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离伤 - xp1024.com
《玉离伤》


第一章 偷梁换柱

掌灯时分,太监赵宝江脚步匆匆的进了轻水阁正殿,进殿前他瞄了一眼手上的密信,心里一阵疑惑,他把殿里的宫人都打发了出去,这才敢把密信摆到了太子景霖的面前。

烛火微微跳动,把太子景霖的脸庞映衬的明亮耀眼,他抬眼看到密信上的印章,“袁”。期盼了多日终于有消息了,他眉头舒展,丹凤眼眼尾上挑,眸子里闪现一阵光芒,略带欣喜问赵宝江:“袁新刚回京了吗?”

“回殿下,好像没有。”

太子眉头微微一皱,眸子里的光沉下去,赶紧拆了密信细看起来。

赵宝江虽猜不到密信里的内容,但总归是跟镇北侯府有关,他猜太子看完这封密信,保不齐又要发一顿脾气,所以才将这里的人都遣走了。

可太子并没有生气。

他先是一怔,继而思虑片刻后冷笑一声,抬头对着赵宝江吩咐道:“让李楷进宫一趟。”

“现在?”

“对,立刻,马上。”太子说的铿锵有力,赵宝江没胆量再耽搁,立刻出了殿。

康玉翡拢了拢衣裳,冬月里的京城竟和北境幽云城一样寒冷,她抬头看了看四周的高墙,还有高墙上那抹似有似无的上弦月,夜色寡淡,院里的宫灯也颓颓的不大亮堂,这墙内墙外一片幽暗静谧,让人更觉得凉意阵阵。

她微微轻咳了一声,惊起了院墙上一只小老鼠,把她吓得瞪圆了眼睛,片刻,老鼠从她脚边窜过,她倒笑了。杏眼一垂,唇角一扬,那张粉嫩的鹅蛋脸上多了几分俏皮可爱的生机,让这沉沉的夜色也多了几分轻柔温暖。

“这宫里竟比不上咱幽云城,要什么没什么,喏,就这片院子,这两个瘦瘦弱弱的宫人,门房边还有个跑腿的小太监,连个打扫院子的粗使下人都没有。”方妈撇撇嘴,语气里满是嫌弃。

康玉翡脸上甜美的笑意又增了几分,她拉拉方妈的手,“我来给你当粗使丫鬟吧。”

方妈脸上也转了笑,轻轻的推她一把,“你别给我添乱就好,还有易敏,你叫她也别瞎倒腾了,越弄越麻烦……”

屋子里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尾音还带着撒娇的笑意,“方妈,我可听到了,是你叫我别做的,待会可不许说我犯懒啊。”

康玉翡温暖一笑后,脸上却泛起一阵愁容。

已经进宫三日了,太子从未来见过她。只把她塞在这冷宫旁的小院揽月阁,连吃穿用度都是勉强凑合,更别提还不准她和她带进宫的人走出这院子半步。

康玉翡暗暗叹口气,她是知道进宫后日子不会好过的,只是没想到竟如此不堪。

现在的她,说好听点是未来的太子妃,说难听点,她就是太子掣肘镇北侯府的一枚棋子。如今这境遇,怕是连棋子都不算,只不过是太子手中的质子吧。

爹当时不愿送她进来,除了舍不得她,怕也是担心她落在太子手里,镇北侯府左右为难吧。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以后怕是只能听天由命了。

李楷进宫,已是戌时。

太子把密信来来回回看了数遍,仍有许多事想不通,应该说是越来越想不通。

镇北侯府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李楷刚踏进殿,太子就递上了密信。

和太子看过了之后一样的反应,李楷也无法相信,忍不住又看了一遍。

“袁大人……”,李楷思量了许久也没提出问题来。

倒是太子冷笑一声,“镇北侯府是狡兔三窟啊,竟然给我弄出三个康玉翡来。”

“殿下,袁大人可有把握认得真的康玉翡?”

“怕也没有十足把握,要不,这密信上也不会用疑似这个词。”

太子头疼的正是在此。

镇北侯府的小郡主,镇北侯康怀德的宝贝小女儿,康玉翡,虽是能上天入地拆房子的主,但终究是个丫头,想必袁新刚并不会把人手和注意力过多的放在她身上,所以对她应该不甚了解。

“这就难办了,如今,只能把她们三人都接进宫来……”,李楷看着太子的脸色并没有转好,就没有在说下去。

“这我知道,可是接进来,又如何?”

“殿下,您,总认得出来吧?”李楷这个试探似乎让太子更加痛苦。

对,曾经,太子也是这样想的,纵然是茫茫人海,他一眼就能寻到那个身影,那个能让世间冰冷的一切变得温暖可爱的身影。但如今一别近五年,她已经由一个吵吵闹闹的小丫头变成大姑娘了,他能辨得出她原来的样子吗?

又或者,真正的康玉翡愿意让他认出来吗?

康玉翡,这个名字,在大盛朝也算响当当的。人人都知道曾经有一位玉翡郡主,恩宠比得过当朝任何一位公主。太后在世的那几年,她几乎每年都要进宫一趟,一待数月。那时候不管她是上房揭了瓦,下地刨了坑,亦或是揪了皇上的胡子,都没人敢说她一句不是。太后可是当她如亲孙女一般疼惜,就连皇上,对她这个活泼爱笑的女孩子也是十分喜爱。即便四年前太后驾鹤西去,玉翡郡主不再入宫,这皇上差人送到镇北侯府的赏赐也从未断过。宫里宫外都有这样的玩笑话,将来无论谁坐上这皇位,怕是这皇后只能是她康玉翡。

可太子心里清楚的很,镇北侯府未必这么想。

四年前皇上便对镇北侯康怀德说过,倘若康玉翡愿意,她可以一直留在宫中。当时太子看到康怀德那个反应就能猜到,康玉翡怕是再也不会出现在宫里了。

世人都知太后皇上喜爱康玉翡,却忘了最最疼爱她的,可是她的亲爹康怀德还有她那三个哥哥。

所以两年前,当太子安排在镇北侯府的眼线袁新刚告诉他,镇北侯府收了一个和康玉翡长得有七分相似的姑娘,安置在京郊的一所小院里,日日学习宫中礼仪事务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意外。

康怀德如此忧心康玉翡会被选进宫中,自然是备好了所有能备的方案。狸猫换太子这一招,虽然险,但却能让他的心肝宝贝灵活脱身。

不过太子断没想到,康怀德这个老狐狸,竟备了不只一只狸猫。

“殿下,会不会这三人都不是玉翡郡主?”李楷问道。

太子脸上浮起一丝怒气,“如此最好,解决掉镇北侯府都不用我寻由头了。”

李楷怯怯的低下头,“最重要的是,要如何能辨出真假来。”

太子抬头看着窗外明月,心里却一团胡乱。儿时点点滴滴慢慢浮现,记忆里的那个人,康玉翡,既清楚又模糊。

第二章 玉翡郡主

苏恩秀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被人抬到了舒服的大床上,锦被盖在身上,又轻柔又暖和,她感觉整个身子都暖透了,连右手的伤似乎都没有这么疼了,她慢慢睡去,安安稳稳的睡去……

再睁眼,床沿旁坐着一个男子,她猛的清醒,急忙坐到床角边,仔细摸了摸自己,衣服都还在,连袖口里藏着的银票也都还在。

她在睁眼看着那男子,他已经站到了床边,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有笑容,挑起细长的单凤眼,看着有几分让人心伤的冷清。这样的引人瞩目的容貌似乎在哪见过。

再看这周围,布置的宛如大户人家的卧房,连床被,烛台,床幔都过分讲究,她仔细看了眼被子上的绣样,幔帐上走过的金丝银线,床沿边繁复的雕花样式,这一瞬便明白了,这里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这里是京城皇宫,而眼前的男子,她再看过去,辨清他的服饰装扮,和她在镇北侯府的别院里见过的太子殿下的画像是一模一样的。

她有些错愕。

太子被她盯久了,竟有些不自在,他清咳一声,又指了指苏恩秀的右手,“你这伤,还疼吗?”

苏恩秀这才恍过神来,赶忙摇摇头,“不疼了。”她想起身下床,慌忙间,却不慎用右手撑了下床头,一阵酸痛让她不自觉的嘶了一声。

太子抬起手想去扶她,但只是抬了抬,在即将碰上她的身子时候,又放了下去。

苏恩秀身子往后一缩,“不敢劳烦殿下。”这句话脱口而出,把她自己都吓一跳,她抬眼看了看太子,太子微微一怔,苏恩秀心里一凉,糟糕,这句话怕是要误事了。

又十日,赵婕被五花大绑抬进了宫,她打累了又闹累了,远远瞥见了朱红色的宫墙,便长舒一口气,昏睡了过去。

太子见到她第一眼,便不由自主的笑了。

她被绑着手脚,头发有些凌乱,但还是有女儿家的样子,穿着一身湖绿色的衣裤。像极了那个偷穿太监衣服扒围墙的玉翡郡主。还记得那时候她被当成刺客捆上了,倒是不吵不闹的被人压着走,直到看到了太子,她又跳又叫的,凭着这份机灵劲,她才脱了身。

或许这不能叫像,这根本就是她。

太子感觉自己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把她松绑,快松绑……”,他甚至感觉到自己说话的方式也与往日不太一样。

“殿下,太子殿下,不能松绑。”袁新刚拦住了上前的人。

“为什么?”

“回殿下的话,这姑娘,太刚烈,又吵又闹的,一直,一直说要杀了您。”袁新刚低下了头,在为这段话等待太子的震怒。

但是太子并没有生气,他笑了,而且是开怀大笑,是少有见的毫无顾忌的开怀大笑。

他看着这张脸,慢慢收敛笑意,接着他蹲下身子,靠近了些,依稀能问道她身上的特殊的香气,他深深叹口气,伸手帮她轻轻拨弄发梢的脏东西。

或许这一次,他可以放宽心对自己说:康玉翡,终于,你还是进宫了。

康玉翡听到方妈附在耳旁说的这几句话,惊愕不已。似乎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思考了,只是反复问方妈,消息准确吗?苏恩秀真的进宫了?

康玉翡费尽心思从爹和哥哥们的眼皮子底下溜到京城,就是为了把这位假的康玉翡替换出来,让她远走高飞,从此与康家毫无瓜葛。

怎的她又会回到京城进了皇宫呢?

“是谁让她进宫的?”

“太子从铜城把她抓进来的。”

方妈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她只觉得脑袋嗡嗡发疼,整个人颤巍巍的跌坐在椅子上。

“这么说,太子早知道镇北侯府里有位苏姑娘了?”易敏继续追问方妈。

方妈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别的先不说,方妈,怕是咱们镇北侯府有了奸细,这……”

康玉翡没有再说下去,这家里的事想必二哥已经在处理了,难的是她自己。

“郡主,咱们还是先考虑一下宫里的情形吧。这苏姑娘在这里,咱们这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方妈的担忧不无道理,若是苏恩秀把什么都交待了,单是动过欺君的念头,就够折腾镇北侯府一阵子了。

不过,康玉翡庆幸自己这趟京城来的值,这把人换走的做法现在倒可保住镇北侯府。不管旁人说什么,她才是镇北侯府大摇大摆送进宫的玉翡郡主,真真正正,童叟无欺。

“嗯,担心,也不担心。”康玉翡笑了笑,“方妈,您总说苏姑娘她是聪明人。既然聪明,那就能明白,我进了宫,她就和镇北侯府没有半点关系了,这样,便可自保。倘若认了什么不该认的事,有些罪名会毁了镇北侯府,也会毁了她。”

“郡主说的在理,我猜她也能悟出来。只是……”方妈这欲言又止,让康玉翡有些紧张。

“只是什么?”

“只是,不知道太子殿下会怎么对她。”

康玉翡心里一凉,若是上刑逼供,可真就不好办了。

第三章 初心浮动

赵婕醒了。

这里高床暖枕,金碧辉煌,一定是皇宫了。

只是,她还是被绑着手脚,不能行动自如。听到动静进来的侍女看了她一眼,便又退了出去,很快又进来几个太监侍女,却都不理她,忙着把床帷掀开,端来瓜果小点,捧到她面前,“郡主想吃哪一个?奴婢喂您。”

“替我松开,我自己来。”赵婕怒了,用身子撞开跪在床边的侍女。

“郡主,太子殿下吩咐了,不能松开,奴婢们也是奉命行事。”

“我不吃,那你让太子来见我。”赵婕往床上一躺,继续睡着。

“已经差人去请了,郡主稍安勿躁。”

赵婕听着有些激动,却没敢表现出来。太子真的会来吗?他们真的已经相信自己这镇北侯府康玉翡的身份了吗?她已经开始在想象见到他的那一刻了。

太子从轻水阁乘轿辇急匆匆赶往常春阁,心里一直懊恼,当时真是欠考虑,把她安排到这么远的地方去,如今在这路上消耗的不仅是时间,还有他那颗焦躁的心。

可真的等他进了常春阁,脚步却慢了下来,不知为何,他很紧张,一直在盘算着第一句话该说什么,第一眼该看向何处。

他从来没有如此局促紧张,就连第一天辅政,坐在父皇的身边看着文武百官,也没如此不安的心情。

“殿下,不进去吗?”赵宝江不合时宜的提醒,只换来一个脑门一个板栗。

“郡主,您还是起来吃点东西吧……”

“太子殿下不来给我松绑,我什么都不吃。”

太子听着里面的吼叫声,这丫头还是一如从前般的执拗让他感觉轻松了几分。他推门进去,一屋子的人伏在地上,见了他又赶紧转过身来问安。

“都出去吧,出去。”赵宝江把人都带了出去,只留下太子和赵婕两人在这屋子里。

“殿下?”赵婕挣扎着直起身子坐起来,扒着床边看他。

太子和她四目相对。

四年后,再看到这双眼睛,太子有些晃神。四年了,这双眼变得细长些,没有儿时的灵动活泼,却有了几分女儿家的俏美娇媚。

可这张脸,和梦境里的几乎一样,不过瘦了些,黑了些,却又美了些。

他用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真真切切的疼,他的梦做了四年,终于成真了。

“为什么要绑着我,给我松开呀。”赵婕手脚已经有些发麻了,她顾不得其他,只想赶紧送开。

“哦哦。”太子已经忘了当初为什么要绑她了,甚至忘了镇北侯府藏人换人的种种,只呆呆的上前去给她松绑。

他手指触碰到她的脚踝,体温的热度从他的指尖一直传到他的心里,他感觉到身体的腾起一团火,微微颤动着。

解开脚上的绳,他接着去解她手上的。握着她的手,抬眼看到她脸庞,脖颈,还有锁骨,他感觉他身体里有无数只蚂蚁在那团火的炙烤下,爬遍他的全身,酥酥麻麻的感觉快让他不能呼吸了……忽然,太子被她猛推一把,踉跄往后退了两步。

赵婕盯着他,满是敌意,“你抓我来做什么?”

太子竟像个做了坏事的孩子,微微一愣咬咬嘴唇,不知如何开口。

他本可以怒斥道,你逃婚,自然是要抓回来的,可此刻,他不愿这样。

“你就算是把本郡主抓来了,我也不会嫁给你。”赵婕揉捏着自己的手脚,说的很不客气。

太子惊愕的抬起头看着她,看到她眼里满满的嫌恶和怒气。

对啊,她为何逃婚,为何逃到国境之外,不就是为了不嫁给自己嘛,太子继续咬着嘴唇,直到咬到一股腥味在嘴里蔓延开。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皱起了眉头,准备离开。

“唉,等下。”赵婕忽然叫住他,“殿下这是打算就把我一直关这里吗?”

太子张开嘴,本想说句,不是。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深呼一口气,默默的离开了。

赵婕松了口气,现在总算是松绑自由了,只要是手脚恢复利索,她便能进行她的计划了。

李楷在轻水阁的偏殿书房里一直等着太子,刚才太子听到袁新刚找来的那位“康玉翡”醒了,急匆匆的丢下他一人冲了出去这一幕,便让他有了笃定的想法,这位一定是正儿八经的康玉翡了。

赵宝江推开书房门,可太子一进门脸色不大好看。

李楷心里忐忑,但他不能表示出来,随即赶紧行礼。

“你先回去吧。”

听到太子下逐客令,李楷有些着急,一时唐突,直接问了一句,“那人是玉翡郡主吗?”

太子听到这名字,不免抬起头,与他对视,眼神飘忽犹豫一会,点点头,“十有八九是她了。”

李楷面露喜色,“太好了,如此,太子殿下就可尽快完婚了。”

“啊?”太子疑惑的声音刚刚响起,片刻,他自己就想明白了。他与康玉翡大婚之时,便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揭穿这场偷梁换柱的闹剧,镇北侯府这欺君之罪就稳稳当当的落下了,再要对付他们,便是摧枯拉朽,轻而易举了。

冬日的风似乎无处不在,即便是在关的严严实实的屋子里,那门缝窗隙里透进来的一点点极弱的冷风,也能让身子凉到刺骨。

太子把一旁刚放下的外衣,又披到身上,有些话想往嘴上涌,但他还是压了下去,微微清咳一声,换了个自在的姿态说道,“此事需筹谋完备,且不可操之过急,探探情况再说。”

“可是……”李楷拱了手,可半天都没有下文。他见太子眼角眉梢有些与往日不同的神态,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若是真走到了那一步,那玉翡她……太子不愿再想下去,摆摆手让李楷尽快出去。

入夜了,那缝隙里的风又冷了几分,太子偎在被子里,却怎么都睡不着。今年的冬日好像比往年冷一些,今年曾希冀要剪除镇北侯府,大约也要难一些,今年的梅花好像开了,又好像很快就败了。今年今日,他要开始着眼于江山社稷了,今年今日,就不要在梦到玉翡了吧。

午夜入梦,皇宫宫墙上,前后不见一人,只有漫天的大雪和自己疲累的呼吸声,他在努力往前走,因为前面隐约可见一个人影。走进些才感觉这人单薄,站在宫墙最高的地方摇摇晃晃……

“喂……”,太子高喊一声。那人转过头来,竟是康玉翡,她着一身青色素衣,可是衣裙上是鲜红的图案,在走进一看,那是鲜血染红了一片……他急忙冲上前,伸手去抓她的手腕……

猛然惊醒。太子这才安心下来,好在,只是个梦。

第四章 图穷匕见

赵婕休息了大半日,又用过晚膳,这体力算是完全恢复了。她便朝外面的人交待她要见太子。

太子倒也没耽误,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常春阁。

赵婕摆好了架势,端坐着等着他的到来。

太子站在门口看着,玉翡郡主的气势确实不是宫里那些娇惯的公主们能比的,只是他觉得有些好笑,这样子做的,有些孩子气了。

他从未想过为难她,她这想立威的姿态原本也不需要端出来。

“听说郡主想见我。”太子这句话其实在路上思考了许久,不甜不咸,这样显不出他的任何心思。

“听说你想灭了镇北侯府?”

太子听到她回的这句话,脚下差点在门槛上绊住。

太大胆了些吧,也就是玉翡郡主敢在皇宫里如此放肆了。

“郡主哪里听到的胡话?”太子边说边拉拉自己的袖口,装作漫不经心,他心里慌乱的很,已经不敢和她对视了。

“压我作人质,派曲道英盯着我们镇北军,又三番五次的让御史参我爹。”赵婕站起身来,情绪渐渐激动起来,“下一步是什么?直接杀了我吗?”她越说越气,朝着太子走了过来。

太子没有反应,只是呆呆的看着她靠近。

突然,赵婕从袖中掏出一把利器,直插向他的胸口。

太子一惊,尽管尽量后退,却仍然避不开随之追来的匕首。他抬起右掌,掌上起势,朝着赵婕肩膀出掌,却在即将落掌那一刻,他收了掌力,手转向自己胸口的匕首,抓住刀刃,硬生生的把它拔了出来。

赵婕为了躲这一掌,失了匕首,赶紧抬起左手,手里握着一支簪子,再次刺出。太子有了防备,转身避开,握住她的手腕。她手腕一扭,顺势抬脚踢在他腰腹间,在借势而起,蹬在他的胸口上。

太子整个人向后跌出去,砸在门框上。

赵宝江应太子要求离远了些,前面争吵声听不真切不敢贸然行动,现在这一声,他可不敢在当作没听清楚,挥手领上侍卫冲了进去。

眼前一幕让他惊住了,太子躺在地上,胸前都是血,而那位姑娘手握发簪,凶神恶煞的盯着他。

“护驾,护驾……”赵宝江顾不得其他,只能先喊这个。

“不要,不要叫人来。”太子起了身,似乎伤势不重。

众侍卫涌入,赵婕虽然拼死抵抗,但也寡不敌众,很快便被抓住了。

李楷刚褪了衣服准备休息,便有人传话要他进宫。这么晚要入宫,怕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大事,他交待家里人不要声张,急急忙忙赶进了宫。

太子躺在床上,伤口看着虽不大,但血却流不止,这一盆盆血水往外端,让外面的赵宝江心焦不已。

“赵公公,这,这是怎么了?”李楷看到这场面,心里忐忑不安。

“殿下,殿下遇刺了。”

李楷不敢相信这话,这可是在皇宫里,就算侍卫们疏忽,可凭太子自己的身手,也不能呀。

“谁?抓到刺客了吗?”

“是玉翡郡主,袁大人带进宫里的玉翡郡主。”赵宝江说这话,心里可怒的不行。

“谁?”李楷虽听清了名字,但却实在太错愕,又问一遍。

“康玉翡。”

康玉翡睡不着,在院子里呆坐了许久,身子渐渐发冷甚至有些僵硬了,可她还是不想进房。

外面冷冰冰的气息很有四年前那场大雪前的感觉,也许这样能让她清醒一些。

方妈走了出来,给她带了一件披风,“夜里这么凉,干嘛坐在外面啊?小心你的身子。”

“我睡不着。”她回头握着方妈的手,也是冷冰冰的。

“在担心恩秀姑娘的事?”方妈把刚拿过来的汤婆子塞进康玉翡的怀里。

康玉翡摇摇头,“就是睡不着。”她浅浅一笑,“与其说是担心她,还不如说难听一些,是在担心我自己。”

方妈也跟着笑了,“咱们玉翡郡主天不怕地不怕,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知道太子那边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皇上身子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在这方小院子里,她已经困了近一个月了。太子捏着镇北侯府的脉门,皇上又不帮忙,她和镇北侯府可以说是忧患重重,这叫她如何安睡的了。

“方妈,不能在等下去了。我要见皇上,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一定要见到皇上。”

“郡主心急我了解,可是,还是得先安排好,否则,把自己折进去不说,怕还落得难听的名声。”方妈握住康玉翡的手低声继续说:“皇上怕是快不行了,只怕见到了,也没什么用处。”

康玉翡站起身,她的右手在左手手掌心里反复揉搓。每每到了心里没有主意的时候,她总是习惯这样做,“死马当做活马医吧。总得试一试。”

她想过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太子拿着苏姑娘这事,计较镇北侯府动过偷梁换柱的欺君念头。这事说大说小,全在皇上的态度上,当若是皇上笑而处之,那便生不出什么风浪来。大盛朝大大小小的事关键就在皇上这。

第五章 解毒之药

“王太医,太子殿下怎么样?”李楷在外面等的不耐烦,火急火燎的进了房,他看到躺在床上的太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昏死过去了。

王彦风一口气叹得,让人心里拔凉。

“王太医,您倒是说话呀。”赵宝江也急了。

“这么说吧,没什么大碍了。”

听到这赵宝江舒口气,“您这,可把人吓死了。”

“赵公公,我话还没说完,没什么大碍,但一时半会也好不了。”

“还请王太医仔细说清楚。”李楷知道这情况看着就不大好。

“太子殿下这伤口虽不深,但这匕首上是粹过剧毒的。这毒我勉强能解,但却解不了根,除非要到解药。”

李楷转头看着赵宝江,赵宝江立刻意会,“我马上带人好好审审这姑娘。”

“袁大人呢?”李楷此时才注意到最重要的人物袁新刚竟不在眼前。

“殿下差出去办事了。”

“赵公公还是想办法把他找来吧,毕竟这姑娘是他送进宫的。”

赵宝江点点头,一路小跑而去。

李楷走到床前看了看太子,他脸色苍白,没有了以往的精气神,胸口那个伤口似乎还在渗着血珠,又慢慢的把白布转成了红色。

“王太医,倘若要不到解药,您可有其他方法医治殿下?”

王彦风呆看着李楷,像是对他这个想法毫无准备。

片刻犹豫,他又上前给太子号了号脉。

再到李楷面前,脸上已有了几分把握,“还有一个办法可解,不过这得仰仗太子殿下底子硬朗,倘若身子虚了,怕就是自寻死路啊……”

“这点,我相信太子殿下挺的过来。”李楷回头看了眼太子,咬咬牙,坚定的点点头,“您先说说怎么办。”

“太子殿下如今所中之毒,虽是剧毒,在平常人身上怕是即时毙命。但在太子殿下身上却未必,一来这里是皇宫,我的医术加上珍贵药材,定能保下命来,二来,太子殿下常年习武,身体底子自然还是好的。”

“您的意思,那个姑娘并不想下杀招?”

“这个,倒不是。此毒最恶毒之处在于,现下无药可解。我虽能抑制毒性,却无法根除。您看太子殿下身上这个伤口,怕是没有解药便永远无法愈合,稍微微用力,便会震裂伤口,流血不止,一次两次,总有我顾及不到的时候,最后只能耗尽自己的气血。”

李楷听的仔细,心里渐渐升起许多疑虑来,但他没有打断王彦风说话。

“有一药方调配得当应该也可解此毒。但是,我此前并未调制过,不敢贸然动手,还有便是,此药里有一味药材,名叫尸血草,李公子听说过吧?”

“你是说北境特有的尸血草?”李楷多少也有耳闻,这草据说是因为北境常年战祸不断,将士死伤无数,是那些死去将士的魂魄所凝结,又食尸身血水生长而成,所以叫做尸血草。

“是,这草药先不说那些邪乎的故事,但是用药就很麻烦。这药保存极困难,基本天气一凉,他也就彻底枯死,毫无药效了。也就是说现在,根本没有药材可用。除非等到六七月,明年这一批药长起来。”

李楷面露忧愁,“那王太医说的方法,难道是让太子殿下耗到六七月?”

“正是。所以说要太子殿下底子好,而且要绝对静养。”

李楷看着王彦风此时信心满满的样子,真是哭笑不得。他这也就是当太医的料了,也不想想这皇上病重,太子也卧床,且不说还要耗上半年才知生死,单就这消息传出去,怕是前朝就要一片动荡了。

如今,只有寄希望于解药了。

赵婕咽了咽口水,有股子血腥味,她睁眼看了看四周,黑漆漆一片,只隐约感觉到了自己被铁链栓着手绑在柱子上。

她懊恼极了,自己堵上性命来这里,差一点点就能成功的杀了太子,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原本料想他顾着杀了自己,让那匕首在他身上多待那么一会,就必死无疑,哪料他竟会先把匕首拔出来,而朝着自己的那一掌也明显收敛了内力,他不想伤她。

她不在乎太子当时在考虑什么,只要他不下杀手杀了自己。就说明,这镇北侯府玉翡郡主的身份,也许还有机会。

“太子,我要见太子殿下……”她放开喉咙在这里嘶吼,可是声音却只在这黑屋子里闷闷的来回打转,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许久,终于有人开门进来了,门缝里传来的一丝光亮让她眼睛很不舒服。她勉强睁开,只见眼前进来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还有一个瘦高个子的太监。看着样子,他们是来审她的。

用刑,她不怕,怕的是白白死在这。那位太监点了一支蜡烛,放在一张桌案上。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敢动我一根汗毛,镇北侯府不会放过你们的。”

“奴才刘喜宝给玉翡郡主请安,祝郡主您……”这位太监眼看就要跪下磕头了,可突然又站起来,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说道,“玉翡郡主,您觉得今天这事,镇北侯府也能扛的下吗?这可是谋害太子殿下啊。”

“谋害?太子殿下怎么了?我要见太子殿下。”

“唉,您好好一位郡主,生来娇贵,何必来我这待着呢。”刘喜宝走到赵婕跟前,面目渐渐清楚起来,他长着一双小眼睛,眼里透着精明的光,“实不相瞒,奴才这可不敢为难您,只是样子还是得做一做,您把事情交代一下,该拿出来的解药赶紧交了,这事肯定就过去了。”

“什么?什么解药?”赵婕心里一阵喜,说明太子这毒是入了身体里了,那别的不说,在耗上几日,他便必死无疑。

“唉,郡主如此不配合,那奴才也没有办法了。”

刘喜宝挥挥手,赵婕忽然听到一声鞭响,自己后背火辣辣一阵疼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一阵疼痛袭来……

第六章 夜探皇宫

康玉翡换上一身黑衣,又把头发梳上去,远远一瞅,就是一副刺客装扮。

“郡主,这会不会太冒险了?”方妈是一脸忧愁,从听到郡主要见皇上起,她就担心不已。

“方妈,有我在你怕什么。”易敏也换好了衣服,她面目冷清,看起来更像是个英武不凡的男人。

“方妈,不用担心,我和易敏只探探皇上情况,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惊扰到谁。”

“我就说,咱们干脆一次解决,直接跑到皇上面前,一跪一磕头,说太子对拿镇北侯府下手,求皇上保住侯府,不就得了。”易敏边把匕首别进自己的腰带里边说,说的很是轻松,完全没看到方妈惊讶的脸色。

康玉翡握了握方妈的手,低语道,“方妈,您放心,事情不明朗之前,我不会贸然行动的,易敏也不会。”康玉翡朝着易敏努努嘴,“她这丫头还是知道分寸的。”

方妈摇摇头,“要我说,你们呀都被惯坏了。”她伸手抓抓康玉翡的脸蛋,心里虽担忧,但却也没在最后时刻再拦下她们,

方妈心里清楚,在这样耗下去,对镇北侯府毫无帮助,还不如搏一搏。

康玉翡抱着柱子,轻轻一蹬腿,攀上了房檐,她在房顶上爬了一会,观察了一下四周情况,并没有发现有人盯着她们。

她向下招招手,易敏也上来了,出发前,她还是忍不住交待安好,“不要轻易动手,尽量不要……”

“我知道我知道,不会害死你的,快走吧。”易敏起身轻轻一跃,跳上了另一个房顶。

论武功,易敏比康玉翡好得多,但她对皇宫却不熟悉,只能是玉翡在前领着路,易敏在后盯着周围情况。

夜色愈发浓重,偶尔能看到巡逻的侍卫和行走在宫里的太监。但两人凭着还算不错的轻功,都悄无声息的避开了他们,一路顺顺利利的来到了乾盛宫。

康玉翡知道皇上住在乾盛宫,却不清楚他具体住在哪间房里。倘若一间间找,实在很容易被人发现。

她趴在乾盛宫宫门梁上,往里瞄了几眼,人多灯亮的地方,想必可能性大些,不如……

却不想易敏已经将黑色的外衣脱了,往房檐上一丢,露出里面准备好的太监装扮,刺溜一下滑到乾盛宫里,悄悄的跟上了一拨往东暖阁走的太监。

康玉翡心里大惊,可不敢吭声,也不能放任她一人不管不顾,她也只好把外衣脱了,仗着自己的轻功跟了上去。

一行人走到东暖阁,门口的侍卫并未认真盘查,只看了一眼,便放他们进去。

康玉翡深呼一口气,可还未放下心来,东暖阁东厢房正开了门,里面出来个嬷嬷朝他们这队人挥手,“快些快些。”

易敏紧跟着快步跟上前。

在人家眼皮底下,康玉翡也不敢做什么动作,只得跟着走一步算一步了。

两人跟着进了东厢房。

里面炭火烤的火热,伺候的人已有四五个,早已是密密匝匝,他两前脚刚踏进去,就看到两位太医领着提药箱子的小跟班退了出来。

如此多人伺候,又有两位太医诊疗,想必真是应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康玉翡跪在地上,头不敢抬,只能努力竖起耳朵听着。

“陛下多少还是吃一些吧……可得保重龙体……”这几句听的真切,这下可以确定是来对地方了。

康玉翡余光瞄到身旁的易敏似乎有动作,她微微侧头看过去。

易敏也听清刚才那几句,正激动万分的抬起头往说话的方向看去。她并不是不懂宫里的规矩,只是她也知道,身旁的康玉翡就巴望着能见皇上一面,好解了如今镇北侯府的困局。

康玉翡拽住了易敏的衣袖,冲她摇头。

可易敏没有转头看她,张开嘴,喊了一声,“陛下……”

只不过这一声,被房里另一个女人的叫喊声盖了过去,“陛下……陛下,快,快让太医回来……”

易敏泄了气,急忙把身子缩回到地上趴着。

康玉翡心里虽然急,却也为皇上担心,看来方妈的消息没错,皇上确实快不行了。那这样的话,镇北侯府的日子怕是只会越来越难过。

太医又转了回来,她和易敏两人和那一伙太监被撵了出来,两人安安静静的跟着大家继续走,也许这一路就能顺着走了回去,那这一趟算是安安稳稳走的划算。可惜,事情不可能如此顺遂。

前面的小太监忽然停了脚步,转头看着他两,“你们是御膳房的人吗?我怎么从未见过你们。”

康玉翡和易敏互看一眼,康玉翡抢先摁着易敏,“确实不是,我俩是内务府安排过来随行监察的,这回去问问你们掌事公公就知道了。”

那人虽然还是一脸疑惑,但却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追上了前面的人,耳语几句。

“这位公公不必奇怪,你若不信,现在就可随我去内务府问一问。”康玉翡停下脚步,向那人招手。

御膳房这一队人都停了下来,似乎都没了主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走啊,去内务府啊。”康玉翡抬高声音,这边却拉着易敏转身大步往西边走。

内务府在西边,她装样子当然不能露馅,更重要的是,正门有人查验身份,那几位太监多一句嘴,她们就暴露了,但是西边轻水阁向来无人居住,少人看管,或许能蹭着偷偷翻个墙。

她听到没有人跟上来,忍不住让脚步越来越快,很快便沉入夜色里。

“等一下,等一下,站住……”

听到身后响起这样的声音,康玉翡回望已经看不清人样了。

但她不敢放松,若是侍卫高喊一句抓刺客,那四面八方涌来的人,就凭她们两个可应付不来。

“分开走。”易敏松开她抓着的手,推了她一下,便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康玉翡来不及拉住她,只能自顾自继续往前跑,不过好在以易敏的那身武艺,怕是几个侍卫一时半会也拿不住她。

而自己反倒很难脱身。她起了轻功,翻过围墙,算是避开了身后的人。但是倘若大范围搜宫,她也就是插翅难逃了。

这里应该是轻水阁。

康玉翡记得以前的轻水阁是没有人常住的,偶尔只有几位小太监小宫女过来打扫一下,如果现在依旧如此,那就方便躲藏了。

“差人到处看看,别惊了主子。”

远处有明显的火光围了过来,想来乾盛宫开始寻人了,康玉翡没有别的办法,朝着一扇半支起的窗户钻了进去。

这房里有淡淡的檀木香,左手边的书案上还点着灯,只是灯火快要燃灭了,所以她刚才在外面没有看清有光亮。这里一切绝不是没有人居住的样子。康玉翡心里隐隐不安,却也不敢多想,四下查看是否有可供躲藏的地方。可这里简单明了,不过桌、案、椅、柜、床几样,似乎除了床底,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第七章 入梦之人

“玉翡?”

忽然听到有人轻轻在叫自己的名字,康玉翡心里一惊,慌乱间转头四看,却并没有看见人,只有床上似乎有动静。

“玉翡,是你吗?”果然是床上躺着一人,一个男人。康玉翡懊恼自己匆忙间竟没有先查看房里的情况。

“殿下,殿下,您醒了吗?”

房外有人朝这里面说话,简单几句却让康玉翡从头凉到脚,殿下?这宫里,敢住进乾盛宫,又能被唤作殿下的只有监国理政的景霖太子一人了。

竟误打误撞跌进了虎穴。康玉翡四肢冰冷动弹不得,她不知该如何解释今日这一切,若是被太子硬扣下行刺的罪名,那她将带镇北侯府走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殿下,外面说有两个来路不明的太监进了乾盛宫,如今去向不明,齐大人正带人搜宫呢。”

康玉翡死死的盯着床上慢慢坐起身的太子,昏暗灯光下,她看不清他的面貌。

“玉翡,你是来看我的吗?”太子似乎在对她说话,但这话说的轻柔似水,意思模糊,略为古怪了些。

“殿下,您醒了吗?奴才这就进来了。”外面的人有些着急了,轻轻拍打着门。

“我没事,玉翡,你不用担心。”又是一句古怪话。

康玉翡顾不得琢磨太子的意思。她要躲过这一劫,就得赶紧想办法,她借着轻功,上了房梁。这房里灯火暗,她身形偏瘦,房梁能挡住她,如今只能希望没人注意往上细看吧。

赵宝江推开门,举着灯走了进来。他瞧见太子已经起了身,连忙上前让太子平躺下来,然后又朝外面挥挥手,随后又进来两个小太监。

康玉翡躺在房梁上,顺顺了气,这才把刚才那股子慌乱压了下来。仔细想想,这局面不难破。这是太子的房间,她是即将要做太子妃的人,就算是不请自来,那也可以说是巴巴着想见太子一面才逾矩了,只要她身上搜不到任何兵器,那便是口说无凭。她把靴子里的匕首掏出来,往房梁死角上一放,轻轻松了一口气。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怪异,假若太子已经看到她了,为何到现在也没吭声?

“殿下,您这是被外面的人吵醒了吗?奴才这就让他们回去。”赵宝江轻轻给太子盖上被子,却发现伤口又开始渗血出来。他对着刚进来的小太监轻声说道,“去准备帮殿下换药。”

这话说的虽轻,却还是被康玉翡听到了。换药?康玉翡轻轻侧过身,向下看去,太子似乎睡着了,被子只盖了半身,上半身左边胸口处,一抹血色从白色的衣衫里透出来。

这伤口看着可不是什么磕磕碰碰能弄出来的,显然像是遇人行刺留下的刀伤。

片刻过后,康玉翡感觉周遭又暗下来了,那几位太监已经越走越远。她轻轻跳下来,走到床边,现在已没有了灯光,夜色也暗,她看不清太子的脸。只感觉他呼吸沉重,似乎有些痛苦。她好奇是谁在他胸口上插上那一刀。

可如此情境下,她不敢在靠近,也不敢细想这些事情,她最紧要的是赶紧离开这里。

揽月阁里,方妈揪着一颗心左等右等,终于听到门外一丝动静,她还没来得及开门,一人掀了窗户,翻了进来,是康玉翡。

“易敏呢?”康玉翡一进屋,还来不及换衣服就先问道。

“早回来了,说是在马厩了藏了一会,身上脏,去洗了。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遇到麻烦了?”

康玉翡长叹一口气,见方妈神色慌张,又急忙转了神情安慰道,“没事,没事,我没事。只是……我瞧见,太子受伤了……”

“受伤?受了什么伤?”

“刀伤。”康玉翡戳戳自己的胸口,给方妈指明伤口位置,“好像伤的还蛮重的。”

“宫里倒是没听说这个消息。”

康玉翡反复揉搓着右手掌心的伤疤,脑子里在盘旋着这里面的曲曲绕绕,谁伤的太子?又为何秘而不宣?

“方妈,您说,这事要不要和家里说一声?”

方妈思虑了片刻,“也好,这事跟侯爷知会一声,日后有什么状况,咱们府里也好有个准备。”

状况这两字,方妈咬字特别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让玉翡心里不免咯噔一下,有些慌张。

太子浑浑噩噩睡了好几日,醒来后,脑子里一片混沌。他摸摸自己的胸口,伤口虽不是很疼,却是万分难受,连呼吸都无法调整到舒服的样子。

“王太医说,您这伤口虽热不深,但是伤的位置不好,估计恢复起来需要些时间。还请殿下这些日子万万不可动怒动气,好好休养。”

太子下了床,勉强走了几步,“赵宝江,我睡了几日了?”

“四日。”

“父皇那可知道?”

“皇上那,奴才说是严重风寒,这几日就不便去请安了。”

太子坐了下来,好好的喘了几口气,“好,妥当。”

“奴才谢殿下夸奖。”

“还有……玉翡呢?”太子忽然想到最后看到她那一眼。昏暗中,她惊讶的看向自己。但细想想,又有些不真实,像是梦境。

赵宝江对这称呼格外头疼,“不知殿下说的是哪位玉翡郡主?”

“康玉翡,刺伤我的康玉翡。”

赵宝江先跪下了,“是,现下羁押在慎刑司,等待太子殿下发落……”

“谁,谁让你们抓起她来的?”太子极怒,猛的一拍床沿,可伤口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殿下,殿下切不可动怒……”

太子慢慢顺了下自己的呼吸,轻轻的说:“去慎刑司。”

赵宝江还想阻挠,可不过微微起身挡了一下,却被太子粗暴推开。他知道这趟怕是拦不住了。只能打起精神陪同。

到了慎刑司,听到里面审问犯人的声音,赵宝江忽然想起,自己虽瞒下了太子中毒一事,但却还疏忽了先跟这里的人交待一声,这一趟来的突然,解药一事怕是要被发现了。

“你把解药交出来,就天下太平……”

赵宝江顾不得其他,只能开口喊道,“太子殿下驾到。”

太子尽管生气赵宝江的擅作主张,却也不好发难。

慎刑司灯光昏暗,李楷行了礼,带人把灯火弄的通明,慎刑司这间小房子被照的清清楚楚,那些血迹斑斑点点的刑具,那地上不干不净的污渍,还有架子上绑着的那人,一身衣服被血染了色,披头散发,甚是可怕。

“松绑,快给人松绑。”太子怒不可遏,却因为体虚,发不出咆哮声音,轻柔的好像并不在乎一般。

所以没人上前。

李楷拱手行礼,“太子殿下,此人当众行凶,就算是身份尊贵……”

太子忽然上前拽住李楷的衣领,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给我放人。”

李楷依然坚持不松口。

太子摇摇头,也顾不得许多,径直走向犯人。

“殿下……”

赵婕从听到那句太子殿下驾到开始,就无比清醒无比兴奋,她熬过了那些严刑拷打,就盼着玉翡郡主的身份能再次起作用,就算不能借着这身份出了这慎刑司,能把太子再次引来,就什么都值了,死也值了。

她听着脚步在慢慢靠近,心里一阵狂喜,如果能近一些,再近一些,她便有杀死他的完全把握。

第八章 长刀入胸

“殿下,还是奴才来吧。”赵宝江扶住太子,将他搀到后面的椅子上坐着。太子脸色铁青的说不出是气的还是伤口疼的。赵宝江又赶紧给李楷使眼色,好在李楷不算轴,这迕逆主子的事情他总归是会寻着台阶自己下来的。

赵婕被李楷放下来,手脚刚松开,她便摸到自己耳朵后面那三根银针,握在手心里。

“玉翡,我没想到……没想到……他们竟敢如此为难你。是我……对不住你。”太子声音虚弱,说出来的话,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得清楚。

“殿下不必如此惺惺作态,不就是要我的命,要镇北侯府全府的命?有本事你就拿去。”赵婕虽没有太多力气,但说话字字铿锵,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郡主可别乱说话,为何绑你用刑,你自己难道不知吗?”李楷气不顺,指着她说道。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为钟家上下,为四皇子殿下鸣不平。”

这话入了太子的耳,倒让他顿生疑惑,镇北侯府是如何得知四皇子景宣的处境的?还有,玉翡对景宣的称呼,为何变得客气起来了?他仔细看着眼前之人,她眼里升起的那股杀气,不免让人心寒。

赵婕知道自己身子虚,也知道自己熬不了多久了,如此,刚才说话间,便攒够了最后一击的力气。于是,她抱着玉石俱焚之心,撞开前面两位守卫,不管不顾冲向太子,她手指捏住银针,使出全身力气对准他的面门,甩手飞出。

银针又快又准,太子没有了前几日的身手,心里暗暗一惊,却无能为力,即使牵动伤口,他也不得不抬起右手,试图阻挡银针。

只听叮叮声响,三枚银针落地,袁新刚站在了太子身前,他几乎没有停顿,一把长刀,直接刺入赵婕的身体,赵婕立刻毙命。

李楷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直到听到守卫报告,“启禀太子,犯人已经死了。”这才急了起来,毕竟解药还未问出下落。

“袁,袁大人,你怎么把人杀了呢。”

“李公子,这人不是玉翡郡主。”袁新刚倒是冷静,全然不顾李楷那一脸的愁容,他转身走到太子面前跪下,“微臣失察,错将杀手带回宫中,殿下受伤,微臣罪该万死。”

赵宝江忙端来茶水,原本想让太子喝口茶,顺顺气,却见到太子胸前,微微泛出淡红色。赵宝江没有言语,转身快步退出了慎刑司,急忙差人去把王太医找来。

“袁大人,你错的何止这一件啊,你呀。”李楷纵然是气愤,也知再怪罪袁新刚也没有意义。倒不如平心静气的好好想想其他办法。“我问你,这人是哪里找来的,你又是如何发现有错的。”

太子自赵婕死后到现在一言未发,就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觉得伤口难受的打不起精神,但说不出是哪里的伤口。刚才那一幕总在他眼前盘旋,长刀入胸,她眼神坚决的看着他,终还是熬不过死亡的召唤,慢慢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即使他前一刻已感觉到此人是假冒的康玉翡,原本可以淡然处之,可当那张脸,那张和康玉翡一模一样的脸,最终吐血而死时,他竟觉得胸口的伤痛似乎和那日匕首刺入的感觉一样,如今,疼痛加剧,他有些忍不住了,慢慢失了知觉。

再醒转过来,太子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轻水阁。他慢慢坐起身,看到,王彦风,袁新刚,李楷,赵宝江都在,有些事他现在可以慢慢了解了。

“王太医,我身上的毒解不了吗?”

“殿下说什么呢,您何时中毒了,你这伤口……”赵宝江急忙上前,企图把这事混过去。

李楷对他摇了摇头,赵宝江只好把中毒一事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太子冷冷一笑。若真死在康玉翡手里。他也无憾了,只是如今不过是个假货,他不甘心。

“王彦风,如今我这条命在你手里了,你可有把握?”

“臣,有把握。”

“好,我信你。待会先去领赏吧。”太子自小不是乐观之人,但总归不想让大家太难受,权当是给自己一个念想吧,他朝着王彦风笑了一笑。

袁新刚还跪在地上,这边赏了,到他这就该罚了。

“新刚,为何这女杀手和康玉翡长得一模一样?”太子旁的不想知道,这张脸能唬得住他,自然能唬得过袁新刚他们,这也怨不得袁新刚。

“这是一种传说中的密术。没曾想能在宫里见到。”王彦风先开了口。

“是,微臣也是问过王太医才敢确定。这女杀手用一种密法,划开下脸颊,将自己的脸骨修整成玉翡郡主的模样。就为刺杀太子,嫁祸镇北侯府。”

“还有这种密术?那以后岂不是防不胜防?”李楷担忧不已。

“李公子也不必担心,这法子连我都没见过,会的人就不多了。而且,受这一招修骨变脸,比剥皮拆筋还痛苦,一般人扛不住的。”

“哦,说起来,这女杀手还是个豪杰英雄?”

“嗯,确实。”王彦风居然认真的点点头,这让一旁的李楷的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

“还有,这辨认起来的法子也很方便,随便捏一捏她的脸,其实就能知道真假,若是假的,这一捏,她会疼到昏过去。”

“如此简单。”太子苦笑,倘若剩下那两位也能用这法子辨一辨就好了。

“太子殿下,此事如果能算在镇北侯府名下……”袁新刚这话一出,便被太子的眼神压了下去。

这人这事明摆着是用来离间自己和镇北侯府的,难不成自己还往套里钻?太子心里清楚,镇北侯府确实得除,但不是用这个办法,否则,大家撕破脸皮闹翻天可就麻烦了。“这事不得外传,所有人,嘴巴给我闭紧了。”

苏恩秀活动活动右手,感觉好了许多,虽不能行动自如,但总算能抬起放下,算是正常人了。

“姑娘这几日还是不能多动,尤其不能磕着碰着。”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太监对着苏恩秀说道。

“多谢公公。”苏恩秀起身行礼。

“小的不敢当,这都是我家师傅的功劳,我也就是来递个药膏,传个话。”他怯怯的鞠躬回礼。

“对了,怎么好些天没有见到王太医?”

“师傅这几日都在乾盛宫伺候。”

“谁病了?”

苏恩秀随口一问,却见到这位公公脸色紧张,只好装作没问过一般。

“我送公公出去吧。”

“不敢不敢,不敢劳烦姑娘,姑娘以后可就是主子了,小的不敢。”公公还是如刚才一般紧张。

苏恩秀只好作罢。

“姑娘以后就是主子了”,这句话听起来格外让人不舒服。她根本就不想当这里的主子,更重要的是,如今也不能当。

她站在院门口,看看自己院子上的牌匾,留英阁。

第九章 揽月谈心

“姑娘,屋外冷,还是进去吧。”一个名唤北鸢的宫女过来提醒她,这话说的好听,说得难听便会直接告诉她,她是不能乱走动的。

“北鸢,是太子殿下说的吗?”苏恩秀问道。

北鸢微微一愣,确实,太子并未交代过不准这位姑娘踏出院门一步。只是,她看起来对宫里并不熟悉,又是太子交代要好好照顾,北鸢想着,最好就是哪都别去,最为稳妥。

“是太子殿下说的,我哪都不能去吗?”苏恩秀又问。

北鸢扑通一下跪倒了,“姑娘恕罪,奴婢也是担心姑娘伤病初愈,总还是静养着比较好。”

“没事,你起来吧。”

苏恩秀没想为难她,只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能走动走动,如此,就很好了。

“你早些天说镇北侯府的小郡主也入宫,可知住在哪里?”

“姑娘想去看她?”

“是,早些年我家受过镇北侯府二公子的恩惠,毕竟是恩人的妹妹,总该是要去拜见的。”

北鸢似在犹豫,没有开口。

“北鸢,你不是说你以前是伺候玉翡郡主的,那也该去见见旧主子吧?”

北鸢纳闷的地方就在这里。第一次见这姑娘,北鸢就认定她是玉翡郡主,可她非但不认,还硬要用这般奇怪的说辞。现在弄的北鸢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听说在揽月阁住着。不过,说是病了,自从进宫后,从来没见过旁人。姑娘还是不要去打扰了吧。”

“见不见无妨,我心意到了,也就安心了。”

北鸢点点头,进屋拿了些保暖的物件,陪着出了留英阁。说来也怪,这位玉翡郡主总觉得不似从前那般活泼,连平日说话走路,都有些老气横秋的。不过,北鸢不敢多想,太子说是玉翡郡主那便是了。

这一路,越走越冷清,苏恩秀甚至怀疑是不是北鸢领错路了,却在此时,见到了侍卫把守的揽月阁,院门没有关,苏恩秀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方妈。

那几年在小院住着的时候,方妈便是她的教习嬷嬷,这一见,让她心思波动,百感交集。不过她有分寸,在这里不敢表现太过亲密。还是循了礼法让北鸢代为求见玉翡郡主。

康玉翡听到这个名字,听到苏恩秀要见自己,很是忐忑。这会是太子设的局吗?又或者苏恩秀有别的目的?但想再多,总还是要见的。

苏恩秀进门见到主位坐着的人便跪下,“民女苏恩秀参加玉翡郡主,愿郡主仙福永享,得偿所愿。”她把这话说的格外清晰,她希望上面坐着的那位能懂。

康玉翡听到了,也听懂了。她是苏恩秀,是希望康玉翡一切安康顺意的苏恩秀。

北鸢见到康玉翡讶异不已,忍不住看看身旁跪着的苏姑娘,又看看康玉翡,一时半会竟忘记磕头见礼了。

康玉翡忍不住笑出声,但又不好放着苏恩秀不理先招呼北鸢,只能先让苏恩秀起了身,“苏姑娘?可是我二哥救过的那位苏姑娘。”

“正是。”苏恩秀抬头看着康玉翡。才几日没见,康玉翡竟消瘦了许多,脸颊两旁的那团鼓鼓的婴儿肥就快看不见了,与自己倒是越来越相像了。

“在二哥那听了不少你的故事,一人撑起整个家业也是不易,我可是很佩服你的。”

方妈端来了凳子,招呼苏恩秀坐下,浅浅的笑眼看着,一如从前般温柔。

“倒是不知,苏姑娘怎么也进宫了?”康玉翡这问话的直接,眼神也直接。

苏恩秀原本也是问心无愧,倒也无惧,“说来,还是托玉翡郡主的福气。民女有幸,容貌与郡主有几分相似,许是被人错认,便被带进宫里来了。”说完,她浅浅一笑。

康玉翡倒觉得比起自己,她这温婉可人的样子,更像是侯府里出来的郡主。难怪二哥如此笃定,原来那个计策天衣无缝。

“民女此番前来叨扰郡主,还有一事相求。”苏恩秀走上前磕头,“民女入宫已经多日,家中家业无人打理,还有幼弟和母亲亦无人照顾。还望郡主禀明太子,早日让民女出宫。”

从刚才的态度来看,康玉翡听到她这番话倒并不意外,只不过如今她自顾不暇,哪里还帮得上她?不过,话不能说太死,否则也容易让她生别的心思,“倒也不知太子怎么个意思,容我先问问吧。”

“郡主海涵,不是民女不懂感念皇家恩惠,只是,家中事多,实在不敢耽搁下去。”

事情说的再明白不过,苏恩秀是把康玉翡一月前与她说的那段话牢牢记住了,离了镇北侯府的小院,那便在于镇北侯府无半点渊源,即使再见,即使有人相逼,也要咬死不认那院里待过的那两年。否则……玉石俱焚……

“好,我答应你。”康玉翡笑了笑,笑容里已比几日前轻松几分。

北鸢仍是呆呆愣愣,她虽听到了苏姑娘这些话,意思也能懂,但是依然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忍不住再看几眼,这两人实在是很像啊,若说哪里不一样,她与苏姑娘相处了几日,觉得她在这里很是拘束很是压抑,不像主位上坐着的那位,笑眼里姿态里都有当年无法无天的样子。

“北鸢姐姐,这是换了别的差事就不理我了吗?倒现在也还没过来瞧瞧我。“康玉翡轻巧的走上前,把苏恩秀扶了起来,又过来抓起北鸢的手。

北鸢尴尬的看看苏恩秀,又看看康玉翡,说道,“太子殿下交待说,您病着呢,不让旁人打扰,所以……”

康玉翡当然知道,自己这些日子苦守着这个偏远的院子,无人来访,定是太子早就交待好了的。她也无意计较这些,不过是和曾经的旧友耍耍小脾气。

“苏姑娘,麻烦你在西厢房等一会,我和北鸢姐姐许久未见,想多说一会话。”

苏恩秀自然是懂事的,跟着方妈出去了。

康玉翡想着要抓紧时间,倒开门见山的问了,“姐姐,我是玉翡,你可相信?”

北鸢原是相信那位苏姑娘就是康玉翡,如今,早已开始动摇了。

“北鸢这个名字,还是我给你改的呢,原本你叫红霞,中秋夜……”

北鸢点点头,这些她自然记得,那年第一次伺候宫里的中秋家宴,慌乱中犯了错。皇上酒醉大怒,赏了要命的五十大板。本是罪责难逃,可玉翡郡主嬉笑着说,“犯错的宫女是叫红霞,可这宫女姐姐名字我记得是叫北鸢。”用这偷梁换柱的法子,借着皇上酒醉不清醒,把她保了下来,从此,她便叫做北鸢了。

只不过如今再见,又先有一个苏恩秀在前,她便对康玉翡身份有些不敢确信了。

“如今我被太子困在这里,想找法子脱身,你可愿意帮忙?不会逾矩违规,只需帮我找些东西来。”

“不是奴婢不从,只是,太子,那位苏姑娘……”北鸢分不清情况,有些为难。

康玉翡一笑,她是明白北鸢顾虑的,总得让她安安心,“你胸前有条伤疤,是为救我所伤,你从未跟我提起过,不过,我却偷偷看到过。”

北鸢眼睛里冒出光了,这事,确实没有跟外人提过,因为伤在右胸前,实在不好意思和人多说。

“这些年一直没机会说声谢谢,北鸢姐姐,谢谢你。”康玉翡拉拉她的手,“这一次,我实在是难以脱身,还请姐姐,再救我一次。”

北鸢摇摇头,眼里的光化成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掉落下来。能再见真是太好了。“玉翡郡主,奴婢,好想您。”

苏恩秀与方妈不敢表现的太过亲昵,只好随意寒暄着,很快,康玉翡和北鸢就出来了。

北鸢看起来很高兴,一路小跑着过来搀起了苏恩秀,却不想,动作过于急促,碰到了苏恩秀的伤口,惹得她一阵酸疼。

“苏姑娘右手受伤了?”康玉翡问道。

“是,进宫的路上,从马车上掉下来了。”苏恩秀说完转身对着跪倒在地的北鸢,“没关系的,快起来吧。”

方妈附在康玉翡耳边轻声说道,“进宫路上,我们派人截过她,没成功,怕是那时候伤了。”

“方妈说,我这从北境带来的一些药材,对伤口恢复很好。苏姑娘是药材行家,自个挑些回去吧。”

“那民女就先谢过玉翡郡主了。”苏恩秀轻柔回礼,客气大方。

第十章 逃出困境

太子伤口总不见愈合,来来回回折腾几天,整个人愈发虚弱无力。今日连早朝也未去,只半躺在床上养着力气。

连看了十几本折子,有些乏了,他枕着被子,看着窗外暖暖和和的阳光,竟发起了呆。恍惚间,竟见到康玉翡从阳光下走来,温暖浅笑,手心里捧着熟透的果子递过来,“喏,太子,这是给你的。”

伤口似乎不那么疼了。

“赵宝江,留英阁那位姑娘怎样了?”

“回殿下,王太医说,伤势已经大好了,只是还不能用力,还得小心着。”

“好,让北鸢他们小心伺候,过几日我去看她。”

“哎。”赵宝江应声后,又抬了抬头,似乎有话想说。

“怎么了,有话就说,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是。就是留英阁的这位姑娘,昨日去了揽月阁。”

太子坐直了身子,“什么?她去哪里做什么?”

“说是与镇北侯府是旧友,前去见一面。”

“没人拦着吗?”

“殿下当初说揽月阁的人不能随意走动,但没有说不准人进去探望,所以……”

“都是蠢货。”太子虽怒,但为了伤口复原,却忍住没有发脾气。

“侍卫也大概听了她们说话,报说,看上去也并不很熟念,是因康二公子有恩于苏姑娘,才来见玉翡郡主一面的。”赵宝江顿了顿,“还有,苏姑娘求玉翡郡主帮忙让她尽快出宫。”

太子眉头深锁,胸口闷痛感又严重起来,他深呼吸几次,努力平复下来。

“还有一事有些怪异,玉翡郡主最后与北鸢单独说了许久的话,而且是关着门的。”

北鸢?北鸢被玉翡救下时,太子也是在场的。他惊讶于玉翡的聪慧,不过简单几句话在撒个娇,便把这宫女的小命给捡了回来。他也知道对于高高在上的玉翡郡主,这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小事,但对于这位宫女北鸢,那便是天大的恩惠。

所以太后仙逝后,他把北鸢留在了自己身边,他想说倘若有一天,玉翡郡主回来了,那北鸢定会是最适合服侍她的宫女。

可北鸢和这冒名顶替的假货有什么需要密谈的?

“她们说了些什么?”

赵宝江还未来得及说侍卫没有听清楚,便有太监脚步匆匆的要进来。

“启禀太子殿下,揽月阁走水了。”

太子惊起,“里面的人呢?”

“呃,玉翡郡主不见了。”通报的太监声音虽小,但却让太子一下子没有刚才的疲乏。

“死了吗?”

“不,不是,人是都出来了,只是大家顾着打水灭火,都没注意到郡主去哪了……”

“不见了?不见了?”太子自言自语道,莫不是已然预感到这出戏唱不下去了,灰溜溜的逃走了?

“封锁各个宫门,一定把人给我找出来。”

“是。”

“启禀太子殿下,梅妃娘娘有请。”

现在?太子很疑惑,却也不好多问,只能应下了。

去芳华宫的路上,他忽然明白了。今日这场大火,想必是揽月阁里的“康玉翡”折腾出来的吧。趁乱跑去了梅妃那里,倒也是聪明。父皇的后宫主位空悬多年,现在后宫交由梅妃理事,她是个菩萨性子,遇事总是谦让的多,劝和的多,倘若这姑娘跑去一哭一闹的,怕是自己得抄许多遍佛经才能消停了。

自从镇北侯府把人送过来,太子还一次未见过。想着既是假货,那就不见罢了,省得看着那张相似的脸,徒增伤感。没想到终究还是躲不过。

“太子殿下驾到。”

康玉翡对太子殿下的印象似乎并不深,脑海里盘旋许久,也只有一个消瘦的身形还有一双细长的眼睛,都不是自己喜欢的样子。如今要再见了,她心里颇为忐忑。当初自己非要进宫,一来赌的是皇上念旧情保住镇北侯府,二来赌的是太子念旧恩放过镇北侯府。这第一条目前指望不上,所以这第二条将至关重要。此刻心里虽忐忑不安,但毕竟是在梅妃娘娘的宫里,旁边还有静蓉公主,她想,太子应该不会为难她。若是这一步棋走稳了,日后在宫里行动自由,那就什么都好说了。

赵宝江替太子掀起门帘,一抹夕阳余辉伴着一同入屋,把他身上那一抹杏黄色照耀的很是显眼。他已经不是少年时单薄瘦小的模样了,身姿健硕挺拔,五官也长开了,那双细长的丹凤眼比起康家三子的浓眉大眼似乎更加引人注目。

康玉翡迎上前,跪伏在地上,“臣女康玉翡,给太子殿下请安,愿殿下……”

太子伸过手,抓着她的衣袖把她往上拉,“玉翡,这是干嘛,父皇都特准你不用行大礼,干嘛又跟我客气起来了?”

康玉翡感觉有些奇怪,抬头看着太子的脸,虽有笑意,但嘴边上扬的弧度有种狡黠的怪异。但她还是照太子的意思起了身。

“我这几日被那些琐事缠了身,竟都抽不出时间去看你,玉翡不怪我吧?”太子亲切一笑,露出唇边淡淡的梨涡。

康玉翡陡然打了一个冷颤,往后退了半步。自己和太子的关系什么时候熟络到如此了?自己竟不知道?

“皇兄如此关心玉翡郡主,郡主自然是不怪你的,刚才还说皇兄为了让她静养,把我们都拦下不让见呢。”静蓉公主凑上前说话,算是解了玉翡的尴尬。玉翡往后一退,却没想自己的衣袖还被太子拽在手里,又被扯回了太子跟前。

静蓉公主杵在两人旁边,倒成了静蓉公主的尴尬,她慢慢又坐会自己的位置去。

太子看着眼前那张脸,有些恍惚,他知道既然镇北侯府敢送进来,那必定是有几分相似,却不成想,竟如此相似,甚至那眼里皎洁的光,身上那淡淡的清香,都和他印象中的一模一样。她抬眼看着自己,全然没有旁人那些羞涩和胆怯,只有一点点疑惑和惊讶,像是不敢相信他们会重逢一般……

“太子,玉翡刚逃过一场劫难,你难道不知道吗?”梅妃开口问道,却没得到太子的回话,他只看着康玉翡,像是丢了魂一般。

“太子……”梅妃抬高了声音。

“啊?是,娘娘刚才问什么,儿臣没听清楚。”太子拱手致歉,微微屈身,不知道是不是动作太不注意,竟扯到伤口一阵抽痛。他忍不住咬咬牙,可在起身,依旧换了轻松的表情。

“揽月阁走水了,差点伤到玉翡,你不知道?”梅妃问话有些怒气。

“赵宝江,这是怎么回事?”太子转身责问赵宝江。

“是,奴才罪该万死,奴才也是刚刚才听到的消息,还没来得及跟殿下禀告,奴才该死,该死。”

“不碍事,反正我也没伤到什么……”

“玉翡真没伤到吗?我看看。”太子倒是逮到个机会,他假意关心,抬起康玉翡的手,拍拍康玉翡的背,最后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脸。

康玉翡一脸惊诧,却又不能闪躲,被他又抓脸又捏鼻子,好莫名其妙的一阵折腾。

“太子,你这是做什么?”连梅妃都看不下去,出言阻拦。

“我怕玉翡伤到了脸就不好了,毕竟,女孩家最重要的就是这张脸了,是不是?”他冲玉翡假意一笑,玉翡只能咬着后槽牙,干笑着点点头。

第十一章 步步试探

“看你这胡闹的样子,本宫可不放心玉翡在给你照顾了,这样吧,玉翡这几日就住在本宫宫里。”

“怎敢叨扰梅妃娘娘?既是我未婚妻子,那便住我东宫里吧。”这个假货竟有些唬人的本事,这么快便与梅妃如此亲近了?太子知道她的盘算,梅妃主理后宫,以后能得到她的庇护,那也算得上是没人敢打主意了。

“太子殿下政务繁忙,无暇顾及我,还不如在梅妃娘娘这边呆着,有人说说话呢。”康玉翡求之不得赶紧应下。

“胡闹,你怎么能……”

“怎么不能,玉翡小时候也在本宫这住过些时日呢。”梅妃摆摆手,把康玉翡唤道自己身边来,“还记得吗?”

“记得呀,梅妃娘娘还给我做小兔子馒头,可好吃了。”

梅妃笑的咯咯响,全然忘了还有太子和静蓉公主在,抓着玉翡的手,眼神亲切的如同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般。

“如此,那就让玉翡在芳华宫待几日吧。”太子尽管不愿,但这样子也不能强硬阻挠,只能先答应了。

出了芳华宫,太子觉得身子似乎比前几日还虚弱难受,许是被那个假货气着了。他吃了一颗王彦风给的药丸,又自己顺顺气,这才舒服一些。想来昨日留英阁那位才去见了这女的,今日就能自解困局了?留英阁里的“玉翡郡主”还真如以前一般聪慧啊。

“赵宝江,去留英阁。”

“殿下这身子,是不是最好回去修养几日呢?”

“又不舞刀弄枪的,修养什么?留英阁。”

“是。”

苏恩秀听到“太子殿下驾到”,仍有些不习惯,直到北鸢提醒,才起身来到院中迎驾。

“玉翡不必……”太子想拉她起来,见她明显闪躲,只能作罢,“你这伤……好了吗?”

“多谢殿下这几日的照拂,民女已经大好了。”苏恩秀又叩了一个头,“请太子殿下准许民女出宫。”

出宫二字,听起来格外刺耳。

“进屋再说,外面寒气重,你伤刚好受不得寒。”

苏恩秀虽被太子这样拦着,可再进屋,她依旧不死心,又开了口,“求殿下准许民女出宫。”

太子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你就这么不愿待在宫里吗?”

“民女家在铜城,家中还有母亲,弟弟,自然是要回家的……”

“难道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吗?”太子抬眼看着她,眼里一道火光,让苏恩秀不寒而栗。

“民女……”

“康玉翡,你不必这样,倘若你真是惦记家人,我可以让他们都进京城来,与你为伴。”太子刚才是胸口疼,现在又头疼的厉害,他想起前几日那个假冒康玉翡的女杀手,忍不住摇摇头,“算了,你好好养伤吧,其他等伤好彻底再说吧。”

苏恩秀还想说什么,可太子头也没回,走的极其坚决。

“我可以让他们都进京城来,与你为伴。”这句话,难道是太子在威逼她?苏恩秀依旧跪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她忽然强烈的意识到,倘若太子要和镇北侯府为敌,那她和她的家人,生死难定了。

得了自在果然不一样,才一天一夜的时间,康玉翡已经把现在宫里的情况打探的差不多了。

皇上病重快要半年了,时好时坏,坏的时候多,好的时候少。不过他只召了性子最温婉可人的熙妃在身边照顾。其他人要想见皇上一面,得先过了太子这一关。

四皇子景宣据说先前办差出了岔子,如今正在自己宫里禁足思过。

至于太子,监国这半年来,勤勤恳恳,劳心劳力,对皇上也是尽心尽孝,似乎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不管怎样,还是得硬着头皮去探探太子的虚实。

翌日,乾盛宫轻水阁外,康玉翡跪着求见太子一面。

太子正在换药,疼的呲牙咧嘴的,听到赵宝江来报,疼痛化成一股怒气上来,大喊了一句,“不见”。声音大到外面的康玉翡也听得清清楚楚,不过她不恼。

她忽然深吸一口气,用震耳的声音喊道,“太子殿下,请您为我做主啊,我是您的未婚妻,可不能白白被人欺负了啊……”

这一嗓子吓得王彦风手里的药瓶都没有拿稳,药粉一下子全洒在太子身上的伤口上,王彦风心里一急,又赶忙拿勺把那药粉往外刮,生生的划拉着伤口,疼的太子五官扭曲到变了一副模样。

“殿,殿下,恕罪,恕……”待王彦风反应过来,太子差点疼出眼泪来。

“不,不怪你。”太子咬着后槽牙,指着外面,“赵宝江,去问问,她,她在外面嚎什么……”

赵宝江出去一会儿便回来了,站在太子身边,似乎想说又不敢说。太子把王彦风打发出去,又先免了赵宝江的罪,他这才敢开口。

“回禀殿下,玉翡郡主说,说她被曲道英大人给欺负了,望您给她做主。”

太子冷笑一声,“曲大人?曲大人都快六十了,骨头都快僵了,还能欺负的了她?”

“郡主说……”

“谁告诉你,她是郡主的?”

“那个……那个姑娘说,曲大人占了她的宝贝,还在外面到处污蔑她……”

“让她,让她给我滚进来,这事不说清楚没有证据,我立刻法办了她。”太子捂着伤口,眼神里的火可以把赵宝江烤的焦黄。

第十二章 一出戏罢

赵宝江即刻把人领了进来,康玉翡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还没等太子问,她便像戏文里那些满腹冤屈的小娘子一样嚎哭,“曲大人他太欺负人了,天天赖在我家不说,还硬逼着我,要我陪他下棋,我原本是极其不愿意的,谁知他竟拿他家传玉笛与我对赌。太子知道,我本就喜欢这些玉器的,一下子没忍住,就……”

“就什么……”太子身子前倾,就等着她的下文。

“就陪他下棋了。”康玉翡戏看的多,也学着那些戏子,干嚎起来。

“然后呢?”

“然后,我明明赢了他,他却耍赖不肯给我玉笛了,还抢走了我的玉佩,还到处说我下棋使诈。太子殿下,你如果不为了我做主,我这辈子的名声就完了。”

太子黑沉着脸,完全不想说话。她这诈怕不是对曲道英使得,是对他使得吧。

“曲道英陪你下棋?曲道英抢走了你的玉佩?”太子在玩味她这两句话想说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是啊,太子。曲大人这巡抚当得也太舒服了吧,日日来我家闲逛,不是和爹喝茶,就是抓我们几个下棋。”康玉翡眼睛眨巴眨巴,显得无辜又可怜,“殿下是不是得给他换个辛苦点的差事啊。要不,外面可都说,这幽云巡抚做的可太容易了。”

原来,陷阱都给埋在这里啊。太子忍不住拍手大笑,“郡主这戏可演的真是辛苦,让我猜猜,是离间呢?还是污蔑呢?”他笑着摇摇头,“可惜啊,戏太假,我都看不下去了。”

这个曲道英他清楚的很,虽说不是自己的心腹,但确是最好牵制镇北侯府的人,他为人执拗,坚持原则,但凡镇北侯府有个风吹草动,逾矩违规,他定是第一个上报的人。太子确实让曲道英盯紧镇北侯府,却没想到他竟然盯到人家家里去了。倒也是蛮有意思的。

康玉翡原本目的也并不是曲道英,这老头好糊弄,根本费不了镇北侯府的心思对付。她这一趟来的目的是打探一下太子对自己的态度,还有便是那日夜里看到的他身上的伤。

那日夜里匆匆一瞥后,多方探查,太子受伤这事竟根本打听不到。前日见他,虽说气色不大好,但是却并没觉得哪里有伤痛。思来想去,她觉得颇为古怪,所以前来探一探。不过刚才见到王彦风出去,让她心里又定了定神。

康玉翡拍拍膝盖,站了起来,“既然戏假,我也就不演了。不过,他那玉笛本就该给我。输就输赢就是赢。”她往太子的桌前走去,“他说我使诈,那明明就是他先答应好让我的。这不是欺负人吗?”

“赐座。”太子突然一声像是提醒了赵宝江一般,赵宝江突然挡在康玉翡面前,让她没法站的里太子更近一些。

康玉翡皱皱眉,却也不能在做什么,只好退到后面。刚才那番话,太子全然没有在乎曲道英的清闲,而且一开口便说自己在演戏,离间、污蔑,这词用的格外难听,现在又这样提防着自己,看来,当年的恩情太子并不是很领受,怕是太子这条路也指望不上了。

“郡主就是为了玉笛来的?”

“对,玉笛得给我,玉佩也得还我。”

太子忽然一笑,右嘴角扬起微笑的弧度,衬得梨涡十分好看。可康玉翡心里一慌,竟看出点狡猾的得意。

“不如直说吧,玉翡郡主折腾这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

康玉翡不知为何有些心慌,“太子,殿下什么意思呢?”

“我原本以为你就是个替身,没想到你还担着其他责任,倒也真是勤恳了,这才见面,就马上来我这开工了。”

“我不知,太子这说的什么意思呢?”康玉翡确实没理清太子的意思。

“直说吧,镇北侯府是怎么样做到让你死心塌地帮他们做事的?”太子把身子依靠在椅子上,胳膊撑着扶手看着她,似乎很放松,“承诺你若是成了太子妃,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是不是还告诉你绝不会被发现,他们镇北侯府将举全府之力帮你圆这个弥天大谎?”

康玉翡明白了,为什么一进宫,太子就困住她,为什么从不见她。本想就算太子与镇北侯府有嫌隙,但为着当年救命之恩,对她也不该如此刻薄啊。原来,他坚信自己是假的康玉翡。

“太子,我……”

“最重要的是,你不能被发现是假的。如果被发现了,镇北侯府全府都得死,所以,他们会永远保你。你只要好好的当玉翡郡主就好了。”

“太子殿下,我真的是康玉翡啊,如假包换。”

太子将手背撑住自己的下巴,轻轻冷笑一声,“换?我去哪换?镇北侯府吗?”不知是不是话说的太多了,太子竟觉得有些疲累,他调整了姿势,手掌拂过自己的脸颊,揉起了自己的鼻梁,再抬手,眼角有些湿润,许是伤口又疼了。

康玉翡转念一想,太子早就知道镇北侯府曾动过偷梁换柱的想法,却从未点破,甚至还偷偷把苏姑娘接进了宫,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吗?

“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是假的吗?”

康玉翡不自觉竟摇摇头,再想想自己这个做法真傻,不是等于认了自己是假的吗?

“玉翡从来不叫我殿下,她只知道叫我太子。”太子仰起头笑笑,脑海里都是康玉翡那一声声太子……

是吗?康玉翡真是想不起来自己以前怎样称呼他了,大约是觉得太子说起来最顺口吧,现在竟不知道这不过脑子的叫法竟然也是理由。真是好笑。

“其他的镇北侯府也许能做到,但是最后这个,怕是他们骗你呢。”太子继续揉着鼻梁,“假如东窗事发,死的只会是你一个,哦,还有你全家。镇北侯府将会全身而退。”

“为何?”康玉翡听着也很不解,欺君大罪,为何太子会说他们一家人能全身而退?

“人家世代军侯,自然有保命的“免死金牌”,哪像你,哼。”太子斜着眼睛不屑的看着她,一切不言自明。

“什么?”康玉翡有些心惊。身为镇北侯府的人,她对“免死金牌”这四个字自然是明白的,只是这件宝物并不叫做免死金牌,而是叫做血书铁诏。若是太子这几句不过随意吓唬人,那倒没什么,倘若太子真的打起了这件宝物的主意,那才是最让她心惊胆寒的。

当年文祖皇帝在位时,御驾亲征北疆,却遭奸人所害,被困在北疆格伦部落,康家为救文祖皇帝,接连损失叔侄三人,才将文祖皇帝安全带回京城。文祖皇帝感念康家功德,用自己的血立下诏书,从此康家无论放下何等大错,可免一次罪罚,为表诚意,文祖皇帝将此诏书刻于玄铁上,让康家世代流传,是以血书铁诏命名。

康家当年浴血而生,不仅救了文祖皇帝,也定下了镇北侯府的基石,一家老小从此在北境扎了根,故而,这件宝物是康家的镇府之宝,从未给外人见过。如今,不仅是太子,怕是皇上,也并不清楚这物件到底长什么样。康玉翡想到这,继而放下一颗心来,怕是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不过咋咋呼呼的吓吓人而已,自己不必过于紧张。

“不懂么?假如事情被戳破,你甚至你全家,死的都很难看,而镇北侯府,分毫不伤。”太子见她脸上并未有如他语料的震惊,愤怒或是害怕的表情,心里有些茫然然的不自在,而胸前的伤口,似乎愈发疼起来了,“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吗?”

康玉翡继续眨巴眼睛,“不知道。”

“不过给你提个醒,镇北侯府只是侯府,倘若出事,他们可未必顾得上你的死活,真正保得住你的只有我和皇上。”

康玉翡还是眨巴着眼睛,不点头不回话。她知道了,太子觉得自己是假货,那现在,是不是在想办法让自己这个“假货”反咬镇北侯府一口,将镇北侯府这欺君罔上的罪名扣的死死的。那还真是好笑。

太子有点心急,刚才轻松自若的姿态也端不住了,直起身子问她,“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话里的意思她懂,更深厚的意思她也懂了。看来今日这趟是讨不到半点好处了,也不必在耗在这里了。康玉翡假装天真的笑一笑,眼神挪到太子胸口处,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太子,您是不是受伤了?”

第十三章 旧识重逢

“你说什么?”太子心惊,难道她知道什么?还是准备意图不轨,如今他可是无力反击,怕是简单的刺上一剑,也能即刻要了他的命,竟没有安排人手防她,真是大意。

康玉翡抬手一指。

赵宝江连忙护在太子身前。

康玉翡脚下却跟着挪动步子,依旧指着太子,“太子,你胸口,渗血珠啊……”

“啊?”赵宝江一转身,手肘撞在太子胸前,把血渍印的更明显了些,“殿下,奴才该死,奴才……”

“快去找王彦风啊……”太子轻叹一口气,差点气背过去。

康玉翡算是白折腾了一趟,回到住处,想起太子要死不活还得假装镇定的样子,越想越好笑。不过,太子说的话倒是让她开始忧愁自己的境况。太子现今来看,无疑是没把她当作真正的玉翡郡主了,而且还想让她承认自己是假的。难不成他把苏恩秀当成真的了?那苏姑娘出宫一事怕是不好办了。

“郡主,家里来的信。”方妈从外面进来,递上一个小竹筒。

康玉翡从里面掏出一张纸条,是告诉她不要轻举妄动,家里已知会苏姑娘安分守己。

“哎,方妈,这是二哥回复我一个月前的信了。”康玉翡无奈的烧掉了,没有一点意义,如今家里与这里相距甚远,这一问一答的,颇费时日。

“这样不轻举妄动等消息,怕是什么都做不了了,如今,只能靠我们自己决断了。”

“郡主是要做什么吗?”玉翡这话让方妈有些心惊胆战。

康玉翡看到方妈紧张的样子,冲她轻松一笑,“我现在能做什么呀,吃好睡好就行。”这是实话,照今日太子对她的态度来看,能在这宫里安安稳稳的便是帮了家里的大忙了。不过,苏姑娘那边,自己怕是帮不上忙了。如今,依照太子的心思,苏姑娘她想要脱身,最好的办法,恐怕是要让太子相信,她真的是苏恩秀。但难就难在,如何能让他相信呢?

王彦风替苏恩秀诊过脉后,不住的点头,“姑娘恢复的真好,如今这身子,打死一头牛都没问题,不过就是这手,一时半会还使不上劲就是。”

苏恩秀忍不住笑了,明眸闪动,格外吸引人。

王彦风一时呆住了,愣了好一会,才发觉自己失礼了,慌慌张张的起身赔罪。

苏恩秀掩嘴轻笑,这王太医真是迂腐的好笑,他又没有做什么,怎们就紧张成这样了。

“王太医不必如此,您既是替我诊病,这望闻问切,您尽心尽力,这是做大夫的本分啊。”

王彦风想想,甚有道理,他不过是望的过分专注了些,不算逾矩,不算不算。

这般想来,王彦风轻松不少,接下去便顺顺当当的开完方子,嘱咐煎药。正准备告辞时,忽然被桌旁的不起眼的小小炉子吸引住了,他轻轻闻了闻炉子散发的香味,脸色大喜。

“姑娘,这,这可是,蜜涵香?”

苏恩秀点点头。

“太好了,这东西可是安神活血的圣品,对姑娘身体可大有裨益。”

“镇北侯府玉翡郡主送给我的。我本不敢要,但是郡主慷慨,一定要送我。”苏恩秀忽然想起什么来,她走进自己卧房,拿出来几样东西,“郡主还送了几样,我应该都用不上,要不,王太医带走吧,兴许能用。”

王彦风大致看了看,都是好东西,不过就如苏恩秀所说,她都用不上,“姑娘懂医理?”

“懂医理?这个不敢当。只不过,王太医可曾听说过,铜城,苏穆药材?”

王彦风惊喜过望,“姑娘你,你是苏家新任的掌柜的?”

“正是。”苏恩秀莞尔一笑。

苏穆药材在这些大夫口中口碑甚好,生意通达全国各地,皇宫采买药材,也常关顾她家。不过前几年突遭变故,关门歇业了许久。现如今,再开张,自然是比不了从前了。

“我一直都好奇,你们苏家怎么突然就不做生意了,害得我这几年许多药材都使得不顺手。”王彦风寻到故友知己,不自觉的轻松了许多,竟又往回走了几步与苏恩秀攀谈起来。

“家中变故,一言难尽,总而言之,多亏了有康家二公子帮助,我们苏家才能把这生意做下去。”

“那快与我细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了?”王彦风转了个身又坐下了,“说来,我与你家老爷子也有几面之缘,当时听到你家歇业,也很是惋惜啊。”

蜜涵香燃成缕缕青烟,带着清甜的香味,在空中慢慢浮散开,和周围一切融在一起,从来处来,到去处去,那么简单自然,似乎从未被人发现。

苏恩秀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她让北鸢重新沏了一壶茶,与王太医说起了那段被自己姑父算计家产,苦不堪言的往事。

一壶茶慢慢饮下去,王彦风唏嘘不已,眼前这个姑娘年纪轻轻却已是经过如此大风大浪,现在在看到她脸上的云淡风轻的笑容,忽然倍感珍贵。

夕阳余晖洒满房间,王彦风猛然想起,该给太子熬药了,赶紧急匆匆的起身告别。

“王太医,这些药材别忘了。”

药材?王彦风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想法,“苏姑娘应该对各方药材很是了解吧?”

苏恩秀自然的点点头,“算是比较熟悉了。”

“王某有一事请教。”

“王太医谦虚了,您请说,民女知道的一定如实告知。”

“北境之地有一味药材,尸血草,苏姑娘应是知道吧?”

“这个自然。”

“当下这季节,可有办法能弄到尸血草?价钱不重要,只要是能采到这草药,什么价钱我都能接受。”

苏恩秀扑哧笑出声来,又似乎觉得不大妥当又忍了回去,“这个季节是采不到尸血草的,王太医不知道吗?”

“果然……”王彦风丧气的摆摆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但是……可以买的到啊。”

这话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把王彦风全身都照亮了,“苏姑娘是说,买的到可以入药的尸血草?”

“对。咱们东南这边难找一些,你往北走一些,找些小一点的药铺,多花点钱都是能买到的。”

“可是,尸血草极难保存运输,到了这边怕是也用不上了吧?”

“王太医不做药材生意,自然是不懂,尸血草说难保存,无非就是存放的地方不能太冷。药材商自有办法保温。多一点就用大一点汤婆子捂着,少量运输的,就放身上贴身保温,不会损药效的,这个花点心思就好了。”

“这么简单?但是,但是……”

第十四章 伤病疑云

“但是京城周遭寻不到这味药,内务府也买不了?”苏恩秀笑着摇摇头,“京城贵胄之地,许多药材可以代替尸血草,自然不会有人花费精力物力运来这种贱价药材来卖。就算在北境,也没人囤着这种药材,六七月夏天一到遍地都是,不值钱的。现在只有镇北军的将士有些身上会带着这个,毕竟是止血疗伤最简单的药材,还有……还有些其他意义。”

“啊,有些道理。”王彦风不住的点头,他感觉全身轻松下来,整个眼前已经看到了希望。

“所以,王太医,买是一定买的到,只是花点时间,你往北走,耐心点去找一找,总归是买的到的。”

王彦风喜色掩不住,不停的向苏恩秀作揖感谢,“真是大长见识,还以为连京城都买不到那便是没有了呢,原来还有学问在里面。”

“生意人自有生意人的盘算,王太医不做这行,不清楚也是很正常。”

得到如此好消息,王彦风也没有心思在耽搁下去,连忙告辞,转往太医院一路小跑而去。

这个季节能在午后晒着太阳小憩一会,可是最惬意的事了。康玉翡有许多烦恼事情,可此刻,她只想安安静静的休息片刻,做一场美梦,梦里是皿山山脉,郁郁葱葱的树木长起来,挡住山后面的北疆图塔族人领地,看不到他们的弓箭和长矛,仿佛他们从不曾在那一般。这边一片静谧,放马牧羊,安居乐业,百姓们安安稳稳的生活着。

“郡主,郡主。”

梦总归是梦,总是在嘈杂中被人惊醒。

康玉翡一抬眼,对上易敏似笑非笑的表情,略有些怪异。易敏朝旁边努努嘴。

一位看起来有些年长的宫女在一旁给康玉翡行了个礼,“吵醒玉翡郡主午休,奴婢宁悦给郡主赔罪了,事出突然,还望郡主恕罪。”

宁悦,这是梅妃娘娘身边贴身宫女,想来是有急事,不然她也不会贸然造访。

康玉翡赶紧从躺椅上起了身,“姑姑,这是出什么事了?”

宁悦附身过去,轻轻说道,“太子殿下,刚刚在大殿上突发急病,梅妃娘娘让奴婢请您去轻水阁照顾殿下。”

突发急病?康玉翡仔细揣测这四个字,“殿下是怎么?昨个见他还好好的呀。”

宁悦扶康玉翡往外走,听到康玉翡问这个,便停下来,与康玉翡细说:“我家娘娘也是刚听到的事,本想去轻水阁探望,谁知竟被赵宝江这个奴才拦住了,后来才发现连秦太医他们也不让进去诊病,只说殿下歇下来了,不敢打扰。娘娘是想请郡主出面,去问问情况,倘若太子殿下真是病了,可不能让赵宝江这些个蠢奴才耽搁了诊疗。”

康玉翡没有应声,入了轿子坐定后,才细想了想。如今看来,太子或许并不是什么急病,不过是身上受的伤又痛了而已,大家拦着不让梅妃探病,无非就是太子不想让人知道他受过伤,那自己这趟便要小心言行,切勿落了什么话柄。

轻水阁里面倒是安静的很,梅妃坐在廊下也不说话,门前跪着一堆人,也没人敢吭声。倒是那句“玉翡郡主到。”把康玉翡自己吓了一跳。

梅妃请挥手,把玉翡叫到近处,“宁悦同你说了吧?”

康玉翡点点头。

“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幺蛾子,本宫不方便硬闯,你向来胆大,进去看一看,有什么事本宫担着。”

康玉翡这倒是不怵,但她也不傻,既然知道里面的幺蛾子,又何必硬闯。她把赵宝江叫到跟前,“我悄悄进去看一眼太子,绝对不吵到他,可好?”

赵宝江有些犹疑。

她背着梅妃对着赵宝江轻言,“放心,我什么都没说,再耗下去什么秘密都保不住了。”

赵宝江犹豫再三,还是开了门,让康玉翡进去。

让康玉翡意外的是,里面竟然有一人,他一副世家公子的打扮,面貌清朗,看起来像是见过些市面的官宦子弟。

“这位是玉翡郡主。”

“草民李楷参见玉翡郡主。”

礼数也很周全,不多不少,只是名字有些耳生,不像是朝中某位大臣或者大臣子嗣的名字。

“这位李楷公子是太子伴读,李从茂,李大人的孙子。”赵宝江介绍道。

李从茂,这位老大人虽不在世了,但一代名儒的名号,还是让康玉翡对眼前之人略感敬重,毕竟家学身世摆在那。康玉翡朝李楷客气的行了个礼。

李楷微微一愣,旋即赶紧回礼,连说道,“不敢,不敢。”再抬头,却发现康玉翡已经走到了太子的床前。

“还是那个伤口吗?”

赵宝江点点头,“久未见好。”

康玉翡伸手想把衣服拉开,看看伤势……

“郡主……”

却被李楷叫住了,“此事郡主不必过于操心,等王太医回宫,太子自然有人医治。”

康玉翡觉得他语气有些不客气,不过她懒得计较这些,“也好,太子的事自然靠你们这些近前的人打理,我现在不过是被夹在中间做个和事佬而已。梅妃娘娘在外面守着,李公子打算让我怎么回她话?”

“就说太子无恙,不过是这几日疲乏,现在歇息了。”

“哪有这么好哄,你当梅妃娘娘蠢吗?”康玉翡伸手压了压太子的脖颈处,气息确实很微弱,不像是普通刀伤几天后的样子。“太子中毒了吗?”

此问一出,不需要这两人回答,康玉翡看这两人神情便能知道答案。“那我更不能这样回梅妃娘娘了,倘若太子真有个好歹,那我便是贻误病情的罪人。”

李楷面色微红,眼神不善,嘴唇下耷着,像是酝酿着什么不可与人说的阴谋,康玉翡见过这样的表情,在自己三哥那。这种一看就是不经常谋划坏事的人才有的表情,需要些增加些勇气,又需要放弃掉一些原则。

“玉翡郡主可知太子是被谁所伤?”

康玉翡只是想不到,李楷是在谋划着是在胁迫她。

“是镇北侯府的人,是郡主您。”

“你在胡说什么?”康玉翡虽怒,却并没有表现很明显。

第十五章 救命之药

“赵宝江在场,许多侍卫也都亲眼见到是你亲手刺伤了太子殿下。可是殿下执意相信你们镇北侯府不会做出此等忤逆之事,一直未予处罚,甚至严禁任何人提及此事。”李楷言辞恳切,让人无法怀疑他的说法,连赵宝江也顺从的连连点头。

“倘若玉翡郡主非要让梅妃娘娘进来探病,这事一被人发现,势必要追究,到那时候,镇北侯府可要好好想想说法。”

“李公子不用唬我,我有没有做过,难道自己不知道?”康玉翡觉得李楷硬拉她下水,很突兀,“就凭你们几张嘴想抹黑镇北侯府,也是辛苦啊。”

“如今有能力有胆量又有理由行刺太子殿下的,可不多。”

康玉翡确实有点弄不懂李楷到底想做什么,此刻与镇北侯府树敌有什么好处呢?不过康玉翡却不想与他计较唇舌,他不过一个太子伴读,与镇北侯府斗,资历还太浅一些。想来想去,李楷不过是想保住太子的秘密,随他便好,本来康玉翡也没想戳破。

“李公子打算让我怎么办?”

李楷松了口气,听这意思,她应该不会在梅妃面前掀起什么风浪来了,“只需郡主紧守太子受伤之事,想个理由打发了梅妃娘娘。”

“好。”康玉翡点点头。

出了门,康玉翡便起了笑意,对着梅妃笑说:“太子确实累了,我在里面半天,愣是没唤醒他。”

赵宝江忙在旁边应和着,“是啊,两日两夜不曾安睡,可不就是乏的厉害嘛。”

梅妃似乎仍有些不信,却不知该如何挑刺。

“娘娘是不是仍旧不放心?”康玉翡看出梅妃的意思,问道。

梅妃勉强一笑,却没说话。

“娘娘,要不这样吧,我在这守着太子,他若是醒了,我立刻派人通知娘娘,可好。”

梅妃似是等着康玉翡这句,马上高兴的应了下来,“如此,甚好,那便辛苦郡主了。”

康玉翡用力的抬起嘴角笑了笑,“应该的。”

自己捡了个活来做,自然得好好做下去,康玉翡让方妈收拾了几件衣裳,又让赵宝江打扫好一间厢房,摆起了好好照顾太子的样子。

可没想,这事情倒还真上门了。没熬到午夜,赵宝江便来敲门。

“郡主,郡主,劳您移步去看看太子殿下。”

赵宝江一脸焦急,康玉翡也不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只能是拖着疲惫的身体,支撑着起床穿戴好,去了太子的房间。

太子躺在床上,褪了上半身的衣服,那个伤口一目了然,暗红色的样子有些慎人,最不可思议的便是,此刻,它还在往外渗着血。

“这,这怎么回事?”康玉翡尽管见多了各种伤口,但眼前这个还是有些惊愕。这不是被人刺伤的伤口,更像是一种被人把皮肉翻开了要剜心的刑罚。

“太子突然伤势严重,李公子出宫了,王太医又还没有回来,奴才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找您想想办法了。”赵宝江跪倒在地,不住的给康玉翡磕头。

“你,起来说话。先回答我,这伤口是怎么回事。”

赵宝江起了身,“确如郡主所说,是中毒了,王太医正在想办法配置解药。”

“现管不了这个解药了,先止血吧。”

康玉翡凑近了些想仔细看看伤口,却听到太子嘴里囫囵着几个字,她将耳朵贴的更近了些。

“玉翡,玉翡……”只听见太子轻柔的叫着她的名字,不停的,好像这世间他只认得这两个字一般。

“郡主,殿下说什么?”赵宝江也凑过来,把康玉翡吓一跳,她敷衍的说道,“在喊疼呢。”赵宝江忍不住嘀咕一句,“不能吧,太子殿下从不叫疼的。”

康玉翡当作没有听到,即刻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随身带着的小药箱里有些精美的小瓶小罐,这都是她从家里带来的疗伤圣药,出身武侯世家,便有这点好处,见惯了刀伤剑伤跌打肿痛,小病小伤的随手就能医好了。可是太子这伤带着毒,又多日不见愈合,怕是寻常药都没有用处吧。

她拿起最精致的白瓷瓶,这瓶是特效药,止血止痛立竿见影,但还是觉得不放心,又翻出自己脖颈处挂着的小东西,那是一个油毡布包裹精良的小圆筒,展开后油毡布内里裹着几层枯黄的干草。

“郡主,这可是……不好吧?”方妈见此情状,着急的拽住康玉翡的手腕。

“这尸血草不过是个念想,眼下,救人要紧。”

方妈想了想,张了嘴,却没说什么。

康玉翡带着掺入尸血草的白瓷瓶回到太子房里,让赵宝江压住太子的身子,准备上药。

“但是,郡主,这会不会让太子身体里的毒愈发严重啊?”

“这可保不齐……”康玉翡手腕刚往下,又被赵宝江拦住了。

“郡主,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康玉翡摇摇头,“那你就看着他流干净血慢慢死吧。”

这种大事赵宝江可拿不准主意,咬着嘴唇,左右为难。

“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坏的样子了,你还怕什么?”康玉翡趁赵宝江看着自己说话之际,手腕一抖,把药粉散在太子伤口上。

太子一个激灵,疼的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清明,只见到一人,是心心念念的一人,康玉翡。他忽然觉得周遭的一切都不重要,连自己胸口那道伤好像都不疼了。他努力抬起手,试着去触碰玉翡的脸颊,他能感受到温度还有那种只有在玉翡脸上才有的带有一点点讶异的表情。

“这就醒了吗?”

他听到玉翡的声音,像是重温了多年前听过的乐曲一般让人亲切又激动,他想张口回应她,想和她说,只要你回来,我的所有苦痛都能醒了。可他竟说不出话了,只落下两行泪来。

康玉翡对这药效有些疑惑,这太子突然醒过来已是不可思议,这怎么还哭了,是疼的吗?还是毒入了骨,傻了呢?

赵宝江可是高兴万分,他才顾不得其他,太子昏睡近一日了,如今能醒来便是万事大吉。

“殿下,殿下可算是醒了。”

太子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康玉翡也渐渐模糊起来,他舍不得,伸手想抓住她,却没熬过自己的身体,一下又倒回了床上。

约莫等了半盏茶,康玉翡看看太子胸口,没有暗红色的血流出,看样子药是起效果了,她拍了拍刚从惊喜中掉回神的赵宝江,“赵公公,轻轻捂着伤口,再捂半刻钟,估计就能止血了。”

赵宝江即刻照做。

果然,半刻钟后,这伤口消停了下来,连带着太子沉睡的呼吸声,也变得顺畅许多。

康玉翡坐在脚踏上,长舒一口气。

回到自己的房间,康玉翡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得知太子还没有醒,梅妃娘娘又遣人来问情况,心里有些烦躁。不过,还没等她想清楚该怎么应对,却猛然听到一个好消息,皇上身体见好转了。

她忙打起精神,好好拾掇自己。终于能见到皇上了,她这满腹的委屈,可算有地方倾诉了。

第十六章 择日完婚

乾盛宫,东暖阁,院里热热闹闹的好似春日里的百花齐放的御花园。

康玉翡和几位妃嫔请过安,没有与她们过多闲聊,只因一旁的梅妃娘娘一直盯着她。

“玉翡给梅妃娘娘请安。”

梅妃点点头。

“娘娘不必太过担心太子殿下,殿下昨夜醒了一会,与我说了几句话,不过扛不住疲乏,还是又睡回去了。”

“皇上今日身子大好,却不见太子前来恭贺,这像话吗?”梅妃却没因为玉翡的宽慰开心起来。

“是,已经催促赵宝江让太子尽快赶来了。”康玉翡转念一想,倒是想到让自己先进去见皇上的一个说法,“要不娘娘先让我去见一见皇上吧,兴许皇上许久未见我,多聊几句,能拖到太子过来。”

梅妃眼睛一转,觉着这也是个办法,康玉翡素来讨皇上喜欢,见到她,应该今日就发不起脾气来,“那行,你先进去吧。”

康玉翡已有四年未见皇上了,没想到这次一见,皇上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风采,枯瘦憔悴的模样,竟让康玉翡一时没有认出来。

皇上靠在床边,枕着枕头,用微弱的力气抬起头,看到跪在地上请安的那个小丫头,眼里满是惊喜,“玉翡,玉翡,快过来,过来让朕瞧瞧。”

康玉翡走到近前,皇上瘦若枯草的手指抓住康玉翡的手,“玉翡长大了,也长漂亮了,越来越不像你爹了,好,真好……”说着,说着,皇上动了些愁容,看见旧友之后,总容易想起些前尘往事,惹起胸口一阵激荡,他忍不住咳了起来。玉翡忙伸手过去帮皇上顺了顺气。一直照料皇上的熙妃也赶紧过来看看皇上的情况。

“不碍事不碍事,朕就是看到玉翡这丫头,太开心了。你说你要是早些来,说不定,朕这病早就好了。”皇上拍拍玉翡的额头,“是不是你爹让你来陪我这个老家伙的?还算他有点良心。”

康玉翡微微一愣,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陛下,您忘了吗?您已经下旨让玉翡郡主做太子妃了。”熙妃在旁边轻声说道。

皇上眉头微微皱起,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对啊,太子妃,太子妃,你可愿意?”

这话又问的康玉翡不知该如何回答,下的是赐婚的旨意,如今她人也进宫了,那还能说不吗?

“陛下,玉翡郡主既然入宫了,现下又住在太子的院子里,那自然是愿意的。还请陛下好好调养身子,尽早给两位安排婚仪呢。”

“好,好,一定好好操办。”皇上像是许久未如此欢笑了,笑的脸上的褶子全挤成一团,笑的似乎自己从未得过什么重病。

康玉翡原本肚子里一堆的话要告诉他,想告诉他,太子让曲道英调任幽云巡抚,这位巡抚掌管了幽云城的城中安防,天天什么事都不做就盯着镇北侯府;想告诉他,太子找人不停参本镇北军,说镇北军随意调防,又说镇北军军饷超支,如今,太子让爹闭门思过,又降了几位叔伯的职,却似乎并不打算收手;她还想告诉皇上,她并不想嫁给太子,她曾与人有过婚约,可那人现在被太子逼的家不能回,四处游荡下落不明。

可见到皇上现今的模样见到那样久违的笑脸,她忽然不忍心开口,她怕皇上的身子撑不住这样多的事情,就让他放松一会吧,难得享受一下舒坦自在的午后。

太子伸了个懒腰,像是睡了个充足又舒服的觉,他竟有一种满满的幸福的感觉,可惜一伸懒腰伤口还扯着疼。

“殿下,天祖宗啊,您可算是醒了。”赵宝江一进门发现太子已经起床了,正慢吞吞的穿衣服,跑着赶紧过去帮忙,“您可快些吧,皇上今日身子大好,正在东暖阁等着大家请安呢。”

“父皇好了?”太子激动的都忘了把衣服收拾好,急匆匆往外走,“快些快些。”

“您慢点,不急这一下,玉翡郡主在那替您……”赵宝江跟在后面拾掇,太子猛然停下脚步,赵宝江一头撞在太子后腰上。

“你说哪个玉翡郡主?”太子厉声问道。

“住在梅妃娘娘宫里,镇北侯府送来那位,早就过去给皇上请安了。”

太子脸色沉的难看,脚下的步子又更快了。

康玉翡只跟皇上闲聊着家常,说着自己爹身子也不如从前健硕了,但是饭量倒是见长,越来越胖了;家里的三哥,依旧和她抢这抢那,最近都瞄上一匹宝马,不过她还是使计,把这匹马给带来京城了;还有家里前年添上了小侄子,肉嘟嘟的很是可爱……

皇上笑的眼睛都找不见了,尤其是听到这个,“还是你爹福气好,这就添上孙子了。朕这里可不能落后了,玉翡啊,你可得抓紧了。”

康玉翡有些傻眼,这怎么突然就说到这个了。

“太子殿下驾到……”

太子在外面依稀听到几句,心里烦躁极了,这女人动作真快,这就攀上皇上的关系开始催孩子了?

“儿臣给父皇请安……”

“太子,太子,来得正好。朕正想说这事呢。你和玉翡的婚期尽快定了。年前,最好年前就办了。”

“年前?”

“年前?”

太子和康玉翡异口同声惊呼道。

“不行。”

“不行。”

太子诧异的看了眼康玉翡,看她的脸色也很意外。

“父皇,年前太过仓促,而且侯爷和世子都赶不过来。”太子说这话时,斜眼瞟了眼康玉翡,她没有过分的反应,似乎她并未和皇上提及镇北侯府的任何事情。

“这倒是。那就让礼部摘好日子,过完年,尽快办了。朕这桩心事啊,也能尽快了了。”皇上拍拍玉翡的手,又笑了。

他抬头看着眼前两人,天成的佳偶,真是万般满意。

出了东暖阁,康玉翡脚步快了些,她想赶快回去收拾东西,搬回梅妃娘娘的宫里。

“你懂规矩吗?走的比我还快。”太子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不发脾气。

康玉翡脚步一停,连身子都没转,肩膀还一耸一耸的,似乎她还憋着一股怒气在那鼓着腮帮子,默默骂他呢。

太子看着她背影怒气更盛,上前扯住她的胳膊肘,一把拉住她。康玉翡极不情愿的转过身,瞪着眼。太子看着她这张脸,心里的气不知为何,就已经消了一大半。最终还是松开了手,让她嚣张的扬长而去。

太子只能在心里嘀咕,这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乡野村姑,玉翡的善解人意,一分都没学会,这个小姐脾气倒是学的一模一样了。

第十七章 牢狱之灾

康玉翡回到房,坐在梳妆台前,脸一垮,落下几滴泪来。自己就要嫁人了,现在此刻她才强烈的感受到。

“哟,这是怎么,怎么哭了?你没见到皇上吗?”正在收拾东西的易敏见到她这个样子,赶紧过来问道。

康玉翡环住易敏的腰,头靠在她身上,委屈巴巴的说,“易敏,我马上就要和太子成婚了,我要嫁人了。”

易敏倒是云里雾里,“你从家里跑出来,这么折腾来京城不就是为了嫁给太子吗?”

听到易敏这样说,康玉翡更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当然不是这样,她康玉翡原本想镇北侯府不能背上抗旨或是欺君的罪名,才咬着牙进了宫。进宫后,心里还偷偷巴望着能在宫里帮爹和几位哥哥说上点好话,让他们不至于每日愁眉不展的。从始至终,她都忽略了她是握着赐婚的旨意才能进了宫来,如今她才知道了,她马上就要嫁给一个她并不怎么喜欢的人了。怎么不让人难受。

太子刚踏进轻水阁,就听到厢房传来那一阵嚎哭声,“赵宝江,还不去问问她在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赵宝江听太子的话,乖乖去敲门,一声两声,只听见哭声,没听见有人应答,“玉翡郡主,您这是怎么了,太子殿下担心您受委屈,让奴才来……”

易敏开了一条门缝,看了眼赵宝江,只丢了一句话出来,“吵什么呀?我们郡主嫌自己命不好,哭一哭,怎么了?还怕那泪珠子淹了这轻水阁不成?”

赵宝江撇撇嘴,这活真是越来越不好干了,这话该怎么交差啊。

他揉揉脸,勉强笑着去太子跟前回话,“殿下不必担心,玉翡郡主只是久未见到皇上,心里有几分感慨,想起……”

太子抬起手掌,在赵宝江额头上嗑了个栗子,“跟我这绕什么套话呢,她到底说什么了?”

赵宝江嘴角一下垂,学着易敏的气势,把那话又说了一遍,这带着怒气的嚣张气焰,他学了十成九。

太子先是一愣,结果忽然大笑起来,“好,镇北侯府的丫头都这副样子,真是硬气啊。”笑得太厉害也牵动伤口疼痛,结果最后还是捂着伤口,皱着眉,心里默默喊疼。

这边,康玉翡哼唧唧的抽泣着,似乎是哭够了,这揉了揉眼睛看看周围,“方妈呢?”这才注意到已经一天没见到方妈了。

“说去内务府了,不过,去了挺久了。”

“难道是,家里有消息要给我吗?”刚哭许久,这会想到家里有信过来,康玉翡又咧嘴笑了起来。

不过,这并不是家里来信,而是一个外面悄悄递进宫的消息。

太子和康玉翡几乎是同时收到这个消息的。

简直天降喜讯,太子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一拍掌,“好,正愁没理由对付镇北侯府,倒是送上门来了。”

李楷背手而立,却没有太子那般激动,“不过可惜,没有人赃俱获,算不得是个十足的好消息。”

方妈附在康玉翡耳边轻轻低语几句。

康玉翡脸色大变,一时忍不住,惊讶的叫出声来,“三哥被抓了?”

“康玉彻吗?被抓了,被谁抓了?”易敏听到也是一脸无法相信。

“被谁?还有谁敢抓镇北侯府三公子?”康玉翡怒气上涌。“三哥现在在宗人府的牢里。”

“这,这他犯了什么罪,居然压在宗人府的牢里?”易敏深知此事不简单。急忙问缘由。

方妈连忙扯着两人衣袖,示意她们小声一些。

“窝藏叛党。”康玉翡尽管压低声音,但喉咙里那股怒气却还是夹着咬牙切齿的气势喷发出来。

易敏脚步一下不稳,跌坐在椅子里。

这是死罪,更是无法推脱的罪。

“是不是因为钟家?”康玉翡小心翼翼的问。

方妈点点头。

这真是百口莫辩了。众人皆知,镇北侯康与远山军主帅钟荣胜乃是莫逆之交,两人子女也都是至交好友。前几月远山军及钟荣胜忽然背上叛军之名被全国追捕。当时镇北侯可是差人上殿闹过几次的,不过没什么用处。

眼下钟荣胜和他小儿子钟云缈音讯全无,大家都在传是镇北侯府把他们私藏起来了。

“郡主,这会不会是误会?钟家的人不可能还在京城吧?”易敏问。

康玉翡看了眼方妈,心里大概能猜到几分。

“是谁?”

方妈抬起头,却不敢看康玉翡眼睛。“钟家二公子的两位副将,还有,缪姑娘。”

看来连翻案的机会都没有了。

“钟家其他人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方妈。”

“郡主,我真的不知道,这几月确实陆陆续续送走了一些远山军的人,但是重要的那几位,从来没有见过。”

整个屋子陷入一片死寂。

康玉翡不懂,三哥虽然有些莽撞,但不是没有头脑的人,怎么会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京城又突然被人逮个正着。还有缪姐姐,怎么还在京城?

“方妈,我要见太子。”

康家三子康玉彻被抓的消息传到幽云城,纵然是身经百战的镇北侯康怀德还是没扛住急火攻心,一下晕了过去。前几日刚知道宝贝女儿进了宫,这会又一个儿子进了牢里,如今已过花甲之年的侯爷,哪经的起接连打击。

镇北侯府乱成一锅粥,各路人马派出去,各路消息收回来,可一条有用的都没有。

康家二公子康玉清看起来倒是不显慌乱。大公子康玉通看着二弟坦然的样子心里也平静不少。说来说去,这段时间的各种倒霉事,不就因为他们家是执掌三十万边境守军的镇北侯府。倘若没了这些,一切不就简单顺遂了。

“玉清在这坐了一天了,早些去歇着吧。”

“大哥也还没睡啊。”

“睡不着。”

康玉清回头一笑,“我也睡不着。我在想,是三弟和小妹的性命比较重要还是镇北军比较重要。”

“你什么意思?”

“唉,这些年做生意,脑子里都净想些盈亏得失的事情,我胡乱说的,大哥不要介意。”

“倒不是,我倒好奇,你觉得哪个比较重要?”

“三弟和小妹。”

“你是说三十万人比不上两个人?”

“不是,我是说,没了镇北侯府,没了我们,三十万人自然有别人接管,但是没了我们救他们,这两个小鬼就要没命了。”

“原来你和我想的一样。”康玉通微微一拍掌,笑了。“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一次咱们不能让人牵着鼻子打了。”

“大哥看来有计策了?”康玉清笑看康玉通,心里压着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自己想法未免过于大胆,还是不敢宣之于口。

“嗯,咱来一招反客为主。”康玉通也笑一笑,“就怕爹不答应。”

“大哥预备怎么做?”

“我在想,如果我们把镇北军兵权交出去……”

康玉清手心一麻,手里的茶盏落在石桌上,发生清脆的响声,但这丝毫盖不住他悦耳的笑声。

“大哥,咱们真是想到一块去了。”

康玉通也跟着笑,“好,那咱们就等爹醒过来了,一块去说。”

夜晚一阵风吹过,阵阵凉意也没挡住两人喝酒聊天的兴致,大约是温酒暖心吧。

第十八章 监牢探视

太子允了康玉翡的要求,而且见面地方居然选在了牢门口。

他知康玉翡的意图,他也知镇北侯府定有些手段能把康玉彻被抓的消息送进宫,他倒乐意成全这两人一见。

康玉翡下了车,远远就瞥见一抹杏黄色在阳光下很是显眼。她快步走上前行跪拜礼,把礼数做的周周全全的。如今三哥在别人手里攥着,她当然也得收起前几日的气势来。

可太子却没有声音。她抬头看过去,竟看的有些恍惚。他已经不是少年时单薄瘦小的模样了,他身姿挺拔,漠然看向远方,宛如皿山山脊上的那一颗杉树,躲过了腥风血雨,只有它傲立在山脊,冷看一切。

太子转身进了天牢,对他来说,后面那个假货,他根本不想理会。今天这一出,算是饭后消遣,他想看看镇北侯府三公子,戏演的怎么样。

康玉彻比他想象的要镇定的多,他穿着囚衣,头发有些散乱,但却看不出害怕慌张的样子,他盘腿坐在地上,聚精会神的画着什么。

还未等太子开声,他声后响起一声,“三哥。”声音也未有软弱无助的感觉,听起来倒有几分亲人重逢的惊喜感。

太子挥挥手,狱卒都退下了,只剩他们几人。那个女人走到牢房前,也不哭闹要开门,也不难过康玉彻的遭遇。忽然听她笑出声来。

康玉翡当然觉得好笑,以前捉弄三哥,总是看他狼狈就开心,如今三哥居然沦为阶下囚了,倒觉得自己似乎又成功赢了三哥一次了。

“死丫头……”康玉彻看着这个妹妹,又好气又好笑。

康玉翡笑的喘不上气来。其实,三哥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好。她这是高兴的笑,三哥不仅活着还四肢健全,头脑清楚,简直就是喜事一件。

“郡主。”方妈拉拉她衣袖,这才勉强止住笑声。可是,要跟三哥说什么呢。她求见太子时,并没想到太子会直接让她进了牢里看三哥,更没想到太子会同着一起来,现在反倒不知所措了。

“你跑这里来做什么?”好在康玉彻先开了口。

“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康玉彻嘁了一声。

看来他在这里确实过得还不错,康玉翡瞅见地上的那幅图画,居然是大哥和二哥的那盘死局,竟然开始修身养性琢磨这个了,也真是不错的历练。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康玉彻眼神一晃,看见小妹身后黑暗处闪现一个人影,看这身形姿态……康玉彻立刻伏下身子,“罪臣康玉彻参见太子殿下。”

果然是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还算是机敏。太子走近了些,“起来吧。”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康玉彻,和记忆中的康玉翡,眼睛和鼻子倒是蛮像的,不过眉毛和嘴唇都厚些,看着硬朗许多。

“听说你不肯画押?这罪臣两字,又认了?”

“这认罪供状上写着窝藏叛党,这可没有的事谁敢认呢。不过,既然太子把罪臣关起来,那总归是有错的吧,说起来,那几个侍卫伤的也不轻吧。罪臣罪臣,不该动手啊。”

太子见他嬉皮笑脸的样子,真是没有半分悔过。不过,他猜也是这样。太快认输就没意思了。

“我真好奇,康三公子大半夜在那干嘛呢?就为了揍几个人?”

“殿下,这真是,我要说我迷路了,被您的人拦下,这一紧张,就打起来了,您应该会信吧?”

太子见他边说还边朝旁边挤挤眼,一点正经样子都没有,简直一个纨绔公子。

“康三公子这些说辞,说出来你自己都不信吧。”太子朝赵宝江挥挥手,赵宝江搬来一张椅子,“那些人可是亲眼看到的。”太子坐定后看着康玉彻微微一笑,“你就少费口舌,还是想想还有什么要跟玉翡郡主交待的吧。”

太子感觉到康玉翡侧过脸,眼角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但他没有发难,对他来说,最大的目标是镇北侯府,他才不会因为她分心。

“康公子铁骨汉子,可千万扛住了,别找家里人求情哦。”

太子这一激似乎对他没有任何用处。康玉彻看着康玉翡发笑,伸手出来拍拍她的头,又抓起她的右手手指握了握,“玉翡,我要是死了,你可就高兴了,我的烈火归你了,那张弓也给你,有空多练练,总能有进步的。”

康玉翡嘴里打转着想让他别说丧气话,可等了许久,自己吐出来的只有一个“好”字。

“还有就是,如果我入不了祖坟,就把我埋在那棵杉树下,替你们守着皿山。”

康玉翡眼珠在眼眶了转了一圈,却硬是让她忍了回去,“好。”她又说了一遍。

太子有些诧异他们之间的对话,仔细想一想,却又挑不出明显的问题来。只是这兄妹关系怪了一些,看起来并不太亲近,但又好像很熟悉。不过,想来,他自己也并不知道真正亲厚的兄妹是怎样相处的。

“既然连身后事都交待完了,就走吧。”他抬脚转身,一点都不耽搁,在看身后,康玉翡也没在那唧唧歪歪,倒也马上跟上了。

果然不是很亲近,倘若真是生死一线,这做妹妹还能如此轻松走开?

太子刚出天牢就被康玉翡拦住了去路,这决绝果敢的姿态,让他心里一惊。不仅如此,这微微昂头,抬眼看着他的态度,与几年前在宫里横行的玉翡郡主竟也一样。镇北侯府还真是厉害,不过两三年时间,竟调教出一个从头到脚,连气势胆量都足以以假乱真的“玉翡郡主”。

“殿下,我三哥虽是侯门公子,但并非世子,这关在宗人府的天牢里,不合规矩吧。就算是真犯了窝藏叛党之罪,那也该是由刑部审判,该关在刑部大牢候审……”

太子伸手推开她,继续往前走,“玉翡郡主,这案子板上钉钉了,你就别费这个心了。想救你三哥,不如想想怎么劫狱吧。”

板上钉钉,康玉翡可不这么觉得。她没有继续追着理论。脑海不停盘旋着刚才的一幕一幕。

“方妈,您说宫里咱们有人手是吗?”

“是,有几个眼线,郡主要想往宫外带消息,应该还是有门路的。”

“好,让黎叔找几个御史参一参这个案子,一是三哥不是皇亲国戚不该由宗人府审案,二是……宗人府没有证据就抓人囚禁,没有王法。”

方妈略微惊讶的重复一句,“没有证据,没有证据?郡主,您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刚才说的是他的人亲眼看到了,却并不是人赃俱获,而且三哥至始至终没提钟家,这一定是没有抓到钟家的人,更重要的是,三哥抓了抓我的小拇指……”康玉翡狡黠一笑,“小时候,只要我俩都做错事,三哥便抓我的小拇指,暗示我,打死都不能承认,只要我俩不认账,爹就没证据没理由来处罚我们。”

方妈一笑,“你们真是太狡猾了。”

“三哥意思是打死都不认账,那他自然是有把握太子没有证据,否则他不会是这套说辞和做法。”

方妈拍拍康玉翡的肩膀,“我知道怎么做了。”

“等一会,方妈,交待他们一切以稳妥为重,太子的重心一定是镇北侯府,所以绝不能冒险。”

方妈郑重的点点头。

第十九章 求请出宫

太子翻了翻手上的折子,这都几天了,镇北侯府一点动静都没有,倒让他有些不安。

午后太阳收了颜色,竟转了天,落下雪来。“赵宝江,赵宝江。”他连叫了两声没人应。只依稀听到门外有几声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推门进来,“殿下,奴才在。”

“去留英阁。”太子盘算了许久,这个消息他还是决定告诉住在留英阁的那位自称“苏恩秀”的姑娘。

“外面还在下雪,要不……”

“再晚雪就要大了。早去早回。传轿辇吧,我这身子也不想折腾了。”

留英阁里,苏恩秀看着落在树枝上的雪花发呆,她自小在南方长大,甚少见雪,只是这三年在侯府偏院呆着的时候,偶尔能见到一夜白了整间院子的奇景,那时候就想,若是家中幼弟见到一定很开心。如今雪又飘落下来,心中更加挂念家里的人。

赵宝江刚准备开口让人接驾,却被太子拦下了。

太子见到院中女子一身淡粉袄裙,脸蛋被冻的有些微红,她仰着头,侧脸很是熟悉,只是脸上没有记忆里那样欢快的神情,眉头锁着愁容,一副冷清孤单的模样让人心疼。

“玉翡……”太子忍不住唤道。

苏恩秀听到声音看到来人,忙转身请安。太子难得来一趟,这一次她笃定主意,要鼓起勇气,循着康玉翡的意思,自己救自己。

她总是太客气,太子过去想扶起她,告诉她可以像以前一样不守这些死板的规矩,可手伸到她身旁,却不知为何有些胆怯,竟有些疏远了,太子微微叹了口气。

两人进了房里,枯坐着,竟找不到自在的感觉,太子看着她的脸,不知为何眼神一与她对上便不自觉的挪开。

苏恩秀想开口再说出宫之事,可看太子神情又觉得他似乎有事要说,也不敢贸然开口,惹怒了他。

“苏……苏姑娘,伤势恢复的怎么样了?”

“已经痊愈了,可以随意活动了,即使长途跋涉……”

“王太医这几日不在宫里,秦太医照顾的可好?”太子听出来她的意思,急忙转了话头。

“王太医怎么了?”

“出宫去办些事了,过几日就能回。”

“是不是王太医回了宫,替民女诊了脉,说好全了,民女就能回家了?”

太子皱起眉头,心里十分不悦,她为何左说右说总绕不开回家这句话,当年她也是在宫里住了许久的,怎的现在就如此不愿待在这里。

苏恩秀见太子脸带怒色,更感局促,不敢再问下去。

又沉寂下来,只有炭盆里的炭火发出吱吱啪啪的声音,让人更觉得不舒服。

“你三哥也在京城,想见见他吗?”太子犹豫许久,总还是不能浪费这雪天跑这一趟,不管不顾的抛出了这句话。

“三哥?”苏恩秀有些愣神,但很快便想到了,该是康玉翡的三哥,康玉彻。她摇摇头,“殿下,民女和您说过了,民女家里只有一位弟弟,并没有哥哥。”

太子冷笑一声,这笑声让苏恩秀打了一个冷颤,“连哥哥都不认了,你可真够狠了。”

太子说这话时死死盯着苏恩秀的脸,却没看出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羞愧和心虚。

就在那么一瞬,他忽然觉得或许这姑娘说的没错,她是苏恩秀,从来都不是康玉翡。

“殿下所说的是不是镇北侯府的三公子?民女一直和您说,您搞错了,我是苏恩秀,铜城人士,根本不是玉翡郡主。郡主现在就在宫里,前几日民女还……”

为什么她撒谎脸上一点痕迹都没有,她就如此坚决的要出宫吗?连自己手足兄弟,连我这样苦苦挽留都完全不顾吗?宫外究竟有什么吸引着她?

太子心里翻起一阵波涛,伤口像被重新撕裂一般疼痛,他已经没有在继续呆下去的力气了,他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倘若想你三哥死,你就走。”

屋外雪越下越大,阵阵寒意卷着雪籽从门缝里涌进来。

苏恩秀这几日其实想到了如何证明自己是苏恩秀不是康玉翡的绝佳办法,可此刻此景,她不敢说出口了,只能呆呆的看着太子怒气冲冲的走出去。

转眼就到腊月十一了,宫里各宫各殿都开始准备过年了。皇上自那日后身子又昏沉起来,再也没召见过旁人了。宫里虽忙着过年,但气氛较往年还是差那么一些。

康玉翡在宫里倒是忙碌了起来,梅妃娘娘将张罗过年的事情默默的推给了她,她没什么心情做这些,却又不能不理,好在旁边还有方妈帮忙,她也就拿个主意,也算偶尔有空能忧心一下三哥的处境。

在芳华宫住的久了,宫里的妃嫔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熟络,不过最常来她这里的还是静蓉公主,且一待便是大半天。康玉翡自认为从小与她并不亲近,也不晓得自己是哪里讨这位公主喜欢了。但总归是公主,每次来了,康玉翡还是得尽心尽力的应酬。

前夜下的雪慢慢化了,天气特别阴冷,康玉翡和静蓉公主坐在暖炉边各自做着手上的活计。静蓉公主要绣一副壮观的朝阳江山图,说是送给父皇的新年礼。康玉翡对女红不是很在行,只想简单绣个帕子,应付一下。

“姐姐,这样可不对,你走针太随意了。太子哥哥最不喜欢那些不平整的帕子。”

康玉翡本就绣的烦闷,干脆一丢,“算了,我还是写副字送他算了。”

“姐姐……”静蓉娇嗔一笑,“姐姐就爱说玩笑话。这礼物已经和太子哥哥说过了,哪可能在换啊。”

康玉翡皱皱眉,心里虽然不高兴,也还是挤了个笑容给她。当初玉翡也没说要送什么礼物给太子,这位公主非得去太子跟前开这个口,如今,折腾这些还得捎上自己,可不让人心里憋闷嘛。

“我这手艺比不得公主,拿出去怕是要丢人啊。”

“所以我来教你了呀,你听我的没错好好做,太子哥哥一定喜欢的。”

康玉翡听她这语气似乎没得退路了,只得又拿起针线来。

冬日里,手总是冻的僵硬,康玉翡绣不了多久,总把手往炉子上放,也算是寻个机会偷偷懒。她心里总默默的念叨,来个人救救她吧,就算是太子也好。

第二十章 贵重大礼

“太子殿下驾到。”

康玉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到一旁的静蓉公主展着笑容,起身准备迎驾,她才赶紧丢了手中的活,跟了上去。

赵宝江掀起帘子。太子没想到映入他眼的是静蓉规规矩矩的身影,他微微一愣,随即看到康玉翡那幅有些不耐烦又不规矩的样子,这才转了脸色,脸上慢慢化了那幅冷冰冰的样子。

“起来吧。”

太子见到炉子旁边那些东西,问道,“听说玉翡郡主要送我一份礼物,可是这个?”他捡起那幅帕子。似乎是寻常样子,绣着水波荷花,没有一丝出挑的地方。

“嗯。”

太子又瞄了一眼旁边的长卷,静蓉和他提过多次的朝阳江山图,已初现规模了。

这么一对比,康玉翡的那个简直就是孩童过家家的水平,真是蠢死了,康玉翡难道不知道静蓉的绣工堪比京城最好的绣娘吗?

“玉翡郡主这手艺怕是得多练练了。”太子一转头看到康玉翡眼神飘向别处,“玉翡有空可多得向静蓉学习了。看看静蓉的这幅……”太子冲着静蓉笑笑,“可称得上是神作了。”

“太子哥哥谬赞,静蓉可受不起。”

“我哪能和静蓉相比,我这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上不来台面的,太子若是看不上,那我更是拿不出手了。要不我换个别的小玩意送给太子。”

太子一笑,眉毛一挑,“这可是玉翡郡主费了心思的,我哪会看不上,我高兴都来不及,新年第一天,我可就盼着这份大礼啦。”

康玉翡心里恼极了,原本盼着借坡下驴,这坡倒是有了,可哪料到这驴死活不下来。

“对了,静蓉,我和玉翡郡主还有些话要说,你先回去吧。”

静蓉乖巧说到,“自然是不敢耽搁太子哥哥和太子妃嫂嫂说话呀。”行过礼便退了出去。

嫂嫂一词让康玉翡心里膈应,她也知道太子来她这一趟,十有八九说的得是三哥的事情。三哥在牢里关着,她不闹也不求,最后着急的只会是太子。

“倒没想的玉翡郡主好兴致,竟然还有心思在这绣花,康玉彻可还在牢里受苦呢。”

果然不出所料。康玉翡不是不心焦,只是没有办法,她知道太子的态度,不管是求他或是逼他,都不可能为三哥挣的什么机会,反倒是这样,还能让太子上门一趟。

“我能有什么办法,就算是劫狱,怕也是走不到牢房门口就得没命吧。”

“你没办法吗?你想的办法可多了。这几日折子都是嚷嚷着康玉彻是被诬告了,要我放人的,连定国公都出了折子,你可真有办法啊。”

康玉翡佯装不知,“太子说的什么话,我能有什么本事,能和朝中大臣说上话。您要找人算账可别找我,要不,会被人笑话。”

太子往肚子里咽下这口气,为了正事,他不计较这些,“我来这趟,本想告诉你有法子可以救康玉彻,不过……”

“太子既然来了,那就说吧,下雪天的可别白跑一趟。”康玉翡倒是不上心,黄鼠狼给鸡拜年,他能有什么好法子。

太子咬咬牙,往下说道,“你给镇北侯府去封信,让侯府把免死金牌拿出来挡一挡,不就简单好办多了。”

“免死金牌?”康玉翡转过身,终于对上太子的眼睛,她看到那双细长眼睛里的神色自若,他嘴角微微上扬,有一种邪魅的得意。

“上次我和你说过的,郡主,我还记得你可是如假包换的,难道你不知道吗?”

康玉翡急忙将眼神闪躲开,她心里一慌,一次又一次,难道太子真的想要血书铁诏?还真是阴险狡诈。

“那……那我还真是不知道。”

太子抓起康玉翡的手,把她拖到书桌旁边,丢给她纸和笔,他自己开始研磨,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写吧,让镇北侯拿免死金牌来,自然就能救出他的宝贝儿子了。你先起个头,剩下的我教你写。”

康玉翡脑子一片慌乱,有些恍惚的提笔,随意写下几句不痛不痒的问候。

“郡主这字可不如从前苍劲有力啊。“太子言语尽是鄙夷之意。

康玉翡提笔的手忽然顿住了,“我,我不想写这封信。“她知道若是爹爹看到这信,必然会依信里所言,奉上血书铁诏。这是家里至高无上的宝物,也是镇北侯府最后的挡箭牌,失了它,那镇北侯府就成了刀俎上的鱼肉,任太子宰割了。

“你,你说什么?”太子知道这个“康玉翡”难以对付,却没想到,她竟敢如此蛮横的说不。

“我说我不会写这封信。”康玉翡把笔一丢,决意不做。

“你就不怕,不怕……你三哥可还在大牢里受着苦……”太子语无伦次,他忽然发现自己竟没有威胁这个假货的底气。

“三哥若是一点点刑罚都熬不过去,也算不得我镇北侯府的好男儿。”康玉翡说的极认真,连眼神里的凌冽都让太子有些心惊,“况且,这牢原本就待得冤枉,三哥迟早得出来。”

太子后悔走了这一步棋,本想着给镇北侯府来个敲山震虎,探一探血书铁诏的下落,如今却又窝了一肚子气,一点好处都没占到,“我是太子,你若是不听我的……”

康玉翡没理他,径直回到座前,拿起刚才的帕子自顾自的绣起来。

太子吸了吸鼻子,倒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这种被人无视的荒唐事,让他脑袋忽然卡顿住。若说杀了她,无缘无故杀了一位御封的郡主,他也没这本事,只能嚷道,“既不从命,那就待在这房里好好反省,不准出门,除非……”

“那是不是旁人也不能进来扰我?”

“什么?”

“太子是要我禁足喽,那干脆封了这院子,我不能出,别人也不能进。”康玉翡说这话连头都懒得抬,禁足对她来说简直是个恩赐,如此时刻,难得轻松与安静。

“那,那是自然,你就好好反省吧。”太子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气势越来越弱。

“康玉翡谢太子教诲。”康玉翡抬抬眼摆摆手,算是给了个礼数。

太子窝着气,却又骂不出来,只得咬着后槽牙,摔门而去。

一出门,只感觉胸口一阵湿闷,天旋地转,唉,怕是伤口又裂开,一次又一次,每次见她都惹得自己一阵苦痛。

“殿下,您没事吧。”赵宝江搀住太子。

“没事,还是那伤,去传轿辇过来吧。”

赵宝江扶着太子上了轿,问道,“殿下去留英阁吗?”

“不去,回轻水阁吧。”

“太子不打算让苏姑娘写那封信吗?毕竟苏姑娘……”

太子摆摆手,摇摇头。他知道,若苏姑娘真是康玉翡,定然是不会写的。康玉翡从不受人胁迫。倘若不是,那更是没必要去了。

第二十一章 家世身份

易敏打好水端进房里,“行了,来洗洗手,准备用膳了,别装样子了。

“谁说我是装样子,我是真的在绣啊。”

易敏呲了一声。

“对了,三哥怎样了?”康玉翡放下手中针线,朝着易敏走过去。

“放心吧,打点好了,吃不了太多苦的。”易敏做着鬼脸,眨眨眼睛。

“那就先替三哥谢过妹妹了。”康玉翡学着男子朝易敏作揖行礼,手上的水珠洒的易敏一脸,易敏作势要打她。

康玉翡嬉笑着沾着水盆里的水,全往易敏脸上洒,两人在房里追逐打闹起来,掀起一阵阵欢笑,也唯有对着自小与她一起疯闹长大的易敏,康玉翡能全然忘了自己身份,忘了自己的处境,放肆的大笑一场。

一转眼,腊月二十九,这几日天气转好,连皇上的身体也跟着转好,宫里置办节庆的气氛愈发浓烈了。

康玉翡借着宫里新年膳食安排需请皇上示下为由,总算是能见皇上一面了。可真的见上了,她却总是开不了口说三哥的事情。

“怎么了,玉翡,朕看你今日心不在焉的。可是为你三哥的事情忧心。”皇上品着热茶,眼神淡然,看来这事他早就知道。

康玉翡跪倒在地,原本想应该趁此机会替三哥辩白几句,可是话刚到嘴边却又生出别的心思,“皇叔叔,三哥受过重伤,别的玉翡不敢多嘴,只想着这天寒地冻的,三哥可难熬了……”这话应该比什么冤枉无罪之类的说辞动听一些,总归是战场上出过力受过伤的功臣,皇上自然会顾念一些。

“是啊,这天寒地冻的……”皇上从氤氲的水汽中抬起头,叹口气。

康玉翡慢慢放松下来,直起身子,看来三哥还是有希望的。

“可是……”皇上微微皱起眉,这让康玉翡心里很不好受,“你先起来吧,玉翡。”

康玉翡拼命摇头。

“唉,玉翡啊,这事,你要相信景霖,他一定会查清楚的。”

听到皇上这句话,康玉翡不敢抬头,她怕自己震惊和无法置信的表情会让皇上龙颜大怒。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本料想皇上定是会站在镇北侯府这一边,别的不说,单是看在往日情谊上,任这无凭无据的罪名扣下来,也不该让三哥在牢里遭这份罪。她深吸一口气,好好调了调自己的脸色,抬头再看向皇上,“皇叔叔,我们镇北侯府的人是断不会做这种违逆之事的。”

皇上微微皱眉,轻轻的嗯了一声,旋即又舒展开眉头,伸手拍了拍康玉翡的头,“朕当然知道。可如今是景霖当政,咱们给他一点时间,让他给你们镇北侯府一个交待。”

这套说辞有理有节,让人无法再开口要求什么。康玉翡虽赔上了笑脸,但她心里一阵酸涩,皇上早已不是当年对镇北侯府恩宠无边的皇上了,又或者皇上从来都是这样,只是她忽然惊醒过来。

太子许多日不见康玉翡,却没觉得伤势见好,反倒总觉得身上没什么劲的,耳根子也过于清静了些,这几日总嫌弃赵宝江太过沉闷无趣了。

好在晌午时分,赵宝江得了个好消息,王彦风回来了。他即刻把王彦风领进了轻水阁。

王彦风一见太子伤口,一脸吃惊,“殿下,这伤怎么还越来越严重了呢。微臣可告诫过殿下,切不可动怒动气,以静养为重。这,这样,微臣就是神医,怕也……”

“王太医,您可别吓奴才,您可是答应过殿下的,一定能医好的。”

“赵宝江,你别吵,让王太医好好把把脉。”太子眼睛一瞪。

赵宝江心里默默叫苦,说的少不是,说的多也不是,这差真难当。

“好在如今寻到了尸血草,这解药再有几日,微臣就能配好了。不过太子殿下真的需要好好静养,切不可在动气伤情,否则,这毒走遍全身,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赵宝江听到外面传话,急忙回报太子,“殿下,袁新刚袁大人回来了。”

太子点点头。

袁新刚一进来见到王彦风也在,很是高兴,“正好王太医也在。微臣挂念太子殿下伤病,这趟回北境特意寻到几株尸血草,再过几日就可到京了。”

“袁大人也找到了,现在倒也不急了,我已经弄到了。”王彦风说这话,脸上有几分得意之色。

“王太医好厉害啊,这种草药可不是京城能见的寻常物,也是寻到了?”袁新刚有些疑惑。

“那得多亏了留英阁的苏姑娘。多亏她提醒我。”

“谁?”听到这名字,太子坐直了身子。

“留英阁的苏恩秀姑娘,原来她竟是铜城医药世家苏穆药材之女,她对药材很是了解,是苏姑娘告知微臣如何采买尸血草的。”

王彦风说的这几句如同巨石砸在太子胸口,他忍不住胸口一阵反复压痛感,吐出一口血来。

“殿下……”王彦风急忙上前,准备施针压住毒液蔓延。

太子握住王彦风手腕,全不顾自己的危险,只想问清楚,“你说,你说苏姑娘是……你如何知道的?你可知镇北侯府身处北境,对尸血草也很了解?”

“殿下,身体要紧,请您……”

“回答我,为何你不说她是镇北侯府的人?”

王彦风一阵错愕,回看袁新刚,只见袁新刚拼命摇头,却也不知他什么意思,只能一五一十的告诉太子,“只有苏家的人才会对药材如此了解,不仅是尸血草,她知道药材属性和存放,她知道蜜涵香对她身体恢复极好,这些微臣都与她聊过,定是从小浸淫药材行业之人才会如此清楚。”

太子感觉伤口像被重新撕裂,疼到不能自抑,昏了过去。

周遭一片黯淡无光,像是黑暗的湖底,太子来不及离开,忽然水灌进他的嘴里,堵住他的呼吸,蔓蔓的水草把他缠住,一个劲的往下沉,他拼命挥动双手,划动水波,可却没有人来救他。此时,他脑海里只浮出一个名字,玉翡,康玉翡。“玉翡,救我……”可始终没有人来救他,直到他最后永远沉在水底。

太子忽然惊醒,屋内已经透进微微光亮,马上就要天亮了。果然是个噩梦。他拭去额头的汗珠,微微回想了一下梦境,康玉翡,都是康玉翡。唉。

第二十二章 矫诏之苦

“殿下醒了吗?”赵宝江隔着帘帐问道。

“嗯。”

“殿下,袁大人还在外面候着,要让他进来吗?”

太子差点忘了,袁新刚这趟回来,还没来得及回报情况,“让他进来吧。”

太子自己穿戴好,坐在堂中央,等着袁新刚。刚才王彦风说话,袁新刚没有制止,太子就知道,他这次回来,并没有什么好消息带回来。

果然,袁新刚行完礼,也不肯起身,“殿下恕罪,微臣派出去多路人马,但至今未查到与玉翡郡主有关的任何消息。这次康玉彻犯事,也没有人将消息传给外人,如今镇北侯府口风一致,都说玉翡郡主,已经进宫了。”

太子猜到会是这样,镇北侯府既然要保她,那就定是万全的法子,绝不能让人发现,“算了。人马都撤回来吧,专心盯着镇北侯府。”

“殿下?”袁新刚有些不解,当初太子对康玉翡的下落,是要他们无论如何都得查探清楚,如今怎么就放弃了,“殿下再给微臣一些时日……”

“不必了,现在重点是镇北侯府这几位主事的,不要掉以轻心才好,人手都撤回来吧。”

“是。”袁新刚直起身,“还有一事就是,镇北侯府派人进京了,是康玉清,康二公子。”

“康玉清?”太子摸不清康家这一回击的套路,”带了血书铁诏吗?”

“这个,微臣无法查清,微臣的暗线入府多年,从未听说过这个铁诏,更别说见过,所以,实在难以核查。”

“为何是康玉清?”太子抬头看着房梁,自言自语。为何是镇北侯府没有官职在身的康玉清入京求情?他在镇北侯府在镇北军中几乎毫无分量,他来,又有何用?

“大约是因为,镇北侯病重吧?”袁新刚以为太子是在问自己,便回答道。

“病重?有多重?”

“已经昏了几日,微臣起身回京时,才听说醒转过来了。世子康玉通一直在床前伺候,衣不解带。或许这个时候只能让康玉清来了。”

嗯,太子微微发了个鼻音,倘若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赵宝江在外面叩了叩门,“殿下,该上朝了。”

“嗯,你进来替我准备吧。”这是这一年最后一个早朝,太子知道自己该打起精神来。因为皇上说要临朝主政,查验他这大半年的政绩。

离除夕的合家晚宴还有一个时辰,梅妃娘娘已经派人来传话,说一切准备妥当了。

皇上依旧在翻看着这大半年太子下过的令,朝堂上说过的话。看起来他表情很平静,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太子并不担心这些,这段时日,他自觉自己勤勤恳恳,赏罚公允,没有什么错漏。只有一件,让他日夜心绪不宁之事,但他心存侥幸,也许,父皇并不在意。

“景霖,这些,朕都很满意,把江山交给你,朕放心。”皇上放下这些,走过来拍拍太子的肩膀,笑的春光明媚,“你做的很好。“

“这是父皇教导的功绩,儿臣不过循父皇言行而为,不敢得此夸赞。”

“照你这话,朕这是在自夸啊。”皇上笑的慈爱,可却又有点心伤,“太子,如今这朝堂已是由你主宰,你不必在如此谦卑,隐忍,凡事按你想的办。朕知道,你会是个好皇帝的。”

“父皇,儿臣万死不敢……”太子跪伏在地上。

“有何不敢,朕说过,江山迟早是你的,你该知道。”皇上清咳几声,有些气喘不匀,找个椅子坐下了,“朕费劲心力保你太子之位,如今,朕可算是对得起当年对你母后的承诺了。”

太子依旧伏在地上,“父皇对母后的情谊,儿臣也甚是感动。”

皇上突然叹了口气,“只是,朕不明白,你为何,你为何要以朕的名义,将康玉翡娶进宫来?”

“儿臣矫诏,罪该万死。”

最终皇上还是察觉到了,虽然他欺瞒父皇是玉翡自己进宫的,可那个假的康玉翡并不知情,自然是会和父皇明说是奉旨进宫的。

“这朕不怪你。倘若你真是为了娶自己心爱的姑娘,朕也高兴。只是,康玉翡,玉翡她不会愿意留在宫里的。还有镇北侯府,你既打算剪除镇北侯府,那你让玉翡以后怎么办?”

“儿臣……”太子想告诉皇上,他只是想这样做。单纯只是这样想一想,就能让他高兴许久,即便娶进宫的并不是她。“康玉翡,玉翡,她,确实是儿臣心爱之人。”他并不想搪塞父皇,还是如实说了,他希望这世上,至少还是有人知道他的心思。

“你?你说什么?”皇上讶异不已,早先这些年,这孩子对玉翡总是避之不及,他以为,“你不是讨厌她吗?你还说,你还说,她没有一点侯府小姐的样子。”

太子咬咬自己的嘴唇,自己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如今已不知道如何解释了。

“景霖啊,你可别为了对付镇北侯府,苦了自己啊。”

“父皇,儿臣真的喜欢她,即便镇北侯府没了,儿臣绝对不会伤她一分一毫。”太子在地上重重磕下头去,一声闷响。那一刻,他在想是不是应该将镇北侯府偷梁换柱的事情和盘托出,但,不知为何,他把这心思压了下去,或许,时机不对。

“唉……”皇上又叹口气,“景霖啊,那你可要吃苦了,这孩子……”皇上终究还是把话咽回去了,他知道康玉翡曾经有过婚约,还是康玉翡自己求来的。他更加知道,当年自己是问过康玉翡意思的,可太子从未入过她的眼。皇上甚至还记得,校场上她抬起下巴骄傲的说道,“太子太弱了,怕是连我三哥都比不上吧。”即便是自己,在那一刻对她也是有些厌恶的。

“儿臣不怕苦,儿臣……”太子说不下去,他希望康玉翡能幸福,可他如何能做到呢。身为太子的他,要拆了她的家,要压着她的家人,这如何能让她幸福呢?或许,镇北侯府做的没错,让她走,远走高飞,永远都不要回去,永远都不要知道他对镇北侯府做了什么,“只要她在这里,儿臣不会觉得苦。”

只是可惜,她不在。

第二十三章 除夕听戏

康玉翡连打了几个喷嚏,忍得方妈紧张起来,“郡主该不是着凉了吧。”她又多拿了件貂绒的围脖,“待会还得守夜,夜里凉,可得备齐了。”

宫里的除夕宴,她不是第一次参加了,比起易敏这种难得一见的兴奋劲,她略有些打不起精神来。总归是漫长的宴席,推杯换盏,还有那些红红绿绿莺莺燕燕的歌舞,她从小就不是很喜欢。

皇上似乎心情很好,连着赏了好几拨人,宫里的几个小辈都讨了赏,她瞄了眼皇上身边的太子,脸色阴沉沉,她自然也不敢在宴席上多说什么话,乖乖的吃饭,敬酒。

酒宴过后,众人移步到了戏园子。所谓守夜,自然不能一大伙人干等着,于是安排了戏班子热闹热闹。这可是最要命的,康玉翡虽然喜欢听戏,却不喜欢宫里这些文绉绉的戏,听一次便睡着一次,这还得听一晚上,可让她怎么熬啊。

皇上身体乏,守不到这么晚,没一会便和熙妃一道回去了。梅妃要去供奉菩萨,也早回了。没皇上和梅妃盯着,剩下的人也就随意起来了,三三两两的闲聊着。康玉翡身边多了个叽叽喳喳的五皇子景逸,倒也不那么无趣了。

“玉翡姐姐,他们唱的什么呀,跟快断气了似得。”景逸还不满十岁,对上面唱的情啊爱的,自然不懂,也不在乎。

“我也觉着不好听。”康玉翡脖子转了一圈,看了看周围的妃嫔、公主,似乎都没几个在听戏的,“要不,景逸,你想听什么,告诉你太子哥哥,让他换个你喜欢的戏吧。”

康玉翡转过身子,看向一旁的太子,却见他正盯着自己发呆,顿时慌了神,急忙把眼神挪开。

“太子哥哥,景逸想看孙猴子的戏。”

景逸糯糯的声音听着真舒服,恍惚间,让康玉翡想起自家的小侄子,那个调皮的小猴子。

“可是她让你来找我的?”太子顺着自己指出去的手指看过去,康玉翡撑着下巴望向远处,脸上挂着柔美的笑容,轻轻柔柔却又甜甜美美,一如从前那般干净温暖,似乎能替他拂去人世间所有疲累,他经不住嘴角也弯出同样的弧度。

舞台上,呛的一声,拨乱了这夜里的平静,是书生登了场,清脆的喊了一声,“娘子……”

“太子哥哥,是景逸想看,你不要骂玉翡姐姐。”

太子捏了捏这个小家伙的脸蛋笑了,“我怎么敢骂你玉翡姐姐啊。”他挥手把赵宝江招到近前,“让戏班子的人准备吧,下一场换咱们景逸要看的孙猴子。”

景逸笑着跑到康玉翡身边,手脚胡乱比划,像是在说着什么。康玉翡笑着捏捏了他的脸,眼睛弯成了一枚月牙儿。

方妈走了过来,附在康玉翡身边轻轻说道,“郡主,现下没人注意咱们了,去点烛火吧。”

舞台上,孙猴子登了场,景逸的全幅心思都在上面,也没空理会康玉翡。她嘱咐景逸的随侍下人好好看着他,随着方妈离了席。

他们镇北侯府过年与这宫里的喧嚣热闹不同。每年除夕,用过晚膳,爹总是带着他们一家人,出城往皿山山脉行去。那是大盛朝的国界线,也是他们康家世代镇守的地方。七十年来,多少康家子孙把热血洒在那一片山脉上,把白骨埋在了那国界线旁。除夕是万家团圆的日子,康家子孙自然也是要在一起的。可惜,今年过年,三哥在牢里待着,二哥在赶往京城的路上,爹又病了,家里人是聚不齐了,但这份心思不能断。

康玉翡寻了一处高地,面向北方,点上一只白蜡烛。倘若烛灭,那是家里人都回来了,那一阵阵青烟便是他们的印记。许是风大,也许是家里长辈们惦记着她,烛火没燃多久,便灭了,撩起一阵青烟。康玉翡撒上一碗酒,“如今镇北侯府适逢多事之时,祭台简陋,还望各位先祖多多包涵。”她自己饮了一口酒,“倘若各位泉下有知,还望先祖们多多保佑三哥,还有爹爹。玉翡只愿家人们安好,别无他求。”

青烟升向天空,在一片黑暗中黯然消散……

“郡主,烟散了,咱们回去吧。”方妈走过去将康玉翡搀起,两人身影在高处格外显眼。

“玉翡?玉翡姐姐?”一团漆黑的低处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声音让康玉翡很是紧张,她循着声音仔细看过去,是位身型修长的男子,看他的衣饰很是讲究又是能在宫中行走之人,应该是位旧友。康玉翡放下心来,迎了上去。

“玉翡姐姐,咱们真是好久没见了。”这男子眉清目爽,笑颜亲切,比起太子身上那股阴郁劲,看起来更加讨人喜欢。

“姐姐不认得我了吗?”

能叫康玉翡姐姐的人,宫中并不多,再加上这讨康玉翡喜欢的面貌,她自然是能想起来,“只是,没敢想,景宣都长这么高了,也长大了,比以前俊朗不少了啊。”

“姐姐不要取笑我了。”景宣摸摸自己的头,有些不好意思。

“还没有给四皇子请安呢……”康玉翡弓下身去,立刻就被景宣拦住了。

“你我之间,从来都不需要这些有的没的。”

康玉翡忽然想到,进宫之时便听说四皇子犯了错,被关在自己宫里反省。如今能见面,也不知是否解了禁令。不过康玉翡不敢问。

“咱们可是有四年未见了?”

“差不多了吧。真没想到再见面,姐姐马上就要成我皇嫂了。”

康玉翡心思一沉,赶紧转了话头,“不说这个,我倒是想问你,这几年我给你去过好几次信,都没见你回我,我这可还生着气呢。”

景宣淡淡一笑,却是勉强,“这宫里总比不得你那侯府自由。这罪名我担着,可得好好让姐姐消消气。”

“你这意思,你没见到信吗?”康玉翡从他勉强的笑容里感觉到了心酸。

“姐姐,你还记得吗?咱们在这里可埋着宝贝。”景宣转了神情,看起来旧友重逢能冲淡他眉间的一切。

康玉翡自然是不好再追问。

“姐姐不记得了?酒,咱们偷的御膳房的几瓶酒啊。”

康玉翡抚掌大笑,“对啊。咱们的酒啊,可是埋了好些年头了。”

遇到景宣,这在宫里发生的那一幕幕放肆的倒霉的调皮的往事都浮上心头,那时候真是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啊。

景宣带着康玉翡,把那几坛老酒翻了出来,一揭盖,扑鼻的香味迎面而来,两人相视一笑,急忙寻好了一个凉亭,又招呼宫女摆好了几样小菜,没有什么比往事更能佐酒的了,这洋洋洒洒的故事,他们似乎能聊上一宿。

方妈避远了些,她知道,康玉翡脸上见到这样放肆的笑容,很是不易,这一晚,她该轻松一下了。

第二十四章 醉酒失态

太子又转头看了看康玉翡的位置,还是没人,他忍不住又一次把赵宝江招过来,“还没找到人吗?这醒酒是醒出了宫吗?”

“奴才已经差人去寻了。怕是玉翡郡主看上了哪里的景致,坐了一会吧。”

“大晚上的,看什么景。”太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咂舌道:“茶都喝没味了。”

“奴才该死,奴才立刻换上新的。”

“算了,算了,随我出去寻一寻,这多大的人了,怎还能满宫的乱跑,没个分寸。”

“这可不就是玉翡郡主嘛……”赵宝江嬉笑着,见太子一脸愁容,立刻改了语气,“是,太子说的是。”

方妈想替康玉翡加件衣服,进了亭子才发现,玉翡已经醉了,她呵呵的傻笑着,直冲方妈摆手,“我,我不冷,热死啦。”

“殿下,殿下,我们郡主怕是醉了,请殿下恕罪,奴婢得送她回去了。”

景宣点点头,也笑了,“姐姐这酒量可不如以前了。”

“那是宴席上也喝了不少酒,混着喝呢。”

“也对,她如今可比不得我自在了,都要应酬这些了。”

方妈顾不得回景宣的话,正努力把康玉翡撑起来。康玉翡醉的严重,脚下早已没了力气,怎么都站直不起来。

“还是我来吧。”景宣起了身,一个打横,就把康玉翡抱了起来,“比我想的轻多了。”他冲方妈浅笑,“还得嬷嬷领个路,我也不知姐姐住在哪宫哪院啊。”

“这怕是,怕是不大妥当吧,殿下。”方妈自然是懂规矩的,四皇子即将成年,康玉翡又是要嫁给太子的人,这实在是不妥。

“这有什么不妥当的,当年姐姐从树上掉下来,也是我把她背回宫的,打小的情谊,连这声姐姐,都是父皇特准的,我和她……”

“康玉翡!”太子的声音像是五雷轰顶般的在几人中间炸开。

方妈即刻跪倒,“太子殿下恕罪,我家主子……”

“我没让你说话。”太子见眼前这一幕,景宣抱着康玉翡,亭中央的桌案上摆着酒菜和两副碗筷。不用旁人说,他也知道了。

“景宣见过皇兄。皇兄不必气恼姐姐,我和姐姐不过多年未见,是我邀姐姐叙叙旧,姐姐高兴多喝了几杯,就醉了。”景宣把康玉翡放下,康玉翡脚步不稳,几个踉跄又跌回景宣怀里,“姐姐醉的厉害,我只是想送她回去。”他看着康玉翡面红耳赤的倒在自己怀里,忍不住笑了。

这笑容就如一块碎石狠狠的砸在太子的脑门上,他脸色铁灰,青筋一鼓,一把钳住康玉翡的手腕,奋力将她拉回自己的身边,“现在没你什么事了,我的人,我会照顾好,不劳你费心。”

“那是自然,姐姐有皇兄照料,轮不到我操心。”

康玉翡觉得有些吵,抬头想看看眼前这人,可是晃的厉害,她努力让自己站直,可身子一用力,便被这人钳住了腰,摁回到他身边靠着。这般烦人的只有三哥了吧,做错了事,总要拉着自己当护身符,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个妹妹有多重要了吧。可她头晕的厉害,要想帮三哥美言几句,也得先回的了家才行,不是吗?

她拽开钳住她腰的手,绕到他身后,双手勾住他脖子,身子一跃,双腿一盘,像一只猴子勾着他的腰挂在他的身后。

太子从未遇到这般情境,一时竟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呆呆直立,等着身后这人做下一步动作。

她在笔直如木桩的身体上,根本挂不了多久,刺溜着往下滑……往下滑到地上。

她不死心,挣扎着站起来,勾住脖子,身子一跃,双腿一盘,又来一遍。

众人皆傻眼。

只有方妈见惯这种情境,急忙起身来拉扯康玉翡,“郡主,郡主,这不是咱们府里……”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嘛……”康玉翡似乎生气总爬不上眼前这人的背上,哭喊着就是不肯撒手。

景宣算是看懂了,原来这玉翡郡主是把太子当作家里人了,非要太子背她回家。他忍不住又笑了,好在刚才自己没坚持,否则此刻黑脸为难的就该是自己了。

康玉翡跟眼前这人杠上了,冲着屁股抬脚就是一踢,“背我回家,你还想不想要你这条小命了。”

太子眉毛早已拧到一起去了,脸色由灰转成了黑,阴沉沉的黑。他本可以转过身大声呵斥一顿,还能把她丢慎刑司好好冷静几天,可他想想,这样还便宜她了。

勾住脖子,身子一跃,双腿一盘,康玉翡又来一遍。这次她勾着他脖子轻轻的呢喃,还和着刚才哀嚎出的泪水,“我想回家了,背我回家吧……我保证,不告状了……”

太子心头一颤,默默的弯下腰,让她在自己背上趴好,双手握住她的双腿,什么也没说,黑着脸,径直往芳华宫走去。

这是太子第一次把一个女孩子背在背上,他心里涌起的情愫纷杂混乱,连他自己都无法感觉清楚。刚才的怒刚才的气分明还没有散掉,但他现在是带着笑的,虽然夜色清淡,没人看的到,可他自己知道。

只是胸口,康玉翡的手垂在他的胸伤前,随着他的走动,一步一下,击打着伤口,那股疼痛让他难受的厉害,他停了一会,挪开了她手的位置。

“不要……我要回家,三哥。”康玉翡嘟囔着。

三哥?可是在叫康玉彻?可他又不是你三哥。或许你家里真的还有三哥?

太子继续往前走,她轻柔的呼气,吐在他脖颈处,痒痒的,他忍不住侧过头看着她的脸,粉嫩粉嫩的样子,总让他想起夏日里,她曾捧在手心里递给他的那些熟透的果子,看起来酸酸甜甜,让人心里痒痒的,怪想尝一口。

“太子哥哥,太子……”她从来不叫自己太子哥哥,不会是……太子猛然间一个回神,才发现静蓉公主在前头行着礼。

“啊?静蓉啊。”他背着康玉翡在宫里晃荡,总有些不得体,见到静蓉有些不好意思。他想把人放下来,可想到刚才她往自己背上扒拉的样子,更觉得不得体。

“这是玉翡姐姐吗?”

“呃,是,她醉了,连路都走不了,只能……”

“赵宝江,快去传轿辇。”

赵宝江没有动,看了眼太子。

“没事,没事,前面就快到了,就几步路。”太子傻呵呵的干笑两声,却让静蓉不知如何接话了。

她只好行礼跪安,目送太子他们远去。

第二十五章 月朦心惜

太子把人送进芳华宫偏院,却不想走了,他推说自己有些累了,在康玉翡床边坐了下来。

康玉翡似乎睡的不大舒服,拢了拢被子,嘴里嘟嚷着,“冷,加被子,被子……”

“你是睡着冷吗?”太子摸摸她露在外面的手,没了刚才酒下肚后的温热,冰冰凉凉的。他懒得唤赵宝江,自己翻找出一床被子,盖在玉翡身上,“这下好了吗?”

康玉翡缩进被子又钻出头来,似乎觉得很满意,用被子裹着自己在床上滚了一圈,蜷在被子里傻笑。

“舒服吗?”太子坐在脚凳上,趴着床沿,看着她睡觉的样子。她脸上还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粉嫩的脸还没有退去红晕,像是年画上喜庆的年娃娃,真是可爱。

太子用手指戳戳她的脸颊。

她迷迷糊糊觉得恼人,伸手一拍,也没拍到什么。

原来拿人逗趣竟如此有意思,难怪康玉翡乐此不疲。太子又伸手戳了戳她的脸。

“不要闹了。我要睡觉。”她生起气来,抓起手边的枕头就挥过去。不过太子比她清醒多了,轻轻一闪便躲开了。她迷糊中似乎也感觉到了没打中谁,竟更加恼火的“啊嗷”了一声,倒头继续睡。大约是觉着不放心,她把身子往床里头靠了过去,挤在最里边,蜷缩成一团,似乎这样得到了最大的保护,于是,她的呼吸变得很沉很均匀,香甜的睡着了。

一张床,空出一大半,像是特意为折腾了一天没有好好休息的太子准备的。

他忽然觉得身子极乏力,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了。是要好好歇一会了。他在床边站直了,并没有犹豫便躺了下去,躺在了康玉翡的身边。

很理所当然不是吗?她是即将与他完婚的妻子,是太子妃,将来会是他的皇后。这一切原本他是想期许给康玉翡的,可惜她不是。

他捂了捂胸口,并没有很疼。如今在提起这个名字,他没有以往的伤心难受,不知是自己终于开始释怀了,还是……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熟睡的人。

她似乎觉着捂着两床被子有些热,把手伸了出来。

他握住了她的右手,手心有一道伤疤,他依稀能感觉到。这道疤痕曾与他有关,事隔多年,为何还没消淡,猛然间,他有些真真假假的错觉。或许真要感谢镇北侯府,培养出足以以假乱真的“康玉翡”,她的相貌,她的举止,她手心里的疤,甚至她的存在,都在慢慢填平他心里的缺口。

这也许是最好的时机,让他做个决定,决定不再和自己较劲,让心里那个康玉翡远走高飞,不再执着于无法企及的愿景,轻轻松松的过完他自己的一生。

她抽出被他牵着的手,转了个身,嘴里嘟囔着,“不行,三哥你不能死,你的命是我的,我要你活着……”

太子脸色沉下来,微蹙起眉头,仿佛又回到多日前那样带着愁怨又不肯松懈的神态。若对前尘往事不再追念,那,身边这个假货更要离的远远的,他在心里狠狠的告诫自己,对镇北侯府不可心软。片刻后,他起了身,在打水进屋的方妈跪地问安时,径直出了康玉翡的房间,一句话都没有说。

翌日便是大年初一,阖宫上下要给皇上请安拜年,顺便讨赏。康玉翡极不情愿的起了床,眯着眼睛让方妈折腾自己。一身藕粉色袄裙加上一头珠翠叮当作响,咋一看,像是大姑娘见婆家一般俗气。可她没有力气计较这些,只是死活都不肯再上胭脂水粉,算作最后一丝骨气了吧。

易敏笑的半死,不是因为她的打扮,而是笑话她酒量退步如此厉害。

“宫里的酒可比家里的劲头大多了,不信,以后你也试试。”康玉翡没好气的说道。

“你就是找借口……”易敏很是不屑。

两人吵吵闹闹的出了门,方妈默默跟在后面,脸上不自觉的带着笑容。眨眼睛,两个姑娘都这般大了,这些年,她们胡闹,她们求饶,她们又哭又笑,往事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留下的都是让人觉得温暖的印记。她们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孩子,虽然有时候冲动莽撞了一些,可心底总归是盼着大家安康的好孩子,方妈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新的一年,事事顺遂如意。

新年第一天,最重要的就是祭祀。祈求这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康玉翡给宫里的各位都请了一遍安,这一圈下来头晕眼花,许是昨夜的酒还没全醒,但她不敢吭声,咬着牙忍着。

一位小太监领着她走到了队伍的最后面,她身份尴尬,虽说是将来的太子妃,但终归是还没有成婚,不能算是宫里的主位娘娘,只能按照郡主的位份,排在队伍的末端。

不过,康玉翡对这个倒是无所谓。她寻思着,排在后面,说不定还能偷个懒,打个小盹什么的,也挺好。

太子搀扶着皇上来到了祭坛前面。众人跪拜皇上,三呼万岁。

在众人中,太子一眼便看到了末端的康玉翡。身着一身看着不起眼的灰粉色,一眼看上去,与旁边花团锦簇的众人相比,像是哪位娘娘的小婢女。

他狠狠的皱了一下眉,却被皇上看在眼里了,皇上循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果然找到了康玉翡的身影。

康玉翡刚起身,就看到赵宝江跑了过来,行了个礼,“给玉翡郡主拜年了,皇上请您过去呢。”

在众目睽睽之下,康玉翡走到了队伍的最前端,行了个大礼,给皇上拜了个年。皇上见着康玉翡似乎总有好心情,就是看见拜年这一礼,就不停的夸她懂事,还说要赏对如意。

太子自然是知道皇上意思的,见她行完礼,赶紧过来把康玉翡搀起来,刚碰到她手,又忍不住皱眉头,“这手怎么这么冷?”见到皇上脸上的笑意,忽又觉得自己失言,昨夜还想着要冷待她几日,今日这就出言关怀,这情绪怎就如此反复呢?

