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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户朱颜》


一点说明

今天看到有看文的亲表示了对守孝一事的质疑,其实第一次发的时候说明过这个虚构的朝代风俗是只需要长子嫡孙守孝三年,其他人守孝的时间是三个月。主要是觉得有点突兀,毕竟哪个朝代都没有,修改的时候就把这个说明去掉了,干脆模糊处理。架空文嘛,风俗习惯主要是为情节发展服务,所以有些不尽严密之处还请大家见谅。

其实,写到现在,觉得这个故事更像是穿了古装的现代剧,姑妄言之姑听之。业余写作,很多东西没什么精力去考证,只是说个故事。

第1章 棺椁

十里长街,万人空巷,本来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此刻却是一片的沉寂,空气中弥漫着莫名的凝重,好似无形的千钧重担,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许久,从大道尽头传来整齐的滚滚马蹄声,人群中开始出现几处零星的小小骚动。蹄声渐近,只见一片白茫茫的孝幡下,一队全身戴孝的军士正拥着两幅巨大的黑色棺椁缓缓前行,围观的人群顿时肃静下来。

镇远侯真的没了……

三个月前才威风凛凛挥师北上的镇远侯父子,此刻,却已成为两具躺在棺中的冰冷尸体。西北三十万大军如今群龙无首……

那鞑子会不会乘势打过来?

战火会不会烧到这天子脚下?

震惊哀痛之余,人们不禁担忧起边陲的战事。

恐惧的情绪很快弥散开来,叹息声,哭叫声,……一点点响起,随着护送棺木的仪仗的经过,很快汇成了震天的呼号,整个京师沉浸在一片悲痛和颤栗之中。

当护送棺椁的人马到达镇远侯府时,里面已满是嚎哭哀丧。说来凄惨,这镇远侯府历代投身行伍,战火无情,族中男丁一向单薄。到了这一代,侯爷燕北川膝下仅一子二女,如今世子燕若成与侯爷皆为国捐躯,这府中没了顶梁柱,正经主子只剩得几个妇孺,眼下恐已是六神无主。

可怜堂堂镇远侯府,昔日那般光华威仪,今日却只有几个旁系的男丁带着一干家人,在门前迎候棺椁送达,令陆续前来吊唁的达官显贵们无不唏嘘。

追封的圣旨,加上赏赐抚恤一早便到了,各路宗室贵胄,官宦世家也纷纷前来,只是,眼下边关告急,从皇上到朝中百官,无不忧心忡忡,还有谁去真心体恤这昏惨惨yīn恻恻的镇远侯府?

内院,侯府二小姐燕玲珑,一身缟素静静立于廊下,面无表情仿佛一尊没有思绪的玉像,长长的孝幔随寒风轻轻在她身侧摇摆,更衬出身姿伶仃,萧索清冷。

许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进正一片混乱的内堂。

“回二小姐,大小姐那里已经安顿妥当了,人算是清醒了,只是哭个不休……”一个仆妇立刻上前禀道,神色难掩紧张,“少夫人那里,只怕是不大好,还闹着要寻死随了少爷去……小公子的烧两天了都没退……”

“我知道了,让人一刻不离地守着去,吩咐前面请李太医这两日在客房住下。”燕玲珑神色略略有些凝重,又细细交代了几项葬礼的杂事,仆妇一面听一面点头,恭敬的神色,不觉又重了几分。

“秦嬷嬷先下去张罗吧,嫂子姐姐那里,我自有主张。”玲珑吩咐完了,便打发人下去。秦嬷嬷领了话,心里好生踏实,直奔前院而去,暗自庆幸家中虽陡然遭变,上下悲痛忙乱,少夫人大小姐一应的没了主意,亏得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二小姐,这会子挑起了大梁,临危不乱,倒是颇有些夫人当年的气势。

“只可惜,这般能干,侯爷生前却只道她克母,总不见亲厚。”秦嬷嬷忍不住感叹道,“也不知他若泉下有知,又是怎生一番滋味。”

且说玲珑急急来到兄嫂居住的扶风轩,方到近前,就听里面人声嘈杂,一片的尖叫哭号,其中一个声音,分外的凄厉,“谁敢拦着,都给我走开,听到没,你们都给我滚,给我滚。就让我随了夫君去罢。如今这日子,可是怎么过啊?……”

闻言,玲珑不禁加快了步伐直往内房而去。只见,嫂子夏冰绮手里攥着把剪子,正死命往颈上刺去,一边的丫鬟婆子七手八脚战战兢兢地在旁边拉扯,一面劝,一面吓得直流泪。看到玲珑,像是见了救星一般,“姑娘,总算是来了。”

玲珑神色一凛,几步近前,“不是早吩咐你们把这屋里的利器、带子、汗巾全缴了,好生看着,这会子怎的又生出事来?”

“姑娘,不是奴婢们懈怠,实在是拗不过……”一旁的大丫鬟裁云忙答道,“您快些劝劝少夫人吧。”

谁料众人稍一分神的当口,不防那夏氏一把挣脱了,举起剪子直往喉头戳去,幸亏玲珑手疾眼快,一把擎住,夏氏只觉臂上一麻,剪子顿时落了地。

“妹妹,你别拦着我……”夏冰绮哀哀地哭道,本是明眸皓齿的一张脸,此时全无血色,五官抽搐地挤在一起。

“嫂嫂执意要寻死,那妹子索性命人再去买一幅棺椁,将丧事一并办了。”玲珑面无表情,冷声说道,弯腰拾起剪子伸手直递过去。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不觉都吃了一惊,姑娘这哪里是劝人,分明是把人往死里推?不仅众人疑惑,连正在哭闹的冰绮也滞了一滞,望着眼前的剪子,竟是失了神。

“嫂嫂对哥哥一片痴情,此时要随了去,也是常情,若嫂嫂真心求死,玲珑也不敢拦着你们黄泉相聚。只是,如今桓儿尚不足周岁,教养哺育,怎离得开娘亲?桓儿将来可是要承袭镇远侯爵位的,若不悉心维护了周全,哥哥泉下有知,岂能不怨嫂嫂?”玲珑一面说,一面朝着裁云做个手势,那裁云会意,忙从间壁抱了小少爷到冰绮面前,那夏氏眼见自己心头上的肉,一张小脸正烧得红通通的,干裂的嘴唇喃喃地蠕动着,猛然一下清醒过来,一把讲儿子抱过搂在xiōng口,失声哭道,“桓儿,是娘糊涂了……”

玲珑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桓儿这边,就请嫂子盯着,我还要去处理前面的事,晚些再过来。”

夏氏微微点头,犹是泪流不止,总算不再闹了。

夜色沉沉,周围一片沉寂,只有偶尔的一两声哀啼自远处传来。灵堂内灯火惨淡,一片的yīn沉,深秋的冷风自窗上的窟窿透入,直寒到心上,玲珑默默站在棺木前,心中涩痛翻卷,周身疲惫不堪,仿佛窒闷得透不过气来,却终是流不出一滴泪。

第2章 经济

一晃半年过去,又到开春时节,一个惨淡清冷的新年后,大殷的土地上终于又开始出现点点生机。早先随军出征的齐王殷勋力挽狂澜接了帅印,调遣西北大军,北击鞑虏三百里,总算让先前低迷的战事有了一线起色。

京城之内,不安的情绪日渐散去,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车水马龙,南来北往,一派太平迹象。

镇远侯府也从巨大的悲伤中日渐走出,逝者长已矣,而生者终须守着这一份岁月。

经此一劫,昔日门庭若市的侯爵府,如今却是门可罗雀,好不萧条。姐姐燕出尘自冬天里感了风寒,至今卧病在床,寡嫂整日黯然,至多照拂儿子起居,于是一应大小的事,尽数落到玲珑的肩上。幸好外有秦伯等一干管事的忠心耿耿尽力奔走,内有秦嬷嬷并玲珑的rǔ母刘嬷嬷左右帮衬着,总算一切妥当。

这一日玲珑到了嫂嫂处,却见夏氏正在逗着孩儿玩,一岁多的小孩子,哪里晓得自己已失怙,正玩得开心,见了玲珑,笑嘻嘻地扑将过来。

“二妹妹这几日总不过来,哥儿可巴巴地盼着呢。”冰绮勉强笑了,见小姑面容越发清瘦,可怜方才及笄,正值桃李之年,便要这般终日cāo劳,不觉心中惭愧,“这段时日,二妹妹真是受累了。”

“嫂嫂,自家人不说这些。”玲珑淡淡地笑了笑,“我今日来,便是为这事。妹妹管家数月,所幸未出什么大漏,如今嫂嫂身子大好了,桓儿也很是乖巧,你是当家主母,玲珑此前僭越,实属无奈,就请嫂嫂收回这担子。”

说罢,玲珑拿出钥匙和对牌,一并交到冰绮手中,又命人去取账册给嫂嫂过目。

“使不得,这万万使不得!”冰绮忙推辞道,“我前儿虽当了几年家,可是二妹妹数月的功夫,已远胜于我。这个家,放在你手中,才是正理。我知道,你是未出阁的姑娘,外面的事务不好出面,这样吧,若有需要,只管差遣我便是。”

“这……”玲珑不语,却不肯取回物件,“嫂嫂当家才是正理。”

“二妹妹这样,莫不是要为难嫂嫂?桓儿那么小,又没了爹,怪可怜见的,我现在都每个方寸,若再担待起那么大一个家,可如何是好?”冰绮实在无心理会这府里大小事情,见玲珑沉吟,于是一下发起急来,“我知道玲珑妹妹是个有心的,怎会眼看着我孤儿寡母受苦受累?”

“嫂嫂……”

“玲珑啊,你当真是不肯帮嫂嫂这一把?”

冰绮面露难色,玲珑却只是低头不语。她不是不想帮忙,只是自己一个姑娘家,终有出阁的一日,这名不正言不顺的,难免让人落了口实,便是好事也成了坏事。

“我说少夫人,二小姐,不如听老奴说几句。”一旁秦嬷嬷见二人推来让去,忍不住插嘴道。

“嬷嬷但说无妨。”玲珑道,心想这嬷嬷最是忠心,想必是要劝嫂嫂这位正经主母收回权力。

“如今没有侯爷罩着,想必城郊的两个庄子,还有东大街那些个铺面,不像以往般好经营,这府里又诸事繁杂,若靠夫人一力,恐实在难以支撑。”秦嬷嬷小心道来,“不如夫人和小姐把家里事情分门别类的错开了管,大家也都好快活些,若是有大事,便一起商量了再行,也免得出了纰漏。”

姑嫂二人听了都点头称是。秦嬷嬷又道,“外面的经济往来,恐怕只能请夫人娘家老爷和舅少爷多多费心,不如这一项就由夫人掌了?”

玲珑思及哥哥生前与自己最是亲厚,桓儿如今更是这府里唯一的希望,寡嫂要教养幼子实属不易,自己还是应该多出点力,于是开口道,“若是嫂嫂看得起,上下活计安排,日常吃穿用度,就由玲珑来对付吧。以后我拿对牌,嫂子管钥匙,账上的银子,两边看着也清楚,不知嫂子意下如何?”

玲珑这样说,实际上等于把那些纷乱糟心的事全揽了,却将库房和财路账目这些侯府的根基交回到嫂子手里。冰绮明白小姑之良苦用心,不由得满含感激地望向她,却见她神情淡淡如常。

两下商定,又细细将半年来的收入支出账目对了一遍,看府中虽不如以往,这账面上倒也不是捉襟见肘,毕竟爵禄,田产,铺面,按例而入,只要不铺张靡费,维持生计不在话下。于是一起拟了些开源节流的法子,预备来日启用。

姑嫂二人查完帐,又拿来下人的花名册,查点一遍,去繁就简,明确职责。夏氏见玲珑行事利落,条理明晰,暗自赞许不已,于是微笑道,“咱们玲珑可真是个玲珑人,不知日后哪个有福的讨了去。”

“嫂嫂净只会打趣人。”玲珑淡淡地说,也不似一般闺秀那样露出羞赧之色。

“放心吧,嫂嫂自会替你寻一个好婆家。”冰绮笑道,猛然发现,自己竟许久不似这般开怀。

“嫂嫂还是先想想怎么教好桓儿,别光顾说这些有的没的。”玲珑终于忍不住堵了她一句,引得屋里丫鬟嬷嬷偷偷笑个不停。

“桓儿有那么一个英明神武的姑姑在,又何须担忧前程?”冰绮含笑望着她,心里暗暗想,这等好人才,自然不能便宜了外人,隐隐便有了点主意。

“哼……我看姐姐去了。”玲珑作赌气状,起身告辞朝外面走去。

出了院门,眼底不禁有些酸涩起来。这般嬉笑怒骂,不过是苦中作乐,相互排解。

抬起头,但见碧空如洗,依稀有飞鸟的身影掠过,那无数次令她神往的天空,依旧宽广,只是今时今日,再回不去曾经那般轻松自如的心境。

第3章 家姐

“二小姐来了。”大丫头溶月打起帘子,殷情地把玲珑让进屋内。大小姐燕出尘居住的芙蕖苑中,迎春花开得正艳,好一番景致,只是入鼻的却是清苦的药味。

“姐姐今日可好些?”玲珑问道,看丫头神色,却像是不妙。

“身上倒还好,早上吃的也比前儿多了些,只是,姑娘那性儿,本来就是个放不下的,这会子又在伤神了。”溶月小声说道。

“你们且小心伺候着。”玲珑吩咐道,“请大夫过来多开几贴安神清心的药,先给她服用着看,对了,天儿好的时候扶着大小姐到园子里走走,成天闷在屋里,如何能排解开?”

“二小姐说的是,奴婢记下了。”溶月小心记下,一边朝里面禀道,“二小姐来看姑娘了。”

“姐姐,方才路上我见这花儿开得好,便折了几枝,给姐姐插瓶。”玲珑见姐姐正对镜梳妆,上前微笑道,一面将手中的花插入案上瓷瓶,她本是清冷之人,纵是笑容也是稍纵即逝。

“妹妹费心了。”燕出尘抬头,露出一个倦倦的笑容,拉了玲珑坐到身侧,又命丫鬟沏茶过来。玲珑见姐姐神情怏怏,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燕出尘目光落在娇艳欲滴的花枝上,不禁双目微微泛红,怅然道,“纵是再美,亦脱不过零落成泥的命。”

她本是名动京城的淑媛,姿容绝丽,才情出众,自小蒙父亲万千宠爱,明珠照雪般宝贝着。这娇花嫩蕊般的人,经此一番变故,卧病不起数月,如今形容憔悴,颜色如雪,饶是这般,亦有一番弱柳扶风,楚楚动人的风致。

“姐姐身子还未大好,可别尽是些伤春悲秋的心思。花开花落本是自然景观,何须你我劳神。”玲珑望着姐姐,眼中透出关切之色,“姐姐若是觉得闷,等过几日身上舒爽了,下帖子请几位相熟的姐妹来家里聚聚便是。”

“难为妹妹想得周全,只是时过境迁……”出尘语气萧索,便是旧友,如今家道没落,只怕也再难相交,更何况,自己这萎靡的神致,又如何见人,“还是算了罢。”

“姐姐,”玲珑本不是巧言辞令之人,此时亦无言以对,只觉得家姐可怜。父亲生前一直将姐姐视为珍宝,看自己却不冷不热,若说心中毫无怨意自然是假的,但见姐姐这般郁郁终日,她心里终究也不好过。

姐妹两各怀心事,勉强又闲话了一阵,见姐姐神色有些困乏,玲珑便告辞出来。

心里堵得慌,只低头走路,却听背后有人呼唤,“二小姐,请等一等,奴婢有话说。”

玲珑驻足,回头却见溶月一路赶将过来“还有何事?”

