,这样的事他不能做。

想着也迅速掏出那团报纸塞回给家属,连连说让她们放心。

可家属顿时眼睛一红,当即给他跪下了,哭得稀里哗啦。

老医师吓得一下子从凳子上蹦了起来,这样的礼他可受不起的。

一番拉扯,他的大白褂扣子都拉掉了一颗,最后,那团报纸还是留在了他的兜里。

想来好笑,家属忙着避开医院的摄像头,因此匆匆忙忙将他推进办公室去塞钱给他,又匆匆忙忙离开,却是忘记了说自己究竟是哪个病人的家属。

中医院每天看病的人数不胜数,他是真真儿……猜不透究竟哪个病人长得像那一家子的人。

到最后他也没搞清楚究竟哪个病人是给了他红包,需要特别关照的。但是说到底也没差,横竖他对每个病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红包回扣这个风气打不住,归根究底也是家属心切,给个红包,求个心安。

可这下倒好,这个张大夫连心安都不给她了。

罢罢罢,素雪也没再继续纠缠,在府里挑了个实诚的丫鬟到张氏医馆去。

雪梅受的是外伤,有个丫鬟在一旁,还能帮忙给雪梅翻身上药。

刚派走了丫鬟,大太太和二秀就满面春风地过来了。

素雪连忙笑着去迎。

大太太也不拘谨,好似当素雪是自家闺女一般,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说这进京来回不能太赶,因此要在进京留宿一宿。

连留宿的地儿大太太都安排了,正是京师的邢太傅府上。

“邢太傅为人和善,邢夫人又和你大伯母我熟识得很,所以雪姐儿你去了,也完全不必拘谨的!”大太太笑得眉色生辉,一下一下地轻拍着素雪的手背。

素雪表面上点着头,心底却在狐疑,在自家府中尚且需要时时在意,更何况是在别人府里了?

对方是邢太傅和邢夫人,更是需要拘谨再拘谨才对。

这大太太,也想学着二太太那套来糊弄她了吗?

她要真听了大太太的话,去了太傅府中就自由散漫毫无礼数,岂不就刚巧衬托了二秀端庄有礼?

素雪暗暗失笑,这大太太,还把她当成是以前那个傻乎乎的三秀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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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居然是他(一更)

素雪已经脸色讪讪,可大太太依旧在不遗余力地吹嘘着她和邢夫人有多么多么熟络,熟络得如同亲姐妹一般,要是拘礼了,邢夫人反而会怪罪她太见外云云……

鼓吹完毕,屋外的云雀都归山了。

大太太这才看向素雪身旁的千柔,目光一沉,提醒道:“好生给三秀备好随行的衣物,邢夫人喜欢红,记得带上一件儿鲜艳的袄子。”

千柔连忙颔首称是。

总算送走了大太太,素雪大舒一口气坐下来。

抿了口茶,低声问千柔:“邢夫人和大太太,真就那么好?”

千柔抬眼看了素雪一眼,摇摇头道:“小的不知。”

素雪抿一口,又问:“那邢夫人真的喜欢红?”

千柔还是摇头:“小的也不知。”

素雪微微无奈地放下茶盏:“那你倒是说说你知道的。”

千柔连忙垂下头,以为素雪是生气了,因此声音放低了些,答道:“小的只知道,邢夫人之父乃前任工部尚书,她十五便嫁与邢太傅为妻,育有一子一女,儿曾是探花郎,后被皇上钦点为太子少师,女为宫中贤妃,深得圣心。而邢夫人也被封了二品诰命。”

素雪吓得全身一僵,这邢府竟是如此有来头!

她要是一句话不对劲,惹了邢夫人不满意,下场可就不仅仅是丢了颜面这样简单了。

这个大太太,存的什么心呢!

素雪手磨着茶盏想了一阵,吩咐道:“去收拾收拾,带一件红袄子,明日就穿碧绿色那件,另外……再带套月蓝色的。”

千柔点点头,转身准备去安排,可她还未走出,就听得一阵呜咽声传来。

素雪也坐直了身子。朝外边望去。

帘子被打起,妙梦带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丫鬟走了进来。

“秀,那个张大夫简直就是个老混账!”

妙梦气鼓鼓地说着,拉了拉身后哭花脸的小丫鬟。

“他不准我们安排人去医馆照顾雪梅。还说要是信不过他,就让我们把雪梅领回来,可雪梅现在上了药趴在床上动都不能动,怎么回来?还真没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真真是个老混账!”

妙梦脸红脖子粗地埋怨了一大通,素雪听完,也是一怔。

这个张大夫,还真是医界中的奇葩,不过念转一想,大夫医术精湛了。难免会有点儿脾气的。

只要他有能耐治好雪梅的伤,便是他本事到家,其他的,倒还真不那么重要。

不过那个大夫的脾气还的确有点儿大,否则这小丫鬟也不会一路哭回来。

不肯收红包。口气又那么狂,想来也是有点本事的。

素雪默了默,反而是放心了。

现在她最该操心的,是明日进京的事。

这回素雪是跟着大太太一同出府,不似上回那般偷偷摸摸,她便刻意带上了千柔。

毕竟是要去邢太傅府上留宿的,带上个稳重的没什么不对。

这回的马车比上次要熊多。却要高出好大一截。

大抵是这款马车多做赶路之用,车轮都做得更大更厚实。

那时天色才微微亮,素雪便跟在大太太身后从东角门出去,飕飕寒风吹过,她裹了裹袄子,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因着要尽快赶到京师。所以他们起得特别早,昨晚便同大太太一起去老太太那儿拜了别,省得今晨再去扰了老太太清梦。

素雪在轿中坐定,不多时,马车就动了。

她撩起轿帘。本想瞧瞧这轻寒料峭的府外是个什么景象,却不料一个高瘦熟悉的身影忽然闯入眼中。

那身影怔怔立在小门口,随着马车的颠簸一晃一晃地,渐渐变成一个小点儿。

素雪僵了好一阵,放下轿帘的时候,双眼已经湿润。

昨日她本也要去向二老爷拜别的,可奈何她还没踏进荣德堂大门,就被拦下了,小厮说二老爷吩咐了不想见她。

那时素雪本是有些气恼的,心想这个二老爷还真是幸子气,一个大男人,还是名声响当当的蓟州同知呢,和自己闺女置什么气啊?

不见就不见,横竖她也退定了沈家的婚事,以后多的是机会面对二老爷那张臭脸。

可不知道是不是父女间有某种心电感应,明明马车都开走了,她却偏偏要掀开帘子往外瞅一眼,好似能感应到外面那个流连的目光。

二老爷就那样僵立在小门口,看着她们的马车匆匆远去。

那个身影灼痛了素雪的眼,她暗骂自己两世为人怎么还这样不懂事。

忆起那日,二老爷在谈及她婚事的时候居然会泪眼婆娑,他是一家之主,分明是那样严肃庄重的一个人……

说什么不想见她,不过是嘴上强硬罢了。

父爱如山,大抵如此。

在前世,她还是苏雪的时候,自幼父母就不幸离开了,她是跟在祖母身边长大的。

从未感受过这种深沉的关怀,一时间让她有些无措,虽然明知这些本都不属于她。

轿内,大太太和二秀显得异常紧张兴奋,丝毫没发觉素雪这边儿的异样。

二秀今日穿了一件珊瑚红兔绒滚边的对襟小袄子,下配浅粉色碎花洒银的百褶裙,梳着流云髻,画着远山黛。

那架势,似乎想闪瞎整条大街路人的眼。

而素雪,一身碧绿色绣暗纹袄子,一看就是绿叶,前去配红花的绿叶。

从马车驶出开始,大太太和二秀就一直在聊着等会子到京师去见陈公子的事情。

素雪悄悄留了两滴泪,连忙拭干,仍是害怕被大太太和二秀看出来,便转头撩起帘子假装看外边。

还是千柔细心,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摆,不动声色地递了方手帕给她。

在大太太和二秀一路的催促下,马车行得极快,还不到午时,她们就到了目的地。京师的熙春楼。

马车在熙春楼对面停了下来,大太太和二秀神采奕奕,迫不及待地往马车外钻,连下马车都不需人扶。脸上的笑都没停过,乐得好似今日就要出嫁了一样。

母女俩小步疾走,似乎完全忘记了马车里还有个素雪。

彼时素雪早已平复了情绪,由千柔轻扶着她踩上脚凳下马车来。

抬眼一望,是富丽堂皇的“熙春楼”金字招牌。行人来往络绎,好不热闹。

这熙春楼是民营酒楼,虽是民营,却丝毫不亚于官办酒楼。

素雪驻足怔愣,看到这熙春楼三个字她脑海里就浮现出之类的场所。

可见着哪对情侣把约会地点定在天上人间?更何况这二秀是要和世家公子相看的!

正踌躇着,大太太终于发觉了素雪没跟上来。回过头招了招手,示意她赶快。

素雪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转头看向千柔,千柔居然也没事人一般地扶着她径直往前走。

素雪心跳徒然加快了,这陈公子和二秀不都是正经人家的公子姑娘吗。口味怎么这样重?

不过话说她也蛮想走进去瞅瞅里面究竟是个什么场景。

伴随着一番内心纠结,她还是跟在后面往里面去。

进去了才知道自己内心实在太过邪恶。这熙春楼,还真就是正正经经的酒楼。

不单是正经,而且奢华,看地砖和砌墙的材质工艺便知其品位尚高。

酒楼足足有五层,旋梯而上,每楼各分畜一类的包厢便有十余间。风格有春兰秋水,皆是韵味十足。

素雪一面走一面暗暗惊叹,谁说古代人整日都窝在宅子里绣花写字?眼下一看,倒是蛮会享受的啊。

大太太一踏上旋梯,便有眼尖的小厮将她认了出来,殷勤笑着上前来引路。

素雪默默跟随其后。眼睛来回地瞥着四周,这每层楼延伸出去便是雅致小院,能一边饮茶一边看红霜叶,也能一边品酒一边听歌女弹琴唱曲。

走过一层楼,素雪就好奇地偏头看了个够。复又其上,到第三楼,这回倒是冷清了不少,包厢被黑压压的帘幕挡了起来,里面什么都看不到。

越是这样,越觉得里面的人好似在偷偷摸摸一般。

素雪正好奇着,忽然一间包厢的帘子被打起,里面匆匆走出来一男一女。

女的脸色发红,好似受了什么气,男的一身素雅青衫,脸上……

在看清他脸的一瞬间,素雪倒吸了一口凉气,全身似乎都僵了一下。

是他?

没错,是他!

素雪忽然觉得全身发冷,冷得她不停打寒噤,她抓紧千柔的手,想要赶快往上走。

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那个人敏锐地觉察到素雪的目光,也往这边瞧过来。

他似乎也惊了一下,但又迅速掩饰过去,伸手拉了拉前面气鼓鼓的女子,似在低声安抚她什么。

可他的眼睛,依然在不时地瞥向素雪。

即使隔了这么一大段距离,素雪也仿佛能感觉到那眼中的寒意。

素雪不敢再同他对视,连忙往上走。

大太太和二秀正激动着,把素雪甩开好大一段也没有察觉,素雪只好兀自快步跟上去。

是他!她不会记错,就是上回在祥云客栈对面遇到的那个怪人。

上回他身上带着碾碎茶叶的味道,就是他,害得太子的马发了狂。

他怎么会来这里?

疑问和惊惧充斥心里,素雪也不知道又折转了几个弯上了几层楼,直到小厮向她们行了个礼退下去了,她才回过神来,此时已不知身处哪个包厢内。

大太太和二秀已经临窗坐了下来,素雪也只好挪步过去,一同坐下。

大太太强忍着激动,端端坐直,二秀显得格外紧张,一直在不停地整理着头饰和裙摆。

少顷,有小鬟不呼自来,抖抖水袖便要开嗓唱曲,大太太烦躁地皱起眉挥挥手。

那小鬟讨了没趣,福了一礼黑着脸转身下去了。

许是没有讨到银钱,因此反而不悦了。

大太太才没闲工夫理会这些,焦急地探脑袋往门口望,可陈公子还是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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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 当面撒谎(二更求粉红)

又有端着小炉炷香的老妪上前来,大太太更加不悦了,正想摆摆手让她退下,二秀却阻止道:“母亲,香婆可不比方才那擦坐的小鬟,还是打发点儿好……”

大太太一想,倒也是,今日对嫣芸来说格外重要,是该打发点儿银钱出去。

想着便看了一眼身旁的严妈妈,严妈妈会意,挪着步子上去,低声说了句:“我们家小娘子心善积福。”

说话间已将一块银元塞到香婆手中,香婆连忙点头哈腰:“善心人福泽无边,来日必定大富大贵……”

香婆口中唱着这些吉祥话,满意地退下去了。

素雪只是静静看着,并不言语,她脑海里一直还想着方才见到的那个怪人,而且越想越害怕,以至于不得不捧起茶来压惊。

喝进去一大口,舒服些了。

这才透过窗户望向外面的小院,古树枯叶落尽,显得有些苍凉,树下那一盆盆花卉倒是鲜艳,能在这样寒冷的天儿开放,想必是折耗了不少银钱。

看了会儿院子,又吃了些小食甜,心中的恐慌终于渐渐散去。

敛了敛目光,望向依旧紧张不安的大太太和二秀,涩声道:“大伯母,二姐姐,想来陈公子也快到了,我陪同二姐姐自是无碍,可陈公子毕竟是别家男子,素雪留在这儿恐有不便。”

说着转身看向千柔:“陪我到隔间去等候吧。”

千柔温顺地点头。

大太太却好似被针刺了一下,连忙阻止道:“雪姐儿往前隔上一阵便要到京里来找沈公子,又怎会在意这些男女汹?再则说了,陈公子以后可是你二姐夫,就是一家人,哪会是什么别家的?”

素雪不禁失笑,这八字都还没一撇,就成自家人了?

见素雪依旧作势要走,大太太脸色一黑。冷声问:“怎么?莫不是不想给大伯母和你二姐姐的面子?”说着还狠狠地瞪了千柔一眼。

这一眼着实狠戾,千柔惊了一下,低垂下头。

素雪见大太太这回如此强硬,心知要是再坚持离去。定会惹得大太太不悦,便笑道:“大伯母说的什么话?素雪怎会有那个想法。”

横竖来都来了,又何苦在这节骨眼儿上惹大太太不痛快呢。

素雪不明白的是,为何大太太就偏生要她在一旁陪着?虽然她已有婚约在身,但毕竟还是闺中姑娘啊。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二房姑娘要同大房抢女婿呢。

不过又话说回来,二太太还真打过这个心思,只是不为着素雪罢了。

既然大太太和二秀都没觉得不妥,她这个三秀也的确没什么可推脱的。

而且太太那话里的意思,她似乎就该如此不拘汹才合理。

素雪复又坐下。端起茶盏继续喝。

茶水刚入口,大太太忽然猛地立起身来,对着门口的方向咧开嘴笑着。

感觉到身侧有人进来,素雪也转过脸去看。

这一看,险些将口中的茶水全都喷出来。可奈何现下诚严肃,她只得强忍住,最后弄得自己反而被茶水呛到了。

她呛得难受,不停地大声咳嗽。

一旁的千柔尴尬地看了看大太太和二秀,急得脸都红了,连忙为素雪拍背。

“陈公子来了啊?”大太太非但不为素雪这样破坏气氛的行为感到羞怒,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二秀也笑得格外明媚。见走进来的陈奕锦一直盯着素雪看,还不忘解释道:“陈公子别理会她,这是嫣芸的三妹,她一向是这样大大咧咧的。”

说完,快速和大太太对视一笑。

素雪咳得嗓子都发疼了,才没心思理会大太太和二秀这样的眉眼暗语。

她只管捂着嘴咳嗽。不敢再去和陈奕锦对视。

之前她还疑心那个子玉是陈公子,经千柔一番推理之后,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却没想到不是那个,而是这个!

陈奕锦一进屋就见有人咳嗽,目光自然就投了过来。这一看,他也吃了一惊。

当初没辨出雌雄还被裴烨嘲笑了好一番,这回,他可是长记性了。

眼前这女子,分明就是上回那个假小子。

他本来很惊喜,一时间有许多话想要说,但见素雪一直捂着嘴,眼神也十分躲闪。

他顿了一顿,立刻明白了她的顾忌,便也没有立刻戳穿。

向大太太和二秀微微点头示意,轻拉了一下衣摆,端庄入座。

陈奕锦今日穿着织锦缎交领绣银线的月白长衫,看上去十分素净。陈夫人没有同来,只跟了一位侍从。

碍于陈老爷的情面他不敢不来,却也只想简单应付,这样的安排,想来对方也心中有数了。

来之前就让侍从备好了彩缎,原想着来到这儿干坐着喝饱了茶,将彩缎一送,便可折身回府。

可他没想到,这个令他厌烦的相看还会有这样一个惊喜。

他坐定后端过茶壶,兀自轻笑一下,有礼地为大太太和二秀斟茶:“江大太太,江二秀。”

到了素雪这儿的时候,他深深一笑,刻意拖长了音调:“江,三秀。”

素雪依然半掩着嘴轻咳,听出陈奕锦这语气的异样,抬速瞥了他一下,又心虚地垂下去。

大太太见陈奕锦看素雪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便笑道:“咱们江府不似陈府那般礼数至上,因此三秀这样随随便便习惯了,还请陈公子不要介意。”

陈奕锦仿似根本没有去听大太太的话,一直煞有介事地看着素雪,但笑不语。

大太太刚说完素雪随随便便,马上又笑着拔高音调:“但是我们家嫣芸可不一样!从小我就教导她,身为女子,就得奉行礼数,轻行缓步,敛手低声,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勤勉和善,侍奉公婆……”

大太太本还想得意洋洋地继续讲,但见陈奕锦始终似笑非笑地往素雪那边儿看。她愣了一下,讪讪收了口。

二秀本来娇羞地低头听着,不料大太太忽然停下来了,她惊怪地抬抬眼,见大太太神情呆愣,面露尴尬。

二秀顿时急了,一个劲地向大太太挤眉弄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却不料陈奕锦这边反而开口了。

“江二秀果然如同传闻一样,秀外慧中。”他也实在是受不了大太太那一番媒婆式的自夸,才局促笑着应道。

谁料大太太一听,更加喜不自胜。拉了拉二秀的手,对陈奕锦笑道:“嫣芸都是深闺姑娘,那些传闻都是瞎胡扯的,眼下陈公子看到了,这才是真。”

大太太一面对那些所谓传闻很鄙夷。一面又得意洋洋。

陈奕锦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转而又看向素雪,道:“同样是身在深闺,江三秀却是很不一样。”

敢女扮男装闯到马场去,还出手救下了裴烨,化解一场危机。这自然是不一样。

可大太太却没听懂这句话里的真正含义,以为陈奕锦是在暗示素雪不知礼。

她得意地瞥了素雪一眼,笑得耳坠子直打颤,对陈奕锦说道:“陈公子道是不知,原本我家老爷是琢磨着想把三秀许给陈公子的,后来又一想。陈家是礼仪之家,这三秀,恐怕不太适合……”

素雪一惊,怔愣地看着大太太和二秀。

这母女俩处处损她便是够了,怎么还在这儿胡言乱语地瞎扯?

和她说亲的对象分明是沈家。哪里是陈家?更何况她是二房的姑娘,何时还轮到大老爷来琢磨婚事了?

大太太和二秀全然不理会素雪的惊讶,好似那件事就是真的一样。

一旁的严妈妈也跟着探了探头,笑道:“还是大太太考虑得周到,陈家乃书香门第,二秀这样端庄贤良的小娘子,才更加适合的。”

素雪再也听不下去,愕然地看向千柔,千柔也一头雾水。

她顿时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大太太死活也要拉着她一起来相看的原因。

先不遗余力地说尽了她这个三秀的坏话,把陈公子吓住,再拿出这一招来,言下之意仿佛就是,你陈公子要是不应下二秀,那就等着去和这无礼恣睢的三秀议亲去吧!

素雪暗暗咬牙,还真是当她傻得连讲话都不会了吗,竟做出当面撒谎的事来了!

她绷着唇,紧紧握拳想要开口拆穿大太太。

可一抬眼,见大太太二秀,还有严妈妈和丫鬟彩月四人浑然是沆瀣一气的架势。

她就算当面拆穿,又怎能抵得过那么多张嘴?

到头来还会惹得大太太不满。

且不说她们以后还得日日照面,就拿这回来讲,她还得跟着大太太在这京里留宿一晚的。

这样莽莽撞撞说出来,能讨到什么好?

素雪紧握的手渐渐松开,到了嘴边的话,终是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再看看身旁的千柔,千柔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只是低着头,她都没开口,千柔也什么都没说。

而陈奕锦也丝毫没有怀疑大太太的话,反而是抬了抬眉,清浅一笑,笑得别有深意。

见陈奕锦没有如同上回那般立刻揭穿她,素雪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坐直了上身,脸色微冷。

倒是一直被吹捧为端庄优雅的二秀正红着脸目光灼灼地直盯着陈奕锦看。

陈奕锦一面听着大太太和严妈妈一个劲的吹捧,一面来回扫着素雪和二秀。

这两位姑娘的确是不一样。

这一点,大太太倒是没有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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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074章 早该想到(一更求订)

大太太在那儿王婆卖瓜般地喋喋不休,陈奕锦一直耐着性子没再打断。

终于,大太太说累了,要端起茶来润口。

这包厢总算是安静了一下。

陈奕锦轻咳一声,想趁机开口。

不料素雪忽然娉婷起身,对大太太轻福一礼,温言道:“大伯母,素雪忽感不适,想出去……”

“不适就出去吹吹风,透透气儿吧!”不待素雪说完,大太太就摆摆手抢言道。

那顺溜得,似乎恨不得立刻将素雪团成团一脚踹出去。

素雪双眸一暗,方才她想离开,大太太还吹胡子瞪眼地摆脸色,现在她没有利用价值了,在这儿反而碍眼,大太太自然不会再留。

这回连千柔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蹙眉快速瞥了大太太一眼。

素雪忍住心中气愤,脸色淡淡地向大太太和陈奕锦行了一礼,便由千柔扶着往外走。

“秀,大太太她未免也太过……”走出了包厢后,千柔终于忍不住低声说。

究竟太过什么,到底是没有说出口来。

素雪侧眼看了千柔一下,释然笑了:“何苦为此烦恼?横竖我从没对她抱有任何期望,她待我好,那是恩情,待我不好,便是常情了。”

千柔专注地看着素雪,好半晌,才轻声说:“秀,您真的……变了不少。”

比之于之前的惶恐,这回素雪已经坦然接受千柔这句话了。

“要是我还和从前一样,恐怕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别人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吗?”说罢,缓缓收回深远目光,凝神看向千柔。

千柔是个极其聪慧的丫鬟,她两番出事,生死一线,千柔都是知道的。

素雪虽然也没有明说。但千柔也能猜到几分。

上回在山路上,是有人刻意要杀害她,这回被黑山羊撞落水,也是有人蓄意谋划。也只有妙梦那样简单的脑子才会真以为是雪梅那个小丫鬟有了坏心思想害她。但千柔不同。

被素雪这样盯着看,千柔目光有些躲闪。

素雪舒一口气侧开脸,喃喃道:“你是我房里的丫鬟,无论我做什么,性子变成什么样,你都该站在我这边。这一点,你必须清楚。”

千柔倒吸一口气蹲身跪下,连声道:“小的清楚,小的自然清楚……”

素雪叹气,抬抬手示意千柔起来。继续往外走。

千柔聪明,却胆小,方才听完那些话之后,最多的便是惶恐,是否真正清楚了这其中的道理。素雪也拿不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包厢来到酒楼的北廊,清凉的风吹过来,夹带着缕缕寒意。

素雪原想绕到那边的小包厢里去候着,却不料穿过北廊刚一转角,就和一个疾走而来的小娘子撞了满怀。

“哎呀!”那小娘子声音很尖利,分明是她将素雪撞退了好几步,自己却叫起来了。

素雪被撞到肩膀。退了两步。

“秀,可有事?”千柔也吓住了,扶住素雪连忙问。

素雪轻轻摇头,捂诅头,倒也不算太疼。

千柔这才稍稍松口气,责怨地看向对面那个小娘子。不禁开口道:“这楼廊修得这样宽敞,可不是用来横冲直撞的,姑娘好歹也该有个闺秀样子!”

素雪本不打算生事,却没承想千柔好一张利嘴。不带一点儿脏字,就把那小娘子气得小脸发红。

素雪本以为那小娘子会立刻向千柔发难。便也做好了还击的准备,却不料那小娘子看清了素雪之后,火气反而一下子就消下去了,只余下怔愣。

素雪也懵了,这神情,莫非认识宿主?

正纳闷着,忽听得一个清润的嗓音从转角传来:“是哪位姑娘,说舍妹没有闺秀样子?”

话一落音,一抹青影出现在素雪和千柔眼前。

千柔方才还有胆量出言讽刺两句,见到这个人之后,顿时气势就弱下去了,她面色惶惶,快速看了素雪一眼,匆匆埋下头。

素雪也怔住了,因为眼前这人,不就是方才看到的那个?

再一瞧这个小娘子,好似也是方才那个女子,只是换了身衣裳,素雪没能一下子认出。

见到自己兄长来了,那小娘子得意一笑,瞥着素雪讪笑道:“还当是哪家的姑娘呢,原是我未来的二嫂子啊!二哥你赶紧来瞧瞧,这还没过门儿呢,她就开始唆使丫鬟欺负人了!”

素雪懵懵懂懂听完小娘子这番话,心中一阵发凉。

二哥?二嫂子?

莫非这人是……沈家二公子!

素雪仄歪了一下,愣愣地看着他的脸,来不及震惊。

不知静默了多久,素雪只觉每一刻都无比难熬,这北廊的空气也好似稀薄了,憋得她喘不过气。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往后挪一步扶住千柔的手,她脚软得不行,不扶怕会站不住。

沈逸风倒是镇定,一双眼深不可测,不冷不热地看着素雪。

倒是那位小娘子沈沐莲哂笑道:“真是好些日子不见了,听说上回二嫂子出了点事,现下看来,想必是已经养好了?”

素雪依然没有回应,原来那日那个怪人就是沈二公子,难怪那时他神情那样惊异,难怪她蒙着脸他能认得出!

其实她早该想到了,想用玉镯害她的人和刺杀太子的是一伙,她早该想到了……

见素雪不回话,脸色又这样怪异,沈沐莲再次捂捂嘴笑起来,瞥瞥沈逸风,故意拔高嗓门儿道:“二哥,人家江秀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瞧呢!你就赶紧择日上门议亲去,还绕着弯子去相看作甚?”

她忽然停住,故意惊讶道:“说到相看,这熙春楼就是贵女公子相看的好去处。江秀不在蓟州待着,却跑到熙春楼来,莫非是一山看着一山高,想另觅良缘啊?”

随即又阴阳怪气地笑道:“要真是那样,二哥你可就解脱了!”

千柔抬速瞥了沈沐莲一下,又担忧地看向素雪。几番想开口,却都忍了下来。

在沈沐莲一句接一句的嘲讽中,素雪总算是渐渐冷静下来了。

她看了沈沐莲一眼,又移向沈逸风。温和福一礼,道:“素雪是陪同二姐姐前来,并不是沈姑娘所言那般。不过如果素雪另觅良缘对于沈公子来讲真就是解脱的话,那素雪万分乐意成全。恰巧沈公子也来了熙春楼,这边解脱了,那边便可另觅良缘,倒也省得以后再跑路了。”

沈逸风眉峰一沉,依旧是没有开口。

沈沐莲被素雪一番话弄得云里雾里,顿了顿,终于忍不抓笑道:“江秀今儿可真是……难不成被我一撞。撞晕头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仔仔细细打量着素雪。

这江素雪,怎么好似有些不一样啊?

以前任她怎么嘲笑怎么逼迫都一直死皮赖脸地拽着二哥不放,这会子怎么破天荒地说出乐意成全这句话来了?

素雪也不闪躲,直直迎上沈沐莲探究的目光。冷言道:“再则,从礼数上讲,素雪和沈公子还未纳采合婚,六礼不成,不合二姓。素雪仍是江家姑娘,女子闺誉非同小可,实在受不起沈姑娘这声没来由的二嫂子!”

沈沐莲被素雪噎了回去。一时间更加震鄂了。

这江素雪今儿是脑子烧糊涂了吗?不来讨好她这未来忻子就算了,反而还敢出言教训她?

要比家势,他们沈家如今的确是处处不如江家,谁让江素雪那父亲那样能干,虽只是个地方官,朝廷却屡屡委以重任。江家在蓟州也算得是有些名声。

可这个江素雪为了能博取二哥的好感,竟情愿俯身做小,把她这个未来忻子捧上了天,点头哈腰,说一不二。就盼着她到二哥面前去说几句好话。

一开始她也有些不太适应,久而久之就觉得理所应当了,无论她怎样出言嘲讽,江素雪都笑呵呵地,那种傻愣愣的样子到现在她都记忆犹新。

可眼前这个,一脸淡然,冷色入骨,哪是那个傻不啦叽地求着她将写满情诗的手帕转交给二哥的江三秀?

见沈沐莲怔住,素雪也不做久留,又福了一礼便要转身离开。

却听得身后的沈逸风忽然开了口:“舍妹莽撞,唐突了江三秀,还请见谅。”

素雪顿了一下,没有再回头,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留下一句:“既是莽撞了,作为兄长,沈公子多多教导便是。”

“哎?你别蹬鼻子上脸……”沈沐莲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素雪便要上前辨个究竟。

她就不信这个邪了!太阳分明还是从东边出来的,这江素雪怎就一下子如此目中无人看?

可她刚走出一步,就被沈逸风拉了回来。

沈沐莲还是不依,想甩开沈逸风的手跑过去好生羞辱江素雪一番。

可她越是想挣脱,沈逸风的力道就越大。

直到她皱起眉喊了声疼,沈逸风才松开她。

“你先回去,二哥有些事要办。”他缓声说,双眼晦暗不明地看着已经走远的素雪。

沈沐莲还在揉着被抓疼的手,听到这一句,顿时不依,激动地绕到沈逸风面前,嚷道:“为什么要回去啊!赵公子还在包厢等着呢……”

“那就让他等!”

沈逸风忽然加重声调,全身似有一股戾气散开来,一直闹腾的沈沐莲被吓得立刻就噤了声。

在沈沐莲记忆里,二哥鲜少发怒,都是惯着她,任由她胡闹。

可是他只要一发怒,就非常可怕,比父亲还要可怕。

沈沐莲被吓住了,不敢再多问什么,按着沈逸风的意思,悻悻地下楼去上马车回了沈府。

长长的北廊,每走一步,素雪的心都跟着一悬,直到终于绕开了沈逸风的视线,她才全身一软,抓住栏杆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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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有头有脸(二更)

千柔杵在一旁,担忧地看了看四周。

这里是北廊和包厢交界的地儿,少不了会有公子姑娘和小鬟来来往往,素雪这样魂不守舍地坐在这儿,的确有些不合适。

“小姐……”缓了半晌,千柔还是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

素雪也明白千柔的顾忌,她暗自深吸几口气,总算不再全身发软了,便站起身来,道:“别过去了,就在这边另寻一处吧。也省得大太太出来以后寻不到我。”

千柔点点头,扶着素雪往回走,仍觉素雪全身有些抖,便轻声劝道:“小姐,这亲事有二老爷做主,沈家分明是高攀了咱们,连沈老爷沈太太都会给江家三分薄面,您又何苦去和那小娘子较真?她到底也只是一个姑娘家,终归要嫁出去的。”

素雪稳步往前走,没有应声。

千柔轻轻一叹:“小姐您没瞧见吗?方才沈公子脸色都发黑了,想来定是听了不高兴。小姐啊,您分明想早日嫁过去的,又何苦为了小娘子一句胡话,就顺口说乐意成全呢?”

千柔鲜少这样多话,这回实在是忍不住了。

可素雪只是默默听完,脸色微变,不置一词。

素雪这边不说话,千柔也便也闭了嘴,只暗自叹息,要不是小姐一直坚持,二老爷绝不会松口答应这门亲事的。能教出那样一个娇蛮刻薄的小娘子,沈家这门儿,不进也罢。

可是这些事。哪是她这个小丫鬟能左右的呢?

眼下江沈已有婚约,今日又闹成这样。以后小姐嫁去了沈家,可有得好眼色看了。

千柔正忧虑着。忽觉身旁的素雪停住了脚步,本以为是小姐终于有些反应了,却不料素雪皱皱眉说:“你听听,里面怎么有吵闹声?”

千柔这才拉回神思凝神去听,果然有吵声,还伴随着哭泣,循声望去,正是大太太和二小姐的包厢。

方才素雪前脚刚离开,陈奕锦立刻就让侍从呈上彩绸送给大太太。随后匆匆拜别了。

大太太呆愣地看着手中那方彩绸,一时间愣是没回过神儿。

直到二小姐一把将彩绸夺过去,羞愤地想撕烂的时候,大太太才倒吸一口气。

这陈公子,是没有看上嫣芸。

大历国民风保守,寻常人家男婚女嫁,大多都是由双方父母操持着完了六礼,直到新婚之夜揭开了红盖头,才知道对方的高矮胖瘦。

自从新帝继位后。国策开明,民风才渐渐开放了些,大户人家对儿女的嫁娶看得重,便也愿意多看一看。相一相。

相看过后男方若是没瞧上女方,就会送彩绸,瞧上了。便不是彩绸,而是送上珠簪。

眼下陈奕锦送了彩绸便匆忙离去。这拒绝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

那彩绸料子极好,却仍是经不住二小姐的怒气。呲啦啦几声下来,就裂成了好几段。

“你这丫头,和这彩绸过不去作甚?”大太太呵斥着,心里也烦闷不已。要换成是她,也一样想将这彩绸撕碎了去。

严妈妈和彩月见状上前来劝慰,可二小姐哪里还听得进去?眼泪一股溜儿就流出来了,嚷道:“我是江家大房嫡出的闺女!他看不上我,凭什么看不上我?”

大太太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了,她也想问这句话呢,方才分明聊得很融洽啊,怎么到最后却是给了这劳什子?

上回大老爷兴致勃勃地回来说结交了个陈老爷,还说到了儿女的终身大事上来,她一开始还不以为意,后来细细一打听,才知原是礼部的那位陈侍郎,便不遗余力地操办这回的相看。

谁承想居然只是得了条彩绸?

大太太越想越气,真真是丢死人!叫她回府去还有什么脸见人?索性撕烂了也好,省得被二太太瞧见了,又会借机笑话。

“行了行了,陈公子都走了,咱们还留在这儿作甚?趁着现下还不算晚,起身去邢府吧,邢夫人还在等着呢。”大太太拉起二小姐就要起身,恨不得赶紧离开。

二小姐情绪正激动,不依地甩开大太太的手,哭着道:“我才不要去什么邢府,我还有什么脸去邢府?我要回蓟州,回家!”

“你你你……”

大太太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抓住二小姐的手臂要硬拽她起来,不料二小姐猛地一挥手,竟一下打在了大太太的发髻上。

大太太哎哟一声,身体不稳地往后倒,幸亏有严妈妈及时扶住才不至于摔到地上。

二小姐的手也打得生疼,却仍是不解气,坐在那儿捶桌跺脚地哭起来。

大太太虽没有摔下去,却也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便怒了,指着二小姐就要打骂。

严妈妈和彩月都吓住了,一个拦着大太太,一个上前去劝二小姐。

整个包厢顿时又热闹起来了。

素雪就是在这种场合下匆匆走了进来。

本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如今一看,原来都是自己人在闹。

而大太太正在气头上,见素雪忽然走进来,也没有给什么好脸色。

素雪自知来得不是时候,可眼下又不能立刻事不关已般地退出去任由他们自个儿闹,便只好看向严妈妈。

严妈妈忙着拦住大太太,哪有心思理会素雪?

而大太太手劲儿也忒大,严妈妈怎么拦都拦不住,硬是冲上去揪住了二小姐的耳朵大骂她是不孝之女。

二小姐本就在哭,被揪了一下哭得更厉害了。一旁的彩月去劝,二小姐竟将怒气撒在彩月身上,彩月被推搡开,撞在一旁的花几角上,疼得直叫唤。

素雪无语地看着这乌烟瘴气的包厢。并没有上前去劝,而是低声吩咐身旁的千柔:“去。把酒楼管事的请来。”

千柔点点头去了。

这边,二小姐和大太太还在闹腾不休。一个哭嚎不依,一个又打又骂。

包厢里的花觚和摆设翻倒一片,瓜果小食撒了一地,这两母女就差没有扭在一起满地打滚了。

素雪百无聊赖地看着热闹,一低头,看清地上破碎的彩绸。

大太太和二小姐都穿着红,这彩绸是哪儿来的?

正想着,忽听得身后传来唏嘘呼声,素雪回过头。原是酒楼掌柜上来了。

“哎哟,江大太太啊,这……这这这……您这是作何啊?”掌柜眉头紧皱,无奈拊掌。

掌柜本来以为是有人闯进来闹事,还带上了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一同前来压场子。

没想到匆匆跑上来,竟看到了这局面。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江府再怎么说也算得是有头有脸的,怎么江家的太太小姐竟这样野蛮?

掌柜这样一吆喝,身后的小厮也都放松了。本还等着大干一场,没承想是一堆女人打起来了,他们也就优哉游哉,看起了热闹。

门口围了这么一大群人。大太太和二小姐也没好意思再继续哭闹,好歹忍着气停了手。

素雪朝门口望过去,只见到掌柜和一群小厮。千柔并未一同跟过来。

她不由得暗喜,千柔这丫鬟。还真是机灵得很。

之前大太太当着外人羞辱她,这样一份大恩情她又怎么好意思不还回去呢?

正好大太太和二小姐自个儿咬起来了。自然要多喊些人来捧捧场。

不过还是千柔做得周全,没傻乎乎地和掌柜一同上来,如此一来大太太便不会察觉是她这边去喊的人。

现下大太太停手了,小厮也被掌柜遣散了,素雪便沉默不语地退出包厢,这才在外面看到远远站着的千柔。

素雪若无其事地上前去,同千柔一起在外等着掌柜将那边处理完事。

掌柜见里边消停了,一面吩咐人进去收拾一片狼藉的包厢,一面走上前单独对大太太皱了皱眉,低声道:“江大太太,您这样,真是不妥啊,这熙春楼里面来来往往都是达官贵人,要是瞧见您在这儿闹事,那恐怕是……”

他欲言又止,悄悄摊开手掌来。

大太太经过方才那一番折腾,整齐的头饰都散下来了,二小姐被她揪了好几下,头发更是乱成了鸡窝。

大太太当然知道这副样子不能被别人瞧见,且不说江府,她方莲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也是气急了,才会和自家闺女扭打起来,经掌柜这样一讲,也觉得脸上羞赧。

低头看清掌柜不停抖动的手掌,她自然明白其中含义,转身吩咐严妈妈给了掌柜几锭银子封口。

掌柜拿了银子,笑眯眯地让一众小厮回避了,还不忘贴心提醒:“太太小姐收拾好了直接离开便是,这里自会有人打理。”

大太太闷声点头,掌柜便退下去了。

经了这一阵,大太太也平静了不少,回过头来,好歹软下了嗓门,对彩月道:“别愣着了,赶紧给二小姐梳理一下,这是在外头,可不是在自家屋中。”

说罢自己也脸色讪讪,是啊,这是在外头,她怎么就没沉住气,和自家闺女吵闹起来了?

想及此,又扫了一眼包厢中,并未见到素雪身影,顿时眉头一皱。

方才她正在气头上,似乎隐约瞧见素雪在这里,这下怎不在了?

这边,彩月已经开始为二小姐梳理发髻整顿衣裳,严妈妈也上前来为大太太整理。

大太太便也没再多想,只盼着早些离开这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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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6章 只字不提(一更)

二秀仍是委屈地流着泪,严妈妈和彩月好生相劝,才总算是止住了一些。

大太太挺直了腰背,勉强又摆出一副端庄模样,才由严妈妈扶着往外走。

刚走出几步就听得身侧传来一声“大伯母”。

这一声本来很轻,可大太太方才做了糊涂事,正心虚着,听到这个竟惊了一下。

侧过头看清是素雪,顿时眉毛一拧,颇带责怪地说:“躲在这里作甚?吓了我一跳。”

那言下之意似乎在说,连你这个小妮子,也要躲在这里看我的笑话吗?

素雪知道大太太这是恼羞成怒,并不为所惧,脸色平淡道:“大伯母威仪十足,饶是二姐姐那样端庄得体的都被训得泪水连连,素雪才是吓了一跳,都不敢靠近这包厢了呢。”

大太太又一阵羞赧,果然,方才那些都被看了去。

又匆忙瞧了瞧四周,幸好没别人,便正了正色,道:“大伯母对嫣芸可不像二太太对你那样温和,该教训的就得教训,否则还不知会长成什么歪脖子树了!”

千柔听到这儿,不禁蹙眉,心想这大太太怎能这样讲话?也不瞧瞧刚才二秀那撒泼劲儿,那才叫歪脖子树呢!

不过千柔只敢心里想想,并不敢讲出来,转头有些担忧地看了素雪一眼。

素雪面色无波,也只在心里暗暗失笑,这大太太分明是自己失态,非但不知羞,还反唇相讥挖苦起别人来了。

不过想来也是,大太太要是没练就这样的厚颜,哪能熬得到现在?恐怕早就被二太太给活活气死了。

正想着,整理好衣裙发饰的二秀也被彩月扶着走出来了,她微垂着头,似乎不想被人看到哭得发红的双眼。

大太太盯了二秀几眼,匆匆道:“时候不早了。赶紧下楼去,还得快些去邢府,邢夫人在等着呢!”

大太太不停催促,好似邢夫人真的已经等得心焦了。一行人便急匆匆下楼。

二秀因刚哭过,走得有些慢,素雪便抢先走在了大太太身后。

被拥在人群中间似乎让她更有安全感,她才敢一边下楼一边警惕地四处瞧。

幸好,都没瞧见有沈二公子的身影。

上了马车,素雪心中大石总算是放下了。

刚一坐落,二秀那边又开始抽泣起来。

虽然素雪当时没在场,但也能猜到七八分,这二秀和陈公子的事,怕是黄了。

马车摇椅晃地往邢府赶去。一路上都伴随着二秀的哭泣声,素雪好心劝了几句,反而引来二秀白眼,便也没再开口。

不就是相亲失败而已,至于哭成这副样子吗?那要是遇上个负心劈腿的渣男。索性悬梁自尽得了。

只是不知二秀这是为了失去陈公子这份姻缘而哭,还是为自己丢了面子而哭。

马车奔出一阵,忽听得外面好似有叫喊声,素雪正奇怪着,马夫已经勒马停了下来,隔着帘子对里面讲:“大太太,有人追过来了。”

大太太一愣。她来京里的事都静静悄悄地,除了江府人,就只有邢夫人知道,还有谁会追过来?

二秀一听,倏然停住哭泣,也不顾自己脸上还挂着泪。转身猛地掀开帘子就朝外看。

“母亲,是陈公子!”

她立刻转悲为喜,一边喊一边作势要起身下马车去,幸得严妈妈赶紧伸手拉住了她。

大太太听完也是脸上一喜,顺着缝隙快速瞧了一眼。那骑着马追上来的,还真就是陈公子。

要说,她也恨不得赶紧下马去,可想到之前陈公子清高自傲地留下彩绸转身便走,也真真可气。

她扬了扬眉,朝严妈妈使了个眼色,拉住二秀的手,正色道:“嫣芸你听我说!等会子别露脸,就是要让他急一下!谁让他之前那么傲气的?”

严妈妈也跟着点头:“就是就是,待会儿二秀您别出声,有大太太和老奴去会他!”

嫣芸虽然也很想立刻冲下去,但又想看看陈公子为她紧张为难的模样。她拽紧衣角,脸色微红地点点头。

大太太越想越得意,忽觉整个人都高了一截,她们的马车已经停稳,外边的马蹄声和也越来越近了。

二秀紧张地咬住下唇,几番都想掀开帘子再瞧瞧看。

大太太瞧出她的心思,双眼一瞪,索性挥着手指使道:“雪姐儿赶快去和嫣芸换个位置,要是那陈公子急起来,硬要掀帘子,岂不白白让他瞧了去?”

坐在素雪身旁的千柔再次蹙眉,这大太太一有什么事就拿三秀当靶子,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要说,二秀本就是来和陈公子相看的,长成什么模样,是个什么德行,老早便叫人瞧了去,现在倒还摆起谱来装矜持了!

千柔瞥了大太太一眼又垂下脸去,大太太自是没瞧出什么来,她正忙着同严妈妈一起催促素雪换位置。

在大太太眼里,三秀不过就是二房的那个蠢姑娘,性子虽然要强,却是吃软不吃硬,只要软着来,想怎么拿捏便怎么拿捏。

况且眼下是为了帮着嫣芸,她江素雪也没有理由拒绝。

二秀也深以为是,连忙起身来躬着上身欲要同素雪换。

素雪抿抿唇,既然大太太和二秀想折腾,那就任由她们折腾去,她自是不必在这么点儿不痛不痒的小事上多做计较。

想着便要起身同二秀换,却不料衣袖忽然被千柔暗轻轻拉住。

素雪愕然看向千柔,千柔正朝她挤眉,似乎不忍看她这样任人摆布。

素雪却是平静地使了个眼色,索性拉着千柔一起,绕过大太太,坐到了靠着帘子的位置去。

二秀坐过来以后,更加紧张地张望着那边了,方才的伤心羞愤早就一扫而空,只剩下紧张和期待。

素雪这边刚一坐定。外面就响起了陈奕锦的声音,似乎正在同马夫交涉。

大太太扬了扬腮帮,连等会儿要回的话都想好了,只等着马夫向她转告。她就骄傲反击,就说,眼下我们要赶着去邢府了,陈公子有什么话,就到邢府来说吧。

这陈公子去而复返,定是后悔了,追过来,就是想收回那彩绸。如此一来,就是陈家追在江家的屁股后面了!

既然要追,那就得追出点儿样子来。不如追到邢府去,正好让邢夫人对她们刮目相看!

光是想想就觉得过瘾,大太太不禁笑了。

侧着耳朵细细听外面的动静,车夫回过头来开口了。

她端端坐直,正准备清清嗓子回话去。却不料车夫讲的却是:“三秀,这位公子要找三秀!”

素雪一惊,心里快速思忖一番,暗暗拉了拉千柔的手肘,自己则挪开身子去。

千柔立刻明白了素雪的意思,移过去用身体挡住帘子口,掀开一个小缝儿朝外看。陈公子果然就在外面。

陈奕锦瞧见这边露了一个缝,也就不再同车夫多言,转过身来朝这边行了个礼,含笑道:“江三秀,陈某这儿有一卷画,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交予江三秀手中。”

素雪一直神经紧绷,听到这儿,更加疑惑了。

画?什么画?

千柔也一头雾水地看向素雪,等候她的指示。

素雪抬抬眼,瞧见一车厢的人都愣愣地望着她。眼神中已经带上了些许敌意。

敛下眉快速对千柔低声道:“告诉他,我不收。”

得了指示,千柔连忙对着小缝道:“陈公子,我们三秀之前与您素未蒙面,怎能随随便便收您的画?”

陈奕锦一笑,将画递到帘外:“还烦请三秀先过目一下,再决定要不要拒绝陈某。”

一开始,大太太和二秀还只是惊异,可见着陈公子这样坚定地要将画送给素雪,两人皆是一怔,齐齐瞪向素雪,好似质问。

素雪自然感觉到了这车厢中无形的低气压,她快速碰了碰千柔的手肘,悄声说一句:“快让他走。”

千柔点点头,撩开帘子,嗓音生硬起来:“我们三秀已经说了不收,陈公子若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一听到这句请回,大太太和二秀都慌了神。

大太太狠狠剜了千柔一眼,心想这小蹄子真是不知死活,竟敢直言请陈公子走。陈公子走了,嫣芸可怎么办?

陈奕锦听到这句,还是笑笑,凑近布帘对着千柔低语了一句。

千柔听完,怔愣地回过脸来,看着素雪顿了好一阵,才低声说:“秀,要不……先拿来看看?”

素雪眉心一拧,千柔是个懂礼的丫鬟,她都已经这样明确表示了,千柔不可能不懂她的心思。

因问道:“他对你说了什么?”

千柔快速看了一眼车厢里的其他人,最后还是决定压低嗓门,凑近了单独对素雪讲:“他说,您要是收下,他就替您保密,只字不提。”

素雪脸色一变。

这个陈公子,居然拿那件事来威胁她了。

千柔也不知道陈公子所言的究竟是何事,但见陈公子那样胸有成竹,便知定是能挟制得住秀的事情,因此她只同素雪一人讲,未敢让大太太和二秀听了去。

大太太见这主仆二人竟还敢当着她的面儿交头接耳了,顿时怒从中来,正想开口训千柔,却不料素雪居然开了口:“陈公子美意,素雪也却之不恭。只是眼下素雪不便下车受礼,还望陈公子见谅。”

陈奕锦嗓音清朗:“江三秀能收下,已是陈某的荣幸。”

说着便命小厮将手中画卷递到帘口,千柔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接过来,交到素雪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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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讳莫如深(二更求粉红)

素雪心中好奇,却也不敢立刻打开来看。毕竟大太太和二秀正一脸怨气地瞪着她。

大太太本以为陈奕锦送完了那破画,就会再提嫣芸的事,却不料他道了声告辞,转身便走。

二秀坐直身体凝神去听,外面已经没有陈奕锦的声音了。她急了,抓着大太太的手使劲晃。

大太太也慌了,可陈公子都没开口提到嫣芸,她好歹也是江府大太太,总不见得上前去对着一个小辈死缠硬拽吧?

于是硬生生地绷着面皮儿,直到陈奕锦都走远了,车夫回过头隔着帘子问道:“大太太,继续赶路吗?”

二秀再也忍不住,抽泣两下,又捂着脸低声哭起来。

大太太面露尴尬地推了推二秀,低吼了句:“没出息的,还哭什么哭?”

说着又对车夫道:“赶快赶快,赶快去邢府!”

严妈妈和彩月在一旁小声劝慰,二秀的哭声却是越来越大。

大太太强忍住心中的怨怒,皱眉看向素雪,板着脸问:“雪姐儿,你和陈公子认识?”

素雪敛了敛手中画卷,颔首答道:“素雪与陈公子未曾相识。”

大太太冷笑一声,目光带上了嘲讽:“雪姐儿啊,在大伯母面前就无需再遮遮掩掩了。陈公子若不是你的旧相识,又怎会品白无故送你画?那画里是什么,拿来给大伯母看看!”

本以为陈公子是为了嫣芸追过来的,却没料到是为了江素雪!大太太已经被气昏了头,也不再顾忌什么,语气开始强硬起来。

素雪却也不惧,抬眸瞧了大太太一眼,含笑道:“现下就要去邢府了,这画,还是回了江府再打开吧。”

大太太扬眉,讥诮道:“不过一张画而已。雪姐儿方才都当着大伯母的面儿和陈家公子眉来眼去了,现在又何必故作神秘?拿来大伯母瞧瞧!”

素雪凝眉不语。

千柔咬着唇暗暗握拳,之前大太太拿了三秀当猴耍,三秀都忍了。现在又来言语相逼,真真是可恶,忍不住开口辩道:“大太太是明理人,方才车夫和大伙都看到的,三秀挪开了身,根本就没有露面给外人看,何来眉来眼去一说?”

大太太双眼圆瞪,咬牙厉声道:“好你个不知死活的小蹄子!竟敢这样同我讲话了!”

说着便挣起身子扬手要打千柔。

她憋了一肚子气,早就想打人了,这丫鬟居然敢顶嘴。便是送上门来找打!

大太太这架势太猛,千柔被吓住了,连忙往后躲。

素雪见状挡在千柔面前,凝视着大太太,正色道:“大伯母端庄贤良。何必为了一张画而恼成这样?更何况眼下快要到邢府,要是邢夫人看到江府的二秀是眼泪汪汪,而江府的丫鬟脸上还带着手指印,不知,又会作何想法?”

听到这儿,大太太扬起的手僵住了,恰巧马车颠簸一下。她一个没稳险些跌倒,幸好严妈妈连忙扶住。

她这才脸色惶惶地坐下来,的确,眼下要到邢府去,她是不该折腾出这些事来。

可一看到江素雪和千柔,她就恨不得冲上去抓烂她们的脸!

严妈妈紧紧扶住大太太。生怕大太太又气急起身,这马车赶得快,站起身来难免磕碰到。

但千柔那丫鬟也着实胆大,严妈妈瞪了瞪眼,低声宽慰大太太道:“大太太消消气。等回了江府,再收拾那丫鬟也不迟……”

大太太哼一声:“不单是千柔,雪姐儿平白无故收下陌生男人的画,等回了江府,也得好生交待一番!”

素雪平静一笑,就凭大太太这点儿本事,也想吓唬她?

弯弯唇应道:“大伯母说得是。对于此画,大伯母疑惑,素雪也一样疑惑。待到回了府,素雪自会将此画交予父亲手中,个中道理,有父亲决断。大伯母若是信不过素雪,那也一样可以去问父亲要个说法。”

大太太好不容易忍住了上前打千柔的冲动,听到这番话,顿时又眉毛倒竖。

素雪话里的意思再直白不过。

这幅画是陈公子送给她的,她是二房的姑娘,就算有什么,也是有二老爷替她拿主意的,你们大房想闹,就找二老爷评理去!

好一个小妮子!原以为只是蛮横了些,温言细语哄着便了事了,没承想竟是这般仗势欺人。

难怪江素雪先前能把四秀的亲事活活夺过去,现在更是打着骑驴找马的念头,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硬生生抢嫣芸的亲事了!

大太太越想越怒,气到深处,反而能忍住了。

侧脸看了看依然在低声啜泣的嫣芸,脸上的厉色缓缓收住,眼底溢出一丝狡黠笑意。

“哎,瞧雪姐儿说得!大伯母也是被你二姐姐哭得心烦意乱了,所以心气儿有些不顺。”说着还苦着脸抚抚心口。

又道:“既然雪姐儿不愿拿出来看,那大伯母不看便是了,一幅画而已。”

她大方地摆摆手,笑了笑。

素雪有些怔愣地看着她,这大太太,变脸可真是快。

不过既然大太太都退步言和了,素雪也笑笑应道:“大伯母果然通情达理。我这丫鬟跟着我时间长了,也学着口没遮拦了,大伯母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大太太快速瞥了千柔一眼,笑道:“那是雪姐儿你的丫鬟,自然有雪姐儿你去管教。”

又转过身温柔安抚二秀:“嫣芸啊,你也莫要再哭了。马上就到邢府了,可得好生表现。邢夫人待人和善,但也只对她喜欢的人和善。虽然我和邢夫人很熟络,但邢夫人毕竟还未见过你,所以一样须得时时在意,万不能惹得邢夫人不喜。”

嫣芸依然抹着泪,不应声。

大太太顿了顿,凑近嫣芸的耳边低语。

素雪瞧着大太太这副做派,同千柔对视一下,无奈苦笑。

方才千柔向素雪耳语了来。大太太看不惯,竟还忙不迭地奉还回来了。

好歹是做母亲的人了,还能再幼稚些吗?也难怪她在江府十多年里,始终被二太太压制着。

可素雪这回还真是把大太太想简单了。大太太几句耳语之后。二秀很快就破涕为笑,似是按捺着无尽喜悦一般,问了句:“真的吗?”

大太太笑着点点头:“当然是真的。”

二秀欢喜起来,抹了抹泪,再不哭了。

素雪静静看着她们,虽有些疑惑,却并不多言。

大太太对二秀说的是,走了一个陈公子算什么?这邢府的少爷才是人中龙凤,邢夫人本就有意为邢少爷寻一个端庄的姑娘,等会子去了邢府好生表现。得了邢夫人喜欢,这桩亲事不就顺着来了吗?

二秀听完果然就转悲为喜。

那邢家,可是陈家不能比的。

少顷,马车便驶到了邢府附近,素雪由千柔扶着下了马车。抬眼一看,这并不是邢府正门口,而是一处角门。

正此时,先一步下马车的严妈妈匆匆忙忙地走回来,身后还跟了一个婆子。

婆子见了大太太,恭敬福一礼,道:“便是江大太太吧。夫人早已吩咐了,请随老奴来。”

大太太应下,回头来对二秀使了个眼色,便一同跟在婆子身后去了。

素雪走在最后,时时快速张望着。

原以为江府就已经相当奢华了,没想到这京里的大户人家。宅子更是富丽堂皇。

婆子带着她们来到西角门,开了一个小门,依次走了进去。进去之后并未直接到前厅见邢夫人,而是先到了婆子安排的厢房中去。

婆子嘱咐着小丫头们安顿好大太太二秀和素雪的住处,退到门口说道:“夫人一早便出去游湖了。瞧这样子得午时过后才能回府来。江大太太且稍作歇息,等夫人一回府,老奴就让人过来领江大太太过去前厅。”

大太太笑着谢过,素雪和嫣芸也浅笑示意。

婆子说完转身欲走,却被严妈妈轻轻拉住,婆子的脸色立刻变了变。

素雪微微偏头一看,严妈妈正悄悄朝婆子的手中塞银元。

素雪暗暗移开目光,又看了大太太一眼,心里不禁苦笑。

之前大太太还一个劲儿地吹嘘着她和邢夫人多么多么的熟络,可现如今呢?

进府来是从星门倒也罢了,毕竟大户人家的正门不是任谁都能跨的。

可进来了,都没有个像样的管家亲迎,只是一个婆子来招待着。邢夫人明知道大太太今日要来,也未曾留在府中,而是自个儿游湖去了。

最可笑的是,居然还要向这个婆子塞钱打通关系。

如此看来啊,这大太太在邢夫人眼里,分量并不重。

其实想来也是,邢夫人那样体面的身份,怎会同一个在江府憋屈了十多年的大太太熟络到如同亲姐妹?

这话怎么听,都水分太重。

所以今日她们来受到这样的招待,素雪并不为之奇怪。

那婆子得了银元,脸色温和了不少,严妈妈趁机问了一句话,素雪侧着耳朵,却是没听清。

婆子听完严妈妈的话,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来,扬眉道:“夫人去游湖,自然是青山配绿水。”

说罢讳莫如深地看了大太太一眼,转身出去了。

严妈妈退回来,和大太太低语了几句,两人都点点头笑了。

素雪却是一头雾水。

方才严妈妈问了什么?

婆子那句“青山配绿水”又是什么意思?

百思不得其解,便看向千柔,千柔也猜出了素雪想要问她,立刻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是何含义。

素雪蹙蹙眉,总觉得这里面有猫腻,而且是不小的猫腻。

第078章 跳梁小丑(一更)

正想着,大太太忽然春风满面地转身朝素雪走近来。

“雪姐儿啊,等会子要见邢夫人,可不能穿着这身衣裳去,得去屋子里换件儿干净整洁的。”

大太太说着,手搭在素雪肩上细细打量素雪这一身碧绿色袄子和浅青色百花裙。

复又蹙蹙眉,好似很失落一般,说道:“不过这身就挺清雅的,换了还真是可惜了……”

素雪暗暗敛眸,大太太说换了挺可惜,那这个就非换下不可了……

便温和一笑,道:“可是大伯母不也讲了吗,待会见邢夫人要整洁干净,素雪穿着这身儿赶了那么远的路,总显得风尘仆仆。要是素雪不得体,惹得邢夫人不喜了,岂不是连累得大伯母和二姐姐在邢夫人心中也印象不佳了吗?”

大太太听完讪讪一笑:“雪姐儿还真是体贴懂事多了!”

她表面上笑着点头,心里却在想,你江素雪在邢府出了丑,惹得邢夫人不喜欢,关我什么事儿?等会子一见到邢夫人,我就说这是二房的姑娘,立刻就能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素雪再看不下去大太太那一脸假笑,轻轻福了福礼,转身同千柔回里屋去更衣。

大太太这边也拉着二秀去房间选衣裳。

此番入京,大太太和二秀都备了三套,大太太一套红,两套紫,二秀一套红,一套浅青,一套藕白色。

红的,是为相看特意准备的,现下来了邢府,自然是要换下。

大太太特意嘱咐二秀只带一套红,在相看时穿便是,进了邢府见邢夫人,可是万不能穿的。

因为大太太深切地记得,邢夫人向来自视甚高。府里的下人一律不准在她面前穿红,连邢老爷纳的几位小妾也被她打压得连次红都不敢穿。

不止如此,府里的下人还得时时注意着邢夫人每日的穿戴,绝不敢与之撞色。

便有一回邢夫人穿了墨绿。一个刚进府的丫鬟不懂规矩,穿了浅绿。邢夫人立时黑了脸,那小丫鬟战战兢兢地服侍,到底是经不住邢夫人的百般刁难,心里一慌,不小心打翻了茶盏。

那可不得了,当即被邢夫人逮错,打了十个板子赶出府去。

而严妈妈方才向婆子塞银元,问的便是邢夫人今日的穿戴。

婆子自是不敢堂而皇之地摆谈夫人的穿戴,便讲了句“青山配绿水”。

邢夫人游湖。水是绿的,她穿的,自然便是青。

大太太瞧见素雪绿衣青裙,本来是可以去冲撞一下邢夫人的,却要换下。因此才觉得可惜了。

素雪进屋去更衣了,大太太回过头就替二秀拿了主意,选了那件藕白色的袄子。

严妈妈在一旁伺候着,不住地夸赞二秀这一身藕白袄子素净可人。

大太太也颇为满意。

那邢家少爷是嫡长子,又是太子少师,许是邢府眼界太高,因此二十又二了。都还未定下亲事。

今日嫣芸这样端庄素净,要是能入了邢夫人的眼,攀上了邢家这样的好亲家,那她以后在江府可就扬眉吐气了!

当初大秀嫁去郑家的时候大太太也这样想过,谁承想大姑爷是那样收不住心的,但这邢大少爷至今未娶。和那风流的大姑爷是有天壤之别的。

大太太越想越高兴,严妈妈却在一旁小声提醒:“大太太,三秀那边……”

方才在熙春楼那儿,三秀就不动声色地夺了二秀的风采,这回。可万不能让她钻到半点儿空子。

大太太一听,也蹙了眉,问道:“上回我特意提醒了她邢夫人喜欢红,千柔那丫鬟可有给她带上一件红?”

严妈妈笑着点头:“老奴留了个意,那千柔抱着包袱里,是有红袄子……”

大太太狡黠一笑:“江素雪爱出风头,听了我那句邢夫人喜欢红,就定会穿红没错了!”

严妈妈也跟着点点头。

再看向二秀,多么秀气雅致啊,等会子让那穿红的三秀一对比,邢夫人更会喜欢得紧!

二秀正对着铜镜笑靥如花,似乎早已将熙春楼里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因为后来大太太又同她讲了,邢夫人其实是有意撮合她与邢少爷的。

想及此,二秀便忍不卓笑起来。

另一边,素雪同千柔回了屋去,却一直脸色沉重。

千柔忙着去将包袱中的衣裳取出来,素雪则立在屏风外,瞧了瞧门口,并无其他人,便迅速打开手中的画卷来。

只一眼,她便匆匆收起,脸色白了白。

那画中是个公子哥,确切地说,是个女扮男装的公子哥,因为作画之人特意着墨于眉眼,故意画出了女子的娇俏之韵。

素雪不难认出,画中人其实就是那日混进赛马场时候的她。

这陈公子,把她画下来还特意送给她,是什么用意?

威胁?让她不准泄露他们狸猫换太子的事情?

还是挑衅?告诉她,一切花招在他眼里都是雕虫屑,其实他老早就识破了她是女扮男装?

又或者狗血一点,示爱?

素雪无端端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这位陈公子,她可不敢惹。

“秀,选哪一件?”

千柔的声音将素雪的神思拉了回来。

她兀自回头,饶过屏风走进去。

抬眼一望,那件浅红袄子正静静躺在床面上……

本以为邢夫人午时过后便能回府来,好歹府里也有客人在等着,却不料她们候了大半个下午,也未见婆子过来。

大太太等得急了,索性让严妈妈来叫素雪过去一同在外间坐着等,只要婆子一来,她们起身便可以往前厅去。

严妈妈过来请,本还笑脸盈盈地,可在看清素雪的一瞬间,脸色就僵住了。

素雪穿着一身月蓝色绣银叶对襟小袄,粉黛薄施。细步轻盈走出,看上去竟比二秀更加秀气动人。

严妈妈目光灼灼地瞪着素雪看,恨不得进屋去将那件红袄子扯来硬裹在素雪的身上。

“严妈妈怎么盯着我瞧,哪里不对吗?”素雪忍不住问。

严妈妈这才回过神。干干一笑,道:“没有没有,大太太在那边儿候着呢,还是赶紧过去吧。”

素雪将严妈妈的错愕和焦急都看在眼里,却是隐隐一笑,不多说,同严妈妈一起出去。

婆子为她们安排的住处是三间并立,从南到北依次是大太太,二秀,和素雪。

素雪走过二秀房外未听得里面有动静。便猜想二秀早已去了大太太那儿。而果不其然,刚走近大太太房间外,便听得里面传来嬉笑声。

“母亲你瞧瞧我头上的发髻梳正了没有?我总觉得好似有点儿歪……”二秀一面说,一面紧张地伸手去摆弄。

大太太连忙制止,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好着。好着,我们嫣芸这一身儿好看着呢!”

二秀娇声一笑,忽又沉下脸,故意问道:“那和三姐姐比,哪个好看?”

不待大太太开口她又抢着补充道:“我要听实话!”

这时,素雪和严妈妈正巧走近,便听得二秀这样一番问辞。

素雪面色不改。倒是严妈妈有些慌了,想出个声儿让大太太她们赶紧打装题。

却还是没来得及,大太太抽声一笑,脱口而出:“当然是我们嫣芸好看,她江素雪又算个什么东西?”

素雪顿着步,嘴角一抽。

这大太太。就算心里厌恶她,也不能掩饰一些吗?偏要大声讲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

她杵在门口,都不知道该不该立刻进去了。

严妈妈自是慌了,连忙拔高嗓门儿尖声道:“哎呀,怎么还不见那婆子过来喊人?都大半日了!”

二秀本还在为大太太那句夸赞乐乎着。端起茶盏准备抿一口,严妈妈忽然拔高嗓门喊这一声,吓得她魂儿都飞了,双手不听使唤地一颤,手里的茶撒了一身。

“啊呀!”

二秀吓得从凳上蹦起来,上好的青花盏清脆落地,摔得粉粹。

可二秀才顾不上那些,一个劲儿地拍着身上的茶水茶渍。

大太太和严妈妈也慌了,连忙上前去,拿出丝绢帮忙擦。

素雪冷冷地看着大太太和二秀活像跳梁小丑一般折腾来折腾去,顿时也不为方才所听到的那些话而气恼了。

因为实在不值得。

刚抬步要走进去,却被千柔拉了拉。

“秀还是别进去了,里边有碎瓷,仔细伤到。”千柔低声提醒。

素雪便也点点头,退出两步远远瞧着。

大太太和严妈妈拿着巾帕七手八脚地为二秀擦着,折腾了好一番,最后还是无奈地放弃了。

茶渍色浓,这袄子又是藕白色的,现下污了一大片,洗都未必洗得净,更别说是干擦了。

大太太和严妈妈都停了手,一时不知所措,愣住了。

二秀又气又恼,揪住那袄子使劲揉扯,最后还是无能为力,竟又急得哭了。

恰巧这时邢府的婆子匆匆过来,走到门口就朝里面喊:“江大太太,夫人她回府来了,赶紧随老奴一同……”

说到这儿忽然停住了,愣愣看着一片狼藉的屋里,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

婆子呆住了,二秀却是急得快跳脚,等了半日没等到,怎就偏偏在这时候回府来了呢?

看着二秀这一身茶渍,大太太也恼得脸都快变成猪肝色了。

最后还是严妈妈转过身去请求地看着邢府婆子,问道:“眼下我们二秀没法子去见邢夫人,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借一件衣裳给二秀应付一下?”

不等婆子回答,大太太就瞪眼低斥:“净胡说八道!这怎么成?”

邢夫人的女儿入宫为妃,这邢府中已经没有嫡出的闺女,这婆子就算天大本事,也拿不出一件合适的衣裳给二秀。

二秀到底是江府的嫡女,总不至于去穿府里丫鬟的衣裳,这传出去还不丢经家的脸?

严妈妈被大太太一瞪,也反应过来了,连忙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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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9章 艰难抉择(一更补)

婆子这会子也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了。

瞧出大太太方才眼神中的轻视,婆子有些不喜,冷着脸道:“江府的贵秀哪是老奴这样的贱仆能伺候的?夫人已经快到前厅了,江大太太赶紧着手准备吧。别让夫人等急了,到头来还赖老奴没把话带到。”

严妈妈听出婆子这话语中的不悦,连忙变脸,讨好地朝她笑。

那婆子却是翻个白眼哼一声,转身走开了。

严妈妈无措地回头来看着大太太,大太太也焦急不已,最后索性道:“这副样子铁定是不能去见邢夫人的,彩月,赶紧服侍二秀回屋换衣裳去!”

严妈妈急得直皱眉,拉住大太太,却又欲言欲止。

二秀就还剩下一件浅青色的袄子,穿过去岂不是正好和邢夫人撞上了吗?

大太太自然知道严妈妈的担忧,可眼下也已经是骑虎难下,总不能让嫣芸穿着一件脏衣裳去吧?

大太太正焦急催促,余光一扫瞧见立在屋外的素雪,愣了一下,顿时大喜,拊掌道:“这儿不还有雪姐儿吗?”

说着,也不顾什么太太形象,一面挥手一面朝外走,对素雪喊道:“雪姐儿o紧的,赶紧进来!”

素雪漠然地看着大太太那殷切笑脸,轻轻呼一口气,还是走过去。

可她还未走近,就见大太太脸上的喜色渐渐消失。

大太太懵了,江素雪没有穿红色?

为什么,她居然没有穿红色?

“大伯母?”素雪轻轻唤道,“叫素雪来有何事?”

大太太脸色发青,没有立刻回答素雪的话,而是脱口问道:“雪姐儿怎么穿这一件?为何不穿红袄子?”

素雪敛了敛眸,看着大太太这般反应,便知道不穿红是最最正确的决定了。

而大太太正逼问,她总不能那样说,顿了顿。颔首笑道:“素雪不穿红,一来不敢抢了二姐姐的风采。二来,素雪未曾见过邢夫人,因此只想着得体即可。不敢刻意逢迎,加之素雪愚笨,害怕到时候弄巧成拙,反而讨不到好。”

大太太本还有一肚子气想撒,却不料素雪这一番话在情在理,硬是说得她无言反驳。

素雪偏了偏身子瞧里面,道:“二姐姐脏了衣裳,可是没有换用的?”

扶着二秀进屋的彩月顿着步,好似看到希望一般地回过头来。

素雪唇角一弯,喜道:“幸好有大伯母提醒。素雪还带了一件儿浅红的袄子,不如送来给二姐姐穿着?二姐姐穿上红,就更得邢夫人喜欢了。”

素雪说完,眸色微冷地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和严妈妈这会儿反倒缄默不语了,脸色沉重。好似在做一个艰难抉择。

红袄子,邢夫人不喜,浅青的袄子,又会冲撞邢夫人……

严妈妈急得头上冒汗,这样子耗下去可如何是好?

大太太深蹙着眉,想了一阵,开口道:“彩月。去三秀房里取衣裳过来。”

严妈妈脸色一白,担忧地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闭闭眼,示意严妈妈勿要再说,其中利弊她方才已经想清楚了。

邢夫人不喜欢别人穿红,但也只是个人喜憎罢了,邢夫人饶是不悦。也拿不出个冠冕堂皇的说辞来。反之,要是穿着青色去冲撞了她,这要真追究起来,那可就麻烦了。

大太太已经发话了,彩月便同千柔一起去取衣裳。素雪依然立在门外不走进来。严妈妈则趁这空档蹲下身来快速收拾地上的茶渣和碎片。

大太太长叹一口气,坐下来撑住额头。没想到千算万算,最后反而把自己逼到这步田地!

抬起眼皮看到门口的素雪,一身秀气的月蓝色袄子,午后细弱的阳光照上去,那些暗绣的银丝点点闪烁。

大太太咬咬牙,恨不得冲上去将素雪这身衣裳扒下来,给二秀穿上。

可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二秀穿了那件浅红袄子。

二秀是头一回来邢府,加之大太太同她讲了邢少爷的事,因此她心里又雀跃又紧张。

没想到这一雀跃反而是坏了事。

眼下她已经心乱如麻不知所措,有大太太在帮着拿主意,她就只管唯命是从。

婆子方才就不悦了,现下看到二秀穿着件浅红的袄子走出房来,不禁冷笑摇头。却也不多讲什么,只是走在前边带路。

她们跟着婆子走进游廊,折了好几个弯,又穿了好几个月洞门,素雪都转得晕晕乎乎了,才终于到了前厅。

彼时邢夫人已经高坐堂上,手里把玩着一串黑玉佛珠,闭目养神。左右环绕着十来个穿戴不凡的小丫鬟,厅内的摆设也极其华贵。

素雪暗自扫视着,彩绘大翅鸾鸟的福寿红瓷花觚,花梨木精雕太师椅,还特配绿檀的兽头扶手。

邢夫人一身黛青色绣大朵芙蓉花纹的织锦缎袄,梳着高贵持重的福髻,发髻上右配碧玉点翠墨绿渐变色的珍珠流苏,正中饰以玉兰花形镶嵌石榴红珍珠的金翠花钿。

许是邢夫人这气派太过摄人,大太太还未走到正中去,便急忙蹲身福礼,素雪和二秀也立刻停步行礼。

“邢夫人,方氏携着一对女儿,又来贵府叨扰了。”

大太太声音放得很低很柔,小心翼翼害怕说重半分。

邢夫人这才猛地停住把玩手中佛珠,蹙了蹙眉,眼未睁开话先出:“江大太太的长女不是已经出嫁了吗?今日也一同来了?”

刚一睁开,二秀那一身红就刺痛了她的眼,邢夫人眉心更拧。

大太太连忙解释:“长女的确已经出嫁,今日是带着二女儿,和二房的三姑娘一同来的。”

“二房三姑娘?”邢夫人低声重复,言语中却似乎有讽刺意味。

邢夫人知道这大太太最痛恨的便是江府二房那一家子,今日居然带了二房的姑娘来,这是存了什么居心?

本以为喊了这一声,那位穿红的丫头就会上前福礼。毕竟这才符合江大太太的作风。

却不料结果竟是另一位上前半步,端端福一礼,颔首答道:“素雪见过邢夫人。”

邢夫人微微一怔,看了看大太太。又瞥了瞥二秀,最后深深一笑,将手中佛珠交到身旁的丫鬟手心中,顺势起身来,优雅往下走。

“原来是江二老爷的闺女……”她慢悠悠地说着,走到素雪跟前,“不必多礼,抬起头来让我好生瞧瞧。”

江大太太的心思邢夫人怎会不懂得?今日带上二房的人一同来,不就是想借她的手算计打压吗?

可眼下看来,这江大太太是作茧自缚。没算计到别人,反而把自己算进去了。

邢夫人顿时来了趣,她倒想看看,是怎么样一位小娘子,能避开别人的圈套巧妙自保。

素雪听到这话。只得抬起头来,却依旧低着眉,不敢直视邢夫人。

邢夫人默默打量了素雪一阵,最后转向大太太,笑道:“听闻江大太太今日进京来是为了给女儿谋亲事,难不成是那家公子家世不好,大太太又不便推脱。因此才刻意找来这么个小娘子一同陪着?”

二秀在一旁眨眨眼,一时间没听懂邢夫人这番话。

先前大太太并未瞧不上陈家啊,可邢夫人为何这样讲?

二秀没听懂,大太太可是听懂了的,邢夫人这是在讽刺她带上了江素雪,愣是把自家闺女给比下去了。活该到最后碰一鼻子灰,还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可这江素雪以前分明就是疯疯傻傻的,谁想到忽然一下子就好似换了一个人那般?行事不张扬了,也不爱出风头了,偶尔辩上两句。居然还把她这个大伯母堵得哑口无言。

看来上回进京来,她的感觉就完全没错,这江素雪,还真不是以前那个傻里傻气的蠢丫头了。

面对邢夫人的暗讽,大太太未敢回话,倒是二秀皱着眉想了一阵,道:“邢夫人真是明白人!陈家不过就是世代为官,又没有封侯封爵,而我是江家大房的嫡出女,能进京来相看,已经算得给足面子了。”

大太太没想到二秀竟会脱口而出这番话,顿时懵了。

邢夫人看向二秀,敛眸而笑,道:“小娘子年纪不小了,口气也不小啊。陈家世代为官,配不上你,那倒是说说,哪样的人家才能配得上你啊?”

二秀脸上一喜,母亲说得没错,这个邢夫人果然温和大度。

况且邢夫人和母亲又那样熟络,看得出双方都是有意的。她与其畏首畏尾,还不如大方直言,表明了不媳陈家的立场,邢夫人果然就将她往正题上引了。

大太太发觉事有不对,连忙打住二秀,抢言道:“夫人别听那小娘子胡扯,方氏从不敢妄自尊大,目中无人,这回同陈家没对上眼,也是姻缘未到……”

二秀瞧了大太太一眼,示意大太太勿要打断。

邢夫人都在问她了,这还不直白吗?就是等她们表态的意思了。

邢夫人不理会大太太的解释,继续追问二秀:“那如此说来,是陈侍郎家的少爷在你这儿吃了闭门羹?”

二秀抿抿唇,羞着点头:“论人品教养,陈公子还是有所不及……”

她就差没说,还是刑少爷好!只要邢夫人您一点头,江家这边儿绝对没话说,即日便可请术士来八字合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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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补昨天的更新,接下来还会有二更和三更,分别在下午一点和四点左右。另,推荐隽眷叶子的佳作《山花灿烂》:谈谈小情,逗逗美男,顺便报个仇!

第080章 心如明镜(二更)

毕竟如邢夫人所说的那样,她这个二秀年纪也不小了,大姐出嫁两年有余了,府里三秀都有了婚约,现在就只有她一人杵在这中间了……

邢夫人听到二秀的回答,却是不禁低声冷笑。

那陈侍郎家少爷是何等人物?和翊国府大少爷一同钦点为太子在太学院陪读的太学生。

那太学院是朝廷养士的金窝,历来能进太学院当太子陪读的都是王侯将相后嗣,是天家暗中培养出来保卫王权的忠臣。

皇上原本只选了翊国府的大少爷,后来经了翊国公的举荐,将陈侍郎家少爷也选了去。

这二人明里陪读,实则是暗护,正是他们整日在太子身侧晃悠,挑拨离间,才害得一向得势的邢家越发不受皇上太子的重用。

这小娘子却如此口出狂言,当她这个邢夫人那么好糊弄吗?

邢夫人脸色沉沉,坐回椅上,想及此,忍不住轻嗤一声,问道:“你说你进京来相看就是给足了陈家面子,那你来邢府借宿,岂不也是我们邢府的无上荣光啊?”

二秀本还又期待又激动,只等着邢夫人一步步往正题上引,生害怕大太太打断她们的谈话。

却不料邢夫人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二秀一时间愣住了,笑容僵在了嘴角。

厅里分明有一大屋子的仆从丫鬟,这时却是静得出奇。厅正中“上善若水”的镶珠玉匾额也变得庄重肃穆起来。

还是大太太率先反应过来,双膝一软跪下,连说:“邢夫人莫要听那死丫头乱讲!绝对……绝对不敢有那个意思!”

说着猛力回头剜了二秀一眼,斥道:“混帐东西9不赶紧跪下请罪?”

二秀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她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啊,为什么还要跪下请罪这么严重?

母亲不是和邢夫人情同姐妹吗?不是说邢夫人也有意撮合她和刑少爷吗?

可眼下,究竟是怎么了?

整个前厅的空气变得无比压抑,就连邢府中的丫鬟们都不由得低埋了头,大气儿都不敢出。

二秀愣了好一阵。终于才察觉了事态严峻,双膝一屈,颤声道:“邢夫人,嫣芸……嫣芸并没有那个意思……”

邢夫人双目微眯。这一身红,她是越看越扎眼了!

要不是看在江府的面儿上,就凭这丫头今日的表现,她恨不得立刻命人抬出棍杖来好好开荤!

大太太和二秀都跪下了,素雪也只好跟着一同垂头跪下。一时间跪倒一片。

“没那个意思就最好。”邢夫人冷冷瞥着二秀,悠着嗓门道,“起来吧,一屋子人都跪着,要是老爷子回来瞧见,还以为我怠慢客人呢。”

大太太和二秀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经过这一番,二人都收敛些了,甚至不敢立刻抬头来,只低垂着。

前厅的气氛依旧凝重,素雪暗自瞥了大太太一眼。才知大太太整张脸都苍白如纸,交叉贴于大腿前的双手也有些微抖。

之前大太太还天花乱坠地鼓吹和邢夫人情同姐妹,反复叮咛她来了之后也千万不要拘礼。

如今看来,这不拘礼的下场,怕是有些严重的。

邢夫人又吃了几口茶,不多时便起身来,好歹还客客气气地对着一旁的丫鬟嘱咐了一遍。说要好生照料着客人,莫要怠慢。

言罢便由近身的丫鬟扶着往外走。

“游了湖,也乏了。想去诵诵佛经清静一下,等到掌灯了府里的丫鬟自会来传饭,江大太太,请便罢。”邢夫人双眼微醺地说着。连余光都不曾扫过来。

大太太却仍是殷切迎上去道:“诵佛经能存善念,积福德,恰巧嫣芸也常常诵经,不如由嫣芸陪着夫人一同……”

说着连忙向一旁的二秀使眼色。

素雪微微抬眼,正巧看到大太太在挤眉弄眼。那眼角抽搐得,未免也太带劲了些。二秀要是还明白不过来,那简直就是蠢蛋了。

果不其然,二秀立刻箭步向邢夫人迎过去,忙说:“是啊是啊,嫣芸可以为夫人诵经……”

“礼佛需清静,江二秀还是同江大太太回厢房去歇着吧。”邢夫人冷声打断。

二秀的脸顿时僵住,憋屈地看了看邢夫人,又看了看自家母亲,最后苦着脸愣在原地。

邢夫人出了前厅,大太太和二秀也只好离开。

素雪这边也回了房,刚进屋,千柔就说要去二秀房外候着,毕竟素雪的袄子还在二秀的身上。

素雪坐下来,淡淡道:“不用急着去,现在那边恐怕还没消停。”

这话刚落音,隔间就传来吵闹嘈杂声,虽听不清晰,却也知道是二秀在朝彩月发脾气。

千柔快速朝那边瞥了一眼,不禁蹙眉道:“二秀好个性,却也不瞧瞧这是在哪儿。要是再闹出点儿什么幺蛾子,惹得邢夫人不快,到时候指不定还会牵连到秀这边儿来……”

说着又看向素雪,叹气道:“秀,不是小的想搬弄是非,大太太和二秀这回真是太过分了些!小的都忍不下去了,秀您竟还能忍……”

素雪抬眼看向千柔,却是眸光一暗,反问道:“往前你最是沉稳,这回来京里,怎么几次三番地没了稳重?先前在马车里面,你也出言冲撞了大太太。”

千柔被素雪这样一讲,也缩了缩脖子,瓮声道:“可是……大太太那样恶意辱没秀名声,说什么和陈公子眉来眼去,这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啊……小的也是为秀感到不平,那大太太,的确也太过分了……”

素雪也知道千柔也是护主心切,摇摇头笑道:“过分又如何?到头来她不也照样四处不讨好吗?没瞧见邢夫人方才那脸色吗?这大太太往后怕是没脸再上邢府来了。”

千柔听完却是轻哼一声:“大太太是何等人物?但凡还想来求人,再难看的脸色都吓不退她!”

素雪但笑不语,千柔平日里闷声不语,说起话来竟是这样牙尖嘴利。

“你这口气,真是越来越像妙梦了。”素雪摇头轻叹。

其实心里却不禁有些高兴,千柔一向性子沉稳,这回大太太动作太大,却也给了她机会看到千柔的真性情。

这一点,还着实难得。

被素雪提醒了两次,千柔总算缓了情绪,其实她也不愿这样冲动冒失,一来这大房实在是太过分,二来,她是受了二老爷的嘱咐。

临行前夜二老爷便让李管家借以取膳为由,将她唤去了荣德堂。

千柔知道,二老爷心里还是在意保章正所言的冲煞一说,十分担忧三秀。

“三秀若是少了半根头发,受了半点委屈,那你也不用再回府来了。”

二老爷向来话不多,说出来了便不容辩驳。

千柔虽然也恨不得自己能置身事外,但眼下,却真是与三秀一损俱损了。

在北廊的时候,秀也说了,别人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吗?

是啊,她还不明白吗?

什么冲煞,不吉,都是幌子,其实,是有人在打秀的主意,而且早已蓄谋动手了。

顿了一阵,千柔嗓音沉了些,道:“秀是真性情的人,素来不能容忍被算计羞辱。其实,现在大太太已经是方寸大乱,不如趁机反击,定会让她在邢夫人面前更加没脸儿。”

素雪赏识地看了千柔一眼,千柔,这是在想办法帮她出主意了吗?

看来之前在北廊的那些话,她没有白讲。

素雪端起杌凳上的茶盏,轻吹开茶叶,缓声问:“你是不是想说,我无所作为,所以只得委曲求全?”

千柔一慌,她可不敢有这层意思,正欲解释,却被素雪抢言了。

“你说的也没错。”

素雪抿一口茶,嗓音更沉:“可是,对付大太太这种人,无为,便是最大的作为。任由她上蹿下跳,机关算尽,我只当是看场大戏。只要谨慎些,妥善自保,以退为进便是了。她非但动不了我,反而会玩火*。”

正说着,隔间又传来一阵嘈杂声,听上去似乎是大太太在训斥二秀。

千柔没再出言埋怨那边,而是目光惊讶地看着素雪。

千柔服侍素雪身边,的确一早就知道自从上回摔了一下之后三秀的性子就变了不少,可饶是变了不少,也练就不成这样沉稳持重的心性。

又或者说,三秀本就是这样的,表面上不谙世事瞎胡闹,其实心里都如同明镜似的,清楚得很。

要真是这样,那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千柔默默想着,脸上溢出欣慰的笑。

二秀在隔间闹了一阵,很快便消停了,毕竟这是在邢府,大太太就算再糊涂,也不会任由着二秀胡闹。

千柔自然不会去触这霉头,没再主动过去取衣裳,而是忙活着清洗素雪之前换下的那件。

素雪只坐在一旁静静看着。

千柔显得有些紧张,毕竟她们这是在别人府上,因此事事都不像在自家府里那么便利,好不容易弄来一盆温水,便匆忙捣腾起来。

衣裳泡好,又起身从带来的包袱中取出粉末状的澡豆撒入盆中。

不多时,屋中便弥散开一阵幽幽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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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 耳坠失踪(三更)

素雪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正好奇着,千柔那边已经完毕,仔细浸了浸水将衣裳小心派,抖开来拿进屋去架在小炉子上烘着。

刚刚那粉末,难不成就是这古代的洗衣粉?

之前在江府的时候这些杂事都被丫鬟们拿到外院去做,素雪没机会看到,现在一看,倒还挺新奇。

衣裳在小炉子上烘着,千柔一刻也不敢离身,不停地翻动着,以便烘得均匀。

那小炉子里特意加了些梅花香料,这样烘起来整个屋子也跟着一同飘香。

素雪半倚在紫檀雕花床柱上,目光微醺地望着忙来忙去的千柔。

忽然感慨,这古代还真是讲究,不就是留宿一晚吗?整整三套衣裳居然都不够用,还得这样忙活着烘干。

不过这些麻烦事都不需要她来操心,她这个秀,就在一旁瞪眼瞧着便是。

不禁觉得这样悠闲的日子还真是好,不愁吃,不愁穿,还有人伺候……

可同时,也有人算计。

素雪轻轻一叹,微闭上眼小憩。

千柔一直专注于鼓捣衣裳,便没留意素雪这边,衣裳快烘干的时候,严妈妈也正巧过来了。

拿着同样烘得暖暖的衣裳,交还到千柔手中,瞥了一眼抱住床柱小憩的素雪,故意咳一声,道:“等会子掌灯了,大太太要去正厅和邢夫人一同用膳,三秀若是乏了,不想去,可得早些告知老奴,否则到时候邢夫人怪罪。”

素雪徒然被惊醒,整个人还有些懵,只呆愣地看着严妈妈。

严妈妈偏头瞧了素雪几眼,也没再说什么,留下衣裳便退出去了。

一边走一遍暗自嘀咕,这三秀。分明还是那个傻乎乎的模样啊……指不定都是巧合,想多了而已。大太太那些顾虑,还真是有些多余。

严妈妈回到大太太房里来,之前那件沾上茶渍的衣裳都已经洗净烘干。二秀一开始还哭闹不依,在大太太的劝慰下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你也别再埋怨娘,晚膳的时候邢老爷和邢少爷都在,邢老爷为人更加温和,到时候你也别乱开口,好端端地用膳便是。”大太太已经不苛求二秀能讨得邢家人喜欢,只要别再出丑,便算是万幸了。

二秀听完却是脸色一板:“母亲您惯会说些空话来哄骗我,邢夫人分明没那个意思的,你却那样说。害得我今日险些就脱口讲出来了!”

大太太也无奈扶额,这件事的确是她的失误,那只是她心里的打算,邢夫人并没有表态。她原本也只是想让嫣芸安心,毕竟嫣芸有了那个心思。就更会好生表现,邢夫人对她的印象自然就不会差。

可谁承想竟是适得其反。

严妈妈之前吓着了二秀,害得二秀弄脏了衣裳,因此一直都默默不敢言,埋头干活,生害怕大太太怪罪。

可大太太还是逮住她训了一顿。

“你也是,撞鬼了还是怎的?大惊兄作甚?嫣芸要是没被你吓得弄脏衣裳。也不至于落得这副样子!”

严妈妈将头埋得更低了,其实她很想将当时的状况告诉大太太,那时三秀都已经走到门口儿了,大太太和二秀却在说那样的话,她也是着急了才会那样喊出来的。

可眼下大太太正在气头上,她说什么都是找骂。便只好埋头听着,不敢作声。

天色将黑之时,素雪便提前出门到大太太房外候着,之前刚睡醒整个人晕晕乎乎,后来醒透彻了。才明白这晚膳的紧要,不敢有半分怠慢,提早梳洗准备好。

果然,不多时大太太和二秀也衣装端丽地走了出来。看得出来对这个晚膳相当重视。

邢府的婆子还没有来请,大太太便以散散步子为由,往花厅那边走去。

素雪跟在其后,缓步轻行,这邢府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从厢房出来,要经过青石甬道,穿过内院花园,还要走过两座横跨在荷花池上的半圆拱桥才能接近花厅。

天色渐渐昏黑,邢府的小丫鬟从正厅过来,刚走到花厅便瞧见了大太太,便福了一礼道:“江大太太,夫人那边传饭了。”

大太太脸上一喜,快速瞥了素雪一眼,又笑道:“邢夫人晚膳前都要先祈福祷告,想来此刻也没有过去,那我也不急着。”

小丫鬟听完一笑:“江大太太果然了解夫人,夫人要约莫一刻钟之后才过去,本以为江大太太还在厢房那边,因此小的才提前过来请。”

大太太点头笑笑。

小丫鬟也笑着再福一礼,退下了。

素雪本想着以大太太的急性子,定是会忙不迭地赶过去候着,这回,居然还稳重些了。

饶过花厅,又往回走出一段,素雪估摸着时辰,应是差不多了,大太太却忽然低呼一声,摸着耳垂喊道:“哎哟,我的耳坠子呢!”

大太太一喊,严妈妈和二秀都慌了,齐齐凑上去。

只见大太太右耳上空空如也,在这一身浮翠流丹映衬下,那一处空缺显得更加突兀。

大太太慌得原地打转,低着头在青石地上找寻,口中催促道:“嫣芸,雪姐儿,赶紧地,赶紧地!快帮我找找!”

二秀立刻应声,也不再顾虑别的,沿着路边细细寻找。

素雪也不好意思干站着,便也循着来时的路仔细找。

可眼下天色昏黑,出门时有没有备上灯笼,方才走了这么一大段路,哪知道这耳坠子掉在哪儿了?要马上找回来,谈何容易?

素雪本想说与其这样大海捞针地找,还不如回房去重新取一对耳坠来换上,兴许还能赶得及。

可大太太仿佛洞悉了她的心思,她还没说出口,大太太就哽咽地念道:“那可是邢夫人之前赠与我的,素日都不舍得戴,可不能丢了,必须找回来!”

说着拉住二秀道:“我们往花厅那边去找找。”

又指向素雪:“雪姐儿,你和千柔顺着往那边儿去找。”

素雪顺着大太太所指的方向望去。

那不是厢房的方向吗?

这晚膳都快开席了。她这样往回走,合适吗?

可不待素雪相问,大太太就拉着二秀快步往花厅那边儿去了,只剩下素雪和千柔在这儿。

看着越来越昏黑的天儿。素雪叹叹气:“快些找找吧,指不定就在这附近。”

千柔也无奈地点点头,俯下上身专注地盯着地上往回找。

眼下已到掌灯之时,府里的丫鬟小厮该忙活的也忙活完了,贴身的丫鬟都去了正厅服侍晚膳,这边反而没几个人影。

素雪不禁想起之前在江府池亭水榭的情景,那时候,也是只剩下她和妙梦两人……

她顿时警惕起来,上前去拉住千柔的衣袖,提醒道:“找归找。别同我走散了。”

千柔听出素雪声音中的怯意,点点头道:“秀放心,小的会时时刻刻留在秀身边。”

素雪本还有些胆寒,听到这句,心里竟莫名一暖。

千柔见素雪凝视着她。又笑笑道:“况且这儿是邢府呢,就算走散了也不会有事的。”

素雪点点头,却还是紧紧拉着千柔的袖口不肯放。

天,渐渐黑尽了。

大太太拉着二秀匆匆走到花厅那边,回头瞧了瞧,已经出了素雪的视线,便立刻敛起慌张神色。挺直上身,摆出一副端庄模样。

严妈妈掩嘴一笑,从怀里取出大太太的耳坠子,为大太太戴上。

二秀先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得意一笑,望了望离花厅不远的正厅。道:“母亲,时辰差不多了。”

大太太强忍着得意,郑重道:“嗯,雪姐儿寻不到,自会过来。我们就先过去,省得让邢夫人久等。”

说完便同二秀一前一后往正厅方向走去。

江素雪已经两次三番地夺了嫣芸的风采,今夜的晚膳邢太傅,邢夫人和刑少爷都在,她可不能让江素雪有一丁点儿空子可钻。

慢悠悠的来到正厅外,满以为时辰拿捏得刚刚好,却不料邢夫人居然还未到。

大太太斟酌一下,按时辰来讲,邢夫人就快要到了,那就候在厅外吧,横竖也站不了一嗅儿。

嫣芸白日里已经让邢夫人不满了,这会子换上了这件碧绿袄子,那就坚持一阵,给邢夫人他们留一个好印象。

果然,没过一阵,便有提着灯笼的小丫鬟齐齐过来,后面的,便是邢家三口。

大太太见状连忙箭步上前,腻笑着朝邢太傅行礼道:“方氏见过邢太傅,邢夫人,刑少爷。”

二秀也连忙行礼。

邢太傅和善一笑,忙说:“早知江大太太在府里,唯恐夫人招待不周,因此提前下衙回来。”

大太太一听到这话,受宠若惊得两眼都发亮了,连声笑道:“邢太傅多礼了,是民女叨扰,哪敢劳烦邢太傅?”

邢夫人立在一旁静静听着,似笑非笑地瞥了大太太一眼,转过脸对邢太傅道:“老爷子哪儿的话?说得妾身好似很不懂礼一般。江大太太来府里,妾身可是半月前就嘱咐丫鬟婆子安排好住处的。”

邢太傅心知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脸色一变,连忙解释:“夫人自然事事考虑得周到,否则我也不会那样清闲。”

邢夫人这才勉强满意了,瞥了眼里面,道:“都杵在这儿做什么,进去用膳。”

说罢抬起步子往里走,邢太傅瞥了几眼,确定她没有生气,暗自捏了一把汗。

大太太见邢夫人将邢太傅吃得死死的,心里顿时百感交集,看来嫣芸这件事,邢太傅说了不能算,还是得过了邢夫人那一关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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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挤眉弄眼

大太太还在沉思着邢夫人这里的事,二秀却不理会那些,快速抬眼瞥了刑少爷一下,又羞涩垂下眼去。

可奈何二秀这番小女子的娇羞作态刑少爷压根儿没瞧见,面无表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跨进正厅去了。

二秀垂着头,发觉刑少爷如同一阵风一样快速掠进去,她愣了愣,抬头一看众人都进去了,尴尬地眨眨眼,也只好颔首跟着一同往里走。

入了席,刑少爷侧头扫了扫空荡荡的正厅门口,忽然问:“母亲不是说江大太太带了两位过来吗?怎么眼下只有一位?”

邢夫人眉眼一转,看了大太太一眼,那目光并不惊讶,反而略带讽刺。

以大太太的性子,那位秀来得了,才是怪事儿了呢。

不过邢夫人也没说破,只是别有深意地瞥着大太太,看她如何解释。

大太太对此早有准备,温和一笑,道:“雪姐儿临时去找耳坠子,因此迟了些,这丫头,就是不太懂规矩,还请邢太傅和邢夫人见谅。”

邢太傅听完笑道:“无碍无碍,既然只是找个耳坠子,那也用不了许久,不如等她过来了,再一同用膳吧。”

大太太眉心微拧。

素闻邢太傅和善,眼下一看,怕是和善得过了头!人善被人欺,也活该他会被自家夫人拿捏得死死地。

大太太索性看向邢夫人,邢夫人性子高傲,一定不愿放低身段去等一个没规没距的小娘子。她就只等着邢夫人不满地将邢太傅那句话驳回去。

岂料,邢夫人这回居然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大太太脸色讪讪,她好不容易把江素雪引开了,又怎能错过这好机会?

忙说:“雪姐儿的性子就是这样,府里有二老爷惯着她,她就散散漫漫习惯了,虽说是找个耳坠子。还指不定会耽误多久呢!因着她是二老爷的闺女,我这个大伯母也不便管教,但是我的嫣芸便不会这样目无礼数!”

说罢还不忘掩嘴笑笑。

刑少爷听完微微蹙眉,询问式地看向邢夫人。

似乎在说:“母亲您不是说来了位端庄可人的姑娘。要我趁着晚膳好好来瞧瞧看吗?怎么居然是这样的人家?”

刑少爷自然也看得出江大太太言语中带着刻意贬损,不能尽信,但是大太太都是这样虚伪浮夸之人,想来这种人家的姑娘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刑少爷以前坠马摔伤了腿,后来经大夫接了骨,可奈何养病的时候没疗养好,留下了后患。

还好问题不算太要命,寻常人都察觉不出,但如果遇到心思细腻的,多观察一阵便会发觉他行走时还是有些异样。

这也是他二十又二了都未曾娶妻的缘故。

倒不是没有姑娘愿意嫁。邢府这样的门户,不知被多少姑娘眼巴巴瞅着。他也早在邢夫人的安排下收了两位填房,可正妻,却一直没有娶。

邢府嫡出少爷的正妻,那可是邢府未来的主母。哪能有半分草率?

加之他身体有疾,更是要择一个温和善良,端庄贤惠的姑娘做妻子。

之前经邢夫人那样说,他本来还抱有希望,毕竟能过得了邢夫人的眼,想必也不会太差。

可见到这一家子人,再听听大太太那一番吹嘘的话语和浮夸的假笑。他顿时失望极了。

邢夫人自然明白儿子的心思,只朝他压了压眉,示意他稍安勿躁。

刑少爷却依旧有些气闷,看了看满桌佳肴,冷声道:“母亲胃寒,再等下去饭菜都凉了。既然她要寻耳坠子,便让她慢些寻。”

说着夹起一小块清炖山药片,送到邢夫人碗碟中。

邢夫人听出刑少爷话语中的不悦,但见他好一片孝心,还挂念着自己胃寒不能吃凉。便也笑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先用吧。”

邢夫人都发了话,邢太傅也就没再说什么,吩咐身旁的丫鬟着手布菜,自己则亲手盛了一碗热汤,递给邢夫人。

大太太见他们都开始用膳了,这才敢动筷,还不忘笑道:“邢太傅与邢夫人伉俪情深,刑少爷又孝顺知礼,真是羡煞旁人啊……”

说完连忙向二秀使眼色。

二秀也跟着笑笑:“是啊是啊,三妹妹素来不懂礼,来了反而会扰了邢太傅和邢夫人用膳的雅致!”

刑少爷夹起的菜险些落下,瞥了一下大太太和二秀,心中轻哼,这挤眉弄眼的母女俩,才真真扫了他用膳的兴致!

大太太一直笑着,没发觉刑少爷的揶揄神色,还不停在心里为自己巧妙甩掉江素雪的计谋拍手叫好。

席上虽然各怀心思,却也已经开始用膳,而另一边,沿着黑漆漆的夜路,素雪和千柔已经找回了厢房那边去。

“秀,找了一路都没有,会不会……是大太太忘记戴了啊?”千柔的声音有些无力。

找了这么久,饶是千柔再有耐性,也被磨光了,双眼直瞪瞪地来回盯着地上,也累得不行。

素雪的脸色也有些沉,眼下早已黑尽,偶尔路过的丫鬟手里都提着小灯笼了,估摸这时辰,邢夫人恐怕早就到正厅开始用膳了。

微弱的光映着素雪沉静的侧脸,她轻轻蹙眉。

半晌,兀自冷笑一下,转头对千柔说:“大太太这会子应是差不多了,咱们也过去吧。”

大太太的耳坠子怎么会说丢就丢?这明摆着是想拖住她。

但这样的招数,未免也太欠考虑了些。

不紧不慢地往正厅走去,她倒想去看看,大太太撂下她以后,在邢夫人面前又是一副什么嘴脸。

走到内院花园的时候,两个丫鬟匆匆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也朝正厅的方向赶去。

抬眼瞧见素雪,心知是府里的客人,她们俩脸色有些惊讶,却也没说什么。停下步子垂头退到路边。

素雪走近,闻到一股药味,抬眼瞧见一个丫鬟手里端着一碗汤药,便问道:“这汤药。是要送去给谁?”

两个丫鬟相互看了看,最后还是那个端药的丫鬟上前答道:“回江秀,是送去给夫人的。”

素雪目光一凝:“夫人身体欠安吗?为何要喝这个药?”

问完又觉得实在有些唐突,邢夫人喝什么药,哪是她该打听的?

可这丫鬟一听到这儿,就连忙解释:“江秀有所不知,这并不是药,而是汤膳。是太医院的于太医特意为夫人开的秘方,能雪肤润颜,夫人每日晚膳后都要服用的。”

提着灯笼的丫鬟也点点头。跟着道:“眼下时辰差不多了,需要赶紧送过去,江秀也是要一同去正厅?”

素雪眸光一暗,问道:“邢夫人已经快用完晚膳了吗?”

那丫鬟一脸惊怪:“都这个时辰,已经快要用完了。江大太太陪着老爷夫人一同用膳的。江秀怎么……”

她欲言又止。

一旁的千柔拉了拉素雪,轻声道:“秀,都这么晚了,不如……”

千柔本想说,不如,就别去了吧,去了也是看脸色。反而尴尬,不如趁机向这端汤膳的丫鬟知会一声,就算拿身体不适做理由,也总比去了遭受白眼儿要好啊。

可千柔还未讲出口,素雪就清冷一笑,道:“我不能仗着大伯母的面儿就如此不知礼。缺了筵席,还是得去向邢夫人当面致歉才对。”

她说完,快速掠身往前走。

好你个大太太,阴她都阴上瘾了?

千柔愣怔,秀这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啊。

两个丫鬟顿了一下,也低下头跟在后面。

千柔有些焦急地杵在原地,秀许是真的被大太太惹恼了,只是眼下这可是在邢府啊,秀若是暴脾气上来了,那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抬眼见素雪的身影就要隐匿在夜色中,千柔叹一口气,也连忙快步跟上去。

正厅这边,刑少爷握着银筷,冷着脸。

这晚膳已经够让他烦心了,大太太却还不停地聒噪,从东边儿吹嘘到西边儿,嘴巴一直没合拢过。

邢太傅一开始还笑着应上两句以示礼貌,可渐渐地,也发觉这席上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因为邢夫人和刑少爷一直都冷着脸。

邢太傅僵硬笑着,也不愿再多言。

可大太太却是不怕累,一直殷切笑着,滔滔不绝。吹嘘完了二秀,又开始不遗余力地称赞刑少爷。

刑少爷始终没有应上一句话,大太太却觉得自己已经铺陈得当,冒出一句:“也不知是怎的,今儿我看着刑少爷和嫣芸,竟是怎么看怎么般配!”

刑少爷险些噎住,怪异地看了大太太一眼,又转而看向邢夫人,终于忍不住哂笑道:“以前只听母亲说江大太太是位故友,如今一见,才知道竟是如此敢说敢言,晚辈都被江大太太的魄力深深折服。”

其实刑少爷是想说,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妇人,树不要皮寿命终矣,人不要脸,所向无敌。

刑少爷这话一出,邢太傅脸色顿时白了白。江大太太说出那样一句话,的确有些失当,但毕竟来者是客,言语失礼,就权当是一句玩笑话便可。

复又瞥了瞥邢少爷,心想这小子在宫里混得如鱼得水,越发目中无人了,怎能堂而皇之地对客人冷嘲热讽?

邢夫人听到这儿,却是不露痕迹地轻笑了一下。

她了解大太太,所以根本不为此担忧。

而果然,大太太依旧腆着脸笑着,完全没听出那弦外之音,还故作谦逊地掩掩嘴,道:“刑少爷哪里的话!”

她以为刑少爷这样顺着她的话夸她一番,就是在应和她方才的话,她便一厢情愿地理解为,刑少爷心里对嫣芸已经满意了。

大太太能不乐乎吗?已经乐乎得快找不着北了。

刑少爷暗自蹙蹙眉,着实看不下去大太太这副恶心做派,放下手中银筷,将目光移到一旁去。

这一移,正巧撞见从夜色中急急走进来的素雪,刑少爷见她这身打扮,却又眼生,便立刻反应过来是江大太太带来的另一位,也就是邢夫人口中所说的端庄可人的小娘子。

第083章 太医秘方(上)

刑少爷目光一冷,可人,倒是不假,长相还的确无需挑剔,只是端庄二字,眼前这女子着实配不上。

素雪面色不改,步子有些急,也没理会刑少爷那突兀的目光,行至正厅中,轻轻福一礼,颔首道:“素雪来迟,有负邢老爷邢夫人宴请。可是大伯母常常说江家的姑娘在外不能失了体面,因此素雪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前来向邢老爷邢夫人致歉。”

素雪这势头着实有些唐突,邢老爷本来还有些不悦,可听完之后,才知原是特意来致歉,便和气一笑,道:“江三小姐无需拘礼,听说是在寻耳坠子,可有寻到?”

素雪抬起眼来,快速看向大太太,大太太连忙目光闪避,而那两个耳垂上,分明就好端端地挂着两只耳坠。

晃得那样厉害,连耳坠都心虚了。

素雪敛敛眸,面带失落,道:“大伯母说那是邢夫人赠与的,非常珍贵,可素雪寻了许久,依然是没有寻到,因此大伯母才不得不换了另一对耳坠……”

素雪这句话落音,前厅陷入短暂的寂静。

直到邢夫人轻嗤一声,揶揄道:“原来,是江大太太的耳坠子丢了呀?难为三小姐还这样尽心找寻,只是……我赠与江大太太那对耳坠子,不就正戴在江大太太耳朵上吗?”

邢夫人说完瞥了大太太一眼。

大太太尴尬地笑笑,连忙解释道:“是啊,雪姐儿。之后严妈妈在花厅附近寻到了,那时候你走远了。才没来得及叫住你……”

大太太慌张地说着,想掩饰过去。

素雪却是困惑地凝视着大太太那对耳坠子。蹙眉道:“是这对吗?”

大太太点点头:“没错啊,正是这对。”

她有些懵,不明白素雪为何有此一问。

不过素雪都没有揪着那件事,她也松一口气,又捂着心口道:“幸好寻回来了!这是邢夫人赠送的,我稀罕得紧,要是丢失了,简直是剜了我心头一块肉!”

大太太捂着心口喊痛,余光却在快速瞥着邢夫人的反应。

而邢夫人只是脸色淡淡。不语。

素雪也装作松一口气,道:“原来正是这一对啊,寻到了便好。”

大太太见素雪这般好糊弄,脸上一喜,点头道:“是啊,寻到了便好,只是让雪姐儿白找了一遭。”

素雪温和一笑,又道:“大伯母十分珍爱邢夫人所赠的耳坠子,寻常的场合都不舍得佩戴。可素雪记得之前在熙春楼去见陈公子的时候大伯母也佩戴了这一对。因此还以为是没寻到,又换了一对呢。”

素雪笑着说完,又看向邢夫人:“之前素雪就觉得这碧玉点翠的耳坠子优雅贵气,原来就是邢夫人所赠。眼下寻回来了。素雪也放心了。”

邢夫人听到这儿,却是冷冷一笑,看着大太太道:“大太太之前不还说根本就没瞧上陈侍郎家公子。来京里相看都是给足了他面子吗?眼下看来,这个面子。倒也不小啊?”

大太太眼神一慌,忙解释道:“这个……其实当时也是……也是暂时找不到好的耳坠子。毕竟我的那些劳什子。哪能比得上邢夫人送的这对?这难得进京来一趟,总不敢太寒碜……”

大太太越说越觉得没法子圆场,连舌头都不利索了。

飞快瞪了素雪一眼,在心里暗骂,这死丫头无端端提那破事儿做什么?害得她在邢夫人面前丢脸!

素雪瞧出大太太的窘迫,只在心里冷笑,这算什么?还没完呢!

既然起了这个头,那就把之前的旧账一并清算了。那一笔一笔,她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素雪还欲趁胜追击,却不料一旁的邢少爷忽然嗤笑一声,道:“原来江大太太和江二小姐也去了熙春楼?”

说着,脸上笑得更欢了,道:“恰巧今日赵兄也在熙春楼,回府前还听他说,今日这熙春楼可热闹了,说是有个长得奇丑无比的小娘子吓跑了来相看的公子哥儿,后来心中不甘,还和自己母亲在包厢中动手打起来了!想想那满地打滚的场面,我就忍不住想笑,幸好那个公子哥儿跑得快,否则指不定用脚走进去,被人抬出来。”

邢少爷说完,又忍不住笑,还别有深意地看着大太太,问道:“江大太太可有听说这回事?”

素雪抽了抽嘴角,顺下目光看去,这位少爷看上去斯斯文文,没想到嘴巴竟是这样毒。

再看看大太太和二小姐,两人的脸变成了猪肝色,耳根子都发红了。

大太太满脸尴尬,却还是干笑着道:“今日走得急,所以并没听说那些……再说了,那些山野村妇的荒唐事,我也无心去打听……”

她故意说得很厌恶似的,以图和那件事完全撇清关系。

可一旁的二小姐却是受不了那样的羞辱,一脸憋屈地看着大太太,藏在桌下的手还揪住大太太的衣摆使劲扯。

大太太表面上不动声色,底下却在和二小姐揪扯,最后发觉二小姐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索性狠狠瞪了一眼,二小姐才消停了些。

刑少爷说完那番话后,场面一时间有些僵,还是邢太傅开口吩咐身旁侍从去加碗筷。三小姐也同样是客,总不能一直让她干站着。

可大太太却目光一闪,满脸客气地笑着挥手,道:“等会子让那丫鬟去厨子那儿捎上些饭菜,雪姐儿回房去用吧。也怪雪姐儿自己误了时,眼下众人都吃好了,哪还能劳烦邢太傅?”

邢太傅有些吃惊,看了大太太一眼,又看向素雪。若真是如大太太说的那样做,他邢府的待客之道。未免显得失礼。

素雪敛了敛眉,虽然知道这是大太太的故意刁难。但说实在话她也不愿被一群吃饱喝足的人盯着用膳,因笑道:“大伯母所言极是。既然都吃好了。那素雪便等着和大伯母二姐姐一同回。”

邢太傅这才松口气笑了笑,吩咐侍从领着千柔去取晚膳。

一开始邢少爷还觉得素雪急步而来,是个乖张无礼的人,眼下却这样温和退让,他不由得再次抬眼细细瞧了瞧她。

彼时素雪已经退到大太太身后。

大太太自己放出了话,却又不甘心立刻离席,扭捏一阵,准备再开口探一探邢夫人和邢少爷的心意,却不料邢夫人已经饭毕。转头吩咐小丫鬟将汤膳呈上来。

大太太只好暂且忍住,等邢夫人饮完了再讲。

邢夫人一口气饮尽,始终皱着眉,旁人看着都觉得那汤膳极其难喝。

“好呛口……”邢夫人不由得低声道,丫鬟一听,忙不迭地捧来清茶给邢夫人漱口,又呈上蜜饯。

看着邢夫人喝这样的汤膳,邢太傅和邢少爷都有些忧虑。

“母亲喝这个已经一年多了,就不能停一停?”邢少爷一面为邢夫人递巾帕擦嘴。一面低声劝道。

邢老爷也一脸不耐,埋怨道:“还不都劝过了,就是不听。”

邢夫人目光一瞪,吓得邢太傅立刻噤了声。

碍于眼下有客人在。邢夫人才没有继续朝邢太傅发难,只沉声道:“这又不是药,多喝些总没坏处的。只是也不知怎的。越喝越觉得呛口了,辣得很。”

说罢又接过茶水来漱口。

素雪瞧了那汤膳一眼。轻声道:“邢夫人这汤膳中放足了姜丝,自然会辣一些。”

“哦?江三小姐莫非还懂得这个?”说完警告式地瞪了一眼端汤膳的丫鬟。

这是于太医给的秘方。旁人怎么晓得?定是这丫鬟嘴巴不牢实。

素雪却笑笑答道:“姜丝味道那样独特,素雪即便不懂也能嗅得出来。”

邢夫人这才讪讪笑,好像的确是姜水的味道。

这秘方一直都是让于太医亲派的小药童亲自熬制,她只顾着埋头喝,也未去细想,如今被人这样一讲,才恍然大悟。

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儿。

“难怪喝起来这样辣口。”邢夫人蹙眉道,心里顿时对这个绝妙秘方有了些许嫌弃。

大太太见素雪居然还能从这汤膳中引出话题,连忙顺着这话茬,殷切道:“邢夫人嫌辣口,就多吃些蜜饯。您也知道我母家在随州,那儿最不缺的就是蜜枣,改日命人捎个口信儿回去,选些上好的蜜枣给邢夫人送来!”

邢夫人却是蹙蹙眉:“于太医说了,日常饮食都要少吃甜品,我也是被辣得受不住了,才会吃上一两颗蜜饯,江大太太说的蜜枣,我怕是无福消受了。”

大太太没想到殷勤不到位,面露尴尬,道:“哦,原是这样啊……”

可立马又神采奕奕看向邢少爷:“邢夫人不能吃,不如拿来给邢少爷吃?随州的蜜枣又大又甜,许多大户人家都特意遣人去随州,就为能得这好蜜枣呢!”

邢少爷脸色一白,瓮声道:“江大太太美意,只是晚辈一向不爱甜品。”

大太太神色更讪。

素雪不禁失笑,这大太太,当人家邢少爷是三岁小孩儿吗?居然拿糖去哄……

眼下邢夫人和刑少爷看着大太太的目光都带上了些许嫌恶,素雪敛敛眸,也道:“邢夫人喝这个汤膳,也的确该少吃甜品的。况且,这汤膳中加有姜丝,也不适合晚膳后喝……”

大太太眉头一皱,抬眼瞪了素雪一眼,似乎在叫她闭嘴。

素雪却是神色泰然,全然不去看大太太的脸色。

邢少爷听到这儿,抬头看了素雪一眼,忽然想起什么来,一脸惊讶地说:“对啊……晚吃姜,赛砒霜。母亲在晚膳后服用这个,长此以往,岂不是大伤元气?”

素雪眸光微闪,看来这邢少爷还是懂点儿常识的嘛。

第084章 太医秘方(下)

之前素雪一闻到这个汤膳的味道,便心中有数了。

讲得好听,是汤膳,其实说白了,就是一剂猛药。

前世早在典籍野史上看到过这类汤药,曾一度被宫廷贵族封为驻颜祛斑的佳品,其实用料就是各类大补食材,熬制好了再混以适量鲜鸡血,而之所以要加上姜丝,不过是为了去去鲜血的腥味。

当时看到这个所谓的宫廷秘方素雪还有些惊讶,觉得实在夸大其词,毕竟皇宫贵族都不是傻子,会那样乖乖地端着一碗碗鲜鸡血喝下去?

这样生喝鸡血虽然的确有其活血通络的效果,但是如同邢夫人这样端庄鲜丽的美妇人,要是知道自己日日喝生血,恐怕只会恶心得连饭都吃不下了吧。

毕竟这鲜鸡血可不比是血豆腐,吃两块血豆腐,去去灰尘,补补气血倒还好,生喝鸡血却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

素雪自然不会将这些都说出来,邢夫人和邢少爷也只是在为那里面的姜丝而恼怒。

“于太医怎么能这么糊涂!”邢少爷忍不住轻声呵斥,转头看向端汤膳来的丫鬟,“去把于太医派来的那位药童叫过来,我要好生问问他!”

丫鬟吓住了,一时间有些无措,只得看向邢夫人。

邢夫人虽也有些吃惊,但见刑少爷这样恼怒得要找人问话,便连忙拉住他,道:“这汤膳对身子不好,为娘往后不喝它便是,何必去把人叫来质问?弄不好还把于太医给得罪了。”

听到邢夫人相劝,刑少爷好歹是忍住了,却依旧有些气愤,转头向那丫鬟说:“叫朱管家去取些银钱,明日就打发那药童离府,就说母亲身体康泰,无需再服食那些。”

丫鬟紧张地看向邢夫人。见邢夫人点了头,她才喏了一声退下去。

遣了丫鬟下去后,邢夫人好似又有些后悔了,神色焦虑起来。

邢夫人之所以会喝那个。是因为从两年前开始,她的脸上就开始生出暗斑,看起来十分丑陋,每日晨时都要反复加厚脂粉,才能勉强盖住。

这种事对于邢夫人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贵妇来说,实在羞于启齿,因此只有自家人和府里几个贴身丫鬟知道。

贤妃娘娘听说了也甚为着急,因此命了于太医时时来邢府为邢夫人开了方子。

这方子倒还真有些效果,没喝上小半月,她脸上的暗斑就淡了不少。本以为这样就算好了,可谁料只要一停下来不喝,只需几日光景,那些斑又如雨后春笋一般长出来,而且颜色更深。更多。

这让邢夫人大为惶恐,因此即使这汤膳如此难喝,她都日日坚持。

邢夫人脸上生暗斑的事,于太医也是知道的,因此就算以后都不再请于太医过来,邢夫人也不愿就此撕破脸皮。

又想着以后不喝那汤膳,这暗斑定是又会长出来。邢夫人心里就焦急万分。

刑少爷瞧出母亲的忧虑,低声安慰道:“母亲也莫要心急,明日儿子进宫去将此事告诉长姐,让长姐送些名贵的脂粉来……”

介于有外人在,刑少爷不便将话讲得太过直白。

邢夫人点点头,却还是眉头紧锁。

素雪复又仔细瞧着邢夫人。邢夫人肤色比较白,虽然也有打了脂粉的缘故,但瞧上去都比大太太要白上一个色系,而且从眼角的细猩纹来看,邢夫人属于干性皮肤。

都说油性肤质容易长痘。干性肤质容易长斑,尤其是如邢夫人这类肤色较白的,只要一长出斑来,那可就不得了。

想及此,素雪茅塞顿开,大补药材加之鸡血,刚巧可以活血养颜,对于面斑来说,倒也有一定效果。

难怪邢夫人苦着脸也要喝那个……

可那个方子,治标不治本,还真不是祛斑的良药。

大太太也在心里琢磨着邢夫人的心思,听到刑少爷那句名贵脂粉,忽然又喜道:“邢夫人肤白如玉,哪类香脂用在邢夫人脸上,都能更加明艳。恰巧我母家不仅盛产蜜枣,还有一种效果奇特的雪花脂粉,别说是邢夫人这样好的底子,就算是那些长满老人斑的丑陋村妇,抹了那脂粉,都说好呢!”

大太太说完,不由得自个儿掩嘴呵呵笑起来。

可邢夫人和刑少爷听到那句长满老人斑的丑陋村妇,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大太太瞧出气氛有些不对劲,可她已经笑出声了,也就只好尴尬地再笑笑,才收住。

邢太傅脸色僵硬地瞧了瞧江大太太,不作声。整个正厅都有些死寂。

邢夫人瞪着大太太的脸,好似看着仇敌一般,好一阵寂静后,她冷冷开口道:“既然那脂粉那样好,江大太太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饶是大太太再迟钝,也能听得出邢夫人这话里已经带上了怒气。

她顿时急了,想开口,却又不知道究竟哪里惹得邢夫人不痛快,嘴巴张了张,到底是没说出个什么。

邢太傅也听出邢夫人话语中的怒意,连忙圆场道:“是啊是啊,再好的脂粉,洗过以后就没用了。”

说着又低声嘟哝:“不如还是让药童留在府里?”

刑少爷和邢夫人神色忧虑,蹙眉不语。

素雪眉眼一转,浅笑道:“邢太傅说得倒是句大实话,再名贵的脂粉,也只不过是打掩护的,经那水一泼,便现出原形了。邢夫人高贵端丽,何须依赖着那些假动作?”

复又冷冷地瞧了大太太一眼,继续道:“至于大伯母方才所言的长满斑点的妇人也用随州的脂粉,素雪倒是有些疑惑,那脂粉如此名贵,怎连村妇也能有机会用到?”

大太太愕然看着素雪,她方才分明是打个比方而已,那些脂粉昂贵,连她都未曾舍得买来用过,哪是村妇能用得起的?

眼下邢家人已经对她颇多不满,她正费尽心思挽回局面,江素雪这贱蹄子居然还当众拆穿她!

偏偏她又无言以对,只能羞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素雪冷冷移开目光,大太太自己愚笨虚荣,才会在邢家人面前丑态百出。

可说到底,那毕竟也是江府的大太太,头上带着江府的名。

辱没了别人倒是罢了,二老爷可丢不起这样的脸。

想到二老爷,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角门口那个落寞的身影。

素雪暗暗敛眸,二老爷是那样在乎她,袒护她,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大太太在外坏了江家名声?

虽然素雪心里也很乐意看着大太太在邢家人面前颜面尽失,但她可不想让邢家人以为整个江府的人都是大太太这副德行!

沉默一阵,侧过脸去,道:“其实,素雪倒是听说民间有个奇方,用上几日便能淡化色斑。这方子有效,却又不昂贵,比之于那些名贵的脂粉,反而更加实在。”

刑少爷一听,顿时喜了,也没再多思索,连问:“那就请江秀赶紧将这奇方写下来!若是真有效,邢某必定重重酬谢!”

素雪眉眼微敛,她刚一说出来,刑少爷就这样急躁地求这方子,看来她之前的猜测没错。

可刑少爷话一落音,邢夫人就抓住他的手,脸色一沉,低斥道:“那是给村妇用的方子,你要来作甚?”

邢夫人很着急似的,却又强忍着激动情绪。

刑少爷要来作甚?还不是为了你这个母亲吗?

但邢夫人如此反应,素雪也能理解,毕竟那样一来,就暴露了邢夫人长斑的事实。

连大太太也听出来了些许端倪,面色惊异地盯着邢夫人和刑少爷瞧。

邢夫人脸色发红,都有些坐不住了。

还是刑少爷机敏,忙说:“母亲想哪儿去了?我一个男儿身,自然不会用这个东西,只是儿子同乳娘感情甚深,乳娘这些年不一直都在为脸上的斑点发愁吗?母亲常常教导儿子要知恩,乳娘待儿子极好,若是能求得这好方子,不也正好报答乳娘?”

邢夫人先怔了怔,随即脸上一喜,拍着刑少爷的手背,欣慰笑道:“为娘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是如此。你有这份儿心,自是好的。这才像咱们邢家的子孙!”

素雪不由得暗自赞叹,真不愧是曾经的探花郎,如此随机应变,巧舌如簧,且不露半分怯意,便将这件事掩了过去。

这才像是邢家的子孙,才像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公子爷嘛。

反观另一边,表情难看憋屈,想言又不敢言的二秀……

刑少爷说明了要方子是为了给乳娘,邢夫人和邢太傅也就堂而皇之地请来了府中墨客,让素雪上前去将药方子念出来。

素雪瞧了那青衫墨客一眼,提醒道:“若是遇上不会写,或是没听闻过的药材名,记得向我知会一声。”

那墨客愣了一下,脸色难看起来,他可是邢府请来的文客,饱读诗书,怎会有他写不出来的字?

又瞧了素雪几眼,他不禁心中哂笑。不就是个小娘子吗?口气竟这样狂。

他好歹也泛泛读过几本医书,对药材也有略有认知。

往前打着神医旗号到邢府来招摇撞骗的也不是没有,要是让他觉察了这小娘子也是故弄玄虚想要哄骗邢太傅和邢夫人,那就休怪他当骋穿。

到时候下不了台面,可别要怪罪他。

第085章 捷足先登

素雪静心沉思,根本无暇理会墨客脸上复杂扭曲的神色,静默了好一阵,才缓缓开口道:“白牵牛,甘松,香附,天花粉,各六钱……”

墨客顿时脸色一绷,如此简单常见的药材居然还怀疑他会写不出来?这小娘子未免太折损人!

但是眼下邢太傅和邢夫人都眼巴巴地守在一旁,他便只好忍着气,快速写下。

写完后细细沉思一番,这样的药方虽有些奇,但也不像是信口讲来的方子。

至少,他是指不出哪儿有错处,便也没有出言。

素雪又想了一阵,继续道:“藁草,白蔹,白芷,白附子,宫粉,白芨,大黄,各三钱。”

那墨客沾沾墨,簌簌挥毫写完,得意地抖了抖笺纸,交到素雪手里,还故意道了声:“秀请看,可有写错的地方?”

他自认没有一处写错,因此言语中带上了讽刺意味。

素雪接过笺纸细细看罢,脸色未变,只抬眼瞧了他一眼,并不多说。

墨客本想继续讽刺几句,却不料素雪默不作声地走到案几旁,为墨客所写的那个“槀”字添了一个草头。

复又在上方写上,“玉盘散,捣碎和匀擦面。”

“先生没有写错,方才是素雪言语唐突了。”

自古墨客难免心存傲气,她又何苦去戳人家脊梁骨?

那墨客站得最近,其实也瞧见素雪填上那一笔的。

本来还有些羞赧,但见素雪居然没有戳穿他,心中讪讪,退到一旁不言语了。

刑少爷接过笺纸细细瞧,邢夫人也忍不住想探头去看,但又碍于面子,只能强忍着,转头对素雪道:“真是有劳江三秀。若是此方有效,来日必定相谢。”

素雪柔和笑道:“邢夫人温和宽厚,对待府中乳娘都能如此用心。素雪今日误了晚膳,以这方子作为歉意。聊表诚心罢了。”

邢夫人一面点头而笑,一面细细地瞧着素雪,最后快速瞥了刑少爷一眼,似乎在看他的反应。

邢少爷已不似之前那样脸色冷冷,看着素雪的目光也带着感激。

邢夫人暗自一喜,唤来丫鬟将方子拿下去。

大太太和二秀杵在一旁,脸色阴沉地瞧着素雪。

看着邢太傅和邢夫人对素雪那样客气感激,大太太心里就如同被猫抓了一把。

她挖空了心思费力讨好,也未曾得过这样的笑脸相待,江素雪这喧种居然敢踩在她的头上去谄媚邢家。

她说随州盛产蜜枣。江素雪就说喝汤膳不能吃甜品,她说随州有名贵的雪花脂粉,江素雪就说那是打掩护的,是假动作!

这喧种,真真儿是越来越给她添堵了!

但又一想。江素雪顶多也只是个要强无礼的蠢犊子,现在连曹淑宁那个脏女人都如同霜打的茄子撑不起场面来了,要收拾这个小犊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大太太沉着脸暗暗一笑。

侧目瞥见千柔端着盛好饭菜的箪笥锦盒候在一旁,大太太故作惊觉地低呼一声:“哎呀,光顾着这边,险些忘了雪姐儿还饿着肚子呢!”

大太太一面吆喝着。一面走上前去,满是心疼地皱起眉瞧着素雪,道:“雪姐儿该是饿坏了吧,眼下方子也给了,不如早些回厢房去,时辰也不早了。不能叨扰到邢太傅和邢夫人歇息。”

邢夫人本还满脸喜色,一听到大太太的嗓音,整张脸就沉下去了。

顿了顿,忽然笑脸一漾,上前对大太太道:“江三秀的确该回房去了。可江大太太何必急着走?等会子老爷子要去书房,我俩正好可以好好说会儿话。”

大太太一听,邢夫人居然这样热络地邀她,这可是前所未有的!

她们之间还能说些什么呢?无非就是商量晚辈的终身大事。

大太太顿时眼睛发亮,连连笑着点头,拉着二秀过来,道:“是啊,是啊,我也许久没同邢夫人好好说会儿话了。”

说着又得意地瞥了素雪一眼。

嫣芸的事情最重要,江素雪那小犊子,等以后慢慢收拾!

正美滋滋地想着,不料邢夫人留住了她之后,忽然又道:“夜黑路滑,怎能让江三秀孤身回去?”

一面说一面朝邢少爷使眼色。

邢少爷温和一笑,道:“母亲放心,儿子会送江三秀回去。”

邢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大太太这会儿却是懵了。

江素雪有手有脚,还有丫鬟陪着,哪儿就不能自个儿回去了?怎么邢少爷还要亲自送她回?

大太太怔了一下,想开口说这样不妥。可邢夫人哪会给她机会,连忙吩咐着丫鬟备上饭后小食,拉着大太太到花厅那边去坐着说话。

“江三秀,请。”邢少爷浅笑做礼。

素雪颔首应道:“那就有劳邢少爷了。”

夜色已浓,素雪不紧不慢地行走在青石地砖上。

送她回去的除了邢少爷,还有前前后后十来个提着灯笼的丫鬟。

素雪一直默不作声,气氛有些冷,耳边是细碎的脚步声,连偶尔拂过的夜风声都能听得见。

行至半月拱桥处,邢少爷终于忍不住打破沉寂,道:“江三秀似乎很懂医理。”

素雪抿唇笑笑:“只是以前身体不好,又爱看一些古医书,久病成医罢了。”

邢少爷笑着点头,又陷入了沉默。

这半月拱桥不似平坦小路,邢少爷虽然已经极力掩饰,但也微微显出疲态。

素雪瞧出邢少爷的异样,有些诧异,但见邢少爷脸色紧绷,好似在强忍着什么,步履也减缓了不少。

素雪下意识地目光下移,发觉邢少爷行步似乎略显艰难。

而邢少爷依旧在强撑着,似乎并不想被人瞧出异样,素雪连忙移开目光,假装未察觉。同时也不着痕迹地再次放缓了步子。

过了半月拱桥,邢少爷又恢复正常了,缓行一阵,又问道:“方才听江三秀唤江大太太为大伯母。敢问江三秀令尊?”

素雪答道:“家父正是江二老爷。”

邢少爷听罢目光一紧,但又快速地掩饰下去,笑笑道:“往前早听闻母亲同江府往来密切,却未曾细细思量,原是蓟州的江同知。”

他在话语中故意带上些许敬仰之意,素雪听完,只是浅笑。

送着素雪到了厢房外,邢少爷谦谦做礼,目送素雪进了房间,才转身匆匆往回走。

“少爷。您慢些,仔细您的腿……”

邢少爷走得实在有些急,丫鬟不由得轻声相劝。

毕竟邢少爷的腿脚本就不太便利,这样疾走,要是出点什么事。邢夫人定会把她们的腿也打断。

可邢少爷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他脸色紧张,折腾着快步往回,甚至不惜由丫鬟扶住,也要尽快赶回去。

素雪合上房门以后,并没有立刻走进里屋,而是静静立在门内。

方才丫鬟喊出的那一句。她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邢少爷,原是身体有疾的……

千柔匆匆打开箪笥锦盒,将里面的饭菜端出来,回头道:“秀快来用膳,这天儿冷,饭菜也凉得快。”

素雪点点头。她也的确是饿了。

邢府的夜色格外安谧,大太太拉着二秀一同到花厅,本以为邢夫人会摆谈到晚辈的亲事,却不料邢夫人一直都在说着上回看戏曲的事,哪个戏子嗓音好。哪个花旦妆容丽……

上回,大太太为了得那一斗螺子黛,陪着邢夫人听了整整一天的戏,现在又来谈论戏曲,她还真是提不起一丁点儿兴趣。

可眼下邢夫人正眉飞色舞地说着,她又不敢扫了兴,只得一句一句地笑着应答。

一盏茶的时辰过去了,邢夫人依旧没有收口的意思,大太太脸色焦虑起来,不时地瞥着别处。

那滋味儿真是如坐针毡。

二秀也脸色不耐,想离开,却又不敢,只好不停地皱着眉朝大太太使眼色。

这些挤眉弄眼的小动作哪逃得过邢夫人的眼睛?

邢夫人心里轻嗤,脸上却笑笑,说:“江大太太心思聪敏,江二秀也乖巧懂事,江大老爷有福气,才能有这样的妻女。”

大太太一听到夸赞,就喜不自胜,全然没明白邢夫人其实是在故意嘲讽。

邢夫人暗暗冷笑,这成天挤眉弄眼的母女,哪儿算得是福气?

顿了顿,又道:“可是那个三秀,我才真真儿喜欢得紧。模样好看,人又端庄。”

大太太的笑容僵在脸上。

二秀更是愣住。

短暂的怔愣后,大太太如梦初醒一般,忙不迭地说道:“可是雪姐儿,她都已经同沈家有婚约了……”

说到这儿,屏气仔细瞧着邢夫人的反应,邢夫人果然面露失望。

无论邢夫人有没有那想法,把这事说出来打消那念头总是不会错的。

正巧这时,一阵冷风忽然灌进来,大太太背脊一凉,回头一看,原是邢少爷匆匆走了进来。

大太太顿时双眼发亮,眼下人都过来了,总算是能谈到儿女的事情上来了吧。

想着便一脸腻笑地起身来,可她还未开口,邢少爷就匆匆向她施了一礼,正色道:“时辰不早了,江大太太还是尽快回房歇息吧。”

说着侧身唤来小丫鬟送大太太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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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 乌合之众

大太太一头雾水,怎么还没说到正事儿就赶她走呢?

她回过身,还想拉着邢夫人再说两句,可小丫鬟已经上前来恭敬行礼,欲要送她回房。

她僵了一阵,最后只好福了一礼,拉了拉二秀一同退下去。

邢夫人同邢少爷对视了一下,看出邢少爷眼中的焦急,便匆匆转身由邢少爷扶着回屋去。

刚出了正厅,邢少爷就忍不住开口道:“母亲,原来那位江三秀是蓟州江同知的女儿,您为何不早些告诉儿子?”

邢夫人叹气不语。

“江同知,不就是前年帮着太子殿下打点蓟州疫病之事的那位父母官吗?后来疫情压下去了,太子殿下再次受到皇上赏识,因此太子心中对这个江同知那是格外地感激。他眼下虽然只是个同知,但以儿子看来,如此功德,加官进爵,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邢少爷沉浸于自己的言语中,丝毫没察觉邢夫人脸色有异。

“如今太子殿下身边围绕着一群乌合之众,太子听信那些谗言,对咱们邢府是越来越漠视,若是咱们能和江同知结了亲,太子必会另眼相待,咱们就具有和那些乌合之众相抗衡的势力了。”他说着,眼中闪出狡黠的光。

邢少爷口中的乌合之众,说的便是太子的两位陪读,翊国府大少爷裴烨,以及陈侍郎之子陈奕锦。

邢夫人再次叹口气,她自然也明白眼下邢府在宫里的处境。

皇上对邢家,那是没话说的,毕竟有个贤妃横在中间。

可太子那儿,就未必了。

如今太子的势力日益稳固,连上回的赛马节太子都去露了面,如今圣意难改,这江山,迟早是太子的。

到那时候。他们邢家,可就捉襟见肘了。

邢少爷见邢夫人沉思,又道:“母亲也别为儿子担忧,儿子对终生大事自有思量。其实江三秀端庄貌美。沉稳持重,又懂得医理,以儿子的情况来说,这位江三秀,是不二人选。”

邢府需要端庄持重的儿媳,邢少爷身体有疾,娶个懂医理的姑娘为妻,更是最合适不过。

因此他才会那样匆忙回来,就是想告诉邢夫人,这位江三秀。正是百里挑一的好人选。

可邢夫人却是摆摆手,道:“儿啊,别想了。沈家已经捷足先登,那位小娘子和沈家公子有婚约了。”

“沈家?”邢少爷脱口而出,复又蹙眉思量。“哪个沈家?”

邢夫人微扬起眉,看了刑少爷一眼,喃喃道:“你那时还小,不清楚这些事。”

刑少爷眉心一拧,直直看着邢夫人。

邢夫人看出儿子不愿罢休,便缓口气,道:“你可有听说过。冷宫之中曾死过一位沈妃。”

“沈妃……”

刑少爷蹙眉回想,忽而眉毛一扬,道:“母亲说的是先帝爷的那位宠妃?”

这个他听过,从贤妃长姐那儿听过。

邢夫人点点头:“沈妃当年也可谓是宠冠六宫,她的长兄沈国梁便是昔日的裕平侯。后来宫中传出沈妃为争宠而谋害皇子,她被先帝爷削去了妃位。打入冷宫,孤苦而死。而裕平侯,也被削爵了。幸而先帝念其功恩,才没有满门抄斩。沈家,却是从那以后便一蹶不振了。”

刑少爷愣愣地听着。不禁毛骨悚然。

沈家可以靠着沈妃光耀门楣,但也会因为沈妃而面临大劫。

反观如今的面貌,贤妃长姐在后宫荣宠冠绝,邢家更是京中名门望族……

只是这样的荣宠,这样的兴盛,能有多长的寿命呢?

听到沈家的没落史,刑少爷想到了自己家族的命运。

邢夫人看出他的忧虑,又缓声道:“可眼下沈家欲与江家结亲,还是同江二老爷,如此看来,这沈家也是不甘没落的。”

刑少爷顿了顿,最终轻嗤一声:“只是那江二老爷也当真没把自己看高些,居然答应把好端端的小娘子许给沈家那样的破落户!”

邢夫人瞧着自己儿子为了一个小娘子就这般较真,不禁有些气恼,可一想到居然被沈家抢了先,她心里也同样有些不是滋味儿。

喜冲冲地赶回来,却是空欢喜一场,邢少爷脸色不豫地扶着邢夫人回了后院,看到屋里忙碌的丫鬟,忽然问道:“母亲,那刚才的药方子……”

邢夫人眼眸微闪,笑笑道:“知道你在想什么,只管放心,为娘不会忘记给乳娘备上一副的。”

邢少爷连忙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和乳娘亲,但乳娘又哪能和母亲比?儿子是觉得谨慎些好,不如把方子拿去宫中,让长姐找太医院的瞧一瞧?”

邢夫人听到儿子这样护她,脸上一笑,却道:“那倒是不必了,江家姑娘瞧上去不是个没谱的人,要是摸不准,也不敢贸然拿出来,何必再拿去给宫里,省得落人口实……”

这件事,一个于太医知道就已经够了,难不成还要闹得整个太医院都知道不成?

邢少爷虽然还有些忧虑,但也没再多劝,做礼拜别,退出去了。

丫鬟按着素雪给的方子捣好药材,呈到邢夫人面前来。

邢夫人快速瞥了一眼,问道:“乳娘的那份儿呢?”

“回夫人,已经送过去了,想必此刻乳娘已经在擦面了。”

邢夫人点点头,又瞥了一眼白瓷碗中的药末,挥挥手道:“把这个打理掉,我今日太累了,不想敷用。”

丫鬟有些诧异,却也不敢多问,低头应了声:“是,夫人。”

邢夫人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明日少爷问起来,就说我已经用过了。”

丫鬟将头埋得更深:“是,夫人。”

丫鬟退下去了,邢夫人独坐在屋中。昏黄的灯光映出她的侧脸,显出一丝丝诡谲。

她才不会贸贸然地乱涂乱用,先叫那乳娘试试药,若真有效果,她再用不迟。

只是想到儿子的婚事始终没着落,好不容易来了个合适的,却又已经有了婚约……

她疲惫地闭了闭眼,沉沉叹气。

大太太和二秀怨气冲冲地回了厢房,走到素雪房门口,瞧见里面已经暗下去了,大太太不禁对着门口低嗤一声。

回到屋中,口中依然喃喃自语,不知在咒骂些什么。

翌日清晨,她们早早起来向邢太傅和邢夫人道了别,由之前的婆子引路送到西角门。

晨光熹微,马夫早已候在角门外。

素雪踩着脚凳上了马车,刚一坐下来,便觉得这车厢里戾气实在有些重。

大太太阴沉着脸色,时不时就阴阳怪气地朝素雪这边盯一眼,二秀也板着脸,好似全世界都欠她百万巨债一般……

素雪坐在这里面,只觉憋闷难受。

马车刚驶出邢府上了官道,大太太就嗤笑一声开口道:“雪姐儿这回能随大伯母进京也着实是难得,毕竟下回进京,恐怕就是坐上喜轿了。眼看着雪姐儿安好无恙,还容光焕发,可见保章正所言的什么冲煞,在雪姐儿这儿都不管用的。回头去可以同二弟商量商量,早些同沈家把六礼合了。”

素雪一听到沈家,心中就无端端发憷。

见素雪沉默不语,大太太又促狭一笑,道:“如今沈家虽然没什么权势,可毕竟也是正经人家的公子,要是听说雪姐儿收下陌生男人的画卷这类的轻浮之举,不知会作何想法。”

提及这件事,二秀也满脸不悦,冷冷笑道:“母亲担忧这个作甚?三妹妹有二叔撑腰,别说是收一张画卷了,哪怕三妹妹和别的公子哥儿眉来眼去,勾三搭四,那沈家也不敢皱一下眉头!”

听到这句,饶是向来稳重的千柔也急了,皱眉道:“二秀,您……您怎能这样讲三秀呢?”

勾三搭四,那是花柳巷里的妓子才会做的事。二秀好歹也算个闺秀,怎能说这样的话来羞辱自己堂妹?

千柔急得脸色发红,却未敢再多言什么,她之前已经冒犯了大太太一次,素雪也警告过她了。

可是听着二秀说这样的话,她着实忍不住。

素雪抬抬手拦了千柔一下,转而看向二秀和大太太,平静一笑,道:“二姐姐这话说得妹妹万分羞愧,可二姐姐也知道,妹妹从小便是这般目无礼数,自是不能同端庄优雅的二姐姐相提并论。”

二秀本还盛气凌人准备舌战一番,但见素雪非但没有辩驳,反而夸起她来了,心里得意,下巴都扬高了。

素雪说完那句,又遗憾皱眉,道:“只是可惜了,连妹妹我这样跋扈恣睢的人都说了亲事,二姐姐那般秀气端丽,却还要大伯母四处奔走操劳终生大事……”

说着抬眸瞥了二秀一眼,她果然脸色垮了下来。

素雪抖了抖唇,继续道:“不过也不必担忧,二姐姐眼界高,哪是陈公子能配得上的?就连邢少爷,二姐姐恐怕都瞧上不眼呢。看来大伯母还得继续为二姐姐的亲事费心斟酌,多多操劳啊。毕竟连邢夫人都说,二姐姐,也不小了。”

素雪说着,直直迎上二秀的目光。

那言下之意便是,与其忙着诋毁我,污蔑我,还不如赶紧把自己折腾着嫁出去,再等下去,可就真成老姑娘了!

第087章 林间小庙

二秀本想借机嘲笑素雪,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把自己送到别人嘴边去笑话。

她一张脸涨得通红,转身看了看大太太,似乎在求助。

大太太脸色也不好看,但素雪说的正是她最最没底气的事,她也只能暂且忍着不吭声。

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眼下已经是初冬,开了春嫣芸就满十七了……

她到嫣芸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生下媛菱了。这件事,也的的确确是她心头的一块大石。

大太太都不应声了,二秀气了一阵,也只好憋着。

马车轻快地出了京师,走上了僻壤的树林小道,素雪伸出指头撩了撩帘子,瞧着外边的清幽景致,心中的压抑才减缓不少。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马夫勒马缓了下来。

隔着帘子问道:“大太太,可是这间小庙?”

小庙?

素雪撩开帘子往外瞧,果然见到一处简陋小庙。

这周围都是山林树木,忽然出现一座庙,素雪还有些奇,不过又一想,礼佛之人本就喜清静,远尘嚣,林中有小庙也不奇怪。

他们的马车停了下来,大太太和二秀好似早就打算好了一般,提裙下马车去,只剩素雪一人愣在马车中。

还是马夫问了句:“三秀,不同大太太一起去烧只香,捐点香火钱?”

素雪这才恍然回神。

过庙必拜,许是大户人家的习惯,因此她也点头笑道:“自然要去的。”

说罢由千柔扶着下马车去。

彼时大太太和二秀已经进了小庙,素雪也只好加快脚步跟上去。

进去了才知道,这里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应有的佛像香案样样不缺,那香案上的三足炉更是做工精致,瞧着像是出自官窑的。

大太太和二秀前面还排着两位中年妇人。上了香,转而进到隔间去。

可见这座庙虽身处山林,却也不是无人问津。

因着眼下只有两个软垫,大太太和二秀上前去取了香点燃跪拜。素雪便暂且候在一旁。

大太太和二秀拜了三拜,将手中香插入三足炉中,也不理会素雪,便往隔间走去。

素雪偏头瞥了一眼,原来在这边上完香,便可以去隔间领一个福包。

大太太过去了,千柔才上前去取香,点燃后拿回来送到素雪手中。素雪接过香,跪下来拜了一拜。

如果菩萨真能显灵,就保佑她顺利退掉和沈家的亲事吧……

素雪在心里默念着。再拜了一拜。

起身正欲插香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素雪只以为也是前来烧香的香客,便不以为意。

正要插香,忽听得千柔低呼了一声。素雪回过头来,惊得全身一抖。

“江秀也在?真是有缘。”他薄唇轻启,款款走来。

素雪整个人都僵硬了,他怎么会在这儿?

来的正是沈逸风,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素面直裰,对着素雪清浅一笑,也上前去取香。

见他一步步走近。素雪惊惶起来,手不自觉地一抖,还未插好的香都落到了地上。

“秀?”千柔轻呼一声,上前来欲要帮她拾起。

沈逸风却儒雅地抬抬手示意千柔无需过来,上前一步俯身将香拾起来,递到素雪面前。

素雪哪还敢接?

手摸索着香案直往后退。转身向隔间方向喊道:“大伯母,二姐姐?”

可没有人应一声。

她更加慌了,惶恐地看着沈逸风,嘴唇都在发抖。

千柔听到素雪在喊大太太,便小步过去往隔间瞧。眉头一皱,奇道:“咦?里面没有人啊……”

素雪从脚凉到了心,几乎是哀求般地看着沈逸风。

沈逸风依然做着递香的动作,见素雪这般惊慌,他眼神暗了暗。

之前在祥云客栈对面的时候,蒙着面假装不认识他,后来在熙春楼,还冷漠如冰地出言反驳小妹,现在,居然又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这江素雪,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素雪不接,沈逸风便轻笑一下,兀自上前替素雪插好香。

“沈某忽然出现,把江秀吓着了?”他微微侧过脸来,眼神淡淡,却带着某种逼迫。

素雪强行让自己平静些,才道:“没……没有。”

复又对着千柔皱眉,问道:“大太太不在里面吗?”

千柔摇摇头。

“那想必是出去等我们了,沈公子请便,先告辞。”素雪匆匆说完,绕过沈逸风往外走。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双脚都发软了。

沈二公子不是在京里吗?怎么会出现在这林间的小庙?

只有一个解释,他是一路跟踪过来的。

他一定早有预谋!

他还想杀她……

素雪拉住千柔的衣袖匆匆往外走,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哂笑。

“毕竟我们俩也是有婚约的,江秀为何一见到沈某就避之不及?”

素雪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她不敢回头,更不敢回答他,只硬着头皮继续往外走。

千柔却有些尴尬地拉了拉素雪,停下脚步回头笑着答道:“秀的脾性沈公子还不清楚吗?正是因为有了婚约,所以秀见到沈公子才更加紧张了。”

“哦?”沈逸风似笑非笑,忽又目光遽紧,盯着素雪的背影,“原来江秀,也有紧张怕羞的时候?”

他就差没说,以前不知半分矜持,跑到沈家宅院外上蹿下跳,大呼行,现在,反而还怕羞了?鬼才相信。

素雪紧拽着千柔的衣袖,却又不敢动作过大,只能使暗劲儿:“别磨蹭了,大伯母在外面怕是等急了。”

沈逸风双眼微眯,紧紧盯着素雪的背影。

素雪像逃命一般往外走,走出去以后,才发觉自己竟吓出了一身冷汗。

来到这宿主的身体里这么久了,只有一次出现了幻觉,看到了宿主的记忆残片。

而方才她看着沈二公子的眼睛,脑海里就不断地涌现出被黑衣人劫走勒死的画面。

那样清晰,那样骇人,仿佛她正在一次又一次地被勒住,直到窒息……

她从未如此害怕过,无论是在前世,还是在这里。

走出了庙才知道大太太和二秀已经皱眉候在马车旁了,两人皆是一副不耐脸色。

“你这丫头看不到时辰吗?也不扶着三秀快些走,再这样磨蹭,天黑也别想回府!”

刚一走近,大太太就开始指桑骂槐地训斥千柔。

素雪此刻依旧心有余悸,也无心再多言,由千柔扶着匆匆上了马车。

一路颠簸,终于在午时过后回到了江府。

踩着脚凳下来,素雪长长舒一口气。

她们从角门进去,先到老太太后院话安。

老太太一瞧见素雪来了就忙不迭地迎上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好一番,才放了心。

这三丫头,还果真不怕那冲煞。

大太太也同老太太话了安,脸色却一直不大好看。

老太太心思一直在素雪身上,根本没多搭理大太太。大太太也害怕老太太问起入京相看的事,便也在一旁闷声不语。

拜别了老太太,素雪才起身回屋去。

“方才听严妈妈说,二老爷今日也在府中,秀要不要过去话个安?”往回走时,千柔轻声问。

“还是先回房吧,传晚饭了再过去也不迟。”素雪暗中加快了步子。

回到房中,却没有见到妙梦的身影,素雪也没立刻追问,只吩咐千柔在外间整理包袱,自己则走进里屋去。

这回在京里一次次同那个沈二公子迎面撞上,危险的气息一直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浓重。

沈二公子已经磨刀霍霍,她不能再等了,多等一刻,她就多一分危险……

微闭上眼,强忍着颤抖深吸一口气。

快速从惶恐中回过身来,着手布好笔墨纸砚。

松烟墨条散发出阵阵清幽墨香,素雪一边细细磨着,一边盯着案桌旁的红釉纹梅瓶,目光如炬。

墨已研好,轻轻掸了掸这宣纸,却觉得不够生。

许是这批纸进府来之前就已经存放了一定时日,因此难免会变成半生半熟宣。

写字自然是陈纸更佳,可她想达到的破墨意境,却是离不开生宣纸特有的渗化性和排斥性。

带着微微的无奈,她还是迅速蘸墨下笔了。

这府里没有现成的调墨盘,她只能忍着在螺纹砚上克服一下,一番功夫下来,她执笔看着眼前这幅画,无奈苦笑。

这样上好的松烟墨却画出了这样的效果,连她自己都不禁唏嘘。

破墨法最讲究墨的浓淡,笔的枯润。下笔快慢,水墨调和的掌握都至关重要。

素雪无奈地瞧了一眼自己这只手,恐怕也只有在掂量药材和针灸的时候才能显出几分灵巧来。

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了妙梦的声音,素雪连忙收起笔墨画卷,绕过案桌打起帘子走出去。

“秀!”

妙梦一见到素雪出来,就惊喊出声。

素雪看清妙梦惊恐的脸,心中莫名一悸。

“怎么回事?慢慢说。”素雪努力打消心中涌现出的那些不祥预感。

妙梦脸色发白,眼中似乎噙着泪水,平复了一下情绪,才道:“秀,雪梅她……她咽气了!”

素雪全身一震。

第088章 张氏大夫

“你……你听谁说的?”

虽然心中已有预感,但还是有些不愿相信。

“张氏医馆的酗计刚刚过来府里……”妙梦脸色发白,也被这件事吓坏了。

雪梅死了……

素雪凝神看着妙梦,眼神有一瞬间的失焦,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六秀的脸。

其实从一开始,素雪就有些不放心雪梅的安危,因此才会又送银两又派丫鬟,只是想让那个张大夫更加重视。

后来见张大夫那样傲慢有脾性,心想应该是个医术精湛的,否则依着他那么狂的性子,这医馆恐怕早就关门大吉了。

可是到头来,她还是失算了。

听妙梦和一同去的小厮说,雪梅是昨夜毙命的,现在尸首还摆在张大夫的医馆里。

受到这件事的冲击,素雪早已将那些闺阁女子需要注意的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脚步匆匆往外走。

都出人命了,她还理会那些作甚?

还是千柔存有些理智,拉着她摇头道:“雪梅生前只是个卑贱的下人,现在又死在医馆里,秀您万不能去触那晦气啊……”

晦气?以前她不知抬过多少具尸体呢,还会在乎这点儿所谓的晦气?

素雪回头深深看了千柔一眼,目光带着失望。

“她好端端一个人突然就这么死了,这分明就是……”

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谋害,想要灭口!

可眼下还在府里,这句话,她到底是没有说出口来。

顿了顿,只道:“雪梅好歹曾是江府的丫鬟,现在尸体摆在医馆里,难道二老爷和老太太都坐视不理吗?”

就算是为了江府的面子,也该派人去把尸首领走啊。

千柔蹙眉拉着她:“就算要去领走尸体,也绝不该秀您去的。李管家那边儿会安排。”

素雪不愿再多言,挣开千柔的手继续往外走。

总觉得雪梅的死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不去看一眼,她心中不安。

正巧这时。李管家带着几个丫鬟仆从匆匆忙忙地穿过月洞门走过来。

素雪顿住,以为李管家是二老爷派过来拦截她的。

李管家走近来,非但没有出言阻止,反而弓着身行了一礼,道:“三秀,西角门外已经备好了轿子,三秀若真要去张氏医馆,小的这就遣人陪同。”

素雪眉眼微微一敛,看着李管家道:“这,是父亲的意思?”

说完又觉得实在多此一问。若不是二老爷的意思,李管家哪儿有胆子放她出去?

李管家点点头,转过身去从小丫鬟手里取来一顶帷帽。

“三秀毕竟是闺阁女子,出门甚有不便,眼下那医馆里死了人。想来定会围了不少闲人,所以请三秀……”

李管家弓着身,有些不安地抬眼看了素雪一下,高抬手中帷帽,递到素雪面前。

二老爷能作出让步同意她出府去,素雪已经很知足,因此很干脆地接过了这顶帷帽。

李管家一惊。三秀竟这样随和了?

其实李管家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象了等会子的画面:三秀眉毛一横,不耐烦地伸手打飞这帷帽,蛮横地直往外冲……

因此他已经做好了软磨硬泡苦苦哀求的准备了,却没想到这回竟这样顺利。

素雪将帷帽交到妙梦手中,回头来对千柔道:“我同妙梦一起去,你就留在府里等消息吧。”

说着又压低嗓门。贴近千柔耳边轻声道:“你记着,留意一下六秀那边……”

千柔脸色变了一下,似乎很惶恐,但见素雪目光凝凝地看着她,咬了咬唇。只好点头应下。

素雪在李管家的引路下出了西角门,坐进轿子往张氏医馆赶去。

这一路上,她都在想,雪梅是唯一能指证婉悦的人,所以最最希望雪梅说不出话的,只有婉悦。

但素雪不能接受的是,江婉悦竟真的会下狠手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吗?她毕竟还只是个未及笄的闺阁姑娘呀,这么小小年纪,手上就敢沾上人命了?

不过当素雪回想起上回雪梅被拖出去打板子时候婉悦那冷漠的表情,她忽然又不觉得诧异了。

之前,是为了弃车保帅,现在,索性杀人灭口。

轿子微微晃着,素雪的双手暗暗紧握。

不多时,便听得轿外哄闹起来了,李管家在外面提醒了声:“三秀,快要到了。”

“嗯,找个偏僻的小巷子落轿吧。”

轿中传来沉稳的声音,李管家又微微一惊,却是连声称是。

轿落,素雪快速戴好帷帽,掀开轿帘走出来。妙梦立刻上前去紧挽住素雪的胳膊,李管家则在前面开路。

这张氏医馆外的确围了不少人,李管家在前方拨散人群,素雪微低着头匆匆走近去。

走近了医馆门口,才听清那争辩声。

素雪微微抬眼,透过帷帽的丝布往外看,果然有人在争吵。

一边是一个穿着深青色素面细葛布长衫,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男子,另一边,是三两个身着锦缎华衫的年轻公子。

眼下他们正吵得不可开交。

看中年男子这身打扮,估计就是这医馆的张大夫,他此刻已经面红耳赤,声音也沙哑了,却一直不肯示弱,对方说一句,他还十句。

而那三个公子哥,明显就是想故意趁机闹事,一边摇着宣纸金边折扇,一边好整以暇地数落张大夫。

“人都医死了,还开什么医馆?不如把招牌砸了,拿回家烧火去!”那公子哥儿说完,摇着扇子哈哈大笑。

张大夫激动地颤抖着指向那个公子哥,扯着嗓子怒道:“就凭你这小崽子!也想砸我张家的招牌?我张家世代行医,救过的人比你家祠堂的死人牌还多!烧火去?怎不把你老祖宗的死人牌砸了烧火去?”

张大夫越骂越带劲,那公子哥被骂了祖宗,也恼了,将折扇往腰间一插,撩起袖口就想上前打人。

幸得被另外两个拉住了。

素雪双眼紧紧盯着这位骂得酣畅淋漓的张大夫,只觉医者的脸都快被他给丢光了。

虽然雪梅的死也许真是另有隐情。但是人是死在他的医馆里的,他自是推卸不掉的。

之前素雪派丫鬟过来一同照料雪梅,张大夫还那么狂妄,现在。却留给她一具尸首。

那边的事不处理,还有心思在这儿和别人对骂。难怪妙梦说这个张大夫是个老混账……

“李管家。”素雪低低唤一声,雪梅的尸体还摆在里面,她可不是来看人吵架的。

李管家立刻点头会意,上前去轻拍了拍张大夫的肩膀。

张大夫面红耳赤地转过脸来,以为又是哪个想跟着一起闹事,可在看清李管家的脸之后,他整个人的气焰就消下去了。

因着上回正是李管家将雪梅送到张氏医馆来的,所以张大夫认得他。

面对那群趁机闹事的纨绔子弟,张大夫还能出言骂上几句。可面对李管家,他就说不出话了。

李管家见张大夫消停了些,又转过身对那公子哥道:“这位公子,这医馆里死了人,您是金贵之躯。又何苦在这儿吵闹,岂不是无端端沾染晦气?还是快些离去吧。”

那几个公子哥脸色微变,对着张大夫哼哼几声,这才转身走开。闹事的都走了,围观热闹的人也散了不少。

李管家快步跨进医馆内,素雪和妙梦也跟随进去。张大夫脸色沉重地走在后面,还不忘回过头吩咐医馆酗计去驱散人群。守好大门。

素雪跟在李管家身后,踏上木梯上了二楼,进了一个小房间。

虽然满屋子都弥散着浓稠的草药味,素雪却捕捉到了一丝诡谲的异香,她眉心微拧。

简陋的架子木床上铺了一大张白布,躺着白布下面的。便是已经惨死的雪梅。

妙梦一进来这房间就显得格外紧张,抓住素雪的衣袖,紧闭着眼不敢去看。

李管家快步上前去,本想掀开白布看一看,却又顾忌素雪在场。转头看向张大夫。换以愠怒脸色,道:“张大夫,人都摆在这儿了,您怕是要给个解释吧!”

方才还不畏强权,对着富家子弟破口大骂的张大夫,此刻却是急得头上冒热汗。

嘟哝了好一阵,才哭丧着脸开口道:“这位大爷,我是真的不知道啊!昨晚还给她上药来着,分明都好得很,谁知道今晨起来一看,就没气儿了……”

李管家见这张大夫居然想抵赖不认,顿时来了火:“你要给不出个解释,那立刻跟我回一趟江府!治死治活倒是另一回事,但总得给出个死因,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

张大夫一听李管家要抓他去江府,害怕起来,连忙解释道:“其实这丫头抬进医馆来的时候,就已经只剩半条命了,我把祖传的好药全都给她用上了,好歹保了一条小命,谁知她……也许是她自己身子骨太弱了,才……”

张大夫声音越来越小。

李管家这回是彻底怒了,吼吼地拽着张大夫的手就要往外拖。

张大夫吓得连忙摆手,不停说这件事真的与他无关。

“李管家,你且放开他。”素雪平静开口。

取下头上帷帽,上前直直看着张大夫,道:“在昨晚之前,可有谁来看过她?”

张大夫的袖口都被李管家揪得发皱了,他缩回手来快速理着,瞅着素雪,怯怯答道:“昨晚之前,有一个老妈妈来过,说是要给她带点儿小食儿,陪她说说话儿,我瞧那老妈妈和善,就让她进来了……”

老妈妈……

素雪眸光一暗,府里得脸的老妈妈,也就那三位,严妈妈一同去了京师,不可能来看雪梅,那剩下的,便是胡妈妈和秦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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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 奇怪死因

素雪咬咬唇,看向李管家:“昨晚有哪些人出过府?”

李管家想了一阵,摇摇头道:“太太秀们都不会在夜里出府来。”

素雪眼神微凉,试探性地问道:“那……秦妈妈呢?”

“二太太在房中不便出来,秦妈妈一直照料着,应是半步不敢离。”他说完,刻意看了素雪一眼。

素雪瞧出李管家目光的不自然,毕竟她这样问,就是在怀疑二太太了。

便连忙道:“如此说来,就不是府里的老妈妈了,也许……是雪梅以前的亲眷。”

李管家却摇摇头,笃定道:“雪梅自从进府来,就再没同府外的亲眷来往过,而且小的听说,他们卖掉雪梅之后,就离开蓟州了。”

素雪缓缓呼一口气,不是雪梅的亲眷,会是哪个老妈子呢?

沉默一阵,抬起步子向雪梅的床走去,却被妙梦逮住手臂。

“秀,别去……”妙梦不停朝她摇头。

素雪顿住步子,悲悯地瞧了一眼那白布下的人形轮廓,回过头,目光冷下来:“张大夫,你好歹也是个开得了医馆的大夫,难道连这病人怎么死的都不清楚吗?”

张大夫缩着脖子,紧张道:“反正不是被我的药给弄死的……”

听到这句话,素雪心中好似有什么炸开了,当即扬起手一掌拍在身旁的案桌上,震得上面的药瓶子哗啦啦作响。

张大夫冷不丁地抖了一下,愕然看向素雪。这小娘子发起火来怎这样吓人?

李管家倒是不惊讶,三秀要是横起来,整张桌子都能掀个底朝天。

素雪击完一掌,手心的痛意好歹让怒气消了些。

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冷着脸点点头:“对,就算不是被你的药害死的,可是眼下说出去谁会信?方才那些想来闹事砸馆子的人不会信,一旁看热闹的人更加不会信。你若还保住你这张氏医馆的招牌。就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而不是张口闭口都只说事不关已!”

张大夫垂着头,好半天,才伸出手指了一下雪梅。道:“今晨来看的时候她脸色有些发乌,看上去像是被闷死的。这间屋子虽然小,但是夜里都给她开了个小缝儿的,哪会睡一晚上就闷死了呢?”

闷死?

“那老妈妈走后,你可有再来看过她?”

张大夫连连点头:“当然来过,还给她换了药呢。许是见有人来探望她,她还挺高兴来着。”

素雪蹙眉,陷入沉思。

张大夫立刻又道:“这丫头命挺苦的,上药的时候那么疼,都一直忍着。我又何尝不想将她治好,谁想到会变成现在这个局面?我也痛心得很啊。”

说着回头去激动地抓起几瓶药,递到素雪和李管家面前:“你们瞧瞧,我给她用的都是多好的药!这丫头伤得重,看着可怜。我又何尝不想她少受点罪,早些好起来?”

素雪默默听着,快速扫视这屋中的摆设,窗口处一张大方案桌,上面摆满瓶瓶罐罐的药膏,木架床对面是一张小矮桌,上面立着一盏已经燃尽灯芯的粗陋油灯。

素雪缓缓靠近。那诡异的香味更浓了些。伸手拿起油灯细细瞧,并无什么异样。

正寻思着,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声,还伴随着物什落地的嘈杂。

张大夫脸色一黑,口中骂道:“哪个兔崽子又来闹事了!”

说完便要起身下楼去,那架势。似乎又准备好了要去大吵一架。

素雪目光一转,忙喊住他:“以张大夫的暴躁脾气,下去了非但解决不了事,反而会火上浇油,越闹越大。不如。让李管家下去把那些闹事者劝走。”

李管家顿了一下,似乎不太愿意独自下去把素雪留在这里。

素雪看出他的忧虑,催促道:“我身边不还有个丫鬟吗?你快些下去把那些人劝走,否则还不知闹到什么时候。”

李管家踌躇一番,这才低头行个礼:“那三秀在这里候着,小的速去速回。”

说罢打开门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素雪敛了敛眉,又看了一眼那未关上的门,对妙梦道:“你去把门关上,到门外守着,以防等会儿李管家没拦住,那些人冲进来可就麻烦了。”

妙梦点点头,走出两步又顿住,担忧地看着素雪。

毕竟连她都出去了,这里面就只剩下素雪和张大夫陪着雪梅的尸首了。

素雪却不允许妙梦再磨蹭,眉头一皱:“还不赶紧?”

妙梦亦步亦趋地往外走,站在外边看了素雪好几眼,才把门合上。

屋内只剩下她和张大夫了,空气变得更加沉闷。

素雪缓缓侧过脸来,忽的冷笑道:“张大夫,不瞒你说,以你方才的说辞,拿到江二老爷那里去,恐怕是凶多吉少的……”

张大夫之前还有着一股混劲儿,可眼下医馆里死了人,还要拿到江同知那儿去,他顿时没了底气,吓得双脚发颤,哀求一般地看着素雪,连说:“江秀啊……我真的没有害人啊,我真的没有啊!我张家世世代代行医救人,连半点儿坑蒙拐骗的事情都不敢做,又怎么会害人?我这个人,也就是嘴巴不太积德,但也绝不敢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啊……”

素雪看他鬼哭狼嚎,笑容更深,走到他跟前去,压住嗓门道:“其实我也觉得你是无辜的,所以只要我回去在父亲面前帮你说两句话,也许会考虑放你一马。”

张大夫一听,连连拱手作揖,就差没给素雪跪下了。

素雪却伸手止住他这样的大礼,看了床上的雪梅一眼,又道:“不过,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张大夫点头如捣蒜,只要素雪愿意帮着他说话,他不仅保住自己,更是能保住医馆名声。莫说一件事,就算是十件百件,他也莫敢说一个不字。

看张大夫答允得这样坚决。素雪敛眸而笑。

另一边,李管家在下面劝了好一阵,总算缓和了吵闹场面。

再退回门中,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现在闹这么厉害。医馆也没法子给人诊病了,便索性让酗计暂时将大门关上,任那些瞎起哄的人对着门口砸鸡蛋扔野菜。

这世道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那些不明事理还瞎起哄的市井小民。既然要闹,就让他们闹去,累了,消气儿了,也就都没事儿了。

在这些无理刁民心中,是非辨不清,爱憎又太廉价。

门关上了。李管家才匆匆上楼,毕竟他心里最担忧的,还是三秀。

可一走上去,发觉门居然关着,妙梦还守在门外。

“你这不长脑袋的丫头。怎能让三秀一人留在里面?”他有些生气,训了妙梦两句就伸手推开门。

匆匆走进去,却是愣住了。

素雪一脸肃然,冷静地看着忽然冲进来的李管家和妙梦。

反倒是张大夫,眼神闪烁,脸上表情憋屈复杂,好似在做一个艰难决定。

李管家觉得这屋子里的气氛未免太诡异。可究竟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顿了顿,才回想起正事来,上前问张大夫:“这医馆,可有临时出入的小门?”

张大夫还皱着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李管家眉头一皱。愠怒地低吼了一声:“张大夫?”

张大夫才猛然回神,紧张地看了素雪一眼,道:“有有……后面儿有一个小门……”

李管家沉着脸瞪了张大夫一眼,转身对素雪道:“三秀,如今看也看过了。眼下这医馆里实在太乱,还请三秀先从小门离开。雪梅的事,小的自会处理。”

素雪不走,他连掀开白布来看一眼都顾忌万分。

之前他也想不明白为何二老爷会主动同意让三秀出府,毕竟这死了人的地方,实在不适合三秀过来。

可是又一想,之前就是三秀提出要救治雪梅的,说是可以积善德,化冲煞。

眼下雪梅死了,依着三秀的性子,就算是拦,也拦不住。倒不如妥协了,还能护送她出来。

只是这重担就落在他的身上了,他必须确保三秀尽快安然回府去。

本以为三秀会执拗地闹一阵,却不料她平静点点头,只说了句:“这件事也不能全赖张大夫,还劳烦李管家回去后,向父亲说明状况。”

说罢又深深看了床上的雪梅一眼,转身同妙梦出去了。

李管家一怔,似乎不敢相信三秀会这样宽和。

又转头错愕地看了张大夫一眼,张大夫连忙目光闪躲。

李管家虽然觉得怪异,但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素雪脸色沉重地坐轿回了府,她知道,她杵在那儿,李管家只会更加束手束脚。

眼下给雪梅安顿下葬才是要紧事,至于她究竟是被谁害死的……

素雪不由得苦笑,即便她能寻到证据,恐怕也没办法指证江婉悦。

雪梅不过是个卑贱的丫鬟,而且还背着谋害主子的罪名死去,旁人听了,顶多只会怨大夫医术不精,骂雪梅死有余辜。

而对于江府来说,一个下贱丫鬟而已,死了便死了,出点银钱把她埋了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哪还会因为一个丫鬟的死就牵连到府中秀头上去?

除非,那作恶多端的人自己露出马脚来……

素雪下了轿,刚回到房中,还未坐落,千柔就打起帘子快步走进来,喘着气道:“秀,六秀往这边过来了。”

素雪微微一惊,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江婉悦竟还有胆量过来?

她以前真是太小瞧这位温柔如水的六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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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好戏开始(一更求粉红)

手指轻磨着手中的白瓷茶碟,素雪敛起眉冷冷一笑:“六秀要来坐坐,还不去备些甜点小食?”

说完将碟中茶水一饮而尽。

江婉悦,这是迫不及待地想过来朝她示威了吗?

帘子一晃,婉悦走进来了,素雪瞥过眼去,见她脸色悲戚,眼睛还是红的。

“三姐姐……”

她一进屋就楚楚可怜地叫出这一声,喊完了又捂着嘴止不住地啜泣。

连素雪看了,都觉得她是真的在伤心。

素雪沉沉吸一口气,勉强缓和了心中的压抑和愤懑,指了指软椅,道:“兰竹,先扶着六秀坐下吧。妙梦,去取条洁净的巾帕来为六秀擦擦泪。”

兰竹扶住婉悦坐下来。

婉悦哭得全身抽搐,说话都不利索,还是兰竹开口道:“三秀,六秀听到雪梅死了,伤心得茶饭不思。想出府去看看雪梅,请示了二太太那边,却又不准,听闻三秀出府回来了,就哭着要过来,想问问雪梅她……”

“她死了。死得很惨,很可怜。”

素雪冷声打断兰竹的话,目光如炬地看着婉悦,似乎在说,她死了,你终于放心了吧,满意了吧?

婉悦的哭声霎间停住,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着素雪。

素雪一脸冷色,直直迎上她的目光

少顷的对峙后,婉悦倒抽了两口气,哭得更加伤心了。

兰竹接过妙梦递过来的巾帕给六秀擦泪,也一同哭起来。

这两人哭得实在动人,连在一旁看着的妙梦都受了感染,悄悄跟着抹泪。

“六妹这样伤心,雪梅若泉下有知,怕也能安息了。”素雪沉声说了一句。

雪梅若真的泉下有知,恐怕只恨不得化作厉鬼前来索命。

素雪故意这样说,又抬眼看了看婉悦。婉悦依旧痛心不已地流着泪,脸色丝毫未变。

素雪不禁蹙眉,婉悦的的确确是在伤心,这不像是装得出来的。连她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想了,觉得害死雪梅的另有其人。

婉悦来这里哭了好一阵,哭得几近晕厥了,才由着同样泪流满脸的兰竹扶回了房间。

素雪沉沉叹口气,连她见过婉悦之后都会心生动摇,更莫说别人了。

看来这件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棘手。

暮色四合,老太太那边传晚饭了,素雪整理好一身的疲惫,出门往前厅走去。

路上听闻李管家已经回府来了。素雪微微一顿,转头对千柔低声嘱咐了几句。

千柔听完抿抿唇点头,快速转头朝外院方向去了。

素雪来到前厅,见众人皆是一副沉重神色。

她默默扫了一眼,除了被冲煞一说吓得不敢出房门的二太太没来以外。其余的几乎都到了。

连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老爷也都一同过来了。

老太太神色忧虑地坐在上席,一言不发。

二老爷和大老爷分坐老太太两侧,大老爷在轻声劝着老太太,二老爷则抬起头来看了素雪一眼,又快速移开。

其余的秀少爷们都是一副神色惶惶的模样,只有婉悦一脸悲戚,似乎在强忍着眼中泪水。

素雪向老太太和二老爷见了礼。方才坐落。

席上人人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僵了好一阵,老太太才叹叹气道:“都别去想了,赶紧用膳吧。”

大太太一听到这句,像凳子上装了弹簧一样。蹭地一下就立起身来,满脸堆笑,对着老太太道:“母亲也别想那茬事儿了!来,媳妇给您布菜。”

经大太太这样殷切吆喝了,席上的气氛也缓了些。众人纷纷动了筷。

素雪看了大太太一眼,如今二太太躲在屋子里避灾,大太太就忙不迭地在老太太面前挣表现了。

只是无论大太太如何卖乖讨好,老太太也没什么心思用膳,刚吃了几口,就眉头深皱,脸色痛苦地放下了银筷。

胡妈妈眼尖,立刻上前去扶住老太太,低声劝道:“老太太,要不还是回房去歇着吧。”

二老爷瞧了瞧老太太,似乎不像只是心情沉郁那样简单,便问道:“母亲可是身子不舒服?”

复又抬头看向胡妈妈,问道:“李院判没来看吗?那些药可有按时熬来服用?”

胡妈妈眼神有些闪躲,老太太不让她说,她只能暂时保密,便道:“都按时辰熬着服用了,老太太许是近日来操劳了些,多休息一阵便好了。”

老太太蹙眉闭着眼,好似很痛苦一般,挥挥手催促道:“回房,扶我回房。”

二老爷也连忙起身来,扶着老太太往外走去。

老太太一走,众人都愣住了,皆不敢再用。

大太太兀自翻个白眼,也无奈地放下碗筷。

最后,他们闷着声匆匆用完了晚膳,各回各屋去。

素雪回到房中,并不急着洗漱就寝。静静坐在花梨木雕缠枝莲花的妆台前,看着台上的菱花形镶金嵌玉盒子出神。

听得帘子微微响动,她才回过头来。

千柔轻轻走近,道:“秀,已经问到了。”

素雪快速朝帘子处瞥了一眼,才道:“怎么说?”

即使是在自家屋子里,千柔还是放低了嗓音,对素雪道:“李管家已经派人给雪梅买了副棺材,匆匆葬在了城西郊的竹林子外。”

城西郊……

张氏医馆也在城西,倒是不远的。

素雪抬起眼,又问:“那外院的婆子怎么讲,可有哪个老妈妈和六秀走得近?”

千柔却是摇摇头:“六秀性子沉静,连房门都鲜少出,更不会去外院了。六秀房里来往最勤的也就兰竹和雪梅两个丫鬟,她们和府里的婆子小厮更是很少来往。”

素雪眉心紧拧,听起来,婉悦就是个正正经经的闺阁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房中的丫鬟都安分守已。

可是偏生是这样的人,串通好了保章正。害得她和妙梦都险些丧命在羊角下!

所以婉悦这些都是表面功夫,就和她那张温柔的脸一样,会骗人。

可是再会演戏的人,也总有弱点。她就不信,一个害人性命的人,会一点也不心虚。

更何况婉悦说到底也还只是个尚未及笄的闺阁女子。

屋中的青铜异兽双耳炉中发出阵阵暖香,素雪由妙梦伺候着洗漱毕,便歇下了。

江府的人都以为雪梅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虽然也有如同六秀之类的伤心人儿,但雪梅都已经下葬了,这事儿,便算是揭过去了。

翌日清早,江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丫鬟婆子们在外院忙活着,秀们悉数去老太太后院问安,再各回各屋做早课。

虽已经寒意料峭,但院子上空偶尔还会飞过三两只云雀。

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平静安谧……

谁料午时刚过。李管家脚步匆匆走过穿堂,来到荣德堂。

府里温软的空气,才渐渐凝重起来。

饶是李管家这样的大男人,也吓得脸色发白,他跨进荣德堂,发觉老太太也在,虽有些迟疑。但如今满城都传遍了,他就算遮掩,也遮掩不住了。

顿了顿,上前直言道:“二老爷,城西那边……出事儿了!说是雪梅的新坟被挖了,还有人说。是诈尸了!”