“没事,没事。”康玉翡听说昨晚是他把自己背回来的,总觉得有些别扭,这手更是,硬是把手抽了回来。

“玉翡,就待在太子身边。再过几天就是太子妃了,就先熟悉熟悉规矩。”皇上这一开口,康玉翡自然不敢不照做,只是这身子似乎由不得自己,脑袋沉沉的半天挪不开步子。太子走出去几步,她才抬腿跟上。

太子余光见她脚步晃荡,心里忍不住荡起一阵涟漪,把昨晚自己在心里说的那些狠话一股脑荡了出去,只想着放慢脚步,问她,“你怎么了?不舒服?”

康玉翡抬头对上太子的目光,与以往不同,眼波里流淌的都是心焦的关切之意,让她心里一紧张,脚下更是慌乱,一步没踩稳,往太子身上一歪。太子眼疾手快,一下扶住她的腰,才没让她在众人面前失了仪态。可这过分的亲昵姿态让她更加慌张,忙不迭的把太子推开。

这嫌弃一般的推托,纵使让太子有所不悦,他也不能当众发火,只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第二十六章 体乏病重

众人依着祖制在宗庙里跪拜祈福,康玉翡依的是太子妃的顺序,虽说是第一次,但毕竟也是见惯场面的人,倒是没有错漏,稳稳当当的过完了这一场流程。只是在跪伏下来,她头晕眼花出了一身冷汗,刚才那一阵全靠自己咬牙撑着,这要是在来一遍,怕就是要扛不住了。她握紧拳头指甲掐进了肉了,可得撑住了,倘若在祈福时候昏厥,可是犯了大忌讳,丢的可是镇北侯府的脸面。

“你……还好吗?”太子其实都看在眼里,可即使他在心焦,这个时候也是不能随意安排的,如今能给的唯有自己关心。

她摇摇头。

“倘若撑不住,我让赵宝江叫太医来……”见她闭着眼撑死不回话,他还是忍不住松了口。

“不要。”她睁开眼睛瞪着他,眼有怒火。为何他总要镇北侯府难堪,总是不停的给她找不痛快。“我没事。”

时间一点一滴都是煎熬,她头晕的厉害,把自己手心掐出血痕来,才能保的自己清醒,她努力呼吸,努力再努力……

太子似乎什么都帮不了她,只能祈望这仪式赶紧过去……

终于,最后一遍钟声响起,皇上起了身,众人随之都起了身。太子忙搀扶起康玉翡,却依旧被她嫌恶的推开了。

康玉翡跟着大家慢慢挪着步子出了宗庙,本应在宗庙前跪谢皇恩,不过皇上似乎也疲累了,免了这场。她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小命算是保住了。这酒醉的很不正常,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存的太久了,后劲太足,还是自己混着喝,喝的太乱了,总之,这一次倒让她起了戒酒的心思,以后再也不想沾这些了。

眼瞅着皇上乘了轿辇渐渐远去,康玉翡是再也撑不住,脚下轻飘飘的向后倒去,却又被太子扶住,软绵绵的靠在他身旁。

“我送你回去。”那声音在耳旁轻柔盘桓一会,轻轻落在她的心上。让她想起一人,钟云渺,微微有些沉醉。

太子把她抱在怀里,走的有些慢,今天的她与昨夜不同,温顺如一只小猫。许是病了,便乖巧多了。太子把她放在床上,见太医还未到,忍不住又催促一遍,“赵宝江,太医呢?”

“马上就到,马上……”

“别傻站着,你赶紧……”

“秦太医来了,来了。”赵宝江脚步利索的迎上去,把太医引进来。

“为何是秦太医,王彦风呢?”太子开口问道,却见赵宝江不在跟前,也懒的计较这些,让了位置出来方便太医诊病。

方妈总觉得祭祀仪式未完,太子总待在这里,怕生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开口想把太子打发走了,“太子殿下请先回去吧,待会我家郡主病好之后在……”

“无妨,无妨,我看看情况。”可太子根本不理她。

“秦太医可诊出病因来了?”赵宝江见秦太医撤了手,急忙替太子问道。

“回太子殿下,郡主这是宿醉未醒,又受了冻着了凉,有些不适而已,并无大碍。”

“你肯定吗?我看她脸色很不好。”太子并未放心下来。

“微臣确信无误,喝完几幅药,保准郡主生龙活虎。”

“那好,那就让人赶紧熬药吧。”

方妈应了下来,可见太子却并无打算离开的意思,倒让方妈有些奇怪了。

“太子殿下……”

太子知道,镇北侯府的人并不希望自己守在这里,“我知道,她要好好休息。”所以他即使心有挂念,也只好离开。

出了芳华宫,便有太医院的小太监迎了上来。

“怎么了?可是她病情有反复?”太子还未等那人开口便问道。

“奴才请太子殿下先回轻水阁,王太医已经研制好解药了,请殿下即刻服药。”

他差点忘了自己也是个病人。

王彦风掀开太子的衣服,瞅一眼伤口,差点气昏过去,说了多少次,勿动怒,勿心伤,勿劳神,太子怕是全忘了。这伤口已由暗红色转为黑色,怕是毒素已经倾入五脏六腑了。不过伤口恶化却并未危机太子性命,这让王彦风颇感意外,许是太子身子硬朗扛了过来,但这更是让人后怕的凶险,“殿下这般不爱惜身子,纵然微臣和太医们跑断腿也是无用。”

王彦风手上一使劲,把药膏狠狠的摁在太子的伤口上,疼的太子眼冒金星。

“王太医哪知太子殿下辛苦,这皇上病着,天下大事都要太子殿下操心……”

太子冲着赵宝江勉力摇摇头,说这些不过争些口舌,又有何用,他确实,没有遵医嘱,好好休息。

“解药是制好了,但殿下这伤势恶化,怕是一两幅药治不好的吧。”

“王太医这话什么意思?你可别忘了,当初可是立过军令状,一定能治好殿下的。”

太子虚弱无力,看着王彦风。

“殿下确实恶化过快,不过赵公公也不必着急,我又没说我医不好。”王彦风瞪了赵宝江一眼。

“只不过要费些时日了。还有就是,一定要好好养着。”他又转头瞪了太子一眼。

小太监捧着药盒上前,打开了,是一颗药丸。

“殿下今夜服了药,安睡一天一夜,这命可算是保住了,若要身子痊愈,记着微臣的话,勿动怒,勿心伤,勿劳神。就算是忙政务,也得好好休息,可不能没日没夜的耗心力了。”

太子点点头,算是允下了。可赵宝江知道,太子虽答应着,却未必能做到。

果不其然,第二日掌灯时分,便有消息传进来。

康玉清进京了。

太子不敢相信,又问了赵宝江一遍。这速度可够快的,怕是不眠不休连夜赶过来的吧。

“是,殿下,据说已经住进了镇北侯府在京中的府院,怕是不日就会递折子上来求见了。”

为什么是康玉清,太子感觉镇北侯府此番做派似乎与他预想的很不一样,这几日都未来得及细想各种缘由。

太子盘算着,最好的情况是镇北侯府会让世子康玉通带着血书铁诏来求个情,收了血书铁诏那是上上等。再不然,世子康玉通来求个面子,那也能找借口把康玉通软禁在京中,也算是没白浪费康玉彻这个自投罗网的好棋。最次等,让康玉翡来求,那太子也好有机会给镇北侯府开个条件。却没想等来了镇北侯府没有官职在身的康玉清出面,如此一来,他倒看不懂镇北侯府打得什么算盘了。

“让李楷随时候着,准备和康玉清过招。”

“可是殿下,王太医要您好好休息……”

“分不清主次吗?”太子微微有些愠色。

“是,殿下。”赵宝江自然不敢多言。

烛火摇摇晃晃,似乎屋外转了大风,正从门缝里钻进来。

屋里的烛火忽然暗下去,周遭陷入一片死寂。

第二十七章 釜底抽薪

康玉清进宫安排在三日后。

太子端坐在殿堂中央,大门拉开,阳光把一人影子拉的很长,他缓步走了进来,行礼问安,和玉翡郡主一样礼数周全。

只见他一身清淡素色衣袄,显得愈加颀长高瘦,举手投足中,自然流露一副文雅书生的模样,让人不自觉的多了几分亲近感。

太子让他起了身,赐了座。可他婉拒了。像是大战前不敢松懈一般,康玉清坚持要站在殿中央能直视太子的位置上。

太子感觉有些不安,他看了眼旁边站立的李楷和赵宝江,可两人脸上都无任何起伏。

“殿下。”康玉清跪了下去,“草民此番进宫,只为一事。”他双手捧上一个锦盒。“奉父命,将此物呈给太子殿下。”

赵宝江郑重接过来,送到太子面前。太子身子往后欠了欠,赵宝江顺势打开锦盒。里面并没有什么骇人之物,而是两枚小小的印章。

可见到这东西,却让太子彻底怔住了。

这可是,镇北军兵符和镇北军总帅帅印。

镇北侯什么意思?

“殿下。”康玉清又叩了一个响头,“镇北侯府满门忠烈,偏偏出了一个不肖子孙康玉彻。如今他被囚,父亲实在没有脸面在执掌镇北军。镇北侯府有负皇恩,也不敢在保有帅印。”

太子一时语塞,只盯着兵符,满脑子转不出个所以然。

“还请皇上和太子殿下恕罪。”康玉清又磕了一个响头。

太子求助的看着李楷,李楷朝他摇摇头,竟也没有开口。

总的想办法喘口气,太子先让康玉清落了座,又随意问了几句家常,算是缓了一缓。

之前几日和李楷盘算过多少可能,却没想到镇北侯府出的竟是釜底抽薪这一招。

这兵符和帅印,太子虽然一直筹谋着想得手,可如此境况,却是个烫手山芋。

“康二公子,这两样东西可不是能随意交出去的。”太子把盒子一收,从殿上下来,亲手交还到康玉清手里。

康玉清身子一紧,又磕了个头。双手根本没打算接。“殿下恕罪,殿下恕罪。镇北侯府此番交接草率,实属万般无奈,望殿下看在家父病重的份上……”

“镇北侯病了?”

“是,家父听闻三弟已被囚禁,还没来得及问缘由,就气的晕倒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交待草民进京。”

“侯爷生病,曲道灵那也没递个折子上来,他这个巡抚当的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曲大人最近事务繁忙,难免有顾不全的时候。”康玉清抬头迎着太子的目光,客客气气的一笑,“家父身体正在逐渐康复,不敢劳烦朝廷操心。”

事务繁忙这几字明显是冲着自己来说的,太子微微将嘴角向后一拉,僵硬的挤出一个笑容,“那就好。”

“殿下恕罪,家父年事已高,如今又病倒。实在不敢勉强执掌镇北军。”康玉清面色竟多了几分愁容。

“不是还有世子康玉通吗?”

“大哥他,自四年前伤了腿脚,落了残疾,身子骨已然不如从前。如今走路都颇感费劲,哪还敢接下镇北军如此重任。”

“我,我竟不知世子……唉。”太子叹口气。这康玉清还真不是一般唇舌,这一番说下来竟有些情真意切之感。

要不是袁新刚在幽云城盯着这几年,自己还真是差点要相信康玉清了。

“望朝廷以镇北军军务为重,委此重任给堪当之人。”康玉清又把身子伏低。

太子回望李楷一眼。见他朝自己点头。

“也罢,我先收回兵符,也让侯爷安心养病。病好以后,我再来请侯爷。”

“殿下睿智决断,镇北侯府谢殿下。”康玉清重重的叩头。

别的不说,这几个头叩的让太子很是舒服,若不是先有准备,谁能逃得过这位二公子的巧言令色。

“草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终于等到这句,太子可算是能长舒一口气了,这下轮到自己出招了。

“三弟康玉彻……殿下能否看在康家诸位先烈为国为民的份上,从轻发落。”

“三公子这个案子,还未审结,若是……”

太子话还没说完,康玉清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激动起来。

“草民罪该万死,如此无理之请实属万死,殿下切莫记挂,镇北侯府听从殿下裁决。”

太子目瞪口呆,一句话也不敢再接。

李楷目送康玉清走出大殿,在阳光下慢慢变得模糊,由衷的感叹到,“康二公子,不仅诗文了得,这嘴皮子功夫也厉害啊。”

“这戏演的比他弟弟好多了。”太子看着锦盒里的东西出神,刚才这一场,自己算是输了。镇北侯府以兵符为赌,只要一个从轻发落。来求情的不过是一个草民,无论进还是退,他们侯府都可以有套说辞。

“殿下准备把这帅印交给谁?”李楷这个问题问的关键,自己得赶紧找个人选接下帅印,否则消息传出去后,还指不定会有多大的风浪呢。

“你不是也同意接下这个吗?那你怎么想的。”

“镇北军不是分设左右将军吗?大帅不能行事,自然由左右将军领军了。”

太子摇摇头,“哪有这么简单,这是战时的规矩。再说了,这两位将军都是康家心腹,谁会接这个。”

“那你打算给谁?总不会是何家兄弟吧?”

“他们,给他们三万远山军,我都后悔了。要不是感念他们帮了我一次,我才不会……”

“那你就把人家妹妹娶了,这也算是报恩了。何必折腾远山军的兄弟们。”

“好了。说正事。”

太子面有不悦,李楷有不敢再拿此事揶揄,只得转了话头,“那就按军中辈分最高的来,定国公,黄珏……”

“他?这么大年纪。去一趟幽云城,我都担心他把半条命折在路上。”

“我是说他儿子……”

“那个败家子?刑部宗人府还压着他一堆案子,要不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

李楷对于太子不爱听人说完话的毛病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提高声音,“我是说定国公另一个儿子,那个在镇北军中的庶子。”

“他儿子?在镇北军里当差?”

“据说是是个参军了。”

“赵宝江,去兵部取这个黄……”

“黄鹤元。”

“对,黄鹤元的履职经历。”

赵宝江应声出去,刚出了门又折返回来。“殿下,何其光将军求见。”

“还真是白天不能说人啊。”太子冲着李楷耸耸肩。

何其光说是来拜年的,可虚话说了一通,又绕到了那些事。他要换掉远山军的大部分军官。太子依旧拿担忧军中人心不稳的借口搪塞他。

不过,太子猜想他选这个时候过来,恐怕还想着另外一件事。

“听说,今日镇北侯府的二公子进宫了。也不知微臣有没有机会见一见这位才子。”

“哦,何将军来的不巧,他刚出宫。倘若何将军想见他,也不难吧。他家宅子离你家大约也就一个路口。”

何其光被李楷几句话弄的十分尴尬,干脆不在掩饰自己的目的,“殿下,微臣是担心康玉清进宫目的不纯,怕他以镇北军要挟殿下释放康玉彻。”

“他,一介平民,没这本事。何将军不必担心。”

“可是,康玉清素来狡猾……”

“何将军多心了,他来不过是为了玉翡郡主婚嫁一事。”

何其光被太子这么一挡,有些讪讪。呆立了一会才继续说道,“殿下即将大婚,本该普天同庆,普天同庆。”

太子似乎对他接下来打算说什么完全不关心,他已经翻找起了桌前的折子。

第二十八章 新年酒宴

何其光只好厚着脸皮继续说下去,“只是,微臣小妹,其娟,这几日整天以泪洗面。望殿下看在她对您一片痴心的份上,让她进宫陪伴在您左右,就算做个侍女也好,至少能解她相思之苦。”

李楷微微侧过身,努力不让何其光看到自己脸上的笑意。

太子这几月快要被这事烦死了,什么痴心一片,什么以身相许,这个何其娟与他只匆匆见过一面,哪来这么多情愫。何家这点攀龙附凤的心思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他本想直接拒绝,可不知为什么起了奇怪的想法。

“何爱卿,明日我想在宫中设宴,过年嘛,热闹一下,父皇还在病中,我也不敢大操大办,不如几位爱卿一起来宫里赏赏花喝喝酒,权当是自家酒宴,闲话几句家常。”

何其光惊喜万分,“殿下邀约,臣等不胜荣幸。”

“带上你家妹妹一起吧。”

何其光脸上喜悦溢于言表,诚心诚意的跪倒在地,“谢殿下成全。”这头磕的才是真心脆响。

李楷不懂太子为何如此折腾。等到何其光出了殿,赶忙上前去问。

“想想吧,康家对何家,是不是很有意思。”太子咧嘴大笑。

入夜后,太子服用了些安眠的汤药,这才勉强入睡,这几日他总睡不踏实,许是因为镇北侯府的事情,走势过于怪异让他心忧神伤。今夜他只想安安稳稳睡一觉,明日自己生辰宴上就能好好的坐山观虎斗了。

康玉翡接到帖子说要参加酒宴,颇感无趣。可传话的人刚把康玉清的名字说出来,她便立刻变了脸色,吩咐方妈替她准备衣服首饰。

算起来,她已经两个个多月没见过二哥了。

二哥不常来京城,这一趟肯定是为了三哥而来,想到这康玉翡心安下来,二哥来了,三哥必然是有救了。

“郡主,既是过年宴请,咱们是不是得准备些礼物。”易敏问道。

“没事,二哥应该早准备好了。”对,二哥什么都能考虑齐全,这等小事,既然他在,就不用自己操心。康玉翡只满心欢喜的想着要赶紧见到二哥。

康玉翡去的早了些,园子里只有宫女太监们正在打点准备。

她捡了个醒目的位置刚刚坐定,便听的太监传话,“镇北侯府二公子康玉清到。”

“二哥。”她转了身便往康玉清身上扑,却被康玉清一把玉骨扇给挡住了。

只见康玉清一身玉色长衫,指尖悠然的转着一把玉骨扇,眉眼带笑,温暖生香,“这在宫里呢。”这副玉面公子,风度翩翩的模样,惹得周围宫女们一阵闲话。

康玉翡不恼,只傻呵呵的笑着,又叫一遍,“二哥。”

“怎么瘦了这么多。”康玉清叹口气,“自己跑来遭罪,也是活该。”

康玉翡仍然笑着。她知道自己肯定是要挨骂了,也真是活该被骂。

“好了,现在这样也没办法了,记着别苦了自己就好,其他等我想办法了。”

“二哥。”听到这,康玉翡就想掉泪,大哥二哥一定是筹谋着要把自己接出去,可她不能走,她的担忧并不比他们少一分,她也想为镇北侯府出份力。“二哥还是先想想三哥吧,他……”

“这里不便多说,老三的事情你别管了,有我呢。”

康玉翡狠劲点点头,没有什么比二哥这些话更能让人宽心了。

“远山军主帅何其光将军、远山军右路将军何其望将军,何府何其娟小姐到。”

远山军,这三字让康家兄妹眉头一皱,没想到在听到这三个字,已是物是人非了。

“姓何?二哥可有听过?”

康玉清摇摇头,“听闻是新贵,以前,没有印象。”他拉拉康玉翡衣袖,“客气点,咱们去打个招呼。”

“两位何将军,久仰久仰。”康玉清上前拱手相迎。

“康公子,客气了。镇北侯府的名号才是让我等晚辈久仰啊。”

康玉翡也客气的屈膝行礼。两位将军倒还客气还了礼,只是旁边那位姑娘,似乎不太情愿,脸色难看的很。

好在陆续有人过来,康家兄妹也不需要过多应付他们。

半盏茶的功夫,人都集齐了,认识的不认识的互相寒暄,气氛倒也融洽。康玉翡是见惯这种场面的,也能和几位内眷随意搭上几句话。倒是那位何姑娘,看着性子是有些高傲,端坐在席上,谁都不搭理。

“太子驾到……”

众人起身行礼,“恭贺戊戌新年,愿大盛朝风调雨顺,国柞绵长,千秋万代,永享盛世……”

太子落座后,康玉翡便跟着二哥寻位置,却被方妈拦下。方妈朝着太子身旁努努嘴,康玉翡皱起了眉头。

她毕竟还未成婚,现在的身份依旧还是玉翡郡主,坐在太子身边,多有不妥吧?

她回望二哥一眼,可他却没心没肺的笑了。康玉翡有些恼他,这有什么可笑的。气呼呼的走到了太子的旁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碍着皇上依旧缠绵病榻的情况,宴席上没有歌舞助兴,大家只有在一轮一轮的举杯畅饮中找点乐子。

康玉翡一个人坐在那,实在无聊的很,二哥也忙于应酬,无暇顾她。再看太子,也似乎也是忙得很,这酒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就是不转身邀她举杯。

“太子,太子。”康玉翡连叫几声,都不见太子应她,还是旁边的赵宝江给太子提了个醒。

太子转过身,一脸严肃。这让康玉翡心情更加不好。但她还是咬咬牙,起了身,“臣女康玉翡祝……”

噗哧一声,太子忽然笑了出来。他抬眼皮,正经打量了康玉翡一眼,笑的更加开心了。

他见她脸红了,让他想起除夕那夜她红扑扑的脸蛋和那阵子傻劲。

“殿下,太子殿下。”有人打断了太子的笑声。

康玉翡长舒一口气,她不明白太子在笑什么,她也不想知道,她只想安安静静的熬到宴席结束,能和二哥多说几句话。

“民女何其娟,愿献上一套剑法,祈愿天下安定,四海升平。”

太子知道这姑娘今日定不会安安静静的,便也点点头,顺了她的意。

舞剑?倒是别致。康玉翡也起了兴致。只见这姑娘拿起来准备好的剑,去了剑鞘,单单一个亮相,这眉目凌厉,立刻起了杀气。她脚步扎实,剑法也不含糊,一招一式都狠辣利落,这绝不是女儿家学着好玩的。康玉翡看的出,她是正儿八经的练过武艺的。

“好。”一套剑法下来,众人皆拍手称赞。

“据我所知,玉翡郡主出身侯府,也是习过武艺的,这位何姑娘的剑法如何,郡主是否可以点评一二?”

太子居然要自己点评?康玉翡顿感不妙。这说太好,显得太虚伪,说不好,又平白无故得罪人。

第二十九章 康何争锋

“殿下恕罪,舍妹习武,不过是练练筋骨,她自小散漫,没练出什么名堂。不像这位何姑娘,一招一式都虎虎生风啊,连草民这种外行人,看到都热血沸腾啊。”

好在还有二哥在,三两句话就为自己解了围。

“听闻镇北侯府功夫了得,当年侯爷一只穿云箭直取敌军上将首级,不费一兵一卒就能乱人阵脚。郡主是侯爷掌上明珠,又自小习武,应是学到了几分吧?”何其望说这话,听起来像是来挑事的。

“郡主的穿云箭法,我也是见识过的。这数年未见,想是精进了不少吧。”太子似乎也没打算给台阶她下。

“殿下,舍妹……”

“唉,康二公子不用如此紧张,这又不是练武场,比不了箭法。”

“殿下,那就比剑。”何其娟抖抖手里的剑。

“这不合适吧,这是新年宴,诸位大人们可是来共庆繁华盛世的。”康玉清连忙阻止。

“有什么关系,咱大盛朝崇文尚武,文武文武,平日里多是斗诗文,今日练练武,也让各位大人见识一下镇北侯府的厉害。“

“殿下……”

“殿下。”

康玉翡和康玉清几乎同时喊出来。

“殿下,我,臣女不能……“康玉翡声音怯怯,她已经不能像当年那样恣意洒脱的持剑或是拉弓了,这是一场灾难,是康家众人都不愿再提的灾难。

“怎么,玉翡郡主是不是想说,你这一身武艺退步严重,现在就像只练过两三年的样子?”

康玉翡闻听太子此言,心里陡然一凉,只得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太子这不是就是在提醒她,镇北侯府动过偷梁换柱这心思,连她现在的身份都还摘不清楚,他可还惦记这事呢。

她只得硬着头皮领了剑,走到殿中央。

康玉清也跟着上了前,在玉翡耳边低语道,“不用在意,出五成力就好,输了最好。“

玉翡只当是二哥为了安慰自己,勉强笑一笑。

两人都摆好姿势,康玉翡眼神刚和何其娟一碰上,就见这姑娘卷着一股怒气冲向自己。她抬剑一档,竟被震的虎口生疼。出五成力就好,二哥真是看得起自己,如今就算拼尽全力,怕也没有多少胜算。

何其娟脚步扎实,招式也凶狠,每一下似乎都是生死一搏。刚走过十招,康玉翡已是虚汗泠泠了,她不敢冒然变守为攻,只得勉力支撑。何其娟虽明显占上风,却也一时半会戳不到她的漏洞。场面上看起来颇为胶着。

要是易敏在边上就好了,过了这许多招,易敏定能看出何其娟的破绽了。康玉翡伸了伸脖子望向易敏的方向,她离的老远,似乎也指望不上了。

这一晃神,何其娟转手直刺向她的面门,康玉翡一惊,抬手立剑来挡,却忽然感觉手使不上劲,只好整个人向右偏去,避开这一剑。何其娟顺势手肘一击,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不好,如此一来便极其被动了。

果然,何其娟没有给她一点喘息的时间,剑直劈下来,简直就是来取她性命一般。她虽能挡住这一剑,但何其娟身上的蛮劲压的她无法动弹。好在,她腿长。她伸脚猛击何其娟小腿,为自己寻的喘息之机。可是,她右手一撑地,准备起身之时,却发现自己右手绵软无力,已经使不出劲了。

“玉翡,脚法……”这是易敏的声音,她定是着急死了,根本顾不上什么场合了。可她不知,康玉翡现在连握剑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了。

何其娟又扑杀上来,这一次似乎是寻到了杀机,直挑她的咽喉而来。

康玉翡抬手去挡,手上的剑却被轻易挑落了。何其娟起剑又来,这一下,康玉翡不知为何,竟像是失了魂魄,呆立在那。

太子心里像是又被刺上了一剑,猛地一阵生疼,他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绷紧了身子,“快躲开啊。”他在心里默默的喊道。

康玉翡发现自己动弹不了了。右手没了劲,全身都没了劲,像是重回到了四年前那个大雪飞舞的地方……

周围一片静谧,白雪覆盖天地,望向远处都是一片白茫茫。

“玉翡……”二哥的声音,可她看不见任何人,只有一片白茫茫。

还有肩头传来的一阵痛感。

太子抓起桌上一只酒杯,想掷向何其娟,却发现自己的伤口又撕裂开,疼到抬不起手来……

人群中忽然飞出一样物件,砸中何其娟握剑的手,随后她的剑脱了手。一人踩着桌椅凌空而起,抬起一脚,便把来不及闪躲的何其娟踢飞了出去。这一脚怕是不轻,何其娟半天直不起身子来。

这人便是康玉翡贴身侍婢易敏。

太子没空多说什么,连忙来到康玉翡身边,她肩头中了一剑,好在易敏出手快,没有伤的很重,只是浅浅刺了一个血口子。可太子想到这何其娟竟然下如此重手,便匀不平这气息。

康玉清把康玉翡抱起,轻轻的拍她的脸颊。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感觉到二哥手心的温度,她也能听到二哥的声音。但是她看不见任何东西,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

“二哥,我,我看不见了。”

“来人啊,传太医。”

白茫茫的天地中只有她一人,最远端似乎有两个雪人,她跑上前去,抚开雪人身上还未结冰的雪花,露出两张脸,大哥和大嫂的脸。康玉翡惊的说不出话来,全身发冷。她忽然发现,脚下的雪开始化了,却是化成血水慢慢流淌,流淌过后,是一片冰面,冰下依稀有人影,她看仔细了,并不是人影,是尸体,杂乱不堪的尸体。而三哥就躺在最上面,她失了魂魄,不停的锤打冰面,可那冰面就像铜墙铁壁,她击不破。

太子看着她咬着牙握着拳头,似乎在梦中遇到了无比难熬的苦痛,他俯下身,轻轻的摇晃她,“玉翡,玉翡,你怎么了?”若是噩梦,他希望能尽快唤醒她。

康玉翡猛然睁开眼睛,周遭一片黑暗,似乎,她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恍惚中,眼前有个人影晃动,这身形她在熟悉不过了。她一把抱住他,哭出声来,“三哥,三哥,你不能这样不理我,你的命是我的,是我的,你不能就这样死了。”她靠在他的肩头,哭到不能自抑。多少次梦里见到他们惨死,每每醒来,一时半会都缓不过劲来。

太子感觉到康玉翡压在了自己的伤口上,但他没有提,硬是忍着听她哭,听她叫着三哥,叫到黯然心伤,可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康玉彻对你如此重要吗?”

这声音虽耳熟,但绝不是三哥的,这是,太子?

第三十章 几家忧愁

康玉翡急忙把人推开,揉揉眼睛,拼命看清眼前这人的样貌。屋里的烛火浅浅亮起来,也照亮了太子凌厉的五官。

“太……子?”

让康玉翡万万没想到,竟会在自己的床边看到太子。这让她感觉很不安,“方妈,方妈……”

“你这样子,是怕我在这动手杀了你吗?”太子阴沉着脸,很不高兴。

方妈应声进来,却不着急看看自家主子,倒是盯着太子看。

“好像我真是不该待在了。”太子愤怒的甩甩衣袖,转身离开。

他心里暗自后悔自己这几日的态度,想什么既然她与玉翡有几分相似,便对她温柔以待。可她终究不是康玉翡。她有自己的亲人,自己的依靠和生活,甚至还有自己的爱人,她即使长得再像,可心思骨血终究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和他没什么相关的人。

“方妈,太子怎么在这?”康玉翡想想他刚才的脸色,很是后怕。

“说是关心您的伤势,来看看,原本我是回绝了的,也不知怎的,他非要进来看看。”

“算了,不提他了。二哥呢?”

“出宫了,秦太医来瞧过了,说是没大碍,二少爷便出宫了。”

康玉翡抬抬胳膊,“这伤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何姑娘是发了什么疯,要至我于死地?”

“或许对咱们侯府有几分嫉妒,想事事压过半头?”

“或许吧。对了,可是易敏出手了?我感觉她最后还是收了剑的。”康玉翡下了床,自己倒了杯水喝。

“是。易敏给了她一脚。”

康玉翡轻笑了几声,“那她可遭罪了。不过,易敏,没受责罚吧?”

“这倒没有,太子怕是还没来得及计较这些。”

“那让易敏这几天好好待着这,哪都别去,别让太子和其他人想起这事来。”

李楷还没有走,他候着太子,等着太子处理这事。

太子看起来疲惫不堪,一回来便先服了几颗药丸。

“殿下准备治罪吗?”

“治谁的罪?何其娟还是康玉翡那个奴婢的?”

“都……”

“都治不了。”太子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比武原本就刀剑无眼,那个康玉翡自己技不如人,能说什么。那个奴婢情急之下救主子,又能说什么。”

“所以,都不罚?”

“没人提就当大家都不记得了吧。”太子摆摆手,“这事不打紧,翻不出花来,倒是刚才又被何其光念叨了一番。”

“远山军?”

“康玉彻。他现在胃口可大了,早盯上镇北军了。”

“殿下当真不考虑娶他妹妹吗?那他至少能得意一阵,那也就能消停一阵了。”

“他这野心,怕是娶了他妹妹也不能停歇。”

“那就尽快定下镇北军主帅,就算让他知道殿下收了镇北军兵符,也来不及做什么打算。”

“是该做些决定了。”太子闭上眼点点头。

康玉清这几次求见都被拦在了外面,倒开始有些心急了。他不着急镇北军兵符会交与何人,他急的是三弟之事迟迟未有决断,时间拖的久了,别说是找到什么证据,连造假证据的机会都有了。

他往宫里送了个口信,让玉翡想办法见见太子,不是为了求情,相反,是让太子尽快发落了康玉彻。

可康玉翡在宫里也是爱莫能助。太子似乎有意躲着,几次求见都被挡在了外面。

倒是苏恩秀,有机会。

苏恩秀这年过得凄凉。这是她第一次过年未与家人团聚,更让人难过的是,除了康玉翡时时照拂还有王彦风偶尔来诊病闲聊几句,这宫里的人似乎把她当成看不见的了。

年初八,她求见太子殿下,允了。

她一心一意只想回家。

太子看着她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竟并未觉得难受。同样是与康玉翡相似的容貌,为什么那个“康玉翡”的哭会让自己动容,甚至剜心般的难过。

“你可知道康玉彻要被处死了?”

苏恩秀不知太子为何说这。不敢怠慢。“民女与这位康公子并不相识,可毕竟是恩人胞弟,听到这个消息有些心伤。”

太子几乎可以确信她确实不是康玉翡,她没有失态,也没有伤心,真如自己所说,并不相识。

“你先回去吧。”太子并不想允她出宫,也不是有什么私心,只是单纯想留着与康玉翡有些关联的人。

“可是太子殿下。”苏恩秀并没有起身离开,她依旧跪着,“民女想求问个明白,倘若民女身犯大错,不是该由县府的大人们审理发落吗?若是证据确凿,就算判民女一个斩立决,民女也无话可说。可现在又不审又不放,民女实在不知是何原因,日夜寝食难安,还望殿下明示。”

太子觉得苏恩秀似与往日不同些,兴许是在这里待着太久了,脾气性子也开始急躁起来了。不过,她这话,细想想,似乎有别的意思。太子眯着眼睛看她,想琢磨出她此刻的意图,“谁让你说这些的?”

“回禀殿下,这是民女此刻的心情,还望太子殿下……”

“出去吧,你最好知道,这里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操心。”太子这几日时时记着,不能发脾气。可自己终究是人,还是脾气急躁的人,有时候接二连三的事让他心烦意乱起来,如何能自控的了。

用过晚膳,太子拟了几道令,却总是觉得不甚满意,来来回回写了几遍。在提笔,却被赵宝江开门声惊了一下,手势一抖,在纸上抖落了几颗墨珠。他叹口气,把纸揉成一团丢了出去。

赵宝江立在一旁不敢言语,他知道太子殿下此刻定然是心气不顺。

“说吧,傻站着干嘛?”

赵宝江犹豫了一会,跪倒说话,“殿下,已经处置了收拾贿赂的牢头,只是,此次牵连甚广,宗人府范大人说要请旨才敢查下去。”

“他宗人府倒硬气了?”太子手上的笔一摔,在一沓纸上落下墨迹,污了这一沓纸。“他让康玉彻这个人犯过的比我这个太子还要舒服,还有脸和我要旨意。告诉他范广忠,皇上没旨意给他,刑部那倒是有空房间给他,让他看着办。”

“那,那康玉彻是不是转到刑部大牢比较合适?”

“你也收他们的钱了吗?”太子暴怒,抓起砚台丢了出去,砸了个粉碎。

“奴才不敢,奴才失言,罪该万死。”赵宝江赶紧伏地求饶,“还请殿下不要与奴才计较,万万保重身体。”

保重身体?康玉彻非死不可,否则自己心口这伤怕是永远都好不了了。

门外,李楷和袁新刚求见,一进门见到这样的场面,两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开口问。

“赵宝江,你先下去吧。告诉范大人,没有旨意,但我要他给我个说法,让他自己掂量吧。”

李楷和袁新刚听到这话,大约知道太子是为什么发的这顿脾气了。

康玉彻被囚宗人府,原本指望秦广忠这个驸马爷能让他日子难过一些,却没想到,康玉彻在牢里面喝酒吃肉,耍剑下棋的,日子过得无比滋润。

“康玉彻必须死。袁新刚,我来不及等你收集证据了。证据这种事情,你想别的方法解决。一定要快。”

“殿下,万万不可。”李楷赶紧劝阻。太子这意思,说白了,就是硬拉瞎凑一些证据,强行定个死罪。“这样做,后患无穷啊,殿下。”

“康家三子,一个都不能留。李楷,这可是你说的。”

“是,没错。但却不能仓促杀死。否则三十万镇北军,我们可就摁不动了。”

太子这股怒气,一泻千里。

“殿下,如今收了这兵符,又没有证据,康玉彻怕是要尽快放了。要不然等到新年开印复朝,这各部折子一上,吵吵闹闹的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僵。“李楷见太子并不应声,继续说下去,”还有镇北军帅印,也要尽快交出去,何家盯得太紧,容易走漏风声,万一被心怀歹意的人知道了……”

一旦太子冷静下来,何尝不清楚这些利弊呢。他只是不甘心,好不容易逮到康玉彻,竟没有一丝办法能处置他。今日放虎归山,他日怕是要后悔的。

第三十一章 事有转圜

袁新刚抬手作揖,“殿下,刚才在外听李公子说,太子殿下要把帅印交由黄鹤元掌管。这,微臣不是很赞同。”

“为何?”李楷听闻很是诧异。

“李公子知道其为定国公府庶子,这不假。但,黄参军自小在镇北军营中长大,与镇北侯的关系十分亲厚。倘若让他二选一,微臣觉着他会选择镇北侯。”

“可他只是个参军。”

“李公子以为他不受重用?其实不然,除去身份原因,不能在镇北军中官居要职,还有一个原因。四年前皿山雪战,康玉通领先锋营追击败军,他本该负责接应回报中军,可他没追上先锋营,致使先锋营四千人与全军失了联系。后面的事,李公子应该有所耳闻了吧。”

“所以,康玉通残废有他的原因。”

“可以这么说。所以情分加上愧疚,黄参军怕是比左右两路将军都更忠于镇北侯康怀德。”

太子冷笑一声,“如此一来,这兵符,是送都送不出去啊。”

放眼整个朝堂,能有治军才干的人几乎都出自镇北军、远山军、定海军,这三军之中。若要选出一人执掌帅印,又要与这三军完全无关,那几乎没有一点可能。太子知道自己无人可用,看来镇北侯府也知道自己无人可用,这一拳出的妙啊。

李楷也暗暗叹道,自己还是太嫩。镇北侯府在边境屹立七十年不倒,这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是他一个小小的布衣伴读算不透彻的。

“殿下,远山军左路将军,钟风扬,禁闭期快要到了吧?”

“你的意思用他?不行。远山军谋逆,他不降反升,说不过去。而且钟荣胜、钟云缈两父子还在逃。他去镇北军任职,怕会死无全尸啊。”太子手上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只有钟风扬了,如此,他才不能随便把他丢出去,这是最后一招,他要留在身边,以备万全。“

“那……”李楷实在是没了主意。

“黄鹤元执掌帅印,兵符我留着。眼下只能这样先应对了。”太子抬眼看看袁新刚,“如此,你在那边就要辛苦一些了,你再去御林军中选一些人带走,务必看牢镇北军。”

“是,微臣定不辱命。”

太子又转头看着李楷,“一个曲道英怕是压不住了。你想办法敲敲定国公的脑袋,让他安排人手去帮帮他的儿子。”太子冲李楷眨眨眼睛,话里的意思,李楷应该都能懂。

“那康玉彻?”

“唉,放吧。”太子叹口气,“留着也不能当下酒菜。”

太子再抬头,李楷已经退了出去,袁新刚还立在自己跟前。太子心里不大舒服,“还有什么事吗?”

袁新刚眼皮一耷拉,有些丧气的说道,“行刺殿下的凶手,什么来路,微臣还没有查清楚。”

“还是没有线索?”

袁新刚一跪地,“殿下恕罪,是微臣无能,至今未查探到有用的信息。”

“许是你想错了方向。”太子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递到袁新刚面前,“查查他。”

袁新刚心惊不已,脸色大变,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太子抢先开了口,“别被有些人的姿态迷惑了,就急着下定论,去查查吧,或许会有收获。”

康玉翡听到苏恩秀说,三哥要被处斩了,难免心焦,尽管方妈、易敏劝了许久,这可能是太子试探她们的法子,她也努力去相信这不是真的,可她还是不能安睡。

终于熬到早上了,一大早便去了轻水阁求见太子。

她也不是为了求什么结果,只是如此这样跪着,似乎就能心安许多。

“太子殿下,玉翡郡主求见。”赵宝江循例还是要跟太子通报一声,可他见太子轻轻的嗯了一声,没有放下手中的书本,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退了出来,和康玉翡推说:“太子殿下,眼下正忙于政务,要不,郡主晚些时候再过来?”

康玉翡听到赵宝江的回话淡淡一笑,“有劳赵公公了,我就在这侯着,太子总会有空的。”

落雪了,雪花一片片急急落地,很快,周遭就会一片银装素裹。康玉翡不喜欢下雪天,因为她怕冷,十分怕冷。

“郡主,下雪了。”方妈自然知道,“咱们回去吧。”

可康玉翡摇摇头,“等一等吧。”她不能走,也不想走,她抬头看看天,雪越落越大,或许太子会有一丝怜悯心,见一见她。

小时候爹爹总和她说,世上最无用的办法便是跪地求人,没有人会可怜你,他们总会在高处嘲笑你。可如今,她才知道,有时候这样求人,不是为了求个解决法子,而是在做最后的努力,求老天开眼。

“殿下,外面下雪了。”赵宝江说道。

太子依旧轻轻嗯一声,没有放下书本,看似满不在乎,可他从刚才起就没有看进一行字去,“开开窗户,透透气吧。”

赵宝江懂事的开了一小半窗户,正对着玉翡郡主。

“郡主,您这身子,可不能在雪地里耗着。”方妈抱住康玉翡,死活把她拽起来。

康玉翡早已经冻到四肢冰凉,她拉住方妈的手,“方妈,再等一等,雪快要停了。”她抬头看看天,一片白茫茫。她忽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三哥,三哥……”一遍一遍,在空荡荡的雪地里回响。

“方妈,我……看不见了。”康玉翡垂下头,周遭事物全部暗淡下去,沉入一片漆黑中。

“郡主。”方妈不顾一切的把她搂紧怀里,想把自己身上的温暖全部给她。

可她微微推开方妈,不想凉了身旁人的身子,“没事,待会在暖炉旁煨一煨就好了。”

“郡主,咱们回去吧。”

太子见到主仆两人有些拉扯,感觉不太对劲,他起身走到窗前,想努力听清外面在说些什么。可却见那个奴婢撑起康玉翡便往外走。如此就放弃了吗?还是康玉翡冻着了?

他忍不住开了门走了出去,想问问清楚,可刚迈出步子,又犹豫了。何必做这无意义之事,他的关心关切对她而言,没有一丝温暖。

“郡主,殿下出来了。要见吗?”方妈在康玉翡耳边轻语。

康玉翡停下脚步,思虑片刻,点点头。

可她这一转身,却听到大门关闭的声音,“可是又进去了?”

“是,进去了。那咱们?”

康玉翡犹豫了,她不知道刚才他走出来,是意味着什么。

“郡主。赵公公过来了。”

康玉翡循着脚步声,转过头来,“赵公公,可是太子愿意见我了?”

“这大雪纷飞的,郡主还是早些回去吧。殿下说了,康三公子过几日便能回府了。”

“真,真的吗?”突如其来的喜讯让康玉翡措手不及。

“殿下亲口说的,郡主放心吧。”

康玉翡摸摸心口,这惊喜狂跳的心,几乎平静不下来,“谢谢赵公公了。”

“谢奴才什么,您该谢的是太子殿下。”

康玉翡欢喜的脸上换了一种表情。谢太子?谢太子什么,抓三哥进去遭罪的也是他。

可她毕竟知道分寸,她跪地三叩头,算是给足太子面子了。

太子看着她谢恩,猜想她此刻的心情,她一定很高兴,高兴到无法言语。他慢慢关上窗,心里滋味却难以言说,他端起桌上茶盏,饮一口茶,却一嘴苦味,无法下咽。他猛咳了几次,一股翻涌,吐出一口血来。

第三十二章 闭门谢客

王彦风从未如此生气过,这病还要怎么治,越治越严重。“殿下要是不想活了,直接给自己一刀来个痛快吧。别拖累微臣的名声。”

“王太医,您这怎么说话呢……”赵宝江赶忙使眼色,却也不见王彦风改面色。

“是我没遵照王太医要求养着,怨不得王太医生气。”太子倒是客气,可光客气也消不了王太医的气,“要不,这几日,我谁都不见,就吃和睡,好好养几日。”

“您要是做得到,何须微臣这样奔波,算了,算微臣倒霉,给您下点猛药吧。让您昏睡几日,这样微臣才能安心。”

太子点点头,“也好,也好,也是要好好睡一觉了。”

“三少爷回府了。”方妈从屋外进来,抖落一身雪子,她顾不得脱去外衣,即刻把纸条递给易敏。

易敏看过后笑的止不住,“是,是三哥的字迹。他安稳到家了,让咱们放心。”

康玉翡也笑了,边笑边流着泪。

易敏把她拥在怀里,她擦了擦眼泪,“我这是高兴的,高兴的。”

总算可以安下心来了。康玉翡一身轻松。

第二日起床,周围一切又清亮起来。康玉翡抖擞精神,在院子里练起剑来。易敏远远的看着,心里虽欣喜,可嘴里满是嫌弃。

方妈满心欢喜的打扫着院子,这一切就和往年在镇北侯府一样,真好。

直到有人拍手打断了这一切。

“玉翡姐姐真是虎虎生威啊。想起那个什么何家的蛮悍丫头不就是靠着把力气占了点便宜,竟然就敢下狠手,着实可恶可气。”

“静蓉公主。”康玉翡想着人家算是给自己鸣不平,也不好驳人面子,说自己技不如人,“公主这是担心我的伤势吧,没关系,一点外伤。”

两人嘘寒问暖好一阵子。康玉翡觉着她似乎想和自己聊些什么,便把人往屋子里请。

落座后,静蓉倒是开门见山,“太子哥哥病了,玉翡姐姐可去看望过?”

康玉翡微微一愣,自己并未关心过太子的情况,但是却又不好在静蓉面前表现,只能假装知道。

“太子那边说是要静养,我也不好打扰。”她转身添茶水,把自己说谎局促的样子给躲了过去。

“是哦,我也被拦着了,还想着仗着姐姐的面子去见一见呢。”

“既然不让咱们见,或许只是小病,过几日就好了……”

“我知道太子哥哥,小病他根本不需要养着。玉翡姐姐,你不常在宫里,不清楚太子哥哥的脾性。他一般可不容易生病,若是病了,又要养着,怕是极严重了。”

康玉翡略感讶异,“啊?”

“玉翡姐姐不要笑我大惊小怪,这段时间太子哥哥总是三番五次的生病,脸色也看着不好,我很是担心他。”

静蓉说到动情处,忍不住抓起了康玉翡的手,“姐姐可不知道,半年前那样凶险,是我守着太子哥哥熬过来的,那样的苍白的面色我现在都记得,真的太让人害怕了……”

康玉翡明显觉得自己的手腕被抓着生疼,可还是记住了那句,半年前……

“半年前太子怎么了?”

静蓉脸色微微有变化,她拿出手里的帕子,遮脸轻了一声,“半年前,半年前,太子哥哥也病了一次……”

康玉翡并不想追问细节,她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姐姐也是担心太子哥哥吧,要不,咱两一起再去看看吧。”静蓉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忽然开口说道这个提议。

虽是很突然,但康玉翡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了。静蓉急起来完全没给康玉翡准备的功夫,催促着匆忙换了件衣服就直奔轻水阁。

太子昏睡了一日一夜,再睁开眼,身子确实爽利了不少,只是脑袋昏昏沉沉的,很不舒服。

“殿下,静蓉公主和玉翡郡主来了,殿下可想见一见?”

“玉翡,她来做什么?”

“说是来探病的?”

探病?这个词用在她身上很是好笑。太子倒奇了怪,她这安的什么心思。“让她进来吧。”

太子起了身,随便披了件外衣便坐等着康玉翡进来,却见进来的女子竟是静蓉。虽是自家妹妹,但这样随意却是让人局促,他赶紧躲在幔帐后面,穿戴整齐。

静蓉看不见人,只隐约见到一个身影正在穿衣服,于是想到,难道太子哥哥是因为知道我们要来,才勉强起床?果然还是这位太子妃嫂嫂面子大,自己该早带上她来,就不会白跑那几趟了。

康玉翡仿佛一个外人,只在这屋里呆呆站着,见到太子,也是乖乖行礼落座。

“太子哥哥这几日是怎么了?”

“让皇妹担心了,不要紧的,不过是着了点凉而已。”

“这月太子哥哥断断续续病了许多次了,这可不是着凉这么简单呢?”

“皇妹这是笑话我身体弱啊,好,等开春了,皇兄我一定好好习武,保证养好身体。”

康玉翡有些出神,想起自己的三哥,在这牢里许久,也不知道有没有落下什么病根来,想到这,她忍不住杏眼一瞪,横了太子一眼。

太子虽应承着静蓉的问话,但心思全在康玉翡这边,斜着眼睛感觉到了这股怒气,倒让他不免心伤起来。

“太子哥哥,静蓉准备了一些清粥小菜,都是你平日里爱吃的。”

“好,多谢皇妹记挂。正好我还没用早膳。”

康玉翡微微欠身,似乎想从这种不自在里面挣脱出来,“那,我就在这打扰太子用膳了。”

“玉翡姐姐这就要走吗?”静蓉轻轻拉住康玉翡的衣袖,“都是我不好,在这碍着姐姐和太子哥哥说话了。还是我走吧。”

“没有没有,公主说的什么话,看到太子身体无恙,又有公主照料……”

“让她走吧。”太子垂眼低声说道。她的心思也不在这里,待着也是无意。

康玉翡屈膝行礼,没有一丝迟疑的走了出去。屋子里闷,走出去,她才能轻松的喘气呼吸。

太子突然没有了食欲,他放下汤匙,走到门口,外面寒冷的空气袭来,倒让他脑袋舒服不少,他看着康玉翡的背影,渐行渐远,然后再也看不见。他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心口初愈的伤似乎又崩裂开来,比以往都疼,疼到让人不能呼吸,他猛吸一口气,胸口一阵沸腾,忍不住咳了起来。

第三十三章 明月忧心

再有一日便是上元节,梅妃这备好了酒菜,阖宫上下有位份的主子还有未出阁未立府的公主皇子都凑齐了,再加上几位公侯外戚的子女。大家围坐一起,看起来其乐融融。连平日里见不着的四皇子景宣也到了,唯有太子,借口不太舒服,没有到场。

“原本这该早早让大家聚一聚,好好热闹一番,可皇上一直病着,各宫姐妹也没有这心思。这第一杯酒,愿皇上圣体安康。”梅妃举了杯,众人也跟着举杯祝酒。

“这里都是自家姐妹,子侄,也不用拘谨,大家随意一些。这还在新年里,本宫也就放纵你们一回了。”梅妃浅笑一声,倒是让大家自在不少。

康玉翡顺着景宣的位置看过去,他似乎心事重重,在角落里独自饮酒。

景宣感觉有人靠近,抬头一看,笑了,“玉翡姐姐,如今还敢和我说话的,也就只有你了。”他举杯对着她。

“酒我就不喝了,上次酒太烈,上头可难受了。”

方妈搬来了凳子,让康玉翡坐下。

“我就过来和你说说话,这宫里能聊的来的也就只有你了。”

景宣抬眼,对上康玉翡的眼神,两人笑了起来,可又都刻意压着笑声,像是怕被别人听见了。

“姐姐难道就不好奇,我犯了什么错,要被这样拒着?”景宣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好奇,但,若是你不想说,我便不问,由他吧。”

“好一个由他吧,我倒是不敢这么轻易说这句话。”

“如今我也拘在这宫里,和你也没什么差别了。”康玉翡把他递到嘴边的酒杯又拽了下来,“少喝些。”

“说来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得罪了太子殿下。只不过,怕是有他在,我便要在这宫里窝一辈子了。”景宣趁着康玉翡不注意,依旧把酒杯里的酒全倒进了嘴里。

“那咱们还是半斤八两了。”康玉翡摇摇头,又笑了,笑的比刚才还苦涩。

“怎么会……”

“太子殿下驾到。”殿外传来这么一声,把大家都吓一跳。

“姐姐,赶紧回去吧,要是又被太子看到了你我一处,怕是……”

康玉翡点点头,她也不想惹什么麻烦,“倘若,我想找你,是否有法子……”

“姐姐,若有要事,去浣衣局找一位瞎了一只眼睛的戴嬷嬷,她能传进消息给我。”

康玉翡听完急忙起身,匆匆往自己位置走去。

太子看到康玉翡的身影移动,在顺着路线看过去,便是景宣的位置,不难猜到她和景宣坐在一起的场景。刚才兴致勃勃赶过来的情绪已经完全没有了,却又不能打道回去,只能硬着头皮应酬着。

康玉翡对他的到来完全提不起兴致,好在,这屋子太多人能把她的位置塞满,她眼角眉梢一扫过,竟还看到了何其娟的影子。“她怎么来了?”

方妈凑过来回道,“怕是宫里哪位娘娘想拉拢新贵何将军吧。”

“唉,倒是应了那句,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啊。”

“郡主说这般丧气话,您还没嫁入宫呢。”

“我哪说的是自己啊,我说的是咱们镇北侯府。”康玉翡把酒杯挪到远处,随手拿了几个橘子,“这里吵吵闹闹的,我们到外面去醒醒酒吧。”

十四的月也挺圆的,好在出来了,倒是不耽误这良辰美景,康玉翡捡了个角落里的大石头,拿披风垫着便坐了上去。一轮明月挂在天边那一头,没有云没有星星,虽有些寂寥,但这皎洁月光更显明亮夺目,倒是别有一番美态。

“郡主,这儿凉,您还是……”

“就一会,赏赏月。”康玉翡撒娇的摇摇方妈的手,方妈自小宠着她,也是拿她没有办法。

“对了,方妈,易敏呢?”

“大约,出宫了吧,两日没见着了。”

“还是她舒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也不怕万一她出事了,牵连到咱们。”

康玉翡笑的可开心了,“她能出什么事,而且,她也牵连不到我们镇北侯府啊。”

方妈靠着康玉翡也坐了下来,“太子殿下刚来,郡主您就跑出来了,这不太好吧?”

康玉翡歪着头,盯着那轮明月,似乎没有把方妈的话听进去。

“郡主,这次三少爷的事,太子也算是网开一面了……”

康玉翡将目光转向地上,从鼻子里微微发出一个不屑的声音。

“郡主可有想过,咱们今后在这宫里该怎么办?”

康玉翡叹了口气,“今后……”这叹气声颇有些无奈,“今后,留着是徒劳,可走了,就是死罪了。当初真是少不经事,真不该进来的。”康玉翡看到方妈的脸色难看,连忙转了语气,“总归还是有个皇上可指望,明天若是能见着,便去哭一哭惨吧。”

“有用吗?”

“试一试吧,皇上若是上心,自然能讨几日好日子过。”自那日因三哥的事见过皇上之后,康玉翡也把握不准皇上对镇北侯府的态度,但总归不像太子待自己这般刻薄,心里还是有些希冀的,可再一想,“可终究不是长远法子,太子终有一日是要登基的,那……”康玉翡顿了顿,“还是要哥哥们想出万全之策啊。”

万全之策。康玉翡心里知道,太子要他们镇北侯府上下性命,这危局之下哪有万全之策,除非……太子永远登不上皇位的宝座。

咳咳……

远处传来一阵清咳声,康玉翡心里微微一紧,抬眼看过去,好在咳嗽之人离自己还远一些,想必刚才那番话,他也是听不到的。她不想过去与人说话,拉起方妈,往石头后面躲去。

“殿下,殿下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去吧。”

说话之人是个不怎么熟悉的女子,离的远些,背着光,看不见样子。

“本太子的身体还用不着你操心。”

“是,是,殿下说的是……”

“别跟着本太子了……”

“可是,纵使太子殿下在厌弃,可民女舍不得离开殿下半步,更舍不得看到殿下……”

“谁?谁在哪里?给本太子滚出来。“

康玉翡原本想躲着看出好戏,却没想自己动作太大,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臣女康玉翡给太子殿下请安。”

“你,你怎么在这里?”太子脸上升起一阵红晕,何其娟伏在他脚边拽着他的腿,如此尴尬场景,他万万没想到就被康玉翡撞见了。

“原来是何姑娘,看来,我确实不该在这。”

这位何小姐尽管伏低了身子,但对着康玉翡的目光,她竟然一副胜者的姿态,昂着头对康玉翡嗤之以鼻。

康玉翡从小到大倒是没受过这番待遇,她素来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可这伤口还未痊愈,又受如此冷待,她手里攥着的拳头,却并不敢打出去,这股无力的怒气,她咬着嘴唇,硬是把它忍了下去。“不打扰殿下了。”她连礼也忘了行,急急忙忙转身离开。

太子有口却不知该从何辩,伸手想拦住康玉翡,却被她奋力推开。

“玉翡,康玉翡,你给我站住。”

看着康玉翡这般决绝,太子心里像被剜了一块肉一般难受,他不管不顾的追了上去。

第三十四章 心思了然

康玉翡如今这身武艺,倒只有轻功还算不错,她干脆奋力施展出来,只为让自己从太子手下逃出一点喘息的时间。

“康玉翡……”太子失掉了自己该有的姿态,像发疯了一般,只想把康玉翡拦住,“来人,给我拿下……”

忽然一人,从涌上前的侍卫中冲出,挡在侍卫之前。“太子殿下,郡主所犯何事,需要如此兴师动众?”

太子定睛一看,又是那位忠心护住的奴婢,易敏。而康玉翡,早已消失在夜色中。

提着气,一路飞奔,直到见到东直门的紧闭的大门,见到几个东直门守卫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康玉翡才知道自己刚才那下有多胡闹。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这段时间有太多事情让她觉得憋闷,她忍的实在太难受了。可胡闹之后呢,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四周的高墙,一眼看不到头。当初进宫是自己的决定,那就必须咬着牙坚持住,要为了镇北侯府,堂堂正正的活下去。冷静一下,好好想想这几日的情境,怕是有些念头得改一改了,如今,玉翡郡主的身份似乎已经端不起架子了,她得放低姿态,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不能在太子面前在失了分寸,让他对镇北侯府再生怨气了。万不得已最好与太子不见面,永不见面,也许太子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端和借口来为难自己了。康玉翡抬起头,面对那轮皎皎明月,似乎心情也明亮起来。

回了自己的偏殿,房内点着灯,有人影晃动,想想也知道,太子这气没处撒,总是憋不下去的,该来的,躲也是躲不掉的。

推开门,易敏、方妈、还有这院里几个小宫女都跪在太子面前。

太子原本端坐着,见到康玉翡进来,竟不自觉的起了身,往前走了几步,可转念想想,又觉得不妥,便又坐了回去,“你也知道要回来?”

康玉翡走前跪倒在地,“臣女行为失当,还请太子殿下责罚。”

“我,我,有说过要罚你吗?起来吧。“太子早已没了刚才气势汹汹的态度,”起来吧,父皇都说了,这宫中的礼仪你不需遵循,我哪敢让你行礼啊。”

“臣女自恃皇上恩宠,在宫内无法无天,败坏规矩,有失身份,不敢祈望太子殿下恕罪,臣女自愿领罚。”

太子不知她怎么了,不过在外面待了一炷香的时间,怎就变的如此谦卑了。

“好了,你是不是仗着我不敢罚你……”

“臣女自愿领罚,二十大板……”

“康玉翡,你够了……”太子心烦意乱,难不成刚才和那个何其娟说话,让她伤心了?她便这样激怒自己。“你们,你们都下去。”

方妈他们起了身,准备出去,只有易敏还是跪着不起,“倘若太子殿下要罚,那就罚我吧,我家主子身子弱,怕是……”

“我让你下去。”

康玉翡朝着易敏摇摇头,纵然易敏胆子大,也经不了太子发怒。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他们两个人。“你起来说话。”太子又说了一遍,康玉翡把身子伏的更低了,“我让你起来。”见康玉翡依旧不起身,太子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拽了起来。她和他,只隔着一步的距离。“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罚你……”

康玉翡一个凌冽,全身发冷,太子眼波流转,温言细语,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但她不敢在放肆,连忙把手腕挣脱开,往后又退了一步。“那,臣女就多谢太子殿下。”

“玉翡……”太子又往前走了一步,“你我不必如此剑拔弩张,我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的难处,你若真心实意的留在我身边,我一定好好待你。”太子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才说出这样的话,可说完,他觉得自己畅快不少,连胸前的伤口,似乎也不在隐隐作痛了。

可是,康玉翡在想,这话,什么意思呢?真心实意这几个字,由他来说,很讽刺,不是吗?她觉着万分不自在,又后退了两步。

如今既然这样了,还不如放开说话来的痛快,“我知你不是真正的康玉翡,此番进宫也不过是为了镇北侯府做事,我不计较这真真假假了。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是受镇北侯府胁迫,我可以帮你,定不会让镇北侯府伤你。”

康玉翡云里雾里,但听这意思,真是好笑,难道太子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假货,是赝品吗?或者,这又是他使得什么新把戏?再想起之前种种,特别是要她写信要侯府交出血书铁诏,她的背脊冒起一阵冷汗……

“你只需待在我身边,我一定护你周全。”

怕是他想的只是用自己的身份对付镇北侯府吧,康玉翡冷笑一声,“太子殿下说的什么,臣女实在不懂,臣女康玉翡,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康玉翡。”康玉翡抬眼厉色对上太子的眼神,“若是殿下疑心臣女的身份,可以派人去查,一旦查实,欺君罔上,灭门抄家,太子殿下盼的不就是这个吗?”

太子如雷劈身,整个人恍惚的快要站不住,“你就打定主意要和镇北侯府一起死吗?”

“身是镇北侯府的人,死是镇北侯府的鬼。”

太子跌坐在凳子上,无助的摇着头,忽然,又笑了起来,“我懂了,是康玉彻对吗?三哥康玉彻。”

康玉翡不知太子又提起三哥了,是想做什么,但她不敢冒然回话。

“好,明亮大道你不走,非要挤这阴暗小路,随便你。从今往后,你最好谨慎本分,稍有差池,别怪我心狠。”

康玉翡看着他大步走了出去,长舒一口气,心狠?他何时不心狠了,说的好像她以前日子过得多舒服一样。

易敏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太子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算是撕破脸皮了吧,也好,省的装客气了。”她指了指远处的水壶,虚累的水杯都拿不到了,“水,倒点水喝。”

“对了,二哥三哥他们可说了,你婚宴他们可是要来观礼的,你赶紧打起精神来。”

“唉。”康玉翡叹口气,对这大婚完全没有兴致的新娘,怕是从古至今,只有她一人了吧。

“对了,三哥还说,明日上元节,给你捎个惊喜,你且等着吧。”

惊喜?如今日子也还算有盼头,康玉翡看着易敏的笑脸,也傻笑起来。

太子一夜未眠。起身梳洗后,发现自己咳的愈发严重了。

“殿下,还是招王太医进宫瞧一瞧吧。”

“什么日子,让太医进宫,还以为我快死了呢。”太子说话也没有气力,感觉真是快要死了。

第三十五章 上元佳节

上元节,宫里御花园点起了各式花灯,这些花灯多为地方进献,汇集了民间各地好手,各种式样,把整个御花园照的光彩多姿。这原本就是与民同乐的日子,许多大臣家眷也受皇恩进了宫,与天家子孙一同庆佳节。这自然没有镇北侯府什么事,不过,康玉翡想到有惊喜,还是打起精神,早早来到御花园。

没想到,皇上也早早就到了,正与人下棋打发时间。

捡日不如撞日,这哭惨的事情,就是今日了。

康玉翡上前和皇上行了个大礼,“臣女康玉翡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呦,我说是哪家孩子这么规矩呢,原是咱家玉翡转了性子啊。”皇上打趣道,似乎兴致很高。

“臣女这几日被太子教训的多了,自然也该懂事了呀。”

皇上遣走了下棋之人,把康玉翡招到近前说话,“你说太子教训你了?怎么教训的?”

“追着,上赶着教训,还让臣女闭门思过了。”

“你说太子这样对你了?”皇上笑了起来,大约是当做了小辈们的小别扭了。

“陛下不信可以问问梅妃娘娘……”

“这个景霖,朕替你做主,好好教训他。”

“臣女受些委屈倒没什么,只不过,怕太子殿下迁怒镇北侯府了。陛下,殿下他都不准镇北侯府的人进宫赏灯呢,也太小气了吧。”康玉翡似是小女儿撒娇一般拽了拽皇上的衣袖。撒娇、哭惨,康玉翡向来拿手的很。

皇上虽还笑着,但脸上的笑意似乎定住了,但一转身,却还是笑的灿烂,“这你可怪不得太子,你家二哥三哥,一个没官职,一个官职太小,哪能进宫啊。”

这虽是一刻的变化,但康玉翡却瞧的真实,还有这二哥三哥,皇上不是病中不理政事吗?如何得知自己二哥在京中三哥已被释放。

“还有啊,康玉彻这件事,总归还是……”皇上突兀的断了话头,顿了一顿,“他那个闹腾劲啊,朕怕他要是进了宫,再加上个你,朕这里是要闹翻天了哦。”皇上笑声爽朗。

康玉翡心里却像落了块大石,一直往下沉。皇上刚才话里有话,三哥这事,总归还是,总归还是在皇上和太子心里落下根了吗?原以为皇上是无心理这些琐事,现在细想来,太子怕是早就把个中细节和皇上说过了。

原本康玉翡心中祈望着能得皇上依靠,保下镇北侯府,如此看来,也是枉然。难怪之前二嫂不住的劝自己不要进宫,说这宫里天家父子定是一条心想要为难镇北侯府,否则太子如何能肆无忌惮。现在想想当初自己不听劝告,非要逆大家的意,真是蠢笨啊。

但她要紧后槽牙,知道自己绝不能表露这般绝望心伤的姿态。

“嗯,景霖来了,咱们跟他好好算账。”

康玉翡转过身,并不抬头看他,只是朝着那身颜色,行了大礼。

“你看看,景霖,你把人家玉翡吓成什么样了。”

“陛下,是臣女的错,入宫许久还不懂规矩,都是臣女的错。”康玉翡一想到自己和镇北侯府的将来,心里真是酸楚。

“哎呀,玉翡,咱们不理他,这宫里的规矩什么时候框过你啊。起来,快起来。朕和你赏灯去,咱们不理他。”

皇上把康玉翡搀起来,康玉翡强打起精神,假装开心的灿笑一下,随着皇上走入灯海中。

太子吐出一口气,刚才忍着的咳嗽,又翻涌上来,咳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殿下。”赵宝江将他扶着坐下,顺了顺他的后背。

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她,太子难免心中慌乱。以为再见面会觉得万分生气,会对她不管不顾的狠辣起来。可一见到她的笑容,即使不是对着自己,胸口那阵酥麻酸痛感,便让心中仇怨烟消云散了。

无论真假,这辈子,怕是逃不出康玉翡这个劫难了。

康衣服没想到人如此多,挤着挤着,让她没有功夫细看这些花灯,满脑子的“惊喜在哪?”让她一时失察,踩到一块坚石,脚下一滑,正担心自己要就要跌倒时,一双手臂稳稳的扶住她,在她身后轻轻的说道,“小心些。”

这声音让她浑身不舒服,她赶忙推开手臂,转过身,依旧不看他,“多谢太子殿下。”匆匆地穿过人群,往别处走去。

太子胸口又一阵酸疼,猛咳几声,引得周围人关切的围了上来。

康玉翡忽然感觉自己手腕被人抓住,连被人拖了好几步,才发现是易敏。“这身功夫真算是彻底没了,连你都甩不掉了。”

易敏灿然一笑,“切,就是你四年前的身手,也甩不掉我。不过,你算是甩掉太子了,也不知他什么居心,跟你老半天了。“

“当然是怕我和镇北侯府勾结了。“康玉翡转身看了看,太子被围在人堆里,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易敏,找到了吗?”

易敏笑着点点头,“就三哥那手艺,太好找了。”

两人捡着一条小道走去,在一堆不怎么引人注目的花灯处,看着这一盏简陋的荷花灯,笑的差点直不起腰来。这肯定花了三哥不少钱打点,否则如此丑的灯,怎么有资格挂在御花园里。

“这个样子,果然很好认。”

易敏笑着摇摇头,把灯拿下来,“这个样子,我才不好意思认做是镇北侯府送进来的,但是,你看看这个。”她把灯转过来,上面的灯谜谜面写着,”三横一竖,一颗心。“

“玉字?”连灯谜都如此简陋,三哥哪里是送惊喜啊,怕是藏着别的心思吧,“把灯拿下来看看。”

易敏转开荷花,果然,里面藏着小卷轴。卷轴上就一句话,“烈火在哪?“

康玉翡开心大笑,人生唯有和三哥斗智斗勇才是最轻松愉快的。

易敏也看着她笑,“你快告诉他吧,他连死的心都有了。”

“可不能让他如意了。说好的烈火归我了。对了,这荷花灯是要放河渠里的,对吧。”

“对。”易敏恍然大悟,“三哥怕是在外面等着你的信呢。”

“那咱们去找纸笔,让他死了这条心。哈哈哈哈。”

这一刻的康玉翡似乎忘记了世上还有太子这样一个人,他在远处看着她笑,看着她与旁人闹。

待他走近,康玉翡脸上的笑意便收的干干净净。

“父皇到处找你呢。”太子说话,看她依旧不愿抬头看自己,“你要去点荷花灯。”

“臣女告退。”

“等等,父皇让我找到你,一起过去。”

她依旧不抬头,屈膝点头。

“你打算一辈子不理我?”太子问道。

“不敢。”

“你……”太子每往前一步,她便往后退一步。

太子干笑两声,叹口气,径直往前走。康玉翡在后面跟着,把距离掌握的很好,让他够不到自己,转身扫一眼又能看到自己。

太子忽然停下脚步,见她离自己老远,也停下了。他迈了两大步,一把抓住她的手。她万般不愿,拼命挣扎。

“父皇和众人面前,你这是要你我难看吗?”

她思虑片刻,还是顺了他的意思。

“你的手为何总这么冷,捂都捂不热。”太子牵着她的手,走的格外的慢。

“让皇上久等,不好吧。”

太子把她的手抓的紧紧的,似乎想把手心里的温暖都给她,如此这般他也还是不安心,他用力把她拽到自己身边,把她紧搂在怀里。

康玉翡觉得异常恶心,奋力推开他的怀抱,“太子殿下不必假惺惺装样子,戏演过了就太假了。”

“假惺惺?装样子?”太子只不过觉得她身子凉,怕她受寒难受,这算什么过分的事吗?“你迟早是我的人,如此端着这般油盐不进的样子,你不假吗?那你当初为什么进宫?不就是为了嫁给我?”

对啊,当初为何进宫?多傻的事情,如今她康玉翡都没脸回答这个问题。

“臣女身体不适,先……”

太子还拽着她的手,“你要去哪?你哪都不准去。”

康玉翡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和太子硬闹,是一点好处都捞不到。缓了缓情绪,再开口说道,“臣女不敢忤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也不必如此,皇上那,咱们客客气气的,谁都好过。”

太子想了想,也松开了手,“我不过想……算了,父皇还等着呢,我也不想与你吵闹……走吧。”

御花园一片欢声笑语,莺歌燕舞,把他两这阴沉的脸色盖了过去。

第三十六章 荷花灯明

亭子里摆着一副长卷,众人正围在周围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太子他们上前,众人才慢慢撤开。好一副朝阳江山图,静蓉公主竟将这朝霞下的千里江山尽囊括在这灵巧的针线上,这可不是寻常人一两日能做的出来的。

康玉翡深吸一口气,还好自己的那块帕子还没给太子,否则,如此拙劣又小家子气的东西,怕是又要被人耻笑一番了。

“静蓉这番心思,朕很是满意啊。哈哈哈。”皇上慈爱的揉揉静蓉的脑袋,见到太子领着康玉翡走来,他从刺绣长卷后迎了上来,“玉翡,你这是跑哪去了,太子可找了你一晚呢。”

“回陛下的话,臣女到别处看花灯了,不知不觉便走远了。”

“你看你看,玉翡这都不像玉翡了,都是你这太子殿下的错。”皇上笑意盈盈,看上去依旧是那位百般疼爱她的“皇叔叔”。

“是,儿臣知错,以后再也不敢责备玉翡了。”太子轻笑一下,却让玉翡觉得是在讥讽自己。

“你后面的丫头,拿着什么呢?”

玉翡没想到皇上竟会注意这个,“回陛下……”

太子轻声打断她,“别拘着这些规矩了,要不,我又该挨骂了。”

玉翡学着刚才太子的模样,也给个假意的浅笑,“皇叔叔,这荷花灯丑的很有特色,我看着喜欢,便摘了下来。”

“来来,呈上来给朕瞧瞧。”皇上举起荷花灯,惹得周遭众人一阵窃笑,“这做的也太随意了吧。这是怎么送进宫来的。”

“皇叔叔觉得随意,我倒觉着就这随意的好,这里一片都是精雕细琢的精品,漂亮是漂亮,可就缺这点随意劲。就这个,看着就让人开心。”

“你呀,小脑袋都装了什么呀,古灵精怪的。”皇上轻轻拍拍她,开心的直晃脑袋。

“哟,这还有个灯谜,三横一竖一颗心,这灯迷,朕瞅着,你是看着灯谜开心吧?”皇上冲着康玉翡狡黠一笑,“可是玉字。”

康玉翡点点头,这次倒是笑出了几分真心。

太子看着她那笑颜,手不自觉的攥成了一个拳头。

梅妃娘娘看着皇上这开心的劲头,忙问道,“还有几个灯谜,陛下可要来猜猜。”

“朕?朕可比不上这些个小脑袋瓜。”他戳戳康玉翡的脑袋,“来,诸位一起来猜一猜,猜中有赏。”

梅妃等的就是这句,这与民同乐,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便是让大家都乘着天家皇恩乐一乐。

“这第一题是,群雁追舟,打一字。”

“巡。出巡的巡。”康玉翡不假思索的答道。

“哟,咱们玉翡这么厉害了。”皇上拍手称赞。

“皇叔叔谬赞了,这题去年我二哥考过我,所以记了下来。”

“哈哈,玉翡你也太老实了吧。你这样说,朕还怎么好意思赏你。”皇上笑呵呵的,似乎心情格外的好。

梅妃聪敏,“那玉翡郡主这实在劲,也值得陛下一赏啊。”

“对,梅妃说的对,就冲你这份实诚,赏了。”皇上看看太子,“咱玉翡怕是什么都不缺吧,要些什么,你自己开口吧。”

康玉翡忽然得到恩赏,恍然如梦,便随了自己心意开口,“皇叔叔,玉翡想出宫一趟。”

皇上微微一愣,似乎没有听清,把身子又支前了些,看着康玉翡,“你说什么?”

“父皇,儿臣愿陪玉翡出宫一趟,护她周全。”

皇上脸上即刻转了笑意,“太子你这样帮玉翡,朕还难说什么呢,准了。”

康玉翡纵然千般万般不愿,但也不能在说什么了,只能咬着牙谢皇上恩典了。

“总算是能出宫了,你还板着脸干嘛。”易敏似乎并不懂康玉翡的惆怅。

康玉翡把荷花灯随意往河渠里一放,“太子跟着后面,有什么意思?”

易敏拽拽她衣袖,朝前方努努嘴。

康玉翡不用抬头也猜到了,太子定是在不远处盯着她,“算了,回去吧,这样阴魂不散的,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太子见她走远,示意赵宝江,“去捞起来吧。”

很快,那盏长相随意的荷花灯被捧到了太子眼前。太子三两下便拆了个彻底。灯里一个小竹筒露了出来。竹筒里有张字条,“天涯海角。”

太子把这荷花灯摔在脚边,恶狠狠的踩上好几脚,把字条撕的粉碎。康玉翡,天涯海角,你哪都去不了。

正月十六,开印复朝,朝堂上叽叽喳喳吵了一天,说来说去,都是为了镇北侯府的那些事,什么康三公子被污蔑,要讨个公道……什么镇北军帅印不可无故转交……甚至还有请旨要封镇北侯为镇北公……好在太子早有准备,这一场吵闹算是勉强压了下来。

康玉彻这事,太子只得咬咬牙,给他升个千夫长了事,下个令安慰几句了事。

镇北军帅印倒还好,人选似乎无可指摘,也就多听几句牢骚而已。

倒是镇北公一词,听的怒了,忍不住说了几句重话,说这几年镇北侯府有何功劳,便敢要这封赏,脸皮也不要了吗。这话细想想倒是麻烦,若是镇北侯府计较起来,自己怕是落个不敬重功臣的口舌是非。

唯一让他觉得顺心的事情便是礼部递了选好的婚期上来,最早的一个是二月初一。

不过这漫长的一日总算是过了。明日还得重新抖擞精神,对付康玉翡。

第二日一早,太子还未上朝便先到康玉翡住处,打点行程。

康玉翡拉长着脸,万分不愿见他,挣扎许久,磨到快要早朝了,才让他进了门。

“知道你不愿见我,也不愿我跟着,但你心里藏着这些弯弯绕绕,我自然是不放心。”

康玉翡跪着地,垂着眼,一句话都懒的回他。

“倘若你没惦记这些个天涯海角,我也……”

康玉翡听到这,忽然站起身来,“你?”真是无耻,竟然连自己的荷花灯,他都拦了下来,“手段还真是……”

“康玉翡,若是……”

“什么若是,没有若是。”

太子闭上了眼,沉默许久,忽然冷笑道,“那你也别指望你的天涯海角了,没有可能,礼部定了婚期,二月初一。”

“这么快?”不过康玉翡想想也无所谓,反正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早晚也就这样,“臣女知道了。”

没料到康玉翡竟是这般不急不躁的反应,让太子窝着的火烧的更旺了些。

“还有,父皇只允了你出宫,没答应你可以回家去,你也别指望了。”

“你,不要太过分了。”如今就算伏低做谦卑状又如何,还不是被人踩在脚下,一步步陷进泥潭里,不可挣脱。

太子从她这样怒不可遏的反应里找到了一丝自己存活着的感觉,这才算是吐出那口气,爽快的笑了一下,“自己求的恩,自己受。”

康玉翡还想上前理论,却被易敏拦了下来,只能眼瞅着太子得意的离开。

“何必计较这个,出了宫,谁还看得住你。”

康玉翡听到易敏这句话,顿时笑了,也对,康家智勇双全的三位公子都拦不住自己,他一个困在宫里的金丝雀,出了宫能有几下好蹦哒的。

第三十七章 宫外景色

康玉翡顺从安排,等在东直门门口,直到太子的马车停在自己面前,她也不啰嗦,直接上了车。

倒是太子,觉得有些蹊跷,“你的随身侍婢呢?”

“方妈年纪大,坐不了马车。易敏那丫头脾气比臣女的还大,出了宫怕看不住,也还是不带了。”

太子警醒着,仔细琢磨了一会,“带着易敏,我这的侍卫都是男的,不方便护你,带着她安全点。”

康玉翡挑挑眉,“听从太子殿下安排。”

虽觉得怪异,但太子也不能挑出错漏来,只能在吩咐手下的人,万分注意。

一路上,康玉翡坐在车窗边,尽可能的和太子离着远,只管闭目养神,不听不问不说话。太子拿她没有办法。倒是那个易敏,坐在马车前,叽叽喳喳,一会说,这家的饼闻着香,一会又说,这家卖的衣裳看着好丑。

“郡主,水月坊的胭脂水粉,咱们下去看看吧?”

康玉翡掀起帘子看出去。

太子拍拍车棚,“停车。”

马车戛然止步。

“算了吧,倒是不缺这个。”康玉翡把帘子放下,重新坐回位置上。

太子又拍拍车棚,“走吧。”

康玉翡忽又转过身,打开马车门对着马夫说:“去北街吧。”

马车夫没有听到太子号令,自是不敢答应。

这北街,离镇北侯府在京中的留后院可是天远地远了,难道真没存心思回去看一眼吗?太子这样想着,倒更觉不安,可他也不好扫康玉翡的兴致,对着马车夫喊了一声,“北街。”

北街虽比不上宫门口附近的东市热闹,但也算是熙熙攘攘的街市,贩卖着多是笔墨文玩,来往的多是读书人,人多却不吵闹。

康玉翡在一家金银玉器店叫停了马车,下了车,太子疑心重重,安排了人手里外看了一圈,才让康玉翡和易敏进了店。

这是家还能修补首饰的店铺,康玉翡似是老主顾,一进店,店家便拿出一只金镶玉的镯子,“小姐,这只镯子颇费些时日,所以交货晚了这许多天,还望小姐体谅。”

易敏开口说道,“不碍事,东西让人满意便好。”她接过镯子递到康玉翡面前。

康玉翡细细看着。

熟店,又耽搁这半天,太子自然不敢掉以轻心。眯着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店家。

“这位公子是?”店家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只能和太子搭起话来。

“他……”康玉翡刚开口便忍不住咳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太子赶紧上前问道。

康玉翡摆摆手,“没事,嗓子特别的不舒服,大约是被马车里的气味熏到了。”康玉翡解释两句,又忍不住咳了几句。

易敏倒不是很在乎她家主子,兴致高昂的又看上一只金步摇了,“玉翡,郡主,你看,像不像你掉的那只步摇。”

康玉翡并不在意易敏的兴趣,仍是细细的看着自己的镯子,“店家,旁的我都满意,只是,这金器上可以刻字吗?”

“可以的,小姐要刻什么字。”

“北,北方的北。”

“好,只是需要些时候,小姐是在店里等一等还是过两日再来取呢?”

“我随意逛逛,半个时辰后再回来吧。”

“好的。”

康玉翡这时才有空理会易敏,凑过去一看,脸上倒多了几分开心,“倒还真像。店家,这金步摇卖吗?”

“哦,对不住了,这不卖的。这是一位公子给他心上人的定情之物。”

“定情之物?为何放这里。”

“小姐有所不知,这位公子特意来我店里简单学了这手艺,这是他自己做的,上面的金丝都是他亲手盘的,还有这珠坠,也是他串的。”

“世上还有这般有心人,倒也别致了。”康玉翡似乎起了兴致,拿起步摇,左右看看。

“这可不是,所以啊,趁还没完工,我这给他摆着,给来往客人好好说道一番,给这位公子也捞个彩头。”

“以后定是一对人人羡慕的佳偶。”康玉翡露出太子许久未见的晴和笑颜,这几日的烦闷一扫而空,似乎连天气也变得暖和起来了。“倒让我想起了我二哥。”她转头看了眼易敏,笑颜更盛。

太子靠近了些,欣喜的想说些什么。

康玉翡感觉到有人靠近,抬头一看,才想起太子还在这,不免转了脸色,微微皱起了眉头,“易敏,咱们去别店转转吧。”

太子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康玉翡连逛了几家,什么都没买成,只是咳嗽越来越重了,易敏依然兴致高昂,看起来,倒像是康玉翡陪着易敏逛街。

街边一家卖布匹的小铺,顺带着还会裁剪衣裳,康玉翡看上了一件水绿色的锦缎曳地长裙,“样式倒是普通,不过颜色我挺喜欢的。”

“看这剪裁,店家手艺该是不错,说不定改一改你就能穿。”易敏应和道。

“是吗?那我试试吧。”

康玉翡转头寻太子的身影,他似乎已经乏了,坐在店角落的椅子上,发着呆。

“太……我试试这衣裳,一会就出来……咳咳……”康玉翡还是很规矩的和太子打了声招呼。

太子听到试衣裳,也警觉了起来,招呼两人过来,在店里转悠了一圈,不过,也并未寻到麻烦。

康玉翡和易敏随着店家进了里间,那里没有其他出路,进出都看得见,这店有一个后门,也安排了人把守,一切都很妥当。

出宫倒现在,近一个时辰了,康玉翡一直规规矩矩的,好像并未存一丝其他想法。

里间总断断续续传来康玉翡的咳嗽声,还有几人关于衣裳的交谈声,许久,里间的门终于开了。康玉翡咳的愈发难受,拿着帕子捂着嘴,“太……我……我去对面……咳……咳……对面药铺开点药……”

“好好,我陪你,实在不行,咱们就回去。”太子跟在康玉翡后面往对面药材铺子疾步走去,刚走到路中间,街角转过一辆马车,马蹄飞快不停歇,直冲着两人过来。

“小心……”康玉翡眼疾手快推开太子,两人一分开,马车从两人中间窜过,一步未停。

太子觉得这马车来的怪异,更怪异的是,街对面,甚至整条街,忽然没了康玉翡的踪影。

马车,定是马车的古怪。

“追。”

还好太子早有准备,他牵起自己的马,一步跨上,直追马车,他备的马和人都是宫里最好的,他就防着康玉翡这一招,纵使天涯海角,他也能把她追回来。

马车走街窜巷确实不如单匹马方便,才不过四个街口,马车便被太子拦了下来。

“康玉翡,你给我下车。”太子带着人,围堵着马车,马车夫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淡淡的看着太子。

马车里确实有人,她走了下来,朝着太子莞尔一笑,“太子殿下,你跟着我干吗?”

竟然是易敏。

第三十八章 前路崎岖

太子未料到,她们在店里就调包好了,也未曾想到,易敏竟能模仿康玉翡的声音,捂着脸就蒙混过去了。这些不过是易敏吸引他们人手的手段,而刚才康玉翡,一直在店里。

此刻康玉翡早已坐在了一家酒楼的包间,对面坐着的是康二公子康玉清。

康玉清看着康玉翡咕噜咕噜的喝着水,对自己刚才一串的问题充耳不闻,有些急了,他夺过她的水杯,让她不得不抬头对上自己的眼睛,“你要是想出宫,家里自会想办法安排,别的你不用操心,只要告诉我,你愿不愿嫁给太子就行。”

可康玉翡不能说不愿意。如今箭已离弦,收不回来了,“愿意。”

“瞎说。”康玉清水杯落桌,砸的脆响。

“二哥,我没听你们的话,入了这宫,确实后悔。可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苏恩秀被发现了,我又在大家面前露了脸,没有退路了。即使你们把我接出了宫,即使手段再高明,镇北侯府终究和太子生了芥蒂,我以后也未必会有好日子过的呀。”

康玉清坐的离她近了些,“我知道玉翡你明事理,也知道你为镇北侯府打算,但是,你在宫里并不能帮上镇北侯府任何的忙,你看玉彻的事情就知道,不必要陪上自己的一生啊傻丫头。”他拍拍她的后背,轻叹一声。

她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就这一刻,忽然很想不计后果的跑回幽云城,把头埋进爹的怀抱里好好哭一场。

“还有半个月时间,一切都来得及计划。”他轻拂她的脑袋,说道。

可,康玉翡没有哭,她只是在想着,倘若,她真的从宫里逃出来了会怎样?不知为何,此刻,脑袋里一片空白。

“二哥,你打算怎么办?用假死这法子吗?你知道的,行不通的。十几年前紫荆公主用假死的办法想逃出宫与人私奔,结果……”

“我知道,你只要放心等着……”

“我不放心。”康玉翡有些激动,她站起来,脸上浮着极为真挚的神情,“二哥,从来都不可能有什么完全的对策,我不敢想那个万一。”

“可是……”

她握住康玉清双手,“我不委屈,二哥,在宫里吃好喝好,皇上对我还如从前一般,这过得挺好的。”

“玉翡,一辈子很长,将来有什么变数也未可知……”

“对啊,也许我会找到待在宫里的乐趣呢。”

康玉清抓了抓她的手,“玉翡……”这一声叫的心酸又无奈,他很少这样对她,在家对她最严厉的,最不惯着她性子的一直是他。可如今,他却恨不得把从前说过的狠话,给她上的家法通通收回来。

“二哥,你放心吧,我这人见人爱的样子在哪都活的好好的。”她笑了,笑容虽然勉强,但她忽然就不那么难受了。

“倘若太子待你不好,你就……”

“我就揍他。”康玉翡挤挤眼睛,“吓你啦,我知道要找皇上告状去。这个我拿手啦,要不然三哥也不会过的那么惨了。”

康玉清也笑了,他被她逗笑了,想想也对,这样聪慧的孩子,或许进了宫也能过的好好的。也罢,有些说不清是劫还是缘的东西,终究是躲不过。

“事已至此,有几句话你一定要记清楚了。”康玉清严肃起来,把人拉到近前,摁在凳子上,“第一,以后太子殿下便是你的夫婿,是你的天,是你要仰仗依靠的人。你要尊重他……”

康玉翡翻了个白眼,紧接着,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

“不管你以前多由着自己的性子胡闹,君君臣臣的道理总该要懂,否则落人口舌,爹就得被人笑话。”

“好了,知道了。我不跟他吵,不跟他闹,每天见他三叩头,总可以了吧。”

“你既然知道咱们家如今在太子眼中不得势,那你就更得规矩乖巧,讨人喜欢,要不然,何必入宫惹麻烦。”

她咬咬嘴唇,似在努力下决心,”好,二哥,我知道了,绝不会给咱家丢人的。“

康玉清点点头,继续说道:“第二,无论镇北侯府镇北军出什么错漏,你都不可以去太子和皇上面前求情。”

这点让她十分震惊,她入宫不就是为了方便照应远在北境的镇北侯府吗?

“后宫不干政,这是历代的规矩。也是初涉朝政的太子最忌讳的,一旦你开了口,无论是否是我们的错,那都已经记上了五十大板了。”

“可是……”康玉清说的有道理,她想争辩,却又不知如何说。

“爹和大哥在朝中打拼多年,自有处事手段,若是连他们都解决不了,你说几句话,又有何用。”

这话说的十分在理,她忍不住点点头。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你的小性子小脾气都好好的收起来。爹、大哥、三弟平日里把你宠的无法无天了,进了宫,他们都不在身边,可没人惯着你。该受的气,该忍的委屈,咬着牙都得咽下去。太子身边以后会有侧妃,侍妾,将来做了皇上,还得有三宫六院。你得有容人之量,可不能动不动甩脸色了。”

“这我知道。”康玉翡越听越觉得委屈,日子似乎昏暗无边。

康玉清拍拍她的额头,冲她笑了笑,“早知道该让你二嫂给你说道这些,我这一说,又像在教训你了。”

她一撇嘴,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好了,好了,咱家玉翡靠这张脸,就够明艳整个京城了,还怕那些个小门小户的小丫头吗?”康玉清这刀子嘴豆腐心,每每到最后,总还是得好好哄着这个宝贝妹妹。“你平日呢,多对太子撒撒娇,就像对着爹和大哥一样,保管太子也像大哥一样,处处护着你。”

康玉翡没听懂他的意思,抬眼迷瞪瞪的看着他。

“这女子想要讨夫君欢心,那就顺从一些,温柔一些,多笑笑,多撒娇,那夫君看着顺意,自然也就对你好了。”

“二嫂可不是这样对你的!”康玉翡瞪圆了眼睛,更无法理解了。

“我和你二嫂的事情,还需要都告诉你呀,你只管记着照做就好。”康玉清被问的有些心虚,手指一戳她脸颊,把她面带疑惑的脸戳向另一边。

“哦,是不是像含香院的姑娘们那样?”康玉翡忽然顿悟,吐口而出。

“什么?你说什么?”随之而来的却是看到一张异常生气的脸,“你去过含香院?”

她吐吐舌头,糟糕,不小心把三哥卖了。紧接着,她的耳朵被康玉清揪住,“是不是康玉彻这混蛋带你去的?”

“嗯嗯,疼,二哥,我错了。”康玉翡为了求饶,也就只能在把三哥卖个好价钱了,”是三哥硬要拉我去的,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跟……”

康玉清松了手,一脸愤恨,“这个混小子,等回去,要把他吊起来打。”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叨,“三哥,反正你已经被打习惯了,这一次就在咬咬牙坚持一下,千万别怪我。”

第三十九章 龙虎相斗

太子带着人在街上又转了好几圈,始终找不到康玉翡的身影,转念一想,径直奔向镇北侯府在京中的留后院。

这院子在东直门附近,并不临近朝臣们居住的聚集地,而是选了个商贾富人喜爱的地段,出门便是东项长街,很是繁华热闹。太子这是第一次来,下了马见到院门心里暗暗计算,这些年镇北侯府还真是存了家底,这院子,想必花费不少吧。

大门是敞开的,也没有看门护院的拦着,倒还真是军侯家的门风,完全无所畏惧的样子。

太子领着人直冲进去,院中仅有的一两个下人,见到他们并不惊慌,倒是客气的迎了上来。

“康玉翡呢?康玉翡人呢?”太子是跟他们客气不起来。

“哟,这名字我都有点耳生了。”院中一颗大树底下坐着一人,背对着他们,正在摇椅上一上一下的晃荡着,“是怎么了,她是砸了你们店还是打你们人了,都追到京城来了啊?”

一个头发半白的长衫中年人脚步利索的跑到摇椅旁对着说话那人耳语几句。

这人站起身,走过来,身姿挺拔,步步稳健,像是从军营里出来的人。待这人走近,太子那颗慌乱到有些无章法的心,总算是安稳一些了。这人是康玉彻,这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康玉翡的像极了。他人还在这里,那康玉翡极有可能也还在这,他俩的“天涯海角”也还未出发。

“康玉翡呢?”

康玉彻上下打量太子一番,似乎寻思了一会才想起来,“哎呀,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来来来,大家快过来磕头。”

不知从哪稀稀拉拉跑出三四个人,连带着眼前这几个,扑通就跪在太子面前,没头没脑就开始高呼千岁,凄厉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哪里像是请安,简直就像是上坟。

“行了,行了,都给我起来。”这一闹搅的太子头昏脑胀,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康玉彻这个小混混的手段,说不定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的。

太子也不想再跟这个家伙浪费口舌,手一挥,“进去给我搜。”

“呦,抄家啊。”康玉彻姿态依旧没变,不急不慢,“唉,大伙让一让啊,别咳着碰着了,我可不管医药费啊……”

太子这口气差点没顺过来,康玉彻这幅好赖无所谓的样子,简直噎的人说不出话来。不过,他竟然不拦着,难道康玉翡并不在这里?可太子想不到她还能去什么地方,只能先搜搜看。

康玉彻自然是知道太子搜不出什么的,完全就是看个笑话,他干脆把摇椅搬到太子跟前,假惺惺的谦让了一番,自己又舒舒服服的躺了上去。

果然,过了片刻,大家无功而返。

“太子殿下,您这大费周章的到底找的什么呀?您知会一声,小的好帮忙啊……”

“你最好还是把康玉翡交出来,要不然……”太子恶狠狠的瞪着康玉彻,可他这个死赖脸,依旧挂着一副厚颜无耻的笑脸。

“玉翡?您当真来这寻玉翡的,那您可找错地了,您得回宫里找啊。这小土匪可皮着呢,地上找不到,您就上树找,保管您……”

太子可不是来和康玉彻打哈哈的,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不要跟本太子玩这些小花招,赶紧把人交出来,要不然,就算你们康玉翡行为不端,交给慎刑司里的嬷嬷好好教教她怎么做人。”

康玉彻依旧不闹,嘴巴一撇,“那也挺好的,是该有人教教她了。”

太子本就窝火,如今这几句,激的他怒气上涌,失去理智。他抬起手,一拳直击康玉彻面门。

那康玉彻毕竟行伍出身,习惯了与人争斗,伸手一拦一扭,竟把太子这一拳扭转了过去。

言辞不屑也就算了,竟敢与自己动起手来,太子当然得好好教训康玉彻这种尊卑不分的家伙。两人遂缠斗起来……

周遭一圈人,却没一个敢上前帮忙的,毕竟一个太子一位侯府公子,都没吭声要人帮忙。

康玉彻也是恼,原不过找个人而已,何至于一句不合便搜起屋子来,又一句不合便动起手来。好歹头顶上还是高祖御赐的镇北侯府牌匾,这位太子竟如此的不给面子。

几招走下来,两人都没占到半分便宜。康玉彻没想到这宫里养尊处优的太子,这身武艺竟也不输自己。

“住手,玉彻,住手。”

康玉彻听声音是二哥的,急忙收了掌,却没料到太子并不饶他,眼睁睁的吃了太子一拳,连退了好几步,胸口一阵发疼,皱着眉忍了下来。

“没事吧?”康玉翡的声音也从门外跟了进来,见了这一幕,赶紧奔向康玉彻。

这一拳明了,太子就是伤了康玉彻。眼见康玉翡扶着康玉彻坐下,抬眼又怒视自己,太子也不能辩驳什么。

“刚才在外面听门房说,太子殿下是来寻玉翡的?”康玉清站在两人中间,对着太子笑容温和,“都怪草民考虑不周全,害得太子殿下担忧。草民在外会友谈生意之时,路上偶遇玉翡。草民一时犯了糊涂,竟为了不耽误自己的生意。没将玉翡即刻送回宫,让太子殿下忧心玉翡安危,实在是罪该万死。”康玉清边说边领着镇北侯府一众人跪伏磕头。

太子是领教过康玉清的本事的,别的不说,这谦卑的姿态是做的极让人舒服。好在他没有入仕为官,否则妥妥的奸臣啊。要是康玉翡也如他一般谦卑乖顺,那这日子可就舒坦多了。太子眼睛落在康玉翡身上,她身子伏地,但是转向康玉彻一边,似乎满身心的只注意得到康玉彻的伤势。

“回宫。”太子声音脱口而出,把他自己都吓一跳。

康玉翡来不及做道别,一脸惊诧的看着二哥康玉清。

“殿下,殿下,草民有事……”

“说。”

太子脸色不大好看,若是依着康玉清自己的心思他是不会在此刻说这话的,但他没有旁的机会了,“太子殿下与小妹玉翡的婚期定在了二月初一,这粗略算算也就十来天了,是不是有些赶了,况且家父镇北侯也来不及过来观礼的。”

“嫌快了?”太子冷笑一声,“可能是本太子心急吧,着急把你们康玉翡娶进宫。”他几乎能猜到康玉翡听到这些话的神色,满是鄙夷与厌恶。他看康玉翡一眼,从她眼里果然看到了这样的反应,他忽然并不感觉难受了,反倒有种猜对答案的窃喜感,难道自己已经习惯于被她厌恶嫌弃了,倘若真是如此,是不是自己这颗心便能舒服了。“当初接到旨意之时,你们送玉翡进京,想必镇北侯已经很伤心了,又何必让他老人家车马劳顿又来京城伤感一回呢?是吧,玉翡。”

康玉翡如何接的了话,遂转脸看向二哥。康玉清摇摇头,表示不必在执着此事了。太子若想考虑镇北侯府,这些事都是早早就该料到了,何必需要他们来求。

太子抓起康玉翡的手,大步往前迈,“回宫。”

第四十章 突遭意外

“玉翡……”康玉彻跟上前还想说什么,却被康玉清拦了下来,“我的……”

两人进了马车,康玉彻的声音远到听不清楚,只能看见他在后面挥挥手。

“我的烈火,你藏哪了?”

康玉清一巴掌拍在康玉彻的脑袋上,“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惦记你的马?”

康玉彻有些懵,不知二哥怒从何来,脑袋转了一转,“难道?难道玉翡不打算出宫?她要留在里面?”

康玉清点点头,“她自己选的路,如今这境况,咱们也拦不住了。”

“可不成,不可以,那个什么太子,一看就不是好相处的,你看他那暴脾气,居然跟我动起手来。”康玉彻急了,可光急也没用任何用处,“咱们去封信,让爹想想办法吧。”

“来不及了,都来不及了……”

康玉翡愁绪万千,此番一别,两位哥哥回了北境,怕是很难再相见了。可惜匆忙间,什么话都没说上,连三哥的烈火,都没来得及告诉他在哪。

太子欠了欠身,清咳一声,似乎想说什么,可康玉翡不想听,她虽答应二哥对着太子好脸色,万般讨好,却没答应他即刻开始,这种事情能拖一日便拖一日吧,她侧过身子,假装熟睡。车子忽然一个颠簸,康玉翡猛然睁开眼,想到一件极重要的事情,“易敏呢?停车,停车。”

“做什么?”太子拽住准备出马车的康玉翡。

“易敏还在……”

“你现在才想起来啊。”太子冷笑一声,“不用着急,她在慎刑司等着你呢。”

“你……”康玉翡一个怒音还未落地。忽然一只暗箭从车帘上穿过,刺中车棚。太子拉住康玉翡的手,“快出去。”

紧接着,雨点般的箭矢从左右两边疾驰而来,直奔马车,周围侍卫即刻挥剑忙乱起来。康玉翡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深闺姑娘,她当然知道此时应该尽快离了马车,但是,被人拽着手腕,实在活动不便,她狠狠甩开太子的手,用手腕一撑马车,轻巧的跳了下来。一出马车,正面撞上一只箭矢,她脚步一晃,侧身一闪,躲开了。心里暗暗一惊,好在自己这身轻功还不错,要不然就死的太快了。

“玉翡,康玉翡。”

太子被人护着,往前移动,走到一匹马前,众人抬手,把他拱上马,“殿下先走。”

“康玉翡……”

两人隔着几步,康玉翡靠着自己的轻功左右躲闪着,根本顾不上后面一直叫唤的太子。

太子抓起马车旁的一把剑,绕着马车,往康玉翡身边靠近,可惜护的了自己,却护不了身下那匹马,马儿屁股上一只箭擦过,惊的它往前蹦跶几下,长嘶一声,撒开蹄子准备开跑……

康玉翡对这声音熟悉,知道这马是要疯跑了,立刻瞅准时机,一个箭步,抓住太子的手臂,借着太子身体的重量和自己的轻功,一下腾起,落在了马背上。这还没喘上一口气,一只箭跟在她身后,从她耳廓擦过,箭的力道沉稳,虽没有刺中耳朵,但撞断了她的耳环,在耳垂上拉开一个血口子。她疼得厉害,忍不住抱紧了身前的太子。

“玉翡,康玉翡,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

她松开手想摸摸自己的耳朵,却被太子又抓了回来,摁在自己的腰上,“抓紧了。”

太子感觉到自己身后的人的呼吸和心跳,这才把心放了下来。好在这一趟出门,为了防止康玉翡跑掉,自己多带了人出来,这明里暗里的人加起来,一定不会让这帮刺客跑了。虽然凶险了些,但是留住了身后的人,又能抓到漏网之鱼,也算没白折腾一趟了。

两人一匹马直奔东直门,入了宫门,太子才把马拉住,慢慢停了下来。下了马,康玉翡才得空摸了摸伤口,血已经凝了,整个外耳背都没了知觉。她无奈的叹口气,跟着这位太子真是没好日子过,真是自作自受。不多会,两位侍卫也赶了回来,一名叫袁新强的侍卫禀了太子殿下,众侍卫折了两人,伤了七人,那些刺客悉数伏法,只是全部服了早早备好的毒药,一个活口没留住。身份一时半会无法查明,不过他们使的武器,有些蹊跷,所以带了回来,给太子殿下过目。

他从马鞍上卸下来一只断了的弓。只匆匆撇一眼,康玉翡便认出了这只弓的样子,这是镇北军精兵使得凉墨弓,弓沉弦重,不是一般人能随意拉动的。这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太子转头看着康玉翡,其他几人也看着她。

“不可能,不可能。”康玉翡上前握了握弓,尽管只剩半副弓,但是这手感和重量,她再熟悉不过,确实是凉墨弓。这凉墨弓是镇北军军内特制,握弓的地方裹了一层特殊的麻料,保证冬日不会凉手,夏日不会滑手,这是旁的地方都买不到的。康玉翡迎上太子的目光,极力否认,“不可能,镇北军不可能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定是有人偷了这弓,陷害镇北军。”

“把尸体和武器都运回来,我要彻查此事。”

“太子殿下,镇北军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殿下刚从镇北侯府出来,我们怎么可能立刻伏击您,这不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吗?还有这弓,这也太明显了,绝对不可能的。“康玉翡越想心越凉,镇北侯府不入京城,不涉朝政,已经避得远远的,为何大家都要为难他们。“殿下再想想,我还在马车上,倘若真是镇北军,怎会敢动手?”

太子脸色渐冷,“或许……”他看着康玉翡继续说道,“你对镇北侯府来说,没有你自己想的这般重要。”这一字一句犹如冰锥,一下一下砸进康玉翡的心里。

太子一挥衣袖,上了马,往乾盛宫轻水阁奔去。只留下康玉翡一人呆立在原地。过来两位小太监,拎着灯笼,“玉翡郡主,奴才们送您回去。”

“回哪?”康玉翡楞了楞,“哦,不用了,我想自己走一走。”

康玉翡顺着甬道,一步步往前慢慢走,心里刚才那阵刺痛感,怎么都挥散不去。她难过的不是太子那番话,而是害怕自己变成那样的境况,“没有你自己想的这般重要。”入了宫,其实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会不会有一日,自己变成镇北侯府的拖累?越想心越冷,越冷,心里就越敞亮。倘若真在宫中过的不如意,自己明白的,绝不给家里添麻烦。就是心头上扎上一刀,干干净净的了断自己。

康玉翡扶着宫墙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敞亮忽然一下暗淡下去,变成一片黑暗。糟糕,自己这双眼,又看不见了。

这冬日,真是让人难受,她只能摸着宫墙,一步一步试探着往前挪动。

第四十一章 追查缘由

“郡主,郡主这是要去哪?这夜深了,路上可不大好走,小的给您照亮些。”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小太监,比起别人尖细的声音,他的温柔许多,很是好听。康玉翡转头过去,想礼貌的对他笑一笑表示谢意。

“郡主……奴才样貌粗鄙,怕吓着郡主,还是……”

“没关系,我看不见了。”

“啊?”周遭忽然静下来,但很快,他的声音重新响起来,一如刚才的好听,”那奴才搀着郡主走吧,郡主这是要去哪,奴才好带路。”

“回芳华宫,我也只能去这了。”

一路无言,可他脚步缓慢,一步一步,领的极稳,像是这宫里待了许久的人。

“不知怎么称呼?”康玉翡在这宫里许久,倒从未见做事如此稳妥的人。

“奴才在慎刑司做杂役,是个不入流的奴才,还是不要污了郡主的耳。”

说到慎刑司,康玉翡忽然想起易敏了,刚被镇北侯府的事一惊,倒是忘了这个,心里一阵愧疚,“下午有位叫易敏的宫女进了慎刑司,你可知道情况?”

“郡主不必担忧,易姑娘已经放出去了,此刻应该回了芳华宫。”

康玉翡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还想问几句。

“易姑娘没有受苦,只是关了一会儿,比郡主您情况还好呢。”小太监继续说道。

这话还真是听着让人觉得讽刺,康玉翡忍不住笑了笑。这宫里偶尔也有这样片刻的笑容和暖意,也是不易。

“到了。”小太监忽然放下手臂,康玉翡没了支撑,倒有些慌,手在空中划了一圈,重新抓住了小太监的手。她感觉到握住的是他的手掌,虎口处有道深深的伤疤,一直划过手心。他手微微一抖,停留了片刻,便抽走了,而后脚步匆匆的离开了,都没有听到康玉翡的道谢。

“郡主这是怎么了?”

听到方妈的声音,康玉翡安心多了,“易敏回来了吗?”

“回了,在慎刑司关了许久,不过就是饿着,没受啥折磨,怎么您弄成这样了?”

“别问了,我想好好休息一会。”

李楷听到太子遇袭的消息,已是过去了好几日。袁新强没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镇北侯府也没有什么异动。

“草民倒觉得,此事怕是和上次一样,怕是也查不出什么来。”李楷说这话时,思量了许久。

太子冷笑了一声,让李楷摸不着头脑。

“此事怕是查不出什么来……”太子仔细玩味这句话,片刻后,对袁新强说道,“新强,你也不必花时间了。就当没发生过吧?”

就当没发生过?这话听着不像是太子对待镇北侯府一贯的风格。李楷试着细问下去,“殿下,人证虽然没有了,但是物证还在,总还是能查一查的吧?”

“若是能等我大哥回来,连上镇北侯府那条线,这事应该能查清楚的。”袁新强似乎也不想就此放弃。

太子脸色阴沉下来,“安排这事的人过分聪明,过分聪明的人最喜欢布这样的局,用栽赃来洗脱罪名,而且栽赃自己最稳妥,他一定安排的妥妥当当的,证据,怕是找不到任何破绽。”

“殿下是怀疑康玉清安排的刺杀一事?”李楷对太子的意见很是怀疑,康玉清虽身在镇北侯府,但似乎从不过问朝中之事,安安心心的做自己的生意,写自己的文章。再者说,镇北侯府行刺太子,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可是,镇北侯府为何要这么做呢?”

“对啊,为何?”太子起了身,拍拍李楷的肩膀,“有没有想过他们的目标可能并不是我?”

这让李楷更加疑惑,“那是谁?”

“康玉翡。”

李楷拼命摇头,他觉得不对,这一切都说不通,”假使这位康玉翡是冒充的,此刻镇北侯府也没有杀她的理由啊。”

“理由?她在我身边就是理由,一句话,一个姿态,都可能暴露她的身份。只有死了,才会无法查证。”

太子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李楷一直觉得此事的走向有些怪异,“殿下还是不要随意猜疑,草民觉得此事,还是查一查,让人安心。”

“微臣同意李公子说的,望太子殿下准许微臣继续查下去。”

“那就查吧。“太子点点头,”新强,你继续查吧,不过动静不能太大。”

“是。”

这一日,早早的就现了阳光,大地一片暖和和的。康玉翡歇了几日,眼睛重又复了光明,赶上好天气,便穿好衣服,打算到院中晒晒太阳。

“郡主,秦太医可交代了,今后,可不能在受冻,不能在置气,不能在伤心了。”方妈帮她把衣服拢了拢,脸上一千个不放心。

“知道了,知道了。你看,家里的事,我这几天问过了吗?”康玉翡笑的温和。方妈才准了自己出门,她可不舍得因为顶几句嘴,失了这样的机会。

院子里空荡荡的,易敏又不在。

“易敏又出去了吗?”

“没呢。”方妈指指房顶,“现在太子加强了这的守卫,易敏昨日想溜出宫,被一个侍卫赶了回来,正在上面生闷气呢。”

屋顶上忽然抛下来一颗石子,不偏不倚的砸进院中的一只小木桶里,紧接着,又下来一颗,落在了木桶旁的地上。

“易敏,这宫里的侍卫都能打赢你了?你这身武艺……”康玉翡感觉眼前一阵风,易敏落在自己跟前,“你这武艺不精啊。”

“偌大的皇宫,总得有几个高手吧,要不然,皇上能活到现在?”易敏看起来心情倒是没影响,手里的石子一抛,全落进木桶里。

“呦呦,说话注意点啊,小祖宗,这现在到处都是人啊。”方妈急的不行,倒是把这两个丫头逗乐了。

易敏把木桶抱起,又放远了些,“现在,就是无聊了些。本来指望和你进宫吃吃喝喝,热闹一番,可惜,好日子没过到几天。”她把手中的石子摊到康玉翡面前,康玉翡摇摇头。“话说,你是怎么得罪了太子殿下的,你看看周围,现在跟坐牢可没差别了啊。”石子一抛,稳稳的落入木桶。“啊,不对,三哥坐牢的时候还有人陪练剑呢,咱们现在比坐牢都不如。”一把石子一起抛出,也悉数入了木桶。“唉。我真是疯了,居然在这玩石头。”

康玉翡一句不回她,抿着嘴暗暗发笑。

袁新刚这回,总算给太子带来了些好消息,镇北军军饷一事,让他从头到尾理清了。他把厚厚的材料堆在太子面前,交代的细细的。太子的脸上浮现许久未见的笑颜,“好,这差事办的好,要赏,不过现在不好赏你,先记着,等了解了镇北侯府,一并赏了。”

不过拿到了这份罪状,该如何用上,太子还要好好琢磨一番。

“殿下不打算即刻处理吗?”李楷见太子敛了笑容,愁容渐渐浮起,便问道。

“这罪不致死,如果我不能一招制敌,那便不能贸然出手。”

李楷点点头,确实如此。

第四十二章 费心安排

用过午膳,太子去了东暖阁。皇上前日起,又恢复了精气神,太子自然要去问安的。

皇上今日心情似乎不错,已经摆好了架势,准备练练字,“这许久未握笔,这几个字怕是要让景霖你笑话了。”

“父皇说的哪里话,儿臣的字还是父皇教的呢,这一笔一画都是学着父皇的字迹练成的。”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个,对,朕就写这个。”皇上兴致高昂,提笔疾书,一行草字龙飞凤舞,可惜手劲确实与以往相比差了许多,字迹浓淡不均,算不得好。不过这似乎也不会减了皇上兴致,他又铺陈执笔,准备再写一副。

“对了,父皇,镇北军军饷一事,查到实证了。”

“那你预备怎么办?”皇上一脸笑意的指着自己的字,这一副比上一副好了许多。太子冲他点点头。

“儿臣是来请示父皇的,下一步该如何做,还望父皇明示。”

“这天下交给你了,朕这身子骨,如今也操不上心了,你自己拿主意吧。”

皇上又写了一副,甚是满意,拿起来仔细赏看。

片刻后,他放下东西,净了手,走到椅子前坐下,似乎有话要与太子细说。太子靠近了些。

“太子,镇北侯府一事,切不可操之过急,也不可做的太绝。朕对你,也只有这一个要求了。”

“儿臣谨遵圣谕。”

“唉,朕也不是给你下旨意,也不过是朕的一点私心,总还惦记着与怀德小时候的那几年嬉闹的情分,倘若他真是做了大逆不道之事,该罚还是要罚。”

“是,儿臣知道了。”

皇上抬了抬手,太子立刻端起茶盏递过去。皇上抿了一口,“军饷之事,你心里应该有了打算吧。朕知道你向来不打无准备之战。”

芳华宫正殿很是热闹,这倒是不常见。梅妃礼佛,素喜安静,嫔妃们日常的请安走动到她这都免了,偶尔只有玉翡过来陪她抄抄经,闲话几句屋外的花鸟鱼虫。

殿门外的小太监迎了上来,“郡主赶巧了,几位正惦记着您呢。”

康玉翡眉眼轻笑,顺着掀起的帘子钻了进去。屋子里暖和和的,桌上摆满了各式糕点,桌上一角还有一些首饰。

“哟,真是大白天不能聊人啊,一说就到。”安嫔尖细的声音瞬间把整个屋子填满了。

康玉翡行过礼,抬起头,便见梅妃冲自己摆手,“玉翡,你来的正是时候,我们姐妹几个正在商量大婚时的礼单,你自个儿看看,缺什么要什么,本宫让内务府安排。”

“梅姐姐,这心长的也太歪了吧,偏心都偏到这边来了。”安嫔掩着笑,轻轻推了一把康玉翡。

“娘娘,这怕是不合规矩了。”梅妃侍婢宁悦在一旁提醒到。

康玉翡屈膝行礼,“玉翡多谢梅妃娘娘关爱,玉翡在宫里什么都不缺。”

梅妃慈爱的抓起康玉翡的手,轻柔的拍了拍,“乖。”

“娘娘,内务府把喜服做好了,奴婢想着玉翡郡主既然在这边,就让他们送来这边了。”宫女入屋说道。

“我们来的可真是时候,就在这试一试吧,咱们姐妹几个,可好久没见这艳红的色了。”安嫔叽叽喳喳的高兴的不行。

“姐姐要是喜欢,让内务府下回把大红色都留给姐姐你吧。”一直坐在角落里的齐嫔嗑着瓜子边说边笑。

“那我岂不是老来俏,你们还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

众人笑的咯咯响。在屏风后面试喜服的康玉翡也跟着心情放轻松了许多。

“来来,让大伙瞧瞧,咱们新娘子美不美。”

康玉翡被众人这样盯着,有些害羞,新衣服刚上身还没撑到多一会,便打算进去换下来。

“哎,我怎么觉着大了些,郡主这段时日是瘦了呢,还是这裁缝手艺差了?”安嫔眼尖,一把拉住想要往屏风后面退的康玉翡,往大伙面前推。

梅妃站起身,仔细打量一会,“是有些松垮,许是玉翡瘦了,这几日看着也是憔悴了。”她摆手把宁悦唤到近前,“去把人叫来,这衣服得改一改。”

“郡主可是操心大婚的事情,哎呦,这些事自有人安排,您只管操心好咱们太子殿下就好了。”安嫔捂嘴一笑,冲着梅妃眨眨眼睛,“是吧,姐姐。”

梅妃一笑,拿手里的帕子拍拍她的肩膀,“你就教不来什么好。”

“我可说的是实话。咱们太子殿下,自小没了娘亲,这些年日子过得不算舒坦。好不容易府里有个玉翡能好好照顾他的衣食起居了,那这上上下下要管要操心的可不是得多了嘛。”安嫔嘟着嘴,一字一句说的极认真。越是这样越让一旁的梅妃笑的合不拢嘴,“你呀,你呀,一张嘴,上下没谱的。”

“那不然,姐姐想到哪去了?”安嫔这个坏笑,又引得大伙一阵哄笑。

康玉翡没有细听这些,眼神落在喜服上,红底金线的刺眼模样,上面大大的“囍”字,让她有些跑神。

“玉翡,你过几日入了东宫,有什么要人手帮忙的,尽管来找本宫。”梅妃娘娘慈爱的替康玉翡理了理鬓发,这才让她回过神来。

“是啊,东宫以后就郡主你一人打理,难免有顾不全的地方。”安嫔眉目一挑,接着说下去,“倘若再来一人帮衬着,这琐事分着人做可就轻松许多了。”

整间屋子忽然安静下来,齐嫔放在嘴边的瓜子都忘了嗑下去,众人静静的看着安嫔,脸上带着各式各样的神态,有的讶异有的冷笑,还有不知所措的……

“而且啊,这太子殿下也不久居东宫,平日里玉翡郡主怕是连个说几句闲话的人都没有。也怪冷清的,对吧,梅姐姐?”

梅妃佯装没听懂,“玉翡以后要常来芳华宫走动走动。”

安嫔翻了个白眼,“梅姐姐诚心礼佛,怕是玉翡郡主也不好日日叨扰吧。”

康玉翡自然明白安嫔唱的哪一出,只是没想到她还没入东宫,这便有人想着安排侍妾了。

“玉翡郡主可别嫌我多事,只是见到您这一身喜服。我又想起我那苦命的外甥女了。”

“安嫔,这玉翡马上就要大婚了,可别说这些苦啊命的了。”梅妃脸色开始不大好看了。

可这依旧阻止不了安嫔这张呱噪的嘴,“梅姐姐教训的是,我也只是感叹一下,同是爱慕太子殿下的闺阁女子,玉翡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了,而我这个外甥女,只能日日以泪洗面。”

“安嫔。”梅妃抬高了声音。

“玉翡啊,倘若你在东宫缺个说话的人,便让我家外甥女入宫陪你说说话吧,就算在你身边当个侍婢也好,她这傻丫头旁的不求,就求能见太子殿下一面便好。”安嫔干脆走到康玉翡面前,亲昵的拉起她的手,言辞恳切的祈求。

第四十三章 恩情难报

“安嫔,现在不是商议这些事的时候。”梅妃话语间有些愠气。

“唉,我也不过是跟玉翡郡主求个人情,梅姐姐何必这么激动呢。”安嫔又翻了一下白眼,显然对梅妃的言语并不在意。

此刻康玉翡倒是有些尴尬,“这事,这事也由不得我做主。若是这位姑娘真心爱慕太子,那安嫔娘娘可去求求皇上或是太子。”康玉翡瞟到梅妃,正对自己使眼色,她不大明白个中含义。

“哎,我就知道咱们太子妃娘娘深明大义通情达理。”安嫔满脸的高兴,收都收不住。

等到闲话说完,众人都退去,梅妃看着康玉翡不住的摇头,“可还是嫩了些,这么快便着了安嫔的道。”

康玉翡不明就里。

“可知道她家那位外甥女是谁?”

康玉翡摇摇头。

“是何其娟。”

原来如此,康玉翡暗暗叹口气,“难怪梅妃娘娘刚才直冲我摇头。不过,这事确实由不得我,即使我再不喜欢她。太子若是要娶,我也拦不住。”

“所以,她今天才来探你的话。太子要娶,碍着你镇北侯府的面子,那也得是两年之后选秀的事了。但是你允了,那便可以和你这位太子妃同时入宫了。”

康玉翡还真没心思想这些,于她而言,太子娶谁什么时候娶,都无所谓。

“玉翡你可知道。咱们大盛朝也曾有太子妃和太子侧妃同时入宫之事。可没多久这位侧妃便取代了正妃,这实在不是好兆头啊!”

出了芳华宫,康玉翡一路直奔皇上居住的东暖阁。今日听说皇上身子好了许多,这自然是要去请安的。不过,她脑袋里一直盘桓着刚才梅妃娘娘的话。好兆头,这个她倒是无所谓,可是何其娟进宫于她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她要好好盘算一下。

“军饷之事,儿臣细想想,不易闹大。”

“哦?为何?”

“这事并不能动摇镇北侯府根本,却又容易寒了镇北军将士的心。所以儿臣打算不仔细追究,请镇北侯府世子来京问责几句罢了。”

皇上似乎觉得此法颇为意外,上下打量太子一番,“没有后招吗?就这么放过了?”

“父皇,这事还牵连到兵部户部,拉起镇北侯府带出一串人。父皇刚刚告诫儿臣,切忌操之过急,操之过绝。儿臣……”

“不对,你还有其他打算。“皇上忽然笑了,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你是怕我阻挠呢,还是怕我给镇北侯通风报信,让他把儿子藏好了?”

太子淡淡一笑,他知道从他说出镇北侯府世子这几字,皇上多少能猜出他大概用意。“儿臣是觉着父皇对镇北侯府存着情谊,若是听到儿臣要拿世子下手,心中恐有不忍,所以不敢禀明。”

皇上脸上的笑容瞬时淡下去了,“太子,康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世袭罔替,若是你这样打算,手上得沾多少血啊。”

“父皇,儿臣本就不想灭了镇北侯府,只想动其根基。若是他们能像定国公一般知进退,那什么都可以商量。”

皇上这才起了些柔和的笑容,“倒是没想到,你也有这般心思,识大体,好。”但此话说完,皇上忽然脸色一沉,“可是,你不像当年朕的境况,手上还有镇北侯可用,你若学了朕,架空了镇北侯府,身后可就无人了。”

太子点点头,这也是他这些日子烦恼的问题。

“那个何家兄弟可堪大用?”

太子本想据实回了皇上,不过就两争要权势的草包,可转念一想,他两也不是全无用处,便转了主意,“他两还年轻,得需历练些时日。”

“也是。不过朕觉得你对他们两个可不太上心,好歹也是救过咱们命的忠臣,这赏赐可是稀薄了些。”

“儿臣把远山军交给他们约束节制,也是希望他们有些历练。”

“你还只给了三成人马,再说,他们给咱们通风报信,也算是叛了远山军,你让他们回去管着远山军。哎呀,想想就觉得日子不好过啊。”皇上笑着摇摇头。

太子撇撇嘴,他自然不好说,自己根本看不上何家兄弟这样要人品没人品,要才华没才华的家伙,实在是不知该怎么给他们加官进爵。

“安嫔前日来朕这,倒是说了件事。”

太子心里一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何家兄弟有个妹妹,听说倾心于你,相思成疾啊。”

“父皇,我与那位何其娟……”

“原来叫何其娟,朕听说你还邀她进宫赴宴,她还当众让镇北侯府难堪了一下,可是?”

太子听到这,感觉势头不妙,赶紧跪倒在地,“儿臣确实宴请了康何两家。不过儿臣也没想到,这位何姑娘如此大胆,竟当众伤了玉翡郡主。”

“哎,都是习武之人,比武练剑受点小伤都没什么。”皇上似乎并不在意,“朕倒是想着,这年头也有姑娘能压过玉翡一头,着实有趣,可惜朕不在场啊。”

太子忽然听出皇上的意思,心里有些发慌。

“干脆让她做你的侧妃,与玉翡一同入宫吧。”

“儿臣不要。”

“为何?”皇上看他伏地叩头,颇为感慨,“你这是要伤了何家兄弟的心啊。你待人如此凉薄,这日后谁还愿意赴死保你。”

“儿臣以后厚待何家便是,无需非要娶个何其娟啊。”

“娶个侧妃抵过千金,这种荣耀,比什么重赏都更能让何家兄弟安心。”

“可是,父皇……”

“朕知道你待玉翡的心。这颗心好好收着,玉翡知道,你知道,就够了,与其他人又有什么干系。”

皇上起身将伏在地上的太子搀起。

“可是,父皇,我母后也是这样想的吗,那她……”

“太子,够了,朕与你母后的事,轮不到你来多嘴。”

“皇上。”屋外传来首领太监齐坤的声音,“皇上,玉翡郡主求见。”

太子看看皇上,心里有几分担心,她若这个时候进来,皇上会不会要她点头同意纳侧妃。前几日自己还和她置气,说了些重话,会不会她一赌气,便同意了。

康玉翡刚来,并未听到刚才两父子的争执,挂着笑容便进来了。只是进了门,才觉得气氛有些怪异,皇上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臣女听闻皇上大好了,特来恭贺皇上,祝皇上寿与天齐,千秋万代。”康玉翡这张笑脸有种能消除一切烦忧的法力,那双杏眼眼角挂起两弯月牙儿,眼眸里的星光一点点发亮,让皇上面颊的那抹愁云消散殆尽。

太子偷偷瞥了她一眼,见到她的笑容,自己的嘴角也不禁的扬了起来。

“咱们这,只有玉翡你啊,每次变了法子拍朕马屁,朕还不讨厌。这次千秋万代,下次,朕是不是要做万年乌龟了。”皇上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示意康玉翡坐过来。康玉翡看看太子,不敢过去,“别理他,只会让朕生气。”

第四十四章 横生枝节

康玉翡便不再客气,坐了过去,“原来太子不止是惹臣女生气啊。连皇上他都不好好待着了。”

“说说,他怎么惹你了,一起治他的罪。”皇上每每见到康玉翡,总有好心情。

“前几日出宫,遇到一帮歹人抢劫,他,太子他非说是镇北侯府安排的。”康玉翡杏眼一瞪,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告状,她可不会放过的,“皇上,镇北侯府什么时候会做这样下作的事情了,也不知道太子那一脑袋浆糊在想什么。”康玉翡没指望皇上替他们镇北侯府出头,不过就是仗着点恩宠,在皇上面前说上一嘴,好让皇上知道这事。省的太子一手遮天,日后镇北侯府申诉无门。

“你们?遇着歹人了?可有伤到哪?”

太子和康玉翡都摇摇头。

“你这耳朵怎么了?”皇上离的近,一眼便看到康玉翡耳朵上的疤。虽然已经结痂,但是整只耳朵红彤彤的样子,让人感觉伤的不轻。

“没事,皇上,是臣女不小心受冻了。”康玉翡本也没打算仗着伤势闹腾什么,或是求什么,自然是不愿多提这个。

可是太子明白,想起那晚她在身后抱紧自己的双手,一定是因为疼痛才这样,“是那晚伤的吧?叫你跟着我,你偏不。”太子用手轻轻碰了下伤口,疼得康玉翡嘶喊了一声,”别碰。“她转过身抓住太子的手,“太子可看清这伤了,若是镇北侯府的人,敢这样伤我吗?”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让人去查了吗,一定给你个交代。”太子反手一握,把她的手抓在自己手心里。

“咳咳,朕,是不是该出去溜达一会了?”皇上笑嘻嘻的看着,心里忽然想起一人,把他的心都填的满满的一人。

康玉翡急忙把手抽出来,规规矩矩的站了起来。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想到了何其娟,若是让她入了宫,人前人后可能就不用和太子殿下装恩爱了,而且,以后何家要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用差人去打听了。不过,若是她以后得了宠,那何家……

“父皇可不要取笑我们,玉翡她,总是磕磕碰碰的,儿臣难免,难免忧心些。”太子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局促起来,脸上泛起一片红。

“做丈夫关心妻子,这可是人之常情,太子你脸红什么?”皇上揶揄道。看着太子这幅样子,皇上也不忍让他难做,心里想着何家姑娘的事情,可在缓一缓。

“皇上。该喝药了。”齐坤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齐坤,把前日安嫔带来的蜜饯端过来,朕吃点压压苦味。”

听到皇上这句话,康玉翡心里暗暗想着,看来安嫔已经来过了,想必何其娟的事情她也是提过了,为何皇上和太子都不说?难不成还是希望由她来开口。她忽然想起二哥那番话,容人之量,这四个字,她自认还是有的,再说,太子想娶谁也不是她能拦得住的,倒不如做个乖巧懂事的正妻,摆一摆姿态。

“皇上,今日见到安嫔娘娘,听她说起一件事。”康玉翡不自觉的瞄了太子一眼,却见太子一脸惊讶,像是呆住了一般。看来刚才她果然没猜错,这事太子早就知道,如今让自己抢了先开口,倒是惊住了,“听说她家外甥女,何其娟,何小姐……”

“父皇,玉翡伤了耳朵,儿臣先带她去医治,明日再陪父皇说话。”太子压住心中万般情绪,只希望赶紧带康玉翡离开这里。

康玉翡被太子拽着往外走,这一下倒是让她措手不及。太子不想让自己开口,是怕自己搅了他的姻缘?那太子是多虑了,康玉翡抬高声音,“皇上,臣女想替何小姐求请太子侧妃之位。”

“你疯了吗?”太子狠狠抓住她的手腕,恨不得掐住她的脖子,让她把刚才的话咽回去。

康玉翡干脆跪下来,“求皇上,太子成全何小姐一片痴心。”感觉自己的手腕还被太子握着,她拉了一拉,想把太子一同拖下来跪着。真是让人猜不透,自己都替他求了,他好歹跪下来一起磕个头,这事不就成了。

皇上把药碗放下,让齐坤退了下去,“玉翡,朕不是很懂,你,你为何要替何其娟说话。你,不喜欢太子吗?”

康玉翡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手腕从太子手中抽回来,猛然听到这句问话,觉得有些好笑,一下子没忍住笑意,“喜欢,自然是喜欢,就是因为喜欢,才要为太子考虑……”

“你看着我说。”太子声音带着怒气。

可康玉翡没感觉出来,“说什么?”,只觉得这戏演的有些费劲,都是明摆着的事,何必来来回回,说这许多话。

“说你……”太子细长的眼睛微微垂落,嘴边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再咽回去,有些让人动容的辛酸苦涩。

只是,康玉翡没空体会太子的心境,干干的笑了一声,刻意压低了声音,“太子殿下就别闹了,您在这主次不分的,万一陛下听烦了,耽误了何小姐的事,可就不好了。”

皇上看着太子,长叹一口气,“唉,景霖啊。”

太子头晕目眩,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这两人的反应,康玉翡有些没懂,可她也犯不着为了何家的事,与皇上闹的不愉快,说也说了,成不成就由不得她了。不过眼前这气氛变成了一滩死水,让她有些不自在,她赶紧寻了个由头,退了出来。离了东暖阁,她长舒一口气,把刚才自己说的话同方妈说了一遍。

“郡主,你为何要替那个何其娟说话,她若进了宫,那可就苦了你了。”

“苦吗?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很苦了。”康玉翡戳戳方妈的鼻子,“我原本就不指着太子的宠幸过日子,有个人替我伺候他,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如今,我只希望咱家平平安安的就行。对了,上次的事情,可有告诉二哥,太子怀疑是镇北军的人做的?”

方妈摇摇头,把声音压低了,“太子把咱们看的死死的,什么消息都送不出去了。”

康玉翡叹口气,“得想想其他门路了。”

“倘若郡主要是得宠,这事怕就不是这样了吧?”方妈这话一说,惹得康玉翡直瞪眼。

东暖阁里的气氛依旧僵着,皇上想劝太子几句,可话到嘴边总是开不了口。

“父皇,既然玉翡这么懂事,那就不要让她失望了。”太子垂着眼,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太子,玉翡,玉翡她……”

“对,她不喜欢儿臣,是儿臣用了父皇您的玺印,硬要娶她。如今,算是自作自受了。”

对,自作自受,这些日子种种都是自找的,早该在父皇这揭穿了镇北侯府的骗局,何苦把自己搞得如此左右为难,难堪狼狈。太子咬咬牙,可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有些事,是苦是涩,还是得自己扛。

“太子,相信父皇,终有一日她能见到你的好。”

“这一日,儿子怕是等不到了。”太子抬起头,眼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落寞,他牵起嘴角,一笑,笑容里带着一股寒气,“儿臣不是痴缠于儿女情谊之人,况且镇北侯府不能留,这样也好,日后手起刀落,儿臣做事也能无牵无挂。”

“景霖,有些事情……”皇上眼里闪过一丝愁思。

“父皇放心,儿臣知道分寸,定不会让父皇难做。”

“朕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朕是希望你不要委屈了自己就好。”

“父皇放心,儿臣定不会。”

出了东暖阁,弯弯的月亮已经挂上树梢了,像极了康玉翡明媚的笑眼看着自己,太子避开了这月色,“赵宝江,以后康玉翡不准进轻水阁,天大的事,你转告我就行。”

赵宝江一头雾水,但看见太子的态度,也只能乖乖应承下来。

“赵宝江,去留英阁吧。”太子往轿撵里一坐,不自觉的先摸了摸胸口。这伤口,王彦风明明说愈合的很好,怎么还会隐隐作痛呢?

第四十五章 大婚之日

刚入留英阁,就感觉耳边淡淡传来男人的声音,太子急忙阻了赵宝江开口,脚步轻悄的走近了些。

声音越来越清晰,连一旁的赵宝江也听的真切,“怎么,王太医在这?”

窗上映出两人人影,虽离的远,但两人相视一笑的模糊身影,让太子陷入一阵遐想……

“殿下可要进去?”

太子摇摇头,屋内苏恩秀的轻笑声传入恰好传入他的耳里,这声音浅浅柔柔,格外放松,和平日里听到的似乎很不一样,和他印象中爽朗的康玉翡更加不一样。他垂下眼,有些落寞,也许是时候做这个决定了。

“殿下……”

“安排一下,送苏姑娘出宫吧。”太子这话说的平静,可他心里的波涛万丈,没人能懂没人安抚。

赵宝江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第二日早朝后,李楷见到两道圣旨,有些诧异,这才一日,似乎宫里转了风向。

“太子殿下怎么忽然就愿意娶这个何其娟了?还与太子妃一同进宫?这可……”

“这你不用管。”

李楷又看了看第二道旨意,“太子是打算各个击破?”

“是,没错,还是你懂我。”太子起了身走到李楷面前,“军饷一事,康世子只要一进京城,三年五载都出不去了。镇北侯没了帅印,身子又这样,强弩之末,不足忧心。康玉彻这个二愣子,更是好对付。难就难在……”

“康玉清?”

“是,他不入仕做官,没有把柄,反倒不好弄。”

“草民有一计,虽扳不倒他,但也能让他焦头烂额一阵子。”

“哦?”太子面露喜色。

“军饷一事,咱们不摁死,咱们给镇北军改过自新的机会,让他们按三倍惩罚补上这个窟窿。康玉清这摊子生意,怕是要赔进去了。”

太子搂着李楷的肩膀,“一石二鸟,好办法,好办法。只需让他们慌起来,自然有错漏可以抓。”

“太子说的没错。只是,草民得问太子一句,镇北侯府,您打算打压到什么程度?一个不留?还是和定国公一样,卸了兵权,软禁?”

太子背过身去,思虑了片刻,轻轻抛出这样一句话,让李楷不寒而栗,“眼不见心不烦。”

不知为何,盘算了这许久,可太子真做下这般决绝的决定之时,李楷心里又有万般的感触,果真大奸大恶,罪无可恕?确定证据确凿,无可辩驳?或者还是他第一次问太子那个问题:是手握重兵让您忌惮吗?

“那还有几日就要大婚了?殿下,偷梁换柱,欺君罔上的罪名……”

大婚,太子一转身看到不远处那大红色的喜服,眼前一阵晕眩。他缓了一缓,走到近前,手指触碰到喜服上的金丝龙纹,还有那尖利的龙爪,凌厉的龙眼……却只感受到一阵冰冷。“咱们只有旁证,并没有那个假的康玉翡的口供,这个罪名怕是咬不死他镇北侯府。”

“可,殿下,如果就此放弃,怕是以后就难得机会了。”

“不,未必,只要有那个假货的口供,无论何时,咱们都有胜算。”太子一把抓住喜服上的“囍”字,眼里渐露恨意。

天渐露白,芳华宫大门大开,两队宫人捧着各式各样礼盒脚步轻快入内。今日是宫里的大日子,梅妃早早的就开始操持开了。

大婚前一日,康玉翡没有睡好,昏昏沉沉的被人架着上妆穿衣戴喜帕。她还记得小时候,趴在街口酒楼楼上看着人家嫁娶迎亲,笑嘻嘻的跟娘说:“娘,我也要当那个新娘子,穿的美美的走在街上。”娘亲笑着不说话,就拿手拍她的脑袋。如今真的要当新娘子了,可她……打不起一点精神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就只是被人牵着走……直到太子打开了轿门,把她从里面牵出来,她才有些醒神。

大婚的仪式,前日礼部专门派人教过一遍的,她原本并不在意。可当脚下踏过白玉台阶,看着台阶上的龙纹,她忽然才有了实感,自己是要做太子妃了。太子牵着她的手,一句话没有说,只是僵硬的拉着往台阶上走,一步一步,她感觉旁边有人跪拜下去,听到兵器磕地的声音,想必是一旁的侍卫在行礼。这声音,忽然让她想起了演武场练兵,那般气势如虹的姿态,那时,她抬头看到了父亲,满眼的骄傲让她永生难忘。

再抬腿,她有了一些往前行的勇气和动力。

入了大殿,她能听到有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都在看着她,带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和目的,看着她。

她不能慌,更不能错。她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一些。再往上便是龙椅还有皇上,她要在皇上面前与太子行礼,还要接受文武百官的叩拜。她微微有些紧张,脚下有些踉跄,这一次,没人出手扶她,太子只是牵着她的手,犹如抓着跟木头,没有一丝波澜。好在,她只是微微一颤,身子立刻直正了,没有留下什么笑料。她随着太子的牵引,走到皇上面前。拜天地,拜皇上,拜太子,授太子妃金印,一切按部就班,稳稳当当。

往后余生,希望也这般稳稳当当,她暗暗祈求。

太子掀开喜帕那一刻,纵然知道她今日一定盛装,一定极美,但仍旧惊艳于她此刻的面庞,即使是画中的仙子,没有她眼里的这种灵动,也没有资格与她比美。她微微眨眼,淡淡一笑,红唇轻启,“太子。”立刻就让他忘了前几日愁怨凝结的气氛,他也冲她一笑,“玉翡。”她咬咬唇,又笑了,“太子,如意,如意。”太子似从梦中惊醒,恍然才知礼还没完,他接过齐坤端来的一对如意,捧到康玉翡面前,那些吉利话他一句没听到,只听到这一句,“称心如意。”

康玉翡接过如意,“咦”了一声,瞧见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似乎让她格外开心。她大概会觉得是礼部用心准备了这些,却不会想到,是太子老早就叮嘱的事情,花了好几月才完成的。不过,她不必知道。

“礼成。”

太子牵起她握着的如意,两人转过身,接受所有大臣的朝拜和祝福。

这是康玉翡第一次见到这样呼声响彻天地的场面,她有些惊着了,瞪圆了眼睛看着,直到看到角落里,三哥抬起头,冲她眨眼睛,她才定下心来。旁边二哥也抬起头来,不过一脸严肃,看着好像不大开心。康家的小祖宗,终于嫁人了,可是爹和兄弟们怕是更加不能安心了,想一想还真是有些难受。

第四十六章 大婚之夜

众人纷纷起了身。太子伸过手来,要牵她下来,这一次,似乎柔和许多,康玉翡甚至能感受到太子手心的汗,原来,他也会紧张。

路过二哥三哥那一排,康玉翡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玉翡……”三哥总是没有分寸,在这大殿上,也敢放肆的喊着一声。可她心里听着高兴,这十多年与康家的牵挂似乎都在这一声里,她哭过笑过的那些日子,在眼前一幕幕的划过。此刻,她很想告诉他们,就算嫁人,她也永远是康家的孩子,是镇北侯府的人。

太子侧过身子,瞄到她吧嗒吧嗒的掉眼泪,刚才心里那一丝丝的暖意,瞬间荡然无存,“这个时候哭,像话吗?”他低声斥责,心里一阵泛酸,所有这些,竟全然抵不过康玉彻那一声让她动容。

康玉翡擦了擦眼角,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

今日的仪式还没结束,她还得去拜见各位嫔妃。如今没有正宫皇后,礼部选了梅妃的芳华宫当做行礼的地方,踏进芳华宫,让她自在不少。好在常年在宫里走动,各宫嫔妃也是相当熟悉了,这仪式行进的快,梅妃没有太多话要交代,只是叮嘱她要好好伺候太子殿下。其他嫔妃对她也没什么好奇的,磕了头,赏点东西便结束了。

等她被送到东宫,太阳都还在半空吊着。她只能坐在床边,巴巴的等着何其娟那边的仪式结束了,太子得空,能与她饮完这杯合卺酒,那今日就真的结束了。

“娘娘,你可不能睡着啊?”方妈敲敲她的头。

康玉翡看看外面,天色还不见暗,“不能先让太子过来一趟吗?”

方妈皱了皱眉。

“好吧,好吧,我撑着。”

又半个时辰过去了。

康玉翡头上这些个叮叮作响的首饰都快压塌她的脑袋了,她伸手摆弄了一番,“还没来吗?要是太子宿在何其娟房里,我还干坐着等吗?”

“对,那就得等一晚上。”方妈似乎心气也不大顺,横竖都拿眼睛瞪着康玉翡。

太阳终于沉了下去,掌了灯,满屋子喜庆的红色也看不大出来了。

“方妈,我的腰快断了,你让我起来走动一下吧?”

“现在知道苦了,谁叫你……”方妈压低声音,“谁叫你让何其娟和你一起嫁进来的。”

“这哪跟哪啊,太子就是故意为难,就算没人,他也不会来我这的。”

“太子殿下驾到……”

这一声简直就是救了康玉翡性命,她长舒一口气,可算是盼到了。

太子一身疲态进来了,但似乎并不着急合卺酒的事,他慢慢走近了,身上有股子酒气,却没感觉到他有醉意,“都出去吧。”

方妈看了一眼康玉翡,有些担忧,可又不能不走。

眼见大家都出去了,康玉翡想着就剩自己和太子了,也不需要拘着了吧,便起身端来了酒,“太子,赶紧喝酒吧。”

“喝完酒干嘛?歇着了?”

“对啊。”康玉翡眨眨眼,这问题不是明摆着嘛,折腾一天,他不累吗?“喝完酒,臣妾送您去何妹妹房内歇息。”

“哼,我就知道。”太子冷笑一下,独自饮完合卺酒。

康玉翡也懒得多说什么,喝错就喝错吧,反正也没人看到。

太子靠着床,盯着酒杯,慢条斯理的说道,“你可想清楚,知道今夜把我往外推会有什么后果吗?”

“知道,明日整个宫里就会传遍了,您不待见臣妾。”

太子抬起眼,嘴角一弯一笑,不知何时,他的衣领已经解开了。“你要是不在乎什么恩宠啊,什么子嗣啊,就在这说一声,咱们过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也挺好。”

“臣妾确实不在乎。”康玉翡靠着椅子坐了下来,“臣妾嫁进宫只是因为那道赐婚圣旨,自从踏进宫门那一刻,就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也不指望能讨您喜欢。臣妾入宫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太子和皇上安心,镇北侯府绝对没有一丝不敬之意。臣妾是镇北侯府送进来的,是臣,是妾,是天家的人。”

太子把一旁的酒瓶抓了过来,咕嘟咕嘟仰头畅饮。

看着他挺拔的侧脸,脖颈间的喉结上下涌动,烈酒顺着嘴角滑落下来,沿着脖颈滑过,流进微微敞开的衣襟里,隐约看见它最后落在胸口上的那道伤疤上。康玉翡忽然觉得胸口跳的厉害,她咬咬嘴唇,似乎难以平息下来。为何会这般局促慌张,今日这是怎么了?

哐当一声,康玉翡被这声响吓了一跳,原是太子手中的酒瓶落地砸碎了。再看太子殿下,倒在了床上,这是醉了,还是睡着了?

方妈听到声响,附在门边问道,“娘娘,怎么了?”

康玉翡走到门边,拉开门,看了看外面,“赵公公在吗?”

“奴才在,奴才在。”赵宝江急忙迎上来。

“太子平日酒量如何?”

赵宝江有些懵,可太子妃问话,也只能据实回答,“还不错,轻易不会醉的。”

康玉翡暗暗发笑,这一招借酒装傻,三哥可是用烂了。也不知道太子殿下,这是图的什么。

“也不知道你家主子今日是喝了多少酒,醉成这样了。”康玉翡把门敞开了说话,“你进来伺候吧,这些粗活,我也做不来。方妈,收拾偏殿吧,我睡那。”

“不用了,我没醉,只是有些累。”太子冲着将要进屋的赵宝江摆摆手,“太子妃这一番肺腑之言,我要是醉倒听不见,那不是可惜了。”

康玉翡捂嘴窃笑,这点小伎俩,也想唬她。

太子收拾好自己,大步往门外走,走到康玉翡身边,停了下来,“你可想清楚,以后日子不好过,再求我进这门,可就难了。”

“臣妾是太子妃,怎么可能日子不好过呢,太子还是好好把握着春宵一刻吧。”康玉翡语重心长的说道。

太子气愤的哼了一声,转身决绝离去。

惹得太子拂袖而去,这才是康玉翡今日最高兴的境况。

方妈倒和太子一个表情,一脸不高兴,“娘娘可有把二少爷的话放在心里,这大婚当夜你就把太子撵走了,以后可怎么办?”

“我就是认真听了二哥的话啊,我和太子说好了,以后客客气气,相敬如宾。”

“二少爷说的对太子好,可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什么意思,可我,做不来。”康玉翡往床上一坐,闻到刚才太子身上那股酒味,有些不自在,又站了起来,“别说让我和他……我就是对着他这张脸,都笑不出来。”康玉翡不似那种大家闺秀,她从小在军营里帮着照顾过伤员,又跟着三哥混过含香院,男女之事,其实她是懂的,这一晚太子留宿意味着什么她也是知道的。换谁,这一晚,说不定忍一忍就过去了,但是太子,绝不行,她一想到就冒冷汗。

第四十七章 东宫主位

太子站在何其娟的门口也是发愁,这春宵一夜,换谁都好说,只是这何其娟,想起她就想到她家两个哥哥,这三兄妹长得也太像了吧,对着这张威武彪悍的脸,实在是什么兴致都没有了。说实在话,康玉彻都比她长得好看几倍,这一晚还不如让他抱着康玉彻睡呢。

“太子殿下……”太子听到这一声,头皮直发麻。

也不知道是这屋子离的太近了,还是何其娟的嗓门太大,这一声居然传了过来。

易敏端着洗脸水,恰巧进屋,与康玉翡一对视,两人放声大笑,笑的一盆水全撒在地上了。

方妈一头雾水,“你们怎么了,抽风啊。”

“像不像,像不像……”

“简直是一个样啊。”

“像什么啊?”方妈拎起笑倒蹲地上的易敏。

易敏努力吸了口气说道,“这声音像,像含香院的如花姑娘,最丑的那个如花姑娘。”

方妈一巴掌拍在易敏的背上,“你们,两个姑娘家的,不像话……”说完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康玉翡是累了,这一晚是睡得踏实无比。太子一晚没睡,借口说要批奏折,在何其娟的房里看了一晚的折子。

循例,大婚后的第二日,太子妃要携太子侧妃一同给皇上和嫔妃们请安。这位何侧妃出门的架子有些大,康玉翡立在门前等了许久,才见她姗姗而来,未有一丝歉意,寻着轿子便往里钻。如此没有教养的样子,倒让康玉翡开了眼界。可到了皇上那,何侧妃却又是有教养的很,头磕的砰砰响,让平日里做惯了请安偷懒的康玉翡有些尴尬。

“何侧妃,玉翡一早听闻你对太子的痴情,很是感动,特意来求了朕,要给你这个位份。你要知道,玉翡算是你的恩人,今后可要感念她的恩德,辅助她伺候好景霖。”

“儿臣知道,儿臣定不敢忘姐姐的大恩大德,今后事事以姐姐为先,听从姐姐安排。”何侧妃说着说着竟还哭了起来。弄得一旁的康玉翡还得假惺惺的递帕子,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父皇恕罪,儿臣实在是太感动了。”

皇上干笑了两声,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还好旁边有个康玉翡,还能转个话头,“玉翡今日倒话少了?”

“回皇上的话。”看着皇上笑看自己,才想起措辞有些不对,“回父皇的话……”

“唉,这就对嘛,朕可是一直盼着你叫这句的。”

“父皇,父皇。”叫了几句,她倒想起自己原来做错事便喜欢趴在爹爹的身上叫父亲大人。“儿臣叫着好听,是否有赏呢,父皇。”

“你看你,胆子越来越大,都敢当面讨赏了。”皇上兴致高,一连点了四五件玉器分赏给两人。

何侧妃谢恩谢的诚恳极了,又把头磕的砰砰响。康玉翡一出东暖阁便把东西都给了她,实在是没好意思要这些她拿脑袋换来的东西。

入了芳华宫,境遇似乎又不大一样了,她显然与安嫔亲近,对着其他嫔妃简单客气一番,全然没有刚才谦卑的态度。

不过,梅妃、梅妃还有熙嫔都不是计较这些的人。行过礼后,给两人加了座,添了茶水,似乎打算闲话一番。

安嫔先开了口,“瞧着咱们何侧妃脸色可不大好,昨夜是没休息好?”

这问题摆明是问给康玉翡听的。

“回娘娘,是呢,太子殿下折腾了一夜,儿臣都没怎么睡呢。”

众人听着都掩嘴轻笑。

康玉翡忍不住一阵咂舌。

可这没收住声,被众人听去了,惹得哄堂大笑。

连梅妃都对她瞪眼睛。

“咱们太子妃可别着急,今后可有的受了。”安嫔这说话声,倒让玉翡想起含香院的鸨母。

“好了,这种事情拿来议论,成何体统。太子妃,今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可要掂量好了。”梅妃似乎真是气了,连拍了两下桌子。

康玉翡连忙请罪,领了抄佛经的罚,又乖巧的跪了许久,才算平息了梅妃的怒气。

出了芳华宫,易敏便不太高兴了,“什么事啊,明明是那个长舌妇先说的,凭什么罚你啊。”

“唉,谁叫我是太子宫里管事的,等着吧,今后这种倒霉事,只会多,不会少。”

“咦,下雪啦。”易敏抬头看天。这即将入春竟又下起雪子来,还裹着阵阵雨滴。突入其来的变天,让大家都措手不及,纷纷护着主子上轿回宫。

康玉翡和何其娟走在最后,等到了芳华宫大门,只见一顶轿子等在那里。

管事的太监忙上前请罪,“两位主子,真是对不住了。这天突然下雪,轿夫没顾上脚下,一个摔倒了,连累一串人,现内务府正着人调换呢,得请两位主子在廊下等一等。”

“没事,等等吧,或者何侧妃要不要先……”康玉翡原是好心,想问何其娟要不要先回去,可话还未说完,就见何其娟直奔那顶轿子。

这可让她不大舒服,若是让你先走,那是情分,可是你都不问,就上轿,那就是不懂尊卑的规矩了。

康玉翡能忍,可易敏这暴脾气可是忍不下去的。

易敏快走两步,一下拦在何其娟跟前,“何侧妃想干什么呀。就剩一顶轿子,也得是太子妃娘娘先走啊。”

“闪开,这轿子是我刚才来的时候坐的,我坐它回去有什么错,怪就怪你家主子走背运呗。”何其娟抬手就把易敏往地上掀。

易敏可吃不了亏,她身子一闪,往后退了一步,朝着轿子的抬杠一脚踢过去,直接把抬杠踢断了。

“哟,何侧妃,看来您今日也走背运啊。”易敏笑的哈哈响,转身看到康玉翡对着自己偷偷竖大拇指。

可那何其娟也不是能吃亏的人,她跳起来,冲着易敏抬起手就想扇巴掌,可这对于易敏来说,简直小事一桩,一下握住何其娟的手腕,眼见何其娟的侍婢也想冲过来帮忙,易敏又抬起脚来,一脚将她踢开。何其娟对于易敏,似乎心有余悸,也不敢下黑手,只是嘴里不停咒骂着。

“易敏,好了,轿子来了。”康玉翡知道见好就得手,否则,怕是要弄出人命来。

易敏握着何其娟的手,直到康玉翡上轿走了,才松开跟了上去。

“易敏这么一闹,怕是太子那边要来找麻烦了。”方妈有些担心。

康玉翡从容一笑,“兵来将挡。”

太子倒是沉得住气,一直也吭过声,也不知是何其娟自知理亏没有告过状,还是太子懒得参合这事。

轻水阁里,太子景霖确实没听到外面的风风雨雨,他低头看了许久的奏折,再抬头,对上赵宝江犹疑不决的眼神,“赵宝江,有话你就快说,你这样子,我看着就心烦。”他起了身,舒缓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奴才,奴才愚笨,有份差事不知该怎么办,思来想去,还是得求殿下明示。”

“快说。”

“是,是苏恩秀苏姑娘,殿下是真的准备送她出宫吗?是让她安稳回家吗?还是……”

太子微微一怔,这些日子点点滴滴一幕幕回忆,终究不是康玉翡,连假模假样的姿态都没有一点点。怕是当初误判了消息,再留下去,也没有意思,算了,何苦为难一个普通的姑娘家。

“赵宝江,你没听错,差人把她安安稳稳的送回家,就说她是替皇上诊病制药,以后,地方官员也不得故意为难。去好好安排吧。”

“那,太子妃娘娘那边,需要奴才……”

“这事与她何干?”太子举手就在赵宝江脑袋上一敲,“你最近脑子都装了些什么?给我打起精神来。”

赵宝江脑袋一缩,委屈吧唧的看着太子,“殿下,悠着点,真的要被您敲傻了。”

第四十八章 库房偶遇

康玉翡眼下有件极麻烦的事,那便是这天气,快要入春的日子竟然越来越冷了。她原本极怕冷,天气一冷一受冻又容易引发眼盲的旧疾,这几日她几乎不敢出门,天天裹着被子坐在火炉旁等着听何其娟的那句起鸡皮疙瘩的“太子殿下,您可来了……”

方妈看着她这副没皮没脸的样子就来气,嚷着可不能浪费让热气跑了,便把门一关把她拴里面了。

方妈这话其实说的不假,如今太子妃这院里的日子不大好过,这分发下来的东西可是越来越少越来越次,宫里踩低拜高的事情倒是常见,可康玉翡是正印太子妃,出身也是高门侯府,如此明目张胆的欺负,怕是宫里某位大人物授意了的,往上说自然是没用,不过好在还有易敏。

李楷捡了件辛苦差事,彻查内务府。这原本与他无关,只因太子对内务府总管颇多怀疑,又觉得宫里的人大多相熟,不好明查,便让他暗地里查一查。他换了一身太监的衣裤,装作赵宝江手下的小太监,来内务府要些不常见的小玩意。想借此机会进了内务府库房,可以大致点看一下内务府这些日子收的各地的进贡。

查账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可不太在行,不过好在,他要的那些小玩意,内务府的人也找不全。在库房里折腾了一下午,内务府的人只能尴尬的笑笑,让他明日再来。

这正合他的心意。

他出了库房捡了个无人之地,做好了自己的记录。一抬头正见着一人鬼鬼祟祟的抱着东西往篮子里放,又见他往外扒拉篮子里的其他东西。这看着着实不像是正经做事的样子,趁着那人又去里面抱东西,他凑前一看,篮子里竟是一堆木炭。怎么会有人费劲倒腾一堆木炭呢?正奇怪呢,那人抱着木炭冲过来与他四目相对。

几乎是一瞬间的反应,李楷冲上去抓住那人的手,嚷嚷着,“你偷东西,抓……”可这气势还没有坚持到喊出抓小偷那句话,他就被那人反手一覆,一个过肩摔在了地上,整个人一片恍惚,然后就听远处一句似有似无的问话,“你是太子身边那个,那个李公子?”

李楷很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因为这是他作为读书人最丢人的时候。现在他被扔进木炭堆里,手被人拧成麻花,脚被人掰到了头旁边,只露出一张变形的脸,被迫的看着一双闪闪发出讶异光芒的眼睛,“易,易姑娘……”

易敏愣愣的看着,在脑海里盘算此刻的情境,这位太子伴读和自己一样打扮成小太监的模样,又是何居心?但仔细想想,毕竟是太子身边的人,又不能掰断他脖子灭了口,那就还是客客气气吧,总归都是打着鬼主意的人,彼此照应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哟,对不住了,李公子。”易敏一脸谄媚,“咱们不打不相识……”赶紧松了手,把一脸黑的李楷从地上扶起来。

“不打不相识?”李楷学着易敏的口音念了一遍,这些粗人还扯什么词,明明自己只是挨打的份。

“奴婢也没想到,李公子也会作这番打扮,下手重了些,实在是……”易敏指着李楷那一脸的木炭印记,想笑又不敢笑,咬牙坚持着。

李楷忽然想到这个,她一个太子妃侍婢,为何装成太监在这里做着鬼祟的勾当,倒是该好好问一问,“我在这是照太子吩咐做事,你这丫头,是何打算,在这……”

“巧了,我在这是替太子妃办事,咱两都是一样。”易敏见李楷这样端着架子说话,倒是觉着好笑。想来她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丫头,但这人文官架势还真是装的十足,不知道还以为他已经当到三品大员了呢。

“胡说,太子妃娘娘岂会安排人做这样鬼祟的勾当,分明是你想私吞财物。”

易敏终究还是扛不住笑出声来,穿着一身太监衣服,又一脸狼狈不堪,还能这般气势汹汹的来责问她,实在是太怪异了。

李楷脸色越发难看,这简直是对他的嘲笑,他决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可易敏脸上一露笑,又甜又俊,“李公子,好了好了,咱俩这副打扮,一看就知道都不是替主子做什么正经事的,就不要互相为难了。”倒是没把他的恼怒当回事,拍拍他的肩膀,冲他一眨眼,笑容更盛。

“你……”李楷有些晃神,但想想也对,事情还要查下去,自己也不能过早暴露,和她纠缠下去,不是好事。

易敏开始收拾地上的木炭,把篮里的好好整理干净,然后又把旁边一堆又抱起来,准备往房里走。李楷有些摸不清她到底想做什么,忍不住跟了上去。

“你没事干吗?那正好,地上那一堆,帮我报过来吧。”易敏瞅见他跟上来,倒是不客气的就安排上了。

李楷似是被蒙了心智,倒也不介意的做了起来,抱着木炭重新跟了上去,进了一间柴房一般的地方,顺着易敏的动作,把木炭堆在了一大堆木炭上面。易敏在旁边扒拉了一下,用旁边的木炭遮盖住刚才自己和李楷放下的那一堆。李楷这才注意到,自己抱来的,似乎和这些木炭的品质不太一样。

“是不是好奇我在干什么?”易敏看出他一脸疑惑,似乎很愿意和他说道这事,“这你回去可要好好问问太子了,明知道我家主子身子弱,受不得寒,还这样折磨人。这炭不给品相好的也就罢了,还不给足了,这可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啊。”

李楷一脸不可置信,单这开口就能数落太子的胆量,就够他惊一脸了。这事他倒从未听太子提过,照理说,太子虽想打压靖北侯府,但也不至于做这种不入流的事情,想必中间有什么误会。

“算了,和你说也不抵用。”易敏把那一篮子木炭往怀里一抱,一副并不在乎的样子,径直往门外走。

“等等,你就这么走了?”李楷惊讶于她如此大咧咧的拿着偷换的木炭往内务府外走去,任由旁边来往的人这么看着。

易敏抱着篮子不好拉他,只能用脚踢他屁股,“笨蛋,赶紧的,先办事再说。”

旁边人见到两人这般,反倒没了刚才的警觉,淡淡一笑便都由着他们出去。

“你,你,就这么出来了?”走出内务府许久,李楷仍旧不敢相信。

“你笨死了,要是贼都像你这样畏畏缩缩,那官府还需要查什么案,见一个逮一个。”易敏白他一眼,这种文弱书生,一看就是读书读傻了,太子还差他来内务府办事,搞不好被这帮太监阉了都不知道。“你来内务府查什么?是少什么东西了?”