“二小姐,我一个做下人的,本不该多嘴,可是看我们姑娘那样子……”她讷讷地说,一面小心揣摩着玲珑神色。

“你只管说来。”玲珑微微温和了面容。

“我们姑娘这病,只怕不是用药能医得好,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溶月低头扯着衣角,仿佛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姐姐如何会有心病?”玲珑暗吃一惊,遂正色道,“你既然想把实情透给我,但请明言,莫要吞吞吐吐。”

“这……还得从侯爷出征前说起。侯爷和林相国,素来交好,本来说好……说好等得胜回朝之后,便将姑娘许配给林公子。”溶月终于下了决心,一口气把实情和盘托出,“如今咱们府上这般光景,林家又没个消息,姑娘虽未曾开口,但奴婢隐约是知道的,姑娘恨自己没了父母做主,才这样整日的伤心。”

“我知道了……”玲珑沉吟,若真是如此,只怕这事真不好办,自己一个姑娘家的,又要如何去张罗姐姐的亲事,心中烦乱当下别了溶月,郁郁地回到自己的疏桐居中。

甫一进门,大丫头暮雨便迎上前来,“姑娘可算是回来了,刚才夫人送来几匹缎子,说是夏太傅府上拿过来的,姑娘快来看一看。”

果然岸上呈了几匹天青色的烟罗锦,触手只觉光绢细腻,簿如蝉翼,只因心中涩然,便命人收了随口道,“虽是上好的缎子,终是细软之物,耐不得摧砺。”

“姑娘今日却如何这般说话,莫不是有心事?”rǔ母刘嬷嬷一边绞了帕子给她净面,一边笑道。

“无甚。”玲珑漫不经心地说,目光里却有一丝惆怅,接着坐下把今日和嫂嫂商定的事说了一遍,刘嬷嬷听了,忍不住的皱眉道,“姑娘真是个实心眼的,怎的揽了一篓子的烂事。”

“我是想帮嫂嫂多担待点。”玲珑坦然道,“以后少不了还要依仗嬷嬷提点。”

“姑娘是个有见识的,老身倒也放心,不过姑娘也该为自己筹谋筹谋。”刘嬷嬷话锋一转,正色道,“这侯爵府经此一劫,元气难复,若要等小少爷出山,只怕还得十几年,眼下情势一年不如一年的,姑娘可别光顾着打理家业,耽误了自己,趁早拿个主意才是。”

玲珑闻言,喟然不语,良久微微勾了勾唇,“嬷嬷多cāo什么心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便是投生公侯之家,也不过是这般过了十数载。倒不如小户人家,尚有父亲母爱的,自有一番乐趣。”

转念,想到适才溶月所言,略略思忖,便向刘嬷嬷问道,“嬷嬷可知,爹爹生前和林家有约许了姐姐的?”

“这……老身不知!”刘嬷嬷答道,“姑娘又如何晓得?”

玲珑便把溶月所言相告,刘嬷嬷心下便大大的不悦,一样的女儿,哪有这般厚此薄彼的,事事帮着那一位谋划,自家小姐这般人才,偏生不受待见,如是想着,口气便有些生硬,“莫非姑娘要帮大小姐出面?依我看,姑娘还是莫趟这浑水。漫说这不是你分内的事,即便是,那林家又是何等人家,若真心守约,何须我们去提,如今这般光景,恐怕难以成事。”

“嬷嬷,我自有斟酌。”玲珑淡淡地说,信手拿过一本书翻看起来。

第4章 公子

这几日颇为清闲,府中平安无事,秩序井然。只是头先冰绮托了夏太傅去探林相国口风,如今迟迟不见消息,玲珑只恐越是拖延,这事便越是渺茫,而姐姐的身子又好一阵差一阵,反反复复,不由得心中焦急。

闲来无事,也静不下心看书写字做女红,玲珑索性在院中练起剑来,但见剑光历历,人影叠叠,时而如行云流水,时而如风雷俱动,煞是好看。

说起这剑术,本是哥哥燕若成习武,玲珑在一旁看,因想着得爹爹一声夸赞,便也跟着学起来。哪知爹爹得知后,没有半个字肯定,只是冷冷说了句“胡闹”。即便如此,哥哥却坚信玲珑天赋超群,硬是拉着她日日切磋,还在一干好友中夸下海口——“燕家日后必能出一员女将,或者一位侠女”。燕北川为此狠狠训了儿子一顿,“小小年纪,满口雌黄,将来如何成国之栋梁。”

话虽如此,倒也不阻止玲珑学剑。

舞毕,玲珑方收剑而立,只听身后有人鼓掌笑道,“多日不见,玲珑妹妹的剑法越发精进了。”

玲珑转身,却见说话的男子正站在嫂嫂夏氏身边,身长玉立,风度翩翩,不觉惊喜道,“云翊哥,你回来了。”

“听姐姐说你很能干,来看是不是嫂嫂吹嘘小姑子。”夏云翊笑意暖暖,眼神中却透了一点戏谑。

“我家玲珑用得着吹嘘吗?”冰绮没好气地横了弟弟一眼,“进屋吧。”

上次见面,还是过年时,听说前一阵子他出门游学,玲珑不禁好奇问道,“云翊哥,你这回又去了什么好地方?”

“你猜,若猜得出,我就送一份大礼给你。”夏云翊笑道。

玲珑细看下,只觉他俊逸的面容眉目间似添了几缕风霜,便思忖道,“听说你去了南边,云翊哥素来仰慕屈子,想必是去了楚地。”

“玲珑真知我者也。”云翊笑道,却只见玲珑脸色微红,又被姐姐横上一眼,方觉不能如幼时那般玩笑,于是忙转了话题,“你一猜便中,真不该和你打这个赌,算了算了,吃亏是福,这本剑谱归就归你了,诶,没想到本公子不远万里风餐露宿,竟是与人做了挑夫。”

“去去去,废话少说,还不快拿来给我家妹子。”冰绮含笑催他。

“果然女生外向,诶,姐姐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弟弟吗?”云翊一面作委屈状,一面从袖中取出一卷旧书递给玲珑。云翊姐弟的母亲与玲珑生母本是表姐妹,几个人自幼感情亲厚。彼时燕若成英武稳重,夏云翊爽朗明快,一对挚友都是名噪京师,无人不知的翩翩佳公子。

夏云翊侃侃而谈,说了此番游历的种种见闻,直听得两个闺中女子津津有味,玲珑沉静的面容,亦难掩向往之色,只是想到自己身为女子,唯有困于这一方天井,不觉又有一点黯然起来。

说了一阵,夏云翊忽然问道,“我来了那么久,怎么不见出尘妹妹?”

“她啊,诶,自从那一遭,身子就没大好过。”夏氏闻言,微微露出忧色,“对了,爹爹今儿可有让你捎信儿。”

“说起这事,着实的气人,”云翊不禁皱了皱眉头,“那林相国装聋作哑,想是无意。”

闻言,夏氏和玲珑神色都凝重了起来。仔细想想,又觉得无可厚非,那林相国是何许人也,人精里的人精,不过是推杯换盏酒酣之际的几句戏言,如今看镇远侯府势力不再,哪里还会认账。

“只可惜了出尘这丫头。”夏氏不禁叹道。

玲珑沉吟间忽开口,“云翊哥,那林公子,是怎样的人?可认得姐姐?”

“你说林立人啊,我见过几次,倒是俊彦无双,不过我这个人生性散漫,不喜欢和那些个雅士结交。”夏云翊说得自己好像十分不堪,其实他此时的才智,又岂是那些普通的世家子弟可比,“你若想知道得详细,得去问我家雪莹,她和林家那几位小姐颇为熟悉。”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什么了,横竖咱们和林府再无瓜葛。”玲珑冷冷的说。

“就是啊!”夏氏附和道,“咱们镇远侯府也不是磨叽的。你回头也告诉雪莹那个丫头,少跟林府那些势利眼来往。”

“你们这样想就好。”云翊口中应着,心想小妹夏雪莹这几日催着自己与林公子相交,只怕也是想得个近水楼台,不觉又觉得有些无奈,于是转而说道,“我说姐姐,弟弟这一路又是挑夫又是送信儿的,是不是要好好犒赏一下啊?还有桓哥儿呢,我这个舅舅可是来看外甥的。”

“就你多事,我这就命人准备去,真是个不省心的主。”冰绮含笑看着弟弟,颇有意味。

“嫂嫂在这陪着云翊哥吧,午膳便由我去张罗。”玲珑见状,忙起身告辞出来。

这厢rǔ母抱了小娃儿过来,云翊看到玉雪可爱的小外甥,喜欢得不得了,又是亲又是逗的。

“那么喜欢小孩子,不如自己也快快成亲啊。”冰绮在一旁笑道,“你那点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又是送剑谱又是传信儿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姐姐,你需要这般刻薄弟弟吗?”云翊笑嘻嘻地说。

“说正经的,你也老大不小的了,爹娘就不替你谋划着吗?”冰绮问道。

“爹是老糊涂了,一心逼着我去赶考,你也知道我志不在此。”云翊苦笑道,“总之爹一日不松口,我一日不成亲。”

闻言,冰绮的脸陡然变色,“夏云翊,你若再怀了那想头,别说是爹娘,就是我这一关,你也别想过。夏家就你一根独苗,容不得万一你懂不懂!”

“姐姐,男儿志在四方。”云翊撇撇嘴,不等他说完,就被冰绮厉声打断,“什么志在四方,看看你姐夫吧……不是为了桓儿,我也早跟了去了,何必留下来受这个活罪!”

说着,冰绮眼圈一红,堪堪便要落泪。

“姐姐……”云翊想说什么,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第5章 赴宴

话说这一日,夏氏和玲珑正在厅上议事,姐姐出尘因身上爽利了许多,便也过来小坐,见管事们回上来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纷繁芜杂,听起来甚是令人头疼,而妹子却毫不拖沓应对自如,途中只略微和嫂嫂合计一下,大部分都直接拿了主意,不禁又是佩服又是纳罕,这丫头何时变得那么能干?

说话间,忽然门上来报,“林相国府的人下帖子来了。”

一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令堂上三人皆有些错愕,最是期待惊喜的,自然是出尘。

当下,玲珑命人打赏了传信人,遂启了帖子看来。原来是二月二十六林府老太君大寿,邀请燕府两位小姐前去赴宴。

出尘闻言,不觉喜上眉梢。自己多日不出门,也不知道,那人可是还记得此前湖心亭一遇的光景。一时间只觉得周身的病气全消,四肢也不再绵软,满心想的都是那清俊的眉眼,温柔的目光,要不是当着嫂嫂和妹子,真恨不得立刻回房准备。

夏氏见她这般神色,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林府的帖子,又不是单给镇远侯府下的,必是邀了全城望族的闺秀,林家此举摆明了是挑媳妇儿。若那林公子真有意于出尘,又何须这般大费周章,于是冷冷说道,“大妹妹身子还未大好,我看不宜出行,若是再感了风寒,小小年纪的落了病根,可如何是好?不如二妹妹去到一到,尽了礼数便可。”

“嫂嫂,我多日不曾与众位姐妹相聚,如今看着没甚大碍了,也该去露个面,免得日子久了大家生分。”出尘忙道,心里直怨嫂嫂多事,“再说有妹妹陪着,嫂子就放一百个心吧。”

“那二妹妹意下如何?”夏氏心里气结,又不好明说,转而问玲珑。

“我一向不擅于应酬,能不能不去?”玲珑垂首道。

“你说的什么话啊,正是因此,你才要多出去结识一下各府的夫人小姐们,日后遇事也好有个照应。”夏氏心里更为不快,不该去的嘛一定要去,该去的偏又不肯去,这两个小姑子,可真是一双别扭人。

最后拗不过出尘,玲珑勉强答应同去。随后的几日,见姐姐双颊红润,眉目间一扫愁容,玲珑心中忧喜参半,喜的是终于又看到这样神采奕奕的姐姐了,忧的是只怕希望越大失望亦越大,至于再后面的事,玲珑实在不愿去想。

转眼到了正日子,夏氏早备好了礼物,并礼单一起交付玲珑,到了时辰,姐妹二人都打扮停当,出尘今日绾了个精致的飞燕髻,珠钗粲然,环佩叮当,美目顾盼间流波婉转,真个是明丽动人,一袭淡紫色流水暗纹的曳地长裙,更显的楚楚有致,千娇百媚,玲珑看了看姐姐,也不觉赞叹笑道,“姐姐真漂亮,便是妹妹看着,也挪不开眼。”

可是夏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禁微微沉了脸色。

“别光顾着赞别人,二妹妹这样出客,可不是叫外头说侯爵府如今真个落了势。”夏氏说到,“这身天青罗裙倒也过得去,可是头上这样普通的发髻,草草别个玉簪子,漫说正经小姐,就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庶女,略有些头脸的丫鬟,也不见得这般清寒。刘嬷嬷,你是怎么伺候的,可别说连你也老糊涂了?”

“嫂嫂莫要责怪嬷嬷,是玲珑自个儿主意。”玲珑淡笑,“我我又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何必搞得太隆重。”

“妹妹这种场合经得少,不懂倒也不稀奇,不如由我这个做姐姐的帮着妆点吧。”出尘笑着上前,亲昵地拉了玲珑,心里盘算着怎么给玲珑拾掇,首先,自是要让玲珑看起来漂亮,要优雅大方不失身份,站在自己身边时姐妹俩能够相得益彰,但是,又不能让她盖了自己的风头。

当玲珑再次出来时,夏氏上前细看,忍不住唇边噙了笑意,“这样才好呢,瞧着多精致的人儿啊。”

玲珑新绾了发髻,嵌了明珠的簪花缀在发间,衬得面容清丽无双,犹是神情淡然,眉宇间却透着几分英气。只是行走间身板笔挺,步履沉稳,却没有女子应有的温婉婀娜。

临走时,夏氏拉了玲珑小声嘱咐,“你姐姐目前心智全迷,你可得小心盯着,千万别出了纰漏,被她做出有失体面的事来。”

玲珑点头,心里却有些发沉。

“惜人和可人两姐妹在林府可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宝,等下妹妹见了他们,只管赞她们生得好,她们一准儿高兴。”

“护国公府的姜意澜,是当今皇后的嫡亲侄女,以后八成是要配皇子的,你要多和她亲近。”

“李芳儿的爹,是咱们爹爹旧部。”

……

一路上姐姐很是雀跃,跟玲珑交代了不少相熟各家小姐的样貌秉性,眼角眉梢遮不住的喜色,玲珑因夏氏的嘱托在前,没什么心情在听,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是怎生光景。

真是麻烦!她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

附:这个虚构的朝代风俗是只需要长子嫡孙守孝三年,其他人守孝的时间是三个月。所以此时可以参加宴会游乐。

第6章 拜寿

车到林府,进了二门,姐妹俩方才下车。早有丫鬟上来相迎,直往堂上引去。

那林家世代为官,如今更出了当朝相国这样的人物,自然是异常的尊贵显赫。

果然,府内屋舍恢宏,雕梁画栋,十分气派。进得屋中,只见前来拜寿的女客已有不少在座,单看衣着头饰,便知一个个都是京城名门的夫人小姐,端的是衣香鬓影,满室的媗妍。

燕家姐妹一个娇艳动人弱柳扶风,一个英姿如玉亭亭净植,打一进门便引得满室注目。二人款步走到端坐堂上的老太君近前,盈盈下拜。

“哟,原来是燕家的丫头啊,我还当是仙女下凡来了。”老太君笑道,“瞧瞧这小模样生的,就连我这个老婆子都看得忍不住心动呢。”

说着亲热地将她们一边一个拉到身边,细细打量了一番,嘴上又是好一顿夸,还褪下腕上金灿灿的镯子塞到姐妹二人手上。一时间周围尽是附和称赞之声,直把这姐妹二人说得地上难得,天上难寻。出尘恰到好处地微微垂了臻首,含羞带怯中难掩喜悦之色,玲珑则默默立着,净瓷似的面庞不见半分神情。

“老太君既然如此喜欢,不如把这两个妙人儿讨来做孙媳妇啊……岂不是美事一桩?”座中有贵妇打趣道。

“就是就是……林家的几位公子都是一等一的人才,郎才女貌,少不了又是京城一段佳话。”

……

出尘闻言,只觉心头突突狂跳不止,额角几乎渗出汗来。只听那林老太君笑道,“诶,不怕大家笑话,我家那几个小子,外面瞅着卖相是好,这私底下啊,一个个都跟泥猴似的,慢说是这等精致的孩子,就是略微平头正脸的,我老婆子也舍不得埋汰了。”

“老太君说笑了,林家的几位少爷若是泥猴子,那我家那混小子岂不得成泥跳蚤了?”

“谁不知道,林大公子是我们京城的大才子,连皇上都赞他的诗写得好呢!”