李管家这句话刚落音,老太太手中的斗彩兰花瓷碟砰地一声掉在地上。

那声音清脆刺耳,直击心底。

胡妈妈慌忙上前扶住老太太的手,确认没被烫着,才匆忙唤来小丫鬟清理地上碎瓷。

二老爷也关切地扶着老太太。对胡妈妈道:“先扶老太太回去。”

胡妈妈连连点头,扶着脸色惶惶的老太太往外走。

还低声在耳边安慰:“哪会有这回事,别听那起子人瞎嚷嚷……”

老太太脸色惨白,眼神恍惚,只由着胡妈妈扶着往外走,始终未说一句话。

老太太离开了,二老爷才剑眉一蹙,冷声吼道:“你眼瞎了吗?没瞧见老太太也在这儿?怎轻易将那些卧秽语说出口来?”

二老爷脸色愠怒,似乎并不相信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言,只是斥责李管家不分诚讲出来,让老太太受了惊。

李管家低了低头,但又紧张地抬起来,道:“二老爷,这回可不是传言那么简单,西城现在乱成一团,不止一人说看到一个女鬼穿着白衣裳在街上走啊!”

二老爷听到这儿,也神色一变。

午膳后,素雪照惯例到院中走了走,又回房来,焚着香坐在软椅上看书。

自从上回同素雪置了气,二老爷就一直没同素雪讲过一句话。但背地里,却叫小丫鬟送了好些书籍过来,美其名曰是老太太的意思。

素雪接过那些书来,顿时傻眼了。

《白虎通义》、《火珠林》、《梅花易数》、《禽星易见》、《太玄经》、《五行大义》……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二老爷居然让她看这些神学术数类的书籍?

又翻了翻,还有如《笔阵图》、《天玉经》之类的。

翻到最后,终于瞧见了被淹没其中的《女戒》和《女训》。

其实,这才是二老爷的真正用意吧。

临临帖,看看书,这本是个悠闲的午后。

直到妙梦神色慌张地跑进来,边跑边喊:“秀,不得了了!西城那边儿闹鬼啦!”

素雪默默听着妙梦的叫唤,平静放下手中书本,悠然伸出手指,撩了撩炉中袅袅升起的暖香。

好戏,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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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何足惧之(二更)

这样惊骇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没过一阵,整个蓟州西城都陷入了一片惶恐。

西城的男女老幼凑在一起纷纷议论,还说那白衣女鬼居然敢在大白天行走,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

申时一过,江府的人也聚在了前厅,当然,还在躲着冲煞的二太太并没有来。之前都不敢出门,现在更不敢在这节骨眼儿出门来。

她犯煞气,气场本就弱,阳亢不足,更容易被阴气上身。

来到前厅的太太秀们也都脸色惊惶,毕竟雪梅曾是府里的人,即使不亲近,隔几日也会打照面的。

死了便是罢了,居然又一下子活过来了,怎能不叫太太秀们都吓破胆儿?

前厅的空气异常沉闷,正中那黑檀木匾额上“高堂明镜”四个大字庄重肃穆,下方挂着一幅花梨木轴暗刻福寿祥云图纹锦绫托底的大山水画,两把黑檀木椅安静坐落下方,两侧各一只“迎春大吉”的斗彩青花瓷瓶。

老太太由胡妈妈和秋葵扶着,坐立不安,一众的太太秀们立在一旁,不时张望着厅门口。

二老爷和李管家已经过去了,就等他们回来,给个究竟。

素雪默默立在人群里,快速扫视着这一屋子人。

大太太脸色无异,似乎压根儿不相信会有大白天闹鬼这回事儿,二秀倒是显得有些害怕,微微缩着头站在大太太身后。

大房另两位姨娘也来了,只是站在大太太身后的角落里,脸上也有惧色。

尤其是肖姨娘,好似十分畏惧鬼神,手里攥着一串佛珠,不停地紧张默念着。肖姨娘身旁,是垂眉不语二爷江永骏。

因着二太太没有过来,婧萱婉悦二人便和嫡兄江永弘站在一起,婧萱显得有些害怕。一直紧张地盯着厅门口,江永弘便靠得近一些,低声安慰她。

五秀静珍和赵姨娘站在一块儿,五秀低着头。只敢快速张望,赵姨娘倒是一脸坦然,反而还带着些许期待。

府里的秀们毕竟都只是养在深闺的小娘子,听到这种事会害怕倒也不奇怪。可偏偏有一人,平静得让素雪惊讶。

婉悦和兰竹站在江永弘的另一侧,两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厅门口,眼中非但没有太多惊惧,反而有种轻松和喜悦。

素雪眉心微拧,究竟是她的猜想错了,还是这个六秀实在太会伪装?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二老爷和李管家依然是没有回来。老太太之前还杵着拄杖站起来等,到这会儿,也撑不住坐在椅上了。

胡妈妈在一旁轻声劝:“这该回来的总会回来,老太太您何必在这儿苦撑着?不如回房去吧?”

素雪顺着胡妈妈的声音瞧过去,老太太似乎十分萎靡。手撑在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子的扶手上,按着太阳穴。好似很痛苦。

素雪蹙蹙眉,老太太本来就患有头风症,眼下正在服药治疗,若是在这时候为府里这些事操心过度,恐怕是不妙。

素雪抿抿唇,也顺着胡妈妈的话劝道:“是啊。祖母。父亲和李管家也指不定何时才能回来,与其在这熬着,不如先回屋去?”

大太太听到这儿,眼珠一轮,箭步走上去,满脸心疼地喊道:“母亲这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可是不太舒服?”

忽然又面露责怪。嗔道:“这二弟也真是!这等小事儿都打理不好,让这妖魔鬼怪的传言闹得满城风雨,搞得人心不安,瞧把老太太给吓得……”

素雪不禁暗笑,这大太太。得了轻巧还在背后捅刀子。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全是二老爷在张罗着,大老爷一大早不见人影了,好似不是自家的事儿一般。

大太太更好,大房自己无作为,居然还出言数落起二老爷来了。

素雪敛了敛衣裙,上前道:“书上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大伯母若真有那本事能堵得住悠悠之口,倒也用不着父亲和李管家出去奔劳了。”

大太太一听是素雪,顿时脸色一沉,愠怒道:“雪姐儿这张小嘴儿真是越来越利了!大伯母宠着你,才任由你三番四次地抬杠。可雪姐儿也是快嫁人的姑娘了,是非轻重可要拎得清,眼下老太太这样难受,你非但不在一旁劝着,反而还说起风凉话来了!”

素雪敛眸,这大太太,恼羞成怒也不瞧瞧是什么诚。

顿了顿,上前颔首道:“大伯母言重了,素雪怎敢同大伯母抬杠?眼下我们一众只是在屋中等着,都是如此焦急,而父亲还在外面奔劳,却被大伯母冠以处事不周的罪名,素雪也只是为父亲感到不平罢了。”

老太太心中最是疼爱二子,听素雪这样一讲,脸色也沉下来,嫌恶地看了大太太一眼,摆摆手道:“这边的事儿不要你穷操心,你愿回便回,没人拦你。我要等到二子回来,不想回屋。”

大太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老太太向来不把府里的事交给她管,可她再怎么也是江家的长媳,难道连说上两句也都变成是穷操心了吗?

再看看老太太那嫌恶至极的目光,似乎多看她一眼就会折寿一样!

大太太咬咬牙,却是退后一步低声道:“母亲不回,媳妇又怎敢回?还是一同候着吧。”

说完退到一旁,眼神暗暗扫过素雪这边,带上了恨意。

素雪暗自吸一口气。

本来,她是不愿与大房结下梁子的,可是大太太一而再再而三地使把戏。欺人,未免也太甚。

当时和千柔在邢府摸黑寻找耳坠子的时候,她就明白了,对于大太太这种愚蠢妇人,处处忍让只会换来得寸进尺。还不如迎面直击,斗得她还不了手为止!

恨便恨罢,这种小人的恨,何足惧之?

想及此,素雪神色愈发泰然。

大太太咬牙切齿,憋了好一阵。还是没忍住,抖抖唇笑道:“说到雪姐儿这里,我又记起一件事儿。这次进京去雪姐儿可不得了,还主动收下陌生男子的定情信物呢!眼下大家伙儿都在。不如拿出来瞧瞧?”

众人听罢,都愕然地朝素雪看过来。

婧萱惊讶之余,对着素雪冷哼一声:“大伯母可别乱讲话,三姐姐是已经说过亲的人呢。”

大太太一听,婧萱这嘲讽的口气分明也是想跟着一起刁难江素雪的,便甩甩帕子笑道:“瞧萱姐儿说的,大伯母岂会信口开河?不信的话,自个儿问问你三姐姐,是不是收下了一幅男子的画卷?”

老太太皱起眉头,素雪的性子野蛮了点儿。但心里还是有个轻重的,和沈家的婚事也是素雪自己不顾一切求去的,又怎会在这节骨眼儿上收下其他男子的画卷?

再看看大太太,分明是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老太太顿时气闷,正欲出言训斥大太太唯恐天下不乱。却不料素雪那边开了口。

“不错,素雪的确有幸得了一幅画卷,却不是大伯母口中的定情信物。素雪本打算回府以后就将画卷亲自交到父亲手中,可奈何府中忽然又出了雪梅这件事,因此才耽搁了。”

“耽搁了?哈哈哈!”大太太大笑着打断素雪,“雪姐儿啊,你就别再哄骗大伯母了。当时大伯母想让你打开画卷来瞧一瞧,你还宝贝得紧,抱在怀里怎么也不肯呢!这不是定情信物,还是什么?”

婧萱听罢,脸上的神情百转千回,最后却是冷笑起来。道:“三姐姐,你是有亲事的人了,怎么还到外边儿去结交情郎?沈家好歹也是勋贵出身,岂能容你这样不知羞耻的媳妇?”

她就差没说,江素雪。你就等着被退婚吧!

老太太一开始还只以为是大太太又在胡搅蛮缠,却不料还真有这回事儿,脸色一暗,也沉着嗓子问道:“雪姐儿,真有此事?”

老太太都发问了,素雪不敢再迟疑,行至厅正中微微颔首,道:“祖母,素雪的确得了一幅画,但绝非是所谓的定情信物,更不是素雪主动索要。既然大伯母不相信素雪,那素雪这就取来画卷,让祖母和大伯母好生瞧瞧。”

老太太想了想,也点点头,复又安慰地看着素雪,道:“雪姐儿莫怕,你要是说了实话,祖母会替你做主的,绝不会轻易教人污蔑我江家的闺女!”

大太太冷着脸轻哼一声。

素雪浅笑点头,侧过脸去对妙梦道:“那幅画就放在屋中的案桌上,你快快去取来。”

妙梦郑重点头,匆匆退下去了。

千柔却是有些紧张,想着之前陈公子说的那句晦暗不明的话,那幅画卷,恐怕是大有玄机的。

眼下大太太逼得紧,二老爷又不在,要是大太太以此做文章,那可如何招架?

千柔越想越心慌,一旁的素雪却是神情淡淡,毫无惧色。

很快,妙梦就取来画卷匆匆折回来了。

大太太看着那画卷得意一笑,又道:“雪姐儿,也别怪大伯母这样为难,只是这女子闺誉岂能儿戏?今日不敞开来说清楚,日后嫁去了沈家,可就说不清楚了。大伯母不也是为你着想吗?”

好一句为她着想。

素雪淡淡一笑:“还真是难为大伯母了,二姐姐的亲事都还没个谱,大伯母却还能为了素雪如这般费心思量,这份心意,素雪绝不敢忘。”

大太太没想到素雪会一下子扯到嫣芸的身上去,她脸色一变,气势顿时弱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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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 好事成双(一更求粉红)

嫣芸在陈公子那儿碰一鼻子灰的事,大太太还不打算让府里人知道的。

昨晚趁着大老爷在府里,连夜朝着大老爷发了好一顿牢骚。

毕竟陈家那边是大老爷自己开的口,她们兴冲冲地去了,却是灰溜溜地回,她自然没好脸色给大老爷看。

大老爷也为嫣芸的终身大事焦虑着,面对大太太喋喋不休的埋怨,他最后应了句:“我再找陈家老爷说一趟还不行吗?”

大太太一听,觉得这件事还是有希望的,那么这回进京的遭遇,就暂且不提。

谁料江素雪居然又在众人面前拆她的台!

大太太正紧张着,老太太皱皱眉问道:“怎么,难道二丫头这回进京去,没和陈家公子对上眼?”

老太太已经当着众人面儿问出来,大太太眼瞧着躲不过了。

在心底快速思量一番,最后猛地拉住二秀的手,笑道:“哪里的事?陈家公子对嫣芸……定是瞧上眼了!”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害怕被人觉察出来,连忙用笑声掩盖过去。

二秀听到老太太问及这件事,本来还有些羞恼,却不料大太太居然这样回答,她顿时懵了。

大太太攥紧她的手,不停向她打暗号,她愣了一阵,这才懂了,也跟着点头道:“是啊,陈公子只是……性子比较温和内敛,而嫣芸也不忘矜持,所以才有些含糊……”

素雪暗暗苦笑,想起上回二秀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公子瞧,那眼神儿,几乎恨不得把他整个人都吞下去。

还真真儿是矜持啊……

正想着,那边儿睁眼说瞎话的母女俩转过来看了素雪一眼,似乎在警告她,不准泄了她们的底儿。

素雪双唇一抿,移开目光。

大太太脸色讪了讪。转头又笑着催促道:“既然画卷都拿来了,就赶紧交给老太太亲自瞧瞧去。”

素雪无语叹息,这大太太,自个儿都还没过河呢。就忙着拆桥了?

大太太依然在洋洋得意着,这画是出自男子之手,无论里面画的究竟是什么,江素雪都百口莫辩。

等画卷一打开,还怕找不着由头收拾江素雪这小犊子吗?

此时胡妈妈已经接过妙梦递上去的画卷,交到老太太手中。

老太太看了素雪一眼,缓缓打开来了。

大太太笑着,眼中都闪出了阴险而喜悦的光。

千柔咬着下唇,紧张地瞧着老太太的反应。

老太太看着展开的画卷,脸色怔住。

大太太几乎要笑出声了。瞥了素雪一眼,道:“老太太,难不成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若是见不得人,可要赶紧收起来,不能让这些未出阁的小娘子们污了眼睛!”

千柔徒然攥紧双手。污了眼睛?得是多么不堪的东西,才会污了眼睛!

素雪听罢,却是微微敛目,报以轻笑。

老太太又仔细瞧了瞧那幅画卷,最后忍不住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幅暗刻福寿祥云图纹锦绫托底的大山水画。

江老太爷生前官至中书侍郎,最喜欢舞文弄墨,这幅恢弘的大山水画。正是出自老太爷之手。

再回过头来,瞧了瞧手中这幅画卷,最后闭眼欣慰一笑。

“方莲,这幅画见不见得人,还由不得你来评判!”老太太一声低斥,收起画卷交到胡妈妈手中。

“我说好了会给雪姐儿做主。拿下去,给大伙好生瞧瞧。看看那些无事生非的人,还敢不敢出言污蔑!”

胡妈妈心中一奇,老太太怎会忽然这样恼怒,这画里。究竟是个什么?

胡妈妈恨不得立刻打开来瞧瞧看,但又顾忌,便只好先忍着,等会子借着给大伙瞧瞧的机会,瞥上两眼就是。

胡妈妈卷着画走下来,率先走到大太太身前,轻轻打开给她瞧。

大太太也心中怪异,便瞪圆了眼去瞧,这一看,整个人也愣住了。

大太太脸上的表情让胡妈妈更加狐疑,便也忍不住探头去瞥了一眼。

胡妈妈愣了一下,也不由得回头去望向厅中央挂着的那幅大山水画。

一模一样……

竟是几乎一模一样的画!

尤其是那破墨的手法,简直如出一辙。

只是墙上那一幅气势宏大,而手中这一幅,小巧文雅一些。

大太太这儿看了,其他的秀郎君也纷纷偏过头来看,皆是惊讶不已。

“方莲,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定情信物?”老太太冷声说着,脸色不豫。

大太太也懵了,陈公子怎么会送一幅江府前厅的山水画给素雪呢?

面对老太太的质问和众人的目光,大太太眼神闪烁起来,想到什么,忽然指着那幅画喊道:“那雪姐儿倒是说说看,为何他要送一幅这样的画给你?”

素雪目光淡淡,抬头望了一眼那幅恢弘的大山水画,道:“其实素雪也有大伯母这样的疑问,但是当看到厅前这幅画的时候,忽然就明白过来了。”

说着又看向胡妈妈手中那幅,继续道:“送画之人许是来过江府,见过这幅画,因此临摹了一幅,后来遇到素雪,便想到这幅画的渊源,因此才会忍不住赠予。”

老太太听完,默默点头。正欲开口问素雪送画之人究竟是谁,二秀那边忽然又闹起来了。

“才不是那样!当时我也在场,也一样是江家姑娘,若真是那个原因,陈公子他为何不直接送给我,反而要送给你?”

二秀一早便在为这个事情羞怒着,明明是她和陈公子相看的,到头来竟是骑着马追过来把画送给了素雪。

素雪这一番说辞,叫她如何信服?

可说完了,才发觉整个前厅的气氛有些僵硬。

二秀愣愣回过神,见自家母亲的脸都发绿了。

还是婧萱率先反应过来,讥诮道:“哦?原来这幅画,是陈公子送给三姐姐的?陈公子不是已经和二姐姐对上眼了吗?怎么还送画给三姐姐啊?”

婧萱一面说着,一面在素雪和嫣芸之间来回扫视。

原来江素雪和陈公子有纠缠。那如此一来,既能打压大房,又把沈公子留给她了,简直就是好事成双!

婧萱这边乐不可支。大太太那边却是窘迫得恨不得一头撞死。

老太太听及此也忍不住冷哼一声,问道:“二丫头和陈家公子的相看,端的是个怎么回事?”

是个怎么回事,其实都已经很明白了。

众人都惊疑地看向大太太和二秀,只有婉悦目光微沉地盯着素雪。

那幅画,居然是陈公子送的,送给素雪的……

婉悦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攥紧。

素雪则已经被二秀炸出的这句话给噎住了。

抬起眼略带同情地瞥了大太太一眼。

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方才大太太才吹嘘了这次相看很顺利,连素雪自己都自觉地闭口没拆穿,却没想到。反而被自家闺女打了脸。

她仿佛听到了啪啪的打脸声,光想想就觉得很疼。

大太太已经没脸再回答老太太的问话,只是狠狠瞪了几眼二秀,垂下头去不说话。

二秀也涨红了脸,不知是由于气愤。还是由于羞赧。

老太太见大太太不吭声了,别没心思再多问,又看向素雪,脸色稍稍温和下来,问道:“可是祖母记得,陈公子并未来过江府啊,又怎会画出这一幅画来……”

素雪低头想了一下。答道:“陈公子也没说这画就是出自他的手笔啊。当时他只说,思来想去,还是应当把这幅画交予素雪。因此素雪以为,这幅画许是陈公子偶然所得,只是想到其中渊源,才赠予了素雪。”

“至于为何是赠予素雪。而不是赠予二姐姐……”

素雪淡淡瞥了大太太和二秀一眼,想到方才大太太居然妄图趁机诋毁二老爷……

她敛眸轻笑,继续道:“许是陈公子觉得,这幅画更应当回到二老爷的手中吧。”

“你……”大太太指着素雪,险些要骂出声来。

素雪这话里的意思是。能受得起这幅画的,是他们二房,而不是大房!

大太太险些背气,大房不如二房这样的话,平时已经在老太太和二太太那儿受够了,没想到现在连个小辈都敢拿这件事来讽刺她了!

大太太气得脸上抽搐,眼神也变得狰狞起来,又看了看那幅画,忽然吼道:“不对!之前雪姐儿一直抱在怀中都没有打开给我瞧,谁知道是不是被她给换了?”

她急了,忽然想到这个可能,便毫不顾忌地大喊出来。

老太太一听,勃然大怒,之前说素雪收下什么见不得人的定情信物,眼下又冒出这样一句话来,这大太太分明就是胡闹!眼里还有没有她这个老太太?

老太太一拍扶手,指着大太太便斥道:“方莲你还不给我闭嘴!”

大太太已经被素雪气得失去了理智,早知道老太太会向着二房,眼下大房被这样羞辱,老太太居然还让她闭嘴!

“媳妇哪里说错了?凭什么要闭嘴!”大太太更加失控地喊起来,指着素雪道,“是她不要脸在先,当着我的面儿都敢和陈公子眉来眼去!瞧他们的神情,分明就是旧相识,雪姐儿惯会往京里跑,谁知道他们之间是不是早就不干不净?之前就抢了四姑娘的亲事,现在又欺负到嫣芸身上来了{真是贱女人生下的贱种!”

大太太发疯似的吼着,吼完之后,整个前厅都陷入一片寂静。

婧萱觉得自己也是此事的受害者,愤愤地瞪着素雪。

婉悦微垂着脸,不停在心里重复大太太的那些话,三姐姐和陈公子眉来眼去?还是旧相识……

她藏在袖中的手紧握,再紧握。

而其余的人,已经被大太太这一番狠辣无礼的话语惊呆了。

好半晌,老太太才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大太太,气极道:“瞧瞧你!瞧瞧你这德性!方家光顾着打理那十街的玉石铺子,才出了你这么个没教养的恶妇来!老太婆子我当年是瞎了眼,才会应下你方家这门亲事!”

江家这样的清贵名流,哪是那混迹在酒池肉林的商贾之女哪能配得上的?

方家能显摆的,也只有那随州的十条街的金银玉石铺子,还有那满嘴铜臭的粗言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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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3章 字里玄机(二更再求粉红)

老太太老早便给大老爷讲明了这其间的利害关系,可奈何大老爷偏是不听。

那时候大老爷闲云野鹤惯了,对那些正经清流家的闺阁女子都不上心,相来相去最后相中了方家,说什么方家秀性子直爽。

方氏刚进门时,也的确是个率直讨喜的俏姑娘。

对于在内宅里憋闷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太来说,倒也是一股子清凉的风。

可后来,大老爷一直碌碌无为,大房就好似烂泥扶不上墙,老太太自然就把心思花在二房了。

二老爷又争气,除了在抬冯氏为平妻这件事上同她有过不和,从小到大从未顶撞过她这个母亲。加之后来娶回来的二太太曹氏又是那么让老太太称心……

人,最是经不起磨的。

任你再灵巧率真的姑娘,进了内宅,整天过着被人压在头上的窝囊日子,不出几年,那些率真就全被磨光了。

经了十多年的磋磨,大太太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十多年了,老太太终于脱口而出这句话,她是瞎了眼,才会应下方家这门亲事。

素雪站在一旁,只静静听着。

之前便听府里的丫鬟仆从摆谈大太太的母家显赫富贵,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原来,大太太还是个富豪家族出身,说得白一点儿,家里穷得只剩下钱了……

如此一来,之前大太太那些愚不可及的行为,她也不觉奇怪了。

再瞥眼过去,大太太已经脸色发黑,带着绝望。

毕竟老太太连那句话都说出口了,这两婆媳,也算是撕破脸了。

“老太太啊,就算我方莲有天大的过错,我也安守妇道,相夫教子。您奈何要说出这句话来挖苦我?”大太太喊完这句,倒在严妈妈怀里痛哭起来。

大太太这样一闹,众人都傻眼了,想劝又不敢劝。因为不知如何去劝。

雪梅那儿的事还没着落,眼下江府已经够乱了,大太太却还在这儿鬼哭狼嚎,也着实是有些不识大体。

老太太听到哭声,更怒了,一下一下地拍着扶手质问道:“好一句相夫教子,哪儿来的子,你方莲哪儿来的儿子?人家母猪都知道下公崽,你却生不出儿子!”

老太太这几句话如雷霆万钧,训得大太太连装模作样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全身一软,索性跪倒在地上哭天抢地。

“我是没给老太太您添孙儿,但也有媛菱和嫣芸,她们都是正正经经的长子嫡孙女!老太太您偏心二房嫡出的四姑娘也就算了,可现在却为了这个不明不白的。要把媳妇我往绝路上逼啊!”

大太太的嗓音有些嘶哑,素雪微微侧目过去,正好瞧见大太太那扭曲的表情。

这大太太是情绪崩溃了吗?怎么乱讲话?

老太太整张脸都绷起来了,指着大太太咬牙道:“你……你再把方才的话讲一遍!你说哪个是不明不白的?”

素雪的生母虽然是死后才被抬为平妻的,但牌位都入了祠堂了,那素雪就是江府嫡出女,又怎会是不明不白的?

大太太本还在哭着。不知怎的,忽然又笑起来了,抬头看着老太太,摇摇头道:“老太太呀,您就别再装糊涂了-家嫡出的闺女名字都从女,不管是媛菱还是嫣芸。哪个名儿里面不带上一个女字的?可江素雪呢,江素雪哪儿有半个女字?她哪儿有半个女字!”

大太太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前厅,众人都怔住了。

大太太继续笑:“她这名儿是老太太您亲自取的,其中道理别人不明白,您还会不明白?您打心底里压根儿就没有把她当成嫡亲孙女儿。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和五秀一样,被人当做庶女罢了!”

大太太说完,一边拍地一边笑,那声音着实是刺耳。

二房的五秀,是赵姨娘的女儿,名叫静珍。的确是不带女字的。

素雪倏然凝佐吸,默默把府里的嫡出女挨个儿想了一遍。

除了她,其余的,果真都从女……

就连庶出的三老爷膝下的嫡女七秀妙颖,也一样是从女的。

素雪缓慢抬起眼看向老太太,双唇微微抖动,有什么如鲠在喉,可她努力了许久,到底是没有讲出口来。

众人听到大太太这番话,也都脸色讪讪,三秀在府里的地位本就有些尴尬,没想到在名字里面,还有这样的玄机。

三秀出生那会子,前面就只有大房的两个嫡女,因此这其中的玄机,后来人也都没去多想。

如今细细一想,还果真是这么回事。

老太太气得全身发抖,想站起身来怒斥大太太,却又忽的一下对上了素雪怔愣的目光。

老太太眼神一慌,忙解释道:“雪姐儿莫要听那个恶妇胡说!她是疯了,想把我这老太婆子给活活气死!”

老太太说完又握拳不停捶胸。

素雪脸色僵了一阵,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只是叹惋,这宿主在江府本来就是处处不受待见,恐怕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顶着嫡女的假名声活了十多年。

“作孽啊,我当初应下你方家的亲事,就是作孽啊!”老太太捶完胸,又攥着拳捶脑仁儿,面露痛苦。

这可把众人给吓着了,胡妈妈连忙收起画卷,上前去逮住老太太的拳头握在手里:“老太太您这是作甚啊?”

老太太紧闭着眼流泪,她只是没说,她的头都疼得快要炸开了。

一旁的大爷江永弘终于看不下去了,紧皱着眉上前道:“我看祖母好似很不舒服,胡妈妈,你还是赶紧扶着祖母回房去吧。”

胡妈妈这才连忙点头应两声,大爷都说话了,她也就唤来秋葵扶起老太太回屋。

江永弘又转头看向依然半跪在地上似哭似笑的大太太,顿了一下,开口道:“大伯母,您……”

“大哥,你去瞧瞧祖母吧。母亲这儿有我。”说话的是二爷江永骏。

江永弘看了江永骏几眼,虽然江永骏是庶出,但毕竟是大房的人。眼下大太太情绪正激动,大房的人去劝的确更合适些。

江永弘这才点点头。面露担忧道:“二弟,你多劝劝大伯母。”

江永骏微低下头应一声,便转过去要扶起大太太。

大太太却好似被针刺了一下,眼睛一横,反手推开江永骏,道:“才不用你献殷勤!”

说着紧抓住严妈妈和上前来的二秀起身来,朝素雪那边剜了一眼,快速整理一下衣饰,匆匆往外走。

即使受到这样的冷遇,江永骏也脸色温和。回过头来向江永弘做礼拜别,抬起步子跟过去。

江永弘看着大太太狼狈的身影,不禁摇头叹气。

想到老太太那边,他又转身喊住婧萱:“四妹,你素来和祖母亲近。不如也跟过去看看,我方才瞧着祖母的脸色,似乎很不好。”

婧萱抬起眼皮瞧了江永弘一眼,有些不情愿,但也没有回绝,点了下头,同迎夏一起过去了。

大太太都离开了。大房的秀姨娘丫鬟们自然也都跟着一同去了。此刻厅中便剩下江永弘,庶出三爷江永坤,以及素雪,婉悦,赵姨娘,五秀静珍和一众怔愣的丫鬟仆从。

坤哥儿还小。被雪梅诈尸的事儿给吓着了,也不理会大太太和老太太在闹些什么,一直愣着不出声儿。

五秀静珍倒是听到大太太方才那一番话之后,就满脸好奇地瞥着素雪看。

原来这个霸道好强的三秀只是表面风光,其实也和她一样。是个庶女罢了。

这样想着,静珍暗自高兴起来。

赵姨娘瞧着众人都走了,也找了个由头拉着坤哥儿和五秀回屋。

素雪打算好了要在这儿等到消息,婉悦没走,她更是不能走,正思索着,听得江永弘喊了一声:“三姐……”

素雪抬头,微微惊讶地看向江永弘。

江永弘脸色尴尬地看了素雪几眼,瓮声道:“三姐,大伯母急起来连祖母都敢顶撞,你也别把那些话放心里。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的。”

江永弘眼神在闪烁着,似乎在担忧自己的解释能否缓和素雪的情绪。

江永弘知道三姐的脾气不好,嫡庶之别在清贵之家格外被看中,眼下大太太这样当众讲出来,能忍着不上前去动起手来已经是三姐宽和了,他也没敢奢想这三两句话就能消除三姐的心结。

却没想到素雪一脸平静,道:“眼下府里正乱成一团,我就算心中疑惑,也不会急着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府里添乱。”

说着抬眼仔细瞧了江永弘一眼。

江永弘有着漆黑澄澈的双眸,五官端正清秀,曾听胡妈妈笑谈说,弘哥儿简直就是年轻时的二老爷。

素雪此时再细细打量,也觉得他和父亲的确是很像,尤其是那澄澈的目光和温和的脸。

很难相信,这样的弘哥儿竟是二太太所生的。

江永弘见素雪这样明理,也欣慰一笑,又道:“父亲和李管家出去这么久了也没见动静,我再去遣几个得力的家丁出去问问。”

素雪点头:“眼下父亲四处奔波,祖母身体欠安,母亲又在屋中静养,弘哥儿,也要学着多多担待了。”

江永弘笑着道:“多谢三姐提点。其实,父亲出府前就交代过了。”

他说着,眼中闪过一丝自得。

又行了一礼,转身往厅外去了。

大房如此窝囊不堪,又没有嫡孙,怎么算,这江府都是弘哥儿的。

素雪静静看着江永弘的背影,若有所思。

“三姐姐,就剩下你陪着我一同等了。”

身后传来婉悦温柔的声音。

素雪收回目光,转过身来深深一笑,慢悠悠地说道:“放心,我会陪着六妹一起,等一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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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4章 多年顽疾

婉悦抿唇点头,脸上带着某种喜悦,看着厅外小声道:“以前就听说有大夫误诊,险些把活人给埋了。如果这回也是误诊,那就太好了……”

顿了顿,又垂下眉:“虽然雪梅害了三姐姐,有罪,但毕竟主仆一场,我还是不希望她这么悲惨死去……”

素雪静静听着,双目微沉。

这个六秀,眼中居然连一丁点儿的恐惧和惊慌都没有!究竟是演技太好,还是神鬼不惧?

素雪不由得再次怀疑自己的猜想。难道雪梅真的不是六秀所害?

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诈尸。

素雪答应帮张大夫说好话,条件便是,要张大夫趁夜去挖出雪梅的尸首,再散播雪梅诈尸的传言。

她也知道掘墓这种事是对死者极大的不敬,但是没有什么比抖出幕后真凶更能还雪梅公道了。

寻常人若是听闻自己亲手杀害的人死而复活了,哪怕是个男子也会吓得魂不附体吧。

可反观婉悦,竟这样冷静,冷静得叫素雪怀疑自己的判断。

正想着,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素雪望过去,是行色匆匆的李管家。

他手里,还拽着一件带污的白衣。

李管家本来快步跑进来,想尽快给大伙一个交待,不料走进了前厅,却只见到素雪和婉悦两人。

李管家愣住,怎么这样冷清?

难道说消息比他的脚还跑得快,府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婉悦率先上前两步,想问,却又忍住了。

还是一旁的兰竹焦急开口道:“李管家,端的是怎么个状况?”

李管家这才晃了晃手中白衣,解释道:“我们去了西城郊,那新坟,的确是被挖了。”

素雪听及此,掩嘴低呼一声。忙说:“分明是已经死了的人,又怎会活过来呢?我就说她死得有些蹊跷,莫不是化作厉鬼来找人索命了吧?”

说完立刻看向婉悦,紧张地上前去猛地抓住她的手。口中道:“六妹,她之前就想害我,这回,难不成又……”

素雪脸上惊惶着,心里却无比冷静,她紧紧抓住婉悦的手,想探一探这个六秀是不是真的如同表面上这般平静。

李管家已经回来了,想必都已经查出线索了,她想逮住这最后的机会,再试探一下婉悦。

可结果依然令她失望。

婉悦脸不红心不跳。还温和地在一旁安慰起她来了。

李管家也在一旁笑道:“三秀不必害怕。已经查清楚了,那新坟是被人从外边挖开的,而人们谣传的白衣女鬼,也是披着这件白布衣裳故意吓人的。也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居然敢装神弄鬼吓唬人。眼下这衣裳已经找着了,二老爷正在派人追查究竟是何人所为,相信不出几日,便能将那个许逮住问罪。”

婉悦愣了一下,脸上微微失望,低声自语道:“原来是这样,她还是死了……”

这一句话几不可闻。素雪离她很近,才听清了。

素雪眸光淡下去,紧抓的手渐渐松开。

连这样的狠法子都拿婉悦无可奈何,她实在是没辙了。

二老爷出动了官府的力量,人心惶惶的诈尸事件很快被压下来了,而装神弄鬼的那个人。还在追查中。

素雪回到屋中,开始为张大夫隐隐担心起来。

夜幕降临,寒意料峭,就连素雪的屋中也添了只吉祥如意花鸟图的暖炉,里面燃着银丝炭。散发出安谧的暖香。

她不愿相信雪梅是意外死亡,却又寻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能证明婉悦和这件事有关联。

是她观察不够细致,还是张大夫那儿提前走漏了风声?

这里面,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

正沉思着,帘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秀,歇下了吗?”

是千柔的声音。

素雪应了一声,复又问:“可有什么事?”

千柔缓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老太太从午后开始就一直很不舒服,之前只有四秀在一旁守着,现下夜幕了,更是头痛难忍,连先前无礼顶撞了老太太的大太太也都一同过去侍疾了。秀……您要是没睡,要不也过去一趟?”

素雪这才猛地坐直身体。

之前一门心思在婉悦身上,虽也瞧出了老太太的异样,但只以为是过度担忧府中的事,思虑过度,才会精神不济。

眼下这样晚了,老太太还在喊头痛,这绝不是精神不济那样简单了,弄不好是头风症发作了。

“去,自然要去。”素雪立起身来往外走。

千柔见状一喜,又道:“夜里凉,小的去为秀取一件小氅来。”

说话间素雪已经匆匆走到门外,夜风透着刺骨凉意,她微微蜷了蜷手臂。

千柔取来月白色兔绒小氅为她披上,妙梦提着小灯笼在前边引路。

匆匆行至老太太后院门口,便见里面灯火煌煌,人影攒动。

守在外面的丫鬟秋葵见到她,忙扭头对里面喊了声:“三秀也来了。”

素雪取下小氅交到千柔手中,迈步进去。

该到的,都到了。

大老爷大太太二秀,二老爷四秀六秀,还有大爷二爷三爷,就连赵姨娘和五秀都一同来了。

只是眼下这毕竟是老太太的卧房,因此只有女眷进去了,男丁都在外间候着,隔着一层帘子焦急地张望着里面。

素雪暗暗吸口气,不由得感激地望了千柔一眼。

她一直在为雪梅的事情烦心,一时间无暇顾忌这边,幸好有千柔提醒,否则,她又会落一个不孝不敬的话柄了。

也许府里人全都默认她这位三秀不会愿意大半夜过来侍疾,因此根本就没人通告这边。

二老爷也候在外间,那身白鹇图纹的官服还未来得及脱下来,想必是刚处理完了外边的事,回府听说老太太身体抱恙。就直接过来了。

二老爷听到秋葵喊那一声,还有些不敢相信,回头一看,素雪已经走到面前。

“父亲。大伯父。”素雪轻蹲行礼。

二老爷这才勉强敛起惊讶神色,淡淡嗯了一声。

大老爷本来挺喜欢性格直率的素雪,可这次回府后听闻素雪借以画卷的由头,当着众人的面儿暗讽了大房一番,因此大老爷心中有些不悦,但见素雪难得这样有礼,他不便冷漠以对,也应了一声。

“祖母不是一直都在服用李院判的开的药吗?怎么忽然又叫头痛了?”素雪一边问,一边隔着帘子往里瞧。

里面挤了一大堆人,但老太太只允许婧萱和胡妈妈近身侍疾。其余的都僵立在一旁干着急。

二老爷犹豫一阵,还是答了话:“已经派人去请李院判了。”

“可李院判不是在京里吗?”素雪蹙眉轻问。

连夜去请,来回一趟,就算再快也得等到下半夜了吧。

二老爷却是摇摇头:“若是在京里,就不去请了。刚巧李院判为着一些私事来了蓟州。只是还不确定究竟在哪个客栈下榻。已经派了好些人出去寻,想来也很快了。”

素雪凝眸,再次向里面望去。

从素雪这个方向,也仅仅能瞧见老太太小半个上身,她倚在床柱上,不时地用头磕着床柱,看上去十分痛苦。十分焦躁。

素雪有些不忍,回头道:“可是如果一直寻不到李院判呢?或者说李院判又回京去了呢?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瞧着祖母受这等煎熬……”

二老爷神色微愣,最后叹息似的说了一句:“难得你还能如此关切祖母。”

顿了顿,又道:“既然来了,也进去瞧瞧吧。”

素雪点点头,撩起帘子走进去。

走近了。才知道老太太一直在不停地哎哟哎哟地喊着,痛到难受时,就使劲用头撞床柱。

那雕花金丝楠木的床柱上胡乱绑着一个个很不合宜的软垫,许是胡妈妈看不下去老太太撞头,才临时绑上去垫着的。

一屋子人都急得团团转。揉太阳穴,拿巾帕热敷,能想的法子都想了,老太太还是一个劲喊痛。

素雪穿过人群,向前走去。

胡妈妈察觉有人影投过来,忙回头,一看是素雪,顿时泪水盈眶,也不再顾及其他,朝她喊道:“三秀!三秀!”

她只想喊,三秀快救救老太太吧。

可老太太指明了不准把素雪为她瞧病的事儿说出去,胡妈妈也就只能乞求般了喊出这两句。

老太太迷迷糊糊地听到胡妈妈在喊三秀,也伸出手来,在空中胡乱椅着,口中喃喃道:“三丫头,三丫头……祖母疼,疼得要人命了!”

素雪朝着老太太伸出手的方向蹲过去,握住老太太的手,安抚道:“祖母莫慌,素雪在这儿,告诉素雪,究竟是哪儿疼?”

“脑仁儿……整个脑仁儿,疼得快要炸开了!”

她痛苦地晃着头,始终深皱着眉,紧闭着眼。

素雪索性再凑近些,将老太太的手臂搂在怀里,作安慰状:“祖母别怕,李院判很快就能来了,您再忍一忍,很快就不会再痛了……”

她口中唱着这些宽慰病人的话,伸出左手为老太太擦汗,微掩着的右手却快速找准腕脉,指腹轻移,暗自为老太太诊脉。

脉弦而数,散浮不定……

她总算是找着机会为老太太号上一脉了,和之前的判断相差不远,是肝火上扬引起的头风症。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个头风症已经不是一年半载的事儿了,而是多年的顽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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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章 下定决心

听胡妈妈之前的描述,只说老太太最近两年头痛才发作得更加频繁了。

指不定是多年前落下的铲儿,眼下越发严重了。

素雪掩护得极好,不经意一瞧都只以为素雪是拉着老太太的手在安慰她。

可婉悦却凝神盯着素雪掩藏着的右手指腹,脸色微怔。

她看到了,素雪那手法,分明是在为老太太号脉。

婉悦略显慌张地将目光移开,不过须臾,脸色便恢复了平静,如水一般的眸子微微垂着,目光变得深沉。

本来只有婧萱蹲在床边时时伺候着老太太,眼下忽然又来了个素雪,婧萱脸色一沉,抬头朝胡妈妈埋怨道:“都愣着作甚?再取两块热巾帕来!”

说着又挤开素雪,对老太太道:“祖母,方才热敷了,可有减缓一些?”

老太太止不住地摇头:“还是痛,又胀又痛……”

“祖母……”婧萱也有些慌了,泪眼盈眶地拉着老太太的手。

胡妈妈取来两方热巾帕递给婧萱,婧萱起身要为老太太敷额头,却被素雪止住了。

“这样没用的。”

素雪声音很轻,双眼一直没离开老太太,老太太那痛苦的模样深深刺痛着她的心。

婧萱忽然被素雪逮住手腕,脸色立刻就横下来,用力甩开素雪的手,怒道:“祖母从午后一直疼到现在,三姐姐你到这时候才过来也就罢了,还一来就开始对人指手画脚!你那样有本事,怎么不赶紧把祖母治好啊?”

婧萱言语中满是讽刺,见素雪不回话,又冷笑道:“我就知道,你整日在外面疯玩,连诗书都不曾好好念过,又怎会懂得歧黄之术?我看你上回也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还夸下海口说可以治好祖母,现在祖母这样难受,你倒是开方子治啊?”

素雪默默听着婧萱的嘲讽和逼迫,缓缓吸入一口气。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目光越过婧萱,看向胡妈妈。

胡妈妈自然明白素雪这一眼的意思。

可眼下老太太疼得哭天叫地,没法子给出应答,她不过是个老妈子,哪敢帮着拿主意?

本想等着李院判来,可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哪儿有李院判的消息?

“胡妈妈,府里药房中可有针灸包?”

素雪平静的声音把胡妈妈的思绪拉回来,她愣了一下。点点头道:“有是有,可是……”

“妙梦,你跑得快,去药房小丁那儿把针灸包取来。千柔,你去烧一壶热水来。”

素雪没再理会胡妈妈的顾忌。向妙梦千柔吩咐完,上前去伸手扶正老太太的头。

婧萱见素雪居然无视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别碰祖母!”婧萱口中喊着,揪住素雪的衣袖要把她往后扯。可她使尽了力,素雪也岿然不动。

素雪微弓着身,转头来定定看着婧萱,冷声道:“祖母需要安静。四妹你太吵了,出去。”

婧萱紧抓的手微微一抖,好似被素雪这股冷意震住了,但下一刻,她又激动起来,对着素雪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说让我出去?”

素雪眉心一拧:“四妹平日里的教养去哪儿了?长幼有序,以你的身份,该这样对我讲话的吗?”

又快速看向胡妈妈,吩咐道:“把四秀请出去!”

“你……”

婧萱气恼地指着素雪,而素雪却已经回过头去。继续为老太太按压穴位。

之前一直哀嚎连天的老太太,此刻竟安静下来了。

胡妈妈踌躇了一下,心想这是三秀自愿的,到时候老太太问起来,也能以情况紧急来推脱。

想及此,便也打定主意,上前拉住婧萱劝道:“四秀您守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迎夏,快把四秀扶回房间休息去。”

婧萱还是不依,迎夏快步上前来推了推婧萱,悄悄指了一下帘子外,小声道:“秀别闹了,二老爷在帘子外面看着呢……”

婧萱这才猛地愣住,往帘子口瞧去,二老爷果然站在那儿。

不知是不是错觉,隔着帘子,她似乎感觉到二老爷的目光已经不悦。

“那祖母,婧萱就先退下了……”讪讪说罢,抬眼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闭着眼,脸色安和了不少,她正一心享受着素雪的按摩,完全没心思理会婧萱这边。

婧萱闷着气,不甘地横了素雪一眼,这才垂下头匆匆往外走。

出了帘子,低头朝二老爷福了一礼,甚至不敢抬起头来看二老爷的脸,就快速退出房门去了。

二老爷虽然一直站在外间,但方才婧萱的嗓门儿那样大,他想不听清都难。

在听到婧萱对素雪吼出那句“你算个什么东西”的时候,二老爷心里其实是很生气的。

但又觉得奇怪,这四姑娘是怎么了?平时不都得体懂事得很吗?

想着叹叹气,复又望向里面,素雪正坐在床边耐心为老太太按头。

他的目光顿时柔和下来。

不多时,妙梦就拿着针灸包匆忙跑回来了,二老爷连忙拉了拉挡在路中间的三爷坤哥儿。

妙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将手中的针灸包交到素雪手里了,才如释重负地退到一旁。

素雪打开来细细瞧,圆针,鍉针,铍针,梅花针,七星针,三菱针……

她满意点点头,算是比较齐全了。

取出其中的几枚梅花针和三菱针,转头吩咐千柔:“先将这几枚浸入水中继续烧沸,半刻钟再取出来。”

千柔三针,郑重点头。

屋子里的丫鬟秀们脸色有些诧异,但想着方才四秀吵嚷,都被三秀请出去了,她们也未敢再出言。

大太太也立在一旁,神色揶揄地瞥着素雪。

半刻钟后,千柔用小镊子将针取出来,陈放在铺有洁净的热巾帕的小茶盘中,托着茶盘待命在旁。

素雪凑近去。向老太太轻声安抚道:“祖母您只需如同现在这样放轻松,素雪为您取穴针灸,很快您就能摆脱病痛,安好无恙了。”

经过素雪方才的按摩。老太太平静了不少,许是折腾了大半日,她也精疲力竭了,闭着眼迷迷糊糊地听着,点了点头。

胡妈妈看到老太太都点了头,也连忙道:“三秀您就赶紧施针吧!”

素雪起身让出位置,对胡妈妈道:“你来扶着祖母。”

胡妈妈早已被老太太的病情吓得手足无措,现在只觉三秀说什么便是什么,忙不迭地点头,上前去扶住老太太。

素雪坐到床尾。撩起大红色绣牡丹团花锦褥,露出老太太的脚背,伸手用大拇指掂了掂跖骨间隙的凹陷处。

因着老太太毕竟缠过脚,她不敢按着寻常经验下针,掂量了一阵。取中太冲穴,才转身拈起梅花针,缓缓叩刺而入。

“哎哟!哎哟疼啊!”老太太忽然痛呼出声。

素雪一惊,连忙暂停施针,伸手摁住老太太的脚背,以防她乱动。

再细细一看针邸,分明才刚入半寸。

她蹙蹙眉。由此可见老太太的肝脏问题实在严重。

眼下这症状,只灸半寸是绝对不足的,便抬头宽慰道:“祖母,您且忍一忍。”

又转向胡妈妈:“学着我方才的样子,给祖母按头。”

胡妈妈哦了一声,连忙照办。虽然按得并不十分到位。却也极其卖力。

老太太又放松了些,素雪这才敢继续施针。

大太太见状眼珠一转,摇着步子上前道:“我说雪姐儿,你究竟能不能行啊?要是不行你就别逞能,老太太的身体可不是闹着玩的!”

素雪专心叩刺。没回话。

大太太尴尬地眨眨眼,又冷哼道:“我就奇了怪了,老太太是头痛,你拿着针去刺脚作甚?合着这头痛没治好,又刺出别的毛病来了!”

太冲穴终于叩刺到位,素雪舒了一口气,这才坐直身体看向大太太:“大伯母不知医理,自然觉得奇怪,只是眼下老太太的病情刻不容缓,大伯母的疑惑,还是容后再谈吧。”

说着又转身取针,找准脚内踝后缘的太溪穴,再次缓缓叩刺。

这回,老太太已经很平和,好似昏睡过去了一般,也没有再痛呼。

素雪再次暗自舒一口气。

刚刚那太冲穴是肝经的原穴,老太太正是肝火上亢引起的头风症,想要治其根本,自然要扰背的太冲穴。

可这些话,她就算说出来大太太也不能懂。

如今老太太可谓是病症已入膏肓,素雪取穴叩刺都不敢有一丁点儿的马虎,哪儿还有心思和大太太周旋?

可在大太太看来,素雪这样冷淡的态度就是对她不敬。

大太太瞅了瞅一旁的丫鬟秀,越来越觉得很没面子,复又冷笑道:“雪姐儿,可不是大伯母平白污蔑你,就算老太太给你取了个庶女的名儿,但也毕竟是你的亲祖母,那针捏在你的手上,可不能带着不该有的情绪啊!”

她故意在语气中带着一番深意,又瞧了瞧老太太,心疼道:“方才老太太喊了一声,可见雪姐儿这手法也忒狠了点儿!”

说着又转头看向二秀,二秀连忙跟着帮腔:“是啊是啊,我以前就听说有人去医馆针灸,回到家里没几天,就无缘无故地断气了!可见这针灸之法,能救人,也能杀人呀!”

说完和大太太对视暗笑。

素雪脸色冷冷,只说了句:“胡妈妈,把大太太和二秀请出去。”

胡妈妈愣住。那毕竟是大太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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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6章 管教内人

大太太闻言脸色一变,甩甩帕子嗤笑起来,扯着嗓门道:“哎呀!真不愧是二太太亲手调教出来的姑娘,方才拿出嫡姐的架子撵走了四姑娘,怎么,现在想把大伯母也一同撵走吗?”

胡妈妈脸色为难起来,虽然她也恨不得大太太赶紧出去,但三秀在大太太面前毕竟只是小辈,的确不该那样无礼。她只是一个奴仆,即使是老太太身边的,也不敢对大太太越矩。

素雪瞧出胡妈妈难做,抿了抿唇,娉婷起身,冷色入骨转过身来,道:“大伯母,素雪并非有意想冒犯,只是眼下情况紧急,大伯母若是再要聒噪不停,那素雪只好请父亲代为决断了。”

说着往帘子口瞧了一眼。

帘外的二老爷目光沉沉,只是注视着里面,并不出言。

一旁的大老爷见大太太在二弟面前丢他的脸,心中一阵恼意,只恨不得冲进去把大太太拽出来。

大太太这边儿也羞恼,恼得却不是那个。

她怎么说也是江府长媳,屡屡在素雪这样的晚辈面前吃瘪就已经够让她没面子了,这下可好,素雪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儿搬出二老爷来压她!

按辈分她可是二老爷的长嫂,这江素雪动不动就拿二弟出来吓唬她,就吃定了他们大房全都怕了二房不成?

她越想越气,上前厉声道:“瞧瞧这狂妄的口气!我好歹也是你的大伯母,轮得到你对我指手画脚吗?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丫头!”

帘外的大老爷已经听不下去,大怒着要掀帘子冲进去,却被二老爷拦住了。

“二弟,你瞧瞧那恶婆娘……”大老爷咬着牙吼着,心中对二老爷愧疚起来。

二老爷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不要乱了方寸,又转过头去看着里面动静。

大太太方才那样骂素雪,二老爷心里也不好受,可更令他出乎意料的是。这回素雪居然是如此的冷静。

帘外大老爷已经羞愤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但里面的大太太还在情绪失控地吼着。

“我这个大伯母还好端端的,你都敢出言顶撞,更别说是对着话都讲不出的老太太了!你拿着针东刺西刺。谁知道你存了什么心?该出去的是你!”大太太吼完,张牙舞爪地上前去要抓素雪的头发。

素雪以为大太太只会闹闹嚷嚷,没想到居然会对她动粗。

她本能用手去挡,却忘记手上还拈着一根针。

大太太刚巧撞到针尖儿上,疼得哇哇大叫,连忙缩手。

二秀上前去扶住大太太,抬手一看,大太太的手指被针扎了一下,殷红的鲜血溢出来,吓得二秀也惊呼起来。

一屋子人顿时乱作一团。

本来已经昏睡过去的老太太也微微转醒。这房间乱哄哄地,吵得她耳中也隆隆作响了。

“雪姐儿……谁在吵啊?”老太太伸出手胡乱舞了两下,被胡妈妈握住了。

胡妈妈不敢直说,只是转过脸去怪罪地看着大太太。

没人应声,老太太又皱起眉。喃喃道:“哎哟疼,疼啊……”

素雪看着大太太手指上的血,又看了看身后的老太太,咬咬唇道:“素雪不敬,害大伯母受伤。只是眼下祖母的病情不能再拖,还请大伯母先行回房包扎伤口,素雪针灸完毕。再亲自前来请罪。”

言毕快速回到老太太床头,对胡妈妈道:“快把祖母放平。”

又转身取来三菱针,扶住老太太的头,要朝她头顶的四神聪刺去。

大太太本还消停住了,但见素雪居然要把那样粗的一根针刺进老太太的脑门儿,又拔高嗓门儿吆喝道:“瞧瞧。瞧瞧!三秀这是想要了老太太的命啊!”

眼下素雪正在把一枚长长的三菱针对准老太太的脑门儿,连胡妈妈都惊住了,更别说是一旁的秀们。

虽然她们都听闻过针灸疗法,但这样又长又粗的一根针,要直直刺进脑袋里去。光是想想便觉得骇人。

一众的秀丫鬟都吓住了,大太太手一挥,怒道:“胡妈妈你做什么吃的?还不赶紧拉住三秀?三秀这是想害死老太太啊!”

这回连胡妈妈眼中都有了疑惑。

在这样的压力下素雪根本没办法好好施针,她收回手,转过脸来看向大太太,皱眉问道:“大伯母,老太太是素雪的亲祖母,素雪恨不得她立刻好起来,康健安泰,又怎会想要害死她?”

大太太却是一哼,目光已经带上了狠戾,只要能阻止这边施针,老太太那儿出了任何意外,她江素雪都脱不了干系!

想着便哂笑道:“别一口一个祖母叫得那么亲切!你这小妮子心里头想的什么我会不知道吗?当年老太太恨极了你那卑贱的生母,连死了都拦着不让她进祠堂!这些年老太太待你那样苛刻,你也死活不肯进屋给老太太请个安,谁不晓得你们祖孙俩早就抓破了脸皮?眼下看着自己要出嫁了,才作张作乔地贴上去,却不料在老太太心底里压根儿就没把你当做嫡孙女儿,所以你就索性趁机报复,想置老太太于死地!”

素雪安静听完,只是苦笑一声。

老太太不喜欢她,二太太恨毒了她,江府人都不待见她……这些,她一早便知道了。

如今被大太太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儿一口气讲出来,她反而不可怜自己了。而是可怜大太太。

她处在这样尴尬的身份,连名字都照着庶女的位分取的,这也实在是憋屈。

可她一来到这个身体里便已经是这样的局面了,甚至于,连自己的未婚夫都想要害死她。

但至少,她没有怨天尤人,而是努力想要改变。

而大太太呢,母家富有,又身为长媳,却把自己活成了这个样子……

素雪背过身去,淡淡道:“若是素雪真的害死了祖母。大伯母再来质问也不迟。”

言罢再次蹲身下来,拈紧手中三菱针,向四神聪施针。

大太太挥着被扎伤的手指,还想给素雪加些罪名。施点压力,却不料一个小丫鬟匆匆走到她身旁来,小声说了句:“大太太,大老爷让您过去。”

大太太愣了下神,大老爷让她过去作甚?

又瞥见自己流血的手指,顿时明白过来了,立马以袖掩面作委屈状,拉着二秀就往外走去。

二房的姑娘仗势欺人,胆敢伤她,这流着血的手指便是证据!

一定是哪个机灵的丫鬟偷跑回去告诉大老爷说她在这儿受了委屈。所以大老爷才出来为她撑场面了。

本还打算慢慢憋出泪水,走回去就刚刚好可以大哭一场,谁料刚掀开帘子,大老爷就立在了她面前。

她愣了愣,连忙呜地一声要哭出来。谁料大老爷二话不说,扬起手掌,啪地一声朝她扇下来。

她只觉两眼间似乎冒起了金星……

“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才会娶回你这个恶妇人?”大老爷打完还不解气,恨声骂起来。

一旁的二老爷没想到大老爷居然真会动手打人,也吓了一跳。

而大老爷打了一下还不止,又扬起手来。二老爷连忙上前拦住,沉声道:“大哥,这使不得!”

江府好歹是书香之家,管教内人哪能用这样粗鲁的方式?

大老爷被二老爷拦住了,立在一旁的二秀和严妈妈也才从惊吓中回过神儿来,颤抖着屈膝跪下。求大老爷别再动手打。

二老爷一面拦着依然愤怒不已的大老爷,一面回头对严妈妈道:“快,先把大嫂扶回房间去。”

留在这儿只会惹得大老爷更加气急上火。

严妈妈连忙对二老爷磕两个头,起身来拉着神情呆滞的大太太往外走。

没了又吵又闹的大太太,素雪这边顺利多了。刺了四神聪,再刺百会穴,最后快速撤下了针,让老太太躺好盖严。

老太太终于不再直喊疼,昏昏睡去了。

素雪这才缓一口气,回过头来问胡妈妈:“李院判不是开了方子吗?难道没给祖母按时服用?”

胡妈妈连说:“怎么会?一直都准时给老太太熬药服用,本来老太太都睡得好多了,也是最近府里出了太多的事……”

胡妈妈声音渐小,眼神闪烁。

素雪沉沉叹口气,的确,这府里最近生出了太多令人操心的事。

又问:“方子呢?”

方才素雪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儿给老太太施针了,胡妈妈也就没再遮遮掩掩,到小抽屉里取出李院判开的药方子给素雪过目。

素雪细细看完,方子并没有错,都是针对头风失眠的药材。

看来就如同胡妈妈所言,这几日府里接连出事,老太太思虑过度,才会忽然病发。

她也是逼不得已才立刻采取针灸疗法,就长远来讲,还是需要这方子来调养。

素雪将方子递回给胡妈妈:“方子还是收着吧,照着剂量继续熬给祖母服用。”

胡妈妈点点头,又担忧地看向昏睡的老太太。

“祖母折腾累了,让她多睡睡,是好事。等明日祖母醒来了,我再过来。”素雪轻声说罢,再看了老太太一眼,转身往外走。

一直在一旁瞧着的秀们这才敢探头上前去瞧瞧老太太,分明脸色红润地熟睡着,还伴有微弱均匀的鼾声。

原来那针,真的刺不死人!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下,她们才真正相信了针灸穴位这等事。

素雪打帘子走出来,二老爷和大老爷还候在外面。

“祖母已经歇下,父亲和大伯父可以放心了。”素雪轻声解释,福了一礼准备退出房外。

却不料二老爷忽然喊住她:“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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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7章 其乐融融

素雪停住步子,看向二老爷。

二老爷目光有些躲闪,但还是开口问:“你整日在外面疯玩,就去学这些?”

素雪哑然。

再看二老爷的神情,似乎并不为她懂得医术而感到高兴。

不过想来也是,古代的闺阁女子都是在房中绣绣花,写写字,嫁人了之后就好生相夫教子,伺候公婆,和睦姑嫂。她忽然冒出一手医术,的确让人匪夷所思。

不过又一想,二老爷只说她在外面疯玩学得了这些,虽然带着些许怪罪,但至少没有怀疑她什么。

素雪也就闭口默认。

二老爷瞥了素雪几眼,叹口气道:“行了,你也累着了,回房歇息吧。”

素雪颔首应下,缓步往外走。

刚跨出门,便见大太太屋里的丫鬟翡翠匆匆朝这边过来。

素雪下意识地顿了顿脚步。

“大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大太太她……她哭个不停,还说,还说要死给您看,已经在房间里备好白绫要上吊了!”翡翠进屋就哭着说。

大老爷更加无颜,这女人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索性怒着挥挥袖道:“要死滚回娘家死,别死在我江家!”

素雪在外边静静听着,不由得哑然失笑,这大太太,还真是挺能折腾的。

眼下已经夜深,老太太睡下了,因此来侍疾的的秀姨娘们都离去了。

只有大太太还在屋里闹。

她白绫都绑好了,瞅着门口的动静,本以为大老爷会心急火燎地赶回来,却不料站在凳子上等了好半天,只等到翡翠。

翡翠苦着脸对踩在凳上准备上吊的大太太道:“大老爷他……不肯过来。”说完又害怕大太太责骂,便垂下头去。

“这么夜深了他不过来,那他去哪儿?”大太太怒着问。

翡翠将头垂得更低,瓮声道:“老太太已经睡下了,大老爷好像……好像往肖姨娘那边儿去了。”

大太太气得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又问道:“那他都没对我说什么吗?”

“大老爷他说,说要死……就回娘家死,别死在江家……”翡翠说完,更害怕了。埋头贴在地上。

“江玉泰,好你个杀千刀的!”大太太气得直跺脚,眼泪也忍不住直往外流。

二秀见大太太情绪激动,本还想上前去劝,却不料忽然吱呀的一声,二秀还没反应过来是哪儿发出的声响,大太太就啊地一声朝她这边压下来了。

那黑楠木的方凳子做成雕花镂空样式,凳脚本就纤细,哪经得起大太太这样上蹦下跳?

凳脚折断了,大太太和二秀摔成了一团。一个吓得脸色惨白,一个被压得哇哇直叫。

严妈妈吓得脸都青了,连忙使唤屋子里的丫鬟去扶。

大太太被扶起来以后,就神色呆滞地瘫坐在地上,头发凌乱。脸上的脂粉也哭花了,唯有左脸上那五道指印鲜明无比。

二秀给大太太当了人肉垫子,手肘磕在了坚硬的青石地面上,钻心的疼。

二秀本也想大哭一阵的,可见着大太太神色好似有些不对劲,她吓住了,惴惴不安地看着大太太。哽咽喊道:“母亲……”

大太太目光无神地看着前方,脑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少顷的沉默后,她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喊,一把搂过二秀,嚎啕大哭起来。

严妈妈也双膝一软跪下来:“大太太啊。您可千万别这样想不开啊……”

严妈妈说的倒不是大太太闹着要死给大老爷看就是想不开,凭谁也知道,哪会真的上吊呢?不过是闹一闹罢了。

可是大老爷向来闲散自由,最是讨厌内宅不宁,大太太这样闹。只会惹得大老爷更加厌恶。

这才是真正的想不开。

大太太越哭越使劲,根本没听见严妈妈这儿的话,二秀也埋在她怀里哭成一团。

第二日,大太太就收拾行装,拉扯着要回娘家去。

本还想大张旗鼓地回去,好歹让江府的人都紧张一番。可谁料翌日清晨府里的人都去探望刚醒来的老太太,几乎无人关心她这边儿。

连着走出西角门,一路上都没人拦她,也没人过问。

骑虎难下,最后她只得拉着二秀一起,冷冷清清地上了马车,无人问津地离开了江府。

马车扬起地上的枯树叶,二秀有些担忧地摇了摇大太太的手臂,问道:“母亲,这样真的行吗?”

大太太本来也在心里这样问自己,可二秀问出来了,她又扬了扬下巴,咬牙道:“怎么不行?他不来求我,就休想我再回来!你就等着吧,不出半月,最多一个月,他就会追到随州来求我的!”

说完又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依旧红肿的左脸。

那一巴掌,未免也太狠了!

她暗下决心,到时候一定要大老爷当着娘家所有人的面儿,向她道歉!

马车摇椅晃地离开了江府,她虽然在强忍着,但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

大太太带着二秀回随州去了,而这边,众人都在陪醒来的老太太用早膳。

经过昨日那么一折腾,老太太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一大早醒来就抓着胡妈妈问东问西,胡妈妈都笑着一一作答。

在听闻了雪梅那件事只是有人装神弄鬼之后,老太太脸色一下子好了许多。

“昨晚把我给折磨得……我真没想到还能这样舒舒服服地坐下来和儿孙一起用早膳。”老太太说着,眼中闪着晶莹泪珠。

二老爷见状连忙递上巾帕,安慰道:“母亲说到哪儿去了?以后无旅里的事有多忙,儿子都会陪着母亲一同用膳。”

大老爷也放下银筷点点头:“是啊母亲,儿子以后也不往外跑了,留在府里多陪陪您。”

老太太左右瞧着,欣慰点头,眼中却闪起了泪花。

老太太这回忽然发病,着实把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吓坏了,也只有在经了这一遭之后。才更加明白亲人可贵。

老太太收起眼泪花子,又看向素雪,道:“这回,还真是多亏了雪姐儿。否则我这条老命啊,恐怕就要交出去了!”

素雪一听连忙道:“瞧祖母说的什么话?祖母您儿孙满堂,正是坐享天伦之时,会寿与天齐的,哪会交出去了?”

老太太听完哈哈笑起来:“雪姐儿说得好,儿孙满堂。可是这好端端的一家子,偏生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

大老爷一听,脸色立刻沉下来,愤愤道:“母亲您别再提那恶妇了!她拉扯着要回娘家,让她回!出了这江府的门儿。就别想再回来!儿子还听闻母亲忽然发病就是被那恶妇给气的!让她这样走还真是便宜她了!”

老太太见大老爷将自己这个母亲放在首位,心里十分满意,非但不生气了,反而嘴上还劝道:“你也是,发再大的火也不该动手打她。传出去了惹得你名声不好。”

心里却想着,可是这打都打了,怎不索性多打几下,好好惩治一下那个恶妇!

大老爷一提到大太太就满腔怒火,不停数落她这些年的过错,越说越来气,最后一拍桌子。叹道:“母亲您说儿子当年怎就瞎了眼,娶了这样一个蠢妇?”

老太太表面上不置可否,心底里却在暗暗得意,只要大老爷还向着她这个母亲,就算大太太母家再天大的本事,也休想掀起什么风浪来。

大老爷当着府中老小的面儿不停数落大太太的不是。二老爷只是听着,默默用膳。

细细一想,大老爷说的那些都不过是小毛病,算不得什么大错处,话里行间还能听出大太太其实相当在意大老爷。在意在府里的地位,在意这个家。

其实二老爷又何尝不想有机会能把妻子的错处拿出来数落数落,他自然不会如这般摆在众人面前,更不会带上恶意。数落完了,看着她嗔怪生气的模样,又连连笑着赔不是。

只可惜这样的幸福他得不到了,能叫他带着笑数落的那个人,早已不在。

而如今妻子……

二老爷兀自苦笑一声,曹氏向来没有任何错处的。

就算有,也不值得他在意。

这边,老太太还在同大老爷说着大太太。

回想方莲昨日发狂一般地对她恶语相向,老太太就恨不得将这无礼的贱妇踢出门去。如今方莲自己卷被子走人了,倒也省了她亲自去赶。

本来即便是走了,她也要好生训斥一番的,可这边大老爷已经将方莲那一条条罪状都列出来了,老太太听得满意了,反而宽和起来,只是一一默认,没再出言训骂。

最后说了句:“她方家财大气粗,她要回去享清福,咱们也拦不住。只是二丫头始终是我江家的闺女,过上一阵子,就派人去把二丫头接过来。她方家再横,也不敢在这一点上刁难。”

大老爷点头应下。

老太太喝了两口莲子粥,忽又问:“昨儿夜里不是去请了李院判吗?最后可来了?”

二老爷笑笑解释道:“本以为李院判身在蓟州,很快就能到府上来,谁承想这李院判私下里竟是个登徒子,在花柳巷喝得烂醉,拉都拉不动,估摸这时辰,指不定都还没醒过来呢。”

顿了顿,快速看了素雪一眼,又道:“昨夜也是儿子考虑不周到,害母亲饱受病痛折磨。不过幸好有素雪,也算替儿子赎了这个罪。”

老太太皱眉摆摆手,道:“哪儿什么罪不罪?雪姐儿救我,可不是只想为你这个父亲长脸的。”

二老爷听完一笑:“母亲教训得是,儿子狭隘了。”

老太太这才满意地点头笑了。

素雪默默抿唇一笑。江府,还真是鲜少这样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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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 假面君子

用完早膳之后,老太太又指名要二老爷和素雪陪她去踩踩后院的鹅卵石小径。

那鹅卵石小径是二老爷特意为老太太张罗铺起来的,饭毕在鹅卵石道上踩一踩,对老太太身子骨有益。

素雪和二老爷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漫步走,丫鬟婆子们隔了一段距离侯在其后。

凉风习习,四周十分幽静。

老太太一面缓步走着一面同二老爷说着话儿,不知怎地又扯到这回二秀进京相看不顺的事。

“其实陈侍郎家少爷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家世好,品行也好。只可惜和这二丫头无缘……”老太太叹息一下,又愤愤然道,“早知道就不把二丫头交给方莲那个恶妇教养了!”

老太太眉毛一横,连同二秀相看不顺的事都一并怪罪在了大太太的身上。

素雪虽然有些不认同老太太这样偏激的思维,但是又倒回去想了想,二秀在京里处处碰壁,惨淡收场,大太太似乎也的确难辞其咎。

“早听说陈侍郎家的少爷一表人才,雪姐儿也一同去了,可有瞧见?”老太太忽然又问。

素雪回过神,尴尬笑笑,这老太太,居然还这样八卦?

又快速看了一旁的二老爷一眼,答道:“素雪当时只是坐在一旁,并未仔细瞧的。”

二老爷听完脸色缓和,对素雪的回答十分满意。

素雪敛了敛目,她可不会忘记二老爷之前的警告,陈公子是和大房二姑娘说过亲的,叫她不准乱打主意。

老太太却不知身旁这两人的心思,微眯着眼想了想,又叹息道:“这陈家这样好,却无缘同我江家结亲,雪姐儿,却又说给了沈家那样的……”

老太太说到这儿。忽然停住。

毕竟这沈家的亲事是素雪自己求去的,想必是早就倾心于那个沈二公子,她刚得了素雪救治,可不好在这时候当着素雪的面说沈家的不是。

素雪听到沈家。心中倏然一抖。

如今老太太对她已经大为改观,这时候将想退婚的事提出来,还可以让老太太替她做主……

这的确是个好时机。

素雪暗吸一口气,鼓鼓胆子正欲开口,却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二老爷!”

素雪正紧张着,听到这声,便蹙眉望过去,李管家正小径另一头小跑过来。

“二老爷,有急事。”李管家在二老爷身侧停下来,神色有些慌。

老太太转头指着院子另一侧。轻声对素雪说:“走,雪姐儿再陪祖母到那边儿逛逛。”

李管家要向二老爷禀报事宜,连老太太都避讳,素雪更是不敢留,便也点点头。扶着老太太往另一条小径走去。

她只是在心里叹惋,这李管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那话茬子的当口就来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溜走了。

刚走出两步,身后的李管家忽又道:“三秀……这事儿和三秀有关。”

素雪和老太太皆是一愣,驻足回首来。

李管家看了看素雪,又看向二老爷。解释道:“门房老李说外边有个自称是翊国府大少爷的人,说三秀拿了他的东西,他要上门来蓉。”

二老爷先是一怔,随后看向素雪,蹙眉问道:“你又在外头惹事?”

素雪一头雾水,连忙道:“素雪此番一直陪着大伯母和二姐姐。绝不敢惹事。再者,素雪也根本不认识什么翊国府少爷,更加没有拿人东西。”

她甚至在想,这不会是宿主死前惹下的祸事儿吧。

二老爷沉思了一下,素雪虽然爱惹事。但是一向敢作敢当,是她做的就不会矢口否认。

便道:“这翊国府的少爷不是在京里吗?怎么会无端端跑到蓟州来?你去门房那儿好生问问话,如果问出来是冒名顶替的,直接赶走便是。”

他为官多年,难免会得罪一些富家子弟,加之前阵子这府里出了雪梅的事儿,指不定是有人想趁机进来使坏闹事。

要真是冒名顶替的,多问上几句话,自然就现出原形了。

岂料李管家摇摇头道:“二老爷,这……这人恐怕是真的。”

说着双手高举将一块腰牌呈给二老爷:“他说,这个能证明他身份。”

素雪抬抬眼眸,看清李管家手中那腰牌的一瞬间,整个人徒然僵住了。

那不是上回马场遇到的那个子玉的……腰牌吗?

她心中大骇,连忙心虚地垂下目光,不敢去看二老爷。

二老爷拿来那腰牌细细瞧,神色渐渐郑重起来,连问:“如今人呢?”

李管家应道:“小的看那气派就知道来头不小,不敢开罪,因此已经请进来了,此刻正在花厅候着呢。”

素雪暗自攥紧手,人都已经请进来了?

她吸一口气,轻轻推了推老太太的手臂,声音如蚊地求助道:“祖母……”

老太太听出素雪的怯意,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雪姐儿别怕,凡事讲个理字,任他来头再大,也不敢轻易为难咱们江府的闺阁姑娘。你且回房中避一避,祖母和你父亲自会去招待他。”

素雪抿唇点点头,颔首穿过小径,快步往后院房间走去。

陪同来的千柔见素雪这样匆匆往回,心中惊奇,却也没敢多问,只紧紧跟在身后。

素雪一边往后走一边暗自庆幸,她之前所做的努力都没有白费,至少现在老太太愿意顾及她的感受,肯护着她了。

有了老太太做主,那退婚的事也就更有把握了。

雪梅的事儿没见成效,张大夫那儿也不知道露馅儿了没,同沈家的亲事也不能再拖了……

她这边已经够混乱了,怎么还有人跑来添堵?

那个子玉怎么会找上门来的呢?

素雪蹙眉想着,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陈公子那似笑非笑的脸。

知道她身份的就只有那个陈公子……

好一个出尔反尔的假面君子!

先是拿画卷要挟她,害得她险些被大太太逮住小辫子做文章。

为了让他保密,她收下了,谁料这人转过头去就将她出卖了?

素雪暗暗咬牙。快步回到房中,让千柔合上门。

“妙梦,你过来。”素雪行至里屋,冷声命道。

妙梦怯生生地挪着步子走过去。许是察觉出了素雪语气不善,她不敢靠得太近。

“你之前说,翊国府的两位少爷都是单姓单名?”

她训斥着,心里也在暗骂自己疏忽。妙梦这小丫头本来就有些不靠谱,以后遇上这些事儿还是得多问问千柔才行。

可妙梦听完依旧点点头:“对啊,小的常常听府里婆子摆谈来着,翊国府两位少爷的名儿最是好笑了,分明是两兄弟,却取了水火不容的名……”

什么水火不容,乱七八糟的。素雪越听越混乱了。索性喊来千柔问话。

千柔却是摆摆头:“这个,小的不太清楚……”

素雪无奈吐口气,一个讲不明白,一个不太清楚。那边儿都已经找上门儿了,她这儿还一个头两个大。

“这天底下。还真有姓子的人吗?”她无奈撑着头,喃喃自语,“我分明听别人喊他子玉的,还喊了那么多次,怎么会错呢……”

妙梦挠了挠头,不明白素雪在嘀咕什么。

千柔立在一旁静静沉思了一阵,最后幽幽问道:“秀。您说的那个,许是他的表字……”

素雪愣了一下,幡然顿悟。

表字?也就是李白和李太白那种关系?

她无奈扶额。

除了皇亲国戚,就只有翊国府少爷还有一件四爪蟒袍,再加上方才那块腰牌……看来这回是假不了了。

翊国府大少爷,原来他真就是翊国府少爷……

可她并没有拿他的东西啊。

素雪又回过头细细想。只记得当时情况危急,她好像扒过他的衣裳,还是太子服呢。

想了一阵,素雪缓缓吸一口气,镇定下来。

她女扮男装闯马场。被揭穿了大不了就是一句顽劣不驯,正好符合了这个江秀的名声儿,她怕什么?

反而是他,顶替太子赛马的事要是泄露出来了,那才是非同小可的事。

该怕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素雪兀自低哼一声,坐直身体,神色缓和下来,对妙梦吩咐道:“到外边好生守着门。”

又看向千柔:“去沏壶香茶来,上回去了京里,回府来又遇上这么多事儿,我也该回过头来好好温习西席老先生教的学问了。”

千柔点点头,也跟着退下。

素雪深深看了一眼晃动的水晶珠帘,转身撑在黑漆木四方矮桌上翻看着那上面的一本本古书。

这些书瞧上去都有一定年月了,但因着都是用上好夹宣做成的印谱本样式,里面几乎都是名贵的松烟墨书写的小楷或小篆,因此即使年月久远,也丝毫不显得陈旧,反而更有古色古香的韵味。

以前在现代,只有一本本成批成量粗制滥造的印刷书籍,刚拿来的新书都是一大股难闻气味,翻起来边沿还锋利割手,即使用久了也不见得能有书香气。

和这种带墨香的宣纸册,是不能比的。

二老爷不仅送来了这些书籍,还吩咐千柔去拿了好大一叠粉彩状元笺过来,瞧这势头,许是觉得她也孺子可教了,要让她安心在房中学着闺秀模样看书练字,描鸾刺凤。

看着那《女戒》和《女训》,她微微一叹,其实她更想要的,是纯正的古医书。

正想着,一个面生的丫鬟托着茶盘走进来,轻声道:“三秀用茶。”

素雪放下手里的书,有些戒备地瞥了瞥这丫鬟,又看向一旁的千柔,问道:“这是府里的丫鬟?”

素雪这样一问,那丫鬟便有些胆怯地退后一步,深埋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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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9章 送玉报恩

千柔上前解释道:“杜鹃是府里新来的丫鬟,老太太心想着秀就快要出嫁了,过些日子琐事更多,杜鹃勤快,所以就让她过来帮忙打下手。”

“哦……新来的?什么时候进府来的?”素雪虽在点头,但眼中的戒备还是没有完全消散,依旧目光幽幽地打量着杜鹃。

这回千柔没有应声,杜鹃便自己答道:“回三秀,小的是前日被管家买进府的。”

前日,不就是她刚从京里回来的那日?

是有猫腻,还是巧合?

再看看杜鹃,一身素布暗青色袄子,低眉敛目,十分恭敬谦卑。

瞧上去也是穷人家的姑娘,家里走投无路了,才把忻娘卖到府里来做下人。

许是她太多疑了吧。

想及此,素雪缓和了目光,对千柔道:“既然来了我房里伺候,也不能太寒碜,前些日子老太太那边不是送了几匹锦布过来吗?选两匹颜色不太出挑的,给杜鹃做两身衣裳吧。”

杜鹃一听,连忙跪下来,带着哭腔道:“多谢三秀,多谢三秀!”

千柔本还觉得素雪做的有些过,老太太那边拿过来的,毕竟是上好的锦布料子,怎能随随便便就拿来给丫鬟做衣裳?

但见到杜鹃这样感激涕零,千柔觉得也值了。

锦布每个月府里都会送来,秀这儿从来不会缺了用度。可眼皮子底下的人若是不实诚了,即便有了成箱成车的绫罗珠翠,也未必有那个福气享用。

千柔忽然间觉得自家秀已经远远超出了她之前的预料,不仅是心如明镜,且目光长远。

她心中暗暗高兴。

杜鹃领了赏,便退下去了。

房中安静下来,素雪又拿起手中的书本,幽幽说了句:“以后不用让杜鹃进里屋来伺候,在外面就可以了。”

千柔顿了一下。浅笑应道:“是。”

素雪轻轻抿了一口茶,来了这里这么久,经了好些事,那些教训告诉她。谨慎些,准没错。

少顷,外面就有了人声。

素雪深吸一口气,坐直身子把帘外的千柔唤了进来。

“怎么了?”

其实她已经能猜到外面的情况,她不敢出去,便问千柔。

千柔有些尴尬地瞧了瞧外面,道:“外面来了位公子,说是要来取什么东西。”

素雪眼神一暗:“他一个人?”

老太太和二老爷呢?不是说好帮她招待着吗?怎么放他过来了?

本来素雪心里还抱着希望,以为老太太和二老爷也一同过来了,可在屋子里听了好一阵。也没听到老太太和二老爷的声音。

而千柔果然道:“不止一人,好像还有随行的仆从。”

说半天都是他的人。

“父亲怎么能叫一个陌生男子闯到府里后院来了?”素雪有些气恼,又问道,“现在什么状况了?”

千柔撩起帘子出去瞧了瞧,回来道:“妙梦把他堵在门口了。眼下正僵持着呢。秀,那究竟是什么人啊?要不,小的去让杜鹃喊二老爷过来?”

素雪无奈摇头,这人就是从二老爷那边过来的,怕是仗着位高权重,父亲和祖母也拿他没辙,眼下都闯到这儿来了。二老爷就算过来怕也是无用。

素雪呼了一口气,只好妥协,对千柔道:“你去问他,究竟要撒什么东西。”

千柔应下,撩帘子出去传话,少顷。匆匆回来,眼神有些慌,道:“秀,他……他说要秀您出去,他要当面讲。”

“荒唐!我一个闺阁女子。怎能随随便便出去见他?”

素雪吃吃地吼着,其实她自己也没底儿,幸好这古代规矩多,他还未敢胡来,眼下倒是能帮她挡一阵子。

千柔又撩起帘子出去周旋了一番,最后苦着脸回来道:“秀,他说不出去也可以,但是要您亲自去对他讲。不如……就隔着门?”

素雪叹一口气,再这样对峙下去,闹开了只会让府里其他太太秀逮着笑柄,想了想,只得点头应了。

撩起帘子走出去,透过紧闭的乌木雕花门,看到妙梦那娇小的身影紧紧挡在门缝口儿,瞧着那卖力的架势,素雪心中又不禁想笑。

清清嗓子,朝门外朗声道:“请问这位公子,究竟何事要到这里来喧闹?”

门外忽然安静了,少顷,清朗的声音响起,还夹带着略显得意的笑:“江秀,果真是你,裴某已经听出你的声音了。”

素雪心中大骇,这人果然来者不善。

其实她也老早便听出他的声音了,却还是疑惑道:“我与公子不曾相识,不明白公子这话里的意思。”

不待屋外的裴烨开口,素雪又抢言道:“公子不是说要取一样东西吗?敢问是什么东西,若是我这儿真有,很乐意为公子奉上。只求公子得了那东西就赶紧离去,毕竟这是江府后院,不是公子该来的地方。”

说完便凝神听门外的动静,却听得外面传来一声哂笑。

“原来江秀还懂得男女大防?”

裴烨就差没说,当时扒人衣裳的时候不还自得其乐得很吗?

素雪双手暗自紧握,她好歹也救过他一命,不至于这样恩将仇报吧?

“公子究竟想来取什么东西?”素雪的声音冷硬起来。

裴烨大抵听出了素雪的恼意,便也不再出言讥讽,缓了语气,温和道:“裴某其实不是来取东西的,而是来送东西的。江秀的救命之恩,裴某没齿难忘,只要江秀肯收下这枚玉佩,裴某这就告辞。”

素雪干笑道:“救命之恩?什么救命之恩啊,公子怎么胡言乱语?”

裴烨清声一笑:“江秀可以不承认,但是裴某的恩却不能不报,还请江秀念在裴某一片赤诚,收下这枚玉佩。”

说着,命一旁的近身侍从呈上一枚玉。

妙梦瞧着那玉,两只眼睛都发亮了,却是不敢收。扭头对里面喊道:“秀?”

素雪暗暗咬牙,之前收下陈公子的画卷都险些让大太太逮着机会数落,她又怎敢再收东西?

便道:“我与公子未曾谋面,又岂能收下公子大礼?”

裴烨在外面笑道:“江秀说得真好。未曾谋面,不敢收下大礼。那为何,又收下了裴某的画作?”

什么画……画作!

素雪一惊,难不成陈公子给她的那幅画其实是他的?

素雪禁不住脸上一红,回想那幅画上,她身着一身男装,眉眼间却刻意画出了女子的娇媚。

原来是他画的?那他一早便知道了她是女儿身?

难怪,之前扒他衣裳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绷直了。

提到那幅画,素雪顿时就慌了。不知该如何应对。

裴烨见里面安静了,便凑近一些,道:“江秀请放心,裴某没让贵府的人一同跟过来,眼下。就只有江秀这位蛮横的丫鬟堵在门口而已。”

妙梦一听,双眼瞪得更大了,把门口堵得更紧。

素雪转了转眸,他知晓她的顾虑,还故意这样说出来,可见他是有备而来的。

莫非他真是想报恩,并不是来她难堪的?

思索一阵。试探性问道:“那公子说话算数,我收下玉,公子就离开?”

“那是自然。如果江秀是名男子,倒是不介意请出来同裴某共酌一杯,只是可惜了……”他故意将话音拉长。

素雪在心底暗骂,他这哪儿是报恩。分明是在讽刺她之前扮成个假小子。

这府里人多口杂,他再这样冷嘲热讽下去,迟早会被人听出点什么来,还是早些打发他离开最好。

便对妙梦道:“收下那玉佩。”

妙梦应了一声,也不再堵着门了。上前去接玉佩。

那捧玉的侍从反而有些不情愿了,回头瞧了自家主子一眼。

裴烨目光一沉,似在警示,那侍从只好泄气,不甘不愿地将手中的玉交给妙梦。

“公子的玉佩已经收下,妙梦,送客。”素雪不客气地说完,转身往里屋走。

听得屋外又传来一声哂笑:“江秀好大的气派啊,那裴某告辞,有缘再见。”

素雪继续往里走,只在心里暗想,还有缘再见呢,阿弥陀佛,最好永远别见。

回到里屋,确定外面安静了,她才坐下来大舒一口气。

过了一阵,妙梦打开门捧着那块玉佩进来,还不忘乐颠乐颠地喊道:“秀,好大的玉佩啊!”

素雪坐直身体一瞧,那玉佩的确是大,整个足有妙梦一只手掌,而且外缘还镶了一层黑乎乎的,像是什么黑水晶石之类的。

千柔见到这玉佩,也惊讶了,好奇地凑上去瞧。

素雪瞥了几眼,只在心里好奇,这玉佩这么大只,戴在身上都不嫌重?

这边正在观赏玉佩,外面杜鹃忽然朝里面喊了一声:“老太太来了。”

素雪脸色一怔,吩咐道:“别瞧了,赶紧收起来!”

说着起身朝外去迎接。

老太太杵着拄杖走得很急,帘子一撩,几步走到素雪跟前,眼中带着愧疚,一边打量素雪一边问道:“怎么样啊雪姐儿,他可有刁难你?”

素雪快速思量着老太太此番来意,抿抿唇道:“祖母放心,人不都走了吗?”

老太太这才松口气,拉着素雪的手坐下来,愤愤道:“这翊国府来的少爷,口气就是狂!说什么他只是来取东西,还叫二老爷好生管教管教你。最后硬是拦下我们,不准一起过来。我就觉得奇怪了,这可是在江府,就容他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子横冲直撞了?翊国公府都养出什么纨绔子弟来了?”

老太太说得脸色愤然,可这些话,也只能等裴烨离开了,在背地里讲。要是方才能拿得出这样的气派,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裴烨只身闯进来了。

第100章 皇室杀机

素雪自然也明白这当中缘故,便也不多问,只道:“人都已经离开了,咱们没得罪他,他也没有过分为难素雪。”

老太太听完大为欣慰:“如此甚好,甚好。”

裴烨把幌子打得很漂亮,府里人都只以为是三秀出去闯祸惹了京中权贵,还强取了人家的东西,眼下找上门来夺了回去,便离开了。

所以当六秀婉悦问起兰竹的时候,也只得到这样的回答。

婉悦点点头,让兰竹退下了。

自己则瞧着手中那幅已经绣好却未能送出去的折枝玉兰花锦囊,眼神迷离。

若只是个二秀,她还是有机会的,从上回大太太在马场去碰了一鼻子灰的事情便可以瞧出来,陈公子并没有看上二秀。

加之现在大房闹成这个样子,恐怕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府里,二秀和陈公子那儿的事,几乎算是黄了。

翻过这个冬儿,再等上一年,她也能及笄了。

她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等及笄了,她就去求母亲……

只是眼下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日了。

去了个二秀,怎么又换成了三秀?

婉悦攥紧手中的锦囊,脸色沉痛,三姐姐分明就已经有亲事了,为何还要四处招惹?

她强忍哽咽,看着屋中那几束安静的百合,目光渐渐变得深沉。

裴烨出了江府,便立刻起身回京。

马车慢悠悠地摇着,裴烨优哉游哉地坐在里面闭目养神。

同在马车中的还有他的贴身侍从多福,行出了好一阵,多福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少爷,您就算要报恩,也不该拿那样贵重的,那可是夫人留给您……”

“多嘴。”裴烨闭着眼冷冷打断。

多福悻悻地瞅了裴烨一眼,又嘀咕道:“可是夫人要是问起来。小的可怎么回啊?”

“那是你的事,少来烦我,闭嘴。”裴烨轻蹙眉,依旧闭着眼。

多福只得噤声。默默朝裴烨撅嘴。

马车轻快地出了蓟州,朝京里驶去,却没有直接回到裴府,而是先去了陈府。

裴家和陈家是世交,裴烨也是陈府的常客,陈家门房管事远远便认出了裴家的马车,连忙迎进。

“来得正好,我这儿有一盘残局,正愁寻不到人来对弈。”陈奕锦抖抖宽袖要拉裴烨坐下来。

岂料裴烨手腕一绕,不动声色地摆脱了他的拉扯。兀自弹了弹衣裳,在侧边的石凳上坐下来,毫不客气地端起翡翠瓷杯,饮了一口。

“哟,手脚越来越麻利了。比河里的鱼都狡猾。”陈奕锦打趣地瞥他两眼,也坐下来。

裴烨并不回答,端起腊梅图纹的紫砂壶再斟一杯。

陈奕锦见他无心对弈,便只好又埋头自个儿琢磨。

院落很幽静,和风带着点点寒意,吹散缕缕茶香。

“太子那边儿在催了,可有查出些什么来?”半晌。裴烨终于放下手中翡翠瓷杯,开口问。

陈奕锦正手执一枚白子不知该往何处落子,听到裴烨这一句,他蹙起眉,索性也不琢磨了,夹起白子扔回棋盒。抬起头来正色道:“虽然起色不大,但也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裴烨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讲。

陈奕锦端起白瓷杯轻抿一口,缓缓道:“你上回在马场遇袭,我命人将那些散落的箭支取了回来。明察暗访地打听那些箭支的来路,可别说,还真被我给查出来了。”

陈奕锦又酌一口,目光变得郑重,继续道:“本以为他们干这等谋逆之事,不敢太过张扬,却不料,那些箭支居然出自京里最有名的铸剑之地,御剑庄。”

听到那三个字,裴烨端着瓷杯的手僵了僵,随即发出一声轻嗤。

御剑庄,是朝廷暗设在宫外的兵器所,能拿到御剑庄所铸的箭支,可见对方也来头不小。

陈奕锦看裴烨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便笑着问道:“怎么,你知道是谁了?”

裴烨沉默一阵,摇摇头:“知道也相当于是不知道。”

查到了御剑庄去,其实幕后刺客的身份已经明摆着了。

能动得了御剑庄的箭支,且对太子怀有杀心的,朝野内外,只有岐南王一人。

这其实并不难猜到。

可猜到也是无用,一来岐南王刚立了战功,在朝中势力稳固,二来他们这儿拿不出确凿证据,三来,岐南王的生母赵太后还健在,即使拿出了证据,仅凭太子如今的势力,也扳不倒岐南王。

其实岐南王的野心,连皇上都是看在眼里的。

岐南王排行十六,是先皇幼子,也是当朝圣上唯一的胞弟。辈分上,是当朝太子的十六王叔,可若算年龄,仅仅比太子年长五岁。

岐南王曾是先皇的宠子,十岁得以封王,弱冠之年深入南蛮之地,为鼓舞士气,亲自坐镇指挥兵马铲除乱党。

在皇上立太子的之前,赵太后便有意兄终弟及,辅佐岐南王登上帝位,毕竟岐南王是皇室中最年轻的王,也是先皇和赵太后最疼爱的幼子。

但任凭谁也不愿把江山拱手让人,皇上一开始还不置可否,但渐渐地,就暗中培养势力摆脱赵太后的牵制,立了太子。

赵太后为此与皇上翻了脸,皇上多番劝说仍是无用,最终是下了狠心,将赵太后软禁在了万寿宫。

那阵子刚巧民间闹瘟疫,尤属蓟州最甚,皇上为了令百官信服新太子,特意将镇压蓟州疫情一事全权交给了太子。

太子对此十分重视,又刚巧遇上勤勉供职的江同知,蓟州的疫病竟很快被压下去了。

百官见势头有变,又纷纷转头拥戴太子。

万寿宫里的赵太后也好似一夜就想通了,表示愿意接受由这个皇孙将来继位。

皇上皇后大喜,亲去万寿宫将赵太后接了出来。而岐南王也进宫来,当着皇上太后的面儿表明了自己无心帝位的立场。大历皇室这才没有因此而生出隔阂裂隙。

可世事往往不似表面上那样太平安定,岐南王和赵太后的野心,似乎并没有真正地消弭。

皇上清楚这一点,太子也知晓这一点,与岐南王是表面和气,暗中较量。

太子毕竟在深宫长大,又崇尚礼学,刀剑都拿不稳当,论资历,论城府,都没法和戎马战场的岐南王相比。皇上在等,等到时机成熟,将岐南王和赵太后一党连根拔起之后,再将皇位传给太子。

就好比是一根长满尖刺的树枝,捏着自然扎手,皇上要将那些尖刺全都剔除干净,再光滑锃亮地交到太子手里。

而眼下边关战事吃紧,还不是铲除岐南王的时候,加之赵太后和岐南王又愿意表面言和,皇族之间便维持着一片和气。

因此裴烨才说,知道了也相当于是不知道。

岐南王的事,皇上太子都心中有数,他们能做的,是以退为进,护好太子安全才是重中之重。

陈奕锦自然也知晓这其中关窍,轻轻一叹,看着那一盘残局,道:“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裴烨斜下眼望了望那盘棋,不语。

陈奕锦无奈地开始收棋子,想起什么,瞥了裴烨一眼,似笑非笑地问:“可见着了?”

裴烨先是一愣,随即脸色一冷,放下瓷杯起身便走。

陈奕锦心知留也留不住,只对着他的背影苦笑摇头,转头示意管事去送客。

管事送完裴烨回头来,又被陈奕锦叫住了。

“怎么一整日都不见老爷?”

以往这个时辰,陈老爷都该下衙归来了才对。

管事低头回道:“听夫人说,老爷去会友人了,要迟些回来。”

“友人?又是哪儿来的友人?”

一提到这个,陈奕锦就反感地皱起眉,上回正是因为陈老爷去会了一位友人,回来就强拽着要他去和那个江家二秀相看。

父亲喜欢游历山水结交朋友,这一点他这个做儿子自然是高兴,可是交朋友险些把他的终身大事都交进去,这可让人吃不消。

想想上回见到的那个江二秀,他真是怕了。

因此又道:“母亲也不知道吗?你去问问。”

管事抬了抬脸,道:“少爷,小的听说老爷就是去会见蓟州那位友人,好像……还是为了少爷的事……”

说及此,管事也怯怯地低下了头。

陈奕锦一听,徒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长叹一声快步往正堂走去。他必须去稳住母亲的阵脚,否则父亲回来再逼他,他连个帮腔的都没有了。

江大老爷约了陈老爷再谈儿女之事,两人虽一拍即合,可后辈那边却有些麻烦,一来陈家少爷不太合意,二来江家二秀也被大太太拽回了娘家,一时半刻回不来。

因此这件事也就只得先放了放。

陈奕锦再次向母亲表明了心意,陈夫人一向疼爱独子,又从旁打听了一番那江家姑娘,也不甚满意。她是站在儿子这一边的,她没应下来,陈老爷也不好太过相逼。

结果陈老爷回来后并未再提及此事,陈奕锦暗自松一口气。

而江府这边,雪梅那件事也过去好些日了,始终没有听到关于捉住张大夫的消息传来,素雪暗中派千柔出府去打听打听,这才知道,张大夫其实根本就没有动过雪梅的坟墓。

雪梅的棺材是李管家亲手置办的,但是真正埋雪梅的,却是张大夫。

第101章 鹤亭赏梅(一)

张大夫说他心中愧赧,便主动提出此事,那时候李管家巴不得尽快了结这差事回府去,有人帮忙他自然乐意。

所以到头来,是张大夫把大伙儿都蒙了。

素雪苦笑着轻摇头。

如此也好,省得她这边儿没得手,还白白害得雪梅被掘了墓。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道理素雪还是明白的,因此心中对雪梅多少还是带些愧疚的。

可愧疚又能如何,别说人死不能复生,就连公道她都没法帮雪梅讨回。也只能悄悄遣了千柔去置办些纸钱,转交张大夫去烧给雪梅。

老太太那边,虽然在素雪的针灸下缓了一时之痛,但那病症还需要长期疗养。李院判开的方子是没错,老太太依旧在按时服用,只是每晚就寝前素雪都会去一趟老太太房中,为老太太取穴按摩。

“经了三秀这样用心疗养,老太太夜里睡得可香了,也好一阵子没喊过耳鸣了。”胡妈妈一边笑容可掬地说着,一边为素雪递上一杯清茶。

素雪浅笑着接过来,也道:“看着祖母一日日好起来,素雪心里才真真儿高兴。”

说完颔首轻抿茶水。

之前老太太只一心等着她来按揉穴位,按完了就顺便安睡了,只有今夜还破天荒地醒着,才同她多聊了几句。

素雪暗自估摸着,想抓住这机会把自己退婚的想法说给老太太听。

老太太听胡妈妈那样说,也笑着点头道:“是啊,雪姐儿这手法好,我舒服得只想立刻睡去,如今都是一觉睡到天大亮,日日都神清气爽,感觉这把老骨头都年轻了好几岁!”

素雪掩嘴笑道:“瞧祖母说得,祖母本就老当益壮,中气足着呢!”

老太太果然笑得更欢。

素雪暗暗吸一口气。想着赶紧把话题引过去,却不料还没起头儿,守在帘外的丫鬟秋葵就朝里面喊了句:“秦妈妈来了。”

素雪眸光一紧,如今二太太还在房中躲避冲煞。秦妈妈不在身旁好生照料着,来老太太这儿做什么?

正想着,秦妈妈已经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先对着老太太行了礼,口中唱着二太太多么着急担忧老太太身体之类的话。

素雪无心去听这些唱辞,眼瞧着时辰不早了,秦妈妈在这儿,她也不方便提退婚的事,便准备起身作别。

却不料秦妈妈立马转身过来喊住她。

“三秀,其实老奴是要来找三秀的。”

她朝素雪笑着。脸上那诡异的喜色令素雪心中越发不安。

“二太太没法子出门来,却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老太太,惦记着三秀呢q日府里来了位传信的小童,那时候三秀正在午觉,二太太便让老奴代为收下了。”

秦妈妈越说越高兴。好似自己逢了什么喜事一样。

可素雪却眉心微拧,这二太太,就不能有一日安分?连躲避冲煞都还不忘紧盯着这府里的风吹草动,还真真是个闲不住的主儿。

秦妈妈脸上堆着笑,素雪却是眉眼一沉,语气带上了责备:“秦妈妈怎么伺候主子的?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儿都要惊动母亲,就不能让母亲在房中好生养着?”

秦妈妈一听素雪语气不善。脸色僵了僵,又道:“老奴该死,三秀教训的是。只是……只是这事儿关乎到三秀,二太太不操心也不行啊……”

说着又一脸委屈地看向老太太,接着道:“那信是沈家送来的,沈二公子今晨就从京里出发来了蓟州。特意遣小童送信过来,邀三秀明日去城东鹤亭赏梅呢!”

老太太一听,也喜道:“这沈家,对咱们雪姐儿倒也上心!”

“可不是吗?”秦妈妈笑容更深,“这入冬以后。就属咱们蓟州城东鹤亭的梅花开得最早,沈二公子有心邀三秀赏梅,又担忧往后深冬了冻着三秀,因此才特意安排到鹤亭去。可见这沈二公子也是用心良苦的。”

秦妈妈还在不遗余力地吹捧着沈逸风,素雪却已经惊得全身僵直。

用心良苦……

沈二公子想害她,自然是用心良苦!

什么鹤亭赏梅……她不能去,她去了就是送死!

这是素雪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祖母!素雪不想去。”她强压着心中的惶恐,朝老太太投去求助的目光。

老太太本还在听着秦妈妈絮絮叨叨地讲那沈二公子的好,忽然听到素雪这一声喊,转过脸来,愣住了。

素雪脸色发白,唇片微微颤着,接着道:“这沈二公子的安排未免也太仓促了些,既是要来,怎不提前几日告知?”

素雪故意带上嗔怒,想借由沈二公子考虑不周来推脱掉。

老太太听罢,反而笑起来,指着素雪那愠怒的脸,道:“瞧瞧,还没进门儿就想着处处刁难人家了,往前还担忧你嫁过去了回受委屈,如今看来呀,只有那沈家处处忍让你的份儿!”

老太太虽说着责怪的话语,脸上却丝毫不带怒色,反而还为素雪能压着沈家而感到有些得意。

毕竟沈家已经非同往昔,那沈二公子又只是个庶子,在江家嫡出的闺女面前,自然该低人一等的。

可素雪却丝毫都得意不起来,焦急地看着老太太,道:“祖母,素雪是真的不想去。外面寒风飕飕地,出去了白白受冻,还不如留在房中看书练字。前阵子父亲托胡妈妈送来了那么多书,素雪都还没看完呢。”

老太太皱皱眉:“那些书往后都能看,哪比得上这件事重要?雪姐儿也别耍小性儿了,沈家公子大老远从京里赶过来,又邀你出去赏梅,这不就明摆着是邀你去相看吗?你也莫要紧张,横竖你们都是见过面的,这也无非是走个过场。等明日见过以后,沈家就得张罗着请媒人术士过来纳采合婚了,雪姐儿你就好生待在屋子里莫要再出去抛头露脸,等这三书六礼一过,就不是江家闺女,而是沈家媳妇了。”

老太太说得顺顺溜溜,素雪听得心惊胆寒。

怔忪间,秦妈妈走到素雪跟前,笑着道:“二太太和二老爷都在房里候着呢,等着三秀过去,许是有些话要当面交待。”

素雪焦虑地看着老太太,嗫嚅道:“祖母,可是……”

老太太已经不容她多讲,摆摆手催促道:“你父亲在候着,赶紧过去。”

算来算去,到底是被沈二公子抢先了一步,素雪暗自叹一口气,眼下二老爷已经在候着了,同老太太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便只好起身福了一礼,退出房去。

二太太不能出门,才让秦妈妈来喊素雪过去,素雪惴惴不安地踩着冷硬的青石地砖,穿过廊子往那边走。

身前那迷离的夜色中,仿佛现出了沈二公子那双冰冷漆黑的双眼,她紧攥住微微颤抖的双手。

打起帘子进了屋,一阵暖意涌上来,却驱不散她心中的寒。

屋中立着一个三扇楠木刻丝琉璃屏风,素雪驻足在屏风外,二老爷和二太太听到响动便饶过屏风走了出来。

好些日子不见二太太,她已经养得脸色红润,容光焕发。身穿着一件青莲色灰鼠皮袄,手里还捧着个累丝镶红玉的小手炉。

见到素雪来了,脸上和善一笑,连忙上前来将手炉塞到素雪手里,还不忘紧握着她的手连问外边可冷。

素雪强笑着接下,忽然记起之前她落水佯装昏迷的时候,二太太也好心地命丫鬟给她被窝里塞了一个奇烫无比的汤婆子。

她在被窝里小心翼翼蠕动了好久,才将那汤婆子踹远了些,否则她那脚早就被烫起泡了。

眼下这个手炉的温度倒是刚刚好,素雪却也丝毫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暖意。

二太太在二老爷面前装作十分疼爱她,她也只好应和着道:“母亲挂心了,女儿一路走过来,倒也不冷。”

二太太笑着点点头,正欲开口说什么,素雪的目光已经越过她,看向了二老爷。

“父亲叫女儿过来,可是要说明日出府应约沈二公子的事?”

二老爷点点头,思索了一下,道:“其实沈老爷那边已经问过好多次了,前段时间府里事太多,我也就没顾得上。既然沈二公子都已经来了蓟州,那你便拾掇拾掇,明日到东城去一趟便是。”

“父亲,可女儿觉得并不合适。”素雪上前一步,声音已经很镇静。

二老爷一听,蹙眉问:“那讲讲看,哪里不合适?”

素雪微微颔首,答道:“虽然女儿和沈二公子早就见过面,但这毕竟沈二公子正式相邀的,女儿若孤身前去,怕是不妥。往前二姐姐都有大伯母和女儿陪同,那么女儿也希望能有人陪同一道去。”

二老爷闻言,脸色舒展开来,道:“那是自然,多带几个丫鬟仆从跟着,乘轿坐马车都可以。”

素雪却是冷冷抬起头,快速看了二太太一眼,道:“方才祖母说了,这回应邀赏梅,就是同沈二公子相看,好给两家一个交待,沈家尚且如此看重,江府这边又哪是几个丫鬟仆从就能应付过去的?可如今母亲不能出房门,大伯母回了娘家,祖母又身体欠安,都无法陪女儿一道。女儿若只带着一群丫鬟仆从过去,让外人知道了,指不定还以为女儿在家中不受母亲待见呢。”

说着,朝二太太那边瞧了一眼。

第102章 鹤亭赏梅(二)

二太太脸色僵了一下,这江素雪平白讲这话作甚?

顿了一顿连忙笑道:“雪姐儿这是哪里的话?你可是母亲的心头肉,哪会不受待见了?”

素雪敛眸一笑,她说那句话自然不是想和二太太撕破脸,她不过讲一句,二太太就这般紧张了。

又转过头来对二老爷温声道:“咱们当然是清楚的,可外人未必那样想,因此女儿觉得此时不合适,还是等这一阵子过去了,再由母亲亲自陪着女儿去见沈二公子,这样可好?”

二老爷静静听完,点点头道:“倒也是,为父竟把这点忘记了。”

素雪心中一暖,笑着迎上去道:“那父亲的意思,就是应允女儿不去了?”

复又故作担忧地瞧着二老爷,轻声道:“可是沈家那边……”

二老爷摆摆手:“不必担心,为父自会向沈家讲明。”

素雪心中大为宽慰,稳住这边,她就有时间慢慢向二老爷和老太太表明自己想退婚的心意了。

却不料二太太忽然插进来,皱着眉说道:“这可怎么使得?人家沈二公子都来到蓟州了,难不成让人家白来一趟?”

素雪眸光遽紧,这个二太太,就是这么恨不得她赶紧嫁过去吗?

凝眸转身来,冷声道:“沈二公子来之前也并未向我们知会一声,是他自己不知礼在先,白来一趟也怪不得别人。”

二太太听得脸色一怔,这江素雪,怎生得嘴巴越来越厉害了?

二老爷也道:“无碍,沈家那边儿我这里自有分寸。素雪不必处处为他人思虑。”

简单的一句话,听得素雪心中发暖。二老爷是要她不必处处为他人思虑,委曲自己。

还是亲爹好,真正为她好。

可二太太岂会就此罢休,眼珠转了转,忽又摆摆手道:“不成不成。这样不成的。我这儿能出房门,还需等上个把月呢!眼看着已经入冬了,再过上一阵子府里就得忙着操持过年,那时候哪儿还有闲暇安排雪姐儿的婚事?”

素雪暗暗咬唇。这二太太还真打算在房间里呆上一整月?当自己坐月子不成?

她忍着气没有立刻反驳,二太太还在说:“莫说是咱们江家,就算人家沈家那边也一样是没有闲暇的,相看过后,还要张罗下三书,合六礼,再这样耗下去,等不到择吉就翻过年关了!明年可是寡妇年,哪能在寡妇年嫁女儿的?所以这婚事必须在年底前张罗着成了,否则就得等到后年了!”

二老爷听完。陷入沉思。

二太太说完快速瞥了二老爷一眼,心中暗喜。

素雪本还抱着希望,可听完二太太这一番话之后,也沉默了。

连寡妇年这样的说辞都拿出来了,她不禁暗自悲悯。难道说她这条命,真的翻不过这年关了吗?

如果她在这个身体里死了,会怎样?会不会回到现代了呢?

素雪敛着目,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起来,直到二老爷终于开口打破了这静寂。

“既是如此,那还是赶紧应约去,回头来还有许多事要忙。就算从下月开始纳采。怕也有些手忙脚乱,算着日子,也的确是等不得了。”

素雪略显无力地咬咬唇,连二老爷都这样说了,怕是没有回环余地了。可一想到那些黑衣人,还有宿主被杀害时的幻象。她心里就直发秫。

又开口道:“可是素雪总不能孤身前去……”

这是她最后的底线了,必须拖上一个靠谱的人一同去,也叫那沈二公子不敢轻易下毒手。

可眼下这府里着实没有个靠谱的人能陪同她一起去了,素雪逮住这一点不放,想僵持下去。

谁料正巧这时。外面传来一阵人声。

“四秀,还是别进去了。”

“起开,别拦着我!”

他们三人都朝帘外看去,不一会儿,秦妈妈就撩起帘子对里面道:“二老爷二太太,四秀要进来……”

秦妈妈言语中带着些许无奈,因为此刻婧萱已经在外边撒起泼来了。

二太太脸色讪讪,语气不善地对秦妈妈道:“迎夏那丫鬟怎么回事?大晚上的不让四秀在房中好好歇着,到这儿来闹什么?”

素雪不禁心中冷笑,这分明是四秀在闹,二太太竟也能活生生地全怪罪到丫鬟头上去。

二太太说完也尴尬皱起眉,其实她心里哪会不清楚婧萱为何要闹?

也不知道婧萱被沈家那个庶子灌了什么*汤,已经在她面前闹过好几回了。江素雪明日就要去鹤亭相看了,看完了回头来就能张罗亲事,只要一过了明天,婧萱就能彻底对那边死心了。

她亲手教养出来的女儿,以后可是要高嫁的,哪能被一个没落家族的庶子给绊着?

婧萱越是闹,她越是下定决心要让江素雪明日应邀,逼急了,就算让她冒着冲煞出门去陪同也不是不可以!

正想着,外面声音已经到了帘子口。帘子猛地一晃,婧萱就冲进屋来了。

二老爷顿时眉头一皱,忍不住斥道:“婧萱,你这是哪儿学来的好规矩?”

二太太见状不妙,连忙上前去拉住婧萱的手,笑道:“你这丫头,着急你三姐姐的事也不至于这样……”

“母亲,您也知道我着急呀?那您为什么非得瞒着我,瞒着我!”

婧萱竭斯底里地嚷起来,声音带着哭腔,看来这件事对她的冲击很大。

“你这丫头……”二太太皱起眉不停对婧萱使眼色,眼下二老爷在呢,这丫头怎能这样没分寸地吵嚷?

婧萱却是不理会二太太,转而瞪向素雪,强忍着愤怒,笑起来道:“三姐姐明日不是要去相看吗?怎能一个人去呢?刚巧往后祖母不需要婧萱陪着了,婧萱明日空闲得很,不如陪三姐姐一同去,也好让外人瞧瞧,咱们江府二房的姐妹。可亲了呢!”

她脸上在笑着,眼底却满是恨意,就差没说,咱们姐妹可亲了呢。亲得横刀夺爱抢亲事!

二太太一听闻婧萱居然要跟过去,顿时急了,一把将婧萱拉到身后,斥道:“你这丫头,没规矩!”

又转头向二老爷解释道:“萱姐儿也是一片好心,只是性子太急了些……既然雪姐儿要人陪同,那不如就由妾身陪同吧,和儿女的终身大事比起来,这么点儿冲煞又算个什么?”

素雪眉眼一凝,这二太太。果真是舍得一身剐啊。这叫旁人一瞧,谁不会说她是个大爱无私的好母亲?

一直以来没有正眼瞧二太太的二老爷在听到这句话后,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疑虑道:“你真要去?”

二太太低下头,应道:“妾身知道老爷一直为雪姐儿的终身大事担忧着。只要能让老爷安心,妾身不怕那些冲煞,什么都不怕……”

说到最后,又快速抬眼瞧了二老爷一眼。

素雪冷冷侧开脸去,好一副慈母贤妻的做派!

二老爷思索一阵,最后还是看向了婧萱,道:“我看还是让婧萱陪着去吧。素雪和沈家二公子本就见过面,长辈去了他们反而束手束脚,既然婧萱也想去,便去吧。”

说着又回头看向素雪:“你四妹妹陪你去,这样可好?若还是不行,那就让婉悦也一同去。”

二老爷已经十分顾及她的感受。语气也很温和,但是素雪心中依然有些不悦,瞥了二老爷一眼,没回话。

虽然她心里也不媳二太太能装成一副大慈母的模样舍身陪她去,但是见到二老爷居然为二太太心软了。还袒护起她来了。

不知为何,素雪觉得心里一阵憋闷。

二太太见二老爷这样为她着想,抬起眼来双眼盈盈地望着二老爷,一时哽咽。

婧萱便趁着这空当,当即上前应下了二老爷的吩咐:“父亲放心,婧萱会好好陪着三姐姐的。”

二太太这才回过神儿来,思索了一阵,最后也没再反对。

素雪默默叹一口气,这回,她是逃不脱了。瞧着二太太方才那架势,即使没冲出个婧萱,二太太也就冒着冲煞陪她一同去的。

横竖,她都是躲不过了。

二老爷安顿好这边的事,便起身回荣德堂去。

二太太眼神一慌,想开口挽留,可见着二老爷的冷漠的背影,她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素雪和婧萱也拜了别,转身回房去。

“三姐姐明日可得穿得光鲜亮丽些,否则指不定鹤亭里哪个姑娘会忽然冒出来抢了三姐姐的风头,就好似三姐姐在陈公子面前抢了二姐姐风头那样。”

回去的路上,婧萱忽然冷笑出言。

素雪抬抬眼皮瞧了婧萱一眼,也冷冷回道:“沈公子若真是钟情于我,又怎会轻易被他人抢了风头?更何况我身旁不还有个乖巧丽质的四妹吗?就算抢风头,也不会让外人抢了去,所以四妹可得帮三姐姐一把,明日也穿得光鲜亮丽些。”

“哼!”婧萱冷哼一声,折身回了屋。

素雪立在原地,兀自叹一口气,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了,她居然还有心思和婧萱斗嘴皮子。

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的乐观给打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已经尽了力,接下来的,也只能看天命了。

回到房中沐浴洗漱毕,疲惫地躺在檀木雕花床上,闭上双眼。

今朝有觉今朝睡,指不定一觉睡了起来,那鹤亭就被天外陨石给炸没了。

那她就不用再去了。

最好是把沈家二公子一起炸死……

默默想着这些,竟也睡得安稳。

可是第二日还是来临了。

天还没亮她就被千柔喊起来,折腾着试了好久的衣裳,直到熹微晨光透过轩窗照进来,这边才终于捣腾完毕,由千柔扶着出门去。

一缕微弱的光穿破沉闷的云照射下来,素雪伸手拉了拉几乎及地的浅蓝色掐金丝柳絮碎花长裙,小心翼翼迈起步子往外走。

第103章 鹤亭赏梅(三)

过了月洞门儿,见婧萱已经候在外边。

她穿着桃红点赤金线绣百蝶妆花小袄,外面罩了一件月白色掐金丝牡丹暗纹比甲,下配水蓝色盘锦镶花锦裙。立在晨曦中,好似天上下来的神妃仙子。

听到身后动静,婧萱倏然转过身来,双速上下打量素雪,最后略显得意地翘了翘嘴角,瓮声道:“祖母不是又给三姐姐房里的分了个丫鬟吗?怎么瞧上去人手还不够用?不就是穿个衣裳梳个头,竟也要耽搁这么久,再磨蹭下去城东口子都得封路了!”

素雪本还忧虑不安,听完婧萱这一番冷嘲热讽之后,她反而镇静了。

挺直了背脊从容走过去,瞧了婧萱身旁的迎夏一眼,道:“我不似四妹讲究,出府一趟都要摸黑起来沐浴熏香,涂脂抹粉,穿金戴银。四妹眼下的乌黑倒是盖住了,只可怜迎夏,没能休息好还得跟着一同出府去,叫外人瞧了还以为她昨夜被人打了两拳。”

迎夏一听,心虚地缩了头。婧萱皱眉看过去,这才发觉迎夏眼下果然两团乌黑。

想着天一亮就要去城东见沈逸风,婧萱整宿都没法子合眼,不到三更就翻身而起,把迎夏喊过来伺候她梳洗打扮。

婧萱激动着,自然劲头足,迎夏只能默默咬牙熬着,才熬出了这一脸疲态。

婧萱皱起眉,不悦地横了迎夏一眼。

迎夏将头埋得更深。

“我已经让碧春去东角门叫好了车夫,三姐姐也莫要磨蹭了,让人家沈二公子苦等。有损咱们江府姑娘的声誉。”婧萱连忙岔开话题。扭头往东角门方向走去。她步子很急。似乎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

素雪拉了拉衣裙,也跟上去。

行至角门口,秦妈妈忽然小跑着从侧面赶过来。

婧萱眉头一皱,也不理会秦妈妈,低头进了马车。

素雪顿住脚步,思索一下,问:“秦妈妈也要一同去?”

秦妈妈口中呼着白气,连忙点头:“二太太说还是不放心三小姐。让老奴一同跟去。”

话还未说完就紧张地瞧向马车中的四小姐,竟也不顾尊卑,抢在素雪前头钻进马车去。

素雪淡淡敛了敛目,瞧秦妈妈那模样,哪里是不放心她?分明是不放心四小姐。

不过多一个人跟去对素雪来说也没什么坏处,她便也没多说什么,也提裙上马车去。

千柔抱紧手中的银白底色六角梅纹披风,坐在素雪身旁,感觉到帘子口渗进来点点寒意,便轻撩起来往外看。

刚起个缝儿。细细密密的雪花末儿好似被什么吸引了一般,争先恐后地扑进来。

千柔向后一缩。连忙合上帘子,回头道:“幸好带了件披风,城东这边儿果然下起了雪。”

秦妈妈一听,瞧向一旁手中空空的迎夏,顿时急了,问道:“怎么没给四小姐也准备一件儿?”

迎夏委屈地垂下头,不敢回话,从昨儿三更起到现在她都没停过,早就忙得头晕目眩了,哪儿还顾及得了这些?

秦妈妈也瞪了迎夏一眼。

婧萱却是朝千柔冷笑一声,道:“城东这边儿冷得快,早就开始飘雪了,没见识的丫鬟,大惊小怪。”

千柔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婧萱说完又翻了个白眼,道:“不过我才不怕冷,披着那又厚又重的斗篷披风,瞧上去像个老婆子似的。”

素雪淡淡看了婧萱一眼,伸手摸了摸那披风,道:“四妹已经穿得这样光鲜,不带披风也是对的,否则不仅遮了美,还会显得臃肿。”

婧萱一听,谎起来,连忙埋下头打量自己这一身,难道真的看起来很臃肿?

正巧这时,听得车夫吁了一声,马车停了。

“小姐,到了。赶紧披上吧。”千柔抖了抖手中披风为素雪披上,细心系上锦带。

那银色的风毛衬得素雪肤白如玉,连婧萱都有一瞬间看呆了,再瞧瞧自己这一身,光鲜亮丽不足,花里胡哨有余。

素雪在千柔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脚踩在松软的雪屑上,她抓着千柔的手不由得一紧。

抬眼一瞧,红梅簇拥的高处便是鹤亭,眼前只有一条青石铺就的小小阶梯,马车上不去,因此她们只能下来走。

虽然还在吹着冷风,但雪倒是停了些,素雪低头看着那被雪花覆盖的青石梯,脚步似有千斤重。

“鹤亭就在前边了,三小姐快去吧,老奴和四小姐就不便一同过去的,就在这边候着三小姐。”秦妈妈满脸堆笑,说出的话却令素雪心颤。

“四妹不是要一同陪着我吗?怎能不去?”

要她一个人去面对沈二公子,不等于让她送死吗?

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沈二公子那双冰冷的眼,好似带着无数的毒箭,向她刺过来,她避不开,逃不掉,最后悲惨地死在了这一片孤冷的梅林之中……

“是啊,我就是来陪三姐姐的,怎么能不去?”婧萱尖利的声音将素雪的思绪拉了回来。

素雪连忙点头,甚至亲密地上前拉住婧萱的衣袖:“都到这儿来了,怎还让我一个人过去?”

秦妈妈面有难色,拽住四小姐另一只手,向她使着眼色道:“四小姐,你好端端的闺女,哪能让别的男人瞧了去?二太太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的!到时候老奴逃不掉,四小姐也免不了要被罚抄女训。”

一听到抄写,婧萱的脸色白了一下,上回那五百遍忏悔经已经把她折磨得够呛,她再不想尝那种滋味了。

秦妈妈之所以会跟过来,就是二太太放心不下四小姐,要她来帮忙盯着。知女莫若母,果然,拿抄写这件事就能镇住四小姐。

见四小姐踌躇了,秦妈妈又立刻做出点退步,道:“那跟过去也可以,鹤亭又不止一个亭子,四小姐到另一个亭子里去候着可好?”

四小姐皱眉思索一阵,勉强地点了头。

素雪双手暗自攥紧,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四小姐和秦妈妈离她越近越好。

秦妈妈和婧萱抢在前边先往上走了,素雪便也没再反对,由千柔扶住她沿着阶梯往上走。

刚走到第一个分岔口,秦妈妈就拽着四小姐往另一边去了,还不忘回头来对素雪笑道:“三小姐快些过去吧,沈二公子已经在那边候着了。”

素雪心中一凉,沿着秦妈妈和婧萱的目光望过去,果然,高处那大四角亭中,正坐着一个男子。

不知是不是由于在雪地里站了太久,素雪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婧萱也紧张地瞧着那四角亭中的背影,最后在秦妈妈的拉扯下,不情不愿地向另一处亭子走去。

素雪僵立在原地,心悸得呼吸困难。

“千……千柔。”她颤抖地喊出这声,再次抓紧千柔的手。

千柔这回也感觉到了素雪在发抖,扶紧她的手轻声问:“小姐觉得冷?”

千柔这句话刚落音,一阵寒风就忽地刮起来,方才还静谧的天,再次飘起了簌簌细雪。

“又飘雪了,小姐,咱们还是赶紧进亭子去吧。”千柔伸出手为素雪挡了挡,拉着她继续往上走。

素雪只觉全身发麻,两只脚仿佛踩在棉花里一样,绵软无力。

雪纷纷下,她们微微低着头,一步一步朝上走。

回头看秦妈妈和婧萱已经到了一旁的亭子中,素雪好歹舒了一口气,虽然不在一个亭子,当至少还相隔不远。

耳边是呼啸的风和细雪,可忽然间,一个令她窒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江小姐。”

她愕然抬起头,沈逸风不知何时已经立在她们身前,他穿着一身青色灰鼠皮袄,踏着雨雪天专用的沙棠屐,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挡雪。

见素雪愣住,他也不急,轻轻一笑将手中的油纸伞朝前面递了递。

一旁的千柔暗喜着抿抿唇,推了推素雪的手,示意她上前去同沈逸风同撑一把伞。

可素雪哪敢?连忙拽紧千柔的手,像躲避什么一般,退到石梯边上去。

沈逸风握着伞的手莫名一抖,这种被拒绝的感觉并不太好,更何况对方还是江素雪。

他勉强压住心中不悦,耐着性子又下了一步阶梯,却不料素雪好似见了洪水猛兽一样,连忙往后退。

他眉头微蹙。

雪下得更大了,柳絮一般的雪花好似眷恋什么一般,悉数落在她的额发和肩上,她就那样静静地立在他身下的石梯上,身上那银白底色的披风好似同这雪地融为了一体。

这是沈逸风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认真打量她,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觉得她好似比以前更清瘦了。

他舒了舒眉,没有再相逼,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了千柔,后退半步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千柔接过伞为素雪挡住雪,又伸手拂去她身上的雪屑,快速瞧了沈逸风一眼,凑到素雪耳边轻声道:“小姐,走了。”

素雪这才迈开僵硬的步子,沿着离沈逸风最远的一侧往上走。那长裙直拖在石梯上,她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

沈逸风也缓慢跟在她们身后,看着那伞下的背影,他神色有些复杂。

方才,他居然动了恻隐之心。

这让他有些恼。

正想着,前面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

第104章 鹤亭赏梅(四)

素雪一个仄歪,幸好有千柔,才不至于摔下去。

“这青石地砖覆了雪就更滑,江秀可得踩稳当了。”沈逸风这一声不冷不热。

素雪轻声应了一下,低头留意着继续走。

这一绊,总算把素雪恍惚的心魄拉回来了。害怕是没有用的,她必须镇定。

况且,秦妈妈和四秀都在,这鹤亭周围还有那么多赏梅的人,他就算再大胆,也不敢大白天害人性命!

这样想着,又挺直了背脊。

沿着阶梯到了亭子,千柔到亭边去掸了掸雪,收起伞立在一旁,素雪敛了敛这碍事的长裙,垂眸坐下来。

沈逸风在她对侧坐下,缓缓倒一杯茶。

素雪始终低眉敛目,不敢去看沈逸风,也不喝茶。

沈逸风倒完了两杯茶,素雪依旧默不作声,他抬起眼看着她,目光带着困惑。

这亭子实在静得让人尴尬,千柔快速瞥了他们一眼,自觉地退后半步。

感觉到千柔离得越来越远,素雪还是忍不着起来,侧过去对千柔使眼色,示意她不准走开。

千柔努力会意着素雪这眼神的含义,最后,又向后退了一步。

素雪无奈地轻吐一口气。

“江秀似乎很紧张。” 沈逸风忽然开口。

素雪微微一怔,回过头眼神躲闪地笑道:“哪里……只是有些冷。”

“那喝口热茶,暖暖身。”他平静地说着,伸手将茶盏轻推到素雪面前,双眼一直紧紧盯着她。

“多谢沈公子。”

素雪应了一声,端过茶盏来捧在手里,却未敢喝。而是转向一旁,看着亭外飞扬的雪和漫山嫣红的梅花。

见素雪一直在躲避,他笑了笑问道:“江秀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四处游历。结交朋友?”

他都开口了,素雪总不能一直沉默,只得被迫收回目光来。

闺中女子本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故意说她四处游历结交朋友。就是在暗指上回去京里的事吧。

轻磨着手中茶盏,缓声答道:“上回的事沈公子也在场,素雪的确有诸多地方比不上寻常的闺阁姑娘,如果沈公子因此而嫌弃,那尽快表明心意,还来得及。”

沈逸风听及此,忽地眉峰一沉,双目黑不见底。

“江秀,说话算话?”

他的嗓音低沉得让素雪更加惶恐。

素雪眉眼凝了凝,点点头。道:“自然算话。毕竟如今你我只是说了亲,并未纳采合婚,即便是纳采合婚,未完六礼之前都是能退婚的。”

沈逸风端着茶盏的手僵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盯着素雪。重复道:“江秀想退婚?”

素雪听到这儿,终于抬起了脸,略显戒备地看着沈逸风,点头。

沈逸风紧捏着那茶盏,指尖现出森白。

江素雪居然会主动提出退婚?她是在耍性子,还是在试探他?

再回想这几次她的异常,他眸光渐暗。

此刻江素雪就好端端地坐在他面前。眉目依旧,神色却不似从前那般张扬无礼。不知为何,他有些看不懂这个让他厌恶至极的蠢女人了。

“无端端地,为何要退婚?”他似笑非笑地问出这句,指尖微曲,轻敲着白璧石台。

“沈公子为人温和。而素雪品性不佳,是素雪配不上沈公子……”她说完,紧张地等他回应。

而他依旧只是慢悠悠地敲着石台,那一声一声,对素雪来说却好似某种逼迫。

她紧抿着唇看向那敲击的手指。分明是个大男人,却有着那样修长好看的手,那拇指上还戴着一枚别致的翡翠佩韘。

素雪对这佩韘倒是有些了解的,这种别致的扳指不仅美观,而且可以在射箭时用来扣篆弦。

由此看来,他果真是个骑射好手。

敲了好半晌,他终于停住,又端起茶盏饮一口,忽然抽声一笑,摇摇头道:“江秀,莫不是还在为上回舍妹冲撞一事而迁怒于沈某吗?”

“这……这自然不是。”素雪慌忙解释,“是素雪性子顽劣配不上沈公子,即便是沈公子提出退婚,旁人也只会觉得素雪有错处罢了,于沈公子,不会造成半分干扰的。”

沈逸风浅笑着看向素雪,依然道:“舍妹对江秀不敬,沈某已经出言训责,江秀是性情中人,不应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

素雪简直无奈了,这人怎么抓不住重点?她一直在向他强调她愿意退婚,也愿意担下一切恶名,他只需潇潇洒洒走人就成了。

退个婚而已,不难的,何苦要伤人害命呢……

素雪咬了咬唇,继续解释道:“上次在熙春楼实在是个巧合,素雪也有不对之处。但是如同令妹所言,素雪另觅良缘就是对沈公子的解脱,既然是解脱,那素雪愿意成人之美。”

“所以江秀还果真转头就另觅良缘?”

他忽然将手中的茶盏一放,脸色遽冷。

素雪愣住。听得他继续道:“江秀分明同沈某说了亲,转头又收下其他男子的礼,应约来鹤亭赏梅,却又口口声声说要退婚。这样,似乎很不妥。”

素雪紧握着那已经凉透的茶盏,怔愣地看着他,喃喃道:“沈公子,在说……什么?”

她收下其他男子的礼,是指那幅画,还是那块玉?

但是没道理啊,无论是那幅画还是那块玉,他都是不知情的才对啊……

正惊愕着,沈逸风揶揄笑道:“镜破不改光,兰死不留香。江秀自己曾说过话,难不成全都忘了?如今婚事当前,反而见异思迁了?”

兰死不改香?这宿主以前还说过那样肉麻的情话?

看着沈逸风那紧逼的目光,素雪有些无措了,瓮声道:“素雪并未收下什么礼,沈公子……从哪儿听来的,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

以她性子野蛮恣睢的由头退婚便是罢了,毕竟宿主本就是那样的名声,可眼下又冠以见异思迁的罪名。说得她好似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一样。

性子粗野,倒可以讲是娇惯出来的,但那水性杨花,却是女子大忌。是会遭人唾弃的。

“是误会吗……”沈逸风兀自沉吟。

素雪连忙点头,又道:“可是沈公子也看到了,素雪一向不知礼,开罪过不少人,因此名声不佳,若是与沈公子结了亲,岂不是白白连累沈公子?所以沈公子如果愿意退婚,素雪这就可以回去同父亲讲的!”

素雪的心砰砰直跳。阿弥陀佛,她都这样直说了,还犹豫什么?赶紧应下来啊!大家一拍两散。皆大欢喜。

可沈逸风却沉默了。

素雪说了一大堆话,加之心中紧张,也口干舌燥起来,便捧着茶盏想抿一口。这样冷的天儿,那里面的茶水早已冷透。轻抿一口下去,直凉到心底。

“既然是误会,那就不用退婚了。”

素雪怔愣。

沈逸风却是笑得轻松自然,好整以暇地看着素雪,那悠然神色,似在嘲笑她的惊慌。

“江秀也无需太妄自菲薄,就沈某看来。江秀今日举止得宜,再端庄不过。江秀,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江秀。”

他慢吞吞地说出这句话,目光阴鸷地盯着素雪,好似已经看透了她心底的恐惧。

素雪不禁一阵怔忪,抖了抖唇道:“素雪依旧是素雪。沈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忽然说出这话,是在暗示什么?

“江秀很冷吗?为何在发抖?”他问出这句,忽然抓住她的手。

异样的温度传来,吓得素雪全身一颤,本能性地抽回手。站起身来向后退。

手中茶盏落地,啪地一声,好似她惊惧过度而发出的尖叫。

沈逸风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深邃的眼底藏着别有深意的笑,怡然自得地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秀?”退到亭外的千柔听到声响,跑了进来。

而沈逸风依旧平静,笑道:“一只茶盏而已,无碍。”

很快便有仆从上前来打理收拾地上的碎砾,呈上一盏新的茶碟。

沈逸风优雅为她斟茶,指了指座位道:“江秀不坐下来压压惊?”

素雪暗自攥紧手,脸上已经带上薄怒,冷声道:“沈公子不必劳烦,时辰差不多了,素雪该告辞了。”

“沈某赶了一天的路来到蓟州,江秀这么急就要回了?”说着又望向亭外漫漫红梅,好似沉醉了一般,继续道,“等雪停了,一同徜徉鹤亭,踏雪寻梅,岂不是人生乐事?”

千柔见沈二公子这样文雅,不禁轻轻一笑,推了推素雪的手肘,小声道:“秀,时辰还早着呢,不能这么快离开的,况且沈公子邀您赏梅呢。”

说完又要退出亭外,却被素雪紧紧拉住了。

“沈公子闲情逸致,素雪浅薄,高攀不上这等风雅,还是失陪了。”素雪匆匆说着,不停向千柔使眼色,推搡着要离开。

一向聪慧的千柔这次却是没明白素雪的意思,紧张地对她摇头,小声道:“秀,沈公子都邀您了,您还走什么?”

她就差没说,以前千里迢迢赶去京里就为远远地看沈公子一眼,如今这样好的机会,怎么反而要走呢?

素雪也明白千柔的困惑,索性也不再多做解释,拉着她要往外走,正纠缠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江秀执意要走,沈某无从挽留,只是天雪路滑,沈某送江秀出鹤亭吧。”

素雪回过头要拒绝,沈逸风却已经行至她跟前,素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沈逸风凝住神,脸色认真起来,问道:“江秀很怕沈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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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二少奶奶

素雪眼神躲闪着,抖了抖唇不知如何回答。

怕,她能不怕吗?他敢害她一次,就敢害她二次三次!连未来天子都敢动的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见她不语,沈逸风撑开竖在亭边的油纸伞,身影逼近过来。

素雪暗暗往后挪,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正巧这时,亭外传来了一阵人声,将沈逸风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抬眼一看是婧萱和秦妈妈,素雪顿时大舒一口气,连忙道:“已有人来接素雪,不必再劳烦沈公子了。”

言罢低着头快步往外走,总算逃出了这令她窒息的四角亭。

此刻婧萱已经冒着雪跑到了亭外,而秦妈妈正一踩一滑地小跑着跟过来。

“三姐姐!”婧萱喊了一声,双眼却目不转睛地看着立在亭中的沈逸风。

沈逸风静静打量这个忽然冲过来的人,瞧她如此莽撞唐突,想必不是江家的嫡女,而她又喊江素雪三姐姐……

思索一阵,笑道:“想来这位便是五秀了,劳烦代沈某送素雪回府。”

婧萱整个人愣住。

他不认得她?他居然不认得她?

他不是还打算来江府求娶她的吗?要不是半路冲出个江素雪,现在陪他一同在鹤亭赏梅的,就该是她才对!

可为什么,她居然把她错认成了五秀,错认成那个一无是处的庶女?

婧萱满含期待的眼神渐渐转为羞怒,看了看沈逸风,又转头瞪了素雪一眼,不由得恨声道:“还没成亲呢,就素雪素雪地喊得这样亲热了,没规矩!”

那一声分明是沈逸风喊的,婧萱却似乎只把气撒在素雪这里,讲完那句,便转头跑开,险些与迎面追过来的秦妈妈撞个满怀。

秦妈妈满脸焦急,方才四秀说亭子那边好似在砸东西,说什么三秀对沈公子无礼,她非得过来看看,喊都喊不住。

临出府前二太太千叮咛万嘱咐,不准让四秀和沈二公子会面,秦妈妈慌了,连忙追出去,谁料四秀竟跑得那样快,她这个老妈子在雪地里踉踉跄跄,好几次都险些摔了。

刚追过来却见四秀又羞愤地往石梯跑去,秦妈妈吓出一身冷汗:“忻奶奶啊,地上滑,摔着了可不得了!”喊着,又朝石梯追去。

“五秀她怎么?”沈逸风蹙蹙眉,这江家的庶女竟也这样凶?

千柔脸色讪讪,轻声解释道:“沈公子,方才那位不是五秀,是府上的四秀……”

沈逸风惊住,那个,居然是四秀?

四秀那边都跑开了,素雪也连忙福了一礼,低声道:“四妹想必是在催素雪回府,因此才会那样焦急,那素雪告辞了。”

言毕拉住千柔转身往下走。

沈逸风深蹙着眉,目光深远地望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原来那个就是江婧萱,还以为是个多么端庄持重的闺阁姑娘,却不料竟是这般冲动无礼。

雪更大了些,纷纷扬扬地飘下来。

目光移到跟在婧萱身后的素雪,沈逸风抽开嘴角,忽地笑了。

少顷,守在亭外不远的石榴走过来,看了那边一眼,轻声道:“二少爷,马车那里已经盯紧了,谨听二少爷吩咐。”

沈逸风收起油纸伞,沉默一阵,问道:“那边呢,可有问出结果来?”

石榴抿抿唇,似有难色,道:“回二少爷,已经问了,但并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江素雪自己得罪了裴大少爷,裴大少爷上门是来问罪的,可也不知为何,分明是问罪,最后反而送了一块玉。”

沈逸风双眼微眯,想了一阵,道:“继续问,问出结果为止。”

“是。”石榴忐忑应下,又问,“那江素雪那边,需要立刻动手吗?”

沈逸风将手中的油纸伞扔给石榴,转身往亭外走:“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轻举妄动。”

走出一阵,又停住,道:“江素雪三个字,不是你能叫的。”

石榴怔住,不明白他的意思。

沈逸风回头,看着雪中的红梅,眉眼带笑,道:“至少在位分上,她是沈家未来的二少奶奶。”

石榴神色僵住,察觉沈逸风脸色认真,才连忙支吾着应道:“小的知错,不该冒犯二少……奶奶。”

沈逸风这才提步离去。

石榴战战兢兢立在原地,全然懵住了。

二少奶奶?二少爷不是不打算娶她吗?怎么又承认她是未来的二少奶奶?

看着手中那依旧夹着雪屑的油纸伞,石榴皱起了眉。

素雪再上马车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她心有余悸地僵坐着,不发一语。

他们的马车行得很慢,甚至会不时地停下来,车夫说好像东城口子那边封了路,眼下正在扫雪。

本已经做好了候上许久的准备,前世也曾遇到过大雪封路,那时候她足足在高速公路上堵了八个多小时,现代都是如此,更别说是拿大扫帚扫雪的古代了。

可这回偏偏出乎她意料,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前边就扫通了,马车一路驰骋,轻快地出了城东。

车厢里婧萱一直阴郁着脸,半句话不讲,秦妈妈小心伺候,也只换来一记白眼。

素雪脸上已经没了惧色,目光盯着一处,出奇地平静。

马车在江府东角门外停下,婧萱跳下马车就急匆匆地去找二太太,秦妈妈也慌忙地跟过去。

素雪踩着脚凳下来,径直向荣德堂方向走去。

守在月洞门儿口的妙梦见到素雪回来,本还兴致勃勃想上前来问问,却不料素雪一直冷着脸,脚步不停地往正院那边走。

“秀不回房吗?”妙梦小跑地追在后面,不由得问。

素雪没有回答。

“难道这次又不顺利吗?”

妙梦只好转而问千柔,毕竟秀在沈公子那儿吃闭门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以往遭到冷遇,秀也一样乐呵呵地,这回怎么这副模样?

千柔也没敢回答,一脸沉重。

妙梦这才只好噤声,埋头跟在素雪身后。

穿过正院,来到荣德堂门口,守在门外的丫鬟却道:“三秀来找二老爷?可二老爷出府了,不在。”

素雪顿了顿,追问道:“那父亲何时能回来?”

丫鬟摇摇头:“二老爷没说,小的也不敢过问,不过二老爷离府前,李管家来了荣德堂一趟,说是城东那边大雪封路了,那之后没过多久,二老爷就匆匆出府了,想来兴许是去城东了。”

她忽然顿住,看了素雪一眼,小声问:“三秀不是从城东回来的吗?”

素雪敛敛眸,没回答丫鬟的问,转身往回走。

“蓟州大大小小的事,父亲都要亲力亲为吗?”走回房中,屋内弥漫着阵阵暖意,素雪一边问一边解开丝带,脱下披风交给妙梦。

妙梦接过披风,轻抖两下拿去挂好,应道:“如今蓟州只有一位父母官,盐粮、江防、捕盗,哪个不需要操劳?二老爷又勤勉供职,自然是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亲去。”

素雪坐下来,妙梦忙不迭地递上一个掐丝珐琅小手炉,又去挑了挑兽耳铜炉中的银碳。

屋内更暖了。

“妙梦,你去正院那边走动走动,要是听说父亲回府,就立刻回来告诉我。”

妙梦点点头,复又看了一旁的千柔一眼,撩起帘子出去了。

暖香缭绕,屋内越发安谧。

千柔立在一旁,踌躇了许久,还是开口问道:“秀这么急着找二老爷,可是为了和沈公子的婚事?”

她本想问素雪今日为何那样躲避沈公子,可到最后,只问出这一句。

素雪看着那紫檀木雕折枝梅花的插屏,目光变得清明,开口道:“的确是为了那件事,因为我要同沈家,退婚。”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但听到素雪亲口讲出来,千柔还是不由得一怔。

直等到暮色四合,妙梦才回来说二老爷归府了,素雪立即起身往外走,撩起帘子的时候顿了顿,回头对妙梦道:“你留在房里,如果一个时辰后我都没有回来,你就去老太太后院。”

妙梦一听,连忙道:“秀,老太太也去了荣德堂呢,和二老爷说了一会子话,眼下二老爷正陪着老太太散步。”

老太太和二老爷在一起……

素雪快速撩起帘子出去,匆匆朝后院方向走去。

穿过青石甬道,再折过去,果然看到二老爷和老太太。

老太太披着厚实的云狐大氅,同二老爷在商量着什么。

眼下天色已经渐晚,这边虽不比城东那样大雪,但也晚风刺骨,秋葵手中的灯笼一直不停摇,好似随时都会熄灭一样。

素雪迎着风走上前,恭敬福了一礼,喊道:“父亲,祖母。”

二老爷似乎心情不错,之前还同素雪闷气,如今似乎也全忘了,笑着上前扶起她,道:“听丫鬟说,你一回府就去了荣德堂?”

老太太也笑道:“雪姐儿从小就黏你,偏生你又事务忙,哪儿都顾不上。”

说着又转向素雪:“父亲忙,这不还有祖母吗?雪姐儿来找祖母,祖母也照样能帮你拿主意的。”

素雪哑然,他们俩这话里,似乎带着什么暗示……

正奇怪着,二老爷开口道:“我说素雪急,沈家那边更急,遣了小童追到城东来问我的意思,连媒人都请好了,明日便会上门来。”

素雪大骇。

第106章 人面畜生

老太太上前拍了拍素雪的手背,道:“写有雪姐儿生辰八字的帖子也都已经吩咐着备好了,这年关将近,蓟州和京师又有一段距离,合着雪姐儿和沈公子也是情投意合,省得瞎折腾,纳采合婚就一道儿成了。”

素雪暗吸一口气,不由得心中发紧,也紧拉住老太太的手,嗫嚅道:“祖母,其实素雪……并不想嫁去沈家。”

刚巧一阵冷风刮过来,似乎要将这句突兀的话语一并吹散,她不由得朗声重复道:“祖母,素雪不想嫁给沈家,想留在江府陪着祖母!”

二老爷本还面带笑意,听到这句话,脸色又沉了下来。

老太太则被那句不想嫁给怔住了。

直到素雪说出最后一句,老太太才拍着她的手背嗔道:“祖母知道雪姐儿一片孝心,可哪个姑娘家不嫁人的?再不舍得祖母也不该说出这种胡话。”

素雪一听,连忙解释:“素雪既不舍得祖母,也不想嫁给沈家。眼下只是说了亲,一切都来得及,明日媒人一来,便将那意思说与她听。”

二老爷眉头一皱,用警告般的眼神看着素雪,道:“什么来不来得及?你当这是儿戏一场吗?前些日沈老爷就派了小童来催促,我这边拿冲煞一事推托了,都未敢直言说你有了亲事还跑到京里去抛头露面。为父对你已经是一忍再忍,你可不能得寸进尺!”

素雪没想到她才刚一提出来二老爷就发火了。

什么未敢直言?那沈二公子恐怕整日都盯着想趁机加害她,哪会不知道她的行踪?

二老爷那边声色俱厉,素雪只好拿老太太当挡箭牌,道:“祖母这个病可不是说好就好的,李院判虽然医术精,可他三两个月才来一趟,来了又匆匆忙忙地走,根本无暇细心为祖母疗养。素雪留在府里将祖母的铲儿去了,再谈婚论嫁也不迟。再者。眼下二姐姐的婚事都还没定下来,素雪这边儿急着操办,岂不惹得大伯父心塞吗?”

素雪说完,怯怯地瞟了二老爷一眼。

从二老爷要求她不准打陈公子主意这件事便可看出。二老爷虽是江家当家作主之人,但心中对大房是极为礼让尊敬的,且江家素来注重孝道,老太太在二老爷心中的分量也不可小觑。

眼下拿大房和老太太两座大山一并朝二老爷压过去,能不能成,就看二老爷的态度了。

谁料二老爷依旧板着脸,道:“自己的事儿都理不顺,还操心起别人来了?你大伯父向来疼你,你要嫁人他高兴还来不及,哪来的心塞?至于老太太这儿。天下名医那样多,会比不过你这丫头胡乱学来的衅俩?”

老太太听到这儿,顿时不悦了,反驳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当时疼得昏天暗地,幸亏雪姐儿出手我才捡回一条命。哪儿是什么衅俩?”

二老爷见老太太都发话了,气势顿时也弱了下去,皱着眉放缓语气解释道:“母亲,您还不知道素雪那小性子吗?她哪儿是不想嫁?分明是玩心不改。之前拿着把刀子威胁说死也要嫁给沈家,眼下亲事说好了,又忽然改口,编出一大堆理由说不想嫁。这分明就是在胡闹嘛。”

老太太想了想,也觉得是那个道理,转过身来对素雪道:“雪姐儿啊,这婚姻大事岂容儿戏,哪能今日想嫁明日又不想嫁?”

说着又转向二老爷:“你这个做父亲的也是,只知道吹胡子瞪眼。没明白女儿家的心思。雪姐儿这是临了婚期,心里焦虑。”

二老爷听到这儿,目光也温和下来,又看了看素雪,低声道:“是焦虑?”

“可不是吗?”老太太又拍了拍素雪手背。劝道,“姑娘家出嫁前难免会胡思乱想,但焦虑归焦虑,哪能因为这个就打退堂鼓了呢?”

素雪咬了咬唇,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沈家请的媒人明日就过来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顿了一下,索性直言道:“父亲,素雪之前糊涂不懂事,才会逼着您做主这亲事,可如今素雪是真的想明白了。男婚女嫁讲究门当户对,论家世论品行,沈家二公子都不配做咱们江家的女婿!”

她紧咬着牙,恨只恨自己拿不出证据来指证沈二公子,这样伤天害命的人面畜生,哪还配同他们江家结亲?

素雪这一番话说出口,老太太和二老爷再次怔住了。

老太太蹙了蹙眉陷入沉思,这三丫头究竟是怎么了?之前不是自己去求的婚事吗,眼下怎么忽然不愿意了?

若说不愿意,倒也好……

二老爷愣了一阵,脸色凝重起来,问道:“素雪,好好同为父讲,你心里究竟在打算着什么?”

“父亲,女儿没别的打算,只想退掉沈家的婚事,待到疗养好了祖母的身体,再由祖母亲自为素雪择一位温厚贤良的夫婿。婚姻大事本就应该慎重考虑,素雪却因为一时糊涂随意做了决定,如今悔恨不已,还望父亲能懂得女儿心中的苦……”

素雪说及此,嗓音已经哽咽。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二老爷的脸,只在心底里默默期盼,她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二老爷若还是不应允,难不成真要她把沈二公子害她的事情讲出来?

可她不能。那件事,讲出来谁会相信?

二老爷眉峰紧蹙,目光沉重地看着素雪,好半晌,才闷声问了句:“你的意思,你想反悔,真的不想嫁去沈家?”

素雪双眼一亮,抬起脸来不住地点头:“女儿真的不想嫁,求父亲成全!”

老太太一直狐疑地瞧着素雪,不出声,想再瞧瞧事态发展。

二老爷注视了素雪一阵,就在素雪以为他要松下口来的时候,他忽然低斥一声:“胡来!”

素雪吓得心头一悸。

“之前拿性命威胁为父,要为父成全,现在同沈家的亲事都定下来了,你又来一句求我成全。你究竟要胡闹到什么时候才能满意?”

素雪看着二老爷愠怒的脸,缓缓松开搀着老太太的手。向后挪半步,双膝一屈,朝二老爷跪下来。

老太太见状低呼一声:“雪姐儿你这是作甚?”

说着便要上前去扶。

素雪却脸色凛然,直直看着二老爷:“女儿出尔反尔。令父亲难堪。可女儿这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求父亲能明白女儿的决心!”

老太太一开始还闷着声儿想瞧瞧看素雪究竟是在打什么心思,眼下便是顾不得了,回过头去责怪地看着二老爷道:“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的?当初你不也反对这亲事的吗?素雪现在想通了,不就正好称了你的意?”

看到素雪下跪,二老爷非但没有心生动摇,脸色反而更加难看了,僵持了好一阵,最后沉着脸道:“秋葵先扶着老太太回房去,素雪。随为父来一趟。”

说完挥挥袖折身往回走。

二老爷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怒意,但素雪却只觉仿佛看到了希望。至少,二老爷已经认真起来,不再一味地认为她是在胡闹了。

老太太握着素雪的手拉她起身来,道:“雪姐儿别怕。好生同你父亲讲。”

老太太往那边一瞧,二老爷已经走出了好一段路,她又压低嗓门,一脸认真地说道:“三丫头啊,你这个想法,是对的。那沈家的庶子本来就配不上咱们江家的闺女!你父亲性子太直,不懂变通。你不用怕,还有祖母呢。”

素雪抿唇用力点头。

老太太心明眼亮,自知其中道理,盼只盼二老爷也能明白她的苦心。

别了老太太,转身跟在二老爷身后。

原以为二老爷会带她回荣德堂去好好问话,却不料最后竟带她来到了江家祠堂。

走到祠堂前。抬眼便见高大的门楼,其下是形成护垣的照壁,四根汉白玉檐柱支撑起开列着五踩重翘品字斗拱的额枋。

虽是在夜里,也能在高挂的灯笼光线下瞧见那优美宏丽的青瓦飞檐。

素雪不由得紧张起来,二老爷带她来这儿。怕是要好生教训她了。

她的脚步越发沉重,暗自忖度着等会儿要面对的状况。

那仪门两侧,石鼓相对,上方高悬“江氏宗祠”的牌匾,门楼后是庭院,直通向正厅。两进之后,才来到享堂,打开门踏进去,素雪的鼻息瞬间被浓厚的供香味充斥了。

面前是一张茶青色南榆实木翘头大香案,上面摆着一只大三足炉,香案后面,是一排排灵位。

二老爷遣散了身后跟随的仆从丫鬟,只让素雪跟进了享堂。

素雪快速扫视着那一排灵位,眼尖地找到了那块最新的,那是宿主的生母,冯氏。

“跪下。”二老爷声音不大,却不容违抗。

进了宗庙祠堂,自然是该跪的,素雪上前一步,端端跪在那陈旧的软垫上。

良久的沉默后,二老爷深深叹口气,道:“还记得你十岁那年偷跑出府,在山林里摔伤了腿,回不来。我心急如焚,不惜派上官府的人手到山里找了你整整一夜,找到你的时候,你正躲在一个小山洞里,害怕极了,后来你抱着我使劲哭,一路哭回了府。”

二老爷的声音顿住了,素雪缓缓移过目光去,烛火闪烁下,她似乎看见了二老爷眼中的泪光。

“现在当着你娘亲的灵位,告诉为父,那时候你答应过什么。”

素雪本还被这一番话动容着,谁料他居然冒出这一句来。

神啊,她怎么知道那时候宿主答应过什么?

第107章 下了狠手

二老爷等了半晌,素雪也没有动静,他声音更沉,问道:“你是全忘了,还是不想认?”

素雪咬了咬唇,抬起眼来乞求一般地看着二老爷,道:“父亲对女儿的要求,女儿都可以努力做到,但唯独沈家这门亲事,女儿是非退不可!”

虽不知道究竟答应过什么,但是这样回答应是准没错的。

岂料这句话似乎刺激到了二老爷,他忽然暴怒起来,大步走到一旁,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条长戒尺来,强忍着愤怒,对素雪道:“你再讲一遍?”

素雪看着他紧握着戒尺却在发抖的手,心里有些胆怯,却是咬了咬牙,依然道:“父亲,女儿这次真的不是胡闹!沈二公子为人心机深沉,沈家小姐更是野蛮无理,女儿嫁过去,岂不是往火坑跳?女儿以前是不懂事才会向父亲求来这亲事,女儿真的悔恨万分……啊!”

她话还没讲完,那戒尺就忽然挥下来,落在她的手臂上。

饶是她这一身已经那么厚实,这一戒尺下来还是钻心地疼。

可见二老爷是下了狠手的。

素雪紧抱住手臂,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二老爷这边也不好受,额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他打完一下,又晃动着戒尺,恨声道:“我江家的人绝不做言而无信之徒!你自己出尔反尔,还要害得江府失信于人,你是不是非要逼得为父把这身官服官帽全都脱下来,你才满意了?”

素雪忍痛咬住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不流出来。只在心底默默思量二老爷这番话。

原来他是看重江府的声誉。看重自己的乌纱帽?

素雪强忍哽咽。忽然苦笑起来。

也对啊,上回她被婉悦害得落了水,险些丧命,可二老爷也一样为了江府的声誉,大事化小,不予追究。

本以为二老爷是个慈爱的好父亲,如今看来也和那些狼心狗肺之徒一个模样,可以为了家族利益不顾惜女儿的幸福。甚至不顾惜女儿的性命。

“父亲的苦,女儿明白,可女儿呢,父亲就不顾及了吗?”素雪抬起眼直直看着他,“更何况男婚女嫁本就要慎重考虑,古往今来临时悔婚的也不是没有,女儿和沈家根本还没有过六礼,连媒人都还没有进府来,这哪算得是失信于人?”

“你……你还敢狡辩!”二老爷气得全身发抖,又扬起戒尺打下去。

沉闷的一声。那戒尺落在了素雪的背上。

素雪硬是咬紧牙关没有再叫一声。

“女儿已经说了不愿嫁给沈家,如果父亲非要强逼。那不如就在娘亲灵位前打死女儿算了!”她咬着牙,也说起了狠话。

二老爷就算再气,也不可能真的打死她,可她要是嫁过去了,那就真的必死无疑了。

“你!你这逆女!果真要气死为父?”二老爷拿着戒尺的手显出森白,扬起手又要往下打。

素雪望着冯氏的灵位,目光倔强坚定,紧咬牙等着那戒尺落下来。

“还不给我住手!”

随着这一声,老太太在胡妈妈的产搀扶下,杵着拄杖快步走进来。

素雪回头看清是老太太,大松一口气,虽然她有傲骨,但是那戒尺打在身上实打实地疼。见到这边有人来劝了,她也学着小孩的模样,做出委屈可怜的样子,转身向老太太求助。

老太太上前来就要夺二老爷手中的戒尺,二老爷不敢对老太太动粗,只好任由她夺了去。

老太太当即将那戒尺扔到一旁,上前抱住素雪的头,对二老爷吼道:“你端的是了不得!那戒尺是我用来教训你的,你倒好,用它来打闺女!”

吼完又心疼地问素雪:“雪姐儿啊,可有打到哪儿?”

素雪啜泣起来,指了指手臂,又指了指背。

老太太方才也只是那样一问,以为二老爷只是扬起戒尺吓唬了素雪,没承想竟真的打到了身上去。

“你……你还当真下得去手?”老太太也不可置信地看向二老爷。

老太太来了之后,二老爷的情绪稳定了不少,加之素雪开始抽泣,他的心也软下来了。

面对老太太的质问,他只是立在一旁,表情沉重,闷声不语。

老太太此刻却激动了,上前去指着冯氏的牌位,吼道:“连那个短命的狐狸精你都能爱护纵容,咱们江家的亲骨肉亲闺女,你怎生得就下得了狠手?”

二老爷听到老太太骂冯氏,心中有些不悦,但也不敢顶撞,只是别开脸去。

老太太继续道:“当年你对那狐狸精要死要活的,这雪姐儿是她亲生的,你就算是看在她的份儿上,也不该如此!”

素雪伏在老太太怀里,细细斟酌这句话,这才知道,原来二老爷曾经深爱宿主的生母。

听到这儿,二老爷终是忍不住了,猛地扭过头来指着素雪愤愤道:“正因为她是琴儿的女儿,我才更要打她!”

言罢又看向冯氏的灵位,沉痛道:“琴儿生前为了护我江家名声,甘愿委身做妾,对母亲您千依百顺,对曹氏更是逆来顺受。就连在咽气之前,都不停求我,叫我万不能再意气用事,要以大局为重,以江家为重。琴儿那般忍辱为我,生下的女儿,却被我教成这样的败家逆女!我打她,是为了琴儿打她!”

“你……你又开始说混账话了!”

老太太指着二老爷,声音也发起抖来:“什么叫委身做妾?她冯琴那样的出身,能跨我江家大门?你现在讲这些,是埋怨起我来了?”

二老爷强忍着心痛,沉声答道:“儿子不敢。儿子只是不忍看着琴儿拼力护住的东西被这逆女给糟蹋尽了。”

说着又看向素雪,道:“为父出任蓟州同知。素来为官清廉。绝不徇私情。谋便利,可当初偏偏为了寻你,放下了衙里大大小小的事,遣走所有人马漫山遍野地找你。当初抱着你回府来,为父就让你跪在琴儿灵前起过誓,绝不再毁江家声誉,绝不再让为父蒙羞。可你,却是全都忘记了!”

听二老爷一口一个琴儿地喊。老太太脸都拉得老长了,那短命鬼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怎么他还是如此念念不忘?

素雪伏在老太太的怀里不出声,她总算是明白了宿主当初答应过二老爷的事情。

绝不再毁江家声誉,绝不再让父亲蒙羞……

她也不想的啊。

老太太唤来身后的胡妈妈,拉了素雪起身来,朝二老爷道:“你别把冯琴讲得那样高贵,我看她当年也无非是不愿再过穷日子,才不要脸地贴上来想攀咱们江府的高枝儿。幸亏淑宁管教得好,雪姐儿的性子才不像她。你也少把她搬出来数落雪姐儿!”

二老爷听到老太太这样羞辱冯氏,脸色越发难看。却也不敢出言顶撞老太太,只猛地挥了一下衣袖,背过身去。

老太太见二老爷这等动作,更加气结,横了横脸道:“雪姐儿这里不用你操心了,好生管好你衙里的事。老太婆子我还喘着气呢,这江家内宅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老太太说完拉着素雪的手就往外走,还不忘愤愤对素雪道:“那个短命鬼生了你又没有教养你,拜她作甚?得空了多去看看你母亲,她才是整日为你操碎了心……”

素雪不由得一惊,愣愣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不喜欢宿主的生母冯氏,这一点素雪是知道的。

古往今来婆媳之间的矛盾都是千丝万缕,清官难断,加之老太太最疼爱的二子对冯氏又是那样深爱,老太太会格外厌恶冯氏,倒也不足为怪。

只是她自个儿不喜欢便是罢了,怎还教唆起孙女一同来厌恶媳妇?

毕竟说到底,冯氏才是这三小姐的生母啊。

至于二太太……

也的确是为她操碎了心。

素雪静静想着,任由老太太和胡妈妈一左一右扶着她往外走。

走到门口,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烛光明灭处,是二老爷萧索的身影。

忽然间,她好似又怨不起他来了。

出了享堂,千柔连忙迎上来扶过她。

素雪深深看了千柔一眼,她知道,老太太能这样及时地赶过来,恐怕还得多亏千柔。

千柔也未多言,只是扶着她回屋子。

胡妈妈从药方取了疗伤的创药回来,千柔小心翼翼褪下素雪底衫,手臂和背上那两道紫红的印子触目惊心。

老太太心疼地啧啧几声,叫千柔赶紧涂药。

顿了顿,又安慰道:“雪姐儿好好养着罢,沈家那边的事,有祖母呢!”

素雪抿抿唇,答道:“有祖母替素雪做主,素雪自是不必烦忧。只是父亲那儿……祖母也莫要怪罪了。父亲也是被素雪气急,才会出手责罚。其实让素雪吃上两戒尺,更晓得这其间的利害关系,也让素雪长了记性。”

老太太听完又怒道:“我看该长记性的不是你,而是他自己!”

提到二老爷那儿,老太太不禁又叨念了一阵,最后嘱咐了素雪好生休息,才起身离开了。

屋内安谧下来。

素雪平躺在温软的床上,那冰冰凉凉的创药渐渐盖住伤处的灼痛,她敛了敛目,回想今日在鹤亭时,沈逸风忽然说她收下其他男子的礼。

若是那幅画,倒也罢了,已经画了一幅山水画给众人瞧,就算再拿出来讲,也不会对她的声誉造成影响。可若是指那块玉……

“千柔,把妙梦喊进来,我有话要问她。”素雪声音有些沉。

千柔觉察出素雪的愠怒,不敢多问,转头出去喊妙梦进来。(未完待续。。)

第108章 媒婆上门

妙梦进了屋子,也察觉气氛有些凝重,她缩了缩脖子,静静立在床边。

“我收下那块玉佩的事,你可有到处去嚼舌根?”

当时子玉故意拦着江府的人不让跟过来,送玉的事只有她这边的丫鬟知道。

千柔口风紧,不会乱讲,但妙梦就不好说了。

妙梦本来就胆怯,听到素雪这样一问,连忙摇头应道:“小的不敢,小的绝没有出去乱讲……”

这回答也太快了些,是不经脑子的条件反射吧。

素雪沉沉眉:“我要听实话。”

果然,妙梦扁扁嘴快哭了,跪下来道:“小的给外院的婆子扯淡了几句……”

素雪无奈地闭上眼。这死丫头,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呢……

妙梦说完又连忙道:“可是那几个婆子口风都严得很,能摆谈也只是在外院里,传不到老太太和二老爷耳中,也不会传出府去。”

素雪静静沉思,喜欢八卦扯淡的人都会说自己口风紧,穿不出去这话,不足为信。

可是又一想,就算婆子们出府去瞎扯了来,也不至于一下子就传到沈公子耳朵里去。这里面,似乎并不是那样简单。

正思索着,帘子忽然晃了一下,杜鹃端着新送来的银丝碳,若无其事地走进来。

素雪眼眸遽紧,盯着杜鹃道:“你进来作甚?不是吩咐了你在外面伺候吗?”

杜鹃吓得停在原地,尴尬地看着素雪,解释道:“千柔姐姐到外院去了,水仙姐姐送来银碳,让小的尽快拿进来,所以……”

千柔去外院,是素雪的吩咐。水仙是二老爷房里的丫鬟,二老爷不是刚打了她吗,这么快又送银碳过来了?

素雪暗自叹口气。哪儿父亲不疼女儿的?打得厉害,也痛在心里。

沉默一阵,道:“把银碳放着退下去吧,这儿有妙梦。”

杜鹃抬起眼皮瞧了瞧。妙梦还是跪着的,便道:“三秀,其实小的也可以……”

“退下去,没听到吗?”素雪突然拔高音调。

杜鹃吓得全身一抖,放下手中托盘,弓着身速速退下去了。

妙梦本还想借着换银碳的机会起身来,这地上又冷又硬,着实不好受。可是经素雪这样一吼,她也没那个胆儿了,继续好生跪着。

只在心底默默嘀咕。秀这脾气才好了没多久,怎么又变回去了?

正暗自叹息着,头顶传来平静的声音:“以后注意着杜鹃那丫鬟,别让她进屋子里来,有什么事儿。有什么话,你尽量找千柔去,只有你和千柔才是我信得过的,知道吗?”

妙梦怔愣地抬起头来,似有些不敢相信。秀方才不是还在生她的气吗?她都已经做好了挨骂受罚的准备了,怎么忽然间又……

素雪说完,兀自翻了翻身子躺好。

杜鹃忽然来府上。本来就有些蹊跷,收玉的时候,除了千柔和妙梦,杜鹃也在屋外的。如今看来,这回的事和杜鹃脱不了干系。

她并不急着盘问揭穿,已经知道了对手是谁。便能有对策了。

沉思了一阵,才发觉妙梦还跪在床边,不禁疑惑。

“怎么了?”素雪瞧过去,不由得一惊,“你哭什么?”

妙梦伸手抹抹泪。强忍着激动,道:“小的有罪,辜负秀的信任……以后一定管住自己这张嘴,再也不给秀拖后腿了……”

对于妙梦,素雪的确有些生气,但是一早便知道妙梦是那样的性子,其实心里也没有真正地怪罪她,听她的这样忏悔,心中反而有些动容了。

可那些煽情的话她又实在讲不出口,抿了抿唇,只说道:“行了起来吧,我最看不得动不动就流眼泪的人……”

妙梦一听,连忙用棉布袖子抹干泪,忍着哽咽起身去换碳。

换好了银丝碳,又添了一些专用的香粉进去,燃起来整间屋子都暖香四溢。

素雪平静躺望着上方。瞧如今的态势,这婚,总算是退成了。

虽然还有如同杜鹃,珍珠,药方小丁之类的隐患在身侧,但是好歹,不必再担忧嫁去沈家,羊入虎口了。

她暗自松一口气,闭上了眼。

翌日一早,沈家请来的媒婆就笑容可掬地带着礼物登了门,胡妈妈招待着她进了花厅去。

二太太房里的丫鬟惜香也借着来取缎子的由头要找胡妈妈,却被秋葵拦在了花厅外。

惜香沉了脸,只好站在外头,探头侧耳地听着,到底是没听出个名堂来。

约莫半盏茶时间,媒婆就一脸不悦地从花厅出来了,手里拿着两张帖子,匆匆从西角门离开了。

午时过后,赵姨娘拉着五秀跪在老太太房外,哭天喊地……

千柔一边给素雪上药,一边将府里的动静细细道来。

素雪瞧着身下的团花锦褥,脸色深沉。

媒婆一脸不悦地离开了,想必胡妈妈已经按着老太太昨晚的意思去回绝了。

惜香也守在外边,想来二太太已经瞧出了事态不对劲,开始在意了。

幸亏胡妈妈手脚快,否则媒婆定会被秦妈妈拉过去,那样一来,这婚事就铁定成了。

只是媒婆为何手里依然拿着帖子?

还有赵姨娘和五秀,怎会无端端地跑到老太太房外跪着哭呢?

媒婆,帖子,五秀?

莫非……

素雪猛地撑起身子来,吓得千柔连忙道:“秀不可用劲,仔细伤处。”

可素雪已经顾不上那点儿痛,忙问:“昨夜呢,昨夜老太太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千柔顿了顿,道:“昨夜老太太回房不久,二老爷就过去了,在里边待了将近两个时辰,快子时了才出来。”

许是方才动作太大,素雪有些吃痛地蹙起了眉,嘴上却道:“确定是二老爷主动去的,不是老太太去请的?”

千柔思索一阵。点点头:“只看到二老爷带着水仙过来,没见到老太太房里的人去请。”

素雪深吸一口气,闭眼点点头。

如果二老爷真的心硬,就不会刚打完了她又让水仙送银碳过来。更不会赶在夜里再去找老太太谈话。

如此,便说明二老爷也为她执意退婚的事妥协了。

嘴上讲得厉,戒尺挥得重,心里,到底还是软的。

只是想到五秀那儿,她还是有些心寒。

千柔这边已经帮她上好了药,素雪穿好衣裳坐起来,垂眸兀自整理着袄子边儿上的风毛。

但愿,事情并非她所想的那样。

临近掌灯之时,千柔神色紧张地打起帘子进来。彼时素雪正在灯下看书。

一股风顺着千柔的步子偷溜进来,惹得烛台灯火明灭,素雪放下书,心底忽然生出一阵不安。

果然,千柔走近来说道:“秀。原来是老太太做了主,决定将五秀许给沈家,今晨那媒人取走的,便是写着二老爷致歉话的帖。”

素雪徒然紧握住手中的书本。果然,是这样……

沉了沉眸,又问:“那老太太是以什么样的理由?”

毕竟之前同沈家说亲的是她,眼下媒人上门了。忽然变成了五秀,江府也该向沈家给出个说法的。

千柔摇摇头:“当时只有胡妈妈进了花厅招待媒人,究竟讲的什么,旁人都不知晓。不过赵姨娘和五秀在房外哭闹的时候,老太太气急了似乎讲了句:你身为我江家的闺女,本就该为府里做些事。不成气候的人,给你一个可以有作为的机会,反而还委屈了不成?”

千柔声音讲得极小,但素雪仿佛被这几句话震得头脑发懵。

老太太未免也……太绝情了些。

其实说心底话,老太太很多思维和观念。素雪都不太认同。可偏偏只有老太太在这府里讲话最有分量,她不抓住老太太这根救命稻草,就无法退婚。不能退婚的结果,便是悲剧重演,死路一条。

老太太的立场其实很简单,有出息的,往后对江家有价值的,她就偏爱袒护,反之,那些“不成气候的”,或是胆敢跟她对着干的,其下场,就好比是五秀和大太太……

素雪沉沉吸一口气,能得了老太太喜欢自是好,可从老太太对待府里人的态度可以看出,那并不是永久的靠山。

如今她身怀医术,治得了老太太的头风,老太太自然处处护着她,可一旦她某年某月不如老太太的意了,那老太太今日对五秀的这番话,也迟早会对着她讲出来。

再看看老太太对冯氏的态度,当真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在老太太心里,没有谁亲谁不亲,只有谁有价值,谁无用处……

赵姨娘和五秀无法接受这忽如其来的变故,跪在老太太房外哭了整整一个下午。二老爷下衙归来瞧见这局面,心中也乱成一团。

他不忍上前责备五秀,但又总不能放着不管任她们闹。最后,只好让李管家吩咐府里几个老妈子去劝劝。

胡妈妈早被这母女俩吵得心烦意乱了,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冷着声把利害关系统统讲了一遍之后,便立在一旁不出声了。

反倒是秦妈妈,见她们油盐不进,不由得冷笑一声,道:“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庶女配庶子,不就刚刚好吗?能嫁去沈家,好歹也还是个正室,老太太这样的安排哪有半分不合适?别讨尽了便宜还作张作乔扮委屈,再这样闹下去,可把二房的面子都丢尽了!”

胡妈妈暗暗瞥了秦妈妈一眼,这二房的面子,何时轮到秦妈妈这样的老妈子来操心计较了?

不过又一想,眼下二太太没法出房门,秦妈妈的话,便是二太太的话了。

因此赵姨娘和五秀都只是哭,谁也不敢还嘴。

第109章 事情有变

折腾到天色都黑尽了,赵姨娘和五秀才好歹被劝着起身来回了房。

五秀这边的事儿了了,秦妈妈回头去向二太太作交代,可瞥了瞥房门口,丫鬟都不在。她心中怪异,连忙掀帘子进去。

果然,是四秀过来了。

屋里的气氛有些凝重,丫鬟都垂头立在一旁,谁也不敢上前劝上一句。四秀跪在地上,小脸通红,眼睛有些肿,好似哭过。

“母亲……”不知沉默了多久,婧萱再次开口了。

“别再说了!”

二太太一拍案桌,厉声喝止婧萱。

全屋子的丫鬟都吓得发抖,连秦妈妈都不由得垂下头不敢上前去。

婧萱也抖了一下,嗫嚅几声,又流出泪来。

“你哭也没用!我之所以恨不得江素雪赶紧嫁过去,就是想让你快些断了那念头。如今连江素雪都不肯嫁了,你还不要脸皮地往上凑,成个什么样子?”

婧萱屈膝上前,伸手抓着二太太的手,却被二太太甩开。

婧萱依旧不放弃,抓着二太太的衣摆,哭道:“母亲,婧萱从小到大没哪件事不顺着您。之前江素雪活生生把婧萱同沈郎的婚事夺去了,您要婧萱让着她,婧萱也做到了。可如今,江素雪她不嫁了,为何您还是不肯答应婧萱?难道婧萱还要让着江静珍那个窝囊废吗?”

二太太烦闷地撑着头,似乎已经说累了,不愿再回答。

婧萱一边哭一边摇着二太太,继续道:“母亲,女儿求您了,女儿真的求您了……”

婧萱哭得伤心极了,二太太有些动容,婧萱素来听她的话,虽然偶尔也露出不甘不愿的模样来。但从未如现在这般哭着哀求她。

二太太不禁回过脸来深深凝视着婧萱。

但不过须臾,她的脸就再次沉下来,命道:“秦妈妈,把四秀送回房去。没我的允许,不准踏出房门半步!老太太若是问起,就说四秀在房中潜心描工笔。”

婧萱神色呆愣了一下,随即崩溃一般地大哭起来,紧抓着二太太的衣摆使劲扯。

可二太太依旧是脸色冷冷,毫不动摇。

最后,秦妈妈送着哭累了的婧萱回房。

进了屋,秦妈妈不禁低声安慰道:“四秀,您就听二太太的吧,二太太这也是为您计长远。四秀您这样钟灵毓秀的姑娘家,嫁去沈家岂不白白糟蹋了?”

婧萱没有应声,只是双眼空洞地看着前方,妆台上的菱花铜镜映出她落寞的脸。

她看着那样的自己,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广袤的马场。一抹青衫白驹在烈火骄阳下奔驰。

他一身青黑劲装,引弦开弓,天地仿佛都寂静了,只听得箭支嗖地一声,穿透了那高竖的标靶。

那一箭不仅穿了标靶,也深深穿透了她的心。

“沈郎……”她轻轻喊出这一声,再次捂着脸哭起来。

烛光闪烁。秦妈妈在一旁无奈叹气。

而此刻的沈家,却是一片安谧。

沈逸风立在窗棂前,负手凝望外面寂寥的夜色。

少顷,房门吱呀一声,快速走进来一个身影,行至窗棂旁。月色映出她的脸,正是石榴。

“御剑庄那边怎么样了?”这回,是沈逸风先开了口。

石榴敛起紧张神色,答道:“庄里的伙计口风都很严,他们不可能查到沈家这边来。只是王爷那边儿……恐怕是瞒不住了。”

沈逸风轻声一笑:“王爷不需要瞒。”

石榴低下头。藏在暗处的脸却有些焦虑。

“算时辰,媒人明日才能回来。年关将近,接下来事情会更多,明儿就记得去老爷那儿说一声,差管事备好礼物和大雁,尽快送过去。”说完御剑庄的事,又转回婚事这边,他冷静吩咐着,看着远方轻轻笑,好似心情不错。

石榴思忖了好一阵,才小声问道:“二少爷的意思,是想在大雁上做文章?”

沈逸风眼神一斜,吓得石榴连忙低头:“小的蠢笨,还请二少爷明示。”

沈逸风优雅转过身来,启唇笑道:“送大雁不过是委禽,作献纳采择之礼,她又不会吃那个,能做什么文章?”

“可是……”石榴仍是有些不愿相信,难道说二少爷真的认命了,甘愿娶那位野蛮跋扈的三秀?

沈逸风却没再理会石榴的疑惑,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递过去:“趁夜将此信交到岐南王府,同往常一样,务必见到王爷烧毁此信,再回来复命。”

石榴暗自叹一口气,道了声:“是,二少爷。”

石榴下去后,他复又看向远处的夜,把玩着指上的翡翠佩韘,脑海中缓缓浮现出鹤亭中素雪那谨慎小心的神情。

翌日,沈家请的媒婆带着帖子回来了,那帖子里本该是写着素雪的大名小字以及生辰八字,拿回来是要占问凶吉的。

可媒婆却是冷着脸将帖子扔给了沈家管事,似乎觉得碰上这等临时变卦的状况,让她这个铁嘴媒婆也没了脸面。

沈老爷和沈太太都到前厅来问媒婆,一时间也就没人留意到别处,石榴暗自退到一旁,匆匆忙忙窜到沈逸风的厢房外去。

彼时沈逸风正在正院里练箭,远远瞧见行色匆匆的石榴,只是轻笑一声,继续引弓而发,淡淡道:“我很早就教过你,遇事不要慌,慌则乱。”

话一落音,箭支飞射而出,正中靶心。

他收起弓回过头来,石榴匆忙走近。

“二少爷,事情有变。”石榴脸色焦灼。

沈逸风一听,非但不慌,反而又提起弓,引箭上弦。

双眼盯着那靶心,闪着自信的光:“任它再变,也在我的掌握之中。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等着同江家结亲。”

言毕,绷紧了弦。

石榴微颤着唇,道:“媒人拿回来的帖子,说是,退婚。”

沈逸风惊了一下,来不及收住手里的箭,一下射偏到院中的枣树上。

看着那晃动的枝桠,他仍是轻声笑笑,道:“无碍。江老爷素来看不起沈家,出尔反尔也是意料之中,只要他还疼着江素雪,就迟早会答应。否则,江素雪还不闹得他江府无一日安宁?”

他笑得轻松愉悦,心中始终坚信江素雪一定会执意嫁过来。

毕竟,江素雪纠缠了他两年有余,虽没有次次都同她打照面,但是他了解她,至少在想嫁过来这一点上,他有十足把握。

岂料石榴说:“媒婆一张铁嘴巧舌,在江府问出了些蹊跷来,恐怕这回退婚,就是江三秀自己的意思。江家二老爷特意为此赔不是,还打着理由说什么江三秀犯冲煞,司天监保章正推算出江三秀今岁不宜成婚。江二老爷还故作大方说什么这婚事虽没有定下来,但江府不会言而无信,三秀不能嫁过来,就把五秀嫁过来。帖子上说了一大段致歉的话,就看这边的意思了。”

沈逸风整个人怔住。

好半晌,才缓缓侧过身来,看清石榴焦急的脸,又想起那日在鹤亭中素雪的话语。

原来她说要退婚,是认真的?

“五秀……江府的庶出秀?”他喃喃自语,脸上已经辨不出神情。

石榴低下头,应道:“嗯,正是那位五秀。”

一阵冷风扫过,石榴的神色忽而变得阴沉,抬头道:“二少爷,不如……”

她用力并指,做出一个杀的动作。

沈逸风望向青灰的天,最后摆摆手,道:“事已至此,江家的意思还不明白吗?给江素雪退婚换上了五秀,难不成我还指望五秀嫁不来之后,能换一个好的过来?”