“你怎么知道?”李楷还在刚才的讶异中,猛然一听这问话,吓了一跳。

“你打扮成这样,自然是想不被注意的混进内务府来,又捧着个小本记这记那,密密麻麻写一堆,跟查账一样,猜都猜到了。”

第四十九章 旧友来信

李楷今日怕是总要保持这样一副惊讶的表情。他没想到玉翡郡主身边的人,不仅武艺了得,却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人。

“不能说?”易敏脚下顿了顿,把那篮子木炭往上又抱了抱,“唉,那我就接着猜一猜。”她来了兴致,“一定不是少了什么贵重东西,否则也不会让你偷偷摸摸的来了,怕是御林军早就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了。”

不用李楷回话,易敏看他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说对了,“东西不贵重,但是还惊动太子让你来查,那要不是少的太频繁了,要不就是有人举报了。”

说到点上了,李楷不自觉的点了点头,顺带脚下也不自觉的跟着易敏拐进了另一个甬道,“姑娘如此聪慧,在下无比佩服。”

“这算不得什么。”易敏把怀里的篮子往上又兜了兜,她的注意力都在自己手里,并没有把李楷的表扬放在心上,“不过,你查出什么来了吗?”

李楷摇摇头,有些沮丧,“诚如姑娘所料,少的都是食材、药材等小东西,不过这时间长,细算算,这数量也是很惊人了。”

“那太子是怎么发现的?”

“这内务府账目不大对,说是损耗过大,本想查查损耗,节约国本,这越查……”说到这李楷忽然顿住了,不知自己着了什么道,与这不相干的人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话,而自己手上也不知什么时候捧着那一篮子木炭。

“这小偷小摸的活计,我倒是在行。”易敏抬眼一笑,满是自信,这让原本打算立刻止住话头的李楷又忍不住问下去,“姑娘能查清这事?”

“查清?照我说,你也别想查清什么了。刚才你也看到了,就这内务府,我俩这样来去自如,旁的人捎带点其他什么东西,也容易的很,你查的清吗?”

李楷看着怀里那篮子木炭,目瞪口呆。

“说到底,内务府守备不严,账货不清,这是源头,也怪不得别人动邪念,谁叫没人管呢。这事要搁在靖北军,先得计较将军的令不严、令不明、令不止,怎么的,你敢照着太子来几棍吗?”

李楷脖子一缩,看着易敏,竟觉得十分有道理,半天接不上一句话。

“唉,我跟你说这些,也是自讨苦吃,要是你们真管严了,我倒难办了。”易敏咂咂嘴,“唉,笨死了。”

李楷瞅着她的模样,呆呆的看乐了,他刚把怀里的木炭又拢了拢,就被易敏一把提拉了过来,“行了,我到了。”

猛的抬头,看到莲心院三字,李楷后背一阵发凉,不知不觉竟跟到了东宫后院,这要是被旁人看到了,闲话传出去,那可不得了。他来不及和易敏客气几句,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进了院门,一位脸生的嬷嬷捧着一大包准备浆洗的衣物迎了上来,她一只眼睛浑浊,看起来有些不善,易敏不免警觉起来,“你是什么人?”

“您是易姑娘吧?”不过这位嬷嬷似乎并不介意易敏的警惕,仍旧凑上前笑着说话,“我是浣衣局的戴芳,替四皇子带封信给娘娘。”

易敏上下打量她一番,虽说面相有些骇人,但笑起来也柔和了许多,倒不至于让人生厌,“那您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不必了,不必叨扰娘娘,烦请姑娘将这封信转交给娘娘。”她把信递给易敏,便出了莲心院。易敏把信捏在手里,翻来覆去仔细查看,并未觉有异常,这才将信交到了玉翡手里。

她却没想到,康玉翡一听浣衣局,姓戴,便不再问细由,直接让她拆了信念来听。

“你知道这位戴嬷嬷?”

“嗯,景宣交待了,有位戴嬷嬷能替他跑腿。”

信不过短短六七行,都是恭贺新婚的祝词,不值得一记。唯有最后一句,甚好,勿念,让康玉翡思虑停留许久。

也不知这满篇言辞是他的真心还是安慰人的假意,康玉翡淡淡一笑,笑容却是苦涩。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可要给四皇子回个信?”

康玉翡摇摇头,“互相宽慰的话,说来说去,没有意思,他也未必想听。以后有好消息,再告诉他吧。”

屋里的炭火烧的再暖,似乎也暖不亮康玉翡那双眼睛,只让她觉得沉闷和难受,好像在这屋子里在待下去,她便要呼吸不过来了。

她死活赖着要出去走一走,闹了两日,方妈拗不过,只好勉强答应了。

算起来,这日子已经是春日里了,雪子早已经化了,走在路上,没有踩在雪地上的那种凉意,淡淡阳光照在身上,倒真有几分春日欣欣向荣的清新感,让康玉翡忍不住感叹,“还是外面舒服。”

“你就是野惯了,才在屋里几日,就熬不住了。”方妈说起来都是满满的不高兴。

康玉翡知道方妈还在为太子不待见自己呕着气呢,她淡淡一笑,也不和方妈争辩,谁叫自己确实“野”呢。

“你看你,明知道外面冷也不会多穿一件。”方妈尽管不高兴,但还得为康玉翡操着心,她把自己的袄子拖了,披在康玉翡身上,“可不能再冻着了。”

“方妈,别……我不冷……”康玉翡能感觉到身上的重量,自然是推脱不肯,“要不,要不,您去取件披风给我,我就在这等您。”她其实不觉得特别冷,只是觉得这样至少能让方妈安心了。

“好,好,那可别乱走,我一会就回来。”

“我这样子,能往哪走啊,您快去吧。”

总算能得半刻自在了,倘若是平时,康玉翡定然撒开了脚,四处乱窜。眼下可是初春,御花园最西边的梅花说不定还未落,东边的那片草丛里,兴许发了一些嫩芽,这都是看着极让人精神抖擞的景致。可惜,她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在原地这一方亭子里安心的坐着。

“那康玉翡也就是个病秧子,也需要我费神吗?”

老远传来这么一句声音,一入耳,康玉翡就知道是何其娟。康玉翡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这个人,听到那些假意的关心,因为一想到何家人得意忘形的笑容,她就难受。得赶紧摸索着寻个地方避一避,好在这地方她还是熟悉的,出了亭子往右一拐便是一道圆拱门,穿过一座假山,再过一条坡道,便是御花园南侧门,出了这门,顺着甬道走上一段路,是梅妃娘娘的芳华宫,何其娟想必并不会往那里去的。想着倒还好,只是她走起来十分费劲,刚走到假山那,伸手一摸,假山上的乱石子便划伤了她的手掌。

“太子根本不关心她的死活,说不定哪天心情不好……”

何其娟的声音越来越近,可她却总寻不到假山的入口,她根本顾不得手心的疼痛,把脚步又迈大了些,膝盖也撞在了假山上,磕的她钻心的又一阵疼痛。

“我倒是很想帮太子这个忙,哈哈哈……”

何其娟的笑声感觉就在身边响起,康玉翡已经来不及躲避了,只能硬着头皮,用最狼狈的姿态面对。

第五十章 心起涟漪

哟,这不是太子妃吗?”何其娟轻笑一声,听出来已经是刻意忍着笑了,“臣妾还想着给您请安,没想到在这遇着了,你们都是死人吗?没发现咱们太子妃摔着了吗?快去扶着点。”

康玉翡感觉有人过来拉她,她很不客气的甩开了,“不用。”

“可别逞强啊姐姐,您这身子骨弱的跟小鸡似的,可不能嗑着碰着了。”

上来一人强硬的拽起康玉翡就往前拉,康玉翡一个踉跄,左腿踢在石头上,一个不稳跌在地上。

“哎呀呀,你们这些人,都不好好扶着,眼睛都瞎了吗?”何其娟离近了些,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就贴在康玉翡耳边,“姐姐可别在意,我可不是说您,我说的都是那些狗奴才们。”

康玉翡没心情跟何其娟逞口舌之快,她只想赶紧脱了这困局,毕竟自己看不见,若不能脱身,那怕是任由何其娟摆布了。

“梅妃娘娘,你小心脚下,这雪刚化,地上还有些湿滑。”

远处传来一太监的声音,离的虽远,却让康玉翡寻着机会了,“梅妃娘娘……”

何其娟在不懂事,但也知道若是现在被梅妃看见,太子妃倒在地上,一身伤痕,她带着一群人站在旁边看着,这事说不清楚的,眼下只能带着下人立刻开溜了。

康玉翡这左腿磕的有些严重,挣扎半天,才勉强起了身,她扶着旁边的假山,努力活动筋骨,好在并未伤筋动骨,只是一条腿疼的动不了了,只能等着梅妃安排人手送自己回去了。

可是过了许久,都未见有人群过来的动静,她有些不解,试探的喊了一声,“梅妃娘娘?”

“奴才给太子妃娘娘请安。”身旁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吓了康玉翡一跳,“请娘娘恕罪,这里没有别人,只有奴才一人。”

这声音,好听,康玉翡还记得,是那日回宫后扶着她走了一会的小太监。

“你是慎刑司的那位公公?”

“娘娘还记得奴才。”他的声音就连高兴也清清淡淡。

“是你刚才喊那一句?”

“是,奴才想梅妃娘娘菩萨心肠,若是在这定会差人来帮娘娘一把。”

听他说话就是懂事灵巧之人。康玉翡抬起手,那人便把手肘伸过来,撑住她的手掌,让她借力站了起来。

“娘娘伤着了,奴才这就去……”

“不用,不用叫人,你送我回去吧。”康玉翡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想自己的眼疾弄的天下不安,她只想安安静静的熬到春暖花开的时候。

“是,奴才明白。娘娘小心脚下,先抬左脚……”

许久没被陌生人这样温暖以待,康玉翡竟觉得心里伸出一份暖丝丝的安定感。她顺着小太监的指挥,顺顺利利的过了假山,没有一点嗑着碰着。前面是芳华宫外的甬道,宽敞好走,她放松下来,便想着与他好好聊几句,至少名字来历是得好好问清楚点。

“你叫什么名字呢?上次你就没有告诉我,今天不会……”可话还没说完,她感觉扶着自己的手忽然沉下去,她伸手一抓,却并没有抓到东西,再伸手往右边一摸,可刚刚还站在自己右手边的人,怎么就没有了。

远处踢踢踏踏有人走近的声音,康玉翡像是被抛入狼群的小鹿,紧张到慌乱,只想往后躲到人看不见的地方……

“你呆站在那里是做什么?”

太子的声音响起,让康玉翡忽然安定了下来。她很担心自己无助狼狈的样子,又被旁人看到,变成宫里一个笑柄,可若是被太子见到,那也不算什么,太子总归不是宫里嚼舌根的妇人,生不了什么是非。

她欠身问候,“臣妾这就回去。”

她往后退了两步,却被人一下抓住手腕,“你眼睛怎么了?”

没想到太子竟然察觉出她的不自然,更没想到太子竟然会上前关心起她,“没事,一些旧疾,过几日就好……”这让她很不安。

对于自己的眼疾,康玉翡一直很忌讳提及,她很怕别人问她病从何来,更怕别人的关心和安慰,这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无比的脆弱和无用。

“看不见了吗?”太子伸手在她眼前晃一晃,并未感觉到她有反应,这很是奇怪,怎么会突然就看不见了。

“不是,不是,只是现在眼睛有些疼,有点……”她害怕了,无助的往后躲,此刻只希望方妈或是易敏能尽快出现,尽快把她从太子的手中救出去。她不需要太子的关心,只需要所有人安安静静当作她从来没有异样一般。

“赵宝江,传太医……”太子感觉到康玉翡竭尽全力的躲闪,难道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传王彦风。”

“不用的,不用,过几日就好了,真的……”康玉翡几乎是恳求的语气,“真的会好的。”

太子的心忽然像被康玉翡的手揪住了。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恐慌的恳求过什么,即便是康玉彻入狱那会,她跪在门前,也未露出过如此胆怯的神情,“算了,算了,赵宝江,不用了。”他语气软下来,连眼波流动都放缓了下来,像是怕自己的不恰当的反应会惊扰到她,他伸手反握住她的手,轻轻的对她说:“好吧,那我就等几日。”

康玉翡似乎并没有理解太子的意思,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忽然她感觉自己身子一轻,像是被人抱了起来,她在慌乱中抓住那人衣襟。

“我送你回去。”是太子。

她慢慢松开他的衣襟。眼前忽然开始闪现灰蒙蒙的光芒,越过太子的肩头,她依稀能看到地上还伏跪着一个身影,她冲他摆摆手,那人站了起来,远远立在那里。眼睛有些刺眼的难受,她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再睁开,勉强能看见宫墙上的朱红色慢慢鲜亮起来。

太子步履平稳,像是怀里抱着稀世珍宝一般缓慢稳妥。

她把视线慢慢收回到眼前,太子的脸庞渐渐清晰起来,下颌的棱角,耳廓的弧度,眼尾的上挑,还有鼻尖上微微沁出的汗珠……她很少这样细致的看着他,如今才发现,他长的确实是好看,就像夜晚繁星点点的天空,你说不出哪颗星最好看,可就是移不开眼。

太子脚步越来越缓,喘气声变得沉重,康玉翡看着他转过头看向自己,他嘴边的梨涡变得清晰明亮,让人忍不住想试着碰一下,或许梨涡下真的藏着一丝清甜。康玉翡伸出手指,指尖微微一碰,她看到太子眼里微微透出一点喜悦晶亮的神色,“你,你……”,她忽然一阵慌乱,从太子的怀里挣脱出来,“我,我眼睛能看见了,不敢再劳烦……”她顾不上身后一脸诧异的太子,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房里。把房门锁上后,她在里面努力深呼吸,却怎么都压不住自己的慌乱和害怕,脑海里浅笑的梨涡和鼻尖的汗珠盘桓不散……

“郡主,郡主,太子殿下……”

“不见,不见,我谁都不见。”康玉翡把被子蒙在头上,希望踏踏实实睡醒一觉后,自己的脑袋能消停一些,一切还是本来的面目。

第五十一章 贵客登门

李楷把一堆账本摊在太子面前,太子揉了揉额头,不得不把思绪拉回到眼前,“所以……查清楚了?这么快?”

“回殿下,并没有,此事怕是查不清楚了?”

“那你……”太子看到李楷并未有愧色,想来是有别的说辞,便把嘴边的话忍回去了。

“内务府账目一片混乱,这旧账怕是永远也查不清楚了。所谓亡羊补牢,死了的羊咱们既然救不回了,那不如好好看着现有的羊。”

太子轻笑一声,“你是去查账了吗?还以为你去哪听戏了?”

“倒还真算是听了出戏,学了些偷懒耍滑的旁门左道。”

虽是被太子揶揄,但李楷倒还是一副好心情的样子,也让太子颇感意外,“你学了什么?”

李楷摇摇头,微微忍下了自己笑意,“先说正事,正事。”

李楷侃侃而谈,这一番整顿内务府的言论,让太子十分满意,最让人意外的是,原本以为以李楷的一贯作为来说,放过这个词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现在他已经不拘泥于公正严明,开始变通宽厚,审时度势。假以时日,那他可真是堪大用之才。“李楷啊李楷。你可真是没辜负我。”太子忍不住点头称赞,“好,就按你的想法办,前面的小偷小摸咱们大度既往不咎,立了规矩后,如若再犯,严惩不贷,包括我。”

“草民不敢贪功,不是草民悟性高,是有高人指点。”李楷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今日种种怪异不免让太子疑心,他上前摸了摸李楷的脸颊,一脸愁容。

“殿下,殿下,草民没中毒没被下蛊,正常的很。”李楷推开太子的手,忙把笑意收起来,认真说话,“这位高人,草民不便告诉太子,以后倘若有机会……”

“你好好的就行,至于你的朋友,我也不需要全认识,对吧?”

“谢太子殿下体谅。”李楷顿了顿,又瞄了眼太子的脸色,看上去好像还不错,“还有一事……草民这几日倒是听到些风言风语。”

太子看上去并未生气,李楷这才敢往下说:“内务府对太子妃娘娘似有不敬,日常用度似有怠慢。草民未有官职,在内务府也不能言语,但正统礼仪之事,实不该……”

“谁?”太子眉头一蹙,阴沉下脸来,一拳捶在书案上,“谁这么目无尊卑?”

太子变脸,李楷原本是预料到的,但是却想不到太子竟然震怒。李楷赶紧跪伏在地,“殿下息怒。”

“到底是谁敢,是尹庆武那个老家伙吗?”

李楷思量一会,个中厉害都想了一想,决定还是开口,“宫里人做事多半仰仗各位主子的意思,以太子妃娘娘现在的境遇,难免尴尬,只是,镇北侯府尚未失势,娘娘便这般样子,实在容易让人多想啊。”李楷抬起头看到太子脸色越发难看,可他的话却没法停下来,“还望太子再没有剪除镇北侯府之前,对太子妃娘娘多加礼遇,避免节外生枝。”

太子垂下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等了许久,才听到一句,“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吧。”

说一句知道了容易,可做起来却是万般难。他究竟要拿康玉翡怎么办才好。

总得拿个主意,进还是退,安抚还是冷待,喜欢还是……太子手撑着额头,这一晚注定又是难眠,他让人把灯火点亮了些,桌上的翠玉镇纸跃入眼帘,祥云玉纹在阴影下忽明忽暗,像是一个个字形在纸上摇曳变换,最后在灯火尽头沉入黑暗里。

乍暖还寒的初春早上,康玉翡赖在床上不想起来,她还在回味昨天夜里的那个梦境,梦中发生什么她不大记得了,却清楚的记得自己右手手掌心上的那一道伤疤忽然一阵发疼,她抬手看了看是暗红色,那种血凝了许久的暗红色,和现在自己眼前看到的完全不是一个样子,但是,明明都是同一道疤痕啊。

“娘娘,娘娘,何侧妃来给您请安了。”

哈?康玉翡感觉脑袋一炸,更加不想起床了。

挣扎了许久,康玉翡终于还是坐到了何其娟的对面,假意情愿的接受她的问候。

“昨日是妹妹不懂事了,不知姐姐身子不舒服,没有及时将姐姐送回宫,真是……”

“哪里的话,不敢劳烦何侧妃。”康玉翡只觉得端着客气的姿态,全身僵硬难受,干脆不做这般样子,把脸色转了回来,“我也没什么事,不过手脚被一些蠢奴才害得磕了点皮,何侧妃就不必记挂了。”

也不知今日何其娟打了什么鬼主意,这样讥讽她,她竟也没当回事。

“听太子殿下说,姐姐是眼疾犯了才这般模样的,妹妹我特意太医院准备了一些清肝明目的药材给姐姐送过来,还有这些个枸杞和夏桑菊,都是我哥哥从宫外送进来的,一等一的好东西,有钱都未必买得到。”

康玉翡仔细听着她说话,一个字都不敢落下,生怕里面藏着什么不可捉摸的阴谋。可听到她说完,也没感觉出个所以然来。

奴婢们捧着东西递到了康玉翡的面前,方妈拿眼神揣度康玉翡心思,这东西收还是不收?

“还真是有心了,不过,我这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不过是天冷受了点寒才这样,眼见天气转暖了,倒是不需劳烦何侧妃操心了。”

何其娟似有准备而来,掩嘴一笑,“呦,姐姐不会是担心我在药材里下毒吧。”

这倒让康玉翡尴尬了,收吧,心不甘情不愿的,不收吧,显得自己太多疑。“当然不是,只是……也对,何侧妃一番心意,我也不好执意推脱,方妈,收下吧,既然是一等一的好东西,我也不敢独享了,以后给皇上太子送吃食的时候,就用上这些材料吧。”

何其娟脸色不改依旧笑吟吟道,“姐姐事事想到皇上和太子,倒是让我这个做妹妹的惭愧了。”

哪里是事事想到他们,不过是言语中留个意思,让何其娟不敢动什么歪脑筋。

“昨日见到大哥的时候,大哥还要我与姐姐多亲近呢。大哥说,毕竟康三公子如今在为远山军里效力了,咱们两家这里里外外可都要互相关照了。”何其娟说这话时,脸上一直带着狡黠得意的神色。似乎这一早上就等着这一刻了。

第五十二章 三心三意

康玉翡心一惊,手一抖,差一点失手打碎了自己的茶盏。她努力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抬眼一看,大家都齐刷刷的转了头看向门口,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帘子一掀,轻快踏入门的竟是太子。他没有让人通传,带着几分调皮的笑意把跟在后面的人也打发了,一转身,面朝着一屋子人。有些错愕。

“殿下来了,这些个奴才也不说一声,臣妾和姐姐……”

太子的目光落在同样惊愕的康玉翡身上,片刻停滞后,转而理了理腰间的玉器挂饰,脸上慢慢恢复了往日的肃杀的神情。

众人规规矩矩的行礼,只有康玉翡微微慢了一步,她低下头去,脸上不自觉的泛起一阵红晕,心里有几分慌乱,好不容易抚平了心绪,再看一眼,还是觉得太子长的可真好看。

太子坐上了主位,康玉翡往旁边退去,眼睛始终没有抬起来。

“玉,玉……太子妃身子可好彻底了?”太子不知为何,今日说话连语调都调不顺畅。

“姐姐身子没什么要紧了。殿下,您看,臣妾今日特意选了这些上好的东西给……”

何其娟呱噪的声音,太子没听进去,他举着茶碗假装喝茶,余光却不住的飘向康玉翡。她低着头,有几分与人生疏的羞涩感,与往日骄傲夺目的光彩不一样,更有一副小女人的娇羞美态,让人心神荡漾。

昨夜想到她在自己怀里那乖巧赢弱的样子,他这一晚上都辗转难眠,今日早朝一下便直奔这里,连通传一声他不想等,急急的往房里钻……如今,见到了却不能说上几句话,只能干看着……越看心神越不宁,越看越记不起自己的身份……

猛的,太子手臂被人一抓,茶碗一晃,撒出一些水花,落在了衣袖上。

“哎呀,臣妾该死,该死……”何其娟边念叨,边掏出帕子,擦拭太子的衣袖。

“不妨事,不妨事。”太子推了推何其娟手,却没有推开,只得硬生生把自己的衣袖拽了出来,“我说没事了。”

何其娟似乎觉得太子恼了,只好干笑了两声。屋子里静了下来,康玉翡依旧低着头,情绪并不很高,刚才何其娟提到康玉彻的事,太子没有一丝反应,倒让她的心沉了沉。

“康三公子这几日倒是勤勉,这日常训练,每一项可都是拔尖的,连我大哥都忍不住夸赞呢。”何其娟很快又开了口,似乎在太子面前安静下来便是她的罪过。康玉翡勉为其难的挤出一个笑容来,她是知道的,勤勉这词从来不会用在三哥身上。若他都被人夸说勤勉了,那还指不定遭了什么难说出口的责难了。

“哦哦,康玉彻。”太子现在才明白何其娟为什么会在这里,多半是来耀武扬威的。他看着康玉翡那副难受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原先是高兴能让康玉彻遭遭罪的,可现在,心里又堵着难受。

“康三公子是自愿转去远山军效力的,兵部将他的请愿折子递上来,我也颇感意外。”

自愿,康玉翡倒不意外。三哥自小与钟家兄弟亲近,小时候也跟着远山军混过一段时间。如今,钟家遭此劫难,远山军分崩离析,他或许是想多少帮上点忙,至少,他在军营里,看着那些兄弟们,也能安心不少。可他和自己一样傻,进去之后的苦呢?他想清楚了吗?他熬得住吗?

“玉翡,你?”太子揪心的看着她黯然神伤,却不知该说什么。

“三哥既然从了军,自当勤勉为国效力。”康玉翡从牙缝里挤出这顺从太子心意的几个字,很是辛苦。

“说起勤勉,这天下,谁能比得过咱们太子殿下,这几日没日没夜的看折子,臣妾瞧着殿下都瘦了一圈呢。是不是啊,姐姐?”

康玉翡懒得听这些个酸词,皱着眉头苦思脱身之法,难办的是,这是在她自己的小院里,总不能自个跑出去,把这两人留这里了。

“殿下这是刚下早朝,怕是没用早膳吧,要不……”

听到何其娟这话,康玉翡眼里一闪光,“要不,何侧妃先陪殿下用膳,晚一些时候,臣妾再去给殿下请安。”

太子眨眨眼,微微一顿,“要不,就在这吃吧。赵宝江,你去安排吧。”

康玉翡有些烦闷,她并没有什么心情陪着用膳,况且,她自己还饿着肚子呢。

许是御膳房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动作倒是快,还没听完何家人如何夸赞太子勤谨为民,这边已经铺排好了一切。

赵宝江掀了门帘,探进半个身子,还未开口,太子就已经起了身,蹬蹬的往外走。走到门口,忽又转身看了看,见到康玉翡跟在自己身后,似乎微微的笑了笑。

莲心院的正殿并不大,还有几处正在修缮,故而,康玉翡很少待在这里。刚才听到太子要在这里用膳,她还特意嘱咐了方妈,将这屋子用熏香过一过,将这里的霉味和泥水味冲淡一些。

“这屋子怎么有股子怪味。”何其娟一进门就捂住了鼻子。

“哪里什么怪味,我觉得这香还挺好闻的,你要是觉着不喜欢这味道,就先回去吧。”太子这番话让何其娟立马转了脸色。

“哎,哪里是臣妾不喜欢,这味道特殊了些,臣妾一时半会没习惯,现在闻着,清新舒爽。可是姐姐从镇北侯府带来的,可真是好东西啊,怕是这宫里都寻不着吧。”

太子狠狠的剜了何其娟一眼,这才让她合上了嘴巴。

康玉翡向来懒理她,只当是没听见这些个吵杂的声音,寻了位置坐下来。

方妈替康玉翡摆好了碗筷,准备在她旁边布菜时,她推了推方妈的手,“算了,可不想再来一顿了,没事,我这里都撤了吧。”方妈抬起头,略感讶异,但看到她的脸色,似乎又懂了。

“玉翡……嗯,太子妃,就当是陪我用一点吧。”太子声音轻柔,像是慈爱的父亲在劝自己年幼的孩子多吃一些。

“殿下,殿下,您怎么不问问臣妾呢,臣妾可是要吃醋了。”何其娟拽起太子的衣袖晃了晃。

这突如其来的撒娇,把康玉翡惊到了,她微微吐了吐舌头,转过来对着方妈做了个鬼脸。

第五十三章 春日大梦

“好吧好吧,你也吃,多吃点。”太子把袖子拽过来,看了看袖口的纹饰,见几条丝线都有些跳脱出来了,不免又皱起了眉头。

方妈给康玉翡盛了半碗清粥,她知道此刻主子定是没什么胃口的,盛的太多,吃的太慢,反倒是个煎熬。

何其娟依旧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说的话,康玉翡都只是过过耳,一句也没听进去,只随意应答着。

倒是太子有些怪异,似乎并不着急自己碗里的,总是盯着康玉翡碗里的,“你口味如此清淡了吗?倒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呢。”

这话里话外总有意无意带着怀疑她的意思,康玉翡知道太子对于自己的身份颇感介怀,可如何自证自己确实就是康玉翡呢,这又是个让人头疼的事情,“这几日身子不太舒服,还是清淡些好。”

“臣妾听哥哥说,北方人的吃食都是咸的要命,酒也烈的烧喉咙。”何其娟见太子和康玉翡都转过头看着她,自觉得大家都愿意听她说话,便继续说下去,“说起这酒啊,还是咱们黎江水酿的最好喝。明日康世子进京,臣妾的哥哥可是早准备好了,送几坛给康世子尝尝鲜。”

康玉翡侧过脑袋,带着满脸疑惑问何其娟,“是我大哥吗?要进京?”这话听着太让她诧异,以至于她都忘了礼数,就这样越过太子微怒的脸色,直勾勾的盯着何其娟。

“康世子要进京请罪,姐姐不知……”何其娟扫到太子眼神的时候,这话已经来不及收回了。见到太子因为极怒而扭曲的面容,着实让她胆寒,她嘴微张开,整个人定在那,不能动弹。

进京请罪这四个字犹如惊天霹雳,一下砸的方妈措手不及,她正端着给康玉翡盛好的椰汁乳鸽汤,一个心忧慌神,手上的汤晃的厉害,撒出少许来,恰好落在康玉翡手腕上。

赵宝江一句,“哎呦,娘娘当心。”把康玉翡的思绪拉回来,再见自己手腕泛起一片红,才恍然觉得生疼。她不由的往后缩手,却不当心撞翻了太子碗里小米清粥,滚烫的粥水顺着桌沿落在了太子的大腿上,周围一片人仰马翻……

康玉翡自然知道烫伤太子的后果,赶紧跪伏在地上,掏出袖口里帕子,替太子擦拭腿上的污渍。赵宝江扯着嗓子招呼人手传唤太医,何其娟想上前献殷勤,却碍于康玉翡和赵宝江一边一个占着好位置,只能在外面瞎咋呼了。

大哥,二哥,三哥的愁容一个个浮现在自己脑袋里,可康玉翡却不敢细想,一次次提醒自己,得专注于眼前的事情。她把帕子翻了一面,顺着污渍往上擦,一点点,极细致,势必要擦得干干净净。

“好了。”太子轻声说了一句,康玉翡握着帕子的手顺着他的大腿一点点往上挪,往内侧挪,似乎,全然感觉不到尴尬。

太子的脸颊早已升起一片潮红,眼见她的手离自己重要部位越来越近,他全身有些僵硬,只有喉头上下拱动了一下,又发出一句,“好了。”

这句话声音低沉,略微带着些不明所以的怒气,惊了康玉翡一跳,她抬头,脸上挂着去年腊月和太子第一次见面的诧异表情,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太子涨红着脸转过头去,不敢与她在对视,清清嗓子,尽量让自己平静的说话,“好了,别擦了。赵宝江,回轻水阁。”康玉翡望着这一群人和这一桌子的东西陆续散了,才敢坐下来叹口气。大哥,康家,镇北侯府,到底怎么了?

太子忧愁不已,本想着这事能拖一日便一日,康玉翡知道的越晚越好,或许等镇北侯府这罪名落实了,她就是求啊闹啊,都改变不了什么了。可如今这般局面,她若来替镇北侯府说情,自己可会动摇?他默默叹口气,自己这心啊,似乎已经由不得自己了。

可康玉翡并不会来。二哥教她的那些,唯有这第二点,“无论镇北侯府镇北军出什么错漏,你都不可以去太子和皇上面前求情。”她记得牢牢的。

太子等了一日,等到日头沉下去,月亮浮上来,也不见康玉翡的身影。

“殿下,夜深了,您早些歇着吧。”

赵宝江替他灭了房里最亮的那盏灯。

太子慢慢沉入深沉的夜里。“太子,太子……”有人轻柔的呼唤他,慢慢张开眼,漆黑的夜里,只有窗外透进来淡淡的月光,这光微弱,不足以看清唤他的人是谁。

这人坐在床边,轻轻一笑,纤细的手指掀起太子的锦被,轻轻落在太子的大腿上。

太子原本想唤赵宝江进来,但不知为何,没有开口,他揉了揉眼睛,只想看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太子……”这人声音带着妩媚的笑意,指腹在太子大腿上隔着衣裤的绸布轻柔摩挲……一种让人颤栗的酥麻感走遍太子的全身,眼前人的脸也渐渐清晰起来……

“玉,玉翡。”

康玉翡一笑,眼睛如以往一般弯成月牙儿。她的手掌压在太子腿上,微微用力,身子前倾,上半身离太子仅有一掌之隔,“太子,你在想我吗?”

太子点点头,眼前只有康玉翡温暖如春的笑脸,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大腿上的手掌掌心微热,慢慢往上游走……几乎能确定这手要去的地方,是自己向往却又不敢逾越的地方。太子感觉自己心跳的飞快,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心情在他全身激荡,一点一点吞噬他,俘获他的全部心思……一起一伏……他的眼前,他的整个世界,只有康玉翡。

“玉翡……”

一阵惊雷声,太子猛然睁开眼,发现周围一片静谧,窗外闪电划出一阵亮光,把房内照亮,除了他自己,这屋子里再也没有别人。“玉翡……”又一阵雷声压过了他的低语声。

隆隆雷声,能将这场春日大梦掩盖了过去,可这淅沥春雨,却不能将早已落在心里的点点痕迹完全清洗干净。

第五十四章 朝堂败阵

镇北侯府世子康玉通进了京城便直奔皇宫,他不敢耽搁一刻,怕落了把柄给太子。不过太子不急着见他,用身子不适的借口将他挡在了宫门外。

这一步,康玉通进京之前早已预料到。想来,太子既然寻到理由责备镇北侯府,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已做好万全准备,甚至连最坏的打算都准备好了。

康玉通把手里拄着的拐杖往远处一别,慢慢俯身,跪在宫门前。自知是来请罪的,也就没打算舒舒服服的回去。太子不见,那就只能跪到见为止。

这一仗,康玉通进了京城,太子的胜算就已经有了七成。他让人传了令,将康玉通拘禁在京中镇北侯府的宅院里,随时听候传唤。

朝堂上的这些人听闻这个消息,果然,第二日便在早朝时闹开了。

兵部尚书严开来直接就否了太子提的罪名,“万嘉十年,北境,东海两地战事紧密,时任户部尚书的闽大人和兵部尚书石大人提出,一切以前线将士为重,三军军饷调拨不再严格把控,层层下发,按需要直接向三军划拨总款项,如遇到某一地军饷吃紧,直接从就近的其他军队借用,年底在做划拨调整。这事有先皇圣旨明示。兵部只是依旨办事,镇北军也是按例行事,前几年不过是拿了远山军的钱应急,何罪之有?”

太子轻笑一声,这套说辞,他知道兵部一定会搬出来,“万嘉十年,算的上我大盛朝最难熬的一年,各地战祸不断,灾年自然有应灾的办法。可先皇的旨意上只是说,可在年初直接划拨总钱款,有说各军可以不需要明列支出使用钱款去处吗?”

严开来哑口无言。

户部尚书曹泰顶了上来,“殿下,这事确实说不上是罪,说来康侯爷也不过是偷了个懒,没将这几年款项支出列清楚些,按流程上报。镇北侯府世代镇守北境,忠肝义胆,怎可能虚报军饷另作他用。再说了,户部的帐,殿下刚刚也翻阅了,如若镇北军军饷被挪用,又怎么可能这几年军饷数额逐年下降。”

太子嘴角一扬,一声冷笑让两位大人头皮发麻,“如今四海升平,北境也已经四年未见兵戈了。战都不打了,再厚脸皮也知道少报点军饷了吧。”

“殿下,三十万人吃喝啊,也是要钱的。”曹泰勉强一笑,话也接的勉强。

“曹大人的意思是,养着三十万人有点难喽。”

曹泰脸色大变,赶紧跪下磕头,“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好,咱们先聊聊帐目的事情。”太子从右手边抽出一本册子,“曹大人说,总帐未超,那就没什么关系。刚好,我前几日查了查内务府的帐。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不过是宫内花销比较大而已,似乎往年都这样。我呢,就让身边人去内务府待了几日,各位大人可别惊讶,这一待才知道啊,内务府对来来往往的人从来不加约束,宫人们顺点针线私用,根本没人知道。”

底下有些人开始窃窃私语。

太子把手边的册子丢了下来,“我只是找几人随便问问,这些是他们的口供,好好看看吧,曹大人,不过几个人,就能写满一册子。三十万的镇北军啊。”

曹泰的手微微颤抖的拾起册子,这要是怪罪到他头上,怕是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没想到,太子悄悄的把内务府查了个遍。如今自己可是自身难保,康侯爷啊,您只能自求多福了。

“殿下……”

“行了,严大人,我知道您也是镇北军出身,自然想为镇北侯府多说几句好话。”太子脸上的愠色再也不做掩饰了,“但是,有些事错便是错了。户部尚书曹泰,兵部尚书严开来因对镇北军军饷支出监察不力,罚俸半年,自今日起,在府中静思己过,直到此案结清,再做处置。”

吏部尚书赵应新抬了抬手,想说些什么,可对上了太子的眼神,又止住了。

“兵部右侍郎肖金平领教令彻查此事,其余各部需着力配合,若有阻扰办案者,即刻法办。”太子环顾一周,众人皆俯身领令,不敢再有造次者。

出了朝堂,赵应新倒不着急走,他在殿门口来回踱着步,直到见到一人身影,便急急迎上去,“贤侄,贤侄留步。”

李楷见到赵应新,倒有些诧异。

赵应新虽是爷爷门下弟子,但这些年与李家人有些疏远,已经很少来往了。现在想来,对他唯一有印象的事,是十来年前,在自家后院见到他与爹争吵,不过,说是争吵,倒也只记得爹指着他鼻子骂道,“你如此圆滑世故,虚与委蛇,若是做的高官,那才是我大盛朝的不幸。”

这一幕,李楷曾对太子讲过,倒是惹得太子一阵大笑,“李楷啊,以后你就知道了,赵大人在吏部这些年,可是艰难的很啊。”

如今,李楷对赵应新,还真就没那么讨厌了,他拱手作揖,“赵大人。”

“贤侄客气了,我与你爹乃是故交,贤侄可记得,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李楷尴尬一笑,这套近乎的方法,这些年他可没少见过。

“呵呵,想来,你还小,可能也不记得了。”赵应新老脸一红,忙把头转向别处。

“赵大人,有事吗?”

赵应新再看着他,脸色一凝,严肃了起来,“确实,有事。我也不跟贤侄兜圈子了,就是想从贤侄这,听听太子的意思,镇北侯府这事,太子打算办到什么程度?”

李楷倒是奇了怪了,这事说来与赵应新,与吏部有何关系,何需他如此紧张,舔着老脸来问他,“那就看兵部查到什么程度了。”

“唉,太子还太年轻,怕是……”赵应新把话突然截住,让李楷很是不舒服。

“赵大人有话不妨直说,太子确实年轻,很多事情还得仰仗诸位大人。”

赵应新看着李楷,忽然咧着嘴笑了,“你倒是聪明啊,比你爹那个……”,看着李楷严肃的样子,他又转了语气,沉稳的夸了一句,“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赵应新把李楷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带了几步,轻声说道,“早朝的事,你大概听说了吧,一下子两位尚书给关起来,太子倒是雷厉风行,但也得想想,这两部今后怎么运作啊。”

“不是还有左右侍郎吗,还有各部的人手也没减少啊。”

“所以说,年轻人啊。这两位可都是老尚书了。门下弟子,府中客宾,怕是这几日太子收到的折子都能压死人了。还有宫里那位梅妃娘娘,哎呦,想到这些,我都愁死了。”赵应新摇摇头,“好,就算这些太子可以不听不理,继续查下去,镇北侯府,镇北侯府都七十年啦,贤侄,七十年,太子敢给他什么罪名。挪用军饷?哎呦喂,太子是敢削了他的爵位,还是敢抄了侯爷的家,三十万镇北军啊。“

赵应新一副为国为民痛彻心扉的样子,就差声泪俱下的对着李楷喊放过镇北侯府了。不过,李楷未有所动。赵应新担心的事情,有一些太子和他倒也是考虑过,只是现在,不能对赵应新说太多。

“怎么,贤侄难道不担心?”

李楷毕竟未入官场,这假模假样装忧虑的道行还是太浅,他拼命点点头,却并未打消赵应新的疑虑。

“也许,是我老了,容易想太多,太子或许早已经布好了棋。我们这些老人家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告辞,告辞。”赵应新一拱手,再不给李楷说话的机会,转身即刻离去。

第五十五章 狭路相逢

易敏提着食盒,把脚步放快了些。这几日康玉翡忧思过度,食欲不振,好不容易开口说想吃些甜的东西,易敏恨不得即刻就送到她嘴边,可是,大白天在宫里,还是稳当些好。迎面过来一群人,领头那位花枝招展的,笑声格外刺耳。真是应了那句,冤家路窄。此刻,易敏不想生事端,照着规矩,拎着食盒往旁边退去,见到人走近了,便屈身行礼,开口问安。

可那人大约是今日闲得慌,在易敏面前,停下了步子,“跪下。”

易敏眉头一紧,稳了稳情绪,跪了下来。

“给我掌嘴。”

这下易敏这暴脾气可撑不住了,她头一抬,狠狠得瞪着说这话的人。

何其娟被她这么一看,整个人忽然胆怯的后退了一步。但她眉毛一挑,想想不对,自己身为太子侧妃,绝不能又输给这个奴婢,“这贱奴婢还敢瞪着我。给我把她的眼珠子打出来。”

“我看谁有这本事?”易敏完全不怵,抬头眼睛往何其娟身边人身上一扫,竟没有人敢上前。

“你,你们……好,也是,省的脏了手,差人来把她押进慎刑司。”

“我规规矩矩,有什么理由可以……”

看到易敏脸上显露出惊讶之色,何其娟得意起来,“理由可多着呢,对我这个侧妃娘娘大不敬,就是最好的理由。”

三位侍卫上了前行了礼。

何其娟挑挑手指,“把这个冒犯我的贱婢丢进慎刑司去。”

易敏忽然转过身对着领头的侍卫磕头,“大人,大人请慎重,奴婢太子妃娘娘贴身婢女易敏,自然是懂规矩的,绝不会冒犯……”

“你们这些个蠢奴才,听她的还是听我的。”何其娟不耐烦的吼了一句。

领头的袁新强是知道这两位主子的恩怨的,何侧妃动不了主子,拿奴婢撒撒气,本也是这宫里常见的事,但他也知道这位奴婢对太子妃娘娘相当重要,倘若随意处置,怕是会搅起东宫一淌混水。

“大人,此事奴婢蒙冤,虽心有不满,但不敢不从。只是奴婢奉了主子的命令,一定要把这些个小点送到太子殿下面前……”

何其娟听到太子两字便生气,转过脸,对易敏大声呵斥道,“你个贱婢……”可这却并没有能够阻止易敏说话。

“请大人允许奴婢办好这差后,再随大人去慎刑司。”

何其娟怒了,抬起脚,想一脚蹬在易敏身上,却不想,易敏身形灵巧的闪了开来,倒是让她一脚踢空,身子往前一倾……好在,身旁的宫女顺手一抓,才没让她跌个头着地。

袁新强忍着笑,一行礼,“何娘娘,微臣不敢耽搁太子妃娘娘交代的事情,请先让这位姑娘将食盒送去给太子殿下,而后,微臣一定将她压往慎刑司。”

去太子那里?这不是给这丫头喊冤的机会吗?何其娟自然是不肯的,“屁大点事,也要这么折腾?找个人送过去就行,快点把她给我带走,难道还要我的人亲自动手吗?”

“哟,这是怎么了?谁惹咱们娘娘生气了?”众人都循着声音转了过去,竟看到赵宝江领着太子殿下的轿辇向这边过来。

何其娟转身一看,袁新强身边的侍卫竟少了一人,不由对他怒目而视,记住了他的长相。

“怎么了,一大早这么大火气?”太子揉了揉额头,一大早就看到她,才让他火气旺呢。

“这个贱……这奴婢,对臣妾大不敬。臣妾不过是想让她长长记性,这侍卫还拦着臣妾。臣妾白白受气呢。”

太子下了轿,看了看跪着的那人。原是康玉翡身边的那个侍婢,难怪鸡飞狗跳的。

“太子殿下,奴婢并没有对何娘娘不敬。宫里的规矩奴婢是懂的。这几位侍卫大哥,刚才离得也不远,奴婢是否做错什么了,问一问便知。”易敏不认错,抬着头,不惧何其娟仇视的目光。

镇北侯府的人为什么都这么死拧呢,连个下人都这样。太子摇摇头,“我看你就不懂尊卑,何妃说你错了,就是错了。”

易敏一愣,停了片刻,刚想开口却被袁新强抢了先,“姑娘不是有东西要亲手交给太子殿下吗?办了正事,也好随我们去领罚了。”

易敏终是把自己想说的话忍了下去。把食盒捧到太子面前,“这是我家主子的一番心意,我家主子特意交代奴婢,一定要亲眼看到太子殿下收下了。”

“你,你是说,玉翡让你送过来了的?”太子惊愕不已。自那日她得知康玉通进京请罪的消息失仪后,便再未有半点动静。

太子这几日惴惴不安,正在苦恼要如何与她破冰,没想到,她竟先表了意思。深呼一口气,这口气呼的顺畅,甚至感觉初春的花香也沁进了心脾。

他伸手接了过来,一打开,没料到竟是几盘甜点还有冰糖燕窝。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哟,太子妃娘娘难道不知咱们太子殿下不吃甜的东西吗?”何其娟在一旁阴阳怪气的说话。

易敏心一慌,这她倒是真不知。刚才本就想唬一唬他们,再想办法脱身,倒不知这东西真的会递到太子面前。可别是惹怒了太子,替玉翡她寻个大麻烦啊。

冰糖燕窝?

思绪回到多年前,那时景霖虽为太子,生母又是正宫皇后,可宫里都知道,皇后没有家世背景,又极不讨太后喜欢,甚至都没有一点能唬住下人的坏脾气,根本没人把她和她生的太子当回事。没几年,皇后病逝,这宫里就更没人把太子当主子了。而皇上为了能在险象环生的后宫保住不被人喜欢的太子,也只得当作没有这个孩子。那时候,宫里最风光的,一个是皇太后喜爱的玉翡郡主,一个便是宸妃所生四皇子景宣。

忆往昔,似乎都是苦难岁月,连一碗冰糖燕窝都让太子感慨不已。

想不起是哪一年了,他不过十二三岁,因为经常吃不到什么好东西,长得枯黄干瘦,看起来愈发不讨人喜欢。这不过是一次春日里的寻常酒宴,他照旧很懂事的没有在众人面前晃荡,寻了宴席一个末尾的位置,默默的吃着瓜果点心,对那时的他来说,酒宴唯一的用处,就是喂饱他那时常干瘪的肚子。

众人嘻嘻笑笑,吵吵闹闹,没人注意到他。花园里的一处美景引起了大家的兴致,人们三三两两的离了席,去往花园赏景。只剩下他一人在席上干坐着。

这是绝好的机会。

第五十六章 冰糖燕窝

太子一直好奇前排那几位桌上那些精巧讲究的瓷碗里装了些什么点心,是不是像那些下人们说的那样宛如天宫里的蟠桃仙酿,让人回味无穷。他偷偷走到玉翡郡主的位置,手里捏起几块糕点一股脑丢进嘴巴里,没料到,自己太过紧张贪心,一下子嚼不碎,竟噎住了。他心里一慌,没留心自己的衣袖,一不小心顺倒了桌上的瓷碗,好在他眼疾手快,赶在碗滑向桌角之前抓住了它,放回了原位,顺带把周边洒出来的用衣袖擦拭干净。这一惊一吓,倒让他顺匀了气息,咽下了糕点,他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不敢在逾越半步。

众人们嘻嘻笑笑回到位置上,刚闲话了几句,就听到玉翡郡主惊呼一声,“咦,冰糖燕窝怎么没了?”

“玉翡喜欢,那就再上一份。”太后慈爱的对着她说道。

“不是,我刚刚明明只喝了一口,怎么就都没了。”

太后忽然抬起眼,凌厉的目光扫到了他的脸上,“你刚才一直在这,知道怎么回事?”他很少被太后惦记,一时慌乱,竟忘了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站起身,抬起手便打算回话。

衣袖一抖,那袖口上粘着的冰糖燕窝的的污渍自然是让人瞧的真切。太后猛的一拍桌,“混账东西,竟敢拿玉翡的东西撒气。”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申辩什么,就听到太后又说道,“那种粗鄙下人,果然生不出什么好东西。”

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在挣扎也是枉然,自小到大,他蒙受的耻辱和委屈实在太多,也不在乎多这一件。

当他被侍卫架着出去的时候,最后一眼,看到康玉翡靠在太后身边,嘴里嘟囔着什么,太后爱抚的拍着她的脑袋……

这些本该是一国太子的恩宠,凭什么都给了这么个外姓的小丫头。他不懂更不服。

更让他糟心的是,偏偏这小丫头还惹人烦,往后这几日,日日在他东宫门口求着见他。他自然是不想见的,而且也不能见。那日被带下去后,他上了鞭刑,绞着铁丝的钢鞭狠狠的落在身后,整整十二鞭,足以让他后背皮开肉绽了。如今,他趴在床上,根本动弹不得,只能不停的用各种理由推说不见。

可这丫头脾气比他还倔,照旧每日来,似乎不见着他,便不死心。

因着忌惮太后过问这事,伤口刚刚好转,他硬是挺直了腰板,勉强踱到了东宫莲心院门前,见了她。

她远远的走来,脸含笑意。那笑,与那些整日嘲讽他的人不同,如春风如夏雨,给人温柔以待的愉悦感。一下就抚平了他心中的烦闷。她穿一身粉裙,头发只简单盘了几圈绾在脑后,没有珠钗首饰,只有额角挂着的汗珠做装饰。最质朴自然的样子,不知为何却让他心头一颤,不由己的感慨到,难怪大家都喜欢她,原来竟是这般可爱好看。

“那日是我糊涂了,不过就是弄撒了一碗糖水,在众人面前大喊大叫的,害得太子被皇奶奶训斥,实在是错的过分了。”

她说话也这般好听,恍惚间竟让他忘记背上的伤痛,“无妨无妨……”

“本想着要好好给太子赔罪,可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她莞尔一笑。

“不用不用,本也不是大事。”他自是不敢提什么要求,这事能就此不提,便是对他的赔罪了。

“太子可爱吃甜的?我刚学了几样点心,要不做给太子吃吧?”

他有些茫然,想来这是第一次有人说要给他做东西吃,让他意外也让他倍感羞涩,他赶紧摇摇头,“不必如此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等我一日,哦,不,两三日……等我哦。”

从那日起,他对人生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期待。

不过,他等到那些点心时,不是两三日后,而是五日后。

五日后,一个精美的食盒摆在他的房里,而她,已在回北境的路上了。

打开食盒,他看着里面的东西,有些失望。本想着即是花了五日时间才做好,那应是品相精巧的好东西吧,怎么会是如此丑陋奇怪的样子,这小酥,大的大小的小,这糕点,里面的馅心都溢了出来,看着着实让人没有胃口。犹豫了许久,他才端起那碗冰糖燕窝,可是喝了一口,死活咽不下口,这甜的简直齁嗓子,还有一股子怪味在嘴里往下蔓延到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的感觉,他大口大口的吐了出来。

从此以后,他很少吃甜的东西,因为总会想起她和她的冰糖燕窝。

他将思绪收回眼前,“你是玉翡的人,自然更该守规矩。那就交给玉翡惩戒……”

“殿下……”何其娟自是不愿意,交回给康玉翡,那不等于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既是太子妃,肯定知道轻重缓急,知道如何惩戒宫人,难不成,你要替她管事了?”太子说话虽并不严厉,但话里的意思,让何其娟不敢再开口。

今日的阳光明媚灿烂,却诱不出屋子里闷闷不乐的康玉翡。她抬头看看天,太阳已挂的老高,却不见易敏回来。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正当她想开口问方妈的时候,方妈却进来了,眼神有些古怪,轻言一句,“易敏回来了。”

康玉翡起身露了笑容。

“还有,太子殿下来了。”

笑容又收了回去。

太子进了屋,见到康玉翡就站自己身边,桌上摆着她送来的食盒,不免感慨,“倒是许久没吃过冰糖燕窝了。”

没头没尾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康玉翡听到有些茫然,她侧身瞄了跪在一旁的易敏一眼,见她偷偷摆手使眼色,心里有几分疑惑,不敢贸然接话。

“对了,这个奴婢,冲撞了何妃,这几日就不要让她到处走动了。你就对何妃说,已经挨过板子责罚过了。”

康玉翡更加茫然。太子这是在替易敏脱罪打掩护吗?这更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知道这个何妃故意刁难,你也不必和她置气,反正你家的丫头也没受什么罪,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康玉翡虽不清楚来龙去脉,但看易敏也没有吭声,想这气她都忍下去了,应该是真没遭什么罪,于是也就点点头。

易敏伏地磕头谢了恩后,正准备离开,忽见桌上的食盒,想到还没来得及把这食盒的事情和玉翡说上一句,只能想些偏门的法子了,她走上前,“咱家主子这一番心意,殿下要不要现在尝一尝?待会怕凉透了,就不好吃了。”

太子不自觉微微皱起了眉。回忆起冰糖燕窝的味道,胃里一阵翻滚。

第五十七章 紧急军情

康玉翡抬眼对上易敏的眼神,这眼里虽说不清个中细节,但大概意思,她已了然。

她打开食盒,把东西摆在太子面前,“本想自己送过去,但如今,怕是不好常在乾盛宫走动,只能让易敏带去了。”她把冰糖燕窝捧在手心,“都凉了,臣妾让易敏……”

“不用了。”太子接过碗,手指触碰到康玉翡的手,一股暖流顺着指尖流上了心头。他端起碗,大口往嘴里灌,一丝甜腻滑过喉头,却是从未有过的甘甜柔爽,彷佛夏日里最解渴的泉水,冬日里最温暖的热汤,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愉悦之感,“倒是,倒是和以前的那份不太一样。”

他不好意思说哪里不一样,现下想起来,怕是当时的玉翡郡主并没花什么心思在那碗冰糖燕窝上,又或是,她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做。他粲然一笑,放下碗,看着玉翡,温柔舒心,这一刻,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眼里只有她,又好像什么都记起来了,回忆里全都是康玉翡的身影。

大约是那些甜点的气息太过浓烈,屋子里似乎都有一种粘腻的气氛,康玉翡看着太子的笑,有些晃神,他笑起来可真好看,梨涡好看,那双细长的眼睛更好看,像展翅划过的雄鹰,像掉落在书上的翠绿的叶子,像挂在军械库里的凉墨弓……

凉墨弓……康玉翡的心忽然陡凉一下,大哥的事情还悬在那里,怎么会神思飘远,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想起刚才太子说到,以前的那份,以前?康玉翡正打算好好想一下,以前什么时候送过这个给太子,却被门外赵宝江尖利的嗓子打断了。

“殿下,兵部,肖大人。”赵宝江一进来便呈上一封用红色纸封口的奏折。

这信旁人或许不太清楚,但康玉翡知道,这是兵部送来的紧急军情的标记。她顾不得什么仪态,什么矜持,一把抓住太子的手腕,恨不得立刻把这奏折看清楚,“可是,可是北境?”

太子拆开了,快速扫了一眼,转过脸来,无比温柔的说道,“放心,放心,是西南的匪患。”他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柔柔的抚摸着,眼里满是怜爱的关切,“不关你爹的事。”

康玉翡整个人放松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太子握着,在看太子眉目神情,不由得脸红一下,急忙把手抽离出来,又偏转过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角。

“玉翡,我要处理军务,那就……”

“恭送太子殿下。”康玉翡低垂着头,不敢再看太子的眼睛,怕一看,自己的慌乱就遮掩不住了。

门外的迎春花开的很是灿烂,摇摇摆摆着展示着春日美好的姿态。太子走过时随手摘了一朵,他看着花,脸上的笑意荡漾开来。

赵宝江讶异不已,他知道,太子的脸上很少见到笑容,更别说见到他拿着花呆笑。这一幕,真是匪夷所思。他现在揣测不出太子的想法,不敢随意开口,只跟在后头默默的走着。

太子猛然间停下脚步,赵宝江一个不灵气撞了上去,太子倒没生气,自顾自的说着,“倒是忘了那些吃的了。”赵宝江脑子转了一圈,没琢磨出这话的意思,只能傻呆呆的问:“殿下说的什么忘了?”

太子带着笑意赏了他一个爆栗,“吃的,忘了带上玉翡送我的吃的,那个食盒忘了拿。”

“哦哦,奴才去取。”

“不用,我自己去。”如今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挡太子的好兴致。

莲心院里,康玉翡的心境似乎与太子不太一样。她坐在床沿边,闷闷不乐。

易敏看着食盒里剩下的那些点心,说道:“你多少吃一些吧,可都是你爱吃的。”

康玉翡眼前忽然浮现出太子端起冰糖燕窝一饮而尽样子,怎么都挥散不掉。此时此刻,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些,她应该满腹心思在大哥的身上,在镇北侯府的家里才对。她略感烦闷的往床上一躺,暗暗跟自己生气。

易敏并没有注意到玉翡的情绪,仍旧继续说道:“刚才听太子说,你以前送过这些个吃的给他?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康玉翡愈加气愤,干脆又坐了起来,“我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你能不能不要提这些个无关紧要的事了……”

太子立在门口,冲着准备开口的赵宝江摆摆手,即刻转身离开,不做一刻停留。

每每他选择刻意遗忘她的身份的时候,为何总要提醒他,眼前这人,并不是真的康玉翡。为何连这片刻虚伪的安宁和惬意,他都享受不到。像他胸口那道伤,反反复复,愈合又撕裂,反反复复折磨着他。

春风一吹,扬起他手里那朵迎春花,越飘越远,星星点点,最后落入河渠,随波而逝。

李楷在轻水阁的书房候着太子,见太子一脸愁苦,有些犹豫是否该将赵应新那番话告诉太子。

“刚收到的,你看看吧。”太子将那封红色奏折丢在李楷面前。

李楷见这颜色,心里一惊,急忙打开看。

“这个肖金平,当官这么多年,怎么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一样,西南匪患而已,居然用上这个了。”

李楷放下折子,忍不住一笑,“肖大人刚当侍郎没几天就得代理尚书一职,自然容易紧张嘛。”

太子面色愈加难看,“倒是我该让着他胡闹了。”

李楷见此情境,收了笑意,赶紧请罪,“草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抬眼再看太子,仍不见他轻松的表情,李楷不敢再往下细说。

“不过什么?”太子揉揉额头,努力沉下心来,“不过,不过我也知道,两位老尚书都事,外头风声大的很,你不会也要替他们说话吧?”太子对上李楷的目光,眼里的忧愁收了许多,已是换了以往恳切的样子了。

李楷摇摇头,将赵应新那番话说与太子听。

太子听完,确实有些启发,镇北侯府的事他一直有所准备,但是曹、严两位尚书之事,他还真是欠考虑。赵应新说的没错,官场向来盘根错节,怕这一步,以后将要牵出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来,可是要难应付一阵了。

可是,这样也好。就算场面难以承受,还能有父皇替自己压一压,若是等以后再来动这些个老臣子,怕是自己更加对付不来。

第五十八章 一损俱损

“其他的再说,先得把眼前的匪患制住,殿下准备怎么办?”李楷的话把太子的思绪拉回到了西南匪患上。

太子没犹豫太久,说道:“剿匪向来是远山军的事,自然还是远山军去吧。”

“谁?谁的远山军?”

太子微微一怔,对,李楷问的对,谁的远山军?如今远山军已有一小半姓了何。“那就何其光那只吧。”太子又把奏折看了一遍,确定了下上面的人数和位置,“可别说我冷待何家兄弟了,这一仗可是建功的好机会。”

李楷撇撇嘴,“但愿吧。”

春日繁茂的景象越来越盛,可康玉翡的身子却越来越不爽利,秦太医来瞧了几回,瞧不出什么病因,只能是宽慰几句,好好休养着。

易敏想着许是在宫里太过烦闷,活活闷出病来了,要是宫外能有些新奇的东西或是好消息进来,说不定玉翡就好了。于是她就更加勤快的削尖了脑袋往宫外钻,可惜的是,好消息她没听到,如今倒是得了个更加让人忧愁的消息。她顾不上宫里的规矩,穿着一身侍卫的衣服,撒开了腿在宫里疯跑着……

李楷刚从轻水阁出来,绕着长廊一个转身,被一个莽撞的侍卫迎面撞到在地。那侍卫迅速从地上窜起,根本不顾李楷,起脚就想开溜。

李楷一个翻身,拽住了他的衣袖,“你是哪里的人,如此鲁莽做派。”

两人四目相对,满脸惊诧,“怎么是你。”

李楷虽认得这张脸,但却不敢相信,“易姑娘,你怎么,你怎么敢……”

“李公子,你流鼻血了?”

鼻子一股剧痛涌了上来,“哎呀,哎呀。”李楷赶紧捂住鼻子昂起头……

“李公子,我有急事,以后,以后再跟您赔罪。”易敏趁着李楷松了手,一溜烟消失在甬道那一头。

“易姑娘,宫里……”李楷想叮嘱她,穿成这样不要乱跑,可……没人听得到了。

易敏知道宫里的规矩,可她心里着急的很,根本顾不上这些。

“玉翡,玉……”她一鼓作气跑到康玉翡身边,大口喘着气,“三哥,要上战场了。”

康玉翡一时没听清,又或者她无法相信这话,明明是西南匪患,为何要三哥出征?忽然,她心一沉,三哥,三哥如今是在远山军了。

“何时?何时出发?”康玉翡把被子一掀,穿好鞋,披上外衣。

“你,你这是要去哪?”易敏把她一拦,问道。

“我要见三哥一面,无论如何,要见到他。”

康玉翡步履不稳,跌跌撞撞往外走。

易敏这一身衣服实在不能跟上去到处晃荡,她赶紧窜回自己房里换衣服,可等她收拾停当,康玉翡早不见了影踪。

她循着去轻水阁最快的路赶紧追了出去。

可谁能料到,康玉翡并未去轻水阁。

思来想去,康玉翡觉得去求太子这件事并不靠谱。她始终琢磨不透太子对她和镇北侯府的态度,时好时坏,像是依着心情随意调换。今日这一去,心情是好是坏,她可不敢压这个宝。倒不如……

她扶着墙,微微歇了一会,再抬头,便看见芳华宫的宁悦姑姑领着人迎面走来,“宁姑姑……”她急忙喊住了宁悦。

宁悦福身行礼,“太子妃娘娘怎么自个出来走动,您宫里的人呢?”

康玉翡微微一笑,“不碍事,姑姑可是回芳华宫?”

“正是,娘娘也是要去芳华宫吗?”

康玉翡点点头,她想清楚了,与其去求阴晴不定的太子,倒不如来求梅妃帮忙。出宫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后宫主事的梅妃若是开了口,太子怕也不好驳她的面子。

梅妃懒懒的躺在贵妃椅塌上,见了康玉翡进来,也没了以往的高兴劲,摆摆手,让她坐下了。

“娘娘可是病了?看着脸色不大好。”

梅妃听到康玉翡这一问,倒是有些诧异,想必,她并不知道这几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于是,只能淡淡一笑,随意应承。

康玉翡虽觉得不大对劲,但也不好细问,只能先把自己这一趟目的说了出来。

梅妃听完略微沉思了片刻,招来宁悦低语了几句。随后,宁悦便把这屋子里的人全部带来出去,连门廊下都没有留人。

康玉翡坐近了些,隐约觉得梅妃有要事要与自己细说。

“玉翡,这事,你不找太子,却先来找本宫。这个中缘由本宫明白,自当帮忙。”梅妃坐直了身子,眼神落在康玉翡身上,满是忧愁,“可是,不是本宫为难你,是如今镇北侯府处处难做,你更不能逆着太子的心思行事啊。”

康玉翡眼脸低垂,有些丧气。

“这几日的事,怕是你都还未听闻吧?镇北军帅印已交到定国公那个庶子手上了。你可知道?”

康玉翡抬头迎上梅妃的询问的眼神,纵然心里陡凉陡凉,确实在打不起精神来答梅妃的话。帅印易主,这意味着什么,她知道。

“那本宫父亲的事,想必你也不知道了?”梅妃伸手过去抓住康玉翡的微微颤抖的手,不用她答话,这样惊诧万分的样子,已是了然。

“本宫父亲是镇北军出身,这一步一步能走到兵部尚书这个位置,全靠镇北侯府提携。镇北侯府倒霉,那他自然……”梅妃叹口气,向着康玉翡的位置,靠近了些,“玉翡,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宫里……只有咱们能互相帮衬了。”

“娘娘,严尚书,到底出什么事了?”康玉翡难以抑制自己浑身的惊颤,一字一字说的慢,“是因为儿臣,我,大哥?”

“是,军饷一事势必要牵扯到兵部和户部,这是不可避免的。眼下,咱们……”梅妃见康玉翡抖的厉害,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只能先把自己椅边的披风披在她身上,捂捂身子,“咱们先别慌,一切都还未有定论,想想办法,先想想办法。”

这身子捂的住,可这心里呢,康玉翡这心就像是沉入了万年寒潭,冻的生疼。

“娘娘,如今,咱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第五十九章 心生一计

梅妃手扶着玉翡的肩膀,轻轻抚拍着,像是儿时娘亲哄她入睡一般,温柔亲昵,只是,她再也不是简简单单便能感到快乐的小女孩了。

“有些话,有些道理,本宫猜想,其实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太子掌权,若是你能讨着他喜欢……这日子大概不会这么难过。”梅妃声音轻柔,似在刻意平复康玉翡的情绪,“想当年,先皇后家世贫苦,得了皇上喜欢后,虽不至于捧出一门荣光,但也过的滋润,现下,听说国舅爷府上可是门庭若市。”

康玉翡闭上眼睛,枕在梅妃的肩膀上,不知何时,两行清泪滑落在梅妃的肩头……

“倘若你与太子感情甚笃,就算要不得一个法外开恩,但是场面也不会如此难看的。”

所以,最后,镇北侯府要用这种法子才能保下了吗?康家为国为民,在这北方一带浴血奋战数十年,先后十二条性命折在这血淋淋的战场之上,却从未曾将这万里江山退让出半步,这样的铮铮铁骨,这样的满门忠烈,竟然得不到天家父子的信任,竟要靠康家的女儿讨得太子欢心才能过上安稳的日子。早知天家如此凉薄,那何必赔上这么多条人命,又何必赔上康家满门。

“本宫知你难过。”梅妃转过头,虽没听到康玉翡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但肩头衣服上的两行泪痕,更让人觉得难受,“可咱们入宫,可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吹上枕边风,帮帮家里吗?”

康玉翡曾以为镇北侯府不需要,永远不会需要。就如同皿山山脉,它的高傲和伟大,它的不可征服,从来不需要被证明。

“可是,可是……”康玉翡终于抬起来头,面色变的更加苍白,划过的泪痕显得虚弱无力。梅妃说的道理她懂,可是她根本做不到啊。“娘娘,我,儿臣我,实在做不到讨人喜欢的样子。”

“怎么会,玉翡……”

康玉翡站了起来,“娘娘,对太子而言,玉翡不过是枚棋子,他至始至终都清楚明白。而他对我而言……”话突然停了下来,康玉翡理了理脑子里的一团乱麻,却怎么也理不清楚。

“玉翡,在本宫看来,太子对你不差,有些事情……”

“娘娘,不行,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行,我,我实在是做不到。”

梅妃拉着康玉翡重新又坐到自己身边,“如此,那就只能用些偏门的法子了。”

“偏门的?”

“唉,何家势头太盛,在宫里那位何其娟也处处压过你一头,你不愿去争,去吹这枕旁风,那咱们自然得安排一人去。否则,咱们里外都吃亏。”

梅妃这个想法倒是让康玉翡吃了一惊,这法子在她脑子里转了一圈,想想也没坏处,只是这一时半会哪里去找人?

“梅妃娘娘可有合适的人选?”

“倒是有一位。本宫大嫂家有位远方亲戚,自小在教坊长大,舞姿绝伦,那容貌也是艳丽非常。”

康玉翡犹疑不决,“这人是教坊女子?”

“她呢,与家人失散了好些年,前两年好不容易寻回来了,大嫂本想着替她张罗一门好亲事,可这孩子模样太艳丽,一个不小心,招惹得两位官家子弟打了起来,闹得不可开交,这正愁无处安身呢。”

康玉翡面色更加凝重,这人的遭遇听着不是很顺耳。

“玉翡,旁的你不用担心,她自然是听咱们的安排。她胆子小,生不了什么事端。”

眼下也没有什么别的门路,康玉翡欠了欠身子,“如此,那就听从梅妃娘娘安排了。”

早春时节,那鸟儿都舒展了身子,叽叽喳喳闹腾不停,随处可见那星星点点绽开的花朵,一片春光明媚的大好景象,康玉翡走在芳华宫外,无心观赏,她只觉得头昏脑胀,步子都迈不利索。

“娘娘,当心脚下。”

有宫人过来搀着她,她眼睛一片灰暗,看不清身边人的容貌。

“你?你是哪个宫……”话还未问完,她感觉头晕目眩,昏厥了过去。

扑通,一声闷响,康玉翡感觉全身一片冰凉,像是跌进了河渠里,有水在往鼻子里灌,压迫她不能呼吸,睁开眼,也看不见周围的模样。

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扑棱挣扎。

她赶紧朝那游了过去。离近了才发现,是一个人在水中挣扎求生。

这场景似曾相识。

那人似乎水性不太好,慌乱无措,只不停的往上窜,努力把脚往下蹬……

可这人没注意到自己脚上绑着一根绳,绳的另一头绑着一块大石。这人忽然注意到了康玉翡的靠近,忙不迭的向她这边挥手求助。

康玉翡探出头深吸一口气,往下猛的一扎……要想救他,先得帮他解了脚下的绳子。

这人已经不折腾的,想来怕是快要不行了。康玉翡抱着他的脚,用劲拽了拽绳子,却好像越拉越紧了些,好在,她隐约感觉到了另一头好像有变化,她感觉沉到石头那边,拉了拉绳子,绳子立马有了松动。她不敢松懈,这边解了绳子,这边将人抱着,托着他的头出了水。

这面庞十分熟悉,不过却青涩消瘦许多。

“太子?太子殿下?”

第六十章 水中惊魂

康玉翡划着水把人往河渠边上靠过去,她已经没有力气托他上去,只能让他倚靠着河渠堤,腾出一只左手来,不停的拍打他的脸颊,“太子,太子,您醒醒……”

太子猛的吐出一口水来,晃悠悠的可算是醒转了过来,他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和境况,吓得不轻。不过好在,他虽疲累,但还是自己想办法爬上了岸。

长舒一口气后,康玉翡累的瘫坐在地上,这时才有空看一眼不大舒服的右手手心,手心裂开一条长长的血痕,微微用力,在往外渗着血珠,许是刚才解绳子的时候在石头上划破了。

“你这手可是为了救我受伤了?”太子抓起她的手看了看,还未等她回话,便拽了几根身旁的野草,手上搓揉出暗红色的汁水,顺势洒在了她的伤口上,“这草药可以止血。”

康玉翡疼的叫出了声,天旋地转,感觉敷上去的可不是止血的东西,而是要她命的东西。

她感觉自己又沉入了河渠里,有水在往鼻子里灌,压迫她不能呼吸,睁开眼,又看不见周围的模样。

不远处,似乎又有一个人在挣扎,她费劲向他游过去,却觉着与他越来越远……

“你真的想去救他吗?救活了太子,镇北侯府怎么办?大哥怎么办?”

可……

“若是不救他,又会怎么样?无非换个人做太子罢了,皇上有好几个儿子,也不差他这一个吧?”

康玉翡转了一圈,身边再无其他人,谁在与她说话?

水渐渐退去,四周静悄悄,无人无物,只有镇北侯府的血书铁诏立在跟前。

“倘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打算救太子吗?”

康玉翡又环顾了一圈,大喊道,“谁?谁在说话?”

没人答她的话,这里只有她自己。

水忽然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一下又把她淹没了下去,她努力睁眼,向上浮动,眼睛视线所及之处,她所处的地方,竟像是一口水井里。

她努力想扒住水井井壁,可那青苔过于湿滑,根本使不上力……“救命,救命啊……”

她只能在水里挣扎,拼劲全力叫喊着,希望有人能在她耗尽全身力气之前发现她。

大概是她运气不错,很快,井口边就有了回应,“娘娘,坚持住……”声音很轻很远,但却让康玉翡倍感亲近。

一根长绳落在她的面前,她不顾一切拽住绳子,靠着上面人的力气,一点点往井口边升上去。

到了井口,她扒上沿壁,冒出头。救她的人伸过手想拉她一把,她顺着手臂抬眼一看,心里一惊,失手往下一坠,好在被这人拽住了手臂,又重新拉了回来。

“奴才冲撞了娘娘,罪该万死。”

这人着一身太监服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刚才那一幕在康玉翡心里挥散不去,那张脸,太让人胆寒了。右边脸颊几道触目惊心伤疤占据了半张脸,下颌位置沿到耳廓,像是烧伤的痕迹,皮全卷着褶皱,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好皮了。

“奴才罪该万死……”

可这声音,康玉翡觉得耳熟,她费劲的直起身子,刚站定,目光还来不及在转给这位公公一眼,头忽然一阵发昏,又毫无知觉的倒了下去……

太子听闻这件事,顾不上任何事,脚下像踩着风火轮,飞奔了出去……怎么会失足跌进井里呢?又怎么会不省人事了呢?她不是水性极好吗?她不是还从水里救过我吗?

抬轿的几位脚程飞快奔往东宫。刚到东宫,还未落定,太子见对面两三人跑来过来,一人背上背着人,其他两人扶住。太子两三大步跨上去,一把接住了背上的人,看她紧闭着眼睛,呼吸微弱。太子一刻不敢停留,抱着人往里敢,嘴上还不住的喊着,“赵宝江……”

赵宝江自然明白,上前立刻答了话,“王太医正赶过来呢,快了快了。”

太子把人抱在床上躺定了,回头招呼人上来伺候,却并未看见那两张熟脸。

“身边伺候的那两人呢?”太子心急如焚,可玉翡身边连个手顺的下人都没有,自然心气不顺。

“殿下,先让她们替太子妃娘娘换上干净衣裳,殿下,咱们外面候一会。”赵宝江急忙上前,连拉带哄的帮太子顺顺气。顺带也提点着这几位小宫女,“赶紧去备着点热水,还有热姜茶。”小宫女慌慌张张的忙了起来。赵宝江又赶紧拉着一人,“快去把方嬷嬷和易姑娘寻回来。”这屋子里乱成一团,他总得打点清楚。

王彦风被小太监催的脚下根本不敢歇,连太子遇刺那会,他也没这般玩命。

刚进东宫门,顾不上行礼就被推进了房里。太子妃看着脸色很不好,他铺上帕子,号起了脉,感觉很是微弱,再仔细探一探,又很是不一样。

“怎么样?她可还好?”太子已经急不可耐的跟了进来。

“娘娘虚弱了些,不过还好。微臣待会开上几副药,和在热水里一起泡泡身子,再喝几碗驱寒的汤药,这就能缓过来。”王彦风说着话,可手并未离了帕子,他心思凝聚了一会,细细的感受着指尖的颤动。

太子不敢说话,生怕自己扰乱了王彦风诊病。他了解王彦风的习惯,诊脉越久,说明这病症问题越麻烦。

门一开,方妈探了身子进来,原本心里就忐忑,不敢贸贸然闯进来,可见到王太医竟在康玉翡床前诊病,她便顾不得许多,赶紧上了前,“殿下,我家娘娘的身子一直是秦太医在照料,要不,还是请秦太医来一趟吧,这熟悉娘娘底子情况,下方子更拿捏的准。”

太子一想到她竟没好好守着主子,本就上火,正想斥责几句,可眼角一斜,看到王彦风瞅她的眼神颇为怪异,像是想说什么,撇撇嘴又忍了回去。

王彦风撤了手,却没多说什么,捡了张桌子,铺开纸笔准备写方子。

“王太医,太子妃情况可还好?”太子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不过身子虚了些,还好还好。”

王彦风应这话没有看他。

“殿下,我家娘娘身子向来比较弱。”

方妈这句话补的奇怪,眼神也不似从前那般坦然。

太子虽疑惑,但眼下康玉翡身子要紧,他无暇顾及其他。

康玉翡醒转过来时,发现自己依旧泡在水里,有些惊慌失措。费了好一会,才将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这一天过的实在疲累,她脑袋里不停在回想梅妃说的那些话,还有多年前那次机缘巧合救了太子那事为什么又会在她脑海重现,还有水里又是谁说给她说那些话……

第六十一章 病因未明

“娘娘,您可想清楚了?到底是怎么跌进井里了?”方妈却总在追问这件事情。

她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有个小宫女过来搀过她,还有那张骇人的脸……

“我现在糊糊涂涂,你问什么,我都回答不了。”康玉翡把身子往热水里沉一沉,很是舒服,“不过,我倒记得那个救我的人。方妈,帮我去慎刑司寻一寻他吧。仇记不住没关系,恩,咱们一定的报。”

太子听到康玉翡醒了,心里便舒坦了。可惜,她推说身子虚,并没打算见他。他在廊下等了一会,见房里的灯灭了,料想她已经安睡,这才出了院门,回了自己的轻水阁。

轻水阁里,王彦风已经等候多时了。

太子进了门就阴下了脸,“你给我说实话,太子妃的身体到底什么样的状况?”

“微臣刚刚说了,并无大碍,只需……”

太子瞪着眼走到他跟前,“说实话。”

扑通一声,王彦风跪下了。这事对他来说确实难以启口。说与不说,似乎都会惹得太子殿下生气。

“我懂你的习惯,只有疑难杂症才会让你耗费如此多的时间。不过落水着凉,至于吗?还有那个方嬷嬷,太过刻意,肯定是为了掩饰什么?”

王彦风低垂着头,许久,才慢慢抬头开口,“太子妃娘娘身子确实,确实不大好。太过寒凉,微臣不知这病症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还是遭了什么罪变成这样的。”

太子身子前倾,依旧瞪着他,“你再说一遍。”

“娘娘身子寒的不太寻常,微臣不敢贸然下定论,这病因究竟为何,恐怕得问娘娘自个了。”

房里突然静了下来,太子抬起了头,看着窗外,乌云密布,见不到一丝光亮。

“还有就是……”王彦风想话既已说到这份上,不如和盘突出,“娘娘这身子又虚又寒,怕是,怕是很难有孕。”

“你……”太子用力扶住书案才勉强让自己站定,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从他的脑袋里突然炸响。他闭上眼睛,“很难有孕……”这几字浮在眼前,晃来晃去,让他一阵头晕。

镇北侯府,肯定都是镇北侯府的错。为了布这狸猫换太子的局,煞费苦心,竟然让替嫁入宫的她“很难有孕”,看来是想切断她对皇宫的一切眷恋。

康怀德啊康怀德,原以为你就算与我不同心,至少心存良善,为国为民,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自私自利的奸佞小人,为了让自己亲生女儿脱身,却罔顾别人的幸福。

太子心里颇有感触,但对着王彦风,却只能摇摇头问道:“若是好好调养,太子妃的身子可能恢复?”

“这,这个,微臣只能尽力而为。”

沉闷的天终于下下雨来,很快便将这世间万物淋个透底。

方妈冒着雨赶回了莲心院,来不及收拾自己便急急到康玉翡面前,她接过易敏递来的帕子随便擦了擦脸,“娘娘,听说,苏姑娘出宫了。”

康玉翡手里的杏仁咕噜一下,跌回了盘子里,“这消息是……你哪听到的?”

如今,康玉翡知道自己被太子看的紧,从前的明线被盯着不敢传话,暗哨又担心被发现不敢使,很多消息,她都听不到了。这突然来的事情,让她有些不敢相信。

“御膳房的人说留英阁已经没人了,连北鸢姑娘也不知道去哪了。我特意去那寻了,确实没有人了。”方妈把外衣脱了,可身子愈发觉得凉飕飕。

“该不会是……”易敏转身看着康玉翡,眼神里满是担忧。

康玉翡心里也是这样担忧,突如其来的出宫,没有任何的征兆和说法,让她颇感不安,“方妈,这次想想办法,看看宫外能不能探探准消息。”

“嗯,晓得。”方妈用力点点头,她把衣裙上的雨水拍了拍,似乎还有话没说完,并不打算急着走,“娘娘,还有件事,救您的那个人,打听到了。”

可算是有点好消息了。

“是在慎刑司打杂的沈默,小沈子。早年间是在宸妃宫里当差,后来出了意外,毁了容貌,这才打发到了慎刑司。”

康玉翡一言不发,心里默默难受,看来这也是苦命的人,所以才有温暖别的可怜人的暖意。

方妈、易敏相继出去了。康玉翡听着外面的淅淅沥沥的雨声,愈发疲累,这雨和人的心情一样,拖拖拉拉,总不见晴好。

一夜大雨未停,天亮后才渐渐弱了一些,但周围早已湿泞一片。康玉翡刚打开门,便看到方妈领着浣衣局的戴嬷嬷走进了院子。戴嬷嬷在她面前行了礼,“娘娘,上回浣洗的衣物,手下人没当心,粉色的纱裙上染上了墨色的印记,老奴将人领来了,给您赔罪,要打要罚都是她该。”

康玉翡一头雾水,不过看着戴嬷嬷这神色,她还是顺着她话意思来办,她招招手,让方妈把人带进了房里。

一进房门,那人把头一抬,脸庞格外明亮。“景宣?”康玉翡喜出望外,不由自主的叫出了声。

四皇子景宣把食指放在嘴边压一压,笑着说:“玉翡姐姐,见您这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啊。”

康玉翡心情大好,拉着景宣左右看,“见到四皇子这幅打扮,也是不容易啊。”

景宣穿着小宫女的一身鹅黄长裙,头上梳着垂挂髻,脸庞干干净净的,两颊还有淡淡的红晕。看着还真有几分姑娘的水灵劲,与平日的倜傥模样完全不似一个人。

景宣见康玉翡笑颜始终压不下来,有些不好意思了,“姐姐你别取笑我了。”

见他微微有些愠色,康玉翡才努力平复一下,“真是辛苦景宣你了。”

“亏我一直惦记玉翡姐姐,想着无论如何得来看看你,可你……”

“好了好了,不笑了。”

“不过,看姐姐这样子,身体肯定好得很吧。”景宣这愠色一时半会怕是消不掉了。

康玉翡把方妈早先沏好的茶推到他面前,“这么折腾就为了来看我,这心意,我领了。”

这才见景宣舒展了眉头。

“不过,我这又没有出什么大事,为了我犯险,可真犯不着。”康玉翡边说边把点心也推到他面前。

“他们说你跌到井里,人事不知的,我当然着急了。”景宣把点心推开,自然的坐了下来,就挨着康玉翡,“玉翡姐姐,你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说来也怪,倒是想不起来,怎么就跌进井里了?”

“该不会?”景宣又坐近了些,低声问道:“该不会是,被人害了吧?”

第六十二章 苦难起因

康玉翡直摆手,“别瞎说,也别听旁人瞎咧咧。”

景宣眉头又皱了起来,“希望真是我多想,可是……”

“算了,别聊这个了。”康玉翡压压他的手,“说说你吧,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景宣苦笑一声,“我有什么可聊的,怕是要耗上这一辈子了。”

康玉翡还想说什么,却也被景宣压着,“姐姐也不必操心了,我错在生错了地方,谁都帮不上这个忙。”

康玉翡心里一紧闭这话说的让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只能默默叹口气,“倘若得着机会……”

“姐姐,真的不必,我知你日子也不好过。”康玉翡抬眼对上他的目光,眼里婆娑着,竟有几分想落泪的苦楚。

“我是,我是真想不到,镇北侯府也会步了钟家的后尘,这江山,太子殿下……”脱口而出的话,让景宣自己也吓了一跳,赶紧往回圆话,“姐姐还是好好待太子殿下吧,说不定殿下能转了心意……”

不提这个还好,这样一说,康玉翡也是好奇了,钟家背着谋逆大罪,究竟是因着什么缘由?

“钟家?景宣,钟家的事与你有干系吗?”康玉翡问道。

景宣似乎并不想谈此事,迟疑许久,可还是没拗过康玉翡咄咄逼人的眼神。

“这事说来都怨我。去年年初贵南重修堤坝,父皇让我去督工,原本也是想让我去历练,这也是好事。可没待到八月,我母妃突患重病,我一心着急,也顾不上请旨,便往京城赶……”

去年九月宸妃病逝,十月钟家被定罪,十一月远山军全军原地休整,十二月太子便开始对镇北侯府发难,有时候康玉翡想想这些,便觉得其中定有必然的联系。

“这事,我知道,唉……”她替他哀叹了一句,这句满是不舍和难过。

“唉,经过远山军驻地寮房城的时候,钟云缈出城迎了我,他说这一带匪患不断,怕我一路不顺畅,便遣了一只小队护我安全。”

钟云缈,许久没听到他的名字了,这三个字,让她心神有些不宁。

“真是怪我不懂事,原本送出了西南一带,就该让他们回去的。可我一心想着早些回京,倒忘了这些规矩,一路带着他们入了京,与京城守备还起了冲突。这一闹,上了殿,倒让远山军的兄弟们落了个不好的名声。”

景宣饮了一口茶,继续说了下去,“姐姐也知道,钟将军性子烈,这一下啊,还没等我稳住,就直接带人进京来了。”

康玉翡一直不知道钟家究竟为何突遭变故,如今一听,这事情起承转合颇为草率。她想了想,依稀记得去年秋末,太子倒是有教令下来,严禁各家驻军无令随意调防,现在想起来,或许与这事也有些关联。

“皇上这就定了钟家的罪?”康玉翡想问的太多,但还是捡了最重要的开口,“可谋逆之罪,如此就定了?”

景宣端起茶杯,刚捧到嘴边,听到这问话,苦涩一笑,又放下了,“其实,我母妃仙逝不久,父皇就病倒了。钟将军进了京,并未见到父皇,就已经被御林军……”他起了身,背过身子去,似有百味情愫涌上心头,他一时难以自控,稳了片刻,他才重新开口,“好在钟将军杀伐决断,才能脱了身。如今这罪名扣死了,父皇又不理政,而我……唉,谁能帮得了他,一代名将,落得如此下场,我,都是我的错。”他猛的一拳捶在自己胸口。

一声闷响,让康玉翡也胸口一紧。一代名将……千古名声……

“谁说是你的错?都是太子的错。”

康玉翡淡淡一句,像是从心头幽幽飘出,不疾不徐,不紧不慢,却让听着的景宣紧张不已,“姐姐,这话可不能……可不能……”

他站到她身后,压压她的肩,想让她舒缓下来。

“现下镇北侯府这样的境况,你觉得我还会在乎他什么了吗?”

景宣松开了手,“或许,您该对太子好一些,毕竟姐姐您还是太子妃,他总得给您留些面子。”

“面子?靠着脸面求些残喘的日子吗?”

“姐姐,您别这样。我这趟可真不该来,净给您找不痛快了。”

康玉翡缓了口气,努力露了点笑,“和你无关,这里里外外的不痛快,都与你没什么关系。”

外面太阳越升越高,把房里照的暖烘烘的。

“时间不早了,我也得走了,万一太子下了朝,遇见了就麻烦了。”康玉翡点点头,“我也不留你。赶紧回去吧。”

景宣把刚才捧着的那沓衣服又抱了起来,刚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住了,“姐姐,你万事可得忍着些,切不可和太子争论这些,要知道,他,他可容不得别人冲撞了他。”

康玉翡随意点点头,容不得?太子早容不得她了,这些话于她来说,没有用处了。

太子下了朝,轿辇往东宫莲心院走。他寻思了很久,还是定了心意,要去康玉翡那问问。她以前在镇北侯府遭了什么罪,即便她忌惮镇北侯府的威慑,千般不愿说,他也会用自己的法子告诉她,他万般愿意帮她迈过这个坎。

轿子落定,莲心院里安安静静,连春日里叽叽喳喳的鸟儿都没开嗓,似乎都体谅着这院的主人病体未愈,想她多在床上赖一会。

方妈迎了上来,请安问了好,并没有把太子往屋子里请,而是指了指树下的那一方桌,康玉翡身子背向院门,微微前倾,像是在做些什么。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康玉翡转身抬头,眉眼没有喜悦,起身也略拖沓,稍稍欠了欠身子。

“你身子未好,别起来了。”太子立刻上前拉起了她,“这外面风大,怎么不进里面呆着呢。”

“娘娘说,身子寒,想多晒会太阳驱驱寒。”方妈捧着茶水递到太子跟前,眼瞅着康玉翡懒懒的模样,又赶紧捅了捅她。

“坐着也不错,挡着风,太阳也不毒辣。”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树叶儿落下来,偶尔阴偶尔阳,感觉刚刚好,太子心里也跟着起了些暖意。

再转头,见康玉翡并未理会自己,而是自顾自的专注在手中的帕子上。这幅场景,他很有印象,腊月时,她便许诺过要绣一方帕子给他做新年礼物,只是一直未见到,他也没好意思催着要,如今难道……是要得这份心心念念的礼物了?

“倒是没想到你还记得。”太子低着声音说道,脸上那一阵红晕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莫名就泛起的。

第六十三章 胡话隐言

康玉翡依旧没有理会他,把帕子转了一面,上面绣着草写的两个字“玉彻”。

太子以为是自己眼花,在凑近了些,定睛一看,还真是康玉彻的名字。一股怒火冲上他的脑袋,许多话涌上喉头,可却拥堵在嘴边,只发出一个音,“你,你……”

康玉翡心思仍旧不乱,把帕子又翻过去,线在手指上一绕,打了一个结。

“这个浪荡公子就这么值得你惦记吗?”太子涨红了脸,脑海里翻滚了许久,终于喊出这句话来。

浪荡公子这四字,康玉翡并不恼,关于三哥,多难听的话她都听过,可太子这气急败坏的样子,让她有点不高兴,“他是我三哥。”但她还是压着怒气,尽量平淡的回了这话。

三哥?这究竟是被镇北侯府灌了什么迷魂汤,一句三哥竟然叫的如此亲昵顺口。

“什么三哥?你……”太子瞄见一旁的方妈正眯着眼睛看着自己,一拂袖子,“赵宝江,把这院子里的人都给我带出去。”他抓起康玉翡的胳膊,拽进了房里。

“好,这里里外外都没人了。你不必在强撑着了。”

康玉翡听不懂太子这话,只看着他眨巴着眼睛。

“镇北侯府如何对你,如何迫你入宫,如今你都可以放心的说出来……”

康玉翡闭上眼,嘴里幽幽吐出一句,“说过多少回了,我真的是康玉翡。”对啊,说了多少回,多少人说过了,为什么他总是不信呢?

太子叹了口气,垂下眼睛,他总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苦心,可任他左右使劲,她却从来不领情。也许,万般恩惠也抵不过心中一人,“可是康玉彻,可是他许了你什么?你真傻啊,你替镇北侯府入了这宫,就在也没有了天涯海角,他不过是哄你罢了。”

什么胡话,她一句都不想听,“太子觉得什么就是什么吧,我累了,想歇一会了。”

“你还执迷不悟?想想正月十六,你已经从我面前溜走,可康玉彻想过带你天涯海角远走高飞吗?再想想那晚的刺客,你就没有半分怀疑吗?还有你这身子骨,你难道就不该心疼下自己吗……”

康玉翡脑袋发昏,脚下颤巍巍的往后退了半步,跌坐在椅子上,全身没有力气,不知是气的还是虚的,她缓了缓气息,也只能努力从嘴里挤出两个字,“够了……”

这些个混账胡话,她听够了。是他自己冥顽不灵,死活不信镇北侯府,居然还有脸皮在这里随意编排故事。“你不要再帮他们镇北侯府了,看看清楚吧,他们根本没把你当回事。”

康玉翡冷笑一声,终究是为了这个,他要套的她的供词,他要自己承认是冒名顶替。这样他才能出手,名正言顺的扳倒镇北侯府。

康玉翡集聚全身的力气,再喊出一句,“够了……”

太子心焦,为何自己苦口婆心却没换来她一点点的动容,“就算我求你吧,为自己活着,为他们不值得。”

“够了,够了,出去。”康玉翡忍无可忍,站起了身,奋力一下推在太子肩上。可她气力太小,这一下不仅没有推动太子,反而自己手里一虚,往前跌进了他的怀里。

太子顺势一把抱住了她。他能感觉到她耸动的肩膀还有落在自己肩头急促的呼吸,她的腰身细软,像是轻柔的缎袄落在身上,丝滑暖身,再也不舍得放下。

可康玉翡却嫌恶万分的推开他,跌跌撞撞的走向门口,拉开了门,刚想开口喊人,又头晕目眩的向后倒去。

入了夜,掌了灯,京城镇北侯府的院落可比幽幽云城的那座富丽堂皇许多,这曲曲绕绕的假山连着穿院而过的莲池,一看就像是江南大户人家费心计划过的模样。庭院后是一方戏台,戏台上摆着各式兵器,已然成了练武场。绕过戏台往左是正厅,厅堂门框雕花凿景,立柱上刻着龙飞凤舞的字迹,一派奢靡作风。

这院子原是一位江南富商所有,二十年前商队在北境遇上战事遭了难,是镇北军扫平一方,顺带救了商队众人,富商感念镇北军的救命之恩,又不知该如何表示,恰巧听说镇北侯府要在京城置换院子,便使了些手段,将这院子连卖带送给了康家。

这事早些年也是街头巷尾的一段佳话,只是隔着许多年,很多人已经不记得了。再如今,那位富商的女儿成了康家二儿媳妇,镇北侯府置办一座奢华的院落就变得更加理所当然了。康家二公子康玉清顺着幽长的莲池小道走向站在戏台旁的康世子康玉通。两人并排看着戏台上一地杂乱的兵器和几只酒壶。

“玉彻睡了吗?”康玉通问道。

“今晚这酒喝的太急了,他怕是明日晌午才能醒了。”

康玉通笑着摇摇头,“能把他灌醉也是不容易,咱俩去厅下坐一坐吧,我也头晕的厉害。”

康玉清伸手搀住康玉通胳膊,扶着他一步一步往厅堂走。康玉通腿脚虽不便,可在家里却很少拄拐,只靠着自己的力气,踮着脚慢慢走,可现在喝了这许多酒,自己一个人就走不了了。

“大哥,今日兵部可给了定论?”康玉清趁着两人离得近可以好好细聊一番。“没,还得接着查,这些旧帐还真是难办了些。”

“实在不行,差多少,咱偷偷补上。”

“这可不好。”康玉通抬手指了指厅门口最近的椅子,康玉清扶他坐定,“这样痕迹太明显,这不是说咱们心虚吗?”

“可这样得查到什么时候,时间太久,爹那边咱可就瞒不住了。”

“先看看吧,兵部的人刚到北境,先看看他们到底怎么查吧。”

康玉清想捡对面这个把位置坐着,可嫌离大哥远了些,只好站在门旁。外边灯火阑珊,影影绰绰,拱门处似有人似无人。倒让他想起白日里,那个位置还确实有个人站了许久。“大哥,今早你刚去兵部,定国公就来了。”

康玉通端起手边刚放下的茶饮了几口,“回来的时候听说了,老国公可说了什么?”

早上那一幕似在眼前重现,定国公立在拱门处对着外面的假山戏台,神情凝重,许久才开口,“月盈月亏,潮起潮落,没想到啊,没想到,竟这么快。”

康玉清转过身,对着康玉通说:“问了问兵部那边的情况,也跟咱们客气了一下,问了句可要帮忙。”

康玉通拧起了眉,“也算不得是客气,或许是真想帮忙。”寻思了片刻,他还是摇摇头,“算了,黄将军能守好镇北军,就算是帮大忙了。”

拱门处灯火忽明忽暗,像是定国公早上的那些话,不清不楚,“这唯一能帮你们的,怕就是当年你爹同我说的那番话,进无可进啊,该怎么办你爹懂。”

“对了,大哥,他还说,进无可进,该怎么办咱们爹会懂的。”

康玉通抬眼看着说话的康玉清,似乎很诧异很懵懂,但很快他眼里的光慢慢沉下去。

第六十四章 送君出征

午夜入梦,康玉翡又梦入水,水里有把剑,墨色剑身,剑柄微微泛着青色的光。这把剑,很是眼熟,康玉翡游向它,握住剑柄,轻轻一拔……四周忽然转了模样,像是到了太子的轻水阁里,太子立在她眼前捂着胸口,鲜红的血渍从他手指缝里溢出,她茫然不知所措,只感觉右手心那道伤疤传来一阵疼痛感,感觉越来越强烈,疼到让她喊出了声。待她睁开眼,原来还是在自己的房里躺着,大约是半夜时分,周遭一片静谧,方妈坐在脚凳边,入了梦乡呼吸均匀。

她也感觉疲累不已,顺了顺自己的呼吸,又躺了回去。

可是梦里一切却挥散不去,梦里太子胸口渗出的血,自己拔出的剑,还有此刻陡然冒出的想法,倘若自己真是杀了太子,或许这天地会换个样子吧?

不知何时,她才沉沉睡着。

还有三日,便是远山军出征的日子。康玉翡看着手上的帕子,已有些脏损,好在玉彻两字还是完整的。一想到这,她便来气,“方妈,这几日就说我病重歇着,谁都不见,尤其是,尤其是太子。”

方妈不知那日发生了什么,可是见到康玉翡如此气愤的模样,自然不敢违逆。

这帕子原是打算包着尸血草一并送给三哥的。这是他们北境的规矩,将士出征,要去先人坟前采一株尸血草带在身上。这尸血草集先人魂魄而活,吸将士血水而长,见惯了战场上的血腥杀戮,把它带在身上,能得先人的庇佑,无所畏惧,勇往直前。在这京城不比在家,这些个东西自然是备不上的,只能用她从家里带来的。一份为救太子已经用掉了,还好还有两份。康玉翡拿出挂在胸前的纸卷,将其中一份尸血草放在帕子上,用心包好,再放入自己的怀里好好的捂着。

“娘娘,您这是要给三少爷吗?”方妈问道。

“嗯。”

“那您就剩一份了,万一……”

“咱们在这宫里能有什么万一,三哥才比较需要。倘若祖先显灵,那也希望他们能保佑三哥平平安安的。”

三日后,艳阳天。京郊小营站,三千远山军的精兵正在打点行装,还有半个时辰,他们就要向西出发,日夜赶路,尽快与寮房城的两万远山军汇合,再向西南进发,一举剿灭匪盗。

太子站立在京城最后一道城门墙头上,他在等着远山军出城。出了这一道门,就算是彻彻底底出了京城,他带着人在这里摆上了祭台,打算给远山军送行。这事原本在宫里摆摆样子就行,他搬到这里,第一想看看远山军的军容军纪是否真如何其光所说如此不堪,第二他要给足何家兄弟面子。

不远处远山军人马过来了,三千兵甲迎面而来,让太子颇为震撼,他们行走并不迅速,脚步稳扎,一步一个声响,砸的透彻。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完全是能赢了胜仗回来的气势。太子心里更加确信,这个何其光,就是想在远山军安插自己的人,才对他们颇有微词。

再看左边一路领兵的人,康玉彻。换了这一身装扮,果然英武不凡,昂首挺胸骑在马上,当真一副好儿郎的皮相,也难怪他能骗得少女春心。想到这,太子不免心里又来气,真想让这家伙永远不要再出现了。

康玉翡万没有想到,太子竟这般为难她,故意阻了她见康玉彻的时机,任是梅妃出面,也没有任何法子。她顾不得许多,求了梅妃的令牌,闯了宫门,骑着马一路向西飞奔,旁的她都无所谓,只是有两件东西她一定要给三哥,一个是那尸血草,还有就是她胯下的这匹宝马“烈火”。

何其光上了城门墙头,歃血祭旗,口号喊的震天响。太子迎着阳光微微皱眉,旁人以为他这是被太阳晒的,可他自己心里清楚,何其光身后第三排的那个人正拿眼瞪着他,让他心里特别不舒服。

这揣测太子心思,没有人比何其光做的更好了。他循着太子眼神一瞧,赶紧靠近了说话,“殿下,这康三公子身子金贵,微臣不敢把他放在前头,万一有个闪失,康侯爷那不好交待啊。”

“什么不好交待,上阵杀敌理所当然,难不成还得拿轿子把他抬过去?”太子言语间怒气更盛,“该干嘛干嘛。”

何其光看出太子脸上的意思,谄媚一笑,“是,微臣明白了。”

这一番场面走下来,已是晌午时分,远山军各人都收拾停当,准备拜别。

太子冲他们点头,原先准备的那番话,现想想,有些肉麻,他便干脆没有说出来,只淡淡一笑,深深鞠下一躬,“众位将士,请起,百姓安定就拜托各位了。”大家在太子的注视下重又上了马,整好军容,出发。尘土微微扬起,三千人大步迈向远方的景色中……

忽然,一人一马从城内飞奔过来,还未看清身影,太子有些不太好的感觉,他赶紧叫人,“给我拦住她。”

康玉翡不得不拉紧缰绳,把马拉停在城门口,三四个带刀侍卫拔出刀冲到她面前,她无意与他们纠缠。深吸提气,她踏着马背,一脚蹬在墙上,翻上了城门口的城墙顶上。

太子见她上来了,也几步飞走,在她身后一把把她拽了下来。

“三哥……”她大声喊道,前方队伍中,有人回了头,只这一下,她便安心了,三哥果然在这队伍里。她甩开太子的拉扯,右手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圆,放在嘴边,吹出一声嘹亮的哨音。队伍里也传来一声哨音,更长更嘹亮像是在呼应她。

她笑了,她能猜想到,三哥肯定也笑了,是高兴的笑。他的宝贝“烈火”从侍卫的看管下冲了出去,冲着那声哨音飞奔而去。

而康玉翡正在拼尽全力摆脱太子的纠缠,她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三哥,她不想被人这样白白耽误了。

“你是太子妃,注意你的身份。”太子从来没有如此气愤过,对眼前这人,他忍他让他心疼,可她却一次次激怒他冒犯他,甚至践踏着他的真心,明目张胆的羞辱他。“你给我回去。”

康玉翡怎能甘心,离三哥那么近,却只能看着,她拉出胸前的那包裹着尸血草的帕子,她扬起手臂,不停的朝三哥挥舞。她挥手的动作撞掉了发髻上的簪子,乌黑的头发散下来,在风中凌乱飞舞,全然没有了太子妃的端庄优雅。

当初应该烧了这块帕子,当初应该杀了康玉彻,太子心里的一团火喷涌而出,他失去了自己的尊严和理智,不顾一切的去抢康玉翡手上的帕子。

在他们两人的拉扯中,谁都没有功夫注意到后面有一人腾起,一个翻滚,轻松从康玉翡手里拿下了那块帕子。她一点墙头,翻身下了城墙,骑在马上,一路向着康玉彻疾驰……

还好有易敏。

第六十五章 血泪难干

太子看着易敏的背影,惆怅万分,自己无论做何努力,也许都不能阻挡康玉翡的这番心意。

康玉翡已经不在乎自己的衣袖还被太子拽在手里。

她看着那只队伍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里,这幅场景太熟悉,熟悉到当她把曾经的那些记忆拉回到脑海里的时候,忍不住已经热泪盈眶。

曾经她什么都不懂,在家门口被自己的小叔叔康怀义抱在怀里的时候,还不住的哭闹,嫌他那身盔甲太硌人太不舒服。

“玉翡,等小叔回来给你买个最大最漂亮的纸鸢,好不好。”

年幼的康玉翡一吸鼻子,把眼泪往回收,糯糯的拍手笑道,“好,那小叔要早点回来哦,明天就回来。”

康怀义放下她,拍拍她的脑袋,“明天可回不来,玉翡乖乖在家听话,好好等着,小叔一定带着纸鸢回来。”

康玉翡用力点点头,她看着康怀义微笑着转身,大踏步的从她的视线里慢慢消失。那日后,每到黄昏的时候,她就去家门口等着,等着小叔带着纸鸢回来,好多天过去了,她对新纸鸢失去了兴趣,便没有再等下去了,又好多天过去了,她已经不在乎纸鸢了,巴巴的拉着母亲的手问,“小叔什么时候回来?”

她才知道,她的小叔康怀义,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在阵前,已一己之人挡住了三辆马车的冲锋,可他也被乱马群蹄踩踏而死,连一具完整的尸身都没有。那时候,小小的她曾想过,或许不要那个纸鸢,小叔就能顺利的回来了,又或许不让他出门,他就能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又或许……他不该生在镇北侯府,便能像旁的公子哥一般,娶一房媳妇,生几个孩子,过得潇洒自在。

可他是康怀义,人生定格在二十岁的康怀义。今年康玉彻也是二十岁。

“三哥,你要回来,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回来。”康玉翡在心里默默的念着,心里千千百百的惦念到了嘴边,只化作一阵阵难以自控的哭泣声。

太子呆看着,只能是看着。他的气愤恼怒在她绝望无助的哭泣中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不敢想象倘若康玉彻真的不在了,她会怎样,会崩溃会绝望还是会恨他……

日子总还是要过,康玉翡总还是要擦干眼泪等下去。这天气眼看越来越热,康玉翡身子也渐渐舒坦许多,只是不知为何性子愈发的懒散了,成日只爱在床上躺着。别的事她还能推说不搭理,今日,是皇上那边传话过来,说要见她。她只能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梳妆打扮。

到了东暖阁门口,还未走近,竟看到景宣打起帘子,从里面出来,脸色不是太好看。康玉翡迎了上去,刚想开口,景宣却苦涩一笑,匆匆离开。

“太子妃来了呀。”

康玉翡急着和景宣说话,倒没有注意后面的熙妃娘娘,她赶紧过去问安。

熙妃也没有在意这些虚礼,摆摆手,“皇上这身子又不大舒坦,今日怕是见不了你了。你先回去吧。”

康玉翡本想关心一下皇上的身子,可嘴上却不由自主的有些倦怠,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出了乾盛宫,见到拐角一抹身影,是景宣的背影,她赶紧追了上去。

景宣见她,已无那日的愉悦心境,随意的作揖,淡淡的喊了一声,“太子妃娘娘。”

康玉翡懒得寒暄,直接问道:“怎样,皇上见你了,可是……”

景宣抬头望去,是长长的甬道,暗红色不见天日的宫墙,“一切照旧。”

“皇上难道不顾念父子之情,不想想宸妃娘娘。”

“父皇病的太重,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景宣拱拱手,着急的转身离开,“玉翡姐姐,我往这边走,就此别过了。”

康玉翡心急的拉住他的手,想着无论如何得安慰他几句,“没关系,没关系,马上你就要满十八了,就可以出去封王建府了。”

“姐姐,你还不明白吗,太子殿下他……”景宣别扭的不愿转身,可这声音带有几分哽咽,“他容不下我……什么封王建府,我,我连明日都未必……”景宣抬起手,用衣袖挡住脸,再放下去,转身面对康玉翡时,面色已自然许多,只是眼眶微红,嘴角挤出来的笑容更加让人心疼,“姐姐,这世上也唯有你会挂念我了,景宣心领了。”景宣理了理衣襟,郑重的鞠了一躬,再起身,这笑容一如往昔,纯粹又干净,仿佛这些年什么都没改变过。“可我这艘孤舟,就算再坚韧,摇摇晃晃的,能走到哪里?”

康玉翡心里定了定,曾经犹豫很久的事情就在这一刻忽然都想的透亮了,“我帮你,我一定会帮你的。”她冲着景宣喊出这一句话来,像是背负沉重的包袱突然放下一般,心里倍感轻松。

但是景宣没懂她的意思,眼神直直的望着她。

“景宣,是帮你,也帮我们镇北侯府。”康玉翡凑近了些对他说道。

景宣陡然一惊,瞪大了眼睛,片刻,又平静下来,“姐姐,当真?”

康玉翡点点头,诚恳又热切。

景宣再次站定,深深一鞠躬。

第六十六章 埋下暗线

这日头越来越毒,刚立夏,却已有盛夏感觉。内务府派人把单子递过来的时候,康玉翡正热的有些发昏,懒懒的问,“端午需要歌舞助兴吗?”

“回娘娘,这是为太子寿辰准备的。原本太子殿下是不兴这些个的,是皇上嘱咐要安排的,太子那也是答应了。”

“那你们便去办吧,送到我这来做什么。”

“太子殿下说了,娘娘身子不好,不能操劳,但这演什么唱什么,得让娘娘您拿主意。咱们殿下自个的生辰,可想着娘娘您,盼着娘娘开心呢。”

康玉翡对这些个马屁话可是抬不起精神来,随手把单子一放,“随便吧,你们安排就行。”

“唉,那奴才们……”

“等一下。”康玉翡忽然抓起桌上的单子仔细看了起来,有曲有乐,还有戏班子。她忽然想到梅妃说的那件事,或许,这就是绝好的机会。“你先回去吧,我想一想再告诉你们。”

康玉翡立刻收拾妥当,打起精神去了芳华宫。

“你是说在太子生辰宴上献舞?”

“娘娘觉得怎样?”康玉翡看见梅妃微微点头,料想此事应该是能定下了。

“不错,是个法子。”梅妃确实觉得可行,“不过,光献舞不够,咱们最好是能把这事办成板上钉钉。”梅妃摆摆手让康玉翡附耳过去。

入夏了,御花园内的莲池,满池含苞待放的模样很是喜人。莲池通过一道贯通半个皇宫的河渠将宫外黎江水引入池中,活水长流,故而养的花苞荷叶都格外硕大饱满。

太子路过御花园,也不经停下脚步,默默赏景。“殿下,还有小半月,最早的一批花就该开了,到时候请皇上和几位娘娘一块赏花,那皇上肯定高兴。”

太子叹了口气,步子慢慢移开了。赵宝江一见这没把太子哄开心,也不敢再说话,只能哑口低头跟着。

太子忧心皇上的情况,王彦风已经说了,这几日在不见好,那就危险了。这让他对赏花什么的完全打不精神来。穿过御花园最西边一道门,便见那道河渠笔直的向墙外延长,太子停下脚步,呆呆的看着。曾经,康玉翡就是在这里把他救上了岸,如今这里依旧人烟稀少,草木疯长。只是物是人非,现在他心里却只装得下莲心院里住着的那人,不管真假不管目的,只是一想到,便能揪着他的心。

自那日城门上一闹,他一直都没再见她。她似乎也断了其他的念想,整日整日不出门,也不见人,只是闭着院门,安安静静的待着。

不是不想见她,太子又叹口气,只是,心寒万分,不知该如何待她。骂她罚她,又不舍得。再好好待她,又不甘心。那便只能干耗着了。

李楷向来往北燕门出宫,今日照旧。只是在那日撞上易敏后,他总会在路过东宫那条长廊上放慢脚步,偶尔转头往东宫的方向望一眼,兴许会有意外出现。就如现在一样,一位着鹅黄长裙的姑娘笑着冲他招手。

他有些慌神,不自觉的四下一看,确定周围只有他和领路小太监两人,这才稳了稳气息,走上前去。

“易姑娘,好巧啊。”他拱手行礼,微微一笑,

尽量让自己自然一些。

“不巧,我专门来寻你的。”

李楷第一次听姑娘这样迫切的说要来寻他,让他浑身一颤,接不上话来,只能干笑。

“李公子,可方便说几句话。”

他赶紧点头,把身旁的小太监打发远了一些。“先给你道个歉,上次冲撞了你,也不知你这鼻子……”易敏边说边用手戳戳李楷鼻子,“看起来,倒是没留下什么毛病。”

李楷有些呆住了,他没想到,易姑娘对他这般亲切自在,完全不似外人,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亲昵……想到这,他不禁脸红到脖子根上,大气喘不匀。

“你?没事吧?”易敏看他神态越发不自然,赶紧问道。

李楷慌乱的摇摇头,忽然傻笑一下。不过易敏倒来不及注意到李楷的反常,她只一心想着自己心里的事,直接开口求他帮忙,“李公子,我想请你帮个忙。”

“请讲,但凡有我李楷能……”

“好,爽快。其实说来也不算麻烦,只是希望……”易敏余光一扫,感觉到廊顶上趴着的那人挪近了些,她便干脆把声音放响亮了些,“你这若是有我家三少爷的消息,请务必告知一声,不管是好是坏,我家娘娘总归是想要马上知道的。”这原不是什么麻烦事,只是现在太子阻了各路消息来源,连她也有尾巴跟着,来去不便。只有这位李公子,消息灵通又能寻得到,是最佳选择。

“好,好。”李楷把头点的飞快,“一定。”

“那就多谢了。”易敏福身行礼,一笑如花开。李楷恍如入了仙境,一身轻盈的似要飞起来,他张张嘴,却不知该对眼前的仙子说些什么才好。

易敏刚收好笑容,见他呆若木鸡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李公子,从今日起算,每隔一日我就来这等您的消息,可行?”

“行,行。”

易敏点点头,“那好,以后就麻烦您了。”她又行了个礼,见李楷呆呆不做反应,只好自己转身往后走。

李楷见她要走,有些不知所措,想拦着她可又怕唐突了,只好高声喊道,“听说前几日因着你家三少爷出征一事受罚了,可有受苦?”

易敏有些诧异他突然这么一问,又回转身看着他,再想想,毕竟是太子身边人,会听到一些也难免,“无碍,我骨头硬,这点皮外伤已经大好了。”

“姑娘是女子,却有男儿骨血气魄,着实让人钦佩。”

易敏抿嘴又一笑,“你这是骂我还是夸我呢?”

“夸你,夸你。”李楷又红了脸,这一次是急的,他连手都用上了,连连摆手,“真的是夸你。”

易敏笑的咯咯响,“好了,知道了。”廊顶上微微有些动静,是跟着她的那条“尾巴”。想起这个,她完全没了继续和李楷聊下去的心情,她转了神色,微微一福身,便直接转身往后走了。

只留下李楷依旧呆呆看着。

第六十七章 献上大礼

五月初一,太子寿辰之日。宫里宫外但凡有点名号官职的人都巴巴的往太子的轻水阁里塞东西。太子素来不办寿宴也没人给他送贺礼,但如今,便是转了天色,众人也转了脸色。太子自是看不上这些见风使舵之人,这些东西不过在轻水阁摆一摆,就全塞进库房了。

好在今日天气不错,皇上的身子也转了好,心里的担忧可以暂时放一放了。于是便有了心情,摆上一次难得一见的寿辰宴席。

这席就铺排在莲池旁边。池里的莲花虽只有一两朵冒了粉白色的花儿,不甚热闹,但这初夏清风一吹,淡淡荷叶清香入鼻,也还是舒爽惬意的很。

还未开席,熙妃娘娘搀着皇上倒是先到了。

太子急忙上前请安,“不知父皇身子大好了,儿臣……”

“唉,虚礼……”皇上刚开口,便止不住一阵咳嗽。太子也顾不上说话,替皇上顺了顺气。

“唉,朕这身子也架不住这酒宴上的吵吵闹闹了。”

“那,这些歌舞都免了吧,儿臣陪父皇好好说说话。”

“不用,不用。今日是你生辰,景霖,这些年你过得清苦,朕都知道。”皇上捡着旁边随便一座位便坐下了。

太子抬抬手,示意皇上该坐主位。

皇上并没有挪动,“不用了,景霖,从今往后都是你的好日子。从前没有过的热闹,从今日起朕都给你补起来。”

“父皇,现在就很好,都很好,儿臣知足了。”太子跪倒在皇上的脚边,想起往日畏畏缩缩的日子,再想想眼下,心里万般滋味。

皇上揉揉眼角,轻叹一口气,目光由近到远,越过那方莲池,不知飘向何处。

众人陆陆续续入了席,皇上身子弱,等不到开席,便先回了东暖阁。

只有一人,太子心心念念的康玉翡,拖到开席前一刻,才拖沓着身子过来了。她与那日城墙上的模样相比,失了精气神,整个人也清瘦了许多。看着太让人心疼。

她虽坐在太子身边,可却从未正经看过太子一眼,只是随意吃着菜。似乎胃口也不好,吃的也不多,那些歌舞她似乎也不喜欢,都没抬过几次眼瞧。太子纳闷,不是她安排的节目吗?怎么就不喜欢呢?

“太子哥哥,静蓉祝您: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静蓉公主起了身,手一抬,她身后两人抬上一面屏风,上面绣着娟秀的小字。

太子定睛一看,是诗经里的小雅·天保。他心里有的膈应,毕竟父皇还在呢,自己也还未登基,这替君王祈福的诗送他多少有点不妥当。但他在这场合也不好说什么,摆摆手让他们赶紧抬下去了。嘴里也只是应承般的感谢了几句。

他转身看了看康玉翡,想来,她今日的礼还未送。

想到这,朦胧的脑海里忽然一亮,远处跑来一个小丫头,巧笑盈盈的冲他喊着,“太子,太子。”

这张脸庞他很熟悉,那时候她还十分纤瘦,那双杏眼又大又圆,像是树上长势最好的果子,分外引人注目。

“太子,可算是逮到您了。”她气喘吁吁的说道。

她爱在宫里跑动,到处乱窜。还常跑的脸颊通红,这总让人想到戏文里唱的姑娘遇见心爱的男子那幅情境,自己也不免红起脸来。

“有事吗?”

“听说今日是您生辰。”

“嗯。”

“祝您福如东海,寿与天齐。”她说话时,闪动着大眼睛,格外可人。

“这是对老人家说的。”太子默默低语,虽是抱怨,却忍不住面带笑意。

她好像没有听到,自顾自的说道,“我也没什么可以送您当礼物的,要不然这个吧。”她伸手解下自己脖颈上挂着的一块翡翠,递了过来。“嗯,这个送您了。”

“这,这不行。”脸上猛然浮起一片红霞,太子在戏文里听过,姑娘以贴身之物送人,那便是定情信物了。

她见他不收,问道:”为什么不行?“

“这,这是你的……”太子感觉自己脑子一片混沌,竟想不起该要怎么说话了,“你的心爱之物……”他双手在身前不断揉搓,生怕她在把那块翡翠递过来。

“这个?不是的。我家还有好多呢。你要喜欢来我家挑都行,这个又不很金贵。”

她伸手去抓他的手,他往后一退,那块翡翠掉在地上,碎成两瓣。

“啊?这可不大吉利。”她似乎有些不高兴。

可当时的他已经不想去琢磨了,飞快的从那个地方跑走了。太子觉得很难受,像被人羞辱了一般难受。她不过一个刚封的郡主,却像赏赐一个下人一般送他礼物。刚才那一点点期待和激动,瞬间化成了一滩恶心难闻的烂泥,让他脆弱的心又一次深陷下去。

现在想想,从那时起,自己就已经陷入了一个沼泽里,到如今,身子没入一大半了,还能指望怎么爬出来呢?

康玉翡感觉到了太子的眼神,她咬咬牙,起了身,“太子殿下,今日您生辰,臣妾也准备了一份礼物。”

太子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撒出些许来。

康玉翡拍了拍掌,乐师起了一段柔缓的音,从远处慢慢走来一位身着大红色衣裙的女子,面庞盖着面纱,看不清脸,只能看到她曼妙的身姿随着乐曲踏入席中,一举手一投足,都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太子有些诧异,他原本等着的盼着的不过是那一方耗过康玉翡心思的手帕,可眼前这,这是个什么意思?

第六十八章 酒醉迷心

康玉翡感觉到了太子的眼神,她咬咬牙,起了身,“太子殿下,今日您生辰,臣妾也准备了一份礼物。”

太子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撒出些许来。

康玉翡拍了拍掌,乐师起了一段柔缓的音,从远处慢慢走来一位身着大红色衣裙的女子,面庞盖着面纱,看不清脸,只能看到她曼妙的身姿随着乐曲踏入席中,一举手一投足,都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太子有些诧异,他原本等着的盼着的不过是那一方耗过康玉翡心思的手帕,可如今,这是个什么意思?

这女子光着脚走到舞台中央,一双玉足在四周灯火的映衬下白的过分耀眼,红衣裹身,身姿婀娜多姿,像是一条幻化成人形的蛇精,在红布绸里翻滚嬉闹。

太子想起康玉翡甚少穿红色,只有大婚那一日,她着一身红色,是天地间最明媚的姿态,那样明亮的眉眼在正殿一回首,受百官朝拜,即便他这个太子在旁边,也要逊色三分的。

他心思晃动,飘向远方,

红袖舞动,拂过脸颊,留下一抹淡淡的清香,太子恍然回到眼下的酒宴上,跳舞的女子轻抬手,在红布下慢慢露出,白皙的玉手,她指尖轻轻一拉,露出明艳动人的脸庞。

“民女关柔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康玉翡站起身来,趁着这关姑娘露脸一刻端着酒壶准备给太子斟酒。

这是她算好的时机,大家应该会被姜颖的容貌吸引,注意不到她打算往太子酒杯里下药,这种细微的小动作。

她走到太子左边位置,端着酒壶微微抬手,右手衣袖里的药粉刚露撒出一些,太子却转脸看着她。

康玉翡心里一惊,眼看就要被发现了,她赶紧撤了手,往后退了一步,还好手里的酒没有倒出来。

“你这什么意思?”太子脸上挂着不高兴的神色,问的也不客气。

“这位姑娘舞姿绝伦,臣妾想着,太子殿下应该会喜欢的,便请来给殿下表演一曲。”

“哟,姐姐怎么会不了解殿下的喜好呢?如此俗气的东西,殿下怎么会喜欢?”何其娟瞅着太子脸色不好看,着急跳出来冷嘲热讽。

这倒是康玉翡没料到的结果,她第一次见关柔时,即使身为女人却也被关柔的容貌所打动,平心而论,她确实艳绝天下,尤其一双媚眼,如丝如蜜。太子不为所动就算了,竟还动了气,这倒不好收场了。

康玉翡尴尬的笑了笑,使眼色让关柔退了下去,她又抬头看了看梅妃,梅妃摇摇头,看着意思是让她不要勉强此事,以免激怒了太子。

“是臣妾妄自揣测太子殿下心意,唐突任性了,还望殿下恕罪。臣妾自罚酒一杯。”

许久不饮酒了,这一杯下去,她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头一刻见着了好时机,太子酒杯空了。她赶在赵宝江发现之前伸手抓了过来,放在近前桌角。

“年前,你倒是许诺送我一样东西。”太子诺诺低语,不知为何,提起他心里记挂着的那方手帕,他忽然觉得自己卑微了许多。

康玉翡满腹心思都在自己袖子里,并没有听见太子再说什么,她抬眼看了看梅妃,眼角微微一挤。梅妃即刻理会到她的意思,起了身朝着太子走来……康玉翡端起桌上的酒壶,佯装倒酒,右手抬高,左手衣袖挡在右手前面,右手手指从袖子里捻出一根细管,对着太子的酒杯到处白色的粉末。好在梅妃吸引力旁人的注意,这一长串动作格外顺畅。她收齐细管,又往酒杯里添满了酒。

太子恰好伸手过来,却见康玉翡并没有把酒杯递到自己手上,而是眼神飘忽的看着四周,他有些纳闷,可却没时间多想,自己伸手端起了酒杯,对着梅妃一饮而尽。

晚风阵阵,清新凉爽,夜色撩人,让人忍不住想多饮几杯。太子扶着头,觉得头眼昏昏,似有些醉意,他招来了赵宝江,说要回轻水阁去。此刻,站起身才发现,自己竟已醉到脚步不稳,四肢无力了。

这一晚上喧闹无比,终于,那些呱噪的序曲唱罢,到了最重要的时刻了。

康玉翡快步跟了上去,随在太子后面,入了轻水阁。这一路上,她用太子妃的威压阻了要随侍的何其娟,又好说歹说,劝走了要帮忙的静蓉公主。

亥时三刻,终于,她伴着太子进了轻水阁太子歇息的地方。

她匀了匀呼吸,对着赵宝江说道,“去备些醒酒的汤吧,太子醉的厉害,这样下去,怕是要耽误明日早朝了。”

“是,奴才刚进门时,已经吩咐下去了。”

她心里暗暗想到,这可不行,可不能让赵宝江在这耽误事,又想了一个说法,“太子殿下不常醉酒吧?”

“是,殿下酒量好。”

“我瞧太子这呼吸不太舒畅的样子,怕是少有喝醉,难受的很。”

“那,那奴才去请太医过来瞧一瞧吧。”赵宝江往太子躺着的床上看一眼,见太子睡得熟,看不出是舒坦还是不舒坦。

“这大晚上的,怕是王太医你也寻不着,这样吧,你去梅妃娘娘宫里跑一趟,她那有醒酒的药,是镇北军军中用的,效果极佳。”

赵宝江将信将疑,眼前这位主子今日比往常热情许多,难不成有什么古怪?可他转念又一想,当初太子危急时刻,也是她用药救好的,怕是她平日性子冷淡,到了关键时刻,还是用心的。

“哎,那奴才就赶紧跑一趟,我让小允子进来伺候。”

“不用了,这有我呢,你快些回来就行。”

康玉翡长舒一口气,这里终于妥当了。为了此番境况,她特意找戴嬷嬷要了宫里难寻的蒙汗药,为的就是把太子迷晕,却让大家以为太子酒醉不醒。明早起来,酒后迷情,多了一位侍妾,那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听着方妈把外面的人也打发走了,康玉翡一个箭步迈向房门口,正准备拉开门,忽然,一只手啪的一声,压在房门上。她还来不及做反应,便感觉被人从后面抱住,一股子热气含着酒味直冲向她脖子,耳边含含糊糊听到一句,“玉翡,你去哪?”

倒没想到太子竟然能醒了,应当是刚才慌乱间药没有下足够。

第六十九章 新旧更迭

康玉翡用力摁住太子的手,免得他越抱越紧,自己待会不能动弹,她正满脑子想着,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他安稳的睡过去。忽然,眼前闪过一些明晃晃的光芒,一只金步摇出现在自己眼前。她没心情关心什么首饰,拉开太子的手,转身立在他面前,“殿下,您喝醉了,早些休息吧。”

太子摇摇晃晃,站不太稳,什么话都说不出,只不停的把看上去那只简单粗劣的金步摇往她手上塞。时间不能在耽误下去,她只能接下步摇,随意往头上一插,连扶带拽的拉着太子往床边走。太子脚下踉踉跄跄,倒了床边,被脚凳一绊,整个人往床上摔去……康玉翡被他一带,也跟着迷迷糊糊往下倒,待她反应过来,却已经被太子压在了身下,动弹不得。

也不知太子昏到什么程度了,一双手竟开始不老实起来。不过康玉翡着实不想误了事情,抬起一肘击在太子的喉咙上,趁着太子抬手的空档,钻了出来。她回望太子一眼,见他死死的趴在床上,不知是迷药上了头昏过去了,还是疼晕了,此刻她都顾不上了。

开了房门,她向廊下的黑影招招手,易敏闪出身来,“好了?”

“嗯,人呢。”

易敏身后走出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子,抬起头来,是刚才献舞的关柔。

康玉翡拉着关柔走进了房里。

关柔畏畏缩缩,有些胆怯的朝着床上的男子望了一眼,“娘娘,这,这不会出什么事吧?”

“没事,太子只是睡着了。”康玉翡压低声音说道,“太子昏睡过去了,你无需做什么,只要等到明早赵公公来敲门,你大大方方从这里走出去就行。”

关柔眼神有些闪躲,“若是,若是,太子醒了,问我,我……”

“不会的,他不会醒的,就算醒了,你就说是他叫你来的就行,他昏昏沉沉,什么都不会记得了。”

“可是,可是……”关柔咬着嘴唇,似乎还在犹豫。

康玉翡可不想在耽搁,她走到太子身边,试着帮他把外衣脱掉,可如今的康玉翡右手使不上力,有些费劲,她冲关柔招招手。见关柔仍不上前,她有些急了,又走回到关柔身边,“快点,待会被人发现我还在这里,那才叫麻烦了。”

关柔慢腾腾的挪出了脚步。

“关姑娘,你在怕什么,我是太子妃,太子身边留什么人,保什么人,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关柔手指在衣角摩挲,“只是,太子殿下他,他并不满意我……”

“那以后你便让他满意啊。关姑娘,以你的容貌姿色来说,让一个男子满意,这是很容易的事情。”

听到这话,关柔脸上终于卸了那紧张兮兮的包袱,展露了一些笑容。

两人合力把太子的外衣脱了,正准备解开里面的衣服,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声鸟叫,康玉翡急忙撤了手,“关姑娘,外面的人我会拦着,记住,明早坦荡荡的从这里出去就行。其他不用管,不用问。”

这一夜,康玉翡没有睡,轻水阁虽有方妈在那守着,但她总怕出什么乱子,一晚上翻来覆去根本无法入睡。

她干脆起了床等消息,可是太阳都升的老高了,却不见轻水阁那边有消息传过来。

等到晌午,才见方妈脚步匆匆的赶回来了。

“太子,可说什么了?给什么位份?”

方妈摇摇头,“太子什么都没说,我又等到太子下了朝,也没给关姑娘什么话。”

“关姑娘在哪?”

“在后头呢,过一会就到,这姑娘一直哭,我也问不出什么来。”

关柔进来的时候,哭的整张脸都变了形。康玉翡哄了许久,才让她止了哭声。

“在房里的时候,太子醒了吗?”

“没,没有,一直睡着,早上,一位公公进来才醒的。”关柔擦着眼睛,眼看泪珠又要掉下来了。

康玉翡急忙劝着,“那这事情还有希望,关姑娘别着急,别着急。”

“可是,可是殿下醒了都没有看我一眼,就,就直接走了。”

“哎,太子殿下就是这冷冷的性子,你先……你先在偏殿住着。”

这事怕是要凉,康玉翡想着最后能安抚住关姑娘,日后在寻旁的办法吧,只是这张梨花带雨的小脸竟比不过何其娟那样的大脸庞子讨太子喜欢,这事她怎么也想不通。

正和方妈安排着关姑娘的事情,赵宝江竟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院子里。

“奴才来给太子妃娘娘道喜了。关姑娘可在您这,奴才也得给这位新主子道喜了。”

果然,康玉翡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太子不过假装一下无欲无求的正经人,见到关柔这般女子,什么钢啊铁的也得化成绕指柔。

关柔听到这消息自然挡不住喜上眉梢,这幅模样更是娇俏可人。连赵宝江都忍不住夸赞了好几句。

这块石头落了地,康玉翡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这关柔进了宫,不指望她能做什么,就是能搅了何其娟往太子那瞎跑的机会,让太子少听几句镇北侯府的闲话,那也算是成功了。至于能帮上镇北侯府什么忙,她也不做期望。赵宝江奉承完新主子,又到了康玉翡面前晃荡,“娘娘身子可转好了?”

康玉翡一笑,点点头,“算不上彻底好了,但也比前几日舒服了。”她寻思赵宝江大约是会转给太子听,自然不想把话说死了。

“那太子殿下可要高兴坏了,这几日他总招王太医问话,聊的可都是您的身子。”

康玉翡笑容挂的勉强,她并不很想听这些个事情。只是随便应承着,“谢太子记挂。”

“殿下还差奴才来问问娘娘,今晚若是太子殿下想来莲心院用膳,娘娘可能陪着?”

“太子殿下说的什么话,这是东宫莲心院,他要来自然是随时都能来。前些日子我身子不爽利,才不好伺候太子,如今院里有关姑娘,一定好好陪陪太子殿下。”这刚把人定下,这就着急约上了,康玉翡很懂事的替关柔应下来。

赵宝江忙着点头,把她这些话都记下了。

日落西山,月起月沉。

康玉翡费心安排好了这一晚,却没想到太子没有来,也再没有过问过关柔一句。甚至连晋了侍妾后该给他行的礼都一概免了。关柔新迁入的那座琴山院,夏日里除了蛙叫蝉鸣,就只有那一声声低泣委屈的哭声,剩下就是漫漫无期的等待。

一夜一夜,阴晴圆缺。

第七十章 一退再退

有些事等不到消息,而有些事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

康玉通抬头看着天上那抹残月,心里一阵酸涩。

“大哥是说,爹已经知道了?”康玉清在一旁问道,声音已没有了以往的镇定。

康玉通点点头,“本就瞒不住了。”

“那信里可说,爹准备怎么应付?”

康玉通拉了拉袖口,转过身来,面对着康玉清,“爹准备来京城一趟。”

“那,那可不行,爹这身子骨可经不住折腾。”

“我也是这么觉得,刚修书一封给了齐芬,让她无论如何得劝着父亲,这边的事情,我一定处理妥当。”

“大嫂那边我倒安心些,只是大哥预备怎么处理。这数目可是不小呢。”

康玉通又转过脸去,声音薇薇低沉下来,“索性就认个挪用的罪,总比说亏了军饷好听些。”

“大哥,这可不行,挪用,咱们何来挪用一说。咱们买了荒地,又买些杂乱物件,种菜养鸡,为的也是弟兄们平日里那股子劲有地方使,最后那些收的那些东西,也是贴进了伙食里……”

“这可不就是挪用了嘛。咱们明细列支不清不楚的,现下如何说的清楚了?说多了便是狡辩。你们做生意看的是盈亏划算,在这里看的是规矩,咱们就是没按规矩来。”

康玉清垂下眼睛,“都是我的错,早知道便不提这种事情……”

“不,不是这样,玉清,咱们镇北军这帮家伙只知道打打杀杀,若真是以后都是太平日子,他们得学着过啊,不然,出了军营……”

康玉清抬眼看着康玉通,似乎对大哥这番说辞颇感震惊。

“先不说这些,眼下我先应付着,你别出头,补齐数目的事情你更不要去想。再把你牵扯进来,这事可就没完没了了。”

“可是……”

康玉通摇摇头,“我知道轻重,不会让咱们镇北侯府难堪的。”

天刚露白,太子便准备起了早朝,今日镇北侯府的事定会需要一番精神,他想要好好准备。

康玉通觐见安排在早朝后。

大门一开,明晃晃的阳光刺着太子的眼睛,他看不清进门人的模样,只看见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身形。

猛然间,太子忽然想起康玉清觐见的情境。那招以退为进的步数倒是让他在康玉彻被抓的事情上没捞到一点好处。

“……微臣自愿辞去军中一切职务,也无脸面再担镇北侯府世子之名……”

只是,这以退为进的招数,镇北侯府还敢再用。

太子看了李楷一眼,早先他们盘算过,若是镇北侯府如此,能拉下康玉通,也算是一场收获,不过,太子不想就此收手,“这事……康世子愿一力承担。念在镇北侯府多年费心费力的功劳上,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可是……”

康玉通抬起了头。

“可是,军饷问题事关全军将士,镇北军中领帅用印的可是康侯爷,若是世子全担了过去,怕是对下不好交代吧。”

康玉通磕了一个响头,“殿下,微臣掌管镇北军粮草军饷已有十年,数目错漏皆是微臣失职之过,岂敢连累主帅。”

“这……这理我能懂,但是镇北军素来奉行主帅领全军负全责,这,如何能堵悠悠之口。”

康玉通一时哑言,这一番太子是做足了准备的。

“镇北侯府原也不是罪不可恕,我自然不会过分苛责,军饷亏的数目也出来了。镇北侯府认个错,认个罚,把数目补上……”

“殿下,亏空这两字……”康玉通正想解释一番,却被太子截了话头。

“若是这你们也不肯,那就拿出血书铁诏来挡这一灾吧,那朝中上下也无话可说。”太子尽量表现的云淡风轻,不很在乎,可是心里却很是紧张。四周静了下来,就等着康玉通的回话。

“微臣一人的过错,就是万死也不敢惊动御赐宝物。”康玉通斩钉截铁,没给太子一丝可乘之机。

太子身子往后一瘫,没捞着这件宝物,余下她也没什么好计较了。也懒得再与康玉通斗法了,不过又来回几句托词,最后便拿走了康玉通世子之位,撤了他军职,让他不得踏出京城半步。

自此,镇北侯府康玉通这位大将,那便真算是废了。

“这一场太子可算是赢了。”李楷言语间没有一丝喜悦之感。

“是啊。”太子看着康玉通一瘸一瘸远去的背影,也没有一丝轻松畅快的感觉。赢了?可心里却愈发堵的慌。

不过,于这江山而言,于他坐着的这把椅子而言,又稳固了些,想到这,那便是好事。

“李楷,你可别转了身,又去告诉康家那个小丫鬟啊。”

李楷闻听此言,赶紧跪倒在地。

“我这日防夜防,你倒好,全给我捅出去了。”

太子倒是不见怒气,这让李楷心安一些,“草民不过说了一些不打紧的小事,不过也就是给她报个平安,绝没有泄露军机密事啊。”

“想你也知道分寸,我也没有对你说些什么。不过,马上就要殿试了,你还是安心备考吧。”太子过来,伸手想要扶起李楷,“中了状元后,怕是说亲的就要踏破你家门槛了。我知道你不想娶静蓉,也从不勉强你。不过,易敏实在是配不上你,这事情你可要拿捏清楚。”

李楷却依旧跪着,没有起来。这话如针如刺一般,扎进了他的心里。

“今日之事你不能说,不过,我这倒有个好消息,远山军打了胜仗,不日就要班师回京,这消息能让你好好交完差了吧?”

这些日子,李楷在这来来回回最大的乐趣便是偶尔能停在廊下,见到那抹明亮的笑颜,说上几句与朝堂吵闹无关的闲话。倘若以后没有了,这日子会是什么样子?

“你说的可是真的?”易敏听完李楷转诉的消息,笑的灿烂极了,仿佛盛夏亮堂堂的阳光。

李楷点点头,就算是心中有苦涩,见到易敏的笑容,那也敞亮了许多。

“那可太好了,我这就回去告诉主子。”易敏提起裙摆,眼看着就要如以前一般,毫不顾忌的撒腿就跑。

李楷总爱笑看她这幅恣意飞扬的模样,可以后怕是再也看不到了,想到这,他心中万般不舍,竟张皇失措的抓住了易敏的手腕。他微微一愣,虽懊恼自己的唐突,可却没有松手。

“易姑娘,今后,今后怕是我不能来这见你了。”

易敏顿了顿,脸上挂上了一幅愁容,可很快又转了喜色,“那殿试你要好好准备哦。”



第七十一章 神思恍惚

李楷拽着袖子的手心里微微冒出细汗,万千言万千语在心里郁结,可却转不出口。

易敏默默看着他,只是笑着,也不急着催他说话。

“倘若,倘若姑娘能有机会出宫。”李楷思虑许久,寻着心里一丝勇气冲出了口,“若是,若是……我家就在南旗巷。”

“好。”易敏似乎听懂了这句没前言后语的话,笑的更加开心,脸颊泛起一片红晕,衬的夏日炎炎一片火热。

刚才在太子那憋着的那股哀怨,忽然一下烟消云散了。

太子看着桌上的书,繁多的字他都见不到,只看到一个“北”字,便让他的思绪到处游荡。

“殿下,熙妃娘娘应下了,庆功宴那日皇上一定能出席。”赵宝江进来走到太子身边轻轻说道。

这让太子一个惊颤,似乎吓了一跳,但他没有责怪赵宝江。如何怪的了旁人呢,都是自己神不守舍,以前看到那个名字会晃神,如今看到与她相关的一切都让自己浑噩好一阵。

“知道了,去通知其他人吧。”

康玉翡在桌前装扮自己,铜镜里的模样消瘦太多,连她自己都要认不出来了。

“娘娘,今日可不能太素了。三少爷回来了,怎么说也是个喜日子,穿些喜庆的颜色吧,入宫前新做的那件粉色的留仙裙,有喜鹊图案的那件,就挺好的。”方妈知道如今的康玉翡已不似从前的性子,冷冷淡淡对什么都不上心,有些事情她得操心着。

康玉翡点点头。现如今,她确实没了以往的精气神,这日子似乎没了盼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又能做对什么。

前几日何其娟耀武扬威的在她面前说她大哥失了世子的身份,她三哥又是个不争气的急脾气,差点毁了战局,她家镇北侯府怕是要到头了。她没有发火。

不知何时,她没了当年的气性,没了当年镇北侯府小郡主的横劲,越往高处越觉得整个人拔凉拔凉的,没有一丝热情。

就算是今日,能见到大哥三哥了,她也只是心里有点高兴,可脸上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大约是依稀能猜到,这样一场宴席,他们镇北侯府不过是被旁人拿来做比较取笑的。

方妈打开盒子,把那些首饰推到她面前。最先惹到康玉翡注意的是一只金步摇,做工有些粗糙的金步摇。

康玉翡拿起那只步摇,镶嵌在里面的玉石倒是通透漂亮,可是外面的金线,小珠串都太过随意的不像是名家之手。她从小到大用的都是好东西,这只步摇是她的吗?

“这,这是谁的?”

方妈看了看,“这是那日太子生辰的夜里,您头上戴着的。奴婢也不知您是哪得来的这么个不伦不类的东西。”

“哦哦。”康玉翡顿悟,这是那日太子非往她手里塞着的那只步摇。许是太子头昏做的傻事,也不需管它。

康玉翡把步摇往盒子里一扔,拿起一只玉钗,别在头上,又带上一对金镶白玉的耳环,“就这样吧。”

方妈还是嫌素,摇摇头,摘了玉钗,上了一串珠花,最后插上了一对嵌红宝石的蝶形金簪。

易敏早就出去打了前哨,她在宫里可憋闷坏了,终于能见到大场面与旧识见见面,她可开心了。一路步履轻快的往南走,眼瞅着就要到宴席上了,却见到何其娟在不远处来回溜达。她赶紧转了方向,想往回走,可却已经来不及了。

“站住。”

易敏咬咬牙,站定了身子。

“正愁找不到人使唤,你倒出现了。”何其娟声音听起来不带好意。



第七十二章 狭路再逢

易敏纵然心里骂了无数句,可转过身对着何其娟还是得规规矩矩的福身问安。

“哟,听话很多嘛,还是挨板子能才教会你们这些下贱奴婢。”

易敏知道如今万事都得忍着,可不能又落给了何其娟拿她的话柄。

“别傻站了,去替我跑一趟,拿件披风过来。“

易敏觉着这种事还要她跑一趟,多半是存着乱七八糟的心思,她不敢也不想答应,“娘娘身边有这么多体己的姐姐侯着,这种事情奴婢哪敢代劳,倘若真是需要,奴婢替您去唤个人来。”

“不就叫你跑一趟,是要你的手还是脚来,居然还不肯。”何其娟说着说着,又想上手,可又碍于不是易敏的对手,也只敢抬抬手。

易敏跪了下去,作得谦卑样子,想让何其娟寻不到借口。

跪了许久,也不见何其娟开口打发她,倒是听到一个声音,“呦,何妃娘娘怎么这般脸色。”

这声音一名听着耳生,但是这语调该是何其娟熟识的人,许是何家兄弟。

“二哥,来的这么早。”何其娟语气也轻松起来。

易敏感觉这一劫该是要躲过去了,慢慢起了身,可刚把腿撑起来,何其望便走了过来。她脚下一急,没顺畅的把腿收起来,把何其望绊了一个踉跄。

何其望双手拉住一旁的树枝,凭着自己的身手,才让自己摇摇晃晃的站住了。可这差点跌个狗啃屎,给别人留笑柄的事情,他哪能就此放过。一个转头,他恶狠狠的瞪着绊他一跤的易敏。

而一旁的何其娟像是拿到了圣旨一般,激动的跳起来,指着易敏就喊“你敢谋害朝廷重臣,来人啊,把这个狗胆包天的贱人抓起来……”

此刻再也没有什么辩驳的机会,易敏纵然想反抗,可却抵不过众侍卫,最后手被绑着,嘴里塞着布条,压着往慎刑司方向走去。在这宫里要处罚一个像她一样身份的宫女是很容易的事情,若是倒霉一点,怕是死了都没有人知晓。她心里清楚,假若要活,便要和上次一般,闹出点动静来。她抬头看看那个太子安排监视她的侍卫,四目相对,可她说不出话,也不知该怎么示意他来救自己。她脚尖轻撩起一颗石子,对准了侍卫的肩膀,踢了过去,那侍卫吃痛摸了摸肩膀,看着她挤眉弄眼的样子,片刻,就消失不见了。也不知他懂没懂,如此只能听天由命了。

御花园里,盛夏的花儿艳的过了头,看着有几分妖媚俗气。皇上和何其光在凉亭里聊得似乎不错,至少看皇上的脸色,带着淡淡的笑容。康玉翡早已不似从前乖巧,绕过了凉亭,径直循着大哥、三哥的身影走过去。

“娘娘,该去给皇上请安的。”方妈拉拉康玉翡的衣袖,却没有拽住她那颗只想着家人的心。

“皇上有要事与何将军谈,待会再去,不碍事。”终于看到三哥那张贱兮兮的笑脸,康玉翡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三哥,三哥……”世间若还有让她开心的事情,那这一件是最重要的。

康玉彻见她脚步轻快,越走越急,倒是往后退了两步,即使人到了跟前,他也不亲近,只是笑着,“这才几日啊,怎么瘦了这么多。”

这有些不大寻常,康玉翡一个箭步,抓住了他的手臂。康玉彻疼的叫出声来,“躲都躲不掉,你这个小土匪。”

这心里百般滋味涌上来,既心疼这个三哥又把自己弄得一声伤,又想笑话他老是受伤,但最后,还是走上前抱住了他,能活着回来,就很好了。

康玉彻用左手抓住她的后领子,一下把她拉开了,用极其嫌恶的眼光看着她,“鬼上身了?”

她大笑起来,又不知好歹的蹭到他跟前,活着就好,他说什么,她都不生气。

“咦,你这被什么鬼附身了,笑的跟狐狸精一样……”康玉彻继续嫌恶的拎开她。

可她依旧笑的阳光明媚。

活着就好。

大哥康玉通拍拍她的头,抬手示意,不远处,太子正冷着眼看着他们三个,“玉彻,咱们得过去行礼问安。”

“你们去就行,我可不去。”康玉翡收了笑脸,没好气的说道。

康玉通抓起她手,拉着她一块到了太子面前。

太子黑着脸,宛如即将暴风骤雨的前夜,没有一丝松弛的样子。

康玉通毕竟见惯了场面,他知道眼下为伤痕累累的康玉彻讨不到什么好,只希望这一天能安稳过去便是最好。他展颜露笑,刚一拱手,就见到后面赵宝江凑过身来,附在太子耳边低语。

太子抬眼看向康玉翡,忍不住皱起来眉头,总是没办法省心,他对着康玉翡问道,“你身边的那个婢女呢?”

方妈就跟在自己身边,康玉翡自然知道太子问的是易敏,她回看方妈一眼。

方妈摇摇头,她本是想让易敏早点过来和侯府的人打个招呼,让两位少爷知道太子妃如今的处境,待会应酬说话有个分寸,可现在,她也遍寻不到易敏的身影。

太子没等康玉翡回话,身子一转,向着后面大步走开了。

康玉通左右想想,觉得有些不安,他把身边的小厮言焕叫到身边,“去看看定国公府的人来了吗?若是见到了,请他们脚程快一些,赶紧进来。”

“这是要出什么事了吗?”

“我估计快要出事了,你别把话说的太明白,就让他们赶紧过来就行。”

“是,知道了。”

康玉翡不知,此刻易敏在慎刑司忐忑不安,她看着昏昏暗暗的四周和中间那污秽的木架子,脚下步子有些不太稳当了。她虽然见过战场上杀伐血腥,但是这种地方和战场不一样,到处充满了算计折磨冤屈……种种无法逃出的苦难。

有人迎了上来,说话轻轻柔柔,很是好听,“请问这姑娘是犯了什么错,知道错处,奴才才好回报刘公公。”

易敏想着说话如此轻柔,那这人便是个好相处的,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她抬眼细看,却被这人的面容吓了一跳。他一边的脸已没有了正常人的模样,在这昏暗之地,他丑陋扭曲的样子让这变得像地狱一般骇人。

但是,易敏忽然记起,康玉翡曾让方妈在慎刑司找过一位恩人,似乎也是面容吓人,说不定就是眼前这人。易敏赶紧伸手抓住他,可还没开口说话,就被旁边押着她的人摁住了。



第七十三章 口舌争辩

易敏听到远处又有动静朝她这边过来,可她抬不了头,见不到来人,只能听着他们说话辨别。

“不用慎刑司费心审了,这人太子殿下要亲审。”

听到是赵宝江的声音,易敏这才松了口气。虽然并未被松绑,但她没有在乎这个,只要能见到太子,就算是死罪,她也有办法能脱了罪。

不过,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被人带到了皇上和众人面前。当着所有宴请的宾客,她像一只鹌鹑丢在了酒桌上一般狼狈。抬头环视一圈,她的目光落在了李楷那,他看起来很担心,眉头揪在一起,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

可易敏不担心,她起了身,燃起熊熊斗志面对着何家兄妹。

“何其望,你说这个婢女想要谋害你?”皇上言语间满是疑惑,“谋害这种事关生死的大事,总得有个由头吧?”

“陛下,这个婢女许是听说了此次战役中,康三公子并未拿下首功,心怀嫉恨,这才动了歹念。不过,这也只是微臣猜测。到底她意欲何为,微臣也很想知道。”

康玉通起了身,轻轻一笑,这笑容不是很狂妄,也不带有鄙夷之色,恰到好处的让人觉得这事荒谬的很好笑,“陛下,这事怕是有什么误会吧,何将军。您是不知道,以这姑娘的身手,倘若真想‘谋害’谁,那怕是即刻毙命,哪还能有争辩的机会……”

“你家带来的奴婢,你当然想方设法的找机会辩驳了。要我说,不如用刑走一遍,保证该说的她都会说。”何其光眼神咄咄逼人。

康玉翡是瞧出来了,他们也许并不在乎罪名真不真,能把易敏除掉,那便是目的得逞了。她想替易敏说些什么,却被康玉彻狠狠摁住了。

“何将军都要用如此法子审莫须有的罪名,那我们康家也无话可说。”

何其光微微一怔,竟不知该如何接话,这意思康玉通似乎同意用刑了,但又似乎话中带着怪异。

“好了,其望啊,这毕竟没有出什么事,也不必过于介怀,让玉通给你赔个罪,这事就这么算了。”皇上靠在椅子上揉着额头,像是疲乏无力,不想在听下去了。

何其光拱拱手,看了一眼皇上的神色,他便将眼里凶神恶煞的模样收了起来,对这事似乎准备放过了。

可是何其望并不这么想,这一路上他听妹妹何其娟念叨了许多太子妃待人刻薄的事情,又听的这个奴婢多次仗势欺人,行为不端,早就窝着一肚子火了,“陛下,事情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微臣吃亏不要紧,这尊卑不分的歪门邪气可不能涨。这个下贱奴婢,平日里仗着侯府出身,可没少欺负我家妹子,今日不办了她,这口气,我何家咽不下去。”

太子忽然腾起一股怒火,他站起身,指着何其望,不过话刚到嘴边,眼角瞥到皇上,他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欺负两字?何将军可想清楚了?”康玉通脸上仍不转色,看起来对这婢女所作所为不恼也不上心。

“别的不说,那日咱们两家妹子比试武艺,这奴婢可给了我家妹子狠狠一脚,就光这事,弄死她也不为过。”何其望越说越激动,愣是不理会一旁猛拉他衣袖的何其光。

重提这事,太子和康玉翡都气不打一处来,原本是你家人处处下杀招,现下还怪别人出手狠辣。

“那怎么,我就活该死你妹手上?”康玉翡腾的一下站起来,指着何其望便吼道。

“技不如人,怪的了谁……”

“够了,够了……”皇上一阵猛锤桌子,“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众人这下都安静下来了。

皇上顺顺了气,看了看易敏,“你这丫头,真是个会惹事的,先带下去吧。”

“陛下……”

“陛下……老臣,来迟了,该罚……哈哈哈。”人未到,声先到。

众人皆看向声音来处,见到定国公拄着拐杖,在旁人的搀扶下走到近前。他慢慢伏下身子准备行礼。

“定国公身子不便,不需遵这些,来人,赐座。”皇上许久未见定国公,这一见,终于也露出了些许笑脸。转了头去与定国公闲话起来,“老国公身子可还好?”

定国公随便环看一圈,见到康家几位晚辈脸色不大好,寻思着千方百计的让自己赶紧过来,怕是想让自己给圆个场,说几句好话。

“好着呢,好着呢,只要能见到陛下,肯定好的呢。”定国公边说边笑着,只是这笑在脸上还没停留多久,就忽然僵住了。

皇上见到他的表情,知道他这是注意到了中间跪着的那个奴婢,“康家出了个刁奴,朕正不知道该怎么处办了,正好,老国公在这,一起听听吧。”

“这?刁奴?”

“陛下既然也说她是刁奴,那便将她交与慎刑司发落了。不过一个奴婢不懂事,何必咱们伤了和气,是吧,康大公子。”何其光说的像是挺正气,但镇北侯府的人可不愿意。

“何将军这话可不对,若没有错处,为何要交与慎刑司,就算是奴婢,那也不能无缘无故受罚,何况……”

康玉通话未说完,就见到定国公颤巍巍站起来,拿着拐杖冲着易敏右手臂一杵,“你这丫头,又惹出什么幺蛾子了?”

众人一听都倍感好奇,都想着定国公要来掺合这事了,那便是一出好戏,都伸着脖子往定国公这边瞄。

易敏一脸不高兴,捂着手臂,“我这安安稳稳的,您怎么不想想兴许是别人出幺蛾子欺负我呢。”

“这……”皇上看着诧异,两人说话样子像是旧识。

定国公扶着拐杖勉勉强强的硬是跪了下去,“还请陛下万万开恩,这丫头性子野,若是做了什么错事,看在老臣这微薄的面子上,请陛下从轻发落了。”

“这,这一个镇北侯府的小婢女,为何老国公来说这话?”皇上问道。

镇北侯府众人也跟着跪了下去。

这一幕,在场的人都诧异万分。



第七十四章 公府小姐

“这,这不是什么婢女,这是我小儿子家的独女,黄裕敏。”

定国公这番话如平地起惊雷,引得四周一片咂舌闲话的声音。

谁能想到,跟在太子妃身后的一个小奴婢突然变成了定国公府的小姐。

皇上看着太子,太子也摇摇头,这事他也根本不知道。原先自己就想着这丫头胆子太大了些也嚣张了些,本以为是镇北侯府没规矩惯出来的,没成想,人家这是靠山硬气,天不怕地不怕。只是,公府小姐竟来宫里当奴婢供人差遣,实在是不可思议。

“瞎说,瞎胡闹。这,这怎可能……”

镇北侯府一干人把头磕的脆响,一幅甘愿认错的样子,让这事看起来十有是真的了。

四周这般人小声嘀咕着,有仍不相信的,也有感叹定国公心大的,更有甚者,大声斥责起来,这成何体统……

何家人的心情可是跌到了谷底。太子刚把镇北军军权交给定国公这个小儿子,摆明是高看定国公一门,这段时间何家苦心巴结却不得法,眼下这倒好,把人家女儿为难成这样,别说巴结,今后怕是这倒结上了梁子了。

黄裕敏听到有人斥责她,扭头一瞪眼,“不成体统?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哪不成体统了?”

定国公脑袋上给她一拍,“你少说两句。”

“这,这,康玉通,你倒给朕说一说,她怎么就成你家陪嫁奴婢了?”皇上都不知道这事他是该生气还是该乐呵,这怕是大盛开朝以来最荒唐的事了。

康玉通回望康玉翡一眼,见她锁着眉,似乎没打算应这事,只能自己心里筹谋一下,这话答的可不能驳了定国公府的脸面,“裕敏这丫头自小与我家妹妹一同长大,情分堪比自家亲兄妹,原本想着她陪着一同上京,互相有个照应,许是路上出了什么状况,这才机缘巧合也跟着进了宫。我二弟前些日子入宫瞧见了也是惊讶的很,本和我商量着该如何禀明陛下,不让裕敏妹妹受这些委屈,可后来我们这就自顾不暇了。”

“我是自愿入宫陪着太子妃,谈什么委屈?”黄裕敏倒是一贯坦荡做派,即使对上定国公略带愠色的眼神,也没有退缩,“镇北侯府是我家的恩人,我奶奶说过,就算是结草衔环,也不能报答镇北侯府的万分之一恩情。别说是随她入宫,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那我也不带眨眼的。”

定国公在一旁听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可是很不舒服。

这其中的恩怨情仇,皇上是明白的,听着这些,心里竟有几分感慨。当年镇北侯府确实对他们孤儿寡母多有照顾,如今人家女儿来报个恩,听起来也无可厚非。

太子瞟了眼皇上的神色,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心里嘀咕着,这冒名顶替的事,镇北侯府一个接一个,可真是做的得心应手啊。这个易敏,不对,是黄裕敏,该怎么处置是个麻烦事。若是罚的太重,以后康玉翡的身份暴露了,怕也得顺着这处罚跟着遭罪,若是轻易放过了,那以后也不好拿着冒名顶替、欺君罔上的理由打压镇北侯府了。

皇上直起身子,像是准备开口处理这事,可他转向了何家人的位置,问道“何将军,这事可就难办了不是?”

何其光一个激灵,“这,毕竟是定国公府的小姐,这与未出阁前的何妃娘娘有几句争执拌嘴也在正常不过了。哈哈哈,正常,正常。”

倒是个懂事的,太子松了一口气,这何其光不追究,余下的便好办多了。

“那,景霖,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太子看着眼前跪着的许多人,觉得有些头疼,“景霖听从父皇吩咐。只是定国公年事已高,黄将军又领要职,不宜过严。”

皇上一笑,其实他等的就是太子这句话。

“好了,这虽说听着荒唐,但念着黄裕敏也是为了报答恩情才做这番错事,即是有情有义之人,朕也不想过多苛责。”

定国公刚把头磕下去,就听皇上接着说道“但是,如此胡闹,把这皇宫内院,把天子威严当作什么了?”

定国公又响当当的磕了一个头。镇北侯府众人也不敢偷懒耍滑,跟着磕了下去。

“这事可不能就这么惯着。黄裕敏,你给朕立刻出宫,这一年在定国公府好好闭门思过、修身养性,不得出府半步。”

黄裕敏还想说什么,被定国公拉着磕了头,谢了恩。

“还有,这一年你别闲着,论语,女诫,每天抄一遍。”

“啊?”黄裕敏一抬头,又被定国公摁了下去,磕头谢恩。

“老臣实在没有脸面喝的下酒了。这就领着这丫头回家思过去。”



第七十五章 酒宴未散

远远的看着黄裕敏的身影消失在席宴的那一头,李楷怅然若失,立在太子桌旁,久久不见挪步。

“以前是觉得她配不上你,现在,倒成了你配不上她的门第了。”太子把酒杯压在唇边低语道。

李楷眼里的光立刻沉了下去,整个人蔫了下来。

“可得好好准备殿试,状元郎这身份才配得上国公府的门楣。”太子边说边扫了一眼李楷的神色,这一看,倒觉得今年的状元郎十有九稳了。

皇上让酒宴上助兴的歌舞上了场,这才将刚才那波吵闹压了下去。歌舞酒宴最能调和气氛,连着康何两家也相邀举了几杯。

酒过三巡,太子见场面渐渐寡淡下来,但是皇上难得一见的兴致高涨,不好碍了皇上雅兴。便起身提议搭个台子,弄点投壶射箭的小游戏,供大家玩乐一番。

众人自然是应和着,何家很是上心,各个上去展示了自己的技艺,连着赢了好几把,占足了今日的风头。

康玉翡没这雅兴,定国公把裕敏从她身边带走了,这就像是断了她的左膀右臂,以后在这宫里更是举步维艰了。她有些乏了,撑着脑袋等着大家意兴阑珊,宴席散场。

“光我们这些人在这比试有什么意思?镇北侯府的穿云箭还没亮相呢?”众人中忽然跳出这样的声音来,让康玉翡倍感刺耳。

“若是平时定和各位大人切磋一下,可今日……”康玉通回望自己的弟弟妹妹,两人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今日,玉彻手伤未愈,实在不敢勉强登台。”

“那就康大公子来吧,我记得您废的是腿,不是手吧?”何其望今日只要一开口,就没有好词。

“我?我这身武艺也算是废了。”康玉通说这话时垂下眼睛,有几分凄楚。惹得周围一片唏嘘。

可何家人还不死心。“那便比些新奇有趣的。”

旁人听着都替镇北侯府感怀艰难,“康家公子都这般了,就不必强人所难吧?”

太子斜着眼睛只看着康玉翡,她今日兴致不高,只有刚见到康玉彻时脸上露过许久不见的笑颜,在这之后,都是这样一幅闷闷的神情,连康玉彻凑过来说话,也再不见她改了脸色。

皇上忽然起身站了起来,脚步虽不大稳当,但还是费力的走到了康家兄弟面前,“怎么?怕被抢了风头?你家妹妹可输了一次了,再输可真就没面子了。”

康玉翡听到皇上这话竟笑出了声。她也无惧皇上略感不适的反应。如今脸面二字于他们镇北侯府来说,实在是不值得计较的东西了。

可这话搁在血气方刚的康玉彻耳里,却是字字扎心,“你们想怎么比?”他大喊一声,把面前的皇上也给吓了一跳。

康玉通拉住康玉彻的衣袖,来不及细说什么,只能拼命给他挤眼色。何家从来不存好心,“比试”两字太多变数,他们兄弟俩没必要冒这个险。

“好,痛快。正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们都是兄弟一起上阵杀敌的好儿郎。今日,就比比兄弟情谊吧。”

有些古怪,康玉通压住康玉彻的手,“别冲动。”

康玉彻虽莽撞但也不傻,他自是不敢吭声的。比武,他有把握赢何家兄弟,若是比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他可没何其光那么多花花肠子。

太子看着康玉翡,揪着心,这何家整这次东西,肯定是要赢一次的,到时候康玉翡不管是生气还是逞强,他都揪心。

“有意思,兄弟情谊?怎么比?”皇上却是兴致不减。

“射箭,射的不是靶子,而是……”何其光挥挥手,只见何其望头上顶着一颗梨站了出来。

周围的人不禁窃窃私语,“这也太危险了吧?”“拿命搏?这不是庆功宴吗?何至于?”“何家兄弟敢开口,定是稳赢了。”

康家两兄弟互看一眼,康玉通摇摇头,“这我们可来不了。玉彻的手……”

“可您手没伤啊……”何其光咄咄逼人,不罢休。

“还是算了吧,毕竟是庆功宴,万一有个好歹,可就不好了。”太子见皇上不发话,只好自己上前打了圆场。

皇上不说话,只拿眼睛看着康玉通。

“父皇,我看还是算了吧。”太子走到皇上面前恳切的说道。

皇上不移脚步,慢吞吞的开口说道“还想再看一次穿云箭,怕是这辈子都没希望喽。”这话还有这眼神里的意思,竟让康玉通有些看不大明白。这是要挟还是可怜,抑或是藏着与爹爹有关的什么意思?