“二公子也不差,官学的夫子们都说他机敏过人。”

一时间,话题立马转为恭维林家的少爷们多么有才,多么出色,直把老太君喜的见牙不见眼,好一阵子才像是忽然想起来一般,对身边的两个女孩子道,“看我都欢喜糊涂了,好孩子,快些去坐下喝盏茶吃些个点心。”

当下,玲珑姐妹方到宾席上入座,出尘因适才所言不了了之,心下黯然,只是难免还存了想头,越发地紧张不安起来,就连喝到口中的茶,也全然品不出滋味,而面上,又不得不保持着温雅大方的微笑。玲珑看姐姐心不在焉的样子,便猜到她的心思,只是那老太君的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林家自是断断不会和燕家结亲,想到姐姐恐怕还心存幻想,不觉头皮又有些发麻起来。

正心神不定的当口,旁边一个小丫头上来斟茶,小声说,“燕二小姐,姜三小姐叫奴婢带话,可否寻个空档叙一叙。”

玲珑闻言正疑惑间,只见不远处一个鹅黄色裙装的少女正朝着自己颔首而笑,想必就是那姜三小姐,便也微微点头笑了笑。仔细看那女子,面如桃花,端庄娴雅,浑身上下透着宁静温婉的气质,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仿佛带着一种莫名的关切,只是有那么一刹那,玲珑有种她仿佛不是在看自己的感觉。

屋内的谈话随着林家两位小姐的到来,又掀起了一个小小高潮,传说中的林府双璧千呼万唤始出来,果然名不虚传,都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大一点的林可人人如其名,长相十分甜美,柳眉杏眼,一对笑靥很是娇俏。小一点的林惜人,五官和可人颇为相似,只是眉目间少了一点笑意多了几分傲气。

很快到了晚宴时分,这屋里都是身份高贵的女客,一个个吃相优雅,觥筹交错间亦不乏相互打趣,酒令嬉笑之词,虽比不得前面院招待的当朝权臣,宗室子弟般热闹,气氛倒也不错。玲珑鲜少出席这种场合,因此少不了拜见这个拜见那个,虽然心下不喜,但是场面活中要维持。

谁知平日滴酒不沾,如今不知深浅地喝了几盅,便有些不胜酒力。

瞅个机会悄然出了大厅,直觉上腹胀痛,酒气漫涌,跌跌撞撞地几步转到院中一片枝叶繁密花树丛中,忍不住喉头一直好一阵的呕。

如此身上方轻松了一些,只是四肢酸软,头还是有些晕眩,挣扎着欲扶了身侧的树干直起腰,忽然伸过一双手,轻柔地扶住了她,来人一面拍着玲珑的背,一面说道,“妹妹小心些,进去喝点汤,稍微坐坐便没事了。”

抬头看去,却正是适才那位姜三小姐,护国公府的明珠,人称秉礼仪,掌诗书,通音律,素有才女之名。她是皇后的亲侄女,更重要的是,这位姜三小姐,还是如今太子妃一位的热门人选。那么一位炙手可热的人物,平白无故多番示好,不禁令玲珑好生诧异。

“酒后失态,姐姐见笑了!”她微微点头,神色淡淡并无受宠若惊之态。

“哪里的话,酒品如人品,妹妹是个爽快人,只是旁人见妹妹不推,未免得寸进尺,没了度法。”姜意澜微微笑道,仿佛没有察觉玲珑的疏冷一般,“妹妹等下进去,只说不胜酒力,莫要逞强便是,若她们还要纠缠不休,自有姐姐替你挡了。”

她语声温润,目光柔和,透着莫名的关切,仿佛有种奇异的,让人信服的力量,怔忪间,玲珑的心底竟有些温暖的感觉。只是不明白为何两人素昧平生,对方却这般关照自己,倒是亲姐姐,却只顾着在林家的太太小姐们那里讨巧,全然不理这妹妹人生地不熟的。

像是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姜意澜微微一笑,“适才见妹妹风采,便觉得是女子中的难得的人物,意澜心向往之。唐突亲近,妹妹莫要见怪。”

“姐姐谬赞了,玲珑本是粗劣之人。”玲珑淡淡一笑,看意澜神色坦然,意态谦和,全然不是藏奸模样,便也放了戒备。许是今日有些醉酒,不免头脑发热,玲珑也不似平日那般清冷,两人又叙了一会话,越发的意气相投,待回到大厅时,俨然已是一副亲好的样子。

第7章 风波

此时的大厅,推杯换盏间依旧充满了各种寒暄客套,只是主角却都是夫人们。在座的一众闺秀仿佛约好了一般,一个个摆出端庄优雅的架势来,令气氛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再看席间,却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男子,正轮番向宾客们敬酒,想必是林家亲族中的子弟,而少女们娇羞又难掩希翼的目光,则几乎是集中在同一人身上,其中也包括玲珑的姐姐。

但见众星拱月般被围在当中的男子,身着一袭藏青色锦袍,身材挺拔,面容俊朗,明晃晃宫灯照耀下,整个人恍如蒙了一层淡金的光泽,说不出的令人目眩。优雅目光徐徐掠过,却令满室的人都觉得他在看着自己,只消微微勾起一丝浅笑,却足以让满室的人都觉得他在对着自己微笑。

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林家大公子……

一瞬间,玲珑的心口仿似被某种尖利的东西生生地刺了一下。自己的哥哥,也是这等风光霁月的人物,也值这般英姿勃勃的年华,倘若在此,也必是全场瞩目,风采绝伦,可是如今却躺在冰冷的坟墓中,再不能唤自己一声,再不能对着自己微笑,再不能同自己一道煮酒论剑……眼泪,就那么没有预兆又难以抑制地夺眶而出。

林立人本是应景地朝着四周微微一笑以示感谢,却不妨猛然瞥见定定望着自己出神的女子,如花的年貌,微醺的两腮,眉宇间却带着与之不相的清冷神色,眼中泪光莹然,似是含了说不清的悲喜……

大凡女子见到自己,不外乎露出痴迷或者娇羞的神色,而这一刻,纵是惯看春花秋月的林立人,也不禁懵了。自己分明未曾见过那女子,却不知她何以这般流泪相望。

姜意澜突见林立人目光颇有些探寻地看向她们这边,又看玲珑神色大异,于是急忙轻推了她一下,“玲珑……”

玲珑一下回过神来,自觉失态,只是心中仍氤氲着挥之不去的悲伤,低头轻声道,“姐姐,我只是想到我哥哥。”

“我明白……”意澜抬手帮她整了整珠花,不着痕迹地替她拭去了腮际的泪。这个温柔的动作和那一刻渗入肺腑的感动,直至多年后,都鲜活地刻在玲珑的记忆中,即便沧海桑田,两人都已踏上不能回头的路。

幸好当时,满屋子的人都在关注着林公子,没有人发现这一点小小插曲,只是林立人好生诧异,因为玲珑入座后再不看他一眼,甚至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借着敬酒的机会,林立人来到他们这一桌,犹是笑容优雅,语声温润,“多谢各位夫人小姐赏光,晚生这厢有礼。”

众人纷纷起身回礼,那玲珑因为前面的事,好生尴尬,却也只能勉强跟着应付了。

“燕世妹,多日不见近来可好?”林立人目光像是不经意地拂过席上众人,最后却是看向出尘,语气里透着足以令旁人艳羡的关切。

“有劳林世兄挂心了,出尘一切都好。”出尘满怀喜悦,美丽精致的脸庞立时尽是羞赧之色,眼底却生出无限喜悦的光芒,那一低头的风致,再难言语。

“这位姑娘不曾见过,却又是哪家妹妹?”林立人口气温柔依旧,看着玲珑问道。

“这是舍妹!”出尘忙道,一面拉了玲珑一把,“玲珑,还不快见过林家哥哥。”

“哦,原来是燕二小姐,久仰久仰。”林立人笑道,目光灼灼,莫名的有种摄人心魄的柔情。

因却才失态,加之这林立人对一干女子皆是这般神致,自家姐姐不但浑然不觉还在那里自作多情,玲珑心里正恼着,于是不假辞色地冷冷回了句,“不敢。”

林立人不禁更加奇怪,这女子,此刻却又为何冷淡如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原来并非书中虚言,一边纳罕,一边免不了又和众人对付了几句,方继续满面春风地到别桌上去。

“林世兄不是歹人,你方才,为何那样生冷?”出尘不解,小声问玲珑。

玲珑很想说,自己讨厌这个人,而且不是一般的讨厌,因为他看起来一副十足的风流相。但是想着如今姐姐鬼迷心窍,自己若是这般说,姐姐必对她不满,以后说话做事,反生嫌隙,于是只推说不胜酒力,无心与人搭话。

这边席上其乐融融,好不开怀,却不料,前院忽然噪杂起来,而且不似那酒酣热烈之声,倒像是有人寻衅滋事。

一时间,满屋的女眷也都跟着骚动起来,纷纷猜测前面出了什么事。

林家那几个子弟闻声便奔前面而去,这边林家太太也打发丫鬟前去探个究竟,不多时,丫鬟回来禀道,“原是临安侯世子惦记着什么遗世真传的剑谱,谁知却被夏太傅家的公子先得去了,世子欲借来一看,那夏公子却说剑谱已经送人了,不在自己手上。世子要夏公子说出赠与何人,公子却又不肯说,世子只道他存心不借,很是生气,加上方才多饮了几杯……就说了好些子难听的话……还在酒宴上闹将起来。大人们都在劝,一边劝夏公子就遂了他的意,可是夏公子就是不肯,还说没有就是没有,便是……便是要他性命也拿不出……两下还在僵着……”

众人听了,不禁好一阵议论。

“不就是一本什么破剑谱,至于这样吗?”

“夫人有所不知,那临安侯世子是出名的武痴,那些个东西,咱们瞧着不当东西,人家可宝贝着呢!”

“那夏公子也真是的,跟他一个粗人计较啥,给他看看又怎样……也忒小气了。”

“夏公子是个明白人,他不给必是有他的理由,只是碰上这么个破落户,也该着他倒霉……”

“听说临安侯世子家里骄纵惯了,没有什么不由着他的,这样的人,真是讨厌。年纪轻轻的,仗着一身蛮力,成天的赛马斗犬。”

“不像样子,以后我家闺女可不能许配给那样的人。”

“话不能那么说,世子武功不错,前儿个在北边还跟着齐王殿下立了军功,这次回来,是奉旨成亲。你不肯招人家做女婿,人家还未必看得上你家闺女呢。”

“姐姐可知道临安侯世子要迎娶的是那家小姐?”有命妇忍不住好奇地问那林夫人。

“我听相爷说,是姜府的二小姐,皇上亲自赐的婚。”

……

闲话间,前面的骚动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更加嘈杂。玲珑想着若真如她们所言,那么这事也有自己一份,一时也焦躁起来。

云翊哥必是顾及她的闺誉,才不肯说出剑谱下落,引得那泼皮不肯罢休,可是自己又怎能陷他于维谷,如今看来临安侯家被皇上倚重,若是这般相持不下,只怕连夏太傅也要怪罪儿子……

她心思飞转,忽的有了主意。

第8章 解围

玲珑起身离坐来到前院,原来那些响动是从各家的子弟所在的西边厢房传出。怕适才所传有误,瞅着一个正从里头端了托盘出来的丫鬟,便上前叫住,随手塞了一个小银角子过去。一番询问之下,得知里面情形正是那般,这才放心地进了门。

厅里早乱成了一锅,有人叫骂不休,有人忙着劝架,还有一大帮子人则伸着脖子起劲看热闹。

只见当中正骂骂咧咧的男子,二十来岁的年纪,身材高大,浓眉大眼透着满脸的煞气,指手划脚地朝着对面的夏云翊叫嚣不值,“你一个酸腐文人,拿了剑谱有甚用?还不快于本世子拿来!不然,别怪我今儿跟你不客气,爷就不信小样儿能倒腾出什么来,快说给是不给……”

再看夏云翊,脸上神色自如,目光透着冷漠和不屑,还有些许的无奈。他父亲官拜太傅,伯父世袭了荣国公一爵,一个姑姑正是当今圣上身边颇为得宠的宜妃,若论身份只怕那与世子也不相上下,可惜今天遇到这没脑子的莽汉,纵是有理也说不清,只当是流年不利,撞了晦气。于是冷冷看着临安侯世子卢皓然胡闹,索性不去理他。那卢皓然见他这般神色更加气恼,于是骂得更加难听,周围的人一时劝不住,他竟扑上去要动手。正在混乱的当口,只听旁边有人道,“世子不要冤枉了好人,剑谱确实不在夏公子手中。”

声音清冽,仿佛珍珠落玉盘,说话的竟是女子。一时间,席上一片交头接耳,不少人的眼中颇有些意味,看来,好戏才刚开始。

“你又是谁,”卢皓然斜睨了她一眼,“你说剑谱不在他手中,可有凭据?那剑谱究竟又在何处?”

夏云翊见了玲珑,眼中不由得露出几分歉意,又觉得她贸然前来有些不妥,便在在一旁小声埋怨道,“你过来作甚!”

玲珑微微颔首递给他一个安定的眼神,仿佛xiōng有成竹。云翊一向认定玲珑机智过人,此刻便稍稍放心。

“燕北川不肖之女。”玲珑淡淡报上自己身份,引得席上又是一阵骚动。

“原来的燕家的小姐,怪不得胆子不小。”

“就是在临安侯世子跟前也不落气势,不愧是镇远侯府出来的。”

“剑谱的事怎么会扯出燕家小姐,莫不是夏公子和她……”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的当口,只听玲珑幽幽说道,“夏公子与家兄自**好,曾许诺以剑谱相赠,如今家兄虽是不在了,公子不忍失信于故人,此前已将剑谱送到府中。家嫂睹物伤情,便将剑谱化于兄长灵前。”

她神情自若,目光淡定,透着说不出的肃穆之气,竟看不出半分的虚假。

只见那卢皓然闻听此言,不由气得直跺脚,“无知的妇孺,居然这样糟蹋了珍宝,真真气煞我也。”

“世子稍安勿躁,那剑谱小女子已读过,回去默出来便是。”玲珑说的云淡风轻。

“我怎知道你不是胡乱写几个字诳我?”卢皓然还有些不信,眼光一横,凶巴巴气狠狠地说。

“家父和兄长惨死北疆,我只恨身为女子不能替父兄报仇。世子跟随齐王殿下杀鞑子,便是帮燕家报仇雪恨,若是那剑谱能助世子武功精进,多杀几个蛮人,父亲和兄长九泉之下亦能瞑目,你说,我如何会胡编乱写来蒙混世子?”说到后来,不觉悲从衷来,清丽面容泫然欲泣,一时座上众人无不动容。

“燕小姐既肯慷慨相助,世子还有何不满?”忽听一个浑厚有力的男声响起,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立于门口,峨冠博带,面目清癯,看模样应该是闻讯前来压场的林相国。

“今日既是来贺寿,本不该谈及故人,奴家所言只是恐错生误会,反伤了大家和气,还望相国不要见怪。”玲珑忙向林相国盈盈拜道。

“哪里,哪里!燕家一门忠烈,是我朝楷模,又有何可避讳的?夏贤侄也真是的,早说不就行了。”林相国微微一笑,心道好一个焚书相祭,拿死人做文章这一手可真够厉害的,如今又用贺寿二字拿林府压人,燕北川啊燕北川,难得你还有这等诡智的女儿,他目光湛明,仿似洞彻一切般逡巡在玲珑的面颊上,却见那女子神色坦然,全无做作之态,不觉疑是自己多心,当下又对那卢皓然说道,“我说世子,可是你的不是了!”

卢皓然虽是粗人,却也不是全然不知分寸,适才是吃了酒头脑发热,如今林相国一到,哪里还有半分神气,便讪讪地朝着座上诸人一抱拳,“适才是卢某无礼,多有得罪,还请夏各位海涵。来来来,我自罚三杯。”

“哪里哪里,卢兄性情中人,小弟好生佩服!”夏云翊微笑着举杯回敬,两下算是和解。玲珑见没自己的事了,便回身欲走,却被卢皓然叫住,硬是敬了杯酒,“日后还要叨扰燕家妹子,卢某先干为敬了!”

玲珑亦还礼,方辞了众人出来。她身姿修长挺拔,行步间英姿飒爽,通身无半分金闺弱质的娇态,却别有一段高贵清华的风采。

“原只道燕家大小姐才貌无双,却原来还有这等出众的妹子。”

“这你们就孤陋寡闻了,如今镇远侯府可全靠那二小姐撑着,不然,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副光景。”

“此女若是生为男子,燕家又何至于一蹶不振。可惜啊,可惜。”

……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厅上众人又是好一番议论,话题渐次转为宫里又研制了什么新鲜的菜色,今年太后的生辰会怎么庆贺,谁家儿子讨了哪家姑娘,天香楼的新花魁前儿叫哪位贵人开了苞……

且说夏云翊正兀自饮酒,只觉对面一道目光若有似无地看得自己好不自在,却正是林立人,不禁淡淡一笑,“莫非小弟面上有花,叫林兄这般凝望?”

“夏兄面上自有桃花盛开,美不胜收啊。”林立人唇边勾了一层笑意。

“呀,只道林兄醉卧花丛,没想到,还有龙阳之好……可吓着小弟了。”云翊故作咋舌状,“轻点,我爹在后头呢,别惊着他老人家。”

“夏兄真会开玩笑!”林立人吃了瘪,怏怏地抛了句。

第9章 戏弄

“玲珑姐姐真是好本事,佩服佩服!”