他笑着,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笑别人,最后轻嗤一声,道:“罢了,只要她还姓江,便是了。”

说完,扔开弓箭,步子虚晃地回房去。

门合上,一切陷入寂静。

屋内那紫檀底座兽耳熏炉旁还零落着些许花花绿绿的丝绢手帕。

伸手拾起一方来,看着上面歪斜的小字:镜破不改光,兰死不留香,此生绾君心,来生定情长。

他手掌渐渐攥紧,忽然间冷笑起来,越笑越大声,似乎想强行掩盖住内心无端端涌出来的失落。

沈家的媒人已经接下了帖,沈老爷一见这二媳妇忽然从嫡出女换成了庶出女,心里难免有些不乐意。

但又一想,老早便听闻那个江家三秀是个跋扈无礼的,之前他还担忧来着,害怕到时候迎进来的不是个侍奉公婆的好儿媳,而是个好吃懒做的忻奶奶,娘家是江家,一不能打,二不能骂,那才是真真是来了个孽障。

如今换了,倒也好。

虽然五秀是个庶女,但听上去,至少是个恭谦守礼的姑娘家。

沈太太则最见不得江三秀那种刁蛮女子,对之前的婚事一直都不太满意,如今换了,她更是松了一口气,没有不乐意的。

没过三日,沈家的媒婆又上江府来,这回接待她的,仍旧是胡妈妈。

媒婆将沈家的意思说给了胡妈妈听,胡妈妈听完大悦,将早已备好的帖子递给媒婆,上面写着五秀的生辰八字。

媒婆带着几分不情愿,但也没再讲什么,拿着那帖子回去占问凶吉了。

第110章 及笄之礼(上)

沈家那边应下来之后,江家这边就忙活开了。

五小姐比四小姐小上半岁,年初四小姐行及笄礼的时候,赵姨娘曾在旁边多了个嘴,说五小姐年岁也到了,不如就同四小姐将就着一起把及笄礼给办了。

这四小姐的及笄礼是二太太亲手在操办,自是不会有半分怠慢,赵姨娘当时心里便想,五小姐迟早也得及笄,不如就借着四小姐的彩头一起办,瞧上去也风光些。

谁料二太太好似看透了赵姨娘的小心思,当即黑着脸回绝了。那五小姐不过一个卑贱的庶女,赵姨娘还想攀着她的婧萱长个脸?门儿都没有。

也为着这样,五小姐的及笄礼至今未成。

眼下却是拖不得了,这才叫老太太慌了神,马不停蹄地张罗起来,沈家那边占问凶吉还需些时候,便想着趁这空当赶紧把及笄这事儿了了。

五小姐是庶女,加之这回又匆忙,老太太便主张一切从简,只宴请了同族的宾客。

最重要的正宾倒是没敢含糊,喊来二老爷一同商议人选。

正宾须得是德才兼备的族中长辈,二老爷想了一阵,提议将远嫁濠州的大姐江玉如请回来。

江玉如是老太太唯一的女儿,未出嫁前最得老太太喜欢,后来远嫁濠州,老太太硬是拖着一大屋子丫鬟媳妇哭嫁,直追出了城东口子才算了事。

二老爷提议请江玉如回来做正宾,老太太自是乐意的。

除了正宾,还有给五小姐托盘协助正宾做礼的有司。

五小姐没有乳娘。府里也不见有亲近的老妈子。老太太和二老爷商议了一番。最后索性让胡妈妈充任。

赵姨娘早料到五小姐的及笄礼会草草了事,却也没想到竟草率到如此地步,几番张了张口想辩驳两句,可一对上老太太和二老爷沉重严肃的脸,她只得将话全都咽了回去。

最后,还要请赞者。

一般来说,赞者都是从及笄之人的好姐妹中挑选,江家姑娘多。这一点倒是不必急。

四小姐婧萱被二太太关在房里,这几日都没有露面,老太太问了,秦妈妈也含糊回答。

老太太顿时蹙眉,一拍案桌:“越是紧要关头越是出乱子,既然四小姐那里不行,就不考虑她了。”

秦妈妈悻悻低头。

眼下便只余下素雪和婉悦了。

老太太正沉思着,一直默不作声的五小姐自己忽然开口了,道:“不如就让三姐姐来做赞者吧,静珍之所以这样急着及笄嫁人。好歹也是拜三姐姐所赐,三姐姐来做赞者。最合适不过了。”

老太太和二老爷听到这尖酸讽刺的话,都皱起了眉。

赵姨娘垂头在一旁,没有出声。

老太太虽然不喜欢五小姐这样言语无礼,但仔细一想,让素雪做赞者也没什么不合理。斟酌一番,便应下来了。

这些商讨定了,又马不停蹄地忙着准备及笄当日所需的礼骑服制。

因着把素雪换成五小姐是老太太的主意,因此五小姐这儿的事老太太不得不操心着。虽然已经尽量从简,但赶在这三五日内做完那么多琐事,也把老太太累得够呛。

到最后一日,一直闭门不敢出的二太太忽然一下活过来了,说是明日就要行及笄之礼了,她不想累坏了老太太,所以冒着冲煞的危险出了房门。

老太太虽然有些埋怨二太太出来得太迟,但见她毕竟有心,也不便再讲别的,把接下来的事向她交待了。

二太太笑着颔首应下。

其实她哪是想出来帮着老太太?她是害怕这及笄耽搁了,五小姐再不能顺利嫁给沈家,婧萱那边儿就更加有得闹了。

江府里忙成一团,小姐们却是偷得闲。

千柔从胡妈妈那儿取来赞者的衣裳交给素雪试穿,素雪瞧了瞧那服制,只摆摆手。

“明日少不了会穿个够,哪急于这一时?”

素雪没想到五小姐竟会主动提出让她去充任赞者,虽然来到这个时代已经许久,对大致的礼仪都已经铭记于心,但是这及笄礼可不是开玩笑的,她从未见识过那样的场合,却要去做赞者,能不出洋相,便是最大的功德了。

素雪早早向千柔问清楚了及笄的礼法,尤其是她需要注意的地方,千柔翻来覆去讲了好多遍,素雪默记了一遍又一遍。

翌日清晨,江府就忙活开了,素雪更是起得早,穿上赞者的服制到五小姐那边去候着。

五小姐在丫鬟巧儿的伺候下沐了浴,穿上及笄的采衣。

素雪看着五小姐的脸,心中有些愧赧,虽然沈家那边并没有动静要害五小姐,但想起来,也好似是五小姐做了她的替罪羊一般。

想着便端过一杯热茶递过去,轻声道:“你也折腾这么久了,趁正宾还没来,喝口热水润润嗓子吧。”

五小姐的脸终于有了些波动,微微侧目瞥向素雪,顿了好一阵,才冷声道:“三姐姐费心了,静珍不渴。”

素雪一愣,有些僵硬地收回了手。

五小姐见状抽声轻笑:“对了,静珍还得多谢三姐姐垂爱。静珍从未想过自己能嫁去别家做正妻,虽然,对方只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庶子!”

素雪本还讪讪然的脸色渐渐恢复了平静,浅笑道:“都说五妹恭谦懂礼,与人和善,从不逾越身份,也不会妄自菲薄。眼下一瞧,果真不假。”

平白无故被逼了婚,五小姐心生怨气也是人之常情,素雪权当赎罪,便忍下来了,弯回手饮尽杯中热水。

岂料五小姐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又冷笑一声,道“三姐姐多润润口也是对的。省得等会子梳头的时候。逮不稳手滑了。三姐姐不怕羞。静珍可不想丢那个脸。”

素雪眉心一拧,心底对五小姐那些愧疚已经荡然无存。

虽然五小姐嫁给沈家的确有些无辜,但是又一想,五小姐是赵姨娘所生,赵姨娘头上有个二太太压着,即使你没有这一遭,五小姐的婚事也未必能好得到哪儿去。

因此能嫁去沈家二公子做正妻,倒也不算太委屈了五小姐。若是换由二太太来张罗,指不定连正妻之位都是妄想的。

想着,便笑道:“往前父亲总是教导我,要多学着五妹这样持重的性子。其实我觉着,五妹能练就这样好的心性也是形势所迫。要知道,府里姐妹虽多,庶出的,却只有五妹一个,能不卑不亢已属难得,却没想到还能如此好高骛远。若是教沈家知道未来儿媳如此个性。想必定会乐得合不拢嘴。”

五小姐听及此,脸都涨红了。

快速瞥了瞥屋内。只有她房里的丫鬟在,便咬了咬牙恨声道:“三姐姐,您也莫要挖苦静珍,这府里究竟有几位庶女,三姐姐心里头难道还不清楚吗?”

素雪知道,五小姐这是在说她虽有嫡女的名分,却顶着个庶女的名字。

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素雪放下手中空杯,脸色一冷。

五小姐本还龇牙咧嘴,但见素雪忽然冷色入骨,她表情僵了僵,仿似被吓住了。

正巧此时,屋外忽然喧闹起来,守在门外的小丫鬟喊了声,才知道是正宾江玉如到了。

素雪敛了敛目,今日是江静珍及笄大日子,她又是赞者,外边儿满是族中长辈亲友,这边若是闹起来,谁都不好看。

便忍了忍没再继续纠葛,朝外边看了一眼,道:“正宾来了,这边也该准备着了。”

五小姐闻言,也敛起了不悦神色,理正采衣端端坐直。

行礼的地点在江家宗祠外的一处空地,东边早建好了小间,作为东房。

场中铺了三张苇席,东边那张放置着及笄需用的服饰,西边并排的两张上铺有软垫,以便及笄之人跪上去行礼。

两边排满了黑檀木雕花的椅子,用于宾客观礼,再后面的位置,才是留给乐师们。

久不出门的二太太特意穿得光彩体面,同二老爷一起立在东边的台阶上招呼宾客,身为有司的胡妈妈立在台阶下,手中捧着托盘。

而五小姐的生母赵姨娘,则被淹没在一众小姐丫鬟之中,只脸色沉郁地望着容光焕发的二太太。

老太太因着身子骨不太好,不便久站,便由秋葵照料着坐在正中的牡丹团刻梨木软椅上。

这边有仆从喊正宾到了,老太太几乎是蹭地一下站起来,也顾不得别的,杵着拄杖就要往外面走,二老爷和二太太也只得连忙上前扶住。

在李管家和一众丫鬟的簇拥下,江玉如走了过来。

老太太在看清江玉如的那一刻,眼泪花子就流出来了,伸手抓住她的袖口。

“玉如啊,一路车马劳顿,可有累着?让为娘好生瞧瞧……”

“趁着五姑娘及笄,女儿才回来一趟,想着能见到母亲,哪儿还怕什么累?”江玉如也泪光闪闪,回握住老太太的手,仍是脚步不停地往里走。

看见二老爷,又激动笑道:“二弟,你赶紧劝劝母亲,这么多族人宾客都在呢,怪不好意思……”

一面讲着,一面兀自笑着抹泪,又取出丝绢给老太太拭泪。

二老爷笑了笑:“母亲这是见着了大姐,心里高兴,请来的都是自家族人亲友,有什么不好意思?”

大老爷听罢也跟着笑:“回自家门儿,反而还拘束了。”

江玉如更加羞赧,瞧见大老爷身旁站着肖姨娘,便问道:“怎不见大嫂?”

江玉如问完,就眉眼一转,好似知道自己问了不敢问的话。

第111章 及笄之礼(下)(一更)

江家大太太一哭二闹三上吊,又卷起铺盖拉着闺女回娘家的事早就传开了,江玉如虽然远在濠州,但这毕竟是自己娘家的事,差小丫鬟一打听,便清楚了。

可她还是要问,就想看看江家人对大太太这番作为的看法。

果然,一众人的脸都微微沉下来了。

江玉如暗喜,这大太太就是个蠢蛋,早就该滚出江家了。

见场面凝重,她又挥挥袖道:“今日不是五姑娘行及笄礼吗?”

目光越过二太太,看向人群中的赵姨娘,笑道:“往前我就觉得五姑娘模样出挑,眼下及了笄,定和赵姨娘一样,是个美人痞子!”

赵姨娘听到这句,受宠若惊地抬了头,对着江玉如笑了一下,尴尬地瞧了瞧二老爷和二太太,又垂下头去。

二太太干站在一旁,脸色阴沉。

二太太自诩在江府有头有面儿,二老爷有出息,老太太又喜欢她这二媳妇,可偏偏就是这位大姑子处处给她脸色看。这回更好了,直接拿赵姨娘那个蠢女人来打她的脸。

赵姨娘虽是五秀生母,但五秀及笄之礼应由她这个正房母亲在主位。

这江玉如大哥大嫂都问遍了,连赵姨娘都拿出来夸了一番,却偏生漏掉她,这分明就是故意要她难堪!

可眼下府里人都沉浸在江玉如归府的喜悦中,二太太便也只能暗自忍着。

江玉如和老太太紧握手嘘寒问暖一阵,却也不敢怠慢了场内等候观礼的宾客,便匆匆行至场内,到正宾位置坐落。

乐师开始奏起了乐,二老爷估摸着时辰,朝江玉如看了一眼,似乎在请示。

江玉如抬眼瞧了瞧日头,才点了头。

二老爷抖抖衣衫起身走到正中去,朝宾客拱拱手道:“今日五姑娘及笄。多谢各位亲友前来观礼。”

众人都笑着回礼,口中唱着无需多礼的好话。

这些客套话讲完,行礼才正式开始了。

作为赞者的素雪最先走出来,在早已备好的盆中净了手。五秀穿着黑布红边的短褂子和布裤。由巧儿扶着缓缓走出,朝南面向众宾客行了一礼,又对着西面跪坐下来。

素雪取来梳子,上前在她身边跪下,为她梳头。

五秀神色端庄,素雪也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错处,否则真如同五秀说那样,手滑了,可不好。

这厢梳完头。江玉如才起身走到台阶东边,仆从捧着小盆跟在一旁,江玉如在其中净了手,又有丫鬟呈上洁净巾帕,江玉如取来拭干手。

五秀起身到东边席上跪下。胡妈妈捧着托盘上前来。

素雪抬眼瞥了一下,里面放着一块黑色罗帕和发笄。

江玉如面色肃穆,朗声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言毕,江玉如也跟着跪下来,为五秀梳头。取来那块黑色罗帕包住她的发髻,为她戴上发笄。

随后两人起身站定,两边坐着的宾客也纷纷起身朝五秀作揖道贺。

这初加才算是成了。

素雪立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瞧着江玉如,之前没怎么听府里人谈及这位大姑母,今日一见。其风采神韵令她为之一怔。

尤其是发髻上那一只垂金丝流苏的发簪,上面镶了一颗祖母绿,素雪恍惚记得,老太太房内的大枣木梳妆盒上,似乎也镶了一颗。看这大小成色,像极了是一对儿。

可见这位大姑母在老太太心中分量不轻。

别的倒不说,只说这江府里,大太太奢华有余,涵养不足,二太太虽勉强装出几分娴淑,但许是由于娘家家境比之于大太太相差甚远,因此怎么也掩盖不浊子里的势利和幸子气。

如今见了这位大姑母,才瞧出世家子女该有的风韵来,难怪二老爷都提议说请她回来充任正宾。

把这大姑母往二太太跟前拉来一站,任由二太太说再多体面话,都一样免不了掉价儿。

正神思着,手肘忽然被胡妈妈碰了碰,素雪这才猛地回过神来,眼下众人都齐刷刷朝她这边望过来。

而五秀,也已经由巧儿扶着走出了一段路,瞧见素雪愣在原地没跟上来,便驻足回头一脸责怨地瞪着她。

素雪暗骂自己居然走神,连忙接过胡妈妈手中与罗帕同色的衣裳,跟上前去,陪五秀返回东房换衣裳。

江玉如蹙眉望着素雪的背影,方才没太留意,一直以为身旁这位颔首低眉的赞者是府里的四秀。

如今看清正脸,才猛然发觉居然是三秀江素雪。

不由得暗暗想,府里人都脑袋发蒙吗?怎么让江素雪来充当赞者?

犹记得前年老太太还在家书中朝她埋怨,说江素雪那个孽障不省心,好好一个及笄礼,被她闹得乌烟瘴气,赞者上前来梳头,她手一挥将木梳拍在地上,正宾为她戴罗帕,她更是一把扯下来,嫌那罗帕太丑,打死也不肯戴。

最后,是二老爷拉着她好劝歹劝,甚至拿出不行及笄礼就不能婚嫁的事来威胁她,她这才勉强乖了些。

连自个儿的及笄礼都张罗不来的人,怎还给他人当赞者了?

江玉如蹙眉收回目光,又看了二老爷一眼,心中满是疑惑,但眼下众宾客皆在,她便只好暂且放在心里。

五秀换上了一身素雅襦裙,出来朝宾客们行礼,又朝二老爷二太太和老太太的方向行跪拜大礼,感激养育大恩。

接着便是行二加。五秀仍旧面朝东端坐,江玉如又净了手,接过胡妈妈递来的发钗,到五秀面前高声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

这回素雪没再出岔子,立刻上前将五秀头上的发笄取下。

江玉如深深瞧了素雪一眼,那低眉敛目的女子,当真是那个跋扈的三秀?

她心中越发困惑,手上却没敢停,将发钗为五秀插上。

五秀起身,宾客们再次向五秀作揖道贺。

素雪从胡妈妈手中接过与五秀头上发钗配套的曲裾深衣,再次陪同五秀进东房换上。

接下来才是三加,同初加和二加一样的礼,只是这回江玉如取来的是钗冠,听得她高声念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俱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饶是素雪早已在千柔那儿听过了行礼过程,如今也不禁觉得枯燥无味,不是都说好一切从简的吗?她简直不敢想象,真正隆重的及笄礼该有多繁杂。

江玉如那边念完,素雪又为五秀取下发钗,江玉如为她戴上钗冠,她起身,众宾客最后一次向她作揖道贺。

素雪从胡妈妈手中三大袖长裙礼服,陪着五秀回东房换上。

再次出来,江玉如面向西边站立,素雪上前奉上醴酒,江玉如走到跟前念起祝辞:“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五秀朝她行礼,接过醴酒,回到席上跪着,将酒祭洒在地上,又举着酒杯轻抿了一口。

胡妈妈再送上米饭给五秀吃了一口,最后朝江玉如拜了一拜,起身退到东边台阶。

到这时,本是要为五秀取字的,可往上两代的江家闺女都未曾有字,况且五秀只是庶女,更加没这必要,就连向族人的解释都免了,

二老爷象征性地说了几句教诲的话语,五秀一一应下,本以为二太太也会说上两句,岂料二太太只是沉着脸点点头示意,表示无话交待。

五秀顿了顿,只好作罢,转而朝宾客作揖,答谢前来充任正宾的大姑母,有司胡妈妈,当然,还有赞者素雪。

这样才算礼成了。

二老爷二太太立起身来,宾客也纷纷站起来,二老爷朝众人拱手道:“小女笄礼已成,多谢各位赏脸观礼!”

众人都笑着回礼,连声称赞。

素雪也舒了一口气。

礼毕,二老爷和二太太招呼着宾客离开,江玉如则搀着老太太,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往后院走去。

素雪再次默默打量这位大姑母,岂料江玉如警惕得紧,立刻察觉了背后这双眼睛,忽的转头过来,远远地瞧了素雪一眼。

素雪也不惊慌,微微一笑算是回应。

江玉如也笑了一下,又回过头,在老太太耳边道:“还以为女儿是太久没回来瞧瞧,都认错人了呢,没想到还真是三姑娘。不过这三姑娘,变化也忒大了些。”

老太太微眯着眼,不置可否。

江玉如借着做正宾的由头,打算在府里再住上几日,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

二太太已经出了房门,便也算是避过冲煞了,翌日一早便上老太太院子问安。

彼时老太太正和江玉如交谈甚欢,屋子里好不热闹,二太太老远便听得老太太爽朗笑声。

秋葵打起帘子,二太太就满脸笑容地进屋来,口中唱道:“瞧母亲高兴得!大姑子该时常回来。”

江玉如本还同老太太言笑晏晏,在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就拉了下来,不冷不热地瞥了二太太一眼,转身对老太太道:“母亲,这话儿听着怎么那样别扭,好似我该不该回来,还得让别人说了算。”

第112章 纳彩合婚(二更)

二太太脸色一僵,这江玉如当真还是同以前一个样,处处不饶人。

但又一想,任凭她再不饶人,终归也是别家的人了,这江府,早已不容不下她江玉如指手画脚。

也是眼下老太太还健在,江玉如还能耍耍威风,等老太太老得下不了地了,这江府可就是她曹淑宁的了。

到那个时候,你江玉如再回来,还有这样的好果子吃?

二太太想着,眼皮微微抽动,眼中闪出狡黠的光。

要是换做府里其他人,敢这样酸不溜秋地嘲讽二太太,老太太一定会出言训责,可江玉如是她的亲女儿,她只觉江玉如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是有理的,哪儿还会怪罪?

只说道:“你要回来,这江府里哪个敢皱一下眉头?往前你那不争气的三弟总是同你拌嘴,如今也已经滚得远远地了,留下二弟大哥同你都亲近,你多回来住住,大伙儿都高兴。”

江玉如轻蔑地瞥了二太太一眼,又转向老太太笑道:“最最高兴的呀,还是能回来多看看母亲!”

老太太乐得直点头。

二太太杵在那儿,牙关咬了又咬。不就是嫁了个濠州的莽汉子吗?得意个什么劲儿?

江玉如的夫君是濠州都指挥使司王禄,官属四品。

瞧上去倒还算风光,可奈何濠州离蓟州实在遥远,当年老太太是一万个不愿意让唯一的闺女远嫁。

江玉如却对这婚事十分满意,拉着老太太在屋子里谈了一夜,将嫁与濠州都司的利益关系一条条,一道道地讲给老太太听。

老太太最终说不过,含泪点了头。

如今看来,江玉如的坚持是有见地的,王禄性格直爽,为官公正,是非轻重掂得清。在外官威十足,杀伐果决,回到家中,却是格外疼爱妻子。

虽也纳了两房妾。但江玉如这边儿没点头,那两房小妾都不敢有半分逾越,如今王禄膝下也就只有江玉如所生的一子一女,妾室皆无所出。

王老夫人去得早,家中大小事务全是江玉如在操持,就连王禄在庙堂遇到的烦心事,也都愿意同江玉如倾诉。两人可谓是伉俪情深。

老太太对此也万分欣慰,唯一的缺憾就是那濠州实在是太远。

因此江玉如能借着做正宾的由头回来一次,也是十分不易的,老太太便时时拉着她的手摆谈。半刻不想离。

二太太在一旁杵了好一阵,那边也没有想搭理她的意思,她咬着牙僵立着,直到秦妈妈撩起帘子进屋来说沈家的媒婆带着大雁和礼物上门来了,二太太才忙道:“大姑子便和母亲多叙叙旧。那边儿的事交由媳妇就可以了。”

言罢蹲身福一礼,转身往外走。

江玉如冷冷地瞥了一眼,待到二太太走远了,才回过头来道:“母亲,您还真要把这个家交到曹氏手里?”

老太太长长叹一口气,沉默许久,道了声:“我不交她手里。还能指望谁?难不成,指望你大嫂?”

江玉如一听,蹙眉道:“大嫂连上吊离家的事儿都做得出来,把这家交给她,不出三年就给败光了。还不如再扛几年,等孙媳妇进门了。绕过她们这辈儿。”

老太太再次叹气,捶了捶自己的腿,道:“我何尝不想?可是这身子骨已经不听使唤了。就在前些日子,我这条老命啊,都险些交出去了!”

江玉如一听。顿时急了,忙问:“怎会这样?二弟不是请了京里的院判来瞧吗?若是不顶用,女儿回去让王家那边出点力,去寻一个靠谱的进府来,时时给母亲瞧着?”

老太太本还愁眉,见江玉如这般紧张关切,她又笑了:“难为你为我挂心。”

江玉如一脸认真:“女儿不为您,谁还为您?难不成还能指望您那两个媳妇?”

“一个闹得鸡犬不宁,一个犯冲煞自身难保。指望?我这老太婆子还有什么指望?幸得咱们自家人贴心,你大哥闲散了些,你二弟性子直了些,但是孝心上,都是没话说的。”

老太太语重心长地讲着,忽然目光一亮,转过头去郑重道:“而且连这三姑娘,都慢慢懂得孝道二字了。之前主动来我房里问安,就连我这头痛失眠的病,都是她给我瞧好的。”

说到这件事,老太太就格外认真。

江玉如却是一脸诧异:“三姑娘?给您瞧病?”

这话刚说完,她忍不住笑起来,觉得老太太在逗她。

“这三姑娘的确是稳重乖巧了不少,但您说她会瞧病?我说啊,她会折腾出补差不多!”

江玉如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素雪顽劣跋扈的模样来,老太太忽然说这话,她只觉荒唐。

老太太却是拍了拍她的手背,越发郑重道:“我可没同你说笑,往前我也不相信来着。之前她就能瞧病情,开方子,我只以为这三丫头整日在外边儿厮混,学了些市井伎俩,岂料后来神乎得很,不仅懂得歧黄之术,还知晓经络腧穴,能针灸治病呢!”

江玉如脸色渐渐凝住。

“当时我疼得死去活来,连睁眼皮子的劲儿都没有了,后来听丫鬟婆子说,三丫头当时取来了药房的银针,给我刺穴位呢。如今夜里得了空都时时来我房里为我推拿按头,眼看这天儿一日日冷了,但我这头痛病就再没犯过。”

江玉如听完,沉默了一阵,蹙着眉低声问道:“母亲,难道您不觉得这三姑娘实在是太奇怪吗?”

老太太点点头:“我先前也奇怪来着,总觉得她好似忽然间变了一个人。说话做事变了,性子变了,连写出来的字都变了!可是后来一想,女儿家长大了,本就变得快,何况她临了婚事,心智忽然成熟,倒也不算是什么怪事儿。”

江玉如却依然皱眉摇头:“不对。人家都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三姑娘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一定是遇着什么事儿了。”

老太太脸色变了变,有些惶惶地压低嗓门,重复道:“遇着什么事儿?”

江玉如凝眸思索一阵,凑近了老太太,低声问:“会不会是府里哪个老妈子走漏了什么风声……”

老太太神色紧张起来:“你说,那件事儿?”

江玉如点点头。

老太太目光慌乱,瞥了瞥屋里没别人,帘外也只有胡妈妈守着,才敢沉下嗓门确认道:“你是说,淑宁那件事儿?”

江玉如急得伸手拍了一下老太太的手背:“除了那件事儿,还能有哪件事儿?”

老太太这才神情缓和了些,不是她的那件事就好。

也对,她的那件事和素雪能有什么关系?真是自己吓自己。

又拉回神思来,眼神闪烁道:“淑宁那事儿除了她自己,就只有你知我知,外加个胡妈妈。淑宁自己不会说,你我也不会讲,胡妈妈跟在我身边三十几年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比谁都清楚。所以那事儿不可能走漏风声。”

江玉如陷入沉默。

老太太瞥了瞥她,见她还在疑惑,索性摆摆手道:“你啊,整日瞎想那些作甚?咱们江家的姑娘长大了,懂事儿了,这是好事。既然是好事,就莫要往坏处想。即便是她江素雪当真知晓了些什么,就凭她还愿意出手医治我这个老太婆子,便说明她不会对我有什么坏心。眼下我这铲儿没除掉,能留着她在身边,多一天算一天。对我有用处便是了,至于别的,让别人去操心去。”

江玉如这才缓了脸色,点点头:“倒也的确是这个理儿。先前听闻三姑娘要嫁人了,我还在心里头暗自高兴来着。后来忽然又说退了婚,换成五姑娘。如今看来,是母亲您的主意?”

老太太脸色讪了讪,似乎不想让自家女儿觉得她是因为自私才刻意张罗着帮素雪退了婚,便道:“退婚是雪姐儿自己的意思。再则说了,那沈家庶子在身份上也着实配不上雪姐儿。”

江玉如瞧出老太太的不悦,只点点头,不再多问。

二太太出去招待上门来的媒婆,瞧见媒婆带来的大雁和礼物,二太太心里乐开了花儿,连忙让秦妈妈帮忙招呼着将两箱礼物抬进去。

媒婆进屋坐下,二太太满脸笑容,卖力地夸了五秀一番,又说了好多夸赞沈二公子的话。

媒婆笑了笑,因着这边是有前科的,便不禁问了句:“这回,可是没差了?”

二太太甩着帕子笑道:“沈二公子和咱们家五姑娘天造地设,成了,铁定成了!”

媒婆心底松了一大口气,生害怕这桩亲事再黄了,污了她这铁嘴媒婆的好名声。

在花厅说了好一阵子的话儿,媒婆才起身离开。

如此,便算是纳了彩了。

曹氏办妥了这边的事儿,心气儿正顺,转头朝老太太后院走去想要邀邀功,见秦妈妈跟在身旁,便问了句:“婧萱那边儿怎样了?”

秦妈妈面有难色,想了想,道:“四秀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

二太太满意一笑:“送去的饮食可用了?”

秦妈妈眨眨眼,二太太一问,她这儿就瞒不住了,只好如实道:“用了,可是吃得很少……”

二太太沉沉眉,道:“好生看着她,劝不过就不需再劝,只告诉她这边儿已经纳彩合婚,沈家二公子,很快就是咱们江府的五姑爷了,让她趁早死了那份儿心!”

第113章 假仁假义

“是……”秦妈妈低声应着,心里却觉得为难。

秦妈妈不敢说四秀的真实情况,这两日夜里她守在外面,时时听到里面传来哭声,是那样伤心,连她这个老妈子都听不下去了。

趁早死了这份儿心……这话,教她如何说得出口?

秦妈妈也明白二太太的打算,是想把四秀说给陈公子。一提到这个陈公子,又不由得想到素雪。

顿了顿,秦妈妈又道:“三秀退了婚,是不是要忙着说别的亲?之前听府里丫鬟嚼舌根儿,说三秀上回进京去夺了二秀的风采,好似,已经和陈公子对上眼了。二太太,这……”

“哼……”二太太微不可察地轻哼一声,目光冷下来。

好一个小蹄子,趁着她躲避冲煞出不了房门儿,竟在府里玩得风生水起了!先是算计了婉悦,险些把她一同牵扯出来,后又治好了老太太的毛病,讨了不少欢心,如今更是厉害,懂得见机行事,攀高枝儿了!

那陈家,可是她盯上了的!大房夺不走,江素雪,也休想讨到便宜!

可这些二太太都只是在心里想,即使如今四下无人,她也绝不会表露半分,只淡淡说了句:“不用担心,我自有计较。”

秦妈妈应了一声,跟着二太太继续走。

二太太足下生风地来到老太太后院,一打帘子就面如春风地笑道:“母亲,那边儿都妥当了!我这边儿的庚帖也吩咐着备好了!”

彼时江玉如正在为老太太捶肩,瞧着二太太这得意模样,不由得讥诮道:“二婶子果真是好母亲,连五姑娘的婚事都这样操劳上心,以后等到四姑娘和六姑娘,二婶子岂不是要跑断腿?”

二太太脸色变了变,这江玉如,她说什么就堵什么。不拆她的台就心里发慌吗?

可眼下老太太在,她只能忍住,转了转眼珠子,笑道:“大姑子就莫要笑话我了。我这也是母亲教得好,听说当初母亲操劳大姑子的婚事,也一样劳心劳力,咱们都是为儿为女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二太太趁机将老太太捧了一下,老太太果然笑了,拍了拍江玉如的手背,道:“这嫁女儿啊,就是割心里头的肉,一面忙活着。一面心痛着,那滋味儿……真真儿酸楚啊!”

江玉如见老太太说得动情,也只好低声安慰几句。

二太太见状又转转眼珠,故作焦虑,道:“可即便再酸楚。女儿大了也终归要嫁人啊。话说这雪姐儿也不小了,把婚事让给了五姑娘,自个儿可得好生考虑考虑。今年是来不及了,明年又是寡妇年,不能成婚,所以得赶紧张罗着说亲,等对上了眼。后年一开春儿就可以把婚事办了。再这样拖下去,二老爷心中也是不安啊。”

老太太听完点点头,素雪一开春儿就十六了,等到后年,就十七了,的确不能再晚了。

老太太只听出二太太言语中的焦急。江玉如却是一笑,反问道:“合着二婶子已经为三姑娘找好了人选?”

二太太听完眼睛一亮,这江玉如整日说风凉话嘲讽她,如今总算是帮她顺了个话儿,虽然也带着揶揄。但是她要的正是这个。

便笑笑道:“还真被大姑子说中了!”

又一脸和善地看向老太太,道:“大姑爷不是有个表弟吗?听说是个文雅之士,性子温润得很。这大姑爷是信安侯的独子,迟早是要袭爵的,素雪能嫁去侯爷家的亲眷,也是不错的。况且,素雪嫁过去,大姑爷和他既是表兄弟又是连襟,这不是亲上加亲的美事儿吗?”

二太太说完一拍手,似乎觉得再满意不过了。

老太太听完,蹙眉思忖了一下,缓缓问:“信安侯家那个表亲,不是患有恶疾吗?听说年纪轻轻地就成了个药罐子,病怏怏地,长年累月靠着药材撑着那身子骨……”

江玉如一开始还疑惑,这二太太怎么就这样上心了?

听到这里一下子便明白了,不由得冷笑:“二婶子这哪是在说亲?分明就是想把咱们三姑娘往火坑里推嘛!那药罐子指不定哪日就双脚一蹬见阎王了,到时候苦了咱们三姑娘守活寡!”

二太太见自个儿心思被当面拆穿,顿时有些慌乱,连声道:“瞧大姑子讲的什么话?我哪会有那个坏心?我也是听闻对方性子温和,待人和善。您又不是不知道,雪姐儿是个脾气暴躁的,只有这样的人家才不会给她委屈受。”

江玉如才不为二太太这番说辞所迷惑,轻轻一笑,不紧不慢地反驳道:“既然那样好,二婶子怎不说给四姑娘?三姑娘脾气诚然是不好,但我瞧着四姑娘性子也倔得很,给四姑娘找个性子温润的,也不错。”

“这……”二太太彻底慌了,那个病秧子,怎能说给婧萱?

焦急地揪了揪手中帕子,吃吃笑道:“可是按着顺序来,也该是雪姐儿先说亲的啊。”

“顺序?眼下哪儿来的什么顺序?大房二姑娘未嫁,二房三姑娘四姑娘都未嫁,偏生就要嫁五姑娘,真要应这顺序,那五姑娘就压着别嫁。”

江玉如讲完,白了二太太一眼。那点儿小心思,也只能哄哄这府里的人,想蒙她,还嫩了点儿!

江玉如操持王家这么多年,如二太太这种笑里藏刀假仁假义的做派,她在那边儿的亲眷里见得可多了,头两回还为此吃了亏,如今再遇上这种人,只恨不得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一听到江玉如说五秀别嫁,二太太更慌了,连声道:“大姑子也别拿我为难,五姑娘这边儿,可是母亲做的主呀……”

好歹将这事儿推给了老太太,江玉如才没再吭声了。

但是给素雪找来的这门亲事,算是没戏了。

老太太想了一阵,也摆手道:“就算是再温和又怎样?一个病秧子,白白苦了雪姐儿,这事儿不妥当。”

二太太低下头咬了咬唇,仍是不甘心,复又说道:“病秧子怕什么?雪姐儿不正巧懂医术吗?”

老太太听完眉一皱:“你这是为江家找夫婿,还是在为那家人讨媳妇?怎么处处为别人着想去了?”

二太太一听老太太发怒了,连忙垂头道:“母亲教训的是,是媳妇思虑不周……”

江玉如斜了二太太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方才还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呢,如今看来,二婶子待三姑娘并不好啊,这要是让二弟知道了,二婶子可不好交待呢。”

二太太一听,慌了,在其他事上受些挖苦便是了,万不能在二老爷心中失了贤妻体面!

她忙抬起头作哭腔,捂着心口道:“母亲,媳妇当真冤枉!这么些年来,媳妇对雪姐儿那是日日担忧,处处包容,生怕她受半点儿委屈,又怎么会待她不好?我给她说这亲事,也是害怕雪姐儿那粗野的性子去了婆家不受待见,嫁个温良的夫婿,也能少受些酸楚啊……”

她说得动容,还取出丝绢开始抹泪。

江玉如冷眼瞧着她这虚假做派,不应声。

老太太叹了口气,摆摆手道:“行了,淑宁也是一番苦心。只是那信安侯表亲家的确是不合适,就别再提了。淑宁你好不容易出房门来,还有五姑娘的婚事等着你操办,你也分身乏术,雪姐儿的亲事就不要你操心了,我这儿自有定夺。更何况雪姐儿也向我提过,把沈家的退了,再由我亲自为她择一位温良夫婿,当时二子也在场,我不能不放在心上。”

二太太本还在抽泣着,听到这儿,猛然止住泪,双眼瞪圆了。

江素雪这蠢犊子居然绕过她,直接去求老太太了?这下,可如何是好……

二太太攥紧手掌,还想继续说,可老太太却摆摆手说乏了,由江玉如扶着去暖阁歇息。

二太太杵在原地,牙关紧咬,好一个江素雪,以为这样就能逃出她的手中,逍遥快活了?

她暗暗咒骂着,盯着屋内那四扇松柏梅兰纹屏风,目光骇人。

约莫过了三日,媒婆就带着礼品来问名,两家交换了庚帖,之后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媒婆将沈家问卜祖先的结果送过来,抬来两大箱衣裳饰品作订婚礼品。

自纳彩以来,都是二太太在张罗着,沈家送了礼物小聘,江家这边也备好了冠履和文房四宝致答礼。

媒婆见二太太待人这样和气,也热情了不少,递上沈家的聘书,喜滋滋地离开了。

聘书一下,后边的事儿就更快了,江府这边也忙碌起来,二太太招呼着秦妈妈胡妈妈一起,计较着给五秀准备成婚需用的物品和嫁妆。

二太太故意当着胡妈妈的面儿清点,意在做给老太太看。

胡妈妈回去一一汇报了来,老太太听完点点头,最后说了句:“无非是个庶女出嫁罢了,无需事事经由我,交由淑宁便可,她自有分寸。”

胡妈妈应了一声,便也没再过去了。

二太太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第114章 方氏服软

一个庶女的出嫁事宜,二太太心中自然是拎得清的。

她这样劳心劳力,也无非是不愿这婚事出半点差错,只有让五秀越快嫁过去,婧萱那边才能越快死心。

可饶是已经简之又简,打理完嫁妆和成婚前的琐碎事宜,前前后后也耗了将近半个月。

至冬月底,沈家又遣了媒婆领着人上门,带上礼品前来提日子了。

这回连二老爷和老太太都一同来了前厅。

媒婆递来一张红笺给二老爷,上面写着具体成婚事宜和迎娶日期。

二老爷看了看,沈家把日子定在了腊月十八,怕也是算了又算,才选了个赶在年关前的吉日。

二老爷沉思一阵,没有说话,将手中红笺递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只淡淡瞥了一眼,确定没放在年后,便没什么意见,点了头。

送走媒婆后,二太太大喜,口中不停唱着吉祥话儿。

一旁的赵姨娘却是嗫嚅几下,轻声哭了起来。

二太太斜了赵姨娘一眼,不予理会,继续同二老爷和老太太摆谈着,却不料二老爷和老太太的神色也沉重起来。

二太太嘴角僵了僵,不豫地瞥向赵姨娘,心里恨不得上前去扇她两个大耳刮子,看她还有没有胆量哭!

可眼下二老爷老太太都在,二太太只得忍了忍,转头吩咐秦妈妈道:“去取一条巾帕来,给赵姨娘擦擦脸。”

秦妈妈应声而去。

赵姨娘接过巾帕,非但没有因此而消停,反而哭得更放肆了些。

二太太终于忍不住,蹙眉低斥道:“好端端的喜事儿,哭哭啼啼作甚?”

说着又故作愧赧地看向老太太。道:“怪媳妇平日管教得不严,让她这样失态,惹得母亲您眼烦了。”

说完了这体面话。便将脸色一横,转头对赵姨娘斥道:“整日在老太太面前摆个怨妇脸。像个什么样?还不赶紧下去!”

赵姨娘被吼了两句,泪水更止不住了,却也只得咬紧下唇不发出声来,朝二老爷和老太太行了一礼,匆匆退下去了。

老太太闭了闭眼,缓缓道:“前些日子我送玉如走的时候,心里都是揪着难受,更何况这是二房头一回嫁闺女。她是五姑娘生母,不舍是难免的,你也莫要怪罪她了。”

二太太听完眉心一挤,这样说来岂不是显得她铁石心肠了?

想着眼珠一转,连忙鼻子发酸,哽咽道:“母亲这话儿可说到媳妇心窝子里去了^闺女的谁会舍得啊?媳妇也是忍着心里的酸楚,不敢表露,害怕让母亲看到了,一同难受……”

说着,也扯出丝绢开始抹起泪来。

秦妈妈连忙在一旁轻声安慰。

老太太叹了叹气。杵着拄杖往回走,二老爷也跟着转身去,二太太见状立刻止了泪水。跟上去搀着老太太。

“媳妇这些日子操劳着五姑娘的婚事,都没法子日日到母亲房里问安,不过如今瞧着母亲脸色不错,想来也没再头痛失眠过了?”二太太索性岔开话题,转而关切老太太身体。

二老爷闻言也细细瞧了瞧老太太,喜道:“母亲气色的确是好多了,看来素雪夜夜去给母亲按头,还是颇有成效的。”

老太太欣然点点头,拖长了音调道:“是啊。的确是多亏了雪姐儿啊。”

二太太见自己话茬子没引对路子,白白给江素雪讨了好。又笑笑道:“五姑娘这边儿的事儿也妥当了,往后媳妇和婧萱又可以陪着母亲一同散步了。”

往前老太太最喜欢婧萱陪同散步。这会儿却是脸色变了变,道:“这大冷天儿的,还散什么步?婧萱不是被你关在屋子里描工笔不准出来吗?这边儿清闲了,你又肯让她出来了?”

老太太这话里明显带着责怨。

先前给五秀及笄的时候忙得不可开交,婧萱却躲在房中,连大姑母回来了也未曾出来拜见一下,老太太自然是颇有微词。

二太太一听,连忙解释道:“母亲多想了,哪会是媳妇关着她不让她出来呢?这不,上回雪姐儿硬拽着婧萱一同去鹤亭见沈家公子,婧萱一个姑娘家,哪愿意出门去被别的男人瞧了?可雪姐儿偏生不愿孤身去,婧萱又看重姐妹情谊,咬着牙关陪着一起去了,谁料那城东下起了大雪,婧萱回来以后,就染了点儿风寒。”

“风寒?”老太太一顿,目光焦急起来,“你怎不早些讲?”

二太太见老太太还是紧张婧萱,心中缓了一口气,又蹙蹙眉委屈道:“媳妇当时也着急来着,婧萱和婉悦自幼都体寒,再染上风寒,要是落下铲儿就不好了。可是前段时候老太太您都在操心着雪姐儿退婚、五姑娘及笄还有同沈家婚事,早已忙得转不过头来,媳妇怎敢再拿婧萱的事儿来添乱?也就只好暂且瞒着。不过幸好婧萱时常陪着母亲散步,身子骨底子也不错,喝了几服药,已经好多了。”

二太太好似说着心酸事,一脸委屈模样。

老太太听了也有些愧疚,道:“我这边也是忙晕了头,没顾忌到萱姐儿。既然没事了,那便好生养着。”

又转过头朝胡妈妈吩咐道:“眼下天儿越发冷了,把我房里那些上好的银丝碳送去萱姐儿房里,她体寒,可不能再冻着。”

胡妈妈低头应了。

二太太暗暗敛眸,不由得挺直了背脊。

又行出几步,二老爷告罪说先回荣德堂处理事务,老太太便也不强留,挥挥手应了。

二老爷刚走一阵,大老爷又迎面过来,步子有些急。

老太太瞧出大老爷怕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讲,便也做好了准备细细听。

大老爷走近了来,却又不急着说了,他脸色讪了讪。好似有些说不出口。

最后还是老太太这边开了口,问道:“不是让你去接二姑娘回来吗?怎么还没动静?”

大老爷一听,吸了口气。道:“母亲,儿子正是为了此事过来。”

“嗯。讲吧。”

老太太瞧了他一眼,语气已经有些不悦。

就知道他是为这事儿来,不悦的是,她这大儿子怎生得这样懦弱无能,连方莲那个没头脑的蠢妇都奈何不了。

大老爷顿了一阵,才道:“先前也派人过去接了,可方氏她就是不肯。儿子知道,她是心里害怕。害怕嫣芸都被接走了,江家这边就更加不会管她了。”

“所以你就服了这个软,想去把她们俩都接回来?”老太太用力敲着拄杖打断他。

大老爷忙说:“儿子哪会那样?当初是她自己拉扯着要走,她不服软,儿子绝不会退步!”

老太太依旧脸色不豫地瞧着大老爷,听这话的意思,方莲那边已经服软了?

“她服软了又如何?把这江府当成什么地儿了?她自己又哭又闹拉扯着走了,现在又想回来,可没那么容易!”老太太仍是沉着嗓门。

可那毕竟是江府的长媳,吵吵闹闹之后总是要归家的。江府若是拉下脸将她堵在门外,反而落得个不是。

老太太明白这个道理,知道方莲回来是迟早的事。只是回来得舒不舒坦,那可就得由她这里说了算。

她已经开始在心里琢磨着该怎样好生整治一番这个恶妇了!

岂料大老爷又道:“嫣芸已经递了封书信过来,信中说方氏和她都愿意回来,并好生向母亲您请罪,因此儿子打算……打算派人去将她们接回来。”

老太太听完眼睛一瞪:“她自个儿惹出来的闹剧,还要咱们来给她收场子?她方家富甲一方,怎不将就这个机会华盖轿舆地把她送回来,正好可以在咱们面前显摆显摆!”

大老爷知道老太太是在说风凉话了,面露尴尬地笑笑。道:“母亲,您又何苦同她计较太多?咱们江府是清贵之家。气度上不能失了分寸,只是去接一下。这也是无妨的。其实说到底,她也就是性子横了点儿,儿子往后多多管教便是,这样僵持下去,于人于己,都不利啊。而且眼下年关将近了,难不成让嫣芸在方家过年?”

大老爷解释一大篇,就是害怕老太太听了这个提议会生气。

可饶是他这样小心翼翼,老太太还是生了气,指着他愤愤道:“你啊你,耳根子软得都能拧着绕上一圈了!要接你去接,何必假惺惺地来问我这老太婆子?我要说不准,你就能答应吗?”

大老爷早料到老太太会不高兴,却不料这回竟发了这样大的火。

被说耳根子软,他也有些无地自容,瞧了瞧一旁的二太太想寻求点帮助,谁料二太太立刻移开目光,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模样。

大老爷焦虑地皱起眉,只好翁声道:“儿子知道母亲不喜欢方氏,可是嫣芸好歹是江家的闺女,总不能让她归不了家啊……”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大老爷,重哼一声,提起步子快步走开了。

大老爷停在原地,好歹捏了一把汗,转头吩咐李管家备好车马,去随州接人。

大老爷遣人去接大太太的事传来的时候,素雪正在房中看书。

老太太的身子一日日见好,府里的人似乎也都知晓了她懂得医术这回事,素雪也就没再遮掩,让妙梦去问胡妈妈借医书来看。

也不知怎的,这件事很快传到了二老爷那儿去,隔天水仙就送了一叠各门各类的古书来,大多是关于医学草药的记载。

能翻到真材实料的古医书,素雪自然是爱不释手。

第115章 扫地出门

五秀和沈家的亲事十分顺利,看来沈家对这回的亲事是颇为满意的,至少动作快,媒婆来得勤。

如此一来便不会生出杀害未婚妻之类的事了,素雪也为此松了一口气。

这边刚松一口气,那边就说大太太又要回府了。

千柔微垂着头,担忧地看着素雪,道:“秀,当初大太太是带着对您的怨气离府的,眼下又回来了,恐怕……”

千柔想说,恐怕回来第一个想为难的,就是秀您了。

素雪悠然地翻一页书,又揭开玉瓷灯罩剪一截烛芯。

烛光更明亮了,瞧着那闪烁的光晕,素雪脑海里浮现出大太太那莽撞无礼的模样。

她轻轻一笑,道:“不必怕。”

二太太出房门了她都不怕,更何况一个大太太?

千柔轻轻咬一下唇片,也没再说别的。

其实大太太在随州娘家那边也不好受,虽然表面上硬撑着不服软,但心里面早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以她的揣测,大老爷应是挨不过十日就会追到随州来的,可眼下一个月都过去了,江家那边虽然来了两趟,但都是说要来接嫣芸走的。

她当然不会同意!

嫣芸被接走了,那她算个什么?这一定是老太太出的主意,就是恨不得让她永远别再回江府去!

她咬着牙恨恨咒骂。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她也渐渐明白这样子僵持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早知道大老爷的心这样硬,她当初打死也不会拖着嫣芸负气而走。

可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扛着。但求大老爷能念及她们多年来的夫妻情分。别做得那样绝。

只要江府的人说一句来接大太太回府,她马上就能收拾行装一同回去。

在屋子里焦急得坐立不安,好几宿都没睡好觉。总是梦到大老爷在老太太的唆使下扔给她一封休书,叫她滚得越远越好。

她惊醒过来。吓出一身冷汗,整个人都神神忽忽了。

方家二老这边,对大太太这种负气出走的行为也并不赞同。虽然听闻她在江家受了委屈,心里也为她心疼,但是好歹已经嫁过去了,再天大的事儿也不能一走了之,如今回也不是,不回更不是。这不等于是自个儿把自个儿逼入两难境地了吗?

一开始,他们还愿意温言细语地安抚大太太,也愤怒地骂上江家几句,算是出了口头上的气。

可一日复一日,江家那边也没多大动静,方家二老开始急起来了。

加之方莲在家里一直神神忽忽,好似中邪了一般,神忽过了又开始哭哭啼啼,整个方家都被她弄得气氛压抑难受,这方老爷子渐渐对方莲有了不满情绪。

方老爷子毕竟年岁大了。方家的铺子大多都交由给方莲的长兄和长嫂打理。两人整日忙碌,哪儿有心思过来安顿从婆家跑回来的方莲?

方莲那长兄先前倒还来说上几句,无非是规劝方莲要识大体。不可意气用事,硬碰硬,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但后来见方莲油盐不进,也就没心思再多劝了。

长兄未娶妻成家时,方莲同他的感情还算不错,后来有了长嫂,长兄听了那些枕边风,加之一些家中琐事,便渐渐同方莲疏离了些。

后来方莲嫁去了江府。两人感情更加淡薄了。

因此长兄那些话,方莲也只是听听而已。

那些道理她何尝不明白。可是明白又如何?

要她忍,她也在曹淑宁的压迫下忍气吞声十多年了。可这会子连江素雪那样的小辈都要反她,叫她怎么忍得下去?

其实她心里比谁都焦急,恨不得赶紧找个台阶下来,好带着嫣芸回江家去。

她也看出来方家人渐渐对她也失去了耐心,只是可怜她在江家也受了委屈,才没有出言训责。

直到有一日,方莲刚用完晚膳准备就寝,屋外忽然传来嘈杂声,不待她起身去看,门就从外边被踢开了。

她吓得尖叫一声,全身都发软了。

长兄和长嫂带着一群方家的丫鬟,怒气冲冲地走进来,指着她就吼道:“就是你这丧门星!在婆家不受待见,就赖在家里不走,咱们方家的好运数全都要被你给煞尽了!”

方莲一头雾水,但见长兄那凶悍模样,心中也有了些许预料。

看着这鱼贯而入兴师问罪的一群人,她气得全身发抖,咬了咬牙,用力指向长嫂,质问道:“一定是你这个死女人,又在大哥面前说菌话!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长嫂被她这歇斯底里的叫喊惊到了,先向后退了半步,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反驳道:“我说忻,你别血口喷人啊,你无端端搬回来住也就得了,住上一阵该回婆家就得回婆家,都嫁出去快二十年的人了,难不成还想赖在娘家不走,等着重新嫁一回不成?”

这长嫂说话嗓门不大,却句句带刺。

方莲哪受得了这样的羞辱?疯也似的扑上去就要抓打,却被长兄拦住了。

她泪水不听使唤地涌出来,花了脸上浓厚的脂粉,转而看向长兄,好似告状一般,吼道:“大哥你看看你管教出来的恶婆!在方家都敢指着我鼻子骂了!”

她想着,长兄虽然同她感情不如当初,但至少兄妹情谊还在的,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这样被羞辱。

岂料这回长兄也蛮力推开她,怒道:“她说的哪里不对?方家是做买卖的,最怕家里不干净,不干净就泄财!你无端端跑回来算个什么样?外边的人都在讲你是那江家的弃妇!养一个弃妇在家里,还想生意不亏,铺子不赔?”

方莲本还全身僵直,想豁出去大闹一场,方家老爷太太还健在呢,这长嫂就敢如此欺凌她了?

可当她听完长兄这番话之后。整个人就不自觉地疲软下去,再也凶悍不起来。

方家这是嫌弃她了,嫌弃她回来长住着。让方家触了霉运,赔了生意。

方莲没再敢回话。任由长兄长嫂朝她撒气,没过一阵,老爷太太也气呼呼地过来了。

虽然没有把话说得那样难听,只是在规劝方莲回去向江家低头,但言语中已经带上了埋怨。

二秀听闻这边在喧闹,也跑过来瞧,见自家母亲被一群人围着数落。

二秀咬了咬唇,心里万分不愿上前去跟着母亲一同丢脸。斟酌一番,快速退回自己房间,闷声关上门,装作不知情。

长兄长嫂指责累了,才挥袖离开。方莲半跪在地上一直哭,方太太有些看不下去了,又蹲下来劝,方莲早已听不进去那些话。

方家赔了十来间铺子,眼见那白花花的银子全都化成了水,方太太心里也难受得紧。劝了一阵,也捂着心口回房去了。

方莲鬼哭一整夜,翌日便红肿着眼颤抖提笔。以二秀的名义修书一封给江家,表明她想要回府的意愿。

幸得江玉德还念及一些情分,那书信递出去不过五日,江府的马车就过来了。她拉着二秀从小门出去,回头瞥了瞥,依旧是没有一个人来送她。

方家现在正为着生意铺子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哪还有心思来理会她?

这幅场景,让方莲想到了之前负气离开江府的情景,那时候。也是这般凄凉。

这和被扫地出门有几个区别?

她不由得狠狠咬紧牙,戳了戳二秀道:“去马车里瞧瞧。你父亲可也一同来了?”

二秀被戳得有些痛,皱了皱眉。不情愿地上前去,没好气地对车夫道:“父亲呢,可在里面?”

车夫摇摇头。害怕二秀不信,还特意撩起马车帘子,里面空空如也。

大太太气得跺脚,快步上前去,车夫递上脚凳给她踩,却被她踢开去,蛮力一蹬就上了马车。

“磨蹭什么9不快些赶路回去!”刚坐稳当,她就扯开嗓门吼,如今也只有这车夫能叫她吼一吼了。

车夫被大太太这架势吓着了,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挥鞭子调转马车往回赶。

蓟州这边儿已入严冬,晨起来屋上都结起了一层白霜。

那青石地砖虽有仆人仔细清扫过了,但经了夜里湿重寒露之后,依旧很滑。

素雪穿着厚实的白狐风毛滚边对襟袄子,小心翼翼踩过青石甬道,去老太太院子里问安。

正巧二太太、四秀和五秀也在,老太太便留了素雪坐下来一同吃茶。

老太太同二太太说着五秀出嫁的事,二太太一脸恭顺地交待着细枝末节,老太太听完格外满意。

因上回二太太说婧萱受了风寒,老太太对婧萱又格外关切了些。

只是每每提及五秀和沈家的婚事,婧萱就脸色不豫,一直黑着张脸不时地朝五秀瞪过去,老太太问她一句,她也只是懒懒回一句,不多说。

二太太向老太太交待完了成亲的事,五秀又坐了一阵,便告罪退下了。

婧萱眼珠转了转,说要陪着五秀一同回,也福了一礼退下去。

她俩走后,老太太这儿便只剩下素雪和二太太。

二太太理了理五彩妆花袄袖边儿的紫貂风毛,端起小兀子上的青花小盏来吃一口茶,余光暗暗瞥向素雪,忽然笑道:“这说来真快,五姑娘那边儿的婚事都快要成了!哎,雪姐儿也真是,往前那样中意沈家二公子的,这会子怎么就……哎,果真是造化弄人啊。”

说着故作惋惜地蹙蹙眉,余光悄悄瞥着素雪的反应。

素雪勾起右边唇角,轻声回了句:“五妹和沈家二公子婚期在即,母亲莫要再拿那些事来取笑素雪了。”

“瞧雪姐儿这话,哪儿是取笑呢?雪姐儿中意沈二公子的事谁人不知?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二太太笑着说完,眉毛挑了挑,端起茶盏来,一边喝一边偷笑。

第116章 隔岸观火

素雪暗自攥紧手,那边都快成亲了,还故意把这事儿拿出来说,这个二太太,怎就不能学得安分点儿?

看来之前在京师里没得到教训,回府来在屋子里关了这么久仍是没得到教训!这才刚跨出屋子呢,又忙不迭地往她身上泼脏水了。

既然想生事,那她就奉陪好了!

素雪想着,抬了抬眼皮,淡淡笑道:“素雪一向顽皮,事事图新鲜,哪会有什么中意不中意?其实说到沈公子的婚事,这最是伤心的人儿,不是素雪,而是四妹呢。”

二太太闻言脸色一变,连忙反驳:“这是哪儿的话?沈二公子的事与婧萱有何关系?”

素雪眼神微冷,好整以暇地看向二太太,似乎在说,怎会没关系?这里头的关系,可大着呢。

老太太也听出了些端倪,眉头一蹙,正色问道:“萱姐儿她伤心作甚?”

二太太紧张地捧着茶盏,干笑一声,解释道:“母亲您别听雪姐儿瞎说,她这是在跟我拌嘴,说着玩儿呢!这丫头,就是害臊,生害怕我再向她提沈二公子,所以在一旁打岔呢!”

说完,又掩嘴笑笑。

可素雪又岂会让二太太这样糊弄过去?

她蹙蹙眉,一脸困惑地看着二太太道:“哪有说着玩儿?四妹之前跑到房里来告诉我,说沈二公子人品好,相貌好,那话里行间,可句句都是情意呢。”

素雪娇俏地说完,也不去瞧二太太那尴尬神色,只低头拨弄着身上的双环四合如意绦。敛下眉,暗暗笑了。

想坏别人名声之前,还是先把自个儿护好吧。

老太太听完。不悦地沉下脸,低语道:“往前就听下边的丫鬟在嚼舌根,说萱姐儿对那个沈家二公子有意。我当时还不信,如今看来。还真有这回事?”

说及此忽然放沉了嗓门,略带责备地看向二太太,道:“萱姐儿好歹是你一手教养出来的,怎不把自己看高些?”

其实老太太是觉得羞赧了。婧萱不仅仅是二太太一手教养出来的,也是她这个当家主母最最喜欢看重的姑娘,怎眼光这样低?看上一个没落家族的庶子?

这不也等于是在打她这个祖母的脸吗?

二太太也听出老太太话语中的不悦。

毕竟婧萱这个是确有其事,她一直瞒着不讲,老太太素日里听了闲言碎语。倒也未必就会信,只是没想到江素雪这个喧种居然当着面儿把这话捅破了!

老太太一向眼界儿高,瞧不起那些没落家族的,如今听说婧萱居然自甘掉价儿地去喜欢那沈公子,心里对婧萱的好感恐怕又会少上几分。

二太太当然知晓这其中道理,连忙解释道:“母亲多想了,婧萱一直养在深闺里,哪儿有机会对外边的男子上得了心?至于雪姐儿说婧萱夸赞沈公子,那不也是瞧着沈家就要同咱们江家结亲了,才顺着夸上两句。好让雪姐儿听了高兴吗?”

说着眼睛瞥向素雪,幽幽道:“可谁料到这沈家公子没当成咱们江家的三姑爷,反而做了五姑爷。瞧着婧萱方才不是跟着五姑娘去了吗?指不定也会夸上沈公子两句,无非就是想让五姑娘开心开心。婧萱这丫头呀,就是把姐妹情谊看得格外重!”

二太太一张嘴皮子吹得天花乱坠,不仅给婧萱打了掩护,还再次拿三姑爷这话来讽刺素雪,最后,还顺便夸了一句婧萱看重姐妹情谊……

这一番话下来,老太太都快要信以为真了,谁料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人声。

少顷,秋葵慌忙跑进来。看着二太太道:“二太太,那边。那边……”

二太太有些懵,秋葵是老太太房里的丫鬟,怎么一进来就朝着她说话?

但看着秋葵那慌张神色,二太太心里也不安起来,奈何秋葵支吾好几声都说不完一句话,二太太急得只想训她几句。

可毕竟老太太还在,她不敢逾越身份,便耐着性子道:“怎么回事,慢慢讲。”

秋葵这才收起慌乱,吸了口气,指着外面道:“四秀……四秀和五秀吵起来了,还伸手打了五秀!”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太太猛地立起身来,忽又敛下慌张,怒问,“五秀可是仗着自己要出嫁,就开始对四秀无礼了?”

素雪默默抬眼瞧了二太太一眼,秋葵说得那样清楚,分明是四秀伸手打了五秀,怎么到了二太太口中,就完全变样了?

别人唬人,还懂得偷换概念,这二太太,分明就是颠倒是非。

连秋葵都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二太太这质问了,只好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已经眉头深皱,唤来胡妈妈道:“你去外边瞧瞧,把她们俩都喊进来。”

胡妈妈得令去了。

二太太虽然也着急,但老太太都发话要她们进来了,她也只好重新坐下,惴惴不安地揪着手中丝绢。

素雪敛敛眸忍着笑,二太太刚夸完婧萱看重姐妹情谊,婧萱就在外边同五秀打起来了。

这母女俩,可真够默契的。

其实婧萱打五秀也没什么奇怪的,动动指头一想,就知道其中的缘由。

婧萱喜欢沈公子,可眼下要嫁给沈公子的却是五秀。往前对着素雪的时候,婧萱还只是口头上挖苦,到了庶女五秀这儿,就放开胆子动起手来了。

婧萱这样一闹开,怕是什么也瞒不住了吧……

素雪怡然自得地坐直了身子,捧起一杯茶准备隔岸观火。

没过一阵,胡妈妈就领着婧萱和五秀进来了。

婧萱似乎很激动,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五秀捂着左脸垂着头,肩头不停颤动着,似乎在哭泣。

她俩刚走进屋中,二太太率先一拍案桌立起身,指着五秀斥道:“赵姨娘平日怎么教养你的,还没出江家门儿呢,就敢对嫡姐没规矩了?”

五秀连忙跪下来,含泪快速瞥了四秀一眼,道:“母亲祖母明鉴,静珍一向尊敬三位嫡姐,哪敢有半分不敬?只奈何四姐姐忽然情绪暴躁,指着静珍就开始训骂,静珍正不明所以,四姐姐就扬起手开始责打静珍……”

素雪静静听着,总觉得这话着实是别扭。好一个一向尊敬三位嫡姐,上回行及笄礼之前,五秀在东房里对她可谓是龇牙咧嘴,就差没扑上来撕咬了。

从那回的事便可瞧出五秀并非善类,否则,也不至于这么一嗅子就激得婧萱失了分寸,朝她动起手来。

二太太听到这些话却是震怒了,厉声道:“婧萱性子那样温和,好端端地怎可能忽然打你,定是你不对在先!秦妈妈,去把赵姨娘叫过来,这母女俩当真是越来越目中无人了!”

秦妈妈应一声就要下去,老太太却蹙眉重咳一声,道:“淑宁,话儿都没问清楚呢,你着什么急?”

二太太这才讪讪回过脸,朝老太太低了低头,好歹又坐下来了。

老太太脸上浮起一丝不悦,看来玉如说得没错,这江家还没交到二太太手中,二太太就已经迫不及待了,眼下她这个老太婆子还在这儿喘着气呢,二太太就敢声色俱厉发号起施令来,还嚷嚷说别人目中无人呢。

老太太勉强敛起不豫脸色,瞧向下面问道:“萱姐儿,你说说,你做什么要打五姑娘?”

婧萱心口不停起伏着,明显气儿还没消,听到老太太这一问,她又恨恨指着跪着的五秀,骂道:“哪是我想打她?是这个喧货该打!”

“住嘴!”随着这声怒斥,老太太一掌拍在楠木扶手上,吓得婧萱全身一抖。

二太太也脸色煞白,紧张地瞪着婧萱。

婧萱却是紧咬着唇,怨怼地看了二太太一眼,又将目光移开。

婧萱一直以为把五秀嫁去沈家是二老爷和老太太的主意,她之前那样哭着求二太太去劝劝老太太和二老爷,二太太只说这事老太太定下了,谁也改变不了,让她死了这份心。

可方才五秀却告诉她,同沈家的婚事一直都是二太太在操持,二太太恨不得五秀赶紧嫁过去。

婧萱只觉自己受了欺骗,情绪激动起来,加之五秀又在一旁冷言冷语,所以她才没忍住,上前给了五秀一耳光。

这会儿二太太还在一旁使眼色警告她,她自然是不会听从了,红着眼睛,站直身子和老太太僵持着。

老太太吼完那一声也有些气息不顺,喘了两口,才指着婧萱继续道:“往前这府里就数萱姐儿你最乖巧,这都是怎么了?那种粗鄙下作的字眼儿,该是你说的吗?”

婧萱堵了一阵气,也屈膝跪下来,哽咽着对老太太道:“祖母,婧萱只是不明白!婧萱之前那样事事顺从,可为什么祖母和母亲却要这样对待婧萱?”

老太太听完一怔,只得看向二太太。

二太太已经急得脸色发红,在心里暗暗懊悔不该这么早让婧萱出房门来,她也是看到江素雪把老太太的欢心都讨尽了,心里害怕了,才让婧萱赶紧出来的。

可谁料竟会成这个样子?

婧萱都说出这话了,再任由她讲下去恐怕是不妙。她也想出言喝止,却已经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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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想得倒美

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湿了脸颊,婧萱越来越激动,抬起脸哭道:“沈郎之前到府上来,本是要求娶婧萱的,可谁料被三姐姐蛮横地夺了去!婧萱敬三姐姐是嫡姐,只好忍气吞声。可后来三姐姐不嫁了,不就应该婧萱嫁过去吗?可为什么不是婧萱,却是江静珍这个低贱的庶女!难道在祖母和母亲的心里,婧萱还及不上一个庶女吗?”

婧萱这话尖利刺耳,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怔愣了,其他丫鬟也目瞪口呆,整间屋子陷入了短暂的静寂。

素雪静静坐着,本想任其事态发展,可一想到二太太处处相逼的那副嘴脸……

素雪取出丝绢轻轻抹了抹沾上茶水的嘴角,转眸看向婧萱,道:“四妹妹怎能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辜负了祖母和母亲的心意?不将四妹妹嫁去沈家,是心疼四妹妹,可祖母和母亲却想漏了一点,原来四妹妹早已对沈公子痴心径了……”

素雪低声说完,转而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二太太再也忍不下去,沉声打断素雪的话,怒道:“什么痴心径?一派胡言!雪姐儿从哪儿学来的这些男痴女怨?”

素雪回过脸,平静地看向二太太。二太太鲜少这样恼羞成怒,如今居然连那慈母名声都顾不得了,也要堵住她的话。

素雪也不气恼,只回了句:“素雪由母亲悉心教养长大,嚣张跋扈的性子是母亲娇惯出来的,这些痴儿怨女的胡话,自然……也不是从别处学来的。”

又瞧着婧萱道:“何况母亲教养出来的痴怨人儿又不止素雪一个,四妹妹不也是吗?书上说,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既然沈公子和四妹妹两情相悦,不如趁着五妹那边还没成婚,赶紧退了。不正好成全了沈公子和四妹妹这对多情鸳鸯?”

二太太惊了一跳,要婧萱嫁去沈家那破落户?门儿都没有!

她鼓鼓气正欲反驳。岂料跪在下面的婧萱忽然喜道:“婧萱愿意接受三姐姐的提议,就算今年忙不过来,推到后年也不是不可以!”

婧萱果然逮会就表露了心意,那恨嫁的模样不减素雪当年。

老太太脸色早已冷下来,看向婧萱的目光已经带上了些许失望。

二太太倏然立起身来,手臂一挥,道:“你们这两个丫头一个比一个胡来,成亲大事哪能这样换来换去?雪姐儿。你临时悔婚已经让江家难做,怎还教唆起你四妹妹一同胡闹?你们两个都给我回房去,好好思过!”

素雪眉眼一敛,果然,一提到把婧萱嫁过去,二太太就耐不住情绪了。

可毕竟二太太是长辈,叫她回房思过,她不能忤逆,便起身来轻蹲一礼,撅起嘴翁声道:“母亲教训的是。那素雪回房了。”

婧萱那边却激动了,哭着瞪向二太太,失声质问道:“婧萱究竟做错了什么?母亲您为何要这样对待婧萱?婧萱一直依着您顺着您。您要婧萱去陪祖母,要婧萱描工笔,要婧萱读诗书抄经文,婧萱都一一做了!婧萱从没求过您,唯独这样一个心愿,母亲您为何就是不肯依婧萱一回?”

老太太听完脸色大变,原来婧萱那样乖巧孝顺全都是逼出来的,都是强装的?

二太太这边已是羞愤难当,恨不得下去揪住婧萱的耳朵破口大骂一番。可眼下老太太还在,她不能再失态了。只得咬咬牙忍住,喊来秦妈妈。沉声道:“把四秀送回房去好生反省,反省不好,不准给她饮食!”

婧萱被秦妈妈拉起来,仍是不停朝二太太和老太太哭诉,秦妈妈只得加重了手上力道不停往外扯,好几番都拉扯得婧萱踉跄起来。

婧萱的哭闹声渐渐小了,二太太低下眉,快速平复自己的心绪,跨步到老太太面前跪下来,低头呜咽道:“媳妇教女无方,还请母亲责罚。”

老太太还在想着婧萱那件事儿,她实在难以相信,这水灵乖巧的萱姐儿,整日围着她一口一个祖母地喊,嘴甜得不得了的萱姐儿,居然是这副心性儿,居然……

好半晌,老太太才缓过神儿,瞥了跪着的二太太一眼,不耐地挥挥手道:“你再跪着也是无用,五姑娘那边儿的事还需要你操心,起来吧。”

二太太抹抹泪,这才起身退回去坐下。

刚坐稳又抬眼瞥见素雪,顿时脸色一黑,低斥道:“雪姐儿还愣着作甚?回房间去思过五日,再将二老爷送过来的女训抄写十遍!往前我真的管教得太松懈了,才把你们一个个儿都娇惯成这副样子!”

素雪敛敛眸,二太太对着她黑脸,这恐怕还是头一回吧……

方才她说了句娇惯,二太太还真接过这话儿照搬了。

其实二太太对她的教养方式哪里是娇惯?分明是捧杀!

这宿主自幼深受其害却不自知,反过来还以为二太太是待她如亲女的好母亲。

正是二太太这十多年来的捧杀,才让宿主养成了那样娇蛮的性子,才会在自己婚事上那样一意孤行,最后,才会那样悲惨收场……

素雪深深吸一口气,她可不是以前那个可怜的江家三秀,岂会让二太太轻易得逞了去?

敛了敛目,轻声道:“女儿有错,自当接受母亲责罚。可是母亲对四妹妹未免太苛刻了些,四妹妹毕竟是个闺阁姑娘家,对沈公子爱而不得已经让她伤心欲绝,如今再断了饮食,恐怕身子撑不住素雪愿意思过十日,抄写女训二十遍,希望母亲收回成命,莫要让四妹妹受那份儿罪。”

二太太哑然。

这江素雪,听到惩罚非但不大吵大闹,还自愿加重惩罚来为婧萱求情?

这不是江素雪,这哪是江素雪?

二太太紧抓那黑楠木的扶手,指尖现出森白。

又一想。横竖她对婧萱的惩罚也只是吓唬吓唬,耗上一天就会送饭菜过去安抚,既然江素雪愿意自告奋勇冲上来当好人。那就成全了她罢!

想着便一脸严肃,道:“雪姐儿倒是有这份儿心。这样也行,多在房里反思一下,对你没坏处。婧萱也同你一样在房里反思抄写女训,纵使有你这个好姐姐帮着说话免了些责罚,但她也得挨到年关才能出房门来了。”

二太太道貌岸然地说着,似乎在显示她没有偏心谁,其实心底却在计较着,她就是要等五秀这儿出嫁了。让婧萱彻底死心,再出来。

至于你江素雪,自己撞到刀口上来的,活该多抄十遍女训!

二太太正暗自得意着,岂料一直闷声少语的老太太忽然伸手拉住素雪,开口道:“四姑娘那儿爱怎么折腾随你,雪姐儿又没有什么过错,为何要跟着一起受罚?”

二太太怔住,老太太居然公然出面袒护江素雪?而且,喊江素雪的时候竟比喊婧萱还要亲热了!

二太太强忍着气结。一脸为难地蹙起眉,道:“可是雪姐儿方才分明说了……”

“雪姐儿好端端坐在这儿,哪里惹你不痛快了?”老太太打断二太太的话。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不满,“该受罚本该是你,我都没多讲什么,你和雪姐儿过不去作甚?雪姐儿夜里还要来给我按头,你倒好,把她关在屋子里不出来,想让我这老太婆子再折腾一回?”

上回那次头痛发作实在是把老太太给折腾怕了,她手上用力,把素雪拉到身边去。

二太太听老太太句句针对她。便知此刻她再多说也是无益,便连忙起身告罪:“媳妇哪敢有那些想法?雪姐儿这里是媳妇思虑不周了。”

说着又抬头看向素雪:“可是雪姐儿方才自己也说甘愿接受惩罚。如今不关禁闭了,该抄的女训。还是得抄吧,依媳妇看,不如再加上一倍,抄上四十遍,省得被关在屋子里的婧萱怨我这个做母亲的偏心。”

她双眼盯着素雪,似乎在等着素雪自己点头应下。以素雪方才那自告奋勇的模样来看,这回,也会爽快应下来的。

谁料素雪只是双眼圆溜溜地瞅着她,竟一语不发。

素雪看清二太太眼中的困惑和讶异,只暗暗失笑,她早就吃定了老太太如今离不开她,方才那二十遍都是说给老太太好听的,四十遍?哼,想得倒美……

素雪那厢不应声,老太太这厢反而皱起眉了,啧啧两声道:“我说淑宁,你究竟有完没完?没听懂我方才的意思吗?是你管教无方,才任由了四姑娘无端滋事打了五姑娘,要罚就只有你和四姑娘该罚,与雪姐儿何干?”

二太太低了低头,尴尬地攥紧手中的丝绢,踌躇好半晌,才应了声:“母亲说得对,媳妇糊涂了……”

“我看你在屋子里关了那么久,也的确是关糊涂了!”老太太闷声一吼,吓得二太太抖了一下。

“这边糊涂,五姑娘那儿的事可不能再糊涂。瞧瞧五姑娘那脸上的手指印,还不赶紧的,去药房取创药来抹上?要是留下什么印子就不得了了!”

老太太皱起眉,指着五姑娘催促起来。

二太太忙不迭点点头回过身去,想唤来秦妈妈,可秦妈妈拉着婧萱回屋了,不在这儿,她只好匆匆走到帘子处,使唤外面的珍珠去药房取药。

老太太安抚了五秀几句,就遣丫鬟送五秀回房上药了。

素雪又坐回原处继续吃茶。

二太太吩咐完那边,焦虑不安地坐了一阵,借着府里别的事,起身告罪离开了。

撩起帘子走出去,二太太脸色忽的阴煞下来,狠狠地斜着眼睛朝身后瞪了一下,随即快步往外走。

第118章 沈家迎亲

时间飞逝而过,转眼便到了五小姐出嫁的日子。

腊月十七这夜里,五小姐先到老太太那儿跪安了,又去二老爷二太太面前听了许多教诲,直至戌时过后,才由巧儿扶着回房去。

刚跨进房,便见赵姨娘候在里头,五小姐遣了巧儿守在门外,自己则快步走进去,母女俩抓着手,双双落泪。

“曹淑宁和江素雪那两个贱人!她们折腾出来的破事,凭什么要让你去牺牲?”赵姨娘一边抹泪一边咬牙咒骂,骂完又抱住五小姐的头失声痛哭。

五小姐也觉得自己着实命苦,本还想着等二太太不受老太太待见了,她们母女俩就能有出头之日。谁料曹淑宁那个老贱人没倒下,江素雪那个小贱人也没被冲煞煞死,到头来,却是害得她无辜受累,要嫁给沈家那个庶子……

五小姐越想越恨,忽然眼神狠厉,凝住哭声,恨声道:“娘亲您放心,我绝不会就此认命的!总有一天,我会成倍奉还给她们!”

说完,又扑在赵姨娘怀里大哭。

翌日,持续了许久的雨雪天儿终于放了回晴,冬日暖阳透过空中尚未散去的白雾,徐徐照射下来,洒在被扫尽了雪的青石地上,映出一派温润景象。

素雪一早就被妙梦喊了起来,今日是五小姐出嫁的日子,小姐太太们都要去前厅候着,指不定要一同哭哭嫁的,所以这边儿也不能迟了。

素雪懒懒地撑起身子,五小姐出嫁。那沈家一定会来迎亲吧。那沈二公子岂不是也会来?

她手肘一松。又倒在软床上,摆摆手道:“要去你去,我才不想见他!”

妙梦懵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素雪口中这个他指的是沈二公子,便捂嘴笑道:“小姐啊,当初执意要退婚的是您,如今尴尬的还是您,要是让二老爷知道了。定会训您不知礼!”

素雪听到这儿,才猛然一个寒噤,睁圆了眼。

方才刚睡醒,脑子还有些懵,恍恍惚惚间,似乎把府里该守的规矩全忘却了。

被妙梦这样一笑话,她才真正地清醒过来,忙不迭地起身来梳洗准备。

她喜欢素净,便让妙梦取来那件杏色绣折枝兰花通袖袄,简单梳了个常云髻。别上一只珍珠簪,再无其他多余修饰。

看着菱花铜镜中的自己。她忽然忍不住暗自捏了捏小臂内侧。

心经之处僵硬易麻,气滞不顺。

果然,这宿主的心脏不太好。

难怪每回她刚睡醒的时候,都仿似要发一阵懵才能真正清醒过来,上回在邢府也出现过这个状况,这回又是。不过幸好,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因此而出什么大岔子。

她兀自叹一口气,穿进了这个身体来,就不得不被迫接受这个身体特有的虚弱。

想着便回头对妙梦道:“我刚醒来的时候容易发懵,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你记得多多在我耳边警醒几句。”

妙梦端着铜盆笑道:“小姐如今可比以前好多了,以前晨起来一发呆就是半个时辰,谁同您讲话都一句不回。那时候二老爷还笑话来着,说也只有您睡懵了的时候才最是安静的。”

素雪愣了一下,也跟着尴尬笑笑。

一天之中,晨起是心脉最弱的时候,若是自我调节恢复能力好,醒来后很快就能神清气爽,精神百倍,反之,则是心脏功能薄弱的表现了。

从妙梦这话看来,心脏不好是宿主的老毛病了。

这边拾掇完,便出门去前厅。

五小姐的婚事办得仓促,帖子发出去不到半月这边就成婚了,许多亲友都赶不及过来,因此前厅里来的人不算多,除了府里的人,便是一些离蓟州不远的亲友族人。

宾客虽然不多,但也好不热闹,走到正院耳边便充斥着鼓乐和恭喜道贺之声。

前厅中,老太太坐在高位,二老爷和二太太分作两旁,大老爷也来了,坐在东侧,一众的丫鬟少爷则立在大老爷身后的空处。

素雪微垂着头,快速走到人群中去,大爷二爷三爷,二小姐六小姐都来了,可素雪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却始终不见四小姐婧萱。

想来也是,让婧萱看到沈二公子来亲迎五小姐,指不定又会当众失态,二太太绝不会冒这个险。

正想着,眼眶发红的赵姨娘匆匆过来了,老太太问了句:“那边儿来了?”

赵姨娘点点头:“迎亲的人都到了,正朝这边儿过来。”

素雪下意识地再躲了一下,果然要过来的,她敛敛眸,打算一直垂着头不去张望。

老太太摆摆手让赵姨娘退到一旁,少顷,一身大红喜服,披着红盖头的五小姐就由胡妈妈扶着跨进前厅来了,身侧,是同样身着喜服,笑容淡淡的沈逸风。

沈逸风目光笔直向前,步子从容不迫,五小姐却好似个木偶一般,由胡妈妈扶着一步一步走近来。

他们行至老太太面前,跪拜一礼,聆听教诲。

老太太朝五小姐交待了几句,无非是叮嘱五小姐要勤勉谨慎,好生照顾夫君,孝敬公婆。

五小姐一一应下,老太太便递给她一叠整齐叠好的衣裳和一块佩巾。

五小姐接过去,又起身分别朝二老爷和二太太跪拜,最后,才被胡妈妈扶起来,送到沈逸风身侧。

沈逸风也拜过了岳父岳母岳祖母,同族人亲友交代了一番,便带着五小姐出前厅了。

在场的除了赵姨娘在不停流泪,其余的皆是一副喜乐模样。素雪以为不用再追着出去哭嫁了,便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谁料刚放松下来,二太太那边不知怎地。忽然就拿丝绢呜呜地掩嘴哭起来。秦妈妈也作不舍状。扶起二太太就要往外追。

素雪抽了抽嘴角,果然还是要哭嫁的,虽然这瞧上去已经假到不行。

二太太出去了,老太太也坐不住,只得一同起身出去。赵姨娘更是崩溃一般地哭出来,由丫鬟扶着往外追去。一众的小姐丫鬟也都只好跟着人流往外走。

素雪无奈地叹口气,也挪着步子跟出去。

追出了府门,五小姐都准备上花轿了。赵姨娘猛地扑到五小姐面前,捶胸顿足地哭,二太太也哭得身子一颠一颠地,老太太没能挤出眼泪,但好歹也是一脸愁容。

身旁的丫鬟小姐们估计是受了这场面的影响,也都潸然落泪,素雪发觉自己有些不合群了,也跟着憋了憋,奈何感情不到位,到底是没有憋出一滴眼泪来。

看着二太太哭得快要背气的模样。她还当真是佩服了。

正想着,忽然一声马蹄响声将素雪的目光吸引过去。

沈逸风高坐在扎了红绸的骏马上。目光穿过人群,直直地盯着她……

素雪心底凉了一下,快速移开目光,不敢再去看。

沈逸风也只是快速一眼,回头理了理缰绳,目视前方。

方才那一声马蹄响众人都听到了,便也不再继续拉着五小姐哭,胡妈妈将五小姐交到媒婆手里,送上了花轿。

素雪仍是心有余悸,不敢再抬眼起来,直到鼓乐和人声远去了,她才闭眼长长舒一口气。

花轿已经送走了,假惺惺哭嫁的二太太立马收住,抹干泪水上前去殷勤地扶着老太太回去,唯有哭得伤心的赵姨娘还眼睁睁地巴望着花轿离开的方向。

回府来二老爷和老太太又招待了一阵前来道贺的族人亲友,终于等到人声渐渐小了,素雪才敢抓紧千柔的手,跟着其他人匆匆离开前厅。

回去途中经过婧萱的房外,听得里面似乎有哭闹声。

素雪顿住脚步,本以为婧萱被二太太关在房里,就会平静些,没想到还是这样哭闹。

不过再哭再闹也是无用了,今日一过,沈逸风就是江府的五姑爷,是婧萱的五妹夫了。

又想起方才沈逸风那阴沉的目光,她无奈摇摇头,启步继续往回走。

真不明白,一个心狠手辣的男人,怎还有人为他魂牵梦绕?她不明白婧萱,甚至也不明白这宿主,虽然她已经占用了这具身体。

不过无论如何,江家和沈家的婚事总算是揭过去了。

翌日午后,素雪睡过午觉起来,准备慢悠悠地燃起熏香看会儿书。

可这样慵懒安谧的午后时光还没享受多久,妙梦就匆匆跑进来,还夹带了一头的雪花,逗得素雪和千柔忍不住掩嘴笑起来。

妙梦却是一脸郑重,拍了拍头上的雪屑,道:“小姐,大太太的马车回府来了,二老爷二太太,大爷二爷,还有大房两位姨娘都到东角门口去迎了,听闻六小姐也要去,您要不要也过去一趟?”

“过去作甚?”素雪懒懒地翻一页书,又道,“看人笑话?”

妙梦偏偏头,不太明白素雪的意思。

素雪也不想着解释,只专心看书。

妙梦杵了一阵,撅着嘴出去守着了。

前去迎大太太和二小姐回府的人倒是不少,里边却偏生没有老太太和大老爷。

大太太还未走到屋中去,就被胡妈妈和一群丫鬟拦下来了。

老太太的意思是,大太太回府来可以,但是回府就要懂得府里的规矩,上回撒泼耍疯的事不可能就那么过去了,既然要回来,该罚的就得罚。

大太太紧攥着手,老太太果真这么绝,她刚回来还没坐下喝口茶呢,就急着要立规矩了?但想着之前在方家受到的冷眼……

最后,她咬着牙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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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母凭子贵

彼时已是深冬,天上正飘着鹅毛大雪,。

而大太太,却孤身跪在祠堂门外,一边抱着双肩瑟瑟发抖,一边龇着牙低声诅咒。

二太太披着厚实御寒的狐毛斗篷,身旁还有撑着油纸伞挡雪的珍珠,她就那样远远看着大太太跪在雪地里的身影,抿着嘴,好几次都险些没忍住而笑出来。

二老爷紧蹙着眉,负手而立,缓了半晌,向身旁的丫鬟水仙轻声嘱咐了几句。

水仙点点头,退下去了。

一同前来的大爷二爷皆是脸色沉重,肖姨娘陈姨娘也是一副担忧的模样,六小姐安静立在二太太身后,望了望那边,垂眸不语。

而二小姐,则被丫鬟领回屋去接风洗尘,似乎大太太那里的事与她毫不相干。

半个时辰过去了,大太太已经冻得蜷缩了起来,牙齿不停打着颤,可纵使这样,她依然还在不停地低声咒骂,虽然那咒骂出来的话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了。

这时,大老爷穿着件鸦青色杭绸圆领长袄,连雪帽都没有戴上,就气鼓鼓地过来了。

瞧见这么多人守在一旁看笑话,大老爷心里更加羞愤,重哼一声,提起步子往大太太那儿走去。

大老爷过来不久,水仙也窜进人群,不动声色地挤到了二老爷身后,二老爷回过身来瞧见有些喘的水仙,点了一下头。

大老爷大步走到大太太面前,二话没说就开始指责。大太太没有应声。只是一味地发抖。

大老爷训了几句。也有些心软了,可一想到老太太说过的话,他也皱起了眉。

老太太之前就横着脸说:“她要回来也可以,先在祠堂门外边跪上一个时辰,否则,即便是回来了江府,我也不再认她这个长媳!”

大老爷重叹一声,顿了顿。悄悄说道:“估摸着还有三刻钟,你再坚持一下……”

说完,又故作生气地对大太太吼了两句,才扭头愤然走开了。

看着大老爷都走了,二老爷也摇着头叹叹气转身离开,二太太和肖姨娘这些看笑话的自然也不愿白白站在雪地里受冻,也准备跟着一同各回各屋去暖和了。

大太太冻得双唇发乌,依旧面露凶煞,那狠厉神色,好似正举着刀在宰猪宰羊。

不知何时。一个脚步声在缓缓靠近,她听得身后好似有人在叫喊。那声音,像是肖姨娘的。

大太太正疑惑着,身旁出现一个蓝褐色的身影。

她虽颤抖着,但也认出了,那正是她一向瞧不起的庶出二爷,江永骏。

只见江永骏端端站定,抖了抖长袄下摆,在大太太稍后一些的位置屈膝跪下来。

大太太有些懵,嘴角抽动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

江永骏的生母肖姨娘还在后面吆喝着什么,大太太也无心去听,只怔愣地看着江永骏。

江永骏也觉察了大太太讶异的目光,微微侧头来,道:“母亲受罚,孩儿岂有不代罪之理?祖母说要母亲跪上一个时辰,那孩儿愿意跪上两个时辰,换母亲立刻回屋取暖休憩。”

江永骏神色认真,语气坚定有力,大太太望着他,紧凑在一起的五官渐渐漾开来,最后眼眶一湿,竟嚎啕大哭起来。

本来准备离开的一众人见到这动静,又停住了。

肖姨娘焦急万分地朝江永骏喊,直到江永骏屈膝跪下去了,她才惊觉他心意已定。

眼下这么多人都在,肖姨娘总不能说出让江永骏起身离开不理会大太太那种话来,只好强忍着心痛,拿丝绢捂着嘴哽咽道:“骏哥儿向来心疼大太太,大太太离府那段日子他没有一日不念叨,只求老太太瞧着这骏哥儿一片孝心的份儿上,就莫要再为难大太太了……”

肖姨娘说得十分动情,眼泪花子也直往外流。

二太太快速瞥了肖姨娘一眼,她可听说先前大太太离府以后,陪着大老爷进进出出的都是肖姨娘,那时候肖姨娘可春风得意了,哪会真的希望老太太莫要为难大太太?

如今大太太又拉扯着回府来了,肖姨娘这眼泪花子,怕是在为自个儿流吧!

想着,二太太轻咳了一下,上前轻拍肖姨娘的背,道:“你也莫要伤心了,眼下大太太不都回来了吗?老太太这样重罚也是为江府立规矩,等跪足了一个时辰,她仍是咱们江府的长媳,况且都说母凭子贵,骏哥儿这样心疼大太太,大太太以后的日子铁定是舒坦的!”

母凭子贵?

肖姨娘闻言眼睛瞪圆了些,哭声也不由得止住了,瞧着远处那雪中的两个背影,脸色悲喜难辨。

这些年肖姨娘在大太太手底下不知受了多少酸楚委屈,好不容易生出个儿子,心却不向着她。

这时候再听到二太太这句“母凭子贵”,她心中的怨恨就如同决提的洪水,蹭地一下直冲上了脑门儿。

她何尝不想让大太太永远滚出江府再也回不来?可奈何她只是一个地位低微的姨娘,能奈何得了什么?

陈姨娘被大太太害得死了两回胎,之后便一直无出,她能在大太太手底下生下骏哥儿来,可见是有多么不易?

但如今连她的骏哥儿,都不向着她了……

肖姨娘垂下脸,捂着嘴无声啜泣。

而在旁人看来,都只以为肖姨娘是在为大太太受罚而难过伤心。尤其是一旁的大爷江永弘。

江永弘看着大房太太姨娘庶子之间这样亲近友爱,心中不免有些愧赧,沉默一阵,转头对二老爷道:“父亲。祖母素来疼爱孙儿。定不愿看到二弟这样受冻。不如儿子也去祖母院子求求情,指不定祖母会松下口来。”

二老爷见江永弘这样懂事,心中十分高兴,表面上却依旧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

二太太立刻拉住江永弘,蹙眉道:“弘哥儿你心疼你大伯母,母亲是知道的。其实咱们不都一样心疼着吗?可是老太太这样做自有老太太的道理,你冒然过去求情,指不定老太太更来气。到时候弄巧成拙,只会害得你大伯母被罚得更惨啊……”

二太太说完,细细瞧着江永弘的神色。

江永弘皱着眉,似在思索其中道理。

二太太趁机抓了一下江永弘的袖口,快速朝他皱一下眉,似乎在说,你好端端地跟着瞎掺和作甚?

江永弘看出自家母亲的警告,脸色讪了讪,没再多说了。

二太太这才安了心。

到头来,大太太还是跪足了一个时辰。江永骏扶着她起身来的时候。她的双脚早已冻僵,没有了知觉。

江永骏一路扶着她回了屋。交到严妈妈手中,才退下去。

彼时二小姐早已泡完了热水浴,躺在温软的架子床上睡完一觉了。

彩月踌躇了一阵,还是将外面的情况向二小姐讲了。

“二小姐,丫鬟们都在说了呢,说二爷孝顺护母,连二老爷和大老爷都对他赞赏有加呢!小姐您要不……也去瞧瞧大太太?”彩月一边说,一边从温水中捞起巾帕拧干,叠好递给二小姐擦脸。

二小姐快速夺过那巾帕,冷冷道:“罚跪是祖母的意思,我过去惺惺作态,岂不白白惹得祖母不乐意?”

一边说一边擦完脸,用力将巾帕扔还给彩月,继续道:“我如今算是看明白了,我这婚事根本就不能指望母亲!母亲已经害苦了大姐,我再指望她,只有和大姐一样的下场!”

二小姐神情凝重,手抓紧身下的水蓝底绣大朵牡丹花锦褥。

彩月听完也紧张起来,顿了顿,小声道:“二小姐您是大太太的亲女儿,大太太怎会对您有坏心呢……”

“我管她是不是有坏心?办不妥我的婚事,她就是没用!”二小姐忍不住尖起嗓子吼起来。

彩月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

细细一想,倒也是,大太太当初那样为大小姐主张操持,最后大小姐还是嫁了个收不住心的浪子,那滋味,比守活寡还难受。

“那二小姐是要……”彩月瞥着二小姐的脸色,声音放低了些。

二小姐轻笑着哼一声:“没瞧见这回三小姐和五小姐捣腾出来的事儿吗?这府里最靠得住的人呀,还是祖母……”

彩月听完,豁然开朗地瞪圆眼,重重点头。

难怪二小姐不去理会受罚的大太太,原是不想因小失大……

彩月一开始也觉得二小姐这样实在太没心肝,可如今再一想,即便是二小姐也过去了对大太太也没什么帮助,既然是没帮助的事,又何必过去再惹得老太太不开心呢?

彩月渐渐笑起来,觉得二小姐简直是太英明了!

经了这回的事,大太太倒是安分了许多,在雪地里久跪受了些寒,回屋子养上两日,能下地了便忙不迭地折腾起身来,说要亲自去老太太那儿请罪。

这回扶她一同去的,依旧不是二小姐,而是二爷江永骏。

“听说,那是大太太自己的意思,一大早就遣了严妈妈到西厢房喊二爷过去。”千柔一边整理着刚从外院取回来的干净袄子,一边向素雪讲。

素雪正在挥毫的笔触忽然顿住,目光沉了沉。

江永骏……

她在心底默默念着这三个字,脑海里浮现出那张恭顺得令人瞧不出悲喜的脸。

继续填墨,写完那个顺字,轻声道:“你多去那边走动走动,盯紧一点。”

千柔抿了下唇,点头。

第120章 句句肺腑(一更)

之前素雪让千柔去注意着二太太身边的丫鬟珍珠,。

素雪本想从珍珠这儿入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钓出上回在药材里做手脚的真相。

岂料小丁那儿没太多眉目,又发现珍珠和二爷江永骏走得也极近。

要说,这江永骏是大房庶子,珍珠是二太太房里的丫鬟。他们两人平白无故走那么近做什么?

沉默一阵,素雪又问:“对了,二爷房里的丫鬟是谁?”

指不定是丫鬟之间走得近罢了。

可千柔却答道:“二爷房里原本有两个丫鬟,后来一个得了痢疾,被打发出府去了。二爷性子温和,事事逆来顺受,大太太没给他重新安排丫鬟,他也没有问着要,直到现在房里都只有一个池墨。池墨许是在二爷身旁呆得久了,也沉默寡言,只晓得埋头做事,不爱同他人多讲。”

那就不是丫鬟之间的事了。

素雪转了转笔,江永骏和珍珠……

她不自觉地,就往那方面儿想了。

听千柔说,江永骏秋天时刚满十四,年岁上看,分明还只是个小毛孩子,可是光瞧着江永骏那模样,却仿佛有十六七岁一般的老成,至少,比大爷江永弘看上去要成熟得多。

难道说,他们两人真的……

素雪思索了一阵,目光渐渐恢复清明,放下手中的笔,道:“骏哥儿毕竟是大房的人。他的事还须得过大太太那一关。珍珠是二太太身边的丫鬟。她若真的胆大妄为,大太太绝不会轻易姑息。”

千柔凝眸,郑重点头。

素雪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若是真能逮住珍珠这儿,便能立刻抓住二太太的小辫子,大太太宁愿在雪地受辱也坚持要回府来,可见其决心之大,一旦有了苗头。必然会抓住机会奋力一搏。

届时她只需坐山观虎斗。

这边,大太太带着江永骏去老太太那儿请罪,老太太高坐堂上,面色愠怒,大太太说完了请罪的话,就安静地跪在下面一语不发。

若是换成大太太以前的性子,她绝不可能这样卑躬屈膝委曲求全,可是经了这次回娘家的遭遇,她渐渐明白了什么才是自己该抓住的。

一日嫁入江府为妇人,就再没有回头之路。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指望着能让娘家为她撑腰。

金子银子江家都不缺,空有钱财的娘家又能为她撑什么腰?更何况。如今的方家也已经容不下她。

大太太跪了好半晌,老太太才咳了两声,勉强放下了架子,道:“听说之前骏哥儿也跟你一同受了罚,好端端的小郎君,拿来这样折腾。行了也都别跪了,起来罢。”

“多谢母亲。”大太太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老太太也没再多瞧大太太一眼,由胡妈妈扶着去正院了。

大太太由江永骏扶起身来,之前在雪地里受了些寒,双腿稍稍一跪就酸痛发麻。

江永骏扶紧她的手,瞥了瞥老太太的背影,又转头回来看着大太太,眼中尽是关切。

大太太咬了咬牙,低声道:“扶我回去吧,这腿实在不利索。”

江永骏低头应下,一面扶着大太太回去,一面说:“明日五妹归宁,郑家的小童早已递了口信过来,说大姐也要回来。”

这两日大太太卧床养着,严妈妈便将这些琐事直接说给了江永骏,因此大太太这时才知晓。

“大姑爷呢?可要一同过来?”虽然明知问了也是白问,但大太太仍然抱了一丝希望。

可结果依旧是那般。

“大姐夫眼下不在京里,因此不会一同过来。之前五妹出嫁,大姐没赶得及回来,这次能回来倒也算是弥补上了。”江永骏温和笑着,瞥见大太太脸色不悦,想了想,又道,“其实最重要的,还是能回来看看母亲。”

大太太叹口气,点点头。

五小姐归宁那日,雪纷纷下着,直到临近午时,才停了下来。

仆人们在门前卖力扫雪,门房老李在一旁使唤着,忽听得一阵车马声响起,抬眼一望,是五姑爷,老李连忙跑进去通报。

二老爷一早就冒着雪出了府,二太太在前厅忙着吩咐下人置办年货,没那闲暇,因此前去角门处迎接的只有胡妈妈、赵姨娘和几个丫鬟。

赵姨娘接到五小姐就拉着她回后院去了,胡妈妈只好留下来招待一同来的沈逸风。

胡妈妈一面将他往花厅带,一面解释道:“这天儿冷,老太太受不得寒,所以在花厅候着。怠慢之处,还请五姑爷见谅。”

沈逸风快速扫视着略显清冷的江府,一个庶女回门来,也难怪只是这样的待遇了。

想罢又立即朝胡妈妈温和一笑:“岳祖母有心,岂有怠慢之理?”

胡妈妈没想到五姑爷竟是这般谦和有礼,也跟着客气笑笑,笑得脸颊子都发红了。

小姐后院这边,妙梦像只喜鹊一样轻快地跑进屋来,拨开帘子对素雪道:“五小姐一下马车被赵姨娘拉回屋子去了,小的远远瞧了一眼,五小姐脸色不错,神采奕奕的。”

素雪微微一惊,少顷,又宽慰地舒一口气。

且不说五小姐对沈家的门亲事的看法是否会有转变,但至少,沈二公子还留着她的命回门,那五小姐,便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懒懒放下书,瞥了一眼案桌上的食盒,道:“去叫杜鹃到厨房那边取些点心来,记得多拿些山药糕和柳叶糖。”

妙梦抿着唇娇俏地瞅着素雪,小声问:“横竖现在他都是咱们江家的五姑爷了,小姐不如去瞧瞧?”

素雪抬眼看清妙梦脸上那坏笑,顿时脸一黑,佯怒道:“合着你现在也敢来看我笑话,了不得!”

妙梦连忙捏住两只耳垂,告罪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这就去让杜鹃给小姐拿吃的来!”

说完又飞也似的跑出去了。

素雪瞧着妙梦的背影,只苦笑着摇摇头。

少顷,妙梦又一脸疑惑地走进来,嘟囔道:“咦?杜鹃人怎么不在了?方才还见着她在外边儿的啊。”

素雪眸子沉了沉,随即提起嘴角轻轻一笑,这沈二公子都来府上了,杜鹃这会子,怕是早已过去了。

“外面没有,就去花厅瞧瞧,指不定……是跟着一同瞧热闹去了。”素雪故作无心地说着。

妙梦听完一笑:“那小姐的意思是,小的也可以过去瞧瞧热闹?”

素雪抬抬眉,不置可否。

妙梦笑了两下,道:“还是小姐重要,杜鹃不在,那小的去厨房拿点心来。”

素雪这才笑了:“算你有点儿良心。”

妙梦巧笑着下去了。

缓了一阵,素雪又唤来千柔,正色道:“你去花厅看看。”

千柔点头退下。

花厅中,老太太正和气地招待着沈逸风,沈逸风向老太太行过礼之后,就坐在西侧的木椅上。

老太太唤人上茶,便有三两个丫鬟捧着茶上来。

沈逸风有礼地接过茶,看了奉茶的丫鬟一眼,笑意更深。

给他奉茶的,正是杜鹃。

杜鹃奉完茶,顺势侍立在沈逸风后侧不远,那动作顺溜得好似本就该这样,连老太太都没觉察出有什么别扭。

老太太一边笑着一边吃了几口茶,又问候了沈家老爷几句,沈逸风皆是浅笑应答,十分恭敬。

老太太原本对沈家这样的没落世家没几个好感,却没想到这沈家二公子竟是如此温良有礼,难怪萱姐儿那丫头对沈家公子那样倾心,看来之前是她狭隘了。

想着,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这年关将近,府里的事又多又杂,因此静珍的婚事办得仓促了些,老身在这儿向沈老爷赔个不是了。不过好在沈家识大体,一丝一毫都未曾怠慢,才不失体面。”

见老太太故意客气,沈逸风也连忙放下茶盏,笑道:“岳祖母言重了,小婿认为同静珍的婚事十分顺利圆满,静珍温柔贤惠,优雅得体,能娶到她,是小婿三世修来的福分。”

老太太一听,笑得直拍大腿:“这张嘴儿啊,比骏哥儿还甜!”

沈逸风眉心微微挤了一下,又立刻笑道:“岳祖母可莫要笑话小婿,小婿说的句句肺腑。”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看着沈逸风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赏识。

五小姐的婚事办得仓促草率,回门儿来也只是不咸不淡地招待着。换做别人定会觉得受了冷遇,心气儿不顺地摆脸色,这沈公子却依然能笑脸相迎,还算是沉得住气。

且不管他是否真的句句肺腑,至少做足了礼节,对她这个岳祖母恭敬有加,说起话儿来也神色自若,不卑不亢。

这才像是能成大事的人。

若不是想着沈家如今实在寒酸,老太太都有些后悔没把萱姐儿嫁过去,白白便宜了一个五小姐。

想什么便来什么,这边正笑谈着,那边同赵姨娘讲完悄悄话的五小姐也到花厅来了。

赵姨娘和五小姐一前一后走进来,行至正中,五小姐驻足朝老太太蹲了一礼,口中喊了声:“祖母。”

那嗓音清润,还带着浅浅笑意,可见五小姐心情不错。

老太太点头抬抬手示意她坐下。

赵姨娘也福了一礼,和五小姐同坐在左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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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风光一回(二更)

老太太再仔细瞧了一下赵姨娘和五秀,两人脸上都带着笑,五秀瞧上去更是面色红润,和出嫁前判若两人。看来嫁过去以后,沈家那边儿待她不错。

老太太笑谈一阵,瞅着时辰差不离了,便让胡妈妈去传饭。又坐着说了会儿话,无非是夸赞沈逸风恭谦得体,交待五秀要事事以夫君为重,勤勉孝顺公婆。

五秀羞涩地看着地面,轻轻应了声是。

老太太点点头,起身到正厅去用午膳。

由于大太太这次回府来以后比以前安分多了,不再生事儿,所以府里都安生。

老太太趁着这安生,更想偷闲,把年关大大小小的事儿全盘交给了二太太,连府里的账本也让胡妈妈送过去了。

二太太接过账薄时,两只眼珠子都发亮了,整个人好似打了鸡血,忙里忙外不亦乐乎。

以前有老太太操持着大局,她只是从旁协助,老太太行事雷厉风行,府里人都畏惧万分,那时候二太太就在一旁唱红脸,以博取贤良温厚的好名声。

如今真到了二太太亲自操持,一来二去,那些本性就渐渐显露出来了,该吼的吼,该骂的骂,该罚的罚。

下人喊苦,二太太就拿出老太太的话来:“立不了威,就遣不动人,遣不动人,就成不了事!”

下人们只得把怨气深藏心里,皆不敢再多言。

二太太这厢已经够忙了,婧萱那边还时时给她添堵,沈家公子都已经成亲了,那婧萱似乎依然没有死心,说什么还可以娶平妻。

婧萱可是五秀的嫡姐,哪有嫡姐跑到庶妹后头做平妻的?还是为了沈家那样的……

二太太气得够呛。心里对沈家也是恨之入骨。

这日沈逸风和五秀回门,二太太故意称忙不接待,一个庶子加一个庶女。谁爱待见谁待见。

何况五秀出嫁前就是一副不甘不愿的模样,这会子又能有什么好脸面?她如今在江府可谓是事事顺心。眼瞧着就要平步青云了,才不要去触那大霉头!

可谁料秦妈妈回来说,五秀和赵姨娘乐乎着呢,五姑爷也把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

二太太蹙眉,这还真是奇了怪了。

将手边的四角镶金红木酸枝算盘向前一推,倏地立起身来绕过大方案桌朝外走去。

老太太带着沈逸风五秀和赵姨娘出了花厅,刚折过一个弯儿,一直称忙不过来的二太太就摇着步子往这边儿过来了。

赵姨娘抬头一瞧。立刻又顺下眼去,低着头暗自厌恶地抽了抽嘴角。

二太太穿着宝蓝色水锦弹花袄,外罩一件深红色十样锦妆花褙子,下配大红刻丝金枝玉叶百花裙,梳着凌云髻,一只赤金带流苏的步摇炫耀似的在头上晃来晃去,着实扎眼。

赵姨娘垂着眉,在心里默默诅咒二太太早些摔大跟头。

如今静珍歪打正着,嫁的沈家倒还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不堪。

尤其瞧见沈二公子玉树临风,言谈举止好一番文雅风范。连老太太都满意得不得了,活该四秀求而不得!

二太太不是摆着谱,不来迎接五姑爷和静珍吗?眼下怎么又来了?

赵姨娘暗自冷笑。这么多年,她总算是在二太太面前风光了一回!

二太太走近了来,先朝老太太福了一礼,又皱皱眉扶住头作难受状,口中唱道:“幸好有母亲招待,媳妇实在是忙得晕头转向,好容易那边放下手来,忙不迭地便赶过来了,还望五姑爷别嫌我招待不周才是。”

说着。目光轻轻越过老太太,朝沈逸风和五秀看去。

看着沈逸风的时候。二太太眼中是带上了些许敌意的,婧萱就是为了这个人。才闹得死去活来……

不过二太太眼中那点敌意转瞬即逝,很快就堆上了笑。

沈逸风的目光在二太太身上快速上下一扫,也回上一个笑,行礼道:“小婿岂敢?岳母说这话实在折煞小婿了。”

二太太一听,掩嘴笑起来,甩了甩丝绢道:“贤婿果真和我客气!都是一家人了,也别说两家话。正厅那边儿都准备妥当了,秦妈妈已经去后院喊姑娘们过来,趁着静珍回来,姐妹间可以多说几句话儿!以后呀,可就不见有这样多的机会了。”

说话间,二太太已经上前来搀扶住了老太太。

赵姨娘听着二太太那顺溜的话,不禁失笑,说得好似江府的姑娘们都姐妹情深一般,就在静珍出嫁前几日,都还被四秀扇了一耳光呢!

沈逸风听到那句话,眼神忽闪了一下,脑海里闪出的念头却是,府里的秀都要过来。

便是说,江素雪也一样会过来。

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再次摩挲上拇指上的那枚翡翠佩韘,黑亮的眼中藏着深沉的笑。

沈逸风刚出花厅,躲在花厅外的千柔就低头退开,回到素雪房里汇报情况。

“秀猜得没错,杜鹃果然去了花厅。”千柔低声讲着,眼中带上了几分焦急。

素雪刚打开妙梦取来的食盒,听完这句话,脸色凝滞了一下,再看着那些点心,顿时也没了胃口,索性又合上盖子。

思索一阵,缓缓道:“杜鹃胆子小,即便是私自去了花厅,也不敢有什么过分举动,我也逮不着她的错处。”

千柔一听,眉心更拧,道:“秀这回可想错了,杜鹃主动去给五姑爷奉茶,随后又伺候在身旁,那模样儿,好似她本就是从沈家来的丫鬟。”

素雪先有些惊,随即又轻轻一笑。

推开食盒娉婷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白底绣玉兰花腰封,步履平稳地朝外走。

千柔忙上前去打起帘子,又对帘外的妙梦使了使眼色:“外边儿冷,快去给秀叁披风。”

妙梦点点头跑进去了。

秦妈妈过来的时候,素雪刚巧系好披风走出门来。

秦妈妈上前道:“三秀,五秀和五姑爷回府来了,老太太在正厅传了午饭,让老奴来请秀们一起过去。”

顿了顿,打量着素雪这一身,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道:“老奴心里正嘀咕着呢,害怕三秀会不愿意去,如今看来是老奴愚昧,三秀早已不再拘谨了。”

素雪听完,瞥了秦妈妈一眼,知道秦妈妈这番话意在暗指她和沈公子之前的事,想着便清冷一笑,定定看向秦妈妈的脸,反问道:“拘谨?我为何要拘谨?”

素雪眼神中带上了几分冷意,秦妈妈不由得瘆了一下,随即咧嘴笑着点头道:“老奴糊涂了,三秀不拘谨,不拘谨……”

秦妈妈嘴上虽然在告罪,心底里却在想,到这时候了还嘴皮子硬,等会子去了正厅和五姑爷坐在同一席上,看你拘谨不拘谨!

而且瞧上去五姑爷和五秀恩爱得紧,等会子瞧见人家新婚燕尔郎情妾意,以三秀那火爆性子,不气得掀桌才怪。

到时候就有得好看了!

秦妈妈强抿唇不让自己笑出来,却不知那偷乐的模样被素雪一一瞧在眼里。

素雪冷冷移开目光,迈出一步,淡淡问道:“府里所有的秀都要去吗?”

秦妈妈一听,以为三秀这就撑不住,想打退堂鼓了。

那怎么成?二太太还等着看好戏呢!

因此连忙点头道:“当然要去的,五秀归宁,府里的少爷秀们都会去的。”

素雪闻言勾唇一笑,朗声道:“那我去喊上四妹妹,顺道儿一同去。”

说完,转头便迈开步子往青石道走去。

秦妈妈吓懵了,连忙上前道:“三秀不可!二太太吩咐了不能让四秀出房门的!”

秦妈妈一面喊着一面绕到素雪面前,大有你想过去得先过我这关的意味。

素雪只得停着步,脸色不悦地看着秦妈妈,道:“方才不是说了府里的秀都要过去吗?难不成四妹妹不算是府里的秀?”

饶是这样冷的天儿,秦妈妈也急出了一背的汗,干笑两下,解释道:“四秀当然是府里的秀,只是二太太吩咐了不能……”

“既然不是所有秀都得去,那你方才为何信口开河?”素雪倏然拔高音调打断了秦妈妈的话。

秦妈妈不过是个奴仆,虽然打心底里瞧不起三秀,但是朝着三秀低头倒也不算是羞辱的。她最怕的,是三秀借着这由头就不去了,那她可没法子去向二太太交待了。

眼下三秀这样紧逼,她知道三秀这是同她计较上了,咬了咬牙,又露出眼角的皱纹褶子,笑着告罪道:“是老奴愚昧,没把话讲清楚,府里所有的秀少爷都要过去,只除开四秀,四秀还在关禁闭呢,二太太不发话,老奴哪敢让四秀出来?老奴方才没说明白,是老奴嘴笨……”

“嘴笨?”素雪忽然挑挑眉,看着她笑。

秦妈妈被素雪这神情给弄懵了,这三秀笑得这样娇俏,不像是较劲的模样啊,难不成,只是在拿她开心吗?

既然只是拿她开心,那她不介意装孬让三秀开心一下。心里想着,你就乐吧,等会子去了正厅,才有你好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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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自行掌嘴(一更)

秦妈妈暗暗笑了,嘟哝两下,点点头应道:“是是是,是老奴嘴笨。正厅那边儿都摆好饭了,三秀赶紧过去?”

谁料素雪脸上的笑容忽然收起来,冷声道:“嘴笨?那就掌嘴!”

秦妈妈怔住,瞪圆了双眼看着素雪。

素雪一脸冷然地俯视着秦妈妈,见她没动作,又上前一步,厉声问:“叫你自行掌嘴,没听见吗?难道是秦妈妈老了,耳朵也不好使了?”

素雪这样忽然变脸,千柔也被吓了一跳。

秦妈妈虽然只是个下人,但毕竟是二太太身边的老妈子,秀不高兴了,吼上两句倒是可以,怎能真的要掌她的嘴?

见素雪依旧是一脸不肯罢休的模样,千柔忍不住轻轻拉了拉她的衣摆,紧张地朝她摇头。

妙梦早已被素雪惊呆了,愣愣地立在一旁。

素雪被千柔这样一拉,也敛了敛盛气,瞥着秦妈妈道:“你自己掌嘴,还能掂量着力道,若是换成其他人,那可就不一样了。母亲身边不需要笨拙的奴仆,更不需要目无尊卑的奴仆。我教训你,是在代母亲教训你,你愣着不动,可是对我不满了?”

秦妈妈眼珠左右摆了摆,埋下头咬紧牙,脸上露出凶狠,顿了一阵,却是轻声答道:“老奴犯了错,是该受罚,待到午膳过后,老奴自会向二太太请罪,由二太太亲自惩罚。”

素雪就知道秦妈妈会抬出二太太来,她等的就是这个。

“放心,母亲那儿的惩罚也不会少了你的。你且说你有没有信口开河,若是没有,那我这就去把四妹妹喊出来一同去正厅用膳,若是有。那就自己赏自己三个耳光,也好长长记性,知道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

秦妈妈看了看素雪,恨得牙痒痒。她好歹也是二太太身边儿的老妈妈了,什么时候轮到江素雪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喧种来欺辱?

素雪缓了一阵,见秦妈妈依旧是没有动静,便笑了笑道:“如此看来秦妈妈并没有信口开河,那我这就去把四妹妹喊上,一同去正厅见一见咱们江府的五姑爷。”

打蛇打七寸,秦妈妈要给二太太交差,而二太太最在意的就是婧萱。她不信秦妈妈在婧萱这件事儿上都还能傲得起来。

果然,折身刚走出两步,身后就传来啪啪啪三下巴掌声。

秦妈妈闭着眼打完,咬牙道:“三秀息怒,是老奴嘴笨,老奴已经自行掌嘴。”

“这就对了。”素雪抬了抬眉,语气不冷不热。

走到秦妈妈跟前,又道:“可是瞧着秦妈妈似乎很不服气啊,等会子去让祖母评个理,四秀可是连五秀都可以伸手打的。我难不成还不能教训一个胡乱讲话的下人了?”

秦妈妈攥紧双手,索性跪下来道:“老奴真的知错了,三秀就别再为难老奴了……”

说完。还装模作样地拉着袖口抹起泪来。

素雪冷冷横她一眼,从身边走过,道:“别跪着了,其他秀还等着秦妈妈去请呢。可别再讲错什么话儿,指不定还得挨耳刮子。”

秦妈妈不敢再回话,只是垂着头。

待到素雪走远了,她才愤愤立起身来,朝着素雪离开的方向恨声骂道:“喧种,总有你跪着求人的一天!”

骂完后。快速扑了扑膝盖上的灰,瞧了瞧四周没人看见。又挺直了背,朝其他秀房间走去。

素雪不紧不慢地穿过游廊往前厅走。千柔跟在她身后,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秀,秦妈妈是二太太身边的老妈子了,虽然是她不对在先,可您这样对她会不会太……”

“你也知道是她不对在先。”素雪平静地说着,步伐未慢。

千柔低头轻轻嗯了一声,她也不笨,又如何不知道秦妈妈故意说秀拘谨的话是在故意嘲讽?

低头看着这条去往前厅的路,千柔蹙起了眉,从秀之前在鹤亭的反应和回府后坚决要退婚的事情来看,秀对沈公子已经不似从前那般痴恋了。

千柔虽不知这其中的确切缘由,但从那几次的迹象看来,秀似乎有些害怕面对沈公子。现在沈公子成了江府的五姑爷,秀再面对沈公子,岂不是更加难堪?

也难怪连秦妈妈都在一旁说那种风凉话,秀去前厅一同用膳,的确是十分尴尬的啊。

千柔默默想着,抬起眼皮偷偷瞧了素雪一眼,虽然只看到素雪小半个侧脸,但那坚定无惧的神色,已经给了千柔答案。

素雪是府里第一个到前厅的秀,二老爷今日午时不下衙,因此来不了,大房慢吞吞,还得等一阵子才来。

彼时老太太二太太等人已经入席,老太太坐在上席,二太太在右侧忙着招呼丫鬟摆菜,赵姨娘和五秀隔了三个位置,坐在二太太之后。由于江家这边的规矩是女婿上门来不能和女儿同坐,因此沈逸风被安排坐在了五秀对面。

素雪走进来,先朝老太太拜了一礼,才向二太太走去。

二太太见素雪果然来了,不由得暗喜,余光快速瞥了对面的沈逸风一眼,又看向素雪,顿时笑道:“瞧咱们雪姐儿可真是越来越出挑了!来来来,坐到母亲身边儿来。”

素雪敛目一笑,指了指二太太身旁的凳子道:“这是二弟的位置,哪能素雪来坐?”说罢空出一位,坐下来。

老太太在上席笑起来,慢悠悠道:“雪姐儿果真是懂礼多了。”

二太太脸色僵了僵,笑道:“是啊是啊,姑娘都长大了。”

二太太这边笑着说完,场面忽然静了下来,沈逸风忽然起身半立一下,看着素雪喊了声:“三姐。”

二太太听着那略显僵硬的称呼,暗暗瞥着素雪,已经有些忍不住发笑。

素雪见沈逸风同她客气,便也轻笑回礼,抬眼瞥见杜鹃依然立在沈逸风身后,便笑道:“五妹夫有礼,做三姐的,也不能叫人怠慢了。”

说及此顿了一下,放沉了嗓音喊道:“杜鹃——”

杜鹃一惊,连忙应声:“小的在。”

“你是我身边的丫鬟,怎么站错了地儿?”

素雪说得平静,杜鹃那头却听得心有戚戚,她支吾了一声,低头看向沈逸风,似乎在请示。

沈逸风没有看她,只是眉头皱了一下。

杜鹃也如同得到了指示,连忙笑着解释道:“小的被胡妈妈喊过来为五姑爷奉茶,所以就侍立在旁了。”

说完低着头快步饶过圆桌,回到素雪身后。

胡妈妈笑着上前向素雪告罪,立刻又使唤了另一个小丫鬟到沈逸风身后去,

沈逸风若无其事地看了素雪一眼,见她一脸平静,看上去不像是发觉了什么。

素雪自然注意到了沈逸风的目光,她思索一阵,忽然又笑了,转头拉着杜鹃到身边,嗔道:“看来你还认旧主呢!”

这一句话把杜鹃吓得脸色都煞白了,她惊慌地看了看素雪,又看向沈逸风。

沈逸风眉心微微拧起,放在桌下的手暗自紧握起来。

正在杜鹃急得不知所措的时候,素雪又看向老太太,掩嘴笑道:“祖母把杜鹃送给素雪也有些日子了,可如今杜鹃还是事事都听胡妈妈的嘱咐,果真还是祖母最得人心!”

老太太笑弯了腰:“瞧着今儿一个个儿嘴巴都抹了蜜似的,孙女婿嘴甜,雪姐儿嘴更甜。”

五秀本还荣光满面,听到老太太居然把自家夫君和江素雪合在一起夸奖,顿时就不乐意了。女儿家心思敏感,总觉得这话儿听起来好似他俩才是一对儿那般……

更何况之前这两人还的确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毕竟这婚事是从素雪那儿绕了一下,才到了她这边来的,现在再瞧了瞧沈逸风和江素雪两人,越发觉得自己好似更加像个外人一般。

五秀这边沉了脸,沈逸风那边却是宽了心,原来江素雪口中的旧主,指的是江老太太。

杜鹃也舒了一口气,低头笑了两下,退到身后去。

素雪敛敛目,方才不过一句试探的话,杜鹃就急得手心冒汗了,饶是沈逸风伪装得再好,也露出了些许紧张。

错不了了,杜鹃就是沈逸风安插过来的人。

素雪倒回去细细想,杜鹃进府的时候,她和大太太刚从京里回来,那一次,在林间小庙也遇到了沈逸风……

如今她和沈家已经解除了婚约,按理来说沈逸风没必要还让这个眼线安插在她身边,这次来府上,恐怕就是想顺便把杜鹃要走的。

如果是那样,倒也好。

素雪顺着老太太的话儿又说了几句,这时,大房的人以及二房大爷、六秀也跟着来到了前厅。

在二秀的身后还多了一位生疏面孔,素雪正奇怪着,听得老太太起身来喊道:“媛菱来了,过来过来给祖母好生瞧瞧。”

素雪这才知道那就是江府已出嫁的大秀江媛菱。

因着之前成婚那日老太太卧病在床没有起来亲送她出门儿,因此江媛菱对老太太一直心存芥蒂。

又好比这次,老太太明知道她要回府来,却也不见特意出来迎,只是到了台面上才故意亲切地做做样子喊她到身边去。

江媛菱心中虽有不满,但也笑了一下,走到老太太身边,嘘寒问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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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竟敢骗我(二更)

“昨儿就听说你要回来,怎么?大姑爷没来?”老太太说完偏头四下瞧了瞧。

江媛菱脸色更沉了,只闷声说了句:“他不在京里,所以来不了……”

老太太也只是随口一问,郑亭暄要来得了反而是怪事了。

大秀回府,席上的太太秀们都一一见礼寒暄,素雪也见了礼,细细打量着江媛菱。

江媛菱打扮得光鲜亮丽,随云髻上那只金丝点翠镶红玛瑙凤头步疫雅华贵,绣遍地海棠花织锦缎对襟袄子上别一只绿玉髓曲金胸针,这一身珠翠绫罗,甚至能将二太太的装束给比下去。

但饶是她那外表已经装扮得如此奢靡,她脸上的愁容还是出卖了一切。

目光虚浮,上眼睑微垂,脸色蜡黄,似乎无论何时都带着哭相的怨妇脸……

之前大太太嚷嚷说委屈了大秀的婚事,不能再委屈二秀,如今一瞧,果然是没嫁对人。

大秀同府中秀少爷问候完毕,便等着开席了。

席上言笑晏晏,二太太不停夸着沈逸风和五秀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老太太也笑着说沈逸风恭谦有礼。

赵姨娘满面红光地笑着,五秀也一扫方才的不悦,羞涩地低着头。大太太和大秀一直话不多,合着寒暄了几句,就低头默默用膳。

用到一半,又有丫鬟上了一盅炖汤,众人正奇着怎么中途上菜,二太太便笑着解释道:“这是龙骨炖汤,里边儿特意加了桂圆、花生、红枣,是专门给静珍补上的一盅,静珍可要多吃些!”

二太太一面说着一面给五秀盛汤。笑得亲切无比。

五秀谢过二太太,接过那充满寓意的炖汤来,又抬速看了对面的沈逸风一眼。低头羞红了脸。

这边炖汤端上来没一会儿,丫鬟又呈上来一盘大闸蟹。

二太太又起身来。招呼丫鬟将大闸蟹摆在沈逸风跟前,解释道:“听闻五姑爷喜欢吃蟹,可眼下的确不是吃蟹的季节,费了好久功夫,好歹凑了一盘上来,五姑爷别嫌弃。”

素雪看着那盘寓意红红火火的大闸蟹,暗自吸一口气,大闸蟹虽然美味。可螃蟹性寒,哪能在大冬天吃?

这二太太究竟是不懂养生,还是在打别的什么主意?

不一会儿,素雪就得到了答案。

因着眼下不是吃蟹的季节,因此盘中只有四只蟹,二太太亲自布菜,一只给了老太太,一只给了沈逸风,一只给了大老爷,最后一只。在众人推诿下,留给了她自己。

这二太太果真是不怎么懂得养生的。

沈逸风望着面前那只蟹,有些无奈。他的确喜好吃蟹,更加深谙吃蟹的礼仪和禁忌,只是眼下在江府,他也只好随和些。

素雪瞧见沈逸风脸上尴尬,觉得时机到了,便笑道:“吃蟹怎能这样吃?”

说着又转身吩咐杜鹃:“快去厨房那儿取四套蟹八件来。”

杜鹃方才被素雪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哪敢迟疑?连忙应声而去。

杜鹃下去了,素雪又回过头来笑笑道:“杜鹃这丫头虽然在我身边时候不长,但是手脚勤快得很。十分讨人喜欢。她手脚利索,跑得快。也省得让这边久等。”

素雪这样解释,其实只是想说明她这样做并不是想要夺了二太太这准主母的风采。

二太太听完。也笑道:“瞧我整日忙得头晕眼花,竟把这点儿给忘了,亏得雪姐儿想得周到!”

说完又瞥向沈逸风,掩嘴笑道:“雪姐儿往前也不细致,如今倒是格外体贴五姑爷!”

二太太这话一说出,五秀和赵姨娘立刻黑了脸。

素雪强忍着不悦,淡淡一笑,也盛了两碗龙骨炖汤递给老太太和二太太,道:“饶是素雪再不细致,也心疼祖母,心疼母亲。这冬日里吃蟹伤身体,还是先喝口温补的汤膳垫一垫吧。”

老太太本还食欲大开地等着蟹八件来,可一听到冬日吃蟹伤身体,顿时对眼前那只蟹嫌弃起来。

二太太看出老太太的不满,推了推龙骨汤到老太太面前,道:“媳妇考虑不周,既然吃蟹伤身体,那母亲就……”

不待二太太讲完,老太太就沉着脸夹起那只蟹往旁边的盘子里一放,立刻有丫鬟上前来取下去倒进废弃的汤菜里了。

二太太瞥着那汤汁里的肥蟹,心里暗暗可惜,却也不敢再讲什么。

少顷,杜鹃取来蟹八件,一一呈给吃蟹者,当呈给沈逸风时,杜鹃的姿态明显更加恭敬了些。

沈逸风只是淡淡一笑,接了过去。

杜鹃送完蟹八件,又回到了素雪身后。

素雪舀起一勺山药粥,眉心微拧。

方才她刻意让杜鹃去取蟹八件,那样好的机会,沈逸风怎么都没有半点儿表现?

难道说沈逸风并不准备立刻将杜鹃要回去?还打算继续监视她?

素雪咬着牙沉默了好一阵,沈逸风那边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她有些迷茫了。

直至饭毕,妙梦捧上茶水来给素雪漱口,素雪轻抿一口,忽然蹙眉低呼一声,妙梦慌了,连忙接回茶碟,关切道:“小的该死,秀可是烫到了?”

素雪咳了两下,皱起眉斥道:“毛手毛脚地,退下去!”

妙梦吓得全身一僵,端着托盘愣在原地,不敢相信素雪会这样凶厉地训斥她。

素雪见妙梦不动,又蹙眉道:“愣着作甚,还不下去?真是笨手笨脚习惯了,罚你今日不准吃饭!”

沈逸风刚巧也漱完口,听得素雪这边儿在训斥丫鬟,便饶有兴味地看着。

合着之前那些端庄得体,沉稳持重全都是假装的?

妙梦被素雪吼了两次,只得快速弓了两下身,再抬起头来。眼中已盈满泪水,她不敢流出来,端着托盘速速退下去了。

素雪训完了妙梦。又看向杜鹃,道:“还是你去取茶来。”

方才素雪那么凶。杜鹃自然不敢多说一句话,连忙转身去取。

素雪回头来用丝绢擦了擦嘴,尴尬笑道:“妙梦那丫鬟就是不细心,还是杜鹃好,勤快可人,等过上一阵子,将她提为二等丫鬟,在我身边儿贴身伺候着!”

沈逸风听及此。眼神忽闪。

席上其他人听了这话,只是笑笑。

杜鹃捧了茶回来,素雪接过来漱了口,又捧上一杯喝下,满意点点头道:“果然还是杜鹃这丫鬟细致贴心。”

二太太眼尖,瞥了瞥杜鹃身上的衣裳,笑道:“看来雪姐儿对丫鬟还真是赏罚分明,勤快贴心的丫鬟到了雪姐儿身边果然不会受亏待,瞧瞧杜鹃这身小袄的料子多精细啊!”

胡妈妈也偏头瞅了瞅,不由得惊道:“那不是上回老太太吩咐着送去给三秀的缎子吗?那可是上好的锦缎啊。”

连胡妈妈的声音中都带上了钦羡之意。可见府里的下人鲜少能有这样好的待遇。

素雪点点头:“正是呢!这锦缎拿来,素雪就赏了两匹给杜鹃,杜鹃也知恩。手脚更麻利了,一点儿都不偷懒,尽心得很!”

说完,还转身亲切地拉住杜鹃的手。

杜鹃有些受宠若惊,看了看素雪热络的神情,又瞧了瞧众人钦羡的目光。最后,才敢怯生生地瞥了对面的沈逸风一眼,顿时吓得脸色一白,快速低下头去。

杜鹃深受三秀喜爱的事情很快便传开了。一众的丫鬟婆子或羡慕,或嫉恨。杜鹃只是个新来的。被安排到三秀身边,那可是最最苦的差事。谁料到这丫鬟走了好运,竟这么快就平步青云了?

还听说三秀得了杜鹃后就冷落了之前的丫鬟妙梦,照这样下去,妙梦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被赶到外院来做粗活儿了。

丫鬟婆子们一边摆谈,一边不停叹气,这主子的性子还真是难捉摸。

午膳过后,沈逸风和五秀就要起身回沈家。

临行前,赵姨娘又将五秀拉到房间去话别,沈逸风拜别了江家长辈,提前出了角门到马车旁去候着。

没过一阵子,杜鹃就轻手轻脚地跟出来了。

五秀还没出来,因此江家相送的也没来,这边角门外都是沈家的人。

杜鹃窜出来,见马车周围站了十来个人,别看他们一身素衣打扮,其实都是高手侍卫。

杜鹃垂下头走到沈逸风身旁,不敢说话。

沈逸风提步绕到马车另一侧,负手而立。

杜鹃紧张地抿了抿唇,只好硬着头皮跟过去。

走到离沈逸风两步之遥,她停了下来,咬了咬唇想开口说什么,却不料沈逸风忽然反手一记耳光向她扇来。

她本能地痛呼一声,只觉头晕眼花。

等她回过神来,口中已经溢出了一阵猩甜,她摸了摸嘴角,是温热的血。

来不及喊痛,连忙跪下来,她强忍着啜泣,全身却不停抽搐。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骗我?”沈逸风声音很平静,说出来的话却仿似诛心。

杜鹃一面无声抽泣着,一面使劲摇头:“二少爷明察,小的不敢,小的死也不敢……”

“不敢是最好。”沈逸风回过身来,脸上居然在笑,“那你快说,江素雪为什么会收下翊国府大少爷的玉佩?”

杜鹃眼泪不住地往外流,全身在发抖,却不敢哭出声来,只颤声道:“小的真的不知道……三秀一直都不肯让小的进屋去伺候,小的是真的不知道啊……”

“还敢说谎?不知死活!”沈逸风的脸色忽地阴鸷下来,紧紧盯住杜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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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当面对质

杜鹃也知道自己再说这些话沈逸风都不会相信,毕竟方才在席上三秀待她那样亲切,似乎恨不得事事都让她贴身伺候,又怎会连里屋都不肯让她进去呢?

可她的确是一直在屋外守着,唯一一次厚着脸皮进去了,不到半刻就被骂出来了。

她更加不敢朝沈逸风说三秀似乎已经防着她了,以沈逸风的性子,绝不会留下一个办事不力还出了破绽的奴才。

她惶恐地捂着被火辣辣的左脸,抖得更厉害了,眼神都涣散开来。

正在此时,一阵人声传来。

沈逸风敛起袖摆,快速朝旁边的侍卫递了个眼色,侍卫立刻上前,如同对待小猫蟹一样,将失魂落魄的杜鹃拎起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人声越来越近,沈逸风听出来是五秀和江家相送的人过来了,迅速绕回马车这一侧,再次换上了和悦神色。

沈逸风和五秀来的时候,只有赵姨娘和胡妈妈前去迎,这会子离开了,却是一大家子去送。

老太太自是不必说,经了这回,对沈逸风印象极佳。二太太也一下子变成了闲人,陪同一起去送。

之前五秀出嫁,赵姨娘哭得好似死了女儿一样,这回来送,却是春风满面,好似做了单大买卖那般。

送着五秀上了马车,沈逸风也一一作别,翻身上马,领着身后的马车远去了。

二太太看着那马背上的飒爽身影,再看看老太太对沈逸风喜爱的模样,她心里顿时有些后悔了。

要早知道是这副模样,还不如当初依了婧萱……

但是二太太迅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沈家都潦倒成了那个样子了,哪会是真正的好归宿?这一切都是表象,五秀只是现在风光。以后要受的苦还多着呢!

老太太和二太太亲去送五秀离开,秀们则在垂花门口就作了别,各自回房中午觉。

素雪回到屋中。轻揉着新换上的大红色百蝶穿花样式的锦被,垂眸思忖一阵。向千柔吩咐道:“如果杜鹃一直没回来,你就出去放个话儿,就说五秀那边只有巧儿一个陪嫁丫鬟,我瞧着杜鹃聪明伶俐,送过去和巧儿一同照料着五秀。”

千柔顿了顿,不由得开口道:“可是杜鹃是老太太遣来给秀的,秀直接把她送到沈家去,老太太和二太太会不会多心……”

千柔话说了一半。没把端的多了什么心明讲出来。

但素雪也能明白,她只是五秀的平辈,说得好听点儿还算得个嫡姐,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没有操持,她这儿却忙活着送一个陪嫁丫鬟过去,的确显得有些多事。

可是杜鹃本就是老太太遣过来帮忙打理她成婚事宜的,眼下这婚事都换给了五秀,把杜鹃送过去,倒也算是情理之中。

便道:“你无需多问,照我吩咐去做即可。”

说完躺下闭上眼。又翻了个身侧向里面,在心里默默念着,已经把机会全都让给你们了。见好就收,别回来了吧……

可谁料歇完午觉出房门的时候,杜鹃又活生生地站在了门外。

素雪在心里叹一口气,装作无事地走过,走近杜鹃的时候却闻到一股药草味。转头定睛一看,连她都愣住了。

千柔发觉素雪停了脚步,也顺着瞧过去,顿时惊得低呼一声,指着杜鹃道:“你……你的脸怎么了?”

杜鹃闻声抬了抬头。眼眶红红地,左脸肿得老高。上面胡乱抹了些消肿的伤药,不细看都快认不出是杜鹃了。

千柔这样惊问。杜鹃也不敢回答什么,她快速看了素雪一眼,又立刻埋下头去。

千柔还在惊讶,但见杜鹃似乎不敢回答,也没有继续追问。

而素雪,早已从方才怔愣中回过了神儿。

敛了敛眉眼,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好端端地出去,怎么挂了彩回来?是有人故意找你出气向我示威呢,还是……你行为不端,惹上了不该招惹的人?”

素雪语调忽然压低,目光如炬地盯着杜鹃。

杜鹃顺下眼去抽泣两声,沙哑着嗓子道:“小的不敢,不敢招惹谁……”

“那你这伤是哪儿来的?”素雪沉声一喝,逮住杜鹃的手腕迫使她抬起脸来。

杜鹃一边哭一边摇头,眼中流露出惶恐。

“不肯说是吧?那我就让祖母吩咐下去,一个一个地问-府这么多双眼睛,我就不信还问不出午膳后你去了哪儿。”

素雪甩开杜鹃的手,转身朝外走。

午膳后,杜鹃借着去归还蟹八件的由头和收拾碗碟的丫鬟婆子们一起去了外院。

素雪当然知道那只是假象,杜鹃究竟去了哪儿,她又何尝不知?

杜鹃见素雪较起了真儿,更加慌了,小跑上前拉住素雪的衣摆,哀求道:“秀千万不要惊动老太太!是……是外院的婆子!是她们见不得小的初来乍到就受主子喜欢,所以才出手教训教训小的……”

连外院婆子都一同扯进来了……

“婆子?”素雪嘴角溢出一丝冷笑,追问道,“哪个婆子?”

杜鹃被素雪这气势逼得微微后退,支吾了好久,才咬咬牙说了句:“就是……吴婆子。”

素雪眸光忽闪,似笑非笑地看着杜鹃肿起的左脸,说道:“我怎不知吴婆子手劲儿这么大?一巴掌下来你半张脸都肿起来了,瞧瞧那几根手指印,怕是寻常的仆从也没那么大的力道。既然吴婆子这么有劲没处使,那就罚她去浣衣院子洗上一个月的衣裳!”

说完又转头对千柔说:“你立刻到外院吩咐下去,就说是我的意思。胡妈妈之前还在埋怨说天儿冷了洗衣裳的丫鬟婆子都懒得动,这会子吴婆子去了,好叫她们都轻松轻松。”

千柔细细瞧着素雪的神情,确定了不只是为了做做样子,便点头下去了。

杜鹃神情更惶恐了。张张嘴想开口阻止千柔,转头对上素雪冰冷的目光,她踌躇了一番。到底是没敢。

千柔去了回来,不到一刻钟时间。吴婆子就气鼓鼓地来到老太太院子外跪着喊冤。

彼时老太太刚午觉起来,素雪拿木梳为老太太轻扣头皮,老太太便悠然闭目继续养神。

外面忽然传来嘈杂声,老太太不悦地皱起眉,瓮声说了句:“秋葵,去看看是谁在吵嚷?”

素雪抬眼瞥了一眼外面,手上依旧没停,只笑道:“常常轻扣头皮对治疗祖母的头风症也有一定帮助。只是祖母这儿仅有这把桃木梳,若是换做牛角梳,效果会更佳。”

老太太听完眉毛一挑:“那等会儿吩咐下去,让淑宁派人去趟京里,这牛角制品,还是京里的好。”

正说及此,秋葵就领着吴婆子进来了。

吴婆子一进屋就腾地一下跪倒在地,双手贴在地面上磕了一个头,喊道:“老太太,三秀。老奴实在冤枉啊!”

“冤枉?”老太太一脸疑惑,“什么冤枉?”

吴婆子假装抹抹泪,坐直了身。看了素雪一眼,才道:“三秀房里的丫鬟杜鹃说老奴打了她,那分明就是含血喷人,老奴哪敢打她?老奴一直在外院打理购置进府来的年货,日落前要理出单子交给秦妈妈去给二太太核对,老奴是一刻也没消停过,哪还有心思去打人?外院的丫鬟婆子们都可以作证,老奴真的没有打过杜鹃啊!”

吴婆子说完,又深深俯下身贴在地面上。

想着千柔来说三秀要罚她洗一个月的衣裳。她就全身发凉。

这样冷的天儿,洗衣裳岂不是要冻死个人?那些都是府里低等丫鬟婆子做的粗活。她好歹在外院也好几年,早就不做那些活儿了。加上她年岁大了。双手经不得冻,所以府里也不会安排她去做那些。

素雪听完吴婆子的喊冤,悠悠然地闭了闭眼,放下手中木梳,绕到老太太身侧,道:“吴妈妈,你说你没有打过杜鹃?”

吴婆子一开始还以为杜鹃是仗着三秀撑腰才有胆量故意欺负人,因此对三秀也带上了些许怨念。可如今听三秀问出这话,她仿似看到了希望,连忙跪向三秀,道:“老奴句句实话,请三秀千万明察啊!”

素雪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唤来千柔道:“去把杜鹃喊来,和吴妈妈当面对质。”

吴婆子见素雪没有要袒护杜鹃的意思,更加激动了,对着素雪连磕了好几个头。

不一会儿,千柔就领着杜鹃过来了。

杜鹃脸上的红肿还没消,怯生生地走进来跪下,瞥了吴婆子一眼,似乎很害怕一般,又挪开了些。

吴婆子看向杜鹃,眼神带上了怨气,忽然伸手拉住杜鹃的袖摆,恨声道:“我哪里得罪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我要是得罪了你,你讲出来,讲出来我给你赔礼道歉还不成!”

杜鹃吓得直往后缩,使劲甩了几下袖口,才总算挣脱吴婆子的手。

老太太看着杜鹃脸上的红肿,也开了口:“杜鹃,你好生讲实话,端的是怎么回事儿?”

杜鹃挣脱了吴婆子之后,又挪开了些距离,眼神左右快速摇摆一阵,咬咬唇俯下头,仍旧道:“回老太太,就是吴婆子打了小的。说小的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所以要教训一下……”

吴婆子听完激动得又要上前打人,口中吼道:“好端端的丫头怎生得满嘴胡言?你敢不敢向天起誓,怕不怕天打五雷轰!”

第125章 过街老鼠

一旁的胡妈妈见状上前逮住吴婆子的手,吼道:“老太太还在这儿呢,你休要放肆吵嚷!”

吴婆子只得咬牙忍住,恨恨瞪着杜鹃。

杜鹃惊慌地往旁边挪,不敢去看吴婆子愤怒的脸,顿了顿,转向素雪道:“三小姐,小的刚来府里不久,很多事做得不尽心,吴妈妈要打,也是应该的。所以请三小姐不要惩吴妈妈洗一个月的衣裳,小的甘愿受那一巴掌……”

素雪敛了敛眉,杜鹃忽然这样说,是对吴婆子心中愧疚?

可如果她应了,不惩处,显得她怯懦不成气候,若是依旧惩处,那岂不是白白让吴婆子恨上她来了?

杜鹃忽然丢来这个难题,是在反击她了?

素雪紧闭着唇,思忖着该如何应对。

正在这时,老太太忽然站起身来,挥挥手道:“谁是谁非不已经明摆着吗?吴婆子一进来就吵嚷喧闹,杜鹃受了痛,却还在帮着吴婆子说好话。且不说别的,杜鹃好歹是我派去给雪姐儿的,就算有一万个不对,也轮不到你一个外院的婆子来教训!该罚的就得罚,一样也不能少,一个月的衣裳要洗,这两个月的工钱也别领了!”

吴婆子脸色发白,想俯下头继续喊冤,老太太却已经摆摆手让胡妈妈领着她们都下去了。

吴婆子不能接受这样的对待,跪行向前不停朝老太太磕头哀求。

胡妈妈眉头一皱,上前逮住吴婆子的手臂低声道:“还不赶紧退下去?难不成是觉得罚得不够重?”

吴婆子痛苦地闭了闭眼,又狠狠斜睨了杜鹃一眼。才由着胡妈妈拉出去了。

素雪上前扶住老太太重新坐下。余光瞥了一眼吴婆子和杜鹃的背影。脸色遽冷。

外院的婆子们都是一个鼻孔出气,如今吴婆子在杜鹃这儿成了冤大头,以后定会恨极了杜鹃,那样一来,外院的丫鬟婆子们也都会恨极了杜鹃。

杜鹃以后去了外院就如同过街老鼠,那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

且不管沈逸风让杜鹃留在她身边究竟是什么目的,只要让杜鹃在这府里呆不下去,便是了。

随随便便一个丫头就想来监视她?可没那么轻巧的。

都说下雪天冷不过化雪天。虽然白日里晴了一阵,可到了夜里,反而更加寒意刺骨。

二太太披着件撒花披肩坐在镜台前,顿了好久,才问一句:“二老爷呢?不是早就回来了吗?”

惜香一面为二太太卸下珠翠,一面低声说:“二老爷回来后先去了老太太那儿,说了会儿话又回了书房,没过一阵,就去了赵姨娘那儿……”

“那个丑女人,沈家公子都是别人不要的。她倒以为五小姐捡了个宝,哼!”二太太低声骂起来。

正在这时。帘子外有了动静,她连忙敛起凶厉。

进来的是秦妈妈。

见到是自己人,二太太又放松了些。

秦妈妈踌躇一阵,亦步亦趋地走近来,垂手道:“二太太……”

二太太听出秦妈妈语气的异样,转过头去皱眉道:“怎么了?”

秦妈妈闷了一阵,才将白日里素雪刁难于她的事朝二太太一一讲了。

秦妈妈讲得愤愤然,二太太听完却是沉默了。

秦妈妈本还想着二太太会为此替她做主,好歹要江素雪得些教训。岂料二太太沉默了好一阵,只是挥挥手让她下去。

秦妈妈不甘心,杵在那儿不肯退下。

二太太沉了沉嗓门:“你撞到这件事儿上,要我拿什么由头来整治江素雪?还嫌四小姐那儿不够丢人吗?”

秦妈妈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

“行了,先下去吧,别再提及这件事,权当吃了个瘪。”二太太不耐地挥挥手,秦妈妈咬咬牙,只得退下了。

二太太抓起身上的披肩扔给惜香,铜镜中,她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阴狠……

另一边儿,大太太房里,严妈妈往暖炉里添着银碳,屋子里坐着大太太,大小姐江媛菱和二小姐,一人手上捧着个手炉。

江媛菱坐在大太太身侧,二小姐在偏远一点儿的地方,一面有心无心地听着大太太和大小姐的谈话,一面玩着手上的红珊瑚手钏。

“近来母亲可好?怎么瞧上去消瘦了不少?”江媛菱也是明知故问,问完心里难受,啜泣两下,拿出丝绢捂嘴呜咽起来。

大太太知道大小姐是个爱哭的,也没多大惊慌,只叹叹气,道:“我这边再不好,也能挺过去,至少我有你,有嫣芸,还有骏哥儿,可你呢,你在郑家,连个仰仗的都没有……”

大太太说完,也鼻子一酸,摇着头,眼泪流出来。

见到两人都哭起来了,二小姐才转身去喊了声翡翠,翡翠取来两方湿巾帕给她们擦脸。

哭了好一阵,江媛菱才平静下来,抹抹泪,瓮声问道:“骏哥儿?怎么把骏哥儿也扯进来了?”

二小姐好似被针刺了一下,忽然坐直身子,接话道:“骏哥儿孝顺,之前母亲被罚跪雪地的时候,还是骏哥儿去陪着母亲呢!”

江媛菱听完陷入短暂沉思,想到什么,忽然又瞪圆眼睛,对二小姐道:“你也真是,当真废物一个吗?在母亲身边怎不好生劝着母亲?”

二小姐本就为大太太格外在意骏哥儿的事心中不爽,听到大姐的责问,立刻撅了嘴,不耐地偏过头去,索性不回答。

江媛菱更加气愤,指着二小姐道:“瞧你那不耐烦的模样!若不是为了你的婚事,母亲会这样操劳吗?上回去京里你怎就不争口气?”

二小姐一听到这句话,彻底恼了,回过脸来,还嘴道:“争气争气,人家看不上咱们,教我如何争气?就大姐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自个儿怎不在姐夫家好生争口气?”

“你……”江媛菱被刺到痛处,一拍扶手立起身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二小姐见大姐还拍板子了,也蹭地起身来,白了江媛菱一眼,扭头就走,只见帘子用力一晃,二小姐人就没影了。

江媛菱愤愤跺了两下脚,又无奈地坐下来。

大太太却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两姐妹的不合,只劝道:“你也别去朝她说教,她心里边也不好受。”

“我看她呀,越大越倒回去了!瞧您这样劳苦,又受尽委屈,她倒是一点儿也不心疼!”江媛菱低声埋怨着。

大太太腿上还难受着,没力气着急上火,依旧只是摆摆手让江媛菱莫要再指责。

二小姐自幼便是这样,也只有在牵扯到自个儿的事情了,她才会乖巧地贴上来一口一个母亲。

“与其说担心她,我心里更是担心你。”半晌,大太太又讲出这句话。

江媛菱听完神色一凝,忽然满脸神秘地看着大太太,低声说:“母亲也莫要担心了,过不了多久,我在郑家也能抬得起头了。”

大太太一惊,看着江媛菱得意的神情,不由得指着她问道:“莫非你……”

莫非是江媛菱有喜了?

这会儿江媛菱穿了长袄,一时也瞧不出小腹的异样。

看大太太目光惊愕,她连忙道:“还没有的呢,不过……等不了多久了。”

大太太听完更是一头雾水,江媛菱凑近了些,嗓门压得更低,道:“我托人打听了,说民间有一个妙手大夫,可灵了!一剂药下去,保准生男婴!”

大太太听完眼睛一亮,复又担忧问道:“你可得小心些,莫要是江湖术士,专门蒙人的。”

江媛菱坐直身子叹气道:“如今我这肚子两年多了都没动静,管他是不是骗子,试试再说。”

大太太听完也点点头,愁了许久的脸上终于又浮起了笑容,咬牙用力一捶腿道:“等到那个时候,我看这江家的人还敢不敢那样对待咱们!”

大小姐江媛菱在府里歇了一夜,第二日就起身匆匆回郑家了。

前去送她的是大太太和江永骏,不见大老爷,也不见二小姐。

江媛菱凝眸看着大太太和江永骏,挥了挥手让她们进屋去,有些酸楚地叹一口气,放下了轿帘。

她必须试一下,为了自己,也为了母亲。

年关将近,夜里越来越冷。

千柔灌了两个汤婆子埋在素雪的被窝里暖着,又忙活着剪烛芯,添银碳。

素雪沐浴完毕,见屋子里晃来晃去就只有千柔的身影,有些奇怪,问了句:“怎就你一人?妙梦呢?”

千柔夹银碳的手顿了顿,回头低声道:“妙梦犯了错,在外院思过……”

“犯了错,什么错?”素雪有些懵。

千柔更懵了,愣愣看着素雪。

素雪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之前好像借着训斥妙梦来夸了杜鹃一番。她以为妙梦明白的,因为妙梦捧上来那茶水,其实并不烫人……

素雪坐上软床细细回想,才发觉似乎这两日都不见妙梦。

她心底一凉,叹气道:“这傻丫头,我哪是真的在怪罪她?快去外院瞧瞧。”

千柔见素雪这样反应,心中的担忧这才消散了,连忙放下手中的碳盆,打起帘子往外院走去。

素雪靠在白底绣大朵团花锦缎迎枕上,兀自苦笑着摇了摇头。

第126章 狐狸尾巴

那时素雪一门心思在杜鹃这边,竟忘记了妙梦那头,想来也是,在众人的面前挨了训斥,定是以为她这个做秀的嫌弃起人来了。

妙梦这丫头性子直,心地善,是个性情中人,之前素雪不过一句“你和千柔才是我最信任的”,妙梦就感动得潸然泪下。

整治杜鹃那边她可以有许多方法,可如果因此而伤了妙梦,那就得不偿失了。

靠在迎枕上等了好一阵,帘子才再次动了动,进来的却依然只是千柔一人。

素雪坐直身子盯向帘子口,以为是妙梦不敢进来,可她瞧了半天,那帘外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秀,妙梦她……她说她理应受罚,不敢回来。”千柔说完,有些无奈地埋了埋头。

素雪微微一愣,轻嗤道:“死丫头,还跟我较上劲儿不成?”说完掀开锦被就要下床来。

千柔连忙上前扶住她:“秀,夜里外边冷,您还是……”

“知道外边冷,那丫头还跟我怄气不回来?”素雪气结地说着,快步走到镜台前坐下。

千柔见她心意已决,也不敢多说,为素雪简单梳理一番,取来兔毛滚边对襟袄子和貂裘大氅为素雪穿上,又去拿来一只刻丝珐琅小手炉给素雪暖手,打起帘子出门去,提一盏小灯笼在前头引路。

灯笼的光映出素雪呼出的白气,她裹紧大氅,加快了步子。

这样寒冷的夜里,青石甬道上已经鲜少有人来往,太太秀们早就回了屋子不再出门来,丫鬟们也乖巧候在房内。毕竟谁愿意大冷天儿出来受冻?

可偏生她这儿就有个不让人省心的死丫头。

素雪迎着刺脸的夜风往前走,在心底盘算着等会子把妙梦带回去了非得好生给她正正筋不可。

正琢磨着,转角处忽然出现一个人影。素雪还未看清是谁,对方就撞了上来。

“哎呀!”那人不知是被撞疼了还是吓到了。忽然喊出这一声。

素雪这回倒是稳住了身形,千柔提了提灯笼去照,才看清对方的脸。

原来是二太太房里的丫鬟珍珠。

不知是因为在外边吹了夜风,还是因为方才那一撞,珍珠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狼狈,头发松散,目光慌乱,抬眼瞧见来人是素雪。连忙躬身行礼告罪。

素雪淡淡应了声无碍,抬眼瞥了瞥珍珠的来路。

从这边儿过去的抄手游廊途径西厢房前,再绕过去便能出垂花门到外院。

这么大半夜,二太太能有什么事,需要遣人去外院?

再瞧瞧珍珠,两手空空,连个灯笼都没有提,方才脚步那样匆忙,撞上她以后又这样惊慌……

府里东厢住着嫡出的大爷江永弘,庶出的便住在西厢房这边。三爷江永坤还小,没有分院住,由乳娘照料着住在赵姨娘旁边。因此这西厢房。就住着二爷江永骏。

素雪眸光微敛,莫非……

“这些天儿母亲操办府里年事,定是累着了,你不在一旁伺候着,往外跑做什么?”素雪语气淡淡地问着,目光却死死盯着珍珠微低下的脸。

暗红色的灯笼光映出珍珠光洁的额头,她顿了好一阵,才抬头笑笑道:“二太太有秦妈妈和惜香照料着,小的遵二太太嘱咐。把明日需要购置的清单子和银两送去分发给外院。”

说得倒像是正经事。

素雪点点头,道:“送完了就快些回去吧。母亲近日操劳,你要记着尽心伺候。”

“是。小的一定尽心伺候。”珍珠说这句时,语气已经缓和了不少。

素雪也温和笑了笑,同千柔继续往前走。

灯笼的红光渐渐远去,珍珠捂着心口大舒一口气。

走出了好一阵,千柔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秀,她……”

“不用多说,我自有计较。”素雪目视前方平静地打断千柔的话。

千柔朝珍珠的方向看了一眼,提稳了灯笼不再多说。

她们又折过一个转角,沿着花墙子走到了垂花门口。

千柔出去了,素雪却驻足没有再往外走,只提着千柔留下的灯笼候在内侧。

她回过头,目光幽幽地望着冷寂的夜空,二太太,珍珠,江永骏,大太太……

终于,有人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可光是这么一丁点儿还不成,逮住一个珍珠不算成事,她想要的,是一个能牵扯出二太太的把柄。

少顷,千柔就拉着妙梦过来了。

妙梦听了千柔的话,一开始还不相信,出来一看,素雪果然冒着寒夜来接她。

委屈和感动夹杂在一起,妙梦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哭出两声,就双膝一软要跪下。

素雪眉心拧起,赶紧扶住她,嗔道:“这地上冰凉彻骨的,你倒是不怕冻!”

千柔也拉住妙梦,在一旁劝道:“秀都说了,那只是一场误会,你呀也别倔了,害得秀出来吹冷风,这才罪过大了呢。”

素雪也不愿在这外边久站,伸手将灯笼递给妙梦,故作严肃命道:“行了还磨蹭什么?赶紧到前头照路去。”

妙梦这才抹抹泪,接过灯笼走在前面,千柔抿唇笑了笑,扶住素雪跟在后面走。

“你当真是好志向,不往高处走,反而死皮赖脸留在外院,难不成想和外院婆子一样拿着清单子出府去购置年货,随便从中捞点银钱?”回到温暖的屋子里,素雪一面解开大氅交到千柔手中,一面看着妙梦冷冷说。

妙梦听到这些嘲讽话也不再闷气,皱了皱鼻梁,嘀咕道:“小的都知错了,秀就别再挖苦了……”

“受两句挖苦,总好过在外院当买菜婆子。”素雪仍是不收口。

妙梦撅撅嘴,嘟哝道:“哪儿呢。外院买菜购置都有指定的丫鬟婆子,哪是谁人想去就能去的?再说,二十三。祭灶官,等不过两日就是灶王节了。府里由二太太操持的年货已经购置妥当,祭灶需要的糖瓜和糖糕都得李管家吩咐小厮去购来,毕竟灶王节的事,哪是丫鬟婆子们能插得了手的?”

素雪默默听着,脑海里只回荡着一句:府里由二太太操持的年货已经购置妥当……

那么珍珠所说的拿明日需要购置的清单银两去给外院婆子的话,就纯属胡诌了。

屋外渐渐响起簌簌声,外面又下起了雪,烛台映着玻璃纸窗忽明忽暗。素雪缓缓收回目光,垂眸沉思。

妙梦见她出神,以为是听了这些念叨又不高兴了,连忙扁扁嘴道:“秀您还是继续挖苦吧……”

这回素雪却已经没了那闲心,敛了敛眸,正色道:“你们两个,都给我听好了。”

千柔和妙梦皆是一怔,相视一下,快速垂手站到素雪床边。

“你们俩是我房里的丫鬟,只有我过得好了。你们才能跟着过得好,对别人可以有外心,但是对我。绝不能有。”

千柔和妙梦听到这儿,脸色也认真起来,垂头应下。

“同样的道理,我视你们俩为心腹,自然不会为着别的人,别的事而委屈你们。即使你们真的犯了事,也有我在撑腰。始终相信,你们是我的人,我必然会护着你们的。”

妙梦咬着下唇。眼中似有泪光,郑重道:“小的蠢笨。才会误解了秀的意思,还害得秀这样担心。当真是该死……秀护着咱们俩,咱们俩也忠心为秀,以后绝不会再乱想,绝不敢有他心!”

素雪瞧着妙梦那般情真意切,才满意地合上双眼,点了点头。

转眼便到腊月二十三,也就是民间的灶王节,传说这日灶王爷会上天向玉帝汇报民间家户一年的善恶作为,因此家家户户都要赶着祭灶王,好让灶王爷到玉帝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一大早大老爷和二老爷就来到专设的大石灶旁,身后还跟着大爷江永弘,二爷江永骏以及三爷江永坤。

李管家捧着做好的糖瓜和糖糕送过来,二老爷亲自上前去揭下陈旧的灶王像,贴上一张崭新的,又笑着取来一块糖糕黏在灶王像的嘴上,意为让灶王嘴甜,到玉帝面前去多说好话。

因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说话,所以这回的祭灶是府里男丁们的事,太太秀们都围坐在老太太屋子里等着吃灶糖。

二太太硬是等到了祭灶王这一日才解除了四秀的禁闭,拉着她一同到老太太屋子里来。

老太太高坐堂上,左侧坐着大太太二秀以及大房的两位姨娘,左侧自然就是二房的太太秀和赵姨娘,其后还站了一众丫鬟婆子,一同听着老太太摆谈从前过年的情景,人人皆是一脸喜庆神色。

许是人多的缘故,屋子里暖和得紧,没过一阵子,二秀脸上就红扑扑地了。

她瞧了瞧老太太,又瞥了瞥众人,索性也不愿忍耐什么,拉扯着将罩在外面那件绣遍地牡丹百蝶戏花的束腰对襟比甲脱了下来。

二秀折好那比甲递给身后的彩月,回头来瞥见众人投来揶揄的目光,便朝老太太笑道:“我就说祖母这儿春意浓,走进来铁定是热乎,不用裹得似个滚球那般,可彩月偏不听,硬是劝我多穿一些,闷得我出了一头汗。”

老太太一开始还蹙眉,觉得二姑娘当着这样多人就脱下外面的比甲显得不懂礼节,可听到这话,也笑了,吩咐胡妈妈去撤了一只火炉子,回头来指着二秀道:“就你着二姑娘血气足,瞧那小脸儿红润的!”

第127章 再提陈家

二秀捂嘴一笑,连忙道:“哪是呢!分明是祖母身体康泰,邪气都进不来屋子,所以才暖融融地!”

老太太先前就怕那邪气,还不惜周折换了摆在床前的那件镜台,如今听到这句邪气进不来屋子,别提有多高兴了。

二秀借着话儿和老太太逗趣,大太太也跟着应和上一句,一时间屋子里笑声连连,好不热闹。

二太太也跟着笑了笑,道:“都这闺女的身子骨有一半儿都是胎里决定的,大嫂嫂身体底子好,二姑娘自然气血足,不似我怀上婧萱的时候,同二老爷一起回了趟江南老宅,虽说二老爷一路上悉心照料,但还是不慎落下了风寒,因此婧萱和婉悦,两人都体寒得很,尤其是婉悦,不敢受一丁点儿的冻。”

说着又面露担忧地偏头看向婉悦,顿时眉心紧拧,道:“瞧瞧婉悦,嘴唇都冻乌了!”

二太太突然拔高嗓门儿,众人的目光都齐齐聚到婉悦身上,素雪也跟着瞧了瞧,婉悦正微微抬起垂下的双眼,看上去的确有些苍白。

她略显难为地笑了笑,避开众人的目光,朝二太太小声道:“女儿无碍,母亲莫要忧心。”

二太太心疼道:“做母亲的,哪能不忧心自己闺女?”说着便起身要把自己手中的小炉给婉悦。

二秀见状连忙道:“六妹妹怕冷,那就用我这个吧,二婶母本就受过寒,这样冷的天儿哪能离得了暖炉子?”说完便抢在二太太前面,将手炉塞给了婉悦,丝毫不给婉悦拒绝的机会。

婉悦抬眸深深看了二秀一眼,又快速垂下眉。轻声道:“多谢二姐姐。”

二秀大方一笑,索性就在婉悦身旁挤了挤坐下来,笑着同她咬耳朵。道:“等会子吃了灶糖,你全身就暖和了。”

老太太瞧见这场景。眯眼笑道:“瞧瞧这秀妹,感情好着!”

二太太瞥了二秀一眼,强压着心中的不悦,也跟着点头道:“正是呢,婉悦性子温和,同姑娘们都合得来。”

婉悦和二秀会合得来?素雪听到这话不禁失笑。

再偏头瞥了瞥婉悦,她虽然在同二秀笑谈着,但眼中却不时闪出的冷光。

二秀之前和陈公子说过亲。婉悦心中岂会不戒备?

和婉悦说了一会儿话,二秀又起身坐了回去。

那边刚坐落,老太太就叹息说:“这二姑娘开春儿就满十七了,上回京里那事儿也没个着落。”

老太太忽然说到这件事上来,叹息微微蹙起了眉,低下头思忖起来。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素雪再偏头瞧了婉悦一眼,果然,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二秀闻言,顿时双眼发亮。满脸期待地望着老太太。

大太太也来了精神,眼珠左右晃了晃,轻声道:“听大老爷说。陈家那边其实也是有意的,只是中途好似有了些误会……”

说及此,她脸色不豫地朝素雪那边瞥了一眼。

素雪悠然地捧着手炉,也笑容淡淡地瞧着大太太,她倒想看看,从娘家折腾着回府来的大太太和二秀还能唱哪出。

大太太又快速收回目光,温言道:“大老爷说等这开了春儿,再到京里去问问陈家的意思。”

老太太脸色淡淡,斜睨了大太太一眼。虽然上回已经狠狠惩罚了一番,自那以后大太太也温顺了不少。但老太太心里依旧不满于她。

但见大太太说话恭敬了许多,也没有再直呼玉泰名讳了。而是称其为大老爷,神情中颇有请她出面为二秀终身大事做主的的急切,却也忍着没有贸然直说出口来。

老太太沉默一阵,目视前方,正色道:“既然陈家也不是无意于这门亲事,再去相相看倒也不是不可以。我听闻陈老爷喜欢崔子西的画,刚巧我这儿有一幅他的双喜图,下回让大老爷带去陈府,顺便代我问候一番陈老爷和陈夫人。”

二秀听完大喜,连说:“祖母为嫣芸劳心了。”

大太太也激动不已,脸上却还是笑笑道:“这怎么使得?那幅双喜图可是老太爷生前藏品……”

二秀脸上的喜色顿时消失殆尽,恨恨地瞪了大太太一眼,心想祖母都开口了,母亲怎么还在一旁说胡话?这不是在扯后腿吗?成心的吧?

二秀对大太太又怨上了几分,若是这回再成不了,她以后都不想再理会这个窝囊废母亲!

幸亏老太太没有听信大太太那些话,而是摆摆手,半眯着眼道:“老太爷子喜欢藏品多了去,这幅双喜图没有被他一并带去陵墓,也算作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就当是老太爷子给孙女儿留下了一件特殊的嫁妆罢。”

老太太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大太太也就收起了推托之词,转头朝二秀使了个眼色,道:“嫣芸,还不赶紧谢过祖母?”

二秀瞧都不瞧大太太一眼,起身到老太太面前端端行一礼,本来就发热的脸颊此刻更加红润,弯唇喜道:“嫣芸多谢祖母!”

老太太瞧着自家孙女儿那娇俏模样,也跟着乐了,连忙让二秀起身来。

正巧这时,大老爷和二老爷祭灶完毕,带着大爷二爷三爷过来了。朝老太太行过礼,分别坐落。

李管家捧着几大盒子灶糖交到丫鬟婆子手里一一分发,一屋子人吃着香甜的灶糖,和乐融融。

素雪接过一块轻轻咬一口,这糖竟还有些黏牙,抬眼瞥见其他秀都斯斯文文,她也只好抿着唇任其慢慢融化。

老太太吃了一口,嫌它太甜腻,又端起清茶来喝,素雪也转头端起小杌子上的茶吃一口。

茶水入口,余光瞥见垂着脸的六秀婉悦,她拿着灶糖却不吃,只看着出神,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素雪敛敛眸,又瞥向依然乐不可支的二秀和大太太。

二秀和陈家的事再被提起,而且这回连老太太都愿意从旁帮衬,连老太爷的藏品都搬出来了,那么二秀和陈家的事会大有转机。

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正沉思着,二太太递来一块灶糖,亲切笑道:“雪姐儿最爱吃灶糖了,来来,多吃些。”

二太太一面笑着,一面将手中仅剩的全都塞给素雪,秦妈妈也跟着殷勤,捧了一大堆给了千柔。

素雪干干一笑,轻推二太太的手,道:“一个人哪吃得了这样多?况且还要留些给四妹妹和六妹……”

二太太却是加重了手劲硬塞给素雪,鼓着两颊的肌肉,笑道:“都留着了,还多着呢!就怕你不够吃。”

说完又转头一扫,发觉迎夏手里还捧了好几块,立刻蹙眉吩咐道:“给四秀留两块就成了,其余的都拿过来,三秀回去以后还要吃的。”

迎夏有些委屈地瞧了瞧四秀婧萱,留了两块,把其余的都给了千柔。

婧萱脸色本来就不好看,这会子更加阴沉了,索性连自己手里的那块也扔给迎夏,兀自低头吃茶了。

素雪看着那么一大捧灶糖,面有难色,正欲开口说她现下口味变了,不喜欢吃甜食了,却被堂上的老太太瞧出了心思,笑道:“雪姐儿,你母亲疼你,你只管收下就是。”

老太太都开口了,素雪不好再拒绝,只得转头谢过二太太。

只是那一大堆灶糖着实是吓坏了她。

二太太不可能无缘无故卖力殷勤,看来的确是这宿主喜好甜品。

甜食过量对身体没半点益处,尤其是心脏不好的人,更是要忌食。

难不成这宿主常年来心脏不好,就是被这甜食给害出来的?那二太太身为她的好母亲,可否知晓她心脏不好这件事?

想及此,素雪心中一阵惊骇。

瞧着手中尚未吃完的那块灶糖,她思索一阵,忽而将它扔到一旁,笑道:“灶糖好吃,却不是人人都敢贪嘴的。就好比祖母肝火旺盛,心神不安,这样甜腻的小食最是不能多吃。否则过上一阵子又得食欲不振,胸闷头晕,夜里难眠了。”

她就差没说,老太太您这大把年纪了,吃这些甜食就不怕血脂过高引发动脉硬化和冠心病吗?

可饶是不说这些,光是方才那三个症状,就把老太太吓得够呛了。

老太太瞪了瞪眼,连忙将手里那半块灶糖丢给胡妈妈。

胡妈妈也慌了,赶紧端起清茶给老太太漱口。

“这样的清茶哪能行?”二太太一脸认真,又看着老太太笑道,“前些日子媳妇娘家送来了几盒雨前龙井,也是媳妇该死,当时忙着置办府里的年事,便放在一旁没拿过来给母亲,这会子才记起来。那茶入口清润,母亲定会喜欢的。”

说完转头对秦妈妈吩咐道:“赶紧把茶取来,记得嘱咐丫鬟要用山泉水,否则茶香就不纯了。”

老太太满意笑了笑,道:“我一把老骨头了,身子又不利索,许多事儿都理不过来了。这段时候府里事儿又多如牛毛,全都凑一块儿了,亏得淑宁里里外外地打理,否则还真会乱了套。”

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二老爷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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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江三老爷

老太太是明眼人,瞧得出二老爷对二太太冷漠了不少,因此借着这样的诚出面为二太太邀了邀功。

岂料二老爷依旧没有回过头夸赞慰劳二太太几句,只是看着老太太,关切道:“母亲身体欠安,本就不该操劳。年关近了,衙里事情也杂,等儿子忙过这一阵,就带母亲和大哥回江南老宅,顺便可以祭拜先父先祖。至于府里那些琐事,交给下人便是了。”

老太太一提及回江南老宅,也点点头:“这是正事。”

二太太微微低了低头,脸色白一阵青一阵,敢情在二老爷眼里,她做的这些全都是下人该做的事?她就是个下人?

她咬咬牙,带着些许不甘,又抬眼瞧了二老爷一眼。二老爷却只留给她一个冷漠的侧脸,连余光都不愿施舍给她。

二太太无力地垂下双肩,低头不语。

大老爷听闻要回老宅,也来了些兴致,忽然道:“不知这回会不会碰到三弟,说起来,我也有整整两年没见到三弟了,鹤州那边风沙大,气候恶劣得很,也不知三弟近况如何……”

二老爷闻言笑了笑,道:“之前朝廷召鹤州武官回京述职,三弟虽没回来,我倒是听一些从其他官员口中听到了只言片语,说三婶又有了身孕,这回还是双生胎呢!”

大老爷一拍手,喜道:“确有此事?”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只有大老爷和二老爷脸上笑着,其余的太太丫鬟却是一脸紧张,闷声不语。

因为堂上的老太太脸色黑下来了。

“从鹤州过来的官员都那样讲呢,*不离十了。”二老爷却没有顾忌到老太太那边儿,越说越高兴。

端起茶一口饮尽。忽又惆怅起来,叹口气接着道:“三弟只娶了三婶一人,连通房丫头都未曾有一个。子嗣倒也繁盛……”

他说着说着,目光迷离起来。若是他和琴儿没有那样多的磨难,他也愿意只娶她一人,愿意和她养儿育女,哪怕会如同三老爷那样,被迫去到风沙漫天的鹤州……

二太太本还低着头,听到二老爷语气忽然有些不对劲了,抬头悄悄瞥了一眼,果然不出她所料。二老爷微敛着眉,神色沉重哀伤。

二太太气得攥紧了手,恨不得把手里那方丝绢撕烂。

她知道,二老爷每每这副神情,就是在思念冯氏那个短命鬼了!

大老爷沉浸在三老爷的喜事里,仰了仰头想一阵,道:“这样说来三弟此番也会下江南了,之前三婶怀上颖姐儿和政哥儿的时候,三弟就回了老宅祭祖。说到颖姐儿和政哥儿,也是好久没见到。想来一定都长高了不少!”

大老爷口中的颖姐儿和政哥儿,便是三老爷的一双儿女,江妙颖和江永政。

二老爷也拉回神思。点头道:“别看政哥儿才六岁,听说舞刀弄剑都有模有样了呢!”

“那这次回去可得备些好玩意,否则哄不住那机灵小子!”

大老爷和二老爷你一句我一句聊得不亦乐乎,老太太看在今日过节,不想坏了喜庆气氛,咬着牙忍了又忍。

可这两兄弟竟是没完没了了,老太太到底是没忍住,将手中茶盏一放,低斥道:“自家的姑娘郎君不晓得心疼。光顾着心疼别人的!”

大老爷和二老爷这才惊觉老太太不悦了,连忙收起那一脸喜色。

整个屋子气氛凝重起来。二秀觉得更加燥热了,甚至想把身上这件弹墨薄袄子一同脱掉。

短暂的死寂后。老太太又冷声道:“管他要不要回老宅祭祖!就算他回,老太爷子也未必肯认他!当初老太爷子病得只剩下一口气儿了,嘴里直说要再见一见那个孽子,可他呢?他可有回来一趟?可有如了老太爷子的遗愿让他安心地去?”

“那就是个不孝子!”老太太越说越激动,开始一下一下地拍桌子。

几声闷响,惊得屋里众人更加紧张,皆低下头不敢发一言。

素雪也被这架势惊住了,默默瞧着老太太,又转眼看了看大老爷和二老爷。

远在鹤州的三老爷,是老太爷子和何姨娘生下的庶子,娶妻之后就分了家,离开蓟州,到鹤州做了守备。

府里人鲜少提到三老爷,偶有老妈子提上一两句,都是带着不满情绪的。

一开始素雪只觉得老太太实在厉害要强,竟把庶子逼得分家离府,可后来才发觉,很多事情并不是表面上那样简单。

在府里人看来,三老爷是个不孝子,都说家中有老,儿不远行,可三老爷连老太爷临终了都没有回府来守孝。

如此看来,也的确是不孝。

可渐渐地,不知为何,素雪觉得事实也不只是如此,如果三老爷真的品德极差,又不孝不义,那为何大老爷和二老爷会对他这个三弟如此挂念?

这里面,绝不仅仅只是手足情。

三老爷,兴许并不是老太太口中的那个模样……

老太太发了火,四下都安静了,好一阵,大老爷才皱皱眉低声道:“母亲,三弟他是有不对,可是颖姐儿和政哥儿毕竟也是江家血脉,况且他们那样小,又没有错……”

“孽子一手教养出来的孙儿,会有什么好的?”老太太瞪向大老爷,再次拔高音调。

大老爷再不敢还嘴。

老太太瞧了瞧屋中众人,心情更加烦躁,好端端地过个灶王节,偏生不让她安宁。

她越想越气,又指着大老爷训道:“你与其整日花心思在别人身上,不如多为芸姐儿打算打算!方才我也说了,下回你去陈府,顺便带上书房里崔子西的那幅双喜图,陈家是书香门第,陈老爷喜欢舞文弄墨,你就蠢到这步田地!不晓得投其所好吗?”

老太太一句一拍桌,训得大老爷噤若寒蝉。

二秀却是乐了,低着头默默抿唇笑着。

婉悦也低着头,却是紧紧攥住腿上的青莲色荷叶边百花裙,她的手在发抖,骨节现出森白。

直到小丫鬟煮好了雨前龙井奉上来,屋子里的气氛才得到些许缓和。

二老爷借机起身来,捧着茶盏上前,恭敬地呈给老太太,以示赔罪。

老太太却是将脸一偏,不接受。

二太太取出丝绢抹抹嘴,也捧了一盏茶,走到二老爷身旁,柔声劝道:“母亲也莫要生气了。就如母亲所言,何必为了一个外人,伤了自家人和气呢?”

二老爷闻言,斜睨了二太太一眼。

老太太说三弟是外人,那是因为三弟曾让老太太寒心,老人家心中有怨,才会说那样的气话。

可气话归气话,三弟依然是他们的亲手足,“外人”这样的话,何时轮得到二太太来讲了?

二老爷有些不悦,瞥了二太太一下,更觉得嫌恶,可眼下老太太正在为此生气,他也不敢再拿这个说事,只好暂且忍下。

大老爷见老太太还是不接茶,索性起身上前跪下来,瓮声道:“儿子方才失言,任凭母亲责骂便是。”

大太太咬了咬唇,也起身上前赔罪。

二爷江永骏也立到大太太身侧,低头请罪。

二秀朝那边瞥了一眼,又不冷不热地移开目光。又不是她提及三叔惹得老太太发火的,她才不愿上前去告罪呢!

只要她的婚事成了便是了,别的她都不关心。

看着大房二房的人都来请罪,老太太神色好歹缓和了些,素雪也起身走到一旁,温声道:“祖母不喜欢不孝子孙,可瞧瞧眼下府里哪有一个是不孝的?所以祖母要养好身体,儿孙们都等着好生孝敬您呢!”

老太太听完总算抽开嘴笑了一下,伸手拉着素雪到身边,对大老爷和二老爷嗔道:“也是雪姐儿才知晓我的苦,不像你们,整日就知道惹我烦心,气我恼我!”

二太太瞥了素雪一眼,心中带着不甘,缓了一阵,也换上一脸笑容上前道:“雪姐儿说得正是呢,眼下儿孙媳妇们都等着好生孝敬您老人家呢,就连已经下世的姐姐生前对母亲也是极为顺服的!母亲教养出来的哪会有不孝的,您就该等着享清福!”

素雪眸光一冷,二太太明知老太太不喜欢冯氏,无端端地又提起来作甚?

二太太借着这话茬,又忙不迭地奉上茶水,口中唱道:“这雨前龙井是今年采摘的新茶,茶香可正了,母亲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老太太又僵了一阵,才一抹方才的不悦,准备伸手接过二太太奉上来的茶。

素雪冷眼瞥着二太太那得意的笑脸,她岂能就这样看着二太太做久人?