康玉通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应下了。眼下,他实在是不敢再忤逆皇上的意思了。

“哥,你可有把握赢他们?”康玉翡替他们把弓箭取了过来,抬手递过去时,便直接问了。

“赢,定是能赢,但是这事不可能这么简单。”康玉通装备好了自己,转过来又跟康玉彻说“这一次怕又是一个坑,咱们万事安稳第一,别逞强。”

康玉彻点点头,“放心吧,大哥,我知道的。”



第七十六章 穿云一箭

一切准备停当,何其光客气的把康玉通请上了台,“比试之前,先练练手吧。”说完,何其光搭箭拉弦,一只箭利利索索的正中靶心,响起一片叫好声。

康玉通心里压着稳妥两字,手上留着劲,一只箭出了手,也是稳稳的中了靶心。

“穿云箭,朕可记得穿云箭呐,不是这样的。”皇上拍着桌子,语气很不高兴。

康玉通心里一紧,穿云箭和稳妥行事,两边有点失了分寸。

康玉彻和何其望上了场,两人头上各顶着一只梨,眼睛上绑缚着一块黑绸缎。这意思,他们就是个活靶子,不能躲闪,生死完全在各自兄长的手里。

何其光又是先出手,他只抬眼看了看何其望的位置,手上几乎没有犹豫,一箭即刻射了出去,刚好击中那只梨。

“好……”

康玉通搭好箭,眼观手,手随心,这些他都能控制,只是,手上不知为何窜着一股劲,捏着箭尾的手慢慢起了劲……

一箭射出。

这只箭带着他手上的那股劲飞速赶往康玉彻的头顶上,不偏不倚,稳如泰山全部前移,轰然一下,砸在了康玉彻头顶的那只梨上,将它砸个细碎,梨汁顺着康玉彻的发丝流了下来。

“好,好……”皇上忍不住站起身,抚掌大声叫好。

这一箭还未停,直到死死的钉在了后面十步远的靶位红心上。

众人皆起身,都为康玉通这一箭叫好,何其光面色尴尬了起来,冷冷一笑,“穿云箭,果然厉害,看来,我也得努把力了。”

康玉通转头看他一眼,脸上的神色让他感觉不安。

“这一轮,您先。”何其光话说的好听。

康玉通可攥着一根弦,不敢当回事。他想着刚才那一箭心里惦记着皇上那句“想看穿云箭”力道太沉,这一次可得压着劲。

他拉开了弓,看准了位置,手指刚一松开,他忽然感到自己受伤的腿上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他整个身子一颤,握着弓的手也微微一抖。糟糕,千想万想,都是在这箭上,万没想到,他们竟敢在众目睽睽下,打这种下三滥的主意。

箭矢裹着风,径直向前,划过那只梨,落在了地上。康玉彻摘下捂眼的绸布,看着落在脚边的梨子,有些惊讶。

不过,这结局在康玉通心里却是好的,他长舒一口气,好在自己把弓握得平直,就算是遭这般暗算,也没有往下偏一点点,只是射失了那只梨。

何其光脸上并未露出端倪,他只是安然的搭弓射箭,这一箭又中了。

“何将军箭无虚发啊。”康玉通一边应承着,一边转身回来取箭,又一下击在他腿上,疼的他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康玉彻急忙跑上来扶着。

“有人暗算我。”康玉通趁着这时机,急忙与他说。在四下看看,落在脚边的只有石子,与旁的石子看起来也并无异样,无法查证什么。再看这一圈的人,除了康家出来的几位兵将,还有数人,也都是文官,就算在这里盯着,也怕是看不出破绽来。

“唉,我虽认得这席上的人,可他们带的随从却一个也不认得,实在不能指摘谁,若是在挨一下,大哥你可指的出方向……”

“不可再来,不可冒险。我们认输。”

康玉彻看着康玉通坚定的眼神,也顺从的点了点头。

康玉通假装勉强的搀着康玉彻,站起了身子,“唉。可惜我这旧伤犯了,怕是比不下去了。何将军,实在抱歉了。”

“哦?这输赢未分,怎么好……”何其光脸上渐渐暗藏不住那脸笑意了。

“怎么没分,我已输了一箭,已是落败了。”康玉通摆摆手,急切的下了那台子。

“那怎么好意思这样说,三局两胜,还有一局未完,胜败还未知呢,要不,咱们等康公子歇息一会,再来比试?”

“穿云箭就这么败了?怎么好意思?”皇上一拍桌子,生起气来。

众人一惊,皆跪地赔罪。

太子看着皇上的模样,心里开始觉着不大对劲。可他不敢贸然逆皇上的意思,只能上前劝着,“父皇,康玉通他受伤了,实在不易……”

“那你上……”皇上不听太子细说,一把把太子推了出去。

太子惊诧万分,可众目睽睽之下,却也不能说什么。他在众人不解和疑惑的目光中走到了康玉通的面前。

康玉通递过来弓箭,手势缓慢了些,“殿下,毕竟事关玉彻的性命,若是……”他抬眼看着太子,目光恳切,“我自会像陛下请罪。”

太子接过康玉通的弓箭,比他想象的要沉一些,不过,他也使得上。他又回头看了皇上一眼,皇上瞪圆了眼睛,“好好比,不可负了穿云箭。”

他在转过来,又看到焦躁不安的康玉翡看着自己,是一种期望又迫切的眼神,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这样一团带着火焰的目光只看着自己,完全只看着自己,他忽然很想试一试。穿云箭,他使不出来,但是赢了何其光,应该没有问题。

他试着拉了拉弓弦,又稳又重,他忽然想起这弓有些眼熟,赶紧拉住要下台的康玉通问道“这弓,可是侯爷使过的?”

“确实,是家父前几年赠与我的。”

太子赶紧把赵宝江唤到近前,“快去找王彦风,今日他好像不当差,出宫去找,立刻给我找回来。”眼下有一特别重要的事情需要王彦风,那就是,皇上的病,似乎有了变数。今日皇上不仅反常的兴致高昂,还有对穿云箭的念念不忘,实在让他倍感不安。

康玉通趁着太子与赵宝江耳语,赶紧也跟康玉彻交待几句,“太子上台,何家估计不敢动歪脑筋。不过……我不知他箭术如何,留个心眼,保全自己最重要。”

“放心吧,大哥,逃命这种事我拿手。”康玉彻憨憨一笑,让康玉通绷紧的弦微微松快了一些。

这一次,何其光不知是没了刚才的好运还是分了神,又或者他根本不敢赢下去。这一箭,着实失了准头,偏出好几只梨子的距离了。

康玉翡心里默默发起愿来,太子这一箭输赢没关系,可千万别伤着三哥就好,若是三哥平安,她以后就是咬着牙,也一定对太子多些笑脸。

太子站到台上,抬手拉弓,看着远处站姿端正的康玉彻,又无端生起一股怒火,他深深呼吸,却仍摁不平自己的心绪,若不是眼前这人,他也许过的舒坦许多。太子叹口气,又把弓放下。

“殿下,若是……”

“不碍事。”太子又抬起了弓,这一次他的目光划过康玉翡身上,心境自然平和了许多。

弓箭都已搭好,就等最后射出这一箭了,太子屏息凝神,拉满弓,准备放箭。

忽然一阵闷痛传到他的腿上,他吃痛,手上的劲忍不住松了,这一箭毫无准备的放了出去。



第七十七章 一箭危局

箭矢直直窜向康玉彻的方向,只是箭头微微向下,看着并不像能射准康玉彻头上的那只梨。

“玉彻……”康玉通这一声惊的大家纷纷起了座,康玉翡的左手不停揉搓自己右手心里的伤疤,她已经紧张到站不起身来,只能死死的盯着自己的三哥。

这一箭,康玉彻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严阵以待。他眼睛虽被那块黑绸布遮住,但那布子并不厚实,对着光,能见到影影绰绰的光影变化。

眼见眼前一个黑点越来越近,似乎冲的不是他的头顶,而是他那颗脑袋。大哥一声让他更加警醒,就在电光火石一瞬,他猛地把头往右一偏……

那只箭从他耳旁卷着风呼啸而过,而他深呼一口气,好像还活着。他把绸布一摘,周围亮的晃眼,可他依稀能看见妹妹康玉翡奔向自己的身影,连带着喊他的声音都是哭腔,“三哥……”

怎么回事?自己还活着呀。

“三哥。”康玉翡扶住他,手伸向他的左脸颊,他这才感觉到左脸一阵疼痛袭来,他伸手也去摸,竟一片红色,那血渍顺着脸颊落到脖颈,格外不舒服。

康玉通也跑了上前来,左脸一道长长的伤口,皮肉都翻了开来,这怕是医好了也得留下深深的伤疤了。不过这也算是死里逃生了,刚才那一箭,明明直冲着三弟的脑袋去的……想想现在都还心惊肉跳。

康玉翡自然也看的真切,上次比武何其娟差点要了她的命,而这一次太子险些取了三哥的性命,这大半年,这桩桩件件,太子真是越做越明显,越做越大胆了。

她再也顾不得君臣之礼,夫妻之礼,径直冲到太子跟前,一把扯过太子的衣袖,看着他那张脸,她还曾有过那么一丝丝喜欢和心动,如今想起来,便觉得万分恶心,恶心到她都不能在看下去。她便一把推开,又跟着一拳捶在他肩头上,“你就这么容不下镇北侯府的人吗?”这一句她早就想问了,镇北侯府从来不争不抢,究竟如何碍着这天选之子的眼了。

这满脸的怒气和委屈,太子心里慌到不能自已,他不是,他不想,但他却不知该如何分辨。

“你,你,放肆。”后面端坐着的皇上怒音一起,众人皆跪倒,偏只有康玉翡再也不想拘这些个假惺惺的礼,不就是要这条命吗?与其来回折腾,倒不如直接给一刀来的痛快。

“玉翡。”太子拽拽她的裙角,却拉不下来她。太子感觉今日皇上的状态不对,怕是病太久糊涂了,见了刚才穿云箭欢喜,估计是把康玉通当成康侯爷了,现在发怒,又怕是会把康玉翡当成此前欺负自己的那些个奴才了。

康玉翡一脸凌然看着皇上,“太子伤了臣子,难道……”

“那是他活该,活该。”

听到这话,太子再也不能坐视不理了。他赶紧上到皇上面前,小心规劝,“父皇,受伤的是镇北侯康侯爷的三儿子,是儿臣不小心伤到他了,是儿臣的错。”

皇上看着太子,眼神里一片混沌,果然是不大清醒了。

康玉翡怒气中烧,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倒是何家起了劲,又开了口,“皇上,太子妃娘娘这般态度,倒让微臣想起一个传闻……”

这何其光是嫌现在还不够乱吗?居然还敢开口。太子扫他一眼,眼里都含着威压。

可这仍阻不了他继续说下去。

“说是有人见到太子妃刚入宫时,曾与太子殿下起了冲突,这一怒之下,刺伤了殿下……”

“胡说。道听途说之事怎可信?”太子有些慌乱,他急忙呵斥住了何其光。

皇上拉起太子手,问道“景霖,她竟然敢伤你?”

“没有,父皇,没有的事。”

“是近前侍卫所说,还说这伤口就在胸前,陛下若不信,可一验。”

太子一紧张,心跳的太厉害,不自觉地捂住了胸口,“没,没有,父皇。”

“这如今,这种罪名都敢往我身上安了。”康玉翡冷笑一声,太子胸前伤口她知道,原先还可怜他遇刺,现在看来,怕又是一场好戏。

“陛下,玉翡虽从小顽劣,但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她绝不可能……”

“康公子,刚才太子妃娘娘对殿下的态度您也是见到了,这可不是明事理的人能做到的。”

康玉彻见大哥在口舌上落了下风,顾不得旁边看伤口的小太监,一个箭步往上一迈,就想着替妹妹打抱不平。

好在康玉通眼疾手快,拉住他,“可别冲动,动手了就是我们亏了。”

“父皇,父皇,您看清楚,她可是镇北侯府的玉翡郡主,她怎么可能伤了儿臣。她救过儿臣的,您记得吗?”太子跪在皇上脚边,死死拽住他的手,恳求他尽快清醒起来。

“陛下,若您不信,那位侍卫可作证,他认得太子妃娘娘的样貌,绝不会有错,就是她持匕首伤了殿下。”

“好,好,你都安排好了,自然无可辩驳,栽赃嫁祸嘛,又不是没见过这些路数。”康玉翡倒是无谓。

“娘娘若是觉得这是阴谋诡计,那就让与这侍卫一班的人都上来辨一辨,看那人见到的可是您。总不能这一队人都被收买了吧?”何其光一幅洋洋得意的样子,似乎就等着康玉翡这句话。

“好,那就辨。”

可太子不敢,这一招万万使不得,当初那队冲进来救驾的侍卫是见到刺客模样的,肯定会说和太子妃一模一样。可恼的是当时只让他们这些侍卫封了嘴,往外不许提,却没说明白那人并不是康玉翡。这到了皇上跟前,他们肯定不敢隐瞒。这事一下两下可是要说不清楚了。

“父皇,父皇,儿臣真的没事,不信,咱们回乾盛宫验一验。”太子想着先把皇上带回去,让王彦风去看清楚了病情状况,再好好解释这事。

皇上揉了揉额头,看着眼前吵闹的人,再看看脚边的儿子。他伸手把太子扶起来,“不要怕,景霖,以后再也没有人欺负你了……”

“父皇……”

皇上一拍桌子,“你们这些混账东西,越来越放肆,你这丫头,居然还敢杵在这,打发去了慎刑司做苦役。”

康玉通、康玉彻听着皇上这话,犹如五雷轰顶一般,震的全身发颤。

周围的人都面面相觑,听得云里雾里的,这是什么话,又不是奴才奴婢,就算是死罪,也不会往慎刑司送啊。

“陛下,此事未有定论,怎可,玉翡她可是太子妃……”康玉通倒是不知该如何求情了。

“还有人敢为你求情,那再去慎刑司领罚,十鞭子,打的你皮开肉绽来。”皇上指着康玉翡,怒不可遏。

康玉通不敢说话,只能看着太子。太子冲他摆摆手,罚的这般离谱,太子倒是好处理了。眼下先把皇上弄走了,不再生事端就好了。

康玉翡忽然笑了,笑的前仰后合的,她只觉得荒唐,这周遭的人和事,荒唐至极。她看了一眼三哥的伤口,血似乎是止住了,那便也没什么好惦念的了。

她转了身,懒得做些虚礼谢什么皇恩浩荡,出了酒宴场地,便往慎刑司走去。



第七十八章 鞭刑上身

“娘娘,娘娘……”方妈拼命上来拽康玉翡,“娘娘,这事定有转圜,娘娘不必如此自轻自贱。”

“算了吧,都算了,我折腾不起了。我累了。”康玉翡抬头看看这四方的天,她真的觉得累了,原就是为了侯府死撑着,现在也才知道,自己也是这圈圈绕绕中困死侯府的那一环,要是自己当初不进宫,要是自己死了,侯府也就没这么多话柄拿在别人手上了。

“娘娘……”

“也别叫我娘娘了,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的名字吧。”康玉翡越走脚步越沉,停顿下来,抬头一看,一串泪珠从眼眶里滑落下来,再抬脚起步,那泪珠像是断线的珠子一般,再也停不下来。她扶着朱红色的宫墙,慢慢蹲了下去,哭到不能自已。

可哭完了以后呢,她还是得自己抹干了眼泪,再自己站起身子,继续往慎刑司走去。

太子安置好皇上,在门外侯着王彦风诊断病情。

赵宝江赶了过来,“殿下,人都出宫了。镇北侯府的两位公子也没计较什么,只是求情殿下,彻查行刺一事,说太子妃娘娘断不可做这样的事情的。”

“康三公子的脸,太医怎么说?”

“怕是破了相了,会留疤的。不过康大人倒是豪爽,说这不碍事,战场上厮杀的人,脸上有疤算的上什么事啊。”

太子一笑,心里也舒坦一下。毕竟这事是自己对不住人家,以后有机会可得好好赔个罪。

王彦风出来了,见到太子便直摇头,“陛下脑子不大清楚了,怕是……怕是……撑不到年底了。”

太子拳头握的紧,可也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叹口气。

“殿下,原先微臣也说过,这,医不好的,只能撑日子,如今撑到这时日,已是不容易了。”

太子又叹口气,拍拍王彦风的肩膀,“麻烦王太医好好照料皇上,最后时日,别让他遭罪就好。”

“微臣定不辱命。”

还未日落,就见慎刑司门内一片昏暗,康玉翡心里有些不安,可再不安,这道坎始终要跨过去。她抬脚入了门,一个人影快步的迎了上来。

“娘娘,您尊贵之躯,怎可……”

听到这声音,康玉翡心里竟有些安定,“沈默。”

那人走到门口相迎,日头下,他那张面貌丑陋的脸一览无遗。可康玉翡不觉得害怕,反觉着亲切异常,像是许久不见的旧友相逢,就连这凶神恶煞的地方也有了点暖风。

“娘娘为何来这一趟?若是为了您身边的那位易姑娘,她早就被太子殿下身边的赵公公带走了。”

沈默把她搀进了门,这幽暗的烛火里,都是些带着血污的刑具、桌椅,看着就让人慎得慌。

“这我知道。我是来领罚的。”康玉翡说的云淡风轻,可她心里还是嫌恶的很。从小到大她也领过很多罚,但是这一次,从里到外,都让她恶心。

“领罚?”听到这个沈默不敢耽搁,把管事的太监刘喜宝请了出来。

“娘娘。”方妈见到康玉翡脸色,急忙改了口,“玉翡,您当真要在这慎刑司领罚?这事原本就荒唐。求不来皇上,您再去求求梅妃娘娘,断不需要在这受罪的。”

“不就是十鞭子,不就是苦差事吗?可别去麻烦梅妃娘娘,如今她爹爹严尚书打算告老还乡了,她又病着,可别再让她烦心了。放心吧,我能捱。”

方妈还打算劝着,可刘喜宝一出来,这境况就不大一样了。这人尖瘦的模样,像是见了食物的耗子,听到领罚两字,根本不顾太子妃身份什么的,只管安排着上刑具。

“娘娘,待会记得选站着受刑。站着,那些奴才们不好使力,少受点罪。”

康玉翡搓着手心里的疤,有些恍惚忘了点头。她从小到大,吃过苦,受过罪,但还是有些害怕。直到被绑上柱子,那一鞭子上了身,一阵疼痛从后背狠狠袭来,简直让她头皮发麻,她奋力咬住牙,才没叫出声。痛,她惯能忍。

她定了定神,咬紧牙关硬撑着。

还没缓过劲,又是一鞭子,这一次似乎疼进了骨头里,第三鞭,她感觉后背已经裂开了,她没办法直起身子,趴在柱子上看着自己的手指甲嵌进木头柱子里,从指缝里微微渗出血来,第四鞭,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她从未受过这样的罪,从未感受过疼到绝望是什么样的滋味……

再往后,她便没有知觉了。

康玉翡是被人抬出慎刑司的,出了门,灯笼的烛火照在她脸上,她悠悠醒转过来,看着旁边那人的侧脸,是太子的侧脸,她最不想看到的脸。她努力侧过身子去。

“娘娘醒了?太子殿下心疼娘娘,差人来带娘娘回去。”

这声音是沈默的,可这侧脸看着和太子太像了,只有他微微转过来,露出伤疤才可将身份辨认开。

康玉翡也没这力气想这些,重又昏睡了过去。

再等她醒来,已是在自己的床上。外面一片漆黑,床边也只有一两人候着,看见她醒了,便有一人出去报了信。

“什么时辰了。”

“刚过子时,娘娘,您身子可不能随意挪动,得好好养些日子呢。”

康玉翡虽疲乏的很,但这说话的小宫女身影不大常见,她还是努力支起身子看了一眼,“你,北鸢?”

“是,娘娘,殿下心疼娘娘这边没人手伺候,特意让奴婢过来的。”

原先躺着不动还好,一动弹,后背又疼的让人受不了。康玉翡咬着牙,摆摆手,不想再说下去。

方妈进了屋来,把北鸢安排出去熬药了。她把门也关好,立在床边,轻轻与康玉翡说话,“娘娘,太子殿下收到信,待会应该会过来的,您见吗?”

“我都快死了,有什么好见的,不见。”

“那还有一人,四殿下的那位戴嬷嬷,您见吗?”

康玉翡支起身子,方妈递过来一个枕头压在下面,她才能勉强趴着舒服些。

“让她等太子殿下上了朝,再来一趟,眼下,我得睡一觉。”

“是得赶紧睡。这刚上了药,药效压着疼,您还好睡一些,待会,可就难受了。”



第七十九章 伤痛难养

趴着睡觉虽然不大舒服,但总归是折腾一天,扛不住这些,康玉翡很快就入睡了。睡梦里也是不太平,总有人在耳旁与她说话,反反复复就一句,“杀了他,杀了他,你便能活得畅快。”

等康玉翡从睡梦里挣扎起来,那已是日上三竿了。

果然,她是被疼醒的。

她忍不住摸了摸背上的疼痛处,这一碰,就是撕心裂肺的难受,在动动身子,更是断骨一般,也不知是不是伤到了筋骨。她咬着牙不喊疼,可方妈看得出,拿着团扇扇凉风,能让她背后那一道道伤舒坦一下。

“方妈,戴嬷嬷来了吗?带她过来吧。”

不一会儿,戴嬷嬷便进来了,她手里拿着几个药瓶,似乎是听了消息,替她主子来关心一下的。

床边立着屏风,挡着露着外伤的康玉翡,屋前屋后的人都让方妈撵远了些,这样,方便两人说话。

“娘娘上次说老奴送的药,药力不强,如今这个,是最管用的蒙汗药,保管一喝就倒。”

康玉翡趴着床上,双手背撑着头笑了,“如今

哪还需要这些东西了。不过,您都送来了,那我就收着,以防万一。方妈可在外面?”

方妈推了门进来。

“嬷嬷,我倒想求您再找一种药。”

戴嬷嬷把身子贴在屏风上细听着,“娘娘要什么尽管开口。”

“一种,吃下去不会死,只是慢慢变傻的药。”康玉翡虽说的轻巧,却把刚进来的方妈吓得不轻。

她赶紧靠到床边,问康玉翡,“您要这个做什么?”

“你先别问。”康玉翡截了方妈的话,再继续问道戴嬷嬷,“嬷嬷,可寻得到这类药。”

“这个,费些心力,奴婢自当替娘娘去找。”

“好,好。我也不大舒服,以后再来谢谢景宣。”

康玉翡趴下身子去,这一番话已是让她辛苦,再说下去,后背不仅疼,撑着脖子也累。

太子在轻水阁看着下面跪着的何家兄弟,心里这股怒气已经冲到脑门了。

“你们胆大包天啊,竟敢借我的手杀人啊。”

“微臣不敢。”

“微臣不敢。”

那一痛定是被人暗器所击,满朝大臣,谁如此容不下镇北侯府,谁又会动杀念,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何家的人。

“你们还狡辩。”太子拽起手边的物件,对着何其光就扔了过去,这一个纸镇狠狠的砸在何其光的肩膀上,“你当我是傻子,还是废物?”

何其光疼的一时半会出不了声。何其望说道,“殿下,微臣也是想为殿下分担解忧啊。”

太子拂袖一掀,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推到了地上。

何家兄弟从未见过太子发如此大火,自然不敢再坑声,只得拼命磕头。

“以后,以后你们若是再敢动这种污七八糟的心思,我先杀了你们。滚出去。”

这秋老虎的,日头像盛夏一般毒辣,秋蝉儿闹翻了天,吵得太子愈发暴躁,屋里屋外没人能伺候,只有赵宝江一人轻手轻脚的收拾起来。

“殿下,这天热,要不然您去午睡一会……”赵宝江细声细语的劝着。

“天热……”太子把奏折放下,“去莲心院。”

康玉翡赤着身子躺在床上,窗户都开着,也透不进风来,方妈眼看着这刚上的药就要被汗水湿了,也是着急,“娘娘,我去要些冰块来这屋子里降降温吧,天这样热,伤口要化脓的。”

康玉翡没有坑声,像是睡着了。可她自己知道,她咬着后槽牙呢。伤口疼她可以忍着,可又疼又痒,每上一遍药,这伤口上就像爬过万千蚂蚁,这滋味真不是一个忍字就能压下去的。

眼看方妈出去了,那药也渐被湿透了,没了知觉,只剩下疼了,她这才有机会喘口气。她把全身的劲都松懈了下来,又慢慢的睡着了。

这几日来莲心院的人用各式各样的借口阻着太子进门,如今要想进来一趟,太子还得使着翻墙的办法,也实在是丢人。

可他不在乎,万般名声也抵不过心里那火急火燎的灼痛。

康玉翡寝殿的门开着,周围也没有什么人盯着,倒是好时候。

太子溜进了康玉翡的房里,一面红梅屏风后面,一个人影躺在那。他只想看到她是否安好,那伤口是否都愈合了。可真见到了才知道,她遭了多么的罪。

这鞭刑原本就极少用在女子身上,那粗麻绳裹着小竹岔子制成的长鞭打在身上,痛是次要的,那划拉开的伤口,就算是愈合了,也是会留下难看的疤痕。

那日,太子想着先让王彦风确诊了皇上的病情,在依着这病,说是那荒唐的惩罚做不了数,便就把玉翡救了下来。可他算错了玉翡这关,她这倔强性子竟直接去领了罚,还将这十鞭一起领了。好在慎刑司有人来报信,少上了四鞭,否则,可真就可能救不回来了。

六条伤痕,都还完全没有结痂,伤口皮肉翻着,药膏也没有上好,背脊上还有汗珠留下来,渗进伤口里。

康玉翡觉得难受,背难受,胸前趴着也难受,热的更加难受。

太子见她侧着头,微微皱着眉,嘴里囫囵着,听不大清楚,只能听见一个字,热。

他赶紧拿起桌边的团扇,拼命的给她扇着风。她遭的罪都是自己的错,而能为她做的事,也就只此一件了。

康玉翡觉得后背好受多了,她又睡了过去,可没有多久,胸口前的闷热又她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她手臂一伸,触碰到一片又凉又滑的丝绸,她不自觉的靠了上去,觉得舒服了许多。

太子身子一紧,大腿被康玉翡一下子抱住,让他心里陡然一慌。此刻康玉翡身上无半缕衣布,她贴着自己的大腿,两人之间就隔着一块薄布,她身体的温度传到自己的腿上,起了一阵灼热。

康玉翡似乎觉得姿势不大舒服,又换了一下,整个人几乎趴在了太子腿上。

太子的上半身也僵到不能动弹了,他感觉到了她女儿家最柔软的胸部在他腿上蹭了蹭,他脑海里腾起一大片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他不能把她移开,只能拼命的肃清脑袋里的东西,深呼吸再深呼吸,让自己务必冷静下来。

上一次就着了康玉翡的道,温香软玉的气氛下单独相处,以为能有机会圆了房,结果莫名其妙收了一个侍妾。

现在想想,她可真是个属狐狸的丫头,总能把自己的魂魄勾着出了窍。



第八十章 谋定而动

“娘娘,这冰……”方妈进了屋,见这屋子竟还有一人坐着,也很是紧张,“什么人?”

太子看着腿上趴着睡觉的康玉翡似乎也被吵醒了,微微支起脑袋向上看,“太,太子?”

这一眼看的康玉翡睡意全无,她努力起了身,看着太子目光落在自己胸前,她才想起自己没穿上衣,脸上一阵羞红,赶紧拽过一旁的被子遮在前面。被子拂过她的后背,她也顾不上疼,“你,太子,怎么会在这?”

太子就像是突然被人拿住的刺客,竟有些无所适从,他想站起来,可感觉全身还僵着,动弹不得。

“出去。”康玉翡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她根本不想见到他。

“是我唐突了,我只是,只是去想看看你……”

“殿下还是先到屏风外稍候吧,先让我家娘娘穿好衣服。”方妈上前把外衣披在了康玉翡身上,这疼的她再也忍不住,叫出了声。

“别,别……”太子听到她喊疼,忍不住伸手拉下了那件衣服,“别给她穿了,我出去,我出去便是。”

走到屏风后,太子又不情愿就这样走了,他还督促她们上药,在问问玉翡有什么需要的,他可不能就这么走了,毕竟好难得才能见上一面。

“我就在这坐一坐吧。”太子坐了下来,为了不显突兀,他又拿起面前的茶壶自己倒起水来喝。

康玉翡疼的心里焦躁,看他不肯走,还自顾自的喝水,更加烦躁不安,“出去,我让你出去。”忍不住对他吼道。

如此,太子不敢再留,不是生气,而是怕去康玉翡气着了,伤口好不了。

“那,那我过几日再来。”

终于人走了。康玉翡又羞又气。以前不过是拿着镇北侯府与她要挟,现在,竟如登徒子一般羞辱她。镇北侯府和她,在这宫里怕是早已没了尊严两字。

“今早戴嬷嬷送来的药在哪?”

方妈把它取来递到康玉翡面前,“娘娘,您这是想要做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先备着,以后或许用得上。”

方妈摁住了她的手,“可是,娘娘,您也听到了,戴嬷嬷说了,这药要是服了五次以上,怕这服药的人就要废了。如此损德行的东西,您还是……”

“德行?”康玉翡冷笑一声,“德行在这宫里就是个笑话。”

“娘娘,玉翡,我从小把你带大,你不是这样的孩子。”方妈始终不肯松手将药瓶给康玉翡,“难道,难道,你想把这药用在刚才那位身上。”

康玉翡眼里透出来一阵杀伐之意,说明了一切。

方妈纵然从小跟着她,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她,狠戾,仇恨,蒙住了她原本透亮清澈的眼睛。

“玉翡,这可是,可是杀头的大罪。”可这样的劝说,如今康玉翡早已听不进去了,“你可想过万一事发,牵连到镇北侯府,全府几十口人,怎么办?”

康玉翡趴在床沿边,枕着被子,慢悠悠的说道“这问题,我这昏睡几日,倒想明白了。”

她把声音又压低了些,低到只有身边的方妈听得到,“太子从未当我是真正的康玉翡,他一直觉着我是假冒身份进来的骗子。前几日酒宴上的事情给我提了个醒,他们既能把假的罪名安我身上,那我也能把真的罪名推到这个假的身份上。若是出了事,必不会牵连家里,只管说我不过是江湖骗子被人唆使,与镇北侯府无半点关系。”

“不行,不行……”方妈想着人是镇北侯府送来的,无论如何镇北侯府也脱不了干系,又想到,老侯爷也不可能准许她这样行事。

“方妈。”可康玉翡眼里的神色却落不下去,那眸子里全是骇人的样子,让方妈都不免胆寒,“不行也得行,方妈。镇北侯府已经没有活路了。我们一路退,一路让,爹爹交出兵权,大哥交出了世子身份,得到了什么?”

方妈哑口无言。

“得不到,什么都得不到,因为他们还要我们的命。”康玉翡越说心里越难受,可她哭不出来,她早已把眼泪都哭完了。

方妈什么都没说,把康玉翡重新抱回到床上,然后把药瓶压在她的枕边。还能说什么呢,什么也说不出了。

天气依旧闷热,像是憋着一阵雨要下。

“殿下,太子妃娘娘请您去一趟莲心院。”赵宝江传这话时,心里直犯嘀咕,他自认为伺候太子多年,太子脾气喜好样样摸的准,但是只要扯上太子妃,那便是阴晴不定的脾气,永远没个准头。

太子抬头看着他,满是疑惑。

赵宝江眼睛咕噜一转,好在桌上也没有能让太子撒气的物件,他只管呆呆站着等信就好了。

“你,没听错?”

赵宝江抬头看着太子,也是一脸疑惑,“没有啊,听的真切呢,莲心院。”

太子腾的站起来,急匆匆的往外赶,回头一看,见赵宝江没来得及跟上来,又是一顿呵斥,“下次再这么慢腾腾,你就也去慎刑司磨磨性子。”

赵宝江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一个大跟头。

莲心院离轻水阁有些距离,这距离让太子心里像过油锅一般煎熬。

无论什么事,康玉翡能让自己进了这院子,便是天大的好事。



第八十一章 毒药入心

太子进了门,看着桌上备好了茶水、茶点。他在桌边坐了下来,屋子里的奴婢们都出去了,门也关上了,就剩太子和康玉翡两个人。

这气氛让太子感觉到局促不安,他抬眼看了看屏风后依旧趴在床上的康玉翡,薄薄的一抹屏风后,她起伏的身型若隐若现,屏风上红梅正盛,那点点红色在康玉翡的身子旁歃血绽放,像一幅妖娆诡异的美女图。

“听说殿下替臣妾证了清白,臣妾也不用再去慎刑司受苦了,本应该好好谢谢殿下,可这身子不大方便,也就只能请殿下喝杯茶,表表谢意了。”

“原也是我的错,我的错。康大人那,我让王彦风去看过了,恢复的很好,你也不用担心。”太子说这话,带着几分谦卑之意,声音也柔和许多。

康玉翡抬眼看着床幔,有些出神,呆了片刻再开口,“伤口能恢复就好,留到疤而已,也算不得什么。”

“是我技艺不精,害了他,以后必当登门致歉。”

“您是当朝太子,可使不得。可别吓到三哥这样的末流小官。”康玉翡轻笑一声。

太子有些恍惚,这笑声真是好听,可惜的是久未听到了,“玉翡,玉翡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我说话了。”

“哦,是吗,臣妾可总记得太子说话的神态,每一刻都记着。每每想起,就像是在昨天一般。”

“你是说你一直记着……我?”

康玉翡又笑了一声,“今日请殿下来,还想麻烦殿下一件事。如今,我这身子不方便,裕敏又走了,里里外外都缺人手。殿下虽然遣了北鸢过来,但是少了裕敏,少了一个能干体力活的。臣妾想问殿下再要一个人。”

“谁?”

“慎刑司跑腿的沈默。原先救过臣妾一回,也算于臣妾有救命之恩了,现下刚好过来帮帮手。”

太子没有吭声。

康玉翡继续说下去,“本来要个小太监找梅妃娘娘就行,但臣妾事事都烦她,实在不好意思。只能向殿下开口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行,可以。我让赵宝江跑一趟。”

“那就谢谢太子殿下了。臣妾起不了身,行不了礼,这些都先欠着吧,以后补给殿下……”

太子看着屏风出了神,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那抹淡淡的身影,他能想象她的样子,她粉红色的百褶裙,她说话的神态,还有她那一笑就变弯的眼睛……

“……殿下觉得呢?”

“什么?”

“臣妾是说,殿下身边还是得有人照顾,若是怕何妹妹辛苦,那便让关柔多分担一些。”

说什么都好,他都爱听,可偏就是这些人这些事,他不愿意听。他不耐烦的端起旁边的茶碗,将茶水一口饮尽。

“不用了,你身子不好,让她来这伺候些日子吧。”

“嗯,那也行,日后殿下来这院子,也有人陪着说说话。”

日后?来这院子?“玉翡,你说让我来这院子?”太子高兴极了,抚掌大笑起来。

“这是东宫,殿下自然是想来便来吧。只是我身子容易乏累,没有什么精力伺候殿下……”

“不碍事,不碍事,只要能让我坐一坐,说说话就好。”

康玉翡没有回这话,压在枕头上,用着虚弱的声音说道,“这药总是让人困倦,殿下,臣妾有些累了。”

“好,好,那就先好好歇着,我明日再来,明日再来。”

康玉翡那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早已挡不住困意睡了下去。

太子这心踏实的很,高高兴兴的出了门,拉过这一院子的奴才奴婢,好好地赏了一圈。

待太子出院门许久,方妈才进来,看了看空空的茶碗点点头,对着屏风里面的康玉翡说“都喝完了。”

“好。”这第一幅药算是成功了。

戴嬷嬷拿这药的时候嘱咐过,这药奇特,下药的法子也不一般。要想不被发现,这药得分着下,最好分五次以上,每次之间间隔五到十日。那他发作便会慢慢的,先是体虚体弱,而后便像感染风寒一般高热不退,再然后就是头脑糊糊涂涂。这一切看起来不过是生了一场病,病坏了脑子,没人能察觉到异常,连太医院也查不出所以然来。稳稳妥妥,安安全全。

这天气转眼就落下雨来,一下雨,就像入了秋的天,凉飕飕的。雨里走动的几人脚步匆匆,哆哆嗦嗦的把衣服又裹紧了些。

赵宝江催促沈默快一些,他见天落雨,有些愁闷,这一趟得把人领到莲心院,再回轻水阁,趟着水一来一回跑这么远的路程,实在不是好差事。

沈默递过一把油伞,撑开举过赵宝江头顶,却被赵宝江一把推了出去,“赶紧的走吧,上头的差事要紧,哪顾得了这些。”

说完,他便冲进雨雾里。可走几步之后,却并未觉得有雨落在身上,他回头一看,沈默依旧撑着伞,跟在他身后。倒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赵宝江对他添了几分好感。

“到了娘娘那,少打听闲话,规规矩矩的,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的知道了。”

雨越下越大,像是一层纱幔笼罩在这皇宫之上。

“你也站近些,别淋着雨了。”

沈默擦了把脸,笑着说“不碍事。”

这侧脸的笑容有些亮眼,真是可惜了那半边脸,赵宝江这样默默的想着,越想越觉得这笑容有些熟悉,他又转头过去看着沈默未毁坏的半边脸,竟……竟有一些神似太子殿下。

赵宝江不敢吭声,只管脚步匆匆的往莲心院赶。



第八十二章 定国公府

李楷这是第一次进这些权贵人家的大门,进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方整理的清爽平整的小园子,秋日里盛放的菊花此刻开的正好,顺着园子往前,还未入门便能看的正堂的大致模样,比不得那些个文臣家那般素雅,这正堂恢弘大气,比起普通人家的厅堂大了两三倍。

“公子这边请。”小丫鬟没有把他往厅堂那边请,而是身子一转带入了一个夹道。

顺着夹道穿过,别有一番景致。眼前一片树林,虽入了秋,但未有叶黄枯败的样子,倒是如世外桃源一般。

丫鬟停在一座庭院前,院里载着的成片的竹子,但抬头一看,此院名为“桃花林”,倒是很不相称。

刚进院,还未站定,就听到房内脚步声踢踢踏踏往门口跑。

李楷理理自己的仪容,想到待会就要冲出来见到的那个人,心里不胜欢喜。

黄裕敏跑到门口,忽然停住脚步,惹得后面一堆丫鬟婆子脚步收不住,跌倒一片。可她顾不上往后看一眼,她只想看着院中那一人,温润清秀的那一人。

李楷脸上压不住笑意,赶紧抬手行礼,再抬头,仍旧压不住笑意。

“李公子自诩清流人家,您可知道来这公府后院实在是不雅。”定国公从房里慢慢走出来,一开口就把李楷的笑容吓的收了回去。

黄裕敏一下拉住定国公,“老头,再乱说话,我可不让你进门了。”

定国公一转严肃神色,对着黄裕敏笑说“好,好,人也见到了,赶紧进屋去吧。”

定国公把李楷请了进去,两人喝着茶,随意闲聊着。

直到喝完了一壶茶,定国公才开始说正事,“李公子,您也知道,我家丫头和太子妃娘娘交情匪浅。听说娘娘在慎刑司遭了些罪?”

“听了受了鞭刑,太子这几日也是日日照拂,太医院也配了最好的药送去,应该很快就能好了。”

“这就好,这就好。”定国公饮口茶,“也不知,皇上为何要处罚太子妃,我家丫头日日在宫里,行刺一事敢担保不是太子妃所为。”

“这,草民不敢妄议,太子殿下也为太子妃做了保,定不是太子妃娘娘。”

定国公看着李楷,眼神里颇有几分意外的姿态,没想到年纪轻轻倒是个见惯场面的人,话说的滴水不漏。

“今日请公子前来,还有一事相求。我家丫头十分惦记太子妃娘娘,可惜我家也没人能常往宫里走动。只能烦请公子,若是宫里有消息,替这丫头带个话来吧。”

李楷一笑,“定国公哪里话,这宫里的消息,草民哪能知道,您是国公,自然比草民……”

“好了,听你们说这些虚头巴脑后东西,我都听累了。”黄裕敏不知从哪窜出来,一进屋就坐下来直勾勾的盯着李楷,“就让你打听玉翡消息,怎么?很麻烦吗?”

李楷摇摇头,想想不对劲,又赶紧点点头。

“你别管他,他就是个纸老虎。”黄裕敏一把拉起坐着的定国公,坐到了李楷身边,“你看,他是装瘸的,若是他敢为难你,你就告发他装病不上朝。”

“好你个丫头,胳膊肘往外拐。”定国公作势要打她,可见到她的小脸蛋嘟着嘴,又忍不住笑了。

“待会给你个府里的腰牌,你以后要有急事,直接来这院里找我。”

“胡闹,你个姑娘家,随便让人来找你,这要传出去了,你名声还要不要了。”定国公挨着黄裕敏坐了下来,耷拉着脸开始数落她。

“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倘若真有人嚼舌根,你嫌麻烦,那就让他娶了我。”黄裕敏手指一伸,指着目瞪口呆的李楷。

定国公手上刚端起来的茶碗哐当一下摔在了地上。

李楷低下头,又惊又喜,“倘若老国公……”

“玩笑话,小丫头玩笑话,李公子别当真,别当真。”定国公赶紧赔上笑脸,阻了李楷继续说下去。饶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军,也一阵心惊胆战,差点折在自家的小丫头手上。

李楷脸色沉了下来,如今确实也高攀不上国公府,只好压着不说了。

定国公忧心的却是,这天下哪有姑娘自己说嫁谁娶谁的?这话要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他家孙女有何隐疾呢。

两人对视尴尬一笑。只有黄裕敏一脸无谓。

定国公虽没同意给李楷入府的牌子,却差了府里一位机灵的小厮跟在李楷身边伺候,一有情况便好回来通报。

黄裕敏嘟囔着似乎不大高兴。

定国公看着李楷出了门,这才转过头瞪着黄裕敏,“你这野丫头,祸害几位武官就算了。这种文弱书生,你可别折腾人家。”

“我哪有……”

“装什么小白兔,前几天你打伤的赵参军还在家里躺着呢。”定国公拍拍她脑袋,“你呀,这辈子也只能嫁回镇北侯府去了。”

“不要,我不要,康玉彻那混蛋……”

“那个小混蛋才治得了你。”

“那我就杀了他,先下手杀了他。”

定国公本是生着气的,可忽然又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又叹了口气。这丫头的心思,他这个做爷爷的自然是看出来了。可若是镇北侯府果真到了难保的那一关,能用这法子救下一个康玉彻,想必丫头也是愿意的。

康玉翡已经这样趴了许多日了,烦闷无聊的很,正想开口寻几个会唱曲的人过来解解闷,就听到外面有人禀报,“娘娘,静蓉公主来看您了。”

她抬头看着方妈,“替我拦着吧,不想见。”

“她可来了两三次,不见不好吧?”

康玉翡垂头丧气的摆摆手,“那就让她进来吧。”

“娘娘这可是好些了?我可担心呢。”静蓉一进来便直奔床边,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

康玉翡这个样子,也羞于见人,急忙拉着床边的被子盖在身上。

“别动,我看看这伤。”

大部分伤口已经结痂,看上去六道暗红的印子,没有一开始那么吓人了。

“可会痒的难受,我听他们说养伤便是这几日最难捱。”静蓉坐在床边,倒是贴心的把床头边的帕子打开盖在了伤口上,“别捂着被子,闷出汗来又麻烦了。”

“是啊。”康玉翡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笑一笑。

“太医院可送了能祛疤痕的药过来?”

“送了来,公主不必担心,太医院尽心尽力照顾的很好。”方妈端了茶水过来,听到公主问这个,赶紧回了话。

屋外头,又有人传话,“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不见。”几乎是第一反应,康玉翡想都没想便回绝了。转头看到静蓉的脸色,又赶紧解释道“现在这样,实在是不好见。麻烦静蓉公主替我回禀殿下一声,就说我这没事,就是有些累了,想睡了。”

“也好,娘娘还是多休息才好得快。”静蓉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来,放到床头,“这药对伤口恢复有好处,你可记得用啊。”

“多谢公主挂念。”康玉翡指了指,让方妈收好了瓷瓶。

静蓉公主正要踏出门,却在桌边停住了脚步,她转头看着桌上的东西。

康玉翡知道她瞅见了什么,支起了身子呆呆的看着她,却又不敢过早的开声,引得她更加注意。

“这点心很不错呢,这小兔子看起来活灵活现的。”静蓉最终还是感兴趣,走进了桌子,端起来细看。



第八十三章 中秋拜月

“这是特意为太子殿下准备的,馅心都是单做的,公主要是喜欢,明日我让小厨房做了公主喜欢的口味送过去。”康玉翡紧张起来,盯着静蓉的手不敢眨眼。

“娘娘对太子哥哥真好。我可不敢横刀夺爱。”静蓉端起食盒,“要不,我给端出去吧,省得娘娘还得安排人手送一趟。”

康玉翡拿眼神指了指静蓉,方妈赶紧跟了出去。

“太子哥哥,太子妃嫂嫂今日累了,您怕是见不到了。”静蓉走到院中见到太子,笑的格外灿烂,“不过,嫂嫂还是记挂着您的,看,这是特意给您备的。”静蓉捧出了食盒。

太子接过一看,略感讶异,可他不好在静蓉面前表现出来,微微一笑。

“太子哥哥,这可只有您能吃,我刚拿起来看一看,嫂嫂都心疼呢。”

太子笑容渐渐暖起来,他摸了摸静蓉的头,“以后自然有人给你准备,等着吧。”

方妈送走了两人,回了康玉翡跟前,“娘娘,太子带走了。”

康玉翡抬起头,竟没有一丝倦意,“好,待会让沈默去把食盒取回来,记得让他问一问太子,口味如何。”

这第二幅药,看来也是成功了。

回到轻水阁,来不及放下食盒,太子便把里面的点心拿了出来。这小兔子看着确实可爱,不过,他甚少吃甜食,玉翡难道不知道?但他还是不想负了她的这番心意。拿起一只,一口塞进了嘴里,轻咬破皮,流进嘴里的馅,竟是咸味的。难怪刚才静蓉说是特意为他准备的。一想到这,太子忍不住嘴角上扬,高兴起来。

“殿下,熙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赵宝江这番话扰了太子心情,他把手里刚拎起的点心塞进了嘴里,猛嚼几口,便赶紧往东暖阁奔去。

王彦风在外面来回踱着步,似乎就在等着太子过来。

“殿下,情况越来越糟糕了,怕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太子在王彦风面前停了脚步,看到他熬的一脸倦容,想到他这一年来为皇上病情殚精竭虑,也不好怪责什么,只能默默点点头。

屋子里弥漫一股浓浓的药味,熙妃撑着脑袋坐在床边打着盹,皇上似乎已经入睡了,呼吸平稳,面容平和。

“太子殿下。”熙妃被靠近的脚步声扰了,醒来便见太子站在跟前。

“熙妃娘娘辛苦了,您歇一会吧,这儿我来守着。”

熙妃这几日着实太累,也懒得客气什么,点头谢过了,便出去了。

太子也遣了屋里的其他人,此刻,他只想安安静静的陪着自己的父亲。

皇上睡梦里并非一直安稳,他有时唤着先皇后的名字,有时又伸着手,惊呼康侯爷的名字。可最常听见的是他轻轻呢喃着,“景霖,景霖,苦了你,苦了你啊。”

太子握着皇上的手,轻轻的应道,“不苦,父皇,您为保全儿臣的良苦用心,都懂。儿臣懂,母后一定也懂。”

日头渐渐落下山,这一晚过的漫长。

沈默回了话,这食盒他是取回来了,但是并未见到太子殿下。食盒里的东西都拿走了,想必太子是喜欢吃的。

康玉翡听到方妈转诉,点点头,这一晚,她应该睡的安稳了。

太子病了,只熬了一夜,便病了。王彦风也没查出什么来,只说是守了皇上一夜,着了些风寒。

康玉翡的伤见好了,在方妈的帮忙下,也能下床走路了。只是不能行礼问安,只能直挺挺的站着或坐着。

这宫里的花儿谢了,叶儿黄了,转眼秋意浓的散不开,给这不热闹的皇宫平添许多凄凉。

“明日便是中秋了,太子殿下预备怎么安排宫里的团圆宴?”梅妃如今愈发诚心的礼佛,若不是皇上病情危重,她也基本不会露面了。

“父皇如此境况,实在没心思想这些。”太子捶捶自己的脑袋,很是头疼。

“也是,阖宫上下都没这个心思,不如在这东暖阁拜拜月神,替皇上祈福吧。”

“月神?”

“对,熙妃说她老家有这习俗,中秋之日,拜拜月宫中住着的月神娘娘,能保阖家团圆安康。”

“那好,那就麻烦梅妃娘娘费神安排了。”

拜月?这可要了康玉翡的命。

“可娘娘,儿臣可拜不了啊。”康玉翡愁眉苦脸的看着梅妃。

“那你就意思一下,总归是祈福图吉利,你不去也不大好。”

康玉翡勉强的点了点头。

入了夜,方妈把月饼装在食盒里捧到康玉翡面前,“在这里面了。”

康玉翡提起食盒,想了想,又放下了,“不行,今日人多,怕是出乱子,明日再想法子吧。”

“那可浪费这药了。”

“稳妥最重要,可别节外生枝。”

康玉翡看了看头上的玉簪,拔了下来,走到首饰盒前,拿起了那只太子塞给她的金步摇插在了头上。

“娘娘,可不大配。”方妈摇摇头想把它取下来,却被康玉翡拦住了,“没事,就这样吧。”

明月皎皎,星河遥遥,愁思悠悠,知音寥寥。

康玉翡看着那轮明月,寒夜凉入骨,心里愈发觉得凄凉。她把手里的香举过头顶,想想往日那些嬉笑玩闹的日子,皇上对自己的那份关照,就算是忌惮镇北侯府,也总归是看得出有几分真心。她在心里默默祈愿,今日也没有别的想法,在这只希望皇上能早日康复。想来若是远在北境的爹爹听到这个消息也是高兴的吧。

东暖阁原本就是乾盛宫后一个不出挑的小院子,如今摆着祭台,又挤下这么些人叩拜,自然有些拥挤混乱。

康玉翡上完香,回到自己的位置慢慢跪了下去。前面这些事都还好,唯有一件事麻烦,她没办法以这个姿势趴下去磕头。周围一片人都磕了头,只有她还直愣愣的杵着。她把腿往后伸一伸,想让自己舒服一些,却又踢着了后面人的蒲团,往前又比同排的其他娘娘靠前了许多。只能咬咬牙了。

她直起身子,准备奋力扑下去,却听到何其娟的声音炸开锅,“姐姐,您是不信月神娘娘会保佑皇上吗?”

众人齐刷刷扭头看着她。

她也顾不上什么了,身子往下一扎,扑通一声,把这头磕的闷响。背后的伤口像是重新撕裂开了一般难受,她努力呼吸,一下一下,让自己尽快缓过来。

方妈靠近了,想搀起她,“娘娘,梅妃娘娘也说了,意思一下就好,您可别……”

康玉翡用劲的拽着方妈的手,“何其娟盯着我呢。”

“那就说您不舒服……”

正当方妈绞尽脑汁的替康玉翡想法子避免这种折磨之时,赵宝江跑了过来,面露着急之色,“太子妃娘娘,皇上想见您,请您进去一趟。”

方妈把康玉翡搀了起来,赶紧往里走。



第八十四章 月儿圆圆

屋子里很安静,与外面的热闹完全不一样。皇上躺在床上安睡着,并不像是有话要和人说的样子。康玉翡疑惑的看着太子。

太子狡黠一笑,康玉翡立刻明白了意思,福身行谢礼,“多谢殿下体恤。”

“唉,别多礼。要是扯到伤口了,那我可就白救你了。赶紧坐下歇一歇吧。”太子扶起康玉翡,笑的春风和煦。

因着这层照顾,康玉翡歇到了大家都退散,便能直接回东宫莲心院,没受到一丝辛苦。

已是子时,月色最浓烈的时分,月色朗清,晚风凉凉,让人瞬间失了困倦之意。

“倒是适合独坐赏月的好时光。”康玉翡推开方妈搀着她的手,“咱们寻个好地方,离月亮近的好地方看看。”

“娘娘……”

“说了叫我玉翡,娘娘这称呼我听着就不开心。”

“好,我的好玉翡,这都什么时候,就可别晃荡了,赶紧回去吧。”

可这减不了康玉翡的兴致,“就那吧,宫门上的瞭望台,那最高。”

“那人多,看到您还到处晃荡,可是要惹闲话的。”方妈上前拉住她。

“若是我在,他们大概就不敢说闲话了吧?”

两人循着声音转头,“太子殿下。”

“这伤没好,这礼都免了吧。”太子向康玉翡伸过手来,“来,我陪你去看。”

月儿圆圆,照亮世人的路。

太子拉着康玉翡的手,从未感觉到的暖意涌上心头,“你的手从前总是凉凉的,今日还好些,看来王彦风还是有些本事的。”

康玉翡想把手抽走,使了会劲却没有成功,只能放弃了。她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太子抬起她的下巴,默默的看着,就这样看着,都能让他万分开心。

因着她长得好看,圆圆的眼睛比天上的明月还亮,甜甜的声音比那碗冰糖燕窝还沁人心脾。因着她不知从何时住到了自己心坎里,纵然前朝纷争不断,也不能给她挤出一点空余。

“殿下,太晚了,算了,就不赏月了,咱们回去吧。”每每见到太子这样的眼神,康玉翡总要心虚发汗,还是尽早回去的好,别生什么事端话柄。

“好,都依你。”

太子依旧不撒手,随着她一路往东宫走。

“我在这宫里过中秋,几乎都是一个人看着月亮发呆,凄凉的很,偶尔能上的了宫宴,也是坐在最末位,看着大家嬉闹。玉翡,你呢?”

这么一问,倒让她想起那些年幼胡闹的日子,“我,我们家中秋过的就热闹了,三哥总要和大家拼酒量,吵吵闹闹的。”

“三哥?”太子这一声似有几分怒气,但不知为何这一阵怒也很快随着夜色沉下去,“那你呢,你做什么?”

康玉翡听出了两段话的细微差别,她没有过多表现出来,接着太子的问题继续说“我,我就负责吃,小时候还爱点孔明灯,不过,这几年不爱了,就光顾着吃了。”

“我唯一觉得有趣的中秋夜,就是你在这的时候。你还记得吗?你的孔明灯……”

“差点把荣华宫烧了的那次?”

“对,就那次,那火烧的那叫鸡飞狗跳啊,梅妃娘娘都吓傻了。”太子不由自主的边说变笑,有些真真假假的事情到现在他已经完全糊涂了,那就让它糊涂下去吧,但愿永远也不会醒。

“那次可算不得我头上,可是景宣选的灯,是他非要最大的那个。”康玉翡聊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倒开心了起来,可她转头看到太子眼里真挚的神色,赶紧把开心收了回去。

景宣两字是不是也提不得。如今这般,真没什么可聊的了。

过了甬道转角,便是莲心院,太子依旧没有松开手。

“殿下。”康玉翡忍不住抬抬手,提醒他,“到了。”

“你还是叫我太子吧,或者,叫我景霖。殿下这种太生分。”太子边说边抬腿进了莲心院。

“殿下?太子?”可康玉翡没跟进去。

两人在门槛两端拉扯住。

太子许是今夜过的高兴,这一笑,露出许久不见的酒窝,灿烂无比,“今日,就宿你这里了。”

康玉翡愣住了,被太子强拉过来,拦腰一抱,跨过了门槛。

那卧房里刚刚用熏香过了一遍,那北境特有的味道在房里弥漫开,清香泠冽,有种寒意,又有种不可阻挡的勇劲。

赵宝江将门一关,康玉翡手足无措的退到了墙角边,远远的看着太子。此刻她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她很想出去,可眼角忽然扫到桌上的那块月饼,心里顿时有了别的想法。

太子看着她仓皇的样子,转过身去,掩口而笑,再转过身来,却又一脸严肃,“还不歇着吗?明日我还要早朝呢。”

“现在?这里?”康玉翡慌了,难道太子真想歇在自己这里?怎么办?心里完全没有准备。

“可是……”

“怎么?身为太子,我不能在太子妃娘娘这歇一晚?”

康玉翡木然的点点头。

“那就过来替我解下大带吧。”太子说的轻松,内心的波澜却跟着康玉翡的脚步一上一下。

康玉翡脚步迟疑,走到桌边,忽然停住了,“月饼……”

“这金步摇……”太子似乎并没有听到她说什么,而是把她头上的步摇拔了出来。

“太子送的。”康玉翡见他脸带惊喜之色,赶紧顺着他说下去。

“是我做的。”太子笑容里盛满了温柔,他把步摇放在她的梳妆台上,“丑是丑了些,或许再做几次,熟练了,就能再送你个更好的了。”

康玉翡把月饼端到太子面前,“太子,吃块月饼吧。”

“我不爱吃月饼。”太子拿手指戳戳康玉翡的脸。

“可是的,在我们北境,中秋就得吃月饼。”康玉翡硬把月饼塞到太子的嘴边,“知道您不爱甜的,这是五仁的月饼。”

“五仁月饼?这才是最难吃的东西?”太子赌气般的别开了脑袋。

康玉翡急了,她掰下一小半月饼,硬塞进太子的嘴巴里。



第八十五章 温柔以待

这可不是一般人会有的举动,太子愣了,不好吐出来,也不想咽下去。

康玉翡忽然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太过冒失,可此刻无法挽回,只好伸手压住太子的嘴巴,假装淡定一笑,“得吃几口压压节气,否则,不吉利的。”

此时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拳,康玉翡手心里的温热透过太子的嘴唇传到了他的心里。曾经无数次在心里惦念的人就在眼前,在脑海里浮想过的画面就在眼前,太子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压抑许久的情绪。

若是五仁月饼难以下咽,那就得给些甜头哄哄吧。

趁着康玉翡挪开手掌,他双手捧住她的头,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柔柔的软软的甜甜的,便是那嘴里怪异的味道也不复存在了,从嘴边到心里都是最好的味道。

康玉翡浑身上下一阵颤栗,她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更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她应该赶紧推开太子的,可是她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外面很安静,周围也很安静,彷佛这世上就剩下他两,小心翼翼的相拥,可却未必得到尘埃落定的结果……

“额,唉……”康玉翡突然惊叫一声,太子的手不经意触碰到了她的伤口,让她立刻回了神。她后退了半步,手碰到桌上的月饼,她又拿了起来,“再吃一口吧。”

太子没有在犹豫,捧着她的手又轻轻咬了一口,甘之如饴。

这第三次的药,也算是成了。康玉翡长舒一口气,看着太子倦怠的脸庞,不自觉的笑了。

太子也笑了,他走近了些,环住她的腰,把她抱了起来,直接往床边走去,“现在可以歇着了吧。”

“不行,不行。”康玉翡被太子轻放在床沿边,眼下,太子想做什么,一目了然,她一下子站起来,赶紧说道“太子,我身子不舒服,实在是,不行。”

太子环着她的腰,头轻轻磕在她的肩上,温柔的说道“那我,轻一点。”

康玉翡惊的目瞪口呆,刚想挣扎开,却被抱着腰轻轻放倒在床上,躺下去时,才知道床上已经垫好了被子。

太子眼波流转,眸子里星星点点般璀璨光芒只看着自己,康玉翡有些迷茫无措,她放空了自己的脑袋,什么都不去想,就让他的唇温柔的落在自己的脸颊上耳垂上肩胛上……

太子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起来,像是战场上疯跑的快马,疾驰飞奔,只为了……

镇北军。

康玉翡猛的惊醒,自己这是怎么了,想到此刻处境,她浑身像是掉进冰窟窿里一般发寒。她双手奋力推开太子,看着太子惊诧讶异的神色,只能假装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我,我伤口疼的厉害。”

太子不恼,轻柔一笑,抱着她轻轻一转身,让她趴在自己的胸口上,“这样睡着,就不疼了吧。”

康玉翡听着他激烈的心跳声,没有回话。

再是温柔又能如何,有些事情已是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此时此刻,明月为证,从今往后,康玉翡只是镇北侯府的康玉翡。

翌日清晨,康玉翡醒来时,屋子里除了自己没有别人,彷佛只是一场梦,可是,梦境太过真实。

“方妈?”

方妈进来应了话。

“太子?昨晚……”

还没等康玉翡问完,方妈先开口问道,“正想问您呢,昨晚太子殿下有没有?”

“没有没有。”看来不是梦境,康玉翡揉了揉太阳穴,“我借口伤口疼,没什么事。”脑海里昨晚一幕幕在眼前浮现,让她更觉得头疼。

“那就好,太子殿下倒是把月饼带走了。是您跟他说了什么吗?”

康玉翡抬头看看桌上,确实空了,“算是吧,反正他已经吃了几口。”

“如此,那就安心了。”方妈冲她一笑。

可不知为何,康玉翡自己却笑不出来。

太子感觉身子越来越乏累,许是受了风寒。所以今早还未天亮,他便起了身,离了康玉翡那,若真是病了,那就不能让她知道,他怕她会为自己烦心操劳,如今,他只希望她能好好养伤,尽快恢复。

“殿下,传王太医吗?”

太子摆摆手,“不着急,用了午膳再说吧。先让肖大人进宫一趟。”

刚过晌午,康玉翡就得顶着大太阳去关柔那跑一趟。

关柔自从进了宫,哭哭啼啼了许多次,这一次竟闹上了绝食。实在是让人头疼不已。

“娘娘,这宫里这种戏可是常见的很,从前许多娘娘为了见皇上一面,装病的,撒泼的,都有呢。”北鸢自小入了宫,宫里这些事情倒是懂得多。

“是吗?我还以为这关柔会是个安分的,没想到啊。”康玉翡揉揉脑袋,心烦意乱。

“就算是关小主安分,那些伺候她的,也保不齐会有挑唆这些的人。毕竟在这宫里,受宠才是最重要的。”



第八十六章 上门探病

琴山院里,着实有些冷清,到不是人手不够,实在是大家太没有精神气,连几个奴婢走起路来都是慢腾腾的。康玉翡也懒得训斥,连主子都生无可恋的姿态,也就不能指望他们能打起精神来了。

关柔又是一阵哭哭啼啼,许是太久没吃饭,哭到后面,连哭声都快听不到了。

康玉翡劝了又劝,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说道“那我去求太子殿下来这一趟。”

听到这,关柔可算是给了些活人的反应,挣扎着说要起床。

康玉翡把方妈叫过来,刚吩咐了几句,就见到外面沈默匆匆的走进了院子。

“娘娘,太子殿下往这来了,他说有事与您相商。”

那便正好,康玉翡点点头,“咱们先去东厢房候着,你们赶紧安排人手进来给关小主打扮一下。”

太子见到康玉翡,脸色不是很好看,还未开口便先叹了口气,“唉,倒是不知该怎么和你说。”

康玉翡摇摇头,“那殿下先听我说吧,关柔这些日子过的十分不好,殿下若有空,还是多去看看她吧。”

“眼下,这个,不着急。”太子似乎无心听这些,“今早兵部递了折子,说江南那边有流寇频频犯案,许是西南剿匪时打散的残部,本来打算安排何其光再跑一趟,但是,前些日子,他伤了肩膀……”

“所以,是三哥?”康玉翡冷冷的看着太子,她一点都不意外,这些借口她也都不想听。总归是镇北侯府没有死绝,便得一而再,再而三的往战场上卖命。

太子伸手过来,想要抓住康玉翡的手,但她缩了回去。

“玉翡,实在是,何其光受伤,何其望又不堪大用,只能仰仗你家……”

“这事既是太子安排,那,臣妾知道了。”康玉翡起了身,直接往门外走去,跨过门槛,又转过身来,”殿下若是有心,记得去看看关柔吧。”

出了琴山院,康玉翡一阵晕眩。

方妈上前搀着她,问道“娘娘可要回家一趟?”

“不了,见面难免心伤。”

如今有些事情,她要心无旁骛,一鼓作气的做完。

这四五日,皇宫内外虽一片安定,但每一处角落都在传这样那样的消息。有的说皇上病危,怕是撑不了几日了,有的说太子也病重了,更有的说,连太子妃也一病不起了。

太子昏昏沉沉的抬起头,看着赵宝江,摆摆手,“都是些闲话,等病好了,自然就封了他们的口。”

王彦风把药端到太子面前,“殿下得好好养两日,这病症激发出了您身子里的未清的余毒,可是不好根治。”

“知道了。”

屋外有人禀报,“殿下,太子妃娘娘来看您了。”

太子抬眼看着王彦风,“你们都先下去吧。”

“殿下,这……”王彦风担心太子的身体,似乎不愿意离开。

“下去吧。没事。”

康玉翡自然不是空手来的,看望病人,总得准备些点心,要不然怎么能显出自己的真心。

“殿下怎么突然就病了?”康玉翡走上前,看了看太子的面色,有些苍白无力,“王太医怎么说?”

“你刚才进来没见到他?你没问?”

太子这话有些责怪的意味,康玉翡觉得不大舒服,但是不敢表露出来。

“顾着进来看看殿下了,没赶上问。”康玉翡侧过头去,尽量不让太子看到自己的不自在的样子。

待到康玉翡在转过来,太子已经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了桌前,眼睛正看着自己带过来的那碗小米粥。

“太子殿下病了这些日子,臣妾想着定是没有什么胃口,这便煮了些养胃的东西送来,还有白玉肠粉,还有这两个小菜。”康玉翡赶紧上前把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摆在太子面前。

“都是你做的?”太子看上去很有兴趣,眼睛不转只盯着这些东西。

“倒不是,粥是臣妾煮的,这些就不会了。”康玉翡偷偷瞥一眼太子的神色,看起来好像他今日心情不错。

“那也费心了。”太子端起碗,又拿起了汤勺,在碗里搅动一番,突然笑了。

“怎么了?”康玉翡忙问道。

太子把头低着,只顾笑,什么也不说。康玉翡看不见他此刻的模样,也是很莫名的心慌起来。

似乎是笑累了,太子抬起头擦擦眼角,拿汤勺盛了一勺粥,靠近自己的嘴边,他轻轻吹了一下,慢慢张开嘴,可他没有把粥送进自己的嘴里,而是猛然抬起头,直勾勾盯着康玉翡问道“很想我赶紧喝一口吧?”

康玉翡脑袋里轰然一个炸响,难道太子已经发现了。可她不敢让自己慌起来,万一他不是这个意思,那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当然,臣妾难得煮次粥,当然希望殿下能赏脸……”

太子再也藏不住自己的情绪,苦笑一下,“康玉翡啊,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暴露吗?”

“殿下,殿下在说什么暴露?”康玉翡虽嘴上这样说道,但她不自觉的在慢慢退后,她能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感传遍全身。

“你的粥你的月饼,你给我的所有东西,都下了药吧?”

这一句击退了康玉翡所有的坚持和勇敢,顷刻间,她一败涂地。

“你对我的好,送我的一切,都太刻意讨好了。康玉翡,你操之过急了。”太子脸上早已没有刚才那柔和的神色,他的目光就如一把把匕首,刺向康玉翡,“你太想杀了我了,是吗?”

急吗?这药起效慢,不宜被发现,她才选的。更重要的是,这药并不会杀了他,只会让他慢慢虚弱,不能再理朝政。

杀了他,康玉翡倒是想,只是当初顾虑太多。

“我如何待你,你难道感觉不到吗?为何要这样做?到底谁指使你的?”太子纵然心酸心痛,可他若有最后一口气,也得问清楚这个。

前面千慌万错都好,可到这里,康玉翡逐渐镇定下来,“谁指使,我自然不能说。殿下不是知道吗?我不过是一枚棋子,混入皇宫,为的就是这一刻。”

“镇北侯府?”

“太子殿下如此机敏,从第一日就在怀疑我的身份,那这些问题,自然也不必来问我。”

太子能怀疑的人很多,可他始终不相信镇北侯府会牵涉在其中,“好,那我问你一个别的问题,真正的康玉翡可还活着,她在哪?”

康玉翡万万没想到太子竟会想问这个,这问题让她一时语塞。



第八十七章 放手一搏

太子能怀疑的人很多,镇北侯府算是其一,但康玉翡这一声冷笑让他有些犹疑,“镇北侯府把你送进宫可费了不少功夫,还拉上了定国公府作陪。”

“太子殿下应该说我费了不少功夫吧。”康玉翡小退半步,忽然撞到了桌角,桌上的一个小物件掉到了地上,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的意思,镇北侯府与此事无关?”

“怎么,殿下现在是要审我,还是想借我咬死镇北侯府,除掉心头大患?”康玉翡再退了两步,退到房梁下,“我都随便,太子想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太子想幕后黑手是镇北侯府,那就是镇北侯府,是定国公府,那也可以。”

太子心里确实很疑惑,镇北侯府和定国公府坐拥重兵,朝中拥趸众多,若想把自己这个太子拉下马,太多方法可用,用假康玉翡下毒这一招,太冒险也太费劲。

想到这,太子对这事更加疑惑,他轻轻咳了几声,似乎想把心中郁结全部吐出来,可他知道,这不可能。眼下,只能把问题全压在康玉翡身上,“我不想逼你,我也不会为难你。从你进宫以来,我知你身不由己日子难过,一直想帮你出苦海,可你……倘若你能念我半分好,便告诉我一句真话,你是如何入的了镇北侯府的?”

康玉翡看着他的模样,他说话真切的模样,有那么一瞬,她忽然想告诉他真话,她是真的很想杀了他。

“从一开始就有人筹谋了这一切,那我自然也能练的一身瞒天过海的本领。”康玉翡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字的说“这便是实话。”

“所以镇北侯府并不知道你的目的?”

康玉翡听到太子抛出这样一个问题,心里忍不住一阵窃喜,她虽努力压住,但仍没保住神色里那一丝变化,让太子瞧在眼里,以为是这问题切中要害,让她脸色有了一丝涟漪。

“说来说去,你也不过是枚棋子,我从未想过为难你。”太子撑着胸口勉强站了起来,“你帮我个忙,这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

“什么?”康玉翡略感惊讶。

“我要你当众承认你是镇北侯府送来的假的康玉翡。我要镇北侯府认下这个欺君的错。”

康玉翡怔住了,可很快,她便反应过来了。归根结底,太子还是不会放过镇北侯府的,扯这些乱七八糟的谎话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她抬头看看房梁……

当初发现太子遇刺之时,她一时慌乱,在这落下一把匕首。如今,可就用的上了。

康玉翡一起轻功,踩着椅子,伸手一扒房梁上,那把匕首还躺在那个位置,虽是蒙了些灰,但只要一出鞘,没有什么能挡住它的锋芒。

一个翻身下来,趁着太子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康玉翡手上的匕首已露出刀刃,直刺太子胸口。

如此境况,便不用假惺惺的说什么君君臣臣恩怨功劳了,为了保住镇北侯府,康玉翡卯足了劲,这一刀必须杀了太子。

可太子身子并不是如康玉翡所猜想的那般不堪,他虽有些错愕,但还是及时侧转了身,躲过第一刺。

在翻手过来在太子胸前一划,太子右手出掌,打开了她的匕首,往远处跃开,“康玉翡,你……”

康玉翡在杀过来,眼睛里满是凶狠的仇意,她憋了太久,也憋的太委屈,如今,终于可以放手一搏。

再刺过来,康玉翡没有用蛮劲,她虚晃了一招,匕首轻轻一个甩手,丢在了左手里,而后抬手直冲向太子的脖颈。太子双手一架,挡住了匕首,可却没防住她右手握拳使力,一拳打在了他的腹部上,疼得他连连退步,撞在床沿边,倒在了床上。

再有一下,便能结束他的性命了吧,康玉翡来不及把匕首换位,一个箭步冲到了床边,抬手直刺他的喉咙。

太子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死命抵住。

康玉翡左手力气并不大,这样没有胜算,她举起右手,正准备在给太子一拳,却感觉右手腕也被人握住,一拉一拽,她整个人向后仰着倒下去,一个侍卫装束的人,凌空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不,不要动手。”太子还没办法起的来身,却着急先说这个。

又进来两个侍卫将她身子一翻,双手一缚,捆了起来。

“袁新强,过来。”太子把先冲进来的侍卫唤道跟前,耳语几句。

袁新强走到康玉翡身边,一击她的后颈,打晕了她,又安排人手用麻袋将她套住,抬了出去。

赵宝江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看到这乱糟糟的场面,有些不知所措。

“赵宝江。”太子颤巍巍的站起来,走到桌前坐下,“今日的事,只有你们这几个人知道,这要是传出去了,你们都别活了。”

“殿下,咱们这几人都跟了殿下多少年,自然是懂事的,您放心。只是,太子妃娘娘她……”

“一切照旧,莲心院那边,袁新强会安排人手看着,不许进,不许出,你也留心别说漏嘴。”

“是,奴才当心着呢。”

太子起了身,“刚才新强说他哥哥回来了?”

“在书房候着呢。”

“好。想来是有消息了,要不,他也不敢回来了。”太子撑着赵宝江的手臂站起来,往书房而去。



第八十八章 虚情假意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也没个消息带回来。”太子一进书房一见到袁新刚,语气虽像是责怪,但是眼神却上下细细打量袁新刚,看到他无伤无病面色红润的样子,这才安心的坐了下来。

袁新刚行了礼,一脸笑意,“入了趟贼窝,深山峡谷跟着跑了许久,这才不辱使命,打探到了太子殿下要的所有消息,还有证据,微臣也带回来了。”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锦盒,盒子里打开是一只做工讲究的孔雀金钗。

太子拿近了细瞧,这点翠的手艺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这东西,看着金贵啊,”

“是宫里出去的。”

太子听到这句不由得抬起头看着袁新刚,他眼里闪现的光芒,像是猎人捕获了一匹野狼一般即满足又自豪。

“殿下,和您猜想的一样,那个女刺客甚至还有宫外袭击的那些人都是他安排的。证据微臣都拿到手了。”

太子心里既高兴又难过,他低下头去,半晌没有说话。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沉了下去,“袁新刚,你倒是回来的正是时候。那既然证据确凿,咱们就去做个了断吧。”

太子抬头看看天空,阴沉的天,没有云朵,只有“清蔷宫”三个字映入眼中,像浮在空中的云一般飘渺虚无。这里曾是宫里最显眼的地方,宸妃娘娘独得恩宠,这里谁都捧着她,谁都让着她。就连他这太子,都得时刻准备着将自己的太子之位让给她儿子四皇子景宣。

可如今,“清蔷宫”众侍卫带刀把守,再也没有人敢靠近了。

太子大步踏进去,周围一切植物的凋零在这秋日里看起来格外让人伤感。

四皇子景宣在屋外看着落叶发呆,见到太子进来,他并没有讶异也没有惊喜,只是作揖行礼,淡然的如同他早知道太子会来一般。

“四弟好兴致啊,是在这悲秋伤风吗?”太子身子有些虚,捡了院中一个石墩子坐下,仔细盯着景宣的脸看。

看他脸上一点波澜未起,彷佛久经历练的沧桑老叟,不惊不变,恍惚间太子竟想不起当年那个懵懂单纯的弟弟是什么模样了。

“四弟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来这里吗?”

景宣听到这,脸上才起了些变化,他微微一笑,“太子殿下,自然是想去哪去哪。臣弟不敢好奇。”这笑容里的含义模糊不清。

若是时光忽然停在这一刻,似乎一切都很美好,他还是那个四弟,太子也还是那个太子。可惜并不会。

“太子殿下是来告诉臣弟,要准备出宫了吗?”

太子坐着,抬头忽然感觉愈发看不清景宣眼里闪耀着的究竟是什么?

“还是说,父皇准备把臣弟关在这里一辈子。”

太子苦笑一声,“我来,是想告诉你,康玉翡失手了。”

那一瞬景宣的脸上似有惊讶神色划过,但很快又归为平静,“臣弟不知太子殿下的意思,太子妃娘娘怎么了?”

“这是你第几次想杀我了?”太子好像并没有听见景宣的问题,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从宸妃娘娘开始,实在太多,只怕你都记不清了吧。上一次,回宫路上,安排十多名杀手伏击我,还假装与镇北侯府有关系,再上一次,假冒康玉翡进宫行刺……”

“怎么?太子妃娘娘是假冒的?”景宣一副震惊的模样看着太子。

太子一下笑出声来,这情真情假,戏真戏假,如今他真是觉得自己有够迷糊,完全辨不清楚。若不是早就看到袁新刚拿回来的那些证据,怕是他又要怀疑自己了。

“赵宝江,拿上来吧。”

赵宝江捧着一盒子走到景宣面前,打开来,里面是一只簪子,有几张供状,几封信,还有一块玉佩。

“什么意思?”景宣很从容淡定,挑挑眉头,一副轻蔑的姿态。

“不眼熟吗?簪子和玉佩。”

“玉佩倒是有些眼熟,像是……”

“你的玉佩。”

景宣不慌不乱,淡淡一笑,“臣弟以前好像真有块这样的,不过,这些物件臣弟从未在意过,想来,很久没见过了。”

“你是说丢了?”太子摆摆手让赵宝江下去。

“或许是吧,要不臣弟差人找一找。”

太子看着他那种不以为然的表情,此时此刻才明白,这个四弟,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从前的可爱懂事、谦虚诚实,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模样。

“景宣,我不想和你多费唇舌,做没做,懂没懂你心里清楚。”太子抬眼看着他,目光坚定,“我来只不过想告诉你,你做的事情,都算在你头上。镇北侯府不会被你拖下水。”

景宣眼神飘忽一抖,似乎听到这话才让他有些发慌。

太子慢慢站起身来,直勾勾的盯着他,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镇北侯府?臣弟还是不懂,您刚才说太子妃娘娘是假冒的?”

他的眼神游移不定,似在思索对策,在自己的步步紧盯下还是立刻捉到问题的关键,康玉翡。

太子此刻才明了,难怪以前日子过的艰难,比起心机城府,自己并不是他的对手。

“是,你为了嫁祸给镇北侯府,安排的这些事情,我早已派人……”

“殿下,臣弟自小与太子妃一同长大,这绝不可能,她绝对就是康玉翡。”

太子早已盘算好了景宣心里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打算把所有事推给镇北侯府。若不是除了这些物证,他还有几个人证,这套说辞的确会让人迷糊。

这一趟,太子其实并没有来的必要,他不过是念及兄弟一场,想着倘若景宣认个错,自己也许应该考虑放过他。如今看来,真是白折腾。

“殿下,您说的这些,臣弟实在是不明白。若是您怀疑太子妃是假冒的,这,臣弟可以起誓,她绝对是镇北侯府的玉翡姐姐……”

太子一笑,转身离开。这一笑的意思便是再也不想听他胡扯了,尽管身后响起景宣的话,“臣弟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太子妃身份……”

可事到如今,太子已经不再敢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了。

想到看到那些证据摆在自己面前时,太子还曾有那么一丝怀疑,甚至看到那块玉佩,自己还觉得物有相似而已。

可当袁新刚把那些人证都带上来后,当他看到远山军钟家大公子钟风扬带着一副烧毁了一半的信件进殿之后,所有一切,尘埃落定。

诚如事实,他死了,景宣才有机会上位。从来都只有景宣,只有宸妃,迫不及待的想要他的命。

他以前敢想不敢信,现在不信也得信。

“殿下,这四皇子……”

“终究兄弟一场。”太子叹口气,深秋枯黄的落叶一片片掉落,如同老天爷在替他哀叹一般,“让袁新强加派守卫,任何人不得靠近,从此这里只准出不准进。”



第八十九章 天地变色(上)

夜凉如水,那阵阵冷风往脖子里衣袖里灌进来,挡都挡不住,太子拿起椅子上的披风盖在了身上,捂不热自己的身子,只是装装样子吧,或许也能安慰自己冰冷的心。

他眼睛一转,落在一旁的那碗药上,伸手摸了摸碗沿,早已经冷下去了,这周遭一切都已经冷下去了。

如同跌入冰冷河底,水淹没自己的身体,呼吸,还有希望……

“殿下,这药凉了,奴才给您热一热。”赵宝江不知何时进来了。

“不用了,我现在不想喝。”

“殿下,王太医说了,您身子原本余毒未清,现又遭了损伤,一定要好好调养。这药是一定要按时喝的。”

“出去吧。我想静一静。”太子把药碗往桌旁一放,脸色阴沉下来。

赵宝江端起碗,犹豫了一会,还是安静的退下了。

静,现在都静下来了。对的错的,都静下来了。可他感觉不到一丝舒坦,心里忽然空下来,什么都想不起,什么都不想去想。烛火摇摆不定,淡淡映照着纸上写着的那个名字,康玉翡。

莲心院里康玉翡渐渐苏醒过来,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她并没觉得轻松多少,相反,昏倒前那一幕幕回想起来,毛骨悚然。

她失手了,没杀掉太子,没毒伤太子,那便意味着有些可怕的事情该要找上她了。

她仔细想了想自己的所言所为,好像确实让太子对她的身份和目的摇摆犹豫,如此,她只需封了自己的嘴,那以后死无对证,那以后太子也没有机会拿此事威逼镇北侯府了。

看天色,似乎已到了夜半时分,倒是个绝好的机会。康玉翡下了床,光着脚,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勉勉强强的摸到桌边,桌下藏着一把小刀,是黄裕敏为她防着外人准备的,眼下倒是能派上用场了。

她抽出刀,淡淡稀薄月光中依稀能见刀刃的光亮。抬起手,那抹光亮顺着手臂,架在了她自己的脖颈上。

死,她从来都不怕。她怕的是刀抹脖子那一瞬的冰冷。

“玉翡,郡主。”方妈忽然冲了进来,暗沉沉的房里她一眼就看到那把冷冰冰的刀,她来不及多说,一步上前抢过刀。

院子里渐渐起了灯火,光亮把屋子里方妈的脸庞也照清楚了。

康玉翡见到方妈脸上紧迫的神情,她知道形势瞬息万变早不由己,她不在执着于那把刀,静下心来,仔细听方妈说话。

“玉翡,侯爷进京了。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还未听完方妈说话,一群侍卫冲了进来,为首的袁新强见方妈拿着刀,不等康玉翡开口,便把方妈捆了起来。

“袁大人,袁……”康玉翡拨开身边的侍卫,刚走到袁新强的身边,便感觉后脑一阵晕眩,昏了过去。

醒来头脑还是浑浑噩噩的,却见到几位不太眼熟的小宫女在自己跟前晃悠,康玉翡撑起身子喊了一声,“方妈。”

看到小宫女欲言又止的神色,康玉翡才反应过来,方妈被他们带走了。

“你们知道方妈去哪里了吗?”

她们摇摇头。

“那北鸢呢?让她进来。”

她们又摇摇头。

看来,自己是被软禁了。

“娘娘,这是太医院准备的药,请您趁热喝了吧。”

“药,我又没病,喝什么药?”

见这宫女端着药碗,很坚决的样子,康玉翡也懒得在挣扎了。左右不过是一碗药,就算是喝死了,也没有损失。她接过碗,一口饮尽。

可是,喝完片刻,便觉得头愈发昏沉,没多久,又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太子一起床便开始咳嗽,到了晌午,咳得十分厉害,竟没法说段完整话了。

赵宝江送药进来,也递上了刚收的一封折子。

太子翻了翻,压低了声音,努力说出话来,“康侯爷来了?在哪?”

“回殿下,此刻在宫门口跪着,说没有召见,不敢逾矩。”

“来都来了,咳咳……”

“殿下,请您千万保重身体。”赵宝江倒了杯茶捧到太子面前,“还是请侯爷改日进宫吧,您这样,可万万受不得气了。”

想了片刻,太子摆摆手,“也是,让他……先回府等着吧,告诉他,我不会与他计较这些。”

如今镇北侯府众人都在眼前,这一战务必全胜,太子需要养精蓄锐,好好准备。

这边,刚好好喘口气,便有人慌慌张张来报,“殿下,东暖阁请您过去一趟。”

皇上身子已经没有好转的可能了,这个,太子知道。但虽已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可真要面对这个时刻,太子还是觉得万分难受。皇上躺在床上,枯瘦憔悴,这一年来,他过的十分辛苦,每一日都是苦熬日子。可他抬眼看看太子,目光里都是不舍与坚持,似乎仍是不放心,还想在捱些日子。

“父皇。”太子上前,紧紧握着他的手。如今,天下安定,百姓安稳,您也该万事放心了。

皇上眼里噙着泪水,默默的说不出一句话,他眼里忽然一片清明,只有一人身影缓缓入眼,一如初见般的轻盈美丽,让人永生难忘,她朝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带着他向着远方……

山河间一片响彻天空的哭喊声,皇上,驾崩了……



第九十章 天地变色(下)

四周静悄悄,自己的身子感觉变得越来越轻,像是浮在云中,睁眼看,一片朦胧,目光所及只能见到铁质的栅栏,彷佛把自己关在了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里,康玉翡登时清醒了,她想向着铁栅栏的边缘跑去,去发现自己好像用不上力气,她大声喊叫,“来人啊……”却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闷雷,那声音让她隐隐觉得心里发颤,声音由远及近,一束光闪过,她头顶嗡嗡作响,一阵拆肉断骨的痛感从头顶刺透全身,她感觉她的皮她的肉她的骨,都已经分崩离析,不在属于她了。或许她已经死了。

又是一个噩梦。

她猛的睁开眼,外面天空暗沉沉的,像是朝阳初升,又像是夕阳落山。

她起了床,可是要下床走动到门口,却费了不少力气。这些日子,只是靠着些汤汤水水蓄着命,她早已经虚弱无力了。

推开门,放眼过去,一片白素的颜色,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旁边打扫的小宫女凑了过来,赶紧扶住了她,“娘娘怎么起来了?可觉着哪不舒服?”

“还好,就是觉着有些饿,准备些吃的吧,能扛饿的那些。”

康玉翡抬起手,又指了指周围,刚要开口问,就听到传来一声沉闷的钟响,这声音就从宫里那座寺庙飘过来的,那里敲钟一般是为了祈福或是做法事,可今日不年不节……又一声响声传来,紧接着又一声……

难道是?康玉翡赶紧问道一旁立着的宫女,“这是丧事?是皇上……”

小宫女转了愁色,低垂着眼睛点点头,“皇上,昨日,驾崩了。”

康玉翡感觉天旋地转。往日一幕幕浮上来,都是那副慈爱的模样。不管如今镇北侯府日子过的好不好。曾经那些年,皇上真是待他们不错,他是个好人。而今,这天下众生安居乐业,看得出,他也是位好皇上。

想到这,她朝钟声响起的方向跪拜下去。应该好好送皇上一程的,多半是不可能了,只能磕几个头,表表心意了。

太子景霖端坐了好一会,听着礼部安排的一些规矩流程,虽累虽繁琐,但他必须好好照办,父皇最后一程,一定得风风光光的。

“太子殿下,镇北侯在宫门口昏了过去。”

听到这个消息,景霖不免有些烦闷,他摆手先让礼部的人退了下去,这才好好问道赵宝江,“到底怎么了?”

“镇北侯原本就病着,但却坚持要来送皇上最后一程,咬牙坚持到宫门口,可能是伤心过度,刚入宫没走几步,就昏过去了。奴才已经差人将他送回去了。”

“让王彦风去看看,就跟他说好好养着身子,不需要过来了。”

赵宝江点点头,可却没有走,“殿下,这礼部说有些场合得要太子妃娘娘一同……”

景霖抬起头,眼神里容不下赵宝江再多说一个字,赵宝江赶紧作揖行礼退了出去。

莲心院里,宫女们刚端上来一些热乎乎的糕点,“娘娘,御膳房备好了早膳,奴婢想着娘娘身子弱不能吃太荤腥的东西,所以只安排了些糕点。”

康玉翡没心思计较这些,点点头。

“那让奴婢来伺候吧,你们都下去。”

康玉翡觉得说话人的声音很是耳熟,一抬头,是北鸢,这张熟悉的脸庞将她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再看看远处,沈默站在门旁与旁人说着话,这让她心情又轻松自在了许多。

“怎么,他们让你们回来了?”

“是,让这院子里的人都回来了,眼下正在打扫房间呢,一会让他们出来给娘娘请安。”

“那,方妈呢?”

北鸢做事的手忽然顿住了,“还,还在慎刑司。”

康玉翡脸色一紧。

“娘娘别担心,方嬷嬷在那没什么罪,只是关着,沈公公打点了几位朋友关照着,不会受苦的。”

康玉翡这才安下心来,开始注意到眼前的糕点,那盒翡翠馒头上,有一块黄色的斑点,斑点上还轻轻划了个十字,虽不明显,但康玉翡一眼就能注意到,这是黄裕敏经常做记号的手法。

她找了个由头,遣开了北鸢,一个人打开了那个翡翠馒头。果然,里面藏着一个小纸团,上面是黄裕敏的字迹,“一切安好,等待时机,白马上弦。”

白马上弦,原本每次和黄裕敏相约逃出家门的时候,就用这句暗语,如今,她懂,黄裕敏这是想救她出宫。

可,这怕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了。

康玉翡早已不在乎自己,不在乎外面的天地,如今她还存着这口气,不是她怕死想活下去,而是她存了一点念头,她想再见见爹和哥哥们。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她就能安心了。安心赴死,安心将所有恶名留给自己。

很快,这宫里的素色都撤了下去,周围都洋溢着忙忙碌碌的热闹感觉。

太阳会沉下去,却也很快会再升起来。

新皇要准备登基了。



第九十一章 皇后之位

大殿上,一半的人跪在那喋喋不休的嚷嚷着。

不立皇后这件事,似乎比景霖想象的更加汹涌澎湃。他揉了揉额头,慢悠悠的开了口,“太子妃在先皇病床前有大不敬的行为,所以……皇后的位置,她不适合。”

众人仍然议论纷纷,碎碎细语没有停歇,这个理由显然压不住他们的嘴。

礼部尚书张文茂领头,“殿下,太子妃娘娘端庄恭敬,断不可能有大不敬的行为。此事定是误会。”

景霖摇摇头,心虽烦躁不安,可却得压着情绪继续说服他们,“我亲眼所见,难不成我会误会太子妃?”

“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还望殿下言说清楚,这样也能安抚天下,堵住悠悠之口。”

“此事不便言说……”

“那……就算是微臣们可不再提此事,但是天下百姓怕是要多心了……人言可畏啊,殿下。”

景霖有些怒了,这说来说去,倒像是自己没有理了,倘若真的摊开来说,这结果是这天下接受的了的吗?

“你们想要个说法,那怎么,难道还要请先皇回来跟你们解释吗?”可他知道不能明说,只能用威逼的法子把这事压下去。

众大臣纷纷跪倒请罪,“微臣不敢。”

“好在太子妃也知道错了,这几日闭门思过,抄经理佛,很有悔错改正的态度。”景霖想着打了一巴掌就得好好的安抚一下,这事或许就这么过去了,“先看看太子妃的诚心吧,皇后之位以后再议。”

缓一步的姿态,似乎让大家容易接受一些,诸位大臣互看了几眼,都不在多言。

各家封号位份都下来了,都开始张罗这后面的事情,只有莲心院里安安静静的。

沈默刚刚打听到了这些情况,在康玉翡面前细细的说了一遍。

只是康玉翡并没有上心听着,她把手里的握着的笔放了下去,看着自己练的这几笔字,摇摇头,不甚满意,“浪费了这么好的笔。”说完,她忽然抬起看看着沈默,“你说什么?”

北鸢在一旁很是替她着急,“娘娘,不立皇后了,殿下他不立您做皇后。”

“哦,我不是问这个。”康玉翡却不以为然,“你刚才说,梅妃是贵妃?”

“是,梅妃娘娘为贵太妃,其他嫔妃位份不变。”

“熙妃呢?”

“熙太妃,太妃娘娘去年刚晋的位份,再晋,不合规矩。”沈默看着康玉翡似乎不想练字了,赶紧上前替她收拾。

“娘娘,何妃封为嘉妃,那位关小主也成了关贵人,只有您,这太子妃……”,北鸢眼下最在乎的是这如今不尴不尬身份。这太子成了皇上了,还留着太子妃这个称号实在是奇怪。“就算不立皇后,这也该给您个合适的位份吧。”

康玉翡一笑,倒是轻快自然,“算了,反正我也哪都去不了,这名分啊地位啊,都是白费。”

北鸢嘴角还是撇着,这事在她这里怕是很难平复了心境。不过她也没法多说什么,自己这位主子现下也无力做什么。

“对了,娘娘,静蓉公主托人带了椰汁乳鸽汤给您,奴婢让他们热一热,一会给您端上来。”

“静蓉公主?”康玉翡倒没想到静蓉还留着心思惦记着她,倒是心里有了几分暖意。

“是呢,公主只是听说你病了许多日,想着送些好东西过来。可是您知道,太子他……哦,是皇上,皇上不让旁人进这莲心院,她便只好让人在御膳房守着,让我带回来了。”

说到这些北鸢心情好了不少,立刻着人把这汤端了进来。

“北鸢,静蓉公主是托谁让你带回来的?”沈默在一旁边收拾桌子边听着北鸢说话,眉头越锁越紧。见到这汤上桌后,忽然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句。

“是个脸熟的姐姐,说是听静蓉公主安排的。”

康玉翡看着沈默的神色,自然感觉到了他的担忧,“怎么,你觉得有问题?”

“不好说。”沈默想了一会,“北鸢,昨晚抓到的那只老鼠,你们弄死了吗?”

北鸢摇摇头,“我可不敢,一直等着你处理呢。”

“好,那就好,盛一小碗出来,喂给老鼠吃。”

北鸢死死盯着他,好像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康玉翡眉头紧蹙,对于沈默这种突兀的做法,她有些不喜欢,可看到他坚毅的目光,她也不好开口拦着。

静蓉公主送来的东西,有什么可怀疑的,康玉翡自问与静蓉公主无冤无仇。就算假设有人想借静蓉公主的手除掉自己,那也大可不必徒费心神,毕竟自己已是朝不保夕之人。

沈默把老鼠笼子端进了屋子里来,用一只小勺盛了一些放进铁笼子里,那香味立刻引起了那只老鼠的注意,不一会老鼠便上前一饮而尽。

三人等了片刻,却不见任何异样,老鼠照样活蹦乱跳。看来是平安无事了,瞎折腾一场,康玉翡免不了开口抱怨几句,“以后别徒生这种心思,咱们这莲心院早就是无人问津……”话还未说完,就见那只老鼠突然倒下去,再也不动弹了。

康玉翡有些傻眼,只是呆呆看着那只老鼠,再也说不出话来。

“娘娘,奴才不是无故猜测。”沈默跪在康玉翡面前细细说来,“您还记得您失足跌入深井那次吗?奴才就是在附近见到有人慌慌张张的,才多个心眼去到那口井边查看了一下。后来一次偶遇才知道,那慌张之人竟是静蓉公主身边的蓝穗姑娘。”

康玉翡耳朵虽听着,眼睛也见着那只死老鼠,只是仍旧无法相信,静蓉公主要置她于死地。“蓝穗,蓝穗?”她念了念这个名字,并不觉得耳熟。

“奴才无凭无据自是不敢上告,所以一直未向您禀明实情。直到眼前这一切。”沈默指了指桌上的死老鼠。

“查查这个蓝穗吧,静蓉公主……”

“奴才已经暗中查过了,就是静蓉公主安排的。”沈默磕了一个头,“且不说蓝穗自小跟着公主,是公主的心腹之人。还有一些小事便可说明,北鸢姑娘也发现端倪了,不是吗?”沈默转头看着北鸢。

北鸢也上前跪着,犹豫了一会,还是开了口,“奴婢这些日子不在莲心院伺候时,总遇到静蓉公主的人来问东问西的,本来还以为是姐姐们心善照顾奴婢,心里不免与她们亲近了一些。后来奴婢回了莲心院,她们便常来探望,还和奴婢聊些娘娘的境况,说是公主殿下一直惦念着娘娘……”北鸢顿了顿,看着康玉翡柔和的眼神才敢说下去,“奴婢和沈公公说过这些,沈公公当时叮嘱过奴婢,不要多言,所以,言语一直是很注意的。请娘娘放心。”

静蓉公主?为何?如今,康玉翡无法不去相信这些,但是相信过后便是更大的疑问,她为何想要害死自己。

似乎一切都说不通啊。



第九十二章 笼中囚鸟

立了冬,这天,眼见越来越冷了。掌灯后,景霖让赵宝江把炉子里的炭火又拨旺了些。他这些日子总觉得冷,似乎比以往那些大雪纷飞的日子都要冷许多。

景霖撑着下巴看着炭火里飞舞着的点点星火,像是中秋夜里挂在天空上的些许星星,又像是冰糖燕窝里点点细碎不易被发现的碎糖渣……炭火暗下去,又是一个冰冷无望的夜晚。

康玉翡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她有太多事情可烦可恼,实在是无心安睡。不知道爹爹现在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三哥那边可还顺利?静蓉公主又为何会想要自己的命?自己又要怎么做才能救出方妈呢?还有……如今一切让她又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把沈默留在身边是对的吗?沈默会有别的目的吗?那北鸢呢?

外头有些轻微的响动,一声一声,像是小石子滚动的声音。可这是宫里,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有此响动。

康玉翡起了身,侧耳倾听,声音渐渐清晰,一声一声,三强三弱。她忽然明白了,是黄裕敏来了。

窗沿下传来说话的声音,“玉翡,玉翡……”

康玉翡走到窗下,轻轻应和,“裕敏?”

“你,你还好吧?”黄裕敏声音颇为高兴,抑制不住的提高了声音。

“还好,还好,你……”康玉翡停顿了一下,她有些说不下去,心里五味杂陈。

“玉翡,我来接你出去。”黄裕敏这几个字抛出来,更是让康玉翡情绪一阵翻滚。

出去。外面天高海阔,康玉翡自然是万般愿意的。可是出去之后呢,那位曾经的太子现在的皇上会放过她吗?放过镇北侯府吗?她能猜测到后果的。

“不,不行,我不能走。”

“你放心,都安排好了,李楷会帮忙混淆情况,想法子让太子……哦,皇上,让皇上放弃追查此事的。”

纵然能将一切安排妥当,可……康玉翡心里却无法安心,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当初入宫就已将今日结局定死了,如今可不能再将镇北侯府推入万劫不复。

“皇上想用我咬死镇北侯府,我若是逃了,镇北侯府就真的完了。”

“可是,你要是在这里再待下去,你就……”黄裕敏就算不说完这句话,结果康玉翡也是知道的。

“若是爹和哥哥们能稳妥度日,我有什么关系,裕敏,就当帮我个忙吧,帮我保全镇北侯府。”

黄裕敏许久不说话,只有轻微的呼吸声证明她没有离开。

“裕敏,这地方我是出不去了。我会好好活着,你帮我告诉我爹,他们也一定要好好的,否则,就白费了,我的坚持就白费了。”

黄裕敏长叹一口气,她没法理解康玉翡的顾虑和坚持,但从小到大,她从不逼迫康玉翡做什么,这一次,她也还是尊重这个选择。

“那你,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我会想办法常来的。”黄裕敏压着声音说道,她怕自己激动的情绪会忍不住提高嗓门。

康玉翡点点头,回复她一个“好。”这一诺,似乎格外沉重。

起了北风,没几日便见着了今年第一场雪,雪不大,连澄黄的屋顶都没有盖透。

只是,这落雪的寒意还是让康玉翡的眼睛暗沉了下去。她抓着北鸢的手,惊恐的喊道,“你,你说什么?”

“娘娘,娘娘别急,已经差了几拨人马去寻,相信很快就能寻到人的。”

“不,不可能,怎么会,怎么会就失踪了。”

“娘娘,康参军掉下悬崖时,悬崖下都是湍急的河水,许是水急,冲到下游去了。”沈默过来解释清楚,但这并未扫走康玉翡的愁容。

“三哥,三哥怎么会?”康玉翡自顾自的默默念道。这一切太让人意外,但又似乎又早有定数。她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转念一想,又不敢开口。

“娘娘,娘娘,您可得好好顾着自己的身体,若是康参军回来了,见到您这眼睛,也是要难过的。奴婢还是去请太医过来给您瞧一瞧吧。”

“不必了,我这眼睛,我心里有数。”康玉翡狠抓住了北鸢的手,“扶我去屋子里待着吧,这里冷。”

院外有一个明黄色的人影闪过,也微微叹了口气,“去让王彦风来一趟。”

“陛下,您不进去吗?”赵宝江在一旁轻轻把门又推开了些。

景霖拉住了他的手,摇摇头。若是这时候进去,除了让她气恼,并没有什么能做的。还不如花力气去把康玉彻寻回来。

“赵宝江,传朕的话,让袁新刚也派人去找一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陛下何必为他费心,这位康玉彻要是一直不回来,岂不更好。”

景霖眼神略带怒气的扫过赵宝江的面前,吓得他低下头去。

或者,康玉翡也这么认为的吗?认为是他为了铲除异己,暗下黑手做的?景霖抬起头,从门缝里看着那空空无人的院子,感觉自己的心像是一块大石头,一直往下沉。

三日后,景霖没有等来好消息,只等来请求觐见的康家大公子康玉通。

他有些不明所以,此时此刻,他还没来得及安排什么,一切似乎都很平静,康玉通是来做什么呢?

“他一个人?”

“回禀陛下,是一个人,不过,还带了一样东西,用红布盖着,说是陛下您想要的。”

血书铁诏?

景霖蹭的一下,激动的站了起来。终于等到这一刻了,自己苦心经营如此之久,就为了得到这件宝物,如今,可算是要见到了。他无法按耐住自己的心情,言语间满是迫不及待,“传,快传。”

康玉通身形疲惫,拖着瘸腿慢慢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人抬着红布盖着的物件也走了进来。这东西很大,似乎很沉。和景霖日思夜想的模样好像不大一样。



第九十三章 镇北落血

景霖那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块红布,他根本没心思听康玉通说些什么。

康玉通看出他的意思,也不在废话,伸手一掀,红布飞开,露出一块牌匾,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镇北侯府”。这是文祖皇帝亲笔所题,也是镇北侯府立府之基。

难道血书铁诏一直藏着这里面吗?

景霖起了身,走下玉阶,靠近了些,细看牌匾。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陛下,镇北侯府叩请陛下收回封号,自愿退回爵位,降为庶民。”

“什?什么?”景霖感觉坠入噩梦中,惊恐不已却又无法离开,“你说什么?”

“镇北侯府连连犯错,自觉已无法为陛下分忧,故恳请陛下,收回封号……”

“胡闹,你,你们简直……”景霖竟不知该如何表述自己此刻的情绪,他手指着康玉通,恨不得让他把刚才的话咽回去。

这就是在威逼胁迫,镇北侯府手上还有血书铁诏,若是真想求得安稳无忧,丢出这块保命符,那便风平浪静了,可他们却要来自请削爵撤封,明摆着就是要让自己难堪,景霖咬着牙,但没有把这些话宣之于口。

他冷笑一声,硬生生的咽下了刚才那口怒气。

“康大公子,侯爷这是在做什么呀?纵然是镇北侯府前些日子有些错漏,但……这,不至于吧。”

康玉通一抬头对上景霖的目光,有些胆寒。

“再说了,就算是镇北侯府真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这不是有血书铁诏吗?这种事情可完全没有必要啊。”

康玉通低下头,血书铁诏这几个字对他们而言,可是提不得,“陛下,草民惶恐,血书铁诏是文祖皇帝对康家的褒奖令,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康家人绝不用它来抵罪。”

话说的如此坚决,没给景霖一点希望。他眉头锁起来,脸上压着一丝肃杀的气息,“那,若是朕一定要呢?”

康玉通抬眼对上景霖的目光,眼睛微光凌厉,没有败下阵来,他轻轻一笑,嘴角扬起的是让人琢磨不透的得意,“陛下,除非康家人自愿拿出来,否则,您就算是灭了康家满门,也见不到血书铁诏。”

这话不假,因为除了康家人,根本没外人知道血书铁诏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景霖不慌不忙,倒是想到一个更好威逼康玉通的法子。

可还没开口,却让康玉通抢先发了话,“陛下,镇北侯府一众甘愿撤封号降庶民,自知连连犯错,已愧对文祖皇帝,还有就是……”他磕了一个响头,“为玉翡不端行为求请陛下从轻发落。”

景霖刚想用这事在逼一逼镇北侯府的血书铁诏,既然康玉通提出来了,那就不妨试一试,“可是,你可知道你那个妹妹错在哪吗?”

康玉通没有迟疑,“错在无皇后之资。”

这话答的可真有水平,景霖愣了愣,竟没接上话。

“陛下,玉翡性子野脾气倔,确实不适合一国之母的尊贵位份。草民不敢妄求什么,只希望陛下看在镇北侯府这块浸着鲜血的牌匾上,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容易。”景霖走上前,想扶起康玉通,却被他拒绝了,“不过,你们镇北侯府还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吧?”

康玉通低着头不说话。

“她妄想毒杀朕,没有成功,便丧心病狂的想要刺死朕,如此歹毒心思,你说,朕要如何高抬贵手。”

康玉通依旧低着头,不吭一声,似乎在反思什么。

“但……有意思的是,她……”,景霖走到台阶上坐了下来,让自己刚好能看见低着头的康玉通,这才慢悠悠的说完这句话,“她说她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康玉翡……”

他想看见康玉通听到这句话的反应。

可惜,他有点失望。康玉通好像并不意外,也不害怕,只是眉头一皱,有些疑惑的神色而已。

但很快,这神色也消散开了,转而是一副自在坦然的模样。像是忧愁许久的事情忽然想通了一样。

等康玉通在抬起头,迎着景霖的目光,眼神里已经有了不同寻常的坚定。

“如此,陛下,便把这些事敞开说吧。”康玉通脸上边说边扬起笑容,这让景霖很是不解。

“玉翡行刺陛下,自是死罪,草民不敢推脱。可是,玉翡受了鞭刑,又见玉彻命悬一箭,难免身心俱疲,行为过激。陛下责怪玉翡之时,可有想过,她为何会变这样吗?”

康玉通竟忽然变得咄咄逼人,景霖愈发觉得怪异,但他还是想让康玉通回到自己的问题上来,“她说,她并不是康玉翡,只是有人用来刺杀朕的一枚棋子,康公子何必如此紧张。”

康玉通仰天一笑,“难道,陛下觉得,镇北侯府为了自保,自家妹妹都可以不认了吗?”

景霖十分诧异。没有道理啊,若她真是假的,此时此刻,康玉通绝没有必要将她揽进府啊。

“陛下不必忧愁,这事玉翡确实做错了,那一定给陛下一个交代。不仅如此……”康玉通压着自己的瘸腿,晃悠悠的站起了身,“陛下想要的,镇北侯府都能给一个交代。镇北军十二主将,您要用的上便留,用不上,便让他们卸甲归田。”

康玉通往景霖的位置挪了一步,景霖立刻警觉起来,站起来,目光咄咄看着他。四周的侍卫登时往前踏步上来,手里都握着刀。

“夺了权,撤了府,连兵部尚书都换了人,我们镇北侯府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陛下。”说完,康玉通脸色一转,单脚一使劲,跃起……

可却不是冲着景霖而去,是向着离他最近的侍卫,他手势极快,左手一推侍卫持刀之手,右手便将刀拔了出来,轻轻一晃,刀刃朝内,竟架在他自己的脖子上。

景霖一摆手,呵斥住了欲往上冲的其他侍卫。众人纷纷持刀对着康玉通,将他围住。

“我康玉通就将这条命交代给陛下了。从此镇北侯府后继无人,陛下可高枕无忧了。”

景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康玉通竟能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顾,一时慌了神,“康,康……”

“陛下不必了,镇北侯府全府甘愿归隐,从此渔樵耕读,不涉朝政。只有一个请求,就是小妹玉翡,这死罪,草民替她顶了,这条命,草民替她赔了。陛下若是还有一点可怜我爹,那便……放她出宫吧。”康玉通说的激动,握刀的手不住的颤抖,在脖子上拉出一个明显的血口子。

景霖盯着刀刃上慢慢渗出的血迹,恍然间好像听到了他竟然想要康玉翡出宫……

“可,可……她,她怎么会是你妹妹……”这问题没来得及等到康玉通的回答。

只见康玉通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右手微微使力,刀刃向着脖颈狠狠划过去,献血飞溅出来,染红了一片……



第九十四章 出手相救

怎么会?这一切怎么会?周围人涌上去,又退下去。只留下一片血迹,为了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幕并非梦魇。

怎么会?康玉通怎么会为了一个“假妹妹”甘愿自刎?忽然间,曾经觉得微乎其微的情况涌上景霖的心头,这想法愈来愈强烈,愈来愈让他害怕……

害怕自己一回头,所有一切轰然倒塌。

起风了,风儿卷起一阵沙砾,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可惜,一飘远,就淡了,根本吹不到莲心院里。

康玉翡抬手擦了擦眼,她被风沙迷了眼,眼前本就微弱的光亮忽然就全部没有了,“北鸢,我,好像又看不见了。”

“娘娘,来,这边坐下,奴婢给你端盆热水过来敷敷眼睛。”

康玉翡抬手在空中乱抓一通,一使力,拽住了一个粗壮的胳膊。

“娘娘,奴才扶您过去坐。”是沈默,他扶着康玉翡坐到了院中间的石凳上。

或许是眼睛瞎了,耳朵就会机灵许多,康玉翡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像是远处有什么人在争吵,她推了推沈默,“外头,有人在吵架吗?”

沈默抬头看了看,大门依旧如往常一般紧闭着,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娘娘,许是路过的宫人们有拌嘴的,与我们无关。”

可是,争吵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猛的一声闷响,有人推开了大门,一群人推搡着侍卫,不顾一切的往院子里冲。

沈默赶紧护着康玉翡往屋里走,但带头来的人身份不一般,她甩开了众人的纠缠,径直跑到了康玉翡面前,一下拉住她的手,朝她喊道“玉翡姐姐,我带你出宫去,你得马上出宫。”

康玉翡眼前虽然还是有些模糊,看不清人影,但这个声音,她认得出,是静蓉公主的声音。

大约是因为听了沈默的那番话,如今她对这位静蓉公主,心里有几分忐忑。这一下又过于突然,让她整个人身子往后缩了几步。

“姐姐,我是来帮你的。”静蓉公主许是感觉到了她的防备,手上那股子劲用的更足了,狠狠的拽着她的手腕往前一拉,“玉翡姐姐,你一定要出宫。皇帝哥哥,哥哥他要你们镇北侯府的命。”

这话让康玉翡心里一紧。

“你大哥,康玉通,已经死了。”

死了?不知为何康玉翡眼前忽然变得格外清楚,她能看见静蓉公主的脸,那惊恐又哀伤的脸,一点都不像是在骗她。可是死了?大哥怎么会就这样死了?

“你?不可能,不可能,他为什么要杀我大哥,不可能。”康玉翡囔囔自语,她脑海里此刻飘过千万个想法,没有一个能告诉她,大哥会死掉。

她曾见过他满身血痕被人抬回来,也曾见过他从马上坠下人事不省,更在暴风雪中,抱着他的身体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可就是那样的他,都没有让自己想过死这个念头,如今,他死了,谁会信?

“不可能,不可能……”康玉翡甩开静蓉公主的手,拼命的拒绝这个消息。

“玉翡姐姐,我亲眼见到尸体从大殿抬出来,姐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要赶紧走,赶紧出宫,否则……皇帝哥哥不会放过你的。”静蓉又走近了一些,她双手一起上阵,不管不顾的推着康玉翡往外走。

大门口,静蓉公主领着的人把几位侍卫团团围住,让他们不敢动手。

此刻康玉翡已经无念无想,任由着静蓉公主往外推她。

可沈默却拽着她的衣袖,阻着她前行,“等一等,娘娘,您还有几样东西一定得带着走的,您忘了吗?”

恍惚间,康玉翡抬头看到沈默坚决反对的表情,才有了些活人的反应,她站定了,看着静蓉公主摇摇头,“先等一等,我就算是出了宫,皇上要我死,我也活不了几天。那又何必……”

“哎呀,玉翡姐姐,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你先出宫,见到镇北侯再做打算吧。”

镇北侯这三个字让迷茫的康玉翡开始敞亮起来,她想了想现在的情境。静蓉公主为什么要好意来救自己?还是冒着忤逆皇上的风险?

趁着静蓉被康玉翡的拒绝弄的有些分神的那一瞬,沈默凑近了康玉翡耳边轻声说“娘娘,您是禁闭期,若是出了莲心院出了宫,那就是死罪了。”

康玉翡一个激灵,再看着一脸焦急的静蓉公主,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她又摇摇头,刚想开口质疑,却见到一个宫女急匆匆从外面赶来,附在静蓉公主身边耳语一阵,静蓉公主脸色起了变化,又看了眼康玉翡,忽然笑了笑,这让人琢磨不透的笑容,让康玉翡倍感陌生。

“既然姐姐不愿意走,那我也帮不了了,只能希望皇帝哥哥手下留情了。”

康玉翡听着这话,愈发奇怪,正想细细问一问,可静蓉公主竟转身走了,不带一丝迟疑。

来得快去得也快,这像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梦境,一醒,那些愁云和疑虑,似乎就不用在记挂在心里了。

但是,有些梦,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醒过来。

又有人推开门,迎着光走进来的,是让康玉翡意想不到的人。

曾经的太子,如今的皇上,田景霖。

康玉翡微微闭上了眼,许是太久没见过这明黄色,觉得眼睛有些晃的难受。沈默见她脸色不好,搀起她,准备行礼。

忽然的毫无预兆的,康玉翡感觉自己被人拥进了怀里,耳畔传来温柔似水的声音,一声声的叫着她的名字,“玉翡,康玉翡……”

她猛然睁开眼,周遭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她还能看见沈默低垂着头向旁边退去,只是眼前这肩膀这一身明黄色,让她恍惚,犹如陷入一个奇怪的梦中。

她感觉到这个怀抱越来越紧,越来越压抑,似乎,景霖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只想把她压垮,捏碎……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想起静蓉公主刚才的话,大哥,死了。

她拼命挣脱开他的怀抱,只想看着他的脸,得到一个答案。

田景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目标坚定、义无反顾的太子了。当时他的笃定,他的自信,现在荡然无存,此刻的他无处可避,只能被迫面对一个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结局。

“我大哥……”康玉翡只说了三个字,见他垂下通红的眼睛,难掩那一副自责的样子,什么都不必说,她已经懂了。

最坏的情况,她曾经入宫前都想象过,最坏,无非是自己死了,还能坏到哪?可如今,大哥死了,三哥下落不明,爹又病重,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这样的情况更恶劣了。

康玉翡抬头看着天,有些阴沉的天,她忽然觉得很冷,冷到刺骨,冷到没有知觉。

“玉翡,这事是朕,不,是我对不起你,我若是……”景霖知道所有的道歉和自责都没有办法弥补康玉翡的伤心,可是,哪怕还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还是想祈求到一点点的原谅。



第九十五章 沉入绝望

康玉翡从上到下打量着他,眼前这人,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不想听,不想管。他衣角下摆一点点的血渍,那是康玉通留下的血,只有这是她唯一关心的东西。她俯下身子,轻轻触碰,可是,早已经没有了温度。

天忽然塌了,地好像也陷了下去,满世界,只有她和那再也绷不住的泪水存在着。她拽着那片血迹,一声声哭喊着,“大哥,大哥……”

从此,这世间又是白茫茫的一片,一如四年前的那片雪地。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永远埋在那一片雪里,看不到也听不到,或许这样就感受不到痛苦了。

可她还活着,躺在高床暖枕上舒服的活着。

“玉翡,玉翡……”这声音她根本不想听到,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想再听到。

她用微弱的声音拼命的喊道“出去。”

“玉翡,你大哥的事,朕一定会妥善安排的。”景霖半跪在床边,鼓起勇气去握康玉翡的手,却被她决绝的甩开了,他心里虽然酸疼的厉害,但还是得继续下去,“玉翡,朕会好好待你的,你会是朕的皇后……”

皇后这个位置康玉翡从来没有希冀过,如今更是。她只想好好的待一会,“出去……”

可景霖不想走,他一步也不想离开。她眼睛看不见,又如此伤心难过,他想陪着她,就算是被打被骂,他也想陪着她。

“出去,滚出去。”康玉翡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把他从自己床边撵开,可她太虚弱了,喊出这话已经让她疲惫不堪,“沈默,沈默……”

沈默在门口一直候着,他能感觉到自己主子语气里的怒气,加快脚步跑了进来,“奴才在。”

“把他给我拉出去,拉出去。”康玉翡在空中胡乱的划着,像是已经气急败坏到无法自控。

沈默愣住了,这对他来说是个难题,他微微想了片刻,走到皇上面前恭敬的俯下身子,凑近了说“陛下,娘娘如今情绪不好,您还是先回去吧,免得娘娘更加生气。”

景霖起了身,又看了眼康玉翡。她的脸扭曲到恍如换了一个人,那咬牙切齿的恨意,似乎想要立刻冲上来撕咬,他的心陡然一凉,默默闭上眼。片刻后,他只能点点头,“玉翡,你好好照……”

“出去。”

景霖像是失了魂魄,恍恍惚惚的在沈默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抬头看,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一颗一颗,悄无声息的落在他身上。冷,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都是刺骨的冷。

康玉翡起了床,让沈默把她搀到了门外。听说下雪了,她想感受下寒意,能让她想起北境的寒意。

沈默搬来了凳子让她坐了下来,这一坐就是一天,不吃不喝不睡,一整天。

沈默,北鸢连番来劝,可康玉翡就是不说话,原本就看不见的眼睛里更是不见一丝活意。

北鸢有些怕了,问道沈默,“咱们是不是去请皇上来一趟?”

“你疯了,娘娘最不想见的就是皇上了。”

“可,可娘娘这样下去,万一万一……”

“先别急,咱们再想想。”沈默略微思索了一会,继续说道“倘若咱们能联系上镇北侯府,或是定国公府……”

“有个法子,有个法子。”听到这话,北鸢激动起来,“你去想办法找找李楷李大人,我听别人说,他与定国公府交好,因为这,都与皇上生了嫌隙。”

沈默边听边点了点头。

太阳似乎出来了,康玉翡看不见,只是感觉到身子有些暖和了,她微微动了动身子,引得北鸢一阵激动,赶紧过来说道“娘娘,奴婢扶您回去吧,这外头太冷了。”

康玉翡没有吭声,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袋里一片空白,她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似乎有热乎乎的东西放在自己的手边,康玉翡也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把手往后撤了撤。

“娘娘,您吃些东西吧,这样不吃不喝怎么行呢。”

一阵温热传到她的唇边,可她还是不想动。

“娘娘,我和沈默在想法子连上镇北侯府,您在忍耐几日,我们一定会想法帮您的。”

康玉翡抬抬头,循着北鸢的声音看过去,虽然一片黑漆漆的,但她还是看见了一丝光亮,能让她活下去的光亮。

可她太累太疲倦,根本不知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一日。

再醒过来,身子似乎没有早前的乏力感,康玉翡挣扎着坐了起来,正打算叫北鸢进来,却依稀听到屋外有人说话的声音。

“回陛下,娘娘这身子虽然虚一些,倒是能好好补回来,只是依这位公公描述的,这娘娘这精神头可是不大对劲,这才是最麻烦的。”

康玉翡虽不大记得王彦风的声音,但宫里能把话说的这么直白的怕是也只有这位太医了。

“依你的意思,玉翡她……”

“微臣担忧娘娘忧思神伤,容易入了疯魔。”

“胡说八道,你,你简直……”

“微臣也是忧心娘娘凤体,如今这样,与其让娘娘在这里忧伤憋闷,倒不如,让镇北侯府接娘娘出宫透透气,兴许见到家人……”

“好你个王彦风,也敢学着他们懂这些小心思了。说,镇北侯府给你什么好处了?”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微臣确实是为娘娘病症担忧……”

一阵乱哄哄的嘈杂盖过了所有声音,康玉翡默默躺回床上,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出宫去了,她不抱任何希望,只是可惜了家里人和黄裕敏的几番安排。

吱呀呀,门开了,声音虽轻,但康玉翡听的真切,她闭上了眼睛,佯装睡着。

有人压着脚步声,走到了她的床前,小心翼翼的坐在床沿边,然后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那。

康玉翡迷迷糊糊又沉入睡梦中,梦里泛着一片白光,面前不远处有一把黑漆漆的长剑,耳边突然想起一个声音,“拔出剑,杀了他。”拔剑杀谁?她有些茫然,看看四周,没有人也没有任何东西,“杀了他。”那声音充满怨气和愤怒,把她吓得不轻,她转身又看了看,还是没有人。

她顾不得掩饰自己恐惧的情绪,对着周围大声喊道“谁?要杀了谁?”



第九十六章 约定时日

“玉翡,玉翡,你怎么了?”

这声音把她拉了回来,让她重新陷入一个更无法挣脱的噩梦里。

她转了身背对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景霖把声音压得又细柔些,“是不是作恶梦了?”

康玉翡已经没有力气再与他废话了,她突然转身,把枕头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猛扔过去,然后是被子,再然后,她摸索着抓到自己的鞋子,也扔过去……直到,整个房里安静了下来。

她实在忍不下去,大声喊叫,声音穿出身体,震透屋顶,像是想把这些日子的郁结伤心,全部吼出去。

这声音让景霖全身发抖,他倚着门框,蜷缩着跪倒在地,他没有勇气再回头进去看一眼。

他与她只隔着几步的距离,却已经再也无法靠近了。

寒风刮过宫里的每一个温暖的角落,很快,便有传闻,说,曾经的太子妃娘娘,因为久久痴想皇后之位而不得,痴心入魔,已经疯了。

疯便疯了吧,康玉翡早就无所谓了。如今她只想一件事,要是能再见爹和二哥一面,就算让她立刻死了,她也安心了。

“娘娘……”

听到沈默的声音,康玉翡微微摇头。沈默扶着她的手,把她扶进了房里。

“大家都在说我疯了,那便演足了疯子的戏吧,别让人看出端倪来,以后你走动也方便些。”

“可是娘娘,北鸢姑娘很担心您。”

“她没有你扛得住事,还是先别告诉她。”康玉翡眨了眨眼睛,眼前忽明忽暗,一阵微光慢慢透进来,“少一个人知道,我便自在一点。”

沈默将信条从怀里拿了出来,康玉翡顺势接了下来。沈默一愣,心里一阵欣喜,“娘娘,您能看见了?”

康玉翡脸上并未见什么喜色,“偶尔能见些光亮而已。”她打开纸条子,放在眼近前,细细看,只觉得字迹确实是黄裕敏的,可是这般小字却看不真切,她叹口气,“唉,看不清,你说说吧,写的什么?”

“信上面说她需要半个月时间准备,想与您约定一个时间。”

康玉翡心想不过是见爹和二哥一面,怎需要半个月时间准备呢?或许黄裕敏还是不死心,正千方百计的让她出宫。

“那等几天再回她吧,容我想一想。”

这一夜大雪下的哗哗响,一大早,苍白的雪景晃的康玉翡眼睛又暗了下去。外面冷的让人胆寒,康玉翡靠在炭火盆子旁,眼神呆滞。

“娘娘,奴婢替您把门关上吧。”

康玉翡没有反应,但她耳朵微微一颤,细细听来,好像有人走近了。

“奴才赵宝江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这两个字,让康玉翡微微转过了身子。

“赵公公,可别随便拿我家主子开心。”北鸢语气似有不满。

赵宝江急忙转了话头,“北鸢姑娘,哪能呢?你看看,这不是给你家娘娘带好消息来了吗?”

“这是圣旨?”北鸢语调里,疑惑大过惊喜。

康玉翡转了头,不想再听下去,她一抬手碰到了炭火盆子,烫了一下。她站了起来,对着刚才烫手的位置,抬起脚,狠狠一踢。

炭火盆子顺势一倒,掀翻在地,她能感觉到一股热气涌向自己。

外头北鸢的声音急促的喊着,“娘娘,娘娘……”

有人进来,连拽带拉的把她带了出去。人们跑来跑去,似乎忙乱到忘记了圣旨的事情,这样就好,最好永远都没人想起来。

用过晚膳,康玉翡坐在桌边发呆,沈默立在康玉翡身旁。片刻,等到周遭都静了下来沈默开口道“礼部选了这月十五行册封礼。”

康玉翡抬起头。

十一月十五,是康玉翡的生辰之日。

“说是陛下亲选的日子。”

立后之事康玉翡不在乎,选在哪一日,与她来说都没有关系,但是立后之时,人多事多,很多事做起来也就方便一些。

“见面的日子我想好了,想法子告诉李大人,立后之日。”



第九十七章 疯癫之症

自从那晚安排了沈默传递消息后,连着三日,整个院子都没有听到沈默的声音,康玉翡心里虽慌乱,但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她只是不断的故意发脾气,嚷嚷着要沈默过来伺候。

北鸢总是含糊其辞的安慰着,就是不说沈默去了哪。

康玉翡默默叹了口气,总归是命不由己,连跟着她的人都不好过。

又是一夜睡不踏实,她起了床,走出了门,外面有一些暖意,像是许久未露面的太阳出来了。

“娘娘,沈默回来了。”北鸢突然过来说道。

康玉翡有些高兴,顾不上脚下步子,一下没踩稳当,往前踉跄一步,好在一双大手稳稳的扶住了她。

她刚想转头朝沈默笑笑,却听到北鸢的声音说道“沈默,沈默他嗓子毁了。”

她表情又沉下来,抓住沈默的手腕,想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涌上来,最后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沈默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康玉翡的手,紧紧的用力。

他很少有这样逾矩的动作,难道想表达些什么吗?康玉翡心里思索了一番,暗暗的压下心里的疑问,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入夜后,北鸢把房里的炭火烧的暖烘烘的,然后瞄了一眼正靠在桌边的康玉翡,“娘娘,早些睡了吧。”

这些日子除了吃便是睡,她倍感无趣,“北鸢,把烛火拿近些。”

“娘娘,您能看见了吗?”

康玉翡摇摇头,“我只是不想睡,你念书给我听吧。”

“可是,可是奴婢识字不多,怕会念错。”

“那,沈默呢?”

北鸢那忽然静下来了,隔了许久才再听到她的声音,“娘娘,沈默去太医那看嗓子了,一时半会回不来的。”

“他嗓子到底怎么了?”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每天得去太医院待一会,敷药啊什么的,应该有些麻烦。”

康玉翡看着远处,似乎感觉到了淡淡的火光跳动。

清晨,空气中弥漫着一些香甜的味道,康玉翡起了床,刚梳洗完就听到院子里嘈杂的声音。

“娘娘,您胃口不佳,太医院那边安排了一些药膳,专门给您调养身子的。”

康玉翡依稀听到盘子和碗放在桌上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与她紧闭这些日子以来的待遇完全不同。

一只手臂伸过来,轻轻搭在她的手下,她微微侧身转头,很快就把手缩了回去,“我没病,吃什么药?”

“娘娘,不是药,只是用些你平日里爱吃的食物帮您调养身子。”

“北鸢,你也跟他们一样了吗?变着法子的骗我。”康玉翡满脸怒气的往后退去,一不小心撞到柜子,发出闷响。她忽然想到前些日子喝了些那些宫女递来的汤汤水水,便是整日整日的昏睡。她不由的生起气来,用双手摇晃着柜子,把柜子上的东西撒的满地都是。

“娘娘,娘娘,您……”北鸢想去劝一劝,可却碍于这满地狼藉,靠近不了,“娘娘,咱们不喝了,不喝了。”

可康玉翡没有冷静下来,她手一摸,抓起一个花瓶,往地上一摔,发出脆响,她又抓起一个,扔了下去,一个接一个,直到手边已经摸不到东西可扔。她长舒一口气,周围都安静了下来。

有人踩着碎瓷器,咔哧咔哧,走到她身边,伸手扶着她的手臂,轻轻拉着她,靠近椅子,坐了下来。

“沈默,你也想我喝药吗?”康玉翡抬起头,虽看不清人,但她能听着地上的声音感觉到沈默的位置,“哦,忘了,你说不出话了。”

沈默拉起她的手,在她手心里轻轻画着什么,她耐下性子,慢慢在心里把手心里感觉到的痕迹书写了一遍,“对你身体好”。她愤怒甩开了手,吼了一句,“跪下。”

地下碎瓷器的动静声大了些,隐约还听到沈默加重的呼吸声,喉咙里像是压着什么,发不出声音的那种沉闷和痛苦,在这里格外清晰。

康玉翡闭上了眼睛,似乎在这声音里也感觉到了什么,让她慢慢安稳下来,她身子靠在椅背上,放松了下来。

“娘娘,这,这……”北鸢带着人进来,原本是想收拾下房里的杂乱不堪。见到眼前的场景,她有些慌乱到说不利索话了。沈默跪到在一堆碎片上,膝盖下已经渗出了血迹,而主子端坐着闭着眼,似乎并不知道眼前这一幕有多残忍。

“娘娘,您……沈默他怎么跪着了。”北鸢赶紧问道。

康玉翡什么都不说,起了身,手一抬,搭在北鸢的面前,“北鸢,我要睡了。”

“可是,娘娘,沈默他……”

“沈默怎么了?”康玉翡这话问的,果然是不清楚情况的态度。

“沈默他跪在这呢,这满地都是碎渣子,沈默都流血了。”

“啊?为什么跪着?什么碎渣子?”

北鸢看了沈默,没在答话,只对康玉翡说“娘娘,奴婢扶您去休息。”

康玉翡或许真的疯了。

北鸢伺候的越来越费力,因为她总是记不得自己说过的话,总爱让沈默和自己来来回回的瞎折腾,脾气还越来越坏。

一大早,康玉翡便醒了,嚷嚷着不舒服,要喝药。

喝药这件事让北鸢心有余悸,她试探的问道,“娘娘,是要让王太医过来一趟吗?”

“让他来做什么?把我的药箱拿出来,我从北境带了可多药过来呢。”康玉翡抬起眼对着北鸢说话的方向笑了笑。

北鸢虽有疑虑,带还是把药箱捧到康玉翡面前,打开了它。

“沈默,去端碗热水过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又渐渐靠近。她手背感觉到一些温热的东西,她摸着碗沿,拉到了自己手边。

“北鸢,拿出那个黑色的瓶子给我。”

很快她手心里多了一个瓶子,她拧开瓶盖,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丢进盛着热水的碗里。

碗里晕出一片黑色,但很快又慢慢淡下去,变成不明显的黑灰色。

康玉翡捧着碗,摇晃了一会,忽然把碗靠近自己的嘴边,看样子是想喝下去。



第九十八章 多方阻拦

有人伸手拦住了她,是一双男人的大手,手心有些粗糙,还有的地方有些厚茧。

“我该喝药了,沈默。”康玉翡轻柔的说道,像是在祈求沈默放手。

可是沈默没有。

“你是不放心这药吗?”康玉翡抬起头,无神的目光四处飘荡,始终定不下来,“拿你替我试试药吧?”只有这轻描淡写的话像一根针扎进沈默的心里。

“娘娘,若是不放心……”

“北鸢,你不必替他说话。说白了,我就是想看看他的忠心,他总说为了我好,可我怎么不觉得自己好过呢?”康玉翡的语调冷冷淡淡,已经有了对沈默莫名的疏离感。

安静了片刻,忽然,康玉翡感觉到自己手里的碗被人端走了。

“别以为我眼瞎,你就能糊弄我。沈默,你的来路不明,今天是最好的机会自证清白,否则……”

康玉翡耳边听到有人大口喝药的声音,咕咚咕咚……

“好,这就好。那我就可以安心了。”

“娘娘,这,这药应该没事吧?”北鸢拽住了康玉翡的衣袖,问话里依稀夹杂着哭腔。

康玉翡一甩衣袖,摸索着走开了,没有回答。

她清楚的听到,碗摔落地上的声音,还有北鸢略带惊恐的叫声,“来人啊,快来人啊。”

这么多天,她终于感觉到了一点点开心,像是郁结在心的那口恶气终于吐出来的开心,她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尖利又敞亮,久久的飘荡在这莲心院里。

宫里宫外都在传,皇上要封一个疯婆子做皇后。文武百官上上下下都接受不了,尤其是何家人。他们已经联合好些位大臣,连写几封奏折,却都石沉大海,没得到回应。这几日,皇上更是称病不朝,连机会都不给他们了。

何其光想着这事恐怕得另寻途径。定国公那据说也是上了折子希望皇上另摘人选,可惜也没有效果。好像想来想去只有镇北侯那还没使过劲,现下,也只能试一试了。

镇北侯府早已不是往日的荣光模样了。皇上虽没有废了这一门的恩宠,但是康玉彻下落不明,康玉通自尽于大殿之上,哪一件听上去都是丧气事。

门房的主事倒是客气迎了宾客,只是进了内厅,看到康家二公子康玉清的表情似乎不太好,他脸色蜡黄,看上去很没有精神。

“何将军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康玉清懒得寒暄,直接开门见山。

何其光勉强一笑,“不知康侯爷身体恢复的怎样?特来探望。”

“我爹?”康玉清上下打量何其光,眼里冒着寒光,“我爹病重,已经出不了门,下不了床,说不了话,这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情,何将军来探望,是希望我爹立刻生龙活虎呢?还是想来探探我爹还有几日好活呢?”

何其光脸上的笑容挂的更加努力,“当然是,当然是希望康侯爷……”

“何将军不必费力找借口,我家已经不涉朝政,我也不想与何将军在白花力气周旋。”康玉清走进了些,“何将军是为皇后一事而来,对吧?”

何其光抬抬眉毛,这才露出点真心的笑容。

“何将军也知道,我家已对政局没有任何作用,皇后一位是谁都行都无妨,只要不是我家妹妹就好。”

何其光面露喜色,“当真?”

“确实。我也知道您来这为的是什么。”康玉清从桌上拿出一封信,“我模仿我爹的笔迹写的恳求信,内容就是希望小妹玉翡不当皇后。”

何其光接过手细看起来。

“我家已没有上奏的资格了。明日就让定国公替我爹递上去。”

何其光看完信满意的点点头,抬手作揖致谢。

“能做的我们都做了。若是皇上还是一意孤行……”

“那可怎么办?”

“那我家便会安排人手,偷偷将玉翡带出宫。”

“这可是……”何其光声音一收,“康二公子放心将如此机密之事告知何某?”

“如今咱们目标一致,何将军绝对不会外泄。到时候怕是还需要请何将军帮忙。”

何其光万分满意,连连客气拱手,“康二公子为了妹妹考量的心情,何某明白,自当尽力。”

在这隔了几重城墙的皇宫里,田景霖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折默默发呆。

“陛下,该用午膳了。”

景霖抬起头看见赵宝江,“你是不是也觉得朕是糊涂了?”

赵宝江摇摇头,不明所以。

“朕,大概也是疯了。”景霖叹口气,依旧默默的沉入那堆奏折里。

好几日了吧,康玉翡感觉只是吃饭睡觉,又这样毫无意义的度过了几日虚无的日子。

“沈默呢?”她刚用完午膳,手绢在嘴上轻轻擦了擦,轻声问道,轻到让人感觉是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北鸢清了清嗓子,“娘娘,前几日您让他试药,他……”

“试药,试什么药?”

“这个,他身子这几日不舒服,怕是不能来伺候您了,您有事就……”

“看我这清闲了,倒学会偷懒了。你告诉他,不想做便不做吧,以后都不用做了。”

康玉翡在院子里呆呆的站着,她说她想感受一下大雪纷飞的样子。

雪花一颗颗落在身上,头上,脸上,有些痛,刺痛,就如同当初听到大哥死了的消息那样,扎进全身的痛。

“娘娘,沈默来了。”

康玉翡忽然转了笑脸,“离立后大典没几日了吧?内务府办事真是慢吞吞的,倒现在还没礼服送来给我试一试。沈默,你跑一趟,催一催他们。”

“娘娘?”北鸢语调提高了些许哦,显然是带着疑惑的,“娘娘你是答应了做皇后吗?”

“当然。我是太子妃,太子做了皇上,那我自然是皇后,你们这些人,脑子越来越不清楚了。”

“是,是。”北鸢语调并未完全轻松下来。

康玉翡听到有轻微的笑声,似乎沈默还未离开,她不免着急的催促道“去啊,沈默,去把礼服拿过来。”

皇后册封礼的礼服大约是红色的吧,上面该有金色的线绣着凤凰,摸起来手感格外的舒适,料子肯定是最好的,手工整整齐齐的,肯定也很费时。真是可惜了。

康玉翡把烛火举近了些,火光有些热度慢慢升腾起来,她开始大声喊叫,直到有人冲进来,把她拉走。

可惜了一件费时费力的礼服。



第九十九章 玉碎心伤

有人反复的捧着她的脸看着,看她的手掌手臂查看有没有伤势,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沈默。康玉翡疲累的推开来。

“说了我没事,只是可惜内务府那些东西,清点一下,看损失了多少。”

第二日起来,北鸢便把烧毁的单子报了上来。康玉翡懒洋洋的听着。

“娘娘,皇上那边传话过来,说您不用担心,这些首饰礼服一应物什,内务府都会尽快置办齐整。”

“怕是皇上听到了也是不大高兴的吧。”康玉翡起了床,一边收拾自己一边和北鸢说道“不过,好在我镇北侯府家底子厚实,有些东西就拿我嫁妆里的东西来冲抵吧。”

“嗯?”北鸢疑惑的喊了一声。

但是康玉翡没理会她,“沈默在吗?让他把那边角落里的那个大红色的箱子抬过来吧?”

打开箱子,里面的金银玉器满满一箱,让人目不暇接,有些东西,看着还比内务府送来的品质好一些。

“这是二嫂替我备的。外面人人都说我们镇北侯府贪了军饷,才有如今的家大业大。哼,这是忘了江南李家了吧?唉,可惜我二嫂为了镇北军,掏了多少银两出去,也没捞到一个好名声。”康玉翡停顿住,拍了拍箱子,“这些也都是二嫂的陪嫁,都是她家多年积攒的宝贝。”

康玉翡伸手一抓,抓到一只金镯子。笑着摇摇头,“都拿去给内务府吧,就当是充公了,皇上那边也好交代了。”

沈默上前抓住康玉翡的手,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话。

“娘娘,皇上并没有在意这些,也没要求您一定要赔上什么,您何必如此呢?”北鸢问道。

康玉翡脸色沉了下去,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神色,她伸手够到右边柜子里的一个不大不小的锦盒,盒子是很别致的靛蓝色,做工呀格外讲究,看起来里面的东西价值不菲。

“还有这些东西,平日里也只是摆设,还不如……”她从盒子里拿出一柄玉如意,忽然往地下一仍,如意碎成四截,“不如把它拿出去当了,换些银子还能贴补一些。”

“可这些……”北鸢话说到一半,停住了,脚步靠近了康玉翡,拨弄了一下盒子里的首饰玉器,“娘娘,这可是先皇赏赐给您的呀。”说话的语调因为太过于惊讶,已经有些刺耳了。

“嗯,倘若这么拿出去也遭人怀疑,把它们拆了碎了,一个个细碎的拿出去当了,换些散银放在身边,日后也方便些。”

“可不行……”北鸢见康玉翡又拿起了一个玉如意,赶紧出言阻止。

还有人伸手拦住了康玉翡的手。

“沈默?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康玉翡抬起头,眼里虽无神,但却有种凶狠的敌意。

沈默退缩了,他害怕让她受到伤害,哪怕一点点的不顺从,他都不敢。哐,玉器落地的声音,也是他心碎的声音。

紧接着,康玉翡又拿出一只金步摇。房里光线暗淡,显得这只步摇平平无奇。

“这只步摇,我记得,做工粗糙的很,倒是上面这几颗玉石还不错。”康玉翡边说边使劲,把上面的玉石全部拔了下来。她手一松,那只步摇掉落在她脚边,她并未察觉,只是随意的挪了挪脚,却好像踩到了什么硌脚的东西。她站了起来,想往旁边挪开脚,却又踩到柔软的东西,耳朵里听到有人鼻腔里发出的沉闷疼痛声。

“娘娘,您踩到沈默的手了。”北鸢上前把她搀扶开。

“沈默?”康玉翡面露惊恐,“沈默不是死了吗?”

北鸢搀扶着手忽然松了一下,但很快,又扶住了,“娘娘,沈默,沈默就在这啊。只不过是不能说话了。”

康玉翡表情愈发紧张,“不,真的,我亲眼见他死了,就在前几日,他浑身都是血,鲜红的血。”

“娘娘……”北鸢急忙搂住她,抚着她的后背,“娘娘,没有,没有这样的事。”

康玉翡像失了魂魄的人,摇摇晃晃,嘟嘟囔囔,“死了,真的死了。“

很快,房里只剩下沈默一人,他看着康玉翡渐行渐远的背影,叹了口气,“唉……”

眼前一片狼藉,那碎裂的玉,变了形状的金步摇,还有一些珠钗散落一地,他弯下身子,拾起那只金步摇。这曾是他花了心血,一丝一缕亲手做的,那缠绕的金线还有上面挂着的珠子,都是他凑在灯火前,一点点慢慢做的。如今,变成了这么一摊丑陋难看的东西,他心里着实难过。

“陛下,该回去了,杨大人还在等着您呢。”赵宝江走上前,对着“沈默”说道。

“谁让你……”景霖紧张的抬起头,四下看看。

“陛下放心,娘娘已经回房休息了。”

景霖慢慢站起身子,脚下却有些虚晃。

“陛下,王太医可叮嘱过了,您可千万不能心伤动怒了。”赵宝江见景霖的状态不大对,赶紧劝他,“奴才实在是不懂,陛下您何苦来这里遭这番罪呢,如今镇北侯府的境遇也是他们自己……”见景霖脸色不好,赵宝江闭上了嘴。

何苦来遭罪呢?赵宝江自然是不知道。眼下过的每一日每一刻对他来说都是遭罪,每每想到大殿上那一抹鲜红的血,玉翡跪在他脚边哭喊着的模样,他就无比难受,像心被人剖开一般难受。

他再次俯下身子,想拾起地上那一块块的碎玉。赵宝江眼尖心活,立刻掏出帕子,将那些碎玉小心翼翼的捡拾起来,放进帕子了,捧到景霖面前。

景霖颤巍巍的手拿起这些破碎到不完整玉来,却怎么也拼不回曾经那副玉如意的模样,还有上面花了心思准备的字样,都完全辨认不清了。

他还记得当初准备这些的时候,他是抱着千分激动万分憧憬的心情去做的。那时他以为他即将要娶到心心念念的姑娘,再也不会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看着夜晚的明月度日如年了。这是他和玉翡大婚时的信物,是他以为能相伴一生的物件,即使当时自以为娶的不是真正的康玉翡,可他,还是把这玉如意心甘情愿的递给了婚礼上的她。倘若从那时起,他遵从自己的内心,不再纠结于真假的身份,会不会……

他仰头长叹一口气,一行清泪不自觉的落了下来。



第一百章 药石无医

“陛下,您可千万要保重……”赵宝江话还未说完,景霖一口血吐了出来。

“来人……”

景霖拉住正在叫人的赵宝江,食指压在嘴唇上,做了噤声的动作。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朕没事,不要声张,回去再说吧。”

回去的路似乎格外漫长。

景霖才踏出莲心院的大门,脚下忽然一虚,每一步都踩不踏实。赵宝江扶着他,也格外的费力,好像就这一瞬,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

这宫墙一眼看过去,竟看不到尽头,他背靠着墙,大口喘着气,想起那日喝过康玉翡递来的那碗药,便在这里腹痛如绞,全身发冷,眼看着漫长的路,一步都迈不出去。

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去了,想一想,若是死在她的手上,或许会心安一些。

“陛下,王太医说了,您身子里的毒郁结不清,可不能气动心伤,您缓一缓,好好呼气吸气,这轿辇应该很快就到了。”

心伤岂是说停便能停下的。

“再过几日就是立后大典,陛下,你无论如何可得保重龙体,再摘日子,可就要明年下半年了。”

景霖靠着墙的身子努力直了起来,眼里那抹神伤抛去了,换来一脸坚毅,他迈出了一步,紧接着第二步,第三步……朝着前方。

十一月十五日,大雪。

四周一片银装素裹,仿佛为了这个特殊的日子特意做的装扮,让人看不到大红色的喜庆和朱红色的宫墙。

北鸢脚步匆匆在康玉翡上妆前赶了进来,将一个小竹筒塞进康玉翡的手里。

“你念给我听。”

北鸢轻轻念道“东直门,侍卫蔡荃。”

康玉翡明白了,这是家里安排好出宫的门路,派人通知她。

她转头看着北鸢,“前些日子同你说的,都记住了吧?”

北鸢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娘娘,您……”

“万事不由己,但是若你们三个都能安全,也算让我安心了。”

“娘娘,奴婢愿在娘娘跟前服侍,绝不……”

“方妈和沈默两人都病的不轻,身旁得有人帮着,你是最好的人选。还有……”康玉翡起了身,“你们都不在我身边,我在这宫里才自在些。”

北鸢跪着不起,连连磕头。

“快去吧,快去吧,不要耽搁了。”康玉翡背过身去。

北鸢犹犹豫豫的站起了身,一步三回头,但她知道自己还是得走,皇后娘娘似乎已经不是以前的模样了,她心思太重,太让人捉摸不透。不留自己,许是有重要的缘由,问不得也猜不出。

“对了。”康玉翡突然发话,“让那位“沈默”过来一趟吧。”

“娘娘……”北鸢忍不住问了这几天一直藏在心里的那个问题,“娘娘既然知道他的身份,又何必……”

“何必为难他?”康玉翡冷笑一声,“对啊,我也想知道,他何必来此受这番苦,遭这种罪,他到底又在筹谋什么?”

北鸢看着那个孤寂的身影,忍不住摇摇头,叹口气,“奴婢这就去传话。”

黛石扫过眉,胭脂涂上脸,康玉翡缓缓睁开眼,依稀能看见铜镜前有一个轮廓,红艳的让人不舒服,她又努力的眨眨眼睛,镜里妖艳柔媚的这人竟是自己。

“娘娘,沈默到了。”外面有人通传道。

“让他进来,你们先下去吧。”

伺候妆发的众人有些犹豫,为首的一人说道“娘娘,快到时辰了,奴婢们不敢耽搁……”

“不碍事,就一会就好。”

众人看向门口,景霖踏脚进了房里,对着她们摆摆手,众人这才放下手中的东西,相继退了出去。

“沈默,到时辰了,你该喝药了。”

康玉翡转过身,走了过来。她脚步虽慢却很稳,绯红的胭脂在脸上氤氲出一抹难以言说的神情,似娇却也似怒。

景霖想上前搀着她,可刚碰到她的手臂,便被她甩开了。

从外头进来一个小宫女,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碗,她没有多言语,只把药碗放下就出去了。

“趁热把药喝了吧,对你身体好的。”康玉翡脸上的表情愈加怪异,眼睛里透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光芒。

景霖端起了药碗。上次那碗药,一激之下他喝了下去,他原以为死便死了,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可是任他肝肠寸断,五脏翻腾,他怎么都闭不上眼,那时候他才明白,这世间最难最苦的不是死。

他心有余悸,犹豫了一会,并不敢再莽撞一次。他把碗贴近嘴唇,咽了咽口水,没有喝下去,等了片刻,便把碗放回了原处。

“怎么了?是怕药有毒,不敢喝吗?”康玉翡抬眼看着景霖,眼神里却不是以往无光的样子。

景霖一个慌神,忍不住抬手在康玉翡面前晃了晃。

康玉翡一笑,“怎么,我能看见了,沈默,你不开心吗?”

景霖浑身一抖,看了眼自己明黄色的一身龙袍,又看了眼康玉翡的眼。他忽然不明白眼前这一切。

“喝吧,沈默,这可是给你表忠心的机会。”失了心智的人或许都是这样喜怒不定,康玉翡说这句话时,彷佛周遭风轻云淡,她早已什么都不在乎了,“算了,不喝也算了,反正我也不需要谁的忠心。”

景霖忽然想起那碗药下肚,那种种不堪忍受的痛苦,一点点在啃食他的五脏六腑。可抬眼看到康玉翡那悠然无谓的眼神,他更感觉到害怕,是有一种羁绊从心底抽离出来的害怕,好想眼前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他伸手一抓,握住了那碗药,捧到自己面前。或许是疯了,又或许是卑微到希望能用这种方式留住她眼里一丝丝的关心,他仰头把药一口饮尽。



第一百零一章 是疯是哑

康玉翡嘴角挑起一丝笑意,“你也真是忠心,连这蚀骨的毒药,也愿意喝。”

景霖脸色变得暗沉,他盯着康玉翡的眼睛,找不到一点点熟悉的感觉。

“待会你就能感觉到痛、麻,骨头像被蚂蚁咬一样,又难受又阻止不了。”康玉翡站起来,关上了门,“不用担心,最多半柱香,等你死了,你全身的骨头就会变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认。”

景霖感觉到背脊发凉,腿脚一阵阵酸痛感慢慢涌了上来。

“到时候再放上一把火,把你的尸骨和这里都烧成灰烬,那就再也没有人会怀疑死的不是我了。”

景霖跌坐在凳子上,不知是被康玉翡这番决绝的言辞吓到了还是这药的作用,他感觉头皮发麻,心跳的好快,眼前有些模糊。

康玉翡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她不明白眼前的人,身穿龙袍的皇上,为何不喊人进来,为何不传太医,又为何不把她这个“疯婆子”关进冷宫。他难道真打算什么都不做,在这慢慢等死吗?

她只见他伸出手来,轻轻的勾住自己的手指,而后双手裹住了自己整个手掌,低着头,强忍着痛苦。他的手很冰凉,可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眼里的光却还是很火热。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似乎在期待时间慢慢停下来,似乎想把生死寄托在这一刻。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康玉翡忽然懂了。

她笑了,笑的很无奈。这眼前的人和事忽然变得无比荒唐和可笑。

“田景霖,原来你才是疯了的那个人吧?”

景霖眼里露出无法相信的神情,他松开了紧握的手,忍着痛,颤巍巍地站起来。他又仔细的回忆一遍,刚才康玉翡确实叫的是他的名字。可是……

“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还会想立我为后,镇北侯府与你而言,已经毫无用处了。”

“玉,玉翡,你?”景霖终于开了口,可他不敢问出心中的疑惑。

“是,我没疯,眼睛也不过是时好时坏。从你装作沈默,拉我的手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对劲。沈默从不逾矩。”康玉翡往后退了几步,打开了门,“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演这么一出戏,日理万机的皇上为什么要来我这里虚耗光阴,毕竟,我和镇北侯府,已经被你毁尽了。”

“玉翡,玉……”

康玉翡踏出了门,门外的天放了晴,眼前一片雪白清明。

“我想着各种法子激怒你,试探你,你都忍了下来。这得是有多大的啊,万人之上的皇上,才能忍下这些羞辱折磨。”

景霖跌跌撞撞的也跟着她出了房门,疼痛已经转移到了腹部,里面一阵阵绞痛,让他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一开始,我以为是为了血书铁诏。可你装哑,又不为难我,能得到什么消息呢?”

赵宝江从莲心院门口迎了上来,他见两位主子的神色都不似以往,有些无所适从。

景霖朝他摆手,勉强从嘴里喊出几个字,“都退下,退下。”

赵宝江退向一边,偷瞟一眼皇上,看出了他脸上的痛苦,急忙安排旁边人,“去把王太医叫来,赶紧的。”

康玉翡冲赵宝江一笑,从他身边而过,出了莲心院。

她没来得及换那一身艳丽的礼服,一身素色,在雪里走动,有些不起眼。景霖扶着墙,跟在她后面,一步不敢慢。

她回头看了一眼景霖,忽然转过身,看着他笑了。一如初见般的亲切自然的笑容,那眼角弯弯,如弦月,如满天星,如他心里那突来的疼痛。

“玉翡,玉翡,都是我,你要怨我,骂我,我都……”

“对,就是这样。”康玉翡笑的愈发的灿烂,“我原本只是怀疑,现在更加的相信了。”

她朝着景霖的方向,走近了两步,“你伤心了,你后悔了。你如今愿意承受这一切,是因为……你爱我,对吧?”

景霖感觉到浑身一颤,像是被雷击中一般。他再也支撑不住,扶着墙慢慢往下跌落。他挪开了自己的眼睛,卑微的盯着地上的雪,心里却像火烧一般煎熬,纵有万般言语,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真是好笑啊,你费劲苦心打压镇北侯府,害死我大哥,结果……结果却见不得我伤心流泪。”康玉翡的笑声忽然变得凌厉可怕,像是刮过的北风,让人心寒。

她转过身继续朝前走,脚步很踏实,朝着自己想去的地方,一步一步。

“玉翡……”

赵宝江上前搀起景霖,“陛下,是不是要拦住皇后娘娘?”

景霖犹豫了一会,“不要,都退下吧,你们都退下吧。”

“可是娘娘她神智不清,若是做了什么……”

景霖苦笑一声,“还不知道谁神智不清呢?”他朝所有人摆摆手,旁边一众人都退了下去,长长的甬道,只剩他们两个。

她在前面走着,他在后面缓慢的跟着。



第一百零二章 蚀骨之痛

康玉翡放缓了脚步,“我真的很想杀了你,真的很后悔那一下没有成功,若你死了,或许我大哥现在还能好好活着。”

景霖身上的疼痛慢慢舒缓了些,他快走了几步,挡在了康玉翡跟前,“玉翡,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让事情发展到这样。你要怨我恨我,都可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千万不要为难自己,不要这样伤害自己。”

冬日里难得一见的阳光透了出来,可并不让人感觉温暖,康玉翡穿着单薄,她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但不是因为冷,是因为她在笑。

“你心疼了吗?”康玉翡没有一丝感动,那一番话于她而言,早没有了意义。

景霖解下外衣,打算给衣着单薄的康玉翡披上,却被她一把打落在地,“这可是龙袍,陛下罗列给我的罪名够多了,我不想在担上这一个。”

“玉翡,求你了,若是你想折磨我,一刀一刀刮我的肉都行,不要这样不管不顾你自己。”景霖这一字一句已经把话说到尘埃里。他顾不上什么身份地位,只希望这些恳求她能听进去。

康玉翡伸出手狠狠的推开了他,朝着东直门的方向径直走去,“对,说的没错。就这样杀了你,那就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感受一下心被一刀刀剜出来的滋味。”她回望了他一眼,见他脸颊已有了两行泪痕。现在就觉得伤心难过了吗?那就太没意思了。

“大婚时的那些赏赐,我是故意在你眼皮子底下砸掉的,本想激着你生气,但你倒是淡定的很。不过也是,一些金银珠宝小物件不值得你多看一眼吧。那只金步摇呢?你倒是也不在乎吗?”

“玉翡,那是我自己亲手……”

“那是你亲手做的,我猜到了。那么难看的样子,若是我送人可拿不出手。”

这一字一字扎进景霖的心里,他回想起她毁掉步摇时的决绝姿态,由衷的哀叹了一声,他早已千疮百孔,可还是咬着牙一步一步跟上康玉翡的步伐。

东直门旁的侍卫见到两人都倍感诧异,但是不敢贸然上前。

康玉翡抬头看了看这城门墙,“终于到了。”她两步并作一步,上了城墙。

东直门,并不是进出皇宫的主城门,门外有些冷清,远远的只有两三辆马车路过而已。

“玉翡……”景霖也跟了上来,看到康玉翡探出身子往外看,急忙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她。

她的身子在冬日的寒风摧残中,已是冷到僵硬。景霖把她搂进自己怀里,紧紧的,恨不得把自己体温立刻传给她。

远处,路过的三辆马车越行越慢,最后一辆马车停了下来,有人走出来,看不清这人的样貌。可这身型,即使离的远,康玉翡也能一眼认出,是二哥,康玉清,他朝康玉翡挥了挥手。

这便是康玉翡最后的心愿了,她想再看看爹和二哥,想看着他们安安稳稳的离了京城。从此,山高水长,她也就再无顾虑了。

“皇上,陛下,您放心。”康玉翡转过头,看着眼前这张脸。她曾经觉得这张脸长得好看,让人满心愉悦,可现在,她不自觉的转开了眼睛,“刚才那碗药,不过就是让人难受一阵子而已,并不是毒药。”她使出浑身的劲,推开了他,“我想清楚了,陛下若是死在我手上了,牵连康家不说,还没什么意思。”

景霖恢复了以往的气力,再一次拼了命,把还在挣扎的康玉翡拥入自己的怀里,是怨也好,是恨也好,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你想怎样都可以,我全都随你,全随你……”

“我想到了最好的法子,让你一辈子都痛苦的法子。”康玉翡被他紧紧拥着,呼吸有些困难,她长吸一口气,“你抱的越紧,我死的越快……”

景霖被这话吓得失了魂魄,他赶紧松开手,却看见,素色的衣裙上,鲜红的印迹格外醒目。

“来,来人啊,来人啊,快,传,传太医……”

他抱住康玉翡,慢慢跌坐在地上,他慌了,彻底慌了,只是看着血渍慢慢延伸,什么都做不了。

康玉翡看着自己右腹部那把匕首,长舒一口气,忽然一切都轻松了。

“不要,不要这样,求你了……”他只知道紧紧的抱住怀里的人。

放眼望去,只看见一片白茫茫,如同北境的那一场大雪,雪下面埋着多少人的希望或是失望,大雪依旧在下着,冷,越来越冷……

“你,你活该……”康玉翡抬头一笑。

田景霖落下的热泪,再也暖不透她冰冷的脸。

宫墙内外只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玉翡……”

康玉翡觉得自己轻盈的脱离了那副身体,没有痛苦也没有后悔,死了就该把这一切都放了吧。

周遭一片雪白,只有一把黑色的剑立在不远处。

康玉翡略感疑惑,朝着那把剑走了过去。长剑看起来平平无奇,黑色的剑鞘上露出青色的剑柄,没有任何装饰。只是她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的感觉。

“你该杀了他。”

康玉翡听到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让她一惊,环看一周,并没有任何人,“谁?谁在说话?”

“你该杀了他,杀了他,你才能真正的得到自由。”

“谁?你是谁?”康玉翡有些恐慌。

“杀了他,拿起剑,杀了他。”

说话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尖利,似乎满腔的愤怒就要蓬发而出。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康玉翡不由自主的向着那把剑靠近。

“想想你的愤怒,想想你对他的恨。我要你杀了他。”

这咬牙切齿的声音,让康玉翡感觉万分害怕,她赶紧握住了眼前这把剑……

一声凄厉的声音响起,忽然,她陷入一片黑暗,失去了知觉,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一百零三章 监牢初遇

手心一阵刺痛让康玉翡猛的醒了过来。周遭一片漆黑。她还有些迷迷糊糊,只能清楚的感觉到腹部的疼痛。

刚才好像做了个噩梦,依稀记得梦里自己的腹部上插着一把匕首,有人在哭喊着她的名字,许是梦里的痛感让自己有些恍惚了吧。

不远处慢慢泛起星星点点烛火,烛火的亮光在逐渐靠近,趁着亮光,康玉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原来不是因为噩梦未散,而是腹部处绑着一根粗壮的铁链才觉得疼的难受。

康玉翡打起精神来想了想自己的境况。她双手拉直被铁链绑在一根柱子上,四周能闻到一股发霉的臭味。烛火越来越近,能让她看清,这里显然是一座监牢。

而她正在努力回想,几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情。

午夜子时刚过,两辆马车静悄悄的驶入一片树林。

康玉翡推开马车车门,跳下了车。她伸手把马车里另一个女子扶了出来,“缪姐姐,小心。”

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三四人,围了过来。

“三哥,你确定这里能出去吗?”康玉翡看看四周,只是一片杂乱的树林,黑黢黢的,并不像能有出路的样子。

康玉彻轻吹一声口哨,树林中有两人出来,快步走了过来。

“三少爷,都准备好了。”

康玉彻挥手示意所有人围上前来,“缪姐姐,两位哥哥,这段路我们只能护送你们到这里了。顺着这条小路走下去,城墙边有个那树叶堵住的豁口,从那出去,往东南方向走一刻钟,能看到一个小木屋,里面会有人接应你们,安排好你们下面的路程。”

康玉彻左手边有人拱手行礼,“多谢康三公子仗义相救,我们段家兄弟今生怕是没有机会报答了,来世结草衔环,定报此恩。”

“段大哥……”康玉彻拍拍那人肩膀,本想说些什么,但思考一会,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玉翡……”旁边的女子轻轻搂住了康玉翡,“以后,你可要好好的。”话音里已有几分哭腔了。

“缪姐姐,路上多保重,尤其是,你肚子里还有孩子,更是得好好照顾你自己。”

“好了,咱们得尽快出发。”康玉彻抬起手一摆,两人朝着树林里走去。

一行人朝着树林深处,列好队形分散开行进,周围都很安静,只是偶尔惊起一些飞鸟。

忽然,一声石子落地的声音传来,康玉彻一惊,忙举起手势,让大家停下来。后面一人施展轻功,脚步轻盈的踩着树干跃到康玉彻面前,“三少,有人追过来了。”

“多少人?”