从大厅出来,玲珑方觉自己浑身上下已经汗湿,便在园中小坐定神,忽听耳畔传来银铃般清脆的声音,轻快中透着爽朗,抬头便见一个银红的倩影立刻映入眼帘,欺霜赛雪的脸蛋上,一对晶亮的眸子分外动人。玲珑的眼底立刻浮起一层笑意,“莹儿妹妹。”

来人正是云翊的小妹雪莹,她因不放心哥哥这边,偷偷跑过来,却正好瞧见玲珑解围的情形,“姐姐刚才真的好威风……”

“哪有什么威风的?”玲珑微微一笑,“想是姨母不放心,才允了你过来,快回去知会一声吧。”

“知道了,难得姐姐想的周到。”雪莹狡黠地笑了笑,眼中露出一丝促狭,“姐姐为我哥哥出头,莹儿好生感动。”

“莹儿休要混说了,若事情与我无关,我自然不会理会。”玲珑闻言不禁露出一丝羞赧,她原本不是扭捏的人,但雪莹这话说的的确有点过了。

“姐姐,适才你和哥哥站在一处,真真好生般配!”雪莹笑地分外娇俏,“总之,玲珑姐姐是莹儿心里认准的……”

“莹儿今日满口胡言,是不是急着想寻个般配之人,却拉我打趣。”玲珑一时冷下来回敬了一句,臊的小丫头立时红了脸,抡起粉拳直往玲珑身上捶去,“姐姐真是坏透了。我告诉哥哥去……教他帮着治你!”

她情急之下,说的越发不成体统,弄的玲珑脸上不禁红了一红,一面躲着袭来的拳头,一面说道,“怎么,被我说中了吧?不然你发什么狠啊……小丫头你再不住手,我可要还手了,我若出手,可有你受的!”

两人正玩闹间,冷不防瞥见不远处一道人影,不觉噤声而望,却是林家大公子。但见他长衣广袖,朗如英树,半个月轮撒下的银辉,更将他的面容映得皎皎如玉,目光悠悠,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们。

雪莹的脸一下红透了,直往玲珑身后躲去,一时尽显女儿娇态。玲珑今日多次被他撞见失态,不觉有些局促气恼,但场面上又不得不应个景,“酒后失德,公子见笑了。”

“扰了二位妹妹雅兴,是林某的不是。”林立人眼中笑意愈甚,语声更显温润,“立人不胜酒力,便来着园中歇一歇,谁知竟得遇仙子。”

他的眼中透着几乎不加掩饰的欣赏之意,令人好不尴尬。

“你!”玲珑冷哼一声,面上便有些不悦“公子,可莫同那轻薄小儿一般,教旁人看了笑话!”

“姐姐……”见林立人脸色有些不自在,雪莹忙扯扯玲珑衣袖,“姐姐平日里不大出来,自是不知林家哥哥原是为人极好的……”

“在下见燕二小姐行事果决,英姿飒爽,满心钦佩一时昏了头,唐突之处,还请小姐多多包涵。”林立人倒也不恼,只是温和浅笑,濯墨般的瞳仁熠熠生辉透出一派的诚挚,“家父与燕将军素来交好,燕将军又是林某自小崇敬之人,今日见了妹妹,只是觉得可亲可敬,别无他念,请妹妹莫要见怪。”

这妹妹长妹妹短的,真叫人讨厌。这个人脸皮看来不是一般的厚啊!

玲珑不禁暗暗咬牙,面色愈发生冷,目光一凛。林立人却回应了一个暖暖的微笑,目光交错间,玲珑忽觉心思涌动,蓦地缓和了容色,“公子谬赞了,玲珑只是粗鄙浅陋之人。不过家中却有一位真真无人可及的仙子。”

林立人见她眸澈如水,殷殷露出期望,竟别有一段风致,不觉莞尔,唇边泛起一丝倜傥笑意,“我适才可听到有人在说,莹儿今日满口胡言,是不是急着想寻个般配之人,却拉我打趣……”

他故意学了玲珑语气,仿佛存心作弄她一般。继而用一种近乎是在等着她发脾气一般的揶揄目光看着她。玲珑怔了怔,真真是恼羞成怒,脸上立时火烧起来,一下咬紧了后槽牙,直恨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就这么平白让人将了一军,这个人真的很可恶,比她原先所知道的还要可恶一千倍,一万倍。

两人一个含笑不语,一个怒目而视,场面颇有些滑稽。忽然只听“噗”的一声,雪莹拍手笑道,“好一个请君入瓮啊,真真痛快。”

“不跟你们说了!”玲珑赌气转身就走。

“姐姐别恼了,我是跟你开玩笑的。”雪莹急急跟上她脚步,一面忍不住回首望了一眼,却见林立人犹立于月华之下,温仪秀彻,笑意深深,一时间只觉心口突突乱跳,好一阵恍惚,等她回过神来时,人已跟着玲珑到了廊下。

很快酒筵已毕,宾主拜别,玲珑闷闷不乐地拉着姐姐准备登车,忽见姜意澜在不远处朝自己挥手,便急忙走了过去,“今日小妹不才,多承姐姐照顾,感激不尽,来日还请姐姐过府一聚。”

一瞬间,意澜只觉眼前这张脸,和记忆中那丰神如玉的俊颜似是重叠起来一般,心头又是高兴又是凄切,不禁执了玲珑的手,“妹妹有心了,对了,过几日便是宫里的百花宴,妹妹可要早做准备,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寻姐姐便是。”

“多谢姐姐费心。”玲珑笑道,此时各自家人召唤,两人于是依依而别。

回去的路上,想起适才的情形,不由得又是一番气闷,又见自家姐姐神色颓靡,玲珑心里愈加沉重起来,勉强展笑道,“我听姜家姐姐说,过几日便是百花宴,姐姐可要好生准备,到时候艳压群芳,让妹妹也跟了风光。”

出尘轻叹一声,“今日堂上,又何尝不是百花齐放?没了家族支持,我不过是一芥子。”

“姐姐,事已至此,也不要太伤情了。”玲珑亲昵地揽过姐姐,“横竖还有玲珑,还有嫂子跟桓儿,我家也不是太差!”

“玲珑……这些日子以来,我觉得,反倒你像是我姐姐一般了……我真是没用。”出尘面露愧色,目光柔婉清明。

“姐姐说的甚么话!”玲珑心中忽的有几分莫名的喜悦。

第10章 剖心

“总算誊完了!”玲珑揉了揉略有些酸麻的胳膊,一边的丫鬟暮雨乖巧地斟过一盏茶,“姑娘且先吃茶,让奴婢给你揉揉肩。”

一边喝茶,一边享受着丫鬟的服侍,玲珑信手翻腾着刚刚誊写的剑谱,忽然兴致大起,又提笔添上一些自己的心得和见解,心里莫名地有些得意,搁笔却又烦闷起来,只叹自己xiōng怀锦绣,偏偏生为女儿身,上不能挂印封金,下不能振兴家业,真真造化弄人。

这时忽听暮雨略带羞涩的声音,“姑娘,夏公子来了。”

玲珑忙起身相迎,“云翊哥来了,剑谱我已经弄好了,就等差人送过去。”

“真是烦劳你了,”云翊语中含了歉意,目光略略凝重,“累及玲珑妹妹,是我的不是。”

“云翊哥哪里话……”玲珑微微低头,仿佛不敢对着他的目光,她和哥哥,云翊三个人打小就玩在一处,在她心中,云翊是和哥哥一样亲近,一样可以依赖的人,就算成年之后,也不觉得多有异,只是前日被雪莹打趣,此刻倒忽然生出几分局促起来。

“对了,我看这剑法,虽是传说的孤本,却有一个蹊跷之处,”玲珑转身取过那剑谱,不着痕迹地把二人的注意力转到书上,“世传黄山老祖编写的这套风林火山剑,起如风火齐动,落如山林沉稳,攻守俱备,精妙无比,若是练到炉火纯青,便可独步天下。”

“只是我前儿练了,那些招式的确奇绝,却仿似七分在护身,只有三分是进攻……”玲珑思忖道,“并非如传说的那般神奇,莫不是我火候未到?”

“说的一点没错!玲珑果然好眼力!事实上,这众所周知的说法只对了一半。这套剑法是黄山老祖尽毕生心力所成,但全名实为风林火山yīn霆剑。其一为山林,主防御,二为风火,主攻击,二人配合而发,方能显出奇异之处。若是运剑之人都是绝顶聪明且心意相通,或许便可达第三重,也就是yīn霆之境,则势如雷霆,变幻莫测……”云翊侃侃而谈,“若是那般,便真真是独步天下,所向无敌了。”

“那如今我手上这一本,可是山林一篇?”玲珑豁然开朗。

“正是。”云翊笑道,目光忽然柔了一柔,“玲珑,他日若寻得风火篇,你便可与心意相通之人共谱。”

“云翊哥!连你也来混说了!”玲珑没好气地说,脸上难掩羞色,如红霞相映,别有一番娇俏动人的风情。云翊负手而立,细细看着眼前人,不禁笑意愈深,那个不苟言笑的丫头,何时变得这般好看了。一边暮雨正沏了茶过来,不觉看的痴了,只觉自家小姐和夏公子站在一处,说不出的和谐相称,莫非书上说的璧人,便是这般……

“对了,百花宴在即,不知玲珑可有何打算?”云翊忽然问道,所谓百花宴,就是宫里于每年盛春之日举办的宴会,邀请的都是京城有名的王孙公子,世家小姐,借赏花之名,饮酒作赋鼓瑟吹笙,各显才华。而每年百花宴之后,便会有几道赐婚的旨意下来,这宴会的意义不言而喻。当然,世人的目光往往流于表面,津津乐道那几件才子佳人的美事,又哪知其中的暗流曲折,那花团锦簇,锦绣良缘之下,又隐藏了多少纵横捭阖,利益往来,其中的风云诡谲,只怕不亚于朝堂之上。

“我身无长物,横竖不过是去陪榜,又何须劳心。”玲珑淡淡地说,“云翊哥也会去吗?”

“宜妃娘娘昨儿派人提点过了,自然得去了。”云翊的眼神像是含了一点欲言又止,顿了一顿,终于想下了决心一般说,“那日在林家的事,玲珑虽应对巧妙滴水不漏,只是,你我的名字,便由此系在一处……”

“这……”玲珑一时脸红耳赤,低头不敢看他。

“你觉得……这样……不好吗?”云翊缓缓说道,目光殷然,语气温柔带着期许,见玲珑羞赧不语,也觉出有几分贸然来,原以为她不是那般矫揉造作的人,现在看来,她终究还是未出阁的女子一个,于亲事上自然是羞于说道的,于是从书案上提笔,一挥而就。

玲珑投眼望去,便见遒劲潇洒的两行字,“杨柳依依垂疏烟,勤向春风问花期。”

抬起头,对上那一道清朗而热切的目光,不觉心如潮水,于男女情事上,玲珑一向懵懂,就算是素来亲近依赖的云翊,也至多是看做哥哥一般,如今这般真叫人手足无措……只是,思及家道的没落,姐姐的伤怀,如今她又有何人可这般安心托付,又有何人能这般惜花护花?只一瞬之间,无数个念头百转千回,不觉亦提笔,信手而落,“痴看落芳付流水,只恐东君嫌素颜。”

云翊看了,不禁喜上眉梢,又急急挥笔续道,“玉人何须费沉吟,不语婷婷亦嫣然。”

他抬头凝视着玲珑,目光温柔,唇边噙着一丝浅笑,莫名的,让人直暖到心底一般。玲珑的一时面上又发起热来,楞了好一阵子,才手忙脚乱地端了茶碗,“云翊哥,喝茶!”

云翊接过茶,含笑一口饮了,“真香,果然好茶。”

一边暮雨不禁奇怪,这样大口牛饮,哪里算是品茶?那公子赞茶好,为何却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家小姐,仿佛赞的不是茶而是人一般。猛地一下意识到什么,不禁也红了脸,再看小姐,却已复了淡淡神色,只是眼底似有微微笑意。

第11章 春游

这一日春光大好,意澜送了帖子过来,邀出尘和玲珑一同游湖。姐妹二人兴致勃勃梳妆一番,便坐了车直到碧水湖畔。这碧水湖坐落于京城西郊,此时已是绿意盎然,一片草长莺飞,流花绽放的盛春之色。

早有画舫靠岸相候,豪华气派,装饰华丽,一看便知是荣国公府的船。甫一上船,便见舱内姹紫嫣红,尽是美貌如花的女孩子,华服丽裳,芳香扑鼻,真可与这碧水湖的春色媲美。

“燕家妹妹总算来了,再不来,咱可就自个儿开船走了,叫你们在岸上干看着!”说话的是相府的千金林可人小姐,她今日也在受邀的行列,一身娇红的掐花烟罗裙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精致的脸蛋更是笑靥如春,人比花娇。

“林妹妹哪里会舍得丢下我们?”出尘笑盈盈坐到她身边,她身着一袭水蓝色长裙,举手投足间透着说不出的曼妙风姿,即使是在这些京城世家的闺秀中,也是出类拔萃,无人能出其右,“我本是早早拾掇好了,都是玲珑事多,又是派差使又是查账的,我就说嘛,也不差那么一刻,横竖回去再看,可是那丫头就是个死脑筋的。”

“姐姐,今日事今日毕。”玲珑淡淡笑道,“叫各位姐姐妹妹久候了,是玲珑的不是,一会罚酒便是。”

“妹妹果然是个做大事的。”可人微笑道,“不过只是罚酒可不够……怎么个罚法,咱几个还得合计着再定。”

“对对对,可人姐姐说的是,一会可要好好罚一罚。”

“妹妹可千万别不认账哦。”

一时间舫上众人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若可行,便认罚……”玲珑脸上不喜不恼,言下之意她们若是想出点七七八八的歪点子,她也不会乖乖就范。

“怎么玲珑妹妹一来,你们嘴里尽是罚罚罚的,人家不是你们那样成天在家里闲着,能赏光出来已经不容易了,真是的,要把人得罪了,下次请不出来,我可跟你们急。”说话的正是姜意澜,含笑招手将玲珑唤到自己近旁,“妹妹这边来。”

玲珑见她着一袭浅绿色长裙,简洁雅致,宽宽的袖口绣了几朵花。鸦黑的发挽了一个别致的发髻,余下则披散长及腰间,给人一种飘逸的感觉。玲珑不觉笑了,“姐姐今日好似凌波仙子。”

“那妹妹便是玉树琼枝喽。”意澜笑着拉她坐下,原来玲珑身上素衣蹁跹,隐隐浮着银丝线点缀的云雾暗纹,脸上妆容淡淡,竟似素颜一般,只有发间一枝碧玉钗,微微添了一点色彩,更衬得人若雪砌,貌似凝琼。

她们的位置,坐落在一个六边雕花木窗前,正好可以一边品茗,一边观看那湖面的景致,但见湖面澄澈,波光粼粼,不时有白鹭低低掠过,真是美不胜收。

“今日果是游湖的好日子,我终日闷在家里,真不知道原来外面春色已是这般的好。”玲珑赞道。

“妹妹以前可来过这湖上?”意澜笑道,“其实前面湖心亭的景致更加怡人。”

“我以前来过一次,是和哥哥他们。”玲珑说着,忽然间只觉回忆的画面纷至沓来,那一日,可不如这般一池春水,风和日丽。记得是一夜大雪之后,目之所及尽是一派银妆素裹,琼楼玉宇一般,哥哥却兴致忽起,硬是拉着她和云翊上了一尾轻舟,说是邀一二知己温酒赏雪,方为快意人生。

那天他们高谈畅饮,好不自在,她虽然说得少,但是心里却那样欢喜,只觉得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一般,还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的亲人开怀的时候,更叫人开心的,就那么一出神的功夫,不想竟不知不觉多喝了几口,只听哥哥在那边直看着她笑道,“既是赏雪,果然还是少不了红梅一枝。”

往事历历在目,玲珑只觉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窒痛,眼眶不禁微微发红。一边意澜像是看出她心事,拉过她的手,目光温柔,“妹妹可是想亲人了,都怪我多嘴,又叫妹妹伤情。”

“姐姐哪里话。如今我也只有这点点回忆了。”玲珑竭力抑制住喉头的酸涩,“有时候想想,真恍如隔世。”

“今日邀妹妹来,本是要妹妹开怀,若妹妹这般,姐姐心里便也不是滋味。”意澜道,“况且眼下,实在不是妹妹消沉的时候。”

“姐姐何出此言?”玲珑不禁抬头看她。

“玲珑,令姐今年十七了吧,过几日的百花盛宴,皇后娘娘必会以关心燕帅后人为名来给出尘赐个亲事,你可曾想过,她会花落何处?”意澜神色忽然凝重起来。

“难道说姐姐知道了什么?”玲珑神色也猛然一沉。

“前几日有传言说东海王穆远有意招林家大公子为婿,你知道,穆家手上是有兵权的,皇上决然不会让两家联姻坐大,所以,我看皇后十有八九会把你姐姐指过去。毕竟林家的实力不容小觑,和哪家结亲皇上都不可能放心,如今最恰当的,只怕……便是你们镇远侯府了,妹妹可别见怪,燕家听着名头响,一门忠烈啊,实则却为无根之花。”意澜说道,“你姐姐意属林公子,谁都看得出来,可是,你觉得这样嫁过去,于她而言,将会是福是祸?”