“慢着。”

老太太刚碰到茶盏,素雪就轻轻喊出一声。

屋里人都望向素雪,素雪却从容不迫,在二太太惊疑的神情下推了推那杯茶,拉住老太太的手放下来,柔声解释道:“祖母一直在服药,茶水是解药的,哪能常喝?”

二太太听完蹙眉道:“老太太最爱雨前龙井,不过是尝一口而已,也不碍事的。”

她这二媳妇奉上去的茶,何时轮到江素雪这个喧种来推开了?这叫她脸面何在?

第129章 救命稻草

二太太已经怒火中烧,脸上却依然笑笑,看着素雪道:“雪姐儿也是太小心谨慎了,不过一口茶而已,哪会把药都解了?况且这是今年的新茶,老太太怎能不尝一口?”

说完,又要将茶递给老太太。

素雪心中冷笑,依旧给她推回,关切地看着二太太,道:“母亲定近日太忙,都忘记时日了,今儿祭拜了灶王,便是过了小年,纵使是今年的新茶,翻过年去也成旧茶了。”

二太太尴尬张了张嘴,脸都绿了。

素雪笑了笑,回头看着老太太,接着道:“且不说茶水解药,这入冬了,天儿冷,茶水性寒,冬日饮茶便是寒上加寒。祖母身子虚,本就该多多进食一些温补的膳品,茶水之类,还是少喝为妙。”

老太太认真地听完素雪的话,深以为是地点点头,气鼓鼓道:“果真还是雪姐儿懂得为我计周全。有雪姐儿在老太婆子我身边儿,就不怕再着什么道儿,出什么岔子。”

她说完这句,快速斜睨了二太太一眼。

二太太捧着茶的手悻悻地往回缩了缩,知道老太太是在暗指上回那盘蟹的事情。

她暗自垂下眉,心想吃个蟹又能怎么?她现在不都好好地吗?也只有江素雪这个喧种在一旁嚼舌头多嘴,说得老太太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碰一般!

可偏生老太太现在就只信那个喧种的话!

二老爷见老太太这样讲,思忖一下,也将手中茶水递给身后丫鬟,吩咐道:“以后别给老太太上清茶,改换参茶。”

丫鬟低头应下。

素雪听到那句参茶,眸子一转。暗暗瞧了二太太一眼。

二太太只是将手中的茶一同递给身旁丫鬟,微低下头,却并无多余反应。

素雪沉默一阵。又笑道:“父亲这法子好,刚巧到了冬日可以进补一番。扶正气,待到开了春儿,祖母的头风症就能彻底除根儿了。”

老太太听到这句话,眼前一亮,紧紧拉着素雪的手,连问:“真能根除了?再不复发了?”

素雪笑着点点头,想到什么,忽然又收起了笑。

老太太见素雪忧虑。脸色顿然僵住了,怯怯问道:“怎么?”

老太太最害怕的便是这病除不了根,以后一旦离了素雪,她又得叫苦连天。

素雪蹙了蹙眉,却不是说这裁不全,而是道:“祖母之前是肝火上扬引起头风症,因此李院判开的皆是泻肝火、理通络的药材,这样连着服药对祖母的病情自是有益,可祖母的身体底子却容易因此而亏空,尤其是眼下还到了冬日。长此以往,恐怕祖母会变得气虚畏寒。”

老太太越听越着急,抓着素雪的手问道:“那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叫我停药?”

老太太眼中露出惶恐。若是停了药又立马复发可怎么办?那样的罪她可再也不想遭了……

胡妈妈也跟着道:“老太太的病情才刚有些起色,哪能在这节骨眼儿上停药?”

老太太连忙着急地点头。

素雪瞧出老太太的焦虑,温和笑着摇摇头道:“停药倒是不必的,一方泻,一方补,只要调理得当,把祖母的身体底子养好,抵抗那病痛顽疾更加不在话下。只是这既然要进补,就须得好生进补。冲泡参茶,就该用那上好的参。”

二老爷听完也道:“这是自然。老太太的饮食药膳绝不能有半点敷衍。”

说完侧头问道:“这回是你亲手操办年事,前段时候也一直在置办。现下府里可有上好的参?有就赶紧拿过来。”

二太太有些惊喜地抬起眼来,以为二老爷总算不再对她冷漠如冰了,谁料二老爷虽是在同她讲话,却依旧是没有正眼瞧她。

她有些气闷,低声道:“置办的大都是府里的用品,至于上好的参……蓟州这边儿哪会有上好的参能拿得出手?”

二老爷见二太太开始推诿,也不愿多问,索性转头对老太太道:“不如去给李院判说一说,看看他能不能从太医院里面拿一只参来。”

老太太眼中一亮:“能拿到太医院的,那是最好!”

素雪再次瞥向二太太,上回二太太从她这儿拿走了沈家送来那只参,刚巧,那就是出自太医院。

前些天她去二太太房里问安,瞥见那只参的锦盒还好端端地放在博古架上,可见二太太并没有自个儿拿来吃了,许是想把那好东西当成人情送出去。

眼下老太太和二老爷都提到了参,还指明了最好能是太医院的,可二太太依旧没有说什么,只是低着头,若有所思。

素雪浅浅一笑,跟着道:“若是能找到太医院的参,最好便是野山参,野山参大补元气,能缓衰老,乌须发,活血脉,壮腰膝,可谓是参中上品,延年益寿的至宝。祖母服食了那么多清肝泻火的药物,正需要这样的参。”

二老爷越听越觉得此事迫在眉睫,转身朝李管家嘱咐道:“明日捎上些礼物去太医院,选参的时候,记得眼睛擦亮些……”

李管家虽点了头,脸上却有些困惑,毕竟他不太懂参,能怎么选?也只能寄希望于李院判身上,只望李院判能看在二老爷的面儿上,别拿次等货色来糊弄人。

素雪瞧了李管家一眼,又微垂下头,缓声道:“我听别人说,野山参以圆参中的红参性最补,而白参次之,上好的山参珍珠点多,参体表面纹理细腻质地紧密,芦头下边环纹紧密,根须疏而不乱,看似柔韧,用手拿捏却尤其坚硬……”

素雪说着,忽然停下来,又笑笑道:“不过以父亲和李院判的交情,李院判拿出手的,必定是好参。”

李管家听完笑道:“李院判一直为老太太瞧着身体,知道是老太太在寻参。定是不会有半分敷衍,这一点二老爷和老太太大可放心。”

其实放心的是李管家,他已将素雪方才那些话记在心里。赶明儿去太医院的时候将这些话讲出来,李院判看他懂行情。自然不会给次货。

瞧见二老爷这样尽心寻参,老太太才没再横着张脸,又缓下语气同屋里的秀们说了会儿话。

一众人围坐着吃过了灶糖,便准备各自回房。

二秀一边走,一边热络地拉着六秀,说想赶在年前为陈公子打两条络子,可自己手艺不太精,想问着六秀讨些经验。

“六妹妹手巧。描鸾刺凤皆不在话下,打出来的络子一定精美!”二秀眉眼挑了挑,不遗余力地夸赞着婉悦。

婉悦一边慢慢往外走,一边垂眸温和浅笑回应,想了一阵,才道:“这两日我正在为祖母绣抹额,等我这边儿绣完了,再过来找二姐姐可好?”

“好极好极!只要能赶在年前打好便是了。”二秀笑得心花怒放,更加亲切地拉住婉悦的手。

二太太退出老太太院子便拉着婧萱速速回了屋,使唤秦妈妈赶紧暖上火炉子。合上门窗,自己则几步走到屋内那大楠木博古架旁,让惜香将最顶上那锦盒取下来。

她抱柞盒走到里屋坐下来。双眼微微发亮,如同逮住宝贝一般,临了打开,仍是有些不放心,又偏头问婧萱道:“你父亲呢?”

婧萱无精打采地趴在花梨方桌上,摆弄了一下细嘴瓶中的腊梅,撑着头有气无力地应道:“父亲出了祖母的院子就回荣德堂去了,说是要亲自清点一下李管家明日带去给李院判的礼物。”

二太太眼神一闪,二老爷在那边忙。即使有什么急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过来。

她这才放平了锦盒。赶紧打开来。

红参,珍珠点多。芦头下边有环纹,根须疏而不乱……

和江素雪说的一个不落!

她越看越喜,这当真是好宝贝!再伸手轻轻捏了捏,脸上笑得更开了。

婧萱收回游离的神思,回过头来瞥见二太太笑得开心,便也探头去看,不由得一惊。

“这不是上回江素雪那儿的……”

她忽然顿住,想到什么,也换上得意的笑,催促道:“现下父亲正在焦急寻参,母亲赶在这时把这个拿去,父亲定会欢喜的!”

又低头思忖道:“只是万不能说是江素雪那儿拿来的,否则又让她得了父亲欢心……那要不,直接泡成参茶,送去给祖母p江素雪瞧见了也说不出话来!”

二太太啪地一下合上锦盒,冷冷抬起眼来,低斥道:“你叫嚷什么?”

说完又宝贝似的打开锦盒,缓声道:“自从我嫁来这江府,样样好东西都要先捧给老太太,只为能求得她老人家欢心,操劳这样多年,也该为自己着想一番了。”

都说韶华易逝,她鬓角已经藏了好些白头发,平日里有珍珠为她细细抹上发油,好歹遮住些,可这一年年下来白头发越来越多,哪是遮得住的?

这野山参有乌须发之功效,正是她的救命稻草,她可不愿再轻易拱手给别人!

她唤来珍珠,吩咐着赶紧将这山参泡成参茶,也不理会婧萱的讶异,当即就一口气喝下去,甚至还觉得可惜,又命珍珠取来小汤匙将那茶碗中的参片都一一吃下去了,这才了事。

婧萱一开始还有些惊异,但见二太太脸色郑重,她也不敢再问什么。

珍珠三空碗准备退下,却被二太太喊住了。

“你明儿去小丁那边儿问问,李管家拿回来的参铁定不止三两只,这些药材都要经了小丁的手,你记得提醒着小丁,无论如何要留上一两只。”

二太太说完,深吸一口气,她早就该对自己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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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端庄仁厚

二太太深知,想得到二老爷的青眼相加就必须先讨好老太太,可问题是如今老太太对她这个二媳妇已经十分满意,可二老爷仍是不愿多瞧上她一眼。

她也借着同老太太交代府中事由的时机朝老太太哭诉了好些次,老太太只是安慰她,说二老爷是在为上回的事耿耿于怀,过些时日等他想通了,便没事了。

说到上回的事,老太太早给二太太吃了颗定心丸,说只要她老人家还有一口气在,二老爷即便是再不情愿和二太太过下去,也绝不敢真的闹到要同二太太一刀两断。

二太太听到这个,一面高兴,一面心酸。

高兴的是至少她保住了这妻子位分,不至于被二老爷休弃出门,心酸的是,老太太居然是说了那样的狠话才让二老爷妥协,可见之前二老爷定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要休掉她。

不过又一想,现下也算得是最好的结果了。那日老太太来她房里说了好久的话,该训的也训了,该劝的也劝了。临走说了句,女人贵在贤良淑德,歹徒能夺得走贞操,夺得走性命,端庄仁厚也是夺不去的。

端庄仁厚,端庄仁厚……她逼着自己端庄仁厚了十几年,还不够吗?

冯琴那个喧人死了,死在那年轻貌美的岁月里,而她,却要这样蹉跎着一年一年老下去……

端庄仁厚有何用?留不住容颜,照样栓不住男人的心!

一想到今日二老爷说及三老爷只娶了一人为妻时那副表情,她心里就如同被猫爪子挠着。

“老太太要喝参茶补身体,那可不是一次两回的事,记着提醒小丁,以后但凡药房进了参类药材。务必要从中给我留出一份儿来,我不管他想什么样的法子!”二太太说着,已经有些咬牙切齿。

珍珠一听到又要去药方见小丁。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但也没敢违背什么。低头应了声是。

二太太想了想,又道:“索性你现在就过去提醒着他,省得到时候被手脚麻利的先打了主意!对了,我这边的贝母也不多了,顺便过去多取些回来。”

珍珠向下拉了拉嘴角,闷声应了一下,退出房去。

她满脸不愿地端起一个刻丝珐琅小铜盒子,沿着青石小道往药房走。

药房在府里西南方向。西厢和外院转角处后边有一个小院子,小院子背面修了间小房,便作为了府里的药房。

一般府里人都直接从游廊走过去了,鲜少会绕到这里来,因此那边很僻静。

珍珠刚一跨进药房,就顺手将手中小铜盒子往台子上一放,道了声:“府里不是新进了一些浙贝母吗?全拿出来,二太太要熬粥喝。”

她说完这句就懒懒地挪到一旁的小炉子旁烤火,随意得好似在自己家中。

这药房不大,却分有两间。里面那间放置着一排火炉子和药罐,多用于熬药,外面这间则是三大排药橱子和一个大方台围成一个圈。只有一条不宽不窄的缝儿可以出入。

珍珠说完那句话后,好半晌,里面才探出个脑袋来,正是小丁。

小丁生得一张大方脸,鼻梁高高地,头上扎了块青色方巾,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蓝色棉布长袄,手中提着个精致的小秤杆,正在一一清点药橱中的药材。

他直起身来瞧了珍珠一眼。略显不悦地说道:“谁告诉你府里又新进来浙贝母了?”

珍珠本还懒懒地坐在一旁烤火暖和着,一听到小丁这不耐烦的语气。顿时眉毛倒竖起来,凶道:“什么谁告诉我?难不成你还不肯给了?这可是二太太要的!”

小丁方才只是那样说一句。也不打算真的同珍珠杠上,正拿着珍珠带来的小铜盒子准备打开来,却听到珍珠这样对他吼话。

他好不容易忍下来的气又蹭上脑门儿了,索性将那小铜盒子一扔,沉声道:“这府里又不止二太太一个主子,二太太要贝母,老太太一样也要贝母,上次才给了你两大盒子,剩下的都要留给府里其他主子!”

“你!”珍珠蹭地一下站起身来,似有些不相信小夺说这话。

她眉毛拧了拧,指着小娥道:“好呀你!耍起威风来了!”

小丁不理会珍珠的叫嚣,转过身去继续清点药橱子里的药材。

珍珠瞪了一会儿眼,发觉小丁居然不吃这套,这才气呼呼地从那小缝儿挤进去,伸手就拽住小丁的袖口,用力一拉,喝道:“你这是要翻天了不成?”

小丁被珍珠这样一拉扯,更加恼了,顺势猛地一挥手朝珍珠推搡过去。

珍珠一个不稳,倒退了好几步,小丁手中的白芥子也撒了一地,

“还有脸说我翻天?我看是你要翻天!”小丁怒指着珍珠,脸都气得微微发红了。

珍珠没想到他会出手推人,嘤地一声冲上去,对他又抓又打。

这药房本就不宽敞,被药橱围在中间就更加狭窄了。小丁向后退了几步,珍珠立刻就追上来继续扭打,小娥了,索性啪地一下扔开手中秤杆,伸手揪住珍珠的夹袄袖口,蛮力将她推到一旁去。

珍珠踉跄一下,后腰撞在药橱柜子上,疼得眼泪花儿都出来了。

小尔她哭了,这才有些慌神,又伸出手作势要去拉她起来。

谁料珍珠却恨恨瞪了他一眼,按着被撞疼的后腰,起身就要往外走。

“还要走?”小丁上前拽住她,语气中带上了责备。

珍珠却听不惯这语气,用力收回手,愤愤道:“我怎不能走?留在这儿被你活活打死?说白了你就是这府里的一条狗,别给点颜色就把自己当人看了!”

小丁似乎不愿被这样说,又抓住珍珠的手臂,急道:“你少说那些风凉话!要不是你,我岂会还留在这府里被人使唤?我都说我已经攒够了银子,拿给你去把卖身契赎回来。咱出府去开个小药铺子,哪里糊不了口?再说你在二太太身边这么些年,总不可能没有一丁点儿私蓄。张罗一个小药铺子又用不了多少银钱,我都老大不小了。难不成一直陪你耗着?”

“耗着耗着!谁要你陪我耗着?就你攒下来的那点儿碎钱,过不了两年就都得喝西北风去!”珍珠仿佛被针刺了一般,立刻黑脸反驳。

“你……”小丁指着她,强忍着怒气,问道,“难不成你想一辈子留在这府里当下人?”

小丁问完这一句,便忍着怒气刻意留意了一下珍珠的神色。

果然,珍珠眼神闪烁了一下。嘴角微微向上一提,似乎带着某种得意。

顿了一下,忽又沉下脸来,嫌弃地瞥了小丁一眼,道:“在府里当下人有什么不好?就凭你那德行,难不成出了府就扬眉吐气了?生了下人的命,就别有当主子的心!你爱走哪儿就走哪儿去,死得越远越好!”

小丁一张大脸涨得通红,拽紧了珍珠不肯放,骂道:“你这小妮子。还那样咒我情你就盼着我赶紧死远些,好由着你心安理得地往别人床上爬!”

珍珠听到最后一句,整个人都颤了一下。立马换上凶厉脸色反驳道:“你……你放什么狗屁?”

见珍珠说话都不利索了,果然是被说中,心虚了。

小娥气更大,揪住她的领口吼道:“你就接着装吧,看你能瞒多久!你这小娘们水性杨花就罢了,还真把自己当成根好草!从一个下人床上挪到不受待见的庶出少爷床上,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别光说我德行,你也就那么点儿德行!”

珍珠连耳根子都跟着涨红了,一面推搡着要抽回手。一面谩骂道:“你这臭不要脸的登徒子!我叫你说,我叫你说!”

珍珠恨声骂着。张牙舞爪地要去抓小丁的脸。

小丁一个不留意,嘴边就被珍珠抓出了一道红印子。

“好你个泼娘们儿。当真是欠收拾!”

嘴边的刺痛传来,小丁是彻底被惹怒了,他欺身上前箍住珍珠的两只手臂,抬脚猛地踢开身前的案台,推着珍珠进了里面熬药的那个小房间。

门一关,珍珠的眼前就昏暗了下来,接着便是小丁粗糙的手在她身上揉捏撕扯。

她心中有些气,口中在不满地咒骂着,手上却没有太多反抗。

不一会儿,就被小丁扒成了赤条条摁在冰凉的墙角,她仍是在低声骂着,嗓音却已经带上了几分娇媚。

小读不怜惜地紧摁住她,口中还低低地骂着粗话,珍珠一开始还挥着胳膊肘打他,渐渐地,也没了那力气。

小房间昏昏暗暗,只有一扇高窗透了些亮光进来,身旁是一排的火炉子,还有一个上面烧着一罐子不知哪位主子的药,正在沸腾着,散发出一股股浓烈药味。

珍珠横躺在冰凉的青石砖上,双手紧紧拽着小丁松垮的衣裳,眼神迷离地看着不停在上下攒动的他。

眼下已是午时,府里的主子们都忙着午膳,膳后便要午觉,这药房本就偏僻,这样的时段更是没什么人过来。

小睹歹考虑到这一点,才鼓足了胆量的。

一番*后,小丁靠在墙角歇息,目光扫过去,看到珍珠衣衫不整地侧躺在地上,她口中也在喘着粗气,脸上还带着红晕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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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打草惊蛇(二更)

珍珠长得并不算特别标致,但好在珠圆玉润,眉眼间不时便流露出一股子娇态风韵来。

小丁是李管家买来府里守药房的,进府来没过半年,就和珍珠熟络了。

小丁本就年轻力壮,来江府前也曾在其他官僚家做过粗活,不仅懂得药材医理,也生了一身蛮力。

可饶是他再气盛,也不敢随意和府里的丫鬟私通的。

也是后来听珍珠说等攒够了银钱她要把自己的卖身契赎回来,出府去安心过日子,他才起了心思。

珍珠也不回绝,半推半就地同他好上了。

和珍珠好上之后,小饵想早些摆脱做下人的苦差,可他只是府里一个小小药房伙计,攒不下许多银钱,于是便打起了别的主意。

因着府里只有他一人在打理药房,平时购置药材的时候,就虚报价钱分量,加之这边有珍珠的帮衬,便把那些多出的分量全都记到二太太头上。

二太太要的都是上好药材,自然也不会多过问,李管家懂得分寸,即便瞧出数目有些异样,也不敢干涉二太太的事。

府里太太秀多,尤数老太太,二太太和六秀来药房抓药最勤,一到节日和年关,他就得出府大手置办一趟。

一开始,他不敢动作太大,只多记上十几两银的药材,越到后面越顺手,胆子就大了些。

这回老太太犯头痛,需要大量进药材,林林总总地算起来,他从中捞了好几百银。

本以为这是苦日子到头了,兴冲冲地把私蓄拿给珍珠瞧,还憧憬着等他们离开了江府。就在蓟州安家,开个小药铺子或是做门小买卖,成家立业养胖娃子。

可谁料到了这节骨眼儿。珍珠却变卦了。

两人为这事争执了不少回,以至于到后来珍珠索性对他避而不见了。

他以为珍珠只是一时糊涂了。便也作罢,心想等上一阵,她就会想通。

也是上回大太太在雪地里罚了跪,冻伤了膝盖,需要敷药。大太太房里的翡翠不识药,才喊上他去大太太院子那边跑了一趟。

他只是府里下人,自然是不敢进大太太里屋去的,当时他只是侍立在帘外。悉心嘱咐着翡翠如何捣药草给大太太敷膝盖。

正巧这时,收拾利落的二爷江永骏也跨进门来。小丁连忙退让到一旁,甚至未敢抬眼去看江永骏的脸。

可二爷江永骏从他面前走过之时,一股子姜花香气扑鼻而来,小丁顿时怔住了。

珍珠之前老是向他抱怨说常常胸腹闷痛,他想着姜花能活血化瘀,便抽空出府去寻,岂料这蓟州没有一家医馆有姜花,他只得连夜赶去了京里,也只买到一盒子姜花粉回来。

后来珍珠缝了一个小香包。把姜花粉全都包里面了,说要随身带着。

小丁在闻到那熟悉味道之后,下意识地微微偏头瞧了一眼。顿时一愣。

珍珠的姜花粉香包,竟跑到江永骏的腰间去了!

后来,他从府里丫鬟下人的口中打听到,二爷近日来也有些胸腹闷痛……

小丁仍是不愿相信,趁着给大太太送药材的机会细细留意二爷江永骏所住的西厢房那边。

果然,有好几次都远远瞧见珍珠行色匆匆地从那边走过来。瞥见他在大太太院子这边,索性躲开去,从游廊另一头绕回了二太太屋子去。

小丁气得牙痒痒,再想想珍珠的忽然改变。看来也是因着这个原因。

“人家可是江家少爷,你别想着真能攀上那高枝儿。”珍珠穿好衣裳准备要走时。小丁才不冷不热地说出这一句。

珍珠的脸颊依然有些红,却是横了小丁一眼。推开小门,出去抓起那台子上的小铜盒子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又停下来,鄙夷地冷哼一声,道:“攀不攀得上那是我的事,你要是敢把咱们俩的事讲出去,到时候我有二爷保着,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小丁本来已经冷静下来了,想把话讲明白让珍珠好生权衡利弊,谁料却得到这样一句话。

他气得全身发抖,操起一旁的空药罐子朝门口砸去,骂道:“不要脸的臭娘们,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大能耐!”

珍珠快步往外走着,才躲过了那飞来药罐子,小跑几步回过头来朝门口白了一眼,又理了理衣裳头饰,快步往回去了。

小丁气了一阵,瞥见这一地杂乱,心中更加烦闷。

冷静了好一阵子,才裹好长袄子准备起身来收拾。

刚弯下腰去,门口却传来一声低呼。

他愕然抬起头来,对上了千柔惊讶的脸。

“这是怎么了?”千柔问了一句,便快速四下张望。

小丁心跳徒然加快了,没想到这大正午的居然还有人过来这边。

他快速扫了扫这药房里,又瞥了瞥自己身上,幸好他方才心想着外头冷,才把长袄子都裹牢实了才出来的。

千柔应该是瞧不出什么来的吧?

他眼珠左右摇摆了两下,瞥了瞥地上,嘿嘿一笑,解释道:“这天儿冷,我手冻僵了,一个没拿稳,就摔地上了。”

说完还故作神秘地看着千柔,低声道:“这些我都会自己掏银子补上的,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千柔敛敛眸,又笑了笑,道:“我平白嚼这些舌根儿做什么?更何况怎么得罪得起你?这不,三秀让我来取药呢,你看在我守口如瓶的份儿上,可别以次充好。”

小尔千柔这样好说话,连忙堆上笑,道:“哪敢哪敢?给主子们的药材我都不敢有半点儿怠慢,不知这回三秀是需要熬什么药?”

千柔笑着摇摇头道:“咱们三秀没病没灾,哪需要服药?只是三秀四处寻一样花草却不得,后来一想,药房这儿兴许会有。”

小丁一面讨好笑着,一面匆匆收拾地上的碎渣,顺着问了句:“是哪样?即便是没有,我这儿也去给三秀弄来!”

千柔敛目一笑,缓缓吐出一句话来:“三秀要的,是野姜花。”

小丁一怔,捧在手里的碎渣再次哗啦啦地一下,掉了满地。

千柔眉眼一凝。

小丁看了千柔两眼,咧开嘴尴尬地笑笑,弯下身去快速捣腾着:“放心放心,一定给三秀弄来,一定一定……”

千柔眼神快速扫了扫药房内,最后只点点头笑道:“能弄来便好,记得放在心上,三秀可催着急要呢。”

小丁点头如捣蒜,一边收拾着,一边略显心虚地抬起眼来偷瞥着千柔的脸色。

千柔也没再多讲什么,嘱咐了两句要他仔细着点儿别弄伤了手,便转身回去了。

小丁匆匆收拾好残渣,回屋到木凳上坐下来,吓出了一身虚汗。

千柔回到素雪房间,把小丁那边的反应一一讲给素雪听了。

素雪翻开一页书,只是笑笑。

“秀,那接下来还要不要……”千柔试探性地问着。

素雪抬眼打断她。

千柔很懂得察言观色,便住了嘴。

素雪目光缓缓落在糊了云母片的花窗上,小锻珍珠就好似藏在草垛里的蛇,只需稍稍打草,躲在里面的蛇便会乱了章法。

可她目前还不想逼得这两人现出原形,一来,还不到时候,二来,她要钓的,是更大的鱼。

翌日,蓟州迎来了最大的一场雪。

城东的官道上,一个个鸦青色的人影在白雪皑皑中缓缓移动,他们摇着手中大扫帚,正费力地清扫着地上积了一整夜的厚雪。

一辆黑漆齐头平顶大马车从中缓缓驶过,青蓝色锦布帘子微微挑起一个缝儿。里头探出一个脑袋,快速瞅了外头一眼,似乎又嫌冻人,连忙放下了。

“少爷,已经进了蓟州了。”多福一边说,一边取来行子把锦布帘子夹得牢牢实实,不肯让一丝儿冷风溜进来。

裴烨如梦初醒地睁了睁眼,扫了一眼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紫貂皮长袄,顿时蹙起眉。

“关那么死做什么?想闷死我啊?”他一面不耐地扯下身上那厚重的长袄子,一面伸出手要去撩起帘子。

多福见状连忙以身相挡。

裴烨目光一沉。

多福连忙嘿嘿一笑,道:“少爷,少爷您就坐好吧……出门的时候夫人可吩咐过了,蓟州这边风雪大,千万不能冻着您……哎啊!”

多福话还未讲完,就见那紫貂皮袄迎面飞来,将他整个头都罩住了。

他刚折腾着把皮袄扯下,一股寒风就迎面吹来,冻得他打了两个摆子。

“嗯,总算又回来了……”

裴烨一脸惬意地打起帘子朝外面望着,风吹起他领口的风毛向后翻飞,他望着茫茫雪地,眼神陶醉。

多福却在他身后打着抖,只得就近地拿那件紫貂袄子裹住自己。

裴烨这边儿神清气爽地欣赏完了雪景,再放下帘子来,多福已经冻得直吸鼻涕。

“少爷,从城东这条官道一直走,可以直接跨过蓟州回京城,这是最快的一条路了。加紧赶,今日便能回府。”

多福瞧出自家少爷似乎又来了兴致,害怕他又说要游玩几日,于是连忙从旁怂恿。

裴烨淡淡扬了扬眉,口中轻声念道:“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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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处境艰难

上回裴烨来了趟蓟州,可没做多少停留,就匆匆折回了京里。

一来太子那边匆促得紧,他必须快些去陈府确定,二来,有消息称,岐南王那边儿又有动静了。

当夜,皇上太子密召翊国公父子入宫,还未商讨出岐南王究竟又有什么动作,便有侍卫来报,岐南王领着轻骑和暗卫,摸着夜色离京了。

岐南王虽然表面上对皇上太子恭敬称臣,可真正行事起来,却是十分目无朝纲。

先斩后奏早已是家常便饭,这京师就是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儿。

其实嚣张跋扈倒没什么,毕竟他是身负战功的王爷,更何况按着辈分,太子都还得尊他一声王叔。

皇上太子在意的倒不是他这样肆意横行,而是在忖度着,眼下边关并无战事,岐南王何故这样匆忙离京?

太子老早便将这位年长他五岁的王叔视为心腹大患,只恨不得能赶在他继位之前,赶紧折了这王叔的所有羽翼。

他自幼崇尚礼学,不愿做出血脉相残之事,也是在亲眼见到太后极力拥护岐南王,甚至逼迫父皇早日退位,太子才深知自己处境之艰难。

他纵然念及几分亲情,可如果换成了岐南王,可不见得就会轻易放过他这个碍眼的惺侄。

加之上回在赛马节上遇刺的事,让太子更加心中惶惶。虽然裴烨这边并没有给出一句明确的话说刺客与岐南王有关,但皇上和太子心中也有几分思量了。

因此岐南王此番动作,太子不得不细细提防。

裴烨这回便是奉了皇上密令,佯装游山玩水,实则暗暗尾随岐南王而去。

他们兜兜转转出了蓟州城,穿过并州。又到梅州方向转了一圈,停留了几日,忽又折向西北。朝着甘州和肃州而去。

裴烨瞧得出来岐南王是在兜圈子,东飘西荡。掩人耳目。这样的动作也无非是做给远在京师的皇上太子看。

肃州地势偏僻,虽有蛮夷,却也仅限于打家劫舍,糊口饭吃。

这边风沙大,即使起兵叛乱,还未冲得到并州去,就早已兵疲力竭,加之玉门关又易守难攻。因此肃州是起不了什么大乱子的。

岐南王到肃州也无非是做做样子安抚驻守边关的将士,那做派,似乎在说,皇上不管你们,朝廷不管你们,这儿还有个王爷体恤着你们。

岐南王曾为披甲之人,大老远去慰问将士,倒也不算奇怪。

可宫里却是等得急了,裴烨便密函回去,请皇上太子稍安勿躁。

岐南王在肃州停留了三日不到。便再次折返,这回,才总算是露出了真面目。

绕过梅州之后。他并没有径直前往他的封地益州,而是先留在了濠州。

濠州历来是通衢要地,这里的都指挥使司王禄与皇后母家属同一宗室,深有渊源,若不是看在这一点,皇上也不敢一开始就对王禄委以重任。

岐南王竟打起了王都司的主意……

这样的局,倒是好解。

裴烨在濠州安顿妥当毕,翌日便密函一封,请皇上让皇后出面将王家族长宴请进宫。

皇后王氏的祖父与王都司曾祖母为表兄妹。虽然早在祖辈一代就分了祠,可毕竟族谱上明写着。便算作同一宗室之亲缘。

宗室关系摆在那儿,这是岐南王撼动不了的。

果然。未出五日,都司府就送客了。

岐南王似乎带着气,离了都司府就一路南下,回了益州。

裴烨自然不敢再跟过去,毕竟益州可是岐南王的封地,他去了再想出来,可就有些麻烦了。

不过眼瞧着岐南王那般气恼而归,便知是遭了王禄的回绝。他也的确不必再跟过去了。

裴烨又在濠州逗留了两日,才慢悠悠地一路游玩回京。

越是近了京师,他的行程反而越是慢了下来,硬生生挨到小年都未归京,裴夫人早就急了,来了好几封家信催促裴烨回府。

每次收到信,多福的心都跟着一颤,他能想象裴夫人此刻已经是何等震怒,他都快急得撞墙了,可少爷仍是优哉游哉,丝毫没有赶路程的意思。

这样拖拖拉拉,好歹到了蓟州境内,穿过蓟州就能进京了,多福可不想自家少爷再有所停留。

多福给裴烨递上一口茶,便故作不经意地说道:“早年便听说这蓟州气候多变又恶劣,如今一看果然是不假!前些年就数这儿疫病闹得最厉害,瞧瞧这地儿,春潮秋燥,暑天曝热,一到了冬儿就大雪不止,听说还常常雪崩呢,果真是个倒霉地儿!”

多福满眼嫌弃,一口气说尽了蓟州的坏话。

瞥眼一瞧,自家少爷依旧无动于衷。

裴烨微闭上眼地随着马车的节奏椅着,最后道:“叫你平日多读些书,书读得少了,便只有妇人之见。这蓟州是毗邻京师的要塞,四季分明,多么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少爷啊……”

多福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欲哭无泪,嗫嚅道:“眼瞧着就快要到大年夜了,您再不回府,老爷夫人定会把小的宰来吃了……”

裴烨略显不耐地横了多福一眼,轻笑道:“就你?送给屠夫都不要,那二两肉,别人懒得磨刀了。”

多福双肩耷拉下来,无奈地瘫软在一旁。

大雪过后,四下一片安谧,江府里秀们大多躲在暖屋子里不愿出来。

素雪轻倚在黑漆木小案桌旁,一面吃着还在冒着热气儿的百合酥,一面瞧着千柔手脚利索地剪窗花。

千柔手巧,弯来折去,几下便剪出来一个福字。团花形图纹的花鸟虫鱼更是信手剪来,甚至,还剪出了一个折扇形的五福临门。

素雪看得有些出神,连近日里最为垂爱的热馅百合酥都顾不上多吃。

“这巧手。得练上多少年啊……”素雪低声嘟哝一下,捏起一块儿酥饼咬一口,顿时美得双眼一眯。

却不料这样的低声自语竟被千柔听清了。她抬起脸来笑一笑,道:“小的从前在剪纸铺里当过杂役。每当过年就格外忙,便也被拉去一同剪过窗花。”

她虽在说笑,手上却依然没停下,利索得很。

“其实这也不难学的,秀不如学个简单的,到时候当着老太太面儿剪一个,老太太定会高兴的。”千柔说着,拿起彩纸和剪刀要递给素雪。

素雪连忙道:“我即便是学。剪出来也丑得很,还是别闹笑话了。”

大过年的,她可不想见血。

除了施针诊脉、点药材,她这双手,可就没什么别的特长了。

千柔见素雪目光抗拒,便只好作罢,继续低头剪。

正在这时帘子微微一晃,妙梦提着个小食盒回来了。

素雪一看到那食盒便双眼一亮。

以前还以为贪吃是体质问题,饿得快,所以才吃得多。如今才知道。那些都是借口。

嘴馋便是嘴馋,和别的都无关。

一到了冬日窝在温暖房间里,她就更加馋得心慌。这古代餐桌上的吃食虽有些入不了她的眼,可甜点小食却是花样百出,总能找到几样合她口味的。

就好比这百合酥,焦香四溢,外酥里嫩。

平日里秀们都是斯斯文文地,点心都是凉透了再送过来。可这酥性小食,凉了吃多伤胃啊,加上这大冬天儿的,吃起来更是没劲。蛋挞都还得趁热才好吃呢。

素雪便吩咐妙梦去厨子那边儿守着。一出炉就装进食盒带回来。

皮酥馅儿热的百合酥,这才是美食嘛。

素雪一高兴。就唤来千柔妙梦一起尝了尝,妙梦只咬了一口。就美得两眼眯成缝儿了。

也不知是不是妙梦那丫鬟出去多了嘴,没过几日,府里的秀主子们要百合酥都只吃热馅儿的,凉的都赏给下人。

一时间厨房里的婆子们都纷纷附和学做百合酥,甚至在如意卷里也加一些热蜜馅儿,觉着有异曲同工之妙。

素雪手边这份儿百合酥还未吃完,妙梦又去提了一盒子回来。

见到美食来了,素雪自然是高兴的。

要知道,她是天塌下来也不能亏待自己那张嘴的,以至于前世被劈腿了还不忘吃光面前所有,就连糊里糊涂穿到这身体里来,都有一半儿是拜美食所赐。

妙梦看着素雪吃得乐乎,便侍立在一旁轻轻笑着,直等到收拾食盒子了,才说起正事。

“胡妈妈方才特意来说了,老太太的意思是年后就要赶着回江南老宅一趟,因此明晚就提前把府里的家宴给办了。”

听妙梦这么一说,千柔也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抬起脸来认真看着素雪,道:“明晚就家宴了,那秀可得早些准备着。”

千柔说完,又转向妙梦,问道:“新衣裳新首饰可都送过来了?”

妙梦点点头:“昨儿就送来了。”

千柔快速收拾起小矮桌上的零碎纸屑,起身道:“只是依着府里的规矩,秀还需要备一份礼物,否则到时候其他秀都抢着向老太太表孝心,秀这儿却没有拿得出的东西。”

看着妙梦和千柔两人的反应,可见这回的家宴很是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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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真出了事

素雪沉眉想了一阵,缓缓道:“六小姐一早便在忙着要给祖母绣抹额,二小姐正在学打络子,想必也会给祖母打一条,四小姐这些天儿都在屋子里描工笔,看来也是想博祖母一笑……”

原来各自都早早在准备着了,只有她这边儿反应得慢。

倒也不能怪千柔和妙梦两个丫鬟没及时提醒,想来这宿主以往年怕是根本不曾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别说是礼物了,能不惹得老太太厌烦便算是好表现。

她沉吟着,忽然问:“对了,你去李管家那儿问问,上回去李院判那儿寻参的事,如今怎么样了?”

妙梦听到这儿,撅嘴道:“说到这事儿,二老爷还发了火呢。李院判根本不在京里,李管家去了好几趟都无功而返,加之这将近年关,太医院有什么好东西都拿去谄媚宫里的皇亲国戚和宫妃娘娘们了,哪儿能有好玩意留下来?”

素雪低头沉思一阵,好似想起了什么,缓声吩咐道:“妙梦你常常出府,置办物品也熟悉些,城西附近可有带些名气的首饰铺子?”

妙梦眨眼望天,想了一阵,道:“城西那边儿倒是新开张了一家首饰铺子,不过听城西那边的人说,这铺子里头的首饰都贵得离谱,寻常人家哪用得起?说这铺子迟早得关门大吉。”

“贵倒无所谓,货好才最重要。”素雪一面说一面让千柔去小抽屉取来银票。

妙梦点点头:“里面的饰物自然是好。听说这掌柜的本是在京里做买卖的,却不知是得罪了哪位官爷,被挤兑得关了门。因此才匆匆搬到蓟州来。话说这掌柜的当真财大气粗。重金买下了酿酒坊的店面。捣腾捣腾着,却也没有如了那些妇人的愿,关门大吉。“

素雪听及此微微一惊,问道:“你方才说……城西酿酒坊?”

“对啊,城西酿酒坊的洪爷早就想回老家抱孙子了,见到有人愿意出手,还是这样大手笔,自然是乐意。”

素雪可是记得这个城西酿酒坊的。因为就和张氏医馆隔不远。

妙梦还想说,洪爷之所以这么急着把铺子卖出去,还和旁边的张氏医馆有关。

上回出了雪梅的事,三天两头便有人上张氏医馆门口责骂,可张大夫何许人也,岂会怕了这些?来闹事的嗓门儿大,张大夫嗓门儿更大。

最后,竟是把旁边的酿酒坊给闹得关了门。

这事儿妙梦只是心里想想,没敢对着素雪讲,毕竟上回雪梅的事也把府里人弄得心神惶惶。外面的人七嘴八舌倒是罢了,身为府里人。最好就别再多提。

素雪不知晓那些,只想着,首饰铺子离张氏医馆近,那就刚巧顺路了……

思索一阵,素雪招手让妙梦上前来,将几张银票交予妙梦手中,贴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

妙梦听完眼睛微微睁大,却是低头应了声是,拿着银票匆匆出去了。

千柔则忙着取过新送来的衣裳首饰给素雪试穿。

“送到小姐们房里来衣裳都是按了尺寸来的,却不知为何,今年这件好似宽大了些。”千柔一面理平水蓝色蝴蝶穿花绣金边缎领的长褙子,一面蹙眉低声说着。

“无妨,宽松一点反而少了些拘谨。”素雪只淡淡说。

素雪对此已经十分满意,要知道,从前在中医院里,那均码的大白褂子都舍得往身上套,如今能穿上这样精致的衣裳,哪还会有什么怨言?

千柔也弯唇一笑:“倒也是,小姐最不爱束手束脚的衣裳,只是这回的可是要穿到家宴上去的,秦妈妈那边怎能这样马虎?”

素雪听到秦妈妈三个字,更加释然了。

想到之前她一番话让二太太在老太太跟前颜面无存,二太太虽然依旧对她表面和气,可那心里头,只怕更是恨透了她。只是故意做大了些,没往这衣裳上面淬毒,便是极大的仁慈了。

想及此,素雪敛了敛衣摆,淡淡道:“听说母亲喜欢凤梨馅儿的脆酥,等会儿去厨房那边吩咐一下,明早去给母亲问安,顺便带两盒子过去。”

千柔低下头,应了声是。

翌日一大早,府里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们就格外忙碌,一来要忙着贴窗花挂灯笼,二来要着急准备府里的家宴。

素雪穿着那套略显宽大的的通袖袄和长褙子,和千柔一人手中捧着一盒子凤梨蜜饯儿,到二太太房里请安。

她自认来得足够早,却不料四小姐婧萱更是快她一步,她刚走到帘子旁,婧萱就忽地窜出来了。

“四妹妹早。”素雪温声说了句,又瞥了瞥帘子,问道,“母亲可在里面?”

婧萱冷冷看了素雪一眼,并没有回答,而是转头低声对迎夏吩咐道:“现在府里又忙又乱,指不定等会子需要人手,你这时不便出府,就先去药房那儿问问看能不能拿些药过来。”

素雪闻言微微一惊,忙问:“拿药?母亲可是身体不适?”

婧萱眼皮一掀,不耐瞪了素雪一眼,冷声道:“有祖母等着你讨好便得了,母亲这儿就不需要你来假惺惺了。”

说完又催促迎夏赶紧去。

千柔听到婧萱这话,不由得说道:“四小姐怎能这样讲?三小姐带了刚做好的凤梨蜜饯儿来给二太太请安,怎么就是假惺惺了?”

婧萱瞥了瞥素雪手里捧着的小盒子,也觉得方才的话有些理亏,却也不甘心,白了那小盒子一眼,指着一旁道:“三姐姐的孝心就放桌上吧,母亲还躺着呢,不便起来受礼。”

千柔微微蹙眉看向素雪,心想四小姐未免太霸道,三小姐要给二太太请安。怎还轮到四小姐来指手画脚了?瞧着那架势。似乎她不点头。就不让人进去了。

三小姐可是四小姐的嫡姐呢,哪有这样的理儿?

素雪却丝毫不为所恼,而是忽然快步上前,口中焦急道:“母亲真是身体不适吗?”

婧萱见素雪要往里走,连忙伸手拦住,急道:“母亲说了不让人进去,三姐姐你可别不懂礼!”

婧萱几乎整个人都挡在了素雪面前,素雪只得停住了脚步。

只是瞧着婧萱那副紧张模样。她更加确定,二太太果真是出事了。

“你我都是母亲的女儿,你能进去,我如何不能进去……”素雪轻声说着,眼睛始终张望着帘子里,带着几分委屈。

婧萱抽了抽嘴角,只差没说,当真是自作多情,谁把你当女儿了?

但见着素雪不似以往那般霸道欺人,而且瞧上去似乎还很是紧张二太太。婧萱便也没有再恶语相向,只淡淡说了句:“母亲休息一阵便会好了。今日府里忙碌,三姐姐先回屋准备着罢,晚上家宴上自会见到母亲的。”

素雪这才神色稍霁,点了点头,转身吩咐千柔将盒子放在小杌子上,准备离去。

余光快速瞥向屋内那博古架,之前放置着装有野山参锦盒的位置,空了。

素雪又暗自往帘子里瞧了一眼。

直到素雪走远了,里头才传来二太太的声音:“婧萱啊,怎么还没把药拿来?”

二太太的嗓音十分急躁。

婧萱还在疑惑着方才素雪的态度,觉得这三姐姐好似比以前要温和得多了,这让她有些不太习惯。

听到二太太的喊声,她才掀起帘子快步走进去,拧干铜盆里的巾帕,帮着秦妈妈一起为二太太擦拭手臂和脖颈。

“母亲还痒得厉害?”

婧萱一边擦拭一边问,却有些不敢细看二太太。

因为二太太脸上,脖上,手臂上都长满了红疹子,密密麻麻地,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她只是轻轻擦拭着,不敢和二太太接触得太亲密,似乎害怕那些红疹子会染到她的手上来。

正这样想着,手心手背似乎就有些发痒了。

婧萱吓了一跳,丢开手中巾帕问道:“母亲,这个该不会传染吧?”

秦妈妈听到这句,也猛地一抖,丢开手中帕子。

二太太本就痒得心烦意燥,见到婧萱和秦妈妈目光带着畏惧,顿时恼了,手臂猛地一挥,斥道:“一个个儿没心肝的东西!我不过长了几个疹子,就怕成那样子了?”

秦妈妈吓了一跳,连说:“老奴不敢,老奴不敢!老奴只是在想,这疹子究竟是如何长出来的,怎么越擦反而长得越多啊?”

“又长多了?哪里哪里!”二太太惊慌地抓挠着,表情扭曲。

秦妈妈害怕地指了指二太太的脖子,怯怯道:“二太太快别抓了,越抓越多……”

二太太闷吼一声,更加狂躁。

婧萱皱了皱眉微微退后半步,咬唇思索了一阵,道:“秦妈妈你好生想想,母亲这些天可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是这被褥生了小虫……”

“二太太的被褥都是半月一换,哪会生出小虫来?四小姐可别说那些来吓老奴……”

秦妈妈虽然一口否认了婧萱的猜测,可她那满带着怯意的语气却似乎在说,她也觉得是这样。

二太太痒得快要崩溃了,抓得衣不蔽体头发散乱,手一舞,打翻了床边的铜盆,温水撒了一地。

秦妈妈见终于有别的活儿可以做了,连忙蹲身下去打扫。

她实在不敢再接近二太太,那红疹子瞧着着实是吓人,她要是染上了,可有得罪受了。

婧萱也不敢靠太近,蹙着眉想了好一阵,忽然惊道:“莫非……是上回喝了那参茶?”

二太太听及此目光一滞,呆愣了好半天,忽然恨声骂道:“什么劳什子参茶!当真是要人命的毒物!”

婧萱也愤愤道:“这参是江素雪那儿拿来的,一定她在里面动了手脚想害母亲!我这就找她理论去!”

二太太一怔,眼珠快速摆了摆,喊住婧萱道:“慢着,你可千万不能去!”

二老爷正愁着为老太太寻参而不得,她在这节骨眼儿上忽然闹开了,岂不让府里人都知道她手里有参?

第134章 悲喜夹杂

等到那时候,她哪还能指望二老爷和老太太心疼她生出了红疹子?

他们只会怪罪她分明有参却私藏着留给自己吃,那她以后在府里岂不是声誉扫地?

不可以!这绝对不可以!

“你不准去!不能让外人知晓我吃了参!”二太太沉下脸来朝婧萱吼。

婧萱本还愤愤然地要找素雪大闹一场,不闹得江素雪在府里抬不起头来她决不罢休。

可听到二太太这一声吼,她也怔住了。

正巧这时,屋门口又有了动静,二太太转怒为喜,问道:“是不是药拿来了?”

婧萱也喜着掀起帘子出去看,瞥见来人的一瞬,她整个人呆住了。

“婧萱,你杵在那儿作甚?还不赶快把药拿进来?”二太太见婧萱没动静,便隔着帘子喊,声音满是责备和不耐。

婧萱却已经顾不上回应二太太,她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舌头都打结了。

因为来的是二老爷江玉德。

二老爷听到里面传来的焦躁之声,虽然不太大,但也让他眉头一蹙。

他脸色不善地看着婧萱,问:“你母亲怎么回事?”

“母亲她……她身体不适,不能见外人……”婧萱一面低声说,一面揪着袖摆。

“说什么胡话?生个补没法见人了?”二老爷脸色更沉,作势要进屋去。

婧萱急了,连忙拦住,喊道:“父亲,母亲真的不便见您!”

“四妹妹这是什么话,我作为小辈不便进去侍疾,怎么连父亲都不能进去瞧瞧了?”素雪焦虑地望了帘子一眼。又看向二老爷。

婧萱目光微抬,瞥向立在二老爷身后的素雪,不禁暗自低骂。江素雪不是走了吗?怎么居然去把父亲请过来了?

这蠢货,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虽然母亲也时常盼着父亲能过来看望,可眼下这状况,哪是好时机?

二老爷看着婧萱那不情愿的脸色,心中越发不悦。

他好不容易把衙里的事压下了,就准备回府来好生筹备晚上的家宴,本来在荣德堂忙碌着,却被素雪请过来,说二太太病卧榻上。想见见他。

素雪虽然偶尔顽劣闯祸,但对待二太太这位继母却是毫无外心,这一点,是随了琴儿的性子。

二老爷思索一番,才松了口愿意过来一趟,岂料都走到帘子口了,却被婧萱拦在外面。

他忍住不悦,索性顺着婧萱的意思说道:“即是如此,就让你母亲好生歇着。”

二老爷本就不愿去看二太太,得了台阶自然就顺着下来了。也不再多言什么,拂了拂袖转身离开。

婧萱抬起眼来,想说什么又止住了。看着自家父亲的背影,她心中悲喜夹杂。

喜的是父亲走了便瞧不见母亲这副模样,悲的是,父亲对母亲似乎越来越淡漠了。

不过说到底,能拦着不让父亲进去,也是个好事。

婧萱低头不动,素雪却快步挪到二老爷身侧,蹙眉轻声道:“父亲都来了,怎也不进去看看母亲?今晚府里有家宴。可缺不得母亲,母亲定是近日来操劳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所以才累坏了,父亲进去瞧瞧。宽慰她几句,指不定母亲就能来精神了。”

二老爷神色复杂地看了素雪一眼,正欲开口,却听得里面忽然传出来一声喊叫:“婧萱!你这混丫头!在磨蹭什么呢?”

婧萱听得浑身一抖,焦急地朝二老爷瞥一眼,二老爷的脸色早已沉下来了。

里面的二太太却丝毫不知晓外面状况,她被折磨得没耐心了,索性朝着婧萱吼起来。

秦妈妈磨磨蹭蹭地收拾着地上,害怕又被二太太喊去给她擦拭身上的红疹子。

秦妈妈正收着收着,忽而帘子晃了一下,感觉到有三两个人鱼贯而入,她本以为是四秀拿着药进来了,微微一抬眼,却是愣住了。

二老爷和素雪立在前面,婧萱微缩着头立在后面,怯生生地看了二太太一眼,又快速低下头去。

二老爷怔在原地,似乎看到了极其厌恶的东西一般,以至于他的眼睛不由得微微眯了起来。

别说是二老爷,就是素雪在看清坐在床榻上的二太太那一瞬,也被惊到了。

二太太双眼圆瞪,不敢相信二老爷会忽然走进来,她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红疹子,不细看都快要辨不出她的容貌了。

由于撕扯抓挠,手臂和脖子都露出了一大片,上面除了红疹,还有一条条骇人的红色抓痕。

素雪眸光一暗,原来这就是沈逸风准备送给她的好礼物。

为了能同她退婚,沈逸风还真是挖空了心思……

再瞧瞧二太太那被抓得不成人样的手臂和脖子,也不由得暗叹,二太太果真是心狠手辣之人,连对自己都能下这样的重手。

短暂的死寂后,素雪轻捂着嘴低呼一声,回过头去瞧了二老爷一眼,声音微颤地问道:“母亲这是……这是染上天花了?”

秦妈妈一听到天花,吓得脸都白了。

这天花可是要人命的呀!她时刻伺候在二太太身边,刚刚还给二太太擦拭了身体,若真是天花,那她是第一个会被染上!

二太太听到这个也立刻回过神来,再顾不上平日的太太体面,尖声反驳道:“净会胡说!这哪会是天花?”

二老爷眼神一冷,他没想到一向待素雪如亲女的二太太竟会这样凶厉地对素雪吼话。这让他十分不快。

素雪却顾不上那些,依旧一脸焦急,快步走到床榻边,细细瞧了二太太一番,询问道:“母亲这症状有些像天花,又有些不像……母亲感觉如何?可有觉得全身发热。头痛乏力?”

二太太有些懵了,她弄成这样不都是拜江素雪所赐吗?怎么江素雪反而还这样问她?

难道说,她不是因为吃了参才这样?又或者说。江素雪也是不知情的?

这样想着,她眼神稍微温和了些。只苦着脸地说道:“没有发热,也没有头痛,只是全身难受得要人命,这哪是天花?这不是天花的!”

她一面拼命解释一面委屈地看向二老爷,却只迎上了二老爷嫌恶的目光。

“素雪,你过来。”二老爷朝素雪伸出手,声音却有些冷。

素雪听出二老爷语气不善,便也退回到他身后。二老爷将素雪护在身后,指了指秦妈妈,吩咐道:“你就在这屋子里陪着二太太,大夫没来确诊之前,不准再放人进来探视。”

二太太心中一凉,二老爷这意思,就是要将她关在这屋子里隔离起来,以免染给别人?

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这哪会是什么天花?

二太太又痛又痒又烦躁,想把心里的不满嘶声吼出来。可她还没发作,二老爷就催促着素雪出门去了,似乎这屋子里的空气都是吸不得的一般。

“等会儿我会吩咐人去外面请大夫来看。你去告诉你母亲,今晚家宴她就别再来了,那个样子只会吓到老太太。”二老爷走出来,才对着跟出来的婧萱说。

婧萱有些气结,指了指已经二老爷身后的素雪,瓮声道:“哪还需要到外面去请大夫?三姐姐不是会看病吗?叫三姐姐给母亲瞧上一瞧,赶紧开方子不是更好?”

素雪眉眼垂了垂,不语。

当她是傻的吗?二太太那样多番算计她,连梦靥都在对她喊打喊杀。这会儿却还要她来开方子给治病?

不过如果真要她开,她倒也不至于不给。毕竟在台面上,二太太依然是悉心教养她长大成人的贤良慈母。

开药还不简单?只要二太太有胆量服用。

素雪正沉思着等会儿需要如何开一副专为二太太量身打造的好方子。要能消退这红疹,但又不单单只是治病……

恰到好处往往最是费思量。

正思索着,二老爷忽然甩袖低斥一句:“胡来!若那真是能染人的病,岂不是白白害了你三姐姐?”

二老爷为官多年,虽然平日里待人温和,但是一旦发起怒来就官威慑人。

婧萱被这样一吼,吓得眼眶都红了,见着父亲这样庇护素雪,她心中十分不甘,却也噤了口,低下头去。

二老爷喊来李管家出府去寻大夫,留了水仙在这边守着,临走还不忘再次嘱咐水仙,道:“大夫未确诊之前谁都不许再进去,若是哪个不听劝非得进去,那就如同秦妈妈那般,守在里头别再出来。”

水仙应了一声,有些同情地朝二太太屋子瞧了一眼。

婧萱低着头不敢回话,等二老爷走远了,她才敢放声抽泣起来。

二老爷一走出屋子,二太太就下了床榻站在门里面细细听着,不禁气得直跺脚。

凭什么冯琴那个死女人生下的贱种都能被二老爷袒护着?而她,却被防瘟疫一样地防着!

身上依旧在发着痒,她紧咬着牙,索性气急败坏地使尽全力去抓。

二老爷走后,婧萱就守在门外哭,水仙轻言细语地劝了两句,婧萱才止住了。

少顷,迎夏从药房拿了几瓶药膏回来,瞧见自家秀眼睛红肿着,便也顾不上拿药给二太太,上前去安慰婧萱。

水仙将二老爷的意思给迎夏讲了,迎夏捏了捏手中的药瓶子,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不敢再进去。

没过一阵,听闻这事的六秀婉悦和大爷江永骏也过来了,水仙耐心同他们一一解释。

婉悦听完微微一惊,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素雪身上,想了一阵,只轻声问道:“三姐姐方才进去瞧了一眼,母亲真像是染了天花?”

婉悦比婧萱聪明,并没有直接问为何三姐姐不给母亲诊治,而是只问她那症状是否真像是天花。

那自然不是什么天花。

素雪故意那样说,就是想让二太太更加惊惧,以便将背着二老爷和老太太的面儿私自吃了参的事交代出来。

不想这二太太倒还挺沉得住气,咬着牙一直没说。

不过即便不说,这些罪也够她遭了。

第135章 最后底线

素雪便只是垂了垂眸,回道:“当时父亲催得急,不让我和四妹妹靠太近,因此我也没瞧出个究竟来。六妹也莫急,等李管家请了外面的大夫来看了,自然就知晓了。”

婉悦听完轻轻点了一下头,只低声道:“但愿母亲能没事……”

临近午时,李管家才领了大夫匆匆过来。

走到门口,李管家朝大夫做了个揖,止步不进。

大夫瞧出李管家的拘谨,也不多说,只是微微一笑朝李管家回个礼,顺了顺肩上的药箱,无畏地跨步进去了。

李管家退出来,瞧见素雪婧萱婉悦和大爷江永骏都在外面候着,便一一见礼,温声宽慰道:“请来了张大夫,就拒放宽心了。”

素雪一惊,张大夫?张氏医馆那个脾气臭火气大的张大夫?

她不由得再次向屋内瞧去。

拒她再脸盲,也不至于到了跟前都认不出。

方才进去那位分明不是之前所见那个张大夫啊。

李管家见素雪惊讶,连忙解释道:“这位也是张氏医馆的张大夫,却不是上回见着那位。张氏一脉世代为医,这位张大夫名叫张祥,曾在豫州名动一时,听闻了蓟州这边的张氏医馆频频遭人砸门面,为了挽救张氏一脉的名誉,才不远万里来到蓟州,接管了这边的张氏医馆。”

素雪这才点点头,她就说呢,方才那位大夫举止有礼,明知里面的病人许是带着染病的,也依旧丝毫无惧地跨了进去。

单凭这点医德,也能秒了之前那位张大夫十几条大街。

素雪甚至有些惋惜,若是换成这位张大夫。那雪梅是不是兴许可以逃过一死呢……

正思忖着,一直被困在屋子里的秦妈妈兴冲冲地地打开门走出来,朝着外面喊道:“大夫说二太太没有染上天花。四秀可以进来了!”

喊完了才看清外面不只是四秀,还候了许多人。又招手道:“大爷,六秀,可要一同进来瞧瞧?”

秦妈妈脸上乐开了花儿,不仅为二太太高兴,更多的是为自己。二太太不是得了天花,那她也不用跟着一起陪葬了。

里面的二太太高兴得顾不上满脸的红疹子不便见人,进来一个便重复一句:“都说了这不是天花,只是寻常的小毛病。吃两服药就能好了!”

四秀和六秀围到了二太太床边,素雪则站得稍有些远。

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一旁蹙着眉的张大夫身上。

“张大夫,母亲缘何出现这些红疹?”素雪试探性地问。

张祥沉眉想了想,才道:“从夫人的症状看来,似乎是服食了大热大补之物,且配上了生燥郁气的食物,身体一下子吃不消,才会长出了红疹。”

张祥沉默一阵,忽又转向二太太,问道:“敢问夫人近来可有服食过灵芝参茸之类的大补之物?”

二太太听罢眼神一慌。连忙否认:“哪有的事?我的饮食素来清淡,府里进了人参补药都要留给老太太的!我哪会服用?”

慌乱过后便是一脸愠色,沉声道:“张大夫。你好生瞧病开方子便是了,盘问这么多做什么?”

素雪暗自冷笑,二太太这是害怕被拆穿,开始迁怒于人了。

张大夫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是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便笑着告罪道:“鄙人无意干涉夫人*,既然夫人没有用过灵芝参茸,那便很可能是气血郁结所引起的病症了。”

素雪听及此,上前一步道:“张大夫算是瞧出这症结所在了。之前母亲一直闭门不出。久闭必然沉郁,后来出了房门又过度操劳府中大大小小的事。这样折腾,换了谁都受不住的。”

张祥回头看了素雪一眼。点头道:“如此说来,便是了。鄙人这儿开上几副活血通络的药,夫人服用之后便能好转。”

二太太见张大夫没有在服食人参这件事上纠缠,大松一口气,又见素雪居然在那边儿稀里糊涂地帮着她打了圆场,她更加确信人参那件事素雪也并不知情。

便点点头催促张祥,道:“那就有劳张大夫,赶紧开方子吧。”

顿了顿,又指向素雪道:“我这三姑娘也懂些药理,加之对我的起居饮食都比你了解,你开好方子后拿她瞧瞧,以免你不知情,用上了和我平日吃食相冲相克的药材。”

张祥听完微微一怔,看了看素雪,别有深意地点点头,道:“江三秀。”

素雪顿了一下,笑着回礼。

不知为何,方才张祥看她的眼神总让她觉得有些怪异。

好似有种“原来是你”的味道在里面。

趁着张祥提笔写方子,素雪便细细思索其中缘由,之前为了雪梅的事,她曾经去过张氏医馆,张氏医馆前任张大夫对她应该并不陌生,会不会是张祥听张大夫说起过她?

正思索着,张祥已经写好了方子,他抖抖笺纸,起身恭敬呈上。

素雪向身旁的千柔使了个眼色,千柔便上前接过了。

素雪快速扫了几眼,方子很温和,没什么错处,却也不见有什么特别,可见张祥是个保守派。

素雪思索一阵,想到什么,看了看二太太身上的抓痕,道:“张大夫方子是没错,可为何只开了内服的药?母亲是出了疹子,若能有外敷的药加以辅助,效果岂不是更加立竿见影,再则,母亲的手臂被抓伤了,总不能任其不管吧。”

张祥听了素雪的话,只恭敬笑道:“内调,则外安。夫人只要气血通络,便是治了根本。不过三秀所言也的确在理,那么敢问三秀是否已经心中有方?”

素雪将笺纸递给千柔。

她自然有方。

千柔取来纸笔,素雪意味深长地看了二太太一眼,蘸墨写下两味药。

张祥拿来看罢,脸上一惊。神色复杂地看了素雪一眼。

“母亲是心内郁结加之气血不顺引起的病症,可从外在来看,这也属于恶疮一类。藜芦的根须主上气。治恶风疮,五灵脂活血散瘀。活血入理,因此在张大夫的方子上再加上这两味,外敷内用,定能有奇效。”

素雪故意拖长了奇效二字,抬眼看向张祥。

也只有她和张祥,才明白这奇效的真正含义。

张祥脸色有些犹豫,最后不由得再次转向二太太,重复道:“夫人近日来当真是未有服食过人参之类?”

二太太本就听不太懂张祥和素雪之间的话语。只想着赶紧开了方子给她治好这红疹子,岂料这张祥居然又把话题绕回了人参上面。

二太太脸色一红,不悦道:“张大夫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以为我故意隐瞒,信口胡说吗?”

张祥连忙解释:“鄙人并非这个意思,只是……”

“行了行了!就按着素雪的意思办!”二太太简直是怕了这个张大夫,恨不得立刻打发他走。

不待张祥再开口,她又转头唤来珍珠:“赶紧把方子拿去药房抓药!”又对秦妈妈道:“去把小屉里的银钱取来,好好犒赏张大夫。”

张祥看二太太这般急着赶人,轻轻叹气,只得作罢。

秦妈妈递来一叠银票和碎银。瞧上去少说也有二十两。

如秦妈妈这样有资历的老妈妈在府里的月例也不过九百钱,这二十两,也算得是一笔小数目了。

张祥却没有伸手接。

“来贵府之前李管事已经付过诊银了。夫人不必再破费,好生休养身体,鄙人告辞。”他恭敬行一个礼,转身阔步走出。

他凭自己医术谋生计,二太太这样大手笔,分明就是在堵他的嘴。

接了那银钱,他只会觉得羞辱。

涉及到别人*,他没办法事事坦白,可接不接这银钱。好歹还是由他自己说了算。

张祥不接,二太太也没再逼着给。挥挥手让秦妈妈把银票都收回去了。

惜香连忙为张祥打帘子,他趁着这空隙。不由得朝素雪这边回瞥了一眼。

那眼神依旧是复杂的。

素雪却是一脸从容。

珍珠领过了方子,不情不愿地扭捏一阵,她实在是不想去药房,不想再去见小丁。磨蹭到最后,索性装作腹痛,把抓药这事儿推给了惜香。

惜香拿着方子去药房的时候,素雪正巧和二太太话别了走出来。

看着惜香手中那两张笺纸,素雪眸色微沉。

药材配伍有相须相使,相畏相杀,相恶相反。

这一点,她知道,张祥知道,可一向不太懂得养生的二太太却是不知道的。

人参最畏五灵脂,二太太用了这五灵脂,之前的人参便算是白吃了。

而藜卢与人参犯了配伍之中的相反,二太太刚吃了人参不久,又服食藜卢,如此更是等同于服了伤身体的毒物……

虽然二太太一直矢口否认吃了人参这回事,但是高明如张祥又怎会看不出二太太是在心虚?因此他才会在看到素雪这两味药的时候忍不住再次向二太太确认。

可二太太并不领情。

素雪明白张祥为何会以那样的目光看她,行医应当是救人,而非害人。

可有些事,局外人是看不明白的。

她自然知道身为医者应当有基本的医德修养,可是在她的心中始终奉行的不是以德报怨,而是以直报怨。不弄出人命,才是她最后的底线。

她可不会那么迂腐,为了二太太这样的人而甘心被医德绑架。

医德该有,原则也不能丢。

可纵使她自认心中坦然,方才对上张祥那样的目光之时,心里仍是有些愧赧。但若要她真的施手为二太太治病,恕她实在做不到。

第136章 春风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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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太太服了药便不觉痒了,可没过半个时辰就疲软地昏睡过去。

秦妈妈上完了药便候在一旁,想着等二太太醒了就问问她怎么去向老太太那边作交代。

这骋宴说不重要也不重要,毕竟今儿还只是二十九,未到年三十,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守岁宴。

可说重要也重要,因着老太太提前家宴的意思,就是想把今日当做年三十来过,明日整顿一番,便举家赶往江南,务必要在初一那日到老宅去祭祖。

怎么二太太就偏生在这个时候出了一身的红疹子呢……

秦妈妈等了好半晌也不见二太太有醒过来的迹象,加之二太太那手臂和脖子上的红疹以及抓痕不可能这么快就消散,因此这次府里的家宴,二太太是铁定去不成了。

秦妈妈也不忍喊醒二太太,挣扎一阵,便咬咬牙做主让珍珠去给老太太屋子里的秋葵讲了二太太不能去家宴的事。

掌灯之后,素雪就同千柔妙梦走去正厅。

“吩咐你的事可办妥了?”素雪侧头瞧了妙梦一眼。

妙梦喜着点点头:“妥了。”想了想又摇摇头:“只是张氏医馆那边儿并没有妥……小的去打听了,医馆里只有一些干瘦的白参,并没有上好的红参。不过小的在医馆里遇到了一个人。”

素雪停着步:“什么人?”

妙梦显得有些激动,抿抿唇正欲开口说,却被一阵笑声给打断了。

素雪回头一瞧,从廊子另一头走过来的,不正是大房的人?

大太太走在正中,不时和一旁的二爷江永骏说上两句。许是江永骏说了令大太太高兴的事,大太太摇着步子,笑得脸上开了花儿。

另一侧的二秀也神采奕奕。虽没有和大太太那边搭话,但也一直脸上带笑。

素雪敛敛眸。二太太出红疹子不能前来参加家宴的事早已府人尽知,也难怪大太太会笑得这样开心了。

瞧着那足下生风的气派模样,算起来这大房也是许久没有这样得意过了。

素雪缓步走过去,福了一礼轻声道:“大伯母,二姐姐。”

大太太眼皮一抬,好似根本就没瞧见素雪那般,清了清嗓子继续同江永骏说道:“有孕的身子自然是娇贵,家宴年年都有。也没什么好媳的!吩咐人去郑家回个话儿,赶不过来就等到年后也无妨,只是谨记着好生养着身子,这可是养着两个人呢!”

有孕,郑家?

素雪微微一惊,大秀有孕了?

她不由得再抬眼瞧了瞧已经从她面前呼啸而过的大太太。

大秀有孕,生下来便是郑家嫡出子,是能袭爵的嫡出子……

难怪低迷了好一阵子的大太太会这样春风得意。

大太太双眼朝天地走了过去,二秀也一直沉浸于不知所谓的喜悦中,只有二爷江永骏在经过素雪身前的时候微微低了下头。算是见了礼。

二爷果真是走到哪儿都不忘应有的礼数。

素雪弯唇一笑,也点头回礼。

待到大房的人走远了,素雪才再次提起步子继续走。

过青石甬道的时候。才侧过身去问千柔:“之前我要的野姜花小丁可有拿来给你?”

“已经拿过来了。也不知小丁上哪儿去弄的,竟是新鲜的野姜花,正放在小筛子上晾着呢,这样干冷的天儿,三两日便能成干花片,到时候就能做香包了。”

素雪点点头,又道:“在里屋的窗口处晾一晾便是了。”

毕竟外头还有杜鹃那双眼睛盯着。

想着便又问:“这几日杜鹃可安分?方才出来的时候似乎都没瞧见她。”

一提到杜鹃,妙梦可来劲儿,忙道:“吴婆子洗衣裳累坏了。忽然发头晕栽进了洗衣池子里去,虽然被及时拉了上来。但也受了寒。外院的张婶便打着人手不够用的由头,遣人将杜鹃喊过去帮忙了。”

素雪清冷一笑:“难为她居然还真过去了。倒也当真是逆来顺受。”

“经了上回吴婆子的事儿,杜鹃都把外院给得罪尽了,只要没了秀替她出头,就无人理会她的死活,她能不逆来顺受吗?”

素雪看了妙梦一眼:“瞧你,还当真怨上她了。”

妙梦撅撅嘴,不再说话。

妙梦自然是怨上杜鹃了,若不是因为杜鹃,上回她也不会和秀有那样的误会,可害得她伤心了好一阵呢。

素雪也不再继续嗔怪妙梦,性子要强一些倒也不算太坏的事,至少以后没了她庇护的时候,妙梦才不至于轻易被人欺负了去。

到了正厅,秀公子们按着身份一一坐落,大圆楠木桌上摆满一叠叠玉盘珍馐,明亮的烛光映得正厅格外亮堂。

上席的老太太还未发话,众人都只得正襟危坐,谁也不敢动筷。

少顷的死寂后,二老爷侧了侧身,主动开口道:“母亲,曹氏她……”

“知道了。”老太太摆摆手,脸色有些不豫。

二老爷被打断了话,脸色更尴尬了,干笑一声,道:“好端端的守岁宴何必为了她扰了兴致?今晚小辈们都给母亲备了礼物,不如现在就一一献上来给母亲瞧瞧?”

听到这儿,老太太脸色才算是好看了些,顿了一阵,松口道:“成,我也想瞧瞧看姑娘们手艺可都巧了些。”

大太太率先掩嘴一笑,招招手让严妈妈呈上一个托盘来。

“嫣芸刚学会打络子,手巧谈不上,却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只求能入得了母亲的眼!”

大太太话音一落,严妈妈就掀开托盘上的红绸,里面放着一条石榴红金边方胜花样的络子。

坐在另一侧的婉悦目光触及到那络子上,又快速避开。

严妈妈将络子交到胡妈妈手中,胡妈妈接来一瞧,不由得惊叹道:“还说不手巧呢,大太太可当真是谦虚,这样细致精美的络子,饶是打过几年的熟手也未必有这功力!”

“哪里哪里?嫣芸还只是初学,胡妈妈可别夸得她找不着北!不过打得好不好倒是其次的,主要是嫣芸那份儿心!”

大太太笑得眼角都出了褶子,二秀却是有些心虚,看了对面的婉悦一眼,又快速垂下头去。

络子本就不好学,这样精美的络子哪是她这样的初学者就能打出来的?那条络子,是她哄着婉悦帮她打的……

大太太转眼瞥见二秀低下了头,便伸手抚了抚她的肩,故意蹙眉道:“我就说不能夸的,嫣芸这姑娘面皮薄,一夸就脸红。不过为打这络子,嫣芸也着实花了心血,少说她也打了百来条,才有了这成果的!”

老太太听到这儿,脸色一讪。

二秀学打络子也不过才几天的事,几天便能打出百来条络子?再多出一双手也是做不到的。

老太太瞧见那石榴红的络子的确是精美无比,本还想夸上二秀几句的,却被大太太方才那夸大其词的话语给噎回去了。

“嗯,二姑娘有心,收起来罢。”老太太只是淡淡挥挥手。

之后,大爷江永弘和二爷江永骏分别献上了白玉蟠桃和福禄寿喜蓝釉瓷碟,老太太点点头收下。

迎夏呈上婧萱所描的工笔仕女图,老太太尤爱工笔画,因此脸上笑了笑,道:“萱姐儿的笔法愈见纯熟了。”

婧萱抿嘴含笑道:“祖母净会取笑婧萱,在祖母面前,婧萱都是班门弄斧呢……”

老太太年轻时也是多才多艺,尤其是能画得一手好工笔,连先皇后都收藏了一幅老太太的墨宝。

婧萱之所以苦练工笔,也是为着投其所好博老太太喜欢。

看着老太太总算露出了笑颜,席上的众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六秀也呈上专为老太太绣的团花祥云福寿抹额,三爷江永坤则送上了赵姨娘代做的宝蓝色团云里绒防寒毡帽和护膝。

许是被婧萱那幅工笔画带动了喜悦情绪,因此接到后面的礼物老太太都十分高兴。

本以为这样就算是礼物送完了,毕竟府里人人皆知三秀手艺全无,不可能做得出什么好礼物给老太太。

以往年老太太也从不指望素雪能给她备礼物,就算备了礼物,也入不了她的眼,看着嫌烦,丢了又觉得不妥,因此老太太索性准了三秀不必给她备礼物。

老太太正欲让胡妈妈把礼物都收起来便动筷开席,岂料素雪忽然开口道:“素雪不如姐姐妹妹们手巧,却也给祖母备了一份小礼物,以示孝心。”

“雪姐儿也有礼物?”老太太一脸惊喜,竟比看到婧萱的工笔画都还要高兴。

大太太轻咳一声,似笑非笑道:“雪姐儿不会是制出了什么药丸子要给母亲吧?虽然这心是好的,可是这大过节的,总是药来药去,难免晦气啊……”

大太太说着,还不禁挥挥手中帕子,似乎已经嗅到了难闻的药味。

素雪起身来,有些惊疑地看着大太太道:“祖母的头痛症好得很快,现下已经不需要再进药了,大伯母居然都不知晓吗……”

素雪故意拖长了尾音,别有深意地看着大太太。

第137章 欺人一丈

大太太一听,怔住了,看了老太太一眼,连忙笑笑道:“母亲的状况,做媳妇的怎么会不知晓?母亲福泽深厚,早就可以不用进药了,媳妇瞧着这两日母亲的气色好了很多,可见是药三分毒,还是少用为妙的。”

说完,又尴尬地笑笑。

老太太却是脸色一冷,瞥了大太太一眼,转向素雪道:“我也不指望你们这些大忙人能有闲情关心我这个老太婆子!我气色好,也是全得雪姐儿每晚顶着寒风夜露过来为我按头,要没有雪姐儿这般吃苦受罪,我这惨淡晚年恐怕全都得在药罐子里浸着!”

老太太语气又沉下来了,大太太轻轻倒吸一口气。

大老爷恼怒地瞪了大太太一眼,似乎在责怪她惹得老太太发怒。大太太垂了垂眉,低下头。

二老爷见气氛有些尴尬,轻轻一笑道:“瞧母亲说得,哪是那样严重呢?”

老太太复又叹叹气,似在自我垂怜一般,道:“等到哪时能不用叫素雪那样夜夜来为我按头,便算真的好了。”

素雪毕竟是姑娘家,终归是要嫁人的,老太太最担忧的便是以后一旦离了素雪她就得遭罪。

也不晓得为何,素雪那按头的手法着实难学,胡妈妈在一旁学了这样久,也拿捏不出那样的精准和力道,非得素雪亲自来,老太太才能快速安然入睡。

素雪听罢娇俏一笑,道:“素雪没觉得累,祖母倒是嫌弃了?”

老太太指指素雪笑道:“你这丫头净会瞎想,祖母心疼你还来不及,哪会嫌弃?只是着急想身子好些好了,你来了祖母这儿。也能多谈谈天,说说话儿。”

素雪微微一笑:“如此说来,这份小礼物还当真是祖母极需要的。”

说罢。转身取来妙梦手中捧着的絮盒,亲送到老太太手中。

老太太听到那句极需要。便有了些许预料,这礼物定是对她的病情有好处。

打开来一瞧,老太太双眼睁圆了一下,随即动容笑道:“亏得雪姐儿还为我记着这事儿!”

众人见老太太这般反应,皆十分好奇,伸直了脖子去瞧那锦盒。

锦盒中,是一把精致小巧的牛角梳。

素雪之前就在同老太太讲,说以牛角梳轻叩头皮对老太太的病情大有益处。老太太当时也念叨着要去京里置办几把上好的牛角梳回来。

可后来却又忙着别的事,竟把这出给忘记了。

眼下瞧见那精致的剔透的牛角梳静静躺在碧蓝底色间饰红釉的掐丝珐琅絮盒中,老太太心里顿时涌上一阵暖意。

那些什么络子工笔全都是哄她开心的小玩意,看着漂亮用处不大,只有雪姐儿才是真正在为她做考虑。

老太太喜得立刻伸手拿出那牛角梳来,细细端详一番,乐得笑眯了眼。拉着素雪靠近来,温声问道:“瞧瞧这质地做工,不像是蓟州这边儿能买到的,莫非雪姐儿还遣人去了趟京里?”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老太太眼里微微闪过一丝谨慎,虽然转瞬即逝,却被素雪看了个明白。

素雪莞尔一笑。低头轻声道:“素雪哪有本事遣人去京里?只是前阵子城西新开了家首饰铺子,听闻是从京里搬过来的,素雪便想着里头的饰物定是不一般,因此才叫妙梦去打听打听,倒也是素雪走运,这是铺子里唯一一把白牛角梳,温润厚实,色泽清透,对祖母的头风症尤其有奇效。掌柜的都有些舍不得出手呢。”

即使真的是从京里购得,她也绝不敢那样讲。身为闺阁姑娘就该有分寸,哪有遣人到处奔走的?

老太太听完再次笑眯了眼。亲热地拉着素雪的手不停喊着好孩子,乖孙女。

二老爷带笑地看着老太太和素雪,她们祖孙俩这般亲近,二老爷心里也宽慰,跟着道:“素雪还说是小礼物呢,瞧瞧把你祖母给高兴得!这牛角梳素有去垢而不沾,解痒而不痛,温润而不挂发的奇效,往前母亲也有用过牛角制品,却没一个用得称心,如今这白牛角梳能对头风症有益处,母亲定是不愿再用别的了。”

“不用了不用了,把那些桃木梳全都收一边去!”老太太佯怒地挥挥手。

一旁的婧萱瞧见老太太那样满意素雪的礼物,始终将那牛角梳紧紧拽在手里不肯放下。

再瞧瞧她之前送上的工笔画,却已经被胡妈妈拿到边儿上的矮桌上随意摆放着,模样甚是可怜。

那可是她花了好几日的心血才完成的呀!竟比不上那么一把畜生角做的梳子了?

婧萱气得狠狠咬住嘴唇。

大太太方才一不留意惹了老太太不高兴,本还低头不敢多言,但见老太太又乐开了怀,便又抬起头来,瞟了瞟素雪那不太合身的衣裳,不禁笑道:“雪姐儿当真是为老太太想得周到,可那牛角梳虽好,却毕竟不是出自雪姐儿的手,只要有银子,什么好玩意买不到呢,因此还是其他姑娘肯用心,都是亲手做的。”

说到这儿又掩嘴笑笑:“其实有没有真的用心一眼就能瞧出来的。身为姑娘家没个巧手怎行?可偏偏这事儿就难为了雪姐儿,雪姐儿连家宴的衣裳都选不出一身合适的,又怎能要求你打络子,绣抹额呢?”

素雪脸色凝住,眉心拧起看向大太太。

大太太又笑着挥挥帕子道:“瞧我,竟又说胡话了!雪姐儿也别怪大伯母这样直来直去,能记着给老太太备一份儿礼物,对你来说已经实属不易了,是值得夸奖的!”

素雪强敛起嘴角那抹冷笑,回道:“那素雪多谢大伯母夸奖,下次定会做得更好。”

“哎?瞧雪姐儿这话,即使你做不好老太太也不会怪罪的。这最紧要的,还是得有心,而不是突发兴致遣了丫鬟出去逛逛,随便顺了个首饰梳子就能拿回来献礼的。雪姐儿不懂得描鸾刺凤,却也不能拿这样寒酸的一把梳子就当成家宴上的礼物献给老太太呀!”

说着又看向二老爷,皮笑肉不笑地说:“二婶子最近身子骨不太利索,二弟你也别只顾着忙活衙里的事情,该教给雪姐儿的礼数还是得教的。毕竟书上说了,养不教,父之过呀……”

大太太怪声怪气地说完这一番话,整个屋子都静下来了。

老太太拿着牛角梳的手僵了僵,似乎也觉得大太太说得有几分道理。二姑娘四姑娘和六姑娘献上的礼物虽然华而不实,但也毕竟是一针一线,一笔一墨地亲自做出来的,可这牛角梳子,一上街去便能拿银子去换回来。虽然是对她病情有益处的,但总显得有几分草率。

二老爷见长嫂当着众小辈的面儿嘲讽他不会教养姑娘,心里不免有些气闷,回头瞥见老太太都不发话了,他紧抿一下唇,笑着问道:“那依着大嫂的意思,素雪要送什么礼物才算得是用了心?”

大太太眼角一挑,道:“这个二弟难道不比我清楚吗?当时不是雪姐儿自己讲出来的吗?老太太身子虚,正需要上好的山参来补补,二弟好歹也是堂堂蓟州同知,寻了这样久却寻不到哪怕一只好参来,雪姐儿倒是牵挂老太太身体,却也只献上个拿不出手来的梳子……”

素雪双拳紧攥,大太太埋汰她倒是罢了,毕竟她只算个小辈,可大太太有什么资格去讲二老爷的不是?

二老爷为了撑起江家那般含辛茹苦,可有过半分怨言?府里人人都知道大房不成气候,二老爷却也仍旧不忘敬重长兄长嫂……

可有些人就是这副损德行,人敬他一尺,他欺人一丈!

什么养不教,父之过?方家老爷养出了大太太这样没家教的恶妇,才真真儿是过错到家了!

素雪冷了冷脸,浅笑回道:“素雪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即便是有心,也没那好本事寻得到野山参。可大伯母就不一样了,大伯母母家家财万贯,方老爷更是财大气粗腰板儿硬,别说是一只野山参了,即便是把整个蓟州买下来,也不过是小菜一碟的事。父亲好歹还在为了寻参而奔走,可大伯母却未见有什么动作。素雪正纳闷着呢,大伯母如此孝心,怎会没将这件事放心上?可方老爷那边却未有动静,前些日子还听下人闲言碎语来着……”

素雪说到这儿故意卖关子似的打住了,又笑笑道:“不过那些下人的话哪能信的?大伯母定是忙着督促二姐姐打那百来条络子,因此才脱不开身来,没顾得上这边。”

大太太听得脸色发青,强作镇定地问道:“闲言碎语?什么闲言碎语?哪些死丫头又在嚼舌根?都说什么了?”

说了什么大太太自己岂会不清楚?无非就是大太太被方家嫌弃的事。

素雪却只是笑笑:“横竖那些话都是下人胡诌的,大伯母何必那样在乎?”

这句话反过来讲便是,既然大太太这样在乎,可见那些话也并非全都是胡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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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审时度势(一更)

提及大太太母家的事着实是戳到了她的痛处,她脸色讪了讪,强笑道:“这府里人多了,口就杂。我身为江家长媳,哪能和那些下贱的奴婢较起真儿来?我自然是不在乎的。”

“任你在不在乎,也堵不住人家的嘴!撑不住脸皮子就别逞大方,看得老太婆子我一丁点儿胃口都没有了!”

沉默了许久的老太太终是看不下去大太太这副窝囊模样,将手中的牛角梳往锦盒里一放,冷声开了口。

大太太羞恼地咬牙低下头,这一家老小都在呢,满屋子丫鬟仆从都看着呢,她已经这样唯唯诺诺了,这死老太婆就不能给她留点儿面子吗?

她只恨不得立刻拍案起身,泼老太太一脸汤渣,起身收拾包袱离家出走得了!

可她不敢,她连还眼的胆量都没有了。自从经了上回在雪里罚跪的事,她就再不敢和老太太硬着来了。

大太太紧咬着牙,目光微微一晃,忽又又抬起脸来干着嗓子笑了笑,道:“这不在说着给母亲献礼物的事儿吗?怎么扯到媳妇身上来了……媳妇也只是劝导雪姐儿,闺女家就该多学学女工,这没什么不好。可千万别学我那大姑娘媛菱,以前我娇惯她,她就偷懒不学,如今瞧着要当娘了,想要亲自绣几条肚兜,奈何有心无力,绣出来都不成模样了。”

她说完,意味深长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果然震惊。

“媛菱……要当娘了?”老太太似乎不敢相信。

大太太笑得两腮发红,扯出帕子掩掩嘴,道:“正是呢……”

大太太这话一出,席上就热闹了起来,老太太眼珠快速转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大老爷则喜道:“可是当真?你怎不早些讲?”

二太太欲拒还迎地笑了笑。道:“这不正在讲吗?我也是刚得了消息。本以为老太太将守岁宴提前了,媛菱也能抽出空儿回来,派人送信去一问。媛菱才说她害着喜,不便车马劳碌……”

二老爷也喜着道:“无碍无碍。好生调养身体才是正事。”

大太太洋洋得意地笑着,余光不时地瞥向老太太和素雪,素雪之前已经惊过一次了,这回已经没太多讶异。

倒是老太太,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就沉重起来。

席上众人都纷纷说着吉祥话和恭贺之语,老太太也跟着笑,可那笑容中。忧虑更多于喜悦。

这边儿恭贺完了,大太太仍是没有忘记方才的旧账,斜睨了素雪一眼,话锋一转,道:“雪姐儿方才说得也不错,毕竟你只是个未出阁姑娘家,哪能指望你去给老太太寻到参?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是姑娘家,就该有姑娘家的样子,多跟你二姐学学打络子。跟六姑娘学学刺绣,别等到以后自己出嫁了要当娘了却还连个肚兜都做不出来,你大姐啊就是个例子!”

她口中在说着大秀的不是。语气却得意得很。

素雪抿抿唇,闷声道:“大伯母教导得是,可是……可是素雪手拙,怕是学不来打络子和刺绣……”

这个她可不敢应下来,平日里光是看着千柔做,她都一个头两个大了,真要她做,恐怕络子没打好,自己却被绕着在里头绑起来了……

这大太太还当真会给她添堵!

正闷闷想着。大太太又轻笑道:“弄不来野山参,又不肯学打络子。所以才随随便便拿来把梳子应付老太太,这便是二弟和二婶教出来的好闺女?”

眼瞧着大太太压住了素雪。二秀也开始跟着帮腔,道:“母亲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上一年一次的守岁家宴,不献礼物便是罢了,但凡献了礼物,就不可草率敷衍。大爷二爷三爷都是男丁,做不得女儿家的玩意,买来白玉瓷碟倒还说得过去,三妹妹和我们一样是姑娘家,怎能拿那些银钱买得来的东西应付祖母?这分明就是不敬!”

素雪微微敛下眉,这大房还当真是浮起来的木头,跳脱得闲不住。

大秀虽然怀上了郑家子嗣,可都还没生下来呢,就算生下来了,还指不定就能养大成人呢,大房这会儿就想仗着那肚子里的准爵爷耀武扬威了?

妙梦听不下去了,咬了咬唇,不禁开口道:“其实……其实三秀也有寻参的!”

大太太脸色一变,厉声问:“是吗,那参呢?在哪儿呢?”

“这……”

妙梦急得脸都发红了,还想辩解两句,大太太却不给她机会,讥诮笑道:“不过雪姐儿也算是在用心,虽然到头来全是穷折腾!再说了,就算寻得了又如何,这蓟州城里能有什么好参?”

二老爷看着素雪被这样刁难,心中不快,鼓了鼓腮帮朝大太太道:“大嫂何苦将这件事强加到素雪身上?虽然的确是素雪提出母亲需要喝参汤,但这寻参也不是她一个姑娘家力所能及的事。大嫂大可放心,我这边就算想尽了法子,也会弄一只好参来,算是弥补了守岁宴上素雪献礼物的不妥之处。”

大太太不屑地移开目光,总算是停了嘴。

素雪微微抬眼看了看二老爷,心中五味杂陈,最后敛了敛目,低声道:“素雪思虑不周,让父亲为难了……”

二老爷本还心中气结,听到素雪这句话,微微一惊,抬起脸来欣慰一笑,点点头道:“老太太已经收下你的牛角梳,你也没有什么大错处,回来坐下吧。”

“是。”素雪朝二老爷微微一蹲,又回头朝老太太低头告罪。

老太太目视前方,好歹点了下头,素雪才退回了席上坐下。

在后宅的硝烟中坐观虎斗是老太太的拿手好戏,不到非同小可之时,她绝不会开口帮衬。

因为老太太深谙如何中混乱局面中切入对她自己最最有利的一点。

就好比二太太是这府里未来的准主母,所以即使二太太偶有差错,老太太也会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为她打掩护。

又好比,素雪能治愈老太太的病,因此老太太即便是责骂她最疼爱的二子,也要护住素雪不嫁去给沈家。

可至于那些不利的,或是不痛不痒的,老太太便瞬间化为路人,顿时惜字如金了。

之前大太太和二太太相争的时候,老太太也只会在受了激的情况下才会横脸拍桌子。即使上回在祥云客栈里婧萱都开口骂素雪是贱种了,老太太也顶多只是敲了敲拄杖……

所以在听闻了大秀江媛菱怀上了郑家子嗣之后,老太太对大太太的态度立马就变了些。即使大太太那样咄咄相逼,老太太也没有出言护上两句,哪怕只是轻咳一声!

大秀那肚子里的,可是未来的准爵爷,指不定到时候整个江府都得靠着大秀了。

而瞧瞧如今的二房,二老爷性子倔,朝廷征召他进京被他婉拒,偏要死守在着蓟州当父母官,二太太那边又连番出状况,这会子更是出了一脸的红疹子躺在床榻上无法出来见人……

老太太方才那一阵沉默,定是在心里盘算起来了,老太太惯会审时度势,这府里的局势起变化了,她自然要按兵不动好生观望一番。

其实素雪之前便知晓了这一点,老太太心肠硬,擅于做一个大局的操控者。

其实老太太是乐意看着大房和二房偶尔闹上一闹的,不仅能借力打压大太太那可恨气焰,也能从中制衡一下二太太,让二太太知晓个中厉害,才会不得不继续依附于老太太。

对于老太太这样私心重的主母,聪明的人会拿她当跳板,只有愚蠢的人,才会以为是抱到了永久的大腿。

这一点素雪一直都有所领会,可在方才,看到老太太那淡漠的侧脸之后,才算是大彻大悟。

回到座位后,素雪一直沉默不语,大太太逼得二老爷撂下了话,说一定能寻到好参,可如果是寻不到呢……

素雪蹙起了眉。

在众人对大秀的关切和恭贺声中,总算开席了,大太太起身来为老太太布菜,素雪则低头默默用膳。

大太太夹了一块桂花鱼肉给老太太,又夹了好些脆笋玉兰片,忽又叹惋道:“明日就得起身赶往江南老宅了,这会子江南那边正寒潮呢,寒气重湿气重……哎,也怪二弟没能早些把野山参的事给着落了,如果老太太下江南之前就补好了身子,那多好呢……”

素雪夹着的龙井虾仁一滑,掉进小碗碟里。她暗自捏紧银筷,冷声开口道:“大伯母如此关切祖母身体,便应知道祖母体虚,怎还一个劲儿给祖母添大寒的笋片?”

大太太吓得一抖,江素雪这小犊子怎生得说起话来这样煞气逼人?

大太太怔忪间,老太太那边已经有胡妈妈将脆笋玉兰片夹出来。

大太太只得坐下来,也冷森森地斜睨了素雪一眼,道:“要是二弟能早些寻到参,把母亲的身体调养好,便不至于这样拘拘谨谨,连个吃食都这样小心翼翼!”

“大伯母说得当真在理,可为何总是光说不做呢?”素雪实在受不了大太太句句话都把二老爷牵扯进来,她目光煞冷地看向大太太,藏在桌下的手暗自攥紧,眼中似乎带上了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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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不是不报(二更)

素雪走后,胡妈妈前来为老太太揉肩,老太太微闭上了眼。

屋内幽黄的烛光照在那扇沉香木雕四季屏风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老太太面上无波,却并不安然。

“老太太,您看这三秀和翊国府……”过了好半晌,胡妈妈才开了口。

“上回的时候,便有些不明不白了。”老太太慢吞吞地说着,睁开了眼。

胡妈妈知道老太太说的是上回翊国府大少爷声称三秀拿了他的东西,要进府来质问。

那时府里人都以为是三秀又在外面闯祸结了仇,老太太也着实吓了一跳,看着这翊国府来势汹汹,都有些担忧三秀能否招架得住。

可谁料到最后,竟是一丁点儿事儿也没有。

那翊国府大少爷没过多久就稀里糊涂地走了,三秀也安然无事。

老太太沉默了一阵,又道:“不过,从这回的状况来看,那翊国府的大少爷似乎真的对雪姐儿格外有意。这倒也也不是什么坏事。”

胡妈妈点点头,这当然不是坏事,毕竟对方可是翊国府啊。

若是三秀能和翊国府攀上关系,那整个江府岂不就跟着荣光了吗?也不去奢想太多,即使能被那个什么翊国府的大少爷纳去做个贵妾,也都是不错的归宿。

比之于之前的沈家庶子,不知好了多少倍。

“只是想来奇怪,雪姐儿怎会结识到翊国府的少爷呢……”胡妈妈蹙眉低声念叨。

这也是老太太的疑惑之处,甚至是当时席上其他太太秀的疑惑之处。

“瞧着雪姐儿那态度,我就算是问,她也未必会如实讲,不如睁只眼闭只眼。等等看接下来怎么样。只要没什么坏处,便无需事事都求个明白,也让府里那些嚼舌根子的都好生收敛一些。”

胡妈妈点头应下。

这事关乎到翊国府。那些长舌婆子也的确该分些轻重了。

顿了顿,老太太又道:“大姑娘倒也总算是争气了。只是不晓得她有了这个孩子以后,还会不会记着她仍是江家的人。罢了罢了,她从来都怨我,她逮着机遇扶摇直上了,能不反过来折腾我便算是有良心的。”

胡妈妈连忙道:“老太太这是讲的什么话?大秀就算再飞黄腾达,她也终归是江家嫁出去的姑娘,哪怕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也照样是不能忘记祖宗的!”

胡妈妈义愤地说着。心里却没太大把握,毕竟大秀还未出嫁时便一直不得老太太的喜欢,往前除了那本就不招人喜欢的三秀,老太太最亏待的,便属大秀了。

可谁会料想到大太太那拙劣的眼光竟也有押对宝的时候?强迫着大秀嫁去郑家,熬了两年多,竟也算是看到出头的曙光了。

簪缨世家素来注重嫡庶之别,只要大秀产得一子,郑亭暄袭来的爵位,必会落在这嫡子的身上。

老太太也想得透彻这一点。却是高兴不起来,默了默,叹气道:“等到从江南回来。安排着去一趟京里瞧瞧大秀罢……也教她知道,咱们江府可没有把她给忘了。”

老太太这话的真正含义是,也教她知道,不要把江府给忘了。

胡妈妈连忙点头:“等这次回来了,就着手去安排。”

幽弱的烛光渐渐暗了,老太太凝视着有些发白的花窗,缓缓问道:“外头又下雪了?”

“好似又飘起了细雪,不过瞧上去没多久就能停的,应是不会耽误明日的行程。”胡妈妈一面说着。一面为老太太卸下头上的翠簪,伺候她洗漱。

老太太安静地躺下来。却迟迟无法闭眼,注视着上方。神色凝重。

这府里的局面,越发令人费思量了。

素雪踩着寒露回到房中后,径直进了里屋,只留下妙梦在身边。

“说吧,你去张氏医馆寻参之时,遇到的人可与翊国府大少爷有关?”

冷静下来后,素雪便想通这各种关窍了。

她要帮着寻参的事只与妙梦一人讲了,连千柔都因去给她取衣裳,没有在场。

所以如果传出去,便只有妙梦这一个源头了。

妙梦本还高兴着,但见素雪语气有些沉,她也跟着缩了缩头,只低低应道:“小的去张氏医馆问参,掌柜的说没有,刚巧就碰到了今日进府来的那个小厮……因为上回就是他将玉佩交到小的手中的,因此小的认得他……”

素雪沉默着听完,微微一愣。

“就这样?”她有些不敢相信。

妙梦愣着点点头:“就这样啊……他也认出了小的,看小的愁眉苦脸,便问是得了什么病,为何要来药馆,刚巧药馆的伙计正朝小的抱怨,说实在没有更好的参了,才教他听了去,知道是秀在寻参。”

素雪一直看着妙梦,妙梦神色自然,不像是在说谎。

可她还是觉得疑惑。

就这样简单?

听闻她在寻参,就替她送过来?

素雪想着想着,一丝笑意浮上嘴角。

看来这个子玉是个道德心极重的人,一朝救他于危难,便认定是永远的恩人。

看来她那次真是救对了人,捡到宝了,否则今日还真是没法应对大太太的发难。

人人都说救死扶伤的医者是活菩萨,是人间的天使,前世她那样兢兢业业含辛茹苦,却未见得到一丁点儿的好回报,反而换来了事业不顺,男友劈腿。

这曾让她一度不相信好人有好报的说法。

如今看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不过令她烦恼的是,这个时辰未免也太坑人了一些,她在前世的时候怎就没有遇到这样知恩图报的大土豪呢?

妙梦在一旁静静瞧着素雪,见素雪笑容淡淡,许久没这般愉悦了。妙梦也跟着一笑,转了转眼眸子,道:“秀。人家裴公子又送玉又送参的,秀可不表示表示谢意?”

“哪还轮到我谢他啊?”素雪正乐着。便随口吐出一句。

说完瞧见妙梦一脸惊愕,这才知道这句话说得好似她和裴公子很熟悉一般,连忙岔开话题道:“行了行了,明儿还要早起赶路呢,我的东西可都收拾妥了?”

“秀放心,回祖宅又不是第一次了,该带上什么都很清楚,千柔早就拾掇妥当了。”

素雪这才放了心。

妙梦抿嘴笑着。挪了挪步子靠近素雪,道:“那秀,要不要带上那块玉?那好歹也是人家裴公子一番心意啊。”

素雪眉头一皱,盯着妙梦嗔道:“裴公子就是裴公子,什么‘人家裴公子’,以后讲话给我好好讲,少在那儿阴阳怪气地!”

妙梦吐了吐舌头,退到外面去忙着烧热水了。

等到妙梦走了,素雪才忍不住兀自一笑,玩味地低念道:“人家裴公子?”

念完仍旧觉得别扭。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是夜,沈家一片宁静。

沈逸风的书房里烛光如豆,他静静坐着。昏光映着他平静的面容,忽明忽暗。

石榴打开门进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

她轻轻走近,看清沈逸风的侧脸,有些不忍,低声道:“二少爷枯坐一夜了,这样下去……”

石榴说着说着,有些哽咽了。

她知道沈逸风的苦,可恨她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岐南王多方联盟。却频频遭拒,一怒之下便向沈逸风施压。要他三个月之内解决掉太子身边所有心腹。

太子身边的心腹,最有分量的无非就是翊国府和陈侍郎府。那两家可都不好对付啊……

“二少爷……”

“这么晚来,可是有事?”沈逸风打断她,微微侧过脸来。

他的脸陷入烛光的阴影中,平静温柔。

石榴仿佛有一瞬间的晃神,顿了顿,才匆匆递上袖中的纸条,道:“信鸽的腿上绑了两条红线,可见是急事。”

沈逸风三来,依旧神色平静。

眼神快速扫完那纸条上的两行字,他的脸有片刻的凝滞。

屋子里实在安静,连蜡烛燃烧微微的呲响声都能听得见。

可忽然,一声巨响打破了这宁静,仿佛将这夜撕开了一个裂口。

石榴惊得全身一抖,怔愣地抬起头来。

沈逸风将纸条拍在了案桌上,嗖地一下起身大步走到窗棂旁去。

看着窗外墨黑的夜,他才终于让自己恢复平静。

石榴惊魂甫定地探了探头去看,只见那纸条上写着:翊国府大少爷再访,送与三秀珍贵山参一盒,府中之人皆钦羡。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是江家那个蠢女人!

石榴咬了咬牙,有些不甘地说道:“二少爷,您都已经娶妻了,何不让杜鹃找个由头离开江府?何必还要派人去监视一个不再相干的人?若是露出了马脚,岂不是……”

“你出去。”

沈逸风声音不大,石榴却听得一怔。

她仍旧觉得堵心,再次劝道:“二少爷啊……”

“我叫你出去!”沈逸风忽然侧过脸来,那眼中的阴鸷比这寒夜更加渗人。

石榴抖了一下,低了低头,鼻子一酸,快速退下去了。

书房再次安静下来,沈逸风的目光不由得再次缓缓落到那纸条上。

“江素雪,你还敢去攀翊国府?不知死活……”他看着那昏光下的纸条,眉峰紧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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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扭转局势

大太太再次被素雪的神情吓了一跳,虽然她表面上还装得镇定从容,可背脊却不知为何已经阵阵发寒。

素雪这样不顾场合顶撞大太太的情况并不算稀奇,因着这宿主江三小姐本就最是看不惯大太太的作风,最爱尖牙利嘴和大太太叫板。

因此府里人早已司空见惯,只觉得三小姐安分了好一阵子,总算又被大太太激回了原形。

老太太顿了一阵,最后竟是皱眉道:“雪姐儿,那是你大伯母,你不可这样无礼。”

素雪强忍着胸中愤怒,朝老太太点了点头:“素雪失礼了。”

大太太见老太太站出来为她讲话,顿时腰板儿都蹭直了,瞪圆双眼还要开口说什么,却被素雪先发制人地堵了回去。

“大伯母无需再句句责怪于父亲,祖母的身体状况素雪比较清楚,提出要用好参也是素雪的主意,因此寻参之事不必再由父亲操劳,素雪这儿自有办法。”

“素雪?”二老爷蹙眉低斥一声,“这些事本就不该你掺和,你就听你大伯母的话,以后多在房里学学女工。”

“父亲,可是……”

可是她真的学不会那些啊。

与其要她蹲在屋子里缝缝绣绣,还不如罚她去太平间值一个月的夜班呢……

大太太听到这儿,却是宽宏大量般地笑了笑:“雪姐儿难得一片孝心,二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转了转眼又说道:“就好比雪姐儿方才说的。老太太的身子本就是雪姐儿在照料。寻参也理应落在雪姐儿身上。再则。那山参最怕遇上次等货,你我去寻,难免上当,可想蒙住雪姐儿,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二老爷一时语噎,只得忧虑地看向素雪。

寻参并不难,寻到好参却不是那么容易,这里头。可不只是银钱便能解决的,否则他也不至于到现在都一无所获。

二老爷不开口了,大太太便暗自冷笑。

其实也不怪二老爷寻不到参,前不久她就听闻宫里的燕嫔娘娘有了两个月的喜,宫里那些拿得出手的好参早就尽数送去了燕嫔娘娘那里,就算这边一掷千金,也难求到京里的参。

江素雪想自告奋勇,那就等着闹笑话吧!

大太太正窃喜着,忽听得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众人朝门口一望。李管家正脚步匆忙地走进来,还领着弓着身子的门房老李。

李管家走到二老爷身侧。低声耳语两句,二老爷脸色一变,道:“他又来做什么?”

席上之人皆是一惊,谁人还找到府里来了?而且还是这样的夜里。

老太太觉察事态不对劲,因问道:“李管家,什么事,讲出来。”

都找上府门了,想来也不仅仅只是衙里的事,加之二老爷神色紧张愠怒,老太太便要求李管家当着众人讲出来。

李管家为难地看了老太太一眼,最后索性回头对门房老李道:“还是你来说吧。”

门房老李恭敬地垂着头,上前半步,交待道:“回老太太,门外来了个小厮,说是翊国府大少爷的人,奉了翊国府大少爷的命,来送一样东西。”

素雪本还在思索着寻参的事,听到这儿,也是一愣。

翊国府大少爷……那个子玉?

她不由得也想说出二老爷那句话,他又来做什么?

正想着,老太太那边已经发话:“他要送什么东西,接下来便是。胡妈妈,给老李几锭银子,犒赏那小厮。”

胡妈妈正要去取银子,老李却道:“可那人说他一定要进府来,当面讲清楚……”

大太太快速瞥了老太太一眼,忽而眉心一拧,喝道:“哪里来的孽障!也不瞧瞧江府是什么地儿,随随便便就想混进来?什么翊国府大少爷派来的,谁清楚他是哪儿冒出来的叫花子?你这门房怎么是吃混饭的?还不赶紧打发他走?”

大太太这样一吆喝,老李吓得将头埋得更低了,嘟哝道:“到门口儿来的只有一个小厮,可是后面还停了一辆平顶大马车,听那小厮的口气,里面指不定就坐着翊国府大少爷呢。况且,小的瞧着那小厮穿着也讲究得很,不像是……叫花子。”

大太太听到这儿,只得讪讪地闭了嘴。

老太太蹙眉想了一阵,道:“既然只是要送东西,那就请他进来一趟吧。”

人家都找上门儿来了,她要是不让进,岂不是开罪了翊国府?

老李这才行了个礼,匆匆退下去。

素雪看着老李匆匆出去的身影,不知为何,她有些紧张了。

少顷,李管家便领进来一个个子高高,却有些干瘦的小厮,他头戴一顶暗青色儒巾,身着墨绿色素面直裰,虽然是再简单不过的样式,料子却是极好的。

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下人。

而来的这人,便是裴烨身边的小厮,多福。

多福走进来,恭敬地朝着老太太等人行了一礼:“小的多福,奉主子之命前来送礼。”

老太太点点头,趁着嗓门嗯一声,却是自来熟一般地问道:“翊国公有礼了,老身来日必会前去拜会。”

多福轻轻一笑,道:“江老太太误会了,小的是奉了翊国府大少爷的命,与老爷无关。”

他说罢,自袖中取出一个小方锦盒,抬起头扫了众人一眼,问道:“敢问,哪位是江三小姐?”

素雪倒吸一口凉气,果然,又是冲着她来的。

素雪闷声没有回话,可多福还是一眼看向了她,因为此刻满屋子的人都瞧向了素雪。

“少爷听闻江三小姐在寻参,因此特命小的快马加鞭赶回京中取参,本是今日午时便能赶回的。奈何年关在即城门防守森严。出入之人皆要一一搜查。因此才耽搁了时辰。”

他说完,将手中锦盒高举,呈给素雪的方向。

素雪懵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在寻参,那个子玉怎么知道?

素雪下意识地望向妙梦,妙梦正一脸喜色,不停朝素雪点头,那眼里好似有话要说。

素雪顿了一阵。对千柔使了个眼色。

千柔上前去,取过了锦盒。

“江三小姐,此参出自不咸山,乃上等红参。夫人与燕嫔娘娘私交甚好,因此得了三只,还望江三小姐笑纳。”

不咸山……不就是长白山吗?

素雪双眼都瞪直了,天啊,她有生之年居然能见到一颗长白山的野山参!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锦盒来,手都微微抖了。

长白山的参,长白山的参……

这要放在现代。十克大小也能值上十几万了!

瞧瞧手中这根,少说也有二三十克。她手中捧着的,可是价值三十几万的宝贝啊……

对于她这个在中医院药房摸爬滚打拼苦力挣小钱的人来说,手捧着这样一只参,那心情可想而知。

“小的山参已送到,先行告退了。”

多福说完朝老太太再行了一个礼,老太太这回态度变了,连忙招呼李管家送多福出去。

“小的就说嘛,小姐也有寻参的,只是寻参不容易,一开始没那么顺利罢了。”妙梦看了大太太一眼,朝老太太说。

大太太脸色尴尬地笑了笑,道:“雪姐儿果然不负大伯母和二弟的期望,难怪方才那样急迫地将寻参的事揽下来,原是早就有所准备,想给老太太一个惊喜呀。”

素雪抬眼瞧了一眼大太太的假笑,顺着话儿笑道:“素雪的小心思,竟被大伯母给看透了。素雪手不巧,不擅长缝缝绣绣,可对待祖母的身体却是极其上心的。素雪细细瞧了,这参实乃上乘佳品,对祖母大有益处。”

大太太强笑着,心里却在暗骂,江素雪这小犊子当真是摊上好运了,说什么有什么,要什么来什么。哼,只是这样的好运气,江素雪总有一天会用光,等到那时候,她再来慢慢收拾!

素雪不再去看大太太那扭曲的表情,转头让妙梦将小锦盒子送去胡妈妈手中。

老太太笑眯了双眼,不住点头道:“雪姐儿果真给了祖母一个大惊喜!”

她说着,看着素雪的目光中带着某种异样神色。

素雪敛敛目,只是轻声答道:“做孙女的,只盼望祖母能福寿安康。”

老太太眼中含泪地点头:“懂事了,孩子们都懂事了……明日下江南去祖宅,我得好生向老太爷子说一说……”

众人见老太太伤感,便又温言劝慰起来。二老爷却是时不时地瞧着素雪,若有所思。

家宴毕,已经过了戌时。老太太唤来素雪扶她回屋休息,素雪本还打算如同往常一样等着胡妈妈为老太太梳洗完毕就着手为老太太按头。

岂料老太太却道:“雪姐儿这些日为了寻参也操坏了心,明日就要忙着赶路下江南了,你也赶紧回屋子歇着吧。”

“可是祖母……”

“罢了罢了。”老太太摆摆手,“一晚两晚不按,也教我慢慢去磨合,指不定以后就能三两日再来按一回了。”

老太太这样的想法倒是挺合理,素雪便不再强求,福了一礼告退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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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火上浇油

石榴出了沈逸风的书房,一路抹着泪往沈太太房间跑。慌里慌张地撞上了一个丫鬟,她也不作停留,捂着嘴侧身便走。

那丫鬟口中连忙赔罪,眼睛却不停地打量着石榴。

等石榴跑远了,丫鬟便折回了二少奶奶房间。

“二少奶奶,小的昨夜瞧见了,石榴果然去了二少爷书房,不过没过多久,就跑出来了,还在哭呢。”

二少奶奶江静珍正晨起梳妆,听完丫鬟汇报,双眼一眯,低哼了一声,转头对巧儿道了声:“赏。”

巧儿便去小匣子里取出两个碎银子,赏给丫鬟。

丫鬟掂了掂那银子,反而是不怎么高兴了,不情不愿地说了声多谢二少奶奶,便退下去了。

出了屋子,丫鬟不禁撅撅嘴自语道:“江家到底是什么小门效啊,这二少奶奶还真是抠门到家了!”

她越想越觉得不值当,索性报复似的将二少奶奶暗中打探二少爷和丫鬟这件事在府里传了出去。

府里人多口杂,不过半日功夫,便传开了。

“大过年的还给我添堵,这都是什么运气!”二少奶奶江静珍又急又气。

可饶是她再怒不可遏,也堵不住悠悠众口,痛定思痛,方知这人言可畏。

午膳时,二少奶奶亲自将此事提出来,向公婆作解释。

沈太太倒是宽宏,没计较什么,沈老爷却有些愠怒,说她为妻不贤,才会尽惹是非。

二少奶奶委屈地抹着泪,抬眼瞧了沈逸风一眼,沈逸风始终缄默不语。脸色也并不好。

二少奶奶咬了咬牙,跪下来自请闭门思过。

沈太太出言相劝,处处疼惜媳妇。沈老爷却不肯松口,沈太太也就点到辄止。没再多讲。

沈逸风仍是未发一言。

二少奶奶退下的时候最后偷瞟了沈逸风一眼,看着他那淡漠侧脸,二少奶奶心里不禁发寒。

上次回门的时候她出尽了风头,本以为自己遭人算计,但也命好到歪打正着了一桩好姻缘,谁料事情并非她所想的那样。

沈逸风诚然待她温厚,两人可谓是相敬如宾。但除却新婚那夜,他就再未归过新房。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时常不在府中,好似很繁忙一般。

她也旁敲侧击地问了缘由,沈逸风却每每避而不谈,她无奈之下将这件事朝沈太太和沈老爷提了提,她尽量说得委婉温和,却不料沈老爷听完竟暴跳如雷。

“你嫁来沈家做媳妇,难道还不知晓沈家的艰辛吗?作为妻子你不帮衬着丈夫重振沈家,怎还从旁闲言碎语添乱子?”

至此,她再不敢多问。

可这样一日日过去了。越发觉得她这个妻子有名无实,便开始暗地里留意,发觉那沈太太屋子里的丫鬟石榴似乎与沈逸风来往甚密。

她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斟酌之下,决定指使丫鬟去监视石榴。

可谁料这边儿证据还未拿到,府里就将她这事儿传出来了。

虽然偷偷摸摸打探夫君是否与别的女人有染是许多妻子都做过的事,可这事一旦被拿到台面上来讲开了,她这堂堂正妻的颜面也着实端不住。

到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只得委曲求全,先向沈老爷沈太太服个软,由他们出面去把府里的闲言压下去。

年三十本该一家人在一起团年守岁,二少奶奶却一个人在屋子里偷偷抹泪。

即使是哭都不敢太大声。怕被底下的丫鬟听到了又拿来做文章。

同样是年三十,江家这边却已经拾掇妥当。准备举家下江南去了。

五辆马车并排停在府门口,前面三辆是供主子们乘坐的翠盖朱缨华车。后面两辆普通平顶马车则留给随行的婆子和丫鬟。

老太太和大老爷二老爷以及嫡出的大爷江永宏坐第一辆,太太和嫡女们在第二辆,庶子姨娘们则安排在第三辆。

太太秀们都已经梳妆毕候在马车旁,二老爷立在角门口对李管家交代着。

“需要投贺的名刺可都送出去了?”他一面问,一面蹙眉想着还有哪些事需要交待。

“远一些的官家都已经送出去了,以确保元日能到,近一些的便准备午后再送,以免早到。”李管家说完,又从袖中取出一张梅花笺纸的名刺交给二老爷。

“这是小的昨夜额外补上的,烦请二老爷看看妥不妥?”

二老爷接过来,看清这份名刺上那翊国府三个字。

他思索一下,点点头:“翊国府大少爷对三秀有恩,这投贺的名刺的确该添上翊国府。李管家做事周全,当真让我省心不少。”

忽然被夸让李管家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憨厚地笑了笑,连忙道:“二老爷哪里话?小的能有今日,都是二老爷一手栽培!”

二老爷也不再多夸,点点头嘱咐道:“其他官家投贺来的名刺你记着好生收着,主子们都回了祖宅,府里就暂时交由你打理了,切不可掉以轻心。”

李管家低头应一声,想想又道:“小的若是有拿不准的,还可以问问二太太,二太太不还留在府里吗?”

提及二太太,二老爷的脸色顿时变了变,也不再多说,嘱咐两句就跨出门去了。

二太太不用离府是老太太发了话的,说二太太身体抱恙需要静养,不用跟着一同下江南奔波。

这体面话儿说着动听,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老太太听闻二太太长了一身的红疹,不想带她回去丢人现眼。

二太太服了那药,睡得昏天暗地,一觉醒来已是出发的那日清早,她拖着疲惫僵硬的身子起来梳洗,却听闻老太太不愿带她回祖宅。

她整个人僵住了。

这算怎么个事儿?她可是江二太太,江家的媳妇!

哪有媳妇不祭祖的?

老太太这算什么意思呢!

她顿时有些恼,指着惜香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给我梳妆?连赵姨娘那个贱坯子都能回祖宅祭拜,偏生留我在这儿,当我连个姨娘都不如了吗!”

她一边说一边将刚戴好的几只珠簪抓下来。狠狠砸在红木妆台上。

“不就是脸上长了些疹子见不得人吗?活人在乎,死人又不在乎x我挽一个简单的髻。戴上帷帽遮一下不就成了吗?”

惜香本还很为难,因着上头老太太特地吩咐了,且二太太这副样子,出门也着实是不妥。

可在听闻二太太这个法子后,惜香也喜了,点头喏了一声就去取帷帽来。

二太太贴近了菱花铜镜细细瞧自己脸上的疹子,虽然服药擦药之后疹子已经淡了许多,但是她整个人的脸色却出奇地难看。好似一夜之间就老了好几岁……

她被自己这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连忙唤来珍珠道:“赶紧赶紧施粉,把雪花玉脂膏都多抹点!”

她的手紧握着,微微发着抖,她不会老的,这一定都是幻觉!都是假的!

珍珠慌忙打开脂粉盒儿,可饶是抹上了许多玉脂膏,也盖不住二太太脸上的惊惶和憔悴。

就在江府人出了角门准备上马车的时候,二太太迈着急迫的小碎步跟了上来。

“母亲啊,您怎能落下媳妇?您乐意。老祖宗也不乐意呀!到时候惹得老祖宗不高兴了,指不定把二房都一同迁怒了,媳妇可担不起那天大的罪过呀……”

她由珍珠扶着。几乎是小跑到了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听出是二太太的声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见二太太情真意切,说话都有些哽咽了,加之如今启程在即,老太太也不便再将已经准备妥当的二太太赶回去,斟酌一番,便应下来了。

二太太喜极而泣地朝老太太福礼拜谢。

素雪淡淡看了二太太一眼,虽看不到脸色,却能发觉她行走时下盘虚浮不稳。

之前二太太服了与人参相冲的藜芦。虽对脸上的红疹子有些许疗效,可另一方面。也能大伤元气,损其根本。

服下了那样的药却还能折腾着赶过来。二太太也是蛮发狠的。

因着太太和嫡女们坐在同一辆马车,上车坐定后,大太太就略显得意地看了二太太一眼,笑道:“二婶啊,昨儿听闻你身子不适,可把我给急得!本想着家宴后就过来瞧瞧你,可今日忙着要离府,那边儿的事儿也多,因此才没顾得上。如今看来,似乎已经好多了,真是阿弥陀佛!”

二太太白了大太太一眼,她遭了罪,大太太自然是阿弥陀佛。

横竖她现在有帷帽遮着,也不怕被人看见狠戾脸色,只是嘴上依旧和气,回道:“劳烦大嫂挂心,我已经好多了。我也是想着,到时候祭祖的之前有许多琐碎之事必须由媳妇辈亲自去操持,我若是不赶紧好起来,岂不是会累坏了大嫂?”

大太太掩嘴笑两声,道:“二婶当真是穷操心!你也知道我这性子,可不像二婶那样管得宽,我守着本分,就绝不会累着自己。更何况,即使没了二婶,不还有个赵姨娘吗?”

二太太气得咬牙切齿,哼笑道:“大嫂这话可别乱讲,主子的事哪轮得到奴才去做?就算我今日卧病难起,去不了祖宅,赵姨娘也不敢逾越了身份!”

“哦,是这样吗?”大太太笑得别有深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二太太一番,嗤笑道,“可二婶子心里不也着急害怕了吗?否则怎不在屋子里多养上几日,明知身体会吃不消怎么还拼命地折腾着下床来?”

二太太心思被说中,更加羞恼了,咬了咬牙反驳道:“大嫂这话我可听不明白了,我若是怕了赵姨娘,那大嫂岂不是更怕了肖姨娘?好歹大房唯一的男丁都是肖姨娘生下的,大嫂才更该警惕些不是?”

“你!”

大太太怒指着二太太,险些骂粗话。

没有儿子,是大太太最大的痛处,她现在就恨不得一巴掌给二太太扇过去,打得她讲不出话来为止。

可最后却是强忍住了,只笑笑道:“二婶子身子骨果然经得住折腾,刚下床来便能同我说笑话了,看来已经好全了。”

二太太暗暗一笑,将脸一偏,一副懒得再理你的模样。

素雪转了转眸,忽然开口道:“张大夫医术高明,母亲好得这样快也并不奇怪的。想来,那些疹子应是都淡了不少了吧?”

她说罢,关切地瞧向被帷帽遮得严严实实的二太太。

素雪本来只想静坐一旁瞧着这两妯娌你一句我一句地较量,眼瞧着这火势小了些,才冷不丁地上前浇了一把油。

素雪这样一问,二太太就怔住了,干笑两声道:“是淡了许多,但要全好,还需等些日子。”

“淡了许多啊?那敢情好,二婶子不如拿下帷帽来给大嫂瞧瞧看?”

果然,露出一丁点儿线头,大太太就会逮住不放了。

第142章 当真快活(一更)

二太太尴尬笑笑,下意识地护住帷帽,道:“还没好全的,等消尽了再给大嫂看……”

她才不会那么傻,白白给大太太看笑话。

大太太却是暗笑,消尽了不就跟平常一样了吗,那还有什么看头?

她狡黠一笑,道:“二婶子你怎就那样见外,都是一家人有什么瞧不得的?再说了,现下在马车里没外人,还可以取下帷帽来透透气儿,等去了江南你就非得一直戴着了,你不嫌累,我都替你累啊!”

大太太带劲儿地吆喝着,顺势伸手要去摘二太太的帷帽。

婧萱率先反应过来,喊道:“大伯母你做什么呢?”

二太太吓了一跳,隔着黑纱帷帽看清了大太太伸过来的手,也不再顾忌什么,啪地一下拍了过去。

大太太啊呀一声叫,缩回手去,顿时脸色一变,凶厉地瞪着二太太。

素雪不由得微微朝后挪了挪,再这样下去,这两人怕就要扑在一起撕咬起来了。

“哎啊!二婶子手劲儿可真大!瞧瞧,手都快被拍肿了!”

大太太故意拔高了音调,惊得赶车的马夫不由得吁地一声停下马,转身隔着车帘问里头出了什么事。

一辆车停下,其余的也闻声而停。

后面车辆的都惊异着,里面的人都微微掀开帘子往前面望,以为是前面的路过不去了。

首辆却知道是后面出了问题。

二老爷撩起车帘,快速跳下马车来,朝后面喊道:“何故停下?”

马夫也愣神了,不知道怎么解释。

老太太也探出头来,不悦地说道:“赶路都来不及,停下作甚?难不成是二太太又犯病了?那就叫后面的下人挤一挤。腾出一辆马车来把二太太送回府去!”

老太太恼怒地吩咐完,用力甩下帘子。

二太太自是听清老太太的训话的,她脑中一片空白。愣了好半晌,才看向大太太。颤声开口道:“大嫂,方才……方才是我失礼了,珍珠那儿备了消肿的药膏,等会子歇息的时候我去取来给你……”

这语气中,竟带上了些许乞求。

隔着黑纱帷帽,素雪甚至有些怀疑里面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二太太。

二太太何曾这样卑躬屈膝地说话过?而且还是对着大太太。

婉悦抿了抿唇,也跟着道:“大伯母,祖母那边儿在催着赶路呢。若是耽误了,对大家都不好的……”

婉悦语气温和,大太太听得有些动摇了,婧萱却在一旁愤愤道:“分明是大伯母先要动手的,祖母问起来,大伯母也一样不好说话!”

大太太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神色,听得这句后,眉毛又立了起来。

“婧萱!怎么说话呢你!”二太太见状不妙,攥住婧萱的手吼起来。

眼下都这副状况了,婧萱怎么还胡闹着帮倒忙?

婧萱本想替二太太出气。却不料反被吼了一顿,她挤挤嘴唇,委屈得眼眶都红了。

僵持间。二老爷已经走到了马车前,隔着车帘询问道:“究竟何事?”

车夫不敢说话,里面也没有回答。

二老爷有些恼了,加重了语调,喊道:“究竟怎么了?素雪?应一声!”

素雪一惊,二老爷不喊二太太,怎么反而喊她了?

她抬眼看了大太太和二太太一眼,吃吃应道:“只是……只是撞到了。”

这是大太太和二太太之间的恩怨,她可不愿去当坏人。便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

二老爷听完紧张起来:“谁撞到了?可严重?”

首辆里的老太太听闻那边好似不是她所想的状况,也凝住了神细细去听。

素雪这回却是不回答了。只别有深意地看了二太太一眼,表示接下来我可就无能为力了。

二太太紧张地攥了攥拳头。最终下定决心一般,伸出手抓住大太太的手腕,低声乞求道:“大嫂……”

大太太抽了抽手,二太太却是不肯放,大太太厌恶地瞥了二太太一眼,却又带着满满的得意,最后舒了舒眉,朝外面道:“二弟,是这马车太颠簸了,我一不小心就撞了一下。二婶子正给我揉着呢,已经无碍了,还是快些赶路吧。”

二老爷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吩咐车夫驾车稳当些,才折回首辆马车中去。

马车再次动了,二太太这才如释重负地松开了大太太的手。

大太太嗖地一下抽回手去,仍是说:“二婶子手劲儿可真是大,拍得我疼,抓着我也疼,恐怕连外院的粗使婆子都未必有这样的劲力。”

听到大太太居然把二太太和粗使婆子相提并论,婧萱气得直咬牙,刚想开口反驳,却被二太太抓了一把。

她吃痛地皱起眉,不得不承认,二太太手劲儿也的确是蛮大的。

二秀冷眼瞥着二太太和婧萱,就这两母女,还敢打主意跟她抢陈公子?简直是不自量力!

二秀不禁笑了。

“那二婶婶还没给我们瞧瞧脸上那些脓疮到底消了多少呢!”二秀仍是不肯放过,还故意把红疹说成是脓疮。

连素雪都有些错愕了,这二秀平日里傻傻愣愣地,连自个儿的事情都捣腾不好,这会儿损起别人来,倒是毫不手软。

二太太闭了闭眼,既然她们要看,便给她们看罢。

她强压下心中的怨怒,道:“二姑娘性子好奇,那二婶子给你看看便是,也得千万记着,别有一天也跟二婶子一样。”

素雪听到这里不禁暗自失笑,方才她果真是同情错了人,二太太何等人物?岂会怕了这些?就算是服了软也不忘顺带着诅咒回去。

二秀听到那句和二婶子一样,顿时脸色一白。

大太太也蹙蹙眉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罢,这车马劳碌地。我已经有些头晕了,若是看到一大片脓疮,忍不住吐了可不太好。”

虽然听着羞辱的话语。但二太太好歹是大松了一口气。

大太太还在得意着,自打她嫁进江府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这般扬眉吐气过,以前都是曹淑宁骑在她头上欺负,终于也轮到她来扇曹淑宁的耳光了!不得不说,这当真是快活!

可大太太没有发觉,帷帽下二太太的脸已经变得狰狞无比。

一路匆匆往江南赶,除了停下来进食,中途便只额外歇息了一回,车夫轮流换着赶路。连主子们都是在马车里将就着睡觉的。终于,在端月元日正午时赶到了江家祖宅。

老太太一下马车就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随即又感慨万千地望着熟悉的远天,幽幽叹息道:“老太爷子啊,我又带着子孙回来看你了……”

素雪默默转过头去瞧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眼中写满沧桑,尤其在面对这片土地的时候。

江家祖宅是一座五进五出的大四合院,总体瞧上去和蓟州京师那边的院子没多大区别,但是细细观察,便能觉察出雕栏构架更具有流线性。别有一番水乡风情。

进了垂花门,迎面是一扇大壁影,绕过了壁影是一条直通向前院的青石长道。穿过前院,进了月洞门儿便看到老太爷和老太太以前所住的正院,正院天井中立着一株树面斑驳的大榆树。

古旧的瓦檐石砌,木柱梁上模糊的雕字,窗棂上微微发黄的花窗纸,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声诉说着这祖宅的年月。

早在半月前便有仆从提前赶到这边来打扫整理了,住起来倒也不觉丝毫不适,太太秀们一一安顿下之后。在前厅用过午膳,秀们便回房去小憩。

老太太、大太太和二太太更是连午觉都没心思顾及。忙活着到花厅去准备祭祖需要用到的香,祝文。饭羹茶水,锦帛馔盒,以及要献的福辞。

以往年都是二太太率先拾掇完毕,老太太看不惯大太太笨手笨脚,索性叫二太太也去帮着整理大房的那一份。

二太太自然是乐意。

可这回,二太太顶着帷帽,行动起来各种碍眼,手忙脚乱之下,竟把祭拜时需要宣读的祝文给弄不见了。

二太太不敢立刻告诉老太太这边儿出了岔子,只慌里慌张四处寻,希望能在老太太发觉之前寻回来。

可她找遍了花厅每一个角落,也未见到二房早已备好的那份祝文。

眼瞧着就快要出门祭拜去了,二太太终于瞒不住,颤声交代了这边的状况。

老太太雷霆震怒,指着二太太狠狠数落起来。

“早知你这命里犯煞的人会坏事,真是不该将你带过来!”

二太太垂头听训,眼中流着泪,却又硬撑着不敢哭出声来。

等老太太这边儿训完了,二太太又慌忙移到花厅角落去重新赶抄祝文。

可时辰不等人,秀们都小憩毕,陆陆续续候在花厅外准备一同去祭拜,二太太却还在里面颤抖地抄写着。

老太太也急了,毕竟再耽搁下去这天儿就要黑下来了。

众人等了好一阵,也脸露焦急。

珍珠立在二太太身旁,负责为二太太撩起帷帽的一角,二太太一边哭一边抄,越想赶紧抄完,手就抖得越厉害。

终于,老太太的耐性被磨尽了,怒道:“罢了罢了,曹氏你也不必去了!这回也别分长房二房,合着那一篇祝文一同念了!”

二太太听罢手猛地一抖,笔落在祝文上,污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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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西山祖陵(二更)

大太太听到这儿,也是不依了。

凭什么二房的祝文弄丢了,就要他们长房拿出来合着一起?

但又一想,老太太已经很焦急了,如果她这儿再说不答应的话,老太太定会反过来迁怒于她。

大太太快速转着眼珠子思索着,最后忽然一拍手,喜道:“瞧我这记性!来之前为了稳妥起见,祝文我是特意备了两份的!翡翠,快去我屋子里找找。”

翡翠喜鹊一般地喏了一声,转身跑回去了。

没过一阵,翡翠便捧着一篇祝文交给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大为宽慰,向来不夸大太太半句的她,竟破天荒地说了句:“大媳妇这回当真是想得周全!”

二太太由珍珠扶着立在一旁,偷偷探起头去瞥了一眼那祝文,却是越看越眼熟。

那不正是她丢掉的那篇吗?

二太太难以置信地看向大太太,虽隔了帷帽看不清晰,但她能想象,大太太此刻笑得有多么得意。

眼下老太太正夸着大太太,连二老爷也跟着说幸亏有大嫂子。二太太知道现在她说什么也没人会相信了,她紧咬着牙,藏在帷帽下的面容已经狰狞得扭曲。

这边已经准备齐全,一众人便由老太太带着去了西山祖陵。

西山本是一片荒山,后来朝廷征召过去准备大兴林木,江家祖爷爷入仕前曾是个商人,格外有眼光,抢在朝廷批文下来之前就托关系买下了西山这块地。

果然,不出三年,朝廷批文下来,要征召整座西山。偿给祖爷爷的价格是当初买入的三十倍不止。

祖爷爷靠着西山发了笔小财,最后竟是弃商从仕,买了个匈来做做。

西山祖陵毗邻西山。是当初唯一一块没有被朝廷征走的边角落,祖爷爷临终了托付老太爷子。要将他葬在这西山旁边,老太爷子索性就在这儿建了一座祖陵。

这祖陵不算大,当然,也不敢建得太大,否则会有触怒天家之嫌。

素雪快速扫了扫,祖陵中林林总总约莫有三四十多个墓碑,从祖爷爷算起,到素雪这儿也才不过四代人。可见江家子嗣还算得繁盛。

听闻老太爷子就有十五个兄弟,十六个姐妹,只是有了家室之后便分了家,虽然供同一个宗室,却不在同一个祠堂了。

而江家最有出息的,便算得是蓟州江家了。

老太太领着众人穿过一排排墓碑,素雪也一直跟在身后走,行至某一处时,前面的二老爷忽然脚步顿滞了一下。

素雪朝二老爷的目光望过去,不由得一怔。

那墓碑上刻着的。是冯氏。

那是冯氏的墓。

素雪看清之后,目光也跟着温柔下来,那便是这宿主的生母。听说,是个极其美丽温柔的女人,只可惜红颜薄命。

冯氏的坟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草,看上去似乎是有人特意照料着。至于这个人,素雪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二老爷。

可又一想,二老爷远在蓟州,哪能分身过来江南?

想完又觉得自己笨,二老爷不能过来。还可以托人代为照料的。

二老爷只是做了短暂的停顿,便又跟着老太太的步伐继续往前走。

又过了几个坟头。便到了老太爷子的墓。

老太爷子的墓比一旁的都要大些,素雪特别留意了来。老太爷子左边是袁氏,右边,是何氏。

瞧上去,应该都是老太爷子生前的姨娘。

素雪有些奇怪了,这两位姨娘一左一右围着老太爷子,那将老太太置于何地?

再瞧瞧老太爷子那格外大的墓,素雪忽然明白过来了。

看来老太太早就有了决定,待到她阳寿尽时,是要回来同老太爷子合葬一墓的。

想及此,素雪微微一叹。

老太爷子的墓前已经有了一堆黑灰和三炷香,看来是已经有人来祭拜过了。

而且素雪还注意到,一旁的何氏坟前也有黑灰和香,可偏偏袁氏却没有。

也是后来素雪才知道,袁氏一生无子无女,老太爷子下世后两个月,她就郁郁而终了。

而何氏,则是三老爷江玉泰的生母。

不难想到,留下那些黑灰和香的人,便是三老爷。

一直未曾蒙面却又时常被大老爷二老爷提及,还因此而触怒了老太太的三叔,原来真的也来了江南。

老太太立在正中,大房二房分立两旁,老太太亲自上了香,大老爷和二老爷分别读了祝文,由嫡孙江永弘洒下酒献上馔盒和锦帛,再由未出阁的嫡孙女们一一奉上饭羹和茶水。

最后,老太太献了福辞,焚烧了祝文,众人一同跪下来磕了三个头,才算是祭拜礼毕了。

老太太又穿过几个墓碑,去祭拜了祖爷爷和祖奶奶。

冬日的江南亮得晚黑得早,待到这边拜完,天色已经微暗。

祭祖之后老太太一直很低落,回宅子的路上一语不发,众人也不敢多言什么。

素雪走在人群中,忽然察觉人群中没有二老爷的身影,她眉头一皱,也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

最后,悄悄脱离了众人,折了回去。

其余的人都一脸沉重,低着头往回走,只有婉悦默默往后瞥了一眼,刚巧看到素雪渐行渐远的背影。

婉悦并没有出声,又静静回过头,继续走。

素雪折回去,直奔向冯氏的墓,果然不出她所料,二老爷正立在冯氏墓前。

素雪脚步忽然沉重了。

苍凉的风呼啸而过,吹得二老爷身上那件乌云貂的大氅衣不停鼓动,发出呼呼声响。

“父亲……”

不知过了多久,素雪才轻轻喊出一声。

二老爷侧过脸来,见到是素雪,似有些惊讶。

“你……也来了?”

不知是不是吹了风的缘故。二老爷的嗓音是沙哑的。

素雪缓缓迈着步子走近,才看清二老爷发红的眼眶。

“既然来了,拜一拜你娘亲吧。”

素雪默默点头。乖顺地上前去跪下。

二老爷脸色更加惊异,少顷。又柔和下来。

“往前你同你娘亲没有丝毫感情,从不愿意来祭拜她。”他小声说着,虽极力掩饰,却也充满了无奈和悲哀。

素雪微垂着眸,这宿主当真是亲疏不分,自己的亲娘不祭拜,却对那继母毫无防范……

默了默,她忽然低声道:“往前常常听母亲说祖母不喜欢娘亲。便以为娘亲是为妻不贤才不讨婆母欢心,如今看来,素雪当真是只知小理,未懂大理。即便娘亲再多过错,也十月怀胎生下了素雪,素雪不该如此不孝。”

二老爷听完一愣,脸上逐渐浮出怒意,恨恨咬牙道:“曹氏她居然那样讲?”

虽然风在耳畔吹着,但素雪也感觉到了二老爷的满腔怒火。

她偏过头,急忙解释道:“母亲并未说娘亲的不是。她说娘亲是出自寒门,不懂得大户人家里的规矩也情有可原……”

二老爷气得双拳紧攥,闷声道:“过错……你娘亲生前没有一丝一毫的过错!”

说罢他又愧赧起来。望着冯氏的墓碑悲戚道:“错在我,一切的错都在我……”

他喃喃自语着,满目怆痛。

素雪不明白二老爷所言的错在他究竟指的是什么,是指他未能守护好冯氏,让她受尽委屈,最终孤单离去,还是指他一意孤行要带她回江府,却又给不了她名分,白白毁了她一生?

素雪看着走在前面的二老爷。想从他沉重孤独的背影中得出答案来,却终是徒然。

翌日。江南的亲友便陆陆续续上门来了,老太太和二老爷忙着设宴款待。一时间,清冷的祖宅好不热闹。

太太秀们一一到花厅会客闲聊,遇上大方热络的亲眷,小辈们还能得些好看的小玩意小礼物。

可唯有二太太躲着不敢出来见客,多方亲眷时时问起,老太太都只是敷衍说二太太身子不适,在休养着。

二太太日日坚持服药擦药,脸上的红疹虽然淡了不少,却始终不见消散,二太太甚至担心起来,这样下去会不会留下永久的疹印子?

二太太正忧虑着,不知是哪个亲眷家的三岁小娃贪玩四处跑,竟甩掉了随身伺候的乳娘,窜进二太太的屋子来。

二太太正焦虑地对着铜镜看自己脸上那些消不散的印子,听到门响声,以为是珍珠和惜香。

毕竟府里的人都在花厅陪客人说说笑笑,谁还会来她这边?

因此那三岁小娃就顺利进了屋子来。

他本还想瞅瞅这边有没有好吃的点心,却不料竟撞见了二太太。

“啊!有大麻子!”小娃一见到二太太,就指着她惊叫起来。

也是这一声惊呼,才惊动了一旁捣和玉脂膏的珍珠和惜香,她们跑过来一看,才知是进来了小娃。

二太太也被这小娃的尖叫声吓了一跳,怒着起身来问道:“哪家的小娃!谁让你进来的?”

“大麻子!大麻子!这里有大麻子!”小娃指着二太太,一边跳一边叫。

二太太气得全身发抖,也顾不上别的,上前就要挥手打这小娃。

小娃却是机灵,瞧出二太太来势汹汹,便迅速钻到黑漆木小桌底下去。

“西村也有个大麻子!这儿也有个大麻子!大麻子大麻子!”小娃还在咯咯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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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折寿五年

二太太肺都快气炸了,指着那小娃转头对珍珠惜香吼道:“你们两个傻了吗?还不赶紧把这个口没遮拦兔崽子给我揪出来!”

珍珠惜香这才连忙上前去。

可那小娃瞧上去不过三岁,小小地一只,躲在桌底下,一边笑一边喊,那模样甚是可爱,连珍珠和惜香见了都不忍心对他动粗,只得趴在地上试图将他哄出来。

“小少爷,你娘亲呢?娘亲在找你了,别躲着了,赶紧出来吧?”珍珠好言好语地劝着。

小娃却是嘴巴一嘟,抱着桌腿就是不肯出来。

珍珠被那小娃给逗笑了,似乎已经忘记了身后还站着个怒不可遏的二太太,继续对着小娃哄道:“小少爷,快出来,出来有桂花糖吃!”

小娃一听有吃的,不由得吧唧了两下小嘴。刚有些动心了,却见本来笑容可掬的珍珠忽然吃痛地皱起眉低呼一声。

“谁让你哄他来的,没长手吗?赶紧把他揪出来!”二太太提脚踹在珍珠身上,恨声吼道。

小娃一听,顿时怒起来,紧抱着桌腿大喊道:“大麻子打人了!大麻子打人了!爹爹快来把大麻子抓去关起来!”

小娃每喊一句“大麻子”,二太太心中的怒火就涨几分,也没去细想小娃这句话的深意,索性也蹲下身来,不由分说伸手乱抓,拽住小娃的一条腿,便使劲往外扯。

二太太这带着恨意的力道让小娃害怕起来,他一面紧抓着桌腿一面使劲用脚蹬。可二太太的手劲儿哪是他一个三岁小娃能匹敌的?没挣扎几下,就被二太太硬拖了出来。

惊惧夹杂着愤怒,小娃开始手脚并用地踢打着二太太。

二太太本来只想把这徐蛋拽出来撵出去,却不料这小娃不仅嘴巴贱,手脚也贱。

她脸色一横。摁住小娃的肩膀扬起手要打。

小娃看清二太太那狰狞的面容和高扬的手掌,顿时吓哭了。

“还好意思哭!”

二太太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讨人厌的徐蛋。可这小娃越哭越大声。

二太太的手僵了僵,毕竟她还是江家的太太。若是在这儿打了人,传出去了对她没有一丁点儿好处。

思及此,才强忍着没打下去,转头对惜香吼道:“给他块糖吃,把他撵出去,撵得越远越好!”

惜香点点头,转身去拿糖。

二太太松开小娃,瞪直了双眼警告道:“别哭了!吃了糖就回去。不准向别人说来了我这里看到过我,否则我……”

她又猛地一下扬起手。

小娃吓得只能强憋住哭,闭着嘴抽泣起来。

惜香拿来桂花糖递给小娃,小娃吸了吸流出来的鼻水,最后竟是忽然变脸,打飞惜香手里的桂花糖,喊道:“大麻子,我要喊哥哥来打死你!”

说罢,飞也似的朝门口跑去。

二太太气得倒抽一口气,指着小娃吼道:“把这许给我逮回来。我非要撕烂他的嘴!”

珍珠被二太太踢了好几脚,捂着后臀装疼,不想上前去。惜香倒是利索,三步并作两步追上那小娃,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见那小娃一个劲儿扭动,惜香索性咬了咬牙,伸手狠狠捏了一下小娃的脸颊。

那粉嘟嘟的小脸被捏得先发白,后发红。

小娃再也忍不住,呜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再敢哭,再敢哭我就松手把你摔下去!”惜香本还蛮喜欢这样可爱的小娃,可他这样哭闹起来。惜香也没有了耐性,开始出言恐吓。

岂料刚说完这句。小娃就真的不哭了,惜香正高兴着。以为是自己这招管用了,还准备朝二太太邀功来着,却发现二太太和珍珠两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门口。

惜香愣住了。

怀里的小娃在短暂的安静后忽然又放声大哭,还变本加厉,扬起手狠狠拍打着惜香的脸,朝门口哭喊道:“乳娘!乳娘救命!”

惜香一个晃神,手就不自觉地松了,那小娃一心只想挣脱掉,也没想到那样会有危险,谁知一个后仰,惜香又没抱住,小娃就摔到地上了。

“五少爷!”

乳娘惊呼一声往里面跑来,伸出双手想去接着,可是哪还来得及?

只听得一声闷响,小娃摔在了青石地上,头磕了好大一个包。

小娃捂着头,大张着嘴,忽然爆发出撕心般的哭声,惜香和二太太都吓傻了,愣愣地看着小娃。

乳娘心疼地上前去抱起他来,一面亲他额头一面哄道:“五少爷不哭,五少爷不痛,乳娘带你去找夫人,去找夫人……”

乳娘不停碎碎念着,五少爷才好歹声音小了些,却仍是不甘心,指着二太太道:“是大麻子,是大麻子要她们打我的!”

乳娘快速瞥了二太太两眼,她自然知道是这位太太故意指使人欺负五少爷的,但乳娘自知只是一个下人,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低声哄道:“咱们先回去找夫人,找到夫人就好了。”

在耳房里忙活着熬药的秦妈妈听到这边的哭声,也放下手中的活儿跑了过来,刚巧撞见乳娘抱着个嚎啕大哭的小娃气呼呼走出来。

秦妈妈正怪异着,走进去一看,二太太立在屋中,一张脸已经毫无血色。

若是对小娃,还能威逼利诱让他住嘴,可是被乳娘瞧见了,那她可就……

二太太忽然一个寒噤,抓住秦妈妈的手问道:“今日府里来了哪些客人,可有官家?可有显达的官家?”

秦妈妈不明所以,疑惑问道:“二太太问这个做什么?”

那意思似乎在说,就算是皇帝来了,二太太您这副模样也是没法子出去接驾的呀。

二太太轻捂着嘴,转身惊惶低语着,忽又用力转过头来。急道:“你赶紧取些银子追过去,把那乳娘的嘴给我封住!”

秦妈妈看着二太太这副惊慌模样,再想想方才那个痛哭的小娃。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了。

“多少银子都可以,只要把她的嘴堵住!”二太太一面颤声说着。一面快速取下手腕上的银手镯和金镶玉领扣,统统往秦妈妈手里塞。

秦妈妈瞧着二太太这模样,也有些慌了,拿好了镯子领扣,又匆匆去小屉子里取出两大块元宝,朝乳娘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二太太坐立不安,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珍珠和惜香低埋着头立在二太太两侧。噤若寒蝉。

“怎么办,怎么办,她要是不肯收怎么办?她要是非得讲出去可怎么办?”二太太不停自语着。

她好歹是堂堂江家二太太,在蓟州可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虐打小娃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若是传了出去,她的脸还往哪儿搁?

而且瞧着方才那乳娘的神情,似乎那小娃的爹娘还是来头不小的……

她也没想要打人,是这徐蛋口没遮拦,不知死活,自己找打!

可又一想。她一个二太太,居然和一个小娃较真,怎么看还是她的不是……

越想越乱。她急得都想冲出去了,可她满脸的红疹印子,出去了岂不是更加被人笑话?

急了好半天,她没等来秦妈妈,也没等来小娃的爹娘前来兴师问罪,却等来了二老爷和老太太一行人。

“淑宁,你给我好生解释一下,方才端的是怎么回事!”老太太一进门就用力敲了两下拄杖,厉声质问。

二太太全身一抖。快速扫了扫鱼贯而入的人,幸好。都还只是江府自己人。

老太太还不会傻到真的带上外人来朝二太太问罪,二太太丢得起这个脸。江家可丢不起。

赔礼道歉的话老太太已经朝那边说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曹氏无端端怎么去惹了临安知府家的小少爷?

可那小少爷口口声声说后面有个大麻子,又凶又丑,要摔死他,还要撕烂他的嘴。

当时府里的人都不相信,这怎可能是二太太说得出来的话?

可他们自己又清楚得很,府里只有二太太长了一脸的红疹子,除了她,还有谁会是大麻子?

那小少爷头上冒了一个又大又肿的红包,碰着就喊疼,知府夫人又气又心疼,但瞧着江家的面子,才没有在众客人面前大吵大闹,只冷冷地说了句:“江老太太也该好生管管这府里的下人了,留着这种恶奴就是个祸害,只怕日后会欺负到江家主子的头上去!”

老太太一听,连忙顺着话儿道:“夫人讲得是,夫人讲得是,等老太婆子去捉住张妈妈那个死奴才,打得她皮开肉绽再赶出江府去,也好为小少爷出口气!”

眼下花厅里满是亲朋好友,其中也不乏有远亲和结交的官家,无论怎么说,江府的颜面比什么都重要,能把这脏水泼到奴才身上去,便是最好不过。

知府夫人抱着五少爷不停哄着,五少爷却是越哭越伤心,知府夫人看着他头上那块大肿包,心里也好似被剜了一下般的疼。

虽然心疼,虽然恼怒,但见江老太太都这样客气地赔了礼,知府夫人也没有多言,匆匆别了老太太,领着府里的丫鬟乳娘离开了。

其余的客人见状也陆陆续续起身告辞。

老太太和二老爷僵笑着招呼客人离去后,就转身气鼓鼓地来了二太太屋子。

看着二太太那满脸红得发乌的疹印子,连老太太也不由得想骂她一句大麻子。

这哪像是他们江家娶进门儿来的媳妇?

素雪听闻二太太这边闹了事,也跟着众人一起过来了,立在人群里瞧了瞧二太太的脸,当真,比她想象的还要糟。

许是由于二太太闲在屋子里,没打算见外人,因此也就没有注重什么。

瞧那样子,似乎是刚洁了面擦完药,还没来得及上妆,满脸的疹印子就不必说了,双眼凹陷,目光惊恐涣散,脸色蜡黄,活像个风吹日晒了大半辈子的老妈子。

看来喝过参茶的二太太在服食了藜芦之后,元气损了不少。

想来也是,人参配藜芦这样的猛剂,调理稍有不慎,折寿五年不在话下。

但瞧着二太太这张脸,倒是不止老了五岁。

第145章 再提休妻

之前二太太一直戴着帷帽,因此没让众人看了去,这下忽然素颜示人,着实将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二老爷厌恶地移开目光去,多看一眼就觉得心烦。

他恨不得立刻休书一封,把这个丑妇人赶出江家,将曹淑宁三个字从江家族谱中永远划掉!

其实,自从上回听闻在京里出了事,他就有了这念头,却被老太太骂他无情无义,肤浅粗俗。

他想不明白,为何老太太要逼着他,逼着自己的亲儿子去接受这样一个不洁的妻子?

虽然在那件事中曹淑宁也是受害者,但是在二老爷的心里,就从没有打算过还要为她作考虑。

甚至连娶她,都是老太太的主意,是老太太逼着说不娶曹氏就休想把琴儿带进江府来,他被逼得没有退路,才不得不应了下来。

在二老爷眼里,曹氏只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她贤惠,他就敬她,可她都不洁了,他何必还要容忍她?

老太太却说,如今他已经有儿有女,不再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这把年纪了再谈休妻实在容易落人口实,更何况他还是堂堂蓟州同知,休了妻难不成又再娶?简直是荒唐!

可是二老爷再瞧着这个又老又丑的女人,更觉得眼前这一切才是最大的荒唐。

面对老太太的责问和众人惊愕的目光,二太太觉得脑袋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炸开了。她深深低下头,不想去看那些嘲笑的目光,更不想让自己这副模样被人看了去。

老太太见二太太低头不语,心中更气,恨声道:“瞧瞧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模样了?还敢开罪临安知府家,你当真是糊涂褒涂!”

原来那是临安知府家的少爷?

二太太惊住了。珍珠和惜香也惊住了。

尤其是惜香,竟吓得跪了下来。

她可是对着那小少爷动了狠手,还将他摔在地上的人啊……

二太太埋着头。低声道:“母亲……媳妇也不知道是……”

“别再说那些不中用的了!你倒是说,究竟是谁打了知府家小少爷?”老太太忽然怒喝。紧盯着二太太。

她了解二太太,这样一问之后二太太必然会随便推一个丫鬟或者是下人出来当替罪羊。

老太太想要的,也是这个。

可二太太还未回答,去而复返的秦妈妈就窜过人群退到了二太太身后。

老太太逼近一步,复又问道:“还不快说,究竟是谁那么大胆子?”

惜香吓得全身发抖。

大太太在一旁看笑话,忽然指着惜香道:“瞧那丫鬟抖成什么样子了!惜香,你实话讲。是不是你出手打了知府家小少爷,你究竟是受了谁的唆使?”

老太太只想让二太太说出一个替罪的,可大太太却不止,她想要将二太太一同拖下水去。

惜香一听大太太指向了自己,更加害怕了,一边磕头一边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啊……”

惜香这句不敢,一来是说自己只是一个下人,没有人指使的话,哪敢对小少爷不敬?二来。是说即使她是被二太太指使的,她也不敢把这话讲出来啊。

秦妈妈眼见这边事态越来越严重,也心虚地跪下来。

方才。她没追上那乳娘,急得团团转,便去问了问门房今日来的客人都有哪些,门房一一向她讲了,大多数都是江家远房的亲眷,唯有一个官家,便是同二老爷关系不错的临安知府。

秦妈妈赶紧往回走,默默祈祷着千万不要是那个知府家,可谁料天不遂人愿。竟真的就是那个知府家的小少爷。

连一个三岁小娃都不放过,这得是多么恶毒的人才做得出来?

连秦妈妈都不敢相信。

秦妈妈跪了。珍珠也只得跟着一起跪。屋子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素雪抬起眼来看了秦妈妈一下,忽然道:“母亲善良温厚。哪会虐打小少爷?这两个丫鬟胆子小,又在母亲跟前,也不见得敢放肆。”

说完,素雪目光直直看向秦妈妈。

一个惜香成得了什么气候?扳倒秦妈妈,才算是把二太太身边得力的心腹给铲除了。

秦妈妈吓得双目圆瞪,直喊道:“老太太明察,老奴打死也不敢得罪知府少爷啊!”

素雪目光清绝,逼视着秦妈妈,道:“当时府里人都聚在花厅会客,只有母亲这边儿没去,不是秦妈妈,难不成会是母亲吗?”

秦妈妈仰着头,面色惨白。

她是江府里的老妈子了,自然知道江老太太处理这些事会用上什么样的手段,她也见过了不少的替死鬼,不说远了,雪梅便是个例子。

秦妈妈瞳孔涣散了,她不想,不想那样不明不白地含冤!

“老太太!老奴真的没有,老奴之前一直在耳房里为二太太熬药,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小少爷的事情啊!”秦妈妈不停朝老太太磕头,哭天抢地。

老太太沉默了。

秦妈妈忽又转过头来向二太太乞求道:“二太太,二太太您说句话呀!您为老奴说句话啊……”

二太太神色复杂,看了看秦妈妈,紧抿起嘴思索起来。

秦妈妈忽地跪行向前抓住二太太的袖摆,一面使劲摇一面说:“二太太,老奴真的是冤枉的啊,老奴跟了您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奴可是看着二太太您嫁入江家来的呀!”

最后那一句话,才触动了二太太。

是啊,秦妈妈跟她身边最久,知道的事,也最多。

她诚然想顺着话儿把这脏水泼到秦妈妈头上,那小娃只是摔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大伤,秦妈妈大不了就是吃些苦头,命还是能保住的。

可掂量着秦妈妈拽着她袖摆的力道,二太太忽然改变了主意。

“珍珠!”二太太忽然沉声喊道。

珍珠吓得全身一抖。连忙应了声是。

“你说,刚才是谁把小少爷摔在地上的?”

珍珠本以为二太太要将她推出去,心里正打着心。忽听到二太太这样问,她才松了一大口气。

嘴唇颤了颤。答道:“是……是惜香x二太太,回老太太,是惜香,是惜香把小少爷摔下去的!”

惜香一个寒噤,直凉到了心底。

珍珠的话一落音,二太太就上前一步揪住惜香的头发,唰唰唰三耳光扇下去。

“死丫头,当真是活腻了!”二太太打完就厉声喝道。

惜香被扇得两眼冒金花。耳朵隆隆作响,已经听不清楚二太太究竟在骂什么。

前来围观的众人被二太太这凶暴的行为吓住了,大太太更是啧啧低呼,摇头道:“就说二婶子怎生得手劲儿这样大,原是平日里打丫鬟练出来的!”

二老爷蹙起眉,再也不愿留在这儿同这个残暴丑恶的女人多费口舌,转身朝老太太行一礼,闷声道:“儿子还要应邀去张员外府中煮茶,这里一切但凭母亲安排。”

说罢,再没有多看二太太一眼。甩甩袖转身往外走。

走出两步,又停住步子,冷声道:“弘哥儿之前不是说秋闱就要下场去吗?这年关一翻过。日子就近了,别杵在这里,回屋子去背书。”

江永弘也被二太太这边的事情搅得烦闷不已,朝二老爷点了点头,退出去了。

府里其余的秀少爷也被二老爷一一遣散了去。只余下老太太大太太,还有一群丫鬟婆子。

素雪冷冷看了二太太一眼,也跟着众人一同退出去了。

素雪早料到即使二太太出了祸事老太太和江家人都会极力护住她名声,但是瞧着二太太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即使是护住了。以后在府里也没什么可折腾的了。

当夜老太太传晚饭时,特意没有传二太太。即使这边去请,二太太也未必有脸过来。

晚膳上很沉闷。众人皆是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却又好奇,想听听看知府那边怎么样了。

老太太却是一直都闷着声,一句也没提。

用完晚膳后,二老爷送老太太回屋子去。

胡妈妈瞧出了二老爷是有话要同老太太讲,她扶着老太太走过屋内花开富贵的如意屏风,便驻足不再进去。

老太太坐下来,二老爷也抖抖衣裳坐到一旁,秋葵奉上来两盏参茶,也快速退了下去。

老太太轻轻吹了吹热参茶,小饮一口,放到一旁,闭眼叹气。

“母亲,儿子此番过来,是想跟您坦白……”

“别说了!”老太太蹙眉打断二老爷,“还有完没完?”

“母亲!”二老爷也激动起来,扬手朝外一指,“您也瞧见她那副德行了,这样的女人,怎么能侍奉好您,怎么能掌起整个江家?”

老太太再次皱眉闭上眼。

她知道,当年若不是她拿出冯氏相逼,二老爷绝不可能妥协娶曹氏,那冯氏一死,二老爷便觉心灰意冷,可曹氏也无辜,怎能无端端休妻?

老太太知道二老爷这十多年来一直都压抑着,虽然敬畏她这个母亲没拿出来说,但是那休妻的想法却是从未打消过。

这曹氏也当真是不争气,不晓得中了什么邪,竟惹上了冲煞,这倒霉事儿一件接一件地全找上她去了。

上回在京里出了事,二老爷连夜赶到祥云客栈来,到她屋子里说了许多的话,也提出要休妻。老太太当即劈头盖脸一顿好骂。

这回,她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曹氏那个模样,别说是二老爷,连她这个老太婆子都着实看不下去了。

见老太太沉默,二老爷接着道:“儿子不是母亲所言的荒唐,并不是想休妻再娶。正如同母亲所言,儿子如今已经有儿有女,这样一把年纪,也无须再娶妻了。”

老太太听完猛地睁开眼来,似乎被二老爷给惊住了。

二老爷缓和下语气,道:“若是母亲担忧儿子晚年无人照拂,再纳上几房姨娘便可,至于妻子,都是不必了……”

最后一句,他说得苍凉。

至于妻子……

他的妻子早在十五年前就香消玉殒了。

短暂的惊诧后,老太太扬起手掌重击在案桌上,将二老爷的思绪拉了回来。

“什么不荒唐,我看你是荒唐透顶!”老太太激动地指着二老爷训斥起来。

第146章 南山祈福

二老爷咬了咬牙,索性起身朝老太太跪下来,神色决绝道:“求母亲成全儿子一回!”

“你说什么?成全?”母亲气得浑身发抖,揪着心口一字一句道,“我来成全你,谁来成全我这个老太婆子?你们一个个不争气的混帐东西,真要把这江家给败在手上,才算满意了吗?”

二老爷双拳紧握同老太太僵持着,他不能再退让了,他已经退让了十五年了。

“行!你要休妻,你这不孝子就算是气死我你也要休妻!你休,你休!休了妻就别再喊我一声母亲,就别再跪我,别再拜我!”老太太一面激动地说着,一面捂着心口喘大气。

屏风外的胡妈妈听闻里面吵了起来,而且老太太说话好似都有些吃力了,她才饶过屏风走进去瞧。

果真,老太太气得脸都涨红了。

胡妈妈连忙上前去抚着老太太心口为她顺气,转过头去对二老爷皱眉道:“二老爷啊,您要是为老太太着想几分,就莫要再提那回事了!”

说着又喊来秋葵扶老太太回房去。

二老爷焦虑地看着老太太的背影,重重叹一口气。

胡妈妈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朝二老爷使了个眼色,压低嗓门道:“二老爷,这事儿,您莫急。急了,反而成不了。”

胡妈妈本来想说其实老太太也对二太太日渐厌恶,等二太太再折腾些事儿出来,不等二老爷开口,老太太自个儿都会把二太太赶出家门去的。

可二老爷听到这句话却是没想那么多,只以为是胡妈妈又在宽慰他。

急不急,都十多年过去了。

他叹口气。心中又担忧,想一同跟进去瞧瞧,胡妈妈却拦住他摇摇头:“二老爷这时候就别进去了。让老太太早些歇着了吧。”

二老爷想了想,也点点头。朝胡妈妈吩咐道:“好生照料母亲,若是有什么不适就立刻去喊素雪过来,我……明日再来看母亲。”

胡妈妈点点头。

待到二老爷走远了,胡妈妈才进里屋去。

老太太虽然已经平静了许多,却依旧面带怒色。

胡妈妈遣走一旁伺候的秋葵,不急不慢地取来素雪献给老太太的那把白牛角梳,坐到老太太床边,慢慢为老太太取下头上的抹额和簪子。轻轻为她梳头。

“老太太,其实您是可以考虑一下二老爷这事的……”半晌,胡妈妈才轻声说。

面对胡妈妈,老太太反而不那么暴躁了,长叹一口气,闭眼道:“别人不知道我的为难,你还不知道吗?”

胡妈妈也无奈地垂垂眉。

“那曹氏虽然喜欢耍心机做样子,可这十多年来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她对我那二子,倒是实打实的真心……”老太太慢吞吞地说着。

胡妈妈苦笑点一下头:“饶是表面再厉害风光。女人也终究是女人,终归是要依靠着自己夫君的。”

“是啊……”老太太叹息一般地应了一声。

再厉害风光的女人,斗来斗去。不也就图个夫君疼爱,子女孝顺,晚生安乐吗?

她也斗了一辈子,什么样的委屈没受过?什么样的酸楚没忍过?她能理解曹氏为了博得二老爷欢心而做的这一切。

“换在别的事情上,我还能拿婆母的身份压着曹氏教训,可二子这里是曹氏的脊梁骨,碰不得,一碰她就会跳!”

“若是二子真将她休了,曹氏铁定会不惜与我撕破脸。到时候,那件事。可就瞒不住了……”

说及此,老太太脸色凝重。

胡妈妈听罢也沉沉一叹。看了看老太太焦虑的脸,忽觉自责,哽咽道:“都怪老奴嘴巴好胡扯,才会让曹氏给听了去,否则老太太您也不必如同今日这般左右为难……”

胡妈妈说着说着,拿着牛角梳的手缩了回来,用袖口捂着嘴轻轻抽泣起来。

老太太叹息一下拍了拍她的手背:“莫要说那些话了,也不瞧瞧,我这身边,可就剩下你了。”

“哪是呢?老太太子孙满堂,是要享大福的!”胡妈妈抹干泪,笑着安慰道。

老太太却是摇摇头:“哪里是享福,分明就是折腾。瞧这一家子混帐东西,什么时候能不再给我添堵了?哎,只盼知府那边能消消气儿,别从此结下梁子了才好……”

大红琉璃雕镂灯罩映得屋内一片暖光,老太太目光渐渐变得深沉起来:“至于那边……我管得住她一时,管不住她一世,若曹氏真有那么点儿苗头,我绝不会让她有开口的机会!”

忽地一阵风起,从没关紧的窗缝中溜进来,烛光受惊地闪烁一下,映得老太太的面容忽明忽暗。

翌日,素雪晨起去老太太院子问安归来的时候,便听得府里的丫鬟在低声嘀咕了。

惜香先在这边挨了五十大板,又被送到知府府上去任其处置。

不过很快就被人抬回来了,知府夫人并没有再对惜香怎么样,因为她都已经被打成个废人了。

之前还当着众人面儿对惜香下狠手的二太太忽然又慈悲起来了,拿出银钱让秦妈妈把惜香送出府去租了个偏僻的老宅子安顿下来。

听说还偷偷请了个老妈妈照料着惜香,毕竟惜香身上有伤,没办法下床行走,衣食方面诸多不便。

素雪听着府里这些故意传开的闲言碎语,不禁失笑。

二太太这是打人一耳光又给颗糖吃,分明已经当了恶妇却还要极力显摆她的善心来挽回贤良形象。

只是二太太请去的那个老妈子照料得也实在太尽心,不到三日,惜香就一命呜呼了。

本以为二太太会借机伤心一阵,进一步展现她的菩萨心肠,谁料那边惜香刚咽气,二太太就跑到老太太面前恨恨地说那个死丫头向来是坏心肠。如今是报应到了。

素雪一面烤火一面偷偷瞥着二太太,只是静静听着。

这么些天过去了,二太太脸上的疹印子已经消去不少。只是经了这样之后,即使再怎么上妆遮盖。也掩饰不了她人老珠黄的事实。

胡妈妈上前来添了两小块银碳,轻声道:“三秀莫要靠的太近了,再好的银碳,燃起来也不免有些燥。”

素雪点点头,退到一旁的小凳上坐下,千柔递来温热的蜜糖水:“秀烤了这么久的火,喝一些,润口去燥的。”

素雪接过来。敛下眉轻抿一口。

屋子里其他秀也接了胡妈妈端上来的蜜糖水,屋子里暖洋洋地,二太太仍旧立在老太太身旁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那愤愤然的模样,好似想要掩盖什么。

想来也是的,二太太这样做便算是同惜香彻底断了主仆情谊,但凡惜香还有一丁点儿硬气,就绝不会再接受二太太的施舍。甚至,会恨上二太太。

二太太自然不会留着一个对她怀恨在心的贱奴,更何况这个贱奴还有可能反戈一击,说出对她不利的话来。

灭口才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

对此。老太太不置一词。

老太太在蓟州的时候,时常记挂着江南老宅,回了江南来没几日。又开始念叨蓟州了。

回去的日程定在了正月初八,初六这日清早,老太太便领着府里府中的姑娘少爷们到静宁寺去上香。

静宁寺是位于南山的一座大寺庙,却奈何离祖宅有好一段路程。但老太太求佛不怕路远,依然执意上静宁寺去。

众人颠簸一阵,终于到了南山脚下。下了马车,便见四周都站满了人,通往寺庙正殿的云梯更是人头攒动。

素雪不由得惊讶,怎么这些人都扎堆似的往这静宁寺跑?而且瞧上去一个个都衣着华丽。皆不像是寻常人家。

依着这样下去,恐怕排到寺门口都得折腾上大半日了。

素雪正想着。便有个高高瘦瘦的女尼窜过人群走到老太太面前,双手合十朝老太太行了一礼。

老太太喜笑颜开。连忙合掌回一礼。

“得知江老太太会来,师太便安排好了,请随贫尼一同前来。”

老太太恭敬再回一礼:“有劳师太这样费心。”

他们在女尼的陪同下沿着山梯一直往上,一声一声沉闷钟响在头顶响起,仿佛从云霄之处传下来,众人颔首敛目,越发肃穆敬畏。

穿过笼罩的晨雾,终于现出了一扇宽大的金色寺门。

素雪发丝上覆了一层薄雾,额头却冒起了细汗。

抬眼瞥了瞥众人,也都有些气喘。

因着这日上香之人众多,女尼便先将他们带去了佛堂后殿去暂作歇息。

老太太刚歇了一阵,便有个青衣女僧领着两位小女尼走过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许久不见,江老太太依然体态康健。”

老太太和众人也立起身来朝女僧行礼,听得老太太笑道:“让静和师太费心了,老身难得回来一趟,瞧着又要离开了,便领着姑娘们来上上香,以保今岁平安顺利。”

静和师太快速扫了一眼老太太身后,微微一惊,道:“江二太太没有一同过来?”

老太太一听,脸色变了变,她正为二太太的事发着愁,正想着好生来请教一番静和师太,可眼下一众小辈都在,老太太有些话也不便说出口来。

见老太太迟疑,大太太上前一步笑道:“我们二太太身体抱恙,不便前来,人虽没来,香火钱却是不会缺的!”

静和师太听完蹙蹙眉,微低下头,道:“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江二太太诚心礼佛,便无所谓是否亲来,更无所谓香火钱。”

大太太讪了讪,心想口中说着无所谓香火钱,若真没了香火钱,这整个庙里的僧人可拿什么过活?

老太太听到这儿却是动容一笑,上前道:“静和师太所言极是,所谓礼佛,皆是心诚则灵,佛无处不在,礼佛也不拘泥于形式。”

静和师太这才抬起脸来笑道:“阿弥陀佛,江老太太果真慧根极深。”

大太太尴尬地抿了抿嘴。

口上虽说着不拘泥于形式,可该做的仍是一样也不能少,这是对佛门的敬畏。

众人依次上了香,捐了香火钱,还安排着做了场法事,才由静和师太领着去了后院。

第147章 一唱一和

“今日会有西域的得道高僧前来讲经,因此格外嘈杂些。”静和师太一面走,一面朝老太太解释。

老太太闻言一喜:“那当真是来得巧,正好可以赶上高僧讲经。”

“只是高僧还需等上两个时辰才能进寺,江老太太可先行在厢房中歇息。”静和师太说着,将他们引到了寺内后院的厢房去。

素雪抬眼四下瞧了瞧,这回来的人当真是多,山脚下挤满了,前殿也热闹非凡,就连这后院的厢房里都坐满了人。不过好歹,还是留出了一间厢房给江家。

这厢房不大不小,刚巧容纳一众的主子们,丫鬟婆子都只好退到厢房外去候着。

“今日来上香的当真是多。”老太太坐下来,也不由得轻声道。

“素日里也不似这般的,都是慕名高僧而来。”静和师太满脸谦逊地解释。

顿了顿,朝旁边的厢房看了一眼,道:“江老太太,这隔间便是罗家大太太,听闻江老太太要过来,还特意为老太太求了个福囊。”

静和师太说罢,快速朝身后的小女尼看了一眼,小女尼便递上一个绣福寿双全的红色锦囊。

老太太淡淡瞥了一眼,让立在厢房口的胡妈妈进来收下。

“罗大太太有心了,只是老身赶来寺里一路车马疲顿,就不便过去拜会了。听闻罗大太太去年也刚嫁了闺女,胡妈妈,记得择日让李管家备一份厚礼送过去,往前在蓟州的时候没顾得上,给罗大太太赔个不是。”

胡妈妈心领神会地应了声是。

罗家是江家的旧交,江家迁至蓟州之后。就鲜少来往了。

本来即便是来往少了,回头见了面儿也依旧是故友,可奈何那罗三太太为人刻薄。喜欢说三道四,讲了些埋汰江家的话。却又偏生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

对此,老太太口头上并没有回应什么,可心里头对罗家的印象却是一落千丈。

见老太太并无意于去见一见罗大太太,静和师太的脸色僵了一下。

素雪端起小杌子上的麦子茶喝一口,江家在蓟州倒还算得上小有名声,可若是放到京里的勋贵之中,也不过只算得个小门效,无论怎么说。罗家大太太连福囊都送来了,况且就在隔间,老太太权当是动动身子便是了。

静和师太的意图很明白,瞧上去便是收了罗家太太的好处,过来帮忙捎个话儿搭搭桥,岂料老太太竟是个孤高的主儿,对方越是示好她越是不愿搭理。

瞧老太太脸色淡漠,静和师太也没再多言。

老太太板着脸刚打发完罗家那边,忽又笑着问道:“方才我们过来的路上,好似瞧见了赵老夫人。赵老夫人也来了江南?”

静和师太点点头:“江老太太当真耳聪目明,这边斜对面的厢房里面便是赵家。赵家鲜少来寺里,这回是因着赵老太太的嫡长孙女下了世。今日三七,所以来寺里祈福。”

赵家大秀莫名夭折的事老太太也听闻过了,侯门之中本就暗藏汹涌,怪也怪那赵老爷偏爱妾室,才弄得内宅不宁。

不过老太太关心的倒不是这个。

“赵家子嗣繁盛,却也多灾多难,只愿菩萨庇佑,莫要再生惨剧。”老太太双手合掌,说得一脸沉重。

静和师太动容一笑:“阿弥陀佛。江老太太慈悲,难怪江家世代繁荣安顺。”

老太太笑笑道:“赵家家大业大。江家自是不能比,可有一样倒是相似得很。我们江家子嗣中姑娘多,郎君少,到了这一辈儿嫡孙竟只有一个,可巧赵家也是姑娘多,郎君少,嫡孙也只有赵大公子一个。”

老太太总算是把话儿引到了赵大公子身上。

听到老太太那句“嫡孙只有一个”的时候,大太太的脸色都发青了。

二爷江永骏安静坐在一旁,快速瞧了大哥江永弘一眼。

那才是老太太眼中的嫡孙,而他这个庶出的,永远都不会得老太太青睐。

江永骏脸上神色如常,藏在袖中的双拳却是握得青筋暴起。

来静宁寺上香的不乏有官家之流,静和师太素来在这中间周旋惯了,老太太这样一说,她就明白了个中暗意。

“正巧,赵大公子也一同来了,方才还在那边厢房呢。”静和师太说着,朝那边指了一下。

府宅中的太太们和闺阁姑娘平日鲜少出门,太太们素来借着到寺庙上香以作结交命妇的机会,就好比是罗家太太之属,而闺阁姑娘们则常常把这当做是相看的机会。

老太太领着一大群闺女儿过来,忽然往赵家大公子身上找话题,这意思再明白不过。

静和师太一指,大太太就伸直了脖子朝那边望去,可奈何外头天冷,赵家的厢房都紧紧闭着,瞧不出个什么来。

老太太也朝那边望了望,点点头,道:“赵老夫人想必也是要候着高僧的,到时候我再前去问候也不迟。”

没过一阵,身后的女尼又对静和师太耳语两句,静和师太拜别了老太太,出了厢房去。

大爷江永弘坐了一阵,起身道:“祖母,高僧还有两个时辰才能进寺讲经,孙儿可否先行前去对面拜会赵大公子?毕竟赵大公子是上一届的解元,孙儿也在准备参加秋闱,正巧可以前去讨些指教。”

老太太正有此意,因此满意地点了点头:“难得弘哥儿这样上心。小辈间说话投机,要去便去吧,记得对赵老夫人敬重些。”

“孙儿谨记。”江永弘笑着行了一礼,出了厢房朝对面去了。

江永弘都去了,二秀也按捺不住,眼珠摇摆一阵,忽然道:“方才过来的时候,听到那些姑娘们说南山这边昨夜下了场雪,如今这山脚下的雪是化了,可山顶上一定没有。横竖高僧还有两个时辰才过来,不如一同到山顶去看看雪?”

大太太快速看了老太太一眼,朝二秀蹙眉道:“今日是来祈福的,你且消停消停。蓟州也年年下雪,什么雪你没见过?”

“蓟州的雪是蓟州的雪,江南的雪是江南的雪,哪能一样呢?”二秀不耐地瞥了大太太一眼,心中再次对这个愚蠢母亲生出几分厌烦。

“行了行了。”老太太忽然开了口,“就知道你们一个个儿的坐不住,要去看便去罢,只要惦记着时辰,快些回来便是。还要多带上几个丫鬟一起,否则孤零零一个姑娘家,我也不放心。”

大太太见老太太都应允了,也不再出言反对,连忙吩咐厢房外头的严妈妈和翡翠陪着二秀一同去。

二秀却是扬起嘴角一笑,看向素雪道:“我不要别人陪,只要三妹妹一同去便是了。”

素雪缓缓放下手中的瓷杯,平静地抬起眼,这二秀,又在打什么主意?

二秀笑吟吟地说完,走到素雪跟前来,亲切地拉住她的手说道:“三妹妹往前最喜欢看雪了,不会不肯陪着我去的,对吧?”

素雪强敛起眼中的戒备神色,在脑中快速思索着二秀的意图。

正在这时,四秀婧萱也跟着笑道:“江南的雪别有一番意境,的确不似北国的雪那般,三姐姐定是巴不得快些去看呢,又怎会不肯陪二姐姐?只可惜我和六妹生来体寒,不然也不想错过这样的美景。”

素雪默默扫了扫她们,难得,这两人也能一唱一和。

今日来静宁寺祈福,婧萱本来是极不情愿的,因着二太太都没来,她也没心思来凑这些热闹。横竖她期盼的事情一样都无法顺心,还求什么佛,祈什么福?

可二太太却拉着她指点说,你不跟着去,岂不白白让江素雪在老太太面前抢尽了风头?

提到素雪,婧萱立刻来了恨意,要不是江素雪,她早就如愿嫁给沈郎了,哪还会有后面这一茬子事儿?

她不仅不能再让江素雪抢尽风头,更要报当初夺爱之仇!

婧萱虽然口中恭敬地喊着三姐姐,可看着素雪的目光都带上了厉色。

素雪淡淡移开视线,温和笑道:“既然二姐姐想去,我便陪着去做个伴。二姐姐喜欢看雪,难免会流连忘返,多一个人在一旁提点着,也不至于到时候忘了时辰。”

二秀得逞一般地咧开嘴一笑,抓住素雪的手拉她起身来,迫不及待地要往外走。

素雪连忙朝老太太微微一蹲,算是福礼,老太太点点头。

“这三姑娘当真是懂事了,到哪儿都不忘规矩,有她陪着二姑娘也好,省得二姑娘玩起来了就忘了正事。”看着素雪和二秀身影渐远,老太太才说道。

大太太尴尬笑笑,道:“母亲可别说,雪姐儿也是爱玩的主儿,到时候还指不定是嫣芸提醒着她呢!”

老太太嘴角一压,端起小杌子上的麦子茶喝起来。

大秀有了身孕之后,老太太也不再如同从前那般处处挤兑大太太,但是老太太心里这十多年累积起来的厌恶岂是一日两日就能完全消弭的?