“不多,能赢。”

“不能硬碰硬,杜若,你带他们出城去。其他人,分散开吸引他们注意,只求脱身,不必硬来。”康玉彻吩咐完,转头看了一眼康玉翡。

“三哥,我知道。”康玉翡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她卸下自己的披风,帮缪姑娘披上,又用绸布蒙住面,让人辨不出身份。这些追来的人自然是知道,要抓的人里面有一个是女子,那她康玉翡就得来充当那个女子,给缪姑娘拖延时间。

“玉翡,这样……”

来不及和缪姑娘解释这些,康玉翡抓起缈姑娘的手,往前拉到杜若面前,“快走。”

康玉彻过来挡在康玉翡面前,“玉翡,你记住。”

夜色下,树林里细细碎碎的声响越来越多,康玉翡压低声音说道“放心吧,我知道,要是被抓了,绝不提一个字。”

她还真就被抓了。

四周彻底亮堂起来,能看到右边架子上,各式刑具闪着寒光,左边通道延伸下去,是监舍一排排的木栅栏。正前方与她十步之遥,端坐着一位男子,一件缎面深色的长袍,离得远看不清做工细节,但是腰间垂着的白玉,还有束发的那只白玉簪,两件玉器近乎透明的色泽足以证明他的尊贵地位。

他左手边,一位年约四十身穿官服的大人正俯低身子侧耳听着训话。能让年长的大人如此谦卑的听令于他,想必这人是哪位皇亲国戚了吧。

那位大人抬起身子,走前了几步,身前官服的式样,看的清楚了些,是刑部的人,位居五品。

“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那位大人开口问道。

康玉翡脑海里盘算了好一会,编这个名字她得想的彻底些,得有个来龙去脉。忽然间,她脑袋出现了一个合适的名字,“苏,苏恩秀。”

她二哥几年前曾救了一个名字苏恩秀的卖药姑娘,据说容貌与她十分相似。

“苏恩秀?那,苏姑娘可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康玉翡抬起头,微微蹙着眉头,摇了摇头,“我是被你们抓来的。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人互看一眼,没有理会她。

“那苏姑娘为什么会半夜三更去到那种偏僻的树林里?”

康玉翡叹口气,“我家里开了个药材铺子,本想进林子里采点药……”

“半夜三更采药?”

“明日天刚亮,刚打过露水的药材是最好的。我怕早上去赶不上,便打算夜里先去找好地方守着。哪知道,忽然出现了两伙人,打打杀杀的。”

端坐正中的那位公子站起身来,“那依姑娘的意思,你并不认识那些人?”

“对,不认识。”

公子走前了几步,凌厉的五官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坚毅冷清。

“不知姑娘是哪里人,家住何处?”公子抬起嘴角,挤出一丝不怎么温柔的笑容来。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康玉翡言语拖着他们,心里在反复细想,这个苏恩秀家住何处。

那位大人亮了亮嗓子,高声道“这里是刑部大牢,你可是身犯重罪。”

公子回头看他一眼,他垂下头,后退了一步。

“苏姑娘牵涉一件大案,迫不得已,怕是得在这委屈一阵了。还有,苏姑娘是哪里人,住在哪条街呢?”公子说话轻柔了许多,让康玉翡暂时松懈了一下。

“铜城,苏穆药材。”

“好,闵大人,好好查一查这家店。不过五六天的日子,若是姑娘真是无辜的,自然能清清白白从这里安然出去。”公子眼角余光一扫,没有一丝温度。

“是,太子殿下。”

康玉翡闻听这句答话,赶紧低下了头,以免自己心里那点慌乱浮现在脸上被人发现。

太子正打算转身离去之时,忽然又停了下来,慢慢转回身子,目光仔细打量着康玉翡,而后在她的右手边顿住了。他抬起手指,扒拉开康玉翡微微蜷缩的拳头,她右手手心那道鲜红色的伤疤露了出来。

这道疤是她小时候调皮,在爬山时落下的,已有许多年了。

这时候被太子注意到这道疤,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虽然,她自己从未见过太子,必然是不会被认出身份,但保不齐这京城达官贵人中有对她这印记熟悉的人,若是平日里多了几句嘴,会不会让太子起了疑心?

可眼下她不敢有任何反应,只得听天由命了。



第一百零四章 出其不意

入了冬,这夜里有些刺骨的凉意,尤其是在这样的地方,到处都透着难闻的气味和瘆人声音。尽管如此,还是得努力让自己睡一会,康玉翡把那件又薄又脏的被子往身上拉了拉,好歹也能抵御一些寒意,就算睡不踏实,能眯一会也是好的。

“没想到苏姑娘睡的还挺安稳。”

康玉翡被说话声音惊醒,一睁眼,监舍正上方的小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正好刺着自己的眼睛。她微闭着双眼,回了会神。

“在这种地方还能安睡,如此看来,苏姑娘不像是开药材铺子的,倒有几分将门虎女的姿态了。”

这话让康玉翡心惊不已,她赶紧转身看看说话的人,竟是太子殿下。

“总是熬不过困意。”她慌乱的行了个礼。细细想了下,自己连血淋淋的战场都见惯了,又心有准备,这些确实并不会让她过分不自在。可是,若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含冤入狱后定不会如她这般放松,哭哭闹闹大约是免不了的。疏忽了这些,怕是要惹太子怀疑了。

太子莞尔一笑,似乎并没有太过在意,“我想着苏姑娘在这难免不习惯,所以准备了这些。”

狱卒打开了牢门,送进来一些衣被枕头。

康玉翡不敢随意表达什么,只能屈膝行礼表示谢意。

“苏姑娘性子坚定,我想在坚持几日,应该不成问题吧?”

康玉翡低头浅笑,但这里面没有几分真心。

可她那弯弯的眉目,即使笑容浅淡,也有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魅力,太子景霖的心思不由自主的神游了出去,等到他回过神来,人家早转过身去,不想多言。

冷冷的风从过道里穿过,容易让人清醒,康玉翡站在监舍栅栏旁,让冷风往身子里灌。

京城去往铜城,来回一趟,至多六日,也就是说还有五日,她这苏恩秀的假身份可能就要被揭穿了。若是运气好,没查清情况,她还有蒙混过去的机会,若是运气不好,那她可得好好想想后招。

外面沉静下来,许是入了深夜,连狱卒们脚步声也变得轻了。

悉悉嗦嗦,悉悉嗦嗦,这声音和周围的气氛似乎不大对应,康玉翡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忽然听到,有石子敲击的声响,很轻微,但是是她很熟悉的动静。

她心里一阵欣喜,不过很快冷静下来了。她撕烂衣袖,扯出一块布,盖住自己的口鼻。

随后,一阵淡淡的轻烟飘了进来,听到有人倒地,还有人推开铁门的声音,是三哥,一定是三哥来救自己了。

康玉翡激动的想大声呼喊康玉彻的名字,但她忍住了,抓起晚饭时用过的碗在地上敲击。

“你……还好吧?”

康玉彻那双眼睛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康玉翡还是惊了一下,她原本是万分期待这一刻的,可真见到三哥,她又不免有些担心,“这样做,不太好吧?”

“你先出来。”康玉彻找到钥匙打开了牢门。

“可是……这样一来……”康玉翡迟疑着不敢踏出门去。

外面响起兵器相碰撞的声音,两人互看一眼,康玉彻不给她犹豫的时间,抓起她的手便往外跑去。

“来人啊,来人,有人劫狱……”

外面一片混乱,康玉彻把脸一蒙,抬起手上的的刀,狠狠劈向旁边一名狱卒。康玉翡急忙握紧了他的手,想喊别杀他,可定睛一看,康玉彻用的是刀背。

康玉彻左闪右挡,只顾着从人群中往外窜出去,很明显并不想在这里与他们纠缠,“你跟紧我。”他回头看了一眼康玉翡,看起来状态比他想象中的好很多。他干脆放开了她的手,一心一意冲开一条路来。

“来,走上面。”康玉彻甩开了那群人,指了指屋顶,轻功一使,跃了上去。

康玉翡虽是将门之后,但这武艺绝对比不上几位哥哥,好在小时候调皮老犯错,为了能逃掉惩罚,这身轻功练得还算不错。她脚上一蹬,跟在了三哥后面。

康玉彻对于逃跑这件事是极有心得的,他选了刁钻古怪的路线跑,不走大道不走平坦路,专往人家家的屋顶,巷道里窜。三两下,便把那些追兵弄的云里雾里,跟不上了。

他钻进一家人后院,拉着康玉翡在阴暗的角落里安安静静的等了片刻,再出来时,外面已经一片寂静了。

两人默不作声的又走了一段路,确定把所有追兵都甩掉了,康玉彻这才把脸上蒙着的那块布撤了下来,“咱们现在这里待到天亮,天亮了再出城去。”

康玉翡四下看了看,周围除了刚才路过的那几家,似乎都是破败的屋子,而且越往前看起来越是杂乱不堪。他们这一路顺着北边跑,看来是已经跑到了北郊了。她慢慢往前挪着步子,眼睛转着,想寻找一处可以落脚休息一夜的地方。

忽然,一个拉长的影子沿着她走动的方向也跟了过来。“三哥,小心……”她话音未落,一柄利剑闪着寒光,向着康玉彻的背影刺了过去。

康玉彻在沙场磨练了这些年,防人之心可是随时端着的,他侧身一闪,虽避了过去,但紧接着又是一剑过来,横刺向他的脖颈,一看就是来取他性命的。

此人出剑极快,一下接着一下,根本没有给康玉彻提刀来挡的机会。

康玉翡眼看着三哥只能处处闪避,心里着急,可却不敢贸然动手。她拾起一根木头,跟在他们后面,寻找下手的时机。

这名刺客身手与自己相比怕是旗鼓相当,康玉彻往后大退一步,隔出空档,抬手握刀,正面迎敌。刚才那几剑虽凌厉,但是气势差了一些,他琢磨着这刺客力道上也许不如自己,干脆连连往后退,得出一大施力机会,抬手将刀举过头顶,猛的向他砍去。

刺客只得硬接这一刀,刀剑相搏,发出清亮的响声。两人只隔着一拳的距离,彼此看的真切。康玉彻倒是没想到与他一搏之人,面貌看起来竟是如此朗清,倒有几分如二哥一般儒雅风流的气质。

可是这刺客目光落在康玉彻的刀上,发现竟是刀背向着自己,似乎让他诧异不已,他抬起眼睛在对着康玉彻,满是疑惑。

这可是绝好的机会,康玉翡赶紧上前,一记蒙棍朝着人家的后脑挥过去,扑通一声,立刻解决了麻烦。

康玉彻上前摸了摸倒地刺客的鼻息,“还好,没死。”他收了刀,看了看一旁发愣的康玉翡,“咱们赶紧离开这里,自然会有人来找他。”他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感觉康玉翡并没有跟上来,他又回转了身,过来拉她,“赶紧走。”

“可是,不行,他,他……”康玉翡失了神,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

康玉彻走近了些,看着那刺客的脸还有他的衣着,确实不像是寻常杀手或是狱卒的模样。

“他,他是太子,当今的太子殿下。”康玉翡说完这话,连连喘着粗气,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太过疲累。



第一百零五章 解决麻烦

这事可有些麻烦了。

康玉彻看着倒在地上的太子,低声嘀咕着,“也不知刚才他看清我的模样了吗?”

“三哥,我感觉他知道我的身份。”康玉翡心急的揪住了康玉彻的衣袖,“劫狱这事肯定会让他起疑心的,若是细查下去……”

“他知道你的身份?怎么知道的?”

“只是我隐约这样觉得。”

康玉彻细想想,旁的事情倒是没什么纰漏,就只是眼下这情况,若是太子真的疑心,叫他们兄妹俩进宫一看,那就都拆穿了。

“咱们先避一避,我在想想。”康玉彻把刀丢给康玉翡,蹲下身子,双手一拉一抗,把太子扛在了肩上。康玉翡探了探那几座破屋,寻了个不显眼的小屋,引着康玉彻进去。

两人收拾了一下,找来了绳子捆住了太子的手脚,康玉彻又把兜里那块蒙面布塞住了太子的嘴巴,折腾了大半夜,两人这才算能消停下来,喘口气。

“三哥,咱们怎么办?”康玉翡一边揉搓着右手手心的伤疤,一边问道。

假若只是康玉翡在太子面前露了脸,那倒还好办些,大不了这辈子不入京城。但是牵扯到自己,就有些不好办了,康玉彻自己毕竟从了军,又跟钟家兄弟在京城混了两年,若是太子看清了样貌,找人画出来一张贴,怕是不用半个时辰刑部就能出份连名带姓的海捕文书了。

“干脆,杀了他,一了百了。”

听到这话,康玉翡倒是没表现出过多的惊慌和讶异,因为刚刚她也想过这法子,虽是天理不容,但总归是一条出路。可是,她还担心的是,不知道太子有没有与旁人多说什么,万一有,那这一招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她眼神一转,慢慢转向太子待着的那个角落,视线一定,看到一双眼睛瞪圆了看着她。

太子,他醒来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就在他们说这句话之前醒了。

三人大眼瞪小眼,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

这不是景霖第一次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说要杀了自己。只不过这一次眼前这两人没有像发疯一般扑向自己,他们眼神清澈的看着自己,甚至找不到一点杀气,就如同刚才谈论的不过是晚膳的鱼不新鲜一般。

康玉翡眨了眨眼睛,略感不自在的把眼神挪开了。她的眉头微微皱起,向着三哥招招手,走远了些。

康玉彻走了过去,“这下更麻烦了,太子不会听到就当真了吧?这罪名我可抗不起啊。”

“现在知道怕了呀,说的时候不是挺来劲的嘛。”康玉翡语气略带怒意。

她侧身过去,偷偷瞄了一眼太子的反应,倒也算是面不改色心不惊,也不知他是没听见还是不当回事。

“眼下,只能把他带回北境幽云城了。”

“啊?”这个提议让康玉翡十分诧异。

“让爹和大哥看着办吧。我是没辙了。”康玉彻往地上一坐,倒像泼皮无赖一样。

回幽云城,倒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太子十有是猜到他们的身份了,就此放了,肯定是不行。杀了,那更是不可以。只能带回去,仗着爹和大哥的面子,求情也好求一些。万一路上要是发现身份没被太子察觉,再来放他走,也来得及。

“也算是个办法。”

康玉彻似乎没料到康玉翡会答应,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就这么办,赶紧安排吧,你先去跟大家打个招呼,我等天亮带人过去。”

康玉彻开心的笑了,“这还需要安排什么,我的弟兄机灵着呢,天亮就走。”

天边刚现鱼肚白,康玉彻蹲在太子身边,对他说道“待会带你出城,你要是敢吭一句,一刀一刀给你刮成片。”他扬起手里的匕首在太子面前晃了晃。

眼前这人说话虽凶狠,但他眼里却依旧没有一丝杀意。太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穿着粗布衣服,但是身型笔挺,眉眼也很大气,若说他是个普通贼寇,这气质倒是不像。

太子顺从的点点头,如今他只想搞清楚这两人身份,自然是不会与他们为敌。

康玉彻摘下太子嘴里的布条,又把他脚上的绳子割断了,“跟着她,往前走。”

康玉翡在前面领路,太子紧随其后,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上面还用一件破衣服盖着,康玉彻用匕首顶着太子的腰,假装亲昵的搂住他的肩头。

天刚亮,街上人并不多,他们脸上看上去很平静,没什么值得路人多看两眼,没人过多的留意到他们。

很快他们溜过几个街口,到了一家客栈门口。太子抬起头,想看清客栈的名字。

“别费心记了,这就是随便选的客栈。”康玉彻把太子的头往下一摁。

康玉翡敲了敲门,很快有人带着疲惫的声音应了门。

“哟,客官您回来了?不是说夜里回吗?您看,小的还特意替您看着门呢。”小二打开门说了这句话,听着像在发牢骚。

康玉翡笑着应和到,“麻烦小哥了。”又从康玉彻兜里掏了一些碎银子给了小二,“辛苦了。”

小二见了银子高兴的很,一扫疲惫,“应当的应当的,您几位朋友可都回来,可要给您备些吃食?”

“是,麻烦小哥了,再麻烦准备五日的干粮,一起记账,过一会我们就结账退房。”

“好咧。”

三人紧挨着上了楼,进了一间房,房里面有五六人,见有人进来,都警惕的看着。

看清了来人,这才放下心来。站在屋子中间的人起身迎了上来,“三少爷,这人是?”

“这人追着我们不放,只能抓过来了。”

一屋子的人听到后,神情都显得有些疑惑,但没人追问下去。



第一百零六章 静等人来

康玉翡很快注意到床上坐着的两人,一人正在给另一人包扎伤口。

“肖大哥,你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受伤的那人脸色不好看,但还是挤出来一个笑容。

太子看到了那伤口,是刀伤,左胳膊上被竖砍一刀,擦干了血,都看的见肉。这么深的伤口,竟然说是小伤,他心里默默赞叹一句,也算是条汉子了。

再环看一周,除了押他过来的那对兄妹,剩下六个人,清一色人高马大的壮汉,却都没有一身的匪气和痞气,站着的站的笔挺,坐着的坐的端正,看起来是训练有素。屋子角落里的两人转过身来,手上也都绑着止血的布条,可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不在意,似乎并不把这个当回事。

康玉彻松开了拽住太子的手,脚上踢了一张椅子到他面前,“坐吧。”然后转过身,对着那位左臂受伤严重的人问道“杜若呢?”

那人昂起头,闭上眼,似乎在把疼痛往下忍一忍,说道“他和我们走散了,还没回来。”

康玉彻听完眉头一锁,脸色一沉。

“三哥,若哥不会出事的,你放心吧。”康玉翡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杜若,太子仔细想了想这个名字,确实没有听过。

康玉彻没有坐下来,他在房里来回踱着步子,看起来焦躁不安,有两三个人与他低语了几句,这让他表情更加难看。

片刻后,他似乎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说道“我们不能在这里等下去了,现在就走。”

“可若哥他……”康玉翡问道。

“他知道过了约定的时辰怎么来找我们,若是……那也没有办法了。”

康玉翡摇摇头,犹豫了一会,可终究还是未再开口。

众人开始收拾起东西,各忙各的,好像没人注意到太子。他往门边挪了挪,也没有人转头多看他一眼。此刻似乎是逃走的最好时机,可他忽然不想走了。他好奇这些人的身份,也好奇他们为什么豁出性命,掺合到谋逆叛逃这种大事上来。

康玉彻歇着眼睛瞟了太子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没有机会。”他忽然走上前,掰开太子的嘴巴,丢进一粒药丸进去,而后捧起太子的头。

太子没有防备,药丸顺着喉咙滑落了下去,他赶紧往外干呕,可已经来不及了,药丸已经落了肚。

“不用担心,不会要你的命,只是让你安静一会……”太子感觉耳旁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他听不到声音,昏睡了过去。

康玉翡走过来,看到躺到在地的太子,“三哥,你何必要……”

“我们没办法保证他能安安稳稳的出城门,这样方便些。”

“这么些人,三哥,你还怕看不住他吗?他怕是连这个门都出不去。”

康玉彻摇摇头,不再和康玉翡说下去,指着床上坐着的两人,“肖超元,于毅,你们两个看着他,让他在棺材里静静的待着,还有,千万别弄死了,他很重要的。”

太子醒转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棺材里,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草木被风吹动的声音。

太子赶紧从里面爬了出来,棺材外面只有一人,面无表情的站在旁边看着他手忙脚乱的爬出来,伸手往北的方向一指,“他们在那里。”

太子略带怒意的往后回头一看,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间简陋的木屋。

木屋没有关门,大家围着桌子坐一圈,似乎在商量什么,太子一靠近,就安静了下来。

太子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走了进去,大家脸色似乎都不太好看,这让他颇为别扭,只有康玉翡,表情轻松一些,朝他走过来,递来一块煎饼,“吃点东西吧。”

太子接了过来,尴尬的说了一声,“谢谢。”

康玉翡微微一愣,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让人倍感舒心,好像刚才那股怒火和尴尬不由自主的消退了下去。

忽然,屋外听到一声喊声,“三少爷,杜大哥回来了。”

康玉翡听到这句话,没顾上注意太子的神色,急匆匆的往外跑去,见到远处刚刚下马的人真的是杜若,她高兴的跑过去抱住了他。

太子站在门边,眼见这一幕,心里推测,这个杜若想来是个极重要的人物,和这位姑娘大约关系也不一般。

康玉彻跟在后面,见到杜若,眉眼笑成两条缝,“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你看,棺材都替你备好了,没想到啊……”他也上前,死死的抱住了杜若,用力捶打他的后背,“没想到,你这小子还舍得回来。”

杜若拍拍康玉彻的后背,也笑了。

“这一天一夜的功夫,你去哪了?”康玉彻松开怀抱,赶紧问道正事。

“路上遇到一伙人,带着兵器,形迹颇为可疑,我担心碍事,就跟了他们一段。”杜若边说边抬腿往前走,一抬眼,就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站在木屋门边,“那人是谁?”

康玉彻在他右边,低声回答道“太子,具体缘由我晚点告诉你。”

“太子?”杜若仔细玩味这个身份,想了片刻,把康玉彻往后又拉远了一些,“我路上遇到的这帮人,不像兵不像匪,有刀有箭,训练有素,我一直在想,他们是什么人,目的又是什么,现在,可能他们的目的……”杜若朝木屋那边努了努嘴。

“什么意思?”康玉彻琢磨着杜若的话,颇感讶异,“不可能吧?”

“那伙人行动迅速,已经在我们前面了。”

康玉彻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太子,他看起来十分淡定,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你想想,若是我们暴露了,怕是早就闹的满城风雨了,出城不会这么顺利,而且追我们的也只会是官兵……”

康玉彻截了杜若的话,“我知道,我知道我们这边没有出问题,可是也未必是冲着他来的。”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康玉彻转过身,细细思量这前因后果,利弊得失。

“若真是冲着他,怕是这趟倒霉事躲不掉了。”再转过身来,康玉彻变得坚定了许多。

杜若点了点头,“听你安排。”

“他们或许是想伏击我们。绕道,我们绕道,往西北走,进费城,走水路回北境。”

“好,但眼下,得先出了这林子。”

“你是担心他们就在前面伏击我们?”

杜若点点头。

“那就撞撞运气了,你打头阵,闯一闯这鬼门关吧。”

“好。”这一次,杜若点头点的格外坚定。



第一百零七章 遭遇伏击

太子难得能出宫一次,而且还没有前拥后簇的烦恼,这于他而言,倒像是一次不可思议的远足之行。这是一座山的半山腰,前路宽敞能行马车,两边是密密匝匝的树林,放眼望去,一山连着一山,景色宜人。就是可惜了入了冬,有些寒意袭人,不然,真是惬意的很。

“你上马车。”康玉彻把太子推到马车旁,里面坐着一人,是伤势最重的那人,他半闭着眼睛,似在修养。

康玉彻对着车里人说“超元,你看着他。于毅去哪了?”

一人在马车后面应声过来。

康玉彻挽住于毅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道“毅哥,看住太子,别让他有什么闪失。”

“嗯,行咧。”于毅答应道。

于毅随后上了车,马车门关上了。

太子挑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立刻被于毅摁住了。

“那个,苏姑娘,不上车吗?”太子见两人神色严肃,颇为不自在,寻了个话头问道。

于毅摇摇头,眼神还是那般凌厉的盯着太子。

康玉翡是自小在军营里养大的孩子,对她来说,马车可是禁锢着她身体的烦人东西,她更喜欢骑马奔驰的感觉。

“好,出发,争取天黑前到下一站。”康玉彻一摆手,杜若轻轻扬鞭,领先往前走,拉开了两个马车的距离才有第二人跟上去,随后便是马车和大部队,殿后的是康玉彻,也跟队伍离着两个马车的距离。

这样的行进方式对他们来说是最安全的,领头若是遇到状况,可以提前知会,后面的可以调头或是准备迎战。不管战还是退,都有合适的机会。

康玉彻抬头看看天色,天空朗清,是个好天气。他不慌乱也不紧张,他们之间多年的默契足够应付这一场劫难。

杜若把拉了拉缰绳,让马儿走慢一些,他竖起耳朵听林子里的动静。他跟过那些人几个时辰,知道他们不是一般的草寇流匪,一定不会莽撞行事,若是伏击,定会选个坡高树多好藏人的地方。而且,伏击一般会先把领头兵放过包围圈,所以,他必须在他们射出第一只箭时发现他们的位置。

树叶沙沙作响,听起来除了肆虐的风,并无异样。忽然,一声细微的树枝折断的声音传入杜若耳朵里,他抬头看看四周,这条路是个夹道,两边树木又粗又大高耸入云,确实适合伏击,他抬起手,抓了抓左肩膀。这是个暗号,示意后面的人警觉起来。

又往前行进了一丈的距离,一只冷箭从马车的右边突然射出,紧接着,左边也咻咻射出几只箭……

康玉翡早有准备,马背上的刀已经半出鞘,她一甩手,甩开刀鞘,顺势一抬手,挡住了左侧面飞来的箭矢。

箭,噼里啪啦的飞过来,直冲向马车,太子听到箭头砸向马车棚的声音,噼里啪啦,却并未见有箭矢穿进来,他刚想拉开帘子看看情况,被于毅一把摁住了。

肖超元拔出匕首,却不是对着太子,他双手张开,把太子护在了身后。于毅到了他们前面,抵住了车门。

树林里冲出一伙蒙着面的杀手,他们目标明确,就是向着马车奔去。

康玉翡他们早已下了马,慢慢围拢起来。一名杀手跃起,刀刃对着康玉翡直劈下来,她被人摁住了手腕,牵制住,没有机会迎着一刀,只能费劲力气往右边偏去,努力避开这一刀。

刀劈下来,却有些失了准头,康玉翡转头一看,杀手脖子中了一箭,整个人慢慢向前倒去。

这应该是没有加入混战的康玉彻的杰作,她顾不上查看康玉彻的位置,还得打起精神来对付剩下的人。

马车门被人拉开,一只剑猛的刺进来,于毅早有防备,拆开手腕上的铁链扣,左手一转一拉,细细的特制链条扣住长剑,将剑带人拉进了马车里。肖超元一个跨步,匕首直刺入杀手的胸膛里,当场让他毙命。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不过眨眼间,两人就干掉一个杀手,让看在眼里的太子叹为观止。

马车门还没来得及关上,两杀手一个拉着门,一个拿着刀和于毅的铁链条缠斗起来。于毅身处马车里,实在不好施展拳脚,眼看铁链条缠上杀手的脖子,他有机会将人勒死,可一只冷箭忽然冲着马车飞来,他松开了铁链条,右手把马车门拉了回来,挡住了箭。

杀手有了喘息的机会,卷土重来,一脚踢向于毅。于毅往后一让,这一脚,重重的踢在了马车门上。外面的杀手感觉到了这辆马车是他们行事的障碍,开始疯狂的劈砍马车门。

杜若见前方的杀手渐渐被吸引到了马车两侧,这是个好机会,他甩开了缠着他的杀手,跳上了马车,刀面拍在马背上,马儿撒开蹄子跑了出去。

把马车拉开,一来可以分散杀手的人力,二来只要太子能逃出,那所有人也就安全了。

马车一动,肖超元趁着杀手忙乱之际,扔出匕首,直直刺中其中一杀手的面目,他跌下了马车。马车一晃,另一个杀手赶紧扒住了车门,于毅顺势往马车门上一踢,车门已是破烂不堪,整块车门掉下去,顺带把杀手一起弄了下去。

太子长舒一口气,马车带着他越走越远,这下他能看清整个场面。地上躺着好几具尸体,都是蒙着面的杀手,那对兄妹带着人站成一条直线,堵住了那些企图追上来的杀手。

于毅靠着旁边,大口喘着气,他看了看肖超元,肖超元朝他点点头,以示自己状况很好。他又转过来看了看太子,太子忽然把眼睛瞪大了,满脸都是惊恐的神色,于毅顾不上细问什么,他撑起身子,挡在太子身前,一只箭飞穿过了他的右胸膛,刺痛感连着肖超元的喊叫声传进了他的脑袋里,让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中箭了。



第一百零八章 身中毒箭

肖超元挪到了于毅刚才待着的位置,看着外面,离刚才与杀手打斗的地方已经很远了,怎么会有这般力气还能将箭射到这个距离?

太子把于毅拉进到了马车里,这一箭力道足,箭头刺穿了胸膛,露在外面,他想把箭折断,可刚伸过手,却被肖超元呵斥住,“别动,有毒。”

太子细细看了一眼箭头,裹着血渍看不清原本的模样。抬眼再看于毅的脸,深锁着眉头,嘴唇发黑,脸色铁青,看着确实不大正常。

肖超元盯了外面好一会儿,不见有其他情况,便赶紧到于毅身边查看他的状况。他先是闻了下箭头的气味,然后看了于毅的眼睛和嘴巴。这一圈下来他心里已有大致想法,但是不方便和这位太子说太多。

马车行进逐渐平稳起来,肖超元摆摆手,让太子凑近些,“来,帮我把他身子翻起来,我把箭头拔出来。”

“他还在流血,拔箭,你能止住血吗?”

肖超元停住了,眼睛飘向太子,有种没有力气的感觉,“先拔箭。”

肖超元用帕子盖在箭头上,匕首毫不犹豫的落下去,砍掉一半,然后,迅速从另一边用力拔掉箭,没有一丝迟疑。

于毅感受到了不舒服,眉头锁的更深了。他胸口的血涌出来,比刚中箭时更加难以控制。

太子扯下马车帘,叠了几下,压住了于毅的伤口。

肖超元从身上找出一个小包,翻开来,里面是白色的药粉,他勾勾指头,太子把压住伤口的手抬起来,他把药粉撒在了伤口上,“他的血很难止住,咱俩一人一边,压住伤口。”

太子听到点点头,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人的情况很糟糕。但他不敢多问,他怕一开口,心里就翻起浓重的负罪感。

杜若驾着车,他来不及关心马车里的情况,他只想尽快摆脱困境。

安安稳稳的跑了半个时辰,似乎甩掉了一切,杜若让马儿放慢了脚步,起身一看,前面就到了他和康玉彻约定好汇合的地方。

这是两个山交界的小洼地,有一条河溪从中间穿过,如今是干涸期,平平整整的河床看着很好走,实际上是一片泥浆沼泽。要想走到另一边的山坡上,只能从一片最硌脚难行的碎石子路上穿过去。这个地方,若不是熟悉路段,旁的人很难顺利的过到另一边,是极好摆脱追兵的地方。

原本两人商量,如若情况恶劣,就在这里殊死一搏,若是顺利,那就在这里休息一晚。

杜若把车赶进旁边的林子里。马车停下来,他才有空看看里面的情况,于毅似乎伤的很重,肖超元早前受伤的地方也开始渗出血渍来,两人情况都不太好,好在,太子倒是安然无恙。

“我们不能留在马车里,容易被人发现。”杜若走到马车后面,身子一弓,肖超元知道他的意思,努力支起于毅的身子,想让杜若把人背出去。

太子也看明白了,“他还在流血,你们这样折腾他,情况只会更糟糕。”

可两人都不理会他。

没有办法,太子只好也跟着跳下车,马车后面的惨状吓到了他,他目光落在那被砍到看不出模样的车棚,还有车棚上挂着的一把刀,刀柄上清楚的刻着一个字,“北”。

杜若注意到太子的神情,轻轻的喊了一声,“喂。”试图打断他的思绪。

太子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搭了把手,他扶着于毅的身子,好让伤口不会压在杜若背上,一上一下的随意晃动。

三人都知道此时此地未必安全,都只是静悄悄的往前走着,没有人说话。

安置好于毅,太阳已经落到半空中。太子抬头看着远处挂着夕阳的天空,残阳下,有人脚步匆匆的跑向他们,那一抹透着血红的金色落在她身上,映衬出光芒万丈,让人忽然看呆住了。

康玉翡推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太子,“于哥,于哥怎么了?”

康玉彻紧随其后,眼神里满是紧张的迫切。

“中毒了。”杜若虽是回答了问题,但却并没有看他们兄妹俩,而是盯着太子不眨眼。

康玉彻懂他眼神里的意思,抬手指了指远处,对着康玉翡说“你带他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杜若见太子离开了,才说道“这毒是败血散。”

康玉彻摇摇头,有些无法相信,“你说的是纳多族人特质的败血散?”

杜若点点头。

“不可能啊,纳多人如今安居乐业,早已不做这种害人害己的东西了。”

“重点不在这,重点是,纳多人的毒除了我们北境的人拿得到,北境的尸血草能解,还有别的办法吗?”

“先不说这个,先解毒。”康玉彻摆摆手,心烦意乱的看向康玉翡的方向。

太子装作不经意的挪到了康玉翡的面前,他把手里攥了许久的帕子递到她面前,“你的脸,擦一擦吧。”

康玉翡疑惑的看着太子,忽闪忽闪的眼里像是夜里天空中发亮的星星一般,耀眼的好看。

“玉翡,玉翡。”康玉彻一边呼喊着康玉翡的名字一边朝她摆手。

竟然叫自己的名字,康玉翡被三哥这鲁莽的行为吓的不轻,她看了眼太子,他正呆滞的盯着自己,好像并没有听清什么。

“三哥,你……”康玉翡怒气冲冲的走过去,还没把话说完,就被康玉彻的问话堵了回去,“尸血草,你带了吗?”

康玉翡一边点头,一边赶紧伸手到衣服里,费劲的把装着尸血草的布袋扯下来,“中的什么毒,要用到这个?”

康玉彻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竟有三个纸包,“你带这么多,打算当饭吃啊。”他拆开来,只取了一包,转手丢给了肖超元。

康玉翡抢过剩下的两包,重新装好,放回自己的衣服里,略感生气的朝康玉彻吼道“知道你们这些笨蛋不会带,替你们备着。”



第一百零九章 费心疗伤

康玉彻并不想跟她争什么口舌,一把把她推开,转头继续听杜若说话。

“还有,你看到刚才那些人拿的刀吗?刀柄上那个标志,任谁都知道是镇北军特有的。”

康玉彻眼睛虽看着肖超元,看他捻碎尸血草混在药里,然后小心翼翼的敷在于毅的伤口上。可耳朵还是听着杜若的话,“我看到了,还有于毅这伤,来的可费功夫了,用的是我们镇北军的凉墨弓,这一箭可得练上好几个月。”

“凉墨弓?”杜若听完摇摇头,很是不高兴。

“摆明了,是冲着太子来的,想嫁祸给我们镇北侯府。”康玉彻边说边转头看向太子。

此刻,太子只注意到了脸上挂着怒气的康玉翡,他抬头问道“怎么了?”

康玉翡什么都不说,只管拿起干粮,大口大口的干啃着,像是外出觅食的小老鼠,不管不顾的塞满了一嘴。

太子看着看着便笑了,这位苏姑娘……忽然,他想起刚才似乎听到了她的名字,玉翡?

脑海里清晰起来,对,是玉翡这个名字,康玉翡。那远处看着自己的那一位便是她的三哥康玉彻,这和他自己早先猜测的一样。

必然是这个结果。只有康家兄妹,才有足够的理由和能力,愿意豁出去命去帮助谋逆犯人逃脱追捕,也只有镇北侯府的玉翡郡主,才能在阴暗肮脏的刑部大牢面不改色。

“三少,那现在要怎么办?”

康玉彻转过头看着杜若,看着杜若在他面前摊开的地图,微微思索了一会,“原计划不变,入费城,走水路。不过,先想办法安顿好于毅。”

“不如,我们往回走。沿着这条小路过这个山坡,有一个村子,木旺村。先去给于毅找些药,然后我们在绕村后走,爬过这座山,回到原路上。”

“也行,他们知道我们这有人受伤了,肯定在镇子里等着,也只能去小村庄里找药了。”

杜若把图收好,“那休息一晚再走?”

“不,现在立刻出发。”

杜若吹了一身口哨,哨音嘹长,周围坐着的人,也起身相继吹响了哨音,而后开始利落的收拾东西。

“现在?现在走?往哪走?晚上住哪?”了解了这拨人的身份后,太子对行程颇感担忧,追着康玉翡问道。

“不知道,跟着走就行。”康玉翡似乎不太耐烦他絮絮叨叨的问题。

“天可就要黑了,我们这样……”话还没说完,远处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可周围的人都不紧张,甚至是在翘首以待。最后一抹光亮下,出现的是几匹马儿,没有人,只有它们,极有灵性的朝大家靠过来。

关于北境的传说,太子听到过许多,如今倒是亲眼见证了一件,镇北军的马儿是听得懂人话的。

太子听从了他们的安排,骑着马,随着他们前行,前路何去何从,他没有机会选择。

一个时辰后,行至一个小村庄里,众人纷纷下马,太子也跟着下了马。

领头进了村的杜若已经打听好了,领着他们进到一户农家。这户人家姓毛,家里只有两兄弟,采摘草药为生,偶尔也替人看些头疼脑热的小病。

“伤口止住血了。”毛家大哥检查了于毅的伤口,没有推拖着把人往外边撵,“不过,像是中了奇怪的毒,你们给他吃解药了吧?还是要好好修养,要静养。”

肖超元对着康玉彻点点头,轻声说道“看起来略懂一些,应该能帮上忙。”

“先把人抬进去,伤口处理的太随便了,我给他好好敷些药。”

大家都去进里屋帮忙去了,太子一个人坐在外屋,旁边也只有一个康玉翡守着。既然知道这两兄妹的身份,他原本应该立刻回宫,抓紧机会,把镇北侯府这窝藏钦犯的罪名做实了。

可他此刻又不想走了,刚才袭击他们的杀手,他很好奇,旁边这位有胆识的玉翡郡主,他很好奇,还有里面那位有将帅风范的康玉彻,他很好奇,还有许多与镇北侯府有关的事情,他更好奇。

里屋似乎安静了下来,他站起来朝里面瞅了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他走回来,问道康玉翡,“咱们是不是要进去看看?”

康玉翡眉头深锁,依旧没有说话。

“他们不会就这样从后面走了吧?”

“那个人的伤没你们想的那么重,你们你放心坐着等吧。”毛家小弟从外面进来,见太子有些着急,来回走动,以为他是担心于毅的伤势,便宽慰了几句。

毛家小弟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开始收拾手边的草药,不时抬起头,看着康玉翡的脸。

连看了好几次,太子终于忍不住,挡在他两中间,“做事的时候还是专心点吧。”

“可是,这位姑娘,她……”

康玉翡努力抬抬眼睛,再也挤不出任何轻松的表情。她抬手指了指腹部,“伤了……”

太子这才知道,她刚才一切过分的情绪都是为了遮掩自己的痛苦。

“你……”太子刚上前想问清楚情况,康玉翡再也撑不住了,倒在他的怀里。

太子抱起她,平放在桌子上。

毛家小弟过来查看了腹部的伤口,就在左腹部,伤口不深,但是失血许久,所以才会格外虚弱。

再仔细看看她的衣服,腹部以下的全是全是血迹,已经斑驳到看不出原来衣料的颜色了,一大帮人,竟没人注意到,连自己,三番两次的与她说话,也没注意到她的反常,太子懊恼的叹口气。

“还是你来吧,扯开衣服,清洗好伤口,就把这个药敷上去。”毛家小弟把水盆和药碗放在康玉翡身旁。

“可您是郎中啊,还得……”太子见他想走,一把拉住了。

“可她是姑娘啊,我,不方便吧。”毛家小弟推开太子的手便跑走了,不给太子再挽留的机会。

姑娘,对啊,太子想想,自己也不大方便帮她处理伤口。还是得去里屋把康玉彻叫出来。可他不放心,撩开她压住伤口的帕子,又看了眼她的伤口。

许是没了东西堵住,伤口蹭蹭往外流着血,太子有些慌乱,急忙又摁住了伤口。再看康玉翡的脸色,已经没了血色,怕是再也耗不起了。得赶快救人。他干脆抛弃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杂念,只一心一意看着那道伤口。

他剪开了她的衣服,露出了白皙的左腹部,血还在往外流着,他赶紧用干净的布擦拭着伤口。



第一百一十章 夜下闲聊

康玉翡感觉到了伤口被人触碰的疼痛,轻轻的哼了一声。

太子微微一愣,看着康玉翡皱着眉头的模样,不禁安慰道“再忍一忍,忍一忍,很快就好了。”他把手里的动作放轻缓了一些。

最后,他用准备好的药膏轻轻抹在伤口上,刚一碰上伤口,康玉翡猛然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

“很疼?是吗?”不知为何,看到她这样的反应,太子的心忍不住揪了起来。

康玉翡上下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他在做什么,什么都没说,微微闭上眼睛,双手拽住了一旁的桌角。

太子深呼吸一口,他尽量憋住气,避免手抖,再一下,药膏抹的很快,很轻。可他还是看到她腹部的抽动,就算是在轻柔,也没免不了遭一遍罪。

“怎么了?”康玉彻忽然出现在门口,看着眼前一幕似乎难以理解。

太子停了手上的动作,没有回头看他,“她受伤了,你不知道?”抬头看了看康玉翡,大约是因为太疼了,她已经昏了过去。

“受伤了?”康玉彻看看伤口,又摸了摸康玉翡的脉搏。

“哼,也不知道你怎么做哥哥的。”太子趁着康玉翡昏睡,把剩下的药膏涂完了。然后找了块干净合适的纱布丢给康玉彻,“嗯,把伤口盖住绑好就行了。”

“我压住,你来绑。”康玉彻倒是没客气。

“这,这是你亲妹妹,我来,我来合适吗?”太子见他没轻没重无所谓的样子就上火。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哥哥,早先让自己妹妹身犯险境,现在又对妹妹的伤势并不在乎。

“你看都看过了,怎么,现在又要避嫌了?”康玉彻把纱布丢给了太子,“快点来,别磨磨蹭蹭。”

看在康玉翡伤势的份上,太子也顾不上计较这些,他过去把纱布压住她的伤口,康玉彻把人扶起来,好一圈一圈的缠绕住腹部绑住伤口。

康玉彻见太子转过头,闭着眼睛,不敢看的样子,笑了起来,“没关系吧,大不了你带回去做你的太子妃啊,我们也不算吃亏。”

太子听到这话,心里大惊,忍不住手上一用力。

康玉翡吃痛,微睁开眼,叫了一句,“三哥。”

“没事,小伤啊,你睡一觉就好了。”康玉彻拍着她的后背,轻轻把她放平了。

康玉翡大约是感到安心了,又或许是累了,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被刚才那句话吓到了,太子不太敢看康玉彻,他洗干净手,默默的站到了门口。自己的身份,在刑部大牢的时候就康玉翡听到了,这个他不意外。可是,太子妃一事,他们康家难道也听说了?

确实,父皇曾透露过,太子妃人选最合适的就是康玉翡。从那之后,他便特别留心关于她的事情。也是听定国公无意中说起过,她手心有道疤,那日在刑部大牢,他才对所谓的“苏姑娘”身份起了疑心。

可是,康家人应该并不知道吧?

康玉彻捅了捅他的胳膊,“借一步说话?”

太子回头看了看睡着了的康玉翡,略感不放心。

“这点小伤对她来说没事的,让她好好睡一觉吧。”康玉彻倒是轻松的很。

太子犹豫了一会,还是跟上了康玉彻的脚步,随着他走出了院门。

月光皎洁,照亮了地上的石子路,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康玉彻先开了口,“那些杀手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

太子脚下忽然停住了,但很快,又迈了几大步,跟了上去。

这些都被康玉彻看在眼里,他干脆停了下来,靠近太子,轻声问“怎么,不信?”

太子没有回话。

“那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想我们的身份,殿下也猜到了。我是镇北侯府康玉彻,里面的几位都是我的人,我妹妹……”

“玉翡郡主。”太子抬眼看着康玉彻,目光里没有惊诧和意外,反倒柔和了许多。

康玉彻点点头,“殿下聪慧,想必注意到了,那杀手刻意留下的印记都与镇北军有关,肯定是想杀了殿下嫁祸给我们镇北军。”

“想杀我的人确实不少,只是……”太子眼眸里一丝疑惑闪过。

“怎么,难道殿下怀疑我们贼喊捉贼?”康玉彻似乎有些急了,连语调都抬高了许多。

太子笑了笑,但这笑里含着什么意思,怕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夜里的寂静被康玉彻的声音划破,周围有人家点起了烛火,还有篱笆旁的小狗也对着黑暗里吠了几声。

未免被打扰,康玉彻又往外走了几步,这几步让他平静了下来,再开口,声音已恢复了早先的样子,“太子殿下,若是我们真有心杀您,早在京城城郊,便可以动手了结,还何必拖着大队人马来这里,更没必要搭上于大哥。”

太子走近了些听着话。这些,他想过,他也信,只是他还是没有厘清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不好多说什么。

“远山军钟云缈的夫人还有他的两位副将确实是我们安排送走的,这个我做的我认,但这事,我父亲镇北侯并不清楚。其他的,我没做过的,若有人栽赃,那我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太子倒是有些意外康玉彻如此轻易的就认了窝藏叛党的重罪。

“远山军没有谋逆。”

但是这一句让太子听着很不舒服,他微微侧过脸,放轻自己的声音,“这话可不是你能说的。”

“我在远山军待过两年,他们……”康玉彻还愈争辩几句,隐隐觉得太子转头过来,眼里肃杀的寒光在这样漆黑的夜里,更让人毛骨悚然。

沉寂,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太子对于康玉彻乃至康家众人的种种行为都感到无法理解,看起来胆大包天,却又并没有包藏祸心。

“话说,你是怎么知道有人要杀我的?”太子松松眉头,转了话头。他并不想在此刻与康玉彻有过分的争执,他明白自己的处境。

“杜若见到城郊有可疑的人走动,就跟上去打听了一下。”康玉彻踩踩脚下的泥土,看似松懈了下来,可他心却还为太子刚才听到远山军那样凉薄的眼神而揪着,“殿下,有些事情……”

“康三公子,有些事情若你真不想牵连到令尊,那就最好别插手了。前几日的事我可以看在于大哥的份上,放你们一马。但有些人有些事,你可要想清楚了……”

“殿下的意思是钟家父子吗?”康玉彻警觉起来,心里那阵子难受愈加明显,“殿下若是怀疑我们镇北侯府,大可好好上幽云城搜一搜。”

“正有此意。”

康玉彻被太子这句话噎得直翻白眼。虽是又气又恼,但碍于身份,却也只能挤出一个“你……”字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闹市挑衅

太子把身子一转,不知为何,心里竟有几分得意,他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对了,想起一件事,你们劫狱那晚,我刚好在和我的近身侍卫还有内侍监说到你们的身份,现在看来,我确实猜对了。”

“你这……”康玉彻一股怒气冲上来,再也顾不上什么尊卑身份了,“威胁我吗?”

太子笑容愈盛,大摇大摆的走开了。

康玉翡醒了,她睁眼看看四周,自己躺在马车里,身上盖着一件藏青色的缎料长衫,衣料摸起来比普通的厚上几分,很是暖和,只是裹着金线的衣角让她觉得这件衣服很是眼熟。她揉了揉眼睛,刚好看到角落里,太子身穿单衣,双手环抱在胸前,打着瞌睡。她努力着想坐起来,动作太大,吵到了太子。

“你醒了?”太子把身子往前移动了一些,扶着她的背让她坐直了身子,“要不要喝些水?”他言语轻柔,似乎在刻意照顾她病人的身份。

可是康玉翡有些不习惯,特别是只有她和他两个人,在这狭小的马车里,她能闻到淡淡的熏香味,是那种历久弥新的厚重香味,也不知是从他身上传出来的还是他那件讲究的衣服上。

“停车,停车,若哥,停车。”康玉翡敲着马车门让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你最好……”

康玉翡推开想劝阻她下车的太子。她深呼吸感受了下腹部的疼痛,并不很严重。不过是一刀划破了点皮肉,多出了点血,只有没见过生死的太子殿下会紧张而已,她没有很当回事。

“三哥……”她拉住了康玉彻的马,“于大哥呢?”比起自己那点小伤来说,她更关心的是于毅的生死。

“他没事,你别担心。”康玉彻下了马,“我让超元看着他,让他们在附近的村子里晃荡几日,然后回京城的府里好好养伤。”

康玉翡长舒一口气。

“这样,我们人手虽然少一些,但是动静也小一些,反倒好混过去。”

康玉翡回头看看,除了自己和三哥,还有杜若,秦业成,郑泰,邢杰四人,“咱们是不是得想办法搬救兵?”

康玉彻摇摇头,“远山军的事情还在风头上,谁都信不过。咱们走水路,静悄悄的游回去。”

“你?你是认真的吗?”康玉翡一脸不可置信。

即使到了费城,坐在摇摇晃晃入城的小船上,康玉翡仍然无法相信走水路这一法子,且不说路程远,而且这一路过去几乎遇不到对镇北侯府友善的人,这简直是自找麻烦的一条路了。

“好了,进了城,咱们分两路。杜若,你带郑泰、邢杰去采买东西。业成,你跟着我们。三日后这个时辰,所有人,北码头见。”康玉彻布置的很清楚,他几乎把后面这一路的所有情况推演了一遍,以他现在的处境,用化整为零的方法最为稳妥。他并不是镇北侯府引人注目的康世子和康二公子,玉翡也不常在王公大臣露脸,其实,他两并不显眼,只要把太子藏好了,一定能安全混到幽云城。

费城不过是一座小城镇,但它地处要害部位,南临京城,北接大运河直通全国各地,所以是座红尘四合,烟云相连的小城。还未入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却总有人打量着他们一行人。来往的人似乎面带笑意,走过后又会嘀咕一些什么。

康玉彻有些紧张,总不免四下张望着。康玉翡倒是心情极好,她难得能来费城一趟,这里路边叫卖的都是她寻常见不着的小玩意,自然是让她愉悦不已。

“老板,这是什么?”她指着小摊上的一块黏糊糊的糕点问道。

“这是糍粑,是咱们这特产的糍粑。”老板脸上也露着笑意。

“好吃吗?会粘牙吗?”康玉翡刚伸出手,想去抓起那块糍粑,就被人握住了手腕。

一人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笑眯眯的抓着她的手对她说到,“小妹妹,这可不是拿手抓着的,是用签子的。”这人说话时露出一嘴的黄牙,让人生厌。“来,哥哥帮你买。”

康玉翡厌恶的赶紧抽手,刚想转身离开,却被他伸手挡住了。

“让开。”这一声吼的,让这黄牙的男人也吓了一跳。太子从康玉翡后面过来,伸手用了推开了黄牙男人。

那黄牙男人自然是气不过的,右手一挥,从人群中窜上几个人来。

康玉彻摁住了想要上前帮忙的秦业成,“先看一看再说。”他知道,若是他和秦业成出现了,那就过分引人注目了。

太子往前一站,把康玉翡护在身后,他眼睛转了一圈,看到了康玉彻的身影,却见他面无表情的站在远处,不免有些恼火。

黄牙男人身边两人扑了上来,刚走到太子近前,就被太子伸起一拳,抬起一脚给解决了。

康玉翡把小摊上的竹签握在手心里,躲在太子身后,见又有一帮人冲上来准备与太子缠斗之际,对准了黄牙男人的右手臂,狠狠的飞了出去。

黄牙男人手被竹签刺中,疼的嗷嗷直叫,这一帮人一慌神,在太子的拳脚下,输的更是毫无脸面。

太子见得了势,不敢在争斗下去,赶紧拽上康玉翡的手,跑了出去。

两人一下窜进了城,在陌生的街道和人群里横冲直闯的,直到跑到了人烟稀少的巷子里。

康玉翡捂住腹部,慢慢弓起身子,长时间的奔跑让她很是难受,仿佛感觉到伤口又被重新撕裂开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萌生心事

“玉,玉翡郡主,你不要紧吧?”太子看到康玉翡的神色,对自己刚才的行为懊恼极了,怎么会忘了她身上还有刚愈合的伤口,怎么能如此莽撞,“我,我实在是鲁莽,竟……”

康玉翡摆摆手,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大口喘着气,“帮我……守着,我看看伤口。”

太子转过身看着巷子口,嘴里却还在念叨着,“郡主,咱们既然入了城,自然应该寻一位郎中好好替您看看伤……”

康玉翡掀起衣服看了看,伤口的纱布上透出些血渍,不过好在并不多,大概都已经凝结了。

“您毕竟是姑娘家,若是落下了疤痕,那……”

康玉翡站起来走到太子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太子转过头,刚好看到她侧颜,额角的汗珠划过红润的脸颊,像是最好品相蜜桃,一看就香甜可口。

想到这,他忽然慌了神,眼珠子四处乱转,无处安放。安静的巷子里,他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三四下,五六七八早没了章法。

“玉翡。”巷子口忽然出现康玉彻的身影,“你们跑的可够及时的,刚好躲过了巡防营的人。”康玉彻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大对,他捧起康玉翡的脸看了看,“玉翡,怎么了?”

康玉翡推开他的手,轻轻的说“没事,有些累了。”

“康三公子,咱们最好带郡主去看看伤,就这样拿草药敷一敷,实在是……”太子听到她竟不提自己的伤势,忍不住开口道。

“玉翡,你怎样?”康玉彻没有挪开目光,仔细打量康玉翡的神态。

“我没事,真的没事,就是累了,休息一会就好了。”

康玉彻看了一会点点头,“好,那就先找家安静的客栈歇着。”

太子见康玉彻领头走出了巷子,不免有些急了,赶紧追了上去,跟在康玉彻身边低声说道“郡主她……得去找郎中看看……你看她脸色,可不能强撑下去。”

康玉彻甩开他的手,摇摇头。

可太子不死心,依旧上去拉住康玉彻,“这事得听我的。”

康玉彻停下脚步,看着他,笑了起来,“殿下在宫里待久了,可不知道咱们外面的人都是铁打的吧。”

太子见不得他这幅嬉皮笑脸的样子,怒火攻心,对着他吼了一句,“她是你妹妹。”

哪有他这样做人家的哥哥的,生死不顾的带着她,连受伤了都不管不问的,这还是亲哥哥吗?

康玉翡走出去已是老远,只听到太子忽然吼了一句,却没听清楚吼了什么,她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太子。

康玉彻眉毛一挑,笑出了声,“对啊,我知道啊,多谢殿下提醒。”他忽然收住笑容,一字一句认真对着太子说“所以,不劳殿下记挂。您还是自己多保重吧。这样,我们也省心。”

康玉翡一进客栈便钻进了房间里昏睡了一日一夜。自然是不会知道外面有一人提着一颗心,一日没有食欲,一夜无法安睡,他总担心她一个人在房间里万一难受了没人能听到,万一饿了也没人能使唤。可奈何,他与她并无半点关系,去不了她的房间,甚至连简单的探望都被康玉彻拦住了。

康玉翡醒了,她并不着急出门。她轻呼一口气,感受了下腹部的伤势,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好。她脱了衣服,解开纱布,重新敷上了药,这些事情对她来说并不难,毕竟她从小在军营里长大,敷药包扎,甚至连缝合伤口,她都能做的很好。这次还好备上了镇北军最好的伤药,大概还有个六七日,伤口就能长好结痂了。

她不想出门,叫了小二送了饭菜进来。可刚吃了几口,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郡主,玉翡郡主,你起来了吗?”是太子的声音。

“嗯,殿下有事吗?”康玉翡不想出去,站在房门后应付道。

“呃,也不算是什么事,只是想问问你,身子好些了吗?”

“不碍事,小伤而已。”康玉翡答的轻描淡写,但不表示太子听到也这么认为。

“前日你脸色不大好,我觉得你还是得找郎中看看,若是你嫌麻烦,我请郎中来一趟可好?”

康玉翡有些诧异,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婉拒,“真的不碍事,我自小长在军营里,磕磕碰碰早就习惯了。”

“那……那郡主能开门见一面,我能……看……”

康玉翡打开了门,看到太子站在门口,脸色绯红,不像前几日的姿态,看起来倒有些扭捏。

“臣女多谢殿下关心,真的没事了。”康玉翡弓下腰行了个礼,压着伤口,微微有些不舒服,但她抬起头,脸上已挂上了笑颜。

太子也笑了,这两日的担忧终于安心下来,他心里默默的笑了。于毅伤势严重,若是在牵连到镇北侯的宝贝女儿玉翡郡主,那肯定不好跟镇北侯交待了。对,他这几日寝食难安一定是因为这个,一定是。

终于到了约定的日子,费城北码头人头攒动,康玉彻不着急找杜若,他安排已定,如今只是按照计划一步一步进行而已。

他像是京城哪家店铺的掌柜,使唤伙计秦业成买了四张船票,领着大家上了一搜豪华的商船。

其实杜若早已在船舱里候着了。他们分两路,假装不认识,既可以暗中观察,必要时也可以互相帮衬。

康玉翡明白三哥的意思,远远瞥见杜若,也就笑了笑,没有多问什么。眼下,她最要紧的事,就是好好养伤。

船驶出了码头,航行的并不很快,但是很稳。

太子站在船头,看着两岸青山慢慢后退,一路越行视野越开阔,江河变得宽阔平坦,划开水面,荡起波澜起伏。这是他少有见到的场面,他很少坐船,即使有,也不过是京城小河边的画舫,与之相比,不提也罢。

“殿下还是别站在船头了,风大,小心着凉。”

太子回头看到康玉彻,并未当回事。

如此稀罕美景,若不多看看,怕是以后就机会难寻了。

渐渐的,天色暗下来,左面夕阳余晖下,层层叠叠的山峰勾勒出浓重的模样,是一副笔墨豪放的极好看的山水图,此刻,若是有纸笔就好了。

“殿下,晚膳已经备好了。”太子一转头便看到秦业成恭敬的站在后面拱手相请。

“好,我就来。”太子舍不得挪步。

“殿下,再不回去,饭菜就要凉了。”秦业成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

真是扫兴了,太子努努嘴,不情愿的跟着秦业成进了船舱里。

船舱比较狭小,一大伙人分了几张桌子,各吃各的。杜若他们在最里面的桌上,而他们这一桌只有康玉彻和秦业成两人。

太子坐了下来,问康玉彻“玉翡郡主呢?”

“她还没醒,咱们先吃吧。”

大家闷不作声的吃完这一餐,又在船舱里枯坐了好一会,眼见外面天色暗沉了下来,太子倍感无趣,“我去外面走一走。”

康玉彻拉住他,“夜深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危急关头

太子摇摇头,“里面太闷了,我透透气总行了吧。”

康玉彻见太子脸色不大好看,不好在执拗这些,只好松了手,可想想又还是不放心,便跟了出去。

船头甲板上也有几人在闲聊着。太子没有加入他们,而是在一旁扒着船沿看水波浪花,就像是一个傻呵呵的孩童,竟还对这些感兴趣。

康玉彻走到他身边,也不吭声,只是凑过去站在一起。太子感觉到旁边有人,一抬头,差点被康玉彻那张靠的极近的脸,吓得掉进水里。

“殿下好兴致啊。在这,找鱼吗?”

太子理了理衣装,白了康玉彻一眼。

江上一片静谧,只有这艘船,把江水推开,静静的前行。冬夜里的寒风吹过来,让人一阵寒颤。如此又静又冷的寒夜,倒让呆呆站着的康玉彻遥想起那年皿山上的大雪,一夜一夜的难熬和痛苦。

“行,进去吧。”太子看着眼前的康玉彻,兴致减退了许多,打算妥协,随他回船舱里。

康玉彻没有回神,远处一个忽隐忽现的东西让他颇感兴趣,他把身子撑在船沿边,努力看清楚。

它在水中行进很快,要不是那淡淡的涟漪,根本很难被注意到,康玉彻在往旁边看过去,一个,两个,很多个,他猛然意识到这是什么情况,惊出一身冷汗。

“殿下,水匪,有水匪。”他拉起太子往船舱里跑去,可船舱里寥寥数人,或坐或躺都懒洋洋的。他眼睛瞟过这群人,并没有看到杜若他们。

没时间找他们了,他赶紧大声呼喊道“水匪,有水匪,船家,快放信号求救,靠岸。”

船舱里和外面的甲板上乱作一团。人们不是奔走相告,更多的是带着惶恐的惊呼不知所措的奔跑。

船舱桅杆上腾起一阵烟雾,可在夜色里,看不清楚,没有亮眼的信号烟升起。康玉彻陡然明白了,想必这是一场里应外合的阴谋。

“怎么办?”太子皱着眉头问康玉彻,看上去只是略微紧张,并没有慌乱无措的表现。

康玉彻指了指船舱角落的箱子,“先躲起来,他们只是求财,我们配合就好,不要惹事。”他知道只需让水匪拿到满意的钱财,一般他们不会随意杀人,也不会绑人勒索,毕竟水路变数太多,他们只为求快,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太子点点头,脚刚踏进箱子里,就听到外面一片箭头砸到船板的声音,还有一阵阵骇人的惊呼和惨叫。

康玉彻把箱子盖住了,又用一旁的麻布遮住,但他也知道这样并不能藏住太子,这艘船就这么点大,很快就能把人全部搜出来。他这样做只想显得太子毫无抵抗的能力。

水匪们很快登了船,他们抓住了船舱里的康玉彻,把他押到了船头的甲板上。很多人在那里,有的在小声抽泣,有的不住的叹息,也有的闭着眼睛,不知是不想看还是已经昏厥了。

康玉彻环看一圈,还是没有看到杜若,不过他瞄到了蹲在船头最靠前的秦业成,假装脚步不稳跌跌撞撞往他的位置靠过去。

秦业成见到他,小声的对他说道“杜若他们被抓到船尾去了,他叮嘱我,不要轻举妄动。”

康玉彻点点头,和自己想的一样。

躲藏在船舱各处的人慢慢的一个个被揪了出来,很快太子也被带了出来,被两个壮汉提溜着丢进了甲板上的人堆里。

外面围的水匪们开始一个个搜身,用拳打脚踢的方式逼迫所有人把钱财全部交出来。

太子趁没人注意他,挪到了康玉彻身边,“玉翡郡主呢?”

这个问题在康玉彻的头顶上炸开,他看看太子,心里一阵发慌。

“哟,这丫头长得还算俊俏,赏你了。”不远处传来水匪轻薄浪荡的笑声,一个面目凶恶的水匪从人群中拖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不要不要啊,求你了,你要多少钱……”一对老夫妻死活拉住这位姑娘,边哭边求。

康玉彻感觉太子身子动了动,赶紧抓住他的手,“不要轻举妄动。”

水匪们一阵大笑,一边占着姑娘的便宜,一边对着老夫妻拳脚相加,终于老夫妻扛不住打,不得已松了手。只能眼看着姑娘被两三个水匪拖着往船舱里走……

秦业成也微微起了身。康玉彻一边一个,都拉住了。

那对老夫妻显然是不肯就此罢休,使出全身力气,又打又咬,从水匪中撞出一条路,冲向自己的女儿……可还未拉住女儿的手,寒光一闪,一阵血腥气在甲板上弥漫开,他们相继倒了下来,眼里还是依依不舍的望着自己的女儿。

“啊,爹,娘……”那姑娘伤心欲狂,不管不顾的撞向杀人的水匪,一刀划过脖颈,她和自己的爹娘倒在了一起。

甲板上众人屏息静气,连抽泣声都淡了许多。这些人都是普通老百姓,许多人一辈子没沾过血气,眼前这一幕,足以让他们惊吓到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月亮躲进了云层中,浓重的夜色下,三具尸体旁的灯火忽明忽暗,显得格外诡异可怕。

可杀人的水匪感觉不到一丝害怕,他用姑娘的衣服抹干净了自己的刀,然后像是展示战利品一般踩在尸体上,高傲的环看甲板上恐惧的人们,“你们最好都乖乖的,否则……”

“大哥,大哥……”船舱里有人高呼,声音盖过了说话的这位,“大哥,有好东西孝敬您。”

水匪头目把刚杀过人的刀收了起来,脸上的横肉挤到一起,“什么好东西?”

“这可是,人间极品啊。”水匪往后一闪,从船舱里推出一个人来。

水匪头目看了一眼,放肆大笑,“哈哈哈,果然极品,我收了。”

太子放眼望去,推出来的这人,竟是康玉翡。

只见康玉翡被人塞住嘴,手腕上被绑着绳子,正恼怒的瞪着水匪头目。

太子正想起身,可却还被康玉彻死死拽住,“殿下,不要妄动。”

妄动?太子火气直冲脑袋,“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她……”

康玉彻拼命朝太子摇头。此时此刻,他心里自然是着急的,可是他也清楚,太子的命要比康玉翡的命重要多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纵身一跃

水匪头目捏住康玉翡的下巴,把凶恶的脸凑到她面前,恬不知耻的得意的笑着,“小仙子,以后你就跟着我……”

话才说到半截,就听到他声音变了调,高喊着,“我……我……的脚。”

原来是康玉翡趁着他靠近之时,抬起右脚狠狠的踩在他左脚上。然后没不等他喊完,又紧接着右脚继续狠狠踢向他的重要部分。

土匪头目疼的连连后退,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其他土匪见这场面,先是一怔,恍惚了好一会,这才起了怒火,一窝蜂的冲向康玉翡。

最近前的急忙拔出来刀,抬起手,刀刃便向着康玉翡砍下去。

太子惊了,顾不得一旁的康玉彻,甩开了他的手,站了起来,眼睛直直的看着康玉翡。

康玉翡早有准备,她不慌不乱的抬起手,让绑住她双手的绳子迎上刀刃,绳子从中间断开,她自由了。

船舱两侧不断有水匪涌过来,因为两侧通道狭窄,他们并不能马上冲过来,只能发出叫嚣的喊叫声。

康玉翡并没打算和他们缠斗,她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哥,他表情很淡定,似乎明白她想做什么,微微点了点头。

没有一丝犹豫,康玉翡扒住船沿,轻轻一跃,纵身跳下船,沉入水中。

对康玉翡这个举动,太子更是吃惊,他丝毫想不出她这么做的理由。如今已入冬,且不说水冷刺骨,就是这水流暗礁,深夜蔽眼,一个姑娘如何能安稳的游到岸边,到了岸边又该如何回去……

他已经没有心情细想下去,脑子一片混沌,看着壮阔的江面,他一个箭步,冲到船头,一跃入水。

康玉彻有些傻眼,这显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眼下,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秦业成站起身,看着江面,刚要说话,就被康玉彻抢了先,“业成,别动,我去找他。”

紧接着,康玉彻也跑到船头,单手一撑,跳了下去。

黑如墨的江面上,三圈涟漪慢慢淡下去,很快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船顺着水流往下游漂去,水匪们回头望着江面,许久许久,都不见有人冒出头来。

水匪头目放肆笑了起来,“贱人,蠢货,死了活该。”众水匪也应和着笑了起来,笑声飘散在安静的江面上,有些毛骨悚然。

康玉翡自觉水性极好,在水里多游一会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她没有估料到江水竟如此的寒冷,让她的手脚僵到难以动弹。

她急忙钻出了水面,那艘船离的并不太远,只是已经没有人会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了。

她试着在水里扑腾了几下,活动了手脚,抬头望了望岸边的方向,并不太远,对她而言,游上岸并不是难事。

只是在这样冰冷的水里,好像失去了身体和脑袋的灵敏反应。正当她死盯着岸边费尽力气往那游的时候,一截圆木从上游缓缓的漂来,一下撞上了毫无防备的她。

她立刻失去了知觉,慢慢沉入了水里。

周围忽然亮了起来,也热了起来,康玉翡睁开眼,发现这并不是她熟悉的地方。四周很空旷,除了零散的立着几面铜镜,什么都没有。她有些好奇,走到一面铜镜前面,镜子里浮现出她自己的面容,似乎也并不异样,只是略微奇怪的是,铜镜里的自己在流着眼泪。她摸摸自己的面颊,却并未感觉到泪水。

她又抬头望了望别的铜镜,依旧是她的模样,只不过更让她讶异的是,这一面铜镜里,她哭得更是撕心裂肺的。

几乎所有的铜镜里,她都在哭,哭得山崩地裂,哭得稀里哗啦,哭得绝望无助。

她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刚想开口说话,就感觉到水涌进喉咙里,让她无法呼吸……

她猛然坐起身,这才发现她已经安全的漂到了岸边,东边已经渐渐露出了鱼肚白,而刚才,兴许不过是一个混乱的梦境吧。

她懒得回想梦境,眼前才是需要她花心思的境况。全身的衣服在初冬的早晨,宛如挂了一身的冰块,凉到了骨头缝了。而环看周围一圈,似乎没有一处可以避寒的地方。

她叹了口气,顺着江边走了几步,她很少来到费城这一带,要往哪走,要在哪能遇到人,这些问题让她很茫然。

走了不过十几步,不远处岸边碎石上摊着的藏青色的布让她觉得很眼熟。她走近了些,放眼细瞧了瞧,这显然不是一块布,而是一件长衫,袖口处在晨曦曙光下也格外亮眼的金线,让她陡然一惊。她赶紧跑过去,拾起这件衣服,来回翻看,这真的是太子的衣服,款式样子和手感,绝不会错。

太子难道?她看着如镜一般的江面,脑袋里升腾起不好的想法……

康玉彻把太子拽到岸边时,天色还是黑黢黢的。

他看了看四周,好像什么都没有,没人没船没屋子,只有远处一片高耸挺拔的物什,看似是片树林。

他把太子扛起来,走到了树林里。趁着夜深,他得把自己跟太子收拾一下,否则,这大冬天的这样到处跑,冷也冷死了。

他先把太子那身湿哒哒的衣服脱了去,盖了些落叶在他身上,然后拾了些柴火,用两块碎石擦出了火花点燃了柴火堆,把自己和太子的衣服好好烘烤了一会。

他这些年在军营里什么样糟糕的情况没见过,这些对他来说,实在是轻松简便的很,只是不知道,那位娇生惯养的太子殿下,扛不扛得住这一番遭罪了。

见天色露了白,衣服也干的差不多了,康玉彻这才把太子拍醒了。

太子醒过来,摸摸自己,竟是光溜溜的,吓得不轻,见康玉彻递来衣服,再看看周围也就康玉彻一人,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低头略微不好意思的说了句,“多谢。”

康玉彻摇摇头,“这是微臣应该做的。”

微臣这个词从康玉彻嘴里说出来实在怪异的很,太子抬眼看着他,竟感觉有些好笑。

康玉彻脸上绷的严肃,身子紧巴巴的,看起来还有几分愁容。

看到他这样,太子忽然想起大事,“康玉翡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冷月冷水

康玉彻摇摇头,“不知道,殿下若是……”

“你不知道?”太子忽然起了身,一把拽住康玉彻胸前的衣服,“你说你不知道?你怎么做人家哥哥的。”

康玉彻眼睛往下瞟了瞟,嘴角往下一斜,“殿下还是赶紧穿好衣服吧。”

太子咬咬牙,松开了手,背过身去穿衣服。

“玉翡她这么大人了,自然知道怎么回家,眼下……”

“不行,你不能把她一个姑娘家丢在这里。”太子转过身怒目圆睁。

“殿下,玉翡是我妹妹,我知道她……”

“你也知道她是你妹妹啊。”太子表情扭曲的看着康玉彻,“你配当她哥哥吗?倘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回去和康侯爷交待。”

康玉彻忽然一笑,“她哪会有……”

话音还未完全落地,康玉彻感觉脸上挨了一拳,一阵头晕目眩。这一拳他毫无防备,完全来不及反应,就这么扎扎实实的打在了脸上。

康玉彻这下彻底傻眼了。到底谁才是康玉翡的亲哥哥呢?

康玉翡冷的直打哆嗦,可她还站在岸边,眼睛直直望向江水水面。没瞧见任何人。

不过想想也是,太子若是落了水,这许久了,想必不是上了岸就是被人救了,就算再不济是最坏的结果,那也怕是随着水流去了下游,她这样干看着是看不到什么的。

她把衣服抱在怀里,一步一颤抖的朝着岸边走去。

太冷了,这天这衣服这全身都太冷了,像极了皿山雪地里的感觉,可她知道,若还有这口气在,她就得走下去,或许走到树林里就好一些。

康玉彻捂着疼痛的脸颊,眉毛一挑冷眼看着气急败坏的太子。

“你不想去找,你不管她死活。”太子推开眼前的康玉彻,大步往树林外走去,“那我去找。”

康玉彻忽然很想笑,但他忍住了。只在心里默默发笑,不是笑太子太疯太傻,而是笑康玉翡这野丫头居然被太子惦记上了,怕是要遭罪了。

康玉彻见太子刚走到树林外面就急奔起来,俨然是发现了什么,他赶紧跟着跑了出去。

见到不远处那个无比熟悉的野丫头晃悠悠的朝着这边走过来,康玉彻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可死不了。”

太子跑到康玉翡面前,看她一身湿漉漉的,眼里早没了以前的光彩,可即便是如此狼狈不堪,她怀里还死死抱着自己落水时掉了的衣服。太子心里一阵翻滚,喉头涌动,深情的唤了一句,“玉翡,你,你还好吧?”

康玉翡眼前有些模糊,哆哆嗦嗦打着冷颤,待到看清楚眼前的人,再也强撑不下去了,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向后倒去,“太子,殿下……”

太子快步流星上了前,扶住她,横着一抱,抱着她就往树林里走,见到站在树林边干看着的的康玉彻,便气不打一处来,“你连上前看一眼都懒得了吗?”

康玉彻倒不是懒得过问,而是已经开始愁上了头。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替她换身衣服,可问题是,这虽说是自家妹子,到好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自己一个大男人当然不好动手。

“这倒不是,只是想着要怎么替她换下这身衣服。”

太子微微愣住了,再抬头看着康玉彻,却是莫名其妙涨红了脸,双手不停的扒拉着康玉翡怀里自己的那件衣服,“若是,若是……倒不知愿不愿意……”

“什么?”康玉彻没明白太子在嘀咕什么,大声问了一句。

这声音倒像是把太子吓得不轻,他急忙低下头,“没什么没什么。”

康玉彻没心思细细琢磨太子的话,他起了轻功,跃上了树顶,放眼望了望周围的环境,“殿下,前面有户农家,我们去那。”

太子二话不说,又把康玉翡背在了背上,“你领路。”

康玉彻见太子如此,倒有些动容,且不说是万金之躯肯屈尊降贵帮助自己的妹妹,单是这豪气仗义的性子,就值得交个朋友。

好在农户家里有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这换洗衣服,烧水煮饭,可是让太子和康玉彻二人缓过劲来了。

等到日上三竿,康玉翡养足精神,走出房门,这一身的农妇打扮让康玉彻傻乐了半天。

康玉翡也跟着笑了起来,总算是挺过了这一遭,也能稍微松口气了。

三人随身没有带银子,只能用身上的首饰玉佩抵下了这些衣服干粮。

出了农户家,康玉彻好好盘算了一番路线。三人身上值钱的玩意并不太多,马车是不够租用的,怕是连客栈也住不了几次,好在换了许多干粮,若是走山路,受点苦,兴许能熬到幽云城。

“你在想什么?康玉翡捅了捅康玉彻的胳膊。

康玉彻没理她,上前拦住了太子,“殿下,为了方便,我们,得走山路。”

康玉彻这话说的坚决,像是不给太子反对的机会。

太子脑子里各种利弊盘旋一会,却把思绪全落在康玉翡身上,“山路崎岖,不知,玉翡,玉翡郡主撑的了吗?”

玉翡听到笑了一笑,腹部的伤隐隐有些作痛。刚才在农户家里,为免让两人担心,她推说自己的伤口已经愈合,康玉彻倒是没有多言,反倒是太子问东问西。现在又提到自己,不知是不是嫌自己累赘。

“不碍事,我说了,我休息够了。”康玉翡语气比刚才康玉彻的还坚决。

太子感觉到了她的怒气,想解释自己的意思,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只能是讪讪的看着地上。

既然没人有意见,康玉彻领着他们走上了山路,农户指的算是条平坦的小路,一路上大家默默的赶着路,一路无言。

太子早没了刚出来的那份心情,身子疲累倒是次要,主要还是担心会不会再遇到那些杀手,若是再来一次,就他们三人,那就着实危险了。

他想了想,凑到康玉彻身边,“康三公子,为何咱们不上大路,进城找各城守军护送?”

康玉彻眉毛一挑,“这一路知道谁信得过谁信不过吗?连谁想杀殿下都不清楚。”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太子干笑一声便不在说话。

这一路走到天黑似乎并没有花太多时间。

“就在这休息一夜吧。”康玉彻指了指小路两边,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几块算是平整光滑的石头,还有几棵大树。

康玉翡二话不说,一下坐在一块石头上,把身上的干粮拿出来便直接开始吃喝,一副可以仿佛可以马上躺倒享受的舒坦样子。

太子看着她这样自然也不好说些什么,摇着头笑了笑,也坐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化绕指柔

今日这夜格外平静,山林里偶尔路过的小兽小鸟也安安静静的走过,没有惊扰到他们。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空中,意味着明天会是个适合赶路的好天气。

康玉翡蜷缩成一团,躺在石头上睡了。对于这样的环境,她早已习以为常,只是腹部的伤口好像愈发的糟糕,让她一转身就会疼到醒过来。此刻,她并没有完全睡着,还在微微调整自己的姿势。

周遭的静谧让她对声音很是敏感,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立刻警醒起来,一双耳朵细细的听着,这动静像是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她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声音忽然停下来,她一转身,却看到太子的身影,好在她还没抬起手里的匕首,她只能假装转身把刚才自己那番恶意默默压下去,寒风瑟瑟,她裹紧了自己的身子,并没有睁眼和太子说话。

可太子在她旁边许久,她无法装作若无其事的睡去,挣扎了一会,她刚打算起身给太子问安,就感觉自己身上压过一床厚实的被子。

这荒郊野岭哪里来的被子?

她摸了摸料子,原来是太子的那件藏青色的外衣。

太子为什么要把衣服给自己?康玉翡不懂。她赶紧起了身,叫住太子,“殿下……”

太子回转过身子,微微一笑,夜色不明,但康玉翡还是看清了那个笑容,格外温暖和自然,仿佛认识许久的朋友。

太子摆摆手,“没事,我不冷,给你吧。”

康玉翡忽然愣住了,不知为何,突然身上一暖,暂时忘记了这是寒冷的冬日。

第二日,天气依旧寒凉,路途依旧坎坷,但太子却脚步愈发的轻快起来。他有时落在最后面,默默的跟着康玉翡,有时又走到最前面,偶尔回望一下,带着笑意催促康玉翡。

康玉翡腹部的伤口已经难受到很难让她挤出笑容,可她必须假装自己很轻松,每次抬起头,对上太子的目光,她都牵动嘴角,露出微笑。

“玉翡,要是觉得累了,就说一声。”康玉彻走在她前面,头也没回,就往后跑了这么一句话。

康玉翡确实觉得累了,脚下一个轻飘飘的感觉,忽然向一边的路边滑下去。

她身后的太子陡然一惊,整个人微微跃起,往前一步,拽住了正在下落的她。

康玉彻急忙过来帮忙,两人联手把康玉翡拖了上来。

康玉翡大口喘着气,不仅是因为刚才的惊吓,还是因为扯到了伤口,疼到让她抑制不住的吸气。

“你,怎么样?没事吧?没伤到哪吧?”太子把她扶好坐下,便是一连串的问题,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关切之情让康玉翡无处闪躲。

她把眼睛转向康玉彻,却见自己的三哥正插着腰,远远的站着,连脸庞都没有朝向自己这边。

康玉翡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闷闷的嘟囔一句,“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我亲哥。”

这句话被太子和康玉彻都听了去。康玉彻倒是没什么反应,不过冷冷的哼了一声。太子微微一呆,而后低下了头,嘴角牵扯着温柔的笑意,再抬起头,已是藏不住这笑。

康玉翡有些看傻了眼,先是不懂他为什么笑,再看一眼,却又被他的笑容吸引住了。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康玉翡默默的想着。在她眼里能被称作好看的人可不多,这许多年算起来,统共就那么几个,除去女子,那就只有钟家哥哥钟云缈了。

“好了,咱们得赶路了。”康玉彻推了推太子,眯着眼看着康玉翡,“像我这样的哥哥可没空等你休息。”

康玉翡白了他一眼,伸了伸胳膊腿,准备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脚动弹不得,再一用力,一阵酸疼感,似乎是扭伤了。

“哥,三哥,我……”她话还没说完,太子就蹲了下来,看了看她的脚,“怎么了?是刚才崴到了吗?”

“兴许是吧。”她求助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康玉彻。

康玉彻往后一大退步,“你想干嘛?”紧张的直摆手,“你自己想办法站起来啊,我可不会背你。”

太子回头看着康玉彻,微微皱起眉头,“她脚崴了,可走不了这山路。”

“我腰伤了,我可背不了她。”康玉彻又往后退了一步,一脸坚定再次拒绝。

“康玉彻!”康玉翡怒了,平日里,欺负欺负她也就算了,如今这时候,他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还是这副死赖模样。

“我真背不了了,要不太子背你。”康玉彻干脆往太子身后一闪,连眼神都不想与她对视。

“你……”康玉翡噌的一下站起来,忍住脚疼,对着康玉彻的方向就吼开了,“有本事你别回家,回家就让爹打死你,吊起来打,一鞭一鞭都抽脑袋上。”

太子见他两这样吵闹,忍不住笑起来,看到她晃悠悠的,又赶忙上前扶住她。

他其实早就想到这个法子,思索了片刻,虽然觉得有些轻浮,但还是开口问道,“郡主要是不介意的话……”

“不行,不行。”康玉翡听到太子的话,赶紧拒绝。她脚疼的难受,又坐了下来,“这不行。”

他是太子,千万尊贵之躯,背她,一来不合礼法,二来,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哎呀,不介意不介意。”康玉彻上前拉了她一把,“这药也上了,抱也抱了,背一下不介意的。大不了,委屈太子娶了你呗。”

“你……”康玉翡被自己的三哥气的说不出话了,只拿拳头狠狠砸在他背上。

太子讪讪红着脸,背过身子弯下腰,轻声说道:“眼下情形急迫,等出了这林子,咱们三都不提这个就是。”

康玉彻把康玉翡往前一摁,摁在了太子背上。

康玉翡从来不是矫情的人,只是今日,总觉得这样不妥。心里万般的不愿意,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想来,除了爹和哥哥们,自己从来没被别的男人这么背在背上,总以为,只有自己做新娘子入门那一刻,才会有这样的情形。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伤口未愈

太子的身板没有她三哥那般宽厚,但他把背脊弯的低一些,让她感觉更加舒服。他走路很稳很踏实,即使在这样的崎岖山路里,也没有过多的晃动。她在想,想他这样会不会很累,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梦里,她又见到了空旷地方的那些铜镜。

镜子里自己依旧是哭泣的模样,不同的是,此刻她身边多了一把剑,剑鞘漆黑,剑柄确是青色,依稀有些眼熟,只是忽然想不起在哪见过了。

“拿起剑,杀了他……”一阵怒吼声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吓得她全身一抖。

杀了他?杀谁?四周放眼望去,除了自己和镜中的幻像,再无其他人。身旁的剑忽然抖动起来,剑身出鞘,露出青凝的寒气,直冲过来。她感到万分害怕,怕到忘记该如何躲闪。可剑刃从她身边划过,并未伤她分毫,而是转向那一面面铜镜,剑尖刺入铜镜中,铜镜里发出凄厉的叫喊声,她听得出,是自己的声音。

她被这梦境吓到全身冰冷,猛然睁开眼,见到满山的树木和太子的发髻,这才舒缓过来。看来,已经走了许久,太阳都转到了另一边,淡淡的余晖落在身上,已是感觉不到暖意了。

“怎么了?不舒服?”太子似乎感觉到了她在身后的动作,微微侧过头,轻柔的问道。

他柔柔的呼吸落在她额头的发梢上,一阵温柔从额头直传到心窝里,心跳似乎比平日快了几分,“没,没什么。”

片刻后,她抬起眼睛看了看太子的侧脸。他真好看,细长的眉眼好看,高挺的鼻梁好看,就连鼻尖挂着的汗珠,被撒上一层余晖,也晶莹透亮的好看。

只是,这场景似乎在哪见过,这样的侧脸,这样的鼻尖,好像曾经见过。

是在哪呢?梦里吗?

“前面就要出山了,今晚就在这歇着吧。”康玉彻停了脚步。

太子把康玉翡慢慢放了下来,又把旁边的树枝都踢开,扶着她坐了下来。

康玉翡觉得今日困意浓烈,刚坐稳当,还听着三哥絮絮叨叨说着些什么,就已经扛不住困,慢慢向一旁倒下去。再醒来,又是在太子的背上,摇摇晃晃很是舒服,没一会,又睡了过去。

“这样下去可不行。”太子给躺在一旁昏睡着的康玉翡喂了口水。

“什么不行?”康玉彻摸了摸康玉翡的额头。

“咱们不能在这偏僻小道里浪费时间,得赶紧带郡主出去看病。”

康玉彻蹲在一旁,神色疲惫,想了一会才说话,“想来,她应该是伤口未好,有些溃烂,才会身子发热吧。”

“你为何能说的如此轻松。”太子怒目圆睁,一阵怒火正窜上来时,康玉彻起了身,笑着摇摇头,“殿下,玉翡虽是女儿家,受过的苦却并不比我少。我这不是轻松,是相信她抗得过去。”这话说的淡然,可一字一字还是烙进了太子心里。

受过的苦?太子不懂,一个郡主,一个被侯爷和三个哥哥宠着的侯府郡主,需要受什么苦?

迷迷糊糊中康玉翡觉得有一双手在自己腹部摸索,一下摁压在自己的伤口上,疼的她登时睁开了眼。眼前是一位中年妇人,她不认得,周围一股浓浓的药香味,到处挂着的放着的都是草药,这里似是一个药材铺子,但她从来没来过这里。

她有些慌乱,拉扯好自己的衣服,不顾妇人的阻拦,直往门口奔去。

刚一拉开门,太子便站在她面前,“郡主?怎么了?”

“这是哪?”她调整不好自己的呼吸,急促又沉重。

“这里是长岗镇,你的伤口……”

“我哥呢?”康玉翡并没有心思听他那些关切的话。

“三公子去找援兵了,他让我们……”

康玉翡心里更加慌乱,全身虚弱发抖的厉害,她脚下晃了晃,不自觉的往太子身上靠过去。

太子扶住她的双肩,“郡主,你的身体要紧。”

康玉翡摇摇头,她知道,搬救兵这个肯定不是三哥原本的计划,难不成有什么变数?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连声音都变得很虚弱。

“没有,没有出事,大家都很好,你放心。”

听到你放心三个字,康玉翡觉得安心温暖,慢慢向太子的胸膛跌靠下去。

等了两日两夜,终于等来了人,太子见到门外之人有些意外,“杜,杜……”

“在下杜若,殿下,玉翡还好吗?”

太子点点头,将人让进了屋。

刚才还躺在床上病怏怏的康玉翡见到杜若却是惊喜过万,呲溜一下就下了床,扑通一下就抱住了他,“若哥。”

太子心里一阵翻腾,像是心头上一块肉被人揪了下来,疼的直咬牙。

“你三哥让我来接你们。”杜若轻轻把康玉翡推开,拍了拍她的脑袋,“伤好了吗?”

“快了吧。”

“还没。”太子站到康玉翡身边把她往旁边一拉,“最好在这再养几日。”

“我可不要。”康玉翡往杜若身边一扑,拉住了他的手,“我要回家了。”

杜若对着太子一拱手,“那就请殿下随我们一道,回幽云城吧。”

太子心里有他自己的盘算。其实在这休养期间,他早已联系上自己的侍卫袁新强,本想让他们在幽云城布置妥帖了,他再入城。

“殿下?殿下可是还有其他事要办?”杜若问这话,眼里露着不大亲切的寒光。

“我原本是担心郡主的伤势,既然郡主着急回家,那便即刻启程吧。”太子笑了笑,只得顺着康玉翡他们了。

幽云城,北边最大的城镇,这里常有北边各部落的人们走动,放眼望去,皆是和京城不一般的景色。没有了规规矩矩的房子院落,圆顶的尖顶的,甚至还有五彩斑斓的房子,让太子的眼睛应接不暇。

本以为这边比不上京城繁华热闹,可这身着各式服饰的人们络绎不绝,商铺吆喝声此起彼伏,有着不输京城的气势。

穿过好几条熙熙攘攘的长街,镇北侯府在城北门旁一处僻静的角落里,门庭不大,倒是不引人注意。

第一百一十八章 棍下救人

康玉翡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一路睡到了家门口,被一阵又吵又闹腾的声音给震醒了。

“康玉翡,你个小土匪,大骗子。竟然背着我上了京城。”是黄裕敏的声音。

她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怎么了?”太子不敢给她开门让她下马车。

“我的冤家来找我了。”康玉翡自己开了车门下了车,刚探出头去就被人一掌打在脑门上,正欲伸出身子去挨黄裕敏第二掌,却感觉身后突来一股力,自己被人拉回马车里。

定睛一看,黄裕敏的手腕被太子死死掐住。

黄裕敏另一手使力,逼迫太子松了手,退回到马车里。

“你是什么人?管什么闲事?”黄裕敏问道。

“放肆。”太子有些恼,这丫头敢对堂堂郡主下手,还如此质问自己,真是无法无天。

“这是太子,太子殿下。”康玉翡见两人脸色都不好看,赶紧开口解释,“这是定国公家的黄裕敏。”

“太子?”黄裕敏一脸疑惑,但见康玉翡严肃的神色,还是规矩的行了礼。

太子也懒得与她一个小姑娘计较,出了马车便摆摆手,让她起了身。

康玉翡见杜若与门房的人耳语了许久,脸色愈发的沉重起来,赶忙上前去问缘由。

杜若见她上前,倒如见到救星一般,“三少爷可等着你救他呢。”

“爹又打他了?”

杜若点点头,“这次怕是真的生气了。”

康玉翡快走了几步,刚踏进家门门槛,却又折返回去,走到太子面前,“殿下,求您救救我三哥。”

太子有些不知所以,“怎么了?”

康玉翡抓起他的手,“先进去,进去再说。”

侯府正堂里,康玉彻被吊在半空中,虚弱无力,连脸色都变得苍白难看了。

侯爷端坐在正堂上,脸色比康玉彻的还难看。一左一右站着康家世子康玉通,二公子康玉清。

“你个混账东西,镇北侯府迟早要毁在你手里。”这声音犹如雷鸣,震的康玉翡心肝发颤。

康玉翡瞄了一眼,便立刻缩了回来,对着后面跟过来的黄裕敏说道,“裕敏,去把你爹请过来。”

“这么严重?”

康玉翡点点头,三哥自小是调皮捣蛋的主,挨打挨骂那是常事,可这一次不一样。康玉翡扒着门框又瞄了一眼爹爹的神色,这一次,爹是真的生气了。

“若哥,我先进去,待会时机合适,你在带着殿下进来吧。”康玉翡咬咬牙,这一关横竖都得闯闯,那就早死早超生吧。

“爹……”

康玉翡刚踏进门,就被康侯爷一声呵斥,“跪下。”

康玉翡乖乖跪下了,不敢吭声。

“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混账,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康玉翡把头压的更低了,眼下,爹的怒气最盛,可没必要傻乎乎的惹恼他。

“请家法。”

康玉翡脑袋嗡了一下,可这个关口上,也只能忍了。

“爹,玉翡身上还有伤……”康玉通磨磨蹭蹭的不肯应了康侯爷的家法。

“这两个家伙就是被你惯的,你要是有大哥的威严,他们能那么放肆吗?现在再不管,以后我就没命管了。”康侯爷伸手一抓,把一条铁质的长棍抢在手里。

他拎起长棍,对着康玉翡的后背狠狠的挥打下去。康玉翡咬着牙闭着眼,最好了足够的准备来承受这一棍。

可是并没有觉得后背疼,她听到后面传来声音,“康侯爷,别来无恙啊。”

她慢慢的睁开眼睛,看到太子站在爹爹面前。

“太,太子殿下?”康侯爷对他的突然出现颇感意外,但很快回了神,带着两个儿子齐齐行礼。

“侯爷不必客气,此番来您府上做客,原本也是临时起意,并未安排随侍,侯爷自当是寻常拜访,不必拘谨。”

康侯爷抬头看看太子,见太子脸上带着笑意,这话里不像是有其他意思,但他不敢松懈下来,“殿下仁义,不忍苛责镇北侯府,老臣感激万分。但,犬子犯下如此大错,微臣实在不敢包庇。”他磕了一个头,再抬起头,眉头并未舒展,眼里露出的严厉的光也并未暗淡下去,“玉通,你来,每人二十棍,一下都不能少。”

二十棍,连康玉通都惊了,这两人,一个吊着,一个跪着,脸色都很是苍白,二十棍,怕是谁都扛不住的。

“爹……”康玉通接过长棍,却握不住。

“谁再求情,同罪。”

康玉清眼睛瞟着弟弟妹妹,也是担忧不已,他明白爹的苦心,太子刚才虽是客气了一番,但怕也只是来客气客气的,若是爹就顺着意思放了这两人,太子心里未必好受。扎扎实实吃点皮肉苦头,解了太子心里的气,这祸事日后才不会老被惦记着。

康玉通又何尝不懂,只是自己的亲弟妹,自己哪里下得去手,他看了看二弟康玉清,他嘴巴动动,发出一个字,“拖。”

康玉通明白,慢吞吞的起了身。

“难不成要我自己动手吗?”康侯爷可没给他两拖的机会,怒吼一句。

“侯爷,侯爷,此事万不需要动用家法,康,三公子路上对我多有照拂,可以说是我的恩人……”太子见这样子,似乎并不是自己三言两语便能劝服的,不免有些着急。

“殿下心善,老臣感激。此事不可姑息,否则这两个混账家伙便是要陷我镇北侯府于不义了。”康侯爷态度坚决,他一把推开康玉通,抓起长棍,对着康玉翡便是一棍下去。

康玉翡没有足够准备,一棍挨在肩膀上,疼的向一旁跌去。再起身跪直,就见爹爹举起长棍向着自己的身子挥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着,却迟迟未感觉到长棍打在身上。

“殿,殿下……”

康玉翡抬起头,看到太子双手死死握住了长棍,挡在她和康侯爷中间,“侯爷,真的,不必了。”

康侯爷被太子眼里的肃杀之色镇住,刚才那一棍他就这么硬生生的接了下来,这姿态再明白不过,他是真心不想计较这件事情。

康玉清惯会看脸色,他见太子如此决绝的拒绝两人受惩罚,便赶紧差人把康玉彻放了下来,又上前扶起康玉翡。

第一百一十九章 闲聊二三

太子努力动了动嘴角,露出微笑,“此事并未有侯爷想的如此繁杂严重,不过是当时我的一个简单决定,若是侯爷觉得这两位该受惩罚,那,想必我得是第一个受罚之人。”

康侯爷细细琢磨太子的表情和话语,想来确实是不愿两人受罚,字字皆是袒护之意。

他拱手作揖,“老臣不敢。”眼看着这两人被抬了下去,也未在多说一句。

康玉翡这几日仿佛只有一件事可做,那便是睡觉。无念无想,睡到天昏地暗,也真是人生一件乐事。

她起了床,伸了个懒腰。黄裕敏从窗口探进头来,“我的天,你可算是舍得从床上下来了。”这一声惊呼,完全驱散了她朦朦胧胧的困意。

黄裕敏直接从窗户翻进了房间,拉起她就把衣服往她身上套,一副火急火燎想带她出门的样子,“你可得出门见见太阳了,身上都有股子霉味了。”

她身子懒洋洋的,并不太想出门,狠狠的拽住了门框,求饶般的看着黄裕敏,“能让我在缓两天吗?伤口都没好全呢。”

“不行,你怎么能这么娇气,这点伤,你都躺三天了。”

方妈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见到两人又是拉扯又是斗嘴的,不免笑了,“郡主身子是大好了,都有能与裕敏斗力气了。”

黄裕敏一撒手,康玉翡一下失力,扑通一下跌在门边。黄裕敏哈哈一笑,“看吧,不是我的对手。”

康玉翡推开上前扶她的方妈,正欲放开手脚和黄裕敏斗一斗,眼角却瞥到不远处有个身影。她转头定睛一看,竟是太子。

太子见她看着自己,只好走到近前,“我敲了院门,可是没人应门,听着里面动静挺大的,所以冒昧进来看看。”

康玉翡过于惊讶,一时半会竟忘了起身,还坐在地上,看着他。

方妈搀起她,她才慌忙行了礼。

“确实是我唐突了,还望郡主恕罪。”太子拱手致歉,让她更觉得慌乱,她摆摆手,赶紧把人请进了房。

康玉翡惊讶本不是因为这事,而是因太子展露出来灿烂的笑容。一路以来,印象中,太子从未如此放松的笑过。

“太子殿下,请用茶。”

方妈趁着上茶,推了推康玉翡的手臂,她这才收了心思,“不知殿下来找我,是为何事?”

也不知黄裕敏何时窜走了,如今这房里只有三人,方妈倒是不好随意离开,否则这孤男寡女的,真就不太方便。

“算是,来探病吧。”太子笑笑,饮了口茶,“不过,看样子,郡主是无碍了。”

康玉翡转过头去,不知为何,心里有几分波澜,让她感觉不太自在。

“我来幽云城好几日了,郡主和三公子一直睡着,倒是无趣了。”

康玉翡转过头来,见他眼睛里闪着光芒,心里更加慌乱不安,“是我们招待不周了。”

“哪里哪里,镇北侯和世子安排的很好,只是……”

这个“只是”一词,让康玉翡抬起了眼,对上了太子的目光。

“只是,镇北军营带着我去了三趟,着实无趣了。”太子眼里那些光芒忽然明亮又灿烂,像是漫天的繁星突然都闪亮起来,让人移不开眼,“若是你身子好了,可得带我好好逛一逛这幽云城。”

方妈捅了捅康玉翡的胳膊,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了神,干干一笑,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三哥,三哥他会好好安排吧。”这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推脱太子。

这让太子难以捉摸,一时半会倒也不好在说什么。

很快,日头挂在了当空正中。方妈客气的请太子去正堂用膳,太子寻不到再留下来的理由,只能离开了。

康玉翡没有去正堂,而是照旧由厨房做好了送来院中,她一是怕爹还在盛怒中,不敢露面,二是太子刚走,她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情愫,还没来得及理清。

匆匆用过午膳,刚准备要休息,康玉翡就听到一串脚步声在院中响起,应是自己的二嫂李馥兰来看自己了,她赶紧出了门。

“哟,回来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样子啊,这就精神起来了。”李馥兰说话总是不太客气,可这完全不影响康玉翡的心情。

她一步跃到李馥兰面前,高高兴兴的伸手揽住李馥兰的胳膊,甜甜糯糯的喊了一声,“二嫂。”

李馥兰莞尔一笑,一扫那一身贵气十足高高在上的气质,显得亲切温婉。她原是富甲一方的江南李家的独女,自小便是养尊处优,过的奢华无比的生活,自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贵气,就连平日里在府里出入走动,也是前呼后拥,至少两三人随行。

“好了,你可别对着我撒娇,省点力气去哄一哄侯爷吧。”李馥兰进了房,戳戳康玉翡的额头,笑容愈盛,“你还好些,去看看玉彻,昨日可还是少不了一顿板子,估计又得多躺几天了。”

“太子不是劝过爹了吗?”康玉翡心急的问道。

“侯爷这一肚子气没消,可还是得出一出,不是吗?”李馥兰一笑,把康玉翡拉到身边坐下,“得亏是太子拼命拦着,要不然你们两这小命啊,早晚得还给侯爷。”

康玉翡咬咬嘴唇,“要不是他,我们也不能这么惨。”

李馥兰笑了起来,她笑的很开怀,完全没有大家闺秀那种含蓄的模样,“这话要是传出去,你又得挨一顿揍了。”她摆摆手,让下人们都退下去。

她眼角偷偷的瞄了眼康玉翡,心里盘算着一些事情,她把脸色压一压,不让自己的显得过于急躁或是好奇,“倒是这太子,听说是个阴郁不好伺候的主子,这一路可是为难你们了?”

康玉翡眼皮一抬,眼里似乎有些笑意,“这倒没有,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她转过身子看着李馥兰,眼神认真起来,“被他审问那一刻,我是极害怕的,还以为这就害了镇北侯府,没想到,太子对咱们侯府还是信的过的,还好还好。”她巧笑兮兮,那副高兴的样子再也清楚不过了,“这一路,他也没为难我们,连一点架子都没有,很好相处。”

李馥兰把话认真听了进去,连康玉翡的表情也认真看进了心里,“被你们架着往幽云城来,自然是不敢多言多动的,就怕回到京城,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不会。”康玉翡拉住李馥兰,笃定的摇头,见二嫂神情并不轻松,她又松了手,言语也送了下来,“应该不会吧。”

“玉翡为何这般肯定,难道太子有许诺你什么吗?”李馥兰问道。

第一百二十章 心思各异

“没,没有,只是我觉得,太子并不是这样的人。”康玉翡声音虽沉了下来,没有刚才的激动和坚定,但却把一字一句咬的极为清晰,“他明明有机会逃走的,他可以丢下我一人去找人帮忙的,他也可以以我性命相要挟的,可他都没有。”

李馥兰抬起头,恰巧一抹阳光刺入眼中,有些晃的睁不开眼,她没看清康玉翡说这话的神情,可她也不需要了。

回了自己的小院中,康玉清已是等的有些烦躁了,一见夫人回来,便迫不及待的迎了上去,“怎样?玉翡什么态度?”

李馥兰笑着拍拍他的额头,“可有的你操心了,兴许你没猜错。”

“玉翡说了,告诉你了?”

李馥兰进了房,好好的灌了一杯水下肚,“她这迷迷瞪瞪的野丫头,你指望她和我说什么呢?”

“那……”

“放心吧,这事我比你在行,想当年,我缠上你的时候,你也就是个迷迷瞪瞪的书呆子……”

康玉清脸色一呆,轻轻一咳,抱怨道,“别提当年了,先说正事。”

李馥兰咧嘴一笑,“好咧,相公大人。”

康玉清也跟着笑了,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玉翡说太子是有机会逃走的,可他并没有。”李馥兰脸色沉下来,一脸严肃的说道,“这其中的意思,可值得我们好好掂量了。”

“嗯,确实,这两日,他寻了借口去了曲大人那好几趟,可不像是随意走走这么简单。”这其中的缘由,康玉清思量了好几日。

“若是为了公事,想查镇北侯府,你得提醒大哥好好应付。”李馥兰走到康玉清面前,把他拉到自己面前,转过脸好好看着他说话,“若真是,合了你的猜想,是为了咱们小妹,你打算怎么办?”

康玉清垂下眼睛,转开身子,不想让李馥兰看到自己心思慌乱无法安然的模样。

“我知道,这不是好事,但玉翡若是心甘情愿……”李馥兰声音极低极温柔,就怕触动康玉清不安的情绪。

“那便随她吧,有些事怕也是咱们左右不了的。”

李馥兰叹了口气,而后又笑笑,“我就不信你能随她,我反正是不同意的,少不了得惹事,到时候你可得替我说好话啊。”

康玉清眼眉一抬,似乎轻松许多,“你可别闹大了,怎么说也是太子殿下。”

李馥兰往他身上一蹭,笑笑的说道,“那可就看我李大小姐的心情了。”

康玉清把她揉进怀里,笑的灿烂无比。

幽云城虽地处北方,这里天气干爽万里晴空的,与京城一入冬就阴雨不断相比,显得更有暖意。太子不仅感叹道,“倒是比京城更好的天色啊。”

幽云城巡抚曲道英立在太子身后,不由得一笑,“太子是没见到这里大雪纷飞之时,那可不觉得是好天色了。”

“这都已经入冬了。”太子看了眼旁边椅子上放着的披风,“怎么也没见落雪呢?”

“这里的雪来的急来的大,还要在冷些,冬至前后那几日吧,可是连门都不敢出的。”

太子见曲道英说这话的神色,似乎有些胆怯之感,再想到他这年纪这身子骨,倒也是为难他了,“曲大人这一年,可真是辛苦您了。”

曲道英没料到太子会有这番感言,急忙俯下身子行礼拜谢,“臣万死不足以报答皇上和殿下的知遇之恩,但凡还有一口气在,愿为我大盛江山鞠躬尽瘁……”

太子赶紧把他扶起来,这位曲大人,这幅劳心劳力又认死理的样子,实在是让他有些头疼,他努力牵动嘴角,笑一笑,“明白,都明白。”

“太子殿下。”好在袁新刚的出现倒是解了太子的尴尬困境。

太子对曲道英摆摆手,曲道英很明白的退了下去。

袁新刚则凑近了些,说道,“殿下,这些日子镇北侯府并无异动,也暂未发现钟家父子的下落。”

太子抬眼看下无边无际的天空,似在思索着什么,许久才开口,“你的人手都安排紧凑些,尤其盯紧康家三公子和郡主,我这几日敲打敲打他们,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动静。”

“殿下,会不会打草惊蛇了?”

“我现在就担心惊不动这条蛇,钟家父子若是一直窝着不动弹,天大地大,还真就不好找了。”太子把目光收回来,盯着袁新刚,低语,“寻到钟家父子,切记,不要着急抓回来。”

“微臣明白。”

太子不敢在曲道英这逗留太久,见过袁新刚后,便匆匆离开。出了巡抚衙门,顺着大路一拐,走上了一条主街。街上热闹非凡,许多吃的用的都不常见。那大块的肉和大坛的酒就这么摆在路边,焦香的肉味混合着浓烈的酒香味,吸引着来往的路人。金器玉器店里售卖的首饰虽比不上京城的繁复华丽,却取天然石材为主要原料,依照石料色泽形状打磨,每一条项链每一对耳环都款式姿态都不一样,别有一番自己的特色和风范。这里鲜少有书画文房出售,更多的是与生活息息相关的物件,人们似乎过的更加简单和纯粹。

太子带着镇北侯府安排的护卫在街上闲逛着,倒是格外惬意和悠闲。

康玉翡也在街上闲逛着,和太子不同,她对这条街了如指掌,倒没有闲心细细欣赏周围的店铺。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她可是目的明确的直奔一家茶楼。

这家店里能买到上好的龙井,她可想好了,得费心精力哄哄家里的老爷子,那肯定得投其所好,买点能让老爷子开心的东西。

太子抬眼正巧远远看见康玉翡的身影,不由得展露出了开心的笑颜,他快步追了上去,打招呼,“郡主,好巧啊。”

康玉翡被他吓了一跳,缓了好一会才行了个礼。上次太子来她小院探访也就两三日前的事,可不知为何,今日一见,竟觉得太子瘦了许多,但她没有胆量开口说这话,老实说来,如今的她好像忽然不知该和太子说些什么。

“郡主怎么一人在这?”太子先开口问道。

“出门买个东西,又不需要人来抬,怎就……”此话刚出口,康玉翡就后悔了,竟不自觉的想呛太子几句,也真是应了爹的那句话,胆大包天了。

太子见她话还没说完就皱着眉低下了头,觉得十分有趣,他把头低下,向着她凑近了些,“怎就什么?街上太吵,我没听清楚。”他喜欢听她闹腾的挤兑人。

“就,就刚好一个人呗。”康玉翡脸一红,快步向前走去。

“巧了,我也刚好没事,就陪郡主买东西去吧。万一郡主买多了,需要人抬呢?”太子揶揄道。

康玉翡偷偷一笑,装作没有听到,自顾自的往前走。

第一百二十一章 品茶观景

抬眼一瞧,眼前两层楼房很有京城的做派,楼顶的屋脊还有房梁上雕花刻字的,一派奢华繁复的景象。若不是正门上那“喜苑茶楼”四个字,太子都要以为自己去的是京城哪家酒楼。

“郡主是要来买茶叶吗?还是来这品茶?”他见康玉翡正快步往里走,步子迈大些追上去问道。

“买茶叶。”康玉翡提起裙摆跨进了大门里。

太子有些不懂,侯府大小姐要亲自做这些采买的事情吗?进了门,见到一面墙的货架格子上摆满了各类珍奇名茶,甚至最醒目的位置,摆着两罐雕花的陶瓷玉瓶,上面挂着红布,上书两字“贡品”。他忽然懂了,也许有些地方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

康玉翡见太子目光停在最中间,死死的瞅着贡品两字,赶紧上前去解释,“不过是个糊弄人的噱头,殿下可别当真了。”

太子笑笑,心里却认了真。这里的装扮绝不是糊弄人的水平,再看货架上的许多茶叶都是价值千金的品种,这地方可不是普通人能随便过问的地方。早先各类客栈码头便寻钟家父子,倒是把一处忘了,就是这些能花钱买通天的各地商铺。江南李家,倒是可以好好查一查了。

康玉翡并没在意太子的神色有异,唤来了店小二领着,径直往楼上雅间走去。店小二是个明眼人,领完了康玉翡又转身下楼给太子带了路。

“一回头就不见你了,也不知道你跑哪去了。”康玉翡见到太子,这么一句嘟囔,竟有些亲近娇嗔的感觉,让太子心情愉悦不少。

太子靠着她隔壁坐下,嬉笑道,“倒怪起我来了,我还没说你呢,跑那么快都不等等我。”

康玉翡还想再争辩几句,见店小二捧着茶具进门来了,便歇下气来。

“这是什么茶?”太子见茶罐里青绿色小尖叶,和自己平日里爱喝的龙井有些类似,不免问道。

“客官,是龙井,宝云龙井。”

太子大喜过望,眼神热烈的看着康玉翡,“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龙井?”

迎上这样的目光,康玉翡心里忽然一慌,脸颊一片绯红,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我,我怎么会知道。”

店小二专注于把茶具铺陈开,倒没注意两人的神态,只是耳朵里听到这几句话,忍不住解释道,“咱们侯爷也喜好这龙井,郡主孝顺,总惦记着这个。”

太子略感失望的转头看着窗外。远处山峰叠嶂,近处树枝枯丫,也没啥好景色。

“这宝云龙井清明后产出,这如何保存到现在还能保持品相不变,可是门大学问,是只有咱们店才明白的学问。”店小二见两人气氛有些凝滞,赶紧转了话头。

可是,太子并未把头转过来,康玉翡示意店小二退了下去,她自己把茶壶端了起来,心里寻思着,太子殿下怕是嫌弃这服侍的店小二过于呱噪,所以才面露不悦,转头避开了。

她轻轻摇了摇茶壶,然后把水都倒掉,这算是洗过茶了,然后再倒入烧沸的水,看着水漫过一片青绿色,那些茶叶顺着水流打着一圈一圈的转儿,倒也有些意思。

京城关于泡茶的那些过分的讲究,康玉翡并不是很懂,只是见过机会,就装模作样的学一学吧,反正太子也未必会注意。

“殿下,请用茶。”康玉翡把茶杯推到太子面前,一抬头,发现太子正看着自己,眼里透着光亮一闪一闪,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太子捧起茶杯饮了一口,点了点头“这宝云龙井确实不错,还有些甘甜的感觉。”

康玉翡一笑,“原以为殿下懂茶,竟然也是个好糊弄的。”

太子眉毛一挑,“这怎么说?”

“茶是不错,但它这可不是宝云龙井。”

太子一脸惊讶,“没想到郡主,如此懂茶,就这一口,竟能分辨品相产地。”

康玉翡忽而大笑起来,“我哪有这本事,我又不爱喝茶,是这个。”她抬手指了指桌上的小铁盒,旁边是刚刚扯下的封条,上书几个蝇头字,“云景龙井”。

“这……”太子更加诧异。

康玉翡停了笑,说道,“是小二拿错了,我刚才就想说来着,见他拆了封,怕他挨骂,就只能……”

见太子脸上锁着的眉舒展的无比自然,嘴角上扬,笑的开心极了,康玉翡也忍不住跟着又笑了。

太子瞥到窗外,山峰如笔下的浓墨,层层叠叠,自然灵动,几棵苍劲有力的大树,笔直挺拔,孤傲又自在,好一副别具一格的如画的景色。

“从这能看到皿山山脉,可漂亮了,我每次来都选这间。”康玉翡顺着太子的视线看出去,目光落在那连绵起伏的山脉上,久久不愿收回来。

太子转过头,看着康玉翡的侧脸,而远处皿山山脉为衬,这一幅画面在脑海里盘旋,激荡,让他心生万般感慨,原来,有些景色并不应景出色,而是应人。

康玉翡看看天色,“咱们该回去了。”

“现在吗?可郡主的茶叶还没挑好吧?”太子显然不大愿意这么早就走。

康玉翡甜甜一笑,“刚才问过了,已经让人送回家了。”她起了身,娇俏可爱的耸耸眉,“我要买的东西,可不愁没人帮忙抬回去。”

“那我跟着郡主倒是享清闲了。”太子也耸耸眉,一笑,仿佛整个天地都亮堂起来了。

太子似乎从未如此放松的感觉过这穿街走巷的乐趣,不要考虑百姓过的好不好,今年税赋会不会太重,只是和她并排走着,随意瞧着两边的商铺,问问那家卖的是什么,尝尝这家的糕点好不好。

“殿下,您要在不走快些,咱们天黑都到不了家了。”康玉翡嫌弃般走快了几步,却被太子一把拽住衣袖,“没关系,看在我的面子上,侯爷不会骂你的。”

“可是……”还未等她在开口抱怨,太子轻轻摇了摇衣袖,“再去那边逛一会,就一会。”

原本笃定主意一定要回去的康玉翡看到这样软绵绵的太子,竟也动摇了,“好吧,真的就一会了。”

他两都不知道,此刻,伤病初愈的康玉彻正坐在侯府门口的马车上,等着太子回来,“杜若,你真的见到太子从曲道英那出来了?”

“确实早就走了。”

“要再不回来,怕是要差人去寻了。”

“有人跟着呢,你放心吧。”杜若把马车门打开了,示意康玉彻进去呆一会。

康玉彻摇摇头。

杜若走进了些,扶着他,“你确定你自己没问题吗?你到底要带太子殿下去哪?”

第一百二十二章 歌舞相迎

康玉翡拐过街口,远远看到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有些奇怪,走近几步,见到杜若,更是疑惑,她招手挥一挥,“若哥。”

“郡主和杜千总好像挺熟的。”

康玉翡没细想太子这一问,点点头,“自小的情谊,我和他,可比和我三哥亲近多了。”

太子眉头浮起一丝愁云,但见到康玉彻便立刻消散了,“没想到,三公子也在这啊。”

“殿下,我可是专门在这候着您的。”康玉彻撑着腰,一步一步挪到太子面前,“我带您去个地方。”

“去哪?”康玉翡从后面一步跃上,挤在两人中间,“你带殿下去哪?”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赶紧回去,爹正找你呢。”康玉彻把她推的老远,拉着太子就往马车上去。

“可是,三公子,您要带我去哪?”太子看了一眼康玉翡,她嘟着嘴,生气的狰狞表情,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揍他们一顿。

太子赶紧把跨上马车的腿收回来,“我看郡主也挺想去的,要不带着她一起吧,侯爷那,回头我去说说。”

“别,别,我们要去的地方,带上她不方便。”康玉彻边说边示意马车夫赶紧赶车走。

康玉翡站直了身子,死死的盯着马车,刚巧这句“带上她不方便”,旋即入了她的耳,这话让她心里暗暗一笑,立刻明白了三哥康玉彻的花花算盘。

她快步追上了马车,轻功一起,一拉车门,钻了进去。

康玉彻目瞪口呆,刚准备开口,就被她的话压了回去,“你要是不带上我,我马上去找爹告状。”

没办法了,康玉彻也只能翻翻白眼,任她嚣张了。

“我们要去哪啊?”太子见两人斗得厉害,愈发好奇这目的地了。

康玉翡心里一笑,她大概猜到了,这是要去含香院呢。再过几日就是冬至,幽云城冬至过后常常是连着几日暴雪,所以很多商户便会歇业几日,少了许多的乐趣。这含香院一关门,三哥怕是要憋闷坏了,顺带着当初说要好好招待太子的那套话怕也实现不了了,于是,他便把日子提前了,提到了今日。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康玉翡一个窜步,跳下了车,左右看看,并未见杜若前来搭把手,她回头问道车上的康玉彻,“若哥没来吗?”

太子抬起头看着她。

康玉彻伸手过来,要她把自己扶出去,“没来,他要来了,我能自在吗?”

康玉翡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扶住了康玉彻。

太子下了车,眼前艳丽的灯笼还有门口花枝招展的姑娘,不用再问了,他也能猜到是什么地方。只是……他回头看了看康玉翡,这也太不合适了吧。

康玉翡倒是自在,拍了拍衣裳,一点不犹豫便往里走。

太子不好拦住她,只能抓着康玉彻问道,“这,这,郡主进去,不方便吧?”

康玉彻咧嘴一笑,“没事,她是熟客了。”

听到“熟客”这两字差点让太子背过气去,但他见康玉翡那副坦然自若的样子,又不免觉得好笑。

含香院里那些巧笑盈盈的女子见到有人进来,纷纷围了上来,但看到他们是与康玉翡同行,又慢慢退散开,只留下最早迎他们进门的一个乖巧的小丫头,一路领着,绕过正厅上了后面院子的小楼里。楼里很安静,似乎没有人在,整栋楼没有外面大红大绿的艳俗气息,倒是一水的青绿色,看着清爽又明亮。

“赵姑娘不在吗?”康玉翡疑惑的问了一句。

“怎么会,我提前约好了的。”康玉彻挤开康玉翡先进了正屋,左右环看了一圈,并没有见到人。

“还请贵客移步梅花苑,我家姑娘准备了丰盛的晚宴,还有歌舞给贵客们助兴。”

三人顺着小丫头指引走到一处静谧的庭院中,院中梅花两三朵,开的含蓄,有些冷清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落座,四周便想起了乐声,这不同于宫中乐坊的那种磅礴大气,像是两三样不知名的乐器弹奏而出,曲风轻快流畅,和平日里听过的完全不一样。

太子兴致盎然,正打着转儿寻这乐声出处,忽然一股淡香飘然而至,正前方闪现出一身着青衣的女子,她身形曼妙,随着轻盈的乐声飘飘起舞。她手腕脚腕挂着小小的铃铛,和着乐声踩着舞步,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格外衬景。

乐曲由快入缓,紧接着院门处又进来一位女子,身着艳丽的红色,红绸布裹住面颊,看不清容貌,这一身艳红装扮好似北境之外的穿衣方式,她的舞步也不似寻常,身体柔软无骨,似水蛇扭动,一步一步靠近他们,有种邪魅的姿态,太子有些不自在,看看一旁的康玉翡,倒是瞪大了眼睛,颇感兴趣的样子。

再来,乐声忽然变得激昂起来,从院中凉亭顶山忽然跃下一人来,一身戎装,舞姿顺着乐声愈发刚劲有力,似凯旋而归的将士一般,肆意挥洒自己的豪情壮志。

一曲接着一曲,风姿各异让人目不暇接,太子起初还有些诧异,到了第三首,他便完全融入进了歌舞里,忍不住拍掌打着拍子。

曲终舞停,三位姑娘和四位乐手立在院中规规矩矩的行礼。

太子带着笑意,高兴的高喊一声,“赏。”

康玉彻懂事的掏出银锭赏了他们几人。

三人入席安坐,饮了几杯清酒,太子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这节目着实不错,就在眼前看着,实在大饱眼福。”

“这可是三哥费心安排的吧,那肯定是不错的。”康玉翡朝着康玉彻挤眉弄眼。

康玉彻倒似眼神不好,压根当作没看见,“殿下难得来一趟幽云城,自然要赏赏这北境特色的歌舞。”

“是啊,丁公子难得来一趟,我先敬公子一杯。”

丁公子?太子和康玉彻正疑惑康玉翡的称呼,抬眼一看,见三位姑娘换了一身常服,正鱼贯而入,便立刻明白了这用意,都举杯客气了一番。

“这位是赵婕,赵姑娘,最后这只入阵曲就是她跳的。”

赵婕朝着太子行了大礼,对着其他两位福身客气了一下,这主客一清二楚的样子,想来是对康家兄妹十分熟悉了。

“赵姑娘,今日丁公子就麻烦你多照顾了。”

赵婕一笑,“康公子请放心。”倒是大方得体,没有青楼女子固有的惺惺作态。她坐在了太子的旁边,离着半臂的距离,也没有过分的亲昵。这般端正姿态,让太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定心不乱

太子心里虽想,这和传说中的风流之地不太一样,但他不敢表露出来,只能默默咽了口酒。

“丁公子,这幽云城的含香院可是有两扇门,一扇晚上开,吃喝玩乐,纸醉金迷,看的是花花世界。一扇清晨开,明月清风,诗词歌赋,看的是瑰丽人生。”康玉翡说这话时,好像拿着折扇的世家公子,似乎下一句便要开始吟诗了。

太子心里极其欢喜,心里疑惑之事,她便立刻开口解释了,好像能读懂自己的眼神一般。他忍不住咧嘴笑着点点头。

“公子是第一次来幽云城?”旁边的赵婕细细的盯着他看,见他眼睛一直盯着康玉翡,未有心思与她攀谈,只能寻些话头。

“是,第一次。”太子端起慢慢的酒杯,一饮而尽。

乐手开始奏起了舒缓的曲子,不吵不闹,恰好适合大家闲聊。

“那郡主和三公子肯定能让公子在幽云城玩的尽兴的。”

太子听到赵婕这么说,倒是转过头来了,“你和郡主是朋友?”

“可以这么说吧。”赵婕将酒斟满,“郡主为人豪爽,从不计较我的身份,我很感激她。”

太子笑了笑,眼里透出亮光,“她,确实豪爽。”

“公子这是在夸赞郡主吗?”赵婕掩嘴一笑,“我倒觉得公子是在笑话她。”

“我可没有啊。”太子忽然严肃起来了,“你可不能和她乱说。”

忽然传来康玉翡的一阵笑声,她与旁边的女子玩了起来,她坐在桌子远处,正往桌上的酒杯里掷石子,石子一下落进酒杯里,她高兴的笑了起来。

“郡主是个爱玩闹的性子,也不知日后要是嫁人了,能不能收收这性子。”

赵婕没来由的随意一句话,让太子心里一堵,“赵姑娘,为何这样说?”

“什么?”赵婕似乎并不懂太子问话。

“你说郡主要嫁人……”

赵婕一笑,摇摇头,“我就是随口一说。只是感叹这般天真可爱的性子,万一以后遇到哪个高门大户计较呢,那非要她规规矩矩的,那可真就……”

太子脑海里忽然有了别的念头,“你与她交好,可知她有没有许配给谁家?”

赵婕眼眉一挑,神色忽然变得不一般了,“果然啊,公子还经不住诱。”

“什么,什么意思?”太子不知为何有些慌乱。

“公子是喜欢郡主吧?”赵婕凑近了些,轻轻问道。

太子眉头一皱,心里一紧,不敢答话。

康玉彻忽然起身走过来,“丁公子,枯坐着也是无趣,咱们去后面的练练手。”

“练什么?”

“比比投壶,看看谁运气好些。”康玉彻不由分说拉着太子就往后走。

康玉翡沉迷在自己的游戏里,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动静。

太子被拽着穿过一道长廊又拐了几个小门,终于停在了一方院子的大门口。

康玉彻推开院门,里面姹紫嫣红的色彩扑面而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朝着他们走了过来,太子愣住了神,半天挪不开步子。

“殿,丁公子,这才是我要带你来的地方。”

太子吃了大惊,整个人呆住了。眼前这场景,他不用细想也知道意味着什么,可就在这一刻,他脑袋里忽然浮起康玉翡的模样,是她怒气满满,眼睛圆瞪着的样子。

两位姑娘巧笑着出来迎接他们,“客官,可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可不要害羞嘛。”

太子脚步依旧挪不动,拉住往前走的康玉彻,“这样,不大好吧?你妹妹她还在等着呢。”

“不碍事,她哪有我机灵,这事保证不会穿帮。”康玉彻拽住太子手腕,连连往里拖着走。

太子心里慌得很,脑袋里与康玉翡的相处的一幕幕瞬间闪过,她抬眼望着自己,眼里的光和意仿佛在把他往回拉。

“不行,不行。”太子挣脱了康玉彻,逃一般的飞奔往回走。那拱门和长廊,一处接着一处,每一处都看着差不多,走了几步,太子发觉自己迷路了。

“丁公子,你怎么在这?”赵婕出现的正是时候,她上前福身,“郡主可是一直在找你们。”

郡主,听到这两字,太子安下心来,“多走了几步,和三公子走散了。”

“那奴家来的可真及时。”赵婕笑笑,躬身一请,“丁公子,这边请。”

“郡主可是真着急了,让我们姐妹几个都出来寻你们了。”赵婕与太子并肩走着,边走边聊。

“是吗?”太子喜笑颜开,笑容里露出了牙。

“丁公子喜欢郡主吧?”赵婕这一问,差点让太子当场跌坐在地上,他身体僵直,不敢动。

“看来真是喜欢郡主。”

太子深呼吸,缓了缓神,半天才开口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这地方待了这么多年,日日看的就是这情意两字,怎么会看不出来。”赵婕拢了拢衣裳,“公子来了这地方,见着我们姐妹几个,可眼睛却一直盯着郡主看,连瞟都没有瞟过我一眼,这还不够清楚吗?”

太子忽然笑了,想想也是,这么些日子,这么多糊涂事做下来,还不够清楚吗?

“可惜,她要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

“公子希望郡主知道?还是希望郡主心思和公子一样。”

太子垂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倒想劝公子趁着情根未深种,趁早了断这念头。”

太子心里一惊,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抬眼紧张的看着赵婕,“这,这是什么意思?”

“且不说郡主身份特殊,非一般的世家子弟配得上。就算公子你是公卿之后,看你这谦谦文弱的模样,怕是再也入不了郡主的心了吧。”

太子别过头去,喉咙里咕噜着一阵酸涩的声音,“郡主,心里有人了?”

“公子没有听说过,远山军钟云缈吗?”

钟云缈?太子自然是知道的,他犯谋逆大罪,负案在逃。当初康玉翡进京被抓,就是为了将他的副官偷偷送出京城。想来,太子也依稀记得,两家是有婚约的,后来莫名就退了。

“郡主当年倾心于钟二公子,自己亲自去求的婚约。这份豪情,现在想来也是有意思的很。”

太子惊诧于赵婕的言语,呆滞的看着她。

“后来,钟二公子偶遇了一位缪姓姑娘,一见倾心,私下定了情。我本以为郡主会怒气冲冲的找那女子撒气,却没想到,郡主竟为了成全二人,又自己上钟家去退了婚。一时间,沦为幽云城的笑话。”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夜下惊扰

不知不觉,太子的手掌握成拳头,指节咔咔作响。

“虽然也有人赞她性情中人,潇洒,但一个姑娘家亲自去求的婚约,有多喜欢,又有多不舍,公子,您能懂吧?”赵婕瞄了一眼,见到太子的神色,心里也有几分把握。

“怕是也无人能取代钟二公子在她心里的位置了。纵然是她身边那些年轻翘楚,比如说那个杜若,对她而已也不过是亲近些的朋友而已。我想……公子与郡主的关系,在近也近不过杜若吧。”

这些话像是一击重拳,打得太子毫无招架还手之力,他晃晃悠悠的往前走着,脑子里一片灰暗,像是跌进了一片深渊,怎么都找不到出口。

“丁,丁公子……”康玉彻忽然从角落里拐出来,一把拉住太子的胳膊,“您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让我一阵好找。”

赵婕福身轻笑,“是呢,丁公子不认路,这正找路呢。”

太子有些茫然,被康玉彻牵着走。

“丁公子,您也是,不愿便不愿呗,撒腿就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为难您了呢。”康玉彻随口抱怨道。

回到刚才那方小院落里,康玉翡支着手撑着头,像是倦了,正偏着脑袋闭眼休息,听到声音才睁开眼,看着太子和康玉彻,笑了。

那笑容让太子如痴如醉,恍惚间,竟忘了不知该坐还是该站。

康玉翡收了笑,站起身走过来,忽然拉住太子的袖口,“这是被我三哥带去哪了?”

就这样,太子恨不得此刻世间一切都这样凝结起来,什么都不要动,就这样停止。

太子轻轻靠近康玉翡,伸出手臂,想抱住她。忽然康玉彻挤了过来,手一抓,把康玉翡拽回到她的位置上,“好好吃的你,别管我们的事。”

康玉翡不高兴了,眉眼一瞪,转身便往外走。

太子痴傻一般跟了上去,顾不上一旁挤眉弄眼拼命想暗示他留下来的康玉彻。

上了马车,康玉翡见他们两人都跟了进来,便往里面坐了坐,别过头去。康玉彻身子虚,一进马车便坐在康玉翡旁边,头靠在了她肩膀上。

太子看着他们,似乎有话要说,嘴唇上下动了动,但还是没出声。

康玉翡把身子也别过去,用力一甩肩膀,把康玉彻的脑袋甩了出去,康玉彻磕到马车上,疼的叫出了声,再转头看看自己亲妹那张气的圆鼓鼓的脸,倒是笑了。

“三公子坐我这边吧,那边是挤了些。”太子急忙劝道,生怕两人又吵起来。

康玉彻摇摇头闭上眼睛,靠着马车车窗养起了神,康玉翡把身子缩得更靠里面,还憋着气,不肯转头过来。

马车夫大约是觉着气氛不对,回去的路上又快又稳,不消一会便到了家门口。

杜若恰巧在门房,迎了出来,扶着康玉彻下了马车,开口便轻声问道,“你带太子他们去了哪?怎么都不太高兴的样子。”

康玉翡跟在后面,眉毛一挑,“去了含香院。”

杜若脸色一沉,手一松,害得康玉彻跌坐在地上。

太子被后面的动静吓一跳,回头一看,不明就里,只能傻乎乎的过来把康玉彻搀起来。

“若哥,三哥他在含香院可精神了,我估计他那伤早就好了,明日晨练,你可记得带上他啊。”康玉翡回头白了康玉彻一眼。

杜若眉头紧锁,也瞪了康玉彻一眼。

康玉彻虽想辩驳几句,但刚才那一摔确实让他疼的够呛,竟咬着牙,也说不出话来。

门房赶紧出来了两个人,连拉带扛把康玉彻带回了屋去,剩下太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院中闲逛。

他满脑子萦绕的都是赵婕那一句话,“无人能取代钟二公子在她心中的位置了。”心里涌起一阵酸一阵疼又一阵涩,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的叹口气。

再抬眼,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康玉翡的小院门口,院门关着,里面也静悄悄的,许是已经睡下了。

回去吧,他劝自己。可半天都迈不开腿。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忽然,院里有些诡异的动静,像是有人走动,接着又有说话的声音。

他担心康玉翡的安危,但又怕自己过分紧张了,不敢随意敲门,于是打起精神,贴在门上仔细听声音。

“怎么是你……没有被人发现吧……”

太子隐约觉得说话的好像是康玉翡的声音,他轻轻跃起,落在院门后,只见院中的几株梅树后有两个人影,都是背对着院门位置,看不清楚是谁。

“……想见侯爷一面……”

“你不能留在这里……被人发现……”

太子小心翼翼靠过去,背影越来越来清楚,一人是康玉翡,还有一人,是一男子,穿着一身夜行衣,身形魁梧。

那男子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微微侧过脸,向后一看,见到太子靠近,似乎惊了一跳,推开康玉翡,赶紧朝着屋顶跃上去。

虽是匆忙一瞥,但太子几乎能猜到他的身份,“钟云缈!”

康玉翡忽然上前挡在太子面前,“殿下,不过是个小贼,已经跑了……”

若是刚才只是猜测,那康玉翡这一档便几乎能证实了,那人一定就是钟云缈。

“你站住。”这位让整个朝廷都寝食难安的钦犯就在眼前,太子岂能就此放过,他全身起了劲,准备奋力追去,刚迈出一步,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康玉翡死死握住。

她几乎是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殿下,真的,不要追了。”

钟云缈就在前面,太子他不能也不许就这样不管不问。他转了转手腕,试图摆脱康玉翡的钳制,没有成功。钟云缈越来越远,就快要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了,他狠下心来,用力一抬手,把康玉翡掀翻在地,起身追了出去。

钟云缈明显熟悉这里的地形道路,带着太子左拐右绕的,不过跑了两三个街口,就再也看不到他的动静了。周围一片静悄悄,太子竖耳听了许久,也没有寻到新的线索,只能空手而归。

此刻的镇北侯府门口,却已有人点了灯,巴巴的等着太子回来。

康玉翡一见到太子身影,立刻跑前了去,一下跪倒在太子面前,“殿下,求殿下恕罪。”

太子看了她一眼,她面色苍白没有血色,不知是着急还是害怕。

回来的路上本是怒气冲冲,可见到她这般低眉顺目,这怒气已消去了大半,“你,你先起来吧。”

可康玉翡没有动。

太子搭着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见她锁着眉头,不敢看自己,一阵揪心,那剩下的一小半怒气也消失殆尽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约见故人

他想着既然人在这幽云城里,那便是有迹可循,明日花些人手查探一番,大概很快便能找到。

“惊扰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康玉翡又行了个礼。

太子摇摇头,伸过手去想扶起她。

“那人其实不是什么小贼,是我,是我的意中人。全因我爹不准他进我家门,这才偷偷见面的。”

太子的手僵在那里。

她竟然,竟然为了钟云缈,不要自己的名声。

太子感觉自己的心忽然没了跳动一般,周遭一片死寂。

康玉翡觉得太子有些不对劲,上前来唤了几声,“殿下,太子殿下。”并不见太子有反应,她又推了推太子的胳膊,也没见他眼珠有转动,她心里发慌,转头看着门房,正要叫人过来,却被太子死死钳住胳膊。

太子面色阴沉,转动眼珠盯着她,犹如猎鹰盯着一只兔子,“你,你……”

康玉翡感觉胳膊越来越疼,太子正用力把她往身前拉,“殿下,太子殿下。”

她和太子离的近了,他胸膛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也听得清楚,很快很有力,像是要跳出来一般,响亮到有些骇人。

她知道任自己如何挣扎也挣脱不了,于是放弃了,垂着头和手,乖乖的站在太子面前。

太子又能拿她怎么办呢?她要护着钟云缈,他能狠下心来追究吗?

“太子殿下,这,这是……”康侯爷站在门口,看着僵持的两人,赶紧上前询问。

太子紧锁着眉头没有松懈,但是手上的力道松了下来。康玉翡趁机逃到了侯爷身后。

“殿下,这是出什么事了吗?还是小女不懂事惹恼了殿下?”康侯爷见这剑拔弩张的态势,不像是寻常打闹嬉戏的玩笑。

太子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境,眼下再气再恼,但这抓钦犯的大事不能被自己的气愤搅黄了。细想想,他自然是不能提钟云缈的名字,免得打草惊蛇,倒不如顺着玉翡的话来说。

他甩动衣袖,用着刚才的神色怒斥道,“那就要问问你家郡主了,大晚上在房里和谁私会了?”边说边快步往大门走去,走到侯爷身边,低声说道,“郡主,还请侯爷好好管教。”

康侯爷看看自己女儿,再看看太子背影,一头雾水。

侯府书房里点上灯,康侯爷又把康玉通拉了出来,连夜审问康玉翡,可听完了所有情况,康侯爷脸色愈加不好看了。

“你能确定太子没有发现他是钟云缈吗?”康玉通问康玉翡。

“不确定。他确实没有追究下去,但他当时也确实喊了一句,钟云缈。”康玉翡答道。

康玉通看看自己的父亲,似乎并未陷入两难的神色,他眼神坚定的看着康玉通,“钟家,我一定要去见。”

“爹。”康玉通康玉翡两兄妹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这见一面有多难多危险,康侯爷是知道的,他摆摆手,“不见,我寝食难安。”

太子躺在床上,无法入睡。虽与钟云缈只有几面之缘,但他自知没有认错,而且这人身手不错,又有康玉翡拼命相护,绝对错不了。他把刚才听到的话细细琢磨一番,他要见康侯爷,既然来了,为何不直接去见,非要来康玉翡的院中呢?除非……

太子坐起身来,除非,不是他要见,是钟将军要见。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是自有天助,得来不费工夫。这一次定要一网打尽了。

再有两日就要到冬至了,见面的日子一定要快,康侯爷想,选日不如撞日,与其在这掂量日子,还不如尽快见完,也好了自己这桩心事。

“就明日?”康玉通很是讶异,太过仓促不说,看这天色,明日必是一个雪天,实在不便出门。

可康侯爷打定了主意,“玉通,你安排一下,还有太子那里,让玉彻看牢了,不管他用什么办法,绝对不能让太子出门。”

翌日一早,天刚放亮,太子便起了床,在院子里随意溜达。临近厨房的小花园有一片竹林,虽说不是茂盛的样子,但稀稀松松也算是有个溜达的去处。更重要的是,这里少人来。

太子把一截竹筒丢在地上,然后又踩了几脚把它踩进泥土里,这是他紧急时候传递消息的法子,等到辰时左右,自会有人取走带出去。

竹筒里暗示袁新刚盯紧康侯爷,还提了一个地方,喜苑茶楼。不知为何,太子对这个地方印象极其深刻,不知不觉便写了下来,一起封进了竹筒里。

溜达了一会,太子便往正厅走去,刚过了一道拱门,便被康玉彻拽住了。

康玉彻打着呵欠行了礼,“殿下起的真早啊。”

大哥让他来看着太子,他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着的,眼瞅着这天,就要下雪了,哪个笨蛋会往外跑。

“三公子难得起的这么早啊,是有事要办?”

康玉彻把太子往自己院子里拽,“能有什么事啊,这几日天王老子都不现身的。”

见太子云里雾里,没明白话里的意思,康玉彻把院门一关,把人领进了暖和和的房里,舒舒服服的坐下,饮了一口热茶,这才慢慢说道,“我们这北境,最难熬的便是这冬至日,漫天大雪,少则三五日,多则十日,下的那叫昏天暗地啊。京城冬日里下个雪,洋洋洒洒的雪花飘着,银装素裹的雪景看着,那叫意境那叫美。我们这,劈头盖脸的雪砸下来,出门一趟,怕是爹娘都认不出你来了。”

太子嘴角一抽动,“这么严重?”

“可不是我瞎说啊,看看这几日街道有多冷清就知道了。再等到明日或是后日,雪来了,整个幽云城的街上,可就找不到几个活人了。”

“封城?”太子闻所未闻,觉得惊讶。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不过不是我们封,是老天封。对了,是也要关几日城门的,雪大看不清人,也是怕有宵小之辈混进来。”

康玉彻又喝了一杯热茶,不知为何,身子一抖,竟还觉得冷,他把炭火扒拉出了点点火星,“说来,最倒霉的就是我们这些守城的,人人都能窝在家里,就只有我们,得上去轮着挨冻。”

太子见他说这话没了以往调皮的神色,眼里都是凄凄的怅然之色,倒是不敢细问下去。默默的端起热茶,慢慢饮着。

第一百二十六章 爆竹惊响

“三哥,三哥……”门外响起熟悉的喊声,太子刚转头看去,就见到康玉翡推门而入,她瞄见太子的身影,本是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对着太子行了个礼,颇为客气的笑了一下。

“干什么,火急火燎的。”康玉彻又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看着她。

“没事,没事了。”康玉翡退了出来,关上门。她原本就是担忧太子的行踪来找三哥的,既然见到太子如无事人一般安坐着,自然也就无事了。

如此看来,太子似乎真的以为是侯府的家事,没有过多追问下去。可康玉翡还是不敢安心,她又急匆匆往大哥的院子奔去。

刚转过弯,便在看到大哥正穿过花园往大门方向走去。

“大哥,大哥。”康玉翡快跑过去,拦住了他,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问道,“父亲真打算去见他们。”

大哥点点头,“我去军营里晃一晃,引走一些眼线,父亲书房,你别去,做了些障眼法。”

康玉翡没应下,着急开口问道,“约哪见了?”

“喜苑茶楼。”

喜苑茶楼?康玉翡脑子里刚晃过这个名字,便脱口而出,“不行,不能去那。”

“为何?”康玉通倒是不解了。

“那,那个地方,我带太子去过。太子似乎很感兴趣。”

康玉通摇摇头,“去过而已,殿下待在幽云城这些日子,去过的地方可多了,你别一惊一乍的。”

康玉翡抓住大哥的手,“可是,可是……”可是,她找不到能劝退父亲的理由。她只是觉得,莫名的觉得那个地方不安全。

“放心,喜苑茶楼是最合适的地方,我去看过了的。”大哥却是一脸淡定。

康玉翡不在执着于和大哥争口舌,既然担忧不已,自己去看看不就好了。她甩开大哥,一溜烟的跑到了大门口,在门房处捞了一件深色披风,拉走了一匹高头大马,骑上马,径直跑向“喜苑茶楼”。

明日就是冬至,街上人迹罕见,偶有路过的,都是脚步匆匆。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雪不大,却很冷。骑在马上,冷风往身子了灌更加冷的难受。康玉翡本就极怕冷,这样天气,她根本扛不住。她拉了拉缰绳,马儿放慢了脚步,像是不在意的在街上行走,而她也有了四下查看的机会。

刚拐入“喜苑茶楼”所在的街口,她便把兜帽戴了起来,远远看上去,这幅样子像是外来的商客,倒不会过分引人注意。

街两边已经有些商铺关了门,还有一些也懒得招呼生意,冷清的很。

康玉翡往前走了几步,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相较于其他街边,“喜苑茶楼”附近似乎热闹的异于常态了。

有挑担做小生意的卖货郎,也有在各家店铺闲看的路人,更有人就只是蹲在附近的角落里,死死的盯着“喜苑茶楼”。

他们散的很开,而且都避开了茶楼的大门和窗户,里面的人怕是很难发现。

果然,太子不是那般简单的人物。此时,怕是爹已经和钟叔叔见上了面,这些人便是潜伏在这里准备拿人的。

康玉翡心里虽然着急,但她即已走到街上了便不敢随意走动,以免打草惊蛇。

她见不远处有家烟花爆竹店,顿时来了主意。

她先下了马,寻了家店要了个火折子,然后便又骑上了马,慢悠悠的往爆竹店走去,等到走近了,她拉开火折子,便往店门前的那一篮小小的爆竹里丢去。

火折子很快引燃了爆竹,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引得周围的人纷纷凑过来看。

康玉翡趁这时候,踏马扬鞭,飞快的冲过“喜苑茶楼”,边冲还边用马鞭抽打旁边盯梢的人,惹得这些人怒极了,高喊着,“抓住那个人,那个骑马的。”

康侯爷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在瞄了一眼隔壁雅间的客人,他早已起了身,一个箭步,从窗户上飞了出去。

门外,街上,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到处都有人惊呼。

忽然,自己的门也被人拉开了,进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他一脸肃杀之气,看这人身板,还有手上握着的那把刀,康侯爷便明白了,他什么都没表示,装作极怒的呵斥道,“你是什么人,竟敢闯到我这里来。”

“康侯爷,得罪了。”这人手一挥,上来两人便想拿他。

康侯爷往后退一步,倒也不急着喊人帮忙,“且慢,看这刀,你是御前侍卫?”

“在下太子近身侍卫袁新刚……”

“那你还真就没这本事能得罪我。”康侯爷一笑,倒不怒了,“我这侯爷做了几十年了,倒没听说,一个侍卫能有资格踢我的门拦我的路了。”

袁新刚脸色不大好看。

“既是太子的人,太子在我府上作客,那你就随我一同回去问问,你可有这个资格。”

康侯爷心里松一口气,还好昨日约见面时便多了个心眼,约了这里,隔着雅间屏风,两人能说上话,却又离着距离。这突然出了事,那边窗户临着九曲十三巷,七拐八拐的也容易脱身。

这一想想还真是悬啊,多亏外面提醒的早,这才有机会在这耍横,否则这私通朝廷钦犯的罪名,可是麻烦大了。

康侯爷把袁新刚领回了镇北侯府,眼下,就该是太子头疼了,好好的一招棋,甚至连地点都被他蒙到了,竟能如此鸡飞蛋打了?

太子一边对着康侯爷赔着笑,一边故意大声斥责袁新刚无中生有。

康玉彻有些懵,他还是懒洋洋的躲在火盆旁边,可脑子里在飞速的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康玉翡这边却有些棘手,她觉得自己可能甩不掉身后那几个跟屁虫了。原想仗着路熟,在巷子里穿一穿,很快就能脱身,可没想到路上人少,一路畅行,她便成了那个最显眼最好追的人了。

干脆,出城去。她想,出了城,天大地大,加上风雪渐急,倒是好摆脱他们。她绕过长街,径直向北城门疾驰而去。若是运气好,恰巧遇上封门,便能将他们挡在城里,过些时辰,她在钻进来,神不知鬼不觉。

第一百二十七章 踪迹难寻

出城那一条路是一条笔直的大道,她骑马在前面奔跑,很清楚能听到后面两匹马追赶的声音,她身子前倾,拽紧了缰绳,恨不得立刻飞出城去。

忽然,马儿一抖,马身一顿,嘶叫一声。她感觉不妙,回头一看,马背上落着一只箭,她不敢停下,夹紧了马肚子。这匹马受了惊吓,马蹄翻飞,更是飞速的向着城门奔去。

城门处,已经在准备关门了,大门缓缓正在下落,离门口四五丈的地方,摆好了铁栅栏,两队侍卫守在一旁。

“让开,快让开……”康玉翡朝着门口的人大喊。

守门的侍卫听到叫喊声,原是打算死死拦着不放,但见来的人马近了,这才惊觉,竟是镇北侯府的郡主,急急忙忙的着手去撤栅栏。

那铁栅栏搬动起来需要些力气,两三人手忙脚乱的,也只是微微挪开一个口子。

好在康玉翡精于骑术,便是这有些发狂的马儿,她也能控制的很好,但是眼前半开的城门和铁栅栏,有些让她发憷。她侧过身子,想把马儿往铁栅栏留开的那条缝隙带过去,借着马腿高高一跃,或许就能避开栅栏的尖刺,顺利跃过去。

可马儿惊慌,刚把前腿迈过去,后腿却跟不上,在尖刺上划拉,又是一声凄厉的嘶鸣声,这匹马又慌又疼,发了疯向城外那片白茫茫的雪地里跑去。

镇北侯府里,太子与康侯爷僵持了许久,两边心里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知道嘴里那套托词有多假,但都没有证据,也只能笑呵呵的假装安稳。

康玉彻蹲坐在门口,又打了个呵欠。不知何时开始雪落的大了些,伸手出去,掉在手心里,还有些硬生生的感觉。

“爹,冬至雪,到了。”康玉彻回头念叨了一句,但是,好像没人听到了。

康玉通从外面急匆匆的往里走,他腿不利索,走不了很快,但却依然拼劲力气,连走带跳,恨不得立刻进屋。康玉彻有些吓到了,赶紧起了身,把门口那条道让出来。

康玉通进了屋,来不及喘上一口气,便凑到康侯爷耳边,嘀咕了几句。

康侯爷听完,瞪大了眼睛,仿佛被这些话吓到了。他看到不远处懒洋洋站着的康玉彻,登时怒道,“你还有闲心站在这。”

康玉彻一惊,立刻站的笔直,傻乎乎的看着爹和大哥。

“玉彻,收拾一下,随我出城。”康玉通快步朝他走了过来。

康玉彻有些错愕,“现在?不是封城了吗?”

康玉通压低了声音,“玉翡出城了,下落不明,我们得去找找她。”

康玉彻倒吸一口冷气,随即应了一声,“好。”

雪越下越大,康玉翡翻过身,睁开眼,雪落在脸上,生生的刺痛感让她清醒了不少。她记得出了城,那匹马迎着雪疯跑了许久,忽然它脚下一陷,连人带马侧着往右一甩,然后就是现在的状况了。

看来,那马应该是体力不支,把她甩了出去。

她慢慢坐了起来,活动了下身子,好在没有受什么伤,只是左腿膝盖有些疼痛。

雪应该已经下了好一会,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视线很模糊,但是她能看清,左手边是一面石壁,右边伸手出去则能感觉到风雪刮过的凛冽,应该是片悬崖。她赶紧往左边挪了挪,抬头再看看那边崖壁,这才明白,自己应该是从山崖上跌落到半山腰上了。

这可有些糟糕了,再过几个时辰,雪一大,怕是能把她整个人埋在这里。

得想办法爬上去。她心里虽清楚,但是风雪糊了她的眼睛,她看不清崖壁有多高,伸手一抓崖壁,上面的雪化成水,根本抓不住,登不上。真是毫无办法。

太子坐在康侯爷的另一边,看着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很是纳闷,刚才已经问过他两次,到底出什么事了,都被他含糊过去了,可他这神态,绝不可能是小事。

正当太子打算再问第三遍的时候,康玉清从院子外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他夫人李馥兰,两人脸色都不好看,一进来,都没有顾得上给太子行礼问安。

“玉翡怎么会出城去,她不知道风雪就要大了吗?”李馥兰这一句把太子和康侯爷都吓得不轻。

康侯爷瞄了太子一眼,勉强一笑,“又贪玩了吧。”

“怎么……”话还未说完,李馥兰感觉到自己夫君轻轻拉了拉她的裙摆,立刻收了声。

太子站起了身,看着李馥兰,脸上的神色已经转成和康侯爷一样的忧愁之色,“玉翡,你说玉翡她……”

康玉清算是摸清了大致情况,赶紧解释,“殿下不必挂心,府里已经派人去寻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对啊,天气凉,殿下还是回屋歇着吧。”李馥兰招手唤进来两人,“你们送太子殿下回去吧。”

太子转头怒视李馥兰,“我哪都不去,就在这等消息。”他心里焦急万分,哪里还会想着冷不冷,饿不饿这种琐事。

李馥兰被这眼神吓了一跳,往康玉清身边靠了靠。康玉清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细声说道:“看来真是应了你的猜测,他是真关心玉翡。”

李馥兰点点头,“可我还是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康玉清没回她的话,交代到,“你去看看大嫂在哪,安排好午饭,今天可能很难熬。”

李馥兰握紧了他的手,轻轻应道,“好。”

候到晌午,雪已经落满全城,一脚踩下去便是个的脚印。有人踏着雪匆匆赶来报信,可并不是好消息。

康玉通和康玉彻出城后分开左右两条去寻,起先在城门口附近还能见到一些新鲜的血迹,可在往后便是一点踪迹都难觅了。

“让他们再去找,找不到也别回来了。”康侯爷怒了,拍着桌子对着传话的人吼道。

太子捏着桌角,心里一阵一阵灼热的翻滚,可又不知能做些什么。

康玉清自知不能慌了心神,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刚踏进院门,便迎上前去,“大嫂,您可回来了。这得劳烦您去军营里瞅瞅,还有谁在,再请多些人帮忙寻一寻。”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风雪无阻

“我已经去过了,超元和业成他们领了些人马也出去寻了。”齐芬回话道,她又看了看厅堂里,问道,“爹可还好?”

“心焦不已,还好。”康玉清抬头看了眼天,“可是再过一会还是没消息,那就……”

齐芬摇摇头,笑了一下,但这笑容很是勉强,“不会的,不会的,玉翡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风雪越来越大,那雪籽落在脸上,冰凉刺骨还有些疼痛。康玉翡看了看手掌,因为扒拉这山石,都拉开许多个血口子了,有些刚渗出的血珠又结成了冰,又冷又疼。

可是,还是毫无进展,她还被困在这里,一点办法都没有。

天色有些沉下去,不知是风雪太大还是太阳快要落下来,但无论哪一种,对她来说,都是可怕的。

“快到申时了,爹,您还是吃些东西吧?”康玉清又一次过来劝康侯爷。可康侯爷彷佛什么都没听到,扒着门痴痴的看着天上落的大雪。

太子站在他后面,浑身冰凉,他就和眼前这个老人家一样,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天默默祈求上苍怜悯她。

康玉清看着在门口来回踱步的齐芬,心里盘算着一些事情。远处淡淡传来一些敲钟的声音,申时到了,可不能再拖了。

他快步走到齐芬面前,“大嫂,得让大哥和玉彻回来了,等到天色一晚,雪大起来,就很难往回走了。”

齐芬看着他,眼里的焦急之色看起来很难平复下来,她语气也有些慌乱,“可是,不行,不能丢下玉翡。”

大嫂似乎并不能接受这个做法,她拽着自己的袖子,依旧眼巴巴的看着门口,不敢松口。

康玉清回头看看自己的爹,那就只能跟爹禀明了。他知道这话很残忍,可是他必须去说,因为再拖下去,后果就很严重了,“爹,咱们不能再找下去了,否则,其他人也很难回来了。您知道的,城外的雪,没人能扛过去的。”

康侯爷慢悠悠的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里的茫然不知所措让康玉清有些后悔刚才的那番话。

可是,他别无选择,一边是妹妹,一边是大哥和三弟,他得选最有希望的那一边。

“爹,得让他们回来了。”康玉清握了握康侯爷的手,慢慢从他腰间抽走一块令牌。

康侯爷拽住他的手,抬头瞪着他,好像要把所有的心焦担忧气愤都发泄在这一个眼神里。

“爹,再晚,大哥三弟也危险了。”康玉清纵然是对着这样的眼神,纵然是要扛下所有的压力,他也知道有些事得去做。他狠心将令牌从康侯爷手里抽走,头也不回,向着门外疾步而去。

齐芬挡在了他的面前,“再等等吧,再……”

“再等,就来不及了。”康玉清顾不上心软,他推开齐芬,大步往外迈去。

他刚一迈上门槛,就感觉身边拂过一阵风,飘向门外,声后响起齐芬的喊声,“太子殿下……”

只见太子一人跃上门前停的一匹马,扬鞭一挥,向着城门口奔去。

康玉清有些傻眼,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却更感觉不安,镇北侯府怕是要遭殃了。

他赶紧回去,康侯爷也是无措的很,看着康玉清手中的令牌,思虑一会,“你拿我令牌去,唤所有人回来,兴许能在城外堵住太子。”

对,得想办法截住太子,眼下谁的命都没有太子的命金贵。

太子快马加鞭赶到城门口,门口留着人看守,并未关门,见到来人和马,没有阻拦,让他径直出了城。

刺骨的寒风往脖子袖口里灌去,冰冷的雪籽向着脸颊砸去,太子从未遇到如此恶劣的天,也从未有如此坚定向前决心,彷佛胸膛里升起一团火焰,让他在这样的境况里也不觉得冰冷无助。

迎着狂风暴雨,即使是镇北侯府的马儿也有些怯意,它放慢了步子,好几次还试图后退。

太子拼命的抽打它,可奈何连动物都知道,这样的天再往前走便是寻死,它又往后一退,后脚一滑,一个颠簸,又蹦哒了几下,差点把太子甩下马来。

反正它也不愿走了,太子干脆下了马,正想牵着它前行,它却趁机撒开蹄子疯跑远了。

风雪交加的天,看不清路也看不清天,这马刚跑出去几步,就听到一阵嘶叫,然后便是重物坠落的声音,格外瘆人。太子猜想定是这马乱跑,踩空跌落悬崖了。

悬崖?太子一惊,这里若是有悬崖,雪大雾重,康玉翡会不会也看不清路,也……

康玉翡听到一声长嘶,这是马受惊的叫声,虽然有些远,但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听错。难道是家里出来寻她了,她很是高兴,但很快这股高兴劲就暗淡了下来。

她试着开口喊一声,可她太疲惫了,沙哑的声音在这风雪天里,根本传不了多远。她跌落在崖壁边,若不是事先知道,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往下看。

她把外衣脱了下来,裹着一块石头卷成一团,她得搏一次。她奋力将这衣服向崖壁上沿甩上去,好像成功了,衣服滚到了她看不到的地方。

这悬崖上面与她这里的距离其实差不了太多,她蹬着崖壁往上时抬头看过,隐隐约约觉得伸手便能勾到,可难就难在这伸手。

若是上面有人能拉一把,那她脱困便不是难事。可是,真的有人能看到她丢上去的衣服,能明白她的处境吗?

“康玉翡,玉翡,你在哪?”太子明白这风雪声会把他叫喊的声音淹没下去,可能根本不会有人听得到,可如今他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玉翡……”

他右手边便是一段悬崖峭壁,他刚才探出身子看了看,下面一片白茫茫,看不清底也看不到活物,他傻乎乎的朝着崖底喊了几声,然后又暗自苦笑,若真是掉下去了,还能活着听到这喊声吗?

可不管怎样没见到最坏的结果,那便是还有希望。

“玉翡……”他边喊边顺着崖壁上沿慢慢挪动脚步。

风雪已经大到让人睁不开眼,他把帕子拿出来,蒙住口鼻,不能让呼吸也变得难受,眼下他还不能有事,得活着得找到康玉翡。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绝处求生

忽然,他眼前一亮,在白茫茫的一片中,似乎有不一样的颜色,他加快脚步扑上去,是一件有些破损的衣服,裹着一块石头。这衣服,很眼熟,他感觉胸膛燃起一阵火焰,对,这衣服,是康玉翡的。

“玉翡,玉翡……”

好像是在梦里,有暖和的被窝,有热腾腾的火炉,还有调皮捣蛋的三哥,拿冰冷的手捏她的脸颊,又冷又疼。

“走开,走开……”她挥手,却打不到三哥,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的虚无。依稀听到还有一声声的呼喊,像是那场皿山大战后,那阵亡将士的亲属,在山岗上,剥心刨肺的嘶喊。

“玉翡,你醒醒……”

忽然,一切都安静了,天空黯淡下去,一把墨色长剑悬在空中,慢慢向着康玉翡靠近。像是被吸引了一般,她不知所以的伸过手,想抓住它。

一阵冰冷怕打在脸上,像是小时候被三哥捏的雪球砸中一般,除了冷更多的是疼,紧接着又是一下……

“玉翡,玉翡,你起来……”这声音似是三哥无端又好胜的挑逗,“你有本事就起来打我呀。”

“玉翡……”

康玉翡猛然睁开眼,四周依旧还是一片冰天雪地,而她也依旧还在那片崖壁上躺着,没有被窝没有火炉也没有那把墨色长剑,更加不可能有三哥。

“玉翡,康玉翡……”风雪虽大,却挡不住这句熟悉的声音,难不成三哥真的来了吗?

康玉翡直起身子往上看,“三哥,三哥是你吗?”

“玉翡,你能勾到我的手吗?我把你拉上来。”

康玉翡揉了揉眼睛,不是她极度疲累下的幻觉,真的有个身影在悬崖上,他探出半个身子,伸出右手,朝她挥动。

康玉翡挣扎着起身,她感觉自己的左腿膝盖疼到使不上力,刚支起的身子,很快又倒了下去。不行,她必须的站起来,必须得走到崖壁旁握住三哥的手,否则,在这样的暴风雪中耗下去,三哥也得跟着倒霉。

她忍痛摸了摸自己的膝盖,没有碎也没有断,那便不管它,她双手撑着身子,挪到了崖壁边上,一狠心,咬住后槽牙,一股作气,立刻站直了身子。

疼,撕心裂肺的疼,疼到让她清醒了不少,她拼命呼吸喘气,把这股疼压了下去。

“玉翡,能行吗?能抓到我的手吗?”