的确,林家那种人家,若是被迫接受一门没有利益可图的婚事,那姐姐……岂不是羊入虎口?抬眼望去,只见出尘正和林家姐妹说笑,端的是笑语嫣嫣,美貌无双,可看在玲珑的眼中,却似有一只巨大的黑色鬼兽要一下吞噬那柔弱身影,一时间,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握拳。

玲珑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纵是自己武功高强,事事精通,也不过是个失了父兄庇佑的低微弱女子,在深重yīn冷的权势倾轧面之前,原是那般虚弱无力,不堪一击。

她转过头,像是不忍再看一般,只望着船外的一汪碧水出神,良久才几乎微不可闻般轻叹一声。

“妹妹也别过虑,总之多加小心,走一步看一步吧。若是有什么风声,我必是知无不言。”意澜在旁轻道,“若妹妹拿了主意,有什么事须往娘娘那里说上几句,姐姐还是能带个话的。”

“多谢姐姐!”玲珑说道,眼中却仍透着茫然。

说话间,船已到了湖心亭,这湖心亭并非亭子,乃是湖心一座小山,临水便见一座气派精致的不系舟,一半立于水上,里面传出阵阵丝竹管乐之声,一看便是官宦人家,文人雅士消遣的场所。众女弃舟登岸,但见桃花正艳,落英点点,芬芳满径。踏红而上,早有店家仆妇迎候,“酒席已经备好,各位小姐里边请。”

因都是未出阁的小姐,一行人便从偏门直接绕到酒楼另一厢的雅间,室内布置考究,墙上挂了各色水墨丹青,名家书法,一旁的矮桌上还放了一把古琴,乍一看,倒像是读书人的房间。更妙的是房子的一面墙上开了一道圆拱门,直接对着外面一个依山傍水的小花圃。坐在屋中,远观小山青翠,碧水涟涟,近看花繁蝶舞,春和景明,真如画中仙境一般。

很快,玉盘珍馐,次第而上,酒温宴开,一时满室的欢声笑语。

“如此佳景佳肴,若是再来一点佳乐,则无憾矣。”却听林可人笑道,一面指了指几上的古琴,“适才玲珑妹妹说认罚,不如就请妹妹弹上一曲。”

“玲珑乃粗鄙之人,不会。”声音淡淡透着疏离,对于一个大家闺秀而言,这样满不在乎地承认自己不通琴棋书画,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而最吃惊的则是出尘,玲珑会不会奏琴,她自然清楚。如今妹妹这般说,想必是不愿意弹。她不禁有些诧异地去看妹妹,却见玲珑面无表情,看不出一点端倪。

第12章 柳丝

“姐姐们若不嫌弃,不如玲珑给大家唱个坊间小曲儿助助兴。”玲珑转而开口道,她肯给林可人这个面子,倒是有点出乎众人意料。一时间大家翘首以待,只见玲珑信手拿了根筷子,一边轻击碗盏打起拍子,一边缓缓唱道:

“柳丝风中特别柔,

无奈春风不为情留。

情人蜜语时常在耳边,

可惜心曲非因你轻奏。”

光是这开头四句,足令所有人大吃一惊,什么情啊,蜜啊的,别说堂堂的侯府,即便是普通大户人家,但凡是养在深闺的女子,哪会敢哼这等轻浮孟浪的俚语小调的。当下,座上女子脸红的脸红,皱眉的皱眉,都一下子全怔在那里了。

对于场面的尴尬,玲珑却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只是一个劲儿自顾自地接着唱。

“柳丝叫江水漫漫流,

无奈流水不肯再回头,

情人示爱含情在折花,

分手偏偏折枝柳。”

这四句更加直白更加露骨,听得在场的人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尤其是出尘,真不知道妹妹今天是怎么了,竟当着这些贵胄千金唱起这等yín词滥调,叫她这个做姐姐的脸往哪里搁,一时直窘得头都抬不起来,偷眼又见林可人的嘴角挑着一丝讥诮,林惜人举着扇子挡了半张脸,而姜意澜则是一脸同情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脸上更加发烧起来。

这边玲珑倒是唱得气定神闲,她的嗓音本不是清脆悦耳那种,而是微微有些沉郁,加之脸上不带半分神情,和这柔婉轻软的曲调,实在是一点都不相称,若不是在座的千金们一个个正忙着害羞,只怕早就有人笑倒了。

玲珑冷冷看着她们,嘲笑也好,不齿也罢,这些都无所谓,她们回去少不了要添油加醋地说今天这事,那不出几日,只怕整个京城都会知道燕家的小姐轻浮低俗,不知礼数。这样一来,宫里也就不好意思邀她和姐姐去百花宴,自然也不会被作为棋子赐婚了。

或许姐姐会伤心一阵子,但总好过被送入那虎狼之家。深宅大院,要抹杀一个弱女子的存在,实在是太轻而易举了。只要过段时日,等事情淡下去,再拜托云翊哥从相熟的好友中寻一个品貌俱佳家世不十分显赫的来配姐姐,就算不是大富大贵,至少也能一生平安。

眼下,只能出此下策。

抱定了这样的念头,心一横,倒也全然没了羞怯。

这时,也不知哪来的好事者,竟在外面吹起笛子来相和,想是哪个路过的文人听到,以为是里面歌伎伶人献曲,便以笛声相戏,听得众人脸上的神色一发的尴尬。

不过那笛声悠扬清脆,宛转动人,倒是一下将这柳丝曲的伤感柔情,细腻缠绵吹了出来,玲珑随律而歌,只觉得眼底喉头,忽有咸涩滋生,心绪涌动已不知是在唱那杨柳伤情,还是感世事多艰,痛孤苦无依。

“谈情不再向著垂杨柳,

不想你添上点点忧,

回头再问垂杨柳,

可知你怎么会消瘦。”

莫名的,她的歌声里似浸润了某种说不清的情愫,仿佛所唱不再是街头巷尾的俚语小调,而是一曲真正的闺中女儿惜春伤情之歌,自温婉里透着凄凉,又从叹息中生出无奈。

“雨中柳丝彷似特别愁,

情泪点点叶上流。

情缘结问谁为你解,

春风不知你消瘦。”

一曲终毕,一时满座寂然,皆不知该赞叹还是取笑。就在众人愣神的当口,只听有人笑道,“玲珑妹妹果然妙人,不知你可是为哪个消瘦?”

一听这个嗓音,玲珑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又是他……

抬眼望去,那圆拱门边上不知何时已闲闲地立着两个青年男子,一个白衣广袖,玉树临风,手上擎了一管玉笛,无疑便是适才那吹笛之人,不是别人,却正是林家大公子。另一个身着一袭明紫色锦袍,剑眉斜飞,气宇轩昂,浑身上下更透着一种高贵的气质,玲珑并不认识。但见屋里的女子,看到此人后纷纷起身施礼,那人微微摆手笑道,示意各人归座,“各位小姐不必多礼,是小王今日冒昧相扰,还请见谅?”

“不知端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是意澜的疏忽,林公子也真是的,也不跟我们先透个气。”姜意澜连忙招呼二人坐了,正要吩咐添上筷子酒盅,却被林立人拦住只上了茶。

“殿下也是兴致忽起要游湖,我想着妹妹们今日刚好被邀了,就顺便过来打个招呼,看看有什么好照应的。我们几个包了东头的雅间,这就得过去的,临安侯世子他们估摸着也快到了,姜小姐这里不必麻烦。”林立人唇角挂着淡淡的怡人的笑,温和答道,目光忽地饶有意味地望向玲珑“况且,若是事先约好,又怎能听到这般动人的柳丝曲啊?

这一句,直叫众女艳羡不已,玲珑厌恶不绝。

她生气地扭头不去理他。被林立人这一掺和,她的算盘怕是落空了,真真白费了前面那一番功夫。如今事情变成了林家少爷和燕家小姐共和一曲轻薄小调,若传出去她和林立人可是说都说不清楚了,幸好林家何等人家,而且还连带着有端王在场,又岂是能随意排谤的?这一屋子的显贵小姐,哪个不是聪明人,怎可能给自己惹祸上身,估计她们回去是一个字都不会说了。

所以,林立人可以那么悠闲,那么无所谓地笑着,想到这里,玲珑便是一阵的憋闷,上次被他那样取笑了一把,这次更加……这人是不是跟自己犯冲啊!碍于场面上又不好发作,只能低头狠狠戳着碗里那几根青菜。

“想不到玲珑妹妹还会唱柳丝曲,这小调虽是市井俚语,却是至情至性,林某很是喜欢。”林立人像是全然没有看到玲珑眼中的恼恨,犹自笑若熏风,“只是没有想到,妹妹这般清冷的人,唱起来倒是温婉深情胜过柔媚女子。”

这妹妹长,妹妹短的,不是拿她当靶子竖起来吗?若是眼睛能射出箭来,估计这会子玲珑已经被穿成刺猬了,更令人生气的是,就连姐姐,看自己的目光也好生的复杂,像是含了吃惊,责怪,伤心……还有……羡慕!

真是倒霉到家了!

千金难买后悔药,怪只怪自己行事鲁莽,连黄历都没看一眼。早知道刚才就随便抚一下琴算了。

可是,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可说的,事实上她也没什么想说的。她冷哼了一声,狠狠瞪了林立人一眼,林立人却回以温雅笑容,害得她险些又被众女的目光凌迟一番。

要逃离百花宴,大路有千条,她怎么就挑了那么条撞鬼的道!

玲珑暗暗咬牙,只是思及百花宴三个字,不觉心中一紧,顿时丝丝凉意涌上头脑。

林家既然想和穆家联姻,那么燕家,或者说姐姐和自己,不应该正是他们眼中的拦路石吗?那林立人今日的行为,恐怕不是看上去那样仅仅是戏弄她一下,难道说……其中另有蹊跷?

或者更深想一层,林立人今日的出现,真是顺便过来打个招呼那么简单吗?端王哪天来兴致不行,为何偏要在今日?座中虽多为熟人亲戚,但毕竟男女有防,为何还这般无所顾忌地现身?

如是想着,只觉一颗心直直向下坠去……

一丝戾色猛地划过她漆黑的瞳仁,旋即又恢复了寂寂无波。而这一瞬间的情景,却正好落入那边端王殷劼的眼中。

第13章 端王

“燕二小姐果然名不虚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只听端王朗朗笑道。端王样貌虽不及林立人那般俊朗,却也是风度翩翩,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透出皇家那浑然天成的气派,座上少不得立时便有女子曲意相承,就连林家大小姐优雅的笑容里,也透了羞涩之意,不时地用眼角去瞟他。

“不敢当。”玲珑心里发沉,没什么精神理会他,“小女子浅薄,让殿下见笑了。”

玲珑虽然是头一回碰到他,但是内心对他的讨厌不亚于林立人,早年哥哥入选为皇子伴读,每每回家,不是屁股挨了板子趴在床上下不来,就是掌心一片通红的戒尺印,那些皇子顽劣惰学,遭罪的却是周围的伴读,真是没天理。玲珑因为父亲的冷落,每样东西都学的格外用功,只想讨父亲一声夸赞,哥哥见了则总是叹气,“宫里那帮小主子,若是有妹妹一半的勤奋,我们这些伴读的日子,又何至于那么难过。”

在众女一个个笑语嫣然,竞相展颜的当口,唯有玲珑一人全无意兴,只顾闷头吃着东西。

“燕姐姐真是好胃口。”不想一边林惜人不依不饶的,非搞的全部人都朝她这儿看过来。

“我一个粗人,自然吃得下睡得着。”玲珑淡淡回了句,继续吃,“这红烧排骨不错,惜人妹妹也来尝尝。粉丝羹虽然味道淡了点,也是能入口的,要不要我帮你盛碗过来。”

一边出尘看得不觉早已紧抿了秀气的嘴唇,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其他闺秀因场上有端王和林立人在,想笑又不敢笑,只好不着痕迹地掩了口鼻,偷偷地笑。

“我说燕家姐姐,你这个吃法,是不是唯恐端王殿下不知道府里如今吃不上好的。”忽听一个声音轻轻巧巧地响起,本是揶揄话,语气却是一派的天真烂漫,“殿下,可要提醒皇上一声,切莫薄待了忠烈后人。”

说话的少女,身着藕荷色绣花长裙,俏生生坐在林家两位小姐近旁,精致的鹅蛋脸上,一双美目眼波流转,好不动人,唇边噙着一丝纯粹无邪的笑意。

单纯天然的情致,看得玲珑真如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这少女她记得姐姐之前介绍过,乃是虎威将军李珏之女,名唤李芳儿。李珏原是父亲旧部,那时李芳儿在出尘面前可叫一个小心翼翼,如今燕家失势,而李家的父子兄弟都在军中效力,颇为得势,李芳儿便也不拿燕家姐妹当回事了,这前恭后倨的表现,倒也不意外。

“多谢芳儿妹妹关心,有句话叫做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如今玲珑无话可说,除了吃东西还能干吗?”玲珑满不在乎地说,一脸的坦然,对上李芳儿的天真无邪。

“姐姐这样说,你的知音人可要伤心喽。”李芳儿依旧是一派没心没肺的表情,“原来真真是柳丝有意,流水无情啊。”

“区区雕虫小技,叫芳儿妹妹见笑了。”林立人像是全然听不出语中的讽意,“对了,令尊他们近来可有家书,不知他们在边关一切可好?”

“多谢立人哥哥关心,父亲和叔父都很好。”这一声芳儿妹妹直叫得李芳儿心花怒放,喜上眉梢,刚才的酸意一下全消,遂眉开眼笑地说,“家父前儿还来信说,齐王殿下很是体恤李家,让他们都在中军听差,哥哥还做了殿下的护卫统领。”

“这样啊,那还请小姐回书时代小王向李将军致意。”一边的端王笑着插道,“皇兄一个人在边关,我们这些兄弟很是牵挂,他虽然武艺超群,但毕竟是个锦绣丛里长大的皇子,还请李将军他们多多费心照拂着了。”

“殿下放心,芳儿一定把话捎到,爹爹必不会辜负了王爷的一番心意,好好扶持齐王殿下。”

“多谢李小姐。”端王温和地笑笑。只听旁边林立人说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过去了。各位妹妹且慢用,林某先行告退。”

在众人依依不舍的视线里,两人起身离座而去,临出门时林立人不忘特意回头看了玲珑一眼,唇角微微向上翘了翘。害得玲珑xiōng口又是一阵的气闷。

远远地,只见临湖阁上,已坐了几个王孙公子模样的人。两人于是快步走去。

“一边算计着姐姐,一边调戏着妹妹,可真有你的。”端王殷劼忍不住横了身边的男子一眼,微微有些讽意。

“还不是为了殿下您啊!”林立人做无辜状,“其实那姐姐长得真不错,这等美人,殿下就不动心?”

“我倒是觉得那妹妹可爱得紧,不过,凶了点,你也少去招惹吧。”端王淡淡一笑,像是漫不经心,“既欲行大事,何必敲打几个无权无势的女子。”

“殿下所言差矣,燕家是失了势,但是那边,不也想拿这两颗死棋用一用吗?”林立人的眼中划过一丝鹰隼,语气yīn冷,“殿下雄才大略,只是心肠终究是太软,不过你放心,有立人在,殿下不忍做不能做的事,便由立人来做。”

端王见他神色狠绝,不禁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再说那一边,适才的尴尬和不和,随着端王和林立人的离开,渐次散去,席间恢复了其乐融融的气氛,大家很快聊起最近京中各种趣事,宫廷轶闻,好不热闹。

玲珑因适才的无趣,懒得搭话,依旧把注意力放在吃的上,忽听姜意澜在边上小声道,“令姐出去好一会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姐姐出去已快一刻钟了,却还是没回来,玲珑也有些不放心起来,“意澜姐姐,我这就去看看吧。”

出得房来,玲珑忙差随行的丫鬟去净房找找,派去的人很快回过话来说没见着人,又叫人前后院落找了遍,却也是没有。这下,玲珑有些懵了,难道说姐姐离开了石舫?可这湖心亭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荒山野岭的,哪里去找。怕伤及姐姐声誉,又不敢声张,可姐姐这样一个闺阁女子,人生地不熟的,又会去哪里呢?万一被歹人诓骗了,可如何是好?。

第14章 落水

玲珑焦急万分,而随行的溶月和暮雨并几个仆妇已经吓得泪流满面,溶月上前大着胆子说道,“二小姐,要不要请林公子他们来帮忙找人。”

“不成,这断断不成!”玲珑厉声打断,忽然脑中一个利闪,难道说……莫名的,只觉得今天的事情颇有蹊跷。若是有心加害,只怕姐姐……她陡然一惊,直吓出一身的冷汗,一颗心顿时通通通地狂跳起来。

镇定,镇定……这当口切不能乱了方寸,她拼命对自己说,见面前那些人已经完全慌了神,只顾着淌眼抹泪的,这会子看来也派不上什么用场,索性自己急急赶到前厅,抓了店小二,顺手塞过一大锭银子,“小二哥,快些帮我去打听点事情,今日来这里的游船,都是哪些人家的?可有返回去的?”