老太太没有出言反讽大太太,却也没有应上一句。

第148章 别来无恙

大太太觉得场面尴尬,干干一笑,也端起麦子茶喝一口,道:“这寺里的茶当真是爽口,母亲若是喜欢,那媳妇就命人去寻一些。母亲日日喝参茶,偶尔也可以换换口味,况且这麦子茶性平,也不伤身体的。”

老太太沉默一阵,终于点点头道:“难得你有心。”

大太太听完这句,却是哽咽起来了,扯出巾帕掩着嘴抽泣道:“这十多年来侍奉母亲,媳妇没有一日不用心……只是媳妇并非生在清贵之家,自幼家父家母管教不严,因此惯出了些劣性,幸亏有母亲您多番容忍担待,悉心教导……”

江永骏见状连忙上前去安抚大太太,也转头对老太太道:“是啊祖母,母亲心里对祖母在意得很,只是性子急了些。偶有冲撞了祖母,每每回到房中母亲都悔恨不已。”

老太太目光敛了敛,且不管这母子二人的话是否发自真心,只要大太太还愿意这样敬她这个母亲,那大秀那边就不必太担忧。

想了想,便道:“自家人何必讲那些话?都这么多年了,你的性子我也是清楚的,知错能改便好,也不辜负大老爷那样护着你。”

大太太立刻转悲为喜,道:“哪是大老爷护着媳妇?分明是母亲您心里护着媳妇的!”

老太太听得脸色讪讪,抿了抿嘴道:“我江家的媳妇,我自然护着。等这次回了蓟州,安排着去京里瞧一瞧菱姐儿,这有身子的人心绪容易不安稳,大姑爷又是匹不归家的野马,咱们娘家人就更该好生疼着菱姐儿,多问候问候她需要什么。心情如何。”

大太太听完激动得直点头:“媳妇也正有此意,竟和母亲想到一块儿去了!况且媳妇本来也是要进京去的,因着大老爷之前就讲了。陈家老爷又向他提起了嫣芸和陈公子的事,上回是出了些误会。这回,才是准没差了!”

老太太听完一愣,却仍是勉强地笑了笑,道:“后人自有后人福,有了误会就解开,如此甚好。”

大太太说完这些,抹干眼角的泪水,轻轻扬起了眉毛。

婉悦安静地坐在一旁。她极力克制着,可握着瓷杯的手仍然在发抖,她低低敛下目,看着杯中浮起的几颗焦棕色麦粒,无声地猛吸一口气。

终于平静下来之后,她轻轻吹开麦粒,饮了一口。

老太太也脸色沉重,细细思量着大房如今的态势。

大姑娘怀上了蓄爷,二姑娘和陈家说亲,再瞧瞧大太太身边那个懂事明理又千依百顺的二爷江永骏……

虽然江永骏是个庶出。可是到底也喊大太太一声母亲,只要尽心孝敬,也不是不可以将他记名给大太太的。

那么这样一来。江永骏也一样是嫡孙了,虽然只是个记名的,不能和正经嫡出的弘哥儿相比。

老太太思索着,目光变得凝重。

素雪和二秀刚出了厢房,二秀就好似放出笼子的鸟儿一样,急不可耐地往后山走去。

二秀口上说只需要素雪陪着,不带丫鬟,可是彩月还是在大太太的示意下跟了过来,二秀也没顾上那么多。只急匆匆地往前走。

素雪身后跟着妙梦,二秀走得急。她也只得加快步子。

从寺庙去后山,只有一个小木门可以进出。小木门有些旧,门口只有一个小女尼守着,四周僻静得不成样子,可见这后山少有人去。

一开始小女尼并不肯放行,说昨夜下了雪,后山路滑,住持特意嘱咐了不让人通行,以免出事。

二秀听完双眼一瞪,指着那小女尼嚷起来。说的无非就是自报家门和训斥的话,甚至连那侯府的大姐夫都一同扯了进来。

小女尼被训得低埋下头,双手合十不敢再说一句话。

二秀看她性子弱,也不再多讲,最后索性让彩月去把门推开,提起衣裙就跨进去了。

素雪看了看二秀的背影,转过头对小女尼轻声道:“你不如现在就去前殿把这边的状况告诉住持,否则等她问起来,你就不好交代了。”

小女尼被二秀训怕了,听到这话,也只是快速抬起眼皮瞧了素雪一眼。

素雪也不再多言,跨进小木门跟进去了。

小女尼焦灼地立在原地,踌躇了好一阵,还是起身匆匆去了前殿。

江南即便是下雪也不会很大,更何况是南山这边。因此山路上只是冰冰润润的,并未见到有积雪。

二秀走得很快,直甩出了素雪好大一段路。

“三妹妹,快些快些!再等一会儿山顶上的雪都化了!”二秀一面提裙沿着石板路往上走,一面回头催促。

这边只有这一条铺了石板的路可以上山,周围都是光秃秃的树,再往高一些仿佛就入了云雾之中,叫人看不清晰。

冰凉的山风迎面吹来,脸上刺刺地疼。

“秀,您不用急的。”妙梦扶住素雪的手臂,轻声提醒着。

许是越接近山顶空气就越稀薄一些,又或者说根本就是她自己体力不济。

这才想起这宿主的心脏本就不好,爬山这样的活儿还真不是她能干的。

素雪已经觉察出自己呼吸有些困难了,便渐渐放慢了脚步,试图缓过气儿来。

直上的石板路已经到了尽头,出现了一片平地,这上面更冷一些,地上结起了薄冰,周围是奇形怪状的山石。

可唯独,不见有雪。

二秀早已跑远了,素雪便按着她的方向跟过去。她以为已经到了山顶,可等到这薄雾渐渐散开的时候,才知道这也不过只是在半山腰上。

“秀,先歇一会儿吧,您的脸色都发白了。”妙梦取出两块巾帕铺在沾了雾水的大石上,示意她坐下。

素雪抚了抚额头。也决定坐下来歇息一下。

这附近很静,许是因为太冷的缘故,连鸟儿都不见有。偶有一声声不知什么野禽的鸣叫,回响在这空谷幽径中。怪渗人的。

“秀您就在这儿歇着,小的去前面喊二秀等一等。”

素雪一听,连忙拉住她:“你也歇一会儿,等缓过气儿,再一起过去吧。”

妙梦朝二秀的方向望过去,已经连个影子都瞧不见了。

“真不明白二秀怎么偏生要喊上您,自己又不等人,跑那么快谁追得上?”妙梦低声说了两句。又道,“不如,咱们不追过去,就坐在这儿等,要是一直不见下来,再上去瞧瞧?”

素雪抿唇想了一阵,却是低念道:“难道她苦心孤诣把我骗上来,就是想把我丢在这山里?”

妙梦微微一怔,虽然方才那句素雪说得极轻,可这四周着实太安静。妙梦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秀……不如,咱们折回去吧。”妙梦望了望周围,有些胆寒了。

素雪沉眸想了一阵。道:“还是先等等吧。”

言罢又轻轻一笑看了看周围:“其实这里风景蛮好的,寻常时候还没机会瞧见呢。”

“秀您还说呢,这儿要雪没雪,花草都凋谢了,树干也都是枯枝,还阴风飒飒地,有什么好?幸好出门时候穿了件兔绒滚边的袄子,否则上来这儿定会冻着。”妙梦一面说着,一面暗自搓手。

素雪瞧了瞧妙梦。她鼻子都冻红了,便挪开一点。拉着她的手道:“你也过来坐会儿。”

妙梦吓得连忙缩手:“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素雪叹一口气。只道:“再等上一刻钟,如果还不见二秀,咱们就下山去,就说是走散了,让祖母多派些人上来接她便是。”

素雪这样说着,心里却在狐疑,这二秀,究竟在想什么呢?

这四周静静的,素雪耐着性子等,忽听得身后好似有脚步声,她心下一惊,猛地回过头去。

怪石林立,寒枝料峭,连一只鸟儿的影子都没有。

可她方才分明清楚地听到了脚步声,而且听上去应当也是穿着和她脚上一样的软垫子鞋,否则踩在这细碎薄冰的山地上会有清脆呲响。

素雪目光快速左右扫着,始终未见到人影,她索性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微微踮起脚四处瞧。

“秀,怎么了?”正在搓手的妙梦也上前来垫脚张望。

一阵山风吹过,素雪额前的发丝忽地乱了,她快速伸手理了理,唇片一抖,道:“没……没事。”

妙梦胆子本来就小,在对方都还没露出马脚之前,她不想将妙梦给吓到了。

敛了敛衣裙,又坐回来,屏气凝神静静听。

果然,不过少顷,身后又传来脚步声,而且这回更加近了些!

“谁?”

素雪几乎脱口而出,再次迅速站起身来,扭过头去,目光变得锐利。

而这回,对方竟是不躲不闪,信步走来,笑脸盈盈。

“江秀,别来无恙?”

这嗓音清清淡淡,仿佛还带着一丝笑意。

素雪锐利的目光在看清来人之后就缓和了,最后也渐渐漾开了笑:“裴公子这样悄无声息出现在别人身后,恐怕不太礼貌吧?”

裴烨苦笑一声,指了指这片地儿:“裴某也未曾料到江秀居然会在这里,偶遇而已,也不算得是失礼吧?只是这样也能遇到江秀,还当真是缘分。”

跟在裴烨身后的多福快速瞅了自家主子一眼,又低头扁了扁嘴。

什么偶遇而已?大老远从蓟州追到江南,又冒着这样冷的天儿来爬山,这哪是缘分?分明是跟踪……

可多福只是闷在心里,不敢讲出来。

素雪定定看着迎面而来的裴烨,他里面穿着件殷红底万字流云团花锦袄,外披一件藏蓝色祥云纹锦上添花样式的云貂大氅,脚踩着暗刻回纹样式的黑锦靴,漫步走来,脚底的碎冰发出均匀的呲响。

素雪眉心微拧,快速扫了一眼他身旁的多福,连多福都是穿着硬底锦布靴,也发出细小的碎响声。

由此看来,之前那个脚步声,不是他们……

素雪眸光渐渐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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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演得不像

等她回过神来,裴烨已经走到了跟前,正微蹙着眉看着她,似乎不能理解她的愣神。

素雪快速敛了敛目,这才反应过来好似从方才开始她就一直盯着他们瞧,也难怪裴烨会觉得她目光突兀了。

想着便连忙引开话题,道:“裴大少爷不在京里,怎也到江南来,还恰敲来这座寺庙,这座后山?”

听到素雪这句问话,多福低着头闷声笑了,他就等着看少爷被当面揭穿,到时候碰一鼻子灰,尴尬收场,也好赶紧回京去。

夫人已经下了十二道急令,再不把少爷送回去,他这个无辜的小仆从就得等着屁股开花。

可谁料裴烨竟是不慌不乱地笑了笑,道:“这静宁寺的住持与家母乃旧相识,因此这寺庙裴某年年都来祭拜,趁着家母礼佛听经之时,便到这座后山上逛逛,寻一丝清幽。”

多福咽了咽口水,什么时候开始,少爷说起谎来都脸不红心不跳了?

“裴公子当真好雅致。”素雪轻轻一笑,指了指二秀离开的方向,道,“听说沿此而上能有罕见美景,定是裴公子不愿错过的。”

裴烨朝素雪所指的方向望去,莞尔一笑移回目光来,猛地瞥见素雪腰间魏紫色攒花结如意绦旁边那若隐若现的一块佩玉。

他不禁笑得更开了,道:“沿此而上便只有怪石嶙峋,当下才是风景独好之处。”

他说着,看向不远处那片荒芜空地,道:“眼下来得不是时候,否则这儿当是遍地开满秋海棠,正所谓‘横陈锦彤栏杆外,尽收红云洒盏中’。那般美景才当真醉人。”

“原来裴公子也喜爱秋海棠。”素雪不禁动容。

再看了看裴烨。笑容清朗,明眸皓齿,一看就是从未吃过苦受过罪的勋贵公子。

他说他也喜欢秋海棠。素雪虽然惊喜,却也有些不信。就算真的喜欢,恐怕也只是简单的附庸风雅,其中深意,哪会是一个贵族公子爷能体会的?

秋海棠,是相思断肠之花。

思及此,又道,“可惜秋海棠喜温暖,不耐寒。南山半腰上也能长出秋海棠了?”

多福险些嗤的一声笑出来,少爷这是头一回来这静宁寺后山,竟也敢信口胡诌,这回碰上个不好哄的主儿,想不露出马脚都难了。

裴烨看着那片空地,顿了顿,忽而笑道:“不如这样,裴某愿同江秀相约于秋日,等那时再访此寺,再登此山。便知这儿究竟能不能长出秋海棠了。”

素雪心下一动,也想一睹这山中海棠盛景,可她如今毕竟只是个闺阁女子。似乎不便轻易应下别人邀约,顿了顿,只道:“若是有缘,自会再有机会的。”

“那江秀这便算是应下了?秋日之约,不见不散。”裴烨笑得意气风发,目光再次落到素雪腰间那块佩玉上。

素雪不禁一愣,看向身旁的妙梦,妙梦却只是抿嘴而笑。

素雪无奈回过头,她这样婉拒也被当成是应下了?大历国的男子都这样热情豪放的吗?可她之前脱他衣裳为他疗伤。他还扭捏来着。

正疑惑着,忽见裴烨的目光停留在一处。她心中一愣,下意识地明白过来。连忙以袖挡了挡,低声道:“裴公子前来游山是为着寻清静,那素雪就不打扰了。”

说罢起身便要往山下走。

他一定是看见她腰间的那块玉了。

不知为何,素雪忽然心虚起来。

早知就不听妙梦的唆使了,她之前还嫌弃这块玉又大又丑,可后来想着要出远门,就鬼使神差地戴上了。

这下可好,被他撞见了。

本来也不算得什么尴尬事,可她心里就是别扭得慌,别扭得不停在心里暗骂自己怎就这么点儿出息。

她不想再做多留,便寻了由头起身要走,裴烨眼神一慌,连忙道:“江秀这样急着走,莫非有急事?”

他说得不咸不淡,步子却不知何时移到了素雪前面,刚巧挡住她的去路。

说到急事,倒还真有一件。

她思索一阵,才道:“素雪与家姐同来山中,却不巧走散了,因此要急着回去请人上山来寻。”

说完又凝视着裴烨,道:“裴公子山下可有人手?若是方便的话能否请上来?”

能有现成的用自然是更好,也省得她再来回地跑。

谁料裴烨听完竟嗤地一笑,道:“江秀使唤起裴某来倒是丝毫不客气啊。”

想着之前在马场树林的时候,对他就毫不客气,甚至还光天化日之下扒了他的衣裳。

素雪愣住了,连他的命都是她救下的,还客气什么?连几十万的参都送了,可见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怎么到这时候出点小力都不情不愿了?

但见裴烨都那样说了,素雪便眉头一皱,道:“既然裴公子不方便,那素雪便自行去请人了,告辞。”

说罢低头绕过他,快速往回走。

裴烨脸色一变正欲开口喊住她,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素雪一惊,回过头来四下张望。

那声音,是二秀?

厢房这边,老太太等了大半晌也不见素雪和二秀回来,正念叨着:“当真是玩性不改的泼猴,跟去多少个都一样,一玩起来就瞧不见时辰了。”

再有半个时辰高僧就要讲经了,老太太派了胡妈妈去厢房廊子口看了好多回,都没瞧见回来。

大太太连忙在一旁安慰道:“其实她们说到底都还是忻娘家,高僧讲的也未必听得懂,听懂了也未必就能悟得透。难得出来一趟,不如就让她们多玩玩,讲经这边儿,媳妇陪着您便是。”

大太太的话刚落音,厢房门就开了。

老太太还以为是素雪回来了。却不料进来的是婉悦。

“瞧把你给喘的?我都说了这些事让下人去做。”老太太皱起眉,连忙招手让婉悦进来。

婉悦柔和一笑,唤来身后提着热水壶的兰竹。解释道:“今日来上香的人家实在太多,寺里的热水都不够用。排了好一阵才有呢。”

婉悦笑着说完,便让兰竹为老太太冲热水。

老太太捋了捋婉悦额前被风吹乱的发,道:“这些事下人去做就行了,外面那样冷,你又体寒……”

婉悦温和一笑,道:“一直坐着反而僵手僵脚,起来走动走动就暖和了。”

说完刻意扫了扫厢房内,问道:“三姐姐和二姐姐还没回来吗?”

“那俩丫头。指不定玩得正起劲呢!”老太太笑了笑,端起热水喝一口。

婉悦也端起热瓷杯,目光微暗,沉默一阵,复又笑笑道:“都说三姐姐孤傲,如今看来,和二姐姐倒也亲近得很!什么时候能同婉悦和四姐姐也亲近些,那便更好了。”

“瞧瞧这丫头,姐妹间还吃起味儿来了!”大太太不禁笑道。

婉悦也应和着抿嘴一笑:“之前听说三姐姐陪着二姐姐去京里相看的时候处处抢了二姐姐的风采,原以为三姐姐和二姐姐会因此有嫌隙。如今看来,都是我狭隘多心了。”

婉悦说完喝了一口热茶,又转向婧萱笑道:“下回三姐姐再要去陪二姐姐的时候。可得带上我们俩一起了,四姐姐,你说呢?”

婧萱不乐意地瞥了婉悦一眼,没有回答。

谁媳和她们一起呀?这府里人人都知道江素雪和大房已经撕破了脸皮,哪还会是什么姐妹情深?

老太太听到这儿也陷入沉默。这雪姐儿和二姑娘素来不太和美的,这会儿怎么一下子就这样要好了?

正想着,厢房外忽然哄闹起来,还伴随着尖叫声。

老太太眉头一皱,正欲让大太太瞅瞅外头什么事。房门就啪地一声被推开了。

“老太太,大太太。不好啦不好啦!”率先跑进来的是胡妈妈,她吓得脸色发白。险些提到门槛子摔倒。

老太太神色也郑重起来,有些愠怒地站起身,问道:“何事这样慌张?好生讲!”

这好歹是在外头,寺里许多官家的内眷都在瞧着呢,江家这样乱成一团成何体统?

老太太正想说无论什么事来了都要镇定,可还没讲出口来,身旁的大太太就啊地一声尖叫起来了。

老太太在看清了抬过来的人之后,也愣住了。

几个青衣侍卫抬着二秀进来,她昏迷不醒,身上那桃红色织锦缎绣遍地芙蓉花的通袖袄上沾满了泥垢,头上和脸上全是殷红的血,在清冷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

大太太尖叫一声便吓出了眼泪,忙招呼着赶紧抬进来。

老太太的嗓音也发起抖了,一面上前一面厉声问:“端的怎么回事!雪姐儿呢?雪姐儿可回来了?”

这边忽然闹起来,外面都围上了人,老太太探起头朝外看,二秀的后面,还有青衣侍卫抬着同样不省人事的彩月,只是彩月身上似乎不带什么伤。

老太太再往外瞧,已经没有了青衣侍卫,跟在后面的,是素雪和妙梦。

老太太连忙上前去细细瞧着素雪,确定她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里头的大太太却是恼怒了,指着素雪质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你们一起上山去,怎么你好端端地回来,嫣芸却伤成这样?”

素雪平静地走进屋来,并没有立刻回应大太太,而是快速打量了一番厢房中的人。

除了大爷江永弘去请教赵大公子了,其余的人都在,皆望着受伤的二秀,一脸惊愕。

素雪扫了一遍,将目光停留在了婉悦身上,因为只有婉悦的发饰有些乱,气息也有些喘,瞧上去也是出了厢房去吹过风的。

素雪目光遽冷。

大太太见素雪根本不理会她,更加气愤了,上前去一把抓住素雪的手臂,喝道:“你倒是说话呀?嫣芸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你下的手?”

大太太这话一出,众人都怔住了,齐齐看向素雪。

老太太本还想上前去拉住大太太,没有证据哪能随便诬陷人?可是又一想,这嫣芸和雪姐儿忽然要好起来,这本来就有些奇怪的。

难不成真的是……

大太太还掐着素雪的手臂不放,神色狠厉。

素雪瞥了大太太一眼,道:“大伯母,眼下最要紧的是快些请人来为二姐姐清洗伤口,包扎止血,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抑或是何人所为,等二姐姐和彩月醒过来,一切就都明白了。”

说完,眼神清绝地盯向婉悦。

婉悦一对上素雪的目光就快速移开了,捂着心口作惊吓状,围到二秀小榻边,神色慌乱,满脸焦急。

素雪暗自提起唇角笑了笑。江婉悦,这回,演得不像了。

第150章 寺中忏悔

厢房外的人越聚越多,老太太面儿上开始挂不住了,皱起眉让胡妈妈先把厢房门关起来。

可这边还未关上,听闻寺里出了事的静和师太也匆匆赶过来了。

“江老太太,这……”

静和师太看清躺在小榻上的二秀之后,也吓住了,连忙闭眼合掌默念阿弥陀佛。

“静和师太来得正好!”大太太拔高了嗓门儿。

“我们嫣芸再怎么也是在您的静宁寺出的事,眼下静宁寺和江府离得远,没办法立刻送回去,静和师太好歹给个交待吧!”大太太又将狠话朝静和师太撂过去。

静和师太也焦急万分,一面向老太太和大太太赔不是,一面吩咐身旁的小女尼去请寺里的大夫过来。

“出这样的事谁也不愿意看到,也不能怪罪静和师太。”老太太蹙着眉说着,让胡妈妈遣了两个丫鬟端来热水为二秀清洗脸上血水,更换身上沾了污泥的衣裳。

二爷江永骏和三爷江永坤是男丁,因此被赵姨娘带着出了厢房,到别处候着。

大太太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影,再也忍不住,转身扑在二秀的小榻边痛哭起来。老太太撑着拄杖,也叹气连连。

婧萱虽然并不想理会二秀的死活,但见二秀弄得头破血流,也着实吓住了。她紧张看着丫鬟忙来忙去,心里揣测着二秀还能否有命醒过来。

婉悦最是不慌乱,一面悉心安慰大太太,一面嘱咐丫鬟当心些,莫要碰到二秀头上的伤口。

“放心吧大伯母,二姐姐吉人天相,这只不过是擦破了点皮。等上了药醒过来了,就没事了。”

婉悦的声音温柔得好似这江南的水。

素雪听完也弯唇一笑,上前道:“是啊。大伯母,素雪方才也瞧了瞧二姐姐的伤势。并不严重,很快就能清醒过来的。”

老太太听完甚为宽慰:“连雪姐儿都这样讲了,想必真是没什么大问题的。但愿菩萨保佑……”

说着又看向大太太,皱眉道:“你也别哭闹不休了,省得让外头的人听了去,还以为大过年的咱们江家也要办丧事了呢!”

大太太强忍哽咽,抹抹泪道:“母亲,嫣芸可是媳妇的心头肉呀……叫媳妇怎能不伤心?若是嫣芸自己不当心摔了的。那倒怪不得别人,可要是哪个不安好心的敢害嫣芸,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大太太说完这句,恨恨地瞪了素雪一眼。

老太太着实听不下去了,敲了敲拄杖道:“你现在讲这些话,又是要给谁听?就你做母亲的着急,我这个祖母就不着急了?人都还没醒过来,究竟怎地回事谁也别胡乱揣测!”

大太太这才强忍着闭了嘴。

少顷,静和师太带着寺里的大夫过来查看二秀的伤势,打开药箱为她上了止血药。又小心包扎了起来,最后道:“江秀并无大碍,只是头部受了轻创。身上并无扭伤瘀伤,许是惊吓过度才会晕迷过去,很快便会醒来的。”

大太太听完逮住大夫的袖口,指着二秀吼道:“方才她流了那么多血,这也叫轻创?”

大夫连忙解释道:“江太太莫要激动,老夫方才瞧了瞧江秀的伤口,只是在利物上划了一道口子,因此才会大量出血,其实伤口并不深。当真没有大碍。”

大夫说完,使劲扯回了自己的衣袖。

大太太这才放了心。重新坐回软凳上。

本还在另一边同赵大公子谈笑的大爷江永弘听闻这边出了事,也匆匆别了赵公子赶回来。可奈何胡妈妈不让他进,说大夫正在为二秀包扎,他不便进去。

江永弘只得焦急候在外面。

“大爷,这外边风大,又没个坐处,二爷和三爷已经被赵姨娘领去前殿了,您不如也到前殿去等一等?那边好歹有小杌子小垫子可以坐着歇歇。”胡妈妈关切地看着江永弘,又瞥了瞥里面,道,“还不晓得二秀何时才能醒过来呢……”

江永弘听完点了点头:“也好,我先去那边候着,二姐姐若是醒了,千万记得遣个丫鬟过来喊我。”

胡妈妈连连点头。

江永弘去了前殿,寻了好一阵才在一个袖里瞧见赵姨娘。彼时赵姨娘正哄着三爷坤哥儿敲木鱼,坤哥儿咯咯地笑着,丝毫不知愁滋味。

江永弘心中有些不豫,二姐姐出了这样大的事,生死未卜,坤哥儿却还有心思在这儿玩木鱼?

坤哥儿还小,不懂事,倒也还说得过去,可又瞧了瞧赵姨娘,也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

这让江永弘有些愠怒了。

“坤哥儿?”他立在门口,朝里面喊了一声。

江永坤还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没听出自家大哥的语气中带上了责备,转过头来,依然笑着喊道:“大哥大哥,来敲木鱼脑袋!”

说着还伸出手将自己手里犍槌递给江永弘。

江永弘沉着脸走进来,如往常那般一把将坤哥儿搂起来,这回力道却是有些大。

坤哥儿本还以为大哥又要带他玩了,可大哥这回却只是抱起他,冷冷瞪着他,不说一句话,手上却越来越用力。

坤哥儿收起了笑,渐渐皱起了眉,开始伸手推搡江永弘。

“大哥放坤儿下来,放我下来!我要娘!”他感觉到大哥浑身散发出的怒气了,本能性地想逃离他,回到赵姨娘身边去。

赵姨娘也觉察出江永弘的神情有些不对劲,朝他伸了伸手轻声道:“大爷,您把坤哥儿弄疼了……”

“疼,就是要他知道什么是疼!”江永弘忽然拔高了音调。

听到这声,坤哥儿忽地一抖,吓哭了。

“大……大爷?”赵姨娘无措地喊出一声,似责备,却又不敢责备。最终,只得带上了乞求。

坤哥儿也索性哭得更大声了,以表示他的抗议。

江永弘紧紧盯着哭声大眼泪少的坤哥儿。脸色越发铁青。

到最后,坤哥儿似被震住了。大张着嘴,却哭不出声来了。

“你知道疼,那二姐姐受了伤该有多疼?你不关心就罢了,还在这儿笑得这样开心,若是让大伯母撞见了,又该作何想法?”

江永弘厉声吼完,坤哥儿却懵了一般地盯着他。

他的心也软了,蹲下身将坤哥儿放下来。

坤哥儿立刻躲回赵姨娘怀里。只露出半边脸,戒备地瞅着江永弘。

“大爷教训的是,是姨娘的不对,是姨娘欠考虑……”赵姨娘搂着坤哥儿,不停朝江永弘认错。

虽然她很不能接受江永弘方才那样对待坤哥儿,可是细细想一想江永弘说的话,也的确是那个道理。

这段时日,曹淑宁不知是着了什么道,状况百出,越发不受老太太喜欢。这一点赵姨娘自然是欢喜的。

可是二太太倒霉了,大房却越来越得势,她要真的为坤哥儿好。就不该在这时候开罪大房。

大房和二房如今的状况江永弘也一样是瞧在眼里的。

二太太常常对他说,二老爷是江家族长,大房又生不出嫡孙,所以这江家的家产,没人有资格跟他争。

可是二老爷又常常教导他切记要尊重大伯父和大伯母,即使以后把江家交到了他的手上,也不能亏待大房一分一毫。

他自然知道尊礼重道,不会仗着势力排挤大房,可是瞧着眼下的局势。他不得不着急。

“二弟呢?”沉默良久,江永弘才猛然发觉不见江永骏的身影。

赵姨娘依然搂着坤哥儿。害怕大爷忽然间又将坤哥儿夺了过去,抱起来吓他。

听到大爷的问话。便应声道:“二爷说他想静一静,就去别处走走……”

赵姨娘说完,眼珠转了转,又连忙道:“大爷,是姨娘的错,姨娘不该在二秀受伤的时候和坤哥儿嬉笑,还惹得二爷心中不快,大太太若是怪罪,姨娘会亲自去道歉,坤哥儿还小,他什么都不懂的……”

江永弘叹了叹气,只说了句:“二弟不是那种嚼舌根的人,姨娘以后小心在意着便是了。”

赵姨娘这才如获大赦,连连点头。

江永弘抬眼望了望那尊金身佛像,最后叹叹气寻了个小杌子坐下来,问道:“二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没说。”赵姨娘低声道。

江永弘也不说话了,只是望着那万字纹的窗棂出神。

二爷江永骏听不惯坤哥儿的吵闹,又不好直接讲出来,便借故出去走一走。

高僧已经来了寺里开始讲经,可二秀那儿忽然出了事,老太太也没心思再过去听了。

不过这会儿寺里倒是清静了不少,有头有脸的官家内眷都去听经了,没资格去听经的,上完了香也都陆续离开了。

踩在青白石地砖上,听着寺里沉闷的钟声,他的步子放松了些。

最近府里出了许多事,不过大多都是于他有利的事。

在这夹缝中生存并不容易,可如果不能,便只有落得更加惨淡。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阵低哑的哭声,他猛地抬起头四下瞧,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出好远。

这边虽也是在寺里,却荒凉得多,旁边几间屋子还堆着柴火和杂物。

喑哑的哭声依旧没停下,江永骏蹙蹙眉,顺着声音慢慢靠过去。

“菩萨啊菩萨,我已经向您求了十五年了,如果真的饶恕了我的罪过,就求您让她超生,莫要再来梦里折磨我了……”

江永骏一惊,再次放轻了步子,静静走到半掩的门外。

偏了偏头朝里面望去,跪在佛像面前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体形微胖,身上的青色粗布袄子已经洗得泛白。

看上去不像是大户人家的粗使婆子。

江永骏兀自摇了摇头,准备转头静静走开,人世间的冤孽本就数之不尽,他无心再多听一些。

可刚走出一步,里头又传来呜咽声:“冯姨娘啊,菩萨都说宽恕老奴了,您就安息了吧,您就安息了吧……这十多年来您夜夜来向老奴索命,老奴真恨不得把这条老命交给您去啊……”

冯姨娘?

江永骏猛地一怔。

第151章 真是荒唐

那个老妇浑然不觉门外有人,还在自顾自地低念着:“冯姨娘啊,求您宽恕老奴吧,老奴年年到西山去给您磕头,给您烧纸钱,在菩萨这儿也求了十几年了,求您宽恕老奴吧,别再来索命了……”

“那碗催生药,是二太太逼的,是二太太逼着老奴的!老奴没想过会沾上人命,可怎知一碗药下去,就真的出人命了啊……”

里面的哭诉声渐渐小了些,过一阵,又开始不停地重复。

二太太,冯姨娘?

二房的冯氏生前是个姨娘,死后才被抬为了平妻,因着老太太和二老爷曾为了这事闹得十分不愉快,所以府里人鲜少提到冯氏,提起来也都习惯性地称其为冯姨娘。

对于二房这些事,江永骏也是听下人摆谈,一直都以为冯姨娘是难产而死,却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一段真相。

冰冷的风刮过来,他僵立在门外,惊愕的脸渐渐恢复平静。

原来二房太太,竟是个这样心狠手辣的毒妇人……

江永骏冷冷一笑,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二小姐这边出事后,大太太就遣翡翠赶回府去喊大老爷过来。毕竟这回来上香的都是府里的小辈和女眷,有些事须得让大老爷出面来拿主意才行。而二小姐昏迷着,经不得车马颠簸,没办法立刻送回去,便只好让这边过去请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二小姐仍旧昏迷未醒。

大太太哭也哭累了,便倚在一旁沉痛地闭上眼。老太太脸上的焦虑倒是少了许多。因着二小姐苍白的脸已经渐渐有了血色。

严妈妈拉着大夫一遍又一遍地问究竟还有多久能醒来。大夫被问得急了。最后只说了句:“今日之内铁定能醒来。”

一众人便耐下性子静静地等着。

只有婉悦不辞劳苦地上前去为二小姐擦脸喂温水。

素雪盯着婉悦的背影,不急不缓地走过去,缓声道:“我发现二姐姐的时候,她正躺在泥泞里,如果真是被人推下去的,那二姐姐醒来的时候一定还沉浸在事发当时的惊惧之中,所以我劝六妹你还是不要离二姐姐太近了,否则她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你。指不定下意识就会把你当成是害她的人。”

她接过婉悦手中的热巾帕,也为二小姐擦了擦脸。

忽又叹息道:“要是这伤口再下来一丁点儿,就延伸到脸上了,女子破了相,可就难嫁出去了,幸好只是在头部,即使结了疤,挽个发髻遮一下也就看不出什么了。”

婉悦听完温柔一笑:“府里有许多消疤痕的膏药,二姐姐多抹一些,叫那疤痕一丁点儿都别留下。”

素雪抬起眼来。婉悦这话说得当真好听,可不知怎地。素雪却觉得这语气中带了些许遗憾,是在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再用力些推,好让二小姐完全破相?

素雪忽又笑笑:“不过倒也没什么,二姐姐说亲的对象是陈家公子,陈家世代书香,看中的不仅仅是秀外,更是惠中,所以即便是伤到了脸上,这该成的美事,也一样能成。你说是不是呢,六妹?”

素雪放下手中巾帕,意味深长地看着婉悦。

果然,一提到二小姐和陈家,婉悦的唇就紧紧抿了一下。

从微表情学的角度来讲,紧紧抿唇,是焦虑紧张的表现。

虽然婉悦掩饰得很好,目光丝毫不慌乱,手脚也很没有别的小动作,可这一点,却出卖了她。

兴许婉悦一直以为她将自己对陈公子的心思掩藏得很好,府里无人知晓,忽然被素雪这样别有深意地讲出来,才让她慌了。

不过慌乱只是转瞬即逝,她快速敛了敛目,扬起嘴角漾出一个笑:“姻缘自有天注定,二姐姐优雅大方,陈公子知书识礼,他们俩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儿。”

她说完,又掩嘴一笑,指着素雪道:“三姐姐方才不是说不能靠得二姐姐太近吗?要是她醒来把三姐姐当成是害她的人,那可怎么好?”

素雪目光倏然一冷,正思索着婉悦这句话里的深意,便听得身后的老太太开了口。

“你们二姐姐还昏迷不醒呢,你俩就说起笑话儿来了,不如把这精气神儿留着等她醒了多哄哄。”由于素雪和婉悦是背对着老太太,因此老太太全当她们俩是在逗趣。

这话一落音,外面的秋葵就开门探了个头,轻喊道:“老太太,彩月醒了。”

彩月是个丫鬟,且身上都不带什么伤,因此草草地安排了一个小榻子就让她躺着了。

众人的心思都在二小姐这儿,谁也没去理会彩月何时能醒,这会儿听到她反而先醒了,都立起身来,匆匆朝那边走去。

彩月当时是跟在二小姐一起的,一定也清楚当时的情形。如果二小姐是被人偷袭的,那彩月更是目击之人了。

老太太留了胡妈妈和严妈妈在这儿照看二小姐,其余的都一同过去。

素雪走出一步,发觉婉悦有些迟疑,便回过头道:“六妹不要一同过去?”

婉悦咬了咬唇,不语。

素雪退回一步,凑到她耳边,直直盯着婉悦的眼睛,道:“其实不管彩月会说出什么来,六妹都不必太尴尬的。这该来的,迟早会来。躲起来,反而显得更心虚了。以前你面对雪梅那件事的时候,可比这回要坦荡多了。”

婉悦眼皮抖了抖,深吸一口气,扯开嘴角笑道:“二姐姐的事怎么会和雪梅有关?三姐姐不就是想婉悦一同过去吗?那婉悦便陪着三姐姐罢,也省得……三姐姐到时候尴尬。”

素雪双眼微微一眯,婉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尴尬,她为什么要尴尬?

不待她多想,婉悦就快速越过她,朝门口走去了。

素雪也敛了敛衣摆跟上去。

彩月被安排在简陋的小储物间,里面只有一张破旧的小榻。

此刻这小小的房间却站满了人,彩月被围在中间,正脸色惊惶地朝老太太和大太太讲诉着当时的情形。

“当时小的带着二小姐一直往山上走,可不知为何,三小姐一直慢慢吞吞,不肯跟上来。后来小姐到了半山腰上,说想歇息一下,顺便等等三小姐。”

彩月不停说着,声音有些颤抖。

不知为何,素雪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果然,彩月一看到素雪的脸就忽然激动起来,指着素雪道:“就是三小姐!三小姐带着丫鬟偷偷来到小姐的身后,将小姐推了下去!”

这一句响亮而笃定,回荡在狭窄的屋子里。

素雪心中一空,愣愣看着彩月,彩月还在发着抖,眼中的惊惶和恐惧不像是装得出来的。

众人也顺着彩月所指的方向看过来,有的惊诧,有的愤怒。

“原来真是你!”大太太指着素雪吼起来,似乎恨不得冲上去对素雪又抓又打。

“雪姐儿,到底怎么回事?这丫鬟说的是真的?你为什么要害你的二姐姐?”老太太也开始质问起来。

可这些声音素雪仿似都听不见了,她脑中嗡嗡作响,思索着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猛地转过头去看向一旁的婉悦,婉悦脸色惊愕地看着她,似乎也和其他人一样不愿相信是她出手推了二小姐。

可是素雪却仿佛看到婉悦扬起了嘴角,朝她发出一声刺耳的哂笑。

她想仔细去听,却又只听见婉悦在急急为她辩解:“彩月你凭什么说一定是三姐姐?你当时可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老太太也回过头,等着彩月把话说清楚。

彩月依旧愤恨难平:“当时她们主仆二人是从后面把我们推下去的,小的哪里有机会看得清?只是在昏迷前听到三小姐的丫鬟在喊,说去死吧!谁让你跟三小姐争的?”

众人再次回首来,震鄂地看着素雪。

素雪愣了愣,却是苦笑一声,无力地说道:“荒唐,真是荒唐……”

“自家姐妹都下得了狠手,这当然荒唐!”婧萱也指着素雪吼起来。

素雪不理会婧萱,走上前去逼视着彩月:“你可知道是谁喊人来将你们从泥泞中救回来的?如果我真的想让你们去死,你以为你还有本事在这儿张口咬人吗?”

她若真的那么狠心想害人,就凭二小姐那点儿出息,只怕会死得连骨头渣儿也不剩!

彩月毕竟只是个下人,见到主子气势凌人,一时间也哑口无言了。

素雪又转向老太太:“祖母,若我真想害人,岂会用这样低劣的手法?而且还在故意暴露自己的身份之后,又将她们都救回来,等她们醒来了再指证我?您相信您的孙女儿会愚蠢至此吗?”

老太太陷入沉默,的确,这里头是有些说不过去。

素雪见老太太思索,立刻接着道:“彩月根本就没有看到她们的脸,凭这句话根本不能判定是谁推了她们。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陷害。过去推了二姐姐,又故意说出那句话。”

“那你的意思,是另有其人?那……那会是谁呢?谁想要害我江家姑娘?”老太太蹙起了眉。

素雪站直身体,微微侧身,扫了一遍屋子里的人,朗声道:“其实很简单。当初知晓我和二姐姐会去后山的,只有咱们厢房中的人,只要回想一下,谁在中途也离开过厢房,便是了。”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定格在了婉悦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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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一口咬定

众人都蹙眉静静回想,婉悦低了低眉,主动上前一步,道:“当时婉悦离开过厢房,可婉悦并没有上山去,而是去为祖母取热水了。”

素雪失笑,原来婉悦还有这样一个好理由,只是什么时候江家嫡出的姑娘也要去做下人该做的事了?取热水,难道不该是丫鬟该做的事?

婧萱觉察状况不对,连忙上前来替婉悦辩解道:“六妹去前殿取热水,这事大家都知道的。更何况六妹身子弱,从小就体寒,怎可能爬到山上去?”

说罢又走到老太太面前,道:“祖母,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时除了二姐姐,就只有三姐姐在后山上,不是三姐姐带着丫鬟推了二姐姐和彩月,难不成是二姐姐和彩月自己把自己推下去了?”

看着婧萱那副不饶人的模样,素雪眉心紧紧拧起。

见素雪不反驳,婧萱更加来了劲,继续道:“我之前就奇怪来着,你和沈公子婚事都快定下来了,你怎么又忽然要悔婚?原来是狗改不了吃屎,见到谁有好的就想要抢过来!抢不过来索性就起了歹念!”

素雪脸色倏地阴沉下来,上前一步冷声问道:“你再讲一遍,试试?”

婧萱也同她杠上了,上前嚷道:“讲多少遍都一样!你就是跟冯氏那个狐狸精学的,专抢别人的,不知羞耻!”

素雪紧紧盯着婧萱,心中的怒火再也止不住,用力扬起绷紧的手要朝她扇下去。

这不是婧萱第一次开口辱骂冯氏,可不知为什么,以前听来还不痛不痒地,这时却是恨得咬牙切齿。恨得只想一耳光给她刷下去!

婧萱本还一脸厉色,这会儿也被吓住了。瞧素雪那气势,这一巴掌定是不轻。

婧萱本能性地向后缩了一下。

素雪紧并的五指绷得直直地。却是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没打下去。

老太太也被惊住了。瞧见素雪好歹忍住了没真打,才连忙喊旁边的丫鬟上前去把素雪和婧萱拉开。

饶是没打下来,婧萱也被吓得快哭了,抖了抖唇正要不依,却听得身后不知哪个丫鬟喊出一声:“二老爷?二老爷来了,大老爷也来了……”

丫鬟的声音有些慌,大伙儿一直留意着这屋子里,谁也不清楚大老爷和二老爷何时站在了后面。

素雪倏然侧过脸去。看清二老爷的一瞬间,一股暖流不自觉涌上心头。方才她说了那样多,也许他们都不愿意相信她,可是二老爷一定不会。

众人也循声望过去,二老爷和大老爷已经立在了房外。

老太太抬了抬手,秋葵就立刻上前去扶她起来。老太太皱起眉,正想着该如何向大老爷和二老爷讲诉这边的状况,可刚一开口,二老爷就摆摆手示意老太太不必再说。

“外面马车已经备好了,先安顿着大伙上去。一切的事,等回府再说。”二老爷声音很沉,听上去似乎已经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老太太听完也点点头:“这些事本就不该拿到这外边来。只是二姑娘她还昏迷着……”

“母亲,嫣芸方才醒过来了,已经被安排去了马车里。”大老爷伸出手扶住老太太,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屋子里的人,压低嗓音道,“母亲,就照二弟说的办,先回府再说吧。”

老太太微愣地偏着脸看了大老爷一眼,大老爷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好似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不便说出口来。

二老爷更是脸色沉沉。不知是烦恼府里事故不断,还是气恼方才婧萱那样辱骂素雪和冯氏。

老太太沉默一阵。握紧了手中拄杖,回头道:“一个个儿都消停消停,这是在外头,不比府里。既然二姑娘都醒了,都先回府去吧。”

老太太都开口了,众人也不敢再多言,跟着往外走。

婧萱有些紧张地瞧了瞧二老爷的背影,方才那些骂话,不会被父亲给听去了吧?

想着,她又心有不甘地斜睨了素雪一眼。

江家这边忽然要走,可把静和师太给急坏了,迎上来连声告罪。老太太勉强回了两句,也不愿再多言,匆匆走下云梯,上马车回府去。

二秀果然是醒了,头上裹着一段白布条,呆呆愣愣地坐在马车里。

大太太推了推她,可二秀仿似有些傻了,没有表情,也不回话,大太太急得又抹起了泪。

老太太瞧着二秀这模样,心中也着急,可看着大太太这没出息的样子,心里更烦:“大夫都说了二姑娘没有大碍,我看她只是没缓过来,你也莫要自乱分寸了。”

二秀都这副样子了,老太太也没法再问什么。回府后,让严妈妈照料着二秀先回房洗洗身子歇一阵,等缓过了神儿再说。

秀们都被遣回了房,大老爷和二老爷则被胡妈妈喊去了老太太后院屋子。

素雪由妙梦扶着往廊子另一边走,回头看了看二老爷和大老爷的背影,若有所思。

“大夫都说了二秀没事,瞧着兴许等不了一会儿便能清醒过来的。”妙梦一面说一面取来一件水蓝底十样锦交领行袄,“秀在那边吹了风,沾了露,不如趁着这时候换下来,省得一副狼狈模样,倒叫他们觉得好欺负!”

素雪听到这儿,好似想起什么一般,神色一怔。

妙梦以为素雪是胆怯了,抖了抖袄子为她穿上,道:“秀莫怕,有二老爷在,才不会相信那起子血口喷人的!”

素雪目光沉沉,依旧在思索什么,没有回话。

二秀洗净了身子,神志才总算恢复了些。

大太太见她不再呆愣发傻了,也松一口气,握住她的手问道:“嫣芸你看看娘,现在还觉得晕吗?”

二秀轻轻摇了一下头。

大太太将她的手握的更紧:“那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看清是谁推了你?”

二秀嘴唇动了动,抬眼瞧了瞧屋子里没别人,才说道:“我也不知道是谁推了我……”

大太太眉头一皱,有些失望。

“当时我分明已经甩掉江素雪了,我本想着把她困在山上自己偷偷溜下去,所以才走了条崎岖的小山路。可那条路实在是难行,我便想坐在路边的大石坂上歇一阵,谁料刚坐下没一会儿,忽然背后一双手猛地一推,我就扑下去了……”二秀说着,依旧心有余悸。

大太太顿了一下,又道:“可彩月说她昏迷前听到是江素雪的丫鬟在喊,你可有听到?”

二秀细细回想了一阵,最后摇摇头:“当时我都吓死了,哪还记得这些?”

那山路又窄又陡,还乱石遍地,幸好她本能性地稳了一下,否则那样摔下去,定是连命都没了。

她本打算着把江素雪困在山上,江素雪迟了回来,误了高僧讲经,老太太就会责怪,可谁料到头来……

大太太满脸焦虑,连这都不记得了?那岂不是没有证据了?

正在这时,门口的胡妈妈忽然走进来,看了大太太一眼,道:“六秀拿着创药过来看二秀了。”

大太太一向恨透了二房的人,唯有六秀婉悦是个例外。

一来婉悦本就不受二太太重视,不似江婧萱那般趾高气扬;二来婉悦对她这个大伯母还算得上尊敬,同嫣芸也亲近,之前还帮着嫣芸打络子,从来没有半句怨言。

眼下府里人人都在揣测着究竟是谁推了嫣芸,唯有婉悦还知道心疼人,忙不迭地给嫣芸送创药过来。

大太太脸色缓和了些,点头道:“嫣芸这边已经拾掇好了,你让六秀进来吧。”

严妈妈应声去打起帘子。

婉悦细步走进来,抬头瞧了大太太和二秀一眼,顿时眉头一皱,心疼道:“二姐姐刚被摔了,可得好生躺着,莫要坐起来。”

说着自怀里取出一个药瓶递给严妈妈:“这创药是去疤痕用的,等二姐姐伤口愈合了,千万得记着抹上一些,可饶是这药再好,也记得要禁嘴,带伤的时候不能沾虾蟹,也莫要吃那些辛物,伤口好得慢,疤痕就容易留得深。”

二秀听完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受伤倒不要紧,留个疤多难看啊!”

严妈妈也深以为是,连忙接过来收下,看着婉悦的目光中带上了感激。

大太太叹叹气,道:“还是悦姐儿心地善良,不似有些人,心狠手辣,一肚子黑水!”

婉悦转了转眸,低声道:“其实就眼下的状况来看,也未必就是三姐姐……至少,父亲和祖母会护着三姐姐的。”

她一面为素雪开脱,一面又从侧面抹黑。

说完这句,便抬抬眼皮瞧了大太太一眼。

果然,大太太气得腮帮鼓鼓,恨声道:“护着她?凭什么护着她?她江素雪是江家闺女,我的嫣芸就不是江家闺女了?”

婉悦仍是小声道:“可是彩月并没有亲眼看见是三姐姐推了二姐姐,只要三姐姐不认,老太太也不会……”

“什么没亲眼瞧见?这还需要亲眼瞧见吗?除了她还能有谁!”大太太激动起来,又转头看向二秀,咬着牙道,“嫣芸你记着!等会儿老太太定会过来细细问你,你什么也别想了,就一口咬定是亲眼看到江素雪把你推下去的!我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二秀咬了咬唇,也觉得这是好法子,点头重重嗯一声。

婉悦目光微微下敛,眼底藏着几不可察的笑意。

第153章 自生自灭

送完了膏药,婉悦又说了许多关切话,才起身回房去。

刚回房坐下,兰竹就匆匆走进来,到婉悦身前低声说:“秀,大老爷和二老爷已经从老太太屋子里出来了。”

婉悦眼眸转了转:“那可有听到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兰竹摇摇头:“屋外头有秋葵守着,小的不敢走近了去……”

婉悦低头思索一阵,笑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叫人瞧出异样,连二姐姐都一头雾水不知究竟是谁,父亲和祖母说的,也无非就是这回又出了事丢了面子。”

想了想,又道:“我的衣裳鞋袜已经换下来了,你不必跟我一起过去,赶紧把这身儿换下来,全都收拾干净了。”

兰竹点头应是,目送婉悦出了房间。

身上的衣裳鞋袜都被露湿了,兰竹速速换下来,进里屋去抱起婉悦换下的衣裳,可寻了半天,也不见有婉悦的绣鞋。

莫非秀没有换下鞋?

兰竹收拾好了手头的衣裳,仍是不放心,出门去问守在外面的翠儿和柳儿。

翠儿柳儿都是府里的小丫鬟,二太太见婉悦这边只剩下兰竹一个,便遣了两个过来,可婉悦始终觉得她们俩生分,都不让进屋子伺候。

翠儿柳儿也只是奉命而来,六秀不待见,便也权当是摊上了个闲活儿。六秀有吩咐便应下,没吩咐就跑去和别院的丫鬟们说说闹闹,更何况眼下府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儿,她们更是迫不及待要去四处问问。

兰竹打起帘子喊了好几声,也不见外头有人应,便知道这两个丫鬟又偷懒去了。

她皱眉沉思,秀一向谨慎。不会那样疏忽,想及此又回头找了一番,却终是没瞧见。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严妈妈便带着丫鬟过来请老太太和秀们过去,说二秀已经清醒过来了。要当着老太太的面儿把实情说出来。

严妈妈一一去房里请,到素雪这儿的时候,那语调明显轻佻了些:“老太太催着秀们都过去了,三秀可得赶紧着,别让大伙儿等。”

这话似乎在说,等会儿你可是关键人物,缺不得。

素雪已经听出了这个中深意,二秀和大太太正等着让她过去。好将脏水全都泼到她身上。

想着不禁一笑。

她岂会让他们那样如愿?

妙梦打起帘子,素雪便快步跨出,瞧也不瞧旁边的严妈妈,直直往前走。

严妈妈在后面瞪了素雪一眼,咬牙低声道:“你就得意吧,看你还得意得了多久!”

素雪步子很急,妙梦都有些跟不上,不禁拉了拉她的衣摆轻声问:“秀,就这样过去?也不去请一请二老爷?”

素雪不回话,快步向前走。

妙梦有些乱了。又问:“怎么没见千柔啊?她机灵些,到时候也可以帮着秀说两句话……”

素雪忽然停住了,却不是为了回妙梦的话。而是看到前面路口匆匆折过去的婉悦。

瞧了瞧婉悦的来路,那是老太太院子的方向。

婉悦是孤身一人,身边连个丫鬟都没带,她快速折过廊子,也往二秀那边去了。

素雪眉心拧起,婉悦这时候去老太太那儿……可是说了什么?

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原来是二太太和婧萱也跟着过来了。

二太太脸上的红疹印已经消散了不少,经了脂粉的遮盖。不细看都瞧不出来了,虽然气色依旧有些憔悴。可精神却还不错。

听到大房姑娘被推下山路摔了,出手的还是江素雪。二太太想不高兴都难。

婧萱扶着二太太向这边走来,瞧见站在路中的素雪,立刻翻了个白眼将脸一偏,拉了拉二太太快步走。

素雪退到一旁,朝二太太福一礼,二太太也只是斜了素雪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都别磨蹭了,二姑娘那边还等着呢。”

眼下江素雪都成了个害人精了,她自然也不必再装着对她和和气气。

素雪敛了敛眉,应了声是,跟在二太太身后一同过去。

大太太这回架子倒是摆得足,老太太没来,便谁也不请进去,一时间,房外站满了人。

二秀受了伤,大太太自然要趁这机会摆摆谱,众人也都不碍着她,耐着性子在外面候着。

不一会儿,婉悦和赵姨娘也一同过来了,素雪瞧了瞧婉悦,她换上了一件淡蓝镶领白底子绣折枝玉兰花的对襟比甲,下身配一件浅青色百花裙,脚上那双洁净的纯白底暗刻银丝线的绣鞋在裙摆下忽隐忽现。

发觉素雪的目光,婉悦也不躲闪,乖巧地站在二太太和婧萱身旁,低着头不说一句话,也不焦急地偏头四处瞧。

又等了一阵,老太太才不紧不慢地过来了,扫了一眼屋子外的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素雪身上。

素雪似乎听得老太太轻轻叹了一口气,挥挥手道:“既然都叫过来了,一同进去罢。”

素雪凝凝眸,看来喊上所有太太秀过来并不是老太太的意愿。

想来也是,无论二秀会指认谁,对于江家来说都算不得光彩的事,既然是不光彩的事,又何必要凑一大家子人?

可大太太却偏要。

听到老太太的声音,大太太才让严妈妈打起了帘子,众人跟在老太太身后,鱼贯而入。

二秀躺在锦榻上,分明脸色已经红润了许多,却做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来,挣着身子要起身来给老太太行礼,却又迟迟起不来。

“你有伤在身,躺好便是了。”老太太摆摆手,坐到床边。

二秀也真就顺着话儿躺好了,看了看老太太,嗫嚅两声道:“祖母……祖母可千万要为孙女做主啊……”

老太太眉心微微一拧,眼中并没有疼惜。反而郑重地压了压嗓门:“芸姐儿,现在大伙儿都在,你就如实讲出来。祖母要听实话。”

二秀本还以为老太太会疼惜地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谁料一出口竟是这样生硬的一句祖母要听实话。

二秀有些心虚了。不禁朝大太太看过去。

大太太紧揪着手中丝帕,不停朝二秀瞪眼。

老太太忽然拔高音调:“这事儿非同小可,牵扯到我江家姑娘的声誉,芸姐儿,你如实说来,祖母会替你做主,可若有半点虚言,祖母也不会轻饶!”

二秀吓得一抖。这场面怎么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素雪也有些诧异,老太太这神情,这语气,似乎是知道了什么内情……

大太太眼珠转了转,上前心疼地拉着二秀的手,回头道:“母亲,嫣芸这才刚清醒过来,您就别拿那些重话吓她了。”

又转过头去对二秀道:“嫣芸你别怕,拒说出来,老太太在这儿呢。她还敢再加害于你不成?”

有人壮胆,二秀才点了点头。

之前本想着声色俱厉地指证江素雪,顺便把二房全都数落一遍。也好长一长大房的威风,可真到了这会儿,却只是伸出手指了指,说:“是三妹妹,是三妹妹推了我……”

素雪看着二秀那胆怯的模样,不禁笑道:“二姐姐,我只记得我救了你,可不记得我推了你。你这一摔伤得并不算重,好生回忆一下。可都看清楚了,别开口就乱讲。”

二秀更加心虚了。这江素雪怎么看起来比她还镇定?

她咬住唇,看了看大太太。又看了看老太太,最后只得硬着头皮道:“看清楚了,嫣芸看清楚了,就是三妹妹,就是三妹妹推了我!”

素雪冷冷移开目光,这二秀都心虚到不得不靠着重复和加大嗓门儿来为自己壮胆了。

素雪敛起目,正欲上前开口说什么,却不料老太太忽然一掌击在二秀的床沿上,怒斥道:“好一个混帐!当真是不肯讲实话是不是!”

老太太这话一出,众人都倒吸一口气。

二秀吓得脸色都白了,眼泪盈眶,却又不敢流出来,只愣愣地看着老太太,又无助地望向大太太。

大太太也惊住了,连忙上前去搂住二秀的头,委屈道:“母亲您这是为何?分明是雪姐儿推了我们嫣芸,您不责问雪姐儿,怎么反而凶起嫣芸来了?嫣芸的伤还没好,要是被吓出什么病来,那媳妇也不要活了!”

大太太搂紧二秀,不依地抹起泪来。

老太太却丝毫不为所动,倏地站起身来:“莫要再说了!我什么都知道了!本还带了几分指望,以为芸姐儿会如实交代,谁料竟是这样心念不正的混帐东西!”

大太太那委屈万分的脸忽然僵住。

老太太都知道了?知道什么了?

难道是彩月那丫鬟……

不可能,彩月顶多会说没看清是谁,也绝不会乱讲的!

大太太思索一阵,为自己壮了壮胆,也站起身来问道:“母亲说知道了,那知道了什么?究竟是谁推了嫣芸,究竟是谁?”

老太太脸色铁青,愤愤地看了二秀一眼,道:“究竟是谁,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大太太整个人都懵了。

老太太已经没了耐心,摆摆手道:“后日就要回蓟州了,这件事我已经不想再追究。二秀自己失足摔伤了,便留在老宅这边好生养伤吧!若是安分守己不出乱子,半年后自会命人过来接你。”

二秀惊坐起来,不敢相信这一切。

老太太这是不准她回蓟州府上了?要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

虽然江南是江家的祖地,也不乏有同宗族的亲眷,可是这么些年了,早已经鲜少来往,即使来往,也不亲近了。

老太太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是要她自生自灭吗?

第154章 煞费苦心

婧萱也愣了神,不是该惩罚江素雪的吗?怎地反过来了?

她焦急地咬了咬唇,虽然二小姐她也一样不喜欢,可是如果可以对付江素雪,她不介意上前去帮二小姐说两句话。

她挪了挪步子准备上去,却被二太太拉住了。

她回过头,看到二太太对她皱了一下眉。

本来二太太也是打定了主意想站在大房这边帮着把江素雪彻底拖下水的,可眼下这状况太复杂,已经偏离了她的预料,她立刻打消了那念头,不再掺和进去。

大太太却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再顾不上别的,朝老太太跪下来抬起头道:“母亲,媳妇实在不明白,嫣芸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母亲要这样对待她?”

老太太冷脸睥睨着大太太:“做错了什么?你还好意思问我她做错了什么?她方才是故意要诬陷雪姐儿,难道你这个做母亲的会不知道?你把老太婆子我当成什么了?”

大太太心中一凉,抖了抖唇,却说不出话来。

老太太怎会知道嫣芸是故意诬陷江素雪的?这里面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大太太怔忪间,老太太已经甩甩袖子由胡妈妈扶着转身往外走。

大太太立刻屈膝上前,哭道:“母亲您为什么就相信雪姐儿,却不肯相信嫣芸?嫣芸都伤成这样了,您还要惩罚她,媳妇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啊……”

老太太火气更大了,本来看在大小姐的份儿上还想给大太太留几分面子。可谁料大太太竟是这样给脸不要脸的人。

“你想不明白。那就留在老宅子这边陪着她一同想!”老太太说完。再不想理会大太太,用力打起帘子气呼呼地出去了。

屋子里其他人本都等着看好戏,可谁料这状况忽然逆转,她们也一头雾水,杵了一阵,都陆陆续续离开了。

二小姐气恼掀开锦被,用力捶着双腿哭道:“母亲,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不要留在老宅子里。我不要!”

大太太仍旧怔愣地跪在地上,脸色煞白,丫鬟婆子们都不知所措,想过去劝劝,又不知如何去劝。

二太太和婧萱也被老太太的举动惊住了,速速回了房,嘱咐屋子里的丫鬟下人们都警醒些,不准四处嚼舌根儿,瞧这火势乱得,还指不定会烧着谁呢。还是先安守本分更稳妥些。

婉悦也回了房,合上门之后。嘴角溢出难以自己的笑意。

说到底,这一局,还是她赢了。

兰竹见婉悦这样高兴,便知道事情已成,松一口气,忙捧上一杯热茶:“小姐先喝口茶暖暖。”

婉悦接过茶坐下来喝一口,脸上洋溢着喜悦。

“准备笔墨。”她放下茶碗,迫不及待地起身来走到大方案桌前去。

兰竹见她开心,也跟着笑起来,上前为她铺好宣纸,撩高了袖口开始研墨。

“你看画得可像?”婉悦画完一幅,就迫不及待问兰竹。

兰竹偏头瞧了一眼,连说:“像!小姐按着模子画的,自然像。”

婉悦凝神看着那画中人,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了。

“他的眼睛好似更狭长一些,眉峰好似更挺直一些……”说着说着,放下了手中的笔。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越画越不像了。

算起来,她已经许久没见到过他了。

见婉悦低落,兰竹放下了手中的墨条,上前轻声道:“如今这么顺利,小姐还愁什么呢?”想了想,又道:“只是就这么白白放过了三小姐,当真是太可惜了!”

婉悦闻言清冷一笑:“这样没什么不好,毕竟,我这回要对付的不是三姐姐,而是她江嫣芸!”

她说着,眼中闪出阴鸷,本来,她也不想下狠手的,可是她怕了,等到陈家和江嫣芸的亲事定下来,那就晚了。

如今江嫣芸被困在了这老宅里,就再也没机会了,陈家听闻了这些事,也不可能和一个有过错的姑娘说亲。

她回过头看向案桌上的画中人,目光忽又凝重起来,谁也休想跟她抢,谁也休想……

她自然也想看着二小姐和三小姐两败俱伤,可她向来理智,知道急躁是成不了事的。

经过上回香粉的事,她已经见识到了这位三姐姐的厉害,那可不是顺手推舟就能除掉的人。

既然不能,那就各个击破,先毁了江嫣芸再说。

她之所以去老太太房里,就是为了告诉老太太,方才她去给二姐姐送药,无意间听到二姐姐和大伯母正在密谋着要陷害三姐姐。

老太太一开始就觉得这件事实在蹊跷,素雪若真的去推了二小姐,又何苦再将她救回来呢,而且彩月口中的那句故意暴露身份的话,也着实令人起疑。

老太太本就有了疑虑,再听了婉悦这样一讲,自然就顿悟了。

而二小姐的表现也着实是正中下怀,即便是旁人也能瞧出她指认素雪的时候有多么心虚。

婉悦知道,如果真的由着二小姐去陷害江素雪,江素雪一定会竭力反扑,到时候危险的可就是她了。

她不做这样没把握的事。

如今尘埃落定,二小姐已经对她造不成威胁,她只等着熬过今年,明年秋日,她就及笄了,就可以去向母亲表明心意了。

她看向桌上的画,脸上再次不由自己地浮出温柔的笑。

她还沉浸在这甜蜜中,门外不知何时回来的翠儿忽然喊了一声:“三小姐来了!”

婉悦还来不及震惊,帘子就刷地一下被掀起来了。

她心中有些愠怒,正想说三姐姐怎能这样无礼?却不料素雪来势汹汹,快步走进来。直直朝她逼过来。

她措手不及。这才发觉桌上的画还未收起来。心中一凉,手忙脚乱要去收。

素雪岂会给她机会?眼疾手快地扼住她的手腕用力朝旁边一掀。

婉悦不禁轻呼一声。

果真还只是个身轻易推倒的软妹子,素雪只这样一掀,婉悦就朝着她的力道倒过去,幸好有兰竹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而她手中的那幅画却是没法幸免,嗖地一下飞起来,又落寞地飘落在地上。

素雪目光下移。看清那上面的人,不禁冷笑出声。

“陈公子?”她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揶揄,“画得蛮像啊。可见该是如何日夜思念,才能将这容貌深深刻在心里?”

婉悦心中一悸,想上前去捡,素雪又先发制人地逼近一步,凌人的气势吓得婉悦只得缩手。

“江婉悦,别以为你真能瞒天过海。你做的那些事,你的那些小心思。别以为就没人知道了。”素雪目光紧紧攫住她,将她那些惊惶尽收眼底。

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看得不禁心疼。害怕了?作恶的时候怎不见她害怕?

兰竹见素雪这样步步紧逼。硬了硬气,上前道:“六小姐心有所属难道也有错了吗?三小姐从前也一样对五姑爷痴心过,六小姐可有跟着别的小姐一起嘲笑过三小姐?”

这忽然冒出来的嘈杂之声让素雪皱了皱眉,她略显不耐地瞥过去,兰竹这意思,是想说其实她和江婉悦都是同类人,又何苦要相互为难?

素雪不禁一笑:“所以呢,你是要我帮着你家小姐作恶吗?”

言罢又看向婉悦,哂笑道:“好一个有志必取啊。为了一个陈公子,你也当真是煞费苦心。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未必有情,你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子,陈公子家世显赫,又到了说亲的年龄,即使你机关算尽打击了二小姐,可京里还有数不清的勋贵家姑娘待字闺中,你以为你就能有机会了?”

婉悦仿似被说中了痛处,她紧咬住唇,眼中似有泪水,心口颤抖地起伏着。

“三姐姐过来,就是要对我说这些吗?”她强忍住眼泪,抬眼对上素雪的目光。

这神色当真是凛然,可素雪才不会被她给唬住,嗤声一笑:“我又不是二小姐,专做那些损人不利已的事。我来这儿,是想告诫你。”

婉悦此刻已经没有了方才的胆怯,冷冷移开目光道:“难为三姐姐挂念,把婉悦的心思都抓得那么准,不过婉悦已经不是三岁小孩,无需三姐姐多虑。”

“你以为我是来劝告你放弃那些念头?”素雪摇头轻笑起来,“真不巧,我没那么好心,也不想费劲儿地在你面前装好心。你要对谁痴情,与我何干?”

婉悦不禁凝神瞧了瞧素雪。

她从未同素雪起过冲突,往前都是听别人说三小姐飞扬跋扈,她也从未觉得,如今看来,不仅仅是跋扈,更是凌人,那眉眼之中,皆是入骨冷色,令人不禁生畏。

“同样的道理,你江婉悦要怎么使心机我管不着,可我要警告你,如果你再敢牵扯到我和我身边的人,我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做身败名裂!到那时,任你再如何苦心孤诣,也终究是得不偿失。”

素雪一字一顿地说完,转身抓起千柔手里的湿绣鞋扔在婉悦面前,刚好砸中地上那幅画像。

“你这鞋底上满是山泥和冰渣,也是取热水的时候沾上的?”

江家小姐所穿的绣鞋皆是软底子加绒厚鞋面,因此即使踩在碎冰上,也不会发出嗤嗤响声。而素雪之前第一次听到的脚步声,便是婉悦的。

兰竹不禁心底一凉,难怪她四处寻不到小姐的鞋,原来是被三小姐拿去了……

婉悦望着那双湿绣鞋,全身一阵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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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阴险之人

素雪扔下鞋,转身便走,掀起帘子的时候忽又停了一下,淡淡回头道:“祖母说了这件事已经不想再追究下去。江婉悦你好自为之,莫要再做这等蠢事,让父亲蒙羞。”

老太太发落了大太太和二秀后,大老爷心中羞愧不已,也自请留在老宅。

老太太自是心疼大老爷,却又恼怒二秀和大太太的作为,最后僵持不下,各让一步。老太太只罚大太太和二秀在老宅住上两个月,而大老爷则必须跟他们一同回蓟州。

大太太和二秀自是罪有应得,但素雪不揭发婉悦却也不是因为这个,当然,更加不是因为心软。

对于一个屡次作恶却还装得柔柔弱弱的阴险之人,素雪当真是提不起心软的劲儿。

她只是不愿看着父亲如同大老爷那般左右为难。

她仍记着在祠堂受的那两下责打,仍记得宿主答应过二老爷的话。绝不再毁江家声誉,绝不再让父亲蒙羞。

素雪走后,婉悦身子一软坐在凳上。

兰竹哭着跪下,扬手啪地一下打向自己的脸,磕头道:“是小的疏忽,是小的拖累了秀……”

在寻不到婉悦换下的绣鞋时,兰竹也是起了疑心的,可后来瞧见婉悦满脸喜色地回房来,便知那边的事情已成,才失了警惕。

现在再细细回想,当时婉悦去了二秀那边送药膏,她则偷跑去老太太院子外盯梢,外头那两个死丫鬟又不顶事,这才让三秀有了可乘之机。

婉悦并没有责怪兰竹,只是愣愣地坐着,目光涣散。

良久良久。才忽然打了个颤,气若游丝地问道:“你说……三姐姐那个意思,她是不是。是不是也对陈公子动了心思?”

问完这句话之后婉悦忽然慌起来,最后紧紧攥住双手。眼里露出狠色。

江家回程那日,天放了晴,久违的暖阳泻下来,驱散了迷蒙的晨雾。

江家人陆陆续续上了马车,唯有大老爷还在后院为大太太和二秀打点着,迟迟没来。

等在车厢里的老太太已经脸色不豫,她这个大儿子,心软。耳根子更软,活像那老太爷子。

想及此,老太太不禁摇头叹气。

二老爷提议回程共坐一个大马车,因此嫡子嫡女和太太都安排在老太太一个车厢里。

听到老太太叹气,众人都缄默不敢言,二太太却轻轻一笑,指着车帘外道:“瞧瞧这好日头,等这雾都散了,咱们再走也不迟。二姑娘毕竟带着伤,大哥放心不下也是情理之中的。大哥这仁慈心啊,正是随了母亲您呢!”

二太太说完便用手背掩着嘴轻轻笑,谁料这马屁没拍准。落在了马蹄子上,老太太看了二太太一眼,没有回话,脸色更沉了。

二太太只得尴尬地眨眨眼,闭了嘴。

素雪抬起眼皮快速扫了二太太一眼,二太太为了遮住那些红疹印子,特意往脸上盖了厚厚的一层脂粉,疹印子倒是遮住了,可眼角的干纹也更加明显了。好似只要微微一抖肌肉,就会刷拉拉地掉粉。

这也是没办法。一张老脸,再名贵的脂粉也化不出服贴的妆容。

众人又等了约莫一刻钟。大老爷才快步走出来。

严妈妈苦着脸跟在身后,出来朝老太太深深弓腰送行。

可都到这时候了,大太太再怎么恭敬也是无用了,老太太没再多瞥一严妈妈,命人放下车帘就启程了。

严妈妈深弓着腰,听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声,她心里越来越凉。

大老爷上了马车便察觉了车厢里的凝重气氛,本还想出言再劝上两句,这会儿也只好打消了心思。

素雪看了一眼冷色如铁的老太太,又默默垂下目光。

老太太精明,心肠硬,这些素雪是知道的。

毕竟老太太也是在宅门风雨中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人,自然不是大太太随随便便就能糊弄了去的。

只是老太太这回对大房的态度也实在有些强硬。

许是老太太察觉大太太妄想把她当枪使而感到愤怒,这样想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老太太素来不像是鼠目寸光之人,如今大房已经日渐得势,老太太即使生气,也不至于这般下狠手重罚。

要知道,若没有大老爷从中相劝,老太太会将大太太母女二人困在这老宅子里整整半年。

素雪越发疑惑了,如今老太太病情已经十分稳定,她没有再如从前那般夜夜前去按头,也没再听说老太太有抱怨说睡得不香。

可见老太太已经不是离不得她。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老太太不惜丢开大房,反而来护住她呢?

这不像老太太的行事风格啊……

素雪也是后来回府去打听了来,才知道原来那日大老爷和二老爷在进寺之前,遇到了一个人。

江家的马车离开后,一辆华盖马车从对面不远的胡同缓缓驶出。

多福贼兮兮地放下布帘,回头说:“少爷,真的走了。”

裴烨单手叉腰,随意地坐着,脸上显出几分不悦。

多福知道自家主子不开心,白白在这边守了这么久,那边竟真的没有一丁点儿反应。

怪也怪少爷自个儿别扭,明明帮了忙,却又不肯亲自出面,绕来绕去饶了好几个弯子,到头来还怨别人不懂得报恩。

华盖马车也驶上了官道,不紧不慢地往京城方向赶去。

“什么闺阁秀,知书识礼……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怎能得了恩惠一句话也不说便走人了?”裴烨越想越来火。

多福无语地瞅了瞅他,道:“少爷不是说她才是您的救命恩人吗?眼下这是您在报恩才对啊。”

裴烨一听,抄起折扇朝多福敲去,疼得多福直捂头。

“一块白玉镶黑曜石,加上一条不咸山野山参,连她的小命儿都可以买下来了,这还不算报恩?我的恩已经报了,如今又帮了她一把,该轮到她报恩了才对!”裴烨愤愤说完,好似自己又有些没底气一样,唰地打开折扇烦躁地扇起来。

“少爷,江秀不是都说了,不需要你插手……”多福弱弱地说出真相。

当时在山上救起了二秀之后,素雪便遣了妙梦去山下喊青衣女尼上来帮忙抬人。

裴烨本想跟她一同去,却被素雪堵了一句:“家姐尚未出阁,望裴公子为其闺誉着想,莫要再跟过来。江府的事,也无需裴公子插手。”

裴烨当即一怔,绷紧了唇想要开口训她,可训话还未讲出来,素雪就跟在青衣女尼身后匆匆下山去了。

“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到头来还不得本少爷出手?”裴烨想着想着,忽又轻笑起来,伸手撩了撩轿帘,一缕阳光趁机照射进来,映得他肩头镶嵌了鎏金亮片的云纹团花锦衣熠熠生光。

多福扁扁嘴,少爷最近怎么越发阴晴不定了?一会儿焦躁易怒,一会儿又自个儿乐得慌,摊上这样的主子,他还真是祖上没积德。

要说,还是二少爷温文尔雅,虽然只是个庶出少爷,但是待人和气,鲜少朝下人训话,行事处事也格外分轻重。

往前大少爷也一样不太正经,但是多福还能咬着牙关忍一忍,硬着头皮劝一劝,可这回真不知少爷脑袋发什么懵,一路上直追着江家转圈,少爷倒是悠闲,他这喧班却快要急死了,就算这时候能立刻赶回府去,他也一样少不了要被老爷夫人狠狠责罚。

“少爷啊……”多福放轻嗓门喊道。

裴烨不耐地皱起眉瞥了他一眼。

多福挪了挪,再次放轻了声音,劝道:“其实那都是江家的事儿,咱们掺和什么呀,您还是多想想自个儿的事儿吧,夫人千里加急送信来,说皇上已经下令封爵,等着您回去领旨呢。”

一提到这件事,裴烨的神色就严肃起来,看着外面的暖阳远天,低声道:“加紧赶路,明日能回京吗?”

多福见少爷终于肯考虑正事儿了,忙点头道:“出了临安,可以抄小道儿,不经过渝州的关口,就能省下不少路程,算起来明日黄昏前就能进京,少爷回府去指不定还能赶上一顿晚饭呢。”

裴烨听完,斜了多福一眼,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来,道:“迟一点便迟一点,抄什么小道儿?这回出行没有带多少暗卫,要是在小道儿上遇刺,难不成你去当人肉靶子?”

多福无奈地撅撅嘴,只想说哪有自己诅咒自己路途不顺的?

但是裴烨都那样吩咐了,多福也只好让马夫从正道儿上走。行至第三日正午,才拖拖踏踏地进了京。

眼看只剩下一个时辰的路程了,多福又激动又忐忑,谁料裴烨一觉醒来,忽又吩咐道:“先去陈府。”

多福无力地耷拉下双肩。

一踏进陈府,裴烨就一改之前闲散的面容,换以严肃郑重,倒是闻听裴烨回京的陈奕锦一迎上来就笑脸盈盈。

裴烨不敢失了礼数,先去前厅向陈老爷和陈夫人见了礼,一番寒暄后才由管事带去正院。

“这总算是回来了,世伯母在裴府急得团团转,都快追到我这儿来要人了!”陈奕锦一面说,一面吩咐丫鬟上茶。

裴烨掀了掀茶盏盖子,道:“我娘向来是那样,生怕我出门去被狼叼走了。”

虽然嘴上在戏谑着,双眼中却带着温柔。

第156章 亲封爵位

陈奕锦笑了笑,兴致勃勃地喝了一口茶,道:“你这一趟啊,倒真是没有白跑,先截住了岐南王的野心,后又破了梅州私吞粮饷的案子,听说,还在山里救了一位受伤的女子……”

陈奕锦故意拖长尾音,好整以暇地看着裴烨,想从他的脸上瞧出些许端倪来。

裴烨端着茶蹙蹙眉,他这边儿才刚坐稳,那边就得了消息了?

他不禁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多福。

多福立刻心虚地低下头去。

裴烨略显无奈地回过头,想了一阵,忽又笑了,顺着话儿道:“没错,是救了一位,你可想知道那女子是谁?”

陈奕锦眼眸一闪,裴烨居然不避讳,看来这回是真的有事儿了。

瞧着陈奕锦那一副好奇的模样,裴烨一笑,故意吊起了胃口,低头喝茶,偏不说。

陈奕锦磨了一阵,有些急了,指着他道:“子玉,我可在这儿把丑话说前头,你自己告诉我呢,我倒还能替你瞒一瞒,若是叫我去打听了来,可就别怪我要到世伯那儿去讨彩头了!”

裴烨素来看重这些,拿这个作威胁百试百灵。

岂料这回裴烨居然无动于衷,依然轻笑着吃茶。

陈奕锦有些愣了。

裴烨这才忍着笑,说道:“这世间的事啊,当真是巧,我救下的受伤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陈老爷逼着你说亲的那位面似娇花,倾国倾城的江家二秀。”

他看着陈奕锦,也故意拖长了语调。

陈奕锦口中茶水险些吐出来,不可置信地看向裴烨。

裴烨见陈奕锦那惊吓模样,顿时得逞地笑了,

陈奕锦无奈地蹙起眉。提到江二秀这事儿他就反胃。

裴烨看陈奕锦那表情着实憋屈,便也不再继续打趣,正了正色。道:“莫说那些了,岐南王已经离京。你得看紧些,注意着御剑庄那边还有没有无故动用军器的状况。”

陈奕锦听到这儿,低目思索一阵,忽然眸光一闪,看向裴烨:“莫非你认为……”

裴烨会意一笑,点头。

陈奕锦又思索一阵,不禁笑道:“你去给岐南王摆了一道,他只要愿意查。很快便会揪出个中关窍,只要我们这边假装放松警惕,他留在京里的内应就一定会动手。”

“没错。”

裴烨抖抖衣裳站起身来,目光变得深邃:“只要他敢动手,咱们就敢逮人。拿岐南王没辙,还不能砍他一条尾巴了吗?”

“最好,是能逮住一条大尾巴。”陈奕锦转了转瓷杯,缓缓喝下。

午后,裴烨别了陈奕锦,终于回了裴府。

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裴夫人并没有立刻火急火燎地传他过去,反之,一直都静静悄悄地。

裴烨自然也不急着上门去讨骂。悠哉地唤来小厮为他接风洗尘。

等这边都整顿好了一切,裴夫人那边儿依旧是没有动静,裴烨终于是忍不住了,主动前去裴夫人院子问安。

却不料裴夫人竟闭门不见。

裴烨眉头一锁,看向守在门外的丫鬟桃花,问道:“怎么回事?娘是故意不见我,还是身体不舒服?”

桃花看了看里面,又瞧向裴烨,咬着唇。似乎很为难。

立在裴烨身后的多福连忙朝桃花挤眼睛,示意她有什么就赶紧说。大少爷最近情绪不稳,惹怒了他可没好下场。

桃花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忽听得不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桃花好似见了救星一般,偏头朝那边喊道:“大秀。”

裴烨闻言也回过头,来人身着碧蓝色浣花锦纹对襟袄,外配一件素色暗绣折枝梅花纹的褙子,碎步而来,身下的遍地牡丹百蝶戏花长裙流光溢彩。

便是裴府嫡出的大秀裴瑾。

裴瑾之前被长公主喊进宫陪太后煮茶去了,一回府听闻裴夫人这边儿出了事,便行色匆匆地赶过来了。

来了才知道,原来裴烨也回了府。

“还当是府里来了什么稀客呢。”裴瑾快速横了裴烨一眼,走近道,“亏你还记着回来。”

换做别时,裴烨指不定还会同裴瑾逗上两句,可这回却是没了那心思,一脸正色地指了指里面,问道:“娘怎么了?”

裴瑾也蹙起眉,转而看向桃花。

桃花连忙低下头去。

裴瑾娥眉一蹙,声音放沉:“大少爷问你话呢,还不快说?”

桃花怯生生地向后缩了缩,这才抿抿嘴,轻声道:“是……是孙姨娘……”

桃花只说到这儿,便不敢往下说了。

裴瑾一听,柳叶儿眉忽地倒竖起来,低斥道:“又是她!”

裴瑾这边还在闷气,裴烨已经快步上前推门而入。

桃花连忙朝里面喊道:“夫人,大少爷和大秀来了!”

裴瑾也不拘谨什么,裴烨推开了门,她就抢在前头径直往里走。

守在帘子外的张妈妈一看,赶忙上前拦住他俩,满脸焦虑地低声道:“大少爷,大秀,这时候您们就别要进去了……”

裴烨目光一沉,因为他仿佛听到了里面传来低哑的抽泣声。

“我娘在哭?”裴瑾也听到了,她激动地朝里面指了一下,质问张妈妈。

张妈妈为难地低下头,不敢说,也不敢放他们进去。

裴瑾看张妈妈哆哆嗦嗦,索性用力推开她,打起帘子走进去。

“啊?夫人……”丫鬟秋岚惊讶地看了裴瑾一眼,转身低低对裴夫人道。

裴夫人背对着帘子口,快速抹了抹泪,沉着嗓门儿斥道:“当真是太骄纵你了!瞧瞧你这好规矩!”

裴瑾被训得驻了足,只得瞧了瞧身后的裴烨,轻声道:“娘,大哥来了……”

裴烨这才缓步绕到裴夫人面前,温声道:“娘,儿子回来了。”

裴夫人强作镇定地抬起脸来,横了裴烨一眼:“你还知道回来,还知道你有个娘?”

裴烨凝视着裴夫人,心中有些愧赧。

裴夫人的眼睛都肿成那样了,妆容却仍旧没有太花,可见是一直强忍着泪水,流一点出来,就立刻拭去了。

分明是脆弱的人,却又要硬撑着要强……

“大哥再不回来有些人就要翻天了!孙姨娘她又要折腾什么事?爹呢?没在府里?”裴瑾快步走到裴夫人面前,看向一旁的秋岚。

秋岚低下头,轻声应道:“老爷一早就离府了,还没回来。”

“哼,当真以为没人能收拾她了!”

裴瑾恨恨丢下一句,转身要去找孙姨娘,却被裴夫人厉声喊住了。

“给我回来!”裴夫人的声音有些哑,饶是这样难受,却仍旧在强撑着,不想叫人瞧出怯弱来。

裴瑾顿着步,回过头看了裴烨一眼,裴烨只是朝她蹙了蹙眉,示意她回来。

裴瑾只好撅撅唇,拖着步子走到裴夫人面前去。

裴夫人喊了裴瑾回来,却又不说话了,裴瑾也只好闷了声。

良久,裴烨才轻轻一笑,开口道:“娘,儿子不是得了封赏吗?您应该高兴才是。”

裴瑾见状连忙帮腔道:“是啊娘!大哥这可是皇上亲封的爵位,今日连长公主都在说呢,说爹爹虎父无犬子,裴家世世代代都是一等一的良将重臣!”

裴夫人听完却是深深叹一口气,闭了闭眼道:“子玉啊,娘知道你心里并不好受。其实你不必刻意为了娘而委屈自己,你自幼顽劣,不像个正经少爷,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也事事顺着你。你本是个闲散人,喜欢游历山水,骑骑马,喝喝茶,作作画,娘也希望你开心,真真正正的开心。”

说到这儿,裴夫人才抬起眼认真地看向裴烨。

裴夫人五官生得精致,饶是到了这个年纪,仍旧不显老,她梳着简约持重的福髻,配着点翠祥云镶羊脂玉的凤尾簪,里面穿了件雪青色织锦缎中衣,外面罩一件平绣盘花四合如意云肩,蓝宝色绣遍地海棠的月华裙安静垂落到地上,雅致而端丽。

除却那发红的双眼,她瞧上去全然是个秀美端庄的贵妇人。

裴烨听到裴夫人那样讲,扬起嘴角笑了笑:“儿子哪有不好受?娘当真是多虑了。”

裴瑾也跟着笑道:“就是啊娘,您也知道大哥那脾性,不愿做的事儿,哪怕刀子架在脖子上,也绝不会去做的,他最不会委屈的便是自己了,所以娘不必为他操心!”

裴烨蹙眉瞥了裴瑾一眼,虽然他并不排斥裴瑾在一旁帮腔劝慰娘亲,可是好话就不能好好说?怎么到这节骨眼儿都不忘损他一把?

裴瑾瞧见他那目光,却是得意提了提嘴角。

裴夫人没发觉这两兄妹的小动作,只叹叹气,道:“皇上封赏的诏书已经到府里来了,侯爵之位,封地西陵。这是父亲为你求来的,你明日便去宫中谢旨吧。”

“父亲为我求来的?”裴烨双眼一眯,想到什么,忽而冷笑道,“这话可是孙姨娘讲的?”

裴夫人微微一愣,看着裴烨道:“怎么?”

裴烨绷住唇,强忍住心中怒意,看向裴夫人,道:“娘,您才是这裴家的主母,怎么却不知晓爹心里的想法?这爵位是不是爹去求来的,难道不该您最清楚吗?怎还要从别人的口中听来?”

裴夫人沉痛闭上眼,不愿再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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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无可救药(一更)

秋岚瞧见势头不对劲,悄悄朝一旁的裴瑾眨眼睛,裴瑾转了转眸,轻轻拉了裴烨一下,上前道:“娘这些天不太舒服,大多在屋子里没出去。”

秋岚也点点头,接话道:“是啊,除了前去给老夫人请安,夫人这些天几乎不会出门,因此都是孙姨娘在伺候老爷,孙姨娘会知道一些,这也并不十分奇怪的。”

“她知道……”裴烨失笑,“她以为她是谁?爹岂会将这些事讲给一个奴婢听?”

裴夫人细细思量一阵,也惊讶问道:“难道说,不是你爹的意思?”

“自然不是。”裴烨满脸笃定,又放缓了声音,道,“娘,有些事儿子不便告诉你,但是这回的封爵,真的和爹没有丝毫关系,就连这次儿子离京,也是受了皇上的密令。”

裴夫人一愣。

裴烨自幼入了国子监做皇子陪读,如今皇子已成太子,登基是迟早的事,那么裴烨难免会卷入皇室的纷争之中……

这一点裴夫人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瞧见这边已经说开了,秋岚也不再遮遮掩掩,上前道:“原来是孙姨娘在从中作怪,当真是太可恨了!她借着问安的由头,故意到夫人面前嚼舌根。说什么大少爷您的封赏是老爷求来的,说什么老爷不想让大少爷袭爵,所以才去求了个侯爵。如今看来,她就是见不得大少爷和夫人好,就想从中搅些风浪出来,惹得夫人伤心!”

“秋岚,休得在少爷面前多嘴!”裴夫人脸色一沉,轻声斥道。

她并不想让裴烨和裴老爷有嫌隙。哪怕真是老爷的意思。裴夫人也想把事情圆过去。

在大历国,皇室亲封的爵位都是世袭罔替的,裴老爷裴振云是先帝爷亲封的翊国公。而裴烨又是裴家唯一的嫡子,因此按理来说。裴烨袭爵,将来也是国公爷。

如果裴老爷当真去向皇上求一个侯爵给裴烨,表面上看起来是器重嫡子,细细一推敲,倒也真有一点儿不愿让他袭公爵的意味在里面。

孙姨娘自然知道这不是老爷的主意,但也不想看着裴夫人和裴烨这样风光,因此才刻意在裴夫人面前旁敲侧击地说了这些。

裴夫人性子倔,有苦宁愿自己咽下。也不肯多说。

加之孙姨娘是裴老爷纳的唯一一房妾,裴老爷向来宠爱得紧。裴夫人也曾因此伤心过,可表面上,仍旧强撑着一副容人大量的正妻模样,因此常常被孙姨娘气得七荤八素。

裴烨知道,娘亲之所以这样,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她愿做一个贤妻,不愿让爹在中间为难。

可偏偏有些人却蹬鼻子上脸欺负人。

裴瑾听完秋岚的话,冷声一笑。讥诮道:“其实就算这是爹的主意,孙姨娘也没什么好幸灾乐祸的。爹即便是将爵位带进墓里,也不可能蠢到给一个连路都不能走的废人!”

“瑾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爹爹好好地,什么墓里墓里?还有,孝林他好歹是你二哥,若是让你父亲听到你这样羞辱他……”裴夫人有些急了。

“我哪里羞辱他了?”裴瑾依旧神色揶揄,“他站都站不起来,不是个废人是个什么!”

“你啊!”裴夫人气得直拍案桌。

裴家二少爷名为裴渊,字孝林,是孙姨娘所生的庶子,却因五岁时摔坏了腿。从此便无法行走,一直坐在轮椅上。非得由两个丫鬟贴身伺候着。

而裴老爷给这两位少爷起的名儿也着实是有趣,一个烨。一个渊,仿似注定了会水火不容。

而事实也是如此,这兄弟二人的关系并不怎么好。

可即便是不好,裴烨也不会当着裴夫人的面儿就开始骂裴渊是废人,见裴瑾忽然说出这话,他连忙伸手逮住裴瑾的胳膊向后拉了一下。

又向裴夫人道:“瑾儿言语无状,儿子自会代娘亲提点她。至于封爵一事,娘也莫要为此伤心了,儿子素来不敢忘记娘的教诲,不敢丢了裴家人的志气,无论是侯爵公爵,都凭自己的本事去得来,这未必不比袭爵来得风光体面。”

裴夫人听到这儿,才终于欣慰地点头笑了:“这才像咱们裴家的子孙。”

裴瑾偷偷瞥了裴烨一眼,撅了撅嘴。

裴烨又同裴夫人讲了讲这回的行程,直到裴夫人放心地点了点头,裴烨才行礼告退,带着裴瑾出了房门。

“你以后在娘面前讲话要注意着些。”裴烨阔步往前走,不咸不淡醒示着身后的裴瑾。

裴瑾听到这训话,却是哼地一声笑道:“怎么?我说他是废人,你还会不高兴了?”

说着快步绕到裴烨面前,睁圆了双眼细细审视裴烨。

“瞧瞧,瞧瞧,你这分明在得意!”裴瑾伸手指了指他。

裴烨眼皮掀了掀,不理睬裴瑾这般胡闹。

裴瑾却是更来趣了,又朝多福道:“你最了解我哥,你来瞅瞅,他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还是假装不高兴却偷着高兴呢?”

多福被裴瑾拽到前面来,怯生生地瞅了裴烨一眼,大少爷眼中分明没有一丝丝怒气的。

多福抿抿嘴,却又不敢直说,只朝裴瑾使了个眼色。

裴瑾瞧多福这样胆小如鼠,便也不再为难他,退到裴烨身侧蹙蹙眉道:“其实我也不想那样骂他,毕竟他是我二哥,况且他温温柔柔,又待人和气,与世无争的样子任谁也讨厌不起来。错就错在他有那样一个卑劣的生母!心机重,城府深,瞧着咱娘性子温厚,就从中使坏。居然连皇上封爵的事都敢拿来起波澜,想想就让人生气!”

裴瑾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在人前还能约束自己好歹做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来,可私下里却是大大咧咧惯了,尤其是在大哥裴烨面前。更是随意。

裴烨一向爱护小妹,从未对她黑脸发脾气,这次听到这些话。却是眉头一皱,道了声:“有空多看看书。练练字,陪陪娘亲,他们的事,少管。”

裴烨说完,加快了脚步。

裴瑾停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裴烨的背影。方才,大哥是在生气了?

还当真是奇了怪了。

裴瑾觉得气闷,索性也不再跟上去。转身回屋子了。

江家这次回程并不赶急,因此直到第四日午后才抵达了蓟州府上。饶是没有赶路,这样车马劳顿,一众人也都乏了。

胡妈妈一下马车就连忙吩咐各个屋子里的丫鬟们赶紧准备着为主子们接风洗尘,一众的秀郎君们向老太太行了礼,便各自回屋去了。

二爷江永骏也脸色沉沉地回了屋。

他还在想着大太太的事。

当时他不过是偷闲去逛了逛寺里,谁知回来后大太太这边儿就出了那样的大事。

幸好有大老爷从中相劝,才没让老太太狠心地罚她们在老宅子里住上半年。

江永骏让池墨合上门,独自走进屋内静静坐下,重新将这些事又梳理了一遍。

如今他已经抓住了二太太的把柄。大房只需要再争气些,他就能寻到合适的时机将二太太那件丑事抖出来。

看着二叔对江素雪那样呵护备至,便可以想见当年对江素雪生母的情意。若是知道了多年前的真相,定然不可能再容得下二太太。

二太太一倒,老太太就会慌了,哪怕二叔再娶,也未必能得老太太的心,到那时候,大房翻身的机会就真的来了。

如今这局势对他们来说是多么有利……

可谁承想大太太和二秀竟在这节骨眼儿上都还能折腾出事儿来,当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江永骏闭眼默叹,他想要出头。就不得不仰仗着大太太,而且大太太没有儿子。他只要表现得孝顺体贴,以大太太的心性。迟早会将他当成亲儿子,便不会排斥将他升为记名嫡子。

这条路他一直打算得很好,可这大太太和二秀未免也太蠢了些,砸不到人就别逞能去搬石头,也不至于到头来把自己的脚给砸了去。

如今局势成这样子,并不是说出二太太那事的好时机。只是这大太太往后能不能放精明些,别再折腾出事儿来?

江永骏头疼起来。

年一翻过,天气就开始回暖,素雪的屋子里本就朝阳,因此暖和得更快些。

素雪瞧着天儿,吩咐千柔把屋子里的暖炉子撤去一个。

妙梦提着小食盒回来,见千柔撤暖炉子,连忙摇摇头道:“水仙姐姐特意嘱咐了,切莫有些暖和了就急着撤暖炉子,这天儿还不稳定,指不定哪日就倒春寒了,等那时候再去拿暖炉子回来,可就晚了。”

素雪听完不禁一笑:“父亲当真以为我是小娃,受不得一丁点儿冻似的。”

“可不是吗?二老爷最最心疼秀了,这不,还特意请了一位厨娘进府来,专给秀做山药百合酥呢!”妙梦提了提手中的食盒,送到素雪跟前。

都说春困秋乏,可这一切都是在填饱了肚子以后。也难怪许多女孩子过了一个春儿不知不觉长几斤,过了个秋儿不知不觉又胖几斤,以至于前世她常常在刊物上看到“春肥来袭,小心饮食”的大字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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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通房丫鬟(二更)

饶是她心里清楚爱吃也要懂得节制,可那又香又酥的美食都摆在眼前了,还真是节制不了。

千柔一面绣着鞋面儿,一面笑道:“听说那厨娘本是京里酒楼的一把手,也不知二老爷使了什么绝招,竟把人请到了府里来。”

素雪吃了几口,也觉得这手艺当真不错,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太焦,少一分又不够香了。

这回妙梦带回了一大盒子,素雪一人也吃不了,便让妙梦千柔也赶紧趁热吃。

两人瞧着素雪高兴,便也不再拘谨,一人分了两块儿吃。

最后只剩下一块,两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最终谁也不好意思再伸手去拿。

素雪瞥了瞥那食盒底儿,最后幽幽道:“那就拿去给外边儿那位吧。”

“给她?还不如扔了!”妙梦一听说素雪要拿去给外边的杜鹃,顿时就嚷起来了。

素雪听得眉心一拧:“瞧瞧你这嗓门儿,比主子还厉害了。”

妙梦撅了撅嘴,虽有些不甘,也低下头去闭了嘴。

还是千柔提起食盒,要往外走。

妙梦仍是觉得有些可惜,瞧了千柔一眼,却又不敢再去阻拦。

“秀,您又何苦呢?那就是条喂不熟的狗,何必糟蹋好东西?”妙梦还是忍不住低声说。

“你这张嘴儿啊,再这样放肆下去以后定有你吃亏的时候!”素雪轻轻呵斥一句。

她可不是想拿一块儿点心去收买人,毕竟不能以己度人,自己是吃货,全天下人都是吃货了?

素雪只是想要从中迷惑杜鹃,给她些甜头,让她掉以轻心。这样一来才会有更多的动作。

自从这次从祖宅归来,杜鹃明显开始躁动不安了,就连妙梦都不止一次发觉杜鹃偷偷倚在门缝外偷听。

素雪就有些奇了。她整日都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杜鹃听去了又能如何?

她若是真有要紧的事要说。又岂会真的让人白白听了去?

当她那样蠢?

可杜鹃仍旧乐此不疲。

素雪也懒得回回都让妙梦去打开门惊吓她,况且杜鹃警觉性蛮高,每次妙梦忽然开门,杜鹃都已经撤回了身,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少顷,千柔提着未动的食盒回来了。

“杜鹃不在外头,想必又被张婶喊去外院做粗活儿了。”

素雪敛起眉,思忖一阵。问千柔道:“惜香不在了,母亲可有重新挑一位丫鬟去?”

千柔点点头:“昨儿秦妈妈领了个丫鬟,好似叫做杏儿,不过听底下人说,二太太并不十分喜欢杏儿,也只是把她和其他低等小丫鬟一般看待,让她在外边守着。珍珠又时常在府里奔来跑去,因此就忙活了秦妈妈伺候二太太。”

素雪听着听着,淡淡一笑:“珍珠倒是个好动的……”

“是呢,许多要跑路的事儿她都抢着做。偏生二太太又信得过她,因此常常在各个院子来回走动着。”千柔不咸不淡地解释着,知道素雪能明白这其中深意。

素雪抬眼望了望窗棂口。那晒着野姜花瓣的小筛子已经撤去了。千柔早已缝好了香包,只等再调制些别的香料,再烘烤一阵,便做成了。

江永骏屋子这边,一个小厮正在交代着。

江永骏静静听完,挥挥手让他退下去。

那小厮便是江永骏遣去江南祖宅看望大太太的,他回来就是一一向江永骏交代大太太那边的状况。

大太太和二秀前段时候闹了一阵,过了些日子,也就安定下来了。许是见着一月之期越来越快,因此也就少了些烦躁。

“如此甚好。”江永骏淡淡地说了句。

想了一阵。又吩咐道:“这件事老太太瞒得紧,眼瞧着这时机也差不离了。你去放个口信儿给京里的郑家,看看大秀作何反应。”

小厮得令而去,刚走出门不久,池墨就从外间走进来,对着门缝轻声道:“二少爷,珍珠过来了。”

江永骏从沉思中回过神,淡淡道:“叫她进来。”

“是。”池墨应了一声,外面便静下来了。

少顷,才听得外面的谈话声。

“胡妈妈吩咐了,说好些日子没在府里住,若是有银碳不够用的,就提前去给王妈妈说一声,到时候胡妈妈再一同领了送过来。”珍珠故意拔高了声音,走过来同池墨假装攀谈。

池墨道:“二爷这边正好缺,可我又得赶紧替二爷重新糊窗花纸,珍珠姐姐若是不忙,可否帮我看着炉子上熬着的浆糊?我好放心找王妈妈。”

“行,你快去快回,毕竟二太太那边儿也不能缺人,我也不好多做逗留。”珍珠一面说一面招呼池墨走,池墨刚离开,她就快速进了江永骏的房间。

“以后大白天还是不要过来了。”

珍珠刚进来,便听得江永骏冷冷说出这句。

她咬咬唇,眼眶立刻红了,挪着步子走到江永骏身侧,轻声道:“二爷这是嫌弃奴婢了……”

江永骏本就有些烦躁,听到这话更是皱起了眉,可想了想,又微微笑了,起身走到珍珠身边,蛊惑一般地贴近她的耳朵,轻声问:“你回去多打听打听,二太太从前对冯姨娘怎么样?”

珍珠耳畔一阵酥麻,脸都有些发烫了,本以为会听到什么动听的话,却不料竟是这样一句。

“冯姨娘?奴婢可见都没见过冯姨娘呢。”她皱皱眉,冯姨娘十五年前就死了,她怎会知道这些?

想了想又偏起头问:“二爷问这个作甚?”

江永骏已经站直了身子,淡淡地瞧着珍珠,忽而轻轻一笑:“我知道你没见过她,我也一样没见过。但是秦妈妈见过,府里的老妈子都见过,你去打听一下。之前二太太和冯姨娘怎么样?”

珍珠拧了拧眉:“她们俩还能怎么样?二太太心里肯定是讨厌冯姨娘的啊,哪个正妻不讨厌姨娘的?”

江永骏不禁一笑,这倒也是个实话。嘴上却又道:“可是我听闻二婶对三姐姐极好,可见二婶和冯姨娘之间关系还没那么糟的。”

江永骏说着。余光快速瞥了瞥珍珠,果然,珍珠一脸揶揄,抽了抽嘴角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来。

江永骏微微敛目,果然,二婶那些贤良都是做样子的,只是表面上待三姐姐如亲女罢了。

珍珠思忖了一阵。打着幌子道:“二太太性子和善,即便是讨厌冯姨娘,也是因为太在意二老爷。哪个女人不在意自己夫君呢?二太太这样也不算有什么错处,更何况二太太还悉心教养三秀长大成人,这样的贤妻良母,上哪儿去寻呢?”

以往府里人对二太太的赞誉江永骏已经听了太多,这回再听到这耳熟能详的话语,心里却觉得尤为好笑。

当真好一个贤妻,好一个良母。

珍珠偷偷瞥了江永骏几眼,见他紧抿着唇。不知在想着什么,珍珠揪了揪衣摆,挪近一步。轻声道:“二爷,您不是说等过了年关就考虑奴婢的事吗?如今都从江南回来了,您……”

珍珠欲言又止,快速抬起眼皮瞧了江永骏几眼,又烧红了脸低下头去,紧张不安地揪着衣摆。

江永骏目光压下来,斜了她一眼,却是不说话。

珍珠等了好半晌,心里更加没底儿了。脸已经涨得通红。抬头看了江永骏一眼,想说什么又实在难以开口。只得又低下头去。

不知寂静了多久,江永骏才缓缓走到黑漆木椅上坐下来。对她说:“府里最近不安定,这事再缓缓。”

珍珠猛地抬起头来,她最怕的就是这句。

再缓缓,再等等,二爷已经拿这样的话打发了她大半年了。

“二爷,奴婢年纪也不小了,再等下去,二太太若是转卖了奴婢出去嫁人,那……”她越说声音越小,快速瞧了瞧江永骏的眼色。

本以为这样的话可以激到江永骏,谁料江永骏听完却是一笑:“若二婶真要把你转卖嫁人,倒也未必不是个好去处。”

珍珠心中一凉,怔怔地看着江永骏。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张俊俏的侧脸好似有些阴煞,令她不禁心寒。

少顷的死寂后,江永骏忽又笑了:“瞧把你给吓得?”

珍珠不禁后退半步,更加怔愣地看着江永骏。

“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只是眼下母亲和二姐还在祖宅那边,着实不是好时机。”江永骏忽又耐下性子来,温声细语地安抚她。

珍珠抿了抿嘴,虽然她也知道江永骏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她真的不愿再等下去了。

经了祖宅那次的事,她已经不想留在二太太身边了,上回死的是惜香,下回,死的可就是她了!

“那二爷这回可别要再哄骗奴婢,大太太和二秀一个月之后便会回府来,那时候二爷就去向二太太把奴婢要过来?”她已经等不及了,要江永骏给她一个准信儿。

江永骏听到这儿却是皱起了眉,盯着珍珠,不再说话。

珍珠被盯得有些胆怯了,最后只得低下头去,轻轻地啜泣起来:“奴婢真的怕了,真的不想留在二太太身边了……二爷不把奴婢收了做通房也使得,至少先把奴婢要过来,哪怕只是个使唤丫鬟也好……”

珍珠低头抹泪,模样十分委屈。

她可没有真打算委曲求全做个使唤丫鬟,而是想先跨出这第一步,等脱离二太太身边,来到了江永骏屋子里,还怕以后成不了事?

更何况她本来就跟了江永骏,表面上说是使唤丫鬟,久而久之成通房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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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理直气壮(三更)

可江永骏岂是那样好糊弄的人?珍珠这点儿小心思他一眼就看穿了。

他之所以会找上珍珠,就是因着珍珠是二太太房里的人,珍珠出了二太太的屋子便什么都不算了,还要她作甚?

江永骏心里这样思量着,顿了顿,仍是温和一笑,上前安抚道:“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一个使唤丫鬟怎么成?你也莫要哭哭啼啼了,省得等会儿出去叫人看见了落下是非。”

他惯是这样温柔,哪怕拿刀子戳人心,也一样带着笑。

珍珠吸了吸鼻子,还欲说什么,江永骏却是再没了耐性,瞧了外面一眼,低声道:“池墨已经回来了,你也赶紧回二婶房里去。”

珍珠知道江永骏这是在赶人了,她委屈地望着他,眼泪又要出来了。

江永骏却是转过身去,再不多看她一眼。

珍珠杵了一阵,只得抹干脸上的泪,埋下头出门去了。

按理来说,她还得同池墨装模作样地交待一番,说说方才熬的江浆糊怎么样,或是问问池墨张妈妈那边儿可安顿好了,这才叫外人觉得她只是过来顶替池墨一阵子。

池墨听得里面有了动静,正欲清清嗓子开口寒暄,却不料珍珠这回竟二话不说,猛地伸手推开她,径直朝外走去。

池墨被推得一个踉跄,莫名其妙地看着珍珠的背影。

正怪异着,身后的门忽然又开了,吓了她一跳。

“愣着作甚?”江永骏低声训斥,语气中带着不满。

池墨被这两人弄得一惊一乍,连忙低下头道:“小的方才……”

“行了我不想听那些!以后回来了记得吭一声。”江永骏烦闷地说完,又迅速合上了门。

“噔”地一下。惊得池墨身子快速一颤,她紧抿唇强忍着,但眼眶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

珍珠出了江永骏的屋子。就气呼呼地往外院走去。

这副样子她不敢回二太太房间,只得先去外院幌一阵。正好可以对着外院的粗使婆子呵斥几声出一出心里怨气。

其实,早在半年前江永骏就开了金口说要把她从二太太那儿要过来,开了脸做通房丫鬟。

这可把珍珠给乐得,转过头就丢了小丁那傻货,死心塌跟着江永骏。

可江永骏毕竟还未到束发之年,就算有这个心,说出来了江府人也不会应允,反而落得个不好的名声。

因此江永骏说要缓上一缓。珍珠一开始也十分赞同。

只是时间一长,她就开始觉得没有安全感,整日惶惶恐恐,甚至到后来,都开始担心二爷只是拿好话哄她,其实并没有那个心思。

还好她留了后手,没有同小丁彻底翻脸,只是不冷不热地吊着小丁,如果江永骏这边儿靠不住,至少她还不至于太过惨淡。

虽然心里在这样打算着。但是自从跟了江永骏以后,珍珠哪还瞧得上小丁那样的货色?

江永骏虽然在府里也不见得十分得脸,但至少举止之间颇有少爷气质。

哪像那个小丁。整日憨憨傻傻,虎头虎脑,简直是越看越讨厌,恨不得一脚将他踹得远远地。

心里这样的念头太深重了,便会在不经意间表露出来,也不知是怎地,就让小丁逮住了蛛丝马迹,竟知晓了她和江永骏的事儿。

她又羞又气,想彻底和小丁翻脸。小丁居然还不知好歹,敢拿药罐子砸她。

她气冲冲地走了。暗下决心再也不去药房,再也不去见那个窝囊男人。

可谁料小丁竟是个死缠烂打的。才拿了药罐子要砸她,没过两日又死皮赖脸地将她拉到一边去,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

珍珠什么也没听进去,骂了小陡句就转身要走。

小丁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竟逮着她的手臂说江府不能待了,要立刻带她走。

珍珠哪里愿意?黑着脸警告了他一番,甩手跑开了。

之后便跟着二太太下江南去,好歹是摆脱了一阵,本以为回府来以后小丁就会消停了,谁料他反而变本加厉,说什么已经偷偷在城北郊买下了一间小旧宅子,叫她赶紧拿着银钱去向二太太说赎身的事。

珍珠简直懵了。

经了在祖宅惜香的那件事儿之后,珍珠也的确是迫不及待地想逃离二太太,小丁能花血本钱去捣腾个旧宅子给她,倒也着实让她感动了一阵,但是感动归感动,她面前有更高的枝儿,又怎会愿意和小丁走?

再说她赎身的事。

十一岁的时候,珍珠便被江家买来做丫鬟。当时看在她长得端正圆润,又乖巧会哄主子,贪财的牙婆子硬是把价格抬到了三十两。

一般来讲买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进来顶多也就二十两,牙婆子看在江家富庶,出手阔气,因此刻意抬高了价钱。

有时候人心就是这样奇怪,同一批的小丫头里面,也不乏有比珍珠更机灵更标致的人儿,可管事婆子选来选去,最终反而选了个最贵的。

似乎总觉得她既然能值这样的价钱,定是有其过人之处的。

珍珠倒也不负管事婆子的期望,很快她便从外院的粗使小丫鬟调到了二太太身边,没过几年,就成了二太太房里的二等丫鬟。

当时三十两的银钱买进来,如今要再赎出去,却要整整八十两。

且还不知二太太这边愿不愿放手。

毕竟如同珍珠这样的贴身丫鬟,主子用顺了手都不舍得放走,哪怕是打赏给小辈,也轻易不会让人赎了去。

二太太又不缺那八十两银子,因此即使小丁有那个心力和财力,也未必能成事。

珍珠以为小丁是见她铁了心要跟着二爷,因此受了刺激,所以才这般急不可耐地要把她赎出去。

小丁这副模样,她心中其实是有些得意的。便任由着小丁在一旁瞎忙活,她只当看着,不一棍子打死。也不应承他。

谁料小丁竟动了真格儿,劝告不成便硬来。威胁说如果珍珠不依他,他就要把一切事情全都抖出来。

瞧着小丁那副势要鱼死网破的模样,珍珠又气又恼,破口骂了他几句祖宗,就跑开了。

小丁逼得这样紧,珍珠也慌了,想去江永骏那儿催问催问,却也碰了一脸灰。

她甚至在想。难不成真的如同小丁说的那样,二爷只是骗她的?

她陷入了两难。

是夜,寒霜再起,千柔暖了个珐琅刻丝小手炉给素雪,又接过妙梦递来的防风大氅抖了抖,为素雪披上。

“二老爷说的果真没错,这天儿当真是得倒春寒了。”千柔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不禁低声说。

一阵寒风吹来,灯笼不停摇摆,她尽力稳住。回头来对妙梦道:“风里冰冰凉凉的,好似有雪,你留意着些。别让秀踩滑了。”

妙梦抿唇嗯了一声,也觉得这夜寒风太大,不禁哆嗦一下,道:“这样晚了,二老爷能有什么要紧事,非要秀立刻过去?”

走在最前面的水仙回头来解释道:“二老爷也未曾想到风雪这样快就下来,否则定不会在这时喊三秀过去的。”

素雪紧了紧大氅,道:“父亲找我定是有事,好歹也是在府里。风雪大些也无妨。只是我也奇怪,究竟是何事这样急?”

水仙笑了笑。道:“之前瞧见大老爷带了个丫鬟过来一趟,兴许是大太太的事儿吧……不过小的也说不准。三秀去了便知道了。”

大太太?

素雪望着这风雪黑夜,不禁蹙了蹙眉。

行了约莫一刻钟,才到了荣德堂,妙梦连忙取下素雪被沾湿的大氅,拿出巾帕为素雪擦拭。

素雪的心思倒不在这上头,她快步跟在水仙身后进去。

进了侧间暖阁,立刻浑身一漾,说不出的温暖舒适。

可抬眼一看,好心情顿时又没了。

果然,来的是大房的人,除开大老爷,肖姨娘,还有一个面生的丫鬟。

瞧着那丫鬟的行头便知不是个简单角色,她见到素雪进来,先垂了垂目,恭敬上前行一礼,后又退回大老爷身侧,道:“三秀,大太太的事,有劳了。”

那语气虽然恭敬,神色却颇有些理所应当。

见素雪疑惑,二老爷便上前两步,解释道:“素雪,大秀听闻你大伯母和你二姐姐被留在了祖宅那边没回来,心中十分忧虑,因此鹊鹞才连夜赶来府中,代大秀替你大伯母来求个情。”

素雪再次看向那个叫做鹊鹞的丫鬟。

难怪这一身这样别致,原来不是江府的丫鬟,又或者说,如今已经不是江府的丫鬟,而是郑家少奶奶派过来给她下马威的人。

素雪听完先顿了顿,忽又掩嘴轻轻一笑,看向鹊鹞:“大伯母和二姐姐受罚,不是父亲的主意,更不是素雪的意思,而是祖母的命令。鹊鹞要代大姐姐求情,也该去找祖母才对,怎么找到父亲这儿来了?”

鹊鹞听完低了低头,解释道:“三秀,少奶奶听闻大太太和二秀留在祖宅正是因着三秀的事,因此三秀才是各中关键,只有三秀出面向老太太求情,老太太才更容易松口。”

素雪暗自移开目光,脸上稍显不豫。

大太太和二秀妄想诬陷于她却不成,才被罚留在老宅里。这怎么看都是自个儿活该。

可大秀似乎不知这个理儿,听听这丫鬟说话的口气,未免也太理直气壮了吧。

瞧着大房这架势,好似面前这盘棋已经给摆好了,不按着那样走,反而显得是她的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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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顺个人情(一更)

二老爷瞧出素雪脸上的不悦,轻咳一下,上前道:“素雪,你大姐有孕在身,最忌气闷郁结,更受不得这些刺激。你好歹去老太太那儿讲两句好话,至于老太太肯不肯松口,那就另当别论了。”

素雪抬眼看向二老爷,二老爷脸上显出为难之色。

素雪这才沉下气来好生思量这件事儿。

即便大太太再折腾,退一万步讲也仍旧是江家媳妇,二老爷不看僧面看佛面,至少看在大老爷的份儿上,也不好记恨着大太太。

再则说了,大太太那种人惯会作茧自缚,饶是没人记恨她算计她,她也有能耐自个儿把自个儿给作死。

眼下大秀都派人过来府里了,如果素雪这儿硬气着不肯答应,反而让二老爷夹在中间为难了……

想及此,素雪脸色稍稍好了些,对着大老爷淡淡一笑,道:“这本是祖母的决定,素雪未敢置喙,但大姐姐有孕,乃非常时期,素雪自当尽力去祖母那儿一求。”

大老爷听到这儿,不禁一阵感动。

其实一开始大老爷并不太主张过来请素雪去说情,因着上回那件事的确是大太太对不住素雪,以至于大老爷一提到素雪就心中羞愧。

他并不想再为这事儿烦扰,左右不就一个月吗?熬一熬很快就过去了。

可听闻鹊鹞说大秀媛菱为了这事儿茶不思饭不想,整日唉声叹气,心绪很不安宁,连那前来把脉的大夫都皱眉劝诫她千万莫要这样心内郁结,否则这一胎着实有些危险。

这才让大老爷慌了,拉下一张老脸带着鹊鹞过来向二老爷求情。

二老爷听完也觉得难为。权衡了好半晌,最终才让水仙去把素雪喊过来。

即便到了这时候,大老爷仍是不指望素雪会应下来的。即使素雪不应允。大老爷也不会怪罪她,却不料素雪竟应承得这样爽快。这当真是应了方才二老爷的那句话。

水仙去请素雪的时候,大老爷心中十分焦虑,二老爷就安慰他道:“素雪是你我看着长大的,虽然顽皮了些,但心地善良,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姑娘。”

大老爷还以为二老爷只是安慰他,没想到真是这样。

鹊鹞见素雪这边答应了,更是乐了。笑嘻嘻地看着素雪道:“少奶奶说三秀是个随和善良的人儿,当真是不假的!”

素雪强敛着眼中的揶揄,这话怎么听着别有深意?

大秀会说她随和善良?说她蠢笨好哄还差不多……

大老爷闻言也上前来拍了拍素雪的肩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道:“我那芸姐儿虽比雪姐儿年长,可心性儿却比不得雪姐儿这般爽直。”

大老爷眼中满是羞赧,看着素雪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赏识。

素雪连忙道:“大伯父又拿素雪寻开心了,素雪不过是答应去向祖母说个情,哪就扯得上心性儿了?”

素雪这样一讲,大老爷和二老爷都笑了起来。

鹊鹞也附和地笑了笑。暗自端详着素雪,不禁想,少奶奶说的当真是没错。这个三秀最是好糊弄,只要恭敬些,诚恳些,再把事儿讲得严重些,保准那蠢犊子脑子一懵就答应了。

素雪觉察到了鹊鹞那审视的目光,却也不在意,只同大老爷和二老爷笑着。

她才不管别人如何想,能为父亲顺个人情,她也不枉。

至于究竟结果如何。那就得看大太太的造化了。

素雪应下了去向老太太求情的事儿,可碍于眼下已经入夜。不便再去叨扰老太太,便提议明日晚饭后送老太太回房。接着按头的机会顺带提一提那事儿。

对此大老爷二老爷和鹊鹞都十分赞同。

这边的事儿妥了,大老爷遣了小丫鬟去送送鹊鹞,又嘱咐了几句要她多多劝慰大秀的话。

鹊鹞披上挡雪的小斗篷,对大老爷笑道:“老爷放心,只要大太太和二秀相安无事,少奶奶自然不会再郁结不乐。”

说完向大老爷再行了一礼,才提了提斗篷往外走了。

大老爷回屋来,说从这边过去有一段脚程,加之天黑风大,便遣了肖姨娘身后的丫鬟去送素雪。

素雪看大老爷和肖姨娘过来只带来了两个随行丫鬟,一个去送鹊鹞了,这个再送她,岂不是没人再伺候他俩回去?

本想开口推辞,二老爷却摆摆手道:“也不早了,便快些回去罢。瞧着这到了下半夜许是会下一场雨雪,屋子里的银碳可还够用?”

说着又看向了素雪身后的千柔。

千柔一对上二老爷的目光就畏怯地低下头,连说:“胡妈妈对秀们房里的用度都格外留意,因此昨日便送了足足的银碳过来,即便是再冷上大半个月也够用了。”

二老爷这才点点头,催促素雪赶紧回屋。

大老爷更是让丫鬟提上他带来的那盏五连珠红纱灯,说外面风大,多提上一盏照路。

素雪温声谢过。

虽然素雪并不太了解大老爷为人,但从大老爷对待大太太的态度便可瞧出几分。大老爷是个性情中人,心肠软,重感情,因此即使大太太多番犯事,大老爷仍是念及夫妻恩情。

大抵也是大老爷这样的迁就,才造就了大太太那样的愈加放肆的行为。

出了荣德堂,才知晓外面的风已经停歇了不少,素雪想着大老爷身边没再带上别的丫鬟,走了几步便要遣那小丫鬟回去。

小丫鬟有些犹豫,因着是大老爷的吩咐,她这样回去难免会挨骂。

素雪瞧出她的顾忌,便道:“外面风停了,我这边儿走得快,已经到了屋中,你只管这样回去复命便是。”

小丫鬟这才低声喏了一下,停在原地。

素雪则转头加快了步子往回走。

府里廊子两侧挂着的灯笼都被风吹得摇摇摆摆。昏暗的光一晃一荡地,映着身后的影子也似鬼魅一般,忽大忽小。

遣走小丫鬟之后。又折了一个弯儿,忽听得廊子一侧传来低哑的呜咽声。

夜风也在低声呜咽。令人分不清究竟是人的哭声,还是风声。

走在最前头的妙梦吓得惊叫一声,连忙往回跑,缩在素雪身侧。

素雪也警醒起来,凝神盯向声音的来处。

那边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人声,哭声小了些,好似在压抑着,只剩抽泣。

“谁在那儿?”素雪压低了嗓门儿。眼睛紧紧盯着朝廊子边儿,脚步缓缓挪过去。

妙梦吓得直抖,连手里的灯笼都扔一旁去了,紧拽着素雪的衣摆不让她上前去。

“秀,会不会是……”她声音发颤,吓得连那个字都不敢说了。

素雪却是十分镇静,道了声:“莫要自己吓自己。”说罢快步朝廊子口走去。

妙梦拉了素雪一下,可素雪去意已决,妙梦只得害怕得松了手。

前世连太平间都守过,素雪自是不会害怕这些。她纳闷的是,谁那么想不开,专挑这风雪夜里躲在廊子旁哭?

千柔见素雪这样无惧。仿似受了鼓励,弯下身拾起地上的灯笼要上前去照。

“谁在那儿哭?”千柔也轻轻喊了一声。

许是听着这边的人声越来越近,那哭泣的人也知道藏不住了,才缓缓地冒了个头儿出来。

一个人影从廊子口站起来,吓得妙梦再次尖叫一声。

千柔也有些怯了,顿在原地。

素雪眉心一拧,索性夺过千柔手里的灯笼,往前面一照。

那人仿似被这忽然靠近的光源给刺痛了眼,不禁用手挡了一下。

“池墨?”千柔看清那人。不由得惊道。

躲在后面的妙梦听到这儿,才有胆子挪步上前来。定睛一瞧,果真是池墨。

池墨哭得小脸都花了。两只袖口处也被泪水润了一大片。

千柔瞧了瞧四周,没有别人,便走上前去问道:“这样晚了,你不在二爷身边伺候着,躲在这廊子口哭什么?”

池墨眼睛鼻子都红红地,怯生生地立在那儿,看了看千柔,又看了看素雪,最终低下头抽泣,什么也不说。

素雪快速上下打量了池墨一番,这样冷的天儿,却穿得那样单薄,紧抓着衣摆的手上还长了好几个红紫色的冻疮。

池墨好歹是江永骏房里的丫鬟,又不是外院粗使的,手上怎会长出那样多冻疮?

素雪目光微微一转,煞有介事地笑了笑,道:“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小丫鬟呢,原来是二爷房里的,可说说,谁欺负你了吗?”

千柔听出了素雪这话里的深意,也上前道:“池墨你且说出来谁欺负你,二爷没法子替你做主,三秀也能给你拿主意的。”

池墨畏怯地抬起眼皮瞧了素雪两眼,好似在思索着什么,最后嗫嚅两声,忽然朝素雪跪下,哭道:“三秀是菩萨心肠,求三秀救命!”

素雪一怔,快速瞧了瞧周围,上前拉起池墨道:“这儿风大,不如先同我回房再细说。”

池墨含着泪,不住点头。

带着池墨回了房,妙梦连忙夹了两块银碳放进暖炉子里,千柔则进屋去取了件葱绿色棉布小袄递给池墨:“这件儿兴许合你的身,你先换上,省得受凉。”

池墨点头接下,匆匆进侧房去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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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苦命哥哥(二更)

拾掇妥当了,千柔又递上一碗热米粥,池墨胡乱喝了两口,胃里暖了,发白的脸上才恢复了些血色。

“说吧,你要我救谁的命?”

素雪安静坐着,目光幽幽地盯着池墨。

语气虽不冷不热。心里却一直在犯嘀咕,池墨难不成是被人虐待了?否则怎会轻易喊出救命二字?

池墨缓了口气,再次跪下来,说的却是:“府里人人都说三秀您懂得歧黄之术,求三秀慈悲,救一救小的那苦命哥哥!”

素雪先是一愣,随即缓缓恢复平静,转头看了千柔一眼,千柔立刻会意,上前问道:“府里人都知道你当时被买进来的时候是个举目无亲的孤儿,哪里还会有什么哥哥?”

说罢又正了正色,道:“池墨,三秀是好心想帮你,你就该知恩,可莫要胡乱讲话。”

池墨双手贴地磕了一个头,流着泪道:“三秀,小的不敢胡乱讲话……其实小的并不是举目无亲,有一个名叫阿顺的亲哥哥。只因当时江府已经不再缺丫鬟,牙婆子便从旁出了这个招儿,让小的把身世说得可怜些,好让富家主子心软,再松个口儿……”

千柔闻言不禁道:“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被大太太知道了你在说谎,将你赶出去吗?”

府里选丫鬟最忌讳的便是那些奸诈耍滑的,连身世都敢捏造,若是被查出来,可不只是被赶出去那样简单了,指不定还会得一顿好打。

再则,以这样的缘由被赶出去,就好似额头上被人画上了一个污点。以后再想到别家谋个去处,也难如登天了。

毕竟大户人家都不会要这种不实诚的下人,哪怕只是当个粗使丫鬟。

池墨当然知晓这当中的厉害关系。她也是被逼到绝处了才豁出去朝三秀讲了,听千柔这样一吼。她连连朝素雪磕头,求素雪怜悯。

素雪脸上并无半分怒色,只觉得池墨当真可怜,为了能将自己买进府里来做丫鬟,连自己的亲哥哥都没法相认。

想着便挥手止住千柔,朝池墨道:“你先把话讲完。”

池墨见素雪并没有因这个而发火,心里更加有了些把握,用袖口抹了抹泪。继续道:“哥哥和小的一样,从小就卖去给大户人家当下人。城西赵家是米行大户,正需要年轻力壮的,哥哥便去给人家做力气活儿。谁料那赵大少爷实在吝啬,哥哥日日夜夜给干活儿,拿到那丁点儿银钱连饱腹都成问题……更别说是这样的大冷天儿,还要穿着单薄衣裳去渡口搬运米粮……”

池墨说着说着,不禁呜咽起来,却又立刻用力抹干泪水,接着道:“可哥哥从没有什么怨言。他说这一切都是暂时的,他不可能做一辈子的苦活,哥哥儿时读过两年书。识的几个字,他相信总有出头的一日,可以去赵家内宅里当个伙计。”

素雪轻轻磨着指腹,倒还是个有上进心的。

可现实却残忍凄凉。

池墨顿了顿,强忍着泪继续道:“就在前阵子,哥哥得了场风寒,一直拖着不见好。谁料那赵家管事铁石心肠,非但不给哥哥减轻活儿,反而催促责打。哥哥也以为只是受了些凉。不算大毛病,便硬撑着卖力做活。谁料越发严重,先是夜夜咳嗽难以入眠。以致现在开始咳血,整个人烧得晕晕乎乎,都开始说胡话了……”

池墨说得伤心,千柔和妙梦也听得焦急。素雪却只是眼眸一敛,淡淡抿了一口茶水。

伤风本由外感,大冬天到渡头去吹冷风做苦活儿,稍不留意便会染病,其实只需及时去药馆抓些桂枝回来熬汤喝,不出两日便能见效。

这本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偶感风寒罢了。

可是从池墨后面的描述来看,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两碗桂枝汤就能解决的事了。

风乃百病之始,邪甚而深,遍传经络,便成了伤寒。以池墨所言来看,池墨哥哥受寒而气弱,邪不易解,累积成痰嗽。

简而言之,就是感冒了不就医,还硬拖着去干活儿,加之身体底子又不太好,便拖成了肺热喘。

若仅仅是肺热的苗头,那倒也简单,可池墨说他都开始咳血痰了,便是相当严重的症状了,这时候切忌胡乱抓药,须得望闻问切,摸清病情才行。

可她如今在府里没法子出去,况且池墨又不敢暴露了她有个哥哥这件事儿……

这倒是真真儿棘手了。

池墨见素雪沉默,不禁又抽泣起来,连声求素雪救救她哥哥。

素雪静静思索一阵,问道:“如今你哥哥人呢?不会还在赵家做活儿吧?”

都咳血了还折腾,那简直是往死里作啊。

幸好池墨摇了摇头,道:“赵家管事见哥哥病重,害怕惹出人命来,就打发了哥哥三两银子,将他从赵家赶出来了……”

妙梦已经听不下去,捂着嘴眼眶发红了。

“小的听闻这些,心中焦急,却又不敢贸然出府去,只好偷偷拿银钱托人打点,把哥哥安顿在一家小药铺子里,可那药铺的大夫说哥哥这病拖了太久,已经没法子救了,叫小的不如省些银子置办后事……”

池墨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低着头呜呜地哭起来。

素雪微微蹙眉看着池墨,放在哪个时代劳苦百姓都是最最可怜,生不起病,死不起人。

池墨哭得伤心,千柔便去取了条巾帕来给她擦脸。

一旁的妙梦最是听不得这些,眼下也哭成了泪人儿。千柔也递一条巾帕给她抹抹泪。

素雪手指微曲,轻轻敲打着木椅扶手,目光凝视在一处,静静思索着。

等池墨哭过这一场,平静些了的时候,素雪才低语道:“赵家在城西,张氏医馆也在城西……不如,先把你哥哥安顿在张氏医馆?”

池墨本已经止住了泪,听闻素雪提议说带她哥哥去张氏医馆,顿时激动起来,摇头道:“三秀,那张大夫医死过人,小的怎能把哥哥……”

素雪手一挥,闭眼打断她。

“如今的张氏医馆已经今非昔比,坐馆的张大夫也不再是之前那位。再则说了,雪梅的死,也不能全怪人家张氏医馆的……”

说及此,素雪语气有些沉重。

见池墨疑惑,素雪吸了一口气,道:“这样吧,你先去打点着把你哥哥送去张氏医馆,银钱不够就去千柔那儿取。因着你不便暴露与你哥哥的关系,所以医馆那边便由我派人去照料。只要张大夫肯接手,你哥哥这条命便算是保住了。”

池墨听到最后一句,别提有多激动,双眼闪着希冀的光,对着素雪连磕了好几个头。

翌日,池墨便递了银子出去托人把哥哥阿顺送去了张氏医馆。

张祥瞧了瞧阿顺的状况,二话没说就让人将他送上了二楼好生躺下。

医馆伙计安顿好了阿顺,再折下来收取预付诊金的时候,却发觉那送病人来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伙计顿时恼了,回头去把这边的状况说给大夫张祥。

彼时张祥正忙着给病人诊脉,无暇理会这边的事,只叫伙计酌情处理。

伙计闷了气,索性吼吼地要上去把阿顺原封不动地抬出医馆去。

也是人都抬出去摆在大街上,围了一大群看客了,张祥才发觉事有不对,匆匆丢下手头的事出来。

他拨开围观路人,看清地上躺着的阿顺,立刻怒了,喊来那伙计责骂了一通,又把阿顺抬了回来。

“救人如救火,你好歹也是医馆的伙计,怎能这样对待病者?”张祥瞪着这劣性未去的伙计,心里就堵得慌。

可那伙计还有理了,指着阿顺说:“他身上一文钱都没有,送他来的人也不知去哪儿了,难不成要咱们白白给他瞧病?”

张祥眉毛一竖,斥道:“人命哪能用银钱来衡量?简直是荒唐!”

他气急地甩甩阔袖往里面走,走出两步,又停住,用力回头来指着那伙计愤愤道:“你去小梁那儿领了这月的月钱,明日开始,不用再来医馆里打杂了!”

那伙计愣在原地,脸色都白了。

这算哪门子事儿?

可张祥却是心意已决,头也不回地跟着抬阿顺的进了医馆。

伙计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气得直想骂娘。

而如今的张氏医馆里面着实人进人出繁忙得紧,伙计即使是骂娘,张祥也没功夫去细听。

阿顺被抬进去后,张氏医馆门口的人群才渐渐散开了。

那斜对面的巷子口停着一顶形,素雪撩起轿帘远远观察着这边,不禁轻轻笑了。

这回,她总算是没有信错人了。

“秀,那小的这就去把银两送过去,也好早些交代了?”千柔手中拿着一包红绸布包着的银元,准备过去交到张大夫手中。

素雪一开始也是这样做打算的,可忽然间,她又改变主意了。

“我也一同过去。”她话一落音,人已经掀开了轿帘走出来。

千柔心中一惊,连说使不得,可素雪已经戴好帷帽,朝张氏医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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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怀念从前(三更)

千柔咬了咬唇,这次出府都是偷偷混出来的,妙梦在府里撑不了多久就会露馅儿,小姐分明说好了只来看一眼就走,怎么越看越起劲,反而要亲自去医馆里面了?

眼见着素雪已经行至街心,千柔也只好快步跟上去。

张祥这回不敢再大意,安顿好了阿顺就上去瞧他。

阿顺整个人迷迷糊糊地,偶尔说两句谁也听不清的胡话,其余的时候都是在气喘,咳嗽。

张祥开了两张方子交给身旁的伙计,伙计一看,也不由得犹豫了。

“张大夫,这样看来他还要在这边疗养好一阵,那这些药钱总不能也让咱们医馆倒贴着吧?”

张祥眉心一拧,正欲发作,忽听得门口处传来一个清朗的女声:“谁说倒贴了?这不就给他送银子来了吗?”

张祥闻声回头,瞧见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走进来。第一眼以为是这病者的亲属,可看这衣着装束,和那病者相差甚远。

听那声音,再细细回忆了一番,忽然脸上一惊。

素雪走进来,千柔便将手中的银元交到伙计手中,道:“你且瞧瞧,这些可都够了?”

伙计捧着银元,笑得两腮都发烫了,连说:“够了,够了……”

张祥皱起眉,觉得那伙计着实让他跟着丢份儿,便沉声斥道:“你先下去吧,该多少算多少,余下的全都要还回去。”

那伙计有些不甘地看了张祥几眼,才捧着银元下去了。

素雪偏了偏头,隔着帷帽看向躺在黒木架子床上的阿顺。正欲开口问张祥这边可否有方的时候。却听得张祥嗤声一笑。朝她行了个礼,道:“江三小姐来了,真是有失远迎。”

素雪微微一愣,她和张大夫不过一面之缘,何况她还戴着帷帽呢,张大夫竟都能将她认出来,当真不是简单角色。

想着又笑笑,兀自取下了那帷帽。仍是不太甘心,反驳道:“来医馆可都没什么好事,还远迎作甚?”

张大夫听完也笑:“那是,来医馆的都是身子不爽利的,敢问江三小姐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说着,他快速瞧了阿顺一眼,阿顺怎么看也只是个做粗活儿的下人,江三小姐不可能真是为他而来的吧?

张祥正纳闷着,素雪已经上前一步。见半睡着的阿顺眉头紧皱,面露痛苦。她用手背碰了碰阿顺的额头,不禁眉头一蹙,目光瞥向阿顺身上那厚实的被子,当即将它掀开来。

阿顺仿佛好受些了,迷迷糊糊地动了动手,捂在心口处,虽然潜意识在隐忍着,却还是不禁重咳了几声。

气虚而肺热,可见这是风寒过后烧出了肺炎。

“张大夫,这人已经送过来了,你可有方子?”素雪一边说,一边伸手将阿顺捂着心口的双手放平下来。

一旁的千柔却是瞧不得这些动作,急得直皱眉。

那阿顺毕竟是个大男子,虽然此刻已是昏迷不醒,可小姐一个闺女家,怎能这样随意与他肌肤相触?

幸好这屋子里没别人,张大夫也不像是会说闲话的,否则这要是传出去,于小姐闺誉有损啊。

素雪此刻却早已没有考虑到那些,只凝神听张祥说着病况。

张祥知道江三小姐也是懂医理的,因此格外郑重些,刻意思索了一阵,才道:“此人受寒多时,风邪渗入肺经,因此才会头目昏痛,且听其咳嗽声甚重,胸膈满闷,因此鄙人认为金沸草散这个方子对他当是有疗效。”

素雪本还有些不放心,想同张祥好生商榷一番,听张祥说到这儿,她不禁欣慰笑了。

“那么这位病者就有劳张大夫了,银钱方面不是问题,尽管用上好药,炮制的时候也烦请张大夫多多费心。”素雪朝张祥微微行礼,再没说别的什么,提起步子出去了。

“小姐,就这样走?”千柔不禁轻声说,又回头去瞧了瞧张祥。

她困惑素雪为何只听了那张大夫三两句话,就这样放心把阿顺交付了。

何况这张氏医馆是有前科的,雪梅就是不明不白地在这儿送了性命。

素雪却没有回答千柔,出了门,便迅速戴上帷帽,下了木梯行至医馆大堂中。

回头再扫了一眼这张氏医馆,药橱和药柜都翻了新,格局也变了,可见张祥下了大决心要重振这蓟州的张氏医馆,否则不会这般费功夫。

医馆里挤满了人,却并不混乱,登名,问诊,付银,取药,瞧上去还蛮有秩序,且来这里看病的妇孺老少皆有,大多忧愁地进来,安然地提着药包离去。

素雪不禁朝药橱子那边望去,里面忙活着两个伙计,听得其中一个伙计在喃喃自语:“去梗旋覆花,赤芍药……”

素雪凝住神,她听出来了,那便是抓给阿顺的金沸草散方子。

伙计仍在一一对应单子抓药。

“半夏,姜汁浸……”他忽然停住,招呼道:“阿正,张大夫昨儿要你炒的甘草呢?”

一旁的阿正抖了抖手中的白附子粉,应道:“都炒好放进去了,就在你右边药橱最下边儿那一格。”

伙计应声去寻来,又道:“你把白附子粉磨好了就去备些姜汁水来,这边儿等着急用。”

“前天儿不是刚熬了一大碗吗?”

“淬过别的药,不能再用了。”阿正摆了摆手,催促阿正赶紧些。

阿正将手里的白附子粉小心翼翼抖入小罐子里盖好,这才扑了扑衣裳,抬头问道:“这回要多少,浓的淡的?”

“浓的,小半碗就行了。你赶紧赶紧!”

“好嘞。”阿正朗声喊了一句,就窜进侧间去取姜块了。

素雪默默看着。不知为何。心里升起一阵阵久违的暖意。

那样忙碌而熟悉的感觉。让她有些怀念从前了。

从前在中医院药房的时候,她也如同这样日复一日的忙碌着。

那时候她挺头疼的一件事就是现代人实在太图省事儿。

总是有许多患者抱怨说如今的中药不如西药有疗效,说什么老祖宗留下的瑰宝早已失传,还是吃西药罢,省心省事。

素雪不乏听到这些言论,心里面挺不是滋味儿的,她也曾尝试过去解释,并不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失传了。而是当下的条件着实有太多不便利。

同样一副中药方子,拿到不同人手里,会制出不同的药效来。这也是为什么有的人服了几副药就有效,有的喝了大半年还是没反应。

原因在于,中药除了需要配伍,更是需要炮制的。

而在现代,这一观念就相当欠缺。即使是颇有权威的大中医院,也未必能做到严格精准的炮制,一来时间和人力不允许,二来药材本身就受限制。

因此她刚刚才会那样刻意地提醒张祥说要多多费心炮制。

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轿起的时候,素雪忍不住再次掀开轿帘朝外看了一眼。她记得之前那个医馆招牌是黛青色镶金边的,如今,已经换成了低调的石青色。

这才像个医馆的样子。

千柔以为素雪撩起帘子来是担忧医馆里的阿顺,便走到轿帘口边上,低声说:“小姐若是不放心,那小的回府了再暗中托两个小厮过来照料着?”

素雪摇摇头:“还是别了,省得露出马脚,反而害苦了池墨。”

千柔却是一笑:“小的自然不能以咱们江家的身份去请人,可以打着赵家的名义啊,阿顺是在赵家做活落下的病,赵家暗中托人照看他,听起来也合情合理。”

素雪听完点点头,又不禁笑着看向千柔:“当真还是你机敏!”

千柔敛了敛嘴角,想笑,又忍住了。

回了府,千柔便将阿顺那边的事儿给池墨讲了,池墨一听哥哥真的还有救,当即高兴得捂嘴哭起来。

“那边有救了,这是好事,你也莫要这副样子,仔细被二爷看到了……”

千柔一面说,一面轻轻拉了池墨一下,警觉地朝二爷房间瞧了一眼,压低嗓门儿道:“二爷,可是个细致的人儿呢,你有这样的事,千万得瞒紧了。如果你真的事发了,他虽是你的主子,却未必愿意替你瞒。二爷可不比三小姐。”

池墨听完强忍住泪,不住点头。

她十分赞同千柔那句话,二爷的确是个细致的人。

而至于究竟会不会念及主仆情分,替她瞒着……

池墨忽然记起那日珍珠气呼呼地推开她跑出去之后,江永骏对她凶厉地训话。

她心里忽地一抖,若真是事发了,二爷定是不会理会她的死活的。

千柔看着池墨脸上的神情百转千回,便知那些话儿已经点到了关窍上。便也没再多言什么,回头去向素雪复命了。

彼时素雪正倚在蓝底绣白牡丹靠枕上,望着半开的窗户出神。

“小姐,那边已经妥了,端的会如何,就看池墨自己的想法了。”

千柔轻轻说着,目光微微下移,看到素雪手中正捏着那只刚做好的野姜花香包,她不由得一惊,低声问道:“小姐真的打算……”

千柔神情有些慌,毕竟池墨那边儿还指不定能否有动静,小姐这就决定要出手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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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心中愧疚(一更)

素雪深吸一口气,缓缓收回目光,兀自捏了捏那香包,最后却是问:“母亲近日来鲜少出房门,听说好似请了位高僧来给她讲经?”

千柔想了一下,点头道:“正是呢,二太太说上回她没能去成静宁寺,怕菩萨怪罪她不敬,因此忙不迭地要补上。”

素雪嘴角轻轻一抽,二太太手上沾了人命,自然要忙不迭地寻安心。

“听说那位高僧和母亲是十多年的旧相识了,母亲十多年前就喜欢听讲经了?”素雪淡淡地问。

难不成十多年前,二太太的手就开始不干净了?

否则以她的脾性,哪会沉得住气去听讲经?

千柔听到这句问话,却是尴尬笑笑:“小的来府里也才不过六七年,因此不太清楚十多年前的事。”

素雪沉下眸子思索一阵,忽然看向千柔,道:“你去那边走动走动,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高僧。”

千柔抿了抿唇,显得有些不情愿,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喏了一声应下了。

掌灯之后,老太太那边传晚饭了,素雪依着昨夜同大老爷二老爷的约定,用过了晚饭就主动扶着老太太回屋。

老太太自是欢喜,指了指自己道:“算起来雪姐儿也有小半个月没来给祖母按头了,但我也没觉着多难受,可见这头风啊,已经被制住了!”

一旁的大老爷生怕老太太推辞了素雪去,连忙道:“雪姐儿一片孝心,想让母亲您睡得更好些!”

老太太一面点头笑,一面轻拍着素雪的手背。忽又回过头亲切地朝二老爷招手:“雪姐儿都陪我去了,二子也莫要落下,一同过来。”

这年关刚过。衙里的事都堆成山了,二老爷今日也是难得这样早下衙,老太太便逮着他不放。想拉着儿孙一起说说话,谈谈心。

大老爷见状也跟着上前道:“那儿子也来凑个热闹。刚巧也想说一说二弟的事。”

老太太没料到一向懒散的大老爷竟会这样有兴致,心里有些疑虑,却也没有立刻回绝。

送着老太太回了屋子,素雪还在寻着时机开口,大老爷却好似有些沉不住气了,率先笑笑道:“前日陈侍郎邀我去陈府下棋,还特意问了我这回下江南可有什么好景趣事,原来陈侍郎竟是从未去过江南。难怪心中向往。”

老太太听着大老爷故意扯上陈侍郎家,脸色微微一沉:“之前陈侍郎家少爷和二秀说了亲,可眼下二秀折腾出了那样的事,这门亲事陈家定是不愿了。你也莫要再去强求,能结交结交倒是不错,刻意把儿女的事搬出来,迟早会惹得别人厌烦。”

老太太这意思便是说,二秀自己不争气便是罢了,莫要再厚颜地去求这门亲事,否则亲家成不了。反而成冤家了。

大老爷脸色一讪,看来这么些天过去了,老太太心中对大太太和二秀的怨气是有增无减。

大老爷不禁有些没底儿了。只得眼巴巴地看了素雪一眼。

素雪顿了一下,笑笑说:“大伯父和陈老爷本就是莫逆之交,能成亲家自然是好事,成不了也绝不会伤了交情的。”

“正是正是,陈老爷哪是那样的人?”大老爷见素雪帮他打圆场,也跟着笑道。

老太太这才神色稍霁。

大老爷投石问路的结果不尽人意,只得暂时噤了口。

胡妈妈瞧着时辰差不离了,便按着惯例取来牛角梳为老太太扣头。

二老爷看清胡妈妈手中那把白玉牛角梳,原来老太太还日日在用。回想那日因着这牛角梳而引发的风波,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

老太太既然在用着。可见十分满意才是,怎么那日还任由大太太去刁难素雪?

想及此又看向素雪。她正一脸认真地从旁轻声指点胡妈妈如何扣准穴位,仿似早已将那日的不快和委屈忘得一干二净了。

往前素雪绝不会这样隐忍讨好,如今却为了能帮着大太太求个情……

二老爷心中突然愧疚起来,大房这边儿诚然是不好亏欠,可是如果代价是让素雪受委屈,那他这个父亲未免也太窝囊了些!

更何况上回的事分明就是大太太和二秀不对在先,老太太发怒要惩处也是她们自作自受,若不是看在大老爷和大秀的份儿上,他是当真不愿让素雪这等委屈。

正想着,素雪忽然开口问:“方才大伯父不是讲要说一说父亲的事吗?父亲有什么事?”

二老爷一抬头,正好对上素雪的目光。

他不禁一愣,素雪当真是像极了琴儿,尤其是这样直愣愣地看着他的时候。

他心里越发愧疚了。

大老爷听素雪这样问,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笑道:“瞧我,都险些忘记了!”

说着又看向二老爷,道:“陈老爷说这回圣上大举晋封,名册里就有二弟。算起来,二弟在蓟州也早已任满,为何却迟迟未见二弟进京述职?”

老太太听到这儿,顿时脸色一沉。

这个她是知道的,朝廷分明给了二老爷提拔,可二老爷屡屡推辞,偏要蹲在这巴掌大的蓟州当什么父母官。

一提到这个事儿老太太就来气,不悦道:“你二弟面子大,朝廷都请不动!说什么和蓟州百姓有了感情,不愿迁去京里,当年你从祖宅搬来蓟州的时候,怎没见你有半分不舍?”

老太太说得激动,身子一晃害得胡妈妈没稳住手中的牛角梳。

二老爷只是闷声不语,好似在思索什么。

老太太不满地重哼一声,道:“我不管你究竟为着什么,你若是真的为江家着想,为雪姐儿这些后辈们着想,你就乖乖进京供职。搬不搬宅子的事儿,由你拿主意还不成吗?何况雪姐儿本就喜欢进京去,你偏要固执,把她困在这蓟州!”

老太太言语中已经颇有深意,斜睨了二老爷一眼,就差没直说了。

素雪听得出似乎话里有话,可究竟是个什么,她也摸不准,便笑道:“祖母也莫要紧逼着父亲,父亲这样决定,想必是有他的道理,再则,素雪也不似往前那样贪玩了,不去京里也无碍……”

虽然不太明白老太太为何要把她拿出来说事,但是如果真会让二老爷为难,那她可得赶紧把态度摆明。

可谁料她这儿已经摆明了,二老爷忽然又抬起头,好似想开了什么,道:“母亲说得极是,是儿子太过狭隘了。只想着自己心安,未想着江府人的不安。等交接完了衙里的事,便进京应了征召去。”

老太太听完一愣,怔怔地看着二老爷,似乎没料到他竟会一口应下来。

往前她也拎着这事儿说过好几次,都不见二老爷松口,这回他怎么忽然就开窍了?

老太太还在惊讶着,大老爷已经高兴地拍了拍二老爷的手臂,喜道:“二弟想通了便好,早些进京任职,也省得惹一片议论之声。”

老太太缓过神儿来,确定了二老爷是真的应下来了,便一扫方才的不悦,喜道:“你能自己想明白,这当真是好!趁着你进京任职,还可以顺带去郑家瞧瞧菱姐儿。眼瞅着一个半月了,正是害喜的时候!”

素雪不忘初衷,听到这儿便缓缓一笑,道:“正是呢,大姐姐怀着身孕,是该好生注意着,最好是大伯母也能去瞧瞧,大姐姐会更高兴些……”

大老爷一听,双眼顿时发亮了,可想着方才被老太太堵了回来,便也不敢再贸然开口,只让素雪去说。

老太太听得素雪这话,脸色一怔,又瞧了瞧大老爷和二老爷这阵势,不禁愤愤道:“我就讲怎么你们一个个儿都顺着我的意呢,原是为了这个事儿!”

说着瞪向大老爷,低斥道:“江家怎么出了个你这样惧内的?当时在祖宅的时候我就把话给你讲明了,莫要再替她辩解,你不也答应得好好的?”

老太太越说越气,真不明白,同样是她一手教养大的,怎么差别就这样大?幸好二老爷不似这种心性,否则这江家岂不是由着那儿媳妇说了算?

又看了看二老爷,对待曹氏的时候他倒还颇有一番气概,可一遇上大房的事儿就瞻前顾后,生怕对大房有一丁点儿亏欠。

便又朝二老爷斥道:“你这当家的好歹也拿出点儿样子来!雪姐儿那可是你的亲闺女,被方莲那个恶妇人算计欺凌,你也没半点儿脾气,心倒是宽得很!”

素雪眉眼微微一敛,这老太太怎么见了谁都开炮啊?大太太犯的蠢事,父亲何辜?

抿了抿唇,轻声劝道:“祖母也莫要气结,大伯父和父亲都没那个心思的,也怪素雪,顺着话儿就说到了大姐姐的事,哪个女儿不心疼母亲?大姐姐自然希望大伯母能早些从祖宅回来。”

素雪再次将话引回大秀的身上,以表明这其实并非是她和二老爷的意愿。

大秀毕竟怀上了郑家的子嗣,老太太怎么也得顾忌几分。

“雪姐儿。”老太太语气缓了缓,带上了几分规劝,指了指大老爷道,“你先和你大伯父出去,祖母这儿有事要同你父亲讲讲。”

素雪眉心微拧,老太太专留下父亲作甚?

ps:话说似乎有的书友到现在都还没瞧出谁是男主……妍妍的文向来不会纠结于男主的,难道还不够明显吗~(>_

第164章 适得其反(二更)

素雪看了二老爷一眼,她不想让父亲受这些没来由的窝囊气,不禁还想开口劝解,却见二老爷朝她皱了皱眉,示意她顺着老太太的意思去做。

素雪只得低头福一礼告退。

大老爷也脸色悻悻地行了个礼,他没想到老太太对这件事仍旧这样反感,连素雪亲自提出来都一样不顶用。

大老爷和素雪一走,老太太就拍着膝盖朝二老爷道:“你啊你,即便是不知心疼自己闺女,也瞧不清这局势了吗?”

二老爷脸色沉重,良久才叹叹气道:“儿子何尝愿意这样?只是大小姐那边儿毕竟是郑家……”

“郑家,郑家又怎了?”老太太眼睛一睨,带着不屑,“郑家要怎么,那得看方莲和媛菱有多少作为,于你有什么干系?”

二老爷闷声不语。

老太太忽又压低了嗓门儿,道:“蠢人才会丢了西瓜拣芝麻,郑家哪能和裴家比?”

信安侯爷的爵位是新帝追封的,情分胜过实质,那大姑爷郑亭暄更是纨绔一个,否则也不至于到了这时都还未能袭爵。

退一步说,饶是郑亭暄袭了爵位,也照样形同虚设,论朝中权势,论家世修养,哪样能同翊国府裴家相媲美?

老太太这回之所以会那样下重手处置大太太和二小姐,就是因着这件事儿上裴家少爷也掺和进来了。

老太太眼不瞎,裴家少爷多番出面护着素雪,她都一一瞧在眼里。攀不攀得上裴家那是素雪的造化。但好在有个好苗头。江家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去开罪裴家,。

二老爷听到这儿却是有些激动了,目光微冷道:“母亲怎总是要把裴家牵扯进来,白白毁素雪闺誉?”

老太太一听,恼了,指着二老爷道:“你这是讲的什么话?我哪里就毁雪姐儿闺誉了?”

二老爷闷了闷气,转头瞧着别处道:“素雪不似那种攀附权贵的人,任他裴家少爷再如何。素雪若是有半个不愿意,儿子也绝不会勉强,所以母亲也莫要将那些强加在素雪身上了。经了上回沈家的事,儿子发觉自己这个父亲当得实在不像话。素雪骨子里脾性难训,她的终身大事上,儿子更应当慎之又慎。”

老太太见二老爷反倒教训起她来了,立时拍案而起,怒道:“行!行!你江大同知有骨气,懂得心疼后辈,我这老太婆子就是势利眼!”

二老爷见老太太愠怒。也只得缓了语气,解释道:“儿子并非那个意思。而是素雪不比其他姑娘,状况特殊了些……”

老太太却是不愿再听,摆手冷声打断二老爷:“你也莫要再同我讲那些了,当初是雪姐儿自己讲的婚姻大事由我这个祖母为她思量,你要觉着老太婆子我有什么不妥,也得让雪姐儿自己开个口。”

说着用力转向胡妈妈:“时辰不早了,让秋葵把二老爷送回去。”

二老爷忧虑皱起眉,却也不敢再老太太气头上再做顶撞,只得行了一礼,退出房去了。

老太太进了屋子便开始愤愤低骂起来,说二老爷越发和她离心离德了。

胡妈妈低着头在一旁默默听着,最后见老太太气得够呛,便又上前劝上几句。

“二老爷那样孝顺您,绝没有那个心思的,只是二老爷在三小姐的事情上一向格外在意,因此有些紧张焦虑,这也是人之常情的……”

“格外在意……”老太太低低念着,忽又拔高音调喝道,“我哪里不晓得他格外在意?不就是因为那是冯氏留下来的种吗?他才小心翼翼护着,想以此来填补心中愧疚。我可不管他要怎么想,是我江家的姑娘就该为我江家尽力,何况如果真能攀上裴家,哪里就委屈了她?”

胡妈妈连忙点头,深以为是,道:“老太太您这般为江家子孙计长远,这道理三小姐懂得,二老爷也总有一天会懂得的。”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扶着头道:“我这个二子啊,当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素雪满心疑惑地回了房,思索着老太太那些话里的含义。

她这边儿已经尽了力父亲也能给大房一个交代了,只是老太太那边,还真是有些奇怪。

之前听闻了大小姐有孕,老太太不还对大房温和了不少,怎地忽然又大变样?

翌日,素雪按例前去给老太太请安,出门的时候瞧见胡妈妈在廊子下同李管事说话,见到素雪走过来,也未有忌讳,转头来朝素雪行礼。

素雪瞧李管家脸色有异,便瞧了瞧廊子外边,道:“方才听祖母说大姐姐过几日要回府来,李管家可得好生安顿,尤其是这青石地上须得多扫扫,夜里露重,踩上去容易打滑。”

李管家点点头应下,想了想又对胡妈妈道:“大小姐过几日就要回来,可大太太那边……”

胡妈妈一听,皱起眉摆手:“老太太都吩咐了,绝不可能再有改变。”

素雪眉心一拧,再细细听来,才知原来昨夜那一遭竟是适得其反。

老太太也不知为何那样生气,到最后非但没有应允让大太太和二小姐早些回府来,反而再罚了一个月。

也难怪大小姐拖着有孕的身子也要来府里一趟了。

而且听胡妈妈的口气,这次连大姑爷郑亭暄也要陪同一道儿过来。

素雪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不安。

回到屋中,千柔合上门匆匆跟进里屋来。

“阿顺那边怎样了?服了药后人可有清醒了些?”

“小姐,眼下哪是担心那边的时候?”千柔有些急。

素雪悠悠然坐下,抬了抬眼浅笑道:“难不成呢?我还该担心什么?”

千柔见素雪这样一脸轻松,更加焦虑了。上前解释道:“小姐难道还不明白吗?大小姐要带着大姑爷回府来。一来是要向老太太求情。另一方面,可就是冲着小姐您来的。”

素雪不紧不慢地翻了翻桌上的书,只是听着。

她何尝不知道大小姐心里对她生了怨?

本来是要她去求情,到最后却是又求来一场处罚,大小姐会以为是她在故意从中作梗,这也不奇怪。

不过素雪也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冤枉,因着她心里面本就没有要去好生为大太太求求情的念头。

当时见老太太发了怒,她也就没再尽力劝说。

至于所谓的怀上了小侯爷的大小姐。和那个风流倜傥的大姑爷……

一个是大太太教养出来的姑娘,一个是大太太相中的女婿,凭着大太太那点修为,可见这两人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角色。

素雪懒懒地合上书,道:“该来的迟早都会来,你也莫要操心这回事,托人打点好阿顺那边才是要紧。”

千柔担忧地皱起眉,最后还是点点头应了。

祖宅的大太太和二小姐因着心气儿不顺,两人整日愁眉苦脸,动辄就吵闹一番。

二小姐更是气得又摔盘子又摔碗。怨大太太当时给她出了那样的馊主意,害得她名誉扫地。

以后别说是嫁陈公子了。就算是寻常人家恐怕都嫌弃,可把她给害苦了。

果然是不能相信这个蠢笨母亲的话,当时她定是被摔晕了头,才又犯糊涂了。

大太太每日也不好过,等着盼着这一个月赶紧过去,也盼着江家那边来点儿消息。

这日终于盼到李管家身边的小厮过来了,饶是这样的下人,大太太见了也喜出望外,以为是那边要派人来早些接她们回去,谁料小厮说的却是老太太吩咐了要她们再多留一个月。

大太太好似不能接受,当场就又哭又闹,指着那小厮破口大骂,吓得那小厮连连弓一下身转头上马车回府去了。

阿顺在张氏医馆里躺了三天,第四日便不再咳血了,人也清醒了不少。

千柔托的人回头来将那边状况说了,千柔立刻将这好消息讲给池墨,池墨高兴得再顾不上别的,赶紧寻了个由头出府到城西张氏医馆去看望阿顺。

因着之前来照看阿顺的都是千柔托的人,那人只说自己是收了赵家管事的银钱过来照料,阿顺也糊里糊涂地。

直到池墨偷跑过来,他才明白这个中曲折。

“三小姐当真是菩萨在世,大恩大德我必铭记在心。”阿顺不禁握拳感概道。

池墨也点头:“是啊,连诊金和托人照料打点都是三小姐在出力,这次若是没有三小姐,我都不知该怎么做,只能眼睁睁看着哥哥受苦……”

阿顺谨慎地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嗓门道:“我现在好得很,你也赶紧回府去,莫要再担忧了。以后在府里记得要时时在意,千万别让人知道我们的事,你被赶出来倒还没什么,就怕拖累咱们救命恩人。”

池墨重重点头,但又不舍并未痊愈的哥哥,又抓着手说了些话,才急匆匆地离开。

池墨回府来便径直去了素雪屋子,跪着朝素雪千恩万谢。

素雪放下手中的野姜花香包,浅笑着扶她起来。

池墨敏锐地嗅到那熟悉的味道,目光四处一晃,最终定格在小几的那只香包上。

素雪眼眸一转,也望向那香包,道:“听说二爷身上也时时佩戴着野姜花的香囊,你可都留意了?”

素雪这话问得意味深长。

池墨目光凝凝地望着那香包,咬住下唇思忖起来,脑海中回响起哥哥对她的嘱咐,叫她千万要记着三小姐的大恩……

少顷,池墨好似下了决心那般,笃定地点了一下头:“小的伺候在二爷身边,自然事事都留意了。”

事事都留意……

素雪嘴角缓缓浮起一丝浅笑。(未完待续。。)

第165章 最好时机

二太太借着冲煞未除根的由头向老太太请示闭门斋戒十日。

老太太思忖一阵,应下了。

瞧着这段时日二太太身上发生的事儿,也当真如同撞了邪那般。

二老爷交付完衙里的事就会准备进京任职,二太太能好生斋戒一番去去煞气倒也是好,折腾了自个儿倒不打紧,影响到二老爷的仕运可就不行了。

因此这十日二太太连晨晚的问安都省了,关在屋子里一心听高僧讲经。

且二太太格外讲究,不许让任何人扰到她礼佛,连送饮食的秦妈妈都只能轻轻敲三下门,将食盒留在门外的小杌子上便默默离去。

既然不能让人进去,那珍珠便是偷得闲了,留了杏儿守在屋子外头,她就借着去打理别的琐事,溜到江永骏屋子外面晃悠。

大太太被老太太再罚一个月,这让江永骏很闷火,虽然不知晓究竟是何故,但目前来看老太太对大房实在有些不待见,他也跟着安分了些,想着等大小姐回来府里了,再瞧瞧看老太太的态度。

珍珠却没去想这个中的缘由,只琢磨着怎么二爷关起门来不肯见她了?

往前哪怕二太太那边盯得紧,她走不开,二爷隔上两日也会让池墨去喊她过来一趟,长风文学

.

可现在这样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二爷却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

这让珍珠越来越慌了。

后来,索性壮足了胆子走到门外,如同平常那般。对池墨说道:“胡妈妈吩咐了。近日天儿变化大。大太太又不在府里,你得多多注意着二爷的起居,被褥和银碳都去张婶那边领,大爷那边我都嘱咐下去了,二爷这儿你也留个心。”

池墨低头听完珍珠的话,再没有如同往常那般应和她,只答了声:“肖姨娘刚过来看过二爷,这边儿一切都好着。让老太太宽心。”

珍珠一愣,这池墨今儿怎么不开窍了?

她这样朝池墨讲话,就是想让池墨也跟着她附和几声,好让她能进去二爷屋子。

往前池墨都做得很好,这回怎么这样不应付了?

珍珠朝池墨挤了挤嘴角,池墨仍是静静立着,既不帮珍珠顺话儿,也不进屋子去通报二爷。

珍珠又挤眉弄眼一阵,池墨这才瞥了瞥里面,低声朝珍珠嘘了一下。道:“二爷正烦着,恐怕不想见人。”

珍珠眼珠快速一轮。二爷在烦?莫非是烦着她了?

她不禁惶恐起来,偏头朝里面瞧了瞧,急得手心都冒汗了。

二爷烦她了,那就是真的不要她了?难不成之前那些都是骗她的?

池墨见珍珠这样焦虑,也回头瞧了瞧里面。

珍珠咬了咬唇,索性一把抓住池墨,推着她走到廊子角落去。

“你跟我好生讲讲,二爷究竟怎么打算的?”

池墨有些尴尬地瞧了瞧四周,想挣脱珍珠回二爷屋外去守着,可珍珠丝毫不放。

池墨皱了皱眉,这才只得凑近她耳边低声说:“最近大房不安定,二爷难免心烦。你也别太心急,毕竟好歹二爷的事也要过大太太那一关才行的。”

珍珠焦虑地皱起眉,她也知道江永骏的难处,可是谁来体谅体谅她的难处呢?

小丁那个疯子已经在拾掇东西出府去了,说再给她两天时间考虑,否则就真的要将一切事情全都抖出来了。

她自然是不敢牵连二爷的,如果小丁真要那么撕破脸,那她索性就一口认了和小丁的私情。

丫鬟下人私通可是死罪,大不了她就拉着小丁一起去见阎王得了!

可是在此之前,她想再问一问二爷,以前对她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果她要被老太太处置,二爷会不会愿意站出来保她?

又或者说,赶紧把她从二太太手中要过来,她已经是二爷的人了,任小丁再讲个什么,也未必有人愿意相信。

谁料二爷竟是根本不给她机会见他,这让珍珠为难了。

“可是大太太又被罚了一个月,我这儿怕是等不到大太太回来了……”珍珠声音极小。

池墨推了推她,惊问:“怎会等不到呢?不过个把月的时间而已。”

珍珠紧咬着唇,急得脸蛋通红。

池墨想了想,又道:“其实我觉着吧……二爷对你倒是真心,只是上头毕竟有个大太太,且看大太太和二太太那样不和睦,因此二爷才迟迟未敢将你的事讲给大太太听。”

珍珠听完更急了,拉着池墨的手道:“那这么说岂不是无望了?那还等大太太回来作甚?不如就趁着大太太在老宅那边,赶紧去问二太太将我要过来,二太太现下一心礼佛,什么俗事都一一应承,这是最好不过的时机了!”

池墨听完也皱皱眉道:“这样一说,也是个理儿啊……”

珍珠见池墨领会,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拉着池墨的袖口好言好语道:“你是二爷屋子里的丫鬟,二爷如今不愿见我,就只有你能帮我带个话儿了,无论我以后做了二爷的通房丫鬟还是别的什么,我都绝不会忘记你的恩情的!”

珍珠说得激动,手上的力道很大。

池墨干笑了一下,定定瞧着珍珠那诚恳的脸。

她可记得,往前的时候珍珠仗着和二爷的关系非同一般,在她面前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做派。

如今不怎么受二爷待见了,立马就换了副嘴脸了?

见池墨不语,珍珠更慌了,摇了摇她急道:“你就帮我顺个话儿,问问二爷的意思还不成吗?我就跟你直说吧,二爷若真是不要我了,那我就死了那份儿心。也省得让二爷为难。”

珍珠羞恼地说完。眼眶顿时红了。

池墨听罢也着了急。连说:“瞧你把话讲得?二爷不也一样难做吗?”

珍珠捂着脸转到一旁去,她甚至在打算着,要不就依了小丁的意思去,也省得一直和二爷纠缠不清。

池墨瞧珍珠这副模样,敛眉想了一阵,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叹一口气:“哎……我不过是个小丫鬟,没什么作为。但看你和二爷这样情投意合,也不禁想从中尽一尽力。”

珍珠闻言立刻扭过头来,转悲为喜:“就晓得你是个善良人!你去给二爷讲一讲,成与不成,好歹给我个说法是不?”

珍珠说着,从袖口里掏出几颗穿线的金珠子:“这是二爷往前送与我的,我没敢戴,就把这些珠子拆下来留着了,你且拿着,等二爷从二太太那儿把我要过来了。我定是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池墨脸色讪讪地笑了笑,在珍珠眼里。她就是个得意时欺负欺负,不得意时买通买通的蠢丫鬟?

但池墨也并没有推辞,笑着接了下来,还刻意显得格外欢喜。

珍珠瞧着池墨那得意劲儿,心里不禁想,早知是个贪钱财的就不用那么费事儿了,害得她浪费口舌说了一大通。

池墨将金珠子都收起来,朝珍珠示了个意,便折身回去了。

珍珠也回去等着消息,却是越来越焦急,害怕池墨收了东西不给做事,白白吃她一口。

但又一想,池墨还算个听话的丫鬟,不至于有那些心思。

直到天色渐黑,她走去厨房给二太太取素斋的时候,故意从大房的游廊那边绕了一圈,池墨一看到她,就朝她招了一下手。

珍珠喜出望外,赶紧提着食盒窜了过去。

“二爷说,要你明日戌时三刻过来这边。”池墨声音极小,还谨慎地瞧着周围有无路过的丫鬟下人。

珍珠也警惕了些,低着嗓门儿自道:“戌时三刻?那不是就寝的时辰吗……”

想着想着脸上红了,看来池墨没有白拿银子不做事,将二太太这边的状况都同二爷讲明了。

二太太如今是一心听讲经什么俗事都不理会,她要到二爷这边儿来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只需朝杏儿嘱咐两句便可,秦妈妈也得了闲去,都不会过问什么。

算起来二爷也有些天没见过她了,叫她戌时三刻过去,还能有别的什么……

珍珠一扫之前的不舒坦,顿时眉毛又扬起来了。

只要二爷还肯见他,一切都好商量。

池墨瞧着珍珠一脸喜色,便也跟着笑笑,摸了摸锦布钱袋,喃喃道:“都说金珠子一般为双数,可我这儿怎么数来数去都是单数,莫非是弄丢了一颗?”

珍珠快速白了池墨一眼,从袖中取出最大的一颗递给她:“当时太匆忙了,忘记了给你。”

手里递出了金珠子,心里却在暗骂池墨实在贪婪,不过也幸好她贪婪,否则珍珠这边儿连入手的地儿都没有。

“你明儿记得好生打点好一切,等二爷把我要过去了,以后少不了你的!”她说罢,得意地一扭身,沿着廊子走了。

池墨嫌弃地瞅了瞅手中的那颗金珠子,她虽然也的确是爱财,却并不稀罕这种拿身子去换来的。

但她又必须要在珍珠面前表现得十分爱财势利,才能让珍珠掉以轻心。

翌日戌时,府里静静悄悄地。二太太已经多日不再出门,因此珍珠这边也没再顾及老太太那边儿何时传饭,只觉这夜好似比素日里更安谧些,许是大伙都早早用过膳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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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丑事曝光

瞧着时辰差不离了,珍珠便拾掇妥当了从二太太屋子的外间窜出来,见杏儿还守在外面,便上前说了句:“二太太刚歇下,你多守一阵再走。”

杏儿朝珍珠低了低头,道:“珍珠姐姐你要回去歇着了吗?可是秦妈妈说……”

“说说说,说什么呢!”

珍珠立刻喝止她,凶道:“秦妈妈的孙儿发了烧,下午就出府去了,二太太这边一直是我在守着呢,我累了要先回去歇着,你且守着,等会儿我喊个丫鬟过来替你。”

珍珠几句话训得杏儿再不敢开口。

她翻了个白眼儿,秦妈妈自个儿都偷闲去了,还跟她提什么秦妈妈……

匆匆打发完杏儿,她就快步往二爷那边去了。

天儿早已黑透,瞧着这青石路上人都少了许多,可见时辰也不早了,她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行至二爷屋外,远远瞧见里面的灯亮着,池墨立在门外张望,瞧见她来了,立刻快步过来,低低说道:“你怎么迟了?二爷都睡下了!”

珍珠瞧了瞧四周,朝池墨嘘了一下:“我也不晓得怎地,好似记错时辰了。”

池墨也不再与她多说,掩护着她进了屋子,还不忘拉着她提醒道:“二爷最不喜欢被人吵醒,他才刚躺下,你且去袖洗洗身子,温水都给你备好了。”

珍珠满意地点点头,将手里的灯笼交给池墨,快步进去了。

她刚进去,后面的池墨就将门合上了。

不知为何,珍珠心里咯噔了一下。

带着疑虑,她还是决定先去里屋瞧一瞧江永骏。

屋里静静地。远远望见床上有个人形轮廓。

珍珠不禁蹙眉,二爷一向不爱早睡,何况今日还唤了她过来。怎就自个儿睡下了呢?

她心里升起一丝不安,不禁想上前去看看。

轻手轻脚地走近几步。鼻息嗅到一丝丝野姜花的味道,目光一扫,看清床边矮凳上放置的衣物,腰间还挂着她送的那只野姜花香包。

珍珠这才缓缓松一口气,又瞧了瞧床上的江永骏,想起池墨说他不喜欢被人吵醒,便也宽了心,让他先睡一阵。

她这才轻轻退出里屋。推开袖的门走进去,如同往常那般解下衣裳沐浴。

朦胧的水气带着浓郁的幽香,她满足地深深吸一口气,将头也浸入水中。

她不过是个丫鬟,这般待遇本是一辈子也享不到的,可自从跟了二爷之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舒适的熏香温水浴,上好料子做成的衣裳,精致的首饰小物……

且如果二爷以后分了家,有了出息。她生下的孩子也算得江家半个主子,从此便再也不必过着唯唯诺诺的惶恐日子,再不必与人为奴。守着每月那六七百钱的月例银子……

加了花瓣的水浴温腻旖旎,她仰头出水来,滴着水的脸上露出坚定。

从一开始就不该有半分动摇,她一定要摆脱这低贱奴仆的命运!她才不要跟着小丁出府去,才不要认命q夜她一定要让二爷答应下来!

带着这决心,她速速净了身穿上底衫走出来,一面擦着头上多余的水一面往里屋走去。

这都好一阵子过去了,二爷也睡过一觉了吧,她清了清嗓门。放甜了语调喊道:“二爷?奴婢来了。”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珍珠不禁闷声笑了,道:“二爷可别装睡了。奴婢还有话要跟您讲呢。”

她一边说一边走近,轻轻坐在床沿上。含羞道:“奴婢衣裳少,可冷了,二爷怎么还不出声?”

侍婢不比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得不到主子尊重的,而男欢女爱太多尊重反而失了乐趣,因此珍珠在江永骏房中的时候,一向表现得大胆些,江永骏也丝毫不怪罪她不知礼。

一个奴婢罢了,又不是大家闺秀,还指望她知什么礼?能给主子带来乐子便是好奴婢。

而且珍珠骨子里本就带着媚态气韵,在江永骏面前更是毫不矜持。

见江永骏还是头朝里睡着没有任何反应,珍珠索性娇嗔道:“那二爷不应声,奴婢可就上来了?”

说完便兀自开始解衣裳。

江永骏性子比较闷,每次都是进入了正题才显出些情绪来,珍珠便只得主动些。

算起来她已经好久没来二爷屋里子过夜了,上回,还是年前的时候。

她就不信等她都脱干净了,玉体横陈,江永骏还能这样冷静。

想着不禁发出低低的娇笑。

谁料就在她褪去最后一件儿的时候,忽然“砰”地一声,门被踢开了。

她吓得尖叫起来,本能性地扑到床上去想躲进被窝里遮羞。

也是这样扑在床上了,才发觉了不对劲,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哪里是二爷江永骏?分明是一个个拼起来的团枕!

她心中一凉,胡乱扯来被衾遮住自己,看着那鱼贯而入的人,她只觉眼前一阵阵发白。

来了一大群人,为首的是老太太,后面是府里的秀丫鬟一众婆子们,就连潜心礼佛不出门的二太太也跟过来了。

珍珠全身不停抖着,心里不停在说,完了完了,这会儿全完了!

“好你个不知廉耻的贱蹄子!谁人的床你都敢往上爬!”

胡妈妈率先上前来,指着珍珠厉声吼了几句,就伸出手揪住她的头发使力往床下拽。

珍珠吃痛地大叫起来,伸手要反抗,岂料手上一松,被衾就掉了下去,她衣衫不整的样子顿时呈现在众人眼前。

老太太厌恶地紧皱眉头,转头瞪了二太太一眼。

二太太也急出了一身汗,她万没想到珍珠居然这样狗胆包天,眼下出了这样的丑事,害得她也无故受牵连。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珍珠这个贱丫头送去给临安知府处置。也不必白白丢了惜香。

其余的秀丫鬟们都蹙眉瞧着珍珠,一面厌恶,一面暗自警醒自己。万不能起那些歪念头,否则这就是下场。

素雪也在人群中。只是淡淡地瞧了珍珠几眼,目光缓缓移回到二太太身上。

珍珠一面要和胡妈妈揪扯较劲,一面又要拉住被衾遮羞,最终捉襟见肘,应付不来。

胡妈妈顺势猛地一拖,活生生把珍珠整个人都从床上拉了下来,摔在冰冷的地上。

珍珠许是摔得疼了,便再也没反抗。只缩着头双手紧紧抱肩,任由胡妈妈一下一下地掐着她的手臂和背。

“行了,给她件衣裳裹起来!”

胡妈妈这边掐得差不多了,老太太才开了口。

二太太眼珠一转,连忙示意秦妈妈。

秦妈妈连忙拽来一件长衫,抖了抖上前去粗鲁地给珍珠裹上。

“你这死丫头,胆子忒大了!等会儿老太太问你话,可得好生应答!”秦妈妈略带警告地瞪了珍珠几眼。

珍珠自然能明白秦妈妈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要她无论如何也要和二太太撇清关系,不能把脏水泼到二太太身上。

其实这里头也的确和二太太没多大关系。但是她毕竟是二太太房里的丫鬟啊,二太太哪怕是为了她自个儿的面儿,也该想办法同老太太周旋。以便保全她呀。

如果二太太真打着放任她不管的念头,那她又凭什么要一人抗下来,给二太太方便?

珍珠脸上满是泪,目光却坚定不屈,颤抖道:“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求二太太救我!”

秦妈妈一惊,气得扬起手一巴掌朝珍珠扇下去:“不知死活的臭丫头9想要二太太救你?”

二太太也气得牙痒痒,恨不得上前去一脚把珍珠踹死。

秦妈妈扇了一巴掌还要下手打。却被老太太喊住了:“你也给我退下,谁要你去插手?”

秦妈妈只得看了看二太太。起身来退回去。

秦妈妈方才是下了狠手的,珍珠被扇得两眼冒金星。心里的怨恨却是更重了,果然,二太太根本就没想过要保她。

“母亲,媳妇这些天都在房里听经念佛,真是不知道这死丫头竟这样胆大妄为……”二太太瞧出这势头不太对劲,连忙朝老太太解释。

老太太却是冷声道:“你这主子也忒糊涂!屋子里的丫鬟都爬到主子床上去了,你却来告诉我你不知情。”

二太太知道老太太这是要怪罪她了,急得眼睛泛红,委屈道:“母亲明察,媳妇真的是不知情啊……”

“你一句不知情就没罪过了吗?我不想再听这些!”老太太厌恶地摆摆手,冷着脸朝门外道,“行了,外面的都进来吧。”

之前担心这屋里头会有什么入不了眼的,因此才让二爷和大老爷暂时等在外面,这会儿珍珠已经裹上衣裳了,便喊他们一同进来。

江永骏是跟在大老爷身后走进来,两人脸色都十分难看。

他目光快速扫了地上的珍珠一眼,顿时眉头紧蹙。

珍珠却仿似抓住了救命稻草那般,哭着朝江永骏喊道:“二爷!二爷救救奴婢……”

胡妈妈一听珍珠竟敢对着二爷自称婢,顿时又来了气,一把揪住珍珠的头发狠狠朝地上磕去,骂道:“不要脸的贱蹄子!祖上世代为娼妓才生得出你这样的贱种!”

珍珠只觉脑袋懵地一下,眼前的一切好似都晃荡了,她默默垂下头流着泪,眼神空洞,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素雪冷冷地瞧着珍珠和二太太,再瞧了瞧老太太那愠怒的神色……

二太太已经多番不顺老太太的心意了,这节骨眼儿上再摔一跟头,弄不好真会是致命一击。

十多年来费尽心机搭起来的大船,怕是就要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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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痛下狠手

江永骏和大老爷进来以后,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老太太一脸冷色,面颊上那两道深深的法令纹非但没给她带来半分慈祥之感,反而给人一种压迫性的畏惧。

她斜睨了二太太一下,冷声道:“一句不知情,便是你的交待了?”