这崖壁她刚才已经爬过许多次了。哪好落脚,哪好勾手,她清楚的很。

“右边,你往右边一些。”她几乎是嘶吼着喊出这句话。

好在,他听到了,挪动了位置。

靠着求生的欲望,康玉翡又一次擦了擦手心,忘了那些痛,扒住崖壁,右脚踩了上去。她能看到那只朝她伸过来的手,只要能够到,她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可是,她也知道崖壁很滑,容不得她多靠一会。她深吸一口,鼓足力气,右腿一蹬,往上一跃,她想拼尽全力,靠这一跃,抓住那只手,摆脱这里。

但这突如其来的一跃,让上面的人毫无准备,抓得住抓不住,就是那么电光火石的一瞬。

她错过了,她感觉到手臂划过他的手掌,往下坠去,她不敢再看,轻轻闭上眼睛,任凭风雪吞没她的希望。

可忽然,一切都好像停住了,所有的冰冷和无助都停住了。她的身体悬在空中,风雪也似乎落不到她的身上。

她慢慢睁开眼,那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希望拽了回来。

“玉翡,坚持住,我拉你上来。”

他半个身子往外,右手拽住康玉翡,左手死死撑住地,他不能放手,也绝不愿放手,死命咬紧牙关,用尽所有力气,一点一点把人往上拉。

康玉翡抬不起眼皮,用手摸到了石头,便扒住那,用残存的力气,把自己身子往上拽。

终于,她看到了白茫茫的雪地,眼前模糊的人影,终于,得救了。

“三哥……”她轻轻的喊了一声,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风雪没有变,似乎还更大了些,只是身子变得暖和起来。眼皮也没有那么重了,她揉了揉眼睛,眼前清明起来,可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切,又揉了揉。

眼前抱着自己的人并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三哥,而是,太子殿下。

太子把自己身上保暖的棉衣脱了下来,盖在她身上,而她自己身上那湿透的外衣被脱了下来,披在太子身上。

太子动了动胳膊,把她搂的更紧了些。

她抬起头,活动了下手脚,这才发现,自己温暖的手脚,竟被太子捂在了胸口和后背,就这样贴着他,靠着身子的温热取暖。

“殿,殿下。”她沙哑的嗓子勉强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但是够了,两人如此贴.近的距离,轻轻哼一声,便能被他发现。

“你醒了。”太子笑了,满脸惊喜的笑了,“真好,真好。”

她把环着他后背的手缩回来,却被他拦住了,“你身子太冰,得暖暖身子。”

她摇摇头,把他的棉衣和夹袄都还给了他,穿好自己的外衣。

“玉翡,你不要如此固执,雪越下越大了,你要是还这样缓不过来,根本没力气回家。”

康玉翡抓起旁边的雪团子,咬了一口,她嗓子太哑,嘴巴太干,就如同他所说,她要好好缓一缓。

“玉翡……”

她甩开他试图把她往回拉的手,恶狠狠的问道,“你为什么在这?”

她并不是不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只是他出现在这里,可能意味着一个更坏的结果。

“他们说你出城了,我就来寻你……”

康玉翡狠狠一拳捶在他胸口,“你疯了吗?这种鬼天气你跑出来做什么?”

“来寻你,我只想来寻你……”太子看着她,眼里的迫切,似乎在向她表达,刚才听说找不到她时,自己如同油锅里煎熬一般难受的心境。

“你真是疯了。”康玉翡心里忽然感觉到有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情愫,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觉得暖烘烘的。

她侧过头去,却看到风雪愈加大了,伸手迎着风,就能感到手掌生疼。

眼下,他两躲在一个山石的缝隙里,不大却能避一避风雪。可康玉翡知道,这风雪不能避无可避,必须得想法子回去。

第一百三十章 艰难同行

北境的风雪天素来强悍,一般能连下个六七日,长一点十几日,而且是一日比一日更大更急更铺天盖地的吓人。若是日落时分还没回到城里,怕是一夜过去,雪都能埋了他们。

康玉翡起了身,动了动,膝盖的伤已经很明显了,几乎让她挪不动脚。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算是自己的命数吧,躲不开逃不掉,就只能面对了。只是,这地方,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这个地方,让她心生感慨。或许当年强求了一命,如今就得回来还这一命吧。

太子就在不远处,看着她,看着她眼里的怅然忽变得坚定,他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她勉力站起来,迎着太子的目光,“殿下,你得回去,尽快回去。”

“好,我们一起回去。”太子走过来,搀住她。

“不,是你,无论如何,你得回去。”她轻轻推开他,“我这腿,根本走不了几步,你带着我,就是个累赘……”

“不行,要走一起走,否则……”

康玉翡极怒,她奋力推开他,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怒气。她知道,以他的身份,绝不能死在这里,死在北境的地界,“你快走,你不能出事,你要是冻死在这里,我们镇北侯府就得倒霉了,都得给你陪葬了。”

“可是,你要是死了,我就倒霉了。”太子走上前,把她搂进自己怀里,“我宁愿在这里给你陪葬。”

雪忽然不下了,天忽然不冷了。康玉翡觉得心里有些暖和,好像有朵小花感受到了暖意,偷偷的探出了花苞。

她眨眨眼睛,好像懂,又不完全懂。他可是太子,为什么,怎么会,又是什么时候?她咬咬嘴唇,什么都不敢问。

“我们一起走,好吗?”太子轻柔柔的问道,像是在乞问她的意见。

可是,她很犹豫。

她挣脱怀抱,刚想往后退,却被他打横抱了起来,“你若是不肯走,我就这样带你回去。”

他的决心有多大,她虽不完全清楚,但是她不敢再跟他拉拉扯扯的耗下去,毕竟这天可不等他们,“好吧,你放下来,我们一起走。”

“好。”他笑了。

“那你先告诉我,你怎么到这的,又花了多长时间。”

康玉翡仔细听着太子描诉的沿路的情境,又想了想自己出城一路的状况,大概估量了一下路程。怕是得走一个多时辰才能回去,若是再算上自己这副身子,那就难说了。

“好,我们往东南方向走。”

“东南?在哪?”

康玉翡笑笑,抬手指了指。这不是她第一次暴风雪天在外晃荡了,她自然有法子能寻到回去的路。不过,她虽应承着太子说要一起回去,但此刻她心里却在盘算别的主意。

镇北侯府,焦急慌乱。

康玉通刚踏入厅内,环看一圈没见到太子的身影,就有些不安,他循着康玉清的眼神,走到一旁,低语轻问,“殿下真的出城了?”

“也怪我们没往这方面想,倒是没人拦着他。本来还指望大哥你能在城外堵回来呢。”

“我没见着他。”康玉通摇摇头,“这不行,我再出去一趟,寻一寻。”

“可别。”康玉清拉住他,“既然你回来都没遇上,出去也难寻,不必瞎折腾了。”

“可是……”

“还有玉彻,看看他那边的情况吧。”

“但若是他也……”

“那就是我们镇北侯府的命数不济了。”康玉清抬眼看向自己的父亲,他颤巍巍的坐回了主位位置上,动作竟有些老迈之感。

迎着风雪走了好一会,康玉翡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她看了眼太子,见他额角沁出了一些汗珠。也是,自己倚靠在他身上,几乎是将一半的重量压在他这里,他的辛苦自是不言而喻。

太子抬眼一看,远处还是一片白茫茫,一点能见到希望的迹象都没有。

“就到这里吧。”康玉翡想用自己的力气站直身子,可一离了他的支撑,她整个人向前扑倒下去,倒在了雪地里。

“玉翡。”太子弯下去,想把她扶起来。

“没事,没关系。”康玉翡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脸朝着天,似乎感觉砸到脸颊上的雪籽没有刚才那般疼痛了,“殿下,我实在是累了……”

“那咱们休息一会。”太子蹲下身子,仍旧想把康玉翡拉起来,“不能趴在这里,你先起来。”

康玉翡撑起身子,半跪着,然后摇摇头,“我们不能一起在这里耗着,殿下,你继续往前走,大约走半柱香,能见到一个土坡,上面有个小亭子,是个瞭望台。亭子基座下有火把,那些火把处理过,点起来只冒烟……”

太子忽然懂了康玉翡的意思,“你是让我去点火把,给城里的人发信号。”

“是。”

“那你怎么办?”太子扶起她,把旁边的一块石头拉过来,让她坐下。

“我在这里等你。”

“不行,这里……”太子四下看了看,这里一片空旷,连个能遮风避一避的地方都没有,“这里什么都没有,雪一大,你会冻死的。”

“快去啊,现在雪小了,你点火把,运气好还能被人看到,若是待会雪大起来了,就无济于事了。”康玉翡又急又恼,这家伙身为太子,为何总是分不清主次,拎不清他自己这条命有多重要。

太子一动不动,只是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

“来回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你若是赶紧动身,我肯定死不了,若是在拖下去,我们都得被这雪埋了。”康玉翡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瞪圆了眼睛,带着怒气说道。

“那,好吧,那你,可得等我。”太子把最厚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拢好她的衣服,“哪都别去,在这等我回来。”

“我这个样子,能去哪,你快点走吧。”听着絮絮叨叨的声音,康玉翡有些心烦的推了推他。

终于太子依依不舍的踏出了独行的脚步,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很快这串脚印就会被新落的雪盖住,康玉翡抬头看看天,她懂得这里的天气,这大雪不会等太久,或许不用半柱香,她就会批满一身白雪,湮没在这风雪里。

没关系,只有有人能发现太子就好。她长舒一口气,好像把这辈子的气力都吐了出来一般。她慢慢闭上眼睛,侧过身子往一边歪去。她真的好想睡一觉,这一日真是太累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前路不明

“玉翡,玉翡……”若是一觉美梦,梦里大概有三哥的声音,暖和的被窝,还有大嫂二嫂的笑颜……

“醒了,可算是醒来了。”最重要的是还有爹爹含着泪花看着她,说的话像是责备,又像是心疼,“你个傻孩子,怎么净干傻事。”

可这梦境太明亮,声音又太真切。

康玉翡忽然明白,是自己回来了,完好无损的回到了家里,她身子虚弱无力,起不了床,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床边的大家,“太子,太子呢?”她轻轻问道。

“他也回来了,没事了啊,大家平平安安的,都没事。”二嫂李馥兰抓着她的手握了握,“安安心心的好好休息,万事都有爹和我们呢。”

听到这句话,康玉翡无比安心的点点头,躺平身子,继续安睡回去。

梦里她又见到那把剑,就在她眼前平放着,离得近了,能看见剑鞘上的深色褪去了些,露出深青色的模样。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剑鞘,忽然,长剑发出一阵嘶鸣声,抖动起来,她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撤开,可这时却发现这剑就像长在她手上,怎么甩都甩不掉。而那阵嘶鸣声越来越清晰响亮,犹如人临死前的尖叫之音,凄厉刺耳,让人毛骨悚然。她想捂住耳朵,却抽不出手,只能干站在原地,默默忍受这一切,直到自己睁开眼,从梦境中脱离出来。

可是眼前一片漆黑。

“方妈?”她试探的喊了一声。

有人快步走到她床前,轻声说道,“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听起来像是太子的声音。

“殿下……”她还没想好要和太子说些什么,开了口便顿在那里,犹豫了许久,寻了个莫名其妙的话头,“天黑了吗?怎么没人掌灯。”她本想找个不咸不淡的理由,能让太子开口说话,可等自己这话一问出来,她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太子没有出声。

她只听见挪动椅子的声音,然后便是急促的脚步声往外奔去。

她明白了,自己是看不见了。

四年前,也是这样的暴雪天,自己在雪地里冻了一日,便落下了这个病症,身子若是到了寒凉虚弱的状况,眼睛就会看不见。

这些年全家遍寻名医医治,都是无果而终。爹甚至把在家颐养天年的陈家上陈御医都请了过来,也没把这病症治好。

太子气喘吁吁找到了康玉清,他顾不得礼数教养,拽住康玉清便说:“玉翡眼睛看不见了,赶紧,赶紧请大夫,最好的大夫来。”

康玉清点点头,可是没有动,“殿下,您先别着急。”

“你不急?”太子有些怒,“赶紧去啊。”

“玉翡这是旧疾犯了。”康玉清依旧不紧不慢。

“旧疾?”太子可算是把这口气平静下来了。

“殿下不必急,急也没用。玉翡她只需好好养着,暖暖和和的养着身子,过几日便能好。”康玉清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慢条斯理的说道。

“你,她?”太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可是,她这,不找大夫看看吗?”

“请过陈御医来看过,也没有任何法子。只能是好好养着身子。”

康玉清这正说着,李馥兰走了过来,在一旁连听带猜听出了他两说的事情,行过礼后浅浅一笑,“殿下不必担心玉翡,府上多安排了几人过去伺候着,这几日她得好好养着,滋补的药品也备好了,都是最上乘的拿给她用。她是咱这府里的宝贝郡主,样样都是最好的。”

太子尴尬的笑一笑,他倒是不是怀疑镇北侯府会照顾不周,他只是关心则乱,失了分寸。

“殿下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您也在大雪里受了寒凉,还是得多呆在暖和地方,少吹风受冻。”李馥兰边说边指着两人,“你们送太子殿下回去休息吧,交待下去,这几日都备着温补的药膳,还有屋里的炭火,你们都小心看着。”

太子颔首微笑,“多谢二少夫人费心安排。”他也听出李馥兰的意思,乖乖的顺着那两人往自己屋里走去。

目送太子离开后,康玉清两夫妻互相看了一眼,神色各异。

李馥兰摇摇头,“事已至此,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

康玉清似乎在想别的事情,半晌才问,“你说什么话要说清楚?”

“太子和玉翡的事,你难道真不担心吗?”

康玉清回过神来,也跟着摇摇头,“此事确实不妥,我再想想……”

李馥兰把话截住,“别再想了,再想,赐婚的旨意怕是就要到咱家门口了。”她立刻转身朝着太子的方向跟过去。

康玉清没去阻止,他倒觉得也许这样做也没错。眼下,他担心的是钟家人,风雪这般大,他们肯定出不了城,可别被太子的人发现就好。

李馥兰进了太子住的偏院,厅门没关,太子坐在厅中烤着火。

他抬眼见到李馥兰有些惊诧。略呆了片刻,才起身相迎,“二少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李馥兰进了厅里行过礼,落了座后,遣走了其他人,只留了一个贴身的嬷嬷在身边侯着。

太子见她一副要说大事的姿态,也不好干涉,只得默默的等着她开口。

“殿下冒死救回了玉翡,这份情谊,侯爷和我们都万分感激。”

李馥兰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让太子有些错愕不安,他仔细打量她的神色,也是自若自如,不像是藏着什么诡计的模样。

太子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思来想去也不知如何报答殿下。不过倒让我想到一事,如今太子妃人选还未定,不知……”李馥兰停住了,眼睛瞟向太子。

听到这里太子不免心慌,抬起眼对上李馥兰,急忙闪躲开。他有些心虚,怕自己的心事表现的太明显,容易让镇北侯府的人躲避。

“不知太子殿下心里可有人选?”

李馥兰问的如此明白,难道她是希望我开口?太子心里盘算着,猜不透她的意思,他抬眼看着她,也不觉她眼神里有何暗示。

太子犹疑片刻,正欲开口,却被李馥兰抢了个先,“可惜我家玉翡身子弱,没这福份,要不然我就得在殿下面前占个先了。”

太子眉头一皱,觉得事有突变,更加不敢随意接话。

第一百三十二章 旧伤往事

“殿下前几日见过的黄裕敏如何?她爹在镇北军任职,她爷爷可是定国公,国公府小姐,身家背景也是好得很。”

太子没有心思听这些,微微摇摇头,勉强提起笑容,“这事自有父皇做主,我没想过这些,那个定国公家的小姐,我也没有什么印象了。”

“是我唐突了,失礼失礼……”李馥兰起了身,行了礼,“本想着替太子寻一寻咱这北境的好姑娘,倒是没细究这事也轮不上我们操心呢。”

李馥兰欠了欠身子,打算起身走人,可她眼角瞄了瞄太子,把这起身的姿势又放慢了些。

太子咬咬嘴唇,心里乱得很,一番久久的折腾终于还是问出了口,“玉翡,玉翡她怎么了?身子不好吗?”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李馥兰心里暗暗舒口气,这思量许久的事可算是要宣之于口了。

“玉翡她四年前落下病根,到了冬日天寒地冻之时,会突然看不见东西。”

“这我听康二公子说过,但他说这是旧疾,养几日就好了。”

“对啊,眼睛好好养着过几日就能再看见了。可有些啊……”,李馥兰故意言辞闪烁,把话搁在了这里。

太子坐直了身子,想问想接话,可是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怕听到些什么,可又怕玉翡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默默捱着苦。

他忽然转过头去,暗暗定了定心神,“若是侯爷愿意,郡主可以去京城待几日,宫里的太医有几位还是不错的,再不济,京城名医众多,相信总有个中翘楚能看的好这病。”

李馥兰不置可否,从袖中掏出手帕叠了又拆,拆了又叠,明显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二少夫人,就算是疑难杂症,就算是陈太医也治不好,但这天下之大,总有些意料之外的高人,郡主还年轻,可不能就此放弃啊。”太子言辞恳切,恨不得立刻去求请侯爷,可李馥兰却不为所动,一时之间倒分不清谁是主谁是客。

李馥兰把手帕攥在手心里,抬抬嘴角,“殿下,有些病,是不能大张旗鼓的求医问药的,尤其是未出阁的女儿家。”

太子眉头一紧,不明所以。

“我言尽于此,再说下去,怕是要对不住侯府了。”李馥兰起了身,拿帕子挡着视线擦了擦眼角,她该说该做的到此可就结束了,剩下的就该是太子去领悟了。

李馥兰匆匆离去,太子不便跟着撵上去追问。可枯坐在房里,这问题总在脑海里萦萦绕绕,百思不得其解。

这府里唯一能问的便是康玉彻。只是,未出阁女儿家的病症,他会知道吗?

雪下了好几日,康玉彻百无聊赖的过了好几日,他素来是上天入地的主,这样的日子,他过着可倍感煎熬。好不容易盼来一人冒着风雪穿过院落来找他,可却只想和他在屋子里聊聊天,他觉得很是失望。

他往床上一坐,身子斜靠在床头的枕头上,懒洋洋的看着太子,“玉翡受伤?她受过什么伤?她受伤只有一种可能。”

太子凑近了身子细听着。

“那就是,被我打伤。”康玉彻左眼一眨,狡黠一笑。

太子抓起一把瓜子,全砸在了他脸上,“我是说认真的,她难道就没像这样过吗?在床上躺好几日的那种伤。”

“哎,她和我一样,经常。你又不是刚认识她,她不皮吗?”

太子想想也确实。

“什么从树下掉下来,卡在石头缝里,被狗咬,她可多了,想听哪一段?”康玉彻把掉在身上的瓜子一颗颗拾起来,放在床沿边,然后没心没肺的磕起来了。

“我想知道,她眼睛是怎么落下病来的。”

“眼睛?”康玉彻左手一撑,坐直了身子,床沿边的瓜子被他的手全都划拉到了地上,可他看都没顾得上看一眼,“眼睛?你,殿下,你知道了?”

太子点点头,“只是不知除了眼睛,她还伤到哪里?”

康玉彻低垂下了头,一言不发。

太子不敢催问,只是默默的等着。

许久,康玉彻才开口,“我这条命是她捡回来了的。”

他用这样极真挚的神情说这样的话,太子有些惊诧,更多的是好奇。

“其实不只是我,大哥大嫂的命也是她救回来的。”

太子呆住了。

“这丫头呢,平时看着可惹人厌了,整日跟我吵吵闹闹的。可没想到……”康玉彻顿了顿,抬眼看向外面的白茫茫的风雪天。

四年前,皿山血战,也是冬至日前后,也是这样的风雪天。

那一年冬至日,镇北军刚熬过几场大战,赢得多输的少,把那些蛮夷外族又往皿山山脉外推了几十里。

战线拉的有些长,再加上天寒地冻的,镇北军主帅康怀德已有撤军回营的想法,可是,先锋营主将康玉通却想一鼓作气,直捣敌军大营。

两人意见僵持,众将士各有各的想法,一时间难以定夺,便就地扎营,先修养一日再做定夺。

冬至日的暴风雪眼看就要来临,天色一直暗沉沉的,就连正午时分,也难见好天。那时康玉彻隐瞒身份参了军,可身子矮年纪小,只能在后方当个添火烧柴伙头军,他刚伺候完众人的午饭,坐在山坡上歇歇手脚,远处乌黑的天往下压,连山脚下的那一片光秃秃的林子都变得暗沉起来,好像也在跟着天上的乌云往山脉上走。

他把腿脚一伸,舒舒服服的躺下来,准备闭上眼睛好好打个盹,可一个可怕的想法猛的钻进他的脑袋里,他直起身子,往山脚下仔细看去,那确实不是阴沉沉的乌云在走,而是那片林子在动,是有一群人在向自己的后方移动。

他不敢耽搁,撒开腿直往回跑。可他跑回营房才想起来,自己如今不过是伙头军,要去哪里找人,要如何通知主帅?

他扒着自己的师傅连吼带问,却得知了一个更可怕的消息,大军已经拔营奔向敌军,除了几处守军和他们伙头军,这里已经空了。

后方便是幽云城。

爹和大哥希望能借此一役,一劳永逸,故而派出了全部主力,再加上连连得胜,就更没有担心过幽云城的安全。

第一百三十三章 皿山血战

形势迫在眉睫,康玉彻亮明自己身份,领着三百来人回奔幽云城。

那一仗打得惨烈,不过两三个时辰,城门外流淌的鲜血顺着护城渠一路入城过千家万户,血色却未见淡。雪花落下来,把这渠水冻住,淡红色的冰柱子,如同城外一具具僵硬的尸身,堵在城门外,拼死护着这座城。

康玉翡站在城墙上,看着自己的三哥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看着他回望自己一眼,然后慢慢倒下去,可她救不了他,城门关的死死的,不杀尽敌人绝不开门,这是她和守军承诺过的。她只能拉满弓,让自己的箭射的更准更快一些。

炭火忽然噼啪一响,康玉彻把思绪拉回来,僵住的神情微微放松下来,如今一切都过去了,他不该再害怕了。

他把手伸到火盆旁边,暖了暖,眼里还是当年的那股寒意。

“你说玉翡救了你?”

康玉彻拢拢衣服,“其实那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吧。”

说得云淡风轻,可个中的痛苦害怕,是外人难以感受的,“我觉得我已经死了。”康玉彻笑了笑。

算是胜利了吧,城门外再没有放肆的叫喊声了,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拉开城门,城里的人自告奋勇的冲上去收拾战场。康玉翡也冲了出去,她直奔康玉彻刚才倒下去的地方,可是没有他,四周都没有他。战场上血腥味弥漫开,到处都是尸首残肢,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

“三哥,三哥……”她有些慌乱,在这战场上一个个的翻看,一点点的找过去。

再见到康玉彻的样子时,她没有站稳,一下摔倒在了他旁边。他被埋在了几具敌军的尸首下,一身的血水已经被冻住了,脸上没有一点活着的气息。她颤巍巍的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又跌倒了过去,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鼻息,没有呼吸,他的身体,冰冷僵硬……

她曾经想过无数次这个讨人厌的三哥要是死了就好了,可眼下,她害怕极了,甚至不敢呼吸,她推了推他的身子,然后轻声唤他,“三哥。”

“三哥?”她把声音提高一些,若是把他吵醒了,自己怕是又免不了一场骂。可她宁愿被骂。

“三哥,三哥。”他就是不起来,她生气了,比从前以往那些都更生气。

“三哥,三哥!”她开始哭喊,打他,闹他,把他往家里拖,比从前以往那些都更用力,“三哥,你给我起来……”

康玉彻抬头看看太子,见他脸上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神色,仿佛听着这个故事,有种身临其境的痛苦和害怕。

“后来的事,殿下大概也知道了。”康玉彻又把头低下,“我能活下来,多亏玉翡拼了命的来找我,否则就剩那一口气,早就冻死了。”

太子点点头,后来镇北军的递上来的捷报里也写了康玉彻死守幽云城一事,只是康玉翡,没有提及过。

“那你大哥大嫂,又是怎么回事?”太子继续问道。

“大哥大嫂……”康玉彻歪着头,像是在回想什么,又像是在看窗外的雪景。

康玉彻死守幽云城一事传到康怀德这里,已经来不及调兵遣将了。他虽心焦不已,却也只能祈祷上苍,放过幽云城的老百姓。因为大军已经翻过皿山,追击逃军去了。

想必那些绕过他们,攻打幽云城的敌军并不多,他们只是想借此牵制镇北军主力,却阴差阳错没有吸引到镇北军主力的注意。康怀德虽是这么认为的,可他不敢宣之于口,他只能催促传令兵,消息送的快一些,再快一些。

雪开始下了,开始是雪花,稀松平淡,再后来是雪籽,砸的人有些生疼。

传令兵冲进来,脸上带着惊慌。黄鹤元没跟上康玉通,在皿山山峰把人跟丢了。

康怀德急得站起了身,这意味着,康玉通可能回不来了。

大雪纷飞中,康怀德看向远处,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再过几日,雪能糊了人眼睛,能糊了这天地,没人能从里面走回来。

“收兵回城。”康怀德说这话时,眼里噙着泪水。营地里跪满了求他再等等康玉通的将士,可他不能等,数十万的将士也不能等。

“我记得是五千人被困皿山。”太子想起了这事,也是因为这件事,康怀德不敢受功领赏,他觉得自己下令死追败军实在太过激进。

“是,虽然回来了四千多人,但是……”康玉彻顿了顿,但是还是损失惨重,毕竟先锋营是镇北军的精兵,百里挑一。他没说出口,他不想太子知道这些。

后来全军还是依照规矩撤回了幽云城,关上了城门,把镇北侯府的希望都关在了皿山山脚下。

康玉翡看过刚刚苏醒的康玉彻,便又回到了城墙上,这个冬至日,注定是要在这漫天雪飞中度过了。黄裕敏来找过她几次,劝过她几次,可她无动于衷。她不怕冷不怕生病,怕的就是有的人像小叔叔一样,出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雪落在地上,最终都是化成一滩水,它们很难长久,康玉翡知道,若是耐着性子等,总能得到大雪过后的那一丝晴日。

突然,康玉翡眼眸一亮,对着城门看守大声疾呼,开门,快开门。

很多人回来了,他们聚集在一处山洞里,熬过了最冷的这几日,趁着天色好一些便赶了回来。

他们说,康玉通也还活着,在山洞里,是他把大家集中在一起,也是他鼓舞大家撑下去。可他说要等大家都安全的出去了,他再走。

是他把大家带出来的,没把大家都带回去,他没脸回来。

这是镇北军先锋营主将该说的话。

可却不是为人子,为人夫,为人兄该说的话。

大嫂齐芬跨上马就奔出城去了,而紧随着的康玉翡被二哥康玉清拦了下来,此后,她又只能在城墙上守着远方的山脉和白茫茫的雪地。

一日一日又一日。

暴风雪又来了,裹着如刀的冰凌,城墙外视线所能及之地,一瞬间就敷上厚厚一层雪。

黄裕敏又来劝,这一次不再担心康玉翡的身体,而是担心她的眼睛。人看着雪地太久,是会瞎掉的。

有人,那里有人,康玉翡看到眼睛右上方有黑影移动,只有一点点,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康家人的这双眼是练穿云箭的眼,是有些能耐的。守门的人不敢懈怠,即使大雪砸身,也开了城门,遣人出去寻。

右边,一路迎着风雪朝着右边坚定前行,就在山坡上,找到了一群人,都是先锋营的人。他们连搀带扶,在这样的天气里走的缓慢又艰难,几乎就要失去前进的方向时,城门守军出现了,他们得救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白雪红绳

希望又重新燃起,康玉翡激动的看着回来的人,可里面依旧没有自己的大哥。

她把心一横,这一次,她再也不想苦等了。

迎着风雪出城,对她来说是个莫大的考验,她身子瘦弱,扛不住暴风雪的肆虐,连她座下的马儿都无比胆怯,出了城便退缩不前。

可她心里却坚定无比。那些回城的人说大哥大嫂也跟着出来了,那他们就一定在附近。路上看不清远处,她便把马牵到山坡高处,坐在马背上细细看。就算是折了这双眼,她也不在乎,只有能看到一点点大哥大嫂的踪迹,哪怕,哪怕只是一个小黑点。

或许是诚感动天,又或许是上天和她做了一个交易。白色天地中忽然晃动一丝大红的颜色,极短一瞬,却还是被她看清楚了。

她放弃胆小不肯前进的马儿,一个人在没过脚踝的雪地里拼命的想奔跑。

其实她根本跑不动,越往北走,雪越集越多,渐渐开始高涨,她越来越难走。那个红色的位置也渐渐模糊起来。

雪已经没过膝盖了,周围似乎除了雪,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风还有绝望。她回头看一眼,才发现自己出来太久太远,已经看不到回去的路了。

若是能找到大哥大嫂,就算是死在一起了,那她也就安心了。

好像恍惚间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她朝着声音方向看过去,是冥冥之中老天的指引。齐芬的红色围脖就在不远处晃着她的眼睛。

她赶紧上前去。大哥大嫂已经是半截身子埋在了雪里。大哥已经昏死过去了,而大嫂见到她也只能抬嘴咧咧笑,身体已经僵硬到不能做出更多的动作。

她高兴极了,就像是小时候等到大哥带回家的糖葫芦一般高兴,可是,高兴之后她有些失神。该如何救他们呢?

她摸摸大哥的脸颊,就像几天前的三哥一样,没有一丝活着的气息,可这一次她不慌了,她把手心搓热,捂了捂大哥的脸和脖子,她能感觉到他脖颈上那股跳动,虽然有些微弱。

再环看四周,雪小了些,那匹马儿还有些灵性,竟然呼哧呼哧的走了过来,也不知是有情有义还是迷了路。

她吹着哨把马儿唤过来,然后,把大嫂拽到肩上往马背上扛。近处有块木板,还有根红绸绳子绑着一头,她猜想这是大嫂是把大哥放着板子上拉到了这边,那她刚好也能用这板子把大哥继续拉回去。把大哥拖到木板上绑好,另一头在栓在马儿身上。

一切准备就绪,可马儿死活不愿意走了。马蹄抬了抬,就是不往前迈步。许是太重了,她只能把大哥的绳子卸下来,勒在自己的肩头。再抬手拍拍马儿,它这才哼哧着往前走去。

天边的颜色又有了些变化,可能过不了多久,又有一场暴风雪要袭来,她把步子迈大了些,肩头往后拖的紧了紧,像是勒进了自己的骨头里,又痛又累,可她不能停下来。

抬头看看远处,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位置。好像天地之间只有他们几人还有这匹马。

阴沉着的那边肯定是北边,她知道,那些风雪都是从北边先聚集起来的,那她应该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口喘息,直到看到一步一滴血渍,不能停,她告诉自己不能停……

“她最后还是回来了?”太子把这话问出口的时候就知道答案了,她当然回来了。

“嗯。”康玉彻手在火盆上靠着,眼睛看着噼啪作响的炭火,直愣愣的。

“她受伤了吗?”太子又问道,这一次他是极想知道答案的,很认真的看着康玉彻。

康玉彻还是直愣愣的看着炭火,仿佛这火里升腾起来的烟能有耀眼的东西。忽然一个火星炸起,掉在他的手背上,他嘶的一声缩回手,整个人思绪才回到了太子跟前。

“她伤得很重,比我躺的还久。”康玉彻又陷入了沉思,这一段往事回忆起来,又苦又难,好像把他的心埋在了雪地里,再暖的火盆都捂不出暖意。

她和大哥大嫂被人发现的时候,三人都没了知觉,只有那匹马还在努力哼唧着想活下去。她状况很不好,绳子已经嵌进了她的皮肉里,血肉都僵成了紫红色。她的右手已经脱臼了,挂在红绳子上,手指却还死死拽住绳子的一头。有一只鞋子已经不见了,裤子也磨损的露出了膝盖,可能她曾跪在地上,靠膝盖磨着雪地一步一步往前……

总之,她伤得很重,不是命悬一线的那种重,而是躺在鬼门关,靠着参汤吊着命的那种。

康玉彻揉了揉鼻子,轻吸一口气,“不过,她命大,还是挺过来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想笑一笑以示轻松,可却怎么都挤不出这个笑容。

“所以她的眼睛是那时候伤的?”太子继续追问道,他太想知道这些,关于康玉翡的这些事情。

“是啊,原本以为就瞎了,还好不是……还有手,右手……这些年的穿云箭算是白练了。”康玉彻拿起火钳,捅了捅火盆里的炭火,火势一下又蹭了起来。

“还有哪伤了?”

“其他皮外伤,这些年都养好了。就是这眼睛和手,治不好了。”

“是吗?”太子倍感疑惑,眼前忽然浮现出二少夫人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若只是眼睛和手,为何二少夫人对太子妃一事是这般态度?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

“什么意思?殿下是希望玉翡还伤到哪?”康玉彻把火钳一丢,脸色突变难看起来。

“不,不是,我只是担心她,担心她受了这么多苦,可别再留下什么伤痕就好。”太子急忙解释道,他对康玉翡这番遭遇自然是心疼不已,可他却更担心这背后还有什么事情,可能连这个愣头青康玉彻也并不很清楚。

李馥兰瞅见外面有人影晃动,急忙开了门把人迎进来。来人拍了拍一身的雪花,也不寒暄问安,开口便道,“姑娘猜的果然不错,太子殿下去找三公子了。”

李馥兰轻轻一笑,“那便好,咱家丫头那股子坚毅劲,可得让宫里这养尊处优的小子感叹一番,得让他明白,就他这小树苗可配不上我家野丫头。”

“老奴不懂,郡主的事,姑娘还打算让太子殿下知道吗?”

“这个自然。”李馥兰往里间走去,掀开门帘,一眼便能见到那一柜的瓷器玉器闪着不同凡品的光芒。

“那姑娘为何不直说,劝太子殿下收了心意。非要让太子殿下去找三公子闲聊这许久,毕竟这三公子也不知郡主身体情况的,这也聊不出什么呀。”

第一百三十五章 非羽小院

李馥兰伸手摆弄着眼前的玉笛,把它搁到柜子的最上头,“得先让太子知道这事的前因后果。”她又把上面的一个瓷瓶抱下来,搁到身边的桌子上,“而且这事关乎玉翡的将来,不能认认真真告诉他,否则他若是说出去,玉翡以后的日子就难了。得让他自己猜到,心里有所怀疑就行。”

“姑娘可真是思虑周全,难怪姑爷说都听您安排。”

“玉翡的事,我当然得上心了,尤其是这亲事。再说,玉翡这性子,进了宫能有什么舒坦日子过。”李馥兰伸食指点了点桌上的瓷瓶,“上次玉翡说好看的就是这个吧,等雪梅开了,摘点梅花插上给她送过去。”

“唉,老奴记下了。”

“傲雪素梅才配她,那些娇惯养着的花儿啊……”李馥兰轻摇头,笑了笑,“明日,若天要是放晴起来,青儿和新雨两个丫头,就去太子面前晃一晃吧。”

太子回到自己房里,枯坐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没让人端火盆进来,可不知为何,竟不觉得冷,只是四肢有些僵硬的难受。

他起了身,在屋子里走动了一下,惊动了外面开小差的小厮。

门开了一条缝,小厮探进脑袋来,“小的该死,竟不知殿下已经回来了,小的这就去端火盆进来暖暖屋子。”

“不必了,我打算出去。”

“可是,外头下着雪呢?”

雪?太子把门推开,看着雪花落了下来,轻轻扬扬,倒是有种如江南烟雨般温柔的感觉。毕竟见识过如山如海的暴雪,这雪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碍事,我就去郡主那看看。”

“可是……”小厮又一拦,“郡主服药已经睡下了,都吩咐各院今日不用过去了。”

太子脚下一停,但又笑了,“没事,我不扰她,就去看看。”

脚落地,在雪地里踏出浅浅的印记,一步一步,好像春日里绽放出的小花朵,开的不耀眼,但能让人记住,就已足够。

北境的雪里,竟有这样多的太子从未见过的奇景,这一趟还真是不虚此行。

康玉翡的院子,有个别致的名字,“非羽”,据说是小时候她老写错自己的名字,侯爷气急了就把这两字拆开刻在匾上让她日日看着。她倒是不觉得丢人,还觉得这字刻的漂亮,便用在了自己的小院里。

太子看着院子飞舞的洁白无暇晶莹轻扬……非羽,即雪,倒是极衬这北境镇北侯府小郡主的身份。

院里很安静,连前两日廊下守着的人都撤了,连房门也紧闭着,仿佛没有人在里面。可太子明明看到里面有人影晃动。

小厮快步上前,拍了拍房门。

离近了,能听到里面细碎的说话声音,但敲门声一享,便停了。

门开了,探出身子来的是康玉通,见到太子,他似乎很讶异,眉头抬高了许多,但很快又谦让的把太子请了进去。

这是个里外相联通的大房间,外间是康玉翡的书房,拱门后面的里间是她的卧房。此刻,拱门处立着屏风,看不清里间的样子。

“太子殿下?”康玉清侧着身子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见到太子也是疑惑了一阵,才匆忙行礼。

“玉翡她是出什么状况了吗?为何二位都在这里?”太子不计较这些,只是看到康家两位都在这里侯着,心里难免慌乱。

“没有没有,是我不放心,过来看一眼,没想到大哥也是这样。”康玉清笑的很干净,“殿下也是想来看看她吧?她呀,昏昏沉沉睡着,怕是要睡到明日了。”

太子点点头,似是安心下心来。

三人谦让了一番,纷纷找地方坐了下来,相对无言,也是颇为尴尬。

太子思量一会还是觉得自己该先开口,“这药玉翡还要用几日呢?”

“五日,我们兄弟三个会轮着过来守着,一有好转会即刻派人通知殿下,多谢殿下挂心。”康玉通回道。

“你们兄妹几个感情是真的好啊……”太子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名状的神色,像是有几分伤心,又有几分担心,最后还勉强挤出几分笑容来,“今日听玉彻说起四年前皿山大战的情境,镇北军真真不易,世子和镇北侯府诸位忠杰高义,堪称楷模。”

康玉通康玉清见太子说这话时,眼神飘向屏风处,心里便明白了,玉翡救兄长这事,想必他是知道了。两人相看一眼,都不约自主的沉下脸来。

“为国为民,理应如此,殿下谬赞了。”康玉通起身致谢。

三人不语,又陷入了一阵寂静里,唯有窗外的雨化成了水,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太子还是想带康玉翡回京,无论她身体究竟如何糟糕,到了京城入了皇宫,他便可以找全国最好的大夫给她好好的医治。此刻,他在细细的考量,要怎样措辞,才不会被镇北侯府拒绝,或许可以先试探一下这两位的态度。

康玉通则在思量,为何太子对钟家父子的事情不在追究了?且不说太子到手的人就跑了,这股怒气莫名就压了下去,单就镇北侯出现在那,就可揪着不放,好好逼问一番。他竟能闭口不提?

康玉清心里倒是明白,太子不提钟家父子,大抵是没这心情,眼下,他这全副心思怕是都在这间小院里。不过,这倒也好,人若是有了顾虑,有些事情便不会做的太绝情。

“时候也不早了,太子殿下,玉翡这安睡着,咱们也不必忧心,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康玉清起身劝道。

太子目光依旧定在屏风上。

“殿下放心,玉翡是我镇北侯府的掌上明珠,只要有这侯府一日,什么绝好的药,上乘的补品都紧着她用,一定会让她尽快康复的。”康玉清这话里有话,太子和康玉通都听出来了。

康玉通微皱着眉,侧过身子,对着康玉清轻摇头。可康玉清还是那样不咸不淡的笑容,对着太子作揖。

话到这里,太子倒觉得,似乎他们想谈一谈钟家的事了,反倒更不想走了,“镇北侯府自然是让人万分放心的。二公子说的这话,让人听到了,怕是要误会了。”

“只要太子殿下不误会,那镇北侯府自然万分放心。”康玉清脸色一紧,露出严肃的眼神。

太子摇摇头,假装不在意的笑了笑,并没有缓解三人之间莫名紧张的情绪。似乎聊到这事,是不能够轻轻一笑,云淡风轻的。

那就只能好好聊一聊了。

太子又坐了下来,抬头看着眼前容貌相似的两人,康玉通脸庞偏黑,眼里总带着一副淡淡的仇怨和怒意,这是饱经世故磨难的模样。而康玉清脸上虽总挂着温柔惬意的笑容,可笑容背后却是连太子也看不透的心思。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远山避退

“其实,有些事,说清楚了就好。侯爷高风亮节,是朝廷倚仗的肱骨之臣,肯定不会有让我误会之事。”

康玉清突然跪了下去,康玉通也只好放下拐杖,跟着跪了下去。

看样子,这两人是要求自己对钟家对镇北侯府网开一面了,既如此,太子倒想抢个先,“世子和二公子不必这样,若真是不想我有所误会,那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了。”

“什么问题?”康玉通问道。

“钟家父子藏身何处?”

康玉通一怔,似乎没想到太子会问的这般简单直接,康玉清倒是一直低垂着头,好像在盘算着什么。

“不知。”康玉通答得异常简单。

可这两个字分明不是太子想要的答案,但他没有怒,而是认认真真的看着康玉通,“我并没想为难你们,更不会借题发挥,这事终究与你们镇北侯府无关,只需告诉我钟家父子藏身之处,我以太子的身份向你们保证,今日听过就忘,以后绝不牵扯到侯府。”

康玉清抬起头,就是那副淡淡的笑意,“殿下,不是咱们侯府顾虑太多,是真的不知道。”

太子没有看他,依旧盯着康玉通,“我对侯府的情谊,大公子难道还未感受到吗?我自然不会故意设局陷害镇北侯府。”说完,太子一眼瞟向屏风处,心意溢于言表。

“我们镇北侯府自然信得过殿下,也请殿下相信我们。”康玉清说话时脸上还带着淡然从容笑意,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很笃定,“我们确实不知钟家父子下落,他们早先给我们留过口信地址,但前几日去,已是人去楼空了。”

康玉通听到康玉清说这些话,很是惊诧,但转头对上康玉清那种自信的眼神,他又不好再过多阻扰。

“不过,钟将军有话托我们转达给殿下。”

太子起身走近康玉清,眼神逼迫着他赶紧说下去。这是他离钟家父子最近的一次机会,他不想也不能错过任何消息。

“说来,这一场谋逆大罪,远山军和钟家真是担的糊涂。现在细细想来,怕是被人利用了。”

这一字一字,太子听进心坎里去了。关于这次谋逆大事,他什么可能都猜想过。远山军被人利用了,这一可能,他也想过,但是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他就只能相信另一种可能,远山军就是这次谋逆的罪魁祸首,那与他们交好的镇北侯府,那肯定也是包藏祸心。

“但可惜,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能为自己辩驳。只能避逃追捕,以求日后有机会向皇上和太子殿下解释。”

没有证据?太子脸色铁青。

康玉通接着康玉清说下去,“殿下,军中传令虽以兵符和军令为信,但有时情况紧急,也未必会完全遵照。远山军违规调动就是听信了熟人口信,只是口信而已,所以,没有证据。”

若是以前,太子未必会听更未必会信这些,但这些日子过来,他开始愿意多几分信任和机会给他们。

“我可以见见钟将军吗?”太子问道,言语已经没有早先的压迫感,“有些话当面问一问,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想法。”这听起来,更像是是个恳求。

“殿下,这个,确实办不到。”康玉通和康玉清两人相看一眼,都摇了摇头。

“殿下,钟将军要了一份关外的地图,我想他,应该已经离开幽云城了。”康玉通说道。

“可是,不是封城吗?”

康玉通低下了头。

太子忽然明白,那日他们见面,怕不是要互通有无,而是要找康侯爷要一条过皿山去关外的近道。

“既然是被利用的,他们难道不想自证清白吗?不想见见皇上吗?”太子激动起来,他不太明白,战场上脾气又急又爆的钟将军怎么就放弃了,怎么就要远走关外了。

“殿下,钟将军身子扛不住再来回奔波了。”康玉通依旧垂着头,顿了顿,“远山军军功显赫,威名远播,望太子殿下念在那些过往曾经……不要……毁了它……”

康玉通慢慢跪了下去,康玉清也跟着跪倒在地。

定海军,远山军,镇北军,曾几何时,三军叱咤四方,而如今,想到这,怎能不让康家人动容心颤。

咚咚咚,两人磕了三个响头。这是在祈望太子殿下好好待远山军剩下的兄弟们,还是在拜别那些无奈远走逝去的人,怕是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了。

窗外,雪早就停了,连西下的日头都露出鞋久违的光亮来了。明日,或许是个晴暖的好天气。

康玉翡睁开眼,眼前依旧是昏暗一片,不过,朝着远处看,好像能见到一些模糊的亮光了,这或许是她眼睛即将转好的迹象。

她支起身子,听到旁边有人靠近,扶住了她的身子,帮她坐了起来,这人动作很温柔,手也很轻。她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了,是双男人的大手,轻拂过去,能感觉到虎口处有些厚重的老茧,很是熟悉。

“殿下?”康玉翡轻柔询问道。

她感觉到手背被用力拍了一下,很疼,她皱起眉头,怒斥,“三哥,干嘛。”

“你个死丫头,亲哥都认不出,就该被打。”

康玉翡心里窝气,又缩回被窝里去了。

太子听说康玉翡醒了,脚步轻快直往非羽小院赶去。她昏睡了好几日,醒醒睡睡的,总是凑不上时间好好看看她,如今终于能见到了,他自然万分高兴。

长廊右转,太子脚步太快,一下没停住,撞到了端着药膳的两个小丫头。

“唉呀,唉呀。”这两个丫头踉跄了几步,还是一个跟头互相撞在了一起,药膳泼了一地,也泼到了太子殿下的鞋上。

“太子殿下,婢子罪该万死……”

“不碍事不碍事……”太子懒得计较这些,只想赶紧往非羽小院奔去。他跨过地上的汤渍,直接往前走。

“又得再做一份了,可惜了这些补品,听说我手上这汤都熬了三日了。”其中一位婢女轻声抱怨道。

“唉,其实倒了和郡主喝了,都没啥区别的,都是可惜了。”另一人跟着嘟囔道。

“青儿姐姐,你可别瞎说这些有的没的,万一让人听到了……”

太子刚拐过长廊走了几步,那些话还依稀听得到,原以为是下人们嘴碎抱怨,可听到这里,他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轻手轻脚的转身回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明隐疾

“新雨啊,你来的年份短,自然是不知道,咱这院子年长一点的谁都清楚,郡主这身子是补不好的,这些好东西也就是让郡主安安心而已。”

“难道郡主真和大少夫人一样吗?”

“你也听说了?”

“听他们说了几句,那咱们郡主可真可怜,大少夫人好歹还嫁了个大少爷这样的好人,那郡主还没嫁人呢,以后可怎么办啊?”

“她是郡主,嫁人自是不愁的,就不知以后日子好不好过了。”

两人声音随着身影渐渐远去,太子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康玉翡的身子到底怎么了,镇北侯府一定瞒下了最重要的病情。

小院里还未进去,就能听到轻轻的笑音,看来,康玉翡不仅是醒了,连精神头也转好了。这便好,省的自己日思夜想牵肠挂肚的。

太子进了院子,方妈迎上来带进房里,却并未让他进卧房,而是让他等了片刻,才撤了屏风,把他请了进去。

康玉彻笑嘻嘻的迎上前,“殿下来的真是时候,玉翡正惦记你呢。”

“三哥,别瞎说。”康玉翡坐在床沿边,穿戴整齐,没有梳妆,脸色也略微苍白,那双眼睛失了以往的神色,无助的循着声音转过来,看着更让人有种莫名的心疼。

“别,不用起来了。”太子想上前拦住她请安,却被康玉彻的身子挡住了,康玉彻抬手指了指,太子只能坐到他指的椅子上去。

康玉翡从床上下来了,脚步很虚很轻,康玉彻在一旁扶着,扶她走了几步,又扶她坐下,终于有些做哥哥的姿态了。

“倒是难得见玉彻这般懂事的照顾妹妹嘛。”太子见康玉翡身子转好,心情自然大好,忍不住揶揄康玉彻几句。

“唉,有什么办法,她要是死了,我又得挨揍,想想,还是……”康玉彻话还没说完,一个枕头循着他的声音飞了过来。他身子前倾,努力把枕头抓住了,“呦,不错嘛,眼睛瞎了,倒是把你耳力练出来了。”

太子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吵闹,可他心里有个种子,在慢慢发芽,生长……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子只是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这风的源头。曲道英那自然是不能去的,他古板守规矩,镇北侯府女眷的情况肯定是不屑去打听的。那些安排在镇北侯府里的眼线似乎对康玉翡关注也并不多,能递出来的消息大抵和他自己知道的差不多。只是,有一条让他听的心颤,大少夫人怀不上孩子。

“郡主真和大少夫人一样吗?”那两个婢女的话一直在太子脑袋里盘桓,他恍恍惚惚不知何时走上了街。

过了冬至日,天空已经放了晴,虽说天气还是冷的,但没了漫天的雪花,就已经让人倍感舒畅了。

化雪的日子通常都是特别的冷,太子裹紧了衣服,想到自己也无目的地可去,心里更觉得冷意非常,抬眼看着街上,一时竟不知该往哪走。

“丁公子?丁公子?”有人在他身后说话,被镇北侯府安排的护卫拦下,“哎,我与你家公子相识。”

太子回头一看,竟是赵婕。

“赵姑娘?”他摆手让护卫退开,走上前去礼貌的作揖。

赵婕也是落落大方的回礼,“倒没想到这样冷的天,丁公子也出门了,可是有事要办?”

太子笑着摇摇头,“太久未出门,只是随意走走。”

“也是,这幽云城的冬至日,可要把你们外地人闷坏了呢。”赵婕掩嘴一笑,“不知三公子这几日是不是也呆闷了,若是有空,奴家新排了一支舞,还想请二位公子鉴赏。”

“康三公子……”太子刚想回她说康玉彻有空,但忽然想到,她与康玉翡也算熟识,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呢?“赵姑娘,天气太冷,不如咱们寻个暖和的地方,坐下再说吧?”

赵婕眨了眨眼,点了点头,抬手指了指身后的一家酒馆。

不远处的街口拐角处,康玉翡揉了揉眼睛,问道身旁的方妈,“是不是我眼睛刚好,看着人影都有些糊,前面那是太子殿下吗?”

“是,郡主,你眼睛可算是彻底好了,是太子殿下没错。”

“那他旁边是含香院的赵婕?”

“是赵姑娘,郡主,要上前去打招呼吗?”

康玉翡心里忽然往下一沉,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自她醒来,本以为和太子之间会变的不太一样,但如今这个不一样,和她想的似乎不太像。

她能看见,太子对着赵婕一笑,跟着赵婕走向一家酒馆。

雪地里,太子不顾一切救她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她原以为当她眼睛亮起来,第一个能见到的便是太子的笑脸,可太子并没有在她面前,甚至前几日便甚少听到太子的声音,就算偶尔他在,也只是循例般的问问情况,再没有那日那般把她拥在怀里的姿态。

或许,那场雪不过是一场梦,雪一化,梦就醒了。

“回去吧,怪冷的。”康玉翡轻咳了几声,又捂了捂自己的胸口的衣领,转身离开街口。

太子坐下来,要了一壶酒和几碟小菜,和赵婕客气的饮了几口又寒暄了几句,这才慢慢把话往自己想问的事情上引,“赵姑娘既与郡主交好,那想必对郡主是了解的。前几日大雪时,郡主染了风寒,病了几日……”

“可还严重?”赵婕关切的问道。

“不碍事,这几日已经大好了。”太子收了收表情,不敢让自己看上去特别急切,“不过,倒是有一事挺奇怪的,郡主病已经好了,但侯府里还是安排了各种名贵的药膳,说是一直在给郡主补身子。”太子停在这,看着赵婕,但她并没有太特别的反应,仿佛这并不是值得计较的事情。

太子只得再问下去,“郡主可是身子向来不太好?”

赵婕捧着酒杯一饮而尽,如江湖儿女一般豪爽,倒没有风月之地惯有的娇羞姿态。她把酒杯放下,好像用一杯酒想了想郡主的日常状态,“倒是听闻郡主有眼疾的毛病,尤其是天冷之时容易复发。”

“除了这呢?”太子身子往前一探,继续问道。

“除了这……”赵婕眼睛一转,“丁公子还是直问吧,想知道什么?”

太子脸色一僵,勉强的笑了笑。

第一百三十八章 忧思落定

“奴家也劝过公子了,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赵婕说这话时,脸上透出的诚恳之色让太子不忍打断她,“纵使郡主身子有什么不爽利的地方,那些高门大户也不会在意的,他们求的是门当户对,从来都不是郎情妾意。反倒是丁公子,倘若真以这些邪法子求娶郡主,怕是会鸡飞蛋打吧?”

听到这,太子这才急急开口,“赵姑娘误会了,我真的只是想知道郡主身子状况,虽见她这些日子身子渐好,但侯府还是大把大把的补药送进去,我实在是担心她……”

赵婕巧笑一声,扰了太子急切的情绪,他端正坐好,局促的深吸一口气。

“丁公子也不必心急,既然您是担心郡主的身子,那便直接去问问不就好了。”赵婕边说边拿眼瞅着,见他脸色还是僵着,又继续说道,“若是觉得不便开口,我倒有个法子……”

太子眉头一松,赶紧把头凑近了些。

“丁公子可以找些郡主的药渣给大夫瞧一瞧,我听说有些名医,闻一闻药渣便能知道病人的境况,还有配药是否有错漏。”

太子眉头大展,眼前一亮。

“奴家实在是欣赏丁公子对郡主的这番情谊,不管日后如何,此心此情,都值得奴家敬您一杯。”赵婕捧起酒杯对着太子。

太子许是心情大好,倒也不客气,“这酒杯太小,喝着不痛快,这幽云城不是爱拿大碗喝酒吗?”他转头一扫,看到了旁边桌上的碗,拿过来倒满了一碗,“赵姑娘聪慧大方,郡主果然没有交错你这位朋友。敬你。”

两人相视一笑,饮尽。

康玉翡坐在院里,有些无趣。日头很快就走到了尽头,阴沉沉的天,更让人悲闷,无趣又悲闷,着实不是个好心情。

康玉彻在院门口瞄了瞄,感觉不大对劲,刚往回走了几步,就碰见太子手提着油纸包的一包东西,正往这边走来,“殿下,殿下,这是要去看玉翡。”

太子抬手摇了摇那包东西,“刚买了一只叫花鸡,打算给她尝一尝。”

“那别去,现在别去,我看这位小祖宗今日心情不好,咱们还是躲一躲的好。”康玉彻拽起太子的胳膊就往回走。

“躲去哪啊?”康玉翡依靠着门框,冷冷的问道。

康玉彻只能硬着头皮笑嘻嘻的转过身来,“呦,玉翡啊,你也在这呢,可真巧。”

康玉翡走到康玉彻的面前,哼了一声,然后转身回去,砰的一下,把院门关了。完全没有看太子一眼。

太子有些心伤,可他的胳膊还被康玉彻拽住,摆脱不了。

“我就说了她心情不好,快走快走,还是到我那去吃吧。”康玉彻顺势一拉,把挪不动脚步的太子从康玉翡的门前拖走了。

外面忽然变得很安静,康玉翡靠在门后面,等着,她以为太子总会来敲门的,有些问题是有机会问出口的,可是,日头完全沉下去,月儿浮上来,没有等到那个人回来。

她有些冷,鼻头冻的又痛又痒,轻轻一擦,眼角疼的溢出泪珠来,她只能昂起头,努力吸吸鼻子,把泪珠憋了回去。

这几日阳光和煦,连着太子的心情都更好些了,他找了个理由去了曲道英的府上。虽然那日和康玉通、康玉清谈话后,侯府对他的态度宽厚了许多,但是跟着他的侍卫却有增无减。弄得他心里有些发怵,想着的尽快找袁新刚问问情况。

曲府对太子来访早有准备,这些日子为了方便太子与袁新刚进面,曲道英特意了几处不显眼的房子。这一间房带有个小院,就在正门后面,与庭院一渠之隔,不仅能避耳目,渠水与外面的街巷联通,还能方便消息递进来。

“殿下,钟家父子真的不在追下去吗?”袁新刚对太子的这个决定似乎无法相信。

“是,我原先急切的想找到他们,不过也就是想知道一些事情,如今他们说了,也就不必再费心思了。”

“可是,殿下,若是能把他们带回京城,让他们当面指认幕后操纵之人……”

太子摇摇头,“也没有意义,一来,可以说他们是为了脱罪故意攀咬,二来,有心之人怕是也在找他们,若是人还未到京城便已死,那这案子就变成死案了。”他轻揉太阳穴,“这样也好,出了北境,又有镇北侯府关照,钟家父子安危无忧,日后再有需要,也能找回来。最重要的是,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他抬眼看了看窗外,想起今日一早,康玉通递给他的那封信,竟是钟家父子二人手书,里面详细写清了谋逆一事前因后果。他这些日子的苦闷猜疑,终于换得了心中一句,原来如此。现在,他只想了了这边的事情,尽快回京面见父皇。

“倒是刺客一事,你查的怎样了?”想到回京,太子不免担忧起这事来。

袁新刚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微臣办事不力,还请殿下责罚。”

“总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吧?”太子虽不怪他,但难免有些焦急。

“入了幽云城后,他们一丝踪迹都查不到,好像消失了一样。”

难不成是镇北侯府出手了?太子虽这么想,但也还是怀疑刺客的身份。

“不过他们入城前,我们截到他们的联络密信,纸张笔墨都是北境的特产。微臣没有探清来源,故而一直未报。”

“做的有些过了。”太子嘟囔道。

“什么?殿下恕罪,微臣没有听清您的吩咐。”

“没什么。”太子摆摆手,陷入沉思。这事做的有些过了,一路来,各种证据都直指镇北侯府,但若真是镇北侯府所为,以侯爷和各位公子的心机,断不会出现这些纰漏的,尤其是康二公子,既是生意通达天下,联络用的东西偏偏用又贵又明显的北境特产纸墨,如此愚蠢至极的做法,怎么可能呢?

袁新刚见太子并无其他安排,正准备磕头退下,忽然又想起一事,“殿下,微臣还有一事要奏。”

“什么事?”

“血书铁诏的下落,微臣查到一些眉目了。”

袁新刚这句话犹如一把长勾,把已经打定心思要回京的太子,又钉在了北境这个地方。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五雷轰顶

“你说你查到了,在哪?”

“就在镇北侯府最让人意想不到……”

“废话。”太子不耐烦袁新刚的这些修饰词语,凑近了压迫他尽快说出地点。

“玉翡郡主房里。”

太子一愣,有些呆住了,僵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确定?”

“眼线报来的,说他在镇北侯府已经可以说是来去自如了,各个角落都翻找遍了,没有任何收获。想来,唯有一处地方他没有进去过,就是郡主的“非羽院”,原以为自己是外门男丁,不便出入,可是,连入门多年的婢女,好些人也没有进去过。”

太子静下来,细细琢磨。似乎他从未有机会单独待在康玉翡的卧房里,又似乎康家人总爱聚在康玉翡的院中。

“殿下,可要派人细查,微臣只怕查下去会闹出大动静,所以暂不敢妄动。”

太子还是皱着眉,陷入沉思。若是查,可会影响到自己与玉翡还有康家好不容易结成的情谊,若是不查,可自己心里那道心坎,那个疑惑,怕是致死都不能知晓了。

“殿下……”

“容我想想,再想想……”太子坐了下来,忽而又站了起来,可又摇摇头,“算了,我再细想想,你让所有人都待命,不要随意妄动。”

袁新刚叩了头,还想再说什么,可见到太子这番神态,又咽了下去。

太子等袁新刚走远,又枯坐了许久,见太阳就要落到另一头了,这才别了曲道英,动身回去。

马车晃晃悠悠刚过了一条街,太子拍拍车棚,对马车夫说道,“前面左转,先不回侯府,去林家药铺。”

马车夫看了看一旁的太子护卫,有些疑惑。

“殿下不舒服吗?”护卫撩开车帘往里看了一眼,却未见到太子难受的样子。

“我有事要办。”太子见护卫未放下车帘,还是一副怀疑警惕的模样,赶紧松弛下脸颊,轻轻一笑,“我替曲大人要了一副补阳气的好药,总不好让他自己来取吧。”

“那小的去替殿下取来……”

“别,这事可不好让你们过手,算了算了,我自己去吧,到时你在铺里问东问西,可别露了馅。”太子自知这套说辞漏洞百出,不敢继续再看这名护卫,闭上眼睛,假装养神。

好在这些随侍太子的护卫毕竟只是护卫,虽疑惑重重,但不好追问太子的行踪缘由,只得悻悻转身闭嘴。

这一趟,是为了康玉翡而来。

太子前几日拖府里眼线把药渣带了出来,今日不知为何心急的很,也顾不上许多,便寻了这不靠谱的借口,亲自来问一问听一听。

下了马车,太子使了些银两,便直接进了内院的小间,见到了铺里的掌柜。

掌柜长着一副干瘦精明的模样,眯着眼睛不停的打量太子,直到太子掏出了袁新刚惯用的封印章,他脸色才缓和下来,变得亲和许多。

“我只想知道,这药是用来医治什么病的?”

“公子这问的,在下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了。”掌柜笑着摇摇头,“不是在下技艺不精,是这药渣只是一剂补药,任何体质寒凉虚弱的人都能服用。”

“所以,没有其他隐疾吗?”

“公子总是问些在下很难回答的问题。倒不如让在下问几个问题。”

太子点点头。

“这药服药之人是偶尔喝喝补补身子呢?还是常喝呢?”

“经常,几乎每日都喝。”

掌柜的忽然眼前一亮,“服药的可是女子?”

“是。”

“尚未出阁?是公子意中人?”

太子嘴角一扯,“未出阁,意中人这……与药无关吧?”

掌柜的捻着胡须,细长的眼睛里透出几分狡黠,“就凭这些药渣,有没有隐疾一事,在下无法回答公子,不止是在下,怕是华佗也没法猜出来。”

太子垂下眼睛,略感失望。

“但是这药若真的长期服用,这位姑娘身子怕是不大好吧,虚寒之症已入骨,需靠补药提着气血。”

太子面色一沉,眉头紧锁,“还能治好吗?”

掌柜叹口气,摇摇头,“这是位未出阁女子,公子既来这问,在下大概也明白。”他站起身来,面色严肃的说道,“公子,这位姑娘怕是很难有孕,她身子这般不好,若是不好好养着,怕以后日子难熬啊……”

犹如五雷轰顶,一阵炸响,太子忽然听不见眼前掌柜说话的声音,只觉得耳边嗡嗡,再响起,竟都是康玉翡清脆悦耳的笑声……

太子身子摇摇晃晃,即使双手撑着书桌,也仍是扶不住自己的身子,他往后倒去,跌坐在椅子上。

“公子,公子,不要紧吧?”掌柜急忙过来,替他顺顺气,“喝口茶,喝口热茶。”

他什么也不想喝,什么也不想听。

很难有孕这几个字,对他这位太子来说,实在太可怕。大盛王朝储君之位历来传嫡传贤,皇后若是不能生育,这在朝堂之上必要会饱受诟病的。这也意味着,若是父皇知道这事,怕是玉翡嫁进宫就难办了。就算侥幸嫁进了宫,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可,可她看起来很好,还能舞刀弄剑的。”太子不死心,勉强支起身子,继续追问下去。

掌柜不改刚才的神色,仍是摇摇头,“寒凉之症,也不至于整日虚弱无力,只是畏寒畏冷,较平常之人,容易伤风感冒。”

太子蔫了下去,现在的他,全身发冷,像落进了没有出口的冰窟窿,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药铺的门,只是抬脚上马车时,竟抬不高脚,一下向前,整个人磕倒在马车上。

众人手忙脚乱上前帮忙,可他不知为何,却怎么也起不了身。像是这一下就把自己的力气全部抛洒出去,再也拾不回来了。

可是,得站起来,得回去,此刻太子忽然特别想见到康玉翡,想好好抱住她,哭也好笑也好,能静静的看着她,似乎就能让他重获力气。

他撑起身子,钻进了马车里,车帘一落,寂静无声的马车里,几颗泪珠从他眼眶滑落。

第一百四十章 路上偶遇

华灯初上,镇北侯府点上了灯,把这侯府门口的大路照的亮亮堂堂。马车驶出,马车驶进,热闹一阵,又归于平静。

噔噔噔,太子乘坐的马车疾驰而入,马车还未停稳,太子就掀了车帘,跳下车,直奔非羽小院。

院内静悄悄,连房门也是锁着的。太子刚走到门口,便有院门打扫的小丫头凑近了来问,“殿下,可是找郡主?”

“人呢?”

“回殿下,郡主出门了,黄家小姐在燕客楼设宴请……”

太子转身飞奔出了门,见到还在卸车的马车夫,一把拉过他,“快,送我去燕客楼。”

马车夫一愣,急忙又把车套回去,回头再看看,太子随侍的几位侍卫并没有跟在后面,他有些犹豫,四下张望,远远瞥见路过侧门门廊的杜若,便赶紧挥手把杜若引过来。若是没人跟着太子,万一有个好歹,他可不敢扛着这责任。

杜若隔着马车给太子请了安,他自然也是知道轻重的,赶紧带着秦业成跟在马车后面一起出了府。

为何非要见到康玉翡,见到了以后又得和她说些什么,太子并没有细想过。如今坐在颠簸的马车里,一路疾驰,他才忽热觉得自己是过分简单且执着了,见到了又能如何呢?他依旧得回宫去,两人之间依旧隔着山水重重,高远庙堂。

“停,停车吧。”声音很小,小到不被别人听到。

马车照着预定的方向疾行,突然,一下刹住,让太子一个措手不及,头磕在车窗上。他揉了揉额头,刚想问缘由,余光就从车窗上瞄到马车外面的人,是赵婕。

“车里可是丁公子?”

太子恍恍惚惚应了一声,“嗯,何事?”

“事关郡主,丁公子可有兴趣?”

太子掀起帘子走了出来,“郡主怎么了?”

赵婕浅笑,福身行礼,“丁公子不必紧张,只是有些与郡主有关的事情,想必公子应该有兴致听一听的。”

太子下了马车,眼睛直直的盯着赵婕。

“这里说不大方便吧?公子可愿……”

忽热,远处一个身影吸引了太子的目光,他眼里迸发出惊喜,待身影徐徐向这边靠近,他赶紧收起来目光,变得慌张起来。

原本就是一门心思去找康玉翡,可她真出现在自己面前,太子脑袋里却一片空白,只感觉心在扑通扑通乱跳。

“郡主?”赵婕循着太子的眼神看过去,略感诧异,“倒真是巧了。”她莞尔一笑,很是好看。

康玉翡朝着他们走过来,但脚步很慢,脸上的笑容也显露的很慢,似是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做的客气。很快,她在马车后面寻到了杜若的身影,一下子就变得轻松起来,“若哥。”

杜若窝在马车后面,点点头,朝着太子的方向努努嘴。

康玉翡走到太子跟前,垂下眼睛,行了礼。

“还真是有缘,郡主若是得空,也一道去坐坐吧?”赵婕兴高采烈的挽着康玉翡的胳膊。

康玉翡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一缩,却没有躲过赵婕的热情,只能被拉着往含香院的方向走去。

三人同行,却是各有所思,一路无言。只听见身后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和杜若轻轻的咳嗽声。

虽已入夜,但今日的含香院却有些冷清,过了正门,去往赵婕院子的路上更是少有见人。

太子心思重,对杜若、秦业成也懒的安排。康玉翡冷眼一瞥,心里虽有些不高兴,但也不好发难,“若哥,你身子刚好,别在院门候着了,今日人少,你去寻一间屋子坐着吧,这有我呢,那位贵客也不会出什么事的。”

杜若想回绝,但一开口便是一阵咳嗽,说不上话,只能任由秦业成拉进旁边的房间里。

虽是过了冬至,但冬日里的凉意还是让人哆嗦。太子和康玉翡被赵婕领着进了一间客房。

房里早已端上了炭火,烘的整间房暖和的犹如阳光明媚的春日。香炉里点着的香在这热气中氤氲开来,是味很别致的香味,像是竹子的清香,又带点梨子的果香,倒是有一番清冷的气息,和这含香院的氛围不大匹配。

下人们端上茶水点心上来,康玉翡打开盖,却是茉莉花茶,也是在这含香院不常见到的,她微微一愣神,暗暗感叹赵婕的独特品味。

太子没有什么心思在这茶水香味上,他只是呆呆的看着一旁的康玉翡,待她一抬头,却又慌神的收回了思绪。他原本是来这听赵婕说些与她有关的事情,可如今这境况倒是尴尬了,一时半会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寻些话头,“今日这里倒是没有以前那般热闹了。”

“是呢。虽说过了冬至,但依着咱这的天气,过几日还得下几场雪,大伙都懒的出门挨冻,都在被窝里暖着呢。”

“还要下雪吗?”看今日这天倒不像啊。”

“都是小雪了,在下个几日就该转暖了。”赵婕抬手唤人进来,“这几日姐妹的歌舞练的也懒散,是不好出来献丑了。不过我们这新酿的酒开坛了,郡主和丁公子尝一尝吧?”

康玉翡摇摇头,“前些日子受了冻,身子刚好,我就不喝了。”

太子正要帮康玉翡推脱掉,听到她自己开了口,也客气的说道,“你这的茶挺好的,就不必费神准备酒了。”

“哎,都是贵客,茶水招待,也太简陋了。”赵婕冲着太子笑的灿烂,康玉翡忍不住别过脸去,不再吭声。

很快下人端上两坛酒来,一揭盖,酒香四溢,把这房里的香味完全盖了过去。

赵婕斟满一杯酒,端到太子面前,笑的妩媚,“丁公子的酒量,奴家可是见识过的。”

太子不自觉的回头看了康玉翡一眼,见她脸色不好看,急忙把酒碗往外推,“赵姑娘,今日就算了吧,你看,郡主也不能喝,咱们……”他并不是来这喝酒的,如今更是没这心情。心里这么一想,手上的力气难免用的过了一些,一下把酒碗里的酒推撒在地上,“啊,对不住……”

他伸手想把酒碗扶正,却又手忙脚乱的撞到赵婕另一只手上的酒碗,这下酒全撒在他身上。

赵婕很是着急,拉出袖口里的帕子,急忙帮他擦拭起来,“都怪奴家,太不小心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釜底抽薪

康玉翡冷眼看着,心里自然满不是滋味。可她又能说什么,太子说到底和她没有任何关系,那些说过的话再好听,转身他又能说给别人听。

她扭过头去,揉了揉有些酸痛的鼻子。这满屋溢出的酒味,却没让人有醉意,只是让她头疼的难受。

“奴家再给丁公子斟上这一杯,公子可不要在推脱了。”赵婕的笑声在康玉翡听来有些刺耳。

她原以为赵婕是这含香院里的一股清流,执着于自己的舞技,对旁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不会讨好也不知招揽客人,却没想到,竟也会对着太子这般乖巧妩媚。倒也不知她是道行高还是被太子这张脸迷昏了头,又或者,她看穿了太子的身份?

康玉翡一个激灵,浑身一抖,她赶紧回头看着赵婕,似乎今日她的眼神还有种种所为,都有些怪异。

这样一想,连四周弥漫的酒香也诡异起来,纵然是陈酿好酒,也不该有如此浓香,而且香到让人觉着不舒服。

赵婕捧起酒碗,准备饮酒,酒碗正巧遮住她大半的脸庞,看不到她的表情。太子也端着酒碗,慢慢往自己的嘴边送去。

康玉翡往前走了几步,想靠近些看看赵婕的脸色。

正当这时,赵婕忽然左手将酒碗里的酒洒向太子,右手从袖口里抽出一把匕首,直指太子。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太子被酒泼了一身,正纳闷的看向自己的身上,全然不知一把匕首直刺过来。

好在康玉翡正在疑惑这些蹊跷事,死死的盯住了赵婕,见她酒碗一翻,便有了警觉,待她匕首一亮,赶紧飞身上前,一把抓住太子,将他往后一拉。

赵婕见第一刺扑了空,立刻酒碗一掷匕首一转,划向康玉翡。

康玉翡只顾着太子,刚才那下虽拉开了太子,却感觉形势依然不安全,她竟往前一步,将太子护在了身后,正一步恰巧遇上了赵婕的横向划刺,避无可避,这一下从右边锁骨处开了一寸长的伤口。

她腿上用力一蹬,往后退去,连带着太子,连连退了好几步。见离的远了,她这才敢看一眼伤口。伤势虽不重,但是伤口处流出的血却透着一些不似往常的紫红色,这让她倒吸一口冷气,暗暗心惊,这匕首怕是粹过毒的。

“玉翡,你,你没事吧?”太子晃过神来,不禁心慌起来,他倒不是怕眼前拿着匕首的赵婕,而是怕站不太稳,靠着自己的康玉翡。他知道康玉翡的身体底子弱,怕这一番折腾,身体根本支撑不住。

赵婕没有给他倆喘息的时间,握着匕首又冲过来。这一次,她眼里那股杀气看的人心里只发冷。

康玉翡打起精神,抓起旁边桌上的东西就向她掷去。镇北侯府的“穿云箭”练的就是手力和眼里,她的手虽伤过,使不出“穿云箭”的威力,但是基本的准头还是有的,这碗稳稳的朝着赵婕的匕首飞去。

赵婕只得将手往后一缩,手虽躲过了,但是身子没完全避开,碗砸在了她的腰上,让她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太子趁势起身,反身一个飞踢,落在赵婕的右手上,她吃痛松开了手,匕首飞了出去。

康玉翡往后退向门边,却发现门早已从外面上了锁,门边还有股浓浓的酒味,门外竟有人走动,看他的身影再听他在外面的动静,肯定是赵婕的人,而且他还在不停的朝门框泼酒。

太子让赵婕丢了匕首,赵婕自是不甘,从头发中拔出一只发簪,继续和太子缠斗起来。

康玉翡看了看四周,窗户也是关着的,若是强行出去,外面的人估计也不会轻易让他们离开,而她右边开始有酸麻的感觉,怕是撑不了太长时间,得尽快想办法。

太子没料到这赵婕看着文弱,竟是个难对付的,她招式与一般习武之人不大一样,出手更快更阴柔,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招数,太子防不胜防。

可为什么要撒酒?康玉翡不懂赵婕两次三番借故往太子身上撒酒的原因,也不明白为何外面的人要在门口泼酒。若是烛火不小心落下去,那整间屋子包括赵婕和他们,都得化成一滩灰烬。

难不成,赵婕就是这么打算的?

康玉翡回头看了一眼太子和赵婕,两人仅有些难分伯仲。

若是赵婕并无胜算,那如何能保证万无一失的杀了太子?只有这一招破釜沉舟,就算是赔了自己,但是能确保太子一定会在这屋子里,死的透透的。

想到这康玉翡忽感全身无力,瘫在地上,不知是因这毒散开了,还是因这让人绝望杀机。

“玉翡。”太子忍不住侧过身子看了康玉翡一眼,便是这一眼,让他失了先机,被赵婕逮住疏漏,一掌击在胸前。可他也顾不得自己,他赶紧收手后退,想着往康玉翡身边靠过去,“玉翡,你没事吧?”

康玉翡抓起身边的烛台,又丢向赵婕。

赵婕侧身一躲,轻巧的闪了过去,却没想到,太子不知何时捡起了一片碎碗片,紧接着烛台掷了出去,碗片尖细又飞快,犹如一把小刀,直刺向赵婕的右胸膛,这一次,她没有机会闪开。

胸口涌出潺潺鲜血,可这也没有阻挡赵婕眼神里的杀意。

再不寻出路,怕是就要和赵婕一起葬身在这里了。康玉翡脑袋里飞快的闪过一个想法,既然赵婕想破釜沉舟,那自己何不来个釜底抽薪呢?

她掏出袖筒里的火折子,点出火光,朝着门口扔了出去。几乎就在火折子落地那一瞬,腾起一阵火光直冲房顶,很快,火势顺着墙蔓延开来,从大门往左,整面墙都陷入一片火海。

康玉翡看到这样的形势,长舒一口气,和她预计的差不多,那外面的人还只来得及将酒撒在半面墙。

太子朝着康玉翡飞扑过来,半边身子搂着她,把她扶向另一边。

“为何,你为何?”太子有些惊诧与这样的场面,那火热奔腾的热焰好像随时都要把他们吞噬,竟有些喉头发颤,问不清楚问题。

赵婕捂着胸口,想支撑自己站起来,可却颇为费力。火舌朝着她步步逼近,她似乎知道自己的猎物离自己也来越远了,竟升起一股必死的决心。她拔出自己右胸膛上的碎片,封住穴道,带着恶狠狠的杀意,让自己站起来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眠不休

这一招釜底抽薪,实属险招,康玉翡原想着那阵火起能烧到赵婕,但如今看来,确是激怒了她。

太子忽然身子往下一沉,跌坐到地上。康玉翡诧异的看着他。他眉目里表达了他的难受和虚弱无力,“是,中毒了。”

难怪自己觉得那阵酒香怪异,闻起来格外不舒服。康玉翡赶紧握住了太子的胳膊,把他往后拉回来,不管怎样,她都得以自己性命护住太子,这是镇北侯府的人必须做的。

可太子确是不愿意,他执拗的别过身子,死活要在康玉翡身前。他明白她想做什么,这也是他想为她做的,身为男子,怎能让一位女子为自己而死,而且,她还是康玉翡。

康玉翡并不执着与太子拉扯,她抬头看了看窗户,釜底抽薪虽是绝望之举,但她还在堵一个希望。

赵婕的匕首很快就到了他倆面前,那股性命一悬的寒意让他倆不禁握住了手。若真是死在康玉翡旁边,太子想着也好,至少黄泉路上不孤单。可康玉翡不甘心,更害怕就这样死了,那往后镇北侯府的日子怕就不得安宁了。

突如其来的一把长剑穿过窗户,剑身映着火光,犹如一把烧红的烙铁,立在赵婕面前。还未待赵婕反应过来,一个身影撞破窗户一跃而入……

杜若,是杜若来救他们了,康玉翡长舒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这就是她釜底抽薪这一招堵的希望。杜若素来为人警觉,尤其在人多的地方,他从不会被那些吵杂纷扰干扰到他专注的事情。若是房里突然涌起大火,杜若一定知道出事了,也一定会排除万难来救他们。

“若……哥……”康玉翡慢慢放松下来,闭上了眼睛。

三日两夜了,康玉翡还没有醒。

太子坐在床沿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他也守了三日两夜。

“殿下,还是请殿下休息一会吧,至少合眼小憩一会……”

“殿下,玉翡这小丫头,三番两次的连累殿下陷入险境,已是不赦大罪,若是殿下又因她病倒……”

“我娶她。”太子微微侧过头,说出这三个字,可是声音太哑,没人听清楚。

“殿下?您说什么?”

“我说……”太子转过头,认认真真的对着这一屋子镇北侯府的人说到,“我娶她,我会跟父皇请旨,娶她做我的太子妃。”

镇北侯康怀德头晕眼花,脚下不稳,靠着身后康玉清的支撑,这才站稳了,“这,这不好吧?”他脑袋里闪过唯一的念头就是拒绝,可他不能强硬的说出口。

康玉清拽了拽侯爷的袖子,轻轻摇摇头,发出极微弱的声音,“爹,现在别说。”

如今一切自然是以康玉翡的身子为先,那些婚事政事都没必要在这里吵吵闹闹。

康玉通也点了点头,他明白二弟的做法,但也担心太子殿下在这样耗下去,未必撑得下去。

“殿下,您还是先休息一会吧,若是玉翡醒了,我们立刻派人通知您。”

可这些话似乎都进不了太子的耳朵里,他依旧看着躺在床上的康玉翡,心急如焚。

可惜馥兰不在,康玉清知道这一屋子的男人对这些哄人劝人的事情都做不好,只有自己的夫人才是个中高手,巧的是,她这几日又和大嫂去回了娘家接孩子,要两三日才能回府。

“派人去请二少夫人赶紧回来。”康玉清安排了下去,眼下,也就只能等了。“爹,您先回房休息吧,不管这边什么情况,咱们不能倒下了。”

侯爷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康玉清又和康玉通商量,“大哥,咱们也得轮番休息,今夜你先歇着,明日来换我吧。”

“别,玉清,你身子比不得我,今晚还是你先歇着吧。”康玉通往门口推了推康玉清。

两人谦让了一会,康玉清觉得有些虚耗时间,便想到,“夜都深了,到天亮都没几个时辰了,要不,今晚我们都休息一下,明早再安排轮次?”

“我在这待着吧。大哥二哥就都去歇着吧。”康玉彻揉了揉眼睛,他刚在一旁打着盹,都睡好一会了。

康家两兄弟也知道玉彻这铁打的身子,也不再推脱,前后脚回自己的院子里歇下了。

刚刚还热闹的房里一下子就剩下他们三人了,康玉翡还躺在那,呼吸平淡,好像在鬼门关还舍不得回来。太子心焦到无了半点分寸,只傻傻的握着康玉翡的手,一言不发。只有康玉彻还有些活人的气息,他起来活动了一会手脚,又和太子扯了几句闲话,可这房里宛如只有他一人,连说话都是自言自语。

“唉。”他叹了口气,又只能枯坐在那。

夜深到看不清眼前人,太子揉了揉眼,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强打起精神来。他回头看了看,房里只剩下他和玉翡两人了。康家两兄弟说去歇着了,这他是听到了,只是康玉彻不知跑哪去了,或许是出去游荡,也可能如厕去了。太子本还指望他去打些冷水洗洗脸,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可刚送开康玉翡的手,就依稀听到的些说话声音,这房里只有他倆,不是自己说话,那肯定是玉翡在说话。

太子惊喜万分,赶紧俯下身子,将耳朵靠近了些,“玉翡,你说什么?”

确实是玉翡轻轻的嘟囔声。

太子高兴极了,捧着康玉翡的脸,“你醒了吗?玉翡,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康玉翡微皱着眉头,嘴唇轻轻耸动,只是声音轻到无法听清。

“玉翡,你是哪不舒服吗?你大声点,告诉我。”太子边问边将耳朵向着康玉翡的嘴边靠过去。

康玉翡陷入一个可怖的梦境中,无法挣脱。梦里有许多铜镜,铜镜里都是各式姿态各种情境里的她自己,可却都是类似的神情,害怕,难过,悲伤,绝望……哭、嚎、尖叫、挣扎,可怕的声音纠缠不清,如同濒临死亡时最后一面,最后一声,让人全身血肉一凉,心哀不已。

她想避开这些,可这双眼睛无处安放,四周全被这样的铜镜包围了,只有一个角落里,一把墨色长剑孤零零的立在那里,这把剑只有剑柄之处有些青色痕迹,像是存放在此已有许久,被这周遭的损了颜色,变成了死气沉沉的墨色。

靠近了过去,这把剑有了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魔力。铜镜里的声音淡了下去,难道这把剑有克制这一切的魔力。对于剑,她是不陌生也不会害怕的,而且这剑莫名还让她觉得有几分安稳的亲切感。一个箭步,她毫不犹豫的握住剑柄,长剑发出刺耳的尖啸声,她还来不及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就看到周围的铜镜碎成一片片细小的颗粒,如冬至日的雪子一般,落在地上……

第一百四十三章 血书铁诏

轰隆一声响动,像是从地下传来的,太子静静观察周围的动静,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又把右手掌再用力向下摁住,床板处一个凹陷,有一个银质的旋钮出现在他眼前。

也是因为刚才想把耳朵再离康玉翡的声音近一些,他把右手往她枕边压了压,却没想到无意中触碰到了这一个开关。

他微微疑惑了一会,为什么康玉翡的房里竟有这样隐蔽的机关,可也就在那一刹,他忽然想起了袁新刚提到的血书铁诏。

难不成,他遍寻无果的血书铁诏,就在这一枚旋钮下面?

几乎没有迟疑,他转动了那枚旋钮,他太想看一眼血书铁诏了,太想太想知道那封诏书里到底写的是什么。

地底下的响动越来越清晰,很快,他感觉到了脚凳有些异样的颤动,他赶紧抬起脚,看见脚凳向一旁退开,脚凳下面露出一个暗格,暗格里只有一把长剑躺在那里。青铜色的剑鞘没有过多的修饰,只刻着一些简单的纹饰,仿佛是一件平平无奇的东西。

可太子心里明白,这把剑和他朝思暮想的那件宝物,属于镇北侯府的宝物——血书铁诏,有重要的关联,只是他还不清楚,是怎样的关联?

他双手摸索着剑鞘,兵器冰冷的感觉传到他的手上,却凉不下他那颗激动万分的心。

康玉翡握住手里的剑,奋力一挥,周围的吵闹可怖,全部消失殆尽,只听到一声尖利的喊叫,“杀了他……”这一声如惊雷入耳,将她从梦魇中拉了回来,她猛的睁看眼,大口喘着气。终于,她醒过来了了。

全身酸痛无力,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床上的帷幔,她请喊一声,“方妈。”没有人应她,可身边明明有些细碎的响声。她支起身子,朝着响动看过去。

“放下。”康玉翡怒吼一声,虽是拼尽力气,却因为虚弱无力,并没有引起太子的注意。

太子沉浸在这把剑上面,他觉得一定有某些精巧机关没被发现。

“放下,放下剑。”康玉翡嘶吼着从床上跌落下来,她顾不得疼痛,伸手就去抢夺被太子抱在怀里的那把剑。

太子被声音和动静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把剑报的更紧了一些,“玉,玉翡,你醒了?”他惊讶的发现康玉翡正已极其愤怒的眼神瞪着他,“玉翡?”而他显然并不明白玉翡这股怒气源自何处。

康玉翡将手压在剑鞘上,略带青紫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发出气息不匀的声音,“撒手,你,把它,还给我。”

这是康玉翡从未有过的姿态和怒气,太子猛然顿悟,连忙询问道,“这,血书铁诏?”

康玉翡没有回话,可迫不及待从他怀里死命拉拽出剑的样子,却给了这个问题最好的回答。

于是太子又问了更惊世骇俗的一个问题,“难道,这把剑就是血书铁诏?”

康玉翡把力气用的更足了。

太子心里连呼不可思议,手上一点都没有放松。他太想看看血书铁诏上面写的是什么了,他舍不得这唯一的机会,“玉翡,我只是想看一看,这是镇北侯府的宝贝,我明白的。”

康玉翡仅存的那点力气消耗殆尽,她指尖一划,握住剑鞘的手指跌落下去,可她不死心,重整力气,想再一次握住它。这是镇北侯府的宝贝,也只有侯府的人才能看。别说是太子,连当今皇上也不能。“不,不可以……”这几个字费尽她的气力,她再也没有办法能夺回属于侯府的那件宝贝,指尖划过剑鞘,眼睁睁看着那把剑离自己越来越远……

太子把它抱在怀里,半蹲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他听不到康玉翡的声音,也看不见她绝望痛哭的模样,他眼里心里只有怀里这把剑,存着许多秘密的血书铁诏。

想来,他的目的就是这个吧?康玉翡趴在地上,感觉全身如坠冰窟一般,极冷极寒。曾以为他是为了自己才在这侯府待了许久,也曾以为他会愿意为了自己放弃一切甚至生命,如今看来,不过一场庞大的骗局,为的就是让侯府上下放下戒心,让他有机会踏进这个房间,找到这个宝贝。忽的一口鲜血喷出,仿佛将自己那颗鲜红的心吐了出来。再抬眼,太子依旧没有看她。

太子全副身心都在剑上面,他瞪大了眼睛,再三确认过剑鞘上没有任何的机关破绽,于是,他握住剑柄,想试着把剑拔出来。

康玉翡心力交瘁,她甚至没有力气抬起头,她觉得呼吸好累,眼皮好重,连提一口气都十分勉强,她忽然明白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静静的等着,等着最后那一口气说最后一句话,“田,景霖,你,好狠……”她吐出这几个字,宛如从身体里抽出了自己那颗心,一切都归于平静。

她感觉到身子在慢慢下沉,沉入寂静中。而周遭一片雪白,只有一把黑色的剑立在不远处。

康玉翡略感疑惑,朝着那把剑走了过去。长剑看起来平平无奇,黑色的剑鞘上露出青色的剑柄,没有任何装饰。这不是镇北侯府的血书铁诏吗?为何会在这里?

“你该杀了他。”

康玉翡听到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让她一惊,环看一周,并没有任何人,“谁?谁在说话?”她警觉的拔出了剑,剑刃没有闪出让人胆寒的光,墨色中带着青铜色,像是放了许久,早已没了杀伤力。

“对,没错,拔出剑,你该杀了他,杀了他,你才能真正的得到自由。”

她不懂这话的意思,也很诧异剑刃的模样,这一切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却也让她慌乱迷茫,她握紧了剑柄,心想即使不能杀人,也能帮她挡一挡伤害吧,“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难道你听不出自己的声音吗?”说话人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身影慢慢靠近,那身形那走路的姿态,还有手上握着的那把剑……

康玉翡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的样貌,惊诧万分,正当她想追问缘由的时候,一声凄厉的声音响起,忽然,她陷入一片黑暗,失去了知觉,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变化身份

马车摇摇晃晃,把康玉翡从一场噩梦中晃醒,梦里,有人抢走了她家的宝贝,而她毫无阻挡之力,急火攻心,竟吐血而亡。

“到了,下车。”

康玉翡擦了擦额角的汗珠,长叹一口气,从噩梦中惊醒回到眼前,但眼前的境况似乎并不会让她觉得有更轻松。

她随着马车里人的慢慢挪出来,刚踏下马车,就被人推搡着,踉踉跄跄的跟上了前面的姑娘。

如今的她已卸下了镇北侯府小郡主的身份,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头上扎着平常农妇用的头巾,只是这一张贵气又娇美的脸庞,在这一众人中格外引人注目。

“你,跟着他走。”前面领头的一个壮汉忽然指着康玉翡吼道。

她明白自己的境况,没有吭声,乖乖的跟上了壮汉指的那人。

被人领到一间茅草小屋门口,那人轻敲了门,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进来。”

听到这个,反倒让康玉翡安心不少。

她推门进去,环视一圈,不过是一间普通的农家小屋,最里面的床边站着一位胖墩墩的农妇,看上去这里并无丁点让人不安的存在。

可康玉翡没有完全松懈下来,她向着农妇走近了几步,屈身行礼,客客气气。

“听说你想要个能进宫当差的身份?”农妇靠着床沿坐了下来,斜着眼睛看她,并未把她的礼貌客气当回事。

一开口就谈生意,倒也是爽快,康玉翡也不遮掩,马上答道,“是,需要一个经得起勘验的身份,户籍名册,包括家人口供都要完完整整,明明白白的。”

农妇一挑眉,“那可要大价钱。”

“我出得起。”康玉翡把揣在怀里的玉镯拿出来晃了晃,放在了一旁的桌上,“这是定金,准备好了,剩下的那只我再给你。”

“想来姑娘是个明白人,那便直说了,这点钱,买个安安稳稳的身份,不够。”农妇眉毛一横,露出一丝杀气。

康玉翡有些怒,但她压了压自己的火气,仍旧不慌不忙的说道,“这档子生意可是早就跟你的人谈好了的,怎么,坐地起价吗?”

农妇起了身,抬手拍了几巴掌,脸上的肉堆出不怀好意的横笑,“来我的地盘跟我做生意,那就得听我的条件,否则……”

康玉翡听到屋外脚步凌乱,像是好几个人准备往这间房里冲。她抬起右手,拔出了发髻中的发簪,胳膊一甩,发簪直直的钉在刚推开的门缝里,房外随即传来一声惨叫。趁那农妇还来不及反应,她又拔出了靴子里的小刀,几步小跑,立刻连人带刀,逼到了农妇面前,语气凌厉的说道,“跟我做生意,可不能随意报价的。”

农妇虽是冷汗泠泠,但毕竟是见过世面的,没有慌了阵脚,“就这两只镯子,确实办不了这些事情,姑娘不必心急,一切都好商量嘛。”

康玉翡心里也明白,这不是一担子生意,买完就走,她还需要他们把这身份手续做完善了,自然不能把人逼狠了。她把小刀往后收了收,“钱都好谈,不必一副要杀要抢的模样,我既然敢一人来,自然是有足够的准备的。”

“那是那是,这也是怕姑娘心意不诚,试探试探,是我们多心了,还请姑娘多担待。”

这刀架着脖子了,这帮人倒是客气。这种黑活比的就是胆量,若是心虚一点,被刀抵着脖子倒是轻的,大把大把往外掏银子也是小麻烦,就怕被这帮人丢到官府门口,那就都完了。

“姑娘应该不想把事情闹大吧?”农妇果然是瞅准了这个。来这买身份的不是惹了官非就是亡命之徒,谁都怕见光。

康玉翡往后又退了半步,但是刀没收起来,依旧在手边握着,“加价可以,而且,若是应了我的要求,这样的镯子,我再给一对。”

农妇转身看着她,两眼放光,早就把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忘的一干二净了,“姑娘爽快人,就喜欢和姑娘这样的做生意,有什么要求,您说您说。”

“把这身份给我做实了,就算日后有人拿着我的画像去问家里人,也得顺顺当当不露马脚。”

农妇笑的极温和,“姑娘出了这个价钱,这自然得做到。”

“还有就是,进了宫得有人照应我,我不想费太多时间和那些嬷嬷太监瞎周旋。”

农妇脸色阴下来,半天没有吭声。

“我既然找着你们做这个生意,自然是明白你们有几斤几两的,也明白你们那些花花肠子。”康玉翡右嘴角一抬,冷笑一下,“既然开门做生意,就安安稳稳的应下这事吧,难不成有钱也不赚吗?”

农妇上下仔细打量着康玉翡,似乎这时,才注意到眼前这姑娘眸子里透出的坚决还有她全身散发的与这身粗布衣服不符的孤傲气质。这是个难以抉择的时候,若是答应了,怕这姑娘入了宫,搅出天翻地覆来,若是不答应,怕这眼下就要天翻地覆了。

农妇作势揉眼睛,转了一副明媚的笑颜,“姑娘说的对,有钱赚谁会舍得错过了。”她从旁边的木箱子里翻出纸笔墨,潦草写下一个地址,“十五日后,去这个地方,会有人给你想要的。”

康玉翡原本以为需要打杀一阵才能吓倒她,没曾想倒是过分爽快了些。她微微蹙着眉头接过了纸条。

“只是姑娘,我给你提个醒,宫里要人照应不难,你要的干干净净的身份也不难,难的是你想进宫办的事。”农妇狡黠一笑,“大家都是做见不得光的买卖,若是失手了,也别担心,我给你收个尸,就当买一送一了。”

康玉翡将眉头扭的更深了,她懒得生气反驳,把纸条一卷,收进衣服里。

“还有就是,姑娘要是惹了麻烦,可别指望把我卖了脱罪。这生意我做十几年了,可有的是办法把所有事情甩的干干净净的,到时候,你可就更麻烦了。”

康玉翡冷冷哼一声,大步流星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十五日后,她如约拿到了她想要的户籍名册,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身份证明,一应俱全。打开来,上面写着两个娟秀的小字“赵婕”。

她仔细翻看了一番。果然是花了大价钱的,这帮人做的还真是用心。赵婕,年十八,合山镇人,原本家境殷实,四年前父母意外坠崖身亡,家里失了顶梁柱,只能靠着年迈又眼瞎的爷爷变卖家产苦苦支撑。家里还有个八岁的幼弟,为了爷爷和弟弟,便只能进宫当差,赚钱贴补家里。

整个故事编排的很合康玉翡的要求。一来合山镇离幽云城不远,口音相近,倒是解决了康玉翡改换口音的麻烦问题。二来原本家境殷实,那自然是有条件认字读书的,那康玉翡也就不用假装不认字不明理了。三来爷爷眼瞎弟弟年幼,就算是以后当面对质,也不必担心会被拆穿了。

“那,入了宫呢?谁接应我?”康玉翡掏出镯子,但仍然死死握在手中,问眼前人。

“廖嬷嬷,一个月后,她一定会找上你。”

康玉翡吧手里的镯子收回去一只,“等我见到人,确定受她关照了我在付最后的钱。”

那人脸色不好看,但也找不到驳斥的理由,犹豫片刻同意了。

康玉翡把赵婕的身份证明好好收进贴身的衣物里,眼下,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就等自己进宫,掀个天翻地覆。

第一百四十五章 龙驭宾天

一转眼,就要入冬了。

刚进宫时,那地上的草儿刚出嫩芽,如今都变得蔫黄挤作一团。

熬过了这些日子的康玉翡对“赵婕”这个新的名字新的身份早已适应,连一些洒扫收拾的粗重活,她也干的顺手轻快。

“赵婕,在那发什么愣啊,一日日的就会见空偷懒,过来把这都铲平整了。”管事的廖嬷嬷呵斥道,但是她并没有把话音提的太高,听起来像是平日的牢骚话,倒没有让人心惊的凶狠劲。

“总是让我卖力气,可得找机会歇一歇,要不,早给您累死了。”康玉翡嘟嘟囔囔的走过来,摆出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来。

“哎呦,胆子愈发大了,还敢给老娘摆脸色了。”廖嬷嬷挽起袖子,上前揪住康玉翡的衣领,拽到跟前,铁锹一丢,“赶紧的,不干完不给饭吃。”

康玉翡撅着嘴假装委屈,“又没有红烧狮子头,吃不吃的,我才不在乎呢。”

廖嬷嬷脸色一转,“好好好,给你狮子头还有烤羊排,赶紧干活吧,天都要黑了。”

抬眼看,夕阳垂在金黄色的屋檐上,一片璀璨夺目让人睁不开眼。

皇宫,乾盛宫,她终于是进来了。

康玉翡自小熟悉高门贵胄的礼仪规矩,相比于其他人,她自然是学得最快,最灵气的那个。进宫不过两三月,就已经是众多新人中最拔尖的那个,甚至不用早先安排好的廖嬷嬷打点关照,不出半年,她自个就顺顺利利的通过了各项甄选,稳稳当当的踏进了宫门。

入了宫正式成了小宫女,那便要从最低级的做起,先是人人都能使唤的小宫女,没级没位,且熬上一年,才有资格被称为宫里的人。这时候便有各宫各院来挑人,运气好的跟着某位娘娘,日子自然过的滋润,即使没被人看上,依照规矩,内务府也会安排个去处,总之是挂上了进出皇宫的腰牌,腰上也会多一根三等宫女的深灰色腰带系着。再往后是一路顺畅晋到一等宫女,某院某宫的掌事宫女,还是被拖进慎刑司,最后被一卷草席卷着出了宫。这就得看自己的造化了。

康玉翡心思不在这些事上面,找了廖嬷嬷,要了个方便在各宫各院走动的差事,廖嬷嬷一盘算,干脆让她呆在自个眼皮底下。一来收了钱,得关照好,那肯定是眼跟前最好关照。二来,这姑娘看着不太安分,放身边也好时刻提醒着。

廖嬷嬷在这宫中还算有些分量,不过四十出头,已经在内务府管着花草树木的百花园当了好些年的掌事宫女了。

康玉翡如今还没拿到腰牌,在宫里走动还不是很方便,每日只能跟着廖嬷嬷才能潦草看看宫里的模样,什么心思都动不了,只能干干耗着日子。

待到康玉翡把土都培平了,太阳也沉到了另一边。乾盛宫里各处都陆陆续续开始掌灯,淡淡的幽光透过来,勉强能让她看清地上自己的活计做的还算不错。

“嬷嬷,这下您可满意了?”康玉翡转身一看,廖嬷嬷并不在自己身后。四下一寻,才发现她站在一处拱门口正往里张望。

“嬷嬷,您在这干嘛呢?”康玉翡走上前轻声问道。

廖嬷嬷摆摆手,狠推了康玉翡一把,“回去,回去,少管闲事。”

康玉翡清脆一笑,刚想说到,这多管闲事的可不是自己。可她抬眼对上廖嬷嬷略带愁容的眼神,硬是把这话压了下去。

远处是乾盛宫东暖阁,匆匆一瞥,人影憧憧,有些急有些乱,隐隐约约让人觉得,出事了。

康玉翡不敢问,只是木然的跟着廖嬷嬷。百花园的人把事情都做好了,只剩下一些简单的洒扫的工作,大家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廖嬷嬷依旧沉着脸,默默坐到了角落里,抬眼死死的盯着远处。

乾盛宫亮堂起来,似乎比平日里更加耀眼,好像希望所有人都能注意到。

康玉翡小心翼翼的凑近了廖嬷嬷,轻声问,“宫里有什么事吗?”

廖嬷嬷虽回了话,可声音太小,完全被周围人的嬉笑声盖住了,她有些生气,站起来,手指着大家,抬高声音,“别吵了,都……”

没人听她说话,因为乾盛宫里忽然乱了起来,有人脚步匆匆,有人跪倒在地……康玉翡不明就里,呆呆的看着……直到洪亮的钟声响起来,有个尖细的声音高喊道,“皇上驾崩了!”

康玉翡像被人扔进了冷水池子里,全身一冷,脑子一片空白,她被人拉住衣袖跪倒在地,头被狠狠的摁了下去,磕在地上,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晕眩的厉害,天地万物颠来倒去,让她听不清声音,分不清现状,缓缓的沉入一片死寂。

再睁开眼,她已躺在自己的床上,廖嬷嬷把她扶起来,强硬的把药灌进了她的嘴里。

“你可真厉害啊,那些个主子娘娘们整日哭哭啼啼的,可都没你这么伤心的,从乾盛宫抬出去的,可就你一个啊。”

康玉翡喉咙鼓动一下,想说话,却没有发出声音。

廖嬷嬷又塞了个蜜饯进她嘴里,侧过身子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桌,“瞧瞧,都是内务府送来的东西,说是主子赏你的,忠心可嘉。”

廖嬷嬷越说越阴阳怪气,还夹了两声凉意嗖嗖的冷笑。

“我倒是不明白姑娘你,是真伤心自己没了指望呢,还是想引起哪位主子的注意。”

廖嬷嬷把声音放低了继续说道,“要是后一种啊,我给姑娘提个醒,皇上龙驭宾天这种大事上,千万别出风头,各宫各院的主子们可都看着呢,尤其是太子殿下……”

听到这四个字,康玉翡转了转头,看着廖嬷嬷。

廖嬷嬷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颔首一笑,“殿下可不会喜欢太爱出风头的人。”

康玉翡呆了片刻,叹了口气,又躺回到了床上,闭上眼,爹和哥哥们的身影都在眼前晃动,明明暗暗,恍恍惚惚。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团迷雾

事情发展到现在,和康玉翡计划的不大一样。她费尽心机进宫,就是想不借用任何人脉帮助靠近皇上,然后能面对面的向皇上倾诉镇北侯府的冤屈。

这听起来是个颇为麻烦又曲折的做法,可康玉翡有自己的打算。第一,无论凭借谁的帮助见到皇上,她这戴罪之身都会将那人拖入这淌浑水中,这是她不愿的。第二,她隐隐觉得这事另有隐情,若是当面说给皇上听,怕是刚露面开口,事情就已经毫无转寰之地,她想从旁探探,再找一个万全的机会。

千算万算,却没想到,皇上竟突然宾天了。此前那些计划准备,都变成一堆泡沫,随着皇上一同西去了。

她揉了揉自己脸,又拍打了几下。可得清醒着,好好想想其他的法子,爹和哥哥们还在南边苦蛮之地挨着日子,可不能糊里糊涂的在这里混下去。

照例来看,太子即将登基继位,能为镇北侯府翻案的,也只能是他了。

太子田景霖,康玉翡对他毫无印象,唯有饭桌上听爹和大哥闲话过几句。说是他自小没了娘,又不讨慈安太后的喜欢,日子过得惶惶不安,再加上皇上对他格外的严格,把他这性子养的寡言少语,阴晴不定的,日后可能是个不好相处的主子。

她相信爹和大哥的判断,所以不打算贸然从太子身上下手,若是能找人摸清太子的心思,那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那就只能回到最初的那个不得已的法子,求定国公出面力保。

外面吵吵闹闹扰了她的思绪,她起了床,这才发现廖姑姑已经走了,而外面天也大亮了。她穿好衣服,见桌上花花绿绿的点心,胡乱抓着吃了一些,最后理了理自己的仪容,推开门。

外面一片素色,把她本就不太好的心情弄的又更低沉了。不远处,有人影匆匆而过,依稀还有高昂喊叫的声音飘过,她估摸着大家应该都在为皇上的后事做着准备。

她喊住同房住着的一个二等宫女,“红霞姐姐,大伙都在忙什么呢?”

这名唤做红霞的宫女比康玉翡早进宫两年,是个聪明识大体又讨人喜欢的姑娘,虽是二等宫女,但已经是她们这一房的管事了。

见康玉翡出了房间,红霞放了手上的工具,急忙跑上前,关切的问道,“哎,你怎么起来了?可别出来受冻了,你可要多休息啊。”

“不碍事不碍事,我身子没那么虚,躺着也没啥意思,还不如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红霞半信半疑的打量了她一会,大约是看她气色确实不错,于是松了口,“也好,现在人手也紧张,有你帮忙当然是最好不过。”

康玉翡跟着她,穿过住人的小院子,往花圃方向走去,一路人声鼎沸,一派忙忙碌碌的景象。走到百花园正堂前的空地上,有许多盆花摆在周围,一些年纪轻的宫女们蹲在花盆前,细心摆弄着什么。

走进一看,她们脚边摆着一只小桶,里面乘着白色的像浆糊一样的东西,手上拿着毛笔,一个个都在把桶里的东西涂抹在花瓣上。

康玉翡不明所以,看向红霞,“红霞姐姐,这是做什么?”

“喏,你在我旁边吧。”红霞把她拉到几盆金边瑞香旁边,递给她一双手套,“很简单,就是把这涂在花瓣上,遮掉花本来的颜色,变成全白色就行。”

“全白色?”康玉翡有些讶异。

“对,尽量均匀一些,别弄的太难看了。”红霞转过头来,看见她诧异的神色,不禁摇摇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大丧之际,各宫都要白色的盆栽装点样子,可这冬日里,哪里有这么多花给他们呢。”

“可这……”康玉翡带上手套,拿起毛笔准备做事,“可这假的,就不怕惹恼各位主子们吗?”

“哪些地方可以摆这些上过色的,哪些地方要用真的,廖姑姑早就摸透了门道。”

正堂里听到几声呵斥声,金银湘领着几个捧着花盆的小太监走了出来,她面色枯黄,身型干瘦,好像很没有精神,偏就有一双大眼睛睁的圆圆的,看着有些骇人。

她在正堂门口,抬抬手,几位小太监鱼贯而出。

“等一等。”远处传来廖姑姑清亮好听的声音,她穿着一身素衣,不施粉黛,露出了一些憔悴和倦态,但她肤质细腻,少有皱纹,让人一眼看不出年纪,只觉得那副疲态显得楚楚可怜。

小太监们站定了,对着廖姑姑弯腰行了礼。廖姑姑一眼扫过他们手上的花,对着金银湘问道,“这些要送去哪?”

“都挑的品相好的,白色的山茶是送去芳华宫梅妃娘娘那,水仙是送去东宫的。”金银湘解释道。

康玉翡抬头看去,白茶花开的正刚好,一派清新自然,水仙像是刚开花,有些羞涩。

“换一下。”廖姑姑手指抬起来,指了指捧着水仙的几人,“你们去芳华宫,”又指了指捧着白茶花的几人,“你们去东宫。”

金银湘满脸不解的看着廖姑姑,但不敢吭声,待人走远了,才上前问道,“姑姑,为何要换?”

廖姑姑把她往墙角拉一拉,恰好站在康玉翡附近,康玉翡把手套拉出来,往她们的方向一扔,装作不经意的靠近过去。

“芳华宫那位主子过几日就是太妃娘娘了,转眼就没地位没分量了,何必把白茶花这稀罕东西放她那里,倒是东宫这位,虽是个侧妃,但东宫没有主位娘娘,眼看这后宫就是她主事了,还不知道讨好一下吗?我看你就是个木头脑袋。”

“可这姓何的,没品位没姿色,没几天好蹦跶的,这不是您说的吗?”金银湘这一句噎住了廖姑姑,头被狠狠的敲了一下。

“木头脑袋。”廖姑姑边骂边摇头。

康玉翡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有些晃神,她慢慢的带上手套,细细想。

梅妃,兵部尚书严开来的女儿,自己早些年是见过的,她家与自家素来交好,严大人也为镇北侯府的事劳心劳力。

原本,她是想找严大人和梅妃帮忙的,可却担心这淌混水会脏了他们的衣裙,一直没有开过口。如今,在这万千头绪理不顺的关口,她在想,是否能找梅妃问一问,至少,太子的态度习性,应该能摸清一些。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夜走宫路

“人家说不定转眼就是皇后了,你怎么这个都估摸不透呢,笨死了。”廖姑姑这股子气似乎顺不平,边走边骂道。

太子侧妃?皇后?姓何?

康玉翡脑袋里转了一圈,并没有想起哪位何姓名门闺秀。她把身子凑到红霞的旁边,轻轻问道,“姐姐,宫里姓何的太子侧妃,到底是什么来历呢?”

红霞并没有停下手上的活,只是微微侧过头,说道,“远山军何其光将军的妹妹。”

远山军,何其光,原来是那个出卖钟家父子的人,康玉翡愤恨的咬咬牙。

“东宫如今就一位侧妃,大家都在传,皇后的位置,怕就是她的了。”红霞继续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康玉翡难看的脸色。

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家得势,康玉翡不意外,只是,这样的人,借着这样的事由,她心里难以接受。

她摇摇头,一不小心,折下一段花枝来,花枝上挂着一朵小黄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百花园里忙忙碌碌,没人注意到掉落在地上渐渐残破的小黄花,也没人注意到心事重重的康玉翡。

康玉翡昏昏沉沉的垂着头,跪在正厅里大行皇帝的排位前。折腾了这许多日,如今她也没了想东想西的心思,只盼着能好好睡一觉。

园里人手原本就不够,眼下除了要应付各处的花花草草,还多了一项为大行皇帝守灵的工作。

康玉翡摇摇自己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这天寒地冻的,若真是在这睡死过去,怕是肯定要得风寒的。

她又拍了拍隔壁已经倒在蒲团上昏睡的红霞,“红霞姐姐,别睡了。”

红霞没有醒,鼻子里囫囵的哼了几声。

夜里静悄悄,只有窗外偶尔刮过的风,呼呼作响。

忽然,一阵脚步声闯入康玉翡的意识里,她仔细听了听,这不是迷迷瞪瞪的梦境,确实是有人朝这里走过来了,她赶紧大力拍打红霞的后背,“姐姐,快醒来,有人来了。”

红霞听到一句“有人来了”立刻直起了身子,尽管眼睛还没睁开,但正儿八经的虔诚样子是摆出来了。

踢踏踢踏,脚步越来越近,呼啦一下推开门,大咧咧的声音传进来,“也就你们还醒着了。你,叫什么来着?”

康玉翡正巧转过身,对上金银湘的右手指着的方向。

“湘姐姐,我叫赵婕。”

不知金银湘是不喜欢“湘姐姐”这个过分亲昵的称呼,还是不喜欢一个低她好几级的小宫女在她面前竟然没有称自己为奴婢。总之,她白眼一翻,扭过头,看着红霞。思虑了片刻,她又转过来,“就你了,就你了,去把这个送到芳华宫去,快一点,别耽误事。”

芳华宫,康玉翡心头一紧,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梅妃,也没想清楚要不要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和盘托出,又该求梅妃帮些什么忙?这些种种都还是一片混乱……

“快点。”金银湘不耐烦的把门口椅子上放着的一捧刚刚折下的百合花递到康玉翡怀里。然后用力的推了她一把。

康玉翡跌跌撞撞的踏出了门,身后听到红霞的关切的声音,“小心点。”

康玉翡回头看,金银湘背对着她,开始急急躁躁的朝着红霞嚷嚷着什么,红霞不停的点头,看来,已经是顾不上她了。

冬日的夜里很冷,和幽云城一样的冷,冷到让人无法思考,只知道踩着地上薄薄的冰,嘎吱嘎吱的往前走。

虽没有带灯笼,明月照的清路倒也无妨。她认得去芳华宫的路,小时候来过的那几回像是一个深深的烙印,让她一直记着这条略显局促的甬道。从御花园对角的拱门过去,穿过这条甬道,就能到芳华宫。这是四皇子带她走过的捷径小路。

如今忽然想起,真有些唏嘘,四皇子景宣,也不知过得如何?

当年,他跟在自己身后叫姐姐的乖巧模样,康玉翡也还记得。那时候,没有弟弟妹妹归顺自己,对于能做引领一个孩子爬树上房,而且这个孩子还是个皇子,这件事她自己是颇为得意的。

只是没想到,日后再听到关于这位四皇子的消息,竟都是凄凄惨惨的故事。

她揉揉发酸的鼻尖,把怀里的百合花拢了拢,加快了脚步。

不远处宫墙里传出微微弱弱的光亮,她借着光亮寻到了门口,抬头依稀能看清烫金的三个字,芳华宫。

往日梅妃巧笑盈盈的模样浮现在她脑海,就要见面了,忽然觉得激动万分。

她平复了呼吸,咬咬牙,拍了拍门环,就在门吱呀打开的那一瞬,她忽然想透彻了,如今并不是能和梅妃说清身份的时机,时局不朗清,敌友明暗也不明确,更重要的是,梅妃可能再无帮她的机会,也许说了,只是徒增严家的烦恼。

门开了,从里面探出个头来,是个睡眼惺忪的小太监,“谁呀?”他的问句里有些怒气。

“奴婢百花园赵婕,给梅妃娘娘送花来了,扰到这位公公了,实在抱歉。”康玉翡尽量把语气放柔一些。

这招果然管用,小太监站出门外来,客客气气的说道,“没成想来的这么快,姐姐辛苦了,交给我吧。”他把百合花接过去,“姐姐,早些回去休息吧。”

康玉翡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小太监即刻转身回去,大门也吱呀的关上了。

“唉。”她叹口气,也好,见不上面就不会有太多混乱复杂的想法往脑袋里钻了。

抬脚往回走,路上的冰变的更滑了,脚步只能放的很慢很缓,她有些后悔当时来的太急,忘记带只灯笼。

越到黎明夜色越沉,好像还带着一层薄雾,本来明亮的月亮也不知躲进哪了,整条路望过去,似乎什么都看不见,连脚下也变得模糊起来。

四周都很静,连风声都没有,仿佛只有她一人在这诺大的宫里。

忽然,有细碎的声音传来,她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声音很细很远,但慢慢在朝着她的方向靠近,慢慢清晰起来。待到足够近时,她几乎一下就能辨别出来,这是有人踩在房顶瓦片上的声音。

这人身法很好,声音很轻,若不是撞上轻功同样出色的康玉翡,怕是一时半会很难被人发现。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冒险闯宫

康玉翡仔细一想,若是以她现在赵婕这个身份,她就该当作什么都没听到,至多再高喊一句“抓刺客”,可不知为何,她对此事很好奇,这人单枪匹马夜闯皇宫,且不论胆子有多大,单是他奔向的地方,乾盛宫,就这一个理由,足够让人心惊胆战一番。得亲自跟上去看一看,说不定有意外的发现。

她轻功一起,上了房顶,放快脚步追了上去。这人轻功很好,几乎看不清背影,好在夜里静,能寻着声音跟上他。

只是这速度不好掌控,太快,容易跟太近被发现,太慢,又容易跟丢。她心里一急,脚下便失了准头,一下踩到碎瓦片,脚一滑,慢了几步。

再抬头一看,那人果然没有了踪迹。她心里懊悔,赶紧细细想了想他的路线,若目标真是乾盛宫,应该往东边。她从屋顶飞下,拐过转角,决定抄近道直接去乾盛宫东边守他。

她刚跨过一道门,墙角一个黑影闪过,还不待她反应过来,脖颈间传来一阵凉飕飕的感觉。

“你是什么人?”那人压低声音问道。

康玉翡自然明白自己处境,稍有不慎,怕就要脑袋搬家了。“你,你是什么人?”她绝意不回答他的问题,先探探他的目的。

那人不说话,只把手中的匕首往康玉翡的脖子处用力压了压。

“说不定我能帮上你。”康玉翡依旧没回答他的问题,放缓语调假意讨好,但她右手慢慢抬起,右手肘朝着那人胸口击出,左手准确的掐住了那人右手的命门,让他的匕首伤不到自己。

那人吃痛,后退了半步,但右手的匕首很快转到了左手。康玉翡趁匕首离了脖子,趁机转过身子,正面迎敌,虽没有刀剑,但她发簪可以抵挡一会。

正当她握住自己的发簪准备拔出之时,她看到了那人的一双眼睛,忍不住惊呼出来,“若哥?”

那人也看清了眼前的康玉翡,放下匕首。两人几乎同时说道,“怎么是你?”

近一年未见,再遇见竟会是谁都想不到的境况,不禁让人唏嘘。但他们没有时间感慨,彼此有太多的话想和对方说,但此时此刻也只能寻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长话短说。

他们找了一个长廊拐角的房顶上,长长的尖顶能挡住他们的身子,而拐角的视线能通往四面八方,只要有人靠近他们立刻就能发现。

康玉翡靠着尖顶放下一身疲惫,终于能有个依靠,好好聊一下这大半年的辛苦。

想想出事的一日,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冬末初春的时候,见到这样的暖日真让人舒服。她约了黄裕敏带着刚刚走稳的几只小马驹去城去遛一遛,疯玩了一日,准备回城大吃一顿。

刚入城门,她们就被黄裕敏的父亲黄鹤元截了下来,他让两人不要多问,骑上快马带上金银干粮,直奔京城投靠黄裕敏的爷爷定国公。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暴露了身份。

她还记得那一刻夕阳洒在身上,依旧很暖和,她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不安和害怕,但她不敢问。也许冥冥之中她知道自己承受不了这个答案,越晚知道越能安稳的多活几日。

镇北侯府被抄家的消息是在快到京城时听说的。几个商贾围坐在一桌侃侃而谈,一会说今年棉花收成不好,一会聊京城北边有个不错的院子要卖,最后才说,这镇北侯为了远山军钟家父子可是牺牲太大,失了君心,搭上了祖宗多年打下的基业,如今怕是连小命都有赔上了。

她全身陡然一凉,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管冲上去抓着人问,镇北侯怎么了?

被抄家了……

简简单单几个字,让她如坠地狱,眼前和脑后一片空白。

她不记得怎么到了京城,进了定国公府,只记得黄裕敏握着她的手说着话,很多很多。都和镇北侯府有关系。

爹和哥哥们被押送到了京城,可皇上不准任何人看他们,也不准任何人帮他们求情。但还是有许多人,他们有血有肉,都在为镇北侯府的遭遇愤愤不平,可皇上谁都不见什么话都不听。

再然后,便是一道流放南荒之地的圣旨。仿佛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再没有人会贸然提起镇北侯府这几个字了。

“郡主,你怎么会入了宫?”

杜若开口便直问了最重要的事,康玉翡也没打算瞒着,“本想找机会见皇上一面,可惜,终究是没见到。”

“可是……”想问的有很多,可杜若却不知该先问什么,他摇摇头,倒只能先把想说的赶紧说了,“我们把三少救出来了。”

康玉翡听到这话,惊喜的抓住了杜若的胳膊,拼命的摇晃着,“真的吗?真的吗?他还好吗?”

“受了些罪,伤了腿,不过修养些日子便能好。”

“那爹和大哥二哥呢?”

杜若摇摇头,“风险太大,侯爷不愿让我们冒险。”

康玉翡了解父亲,抗旨之事他是万万不会做的,即便是圣旨上写着是个死字,他也不会眨眼。想必三哥是伤的极重,才会让父亲动了一点这样的心思。

“他们都还好,只是那边潮湿阴冷,侯爷晚上无法安睡,有些疲惫。”

康玉翡咬咬后槽牙,心里一阵酸痛,事到如今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真是没用。

“郡主在京城可见过二少夫人?”

康玉翡点点头,“见过了,家里女眷都很好,你家表姨也很好。”

“我想也是。”杜若靠在尖顶旁,略感放松。

皇上并没有为难镇北侯府的女眷,只是要求曲大人将他们遣送回原籍,不得在幽云城逗留。镇北侯府的一些有奴籍的下人也被安排发卖了。而像杜若这样虽是在府里长大,但早已在军营挂上职的,此次算是躲过一劫。黄鹤元接手镇北军军务后,给他们寻了些借口,都送出了城,他们才有这机会能护康家安全。

这些事情,在康玉翡见到大嫂二嫂时,就听说了,这也让她安了心,断了想去南荒的念头,转念想了想,就有了进宫的打算。

远处天边露出一点鱼肚白,马上就要天亮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叙旧怕是没机会了,那就直切主题。

康玉翡一直奇怪的是,若真是三哥伤重,以杜若对三哥的耿耿忠心,怎会撇下他不管,冒险来这皇宫一趟?

第一百四十九章 调转方向

“若哥,你为何要进宫,还是以这幅模样?”康玉翡扯了扯他挂在脖子上用来遮面容的方巾。

杜若随她扯动,若无其事的说道,“有件极要紧的事,侯爷要我们做。”

要紧到能让杜若不顾三哥伤重?康玉翡立刻直起身板,竖起耳朵认真听。

“有一把剑,青墨色剑鞘,淡青色剑柄,样式简单普通没有任何装饰……”

康玉翡听到这,脑子里只有四个字,“血书铁诏”,她的心扑通扑通的飞快跳动,但她不敢说话,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侯爷让我们无论如何要寻到这把剑,带给他。”

康玉翡深呼吸,稳了稳自己的心跳,才开口问道,“为何?我爹可有告诉你为何要寻这把剑。”

杜若摇摇头,“没来得及细说,三少也说这剑很重要。”他顿了顿,淡淡一笑,“我们听令做事,也很少问原因。”

自然是不敢细说,血书铁诏何等重要,若是走漏了一点风声,那后果不堪设想。

“那,若哥,你打算怎么做?”

“三少说这剑和其他兵器一起装了箱,就是不知运往何处了。曲大人那也安排了人手寻着,而我和业成他们几个,就在京城了。”

“你觉得会在乾盛宫?”

“来碰碰运气而已。”杜若勉强笑了笑。

若是入了宫进了内务府,照例,物品清单是会给皇上过目的,有些入了皇上眼的,大概会送进乾盛宫,杜若他们这么想倒也没错。

只是那把剑真是平平无奇。

出事那日,又恰好被爹从自己房里的暗格里取了出来,放在他书房里的兵器架上准备擦拭干净。爹的书房里,兵器众多,且都是难得一见的精品,这东西放在里面实在不惹眼。

刚听三哥的意思是亲眼见到它入了兵器箱,那想必是没受到什么优待,一登记入库肯定更加不会引人注意。

这么一想,即使在这宫里,也可能是在库房里安安稳稳的躺着。

康玉翡长舒一口气。

远处,鱼肚白渐渐露亮,太阳就快要升起来了。

“若哥,你赶紧走吧,这剑我也知道,我找机会寻一寻它。”

“你?你不打算出去吗?”杜若对康玉翡的这番话似乎很惊讶。

康玉翡低下头,不敢直视杜若的眼,“等找到了剑,我在想办法出去。眼下顶了别人的名,在宫里行走也方便些。”

但她有些急促的神态还是被杜若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他本想问问前后缘由。

“若哥,你得赶紧出去,天就要亮了。”康玉翡没给他机会问出口。

杜若一个飞身下了房顶,康玉翡也跟了下去。

“那,找机会再见面,你……”

杜若想再问几句,被康玉翡催促,“快走吧,你找找裕敏,我会有消息递出来。”

杜若动了动嘴,但最后很多想说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天边曙光已现,再也没有可以耽搁的时间了,尽管心里忐忑,杜若还是朝着宫门口奔去,不敢回头。

康玉翡收拾心情,加快脚步往百花园走。早晨寒意重,冰没有化开,步子一快,一不小心,脚下踉跄了两步,差一点摔倒。她定了定神,把脚步放慢了些。

“那个……姑娘,姑娘……”

声后有人唤她,康玉翡站定了,回头一看,这人一身太监服,此刻正蹲在地上捡拾什么东西,她转身往回,走到这人跟前。

见他拾起一个玉坠子,递了过来,康玉翡盯着那枚玉坠子一看,上面隐约还有个“北”字,她赶紧伸手抓过来,握在手心里,“这是我的,多谢。”

她迎着人,抬起笑意,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可怕的脸,一边脸颊上那火燎过的痕迹如厉鬼缠身一般吓人。她没有准备,被这张脸惊的退了半步。

“对,对不起。”这人觉着愧疚,急忙侧过头去,另一边脸颊完好无损,眉目坚毅鼻梁高挺,有着不一样的面容。

一边是泥沼深渊,另一边却是清风明月,若不是亲眼所见,康玉翡很难相信这样两边不一样的脸颊竟长在同一个人脸上。

她往前一步,拉住这人的手,缓和好自己的笑意,“是我对不住了,我刚才没看清,这不是我的东西。”

这玉坠子,她本以为是杜若掉落下来的,可刚才手上一摸,那不是什么“北”字,而是玉坠碎裂的纹路。

这人把手一缩,不敢转过头看她,只是看着手里的玉坠子,呆呆的问,“真不是你的吗?”

“这位小哥哥说笑了,哪有自己东西不认得的,真不是我的。”

“那就交内务府吧。”他这话像是对她说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康玉翡听到“内务府”三字,忽然有了别的念头,“那这位小哥,这东西交给我吧,我下午得空交过去。”她见他脸色微微有变,又赶紧解释道,“这离我们百花园近,我先拿回去问问,兴许是我们园子里的谁掉的。”

那人轻轻一笑,依旧没有转头,“姑娘要拿出去问,怕是能问到许多失主。”

“哦哦,这倒也是。”眼见他手往回缩,就要把玉坠装入口袋,她赶紧说道,“不知小哥在哪当差,这东西看起来值些钱,贸然交出去,可别被人污了名声。”

这人转了刚才愧疚慌乱的神色,忽然笑出声,“哈,姑娘倒是思虑周全,不过,这东西小色泽又不透亮,还真值不了多少钱。”

康玉翡见死活要不来这东西,也不好在强求,干干一笑,“那就劳烦小哥了。”

她微微福身行礼,刚准备转身就走,听得这人忽然说道,“慎刑司,沈墨。”

她顿了顿,想来这人是把名字告诉自己了,她又转过身子,“百花园,赵婕。”抬头刚好看着沈墨的脸,正露着微笑,一面清秀爽朗,一面阴诡可怖。但她并不怕,她见过更可怖血腥的模样,这不过尔尔。她颔首一笑,如春风拂过。

回了百花园,大家才刚起就已经忙成一团,似乎没人在意她的存在。

她简单塞了几口馒头,就寻着红霞的身影,跟上去帮忙。

前几日是把粉的黄的紫的花刷成白色,今日,又得把这白的花刷成其他亮眼的颜色。

红霞瞥到康玉翡不高兴的神情,急忙捅了捅她,“明日登基大典急着要呢,可不能懒怠了,有什么话啊,过了今日再说。”

康玉翡把撅着的嘴压下去,手上仔细的忙活起来。这活颇为无趣,没过多久,她这嘴又张开了,“红霞姐姐……”

“别说话,小心姑姑罚你。”

“不是,我不说这个。”康玉翡手上不停歇,连头也没扭过来,只是把身子向着红霞微微侧过来,“慎刑司,沈墨,你认识吗?”

第一百五十章 初入轻水

“啊,知道,他在慎刑司大小算个管事的,哦,我还听说他脸毁了,怎么了?”

“我见到他了,这脸有些吓人。”

红霞转过头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神情里感受出有多吓人。

“我怪好奇的,他这是怎么了?”

“听说,我也是听说。”红霞压低了声音,“原先他是宸妃娘娘身边的红人,三年前一场大火烧毁了他的脸,宸妃也不愿让他待在身边了,就打发他去了慎刑司。”

“宸妃?”

“就是已经故去了的宸妃,四皇子的生母。四皇子你也没见过吧,被禁足了许久,算算都快一年了吧。”

“哦。”康玉翡心里一阵波澜。

登基大典,是小宫女们好奇,但又无法接近的庆典。康玉翡伸了个懒腰,她把椅子拉到角落里,舒舒服服坐上去。

可算是能忙里偷闲一小会,这时候,园子里级别高点的都在外头忙的团团转,只有她们这些小宫女小太监们在园子里做些浇花培土这种清闲的活了。

院墙不高,也不厚实,隐约有说话的声音传来,像是两三人在闲话宫里娘娘们的事情。康玉翡赶紧把椅子搬到靠墙边,权当是悠闲下午的听戏时间。

“……说来这何将军也算是新皇身边的红人,怎就不受待见了。”

“这是两回事,就何妃这长相这性子,搁谁能喜欢啊。要我说啊,不给她这个皇后的位置,倒是好到了咱们这些做奴婢的。”

“那新皇后是谁啊?可没听说东宫里还有其他人了。”

“空着呗。又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唉,我听说,何妃连个封号都没有,看来,是真真不讨咱们新皇上喜欢……”

何家那个妹妹没当上皇后。康玉翡咬着牙听完这段,深呼一口气,也算是好事,终归不是一步登天,否则康家还有钟家这口气,怎么也顺不匀。

“……可不敢大意,听说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受尽了那些太监宫女的欺负,对咱们这些人冷脸冷面的,一不留心,就要掉脑袋的。”

“太子还能被人欺负了?”

“你是不知道,她们说,这宫里原是前面仙去的那位宸妃的天下,四皇子地位都比太子高。”

“那四皇子人呢?今日该出现了吧?”

“没呢,连先皇大丧都没现身。大家可都在猜呢,搞不好已经被新皇上……”

康玉翡没听清后面的话,但她大概也能猜到什么意思,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里酸楚涌上来,忽然掉下泪来。

马上就到冬至了,北境大雪要下了,幽云城该封城了。想到那些个冬日里的寒夜,冷的真让人有些害怕。

可康玉翡没有时间难过和害怕,夜里,她得收起白日里那些闲话碎语,把自己想做的能做的事情好好捋了一遍。

要想找到血书铁诏,内务府库房,她必须去看一看,还有各宫各院,特别是有些将门之后住的地方,也得翻看一番。若是求助于梅妃,或许就能在各宫自由走动,但是梅妃一定会好奇,为何她入宫却不着急为镇北侯府平反,而是全心全力的在找东西。而定国公府的黄裕敏又在宫外,能助力的机会并不多。

只有靠自己了,可是想想,自己如今的身份,别说是自由行走,就怕是内务府都没办法去一趟。

静蓉公主。康玉翡的脑袋里忽然想起这个名字,前些年见过几回,也在一起玩耍过许多日,算是旧友吧。这位公主安安静静文文弱弱,是个心思单纯很好说话的人。她不理政事,又颇受新皇的疼爱,若是对她表明身份,她会不会出于可怜或是同情,留自己在身边?那这样大约能容易许多。想到这,康玉翡感到一丝心安。

连着几日,康玉翡都没有睡好,她把见到静蓉公主后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反复思量过。不能透露一点自己的目的,也不能让静蓉生出一丝想要把自己身份告诉皇上的念头。

老实说,这有些难。

“赵婕,赵婕。”红霞推了她一把,“在想什么呢?听到姑姑说的吗?”

“什么?”

“果然是没听到。”红霞不恼,反倒笑起来,“今日得个好差事,你随我们去乾盛宫打打下手。”

“我?为何?”

“所以说是好差事啊,姑姑让你出去长长眼。”

“可是……”

“不想去就别去,啰里八嗦。”金银湘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身后,撒出一股子怒气对着康玉翡喊道。

康玉翡自知不敢浪费廖姑姑的好意,赶紧理了理妆发,跟着红霞出了园子。

她两走在最后面,红霞对她小声嘀咕,“昨日咱们这位金姐姐不知怎么得罪乾盛宫的人了,平日里在乾盛宫的那一拨人全得换掉,我也是临时上阵。”

“那,那进去要做什么?”康玉翡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还好,今日不麻烦,就是浇浇水,修建一下树楂枯叶,都是简单的活。”

康玉翡点点头,进了乾盛宫,各人都朝着定好的阁院走,红霞带着她,朝着轻水阁走去。

几年前,轻水阁不过是没啥用处的小院阁,一年前,太子为了照顾皇上搬了进来,如今,这轻水阁成了新皇起居寝殿,是乾盛宫最重要的地方。

“姐姐,我们去轻水阁要做什么?”这是康玉翡第一次正经差事,可不能出纰漏。

“浇花。”

轻水阁是个小阁院,进门后一个小院子,左右不过十几步大小,只有两棵小树,枝桠也不密,不过花骨朵儿倒是有一些。

“这梅花这几日就要开了,你们可多注意啊。”红霞一进门就开始安排事情,“水不用浇太多,估摸着要下雨了。”

没事情落在康玉翡身上,她只能傻傻站在一边看着。

红霞一转身看见她,吐舌一笑,拉起她,往房里走,“我这架势还足吧,这可是我第一次领人出来,怪紧张的。”

“足,反正我觉得挺好的。”康玉翡笑的灿烂,“你只要别像金大小姐一样,脑子不足就行。”

红霞嗔笑道,“你这是拐着弯骂我。”

康玉翡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又指了指从里间开门出来相迎的小太监。

第一百五十一章 再入轻水

“红霞姐姐,你们来的好早。”说话的人一身二等太监的衣服,长相颇为讨喜。

“秦公公,差事敢不敢晚,麻烦您领个路。”

“不敢不敢,随我来吧。”

康玉翡眼睛一转,打量了一番。一进门,除了两排对放着的椅子,什么都没有,像是个外客等待的地方。往里走,里面房间不大,看模样是个书房,没有什么摆件,显不出一丝华贵的气质,普普通通宛如平常人家。一张长书案,四张椅子,一张四方小桌,再无多余的东西。

四方小桌上摆着一盆松枝翠竹盆景,门边角落两头各摆着一盆万年青,这应该就是她们两人要照料的东西。

不过,让康玉翡好奇的是,书案右边,有一扇紧闭着的门,门外还有一名小太监守着。

“这里面不用去吗?”康玉翡抬手指了指门。

秦公公一笑,“姑娘是新来的吧,这里面可不是随便能进去的。”

红霞拉她一把,眼神严肃,“别多问,做事吧。”

这三盆盆景,其实根本不需要两人来折腾,康玉翡站在一旁干看着,“姐姐,你得让我做些什么吧。”

红霞把手上的水擦了擦,捏捏她的下巴,笑道,“都做完了,回去吃饭。”

康玉翡假装失望的瞪起眼睛。

一行人出了轻水阁,往百花园走。在路上,康玉翡才敢发问,“皇上是住在轻水阁吗?怎么没有见到?”

“怎么,你想见皇上啊?”

康玉翡听到这个问题,心里莫名有点慌,急忙摇头,“才不想呢,就是好奇问问。”

“这个时辰皇上应该在练剑吧,皇上又不喜欢见到咱们这些人闹闹腾腾的,可不会等着咱们。”

康玉翡点点头。

“不过,姑姑说……”

红霞话还没说完,后头有人脚部急匆匆的撵了上来,是刚才那位秦公公。

“红霞姐姐,皇上召见。”

红霞心里一慌,脚下有些不稳当,身子往康玉翡身边靠了靠。

康玉翡微微用力,把红霞撑住,但没有出手扶她,眼下,不能显出红霞的慌乱。

“秦公公可知,皇上是为何事召见?”康玉翡问道,若真是不好的事,至少得提前知道自己的错处,她素来很懂如何认错,也懂得如何很身份尊贵的人打交道。

红霞身子微微发颤,但她现在缓住了双脚,站定了,屈身行礼,“还请秦公公指个明路,日后必当报答。”

秦公公摆摆手一笑,“姐姐客气了,我看皇上并没有动怒,姐姐不必紧张,许是有事要问。”他靠近了一步,轻声继续:“再说了,姐姐还有赵公公帮衬着,不会有事的。”

赵公公?皇上身边的赵宝江?倒从来没有听红霞提起过和他认识。

红霞勉强牵起嘴角一笑,转身抬脚往轻水阁走。她边走边揉搓着自己的双手,很是紧张。

康玉翡看在眼里,陪着她往回走,还低声安慰道,“或许真如秦公公所言,不是什么大事。”这话说的轻巧,但连她自己都不大信,突然被叫回去,这是很少有的事情,除非出什么岔子了。

进了轻水阁,一位年纪约二十四五,面容随和亲切的太监迎了出来,一见红霞便开口,连简单的礼仪都没顾上,“曾姑娘,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皇上问些情况罢了。”

原来红霞姐姐姓曾。再看这位公公这身不俗的穿扮,还有这急切的样子,想必就是与红霞交好的乾盛宫当前的首领太监赵宝江。康玉翡想到这,赶紧福身行礼。

赵宝江的话似乎并没有为红霞消除紧张,红霞转头看看康玉翡,“赵婕,你和我一起进去吧。”

康玉翡愣住了,她并不愿意。小时候她曾和皇上有过几面之缘,虽然皇上未必记得住她,但总归会觉得脸熟,万一好奇问一问或是查一查,那她可就危险了。

“我……我,我不太懂规矩还是别……”

“就算帮我个忙吧,你聪明机灵,一定知道怎么做。”红霞抓住康玉翡的手,眼神饱含恳切的希望。

赵宝江在一旁推了康玉翡一把,“那就一起进去吧,没事的。”

康玉翡一个踉跄,往前跌了几步,再抬头,已到了门槛旁,隐隐约约看见里面有人影晃动。

到了门口了,她不敢在退出去,否则便显得自己心里有鬼,进去就进去吧,说来那两三面能有什么印象,连她自己都不记得皇上长什么样了。

跨过门槛进了门,康玉翡懊恼不已,刚才竟忘了这门过了,也就是个厅堂,那人影不过是个侧身而立的小太监。

可是已经来不及改变想法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进了门,康玉翡和红霞往那一跪,“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喊的响亮,期望能让皇上高兴几分。

“找你们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问问,朕这院子里的花什么时候能开,可等了好些日子了。”

红霞抬起头,紧张心情舒缓了许多,她转头望了眼窗外,思考了片刻,“回皇上,或许还要个几日。”

“几日?到底是几日?”

红霞有些懵,一时语塞。

“回皇上,花期是几日得问天问花,那才最准确。奴婢只能……”康玉翡想替红霞说下去,却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扯了扯。

“回皇上,大约还要七八日。”红霞缓了缓自己的情绪,再度回答道。

“最好是,朕不想再等下去了。”皇上说这话时语气很轻,让人觉得有些忧伤。

康玉翡用眼角余光看了看红霞,她似乎已经镇定了许多,连呼吸起伏也平稳了。

两人跪着,皇上也没再说什么,一度有些尴尬,康玉翡想了想,决定先开口告退,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皇上若无其他……”

“你俩下去吧。”

可没想到她竟和皇上同时开口,她赶紧停下来,可还是被皇上听见了。

“你说什么?”

她摇摇头,把身子伏低一磕头,“奴婢告退。”

好在皇上今日并不计较这些。

两人起了身,往后退了一步,听见皇上又开了口,“对了,这几盆盆栽你们带回去,朕不喜欢。”

第一百五十二章 福祸难猜

康玉翡扭头看了看那三盆,都扎扎实实的又大又深,怕是一个人轻易都抱不起。

她不自觉的问了一句,“现在吗?就我两?”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闯祸了,刚才已经过分引人注意了,如今这脱口而出的一句,显得极不合适。

她赶紧拉着红霞跪下来,“是,奴婢们即刻照办。”

皇上好像依旧没有动怒,反倒和和气气的说道,“也是,为难你们两个小丫头了,赵宝江,找几人帮她们抬回去。”

康玉翡尽管觉得惊讶,但不敢抬头去看皇上此刻的表情,只能又磕一个头下去,赶紧谢恩。

再度起身退到门边,正转过身准备抬脚离开,又听到皇上说话,“等一下。”

康玉翡心跳忽然快了起来,有种紧张的情绪涌了上来。

“你们两抬起头来。”

没想到还是遇到这样的情况,早知道刚才就该咬紧牙,一个字都不要说。可她转念又一想,看到了脸又怎样,怕是根本认不出来吧。

她缓缓抬起头,迎着些许刺眼的阳光。眼前的人背靠着一身亮眼的金黄色,让人看不太清楚容貌,只觉得瘦瘦高高,挺拔威严,让人不敢靠近。

“叫什么名字?”皇上又问道。

“回皇上,奴婢红霞。”

康玉翡福身,“奴婢赵婕。”

“红霞?是赵宝江经常提起的红霞吗?太后赐名的?”

“回皇上,是她。”赵宝江答了话。

“好,那明日起,你俩来这做事吧。”

康玉翡愣了片刻,但很快就知道自己遇到大麻烦了,到皇上眼皮底下做事,那可憋闷的很,得尽快想法子推脱掉。

“还不赶紧谢恩。”赵宝江一推她,她有些慌神,只能木呆呆的跪了下来,磕头谢恩。

出了轻水阁,她还有些迷茫,事情转折太快,来不及让她细细思量,若是现下拒绝,也得有个万全的理由。

“你也不想去轻水阁伺候吗?”一旁的红霞忽然开口问道。

康玉翡转头看看她,似乎她脸上也看不到什么惊喜过望的神色,反倒和自己一样呆呆傻傻的。

康玉翡笑了笑,没有回答,却反问了红霞,“姐姐不愿去轻水阁吗?我听皇上的意思,还以为你跟赵公公打了招呼呢。”

“我没有。”红霞否定的很坚决,“我和赵宝江不过是老乡,平日里会走动一下,我没跟他说过什么呀。”

红霞看起来格外激动,像是对这猜测十分的不满意。康玉翡轻拍红霞的后背,让她情绪定下来,“或许是赵公公误会了什么。”

“或许是吧。”红霞声音低沉,好像不想再为这件事烦心下去。

“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姐姐,我陪着你呢。”康玉翡轻轻挽起红霞的手,与她一起踏入百花园的大门。

这消息传的快,比她们还先一步到了百花园,众人一副艳羡的眼神,一句一个恭喜。两人客气的应付着。

廖姑姑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她两,“可真给我长脸了。”她捏了捏康玉翡的脸蛋,“果然是有本事的,不枉费我一番心血培养你。”她又把康玉翡搂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啊。”

康玉翡和她离得很近,近到能看见她说这话眼里透出那抹狡黠的光,就像是赌徒赌赢了对手后,那喜不自禁的模样。

可她赌错了,康玉翡从未告诉她,自己进宫的目的和她猜想的完全不一样。

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康玉翡不在乎,只要不坏事就行。

康玉翡从廖姑姑怀里挣脱出来,远远瞥见金银湘那愤恨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个姑娘嚣张但蠢笨,不是自己需要提防的人。康玉翡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继续与旁人客气的说笑着。

第二日,晨光未现,康玉翡便与红霞在皇上的卧房外候着,随时准备听用。

轻水阁不大,提着灯笼趁着夜色就能大致摸清楚。

昨日见的厅堂与书房,正对轻水阁大门,坐北朝南,本是正殿正房,但皇上只当作处理政事的地方来用。而正经的卧房,是轻水阁东面的两间小厢房,一间用作日常起居生活,一间用作睡觉休息。

皇上从卧房里出来,已是穿戴好了,没人吩咐她两需要做什么,两人只能继续站着。

康玉翡胆子大些,抬头瞅了一眼,见皇上到了隔壁厢房,又拉着红霞跟到隔壁门口站着。

可至始至终,皇上都没有抬眼看过她两,更别说唤她们过来伺候了,她两就像两个门神一般,被贴在了门外。

即使这般,康玉翡也不在乎,她只希望皇上尽快上了早朝,她便能腾出时间来好好琢磨如何去的了内务府。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皇上起身出了门,跪拜送走了皇上,康玉翡以为自己腾出了空。可谁知,轻水阁里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落在她两身上,折腾了一上午,竟没个消停的时候。

“早知道这么累,我就不来了。”康玉翡把抹布往桶里一丢,带着生气的语气说道。

“说的好像你有机会拒绝一样。”红霞笑着看她,摇摇头,“在把院里的那张躺椅擦擦,差不多就干完了。”

康玉翡转脸一笑,“我也就敢和你发发牢骚了。”

突然,大门一推,有人踩着嚣张跋扈的脚步而至,康玉翡还没来得及抬起头,就听到啪的一个耳光声,待她抬头站定,一个巴掌朝她的脸颊过来。几乎是同时,她身子后仰,抬手抓住那只想扇她巴掌的手臂。

她眼睛落定在这只手臂的主人身上,一身藕粉色的曳地长裙配着枣红色的夹袄,衣服样式普通,只是针线衣料都不是平常人家买得到的,还有夹袄上的那夸张的金丝牡丹,刻意的在彰显自己的贵气。如此这般,怎会猜不出眼前人的身份。

她赶紧送了手,跪在地上磕头,“奴婢给何妃娘娘请安,娘娘……”

“给我抬起头来。”这声音夹杂着怒气吼道。

康玉翡不敢忤逆,抬起头,对上何其娟的眼睛。

何其娟原本长相就有些凶悍,如今加上这气急了的眼神,看着实在让人背脊发凉。

“两个小贱人,竟敢在我眼皮底下,勾搭皇上。”何其娟边骂边抬脚,一人一脚,把两人蹬翻在地。

“娘娘,犯不着跟这种人生气。”旁边人赶紧上前拉住她,开口劝道。

“老娘现在就宰了你们。”可越劝,她似乎越怒。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任人宰割

“何妃娘娘,这,这是怎么了?”秦福带着一轻水阁众人赶过来,一见这架势,赶紧带着人磕头,“娘娘,奴婢们犯错,和奴才说一声就行,怎么能辛苦娘娘亲自动手惩罚呢。”

犯错?惩罚?康玉翡思量着这事该不会就这么下定论了吧?她懂得有些主子可从来不把下人的命当回事的。她得争辩几句,至少秦公公得知道原委。

“娘娘,奴婢不知自己错在何处,还请娘娘明示。”康玉翡瞪大了眼睛,一副气势凌人的样子。在何其娟面前,她不想丢了康家的尊严。

“你个贱人,你说你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妖法,让皇上把你留着这里了啊,还不知道错在哪?”何其娟边说边往前,又想上前揍人,幸亏被秦福和几位太监挡住了路。

“奴婢也不知为何被调到这来,娘娘若是想知道缘由,大可直接去问皇上。”康玉翡见她脸色愈发难看,倒生了几分兴致,“娘娘,入宫时,嬷嬷们教导过奴婢,进了宫就是皇上的人了。即是皇上的人,又何需勾搭呢?”

“你……”何其娟脸色青紫,但碍于一大帮人在她面前拉拉拽拽,竟没法动手。

康玉翡知道自己不过是得了嘴上便宜,不过能拖些时间,许能盼到皇上下朝回来。

何其娟被旁人安抚了几句,定心心神来,脸色渐渐晴暖起来,康玉翡渐觉不大对劲,赶紧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讲给红霞和秦公公听,“去请静蓉公主或是贵太妃。”

“我呢,懒得和你这种小贱人费这口舌。秦福,你也听到了,这丫头牙尖嘴利的,句句顶撞我。”何其娟脸色竟转了喜色,仿佛得了什么金贵的宝物,“赏她五十个大嘴巴子不过分吧?”

康玉翡心里一沉,脑子里飞快转着该如何解了这局,可如今这身份地位,竟无解。

秦福俯下身子,深叹一口气,“娘娘处罚下人,自然不过分,只是赵婕是轻水阁的人,是不是要禀报皇上一声呢?”

“哟,我主理后宫,连惩罚一个奴婢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奴才不敢,听凭娘娘处置。”秦福歪过头看看康玉翡,满含可怜的神色。

“你,带着她,慎刑司领罚去,一个一个的给我数清楚。”何其娟这才感觉到出了这口气,连着这句话都喊的震天响。把刚踏进门的静蓉公主一行人的脚步声完全遮盖了下去。

静蓉公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伸着脑袋看了看,不敢往前走。

何其娟发完了火,得意的转身离开,看到门边探头探脑的静蓉公主,亲切的一把搂住她,“呦,静蓉妹妹来了呀,你皇上哥哥不在,来,去我那坐坐。”

“皇嫂姐姐,这,这是怎么了?”

康玉翡抬起了头,瞥见静蓉公主的影子,正犹豫着要不要寻求帮助,一块帕子塞了她的嘴巴,是何妃身边的那名宫女,“闭嘴吧你,有什么冤屈到慎刑司喊去。”

慎刑司,听说这里是能和天牢比一比刑罚的地方,进去的人,不扒一层皮是出不来的。

康玉翡倒是不杵那些个刑罚,但她担心若无人帮忙,她会不会在里面待到死。

她被人拉拽到一处暗沉沉的房子里。里面挂着很多铁链还有刑具,唯一的光亮就是门口的几根蜡烛,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哀嚎声,不清晰但更觉得可怕。

“你就在这慢慢等死吧,哈哈。”那宫女得意忘形的声音让康玉翡有些胆寒,她很少害怕什么,但慢慢等死这句话,让她有些怕了。

“请问这位姑娘,奉的是哪位主子的命?慎刑司好安排下去。”

这声音,康玉翡听着耳熟,几乎是在回想的同时,她脑子里便蹦出了一个名字,沈默。他的声音与其他太监的不同,没有那些个奇怪的腔调,很平和,很温暖。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就感觉到的,可她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直到现在。

“何妃娘娘赏她五十个大嘴巴子,你们慎刑司可得好好办差啊。”

“这是自然,姑娘先等着,我安排一下。”沈默走近了些,看了看康玉翡。

光线太暗,康玉翡看不清他的模样和神态,也不知他认出了自己没有。可就算是认出来了,又能怎样呢?只是一面之缘,能指望什么呢?

不肖片刻,又来了两名太监,两人手脚利索的把康玉翡绑在了柱子上。康玉翡竟鬼使神差的没有任何反抗,她在想的不是这五十巴掌有多疼,而是该如何从这里出去。

啪,一巴掌抡过来,她脸颊疼的一阵发麻,啪,又一巴掌,啪,啪……一连几下,她竟有些头昏眼花,还是自己经历太少,太单纯,怎么能将这里的刑罚和家法相比,这五十下,怕是能要掉自己的性命吧。

一阵莫名的香气飘来,香味迷人心窍,慢慢的,她竟感觉不到自己脸上的疼痛,昏昏沉沉,一心只想好好安睡,她没有力气想这是怎么了,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这,这人怎么昏过去了?”何妃那位宫女见到康玉翡的状态,觉得很不对劲,急忙窜上来,朝着沈默喊道,“赶紧弄醒她。”

“姑娘,慎刑司的刑罚可不是谁的扛得住。”沈默上前摸了摸康玉翡的鼻息,“看来是昏过去了,把她泼醒。”

一桶水至上而下浇下来,可康玉翡丝毫没有感觉,依旧昏沉不醒。

“怎么不醒,不会是死了吧?”

沈默又上前看看,“不会,还有气,看来这姑娘身体底子太薄,撑不住啊。”他退到那宫女身边,轻声说道,“怕是这丫头要恢复些气力才能醒过来,姑娘不必在这耗着了吧,可不知道还得等多久呢。”

“那不行,娘娘吩咐了,一定要我看着五十个巴掌都落她脸上了才能走。”

沈默淡淡一笑,那半张骇人的脸阴诡不明,“姑娘不用担心,这数我可数着一个都不敢漏下,待会赏完了巴掌,这脸蛋能肿成白花花的馒头,你只管明日来看这馒头大不大就成了。”

“这……”

“我这可不敢缺斤少两,若是少了一个半个,姑娘不过是来监工的,我可是那个掌刑罚的。”

宫女犹豫再三,在抬头看了看沈默那张捉摸不透的脸,终于拿定主意了,“好吧,我明日一早过来看看。若是你们敢糊弄何妃娘娘,那可是找死。”

“不敢不敢,我与这丫头素不相识,怎会为了她得罪何妃娘娘。姑娘说笑了。”沈默躬身送客。

待到人出了慎刑司,他赶紧把康玉翡松了绑抱进了里间牢房里。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丝暖意

康玉翡做了个梦,之所以知道是梦,只因地上立着一把剑,青墨色剑鞘,淡青色剑柄,这是血书铁诏,就这么直愣愣的立在自己面前,她激动万分,一时竟忘了走上前把它拿起来。

剑忽然激烈的抖动起来,长剑出鞘,发出悲鸣凄厉的声音,隐隐约约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远远的喊道,“杀了他,杀了他……”

可是周围没有旁人,只有几面铜镜影影绰绰的影出她自己的身影。

长剑呼啸着朝她飞来,她伸手想抓住,却脚下一滑,脸朝下跌在了地上。

“啊……”她感觉脸颊被摔的疼到炸开,她蹭的坐起来,才发现明白那是个梦,还算是个美梦,至少她看到血书铁诏了。而眼前,是昏暗潮湿的地牢,还有如鬼魅一般的面孔。

沈默?她揉了揉眼睛,看到了明媚的另半张脸。

“别动,脸上敷着药呢。”沈默手指戳戳她的脸颊,又泛起一阵扎心的疼,她忍不住打开沈默的手,泪眼涟涟的看着他。

“可别哭啊,眼泪掉下来,药又得重新上。”沈默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叮嘱她。

她缩缩鼻子,死活忍住了眼泪,长这么大,挨了这么多罚,但是这般难受的怕就只有这一次了。

她说不出话,只管拿眼睛瞪着沈默,但又觉得这样不大好,硬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来,“谢,谢谢,沈,大哥。”

沈默忽然笑了,从那半张好看的脸能发现,这笑容是出自真心的。

可康玉翡不大高兴,他笑,难不成是觉得自己的样子好笑?也是,想想脸颊肯定肿的跟猪头一样,一定很好笑。她难过的嘟起嘴巴,却没想到惹的沈默笑的更开心了。

她干脆别过脸去,可此刻想想自己又傻又丑,怕是真的和猪一样了,她又笑了起来,扯动两边脸颊又疼的嗷嗷响。

沈默坐近了些,轻拍她的后背安抚着,他自己也把笑容努力收了收,“好了,别动弹了,待会这肿都不好消了。”

他说话声音轻柔细腻,让康玉翡想起了自己的二哥康玉清,也总是骂完人后就这样轻轻的安抚她。

她转过头对上他的眼,一样的温暖柔和,让她忽觉的有了家人的亲切,她好想靠在他肩头哭一哭,可刚靠近些,脸颊蹭到他的衣服,又疼的嗷嗷跳起来。

沈默又笑了,从她醒过来他就一直在笑,这笑好像把这几年郁结在心的苦都释放出来了。

“好了好了,你真不能动了,好好躺下来,听我说话。”沈默把她摁了下来,坐在地上,对她说道,“我没让他们打满五十巴掌,要不然,你现在怕是眼睛都睁不开了。”

康玉翡点点头,用眼神表示了谢意。

“明日何妃的人会来验伤,你把这两药丸塞在嘴里,虽然有些疼,但是能显得脸颊更肿胀些,不容易被人怀疑。”沈默把药丸放到康玉翡手里,“还有,照宫里的规矩呢,你虽是来这领罚的,但是何妃的人押你过来,你宫里的人得去何妃那把你要回去,过几日,找个人客气的去说一说,一般也不会有人为难。不过你得告诉我,找你们百花园的哪位比较方便呢?”

不会有人为难,康玉翡可不这么想,她摇摇头,“再说吧。”

“也是,你先休息一下,等明日消了些再说这个也不迟。”沈默把一床破烂的棉被盖在了她身上,“你毕竟是来领罚的,不能过得太好,今晚就将就一下,明日何妃的人来看过了,我再给你换。”

能有这样,康玉翡对沈默已经是万分感谢了,她可不敢奢求什么,拢了拢被子,对他说:“谢谢你。”

沈默走后,康玉翡并没有睡着,一是因为脸疼的厉害,还有便是,她在好好的想,要找谁把她救出去呢?

她现在是轻水阁的人,主子算是皇上,难不成还能指望皇上想起她来找她?可若不是皇上开口,那无论找宫里的哪位,都好像没有道理。

想着想着,她竟睡着了。天刚亮,就被一阵铁链开锁的声音吵醒,她赶紧把沈默给她的药丸放进嘴里,虽疼的她眼泪直流,但她也不敢吭出一声,躺在那,缩成一团,继续装睡。

门呼啦被推开,她感觉有人摇她,喊她,“赵婕,赵婕,醒醒……”,是红霞的声音。

康玉翡赶紧睁开眼,坐起来,可她脸颊塞着药丸,说不出话来。

“他们这帮人可真够狠的,你怎么……”红霞看着她,眼眶泛红,一看就是替她心疼的,“没事没事,回去上几天药消了肿,你还是漂漂亮亮的。”

康玉翡用力的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丧气无力。

“走,回去吧。”红霞拉拉她的手。

回去?康玉翡有些诧异,真的能走吗?

红霞看出了她的担忧,对她说道,“皇上让我来接你回去的,放心好了。”

康玉翡点点头,虽有疑虑,但回去总比一直呆在这里的好。

回了轻水阁,皇上让她歇了三日好好养伤。这简直是天大的恩赐,康玉翡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做对了什么,但她懒得瞎猜,她只想尽快养好伤能在御前走动,能去别的宫院看看。

“呦,你这脸好的都差不多了呀。”红霞捏着她的脸左右看看,“好的可真快呀。”

红霞自是不清楚这里面的来龙去脉,可康玉翡明白,她心里在盘算着要如何感谢沈默。

“是吧,我就说,我明日可以干活了。”

红霞娇俏一笑,捏捏她的鼻子,“这宫里可找不到比你勤快的孩子了。”

第二日一大早,康玉翡和红霞还像几日前一样,站在门外候着门里的皇上洗漱用膳,可皇上依旧当两人不存在一般,没有任何吩咐,连正眼都未瞧过一眼。

不瞧她更好,每日只需做些打扫洗刷的工作,轻松自在。更好的是,如今轻水阁的人和她已经熟络,自然不会有心提防她。她有机会在轻水阁随意进出,查看每一间房。可惜,没有血书铁诏的影子。

不过,皇上的书房她还没有仔细搜过,那书柜下面有几个锁着小柜子,她没检查过,还有书房后面那个总有人值守的小房间,她也没有进去过。

今日是个机会。书房只留下她和看守小书房的一位王公公。

第一百五十五章 书房探底

康玉翡擦着桌子,眼睛瞟了眼王公公,他面色铁青,眉头深锁,已经很不自然了。

她在心里暗暗感叹,能撑这么久,还真挺厉害。

王公公忽然抬起头,看向她这边,开口喊道,“赵姑娘,赵姑娘。”

康玉翡暗暗压住心里的欢喜,假装迷茫的走过去,“王公公,怎么了?”

他面容扭曲的说道,“我这肚子不舒服,得去茅房一趟,您帮我看着些?”

“哦哦,去吧去吧,我在这看着,等您回来。”康玉翡点点头,转身又擦起桌子来,假意并不在意他的去留。

可她并没有听到王公公匆匆跑走的步子,她忍不住转身看去,竟发现王公公正在给小书房上锁。她想劝阻,可一时半会想不到合适的借口,只能作罢。

不过,康玉翡不在乎,她拔出藏在发髻里的开锁用的工具,溜门撬锁这种不入流的事,小时候和三哥康玉彻学过一些,现在倒派上用场了。

很快,哒啦一声,锁被撬开了。她轻推门,房间很小,眼睛一转,竟收眼底。靠门左手边挨着墙是一张罗汉床,旁边摆着一张小小的四方桌。房里剩下的地方都摆着各种架子,架子上又堆着许多奏折,书画,大大小小,凌凌乱乱。这些都不是康玉翡感兴趣的,唯一让她目光停留了片刻的便是靠门右边摆着的两个大箱子,她走近一打开,也是书。

看来,这房里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她退了出来,把锁又重新锁了回去,仿佛没人动过一般。

还有外面这间书房几个上锁的柜子还未查看,她竖耳听听外面,没有动静,干脆一鼓作气,她蹲下身子,又撬开一个柜子,是些字画,再开一个柜子,又是些玉器漆器,都是值钱东西,可惜都不是她想要找的。

外面忽然有些动静,声音听不真切,但她不敢掉以轻心,赶紧锁上柜门,两步并做一步,跨到书桌边,装作安心擦桌。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尽量压制自己慌乱的气息。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很稳,感觉不是匆忙赶回来的王公公。可她不敢回头,因为刚刚锁上的柜门,那把小锁还在左右摆荡,没有平静下来。她赶紧移身到桌角,想办法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后面走过来的人的视线。

她看着那把锁慢慢安定下来,她的呼吸要逐步调匀了,这才有精力去听后面那人的动静,可他没有声音了。她不敢贸然行动,只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安稳的擦着桌子。

“嗯哼。”

那人在她身后清了清嗓子,若是这里的下人大可不必如此,能敢这样做的,想来不是皇上也是哪位王公重臣,都是她需客气行礼问安的。

她想着往后退一步,留出转身的余地才好下跪磕头。

可身子刚往后挪动一下,就感觉到撞到了那人的身体。感觉他比她自己高上半个头,身子很稳很结实,撞了一下,丝毫没有晃动,好像也并不想挪开步子让她过去。

还好这位置是桌角,她赶紧往一旁挪了挪,得出空档来,她立刻转身准备下跪行礼,却被那人抓住手腕拉了起来,眼角一瞥,看到那人衣袖上的龙纹,她赶紧福身,“皇上,奴婢正专心做事,未看见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她没敢抬头看皇上的脸色,等了一会没听到皇上说什么,她又紧接着一句,“皇上若无其他吩咐,奴婢告退。”皇上还是没吭声,她赶忙退了出来。

见到外面细细小小的雨雪天,冰冷的寒风一吹,这一身才凉下来,她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角微微渗出的汗珠。

“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这要备的事情还多着呢,你们可得上点心,勤快些。”赵宝江抱着一堆奏折走过来,后面跟着连连点头的秦福,两人见到康玉翡的神色都有些诧异,“你在这做什么呢?”