接着,又把姐姐的外貌略略描述了一下,让小二顺便打听是否有人看到她出了酒楼。

那小二掂了掂,看这银子分量不轻,都赶上自己几个月工钱了,不禁喜出望外,一下劲头十足,一溜烟地出去了,不多时便回来,“禀小姐,小的刚打听了,前面打理圃子的人说,看到一位小姐往岸边去了,模样跟您适才所说的差不多。今日的来游湖的有荣国府的,临安侯府的,还有林相国府上的画舫,再加上几个读书人的小舟,还有……”

他脸色有些尴尬,小心地看着玲珑,目光闪烁起来,一副难以开口的样子。

“还有什么,快说呀!”玲珑催促道。

“还有……还有……一条是天香楼的画舫,几个爷带了些个姑娘……刚置了酒菜上去。”

玲珑心里莫名的咯噔了一下,脸上则竭力保持着镇静,对小二说,“多谢小二哥,忙你的去吧。”

转身出了石舫,直往岸边而去,就见岸边果然停了几只画舫,一一辨认了标记,见其中一只上面莺莺燕燕的一片管乐嬉笑之声,夹杂着男人的吆喝,女人的浪笑,很是嘈杂,想必就是那窑子船,玲珑心念一动,想上前一探究竟,却终是有些不敢,毕竟如果姐姐不在那船上,自己这样闯进去,以后可就难做人了,但是万一姐姐真在那上面,那此时不知又是怎生光景,自己若是不去,那姐姐岂不是……

犹豫间,那船竟慢悠悠地离了岸,直往湖中而去、

玲珑的心里急急划过无数个念头,带着无限的纠结和煎熬,几乎令她透不过气来,最终,她一横心,几步到了岸边。

“就算我玲珑闺誉被损,总求得个心安……菩萨保佑,但愿姐姐不在上面……云翊哥,一定会明白我的……”这样想着,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暖意,仿佛一时平静下来,也不那么紧张害怕了,双脚点地飞身跃起,稳稳落于那舫上。

进得舱中,眼前的一幕真真不堪入目,几个富商打扮油头粉面的男人,正左拥右抱着一些浓妆艳抹袒xiōng露背的女子吃酒,那想必是青楼的姑娘。这些女子脸上却不见半点羞色,不时地吃吃笑着,妩媚风骚,全然不在乎自己的样子有多么无耻放浪,任由着男人们的手随意探入衣襟,甚至还有拿嘴去给男人喂酒的。

浓重的下等脂粉香气几乎熏得玲珑透不过气来,她一个深闺女子,此时不由自主已是满面通红,却仍然勉强忍了恶心,不放心地朝里面深处走去。

接下来看到的情景,则几乎让她心胆俱裂,只见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五大三粗的男人,正摇摇晃晃扑向一个少女,那少女尖叫着,直退到船那头的红漆栏杆边,披头散发,前襟都被撕破了……却正是自己的姐姐……

“住手!”玲珑顿时额上青筋暴起,大喝一声上前猛地将那醉汉踢倒在地,一把抱住姐姐,“姐姐别怕,我来了。”

出尘受此大辱,早吓得说不出话来,本来还在苦苦挣扎,眼见妹妹到来,立时松了劲,瘫软在船舷边上。

“等下不管别人怎么问,你就一口咬定是喝了酒脚步不稳落水而已。”玲珑急急地说,一面抱起姐姐翻过栏杆,一下跃入水中。

她虽不会泅水,但好歹有功夫,一面拽着姐姐,一面连拍带刨地向前直划出十几丈开外,远离了这画舫,到了岸边一堆突兀的乱石之下。

这个时间,人们都在石舫里饮酒作乐,不远处只有几个杂役在低头洒扫酒楼前面的空地,显然没有人注意到刚才湖里的情形。

“落水了,有人落水了,快来救人呐……”玲珑这才放开嗓子大喊起来,语声颤抖,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一边不停地故意扯着嗓子尖叫个不停。被这一连串的险情吓蒙过去的姐姐,这会子终于反应过来,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岸上的人闻声便往这里过来,见真有人落水,忙从圃里寻过几根竹竿,玲珑一手将姐姐护在背上,一手攀着竹竿,挣扎着往岸上爬去。嶙峋的石块一下划破了她的衣衫,带着丝丝刺痛,鲜血立时泅散出来染红了湿透的素衣。当她咬牙硬撑着翻到岸上时,浑身已没有一点力气。

此时,溶月和暮雨并几个酒店的仆妇已经赶到,见两位小姐这副狼狈模样,都吓得不轻,忙七手八脚地去搀扶精疲力竭的玲珑和泣不成声的出尘,场面真是一团的乱。

远远的临湖阁上,有两个人却把整个过程尽收眼底。

“想不到,那丫头不仅胆儿够大,倒还有点脑子。”端王缓缓地说,语气里有点遗憾,又似是有点欣慰,“看来事情发展和预计的有些出入,你还是去到一到,省的教人落了话柄。”

“有意思。”一直静立不语若有所思的林立人,立时敛去眼中密布的yīn霾,唇角勾起微微弧度。他一跃飞身悄然跃下临湖阁,急向岸边而去,动作轻巧敏捷至极。

第15章 垂怜

眼见各家的仆人,酒楼的活计,还有些游客,纷纷从石舫里出来涌向这边。玲珑忙从丫鬟手中拿过斗篷裹在衣衫不整的姐姐身上,把帷帽拉的低低的,这样旁人便看不出什么端倪,姐姐仍在嘤嘤抽泣,玲珑也顾不上再劝,只低声急急吩咐溶月,“还不快扶大小姐进去,先找间僻静的雅室压惊收拾。”

正说着,却听耳畔有人低声温柔道,“玲珑妹妹护姐之心,可叫立人好生感动。”

闻言,玲珑脸色不觉骤然一沉,适才的种种思虑顿时飞掠过心头,眸色不禁凛了一凛,满是疑窦地望向他。不意却一下对上一双满是诚挚和关切的眼睛,他的脸离得那么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出的温热气息,一瞬间的恍惚后,玲珑只觉心头一乱,本能地后退去。

她虽是有功夫的人,但连惊带吓,又这样一番折腾,身上又湿又冷的,骤然迈腿的当口只觉双膝发软,堪堪便向旁边倒去。

她却没有真的摔倒在地,而是跌入了一个柔软的臂弯,透着幽幽的杜若香气。

“妹妹可要小心站稳了。”温润的语声,满是怜惜之意,自头顶轻柔而下,玲珑一怔,只觉透过紧贴身上的湿薄丝绢,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手掌的热度,脸上顿时火烧火燎地红起来。她勉强欲挣脱出来,可身子却怎么也使不上劲。还是林立人像是意识到了他们这样十分不妥,终于放开了揽着玲珑的手,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袍,温柔地给她披上。

玲珑本想拒绝,只是此时自己身上的衣物已经豁开了好几个口子,眼见那边有人过来,便不由自主地一下拥紧了那白衣。

而此时出尘回头,却看到妹妹和林立人站得那么近,举止之间似有说不出的柔情蜜意,从她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出林立人俊逸面容上,那种深切的关心和痛惜。

那样的眼神,不该是属于自己的吗?出尘不禁激灵灵打个冷颤,心里更是说不出的酸楚。

自己为了见那个人,差点就……就被……却原来……那人竟被最信任,最依赖的妹妹抢了去。出尘眼中一下闪过寒光,牙齿紧咬了嘴唇,舌尖立时泛起腥甜的滋味。

“姑娘也快些回去吧。”暮雨在一旁忍不住提醒自家小姐,眼下虽事出突然,但若是姑娘和这林公子不清不楚的,再传出点不好的,岂不是更加糟糕。

于是一行人匆匆又从后门进了石舫,意澜闻讯早就备好了一雅室,又寻来两套衣服,叫姐妹二人尽快上去更换。

“姐姐,适才的事,万万不可告人,那画舫已经离开,想来也怕惹事不会多说,你便只跟人说是落水了。”玲珑换了衣服,屏退左右,忍不住再一次叮嘱道。

“我知道了。”出尘木然地说,有些心不在焉。

“如今这般情形,必是有人加害。姐姐,你如何上了那画舫?”玲珑急切地问。

“我也不知道,晕乎乎的,不知怎么就上去了。”出尘低头,小声道,眼圈又红了一红,泪珠子滚滚而落。

“真是这样的吗?”玲珑有些不相信地说,“姐姐你再想想,可曾有异?”

“就是这般。”出尘仍低着头,不敢对上玲珑的视线。她当然不敢说出,适才她出去小解,听见两个丫鬟模样的人从身边经过,说林公子他们在画舫上与歌伎一道喝酒,她按捺不住,便跑过去只想问一问,他还记得自己吗?记得当日也是在这湖心亭,他明明对自己最是温柔体恤,可今日却为何如视而不见一般。谁知到了画舫边上,正犹豫这要不要上的时候,那几个青楼女子扭着身子推推搡搡地过来,竟一下将她夹带了上去……

万万没想到,那个人,今日竟对她如此冷漠,倒是对妹妹好生温存体贴!

出尘只觉心里一阵刺痛难耐,忍不住又低低哭了起来。此时此刻,比起伤心来,刚才险些遭受凌辱的惶恐和害怕,都不算什么了。偏偏这世上现在最叫她伤心痛苦的两个人,又是最爱的人和最亲的人,真叫她甚至连死的心都有了……

玲珑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是姐姐受了惊吓,还没回过魂来,便也作罢。心里却终是存了疑惑,低头又瞥见刚脱下的那件林立人给自己披上的白衣,朦胧间只觉仿佛有一道满含关切,微微透着心痛的目光在定定看着自己,不觉心下一乱,又羞又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立人,还是算了吧。”端王抿着一口酒,“适才你也看到了,兔子就算再弱小,节骨眼上也会这般挣扎。我在想,你既然不想跟燕家结亲,就找别的机会跟皇后挑明,横竖这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其实就算没了燕家,还有李家,王家……要找个有名无实的没落门第,总是找得到的,还是想想办法怎么釜底抽薪吧。”

“殿下……那东海王那边,如何交代?”林立人眉宇间浮上一层难色。

“要说联手,就非得绑上一桩婚姻吗?”端王忽的笑了,眼中忽然生出几分促狭,“可别告诉我是你自己欠了风流债,却拿这当由头。”

“殿下!”林立人不禁挑了挑眉毛。

“真想不通那些个小姐喜欢你什么,一个个见了你都跟丢了魂似的。”端王继续不痛不痒地说,“你这个人,明明这般冷酷无情,性子也不招人喜爱。”

“殿下今日可是怎么了?净说这些个不着调的。”林立人面无表情地说,错开端王目光,“如今齐王有了兵权,殿下可曾想过……”

“你可知道,刚才,我竟然希望她们别上去……”端王脸上莫名地露出一丝戚色,自顾自地说着,仿佛没有听见林立人的话一般,“一个为情,一个为义……真是两个痴人呐……你说,咱俩是不是特别不是东西啊?”

“算了吧,想当年在太学,好歹也算跟燕若成同窗一场,人都为我大殷江山送了性命,咱就别老想着作践人家妹子了。”

“立人知道了。”林立人垂眸,淡淡地说,不经意间却仿佛如释重负。

第16章 求亲

自那日落水以后,出尘便又一病不起,连日来汤药不断。玲珑倒是无甚大碍,只是回想当时的凶险难免有些后怕,于是放心不下,暗自派了些机灵可靠的家人去市井街巷酒楼茶坊内打听,得知百姓茶余饭后谈起的,只不过是有豪门小姐游湖落水隐约一说,具体哪一家,怎生个情形,倒也没传出什么听不得的。

但画舫的事却有些可疑,天香楼那边得来的话儿是那日确实有人包船出游,但未有异常。若非亲历,玲珑都要怀疑那天是不是真有那么一只画舫的存在了。

转而一想既然人家缄口不拿来做文章,自己这边自然也没必要刨根问底儿的,否则只会越捣越臭。

然思及自己和姐姐两个弱质女流,即便远离了庙堂之争,却仍逃不开这般荼毒,父兄一心报国惨死边关,若泉下有知,也不知道会有多心寒,遂于愤恨惆怅中提笔写道,“十年萧然功难成,一时身死空孤愤,古来王孙多无义,庙堂何处寻忠良?”

写罢正感伤间,却听暮雨进来禀道,“姑娘,夏家少爷来了,夫人请你过去。”

玲珑起身来到扶风轩,只见嫂嫂和云翊正品茗相候,见她进门,云翊目中透着关切:“玲珑,前日的事,我也略知了一二,你可无甚大碍?”

“云翊哥放心,玲珑没事。”嘴上虽那么说,咋一听到这熟悉温暖的声音,玲珑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眼前的清丽容颜忽然透出一种我见犹怜、楚楚动人的风致,云翊的目光不觉更柔了一柔,起身走到她近前,“玲珑,你受苦了。”

修长的身影,一下将她拢在yīn影里,莫名地却让玲珑心安,同样是温柔的眼神和话语,云翊如同春风朝阳,带着一泻千里的干净暖意,而那一人,却如带了蛊的西域奇香,或是含了鸩的清醇美酒,看似芳华肆溢,却令人自甘沉沦,欲罢不能。

这几日时时回想,总觉当日湖心亭的惊险,和那人仿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席间的一举一动,一句一言,都好似暗藏机锋……说不清,道不明,更使玲珑心有余悸。

举手投足目光交错间,温存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谁能想到那竟是淬毒的箭。若是身畔没有另一人,玲珑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如姐姐那般风魔。

或许无关郎情妾意,无关风花雪月……她如今要的,只是这样一份宁定,这样一处暖意,抬头望着眼前男子那一发从容稳重的神致,不觉心潮起伏,低声道,“云翊哥,你越来越像我哥哥了。”

云翊望着她痴痴的神情,只觉满心的温软。相对无言,静默的空气中却浸润了脉脉的柔情。

“咳咳咳……”冰绮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这暧昧的静谧,心里说不清是悲哀,是欢喜,是羡慕,是叹息……曾经的自己和那人,不也是这般缱绻依恋,可如今,却已是黄泉相隔。

二人有些慌乱地同时向后退了一步,似乎仍觉得不妥,又不约而同地转了个身,样子颇为滑稽,冰绮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这才落座,只是说话间未免有些局促起来。

这当口,忽然门上来报,林公子求见。

“他来做什么?”玲珑不禁露出诧异之色,想到那日落水后的光景,不觉脸上又红了几分,一颗心却莫名地直沉下去,“嫂嫂,随便打发他走便是。”

冰绮起身往前厅而去,不多时,大丫头裁云有些慌张地跑回来,“二小姐,那林公子,是来提亲的。”

“提亲?”玲珑一怔,“他来向姐姐提亲?”

“不是——”裁云小心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夏云翊,有些吃力地说,“是二小姐你。”

闻言,玲珑神色大变,一双美目一下睁圆了,一旁云翊则眉梢一挑,分明有怒意涌起。

“云翊哥,我去会会他。”玲珑垂首思忖片刻,忽然像是下了决心般抬起头,“有些事,也好问个清楚。”

林立人悠然而坐,广袖垂落,意态娴雅,唇角带着无懈可击的浅笑。而另一边的夏冰绮,却是一脸的无奈。正在这时,一个丫鬟进门道,“林公子,我家小姐请你借一步说话。”

丫鬟带路,将林立人引至偏厅,但见青衣素裙的女子,独坐于案后,真个是清丽绝伦,皎皎如玉。

林立人脸上笑意愈深,“玲珑妹妹。”

唤了一声,便无更多言语,只是这般含笑而望,眸色里有一丝缠绵,直叫玲珑莫名心慌,不由得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冷冷说了句,“阁下妹妹太多,玲珑不敢当。”

却见林立人从容近前,翩然一揖道,“在下倾慕妹妹良久,今日特来求娶。”

他敛了笑容,一派的诚挚神色,目光灼灼,说不出的风神俊朗。

“是吗?”玲珑冷笑,只一瞬的失措后便有怒火咋起,“公子历尽千帆,玲珑自知粗鄙,不敢妄想高攀。”

林立人看出她目光咄咄之意,却也不恼,微笑在她对面落座,直直望着她,眼中满是温柔,开口却答非所问,“真真叫任是无情也动人。”

“少跟我来这套!”玲珑实在有点厌烦这种无聊的兜圈子,一时语气直硬,带着义无返顾的决绝,“公子贸然求娶,无非是想燕家今日拒婚,这样百花宴上,皇上便不好再赐婚。不知玲珑说的可对?”