二太太低着头,快速剜了珍珠一眼,又放缓了语气,抬头轻声道:“媳妇管教无方,自是有错,可是……”

“自己屋子里的丫鬟都管不好,怎么管得好江家?”不待二太太说出那“可是”的下文,老太太就愤愤地打断了她。

二太太满是委屈地再次垂下头。

屋子里气氛更加凝重,众人皆屏息不敢言。

但这并没有使老太太改变心意,她顿了一阵,恨声道:“左右你现在也是冲煞缠身,先前交给你的那些账薄子全都还回来吧,等会儿胡妈妈就随你去取来。”

二太太如遭雷劈,眼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哭道:“母亲您要收回账薄子媳妇没有怨言,可是珍珠那贱蹄子的破事儿,当真和媳妇没有半分瓜葛啊……”

二太太这样扯着嗓子哭嚎起来,老太太却愈加烦躁,瞪着二太太厉声道:“你还有脸为自己开脱!要是主子们全都如你这样管教不好下人,那这府里岂不是翻天了?江府的规矩还要不要了?”

“母亲,媳妇真的……”

“还不住嘴!”老太太没了耐性,敲着拄杖厉声闷吼,吓得二太太全身一抖。

屋子里的人都被老太太给震住了,纷纷低下头噤若寒蝉。

少顷的死寂后,一个小丫鬟跑进来,神色十分慌张,可发觉这屋子里气氛实在慑人,她又没敢开口了。

老太太回过头去,瞧见是二老爷身边的小丫鬟,这才缓了脸色。

胡妈妈便朝那丫鬟道:“何事这样慌张?快讲。”

小丫鬟这才怯生生说道:“小的是来找赵姨娘的。三爷不小心摔了一下。哭得伤心,怎么哄都不行,二老爷让赵姨娘赶紧过去把三爷抱走……”

赵姨娘听罢一惊,三爷怎又摔了?

她挪出一步。又畏怯地瞧了瞧老太太,老太太没发话,她不敢走。

本来她是想带着三爷坤哥儿一起这边儿的,可二老爷说三爷还小,别让他过来看这些。又说要陪着三爷玩一会儿。

二老爷虽是三爷父亲,可素来不和三爷亲近,能有心陪陪三爷,赵姨娘自然是欢喜,便应下了。

谁料这头正紧张着,那头就出事儿了。

赵姨娘看了看小丫鬟,却不敢应声,要是老太太那无名火发到她的身上来,那她可就成冤大头了。

岂料老太太顿了顿,却是道:“坤哥儿在闹着。你就快些过去吧。”

赵姨娘顿时如获大赦,连连点头应下,带着丫鬟转身朝外走。

刚走到门口儿,听得老太太又道:“也怪坤哥儿那乳娘去得早,没个婆子能帮你照看着,坤哥儿又是个皮的,才教你半刻都闲不得。”

赵姨娘闻言立刻道:“多谢老太太体恤,坤哥儿是顽皮些,等再长两年,就好多了。”

老太太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明儿去选两个有耐心的婆子,帮着照料坤哥儿,胡妈妈这边把账薄子取了来。先分一些给赵姨娘帮着打理吧。我这老骨头也折腾不起了。”

胡妈妈闻言有些无奈,却还是低头道:“是,老太太。”

赵姨娘喜不自胜,当即朝老太太低头谢道:“蒙老太太赏识,奴婢且分担一些,等二太太冲煞过去了。奴婢立刻交还。”

饶是赵姨娘已经把话说得那样好听,等冲煞去了就立刻归还,可二太太仍旧是气得牙痒痒。

她委屈了大半辈子才换来老太太给她这么点儿掌家的机会,没承想竟让赵姨娘这个蠢女人白白捡了大便宜!

赵姨娘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下贱的奴!祖坟上冒青烟了才被二老爷纳来当姨娘,素日里看她一副窝囊受气样子,才没给太多脸色瞧,没承想这会子竟是能耐了!

二太太怒火中烧,可老太太现在正在气头上,她有话也不敢讲,只得忍着。

再想想这事情的始末,心里不禁对珍珠更加怨恨了。

赵姨娘应下了老太太的话,又福了一礼才满面笑容地下去了。

二爷瞧着赵姨娘远去的身影,默默收回阴鸷的目光,低头陷入沉思。

老太太没收了二太太这边儿的权,又才回过头看向珍珠和江永骏。

“玉泰,你来说罢,怎样处置这丫头。”最后,老太太到底是没忍心直接质问江永骏,而是转而问大老爷。

大老爷紧张地上前来,瞥眼看了看珍珠,又看了看江永骏,却是软着嗓子道:“母亲您看,这……这家丑不可外扬,何必把事儿闹大呢?更何况骏哥儿也是个半大男子了,收一房丫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您看不如……”

“胡闹!”老太太厉声喝止了大老爷。

大老爷低头不敢出声儿了。

“方莲自个儿都没个教养,她管教不来孩子,你怎么也糊涂了?”老太太气呼呼地说罢,转头对胡妈妈吩咐道:“先把这贱丫头关进柴房里,不准给她衣裳,不准给她吃食!”

珍珠无力地抬了抬头,脸上已经血色全无,只目光涣散地望着江永骏。

恍惚间,她看清了江永骏那腰间,分明仍然挂着那只香包……

她不禁倒吸一口气,却也没了力气再说一句话,只任由胡妈妈和两个婆子将她拽着拖了出去。

“骏哥儿,你可是知错了?”责罚完了二太太,又处置了珍珠,老太太这才回过头来问江永骏。

江永骏微微低着头,脸上瞧不出一丝情绪,应道:“孙儿一时糊涂,才做下这有辱门风之事,心中悔恨不已,全听祖母惩罚。”

大老爷闻言一惊,这老太太都已经处置了珍珠那个丫鬟了。骏哥儿认个错便是了,怎还主动求处罚?

老太太听完也是微惊,没想到这骏哥儿倒是个实诚人,至少知错愿改。不似二太太那般狡猾的,只晓得百般推诿。

老太太不禁有些心软了。可少顷间,又恢复了怒色,沉声道:“即是如此,那你也回祖宅那边去陪你母亲和二姐姐思过。正巧你对她们也挂念得很,三天两头就偷喊几个人送东西过去。这会儿你也过去了,省得再使唤人跑路。”

大老爷听出老太太这言语中的责怪,不禁转头看了看骏哥儿,叹道:“你心疼母亲这是好事,可也得分清状况,她们是在祖宅思过,你怎能……”

大老爷甩袖又叹一口气。

大老爷这样故意强调了一番江永骏的孝心,仍是得不到老太太的宽恕。

“拾掇拾掇,明日便安排着骏哥儿下江南去吧。”老太太说罢杵着拄杖出门去。那声音沉得令人心寒。

一众的小姐丫鬟也纷纷跟在老太太身后撤离了屋子。

二太太闷了闷气,恨恨瞪了江永骏一眼,也气呼呼出了房门。

素雪送着老太太回了屋子,见老太太仍是怒气未消,便劝道:“骏哥儿毕竟还是不大懂事的年纪,犯些小错正好可以警醒警醒,总好过以后出大乱子。且素雪瞧着骏哥儿十分恳切,想来也是知错能改的,祖母也莫要再为此生气了。”

她一边说一边为老太太卸下头上的珠簪,接过翠香递来的白牛角梳为老太太梳头。

老太太眼珠微微一转。最后叹叹气道:“你这话倒也是个理儿,小郎君难怪犯些错,给他当头棒喝,也教他早日警醒些。幸亏有你来提醒我,否则这还保不准会演变成什么不可收拾的局面!”

素雪敛敛目,盯着老太太头上那黑白参半的发丝,轻声道:“其实对骏哥儿小惩大诫便是了,祖母怎还真的将他一同送去祖宅那边……”

素雪回想着老太太之前处理后宅之事的方式态度。

抛开喜恶不说,老太太若是狠了心发落人。那都是有其缘由的。

骏哥儿错不至此,且以往都懂事孝顺,念其初犯也应当轻罚才对。

老太太仿佛被素雪这句话给戳中了心思,闭了闭眼做困倦状,懒声道:“罢了,雪姐儿,祖母做事自有道理。时辰也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屋去吧。”

竟这样快就赶人了?

素雪顿了一下,将手中牛角梳交与翠香,福一礼退下去。

刚掀起帘子走出去,便见处置了珍珠的胡妈妈也折回来了。

望着胡妈妈的身影,素雪陷入沉思。

老太太如今对大房算得是痛下狠手,这里头当真只是表面上瞧着那样简单?

且大小姐正叫嚣着要来府上,这明摆着就是在朝老太太施压,可老太太非但未见收敛,反而愈加不饶,是铁了心不准备给大小姐留情面了?

素雪静立了好一阵,才起身回房间。

胡妈妈进了老太太屋子,交代说珍珠已经被关起来着人守着了。

老太太闭上眼点点头。

胡妈妈朝翠香使了个眼色让她先退出去,自个儿取来牛角梳给老太太梳头,缓声道:“明儿老奴自会交代李管家,让他把架势做足些,至少要教府里的丫鬟下人们好生瞧瞧,到时候大小姐来问起,也不至于有人打马虎乱讲话。”

老太太眼睛一睁:“什么架势做足些?明儿啊,当真要把骏哥儿送走!”

胡妈妈愣住,有些不敢相信般地眨眨眼,道:“老太太啊,这……这真要那样?可大小姐那边……就着实不好看啊!”

这次连大姑爷都要陪着大小姐一同回来,老太太做得这样绝,大小姐不高兴了,那大姑爷不也一样不高兴了吗?

胡妈妈跟在老太太身边最久,对老太太的心思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二爷这事儿是三小姐前来讲的,府里出了这种龌龊事,老太太面儿上也着实挂不住,该惩治的就得惩治。况且老太太早前便有意想要将二太太手里的权收回来,如今再摊上这事儿,便是师出有名了。

可老太太明知道大小姐对她已经分外不满,怎还能这样对待大房?

第168章 当年余孽

大秀一来,连大太太都指不定得赶紧接回来。

裴家那边儿不能得罪,郑家这边儿也不好得罪的。

好歹对大太太该罚的也罚过了,算起来他们回府也快满整月,也是时候接回来了。

因此胡妈妈便揣测老太太只是想做做样子,吓唬吓唬骏哥儿,绝不是要当真。

谁料老太太竟这样讲。当真让胡妈妈着了急。

老太太瞧胡妈妈那惊愕的样子,不禁摆手道:“你呀,照我意思去办就是了。大秀什么脾气我会不清楚吗?你跟她悠着悠着地来,她反而不以为得了多大恩情,等我这边儿把大房都折腾够了,她来求,我再松口应下,也让她晓得我是给了她多大的面子。”

胡妈妈听完,顿然醒悟地张了张嘴。

顿了顿,拊掌道:“老太太原是这样打算的!当真是妙!”

老太太略显得意地闭了闭眼。

大秀以前在娘家和婆家都不受重视,心底里反而虚荣得紧,瞧着一塌糊涂的大房因为她才解除了困境,那才是真真儿让她得意的事。

大秀那样的心性,拿捏起来还不容易?

这厢受了气的二太太怒冲冲地回了房,转头就让秦妈妈去把留宿在府里的耆云大师请过来。

耆云大师便是二太太多年前结识的那位高僧,当年正是得了耆云大师的点化,她才能顺顺当当地化解困境,稳坐江府二太太之位。

自那以后她就顺风顺水,产下嫡长孙,贤良名声也闻名遐迩。

只是没想到,时隔十五年之久。她竟还会有再请耆云大师一日。

二太太含泪将这段时日所遭遇的磨难一一向耆云大师讲诉了去。

耆云大师听完,沉默了许久,最终闭眼缓声道:“劫数。劫数。”

听到劫数这两个字,二太太也没多大惊讶。即使耆云大师不说,她自己也能感觉得出来,这是她命里第二次劫数来了。

当初应下与江家的亲事,嫁过来才发觉江二老爷身边有个狐媚子,她被逼到那般困境,不得不寻求高僧点化,解除命里第一回劫数。

而眼下,便是第二回了。

这些时日她在耆云大师的指点下念诵地藏经。念至第五百遍的时候,发觉背脊上开始不停流汗,拿手去摸,却又干干爽爽的不见有汗。

耆云大师说那是念经感应,业障显现的效果,叫她继续坚持念诵。

地藏经能消业,二太太便毫不犹豫地接着念诵。

可她加总起来也念了七八百遍了,怎么非但没有效果,反而还被老太太收回了掌家权力了?

这当真是怪事了!

耆云大师摸黑赶过来,一进门。也不待二太太开口抱怨,便合掌道:“二太太无须烦恼,须知得失之间最是能悟到禅意。”

二太太仍然是平静不下来。她十多年的努力,一夕之间径东流水,白白便宜了赵姨娘那个贱女人,凭什么!

她激动地拉着耆云大师说她不要诵经了,要快快化解业障,求耆云大师立刻为她作法渡厄。

耆云大师多番向她解释,她却是什么也不愿再听,逼得急了,索性喊秦妈妈进里屋去取来三块金条送到耆云大师手中。

耆云大师本还淡然的神色中闪出了些许贪婪之光。他极力掩饰下去,伸手推了推那金条。

二太太急了。喊秦妈妈再取来两根加上一起。

这回耆云大师再也没了自持,收下金条答应下来。

而眼下在夜里。不便作法事,耆云大师思索一阵,提议选在后日午时。

二太太也不理会那样多,连声应是。

翌日,二爷江永骏在李管家的安排下上了一辆普通马车,只带了些随身换洗衣物和干粮盘缠,便启程被送去江南祖宅了。

大老爷心底不是滋味儿,没有出来相送,二太太心底对江永骏结了怨,也没有出来。

老太太为表其心硬如铁,只让胡妈妈出去瞧了瞧。

江永骏的生母肖姨娘一面抹泪一面训骂,送着他上了马车。

这树倒猢狲散,二爷要被送去祖宅了,身边连个随身伺候的丫鬟都不见有。肖姨娘本来十分生气,却也不知能找谁理论。

本以为这府里人情寡淡,却不料临了要走的时候,还是有人出来送的。

六秀婉悦带了些银两和小食,偷偷塞给江永骏,叫他好生保重,争取快些回府来。大爷江永弘则领了个小厮过来,说一路上好歹可以照料着二弟。

肖姨娘感动万分,拉着婉悦的手一抹鼻涕一抹泪。

江永骏一一谢过婉悦和江永弘,才转身钻进马车中去。

素雪也来了,却并没有走近去,只远远地望着那马车从东角门开走,直至消失不见。

回过头,朝身后的千柔吩咐道:“大老爷那边儿已经应下了,你去领着池墨离府,越快越好。”

千柔郑重点头,走出两步又停住,回头问:“那秀可有为池墨安顿了去处?”

素雪微微抬头,顺着碧瓦望向那片小小的天,道:“城西的莫家刚搬来不久,正缺人用,你去打声招呼说是在江家做过活儿的,那边不会不要。”

说着缓缓移下目光来:“只是切记,万不能讲她叫池墨,也不能讲她是伺候过二爷的。”

千柔会意地点头:“小的明白。”

看着千柔的背影,素雪这才舒了一口气。

二爷这回栽了跟头,第一个要怀疑的便是池墨,也是老太太送他走送得急,他才没闲暇思索清楚这当中关窍,否则定是不会放过池墨。

幸好大老爷是个好讲话的,素雪带着池墨去向大老爷求请赎身,大老爷想着之前欠了素雪一个人情,便也没多想什么。爽快应下了。

毕竟眼下二爷这儿出了这样的事,以后回来府里能不能受待见都没准儿了,池墨在这府中免不得被其他丫鬟嘲笑轻视。既然她自己想走,大老爷也就与人方便。放了。

千柔领着池墨去大老爷房里辞行,池墨手捧着五十两银的赎身钱交给大老爷,蓉卖身契之后,她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地流了下来。

大老爷看不下去这场景,索性推了推那袋银钱,摆手道:“拿走拿走,一并拿走罢!权当老爷我送你的盘缠。”

池墨似是不敢相信。愣住了。

还是千柔在一旁提醒:“发什么呆?还不赶紧多谢大老爷?”

池墨这才回过神儿,感激涕零地向大老爷磕了三个头。

千柔将池墨送去了城西莫家,便赶着回来向素雪交待。

经过二太太院子前的时候,听得屋里面好似有奇怪的声响,而门外也不见有丫鬟守着。

千柔蹙蹙眉,心中怪异,便轻轻靠近了去。

听得里面好似有木鱼敲击声和念经声,她抿了抿唇,想起素雪之前的吩咐,便鼓足了胆子再走近了些。

千柔自认已经十分小心谨慎。步子也放得极轻,可谁料她还未贴到门缝口儿,里面的声音就戛然止住。

她心中一凉。转身想跑,却已经来不及。

门“砰”地一声打开了,她吓得倒退好几步。

二太太神色凶厉地立在门中,看清是千柔,嘴角发出一声冷笑,快步走出门来使劲揪住千柔的头发将她拉进屋去。

“没规矩的死丫头!想看,那就进来看个够!”二太太咬牙切齿地吼着。

千柔闭眼强忍着痛,硬是没有喊出声来。

踉跄地被推进屋,才发觉屋里坐着一位胡须花白的老和尚。不知为何,千柔只觉得他是个老和尚。怎么联想不到“高僧”二字。

二太太见她居然敢那样目光放肆地打量耆云大师,不禁又来气了。上前去左右开弓,唰唰唰甩了千柔三个耳光。

千柔捂着脸跪下来,咬唇默默流泪。

“三秀平日都怎么教你的?让你到我屋子外偷听?”许是见千柔不求饶也不哭喊,二太太仍是觉得不解气,还想上前去扇打。

耆云大师却是合了合掌:“阿弥陀佛,二太太,得饶人处且饶人。”

二太太倒是很愿意听耆云大师的话,忍住了气,退两步坐了下来。

“老实交代吧,在外边鬼鬼祟祟做什么?”二太太喝了口茶,开始审问。

幸好耆云大师听觉敏锐,察觉了外面有人,她也没想到一开门竟逮住了江素雪的丫鬟。

这自己送上门儿来的,她自然就不客气了。

千柔啜泣两下,答道:“二太太明察,小的……小的没有鬼鬼祟祟,小的只是见二太太门外没有丫鬟守着,心里觉得奇怪,因此才……”

千柔话还未讲完,二太太便将手中茶水迎面泼去。

“不讲实话,那就等着受皮肉之苦!”二太太声色俱厉。

方才她做完法事,求了一签,耆云大师看着签说了一句话:“当年余孽。”

二太太细细思来,恍然大悟。

当年的余孽……不就是江素雪吗?

没错,就是江素雪!

难道说那个蠢犊子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表面上装傻充愣,让她掉以轻心,实则暗地里算计她,报复她?

二太太气得脸色通红,抓住耆云大师求他指点迷津,可耆云大师也满脸疑惑,皱着眉轻声道:“这余孽,本不该有啊……究竟是哪儿出了错……”

二太太也想知道究竟是哪儿出了错,因此又让耆云大师再作一场法事,岂料这边刚开始,外边就来了人。

看清千柔的一瞬间,大太太心中的怒火不禁直蹭上脑门儿。果然是江素雪那个蠢犊子在作怪!

第169章 并非善类

素雪坐在屋中,拿起书来,又放下。

手边的榆木雕花食盒盖子半掩着,里头那分毫未动的热点心早已凉透。

素雪眉心微拧,根本没心思看书,脑海里满是老太太处置大房时的愤怒和严厉。

她想不明白。

既然老太太连二爷都舍得处置,为何对待珍珠的时候却显得格外开恩?丫鬟狐媚主子,没有被责打一番赶出府或是更严重的,反而只是被关在柴房里不给吃食衣裳……

莫非究竟怎么处置,还得见机行事了?

老太太究竟在等什么?

素雪想着想着,紧蹙的眉忽然舒开了,站起来问:“对了,大秀和大姑爷是何日到府上来?”

妙梦一边修剪新送来的白梅花,一边应道:“本来说是明日,可后来又听说大秀有些不适,便又推迟了些,端的定在哪日,小的也不太清楚。”

素雪呼一口气,复又坐下。

这样的不安和焦虑一直萦绕在素雪心中,直到过了午时三刻,杏儿走到房外来。

“二太太请三秀立刻过去。”杏儿低着头说,语气有些急。

素雪闻言微微一怔,快速思索一番,眉心忽地拧起,转身问妙梦:“千柔呢,一直没回来?”

妙梦也被问得慌了神,摇头道:“还……还没。”

素雪脸上有片刻的怔忪,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看向杏儿道:“母亲叫我过去,为了何事?”

杏儿脸上显出为难:“小的也不太清楚,只是二太太催得很急,要三秀立刻就过去,想来应该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吧……”

素雪看杏儿是个胆小的丫鬟。便也不强逼,只问道:“那你可有看到我房里的丫鬟千柔?她是不是在母亲那儿?”

杏儿听到这儿目光亮了一下,连连点头道:“好像是在二太太屋子里。”

“啊?”妙梦错愕不已。正想上前问杏儿千柔怎会在二太太屋子,身边的素雪已经如风一般快步跨出了房门。

妙梦只得赶紧跟上去。

“秀。怎么回事?是不是千柔犯了什么错,惹恼了二太太?”妙梦一边小跑着跟上,一边焦急地问素雪。

素雪并未回答,只快步走着,额前的发不停抖动着,她双眼直视前方,目光如炬。

妙梦紧张地咬住唇,秀这副表情。便意味着是出事儿了。

二太太这边,千柔挨了耳光后便跪在地上,任凭二太太问什么她都只说是觉得奇怪才上前来看看。

二太太见她硬气,便道:“等三秀来了,我再连着你们一起问,你不说实话也可以,我处置下人的手法多得是,你是想挨个试一遍?”

千柔紧抿着唇,全身在发抖,目光低垂着。却没有显出半点怯懦。

耆云大师听完二太太的话,却是疑惑道:“二太太,您说的三秀。可是当年那个……”

耆云大师欲言又止。

二太太立刻会意,点头道:“不错,江家三姑娘正是当年冯姨娘所生下的。”

耆云大师眉头深蹙,转着手里的佛珠细细思索一番,忽然脸色大变。

“您说,您要请三秀过来?三秀她……她还在这府中?”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二太太却是云里雾里,看着耆云大师道:“江家姑娘不在这江府里,能在哪里?”

耆云大师瞳孔猛地一缩,激动道:“您确定是江家姑娘?是戊子年六月初十出生的那位江家姑娘?”

二太太愣愣地瞧着耆云大师。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反应,顿了顿。点头道:“没错啊,素雪正是戊子年六月初十出生的。再等上不到五个月,就满十六了……这,有什么问题?”

耆云大师听罢全身一颤,不禁立起身来,他脸色惶惶,正欲开口说什么,忽听外面喊了一声:“二太太,三秀来了。”

耆云大师惊然朝门口望去。

打起帘子走进来的,的的确确是个大活人!

耆云大师吓得骨头都软了,直直盯着素雪,好似见鬼了那般。

二太太却是一脸得意,扫了素雪一眼,慢吞吞地吃茶。

素雪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吓得脸色发青的耆云大师,而是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千柔,转身向二太太福一礼,喊了声:“母亲。”

二太太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素雪目光敛了敛,转头道:“千柔一向乖巧听话,不知是犯了什么错,惹得母亲这般震怒?”

二太太嘴角一扬放下手中的茶碟,冷笑道:“我也觉得,这丫鬟一向胆绪慎,说话做事都不敢失了分寸,若是犯了错,那八成是受了他人的使唤。”

素雪不想再听二太太这些阴阳怪气的话,只道:“那千柔是犯了什么错,母亲又觉得是谁在背后使唤呢?”

二太太目光快速瞥了瞥素雪,心道这死丫头果然是翅膀硬了,居然都敢这般与她针锋相对。

她面儿上有些挂不住,瞥眼瞧见耆云大师还在屋子里,便和气地笑着招呼耆云大师先到外面去候一候。

耆云大师踱着步子,一边走一边不停回头张望素雪。

二太太伸手顺了顺发髻上的珠簪,她毕竟是长辈,且一直娴淑和善,那些拉下脸来的话自然不能从她的嘴里直说出来,便转头示意身后的秦妈妈。

秦妈妈立刻箭步上前去,一记窝心脚朝千柔踹去,骂道:“三秀问话呢,还不老实交代?”

千柔闷哼一声向后翻去,捂住心口啜泣着,仍是紧闭着嘴不开口。

秦妈妈扬起手还要打,素雪牙关一咬恨声道:“住手!”

秦妈妈愣了一下,看清素雪那愤怒的脸,反而咧嘴一笑,道:“三秀,这丫鬟就是贱蹄子,不打不招的。”

素雪见秦妈妈打了人还有脸笑,便也一边冷笑一边慢悠悠走上前去:“这丫鬟要打也是我来打,何时轮得到你?况且母亲都还没开口呢,你倒是来劲得紧!”

她就差没说,那边的藏獒都还蹲着呢,你这吉娃娃吠什么吠?

她就不信了,难不成秦妈妈有胆子敢直说这样责打千柔是二太太的授意。

秦妈妈也果真是没敢。

但她也不退缩,瞪着千柔道:“三秀您是不知情,才会这样袒护这丫鬟,您可知方才二太太正在做法事,她就贼眉鼠眼地躲在门外,不知心里在打什么歪主意!二太太看在三秀的面儿上,才耐着性子盘问她,可她竟是不知死活,还嘴硬得很!”

素雪默默听完,目光扫了扫千柔。耐着性子盘问?脸都打成那样子了,倒也真是好耐性!

想着忽又脸上一笑,看向二太太道:“还以为是千柔做了什么对母亲不敬的事儿呢,原是这样子。”

说着笑得更开,转身去扶起千柔,道:“你这丫鬟也是,问你话你应答便是了,母亲素来温厚和善,又不是吃人的野兽,你怕什么?”

二太太身子不禁坐直了些,江素雪那张小嘴当真是欠收拾!

又看她这样嬉皮笑脸地就把千柔拉了起来,怎么,笑上两下就想打幌子糊弄过去吗?

素雪也瞧出了二太太的那不肯罢休的脸色,仍是笑容可掬地拉了拉千柔,向二太太道:“其实并非母亲所想的那样,只是这些日子女儿听闻母亲日日闭门斋戒,还请了个什么高僧来,女儿就好奇了这高僧会是什么来头。回头去问祖母,祖母竟也说不清楚这高僧来路,因此女儿有些担心母亲,才让千柔过来看看。谁承想不巧撞上母亲正好在做法事,才惹出这样的误会来。”

说罢又忽地故意放低了嗓音,神神秘秘朝外面瞧了一眼,道:“母亲,女儿听祖母说啊,这真正的得道高僧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活菩萨,他们视名利金钱如粪土,甚至可以不吃不喝。不知母亲请来这位,道行如何?”

二太太听到这里,脸色讪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耆云大师见了金银珠宝之后那贪婪的目光……

不过她很快就拉回神儿来,急忙道:“这耆云大师可是香山寺的高僧,先皇在世的时候,每年都要去一趟香山寺拜佛,风雨无阻。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这从香山寺里走出来的僧人都不简单,更何况是耆云大师?”

二太太虽这样说着,心里却越发没了底气。

可又一想,哪能凭她江素雪一句话就给耆云大师扣帽子?当年她正是找到耆云大师得了点化,才能叫冯氏那个贱女人心甘情愿地去死。

耆云大师的道行自然是不需置疑的!

看着二太太那忽闪不定的目光,素雪再次笃定了这所谓的耆云大师并非善类。

可嘴上还是顺着二太太的话说道:“当初女儿和母亲一同犯了冲煞,如今女儿倒是无事了,可怜母亲还深受其害。若是耆云大师能消了母亲的灾难,那也教父亲领着弘哥儿来好生参拜答谢,正好也保佑弘哥儿秋闱应试顺利。”

二太太本还打定了主意要逮着千柔的事儿不放,可一听到素雪说要让二老爷领着弘哥儿来见这耆云大师,她顿时就心虚了。

目光晃了一下,连说:“雪姐儿你懂事些!你父亲忙着衙里的事,哪分得开身过来?再说弘哥儿之前不是去了静宁寺求过了吗?剩下的便该他静下心来好好用功了!”

第170章 阳寿早尽

二太太是偷偷摸摸去请耆云大师到府里来的,在老太太那边也打着幌子说只是附近寺里的僧人。

要知道,那耆云大师可是知晓当年那件事的人,且又是个认钱不认人的主儿,让他去见二老爷,难保不会说出什么露馅儿的话。

二太太心里紧张,说话的语气也重了些,素雪听了却是蹲身一笑:“既然这耆云大师是实打实的得道高僧,那女儿就放心了。”

说着又拉了拉千柔,笑道:“怪也怪女儿没提前嘱咐好千柔,千柔这丫鬟又不机灵,才闹出这样的误会。女儿回去定会多加管教,省得再生出些闹剧来,惹得父亲和祖母也不开心。”

二太太挤了挤嘴角,有些不甘,却想着心中顾忌,也没再多言。

素雪趁机福一礼告退,拉着千柔的袖口,退出屋子去了。

素雪走后,二太太终究是忍不住,扬手啪地一下拍在案桌上,恨恨道:“江素雪这个蠢犊子,我还当真是收拾不得她了!”

秦妈妈也咬牙道:“二太太莫急,耆云大师不是说您的劫数就是当年余孽吗?不如老奴去把耆云大师请过来,作一场法事将她这余孽给除了!”

当年冯姨娘便是耆云大师作法求来一剂药,冯姨娘喝下去后没撑过一个时辰,就咽气了。

既然又是劫数来了,不如还是用当年的法子。

二太太却是手一挥,神色紧张道:“不可不可!眼下尚还不知江素雪究竟打什么主意,我最怕的,便是她知道了当年的事……”

秦妈妈闻言也脸色大骇,江素雪会知道当年的真相?

二太太捂着额头想了一阵,咬牙道:“耆云大师不能留在府里了……你赶紧去。让耆云大师先离府,避过这一阵,等看清了江素雪的底牌再做打算!”

秦妈妈连连点头。又折身回去取了块金条,才匆匆出门去。

可她出去一看。外面哪里有耆云大师的影子?

彼时的耆云大师,正满头大汗地立在廊子口,瞪圆了双眼盯着眼前的人。

“高僧有话就快讲,这样堵人去路算是什么理儿?”在和耆云大师僵持了大半晌之后,妙梦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耆云大师额上青筋暴起,目眦尽裂,伸出颤抖的手指着素雪,恨声道:“孽障!你究竟是谁?”

素雪眉心微拧。这老和尚是疯了吗?

妙梦念在他是高僧,不好开罪,才对他一忍再忍,却不料他竟敢出口伤人。

她不禁上前一步朝他喊道:“你这臭和尚别在这儿胡说八道!这是我们江家三秀!才不是什么孽障!”

素雪却是伸手将妙梦往回拉了拉,迎面直视着耆云大师,目光一片清绝。

“大师乃得道高人,素雪不过是个小女子,这孽障的罪名,着实是担当不起。”

耆云大师见素雪向他逼近来,吓得双腿都开始发颤了。嘴上却仍是凶道:“孽障退开!尘归尘,土归土,你不该留在这儿。本僧……本僧这就来超度你!”

他激动地吼完,就双手合掌开始念奇奇怪怪的经。

超度?

素雪微微一愣。

忽然间,她仿似明白过来了。

其实这宿主早就死了,她是穿越过来的。

这算什么?借尸还魂?死而复生?

不过话说这耆云大师倒还当真有点儿道行,竟看透了这一点。

但瞧着耆云大师那满头冷汗浑身发抖却还在强撑着要超度她的模样,素雪不禁笑了。

“这位高人,真的能超度我?”素雪忽然眼神一暗,缓缓朝耆云大师逼过去。

耆云大师吓得退后一大步,加快了口中的念辞。

素雪忽然上前。伸出手作势要去抓耆云大师手腕上的佛珠,耆云大师大惊失色。不禁喝道:“孽障!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阳寿早尽,你应当……”

“没错。我应当是死了。”素雪挑了挑嘴角,笑意深沉。

耆云大师猛地怔住,大睁着眼紧紧盯住素雪那张清丽的脸。他嘴角抽了抽,却已经念不出一句经来。

少顷的死寂后,他忽然大吼一声,跌跌撞撞往后退出廊子,连滚带爬地朝前厅方向跑去。

素雪瞧着那丑态毕露的模样,回头瞥了瞥千柔,轻笑道:“喏,这也算是替你出出气了。”

千柔捂着心口,吃力地笑了笑。

妙梦却是道:“这点儿哪够啊,得让秦妈妈也好生吃些苦头!她那一脚踢得也忒狠了!”

素雪抿了抿唇,提起步子快步往回走。

妙梦也只好不再多说,扶着千柔跟在后面。

刚走出几步,又听得素雪低声喃喃道:“放心,欺负过你们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素雪这一句说得极轻,可千柔和妙梦却听得清清楚楚。两人愣住,相视一下,不禁动容。

回了屋子,妙梦立马让千柔换下被茶水泼湿的衣裳,又取来药膏为她涂抹。

一碰到脸上的红肿,千柔就不禁吃痛地一躲。

妙梦心疼起来,含泪道:“瞧瞧千柔的脸都肿成什么样了?这该有多疼啊……二太太不是仁厚得很吗?怎么一下子就变脸了?”

素雪立在一旁,听到妙梦那句仁厚,不禁轻轻一笑,低念道:“仁厚……”

妙梦听出这语气中的揶揄,不禁停了手中的活儿,转过身去看了素雪一眼,又错愕般地回头来看向千柔。

难道说二太太不仁厚吗?

千柔只是抿抿唇,但那眼神已经告诉了妙梦答案。

妙梦沉沉吸一口气,继续给千柔上药,但脸色已经变得凝重。

千柔被二太太责打的事让素雪更加警醒了些,饶是千柔再谨慎机敏,也不能事事都让她去犯险。

虽然千柔并没有埋怨什么,但看着千柔那脸上的红印子。素雪还是忍不住心中愧赧。

是她大意了。

翌日,是阿顺病愈出医馆的日子,素雪迟疑一阵。最终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千柔脸上还肿着,不便出门去。素雪便只带上了妙梦。

她换了一身普通袄裙,还戴了顶帷帽,可拒这样,张祥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张大夫这里今儿倒是挺清闲啊。”已经被认出来了,素雪也不再拘谨什么,取下帷帽来,目光扫了扫这医馆。

大堂里有三四个妇人在排队等着抓药,伙计们仍是来来回回地忙碌着。但比起那日的场景,这算是清淡得多了。

张祥听完这句,指了指那医馆招牌笑道:“三秀别忘了,这医馆可不算什么好地方,还是清闲一些好。”

素雪不禁深深看了张祥一眼,又打趣道:“衙门清闲,则一方安顺,医馆清闲,则百姓安康。但人家官爷吃的是皇粮,再清闲也不至于饿死。那可不是张大夫能比的。”

张祥闻言连忙笑着摆摆手:“鄙人一介无名郎中,哪敢同官爷相比?”

在同知千金面前,张祥还是不敢失了分寸的。

素雪听完笑了笑。也不再拿张祥逗趣,上楼去看阿顺。

进了那房间,才知池墨也在,正帮阿顺拾掇着衣物。

池墨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一看,顿时又惊又喜,连忙碰一下阿顺的胳膊,道:“哥哥,这便是三秀。是咱们的大恩人!”

先前阿顺病着,脸色憔悴不堪。眼下这样一看,倒还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

许是长时间在日头下做苦力。因此皮肤有些黝黑,拿一块青布条将头发严严实实地束起来,露出宽额头,大鼻梁。

一看便是个实诚人。

听到池墨说这是恩人,他双眼立时睁圆了些,也不理会刚换上的干净衣裳,当即从床榻下地来要给素雪行礼谢恩。

妙梦连忙道:“你这才刚好,别再折腾,省得再出点什么毛病,苦了你那可怜的妹子。”

妙梦十分同情这兄妹二人的遭遇,因着妙梦也是家里走投无路才将她卖到江家来,且她的亲人远在他乡,根本没机会能见着,听了池墨的事,便也跟着神伤。

阿顺仍是坚持给素雪行了个大礼,谁也劝不住。

“三秀救命大恩,阿顺却无力为报,往后三秀若是用得着阿顺的地方,只需招呼一声,阿顺定当竭尽所能!”

素雪瞧着阿顺那副势要报恩的模样,不禁心中一暖,指着他笑道:“你也别说那些,先起来让我瞧瞧,可都好利索了没?”

一旁的张祥立刻不悦了,上前道:“三秀这样不辞辛苦地过来,原是信不过鄙人,要亲自来瞧瞧看?”

许是同素雪打过好几次交道了,张祥讲起话来也多了几分随意,嘴上虽然那样讲着,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妙梦却仍是听不得这样的话,转头辩道:“怪也怪之前那位张大夫实在太混账,秀放心不下也是情理之中的。”

素雪正叫阿顺坐下来给他号号脉,却听得妙梦说出这话,不禁眉心一拧,低斥道:“你那嘴当真是不知规矩,敢情是素日里好点心吃多了?”

妙梦听完撅撅嘴低下头去。

素雪见她认错认得快,也不忍继续责问,回过头来静心给阿顺号脉。

脉象平稳有力,可见阿顺这身体底子并没有她所想象的那样差,试想那赵家该是如何虐待下人,才会活生生把一条硬汉子都累垮?

想着又抬起头来细细瞧着阿顺,他双眼明亮有神,嘴唇也不似那日一样皲裂干燥了,许是因着这场病休息了好几日,他整个人仿似脱胎换骨那般,精气神儿十足。

素雪嘴角不禁溢出一丝欣慰的笑,忍不住想转头说几句赏识张祥的话,却不料指腹按压着的脉象忽又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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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胡乱下药

素雪眉心一拧,再次看向阿顺,却见他目光闪烁,两边脸都烧红了。

半刻的凝滞后,素雪不禁出声一笑:“你要是还有些发热,不如让张大夫再给你开个方子?”

阿顺尴尬笑着收回手,再不敢看素雪的脸,只道:“已经无碍了,哪里还发热?”

他一个粗蛮汉子,除了自家妹妹再没敢多看一眼其他姑娘,更别说是方才那样被素雪细细端详着了。

他心里紧张,因此脸上烧红了,却不想竟被一眼瞧了出来。

素雪理了理衣摆起身来,张祥立刻上前问:“怎地有些发热?”

他不禁紧张起来,抬抬手也要上前去号号脉,阿顺却连连摆手:“张大夫莫听三秀那话,我当真是无碍了。”

张祥瞧着阿顺脸色也没什么异常,且他患病是因为风邪入理,并非热症,如今风邪已除,按道理来说也并不会发热的啊。

张祥正寻思着,楼下忽然喧闹起来,细细一听,似有妇人撕裂般的哭泣声。

屋内人皆是一惊,还是张祥率先反应过来,伸手打起细竹条编的帘子往外走,刚巧撞见急匆匆跑上来的伙计。

“张大夫,快下来瞧瞧罢,要出人命了!”那伙计着急地说着,拉住张祥的青布广袖摆就往外拽。

素雪一听,也微微蹙眉,提起步子想跟下去瞧瞧,却被妙梦拉住了。

“秀,下面人多杂乱,您还是别……”说着又压低了嗓门,贴在素雪耳边道,“而且小的听说自从这张氏医馆里面医死了人,隔上几日便有人上门来闹事。那诚哪是秀您能去的?”

上门闹事的场面素雪倒是不陌生,犹记得之前那位张大夫暴躁易怒,还在医馆门口同几个公子哥吵得火热。

只是这回。她仿佛嗅到了另一种紧张气息。

张祥匆匆下楼来,见大堂中围着一群人。中间那妇人怀里抱着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童,小童似乎已经不省人事,妇人半坐在地上,正嚎啕大哭。

“让开些,让开些,张大夫来了!”伙计吆喝着拨开人群。

妇人抬头瞧见张祥,立刻放下双膝,朝张祥哀嚎道:“张大夫!张大夫求你快救我的铁豆儿啊!”

张祥见状立刻伸手扶起妇人。

妇人双手抱着昏迷的铁豆儿。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也没空去抹一下。

张祥转身叫围上来的人都散开些,让妇人先把铁豆儿抱到小长凳上放下来。

妇人仿似看到了希望那般,忙不迭地照做。

铁豆儿躺下来了,张祥才发觉他全身似乎在打着摆子,身子不自主地挺直了,眼珠还朝上翻。

张祥心下一惊,伸手顺了顺铁豆儿的气,又拍拍他的小脸,喊道:“铁豆儿。能听到吗?应一声?”

铁豆儿仍旧是目翻身挺,并不回答。

张祥急忙撩起他的袖口把脉,不禁脸色一变。伸出手指探了探铁豆儿的鼻息,气息竟已经断了!

“赶紧把他扶坐起来!”张祥站直身子急道。

伙计听了立刻端着铁豆儿的肩硬将他扶坐起,张祥绕到铁豆儿身后,双手握空拳不停捶打他的腰背。

另一个伙计见状也上前来扶住,以便让张祥捶打到实处。

好半晌,铁豆儿终于缓过了气儿来,妇人大喜,一把抱住铁豆儿失声哭起来:“铁豆儿啊,你真是把娘魂儿都吓飞了!你要是出个什么事。娘也别活了……”

众人见状纷纷对张祥点头称赞,张祥却是眉心紧蹙。看着妇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小娃,怎弄得快断气了?”

妇人听到这儿顿时怒起来。愤然骂道:“都是让赵家那几个混账娃给害得!我铁豆儿一向老实安分,从不惹事,他们仗着自己的爹在赵家当狗,就跑来欺负我家铁豆儿q日我铁豆儿牵着家里的牛去山头吃草,谁知碰上了他们,那几个狗娘养的熊娃儿看我铁豆儿一个人,就一哄而上把他脑袋按进裤裆里,逼他‘看瓜’!”

众人一听,不禁唏嘘。

张祥愤怒地一甩袖子:“连个下人家的孩童都这般为恶,这赵家当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上面那个险些一命呜呼的阿顺也是受了赵家的罪,张祥对赵家这样的暴发户是越发深恶痛绝了。

而这妇人口中的“看瓜”,是民间一个恶作剧的游戏,一般是趁其不备按住对方的头,强迫让其弯腰,将其脑袋塞进裤里,再把双手绑在背后。

这样的恶作剧本就不厚道,对待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更是显得太残忍了些。

铁豆儿他娘寻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断了气,幸好抢救得及时,否则这小孝童的命还当真得交付给阎王爷了。

张祥正气愤着,刚缓过气儿的铁豆儿忽然又开始抽搐起来,挺了挺身子,眼珠再次朝上翻起。

妇人见状连忙搂住铁豆儿使劲摇,口中喊道:“豆儿,豆儿啊?你又怎么了?你跟娘说话呀?”

铁豆儿憋屈着脸,捂了捂心口,吃力道:“这里哽住了,堵得慌……”

铁豆儿只说完这几个字,又开始打摆子了。

妇人惊慌失措,只得再次扶着铁豆儿捶他的腰背,可这回任由她怎么捶,铁豆儿也不见好,抽搐得严重之时,仍是顺不过气儿来。

众人见这情况紧急,不禁也上前来帮忙,可非但没有好转,过了一阵,铁豆儿又双目一翻晕厥过去了,怎么摇都不醒。

妇人失控地扑在铁豆儿身上大哭起来。

张祥蹙眉思忖一阵,也不再费时间拿纸笔,喊来阿正吩咐道:“陈皮两钱,黄芪四钱,三碗水熬成一碗,赶快赶快!”

阿正也瞧见这救人如救火,连忙退回药橱去取药,一旁的伙计也没闲着,取来火折子和蒲扇生火烧水。

谁料铁豆儿喝下以后仍是不见有半分起色,这会儿连张祥也有些犯难了。

张祥是张氏家族的得意后人,熟读黄帝内经,倒背仲景伤寒论,但凡书中记载过的病例,任其千变万化,他都能做出准确的诊治从而对症下药,可这回却是有些束手无措了。

瞧这铁豆儿的病情,是气滞不顺,堵在了心口,黄芪陈皮都是顺气通络的好药,这样的剂量下去,却不见一丝丝儿的反应。

这,着实说不过去啊……

莫非是铁豆儿憋气太甚,剂量不足?

“阿正,按着方才的剂量加倍,再熬一碗!”张祥挥挥手吩咐着,一颗心却揪紧了。

这蓟州的张氏医馆好不容易被他扶持起来,才刚打出些名声,他万不能失手,不能步了他那大堂哥的后尘……

他一定要救活这个小娃,一定要!

阿正又匆匆去称药材,一旁的伙计也鼓足了劲儿使劲煽火,铁豆儿娘还在伤心欲绝地哭着,大堂里众人都焦急万分。

阿正俯下身,正准备将称好的药材悉数倒进罐子里去,却发觉眼前一暗,定睛一瞧,地上出现一双藕粉色的绣鞋。

“别熬了,他喝这个没用的。”清朗的女声从头顶传来,阿正顿住手中动作,直起身子来,愣愣看着素雪。

“秀?这……”妙梦方才一直伏在栏杆上瞧着这大堂里的动静,一个不留神儿,素雪竟然就已经下去了。

妙梦焦急地跺了跺脚,下面一大群男女老少,秀怎么能连帷帽都不戴就走下去了呢?

妙梦这边快急死了,素雪却丝毫未觉不妥,在人命面前,她脑中想不到别的。

众人本还在等着盼着那加了剂量的药,却不料忽然冒出一句这个喝了没用。纷纷转过头去一看,竟是个妙龄姑娘。

阿正愣了少顷,有些愠怒了:“你这小娘子,懂个什么?那边火烧眉毛了,小爷没时间同你磨蹭!”

他说完,手一抖将黄芪和陈皮悉数倒入药罐中。

“黄芪加陈皮,的确是理气顺气的好方子,可并不是所有要断气的人都能靠这个顺得过来的,别说你这两倍的剂量,就算是再加十倍,喝下去也于事无补,只有等着送命。”素雪轻声说完,回头看向仍然在抽搐的铁豆儿。

众人听完皆是一惊,开始对素雪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妙梦急得手心都冒汗了,再也不理会什么,跑下去想把素雪拽走。

妇人听说铁豆儿只能等着送命,情绪更加失控了,一面捶地一面嘶声哭起来。

张祥见这场面混乱,忍着心中不悦,快步上前去,朝素雪行了一礼,问道:“这方子无用,那么敢问什么方子才有用?”

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儿质疑他的医术,张祥还是有些不豫的,饶是你江家面子再大,也没理由跑到他的医馆来放肆。

素雪听出张祥语气中的愠怒,也不多做解释,只转过头去,盯紧药橱中的某一格,缓声道:“三七粉,三钱,兑温水服下,半刻钟后再服三钱,方可见效。”

“三七粉……”

经了上回在江府给二太太开方子那次,张祥本还挺相信素雪的医术,至少知道她在用药方面是颇有手段的,可眼下这孩童分明是气滞不顺,而这三七是化瘀止血的药材,和顺气哪有半分干系?

这分明是胡乱下药!

第172章 对症之方

连阿正都不禁苦笑道:“他都要断气儿了,你给他喝三七粉?还半刻钟后再服?我看啊,他喝下去了撑不过半刻钟就会咽气!”

素雪知道阿正做事利索干脆,不像个有坏心的人,因此也就没有介怀他的讲话粗直,只伸手指了指那放三七的药橱格子:“救命的药就在那儿,要不要给人服用,全看你们的意思了。”

阿正本还充满讥诮的目光忽地严肃起来,不禁顺着素雪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贴着三七两个字的药橱子,真能救人命?

阿正愣了一阵,最终看向了张祥。

张祥神色复杂地看着素雪,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他该不该试一试?

张祥知道这位三秀身怀医术,更难得的是心存怜悯,身为同知千金却愿意搭救穷苦百姓,楼上那个阿顺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只是一想到上回在江府亲眼见证了她暗害自己母亲的事,张祥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这位三秀端的是个什么脾性?究竟是想救人,还是想害人?

素雪说完那句,便也不再强逼,毕竟这张氏医馆不是她的,那药橱里的三七也不是她的,她总不能拿着刀子逼人用药吧?

张祥正思忖着,那边的铁豆儿又开始打摆子了。他娘急得又扑过来给张祥跪下,喊道:“大夫啊,我的铁豆儿还躺在这儿呢,你就快快用药吧,听那姑娘瞎胡闹作甚?”

妇人言语中颇带责怨之意,说完还恨恨斜睨了素雪一眼。

一众跟过来的看客又开始朝素雪指指点点,当中那些话语,还着实是不好听。

素雪转头看了一眼那长凳上的铁豆儿,不禁暗暗叹一口气。

如此下去。恐怕真的不妙……

她也想救人,可面对这么多指责和质疑的目光,她实在觉得很无力。

岂料就在这时。沉默了许久的张祥忽然朗声道:“阿正,快取三七粉!”

妇人一听到这儿。忽地站起身来,用力抓住张祥的手,喊道:“你这个什么意思?你还是不是大夫?把我儿子的命当成什么了!”

素雪也有些错愕地看着张祥,他这是愿意相信她,还是自己也想赌一把?

张祥被推得退后两步,连忙耐下性子劝慰妇人,道:“你也别急,顺气的药他已经喝下去了。可不是没效果吗?奇方往往有奇效,眼下救人要紧,你何不让铁豆儿试一试?”

“试一试?我儿子的命是拿给你试的吗?”确认了张祥是想试药,她更加激动了,使劲揪着张祥那青布大长袄子又哭又喊。

一众的看客也不淡定了,纷纷站出来指责张祥草率人命,也有激愤的老妇人上前指着素雪说好好的姑娘家怎不在屋子里待着,尽出来惹是生非……

眼见那老妇人说得激动,就要伸手来推搡素雪,跑下来的妙梦连忙上前挡住。护着素雪往后退去。

瞧着这混乱的场面,以及躺在长凳子上随时可能咽气的铁豆儿,素雪忽然恨起来。恨自己为何不是个大夫。

一个医者因为不能令人信服而耽误了病情,到头来仍旧等同于是害他人白白送命的罪魁。

张祥被闹得心中烦闷了,忽地扬起手一掌拍在案桌上,怒道:“医馆里面哪能由你们这样吵闹的?行医救人是我的本分,可你们要是信不过我,那叫我如果救人?”

他越说越气,索性黑着脸甩甩袖道:“再这样闹下去也不必救了!沿着城西街走到头儿就是丧葬棺材铺子,要哭要闹到那边儿去!”

张祥这样一吼,众人都噤了口。唯有铁豆儿他娘呜呜哭着,最后也不敢再闹了。只跪下来求张祥快救人。

素雪看着张祥,这才相信了他和之前那位张大夫当真是同族的后人。莫非他们祖宗除了传下医术,还附带着那威慑众人的大嗓门儿?

见场面控制住了,素雪立刻快步饶过张祥,上前去扶住铁豆儿他娘,笃定道:“大娘放心,只要服下了药,铁豆儿就有得救。”说罢转头对阿正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准备三七粉?”

阿正见张祥都应下了,便也没再反对,一脚踩上小凳子将陈放三七粉的整个药格子都拉出来,取出约莫六七钱,按量兑入温水中,送去给铁豆儿服下。

铁豆儿整个人还在打颤,喝了一半吐了一半。

阿正只得又回头去再兑上一碗来。

众人皆凝神屏息地盯着凳上的铁豆儿,想瞧瞧看这三七粉下去能不能有效果。

他喝下药没一阵子,竟真的不再翻白眼儿,也不打摆子了。

铁豆儿他娘喜得扑上前去。

不一会儿,铁豆儿便微微转醒,眼皮抖了抖睁开来看清自家娘,便张开嘴喊了一声,撑着身子坐起来了。

众人见状大喜,看向素雪的目光也变了许多。铁豆儿他娘更是喜极而泣,搂着铁豆儿大哭一阵,又转头来要跪着朝素雪和张祥磕头感谢。

素雪仍旧神色紧张,转头吩咐阿正道:“时辰差不多了,赶紧再跟一碗。”

见这边病人真醒过来了,阿正也高兴着,再听到素雪的话,便觉得是下了吩咐,当即笑着朗声唱道:“好嘞!”

第二碗三七兑水喝下去后,铁豆儿便痊愈了。

目光清明,气息顺了,心口也不堵了,还瞪着眼朝妇人告状说是哪几个孩童按了他的头。

见铁豆儿头脑清醒,讲话利索,张祥便知他这才是真的好了。

众人纷纷拍手称赞,七嘴八舌说得激动。可渐渐地,又生出了些难听的话语来。

说这张大夫好歹是这张氏医馆的坐镇大夫,医术竟还不如一个忻娘了。

素雪上前去为铁豆儿再号了号脉,确定他无碍之后,才起身回过头来,却见张祥脸色讪讪,似有些难堪。

而一众的看客仍旧在喋喋不休。

素雪眸光一暗,听出了些什么,缓缓走到张祥面前去。

方才还对她指指点点的老妇人也换了一副嘴脸,说她神医再世,是救世菩萨。

她听了却不觉得高兴。

无论是她,还是张祥,抑或是这医馆里的任一个伙计,大伙心底里都是想要救人的。

可医者何其艰难?要面对的不仅仅是那些杂症病魔,更是这可畏的人言。

张祥将身子侧到一旁去,轻捋着山羊胡子以掩饰尴尬。

不知为何,素雪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大老爷的模样来,大老爷也喜欢留一撮儿山羊胡须,为这事儿还常常被老太太埋怨……

她不禁低笑,忽地眉眼一转,朝张祥打趣道:“四叔啊,看来祖父留下的药典你还得好生研究研究!”

张祥被这声四叔给怔住了,瞪直了双眼瞧着素雪。

妙梦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下去了。

秀大老远跑来医馆看望阿顺便是罢了,没忍住站出来顺带救了个小娃的性命也是罢了,可她怎还随随便便就认起四叔来了?

素雪这句四叔一喊出,众人才明白原来这姑娘也是张家后人,便也没再怀疑这张氏医馆的招牌,只觉得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铁豆儿娘高兴地抹干泪,一一谢过张祥和素雪,从兜里掏出五个铜板付了药钱,抱着活过来的铁豆儿欢欢喜喜地回家去了。

待到众人都走了,妙梦才难以接受地哭丧着脸道:“秀啊,你怎么能随便喊人的?”

素雪喊张祥四叔,那她岂不是要喊他一声四老爷?

荒唐了!这怎么使得?

张祥见妙梦这样焦急不安,连忙笑着摆手道:“江三秀心好,不忍见鄙人尴尬因此才出言解围,这声四叔鄙人自是不敢当的,但三秀的恩情,鄙人定会铭记在心。”

张祥说完,一脸严肃地朝素雪拱手作一揖,再看向素雪的时候目光更加恳切了些,无论是为她出面救人,还是为她那一句四叔。

素雪最见不得别人得了便宜还客气,索性故意冷下脸来,道:“你还知道不敢当就好。”

张祥一愣,又才摆摆手笑道:“三秀说好,那便是好。鄙人就任凭三秀打趣得了”

想着又脸色严肃,问道:“只是方才那样的症状,怎么喝下三七粉就有此奇效呢?”

旁边的阿正也一脸疑惑地竖起了耳朵想听听看究竟是何缘由。

素雪却是转身漫步往外走,缓声道:“三七能化瘀血,而那孩童是淤血上溢,这不是奇方,而是对症之方。”

话刚落音,人已经踏出了医馆。

张祥捋着胡子反复思索这句话,忽然顿悟,拊掌自语道:“那孩子被逼看瓜,闷极之时必定努力想挣脱,可奈何挣脱不得,一急之下热血随之上溢,便会停于膈上……”

说着不禁使唤阿正赶紧记下这份医案,仍不禁激动自语道:“就是淤血上行,当真就是!这气息不顺是表象,淤血郁结才是根源!三七粉可以化瘀血,又可以止血妄行,病愈之后淤血也不会留于经络,免除了后患,当真是妙方,妙方啊!”

阿正记载完了这医案,也不禁叹道:“难怪了,这三两碗药下去立刻就能痊愈,原是这个理儿……”

第173章 晴天霹雳

张祥想透了这个中关窍之后,便觉身心舒畅,来回踱了几步,又不禁语重心长道:“可见啊,光是死读医书还远远不够的,这病症千奇百怪,病根儿更是令人费解,哪怕同一种症状,病理不同也不能等同视之。+这个医案你且好生记着,用于警醒你我,面对病症须得有清晰头脑,切不可只记着前人之训,而忽略了病理根本。”

阿正用力点头,再回想方才情形,不禁有些后怕。

幸好张大夫信了那姑娘的话,否则小娃定是救不回来了。如果在这里咽了气,这好不容易才扶起来的医馆招牌恐怕又得教人砸去了。

他蘸了蘸墨继续写,神色肃重。

确认了阿顺和池墨都安然无事,素雪便安心回府去了。

一路上,妙梦还在念叨说小姐以后千万不能那样胡乱喊人,被老太太知道了,可是不得了的事。

素雪坐在轿中,懒懒地应了一声,索性闭目养神了。

到了府,下了轿,妙梦仍是在嘀咕个不停,素雪无奈地回头吩咐道:“别神神叨叨了,等会儿回去记着按时给千柔擦药。”

妙梦嘴巴一嘟,应了一声,仍是接着方才的话儿说道:“小姐啊,咱们老太太连三老爷都忌讳得紧,您怎还敢弄出个四老爷来……”

素雪再也听不下去这闹心的碎碎念,加快了步子往前走。

刚跨进廊子,忽觉周围气氛诡异,果然。折过一个弯儿。便瞧见老太太二太太领着几个丫鬟直直地立在那儿。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素雪心里咯噔一下,不禁顿住脚步,看清老太太深皱的眉头和二太太那似笑非笑的得意模样,她抿了抿唇,只得缓缓低下头,轻声喊道:“祖母……”

老太太目光中带着失望,用力敲了一下拄杖,折身往前厅走。

素雪只得跟在后面。

进了前厅。往楠木椅子上一坐,老太太就恨声道:“你啊你!是个大姑娘了!成天往外跑,还当你梳着个羊角辫子吗?你要什么药,使唤丫鬟出去买便是了,那城西的医馆岂是你该去的地方?”

素雪微低着头,眸光一紧,看来她是被跟踪了,否则老太太怎么连她的行迹都摸得这样清楚?

她默了默,行至厅中央轻轻福一礼,索性直言道:“祖母。孙女出府不是为了取药,而是……”

她停顿一下。抬眼迎向老太太的目光,接着道:“而是为了救人。”

老太太眉毛一拧:“救人?”

素雪点头应下,将在医馆中所遇之事一一讲给老太太听了。

老太太听罢颇为动容,神色缓和了不少,最后问道:“那小娃现下可好了?以后可会再复发?”

素雪知道老太太也是被病痛折磨过的人,定然知晓这个中痛楚,眼下的状况与其瞒着不如从实交代,也好让老太太瞧出她的诚意。

见老太太果真触动,素雪抿嘴一笑,点头道:“那小娃不过是急症,治好了自是不会再复发。”

老太太欣慰地点点头,不禁陷入回忆,道:“早年你父亲刚满五岁的时候,在池塘边摔了个跟头,当即就给摔傻了。那可把我这心儿给揪得!幸好大夫请得及时,否则你父亲这辈子恐怕都得痴痴傻傻的了。”

老太太越说越伤怀,早已忘记了责备素雪擅自出府这回事。

二太太见势头不妙,忙上前安慰老太太道:“二老爷吉人天相,自是不会有事,何况母亲您广积善德,这好报自然就落在儿孙身上,眼下二老爷不是好得很吗?等到下月就要进京述职了,咱们江家出了三品的太常寺卿,可不是光宗耀祖的事?”

老太太听完高兴地点头笑了。

素雪也是这时才知晓,原来父亲被征召去京里,是越过了四品,直接荣升为三品朝臣。

这的确是大喜事。

可二太太好话儿刚说完,又接着道:“只是媳妇早听闻京里的命妇最好脸面儿,家教严得很,姑娘们养在闺中,绝不会轻易叫别的男子瞧了去,若是出去招摇过市了的,以后想在京里寻个好夫婿都难如登天,毕竟这名声不好了,勋贵家可就瞧不上了啊……”

说着忽又顿了顿,笑道:“不过雪姐儿往前还要顽皮得多,这会儿算得是收敛不少了,母亲您也别急着责备她,应当多多劝导她,鼓励她才对。雪姐儿能做到这份儿上着实不容易,看着她一天天越来越懂事,我这做母亲的,都欢喜得紧……”

说着,竟扯出丝绢抹起泪来。

素雪嘴角轻轻一抽,二太太分明恨不得老太太重罚她,却还在一旁假惺惺地替她说话。

左右不就是想把话题引回来暗示她以后寻不到好夫婿吗?还绕那么多圈子,她简直佩服了。

老太太本已经不愿追究这回事,但听二太太那样一讲,也不禁规劝道:“雪姐儿的确是懂事了不少,但这喜欢到处乱跑的毛病仍旧是没改掉。一个姑娘家,出去抛头露面毕竟不好,你父亲就要进京任职了,你好歹给他争点面子,莫要让人笑话了去。”

素雪敛敛目,应道:“素雪恰好和祖母想到一块儿去了,其实素雪这样做,正是在为父亲争面子。”

“哦?你倒是说说。”老太太不禁坐直了身体。

素雪浅浅一笑,道:“素雪此番去医馆是为了救人,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素雪这样做,是在为祖母积福,为父亲积福。父亲好歹当下仍是蓟州同知,百姓安则为官良,父亲带着好声誉进京去述职,这才是真正的荣光。”

老太太那头风病刚痊愈了,素雪这一番积福的话简直说到了她心坎儿里去。不禁点头道:“雪姐儿解人痛苦。救人性命。这是的确在为整个江家种福!是祖母老了,愚昧了……”

试想,如果满朝皆知他们江家出了个治百病救人命的姑娘来,那该是何等的好面儿!

人吃五谷,哪能不生病呢?这能救性命的好医术,谁人敢说不稀罕?

到最后,老太太不仅没怪罪素雪擅自出府,反而还褒奖了一番。二太太脸色悻悻地立在一旁,便也不好再多讲什么了。

之后老太太便让素雪扶着回房休息,二太太则悻悻地目送老太太离去。

她闷着一肚子气回到房里,一拍桌子喊来秦妈妈,吩咐道:“赶紧!赶紧取些金条出府去把耆云大师给我找回来!江素雪这蠢犊子越发厉害了!我留不得她,我当真一刻也留不得她了!”

她每说一句就狠狠拍一下桌子,连秦妈妈都被吓着了,连声应下来。

其实秦妈妈也不清楚耆云大师究竟有没有离开蓟州,昨日她四处找寻耆云大师都不见人影,等她找到门房那儿去。却被告知高僧已经离开了。

那时候二太太说不能让耆云大师再留在府里,说要再观望一下。

秦妈妈听说耆云大师不辞而别。还高兴来着,心想这高僧果真不一般,知道这边儿留不得,自个儿就及时走了,倒真是叫人省心。

可谁料刚过一日二太太又要她去把耆云大师找回来,这当真是难为她了。

若是耆云大师已经离开蓟州了可如何是好?她难不成又得追到香山寺去请?

秦妈妈静静思量一阵,决定先打听一番,知晓了耆云大师的踪迹也省得白跑路。

可谁料打听了一整日都没有半点儿消息,连城门守那边都托关系去问了,也没问出个话儿来,都说这两日没见到僧人出城。

就在第三日,秦妈妈送换洗衣裳去外院的时候忽听府里的丫鬟小厮在摆谈,说附近的山庙中死了个老和尚,二老爷还特意派了人过去打理后事。

秦妈妈心下一惊,回去将这事讲给二太太听。

二太太听完不以为意,嘱咐秦妈妈莫要理会这些闲事,赶紧派人去请耆云大师。

秦妈妈心中疑惑,便派了个小厮先去山庙那边打听打听。

那小厮不过半个时辰就回来了,说那山庙里暴毙的和尚长得就像是耆云大师。

二太太大惊,怒骂了那小厮一顿。

可冷静下来后,也让秦妈妈偷偷去外面看一看究竟是不是。

秦妈妈急匆匆地去,惊慌失色地回来。

“二太太……”秦妈妈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二太太脸色一白。

秦妈妈缓了一口气,接着道:“真是……真是大师啊……”

二太太不禁全身一僵,这简直如同晴天霹雳,她无法接受。

她退后两步坐在椅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师不是高人吗?怎会忽然就暴毙了?

二太太不禁开始寒颤。

她曾经把自己的命数都交托给耆云大师,如今却来告诉她耆云大师暴毙了,那不就等于说耆云大师都化解不了这回的劫数,她是在劫难逃了?

山庙死了个老和尚的事很快也传到了素雪耳中。

她平静地听完,放下书,沉默了一阵,不禁缓缓张开自己手掌仔细瞧。

她分明还有血有肉有温度,这都不算是人?

好吧,她不是正常的人,因为灵魂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不过如果仅凭这一点就能吓死一个所谓的大师,那她也值当了。

那老和尚死了以后,二太太就病了。不让任何人前去侍疾,连秦妈妈都是隔了帘子听吩咐,大有躲在屋子里死也不肯出来的决心。

老太太本还想去瞧瞧二太太,可这边人刚病倒,那边胡妈妈就说大小姐和大姑爷已经在来府的路上了。

老太太自然没心思再去理会二太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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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不给面子

好几日的倒春寒过后,蓟州的天儿总算渐渐暖和起来了。

经了寒冬的肃杀,入目仍旧是一片萧条模样,唯有院子里那两株香椿树率先嗅到暖春的气息,悄悄抽出几根细细的目来。

老太太允了素雪出府到张氏医馆去帮人瞧病,可今日却要求素雪必须留在府里。

因为大秀和大姑爷要来府上。

素雪一早便速速拾掇妥当了,同府里人一起到前厅去候着。

大秀和大姑爷的马车是快要临近午时才抵达江府的,门房一回来报,老太太就携着众人往外走去迎。

比起上回大秀悄无声息地回来,又无人过问地离开,这回老太太可是给足了面儿的,开了江府正大门迎接大姑爷大秀。

素雪跟着众人脚步往外走,少顷便听得老太太低呼了一声,加快脚步,口中喊道:“我的菱姐儿,你总算是回来了,仔细些脚下,让祖母好生瞧瞧!”

老太太的目光聚集在了大秀的泄上,众人也不自主地往她泄瞧去,可奈何什么异样也没瞧出来。

还是胡妈妈笑笑道:“这才一个半月的身子,天儿冷又穿得厚实,哪儿瞧得出什么呢?”

素雪也循声望过去,见大秀江媛菱穿着一身典雅的墨蓝底色绣百蝶穿花宽袖长袄,外面披一件缠枝牡丹四合如意云肩,梳了个贵气的凌云髻,上面的赤金点翠如意步摇大气张扬。

都说怀孕之后就该穿戴得素雅些,可这大秀倒是反过来了。

老太太一番心疼想念大秀的模样,大秀却并不十分受用,微微笑着瞧了老太太一眼,示意性地蹲了蹲身子意要做礼。却被老太太立刻扶住了。

她便也不再多做坚持,站直了身子转身看着身旁的大姑爷郑亭暄,笑道:“侯爷饶是一路车马疲累。见了祖母也该见见礼的。”

听到大秀口中那句“侯爷”,老太太不禁目光一直。

侯爷?莫非郑亭暄已经袭爵了?

大秀方才那言语中带着些许娇俏。而大姑爷这回竟也随和听话,立刻拱手朝老太太和大老爷行了个礼,道:“岳祖母岳父安康,孙婿俗事缠身,不常带着媛菱回来,还望岳祖母岳父多多理解。”

老太太立刻回过神儿来,朝郑亭暄笑道:“贤孙婿事务多,这蓟州离京里又不算太远。媛菱自个儿回来便是了。”

大老爷也只是干干笑了笑。

大秀略显嘲讽地抽了抽嘴角,老太太这势利眼儿,变脸未免也太快。

虽然瞧着让人讨厌,可是大秀又偏偏觉得这痛快极了。

难得啊,老太太也有对她笑脸相迎的一日。

想着,忽然瞥向后面的素雪,目光不禁一冷,嘴上却是打趣笑道:“三妹妹果真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难怪会眼界儿高了瞧不上沈家。”

素雪眉眼微微一敛,并未应声。

郑亭暄循着大秀的目光瞧过去。只见到一个低眉敛目的小娘子,不禁暗暗一笑,往前那个疯丫头不见了?

又在心里快速算了算年月。许久没来江府,这江家的三秀都成大姑娘了。

大秀一门心思讥诮素雪,并未觉察郑亭暄那别有深意的目光。

见素雪闷声不吭,又笑道:“不过这世事当真容不得人料想,沈二公子到底还是做了咱们江家的姑爷。二叔体贴得紧,得了升迁还不忘自家女婿,忙不迭地举荐五姑爷为翰林院修撰,虽然瞧上去只是个闲置,但那好歹也是一品进士才能胜任的。可见二叔对五姑爷寄望颇高啊……”

大秀故意放缓了语速,揶揄地瞧着素雪。

众人又是微微一惊。唯老太太面色冷静,想来二老爷举荐之前是向老太太说起过的。

素雪身旁的婧萱却是无法冷静了。素雪似乎听到她发出一声轻呼。

大秀目光直直地盯着素雪,素雪却只是抬抬眼皮,应道:“大姐姐和大姐夫在京里,自然对朝中之事更加明白,父亲下月便要进京任职,也幸好有大姐姐大姐夫在京里照应着。”

老太太闻言也忙道:“正是正是,你二叔他放不下蓟州,宁可这样来回跑,也不愿举家搬过去。他那性子倔,我不知是劝了多少回他才应下来的,不过又一想,京里不是有媛菱吗,远远近近都有个照料。”

大秀不冷不热地应道:“二叔喜得荣升,还是朝廷最重视的太常寺卿,官运亨通,哪需要远近照料?”

老太太神色一讪,早知道大秀不会给她好脸色瞧,却也不至于当着众人面儿就这般无礼。

想来往前她做得一点儿也没错,大秀这样的心性儿,就算有福,也不见得能守得住多久。

老太太忍住不悦,又说起了别的,站在前厅口子这儿寒暄了许久,才携着大秀的手进了屋子去。

在前厅吃了些茶点,便吩咐胡妈妈去厨房那边传饭。

大秀一直皮笑肉不笑地和老太太接着话,听到传饭,忽然眉头一蹙,低声道:“祖母,媛菱觉得有些不舒服,想回屋子歇一歇……”

老太太紧张起来:“哪里不舒服?可还在害着喜?”

大秀故意皱眉地点点头:“可不是吗?这幸伙定是个活泼好动的,才不过丁点儿大就开始折腾我了!”

大秀说着苦恼事,眼中却带着得意神色,一旁的肖姨娘连忙笑着接话道:“大秀也别怕害喜,害喜是好事儿呢,恰恰说明蓄爷是个聪明能干的!”

肖姨娘这声蓄爷叫得顺溜,一众人也都附和着喊蓄爷。

大秀轻轻摸了摸泄,嗔道:“孩子呀,你听到没,大伙儿都夸你聪明能干呢,为娘受了这样多的罪,可别要让为娘失望啊。”

又抬起眼瞥了肖姨娘一眼:“姨娘这样懂,莫非当初也害喜难受?想来也是呢,否则骏哥儿怎就那样聪明懂事呢!”

说完还故意扫视着找寻了江永骏一番,蹙眉道:“咦,怎不见骏哥儿?”

众人皆脸色讪讪,这骏哥儿刚被老太太打发去了祖宅,大秀分明是知道的,却还故意拿出来问。

胡妈妈快速瞧了老太太一眼,得了指示,才笑着应道:“骏哥儿是个大孝子,心里一直挂念着大太太,因此也过去祖宅了。”

大秀轻声一哼,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到顶了!

可眼下这样多的秀少爷都在,大秀也不便直接戳穿,只沉下了脸道:“祖母不是传饭了吗?侯爷陪着一同吃吧,媛菱实在不太舒服,还是先回屋子去了。”

这明摆着是不想给老太太面子了。

老太太知晓这意思,脸上却仍是紧张道:“那你且回屋歇一阵,等会子舒坦了,我立刻让胡妈妈把饭菜送来。”

大秀只拿余光瞥了老太太一眼,没有回话。

还是郑亭暄起身来笑道:“岳祖母不必费心,只需要交给孙婿便可。”

胡妈妈立刻道:“哪能让侯爷操劳这些?”

说着快步走到大秀身旁,道:“那老奴就陪着大秀回房去吧,大秀想吃东西了,老奴也好立刻去取。”

大秀这才懒懒点头,应了。

胡妈妈大松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这边儿开席用膳了,胡妈妈则陪着大秀回屋子去,走过清清冷冷的大房院子,大秀不禁叹一口气。

她嘴上说着身子不舒服不想吃东西,可回了屋子刚坐落便使唤胡妈妈去取饭菜来。

胡妈妈自然乐意,连连躬身告退。

丫鬟鹊鹞在门口瞧了瞧,确定胡妈妈走远了,才打起帘子走进来道:“少奶奶,您瞧着怎么样?”

大秀低低一哼:“没瞧见方才老太太听到那句侯爷之后眼睛都发直了吗?这回啊,准没差了!”

说着又摸了摸肚子,道:“也是咱们争气,老侯爷的爵位是追封的,须得皇上那边开金口这边才能袭爵。往前一直没法子,不也就怪那群腐朽朝臣整日弹劾侯爷吗?如今我有了身孕,侯爷一下子就收敛了,皇上圣明,立刻就下了旨,估摸着这消息还没传到蓟州来,才把老太太那井底之蛙给惊讶得!”

她说完,不禁掩嘴笑了。

如今她可是正正当当的侯爷夫人了,老太太往前那些做派,都给她收好了!

她这次回来,就是想要好生打压打压老太太那目中无人的嚣张气焰!

约莫半刻钟,胡妈妈就急急地提着食盒回来了,大秀瞧着胡妈妈跑出了一头汗,也没再多挑剔什么,遣了胡妈妈回去,让鹊鹞伺候她饮食。

胡妈妈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眼巴巴地瞧着大秀。

她可是应了老太太的吩咐来照料大秀的,大秀撵她回去可算什么事儿?

大秀瞧出胡妈妈的思虑,便道:“我用完了膳便得午觉,按着我的习惯,一般来讲未时三刻便能睡醒了,只是现下肚子里有个调皮蛋,我更贪睡了些,许是得等到申时了。”

这意思便是,老太太有什么话儿,就申时过来说吧。

胡妈妈这才安心地退出去。

等老太太用完午膳回来,胡妈妈立刻把大秀的意思朝老太太讲了。

老太太眼角一抖,冷笑道:“当真是侯爷夫人,架子大,请不动了!”

第175章 阴了一把

胡妈妈低着头不敢再多讲。

瞧着大秀这架势,分明就是冲着老太太来的。

虽然老太太也说过会应下大秀的请求,但是照着目前的形势看来,大秀这般趾高气扬,大有一种你不答应也得答应的意味在里头。

老太太沉默一阵,忽又笑了:“她有身孕,我便将就一下又如何?她不来,我过去就是。”

说着又转头嘱咐胡妈妈道:“你赶紧去打听打听,大姑爷究竟是不是袭了爵,封号封地也都一并问个清楚。”

她可不能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糊弄了去!

胡妈妈办事可不含糊,不多时问出了结果回来禀告。

“大姑爷正是前日才奉旨袭了爵,爵位信宁侯,封地仍旧是信安侯老爷的封地,也就是同州以南。”虽然这屋子里已经没了别人,但胡妈妈声音仍是放得很低。

老太太听完不禁笑得坐起身来,胡妈妈连忙抓过一旁的珊瑚红冰裂纹锦缎大迎枕给老太太靠着背。

“端的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老太太寻了个舒坦的姿势,继续讥诮道,“还以为多么了不得呢,到头来还是个形同虚设的侯爵!”

胡妈妈但笑不语。

“封地同州以南……讲出去别把人大牙笑掉了!”老太太不禁再次笑起来。

“同州那穷乡僻壤,再南下就是蛮夷之地了,山高皇帝远,那地儿几乎没人敢管,皇上也是念及信安侯老爷生前功德,才意思一番给了块儿鸡肋一般的封地,没承想到了儿子这一辈儿竟是个没出息的。迟了这么久圣上才允他袭爵倒也罢了,可这封地却仍是父辈那么一丁点儿……圣上的意思还不明白吗?权当是宽慰宽慰他罢了,也只有大秀自个儿把自个儿瞧得起!”

老太太说完。也懒懒地抬了抬背,示意胡妈妈撤去那靠枕服侍她午觉。

果然。留个心眼儿打听一下是准没错的,否则还真被一只纸老虎给吓住了。

知晓了大秀大姑爷的底子之后,老太太整个人便轻松多了。

歇息到了申时一刻才慢悠悠地起来,朝大秀屋子走去。

去的时候大秀以及穿戴整齐坐在外间候着了,见老太太来了,便上前去微蹲行个礼。

许是没料到老太太竟会迟这样久,她脸上还颇有些不悦。

老太太却全当是没瞧见那张臭脸,只坐下来寒暄几句。

最后还是大秀忍不住了。开门见山问道:“祖母不是说一个月便能将母亲接回来吗?眼瞧着马上满一个月了,不如将就着,把骏哥儿也一道儿接回来了罢。”

老太太饮一口参茶,慢吞吞道:“大太太和二秀可以接回来,但骏哥儿,却是不行的。”

大秀见老太太居然还不应允了,顿时怒火上窜,嗓音也变得强硬了些:“骏哥儿莫不是犯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儿,才惹得祖母要这样生气?”

老太太却是不急不躁,只摇摇头道:“这回让骏哥儿受些惩处。对他来说未必是坏事。他想收一房丫鬟倒是无事,只是为何偏偏看上二房太太屋子里的丫鬟?”

大秀听罢,抖眉冷笑:“二婶婶房里的丫鬟又如何了?左右不都是个奴吗?奴不就是给主子用的吗?哪有什么不合适?”

老太太脸色微微不豫。

这大秀当真是做姑娘的时候没得到好教养。这边儿都把话儿说得这样明白了,她还摸不清个中关窍。

大房二房虽然没有分家,但是许多事情上都分得很明白。

骏哥儿这样做,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带着企图的,否则大房那样多的丫鬟,且时时在他眼皮子底下晃着,怎就不见他上心?

老太太缄默不语,大秀只得软下了嗓子,道:“我也知道祖母的顾忌。如果祖母觉得不妥,那不如问问二婶婶的意思?二婶婶若是应下来了。不就成了吗?”

说曹操曹操到,大秀的话刚落音。帘子外的鹊鹞就喊了声:“二太太来了。”

老太太微微一惊,这二太太不是病得下不了床了吗?怎生得忽然又活过来了?

老太太嘴角不自觉地向下一拉。

二太太由秦妈妈扶着走进来,穿了件浅青素色的长袄,脸色瞧上去依然憔悴。

好歹还是有几分模样,老太太这才舒了舒眉,只道:“不是病着吗?怎不好生休养?”

大秀一看到二太太,整个人不禁坐直了些。

往前她还是闺女的时候,二太太素来压着她们大房,如今装出个病怏怏的模样,又是在打什么算盘?

可想到骏哥儿的事,大秀又敛起了眼中的敌意,转身吩咐鹊鹞去给二太太撒软垫子过来。

“二婶婶不是素来身子骨利索着吗?怎么也病倒了?可得千万当心了啊。”

二太太见大秀这样客气,便也笑笑,朝老太太行了一礼,才坐下来,道:“怪也怪前阵子倒春寒,我一不留神儿,就受了些凉,本以为这一趟又是大半个月的,可一听闻菱姐儿你回来了,我浑身顿时来了劲儿,便是咬着牙也得下床来瞧瞧呀。”

大秀意味深长地朝二太太笑了笑:“瞧二婶婶说得,倒像是我的罪过了,害得二婶婶要带昌来!”

“哪里哪里?菱姐儿你肚子里可有个蓄爷呢,哪敢讲蓄爷的罪过?也是大嫂不在府上,二婶婶便想着过来瞧瞧你。”

二太太说完转身瞧了秦妈妈一眼。秦妈妈立刻递上一方锦盒子,二太太笑容可掬地起身送到大秀手中,道:“二婶婶这会儿才来,却也不能缺了心意。”

大秀打开来一瞧,不禁一喜,锦盒里面的正是一条赤金坠万事如意的长命锁。

“说来说去,还是二婶婶最有心!”

两人又亲热寒暄一番。各自立场已经十分明确。

老太太默了默,率先朝二太太直言:“既然淑宁你来都来了,那我这儿便把话都明讲了。菱姐儿的意思呢。是觉得可以为骏哥儿收一房丫鬟,我这儿倒也没什么不同意的。可那丫鬟是你的,还是得问问你的意思。”

二太太眼珠一转,果然,之前老太太那样严厉惩处都是幌子,眼下大秀一回来,立马就松下口来了,还装模作样地问她的意见。

她还能有什么意见?当然是同意的!她才不会蠢到去得罪侯府!

想了想,也愁着脸道:“其实我气的不是二爷。而是我那个没长心眼儿的死丫鬟!那样大的事儿居然敢瞒着我,媳妇当真是做梦也没想到珍珠会被二爷瞧上,否则只要二爷一句话,我自当把珍珠送给他,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大秀听完,满意笑了。

二太太说了一大段话,自觉心虚,捂着心口咳了咳,复又道:“只是眼下应允又能如何?二爷去了祖宅,怕已经断了念头。何况我那丫鬟也……”

前两日的时候,二太太还嘱咐秦妈妈去柴房瞧一瞧,可老太太命人守着。谁也不准近了去。瞧着老太太那样心硬,珍珠不是冻死就是饿死了。

却不料老太太却是摆摆手道:“那丫鬟你倒不必担心,只要你应承了,我这边儿就去接骏哥儿回来,骏哥儿愿意,便把她收了去。”

大秀掩嘴一笑,点头道:“祖母和二婶婶早些这样想,骏哥儿也不必受那份儿罪了。要只是这丫鬟怀了不该有的念头,想媚惑主子攀高枝儿。那的确是留不得。可是如果主子也有这份儿心,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左右不过是收一房丫鬟而已。能有个贴心人儿伺候在骏哥儿身边,这其实是好事!”

说着转头瞧向二太太:“二婶婶你说是不?”

二太太干干笑着点头应了。心里却有些狐疑。

这边敲定了,老太太便吩咐人去祖宅接人。

大秀的目光顿时温和了不少,同老太太讲话也不再句句都带刺儿了。

二太太心中不安地坐了一阵,借故头晕起身回房。

直到回了屋子静下心来,才猛地想明白了。

以老太太的脾性,想处置一个丫鬟哪还须得绕弯子?表面上严厉地要把珍珠关起来,其实根本就是在观望。

再瞧瞧方才那态度,看来老太太根本就没打算真的发落珍珠和骏哥儿,那些都只是在做样子!

二太太一层一层地回想着这前因后果,不禁气得全身发抖。

这个死老太婆,当真是亲疏不分,连她都要算计!

既然老太太自个儿想巴结讨好侯府,那就少来那些虚假动作,直接一句话把珍珠送去二爷屋子不就了事儿了吗?

竟还装模作样地大发雷霆,把她掌家的权利给收回去了。

临了这会儿,大秀带着大姑爷上门来兴师问罪了,老太太倒好,转头就把脏水往她身上泼,说什么要她这边儿点头应下便可。

可那死老太婆何时给过她应允与否的机会?

瞧瞧最后大秀那目光,分明是有些怨上她了。

却不知大秀那木鱼脑袋能否想明白这其中道理……其实她们俩,都被老太太给阴了一把!

二太太越想越气,握紧拳头砸在桌上,吓得一旁的秦妈妈不禁后退一步。

二太太目光森冷地盯着妆台上的菱花铜镜,恨恨道:“这姜,果然还是老的辣!不过你也别忘了,咱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算计倒了我,你就能好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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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口出戏言

秦妈妈仿似听出些什么来,连忙上前劝道:“二太太,您千万要冷静啊。老太太这不都还没和您翻脸吗?您不还是咱们江家的二太太吗?您可千万别气晕了头,失了分寸啊……”

二太太听到这儿,眼中的狠色才消退了些。

她深吸了几口气,抓起手边的茶壶倒了满杯水,仰头一口喝下。

平静下来后,才点头喃喃道:“没错没错……我还是二太太,我还是玉德的正妻,只要这一点没变,我什么委屈都能忍,都能忍的……”

秦妈妈这才松了一口气。二太太可万不能跑去和老太太翻脸,那样一来,当年那些事儿,可就全都瞒不住了。

老太太这回做得绝,却又刚巧卡住了二太太的底线,二太太最最看重的便是二老爷,只要不动她这一点,二太太就不会跳脚。

这边,正事商榷定了,老太太便携着大秀去逛了逛院子。

午后阳光照下来,院子里一片暖色。

逛完一圈,大秀便说侯爷急着回京,有要事等着他处理。

老太太知道大秀这是说的场面话,一个虚设的信宁侯,哪能有什么要事处理?

便开口挽留道:“侯爷一个男儿身倒是不怕颠簸,你有身子的人却是不行的。今日赶了路,得好生歇歇,明儿再回去也是不迟。”

大秀便也笑笑不推辞,只说再去问问侯爷的意思。

老太太立刻遣了翠香去给郑亭暄说江家要留晚饭,问问他的主意。

翠香不一阵儿便回来了,喜道:“老太太大秀,大姑爷一口就应下了,说明日后日再走都可。”

老太太点头笑了。拉着大秀的手亲切道:“既然如此,多住上一日也无妨。”

大秀只是浅浅笑了。

晚饭的时候,大秀身子也没有不爽利了。便也一同到正厅用膳。

因着女婿不便与女儿坐在一块儿,胡妈妈便安顿着在中间插了江永弘和江永坤。秀这边则依次是大秀,三秀,四秀和六秀。

这样一安排,大秀和大姑爷就隔得远了,为此老太太十分满意。

晚膳席上的菜品全是郑亭暄爱吃的,这是胡妈妈向厨房那边特别嘱咐了的。

郑亭暄爱喝酒,且喜欢美酒,老太太午后便遣了秋葵去地窖雀坛子玉淳酿上来。

果然。郑亭暄十分高兴,酒性大发喝了大半坛子,还邀身旁的大爷江永弘对饮。

江永弘不沾酒,因此摆摆手推辞了,郑亭暄也不再多劝这小郎君,自己一个人也喝得起劲。

素雪瞧了郑亭暄一眼,低下头默默用膳。

之前她还一直奇怪老太太究竟在观望什么,但见这边儿大秀领着大姑爷一进府来,老太太立刻应了大秀的意思命人去祖宅接大太太回来,素雪便明白过来了。

只是瞧着大姑爷这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当真不像是能成大事的。所谓官不过三代,怕也就是讲的这类人。

席上众人都渐渐停了筷,丫鬟们捧上茶来漱口。

本欲散席了。却不料郑亭暄忽然伸手指向素雪,盯着她腰上那块玉,惊道:“你竟也有这玉?”

许是喝了些酒,郑亭暄的嗓门儿拔高了些。

众人都瞧了过来,素雪也不再遮掩,浅笑应道:“我救人性命,对方为表感激而送的。”

老太太也盯着那块玉,本还想追问是哪位出手这样大方,却听得郑亭暄又笑道:“那可真是巧了!我这儿正好也有一块。”

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再次看向郑亭暄,心中暗叫不妙。

大姑爷这神色。莫非是起歪心思了?

想着便立刻打圆场道:“可见这玉定是珍贵不已,雪姐儿莫非是救得了哪位京中权贵的亲眷?”

素雪尴尬一笑。还未开口,郑亭暄又抢言道:“这玉自然是珍贵的,你可知它的来历?”

郑亭暄眼眶微醺,却似乎闪着锐利的光,直直盯着素雪。

大秀脸色讪讪地斜了素雪一眼,想开口说上几句,可一瞧着郑亭暄那副德行,她又闷了气懒得讲了。

“这种上好古玉中镶一小块儿黑曜石,乃是出自大夏朝宫廷玉匠崇西子之手,都是成对儿出的,因此又称为情人佩。如今崇西子已逝,这门技艺早已失传。民间传言他在世上留下了三对情人佩,后来大夏灭亡,武帝登基,建立了陈国,可奈何武帝昏庸残暴,陈国昙花一现,只撑了不过区区数十载,先帝爷就领兵攻进了皇都。几番飘零,这本属宫廷的高贵玉石已经散落民间。”

郑亭暄一面悠闲地饮酒一面慢吞吞地说着。众人纷纷看向素雪身上那块玉,目光也带了些许惊异。

郑亭暄放下酒杯,又笑道:“且不说它的珍贵,只因它是成对儿出的情人佩,因此寓意特别,若是个男子送与你的,那便是有意于你的意思。”

素雪听罢一怔。

脑海中忽然闪过裴烨的脸,她心里不禁乱了。

老太太瞧了素雪几眼,又看向郑亭暄,这大姑爷借着酒劲儿说这样一大堆,难道当真是存了心思?

二老爷听到这些话,脸色一沉,转头问道:“素雪,你祖母允了你出府去医馆救人,为父也没有阻拦,可这东西该不该收,你心里须得有个数。说罢,这究竟是谁送与你的?”

素雪听出二老爷语气中的肃重,不禁立起身来,忙解释道:“父亲莫要误会了,其实这是一位命妇送的,女儿救了她的儿子,她心中感激,随身又只带了这块玉佩,因此才……”

她略显心虚地顿了一下,又连忙道:“所以这与大姐夫所言的情人佩并无半分干系的。至于那位命妇究竟是谁,这个女儿实在不知。女儿只管诊脉出方,素不会过问对方来历,只要来医馆瞧病,无论贵贱,皆一视同仁。”

二老爷听到这儿,脸色才稍稍缓和了。

不是男子送的便好。

素雪去医馆给人瞧病已经是他的底线了,再生出这些闲事来,她这姑娘家的闺誉何在?

见二老爷不再追问,素雪暗自舒一口气,岂料郑亭暄又爽朗一笑,轻拍着桌面道:“原是这么回事。不过也当真是缘分,我手上的那块是先父偶然得之,留与我的,可惜仅此一块,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遇上另一块,刚巧凑成一对儿情人佩。”

郑亭暄说罢,又笑了笑,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的玉淳酿。

二老爷却已经脸色铁青。

郑亭暄无端端说“情人佩”这样的话,分明是存心戏谑。

饶是他郑亭暄袭了侯爵又如何?说到底也是江家的大姑爷,怎能在这样的诚对素雪口出戏言?真是不顾体面!

二老爷有些愠怒,老太太却是暗自一笑,这大姑爷果然是改不了那劣性子。

绕着弯子讲这么多,无非就是说给她和二老爷听的。

瞧那德行,娶了媛菱,又纳了好几房妾,如今竟还开始打雪姐儿的主意了。

但雪姐儿可是被裴大少爷瞧上了的,怎么算也不值当去给你信宁侯做小。

席上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都别有深意地在郑亭暄和素雪之间扫来扫去。

大秀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却是强挤出一丝笑,转头朝素雪笑道:“三妹妹你可别听他瞎胡闹,你大姐夫是故意逗你来着呢!”

二老爷也顺着话儿哂笑道:“看来咱们府上珍藏的玉淳酿酒劲挺足啊,水仙,等会儿记得多喊两个丫鬟扶大姑爷回房歇息。”

二老爷直接把郑亭暄当做醉鬼处理,酒后的戏言自然也就不作数了。

老太太也跟着道:“等会子熬些醒酒汤送过去,省得明日起来了头疼。”

郑亭暄见众人都在帮着素雪打圆场,他也没有气恼,只是懒懒地撑在桌上,一边转着手中的空杯,一边似笑非笑地瞧着对面的素雪。

素雪以为他这就算消停了,谁料他忽然放下手中酒杯,仍是不吐不快那般,又道:“其实我还真没见过这另一只情人佩究竟长什么模样,不知三妹方不方便取下来让我细细瞧一瞧?也算了我一桩夙愿。”

素雪暗暗吸一口气,看来郑亭暄逮着这玉佩的由头就不打算松手了。

她此刻只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为什么要戴上这块玉呢?

上回戴这块玉被瞧见了,她就已经暗下决心再也不戴,可过了几日,她仿似被催眠了一般,又忍不住让妙梦取出来……

看着郑亭暄那咄咄相逼的目光,素雪缓缓吸一口气,当即低头解下玉佩,侧身拉过大秀的手,笑着道:“素雪一向觉得救人性命是在积福积德,如今看来当真不假,否则也不会阴差阳错得了这块玉佩。既然大姐夫说这是成对儿的,那素雪就当圆了这情人佩的夙愿,将它送与大姐姐,也算是作为小姨的一份礼物了!”

说罢,笑着瞧了瞧大秀的泄。

大秀顿时欣喜不已,抓紧素雪的手满面笑容道:“三妹真是有心了!”

说着又低头轻声道:“瞧瞧你小姨多好?”

素雪抓着玉佩的手心不由得紧了紧,最后还是咬咬牙松开了。

第177章 垂帘听诊

复又坐下来的时候,素雪整个人仿似有些恍惚了。

觉得似乎割舍了什么,心里有些堵。

但是很快就强迫自己缓过神儿来,继续同席上的人说笑。

“情人佩总算是凑到一起了。有了情人佩护着,大姐定能和大姐夫恩恩爱爱一辈子。”江永弘也笑着说。

这句话大秀最是受用,乐得都合不拢嘴了。

郑亭暄则是一脸尴尬,他怎么也没料到素雪竟会不惜舍弃玉佩。

他本来微眯的双眼睁圆了,酒也醒了一大半,早已在心里准备好的那些荒唐话,也全都说不出口了。

见素雪送了玉,其余的秀也纷纷送上肚兜佩巾之类的玩意。大秀一一笑着收下。

散席回了屋,素雪还没说什么,妙梦却是激动了。

“秀,您怎么说送人就送人呀?那可是人家裴公子特意从京里赶来府上送给您的,您怎一点也不心疼?”

素雪烦躁地闭闭眼,她已经够心疼了,妙梦这样一遍一遍重复简直就像是在伤口上撒盐。

可是她能有什么法子?不把它送出去堵住郑亭暄的心思,今天这事儿恐怕会变得没法收拾。

千柔见妙梦讲个不停,轻轻拉了她一下,朝她摇摇头低声道:“秀这样做没错的,大姑爷有一房姨娘便是在别家官员的宴席上看中的,今日这状况,想必也是那个意思,刚刚你没瞧见吗?二老爷整张脸都拉下来了。”

妙梦这才错愕地捂了捂嘴,细细一想,大姑爷素来是个风流人,席上那言语之中的确带了不少戏谑。

想到这儿又不禁愤恨起来:“老太太和二老爷都在席上。大秀也在呢,他怎就……”

妙梦想说他怎就不知收敛一些?

但又一想,如今他贵为信宁侯。江家谁敢不看他的眼色?他自然不需要收敛什么。

妙梦恼了一阵,最后愤懑道:“什么劳什子侯爷?分明就是个登徒子!”

千柔见妙梦骂得大声。不禁又皱眉拉了她一下。

大姑爷那德行府里人都是清楚的,千柔心里也十分厌恶纨绔,但这样的骂话却不能乱讲的,被人听去可不得了。

素雪也摆摆手道:“罢了,瞧着他也应当是打消了那念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暂时别去招惹他。”

妙梦见秀这样忍辱,觉得憋屈。可千柔却微微一怔。

秀虽说着别去惹,但话前面却加上了个暂时,难不成……

素雪闭了闭眼说乏了,千柔和妙梦便忙着服侍她梳洗。

平躺在软床上,素雪仍是皱眉想着。

眼下父亲喜得升迁,二太太掌家的权力又被老太太收了回去,虽然又交了一些给赵姨娘,可赵姨娘毕竟能力资质都摆在那儿,胜任不了什么大事儿,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大房那边又频频出事。大太太、二秀、江永骏一股脑儿全被老太太赶去了祖宅……

本以为已经扫清了障碍,从此以后便能清闲下来了,可谁料忽然又冲出一个大秀。

大秀这一胎。未免也来得太及时了些……

只是郑亭暄真的没有胡诌?那玉当真是情人佩?

想着想着,素雪忽地自嘲一笑,裴家少爷不过是想要报恩罢了,怎会是情人佩?郑亭暄酒后那些疯话哪里能信?

送出去的便无法收回,权当她从来都没有收到这块玉。抑或说,这块玉到她手上的意义便是为她消解今日灾祸的。

如此一想,才稍稍释然了。

翌日午后,郑亭暄和大秀告别了江家人,上马车回京去了。

临走时大秀再次问及大太太的归期。

老太太只笑着说吩咐去接的人已经到了。拾掇拾掇再回来,也就是三五日的事。

大秀这才放心离去。

经过上回千柔被二太太责打的事以后。素雪便鲜少让千柔出去跑路了,叫妙梦去张婶那儿领了几匹素色样的锦缎来。让千柔留在屋子里为她做几身简单样式的衣裳。

张祥处事还算得周全稳妥,虽然知道素雪的真实身份,却也没有泄露半分。

这一点让素雪十分赞赏,因为她也不愿让医馆其他人知晓她的身份。去医馆的时候便尽量穿得素雅些,且带上帷帽问诊。

这一点,也是二老爷要求的。

张祥听闻素雪可以时常来医馆坐诊,激动得双眼都发红了。

对他来说,重新撑起这医馆并不容易,加之他又看不惯那些劣性未除的伙计,一气之下统统给结了银子赶走了,如此一来,留在医馆里的人手就远远不够。

连他自己也常常分身乏术,这边要诊脉开方,那边忙不过来的时候,他还得去帮忙抓药熬药。

经过上次铁豆儿的事,他便好生自省了一番,察觉了自己仍有许多不足。

对于医书上有所记载的常见病症,他诊断起来是十分有把握的。可一旦遇到上次那类的急症或是杂症,他就显得有些吃力了。

而素雪似乎在这一方面尤为擅长。

考虑到这一点,张祥便安顿素雪到二楼的大厅间里去问诊,寻常的病症交给他,疑难杂症的病者便请去二楼交给素雪。

且二楼清静,还可以隔一个帘子,这也省得素雪在大堂里来来去去。

素雪上去瞧了瞧,二楼大厅间十分宽敞,采光度刚刚好,中间还隔了一道黑珍珠帘子,她知晓张祥的良苦用心,便也没有推脱,当即应了。

黑漆木的小方桌上简单地摆上了纸笔,桌角还有个灌了米粒缝成的小布袋子,让病者将手垫在上面以便诊脉。

张祥还拉了阿正上来,说是要留他在一旁帮她打下手。

素雪瞧着阿正那一脸别扭加不情愿的模样,便摇摇头,指了指妙梦道:“我带了丫鬟来。阿正还是忙着在下面抓药吧。”

阿正一听顿时双眼放光,站直了身体道:“就是就是,果然还是秀明理!”

素雪瞧着阿正那马屁精。吃吃一笑道:“以后在医馆不用叫我秀。”

想了想,忽然双眼一亮。道:“就叫苏大夫吧。”

张祥虽然有些懵,但也只得应下,让阿正下楼去告知伙计们以后都喊她苏大夫。

等张祥阿正下去了,素雪才在木椅上坐下来,隔着那道黑珍珠帘子望过去,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

慈禧太后垂帘听政,她倒好,垂帘听诊。

想及此素雪不禁露出笑意来。

却不料耳边又传来一连串嘀咕:“秀。您怎么又这样了?什么苏大夫啊,您又不尊祖训了,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

“咦——”素雪长长拖了一声,竖起食指打断妙梦的念叨。

“父亲说不让我抛头露面,我隐瞒真实身份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妙梦这才没话讲了。

再说了,她本来就姓苏,虽然现代世界已经回不去了,听别人一口一个苏大夫地喊,权当过过瘾还不成?

而最过瘾的,当属这儿有数不清的珍藏医书和药籍。

听阿正说。这间大屋子本是给张祥做医案典籍库使用的,为了安置她,才特意腾了出来。虽然大部分都清走了,但后面的柜子里仍旧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两大排医书和医案册。

随手抽出一本来翻看,摸着发黄的笺纸,她脸上浮出抑制不住的喜色。

里面还有记载了许多在现代看来早已失传的精妙药方,且每个方子旁边都有一小行注解和补充,似乎是张祥后来添上去的心得之类。

素雪正看得津津有味,妙梦忽然喊了一声:“秀……”

素雪转过头来,瞧见珠帘外站着两个身影。

其中一个背有些驼,似乎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妇。旁边的少妇瞧上去刚过双十,怀里还抱着个和铁豆儿年纪相当的孩子。

妙梦抓过案桌上的帷帽朝素雪走来。很紧张似的,匆匆为她戴上。

素雪则一直瞧着帘外的人。帷帽一戴,视线更加模糊了,直到那老妇压着嗓子问道:“请问是苏大夫吗?”

素雪不禁一怔,毕竟前世就算病人喊她,也是喊医生,不会喊她苏大夫。

虽然这是她自己提出来的,但仍旧是有些不适应“苏大夫”三个字,可听过之后,又不禁有些激动。

“正是。”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丝毫不理会正在为她系带子的妙梦。

“苏大夫,快瞧瞧我孙儿吧,他满身都长了疹子,吃什么药都不见好……”老妇在极力克制着,但声音仍是有些哽咽。

那少妇更是急得不行,一面吃力地抱着小娃,一面解释道:“五天前也来这里看了,是楼下张大夫给开的方子,可喝下去没有多大效果,药一停,反而更加严重了。”

素雪凝神望着那怀中的小娃,小娃似乎很躁动,一直在少妇的怀里来回扭动,以至于少妇抱住他都显得十分费劲。

素雪将垫子移前去,轻声道:“先坐下吧,让他把手放上来。”

少妇连忙应声,可那小娃却似乎很不愿配合,少妇便强行抓住他的手摁上去。

小娃立刻不依地扭了扭身子,张大嘴巴开始哭嚷起来。

素雪瞧着那被强行按在垫子上的小手,上面清晰可见一个个红紫色的疹印。

这和她所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素雪目光郑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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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慕名而来

那小娃似乎很焦躁,还在和少妇怄气哭嚷着。

妙梦也跟着急了,索性走出帘子去,笑嘻嘻地哄逗他,想让他安静一些。

谁料适得其反,小娃更加不安分了,哭声也越来越大。

这样的状况很是令人焦躁,素雪深吸一口气,缓缓合上眼。

心境平和了些,才总算诊出些许端倪来了。

脉象摇摇而动,按之仿似无根。

再瞧瞧那小娃,喘息急促,躁动不安。

素雪微微一怔,忙问道:“妙梦,他脸上可有发疹?”

妙梦还在使劲逗着孝,听到这儿忙转过头来应道:“有啊,脸上也好多的。”

妙梦顿了顿,声音小了些:“这……不会是跟二太太一样的吧……”

素雪撤回手,并没有回答妙梦。

这哪可能是和二太太一样?

二太太那是自个儿贪婪,中了别人的套,就算是疹子,也是外发,发一发便好了,大不了就是丑上个把月,不会牵扯到性命。

疹类疾病,皆是外出为顺,最怕的就是内陷,而内陷中最危险的便是毒火攻心。

这小娃手上的疹已经微微发紫,正是毒火攻心的症状,想必肝风已动。

老妇见素雪沉默,连忙问:“苏大夫,可有得治啊?我这孙儿还小,不忍心看着他受罪啊……”

少妇也跟着道:“是啊,这样出疹子一直不见好,每天都又哭又闹,之前张大夫开了许多药,可喝起来又苦又涩,他一闻到药味儿就大哭。怎么劝都不肯喝,强迫给他灌下去,硬是受不住。呕了出来……”

妙梦听得皱起眉,也焦急地看向素雪。

素雪沉眉思索一阵。问道:“那之前张大夫给开的方子呢,可有一同带过来?”

“带着呢,带着呢!本来是想要按着方子再抓几副药的,但张大夫听了这状况喊我们上来找您。”老妇一面说一面掏出一个折好的笺纸递给妙梦,妙梦接了过来,交给素雪。

丹皮,火麻仁,黄连。苦马菜……

方子上总共十几味药,统统是大泻大寒之物,给这样小的孩童服用,岂不是自小就让他伤其根本?

不过张大夫用药一向谨慎,知晓这方子大寒,因此每一味的量都下得十分保守,可饶是这样,也泻尽了元气。

难怪方才诊出的脉象都仿似无根了。

加之这药方中的黄连和苦马菜都极苦无比,寻常成人都未必能承受,何况是个小娃?

也难为他。到最后都难受得呕出来了。

张大夫的方子并没有错,可是这种疹病除了要清火,更要熄风定神。托毒外出。

张大夫一口气下了十几味药,却没有一味是能托毒外出的。

虽然中药大多需要配伍才能显出药性,可这些寒上加寒的药方,就如同漫天撒网,且这张网的漏洞着实太大,才会导致功效不佳。

素雪轻磨着手中的笺纸,细细思索起来。

什么样的药材,药性平和中又微带凉性,且能将体内大热透发出来。达到解毒目的呢……

沉思一阵,最终想到了一味药。咬咬唇快速提笔写下,交予那老妇。

老妇激动地接过去。打开一瞧,却是愣住了。

“羚羊角三钱……没啦?”

她似乎不敢相信,这缠绵不好的病症,吃了那么多的药都不见效,可这苏大夫竟只下了一味药给她。

连妙梦都有些错愕,一味药算什么?寻常人进药店去抓药,谁不是大包小包地往回提啊?

素雪却只是平静地放下笔,道:“妙梦,带他们下去抓药。”

老妇见素雪这样笃定,便也将信将疑地下去了。

下去没过一阵,便听得一阵嘈杂响起,接着便是噔噔噔上楼的脚步声。

素雪抬抬眼,见阿正愤愤地冲了进来。

他手中拽着那张只有一味药的方子,用力抖了抖,兴师问罪道:“你这是胡闹吧你?”

“你凶什么凶啊?”紧跟其后的妙梦见他这样凶人,不禁上前逮住他的衣裳,也跟着嚷起来。

“我不是凶,只是你瞧瞧她都做的什么事儿呢!”阿正也十分愤怒,用力指着那笺纸,脆弱的笺纸都被戳出一个洞来。

“你治不好病就直说啊,何必害人呢?张大夫也开了方子,这不没把人治好吗?治不好病没什么丢脸的,害了人才是真正的丢脸呢!”

阿正用力扯回自己的衣裳,还要开口说什么,却不料里面的素雪忽然将帘子一掀。

阿正愣了一下,暂时住了口。

“我若是怕丢脸,就不会来你这儿。”素雪嘴角噙着一丝笑,说完又放下帘子,背过身去冷声道,“去把张大夫喊来,这儿还轮不到你瞎嚷嚷。”

“哟,还不能讲你了是吧?”阿正双手一叉,“你这样乱开方子我就得管,就算是张大夫来了,这药方子也得经我的手,我不想我抓出去的药把人给吃死了!这是我的原则,你喊谁来都一样!”

阿正还在嚷着,张祥听闻这边出事,也匆匆上来了。

“你嚷什么嚷?还有没有规矩了?”

张祥一来,阿正立刻就乖了,努着嘴指了指手中那被戳了个洞的笺纸,道:“张大夫您瞧瞧,她这都是什么方子呢……”

张祥接过那笺纸一瞧,也微微愣住,但少顷,便陷入沉思。

“羚羊角,能引脏腑之热毒达于肌肤而外出,怎么,这方子有问题吗?”隔着帘子,传来素雪泠泠嗓音。

张祥猛地一拍脑门儿:“不错不错,光是寒泻还不够,须得解内毒才行。”

说完又讪讪一笑,指了指药房道:“只是……仅仅这样一味羚羊角,当真能行?要不再配些别的药辅助?”

素雪不禁一笑:“张大夫,你究竟是对药方没有信心,还是对药材没有信心?”

张祥愣在原地。

他素来信奉的稳妥为上,竟被素雪说成是没有信心。

医术再次被质疑,他心里有些不快,可不知为何,竟寻不到话来反驳素雪,反而还不自觉地心虚起来。

的确,他加上别的药并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只是觉得用药就应该周全一些,在合理配伍的前提下多加两味,总是没有什么错的。

可素雪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坚持道:“一味羚羊角,足矣。”

素雪和张祥也算是打过几次交道了,从他所开的方子可以瞧出来,张祥对药材的认知度极广,应是读过不少医书的人,恐怕《神农百草经》都是能倒背如流的。

恰恰是认知广,让他对每一味药材的深究不够,因此拿到一份病例,他脑中第一反应便是稳妥为上,因此便习惯性地运用广撒网式的方子。

开出来的方子大多都满满地写了整张笺纸,甚至还不够,需要再加上一张。

也许很多时候照样也把病治好了,可端的是哪一味药起了作用,这个张祥自己恐怕也拿不准,因此中医最多的说法便是药材间是配伍关系,相辅相成的。

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是因为开方子的大夫对每味药的把握都不精准罢了。

前世中医院的老副院长便是个高手,对药物把握十分精准,每味药的药性到底多大,入什么经,是升是降,温热寒凉能到什么程度等等……他都颇有心得。

因此他最擅长以几味药,甚至是一两味药给人把病治好。

拿捏准确的药方,每一味药都好似精兵良将,用上这样的方子,自然能药到病除。

张祥沉思了许久,最终应了素雪的意思,只抓了一味羚羊角给病者。

阿正依然十分不理解,可又忌惮张祥,因此不敢多言。

日偏西的时候,素雪便从医馆侧门离开,乘着形回府去了。

因着白天的事儿,阿正心中对素雪十分不服,他知道素雪是个秀,却不知究竟是哪家的,且这蓟州也没听说有个什么苏家。

又一想,哪个秀会像她这样出来抛头露面?她不会是唬人的吧?

因此阿正便借着上茅房的由头,瞧瞧从侧门出去,跟在素雪的形后面。

一直出了城西,他越走心里越是发凉,果然,那轿子停在了江家侧门,她下了轿以后,还真的从侧门进去了。

阿正吓得愣在原地,一溜儿风吹过来,他背脊阵阵发凉。

他不敢相信,今日被他大吼大叫的人竟然是江家的秀!

也不知愣了多久,直到东角门口的门房瞧见这边儿有个鬼鬼祟祟的,便操起木棍子敲敲地上,扯着嗓门儿问道:“什么人?在那儿瞧什么呢!”

阿正一听到这声吼,立刻就转身撒丫子跑了。

回到医馆里,吓出了一身虚汗。

素雪回了府便梳洗一番前去老太太那儿昏省,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

虽然这样来来回回的确累人,但是她心里既充实又快乐。

累过后好好睡一觉,仿佛是回到了前世上下班的单纯日子,而不是整日闷在这宅院里同那群妇人勾心斗角。

算算天数,明日二太太还回不来,她依然可以再去一趟医馆。这样想着,她乐得眯起了眼。

第179章 今非昔比

正昏昏欲睡之时,妙梦灌了个汤婆子塞进她被窝去。

素雪眯着眼轻轻挪开,翻个身朝里睡着。

“以后可以不用那个了……”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睡意。

妙梦却仍是探了探头,小声道:“秀,那个伙计对您那样无礼,您以后就别去了吧?好好的日子不过,何必去找罪受呢?”

素雪眼睛一睁,又缓缓闭上:“我只是想让别人能少些罪受罢了……”

“您就是秀的命,哪用管别人?何况世间那么多人,哪里管得过来?”

妙梦扁了扁嘴,越想越觉得今日那个阿正简直太放肆了,要是放在府里,她定要上前去抽他几个大嘴巴,看他还凶不凶。

可素雪却已经没有再回话。

妙梦等了好一阵,才知道她已经睡着了。

翌日,素雪早早起来,先去老太太那儿问了安,又回来准备着要再去医馆。

妙梦苦着脸瞧着素雪那身素色小袄子,再想想阿正那凶悍的模样,心里是一万个不情愿。

“这个髻好似还有点偏……”素雪坐直身子端详着铜镜中,“妙梦,帮我梳正一些,不然等会儿没法子戴帷帽。”

可等了一阵,妙梦都没上前来,素雪回头,见妙梦一脸憋屈地瞅着她。

“秀,他们那样对您,您怎么还要去啊……”妙梦嘟哝着。

素雪听完脸色微沉,也不再同妙梦解释什么,转而看向千柔:“你过来帮我梳。”

妙梦嘴巴一嘟还想说什么,千柔快步走到她面前拉了她一下,朝她摇摇头示意她先退下去。

妙梦扁了扁嘴,只得退到帘外去。

“妙梦那丫头怎么越来越哆里哆嗦了。以后叫她没事儿少去外院和那些婆子打交道,小丫鬟不学好,就婆子们学得嘴碎了。”等妙梦出去了。素雪才轻声说。

千柔浅浅一笑,解释道:“秀您也别怪妙梦。她只是担忧您。我们做丫鬟的,谁不为自个儿主子着想呢?”

素雪听到这儿,不禁欣然笑了,想到什么,忽又郑重起来,轻轻问道:“那……你说,如果二太太仍愿意要珍珠,珍珠还会向着她吗?”

千柔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笑道:“二太太和珍珠这儿的状况要特殊些。您看,珍珠明知道二太太和大房不和睦,却背着二太太和二爷纠缠不清,由此可见,她心里对二太太早就不忠诚了。”

素雪眸光微闪,抬起脸来,嘴角噙着一丝笑:“那你的意思,珍珠是不会再向着二太太了。”

千柔抿抿唇没有点头。

因为她听出来了,素雪方才这语气并不是在问她。而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二爷和珍珠事发的那日,二太太一直喊冤说自己毫不知情,分明是只想要置身事外。根本不顾珍珠死活。

加之二太太之前曾狠心抛弃过惜香,但凡珍珠还有一丁点儿头脑,就不会再相信二太太。

这样,便好办多了。

素雪敛起嘴边的笑,重新坐好。

千柔这边刚梳到一半,外面的妙梦忽又匆匆进来。

“秀秀,快别梳了,赶紧把这身儿衣裳换下来!”妙梦上气不接下气,好似跑了很远的路那般。

素雪侧过身来。不禁道:“敢情你都来使唤我了,了不得。”

说完又坐端正。让千柔接着梳。

岂料妙梦缓了口气儿上前拉着千柔的手,道:“方才胡妈妈说。大太太大秀和二爷的马车已经进了蓟州地儿,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府上了!”

素雪一惊。

不是说昨日才动身吗,算起来明儿才能到的啊,莫非他们连夜赶路了?

当真是归心似箭啊……

妙梦一面去取素雪在府里穿的衣裳,一面催促道:“赶紧给秀梳个像样的发髻,这样子怎么成啊?胡妈妈说等会儿就去前厅候着,连二太太都得去呢。”

素雪轻轻蹙眉,瞧这阵势,老太太是迫不及待要立刻敲定二爷和珍珠的事儿了。

只是这样一来,她去医馆的计划算是泡汤了。

一面匆匆梳头换衣裳,一面无奈地瞧着铜镜中,不禁暗想,这大太太性子也太急了吧,投胎也没她这么赶的。

带着些许怨气重新拾掇了衣裳发饰,到前厅的时候,一众人都已经在候着了。

老太太脸上没有了当日的严肃,反而夹带了几分慈祥。

大老爷十分紧张,一遍又一遍地使唤身旁小丫鬟出去瞅瞅看到了没有。

肖姨娘更是激动得泪眼盈眶,一面垫脚巴望着,一面低头轻轻拭泪。

二太太一直在低声咳嗽,秦妈妈不停轻拍着她的背,可饶是这样卖力,老太太也没有开口说让她先回屋子去歇着。

约莫又等了一刻钟,门房来报说马车已经到了。

大老爷和肖姨娘恨不得立刻出门去迎,却又没敢,因着老太太都没动身。

老太太挥挥手让门房退下去,慢吞吞地说道:“玉泰去接一下便是了。”

大老爷欣喜点头,大步而去。

素雪瞧了二太太两眼,见她捂着心口低咳着,目光却在闪烁。

她这是在盘算,还是在紧张?

正想着,一群丫鬟婆子拥着大太太和二秀进来了。

大老爷走在最前,率先道:“既然回来了,还不赶紧向母亲谢罪?”

再回到府里,大太太和二秀脸上都兴奋得意,可刚一进来就听到大老爷要他们谢罪,两人又有些不豫。

但好歹还是没敢表露,行至正中,低下头来认了错误。

这边认过错,二爷江永骏也紧随而到。

他目光快速扫了一眼厅中众人,该来的都来了。

回来的路上大太太便同他讲,说这次回去可不是受气的。而是扬眉吐气的!

大太太当时说得好听,如今怎么也不吭声了?

江永骏好歹还是知晓大太太这人不太靠谱,该不该信。还得他自己思量一番。

眼下好不容易回来了,恭敬些总是没错的。便抖抖衣裳朝老太太跪下来,恳切道:“孙儿不孝,让祖母烦忧了。”

老太太见江永骏这样恭顺,脸色又温和了不少。

“行了,知错能改就是好的。既然都回来了,也都别站着了,先坐下来喝点清茶润润口。”

胡妈妈立刻招呼丫鬟去捧茶水上来。

肖姨娘喜极而泣地走到骏哥儿身旁轻声嘘寒问暖,骏哥儿只是一一应了。不做多答。

肖姨娘便也没再继续追问,退到一旁去了。

大太太坐下来接过茶水,眼中的得意神色更加掩藏不住。

瞧着老太太这急转的态度,她料的果然没错,媛菱怀了孩子,如今他们大房可是今非昔比了!

想着,不禁激动得饮了一大口茶。

缓了一阵,老太太便直入主题,道:“骏哥儿,你来说罢。是珍珠那丫头不知羞耻蛊惑你。还是你心甘情愿想收了她用?”

大太太眼珠转了转,将手中茶杯往小杌子上一放,起身笑道:“母亲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骏哥儿素来是个稳当的孩子。哪是随随便便一个丫鬟想蛊惑就蛊惑的?他是自己正儿八经想收一个通房而已!”

素雪敛目冷笑,这等荒唐事到了大太太嘴里都能变成是正儿八经……

老太太面儿上有些不悦,却也没有回大太太的话,只是依然看着江永骏,道:“骏哥儿也是半大男儿了,想收一房丫鬟也不是不可以。”

江永骏低着头,似乎在权衡着。

大太太却是等不及为他做了主,道:“母亲果真是通情达理!骏哥儿这孩子也不小了,虽然还不到成家的年纪。但有个贴心的人儿在一旁照料着总是好的。况且骏哥儿性子又沉闷,不爱多讲话。也让我这做母亲的操心……既然他喜欢那丫鬟,便依了他罢。权当是赏了他一个丫鬟使唤,二婶子也不至于不肯应的吧?”

大太太说着轻慢地瞥了二太太一眼。

那话中颇带盛气,二太太只是轻轻一咳,没有应声。

老太太厌恶地移开目光,不想去看大太太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只觉厌恶,又想想珍珠那媚态模样,不禁有些担忧,又提醒道:“既然你母亲都说应下了,我便依了你,只是你得千万考虑清楚了。”

素雪远远地瞧了江永骏一眼,他穿得十分素净,在府里也是恭谦温和出了名。

但是从珍珠这件事便可瞧出来,江永骏绝非表面上那样简单。

若是个胆儿绪慎的,经了这次的惩罚,定会为了稳妥起见而撇开珍珠,再不提此事。

可如果是个野心大的,有了机会就抓住不放,那他就会顺着形势应下来。

毕竟珍珠是二太太的人,二爷找上她本就带着强烈的目的性,只是看他有没有胆量将这步险棋继续走下去。

少顷的沉默后,江永骏抬起头轻轻笑了,道:“母亲素来思虑周到,孙儿的事,全听母亲的安排。”

素雪轻轻吸一口气。

果然,二爷不是个寻常的角色……

大太太见二爷这样乖巧听话,到这份儿上了都还不忘顺带夸赞她一番,她乐得嘴巴都笑开了,忙上前笑道:“我这骏哥儿啊,面皮薄,要不是我来说,他肯定不敢讲。”

说着又佯怒道:“骏哥儿你也真是,瞧上哪个丫鬟就来告诉母亲,母亲替你做主还不成?”

大太太这样一说,前厅里凝重的气氛总算是舒缓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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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喊打喊杀

大老爷也笑了起来,上前道:“你现在倒是说得顺溜了,早先我就跟你提过这事儿,想让你仰丫鬟过去送给骏哥儿,你却是舍不得。”

“哪有舍不得?”大太太连声道,“等会子我就去把翡翠领过来,刚巧翡翠和珍珠当初是一同买进府里来的,两人性子也相近,就一并送去服侍骏哥儿!”

大老爷和大太太说得高兴,老太太却是一脸不豫。

骏哥儿在府里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稳重恭顺的,虽然是个庶出,但是老太太心里对他还赏识得紧。

可眼下他还未束发呢,大太太就张罗着送通房丫鬟,还一送就是两个,再这样下去,岂不是会惯成大姑爷那样的性子?

老太太越想越烦闷,但情势已经如此,她也有些无奈,且方才话都讲出去了,也没法再收回。

便冷冷地扬起嗓门儿,道:“既然这样,那就把珍珠带上来吧。”

老太太这话一出,二太太的目光立刻就紧张起来。

素雪也放下手中杯子,朝门口瞧去。

少顷珍珠便被胡妈妈领了上来,她身上衣裳虽然没有之前那样精美,但至少还算得整洁,微低着头细步跟在胡妈妈后面,走到厅中就双膝一软朝老太太跪下来。

见到珍珠之后,许多人脸上的神色都缓和了不少。

原来她还活得好好的。

看来老太太并没有真的严惩虐待珍珠,至于所谓的关起来不给衣裳吃食,也不过是用来吓唬人的。

但老太太还是声色俱厉地训斥了珍珠一番。

“你应当明白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个奴,一个下人!逾越的念头不要有,逾越的事情也不要做!这回放你一马。下回可就没这么好命了h然二爷看上了你,你就好生服侍他。二爷性子温厚,府里人都是知道的。你安安分分地,他不会亏待了你。反之。你要是还敢整出什么幺蛾子来,那你这条小命儿就算是活到头了!我这话,你可都听明白了?”

珍珠俯首在地,连声应道:“老太太训得是,小的听明白了,听明白了!”

“嗯……”老太太闷声道,又看向二太太,“你即使是要去二爷屋子。也不该忘了旧主。”

江永骏听到这儿上前提示珍珠,道:“还不赶紧去给二婶婶磕头?”

珍珠暗自皱了一下眉,咬着唇转了一个方向,朝二太太磕了三个头。

二太太心里虽然并不情愿,但脸上还是浮出温和的笑。

眼下她在府里可谓是举步维艰,能卖二爷一个人情为何不卖?如果能把二爷拉拢过来,也未必不是个好筹码。

想及此,二太太抬抬手让珍珠起来,又叹道:“哎,你们这些小辈儿啊。当真是让人操碎了心!骏哥儿你也真是,看上了二婶婶屋子里的丫鬟,你就直说嘛。何必弄成这副样子,大家都面儿上不好看啊……”

二太太自然是有怨言的,要不是珍珠这事儿,她也不至于被老太太收回掌家权。

可即便她现在一再强调这件事并不是她的过错,老太太也不可能顺着话儿把那掌家权再交给她了。

虽然二太太心里也料想到了老太太想把掌家权收回去是预谋已久,只是刚巧逮住那个机会罢了,但是她仍是抱了一丝希望。

可最后还是空期待一场。

老太太处理了珍珠的事儿,便嘱咐大太太他们先回屋歇着,毕竟赶了一天一夜的路。

二太太便也只得悻悻而归。

素雪跟着人群离开前厅的时候。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对话声。

“二姐姐在祖宅住得可好?听说那边儿的寒潮到现在都没退去,当真是苦了二姐姐了……”

这声音是婉悦。

素雪微微一顿。复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婉悦这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本事倒还真不赖。

只怕关切是假,打探是真。

而二秀则完完全全将这次回来当做是荣归。虽然也咬着牙不甘不愿地向老太太认了错,但心里却更加骄傲得意了。

听到婉悦这话,便轻笑着挑挑眉回道:“苦怕什么?人都是先苦后甜的。我这不好端端地回来了吗?那些想害我的人不还没得逞吗?”

二秀说这话时,狠狠剜了素雪一眼。

素雪微微敛目,依旧不动声色地往前走。

敌人都看不清,还在那儿大谈人生哲理。凭二秀那智商,也只能悟到这份儿上了。

却不料还有更蠢的。

“二姐姐回来便好了。大伯父也焦虑着,好端端待嫁的闺女要是一直在祖宅呆着,传出去了难免惹人非议,幸好眼下只不过是个把月,问起来了也可以说是临时有事回不来,才不至于牵扯到二姐姐声誉。”

二秀听完一笑:“还是六妹为我想得周到。不过我的声誉也不是某些人说毁就能毁的!爹都说了,过两月便是花灯节,陈老爷早早地为我们订下了看灯的席位,到时候爹会带我一同去,不出差错的话,在花灯节上便会和陈家把这亲事定了!”

之后,便只有二秀的声音了,婉悦已经沉默。

素雪不禁又顿了顿,无奈地轻摇一下头。

若是哪日忽然传来二秀暴毙屋中,素雪都不会觉得惊讶。

毕竟和婉悦比起来,二秀简直太弱了,弱得连她这个旁观者都倍感无力。

珍珠跟着江永骏回了屋子,刚一关上门,她就哭起来了。

江永骏有些烦躁,但也没有发怒,只是舒了口气坐下来。

珍珠嚎了一阵,见二爷似乎没理会她,又上前了几步,抽泣道:“二爷,奴婢还以为您回不来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说实话。连江永骏自己都一度担心自己是否真的回不来了。

可是如果连大太太都彻底失势了,那他就算是留在这府里,也是个不顶用了。没了大太太。他拿什么去和大爷江永弘比?

因此他宁愿走险棋,同大太太共进退。

不过幸好老天眷顾。他有惊无险,又回来了。

既然连这一关都挺过了,那后面还有什么怕的呢?要玩,就玩大的,他回来了,就势必要扳倒二房,将族长之位和掌家权力都夺回来!

那些,本就该是他们大房的。

至于这第一步。自然就是二太太。

眼下二太太已经失势,只需要再煽一把火,便能将她烧成灰烬。

等二太太被休出了江府,二房没有了女主子,那老太太就会将目光转向大房了。

他等这一天等了这样久,绝不能有半点失手。

等珍珠哭累了,他才叹了一口气,道:“这都回来了,都没事了。我答应过你的,就绝不会辜负你。我已经向母亲说了。不必把翡翠送过来,即使送过来,也只是个普通丫鬟。”

珍珠哭得更厉害了。一边是感动,一边是余悸,一边又是狂喜。她终于如愿以偿了,再也不必过着那种下人的日子了。

江永骏见她哭得受不住,便起身将她拉过来,珍珠顺势就靠进他怀里,哭得一抽一抽地。

“二爷如此待奴婢,奴婢一生都不会忘,哪怕是为二爷去死也甘愿!”她说得激动。

江永骏只是沉沉一笑。伸手理了理她耳边的发,低声问道:“那你可得记住了。你现在是我的人,不再是二婶婶的人。该听我的话,而不再是二婶婶的话。”

珍珠抹了抹泪,以为二爷这只是在宣示主权,便娇嗔地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低头道:“奴婢不早就是二爷的人了?以后更是只听二爷的吩咐了……”

珍珠还沉浸在娇羞之中,却听得江永骏带笑问道:“那你可得向我老实交代,二婶婶和冯姨娘的关系究竟如何?”

珍珠脸色怔了一下,但见江永骏目光紧逼,神色郑重,她也不好再回避这个问题。

其实她多多少少也知道,江永骏找上她是和二太太有点关系。

大家都是有利所图,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她倒也不是十分羞恼。

想了一阵,便如实交代了。

“二太太十分怨恨冯姨娘,也很讨厌三秀,虽然不知道二太太和冯姨娘究竟相处得怎样,但是常常听到二太太做恶梦喊着冯姨娘的名字,还喊打喊杀的。”

珍珠说得很认真,对于她来说,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喊打喊杀……”

江永骏细细回味这四个字,不禁暗暗笑了。

素雪回了屋子,便让千柔为她重新梳头,她瞧着时辰还早,仍想去医馆走一趟,可这回连千柔也皱眉劝她别去了。

“秀,大太太和二秀回来了,难道您不着急吗?”千柔声音很小。

素雪取下头上的碧色透玉偏钗,淡淡问:“着急?为什么要着急?”

千柔动了动唇,却又没说出口来。

本以为珍珠会被老太太处置的,就算捡得一条命回来,也会被赶出府去,可谁料到头来,二爷竟然愿意把她收为通房丫鬟。

而大太太和二秀也是来势汹汹,经了上回在静宁寺的事,这梁子已经结大了。

为什么要着急,这还需要讲吗?

可素雪倒还真的不急,取下头上多余配饰,缓声道:“大太太这样的角色当真不必畏惧。二秀更是有人急着收拾她,完全不需要我操心。至于二爷嘛……”

素雪笑了笑,站起身来:“等看清了他打的什么主意,再着急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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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潜在危机

千柔微微蹙眉,似乎在思索着素雪这些话。

顺着这个思路仔细想了一番之后,她也觉得着实还没到着急的时候。

正思量着,头顶忽然传来温柔的声音:“你抬起脸来我瞧瞧。”

千柔有些惊慌,快速抬了一下脸,又低下头去。

素雪只得微微偏头去看:“嗯,瞧上去好多了。”

千柔似乎不太习惯被人这样细细端详,因此有些羞臊地红了脸。

素雪不禁一愣,从这样的角度瞧上去千柔倒也是个难得的美人痞子,只是平日里梳着双丫髻,穿着素色的丫鬟服,衬托不出好容色。

千柔见素雪还在打量她,不禁转移话题道:“秀就听一次劝吧,今日歇一歇,明日再去也可以的,往前没有秀的时候张大夫不也扛下来了吗?不急这一日两日的。”

素雪听完点点头:“也行。”

想了想又道:“既然你的脸已经好了,就先托人去城北郊李铁匠铺子背后那间老宅子去带个话儿,就说咱们府里的二爷收通房丫鬟了。”

千柔一听便会意了素雪的意思,城北郊那间老宅前不久被小而买下来了,珍珠这边儿刚出事,小丁立刻就收拾行李领了银钱走人,外边的安身处,便也只有那间宅子了。

江府素来少用严刑,哪怕上回雪梅被安上了谋害主子的罪名,也都只是挨打被赶出府,因此丫鬟和下人私通大不了就是双双被打一顿再赶出府去。

以前珍珠只是个丫鬟,现在却已经是二爷的通房了。若是这时候她和小丁那丑事再被挖了出来,那可就当真是死路一条了。

千柔以为素雪这样做是想要再从中捣腾一把火,破了二爷的局。

却不料素雪摇摇头说:“我只是想要让小丁趁早死心,莫要再想着回头来纠缠珍珠。”

千柔有些不解了。

素雪微微一叹。轻声道:“不要忘了,当初是你去问小丁要了野姜花,小丁若是再回头来找珍珠。将这件事说与她,那么二爷和珍珠都会知道当时是咱们在暗中算计。”

千柔如梦初醒。连连点头,下去托人到城北郊去。

可她不知道,在她托去的人到达小丁所住的小宅子之前,已经有人去过一趟了。

江永骏静静坐在屋中,珍珠手中端着一叠子干净衣裳,脚步匆匆地进了他的房间。

一合上门,将手中衣物一放,就快步到江永骏面前去。

“可问出来了?”

“问出来了!”珍珠点头。不禁有些生气,接着道,“原来是三秀屋子里那个千柔!除了我和她,就没人再问药房要过野姜花粉!”

江永骏听完猛地立起身来,怔怔道:“你说……是三姐姐?”

“嗯,就是她!要不就是她房里那个死丫鬟!千柔这个人平日里闷里闷气地不爱讲话,没承想竟是这样阴险的!”

珍珠越说越激动,回想着那次被老太太当众捉住,她就羞愤得想拿刀子杀人!

江永骏听完也陷入了沉思,她心底一直以为是二太太故意骗了珍珠来陷害他。但见后来二太太也没有从中捞到好处,他当时也疑惑了。

没想到,竟是三秀……

他仍是觉得很奇怪。他素来没有招她惹她,她缘何要无端端地在背后朝他捅刀子?

想了想,又问:“那个千柔……可有和你有什么过节,或者说和二太太?”

珍珠想了好一阵,道:“二太太素来不喜欢三秀,自然也不喜欢三秀屋里的丫鬟。而且听说二太太好似还打过千柔,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事儿了。”

江永骏默默听着,复又坐下来,望着窗边那青花如意垂肩折枝白兰花觚。缓缓问:“二婶婶方才似乎一直在咳嗽……”

一提到二太太,珍珠脸色就微微变了。

只回答道:“二太太一直有这老毛病了。许多年了。”

江永骏目光微微带笑,理了理左手袖摆。缓声道:“半夏能祛痰止咳,你记得多取一些回来。”

珍珠有些不解,但见江永骏似乎有所打算,便也没有多讲,低声应下了。

自从得知了素雪是江家秀之后,阿正这两夜都睡不好觉,且素雪昨日又没有来医馆,想必定是记恨着他了,他惶恐得做了整夜的恶梦。

翌日一大早,他顶着一脸倦容去开医馆的门。

刚一打开,却发现外面居然已经围上了好些人。

他下意识地退回来,以为又是来砸馆子闹事的,立刻合上门,回头喊张祥快些下来。

张祥似乎也觉察了紧张气息,匆匆一面扣着襟扣,一面噔噔噔跑下来,同阿正一起抵住门,问道:“外面多少人?”

“十来个吧……”

“哦……那还算好。”

张祥舒一口气,吩咐阿正上楼去把别的伙计都叫起来。

这医馆总不能不开门,但是也得防着这群人闹大了真的砸馆子。

直到把伙计们都喊齐了,张祥才开了门。

一瞧外面已经围了二三十人,老弱妇孺皆有,他们一边朝医馆门口比划着,一边在小声讲着什么。

张祥见他们眼中并无戾气,便猜想并不是来闹事的。

好半晌,才有个佝偻的老头上前来说道:“请问这儿是不是有位苏大夫?”

张祥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笑道:“你们是来找苏大夫的?不好意思,苏大夫眼下不在,若是有什么病症可先进来瞧一瞧,疑难杂症者才交给苏大夫。”

老者点点头,朝后面的人说道:“苏大夫真是在这儿!”

众人一听大喜,有的折返回家领病者来,有的则直接涌进了医馆中去。

素雪来的时候,大堂里面已经是一片哄闹之声,她避开人群径直上了二楼。少顷,满面红光的张祥也跟上来了。

“今儿怎么这么多人啊?闹瘟疫还是发流感了?”素雪立在栏边儿往下瞧了瞧,伙计们忙得热火朝天。医馆里的人却是越来越多。

张祥听完一愣,也不深究素雪的话。只笑着道:“哪儿有什么疫病?都是慕名而来的。”

顿了顿,笑着补充道:“慕您的名。”

素雪目光微微一变,指着张祥道:“你不会是……将我的身份?”

张祥连忙摇头:“哪敢哪敢?”

素雪甩甩手,只要不是那样就好。

张祥仍旧十分高兴,接着道:“全亏得你之前那味方子,那小娃本来躁动不安,呼吸急促,回去服用了之后。不过半个时辰就安静下来了,晚上不哭也不闹了,隔了一日之后身上的疹子竟渐渐地好了!”

素雪听完也愉悦地笑起来,这古代的羚羊角当真比现代的功效还要好。

张祥还在比划着,道:“这最难得的,是那羚羊角熬出来没什么味道,那小娃当做是高汤,不哭不闹,一口便喝下去了。”

素雪仍旧是抿唇而笑,她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才刻意选择了这味药的。

想着又顿了顿,指着人头攒动的大堂:“就算是以妙方治好了病,也不至于这样夸张吧。或者说是张大夫你蒙我。医馆里本来就很多人?”

张大夫指了指下面,连忙摆手:“饶是再忙的时候,也不见这样多人的啊。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那小娃的三姑正是城西有名的的李媒婆。李媒婆那嘴巴多厉害?那小娃的裁了以后,她一高兴,逢人就讲城西出了个神医苏大夫。这不,今儿一大早外面就围了一大群人。”

素雪惊愕地瞧着这些人,不禁汗颜。

在这个时代可千万别得罪媒婆啊,这宣传力度简直可以大过媒体官方账号了……

“一开始人人都要找你来瞧病。后来伙计们好一番解释,才劝服了一些。其实大多数都是小毛病。用不着上来找你,真要找你的。我再请上来。”张祥说着,楼下的伙计又在吆喝他了,他扭头应了一声便匆匆下去了。

素雪瞧着那哄闹的大堂,长长呼出一口气,进里面候着去了。

可进屋一瞧,竟空空如也。

妙梦呢?

她不过被张祥喊出去说了一会儿话,这丫头就能跑不见了?

正奇怪着,楼梯口传来一阵争吵声。

“别想赖!你今儿不赔礼道歉,我就逮着你不放了!”

“哎哟我的忻奶奶,我求您了还不成吗?我错了我错了,我道歉,我给您跪下都成……”

“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去和我家秀说去!”

妙梦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两只手紧紧揪着阿正的衣裳,扯得他的领口都变形了。

阿正窘迫得脸上通红,想摆脱妙梦的揪扯,却又不敢使大力,毕竟他理亏。

妙梦见这人似乎劲头不大,以为好拿捏,更加使足了劲将他往上扯。

拉扯着到楼梯尽头,一回头瞧见素雪立在门边,便略显得意地扬着嗓门邀功道:“秀,我把这臭伙计拉来给您认罪了!”

素雪瞧着妙梦那带劲儿的模样,又瞥了瞥羞赧得以袖遮脸的阿正,不禁嗤地笑起来:“瞧瞧你那粗野劲儿,哪像个姑娘家?还不快把人家放开?”

妙梦回头瞪了阿正一眼,这才松了手。

阿正耸了耸,抹平褶皱的衣裳,目光来回躲闪着,不敢抬头去看素雪。

知道她是江家秀之后,他本来就吓得不轻了,今儿又听闻那小娃的诊裁了,他更是心中惶恐,这样一来,他岂不是罪加一等了?

可这江秀却好似没事人儿那般,隔了一日仍是照常地来了医馆。他正忐忑不安,这丫鬟就怒气冲冲地来拽他去道歉。

别说道歉,就算是给她跪下磕头他也莫敢不从,只是回想之前的事,他着实是没脸来见素雪。

眼下人都被拽到跟前来了,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嘟哝一声:“之前的事是我的错,秀您……哦不,苏大夫您要打要骂,我绝不吭一声!”

张祥反复向他提醒过了,千万不能在医馆里喊她秀,而要喊苏大夫。

一开始他还疑惑来着,莫非是她不想被别人知道了自己是小门效的秀所以才隐瞒着?

没承想竟是这样的。

第182章 察言观色

早听说江家的秀都是身居闺中,唯有一个三秀最是不知礼节,喜欢出府来四处乱跑,在蓟州的坏名声也是响当当的。

想来这位恐怕正是那传闻中的江三秀了吧?

他不仅悲叹自己命运不济,撞到她手里,定是没好果子吃了。

阿正是听闻过这江三秀的手段的。

曾经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恶汉在街上撞了她一下,撞了便是了,这人非但不道歉,反而还朝她恶语相向。

最后,那恶汉被她喊来的人毒打一顿,扒光了衣裳绕着城南街爬了整整三圈。

阿正小心脏颤抖着,心想他不会也去饶街爬三圈吧?这城西街不比城南街,可大着了,且眼下正是热闹时候,他宁愿被毒打也不想去受那些屈辱。

岂料素雪顿了一阵,却是道:“谁让你胡闹的?没瞧见店里多忙吗,把他拽上来作甚?”

妙梦一脸委屈,正欲解释,可素雪已经不同她多讲,上前一步朝阿正道:“之前你言语中的确有些无礼,你好歹记住自己是医馆里的伙计,也该收一收那脾气了,对待病者可不能那样唐突莽撞。”

阿正听完立刻低埋下头,连声应道:“不敢不敢,我以后一定改正,一定改正……”

素雪知道这伙计嘴上最是顺溜,便也不再与他多讲,挥挥手道:“行了别杵在这儿偷懒,下去忙吧。”

阿正惊喜不已,连连告罪下去。

妙梦仍是有些不甘心,素雪瞥了她一眼,正色道:“你跟我进来。”

妙梦努着嘴,低头理了理因拉扯而有些凌乱的衣裳。跟了进去。

本以为又会挨一顿臭骂,却不料进去以后素雪一直兴致盎然地打量着她。

“小……秀?”妙梦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素雪双手环胸,笑了笑道:“什么秀。来了这儿,我就是苏大夫。”

“啊……”妙梦一脸不愿。

虽然知道秀来这里是得了老太太应允的。可妙梦本仍是不希望秀时常过来,毕竟这医馆的人又多又杂,不是个好地方。

素雪却没闲暇理会妙梦的顾虑,轻轻拧着下巴来回踱几步,忽又停住,看着妙梦道:“你做了这么久的丫鬟,察言观色总是懂的吧?”

妙梦一愣,以为秀这是训斥她看不懂眼色。吓得几欲跪下来请罪。

却见素雪往椅子上一坐,仿似决定了什么一般,轻拍一下案桌,喜道:“成,以后你就站在帘子口儿替我望诊!”

妙梦一头雾水。

素雪见她为难,便笑着解释道:“你也无需太紧张。所谓望闻问切,医之不可缺一。可我隔了帘子,甚至还得戴上帷帽,病者看不清我,我也一样看不清病者。哪能盲人摸象般地替人诊治呢?所以我需要一个人在一旁帮我望诊。”

说着起身将妙梦推到帘子口儿去:“你只需站在这儿瞧一瞧病者状况,再进来轻声告知于我便可以了,这不是什么难事儿。”

妙梦心里咯噔一下。秀嘴上说得轻巧,不是什么难事儿,可她听起来却觉得好犯难。

“秀吩咐的,小的自然不敢不做,只是……瞧瞧来人高矮胖瘦还行,小的对医理一窍不通,怎么帮秀望诊啊?要是出个什么错,那可是害人命的事儿啊……”

“正是因为这很可能是人命攸关的事儿,所以更加不能马虎。非得望诊不可。”

说着又别有深意地瞧了妙梦几眼,道:“你不应我也可以。那我就撤了这碍事的帘子,也省得瞎折腾了。”

妙梦眼睛瞪圆。急道:“那可使不得,二老爷特地嘱咐了小的,指不准会偷偷让李管家派人来瞧呢,若是看到秀撤去了帘子,小的回去一定会被打死的!”

素雪听得这话,只是耸了耸肩,道:“所以你就得乖乖地替我望诊。”

妙梦无力地耷拉了一下肩头,瓮声应道:“全听秀的。”

素雪满意一笑,忽又严肃下来,看着妙梦:“首先呢……”

妙梦屏气凝神。

却听得素雪道:“你得先叫我苏大夫。”

妙梦梗了一下,不情愿地撅撅嘴角喊了句:“苏……大夫。”

喊完又求饶道:“小的在这儿不喊您秀还不成吗?苏大夫……这实在是不习惯啊。”

素雪立刻站起身来,严肃道:“哪有什么不习惯的?苏大夫,苏大夫,苏大夫,苏大夫,苏大夫……”

“苏大夫?”

素雪正一个劲儿重复尝试对妙梦洗脑,却听得门口传来一个弱弱的女声。

两人望过去,瞧见一个三十出头,衣着朴素的妇人。

“你就是苏大夫吗?”妇人似乎显得有些拘谨,只探了一个头进来。

素雪一听到苏大夫三个字便觉得心情舒畅,仿似又做回了自己一般的舒畅。

连忙应道:“没错,既然张大夫让你上来这儿了,你就不必拘束,先进来坐下吧。”

瞧着妇人走进来了,妙梦立刻递来帷帽让素雪赶紧戴上。

素雪接过来,朝妙梦使了个眼色。

妙梦立刻会意,挪挪步子走到帘子口儿去。

“这儿没别的人,我也不会问你姓甚名谁,家世如何,你有什么状况便直说吧。”

饶是隔了帘子,素雪也瞧出她十分紧张,便主动讲话让她宽心。

她也的确放松不少,却仍是有些戒备地瞧了瞧门口,妙梦立刻轻轻走过去,将门合起来。

妇人这才咬了咬唇,小声道:“苏大夫,我……我……”

她终是觉得讲不出口来,低下头不停掰着手指。

素雪也不催促,只轻轻道:“你我皆是女子,还有什么说不得?瞧你能孤身找到医馆来,怕也是受够了病痛折磨。想早些安生,就一五一十地向我讲清楚。”

妇人仍旧低着头,仿似心里在自我斗争。

连妙梦都看得急了。不禁道:“既然来看病,就坦言讲出来。是病就得医,可别扭扭捏捏误了病情!”

“妙梦?”素雪蹙眉轻斥。

妙梦只得闭了嘴。

素雪思索一下,道:“若是不便讲,那就拿纸笔写下来吧。”

说着便让妙梦递了纸笔过去。

那妇人想了想,觉着这主意不错,便点点头拿笔开始写。

写完后又讪讪笑起来,道:“我识不得几个大字,不晓得苏大夫你看不看得懂。”

素雪瞧她似乎也就是贫苦百姓家出来的农妇。幸好拿笔的姿势还不错,但也不指望她能写出太多东西来。

可这问诊又实为重要,病者自己对病情的叙述往往是诊病的关键所在。

素雪便想着,哪怕是错字或者画符也成,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三笺纸来一瞧,才知这妇人方才都是谦虚话,虽然字迹有些歪斜,但至少清晰明了。

上面只写了四个小字:带下白物。

素雪看完后神色凝重,二话不说迅速将笺纸撕成几片揉成团,推了推手边软垫子给妇人。

妇人倒是会意得快。连忙撩起袖口将手腕放上去给素雪诊脉。

脉象弦紧,幸好,还有一丝丝虚滑。不算太严重。

可光是这样的诊脉还不能确定其病理根本,可奈何这儿隔了帘子和帷帽,素雪着实是看不清妇人的脸,只得将目光投向了妙梦。

妙梦见素雪朝她使眼色,立刻退到素雪身侧去。

素雪收回了手,朝妙梦低声道:“她气色如何,说给我听。”

妙梦紧张地皱了皱眉,弯腰在素雪耳边道:“气色不太好,脸有些苍白……”

素雪凝住神还在继续等。可妙梦却没有下文了。

素雪愕然瞧着她:“没了?”

妙梦眉毛都挤一块儿去了,把声音压得更低。道:“就那样子,小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呀……”

素雪无力地呼一口气。来瞧病的大多数脸色都苍白,说了等于没说,这算哪门子望诊?

“再去仔细瞧瞧……”素雪只得朝妙梦施压。

妙梦为难地咬咬唇:“瞧了也就那样子,小的真的不知道能怎么说啊……”

素雪眉心一拧,低声威胁道:“你再不说,那我就摘帷帽掀帘子了。”

说着便伸手要揭帷帽。

妙梦这才急了,又瞧了瞧那妇人,回头低声道:“她脸有些粗糙,还有些发肿,鼻子小小的,嘴唇有些厚,却没什么血色……眉毛有些粗,眉间还有深深的皱纹……”

虽然妙梦这简直是近乎描述犯罪嫌疑人外貌的望诊方式,但好歹,还是让素雪捕捉到了一丝丝线索。

眉间的川字纹很深,说明这妇人常常思虑,整个一生活所迫的煎熬苦命面相。

而女子本就容易多郁,郁则伤肝,肝受损,脾则受克,湿土下陷才导致了她带下白物。

而又说她脸有些浮肿,便是脾肾双虚的症状。

帘外的妇人见这两人窃窃私语,以为自己的曹严重,不禁有些害怕。

素雪思索一阵,问道:“平日里可做农事?”

那妇人连忙点头:“自然要做,要不拿什么安生糊口?我家那汉子是个文人,又有腿疾,下不得田里,只得我一人扛着做两人的事,好歹把一家子撑起来。”

素雪默默听着,若有似无地叹一口气,道:“他有腿疾下不得田里,你也一样是下不得。”

妇人听罢一惊:“莫非我的餐下田地做农事有关?”

素雪并未直言是否有关,而是道:“除了带下有白物,你应该还有腹痛腹坠的症状。”

妇人听完激动地点头:“没错没错,带下之时常常伴随腹痛难忍,却又羞于启齿,只得默默忍受……”

她说着,忽然双眼瞪圆了,紧张道:“苏大夫,我是不是得了绝症?可还有得治?”

素雪无奈轻笑:“别拿绝症吓自己,若是没得治,我还同你讲这些作甚?”

妇人听罢大喜,捂心口道:“有得治就好,否则我家里那十亩地可就得荒着了……”

素雪不禁一怔,一个女人种十亩地,也算条汉子了……

不过如今来看,那地还真是得荒着了。

第183章 病入膏肓

素雪一面理好笺纸填墨写药方,一面问道:“你且细细回忆一番,你都是何时觉得腹痛最甚?”

妇人静静想着,口中嘟哝,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素雪索性直言追问:“是否在忙完农事后就开始疼痛?”

“这……好像是。”

妇人声音有些小,不知是自己不确定,还是不想将这个事实讲出来,因为她打心里是不愿接受的。

素雪瞧出这一点,写好方子递给她道:“拿这个方子去抓药,裁之前,你不能再下田地了。”

“啊?这……”妇人显得很焦灼,似乎比告诉她那是绝症还要难过。

素雪闭上眼冷冷撂下一句话:“你若是不肯听,即便服用了这方子见效也不大。是身体重要还是家里那几亩地重要,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素雪之所以话语这样冷,是因为心里有些生气。

虽然在这个时代男尊女卑极其严重,但女子也不能放着自个儿的身体不顾,去迁就一个男人。

男人有腿疾就治呗,治不好还可以谋别的出路,总不能把一个媳妇当汉子用,到时候折腾出一身的病来,谁会心疼?

那妇人听完素雪的话,却是哽咽了起来,隔着帘子抓住素雪的手,含泪道:“苏大夫,我就实话跟您讲了吧,我到这儿来瞧病都是偷偷摸摸的,不敢教他看到。若是知道我为了这种病而不能下地做活儿,他一定会气得把我打死的!”

“好一个混账!自己没个出息还敢打人了不成?”素雪气得拍案而起。

却又立刻发觉自己失态,抿抿唇重新坐下来,问道:“那你说说,他是什么腿疾?”

妇人抹着泪道:“他说他曾经被地里的蝗虫蜇过,一下田去就疼痛难忍。不能直立。”

素雪听完不禁苦笑,蝗虫蜇过?这理由未免也太强大了些……

沉默一阵,忽又目光一闪。紧张道:“你怎么不早些讲?这种症状可不得了!他是不是还经常犯困,还全身无力?”

见素雪说得挺严重。妇人惊得止住了哭,点点头道:“他的确经常犯困,而且总说自己乏力,哪怕不下田地去,也不能做太多重活儿。”

家里有个连十亩地都能做下来的铁血傻媳妇,他自然是什么重活儿都不想做了。

素雪沉默一阵,叹息道:“你这个病倒还没什么大碍,按着方子抓药喝上三五副。多多注意休养,很快便能好了。只是你那相公,可就……”

妇人听闻自己的病能治好,正乐着,可听到最后一句,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可就怎么?”她害怕起来。

素雪摊摊手:“以我的经验来看,他已经病入膏肓,如果你回去了将他赶紧带过来诊治,说不定还有得救,否则的话。恐怕熬不过三个月,就得……”

“啊?怎么……怎么会这样?”妇人惊惶捂嘴,少顷。开始抽泣起来。

妙梦见她哭泣,上前劝道:“哭有什么用,赶紧去将他带过来瞧病啊,小……哦不,苏大夫不是说了吗?也许还有救的。”

素雪见她仿似有难处,又道:“我瞧着你也是可怜人,这样吧,你拒将他带过来,诊金我且帮你们垫着。等你们病都好了,再慢慢还我。”

妇人一听。果然止住了哭泣,一面朝素雪作揖说是活菩萨在世。一面急匆匆地拿着药方子下楼去。

妙梦送着她下了楼,再回来的时候,素雪已经揭下帷帽,面色凝重地望着案桌上的空白笺纸。

“秀……那家人可真是可怜啊。”妙梦说着,声音已经哽咽了,“方才我送她下去的时候,她还朝小的说呢,说她本来还有个女儿的,因为家里实在困苦,闺女才六岁的时候就被丈夫偷偷抱去卖给了京里大户人家的傻儿子做童养媳……”

许是妙梦也是被家里人给卖掉的,因此听到这些心中就尤为触动。

且她还算幸运的,卖到书香门第来做秀身边的丫鬟,可那个闺女,却是一辈子都毁了……

素雪听到那句“被丈夫偷偷抱去”,心里的怒火更是止不住,还说是个文人呢,该是个什么样的破男人,才干得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

素雪双拳紧攥,目光清绝地盯着案桌上那团废纸。

妙梦伤怀了一阵,才发觉素雪神色凝重,便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两人沉默了许久,素雪才缓缓道:“以后在我把脉之时你就立刻将望诊的情形一一讲给我听。”

说着又轻轻一叹,道:“可望诊,还真不是你那样子瞧的。”

妙梦有些愧赧地低了低头。

素雪微微侧脸,浅笑道:“我不是怪你,你方才做得很好。”

妙梦听得一惊,又忍不住心中喜悦,只道:“小的其实也不明白,只能看到什么便说什么了。”

“望诊须得真实,的确应该看到什么说什么,但看,也应该看对地儿。”

素雪缓缓站起身来,继续道:“望诊需要留意是病者的神、色、形、态、舌象、皮肤、五官九窍。但你暂且不必考虑这么多,先注意他的神色形态即可。”

“神、色、形、态……”

妙梦扳着手指头数着轻声念着,最后还是皱起了眉:“秀,小的还是不太明白,神色形态都是怎么看呢?我看到了,又怎么同你讲……”

素雪打量了妙梦一番,道:“你对你自己的容貌算得熟悉了吧,那我就来说说你。”

“啊?”妙梦指了一下自己,显得有些紧张了,秀会怎样说她呢?

素雪一面踱步子一面打量妙梦,缓声道:“神,乃五脏所生之外荣。瞧瞧你,目光清明。神采奕奕的,一看便是个无忧无虑,乐观开朗的。因此即便是身体有不舒坦也能率先排除抑郁所致。”

妙梦似乎相当满意,点点头笑盈盈地注视着素雪。等她继续说下去。

“望诊中的色,是指颜色与光泽,色泽的望诊遵循五色诊,便是青、赤、黄、白、黑。而且尤以面部最为明显,面部呈青色主寒症、痛症、惊风症,赤主热症,黄主湿症、虚症,白主寒症、血虚……”

“秀啊……”妙梦紧张地扳着手指。最后还是捂头求饶了。

素雪这才恍然惊觉过来,这些对于妙梦来说如同天书,将她绕晕了,到时候抓不住重点,反而更加混乱了。

素雪停下来,抿着唇思索了好一阵,最后道:“总之一句话,既然他是来瞧病的,自然不是身子利索的人,你只需要抓住他与常人有异的地方。比如方才那位。眉间皱纹深,面部浮肿,这便是有用的望诊结果。”

许是举出了实例。妙梦这才茅塞顿开:“这样一说,小的就有些明白了。”

素雪小小地松一口气,坐下来喝水润口。

不禁在心里暗叹,把妙梦这丫头带在身边虽然会蛮有乐子,可是有时候,还真需要一个头脑灵光些的人……

要是换做千柔在这儿,她哪还需要操这门子的心?

抬眼瞅见妙梦还在一脸认真地扳着手指念念有词,不禁又笑了,还是妙梦这样的性子更讨喜些。

不多时又有一位中年男子被请上来了。

他说他口吐酸水。心腹疼痛。

妙梦这回仿似寻着些门道了,细细瞧了那男子一阵。便快速凑到素雪耳边道:“他脸色十分苍白,两眼无神。还微微凹陷。”

素雪轻轻点两下头,思索一阵,道:“再看看舌象。”

妙梦有些愣,不是说了她只需要观察神色形态吗?怎么忽然间又给她出难题?

但见素雪一脸正色,妙梦也只好退回到帘子口儿去,朝那人道:“张开嘴,伸出舌头来。”

那人咽了咽口水,依话照做。

妙梦看得眉毛都拧在一起了,目光带着嫌弃。最后挪了挪步子回来,小声道:“淡白无色,没什么异样。”

素雪不禁惊怪地瞧了妙梦两眼。

都淡白无色了,这也叫做没有异样?莫非在妙梦眼里,真要瞧见一口黑舌才算是有病的?

淡红舌,薄白苔才算得是正常舌象,这人是淡白无色,可见其口淡舌涩,脾胃受寒。

又思索到他方才所描述的症状,便问道:“那近日来可有觉得没有胃口,不思饮食?”

那人一听,无神的双目总算是闪出了一点儿光,隔着帘子盯住素雪,点头道:“正是正是!最近大半个月都是这样,吃什么都好似嚼枯草一样,什么味儿都没有s来也抓了许多药来吃,越吃嘴巴越没味儿,往前我肚子上都有膘的,现在全消下去了!”

他见素雪隔着帘子都能摸住病情,不禁觉得自己总算是有救了,因此说得激动了些,还豪爽得解下腰带撩衣裳要给素雪瞧他瘦下来的肚腩。

“啊……你脱衣裳作甚!”妙梦尖叫一声捂住眼睛,又惊又恼。

那人这才惊觉男女有别,嘿嘿一笑,又赶忙将衣裳放下来。

素雪对这个倒是没什么避讳,毕竟行医者可不能拘汹。但见妙梦臊得小脸通红,便将她支开,道:“你先下去一趟,问阿正要一碗胡椒水来。”

妙梦正羞怒着,也不多问别的,得了令就转身往下走。

“你不必太过担忧,这气候时暖时寒,你没做留意,因此脾胃有些受损。胡椒水温脾暖胃,驱寒顺气,你且喝一喝,再拿着方子下去抓药。”素雪心平气和地解释着,速速写好方子递给他。

正巧这时,楼道口忽然传来男子的呵斥声。

素雪也并不觉惊奇,这医馆眼下人多杂乱,难免会有几个性子急躁的。

本以为张祥会立刻遣了伙计上来将人劝走,却不料那人越闹越大声,最后竟是闹到这间屋子里来了。

素雪眉心微拧,紧紧盯着贸然闯入的两个身影,却觉得其中一个有些熟悉。

原来是先前那个看病的妇人。

那么一旁那个喧闹不停的,便是她口中那个被蝗虫蜇过就不能下田地做活儿的相公了。

第184章 痛惩渣男

妇人一听自家汉子已经病入膏肓,顿时吓坏了,匆匆抓了药便回家去火急火燎地将他给硬拽了来。

那男人虽然来了,却是不情不愿,打一进屋来嘴上就没消停,一直在粗声粗气地训斥着妇人。

隔着帘子,素雪看不清晰他的脸,但见他身材高大魁梧,步子稳健有力,且嗓音沉厚,怎么也不像是身体有疾,连重活儿都做不得的人。

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况且这还是一头蛮强健的骆驼,只可惜,他有一颗装驴的心。

拉拉扯扯地进了屋子来,男人的声音更大了些。

这撩衣裳的病者也惊讶地回头去瞧,不禁指着他道:“这不是林秀才吗?怎地又和楚嫂吵闹,还闹到这儿来了?”

撩衣男言语中颇带讥诮,可见这林秀才在蓟州这块儿的名声并不算好。

林秀才没想到还在这儿遇上了熟人,更加恼怒了,指着楚嫂吼道:“哪是我想和她闹?是这婆娘整日有活不干,净会折腾出事儿来!”

说着狠狠戳了一下楚嫂的头,训道:“你说你没事看啥病?你有那个钱吗?”

楚嫂低埋着头没有应声。

素雪眉心紧拧,这人居然还是个秀才?平日里读的圣贤书都进狗肚子里去了?

再瞧瞧他那粗俗张狂的模样,不禁觉得这秀才两字按在他头上简直充满了讽刺和喜感。

就好比是公鸡下水,母猪上树,飘香阁里竖起了贞节牌坊。

连撩衣男都觉得这场面有些尴尬,讪讪起身来,朝素雪微微一弓,道:“苏大夫。要不我还是先下去抓药了……”

说罢匆匆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而林秀才却丝毫不为自己这样的行为而感到丢人,反而更加放肆了。

“我看你也别装模作样了,跟你十几年了我还不晓得你那心思吗?不就是想来逮我吗?这下如你的愿了。逮到了,闹得大家伙儿都知道了!这下好了?你也觉得没脸见人了是吧?还敢诅咒我得了绝症。我看你才是活腻了!”

林秀才气愤地说着,还伸手狠狠揪了一下楚嫂的头发。

楚嫂终于忍不住了,反手拍开林秀才的手,失声道:“我先不跟你扯那门子事儿!等你这病治好了,我再把那臭婆娘喊过来,咱们三人面对面把话都讲清楚!”

素雪微微一愣,她的声音是嘶哑的,仿佛还带着哭腔。

正奇怪着究竟出了什么事。却不料林秀才忽又拔高嗓门儿喝道:“还讲清楚?有什么好讲清楚的?你还嫌事儿闹得不够大,还嫌脸面儿丢得不够是不是?”

素雪嗤声一笑,道:“你患了病却不肯诊治,丢的不是脸,而是命。”

说着轻轻推一下软袋,示意要请脉。

岂料林秀才立刻将所有的怒火全都朝素雪发过来,提脚一下踹在凳子上,斥道:“就是你这小娘们在这儿诅咒老子?”

素雪眸光一暗,轻轻放下手中的笔。

正巧妙梦端着胡椒水上来,走到门口便听到这句训话。不禁眉毛一竖,这医馆里都是些什么鬼畜啊?刚去了一个阿正,又来一个不知死活的?

妙梦大步跨进来。正要呵斥他,却听得帘中传来清泠的声音:“你说了那么多,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坐下来歇一歇。妙梦,还不把茶水递给他?”

妙梦怔了一下,望了望自己手中的那碗水,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才笑开了,上前道:“苏大夫只会巴望着布们早日痊愈,哪会诅咒人呢?你就先坐下来喝口茶吧。”

说着将手中的胡椒水递给他。

林秀才吵久了也觉得口干。见这丫鬟讲话客气,又长得水灵。便没有拒绝。

却仍是摆着一张臭脸,接过水后一屁股坐下来。看向帘子里面的素雪,粗着嗓子训道:“我这腿疾已经好多年了,若是绝症,我早就死了!你这小娘子不在家里好生绣花,出来说这些胡话,也是我这人心善,换了别人铁定拿拳头招呼你了!”

他见素雪被他训得哑口无言,心中更是得意,想润润口接着训,便仰起头一口饮尽杯中的水。

这一喝,整张脸都涨红了。

他是敞开了喉咙喝的,毫无防范地灌了一大碗胡椒水。

强烈的呛辣感和灼烧感猛地袭上舌头和喉间,他下意识地腰身一弓,想吐出来,可奈何用力过猛,直接呛进鼻腔里去了。

这下可不得了,他顿时只觉双眼发花,耳中嗡鸣。

一旁的楚嫂懵了神,妙梦却笑得直捂肚子。

听到嘲笑声,林秀才这才明白过来是被整盅了,气得想破口大骂。

可眼下他被辣得白眼儿直翻,整个人打抽抽,心口仿似被什么给哽住了,气儿都回不上来,哪还有力气开口骂人?

这屋子里,总算是安静些了。

“胡椒水温中下气,你多喝一点儿有好处。”素雪不冷不热地解释着,推了推软袋,再次示意要号脉。

他哪肯乖乖给号脉?又奋力一脚踹去,踢翻了凳子,转身踉踉跄跄往外走。

“你这杀千刀的!你把那死女人带回家去我都忍了,让你来瞧个病,你还撒什么泼?”

楚嫂又羞又怒,急得眼泪直往外流,逮不住林秀才,又回过头来扶起地上的凳子,不停向素雪赔罪。

素雪总算听出了些什么来了,一种莫名的恼意在心中升起。

死女人?带回家?

渣男,和贱小三儿……

看着楚嫂这模样,素雪不禁回想起当初,她点了一份豪华情侣套餐,苦苦等了三个小时,却等来了小三儿的电话……

渣男果真是不分年代的!

她紧攥起拳头,冷笑着对楚嫂说出事实:“没瞧见他一脚能踹翻这凳子吗?瞧把他能耐得,哪可能患有什么腿疾?”

楚嫂愣了一下。却是又喜道:“那他没有病?不会死了?”

素雪不禁苦笑:“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想说的不是他不会死了,而是他根本就是在骗你,说什么不能干重活儿。不能下田地,全都是一派胡言。你怎么就那么傻,他说什么都信呢?你像一头牛一样地在地里劳作,累出了一身的病痛,正好便宜了他躲在被窝里玩别的女人!”

素雪这话一落音,整个屋子都寂静了。

楚嫂脸色发白,仿似不能接受这些,而妙梦则怔愣地盯着自家秀。

她知道秀急起来了什么话都讲得出口,可这样露骨泼辣的言辞。还着实是让她大吃一惊。

少顷,一声惨叫伴随着阵阵沉闷的响声,打破了这死寂。

直到楼下发出了惊呼声,素雪才倏地回过神儿来,朝妙梦道:“快出去瞧瞧。”

妙梦懵了一下,点点头跑出去,不禁吓得捂嘴尖叫。

喝了胡椒水的林秀才本就没清醒过来,却还是坚持要走,一步踩滑,从这十几步的木梯上摔下去。头破血流。

张祥把他救了起来,他前额严重撞伤,右手右脚都骨折了。

他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破口骂人。骂走了张祥就骂素雪,骂完了素雪又开始骂楚嫂,可骂着骂着忽觉不对劲。

“我婆娘呢!她死哪儿去了?”他情绪十分暴躁,用尚能活动的左手用力拍打着床板。

素雪背对着他远远地坐在案桌旁,一边写方子一边冷声道:“她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回河州老家去。”

说着沾沾墨,不禁冷笑:“床底下压两本小破书就能自诩为秀才了,那街上卖艺的岂不都可以考上武状元了?真不明白,楚嫂那样勤快能干的媳妇。怎就被你这头猪给拱了?”

“你……你……”

他激动地指着素雪,舌头都打结了。并不是他词穷,而是他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小娘子口中竟会讲出这种话来。

素雪填了填笔继续写药方子。见林秀才激动,便冷声吩咐一旁的伙计阿蒙:“他背脊骨也受了轻伤,不能一个姿势趟太久,给他翻个身儿。”

阿蒙一听,立刻铁青着脸上前抱住他,他越是激动反抗,阿蒙越是粗蛮。

“哎哟你掂着点儿!哎哟我的脚我的脚!痛痛痛……”

素雪说这病者需要遣个伙计过来照料翻身,张祥二话不说就把医馆里体格最壮硕的伙计阿蒙喊了过来。

之前林秀才还敢扯着嗓子嚎两声,这样翻一个身儿之后,终于知晓疼痛了,才消停了些。

素雪仍是在安静地写方子。

“你倒是跟我说吧,我要多久才能下床来?那婆娘一分钱不给我留,我多住一日就多花你医馆一日的银钱!”

他语气仍是带着不屑,似乎就料定了张祥和素雪不可能撂下他不管。

毕竟他可是在这医馆里摔伤了的。

素雪听完一笑:“这个倒不必担心,她临走前付了三百文铜钱,足以让你在这医馆住上十天半月了。”

他顿时脸色一变,凶道:“你放屁!那婆娘哪有那么多钱?她把自己买窑子里去都没那么多钱!”

素雪目光一冷,只道:“阿蒙,他性子太急了,当心淤血上行,再给他翻个身儿。”

“哎?我说你这小娘们!哎哟你轻着点儿?老子跟你有仇啊你……哎哟啊我的脚!我的脚啊,那是我的脚……”

哀嚎之后,他总算又消停了一阵。

“楚嫂卖了那十来亩地,换了银子准备回河州去租个店面儿。你已经躺了一天一夜,估摸着这时辰,她应当已经在河州安顿下来了。”

素雪嘴角噙着一丝笑,随后便如愿地听到了身后鬼叫一般的骂声。

第185章 恶人天收

“那个臭婆娘,敢动老子的地!老子没让她走,她还敢走,看老子不打断她的腿!”林秀才开始破口大骂。

素雪轻轻吹了吹笺纸,淡淡道:“现在断腿的人,可不是她,而是你。”

说着娉婷立起回过身来,道:“哦,对了!我得告诉你一件喜事儿。”

林秀才一愣,以为真是什么喜事儿,可不知为何,他听着素雪那声音,心里头竟凉飕飕地。

素雪透过帷帽俯视着林秀才,轻笑道:“你不是喜欢装腿疾吗?现在终于可以不用费劲儿装了。你这腿啊即便是接回去了,以后每逢刮风下雨也够你好生舒服上一阵子了,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朝村里人讲你有腿疾,再瞧瞧看你前日带回屋的那位又愿不愿意过来帮你做活?”

林秀才脸色渐渐发白,紧盯着被帷帽遮住的素雪,伸出颤抖的手指向她,心里怒火滔天,嘴上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素雪顿了一下,又惋惜道:“哦,我忘记了!你自诩是个秀才,成亲时硬要了人家楚嫂十亩地做嫁妆,眼下楚嫂把地卖了,你又做回了穷秀才,哪儿还有田地给你做活?”

林秀才气得咬牙切齿,折腾着要立刻下床来。

阿蒙见状一把按住他,正色道:“张大夫吩咐了,还不能放你下来行走。”

“你滚!我不要你管!”

他发狂般地扭动着,却怎么也挣不脱,不禁哭丧起来,吼道:“你们……你们这不是在医人,是在害人!官老爷呀,青天白日的。这医馆要杀人了啊!”

素雪完全不去听他的哭嚎,只将写好的笺纸交给一旁的伙计,吩咐道:“记得嘱咐阿正用文火熬成糊。放凉了再取出来给他敷上。”

伙计接下药方子刚转身出去,妙梦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

妙梦显得有些高兴。但见那林秀才已经醒来了,顿时脸一沉,白了他一眼,凑到素雪耳边轻声道:“楚嫂已经到了河州,依着小姐您的意思租了个包子铺。楚嫂可勤快了,捣腾捣腾着,过两日就能开张了呢。”

素雪不禁欣慰一笑,又问:“那叫你去查的人呢。可查到了?”

妙梦一听,却是有些失落地摇摇头:“楚嫂说当时是被林秀才偷偷抱去卖的,他害怕楚嫂去闹事,死活没告诉楚嫂究竟把那姑娘卖去了哪儿……”

素雪沉了沉眸,捧起一杯刚斟满的热茶,耳边还回响着林秀才鬼哭狼嚎的怒骂声。

连楚嫂都不知道,那林秀才定是不会老实交代的。

妙梦却是不肯放弃,看了林秀才几眼,忽地怜悯道:“哎,瞧着也蛮可怜的。腿都成这样儿了,以后没个人照料,怕是衣食都没法自理……可你落魄成这样子也怨不得人家楚嫂。换了谁也忍不下这口气的。”

顿了一阵,又笑了笑上前道:“楚嫂是不会回来了,可你不是还有个闺女吗?她若是肯回来照料你,那也是好的,你不如去找找她?”

妙梦说罢满含期待地盯着林秀才,想借此探出那姑娘的去处。

因着上回便是着了素雪和妙梦的道儿,这回林秀才就警惕多了。

他鄙夷地瞥了妙梦一眼,冷声道:“少在那儿假好心,你们不就想帮那臭婆娘问出青萝的去处吗?五年了。没哪一天她不是想方设法要从我这儿探口风。还换着花样来?哼,没门儿!”

自从来到医馆。便一直是他在吃亏倒霉,如今终于也有让这位苏大夫吃瘪的时候了。

林秀才略显得意地歪了歪嘴。大有一种你想知道老子就偏不说的意味。

素雪牙关紧咬,端着热茶的手暗自用力,她再也忍不住了,扬手将杯中热茶狠狠朝林秀才的脸上泼去。

彼时林秀才正沾沾自喜,岂料忽地一股灼烧般的刺痛袭上脸来,他啊地一声鬼叫起来,好似一头野驴被踩到了尾巴。

“痛!痛痛……”他整张脸红得就像那被煮熟的螃蟹,颤着手碰了碰脸,又开始惨叫起来。

“畜生不如的混账东西!那好歹是你亲生闺女!”素雪痛斥一声,将手中空杯往案桌上一扔,转身愤愤而出。

那空杯在桌上滚了几圈,砰的一下掉到地上。

妙梦和阿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吓懵了。

林秀才被热水泼过之后更加暴躁,又哭又喊说这医馆要杀人害命。

阿蒙没了耐性,索性下楼去问阿正要一碗加了足量山茄花粉末的温水给他灌下去。

不过半刻钟林秀才就镇定下来,昏昏睡过去了。

三日之后,林秀才狠命地下了床,嚷嚷说自己已经痊愈了,要立刻回家去。

张祥问素雪要不要放他走,素雪苦笑一下:“病人病好了,想走,你还能不让了?”

“可是他……”

张祥知道他这分明就没有痊愈。

素雪磨了磨手中的茶碗,饮一口,道:“那就喊个伙计送他回去。”

“可他还说,他只在这儿住了三日,要我们退五十文铜板给他……”

素雪眉角微微一挑:“退吧,八十文整个儿一起退。人是在咱们医馆摔伤的,一丁点儿小钱不要紧,医馆的声誉更重要。诊金药钱全不要他给,还多送几副药给他,让他带回去慢慢敷……就要让城西的人都知道,咱们医馆非但没收林秀才一文钱,还兴师动众地送他出了医馆。”

张祥听罢笑道:“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可这药方是你出的,况且这林秀才当真一个狂人,就怕你这儿不同意……”

素雪顿了顿,原来张祥也知道这林秀才不是个好东西啊。

想着便略显不解地一笑:“我也知道,张大夫素来与人为善,可是为善,也得分一分人吧?”

张祥愣住,难怪之前这三小姐一会子害人,一会子救人,原来在她眼里,为善是要分人的。

诚然,这个林秀才不是什么好人,卖女负妻,又恶语伤人,换了别人不拿唾沫淹死他就不错了,谁还给他救治?

张祥沉思了良久,却是道:“三小姐,你我皆是医者,须知道行医为善才是本职。更何况头上有朗朗青天,善恶因果皆有报,何须你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去别有作为?”

他说罢转身往外走,走出两步,忽又停住,捋捋胡须,沉重道:“三小姐,得饶他处且饶他,天道何曾负善人?”

素雪怔在原地。

沉默了良久,不禁苦笑自语道:“正是因着这些凡夫俗子不作为,才由得那些恶人为非作歹。我都留他一条命了,这还不算饶他?”

想着转头追问懵神的妙梦:“我这还不算饶他?”

妙梦一顿,用力点头:“八十文都给他了,他还想如何?”

素雪抽了抽嘴角:“是啊,以他的德行,铁定会乐得亲娘都不认得了。”

果然,林秀才听闻医馆会归还他整整八十文,高兴得脸上都放光了。

一边把铜钱袋往腰上系,一便讥笑着着对张祥道:“等老子没钱花了,又来你这儿坐坐,饮食倒是不错的,就是药味儿重了点。”

张祥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不回话。

忽然之间,他也不愿再同情这个恶秀才了。

林秀才回去了才知道,家里除了那十亩地,连面盆儿都没有被动一下。

除了自己的嫁妆,楚嫂什么也没拿走。

过了两日,林秀才又发觉自己仍旧是吃了大亏,便扬言说等他的腿好了要追去河州,说他和楚嫂仍是夫妻,那包子铺也有他的一半。

可是五日后,他的双腿越来越沉,开始发麻,甚至连没有受伤的左腿都渐渐无法活动了。

没过半月,他下身就全瘫痪,连地儿都下不来了。

他本来还想把事情闹大,闹到张氏医馆去,可奈何他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家里没什么银钱,又成了个废人,谁还愿意搭理他?

因此只得半躺在床上哭天抢地。

本以为会这样悲惨死去,却不料没过几日来了个婆子,说是受人嘱咐来照料他的。

林秀才顿时大喜,就知道那婆娘是刀子嘴豆腐心,不可能真的丢下他不管的。

可一个夜里,林秀才口干醒来,艰难地伸手想去抓桌子上的水壶,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烛台……

翌日,被人请来照料林秀才的婆子按例来村里看他,却见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她拨开人群一看,林秀才那屋子已经被烧成个黑乎乎的空架子了。

这事儿传得极快,素雪便是听采买药罐的伙计回来讲的。

“果真是恶人自有天收!却不料还有人花银钱给他置办后事呢,他也算是到头了。”

妙梦听说林秀才被自个儿烧死的消息,不禁觉得解气极了,也顾不得别的,在门外同伙计摆谈起来。

素雪只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一丝涟漪。

她给林秀才所开的外敷药方子里,额外加了一味药。

本想着让他瘫一辈子算作惩罚便是了,可如今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索性把他的命一并收了去。

对于林秀才的死,素雪心中并没有太多起伏,毕竟他活着也是废人一个,等同于死了。

素雪狐疑的是,究竟是谁为他操办后事的呢?

楚嫂在河州,根本不可能这样及时地回蓟州来,那么这个人……

素雪缓缓吸一口气。

莫非……是她?(未完待续)

第186章 别有隐情

虽然已经入春,但天空中依旧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乌云,阳光照不下来,天地一片青灰。

林秀才所在的村头口儿,一个全身缟素的女子跪在新坟前烧着纸钱。

素雪轻轻撩起帷帽的黑纱,远远看着那女子。

“小姐,刚问了村里的妇人,说那就是林秀才的坟头,错不了,她一定是楚嫂的闺女!”妙梦急忙说着,心中一阵激动。

素雪放下黑纱,并未出声。

楚嫂说青萝是五年前被卖出去的,那时她才八岁,算起来如今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和这女子符合了。

那十之**就是楚嫂的女儿,青萝。

妙梦想立刻上前去喊住青萝,告诉她楚嫂已经去了河州,日思夜想的便是能再见一见她。

却被素雪拉住了。

妙梦惊疑回头来,素雪只道:“别急。”

青萝跪了一阵,起了身,身后的丫鬟立刻上前扶住她,还小心翼翼地为她披上一件素白披风。

走过素雪身旁的时候,青萝忍不住抽泣了一下,一旁的丫鬟立刻轻声道:“少奶奶别伤心了,赶紧回去吧。”

少奶奶?

妙梦惊住。

素雪却并未太过讶异。待到青萝走远了,才轻声嘱咐妙梦:“你跟过去,看看究竟是哪家人?”

虽然青萝一身缟素,但看她衣裳料子乃昂贵的织锦缎,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

素雪本猜想着青萝是被卖去了京里官家人的傻儿子做童养媳,或者是更远,否则怎会这么多年都未曾回来?