“没事没事。”康玉翡赶紧往轻水阁侧门旁的小门房走去,走到半路,却又想起自己的抹布水桶还在书房里,只能咬着牙又折回去。

“赵婕,你来的正好。”赵宝江老远见到她一把抓住,“去书房里面候着,我这有事得出去一趟。”

“可是……赵公公,奴婢还从未在御前……”康玉翡正想拒绝,却被赵宝江连拉带拽推进了书房,进去后才发现,王公公已经回来了,在小书房门口站着。

赵婕轻手轻脚立在门边,抬头看看皇上,一副心思全在奏折上,似乎并未注意到门边已经换了人伺候。

既然他没发现,那不如拿起自己的东西就出去,反正里头也有人伺候。康玉翡这么想着,往自己的桶边靠了过去。

“过来研墨。”皇上突然发话了。

康玉翡一惊,抬头一看,皇上没有抬眼瞧她,再看看一旁的王公公,没有动。她努努嘴示意王公公伺候,可王公公招招手,让她过来。

“赵公公有事出去了,奴婢……”康玉翡可没想在御前伺候研墨,这活太磨时间,她没这耐性。

“过来。”皇上这一句带着些怒音,康玉翡不得不赶紧上前。

研墨这事搁着以前在镇北侯府,对她来说,算是一项惩罚了。

她走到桌前,轻舀一勺水浇在砚台上,拿着磨一圈一圈滑动,尽量把动作放轻放慢。房里很静,静到能听见皇上呼吸和落笔写字的声音。还有她手上一圈一圈,像是滑过了几个春秋,看着墨汁的图案变成巍峨耸立的皿山,变成人头涌动的幽云城,再变成爹和哥哥们的面庞。

变着变着,她的眼皮渐渐有些重了,一阵困意袭来。她晃晃头,瞥见皇上侧头歪向她这一边,她不敢动作太大,只能捏捏自己的腿,努力打起精神来。

一圈又一圈,她抵不住困意,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下来,头也抬不起来……

“嗯哼。”皇上突然发出声音,吓得她赶紧抬头睁眼,手上猛的一使劲,竟把这墨生生折断了。

一截被她握在手里,还有一截掉在砚台里,溅起一串墨汁。

她眼睁睁看着墨汁往皇上的身上飞去,只能心里哀叹一声,赶紧上前去。

皇上把笔一扔,“你……擦干净。”

“是,是……”她掏出帕子,沿着墨汁撒出的痕迹,一路擦过去,桌上,奏折上,手腕上,还有胸前,腿上……

可是这是墨汁,帕子擦过,这黑色的痕迹反倒是扩散的更大了。

“这,都是奴婢的错,请皇上恕罪。”康玉翡边说边抬起头,对上皇上的目光,却见到不是愤怒,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像是诧异又像是担忧甚至还有几分害羞。

皇上挑了挑眉,眼神下挪,落到了康玉翡手上。康玉翡顺势看过去,见自己这手放的地方,吓了一大跳,赶紧把手收回去,“皇……”

“出去。”皇上这下是真真气愤了,连声音都带着颤抖。

第一百五十六章 当面警告

康玉翡吓得不轻,呲溜一下就钻了出去,连气都不敢喘。

回了自己房里,她懊悔极了,可什么都做不了。满脑子里都是慎刑司里那些铁链在晃来荡去。可枯坐了半个时辰,却没等到皇上的发落。

倒是把忙了一天的红霞等回来了,“你倒是闲啊,可把我忙死了。”

康玉翡心思慌乱,没有理会红霞。

“你怎么了?”红霞把手搭在她额头上,又看看她的脸,“病了吗?怎么脸这么烫?”

康玉翡并没有感觉自己不舒服,只是觉得心跳的快,脸颊火热。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见过世面的,可不知为何今日却总缓不过这口气来。

“那你休息一会吧。反正咱这事情也不多。”红霞把被子铺开,康玉翡玉也没有推辞,就这么昏头昏脑的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精神好了许多,昨日的事也忘了大半。只是早上候在门口的时候,余光瞥到皇上的衣角,心跳的又有些慌了。

“赵宝江,以后朕的书房里,你的人伺候就行,闲杂人等不要放进来,看着碍眼。”

康玉翡明白皇上这话就说给自己听的,她撇撇嘴,倒也无所谓,不去就不去,反正书房都看过了,没有她要的东西。

皇上没用早膳,直接上了早朝,这和他往日习惯不同,但康玉翡懒得细想,得了空她便开始盘算,如何能去内务府走一趟。

快要过年了,各宫各院都忙的热火朝天,要备着小厨房的吃食,宫女太监们的赏赐,主子们的新衣新首饰,还有院内灯笼剪纸对联红绸,林林总总的都是要去内务府逛逛的,可康玉翡一开口,却被赵宝江推的干干净净的,说这搬东西都是体力活,哪劳的了两位姑娘啊。更可气的是这轻水阁一点没有喜庆的样子,除了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其他没有需要她们两人多操心的地方。

“红霞姐姐,这过年了,内务府可会多给些布匹衣料?我听别人说,过年了,咱们也有些额外的赏赐呢。”康玉翡一边抹着地一边和红霞闲话着。

“该是有的吧,要到除夕那天才知道的。”

“听说内务府这几天可大方着呢,有些零碎的东西见人就给,你说要是咱两去那看看,是不是……”

院外有人高声说话,盖过了康玉翡的声音,“公主当心脚下,这雪刚化,地上滑。”

静蓉公主?康玉翡忙跪伏在地上,低下头。此时此刻,人多眼杂,实在不方便与静蓉公主相认,她只能想办法不让公主看见自己的容貌。

行个礼,问过安,静蓉公主便让她们起来说话。

康玉翡慢慢吞吞站起来,低垂着头,不敢多言。

“你叫赵婕?”静蓉公主停在她跟前,忽然问道。

康玉翡琢磨不出静蓉公主的意思,怎么忽然就对她这么一位小宫女感兴趣了。

“还没有品级?”静蓉又问道,语气却不大好。

“是,奴婢入宫伺候还不到一年。”

“倒是有些本事啊。”静蓉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似乎准备抬起她的头,看看长相。这可不大好,万一认出来,这么多人看着听着,可就麻烦了。

“何妃娘娘万福金安……”

关键时刻,秦福这一句,救了康玉翡。

虽然万分不愿意见到这位何妃,但眼下唯有她或许能把静蓉弄走。

“呦,静蓉妹妹也在啊,今日轻水阁倒热闹了。”

“皇嫂,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为了宫里的年夜饭,我这第一次操办,总怕不合皇上心意,特来问问皇上的意思。”

两人寒暄了许久,把康玉翡她们晾在了一边。

“那静蓉妹妹来一趟,所为何事呢?”

静蓉没有立刻答话,康玉翡感觉到她又将注意力转到了自己的方向。

“没什么,只是快过年了,过来看看皇帝哥哥。”

“哦。”

两人这像是把能聊的天都聊完了,忽然就静下来了。

秦福这才得了能插进话的机会,“两位主子,皇上现下不在轻水阁里。”

“你怎么不早说?”何妃没耽搁,转身就离开了。

静蓉倒是不着急,立在康玉翡跟前,似乎还想着看看她的脸。

“静蓉妹妹,别等了,皇上若是此刻不在,那得好一会才回来呢。”

静蓉往前走了一步,定了定,却又退了回来,在康玉翡耳旁低语道,“你,最好安分点,否则,死相很难看。”

康玉翡心里一惊,不明所以,但也只能低头应下了。

这一字一句再想想,都让她毛骨悚然,寝食难安。静蓉是对自己身份起了疑心?但若是明白了,那又为何这般要挟?难道小时候的情分都不记得了吗?

看来,动作得快,不容耽搁了。

腊月里,这风雪天一日比一日多,出去一趟,能把人冻成冰碴一般僵硬。

这倒是给了康玉翡机会。往日出去办事的那些个小太监都不愿意走动,恨不得使些小钱让人代劳了,而康玉翡正巴巴的等着他们开口。

“不过是取件新做的底衣,等到天气晴好再去也行,赵姑娘不必辛苦跑这一趟。”

康玉翡禁不住的喜色,“不辛苦不麻烦,刚好停雪了,出去走动走动也好。”她不顾旁人劝阻,即刻出了门,生怕再晚一步,便被别人拉住了。

雪停了,但积雪还未消,一脚下去,鞋面都湿了,这一路走个来回,怕是鞋子要湿透,衣裙也要湿大半了。她身子不禁抖了抖。

她怕冷,极其怕冷。更害怕冷过之后,可能复发的旧疾。

眼下,顾不了细究这些,等到回来后,抱着火盆披着被子好好暖一暖身子,也未必会复发。

外头虽然冷,但内务府还是一片热火朝天,来来回回的东西搬进搬出,倒是难寻到一个得空的人问问情况。

这是好机会,康玉翡呲溜一下混了进去。他们正在搬货入库,许多门都开着,大家都忙忙碌碌,竟没人抽出空来多看她一眼。她大着胆子,挺着脊背往前走。

小时候来过这里一回,虽说印象不深了,但依稀还是记得,前面都是些食材布匹香料,真真值钱重要的都在后头。

连过了两道门,抬头看,门匾上写着“烟雨阁”。这些名字都文绉绉的,看着让人云里雾里。不管了,能看一处是一处。她赶紧钻了进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探寻无果

屋子很宽敞,挂着各式各样的衣裙绸缎,还有许多箱子柜子。她随便拉开一个,也是眼花缭乱绣工纷杂的衣服。看来这里是存放衣物的,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她退了出来。

正准备去往别的地方,却被人叫住了,“这位姐姐可是芳华宫的?”

她转头后看,见到一位年轻的小太监,一脸笑意的看着她,似乎并没觉得她刚才的行为有何不妥。

“哦,不是,我是轻水阁的,来领皇上的新做的衣服,不过,这里太大,我好像走错路了。”

小太监笑意更甚了,“原来是皇上身边的人,姐姐怎么称呼呢?”

“我叫赵婕。”

“赵姐姐,随我来吧,这几日忙乱了些,耽搁了姐姐的功夫,还望姐姐不要怪罪。”

看来,轻水阁三个字也还是蛮能唬人的。

“自然不会,不会的。”康玉翡一笑,跟了过去,“这里的名字取得十分特别,我一进来就晕头转向的了。”

“哦哦,这名字,是有些难认。”小太监抬头一看,眼里的意思,大约是他话语里的意思。

“你们还要记着东西放哪件房,也实在不容易,我瞅一眼,这里都长差不多啊。”

小太监笑笑,“我都是靠着数数呢,这是第三间,往后第四间是首饰,再往后……”他抬眼对上康玉翡的眼神,忽然顿住了。

康玉翡忙把期盼的眼神收了收,眨眨眼睛,“厉害啊,能记着这么多……”

“姐姐,到了。你去门房那登记领东西就行了。”小太监似乎有些警觉,最后这一笑分明客气了许多。

康玉翡不好在抓着人不放,至少排除了两间房。其余的在找机会探探吧。

门房登记证书太监看了看她,满脸狐疑。

康玉翡连忙解释,“我是轻水阁新来的宫女,赵婕。秦公公今日身子不爽利,我替他来了。”

“哦哦,原来你就是赵婕啊。”那位太监转了一幅笑脸,态度立刻不一样了。

康玉翡觉着这话里有话,但不熟悉也不好开口细问,只能点头笑笑。抬手刚捧起衣服,见到角落里有一堆边角料塞在一个竹筐里,看起来像是不要的东西。她开口问道,“不知这些是不是不要的……”

门房的那位太监很是识趣,立刻侧身把她让进来,“对,都是要丢了的,姑娘要是有喜欢的,直接拿去吧。这可都是好料子,能绣个荷包,帕子什么的。”

康玉翡素来不善女红,但她忽然想到了沈默。沈默那边得好好的表示感谢,如今她没拿得出手的礼物了,那就只能自己动手做点什么聊表谢意了。

她选了几块蓝色的料子,印象里他沉稳温和,就得配上这样颜色,“那,这几块……”

“拿走,都拿走。姑娘多拿几块,咱们这还少扔几趟,姑娘这是帮了咱们的忙啊。”

这人笑的谄媚,康玉翡也明白,是因为轻水阁三个字他才给点面子,否则,这好东西,他们倒手拿出去卖,也能得不少钱。

临出内务府,她又故意兜转了几圈,又有几间房被排除了。看来所有的兵器大约都放在最里面,她还得想办法往里面走一走。

一抬头看看天,阴沉了许多,像是雨雪要来的样子,她加快了脚步,可是身子不知为何愈发觉得寒意刺骨,是起风了,还是更凉了。

嘀嗒嘀嗒,她听到雨水落在托盘上的声音。好在出内务府时,那位太监心细,替她把这衣服用油纸包了包,能挡一些雨水。

可是,她没有任何遮挡,冰冷的雨滴落进衣襟里,冷到全身一颤。

她抬头看看路,还有很长一段,忽明忽暗,幽长无望。她揉了揉眼睛,眼前的路变得更加灰暗。

糟糕,旧疾犯了,她看不见了。

康玉翡以前很少因为旧疾复发感到害怕,因为最冷的时候她总在家里窝着,所有人在她旁边候着,她只需喊一声,便有人为她领路。

此刻,她怕了。狭长的甬道里只有她一人,她不敢喊,也不敢往前。

她大口喘着气,想用呼气吸气的法子让自己平静下来,雨密了些,落在发梢脸颊手背上,冷,但如果适应了好像也没有那么凌厉的冷,就只像是平日里的风吹劲了些。

呼气吸气,凝神呼吸,远处慢慢明亮了一点,但很快就又暗下去,但她已然没有刚才那般害怕。她把托盘打横抱住,把那件衣服夹在自己的怀抱里。

若是眼前亮一些,她就看着路走一会,若是暗下来,她就停一停,总会走到的。

前方有人影晃动,她已经看不真切了,但依着光线明暗,好像有很多人,还有一顶高高的轿辇。

在这里能乘轿辇的,一定是主子。她赶紧往墙边靠过去,跪伏在地。

“赵婕?你怎么在这?”

这声音,是赵宝江的。那轿子里是皇上?

“问你话呢?”

康玉翡抬起头来,眼里早已暗了下去,她寻着声音的位置,“奴婢刚去内务府领了东西,正准备要回去。”

“回去?”赵宝江顿了一顿,“怎么走这个方向?”

康玉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走错方向了。这宫里路长路多,视线一模糊,自然就更加分不清位置了,“奴婢甚少出来办事,应是迷路了。”

“哦哦,那就跟上来吧,我们也是回轻水阁。”

“赵宝江,快一点。”听这声音,皇上的轿辇已然走远,刚才是赵宝江停了脚步关心自己。那一番规规矩矩倒是白做姿态了。

她起了身,听着赵宝江脚步声,跟了上去。

雪还未化,又添了雨,地上湿滑的很,再加上她眼睛忽明忽暗的,一步一步走的实在艰难。

她停了下来,叹了口气,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雨声大了又听不到脚步声,她跟不上了。

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偌大的天地里只有她一个人,没了方向没了来去的路,一个人如浮萍无依,如枯草无望。

“赵婕,赵婕,愣着干嘛?”忽然听到赵宝江的声音,仿佛荒芜天地里,有人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

“我……”

啪嗒啪嗒,有人踏着水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拖离那片荒芜天地里,“快些走,皇上可生气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忽明忽暗

“我,眼睛有些难受。”康玉翡干脆闭上眼睛,揉了起来,“许是进了东西,看不清楚路。”

“先回去再说吧,难不成你还想皇上等着你揉清眼睛呢。”

不知是安了心还是走了路身子暖起来了,她的眼前渐渐有了光亮,人影虽还是模糊,但却能将人和路看清楚。

赵宝江拉拽着她,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皇上坐在轿辇上,斜侧着半边身子。轿夫脚步很慢,大约是因这雨天,走不快。

她又揉了揉眼睛,雨水顺着手背揉进了眼里,好像把眼前的浑浊都洗干净了,忽然,这世界变得和往常一样清晰。

那红墙黄瓦,龙纹龙袍,还有皇上的侧脸,那轮廓分明,鼻梁高挺的侧脸,甚至还有他向着后方轻轻一瞥的眼神。

这一路在漫长,也终究有走到的一刻。当轻水阁三个字跳入康玉翡眼里的时候,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谢过赵宝江之后,她甚至来不及把领到的衣服交掉,就径直回了自己房里。她换掉湿透了的衣服,又抱着火盆坐了好一会,这才稍稍缓了劲。

“赵婕。”赵宝江在外轻轻叩门,“皇上找你。”

康玉翡叹了口气,连半个时辰都安歇都没有。她赶紧收拾好自己,跟着赵宝江到了书房。

皇上端坐在那,举着书,像一尊佛像一般一动不动。好似没有听到她刚才问安的声音。

赵宝江靠近了些,又说了一遍,“皇上,赵婕来了。”

他依旧没有动。

这房里没有火盆,还开着几扇窗,有些冷风灌进来。康玉翡打了个寒颤,她可不想在这冷冰冰的地上一直跪着,于是用足中气高喊一声,“奴婢康玉翡给皇上请安,愿皇上……”

“你干什么呢?”赵宝江上前推了她一下,把她的喊声打断了。

上面高坐的那尊佛像总算是动了动,把书放下来,看着她,“胆子是够大的了,起来吧。”

这种局面她在爹那见惯了,她知道,只有用些歪招才能解困。

“过来研墨吧。”皇上轻缓的说道。

不过五个字,听的康玉翡心头一颤,她抬头瞄了瞄皇上,一幅泰然自若的模样。她真是不懂,前几日自己逾矩惹他大怒的事情,难道他已经忘的一干二净了?还是事情已经过去几日了,他不好罚她,如今想寻个借口为难一下她?

康玉翡怯怯的走到桌前,偷偷看了皇上一眼,这可是她第一次如此贴近仔细的看着皇上。他已不是小时候那般干瘦的模样了,他长开了长好看了,甚至,都有些好看的都人认不出来了。尤其是那双眼,眼角细长带着淡淡的笑意,似是一只蝴蝶正欲抖翅起飞。

皇上拿起笔伸向砚台,见墨汁还未散开,抬眼看了看康玉翡,“墨呢?”

康玉翡把手里的圈转快了些,把头也放低了些。她暗暗告诫自己,千万得打起精神来,不能犯那日同样的错误。想到那日,她不禁全身一抖,说不清这是冷的还是怕的抑或是羞的。

“怎么,你不是胆子大吗?抖什么?”

她看了看身后,赵宝江已经走了,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她不过轻轻一颤,竟被皇上发现了?

“回皇上的话,奴婢是冷的发颤。”康玉翡据实以告。

“冷?你一个北方人还会怕冷?”皇上抬起了头看着她,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

“进宫的时候,也没谁告诉奴婢,北方人不能怕冷啊。”康玉翡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惹的皇上笑出声来。

看来,皇上也不像想象中那般难伺候,先是把她领出了慎刑司,又没为前几日事情为难过她,现下,不过一句话就哄出了笑声……但她忽然脑筋一转,“皇上知道奴婢是北方人?”

“能进轻水阁的,朕自然是看过身世背景的。”

康玉翡心里盘旋了好一会,看过身世背景却没有疑心过她,看来银子花的多还是有些好处,这身份应该是做实了,那也就无后顾之忧了。

“把窗关了吧,让赵宝江送个火盆进来。”

康玉翡疑惑的眨了眨眼睛,这是皇上在为她考虑吗?“没事,皇上,奴婢扛得住。”

“你倒是硬气啊,朕又不是铁打的,扛不住。”皇上抬眼瞪着她,语气虽怒,但这眼神却让人忍俊不禁。

康玉翡应下了,把窗关了,刚推门出去,一阵冷风吹起,眼前忽然就暗了下来。她定了定神,对着房外喊了一声,“赵公公。”

没人应她。

她把门关上,伏在地上,“奴婢去给皇上端火盆过来吧。”

“赵宝江不在外面吗?”

“回皇上,不在,奴婢去寻他回来。”

“不用了,你过来。”

过来,这话皇上说的轻松,可康玉翡难办。她站起身,凭着记忆往前走了几步,可却磕到了椅子上,她摸了摸椅子的形状,脑子里拼命回想这房里的摆设和构造。

“你怎么了?”

她最怕听到的就是这句话,若是被皇上发现她有眼疾,别说是轻水阁,怕是连这皇宫她都要待不下去了。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刻,赵宝江在房外喊道,“皇上,何妃娘娘求见。”

“让她进来吧。”

康玉翡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

“皇上,臣妾想您了……”何妃这声音惊的康玉翡往后一退,又撞到了椅子上,也得亏这声音,把她的慌乱遮盖了下去。

康玉翡估摸着赵宝江领人进来了,大约是要出去了。

“皇上,这是臣妾亲手做的,您一定要尝尝……”

借着何妃这高昂的声音,康玉翡偷偷叫住了赵宝江,“赵公公,我眼睛疼,您能……”

赵宝江是个聪明懂事的,还未等康玉翡说完,就拽上她,带了出去。

“赵姑娘这眼睛今日是怎么了?”赵宝江一出门便问道。

“许是刚才淋了些雨水,擦眼睛时弄伤了,总不大看得清东西。”康玉翡搪塞了几句,她又揉了揉眼睛,这模模糊糊又能勉强见些光亮,“劳烦赵公公了。”

“这倒是小事,你今日先歇着吧。这眼睛事大,若是还不舒服,就让红霞去太医院拿些药用用。”

“多谢赵公公。”

第一百五十九章 雨湿锦衣

在暖烘烘的房里烘烤了一个时辰,康玉翡这才算是缓过来了,不仅眼睛好了,整个人都干爽精神了许多。

既然赵宝江给了假,她倒是可以趁这个机会弄一弄那个要送给沈默的荷包,最好能在年前送出去,过了年再送,这礼可就欠了一年了。

她走到桌前,看着桌前放着的托盘和那件内里底衣,这才恍然想起来,领到的东西还没交出去呢。

她打开油毡布一看,雨水早已顺着油布边缘漏进去了,衣服不仅湿了,还沾到些污渍。这原本可是件新衣服,若是这样交出去,怕是要挨顿责罚的。

好在还没人来催要这衣服,她拿起床边的木桶,打了些水来,把沾染污渍的地方好好洗干净了,然后又在房里支了个架子,把衣服晾了起来。房里暖和,顺利的话,不到天黑就能烘烤干了。

傍晚时分,红霞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一见眼前的架势,急忙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康玉翡迷瞪瞪的睁开眼,自己竟然睡着了,再一看眼前,不好,这衣服离火盆太近了。

红霞眼疾手快,已经把衣服收了下来,摸了摸,放松了口气,“还好,刚刚好,没烧起来。”

康玉翡看着她,一脸轻快的笑意,“还好姐姐回的及时。”

“你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康玉翡把自己弄湿衣服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只把自己眼疾复发的那部分忽略了过去。她知道红霞早已把她当成自己人,但眼疾之事,她怕横生枝节,还是不敢轻易提及。

“那咱们在熨一熨,至少把新衣的样子做好看了。”

康玉翡听到这话点点头,把头靠在红霞肩头蹭一蹭,“还是姐姐最好了。”

这日夜里,这衣服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送到了秦福手上。这事就算是安稳的过去了。

何妃这几日来的勤快,据说是过年的事情有许多要安排,得来请皇上的旨意。到底是不是这缘由,康玉翡不在意,她只在意,何妃能不能多拖延皇上一阵子,她便有机会溜出轻水阁。

“赵公公,你就让我去吧,红霞姐姐一人也搬不了这么多……”

“不行,待会皇上要找你怎么办?”赵宝江眼皮一挑,鼻子一歪,一脸的不乐意。

“皇上找我也就是些研墨,伺候茶水的事情,赵公公,这是也不必非得是我吧?”

“不行。”

康玉翡就不明白了,怎么忽然的自己就变成香饽饽了。可看着赵宝江坚决的眼神,她也只能哀叹一声。

“娘娘这就回去了吗?”赵宝江转身看到何妃走了出来,赶紧上前招呼。

何妃却不理他,径直走到康玉翡面前,抬起一脚踹在她肩上。康玉翡虽有所警觉,但碍于身份没有躲避,硬生生的挨过了。

“娘娘,娘娘,这,是怎么了?”赵宝江震惊不已,连说话都有些发颤。

何妃什么话都没说,回头狠狠的剜了赵宝江一眼,便走了。

赵宝江把康玉翡扶起来,哀叹一声,“这位主子脾气向来不好,委屈你了。”

康玉翡摇摇头,揉了揉肩膀,“不碍事,以后我躲着她一点。”

赵宝江看着她,欲言又止,只是不住的叹气。

好在这一日皇上没有唤她,不然她这一口气怕是要在皇上面前撒一撒。

这日晚些时候,红霞从百花园带回一堆的花花草草。康玉翡陪着红霞忙上忙下,倒是很快把挨了一脚的事忘了。

轻水阁虽然不像别的宫院需做过年的装饰,但赵宝江总觉得这过分冷清实在不大好,便安排了些花草摆着,大多是小盆的梅花,还有些翠竹,这满院一摆上,青青绿绿白白粉粉的,在衬上淡淡的雪色,反倒更显冷清。

“皇上喜欢梅花吗?”

红霞停下浇花的手,转头认真看着康玉翡,“你为什么怎么问?”

“没什么,就看着这满院的梅花,有些太素了。”

红霞把喷水壶递给康玉翡,用手把不大牢固的土压压实,“少问,多做。”

“哦。”

其实这也不需要问,这院子已经够明显了,康玉翡只不过想找些话和红霞说一说,她感觉红霞从百花园回来,就有些怪怪的,好像不大爱搭理她了。

“姐姐,待会那边那几盆花,我来弄吧。”康玉翡又试了试。

红霞没有吭声。

“姐姐,您要不歇一会?”

红霞停下手来,轻叹一声,好像叹这一声,她犹豫了许久,“赵婕,你……”她声音很轻,轻到没人听到,“算了。”

康玉翡虽不知道她说什么,但看出了她的忧疑,“姐姐可是听到什么闲话?”

这一问倒是让红霞讶异不已,她转头看着康玉翡,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不是闲话,廖姑姑同我说,你志不在此,在那,让我帮你。”红霞朝着书房努努嘴,极认真的看着康玉翡。

康玉翡明白了,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难道不是?”红霞有些恼,狠狠的拍她肩膀一下。

正巧拍着刚才的伤处。康玉翡疼的皱起了眉头。

红霞紧张的问道,“怎么了?”

“刚才何妃娘娘,踹了我一脚。”康玉翡说的倒是云淡风轻,但她皱着的眉头就是舒坦不开。

“你惹着她了?”

康玉翡又笑了,“我可不敢。姐姐,别瞎想了,我就是有心想着这些,怕也是没命享这福。”她见红霞仍是忧愁的样子,又说道,“我可从来不敢打这主意,何妃可不会允许咱俩有这想法,你以后别听廖姑姑瞎说,也劝着她些,别做些没必要的事,否则,我真的会死无全尸。”

红霞脸色松动了许多,“我也是担心你,里面这位主子不好伺候,那些个王公大臣,变着法的美人进宫,可没一个成的。”

“那这说来,何妃娘娘还真是皇上心尖上的哦?”

“谁知道啊,你看看她这几日每日往轻水阁跑,可每日能待多久?再看看这些日子,哪里见皇上晚上出去过或是唤何妃进来过?”

康玉翡歪着头细想下,这两人关系是好是坏,着实是个迷啊。

“这话,也就咱俩说说,你可别……”

“放心吧,姐姐,我可不傻,你也把心放肚子里,以后我见着皇上或是何妃,都绕着走。”

红霞一笑,“在这里,你见着主子还敢绕路,你倒是不要命了。”

康玉翡笑着把脸凑过去,让红霞抬起的手,拍在自己额头上,舌头一吐,扮了个鬼脸。

“这边好了,去那边培培土,你这肩膀伤了,还是我来吧。”红霞拿过康玉翡手里的工具,“这笔先记着,以后啊……”

“以后都我做。姐姐,我这伤不碍事,你别打我就行。”康玉翡抢过工具,挤在红霞先摆弄了起来。

红霞拗不过她,只好让她做了。

第一百六十章 梅花入画

“姐姐,你说,这梅花能开到年后吗?这会开这么漂亮,可别一过年的时候就谢了。”

“谢了就换几盆,皇上不喜欢等花开,你不记得了吗?”

康玉翡当然记得,就是那一问花期,便把她两留下来了。现在想来,怕只是皇上想找人照顾院里的梅花而已。

“可等花开,不是最有意思的吗?”康玉翡想起以往每年最冷的时候,她出不了门,倚靠在窗边,看着那花苞慢慢绽开,是难得的期望。期望花开,期望雪停,期望春来后那一人又出现在她面前,喊一声,“玉翡。”

“在想什么?”红霞推她一把,“想的这么出神。”

“想起以前隔壁家哥哥,说过,梅花开过就是春天了,现下看来,天应该快暖起来了吧。”康玉翡抬头看看院里那株梅,开的正旺。

“隔壁家的哥哥?”红霞却拉过她来,翘着嘴揶揄道,“情哥哥?”

康玉翡笑着推开她,“不是啦。”可想起钟家二哥钟云渺,虽然物是人非,但她还是忍不住红起脸。

“呦,看着小脸,还说不是。”红霞折下一朵梅花,插在她发髻上,打趣道,“隔壁家的哥哥是不是还把这开着的梅花送你了?”

康玉翡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想起他至今下落不明,又不免心忧起来,“没有,你别说了。”

“皇,皇上……”红霞音色突然一转,变得紧张起来,康玉翡不用抬头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她赶紧跪下磕头,龙纹的衣角慢慢出现在自己视线前面。

“赵婕,随朕进来。”

皇上发话,康玉翡自然得听,进了书房,看见桌上摆着的架势,她心里暗暗叹气,看来又是研墨的差事。

她走到桌前,还没等皇上开口,便动手做了起来。

“倒是懂事许多。”皇上一笑,嘴角微抬,竟有几分暖意流出来。

康玉翡不敢瞎看,赶紧垂下头去,沉浸在无聊的研墨中。

虽是专心研墨,但她眼角微微一抬,便能看见,皇上正在作画。桌角堆着好几团皱巴巴的纸,桌上摆着些颜料,还撒出不少来了。桌前也是乱糟糟,有沾着大片墨汁的纸团,还有三四支笔随意丢在那。看起来他画了许久,而且画的并不顺畅。

“过来看看,画的怎样?”

康玉翡愣了愣,想想这房里除了皇上便是她了,这话应是对她说的。

她抬起头,刚好迎上皇上如光如火的目光,让她有些错愕,“奴婢,奴婢不懂画。”

她没撒谎,她确实不懂这些。琴棋书画,她都是半吊子水平,从来不敢在外人面前多言。

“没事,在朕面前,你随意说,朕不怪你。”

这语气似乎有些不大寻常,听着很高兴,也很随意,就宛如家中那几位哥哥一般说话。

她咬咬唇,抬起头,想到刚才皇上热烈的目光,她还是微微侧过脸,不敢对视。她走到皇上身边,离着一人的距离,站定,伸长脖子看了看。

画的是梅花,好似院中那棵梅树,枝叶虽不繁密,但开的茂盛。

“画的真好。”她夸赞道。

“那你说说怎么好?”

这倒是为难她了,她努力想了想,憋出这么几个词来,“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这夸奖的话,好像不太走心啊。”

康玉翡咽了咽口水,干干一笑,“奴婢真心觉得这画的跟真的一样,好看,十分好看。”她竖起了大拇指,尽量把这夸人的姿态做的诚恳一些。

皇上笑了。康玉翡不敢看皇上笑颜,但是听这笑声,似乎是出自真心的。这一关大约是过了。

“这画送你了。”

康玉翡眨眨眼,不敢接话,这按理说,不该是跟她说的吧?自己何德何能,忽然能得皇上墨宝,这想必有诈。

“怎么,朕画的不好?不想要?”

康玉翡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奴婢不敢收。”

“朕还以为你没有什么不敢的事情呢。”

这话听着可不像好话,康玉翡赶紧解释道,“奴婢身份卑贱,一没做过什么有宜于朝廷社稷的事情,二又没讨得皇上欢心,自然是不敢收的。”

“不过一幅画,说的朕好像要把江山给你了。”

康玉翡更是惊吓不已,赶紧咚咚磕头。

“起来吧,起来说话,朕听着累。”

“奴婢不敢。”康玉翡有些不明白皇上到底是何意思,虽不过是一幅画,但她确实没有任何受赏赐的理由,听着这一字一句,似有些恐吓的味道,她更觉得这是个诈。

她感觉皇上蹲下了身子,离她很近,她能嗅到那股特属于皇上的淡淡香味,她记得这香料中有一种花是北境特有的,生在冬至雪后的崖壁上,小小一朵白白的,极难采摘。三哥曾爬过那崖壁,想采一朵,却划伤了右腿,那血痕拉出难看的血口子,让人头皮发麻。

“你先起来。”声音软软糯糯,好似三哥闯祸后,央求她帮忙求情一般服帖乖顺。可说这话的是皇上,是与她家有仇怨的皇上。

她咬咬唇,脑子里竟完全猜不出此刻皇上到底想做什么,如此,只能呆呆的起身。她一抬头,发现自己与皇上挨的如此之近,近到她能清晰的看见他抖动的睫毛还有眼角淡淡的笑意。她吓了一跳,身子后撤,趁着起身的空档,往后退了半步。

“朕说送你了,便送你了,由不得你不收。”皇上开始收拾画作,卷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又铺展开来。

“皇上,奴婢……”

“又怎么了?”皇上这声音听着不怒,像带着一股撒娇的语调。

这倒给了康玉翡一丝勇气继续拒绝,“皇上,奴婢实在是收不了这画,奴婢想着把这画供起来,可奴婢那房不过巴掌地,又脏又暗,实在有所皇上的威仪。若是把画收起来放着吧,却没发彰显皇上的仁慈大度,而且,房里的柜子阴暗潮湿,万一……”

皇上不恼不怒,双手撑着桌子,静静听康玉翡说下去。

“万一这画有了丁点损毁,那奴婢就是万死也不够赎罪的啊。奴婢觉着皇上的画作是万中无一,神仙手笔,就应该装裱起来,挂在这书房里,供各位大人,娘娘鉴赏品析。”这一口气说这么多,康玉翡着实是又累又慌,但是一想到要把这宝贝带回去,她还是得打起精神来拒绝。

皇上赏的东西,镇北侯府可是多的很,可哪一样不得当宝贝祖宗供起来。别的不说,就这血书铁诏,几乎耗尽侯府全府人的心力。

“这么说来,这画与你是个麻烦哦。”

“皇上的画怎么可能是个麻烦,那是宝贝。只是奴婢卑贱,怎么配得这样的宝贝,可别污了宝贝的价值。奴婢这种小角色,几两银子打发了就行。”她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皇上应该断了这念想了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借花献佛

“赏银子就行?倒是鲜少听到这么直接要赏赐的。”皇上鼻子一哼,似在笑也似在鄙夷。

康玉翡觉着皇上大约又不高兴了,准备跪下去,却被皇上拉住了手腕,“以后你站着说话就行,别动不动就跪。”

手腕拽着有些疼,康玉翡忍不住抽出了手,“奴婢不要赏赐,不要任何赏赐。”

“刚刚说的几两银子,不要了?”

康玉翡把头低下了些,不能跪就只能把样子做的谦卑些,“不要了。”

皇上哈哈大笑起来,惹的康玉翡错愕不已,她不禁抬头看着他,那笑容确是发自真心的开心,一扫冬日的寒意,如同春日和煦的阳光一般让人心旷神怡。

皇上笑起来真好看。

“为什么不要,你敢要朕就愿给。”皇上走近了些,康玉翡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她感觉好像呼气重一些,就能让皇上感受到她的紧张。“白银一百两,要吗?”

她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与皇上的距离不过一拳,她慌乱不已,小心翼翼又往后退了一步。

“一千两?”皇上接着问道。

她吓到瞪圆了眼睛,赶紧摇摇头,“一百两,一百两就够了。”

她如今早已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像今日不得些东西,皇上是不会放她走的。

“好,那就一百两,待会出去找赵宝江要吧。”皇上又一笑,这笑容像是小骗术得逞后,那既得意但又想遮掩下去的坏笑。

康玉翡点点头,忽又发现,自己与皇上的距离,又只剩一拳,身后想退,却已经靠在墙边,无路可退了。

而这位置,一边是书柜,一边也是墙,只要皇上不让开,她出不去了。

“奴婢谢皇上恩赐,这就出去找赵公公讨赏。”她话虽说了,但动不了,总不能开口让皇上让一让吧。

“这画,你也拿走。”皇上退后两步,走回到桌前,拿起自己的金印,盖了上去。

“奴婢……”

“再说不要,银子收走,小命也收走。”皇上嘴角一歪,坏笑着。

康玉翡还在犹豫,今日种种都过于怪异,说实话,她连那一百两银子都不想要。此刻她恨不得一切重新来,重回到她还未踏进轻水阁那一日,那她一定绝对不来这。

“你说朕的墨宝难供养,那,朕特许你,可以拿它去换你喜欢的银子。”皇上把画慢慢卷好。

康玉翡赶紧走到桌前,“此话当真?”

皇上将画递过来,朝她眨眼一笑,“朕的话,谁敢不当真。”

既然皇上开了这口,那就好办了,出门就将它卖掉,省的夜长梦多。

康玉翡终于轻松下来,长舒一口气,伸手来接。

画却未落到她手中,而是轻轻敲在了她额头上,“朕的墨宝,多少也值些钱,你可想清楚了价钱再卖。”

康玉翡福身巧笑,“奴婢谢皇上。”

出了门,康玉翡这颗心总算是落了回了自己肚子里。

她回望了书房一眼,今日之事虽有些诡异非常,但眼下她没精力也没时间细究这些。她的手在画上摩挲一会,心里想着,这画倒是可以给自己找些机会,可得好好利用。

内务府,她昨日趁着夜色去探过一圈,把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房间排除掉了,如今就差有个机会,能看一眼中院那几间两层高的小楼了。

“赵婕,你在这呢?”红霞走上前来,拉着她往外走,“明日除夕宫宴,赵公公问,你是想在皇上身边伺候还是守在这里?”

“自然是想留在这里,那样的场面我没见过,怕出错漏。”康玉翡想到皇上,心里莫名心惊一阵,她可不想提心吊胆过除夕。

“你确定不去?除夕宫宴,运气好的话,可是有赏的。”

“不去了,我刚得了些赏赐,真要有赏,也该是你们得了。”

红霞笑着,点点她的鼻子,“难得见到像你这般大方的,行,我待会回了赵公公。”

她自小不愁吃穿,从来没在金银上花过心思,眼下,她满腹心事全在血书铁诏上,任何赏赐于她来说,都是废铜烂铁一块。

至于手里这幅画,她脑筋忽然一转。探内务府不难,她端着轻水阁宫女的身份能唬一唬人,这画要真给了这些小太监倒是大材小用了,再者说,他们敢不敢收也未可知。倒不如……

康玉翡脑海里忽然腾起何其娟的名字。这一年来,她大婚,封妃,加上登基大典,肯定得了不少赏赐,而且,她出自将门,又是踩着远山军和镇北侯府上的位,赏赐的东西里有几件兵器也不意外。

想探何其娟的芙蓉宫,那没点本事或借口自然是进不去,可眼下恰好得了块“敲门砖”,那可真是天大的好机会了。

“红霞姐姐,我出去一趟,急事。”

红霞回头看着她,想说什么,但看着她手里拿着东西,又想着她刚从皇上书房出来,自是不好拦她。

芙蓉宫张灯结彩,一幅喜气洋洋的样子,比起轻水阁,这里过分的装饰和喜庆,让人看上去宛如习俗不同的两个地界。

康玉翡被人领进了芙蓉宫,这一路红红粉粉,看的她都觉得眼睛疼,倒也不知皇上看上这何其娟哪一点,五大三粗嗓门大还这般的没品位,若是她,怕是连这地方都懒得跨进来。

进到何其娟寝殿,一抬眼,见到一双圆睁的怒眼,康玉翡赶紧跪下,捧起那副画,“何妃娘娘万安。”

何妃身旁人把画接过递到她面前。

“皇上今日得闲,作画一幅送给娘娘,愿娘娘人比花娇,芳龄永驻。”这话说到这份上,康玉翡才知道自己脸皮尽量如此之厚。

这显然很有效用,何其娟眼皮一翻,露了笑眼,“皇上如此惦念臣妾,倒是……”她娇羞的掩嘴而笑,笑声却是十分响亮。

笑了一会,何其娟把画合上了,眼睛往下一看,问道,“不过,为何赵公公没有来,倒是让你来了?”

“明日除夕,赵公公有许多事要安排,今日都没怎么见到人,奴婢正得空,就被差遣过来了。”

何其娟似乎起了什么疑心,又被画打开,仔细的看了起来。

康玉翡趁这机会,偷偷瞄了瞄四周。这房里一幅女儿家房间的装扮,摆的也都是金器漆器玉器,还有珠宝首饰,兵器只有一件,正对门木架子上一把剑,剑鞘花里胡哨的,剑身也比血书铁诏短了几分,看起来应是何其娟随身佩剑。

“一片冰心在玉壶?”何其娟反复念着这句,眼睛死死盯着画的左上角。

康玉翡这才想起,皇上最后好像在画上题了字,但她没有细看写的什么,估计,就是这句诗了。

“这真是皇上给我的?”

听到何其娟这么一问,康玉翡忍不住起了一阵冷汗。

第一百六十二章 探访虎穴

“自然是啊。”她浅浅一笑,“也唯有何妃娘娘将门虎女才配的上这铁骨铮铮的梅花。”

何其娟低声一笑,听不出是何态度,周遭安静的很,康玉翡此时才发现,宫女太监都被遣了出去只有常伴在何其娟身边的一女子留了下来。

“我倒是看不透你,这会儿这幅嘴脸是什么意思?怎么,想倚着我往上爬?”何其娟突如其来恶狠狠的发问,让康玉翡心里一吓。

“奴婢,自是不敢,奴婢身份卑微,从不敢做非分之想。”康玉翡赶紧磕头下去,“娘娘,奴婢上次言行有失受了罚,后悔不已。这后宫只有娘娘您这一位何妃娘娘,皇上也只有娘娘这一心上人。奴婢……”

“行了,这些话还用你说?”何妃语气缓和不少,似乎这话对她很是受用。

只是旁边那一人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脸色又不大好看。

“话说得好听,事倒是做的不地道。就你这幅模样还想着勾引皇上。现在又跑来我这装什么小白兔?”她猛的一拍桌子,吓了康玉翡一跳。

勾引皇上?康玉翡可从未存过这样的心思。

“娘娘,奴婢不敢啊,从来不敢啊。奴婢伺候皇上,难免有些口舌是非,可若是奴婢有这歪心思,自然心虚的很,哪敢来您跟前露脸呢?”康玉翡忽然有了个绝好的想法,“娘娘要是不放心奴婢,可将奴婢从轻水阁调走,离的远远的。”这可是脱离轻水阁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肯定要试一试。

“哼。”何其娟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奴婢有自知之明,从不敢有非份妄想,只巴望着能在宫中平安度日,还能攒些银子送回家。”康玉翡装作无助可怜的伏低了身子,“奴婢只是希望能依靠着娘娘,好好活着,奴婢愿给娘娘做马前卒做……”

“行了,行了。”何其娟打断了她的话,“表忠心,我可听腻了。说些有用的吧。”

有用的?康玉翡有点愣神,这是相信她了吗?

“皇上题的这句话,什么意思?”何其娟突然问道,“一片冰心在玉壶,什么意思?”

这何其娟是饥不择食了吗?逮着她这么一个外人问这问题,这让康玉翡怎么回答。若说不知道,显得自己蠢笨到没有利用价值,若说知道,但她其实不知道呀。

这是个艰难的选择,康玉翡抬头假装凑过去看看画作,但她是在瞄何其娟的神色。这何其娟歪着头皱着眉看着画,似乎真在认真琢磨这画和这诗的意思。

“皇上将画给奴婢的时候并未提及这句诗,奴婢是……”康玉翡话说到一半,忽然有了主意,“奴婢觉着皇上大约是想提及能表达与娘娘情意的东西,或许是件玉器?”

“是这意思吗?”何其娟看着她,眼神及其认真,看来刚才那番话对她颇有触动。

“奴婢也是猜测,皇上画这画时极为认真,想必是放了极大的情意在里面的。说不定是想起了赠与娘娘的某样东西,感怀于心,这才提了这句诗。”

康玉翡把路都铺好了,只等着何其娟踩上来。

“某样东西?哪样啊?”何其娟仍是不解。

一旁的侍女开口问道,“娘娘,可是大婚时的玉如意?”

“那东西皇上压根没过手,记不记得还两说呢。”何其娟在房内来回踱着步,想了许久,终于开了口,“走,一起去库房看看吧。”

康玉翡腾起一阵狂喜,她原本以为今日借着这画巴结上何其娟就算是不错的收获了,至于她这赏赐什么的,等日后关系融洽了再找机会探一探,没想到,今日运气大好,这一箭双雕的好事,让她大为开心。

跟在何其娟身后,穿过拂容宫的西厢房后的小拱门,便是一处有专人看守的房子。门一推开,映入眼帘的全是花花绿绿的各式衣服,拉开衣服,后面有个大柜子,柜子上摆着许多精致的首饰盒。这一眼过去,这里没有可放兵器的地方。角落里倒是放着几把刀,都是不入流的普通物件。

唯一有可能的是门边的一个大箱子。但何其娟显然没把注意力放在这箱子里,她径直走到首饰盒柜子前,打开几个首饰盒,仔细查看着。

若是贸然打开箱子,怕是引得何其娟不悦。康玉翡想了想,假装一脚踏进门,不小心踢在了箱子上,故意整个人倒下去,压在箱子上。

“奴婢脚下没留意,还请娘娘降罪。”她赶紧跪倒在地,一边用身子蹭了蹭箱子,很重,轻推不动,里面肯定不是放的衣物这么轻巧的东西。

“起来吧,你这小身板,也砸不坏它。”何其娟对康玉翡的鲁莽不为所动。

砸不坏它,看来里面放的确实是轻易不会折不会断的重东西?

康玉翡想开箱,但奈何何其娟一直未转头看过那个箱子,并不在意。看来,只能主动试探了,“娘娘,不看看这个箱子里的吗?或许……”

“都是些金子银子的,有什么可看的。”何其娟脸都没转过来,淡淡的说道。

原来只是些金银,那看来何其娟这里也并没有康玉翡想找的东西。

虽有些丧气,但眼前的戏还得演完,康玉翡抖擞精神,凑到首饰盒边上,假装上心的查看。

“皇上送我的,也没什么特别值得念叨的呀。”何其娟像是自言自语,但眼角歇着看着康玉翡,好像另有意思,“你确定皇上这诗是有……”

康玉翡从首饰盒里拿起一只银簪,簪子另一头是一块小小的玉石,玉质偏白色,对着光可以看到没有一丝杂质,透亮透亮的。这玉小了些,倒是不值什么大价钱,但它雕刻成了一朵花苞的形状,配上银制的簪,显得简单素雅,和首饰盒里面大金大亮的其他饰品完全不一样。

“娘娘,这簪子,很是别致。”

何其娟看着康玉翡真挚的表情,倒把刚才想怀疑她的那番话咽了下去,接过簪子转身问道旁边那人,“这是什么时候得的?”

“娘娘,这是您还未大婚前,皇上送的礼,您不记得了吗?生辰礼。”

何其娟一听,似是顿悟到什么,忽然掩嘴大笑起来,还不忘回看康玉翡一眼,满眼都是喜悦。

康玉翡趁着这时候,一个礼行下去,“奴婢愿为娘娘效力,也甘愿听从娘娘任何调遣。”

何其娟高兴的很,一个劲的好,却没提把她调出轻水阁的事情,倒是让她贴身侍女从那大箱子里取了一锭银子赏了。

“你倒是聪明老实的人,今后你就待在轻水阁,做我的眼线,若是有那些个不老实的小贱人往皇上身旁凑的,你立刻来告诉我。”

第一百六十三章 白兔挠心

看来也不能巴望着事事顺遂,但康玉翡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敢在有过分举动,她致过谢礼,出了芙蓉宫。

把何其娟的宫里看过了,剩下的就相对简单一些了,再不济,过几日宫中宴请亲贵子弟,想来黄裕敏定是要来的,那就借着她的名号在跑几个地方,那宫里就能探的差不多了。

今日既然顺风顺水的,那干脆把那只荷包最后这收口给弄好,她已经折腾许久了,总是拆了弄,弄了拆的,死活做不好。如果能赶在除夕夜弄好,也算了了自己今年最后一桩心事了。

晚饭时候,她拿起荷包,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做好了。”

红霞进来时撇了一眼,“你这是要送人吗?”

“对啊,不然我干嘛做。”

红霞笑道,“那我劝你别送了,就这个样子,怎么好意思送出去。”

康玉翡再拿起来左右看看,除了有些皱巴巴的,针脚也不大不整齐,封口还有点歪斜,至少它看上去还算是个荷包呀。

“挺好的呀。”

红霞笑的更加响亮了,“你这女红是怎么过的考核?这也算是挺好的?”

康玉翡自然不能说是做了点手脚,她把荷包好好收着,假装凶恶的瞪了红霞一眼,“那是你不懂这东西的美感。”

红霞笑的快要喘不上气了,“丑到极致的美感?”

康玉翡也没绷住凶恶,嘴角一咧,笑了起来。要知道她这位玉翡郡主极少绣荷包,能在几日内作出个像模像样的,已是不错了。至少她本人很是满意,或许沈默也不大会满意,但她想好了,这不过是个信物,陈着沈默一份人情,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凭着这荷包,即使山高水远,她也会来相助。

赵宝江说除夕日会是个艳阳天。那可真好,冬日里的暖阳格外让人心情愉悦。康玉翡满怀着期望踏实的睡去,可第二日一醒,天阴沉沉的,还格外冷,一点也不像会出太阳的样子。

依照往常惯例,康玉翡和红霞还是候在皇上卧房门口,等着那可能等不到的差遣。

除夕日皇上不用赶早朝,自然懒散了些,到了辰时三刻还不见醒来。康玉翡把衣领又拉高了一分,却还是难挡这晨间的寒气。她揉揉鼻子,不自觉的打了个喷嚏。

许是这一声吵到了皇上,里面忽然有了些动静,“赵宝江,赵宝江,进来。”

赵宝江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急匆匆的推门进去了。

卧房的门开了,赵宝江招呼着人手进去伺候,康玉翡和红霞依旧傻站着,不过身旁没了其他人,赵宝江也不在跟前立着,康玉翡倒有些空活动活动木僵的手脚。

她盘算了下时间,皇上洗漱素来迅速,大约在有一刻钟,她今日便自由了,想到这,她对这寒意倒也能多忍受几分了。

“传早膳吧。”赵宝江忽然走了出来,对着她两人说道。

“现在?这里?”康玉翡疑惑的问道。皇上一般都是穿戴洗漱好,换到隔壁那间房用膳,今日怎么不一样了?这样一来,岂不是又得耽误一些时间?

可她没有任何办法能忤逆皇上的意思。红霞去叫御膳房的人了,她依旧只能在那候着。

天边显出一丝与前几日不同的光亮。康玉翡抬头一看,原是露出了一丝阳光。她心里默默欢喜,总归是美好的一日。

“赵婕,皇上让你进去伺候。”可惜,这一句话响起。那一丝阳光忽然就暗淡下来了。

“可奴婢……”

“别废话,快些。”

康玉翡进到房内,感觉温暖了许多,虽然没有生炭火,但是房内的熏香带着浓郁暖心的味道,让人安稳舒适许多。

皇上看着缓步走进,低头垂手站在一旁,没有抬眼看自己,只是微微侧脸瞄了赵宝江一眼。

赵宝江对着康玉翡使了个眼色,嘴里轻轻嘟囔一句,“去啊,伺候用膳。”

康玉翡狠狠的回想了一下,那些嬷嬷们是怎么教导的这些事的,但却死活没想起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虽然进过宫,也是身份尊贵的郡主,但她还真就没让人伺候过什么事,家里的方妈也就是替她跑跑腿而已。

皇上一直看着她,见她不动,竟不恼反笑道,“你是要这些都凉了再让朕吃吗?”

她傻愣愣的被赵宝江推到皇上面前,只能咬咬嘴唇,问道,“皇上要吃什么?”

皇上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疑惑,一丝开心,还有一丝意外,“那你觉得朕吃点什么好呢?”

康玉翡转头看看赵宝江,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侧过头去,一幅不大想理自己的样子。

“那就喝点粥吧。”康玉翡不大猜的透皇上的心意。但想着只要开了口,是对是错总能知道的。

皇上点了点。那就该是没错了。她赶紧盛上一碗粥,放在皇上面前。可皇上并没有动手拿起汤勺。

难不成,得喂他?

康玉翡可是万般不愿意,又低头垂手,假装没有发现皇上的意思。

“嗯,这是什么?”皇上拿起筷子,戳了戳左手边玉瓷盘里装的糕点。

康玉翡转头看看赵宝江,竟发现他不知何时竟退了出去。无奈,只能自己作答,“奴婢不清楚。”这是实话,她又没伺候过,哪里知道御膳房端来的是什么。

“你不知道?”这音调听起来似乎并不恼火。

康玉翡又看了一眼玉瓷盘,“是只小兔子,做成糕点模样的小兔子。”她对这番回答颇有些得意,既说不得她答错了,而且依着这可爱的答案说不定能博得皇上高抬贵手。

“小兔子?”皇上轻声一笑,果然没有再问下去,他端起碗抿了一小口粥,忽而又放了下来,“朕想尝尝那个小兔子什么滋味的。”

康玉翡急忙拿起瓷盘边的筷子,夹起一个递到皇上面前的碗碟里,可这兔子腿还没沾到碗碟,她的手却忽然被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掌抬了起来。

她不禁有些诧异,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手被皇上的手轻轻握住,那筷子上夹着的小兔子慢慢向着皇上的嘴边靠过去。心咯噔一下,忽然就不跳动了,她手一颤,筷子一滑,眼见那只小兔子就要掉下来,却刚好被皇上一口咬住兔子脑袋。他松了握住她的手,用手指轻轻戳住兔子尾巴,嘴巴一张,一口吃了进去。

筷子应声掉在了桌上,把她的心惊的又胡乱跳动起来。她拾起筷子往后退了几步,却又想到自己并没听到出去的旨意,呆呆的停了下来,站在那里,不敢抬头。

“是百合豆沙馅儿的。”

“啊?”她微微抬头,却不敢直视皇上的眼睛。

“这只兔子,是甜的。”

康玉翡并未听进去,她在想,皇上刚才是怎么了,自己又是怎么了。她缓缓了神,理理思绪,再想到这几日种种……皇上莫不是对她有别的意思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亭中一叙

这不能吧?康玉翡自认为不是倾国倾城之人,而且和皇上也不过几眼之缘,应该不可能被看上啊。照理说,皇上喜欢何妃那样野蛮粗犷的人,那她就更不像了。再想想,也从未听过皇上与女子有过多纠缠,想来也不是个花心之人。

“朕想尝尝这个。”皇上手指一伸,指了指最远处的碧绿色的糕点。

康玉翡走上前来,伸手先把皇上面前的碗碟拿到手中,在夹起糕点放了上去,最后将这碗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到他面前。至始至终,依旧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她不是怕了,只是过于莫名其妙,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倒是,惯会用这些小聪明。”皇上笑了,那笑声表明他是打心眼里开心。这让康玉翡更加糊涂了。

以前在镇北侯府,每每说到使些小聪明,爹爹都是不高兴的,说她不磊落,总仗着这些小聪明,迟早是要吃亏的。

“让赵宝江进来吧。”

听到这句,康玉翡如释重负,她顾不得细究这些心思,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出了门,冷风一吹,她竟有些头晕眼花,脚下虚浮。

“你怎么了?”红霞挽住她的手臂,轻声问道。

“伴君如伴虎啊。”她心生感慨。

红霞压住她的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不要说昏话。”

好在今日宫里各项庆典活动颇多,皇上也并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早膳用过了,便急匆匆换了衣服出了轻水阁。

这一早难熬,但熬过去了,便是晴好的一日。

轻水阁清闲的很,康玉翡与秦福说好了,轮流值守几个时辰,好互相换着去办些平日里不好办的事情。

轮到康玉翡出轻水阁,已是申时。不过她已经让人带过话,请沈默申时一刻在慎刑司东面的亭子等一等,她此刻出门倒还来得及。

她稍微装扮了一番,在这里做不到“美”字,但整洁清秀还是可以拾掇出来的。

这路上没什么人,也没遇到什么需行礼让路的主子,一路快步走到亭子附近,时间都还尚早。康玉翡想大概沈默还没来,倒不如先去慎刑司候着他。

“赵婕。”

刚见到亭子一角,就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没想到沈默比她到的还早。

“难得一见的好天气,早些出来晒晒太阳。”

沈默像是清楚康玉翡心里想问些什么,一开口便答了出来。

“是啊,许久不见这么好的阳光了。倒是该约在莲池边,那里最好晒太阳。”康玉翡随意搭着话。

不知是有意还是习惯,她已经不太注意沈默那半张可怖的脸,只看着另外那一边,只看得见他温暖如春的笑容。

“还是别去那,今日各位主子们怕是也在各处走动,容易撞见。”沈默倚着亭柱坐了下来。

“又不是做什么坏事,怕什么。”康玉翡离他一人的距离处,也坐了下来。

“你自然是不怕,我还是避着点吧。”沈默依旧笑着,但他微微侧过脸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疤,很快,脸又别了过去。

康玉翡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合适,呆了片刻。忽然想到此番约沈默出来的目的,这才把那只荷包拿了出来,“沈大哥,这是我绣的,虽然不大好看,但是……”

沈默接过荷包,笑了,这笑既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让康玉翡想起往日大哥听说她那些混账事时露出的笑容。

“我已经尽力了。”康玉翡咬咬唇说道。昨日还觉得不错,今日在这阳光下这样细细看着,还真让人觉得有些丢人了。

“挺好的,真的挺好的。”沈默笑言道,言语里那种努力安慰她的声音让康玉翡倍感暖心。

“上次的事多谢你帮我,要不然,我怕就要被草席一卷,丢到宫外去了。”

“那,总该拿些值钱的东西来谢谢恩人吧。”沈默嘴角一撇,似有不满。

康玉翡转头看着他,略感疑惑。

沈默突然一笑,“我说玩笑话呢。”

她自然能感觉到沈默并不是在乎钱财的人,否则她一个小小宫女,何必费力出手来救。她只是疑惑,他竟也会有这般调皮的模样。

“那先欠着,若是以后我飞黄腾达了,给你补上。”

沈默笑容不减,边笑边摇摇头,“那得给我留份大礼。”

康玉翡心里默默答道,“若是哪天自己出了宫,肯定会的。”

“不过,许是快了吧。”沈默突然收了笑容,“最近可是有许多关于你的传闻。听着便觉得,兴许你离飞黄腾达不远了。”

康玉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事情闹到连静蓉公主、何妃都知道了,宫里传的自然更是火热沸腾。

“都是传言,沈大哥就当是笑话听听吧。”

“你不当真?还是不认真?”沈默转头看着她,这问题问的极严肃。

康玉翡一时倒没明白他的意思,但仔细一想,无非是在担忧她的处境和抉择,“在这宫里很多事,只有身不由自四个字能说得清。”

“说来也是,什么认不认真,都抵不过这四个字。”沈默抬头看着远处的风景,眼神飘忽,像是在感叹自己的命运。他眨眨眼,又把视线拉回到康玉翡的面前,“只是,有些路不大好走,能避就避着些吧。”

听这话,他多半也是误会自己在宫里行走的目的了,但康玉翡不能同他说太多关于自己的事情,只能牵起嘴角勉强一笑,“沈大哥说的是,可有些事,我真是没有去想过。若我说我在这宫里只求一个安安静静平平安安,你信吗?”

沈默脸上一僵,很快笑容又浮上来,“说来,我们不过只见过两三次,竟很奇怪,我信你的话。”

康玉翡对他的回答很意外,但却心里却又猜到几分。就是如他所言,很奇怪,不过只见过几面,可却分外亲切。

“看来,我这面相果然很好唬人。”康玉翡笑笑,左右摇摆身子,摆到沈默的身旁时,故意撞他一下,“也可能是你太好骗了。”

沈默只是笑,不说话。

“对了,这女子送荷包在你家乡没有别的意思吧?我真的只是想表达感谢,并没有旁的想法。”

这话问的突兀。沈默想了想什么叫别的意思?他忽然低下头去,眉头微皱。是她想多了,以他如今的身份,能生出什么旁的想法来。

“沈大哥?”康玉翡见他低头不言语,手肘凑过来,捅了捅他的胳膊。

“我是个太监。”

声音很小,却被康玉翡清清楚楚的听了进去。她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这个,“嗯?怎么了?”

“没资格有什么旁的想法。”沈默声音低沉下去,似乎这一日的好天气,到这便转了风向。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夜品御膳

康玉翡一愣,原是自己的话被沈默误会了意思,她觉得兀然解释,怕有些不妥,转头露一个傻笑,“怎么,宫里不让你们发誓赌愿?”

“嗯?”沈默没懂她的意思。

“听说,南边很多地方送人荷包,这意思便是与人发了重誓,这荷包是两人立誓的信物,若是做到了,另一人就会将荷包送回。”康玉翡眼见沈默的神情一点点由阴郁转成晴朗,“有些誓约还会放进荷包里,等事情办成了,便拿出来,当面烧掉。”她边说边拿过沈默手里的荷包,“你看看啊,荷包里可没有东西啊。”

沈默揉揉鼻子,似在掩饰自己的心虚,一把抓过荷包,“知道了,这就是个礼物,我不会多想的。”

康玉翡笑着点点头,“不过,想来这也是个好法子,刚才说了等我飞黄腾达,在补你厚礼。这就当是立个誓了,等我哪日有这本事了,你就拿这荷包来,我应你一个心愿,珍珠宝石还是房子地契,随你,但是只许要一样啊。”

这话,左右听起来都是玩笑话,可康玉翡是当了真的。现在身份不好表明,待以后自己出了宫了,她就告诉沈默,这荷包虽不能让他心想事成,但以她二嫂家的财力,可以让他后半生过得很好。

沈默把荷包仔细收进胸前衣衫里,好好的捂着,“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要些什么。”

阳光移了些位置,恰好落在两人身上,映照出火红的笑脸,这一刻,仿佛能卸下往日里所有的愁绪和压力,就这样好好的晒着太阳。

“你今日还要跟在皇上身边吗?”沈默看着她微闭着眼睛,许久不言语,便找话头问道。

“今日闲着。”

“晚上呢?也不用伺候?”

“等皇上晚上回来,大约喝的醉醺醺,倒头就睡了吧。”康玉翡答道随意,她不把沈默当外人,自然无所顾忌。她身子躺在鹅颈椅上,把头后仰着,“沈大哥,今日也无事吗?”

“今可是除夕,在狠的主子也不会在今日寻人麻烦。”

“哈哈,这倒是。”康玉翡笑了,阳光落在她的额间和眉宇上,分外好看。

“既然得空,那晚上到我这来吧,御膳房有几位朋友会送些好吃的过来,你来……”

沈默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康玉翡响亮的应答声,“好咧。”

“天黑了就过来吧,就当是年夜饭了。”

“嗯。”

康玉翡精神抖擞的站起身来,吓了沈默一跳。

“听到有好吃的,也不用这么开心吧。”沈默笑言,“你平日爱吃什么,我让朋友帮忙做一做。”

“肉,只要是肉都行。”

沈默笑着点头,“知道了。”

康玉翡伸了个懒腰,“我也该回去了。”

“嗯,回去吧,晚上记得过来就行。”

“那肯定的,放心,我会早点来的。”康玉翡手一伸,在沈默肩膀上拍了拍。

沈默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心情莫名也变得很好,他许久没有感受到这般灿烂的心境了。如今这才体会到,原来,真心的笑容真的能感染到别人。

年夜饭,康玉翡想到这个词,心里难免有些伤感,不知爹和哥哥们过得怎样,是否也能吃一顿好的年夜饭?她不敢细细想下去,眼下最要紧的可是这血书铁诏。

除夕夜大家都颇为放松,倒是好机会再去探一探内务府。刚好要去沈默那吃饭,连晚归的借口都不用特意去寻,这实在很方便。

天黑透了许久,秦福才心满意足的从外面回来,康玉翡倒也不好怪他什么,赶紧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

沈默在门口安排了人领着她从侧门进了他住的地方,倒是没让她在慎刑司黑黢黢的可怕地方自己摸索。

“姑娘,就是那间。”

小太监指了指有灯亮着的那间房,点头笑笑便走了。

毕竟还是慎刑司,这院子里阴风阵阵的,让人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康玉翡快步走到房前,叩响了门。

几乎是叩门声响的同时,房门开了,沈默站在里面,很自然的侧过身子,把人迎进来,“进来吧。”

房间不大,却收拾的很干净,许是为了招待她,还特意放了炭火盆,还点了好几盏灯,把这小小的房间挤的暖暖和和,让人一踏进便把刚才门外的那股阴沉劲忘的一干二净。桌上摆着碗筷还有菜,连这些菜,他都备好了热水盆子,在下面捂着。

如此玲珑的心思,就连她自己一个姑娘家都自觉做不到这般面面俱到。

“沈大哥这般待客,实在是妥帖舒服。”康玉翡倒也不跟他生份,直接夸赞起来,“你不在皇上跟前办事,真是可惜了。”

她边说着,眼睛转到桌前,揭开几个扣着菜的瓷盘盖,都是鸡啊肉的,一看就是御膳房的手艺,菜香溢出来,格外诱人。

“不是说还有朋友们,还要等等吗?”她虽这样问着,但心思早就不在等人了,恨不得一下扒拉出一只鸡腿啃着。

“他们等你等的不耐烦,早走了。”沈默把桌上的菜都揭开,把筷子递到康玉翡面前,“他们吃了一些,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康玉翡把桌上的菜全扫了一眼,这才发现,有些菜是有人动过的,但沈默应是重新摆盘装点过,竟让人一眼看不太明显。她接过筷子,对着自己面前的那盘狮子头就戳下去。这自然是不会介意,如今又不是郡主身份,能有这些美味尝尝都是万幸了。

她迫不及待的吃上一口,这刚入嘴,她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不仅是因为这香滑的美味,更重要的是,这竟与她小时候在宫里吃过的那道最爱的香酥宝丸子是一个味道。

她赶紧伸手指了指,“这菜是……”

“香酥宝丸子。”沈默说了出来。

还好沈默抢了先,要不然被她喊出来,倒会让人奇怪了。

“太好吃了吧。”她又夹了一大块,连碗都懒得用,直接塞进嘴里。

“你也尝尝别的吧。”沈默夹了些鱼肉放进她碗里。

康玉翡许是太饿了,或者是太久没吃过好东西了,一下子狼吞虎咽的,倒把沈默忘记了。

沈默也不笑话她,起身倒了杯酒端到她面前,“喝点东西吧,别噎着。”

第一百六十六章 急召回阁

康玉翡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这是个饭局,饭桌一头还坐着沈默呢。她赶紧坐的板正,放下筷子,冲着沈默浅笑。

沈默大约是对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有些误会,赶紧开口解释道,“这酒是果酒,不轻易醉的。”

康玉翡眨巴眨巴眼睛,笑了,伸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酒确实是果酒,酸甜可口,不仅有酒香可回味,还有淡淡的甜香留在喉间。

“再来一杯。”康玉翡往日喝惯了烈酒,今日尝到这果酒,才发现,这更合她口味。

沈默端着酒壶给她斟满了,她刚把酒杯送到嘴边,门外忽然想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得她手一抖,这一杯酒全洒在了自己身上。

“沈公公,沈公公,轻水阁的人找……”外面的人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更亮的声音喊道,“赵婕,你在里面吗?”,这是秦福的声音。

康玉翡怔怔的应道,“嗯,有事吗?”

沈默走到门前,刚开了门,秦福便钻了进来,一把拉住正缓缓起身的康玉翡,急急的往外走。

“怎么了,怎么了?”康玉翡显然很不解,也很莫名。

秦福连回头答她的心情都没有,对着黑沉沉的夜空抛出一句话,“皇上找你,很急。”

康玉翡没跟沈默道个别就被拉出了慎刑司。这一路踩着夜色,她走的有点快,更有点慌,“秦公公,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也不知啊,皇上今日回的颇早,心情看起来也没有很坏,在院子站了一会,就问你在哪。我也不敢说你去了哪,只答出去办事,一会就回来。”秦福突然放慢脚步,转过头看着康玉翡,“哪知皇上就怒了,要我立刻将你带回来。”

秦福这表情看着确实是一幅吓坏了的样子,可康玉翡也不能安慰他什么,只能说一句,“那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轻水阁像是点上了所有的灯,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毕竟是要守岁的,这亮堂自然是最重要的。可惜的是踏进门后才会知道,除了亮堂,这里没有一丝过年的气氛,连一院子的宫人们也是,个个阴沉着脸,似乎今日怕要活不过去的样子。

康玉翡小心翼翼的朝赵宝江靠过去,轻声问道,“赵公公,皇上这是怎么了?”

赵宝江一见她,怒气便上来了,“你去哪里了?这宫里是你家吗,能随便走动?”

康玉翡只能低头垂手,应和认错。

“回来了?让她进来吧。”起居房内突然想起皇上的声音,语调淡淡的,似乎并不很生气。

赵宝江赶紧在康玉翡耳边交代了几句,“皇上今晚兴致不高,晚宴上刚喝了一轮酒就推说身子不爽利,回来了。一回来便看到你不在,这气就上来了。你待会好言好语的说几句,可别在气着皇上了。”

康玉翡赶紧点点头,对着赵宝江连声道谢。

深吸一口气,这才有些勇气进了房。康玉翡自是见过世面的,先太后发怒时,她也曾三言两语劝下来。可这一次,心慌的厉害,倒像是第一次遇到一般。许是皇上心意过于难猜,这下有些莫名无措。

她跪在地上,微微抬头,等着皇上发话。刚才进来时,皇上是坐在那张罗汉床上,微侧着身子,手肘撑着脑袋,微闭着眼睛,看起来确实不大舒服的样子。

“起来吧,朕头疼。”

这话意思是要她帮忙摁摁头部穴位舒缓一下,还是要她去寻太医来诊治一番?康玉翡心里愤恨的想,自己又不是他肚里的虫,哪能老这样猜他意思。

她想了想,选了个容易逃出去的法子,“皇上,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来。”

“不用。朕头疼,你过来揉揉。”

她咽了咽口水,偏就是这个她最不想听到的,她慢吞吞直起身子,走了过去。

她伸出手指僵硬的搭在皇上额边,紊乱的划拉几下。这揉太阳穴放松疲累的法子,她虽是会的,但她可不想被皇上知道了,一是怕皇上老惦记着,二是不大情愿做这事。

“这都不会吗?”

这话听着,好像皇上并不恼,他语气里还含着一丝丝调皮的怪责,让康玉翡更加不舒服,她把力度放大了些,恨不得压碎皇上的头骨。

皇上忽然伸过手来,似想抓住她的手,她赶紧一缩手,又跪倒在地,“奴婢愚笨,还请皇上恕罪。”

“没事,起来吧。”皇上睁开了眼,看着她,却是带着笑意。

康玉翡后背一阵阵发凉,倒是想起一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

“这你不会,那你倒是说说,你会什么?”

会什么?会舞刀弄枪,会摸鱼抓虾,这些自然是不能和皇上说的。她微微想了一会,“会栽树挖坑,奴婢力气大,挖坑可快了。”

皇上噗嗤笑出声来。

她可不是故意想逗皇上,只是以这赵婕的身份,会的不能太多,最好是会些在这里用不上,能让皇上动心思把她给送回百花园的。

“其他的呢?还会什么?”

康玉翡绞尽脑汁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来,干脆打算卖个傻,“奴婢只会些力气活。”

皇上把身子坐直了,直直的看着她,“你既然在这里了,那伺候好朕便是你以后的活了。”

“奴婢都不会啊。”康玉翡张嘴便拒绝了。

皇上依旧看着她,不怒不恼,似乎今日格外温柔,“那就慢慢学着。”

这一记硬拳打在了棉花上,让康玉翡心里堵的慌。

“是。”说完,她定定的站在那里,不打算有其他反应。

皇上好像也不着急说什么,这到半夜还有许久,他可以慢慢磨。

“皇上可要吃些点心?”最终还是康玉翡磨不住,想寻些由头出去。

“下棋,会吗?”皇上像是没听到,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不会。”康玉翡斩钉截铁的回道。

“那朕教你。”皇上却是温温柔柔的。

康玉翡抬起了头,恰好对上了皇上的目光,一片如水,仿佛冬日里一杯热茶,竟平息下她心里那股阴沉沉的寒意。

“会一些。”她扭头改了口,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僵硬。

第一百六十七章 深夜棋局

“好,那朕让着你些。”皇上自己起身,把棋盘和小桌搬了过来,坐回刚才的位置,又伸手指了指桌边另一个位置。

总觉得不对劲,可康玉翡又不能说什么,呆呆的坐下来,眼看着皇上端起黑子,把八个星位摆好,又把黑子递到她面前,“朕让你八子。”

她怔怔的接下了,恍恍惚惚的看着皇上落下白子,“该你了。”

看来,这棋是非下不可了。说到棋艺,她真是不太精于此,但让八子,她自认还是能赢的,想到这,她安下心来,好好下棋。

“你晚上喝酒了。”这刚下了一会,皇上突然发问道。

因着沉与棋局,康玉翡倒没细想,便应下了,“嗯。”

“和谁一起?”

到了这句,她才猛然回过神,赶紧起身又准备跪下,“奴婢……”

皇上拉住她的胳膊,“说了,不必跪。”

她坐定了,缓了口气,“今日是除夕,奴婢不当值,所以和朋友约着一起吃了晚饭。”

“和朋友?男的女的?”

她执子的手定住了,这也要问?但她也不能不会答,“不是女的。”这是她觉得最合适的答案。

“男的?侍卫?你真是胆大包天。”皇上眼睛瞪圆了,一转刚才的温和气场,变出些戾气来。

康玉翡手一抖,子从手上落在了棋盘上,她缓了缓心境,竟不知为何,太监两字迟迟说不出口,“不是侍卫,不算是……”

“太监?”皇上转了气场,变得柔和许多。

康玉翡轻轻点了点头,在看棋盘,变化已经不在她掌控之中了,也不知刚才皇上那一问是为了转移她对棋局的注意力,还是真对自己和谁吃饭感兴趣。

“你倒厉害,进宫才多久,竟交上朋友了。”皇上看着棋局,自知自己离胜局不远了,脸上不免挂起了笑意,“朕这晚上几乎没吃什么,没想到你倒吃的开心。”

康玉翡晚上也不过就吃了几口菜,就被人揪到了这里,她当然不敢说这些,可是,她的肚子却很诚实,在这个时候咕噜咕噜的叫唤起来。

皇上笑容绽放的愈加灿烂了,凑过来看着她,“饿了?你也没吃饱?不会光喝酒了吧?”

康玉翡往后仰了仰身子,目光定定的落在棋盘上,假装沉浸在棋局里。

“赵宝江,赵宝江。”皇上直起身子,把赵宝江唤了进来,“让御膳房准备些吃的。”

康玉翡听闻这句,惊讶的抬起了头,看到赵宝江的目光里,是比她还更多的讶异。

“早上的那盘小兔子不错,做一份来。”

赵宝江没有多问,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康玉翡再把心思收回到棋盘上,发现自己早已无路可退了。

皇上赢了她这个弱手,似乎很高兴,自己动手一个个收着棋子,瞟到康玉翡略有些不服的眼神,似是挑衅一般开口道,“要不,朕再让你一下,让你九子?”

康玉翡眉头皱了皱,她对下棋倒是没什么兴致,只是刚才输的太难看了,她心里有些膈应,“让七子,我能赢。”

“哈哈哈哈,好,好有志气。”皇上笑开了花。

康玉翡气红了脸,眉头拧在一起,这要在侯府里,对面若是她三哥,她定是要出手揍他的,可惜对面这位一身龙袍,什么怒火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算了,你厉害呗,输了就输了。”她起身行礼,准备离开。

“让七子,我就不信你能赢。”皇上眼睛里有光,是那种自觉能吃定对手的,藐视一切的光,“你赢了,我允你一件事,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康玉翡嘴角微微一抖,想笑却又把笑憋了回去。这简直是神来之笔,能在宫里为所欲为,还有比这更诱人的赌注吗?

“不过,若是你输了,我让你做什么你也得做。”

这一句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心里暗暗想着,无论如何,一定要赢,“好,说定了。”

皇上摆好棋局,重新开始。

夜有些长,赵宝江吩咐人去通知御膳房后,便将房前一众人都遣走了,只留下红霞。

红霞不解他的安排,只拿眼睛默默的盯着他。

赵宝江看出了她的疑惑,便解释道,“皇上怒气消了,夜也深了,应是不会有什么事了。赵婕,哦,不对,赵姑娘那怕是会需要人,所以只能麻烦你了。”

红霞更加不解,眼神里的遗憾更深了。

“赵姑娘,以后搞不好就是主子了,你也得稍微注意些了。”

红霞怔住了。

棋局走向似乎和皇上预想的不大一样,他坐直了身子,但脸上的神情却很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喜悦。

康玉翡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他脸上的喜悦意味着什么,只专注于那盘棋。

“皇上,点心到了。”赵宝江在门外轻叩门。

“拿进来吧。”皇上伸了个懒腰,起身坐到桌前。康玉翡没动,她还是坐那盯着棋盘。

赵宝江动作很快,三下两下就把东西全部摆好。桌上已是红红绿绿的,放着满满当当的瓷盘。

皇上手撑着下巴,扫过一遍桌上的各式点心,慢吞吞的开口问道,“你想吃什么,冰糖燕窝,金丝桂花糕,还是这只小兔子。”

冰糖燕窝,康玉翡顿住了,这是她爱喝的,皇上怎么会让人准备这个?她歪过头,眼睛假装不经意从皇上脸上扫过,落在桌上。皇上那副神情,似乎并没有刻意的姿态。想来也是,皇上又怎么会知道她爱喝什么,即便是曾经的玉翡郡主,她的喜好,宫里也不会有人记得。

“奴婢不饿。”她依旧没有起身,淡淡回道。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奴婢身份卑贱,怎能……”话说到一半,她呆住了。

皇上到了她的面前,手里的筷子上夹着一只兔子糕点,正笑盈盈的伸向她面前,温柔的说道,“来,张嘴。”

她心跳的很快,慌张,害怕,或者羞涩,她不知道自己的心境,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呆呆的看着。

“来,尝尝这只兔子。”皇上十分有耐心,眼含笑意看着她,不急不催。

康玉翡从未有这种怪异的感觉,好像陷进一个怪圈,出不来看不透,她咬了嘴唇,一阵痛感传来,让她镇定了几分。

眼前人是皇上,而她于情于理,都不该有这样的礼遇。她别过脸去,顺势跪下,“奴婢不敢。”

“起来,我说了,你不需这样,不用跪的。”皇上的声音沉下去,有些无奈也有些疲惫。

小兔子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康玉翡伸手把它拾起来,起身把它放到桌上。

“你过来吧,把这局下完。”

康玉翡点点头,走过去再坐下,皇上似是忘了刚才那一幕,执子落棋,一句不吭。

第一百六十八章 抬手放过

皇上的心思康玉翡懒得猜了,太累太麻烦,倒不如看淡些,生死由命,只管好好想着眼前的棋局还有血书铁诏。

哒,放下最后一子,康玉翡抬手一笑,“皇上,奴婢赢了。”

皇上揉了揉额头,也笑了,只是笑容很淡。

“皇上刚才答应的,还作数吗?”

“什么?”

“准许奴婢一件事。这还作数吗?”

“嗯。”

康玉翡一激动,把皇上刚才的话又抛到脑后去了,她扑通一下又跪倒了,“请皇上准许奴婢能在宫内随意闲逛一日。”

“闲逛一日?”

“是,奴婢自进宫以来,除了百花园和这里,很多地方都没有去过,他们都是皇宫很漂亮,奴婢想自己看一看,这里到底有多漂亮。”

说完,康玉翡抬起眼睛,看着皇上。

皇上似乎累了,一直揉着额头,微闭着双眼,许久才出一个字,“好。”

与皇上心境不同,康玉翡欣喜若狂,可却得强忍着,轻轻的磕了个头,然后慢慢的退了出去。

一关上门,她忍不住摇着拳头,开心的一跳脚,但对上红霞诧异的眼神,她又压抑了下去,淡淡一笑,疯一般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里。

可她不知道,就在她关上门那一刻,皇上抓起桌上那只小兔子,狠狠的攥在手心里,兔子被挤破了身子,那馅心流出来,红褐色的汁液犹如血水,刺眼刺心。

大年初一,康玉翡睡到自然醒,睁开眼,天已大亮。

她来不及细想为什么没人叫她,慌慌忙忙收拾完就往轻水阁卧房赶去。刚踏进侧院门,就看见一群人跪在那。她悄悄凑近去,跪在红霞身边,低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红霞刚启口,还未发出声音,众人就听到皇上在房里怒吼的声音,“给朕彻查,这些个乌七八糟的事情居然弄到了朕的面前。”

赵宝江匆匆跑出来,开口就问,“秦福呢,快叫秦福过来回话。”

很快,秦福被人领了过来,见到眼前一幕,也赶紧跪下了。

赵宝江走近他,训斥道,“你怎么办事的,为何新领的内穿的衣服会有股香味,还是胭脂水粉的那种香味,不知道皇上最不喜欢这些味道吗?”

秦福抬起头,一脸茫然,“赵公公说的哪件衣服啊?这不可能啊,新领的衣服都存在库房里,用木含香熏过了,不可能的,不可能有香味啊。”

康玉翡心里咯噔一下,是自己犯的错,那日冒雨领的衣服,放在自己房里许多日,才想起来交出去,可又怕秦福怪罪,便找了个没人的机会,偷偷登记下,塞进柜子里了。定是自己没注意,又沾上了什么胭脂,这才有了香味。

“唉,皇上大怒,我也保不下你,自己去认个错吧,态度好一些,或许罚的能轻一些。”赵宝江转过脸去,一幅无可奈何的模样。

“赵公公,你替我说说话吧……”秦福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对未知的事情有些莫名的恐惧。

祸事既是自己闯出来的,自然不能害到别人,横竖也就是几板子,康玉翡自觉自己还是扛得住的。

“秦公公,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弄湿了衣服却没有告诉你,是我瞒着你把衣服塞进了柜子里。”

赵宝江转过头看着她,“怎么会……”

康玉翡站起身直接往里走去,她不想在这里耽搁下去,否则那点挨板子的胆量就该消磨掉了。

踏进房门,她径直跪地,先是磕了个响头,然后便说了,“皇上,这衣服是奴婢的过失,与旁人无关,还请皇上责罚。”

说完,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皇上。

可让她没料想到的事,皇上刚起,还未穿戴,只披了件外衫坐在床边。见着她似乎也惊讶不已,正呆呆的看着她。

她虽然是在军营里长大,那些关着膀子的男子也看了许多,但眼前这衣襟半开的场面却让她心跳的慌乱毫无节奏,她赶紧伏低了身子,心里琢磨着,或许因他是皇上,有些怕他恼了,才会这样吧。

“你说是你弄得这衣服……”

“嗯。”她胡乱答一句,出了口才发现过于轻率,才又说道,“是奴婢的错,这上面应是不小心沾到了些东西,奴婢这就去洗干净了。”她伸手够起了地上的衣服,抱在怀里,正准备逃出去,却听到皇上说话了。

“算了,不必洗了,再等下去我可要冷死了,你来给我换上吧。”

“换上?”康玉翡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句话,更无法接受自己被要求做的这件事情。她抬起头,原本想从皇上的眼神里重新感受一下皇上的意思,可刚抬到一半,就见皇上弯曲的膝盖站直了,而那件外衫,缓缓滑落下来。她受到不小的惊吓,赶紧把头又低了下去。

她不知该怎么办,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她没有办法拒绝,可她现在却慌的连站都站不起来,这真的只是怕他皇上的身份吗?还是从心底在忌惮和抗拒什么?

就在她手足无措之时,赵宝江走了进来,他声音清亮的喊了一声,“皇上……”然后就僵在了那里。

听到赵宝江的声音,她像是得到了大赦,求救般的向后瞄了一眼,顾不上让赵宝江回过神来,她半起着身子,退到赵宝江身边,把衣服塞进他手里,急急忙忙转身飞奔了出去。

外面一阵冷风冲进她口鼻里,让她大口喘着的气变得寒冷又醒神,她打了个寒颤,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怎么了?皇上罚你了?”红霞过来顺了顺她的后背问道。

她咳的眼泪鼻涕一起流,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半天停不下来。

皇上没罚她,这才是最可怕的。康玉翡回到房里捂着被子坐了好一会,都没想清楚为什么。

“不会真是喜欢上我了吧?”她心里暗暗的想着,虽然这很没道理,但昨夜皇上对着自己那般温柔的神态,还有今日的宽容,这都让她想起了哥哥嫂子们相处的模样。

最让她无法忽视的,便是皇上对她说话时,那个“我”字,似乎从昨夜开始就有了变化,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把自己当作……

康玉翡不敢想下去。她把面前的一碗姜汤一口气全喝了下去,胃里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让她舒爽不少,那股子火辣冲劲又回来了。她暂时抛去那些碍事的想法,先想想正事。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画危机

今日正月初一,皇室宗亲应是要去宫里那座寺庙祈福上香,至少半日,这里算是没有主子的,实在是方便她走动。那便是今日了,好好查看一番这皇宫。

康玉翡刚跟秦福开了个口,说皇上准她在宫里随意走一走,秦福便笑眯眯的答应了。看来这被皇上高看一眼还是有些实质的好处。康玉翡干脆厚起脸皮要了秦福的令牌,竟也轻松的到手了。

于是,她脚步不歇,直奔内务府。

她旁敲侧击了好一会,让人误以为她是奉皇上的口谕来内务府翻找东西的,办起事来就会方便许多。

内务府一干人自是配合,差人领着她,一间间库房打开门,让她细细查看。

她的目的,实在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每间库房她都会随意看看。好在这库房里虽然东西杂乱,但分类还算是明确,大略看一下就明白了,这神兵利器基本都存放在这倒数第二间。

这间库房挺大,站在外面一瞄,里面各类大小不一的箱子柜子,摆的满满当当,要是一件件看过来十分费时间。得找个得空好时机再来慢慢翻找。

康玉翡仔细看看这间房,房里有两扇窗户,但竟然都上着锁,看来想从这里进去行不通。屋顶很高,从上面下来容易,怕是上去比较难。若是有什么便捷的方法就好了。

“这么多东西,想必你们整理起来也颇费劲,应该是有名册这类的吧?”康玉翡脸带笑意的问道。

给她领路的小太监十分警觉,面色一惊,“姐姐要看这个吗?那可需要通报尹公公一声。”

“哦,没有没有,随口一问,我只是来转一转的,想来东西没有落在你们这里,不用费心,我这就回去。”康玉翡转了一幅不以为然的神色,转身准备离开。

小太监前面领路,脚刚踏下台阶,就感觉康玉翡身子一侧,朝他倒了过来,他连忙伸手去扶,却没想到康玉翡这下歪的厉害,整个人压了过来,连带把他一起放倒在地上。

就这看似简单的摔倒,康玉翡趁机把小太监刚挂到腰上的钥匙顺到了手里,趁着起身,慢慢背过身子,在早已备好的印泥上压出实实的印子。

“哎呦呦。”她扶着腰,勉强站直了身子,“真是对不住,对不住了。我这一下没注意,崴了下脚。”

小太监也起了身拍拍灰土,“不碍事不碍事。姐姐,摔到了没有?”

“没事,就是脚有些酸痛,回去擦点药就好了。”康玉翡踢了踢腿,龇牙咧嘴装了会疼,然后把袖子里的钥匙往地上一扔,“你这钥匙掉地上了。”

小太监点头谢过她,赶紧拾了起来。

拿到钥匙,倒是有机会再来慢慢找了。

天色还早,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康玉翡又想了想自己还能去哪里找一找。各位主子的住处倒是可以去一去,但是剑这种东西,不太可能会赏给后宫嫔妃,而皇子公主呢,除了皇上不大待见的四皇子,还有位年幼的五皇子景逸,他那可以看一看,静蓉公主那,最好也趁这机会去一趟,省的万一碰上了,这身份不好解释。这两人那守备都不算森严,甚至不必露令牌,找些旁门左道的方法探一探就行。

跑完这两处已是日上三竿了,可惜的是一无所获。

她还想着再去梅妃的院里看看,可是咕咕叫的肚子不允许她这么做。

回到轻水阁,她有些疲惫,胡乱吃了些东西,便不自觉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等到醒来时,已是申时,她来不及活动一下麻痹的手臂,赶紧往外跑去。

刚过了侧门,沿着廊道走向院门,就听到皇上的声音响起,“赵婕在哪?”

康玉翡刹住脚步,但还来不及转身,就看见皇上那张震怒的脸。她有些不明白,早上还对她格外宽容,为何过了几个时辰,就变成这样了。

“你,过来。”

这声音不容康玉翡脚步耽搁一点。她赶紧跟上去,跟进了书房。

房门一关,好像把外面的整个世界隔绝了起来,这里只有皇上那一身龙袍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康玉翡把脚步放轻放缓,走到书桌前,正准备跪下去。皇上用一股怒音喊道,“别跪了,我说过让你别跪了,是不是我说的话你从来不听。”

康玉翡吓的身子一颤,只能定定的站着。从未有过如此感觉到静的时候,好像不仅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皇上的,很急很凶的心跳声。

“为什么……”皇上的声音渐渐沉下去,似在克制自己的怒气和呼吸。片刻后,声音重新响起,已没有了刚才的状态,只是有了疲惫感,“那副画,你,为何会给她?”

画?康玉翡没想到这画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也没想到皇上竟会为这事气愤。

“那副画,皇上此前是准许奴婢拿去换东西的。”

皇上冷冷的哼了一句,“那你换了多少银子?”

“换了,无价宝。”

“倒是忘了你惯会狡辩,给出去的时候便想好说辞了吧。”

康玉翡没料到皇上会这样说话,一时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说吧,你的无价宝是什么?”

康玉翡咬咬唇,只能继续,“是何妃娘娘对奴婢的庇护。何妃娘娘主理后宫,若她能疼惜爱护奴婢,那奴婢日后在宫里便会轻松许多。”

皇上笑了,只是这笑声听着格外刺耳,“你说你觉得何妃能护着你,我不能?”

还好这些问话,康玉翡想到这套说辞之时,在心里已经猜测到了,她已经略微准备过答案,“皇上仁慈,自然对宫里的宫人们爱护有加,只是皇上日理万机,自有前朝政事江山社稷需要看顾,后宫有些事和人需要何妃娘娘的帮衬料理,奴婢若是能得皇上和何妃的疼惜,那日子想必是安稳惬意了。”

“说得真好听。”皇上手指轻轻敲打着书桌,发出沉闷的响声,康玉翡猜不到皇上此刻的心思,也没有任何办法应对,只能等着。

“还有什么想说的?拍马屁的,骂我的,都一并说了吧。”

康玉翡有些心惊,把头垂的更低了,“奴婢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你在我的眼皮底下,都敢拿我送你的东西去糊弄别人,你是觉得我永远不会发现是吗?”

康玉翡听着这话,非常确定皇上是生气了,只是觉得不过一幅画而已,他还允了自己可以拿去换银子,那至于气成这样吗?未免小肚鸡肠了些。难怪爹和哥哥们都觉得他是个不好相处的,真是没说错。

“抬起头来,看着我。”皇上的声音渐渐大起来,怒火已然遏制不住了。

第一百七十章 盛怒之下

康玉翡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眼眶微微发红,额头上青筋凸起,这可是盛怒之下的姿态,这下她真的有些怕了。

确实是大意了,若是先皇,遇上这等小事,大约笑一笑,骂一句,再不济打几板子,就会过去了。她总觉得皇宫里皇上大抵都是如此行事,但她此刻忽然彻彻底底的明白,他可不是那个温和慈爱的先皇,他是忍辱负重心机深沉睚眦必报的田景霖,是那个把镇北侯府推入深渊的幕后黑手。

她跪了下去,“奴婢……”她还没说完,就感觉下巴被人钳住,被迫抬起头,仰视着他。

“这么喜欢跪着,那我就成全你。去外面好好跪着,看你的何妃娘娘会不会来救你。”皇上这一字一字仿佛从他心坎里蹦出来,费尽力气又恨不得刻进她的心里。

恨一个人,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只是康玉翡不明白,为了一幅画,至于吗?

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时变了,阴沉沉的像是随时会落下雨雪来。

康玉翡不怕跪着,但怕下雪。雪一落,就让她想起皿山的大雪还有雪地里那一步一步艰难的足迹。

镇北侯府为了这江山社稷付出这样多,为何得了这种难看的下场,于情于理,她才是该生出恨意的那个人。

抬头一看,天果然下雪了。

雪很大,像是把刚才皇上的那股子狠劲全砸在了她身上,又冷又痛又无可奈何。

红霞在远处看着她,想为她送一件披风过来,却被她用眼神制止了,因她明白,若是自己不受点苦,皇上的气是消不了的。

她拉紧了领口,又攥紧了拳头,忍着,是她唯一能做的,尽管她知道自己可能又要看不见了。

“不要管她,再说一句,朕让你也在外面跪着。”

康玉翡猜测,书房里面,许是赵宝江为自己求情,惹得皇上又怒了。

横竖都要倒这个霉,以她的性子,恨不得爽快挨上一刀,也比这慢慢折磨好得多。

雪更大了,那早先落在身上的,似乎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与这刚落下的雪籽一碰,还有些清脆的声音。

这是要冻死在这了吗?她不能,至少现在不能,她还没找到血书铁诏。不能死,也不能看不见,她还需要这双眼睛,需要活着。那总得做点什么,挣扎一下,也好过在这磨着。

她磕了头,用尽力气试着发出声音,虽然颤颤抖抖,牙齿还咬着舌头,但依稀能说清,“奴婢恳请皇上保重龙体,万不要因奴婢的过错动气。”说话太累,太费力,她深吸一口气,却冷的自己连气都喘不匀,她捶了捶胸口,努力说下去,“奴婢愿去慎刑司领五十大板,还望皇上恩准。”

太冷了,冷到绝望,她还不如去慎刑司讨个罚,多重都行,那里有沈默,说不定能保下她这条命。

五十大板,一般人挨下来,便是半死不活,这应该能让皇上消气了吧。

风雪太大,她听不太清书房里的声音,那呼啸而过的风声里依稀有一声“嗯”,皇上应是会同意的吧,为何不呢,跪到冷死和挨板子而死,于他而言,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颤巍巍的起了身,见到红霞从廊下走过来,脸上慌乱害怕的神色让她有些难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她摇摇头,没有听清红霞说什么,只接过红霞手里的那件披风,盖住身子,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得走快一些,她告诉自己,快一些,走热一些就不会冷了。五年前她就是这样活下来的。如今应该也能吧。

脚下虽然有些滑,但和那日的风雪相比,没这么可怕,她好像突然悟到了些雪中行走的方法,脚下越来越稳当,慎刑司也越来越近了。

她摸到门,重重的拍了起来,很快,有人拉开门,略感疑惑的瞅着她,“姑娘这是有什么事?”

“沈默在吗?”她听不太清那人说话,自顾自的问道。

那人摇摇头,“沈公公出去办事了,怕是要到天黑才能回来。”

虽然听不清,但她看到了这人摇头的样子,她明白沈默不在,她连求生的希望都没有了。

忽然间眼前一片漆黑。她看不见了。但她听到了有人叫她,声音很急很远,“赵婕,赵婕,皇上……”

她不想听到那两个字,非常不想。身子似乎明白她的想法,全然没了知觉,整个人往后一趟,陷入一片雪白的世界。

血书铁诏就在眼前,康玉翡简直不敢相信,她走上前拔出剑,青色的剑锋露着寒气,还有一缕血色,这是谁的血?

“对,杀了他,你就自由了。”

杀了谁?康玉翡不明白,是自己杀了人吗?可为什么周围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谁?谁在哪里?”

她蹭的坐了起来,睁开眼,周围一片漆黑。原来刚才是个梦。

“赵婕,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是红霞的声音。

康玉翡点点头,她觉得非常舒服暖和,房里应该生好了炭火盆,被子也很柔暖,还有这香气,竟和镇北侯府自己房里焚的香有几分相似。

“姑娘身子寒凉,这几日最好还是在房里呆着,切莫遇着冷的东西了。膳食也要注意,待会我会同御膳房交待。”这声音,康玉翡觉得很耳生。

“多谢王太医。”红霞说道。

这位王太医似是收拾好了东西,出去了。

红霞过来拉了拉她的手,“你可吓死我了,非要往外跑,去什么慎刑司,跟皇上怄什么气呢?”

康玉翡抓住红霞的手,问道,“皇上不恼了吗?不罚我?”

“你是真糊涂还是故意寻这机会探探皇上心意?”

红霞这个问题有些奇怪,康玉翡懒得细究,想起自己眼睛看不见了,是件麻烦事,得和红霞说一声,“姐姐,我眼睛看不见,日后……”

“我知道,王太医交待了,放下吧,有事叫我就好了。”

“王太医知道?”康玉翡觉得事情不大妙。

“是,你刚醒了一会,迷迷瞪瞪的拉着我喊三哥三哥,我看不见了。”

“然后呢……”康玉翡狠狠的抓起红霞的手,追问道。

“唉,你别这么紧张,你就说了这几句,没发疯也没骂皇上。”

“皇上也在?”

“嗯,在。”

康玉翡心思沉下去,若真是只有这几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她有些不安,“红霞姐姐,我真的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真的没有。你先好好休息吧。没有什么比身子更重要的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心意谁知

景霖呆站在门外,手在门环摸索了一会,最后还是缩了回来。

“皇上,不进去吗?听这意思,赵姑娘应是醒了。”赵宝江在后面着急的问道。

景霖摇摇头,转身回了书房。现下,他心里乱极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回想这两日,不仅仅是心,他全身上下,甚至是呼吸,都乱极了。

他还记得昨日他推开书房门,在纷飞的大雪中,看着那一串小小的脚印延伸出轻水阁门外,他全慌了,好像心忽然被掏空了一般,失了心魂。他指着那串脚印,一句话说不出来。

“皇上,皇上,秦福去追了。您还是先进去吧,外面风雪太大了。”

他记得赵宝江在一旁劝他回去,可他根本不想转身回去,他应该追上去的,他应该拉住她的。

“皇上,皇上,雪大了,路也不好走,还请皇上千万不要……”

他不想理这些声音,只想看到她,安然无恙的她。

慎刑司门外,她小小的身影微微发颤,不知为何,那时,他的全身也在微微发颤,不是冷的,感觉更像是怕的。他走过去,眼看着她慢慢向后倒去,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深吸一口气,好像那时候那颗心忽然回到了自己的胸膛里,全身也不在颤抖。

他把她抱起,这是他第一次抱着她,很轻很冷,不像是活人该有的样子,他把头凑近些,拼命感受她轻微的呼吸,似乎这样,他才有走下去的力气。

“宣太医,不,王彦风,让他来。”

他要她活下去,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大夫,一定让她活下去。

他死死抱紧她,轻声对她说:“玉翡,康玉翡,你不能有事,不能死。”

她慢慢睁开眼,像是在某个噩梦中惊醒一般,搂着他的脖颈惊呼道,“三哥三哥,我看不见了,我又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他停住脚步看着她的眼睛,她混沌的神情,长叹一口气,柔声道,“没事,没事,我在,过几日就会没事了。”

书房门外,有人叩门。他把思绪收了收,心绪在乱,很多事,也只能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默默忧愁,他是皇上,还有社稷江山要倚仗他。

“微臣袁新刚有要事禀报。”

“进来吧。”他疲惫的说道。

来人袁新刚,是他派驻在镇北侯府的眼线,镇北侯府被抄家后,他便撤回到了皇宫里,专门盯着一个人。

袁新刚行过礼,便依着往常的规矩,走近了说话,“昨日,玉翡郡主有些异常举动。”

“慎刑司的事,朕知道。”

“不是这事。”袁新刚低下头去,提起这事,他似乎不知该怎么面对皇上,“是昨日早些时候的事。”

景霖坐直了身子,问道,“她怎么了?”

“去了趟内务府,看了内务府好几个库房,还偷偷去了五皇子和静蓉公主那,也是去的库房。连着前些日子那些事,微臣觉得,她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在找东西?”景霖揉了揉额头,忽然间头疼欲裂,让他无法继续想下去。

“微臣猜想,会不会是血书铁诏?”

景霖觉得头像是突然炸了开来,一阵嗡嗡的声音,让他听不清袁新刚说话。他摆了摆手,示意袁新刚停下来,他需要安静一下。

他曾猜测过她隐藏身份偷偷进宫的理由。许是为了给镇北侯府求情,可却迟迟不见她开口。又许是为了找他报仇,可放她入了轻水阁,也未见她有一丝杀意。绕了一圈,却没想到她是为了偷东西而来,那可真是太傻太好笑了。

手边的纸不知何时被他攥成了一个纸团,那脸上忽而嘲讽忽而冷峻的神情让袁新刚看的胆战心惊,“皇上,皇上是否有吩咐?”

景霖心里涌起莫名的失落,连着那股多年未平息的怒意,脱口而出,“盯紧她,看她还去哪,与谁联系?”

她从来不曾将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刻,更不曾因他而做出什么取舍改变,从前是,现在是,或许以后也是。

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回望他一眼,巧笑倩倩,忽然间,好像春日里的花都开了,让人心旷神怡。

这个玉翡郡主似乎有神奇的魔力,让先太后、先皇都对她宠爱有加,尽管她胆大妄为,行为不端,可没有人在乎这些。他也不在乎,他喜欢看她赤脚爬树摘下果子丢到他面前,也喜欢看她满花园的扑蝴蝶,撞到自己也毫不在意,他还喜欢看她在水渠里摸鱼,弄得一身湿透了才冲着他手伸过来,“来拉我一把。”

那是他第一次拉住一个女孩的手,她光滑纤细的手指握在他手心里,像一块细腻的玉,触手升温,爱不释手。

“啊,太子殿下?”她似是吓到了,手上一松劲,往下滑了下去,好在她是有些武艺傍身的,赶紧出手拉住了一旁的野草,才没有掉进水渠里。

他探出身子,拉住她的手臂,使全力把她拉了上来。她捋了捋衣袖和衣襟,全身湿透却一点不显狼狈,倒是他,心慌意乱,连一双眼也不知该放哪,她的脸颊、领口、手臂,哪都是粉粉嫩的颜色,那是专属于女子,非礼勿视的颜色。他只能把眼睛转到地上,呆呆的盯着地上一抹鲜红色。

这颜色过分亮眼新鲜,让他不得不仔细琢磨,这应是血,还是刚刚落下的血,他抬起头来,看到她的手掌心,“呀,你的手,划伤了。”他拉起衣摆,扯下底衣的下摆,准备给她包扎一下。

可她却笑着摇头,“不碍事的。”说完,抬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看向远处,笑了,她从他身边走过去,似乎并未注意到他对自己的关心和他手里拉出的布条。

“景宣,你怎么来了?”

“你手怎么流血了。”

“哦,刚才弄伤了,还有些疼。”

“那赶紧回去吧,这要上药包扎起来,你披上这衣服,可别着凉了。”

“好。”

至始至终,景霖没有勇气回过头去看一眼。那些话一字不差的落入他的耳里,像一块石头落入水潭,激起一阵无名的怒火,至今从未散去。

她从来没有注意过他,甚至都已经不记得她自己掌心的那道伤疤,与他有关。原来,从前到现在,他一直如此卑微。

“皇上,还有一件小事。”袁新刚刚转身准备离开,又转了回来,“玉翡郡主在查看兵器库房的时候摔了一跤,微臣觉得有些刻意,但却没猜出各种缘由。”

“兵器库房?”景霖一时也想不通为何,只能点点头记下了,他忽然也想到一件事,“对了,过几日定国公家那位小姐想必也会进宫,你派人盯住了,切记,别让她们发现了。”

“微臣明白。”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宫宴之喜

康玉翡睁开眼之前想了想,今日应该是初三了,不知是什么时辰,但应该是上午,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外面很静,偶尔有风吹过,估计是个好天气,还可能有些阳光。

她慢慢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好在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淡淡的叹了口气,开口喊道,“红霞姐姐。”然后坐起了身子,摸索到外衣套在了身上。

房外有些动静,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可却没有说话,只是在床尾坐了下来。

依稀有些光亮钻进了眼睛里,她揉了揉眼睛,漆黑的眼前渐渐浮现出淡淡的光晕,视线虽不清晰,却能看见模糊的影子。她转过头去看了看窗户的方向,光亮渐盛,连窗前的桌子她都能看清轮廓。再转到眼前,那人依旧坐在床尾,朝着自己的方向,似在细细的看着她。

她看不清眼前人的容貌,但那样的轮廓,她很清楚肯定不是红霞,是个男子的身型。

她疑惑的开口叫道,“沈大哥?”

这是她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名字,她想年初一去慎刑司找了他,他应该会来问问自己的境况。

可这人反应有些奇怪,他开了口,发出一声,“谁?”声音嘶哑厚重,和沈默的声音有些像也有些不像。

“沈大哥?是你吗?”她又问了一句。

这人没有说话,而是伸过手来捋顺了她额前的乱发,她身子往后一缩,非常抗拒。沈默一定不会有这样逾矩的举动,不是他。

“你是谁?”

他没有回答。

康玉翡揉揉眼睛,希望眼前能清明起来,可是等她把手放下,床尾那人却不知去向,整间房里都看不到,似乎从未有人来过。

“你起来了?肚子饿吗?”红霞走了进来,看到她坐在床上,十分开心。

“姐姐,刚才谁在这里?”

“谁?没人啊?”红霞走到床边,把她的衣扣扣好,衣服好好整理了一下,“王太医说你不能受凉,可得穿好了。”

那人的身影在康玉翡脑海里不停摇晃,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姐姐,别扣了,我还想在睡一会。”

“哦哦,好,那你歇一歇,待会我叫你起来吃午饭。”

康玉翡重新躺下。可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她闭着眼睛,那个朦朦胧胧看见的男子,她没有过多放心思去想,倒是三日后,初六,那是有机会可以和黄裕敏见面的日子,想到这,她便能把前几日皇上那些莫名的情绪和怒意全都抛诸脑后,认认真真的开心起来。

连着几日,康玉翡都没有出门,安安心心吃好喝好的在房里养着,她的眼睛也早就恢复正常,一切就等着初六那日的到来。

每年年初六是宫里宴请朝臣家眷,彰显皇上与臣子之间君臣情谊的日子。将有许多人涌进皇宫,这是有些人这辈子唯一一次进宫的机会。宴请之余,还有戏曲杂耍,赏景诗会,因而御花园会对所有宾客开放,这是人多混杂,极好与人谋划些什么的时刻。

好不容易熬到这一日,可偏偏赵宝江却不让她出门,康玉翡已经把能说的词都说完了,什么想见识大场面,想帮帮大家的忙,这一类借口统统都不管用。

“赵姑娘,您现在的身子,不能见风,不能受寒,您就收收心,安心养着吧。万一,您这出门有个好歹,我怕是……”

“赵公公,我就一小小的宫女,没这么金贵。您不让我做事,难不成我要在这被供起来吗?”

赵宝江笑的格外灿烂,“姑娘,就是这么个意思。供着您,我日子才好过。”

康玉翡嘴一撇,没了斗志。她摆摆手,“算了算了,就供着我吧,好酒好菜摆上来。”

赵宝江一点头,“好咧。”

康玉翡泄气的看了看红霞,“姐姐,你也做你的事去吧,我就只能被人供着了。”

红霞拍拍她的肩,转身和赵宝江一同出去了,出门时,她在门环上落了锁。

听到他们走远了,康玉翡拉开了窗户,脚一蹬,轻轻跃出了窗户。

今日这样盛大的场面,各宫各院的宫人们都忙的不亦乐乎,谁都不会去在意康玉翡落单的身影。

康玉翡一路顺利的溜进了百花园,她猜想,若是黄裕敏得空从宴席上偷跑出来,应该会来这里,因她和杜若见面时,还是这里的小宫女。

她四下转了转,园里面的人不多,也都忙忙碌碌的顾不上理会她。她趁机溜到了离御花园最近的侧门,刚想寻一个地方坐一坐,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这人身上的香味还有环到她身上的手指都是万分熟悉又万分想念的。她特别想哭,想把这些日子的委屈和难过都踏踏实实的哭出来,就像以前在家那样,抱着她什么秘密都不用藏什么愤恨都不用忍。

“你个笨蛋,居然一个人跑这里来了,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她听到这些责问她的话,再也忍不住,任凭两行泪水随意流淌。

“好了好了,别哭别哭,我也不是怪你,就是,太担心你了。”

她的身子被说话人转了过来,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然后又抱住她,让她靠在肩膀上,给她肆意发泄的机会。

“裕敏,我真,真的,好,好想,你啊……”她边哭边说道,声音被抽泣声弄到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但黄裕敏是听懂了,也听笑了,“鬼信你,你才没有咧。”

康玉翡抬起头,看着黄裕敏笑嘻嘻的脸,也跟着开心起来。

“你要是想我啊,倒是找人捎句话给我啊,让我瞎操心了几个月,要不是若哥回来,你哪会想我,你个没良心的。”黄裕敏伸食指在康玉翡脑袋上戳了戳。

康玉翡往黄裕敏怀里蹭了蹭,抓住她的食指开心的笑着。

“好了,没时间看你耍赖,你告诉我你进宫到底找什么?我要怎么帮你?”黄裕敏把她从自己身上扒拉开,直接问道。

康玉翡没想到杜若会和黄裕敏说到这份上,不过,杜若倒是留了个心眼,那自己也得留心自己的言行,别给定国公府惹上什么麻烦,“裕敏,这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只是知道大概的样子。”

黄裕敏略微疑惑的皱了皱眉,但很快又舒展开了,“好吧,你知道样子就行,我要怎么帮你找?”

康玉翡从袖子里掏出那日在内务府偷偷印下的钥匙印,“这个,帮我照着这样子,打一把钥匙。”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连连偶遇

黄裕敏收下后点点头,“弄好了要怎么给你?”

“想办法给百花园的廖红玲姑姑,她……”康玉翡话还在嘴边就看到黄裕敏的脸凝起一阵严肃的神色,她手指压在嘴唇上,作出噤声的手势。

依稀能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在向这里靠近,康玉翡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摆出谦卑的姿态,对着黄裕敏。

“不知竟走到了这里,还得麻烦姑娘带我回去了。”黄裕敏寻了这样的理由,康玉翡立刻就明白了,弓下身子,作出领路的样子。

迎面过来两位宫女看到了黄裕敏,侧开身子,让路行礼,对于康玉翡,似乎并未过多注意,大约觉得不过是哪位宫里的小宫女被派出来寻人,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百花园,到了人少的地方,康玉翡放慢了脚步对着身后的黄裕敏说道,“还有件事,听说我家在宫里有几位老朋友,得麻烦你问问杜若,该如何联系?”

“你早先没联系过?”

“早先觉得不便暴露身份,就没想过这些,现下传递消息不方便,需要他们帮帮忙。”

“好,我知道了,我会……”黄裕敏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连脚下也停住了。她回头四下张望了一会,一脸忧愁。

“怎么了?”康玉翡也停下来,走近些问她。

“有……有些奇怪,我感觉有些奇怪。”黄裕敏又转过身子张望另一边,但片刻后还是收起目光,对着康玉翡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心你,你一个人在这,一定要格外小心,知道吗?”

康玉翡明白黄裕敏眼里的担忧,极认真的点了点头,“你放心吧。”

两人步履缓慢的走到御花园附近,隐约能听见里面莺歌燕舞的欢快声音,可是两人都没有这般欢闹的心情。

黄裕敏拉起康玉翡的手,死死紧握住,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康玉翡明白,所有想说的,都在眼里和心里,她也紧握住黄裕敏的手,定定的点了点头,仿佛承诺了许多,但又不着痕迹。

可是不管有多不舍,最终还是得分开,康玉翡松开自己紧握的手,轻声说道,“你赶紧回去吧,出来太久了,容易让你爷爷怀疑的。”

黄裕敏一步一回头,可渐渐还是走出了康玉翡的视线。

收了目光,康玉翡急忙往回走去。

这条路她虽走的不多,但好在岔路不多,人也不多,非常好认路,她循着轻水阁的方向,不顾仪态的迈开步子奔走起来。

“姑娘,姑娘留步……”

康玉翡听到身旁有男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唤她,可她不想停下脚步。

“姑娘,等一等……”

男子的声音愈加的急迫和慌张,像是出了什么状况,她不得不转过身子,收敛自己的情绪,看向他。

这人穿一身青色官服,年纪却很轻,走近一些才看清,他胸前是松鹤图。这个年纪能做到五品官的,可不是一般人,既要有家世又要有服众的才华。放眼整个朝堂,怕是只有李楷有这个本事。

“实在抱歉,姑娘,我东西落水里了。麻烦你找几个人,帮我把那个捞起来了吧。”他指了指水渠中飘着的一块方帕。

这人若真是李楷,那康玉翡也不好得罪,毕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

那就尽快替他解决吧。

康玉翡拉起一根树藤,顺着水渠斜坡滑了下去,她右手牢牢拽住树藤,踩着水渠边缘,整个身子探出去,伸出左手努力去勾水面上的那块帕子。

老远看过来,她整个人像是浮在水面上,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李楷讶异的张大了嘴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忽然,树藤咔嚓一声,传来像是断裂的声响,康玉翡心里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半个身子跌进水里。

“啊,小,小心啊……”李楷的惊叫声脱口而出,可却也只能在一旁叫喊着干着急。

好在这树藤并未完全断裂,只是往下坠了一点点,康玉翡顺势捞起帕子,再借着树藤,一点点把自己拉回了水渠边,爬了上去。

李楷这时才走到近前,对着康玉翡连声感谢。

康玉翡把帕子递过去,眼角一瞥,竟看到帕子一角绣着万分熟悉的字样。是用黄色丝线绣着一个“北”字。

她手一缩,把帕子又缩回到自己眼前,仔细看了眼,这针脚确实马虎,应该是出自黄裕敏的手。可她不明白了,黄裕敏的帕子,怎么会让李楷那么紧张?

“姑娘?”李楷拽住帕子的一角,似乎极怕她反悔不愿给他。

康玉翡眼下是没时间细想这其中的起承转合,只能松了手,决意以后有空当面问问黄裕敏。

李楷见状,长舒一口气,将帕子好好的收进胸前,这才行礼致谢,“多谢姑娘,在下李楷,日后定当重金酬谢。”

康玉翡回了礼,“李大人不必客气,本就是随手一事,不敢要什么谢礼,况且,这是后宫内院,我一个小宫女,没什么值得大人记挂的。”

这内院的宫人若说是与外人有什么来往,容易让人多想,李楷很快就明白这意思了,又一个大礼谢下,不好在说什么,只能是速速告辞。

康玉翡半边衣服沾了水,水已经透进里衣,有些寒意,她加快了步伐,往轻水阁赶去。

走过一个长廊,刚跨过拱门,却忽然被人拉住了衣袖。她心里一惊,但也不敢喊出声。

“夫人怎么走到这里了,让我一通好找。”

说话这男子的声音有些耳熟,康玉翡顿感心安不少,她回过头去看,这张脸也有几分熟悉。

她正想问问清楚,就听到身后有女子说话,“衍风,你这是?”

原是太医王衍风。

康玉翡放下戒心,见王衍风也松了手,她往后退了一步,福身行礼,“王太医是认错人了,误会一场。”她在抬头,说话女子已走到王衍风身边,朝她微笑。

没想到,王衍风的夫人竟与自己有七分相似,康玉翡登时被吓到了,立在那里傻看着,半天回不过神来。

倒是王夫人,似乎早就看到她的模样了,依旧含着笑,淡淡说道,“想必这位是红霞姑娘吧,果然是非常相似啊,难怪衍风你会认错。”

王衍风拱手弯腰,“姑娘,唐突了,抱歉抱歉。”

王夫人上下打量康玉翡一番,“连身形都相似,还真是缘分啊。”

第一百七十四章 突感暖意

康玉翡回过神来,赶紧谦卑的摇头,“夫人芳华绝代,奴婢是万万比不上的。”

“姑娘不必如此自轻自贱,有这番奇遇是你我的缘分。”王夫人开口劝道,“说起来,还有一人,镇北侯府的玉翡郡主,听人说,我与她……”

康玉翡猛然听到有人提她的名字,心里不禁慌乱了一阵,抬起眼死死盯着王夫人。

王夫人话说到这里,似乎感到有些不妥,忽然勉强的笑了一下,把话停住了,而后又垂下眼睛,看不清她的神态。

难不成眼前这位王夫人是二哥当年救过的苏恩秀?康玉翡唯一听过有人提及与她长相相像的就只有这一人了,若她也曾听过自己的名字,那只能是……

王衍风伸手揽住王夫人,头轻柔靠在她耳边,低声劝了几句,王夫人在抬眼,眼里都是按不住的伤心。

看这样子,想来这人定是苏恩秀了,才会在提到镇北侯府时这般反应。

但此刻康玉翡的身份,倒是不易多问多说什么,她欠身行礼,“王太医,王夫人,奴婢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行告退了。”

王夫人似乎有些不舍,嘴唇动了动,却被王衍风拦住了,“唉,姑娘有事就去吧。”

脱了身,康玉翡不敢再耽搁,向着轻水阁一路疾走。

到了自己房间门口,看到没有一丝异常,她这才松了口气,赶紧从窗户爬了进去,换好衣服,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好的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亥初时分,今日的一切喧嚣都归于平静,酒席散了好一会儿,皇上才从醉意中缓了过来,他把外衣脱去,靠在罗汉床上,手撑住脑袋,听袁新刚把康玉翡今日的活动细细的说了一遍。

“黄裕敏,你差人盯紧她。”

皇上说得很轻,但好在周围极静,袁新刚也听的清楚。

“还有,你刚刚说,王衍风的夫人和康玉翡很像?”皇上像是忽然有了精神,直起了身子,问道。

“是,面容有些相似,而且,王夫人提到了镇北侯府。似乎,早就认识玉翡郡主。”袁新刚也把声音提高了些,他也觉得这事颇为诡异,希望以此提请皇上注意。

“今日人多倒是没注意到这位王夫人。”皇上揉了一会脑袋,将身子靠近袁新刚,坐的笔直,“去查,查清楚她到底什么来历。”

“微臣遵旨。”

康玉翡这一觉竟睡到了第二日的清晨时分。打开门,门外瑟瑟的寒风让她又忍不住缩了回去。过了这几日舒坦的日子,她都已经不习惯这样一早起来候在寒风里,等着皇上的召唤。她深吸了一口气,把衣服裹紧了些,踏出了门。

皇上的寝殿门口,赵宝江见到康玉翡,一脸惊诧,赶紧把她往回撵,“哟,姑娘怎么过来了,身体要紧,回去休息,休息。”

见拗不过赵宝江,康玉翡自然不愿在这种遭罪的事情太过于坚持,她垮下脸来,假装不大情愿的准备往回走。

可刚走几步就听到房里传来声音,“是赵婕吗?让她进来。”

康玉翡垮下的脸变得更难看,咬着牙转身回去,嘴角死活也抬不起一丝笑意。

推开门,皇上倚靠在床边,却是笑盈盈的看着她,“身子好了?那就过来给朕穿衣服吧。”

身子好了?这倒是个好借口,康玉翡往地上一跪,用手扶着额头,“奴婢头疼的有些厉害,怕是没法伺候皇上,还是……”

“起来吧,地上凉。”皇上轻柔说道,话里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你这笨手笨脚的,我还真能指望你吗?”

康玉翡再抬起头,皇上已经基本穿好了衣服,手里拿着腰封,见康玉翡看着自己,便递到她面前,“这个总会吧?我自己弄不好。”

康玉翡咽了咽口水,许是这里面温暖,刚才的慌乱不适减退了几分,她接过腰封,朝着皇上走近了些。屋子里很静,靠近过去,她竟能听到皇上的心跳声,一阵一阵,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

她刚抬手把腰封绕过皇上的腰间,却被一下拥进一个宽大的怀抱里,这里面很暖和,伴着强劲的心跳声,竟让原本身子冰凉的她有一种极度舒适的感觉,好想就这样待在里面,不用再去面对外面的刺骨寒风。

“……启禀皇上,何妃娘娘来了,正在正殿候着。”

赵宝江的声音忽然灌进耳朵里,让康玉翡一个激灵,赶紧挣脱出那个怀抱,往后退了几步,理顺了自己的情绪,她才敢慢慢抬起头,去看刚才突然抱住自己的那个人。

皇上低下头,揉了揉鼻子,似乎不大敢看着她,可他的嘴角带着明显的笑意,轻轻说道,“你,在这等着我。”

这句话什么意思,刚才又是什么意思?康玉翡看着皇上出去,却不敢追上去问他。

难不成,他真的对我情深难离了?想到这,康玉翡心里大惊,脑子里胡乱的把与皇上的过往细细想过,可是,除了他面色凝重的责骂和惩罚,她想不到任何能让她觉得被人喜欢且疼爱着的事情。

门忽然被人推开,红霞脸带笑意手提食盒走了进来,“一早起来,还没吃东西吧,快过来吧。”

康玉翡有些诧异的看着她,“在这里?不要命了吗?”这里可是皇上的寝殿,她一个宫女,哪能随便在这里吃东西呢?

红霞依旧笑着,“皇上特意交待的哦,让你在这用完早膳,等着他。”

见康玉翡没动,红霞走过来将她拉到桌前,“赵娘娘,我的小主子,放心吃吧,这真的是皇上准许的。”

康玉翡被这一声“娘娘”吓得不轻,但也吓得足够清醒了。她绝不能在这宫里做什么娘娘,绝不能被皇上喜欢。她进宫的目的只是拿到血书铁诏,然后安全出宫,留在这里,一辈子,她想都不敢想,更重要的是,她一旦成了后宫嫔妃,总有一日自己的身份就会被揭穿,到时候,欺君之罪做实,就给了皇上杀了自己全家的机会。

“赵姑娘,赵姑娘,何妃娘娘有请。”门外有人喊道。

红霞离着门近,先一步拉开门,见是秦福,便问道,“怎么了,何妃娘娘请她做什么?”

秦福压低声音说道,“这我也不大清楚,是娘娘身边的小娥来传话的,看着脸色可不大好。”

康玉翡心里嘀咕着,刚收买了何妃,应该不至于为难于她,“那,秦公公,何妃娘娘让我去哪?”

“咱们这正殿。”

“皇上也在哪里?”

“嗯。”

这就有些奇怪了。可是康玉翡没办法推脱。硬着头皮走进正殿,请完安,嗑完头,抬起眼睛,看到皇上一脸的诧异,而何妃却是一脸的鄙夷。

她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来这里做什么?”

听到皇上这样问,这种预感更加强烈。

第一百七十五章 殿内审问

何妃开了口,“皇上,是臣妾让赵姑娘过来的。前几日臣妾听说,赵姑娘病倒在慎刑司门外,是皇上抱她回来的。”

康玉翡看着皇上脸色由惊转怒,可何妃偏着身子,看不到这一幕,自顾自的说下去。

“赵姑娘这些日子伺候皇上尽心尽力,皇上心慈仁爱,自然对姑娘心疼体恤。那些不懂事的宫人们虽有些闲话,但臣妾是明白的,皇上身边也早该有几个贴心的人了,像赵姑娘这样懂事会伺候人的是最合适不过了。”

她说得很清楚,这一字一句都像是琢磨好的,听起来没有一丝错处。

只是康玉翡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看着何妃,拼命使眼色,却被何妃阴狠的眼神压了下去。她赶紧转头去看皇上,可他脸上的情绪她琢磨不透,嘴角咧着,却没有笑,提着脸颊,微闭着眼睛,像是在细细玩味何妃那番话。

“只不过臣妾不知该给赵妹妹什么位份合适呢?她宫女的级别还未评定,按理来说,位份不易太高,但若只是个答应,又怕委屈了妹妹,常在?皇上觉得合适吗?”说这最后几句,何妃转过了头,看着皇上,似乎想从皇上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可皇上依旧那副难以琢磨的神情,连何妃也觉得无所适从。

“奴婢,奴婢,已有心上人……”康玉翡来不及细想对策,这一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若是真被皇上盯上了,怕是什么好的法子都没有了。但好在何妃在这里,何妃可未必是真心想让她当什么赵常在。

“哟,妹妹此话可是当真?”何妃果然对这句话万分感兴趣,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高兴。

皇上终于变了姿态,他眉头的怒意凝结了起来,身子从椅子上前倾了大半,眼睛认真的盯着康玉翡。

任何不小心的一句话可能都是无法挽回的错误,康玉翡深知这一点,故而不敢随意开口。

“可是慎刑司的沈默?”

何妃这一问来的突然,让康玉翡措手不及。她为何要将沈默牵扯进来?

康玉翡不敢认什么也不敢否认什么,只能依旧沉默。

“沈默。沈大哥?原来如此。”皇上囔囔自语,倒让康玉翡明白,那日眼睛未明之时在床前见到的男人竟是皇上。那句脱口而出的沈大哥,怕是要做实这个误会了。

“他,不……”

何妃没有给康玉翡否认的机会,立刻打断了她的话,“赵姑娘为了沈公公,连这天大的恩宠都不要了?”

康玉翡听到这问话,在看到何妃抑制不住喜悦的脸,便知道自己如今是进退两难了。

“再说了,赵姑娘,这里可是皇宫,你与一位公公……唉,臣妾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何妃捂着嘴,看神情,就知道她是在偷笑。

“不是,娘娘,奴婢没有。”康玉翡拼命摇头,可她心里盘算了许久,却也想不到为自己辩白的法子。

再看皇上的样子,全身僵直,眼眶微红,那怒意似乎就要从眼里爆发出来。可他依旧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康玉翡需好好调整自己的情绪,不能太过激动,否则心性都乱了,更想不出解决此事的办法了。

“赵公公,去把沈默带过来吧,抓贼抓赃,这捉奸嘛……”何妃已经顾不上掩饰,放肆大笑。

“不,不是的。”康玉翡深吸一口气,“奴婢进宫才几日,不过与他多说几句话而已,根本什么都没有……”

忽然,皇上冷笑一声,“多说几句话,而已……”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皇上到底想怎么样,康玉翡几近崩溃。

当初就不该费什么心力进宫来搅这趟浑水,遇上他这样的主子,就该快刀斩乱麻,一剑刺死算了。

赵宝江听了何妃的话,已经出门吩咐去寻沈默了,这事原本都是自己作茧自缚,死了活该,但若连累沈默,那她康玉翡才是罪该万死了。

“皇上,皇上是真心喜欢奴婢吗?”康玉翡抬起头,直视皇上的眼睛。她需要出一招能制胜的奇招,才好挽救局面。

“放肆。”何妃吼道。

但康玉翡不怕,这里面有资格主生杀大权的只有皇上。

而此刻,他的眼睛抖了抖,放在桌上的手无措的抓住了一旁纸镇又松开。

“皇上若是真心喜欢奴婢,那就请您不要伤害奴婢,不要试探奴婢。在这里,奴婢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皇上您了……”

“够了,别说了。”何妃怒目圆睁,手指着康玉翡,“说来说去,你就想让皇上放过你。”

不,她是想让皇上放过沈默,想借着皇上的那一点喜欢,求他高抬贵手。

皇上忽然笑了,笑的似乎还很开心,“没想到,没想到啊,朕竟然比不过一个太监。”

康玉翡也没想到,皇上竟会这样想,竟把自己的脸面摔到了地上,想得如此卑微。

何妃被这一句吓得不轻,扑通一声也跪倒在地,不住的拿好话劝慰皇上。

这场面已然是死局,康玉翡忽然有些不想挣扎了。

“皇上,沈默到了,就在门外候着。”赵宝江出现的很不是时候。

“让他进来。”

可有些事情总会发生,根本躲不掉。比如此刻,沈默莫名其妙的卷入这场漩涡里。他茫然的磕头请安,极其规矩,甚至不敢侧头看康玉翡一眼,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将来又会怎样天翻地覆。

他抬起头,脸色的伤疤在这宽敞明亮的殿堂里格外醒目。何妃惊的吸了口凉气,而皇上,泛红的眼睛里,更是呈现出深沉的杀气。

“奴才惊吓到了主子,罪该万死。”沈默的规矩和谦卑总是让康玉翡感到心疼。或许是想到自己的爹和哥哥们,守着最苦寒的地方,做到最谦卑的姿态,仍旧讨不到活路。

“沈默,认得旁边的赵婕吧,那你应该知道是为何事吧?”何妃拿出帕子遮住脸颊,转过头去,说话时,尽量不看沈默。

沈默自然是完全不明白的。

“何妃娘娘,真的不是他。”康玉翡抢先替沈默答了这话。

“那是谁?”皇上忽然站起身来,一字一步,步步紧逼。

康玉翡原先想过说是宫外的人,糊弄一下,但她又担心若是讲不清楚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怕是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做了假。又或者说是何家兄弟,反坑他们一下,可她对何家兄弟不甚了解,又怕骗不下去。

“是……”所以,这话僵在哪里,一时半会说不下去。

“是奴才,都是奴才的错。”沈默忽然认下了。

康玉翡万万没想到沈默会这样做,他连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她转过头,想从沈默的眼里看出一丝半点的答案。可是沈默并没有看她。

第一百七十六章 新晋贵人

皇上又笑了,听到这样的兜来转去的答案,怕是换谁都要笑的。只是这笑声不大寻常,似乎笑的太张扬,过于刺耳。

康玉翡看着皇上笑得直不起腰来,笑的直抹眼泪,笑的眼尾完成一弯月牙儿,十分好看。她心里隐隐觉得,这不是什么好预兆。

因为这事,实在不值得他这样开心。

果然,笑声戛然而止的尽头,是一句怒吼,“把这两个人,拉去慎刑司,朕不想看到他们。”

直接就判了死刑?这样的结果康玉翡可不想接受。她得活下去,用尽一切办法。

小时候,真的做错事了,要求的爹爹的原谅,最好的法子便是哭,边哭边撒娇,总能帮自己免掉家法的处置。如今,她想试一次。虽然没有成功的希望,但总归得试一试。

她蹭的一下站起来,冲上去,死死抱住了皇上,此刻,她该哭,哭得肛肠寸断的说自己错了。可这关键的时候,她竟然哭不出来,只能压低声音,假装委屈的说一句,“皇上,求求您……”

皇上并没有把她拉开,甚至没有动,似乎被她的反应惊到了。

她抬头看向皇上,原以为会对上一双充满怒火的双眼,可是,没有。这双眼很是温和,里面乘着满满的疑惑还有小心翼翼。

原来一个拥抱竟能解决掉许多麻烦。

“你……”

皇上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何妃强硬的打断了,她上前狠狠的拽开康玉翡,推到地上。

“竟有如此没皮没脸的奴婢,来人……”何妃恶狠狠的喊道。

“等一下。”皇上抬手拦住她,“你们都先出去吧,这件事情,容朕再想想。”

有些事情,就如同杀敌作战一般,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皇上已经卸掉刚才那股怒火,那也就算是解除危险了。

竟如此简单,康玉翡松了一口气,觉着不可思议又有些窃喜。

刚跨出殿门,何妃转手便甩来一巴掌,似乎觉得不过瘾,更是一脚蹬在康玉翡腹部,将她踹的顺着台阶跌落下去。

“贱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什么要替我办事,鞍前马后伺候我,结果,还不是打着这见不得人的鬼主意。”

何妃的怒气,康玉翡是明白的,说来也确实容易让她误会,此刻自己也不好多做解释。

沈默过来刚想把康玉翡搀起,又看见何妃气势汹汹走过来,急忙把人护在身后,“娘娘,若是动静太大被皇上听到了……”

何妃见打不到康玉翡,一巴掌甩在沈默脸上,“你个奴才还敢威胁我。”

好在候在殿门口的赵宝江是个明白人,他赶紧过来,劝着何妃。

何妃虽生气,但也知道皇上开口说要再想想,这事怕是有转圜的余地,也就不好在折腾下去。借着赵宝江相劝,便听他的话,去到偏殿休息。

康玉翡趁着得空,抓住沈默便问道,“你为何要认下,你知道是惹上是什么事了吗?”

沈默什么都不说,垂下头,掀开自己的外衣,从里衣里撕出一块布条,然后指了指康玉翡的手,“你的手,伤了。”

康玉翡抬起手来,看到右手掌心正在往外渗血珠,红色的血珠串成一条,把掌心里原先那道伤疤给遮盖住了。

“来,手伸过来,我给你包一下。”

沈默说话总是很温柔,让人舍不得拒绝他。康玉翡乖乖的把手伸过去,刚才那个事关生死的问题,也忘了催促他赶快回答。

“我想帮你。”可沈默记得她问过,也知道自己要回答她,“皇上是想把你留在后宫吧,我不知道我能帮上什么忙,但只要你需要,我……”

康玉翡赶紧摇摇头,“这忙你帮不上,还是不要拖你下水了。”

赵宝江刚把何妃送走,又领了皇命,来找康玉翡,见到她倚靠着台阶,一脸疲惫不堪,不免叹口气,“姑娘何必如此执拗,皇上待你可是真心好啊,那日你昏迷不醒,皇上一直守在你床前,药是用的最好的,还亲自给你喂药。我在皇上身边伺候这么些年,可从未见过谁有姑娘您这般待遇。”

康玉翡笑笑不语,起身拢了拢衣服,往正殿里走去。

她想好了,不做任何的挣扎和辩驳,答应或是常在,她都随便。反正东西拿到手,她会想尽一切办法离开这里。眼下,只要不牵连别人,她都无所谓。

皇上看着她,许久不动,像是要把她看的彻彻底底明明白白。

她真的喜欢那个沈默吗?还只是为了找东西不得已做的妥协?刚才那个拥抱又意味着什么?是求饶吗?还是她心里存在着一丝丝情意?

可他什么都看不透,如今,他连自己都看不透,那么轻易的怒气,又那么轻易就消散了。

气氛安静的让人不安,康玉翡轻咳一声,想打破它。

皇上定了定心神,坐直了身子,“那个沈默与你到底……”

“不是,他不是。”康玉翡干脆站起了身,看似坦然的面对皇上。她每每要准备说谎的时候,都需要这样做一番准备,一来,为自己壮胆,二来,假装自己坦坦荡荡。

“皇上,奴婢实在惧怕何妃娘娘,所以刚才才有那番推辞。皇上,奴婢愿意留在皇上身边,无论什么身份,奴婢都愿意。”这番话,康玉翡没怎么准备,就是随口一说,连一点情真意切都没有投进去。她自己是万般不满意,收了眼神,惴惴不敢看皇上。

从小大小谎话说了许多,只有这一次,她最忐忑。

“皇上,若是您不相信,那奴婢实在没什么好活的,还不如……”话说到这里,她觉得有些演过了,抬起手,掩住自己的脸,想把这一番激动情绪往回拉一拉。

“那就当个贵人吧。”皇上幽幽的说道。

“啊?”康玉翡愣了,呆看了皇上一眼,才忽然想起情绪反应不太对,赶紧欣喜傻笑,磕头谢恩。

她抬头偷偷看皇上,见他虽笑着,但却笑的不大由心,甚至还有些沉重。

皇上轻轻叹了口气,朝着康玉翡走近了些,他半蹲下身子,抓起她的右手,双手小心翼翼的握住,拉到自己胸前,柔声问,“这是怎么了,何其娟伤的吗?”

康玉翡对皇上突如其来的关心总是莫名的心惊胆战,她努力抽出自己的手,笑着说,“不碍事,就是不小心磕着了。”

“要再留一块疤可怎么办呀?”皇上拉着她一同起了身。

再?这个字让康玉翡心陡然停了一下。皇上知道自己手上有疤?他有见过自己的右手掌心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旧识相见

皇上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几瓶药,“这得上药,每日都得涂上,才不会留疤。”

“哦。”康玉翡自然不敢劳烦皇上,赶紧把药瓶拿过来拧开。

“我来吧。”皇上却先稳稳抓住了她的右手,不给她一丝逃脱的机会。

“皇上,奴婢自己来吧,别脏了您的手。”

“别动。”

皇上整个人靠过来,逼着她退到书桌前,背靠着书桌,不敢动弹。

拆下染着血的布时,撕拉开的痛楚让康玉翡难以自控的微微颤抖了一下,很快,一个温暖的肩膀围住她,然后手上吹拂过轻柔的风,仿佛能把人疼痛带走的风。

这般小心翼翼的姿态,哪里是在给人上药,倒像是是在护着自己心爱的宝贝。

康玉翡的心忽然猛烈的跳动起来,全身一阵发凉,是害怕,极其害怕的感觉。

但是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她想把手收回来,越用力,却让眼前这个人和他的身躯越靠近。

“忍一忍,很快就好了。”皇上还在轻声的劝慰她。

可她却忍不下去,连呼吸都觉得万般不自在,努力想把手往后缩,却又总被抓回来。

“可以了。”听到这句,她长舒一口气,撑直了身子,以为可以从这个禁锢的位置走出去,却又被一个密密匝匝的怀抱包裹住了。

皇上好像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这个怀抱上了,他怕自己稍微一泄气,眼前自己珍视的一切就会飘散不见。

“真好。”有些事情就像是林间穿梭的风,你看不到它便以为它并不存在,可当它从你的身旁吹拂过,才会明白,有这一阵风,真好。

这样真好,他能听到她的呼吸,感受到她的温度,就在他的怀里,仿佛那阵风吹进了心里,把世间所有的苦闷和忧伤都吹散了。

“你在这里真好。”

他此刻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镇北侯府,什么血书铁诏,什么阴谋欺君,都假装不曾在他脑海里浮现过。他想,只要她愿意这样陪在自己身边,所有的事情他都可以不去想。

康玉翡试着深呼吸,可却依然喘不透气,她又努力挣脱出来,可却只能将这个枷锁越拉越紧,“皇……我有点……透不过……”

呼,终于,皇上松开了手。康玉翡像是刚死里逃生一般,大口喘着气,她不敢有怨气,只能低着头,拼命顺匀自己的气息。

皇上却是心满意足的捧起她的脸,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

糟糕,康玉翡此刻忽然想到,若是日后自己逃出宫去,皇上不会翻天掘地的来找她吧?

但眼下,她顾不上这些,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她。

皇上赐了清宁宫给她,她得挪地方,得抽空拜见梅贵太妃,最糟糕的是还得去见何妃。

康玉翡把日子细细的盘算着,先见了贵太妃,求了她的庇护后,再见何妃。若是静蓉公主这几日要见她,那死活得挡着,万不可在这关键几日露了馅。

只是万事算尽,她也没想到,这搬入清宁宫还未两日,何妃就与静蓉公主一起找上门来了。

“拦着她们。”康玉翡几乎想都不想,对着红霞吐口而出就是这句话。

“这……不大好吧,而且,她们两位若是要硬闯的话……”红霞支支吾吾,显然觉得万般艰难。

“就说我不在,说我去皇上那了,要是硬闯……就让她们闯吧。”康玉翡说这话时便已笃定主意,干脆翻墙逃走,反正只要见不到,她两火气再大,也无处发泄。

红霞不明白,可看见康玉翡毫不畏惧的样子,便知道她是有了主意,也不好多问,只能点点头,赶紧出去先拦着。

康玉翡把清宁宫东厢房房门一关,把南面窗一拉开,呲溜一下钻了出去。这窗对着清宁宫后院的小假山,顺着假山爬上去,在轻轻一跃便到宫墙上,只需往下一跳,她就顺顺利利逃了出来。

但她真的逃出来后,却又不知道该上哪去,躲的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得想个法子一劳永逸。皇上靠不住,这宫里能让她安心的人,确实有一个,曾经的梅妃,现在的梅贵太妃。

如今,梅贵太妃已经迁居到了慈安宫,在这里住着的还有安太妃。这位安太妃是个叽叽喳喳,嘴上不安生的主子。康玉翡思量了一下,觉着不能安安份份的通报了,然后再进去。因为若是被安太妃瞅见了,怕是这宫里人都得知道她来找梅贵太妃攀关系来了。

那不能走正道,那就又只能爬墙了。这事,她康玉翡是好手,三两下便翻进了慈宁宫的门,顺着墙角溜到了正殿,还算运气不错,正殿里,贵太妃正和那个叫宁悦的姑姑下着棋,旁边没有其他人。

康玉翡一下溜进了门,猛的一下把门关上,惊到了下棋的两人。

这两人都是武将后人出身,显然警觉的多,宁悦一下站起来护在贵太妃身前,充满敌意的看着康玉翡,“什么人?竟敢擅闯……”

“等等……”贵太妃拉住宁悦,从她身后走出来,仔仔细细的看着康玉翡,“你……”

康玉翡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奴婢赵婕,今日实在万不得已,才贸然闯入,还请娘娘恕罪。”

“你抬起头来。”贵太妃走前了些,说道。

康玉翡往前也挪了几步,把声音压低了说道,“娘娘,是我,的确是我。”

贵太妃脸色大变,惊的几乎站不稳身子,“你……你是玉翡?”她不敢放肆的喊出这个名字,但是这几个字又说得无比坚定。

康玉翡用力点点头,许多思绪涌上来,一时半会竟不知该说什么。

“来,来,快起来,坐这坐这,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贵太妃激动万分,话说的格外急切,但她还是懂得要留心观察外面的情况,“宁悦,去外面守着,谁都别放进来。”

康玉翡坐在贵太妃身边,把入宫蒙恩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遍,只不过,在入宫原因这一点上,她没有说实话,只说是要为父亲和哥哥们查清受难缘由才冒险进宫一趟。

“这事……你倒是真不该来跑着一趟。”贵太妃摇摇头,满眼都是惋惜难过的神色,“本宫虽说不好评判这事,但镇北侯府是扎扎实实被拿住了把柄,挪用军饷这一罪名,是怎么也甩不开的。”

“可是……”

“玉翡,本宫明白,这事虽有这样那样的苦处,但终归是事实,这不是求一两句情便能撇清的。”

康玉翡自然是明白的,她也知道贵太妃的父亲为镇北侯府求情后的后果。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有人庇护

“娘娘,我……我听说了严尚书的事,实在是……”说到严开来,康玉翡除了跪下来,诚诚恳恳磕个头,如今也没有任何能表达感谢的方法。

“起来,孩子,家父也是本着良心做事,并不是单单为了你们镇北侯府,你不需要这样的。”贵太妃赶紧把她扶起来,言辞间也并没有那种客套的虚情,“镇北军这些年的辛劳,旁人看不到,家父作为兵部尚书怎会不知。”

“多谢严大人。”康玉翡是打心眼里感谢严家,不吝啬多谢他几次,更重要的是,以后在宫里怕是更要麻烦严开来的女儿,眼前这位贵太妃。

“先不说这些远的,得把封贵人这事先应对好。玉翡,你是真愿意留在宫里吗?”贵太妃抓紧康玉翡的手,真真切切的问道。

康玉翡对这个问题颇为为难,说愿意不真心,说不愿意,若贵太妃要出力帮她出宫又该怎么拒绝?

“娘娘,眼下,除了留下来,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啊。”

“玉翡,若是你不愿意留在这里,本宫一定想办法送你出去。”

康玉翡摇摇头,“娘娘,不行的。现下皇上对我颇为上心的,要是这个时候我不见了,皇上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见贵太妃脸色稍有迟疑,康玉翡赶紧继续说下去,“倒不如先应下,过些日子,待皇上兴致过了,再……”

话说到此,贵太妃也明白了康玉翡的安排,默默的点了点头。

“娘娘放心,宫里这些人和事,我还是能应付些日子的。”

“倒不是不放心你,只是,宫里人多,还有一些早先年是见过你的,万一被认出来了,那就麻烦了。”

“娘娘担忧的,我也一直担心着,所以,这些日子,可能要麻烦娘娘帮帮我。”

“怎么帮?”

“帮我挡些人,静蓉公主,何妃,还有几位见过我的太妃、太嫔。这些人,若是见到我,怕是要多想了。”

“嗯,确实。”贵太妃把康玉翡的手握紧了些,“玉翡,这事本宫一定尽全力帮你。”

康玉翡想说感谢,但嘴角刚刚一动,就被贵太妃琢磨到了痕迹,“先别急着谢本宫,你要安安稳稳出了宫,再来谢吧。”

康玉翡勉强一笑,抿着嘴点了点头。

“不过,玉翡,你说皇上是真的没认出你来吗?”贵太妃抬起头,松开眉头,似是随口一问。

可偏就这一问,让康玉翡心头一紧,答不上话来。

即使回到了自己的清宁宫,这问题依旧在她脑海里回荡。皇上,应该是认不出自己吧?曾经,似乎和他也没什么交集。入宫见他第一眼,似乎也没觉得他有何异样。那应该就是不认得吧。康玉翡用手压了压自己的胸口,用这些想法把那颗有些慌乱的心安抚下去。

“主子,皇上来了。”

听到这句,康玉翡刚刚安抚下去的慌乱又涌了上来,“那,那我换件衣服,让他等等。”

红霞听到她这样的安排,有些疑惑,“让皇上等着,不大好吧?”

“那……我这就去……”

话还没说完,康玉翡就见到面带笑意的皇上正抬脚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我这刚来,你要去哪?”

红霞很懂事的退了出去,只剩慌慌张张的康玉翡独自一人应对。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到皇上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见到他时,就有些不大自在。

“这清宁宫收拾的怎么样了?”

“还,还好吧。”康玉翡看皇上坐了下来,连忙端起茶壶茶杯,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坐啊,你以后可不必这样拘着了。以前说你,你总不听,以后可得慢慢习惯,别让这宫里的人笑话你。”

康玉翡隔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抬眼看了皇上一眼,见他依旧笑的灿烂,又不知该给他什么样的反应,干脆低下头去不说话。

“我看这里收拾的差不多了,那我晚上过来吧。”皇上笑着说道。

康玉翡却惊了一下,懵懵的问道,“啊?什么?”

皇上依旧没收笑容,“你紧张什么呀,又不是要来吃了你。”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康玉翡还是万般不情愿,她低着头,不敢坑声不敢动,生怕皇上注意到她,又有别的想法。

“你,真的不用紧张。”皇上放缓了语调,真心实意的想让她平静下来,“我只是想过来用个晚膳,不会待太久的。”

“哦?哦。”康玉翡长舒一口气,却依然不敢抬头看皇上,生怕眼神里传出什么误会,让他改了主意。

“何妃没跟你说宫里的规矩吗?虽说你现在是贵人了,但册封的印信没拿,仪式没过,那有些事……”

康玉翡刚抬起头,正对上皇上狡黠的笑容,便又不自在的低下了头。

“……有些事可就着急不得哦。”

就知道,这事她迟早得面对,不过眼下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赵宝江。”皇上把赵宝江叫了进来,“去把何妃请过来。”

“不,不用了。何妃娘娘早前来过一趟,奴婢刚巧不在。明日一早,奴婢会去请安的。”康玉翡解释道。

皇上把笑意收入收,伸手过来抓起了康玉翡的手,让她不得不抬头看着他。

“从今以后,你就不是奴婢了,你是我的枕边人。你一定要记住,以后不管遇上什么事,都要记住,你是我的人。”

这话在康玉翡听来,没有一点值得感动的,反倒是让她心里忐忑不安。

“何其娟那里,明日你不必去了,我让她安排妥帖了,你去走个过场就行。”

这话才是康玉翡真正想听的,她心里长舒一口气,脸上终于按耐不住笑意,极高兴的点了点头。

或许是想到这几日不用再见到何妃,万般的舒坦,连本来不大愿意打理的晚膳,康玉翡也上了些心思,去了些油腻的菜色,多安排了些清爽翠绿的蔬菜。

酉时一刻,赵宝江却来传话,说皇上政务繁忙,今日怕是没有闲时再来这清宁宫了,让康玉翡自己用完膳早些休息。

这倒是个好消息,康玉翡听完心情愉悦许多,心思也活络了许多,她顺手点了几个菜让赵宝江带走,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让赵宝江一并带给皇上,让旁人觉着她这位赵贵人对皇上是颇为上心的。

情意这东西做做假,死死盘住皇上这颗大树,对她这棵宫里瑟瑟生长的小苗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入夜探宝

今日或许是她康玉翡的黄道吉日,刚到戌时,便有人急匆匆的往她宫里闯。见到来人,康玉翡喜不自禁,赶紧把把人领进了殿内。

“姑娘如今这身份,老奴可不敢坐,得先行礼,先给赵贵人行礼。”

康玉翡拦下了,把人按在椅子上,“廖姑姑,可别跟我客气了,要不是您帮衬,我哪有这福气。”

百花园的廖红玲姑姑是个会看脸色的人,见康玉翡一脸真诚,也不执拗,安然的坐下来,但她不敢拿着恩人的姿态,仍是客客气气的冲着康玉翡笑着,“贵人主子与皇上那是天定的缘分,老奴可不敢说什么帮衬不帮衬的。”

康玉翡也跟着笑了笑,可她没心思听这些虚话套话,凑近了问廖姑姑,“姑姑这个时辰跑一趟,可是有东西要给我?”

“哦哦。”廖姑姑没想到康玉翡如此着急,自然不好在耽搁,忙把东西掏出来,递到康玉翡面前,“宫外有人带进来的,说是务必交到您手上。”

这是个简单的木匣子,拿纸条封着口。黄裕敏在这件事上倒是多了个心眼,不像是她的作风,肯定是杜若给出的主意。

“老奴可不敢怠慢,收到东西立刻送了过来。”廖姑姑接着说到,语气里不像是在表功,像是朋友间的一句闲话,颇为真切。

康玉翡也不敢表示的过分紧张,让廖姑姑平添猜疑,“多谢姑姑了,这是我托人从外面带进来的首饰,金贵了些,所以那些人才那么一说的。”

“哦,贵人主子也是该在穿着打扮上花些心思了,这样托人也怪麻烦的。主子若是信得过我,交给我办就好了。”

康玉翡粲然一笑,“那可太好了,省得我花心思了。”

送走了廖姑姑,康玉翡回到房间,迫不及待的打开了木匣子,和她期盼的一样,果然是她想要的那把能开内务府兵器房的钥匙。

拣日不如撞日,今日诸事顺遂,倒是个方便行事的好日子。

她换了一身夜行衣,刚过亥时,天已经黑透了,月色又寡淡,从窗子里往外一跃,上了假山,再跳下宫墙,完全没有人注意的到。

一路顺利到了内务府,早已是内务府晚班时间。她曾听人说过,内务府值夜的小太监多半都懒散,不是瞌睡就是窝在房里赌钱,实在少有人会正经巡夜,这给了她夜探内务府的勇气,毕竟找东西,是需要很长时间的。

她拿出钥匙,塞入锁眼里,只听咔哒一声,门锁顺利的打开了。她进了门,把门轻轻带上,然后往里走了几步。

门外那些,她上次匆匆扫了几眼,没瞧见几把剑,似乎那些刀剑都被搁在了最后头。

在这里,她不敢随意点灯,连火折子也不敢打开,只能抹黑往前探路。

兵器,无非就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那些枪啊戟的一般立在墙角,中间的柜子上架着刀啊剑啊斧子,这里兵器房的摆放和她家的类似,她大约能摸着些门路,在趁着窗户里透进等微微光亮,凑近了些看,能大约辨别兵器种类。靠着这两项,她把中间两排柜子看完了,都没有她想找的。

再往里,有许多更加精细的随身兵器,她需要更仔细的检查。似乎光靠眼睛是不够的,她伸出双手,摸索过去。

这一栏放着匕首和短刀,估计没有她想找的,不需要在这多费时间。她刚想把手抽出来,食指和拇指指尖触碰到了某个刀刃,一股子疼痛涌上来,她猛的向后一缩手,不小心碰到旁边的什么东西,哗啦一下,紧接着咚的一声,是东西从柜子上滑落,又砸在地上的声音。

这一阵动静大到让她心惊胆战,她快步缩到角落,蹲了下来,期盼没人听到刚才这阵响动。

半晌过去了,没人推门进来查看,甚至连房外都没有人走动的声音,她这才敢喘口气,慢慢从角落里探出身子。

想来这内务府的人还真是懒散,竟没有人守在旁边。

她大着胆子,拉门出去看看,周围一圈确实没有人,甚至不远处的门房也没有人在里面。

再回到兵器房里,她那颗紧绷着的心放松不少,又逛了几处,可就是找不到想找的东西。

她忽然想到,这旁边既然都没有人,也不必如此畏手畏脚了,干脆,点起灯来找,这样动作麻利些,反倒不易被人发现。

她寻到一盏不大的蜡烛,掏出火折子点亮它,又用手遮住一些光亮,举着它,把剩下的柜子都翻找了一圈,甚至那些角落里的大箱子也没有放过,可惜,还是没有找到东西。

这里是最后也是最大的机会了,如果这里都找不到,这一时半会,她还真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一处再去寻。

她叹了口气,把蜡烛吹熄,放回原处。再沮丧,她还是得打起精神来,安安稳稳的从这里出去,否则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都白折腾了。

刚走到门口,正拉开门时,鬼使神差般的她往门后边扫了一眼。这一眼定定的落在那里,一时半会竟挪不开眼。

看形状是一把剑横趟在地上,孤零零的缩在一些铜锤的后面,很不显眼。

门半开着,月光探进来,恰好落在这把剑上面。剑鞘上没有过多的纹饰点缀,剑柄也很普通。通体的素色让它看上去平平无奇。在这样一个藏宝之地,自然也得不到什么好的待遇。

康玉翡咽了咽口水,不知为何,心里极其紧张发慌,连手心都冒出一些薄汗。她走近了些,顾不得手指的血口子,伸出手死死的握住了剑鞘。

这熟悉的感觉让她的心安定下来,她双手捧住剑,把它抱进了怀里。

这冰凉的触感,仿佛北境那一场场的纷飞大雪落在身上,她依稀能听见镇北军营里呼喝的口令还有那一声声亲切的呼唤,玉翡,康玉翡……

她凝了凝心神,此刻没有过多哀叹的时间,既然找到了镇北侯府全府上下心心念念的血书铁诏,她就要好好想一下,该怎么把它安全送出宫。

首先,该不该把它先带回自己的寝宫里?康玉翡犹豫不定。清宁宫她刚入住,哪里好藏东西,她还不太清楚。而且,若是今夜拿走它,会不会引起内务府的注意?这样想来,就只能先把它放在这里了。

第一百八十章 悉心照料

好在,它看起来极其普通,似乎也并没有引起过多的关注,就算是放在这里好几日,也不会有什么无法预料的变化。

康玉翡把衣服拢了拢,锁上门,走进黑沉沉的夜里,轻功一起,跃上房顶,当作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也没有来过。

可她不知道,她身后不止一双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回了清宁宫,其中一人转身一跃,直奔轻水阁。

“启禀皇上,微臣今日的确有所收获。”

皇上把外衣披在身上,走到离袁新刚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哦?快说。”

“她去了内务府,外面送进来的是兵器房的钥匙,她在找一样兵器。”

“找到了吗?是什么?”

“这个,微臣不是很确定。她拿了一把剑看了许久,但奇怪的,她并没有带走。”

“剑?”皇上抬起头,看着窗外的夜色沉思许久才再开口,“你明早跑一趟内务府,把那把剑带过来看看。”

“是。”

这把剑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它和路边铁匠铺里随便拿出来的那些剑毫无差别。只不过剑刃很是锋利,一旦出鞘,才会感觉它确实是把好剑。

皇上拿着它上下左右的打量了近半个时辰,却也没发现它与众不同之处。

若说它可能是血书铁诏,这实在是不合常理,至少,作为诏书,得有字吧。可从剑鞘到剑刃,他仔细看了都没有。

“皇上,剑刃上,好像有些痕迹。”袁新刚伸手指了指剑刃中间。

这剑刃与旁的剑不大一样,中间颇为厚实,故而拿到手上还有些重量,怕是一般人也难以驾驭。

皇上也觉得这点十分异常,他刚才也仔细看过,剑刃上有痕迹,但是一些细细的划痕,毫无规律,也不值得细究。

“嗯,是些划痕,这剑应该是镇北侯的心爱之物吧。”

“微臣也听说过,镇北侯力大无比,喜爱重剑。”

皇上脸上露出怏怏之色,把剑丢给袁新刚,“拿走吧。”

袁新刚接过剑刚走到门口,又听到皇上呼唤道,“回来。”他赶紧掉头回去。

“这剑还是留在这里,朕再看看。”

“是。”袁新刚把剑又放回到皇上面前的书案上。

“若是她再去兵器房,立刻着人通知朕。”

“是。”

清宁宫里,康玉翡了了心头一件大事,整个人松下这股子劲来,在床上懒散的躺到了第二日中午,起床昏沉沉的用了午膳,又睡死了过去。

皇上火急火燎的赶往清宁宫时,已是日暮西沉。康玉翡睡了一日不醒,红霞觉得不大对劲,一探,竟是发起了高烧,这才惊动了皇上。

“王太医请了吗?”一进门,赵宝江就问。

“请了,在路上了,应该一会就到。”红霞跟上前,说道。

皇上来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温,还好,不是特别烫。

没想到这一下惊醒了康玉翡,她坐起了身,看到皇上站在自己床头,茫然间,却只记得自己刚从内务府回来,也不记得是不是已经换下了那身夜行衣。她赶紧拉起被子一角,眼睛往下看了眼,还好还好,已经换好了衣服,那便无所谓了。她往下一倒,又睡了回去。

皇上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拉开被角,安心一笑,一眼都未看自己,又傻乎乎的躺了回去。他张了张嘴,却也只能傻笑一下,不知该怎么表达这种好笑又好气的心情。

康玉翡头疼的厉害,捶捶脑袋,转了个身,努力睁开眼,这才明白为何自己身子会如此昏重难受,想必是在内务府着了凉,顺带着,这眼睛又看不见了。

她叹了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是醒了吗?那先起来把药喝了。”

说话的是男子的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如今她这身份,还敢这样待在这房里的男子,想来只有一人了。

“皇,皇上?”

“不急,慢慢起身就好,我知道,我都知道,要是觉得不方便就告诉我,我就在这里。”

一双温暖的大手撑住她的后背帮她坐直了身子,紧接着一件袄衣披到了她身上。

“可不能再冻着了。”

房里极暖和,应是炭火烧的旺,再加上袄衣,她感觉自己额角都冒出来细汗,可她没说热,皇上说的对,这个时候,她就得暖和和,才能快点好起来。

“来,喝药。”

她感觉到一只瓷勺碰到了自己的嘴唇。

“张嘴,喝药。”

她赶紧伸手往嘴边探,想抓住那只瓷勺,“皇上,还是让奴婢,哦,臣妾自己来吧。”

“别动,坐好,乖乖喝药。”

她刚摸到药碗,听到皇上比刚才略严厉的话,竟不自觉的放下了手,低下头,顺着瓷勺,抿了一口汤药。

竟然,不苦。

“要不要一口气喝了?”

她刚点了点头,便药碗贴近了嘴唇,她顺着碗沿,一口饮尽。

“我就怕你嫌苦不喝,特意让王衍风配的药,怎么样,不苦吧。”

像是做了好事等着表扬的得意语调,让人忍俊不禁。康玉翡纵然是铁石心肠,在此刻也心狠不起来,她轻轻一笑,“我又不怕喝药,折腾王太医干嘛呢。”

“啊?那可真是白折腾一夜了。”

康玉翡笑开了,整个人也松弛不少。许是见不到皇上的脸,与他的那些恨啊仇的倒也翻腾不起来了。

她伸手过去,在空中晃荡几圈,拽住了皇上的手腕,“我想起来走动走动。”

“这可不行,外面下雨了,可冷了。”

“那就在这房里走几圈。”康玉翡也不等皇上同意,一掀被子,伸出脚来,就在床边摸索着鞋子。

忽然,她感觉脚踝被人抓住了,一只鞋慢慢套上了脚,随后又一只鞋套进了脚上。穿鞋的动作很轻柔,完全不似她那个粗犷豪放的三哥,甚至连从前觉得心细稳重的二哥,也不如他如此体贴。

她心里涌上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有些不自在的往后缩了缩身子。

“赵宝江,赵宝江。”

“皇上,奴才在。”

“把这房里的东西都搬出去。”皇上吩咐道。

“啊?”

“啊?为什么?”康玉翡也不明就里。

第一百八十一章 相依相伴

“你要在这走动,万一磕了碰了怎么办?”