“妹妹何来如此说法?真真冤枉死人。”林立人做委屈状,神色一黯却真切至极,坦然对上玲珑双眸,“我今日来,是惟恐百花宴上妹妹被他人所窥,妹妹天人之姿,岂会独有立人心向往之,立人这几日诚惶诚恐,寝食难安,只求妹妹成全了立人一片痴心。”

“够了!不知这番话,林公子曾对几人说过?”玲珑实在有些忍无可忍,“公子多番调戏,又引姐姐误会玲珑与你有私,离间我姐妹情意,到底是何居心?”

“立人倾心于妹妹,自然处处想着亲近。至于令姐,立人是怕引起无端的误会,才有意疏离,我自问心无愧,请妹妹明鉴。”林立人信誓旦旦地说,清雅的嗓音里透着不同以往的肃然。

这戏做的也太投入了一点,玲珑怒极反笑,忽然换了揶揄口气,娇声说道,“立人哥哥,你不怕我真应了?”。

第17章 争执

她兀自仰头笑盈盈看着林立人,神色竟似换了一人。

“你若应了,我自是欢喜。”林立人对着她毫无先兆的娇态,哑然失笑,目光里透出一点宠溺。那日玲珑落水之时,他尚只是惊讶于她的智勇,直至后来为了避嫌上前关怀,却看到她不顾自己已是浑身湿透,鲜血淋漓,还一心回护姐姐,那一刻,他吃惊地发现,心头居然涩痛难忍。比之被拒,从而摆脱燕家,他更希望得到她,因为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可以和他并肩而立,坚强而美好的女子。

玲珑忽又正了颜色,刹那间语气变得凝重,“那么,我且问你一句,那日湖心亭之事,可是出自你手?”

她明眸皓然,一双眸子璀璨夺人,沉静而张狂地冷冷攫住他的视线,仿佛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林立人不觉一怔,目光似热似冷变幻沉吟。须臾,忽而笑了,“妹妹只怕心中早有答案,何必多此一问。”

“既然如此,公子今日又何尝不是多此一举?”玲珑神情一驰,也淡淡笑了,眼中却含了鄙夷,“明人不说暗话,阁下有欠磊落。”

“此一时,彼一时。”林立人脸色一下yīn沉,霎时间眼中有层层yīn霾密布,片刻方才敛去,深深望着玲珑,“我今日来,便没打算欺瞒此事。立人自知亏欠,但那日目睹妹妹临危不乱,舍身护姐风采,心中震撼一言难尽,便知妹妹正是立人梦寐以求之人。”

“妹妹既一心护姐,自然明了立人护主之心。昔管子箭射桓公尚能拜相,立人不想多辩,唯一诺此生不负,以明心意。”林立人目光湛湛,清明见底,坦然地望着玲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他真的很累,只这一次,就这样明明白白把心意放在案上,或许不值,但痛快。

“够了,好一个护主之心,别跟我说你是身不由己万般无奈。我燕玲珑虽不懂权术党争,亦知为人君者,断不会为了一己之私,以险恶之心加害无辜弱女,让你和你家主子都见鬼去吧!”玲珑眼中燃起灼灼火光,言语如刀锋掠过,“便是你此刻果然真心,也不知他日若有更大图谋,会不会噬我肉饮我血。公子的真心,玲珑受不起亦不敢受!”

言罢倏然端茶起身,“来人,送客!”

林立人闻言脸色一沉,目光流连在眼前人容颜,顷刻间已然明了她的决绝,眼中微微划过一丝落寞和无奈,“既然如此,林某无须多言,告辞。”

他站起来,微微一欠身,却又在转身前恢复了温柔神色,语声温润,“当真拒我?”

玲珑冷哼了一声,别过身去不再看他。

“只怕有朝一日,你会后悔。”林立人语气一沉,脸上忽起厉色,“玲珑妹妹身边之人,亦难保个个光明磊落,他日自见分晓。”

说完拂袖而出,只听后面女声冷冷,“关门,放狗!”

“林兄,南墙滋味如何?”

穿过回廊时,正遇上自别院而出的夏云翊,脸上带着嘲讽和怒意。林立人冷冷一笑,“夏兄自也会有郁郁不得之日。”

芙蕖苑内。

“什么,你说什么?他来提亲,他真的来提亲?”出尘一把攥住溶月的手,眼中透出丝丝光彩,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快扶我过去,快!”

“小姐,你冷静点!”溶月一边扶住她,一边有些无奈地低声说,“林公子是来求娶二小姐的。”

闻言,出尘一下怔住了……

呆呆地,好一阵都没有出声,失神的双眼木然望着前方,许久,才缓缓地颤声说,“你扶我,去问个究竟。”

走在地上,双脚却似踩在弹簧上一般,由丫鬟扶了好不容易踉跄到前堂,却正撞到返身回来的玲珑。

“为什么?”她一下像是有了力气,上前扯住玲珑的衣襟,“为什么?”

“姐姐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当心——”玲珑淡淡垂眸说道。

“我问你为什么?”出尘猛的提高了嗓音,硬生生打断她的话,“是不是,是不是,你诱了他?”

“姐姐先回去吧,这事没什么好说的。”玲珑实在不想再同她纠缠,适才应付林立人,已是心力交瘁。

“我不管!你给我说清楚。”出尘不依不饶,眼中森森透着刻骨寒意,“为什么自寿宴以后,他就那般待你,你如何诱了他?你若眼中还有我这个做姐姐的,就把一切给我说清楚。”

“姐姐!”玲珑心里本就不爽,被她这样一闹,更加难受,不由也提高了嗓子,“那个人对姐姐无意,之前湖心亭的事,也是他设计你,好污了你名声,便不会赐婚于他,姐姐你醒醒吧。”

“他不惜坏我名节,却反而求娶你……”出尘不相信地看着妹妹,巨大的打击已经让她彻底失去了判断力,“他竟然这样对我。他怎可这样待我?我哪点不如你了?你不过是一个克死爹爹和娘亲,又克死哥哥的丧门吊客星,若不是你,我们燕家何至于此?爹爹在世的时候果然没有看错你。现在燕家被你害完了,你满意了吧!接下来是不是该拿根绳子直接扼死我算了,再把嫂子和桓儿也捎上……”

她拼命摇晃着玲珑的身子,发疯一般地嘶叫着,用尽一切刻毒的语言咒骂着玲珑。

“姐姐!”玲珑猛地一把推开她,那番话句句如利刃般生生割在她心口上,“原来在姐姐心中,玲珑这般不堪……不配做姐姐的妹妹是不是?”

“就算生下来的时候害死了娘亲是玲珑的错,但是姐姐不觉得玲珑已经遭到惩罚了吗?爹爹对姐姐那么好,可是对玲珑呢?不闻不问,不理不睬……你知道每次看到爹爹亲自教姐姐读书认字骑马的时候,玲珑心里有多难受?”说话间,她已是泣不成声,“林立人那样做,只是为了离间我们姐妹,可是姐姐为了一个外人说出这种话,真教妹妹心寒。”

“两个都给我闭嘴!闹够了没有!”说话的是闻讯赶来的冰绮,她脸色yīn沉,狠狠瞪着两个小姑子,“出尘丫头,你不明就里瞎说什么!哪有你这样做姐姐的!玲珑你也真是的,你姐姐病着,本来就思虑重,你也不说说清楚,这不是逼她发急发痴吗?”

玲珑见姐姐披头散发倒在地上,纤纤素骨瑟瑟发抖,不禁心中一涩,终是有些不忍,毕竟没经历过什么蹉跎,如今又在病中,还受了这样的打击,说几句疯话而已,自己又何必与一个如此羸弱的人计较,当下抹了把眼泪,弯腰扶起姐姐,“是玲珑的不是,姐姐别跟我计较!”

出尘却冷冷甩开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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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生病

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可为什么周身会这样冷?这样冷?

玲珑躺在床上,只觉得牙齿格格格地打颤,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却还是挥不散彻骨的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这一夜的梦境极混乱,依稀掠过一个个残破的画面,仿佛又看到那个总是孤独地坐在井边望天发呆或是缩在矮墙下暗自流泪的小孩,莫名的,心里像是浸满了凄楚,不知不觉,枕头已湿了一大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像有人焦急地唤个不停,心里是明了的,这身子却一动不能动,仿佛床边有人影晃动,在急冲冲地进出着,仿佛有人过来切脉望诊,又仿佛有人在低低抽泣……可是周身却乍寒乍热,抬不起脚手,睁不开双眼,说不出一句话……就连送到唇边的汤药,也难以咽下。

自幼习武的身子,一向是强健的,就是春寒料峭,也不过单衫一件,而这病却来得突然,又这样气势汹汹。

“反正我生下来,也没一件好事!”头脑混沌,隐隐地却生出这无所谓的念头,心一宽,便又沉沉睡去,仿佛永不再醒来一般。

当她真的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嫂嫂焦虑深深又骤然惊喜的面容,略略转头,却见暮雨和刘嬷嬷尽是喜极而泣。

“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是回过魂来了。”刘嬷嬷上前一把抱了她,一时老泪纵横。

“我睡了多久?”玲珑弱弱地问。

“姑娘昏睡三天了,大夫来看过,说姑娘这是积劳成疾,湿寒淤积,以致气血亏损,风寒失厥。”暮雨答道,一面绞了手巾,小心地替她擦拭额头,“想是那日落水起的病根,大夫说了,姑娘只需安神将养,等气血顺了,病就自然好了。”

“玲珑,都怪嫂嫂太大意,只当你是有功夫的人……尽让你cāo劳……你呀,也不自个留神歇着,看这一会真要把人吓死了。”冰绮的眼中透着宽慰的欣喜,口中却责怪道,“要是你出点什么差池,叫嫂嫂我可怎么跟你哥哥交代!”

“嫂嫂,我没事了。”玲珑弱声道,只觉得手脚发软,浑身使不出个劲来,“我饿了。”

早有小丫头端来清粥小菜,冰绮接过,亲手拿来喂玲珑,关切的表情,让玲珑心头一暖,“嫂嫂,我自己来吧。”

“让妹妹这般cāo劳,是嫂嫂的不是,就当嫂嫂给你赔个不是。”冰绮温柔说道,一边舀起一小勺,在唇边轻轻吹着。

玲珑喉底顿时酸涩漫涌,眼泪簌簌而下,“嫂嫂——”

喝下一小碗粥,玲珑便觉得身子暖了许多,也微微有了力气,只是头脑却又困起来,“嫂嫂,我吃饱了,想再歇歇。”

“好妹妹,你先歇着吧。”冰绮轻柔地扶她躺好,眼中含着喜色,“对了,今儿便是百花宴的日子,你姐姐早上已经入宫去了。你放心,我娘会求宜妃娘娘去讨个旨意。你得快些养好了,病怏怏的可做不得新人。”

“嫂嫂!”玲珑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嫣红,令原本憔悴的面容立时生出几分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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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九重,煌煌然天家威仪,楼台殿阁,层层叠叠连

绵不绝,更显恢弘气派。昨夜一场细雨过后,御花园中草木尽如洗濯过一般,柳丝泛着新绿,枝头的鲜花则含露吐蕊,真是娇艳欲滴。地上残红已被宫人扫净,傍着碧水涟涟的上清池,也早早设好一排排檀木桌案。

只不过今日最夺目的,却不是那绽放的春花,而是前来赴这百花盛宴的玉人。少女们无不云鬓巧绾,珠玉妆成,一个个如娇花嫩蕊,惹人怜爱。另一边的世家公子们则尽数玉冠华服,长袖翩翩,谈笑间尽显风流。

小姐们虽然含羞带怯地躲在母亲身后,却都不约而同地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男宾席那边,红着脸猜测其中哪一位会成为自己的良人,或是心如鹿撞地偷偷去看自己的心上人。

扈从如云,凤辇耀目,皇后的仪仗缓缓到达,周围一时都静了下来,只有树丛里的鸟雀发出轻快悦耳的鸣唱。

待凤驾停稳,便有一红衣金冠男子上前掀起帘子,将皇后扶下车帐。百花宴自本朝开国延续至今,旨在邀贵族子弟赏春,又隐含了婚嫁之议,所以由皇后主持。皇后凤冠朝服,端庄淑美,保养得当的脸上看不真切年纪,只是那周身的气度,不怒自威,似是浑然天成。而她身畔的年轻男子,则更让所有人为之夺神。长眉入鬓,目如星辰,容色娟好犹胜女子,这便是传说中兼潘安之貌,子建之才的当朝太子殷劭。

劭,意为美好,果真是人如其名,风姿妖娆。

待皇后及妃嫔帝姬入席,众人才依次就座,宴会正式开始。太子优雅落座于男宾之首,举手投足优雅如行云流水,令座上不少女子都自愧不如,好生艳羡。紧挨着太子的,是豫王殷励,他虽为皇长子,但因生母位分较低,无缘储君之位。殷励身着褐色暗纹宫服,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眉宇间透着英武之气,与太子两个一刚一柔,一文一武,挨在一起倒是相映成趣。

再下面,便是端王殷劼,他唇边噙了一丝倜傥笑意,目光微微掠过对面那一排如花美眷,惹得小姐们一个个眉目含春,粉腮桃红。他的下垂手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脸上稚气未脱,想必是年方十二的小皇子殷劯。

再后面便是宗室官宦子弟,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无疑当属林立人和夏云翊。林立人今日依旧是白衣广袖,笑若熏风意态潇洒。夏云翊则身着藏青色长衣,俊逸面容透着些许漫不经心。

金樽清酒,玉盘珍馐,流水般地被送上桌面,座上一时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不过,真正的好戏可还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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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斗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只听皇后温和笑道,“本宫这一眼望下去,真真一个个儿都是人比花娇啊。百花盛宴,也不知是人赏花还是花赏人啊?”

“娘娘国色天香,仪态万方,自然是花中之王。”立时有嫔妃在一边笑着恭维。

“皇后娘娘风采,任谁都比不得。”

“就是牡丹花开,也不及娘娘十分之一的贵气。”

……

“岁月不饶人呐,本宫有那个自知之明。”皇后口中虽这样说,脸上却笑得很是开怀,显然对那些奉承话颇为受用。

“不知今年的宴会可有新奇之处?娘娘都准备了什么妙事让妹妹开眼?”说话的宫妃身着杏黄宫装,身姿窈窕,正是云翊的姑母宜妃。

“宜妹妹那么心急,可是要替你那好侄儿寻佳人,你放心,只要有你瞧上的,本宫必定圆你这个人情,横竖叫你中意。”皇后不动声色地浅笑道,心里却飞快地把近日赴宴的闺秀排了个遍。

“多谢娘娘关怀。”宜妃笑道,暗自有些犯难起来,适才和嫂嫂说起此事,方得知侄儿对燕家二姑娘有意,她这心里却是大大的不悦,燕家如今那副光景,如何配得上自己侄儿?大侄女年轻守寡,已经够倒霉的……原想着燕若成日后必能手握重兵,他日劯儿大了也好有个照应,谁知竟是个短命的……翊儿绝非池中物,将来劯儿还指着他辅佐,怎么可以被儿女私情给绊住,这样想着,宜妃不禁暗暗咬了贝齿,翊儿,不是姑姑心狠,你还年轻认识尚浅,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玄机,就让姑姑这次推你一把。

“皇后娘娘可不能偏心,我家两个小子,怎么说也不比宜姐姐家的差,若是娘娘不给物色两个可心的闺秀,我可不依!”说话的正是林淑妃,一袭烟霞色蜀锦宫装,头戴珠冠,面容精致,眉目间透着几分灵动。

“淑妹妹这般说来,倒是要和姐姐抢人一般。”宜妃有些不悦地说。

“若是别的上头,妹妹断不敢和姐姐争什么,可我家的侄儿,一个个都是好学问,连皇上都时时夸赞,本宫身为长辈,自然要帮他们挑到两位最知书达礼的小姐,一来帮林家养出贤儿,二来,也替本宫在老太太膝下承欢。”说着眼睛便红了一红。

“这都还没开始,怎么你们两个倒先争上了,可别教旁人笑话了。”皇后笑睨了两人一眼,制止了这凭空而出的针锋相对,“今日那么多如花似玉的丫头,哪一个不是我大殷最娇贵最有教养的女儿家,横竖二位妹妹的宝贝侄子打不了光棍,你们就少说两句,省点力气看人吧,别到时候真要拿个主意的时候,又跟本宫埋怨光顾着拌嘴,没看个仔细。”

众人连连称赞皇后说的是,林、夏二妃也都闭了口,只听旁边一个十五六岁明红宫装的的女子曼声笑道,“母后,既然娘娘们等不及,不如让女儿来开个头,算是抛砖引玉吧。”

说话的,正是皇上最宠爱的长公主殷芷言,生母沈贵妃原宠冠六宫,可惜红颜薄命早早仙逝,芷言养在皇后身边,深得帝后之心,如今正是风华初现的年纪,眉目间颇有几分沈贵妃当年倾国倾城的神采。

“芷儿真是哀家的贴心人啊!”皇后宠爱地笑着拉过她的手,“今日可准备了什么好节目啊?”