可妙梦带回来的消息令她一怔。

“是赵家。小姐,是赵家”

妙梦喘着气重复着,因为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赵家?蓟州城西那恶名昭著的赵家?”素雪也惊得立起身来。

妙梦用力点头:“小的亲眼看到她的马车停在赵家门口的,角门口的小厮对她可恭敬了,还有个白面小生亲自出来迎她,听那小丫鬟喊他少爷呢!”

素雪慢慢坐下来,娥眉紧蹙。

原来青萝是被卖去了赵家……

城西赵家和林秀才那村头儿最多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怎么楚嫂竟是整整五年都不知晓自己闺女的下落?

且看青萝都已经是赵家少奶奶了,想出个门儿来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林秀才死了她尚且要去坟头跪着哭一哭,怎么这整整五年里就没见她出来瞧上楚嫂一眼?

莫非……是她不愿意?

“再去好好打听打听这个赵家少奶奶,兴许我们找错人了,她并不是楚嫂的女儿。”沉思了许久,素雪才低声道。

她不愿相信那就是她要找的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妙梦却坚信那就是楚嫂的女儿没错,果真,着人一打听,还真就是。

青萝被卖进赵家之后,就随了赵姓,得了褀贞这样大气的闺秀名儿。

在外,她都自称赵氏褀贞,可私下里,尤其是赵家少爷仍旧喜欢唤她的乳名青萝。

一开始闻听赵家少奶奶名叫赵褀贞,妙梦也懵了一阵,幸好那包打听的婆子有手段,竟和赵家的管事妈妈结识上了,一来二去,才把有关赵家少奶奶的事都打听了来。

赵家少爷幼时溺了水,虽然救起来了,却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人就痴痴傻傻了,硬是黏着比自己小两岁的庶妹不放,说那是他媳妇儿。

因着少爷大难不死,赵家人对他都越发宠溺,一开始家里人都顺着他去,可后来他越发放肆,好几次都把那小庶妹吓哭了。

庶妹的生母周姨娘自然是不乐意了,却又不敢直言,无奈之下想出个法子,暗中怂恿赵老爷和赵夫人为少爷提拔一个丫鬟做童养媳,有了真正的媳妇,少爷的心思自然就不在庶妹身上了。

且少爷痴傻成这样,等长成人了再寻媳妇恐怕有些艰难,光是拿赵家家产做诱惑,寻到的定不是实诚人,收个童养媳,至少有情分在,算得是最好不过的法子了。

赵老爷赵夫人对此十分赞同。

一开始,都是在赵家婆子的亲眷中选几个女娃给少爷过目。

少爷却是一个也看不上,连正眼都不瞧,依旧追着庶妹。

无奈之下,只得花重金四处去寻,一开始仍是不顺利,少爷见了那些女娃就更加疯癫,女娃也被少爷那模样吓得嚎啕大哭。

就在赵老爷和赵夫人快要放弃的时候,老妈妈说还有个要卖女儿的,不妨请进来瞧瞧。

青萝被带进去时,小脸上还挂着两行风干的泪痕,她虽然只有七八岁的模样,可那双眸已经古井无波,仿似历经了无数磨难,已经绝望至极的人。

赵夫人一看便皱眉摇头,瞧那丧气的模样,活生生的寡妇相。

瞪了老妈妈一眼,斥道:“要找就找个活泼伶俐的,怎能要这种?”

老妈妈挨了批,气闷地拽着青萝要走,岂料刚走出两步,一直埋头玩石头的少爷忽然有了反应,指着青萝笑嘿嘿地喊道:“媳妇儿,媳妇儿!”

赵老爷和赵夫人愣住了。

还是周姨娘率先反应过来,上前去紧紧拽住青萝的胳膊,吆喝道:“瞧这姑娘标致得!就是她了,就是她了!”

赵家少爷也捧腹笑起来,跟着道:“媳妇儿标致,媳妇儿标致!”

青萝愣愣地看着疯疯傻傻的赵家少爷,眼里没有任何波澜。

从那以后,赵家少爷终于不再缠着庶妹喊媳妇了,而青萝也就肩负起了照料少爷衣食起居的一切事务。

说来也怪,自从有了自己的小媳妇,少爷的痴傻病竟是好了不少,有时候能三五天不发病,俨然正常人那般,这让赵老爷认定了这准儿媳,赵夫人更是把青萝当做亲女儿那般疼爱。连褀贞这名儿,都是赵夫人亲自起的。

青萝刚满十二,赵家便匆匆为她行了及笄礼,顺着把婚事办了。

做了名正言顺的少奶奶之后,赵夫人便提议将赵家的一些事交给少爷。周姨娘立即给赵老爷吹枕边风,说眼下少爷只听少奶奶的话,把这赵家这样庞大的家业一下子交给少爷,不就等于是给了少奶奶?这怎么使得?

赵老爷也犹豫起来。

赵老爷是白手起家的,早年一心在生意上,因此成亲成得十分晚,拼了大半辈子总算拼出了这般家业,而他也熬出了一身病痛,眼瞧着儿子大了,便想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可周姨娘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媳妇永远是外人,把这样大的家业交到一个外人手里,他也着实不放心。

要说少爷是个头脑利索的倒还好,偏生又是个痴痴傻傻的,而且还只听那媳妇一人的话。

最后,在周姨娘软磨硬泡下,赵老爷暂且把少爷那一份交给女儿和女婿打理。

眼瞧着少爷的痴傻症一日日见好,想着等再过两年,便将家业一并交予他,即便是要败坏,也由他败坏去,谁叫他赵老爷子就这么一根独苗?

可就在去年,赵夫人忽然一病不起,拖了不到两月就撒手人寰了。赵老爷也郁郁寡欢,加之年岁已大,周姨娘便安顿他休养天年。

经了丧母之事,本来已经渐好的少爷变得更加痴傻,虽然已经接下了整个赵家家业,但大多数都是周姨娘和妹婿在打理。

“难怪赵家近些年来名声越来越差,这赵老爷撒手不管,后辈都只顾着败家了。”妙梦一边讲一边端过茶碗大饮一口。

素雪轻轻抿着唇,缓声道:“原来赵褀贞是赵家给起的,这样说来,那的确是楚嫂的女儿没错了……”

“错不了错不了,铁定是了!”妙梦说完,又接着喝水。

这赵家是蓟州的米行大户,家财万贯,金山银山几辈子都花不完。

想到青萝原来是给赵家少爷做了童养媳,这倒还挺不错,至少能做个衣食无忧的少奶奶。

可是一想到楚嫂找了整整五年的女儿竟是近在眼前,妙梦心里就急得不行。

“既然她就是青萝,那为何这五年来都未曾回去一趟,甚至连个口信儿都没捎,害得楚嫂伤心了整整五年。”素雪蹙眉默念着,“一定不只是这样简单,这里面……莫非还有别的隐情?”

妙梦却是晃了晃手道:“小姐您也别想那么多,确定她就是青萝,这不就成了?楚嫂听闻有了青萝的消息立马丢下包子铺赶过来了,眼瞧着这时辰,怕是已经进了蓟州。等会儿要不托个人去接应楚嫂?毕竟要去跨土财主的门槛儿,太寒酸了也不成样子。”

妙梦还在碎碎念着,素雪却听得全身一怔。

“你把这事同楚嫂讲了?”她惊得站起身来。

妙梦一愣,手中的杯子都险些没端住。

“有了青萝的消息,难道不该同楚嫂讲吗……”妙梦愣愣地问着,但见素雪一脸震鄂,妙梦也不禁心虚起来。

刚巧阿正手拿着方子上来,问道:“苏大夫,这回的龟甲胶熬制需要什么火候?”

素雪瞧了瞧他手里的方子,沉吟一阵道:“文火熬制,可加少许黄酒,至稠膏状即可。”

阿正哦了一声,快速记下,正欲转身下去,却被素雪喊住。

“你等会去同张大夫讲一声,我这边儿有急事要先走开,且让他先担待着。”

不待阿正应声,素雪就出了屋子,妙梦愣了一阵,1152

第187章 母女分离

素雪和妙梦赶过去时,赵家门外已经围上了人。

透过嘈杂的议论声,素雪仿佛听到一阵阵沙哑的哭喊。

“快去瞧瞧,好像是楚嫂……”,帷帽下素雪的声音有些颤抖。

前面全是围观的路人,她只得顿着步。

其实在来的路上,她已经在心里做了许多种猜想,有好的,有坏的。

但从眼前这状况来看,怕是不妙了。

妙梦的心也仿似要跳出来了,拨开前面的人群挤进去,里面那个跪坐在地上哭得痛彻心扉的人,当真就是楚嫂!

“楚嫂?这……”

妙梦朝楚嫂喊出一声,又慌张地回过头来求助般地看向素雪。

看这状况,妙梦知道,定是她坏事了,

确定了是楚嫂,素雪也再顾不了别的,轻轻拨开人群上前去。

楚嫂跪坐在地上泣不成声,她穿着褐青色的粗布袄子,头上包着块深蓝色头巾,伸出手紧紧抱住一个五大三粗男人的双脚,一边哭一边哀求:“那真是我的闺女,你让我进去好不好……我求你了……”

那男人便是赵家管事,他一面领着几个赵家的仆从驱散围观的人群,一面和楚嫂揪扯着,口中不满地吼道:“识相的就赶紧给我滚!咱们少奶奶心善,才不和你这村妇计较,再敢揪着不放,休怪我不客气了!”

楚嫂哭得连话都说不清,却仍是紧紧抱着管事的腿,管事使力抬脚将楚嫂甩开,楚嫂又立刻扑上去拽住他。

“你这疯婆子还无耻了是不?”管事双眼一瞪,弯下腰顺势一把揪住楚嫂的头发。

楚嫂吃痛地喊了一声,她的头巾被管事硬生生扯下来。扔在地上,没了头巾,头发也凌乱地散下来。瞧上去狼狈凄惨。

围观的众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不禁开始对管事指指点点。

管事恼羞成怒。索性抬起脚用力一踹,转身吼道:“别管这疯婆子!都回去!”

楚嫂凄声哭喊着还要抓着管事哀求,管事彻底怒了,一脚将她踹翻,捏着拳头想上前去狠狠教训楚嫂。

“你们做什么?光天化日下这样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你信不信我报官去?”妙梦挤开人群冲上前把楚嫂护在身后,瞪眼朝管事吼起来。

管事本就闷了一肚子火,看到闹事的越来越多。更加恼怒了,撩了衣袖冷笑道:“你又是哪儿跑出来的野丫头?什么叫王法?这疯婆子跑到我们赵家来撒野,还说什么少奶奶是她的闺女,也不瞧瞧自己那副样子,又丑又穷的村妇,我不打死她都算便宜她了!”

管事满是嫌恶地白了楚嫂一眼。

“村妇怎么了?像你们赵家这样的米行大户,难怪不是靠着村妇和村农起家的吗?难道说赵家粮仓里哪一粒米是你们自己种出来的不成?”

素雪清冷的嗓音中带着讥诮,围观的众人里不乏有村农村妇,听到素雪这句纷纷点头。

“就是啊,你们赵家的粮还不是我们种出来的?哪日没有我们了。你们那米行还不照样得关门大吉?”

“说什么又丑又穷,还不是被你们赵家给压迫的吗?年年把收购的米脊得那么低,昧心财都让你们赚了。我们能不穷吗?”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声讨赵家,这阵仗让管事和仆从有些紧张了。

素雪压低帷帽,上前扶起地上的楚嫂。

管事只是受了吩咐来把楚嫂这闹事的赶走,可不敢惹起众怒,只得换上好脸色,解释道:“这收购的米价是上头定下的,我这个做下人的也是没办法。你们也别说那些难听的话咒赵家米行关门大吉,要不是咱们赵家年年大批收粮,你们哪能安生?”

众人这才缓和了些。却仍是有人抱怨说这收购米价一年一年压得更低,他们都快没活路了。

管事极力安抚众人。再回过头来不满地瞪向忽然走出来的素雪。

本还想出言训上几句,但见她举止得体。且还带着帷帽,想来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秀。

蓟州这地儿说大不大,可它偏生就在京城边儿上,保不准就会撞上几个京里的勋贵家少爷秀。

管事最害怕的便是惹上麻烦事儿,因此怯了一些,放缓语气道:“我那话也不是说瞧不起村妇,只是她大白天地跑到赵家门前来撒野,怎么劝都不走,我们也是没办法了啊!”

素雪没去理会那欺软怕硬的管事,扶起楚嫂轻声在她耳边劝了几句。

楚嫂泣不成声地站直了身子,妙梦见状连忙退回来。

素雪将楚嫂交到妙梦手中,吩咐道:“医馆离这儿不远,把她扶回去擦些药吧。”

说着轻轻抬了抬楚嫂的手,方才和管事揪扯,楚嫂的手背手掌都擦破了皮。

妙梦点了点头,扶着哭得无力的楚嫂往回走。

管事见素雪是来劝人走的,脸上笑得更加和气了,朝素雪拱手道:“一看便知姑娘是明理人,她不来闹事,我又怎会为难她?”

素雪并不理会聒噪的管事,而是放眼朝赵家侧门口儿望去。那里立着一个丫鬟,似乎在朝这边观望。

隔着帷帽,素雪看不清晰那丫鬟的脸,但见身段背影,和上次跟在青萝身后的丫鬟很相似。

素雪敛敛目,也转身回去了。

回到医馆后,楚嫂一直伤心地流着泪。

素雪坐在软凳上,一边吩咐着妙梦为楚嫂上药,一边听楚嫂喃喃地讲着。

原来楚嫂方才已经见过青萝一面了。

本以为这会是一承天动地的骨肉重逢,却不料青萝竟冷冷丢下一句话:“你不是我娘,我没有你这样的娘!”

随后楚嫂便被管事赶了出来。

“我身子骨不好,在青萝之前也怀过一个,却莫名其妙地就滑了胎。自那以后就很难上身,过了好些年才又怀上青萝。生她的时候正赶上农忙。我只坐了十天月子就被逼着下地干活去。因着我怀她就少干了许多活儿,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我也瘦成皮包骨。根本就没多少奶水给她……她打小身体不好,常常生病。都是在娘胎里落下的……”

楚嫂一边说一边呜咽。

素雪坐在帘子里面,帷帽已经取下了,她紧抿着唇没有出声,脸色却异常沉重。

妙梦最听不得这些,也跟着哭了起来,眼睛一湿就赶紧抹干泪水,否则眼前模糊了没法给楚嫂上药。

“当时村里的人都说这娃干瘦成那样,肯定就养不活的。我偏不信,咬牙硬撑着,没有奶水就给她捣米浆煮了喝!青萝那孩子自小就乖巧,只要有吃的就不哭不闹。懂事之后最喜欢黏着我,我去地里她也跟去地里,村口儿的牛姥姥最喜欢她,她常常去听她说故事,听来了故事又回来同我讲,别提有多乖巧……”

“那时候我常常想,我就算是苦一辈子。也一定要把这闺女好生养大,到时候嫁个好人家,不要再和我一样过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

楚嫂说到这儿。声音已经断断续续。

妙梦也是眼泪簌簌往下流,用力抹了抹,愤愤道:“都怪那个天杀的林秀才,连自己闺女都舍得卖,害得你们母女分离,到现在青萝居然都不认得你了……”

妙梦只以为是过了这样久,青萝已经忘记了自己娘亲是谁。

素雪却不禁轻声自语:“那时都八岁了,早就记事了,怎会不认得……”

楚嫂听罢激动点头:“是啊是啊。那时候她都会背几句三字经了,怎么会把我给忘了呢?”

素雪沉思一阵。问道:“可是再怎么也已经都五年了,你当真确定那少奶奶就是你的女儿青萝?”

楚嫂立刻激动起来:“当然是青萝!虽说女大十八变。可她那双眼睛我可是认得的!而且青萝左眼角下有一颗徐痣,我特意瞧了,那赵家少奶奶也有!她不是我的青萝,还是谁?”

素雪暗自蹙起眉。

她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去解释为什么青萝宁可去祭拜将她卖掉的渣爹,却不肯认这个找寻她整整五年的亲娘?

当时青萝拜完了林秀才之后抽泣得险些站立不稳,素雪不愿相信青萝是那种不孝不义的人。

正思索着,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少顷,阿正在外面喊了一句:“苏大夫,有人找您。”

妙梦抹抹眼泪起身开门去看,屋外却是安静了。

素雪正奇怪着,妙梦便将门外的人请了进来。

素雪看着走进来的人,嘴角微微一翘,果然叫她猜中了。

来的正是跟在青萝身边的丫鬟。

她快速瞥了楚嫂一眼,转向素雪道:“想必您就是苏大夫吧,我是替我们少奶奶过来送银子的。”

楚嫂一听说少奶奶三个字,顿时蹭地站起身来,上前抓住那丫鬟的手,问道:“你们少奶奶送银子过来……为什么要送银子过来?”

说着忽然又喜道:“我知道了,青萝她一定还认得我的,她刚才不认我是有难言之隐……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毕竟如今青萝已经是赵家女主人,且那赵家里面的局势也错综复杂,可见定是有许多不得已。

就连素雪也快要认同楚嫂的说法了,却不料那丫鬟将手里那一包银子往楚嫂面前一塞,冷声道:“少奶奶怎会不记得你?你这狠心的母亲,为了自个儿活着,连自己女儿都卖!五年了也不见你来瞧上少奶奶一眼,现在倒还有脸回来!”

楚嫂顿时懵了。

妙梦也愣住了,这算怎么回事?怎么变成是楚嫂卖了女儿?

第188章 良心发现

那丫鬟还在数落着楚嫂:“幸好咱们少奶奶有福气,遇到咱们少爷这样的好人,否则还指不定过着什么苦日子呢!也是少奶奶心软,还给你送银子来。要换成我啊,才不会认你!这银子赏给路边叫花子还能积点福呢!”

楚嫂手中那包银子无力滑落在地上,那沉闷的声音仿似击打到了心底去。

她上前紧拽住丫鬟的手,颤声问:“青萝说……是我卖了她?她当真这样说?”

丫鬟皱眉瞧了楚嫂几眼,有些莫名其妙,口中仍是道:“不是你还是谁?”

楚嫂怔了少顷,后退两步坐下,崩溃般地失声痛哭起来。

那丫鬟脸上微微一惊,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冷冷丢下一句话:“你现在哭得再大声又有什么用?少奶奶说了,这些银钱便算得是最后予你的情分了,以后莫要来赵家闹事,她也不想再见到你!”

帘后的素雪一直闷声不出,紧抿着唇静静思索着。

楚嫂说是林秀才偷偷把青萝抱去卖了,可青萝却认定是楚嫂卖了她。

这其中唯一能出错的关节,只有林秀才那里……

正想着,丫鬟已经转身出去,素雪也立起身来快步走出,刚撩起帘子,却见阿正匆匆跑进来,急道:“苏大夫,您快瞧瞧看,这……这怎么回事?”

阿正急得额头冒汗,捧着一大碗稀稠的药汁给素雪看。

眼瞧着那丫鬟都已经下楼去了,素雪连忙回头吩咐妙梦:“你提着这包银钱追下去还给她,她若问,你就说楚嫂是来寻女儿的,不是要讨要银钱的。”

妙梦点点头,拾起地上那包银子跟下去。

素雪这才回过头来看向阿正递过来的东西。惊了一下。

“这是作甚?”她指着那黑麻麻的东西问。

阿正挠挠头,晃了晃手中的大碗,道:“这……是您说的龟甲胶啊。也不知道怎地。熬了老半天都成不了稠膏状,那边催着要。可把我给急坏了!”

素雪接过那大碗细细瞧了瞧,她都险些没认出那是龟甲胶。

按理来说,只要不是次等货的龟甲胶都是能熬成稠膏状的,眼下这个怎么这样稀稠?

阿正见素雪沉默,又连忙补充道:“我可是按着您说的法子用文火熬制的,可它偏生就成不了形,而且色泽也不正。最近这医馆忙碌,采买药材的事儿都吩咐给下面伙计去了。会不会是这龟甲胶有问题……”

素雪静静听着,凑近了轻轻一嗅,刺鼻的酒精味袭来,素雪蹙眉偏了偏头,问道:“你加了多少黄酒?”

阿正一脸认真,答道:“不到一瓶。”

说着又略显为难地解释道:“医馆里没有太多现成的黄酒,这还是从阿蒙现买的,怎么,不够吗?”

素雪忍不住苦笑起来。

张祥才刚把这医馆重新撑起来,药橱子里许多药材都急缺。这龟甲胶便是前不久才着手采买进来的,阿正不太会熬制,这一点素雪也不怪他。

但是熬一块龟甲胶都能用上一瓶黄酒。阿正这人也当真太迷糊了。

“这样的分量,三两勺黄酒便可以了。”素雪说完,将那一大碗稀稠的龟甲胶还给他。

阿正捧着碗愣了一阵,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我就说……怎么回事呢,这玩意张大夫真没教过我,我以为这都还不够,得继续加呢。”

阿正讪讪地说着,偷瞥了一眼坐在里面啜泣的楚嫂,低声问:“苏大夫。那是……”

素雪蹙眉催促阿正出去,问道:“你不是说那边催着要吗?是张大夫开的方子吗?谁要用这龟甲胶?”

说话间已经同阿正一起出了房门。素雪回头再瞧了楚嫂一眼,见她已经平复不少。才稍稍安心。

“哪是咱们开的方子?是那老妈妈指明了要龟甲胶。”阿正说着,不禁一笑,“幸好苏大夫您提醒了,否则这会儿还真没办法了呢。”

阿正一面说,一面往下指。

素雪目光移下去,一个老妇人等在大堂里,还在同一个姑娘讲话。

素雪偏偏头看清那姑娘的模样,不由得一惊,那不正是青萝身边的丫鬟吗?

而且她手上还真提着那包银钱。

看来妙梦手脚还挺利索的。

丫鬟和老妈妈说了几句,两人情绪都有些激动,少顷才别了老妈妈,抱着银钱出去了。

素雪紧紧盯着大堂中那妇人,她的神情似乎很焦虑,自那丫鬟走后她就坐立不安。

“那老妇人是谁,你可知道?”素雪轻声问阿正。

“看那身衣裳不就知道了吗?就是赵家做活的老妈妈。寻常人哪里要得起这样贵重的龟甲胶啊?”

阿正一说起赵家就带上了些许不满,赵家在这蓟州的名声确实不太好。

素雪目光凝凝地看着那妇人,听完阿正这句忽然脸色一变,回过头来别有深意地瞧了瞧阿正手中那碗被熬废了的龟甲胶,笑道:“那你这回可真是能耐了,否则岂敢将龟甲胶都熬成这样?”

阿正一听,僵硬地咧开嘴笑了笑。

素雪轻耸一下肩移开目光,叹道:“哎,这块龟甲胶,恐怕抵得上你半年的工钱了吧……”

阿正笑得更灿烂了,腆着脸道:“苏大夫,我是这样想的,要不咱就把这坏掉的一起记他们赵家头上,左右他们赵家又不缺这点儿钱的,您说对不……”

素雪轻轻一笑:“我说对不对有什么用?这事儿啊,你得问问张大夫去。”

阿正见自己讨好不到位,只得小声求饶道:“苏大夫,您就通融通融吧,千万别和张大夫讲,您也知道张大夫那性子,知道这事后不仅得要我赔上。还会再扣我两个月的工钱的!”

素雪挑了挑眉毛,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道:“也不过就两个月工钱而已。你省着点儿,不就成了?”

阿正立刻一脸哭丧:“苏大夫……两个月工钱可不是随口说说的。我家里人可都指望着我这点银钱呢……”

说着又低声嘀咕道:“当真是江家的秀,不晓得体谅疾苦……”

素雪眉心一拧:“说什么呢?”

阿正连忙道:“没什么没什么……”

素雪狐疑地瞅着他。

阿正一脸苦相继续哀求:“苏大夫,您就行个方便吧,我保证没有下次了,一定问清楚,一定一定……”

素雪瞥了瞥等在大堂里的那个婆子,眼眸微微流转一下,暗自笑了。

“我可以帮你保守秘密。但是你也得帮我做一件事。”

阿正一听顿时大喜,她一个官家秀,哪会有什么天大的事会有求于他?因此阿正想也没想就应了。

“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违背道义的,苏大夫您说得出,我就做得到!”阿正拍拍胸脯。

如今有把柄在素雪手上,只能素雪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倒要看看这江家秀还能说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堂来。

素雪浅浅一笑,轻扶袖摆往大堂中一指。

阿正顺着望过去,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那老妈妈身上。

那不就是等着要他这龟甲胶的赵家婆子吗?

他疑惑地回过头来看向素雪,似乎想等一个解释。

素雪只是抿唇浅笑。道:“这事不难,你只需要……向她去打听一个人。”

阿正不禁再次回头往下看了看,心里一阵狐疑……

赵家宅院很大。虽说里面的格局不似官家宅院那般讲究,也未有注重文雅格调,但屋里的家具物品却都是极其昂贵奢华的。

毕竟如赵家这样的大商户,最不缺便是钱财了。

青萝遣了丫鬟去送银子给楚嫂,自己却是坐立不安,不时紧张地往门外瞧。

好不容易等到丫鬟回来,却见她手里仍是捧着那包银钱。

“怎么?跟丢了?”青萝脱口而出。

说完又觉得自己似乎太在意了,又抿抿嘴绷住脸。

丫鬟将银钱放下,也略显不悦:“人倒是寻到了。就在城西正街的那个医馆里。”

说着又补充道:“就是上回李妈妈说有个神医的那医馆。我进去一问,伙计说下面没有就在二楼的苏大夫那儿。带我上去一看,还真在那儿。哭得稀里哗啦呢!”

“去医馆作甚?难道是受了伤……”青萝低声自语着。

又抬起头来目光忽闪地看着那被带回来的银钱,梗着脖子说道:“既然找到了,怎么又把银子都拿了回来?怎么,她还嫌不够了?”

丫鬟努了努嘴:“小的是把银子都给她了,谁料她看也不看,就一个劲儿地哭。后来也不知怎地,苏大夫身边的丫鬟把这银子还了回来,说什么楚嫂是来寻女儿的,不是来讨要银钱的。难不成她还良心发现了,真是想回来认您的?”

青萝听到这儿,微微动容,但很快又沉下脸来,冷声道:“她要是还有良心,就不会为了十两银子卖掉我,更不会那样狠心,整整五年都不来看我!”

青萝说到激动处,不禁身子一晃坐下来,捂着嘴轻轻抽泣。

丫鬟连忙取来丝绢上前去安慰。

“少奶奶,您何苦再为了那狠心人伤怀?要是叫少爷看到您哭,又得训人了。”

青萝咬咬牙道:“谁说我为她伤心了?她不要银两便罢了,我才不会求着她要!以后她再敢出现在赵家门外,就让管事将她赶走,赶得越远越好!”

青萝嘴上恨恨说着,眼中的泪水却是不停地流。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午后,那年她才八岁,娘带着她去了一个人声鼎沸的地方,说是要找爹。

她仍记得那里面摆了许多大方桌子,一个个面红耳赤的人围成一团,尽情往那桌上掷骰子,推银子。她心里很害怕,便紧紧拽着娘的手,可拒她已经拽得很紧,最后还是被挤散了。

她被挤到角落里,一边喊娘一边不停哭。也不知哭了多久,她没等来娘,却等来了一个婆子。

婆子拽着她走,说可以带她去找娘。可最后,竟是带到了赵家门外。

她察觉到不对劲,开始不依地哭闹,说要找娘,婆子恼了,拿出怀里的卖身契用力抖了抖,凶道:“你娘都已经把你卖了!你回去她也不会要你了!赵家少爷正在选媳妇,你最好是乖巧些,指不定还能被选上,要是再哭再闹,我可就把你打发去外院做粗使丫鬟了!”

她不相信娘亲会将她卖掉,哭着用力推开婆子往外跑。

刚跑出几步,便被一个人抱住了。

第189章 净会添乱

青萝本能性地哭喊挣扎,却发现抱住她的人居然是爹爹。

以八岁女娃的心智,只觉得爹爹是从天而降来救她的,丝毫没去细想为何他会偏生在这个时候出现。

林秀才快速朝那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便站定了,没上前去。

林秀才开始哭嚎起来,摇着青萝的瘦小的肩头,喊道:“青萝啊,你那娘太狠心了,居然为了几个银子就把你给卖了!”

由于方才的惊吓,青萝的小脸已经煞白一片。

听到这句她愣了一下,眼泪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

林秀才也跟着垂泪,紧抱着青萝,朝后面那婆子吼道:“你说,那疯女人要走了多少银子!我就算穷死也不卖我亲闺女!”

婆子下巴一扬,叉起腰道:“刚刚买进来是十两,现在想买走,那就得二十两!”

林秀才方才还气势汹汹,一听到二十两这数目,那张脸顿时就如同霜打过的茄子那般,伸手摸了摸袖口里,只捧出三两银子来。

“我求你让我带我女儿回去吧,我先给你三两,等我回去凑足了钱,再把银子都给你!”林秀才哀求着。

婆子却是不肯,上前要拽走青萝。

林秀才紧紧抱住她不放手。

婆子怒了,挥了挥手里的卖身契道:“你这闺女已经卖给我了,你再不放开,我可就要去报官了!”

林秀才眼睛眨了眨,声音软了些:“那你让我再同她说上几句话……”

婆子有些不耐烦:“赶快些,里边还等着呢!”

林秀才笑着点头,那讨好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屁股后面就能长出一条椅的狗尾巴来。

婆子应下了,林秀才便拉着青萝到一旁去,蹲下来轻声哄道:“青萝别怕。等爹爹回去凑足了银子,就会来接你回去的。”

青萝却是一个劲地哭,问道:“爹爹。娘为什么要卖掉我?”

林秀才立刻愤愤骂道:“那个臭婆娘爱财如命,连闺女都不要了!她老早就说要把你卖了换银子。为这事我都同她吵了好几回了,没承想她真能这样狠心!”

青萝心底里最后一丝希冀破灭,她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林秀才忽又收起愤怒,朝青萝咧嘴笑道:“青萝你乖乖的,进了赵家要好好听话。你要是不乖,赵家人就会来找爹爹和娘的麻烦的。等爹爹凑足了银子就会来接你,爹爹也会回去劝娘,让她常常过来看你。”

“我不要她来看我!”她声音沙哑。目光却坚定决绝。

就这样,她被带进了赵家,阴差阳错地成了赵家少爷的小媳妇。

一开始她还痴痴想着会不会有一天爹爹就能凑足了银子来将她接回去,可后来渐渐发觉不是所想的那样。

赵家人人都说她是福星,她一来,赵家少爷的疯傻病就好了不少。

她这才明白,就算爹爹有再多的银子,也没办法把她赎回去了。

再后来,她自己也不奢望了。

虽然当时说了那样决绝的话,但是这五年来她没有一天不是在盼着娘亲能来看看她。

可是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娘一直都没有来。

她想着,娘能这样狠心。那她也权当是没有那个娘。

可她没想到卖女儿还不是娘最狠的,更狠的是在爹瘫痪在床的时候娘居然卖掉所有的地,卷起银子一走了之!

就连后来爹不幸死了,也没见娘回来到坟头上拜一拜……

青萝心里是恨娘的,可饶是已经这样恨,在看着娘找上门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让丫鬟拿银子去。

她本应该恨她的。丫鬟说得对,何苦再为了那狠心人伤怀?

哭累了,便没声儿了。连晚饭都没去正厅用。

半躺在六柱雕万字纹黑楠木大床上,双眼虚浮地盯着黑漆木底座上的碧色琉璃灯盏。

不知何时。一道阴影打过来,遮住了灯盏的光。头顶上传来温柔的声音:“别一直盯着那个看,当心眼睛难受。”

青萝眯了眯眼,并不看眼前的男子,只轻轻侧身转向里侧,不说话。

“怎么了?”他坐到床边,扯了扯绣大朵牡丹花的锦被为她盖好。

“没事……”青萝低低应一声,尽量不想让他听出哭腔。

可他还是紧张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问道:“他们又说那些让你难堪的话了?”

男子便是赵家少爷赵伯瑄,他口中这个“他们”,指的便是掌管着赵家家业的庶妹和妹婿,以及……那位周姨娘。

“伯瑄,你不必这样事事顾忌于我的……”她说完,才轻轻回过头来。

赵伯瑄温柔地看着她,伸出手轻轻撩开她被泪水沾湿的头发:“我不顾忌你,还顾忌谁?”

青萝嗫嚅两下,不禁哭出声来。

赵伯瑄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并不再说什么,只是任由她哭。

赵家人都以为是青萝将赵伯瑄照料得好,但只有青萝知道,其实一直是赵伯瑄在照顾着她。

哭过之后,他便哄着她吃些东西。

“明知道身子虚,还去怄气。”他端着莲花瓣翡翠小盅,舀起一勺血燕炖梨汤羹喂给她。

青萝吃了两口,便摇头说吃不下了。

赵伯瑄也不强逼,将小盅放在一旁的杌子上命丫鬟们撤下去。

“听说你今天又让丫鬟出去了一趟。”赵伯瑄一面在小盆里净手,一面轻声说。

青萝苦笑一下:“是呢,才出去一趟,又听得有人在骂赵家……”

赵伯瑄身子微微一僵,复又轻轻笑道:“哪日不骂呢,都骂上门来了。”

青萝有些不甘心,坐直了身体道:“伯瑄,你当真就任由他们这样下去?幸好老爷深居不出,否则听了那些话。铁定会气坏身子的。”

赵伯瑄三一旁的巾帕擦擦手,目光忽明忽暗。

他何尝不知道赵家这些坏名声都是庶妹和妹婿搞出来的?

妹婿本是个读书人,奈何学问不到家。屡屡不中,后来只得回头来到私塾里混了个教书先生。

当时周姨娘见少爷疯疯傻傻的。便嚷嚷着要给庶妹请个先生教养,好彻底把那个傻哥哥比下去,也不知怎地就请到了那位,到最后,竟是来了个郎情妾意。

可妹婿家境实在落魄,赵老爷和周姨娘便做主将他招进赵家来。妹婿倒也应了。

从商的赵家不似官家人,并不十分看重门第,且庶妹能招一个读书人做赘婿。这还让周姨娘得意了一把。

却不料这个赘婿还是个有野心的,能识文断字,做买卖颇有手段,周姨娘便一直在赵老爷耳边极力鼓吹,终于让赵老爷答应暂且把赵家家业交给赘婿代为打理。

在周姨娘眼里赵伯瑄就是个废人,时疯时傻成不了什么气候,只等赵老爷子一撒手,这赵家可都是他们的了!

但他们不知道,其实这一切,赵伯瑄都是看在眼里的。

“放心。爹不会知道这些的,咱们不会说,周姨娘更是瞒得紧。”赵伯瑄转过身来。嘴角藏着难以察觉的笑容。

青萝叹了叹气:“你倒是把心放得宽。周姨娘和忻都不是省油的灯,只怕以后我俩的日子难过。我倒是无所谓,儿时再苦也都过来了,只怕你到时候……”

赵伯瑄解下外衣,坐到床边去拉住青萝的手,凝视着她,笑着追问道:“只怕我到时候过不惯,整天在你耳边嚷嚷?”

青萝被他看得脸上一红,低头嗔道:“你这大少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到时候怕也只能拿嘴巴嚷嚷了。”

赵伯瑄听罢不禁一笑。忽地搂住青萝,俯下头在她脸颊上轻啄一下。

“那如果有天我真的变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少爷。你还愿意跟在我身边吗?”

青萝本还红着脸,听到这句忽然目光一沉,推开他,温怒道:“你这是讲什么话?”

她不怕过苦日子,却怕被人抛弃。

赵伯瑄看着她的怒颜,又笑了。

青萝却是笑不出来,抿唇低下头。

赵伯瑄有些怅然地轻叹一下,紧握住她的手,嗓音沉沉:“青萝,相信我,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的……”

正在这时,门外丫鬟轻轻敲一下门,问道:“少爷,少奶奶,歇下了吗?”

赵伯瑄立起身来,朝门口问:“可是有事?”

丫鬟不出声了,一个老妈子的声音响起。

“少爷,是老奴,老奴有话要同少奶奶讲。”

赵伯瑄回头看了青萝一眼,青萝沉思一下,道:“能这样晚找来,想必是急事,让她进来吧。”

赵伯瑄点头,起身取来刚解下的外衣披上,才让丫鬟开门。

进来的是赵家的管事妈妈。

许是当初被卖的阴影挥散不去,青萝对管事妈妈的印象始终不太好,见到是她进来,立刻就将脸侧开了。

管事妈妈也知道少奶奶不怎么待见她,战战兢兢地俯身行了个礼,转而看向赵伯瑄。

赵伯瑄觉察管事妈妈异样的神情,失笑道:“怎么,莫非还有什么话不便让我知道了?”

管事妈妈连忙道:“岂敢岂敢?少爷可莫要折煞老奴了!”

“既然如此那就快讲,褀贞身子不利索,须得早点歇息。”当着管事妈妈这样的外人,赵伯瑄才唤青萝为褀贞。

管事妈妈也听出赵伯瑄这话中的不耐烦,害怕少爷一言不合又犯病打人,索性跪在地上,磕头道:“少爷,老奴在赵家十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就算是做了些糊涂事,也都是为了主子,以前为了老爷夫人,现在便是为了少爷和少奶奶!”

赵伯瑄眉心微拧,管事妈妈无缘无故说这些话作甚?

他不禁又回头去看了看青萝。

青萝也是一头雾水。

管事妈妈抬头瞄了青萝一眼,又接着道:“老奴知道少奶奶心里怨恨着老奴,因着正是老奴替夫人接手买下了少奶奶,可老奴当时也……”

“行了,别说那些了!褀贞岂是那样小肚鸡肠之人?”赵伯瑄不悦地打断了她。

听来听去才知道原来是想来讲这个,青萝本就在为此事伤怀,这老太婆净会添乱!

管事妈妈被赵伯瑄吓了一跳,微颤着身子放低了声音道:“老奴不是那个意思,老奴今日来……是想给少奶奶看一样东西……”

她说着便伸手入怀取出一张陈旧的笺纸。

赵伯瑄眉心一拧,正欲开口让管事妈妈退下去,却听得身后的青萝忽然道:“什么东西,拿给我瞧。”

青萝一看到那熟悉的旧笺纸,心中就不禁一悸,待到管事妈妈呈上来打开一看,果真就是那令她厌恶的劳什子。

她当年的卖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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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肺腑之言

青萝刚一打开来,心中就仿似有什么翻涌起来了,她下意识地不愿再看,手一挥想扔开去,却被其中一行小字攫住了目光。

那下面的署字,是林正清。

是她爹?

她不禁理正这笺纸从头细细看。

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立出舍书,蓟州城北李家村林氏正清,今因年不能丰熟,口食难肚。将一女名青萝,年八岁,生于三月初十,未时建生,情愿卖与赵家做奴,任凭教训,倘若夜晚山水不测,各从天命。两边情愿,各无悔。并批当付身价银三两正。恐后无凭,立此并照。

“少奶奶,其实当时……是您父亲要将您卖掉的。可他说您性子最倔,若不让您死心,您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因此才谎称说是被您娘卖来的……”

管事妈妈说着说着,发觉气氛有些凝重,她惶恐起来,磕了个头继续解释道:“少奶奶,老奴当时也是没办法,夫人催得紧,这边要价又低……”

青萝垂着头,眼泪不自主地流下来,一滴一滴打在那陈旧的笺纸上。

“三两银子,原来只三两银子就把我卖了……”

她气若游丝地说着,脑海中浮现出当初的场景。

不知为何,那日所有的情景都深深刻在她的心里,如今再重新想一遍,竟是另一番结果。

原来爹之所以会那么及时地出现在赵家门外,不是因为追着来救她,而是卖掉她之后就在一旁观望。

他摸了半天只从兜里摸出三两银子,说要赎她。

其实那三两银,正是卖掉她才得到的……

再看看手中被眼泪浸湿的卖身契,喃喃道:“倘若夜晚山水不测。各从天命……”

她不禁攥紧双手:“要是我真的想不开,一头撞死了,他是不是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青萝……”赵伯瑄心疼地看着她。想伸手去夺走那卖身契,却又没敢。害怕那样会更加刺激到她。

他忽地转身瞪向管事妈妈,愠怒问:“你大晚上过来,就是想说这个?”

管事妈妈急忙辩解道:“少爷,老奴当年是忠于夫人才会这样做的!如今又将真相说出来,也是因为忠于少爷和少奶奶!老奴向天发誓,对赵家,对少爷少奶奶是绝无二心啊!”

赵伯瑄嘴角轻轻一抽,目光阴鸷地盯着管事妈妈。嘴上却道:“我知道你绝无二心。”

管事妈妈一听,顿时大喜过望,朝赵伯瑄磕头道:“少爷明理!少爷明理!老奴定会竭尽一生忠于少爷,忠于赵家的!”

赵伯瑄没有迁怒,这让管事妈妈大松了一口气。

果然,那医馆的酗计说得没错,咱们做下人的,就应当擦亮眼睛,看准谁才是主子。

眼瞧着这少奶奶的亲娘都已经找上门来了,当年的真相迟早会被抖出来。与其惶惶度日,担惊受怕,还不如坦白从宽。兴许还能博得一句忠心为主。

如今赵老爷还没下世呢,虽然赵家大半都落入了秀和姑爷手里,但是少爷仍旧是老爷的嫡传。

端的最后的结果如何,她都是奴才的命,光是讨好秀姑爷还不成,少爷和少奶奶这儿也照样不能落下。

管事妈妈正为自己这有远见的决定沾沾自喜着,忽听得头顶传来冰冷的声音:“要讲的话可都讲完了?”

她抬头看了赵伯瑄一眼,又吓得连忙低下头:“讲……讲完了。”

是她的错觉吗?少爷的脸色怎么那样骇人?

果然是她的错觉,因为少爷的嗓音又带上了笑意:“好好想想。别落下什么……”

管事妈妈连连点头:“没落下什么,都讲完了。”

只要忠心表到位。便无需再磨蹭,方才少爷也说了。少奶奶要早些歇息,这点儿自觉性管事妈妈还是有的,话讲完了,就不哆嗦,不多留。

岂料赵伯瑄忽又冷下脸来,嗓音沉重地压下来:“既然说完了,那还不滚?”

管事妈妈吓得一抖,刚要起身来,身后的门就吱呀地一声打开了,她徒然吓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地躬身行礼退出门去。

出了屋子,才拿袖口擦了擦额上的汗。

谁说少爷的疯裁了?分明还是喜怒无常,神经兮兮的……

管事妈妈走后,赵伯瑄才又坐到床边去。

彼时青萝已经停止了哭泣,只是双眼无神地望着手中的卖身契。

赵伯瑄试探性地轻声道:“青萝,别再看了行吗?”

他一手轻轻揽住她的肩,一手扯住那卖身契,缓缓从她手里抽离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青萝才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赵伯瑄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哄着,那张卖身契在他手掌中慢慢褶皱,他盯着一处,目光沉沉。

翌日,赵秀命丫鬟下去催管事妈妈将昨日赵家内外的用度账薄子交上来,顺便把所有进过她屋子来的丫鬟仆从都喊到一起来好生问问话。

赵秀今晨起来梳妆,打开妆匣子一看,里面本该是一对儿的碧玉点翠耳坠竟只剩下一只了。她寻遍了屋子也没寻着,便怀疑是哪个手脚不检点的丫鬟偷走了。

丫鬟去外院喊了好几回,也不见管事妈妈过来,赵秀这边更加着急上火了。

周姨娘发了怒,让人立刻去寻管事妈妈,这一寻就寻到了黄昏。

西边最后一抹光晕渐渐被天边吞没,掌灯丫鬟一声尖叫划破宁静的傍晚。

路过的丫鬟仆从纷纷聚起来,看到那荷花塘中漂浮着一个人。打捞上来一看,正是一日不见踪影的管事妈妈。

丫鬟们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

赵秀更是吓得躲进被窝不敢下床来。

那荷花塘离赵秀的房间很近,她平日里出出入入都得从塘上那邪桥上过,想着这下面死过人,以后哪还敢过去?

更离奇的是。管事妈妈怀里还被搜出两个被拧去了脑袋的布娃娃,上面缝着赵秀和周姨娘的名字,而她四处都寻不到的耳坠子。竟然就在管事妈妈的手里紧紧握着……

关于管事妈妈的死,府里人众说纷纭。有说是管事妈妈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有说是管事妈妈坑害赵秀和周姨娘不成,反而自己中了邪,走到荷花塘边就一头栽下去了。

周姨娘素来会在赵老爷面前粉饰太平,管事妈妈的事自然是传不到赵老爷的耳朵里去。赵伯瑄本就有疯傻病,也没让他来插手这件事。

而周姨娘自己也被吓得不轻,只得让赘婿出面处理后事。

赘婿倒是个快刀斩乱麻的,赵家里凡是和管事妈妈有丁点儿沾亲带故的丫鬟仆从全都被打发走了。而管事妈妈的死也被说成是意外溺水。

但是任凭谁都知道,管事妈妈的死是另有蹊跷。

赵秀被吓得大病一场,从此心悸体虚,夜不能寐,更加没有闲心过问米行的事,也全权交给了赘婿打理。

庶妹身体抱恙,赵伯瑄自然也得去问候一番。

看着赵秀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周姨娘焦头烂额,赵伯瑄不禁冷冷一笑。

这,才只是个开始而已。

她们母女俩犯下的罪孽。他会叫她们一一偿还……

另一边,楚嫂虽然认女不成,十分伤心。但想着青萝在赵家过得尚好,多年来心中的重负也放下不少,在医馆停留一日,便准备起身回河州去。

素雪也不多做劝留,吩咐阿正去租来马车。

虽然没能母女团聚,但好歹也见了青萝一面,楚嫂朝素雪和妙梦千恩万谢一番,才上马车离开。

这边刚离开不久,赵家便来了几个小厮要请楚嫂入府。

阿正指着楚嫂马车离开的方向道:“快些赶过去。兴许还没出城。”

那几个小厮谢过阿正,折身追过去。

阿正站在医馆门口望了一阵。才又匆匆上二楼来。

“苏大夫,果然如您所料。赵家派人来找楚嫂了。”

素雪正在翻看着张祥所记载的医案册,听到这句话不禁一笑,抬头道:“楚嫂这事能成,还多亏了你巧舌如簧,说服了那老妈妈。”

阿正嘿嘿一笑:“那老妈妈时常来医馆抓药,一来二去就同我眼熟了,否则也不会愿意听我瞎唠叨。更何况我说的也是肺腑之言,连咱们做伙计的都得擦亮眼睛瞅准哪个才是正经大夫,更何况是在赵家?”

素雪听罢意味深长地看着阿正,道:“照你这么说来,如果这医馆再次易主,你也一样会忙不迭地表忠心,把张祥大夫一一交代出去?”

阿正本是之前的伙计,张祥刚开始要接管这医馆的时候还有诸多不顺利,便是阿正帮着将从前的账目全都交代给了张祥,才让张祥死咬住最低的价位接下了这医馆。

这可把之前那位张大夫给气得吐血。

素雪本以为这样直说出来阿正会有些羞愧,却不料他仍是嘿嘿笑道:“咱们就是打杂的,朝谁摇尾巴不是摇呢?”

素雪听得不禁一笑,她知道阿正这是在故意耍宝,并不是真话。

一旁的妙梦却是听不得这些,惊讶地指着阿正道:“瞧你这贫嘴的,等会儿叫张大夫听去了,第一个把你扫出门去!”

阿正连忙苦笑着告罪:“不敢不敢,我还是先下去忙活吧。”

说罢一溜就下去了。

瞧着阿正那猴样,妙梦哭笑不得。

素雪只笑道:“你也别恼,他都是说笑的。张大夫待他们好,他们自然不会忘恩负义。”

楚嫂本已经铁了心回河州去,没想到刚到城门口就被几个小厮拦下马车,请回了赵家去。

走到大门口,便有丫鬟在候着,见到楚嫂来便领着她从侧门而进,去了青萝的房间。

因着之前的遭遇,楚嫂仍是有些战战兢兢,但听到青萝带着哭腔朝她喊出一声娘之后,她一声嗫嚅,再也没有别的言语,上前去和青萝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青萝自小就喜欢黏着楚嫂,如今分离了整整五年,更是有满腹的心里话要倾诉。

赵伯瑄便也不打搅,只着手吩咐下人去把楚嫂在河州的包子铺打点好,楚嫂没说卖,他就不能让那铺子生意寡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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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没大没小

过了两日,赵家托人给张氏医馆送来三盒高丽参。

张祥一脸惊疑。

领头的丫鬟上前解释道:“这是咱们少爷和少奶奶送来的,是为了答谢张大夫和苏大夫。”

张祥仍是一头雾水。

丫鬟拿起一盒推到张祥手中,笑道:“少爷和少奶奶的心意,张大夫只管收下便是了。”

张祥思索一阵,还是不愿收,拱手推诿。

阿正见状拉着张祥到一旁去,小声道:“张大夫您就收下吧,有些话那丫鬟不便直说,其实前些日子到医馆来的那位楚嫂正是赵家少奶奶从前的生母,多亏了咱们医馆收留,才让她们母女相认了。听闻那赵少奶奶命里旺夫,赵少爷的疯傻病就是那样好了的,因此赵家上下全当楚嫂母女为大恩人呢。”

张祥这才点了点头,捋着胡须缓声道:“原来这赵家人还懂得知恩图报。”

见张祥沉吟着,阿正便欢欢喜喜地上前去收下了那三盒珍贵的高丽参。

眼下医馆里正缺这些珍贵药材呢,赵家财大气粗,他们不要白不要。

这边刚收下谢礼,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见几十个仆从丫鬟簇拥着三台锦轿浩浩荡荡来到城西街,停在张氏医馆门外。

从轿中下来的便是赵伯瑄,青萝和楚嫂,赵伯瑄领着个仆从走在最前,仆从朝张祥拱手客气一番,说明了来意。

张祥虽对赵家没什么好印象,但见这赵家少爷十分和气,且来之前又送了礼,便也没有阻拦。

阿正更是笑脸相迎,将他们三人请上了二楼厅间去。

彼时素雪正在为一个老汉问诊。赵伯瑄探头朝里面瞧了一眼,倒是十分懂礼地候在了门外。

素雪开好方子给老汉下去抓药,赵伯瑄才转身示意青萝和楚嫂进去。

楚嫂母女素雪是见过的。便将目光放在了赵伯瑄身上。

本以为赵家少爷也不过是个十六七的男子,如今一看。却已经是个七尺男儿。身着浅青色衣裳的青萝站在赵伯瑄身边俨然只是一个半大女娃。

楚嫂一踏进来就拉着青萝的手急急道:“就是这位苏大夫!是她为我诊病,还好心帮我出主意,要不她来告诉我你在赵家,我们娘俩怕是一辈子也见不着了!”

楚嫂一个劲儿朝素雪指着,虽然隔了帘子,但她仍旧激动不已。

青萝上前朝素雪谢过:“多亏了苏大夫,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素雪隔着帘子笑了笑。道:“少奶奶无需多礼,于我不过举手之劳,算不得大恩。”

妙梦立刻跟着道:“真要感谢苏大夫的话,赵公子就好生管管赵家底下的人,让他们少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儿!”

素雪暗叫不妙,连忙解释道:“别听那口没遮拦的小妮子瞎说。”

说着又收回目光瞪了妙梦一眼,轻斥道:“真是没大没小习惯了,到外面去守着!”

妙梦努努嘴应下,挪着步子到门外去。

赵伯瑄见状笑了笑,道:“苏大夫无需迁怒。她说的也是事实。这两年赵家米行在蓟州的确惹了不少事端。”

素雪微微一愣,这个赵家少爷,看起来并不痴傻啊……

素雪默了默。轻轻笑道:“前些年闹疫病之时,朝廷封了蓟州城,不给出入。整座城断了粮食,许多穷苦人家还没染上病却都饿死了,幸好赵家老爷挺身而出,开仓放粮,无偿救济,才好歹带着咱们蓟州百姓渡过难关,撑到太医院配出治疗疫病的方子来。如此恩功。连朝廷都褒奖有加,也不枉赵家乃蓟州头号米行。”

赵伯瑄微微低头笑着。模样谦虚,眼神中却带着骄傲。

但想着如今的势态。又不禁唏嘘道:“家父年迈,不宜再操劳,鄙人幼时落下顽疾,也无法接管,因此赵家米行已不复当年。”

顽疾?

素雪推了推手边的软垫,示意请脉。

赵伯瑄有些迟疑,但青萝和楚嫂都在一旁,他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坐下,撩起袖口放在软垫上给素雪诊脉。

脉象平和,稳健有力,如果这都算有病,那天底下可就没有正常人了。

青萝也上前去从旁解释道:“府里人人都说伯瑄有痴傻病,发病严重起来还会咬人打人。可这么些年了,我从未见他犯过病。”

素雪抿唇一笑,正欲说这赵公子本就没病。

岂料这心思似乎被赵伯瑄看穿了,他忽然攥紧了拳头,那暗中使劲的模样似乎在向她警示什么。

素雪眉心一拧,难不成,这个赵公子知道自己是没病的?

他是装疯卖傻?

由于他的紧张,素雪明显感觉到指下的脉象开始乱起来,她敛敛目,只问道:“赵公子平日可都吃什么药?”

赵伯瑄一听,目光微微缓和,想了想,道:“只吃一些调理五脏,扶正气的药。”

说完又觉得心虚,连忙笑着解释道:“鄙人这个病症发作不定,请了许多大夫瞧,都瞧不出名堂来,何况如今已经痊愈不少,便也未敢随意服药。”

素雪敛目一笑,点头道:“这病需要放松心情,少受刺激便无碍。”

赵伯瑄听到这儿,展颜笑了笑,客气道:“多谢苏大夫提点,往后一定更加注意。”

素雪撤回了手,别有深意地勾起唇角笑了笑。

赵伯瑄又朝素雪道了几句感谢,才领着青萝和楚嫂离开了。

送走了赵家人,素雪才让门外的妙梦进来。

想着方才妙梦又那般出言不逊,素雪心里有些生气,本想借此机会好生教训几句,岂料妙梦进来后反而更加激动。

“秀,方才胡妈妈遣了小丫鬟来带话,说老太太急着要您快些回府去!”

素雪一愣。老太太?

她出府来都是多亏得了老太太的应允,如今老太太遣人来唤她回去,她自然不敢怠慢。

只是老太太能有什么事这样急呢?

妙梦同阿正讲明了状况。便扶着素雪从医馆后门出去,坐上轿子匆匆回府。

刚一回屋子。千柔就利索地端来铜盆巾帕准备为她洁面。

素雪见千柔也这样着急,不禁问道:“胡妈妈可有说是什么事?”

“小的也不清楚,但见胡妈妈似乎挺焦急。”千柔一边说一边为她梳好发髻,取来一件碧蓝色的如意纹通袖袄为她穿上。

拾掇妥当了,又道:“也许……是大房的事儿。”

素雪眉眼一沉,眼下也就只有大房还能折腾出事儿来了。

刚踏进老太太院子,眼尖的胡妈妈就立刻迎上来,小声道:“三秀回来得真快。老太太在里边呢。”

素雪微微低头示意,转身继续往里头。

千柔上前打起帘子,一股浓烈的药味儿顿时扑面而来。

素雪倒是不觉得什么,毕竟这样的味道她早已习惯了,千柔却是有些难受,轻轻皱起了眉。

老太太半倚在黑楠木雕花床柱上,她取下了配饰和抹额,这样一瞧,头上的银丝仿佛又多了不少。

“祖母。”素雪行至床边,微蹲一下轻声喊。

老太太睁开微闭的眼。疲惫地瞧了素雪一眼,叹道:“雪姐儿,祖母受罪啊……”

跟着进来的胡妈妈连忙在一旁小声解释:“午后就开始不舒服了。本以为睡一会儿就能好,岂料越发难受。老奴手笨,比不得三秀那手法,怎么按也不起作用,老太太还是头痛得紧。”

素雪听罢蹙了蹙眉,按理来说老太太的头风病应是痊愈了才对,且这样久都没有再复发,何况眼下气候一日日暖和起来,更是不会在这时候犯头痛才对啊……

她挪步轻轻坐在床边。摸索着拉出老太太的手为她请脉。

本来如今春意渐浓,人体的脉象自身就带了些弦紧。素雪只得微微抬了抬食指和中指诊尺脉,这才觉察出老太太脉象促而无力。乃虚热上扬的症状。

再瞧瞧老太太那焦虑而紧皱的眉头,想来,怕是又动了肝火。

“祖母并非之前的病症复发,而是思虑过度,扰了心神。”

素雪将老太太的手放进锦被中盖好,端端起身来,若有所指地看向胡妈妈。

“祖母可又动气了?”素雪特意将声音放轻了些。

胡妈妈一听,顿时眉心紧拧,踮起脚瞄了老太太两眼,拉着素雪往外走。

到外头了,胡妈妈才愤愤道:“可不是动气了吗?老太太被大太太气得脸都发白了!”

眼下大房可谓事事顺心,得势猫儿胜过虎,大太太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只是大太太究竟整出了什么幺蛾子,会把老太太气成这样?

想着便瞧了胡妈妈一眼,道:“祖母也知晓大伯母那性子,讲话偶有冲撞,但也并没有坏心的,祖母何必放心上?”

胡妈妈一听顿时又气愤起来:“还说没有坏心呢!大太太这回简直做得太过分了!也不知道她唆使大老爷去二老爷那儿说了什么话,二老爷竟不愿立刻进京,说还要再留在蓟州任职两月。这可是违抗朝廷的意思,上头要是追究起来,就是罪过啊!三秀您说说,大太太这是安的什么心?老太太她能不生气吗?”

素雪目光暗了暗。

大太太的意图十分明了,就是见不得二房好,才千方百计在中间使绊子。

但素雪不明白的是,父亲也是有分寸的人,不会不知晓这个中利害关系,怎就那样轻易地被大太太和大老爷说动,不肯立刻进京去呢?

正疑虑着,胡妈妈忽然快步朝外跨出几步,仿佛很紧张似的,素雪回望过去,才知是大太太和二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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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着急炫耀

大太太穿着一身碧绿色弹墨绫薄袄,福髻上的赤金点翠拥簇地堆积着,颈上还戴了个翡翠色猫眼石坠子,走起路来步步生风,也不知在和二小姐摆谈什么,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胡妈妈虽微低着头,却挪步到台阶下路中间去,那架势似乎是想要将大太太堵在外边。眼下老太太已经被气成这样了,大太太怎还有脸来?

大太太不屑地瞥了胡妈妈一眼,脸上却是笑着,阴阳怪气地吆喝道:“大老爷方才已经定下来了,说这筵席还是得办一办,不然哪像个样子?可今儿个是寡妇年,不宜定在当天,既然要办,最好就提前几日,请柬严妈妈已经准备妥当了,就等老太太这儿定个宴请的日子。”

胡妈妈脸上已经万分不悦,却还是朝大太太行了个礼,道:“大太太寿诞自然得办,可眼下老太太正病着,这事还是容后再提吧。”

大太太一听,顿时眉毛一竖,冷声道:“容后?大老爷那边儿催得急呢!眼瞧着明儿就二十八了,请柬单子得提前三日发出去,老太太这儿迟迟不拿主意,那我可就回头让大老爷那边儿做主了!”

胡妈妈快速横了大太太一眼,说得好听,回头让大老爷做主,分明就是她自个儿想做主。

但胡妈妈也不敢言语冲撞大太太,只埋头道:“老太太身体抱恙,一切但凭大老爷大太太安排便是。”

大太太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得意地扬起眉角笑了笑,余光瞥见一旁的素雪,忽又皱眉苦恼起来。叹道:“哎。这媛菱也真是的。有了身孕还日日闲不住,不过也赖不得她,侯爷心里疼她,什么场合都要带上她一起,京里那些命妇们更是一个接一个地往媛菱身边儿贴。媛菱还说来着,多亏了雪姐儿那块玉佩,才让她心气儿越来越顺,偏生得媛菱模样端庄雅致。叫那玉佩一衬,更是贵气不俗,京里那些命妇也只有眼巴巴瞅着的份儿!”

大太太得意地扬起下巴向素雪炫耀着大小姐的春风得意。

可事实上,并非是京中命妇都钦羡而来,而是大小姐自个儿憋不住,逢人就拿出那块玉佩来卖弄,还说那玉佩有灵性,弄得神乎其乎的。

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京里勋贵之家都知晓了信宁侯夫人身上有一块镶着黑曜石的绝世美玉。

素雪本以为大太太这样气势汹汹地杀过来,是打了什么别的主意。

到头来才发现是她太高估对方了。大太太纯粹只是心痒痒,想拿寿宴的事再来气一气老太太。顺便炫耀一番。

大太太走后,素雪给老太太开了两副宁心静气的方子,交给翠香去抓药。

入夜后二老爷才下衙回来,听闻老太太因着他的事而气得病倒,便立刻赶去老太太屋子,可那时老太太已经歇下,二老爷只得隔着帘子远远瞧上一眼。

走出屋子时,二老爷仍是心中不安,不停叮嘱胡妈妈千万留心照料好老太太,若是半夜难受,就立刻遣人来喊他。

胡妈妈点了点头,又神色复杂地看了二老爷两眼,叹道:“二老爷,容老奴讲一句,别人气老太太便是罢了,您怎么也……”

胡妈妈说着说着有些哽咽了,抹了抹眼角的泪,道:“老太太是有多么在意您的仕途,您不是不知道的……”

二老爷也沉沉一叹,神色肃重道:“延后任职的文书已经递上去了,太子也宽宏,很快就批下来了。胡妈妈你且告诉母亲,我只是暂时推一推,等两月之后,必定如期进京,绝不再推延!”

胡妈妈叹息着看着二老爷,道:“您……这又是何苦啊……”

二老爷神色沉痛。

何苦?

又有何人知晓他心中的苦?

素雪一直疑惑二老爷为何会那样执意要延后两月再进京,思来想去也不得要领,索性起身来裹了件银狐毛轻裘披风,冒着夜色去了二老爷屋子外。

可门口的水仙却说二老爷去看老太太了。

素雪抿抿唇,莫非父亲这就是去向老太太解释了?

她小小地舒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行至花厅的时候转头对千柔低声嘱咐道:“我房里那束百合长得好,明日你把它送去老太太屋子,可以静心安神的。”

说着又压低嗓音,道:“顺便问问胡妈妈,父亲可都讲了些什么。”

千柔会意地点头,即使素雪不补上最后一句,千柔也能明白的。

二老爷行事自有其道理,打定了的主意便不会轻易改变,可偏偏他又是孝子一个,瞧见老太太被气成那样,定会忍不住把心底的苦衷都讲出来。

但这回素雪和千柔都想错了。

翌日千柔端着百合去问及胡妈妈的时候,胡妈妈竟是笃定摇头。

“二老爷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歇下了,老奴也问了一句,可二老爷什么也没讲。”

胡妈妈说完还有些疑惑,看着千柔道:“难不成连三小姐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二老爷会同三小姐讲呢。但凡这种二老爷都讲不出口的事儿,多半是与三小姐有关的……”

这回连千柔也听得云里雾里。

二老爷不去京里,怎会和三小姐有关系了?

两手空空无功而返,千柔有些低落,进了屋子瞧见里面也已经无人,想来三小姐和妙梦已经去医馆了。

素雪吩咐了千柔不要四处跑路,她便乖乖在外间做衣裳绣鞋面儿。

这种无风无浪的安好日子,其实千柔最是巴不得。

自从进府来,千柔一直安分守已,说话做事皆是时时留意。小心谨慎。她也没什么野心。最大的愿望便是过上平稳安好的日子。

这府里很多事情她不是不明白。而是太明白,明白其中的危险和利害。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千柔开始有了转变。

虽然她很不情愿接下素雪交给她的那些棘手差事,但渐渐地,竟也不那么排斥了。

尤其是上回素雪不顾一切地将她从二太太手里救出来之后。

如今素雪鲜少带上她在身边,只是让她留在屋子里做简单的事,千柔知道,素雪这是在护她。

正想着。外面似乎有人声,千柔放下手中正在绣的鞋面儿走出去瞧。

来的是珍珠。

“二爷听说三小姐把屋子里的百合送去给了老太太,所以让我带了几支海棠过来。”珍珠嘴上说着,脚步却放肆得很,径直往屋子里走。

快速扫了屋里一遍,意味深长地看向千柔,笑道:“怎么?三小姐又出府去了?”

千柔低声嗯了一下。

不知为何,听着珍珠的声音,她全身都在发寒。

许是春季来临的缘故,这几日发疹过敏的病者尤其多。且这类疮疹偏生又变化多端,张祥最是不在行这类千奇百怪的。便悉数将他们请上二楼。

一下子涌上这么多疮疹病人,倒是把妙梦那望诊的本事给锻炼出来了,以至于越到后来,素雪一听妙梦对疮疹形态颜色的描述,就能迅速确诊是究竟是哪类疮疹。

一整个上午来的几乎都是这一类病症的人,好似流感一样,一来倒一片。

好不容易有了空隙歇一会儿,素雪舒一口气端起茶盏想润润口,这才发现杯中早已空空如也。

两人都忙晕头了。

妙梦讲了老半天,也口干得不行,便捧了茶盏下楼去问阿正盛温水。

素雪揭下帷帽长长舒一口气,也只有到了无人之时,她才敢肆无忌惮地靠在椅上闭目养神,也不管姿态是否颓废不雅。

可谁料她才眯了一小会儿,妙梦就噔噔噔地跑上来了。

“小姐!”妙梦乐得小脸儿都红了。

素雪坐直身子看着她,见她双手空空,并没有水。

正想问她没事瞎乐呵什么,妙梦却抢先上前来拉着素雪的手,急道:“小姐您赶紧下去吧!有位故人要找您,已经让在医馆后门候着了!”

素雪只觉莫名其妙,不禁皱眉甩开她的手,问道:“什么故人?”

除了江府人,谁还知道她在这医馆里?又怎会找到这儿来的?

再瞧瞧妙梦那欢喜模样,素雪更加狐疑了。

妙梦看出素雪的疑虑,焦急得直跺脚:“哎呀,小姐您别犹豫了,小的又岂会害您?您就下去一趟吧,人家在等着呢!”

人家?

这个词儿怎么有点耳熟,好似以前听妙梦说起过……

正想着,妙梦已经连推带拉地将她哄出了房间。

出了医馆的后门,外面果然停着一辆华盖马车,素雪抿着唇走出两步,忽然明白过来,顿住脚步,瞪圆了眼指着妙梦正欲说什么,那马车里就探出了个小脑袋来。

那个人她认得,正是上回到府里来送野山参的小厮,那么马车里面的……

素雪心中顿觉羞恼,瞪了妙梦一眼就转身要往回走,可她步子还未迈出去,身后就传来一声。

“江小姐?”

裴烨似乎料到了她会掉头就走,刻意拔高了音调。

素雪也听出了这声音中的情绪,暗自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低了一下头,道:“侯爷。”

如今他不仅是翊国府大少爷,更是西陵侯。

她不敢失了规矩,可心里却是当真不想见到他。

不知为何,她有些怯。

眼睛紧紧盯着灰白的地面,她暗自吸一口气。

耳边传来一阵响动,是裴烨从马车里下来了。(未完待续。。)

第193章 不嫌丢人

素雪越发紧张地咬了咬唇,心里还没琢磨好该怎么向他解释,只觉脚步声渐渐逼近来,灰白的地面上多出一双黑漆色的锦靴。

“玉呢?没戴身上?”裴烨快速上下扫了她一番,问道。

素雪一愣,她最怕的便是被问这个,可偏偏他连寒暄都省了,直接问起来。

看这架势,他似乎是知道了。

素雪索性也不再掩饰,微微后退一步拉远距离,回道:“那日家姐有孕在身,素雪身无别物,所以……”

“所以就把玉给送出去了?”裴烨嗓音清清淡淡。

素雪语噎,掀起眼皮快速看了裴烨一眼。

裴烨脸上并没有怒色,但她心底里仍是有些戚戚然。

裴烨问出之后,嘴角僵了僵,他不太习惯她这样沉默的样子。

便拂了拂袖,笑道:“江小姐倒是大方得很,好歹那么一块也算得价值连城,不至于这样忙不迭地送出去吧?”

一旁的多福梗了梗脖子,也跟着道:“就是!江小姐送得不心疼,可把少爷给心疼得!”

多福自幼在裴烨身边伺候,讲起话来也就胆大了些,尽管裴烨已经身为西陵侯,但他仍是喊着少爷,裴烨听着顺耳,便也没让他改口。

多福自然知晓那块玉的分量,一开始就十分惋惜裴烨将那块玉送给了这位江小姐,谁料这江小姐竟还把那玉当人情卖!

幸好这事还没让夫人知道,否则到时候谁也不好交代。

多福越想越为少爷不值,还想上前念叨几句,却被裴烨一记目光瞪了回去。

素雪听了那话心中更加愧赧,咬了咬唇低声道:“素雪并非有意不领情,只是……只是那玉寓意特别。素雪本就不能收的……”

她说着脸上一热,只得微微侧开身去。

其实她这话所想表达的意思是,既然是情人佩。你怎能这样糊里糊涂地送呢?至少得给个说法啊。

别人送了这种物什都是定情定亲,你倒好。一句话不留下,硬塞了就走,这也太草率了吧?

裴烨听罢眸光微微一敛。

多福却是恼怒了,不禁道:“江小姐既然知道玉佩寓意特别,怎么还转手送人?这不是成心寒碜我家少爷吗?”

妙梦见那小厮竟还和素雪叫上板了,也上前嚷道:“你懂什么呀?当时我家小姐处境尴尬,大姑爷硬说他有那另一块情人佩,小姐也是迫不得已。才将玉送出去的!”

多福气得脸红脖子粗:“这黑曜石双玉是翊国府的传家玉,少爷还没开口呢,谁敢说有另一块?江小姐转手送人便是了,还编出这些话来,唬谁呢?”

素雪一惊,那玉居然是翊国府的传家玉?

她不禁看向裴烨,就算他要感激她的救命之恩,也不带一出手就送那样贵重的东西吧?

正错愕着,妙梦忽又拔高了嗓门儿指着多福嚷道:“你……你胡说什么呢?”

素雪连忙侧过头去低声训道:“妙梦,在侯爷面前休得无礼!”

妙梦却仍是不甘心。嘟哝道:“小姐,小的这不是在帮着您解释吗……”

素雪再次用力皱一下眉,妙梦这才扁着嘴退到后面去。

在这件事情上她本就理亏。理亏的哪能穷嚷嚷?何况对方是西陵侯爷,饶是占着理儿,也不能这样不知规矩。

她平日里真是太纵容妙梦这丫头了,再这样下去铁定会闯大祸。

多福见妙梦挨了训骂,不禁得意偷笑起来,还想趁热打铁顺带数落数落,却不料一旁的裴烨忽然轻轻一笑,向右方指了指:“江同知家的姑娘果然不一般,连医馆这种闲杂之地都有胆量来。”

素雪正紧张着。以为他会揪着玉佩的事质问不休,却不料他竟自己将话题转到了别处去。

便也跟着笑道:“侯爷也不一般。不在京师,不在西陵。却偏偏来这闲杂之地,莫非是身体欠安?”

言罢抬起眼来,刚巧撞见裴烨的目光,他仿佛没有细听她的话,只是认真地凝视着她。

周遭的气息有半刻的凝滞,素雪只觉心跳好似漏了一拍。

还是多福打破了这尴尬气氛,略显不满地嚷道:“我家少爷好端端的,江小姐莫要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素雪强敛着不让裴烨看出自己的无措,为表愧疚,便低下头去不再多言。

裴烨见她沉默,又笑笑道:“不瞒江小姐,其实我这次来蓟州,正是为了玉佩一事。”

到头来还是绕回了这件事,素雪更加窘迫了。

只是他这样坦白直言说是为了玉佩之事,那心里仍是生气的吧。

想来也是,遇到这样的事,任谁也会不高兴的吧?更何况那还是传家玉……

素雪动了动嘴唇,心想人家都不辞辛苦地找过来了,于情于理,她都该给个交代,交代不成,就赔个不是吧。

素雪缓缓吸一口气,可抱歉的话还未讲出口,头顶就传来清润的嗓音:“既然江小姐是迫不得已,并非是不想要玉佩,那我心里就舒坦多了。”

素雪一懵,抬起头来怔愣地看向裴烨。

这个子玉何时变得这样好说话了?

仍记得第一次在马场的时候,他讲话句句带刺,她好心给他疗伤,他仍是一直都凶巴巴的。

这会儿怎这样温和了?

看到素雪抬起脸来望着他,裴烨只是清浅笑着,仿佛在欣赏她脸上的错愕和惊喜。

素雪正乐着,忽觉他目光似乎有些逼人,虽不带侵犯的意味,却也有些突兀放肆。

被他这样望着,素雪心里有些不自在了,便又轻蹲一下,道:“侯爷能如此通情达理,那素雪便宽心多了。”

这句话刚落音,身后便传来一阵喊声,素雪和裴烨齐齐望过去,原来是医馆里的伙计。

伙计小跑过来,瞧了裴烨一眼,见他穿着不俗,便生出些敬畏,稍稍行个礼,转而看向素雪,小声道:“苏大夫,张大夫让我来叫您过去一趟。”

素雪再看了看这个伙计,不禁微微蹙眉。

医馆里最爱跑路管事的无非就是阿正,可这回张祥却没让阿正过来。

素雪是认得这伙计的,为人老实,不爱多说话,是张祥从老家那边带过来的,虽然没有阿正能干,但张祥却格外信任他。

素雪心里警醒了些,若是阿正来喊她回去,无非就是医馆里的事,可来的是这个伙计,莫非……是更要紧的?

素雪沉思一阵,转过身来朝裴烨行一礼,道:“素雪须得折回医馆,失礼之处,还望侯爷多多担待。”

裴烨扫了一眼那伙计,却是笑道:“江小姐请便。”

多福略带不满地抬眼瞅了走远的素雪和妙梦一眼,又无奈地看向自家少爷。

“少爷,回京吗?”直到素雪的身影都见不到了,多福才问出这句。

方才还笑意盈盈的裴烨不知何时已经沉下了脸,他伸手入怀取出一块玉佩,一样镶有黑曜石,和送给素雪的那块刚好成一对儿。

“少爷,回……”

多福见他发愣,忍不住再次询问,却不料话还未问完,裴烨忽地手一挥,那块大如手掌般的美玉沉重地抛出去,落了地。

“哎呀!少爷啊!”多福朝那块玉落地的方向痛呼起来,连忙追过去捡。

幸好这不是青石地面,裴烨也只是顺手一扔,那玉并没有摔碎,但细看之下,还是能瞧见一个浅浅的裂纹。

“少爷,您心里不顺坦,可以打骂小的,怎可以拿它出气啊?”多福哭丧着脸,心疼地拿袖口擦拭着,“幸好没摔出个大碍,否则小的定会被老爷夫人扒皮抽筋的!”

裴烨只冷着脸转身往马车走,并不理会多福的哭喊。

上了马车,裴烨盘腿坐着闭目养神。

多福还在心疼着那玉佩,擦了又擦,眼泪花儿都流了好几趟。

想劝裴烨把玉收起来,却又担心这喜怒不定的少爷又发起火来,便没敢开口。

直到马车摇摇晃晃地出了蓟州城门,裴烨才终于舒出一口气,睁开眼沉声问道:“江家大小姐,可是许给了信宁侯?”

多福还在为玉佩难受着,忽然听到这句,懵了一下。

直到裴烨目光扫过来,多福才猛地一个激灵,快速想了一下,应道:“正是正是,江家小姐里如今嫁得最好的就是江大小姐,正是刚袭爵的信宁侯爷夫人……”

裴烨听罢不禁嗤笑:“信宁侯……郑亭暄那个小儿?就凭他也敢拿黑曜石双玉来做文章?真不嫌丢人。”

多福脸色讪了讪,虽然知道少爷素来瞧不上郑家,但是好歹人家也一样是侯爵,少爷一开口就喊人小儿,未免太挖苦了些。

裴烨放松双腿寻了个舒坦懒散的坐姿,默了默,问道:“之前送来的那位南蛮舞姬可还在府上?”

多福点点头:“当然在。虽然夫人不太喜欢馨儿,但也没有赶人,只让她住在别院。”

裴烨从前去泗州游玩的时候结识了一位南蛮的族长,那族长早就听说翊国府大少裴烨是个骑射好手,便提出和裴烨赛马打靶。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不分高下,南蛮人性情豪爽,便与裴烨以兄弟相称,临别之时还送了个叫做馨儿的南蛮舞姬。(未完待续)

第194章 原因所在

馨儿貌美,舞姿迷人,且擅长制香。虽身为舞姬,但也是直爽人,尤其钦佩裴烨摒弃偏见与南蛮人结为兄弟的豪情。

听闻族长将她送与裴烨,馨儿更是喜不自胜,当即换下南蛮服饰,穿上短袄和百花裙,随裴烨来到中原。

可饶是这样,馨儿骨子里那南蛮族人气韵怎么也改不掉,裴夫人自然不喜欢这样张扬妖冶的女子,馨儿也颇有自知之明,安分守已地坐了别院,从不生事。

馨儿住在别院已经两年有余,裴烨只叫府里衣食伺候着,却鲜少提及,如今忽然这样问,倒是让多福纳闷了。

“少爷……莫非是想让馨儿搬出来?”多福有些担忧地问。

馨儿模样好看那是事实,可是有句话叫美极则妖。夫人不喜欢那样的女子,少爷就最好别去沾惹。

以前不能,现在身为西陵侯爷,更是不能。

多福忧心忡忡,他越来越摸不透少爷的心思了。

少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就罢了,还时不时冒出一句让他愣神的话来。方才摔了玉,这会儿忽然又问起馨儿,连他这个在少爷身边伺候了十来年的小仆从都犯傻了。

裴烨半倚着,撩起帘子望了望外面,似乎在思索什么。

一缕阳光泻进来,少顷,他嘴角溢出一丝笑。

“把馨儿送去信宁侯府。”他淡淡说罢,放下帘子。

素雪跟着伙计回医馆去找到张祥,张祥放下手里的小秤,神神秘秘地朝后院一指,小声道:“三秀,那边有人找您。”

素雪顺着张祥所指的方向望了一下。但立马,又回过头来,别有所指地看向张祥。

方才他喊她三秀。

张祥却是没有再顾忌素雪这样询问的目光。又指了指那边,催促道:“快些过去吧。医馆这边有我呢。”

素雪见他催得急,便也只能应下。

她心里已经有了些许预料,走出去一瞧,果然不出她所料,来的是江府的丫鬟。

难怪张祥方才没让阿正过来。

但是江府的丫鬟找到这儿来作甚?

老太太又犯病了?

这是素雪脑海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

可那丫鬟不像是老太太屋子里的,反而像是……二老爷屋子里的。

素雪目光更加郑重了些,快步上前去,回头示意妙梦立在后院口子处把风。

“可是父亲找我回去?”拉着丫鬟到无人的角落处。素雪才开口问。

那丫鬟神色有些急,喘着气点头道:“正是正是,二老爷在荣德堂等您,要您立刻回去!”

“这样急?”素雪敛了敛眸,又问,“可有说是为了什么事?”

丫鬟摇头:“二老爷没有说,是水仙来吩咐小的要尽快。马车已经等在医馆门口了,三秀若是还有事情未妥当,不如就把妙梦留下来顶一阵?”

丫鬟指向妙梦。

素雪回头朝医馆大堂瞧了一眼,这些天医馆是有些忙。但还不至于非得要她在这儿不可。

思索一阵,回头道:“不必,妙梦也一同回去吧。你先去让马夫把马车驶到后门口来。我不从医馆正门出去。”

丫鬟听罢使劲点头:“还是三秀考虑周到,小的立刻就去!”

素雪回头去让妙梦给张祥捎了个话,便从后门上马车回江府。

她下意识地猜想父亲是想要同她讲关于延迟进京赴任的事情。

马车停在东角门外,素雪踩着脚凳由妙梦扶着下来,刚穿过一道月洞门儿,便见水仙迎了上来。

水仙向素雪行了个礼,抬起头来向之前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立刻就知趣地低头退到一旁去。

妙梦却仍是紧紧扶着素雪的胳膊,丝毫没有退下的意思。

水仙看了妙梦两眼。略显为难地笑笑道:“二老爷一下衙便匆匆回了荣德堂,有要事要同三秀讲。”

看着水仙那若有所指的目光。素雪转头小声吩咐道:“你就在这儿候着,有事水仙会出来喊你。”

妙梦这才松开素雪。后退一步,却仍是忍不住说道:“秀,既然要去二老爷那儿,都不用回屋去换身衣裳吗?”

水仙再次笑了笑:“三秀何须要拘谨这些汹?二老爷已经候了多时了,三秀这就随小的过去吧。”

素雪朝水仙一笑,十分同意这句话。在其他人面前的时候,她还得时时留意,但面对二老爷,她就放松不少。

二老爷绝不会如同大太太二太太之属,揪着她半分的不得体就大做文章。

水仙领着素雪进了荣德堂门口,便朝里面福一礼,道:“二老爷,三秀来了。”

说罢低着头恭敬地退到外面去守着。

素雪复又上前两步,微蹲一下喊道:“父亲。”

二老爷负手而立,微仰起头望着荣德堂正中那块绿檀木镶边刻有“志存高远”的四字大匾额。

过了良久,才慢吞吞开了口:“真快啊,一晃就快要十六年了……”

他始终背对着素雪,仿佛在自说自话。

素雪看了看二老爷,又看了看那幅匾额,志存高远四字浑厚有力,左下角一排小字,写着“戊子年正月香林居士书”。

素雪曾听老太太讲过,父亲和祖父一样也喜欢写写画画,还有个香林居士这样的雅号。

而戊子年,不正是这宿主出生的那年吗?

素雪敛敛目,那一年,不仅仅是宿主出生,更是冯氏去世的一年……

再抬起头来,二老爷已经回过了身,素雪看清他眼中的沧然,不知为何,心底仿佛也跟着痛了一下。

那日在西山祖陵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那时的二老爷仿佛也是这样。

父母恩爱的孩子究竟有多么幸福。在前世她没法知晓,到了这个身体里,却悟出了些许端倪。虽然这幸福中带着些许苦涩。

她知道二老爷深爱冯氏,却不知究竟有多爱。她不止一次地想象着。如果冯氏当初没有难产而去,那么如今的江府会不会是另一种局面?

正想着,二老爷开了口:“看来我不讲,你又忘记了。”

素雪一愣。

二老爷叹了口气,道:“后日便是你娘亲冥诞,从今日起你都别再去医馆了,留在房中斋戒三日。”

难怪父亲会如此伤怀,原来是冯氏冥诞。

想到这儿素雪不由得暗暗惊讶。原来冯氏和大太太的生辰竟隔得这样近。

大太太昨儿就在捣腾着要准备隆重地办一办她的寿宴,搅得府里鸡飞狗跳的,但事实上大太太的生辰在下月初九,算起来还有十多天呢。

冯氏在后日,便是三月三十。

这样好记的日子,宿主竟是记不得,可见她对自己娘亲当真是没有半点儿感情。

素雪抿抿唇,看着二老爷的眼睛,郑重道:“父亲放心,女儿从此再也不会忘。既是娘亲冥诞。那理应斋戒十日,女儿一日也不会落下。”

二老爷微微一怔,满是愁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难得你能理解爹爹。便是再多的闲言碎语,爹爹也听得下去了。”

素雪眉头微蹙,闲言碎语?

莫非是……

想着她不禁一怔,难道说这便是父亲不肯立刻进京的原因所在?

素雪怔愣地看着二老爷,嘴唇抖了抖,却不知如何问起。

但二老爷的神情已经给了她答案。

水仙送她离开荣德堂的时候,素雪忍不住问道:“我方才同父亲讲了要斋戒十日,不知府里除了我和父亲,还有谁也要一同斋戒?”

水仙答道:“老太太从月中的时候便开始斋戒了。二太太说要同老太太一起,也只让厨房送清淡素食。”

素雪点点头。

老太太斋戒是她自己的事。和冯氏没有丝毫关系,二太太更是想跟在老太太身后献媚博好感。也与冯氏无关。

“那你可知道父亲要斋戒几日?”素雪又问。

“三秀怎么忘记了?二老爷每逢此时,都要斋戒两月的。”水仙苦笑着说。

素雪一惊,说实话她真没想到是两月这样久。但见水仙疑惑,又连忙笑了一下,道:“我只是再问问清楚,怕你不记得。”

水仙见素雪拿她说笑,忙道:“二老爷的事小的岂敢不记得?”

素雪见状立刻道:“记得便好,那你说说,上回大老爷来父亲这儿究竟说了什么,怎么父亲听完后就不肯立刻进京任职了?”

水仙一愣,没想到三秀竟会顺着话儿逼问她这件事。忽然觉得仿似进了三秀的圈套中。

大老爷和二老爷当时特意嘱咐了水仙那些事谁也不能讲,水仙本想含糊过去,但见三秀目光雪亮,直直逼视着她,她有些怯了。

“大老爷能和二老爷讲什么?无非就是一些家常话,怎会牵扯到二老爷进京任职的事呢?”说罢还连忙解释道,“何况二老爷不肯立刻进京任职就是为了要斋戒两月,是为冯姨娘的事,与大老爷没有干系的。”

水仙说罢微微低下头,似乎不想被瞧出脸色有异。

素雪看了水仙一阵,才继续往外走,口中道:“祖母为了这事十分恼怒,你最好还是别把父亲斋戒的事时常挂嘴边说。”

水仙有些惊异地抬眼看了素雪一眼,见素雪一脸认真,这才连忙应道:“是,小的明白。”

“不用再送了,回去吧。”素雪说罢,加快了步子。

她一边走一边思忖着水仙方才那些话里的深意。

大老爷定是来和父亲说了什么紧要的事,而且还是不便让人知晓的。

而父亲不早不晚地在大老爷走后就决定了不进京任职,这才刚巧让老太太误解了去。

ps:因为给爸爸做生日所以没时间,抱歉,发晚了……

第195章 最后一声

虽然这样一来似乎父亲的事与大房并没有太多关联,但即便是老太太最后知晓了真正缘由,也会认为是大太太折腾着大办寿宴让父亲记起了和大太太生辰相近的冯氏。

就目前来看,还不算是太坏的局面,即便老太太怨父亲忤逆了她的意思,但至少大太太那儿也讨不到半点儿好。

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月洞门儿口。

妙梦一瞧见素雪便快步上前来,看素雪思虑重重,也不敢问什么,只扶着她往回走。

走到门外,守在一旁的杜鹃立刻弯下腰恭敬喊了声:“三秀。”

素雪并未看她,只继续往里走。

“你抽空去给张大夫捎个信儿,接下来十日我都得在府里,医馆那边就要他多多担待着了。”素雪走进屋坐下,才说道。

妙梦去取来一件藕粉色通袖小袄子,扁扁嘴道:“秀您也莫要那样担忧了,那医馆到底是姓张,张大夫还能撒手不管了吗?”

素雪站起身来张开手臂让妙梦为她换衣裳,听到这句,不禁眉心一拧,道:“你这丫头片子,小嘴儿当真是越来越顺溜了q日冲撞了侯爷的事我还没教训你呢,这会儿又来劲了是不?”

妙梦没想到素雪会忽然变脸,两只手一僵,忙笑道:“那时候,小的不也是想帮秀您说话吗……”

“忙可不是你那样帮的,你呀,还是得多和千柔学学。”

素雪终于忍不住当面把妙梦和千柔拿到一起作比较了,但说完后又担心妙梦觉得受伤,便立刻停了嘴。

环顾一番屋里,忽又愣住。

千柔呢?

“刚讲了一个好。又给我出岔子……”素雪轻声说着,不禁有些生气,“不是吩咐了不让千柔出去的吗?她怎不在屋里?”

妙梦也张望起来。按理来说秀回来了千柔都会立刻迎上来的,如今却不见人影。

妙梦顿了一下。帮着解释道:“秀也莫急,指不定在小耳房那边。”

“那你赶紧去瞧瞧,把她喊回来,我这儿有事要说。”

古代人斋戒的规矩素雪还不太了解,要是触了什么禁忌,那可就露馅儿了,须得一一向千柔问清楚。

妙梦应声而去,可刚出了里屋。就发出一声惊呼。

那门口的水晶帘子仿佛受惊而摇摆起来,素雪全身不禁跟着一颤,意识到不妙,她也快步跟出去。

方才她和妙梦穿过外间径直走了进去,没瞧见这边的异样。

白瓷纹梅花觚碎在地上,里面还有几支残败的海棠,两片花瓣零落一旁,在青石地砖上映出点点殷红。

千柔跪坐在地上,一只手扶着大方桌脚,一只手紧紧掐住自己的脖子。

她全身在不停抽筋。嘴里却又在打干呕。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了?”妙梦被千柔吓住了,愣了好一阵,才伸手去扶她。

千柔吃力地抬起头来。惨白的脸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的泪珠和汗珠。

她微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声喑哑的怪声。

她仿似也被自己的嗓音给惊住了,瞪圆了双眼直直看向素雪,脸上满是惊恐和无助。

“千柔,你……你怎么?你的声音怎么?”妙梦吓哭了。

“把她扶起来!”少顷的怔愣后,素雪急忙吩咐,转身抓起桌上的茶壶,试了试水温,刚刚好。

“把她扶到这儿来坐下。”素雪指了指软凳。翻起桌上倒扣的茶杯来倒了满杯的水。

“她在发抖,你别硬拉。扶着她的腰!”素雪着实看不下去妙梦那生拉硬拽的样子了,索性自己上前扶住千柔。又望了望里屋,朝妙梦道,“你去取条湿巾帕来。”

千柔抖得实在太厉害,妙梦被吓得不轻,此刻已经完全没了主张,素雪只得先支开她去做别的事。

扶着千柔坐下来,端过茶杯小心翼翼给她喂水。

千柔刚喝到一半,忽然全身一阵抽搐,将水全都呕了出来。

“啊!”拿着巾帕出来的妙梦不禁再次惊呼一声。

素雪心底一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状况让她再顾不得别的,一手搂住腰一手捧住脸,将千柔的头抬起来。

千柔仿似已经神志不清了那般,双唇合不拢,呼吸困难,全身一直哆嗦着打摆子。

素雪再次抬高了她的脸,屏住气息认真看着她。

这才发现千柔不是寻常的抽搐,因为就连喉头都在痉挛。

这症状怎么像是……

素雪心中一阵不安,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地上,地上除了碎掉的花觚和零落的海棠,还有打翻的汤汁和瓷碗。

“妙梦,你先来扶着她!”素雪将颤抖不停的千柔交到妙梦手里,自己则快步过去蹲下来拾起地上的瓷碗。

瓷碗中还有残留的汤汁,素雪凑近轻轻嗅了嗅,不禁一怔,转身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千柔靠在妙梦怀里,半梦半醒那般地抽搐着,她的脸已经惨白无血色,唯有眼角的泪却止不住,大颗大颗地流出来。

她望着素雪,就那样望着,努力地睁圆了眼想开口说话,最终却仍旧只是发出一声声嘶哑的怪音。

“生半夏……谁让你喝这东西的!”素雪端着瓷碗的手在发抖。

因为她知道,这么一大碗生半夏喝下去,轻则味觉消失,无法言语,重则呼吸中枢麻痹致死。

千柔不是那样糊涂的人,也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喝生半夏,这一定是有人故意害她,一定是……

素雪只觉双手开始无力,望向千柔那凄迷无助的双眼,她脑中忽地隆隆作响。

“姜水,姜水……”素雪低声重复着,忽地看向妙梦。拔高音调喊道,“生姜水!快!去拿生姜水!越多越好,越多越好!”

妙梦哭着点头。匆匆跑了出去。

千柔仍是在抽搐,素雪搂着她的头。理了理她脸上凌乱的头发。

“没事的……会没事的。你别怕,我会救你,会救你的。”素雪颤了颤唇,强迫自己对千柔笑着。

但是她心里很清楚那样的分量意味着什么,且看着千柔此时的状况,想必喝下去已经有一段时辰,早已错过了最佳的拯救时机。

妙梦捧来了一大碗姜汁水,素雪扶正千柔的身体喂她喝。

千柔刚抿进一小口。立刻就痛苦地干呕起来,无力地将头侧到一边去。

素雪拽住她的手:“坚持一下,喝下去就好了,咬着牙也要喝下去!”

千柔却已经没了力气,半眯着双眼努力扭了扭头,素雪立刻扶着她的下颌将姜水喂进去。

千柔紧闭着眼,表情很痛苦,勉强喝下了大半碗,她就偏了偏头瘫倒在了妙梦的怀里。

素雪急了,放下碗上前掀起千柔的眼皮瞧了瞧。又伸出手指按住她的喉咙掂量一下,总算没再继续抽搐了,素雪这才稍稍宽了心。

妙梦扶着千柔到小床上去躺下。素雪为她盖被子的时候,千柔仿佛醒过来了一下,她伸手拉了拉素雪的袖摆。

素雪惊喜地回过头,千柔微睁开了眼,素雪看到她眼角滑下一滴泪水。

她吃力地张开嘴,半晌才硬生生挤出两个字:“小……姐……”

“嗯!我在这儿!”素雪激动地朝她喊着,“我就说你不会有事的!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虽然强忍着哽咽,但看着千柔那虚浮的目光时,素雪的眼眶还是禁不住湿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素雪就从未这样流过泪,往前挤出几滴泪来都只是为了应景。但这一回,千柔着实将她吓了一大跳。

千柔喊出那一声之后。又疲惫地闭上了双眼,素雪知道千柔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需要好好歇息。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刚刚那一声秀,竟是她听到千柔说出的最后两个字。

千柔昏睡过去之后,闻听这边出事的大老爷二老爷便赶过来了。

素雪只是静静立在千柔床边,让妙梦将盛有半夏残渣的瓷碗交到二老爷手里。

老太太被大太太气倒了,便没有过来,二太太听闻是素雪这边出了事,便乐呵着让秦妈妈过来瞧瞧状况。

倒是一直忙活着操办寿宴的大太太摇着步子过来了。

“这好端端的,折腾什么事儿呢?”大太太一进门就颇带责怨。

她生辰在即,自然不希望府里出这档子事。

之前以为是素雪,还高兴了一阵,来了一看只是个丫鬟,顿时就沉了脸。

她不满地翻了翻白眼儿,道:“哎,也是雪姐儿整日顾着玩外面跑,没工夫管教屋子里的丫鬟,这该碰不该碰都分不清,喝错了药怪得了谁?”

素雪瞥向大太太的方向,顿时目光一冷,大太太身后,还跟着江永骏和珍珠。

江永骏脸色一片平和,快速朝躺在小床上的千柔瞥了一眼,又自然而然地顺下目光去。

珍珠却是好奇地张望着,确定了千柔没有醒来,才又低下头去。

听到大太太说这样的话,二老爷眉头皱了皱,将手中的瓷碗递给一旁的水仙,朝素雪道:“你可有问问府里的丫鬟,之前谁来过你房间这边?”

“自然是问过了。”

素雪冷冷地盯着珍珠,放沉了嗓门儿道:“今儿一整天,就只有二弟刚收的那位通房丫鬟来过我的房间。”

素雪故意不提珍珠二字,言外之意便是说,这件事如果真是珍珠做的,那么你江永骏也脱不开干系,你们大房,都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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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不会放过

素雪这带刺的言语明显刺痛了大太太的耳朵,她扯出帕子掩嘴抽地一笑,道:“雪姐儿这话可着实令人费解,那珍珠好歹也曾经是你母亲房里的丫鬟,你这话的意思,是暗指你母亲眼皮子底下的人还会不本分了吗?”

素雪目光微沉,珍珠若是个本分的人,那就不会和二爷搅出这一出。

只是大太太这故意埋汰二太太的话素雪可不敢轻易接过来,只轻轻笑了笑,道:“大伯母想哪儿去了?素雪只是说二弟的通房丫鬟来过这儿,便想问问她,那时千柔在做什么,怎生得会这样想不开,端起生半夏来喝?”

说及最后一句之时,素雪沉了沉嗓子,斜睨向珍珠。

珍珠仿佛也感觉到了这无形的压力,心虚地埋了埋头不敢看素雪,可周遭气氛越发压抑,她到底是没能经受住。

她用力咬了一下唇,抬起头来辩解道:“当时小的的确过来了一趟!是……是二爷今早去老太太院子问安的时候见到屋里那束百合,胡妈妈说是三秀送去的,二爷便让小的给三秀送几支海棠过来!”

素雪脑海中浮现出那碎掉的纹梅瓶中的海棠。

那时已经插进纹梅瓶中了。

大太太闻言连声道:“瞧瞧,瞧瞧!咱们骏哥儿还不忘时时惦记着雪姐儿,雪姐儿却是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说着大太太索性将脸色一沉,冷声道:“再则说了,横竖不就一个丫鬟吗?这丫鬟有没有什么大碍倒是不要紧,若是惹得你们姐弟不和睦,那才是罪过大了!”

大太太又厌恶地瞥向躺在床上的千柔,蹙眉道:“瞧这丫鬟,一脸的苦命相!长此以往会损害到主子的运数的,等她醒来了就给些银钱打发走,也不知二婶子怎么就选了这样的人来伺候雪姐儿!”

即便是到这时候了,大太太仍是不忘记顺带着数落二太太几句。

说完转头看向素雪,又笑道:“雪姐儿你要是缺丫鬟了,只管朝大伯母开口!大伯母这儿秀气乖巧的丫鬟多得是!”

素雪浅笑看向大太太,眼底却藏着如冰的冷意。

“大伯母好意素雪心领了,只是这丫鬟,还是贴身的好用,素雪被千柔伺候习惯了,不想换。”

大太太脸色讪了讪,掩嘴轻咳一下,甩甩帕子道:“既然雪姐儿不肯领情,那权当大伯母方才多嘴了。寿宴那边还有许多事要准备,没别的事,就都散了吧。”

大太太一脸冷色,颇有当家主子的风范,一面说一面朝江永骏和珍珠使眼色,那两人立刻会意,走到大太太身后去欲要一同回去。

素雪目光一凝,道:“慢着。”

大太太刚走出几步,便听得这一声,不禁蹙起眉回过头,脸色也黑下来了。

教训素雪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却不料一回头却见素雪笑盈盈地上前来。

大太太一懵。

素雪走到大太太面前,看向江永骏,笑道:“二弟的心意,我哪会不知道?我方才心急千柔,才会言语不当,二弟可莫要往心里去。”

浅笑着自头上取下一支簪子,拉过珍珠的手,道:“这簪子上镶着双玉珠,寓意和美幸福,我便送与你,算是给二弟赔个不是了……”

说着忽地抓紧珍珠的手,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也争气些,早日给府里添丁……”

虽然这句是悄悄话,但这屋子并不算大,屋里人都清清楚楚地把这就话听了去。

珍珠本还十分紧张,不敢收素雪那簪子,可听到这句之后,顿时脸蛋一红,仓皇地抬眼看了江永骏一下,又羞臊地低下去。

江永骏紧绷着唇,脸色未变,装作没听见一般,移开目光。

大太太脸色白了白,略显不满地斜睨了珍珠一眼。

就凭珍珠这样的货色,想攀他们大房的高枝儿,门儿都没有!

可大太太嘴上却是没有讲什么,也和江永骏一样,装作没听见那句悄悄话。

素雪趁着珍珠羞赧,便将簪子塞到她手中。

珍珠也没再拒绝,低头含羞道了声:“多谢三秀。”

素雪细细瞧着珍珠,抿抿嘴一笑,道:“我还得多谢二弟送来的海棠呢,只是可惜了,那花觚翻倒在地打碎了,海棠也撒了一地……”

江永骏闻言脸色一僵,怔愣地看了素雪两眼,又慌忙移开目光去。

他素来敏锐,素雪那句话分明是若有所指。

看来,不仅仅是怀疑到他,而是认定是他了。

大太太见这气氛僵硬,笑笑道:“骏哥儿你要学会知恩,人家雪姐儿都送簪子给珍珠了,你就让珍珠多去取些海棠送过来。”

江永骏低头应了声是。

大太太笑着别了二老爷,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朝大老爷使了个眼色,大老爷便也跟着一同回去了。

等到大房人都走了,二老爷才轻轻叹口气,指了指那瓷碗,朝素雪道:“这是你母亲屋子里的白瓷碗。”

素雪不禁一怔,抬眼认真地看着二老爷,等他接着讲下去。

二老爷却是顿了顿,只道:“等这丫鬟醒过来了,你再问问吧。”

说罢拂了拂袖朝外走,水仙也向素雪蹲了蹲身子,小声道:“三秀,这瓷碗小的就取走了。”

素雪心底一阵寒意,二太太房里的瓷碗又如何?珍珠原本就是二太太房里的丫鬟啊!

父亲这意思,是不打算追究了?

这回害的是千柔,那下回不就到她头上来了吗?大房这样欺人太甚,父亲真的打算一再姑息吗?

素雪没有拉着水仙强行留下那作为证据的瓷碗,因为她知道,即使留下来,也是无用了。

老太太都被大太太气倒了,大老爷更是个妻管严,这府里还有谁制得住大太太?

素雪回头看了看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千柔,心中的怒气不禁直冲上脑门。

往前有那么多的危难关头,都有千柔的手支撑着她,可又一次,在千柔有难的时候,她没有在她身边……

素雪紧咬住唇,心中的恨意已经让她不知疼痛。

“素雪你放心,若真是骏哥儿那屋里人干的事,我不会轻饶。”

走到门口了,二老爷才忽然说出这句话来。

素雪脑中忽地一片空白,等她缓过神儿来的时候,二老爷已经走出了屋子。

屋里静静的,时不时传来妙梦轻轻的啜泣声。不知过了多久,素雪的鼻子也不由得一酸。

她无力地坐在千柔的床边,手指深深嵌入棉被里,泪水却一滴一滴打在手背上。

“小……秀?”妙梦本也在伤心,但见素雪眼泪仿似断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妙梦有些无措了。

在妙梦的记忆里,秀常常是哭声大,雨点小,更鲜少会流泪。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泪水湿了面颊,脸上却是坚毅清冷的表情。

千柔是临近夜里才醒来的。

一直守在旁边的素雪立刻喊来妙梦,让她端温水过来。

“什么也别说了,先喝点水,你先后服了大量的生半夏和姜水,身体定是吃不消的。”素雪柔声说着,将温水接过来捧给千柔。

千柔被扶着坐起来,睁眼看了看素雪,又看了看妙梦,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动人的笑。

接过茶碗来,张了张嘴想说一句多谢秀。

可谁知口中只发出几声:“呃……啊……”

千柔紧皱着眉,开始努力地想要发音,可到头来那些熟悉的话语,从她嘴里传出来的,却是一声声嘶哑的怪音。

她开始紧张起来,不可置信地掐住脖子,想强迫自己发声。

素雪心中一怔,难道说千柔……说不了话了?

妙梦也急了,上前拽着千柔的袖摆使劲摇起来:“怎么不能讲话了?怎么回事?这怎么回事啊?”

素雪愣愣地看着千柔,一时间,她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顿觉眼前一阵花白。

在努力了许多次以后,千柔终于意识到自己就算拿出吼破嗓门儿的劲儿都讲不出一句话来了。她全身一僵,茶碗从手中滑落下来,里面的温水倾倒出来,将桃红色的棉被湿了一大片。

千柔不敢相信地紧抱住自己的头,声嘶力竭般的喑哑声从她口中传出来。

妙梦无措地哭着,朝素雪道:“秀,秀,快救救她,救救千柔啊……”

素雪眼前出现了重影,她强忍着将眼中的泪水憋回去,紧抿住唇,轻轻道:“千柔,你别急,想张开口说,啊——”

千柔好歹冷静了一些,依着素雪的意思,张大了嘴发出一声长长地啊。

素雪看清她口腔中严重受损的舌面和咽喉。

千柔仿佛看懂了素雪的神情,无力地停止了发声,缓缓合上嘴,目光涣散地盯着前方。

她知道,她再也不能说话了。

素雪已经极力忍住,但还是不禁发出一声抽泣,她快速吸一下鼻子,伸手抱住千柔,愤恨道:“我不会放过他们的!你受的这些罪,我会一个不落地奉还给他们!”

千柔却仿似听不到这些,绝望地闭上眼,无声地啜泣着。

翌日一清早,素雪疲惫地坐在镜台前让妙梦为她梳妆。

昨夜她守在千柔床边说了许多话,许多宽慰的话。

她对千柔说,即使你没办法说话了,但也永远是我的贴身丫鬟,从今以后,谁也休想再动你一根寒毛。

她说,你之所以会这样,都是因为我,那些害你的人,想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会亲眼看到的。

她又笑着说,其实你本来话就少,倒也没什么差别的。

顿了顿,又说,即使你不说话,你一个眼神,我也能猜到你的心思,不信你试试?

躺在床上的千柔无力地望着上方,一双瞳仁仿似古井无波。

第197章 亲手报仇

屋外天气晴好,早春刚过,明媚的阳光透过榆树的枝叶缝儿洒下来,院里的青石地上仿佛落了一地的碎银,清风吹过,又好似漫天闪烁的繁星。

素雪刚跨出门来,便瞧见院中这幅场景,她驻足凝眸,望着那随风而动的榆树叶。

妙梦已经去问过了,府里数月来都没有采买过半夏,原有的半夏都是用白矾水炮制过的,专门送去给常年咳嗽的二太太做药用。

既然府里不可能有生半夏,那千柔喝下的那碗又作何解释?

素雪这边的事已经惊动了老太太,老太太听胡妈妈讲了来龙去脉之后,便遣人去把二太太喊了过去。

素雪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梳妆一番也要去老太太那儿一听究竟。

她倒想看看,再次因珍珠而无辜受累的二太太会作何反应。

她就不信这边动静这样大,大房那边的人还能一直藏头露尾下去?

老太太听闻素雪也要过去,便让胡妈妈过来迎。

“祖母可好些了?”素雪一边走,一边问胡妈妈。

胡妈妈点点头:“拿三秀开的方子去抓了药,已经好多了。”

顿了顿,又叹息道:“只是这府里日日不安宁,老太太如何能好?”

说话间,已经走过月洞门儿绕上游廊口,抬头看见三四个小丫鬟也走上廊子来,她们一人手上端着一只鎏金兽头盖罐,最前面的那个丫鬟手腕上还拎着几串金丝累凤垂珠链。

“那是做什么?”素雪低声问。

胡妈妈脸上显出不满,小声道:“还能是什么?给大太太寿宴做准备呢!”

素雪是从左边的廊子口上去的,那几个丫鬟从另一边走,也不知是不是走得太急才没有瞧见廊子口的素雪的缘故,她们都没有停下来朝这边行礼。

素雪在意的倒不是这个。而是她们手上那些富贵奢华的物什。

江家虽然在蓟州可谓是名动一方,但到底也算不得是勋贵之家。

大太太这样铺张阔气,是想和京里的达官贵族比脸吗?

那些盖罐华链。怕是宫里才有的用度了吧。

“三秀可能还不知道,就在前两日。大太太娘家的哥嫂不知为何,忽然和离了。也不知那方家媳妇怎生得那样好手段,竟活生生卷走了方家大半家产。方家少主一时无措,便又把目光投向了大太太这边儿。”

胡妈妈忽然顿住,眼中带着讥诮,接着道:“瞧那意思,恐怕是见到大太太和大秀这边有起色,才又忙不迭地过来巴结了。方家的人。还能有什么好嘴脸?”

胡妈妈言语中颇带怨怼,因着这回大太太着实把老太太气了一场,且大秀怀上了孩子,大太太和娘家的感情又好了,怎么看都是大太太走红运,把老太太的气场压制住了。

胡妈妈没什么好话,也在素雪意料之中。

素雪一面听着胡妈妈的念叨一面往前走,又轻声问道:“那胡妈妈可知道大太太要宴请哪些人?”

胡妈妈朝后面横了一眼,回头道:“大太太这回可长脸了!不仅大姑爷要来,就连邢夫人也高高兴兴地收了请柬。说了一大堆客气的话。”

连邢夫人都要来?

难怪大太太会这样兴师动众了。

本来,寿宴这样的事可以交给小辈去操办,一来给小辈表孝心的机会。二来也可以算作历练。

哪个长房正妻不是高枕无忧地喝喝茶,赏赏鱼?

可大太太呢?一个劲儿上蹿下跳,还不亦乐乎,连跑腿婆子的活儿都抢过来要亲自过问。

如此亲力亲为,可见对这寿宴是极其重视。

素雪敛敛眸,既然大太太这样在意,那就不妨让这个寿宴更加热闹一些……

权当她回敬给这位大伯母的一份厚礼了。

素雪和胡妈妈刚走进老太太院子,便听得里面传来隐隐哭声。

守在门外的秦妈妈见到素雪真的来了,不禁脸色一白。讪讪地拔高嗓门儿喊了声:“三秀。”

里面的哭声立刻就止住了。

胡妈妈朝一旁的翠香使了个眼色,翠香立刻上前行个礼。道:“老太太和二太太都在里面等着三秀呢,小的为三秀打帘子。”

素雪敛目一笑。低了低头走进去。

彼时杏儿正拿着巾帕伺候二太太擦脸。

二太太一听到素雪的脚步声近了,立刻皱眉伸手推了推杏儿的手,微微别过脸去,似乎十分不情愿被素雪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

素雪细步走近,分别朝老太太和二太太行了礼。

老太太虽然折腾着起来了,但脸上仍然带着倦色。头上的发髻只是简单盘了一下,并没有加饰珠簪,只带了个宝蓝色绣万字纹带福寿二字的抹额。

见到素雪,倒是笑了笑,抬抬手道:“雪姐儿来了,便也坐下吧。”

老太太身旁的秋葵立刻拿了个软垫子铺在老太太左边的楠木椅上。

素雪颔首上前坐下。

“雪姐儿啊……”

良久的静默后,二太太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虽然知道一开口就会暴露她沙哑的嗓音。

素雪平静地抬起眼眸来,看向二太太。

二太太脸色十分憔悴,当迎上素雪那清丽依然的脸庞时,她再次忍不住扯出丝绢掩嘴而泣,仿似受了极大的委屈那般。

“做什么呢?有话就好好讲,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老太太看不下去二太太这做派了,蹙眉低斥了一句。

本还想打一手同情牌的二太太愣了愣,只得强行把眼泪憋回去,缓了缓气儿,才开口道:“雪姐儿啊,你也是知道的,那珍珠跟了二爷之后。我就再没使唤过她,她去了你屋子,然后你屋子的丫鬟就出了事。这说来说去也和我没有半点儿干系的!”

素雪嘴角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冷笑。

口上却说:“母亲这是什么话?横竖不过一个丫鬟,即便就是母亲您出手发落了她。女儿也只会以为是自己屋里的丫鬟没规矩,绝不敢多言一句母亲的不是。”

说罢抬起眼来目光莹莹地望着二太太。

二太太听罢彻底愣住了。

是啊,她好歹是江家二太太,一个死丫鬟的事儿都能赖到她头上来,这算什么理儿?

“听听,听听!连雪姐儿都明白的道理,你却是糊涂!哭哭嚷嚷地,没个端庄样子!”老太太嫌弃地横了二太太一眼。

二太太连忙拭干眼泪。朝老太太道:“媳妇哪是?媳妇……媳妇只是觉得伤心,好端端地闭门在屋子里潜心修养礼佛,就是为了消除业障,怎生得这样安安分分都有飞来横祸?”

安安分分都有飞来横祸……

这句话,拿来说千柔的遭遇反而更贴切。

素雪敛下了眉,虽然看着二太太窘态百出并没有什么不愿,可是她心里很清楚,害千柔的,是珍珠,是江永骏。或者说,是大太太的指使。

素雪沉默了,二太太仍在喋喋不休。

“要说那什么半夏。媳妇哪懂得这些?媳妇常年咳嗽,母亲您也是知道的,那些药都是下人去抓来熬的。往前都是药房的小丁着手采买,现在小丁走了,府里新请来的药房伙计又手生,采买都交给下头的丫鬟婆子去做。母亲不是把账薄子交给赵姨娘在看吗?如今出了事,把赵姨娘喊过来一问,不就清楚了吗?”

老太太本来就不想听二太太念叨,已经烦躁得闭上了眼。岂料二太太居然还说这样的话来。

“听你这话意思,是眼瞅着我把账薄子交给赵姨娘。你心里不满了?”

老太太目光一紧,声音虽不大。威慑性却不小。

老太太素日里大多都是和颜悦色地笑着,可一旦摆起脸色来,别说是二太太,就连二老爷都得乖乖低头受训。

二太太低下头连说:“媳妇这不是就事论事吗?哪敢有那个意思?”

老太太这才脸色稍霁,但二太太已经不敢再开口念叨。

老太太只留意着二太太那话里关于赵姨娘和账薄子的事,素雪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小丁”身上。

她险些忘记了,还有个小丁……

珍珠和二太太矢口否认和千柔那碗生半夏有关联,老太太便也只得暂且作罢,只说等千柔恢复意识了,再好生问问。

其实素雪昨晚已经问过千柔,可千柔似乎受了太大刺激,问什么都面无表情。

素雪也没想要再追问千柔,以大房现在的权势,即便是千柔指认了珍珠,大太太也有法子把黑说成是白。

虽然二老爷向素雪承诺了一句如果真是珍珠做的,他不会轻饶。

但就算二老爷能发落得了珍珠,还能发落得到江永骏和大太太身上去?

这便是素雪不信张祥那套“天道何曾负善人”说辞的原因。

一次的忍让,还能说成是宽容,可三番四次的忍让,就不是美德,而是懦弱。

她本就不指望老太太和二老爷出面处置江永骏和珍珠,况且说到底千柔都只是个丫鬟,即便是处置,也不见得会很重。

千柔的仇,她要亲手去报。

素雪屋外的院子里依旧是阳光明媚,微风吹动着地上闪闪烁烁的碎银,珍珠穿着一双菊粉色的绣鞋踏过这碎银,走到素雪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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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留不得了

千柔其实早就醒过来了,只是强行闭着眼在小床上装睡。她不想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也不想面对素雪。

千柔算是个聪慧的丫鬟,深谙府宅里的规矩,知道自己为三秀做了些事,就迟早会被算计。

只是她没想到对方竟能那样放肆,硬冲进来拽着她的头发把那碗生半夏灌进了她嘴里。

“实话告诉你吧,这是大太太的意思。谁让你那么不守本分的?”珍珠阴沉地对她笑着,“大太太寿宴在即,不想弄出人命来,这回算是便宜你了!若是敢乱讲话,下回要取走的,就是你的小命儿了!”

珍珠本是来送海棠的,千柔虽然心中已有些预料,可不知为何,忽然冲进来两个面生的婆子,拽住她灌了药,又跟在珍珠身后离开了。

千柔不会告诉素雪,她不敢。

她知道那样之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大房权财两得,她只是一个丫鬟,即便是死了府里也不会追究,更何况只是哑了?

如果大房能从此消气,那她即便是哑了,也值得。

以秀现在的本事是斗不动大房的,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让秀树敌。

可即便已经这样卑微求全,大房仍是不肯放过她。

素雪和妙梦走后,她就睁开了眼望着上方发愣。

门忽地被推开,她惊愕地侧过头来,看清了珍珠的脸……

另一边,二太太被老太太训了一顿,闷声不语地回房去了,老太太说乏了,要歇息,素雪也起身作别。

“你等会儿去门房那边问问。珍珠前些日子可有出府过,再着人去城北郊李铁匠铺子背后那间老宅子打听打听,看看小丁可有搬走。”素雪一边往回走一边低声朝妙梦吩咐。

刚走到门口。却见杜鹃目光闪烁地看了她一眼,又快速低下头去。朝她行了个礼。

素雪狐疑地瞧了杜鹃一眼,又继续往里走。

一直以来杜鹃都没做出太多出格的事情来,素雪便也只把她当成摆设。

走进屋中,却听得耳房那边传来一阵低哑的啜泣声,素雪心中一阵不安,匆忙折过去。

打开门一看,顿时惊住了。

千柔从小床上翻了下来,打翻了旁边铜盆里的水。泼了一身。

地上湿漉漉地,一片狼藉,翻倒的铜盆,湿掉的棉被,还有几个纸团。

“这是怎么的?好好地你坐在地上干什么?”妙梦连忙上前去扶起千柔,把她身上的湿棉被扔到一旁去,又取来洁净的巾帕为她擦脸。

素雪却是微微蹙眉,凝神看着千柔。

千柔的神情好似有些不对劲……

正想着,千柔忽然嘤地一声尖叫起来,用力推开妙梦。扑到素雪的脚边,开始磕头。

“你……你做什么?”素雪终于也忍不住问道。

千柔一边磕头一边哭,虽然嘴里面发出的声音很奇怪。但从表情可以看出,那是撕心裂肺般的哭。

“行了你别跪了,起来!”素雪伸手去拉千柔,妙梦哭着上前拉她。

千柔满面泪水,却是一个劲地摇头。

素雪有些恼了,说什么一个眼神便能看懂千柔的心思,那都是骗人骗己,她真的不明白千柔这是怎么回事。

只得凝神看着千柔的眼睛,试图想明白她的意思。

千柔忽地低下头拾起地上的纸团。塞到素雪手里。

素雪抿了抿唇,似乎料想到了什么。拿着纸团的手不禁一僵。

千柔眼中的泪不停流出来,张开口发出喑哑的声音。

素雪这回明白了。她是想要她打开来看。

素雪没有打开来看,而是双目一凝,盯着千柔问:“刚刚是不是有人来过?”

千柔听罢一怔,目光快速闪了闪,又用力摇头。

“是谁来过?”素雪有些愠怒了。

大房简直是欺人太甚!

可千柔仍是摇头。

素雪将手中纸团一扔,怒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是谁害了你吗?”

千柔哭得有些缓不过气儿来,再次低头去拾起那纸团,颤抖着打开来给素雪看。

上面是三行凌乱的小字。

素雪看罢,脸上的怒意渐渐淡去,只余下伤痛。

千柔能识一些字,这一点素雪一早就知道。

那是并不太好看的几行字,大抵的意思就是,半夏是她自己误喝的,如今成了哑女就不能再伺候秀,求秀多赏她几个银子,让她离开江府。

“怎么可能……”素雪兀自苦笑起来。

“这是你写的?”素雪看着那张纸,放轻了声音,问道。

千柔哽咽两下,紧抿着唇用力点一下头。

“你终于,肯点头了……”素雪凝视着千柔的脸,声音几不可闻。

千柔强忍着啜泣,肩头却是止不住地抖动。

最后她用力吸了一下鼻子,高举着那张纸又开始朝素雪磕头。那感觉仿佛在说,求秀成全。

素雪挪着步子后退两下,目光渐渐带上冷意。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嗤声一笑,喃喃道:“你怎就这样糊涂?你以为这样他们就真的会放过你了吗?你一旦离开了江府,就等于是砧板上的鱼肉,他们再想收拾你,岂不容易得很?”

千柔仍是低着头哭泣,这一点,她已经料想过了。

素雪又苦笑一下,道:“她还向你说了什么,说只要你乖乖听话,他们就让这事儿揭过去了?从此与我和睦相处,互不算计?你以为他们真的会有那份善心?”

千柔仍是低头哭泣。

素雪走近她,轻轻拉她起来,扶住她的肩,道:“你是我身边的丫鬟,我将你视为心腹。我没说要认输,你也一样不能退缩。他们这回盯准了你,下回就是妙梦!再接下来,就是我了。”

听到最后一句,千柔才惶恐地睁圆了眼,抬起头来看向素雪。

素雪只是温和地望着她,眼中没有一丝丝失望和责怨。

“你可还记得那一回?我在山上昏迷了。我以为那次我会死的。但我睁开眼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素雪喃喃地说着。

“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她又重复道,“你一边哭一边喊我,看到我醒过来了,你便哭着笑了……”

素雪声音有些顿滞,心绪有些乱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问道:“你可明白?”

其实素雪想说的是,她本来不属于这个时代,却神乎其乎地来到了这江三秀的身体里。那时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千柔。

那时候千柔对她哭,对她喊。在她心里,千柔的地位是非同一般的。

她问她可明白,却知道她不可能真的明白。

千柔咬着唇,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渐渐恢复清明,她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妙梦,妙梦也一样泪眼婆娑地望着她。

她心里忽然温暖起来,前所未有地温暖。

其实在千柔心底,从未真正地把江府和三秀当成归宿,但这一刻,却仿佛寻到了一丝依靠。

片刻的寂静后,千柔再次嘤地一声捂住嘴哭起来。

素雪强忍着泪水,哽咽道:“傻丫头,你变成这样都是为了我,我怎会狠心让你走……”

妙梦也在一旁泣声道:“是啊,千柔,你就别要再吓我们了……”

千柔终于含泪点点头。

虽然千柔说不出话来,但素雪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安心。

即便这回素雪及时劝住了千柔,没让大房得逞,但是珍珠,是绝对留不得了。

素雪这边哭了一场便拉着千柔去擦脸,妙梦也抹了抹泪,收拾乱成一团的屋子。

而另一边,以为办成了事的珍珠回屋去给江永骏汇报。

珍珠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大串,说千柔多么多么软弱,她才说几句话就吓得全身发抖。

江永骏却是目光一沉,只问道:“你确定这回没被别人盯上?”

上回珍珠就疏忽了这一点,虽然那时候三秀出了府,府里来来往往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却不知怎地,竟让三秀一问就问出了那日只有珍珠去过。

珍珠听罢笑了笑,道:“二爷只管放心,这回奴婢是瞧准了时候进去的。这几日府里刚采买了许多花品,三秀离开之后,不多时便有外院婆子带着几个小丫鬟送几盘君子兰和冰灯玉露过去。等婆子走了,奴婢才进去的。”

这样一来,即便是三秀要追究,也还有那婆子丫鬟一起呢。

江永骏这才点了点头:“等千柔一走,就没有人帮着三姐姐出主意了……”

难怪,这些日子总觉得这个三姐姐仿似变了个人似的,原来是千柔那丫鬟开始在一旁使坏了。

但即使这样,江永骏仍然觉得心有余悸,又道:“以后咱们还是得时时小心,谨记上回的教训。”

珍珠眉角一跳,轻慢说道:“二爷您还不了解三秀吗?又蠢又傻,活脱脱一个白痴!一定是千柔那个喧人见不得我俩好,就在一旁出主意,三秀那个傻子又是个见风起浪的,才把咱们的事给老太太讲了!”

珍珠越说越气愤,三秀那个驴蛋懂个什么?上回去问小丁要野姜花的就是千柔,一定是千柔在从中作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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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拿钱打脸

珍珠还在愤懑不平,江永骏抬眼瞥见她那阴狠模样,不禁眉心一拧,低声道:“行了,千柔这边已经妥当了,你闲来无事便到母亲那边多帮帮忙,筹备寿宴千头万绪,你从旁打点杂也好。”

江永骏越看珍珠这张脸就越是难受,但又不便把心中的厌恶直说出来,便想着法子把珍珠打发去忙别的事。

珍珠却以为二爷安排她去大太太那边帮忙,是想着让她多给大太太留好印象。

如此看来二爷还蛮替她计长远的。

珍珠不禁在心里偷乐,蹲了蹲身子,放甜了嗓音道:“是,奴婢这就过去。”

珍珠方才还横眉瞪眼地骂千柔是喧人,才不过一嗅儿,立刻就变了脸。

江永骏强压着心中的嫌恶,点点头道:“嗯,去吧。”

珍珠低头退出两步,忽又停住,满是娇羞地掀起眼皮又看了江永骏一眼,想瞧瞧他是否眼中带着不舍。

却不料江永骏只目光沉沉地望着别处,似乎在沉思什么。

珍珠脸色一僵,悻悻然抿唇退下去了。

千柔被灌的那碗生半夏药力猛,她非但无法言语,连味觉都消失了。

千柔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但素雪一直都心中有数。

素雪也开了几副方子让妙梦去熬来给千柔喝,但三两日下来,依然疗效平平。

素雪这才真真切切地明白,有些伤害是不可逆的,口腔声带都严重受损,饶是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

千柔想瞒着,素雪也不直说出来。只悄悄叮嘱妙梦莫要多嘴。

冯氏冥诞这日,素雪早早地去给老太太问安。

老太太气色相较之前好了许多,却仍是不愿下床出房门。

这府里正被大太太折腾得乌烟瘴气。老太太这是想躲屋子里,眼不见心不烦。

素雪问过了安。老太太让她留下来陪着用了早点。

饭桌上老太太话语不多,但说出来的,句句都是埋怨着后辈不给她安心日子。

素雪知道,老太太这是心寒了。

大儿子是个耳根子软的,任由大太太搓圆捏扁。那倒也是罢了,心性儿摆在那儿,怨也无用。

可谁曾想寄望颇高的二儿子也违逆于她,进京任职的事一再拖沓……

素雪只是静静听着。不时宽慰两句。

而今日是冯氏冥诞之事,素雪也一直绝口不提。

出了老太太院子,素雪并未直接回房,而是径直去了荣德堂。

外面左右分别守着两个丫鬟,见到是素雪来,其中一个便进去通报了一声。

二老爷素来不拘汹,坦诚大方,今日荣德堂外却守了两个丫鬟,还弄得这样神秘。

素雪敛敛眸退到一旁静静等,看来她料得没错。

少顷。水仙便走出来了,本来还十分和气想请素雪立刻进去,可瞧见素雪身后还跟着妙梦和千柔两个丫鬟。水仙不禁唇角一僵。

经了上回的事,素雪越发战战兢兢,不敢再把千柔单独留下。

但水仙的为难素雪也能理解,便回头吩咐她俩留在外面。

水仙大为欣慰,领着素雪往里走,大堂中空空荡荡,水仙带着素雪进了两道小门,才见到了二老爷。

彼时二老爷一身素服,坐在木椅上直直盯着眼前那案桌上的一幅画卷。

水仙开口说了句:“三秀来了。”

二老爷仍是恍若未闻。

水仙弓一下身退下了。

素雪看着二老爷。他面容有些憔悴,仿似几日几夜都没睡好。

素雪又低了低头看向案桌上那幅画卷。那画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一幅普通的写意山水。但素雪细细一瞧,觉得那画中的山树似乎有些不一般。

那不像是蓟州这边的山树,反而更像是江浙一带的……

想必那是冯氏在世之时,二老爷在江南祖宅时所画。

素雪静静想着,眸光渐渐暗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二老爷才抖了抖衣裳起身来。

“可有去给祖母问安?她身体恢复得可好?”拒二老爷已经勉强着打起精神来,但嗓音仍是有些疲倦。

素雪回过神,答道:“刚从祖母院子过来,祖母恢复得很好……”

她没敢说老太太还为着赴任的事怨着他。

但二老爷也是心知肚明,他默了默,嘘声叹道:“素雪啊,也许有些事,你和祖母都不能理解,但是为父也是有苦衷的……”

“女儿知道,女儿能理解。”素雪立刻摆明立场。

二老爷脸色微微一顿,最后苦涩地笑了笑,道:“你也长大了,许多事为父不愿同你讲,但你也能明白了。你娘亲在世的时候,你祖母就不喜欢她,十分嫌弃,百般刁难……即便是去世了,也一样没有一句好言语……”

二老爷的声音有些顿滞。

“这些年,为父都是默不作声地祭祀你娘,她生前委屈,死后还是这样委屈……自古孝义两难全,我不能不孝,却又丢了与她的夫妻恩义……”

素雪鼻尖微微发酸,不禁轻声喊道:“父亲……”

二老爷眼中湿润,道:“斋戒之时都不宜出远门,且进京任职必定免不了官场酒肉,思来想去,便拿蓟州这边差事未了给推了推,太子那边儿倒是没有为难,但你祖母却是不肯同意。”

“但好在,还有素雪你能体谅为父。”说及这里,二老爷目光又柔和了些。

素雪含泪笑了笑,道:“女儿以前顽劣,时常让父亲为难,如今思来悔恨不已,父亲为了女儿为了娘也受了许多委屈,女儿不体谅,谁来体谅呢?”

二老爷双眼通红,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强忍着没流出来,看着素雪欣慰笑道:“雪姐儿懂事了,琴儿。我们的雪姐儿懂事了……”

看着二老爷这模样,素雪十分动容。只在心里想着,如果冯氏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素雪离开荣德堂的时候,外面已经暖意融融,和煦的阳光照得荣德堂外的那棵大枣树一片绿意,天上的云雀仿佛也感觉到这边的热闹,不时结伴从上方飞过。

大太太正忙着清点刚采买回来的几箱彩绸。

这次来贺寿的不乏有光鲜体面的宾客,大太太下定了决心。即使被说成铺张也要好生布置一番,让那些勋贵们都刮目相看。

寿宴的流程大太太都想好了,先有一段歌舞,歌舞结束时由江永骏和二秀推出一颗大寿桃来,接着是筵席,筵席完毕后便邀着众宾客去听堂会戏。

可江府没有现成的戏台子,大太太便做主在大房院子这边临时搭一个。

请来的戏子都是京里的名角儿,当然,大太太是把这事儿交给大秀去办的,侯爷夫人毕竟更有面儿。

眼瞅着戏台子刚搭好。府里又缺彩绸,大太太这边都已经把彩绸采买回来了,却还是要装模作样喊来赵姨娘问了问府里的账目。

赵姨娘知道。大太太这意思是想挪用府里的银钱置办寿宴。

可她刚接来账薄子,不敢擅作主张,且老太太本就不太乐意大太太办寿宴这事儿,赵姨娘更是不敢自作主张应下来,

大太太瞧着赵姨娘那一副寒酸的幸子气模样,不禁冷笑一声,喊来严妈妈,故意扬高了嗓门儿,道:“家兄不是分了三十家银器店到我头上吗?你去问问张总管。这些日子进账多少,挪七千两过来。不成问题吧?”

赵姨娘听得脸色一变,这大太太一开口就是七千两。真当那银子是水啊,随随便便就能流过来?

也是到了这时,赵姨娘才明白大太太找她过来问不是真的想要挪用府里的银钱,只是想借机羞辱她一番罢了。

严妈妈鼓圆了腔调高声道:“就大太太您节俭,七千两算什么,就算三两万,那边也是挪得出的!”

大太太听完脸色一僵,回头朝严妈妈使了使眼色。

方家铺子被嫂嫂那个贱女人瓜分了一大半,本就大伤元气,长兄只分给她了三十家银器铺子,三万两这样的数目倒也不是给不出,但她却不忍心这样大手大脚。

赵姨娘听到三万两,脸色白了又白。

大太太又炫耀了几句,才打发赵姨娘回去了。

赵姨娘一面往回走一面拍了拍心口,早听说方家财大气粗,本以为如今败落了些,就会收敛了,没承想还是这样阔气。

大太太自以为拿银钱狠狠甩了赵姨娘几巴掌,正得意着,却不料翡翠匆匆跑过来,朝她道:“大太太,大秀她……”

“大秀?”大太太一愣,不禁坐直了身子,“大秀她怎么?”

大秀好端端地在京里养胎,能怎么?

翡翠话还没讲完,那边门房老李也匆匆进来报:“大太太,大秀来府上了!”

大太太听罢欢喜得站起身来,挥着帕子连说:“那还愣着作甚?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出去迎接大秀和侯爷啊!”

虽然门房和翡翠都没有说侯爷也跟着来了,但大太太就这么默认了。

她以为是大秀要提前过来为她祝寿,这可把她给高兴得,由严妈妈扶着乐颠乐颠地往外走。

可谁料刚走出几步,大秀就已经到了院子口儿。她披着深绿色大羽氅,由鹊鹞扶着,步子很急。

大太太正想开口叫大秀慢些走,仔细脚下滑,可她话还未讲出,大秀就呜地一声哭出声来,一面哭一面朝她喊道:“母亲……”

大太太愣了神,大秀这哭,似乎是伤心的哭。

一旁的鹊鹞也哭红了眼,扶着大秀到大太太跟前来。

大太太懵了,抬眼扫了扫后面,连个多余的仆从都没见跟着一起来,更别说是郑亭暄了。

第200章 吓得够呛

“菱姐儿,你别哭,仔细伤身啊……快给娘讲讲,是怎么了?侯爷呢?怎么没有一起过来?”大太太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便拉着大秀轻言细语地问。

大秀哭得更厉害了,恨声道:“母亲别再提他了!我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再回去了!”

大太太愣了一下,忽地又沉下脸,气恼吼道:“混账!你这是讲的什么话!”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大秀忽然一句不打算再回去了,这可着实把大太太吓得够呛。

对方可是侯爷啊,大房以后都得靠着他呢|何况大秀都已经有了身孕,这样的小性子可使不得。

大秀被大太太吼了一句,顿时更加委屈。

看大秀哭得伤心,大太太也有些无措了,且周围站了许多的丫鬟下人,瞧去了毕竟不好。

便上前轻拍着大秀肩头,一面安抚着她往里走,一面朝一旁的严妈妈使了个眼色。

严妈妈立刻遣散了丫鬟仆从,接过鹊鹞手里的行李,也跟着往里走去。

进了屋里坐下来,大秀的眼泪越发止不住,接过翡翠来的茶水,刚举到嘴边,又放下继续哭。

大太太心急如焚,恨铁不成钢般地瞪着大秀,又抬眼看向鹊鹞。

“你来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太太的耐性快用光了,脸上显出不悦。

鹊鹞看了看大秀,又抿了抿唇,才道:“是……是侯爷他……”

大太太目光一紧,站起身来道:“侯爷?侯爷怎么了?”

“他还能怎么?”大秀失控一般地吼道,“他平日里拈花惹草也就算了,如今我有了身孕。他怎么还不消停?”

大太太听完一懵,少顷,却是拉着大秀的手。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出了多大的事儿呢,原来是这般!”

大秀见大太太说的这样轻松。更加不依地扭过头去哭起来。

大太太依然是笑了笑,揭起桌上的茶杯缓缓倒一杯水:“你呀,出嫁这么多年了,还是个姑娘家的心性儿!你去看看,哪个男人不花心?况且人家是侯爷呢n况你不是也说了吗,你怀着孕呢。”

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大秀的泄一眼。

大秀抹了抹泪,道:“女儿自然明白您的意思,可他不都有一屋子的姨娘了吗?那些姨娘好歹也是闺秀出身。虽然侯爷给了她们胆子敢在我的前面怀上孩子,但见了面对我仍是毕恭毕敬的。”

大太太连忙拉着大秀的手说:“这不就对了吗?你想得通这一点不就成了吗?”

大秀将手一抽,怒道:“我想不通!我就是想不通!那不过是一个低贱的舞姬,她凭什么?凭什么?不就仗着自己有一副好皮囊吗?整日穿得衣不蔽体,在侯爷面前绕来绕去,抛不完的媚眼儿!说到底,不就是个喧人,狐媚妖精!”

大秀眼中闪着狠毒的光,说到激动处,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大太太一头雾水。只得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鹊鹞。

鹊鹞见大秀都已经说开了,也不再避讳,上前道:“大太太。您也别怪少奶奶委屈,连小的都为少奶奶委屈……也不知道侯爷怎么想的,居然把一个舞姬收为姨娘,其实做姨娘倒也罢了,不过是个低贱的小妾。可谁知道还没过几日呢,侯爷居然又要把她抬为为贵妾了!”

大太太也愣了神,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禁紧紧拽紧了手中的帕子。

“那舞姬出身低微,不知礼数。在侯爷面前搔首弄姿。见到少奶奶居然敢不行礼,还出言奚落!”鹊鹞继续说。

大太太一听大怒。拍桌道:“好个没规矩的!你怎么不跟侯爷讲,看侯爷听了这些会怎么想?”

大太太想着。侯爷就算再花心,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就好比大老爷,虽然娶了两房姨娘,可是肖姨娘和陈姨娘在她面前没有不恭敬的,谁敢撂蹶子,大老爷第一个发火。

岂料大秀哭得更伤心了,道:“他能怎么想?他当然是护着那个狐媚妖精了!”

大太太一惊,目光开始忽闪。

侯爷居然会护着那个舞姬?如此下去,媛菱在侯府的地位堪忧啊……

“那个喧人,她以为她是谁?一个低贱货色,还敢打我玉佩的主意_!我自然不会如她的意,她居然还嘲讽起我来了!指着我的鼻子说,说我霸占着正妻的位,却是个丫鬟的命,还说我命格小,没资格带着这块玉!母亲您说说,我怎么能忍?怎么能忍?”

大太太听了这话,也怒火中烧。紧揪着帕子来回踱两步,忽然又抓住大秀的手,问道:“你当真这样跟侯爷讲的,侯爷他也无动于衷吗?”

“还指望他呢!”大秀面部扭曲,声音尖利地喊起来,“我同他讲了,他非但不处置那个狐媚妖精,反而还说我幸子气,没有容人之量。还说那不就是一块玉吗,既然她喜欢,就给她戴上几天又如何?母亲,您说他都这样讲了,我还能如何?”

大太太一愣:问道:“你……你不会真的就把玉给她了吧?”

大秀眼中满是怨毒,恨声道:“给她就是,那劳什子,我还不媳呢!”

大太太拊掌惋惜道:“哎哟,我说菱姐儿啊!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那块玉的寓意摆在那儿,是你和侯爷的情人佩,岂能白白便宜了别人?”

大秀听到这儿,挥了挥手道:“哪是什么情人佩?都是他瞎糊弄的,蒙江素雪那个蠢丫头呢!”

大太太愣住,原来那是蒙人的。

别说将素雪那个蠢丫头被蒙住了,连她都被蒙住了。

但大太太又不想让大秀瞧出自己蠢笨,又干干笑道:“我当然知道那是蒙人的,但是情人佩这话都说出去了。你再把它送给别人,总归不太好,京里好些闺秀可都知道的呢?你现在忽然没有了玉。被人问起来是给了一个小妾,可不闹笑话?”

大秀抹了抹眼泪。略显无力地垂了垂眸,道:“哪还有什么玉啊?都被她给摔碎了……”

“摔……摔碎了?”大太太大惊。

鹊鹞见状连忙解释道:“所以说她别有心机呢!玉到了她手上,不过一日就摔碎了。少奶奶当时去瞧了,都碎成粉末儿了,要真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又怎会摔成那样,她定是故意的!”

大太太顿了一下,忽然喜道:“那这是好机会。好机会呀菱姐儿!你赶紧逮住这个错处,好好惩戒她一番!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大太太说的激动,大秀却又开始低头抹泪了。

“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可是我才说了两句,侯爷就来了,那狐媚妖尽方才还同我横,忽然就变了脸,到侯爷面前哭哭啼啼,说我……说我给她小鞋穿,容不得她……”

大秀说着说着。声音又哽咽了,大太太即使不往下听,也能猜想得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了。

这样一来,还真是棘手了。男人的心思不在你这儿。饶是再有理,最后都会变成无理。

但是大秀这样负气而走的做法大太太却是不赞同的,因为她之前已经做过,非但见效不大,反而还把自己逼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连对她言听计从的大老爷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侯爷了。

大太太深知大秀这样做是下下策,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破这个困局。

要说侯爷的心性儿,那就一个字,野。

一匹野马。自然不会安安分分的守着端庄的正妻,而大秀的头脑也不怎么灵光。会让那个舞姬钻了空子去,大太太倒也不是很意外。

可想又着。她的寿辰就快到了,媛菱和侯爷在这个时候闹僵,岂不是要她下不了台?

便沉下心来,劝道:“菱姐儿啊,你有了心酸事,想到娘家来说一说这是可以的,但这绝不是长远之计。你歇过这一日,就得赶紧回去。回去以后,该低头的低头,该认错的认错。那是你相公,又是侯爷,你跟他过不去,不就是跟自己下半辈子过不去?”

大太太难得能有如此冷静理智的时候,严妈妈也在一旁支招道:“大秀,正是这个理儿啊。既然侯爷要抬她为贵妾,你便如了他的意,还能落一个宽厚贤淑的名儿。侯爷是朝三暮四惯了的,那狐媚子也未必有多久的舒坦日子过,等侯爷厌倦了她,置之不理另寻新欢,到时候她还不是任由您这个正妻捏圆搓扁?”

鹊鹞一听,也跟着点头,道:“是啊,是啊,少奶奶!就算要走人,也该是她走,怎么换成您呢?”

大太太敛了敛眉,正色道:“瞧瞧,连个丫鬟都懂的道理,你却是不懂!”

大太太这话里面已经带上了些许责备。

大秀听了方才的话,也觉得是那个道理,还挂着泪水的脸上显出了些许愧疚。

是呢,她这样一走,不就等于认输了吗?不就等于投降了吗?

她忍辱这样久,好不容易有了身孕,怎能这样便宜了那个贱人?

大太太见大秀若有所思,又放缓了语气:“我这也不是在怪你,你受了委屈,回来跟我说一说,没有什么错的。”

说着,三鹊鹞手里的巾帕,坐下来为大秀擦脸,轻声安慰道:“行了行了,权当你回来省亲,歇上一晚,明儿就回去吧。”

大秀沉默一阵,最后闭上眼点了点头。

第201章 捉襟见肘

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儿话,大太太忽然目光忽闪,道:“既然都回来了,也去你祖母那儿问个安吧。”

大秀本就是带着怨气回来的,一听到要去给老太太问安,顿时又不悦了:“祖母不是身体不好吗?还是别叨扰她歇息了。等用过晚饭之后再去昏省吧。”

大太太知道,大秀这不是怕叨扰老太太歇息,而是压根儿不愿意去。

想着老太太这些年如何对待他们大房,换做是大太太,也是不愿意去搭理的。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就好比这次他要办寿宴,老太太虽然很不情愿,但还不是一声不吭?

大太太之所以在这时候让大秀过去,就是想让大秀好生瞧瞧老太太现在的模样,才教大秀明白侯爷这个靠山是多么重要。

只要她顺顺利利生下蓄爷,巩固在侯府的地位,她们就能够压制住老太太,把当年的恶气全部都出一出!

可大秀却没明白大太太的良苦用心,晚饭后装模作样地去了老太太那儿一趟,被门外的胡妈妈告知老太太已经歇下了,大秀也没多说别的,留了句问安的话就折身回去了。

翌日,大老爷和大太太送大秀上了马车,临走时大太太还拉着鹊鹞特意嘱咐了几句。

“你们少奶奶性子急,你就从旁多提醒提醒,无论生什么事都得冷静对待,千万不能再有这种负气出走的事情发生了!”

听着这半带劝慰半带警告的话,鹊鹞只是抿唇点了头。

送走了大秀,大太太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到屋子里坐下来,疲惫地撑着额头闭上眼。

严妈妈上前递上一杯茶水,大太太接过来。喝了一口,叹息道:“总算把这个忻奶奶给送回去了,我真是把这一辈子积攒下来的轻言软语都一道儿说尽了!盼就盼她能不辜负我的良苦用心。别再给我整出这些幺蛾子了!”

严妈妈在一旁笑道:“大秀是您亲生的,和你一样聪慧着!怎么会不明白?”

大太太却是哼笑一声。道:“能明白便好!要是下次再像个小媳妇一样哭哭啼啼地回来,我可没这么多好话跟他讲了,直接拿棍子棒子招呼她出去!看她还敢不敢!”

大太太总算是明白当初方家老爷和方家夫人为何会那样着急了,越是着急赶她出门,就越是为她焦虑,为她计长远。

她当初没弄明白,还险些怨上了自己的亲爹亲娘和亲兄长。

不过现在好了,那个野嫂子走了。她和母家自然就没有嫌隙了。

他们大房以后的路会越走越顺畅,越是这时候,就越要咬紧牙关,绝不能在这紧要关头出任何岔子。

刚从外面回府来的妙梦瞧见了大秀远去的马车,回了屋子,便将这件事告诉了素雪。

“秀,他们是不是又有别的动作?要不……小的到大房那边去走动走动?”妙梦手里捧着一小包药,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对素雪讲。

素雪淡淡笑了笑:“不管她还能有什么动作?这盘棋,已经给她布好了……”

言罢收回目光。盯着妙梦手里的那包药,问:“分量可足?”

妙梦把药包放在案桌上,打开来给素雪过目。

“整整五块。都是上好的,药效一定强。”

素雪的目光冷冷的落在那五块半夏上,又道:“他当真没有多问什么?”

妙梦笃定摇头:“小的让那个小丫鬟去说是珍珠要的,小丁半句话都没说,就给了五块,而且一个铜板也没要。”

素雪不禁鄙夷的冷哼一声:“当真是猫儿,闻着腥味儿去的。”

珍珠和小尔然还是藕断丝连,就连上回把千柔毒哑的生半夏,也是走了小丁的路子……

在府里攀上了高枝儿。外头还留了个备胎。

这小日子,倒是快活得紧!

凝神望着那五块生半夏。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千柔那时的目光,绝望。凄迷……

素雪的眉心渐渐拧起来,每想一次就会难受得呼吸困难。

刚掌了灯,老太太就让翠香来请她过去。

素雪不愿在这时候因冯氏冥诞的事再生事端,因此并未声张她也跟着二老爷一同斋戒的事。

翠香过来请,素雪也没有立刻回绝,只问道:“祖母这两日气色可好些了?“

翠香低头应道:“每日都按时服药,老太太已经好多了。可心里却念叨着三秀,因此传了饭让小的请三秀过去。“

素雪走到翠香面前,又道:“祖母前些日子动了肝火,如今虽然好转了,但也要留意饮食,你照料在祖母身边,更加不可大意。”

翠香一听,连忙道:“小的自然会事事留意!老太太喝了药,胃口本也不好,胡妈妈只让厨房备了些清淡爽口的菜品。”

听到这儿,素雪才微微点头,唤妙梦去取了件轻薄的小氅来,由翠香领着往老太太院子走去。

当真是清淡的素食,老太太喝了几口小米粥,胡妈妈又递上一块儿吉祥如意卷,可老太太只吃了一口,便放了筷。

素雪也紧随其后地停了筷,小丫鬟捧着茶水来漱了口,又递上巾帕擦嘴。

老太太自始至终寡言少语,似乎在思虑什么。

直到素雪送她回了屋,接过白牛角梳为她梳头,老太太才拉着她的手在身边的座榻上坐下来。

“好在雪姐儿现在是越来越懂事了,算是老太婆子我最最欣慰的事。”

老太太轻抚摸素雪的手,突然间说出这句话来。

“祖母说的是哪里的话?府里大爷二爷都孝顺懂事,几个姐妹也喜欢和祖母亲近,祖母欣慰的事可多了去,何止这一样?”素雪轻轻笑着,瞧向老太太的目光却带了一丝探寻。

如果说老太太忽然叫她过来是一时兴起。那么冷不恫出这句话,可就是别有深意了。

果然,不待素雪细思。老太太又拍了拍她的手背,温言道:“你若是得空。也去探望探望你母亲……”

二太太?

素雪眸光一暗。

嘴上却说:“素雪心疼祖母,也一样地心疼母亲,只是母亲似乎只想闭门静养,素雪曾去过几回,想问问安,却被拒之门外……”

老太太一听,,目光顿了顿。又帮着解释道:“那是淑宁她害怕把病气染给你们这些小辈儿,哪里是不想让你进去呢?”

说罢又叹叹气,道:“最近这府里的状况你也是看在眼里的,方莲她得了势就目中无人,偏生得你那父亲又是个没主张的,听不得几句话就中了人家的套!”

老太太一时说得激动,唇角都跟着颤抖。

言罢又看向素雪,语重心长道:“你那父亲倔起来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有些话呢,我这个当母亲的不便同他说。你们小辈儿也不便同他说,所以啊,还得让你母亲去劝劝他。指不定,还能听进几句。”

看着老太太认真的模样,素雪眉眼微微舒展开来。

原来是为着这样的目的……

让她出面去向二太太示好,顺便请二太太劝一劝父亲?

老太太这如意算盘打得也忒响亮了。

一面是野心勃勃,想要掌控江家大权的大太太,一面是连连走霉运,烂泥扶不上墙的二太太。

要说,在老太太心底里,这两个媳妇儿都不是最佳的掌家人选。

虽然看尽了老太太在这大房二房之间来回观望。左顾右盼,捉襟见肘的落魄样子。但素雪心里却提不起一丁点儿的同情。

有句话,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若是老太太当年没有对冯氏百般刁难,今日的江家又岂会是这副局面?

算来算去,最终却把自己逼入了一条死路……

但这还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即使到了此刻,老太太仍是没有觉悟,不知自己究竟糊涂在哪里。

不过老太太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素雪也不便再推诿,笑着应了下来。

老太太拉着素雪的手更紧了紧,一个劲儿地夸素雪乖巧懂事,最得她心。

翌日清晨一早,杏儿服侍着二太太起床穿衣,就听见门外传来素雪的声音,还不待杏儿多想,二太太又再次卧倒在了床榻上。

“母亲,素雪来给您请安了。”素雪在门外沉声开口,抬眼瞧见杏儿小心翼翼的从房里出来。

“二太太还没有起身,这几天也不知怎么的,越发没有精神。”杏儿回头望望合拢的房门,轻声的跟素雪解释着。

“门外的人是素雪吗?”二太太听着杏儿跟素雪的解释,才沉声在房中开口。

“母亲。”素雪循着声,推开了眼前的房门,看着在依然在床铺上的二太太,虽然已精致打扮过,但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原本以为她也不过是推托病痛,现在看来,还真是忧思过度。

素雪走到了床榻前蹲身福了一礼。

二太太目光上下扫了一番,又扯出笑容来,示意她到床边坐下。

“母亲这些日烦忧思虑,且休息不好,才会如此的体虚。素雪写了两个温和调养的方子,母亲不如按方子抓药来试一试?”

素雪一边说一边转头示意身后的妙梦,妙梦便从袖中取出两张笺纸,递给杏儿。

“这方子清补,老太太都在用呢。”妙梦递出了方子,还不忘补充一句。

那话里的意思便是,老太太用过都说好,你二太太用了没效果,或是出了状况,可怪不得这药方子。

二太太看着那两张笺纸,眼波微转。

第202章 就是觊觎

正如素雪所说的一般,她这些天的确是没有休息好,珍珠的事还不没有消停下去,虽然老太太并没有多说什么,却已经是将这件事记在了她的身上。

只是,素雪的出现倒是让她十分意外。不知这样专程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少顷,拿着方子下去的杏儿端着备好药剂进屋来,看着眼前母女情深的两人,不禁暗自欣慰,都说三秀如今是恭顺孝敬多了,如此看来,倒是一点都没错。

这么早过来问安,又送来清补的方子,这可是就连二太太亲生的两位秀都没有的心思。

“母亲,这汤药温补祛风,您啊,将着一碗喝下,再好好休息下,这些病痛就都会随风而去的。”素雪从杏儿的手中接过药碗,轻轻地吹着用汤匙盛起的药汁,看着杏儿将二太太已经扶起,才将汤匙送到二太太的嘴边。

二太太也不言语,只是定定地望着眼前那白皙的手舀起药一口一口地喂过来。

少顷,一碗汤药就被二太太喝完了,口齿间仿佛还残留着点点的药香。杏儿忙不迭的三手巾,细心擦拭着二太太的嘴角。

“母亲要想快些精神起来,可不能这样闷在屋子里。听说园中的花开了,不如午饭后女儿带着母亲去园中走走?”素雪轻声说,微微凝眸瞧着二太太的神色。

二太太目光微闪,短暂的沉默后,却是笑着点了头,拉起了素雪的手,动容道:“哎,还是闺女儿好,瞧瞧那弘哥儿。一心埋头读圣贤书,却把我这个亲娘给读到脑后去了,这么些天。也就悦姐儿和萱姐儿来看看我,但她们俩不懂歧黄之术。看着我也只能干着急,还是雪姐儿知晓门道,能给我出出主意!”

素雪抿唇笑着点头:“那就说定了,午饭后女儿就到房外候着母亲。”

二太太顿了一下,又挤出笑来拍了拍素雪的手背:“怎还这样着急,怕母亲说话不算数了吗?”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素雪才起身来,转身吩咐了杏儿几句。从房里退了出去。

素雪回到房间时,千柔正忙着修剪花枝,素雪默默望着千柔的背影,目光渐渐变得坚毅。

二太太用完午膳后又喝了一碗汤药,歇过午觉起来的时候,的确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头也没那么沉了,就连为她梳头的杏儿都说她气色红润了不少。

二太太不禁欢喜,心中对素雪也少了几分戒备。

而素雪倒也准时,早早地候在了屋外。

二太太梳理完毕。由杏儿扶着走出去,看清素雪身后的千柔,二太太的目光又敛了敛。

但也没有立刻讲什么。只笑盈盈地同素雪一起往后院的园子走去。

园里的桃树枝上结了一个个嫩红色的花苞,偶有一两朵俏皮的,已经绽开了花瓣。入目点点嫣红,在暖阳下格外迷人眼。

二太太走了几步,又故作不经意地望向了素雪身后的千柔。

“雪姐儿这么懂事听话,身边怎么能够没有个懂事的丫鬟使唤呢?千柔连自己都能喝错药,这样糊涂的丫鬟,怎能伺候得好主子?不如,让秦妈妈帮你挑个伶俐懂事的丫鬟?”

刚走过那一小片儿桃花林。二太太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她心里早就容不得千柔了。

千柔这丫鬟,别看平日里寡言少语。城府深得很,上回还敢躲在她门外偷听。若不是江素雪出面解围,她一定不会给好果子吃。

不过如今看来千柔也是遭到报应了,都说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这回一脚踩滑,跟头也摔大了。

二太太在心里啐了一口,暗骂活该。虽然珍珠那个喧人也不是个好东西,但也未尝不是替她办了件好事。

素雪循着二太太的目光回头望了千柔一眼。

千柔仍是弓着身低着头,双手贴在大腿上,模样甚是恭敬本分,仿佛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

可素雪却看清她指尖微微发白。

“母亲啊,您就该好生放宽心,逛逛院子,看看花草,怎么转眼又替素雪操心上了?”

素雪扶着二太太的手娇俏地说着,她自然不会应承下来,也料定了眼下的二太太还动不了她身边的人。

“二太太这不也是心疼三秀么?担心千柔不能够好好的照顾您啊。”秦妈妈听着二太太的话,立即,会意过来,见素雪风轻云淡的带过,便在一旁开口附和。

素雪冷冷盯了秦妈妈一眼,又转身拉了一下千柔的手,展颜笑道:“母亲的苦心,女儿自然明白,但我就是舍不得这个丫鬟。千柔服侍在我身边也那样久了,更了解我想要什么,换个丫鬟还不知道要调教多久呢!女儿最怕费心思了,还是别换了。”

也只有拉住了千柔的手,才知道她整个人仿似都僵住了。

素雪不禁深深地看了千柔一眼。

千柔听到素雪的话,才松了一口气,抬眼瞧了素雪一眼,又快速低下头去。

“那便随你吧!只要雪姐儿你高兴便好。”

二太太瞧出素雪不会松口,便讪讪地回了句,又转过头继续往前走,目光却僵了一下。

素雪循着二太太的视线望去,瞧见园子另一侧,江永骏和珍珠两人正朝他们走来。

素雪目光一沉,余光瞥见身侧的千柔,见她低垂着眉眼,双唇紧闭着,仿似很紧张。

江永骏和珍珠也瞧见了她们,便径直过来见礼,珍珠瞧见千柔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江永骏倒是一脸平静,向二太太和素雪一一见礼。

珍珠瞥了千柔几眼,又将目光移开,心底却有些发憷,心想明明都已经警告过千柔了,千柔怎么还跟在江素雪身后?仿似还毫无忌惮了一般。

珍珠盯向千柔的异样目光素雪都一一看在眼里。

和江永骏互相见了礼,笑道:“看来二弟果真对珍珠是真情意,这不,才刚收进了房里,就这样寸步不离了。”

江永骏一惯平静的脸上终于生出了些许慌乱,偏头略带嫌弃地瞥了珍珠一眼。

珍珠也察觉江永骏的不悦,连忙解释道:“三秀可别取笑小的了!是二爷看着大太太这些日子操办寿宴之事,十分劳累,小的想着,园子里的桃花开了,便来摘几朵给大太太泡茶喝。”

“你那点儿姑娘家的心思还瞒得过我?想拉着二爷来逛园子,就直说便是,横竖二爷现在也只有你这么一个通房丫鬟,又没人敢笑话。”二太太也哼笑着在一旁朝珍珠发难。

这二太太本是珍珠的旧主,珍珠攀上二爷本就有些背叛二太太的意味在里头,如今两人面对面碰上了,如何不尴尬?

而且这二太太偏生还一语中的,戳穿了她的心思!珍珠臊得脸都红到了耳根子。

素雪见时机差不多,便上前一步亲切地拉了拉珍珠的袖口,笑道:“母亲都这样说了,你倒是赶紧认了罢!”

说着又瞧向江永骏,打趣道:“二弟可别闷着不说话啊,既然都知道心疼大伯母,那就赶紧给大伯母生个孙儿,让她开心开心!指不定啊,大伯母就会依了你,让你抬了珍珠做个姨娘。”

珍珠一听,连忙摆手,慌道:“三秀可莫要折煞小的了!小的卑贱,可不敢存那些心思的!”

珍珠只是个通房丫鬟,大太太和江永骏没开口,她即便是怀上了,也只有被做掉。

大房出了江永骏这个庶子已经出于无奈,怎可再让这通房丫鬟占了先机?

珍珠自然明白这些规矩的,但是听着素雪那句抬了做姨娘,珍珠的眼神都变了,要说不心动,那都是假的。

珍珠在不停解释着,江永骏却是脸色沉沉,不置一词。

“也是,这些郎君姑娘的,当初还是小奶娃的时候,这院落里可是不曾消停过,似乎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现在一个个都长大了,的确是安静了许多呢!”眼角带着几分的笑意,也顺着素雪的话说下去。

二太太知道,就算给了珍珠那个胆儿,大太太那边也绝对不可能答应。等珍珠真的怀上了,便有好戏看了。

珍珠却没听出这话中深意,心底反而渐渐生出了些许期待。

她的身份一直都如此的尴尬,也并不是没有想过要给江家添个一儿半女,只是……

珍珠抬眼望着身边的江永骏,却只能从他的面容上看见那熟悉的平静,似乎对于眼下谈论的这个话题,没有一丁点儿的兴趣。

珍珠还在暗自纠结着,那边江永骏已经和二太太和三秀作别,继续往桃花林的方向走去。

“二爷,三秀和二太太都这么讲了,那是不是……”珍珠轻声开口,只是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珍珠就已经满面羞红。

“是不是什么?”江永骏目光微冷地斜了珍珠一眼。

珍珠咬了咬唇,仿似下定了决心,抬头看着江永骏的眼睛,道:“二爷,奴婢自知卑微,绝没有觊觎的念头,奴婢不在乎名分,只求能一生一世伺候在二爷身侧,为二爷生儿育女,安守本分!”

江永骏顿了一下,嘴角不禁溢出冷笑,盯着珍珠的眼睛,慢吞吞说道:“你所谓的生儿育女,就是在觊觎。”

第203章 冷漠对待

这句话冷得仿似冬日里的寒夜一般,珍珠不禁一抖,脑中似乎空了。

一阵微凉的风拂过来,她恍然回过神,再次看清眼前这花红柳绿的园子。而江永骏不知何时已经走开了。

珍珠心底一阵的悲戚,僵硬地拖着步子跟上去,江永骏却似乎没心思再顾及她,将她远远的甩在身后。

等珍珠拖着步子走近桃花林的时候,江永骏已经不见踪影,一旁的小丫鬟看珍珠失魂落魄,便上前道:“二爷说这些桃花苞已经够了,还要摘吗?”

珍珠恍然睁大眼,才知道江永骏已经走了。

他朝小丫鬟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也默默转身往回走。只是机械式的向前迈动着脚步,耳边却突兀的传来了“孩子”这两个字,让她懵懂的神智渐渐清晰了起来。

循着声音,向院落中望去,见两个婆子端着花盆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扯谈着。

“你还不相信,我在江府这么多年了,什么事情我不清楚啊!要说一步登天的,那还是在老太爷身边的何姨娘了,这个你知道吗?”其中的一名婆子得意地在一旁开口说着。

“怎么不知道啊?别忘记了我也是在江府呆了很久了,何姨娘的事情,我也是清楚一二的,当年啊,老太爷可是很喜欢她的。”另一名妇人也不敢示弱的在一旁开口。

“那时候何姨娘还是跟我一同被买进来的,没少在我的手底下吃过苦呢!”不甘示弱的妇人又在一旁得意的开口。

“那她可是好手段,从一个不起眼儿的小丫鬟便成了老太爷的通房,后来更是爬到姨娘的位置上,连当年的老太太都要忌惮几分,啧啧……”

两个婆子越走越远。声音也渐渐小了,后面还说了什么,珍珠完全都没有听进去。

她脑海里只回荡着。孩子,姨娘……

她紧紧咬住牙。脸上露出坚毅。她一定,一定要有个孩子!

只有这样,才能够摆脱现在的困境。她可不想就这样的被人一辈子都踩在下面,任意的欺凌,她珍珠貌美如花,正值年少……

如果真的能一举得男,老太太对待她的态度,铁定会大反转。

那时候。才是她真正的好日子的到来!

送二太太回房后,素雪才带着千柔漫步的走回房间。

千柔始终沉默不语,脸上也看不出太多情绪。

“不用怕,有我在。”寂静了好半晌,素雪才开口说。

千柔抬了抬脸,眼中似有泪光。

在看见珍珠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珍珠要做出些什么来。她只是怔怔的望着她,那冰冷的眼神几乎浸没了她的每一根骨头……

素雪看了看千柔,又垂下脸。手指轻轻磨着茶碗,道:“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没功夫把心思花在你这儿了。”

千柔疑惑地拧起眉。想从素雪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却听得身后的帘子发出一阵晃动声。

妙梦匆匆走进来,看看千柔,又转过身去看向素雪。

最后,还是拖着步子走到素雪身旁,小声道:“秀放心,小的已经给那边的婆子都打招呼了……”

妙梦还想继续说什么,素雪却及时地摆了摆手:“行了,记得照料着炉子上的火。”

妙梦会意的点了点头。躬身退下了。

千柔狐疑地望着妙梦的身影,又回头来看了素雪一眼。但终究,又强压下了心中的疑惑。低下头去。

秦妈妈送二太太回了房间,服侍二太太解下外衣,有些不解的在一旁开口:“这三秀,今天突然间就说出了那样的话来,也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连秦妈妈都看得出来,老太太对珍珠跟江二爷的事情还耿耿于怀,若是在这样的时候忽然有个孩子出来,老太太又会怎么想呢?

且不说老太太,就连大太太,恐怕都不会乐意。

二太太懒懒地坐在镜台前,抚了抚云鬓,冷冷一笑:“这江素雪开窍了,有时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想了这许久,她也不明白素雪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单凭明摆在眼前的事实就可以看出来,现在她江素雪绝对不是一个容易招惹的主。这次的事情目的明显是针对着珍珠的,这对她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三秀的确是变聪慧了,可是,她那样说,不是在帮珍珠吗?”秦妈妈有些不解地望着眼前的二太太,她也很清楚这样的深宅中,通房丫鬟的确是借着孩子的名义一步登天的。

“怎么会是在帮她?就算那个贱蹄子肚子争气,老太太那边认不认还是另外一说呢?更何况方莲会让那样的女人跟他们家多一层的关系吗?”大太太不仅拔高了声调。

大房最近可谓是春风得意,方莲就算是再傻,也自然是明白不应该要在这个时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听着二太太的话,秦妈妈心底不禁微微一惊,难道这个三秀只是要让珍珠立于一个尴尬之地,可仅仅只是这样的话,对她也并没有多少的好处呢?

“该不是她只是随口的一提吧!”秦妈妈越想越想不明白,如果要说这个三秀突然间有了这么深的心思,她到还真是有些不相信。

“但愿她只是一句戏言吧。”二太太看着眼前的烛火,嘴角的笑意渐渐深沉。

夜色已浓,珍珠端着一小盅参汤缓步走到了江永骏的书房门口。

跟江永骏接触这么长时间,她对他多少还是了解的。他可从来都是那样的假正经,别人不清楚,她还不清楚吗?

推开房门,看着江永骏正在看书,珍珠轻轻将手中的汤品放在了桌案上,安静的站立在一侧,不时的挑动着炷芯,那模样活脱脱地做足了举案齐眉的派头。

江永骏并不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动静,游园后,珍珠的话也同时提醒了他。自然清楚晚上在他房间中等待着的是什么,才会推托着自己有事要办,没想到着珍珠还真是不要脸皮了,竟然自己过来书房找她。

“二爷,看这么长时间可累着来?奴婢亲手熬的参汤,二爷喝一口,也休息会吧?”珍珠看着身边的江永骏轻声地叹息两句,才在一旁善解人意的开口。

“放着就行。”江永骏不冷不热地吐出这几个字。

“二爷,都这么晚了,不如奴婢伺候二爷歇息吧……”迟疑了半天,珍珠终于将憋在心底的话说来出来,她就不信,这次江永骏还能够拒绝她不成。

江永骏合上书,抬起头来目光悠悠地看着珍珠,直盯得珍珠全身发毛。

“以后有什么事,我会叫碧儿过去叫你。”说完伸手敲了敲案桌面,依然重复那句,“放着就行。”

“二爷你说……什么?”珍珠的声音带着几分的颤抖,她不相信到这个时候了,江永骏竟又对她说出这样一句话……

仍然记得许久以前,她还在二太太身边做丫鬟的时候,二爷就对她说,以后有什么事,我会叫池墨过去叫你。

那时候她听到这句话别提心里有多乐乎!可现在,她已经是他的通房丫鬟了,可他仍是对她说出这句话,她心里不禁凉到了极点。

珍珠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不住的在心里低声咒骂着。

她一直以为做了他的通房丫鬟,他当初承诺给她的一切,都会一点点的实现。只是现在看来,只能是她想的太少了,江永骏那冷漠的模样已经将她的奢想全部覆灭。

大太太还在忙活着搭戏台和布置彩绸的事情,珍珠应着江永骏的意思前去帮忙。

搭戏台的仆从匠人敲得叮叮咚咚,她心神儿更乱了,一整日仿佛都恍恍惚惚地。

伺候大太太用过晚饭之后,珍珠又将目光盯向了江永骏的房间,她本想着,再鼓足勇气进去,再同江永骏说一说,她不信他真的那样绝情。

可就在这时,江永骏那本来亮着灯的房间忽地一暗,珍珠的心也不停往下沉……

少顷,小丫鬟碧儿轻手轻脚地出来了,合上房门,低头轻轻笑着往外走。

不知是没提灯笼因此有些黑,还是因为碧儿一门心思不知在乐呵什么,竟没有发现立在房外的珍珠。

珍珠却也仿佛僵住了那般,愣在原地不动。

碧儿就那样毫无防范地撞了上去,立刻吃痛地低叫一声。

抬起眼来,碧儿脸上已经带上不悦,可看清了身前的人是珍珠之后,她又连忙垂下脸,恭顺退后一步。

“二爷……”珍珠喃喃地念出一句。

“二爷已经歇下了,珍珠姐姐可是有什么事吗?”碧儿听珍珠是来找二爷的,又抬起头笑眯眯地说。

不知为何,珍珠透着夜色看着碧儿的脸,总觉得碧儿每一个眼神都是在嘲笑她!

“珍珠姐姐?”碧儿被珍珠盯得有些发憷了,正开口想问什么,珍珠却用力转身捂着嘴跑开了。

不过一转眼,就消失在夜色里。

碧儿不解地皱起眉,愣在原地。

第204章 前去拿人

在江府中,没有人看的起她,也没有人能够在背后支撑着她。既然,他江永骏不愿意,那她就送给他一个孩子好了!就等到他看见了孩子之后,她就不相信江家还会像之前一样的忽视她的存在。

这样的情绪不停冲击着珍珠的心,她愤愤然地提着个篮子,对门房借口说要采买点儿做梅花糕的蜜饯,便出府去了。

即使是这时,她仍是不敢太大意,在府外的小巷子里饶了一段路,才往小丁租下的旧宅子走去。

周围的黑暗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没。越是近了,她的眼神越是坚定,不禁加快了脚步。

小丁正在灯下数着碎银铜板,前几日张铁匠的儿子摔伤了腿,听闻他懂些药理,便问他寻了些好药。

小丁前去瞧了瞧那小娃的伤势,并不算严重,但也不妨碍他狠狠地诈一笔。

正美滋滋地数着银钱,忽听得一阵敲门声,小丁吓得脸色一白,虽然是个大男人,但是毕竟做了太多亏心事,这种大半夜鬼敲门的事他还是有些惧怕的。

他警惕地将桌上散乱的银钱收起来,从墙角寻了一根大棍子,才轻手轻脚地去开门。

待看清来人是珍珠后,他松了一口气扔开手里棍子,换过了神,又冷冷开口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不跟着你的江家二少爷逍遥快活去,还来找我做什么?”

“小丁,现在只有你能够帮我了……”听着小丁的冷言冷语,珍珠心底压抑着的委屈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哗啦啦的从眼眶中涌出,身子骨也仿佛耗尽了力气一般,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小丁的面前。

珍珠突然间跪下,让小丁猛然间的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珍珠会这么大的反应。他也不过只是抱怨两句。跟珍珠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的心思。他当然是明白的。

“行了,行了,有话我们进屋慢慢说。”小丁小心翼翼的看着四周,将珍珠从地面上扶起来,送到了房里,捧了杯水给她,才仔细的询问了珍珠的近况……

“你不知道,那个江永骏现在是收我到他的房里了。可是他却不碰我……”说着珍珠的眼圈再一次的红了,泪水扑簌簌的直往下掉。

小丁本还有些不悦,但珍珠这样一哭,他一时间也没有了主意,只得在一旁轻声的安慰着。

“还是你对我好……”看着身边的小丁手足无措的模样,珍珠才低声的感叹着,眼看着小丁如自己设想的一般,依旧那样温柔的对待着自己,她不安的心渐渐的平复了下来。

小丁已经没有了怨色,但还是故意冷下声音。道:“知道我好,你还跟着别人去?”

珍珠忙不迭抓住小丁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嘤声道:“谁人不想往高处爬?你我都不想做一辈子下人的。你应该懂我的苦衷。可是谁承想江永骏是那样的人!”

珍珠一面说一面哭,发觉小丁的手已经微微出汗,又连忙表忠心道:“其实我心里一直放着你的,江永骏除了那个好身世,哪里能比得上你……”

小丁听着这些话,全身仿佛都酥软起来了,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咽了咽口水,略显心虚地瞥一下门口,没有任何动静。他再不顾别的,反手抓紧珍珠。急吼吼地将她搂过来。

素雪去给老太太昏省,胡妈妈送她出来的时候。才欲言又止的想要开口。

眼下大房嚣张得紧,幸好还有三秀这样关切着老太太,胡妈妈对素雪自然也就满是感激,看着她如此这般,便关切的开口询问。“三秀莫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怎么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就直说罢。”

素雪别有深意地望了一眼房外的夜色,轻叹一声,轻轻道:“也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可能也是我想多了吧。毕竟珍珠都已经收入二哥哥的房里了,该不会再做什么事情才是……”

胡妈妈也是精明人,看着素雪说一半藏一半,反倒是被她吊起了了好奇心。

“三秀若有烦心事难以向别人开口,可以只管向老奴讲,老奴保证不会出去乱说。”

胡妈妈在一旁循循善诱着,而素雪却越发的搪塞,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在房门外磨蹭着,终于惊动了里面本来准备歇下的老太太。

老太太见胡妈妈出去那么久还不回来,便让翠香出去瞧瞧,翠香打开门,才听得外面的谈话。

“昨天本是让妙梦去城西的医馆中帮我取些药材回来,可是谁知道她一去竟然到了深夜,还偏巧不巧地遇见了珍珠。”

素雪有些无奈地在一旁开口,看着胡妈妈的神色越发凝重起来,才轻声在一旁解释:“都怪我,千不该让妙梦那么晚的出门,胡妈妈千万不要怪她才好。”

听着素雪的话,让胡妈妈有些不解,前面还在说这珍珠的事情,怎么转眼间就已经转到了妙梦的身上?

细细想来,这个三秀倒也是未经历人事,也有很多事情不清楚才是。她也只是担心自己会因为妙梦的晚归,让妙梦受罚。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其中还另有蹊跷。

“这倒也没有什么,珍珠的确是被二爷收入到房中,这些事情,她自然是不会多嘴的。如果有人要追究妙梦晚归的事情,老奴一定站出来。三秀就宽心吧。”胡妈妈嘴上虽然在劝慰着素雪,心却因为素雪的一番话,突兀地跳个不停。

“有了胡妈妈这句话,素雪就放心了。”素雪转眼间展露出的舒心笑容,让胡妈妈也放心不少。

刚送了素雪离开,胡妈妈就快步回房走到了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本也有些狐疑,但见胡妈妈脸色神秘,便也没有多问,将屋子里的几个小丫鬟遣了出去。

等屋子里没别人了,胡妈妈才附在老太太的耳边低语几句。

老太太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恼怒的叱骂出声:“这个贱蹄子!当初就看着她不像是什么好东西,现在竟然做出来这样的事情,去把那个贱蹄子给我喊过来……”

“老太太,这,这不好吧……”听着老太太怒火中烧的话,胡妈妈才在一旁劝慰着,“这件事情,怎么说也是三秀的奴婢看见的,现在有没有证据,要是这样就把珍珠叫过来……”

胡妈妈知道老太太是精明人,只是刚刚在火头上,才会不假思索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珍珠撒泼耍赖的本事,他们可都是见过的,要是再因为这样的事情让三秀担上委屈,可不值当。

老太太缓了缓心头的火气,才无奈的叹口气:“真是家门不幸啊.里才平静了多久,着转眼就,又被这个骚蹄子惹出来是非。看来,改天还得去好好地烧烧香了。”

“老太太,您也别忧心,这件事情就交给老奴来办吧!”胡妈妈在一旁热络的开口,原本看着那珍珠也不像是什么好货,只是这次要是处理不好的话,恐怕又是要闹的府里不得安宁。

老太太宽慰的点点头:“也要让这个二爷这次好好的受受教育才好!”

珍珠看着窗外的夜色越发浓郁,便收整好了衣物,裹紧了身上的头巾,四顾的张望了一番,匆匆从江府的侧门中小跑了出去。却不知此时,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胡妈妈正冷眼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胡妈妈心底不住的感叹着,要不是三秀这次跟她说起妙梦的事情,这桩丑事,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知晓。

珍珠轻车熟路的推开了小丁的房门,将身上的外衣取下,身后突然冒出的人影,将她紧紧的抱了起来。珍珠低声嗔笑着。

老太太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才低声的嘱咐着面前的大老爷和大太太:“你们也跟我出去转转吧!”

察觉出老太太压抑着的火气,看身边的大太太刚想要说什么,大老爷才急忙的在一旁应声。

“你干嘛啊!这么晚了,不好好让母亲休息,还陪着她去外面乱转……”大太太本就不情愿,看着大老爷那不满的神色,才将后面的话生生的咽回了肚里。

也不知道老太太今天这是怎么了,晚饭的时候,对她就一直都是挑挑拣拣的,饭后,不仅将自己留在这里,一直陪她坐到现在,还专门着人去将大老爷喊了回来,一脸的凝重,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吓的大老爷大气不敢出,可半天也没听见老太太多说什么。

“骏哥儿呢?”老太太四顾的张望了一圈,才不满的在一旁开口询问着,她刚刚不是派人过去找人了么?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见他过来……

“骏哥儿这段时间不是都在看书,想必是已经睡下了吧!母亲就不用在喊他出来了吧!”大太太在一旁替永骏打着哈哈,虽然也不清楚老太太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在这样的深夜出门,可是有他们夫妻俩陪着,不就够了么,何苦再在一旁折腾骏哥儿呢!

“怎么?我的话,骏哥儿也不听了,就是睡着了,也得给我从床上爬起来!”她今天一定要好好的给这个大房看看,她们这都惹出了什么乱子来。

“母亲,您也别生气了,我这就去差人喊他过来就是了。”听着老太太越发恼怒的口吻,大老爷也渐渐嗅出了什么来,才乖顺的在一旁应声,麻利的安排丫鬟去喊二爷过来。

第205章 自食恶果

不多时,便见江永骏行色匆匆地赶过来,瞧见这群人的架势,他神色也微微一愣。

但好歹没有自乱阵脚,恭敬地朝大老爷,老太太和大太太行了礼,退到一侧但听教诲。

大太太还想宽慰江永骏两句,老太太却轻轻敲一下拄杖,由胡妈妈扶着率先上了马车,又示意身后的人快快上来。瞥见大太太仍是有些不情愿,老太太冷哼一声,也不再多与她计较。

马车起了,江永骏安静地坐着,双眼直盯孜动的帘子,一语不发。

究竟出了什么事会惹得老太太如此兴师动众?

此刻的江永骏心中已经有了些许预料。

只是他在想着,他应该在什么样的立场,应该表现出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才能够在长远来说立于最最有利的位置……

徒然响起的马蹄声和车轮声使得这个夜更加诡秘,马车径直驶向铁匠铺子,停稳后一众的主子并未立刻下来,而是由胡妈妈带上几个赶马车的家丁先行进去探一探。

少顷,胡妈妈又踮着脚尖快步小跑回马车前,贴到老太太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老太太脸色越发愤怒。

胡妈妈讲完了话便退后两步,朝家丁使了使眼色。

为首的一个率先冲进去,一脚踹开门,又迅速退到一侧,缓了半刻,确定门口没人,才手一挥带着身后的家丁鱼贯而入。

还在温存的珍珠和小丁哪里想到会有人突然间冲进门来?

珍珠用力推开身上的小丁,一声尖叫,慌张地扯来被子盖住自己。

小丁却是彻底懵了神,直到家丁都冲进了里屋来,他才神色慌乱地在一旁寻找遮羞的衣物。

“你……你们做什么?大胆!谁让你们进来的?”