皇上的这番担忧让康玉翡一时语塞。她出身军侯世家,从小上蹿下跳,还从来没有人担心过她会受伤。

“赵宝江,还不快去。”皇上喝道。

“是,是,奴才立刻差人来搬走。”

康玉翡被这一声惊醒了过来,连忙阻止,“不必了,赵公公,不必麻烦了。”她摸了摸床边,探到衣袖上的团金龙纹,拉住了,“皇上,我,哦,不对,臣妾不过是这几日眼疾复发,不必这般折腾的。再说了,臣妾总得熟悉适应这房里的摆设,若是没人在这候着,还得自己走出去喊人呢。”

皇上反手一转把她的双手握在自己手心里,轻轻摩挲着右手上的纱布,“不会的,我让人全天陪着你,断不会让你自己出去喊人。”

“这怎么做得到,总不能晚上臣妾睡觉的时候,床边还站着一人吧,多吓人啊。”康玉翡笑着摇摇头。

“晚上,我在这里陪着你,你需要什么叫我就行。”

笑容忽然僵住了,康玉翡万万没想到皇上会给她这样的答复,此刻,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是喜吗?庆幸自己的独得恩宠,可她感觉不到这种情绪。是惊吗?对于皇上的态度,她虽不大明白因果缘何,但心里却有些知晓他是喜欢自己的。是愁吗?担忧若真是这样,怕自己的清白要保不住了。

她凝了凝心神,露出一个最妥当的笑颜,“这,怕是不妥吧,臣妾还没行礼呢。”

鼻头忽然被皇上轻轻的刮了一下,“想什么呢?就只是陪着你,逾矩的事我可不做。”

“哦,当然,当然。”康玉翡放宽了心。

房里进来了许多人,叮叮咚咚的响了一阵,就又安静了下来。

“这下,这房里安全了,来,过来走一走。”

皇上搀起她的手,把她扶下来后,却也没有撒开。

“我自己可以的。”她想推开皇上,可用了一股劲,却推不动他。

“我扶着你,这样最安全。”

“不用的,我以前……”

“以前你怎么逞强我不管,现在,有我在你身边,我不想看见你受一丁点的伤。”

康玉翡心里忽然一阵跌宕起伏,万般滋味难以言诉,她从未被人如此呵护过,即便是疼爱她的爹和哥哥们也从未如此放肆的宠过她。他疼她爱她,把她当作珍宝一般照顾万全。她的心头怎能不为之一颤。

可他是皇上,是那个让镇北侯府不得安宁的皇上,她不该对他存一点点这样的心思。

“还是,还是,让臣妾自己来吧。”她奋力将自己的手臂抽离开来,“都是旧疾,臣妾早就习惯了。”

皇上没有坚持,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你不必如此强撑着……”

“真的不用,自己的路总归要自己走的。”

康玉翡看不到外面慢慢沉下去的夜色,她也不在乎,日出日落,眼明眼瞎,她都能淡然处之,因她心里最要紧的那件事已然办妥,那便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心忧了。

皇上应言,一直陪着她,用完膳后,便在房里给她念了会书,再然后,便是要宿在她这里。

她也不矫情推诿,事到如此,若惹得皇上不高兴,怕是又要生出事端来,她可以忍,这一年都熬过来了,不差再忍这几日。

可当皇上褪去外衣,真躺在她身边,她才明白,有些事是很难忍下去的。她裹紧了被子,又往里边拼命挤着身子,想让自己心里别扭少几分。

“你怕什么?安心睡觉吧,我不会欺负你的。”皇上笑言,平躺在一边,一动不动。

即使这样,她仍不安心,侧过身子闭上眼睛,却没有一丝睡意。

直到身旁人呼吸声音逐渐平顺,似已熟睡,她才松懈下来,熬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睡醒睁开眼,眼前仍是黑沉沉的一片,康玉翡早已习惯了,倒也没觉得多难过,她起了身,往床边挪去,忽然碰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抬起双脚往外乱蹬,决意将这东西死命的踢下床去。

“啊,啊,哎呀。”是个男子的叫喊声,随后扑通一声,像是什么重物掉落床下的声音。

此时,康玉翡才猛然想起,皇上昨夜睡在她身边呢。

“皇,皇上?”她往外坐了坐,试着喊了一声。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后颈被人抓住,正欲挣扎,两片柔柔软软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额头,她摸摸额头,有些疑惑。

后颈的那只手松开了,她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也不知道遇上这种事情,皇上为什么还笑得出来,但她自然不会傻乎乎去问,只是随着这阵笑声勉强迎合出一个笑脸。

起床后,红霞伺候她穿衣洗漱,又扶着她到了梳妆台前坐下。

“等等,你先出去吧。”皇上突然叫停了红霞。

红霞似乎迟疑了,梳子落在康玉翡的头顶上迟迟没有往下走。

“我来,你出去吧。”皇上靠近了过来。

很快,康玉翡听到红霞脚步朝外,走了出去。

房里又只剩她和皇上两人。皇上似乎特别喜欢这样,总寻各种理由把伺候的人往外撵。可是这梳妆打扮,他会吗?

“皇上,您应该不会这些吧?”康玉翡虽能感觉到头发上落下的发梳轻柔细致,甚至比红霞的手势还要温柔许多,但梳妆毕竟是技术活,皇上一个大男人,按理来说,应该是不会的呀。

皇上梳着头,在康玉翡的耳旁轻声说道,“你长的这么好看,根本不需要这些首饰胭脂。”

“啊?”心里荡起一阵涟漪,康玉翡不敢细细琢磨这句话,低下头起,平复心情。

再抬起头来,康玉翡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依稀能看见一些光亮,她闭上眼睛,再慢慢睁开。

眼前的梳妆台,台上的那些首饰,她都能看见。台上那面铜镜里,映着两个人的脸庞,一个是她自己,还有一个,今日这样细看了,她才知道,他竟然长得这般眉目朗清俊俏好看,那双细长的眼,带着笑意蜷缩起来,像是一只即将展翅的蝴蝶。

她揉了揉眼睛收回了视线,可刚才澎湃的心情却怎么也收不回来了。她深吸一口气,抢过皇上手中的梳子,“皇上,臣妾能看见了,还是自己来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有人告密

皇上那双眼透出惊喜的神色,异常光亮。他俯下身子,一把将康玉翡拢进怀里,带着笑意絮叨的念叨,“好,能看见就好,能看见就好……”

如皇上承诺的那样,他说会陪着康玉翡,还真就做到了。这以后的几日,除了去轻水阁处理些公务耗费两三个时辰,余下的时间,他都在清宁宫待着,陪着她下棋看书,闲聊家常,再或者,什么都不做,就坐在她旁边看着她。

这日子平淡却又让人安心,仿佛这样眨眨眼就能过完这一辈子。

“皇上,明日便是十五了,臣妾以前就听说京城里的上元节可是格外的热闹。”康玉翡把刚研好的墨推到皇上面前。

皇上笑着蘸了蘸墨汁,提笔正欲写字,可却马上又放下了,“想不想去看看?”

康玉翡自然是十分的想去,可又有诸多顾虑,撇着嘴嘟囔道,“臣妾是不是不能随便出宫?”

皇上拿着笔在她鼻头轻点一下,“我带你去,不就可以了。”

康玉翡顾不上鼻头那点墨汁,高兴的跳了起来,绕过桌子抱住了皇上,将脸蹭进皇上的怀抱里。

正月十五,刚过午时三刻,康玉翡就嚷嚷着让红霞准备梳妆换衣。京城里的上元节历来是她最爱凑点热闹,今日有机会再去,她当然要早做准备。

可过了未时,也没听到皇上的轻水阁有什么动静。

“你说,皇上不会是忘了吧?”康玉翡坐立不安,干脆在院子里踱着步子。

“主子,皇上不会忘的,一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您安心等等吧。”红霞一边劝着,一边招呼门房的小太监过来,“去轻水阁问问情况。”

“不,不用,还是我自己去看看吧。”康玉翡撩起裙摆,不等红霞阻止便快步出了清宁宫。

跨入轻水阁门槛,左手边的门房里比往日热闹许多。

康玉翡还没来得及看清门房里的人,秦福便迎了上来,“赵贵人,您怎么来了?”说话间的语气十分惊讶,更重要的是他闪烁的眼神,让康玉翡心感不安。

她也算是在这里看别人的眼色熬了一年多,这点点的不寻常和紧张感,她是能捕捉到的,但此刻她没有点明。

“皇上答应今日一早就来清宁宫的,可这都过了晌午了,也没见到人影,所以我这过来瞧瞧。皇上在吗?”

秦福点点头,“在的。”

“那我进去……”

“唉,主子,这恐怕不行。”秦福脚下多迈了两步,拦在康玉翡身前。

“可是有人在?”康玉翡不为难秦福,停下脚步侧身过去问道。

秦福又点点头。

“何妃娘娘?”

秦福一惊,抬头看着康玉翡,见她并无恼怒之意,倒也不打算掩饰什么,又点了点头,“何妃娘娘带着百花园的人来的,看着脸色不大好。”

“那我就不打扰他们了,他们在书房吗?那我去正殿候着,何妃娘娘走了,你告诉我。”

秦福听见这番安排,合理又不让他难做,心里一阵高兴,不免感叹,果然是身边出去的人,就是懂事得体。

可康玉翡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懂事得体的赵贵人。她在正殿待了一柱香的时间,见秦福走远了,便从侧边的一扇窗户中爬了出来。刚才听到那句“带着百花园的人来的”让她倍感不安,她想去看看何妃是不是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书房里有些吵闹,隔着老远她都能听到,靠近了些,那扯着嗓子的喊叫声就更加清楚了。

“朕不相信,就凭这些人随便几句话,她就成康玉翡了?”

“皇上,您若还是不信,可以让先太后娘娘宫里的人来辨认一下,或是定国公府的马夫,玉翡郡主曾经常来京城,许多人是见过她的。”

康玉翡越听越感觉全身冰凉如坠冰窟。

“你说辨认,如何辨认的清,这些人也就只能辨认容貌是否相似而已。”

“皇上,皇上,还有,这玉翡郡主手心有一道伤疤,在右手手心。”

“何其娟,这就是你的阴谋吧。赵贵人前几日拜你所赐,恰好就伤了右手掌,恰好就多了一道疤,若不是朕无意中看见,这是不是就成了你的制胜法宝。”

康玉翡长舒一口气,但是全身依旧冰凉难熬。

“皇上,不是的,不是的,臣妾没有,臣妾只是推了她一下,怎么会就刚好……”

“够了,何其娟,若你没有这容人之量,这后宫你也趁早别管了,否则,朕恐怕永无宁日了吧。”

“皇上……”

康玉翡赶紧收了心神,用极快的速度回到正殿。安坐了一会,又喝了几杯热茶,可她心里还是暖和不起来。越想越怕,要不是皇上固执的坚信她不可能是康玉翡,那她此刻怕就要在天牢待着了。

她的身份可禁不起任何的质疑。

必须立刻马上离开。

她没有心情再去看什么满城花灯,寻了等的不耐烦的理由,出了轻水阁,直奔梅贵太妃去求她想办法让自己出宫。

梅贵太妃倒是不多问,一听便答应了。

只是康玉翡希望贵太妃动作能快一些,便将缘由托出。

“什么?你说那个何其娟知道了?她是怎么知道的?”贵太妃讶异的问道。

“想来,廖姑姑不是个多事的,而且我隐瞒身份入宫一事她也脱不了干系,她不会自寻死路。只是她身边有个叫金银湘的姑娘与我有些愁怨,不知是不是她听到了什么,才去何妃那里透了这秘密。”康玉翡来的这路上便想过这问题,百花园里能知道她身份造假又出卖她的只有金银湘这人了。

“嗯,本宫听说何家一直也在找你的下落,想必也是查到了线索,才敢大胆在皇上面前说出来。你确实得赶紧出宫,否则,找人两相对质的话……”

“娘娘,求娘娘帮帮玉翡。”

“放心,本宫一定帮你。”

出了慈安宫,康玉翡不敢回清宁宫,怕见到皇上,心里害怕担忧的那股劲缓不过来,挤不出一丝笑容,可去内务府的话,天色还早,不方便行事。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事有突变

想了许久,康玉翡转身又回了慈安宫,遣了红霞去和皇上周旋,就说是自己等久了,等气了,不愿再和皇上出宫去了。她左叮咛右嘱咐,让红霞千万拦着皇上,别让他来慈安宫找自己。

可红霞把这套说辞说完后,皇上不急不恼,蹙着眉头,半晌没开声,摆摆手让红霞出去,又立刻宣了袁新刚来见。

“这么说,她都听到了?”皇上听完袁新刚的汇报,心里便都明白了。

袁新刚点点头,“微臣原本想遣人来报,但又怕在这关键时刻会有变数,不敢分人手出来。”

皇上点点头,“确实,加派人手给朕盯紧了,她应是想要出宫了。”

“皇上,若是玉翡郡主要出宫,微臣是拦还是不拦。”

“拦下。她这性子要是出了宫,怕你们就找不到了。”

“是。”

等到夜色沉下来,那轮圆月照亮整个皇宫,康玉翡才偷回到清宁宫,换上一身夜行衣,跃上房顶,朝着内务府而去。

月色清亮,这不是适合做这些事的时候。那些巡夜的侍卫只需抬头一看,便能清楚的看见她的身影。可她没时间挑选日子了。

内务府依旧守卫宽松,只不过今日有几位小太监在不远处闲聊。但她目标明确,快进快出,也不是很招人注意。

她打开门,轻手轻脚的走进去,有几扇窗户开着,能借着月色,看清房里大致的情况。她走到门后,拉开那些重兵器,可却没见到自己想见的血书铁诏。心里开始慌乱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她站起身来,环视周围,想看看这里是不是换了位置摆设,但是似乎并没有。她又蹲下身子,沉下心思,细细的查看摸索,若是血书铁诏就在那,她一定能一下就感觉到。

可是,它不在这里。

门边这一片都被它翻找了一圈,没有它的一丝痕迹,好像它就没有在那里出现过一般。

门外那几人说话的声音越传越近,她俯下身子,安静的躲在门后,待那些人走远,她又走到后边翻找了一会,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那些人在周边绕了一圈,又回到这里。

“这天气这么冷,真要一直在这里巡查吗?”

“就说啊,这不是侍卫的活吗?让我们折腾什么嘛。”

他们要巡查一晚?康玉翡不敢在继续找下去,听着他们走远,随后便出了内务府。

可是,她想不通,血书铁诏怎么会不见了。她蹲在清宁宫的房顶上,看着澄圆的月亮,前几日那般明媚的心情,或许见到这月还能感慨出几句诗句,可现在见到它,她只想起还在边疆熬着苦日子的家人,心里愈加难过。

早知道,那日就该把血书铁诏带走。可现在想这些都没用了。她该想想怎么找到它。

那日她见到了,也摸到了,确实是血书铁诏不会错,那就该好好想想,它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极有可能是有人动过它了。可它看起来不过是极不起眼的一把剑,谁会打它的主意?”

内务府的人?倒是有这可能,在百花园便听说过,内务府监守自盗的事层出不穷,早就引起皇上的注意了。或许有人顶风作案,把它偷带出宫了?

这剑若是安然出了宫,倒还好办些,但首先,她得找内务府的人打听清楚。

这事不能找贵太妃,她插手内务府定会引起皇上注意,也不能找廖姑姑,百花园如今是个沼泽地,眼下唯一靠得住又能打听到消息的,只有沈默。

正月十六一早,是朝堂上复印开朝的第一日,宫里一阵忙碌,皇上那更是不得闲功夫来康玉翡这闲逛。倒是方便康玉翡走动好时机。

“主子,皇上那,您不担心吗?”红霞见她一大早便起了,还以为她是想在上朝之前见见皇上,缓缓关系。可看到她去的方向,又不是轻水阁的,自然颇感担忧。

“担心什么?”可康玉翡没花一点心思想过这些,完全不明白红霞在说什么。

“昨日奴婢和您说过的,皇上像是生气了,您说等烦了,您说不想去灯会,皇上都没有反应的,照理说,他……”

“哎,不必担心这个,他很好哄的。”

“很好……哄?”红霞看康玉翡完全不着急的样子,想想皇上这几日对她的态度,倒也觉得有道理,便没有再问下去。

慎刑司这些日子许是悠闲的很,都养出了懒性子,今日不仅还没开门,敲了门许久,才有人慢吞吞来开了门。

来开门的小太监听到是来找沈默的,便很客气的领了路。

沈默这次见到康玉翡,与往日相比,多了几分不自然的谦卑。要是搁在以前,康玉翡定会和他说些什么化解掉这些莫名的客气。可今日,她没有这番坦然的心境,更加没有这样的时间。

“沈大哥,我有件事想求您帮忙。”

“赵贵人不必说这个求字,有事您吩咐奴才就行。”

“沈大哥,您别这样,如今我确实万分艰难,只能来找您了。”康玉翡面色忧愁的叹了口气。

沈默略感歉意的扶住了康玉翡的手背,转念一想又感不妥,急忙松开了手,换了温和的语调说道,“你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康玉翡感受到了他的变化,也就顺势继续说下去,“沈大哥,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进宫确实有其他目的,是为了找家里留下的一把剑,那把剑虽不是什么宝物,但却是家父心爱之物。”

“你,你……”沈默似有许多问题,但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康玉翡挪了挪椅子,靠近了沈默,“沈大哥,我也是万般不得已才瞒着你。”

沈默摇摇头,“这都不重要,东西可有找到?”

“本来是找到了,可又不见了。我今日来就是想请沈大哥帮这个忙。不知沈大哥在内务府可有熟人?”

“什么叫本来找到了,可又不见了。”沈默这么一问,康玉翡心里就再也兜不住昨夜那件让她心凉心伤的事情,沉下声音细细和他说道。

沈默听完后,也不知该怎么去安慰康玉翡,只能握住她的手,“放心,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那把剑。”

沈默的承诺,康玉翡是十分信服的,他在宫里这么多年,应是有些办法。她点了点头,尽管心里还无法完全安心,但总归是有些希望的,她抬起眼,对着他笑了笑。

第一百八十四章 慎行慎言

事情既然交待清楚了,康玉翡知道自己得尽快回清宁宫,打起精神来应付皇上。可真走出慎刑司,她这心里又打起小鼓来,万分的不安。

她回头看了一眼慎刑司那黑黝黝的大门,说来真是好笑,不知何时,这里竟成了她最愿待着的地方。

道路正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还未待康玉翡转过头来看过去,就听到皇上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语气很平,听不出喜怒,但康玉翡不敢掉以轻心,挤出笑容凑上前来,“皇上刚下朝吗?可要去清宁宫坐坐?”避重就轻向来是她逃避问题的最佳方法。

皇上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但却没有回她的话。

“走嘛,午膳也安排在清宁宫好了,前几日皇上说的肉干,他们送来了,您可得尝一尝。”

康玉翡伸手挽住了皇上的手臂,拉着他向着清宁宫的方向走去,皇上没有推脱,顺着她的意思走了几步,却又慢慢停下脚步。

“不了,还有一堆事要处理呢,朕就不去你那了。”皇上虽这样说,但没有松开康玉翡的拉扯,侧过头定定的看着康玉翡。

被皇上如此盯着,康玉翡心虚的很,立刻松开了手,努力假装失望的说道,“还想和皇上多待一会,真是……那皇上得空了,可要记着来清宁宫啊。”

刚松开的手,突然被皇上一把抓住,那张好看的脸凑到她眼前,轻轻柔柔的问道,“你真的想朕来吗?”

她一时紧张,呆站在那里忘了回应。等到反应过来,皇上已经走远不见了。

她微微叹口气,呼吸有些不顺畅的感觉,细细琢磨一下,刚才皇上用的是“朕”,而不是往常那个“我”,难不成,是她已经有所怀疑了?

皇上走了许久才停下来,心里想的念的还是她的模样。平日里的她虽时时刻刻在他眼前,却总是带着淡淡的疏离感,而今日这般亲密的姿态,不是寻常的样子,是他万分期望却又不敢奢望的样子,也是会让他心智迷失的样子。上一次,被她抱了抱便给了贵人的封号,这一次被她拉一拉,又得做什么荒唐事,他不敢想,所以,逃走了。

今日不见暖阳,初春的风还有些进骨的凉意,适合提神醒脑。他在御花园的湖边站了许久,任凭凉风吹打着自己的脸颊。

“皇上,这里风大,咱们去避避风吧。”赵宝江已经来劝过好几回了,他权当没有听到。

“皇上,袁大人求见。”赵宝江这句话才把皇上拉了回来。

“让他过来。”皇上看了看周围,四处皆无遮挡,想了想,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等等,让他去那等我吧。”

凉亭背靠一座假山,能挡些冷风,更重要的是,偏在一角,也不易被人发现。

袁新刚这次不是一人独自候着,他领着一人,这人低垂着头,刚撇到皇上衣角,便跪倒在地规规矩矩的磕头行礼。

“起来吧,沈默。”皇上抬抬手,袁新刚把他拉了起来。

虽不过是人微言轻的一个小太监,但他却不卑不亢的起了身,站的笔直,让皇上一眼看过去倒有些忘了,自己叫他过来是为了什么。

“说吧,赵贵人同你说了什么?”是袁新刚先开口问道。

沈默微微弓身,“赵主子如今身份与往日不同,今日是来叮嘱奴才,今后要分尊卑明事理,不要再让旁人生了误会。”

“嘁。”皇上忍不住抬起嘴角,冷笑一声。谎话他听得多了,如此瞎扯的倒是头一回,“你说的赵主子和朕认识的不是同一人吧?”

沈默闻听此言,倒是识趣的跪下了,不过却没有求饶,也没有解释,只是跪着。

袁新刚又把沈默拎了起来,对他说道,“行了,别扯这些糊弄皇上,前后事情,皇上都知道了。你就说说,关于那把剑,赵贵人都和你说了些什么?越详细越好。”

“那把剑?”沈默反复嘟囔了几句,再抬眼看着皇上时,眼里都是一片恍惚,“什么剑?”

皇上拍了拍大腿,笑出声来,“沈默,沈公公,没想到你还是条好汉。那也行,慎刑司的刑罚,你是清楚的吧,朕有时间和你慢慢磨。”

“沈默,不必强撑着了,有些事不是你想担就能担的起的。”袁新刚也在一旁劝道,他原以为这事应该很快,便和皇上提议了审一审沈默,没想到这一开头便僵住了,他也颇为难堪。

“奴才确实不知,赵主子也没和奴才提到这个。”沈默低下头,身子虽表现的极谦卑,可他言语间却有一股让人不敢反驳的坚决。

袁新刚转头看了眼皇上,如此情况怕是得大刑伺候了,但他不敢做这个决定。

皇上的注意力却并没在沈默的话里,他正盯着沈默腰间的一只荷包,看上去绣工不是太好,样式又素气,不该是会让人愿意带着身上的饰物,除非这是别人送的。

“这是谁送你的?”皇上伸手把他摘下来,细细看着,确实针脚随意,绝不会出自这宫里人之手,即使民间也少有这般粗鄙的做工。

“奴才,奴才自己绣着玩的。”沈默明显慌了,他眼神闪躲,言语也没有了刚才的那股镇定。

“是她送你的吧?”这句话说出口虽容易,但要让皇上接受这个答案却很艰难。

皇上知道康玉翡不擅女红,眼睛又不太好,即使心里万般期望,却也不愿开口向她要一件绣品。可没想到,沈默却得到了。这让他怎么接受?

沈默久久没有抬头,霞光照在他身上,落下一轮有些刺眼的光圈,把他那身卑微的太监服淡淡隐去。他这一面的脸庞没有可怕的伤痕,在耀眼的阳光下,显露出五官清晰的痕迹,那眉眼与鼻梁,看久了,倒有几分像是皇上自己每日晨起穿衣梳洗时,远远落在铜镜上的那副面容。

像自己?皇上被这想法惊到了,站起了身,走近了些。早年间,四皇子景宣的生母宸妃宫里就有一人与他容貌相似。当年他还是朝不保夕的太子,对这事虽心怀不安,却也无能为力。好在不久后,就听说这人被大火灼伤了脸。细细想来,那人刚好也姓沈。

第一百八十五章 静默风云

皇上握紧拳头,愤恨的一锤石桌,“原来这招棋还留着呢?”

袁新刚眼见皇上忽然转了怒色,却不明所以,急忙凑过来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皇上脸色没有缓过来,,手心里拽着那只荷包,死死瞪着沈默,“你到底是谁的人?”

袁新刚愈发急迫的想知道皇上到底想到了什么,他把沈默拉拽起来,对着皇上说道,“微臣立刻带他去刑部大牢,务必让他开口。”

沈默神色沉下来,却依然没显出苦涩之态。

这些皇上都看在眼里,甚至连沈默转身离开前最后落在荷包上的那一眼,都没有放过。

两人刚走出了凉亭,皇上忽然喊道,“大袁,等一等。”

袁新刚转身回到皇上身边,侧耳过去,清晰的听到皇上在他耳边说道,“别再让我看到他。”

袁新刚心惊一下,这难道是要他杀了沈默吗?这不是他第一次替皇上杀人,但却是最匪夷所思的一次,一个宫里的小太监,至于吗?

看着手心里那只被拽的发皱的荷包,皇上很清楚自己的心境,沈默必须死,他不能容忍康玉翡和一个宦官不清不楚,更何况这人还与宸妃和景宣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刻都忍不了。

很快,袁新刚从皇上的眼里看清了意思,坚定的点了点头,“微臣遵命。”

康玉翡在清宁宫等了两日,这两日皇上没来过,沈默也未有消息送来,倒是梅贵太妃最积极,差宁悦来告诉她,出宫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就在三日后,东直门。

这下康玉翡是真的心焦万分了,血书铁诏还没拿到,这时候出宫,那就是前功尽弃了啊。

她得再找沈默想想办法。

她刚踏出清宁宫,便被宁悦迎面拦住,还未问清缘由,就被拉到了不易被人发现的一角。

“静蓉公主回宫了。”宁悦紧张的说道。

早先梅贵太妃为了帮她,找了个入寺祈福的借口,把静蓉支到京郊的寺庙待了几日。

如今形势和几日前不大一样,康玉翡知道皇上对自己身份不会有疑,倒也没这般忌惮静蓉了。

“嗯,想来,她也不会来找我闹什么,姑姑为何如此着急来找我?”康玉翡理了理被宁悦慌张拉乱的衣裳,疑惑的看着她。

“静蓉公主不知从宫外带回什么人来了,要告镇北侯府勾结叛党,意图谋逆。”

康玉翡虽字字听的清楚,但这事实在过于诡异,惹得她还是惊呼一声,“你说什么?”

宁悦拉着康玉翡又往角落里退了退,声音也压低了许多,“静蓉公主在皇上面前参了镇北侯府……”

康玉翡呆了呆,又摇了摇头,囔囔道,“不可能,不可能……”这实在是不可能。静蓉不涉朝政,更不涉党争,怎么会突然跳出来污蔑镇北侯府呢?而且镇北侯府如今已是抄家流放了,还有什么值得大家惦记的呢?

“郡主,我家娘娘让奴婢来知会您一声,出宫时间提前到今晚子时,郡主,您要尽快出宫啊。”宁悦声音急促,让康玉翡的心也不免跟着怦怦直跳。

她需要深吸一口气,缓一缓心绪,“等,等一下,姑姑,您可知道静蓉公主带来的是谁?又以何种理由告镇北侯府?”

“这,奴婢不清……”

“不行,我不能这个时候出宫。”

“郡主……”

“姑姑,诸事不明,我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顾出了宫,万一镇北侯府真糟了难,再彻查下来,知道贵太妃娘娘还帮了我,特别是帮我逃出宫,这不是还牵连到娘娘吗?”

“郡主,我的小祖宗,这你就别操心了,奴婢在宫里这么多年,这点事情绝对不会牵扯到娘娘的。您这还待在宫里,才是会让娘娘寝食不安啊。”

康玉翡定了定心神,“不行,真的不行,这样不清不楚的,我真的不能也不敢出宫。”看到宁悦还想开口再劝,康玉翡连忙拉起她的手,恳切的求道,“好姑姑,求您了,要不您再去打听一下,静蓉公主到底拿到了谁?是怎样一个经过?知道这些来龙去脉,我才安心啊。”

宁悦张了张嘴,但犹豫了一会,又及其勉强的点了点头,“奴婢先去回禀娘娘吧。”

“嗯嗯。”康玉翡见有希望,伸手抱住宁悦的手臂摇了摇,“我今日就不回清宁宫了,怕皇上困住我,我到祭坛那边等着您的消息。”

宁悦点点头,朝着慈安宫方向,放快脚步。康玉翡找了个借口,将红霞打发去了御膳房。她自己则奔向了慎刑司方向,她还想去问问沈默,可有什么好消息?

慎刑司刘喜宝见到康玉翡来,自然不敢怠慢,在这不大亮堂的地方摆起一整套讲究的茶具,准备好好伺候这位当红的主子。

康玉翡是来找沈默的,本不想在这耽误功夫泡茶喝,但慎刑司上下却不知沈默的下落,这让她不得不假装淡定的坐下来,慢慢饮上几口茶。

刘喜宝见康玉翡眉头起了皱,赶紧又催促几句,“怎么回事,怎么就没个活人见着他了吗?”

这话康玉翡不爱听,欠了欠身子,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

“奴才失言,还请主子恕罪。”刘喜宝伸手在脸上轻扇了一巴掌。

康玉翡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懒得计较。刘喜宝行礼谢过,这下规规矩矩的站在旁边,不再言语。

外面有人脚步匆匆的赶了过来,见到康玉翡急忙磕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刘喜宝在旁边解释道,“这是和沈默一个房间的小林子,刚差人把他叫回来。”

“起来说话,沈公公去哪里了?”康玉翡着急的很,恨不得立刻上前把他拽起来。

好在这人也不是磨蹭的人,开口便答,“回禀赵贵人,沈公公前两日被人带走问话便没有再回来过,这事奴才也禀报了刘公公。”

刘喜宝脸色一僵,赶紧凑到康玉翡身边解释,“奴才以为沈公公只是晚了些时辰,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没放心上,怎料他,几日都没回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幕后隐情

康玉翡回身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可如今不是责骂人的时候,她得赶紧找到沈默,“你可知,是谁带走了沈公公?”

“这,奴才就不知了,只知道是个侍卫,沈公公走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

“若是再见到这人,你能认出来吗?”

“奴才,奴才并没看到他正脸。”小太监似乎只能帮到这里了,他颇为难过的摇了摇头。

能带走沈默的宫中侍卫?康玉翡对此十分疑惑,照理说,沈默不过一位内仕官,这宫里任何一位主子差人来唤,他都得跟着走,但是,后宫的主子们一般不会让侍卫来传话吧?

“那你可记得是什么时辰?”

那小太监侧着脑袋仔细想了想,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很勉强,“这,奴才实在是没有注意,不过,是在您走后不久,对,您走后半个时辰。奴才刚把大殿的地擦完,擦一次大殿大约就是半个时辰。”

“好,麻烦你了。”康玉翡起身曲膝,聊表谢意。这倒把这小太监吓得够呛,赶紧又磕了几个头。

“这都是咱们奴才该做的,赵贵人放心,奴才这就安排人手,到各处寻一寻沈公公,什么湖里井里都捞一捞……”刘喜宝边说边看到康玉翡脸上慢慢紧绷的神情,赶紧停了口。

康玉翡叹口气,知道自己还得麻烦刘喜宝留意沈默的下落,也不好斥责他什么。倒是想到这一事,她拔下头上的那只步摇,塞到了刘喜宝手里,“那就有劳刘公公费心了。”

刘喜宝接下东西,喜不自禁,忙点头哈腰,奴才应当做的,应当的。”

康玉翡正要出慎刑司,却又觉得不大安心,又把那叫做小林子的小太监唤到近前,“我还有话问你,你过来。”

她手捋捋头发,把耳上的珍珠耳坠取了下来,背着刘喜宝,塞到小林子的手里,“沈公公下落,你多留心些,想起什么了,记得到清宁宫找我。”

小林子抬头对上康玉翡的眼睛,一脸诚恳的点了点头,“奴才知道的。”

沈默这件事,康玉翡如今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可疑人选便是皇上。宫里最喜欢也最方便使唤侍卫的便是皇上。那日他又刚好见到自己从慎刑司出来。更重要的是他曾怀疑过沈默与自己的关系。

可她没有勇气和机会去质问皇上。

而眼下,也没有办法再去内务府翻找一遍。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走入了死局。

康玉翡默默走到祭坛下面,抬头看,三根巨大的神柱立在那里,上面雕刻着当年大盛王朝初建时那些破万难,斩荆棘,开疆土的故事,多少血流成河,最后才成就这样的天地。

她叹口气,靠着台阶,慢慢坐了下来。

抬眼看去,宫墙相连,朱红鎏金,像是那些岁月里,烈烈阳光下,胸口里淌出的鲜血。有些骇人,有些心惊。

她默默闭上了眼。

许久才听到有脚步声朝这边奔来,她赶紧站起来,迎上前去,“宁姑姑,怎么样,问到了吗?”

宁悦顾不上喘匀气息,连连点头,着急问道,“钟云渺的未婚妻,那个缪姑娘,可认得你?”

再听到这个名字,康玉翡有些恍惚,思考了片刻才点头,“认得,怎么了?”

“静蓉公主把她带回来了,说是镇北侯府想把她送出城去时,被她的侍卫拦下来了。”

“这……怎么会这样?”康玉翡转过身去,她需要冷静下来,想一想。

“静蓉公主说是见到了康家三公子还有少夫人。不过好在,听说并没有拿到什么人。”

康玉翡咬住下唇,心里堵着难受。缪姐姐确实是钟家人,却也是她相熟的朋友。钟家遭难不保,她家人出手相救,这原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若有人多心搅合几下,那自然就会变了味道。

“娘娘劝郡主还是不要多想了,尽快出宫的好。”

康玉翡不置可否,只是呆呆的看着远方。

“郡主,奴婢送您去芳华宫避一避,今晚子时,送您出宫。”

“缪姐姐还好吗?”康玉翡突然开口问道。

宁悦听到这个问题有些呆住,片刻后才答道,“这个,奴婢不大清楚。”

往后这一切,似乎就要变得不清楚不确定了。

日头有些往西,到了该做决定的时刻,康玉翡努力点点头,“听您的吧,我出宫。”

一辆装货的马车今日在宫内兜了一圈,等到夜深人静才敢向着东直门奔去,待到了门口,刚停下车。呼啦啦,忽然围过一群人带刀侍卫。为首的袁新刚拉开车棚,却没在里面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他喝问马车夫,“里面的人呢?赵贵人呢?”

马车夫惊诧的掉下车来,连连摇头,“没有人,没有人,小的只是来送货的。”

康玉翡站在不远的暗处,这里发生的所有都被她看在眼里,她不自觉的将双手握成拳头,眼里充满了怒意……

一直以来,甚至可能是从入宫以来,她都被耍了。

原来,有人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像一只猴子在这宫里上蹿下跳,还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可在旁人看来,怕只是一场街边不入流的小杂耍,惹人发笑。

要不是刚才在车里待着不舒服,她趁马车路过一片树林,探出头去透了口气,发现车后有人跟着,她也不会知道这一切。

她把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可心里的怒意却无论如何释放不了。

皇上,她一想到这人,这股怒意卷起愁怨恨意,一点点席卷过来,将她淹没。

清宁宫里还点着灯,红霞守在宫门口,不住的往外瞅着。终于在远处,看到一个人影,拖着疲惫的身子,一点点向着这个方向移动过来。

“主子,咱们主子回来了。”红霞惊喜的呼喊起来,打起灯笼向着那个人影奔去。

康玉翡无处可去,在这黑沉沉的宫里游荡了好一会,最终也只能回到这里。

红霞搀起康玉翡,赶紧往房里扶,“贵人,您可算是回来,奴婢急死了,又不敢差人找您,怕惊动了皇上……”

皇上两字,听的康玉翡倍感难受,她不住的摇摇头,“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个,我要歇歇。”

第一百八十七章 蛇蝎美人

这一歇下去,再醒来已是第二日午时。康玉翡才刚起床洗漱完,便听到红霞说,皇上和梅贵太妃都要见她。

“说我身子不舒服,哪都不去。”康玉翡懒洋洋的摆摆手,她从来没这么强烈的希望过自己的眼睛能像以前一样,忽然就看不见了。可惜,事与愿违,她现在好得很。

皇上那里她不想去,好事坏事她都不想去。而贵太妃那边,她不能去。有人这样盯着她,那她更不能在最关键时刻往贵太妃那边躲去。

可没过多久,红霞又过来说,皇上来了。

她摇摇头,从里面把门栓死了。

“赵贵人这是怎么了?”皇上见不到人,只能在门口质问红霞。

“贵人身子不舒服,怕是想安稳睡一觉,这才关了门。”红霞答的还算稳妥。

皇上待了一会,兴许还觉得无趣,便走了。

可日头沉到西边后,两人气势汹汹闯了进来,便没有这般客气姿态。

“赵婕,你给我出来……”

“还叫什么赵婕,康玉翡,出来吧,不必在装了。”

康玉翡正和衣躺在床上,听到这话,猛的睁开眼,起了床,走到窗户边拉开一条缝,看了一眼外面。

何妃和静蓉公主站在外面,一副来抓逃犯且势在必得的样子。

康玉翡站到梳妆台前,看了眼自己的样子,有些憔悴,似乎从姿态来看,就已经输了。

可她还得出去应这一战,否则她们怕是要拆了这座宫殿。

她拉开门,脚刚踏出去。静蓉公主忽然冲上前来,朝着她的脸一巴掌扇了过来。

若是平时,她或许能躲闪开,但今日她疲惫不堪了,而且,她对这位公主素来不会多加防范,怎料到,有这般大的怒气。

何妃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半晌才跟上来,怒斥道,“你个罪臣之女,竟敢做个假身份入宫,说,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康玉翡摸了摸脸颊,不禁笑了起来,“罪臣之女?”这四个字对她来说,实在太刺耳,但不知为何听完她却很想笑。

何妃见她居然还笑了,也是怒极了,抬起手来,也凑前来想给她一巴掌。

这一下意图太明显,康玉翡赶紧退了半步,躲闪开了。

“你……”

“我要见皇上,红霞,去请皇上来一趟。”康玉翡打起些精神来,才想起,自己无需在这与这两人费口舌争斗。她和镇北侯府的敌人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

皇上脚步很快,后面的仪仗甚至跟不上他。赵宝江不得不出言提醒,“皇上,不必惊慌,赵贵人不会有事的。”

她如此强硬骄傲,自然不会吃亏不会有事。只是,从昨夜起,袁新刚来说她没有在那辆车上,他就开始感到不安,隐隐觉得,似乎一切不一样了。

康玉翡招手让红霞搬了几张椅子,她没有管那两人坐不坐,自己先舒舒服服的坐了上去。横竖也是要死,那死之前还是让自己舒服一点吧。

“皇上驾到。”

这一声让何妃和静蓉两人激动万分,急急忙忙的往前赶去,康玉翡懒得起身,只是远远看着,透过叽叽喳喳的两人,看着皇上,看他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虚假的有些好笑,他应是早知道自己身份吧,否则何必遣人跟着自己,否则在何妃第一次说她是康玉翡时就该起些疑心,否则就不会给一个奴婢这样的荣宠……所有一切都是他算计好的。

“朕说过,她只是与康玉翡面容有些相像……”皇上拨开两人,想走向康玉翡,却被静蓉死死拉住。

“皇帝哥哥,你不能这般维护这个女人啊。康家包藏祸心,她这番折腾入宫来,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静蓉一字一字说的极其肯定。

“是啊,皇上,她如此作态一定是另有目的,就算她现在不说,慎刑司或者刑部大牢里总有法子让她开口。”何妃咬牙切齿的说道。

康玉翡此刻倒是极其平静,大约是知道自己的结局了,就变得无所畏惧了。她笑着摇摇头,抬起眼看着皇上。

看着他额角出汗,看着他心烦意乱。

“说够了吗?当朕是傻子吗?她是什么身份朕会不知道?不需要你们操心。”皇上早已没了刚踏进这院子的那份气定神闲,声音已经开始因为撕扯变得沙哑起来。

“皇上,不如请钟云渺的未婚妻出来辨一辨,她……”

“不需要,朕不需要。”皇上瞪着静蓉,瞪的她把自己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又连退了两步。

提起这个,康玉翡忽然想起来了,倒不知道他们把缪姐姐带到了哪里,又按了什么罪名。她起了身,朝着静蓉走近了些,“不知静蓉公主可否念在往日的情谊上,让我见一见缪姐姐?”

院子里极静,仿佛那些诧异的喘气声,激动的心跳声都能听得清楚。

只有何妃呱噪的叫喊声,“皇上,皇上,她承认了,是不是,她自己承认认得缪姑娘了。”

皇上情绪起了巨大的波澜,他忽然变得烦躁不安,冲着这院子里的人喊道,“都给朕出去,出去。”

他走到康玉翡面前,护在她的身前,似乎害怕这两人会突然使出什么幺蛾子伤了她。

“皇上……”何妃还想争辩。

皇上却怒不可遏,“这事朕自会处理,轮不到你来操心。袁新刚,带她们出去。”

静蓉呆呆的看着皇上,细细的琢磨他眼里的意思,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她愤恨的瞪了康玉翡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了清宁宫。

何妃倒是闹腾了一会,高喊着,“皇上,您不能放过这个蛇蝎毒妇……”,被袁新刚拉拽了出去。

终于清宁宫这方小小的院子里只剩下皇上和康玉翡两个人。

“你不该说那些话的,既然瞒了就该咬牙瞒到底,自己不认,那就没人能把你怎么办……”皇上靠的很近,说话也轻柔,那语气,不像是在责怪她,倒像是在安抚她。

“其实,也没事,只要待会出去,你依旧不认,朕能保住你的。你究竟是谁,这都不重要,只要朕说你是谁,你就是……”

康玉翡觉得十分好笑,傻傻的好笑,她笑出声来,抬眼看着皇上一本正经的样子,笑的愈发灿烂。

他果然早就知道自己是谁。如今还要摆出这样一副这全都是为你好的姿态来,也不知是又存了什么心思?想让自己沉溺在他的深情下,转而替他办事?还是想把这身份的事情再压下去,他好继续自己的图谋?这些康玉翡懒得猜下去,心里知道,只要自己不遂他的意愿认下玉翡郡主这个身份,那他肯定会不高兴的。想到这,心里倒是舒服了几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心有所系

“你这是怎么了……你不用惊慌,朕一定会保你安然无恙。”皇上说这话时特别的坚定,眸子里闪出那副光芒,让康玉翡忽然想起了沈默,他也曾竭尽全力护她周全,只不过他那般赤诚的真心,是眼前这人比不过的。

想到沈默,她便直接开口问道,“沈默在哪?”如今那些虚的假的都没必要在端着了,与其兜圈子,倒不如这样来的快些,反正自己死罪难逃,死之前听几句实话,想必不是难事。

皇上眼眸忽然暗淡下去,垂下头,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你,你就只想到他吗?你难道没有别的话想说吗?”

“你杀了沈默,对吗?”

“沈默,沈默,现在什么情形了,你还不清楚吗?你就别惦记他了。”皇上抓住康玉翡的肩膀,又变成刚才怒不可遏的样子,甚至更甚。

他的怒意,康玉翡能明白,就像被人忽然抓到小辫子的三哥,总是已这样暴躁的方式掩盖自己的错事。

可她不能接受,心里替沈默涌起一阵伤心,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不争不抢的一个人,为何要被自己卷进这潭浑水里,失掉性命。都是自己的错,从一开始就不该找上他。

“你,你……哭什么……”皇上捧起她的脸,拼命擦掉她眼眶里的泪水,“他是个太监,你……”

康玉翡推开他,侧过身子自顾自的流泪,“对,那又怎样,对你来说,他如草芥,但是对我来说,他……”

“够了,够了。”皇上几乎是拼尽全力喊出这一句,他要自己的声音盖过康玉翡的,他要自己听不见她说的那些话。

康玉翡冷笑一声,“是够了,皇上做的够多了。您无非是要我的命,不必这么折腾,我也乏了,哪个大牢,随您便,我不挑。”

她是真的累了,和天斗和皇上斗,她没有胜算的,还不如求个早死早超生。只是她心里难受的很,血书铁诏没到手,还有沈默,被她连累无辜惨死。

皇上再一次走到她面前,扶住她的肩,问道,“你,你怎么就不懂呢。”那双眼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海浪一般涌过来,让康玉翡一时竟也迷了眼,好像船行在海面上,一时波澜壮阔,一时又春风细雨。

康玉翡愣了愣神,脑海里浮现出前些日子百般千般的恩宠,那些情意一时间竟让她有些心慌恍惚,她转过身,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定了定心神回道,“我不想懂。”

“康玉翡,我……”

“皇上,您心里盘算什么,我实在不知,但是镇北侯府也没什么值得您惦记了,还是别在我身上费心了。”

皇上往后一退,滩坐在石凳上,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什么了,“我从来没惦记过什么镇北侯府,至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有,你。”

这话听起来有些刺耳,康玉翡忍不住哼了一声。对着这样的人也没有必要在说些什么,反正都是浪费时间而已。她立刻转身,朝着大门走去。

皇上伸手想去拉她,可却来不及,手臂一挥,连她的衣袖都没有碰到。

“还是慎刑司吧,那地方,我路熟,就不劳烦皇上了。”康玉翡走的坚决,即使将来是一片黑暗,在这一刻,她也得保持住镇北侯府的尊严。

将来,康玉翡不敢细想。

她只能把目光放到眼前的慎刑司。再来到这里,已是不同光景了。这里再也没有沈默,有的是那阵阵冷风和何妃的声声嘲笑。

“她犯的可是欺君罔上的重罪,刘喜宝,你可不要怠慢啊。”

就知道何妃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旧帐新帐一起算,她怕是九条命也不够折腾的。

“这里的刑具要是不够了,刘喜宝,你只管开口,我让刑部那边再帮帮你。”

她深吸一口气,咬了咬嘴唇,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到第几天。

天已经黑了,清宁宫的院子里点上了灯,皇上还坐在那,一动不动。

赵宝江来催过好几回,可他就是不肯挪动身子,其实也不是不肯,是忽然就动不了了。若是今日已太阳还未升起,若是一切都如常,该多好。

“皇上,您今日是在这清宁宫歇着吗?”赵宝江又来问。

他摇摇头,人都不在这,他留下又有什么意思呢?对啊,事已至此,又有什么意思呢?

“回轻水阁吧。”

这才第三日,康玉翡已经伤痕累累了。这里的人就像见到猎物的猎犬一般,恨不得扑上来撕咬她。她的背上,腿上,手臂上,甚至那十根纤细的手指,不是皮开肉绽就是淤青一片。

她被人抬着,丢回牢房里时,已经疲惫到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趴在地上,轻轻的喘着气,地上浑浊的泥土气息往她口鼻里钻来,她忍不住咳了起来。这一咳,肚子里翻滚起一阵阵恶心,让她倍感难受。她想撑起身子,让呼吸舒服一些,可手臂刚一使劲,却又无力的跌回地上,惹的咳嗽越来越重,越来越急。

若是就这么咳死了,那还真是有些丢人,她这么想着,却也无能无力。

“玉翡?玉翡。”

有人来了,还这样亲切叫着她,许是有救了。康玉翡感觉到有人过来拉起她,借着这股力,她翻了个身,坐在地上,靠着那人的身子,大口的喘着气,努力让自己呼吸顺畅些。

平整了好一会,她才有力气转头去看那人,可是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眼睛又不太好了,这一次倒不是完全看不清,就是模模糊糊的,感觉这人是个女的,头饰亮闪闪的,穿着一身湖水一般的衣服。

她不敢肯定,只好试探性的问道,“贵太妃?娘娘?”

“是我,玉翡,你的眼睛怎么了?”

“是旧疾,早习惯了,不碍事的。”

太妃差人进来,两人将康玉翡抬起,放到了床上,她许是看清了康玉翡身上的伤痕,声音不免有些颤抖,“玉翡,他们竟敢,竟,好歹你也是先皇御封的郡主啊。”

康玉翡本想伸手去握贵太妃的手,可手指晃一晃,疼的难受,她又缩了回去,“娘娘,这是皇上的意思,他们自然得照做。”

第一百八十九章 牢里度日

贵太妃压低了声音,说道,“那日让你出宫,你怎么又没出去呢?”

说到这康玉翡不免叹口气,“娘娘,其实皇上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一直在暗中监视我的行踪,我若是出了宫,怕也不得安宁,还会把您拉扯进来。”

贵太妃一脸惊诧,但很快平静了下来,“景霖的心思确实有些难琢磨,当初本宫便觉得,他不会认不出你的……”

“娘娘……”康玉翡一个姿势躺久了,伤口压着疼,可一转身,疼到说不出话来。

“也是,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思,倒该想想怎么让你出去。”

“娘娘,不能再麻烦您了,皇上怕是已经猜忌您了?”

贵太妃淡淡一笑,倒有将门虎女的风姿,“本宫算是这后宫最大的角了,还需要看他的脸色做事吗?先前那个何其娟拦着不让本宫进这里来,不也拦不住吗?”

“娘娘,不是我同您客气,眼下我出不出去还真不是最重要的。”康玉翡顿了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她心里也暗暗琢磨了一下措辞,既想着要托付贵太妃帮她找血书铁诏,但又不能让她多了别的心思,“娘娘,我爷爷战死沙场时的佩剑,抄家的时候被一并带走了,这是我爹的心病,却没想到让我在内务府遇见了……”

“一把剑,不是什么大事,你告诉我在哪?”

“只是……”康玉翡将身子靠近贵太妃,“只是如今我也不清楚它在哪了?前几日还在内务府,等我想找皇上要来时,却不见了。也不知是被内务府的丢哪去了,还是被赏给了哪位卿家?”

贵太妃脸色有些僵硬,这让康玉翡感觉不太好,但好在她很快说道,“这倒是有些难办了,内务府东西多人手又乱,倒常听说丢东西。”

康玉翡松口气,好在不是起了什么疑心,只要是她愿意去找,那都是有些希望的,“我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那把剑确实对我康家很重要,娘娘……”

“我明白我明白,我一定尽力。”

贵太妃见康玉翡说话力气小了许多,便张罗着人手进来替她上药,铺被,准备饭菜。

“娘娘,先不必忙活这些,受伤捱苦,我早习惯了这些,倒有个人,还得请娘娘再费费心。静蓉公主前几日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姓缪的姑娘,是钟云渺的未婚妻子,她身子可没我能折腾。”

“你这孩子看来真是伤得不重,倒还有心思操心这么多事。”贵太妃扶着康玉翡躺在叠了两床被子的位置上,又把药膏放在她的手上,亲昵的摸了摸她的头,“玉翡,安心养着吧,这些事情本宫替你操心着。”

康玉翡放心的笑了笑,可真说到安心两字,她却做不到。送走了贵太妃,似乎身子最后一阵力气被抽干了,她头还来不及碰到枕头,便昏昏睡去。

梦里很安稳,有人轻手轻脚的靠过来,扶起她的头,慢慢将她放在枕头上,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头发,唤了一声,“玉翡……”

许是梅贵太妃又回来了,康玉翡眼睛看不清,伸手一拽,拉住了她的手腕,想起刚才交待时没说清楚那把剑的特征,便急忙的开了口,“娘娘,那把剑是黑色的,带些青色的光泽,还有……”

“还有,什么?玉翡,你说那把剑怎么了?”

这声音越听越不像是贵太妃的声音,康玉翡用力坐直了身子,伸手再细摸,衣袖上团金的龙纹格外清楚,甚至那抹金色,她都能依稀看见。是皇上,她大惊,却不敢喊叫,更不敢显露心里的慌张,免得刚才那番梦话让他心里起疑。

“皇上?”她假装淡然的问了问。

“玉翡,是我。”

皇上抓住了康玉翡的手,她赶紧往后缩回去,“皇上这是给我送行来了?”

“你……你不必这样,这里的刑罚并不是我的意思,我刚才已经让刘喜宝……”

“所以,皇上来这一趟,是要放我出去?”

这问题没有答案。皇上浑浑噩噩过了一日,不知该拿康玉翡怎么办,想着想着便到这里来了。刚见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他极震怒,恨不得立刻将这刘喜宝碎尸万段。可转念一想,这也怨他自己,让人来了慎刑司,这必然是容易让人误会的。

“我从来不想为难你,我也……”

康玉翡不想听他说这种话,她拿被子盖住了头,完全不理会她。她心里有些乱,不是因为皇上那些黏腻的话,而是因为刚才皇上问的“那把剑怎么了?”她听的真真切切,那语气那态度,绝对不像对着一件不大清楚的事情,他如此上心,难不成,那把剑,那血书铁诏落在了他手里?

想来,也是极有可能的。若是皇上真安排人手盯着她一举一动,自然是会知道她去探过内务府,而且不止一次,那自然也看到她拿起那把剑。

越想下去,心里越沉甸甸的难受。血书铁诏要是落在了皇上手里,她一想到这个结果,恨不得立刻自刎谢罪。

“我带你回清宁宫。”皇上轻轻揭开她的被子,柔柔的说道。

康玉翡却没有什么耐心和他玩郎情妾意的游戏,她掰开皇上的手,怒道,“我就愿意待在这里。”

“玉翡……”

“够了,田景霖,你够了。”康玉翡把被子一掀,坐了起来,伤口因为这样猛烈的动作扯着疼。她感觉到皇上那双手又伸了过来,更加气愤,“别演这样的戏了,不觉得恶心吗?”

“恶心?你说恶心?”皇上冷笑一声,站起身来,“我对你……”

“都是假的,从始至终都是假的。您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却不拆穿,还一步步哄骗我,给我这样的位份。您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意思?”康玉翡有些累了,也没什么力气与皇上嘶吼了,但她是真的生气,每每想到自己如此蠢笨,被人耍的团团转,她就连呼吸都不匀称。

“皇上与其花时间与我计较这些虚情假意,倒不如直接告诉我,您这番折腾,是图的什么?镇北侯府已被抄家了,您还想再我身上得到什么?”康玉翡心里其实已有定论,那就是皇上想要血书铁诏。但她还是不死心,她多么希望皇上想要的只是她这条命,那她便能安心许多。

第一百九十章 转交刑部

“玉翡,你有没有……”皇上那明晃晃的龙袍忽然走到她面前,慢慢蹲下来,“哪怕那么一会,一点点觉得,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康玉翡有些愕然,恍惚间,往日在她眼前一幕幕浮现,那些他的温柔体贴,他的恋恋不舍,似乎那样干净和纯粹,他看着她时,那双眼里盛满的幸福,那么浓烈干脆,怎会藏得下别的心思?她闭上眼睛,慢慢把这情愫压制下去。此刻的境遇,她该明白,在柔情似水,终究化成刺骨的寒冰,把人一下子冷醒。她凝了凝心神,吐出两个字,“没有。”

这两个字犹如一把长剑,一下子刺入皇上的心口,疼的让他不敢大力呼吸,“你,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相信……”

“没有。”似乎要听到康玉翡斩钉截铁的再说一遍,他才会死心。

皇上凑到康玉翡面前,看着她的脸,一脸坚定,不容置疑的脸。就像那些年一般,从未把脸转过来,看过他一眼,更从未给过他一丝亲昵的笑容。她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从以前到现在,怕是将来都会是,没有。

他笑了,笑容极其灿烂,因他从未见过听过这般好笑的事情。也因他才知道,自己是这般可怜又可笑的人。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这慎刑司的,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度过这几日的。轻水阁的灯火灭了亮又亮了灭,李楷来了走,走了又来,桌上的东西越堆越多……仿佛大家都在忙忙碌碌的生活中,而他却死了。

“皇帝哥哥,康玉翡总关在慎刑司也不是办法啊。她既然是欺君罔上,又算不上是宫里人,就该转给刑部好好审了,若您觉得她郡主身份不好办,那就转给宗人府,好歹是该有个地方照例审理,总不能一直拖着不办吧。”

这几日,似乎这有这番话皇上是听进去了。他慢悠悠的起了身,却没有什么力气站直身子,于是撑着桌子往前瞄,眼前是静蓉公主在说话。

“哥哥,静蓉知道您是因这事心里不舒服,这事尽快了解,也算安天下心,安了您的心……”

赵宝江拉了拉静蓉的衣袖,轻声道,“公主还是别说了,皇上可听不得这些。”

“赵宝江,什么时辰了?”皇上跌坐回椅子里,疲惫的问道。

“未时二刻,皇帝哥哥,您不吃不喝已经两日了。就算您再生气,也要疼惜自己的身子啊。”静蓉让赵宝江唤御膳房的人进来,“哥哥,您还是多少吃一点吧,您这身子是大盛朝福祉所依……”

皇上摆摆手,示意他们把饭菜送进来。

静蓉看到皇上神色已缓,万分高兴,遣开所有人,亲自过来伺候。

总不能这样一直不吃不喝,静蓉说的对,他是皇上,万民仰仗的皇上,有自己的担当和责任,凄凄怨怨的像什么样子,要是父皇还在,一定会笑话他的,也会诚恳的再和他说一遍,镇北侯府的那个姑娘,一看,就知道心思不在你这里,她那样性子的人,你留不住的。

唉,留不住的。

“皇帝哥哥,那,那个康玉翡是转给刑部吗?”静蓉还不死心,见到皇上恢复些精神气力,又来问道。

“转吧。”皇上慢慢的吐出这两个字。静蓉说的没错,这事闹的宫里人尽皆知,总要有个交代,抛开那些繁杂的情愫,他还得以皇上的身份来处理这件事情,否则,皇家威严不存。

但他很难想清楚,自己松这个口真的是因为皇家威严,还是……心里忽然提起的那口怒气。

康玉翡大概也猜到了这些人这几日会有些动作的,她不在乎自己的遭遇,只一心盼望着能从贵太妃那等到些好消息。

直到刑部来人拿她,她也没等到贵太妃那边的任何消息。这让她心里有些发慌。

刑部大牢比慎刑司的还糟糕一些,这里像是往地里挖了十几丈深,挖到了地狱的门,那鬼哭狼嚎的声音起伏不绝,让人毛骨悚然。

康玉翡叹了口气,心里虽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可却无论如何都安不下了。她在想万一贵太妃的消息传不出来,万一自己在这里再也没人记起,又万一何家的人来折腾她呢?

走到这一步,她忽然害怕了。

刑部牢房是男女分开,到了女监,情况好了许多,那些叫喊声弱下来,再进到牢房里,看到里面关着的人,她心里安定了几分,是个五六十左右的老妇人,虽瞎了一只眼,但看着并不太可怕。

“玉翡郡主?”而这妇人见到康玉翡,却是一脸惊吓。

“你认得我?”倒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熟人,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奴婢是已故宸妃娘娘身边的人,姓戴,不知郡主可有印象了?”

印象?康玉翡是没什么印象了。但她还是尊敬的喊了一身,“戴嬷嬷。”

“郡主怎么会到这里来了?您可是千金之躯,他们这些人怎么敢对您……”戴嬷嬷客气的替她安置好床铺后问道。

“镇北侯府已经算不得什么高门侯府了,我也早没了郡主的恩宠了。”康玉翡淡淡一笑,心里悲叹了一声。

“啊?这怎么会,镇北侯府一门忠烈,皇上是极其信任的。”

康玉翡停了停,再回过头来问她,“戴嬷嬷是哪一年因什么事进了这里?”

戴嬷嬷的事情说来就有些久远了,算起来,她呆在这里都快两年了。事起之时,镇北侯府还是满门荣耀。只是远山军主帅钟将军家出了点事情,原本事情不大,不过是送四皇子景宣回宫,整队人马戎装过了守备界。

但这事情大不大,得看坐在上位的皇上怎么想。那时还是先皇理政,倒也没细问缘由,莫名扣了个意图谋反的罪名下来,一时间,朝野哗然。四皇子成了主谋,被囚禁在宫内,钟家一众成了钦犯,四处躲藏。

随后,定海军,镇北军,兵部,都想尽办法为他们洗脱罪名,却将事情越搅越混,最后牵连到镇北侯府被抄家,这些算是后话。

这位戴嬷嬷是在四皇子景宣被定罪之时,因想护着主子逃出宫,才被抓的,而后关在这里,似乎被人忘记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拆肉剔骨

“说来,也不知道四皇子殿下如今怎样了?”戴嬷嬷祈求般的看着康玉翡,似乎想她告诉自己一些情况。

这个,康玉翡有些为难,初入宫时,虽然打探了下消息,知道他被软禁了,试着靠近过一次,见门外守卫森严,便没有再试过。后来这样那样的事情,也就更顾不上了。

“抱歉,嬷嬷,我也没办法知道他的境况,只知道是被软禁在宫里。”康玉翡垂下头,倒还真是有些愧疚,这么久,自己竟没想过看看他。

“哦,哦,镇北侯府出了事了,郡主自顾不暇,这也没有办法。”

康玉翡见她神情忧伤,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景宣毕竟是皇子,想来日子不会过得太辛苦的。”

戴嬷嬷摇摇头,“若是别人还好,但现在是太子继位,那可真就不好说了。”

“为什么?”

“唉,宸妃娘娘突染重病,钟家出事,再到镇北侯府,这一桩接着一桩,郡主不会真觉得是巧合吧?”

康玉翡觉得忽然起了一阵寒风,让她身子冷到不禁颤抖。

“郡主,想当年先皇如何疼爱四皇子,您都是知道的,为何事发后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甚至连见一面都不肯,您不觉得蹊跷吗?”

康玉翡手有些抖,她赶紧松开了,把手缩到身后。

“郡主,其实,那时候皇上早就病了,太子把控了一切。这些都是太子的计谋,钟家与宸妃娘娘有亲缘关系,他自然不能留。四皇子受满朝文武大臣的爱戴,他更留不得。奴婢猜镇北侯府与钟家亲近,怕是多说了几句好话,所以,他也不想留。”

康玉翡深吸几口气,却也安抚不了自己心里的惊慌害怕。她竟不知他是这样的人,心思狠辣,思谋深远。可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瞒下自己的身份,看着她在自己眼前犯傻出丑。

“宫里都在传,先皇怕不是得了病,而是被下了毒。”

听到这句,康玉翡头脑发昏,差一点昏倒过去。

“郡主,郡主,您还好吧?”

康玉翡被扶到了床边坐下,她缓了缓呼吸,为自己的失态寻了个理由,“还好,就是背上的伤口又疼了。”

戴嬷嬷扶她躺下,拉开衣服看了看伤口,“还好,还好,郡主不必担心,伤口都结痂了,恢复的还不错。”

“嗯,就是还有些疼。”康玉翡轻轻按了按伤口,确实好的很快。看来贵太妃给的药实在不错,可惜,入刑部的时候被收走了。

“这里可不适合养伤口,郡主要是有法子的话,就尽快出去吧。否则到了春雨一来,又阴又潮的,可难受了。”

戴嬷嬷说的轻松,如今,自己哪有什么法子了,只得在这里和她一起苦耗着,不过,这话康玉翡没说出口,总得给人家一个念想,要不然日子可多苦啊。

可日子还没熬过一日,何家的人就来了,虽没露面,但康玉翡听到提审的人提到何其光的名字,和她有仇的姓何的人可不多。

提审,说来好听,但怕是找个理由用遍刑罚。康玉翡被人揪着领子拉出了牢里,还未见到审她的人,那门口挂着的刑具倒是让她大开眼界,竟一眼看不到头。说实话,她心里有些发怵,就算她是铮铮铁骨,但也是怕疼的。

“认罪书拿来吧,我认。”刚到门口,康玉翡便冲着里面的喊道。

里面安静了一会,但很快有人说话,“如此快就认罪,肯定有什么鬼心思,来人,上刑。”

康玉翡有些傻眼,但既然这样,那她也得死活扛着。来了两人,把她扶在柱子上,手脚用铁链绑起来,起先,她以为是要用鞭子,倒担心自己的伤口又得裂开,可没想到,这帮人比她想的狠多了,她还没来得及调整好心情,四枚钉子钉进了她的手脚里,将她活活钉在了柱子上。

纵然是铮铮铁骨,也疼出一身冷汗,用尽了力气大喊了一声。她知道这些人不在乎她说什么做什么,只想着不要弄死了就行。所以,现在这副样子,她怕是求死都不成。

“吵死了,塞住她的嘴。”

一块破布塞进了她嘴里,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无比,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会越来越难,她已经不敢去想了。

火红的烙铁忽然贴在她的背上,混着刚刚愈合的伤口,疼到撕心裂肺。她喊叫不出来,只有不停往外冒的眼泪才能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有气息。

她曾是镇北侯府的小郡主,天不怕地不怕的郡主,可是现在,她连动一动都无比害怕,怕疼,更怕他们觉得自己还活着,会来更多的折磨。

“浇醒她。”

一盆冷水从头而降,她想假装没有醒,可是那刺骨的冷还有疼,让她不自觉的抖动了身体。

接下来是一鞭一鞭落在身上,她忽然不觉得疼了,只是有些鞭子落下时,有些发麻。

原来,疼也是有止境的,这是件好事。

“再来盆水,浇醒她。”

“大人,还是没醒,不会死了吧?常人可忍不了这几个大家伙一起来,更何况她还是个女的。”

“唉,真是麻烦,先让人进来看看,上头说了不能死,又说要往死里整,这怎么弄?”

康玉翡被抬回来的时候,没了一丝动静,躺在那里就如同死了一般。戴嬷嬷求了一些药来,可上了药也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

“不会是死了吧?”

牢里的人来看了几回,实在是没见到有起色,这才赶紧招呼人抬出去医治。

还不如就这样死了算了,可事情总是不如她所愿,康玉翡叹一口气,牵动全身上下像被人拆了骨头,抽了筋一般疼痛。她在吸一口气,眼睛就哗哗直冒眼泪,脑袋里只有一个字,疼,疼到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现在她才明白,原先家里那些家法,不过是给他们挠痒痒,真正的刑罚,可不是靠一个抗字就能熬过去的。

“怎么样,还好吗?”

康玉翡有些耳鸣眼花,但这声音听起来却有些熟悉。她现在趴在床上,看不到周遭人和物,可想转动身子,实在是无比艰难的事情。

“别动别动,还敷着药呢。”

第一百九十二章 乱臣贼子

“是我是我,你先别动,好好的,别动。”

康玉翡再也忍不住,放肆大哭起来,虽然扯着伤口疼,但她再也不想这样憋着苦闷熬下去了,她宁愿这一刻疼死算了。

“可别,可别哭了,待会这药又得重新上一遍。”

黄裕敏见劝不住康玉翡,也就不再说了,反倒起了身,转向外面,说道,“我得把她带走,她都这样了,我可不放心人留在这里。”

“这可不行啊。”外面人心急的跑进来,“让你进来,我这脑袋已经是提在手上了,不行不行。”

“你脑袋要是掉了,我定国公府给你安上。但是人……”

一个守卫一路小跑过来,见着人便急着开口,“李大人,何将军来了,就在门口,您可得赶紧走呀……”

康玉翡想努力抬起头看看黄裕敏,可挣扎了许久,抬起来,只看到黄裕敏被人拉走最后那一抹不舍的身影。

在这牢里,她还得咬牙熬下去。可是,她这身子不大争气,迷迷糊糊的又昏睡了过去。

似乎伤口又疼了会,又似乎被人拖来拖去,不过,她都没了知觉,昏昏沉沉的睡着……

春雨后难得一见的艳阳天,仿佛要把阴冷潮湿的天气完全驱散了,一下子步入夏日。

何其光擦了擦额头的汗,站在正殿中央等着皇上开口说话。

此刻皇上把他呈上来的东西,细细的又看了一遍,实在都是些寻常安排,没什么值得特意强调的,他抬眼看了看何其光,懒得多说什么,慢慢合上奏折,正要打发了何其光的时候,外面传来一声,“皇上,刑部邓全大人求见。”

听到这话,见到何其光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皇上微微一愣,但很快还是让邓全进来了。

邓全倒行过礼之后,开口便说,“皇上,关于镇北侯府玉翡郡主一案,微臣有本要奏。”倒是完全不避何其光。

皇上侧过头,看着何其光,“其光,你先下去吧。”

何其光没有退下的意思。邓全一拱手作揖,“皇上,此事牵扯到钟家一案,微臣觉得,何将军在场会有些帮助的。”

皇上抬抬手,让赵宝江把奏折呈了上来。粗略看了一遍后,他心里十分不舒服,但这股气他还是默默压了下来,“邓大人,这可不是小事,可有真凭实据。”

“皇上,刑部大牢里有一犯人,是四皇子景宣的身边的老嬷嬷。康玉翡初到牢里,便与她联系上了,还有守卫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她两说要想办法再见四皇子。”

皇上打开奏折又细看了一遍,这本是要奏镇北侯府参与当年四皇子谋逆一案。证据便是戴嬷嬷的口供,还有守卫旁证供词。

“此事……”皇上把奏折合上,揉了揉额头。

“皇上,前几日静蓉公主带来的那位缪姑娘,刑部也审问了一番,她也承认,钟家与康家交往甚密。”赵全继续说道,“而且,静蓉公主的侍卫与那些护送缪姑娘的人交过手,确实是军中招式,带头人手上还有镇北军的手环,这足以说明……”

“好了,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这上面都写着呢。”皇上依旧揉着额头,紧锁着眉。

何其光往前走了一步,眼里颇有些战前的激动姿态,“皇上,镇北侯府镇守北方多年,这几十年来也甚少回京,只是这几年突然与京中人等频繁往来,实在是可疑。再加上玉翡郡主这一事,也颇为蹊跷了些。她贵为郡主,若想进宫,只需递帖子给后宫随便哪位主子,谁敢不许她呀,为何非得隐姓埋名做这番折腾呢?”

“这番做派绝对包藏祸心。”邓全似乎怕皇上不信何其光所言,也跟上前补了一句。

皇上忽然起了身,极认真的看着邓全问道,“你审了她吗?”

邓全没有懂皇上的意思,眨了眨眼,没有回话。

“皇上是说玉翡郡主吧?没有旨意,邓大人应该不会开审吧?”何其光在这事上倒是聪明些。

邓全急忙摇手,“没有没有。”

皇上背着手,闭上眼,思索了许久,才开口,“她嘴硬,估计也不会说什么,不必打她的主意。如今只有口供,实在不好做什么,邓大人,刑部先把这事缓一缓,朕会想其他法子再查一查。”

邓全看了何其光一眼,见他没有看自己,犹豫了一会,说道,“皇上,查案本身刑部职责所在,实在不敢怠慢,而且,有重要人证在,这事只要顺着线索查下去……”

皇上伸手摇了摇,示意他不要再说了,“邓大人,这事不是你一个刑部办的了的,不必硬扛。朕自有打算。”

何其光还想再说几句,一抬眼看见皇上脸上带着些许愠气,便把话咽了回去。

待两人走后,皇上又把奏折翻看了几遍,反反复复琢磨了一下,倒是不自觉笑了起来。

赵宝江不明所以,凑近了问,“皇上可是想到了什么?”

皇上收了笑容,摇摇头,“让袁新刚来见朕。”

“镇北侯府谋逆,你觉得可能吗?”皇上未等袁新刚站定便直接问道。

袁新刚虽感茫然,但却斩钉截铁的回答道,“这不可能。咱们的探子在北境许多年,从未得到过这样的消息。”

皇上冷笑一声,“何其光想给他们扣这样的帽子。”

“这是为何?镇北侯府与何家兄弟也并未有什么过节呀?”袁新刚越听越不明白。

这袁新刚不明白的,皇上明白。何家兄弟怕是盯上镇北军主帅的位置了。他们知道,康家不死绝,康家在镇北军的根系不拨除,他们就很难坐上这个位置,于是就想来个斩草除根。

“对了,景宣的事情查得怎样了?”皇上没有回答袁新刚的不解,而是转了别的话题问他。

“说到这事,皇上,这几日微臣可能要离京去南方查访一下,若是顺利的话,那整个脉络便清晰了。”

“那便尽快吧。早了结便早安心,省的总有人拿这事做文章。”

袁新刚拱手行礼,坚定的答道,“是。”

这边袁新刚还没退出正殿,那边赵宝江就在急急的叩门,“皇上,贵太妃娘娘身子不爽利,想请您去慈安宫一趟。”

第一百九十三章 推脱借口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这几日贵太妃总想方设法寻各种理由要见皇上。

“就说朕这边政务繁忙,走不开,让王衍风去一趟,再送几样上好的玉器过去。”皇上知道贵太妃是为了康玉翡的事情,所以更不能去见她。

袁新刚正欲离开,刚拉开门,见到门外站着的人,惊诧的呼喊到,“梅,贵太妃娘娘……”

听到这一句,皇上赶紧奔向门口,果然见到一脸怒气的贵太妃就在站在门口。另一边赵宝江被宁悦拽着领口,垮着脸,不敢吭声。

“娘娘……”

抬眼看,贵太妃早已没了往日的和蔼慈爱,因为过于生气,连那妆容看着都多了几分赤红。

“皇上还真是孝顺啊,怎么,都不愿让本宫进门了?”

皇上赶紧把人扶进去,“赵宝江,别愣着了,去准备点心茶水啊,还有,让王太医赶紧来一趟。”

贵太妃哼了一声,摆摆手,算是放过赵宝江了。袁新刚一道跟着出了轻水阁。

眼下,就贵太妃和皇上单独待着,贵太妃也不墨迹,开口便问,“为何不准本宫出宫?”

皇上端起桌上的茶杯,猛的灌了几口,缓了缓心绪。贵太妃虽不是他生身母亲,但这些年对他关怀备至,对她,总是还有几分忌惮和尊重的。

“这,娘娘这是误会了吧。我可从来没有不准娘娘出宫啊。”皇上边说边给笑脸,心里万分想把这气氛缓下来。

“你是没有说,可他们就是这么做的,还拿什么马车修缮,抓盗贼这种借口忽悠本宫。”

“娘娘,那不是忽悠,那应该是真的在抓盗贼。娘娘身子金贵,这些日子又是雨季,何必出宫折腾呢,您需要什么,说一声,我让内务府都给您找来。”

贵太妃笑了一下,就冷冷的看着皇上,“本宫出宫想干什么,皇上不会不知道吧?”

皇上把殷勤的笑容收了收,没想到贵太妃如此直接,也倒让他好办许多,“娘娘是想去刑部看康玉翡?”

“这不是什么难事吧,皇上不必如此提防吧?”

“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刑部大牢,娘娘身处后宫高位,去那一趟实在不太好。况且,里面还有几位前些日子刚抓进去的,涉及挪用军饷一事的案犯。娘娘此时去,万一有些风言风语的,搅坏严尚书的名声,可不大好。”

贵太妃直直的盯着皇上的眼睛,但并没有从里面看到一丝一毫的狡诈,颇让人感觉诚恳。如此,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娘娘放心,玉翡怎么说也还是郡主,不会有人为难她的。”

“可是……”贵太妃眉头依旧紧锁着。

“要是娘娘非要知道康玉翡的境况,那就差静蓉跑一趟,替您去看看情况。这样,可好?”

贵太妃眉头终于松解开来,刚才那副气急的模样也不复存在,“这倒也行。”

皇上也长舒一口气,差人安排下去。为了安贵太妃的心,他还特意强调,只需静蓉前去查看就行,不必过多停留。

听到这,贵太妃才露出一丝笑意,“静蓉这么文静娴雅,倒是难为她跑一趟大牢了。”

皇上见贵太妃意欲起身回去,赶紧上前搀扶,“静蓉自小乖巧懂事,与玉翡也算相熟亲近,娘娘,这您就能安心了吧。”

贵太妃不知不觉中已被皇上搀到了门口,“罢了,本宫也不是不通事理的人,不过,玉翡这孩子身上还有伤,让静蓉替本宫带些药去这总行了吧。”

“这是自然可以。”

贵太妃摆摆手,“行了,皇上也别烦了,本宫这就走。”可刚踏过门槛,贵太妃又退了回来,“皇上孝顺,刚才说要给本宫几件玉器,可是当真?”

皇上没想到贵太妃竟还会惦记这事,但这是小事,他肯定得应下,“自然是的,这就安排内务府……”

“本宫也不稀罕这些玉器什么的,不过前几日见到内务府有几件小摆设还不错……”贵太妃瞄了眼皇上,见他没有太大的反应,便继续说下去,“要是皇上真孝顺,那不如把那几件东西……”

“娘娘既然有看上的,那就更好了。赵宝江……”

“哎,不必了,皇上答应了就行,本宫那可就差人去取了啊。”

皇上爽朗一笑,点了点头。

只是见到贵太妃出了轻水阁后,他赶紧把赵宝江叫到身边,低声交代,“去内务府找个机灵嘴严的人,让他跟着贵太妃,看看她都拿走了些什么,查问过什么,一一记牢了来回禀朕。”

那把剑,皇上心里有预感,贵太妃惦记的一定是那把剑。

是什么时辰了?康玉翡抬抬眼,试着看向监牢里那扇不大的窗户,依稀能看见些光亮,但是,以她目前的眼睛和气力来说,根本辨认不清时辰。

不过,时辰对她来说也不是很重要了。她试着动了动身子,骨头像散了架一般挪动不得,只有手肘还能用点力,但这力气十分珍贵,她不想浪费,于是趴在床上,依旧闭眼睡觉。

“哟,看来还能动弹呀。”

这声音伴着尖利的笑声传到康玉翡耳朵里,让她不免紧张起来,难道又有什么折磨还在等着她?

她用手肘撑着床铺,微微抬起身子,看向说话人的位置。

听声音应该是个女子,看大致的身型还有华贵的装扮,是个有身份的女子。何妃?想到这人,康玉翡的心不住的往下沉。

“贵太妃还让我给你带些药来,但是我看这药,你怕是不够用吧。”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是静蓉公主。

康玉翡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如今这静蓉公主似乎与以前不大一样,但又让人琢磨不透到底是为什么。

“公,公主,你,为何,在这?”康玉翡早已没有往日那般精气神,连说话都费些力气。

“是皇帝哥哥要我过来,来看看你呀。”这话说的轻巧,可却在康玉翡心里掀起一阵涟漪,只是依旧不知是喜是怨。

静蓉轻笑一声,转而言语变得激动起来,“来看看你怎么还没死。”

第一百九十四章 若有一死

康玉翡感到毛骨悚然,可却无路可退,无处可躲。

她想往后缩,头发却被一把抓住。静蓉逼着她看着自己,可她眼前模糊,只能看见一张脸靠近自己,紧接着还有亮闪闪的东西。她还来不及努力看清楚,忽然感觉到脸颊一阵冰凉划过,然后那熟悉的疼痛感袭来,一些滚烫的东西从脸颊滑下来,滴落到手臂上。

她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脸颊被静蓉用刀划开了一个血口子。但她却不明白,静蓉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自问与静蓉并无仇怨,镇北侯府与这样久居深宫的公主更是毫无关联,怎么会这样?除非她是受人之托。

“果然骨头硬,都没吭一声,看来,这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康玉翡铆足劲,打开那只拽着自己头发的手,她想站起身,她想推开眼前的静蓉,她想离开这里。可很快,她就发现这一切她都做不了。

又有人过来,拉住她的手腕,把她从床上拖了下来,然后一左一右,压住她的手脚。

她能听到笑声,是静蓉的笑声,很轻但很可怕,这笑声在慢慢向她靠近,依稀还能看见一只闪着红光的东西也在向她靠近。

是烧红的烙铁,她明白的。这东西在她身上留下了多处印记,她当然明白。可她躲闪不开,甚至连害怕都来不及,烙铁忽然就贴近了她刚才被划伤的脸颊,一阵焦糊伴着比刚才千百倍的疼痛朝她扑来,她咬着牙,是几乎要把牙齿咬碎的咬着牙忍着,没有发出一声喊叫。

不是她骨头硬,是因着若是大声喊叫,身子用劲,腹部用劲,会让那些斑驳的伤口更难受。

她早就没有力气承受这些伤害了,更没有力气做什么硬派姿态了。

她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把最后一口气吐出,可她却又轻轻吸了一口气,全身虚弱的躺在地上,慢慢呼吸。有时候想死,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唉,你说你这般坚强,是不是很辛苦?”静蓉蹲在地上,像是在细细欣赏她的狼狈,“玉翡郡主,这又是何苦呢?想必你是觉得撑下去,自然有人会来救你?”

康玉翡伸手抓了抓静蓉的衣袖,她想问静蓉一句,她到底为何要这样做?

静蓉嫌恶的甩开了她的手,“郡主还是别苦撑了,可没人会来救你了。”静蓉又一笑,这笑声听起来十分得意,“你还不知道吧,你爹和你两个哥哥,都死了。南方暴雨,山上塌下石块来,把他们都砸死了。”

康玉翡再也挤不出一丝力气来,她躺在地上,连呼吸都没有力气。

“不相信吗?你也不想想什么大事值得我屈尊来这鬼地方,自然是来给你报个丧。毕竟,你还是郡主,明面上的尊重得给一个吧。”

死了?他们都死了?这不可能,这么多年腥风血雨战场厮杀,他们都熬过来了,怎么会被几块石头就击倒了呢?

这不可能……康玉翡想喊出这句话,可她没有力气,张嘴却只能呼出极其轻微的呜呜哭喊声,没人能听到这样可怜的声音。

“郡主放心,皇帝哥哥说了,好歹也是一代名将,会厚葬他们的。”

呵,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像是被千斤万斤的巨石压住,动弹不得,连呼吸和心跳都没有办法继续下去。她静静的趴在地上,忽然觉得好累,如果就这么安静的睡去,一觉醒来,再回到北境那片冰雪里,或许她会甜甜的笑着说一句,真好。

“郡主心伤,我也是明白的。唉,肯定是恨不得随爹和哥哥一同去了,偌大的镇北侯府,在这世上就留你一人了,孤零零的,又得承受这些苦楚,可怜啊。”

康玉翡虽然听得到这些话,却没有任何反应,心死两字说出来容易,但想让人明白,实在很难,人和人之间的苦痛从来都不相通。

“贵太妃知道你难受难熬,特意让我带了些药,说这药能帮你解脱出来,让你少受点苦。我本来可没想这么便宜你的,可是贵太妃低声下气的求我给你带药。哎,你可记清楚啊,是贵太妃给的药,以后可别找我啊。”静蓉的笑声依旧那么尖利难听。

康玉翡没有动,即使药瓶砸在她刚毁了的脸上,她也没有动。

“去看看,她是不是死了。”静蓉的声音终于没有那种得意感,平静了许多。

康玉翡感觉到有人走近探了探她的呼吸。

“回主子,没死,应该只是昏过去了。”

康玉翡能感觉到自己似乎没了一丝活着的气息,可她还是能听到,特别是静蓉最后一字一字,如同咬着她的血肉说道,“嗯,这样,皇帝哥哥可就不会再觉得你是大盛朝最漂亮的人了。”

因为这个原因吗?康玉翡心寒不已,可也没有办法了,如今生死不在乎,区区一点嫉妒心,她更是计较不来。

一个人在这里,真的好冷好孤单,她很想爹和哥哥们,真的很想很想……

皇上往门外探了探头,自言自语道,“天都快黑了,怎么还没回来。”

这一个时辰,皇上总是心不在焉的,李楷又上前问了一遍,“陛下可是在等什么人?”

“没有啊,没有。”皇上不自在的理了理衣襟,赶紧回到桌前坐下,对着李楷说道,“你刚才说到哪了,继续继续。”

李楷瞄了眼皇上的神情,摇了摇头。他与皇上认识多年,这番模样意味着什么,他还是明白的。他抬手作揖,“微臣明日在来详谈。”

“唉,你这做臣子的倒是越来越随性了,这就想走了?”

李楷正欲争辩,就听到赵宝江的声音隔着老远传过来,“皇上,静蓉公主回来了。”

皇上蹭的一下站起来,看到李楷挡在路前,他都来不及收住脚步,一个侧身钻过去,顺手还拍拍他的肩膀,“明日再说,明日再说。”

李楷摇摇头,只得回去。马车刚出宫门,就被定国公府的人拦了下来,车门忽然一开,黄裕敏钻了进来。

“黄小姐……”

“别废话,去刑部大牢。”

李楷一慌,急忙抓住黄裕敏的手,“现在不行,不行。”

见自己失了礼,李楷心里更加慌乱,只知道重复自己的话,“黄,小姐,不行……”

黄裕敏没心情计较这些,又伸手拽起李楷的手,“你总说这不行那不行的,玉翡伤的那么重,再待在那里,她就真的不行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今日了结

相识这些日子,李楷从来没见过眼前这位姑娘有一些胆怯之色,但眼下,她是真的怕了。垂下的眼角,颇让人心酸。

“李大人,求您了。”黄裕敏这辈子几乎没开口求过人。她张牙舞爪过了这么多年,这份身家背景在那,从来不需要动这些念头。可如今,她真的没有办法了。爷爷也出面递过折子了,父亲又远在北境,这京城她熟识的人又不多,只能开口求李楷了,“只要您能救玉翡出来,以后给李大人做牛做马我都认了。”

“唉,别……我家也不需要牛马……”李楷见到黄裕敏这副模样,心早也软成一滩水,哪还需要听这些,“这事,我明日在皇上面前提一提吧。好歹也是郡主,有些刑罚确实也该免了的。”

“明日?不能,不能拖下去了。今日,现在。”黄裕敏拉开车门对着马车夫就喊,“掉头,掉头去刑部大牢。”

李楷一时傻眼。

“李大人,您还不知道吗?康世子出事了。明日我爷爷会上朝,这事会闹到众人皆知。”

李楷来不及阻止马车,但他现在倒没这心情,“等一等,康世子出事了?什么事?”

“土石崩塌,人已经没了。”

李楷呆了呆,可看皇上今日的神情反应,似乎他也还不知道。

“消息刚过来,兵部明日一早呈报。所以,我等不了,今晚玉翡就得安全。”

“不,等等,若真是这样,等到明日玉翡郡主就安全了,皇上肯定不忍在伤镇北侯府的人。”

黄裕敏摇摇头,狠狠拽住李楷的衣袖,话语间已有哭腔,“你不知道的,世子他是被害死的……”

李楷一怔。

“有人想要康家人的命。”黄裕敏哭出声来,马车摇晃,脆弱的她经不住这样的颠簸,一下扑进李楷的怀里。

看着眼前这姑娘哭的娇弱可怜,李楷心里也是愁肠百结,记不得顾全那些礼仪之态,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李大人,求您去一趟大牢,求您了……”

听着黄裕敏呜咽的声音,李楷轻拍着她后背,对着车外马车夫说道,“往前,回皇宫。”

黄裕敏不解的抬头看他,泪眼婆娑的说道,“要找贵太妃吗?”

“不,找皇上。”

“但是,说不定就是皇上想要……”黄裕敏抓住李楷的手,有些紧张到微颤。

“不会的,相信我,这事皇上一定不知道。要想保玉翡郡主的命,找谁都没办法,只有皇上。”李楷坚定的说道。

下了马车,李楷拿着密令抄近道直奔轻水阁。他知道皇上对镇北侯府的谋划,这种卑劣的伤人灭口,肯定不是皇上的主意。那若是意外,在外掀起这股风云,定是要平息的,若不是意外,那就可要好好留心了。而康玉翡,确实不能再扣着不判不放了。

皇上脚刚踏出门槛,就看到赵宝江站在不远处冲他摇摇头,“公主她,先去贵太妃那里了。”

皇上把脚往回缩,竟忘记了后面的门槛,一个踉跄,往后摔去,幸好扶着门框,才没有摔的太难看。

他坐在地上,有些呆滞,怎会这样呢?不是恨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吗?不是不想她了吗?怎么一听到一丝关于她的消息,就这样沉不住气呢?

“皇上,您没事吧?”赵宝江赶紧过来把他扶起,“要不,奴才去请公主先过来一趟?”

他颇感苦涩的干笑一声,不置可否。

赵宝江拿不定主意,但门外的秦福没听到皇上拒绝,以为是同意了,便转身出了轻水阁传话去了。

静蓉来的很快,进门时带着那一脸的笑意,让皇上颇感放松,他想,既然人回来了,自然是要来回报下情况的,这也算不得什么。

皇上走出门去把她迎了进来,客气的寒暄了许久,都没有提康玉翡三个字。

静蓉是明白他的心思的,浅浅一笑,自己先开了口,“皇帝哥哥,我还是先和您说说,刑部大牢里的事吧。”

皇上脸色僵了一下,微微转过身子,透了口气,然后假装云淡风轻的说道,“那也行,先说说她的情况吧。”

康玉翡听了听周围的动静,很安静,想必静蓉公主已经走了。她那身衣服,血水混着汗水,黏腻的贴在身上,身子微微一动,揪扯着伤口,让她又疼出一身薄汗来。她干脆不再动弹,照着刚才的姿势趴在地上。

“那这位公主又是什么意思呢?”

康玉翡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不算远,但也不是很清晰,应是牢里的守卫,坐在一旁闲话几句。

“唉,谁知道。”

“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还是往死里整她吗?”

“先……等等看吧。这几日何将军还有那位新科状元李大人都带话来了,一个要她死一个要她活的,唉,再加上这位不清不楚的公主,咱们难办啊。”

“但是,总得有个交代吧,万一他们哪边差人来问……”

“唉,先拖几日吧,她被这么多人惦记着,咱们要是出手,无论哪边都不好交代,但要是不出手,还能说是令命办事,毕竟刑部可没给什么罪名啊。”

“有道理,有道理。”

爹和哥哥们都不在了,她对这些人这些声音也没有那么在乎了,只是……

她忽然摸到一个药瓶,想起刚才静蓉公主那番话,话里的意思是,这药瓶是贵太妃给她的,想让她死的舒服点,但她不相信。

而且,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这阴暗的大牢里,她现在不愿意了,她要去看一眼爹和哥哥们的尸首,否则,黄泉路上,她走的不安稳。

天色已经全暗下来了,赵宝江带人进来点上烛火,静蓉似乎被这些人吸引了注意,转过头去,迟迟没有开声。

“静蓉,康玉翡,她怎样了,伤势恢复了吗?”皇上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哦哦。”静蓉转过头来,脸带歉意的笑了笑,“玉翡姐姐还好,就是没什么精神,大约是吃不太好,也睡不太好。”

皇上点点头,心里微微有些难受,但他很快把这情绪安抚了下去,总归是她做错了,总得受点苦头,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第一百九十六章 镇北劫难

“贵太妃娘娘给的药,我也带给她了,还交代了牢头,好好关照她。”静蓉笑的格外灿烂。

这样的笑容让皇上看的十分心安,静蓉自小是个贴心懂事的姑娘,总愿意替他分担烦恼,这份情意他是领受的,心里也在盘算着一定要替她寻个好郎君。

“这一趟辛苦你了,贵太妃那应该也在等你的回话,朕就不留你晚膳了。”

静蓉乖巧的行了拜别礼,退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就见秦福领着李楷正准备进来。

李楷心里虽着急,但礼数这块还是做的周全,只是身子刚弯下去,就听到静蓉公主冷冷的嗯了一声,剩下这一半便没有了心情,僵僵定在原地。

“李楷,进来吧。”

李楷听到皇上这句,连忙挺直了身子往里走,至于静蓉公主什么反应,他向来不是很在意。

“这么晚又进宫,什么事情?”皇上一扫刚才的颓势,对李楷的到来,倒显得兴致盎然。

“微臣听到一个小道消息,说是康世子没了。”李楷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兵部明日大约会有奏折呈报上来。”

皇上听完这话,呆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微臣觉得明日怕是要起一阵波澜,所以先来给皇上交个底。”

皇上刚刚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这事,确实是场灾难,“消息准确吗?”他不安的问道。

“定国公府传出来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若是现在得到的消息,为何没人报朕?”皇上很是恼怒,说话间,语调忍不住上扬,额头的青筋也微微跳动。

“兵部刑部得到消息,肯定先要厘清事情头绪,行文上报,但到定国公府就是一句话,自然快很多。”

皇上怒色依旧未减,朝着门外喊道,“赵宝江,去把袁新刚叫过来。”

可话音刚落,皇上便想起来,袁新刚昨日已出了京城去往南方。

“袁大人那,应该也是这会儿得到消息。”

皇上心里也是清楚的,定国公府收拢了些镇北侯府的人,他们自己肯定是有法子最快得到消息。

“皇上,定国公府传出来,说的是,康世子是被人害死的。这才是最麻烦的。”李楷没给皇上理顺情绪的时间,紧接着说道。

皇上微微闭上眼,抬手揉了揉额头。且不论这事真假,康玉通在这个时候死了,本身就很难善后。毕竟是功臣勋爵,军饷事后处罚本就群情激愤,如今再折一条人命,实在很难安抚众武将。

“微臣知道皇上本来只想借军饷一事挫挫镇北侯府一家独大的锐气,也没想过要赶尽杀绝。那边都打好招呼,不得为难了,怎么会突然就……难不成真就有人使坏?”

李楷的这番话正是皇上心里所想。他从未想过要康家众人日子难过,连康玉彻逃跑一事,他都抬手放过。镇北军他也全数免罪,这些人总有些愿跟在康家父子身边的,安排的这样妥当,怎么会出事的呢?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何其光。”这个名字从皇上口中蹦出,带着咬牙切齿的怒气,“一定是他。”

李楷也想到这个名字,但他不敢先提,不过皇上既然也这么想,他便好说许多,“如今也只有他有这个本事和野心了。”

皇上猛捶桌子,“是朕这一年实在太纵容他了,让他竟敢有这样的胆子。”

“不过,得有证据才好办。皇上,眼下,得先想一想明日朝堂上……”

赵宝江不合时宜的推门而进,见皇上脸色不太好,不敢吭声,立在一旁候着。

皇上一眼瞥到了他,朝他摆摆手,“不用了,朕想起来了,袁新刚出城了。”

赵宝江呆愣一会,还是勉为其难的开了口,“皇上,不是袁大人的事,是贵太妃娘娘又差人来请您过去一道用膳,说是静蓉公主和五皇子也在那,兄妹几个聚一聚。”

皇上不耐烦的斥道,“朕没这个心情,让你回绝贵太妃的人,怎么总把消息往朕这送?”

赵宝江咬咬唇,有些委屈,“奴才怕皇上想见静蓉公主,不敢擅自作主。”

李楷见赵宝江这神态,想起下午皇上魂不守舍的模样,又想到静蓉公主刚才趾高气扬模样,觉着皇上大约是有事要找静蓉公主,便赶紧出言调和,“皇上若有要事,微臣可在此候着,皇上还是先去贵太妃娘娘那吧。”

“赵宝江,你去回了娘娘,说朕用过了,就不去了,晚些时候再去看她。”皇上看着李楷还弓着身子在那,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边没什么事,早先让静蓉去牢里替贵太妃送了些东西给康玉翡……”

“康玉翡?”听到这三个字,不禁让李楷心头一震。

“嗯,贵太妃可是找尽各种理由,就为了替她说上几句话,朕总得让她安心吧,所以,今日让静蓉替她跑一趟。”皇上语气有几分随性,完全没有想起康玉翡悲惨境遇该有的一丝担忧。

李楷歪头细细看着皇上的反应,倒是有点不大清楚他对这事这般淡然处之是何原因,于是他直接开口问道,“皇上难道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

李楷眨眨眼,走近几步,“担心明日玉翡郡主也会成为众人争执的焦点。”

皇上颔首,垂下眼角,有些丧气,“她这一案,虽然没有开审,但也确实羁押许久,倒也是个话柄。不过好在朕也没怎么为难她,到时若是争执的厉害……”

没怎么为难她?李楷目瞪口呆,不知皇上这是假真心,还是真不知道康玉翡的现状。

他顾不得皇上还在说话,赶紧问道,“静蓉公主刚才说清楚了玉翡郡主的情况吗?”

“说了呀,她说情况还好,只是精神不济……”皇上瞄到李楷神色不对,这话渐渐说不下去,只拿眼睛瞪着他,希望听到他的反应。

“皇上,您还是去刑部大牢看看玉翡郡主吧,晚了,可能就难以收场了。”李楷扑通跪倒在地。

第一百九十七章 解脱之法

马蹄翻飞,一步不敢停歇直奔刑部大牢。

康玉翡觉着天色似乎暗下来了,因这牢里,又冷了几分,又或许是起风了,冷风灌进她湿透的衣裳里,所以觉得寒凉。

她口渴极了,可此刻,她连抬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更不用提要走到三四尺外,拿起那个水壶,往嘴里灌水了。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微微睁开眼,试着向那个方向挪动。但是就只是这样简单动动身子,全身的伤就让她疼到撑不下去。她听了动作,试着顺匀呼吸,依旧趴在地上。

又有人走了进来,这一次这人脚步很重很快,走到她身边后,连呼吸也很重,似乎他也和自己一样,身子不大舒服。

但是除此之外,这人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说话,只在她旁边待着。

也许是个守卫,来看看她的死活。

康玉翡用手肘撑着地,想抬起头看清这人,可是没有成功。手肘撑不起她半身的重量,她只依稀看到一双男式的靴子,便没有了力气,重新瘫在地上。

她伸手勾住靴子,用微弱的语气说道,“能,劳烦,你……水,水,递给我,吗?”

若是哪怕还有那么一丝丝气力,她也不会这般模样去求人。可惜现在的她,早就没了那份骄傲,全凭着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

那人没有动,只是呼吸声越来越重,让她感觉有些压抑和害怕。别又是什么人来折腾一番,她已经承受不了任何的痛苦了。

“玉翡……”一阵呜咽声夹杂着她的名字,说话声音不清不楚让她很难分辨。

“你,是谁?”她用最简单的几个字,希望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玉翡……”那人试着靠近她,却没有答话,依旧含糊着反复念叨她的名字。

她想退,但是没有可能能退。

那人伸过手,手指轻轻触碰她脸上的伤口,一阵揪心的疼袭来,她不自觉使出全身力气,将脑袋往后缩了缩。

迎着微弱的烛火,顺着那人手指回退的方向,她似乎看见了一道淡淡的金光。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的错,都是我……”

她不想听这些,她只是想喝口水,是谁都没关系,能给她一口水喝,她才能捱住后面的千万种折磨,“水,水……”

她慢慢没了意识,昏厥过去。但是全身各处的疼痛很快又让她苏醒了过来。她没有睁眼,只是想抬起手肘,感受一下肩膀的酸楚。

她感觉自己似乎被人抱着,腰部使不上力,肩膀拉扯着很难受。

“玉翡……”

这一声离着自己很近,她赶紧睁眼,可眼前那张脸却逆着光,让她无法看清脸庞。

还是刚才那个说自己错了的人吗?

她润了自己干涩的嘴唇,用嘶哑的声音再一次问道,“你是谁?”

“景霖,我是景霖。”

这是皇上的名字,她冷笑一声,心里知道这不可能,皇上怎么会来这个阴暗的角落。

她懒得去细想这些,只是直觉觉着这人没有恶意,便轻轻的求道,“我想喝水,拜托……”

这人将她轻放在床铺上,虽然动作已经小心又小心,但落在床板上那一下,还是让她疼痛难忍的缩了缩身子。

“玉翡……对不起,都是……”

又听到这人道歉的声音,让她有些烦闷,她只想喝口水,为何怎么难呢?

“我这就带你出去,让王衍风找最好的药医你,保证,我保证你会好起来的,不会留下一点伤疤……”

实在是太累了,这咋咋呼呼的声音宛如催眠曲,让几日无法安眠的康玉翡安安稳稳的睡了过去。

周围变得清楚明亮起来,没有潮湿的床铺,没有铁制的栏杆铰链,这地方空荡荡的。康玉翡环顾四周,在不远处看见了一把长剑矗立在那,她直奔过去,果然是她心心念念的血书铁诏。她迫不及待的拔出剑,一声凄厉的长啸声从剑柄处刺破而出,这有些不大对劲,她刚想将剑回鞘,却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控制住了。

剑刃闪着寒光,微微抖动,如同带着某种怨恨的人一般瑟瑟抖着身子。忽然,剑指东方,妄图冲破她的把控。

她转向东方,抬头看去,一身明晃晃的金色龙袍就在不远处,是皇上?她想努力看清楚,可在这一分神时,长剑脱手,径直飞向那一片金闪闪的位置。

“康玉翡。”

她听清了声音,看清了身影,抬脚飞奔过去,那边剑直直的刺入了皇上的胸前,一摊血水在地上流淌。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觉得害怕,心里反倒舒坦几分,像是一股积年怨气释放了出来。她真的太想这么做了,束缚了这么久,哪怕只是在梦里这样做到,她也觉得放松了许多。

一切忽然变得不一样了,有些温暖的光透进来,有和煦的风,还有银铃般的笑声,轻轻淡淡,是她向往的气息和日子。

放松下来,闭上眼睛,慢慢的,呼吸里又有那种熟悉又让她万分厌恶的霉味,她在心里默默叹口气,这下应是从美梦中醒来了。

牢房里忽然多了许多人,脚步杂乱,但却又互相不说话,康玉翡抬抬手肘,想试试自己的身子还能不能动弹。

“玉翡,你醒了吗?”

还是那人吗?还没有离开?康玉翡实在太虚弱,连那口一直喝不到的水,她也没有力气再开口要了。

不过这人似乎懂事了许多,靠过来,用最温柔缓慢的方式将她扶起,端着盛满水的碗放到她嘴边,“来,喝点水。”

康玉翡靠在他身上,手微微抬起,想去抓那只碗,却摸到那人的衣袖,丝线缠绕的袖口,那一定是极其复杂的刺绣工艺,才会这般繁复,这不会是一个守卫该有的装扮。

这时,她的脑袋里才开始正经琢磨起这人的身份。应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才能穿成这样进出这里,而且,他也应该是与自己亲近之人,才会这般不避忌。会是三哥吗?她多想见到自己脑袋里想起的这个人。

于是,她耗尽力气,转过头去看这人的模样。那张脸,虽然还有些模样,但却因是她万分熟悉的人而十分好认。

她咬咬牙,不想却又不得不喊一声,“皇上。”

第一百九十八章 费心疗伤

“别动,别动,你身子伤着不能乱动,我先让王衍风帮你看看。”

虽然很不想,但她已经没了拒绝的力气。

“玉翡,玉翡……”皇上轻轻的唤着她,一字一字,好像想把她的名字牢牢记在心里。

她真是觉得万般讽刺,明明让她和镇北侯府变成这样的就是皇上,可为何他还一副心疼不已的姿态。

王衍风脚步匆匆的踏进大牢里,一眼看到赵宝江愁容满面的样子,他心里一惊,以为是皇上遇到什么大事了。

可转过拐角,这样的惊愕并没有消减多少,皇上正坐在牢里床铺的一角,眼眶微红,眼神死死的盯着床上躺着的一人,整个人就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一样,无神无力。再看床上那人,衣服早已破损不堪,混着血水汗水,都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她露在外面的手臂脚踝,甚至脸颊,都有深深浅浅的伤疤,看着不禁让人眉头一皱,这好好的姑娘,怎么就变成这副人鬼厌弃的模样了。

“快,看看她,她怎样了?”皇上说话急到有些不利索。

王衍风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人定是要救活的,他诊了诊脉,还好,身子虽虚弱,但不算是命悬一线,他还有办法,“伤的虽然重了些,但请皇上放心,微臣能救过来。”

“好,好,快去写方子抓药。”

王衍风一愣,“在这里吗?皇上,这个地方可不适合养伤啊。”

皇上心神不宁的呆看了王衍风一眼,许久才恍过神来,“对,回宫,回宫。”

康玉翡本打算就随便他们折腾,可听到一句回宫,她还是紧张的直起身子,摇摇头,想说自己不愿意,可一张口,嘴角溢出血丝,呼吸变得急促难控,根本说不出话来。

“回宫……”皇上不敢再耽搁,抱起康玉翡直往外走。

那一身的伤痕,在这样一番折腾中,又是一场磨难,康玉翡觉得疼,可似乎又没有那么难受。怀抱里熟悉的温暖,让她安心许多,像是小时候院中的摇椅,虽然破旧带有些摇晃,但她却知道自己有哥哥护着,是摔不到的。

回到宫里,却并不能减轻康玉翡的伤痛,反倒是脱衣上药一事,让她又备受折磨。

“皇上,玉翡郡主这一身的新伤旧伤堆积,实在不好调理。微臣内人苏恩秀出生医药世家,对医理药材颇有研究。若是皇上准许,让她进宫来照顾,微臣觉得……”

“准了,让她马上入宫。”皇上已经没有耐性听完,他看着康玉翡皱起的眉头,心疼的揪起了自己的心头肉。

李楷一直在门外候着,他把头往探了几回,但远远瞥见皇上还坐在康玉翡床边,也就不好催促什么。

再等下去可就半夜了。

赵宝江明白李楷的着急,寻着送水的机会来到皇上身边,“皇上,李大人还在门外候着,应该是有重要事情要禀报吧。”

皇上没有动,连头都没有转过来。

“皇上,王太医说,玉翡郡主要多休息,要不,让她好好休息,奴才让红霞进来守着。”

皇上抬了抬手,轻抚康玉翡额头的碎发,“让红霞过来伺候。”

“是。”赵宝江应到,可见皇上并不动,又再开口到,“郡主好像睡熟了,皇上您也休息一会吧,看这样子,郡主这不是一两日就能恢复的,皇上您要是病倒了,谁来照顾她呢?”

皇上抬起头,仔细看了赵宝江一眼,随后点了点头,“让李楷去书房等着朕。这里你安排好,一有情况就告诉朕。”

“奴才明白。”

李楷刚到书房,便看到一侍卫在里面等候,见到李楷似乎也不意外,看起来是个明白事的人。

“你是袁大人的人?”李楷问道。

侍卫点点头,看到后面跟着进来的皇上忙行礼问安,递上了一封密信,便规矩的退了出去。

皇上拆信看,还没读完,李楷便猜到了信里的内容,“是说的康世子一事?可是有人从中做梗?”

皇上点点头,把信拽成了一个纸团,狠狠丢在地上,“是朕大意了。”

“何家的人?”

“信上说不确定,但不是军中之人,他怀疑是景宣的人。”

李楷有些不敢相信,“四皇子还未死心?”

“他绸缪许久,怎可能轻易放弃。”

李楷想了想,“看来四皇子是想煽动镇北军。”

“哼,远山军已经被他拖下水了,现在还想打镇北军的主意。”皇上怒极了,一拳打在桌子,发出闷响。

李楷点点头,“那要尽快将四皇子所作所为大白于天下,否则这些仇怨怕是会记在皇上这里。”

皇上心里明白,好在,他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明日一早,康世子一事宣扬开,还是会激起众怒,这才是他头疼的,“明日,朕想,先免了镇北侯府的责罚,压一压这些武将的怒气。”

李楷思虑了片刻,“也好,也确实该安抚一下。不过,玉翡郡主这事怎么办,明日最好一起给个定论。要不然,肯定还是有人要提。”

“玉翡……”皇上陷入沉思,不是因为难办,而是因为自责。他不敢轻易提起这个名字,他怕那股汹涌而至的痛苦和后悔会深深淹没了他。当时怎么就没有亲自过问一下她的境况呢,又怎么没让袁新刚跟到牢里看一眼呢。

“皇上,玉翡郡主是镇北侯的最疼爱的女儿,又受封郡主,听说和定国公家的千金关系也不一般,想来定国公肯定是要问一问的,得有个说法给他们呀。”

康玉翡她这样一位掌上明珠,如今受到如此的摧残,他能给定国公什么说法?说来说去,都得是他的错。

皇上轻吸一口气,像是努力打起了精神,“她假冒身份入宫这事,朕想就这么算了,只是……后宫……不好交代。”

“若皇上想算了,倒没什么不好交代的,总归是玉翡郡主,早年间就听说她爱胡闹,先皇也是由着她的。皇上只要说是一早就知道,没惹出什么麻烦,便顺着她了。想必何妃娘娘不好说什么,贵太妃娘娘就更不会为难她了。”李楷说道。

皇上听到李楷这些话,面露喜色。

“再说,如今玉翡郡主已经遭此磨难了,就算是什么天大的罪过也该赎了吧。”李楷继续说道。

听到这皇上的脸又沉下来,这话倒给他提了个醒,到底谁有那么大胆子,敢无视自己的命令,对康玉翡用刑,这事他可得细查。

第一百九十九章 诸多不解

“明日,先应付着吧,后头的事情才更麻烦。”

皇上的意思李楷明白,他拜别皇上后,更加不敢松懈,先跑了一趟定国公府,把这好消息送到了黄裕敏那里,又去了趟刑部大牢,花了些银两打探了这几日来往人员情况,最后趁着上朝前,跑了趟兵部代尚书肖金平的家里,问了问兵部如今的军力分布。等着一切弄完了,天也露出一丝霞光,即将到早朝时候了。

皇上整理好自己的桌面,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一夜,他睡不着,干脆翻看了许多不曾太上心的奏折,心里倒是更愧疚不已。早几日,定国公和兵部都呈过几本折子,大多都是为镇北侯府说话。他翻着烦闷,便没有细看,原来里面早就提到康玉翡在刑部大牢日子不好过,也提到镇北侯一家在流放地坚持做最苦最难的工作,这些,他若是细细看一眼,怕就不会造成今日的后果吧。

天将露白,赵宝江端着洗漱的水盆进来,见皇上一脸疲态,有些心疼的问道,“皇上可要休息一会,早朝延后半个时辰?”

皇上摇摇头,“今日有大事要议,替朕更衣吧。”

赵宝江放下水盆,走近些,轻声说道,“内务府的人来回话了,说贵太妃娘娘拿走了几样小摆件,单子内务府今日应该会呈上来。”

“嗯。”皇上闭着眼,脸上没有起伏,似乎并不很在意。

“不过,奇怪的是,娘娘还打探了一样东西。”

皇上睁开眼,问道,“可是一把剑?”

“确实,一把说是样式普通的青墨色长剑。”

皇上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他们还是忍不住来找了。他忽然有了劲头,一把抓过腰封自己系上,自顾自的点了点头。

“皇上可还有别的吩咐?”赵宝江不明白皇上的意思,便直接来问。

皇上摇摇头,“眼下你只有一件事,照顾好玉翡郡主。”

康玉翡觉得身子更加的不舒服。以前只是疼,现在不仅疼,全身还火燎火烧的难受,她睁眼看了看,眼前变得清明,那幔帐金线,都看得清清楚楚。

“主子,您可醒了,太好了,奴婢这就去禀报皇上。”

康玉翡想起身,被双手臂轻轻护住,她转头看去,坐在床边这个女子既熟悉又陌生。

女子笑笑,自己说道,“玉翡郡主,咱们见过,苏恩秀。”

康玉翡恍然大悟,点点头,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实在艰难。

“郡主还是别乱动了,这药刚上。您若是想要什么,我帮你取去。”

康玉翡想了想,“我肚子饿了。”

苏恩秀一笑,瞬时变得温婉可人,“好,您稍等。”

比起康玉翡的俏丽活泼,苏恩秀虽然有一张极度相似的脸庞,却在这张脸上有着完全不一样的神情姿态。

“玉翡,玉翡……”

苏恩秀还没走出房门,就听到一人声音老远传了进来,她拉开门,见一装扮华贵的女子眼含辛酸的看着自己,“玉翡,你还好吧?”

苏恩秀知道这位主子定是认错了,福身行礼道,“娘娘,民妇苏恩秀,玉翡郡主在房里。”

贵太妃将刚伸过去的手赶紧收了回来,脸上尴尬的干笑了一下,“你和她,有些像。”

“是贵太妃娘娘吗?”康玉翡虽虚弱,但还是挣扎探出了身子,轻声问道。

贵太妃顾不得和苏恩秀客气,急急忙忙跑进了房里,见到躺在床上的康玉翡,整个人都惊了,一时间都不敢靠近,“你,玉翡,你……”

康玉翡全身没有一处露在外面,都被各种药或是纱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确实让人看不出面容,更让人担忧,她到底是怎么了。

红霞刚传了话,见到贵太妃在里面,连忙把椅子搬好,立在一旁解释道,“娘娘,我家主子遭了太多罪,如今这身子每一处地方是好的。”

康玉翡想阻止她说下去,可一抬手,又无力做什么。

“怎么会这样?静蓉不是说你很好吗?”贵太妃心疼的想抚摸一下她的脸颊,可看到这样又无处下手,只能叹口气放下手。

静蓉,说到这个,康玉翡心揪一下,差点忘了,她还在宫里。但眼下,她的事不着急,康玉翡抬眼看着红霞,轻声说道,“红霞姐姐,我有些话想和娘娘说,能不能……”

红霞懂事的点点头,退了出去。

贵太妃见康玉翡把人支开,也明白了她想说什么,不等她来问,便说道,“本宫去内务府问过,没人注意过那把剑,出库的记录上也没有登记过。”

康玉翡心里一凉,好在也没有抱太多希望,所以,也算不得有太多失望了。

“主子,皇上来了。”红霞在外面轻叩门,说道。

康玉翡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和贵太妃说道,娘娘,我实在乏力的很,请您让皇上回去吧。”

贵太妃自然是懂她不想见人,便点了点头。

门一开,皇上正想往里探,被贵太妃拦住,“本宫倒要问问皇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心急想见康玉翡,再试着往里走,却被贵太妃一把拉出来,面带愠色,“皇上,与本宫一同去静蓉那里问问,怎么回事?”

贵太妃威严一压,让皇上不得不重视,他退了出来,站在贵太妃面前答道,“娘娘,静蓉,朕让她去行宫自省,明日一早出发。”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诓骗你我啊?”贵太妃实在不解。

这事皇上也不大明白,昨日实在是气急,便让她立刻出宫去,倒也没问个究竟。

“或许是想替朕办点事情吧,外面朝堂的事她顾不了,就想着要整肃后宫。”

贵太妃摇摇头,“皇上就没想过是否与何妃有关?”

他自然是想过的,但却不好与贵太妃细提。他先去了何妃那边,发了一通火。何妃哭哭啼啼的,他又气又急,脑子一片糊涂,倒也没问个清楚,“这事,朕会着人细查,一定给娘娘一个交代。”

“哪里需要给本宫什么交代啊,只是镇北侯可经不起这样连番打击了。”

第二百章 杀心起因

这话让皇上心惊不已,他赶紧示意贵太妃不要说下去,“娘娘,这事玉翡还不知道,就先别跟她说了。”

贵太妃不太高兴的撇了一眼皇上,“她总会知道的,若真想护着她,就对她好一些。”

皇上咬咬嘴唇,面色有些委屈。

“一个姑娘家这样一番折腾,她以后怎么办,你可曾想过。”

听到这话,皇上才有些喜色,“还请娘娘做主操持,朕想封她为妃。”

贵太妃却并没有和欢呼声一般的神色,她眉头微微蹙起,“看看她的意思吧,若是她……”

皇上脸上的喜色还没撑过这一句话,便塌了下来。很快,一股浓烈的惆怅涌上来,如同溺在深水里,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若是她不愿留在宫里,皇上还是放她离开吧,镇北侯可不会愿意委屈这个宝贝女儿。”

康玉翡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这一觉安稳,外面什么动静,她一点都没有理会。这刚起来喝上一口水,便有人来报,说是静蓉公主求见。

她可没这心情见静蓉,只是这求见这词有些怪异,她唤来红霞问缘由。

“静蓉公主被皇上罚出宫,还不准来打扰您,至于原因嘛,宫里都说是您告状了。”红霞一点没藏着,一股脑都说了。

告状一词着实好笑,康玉翡倒也觉得舒坦,只是见静蓉,她有些不安心,可又想知道些事情。

“红霞,让她进来吧,还有,你带两人在旁边候着,我身子不方便。”

红霞听吩咐照办。

静蓉进门却不靠近,远远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她,脸上带着一副不知深浅的笑容,让康玉翡心里一阵发毛。原以为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妹妹,可如今愈发的看不懂了。

“姐姐知道我今日是来告别的吗?”静蓉说着话,自在的坐了下来,仿佛她是这间房的主人一般。

康玉翡不知该如何接话,微微点了点头。

“姐姐,我可真羡慕你,你真是命好,这辈子什么都不用做,所有人都喜欢你。”静蓉说话时的语调倒像是平常小姐妹聊天一样轻松。

“被你弄成这样,也算是命好?”

静蓉轻笑一声,“也不能全怪我吧,应该是你时来运转。”

康玉翡冷笑一声,“对,不能全怪你,我只怪自己瞎跑进了宫。”

“对,你要是从来没进宫,这里没人认识你,也没人惦记你,你好好做你的玉翡郡主,不是很好吗?”静蓉声音忽然响亮起来,似乎有些激动。

“静蓉,你已经是公主了,没人比得过你,你何必计较我的存在。”康玉翡轻叹口气,她是真不明白这位公主究竟为什么要与自己比较,“你若是想开一点……”

“想开一点?让我开开心心看着你受宠,看着他眼里全是你?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静蓉站起来,想往里走,却被红霞带人拦着。她看着红霞,笑了起来,“看看他对你多好,生怕你受一点点委屈,可从来不在乎我开不开心,从来不在乎我……”她往后退了几步,囔囔自语道。

他?康玉翡没明白这个他是谁,“他是谁?你说谁对我好?”

“你看看,你多没良心。”静蓉脸露狠色,“他迟早会知道你是这样心黑的人。你不会如意的,这里有的是人让你日子不好过,他也不可能一直容得下你,我到时候再来看看,你能有多开心。哈哈哈……”这声音听着愈发的疯癫了。

康玉翡冲着红霞点点头,示意她将人送出去。

静蓉的笑声直到很久才消散掉,那种疯魔般的样子让人不寒而栗。

可是那个所谓的“他”是谁?康玉翡忽然想起牢里静蓉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皇帝哥哥可就不会再觉得你是大盛朝最漂亮的人了。”

不会是皇上吧?康玉翡登时头皮一阵发麻。静蓉竟然……妒忌自己被皇上时刻惦记。她有些无法理解这样的情愫,许是这宫里太过孤寂,便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唉,可惜静蓉是怨怪错了,皇上的这份惦记,还含着其他因素,全不是她想的那般有滋有味。

连着数日,朝堂上翻来覆去说的都是镇北侯府一事,皇上烦不胜烦。今日干脆躲了懒,寻了个理由,早早散了朝。

李楷却不依不饶跟在皇上后面,说的依旧是那些话,镇北侯重掌镇北军才能安诸位大臣之心,这不是给什么镇北王这样的虚名就能糊弄过去的,更不是给一个皇后之位给康家就能让人舒坦的。

“朕真是搞不清楚了,你李楷什么时候被镇北侯府收买了?”皇上干脆停下来,瞪着眼睛质问他。

李楷很坦然,“微臣并没有被谁收买,只是冷静分析形势。皇上要裁撤镇北侯府之时,微臣就不同意。如今事已至此再来安抚,那只能是给回他们最需要的,其他都是虚无。”

“好了,这事不需再议了,朕心里有数。”

李楷抬眼对上皇上的目光,一种不容质疑的威压袭来,让他不敢再说什么。

皇上往前走了几步,见李楷没有跟上,又朝他挥挥手,“听说过血书铁诏吗?”

李楷点点头,“镇北侯府的镇府之宝,太祖皇帝所赐。”

“知道长什么样吗?”

李楷摇摇头,“微臣没见过。”

“不仅是你,朕,还有先皇都没有见过,甚至连内书房书册里都没有详细描述过。”

“皇上是觉着,这东西根本不存在?”李楷不解的问道。

皇上一拍他脑袋,“胡说什么呢?东西绝对是有。但是血书铁诏,这诏书内容是什么,没有详细记载过。”

李楷倒是不大在意,“应是免罪免死一类的吧。”

“不是。”皇上否定的极为坚决,“朕小时候对这事好奇,曾找遍当年的史册文书,却发现这东西着实是个迷。当时太祖赐了血书铁诏之后第二年,收藏诏书拓本的地方便付之一炬,此后也没有再去拓印一份,更蹊跷的事,相关人员不是辞官便是自尽。”

李楷听的极为认真,脸庞慢慢变得惊诧万分。

第二百零一章 成王败寇

“最重要的是,镇北侯府这么多年来一直讳莫如深,从不示人,甚至,先皇下旨抄家之时,他们也没有拿出来避免这场祸事,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所以,这血书铁诏里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李楷眉头深锁,不得其解,“皇上为何今日突然提起这个?”

“果然聪慧。”皇上一笑,“朕觉得,似乎拿到了这个宝贝,但是察觉不出有何异样,今日想带你去看看。”

这剑粗看着实普通,和街面上铁匠铺里打造出来的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拔剑出鞘后才觉得,剑刃寒气逼人,是把不可多得好剑。

李楷拿起来左右看了近半个时辰,最后还是无奈的放下了,“微臣文官一员,实在不懂这里的门道,要不,皇上找几位锻造高手请教一下?”

“为何这个时候你又糊涂了,若真是又秘密,不是让旁人先知晓了?”

李楷赶紧点点头,“是,是微臣疏忽了。”

皇上拿起剑,练了半套剑法,“剑比常人用的重了些,但镇北侯府本就擅长重兵器,也算不得蹊跷。剑刃倒是有些花案,但朕也试过拓下来,不过也没什么不寻常的。”

“微臣确实不懂这个,但知道有几个地方能买到一些铸剑的书册,要不,替皇上寻来?”

皇上白了他一眼,“朕需要你办这种跑腿的差事吗?”

“听候皇上吩咐。”

“朕知道你与定国公府时有走动。”皇上不急不忙的说道。

李楷一惊,赶紧想开口解释,“微臣……”

“哎,不必惊慌,朕不会把结党营私的帽子扣你头上的。”皇上握住他的手,“朕肯定是相信你的。不过,眼下倒是可以借助这层关系帮朕探一探定国公的口风。”

“皇上觉得定国公会知道内里详情?”李楷觉得这法子有些不太靠谱,不自觉的露出这样的神情。

“朕知道可能性不大,但总得试一试,或许有什么意外收获。”

李楷只得躬身行礼,“微臣令命。”

皇上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在朝堂上让何家兄弟挨了些责罚,又让何妃禁足宫中,刑部几位管事的也领了处罚,静蓉也出宫修行去了,似乎这一事该骂该罚都处理了,他怒气也顺平了不少,只是一想到康玉翡还是不让自己进房看她一眼,这股怒气又无缘无故涌起,恨不得找人狠狠揍一顿。

赵宝江悄无声息的走进来,见到皇上这幅凝重的表情,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默默的把密信放到皇上桌前,然后慢慢的退出去。

皇上懒得与他计较,伸手抓起密信,细细看起来。很快,他凝重的脸上浮现一些喜色,但又慢慢沉下去,蜕变成一股杀气。

春意盎然之际,可这里却没什么颜色,不过满目的绿色还是让人倍感舒适。皇上一路走来,脸色却愈发的难看,抬眼见到院中的人正在树下悠闲的看着书,他脸上更挂不住一点点平和,似乎下一刻便要冲出去。

“皇上,要进去吗?”赵宝江话虽这样说,但却挡在皇上身前,生怕他会有些不寻常的举动。

皇上被赵宝江的问话拉回一些激动,他侧过身子,缓了缓情绪,再开口,“朕直接进去,你们不用跟了。”

赵宝江没有退开身子,“皇上,这不大好吧?万一……”

皇上冷笑一声,“你觉得朕还打不过他吗?”

“不敢,奴才不敢这样想。”赵宝江退到一边。

皇上昂首挺胸走了进去,他是最后的胜利者,自然要有这样一副姿态。

四皇子景宣听到门外的动静,也没有起身,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皇兄这是要来送臣弟最后一程了吗?”

虽然怒,但皇上忍了下来,“你这日子过得不错嘛,比以前轻松许多吧?”

景宣笑了笑,没有回话。

“朕来这里,是要告诉你几个消息。”也许是心境平静下来了,皇上见他这幅模样倒也没有更加生气,反而是清醒的觉着,与他争口舌长短,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镇北侯康世子被你的人害死了。”

景宣脸上有些藏不住的喜悦,“皇上怎么能说是被臣弟的人害死呢,臣弟如今一无所有啊。”

皇上走近些,也坐了下来,“还有就是,镇北军没有被你的人煽动,镇北侯府也安稳下来,就连……”

“是吗?玉翡姐姐还好吗?”景宣看着皇上,眼里带着挑衅的气息。

皇上忽然站起来,一拳打过去,不带一丝犹豫。

这一拳景宣挨着却并不气恼,他从地上爬起来,抬头依旧那幅神色看着皇上。

不解气,皇上又冲上来,抓起他的领口……

“是你的人害了她,怎么,不敢承认吗?”

听到景宣这句话,皇上把攥紧的拳头放了下来。

“你觉得我输了,你是来炫耀战果的,可是,你真的能保证自己赢定了吗?”景宣笑了起来,嘴角露出一丝血丝,可他没有在乎,笑容越来越灿烂,“镇北侯府再也不会为你所用了,哈哈哈。”

皇上松开了手,站直了身子,努力保持自己的姿态,“你陷害远山军的证据已经找到了,钟家父子虽有擅离职守随意调防的过错,却没谋逆的心思,这些都已经查明。”

“我知道,这些迟早查得到,要杀便杀吧,不必在这里说这些浪费时间了。”景宣面无惧色,“反正我该做的,想做的,都做完了。”

皇上竟然感觉自己还没有他那么淡定从容。仿佛有个什么东西梗在自己心里,万般难受,“就这么一死倒是便宜你了,有这读书的心情,倒不如想想见到列宗列祖,你要说些什么。”

景宣冷冷一笑,“那倒不必,弑兄杀父,我怕是要下地狱的,见不到他们。”

“你……”皇上本想说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想想觉得没什么意义,便又咽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一路郁郁葱葱,许多曾经的小树苗,早已长成可以遮风避雨的大树。皇上忽然想起,年少时和景宣一起种过一棵樟树,就在这附近,可抬眼看去,早不知藏在何处角落,也可能,它没有活过那一年的冬季。

第二百零二章 脸颊伤痕

不知在床上躺了多少日,康玉翡终于被准许下床走动走动。苏恩秀搀着她的手,扶着让她慢慢站起来。这倒是大惊小怪了。

康玉翡心里明白,自己不过是伤了皮肉,筋骨好的很,“苏姑娘,我没有那么娇气。”

苏恩秀笑的温婉优雅,“玉翡郡主可不要逞能,万一伤口又裂开,你可就没这般姿态了。”

康玉翡也跟着笑笑,“这倒是,上药是最麻烦的。”

“郡主要不要去院子里晒晒太阳,这几日天气暖起来了,倒好去去病气。”

听到这个提议,康玉翡脚步渐渐放慢,最后停了下来,“还是算了,太热了,我到那边坐一坐吧。”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书案。

苏恩秀没有动,可康玉翡并没有完全依仗她,靠着自己的身子,往前挪动了几步。

“郡主……”苏恩秀追上她,却是把她拦了下来,“要不,去廊下的躺椅休息一会吧。”

康玉翡明白苏恩秀的心思,因着书案上有一面铜镜,所以她会想方设法阻止自己去那边。

“不用这样,我迟早得知道自己的脸伤成什么样,难不成一辈子不看吗?”康玉翡其实很淡然,她知道脸上会很惨烈,早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苏恩秀犹豫了一会,还是把康玉翡扶到了书案前,“郡主真的要拆了纱布吗?”

康玉翡点点头,还未等苏恩秀抬手,便自己动起手来。

苏恩秀想了想,还是不大放心,“我去请红霞姑娘进来伺候郡主吧。”

康玉翡没有应声。

大约是有些紧张,以往十分熟悉的事情,这一次康玉翡却做的艰难无比。她刚撕开一点点口子,就看到了伤疤的痕迹,非常明显的停在她的右边脸颊上。她干脆狠下心来,一用力,把纱布从脸上完全撕扯开。像是一团烂肉贴在自己的脸上,右半边脸几乎没有一块平滑细腻的皮肤。忽然,烙铁贴上脸的那种灼痛感侵袭而来,她不自觉的抓紧了自己的胸口,呼吸是否完全无法控制,压抑紧张无助……痛彻心扉。

“郡主,郡主……”红霞冲进来拿开了铜镜,这才让她从窒息的痛苦中缓解过来。

苏恩秀想搀扶她回到床边,却被她摁住了,“没事,红霞,镜子给我,我再看看。”

红霞死活不肯,拿着镜子丢到了外面人手上。苏恩秀也客气的劝慰道,“郡主不必在意此刻的模样,皇上为您寻了最好的药,一定会让这些伤疤全都淡下去的。”

烙铁烫伤的疤,她还从未听说能恢复如初的,但她也没有把这话说出口,深吸一口气,笑了一笑,“我真是没在意,所以没有关系,刚才是被那个样子吓到了。”

“郡主……”红霞话说到一半看到外面的赵宝江,顿了顿,见苏恩秀在一旁劝着,康玉翡没注意自己,就赶紧走到门口和赵宝江详说了里面的情况。

“郡主心胸宽广,没在意自然是好的,但确实没必要细看什么,再过几日,这伤口肯定又会好许多了。”

康玉翡心里清楚的很,就算伤口愈合的再好,她这张脸以后再也回不到曾经俏丽的模样了。可她似乎并没有崩溃,甚至也没有很想哭,好像在很早之前她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你们,都先出去吧。”皇上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里,目光锁定在康玉翡身上,即使对旁人说话,也没有挪开一寸。

康玉翡心绪纷杂,倒没有心思分出多余的精力回看皇上一眼。她刚巧寻到桌边木匣子里的一把小铜镜,便拿起来,细细看着脸颊上的伤疤。

疤痕结了痂,有些地方正在脱皮,就更加难看了,而且这位置恰好在右脸颊的中央,几乎让目光无处躲闪,直接面对。

皇上过来,一把拿开那面铜镜,迫使康玉翡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玉翡,玉翡,没有关系,朕,我,我一定会想尽办法,让这伤疤消失的。”

再重新看清这张脸,却让康玉翡的心情倍觉糟糕。刚才还算平静的心情,涌起一阵波涛汹涌。这张脸算什么,毁了就毁了。可是镇北侯府呢,她的家人呢?他能用什么办法让他们都回来。

“不必了,只要你的脸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舒服了。”康玉翡说完,转过身,从另一边撑着桌面想站起来。

皇上伸手来搀,刚碰到她的手臂,就感觉到她身子猛然后退,甚至磕到桌角,让自己难受,也在所不惜。

皇上怅然若失,呆站在原处。

“你既然说了让我安心修养,那就赶紧离开吧,你不在,我才能安心。”康玉翡一步一步慢慢挪向床边,有些艰辛,但她也没打算开口让他帮自己。

“玉翡,是我错了。我不该不管你。我早该知道你在那里一定过得不好,我早该来看你……”皇上站在那里,背对着她,微微弓着背,声音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荣光,显得虚无又颓丧,“我真的错了……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

“我没什么机会要给你的,我已经这样了,镇北侯府也已经这样了。皇上,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康玉翡有些疲累,微微合上眼睛。

忽然,她听到脚步极快的靠近自己,刚打起精神来,睁开眼,就看到皇上的脸,泪水满框的眼,还有那嘴角耷拉出一种从未见过的情绪。伤心,难过,似乎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样子。她心里微微有些颤动,说不清的颤动。

“玉翡,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我会努力让事情变回正确的样子,我会好好待你,我是真心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皇上看到她那半张脸,因他而毁,他抬手轻轻拂过,伤疤仿佛还在留在了他的心里,一阵疼痛袭来,让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好像要被炸开一般难受,“玉翡……”

好在这些真实的伤疤还存有一丝疼痛,这一疼便让康玉翡回到现实中。她抓住皇上的手,奋力甩开,“皇上的喜欢,我承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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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心上伤痕

皇上起了身,似乎有些气愤,可很快又半蹲下身子,依旧那副疼爱的模样,“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总要发泄出来,不然,你划我几刀?或是用鞭子打,只要觉得出气都可以……”

康玉翡转过头看着他,无法相信刚才那些话出自他的嘴里。

“只要你能解气,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我想怎么做?”康玉翡冷笑一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意的是什么,一点脸伤算什么,她想的他根本给不了,“我想让我家人都活过来,我想镇北侯府和以前一样,皇上做得到吗?”

皇上愣住了,“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若没什么事,皇上还是出去吧。”康玉翡已经不想和他再说什么了,她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

“镇北侯府我会让人修缮好,还和以前一样。你爹和二哥我也会妥善安置,镇北侯依旧是镇北侯。”

康玉翡听到这,慢慢把被子拉下一点,“我爹的后事就不需皇上费心了,等我身子……”

“后事?”皇上听的一惊,“镇北侯还在啊,什么后事?”

康玉翡一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什么?”

“只有你大哥出事了,你爹和二哥都完好无损啊。”皇上看着康玉翡,字字说的清楚,“到底是谁和你说的这些混账话。”

皇上这幅神情不容质疑,康玉翡心里腾起这几日难得的高兴情绪,但随后她想到自己大哥,这股情绪又荡然无存。

“谁告诉你这些的,我一定严惩他。”

“是你妹妹。”康玉翡懊恼自己明知静蓉心思不存,还会相信她嘴里吐出的消息。

皇上脸色一僵,刚才的话还在嘴边,收不回来。

康玉翡其实不计较这些,惩罚谁,对她来说,并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好一点。

“玉翡,我不清楚静蓉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一定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

他竟然完全不知道?康玉翡替静蓉感到悲哀。可再想一想,他和她也何尝不是这样呢,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她对他的感情完全不能接受。

“我不要什么交代,皇上若真有一丝丝内疚,那就答应今早放我出宫吧,十日,十日后放我出宫。”

这个请求对皇上而言犹如晴天霹雳,他慢慢起了身,往后退了半步,努力缓了缓神色,“你还是先养好伤,其他的等你伤完全好了再说吧。”

“就算我留下来了,一年也好,十年也好,你觉得会有变化吗?”

皇上牵动嘴角笑了笑,虽然勉强,但还不算是难看。他想再说些劝慰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张不了口,只能独自心伤的摇摇头,默默离开。

康玉翡想出宫,黄裕敏自然是明白的,没几日便让苏恩秀带了几句话进来,说一定会帮她。

康玉翡看着苏恩秀,见她说这些话时从容淡定,没有一般人遇事的那种胆怯和躲闪,不禁好奇的问道,“若我逃出宫去,苏姑娘不担心皇上彻查吗?”

苏恩秀一笑,“担心,但我更应该的是没有机会报答恩人。”

康玉翡恍然大悟,或许从一开始她进宫就已经有所盘算了。

“放心,我一定不会牵连苏姑娘。”

“郡主,我是您出宫这事的重要环节,不是牵连,是我本来就在这件事里。”苏恩秀的话落地有声,让康玉翡心里更加难受。

她已经害了沈默,不想再有一人被她连累。所以她赶紧打起精神来,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做呢?”

“以我的身份,换您出宫。”

果然是这样,康玉翡再问之前便猜到了这个答案。这样的法子虽然好,但却简单,以她对皇上的了解,不可能完全没有准备。

“让我先想想吧。”她没有立刻应下,她在想或许再有几日会有更好的办法出现在他脑海里。

过了初夏,这日头就越来越毒辣了,李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假装随意的喝了口水,心里却默默说道,自己还是太嫩了,面对定国公这样的老臣子,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定国公看着他,眼含笑意,“李大人难得来一趟,就到这里用晚膳吧,裕敏也应该快要回来了。”

李楷忙推辞,“那个,晚辈还有事要办,今日……”

“哦,这样啊,那我就不耽误你了,来人啊,送客。”

毫不留情的逐客令让李楷猝不及防可又没有办法,只得灰溜溜的出了府。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做这番试探了,可还是一点收获都没有。不管是旁敲侧击,还是今日的直接问起,定国公都一副别人家的事,不要提及的姿态,轻轻松松便把他打发了。

这说明,他要不是真的不知道,要不就是道行太深,根本测不到。无论哪种情况,估计都套不出一句实话,还不如禀告了皇上,直接断了这个念头。

隔着不远的距离,康玉翡也在惦记这件事情。血书铁诏,到底在哪里?她曾想过,皇上既然派人跟踪她,那势必知道自己去过内务府,所以很有可能见到自己在找这个,干脆就直接拿走了。想到这,更让她心焦不已。

事已至此,无论哪种可能,她都得试一试。

可惜,如今的身体,她做不了什么,只得另辟蹊径。就在刚刚,她想到个法子,让红霞去探探赵宝江的口风。赵宝江日夜伺候皇上,说不定就见到过血书铁诏。

“红霞,你过来。”

红霞闻言走近了些。

“赵公公,你是熟悉的吧。”康玉翡轻声说道,不敢过分紧张或是激动,让红霞察觉不妥。

“嗯,主子有事找他?”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前几日皇上来这,我也没给什么好脸色,现在想想有些后悔。想让赵公公帮个小忙,看看皇上有没有什么喜好的东西,我想给他准备个礼物。”

这话让红霞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前几日还死活不见,怎么今日就不一样的态度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和前几日不一样了,是不是?”康玉翡温和一笑。

红霞摇摇头,“主子若是想与皇上和好,何需如此麻烦,您只要跟皇上说几句好话,皇上一定心花怒放……”

第二百零四章 突如其来

康玉翡拉过她的手,“红霞姐姐,我没办法和皇上和好。若是一个无牵无挂的赵婕或许可以。可我是镇北侯府的康玉翡,我家没了,我大哥死在了流放之地,我是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

红霞叹了口气,抓紧了康玉翡的手。

“可是皇上毕竟花时间花人力照顾着我。我也不能完全不领情,所以,想送给礼物,就当是两不相欠吧。”

“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叫……”

“不必,不要叫赵公公,他未必能理解我的心情,到时候生出什么误会也麻烦。你就帮我问问他,皇上近日有没有什么喜好的东西,我照着样子送一份就好。”

红霞应下了,刚出了门口,康玉翡又有些后悔,怕这话说的不清不楚的,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红霞姐姐,等一等,还是算了吧……”康玉翡喊道,可红霞早已走远。

康玉翡在等消息的这一时辰里颇为忐忑,她甚至下床走动了好几圈。她不是怕问不出什么,反而是怕问出什么惹的皇上警觉。

红霞回来的脚步十分轻快,康玉翡赶紧出门相迎,见到那一脸的喜色,便欣喜的问道,“可有收获?”

红霞点点头,“确实有收获,赵公公说,皇上最近时常带着一只蓝色的荷包,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看一看,荷包很普通,针脚很粗糙,看着不是公里的手艺,应该是某个不太懂针线的人送的。”

康玉翡自听到荷包那一句便没有了兴致,她抬起眼笑了笑,自己都感觉到十分勉强。

“主子,您看着可不太高兴,是不是因为不会绣荷包?”红霞没有理解对勉强这一笑的意思,这样突然一问,倒让康玉翡更加尴尬。

“如此的话,我再想一想怎么办吧。”

红霞许是见到康玉翡即将要泄气,便赶紧出言替她打气,“主子不是曾经绣过一只荷包吗?虽然一般,但是好歹也是绣成了呀。”

蓝色荷包?康玉翡忽然想起自己给沈默绣的荷包,想起故人,心里愈发的难受,连那个勉强的笑容都给不出来,“算了吧,我确实不擅长,这手指如今更不如从前了。”

红霞不好再说什么,欠身行礼退了出去。

忽然,强打起的好精神又没了,康玉翡靠在床边,仔细琢磨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想来想去,只能寻个机会去探一探轻水阁了,但是若要进去,势必要和皇上缓一缓关系,想到这一点,她就万般的不愿意。

刚用过早膳,苏恩秀就来了,说是今日全身都得再上一遍药,实在耗时,所以便来早了。

但康玉翡明白,她是在找个理由,单独和自己在一起,好催促尽快安排出宫时间。

话里的道理,康玉翡都明白,大家的心情她更明白,只是血书铁诏下落不明,她实在不愿意离开。

“对了,黄小姐还说要转告您一件事。”苏恩秀把上药的动作都停了停,凑近了说话,“这几日有人打听你家的宝贝。”

康玉翡瞪大了眼睛,无法相信。

苏恩秀以为她是没听清楚,又说了一遍,“有人再打听你家宝贝的下落。”

一定是皇上。定国公家门槛高,一般人不会跑他那打听这种事情。但这意思是皇上还没得到血书铁诏,还是得到了无法确认呢?康玉翡不敢往下细想,任何一个结果她都不敢承受。

“郡主,您这是……”苏恩秀实在捉摸不透康玉翡的反应,赶紧问了问。

康玉翡将一脸的愁容收了收,“哦,没事,在想时间要不再往后推一推,因我这一身伤,要真是遇到什么突发情况,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再让我养几日吧。”

苏恩秀想开口再劝,可看到康玉翡紧皱的眉头,约莫着她是有什么难处,只好作罢,“那行,我出去和黄小姐说一声。若是郡主主意有变,就再召我入宫吧。”

康玉翡心思游荡在外,许久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不能在等下去了,也没有时间在仔细盘算了。不如就选今日,去皇上那好好探一探情况,康玉翡打定主意,起身吩咐红霞更衣梳妆。

这张脸这副模样,着实没什么好收拾的。红霞刚给她打理好头发,她便一挥手,让大家都下去,心急如焚的准备出门。

轿辇听她的吩咐行的飞快,红霞甚至来不及找人传个话给赵宝江,这人便已到了轻水阁门口。

秦福见到来人,惊讶不已,都忘记通报一声,不仅是因为那脸上的伤,而是因为这来人的气势,早和以往印象里的完全不一样了。

等轻水阁人都反应过来,康玉翡已经到了书房门口,见着赵宝江了。

“赵……玉翡郡主,您怎么来了,奴才……”赵宝江也有些莫名的慌乱,一时间不知该与康玉翡说些什么。

“赵公公,皇上在里面吗?”康玉翡倒是从容许多。

“在,在的,皇上……”赵宝江想说皇上一直很想见她,可是话还没说完,康玉翡便从他身边走过,径直往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可,可不是现在……”赵宝江更加慌乱,伸手想再拦,可人已经进去了,他只得赶紧转身跟上去。

书房里,皇上正在与李楷商量镇北军帅印是否要转交一事,突然见到康玉翡,他也是惊诧不已,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出了什么幻象。直到赵宝江跟了进去,他才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

“玉翡,你,你怎么来了?”皇上急忙起身去迎。

“皇上不必费心招呼,我只是待的闷了,到处走走。”康玉翡说这话没什么感情,只不过随意应付一声。

李楷也有些错愕,他愣了片刻,才赶紧起身行礼问安,“玉翡郡主……”

康玉翡听到李楷的声音,眼神随之转过去,恰巧落在他身前桌子上放着的一把剑上,让她日思夜想的那把剑。

没想到,竟然就这样见到了它。康玉翡毫无心里准备,一时慌的竟忘记移开视线,她直勾勾的看着,一心往前走去,恨不得立刻把它抱在自己怀里。

第二百零五章 长剑出鞘

李楷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她走近,见她伸手握住剑鞘,倒不知该怎么办了。

皇上也没想到这把剑就还在这放着,一时间也愣在那里。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他们三人僵在原地仿佛定住了一般。

康玉翡先动了起来,她把剑牢牢握住,转身面向皇上,深吸一口气,“皇上,这是我们镇北侯府的东西,是不是可以还给我了。”

那一瞬她想过是不是不该认下这把剑,假装喜欢死皮赖脸的要过来。又或者无视它的存在,晚上在想其他办法拿回来。可任何想法都无法压制她此刻想要光明正大要回来的心境。

“这是,这是血书铁诏对吗?”

皇上果然会问这个问题。

康玉翡没有犹豫太久,点点头,“皇上留在这里,想必已经知道了吧,何必来问。”

皇上抬起嘴角,想笑一笑,缓和气氛,可却笑的僵硬,“大概是猜到了。”

康玉翡见他没有继续说什么,便把剑横抱在胸前,打算直接离开。

“等一等。”皇上拦在了她面前,“诏书在哪?”

康玉翡心里陡然一凉,生出十分的害怕,她心慌的转开了眼,“什么诏书?”

“既然是血书铁诏,那诏书内容是什么?在哪?”

康玉翡极其害怕的就是这个问题,她想回避,但只能想到一个法子,“我不清楚皇上说的是什么。”

“是在剑鞘里吗?”皇上继续逼问。

“我说了我不知道。”康玉翡想从慌乱中快点逃出去,可越这样越显得心虚。

“镇北侯府为什么从不把这剑拿出来,到底有什么玄机呢?”皇上似乎不打算放弃。

“郡主,皇上没有旁的想法,只是好奇这诏书内容,若您将这玄机相告,我们定会完璧归赵的。”李楷也上前应和。

康玉翡脱身不得,甚至那把剑,也被皇上虎视眈眈的盯着。

“你们别再问了,我不知道。”

“若你不说,这把剑,不能带走。”皇上伸手过来,握住了剑鞘另一头。

康玉翡抬起头,满脸惊讶,他凭什么可以这样逼迫自己,这是镇北侯府的东西,是她的命,他怎么可以随意扣下,“你怎么可以……”

“玉翡郡主,皇上没有恶意,只是想留下剑,再琢磨一下。”

“琢磨一下?他凭什么?”康玉翡怒了,“这天下都是你的,镇北侯府你说撤就撤,现在连一把剑都不肯放过吗?”

“不是的,玉翡,我只是觉得这剑有玄妙,想知道而已,你要是知道,就告诉我,我一定……”皇上见她这副样子,心酸不已,赶紧向她解释。

“它没有什么玄机,放我出宫。”康玉翡有些支撑不住,这些日子所有的伤痛所有的恨意一下子涌过来,让她只想赶紧逃离。

“玉翡,康玉翡,不知道诏书内容,我无法心安。”

皇上这句话一字一字,恍如刺进了康玉翡的心里。想起此前种种,为了让他的皇位心安,远山军和镇北侯府遭受的苦难,还有自己的大哥,她无法安然的忍下这口气。

她猛的拔出剑,剑刃对着他,想让他后退。

可他却不惧,向她伸出右手。

康玉翡忽然明白了,身为皇上,他知道自己对于他什么都做不了。

“玉翡,朕只是想……”

剑刃刺入皇上的胸膛,把他的话生生的截断了。

鲜血潺潺涌出,一阵疼痛感让他头皮发麻,他能听到李楷的惊呼声,可他却没办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因这是康玉翡一直想做,却又总是没胆量做的事情。这样多好,他再也不会为难自己的家人,也再不会追问血书铁诏的事情。

“玉翡,为什么……”皇上用手压住胸口的痛,可却压不住心里的痛,他死命的看着康玉翡,希望从她的眼神里看出那么一丝一点的答案。

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以前的光亮,配上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似乎,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皇上垂下眼睛,忽然明白了,他笑了一下,很轻又很重,“你,出宫吧,拿我的,令牌……”

在这样慌乱疼痛的情况下,这是他脑海里唯一想着的事情。

康玉翡没有动,冷冷的盯着他,“我要看着你死。”

一股热血从他心里向上涌出,从口中喷发而出,他整个人立刻没有了支撑下去的力气,向后倒去,直到靠在墙边,跌坐下去。

李楷带着侍卫冲进来,看到眼前模样,更加害怕,连忙带人上前护在皇上身边,“皇上,王太医马上就到…….马上……”

“你们,出去,出去……今日,事情,不可对外,提起……”皇上将李楷往外推,李楷不肯走,死死的抓住皇上的手腕。

“出去啊……否则,杀了你……”皇上用力猛推开李楷,用威压的眼神逼迫他带人离开这里。

血流的并不太快,许是皇上压制住了伤口。

康玉翡微微皱起眉走上前,俯下身子,握住剑柄,“皇上不是想知道血书铁诏的内容吗?”她轻轻转动剑柄。

皇上胸口搅着骨血的疼,可他不敢叫喊,不仅是怕李楷又在进来,更怕她又不愿意说下去。

“等你的血流干了,你就知道了。”康玉翡心狠下来,用劲想把剑拔出来,再刺一剑。

可皇上似乎洞悉她的心思,牢牢抓住她的手腕,他视线下移,看着没有手掌压住的伤口,血往外直冒。

疼痛倒是次要的,只是他满心在想要怎么样了结康玉翡这个想致自己于死地的想法,若只是伤了他,他还能保得住,若是他死了,那她要怎么办?

“玉翡……我……不能……死……否则……镇北侯府要……遭殃的……”

康玉翡冷笑一声,脸上没有一点担忧,“你死了,无论是景宣还是景逸继位,都不会为难镇北侯府的,看,现在明白了吧,你死了,我就安生了。”

这,是皇上从未想过的。他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好渺小,如同一片树叶,不堪一击。

第二百零六章 拨云见日

有些事情倒了最后一刻,他才明白,要放手了。于是,他握着她手腕的手不自觉的松了劲。

鲜血顺着剑刃滑入剑柄处,然后慢慢陷入剑身的繁复图案里。图案渐渐变得清晰,还能看清楚它有规律的纹路,似乎是一些字迹。

皇上忽然提起了精神,他的手伸向剑柄,猛的将剑拔了出来。

他不在关注康玉翡的神情,摁住自己的伤口,拿过剑,仔细看着上面的字迹。

血并没流过剑身的每一处,但还是依稀能看清上面的大部分字。

……赐漠城以北十三城……立镇北国……独立自治……世代永享……

诏书的内容竟是这般让人不敢相信。

不知是自己伤势太重,还是心悸不已,血流的越来越不受控,他看着眼前的字迹越来越清楚,可呼吸却越来越难以为继,最终,昏厥过去。

不知是梦是真,他见到了一些人,他们一身盔甲带着血污,疲惫不堪却依旧带着逼人的气势站在他的周围……

“皇上,请放心,我们一定护您出去。”

“好,好,若是能安全脱身,你们就是朕的兄弟,朕要与你们平分天下。”他不自觉的说不出了口。

周围的人却没有喜色。

“微臣……”忽然一把刀从暗中挥来,让这话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

血溅到他的眼睛里,让他惊吓不已,喊出了声,“康将军……”

他拼命挣扎着睁开了眼。周遭还是熟悉的轻水阁寝殿,原来,刚才是一场梦。

仔细想想这梦里的事情,他十分熟悉。当年太祖皇帝被困敌军,康家兄弟子侄冒死相救,是这丰功伟绩成就了镇北侯府,也在此时有了血书铁诏。

不过,血书铁诏的内容竟是将小半江山拱手相让。这是他万万不敢去想的事情。

“皇上,您醒了,醒了就好。赵公公,请王太医过来看看。”李楷就站在床边,看到他睁开眼,激动不已。

“玉翡,玉翡她,不要……”似乎还未从伤痛中挣脱出来,皇上说话都有些不太清醒。

“照皇上的叮嘱,没有公开,如今,玉翡郡主还在清宁宫修养。”

皇上长舒了一口气,又安然的躺了下来。

李楷自然是明白皇上心意的,轻易不敢再折腾伤病初愈的康玉翡,况且,镇北侯府才安抚下来,不能再多事起波澜了。

王衍风进来看看两人不言语的样子,不敢多说话,径直上前诊脉看面色。

“王太医,情况怎么样?”李楷问道。

“情况还好,还好,玉翡郡主那个止血的伤药果然是有奇效。”王太医面露喜色。

皇上听言,抬起头看着他两。

李楷点点头,“玉翡郡主替您止了血上了药,才保住了您的命。”

皇上笑了起来,虽然扯着伤口疼,但他还是开心的笑着。

“李楷,去和玉翡说清楚,镇北侯府,朕会安置好,和以前一样,镇北侯执掌镇北军。”这一次,皇上说的轻松自在,仿佛,伤口在那一瞬愈合了。

李楷点了点头。

窗外不知何时想起了蝉鸣,又是一年夏日,真是好时候,皇上望着窗外,忽然有些晃神。这样安定太平的日子,好像有许多年了吧。算算应该从太祖平定北境各部开始,或许这样不太准确,应该从镇北侯府立府开始算起。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不知太祖皇帝是不是想起了这句话,当年才有这样的胆魄和气度,敢写下这样的诏书。可惜,太祖皇帝不知道,这份诏书从来没有被镇北侯府拿出来过,他们甚至忌惮诏书有朝一日被发现,东藏西掩数十年。

皇上看着窗外浮云飘过,摇了摇头,“为了这份安定,他们真是不容易啊……”

战场厮杀他们熬着,宫廷争夺他们躲着,明明是威震一方的王侯,明明手握能翻云覆雨的诏书,明明就可自立成国,可他们甘愿为了安定二字忍气吞声,俯首听命。这样一想,皇上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堪,胸襟,胆识,魄力,没有一样比得过北境那几个常被人嘲笑的粗鲁莽夫们。

康玉翡看不上自己,想想,也是应该的。甚至,他觉得自己都比不上这位舍弃尊严、身份入宫,熬过各种折辱,只为血书铁诏的玉翡郡主。

浮云一过,露出湛蓝的天空,他叹口气,又忍不住摇了摇头,“晴空白云,才最相配啊。可朕……”

还撑不了那一方蓝天,他明白的。

夏日偶尔也会有阵清凉的风吹来,康玉翡站在廊下,抬眼看着刺目的阳光,倒觉得清新舒服,似乎,自己已经适应这里的气候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就是那一剑刺下去吧。好像忽然把心里的苦闷难受全都释放出来,一下子轻松许多。可她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何又要救他?

或许门外的李楷能给她答案。她转头对着红霞说道,“请李大人进来吧。”

血书铁诏这四个字原本一直是皇上心里一根刺,如今这刺拔开,他却五味杂陈翻涌而起。

“皇上,玉翡郡主求见。”赵宝江走到近前,轻声说道。

他赶紧挣扎起了身,“快,快请进来。”

两人再见面,再也没有剑拔弩张的气势,都平和了许多。大概是这两年的恨和怒,痴和怨,都在拔剑刺入胸口的时候,化作那一滩血水,流走了。

康玉翡站在远处,犹豫了许久,才走近了些,“听说皇上醒了,我……”

“我知道,我明白的。”皇上抢先帮她说完,“这都不怨你,是我逼你太急了。”

康玉翡听到这话,颇感意外,抬眼看着他,眼里已经没有前段时日那种怨怼的神色了。

“我,朕其实从没怀疑过镇北侯府的忠心。”皇上坐直了身子,想把自己的威严重新找回来,在她面前卑微太久了,有时候,他都不记得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了。

“我,知道,李大人都和我说了。”他眼里没有以往那种炙热,康玉翡也能平静的迎上他的目光,“军饷一事,皇上必须要有所处置,是不得已为之。而大哥,是被……”只是说到这件事,她还是难过的低下头。

第二百零七章 来日再见

皇上想安慰她,可手伸过去,还是缩了回来,“景宣的事情,朕已经有了证据,绝不会姑息。朕一定给康世子一个公道说法。”

康玉翡点了点头。

“只是钟将军父子,虽是被他诓骗,可擅离职守的事情毕竟是事实,朕也不能直接赦免。”

“这都明白,我想钟家人也是明白的。”康玉翡想到逃亡在外的钟家人,日日担惊受怕,或许能有一个安定的出路,比什么都更重要。

“嗯,朕也觉得他们应该已经不在乎这些虚名了,一家人在一起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好。”皇上忽然低下头,他此刻想的很多,但都是悲伤的故事。

身在这厚重的宫墙里

“那血书铁诏……”康玉翡鼓足了勇气才敢提起这一句。

皇上眼里腾起一阵亮光,忽闪忽闪,在等着她说下去。

“我可以……带走吗?”说完这句话,她心里波澜翻涌起伏不定,她害怕被拒绝,因为她没有想过若是被拒,该怎么办。

“好。”他几乎没有犹豫,便答应了。他知道她一定会来问这个问题,他也知道这问题里夹着一些故意的小心机,她说了她想离开。

她皱起眉,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他。

这或许是他今后唯一可以怀念的快乐时光,她看着自己,眼里是无法相信自己被获准离开的诧异。而后,这股诧异慢慢释放开,变得自在和轻松,长久不见的清新笑容,终于,重新出现在她脸上。

也是该放手了,作为皇上作为男人,都该懂得尊重和取舍。

朱红色的宫墙上,皇上着一身耀眼的金色矗立在那里。少有见他这般模样,康玉翡呆看了一会,直到赵宝江催促,她才走近了些行礼问安。

皇上见她,露出浅浅的微笑,“今日天气不错。”虽是随口一句,但听着嗓音,却是有些干涩。

康玉翡没有应他,反倒是问道,“皇上会后悔吗?”

“后悔?哪件事?”

康玉翡抬起手上的那把剑。

皇上觉得自己有许多后悔的事情,唯独这件事,他做的坦荡无愧,“不会,你带回去,朕就当从来没有见到过它,你放心,不会再有人惦记它了。镇北侯府,也该过些安定的日子了。”连笑容也是这般坦荡,让看着他的康玉翡倍感安心。

“可朕后悔当初……”话到嘴边,皇上没有说下去。他后悔没有好好爱惜她,可事到如今,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他换了一副语调,重新提起话题,“若是……有机会,你还会在来京城看一看吗?”他想把自己的希望表现的更加随意一些,可手足无措的样子却出卖了他的心境。

康玉翡笑了,许久没有这般轻松的回答他的问题了,“会啊,回来看看你。”

皇上转头看着她,眼里闪着激动的光,他忍住自己想抱着她的念头,抬起头,将视线转到远处……

远处,晴空万里,一片祥和。

又是一年除夕,宫里依旧忙忙碌碌。再加上近日皇上刚刚迁到东暖阁住下,需要打理安置的事情又多又杂,让赵宝江头疼不已,好在有红霞帮忙照顾皇上起居生活,他才腾出空来安排除夕年夜饭。

梅贵太妃性子越发娴静了,一应事务都懒得插手,只派了宁悦来安排宾客坐次。只是,这也并不能让赵宝江轻松多少。

“宁姑姑,这位置可不能再调了。否则要赶不上时辰了。”

宁悦不急不燥的说道,“就只需要在镇北侯旁边再加一个位置。”

赵宝江赶紧截住话,“您刚才说要让定国公和他孙女孙女婿坐一块,已经让镇北侯挪后了,再加位置,又变挤了,侯爷肯定会……”

“加一个玉翡郡主的位置,侯爷应该不会有意见吧?”宁悦淡然笑看赵宝江惊讶的神色。

“您是说……”赵宝江收不住讶异,上前一步赶紧问道。

宁悦点点头,“玉翡郡主刚递了帖子,她要进宫来了。”

赵宝江什么也顾不上了,撒开腿就往东暖阁跑,一见到皇上,连礼都没行,直接冲到他的面前,一鼓作气的说道,“皇上,玉翡郡主要进宫了。”

皇上似乎没太听懂,睁圆了眼睛,呆头呆脑的看着赵宝江,慢慢思索这句话。忽然,他脸色一变,一个箭步,冲出了东暖阁。

东直门陆陆续续有马车经过。每每看到远远车辆驶进,他总要激动一番,可又总会失望。

“皇上,那辆,是镇北侯府的车。”

他抬头看去,车辆慢悠悠的走来,不似他这般焦急万分。

他快步迎了上去,等不及旁人来掀车帘,便急急的喊了一声,“玉翡。”

里面轻轻有人应声,这一声就像大雨过后的晴空,让他无比舒心。

马车帘掀开,镇北侯先走了出来,他手里握着长条形状的东西,微微露出一角。

只看一眼,皇上便明白,这是血书铁诏。

康玉翡随后也走了出来。

她脸上的伤疤淡了一些,但却还是有个清晰的印记,不过,她并没有很在意,连基本的遮挡都没有,坦坦荡荡抬起头,迎着夕阳。

这就是康玉翡,他喜欢的康玉翡,从未变过。

“皇上。”镇北侯挡在他视线前方,逼他把注意力重新放在镇北侯身上,“借一步说话。”

皇上侧过头看了眼康玉翡,心有不舍的挪开了步子。

“皇上,微臣这次前来,是特意前来请求皇上收回血书铁诏的。”镇北侯抬手捧起那把剑。

“朕看过侯爷的奏折,只是,还未想清楚,故而没有答复您。”

这事皇上想了好几个日夜都没下定决心。毕竟是太祖御赐之物,于情于矩,他都没有随意收回的权力。

“皇上,就当是帮镇北侯府一个忙,这些年,因为有这个,我们确实顾虑很多,一来怕被贼人利用,二来怕……被猜疑。”

“侯爷,镇北侯府的忠心日月可鉴,朕绝不会有半分疑心。”

“微臣感念皇上信任,只是……”

“侯爷的担忧,朕也明白。这样,在容朕想一想,再过几日,朕一定给您答复。这血书铁诏,您先……”

“那臣女就在这宫里等着皇上想明白了。”康玉翡提起裙摆,快步走了过来,“还请皇上安排个住处……”

“玉翡,放肆。”康侯爷瞪了康玉翡一眼,爸她拉到身后。

皇上眼神跟着她走了好一会,才慢慢回过来,看着康侯爷,“侯爷若是放心,那就请玉翡郡主在宫里住几日,等朕想清楚了……”说话间,他抬起头,看到康玉翡忍不住露出灿烂的笑容。

许久,都没有这般愉悦的心情了。

“那皇上可得快点想清楚了,可别让臣女在这等上一辈子了。”

她的身形轻轻晃动,忽然让他想起,年少初次见面时,她正拉先皇太后的手娇笑的撒着娇,那时也是除夕日,一切都还未开始。

一辈子,就从此刻开始吧……

“玉翡,你真的愿意待在宫里吗?”

康玉翡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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