小丁一面手忙脚乱地披衣服,一面颤声朝他们吼。

几个家丁才没闲心同他辩解。为首的更是二话不说就上前扬起拳头朝小丁的脸上招呼过去。

小丁惨叫一声,察觉到对方的恶意,也抡起拳头要打回去。可他一个人哪里是一群人的对手,还没动手就被硬生生拖下了床来。他拼力挣扎,连衣裳都撕裂了,却还是被压在了地面上,不得动弹。

外面,一众主子都下了马车来,静静地候着,大太太原本还在疑惑着,可是听着房间中传出男男女女的声音。这才有些明白了。

她还在好奇着是谁,心中带着些许期待。想要知道是哪房的丫鬟的,事后好让她好好的说道说道……

正想着,被家丁五花大绑着的小锻珍珠被押出来,跪在了他们面前。

大太太整个人一愣,心底的窃喜转眼间烟消云散。

珍珠脸上挂着泪水,一副可怜样子,抬头来搜寻了一番,并未见到江永骏,却只迎上大太太羞怒的脸。

“你……你们……你们这是。这是……”大太太捏着手帕指向珍珠和小丁,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珍珠以为大太太会冲上来打她,吓得直缩脖子。

大太太结巴了一阵。忽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便耐下性子回过头去,朝老太太道:“母亲啊,您看这……”

老太太见大太太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还转过头来问起她了,不禁嘴角一抽,沉声道:“看?还有什么好看的?江家的脸尽被你给丢光了!”

大老爷羞怒得扶额转身背过去,不想看,也不想说。

大太太见老太太二话不说就将所有过错怪在她的头上。顿时也不依了,指着珍珠愤恨道:“母亲您可把人瞧明白了!这个贱蹄子是二婶子管教出来的。那个野汉子从前也是二婶子派人去寻来到府上管药房的。这不明摆着是二婶子的事儿吗,怎么怪到媳妇我身上来了?”

老太太斜睨了大太太一眼。不屑与她争辩,而是上前一步压着嗓门问珍珠:“你说,你是大房的人,还是二房的人?”

珍珠不由得抖了一下,抬起头瞧了瞧老太太,又看了看大太太。

虽然也没瞧见江永骏的身影,但二房的人是一个都没有跟来。

她知道,如今这个局面二爷也不会保她了,但是二太太早已恨她入骨,更加不可能救她。

她眼珠子颤了几下,最后低下头咬牙道:“小的……小的当然是大房的人,是二爷的人……”

老太太嘴角发出一声哼笑。

大太太听到这句顿时激动起来,好似一头被踩到尾巴的驴一样,快步上前去一手揪住珍珠的头发,使劲往上提,口中骂道:“你这喧蹄子,偷汉子偷到这儿来了,还有脸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珍珠被大太太活生生地提起来,她一面抽泣一面尖声叫着。

听着身边的珍珠发出痛苦的声音,小丁再顾不上别的,叫骂着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低下头就朝大太太撞过去。

“啊……哎哟!”

大太太没想到小丁竟有这样的蛮力,一个不留神,便被撞了个正着。

翡翠和严妈妈吓得脸都白了,一面喊着一面上前去扶大太太。

大老爷听得身后一片混乱声,更加烦躁地回过身来,见大太太狼狈不堪地坐倒在地上,丫鬟们乱成一团,家丁则上前扑住小丁,一顿子踢打。

小丁被打得口吐鲜血,哀嚎连连。仅剩一丝的气息,吃力地抬起脸望着身边已经哭成泪人的珍珠。

看着眼前几乎快没命的小丁,珍珠轻微的颤怵着身躯,微不可察地渐渐朝一旁挪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江府的人竟会过来将他们当场捉住,她本打算着这次来了就乖乖留在江府等着看肚子会不会有反应,可谁料居然在这最后一晚被逮住了,真是命运不济!

珍珠默默挪开一小段,趁着场面混乱,她又抬起脸来偷偷张望。终于在老太太和大老爷的身后,发现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江永骏。

珍珠忽地一声哭喊,跪立着向前爬行。口中不住的呜咽着,喊道:“二爷。救命啊!二爷……奴婢是被他强迫的!是被他强迫的!二爷您一定要救奴婢啊!二爷……”

“嘭!”听着眼前珍珠的哭诉,老太太将手中的拄杖一剁。

胡妈妈麻利地上前一巴掌朝珍珠脸上扇区,低吼道:“做出了这等下作之事,还有脸开口讨饶?”

江永骏深压住眉,狠狠剜了珍珠一眼,还在思量着该如何开口训骂,却听得老太太沉声道:“骏哥儿,当初要收她到房里也是你自己的主意。如今你倒是出来说几句话罢。”

珍珠以为这是一线生机,立刻朝老太太和江永骏磕头,哭道:“求老太太相信小的,求二爷相信小的,小的真是被他强迫的!”

“珍珠你……”小丁口中还带着血,听到珍珠的话,才明白自己再次被人当了猴耍。

他愤怒地想挣起身来,却又立刻被家遁狠按住。

江永骏扫了珍珠的小丁一眼,只觉无比恶心,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见大老爷愤愤上前来,指着他斥道:“收的丫鬟做出这等龌龊事情来,他哪还有脸在这里说什么?”

江永骏听着父亲的责骂。只得沉默地低下头。

大老爷又大步上前,恼怒地朝家队挥袖,道:“还杵在这儿作甚?”

家丁们有些懵,只得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没有表态,倒是胡妈妈上前朝家丁们使了个眼色,才唤来一个婆子将珍珠抓上后面的一辆马车。

大老爷在老太太耳边小声劝慰着什么,老太太这才好歹松了口,招呼一众人上马车回府。

马车渐渐远了,夜空中传来一阵阵拳打脚踢和哀嚎声。

翌日清早。素雪刚起来梳洗,便听得府里有些吵闹。

素雪只是淡淡往外面瞧了一眼。并未多言。

少顷,妙梦打起帘子走进来。见素雪已经起来了,便脱口而出道:“秀,珍珠果然被老太太逮了个现形儿!老太太和大太太雷霆震怒,抓珍珠回来关了一晚上,今儿便要抬她去城北的清光湖,说是要沉塘呢!”

千柔桃木梳的手不禁一抖。

素雪透过菱花铜镜看向站在身后的千柔,默了一阵,才转过头朝妙梦道:“那些卧秽语的事,就莫要大声嚷嚷了。”

说着理了理衣襟,立起身来别有所指地看向妙梦,问道:“可都备好了?”

妙梦抿唇点一下头:“昨晚就备好了。”

素雪又回过身看向千柔,千柔听到珍珠的事,脸色还是有些紧张。

“你别想太多了,该喝的药记得按时喝。”素雪轻轻拉过她的手,将她手中的桃木梳三来放在镜台上。

千柔眼神有些复杂,最后还是点点头应了。

素雪带着妙梦出门去给老太太问安,刚走出屋子,便听得府里人人都在议论着昨夜老太太亲自出马,当场捉奸的事。

一个个说得绘声绘色,好不精彩。

素雪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沉塘?可没那么简单的。”

去给老太太问安的时候,胡妈妈正在为老太太梳髻,老太太墨蓝色福字抹额,穿着一身深棕色对襟绣兰花薄袄子,脸色凛然,神情冷肃。

刚见到素雪进来问安,老太太便心照不宣地摆摆手,道:“雪姐儿你就留在府里吧,那等下作之人,会脏了你这闺女的眼。”

素雪微微敛眸,老太太这是想打住她跟着同去清光湖的念头。

沉默一下,便颔首道:“素雪只是来向祖母问个安,回头还要忙着绣鞋面儿呢。这天儿一日日暖和了,往年的花色不够好,素雪便想着再给祖母和母亲绣两双。”

老太太听罢欣慰地点点头,叹道:“府里的小辈要都有你这样乖巧懂事,我可不省心多了?”

素雪宽慰道:“二弟也是极孝顺懂事的,只是郎君长大了,都有这一关的,叫他吃些教训,以后不就警惕了?”

胡妈妈也跟着点头道:“正是呢,哪个小郎君没收过通房丫鬟啊,只是咱们二爷不巧,遇上这样一个贱蹄子!”

第206章 猪笼沉塘

胡妈妈给老太太拾掇着,不多时,秋葵打起帘子,走进屋来,在胡妈妈耳边说了句什么。

胡妈妈顿了顿,转头略显为难地看了素雪一眼,素雪便知道那边已经准备好要抬人出去沉塘了。

也不待胡妈妈开口,素雪便福了一礼退下了。

妙梦打起帘子,素雪走出去,耳边听着老太太在埋怨着:“这衣裳的颜色还不够庄重,换一件。”

妈妈连忙应声,对一旁的秋葵催促道:“麻利些,时辰不早了!”

素雪敛敛眉,出了老太太的屋子,走到青石甬道,瞧见老太太大院侧面的那间小屋,才回头低声问妙梦:“可是在那儿?”

妙梦瞧了瞧四周,朝素雪点头:“翠香说,是亲眼看见家丁把珍珠关进去的。”

素雪目光微微一暗,也不带妙梦在说什么,便径直往那间小屋走了去。

妙梦还警惕地东张西望,回过神来的时候,素雪已经走到了房间口。

守在门口的家丁看见是素雪,脸色显得有些为难。

妙梦踱步而前,抿了抿唇道:“里面的人好歹曾经是咱们二房的人,二太太给三秀交代了些话,要带给她。”

许是听到妙梦说这是二太太的意思,又或者说,家丁也觉得珍珠好歹也曾经是二房的人,如今到大房来出了事儿,快死了,二房的主子来送一送,倒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儿。

家丁犹豫了一阵,退到一旁打开门让素雪进去。

进去之后里面还有一个房间,便是关着珍珠的。

一听到外面的动静,珍珠就用力的在里面敲门,大声喊道:“二爷。二爷我知道是你!二爷快救我!我真是被强迫的,二爷求你相信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素雪目光冷冷地盯着被敲打而颤动的木门。里面的珍珠还在敲打叫喊着。

妙梦见素雪一直沉默,便主动上前去。对着门缝朝里面说道:“死到临头还是个蠢货,当真以为大房的人会救你吗?”

珍珠哭喊了一夜,嗓子早就哭哑了,听出外面是个丫鬟的声音,便把耳朵贴在门缝口,想听听究竟是谁。

妙梦对着门缝继续道:“蒙着头跟主子,也不瞧瞧大房都是些什么东西。只有我们二太太慈悲心肠,眼下正在朝老太太求情呢!”

珍珠一听有人愿意出来救她。也顾不上对方是谁,直觉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哀求道:“二太太菩萨心肠,小的真是瞎了眼!求二太太救救小的!”

妙梦见里面的人已经深信不疑,不禁暗自一笑,又道:“亏得二太太求情,老太太那边已经松口了,可以饶你不死,但是你必须得和大房断的干干净净,当然。也得和你外头那个野汉子也断的干干净净!”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虽然是隔着门讲话,但妙梦也能想像出珍珠点头如捣蒜的模样。

妙梦自袖中取出一个小瓶,从门下的小缝塞进去:“这是二太太给你的。等会儿有人要抬你走,你就说你已经吃下了,要见二太太,二太太自会出面保你。”

珍珠抓起地上的药瓶,脸上的喜色渐渐淡去。

少顷,里面传来一个声音:“二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妙梦眉心一拧:“你不信二太太也罢,那你就等着死吧!老太太那边只是松了个口,可没说真的要饶你!”

珍珠听到这儿,有些慌神来。又心想,横竖都是死。不如博一把,虽然也知道二太太这样做必定有她的目的。但至少二太太还愿意救她。

素雪和妙梦离开的时候,见几个婆子匆匆忙忙往珍珠那边去了,其中两个婆子手中抬着一个竹编的大笼子,那便是待会儿给珍珠沉塘用的。

素雪回过身,继续往前走,少顷,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素雪顿着步,面色沉重地闭了闭眼。

她能想像,当初千柔被灌来生半夏之后,也是这般痛苦……

那瓶由生半夏制成的药,便是她替千柔奉还给珍珠的。

仅仅是沉塘,岂不便宜了那个恶女?

婆子和家丁要进去绑了千柔到清光湖沉塘的时候,珍珠已经挣扎在地上,两眼上翻,全身抽搐,口中不停往外流着涎水,模样甚是吓人。

婆子和家丁犹豫了一阵,但见时辰差不多了,也不敢再拖沓,胡乱把珍珠绑起来,塞进竹笼子里往外抬。

珍珠无力挣扎,一面抽搐着,一面望着青白的天,口中发出沙哑而尖利的叫声。

婆子家丁仔细去听,才知道她喊的是:“二太太,二太太救我。”

这样的叫喊一直持续到被抬到西角门旁边的侧门口,府里的主子们都等在那儿,珍珠恍惚中看到二太太也在人群中,不禁再次拔高了嗓门。

“二太太,二太太……”

珍珠的声音虽然嘶哑,但这几声是卖了命喊出来的,众人一听,都将目光投向了二太太。

二太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狠狠剜着珍珠,但也不敢说什么,害怕言多必失,越搅越浑。

珍珠的嘶喊声越来越尖利,越来越嘶哑,家丁们抬起笼子的时候,笨猪已经没有了叫喊声,只不停地抽搐。

主子们走在前面,珍珠被抬着走在后面,老太太一直面色沉沉,跟在后面的大老爷二老爷,大太太二太太也一直沉默不语。

大太太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这个小蹄子竟然是这等货色。想到这里,眼神不满的从江永骏身上一划而过。

因着要避免被溅到水,走到流光湖畔的时候主子们都驻了足,家丁们抬着珍珠绕过他们径直向前走去。

珍珠以为抬着他的就只有家丁了,咿咿呀呀地开口叫喊着想求饶,正在这时,一张熟悉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江永俊脸色铁青。斜睨了珍珠一眼,便扬起手指向清光湖,脸上没有丝毫犹豫。

身后是水光凌凌的清光湖。珍珠直直地盯着江永骏,全身还在抽搐着。两行冰冷的泪水滑过脸颊,下一刻,她便被高高地抛起,连着“猪笼”,被扔进湖中。

湖中的水冷,却比不过江永俊那冷得入骨的眼神。

湖水漫过她的头,漫过她整个脸,她眼中带上深切恨意。虽然江永骏根本都看不到。

珍珠被沉塘,小丁也被家丁毒打一顿,只剩半条命了。

虽然在这件事上江永堪时地向老太太认了错,并且主动站出来说要亲自把珍珠沉塘,但老太太仍是为此耿耿于怀,江永俊为表悔过之诚意,再次自请回祖宅思过。

老太太自然不会应,因为知道江永俊这只是放个话,给个台阶,就算回了祖宅。不过几日便是大太太寿辰,到时候大太太要把江永坑回来,老太太也没法反对。

可既然江永俊都说了这话。老太太便也意思意思,就让江永俊到附近的庄子去思过几日,这样离不远,也省得来回跑瞎折腾。

素雪斋戒十日满了,又换上素服到张氏医馆去。

眼看着大太太的寿辰也将近,可不知怎地,素雪去了一趟医馆再回来的时候,就听说大太太居然把之前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戏台子给拆掉了。

费心了大半个月所准备的寿宴泡汤了,就连送出去的请柬。都叫嘴巴利索的婆子们去收了回来。

到了寿辰那日,更是冷冷清清。老太太和二房不待见便是了,连大太太自个儿都闭门不出。后来老太太传晚饭她都借故没来。

素雪叫妙梦去打听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大秀那边出了事。

话说那日大太太忍着气将大秀劝回了侯府,大秀也决定要耐下性子,至少也得平安生下腹中的孩子,再言其他。

这样的打算本来是极好的,可事实却是,大秀回侯府后没几日,就流了产。

大太太连夜赶去侯府,心里有滔天的怒火,可真当面对郑亭暄的时候,她又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哭着问大秀现下如何,可有危险。

郑亭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甚至不愿多和大太太解释什么,转身让小丫鬟喊来了大夫,由大夫去给大太太作交代。

大秀动了胎气,又不小心脚滑摔了一下,本来也不算严重,可大秀实在体虚,且一直情绪十分激动,大哭大闹,虽然大夫尽力救治,但最终还是滑了胎。

大秀刚一醒来,大太太就指着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大太太恨铁不成钢,当初都把话说得那样明白了,这蠢货怎么还是着了道?做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

大太太骂完后见大秀一脸惨淡,沉默不语,便又叹了叹气想开口劝慰,毕竟正妻的位置还没丢,以后总能再有孩子的。

可谁料大秀却是绝望至极般地摇头,任由大太太怎么劝说都无动于衷。

大太太又急又气,最后只得再次去找郑亭暄,心想能劝动一个算一个。

可谁料她等到了第二日,严妈妈才回来告诉她说侯爷带着那位舞姬去泉州散心,已经离府了。

大太太气得开始骂娘,这边大秀丢了孩子还躺在床上,那边郑亭暄居然带着那个悬媚子四处游山玩水?

骂完之后大太太心也渐渐沉下去了,如此看来大秀这边是真的希望不大了,眼瞧着郑亭暄如今的态度,大秀能不能保住这正妻之位都是个麻烦事。

因此回来后便吆喝着赶紧拆了戏台子,之前想的要风风光光办一场寿宴的事情也跟着泡了汤。

而被老太太发落到庄子去的江永骏也悬乎了,本还等着过两日大太太就接他回来,可如今,那日子却是遥遥无期。

之前还耀武扬威的大房忽然之间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那般萎靡了下去,这让素雪都有些意外。

直到一日她在医馆验方子的时候,妙梦带来一个人。

“秀,那姑娘指明了要见您。还送了这包东西。”妙梦将一个由丝绢包裹的物什递给素雪。

素雪还没来得及打开瞧瞧,那姑娘就推门走了进来。

素雪略显警惕地蹙眉看向门口,只觉一阵醉人的馨香扑面而来。

ps:剧情有转折,但绝不是神转折,这是有伏笔的哦~

第207章 一生尽毁

隔着帘子,素雪看不清她的长相,但见身影婀娜,衣裳花色鲜艳,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正想着,她已经走进屋来,那种独特而醉人的馨香不知不觉间盈满了整间屋子。

素雪再次蹙眉,低头望了望桌面,伸手将妙梦拿进来的那包东西一推,正色道:“咱们医馆不收这些东西,姑娘有什么不舒服直说便是。”

素雪心想着,这有钱人家就是如此,似乎不管大事小事儿,都得走点路子才能办成事。

但又一看,这姑娘是独自来的,身后没有一个人。要说是有钱人家的姑娘,怎会没个丫鬟跟着?

正想着,那姑娘一笑,再向前两步:“江秀别急,先打开看看再说。”

素雪眉心一拧,看向妙梦,这姑娘一来就直接唤她江秀……想来又是妙梦经不住别人几句好话,就把她的身份讲出去了。

妙梦也瞬间明白了素雪这一眼的含义,连忙使劲摇头表明和自己无关。

吃了那么多教训之后,妙梦也把嘴巴管严了,可不敢乱说。

见屋内气氛僵硬,那姑娘又笑了笑,上前道:“他们都说你们中原人最是喜欢勾心斗角,为人处事也小心谨慎,本以为江秀会是个例外,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她的语调中带着几分鄙夷,素雪听着听着,眉心反而舒展开了。

屋内异样的香气依旧没有消散,素雪隔着帘子盯向那个身影,她说“你们中原人”,难道说她并非来自中原?

倒也是,虽然她一身寻常的中原女子装扮。但那张扬的气势已经与之格格不入,更不用说这空中异样的香气了。

见素雪默不作声,她又向前走两步,那种香味更浓了些。

“我并不是来瞧病的。”她声音清亮,指了指案桌,“东西已经送到,江秀要与不要。至少给个话吧。”

素雪这才又将目光投向那包东西。愣了半刻,忽然明白了什么,伸手要去打开。

当触碰到的那一瞬间。指尖不禁一抖。

其实素雪心中已然有数,却又难以相信,手上的动作顿了又顿,才将绸布解开。

素雪眼眸一颤。

绸布下。是那方熟悉的玉佩。

这不是当初子玉硬塞给她,之后迫于大姑爷情人佩一说。又送与大秀的那块玉吗?

怎会落到这个神秘女子的手中?

素雪也不是没有质疑,毕竟天底下赝品多了去,莫名其妙来个人,随随便便一块玉。她自然不会轻信。

可是那玉中分明也镶嵌了黑曜石……

一旁的妙梦也怔住了,看了看那玉,又看了看素雪。最后惊愕地转向那女子。

“这,这是信宁侯爷的意思?”妙梦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当初便是信宁侯爷郑亭瑄在席上一番言语。才逼得秀忍痛将玉送与大秀的,如今遣人送回,莫非是大姑爷良心发现?

可那女子一听到信宁侯爷这几个字面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上前走两步,略显不满地横了妙梦一眼:“的确是侯爷的意思,却不是什么信宁侯爷。”

即使隔着帘子,素雪也能感受到她说这句话时语气中不加掩饰的鄙夷和厌恶。

而她似乎也不想再多解释什么,见素雪没有拒绝的意思,便转身要走。

“哎?话还没说清楚呢,怎就要走?”妙梦语气有些急。

毕竟方才是她信得过这姑娘,才将人放进来的,指不定秀还会为这事儿训她两句呢,怎又能糊里糊涂地将人放走?

妙梦一面说,一面朝她走。

那女子忽地脚步一顿,回头威慑性地斜睨了妙梦一眼。

仿佛有一股寒意迎面而来,妙梦吓得愣在原地。

连帘子这边的素雪都觉察到了气氛的异常,轻轻一笑,解围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姑娘代我谢过西陵侯。”

那女子的脸色这才缓和了,转身过来看的素雪一眼,目光中带上了些许敌意和不甘。

最后,她没有再说一句话,打开门往外走。

“既然你是西陵侯的人,那我也不妨多嘴一句了。”素雪盈盈笑着立起了身,“女子爱香,本无可厚非,可你身上的香含有微毒,多用无益。”

从这姑娘一进门,素雪就察觉到这股独特的香气,但见这姑娘言行乖张,不像是肯听他人劝告的人。且素雪在这医馆本就诸多不便,更不想格外生事,因此并未冒然讲出来。

在确认了她是西陵侯的人之后,才忍不住开口提醒。

那姑娘微微一惊,回过头来,脸上已不见方才的傲慢和不屑。

但这种惊讶转瞬即逝,她又回过头去,轻笑道:“与其紧张别人,不如管好自己,别辜负了侯爷一番苦心才是。”

话落音时,她人已经出了房间。

素雪低下头,默默看着案桌上那一块失而复得的黑曜石美玉。

来的那位神秘女子便是馨儿,是裴烨送与郑亭瑄的那位南蛮舞姬。

郑亭瑄不好推辞西陵侯的意思,便应下了。

馨儿通体馨香,性子*豪爽,郑亭瑄爱得不行。馨儿说喜欢大秀身上那块玉,郑亭瑄便找了个由头让大秀把那块玉给馨儿戴一戴。馨儿借机偷梁换柱,摔碎了假玉,将真玉交给了素雪。

本以为拿到了玉便可以全身而退,可等她恍然回过神来,已是骑虎难下。

他们南蛮人善于使毒,她大可以趁其不备毒晕一众的守卫。对于她来说,离开侯府并不是难事。

但为了西陵侯,她并没有这样做。

郑亭瑄和江大秀再次因为江大太太寿宴一事起了争执,馨儿在一旁冷冷瞧着。

其实,她也从未料到此番会如此顺利。

江大秀冲动易怒,品性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不讨夫君喜欢,是再正常不过。

但仅仅这一点还远远不够,她能轻松成事,还得全赖这个不务正业,好色成性的信宁侯爷郑亭瑄。

不知是不是因为馨儿杵在一旁刺激到了大秀,大秀和郑亭瑄的争执非但没个消停,反而愈演愈烈。

郑亭瑄一开始还耐着性子辩几句。后来实在忍受不了大秀那泼辣凶悍的样子。操起门边的花觚啪地一声杂碎在地上,愤然拂袖而去。

大秀气得全身发抖,指着扬长而去的郑亭瑄一顿大骂。

便是在这一晚。大秀因为气急,流了产。

对于大秀来说,流产还不是最惨的结果,最惨的是。大夫把了脉,皱眉说她从此以后再也无法怀上孩子。

那一刻。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这一生,算是完了。

夫君不爱。母家不疼,还一辈子都怀不上孩子……

她这一生,真的算是完了。

屋子里的丫鬟们在哭。还有人低语说赶紧去请江大太太过来。

馨儿闻着满屋的血腥味,侧开身由丫鬟扶着往外走。面无表情。

只有她知道,即使大秀没有气急这出,也终究是保不住这一胎的。

她那独特的通体馨香,不仅是为郑亭瑄准备的,更是送给江大秀的一份大礼。

江大秀流产后不到十日,郑亭瑄便要张罗着提馨儿为贵妾。

躺在床上的大秀听闻此事后悲愤交加,趁着郑亭瑄离府之时,大半夜疯了一般拿着刀冲出来要杀馨儿。

她披头散发,样子十分癫狂,手中还抓着一把雪亮的匕首,一众的丫鬟大惊失色,皆不敢上前。

直到冲进了馨儿的屋子里,大秀才收起狰狞紧张的面目,得逞地指着馨儿,大笑道:“贱女人,你没想到吧,没想到会有今日吧?”

馨儿上身只穿了淡紫色的裹胸,看清大秀手中的利器,却仍是不紧不慢地坐起身来,披上外衣,抬起眼皮扫了大秀一眼,冷笑道:“是,我的确是没想到。”

她一面说一面起身往前走:“一早就知道你是个蠢妇,却没想到,能蠢到如此地步。”

大秀脸上的笑容一僵,再次瞪圆了眼,握紧手中的匕首,指着馨儿,狠狠道:“你这个毒妇!就算是要与你同归于尽,我也在所不惜!你毁了我的一切,我的一生!”

馨儿轻抖衣裳,目中尽是嘲讽。

分明是大秀在放狠话,可不知为何,举着刀子的人气势反而越来越弱,以至于大秀不禁想要往后退。

“就凭你这蠢妇,与我同归于尽,你配吗?”馨儿一边逼近大秀,一边笑,笑得极尽妖冶。

大秀全身颤抖起来,眼泪不住的往外流,手紧紧拽着明晃晃的匕首,口中嘶喊道:“你这个贱人,妖女!你毁了我一生,我要杀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大秀吼完这一生,便用力扑向馨儿,将她按倒在地上。

匕首已经逼到了面前,馨儿仍是无所畏惧地轻笑着,只是那眼中深藏的恨意丝毫不逊色于举着刀扬言要杀她的大秀。

“你的一生……你的一生又算什么?”馨儿嗓音清泠,每一个字却又仿佛用尽了全力,带着莫名的哀伤。

电光火石间,馨儿的目光忽然变得尖锐雪亮,等大秀反应过来的时候,馨儿以已经纵身一翻,反手将大秀摁倒。

“因为你,我的一生,也一样被毁了……”他一字一句的说,却显得十分无力。

大秀懵住了,不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她眼中的恨意和泪水是什么意思。

她已经被抬为贵妾,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她这个生不出孩子正妻也已经对她造不成威胁,以侯爷对她的宠爱,以后想要孩子简直轻而易举……

她江媛菱毕生梦寐的一切,如今她都唾手可得……

她还恨什么,她还哭什么?

蚀骨的恨意再次冲上了大秀的脑门,她尖声大喊,挥着匕首朝馨儿用力一划。

眼前撕开一道触目惊心的红,温热的液体流下来,滴在大秀的脸上。

大秀愣了半刻,才终于笑了。

因为她方才那一刀划伤了馨儿的脸。

她笑,笑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终于变成丑八怪了。

她就不信,这样一个丑八怪,还能如何讨得侯爷欢心!

刀口划过的那一瞬,馨儿几乎没有感觉到疼,直到温热的血渐渐溢出来,流下去,痛意才蔓延开来。

她听到躺在地上那个蠢妇在发狂般地笑,听到屋外的丫鬟在失声尖叫。

恍惚间,她眼前浮现出裴烨那张清俊的脸……

她这一生都毁了,从裴烨把她接出来,送给郑亭瑄的那一刻起……

ps:首先祝大家羊年大吉,心想事成!然后妍妍在这里给大家道个歉,因为特殊原因,断更了这么久,不过庆幸的是爸爸恢复得很好,这个春节过得十分温暖。妍妍目前还不敢夸下海口说立刻就能恢复日更,但相信这一天很快就能来临,感谢各位读者的理解和不离不弃,感谢,感谢……

第208章 话中带刺

回府来的郑亭瑄知晓此事之后雷霆震怒,越发憎恶大秀,发落她深居别院,再不相见。

大秀身体虚弱,加之丧子之痛,在清冷的院子里时疯时傻,时哭时笑,不过半月,便郁郁而终。

馨儿被毁了容,瞧着十分恐怖,郑亭瑄也不敢再与她亲近,便随随便便打发了一些银钱珠宝,遣送她回了南蛮。

得知大秀孤死侯府,大太太悲痛交加,江府上下一片哀寂。

外面的消息在信宁侯爷的压制之下已经极尽粉饰太平,说的都是,信宁侯夫人跋扈悍妒,不尊夫君,虐待小妾。信宁侯爷念及旧情,劝其身居别院,岂料夫人仍不思记过,整日哭天抢地,侯爷多番忍让劝诫,非但不听,反而对侯爷恶语相向,焦躁郁结,终致旧疾复发,不治而死。信宁侯爷万分悲痛,厚葬爱妻,三天三夜不思饮食……

素雪让妙梦稍一打听,便得知大姑爷那位小妾正是西陵侯所送,再联想之前的那位神秘女子和失而复得的玉,才在心中将整件事梳理清楚。

为了这块玉,西陵侯竟步了这样一盘局。而如今事态演变到如斯地步,是否也在西陵侯的盘算之中呢?

抑或是说,真正害死大秀的,并非西陵侯,并非馨儿,而是大秀自己……

素雪将那块玉锁进了小屉子里,目光微冷。

如今大秀下世了,大太太的嚣张气焰瞬间熄灭了一大半,被珍珠所连累而送去庄子里的二爷江永骏本还指望着老太太能看在大太太和大秀的份儿上早日接他回府来,可如此一来,怕也是难以如愿了。

大太太这边消停了。二太太还没从之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素雪头一回觉得这江府总算得了几日清闲。

府里接连发生这样多事,件件都有损江家的声誉,老太太自是头疼,但也不得不出面将这些闲言碎语压下去。

倒是二老爷终于进京任职的事情让老太太沉重的心宽慰了不少。

素雪前去问安时便觉察老太太气色好了许多,只碍于一众小辈都在,且大秀下世的悲痛氛围还未过去。素雪便没有多问。

也是之后去二太太房里问安。才明白了老太太喜庆的源头。

二太太一边喝粥一边聊着,笑意融融面色越发地精神。

一同来问安的婉悦见素雪沉默,便笑道:“人人都说姑娘家有心事都喜欢同母亲讲。我见着三姐姐有心事倒爱同父亲讲,眼下坐在母亲这儿,却是一句话也不愿说了。”

素雪知道婉悦这句话是在暗示上回她由父亲做主退婚的事。

便也跟着笑笑,道:“六妹可冤枉人。哪有一句话也不愿说了这回事?母亲身子虚,不便多讲话。瞧着有六妹陪着母亲说话解闷,我就不多嘴了,省得我一张嘴,说开了就收不住。白白累着了母亲。”

二太太扯出巾帕擦了擦嘴角,笑道:“雪姐儿这样细心是好的,但你六妹妹也没有说错。二老爷素来最疼你。你有心事喜欢朝你父亲说道说道,倒也是情理之中。只是眼下你父亲就要进京任职。以后可没那么多闲暇来听你说这忻娘的心思了!”

素雪缓缓吸一口气。

原来是这个事儿,难怪呢……

不等婉悦再去接话,素雪就抬头笑道:“母亲说笑了,女儿的一切都有祖母,有母亲代为做主,哪还需要存什么心思?”

见江素雪这样知趣,二太太便也没再继续话中带刺地挖苦,又说了会儿别的事,便让婉悦扶着她回房诵经了。

素雪别了二太太,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二太太和婉悦不约而同把矛头对准他,无非就是想告诉她,以后二老爷进了京,不常在府里,你就没有靠山了。

而婚姻大事,也被二太太说成了“忻娘的心思”。

这怎么听都仿佛有一股警告和窃喜的味道在里面。

素雪顿着步,回过身来缓缓望向廊子外那棵大榆树。

妙梦瞧了瞧素雪,又顺着素雪的目光看过去,愣愣问道:“秀怎么了?”

素雪并未收回目光,嘴角渐渐溢出一丝暖笑,自语道:“这榆树的目都长成新叶了。”

“是呢,天儿越来越暖和,胡妈妈还在问秀这边可需要换上薄一些锦被,小的瞧秀睡着挺合适,便收下先备着,没着急换。”

妙梦一说开了就叽叽喳喳讲不停,素雪却是无心细听,在廊子口站了会儿,就回屋了。

二太太诵完了经,婉悦扶着她小心坐下,不禁道:“母亲这几日的神色比之前好了不少,多亏了三姐姐的妙手。”

她一面说一面暗自瞧着二太太的神色。

婉悦素来不会无缘无故冒出一句话,她讲这句,便是想试探试探二太太的反应。

一来她不相信素雪真会忽然那么好心,二来,她想确定一下如今二太太对素雪的戒心究竟有几成。

可二太太的回答却让她有些失望。

“要是萱姐儿能多听听我的话,我哪里还有什么病痛,要那江素雪来给我开方子啊?”

二太太语气中带着不满。

这段时间接连发生的事情让她身子有些吃不消,竟然给了江素雪那个小蹄子这么好的由头,就连去老太太那里问个安,也得要听着她们一口一个雪姐儿懂事孝顺,什么是秀少爷的表率……

“四姐姐又惹母亲生气了吗?”婉悦顺着话往下问。

“说起来,还不是那陈家公子的事情!你四姐姐也差不多到定亲的年纪了,原本呢,是方莲要去京里看花灯,但大秀那边出了事,眼瞧着大房也没这个心思了。瞧瞧这多好的机会呀,听说看完了花灯,还可以到陈府去坐坐……”

“陈府?可是上次跟二姐姐相看的陈家公子?”婉悦听着母亲不絮絮叨叨,便在一旁轻声询问,像是害怕声音大了,会吓跑二太太刚刚提及的话题一般。

“可不是?那陈家公子早都拒绝那二秀了,方莲还硬是厚着脸皮往上贴,也不为我们江家好好想想,就是她那厚脸皮,人家陈府那般的书香门第能瞧得上?”二太太似乎是说到了兴头上,又转头望向了面前的婉悦,“二秀要真能被陈公子看上,我还倒是觉着着陈府不过尔尔罢了!”

听着母亲的话,江婉悦双手在百花裙上轻柔的摩挲着,嘴角渐渐展露一抹笑意。

“母亲说的对,那陈家公子……”说着说着,婉悦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尾音。

“也不瞧瞧-媛菱即便是嫁入侯府,还不是不得善终?这大房的姑娘就没个好命的!我倒是觉着……咱房里的姑娘都这么乖巧标致,才像是有福气的人。”二太太并未太注意到江婉悦的话音。

说着说着,又轻声叹息:“如果,你四姐姐再懂事些便好了,母亲的心头再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忧心的了。”

“四姐姐?”本听着母亲的话,婉悦脸上染了几分的绯红,以为二太太朝她讲这个,便是意有所指,谁料二太太话锋一转,婉悦的脸瞬间煞白。

“是啊,就论家事而言,咱们家跟那陈府才是门当户对,听着方莲总是夸赞着那陈家公子彬彬有礼,又饱读诗书,这见了倒是讨人喜欢……”

“讨你喜欢,我才不喜欢呢!”二太太的话还没说完,婉悦就听着身后传来江婧萱的声音。

原本要来跟二太太请安的江婧萱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二太太跟谁在说着陈家公子的事情,只是越发听着,越觉着这话不对。江婧萱想也不想,就径直打断了二太太的话。

听着江婧萱说出这样不害臊的话来,二太太原本红润的面颊上顿时一阵青白交错,转而厉声的叱责道:“听听你说的话,还像是一个姑娘家说出来的吗?哪里还有点儿江府嫡秀的矜持!”

看着二太太从座椅上径直的站了起来,前后不住的晃动着身躯,婉悦立刻上前扶住她,在一旁低声劝慰道:“母亲您的身体才刚刚恢复,四姐姐说的话,您也别往心里去……”

“你也少替你四姐姐说话,今天我非得要好好的教训她不可!让她好好的知道下自己的身份!”二太太恼怒地指着婧萱吼起来。

只是二太太这边的气还没撒完,婧萱却先忍不住委屈地抹起了泪。

二太太最心疼的姑娘便是婧萱,瞧着她这样伤心呜咽,二太太原本的火气也不自觉地消去了一大半,才在婉悦的搀扶下走到婧萱的身边,扶着她在一旁的梨花木座椅上坐下。

“母亲这不是也是为你好吗?这二秀没有那样的福气,才会被陈家公子拒绝,你可是比二秀的教养好了不知多少,嫁去陈家怎的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你这孩子怎么就这样的倔,不肯听母亲的话呢?母亲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婉悦在一旁听着,心知二太太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缓缓将目光定格在婧萱身上,安静而深沉。

ps:感谢不离不弃的书友们……

第209章 循循善诱

见二太太温言相劝,江婧萱非但没有消停,反而抽泣得更厉害了。

觉出二太太口吻有了些许松动,便梗着脖子开口嚷道:“母亲只看重家世,自然觉得陈家好!可女儿心里只有沈郎!沈郎何尝不是知书达理?且论文论武,那陈家公子都不及沈郎万中之一!”

沈逸风善骑射,曾在赛马节上大展身手,一举夺魁。

要说,原本当年皇上是想借那次赛马节之名为太子甄选骠骑护卫,却没料到最终夺魁的居然是沈家庶子。

皇上思及先帝沈妃之事,竟又打消了那念头,便不了了之。

江婧萱便是在那场赛马节上被俘获真心,且不仅仅是婧萱,对沈逸风一见倾心的,还有当年的江三秀江素雪。

沈逸风的确是文武双全,这一点婉悦也不否认,可是江婧萱说什么陈公子不及沈逸风万中之一,这话婉悦听来便觉可笑了。

但可笑归可笑,婧萱能说出这般的话便表明她心里对陈公子没有一丝好感,这对婉悦来说倒不是件坏事。

可二太太却是听不得那话。

“你这孩子,怎就不知好歹呢?那沈二有什么好的?且不说他是没落的家族的庶出子,单凭他已经是你五妹夫这一点,你就想也别再想!”二太太急吼吼地拍着大腿嚷起来。

但见婧萱又不依地别开脸去,二太太又软下话来,规劝道:“你看看,就连江素雪那个蠢犊子,当初满心欢喜的硬是要嫁过去,不也退了婚?要真是如你说的那般好。她江素雪又怎会这样就白白放手?”

这陈家公子的事情,二太太已经同婧萱说了不知多少遍了,婧萱倒好,口吻一道比一道紧,都和那江素雪有得一拼了。

试想着,婧萱要当真学着江素雪那般,硬了气去找二老爷。不知羞地说要嫁给自己的五妹夫沈逸风……

二太太咬紧了牙。今日,非得要把她的心思扳回来不可!

“婉悦,你倒是也劝劝你四姐姐。你们年纪也差不了多少……”二太太眼见自己说的话江婧萱一分是都听不进去,才拉过身边的江婉悦。

知女莫若母,二太太深知婧萱的心气儿比谁都高,若是见自己的小妹比她都懂这其中的道理。想必多少也能听进去一些。

“我……”婉悦本还神思着,忽然被二太太的话茬拉回来。一时间有些无措。便支吾地开口,想法子推脱,便听见婧萱反倒是大呼行起来了。

“六妹还未及笄,她懂什么!”

婧萱这一声几近是使出了全身的劲儿。深怕外面听不见似的。

二太太的耐性被磨没了,又羞又恼,恨不得扯来一条藤鞭。狠狠抽她一顿。

“听听你现在说的话直越来越放肆了!”二太太气急地再次站起身来指着婧萱,“要是你再如此蛮横。我也不管你的事情,随你去好了!”

“你六妹虽是未及笄,但那沉静的性子也比你好了去了,还不会说出这样没羞没臊的话来,要让别人听了去,还当我二房是什么样的地方,咎出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来!传到你祖母和父亲的耳中……”二太太偏转过头,无力地坐下来叹气。

婉悦看了婧萱一眼,暗自握紧手心的冰凉,低声在二太太身旁开口道:“母亲快别往心里去,四姐姐也是明事理的,气急了才会口不择言,以后断然不敢了,是吧?四姐姐?”

许是想到方才自己着实说出了羞人的话来,气头也已经过去了,而婉悦又在一旁给了台阶,婧萱便垂了垂头低声认错。

二太太被婧萱这样一气,竟是有些喘大气,婉悦连忙喊秦妈妈端来汤药给二太太喝下。

“二太太身子本就虚弱,靠着三秀的药方子缓着,眼瞧着有些好转了,可当真动不得气的……”秦妈妈接过空碗,兀自小声嘀咕着,转头快速看了婧萱一眼,目光中颇带焦虑。

要说,四秀是二太太的亲闺女,理应孝顺体贴二太太才是。可如今怎生得竟是反过来了,三秀给二太太开方子养身体,四秀却是来一回这儿就把二太太给气一回。

二太太喝了药,缓了缓气,却更觉得乏了,招招手让婧萱和婉悦先出去,自己则回里屋歇息。

婧萱仍是不甘心,杵着不愿走,秦妈妈皱着眉几近哀求地望着婧萱,朝她使眼色,婧萱这才叹了口气作罢,朝二太太福了一礼,转身跟着婉悦出去了。

婉悦驻足在外候着婧萱,看着帘子被用力挑起,婧萱脸色不善地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

婉悦看着婧萱朝自己这边走近,眸光平和内敛,她这个四姐姐心系沈公子,当初三姐姐跟沈家解除婚约时,就差没欢喜出声了。偏偏母亲这边却又一心想着陈家……

那陈府书香门第,哪里容的下江婧萱这样的性子!

偏偏自己还有一段时日,才到及笄……

“都是江素雪那个贱蹄子!要不是当初她毫不知廉耻的去找父亲抢了我的亲事,怎么会有现在这样的局面!她现在到是处处装懂事,害得我怎么都不是!”婧萱一走出来就忍不住开始低骂起来,满心的怨怒全都撒到素雪身上。

婉悦听罢脸上一慌,紧张地拉住婧萱的手,瞧了瞧四周,小声道:“四姐姐,这样的话可莫要大声嚷嚷,仔细被人听了去……”

“听了去又如何?做得出来就别要怕人说道!她江素雪就和她那卑贱的生母一个样,下作!下贱!”

婉悦急得伸手去捂她的嘴。

一面拉着婧萱往人少的后花园走,一面道:“三姐姐不也是有为难之处吗?何况现在嫁与沈公子的又不是三姐姐,四姐姐何必还要这样的恼怒呢?”

听完婉悦的话,婧萱闷声想了一阵,的确是这个理儿。眼下她再怎么怨江素雪,恼江素雪,都是于事无补,一面是已经娶了五妹的沈郎,一面是母亲执意将她与之撮合的陈家,这两个,才是摆在她眼前的大麻烦……

婉悦见婧萱沉默。便知道自己的话说到了点子上。便又在一旁循循善诱,道:“哎,若是大姐没出那样的事。大伯母也不至伤心过度,本来定好了带着二姐姐进京看灯会的,那日陈府也会去,二姐姐若是能在灯会上同陈公子对上眼。加之他们的婚事板上有丁,母亲便也打消了那念头。不再为四姐姐这样着急做打算了。只可惜大姐……”

婉悦表面上叹息着大房流年不利,却是不动声色地将话茬扯到了二秀江嫣芸的身上。方才听着二太太的意思,即便是陈公子已然是拒绝了江嫣芸一次,那大太太也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也是……”听着婉悦的话。婧萱恍然顿悟。

这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知道大老爷跟陈老爷关系不错,要是两家都说好了。母亲不也只得作罢?

婧萱终于不再焦躁,只一面走一面低声嘀咕着什么,婉悦见婧萱一路沉思,便也不再开口,到了房门口便与她作别,而婧萱仍在自说自话,目光左右摇摆着,根本无暇顾及婉悦。

婉悦抿抿唇,一直苍白的面容上这才渐渐展现出几分笑意,漫步走回了自己房中。

妙梦提着一盒子点心回屋来,却见素雪仍是之前那般坐在案桌前,桌上摆满了各类医书,她手中捏着已经干了墨的兼毫毛笔,抿着唇直直盯着眼前的粉彩笺纸,目光焦虑。

“秀……”妙梦轻轻靠近,素雪却是恍若未闻。

妙梦只得放下食盒,转身去倒了一小杯温水来:“秀您都看了一整日了,喝点水润润口吧……”

素雪无意识地伸手去拿,却是一下子接漏了,杯中水撒在写了几行字的粉彩笺纸上。

妙梦立时慌了,一面询问素雪可有烫到,一面赶紧擦拭笺纸上的水。

素雪望着那渐渐浸湿的字迹,望着那几味不起作用的药材,有些气馁地叹了一下。

仍记得她将千柔的状况讲给张祥听的之后,张祥对她说,哑了便是哑了,好似砍断了手砍断了脚,好似人死不能复生……

素雪很不喜欢张祥这般打比方,但是不得不说,她尝试了许多方子,都拿千柔没辙了。

如今她能做的,就只有下药尽力让千柔早日恢复味觉。虽然千柔一直隐瞒着这件事,但是素雪和妙梦都心中有数。

直到老太太传晚饭了,素雪才疲倦地推开眼前一堆旧医书,闭眼小憩一阵便让妙梦替她梳理更衣。

晚饭席间,老太太说起后日便是大秀三七,商量着说要去寺里上香。大老爷面色沉重点了头,大太太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饭毕,大老爷送老太太回房,素雪也准备回房休息,眼神不经意地从大太太的背影划过。

方才老太太特意提起大秀的事,大太太却是一语未发,素雪知晓眼下大太太的尴尬之处。

一来大秀是在侯府下世的,侯府没反应,母家这边就不该动静太大。二来,老太太本就不待见大房,不待见大秀,大秀头七二七都不见老太太有动作,三七却又主动拿到明面儿上来说,可见老太太心里是有主意的。

且不说究竟是什么主意,总之,绝不是为着大房而打的主意。

因此大太太只是沉默。

素雪正思索着,忽听得身后传来婧萱的声音。

“二姐姐,你这般苦恼是做什么,既然喜欢陈公子,就该有所表示啊?他拒了你一次,总是你有些什么做的不是……”

素雪回过头去,不由得暗暗吃惊,还好因为夜色已深,各房的人都已经走了开去,不然这样的话让人听去那可了得?

眼瞧着那边仿佛已经燃起了硝烟,一个性急,一个嘴快,不到三句话就吵闹起来了。

两边的丫鬟自是护主,也跟着加入了口水战,不一会儿,就惊动了本已经回房去的老太太。

第210章 争夺亲事

老太太虽然可怜大房刚出了那样的事,但心里到底是更加向着婧萱的。听两人辩解之后知晓是婧萱挑事在先,便假意训了婧萱两句,却也没有回过头去宽慰二小姐嫣芸。

二小姐本就被婧萱戳到了痛处,又见老太太这样偏心,顿觉万分委屈,眼泪扑簌簌地就滑落下来,一路小跑到大太太房里,二话不说扑倒在她的怀里大声哭起来。

听完二小姐的哭诉,大太太气得直发抖:“这二房的小蹄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我非要去跟那曹淑宁好好理论一番,看她还能有什么说辞!”

本来因着大小姐下世的事大太太已经身心憔悴,二房居然又欺负到嫣芸头上来了。

听闻大太太要去找二房讨说法,二小姐更是急了:“母亲还嫌女儿丢人丢得不够?跟陈公子相看不顺的事,早就已经传得府里人尽皆知了……”

再拿这事去说,不等于自取其辱吗?

似乎是明白了女儿的心思,大太太也不再强撑,轻叹一口气,道:“这婚姻大事哪是别人三言两语便能改变的?就算他陈公子再有微词,他总不能违抗陈老爷。你父亲跟陈老爷的交情要好,你就宽心便是。”

嫣芸听着这话,抽噎才渐渐止住。咬着下唇抹干眼泪花子,只盼着父亲能够在这件事情上再多下几分心思,等着喜讯传来,她要将今天江婧萱的羞辱十倍百倍地还给二房!

二太太回房后,也听秦妈妈说起了晚饭后婧萱和嫣芸起争执的事。

二太太有些迷糊。

要说,婧萱去找江素雪闹一番,她倒是不意外。怎么突然又惹到大房去了?

难道说,是对她早上说的话,理解了几分……

瞧着时辰也不早了,二太太又问:“二老爷可回来了?”

“刚刚才回来,眼下正在书房。”秦妈妈应道。

二太太让丫鬟简单地理了理自己仪容,就起身匆匆赶去二老爷书房。

“这么晚了,过来是有什么事情?”二老爷回来后也闻听了晚饭后的事,语气中颇带不悦。

二太太却是没听出来,只笑盈盈说道:“今儿我同婧萱婉悦吃茶,说起来儿女们的事。要说,婧萱已及笄了,可到现在都还没有相看的人家,想要托老爷您给指个人家好生说道说道。”

听着二太太的话,二老爷在一旁坐了下来。之前都一直将素雪的事情挂在心上,没留意到婧萱也已经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二太太这样心急倒也并不让他意外。而既然这样着急地过来了,怕也是带着想法来的。

丫鬟端上清茶来,二太太使了使眼色让丫鬟都退下,殷切一笑起身来亲自为二老爷沏茶。

二老爷沉思一阵,缓缓道:“婧萱这姑娘,素日里一见着我就埋下头闷声不语,虽然她不爱同我多讲,但我瞧得出,她也不是没有主意的人。”

二老爷这话可把二太太听得心惊肉跳,险些手中的茶盏都没端住。

要说,这婧萱之所以见着二老爷就好似老鼠见了猫那般,还不是因着二老爷在她面前时常板着张脸,且上回婧萱还当着众人的面儿在二老爷跟前出了丑……

任凭婧萱再争强好胜也终究是个姑娘家,虽然表面上不说,但是心底里一直记着那些事。

更何况二老爷这当父亲的向来偏心江素雪,其他的姑娘也不是眼瞎,自然瞧得出来。父亲不与自己亲近,还叫她们如何敢把心事朝父亲讲?

但二老爷又一句“婧萱也不是没有主意的人”,这才叫二太太愣了神。

莫非二老爷已经知晓了什么?

二老爷见二太太闷声不语,皱了皱眉,只得又开口问道:“你们母女俩人房间话中,她都没有同你提起什么?”

听到二老爷这样问,二太太才稍稍放宽了心,看来他还是不知情的。

有些事情,由她亲口讲出来绝对好于等风言风语传到二老爷耳中。

眼下二老爷还不知情,那她便鼓足胆量主动交待。

只是不想这事便罢,一想,二太太眼角立刻忍不住扑簌簌地滑出泪水来。

这边忽然哭起来,二老爷一阵莫名其妙,而二太太却并没有消停的意思,这让二老爷不免有些烦躁。

自从一开年,府里的烦心事就未曾断过,一会子骏哥儿出事,一会子又是大小姐……

虽然说到底那还都是大房的事,但他这边赴任在即,京中闲言碎语便会直指向他。

这些事已经弄得他心力交瘁,眼下回来谈一谈姑娘的事,怎么还没说上几句,二太太就开始哭哭啼啼?

二老爷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等她平复情绪,可二太太反倒越发来劲,哭得守在门外的丫鬟老妈妈都进来了。

二老爷绷了绷双唇强忍住心中火气,瞧了一眼进屋来劝慰的秦妈妈,沉声道:“去瞧瞧四小姐可歇下了,若是还没有,就带她过来!”

二老爷话语中已经带上了些许不悦,二太太喉间一哽,立刻止住哭泣,暗中捏了一把欲要应声而去的秦妈妈,抢言道:“婧萱那急性子,叫她过来可不得了!还是我这儿先说说状况,再从长计议?”

二老爷不冷不热地扫了二太太一眼,算是应了。

他若不这样讲,还不知道二太太会哭闹到几时。

二太太这边消停了些,二老爷才挥挥手让秦妈妈和屋里的丫鬟都退出去。

“不瞒老爷,这婧萱的确是有喜欢得紧的人,我这么着急想要老爷为她寻个好人家,也是为了这件事……”二太太取出怀中的手巾,轻柔的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一边偷瞥着二老爷,一边在心底仔细思量着这件事究竟要怎样开口。

若是说得不合适,老爷将婧萱径直地许给了沈家那个庶子跟江静珍做了平妻,那她的一番辛苦不就都白费了?

“嗯?那究竟是谁?”见二太太吞吞吐吐,二老爷有些着急。

二太太又抹抹泪,一脸怪罪道:“哎,也不知道那沈家究竟有什么好的,明明一个庶出的公子,却硬是将咱府上两位嫡亲的小姐迷得不行!”

二老爷一听这话锋不对劲,目光微微一顿,脸上显出几分不豫。原来,她绕来绕去还是想说素雪。

又细细想,她说“两位嫡小姐”,一位是素雪,那另一位,难道说就是婧萱?

光是想想,二老爷都有些难以相信。

二太太抬眼瞧了瞧二老爷的脸色,估摸着都已经说开了,才又接着道:“一个雪姐儿,一个婧萱,可都是我的心头肉啊……真不知道那沈家庶子到底给她们灌了什么**药!”

说着又瞥眼瞅了瞅二老爷,二老爷脸上的震惊之色已经渐渐平复了些。

二太太才敢继续往下说。

“本以为五姑娘嫁了沈二,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可谁料婧萱居然还没死心!我这为娘的是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她也没听进去半分。现下虽不指着婧萱今年就出嫁,但得赶紧给说个人家,让她好好地收收心……”

二太太越说声音越小,却也不忘作出一副忧心模样。

说完之后,见二老爷的神色越发严肃,二太太不敢再开口,只在一旁安静的等着二老爷拿主意。

“嗯。”半晌,二老爷才说出一个字来。

二太太一听,匆匆在一旁应声:“儿女的事,本该我去操心,可婧萱这孩子着实太倔强,我是怎么也劝不回来,又不敢叨扰母亲,叫她烦心,因此只得找老爷您……”

二太太说到动容处,再次低声地抽噎起来,取出手巾在一旁不住地擦拭着。

“婧萱的事,我会好生思量的。”二老爷目光盯着一处,嗓音沉沉。

区区一个沈二,竟然能一下子牵扯到他三个姑娘,他也的确该好生思量了。

若只是静珍和婧萱倒也罢了,静珍已然嫁过去,婧萱再强势也不会跑到沈家去难为人。

可这边还有个素雪……

这才是二老爷最为担忧的。

素雪对沈二的态度一再反常,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有些看不透,可素雪往前为沈二做的那些傻事早已闹得满城皆知,如今又掺一个婧萱进来,就更加乱了。

二老爷不禁想着素雪的处境:被自己的姐妹怨恨,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二老爷放了话,二太太这才满意地舒了一口气,手中的半湿的手巾也再次收回到了怀中,想着有二老爷做主,她心中踏实了不少。

二老爷按惯例还要在书房留一会儿,秦妈妈便进屋来扶着二太太先回房。

伺候二太太梳洗时,秦妈妈见她满脸带笑,不禁道:“如今您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瞧着大房那半死不活的倒霉样儿,陈家这桩亲事迟早是咱们四小姐的!二太太您呀,就等着同陈老爷做亲家吧!”

这好话就是越听越顺耳,二太太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儿。

但一想到婧萱,她又愁眉了,道:“眼下就盼萱姐儿这丫头能开点儿窍,别再执迷不悟了才好。”

秦妈妈连忙笑道:“四小姐迷糊也是一时的,她素来敬畏二老爷,等二老爷那边拿定主意,她不敢不从的。等她嫁得了如意郎君,再回头瞧瞧五姑爷这边的落魄样子,到那时候,才晓得二太太您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只怕是感激涕泪都来不及呢!”

二太太只是听着秦妈妈的话,并不做声。

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婧萱,她还不了解吗?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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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沈大怪疾

二太太为了一个沈二烦透了心,沈家这边自然是没心思打探这些的,因为沈老爷眼下也伤透了神。

沈家大少爷,也就是沈逸风的嫡兄沈耀,前阵子心血来潮带着家奴出门去游玩了一阵,也不知这一路上是触到了哪位神灵,回府来第二日就开始打嗝不止。严重时,声音犹如小沙弥敲木鱼那般。

一开始沈家人还不以为然,心想兴许是沈耀夜里被子薄,凉了胃,让下人熬了三大碗热汤叫他一口气饮下去。

沈耀被这打嗝弄得头晕心悸,连忙照办,整整三大碗下肚,涨得他脸都发红了。

他手拿空碗坐下来,竟真的不再打嗝了,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围在一旁的沈老爷沈太太也松了一口气,摆摆手让屋子里的丫鬟下人都散了去。

沈二少奶奶江静珍一直瞧着沈耀,却是皱眉道:“大哥这般打嗝不止,我瞧着不像是受了凉,反倒像是触犯了神灵……”

江静珍这样一讲,一屋子人也都不自主地紧张起来。

顿了顿,沈逸风也开口问道:“大哥此番可都去了哪些地方?”

沈耀缓了缓气,道:“我也就一路南下,沿途赏赏春景,哪敢得罪什么神灵?”

江**静珍皱眉思索一阵,不禁小声问:“一路南下……那大哥岂不是有途经蓟州?”

沈耀点点头:“自然是要经过蓟州的。”

江静珍脸色一白。

沈老爷知道这二媳妇正是正统的蓟州人,不禁觉得事有蹊跷。焦急问道:“途经蓟州又如何?”

江静珍略显胆怯地抬眼瞧了瞧沈逸风。

沈逸风目光默许她讲出来,她才敢说道:“媳妇也是儿时听别人讲的,说从前蓟州清光湖里住了一只大河妖,每到春日就大肆出来捉人,蓟州百姓请了许多道长来除妖最终都一并被那河妖拖入湖中成了祭品。”

“后来终于来了一位老道,拼了性命一剑刺穿了河妖的喉咙。可老道气竭而亡,河妖却只是受了伤。蓟州百姓终于妥协,愿意在春日主动献祭。受伤的河妖也惧怕人们再请来高人道士降服它,听闻主动献祭,便应下了。”江静珍说着顿了顿。“这是许久以前的传说了。眼下也未曾真的年年春日朝清光湖献祭,但是清光湖年年都出现一两具莫名其貌的浮尸倒是真事,因此每逢春日许多外地人都不太敢靠近清光湖的……”

沈耀听完这些话,已经脸色惨白。肩头忽然抽搐两下。竟又开始打起嗝来了。还身挺眼翻,活像中邪了那般,瞧着甚是吓人。

这可把沈老爷和沈太太急坏了。

屋子里顿时慌作一团。沈逸风侧身冷冷盯了身后的江静珍一眼。

江静珍吓得低下头,连忙解释:“这……这也只是听说,并不一定是真的鬼神,再说那清光湖的浮尸……也有可能人为之灾,并非河妖作祟……”

虽然江静珍极力圆场,但沈耀打嗝却是一直不停。

介于这触犯神灵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也总不能教沈耀就这样一直打嗝下去,沈太太便偷偷遣人出去请大夫进府来瞧。

沈太太身边的丫鬟石榴一面迎大夫进来,一面低声交代着千万莫要声张此事,还塞了一块银元给大夫。

大夫欢喜地接下银元,连连点头。

本以为这沈家少爷是受了惊吓,不算什么大毛病,可谁料大夫进屋去号完脉象之后,整个人都懵了。

因着沈耀此刻正止不住地打嗝,连喘口气儿都费劲,脉象自然是十分急促,这样的状况着实难以号出病根所在。

听着这响彻整屋的打嗝声,大夫额头也不禁跟着冒汗。

最后胡乱开了几味顺气扶正的药,急匆匆地离开了。

药是按着大夫的嘱咐喝下去了,可直到正午了仍是不见半分起效,沈太太慌不择路地欲要去请道士来做法,却被沈老爷拦了下来。

沈老爷是个讲究的人,既然沈耀都这样子了,不如索性送去道观,也省得让那些成天与鬼神打交道的人踏入宅子里来,白白惹些不该有的戾气。

沈太太一听,哪里肯依?

抓着沈老爷的袖口抹泪道:“这是你自己的亲儿子,你怎能这般不心疼?不就是请几个道士进来做做法吗?哪里就碍着你了,宁可让儿子去折腾?”

沈老爷被沈太太闹得心烦,甩甩衣袖道:“你个妇人懂得什么?我们沈家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哪能在这种时候传出内宅不安的事情去?要找道士也得是悄悄出去找,绝不能请进来!”

“沈国梁你这个没良心的……”沈太太崩溃般哭喊起来。

虽听不清她口中骂了什么,但沈老爷也心烦意乱,看了身旁的沈逸风一眼,想着沈逸风娶了江静珍之后,总算得了提携,须得步步留心,万不可意气用事。

便咬着牙坚持道:“你闹也是无用,谁敢把道士请进来我就打断谁的腿!”

说罢用力拂袖大步走出去。

沈太太又气又急,看着沈耀那受罪的模样,一时间六神无主。

沈逸风走到床边去瞧着沈耀的状况,也是皱眉。

江静珍上前扶住沈太太坐下来,想了一阵,忽然道:“母亲,媳妇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说着,又怯生生地回头瞧了瞧沈逸风的背影。

沈太太喝了口茶平息下来,一听这话,又急道:“还有什么当不当讲?都这节骨眼儿上了,有什么法子就赶紧说出来啊!”

江静珍握着沈太太冰凉的手,迟疑道:“媳妇听闻……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大哥是在蓟州惹了不顺畅,那不如回蓟州去,况且还可以说成是相公要陪着媳妇回蓟州省亲,这样也方便掩人耳目。”

沈太太听罢眉心紧拧,沈耀就是在蓟州惹了病,虽然江静珍这话听上去也不无道理,但是她仍是有些抵触去蓟州。

沈逸风隐约听到在说省亲的事,不禁想起之前石榴说的信安侯之事。

如果能去江府,顺便能探一探虚实……

想着便起身道:“静珍这法子不错,儿子愿一路陪同大哥。也叫母亲放心。”

江静珍一听沈逸风居然认同她的主意。不禁脸上笑开了花儿。

一旁的石榴见沈太太仍是犹豫不决,便跟着道:“小的还听闻蓟州有个医馆里来了位了不得的大夫,不仅医术高明,还从不问病者贵贱。大少爷便可扮作平常人家去寻医。如同二少奶奶说的那般。方便掩人耳目。”

沈太太思索了好一阵,才终于点了点头。

临行时仍是对沈逸风千叮咛万嘱咐,说若是大夫无能为力。就直接送去道观。

沈逸风一一应下,和江静珍一同上了马车,陪着沈耀往蓟州赶去。

蓟州的季春比京里来得早,张氏医馆的伙计们身上棉衣棉裤渐渐少了,浑身利索,做事也麻利多了。

素雪到医馆坐诊已有一段时日,经了上回铁豆儿一事,张氏医馆的好名声便在蓟州城西传了个遍。

且素雪的问诊每每只收取三文诊银,这也成了清贫百姓的福音。

关于诊银这件事情素雪不是没有思量过,要说医馆也当真不缺少那每人三文的诊银。可是对于病者来讲,却抱着拿钱财免病痛的心态,一文钱不花反而弄得心中不踏实。素雪和张祥商量一番,便定下三文诊银这个额度。

先前张祥接手医馆,苦苦支撑,哪有料想到能在这样短的时日起死回生?

要说没有野心,那都是假装的,张祥自幼便立志要在京里开一家大医馆,至此代代相传,百年之后仍是那柄老招牌,也不枉他苦读医书三十多年。

不得不说,他能朝这个宏图志向又迈进一大步多亏了有素雪,他时常闲下来了便捋捋胡须,想着为何人家一个姑娘,还是个千金小姐,居然能对医理有此般研究?

正巧这时,素雪趁着医馆空闲也下楼来瞧瞧,张祥一边嘱咐伙计快些准备午膳,一边轻声询问素雪是否须得回府去用膳。

妙梦在身后摇摇头,道:“张大夫请便,我们自有安排。”

张祥本还想顺着话儿再向素雪说一说心中的疑惑,听到这话之后,也只得打消念头了。

人家是江府小姐,自然不是事事都能同他这俗人讲的,能来医馆帮忙已经是他莫大荣幸,他还穷打听什么?

张祥正想着,便听得素雪行至门边,似乎在张望什么,少顷,她指着高处对妙梦道:“这里就不错,你拿出来试试?”

妙梦应了一声,提着个大葫芦走出去,伸手比划了比划,点头笑道:“正好正好,这葫芦龙头上系的红流苏正巧配门边那道红漆木。”

张祥也好奇地走出来瞅了瞅,却不明白素雪和妙梦端的在说什么。

那边妙梦已经喊来两个伙计搭把手将这葫芦挂了上去。

看着这高悬的葫芦,张祥这才笑笑道:“苏大夫,这是寓意咱们医馆‘悬壶济世’?”

素雪满意地望了望那葫芦,因着葫芦谐音“福禄”,便有其寓意,而对于医者来说,葫芦又是盛装神丹妙药的好宝贝,那悬壶济世的壶字意不在他,正是通了葫芦的葫字。

张祥所解读的寓意并没有错,开医馆正是本着悬壶济世的善心。

素雪往里走几步,却忽然看向张祥,笑道:“张大夫多想了,其实我只是想让路过之人纳闷纳闷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祥怔愣一下,随即哈哈笑起来。

张祥并非过于腐朽之人,与素雪也不是头一天打交道了,知道素雪是在拿他玩笑,非但不生气,反而还觉得日日忙碌枯燥,闲时能谈笑两句,倒也乐乎。(未完待续……)

ps:因为爸爸的病情,严重影响到文章的更新,妍妍在这里深表歉意。妍妍会坚持写下去,但是更新实在无法拍胸脯打保证,等文的朋友们妍妍深感愧疚,1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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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藏头露尾

因为医馆时常忙碌,张祥不得不又请了几个伙计来,本以为医馆也只是在蓟州有些名气,却不曾想居然传到京里去了。

素雪下来挂完葫芦打了打趣便又上楼去了,她一向不愿多露面。

这厢刚上去,那厢医馆门外便停了辆黑漆平顶大马车。

先走下来一个穿着青黑色衣裳的干瘦酗计,他下了马车来便警惕地张望一番,仰着头仔仔细细瞧了医馆好一阵,才又退回到马车帘子口朝里面交代了几句。

少顷,里面的主子才探出头来,正是沈逸风。

他穿着青白色丝绢中衣,素衣净面,活脱脱一个斯文人。

他下了马车,立刻回头去扶探出身来的沈耀。沈耀面色蜡黄,目光涣散,时而会无意识地翻一翻目,接着便是难以自制地开始打嗝。

扶着沈耀的还有个小丫鬟,见沈逸风回头来伸出手,便将沈耀交到沈逸风手里去。

打算好了要掩人耳目,便在进蓟州城之后就同江静珍分了路,她先回江府,沈逸风则陪着沈耀来到那个所谓有神医的医馆。

挂完了葫芦,妙梦便陪着素雪上了楼,素雪取笔填了填墨,一面写方子一面问:“昨日千柔胃口如何?”

妙梦回想一下,应道:“端过去饭菜都吃光了,想来也是不愿让秀担忧吧……”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妙梦却是高兴不起来。

素雪笔尖一顿,微微叹气。

“昨日酸枣的量也并不少,她竟吃光了,可见味觉恢复是一丁点儿起色也没有。”

千柔素来不爱吃酸。素雪便让妙梦在千柔的饮食里暗暗加入酸枣泥,只盼哪日千柔能尝出酸味来,可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却是毫无反应。

叹了叹气,最终决定在方子里多加了几味药,递给妙梦。

“幸得今日医馆不忙碌,你下去抓了药。我们便起身回府去。”

妙梦点点头。取了笺纸转身下去。

今早去给老太太问安,离开时胡妈妈特意叮嘱说午时三刻前要赶回府去,因着沈家那边打了招呼。五秀和五姑爷要回府省亲,估摸着便是午时会到。

素雪听着妙梦咚咚咚的下楼声,软下身子轻轻叹一口气。

妙梦素来活泼好动,千柔却是个沉静的。原本已经是那样少言寡语的人,老天爷倒是不嫌过分。索性连开口讲话的机会都一并夺走了……

素雪沉痛闭了闭眼。

房间里的珠帘无力地垂着,安静得她心里头直发闷,少顷耳边又响起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她想是妙梦抓了药上来了。算着时候也差不离了。便兀自戴好帷帽准备着回府。

刚立起身来,却听得门口传来男子的声音。

莫非是来瞧病的?

素雪抿抿唇,正在心里权衡着是否继续留下来。却听得一下下响亮而短促的打嗝声随着来人一同闯进屋来。

且听这急促的气息便知状况不妙,素雪放弃了最后的犹豫。再次坐下来。

“这便是苏大夫了。”领着他们上来的伙计朝里面指了指,便退出去了。

沈逸风下意识地朝里面望去,不禁眉头一皱,这医馆把人藏着掖着,还以为会是个妙手回春的老神医,如今隔着帘子一瞧,这身形分明是个女的……

他心中有些不悦,但也不好立即发作,毕竟眼下沈耀正难受着,既然来了,便先瞧瞧看再说。

素雪隔着帷帽和帘子,只瞧得清一共来了三人,打嗝那位被一男一女左右搀扶着坐下来后,男子便低声吩咐女子道:“到外面候着,不许放人进来。”

女子瞧上去个头不高,似乎只是个小丫鬟,她轻轻行了一礼,乖顺地退出去了。

素雪听出了这语气中的不满和戒备,兀自摇头无奈一笑,心知只怕是遇着了刁钻的病者家属。

见病者坐定了,素雪轻轻推了一下脉枕,示意请脉。

沈逸风盯着那推着脉枕的纤细手指,拧起眉,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哂笑。

“这名满蓟州城的神医,居然是个姑娘?”

是个女的便罢了,往前也不乏听闻民间有许多神通广大的女巫医,可瞧着这手,分明是个双十不到的女子。

沈逸风有些恼,扶住沈耀想要起身走人。

却听得帘子里面传来清泠之声:“神医二字不敢当,但听着这位公子打嗝之声响如珠玉落盘,且急促跳跃,此乃出于中焦,水谷之病也。”

沈逸风抓着沈耀的手不禁顿住,这女子声音怎么……

“想必此种症状已有三两日之久,脉负者吉,弦急者凶,若是再辗转耽搁下去,怕是十分不妙。”素雪依旧不紧不慢地解释着,手指在脉枕旁边,轻轻点了两下。

沈逸风凝视着那白洁如削葱根的手指,脸上浮现出片刻的错愕。

但少顷,目光便忽地锐利起来,紧紧攫住帘子后那隐约的身影,仿佛想透过这层层幔帘,看穿什么。

素雪却只以为他是听从了自己的规劝,也不再多言其他。

沈耀还在止不住地打嗝,根本无力开口讲上一句话。

沈逸风一面抚了抚他的背一面拉起他的右手,为他撩起袖口,握着他的手穿过珠帘,小心地垫在脉枕上。

见对方肯配合,素雪宽心不少,抖了抖袖口去给沈耀号脉,目光却不经意落在另一只手上。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都跟着抖了一下。

那人拇指上有一枚佩韘,这别致的佩韘,她认得……

她不禁抬头看向这佩韘的主人,虽只看得到轮廓,但也已经给了她答案。

耳边仿佛再次刮起了风雪,那日鹤亭中的逼迫,如今仍是历历在目……

沈逸风……他是沈逸风?

素雪小心翼翼地倒吸一口气。前倾的身子也下意识地向后坐直。

却不料这样的举动反而让帘外的人起了疑心,隔着珠帘帷帽,他也正盯着她的脸!

素雪强行藏起紧张和怯意,取出一块丝绢来搭在沈耀的手腕上,讪讪地掩饰道:“公子无需紧捏着他的手,帮他顺气,让他放轻松些便好。”

眼盯着沈逸风的手撤去了。素雪缓口气。这才敢上前为沈耀号脉。

素雪庆幸自己及时地戴上了帷帽,按理来说这样遮着沈逸风应是认不出来,要不是她这样近地看见了他拇指上的佩韘。她也一定认不出。

所以她必须镇定,不能自乱阵脚。

她反复地在心底提醒自己,微低下头不去看帘外的身影,默默让自己平心静气。将注意力放在指尖的脉象上。

整间屋子静下来,沈逸风隔着帘子盯向她。脸上的惊愕渐渐散去,眼中藏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

许是受了惊吓,素雪此番号脉用时颇长,终于撤下手来。舒了口气,执笔写药方。

“此病病在于气逆,惊吓落魄所致。”顿了顿。询问道,“此间可有吐泄之状?”

“并无。”沈逸风嗓音平缓得令人心惊。

素雪低下头速速写好方子。

“木香调气。外加了白蔻仁,饮食后以盐汤送服,头两剂未必见效果,若是严重,就寝前可用热毛巾温敷腹部,配以服药,三日便能见效。”

说罢将方子折好快速往外一推,催促道:“此病不可耽搁,快些拿着方子下去抓药吧。”

许是素雪将事态说得紧张,沈逸风和沈耀当真没再多言其他,取了药方子便起身出去了。

素雪绷直了身子正襟危坐,直到门再次合上,她才大呼一口气。伸手摸了摸额头,竟渗出许多细汗。

冬去春来,她已经渐渐适应了这个时代的生活,可是对沈逸风那种来自心底深处的惧怕,却是一丁点儿也没有减少过。

素雪轻轻闭上眼,脑海里再次不由自主地闪现出宿主被杀害时残存的记忆片段,恐慌和绝望如蔓藤一般迅速爬满心底,她忍不住伸手揪住自己领口,试图暗示自己要镇静下来。

她并没有嫁给他,他对她再造不成威胁了。所以她还在怕什么呢?

还在这样自我宽慰着,本来已经关上的门忽然又被推开了。

素雪猛一抬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听说苏大夫专诊疑难杂症?”这回只有沈逸风一人。

他走进来,合上门,嗓音温和,步态儒雅。

素雪再次坐直了上身,直盯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虽不能确定他的去而复返究竟是为何意,但她眼中的惊恐已逐渐褪去。

“不错。敢问公子有何不适?”她声音平和下来,习惯性地想要将脉枕推出去,却又迟疑了。

终究高估了自己的勇气。

沈逸风有半刻的怔愣,随即轻叹一口气,抖抖衣裳坐下来,缓声道:“并非我有不适,而是我的一位友人。只可惜他未能亲自来问诊,只能由我代替他向苏大夫说说病情。”

素雪眼角一挑,不禁暗自腹诽,但凡拿着“我的一位友人”当幌子的,十之*说的便就是自个儿。

“我们医馆只治病,从不过问病者出身,公子但说无妨,若能有方,也好叫公子友人早日脱离病痛。”

素雪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她倒想听听看,这心狠手辣的沈二到底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

沈逸风思忖了一阵,道:“我的那位友人,患了一种怪病。”

他说及此,又顿住了。

素雪不喜欢这种忽然的寂静,只好顺着话儿追问:“怪病?怪在哪里?”

沈逸风身体微微后仰,似乎在思索什么,少顷,才慢吞吞道:“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往前,她最是好动活脱,现在却变得藏头露尾,不敢见人了。”

素雪呼吸一滞,周遭的空气仿似跟着一同凝固了。

虽然隔着帷帽和珠帘,但素雪仿佛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尖锐而阴鸷。

他看出什么来了?

素雪怔忪间,听得沈逸风又接着道:“而且更奇怪的是,她有时竟会装作不认识我,即使分明就面对着面。”

面对着面……

素雪攥紧手掌,嘴上却强作冷静调侃道:“我与公子也是面对着面,但也的确素未相识啊。”

沈逸风愣了一下,随即轻笑道:“苏大夫真会说笑,但我们哪里是面对面,分明还隔了这层帘子……”

他话音刚落,便伸出手便要去撩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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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书柬相邀

刺白的光线从支起的窗棂口照射进来,打在黑珍珠串起的帘子上,帘子轻微晃动,折射出慌乱的光影。

素雪背脊僵直,喉间颤了一下连忙道:“公子当真好悟性!一下便领会了此病的症结所在。”

许是由于紧张,素雪的声调不禁拔高了。

沈逸风眉头一蹙,手停在半空中,却听得里面的人道:“看不清你我,是因为这里隔着帘子,公子与友人有了嫌隙,便是因为心中支起了一道帘子。依公子所讲,他应当并非身体有疾,他所患的,是心病。”

沈逸风顿了一下,紧紧盯着里面那熟悉的身影。

少顷,他紧拧的眉舒展开了,收回了手笑问:“既是心中的帘,那掀开了也是无用。”

素雪大松一口气。

沈逸风思索了一阵,又问道:“都说苏大夫是妙手神医,那敢问苏大夫可有能耐,给出治疗的方子?”

素雪讪讪道:“心补须心药医,我的能耐在药石上,公子友人这事,还当真无能为力。”

说罢匆匆往门口瞥了一眼。

门外立了两个高大身影。

她的心不断往下沉,伸手往案台下摸索着。

之前阿正上来问药的时候落下了一包附子粉,妙梦还埋怨阿正丢三落四,如今看来,反倒要感谢阿正有这毛病,给她留了根救命稻草。

附子大热含毒,用药禁忌颇多,若是他当真要掀开这帘子来,那就莫怪她下手狠毒了……

他去而复返,又步步紧逼。想必是觉察了什么。

素雪紧紧攥捉子粉包的手心开始渗汗,谁料他沉默了一阵,却是摇头笑了。

这笑带着几分无奈,却无端端平缓了素雪此时的紧张。

他似乎,并不打算掀帘子。

“本以为患上心病的是她,其实是我自己……”他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素雪正微微凝眉正思忖着。沈逸风忽然立起身来。

素雪不禁一僵。以为沈逸风要闯进帘子里来,连忙颤抖着手要拆开附子粉包。

素雪屏佐吸,他却僵立不动。

“苏大夫。”他忽然开口。

素雪全身紧绷。已经忘记去回应。

“说了这么多,苏大夫……可否想知道我是谁?”他语气和缓,并不似以往那般浑身散发着戾气。

他这样问,素雪反而哑然了。

从窗棂透进来的光线安谧地慢移。轻尘渐渐落定,寂静得让人有些心慌。

沈逸风缓了半刻。底念道:“也罢。”

说完这句,他起身往外走。

素雪每次见到沈逸风都觉得这人浑身散发着一股令她生畏的戾气,可方才那一瞬间,竟有片刻的静谧。他离去的背影,竟让她感觉有一点点落魄。

直到房门再次合上,素雪才从恍惚中缓过神。长长舒一口气,松开手心。附子粉包已经被捏得不成形,她理了理心绪,将粉包放回去。

好半晌,妙梦才从楼下上来。

素雪估摸着沈逸风应当是已经走远了,才起身同妙梦从医馆后门回府。

老太太说了沈逸风和五秀今儿都要到府上,本还想着等会儿指不定还得打照面,可别叫他瞧出什么端倪来。可回府之后,却被告知五秀和五姑爷匆匆停留一阵,便起身赶回京里去了。

素雪轻轻叹一口气,任由沈逸风有没有觉察什么来,能不打照面,便好。

江静珍本还在府里和赵姨娘聊得兴起,一个小丫鬟忽然急急跑过来说姑爷急着要回京,已经等在角门外面了。

江静珍一头懵,这回都回来了,那么着急走作甚?但见小丫鬟催得急,她也没再多说,闷着心里的不悦,别了赵姨娘和老太太,匆匆出角门上了马车。

本还有些怨言,毕竟江家都知道沈逸风也来了蓟州,沈逸风饶是再急也该进府来拜一拜老太太再走,可她一上马车对上沈逸风阴沉的脸,顿时就没胆量再发牢骚了。

沈逸风回了沈家,先领着沈耀回了房,再拿着开来的药方子去给沈老爷沈夫人作交代。

沈夫人紧张地接过药方,仔仔细细地瞧了许久,又转头吩咐丫鬟务必按着这方子的嘱咐照料好沈耀。

沈逸风交代完毕,再回到书房中时,天已经黑尽。

书房里没有点灯,他更习惯这样在黑暗中安静坐着。

沈老爷曾对他说,你是沈家子孙,时刻不能忘了重振沈家的大任。

他没忘,一刻也没有。

他曾度过了无数个这样枯坐的夜晚,一遍又一遍想着沈家的命运,自己的出路。

可他只是个没落家族的庶子,即便再出挑,也难博得勋贵青睐,终于在那年的赛马节上,他一举夺魁,入了岐南王的眼。

这三两年来,明里,他极力与江家攀上姻亲,暗里,偷偷协助岐南王。他自然知晓自己如同行在悬崖峭壁,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但若要他看着沈家这样了无生气地沉寂下去,他做不到,哪怕明知走的每一步都是险棋,他都无所畏惧,也从不迟疑。

可不知为何,自从江素雪同他退婚之后,他开始迷茫起来,回想这段时日所做的事,件件都与江素雪有关,这个女人分明已经没了任何利用价值,他却仍旧坚持要安插一个丫鬟过去。

有时候,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要如此一意孤行,这完全违背了他的初衷……

夜色清寂,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开了。

石榴轻轻走到他身侧。

“二少爷,有消息了。西陵侯准备离京,要去大理。”

沈逸风仍旧闭着眼,没有回话。

石榴等了好一阵,只得又添上一句:“这回的消息绝对不会再有差池。因为……和杜鹃那边的,吻合上了。”

沈逸风眉峰一压,睁开眼斜睨着石榴。

石榴明白沈逸风这是要她继续讲的意思,便低头呈上一张纸条,解释道:“这是刚从杜鹃那儿来的消息,江素雪受西陵侯之邀,也是前往大理。”

石榴讲完这句话之后。书房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她微微抬起头。夜色昏暗,她看不清沈逸风的神情,只觉气息着实压抑。

“吩咐下去。让他们盯紧西陵侯,不可有半分纰漏,。”不知过了多久,沈逸风才沉沉说出这句话。

石榴正要领命而去。又听得沈逸风道:“找个由头把杜鹃弄回来,做得隐秘些。别叫人瞧出破绽。”

石榴有少顷的惊诧,但很快又用力点头,得令而去。

之前石榴还以为二少爷一味坚持安插杜鹃在江素雪身边是出于对江素雪的在乎,如今看来当真是她犯蠢!原来二少爷安插杜鹃竟是有如此远见!

想来也是。二少爷可是要成大事之人,岂会被儿女私情绊着步?上回王爷都让那西陵侯摆了一道,可见此人不可小觑。只是可惜了,这回他遇到了二少爷。

石榴喜滋滋地想着。越发信心满满。这回,是到二少爷立大功的时候了。

这个夜里,江府这边的人也是久久无法安睡。

李管家刚送走五姑爷和五秀,门房那边便来了小童,送来一纸书柬。

书柬外镶有锡箔纸,单看着便颇为正式,李管家不敢擅自打开,急忙交给二老爷。二老爷本以为是京里哪位勋贵瞧着他这边升迁,特意发来的贺帖。

打开一看,先是吃了一惊,随后脸色沉重地合上书柬,在荣德堂来回踱步好一阵,最后,还是遣水仙去把素雪叫了过来。

那书柬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勋贵送来的贺帖,那最后的署字,是翊国府。

素雪跟着水仙来到荣德堂,本以为是父亲要说她今日没能早些赶回府来,惹得五姑爷五秀不痛快这事,可进了荣德堂,二老爷只脸色沉沉地递给她一张书柬。

她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也愣住了。

这书柬笔墨极为客套,先是恭贺了一番二老爷喜得升迁,接着,便浓墨重彩地把江家祖祖辈辈都夸赞了一番,最后,竟指明了要邀她前往大理赏玩。

这书柬是翊国府送来的,可那字里行间的口气,不难猜出,正是西陵侯裴烨的意思。

素雪不禁眨了眨眼,这个西陵侯还真是花样百出,只是这书柬瞧上去体面,但邀她一个闺阁姑娘出游,功夫做得再体面,也是不得宜啊。

也难怪二老爷一直都黑着脸了。

“素雪,你好生同为父讲讲,究竟是如何结识这翊国府家少爷的?”二老爷脸色十分严肃。

之前裴少爷追到府中来要找素雪取什么东西,后来又派人连夜送参到府上来,也是指明了送给素雪,上回在江南出了二秀那件事,也是裴少爷出面向他和老太太先替素雪做了证。

二老爷不是眼瞎耳聋的,自然看得出这里面的猫腻,但是素雪一直缄口不言,二老爷也不便逼问。

可是眼下这样邀约的书柬都堂而皇之送到府上来了,这西陵侯的意思,可还不清楚得很了吗?

素雪的确已经到了婚嫁年纪,之前素雪同沈家的婚事成了闹剧一场,二老爷也为素雪的终身大事烦心不已。

可这对方是西陵侯,是翊国府。

二老爷从未指望过素雪能一夕高嫁,带着江家鸡犬升天,他只求能为她寻得一位门当户对的温良夫婿,莫要再让素雪重蹈琴儿的覆辙才是……

第214章 前往大理

二老爷目光郑重起来,看着素雪问道:“素雪,你好生同为父讲,你与这翊国府少爷是怎么结识上的?”

这西陵侯爷一次次地冲着素雪的事来,任凭二老爷想装聋作哑也是无用。之前大半夜送参到府上,又在江南寺里挺身而出只为证明素雪清白,眼下更是了不得,直接一纸书柬要邀素雪一同出游。

素雪自然明白如今这状况是躲不了了,顿了顿,索性如实交代:“不瞒父亲,女儿是上次偷偷进京看赛马才结识了那翊国府少爷,且当时女儿根本不知他身份,也未有徒惹是非……”

虽然这些话都是事实,但是素雪越说到后面还是越心虚。她自是不敢说她扒了西陵侯的衣裳,虽然当时情况危急,她是为了救人性命才不得已而为之。

但仅仅只说了这些,二老爷的神色已经十分难看。

“素雪……”他沉沉叹了一声,目光中带上了些许无奈,“上回在祠堂打了你,你可要长些记性,这回是西陵侯爷,可不是沈家庶子,你一旦沾惹上了,到时候再想后悔,可不是吃上几戒尺便能顺意的了。到那时候,为父即便是赔上这项上人头,也未必能护你周全了。”

素雪听得心头一震。

抬起脸看向二老爷,一时语噎。

“不是为父故意吓唬你,事已至此,你必须知晓这当中的利害关系。”他说着,取回素雪手中的书柬,复又摇摇头,“事已至此,你也只得知晓这利害关系了……”

素雪这才真正明白了二老爷的意思。

书柬末翊国府三个字压过来。她即便是不情愿,也由不得她了。

想着,素雪微微蹲下朝二老爷福一礼,正色道:“父亲所言,女儿定当谨记。”

二老爷手中捏着书柬,沉默了良久,最终叹一口气。拂袖去了。

对于西陵侯邀素雪出游这事。二老爷心底有担忧,老太太却是欢喜的,忙不迭地遣了胡妈妈和翠香去帮着素雪拾掇。说这好歹是应侯爷之邀,可不能失了体面。

胡妈妈倒是尽心,特地选了匹上好的云锦缎子做了两套新袄裙,又托二老爷关系请了宫里最手巧的绣娘。在那袄裙袖口领子和裙边儿上分别绣上缠枝莲花和暗刻白梅的花样,两套各有特色。一套内敛,一套精致。

连绣娘都称赞,说这都是照着大家闺秀的清雅气质做出的款式,哪怕是穿进宫里来。也是得宜的。

胡妈妈和翠香听了高兴得合不拢嘴。

胡妈妈将尺寸记得清楚,做好后送去给素雪试穿,刚好合身。

老太太仍觉得不满意。又请了两三个有名气的师傅新做了两套首饰,分别配那两套袄裙。

临行前日。翊国府派来接素雪的马车就到了江府。

府内丫鬟婆子从未见过这等好事,免不了在底下议论一番,都说这三小姐当真命好,本是个闯祸精,谁料竟一下子被侯爷给看中了。

凭谁也知道,人侯爷怎会平白无故邀一个闺阁姑娘出游?这动作,摆明了是在向三小姐,向二老爷,向江家表明心意了。

也许这一游回来之后,提亲的帖子就会送到府上来了。

虽然今儿是寡妇年不宜成婚,但是翊国府何等尊贵?单说过礼恐怕都得准备上大半年,等三书六礼都妥当了,时日也就差不离得翻过这寡妇年了。

府里底下人津津乐道,老太太这回却也不阻拦,任由他们说去,因为连老太太自己心底也都是这样想的。

因此在出游前夜老太太特地到素雪屋中去好生交代了一番,还让胡妈妈给了素雪一方锦盒,里面是两颗大夜明珠,让素雪送到裴少爷手中。

纵然是翊国府主动相邀,但江家也不能跌份儿,素雪自然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便接下了。

其实素雪对这次的相邀,没有排斥,也不算期待,但见二老爷如此在意,府里上上下下又都一副紧张模样,这才让她重视起来。

与那裴子玉能否有后缘那都是后话,如今最不能抹了江家的面子,不能让二老爷难做。

眼见素雪这边事事顺心,二太太心里是一百个不爽利,夜里喊来四小姐一顿说教。

“瞧见没有?江素雪那贱蹄子都知道攀龙附凤了!就你还那么点儿出息!”二太太越说越来气。

四小姐婧萱听了二太太这话心里也不痛快。

“既然她那么心比天高,能攀得上侯爷,当初又为何要同我抢沈郎?害苦了我,自个儿倒舒坦了!从没想过她是这样有心机的!”婧萱咬牙说着,还在为当年素雪夺了她的亲事而愤恨。

二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婧萱一眼:“你啊你!还在念着沈家那个没出息的!就不能学着江素雪那般,有点眼界?”

婧萱用力皱眉不理会二太太的话,转头闷气喝茶。

二太太气愤婧萱这副态度,又想着如今的势态,她眼珠快速转了转。

“其实咱们也不输多少,不还有陈家吗……”二太太皱着眉,眼底尽是盘算。

而婧萱已无心再听。

翌日,素雪早早地梳妆好,由妙梦扶着出了房门。

老太太和二太太都已经在花厅等着,临行前最后朝素雪交代了一番,才送她上了翊国府的马车。

裴烨日子挑得不错,这天阳光明媚,正是出游的好时光。

马车出了蓟州城,便与裴烨汇合。

素雪想着不该忘了礼节,本想下马车见礼,却听得外面传来裴烨的声音。

“江小姐应邀,裴某万分欢喜。只是裴某素来坐不惯马车,便驾着黑骏马,护送江小姐马车左右,可好?”

素雪听罢抿唇一笑。

这裴子玉虽然唐突地邀她出游。但好歹还知道体谅她,不共坐同一马车内,至少不叫她这一路上都难为情。

想着便应道:“侯爷请便。”

外面安静了一阵,马车才又动了。

妙梦好奇地撩开马车帘子一角往外瞧,正巧看到骑在骏马上的裴烨,背脊挺直,神采奕奕。妙梦看得两眼都放光了。

素雪朝妙梦皱皱眉。她才抿嘴笑着放下帘子来。

“小姐,裴公子还当真护在马车旁边呢!”妙梦喜滋滋地坐到素雪身旁去。

素雪伸手敲了一下妙梦的脑袋,轻声训道:“什么裴公子?那是侯爷。”

妙梦连忙点头:“是。是,是侯爷……”

他们一路南下,约莫黄昏时入了云南地界,天色黑尽以后。马车停在了李府门外。

李府曾受恩于翊国府,听闻裴大少要来大理游玩。便早早安排好了一切。

素雪由妙梦扶着下马车来,见李府门口立了一大排丫鬟侍卫,丫鬟们都提着灯笼,照得这微凉的夜一片红。

瞧见裴烨正在朝李老爷吩咐什么。素雪便走上前去见礼。

岂料她还没开口,李老爷就朝她行礼道:“想必这便是江三小姐吧,三小姐的厢房早已备好。请随丫鬟去接风洗尘。”

素雪有些惊诧地看向裴烨,裴烨只是微笑着点一下头。示意她随着丫鬟先进去。

裴烨也赶了一天的路,却丝毫不显疲态,带笑的脸在光影下显得神采非凡。

出门在外,素雪本有些局促紧张,总会考虑着一路上方不方便,顺不顺利。但见到裴烨那从容模样之后,她竟一下子就心安了。

他会打点好一切的。

她只需安分守已,不惹事生非,便可。

素雪便也不再多言,福了一礼,由李府丫鬟领着去厢房了。

李府可谓是拿出了招待贵客的礼仪来,为她配了十数位丫鬟,里里外外地打点,随时候命,连妙梦都偷得闲了。

梳洗一番后,又有丫鬟提着三盒子菜肴送晚膳来,说侯爷怕她赶路辛苦,就不必再去前厅用膳了。

素雪想了想,此刻的前厅恐怕是李老爷在招待着裴烨,她不去倒也好。

“这李老爷当真有心,这些可都是蓟州那边儿有名的吃食!”妙梦看着那一碟碟膳食,不禁叹道。

送膳的小丫鬟听了,笑道:“老爷特意嘱咐了,侯爷和江小姐是京里来的,定吃不惯这里的口味,因此专门请了几位京里的厨子来府上呢。”

素雪也有些吃惊,心想这侯爷,面子就是大。都说入乡随俗,谁能想到出远门还能有这样好的待遇,还能吃到这样合口味的膳食?

在李府歇了一晚,翌日又继续往大理赶路。

他们的脚程明显缓了下来,快到日中时,他们在一家客栈落了脚。

裴烨刚一下马,客栈掌柜就连连出来相迎,朝他恭敬行礼,将一行人都迎了进去。

素雪一看那掌柜恭顺的模样便知他本就是裴烨的人,否则不会问都不问便这样利落地安顿好一切。

在客栈歇了一阵,裴烨的丫鬟便带话过来,问素雪午觉后可愿一览大理古镇风情。

素雪自然答应,一路赶这么远不就为了游览游览吗?能早些把裴烨那些行程走完,她也能早些回府做交代。

丫鬟一听素雪应下了,乐滋滋地回去复命。

午后小憩一阵,便由妙梦梳洗一番准备应邀。即使到这时她仍旧觉得与裴烨同行有些尴尬,裴烨也不多问多说,带着随从多福走在前面,素雪和妙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古镇风情自是怡人,但他们却一路无话。只在最后多福讪讪地过来问了一句:“侯爷说,江小姐若是觉得累了,就折回去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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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良苦用心

素雪听了多福这话,抬眼看向裴烨。他们之间相隔分明只有数步远,有话直接同她说,再不济喊她过去同她说,不就成了?都出门在外了,又没有皇帝出巡的大排场,这儿风吹日晒的,还端什么架子?

而裴烨发觉她的目光后,立刻微微侧身,还故作不经意地东看西望。

瞧着他这副模样,素雪险些扑哧一声笑出来,分明是他邀她出来的,眼下还同她摆起谱来了。想着便也正了正色,对妙梦吩咐道:“你去回侯爷的话,说我不累,况且时辰还早,既然出来了就多看看,省得辜负这好风光。”

妙梦应了一声正要过去,多福却嘿嘿笑着抢言道:“小的这就去回话。”

素雪笑着瞥了裴烨一眼,心想回什么话,这古镇幽静,来游历的人又不多,她说的又不是悄悄话,就在前面的裴烨怎会听不到?

裴烨还当真装作听不到,直到多福去回了话,他才回过身来,笑吟吟看向素雪,道:“既然江小姐不累,那不如沿途而上,末了再从另一侧下山绕回去。”

素雪顺着裴烨所指的方向望过去,一排古楼连绵至青山腰上,光是看着都觉得脚酸。

不过又一想,文雅之人素来崇尚登高望远,裴烨定是想去走一遭,又担忧她不胜脚力,才唤了多福过来问她的意见。

裴烨见她迟疑,又笑着道:“从这里上山,再下山绕回去的确有些远,可我相信江小姐并非俗人。不走来时路,才能收获别样风景。”

素雪倒是被他最后一句话打动了。

可到头来还是高估了这闺阁姑娘的身子,越往山腰上走,周遭景色越发开阔,但她也越发吃力了。走在前面的裴烨几步一回头,似乎担忧她体力不支。素雪由妙梦扶着往上走,尽量不让自己显出疲态。

终于行至高处,他们倚着栏杆坐下来歇息。微微山风吹来。夹带着清凉的气息。

素雪知道,以他们这些文人雅士的兴致,这点高度还远远不够,但这已经算这片古镇最高的楼了。要再往上,她也着实没那个体力了。

登高望远,都该吟诗作对,可裴烨并没有兴致大发,只是歇了一阵。便起身要从后边下山去。

素雪也不多问,心想总归是累了,早胸去也好。

虽然是沿着石梯下山,但总比上山的时候要轻松多了,山背面虽见不到古镇风光,但两侧都围着古色古香的红木护栏,上面雕着花鸟像,走上一段还能见着刻有一排精细的经文,护栏外是郁郁葱葱的草木,曲径婉转处。还遇见一面山林之水形成的小瀑布。

一路下来,虽没有奇观,但也令人心情愉悦,连之前的疲累都一并忘却了。

下了山来,路面总算平坦了,刚转过弯,一大片海棠花毫无预兆地映入素雪的眼帘,惊得她愣在了原地。

这是她头一回真真切切亲眼见到这么一大片海棠,仿佛给绿地点缀了红妆。

妙梦在一旁低呼,摇着她的胳膊轻声道:“难怪小姐口口声声念着海棠花。这样一瞧,可当真是美啊……”

素雪默默点头,海棠自然是美,美得惊心动魄。美得文人雅士烧高烛也要照红妆,生怕错过。

但海棠这娇美的背后,花语却是相思断肠。

许是从未想过会在这里见到海棠,还是如此大一片海棠,七分惊喜夹着三分感动,素雪的眼眶竟悄悄红了。

“没想到与江小姐的海棠之约竟不必等到秋日。”裴烨上前一步。望着漫漫花海,似乎也陶醉其中。

然而素雪听到这一句,却猛地警惕起来,不由得再细细观察这一片海棠。

底下的土,是新的。

再回过头来,看见裴烨带笑的侧脸,素雪心中的惊喜和感动顿时去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担忧。

如果说玉佩和连夜送的山参是裴烨想要报她救命之恩,那么在江南寺庙后山的偶遇呢?

堂而皇之的书柬相邀,还有这一片海棠……

离府之前,素雪也不乏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说她和西陵侯关系非同一般。

那时候她没去细想,只当底下的人嘴巴不收敛,嚼舌根子。

但细细回想这次同裴烨一起来大理游玩,再看着眼前这如天边红霞的一大片海棠,素雪的心绪再也轻松不起来。

但他好歹将这些心思都隐藏着不表露出来,连同那土是新的这回事也没有揭穿。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们沿着山底绕回去,行至青石街市,有一个求平安锁的小摊格外热闹。素殉着心事,本无心再逗留,多福却指着那小摊,对裴烨道:“少爷,夫人说了,出门在外得求个吉利。”

那边裴烨还没开口,这边妙梦也跟着点头道:“正是呢!没遇见便罢了,这遇见了就是缘分,可得去求一个才好的。”

裴烨听罢也点点头:“那我去为母亲求一个。”

素雪想着,这个子玉还当真有孝心,便也跟着上前去。

去了才知道,这平安锁还真不是想求便能有的,需要先药,摇出什么签,便拿什么平安锁,可前面好几个人摇出的都是空签,好不容易摇出个有数字的,摊主拿出平安锁来,道这人灾难多,需要销些钱财,一开口三锭银子,吓得那人丢了签就跑。

素雪瞧着这摊主,倒觉得他好笑。

乍一看像是个江湖骗子,再细细一想,他的意图并不在钱财。否则不会笨到抽出那么多空签,赚不到一分钱,眼瞧着能赚了,又拿三锭银子去吓唬人。

到最后围上来的人都一一走空,这摊主分文未进。

待到人都走了,裴烨才上前去。

素雪也来了几分兴致,想看看裴烨能摇个什么出来,自己也去摇个试试看。

裴烨拿过签筒,自己不摇,竟先递给了她。

“江小姐请。”他笑得温和。

许是素雪这一路来都想着那心事,这时候再对上裴烨的目光。竟忽然觉得心神一乱,脸也不自觉地烧红了。

她连忙顺下目光,接过签筒来,低头暗骂自己居然这样惊慌无措。

裴烨见她紧张。也不多说,只一笑,也取过签筒来开始摇。

素雪一边摇一边咬紧下唇,强压住心底那莫名而来的慌乱和不安。

虽然穿到一个十五岁的身体里面来,但她心理年龄已经快奔三了好吗?还学少女怀什么春?

她闭上眼沉沉呼出一口气。这个子玉的衣裳她都扒过呢,那时候不都没觉得什么吗。幻觉,一定是幻觉……

素雪正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重复,忽然听得一声响,跳出了一根签。她睁眼一瞧,上面的数字是二十,妙梦一看不是空签,顿时乐了,拿着签喜滋滋地递给摊主。

摊主取过签,瞧了瞧。又别有深意地看了素雪一眼,问道:“姑娘可是为别人而求的?”

素雪这才回过神,这是为谁求的?

方才她心思全乱了,本打算给父亲求一个的,可药的时候竟没想那些。

摊主看素雪愣神,解释道:“药的时候,心里想的谁,便是为谁而求。看二位是有缘人,更是有福之人,这平安锁便送给姑娘了。”

话一落音。一个精致的平安锁已经送上,素雪接过来,愣住不语。

妙梦看见那平安锁,眼睛都瞪圆了。那是一块绿玛瑙带水滴流苏的平安锁,瞧上去着实贵重精致,可不像是这路边摊该有的宝贝。

这也正是素雪愣住的原因。

她手指摩挲着那块绿玛瑙,质地光滑温润,不像是假劣品,最最让她怔愣的是。那平安锁背后,竟刻了一个“玉”字。

素雪蹙起眉,正想不透彻,裴烨那边也已经出了签。

十五,正巧是她的芳龄。

摊主笑容可掬地取出另一只平安锁送上,那是一块红石榴石带水滴流苏的平安锁,除却材质,单就款式上来看,和她这个几乎是一对儿。

素汛着裴烨那似笑非笑的模样,眉心更拧。

这一切哪会那么巧合?不会是他存心安排的吧?

正想着,裴烨笑吟吟地摆弄手中的红石榴石平安锁,道:“果然是心诚则灵,江小姐,这是特为你所求,还望笑纳。”

他将手中红石榴石的平安锁递给素雪,特意将背面呈给她看。

果然,上面刻着一个“雪”字。

素汛着那个字,眸光微微冷下来。

这把戏,敢不敢再假一点?

“敢问侯爷,今岁可是双十?”她正了色,问道。

裴烨见她不收,在空中的手微微一僵,又顺着话笑道:“不错,正是双十。”

“可巧,素雪所抽的签也是双十,签对应的平安锁背面刻着一个玉字,也正是侯爷的表字。如此说来,素雪这个平安锁,是为侯爷而求的。”素雪一边说,一边亮着平安锁的背面给他看。

裴烨一喜,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听得素雪冷冷吐出一句:“侯爷良苦用心,素研受不起。况且,这平安锁不是侯爷求给令堂的吗?”

裴烨当即噎住,收回要送出的红石榴石平安锁,绷了绷唇正要开口,却见素雪低头福了一礼,道:“天色不早了,还是尽快回客栈吧。”

裴烨整张脸都僵住了,摊主也被吓到了,一个劲儿摇头表示他是按着吩咐办事的。

裴烨无奈地抿抿唇,眼看素雪已经走出好几步,便也只得跟过去。(未完待续88读书()

第216章 处处回绝

多福一路小跑地跟在裴烨身后,既害怕少爷一气之下把火撒到他身上,又觉得这事着实好笑。

这次大理之行,少爷可是计划了整整一个月的,无论是歇脚的李府,古镇旁的客栈,还是山下的海棠花,街边的平安锁……

哪一样不是劳神安排,花了心思的?甚至有些细致之处还是他这个小随从帮着绞尽脑汁出主意的……

往前少爷不愿在姑娘身上花心思,大秀还因此笑话过他呢,如今愿意花心思了,却偏生遇到个这么不好哄的主儿。

要他说,以少爷的身份权势,哪里需要哄?随随便便挑迅担珠宝首饰送去江府,把江老爷那儿摆平了,择日回头让老爷夫人送个帖子提亲便是,哪还用这样费神?

多福一面想一面摇头,主子们的心思,还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素雪回到客栈后,脸色一直沉沉的。妙梦一开始还一个劲儿地问素雪为何不收下裴烨送来的平安锁,直喊可惜。后来见素雪脸色不好,才住了嘴。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妙梦在屋中多添了一盏灯。

素雪洗了身子,换了套衣裳,静坐在窗边出神。

想着二老爷临走前对她说的那些话,还有那担忧的眼神……

取出今日求来的那块绿玛瑙平安锁,摩挲着背面那个玉字,她脸色郑重起来。

她已经有过一次百般曲折的退婚经历了,二老爷所担忧的在理,西陵侯爷不比沈家庶子,轻易惹不得,若是惹上了。再想脱身,恐怕就不是那么随意了。

少顷,门口来了小丫鬟,素雪心想是裴烨遣的人过来请去用晚膳,正想寻了疲累的由头让妙梦去辞,才知那丫鬟并不是来请,而是将晚膳送过来了。

素雪连忙让妙梦接下。一面起身相谢。一面在心里寻思,这个子玉倒还真将她的心思摸得准,知道她不愿过去。便也不难为她,直接送过来,也省得她再遣妙梦去取。

丫鬟送来了晚膳,候在门外等素雪用完过后。才又进来取走盘子。

送膳丫鬟刚走没多久,又有人来。妙梦去开门,才知来的是多福。

“侯爷送来此画,特为今日唐突之事向江秀道歉。”多福恭恭敬敬呈上一卷画。

妙梦接过来递给素雪,素雪打开一看。竟是一大幅工笔海棠,瞧这整幅画线条,柔和又不失韧性。可见是有几分功夫在的,只是笔墨和上色的处理上显出几分仓促来。

工笔画本就费时费力。更何况这样一大幅,想来他是回了客栈便开始加紧赶,才画出来的。

除却这工笔海棠,旁边还有两行字。

“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满山总粗俗。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妙梦凑近脑袋,在旁边一字一顿地小声念着,念完眨眨眼,又道,“秀,这……这是情诗?”

素雪横了妙梦一眼,道:“还以为你多了不得,左不过也只是识得几个字,懂得表面意思罢了。”

妙梦挠挠头,指着道:“小的识得全这几个字,也算不容易了,既然不是情诗,又怎会有佳人?”

“这海棠就是佳人,即便是情诗也是写给海棠的。”素雪故作镇定地说着,连忙卷起画让妙梦收起来。

多福候在外面,听得里面有交谈声,余光不停朝里面瞥,奈何隔着帘子,他看清不楚,也不知这位难哄的江秀是否还在生气。

多福正忐忑着,不知该如何回去交代,帘子里面便传来清亮一声:“侯爷一番美意,岂有唐突之说?正巧我也有礼物要送与侯爷,还望侯爷莫要嫌弃。”

话一落音,素雪已经打起帘子出来了。

多福一看素雪要亲自送礼物过去,顿时乐得两眼放光,点头道:“江秀有礼,侯爷还未就寝,请随小的一同过去。”

言罢便乐滋滋地在前面带路。

裴烨也没想到素雪会亲自过来,只穿了件白色中衣,坐在软凳上,一边喝茶一边等多福来回话。

茶过半盏,多福空着手回来了,裴烨面上一喜,正要问,却见多福指了指外面,轻声道:“少爷,江秀也过来了,说也有礼物要送您。”

裴烨一看,屋外果然还有两个身影,连忙起身让多福为他着上衣袍,系好腰带,上上下下打点好,才让外面的丫鬟开门。

素雪走进来,在离裴烨五步之处便停下,先行了一礼。

裴烨斟了一杯茶,又遣多福去添软凳,素雪连忙制止:“素雪只有几句话,说完便走。”

端着软凳的多福愣在原地,过去也不是,不过去也不是,只得看向裴烨。

裴烨先怔了一下,后又摆摆手让多福退下,笑道:“江秀有话请讲,不必拘礼。”

素雪低头敛目:“裴公子往前是翊国府少爷,现下是侯爷,素雪不敢不拘礼。言行之间,若是叫侯爷不痛快,素雪吃罪不起,江家更吃罪不起。”

裴烨眉头微皱,顿了顿,却还是笑着道:“旁人说这样的话我不介意,江秀说这样说,可教我难过了。江秀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岂是恩将仇报之人?况且江秀有礼有节,又怎会惹得我不痛快?”

他眉角一扬,别有深意地看着素雪。

就差没说,当初你对我无礼之时,我不也没有追究吗?这会儿怎还客气起来了?

裴烨笑得从容,素雪却赶紧移开了目光。不知为何,她现在一看到裴烨的眼睛,就会不自主地心慌。

“正是有相救的恩情在,侯爷才会对素雪多番照顾,侯爷赠予素雪的玉佩、山参皆是价值不菲之物,救命的恩情已报。然素雪仍是闺阁女子,此般孤身与侯爷同游,于身份,于礼数,皆是不妥。”

素雪越说越心慌,抬眼瞧了裴烨一眼,他脸上已经没有了以往清朗的笑容。

她再次顺下目光,顿了一阵,接着道:“侯爷相邀素雪同游,素雪无以为谢,小小薄礼,还望侯爷笑纳。”

她说罢转身从妙梦手中取来装着两颗大夜明珠的锦盒,呈给裴烨。

裴烨愣愣地看着她,眼底流过一阵落寞,顿了一阵,才侧身唤来多福上前接下锦盒。

“既然江秀无心山水,那裴某也不强求,江秀好生歇息,明日便准备回程。”

素雪低着头,瞧不见裴烨脸上的喜怒,但裴烨素来嗓音清朗,话语中时常带着柔和笑意,这时候声音沉沉的,便知他是不高兴了。

连妙梦也紧张了起来,若真是惹恼了侯爷,那可了不得。

素雪却仍是应道:“侯爷劳心安顿,素雪感激不尽。”

言罢福了一礼,便起身告退。

裴烨一脸不悦地盯着某处,眼看素雪就要退出房门了,他又忍不妆急回过目光来,道:“江秀亲送的礼物,裴某必定珍藏。回程路途遥远,若是有何不便,拒开口。”

素雪停着步,回过头来再行一礼,道了声谢,才出门回了房。

妙梦跟在素雪后面,走出好一阵,才急急道:“秀啊,你怎对人家裴公子讲那样的话,方才险些闯大祸!”

素雪猛地停着步,皱起眉盯着妙梦,道:“不知分寸才会真的闯大祸,说了多少遍,那是侯爷,不是裴公子,不是我能高攀得起的。”

妙梦被训得低下头,这才不多嘴了。

翌日一早,他们便启程返回,裴烨仍旧骑马护在锦轿外。

这回行程明显有些赶,但毕竟一大队人,除了他们,还带有十数个伺候的丫鬟,三十来个随行侍卫,也着实快不起来。这样抄近路地紧赶慢赶,也是在第二日午后才进入到蓟州地界。

素雪从马车里探出头瞧了瞧天色,估摸着时辰,按着这速度她回到江府顶多还需两个时辰,裴烨不进蓟州城直接回京的话,快一点入夜前便能赶回,可如果裴烨先送了她回江府,再回京,这样一绕,他抵达京里恐怕都已经后半夜了。

马车行进挺快,素雪紧抿着唇,透过椅的布帘往外看去,隐约间能瞧见裴烨骑在马上的身影。

她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觉察自己出神,又急忙移开目光去。

多福也骑了匹马,紧跟在裴烨身后,随时听着吩咐。但这两天可把多福给紧张得,因为他家少爷自始至终都沉着脸,不说话,也不吩咐他什么。

多福知道,少爷是在烦心呢,原本计划得美美的大理之行,还合计着等这次回去就朝夫人和老爷提一提这事,可谁料天不遂人愿,人家江秀摆明了就不领这情。

多福正暗自喟叹着,那边轿帘忽然被撩起,妙梦探出了头来,似乎在喊什么。多福连忙喊住前面的裴烨,裴烨回过头来,瞧了一眼轿帘口,便扬了扬手,一众人都停了下来。

多福翻下马来,凑到轿帘口去,听得妙梦道:“秀说从这里赶回京城还需些时辰,不如就此分别,以免侯爷到时赶夜路。”

多福本还乐滋滋地以为遇到个好差事,谁料竟要他去传这样的话……

他苦着脸,战战兢兢地回去将这意思朝裴烨讲了。

裴烨听完后一张脸顿时铁青,多福吓得双脚发软,险些跪下了。但这个又不是他的错,是江秀的意思呀,他也着实想不明白,少爷哪点不好?江秀怎就这样处处回绝着。

第217章 是劫是缘

多福还等着裴烨给他吩咐,他再去素雪那儿回话,可这回裴烨竟自己下了马来。

“虽然我们已进了蓟州地界,但这周围都是密林,你独自回去,若是遇到山林匪徒,可怎么对付?”裴烨行至马车边,目光越过趴在窗口的妙梦,直接看向轿中的素雪。

他语气有些急了。

素雪也没料到他竟会亲自到轿子口来,慌张地侧过头去,解释道:“过了这段密林,便能上官道了。”

裴烨盯着素雪,似有一股气憋在心口,绷紧了唇眼看就要发怒,但最后却是长长呼一口气,妥协道:“那就送你到了官道上再说吧。”

素雪仍是回道:“侯爷好意,素雪心领了,侯爷已经送了素雪这样远,就此别过吧。”

裴烨皱眉看着她,似乎想僵持着,等她改变心意,可素雪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索性躲开他的目光去。

裴烨脸上写满了无奈,最后苦笑了一声:“江秀,你何苦要如此执拗呢?”

妙梦听了这话,也万般认同地回头看向素雪,可里面的素雪已经闷着声,不回话了。

裴烨最终还是拗不过她,留了十余个侍卫,目送素雪的马车沿密林而去了,直到马蹄声都听不见,他才调转马头回京城。

马车还在密林中晃荡前行,素雪本以为别了裴烨之后她的心情会轻松一些,却不料此刻反而更加复杂了。

是啊,她何苦要如此执拗呢?刚才她没有回答裴烨,因为连她自己也想不透彻。

脑海中又浮现出裴烨的脸,目若朗星。剑眉入鬓,温润中又透着几分英气,犹记得初次相见时,他总对她许多戒备,后来又知恩相报,多番助她……

她想着想着,不自觉地又烧红了脸。等她反应过来时。妙梦也一脸惊怪地瞧着她。

她连忙解释道:“马车里怪闷的,透不过气儿来。”

妙梦应了一声,起身去卷起帘子来通风。

素雪深深吸口气。抚了抚狂跳的心口,她想,她是怕了。

阴差阳错地到这个身体里来,几番死里逃生。又经了这样多勾心斗角,她只求能平稳顺利活下去。哪还敢轻易交付真心?

若裴烨只是将她当做救命恩人一样报恩,那她立刻欣然接受,只是到了这层意思上,她才迟疑了。

此刻她终于能理解二少爷的担忧。那毕竟是侯爷,侯爷对她有此心意,自是难得。可这份心意于她,于江府。究竟是缘分,还是劫数?

素雪抿住唇,暗暗劝诫自己还是不要妄动心思。翊国府的大门岂是轻易能进的?

长长舒了一口气,准备要整理好心绪,回府去好生向老太太和二老爷做交代。

正在这时,忽听得前面响起一声尖锐的马嘶,马车促然停了下来,素雪和妙梦都忍不住仄歪了一下。

妙梦慌忙地扶素雪坐好,转身气鼓鼓地撩起马车帘子想出去质问马夫一番,怎么要停下也不提前说声,摔了秀可如何是好。

可她刚探出半个身子,就怔住了。

眼前的情形将她整个人都吓傻了。

马夫全身僵直,惶恐地瞪圆了眼,一把尖利的弯刀从后面绕住了他的脖子,他身后,是个面目凶煞的黑衣人。

妙梦下意识地想要尖叫,可她还没叫出声来,只见那弯刀在马夫的脖子上猛地一绞,温热的鲜血立刻溅出来,无声,而残忍……

马夫甚至都没有叫出声来的机会,就翻倒下去,双眼圆瞪,死不瞑目。

“啊!!啊!杀人啦……”妙梦这才惊惧地尖叫起来。

她下意识地想要缩回马车里,可那黑衣人已经不给她机会,逮住她的手臂轻轻松松将她扔下马车去,接着便如同恶虎一样扑向轿中。

素雪听见妙梦的尖叫声,便知情况不妙,正要起身,却见一个穿着黑衣的高大壮汉钻进轿来,他手中还拿着一柄滴血的弯刀,吓得素雪连连后退。

可那黑衣人进来扫了一遍,又愤怒蹿出轿去,口中大骂道:“他奶奶的,中计了!”

轿外数十个黑衣人正同裴烨留下的十余个侍卫殊死搏斗,听闻这边大喊中计,纷纷无心恋战,想往后撤,侍卫们却紧咬不放,拒已有几人身负重伤。

黑衣人无心缠斗,只想撤走,其中一个趁乱跑到马车旁,扬手一刀朝马背砍去,马儿立刻受惊长嘶,扬了扬蹄子带着马车玩命般地四处狂奔。

其中一个侍卫见状不妙,立刻大喊:“不好!快救江秀!”

侍卫们阵脚大乱,这才叫黑衣人得了空逃脱。

可侍卫们要去追的时候,马车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马车剧烈晃动着,素雪在里面已经磕磕碰碰好几下,她感觉到马车已经远离了平坦的大道,闯进了密林中,且速度越来越快,马儿如同疯了一般。

素雪的手指紧紧揪住车窗沿,她知道这样任由马儿跑下去,她必死无疑,她尽全力稳住自己身形,想上前去抓住缰绳,让马儿停下来。可是她尝试了一次又一次,结局都是在晃动的车厢撞得全身是伤。

马车已经冲进密林深处,离她之前的路越来越远。

密林另一侧,沈逸风一身劲装,石榴在他身后,牵着一匹红骏马,瞧了瞧天色,道:“二少爷,算着时辰,应该已经动手了。只是听闻那西陵侯素来狡诈,尚不知他带了多少人马,我们这样兵分两路会不会……”

石榴话还未说完,便有三两个黑衣人匆匆赶过来。

沈逸风眸光一紧,杀气毕现。

“二少爷,他居然没有在马车里,弟兄们都中计了!”

黑衣人回来请罪,却不料沈逸风听完后反而一笑:“他不在马车里,便是在另一路了。”

石榴这才喜道:“二少爷英明,幸好两路追击,想必那边已经拿下了!”说着又向那黑衣人解释道:“另一队人马已经追过去了,那一定是西陵侯,绝对错不了,你赶紧带人前去增援,绝不能让他逃掉!”

黑衣人本还丧气,听到这儿又意气风发,笑道:“果然还是二少爷英明,我就说嘛,怎么弟兄们杀过去,马车里却只坐了个娘们……”

沈逸风听到这句,蹙起了眉,斜了黑衣人一眼,问道:“你们,将她杀了?”

“弟兄们一听中计,都忙着撤退,哪还管她?”

沈逸风这才缓了一口气,她没事,就好。

石榴瞧了瞧沈逸风,知道他又在担忧江素雪那个蠢女人,不禁上前催促黑衣人道:“磨蹭什么,还不赶紧带人前去围堵?西陵侯死不了,你们就都得死!”

黑衣人得令而去。

石榴回过头来,见沈逸风若有所思,又道:“二少爷,等解决了西陵侯,接下来便只有陈侍郎家了,安插进去的丫鬟已经得了陈夫人信任,二少爷只需坐等好消息。”

沈逸风静静听着,望着幽深的密林,眸光锐利。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忽听得一阵马蹄声隐隐传来,石榴以为情况有变,连忙要寻草丛隐蔽,沈逸风却紧盯着远处那乱奔的马车,若有所思。

“二少爷……”

石榴担忧地轻喊了一声,沈逸风果然回过身来,却不是要隐蔽,而是夺过石榴手中的缰绳,跃上马去,扭了扭马头,朝马车奔过的方向追过去。

石榴懵了神,直到沈逸风追出好远,她才反应过来,恨恨跺一下脚,也跟着追过去。

素雪在马车里东歪西撞,折腾了好半了缰绳,奈何她根本不懂马术,勒了半天这马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也是这时才瞧见马背上有血,料想着这马是受了伤,因此才发狂。

正想着,马头忽地一抖,她又跌回了马车里。

她十指紧扣住马车里的垫子,想要稳住身形不再被撞伤,此刻她已经大汗淋漓,加之心中恐惧,几乎要虚脱了。

要这么死吗?没被沈逸风害死,没被二太太算计死,却因为自己一时的执拗,不肯听信裴烨的劝告,遇上了山林匪徒,要和这匹受伤的疯马一起惨死吗……

素雪紧闭上眼,如果咬着牙跳下去,兴许还有一丝活路吧!

可一睁开眼,透过马车窗口看清外面快速闪过的草木,她又实在提不起那个勇气。

正挣扎间,忽听得外面响起了另一阵马蹄声。

是有人来救她了,裴烨?

她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内心立刻狂喜,浑身顿时也来了力气,一下扑过去趴在窗口上朝外看。

的确奔来了一匹马,与这马车并驾齐驱,可那马上的人,却不是裴烨。

素雪愣住,看清那个人的瞬间,仿佛有淋头的冰水直泼下来,将她生的希望通通浇灭。

沈逸风,竟然是沈逸风……

她无力地趴在窗口,她想她真的难逃一死了。

此刻她竟恨不得这匹疯马再疯狂些,带着她摆脱沈逸风,横竖都是死,不如痛快些。

疯马带着马车没有方向地横冲直撞,却没想到沈逸风的马术超乎她的想象,百折千回都甩不掉,依然紧跟在侧。

第218章 命途多舛

“别躲在里面,出来!”沈逸风一边驾马一边转头朝她喊。

素雪愤愤咬着牙,也大声对峙道:“我才不!”

沈逸风也不同她较劲,而是驱马靠得更近些。

素雪立刻惊惧大喊:“我已经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何苦要赶尽杀绝?”

沈逸风脸上一怔,仍是继续驾马,也不顾危险,越靠越近,竟想要伸手去抓马车上的缰绳。

素雪立刻爬出去把缰绳紧拽在手里,甚至带着鱼死网破的心,扬起缰绳想让马儿奔得更快。

那马果然更加发狂,沈逸风一个不慎,险些与它撞在一起,只得被迫撤开一段距离。

“江素雪,你疯了吗?”他终于忍不住朝她吼。

素雪也被颠得左倒右歪,却仍旧不停抽打着缰绳。

沈逸风也快被她逼疯了,扭头喊道:“你快住手,我是来救你的!”

虽然他很不愿意说,心底也很不愿意承认,但他真是想救她的。方才看到有马车奔过,疑心里面是她,竟想也不想,就扔下天大的事不管,一路追过来了。

素雪也被这句话惊了一下,将信将疑地侧过头去看着他,正在这时车轮碾过一个小土包,她又向后一倒,摔回了车厢里。

沈逸风咬咬牙,索性放大胆靠近过去,好几次都险些与马车撞上。

“你慢慢爬出来,把手给我!”

素雪还在车厢里东倒西歪,却见沈逸风竟真的朝马车这边伸出了手,他这次靠得相当近,甚至已经矮下身来拽拉住了马车缰绳。

她只需爬出去,便有机会拉住他。离开这辆狂奔的马车……

可是她要相信他吗?

沈逸风这边也不轻松,由于靠得太近,颠簸的马车不慎撞上了他的马,他只得暂时丢开缰绳,勒着马待到平稳之后,才又再想办法靠近过来。

这辆马车如此危险,沈逸风如果真想她死。只需丢下她不管。她就必死无疑。

莫非,这条毒蛇转了性,真是来救她的?

马车还在剧烈颠簸。沈逸风再次靠近来,又朝这边伸出了手。

素雪心下一横,便豁出去信他一回吧。

她手指紧扣住马车木板,开始慢慢朝外爬。沈逸风见她终于改变心意,双脚一勾。紧扣住马镫,弯下身体将手伸得更近。

素雪已经爬到边沿,她双手紧紧扣着木板,却不敢伸出去拉沈逸风。

马车颠簸得厉害。沈逸风看出她吃力,从旁宽慰道:“不要怕,你先稳住自己。决定伸手的时候就不要犹豫。只要抓住了我的手,我就一定能将你拉过来!”

素雪默默听着。虽然这话的确能给人几分勇气,但她全身依然止不住地发抖,她已经能看到飞速后退的地面,一旦摔下去,必定血肉模糊……

她几次想松开木板去拉沈逸风的手,却都没有成功,这样僵持着,直到沈逸风突然大喊:“赶快!前面危险!”

素雪猛地抬起头来,他们不知何时竟奔到了悬崖边上!素雪因惊惧而全身脱力,因为悬崖已经近在咫尺。

那疯马倒还懂得逃命,没有直接奔向悬崖,它慌忙中急速转弯,却将后面的马车甩了出去。

素雪只觉全身一轻,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抛向了悬崖。

她紧闭住眼,心想这回死定了……

她呼吸都屏住了,等着落下悬崖去粉身碎骨,可等了好一阵,都没有等到失重的感觉。

难以置信地睁开眼,才发觉自己悬在了空中。吃力仰起头,看清了沈逸风的脸。

她之前只知道沈逸风善骑射,不曾想他还有这等身手,在那样紧急的时刻,竟飞身而起,一手抓住了她,一手抓住了悬崖边的藤蔓。

这分明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桥段,她暗叹自己怎么就这样倒霉,总是遇上这等破事……

那藤蔓又青又细,哪里经得住他们两人的重量?眼看着就要断裂了,那他们两人都得坠崖而亡。

沈逸风的脸憋得通红,却仍然紧紧抓着她,没有放手的意思。

素雪也不明白为何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原本要杀她的人居然会来救她。她总觉得这时候的她应该泪眼婆娑,接着悲壮大喊:“松手吧,否则两人都活不了!”

可真到她这儿,喊出来的却是:“你可抓紧了,千万别松啊……”

她尾音带上了微微哭腔。

谁不想活下来啊……

沈逸风紧闭着唇没有回答她,但手上抓得更紧。

可这样仍然没有用,藤蔓最终还是断了。

素雪绝望地感觉到身体开始往下坠,她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她正靠在满是青苔的矮岩坡上,轻轻一动,便觉全身多处又酸又痛,睁大眼环顾周围,四下皆是青石灌木。

沈逸风坐在不远处闭目养神,察觉她这边醒了,便也睁开眼来。

见素雪想挣着身子站起来,便提醒道:“先查看一下有没有受伤吧,毕竟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

他说着,眼睛瞥了一眼他们摔下来的地方。

素雪也顺着望过去,那山崖约摸三层楼高,下面还有个十来米长的斜坡,幸好斜坡上都长满了草,土还算软,否则这样掉下来就算不摔死也会缺胳膊少腿了。

素雪也是这一望才知道,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她坐直身体,缓缓动了动手,揉了揉脚,除却撞出了几处淤青,并无大碍。

她站起身来四下张望,想要寻着路走上去,她得在天黑尽之前赶回江府,还得派人出来寻妙梦,再托人去翊国府报平安。这三秀当真命途多舛,这已经是第二次在山林中遇刺了。

“不用找了。顺着右边走出几步便有路上去,这里离最近的官道也约有三里远。若是在林子里迷了路反而更麻烦,这片山林,夜里会有豺狼的。”沈逸风慢吞吞说完,又闭上了眼。

素雪瞥着他,道:“看来你对这片地儿挺熟悉的嘛,你知道路怎么走对不对?三里的路程。就算走得慢。一个时辰也能到了。天还没有黑尽,现在不走,难不成真要在这林子中过夜?”

沈逸风闭着眼不回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素雪蹙了蹙眉,若没有人带路,她还当真极有可能在林子里走失。

想到这里,便只得耐着性子重新坐下来。又瞥了瞥沈逸风,正声问道:“你为何要救我?”

沈逸风闭着眼发出一声嗤笑:“你是我三姐。我如何不救你?”

说这句话时,他语气间竟生出几分怒意。

因着他俩之前本有婚约,他故意这样说,本就是在嘲讽。这一点素雪倒是明白的,只是他那几分不明所以的怒意,素雪就琢磨不透了。

他都拿出这层关系来应付了。素雪也不再追问他相救的目的,便话锋一转。问道:“那五姑爷不在京里陪着我五妹,怎么出现在这山林之中?”

看他这一身劲装和这般身手,素雪没法说服自己相信他和那群黑衣人没有半点关系。

沈逸风鼻尖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素雪皱起眉,不愿再与她多做纠缠,索性起了身。

“你去哪儿?”他又开了口。

“命是自己的,你喜欢在这山林中与豺狼作伴,我可不奉陪!”素雪说着,脚步仍是没有停。

察觉素雪真要走,沈逸风这才有些急了,猛地站起身来,右腿却软了一下,不得不扶住旁边的大石。

素雪见他吃力,再细细一看,才发现他右腿似乎受了伤。

难怪他坐着不肯起,明知道回去的路也不肯走,原来是受了伤……

沈逸风见素雪已经觉察到他的腿伤,顿了一下,索性又坐下了。

“上了这片山崖,一直往东走,就能到最近的官道。”他悠悠然说完,瞥了素雪一眼,似乎在说,我已经将路线告诉你了,你倒是走啊。

素雪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想法还真是转身就走,但想着方才亏得沈逸风出手相救,她才幸免于难,他还因此负了伤,她却要丢下他一走了之,似乎显得有些忘恩负义。

不过又一想,沈逸风本就是条毒蛇,想害她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指不定这回也是他的一个圈套,跟他这狠辣之人,还谈什么恩,讲什么义?

素雪牙关一咬,还是决定走,可刚走出几步,又迟疑了。

这天色越来越暗,兴许等不到她走出山林,就已经黑尽了,她孤身一人,若无人相接,就算走到官道上,也寻不到路走回江府……

正踌躇着,山林远处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几声兽鸣,吓得她退了回来。

最后还是没敢孤身行动,寻了处干爽的地儿坐下来,虽然已经步入初夏,可到了夜里还是有些冷,她微微蜷起了身子,也学着沈逸风闭目养会儿神。

沈逸风在天黑尽之前拿出火折子生了火,素雪抱着膝盖坐在火堆边,一语不发。

夜更加安谧了,火苗轻轻跳动着,偶尔伴着一两声兽鸣,听久了,竟也不觉得害怕了。

她估摸着,在这崖下已经呆了两个时辰有余了,又饿又渴又累,全身又脏又痛……

不知道妙梦怎么样了,有没有在四处找她……裴烨知道她这边出事了吗,会不会着急……

她双手抓着云锦料子的衣袖,在心里默默想着,等天亮了就好了……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退婚?”

这句话忽然在这静谧的夜里响起,有些突兀。

素雪抬起眼看向沈逸风,火光映出他的侧脸,却叫她瞧不出悲喜。

许是夜太静谧,叫人心绪反而放松了,素雪从未想过沈逸风会这样直截了当地问她,而不是假惺惺地叫她三姐,当然,她也从未想过自己能如此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个三番两次要害她,如今又忽然出手救她的沈二公子。

“我向来性子顽劣,本就配不上你,退婚不正就如你所愿吗?”即便到了这时候,素雪也不敢直说沈逸风之前要杀害她这件事。

况且沈逸风刚救了她一命,眼下也的确不是说那件事的好时机。

“如愿?”沈逸风兀自笑了笑,“江素雪,你缠了我整整两年,这两年你所做的一切,没有一件是让我如愿的。”

顿了顿,又道:“包括你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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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左右权衡

沈逸风紧盯着她,他双眼中映出那跳动的火苗,让她越发觉得这目光咄咄逼人。(800 . 提供Txt免费下载)【首发】

素雪知道,沈逸风虽然不愿娶她,但更不愿白白娶个庶女进门。再想着之前婧萱口口声声喊着沈郎,又骂她夺了她的婚事,可见沈逸风本也是有意要娶婧萱的,被她这么几下搅和,才没能得偿所愿。

“五妹虽为庶出,但出嫁前好歹是江家正经姑娘,模样标致,人又温顺,你们婚事已成,连老太太都对你这位五姑爷都极为满意,你又何苦说这话?”

素雪就差没说,江家同你的婚事百折千回,最终你没娶到嫡出的四姑娘,二老爷也觉得亏欠你,又器重你,才多番向太子举荐,否则凭你那没落沈家庶子的身份,如何入得了翰林院?哪怕那只是个闲职,也轮不到你去的。眼下讨了便宜,竟还说这样的话。

不过又转念一想,沈逸风这等心狠手辣,杀伐果决之人,韩林院修撰那样的文职岂能填他欲壑?

素雪想到这儿,心中不禁替二老爷不值。

可一抬眼又对上沈逸风愠怒的目光。

“如此说来,你退婚,反倒是为我好?”他轻嗤一声,“往前怎没察觉,三姐竟是个处处为他人着想的人?”

素雪无力的叹一口气,她已经又累又饿,况且他们都已落到这等境地了,哪有力气同他斗这些嘴皮子,不如省些力气,明日还得寻路回府。

她不再接话,侧了侧身子,索性闭上了眼。

沈逸风双眼微微一眯,以前那个要强又蛮横的江素雪,当真不见了……

她似乎是闷了气,却又不同他争辩,倒教他也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最后却是说了句:“累了就睡。别硬撑,养足精神明日才有力气走,夜有我守着。”

缩作一团的素雪听到这句话,静静睁开了眼。[800]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沈逸风居然会救她,她本就已经很诧异了。不过也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既然救了她,那暂且是不会害她的。但要她毫无戒心地在沈逸风旁边熟睡过去,她还当真做不到。

她只是合上眼假寐,意识是半醒的,可恍惚间她竟嗅到一股异样的气味……

沈逸风抖了抖手上剩余的半截迷香,这迷香药性虽不强,但对一个弱女子来说是绰绰有余了。而他腿上有痛处,加之本就警醒,因此无碍。

他缓缓站起身,再次确定素雪已经昏睡过去,才起步走向暗处。朝夜色中打了个暗号,少顷,十数个身影迅速聚拢过来,单膝跪在他脚边。

“怎么才这些人?”沈逸风声音有点沉,他已经意识到计划失败了。

果然,其中一人请罪道:“不知是不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西陵侯居然早有准备,弟兄们被他带的人围杀,就剩下这几个逃回来了……”

请罪的人说完话之后,黑夜再次陷入寂静。但他们仿佛能感觉到沈逸风的怒火在黑暗中蔓延,安静却可怕。

一众人再次深埋下头:“属下办事不力,愿与那西陵侯同归于尽,以死谢罪。”

石榴也跪在那一行人中。斜眼瞧了瞧火光煌煌处,眼中露出恨意。

二少爷拼了性命,就是为了救下江素雪这个蠢女人!

凭什么?这个目无礼法,蛮横骄纵的蠢女人却能一次次地牵动二少爷的心?

而她,她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一样是弱女子。却为了助二少爷完成宏图大业,起早摸黑,上山下水,身上带着数不清的大伤小伤……可二少爷却从未正眼看过她一回!

她恨得牙痒痒!

“现在他已经有了警觉,你们再过去,更是送死。”沈逸风底斥一声,又问,“那你们失手之后,他去向如何?”

“回二少爷,他知道江素雪也遇了险,料想,应该正在四下找她。”石榴声音不大,语气却别有深意。

沈逸风听罢缓缓回望过去,火苗轻轻跳动,映出素雪安静的睡脸。

他柔和的目光忽又变得深重:“江素雪在这里,他一定会循着马车痕迹找过来……”

石榴脸上一喜,原来二少爷留着江素雪是要拿来利用的。

她舒了一口气,心情大好。

沈逸风沉默着思索了一阵,才讲出再次伏击的计划:“我们已经失手了一次,西陵侯一定警惕万分,这次,必须出其不意,方可制胜。”

沈逸风说到这儿,又皱眉陷入了思绪。

石榴却一脸不以为然,西陵侯多番对江素雪示好,明眼人都瞧得出他对江素雪有意,只要江素雪在他们手里,还怕西陵侯不束手就擒?

可正面交锋向来不是沈逸风的作风,他行事谨慎,哪怕再次失手,也要有后路可退。

因此他并不打算挟持江素雪逼西陵侯就范,这样非但未必有成效,而且还白白暴露了自己。

“他既然在找,便让他找到,在这附近多留些痕迹,将他引过来,等他寻到江素雪,安下心来,又上了官道,放松警惕后,我们再动手,才叫攻其不备。”

石榴有些不解,心想江素雪都在他们手上了,只需设下陷阱,等他一来,一并而上围剿即可。

但沈逸风却格外小心,不准他们伏守在周围,而是让他们退到三里外的官道附近。

石榴带着不甘,皱眉问了句:“可是二少爷,怎就那么肯定他们一定会从官道走?”

沈逸风一笑:“已经撞过鬼的人,还敢再走夜路吗?他们已经在林子中遇过一次袭,必定不敢再走林间小路。纵使他西陵侯胆识过人,但不要忘了,他还带着江素雪这样的女流之辈。在林中他们必定时时戒备,因此,等他们上了官道之后,才是动手的绝佳时机。”

见沈逸风心意已决,石榴不敢再多言,只得听从。临走前担忧地看了看沈逸风的右腿,不禁道:“二少爷,伤得可重?”

沈逸风没有回答伤势如何,只是提醒道:“趁夜加派人手,此番关系重大,绝不能再失手。”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们要杀的只是西陵侯,江素雪和她那个丫鬟,不准动。”

石榴暗暗咬牙,低头应下。十数人静静撤退下去,到进蓟州城必经的官道旁埋伏等候。

夜色依旧深沉,火苗映照出跳动的光影,沈逸风拖着仍有些疼痛的右脚走回到火堆边,小心翼翼坐下来。

素雪依然熟睡着,模样安静而乖巧。沈逸风忽然觉得,她就这样,也好。

从前素雪缠着他的时候,他总在烦心,怎么让他遇着这么一个蠢女人?

后来江素雪似乎变了,变得不那么蠢了,却轮到他情难了。

以前他总想着,他沈逸风的妻子,应当是精明能干,有头脑,擅权术之人,是能帮他重振沈家的贤内助,绝不可能是江素雪这样的蠢货。

可后来,他与江家的婚事一波三折,最终走到如斯地步,他也认了。至少还是同江家结上了亲,他也不算全盘皆输。

江二老爷深受太子器重,太子又与岐南王水火不相容,他与江家结亲,便是在岐南王和太子这两股势力中最后的一道牵制,这力量微弱,却不可或缺。

万岁爷亲带太子前去祭天,多番表明意要传位于太子,圣心已定,岐南王想要翻身就只有逼宫这一条路。

岐南王选了这条路,便是乱党之属,名不正言不顺,大事未成之时,他绝不能对外暴露沈家与岐南王的密合关系。

因此借着和江家的姻亲,由太子亲自提拔他到翰林院修撰之位,左右权衡,于他,都无半点坏处。

只是这仍旧远不及他志向所在。

但如果能抛却这一切的权谋,他倒也希望能伴一人过上琴瑟在御的静好岁月……

陷入这样的思绪,他不禁看着素雪出神,口中喃喃道:“如果真有那一日……”

火堆燃烧发出一声轻轻的嗤响,冷不丁地教他恢复了理智。

他腮帮鼓了鼓,后面的话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没放任自己说下去,虽然知道即便讲出来了,素雪也是听不到的。

抬头看天,夜空如墨,没有一颗星。

天蒙蒙亮的时候,素雪醒了过来,一边轻按着太阳穴一边问什么时辰了。

沈逸风知道她中了迷香人容易发晕,便在一旁道:“天才刚亮,你最好先吃些东西,否则待会儿头更晕,更没力。”

说罢递了一个野果给她。

素雪接过来,瞧着那果子红通通的,有些不敢吃,经验告诉她有毒的果子大多色泽鲜艳,否则以它这样夺目的色泽,能吃的话早就被林中的野猴摘去吃掉了,哪还轮得到他们。

沈逸风看出素雪迟疑,便率先低头咬了两口,素雪看他吃得挺好,这才放下戒心。

“你要有心理准备,也许我们不止要走这三里路,若是到了官道上遇不着人,还得徒步走回蓟州城去。”沈逸风漫不经心地说着。

素雪低头敛目吃着果子,眸光微微沉了一下,涩声道:“只要上了官道,便一切好说……”

沈逸风对素雪这个反应很是满意,点点头道:“官道上总比在山林里要安全得多。”

他心情稍显放松,果然,任由你江素雪再怎么变,也终究是个弱女子,遇到这些刺杀的事情,还是会害怕。

害怕,就对了。(未完待续。)

第220章 将计就计

他们先从右侧绕上了崖,沈逸风虽然说过上崖之后一直往东走便能到最近的官道,可真上来了以后,他却循着马车之前的轨迹往回走。

素雪也没有质疑什么,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沈逸风似乎也吃定了素雪现在没胆量在林中独自行动,只得跟着他走。

就这样在林中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素雪才提出先歇一阵。

寻得一处小青石,她也不再顾及什么,捋开了杂草就撩起裙摆坐着歇脚。

又看向沈逸风道:“这样走,怕是要绕更远的,你腿上有伤,可还撑得住?”

沈逸风听罢微微一惊,本以为素雪是娇小姐的毛病犯了,怕苦嫌累才要歇息,没想到是担忧他的腿伤。

当时藤蔓一断,他下意识抱住了她,真有一瞬间是万念俱灭的。

他这一生,很难有那么一时半刻心里想的不是功名荣誉,但那时,他是真想护她,护不住,索性同穴而葬,面对生死,心底竟也没太多悲凉。

幸好山崖不算太高,他抱着她掉下去又从斜坡上滚下来,只伤了右腿。

素雪之前在崖底下就发觉了他腿受伤,但一直都没有问上半句,这会儿倒是记起来了。

他心里有些喜,嘴上却道:“亏你还记得我腿上有伤这回事,不过三姐不是懂医术吗?我这腿,应当残不了吧?”

素雪瞥了他两眼,他居然知道她懂医术……

莫非那次在医馆,他就将她认出来了?

素雪眼神躲开,淡淡道:“是残不了。”

他还能正常走路,且伸屈自如。应当是无大碍,况且就算有大碍,沈逸风的事也轮不到她来操心。

正说着,听得一阵马蹄和脚步声响起,素雪立刻站直身体,四处张望。

沈逸风盯着右前方渐渐靠近来的一排身影,脸再次冷肃下来。

“小姐?真的是小姐!”妙梦最先叫起来。跳下马车朝她跑过来。

素雪看清是裴烨和妙梦找过来了。也激动得眼眶一热,连忙迎上前去。

妙梦眼泪直流,一面拿丝绢给素雪擦脸。一面问她可有吓着。

裴烨高坐在黑骏马上,眼睛却一直盯着素雪身后的沈逸风。

沈逸风也不甘示弱地看了看裴烨,还不忘走上前去轻声提醒妙梦:“你家小姐在林中呆了一夜,又走了这么远的路。现在定是又渴又饿,你记得给她备些糖水。”

妙梦太过激动。一时间眼里只有素雪,直到这时她才惊觉旁边还站了个五姑爷。

五姑爷怎会在这儿?

妙梦不禁有些愣神,看看素雪,又看看沈逸风。忍不住想问什么,却又不敢,只得憋在心里。

素雪知道妙梦在惊讶什么。但很庆幸妙梦没有像以往那样莽撞地乱开口,回头给妙梦使了个眼色。妙梦立刻低头,谢过了沈逸风,便要扶着素雪回马车。

素雪刚回过身便觉得身上一重,裴烨披了件衣袍给她。

“受了一夜的冻,嘴唇都发白了。”裴烨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素雪连忙道:“是素雪不听劝告,让侯爷受累了。”

裴烨为她系好锦带,侧过身去,对沈逸风朗声道:“你救下江小姐有功,回了府便领赏去。”

说着又皱起眉:“只是你是何时进府的?怎么这样面生?不过看来身手不错,回头提了做府里的护卫长。”

妙梦听得一惊,连忙解释道:“侯爷认错人了,那是沈二公子,江家的五姑爷。”

素雪也回头看了看沈逸风,这才发现他穿着这身劲装竟真的有些像裴烨随行的侍卫。

但沈逸风曾在赛马场上夺魁,又刚被太子提拔为翰林院修撰,怎么裴烨竟会不认识他?

沈逸风脸色铁青,却是不说话。

裴烨抱歉地笑了笑,皱眉寻思道:“沈二公子?柳州似乎有个沈家,但是只听说有个沈大公子,那二公子年幼时就夭折了……”

妙梦见裴烨越说越远,又连忙道:“侯爷,五姑爷来自京城的沈家。”

他目光一瞥:“京城有个沈家?”

空气陷入片刻的寂静,沈逸风紧咬住牙,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素雪却仿佛从刚才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嘲讽之意。

裴烨是在故意埋汰沈逸风?

本以为气氛会这样冷下去,却不料裴烨又笑笑道:“既然如此,那来日必当上门拜会感谢,但今日多有不便,需要立刻送江小姐回府。这位沈二公子,请自便了。”

裴烨的语调在最后一句加重了,目光也变得冷厉。

妙梦见裴烨都这样说了,只得快速朝沈逸风行了个礼,扶着素雪匆匆上马车去了。

沈逸风看着素雪和裴烨的背影,怒气止不住地上腾,他双拳紧握,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怒,怒得恨不得当场与他剑拔弩张。

马车扬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留下沈逸风一人立在原地。

这回裴烨也坐进了马车里,素雪和妙梦坐一侧,他在对面。

马车抖了一下,开始向前行,素雪连忙抓住妙梦的手,忍不住低呼一声。

裴烨听妙梦和侍卫说当时马车失控,带着素雪奔了出去,因此料想素雪是心中后怕,便安慰道:“江小姐莫怕,马车不会再出事了。”

素雪抬抬眼,瞧见裴烨一脸担忧,她心中微微一暖,藏在衣袍下的双手暗自紧握,敛下眉,道:“都怪素雪不听劝告,才惹出这些事端,害得侯爷来回奔波,实在罪过。”

裴烨听完眼中更显愧疚:“哪里是江小姐的罪过,分明是我的罪过。我得亲自护送江小姐回江府,再当面向江老爷赔罪才是,江小姐……不会仍旧不肯给我机会吧?”

“让侯爷赔罪可万万不敢,只是这样几经奔波,难免疲惫,侯爷若不嫌弃,可先到敝府歇息整顿。”

裴烨见素雪终于松了口,不禁喜道:“等上了官道,便派人先行到府上通报,也省得江老爷担心。”

妙梦一听侯爷真要莅临府上,心中不免激动,还做足了排场,叫人先去通报,这明摆着是要正式拜会二老爷和老太太,所以才含糊不得。看来错不了了,侯爷和小姐这好事,铁定能成。

素雪听到这儿目光紧张起来,脸色也有些焦虑,她嘴唇抖了抖,最后只道:“素雪也等不及想立刻回府……不如,不走官道,从林子里穿过去,更近一些。”

素雪忽然提出不走官道,这让裴烨都有些惊讶。

妙梦推了推素雪的胳膊,轻声道:“小姐,你倒是不害怕,若是再遇到个什么……”

素雪微嗔地瞥了妙梦一眼:“有侯爷在,谁还敢来?”

裴烨听得一笑:“承蒙江小姐信任,既然江小姐归家心切,那就走近道吧。”

说罢探头向马夫嘱咐了几句。

素雪默默舒一口气,紧握的双拳终于放开。

妙梦在一旁小心为素雪整理着,似乎想将素雪身上受污的衣裳遮住,却又担心弄脏了裴烨衣袍。

这样拾掇着,忽见素雪右手中指上竟有血,不禁急道:“小姐,你的手受伤了!”

素雪闻言摊开五指,目光平静,也是这时了她才感觉到痛。

她对妙梦和裴烨只说那伤口是马车颠簸时不小心划伤的,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她自己扎伤的……

昨夜,她在假寐时嗅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少顷便觉得全身疲软,她当然意识到了那是迷香,但她又不敢立刻拆穿,才索性将计就计,假装昏睡了过去。

她感觉到迷香味越来越浓烈,只得暗自紧咬下唇保持清醒。迷蒙中她感觉到沈逸风起了身,似乎走得更远一些了。

然而她本就疲累不堪,加之迷香的作用,使得她越发支撑不住。

她咬着牙在半醒中挣扎,索性偷偷取下头上的发簪,朝手指扎去……

疼痛使她清醒。

她再次一动不动,生怕被沈逸风看出异样,而沈逸风那时根本无暇顾及她这点小动静,因为他正在密谋下一场暗杀……

果然,那些黑衣人就是沈逸风派来的。

她屏气凝神,静静听着沈逸风对手下吩咐着暗杀西陵侯的计划。直到第二日醒来,她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为了确保沈逸风不临时改变计划,她还刻意表露出愿意走官道回府的意愿……

妙梦取出丝绢将她的伤口包起来,还不停追问她可有其他伤处。

她看着中指溢出的血,默默收回思绪,轻轻摇头。

她没敢贸然将自己所闻悉数告诉裴烨,不过瞧着裴烨方才对沈逸风的态度,他应当是心中有数的。

想来有些事不必细说,言多必失,在别人眼里,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沈逸风在林中等了足有一个时辰,石榴才赶来禀报。

想着方才所受的屈辱,沈逸风的怒火依然没有消弥,突然间,他不想立刻杀掉西陵侯。

他不甘心让西陵侯就这么死,他要将所有的羞辱全部还给他!西陵侯不是挺在意江素雪吗?那他就要当着江素雪的面,让西陵侯像条狗一样死去!

沈逸风的脸上仿佛染了一层薄霜,他并不是个残忍至极的人,但这回,是西陵侯自找的。(未完待续)

第221章 素来刻薄

可石榴带来的消息却是,西陵侯已经进了蓟州城,并没有走官道。

沈逸风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二少爷,是不是他察觉什么?他会不会已经怀疑……”石榴不忍说出下面的话,西陵侯会不会已经怀疑要刺杀他的人就是沈逸风?

沈逸风深深吸口气,努力接受这始料未及的落差,低声自语道:“不,不对……我救下了江素雪,他还不会怀疑到我……”

石榴急道:“可是二少爷,最佳的机会都错过了,眼看他去了江府休顿,定会加派更多人手护送回京,这回杀不了他,王爷那边如何交代?”

岐南王已经下了最后的通牒,要沈逸风解决掉太子身边的两大心腹,奈何西陵侯异常警戒,这回前去大理本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沈逸风紧绷住唇,杀气迅速漫上他的脸,他咬着牙,恨恨道:“他这一条命,哪能解我心头之恨?来日,我要灭他满门!”

石榴也惊了一下,她从未见过二少爷戾气这样重。

裴烨的马车从林中小路直接到了蓟州城门边,进了城之后素雪和妙梦的心总算放松一些了。妙梦开始向素雪讲述当时的惊骇场面,又讲述如何在侍卫的带路下找到了裴烨。

“侯爷带着侍卫四处找寻秀,整夜都没合眼,万幸的是秀没有大碍,否则小的就算有十条命也赎不了罪啊!”妙梦说得激动,逗得素雪都笑了。

裴烨见她俩已经有说有笑,目光微微一转,也顺着话问道:“这回的确凶险,不过江秀能化险为夷。还多亏了那位沈公子。”

素雪听出裴烨这话中别有深意,便主动解释道:“当时马车失控,带着我奔出了好远,后来马挣脱了缰绳,车轮被石头卡住了方才停下,我不识得这林中的路,幸得后来遇上了五姑爷。才带我回到这附近来。”

她隐瞒了实情。毕竟,她还得为自己闺誉着想。

妙梦倒是听得认真,不禁眼眶又红了:“可怜秀。这一夜定是担惊受怕……”

素雪连忙拉住她:“在侯爷面前可不能哭哭啼啼的,我这不好端端的吗?”

妙梦连忙抹抹泪,向裴烨告罪。

裴烨细思着素雪的话,沉默了一阵。忽而笑道:“江家好福气,有个这样的五姑爷。”

素雪听得心里一沉。裴烨这语气已经不仅仅是揶揄……

妙梦却没听出那弦外之音,顺着话说道:“是呢,这回可多亏了五姑爷!”

“受沈妃争宠之事所牵连而被削爵的裕平侯沈国梁所生的庶子,沈逸风他饱读诗书。擅长骑射,也可谓是文武双全。曾在赛马节上一举夺魁,更有檄文一纸。痛斥梅州知府徇私枉法,畅谈赈灾安民之法略……”裴烨如数家珍般地将沈家家世和沈逸风的作为一口气列了出来。忽又停住,看向素雪,接着道,“你们说的五姑爷,可是这位?”

妙梦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侯爷是知道五姑爷的,那他之前怎么一副完全没听说过沈二公子模样?还把五姑爷认成侍卫……

素雪本就看出裴烨之前是故意讽刺沈逸风,眼下他将这一番话说出来,素雪反倒从容了。

“京中再无第二个沈二公子,侯爷所说的,正是五姑爷。只是这沈二公子的作为可远远不止这些,侯爷若是着人一打听,必定会对他更加刮目相看。”素雪语气微冷,脸上却笑容淡淡。

一旁的妙梦却是听得手心冒汗,心想秀怎么糊涂了?侯爷这一打听,不就知道沈二公子还曾和秀有过婚约吗?

那可怎么了得?

“既然江秀都开口了,想必这沈二公子的确是栋梁之材,可不能白白埋没了。”裴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眼底却让人瞧不出喜怒。

素雪也只是款款一笑,不再赘言。

她说那话是在暗示裴烨要当心沈逸风,只要裴烨愿意顺着这条线索去查,便能查出太子遇刺和这回遇刺都与沈逸风有关。

至于裴烨究竟能不能明白她这句暗语,那就得看裴烨的了。

眼看马车已经穿过了蓟州城南街,再过两条长街便能望见江家府邸了。素雪抿了抿唇,又看向裴烨,道:“侯爷,素雪有个不情之请。”

裴烨目光微微一亮:“江秀但说无妨。”

素雪低头撤下身上的衣袍,交还给裴烨,又让妙梦取出她自己的衣裳披上:“素雪曾几度在山中遇险,家父对素雪此次出行本就忧心重重,所以希望侯爷……莫要多提及此次山林遇险之事,更希望侯爷替素雪闺誉着想,莫要提及在林中受五姑爷相救之事。”

裴烨听到最后一句,眼中闪过几丝不悦,她不说还罢,说出来了,便是心中在乎。

她当真在乎?

裴烨沉思一阵,敛起不豫神色,道:“要我答应也不难,公平起见,那江秀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素雪抬了抬眼皮,这个裴子玉,怎么还越来越精了……

素雪不说话,他倒是积极,直接当她默认了。

“那江秀答应我,从此以后再也不去见那五姑爷,劝江老爷也别再待见他。”他就那样看着素雪,笑得目若星辉。

素雪还以为他要讲出什么难为人的事来,没想到竟是这样,忍不住笑道:“好歹是堂堂西陵侯爷,竟说出这等刻卑来,不怕人笑话?”

裴烨已经一而再地羞辱暗讽沈逸风,此刻又直截了当地要怂恿人挤兑他,这话乍一听浅薄愚蠢,实则是存了深沉心思的。

而素雪听后没有一丝恼怒,反而还依着他玩笑,可见,她对沈逸风本人,并不十分在乎。

裴烨顿时心情大好,又摇摇头道:“江秀有所不知,我这人素来刻薄,这点儿,还算宽容的了。”

既然素雪不是真的在意沈逸风,那她方才要他打听沈逸风的那番话也是别有深意了,再回想他们遇刺,而沈逸风又恰巧一身劲装出现在山林中……

这的确,算是宽容的了。

“既然侯爷难得宽容,那素雪岂有拒绝之理?不过话说回来,侯爷也有所不知……”

她顿了一下,看着裴烨继续道:“素雪对那五姑爷,一向都不待见。”

这话一落音,马车便停在了江府门口。

片刻的寂静后,裴烨一笑,下了马车。

因早有人回江府禀报,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都已经候在了前厅。

老太太对裴烨格外热络,二老爷简单寒暄几句,便将裴烨请到上座,遣来丫鬟送上瓜果茶水。

二太太眼尖,瞧见素雪衣裳有些污渍,又不敢在侯爷面前立刻训话,便笑笑道:“往前我还担心呢,我这三丫头是个性子野的,一出门铁定玩疯,这果不其然,玩了一身泥回来,教侯爷笑话了!”

裴烨回头看了素雪一眼,笑道:“出了远门风尘仆仆是必然的,江秀不拘汹,裴某也放松心情,一路自在山水,没那么拘谨。”

“出游嘛,本就图个放松自在,亏得是雪姐儿这样的性子,要换了个人,还不把侯爷给闷坏了!”老太太也跟着打趣。这侯爷句句护着雪姐儿,目光来去间也不掩情意,看来对雪姐儿是实打实的满意了。

裴烨是贵客,被留在前厅吃茶,素雪则要到后院房中洗漱更衣。

二太太这会儿倒是殷切了,连忙唤了秦妈妈送素雪回房打理。

当着众人的面儿,素雪也不好回绝,依次朝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行了礼,便回房去了。

素雪知道二太太是想让秦妈妈到她这儿来探探口风,她只管吩咐妙梦替她沐渣衣,并不多说,秦妈妈杵在一旁,只得无奈。

老太太在前厅絮絮叨叨地讲着素雪小时候的事,往前被归为顽皮胡闹的行径,此刻讲起来竟也不那么讨人厌,裴烨脸上带着笑,静静地听着。

二老爷自然不愿老太太一直向侯爷念叨素雪的事,便在一旁说些别的。他们谈到朝堂之事,老太太和二太太便避而不言。

一直在前厅聊了足有两个时辰,老太太差人传饭了,裴烨才起身要请辞。中途有小厮来向裴烨禀报,说老爷派来护送的人马已在蓟州城门等候,请大少爷速速回京,恐有要事相商。

是翊国公在催了,老太太自是不敢多留,二老爷亲送裴烨出蓟州城,一路上相谈甚欢。

二老爷再回府来,还未踏进荣德堂,就被胡妈妈请去了老太太后院。

“你觉着如何?”老太太也不赘言,直接相问。

二老爷沉眉思索一阵,道:“西陵侯待人坦率谦逊,虽然年纪轻轻,倒是有几分稳重。只是素雪这儿……”

“你都说这话了,那还有什么不好?”老太太立刻喜道,“我瞧着那西陵侯对雪姐儿在意得紧,临行前还特意留了一套珠簪头饰遣丫鬟交给我,这意思还不明了?”

如果男女相看,男方没看上女方,便留下彩绸,看上了,就留下珠簪。之前二秀曾因为陈公子留下一条彩绸而羞怒不已,这西陵侯相邀素雪出行在前,主动留下珠簪在后,那意思就是只等江家这边点头便要正大光明上门提亲来了。

第222章 下了血本

二老爷听到这儿顿时紧张起来,问道:“这……母亲您都已经收下了?”

二老爷一时间慌了,他还没问素雪的意思,他还没有完全做好心理准备。这边珠簪一收,他日西陵侯请了媒人上门提亲,他这边可真就没法再拒了。

老太太瞧二老爷这副神色,唰地冷下脸:“你这脑袋,迷糊了吗?那是裴家!这桩亲事你都敢拒,莫不是要把雪姐儿送进宫去选秀女不成?”

在老太太眼里,除非铁了心要嫁给皇帝老爷,否则都不该拒绝这样的好亲事。

二老爷知道老太太这是说气话,以素雪那样的性子,送进宫去迟早得闯大祸。

只是这翊国府……真就是素雪的好归宿了吗?

裴烨赶回了京,刚入府中,便去了裴老爷书房。

裴老爷看到裴烨,立刻站起身来:“听侍卫说你在回京路上遇了刺,可有伤到?”

裴老爷一边说一边作势要上前,裴烨连忙一笑,低头道:“儿子时时警惕,没让贼人得逞,父亲不必太担心。”

裴老爷微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点头低念道:“没事就好。”

裴烨似乎不太习惯裴老爷对他这般关切,正了正色,问道:“父亲急着见儿子,可是有急事?”

裴老爷这才恢复郑重神色,抖了抖袖口坐下来,道:“今日早朝,皇上称赞太子救济安抚西北灾民有功,刚提及传位一事,兵部、工部侍郎便联合岐南王一众党羽求皇上三思后行。他们一个个沆瀣一气,一奏边关不宁战事吃紧,二奏洪涝灾害百姓苦不堪言。说这大历江山本就内忧外患,一旦交给文弱的太子,社稷必定岌岌可危。”

裴烨双唇紧闭,静静听着。

兵部侍郎是岐南王一手提拔起来的,自然向着岐南王,工部侍郎是前工部尚书的亲侄儿,而前工部尚书之女正是刑太傅夫人。也就是贤妃娘娘和太子少师的生母……

朝中局势。越发严峻复杂了。

“皇上听得勃然大怒,早朝不欢而退。这便罢了,谁知下了早朝后。太子又与岐南王一言不合,在殿外争执了起来。岐南王仗着自己辈分,叫嚣太子目无尊长,竟出手推了太子。太子羞怒之下。自请前往西北镇守边关,更说不破贼人百千。誓不回朝。”裴老爷说到这儿,面色焦虑。

裴烨思索一阵,道:“太子毕竟年幼,经不起他王叔和一众大臣的言语相激。也是情理之中。”

裴老爷长叹一声:“可他是太子,是皇上器重、我等倾力拥护的储君!岂能如此沉不住气?怎就那么不偏不倚地跳进他王叔的圈套里去了?”

裴烨明白裴老爷的焦虑,太子一怒而去。虽暂且堵住悠悠众口,却于长远不利。

裴烨沉思一阵。却又笑了,道:“既然太子已经决意前赴边关,那我们不如就此机会替太子肃清朝中异党。他日太子班师回朝之时,便是登基即位之日。”

裴烨这般意气风发,裴老爷倒是有几分慰藉,只是想着肃清异党之路道阻且长,他又不禁叹息。

裴烨从裴老爷书房出来以后,才回房沐渣衣,又去向裴夫人问了安,再回书房坐下来,已临近掌灯之时。

裴烨轻轻呼一口气,坐下来,想着他路中遇袭,太子又被逼去西北,朝中态势越发不容乐观……

他展开双手,撑着面前的黑楠木方桌,微微垂下头。

也只有在这样独处的时候,他脸上才显出些许疲惫。

孤坐了约有半盏茶时间,多福弓着身溜到他身侧,似乎有话要说,但见主子在闭眼小憩,便不敢出声打搅。

“怎么样?”裴烨知道他进来了,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多福目光躲闪,面色有些为难,瞧了裴烨几眼,退后半步道:“小的如实说,少爷可别生气……”

裴烨目光一横:“少跟我玩这些腔调,再不赶紧说,直接拖出去打。”

主子生不生气何时还要向奴才禀报了?

多福吓得又退了两步,低头道:“剑庄那边已经托人带信儿去留意了,少爷您说要谨慎,因此需得等段时候,倒是打听到了另一件事儿……那个沈二公子和江家还真有些渊源的,尤其是和江三秀……”

多福说到这儿,都不敢再继续了,抬眼瞧见自家主子正目光冷厉地盯着他,他只得咬牙闭眼,接着道:“他和江三秀……曾有婚约。而且听那些市井传闻,还是江三秀主动追求沈二公子的……只是后来也不知怎地,江家忽然又提出退婚,最后嫁过去沈家的是庶出的五秀。”

“所以,她才一口一个五姑爷……”裴烨慢吞吞地说着,望着博古架上的天蓝釉刻花鹅颈瓶,脸上似笑未笑,似怒非怒。

“少……少,少爷,那您还要……”多福说话都哆嗦了。

“当然要。”裴烨撤回目光瞥了多福一眼,“他是他,我是我,我难不成还会为那等小人所牵制?莫说他已经是江家的五姑爷,与素雪再无可能,即便他不是,我也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是是是……那等宵小,少爷自然不需放在眼里的。”

多福嘴上顺着裴烨的话说,心里却在偷偷嘀咕着,还说不放在眼里呢,分明就在意得很,否则之前也不会那样出言挖苦那沈二……

这男人啊,不似女人那般懂得承受和退让,在真正的感情面前,往往都充满攻击性。连王婆子家养的两条公狗还为争母狗而打架呢,更别说是侯爷了……

啊呸呸呸,怎么能把侯爷和公狗相比较呢?幸亏只是心里想想没说出来,否则铁定屁股开花。不不不,心里想想也不行c死该死……

多福心底仿佛有两只小野兽在打架。

裴烨思忖了一阵,又吩咐道:“江老爷来京任职十分仓促。听说在京里的宅子安置得冷冷清清,但他好歹是皇上钦点的太常寺卿,又是九卿之首,不能太过寒酸。你明日着人把那面楠木玄光宝镜送去给他镇宅,我这收藏了几幅吴道子的真迹,也一并送去挂在宅子里,江老爷铁定喜欢。”

多福瘪瘪嘴应下来。那些都是无价的宝贝。谁不喜欢?只是少爷为了讨好江秀,还真是不惜下了血本……

裴烨自然不知道多福心里嘀咕着这些小九九,又思索一阵。道:“那支天蓝釉刻花鹅颈瓶也不错。”

“哎哟少爷啊,那可是前年祭天之后皇上亲赐给翊国府的啊……”多福忍不住哀嚎起来。

“江老爷如今身为奉常,正是掌管天家祭祀之事,不正与这天蓝釉刻花鹅颈瓶渊源甚深吗?”

“少爷啊……”

“长本事了。敢在我面前废话?”裴烨眉头一皱,多福这才悻悻闭了嘴。

主仆俩大眼瞪小眼。直到外面的丫鬟说老夫人传饭了,裴烨才一笑,伸手敲了多福的脑袋一下,起身往外走。

多福揉揉头。立刻换上笑脸跟在裴烨身后。

翊国府中丫鬟仆从众多,但裴烨随身的只有多福一人。

多福小心思多,爱嘀咕。要是换了别的主子,早就闯了祸事去。

裴烨时常惹得裴夫人不悦。裴夫人就嚷着要把多福拖出去打,但常常是雷声大雨点儿小,多福在翊国府还当真就从没被责罚过。

翊国府里的下人都知道,哪怕得罪裴夫人身边的老妈子和大丫鬟,也千万别得罪多福,裴夫人喊一千遍要把多福揭了皮,也绝不会真的动他,因为十多年前,多福曾机缘巧合地救过裴大少爷的命。

裴夫人信佛,讲究恩德报应,因此府里的主子都善待多福,即使嘴上依然凶着吼着,但心底里还真不把多福完全当成一个下人。

因此多福在裴烨面前往往胆儿肥,裴烨生气归生气,瞪他一眼,凶他一句,敲他一下,又不计前嫌了,多福也摸清了主子的脾气,贼兮兮一笑,提着灯笼继续乐颠乐颠地跟在后面。

刚走出书房,裴烨又顿着步,回头问:“老爷说我离开这段时间睿礼来过一趟,你去问问朱管家可有留下什么?”

多福也敲了一下自己的头,连忙从兜里取出一张字条,交给裴烨:“小的一心想着那事儿,竟把这个给忘了。一回府朱管家就把这个交给小的了,陈公子说很紧急。”

裴烨打开来,脸色渐渐肃重。

上面写着,花灯会,云雀飞。

翊国府和陈侍郎府一向身为太子的左膀右臂,暗中与岐南王较量了无数回,可就在近两年,岐南王对他们的行迹越发了如指掌。

上回太子在马场遇刺,他们截获了箭支,查到御剑庄头上去。陈奕锦得了太子令牌几度突袭搜查御剑庄,以图将岐南王安置在京中的密应牵扯出来。

但奇怪的是,每每将要出动,那边就提前得了消息作鸟兽散,陈奕锦回回都扑了空。

他们都不傻,自然知道是身边出了内奸,然而陈侍郎府和翊国府都一心向着皇上太子,且他们行事已经可谓滴水不漏,内奸从何而入呢?

皇上太子对此事都十分重视,将来同岐南王还有数不清的生死交锋,内奸不除,必成大患。

裴烨和陈奕锦也越发谨慎,但仍旧逃不过藏在暗处的那双眼。

后来太子无奈地指着天空飞过的云雀戏称道:“莫不是被那云雀听了去,告了密?”

从此以后,裴烨和陈奕锦便以云雀指代那通风报信的内奸。

陈奕锦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坐等被打,也安插了人手到岐南王身边去,这回终于等到了关于云雀的消息。

花灯会,云雀飞。

这回,即便布下天罗地网,也要折了那云雀的翅膀。

第223章 城南第花灯

江府夜里格外安静,素雪剪了一段烛芯,盖上灯罩,落地幔安静地垂落着,她望着昏黄的光晕出神。

昨夜她去帮老太太按头,老太太话语中处处提及西陵侯,似乎在探她的心思。她嘴上应付了几句,没有表态。

老太太似乎看出她的拘谨,直说:“祖母瞧得出来,雪姐儿你也是心思剔透的人儿,该懂得侯爷对你的心意。祖母和你父亲瞧着都不错,那裴烨是裴老爷唯一的嫡子,又是长子,况且已经封侯,你只要嫁过去,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都有了。”

老太太见素雪低眉沉思,顿了顿,接着补充道:“于你父亲的仕途,于整个江家,都是百利无害的。”

素雪回想着老太太这些话,托着腮,轻轻叹一口气。

“裴子玉……”她口中轻轻念着。

他当真是想娶她?

回想裴烨这些作为,他的心意倒是不假的。只是她到现在都有些恍神,不太敢相信这一切,也不敢想象若是答应下来,以后将会是如何光景,真会如老太太所言的那样,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江家上下鸡犬升天?

珠帘晃动声将素雪的思绪打断,是妙梦回来了。

素雪询问般地抬起头,妙梦提着食盒,有些失落地①≠长①≠风①≠文①≠学,◆▽±t摇摇头。

千柔的味觉仍旧没有半点儿起色。

“明日我去医馆,再去翻翻医书,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方。”

如今寻常的方子都不起效用。只能寄希望于奇方了。只盼那最后一根稻草千柔能抓得住。

妙梦一边收拾食盒一边回头道:“其他小姐们都嚷着明日要去花灯会呢,就小姐您对这个不上心,只想着要去医馆。”

“花灯会有什么好的,不就是男男女女相亲会吗……”素雪百无聊赖地回着,眼下老太太几乎都将她的亲事敲定了,她还去凑合那个作甚?她更在意的是千柔的事。

妙梦收好了食盒,又取来熏香在兽耳铜炉中点上。

“其实小姐您不去也好,方才小的去给千柔取饭,听得小丫鬟在说,二小姐和四小姐为这事儿闹得不可开交呢!”

素雪眼眸一转。二小姐和四小姐?

早听闻这次花灯会是陈家幕后操办的。那陈公子一定会去。

大太太和二小姐已把这次当做最后的机会,是自然想去的。而四小姐心底一直念着她的沈郎,定然没有心思去凑这个热闹。

她们俩一个想去得紧,一个不想去得紧。不就正好一拍即合吗。还有什么可闹的?

这其中。真正想挑事儿的无非是二太太。

当然,还要外带个江婉悦。

素雪兀自摇摇头,无心去理会她们的事。

原本。二小姐和四小姐也的确是闹不起来的,大太太和二小姐一早便盯中了这花灯会,可谁料她们该准备的都准备了,老太太一发话,说的竟是让二房的两位姑娘去。

大太太和二小姐当即不依了,大太太本还想去老太太跟前说道两句的,却被大老爷拦住了,说这事二老爷已经同他讲过了,便让二房的姑娘去。

大老爷都这样讲了,大太太纵有一百个不甘心,也只得把委屈往心底咽。

自从大小姐下了世后,大太太整个人的精气神儿仿佛被抽走了一半,偶尔半夜忽然从梦中惊醒,一面呜呜地哭一面咒骂郑亭暄。

这样大受刺激之后再来对付府宅这些事,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见那边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都已经合了口径,她也不再较劲,算是认了。

二小姐心中自然委屈,但也只得暗自骂一骂自己母亲无能,可谁料想那边四小姐得了便宜还卖乖,晚饭后竟拉着骂她没出息,二小姐气得眼泪直流,险些一巴掌朝四小姐脸上呼过去。

老太太却以为是二小姐心中不甘才朝四小姐闹,当即把二小姐喊到房中一顿训骂,到头来这花灯会还是让给了二房两位姑娘。

二小姐心中万般酸楚,却又不知朝谁说,父亲懦弱,母亲说不上话,大姐殁了,骏哥儿也去了庄子里,她当真是只有任人欺凌了。

四小姐婧萱无心在意那花灯会,只想着去走个过场,顺带也气一气大房那没出息的。

婉悦却紧张得很,在房中挑衣裳首饰都挑了好半天,最终选了一件桃红色绣百合襦裙,领子处钉了一小排珍珠,瞧上去格外鲜亮。

婧萱由秦妈妈牵着出来准备上马车的时候,一偏头瞧见婉悦,都着实吃了一惊。

素日里这位六妹都缄默低调,安静得好似空气一般,没承想稍稍梳妆略施粉黛后,竟有这般容色。

上了马车后,婧萱不由得转过脸去盯着婉悦看,往前她怎就没有留意,这六妹还当真是个活脱脱的美人坯子。再瞧瞧自己这身行头,忽然间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随随便便选了件衣裳,越看越不起眼,倒教一个六妹抢尽了风头。

虽然她本也不打算去争这个风头,但这样走出去一对比,她反倒成了陪衬,丝毫没有了嫡姐的风范。

这让婧萱有些闷气。

二太太本也要陪同去的,但她请了请日子,这几日都不宜出行,她斟酌几番,索性以身子不适推掉了,却又放心不下,才让秦妈妈陪着婧萱一同去。

婧萱的终身大事固然重要,她自己的身子更加重要,上回在京里遭了那样的事,她可不想再去触那霉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活得越来越谨慎了。

花灯会设在京城城南街,她们午后便起身了,以求暮色四合时能赶到。

灯会少说得两个时辰。摸黑回蓟州铁定是不成的,不过这会儿也不担忧,因为二老爷在京任职,早已在京城有了宅子,还是座五进的大宅院,但二少爷仍然时常回蓟州,京里的宅子并不常住。

她们来到京里便能去歇一歇,倒是便利不少。

秦妈妈一路上都朝婧萱嘀咕着,无非就是说着这次灯会陈公子会去,多么多么重要尔尔。婧萱却是无心听秦妈妈的念叨。而是时不时地瞥着坐在一旁的婉悦。这个六妹妹,她从没放在眼里的六妹妹,今儿怎么看怎么叫人不顺眼……

马车行得快,她们在二老爷京里的宅子落了脚。先吃些点心。再赶去城南街。

婉悦只喝了一些蜜糖水便又匆匆回到马车等候。想着再过半个时辰便能去花灯会,她已经紧张得手心冒冷汗。

以往大历国除了乞巧和元宵,一般都不举办花灯会。而太子重礼轻武。皇上替太子计长远,也弘扬太平盛世应当崇文弱武,又特命礼部加紧兴办各类灯会诗会,以彰显大历崇尚礼法。

这个灯会便是陈家一手在操办。

刚入夜城南街就已经灯火辉煌,人头攒动,她们的马车要进去时,有带刀侍卫上前拦住,两位老妈妈掀开车帘逐一察看,确认都是女眷,才放了行。

婧萱本就无心这个花灯会,加之她今日也没有用心梳妆,越发兴致缺缺,可下了马车后,四周皆是一派欢腾景象,各式各样的花灯琳琅满目,红彤彤地照亮了寂寂夜空。

因着陈侍郎家面子大,这次来的大都是京中贵女,连她们都放下矜贵,一边赏花灯一边有说有笑,婧萱不由得也来了兴致,忘却了之前的不乐,拉着婉悦的手东看西看。

婉悦一面笑着应和婧萱谈笑,一面暗自四下环顾着,眼下城南街都热热闹闹涌满了人,可陈奕锦却始终不见人影。

她眉心微拧,心中涌出些许失落。

只跟着婧萱的步子来来去去,脸上也渐渐没了笑容。

婧萱玩起来了就不顾及旁人,她兴致越来越高,逛花灯猜灯谜,还大展身手提笔画了一株金边兰花,做成了一盏小花灯。

城南街这边热闹非凡,与之相隔两条街的翊国府却是一片静谧,虽然也处处都亮着灯火,却仿似沉入了这深沉夜色中,带着几分不可名状的沉闷和紧张。

裴烨的书房里只点了一盏灯,有些暗,映得他的侧脸忽隐忽现,他负手而立,静静听着陈奕锦向他讲述今夜的部署。

“为了避开太多闲杂人,我吩咐了守卫只准女眷进入,但翊国府和陈府例外,那边除了街头入口处,戒备都不算太严,以确保云雀放松警惕,不瞧出端倪。若云雀真在花灯会上出现,我会立刻着人上高台朗诵诗文评选花灯贵女,以锣鼓为信号,锣鼓一响,你便带人马封锁城南街,围剿云雀。”

裴烨闭眼慢慢点头。

这次行动太子格外看重,况且此番不与岐南王正面冲突,他们这边也能放开手脚。

太子的意思是,能捉活的是最好,若不能,也绝不能将这只狡猾的云雀放归山林。

少顷的静寂后,裴烨忽然回过头来,看着陈奕锦问:“可是,你怎么肯定,那云雀一定是男的?”

陈奕锦道:“琉璃说她在王府里远远看到过云雀的背影,身高约有八尺,行动敏捷。”

琉璃本是陈奕锦的心腹丫鬟,陈老爷见她聪慧乖巧,且胆大心细,对陈家又忠心,便让陈奕锦安排她去岐南王府做内应。

牙婆子称她父母双亡,王府便买去做粗使丫鬟,琉璃倒也不负所托,很快便做上了王府的三等丫鬟,替王府的侧王妃送干净的被褥衣裳。

能在王府内院走动了,才渐渐打探到了些许关于云雀的动静。

陈奕锦说了这话,裴烨才放了心,笑道:“大历国还的确没见过身高八尺的女儿家。你放心过去吧,我带着人马随后便到。”

陈奕锦噎了一下:“时辰已经不早,怎么,你还有不便之处?”

裴烨叹了口气,正想说他还得安抚好了家里那位千金大小姐才能脱身,这话还没出口,书房外就闹腾起来了。

“大小姐,大少爷说了不准任何人进书房,您还是先回去等等吧……”书房外的丫鬟都快急哭了。

裴瑾才不理会那丫鬟,提起衣裙就要踹门,丫鬟吓得跪下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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