“回母后,芷儿抚琴,珠儿妹妹剑舞,献于母后。”芷言答道,一边起身拉过旁边一个水蓝色连烟锦长裙的妙龄少女,正是东海王的幼女穆朗珠,生得身姿颀秀,娇艳的面孔上透着英气。

“好丫头,难为你们一片心意了。”皇后笑着挥手,场上顿时安静下来。

宫人立刻领命搬来琴案,公主大方落座,琴音铮铮而起,穆朗珠则手持一柄长剑,随律而舞。琴音低落时如轻烟流水,高起时则分金裂玉,而剑舞亦是舒缓时曼妙生姿,骤起时凌厉潇洒,真真绝配。一曲终毕,座下掌声雷动,一片赞叹之声。二女垂首而立,一时又露出娇羞默默,真是令人见之忘情。座上的男子正当少年艾慕之时,一个个怦然心动,只是二女身份何其尊贵,又岂是可以随便妄想的。

“如此佳人,夏兄何以视而不见?”林立人忽然转头,冲着一直自顾自垂首饮酒的夏云翊一笑,“原来夏兄如此不解风情,真叫林某好生失望。”

“明知故问。”夏云翊冷睇了他一眼,“我非林兄,学不来流连花丛。”

“却不知夏兄又如何单恋一枝,看,穆郡主在看你呢!含情脉脉呦!”他口气戏谑,仿佛透着幸灾乐祸。

“林兄休要造次,人家明明是在看你。”

说话间,座中的子弟也开始有吟诗作赋,鼓瑟吹箫,那边的闺秀中又有几人献歌献艺,真是精彩纷呈,好不热烈。

出尘静静坐在席上,心中苦涩,她也精心准备了技艺,可是方才那些闺秀展示,分明都是皇后钦点的,意图不言而喻。这席间的女孩,若论姿色,唯有她可与芷言公主相当,只是这座上却无人多看她一眼,她忽然有点希望今日卧病不来的,不是玲珑而是自己。

想起妹妹,又觉得万分羞愧,前日弄清事情始末后,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傻,有多不知深浅,居然还对一心回护自己的妹妹说了那么残忍刻毒的话,当妹妹像自己伸出手时,自己想也不想狠狠甩开了,她清楚地记得,妹妹那一刻伤痛而茫然的神情,那之后便病倒了,想来是伤透了心。作为一个姐姐,自己真的很失败。

偷眼远远地忘了那边席上的白衣男子,心中又是一阵丝丝抽痛。

正在暗自伤神,只听旁边有人说道,“出尘妹妹,今日怎不见玲珑?”

问话的正是刚刚当场为皇后献诗一首的姜意澜,目光依旧温柔,面露一点失望之意,出尘有些心虚地低声说,“她病了,病得很重。”

“是吗?怎么会这样?”姜意澜不禁露出疑惑,关切地问,“现在究竟是如何状况?”

“想是太累了吧,一直昏睡着。”出尘怯怯地说,总不能告诉她是被自己气病的吧。

“那可要仔细了,玲珑是个不怕作践自己的人,别看面上冷,心里可热着呢。”意澜担心的神色,令出尘更加羞愧,自己这个姐姐,竟还不如个外人。

“意澜姐姐,你人真好,若是得空,来府里看看玲珑吧。”出尘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你来了,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嗯,正想开口呢,就怕打搅妹妹,意澜一定会去的。”两人正说着,只听上面皇后朝她们这边问道,“意澜,你和哪位小姐闲话呢?哦,是燕家的大丫头啊!你看,这来了都不声不响的,快过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出尘依言走上前去飘飘一礼,皇后执了她的手,细细打量一番,口中称赞道,“燕家的大丫头,自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如今一发出落得水灵了。”

“皇后娘娘谬赞,出尘蒲柳之质,不及众家姐妹万一。”她低垂臻首,楚楚可怜。

“可别那么埋汰了自个儿,怪可怜见的,如今燕家也没个能拿主意的,本宫就帮你找个好归宿,也对得起死去的燕侯了。”皇后温和地说,目光甚是怜惜,可是说出来的话,却直叫出尘心上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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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舞媚

什么,她说什么?

姜家的二少爷?

不就是那个出身摆不上台面的庶子?仗着自己是皇后侄儿无恶不作的京城一霸?

“我家的二小子,虽然为人鲁直了些,却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皇后慢悠悠地说着,出尘一下子懵了,后面的话全然听不进去。

让她堂堂镇远侯府的嫡出大小姐,却配于那厮混人?

这是何等屈辱之事!

出尘呆呆地低着头,心里千般不愿,万般委屈,却不敢说一个不字。

近旁那些听到皇后说话的宫妃,不少都微微露出惋惜之色,真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啊!这般样貌人品,若是在一年前,只怕能让全帝京的世家子弟趋之若鹜,如今,却……

出尘心里凄苦,忽然像是一下清醒了。只道自己此生尽毁,仿佛什么都不再害怕了。她粲然一笑,光华夺目,躬身道,“出尘多谢皇后娘娘体恤,愿为娘娘献丑一舞,以表感激。”

“好好好,本宫可有眼福了。”皇后笑道。

把曲目告知一边的内侍后,出尘婷婷走到中央,春光中,她的容颜如朝露般晶莹璀璨,美得令人心弛神荡。

乐声渐起,奏的竟是《梅花三弄》。在这春色悦人之时,这样一支清冷的曲子,未免有些不合时宜。只是出尘此刻的心境,又何尝不是数九严寒。

随着渐起的琴瑟之声,她展袖而舞。久病卧床的身子,纤丽无双,腰仅盈掬,衣袂飘飘如临风踏水,长发飞散如云山雾台……顷刻间,她仿佛已变成漫天飞雪中的一枝腊梅,吐蕊绽放,美极,艳极,却又清极,孤极……

乐声渐落,她的舞姿也越发飘渺,似又化作一缕幽香,消散在风里。

舞罢,场上一片的寂静,所有人都沉醉在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意境里,竟像是已经忘了今日这百花盛宴一般。

出尘朝众人飘然一礼,目光若有似无地斜斜掠过男宾席,她微微一笑,如皓月当空,令满座生辉,眼中却带着一丝凄迷。

忽然众人纷纷起身下拜,出尘急忙回身一看,见无数青衣广袖的宫娥和华服锦衣的侍从簇拥着一顶玉辇而至,竟是圣上到了。

靖隆帝由侍从扶着下辇,他身着玄色宫服,上面用金线缀满龙鳞,头戴九龙珠冠。看上去大约四十的模样,身子微微有些发福,脸上隐约能够寻到一点昔日的俊朗倜傥。

皇上徐徐走到近前,眼中透着惊艳之色,“你是哪家的女儿,这舞跳得甚好。”

出尘忙下跪叩首道:“臣女燕出尘,家父燕北川。”

“出尘,好名字!原来是燕北川的女儿……燕北川为国捐躯……他的家人,就是朕的家人。”皇上微笑道,声音里透着温柔。出尘低垂着头,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却听旁边一个内侍语带谄媚,“燕小姐,还不快谢恩!恭喜小姐,哦,不对,应该是恭喜娘娘了。”

谢恩?恭喜?娘娘?

出尘这才反应过来,脸上一片娇羞,似比那枝头的红杏更加鲜艳,比那雨后的烟柳更加清新。直看得皇上眼中含笑,满目垂怜,“传朕的旨意,镇远侯燕北川忠心护国,其女燕出尘惠兰心质,端庄婉丽,册封为婉嫔,即刻进宫。”

出尘忙再次深深跪拜,不等她谢恩,皇上竟弯腰亲手将她扶起。出尘木然地接受着这一份巨大的荣耀,和周围无数的恭贺和笑容,眼中却透出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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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富丽堂皇的宫室之中,灯盏幽暗,安息香静静地燃着,暖意飘渺,明黄鲛绡的帐子,隔出里外两重天。

出尘躺在宽大的龙床上,双颊一片娇红,视线低低下垂。不敢看向正俯身靠近的男子,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真是我见犹怜。

衣衫褪尽,玉体横陈,处子的身体散发出令人迷醉的清甜,令男子的双眼一下迷离了,毫不犹豫地吻住她娇艳欲滴的樱唇。

一更夜雨摧桃花,鸳鸯绣被翻红浪。

出尘静静地躺在皇上的怀中,娇喘嘤嘤,柔弱无骨,丝绢般白皙光滑的肌肤上,点点红樱甚是妖冶,脸上则含羞带怯,任是铁石心肠的人都看了心动。

皇上忍不住身上又是一热,翻身再度将她压在下面。灼热的气息包围着出尘,只觉得男子滚烫的嘴唇沿着腮际,颈项一直延伸到锁骨前xiōng,轻轻的噬咬掠起体内阵阵悸动,惹得娇躯轻颤,更激起男人原始的渴望,一下猛地刺入她的身子。

嘤咛声不及出口,便被男子双唇封缄了,出尘生涩而柔婉地回应着他的激情,娇躯染上一层淡淡绯色……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都归于平静。两人俱是热汗淋漓,浑身酥软。皇上拥着怀中玉人,宠溺地含笑凝视着她,“尘儿,是朕唐突了你,你可怪朕?”

“尘儿不敢,尘儿只盼着能给皇上解忧。”出尘脸上浮起一片红晕,越发的娇丽动人。此时此刻,她才回味过来这一日的大起大落,却不知该喜该悲?她在绝望丛生几近溺毙之时,忽然有人出手这样拉住她。虽然眼前不是她心中所想之人,亦非她心中向往之处,但比之被配于那粗人,已可算是万幸……毕竟,此刻拥着她的,是大殷最尊贵的男人,只是思及那白衣飘飘,清雅笑容,心中又有说不出的痛。她定了定神,竭力维持着温婉柔媚的笑容。

“朕的尘儿真是可心。”皇上忍不住俯首轻啄她的香腮,低声细语,“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朕能给的,朕统统都给你。”

“皇上……”出尘眼中氤氲出一层水雾,“尘儿什么都不要,只要皇上真心地疼我怜我,尘儿便心满意足了。”

“难得你那么懂事体贴。”皇上更加高兴,双手不由自主轻轻抚上她滑腻的肌肤,仿佛在抚摩一件珍爱的玉器。

“皇上,尘儿明日可以回家吗?”出尘细声地说。

“这……朕舍不得你!”

“皇上!”出尘娇嗔地叫道。

“好好好!真拿你没办法!你要跟家人道别,也是正理。”皇上宠爱地搂紧她,“小东西,可要速去速回,害朕相思,大罪一件。”

“皇上要怎么罚尘儿?”出尘娇俏地一笑,引得皇上双眼柔情荡漾,抬起食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

第21章 归省

镇远侯府终于迎来了许久不见的热闹。

当皇家仪仗威风凛凛经过时,整条街都欢腾起来。

“燕家大小姐进宫当娘娘了!”

“皇上庇佑忠臣之后,真是感人肺腑啊!”

“听说燕大小姐那模样可跟画上下来的一样,果真就是贵人的命啊。”

“这下镇远侯九泉之下,算是可以瞑目了。”

……

出尘坐在车里,舒适地斜斜靠在垫了波斯软毯的榻上,略带倦意地合着双眼。外面的各种喧闹声,传入她的耳中,却似全然未闻。娇美的颜容透着慵懒和宁静,更显得宛如谪仙一般。

“小姐,前面就是侯府了。”溶月在旁边轻轻给她捶着肩膀,青衣长袖,已是一副宫人的装扮。

出尘睁开眼时,车子已经进了府中。下得车来,在宫人内侍的簇拥之下,出尘款步到了内堂上,见嫂嫂夏氏已帅一众内眷跪拜在地,忙摆手,“都起来吧,自家人不必拘礼。”

众人依言起身,却见出尘一身明蓝色对襟掐花宫装,头上珠翠点点宫花妖娆,原本绝丽的容颜更添了一份雍容之态,不由得都是百感交集,不少在燕府多年的老人已是热泪盈眶。

“娘娘!”夏氏双眼微红,想着如今这侯府也算是有了一点倚仗,忍不住喜极而泣。一旁秦嬷嬷抹着眼泪连连念佛,“老爷若是看到大小姐今日的风光,不知会有多欢喜啊!记得早年,有个游方道士说咱们府中后十载必出一贵人,今儿可真验应了。”

“嫂嫂,我进宫以后,比不得别家女子可时常归宁,你可要多多保重,好生教养了桓儿日后成才。”出尘想到以后要这样回来恐是不易,也流下泪来,“对了,玲珑呢?怎么不见她?”

“二妹妹昨日方醒过来,现今还下不得床……本欲硬撑着过来拜见娘娘,臣妇怕有个散失,所以没敢让她下地。”夏氏回道。

“自家姐妹,不用讲究虚礼,嫂嫂做得对。”出尘说着,便带了众人到疏桐居内,屏退左右独自进得闺阁,见玲珑躺在榻上,大片的青丝散落在枕边,脸色苍白,形容憔悴,不觉心中一酸上前道,“教妹妹受苦了,姐姐真是惭愧。”

“娘娘!”玲珑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被出尘一把按住,“玲珑,你躺着便可,莫要折腾了。”

“可还在怪姐姐?”她坐在床边垂首问道,语声温柔。

“姐姐……”玲珑眼圈微红,“玲珑什么都不记得了。”

“好妹妹,这几日我时时在想,你处处护着我,照着我,我却说出那等混账话,真真是不该。”出尘流下泪来,“若是妹妹有个散失,可教姐姐如何能心安?”

“姐姐,这种话以后切不可再提!我们是亲姐妹,有什么说不开的,如今姐姐身份非同以往,尤其是先头那些个事,可万万莫要说起。”玲珑眸色幽暗,忙止了她。

“还是妹妹有心。”出尘见妹妹一心替自己设想,心中感动,喉头酸涩漫涌,使劲吸着鼻子说道,“妹妹可要多保重,等身子好了,我求皇上下旨,允了妹妹时常进宫,这样我们姐妹又能长在一处了。”

“姐姐……”玲珑亦流下眼泪,“姐姐日后可要留神了,那宫里头的人,哪一个心思不是九曲十八弯的,姐姐是个纯良之人,千万要谨言慎行,莫要教有心的人寻了错处。”

“妹妹说的是。”出尘抹了一把眼泪,把昨日百花宴上的事情大致说了,说到后来脸上便是一片羞涩。

“姐姐果然命中注定就是个金贵的。”玲珑拉着她的手,犹豫着,小声问道,“皇上他,待你可好?”

“至少现在看着是柔情蜜意的,今早就给我置了一处极好的地方,又给了许多赏赐。”出尘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垂首揉动着床单,双颊微微生出红晕。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姐姐可要当心旁人妒忌。姐姐并非正式被选入宫,一开始便轻易得了位分,皇上那里又受宠,自然有人要气不过,况且,我们家也没有男丁在前面支持着。”玲珑望着出尘,郑重地说,“这段时间,姐姐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记得藏个风头。就是皇上急着给你晋位,也要一推再推,其他娘娘那里,千万要当神一样的敬着,贼一样的防着。”

“玲珑啊,若说心思,我实在不及你万一。”出尘不禁面露羞愧,“只可惜你未生为男儿身,不然……”

“姐姐别说了,如今燕家可全赖姐姐,对了,宫人内侍哪一个不是油滑势利的,姐姐才入宫,不识其中门道,一会我让账房支一千两银子,姐姐带着也好傍身,以后若是不够,便差人传个话过来,我自会想办法。”玲珑关切地说,“凡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这如何使得!”出尘忙摇头推辞,“家里如今比不得以往。”

“姐姐大可放心,前儿齐王殿下体恤燕家,送来三千两银子。”玲珑拉着姐姐的手,“家里的事一切有玲珑在。”

“有你在,我自是放心,只怕……”出尘望着妹妹,终于下了决心般说道,“我如今这般,也不知是幸也不幸。若如之前所言,皇后有意拿我阻碍林、穆两家联姻,可为何昨日皇后提到的却是姜家的二少爷……而且,我看昨日宴上,宜妃和淑妃势同水火,皇后坐壁上观,等着收渔翁之利……只怕她们这会子都在皇上那里暗里使劲。别的我倒是无所谓,就恐那事会涉及云翊哥……”

“姐姐……”玲珑沉吟不语,许久方开口,声音微微有些哽咽,“如今这般,又岂是我能把握的,恨只恨我父死、兄亡、家败……”

“玲珑……”

说话间,只听外面随行的内侍喊道,“时辰已到,恭请娘娘回宫。”

闻言,出尘神色一黯,泪水簌簌而下。玲珑红着眼,拉着姐姐的手,终还是放开了。

出尘艰难地出了屋,忽然觉得遍身生凉,前方,是楼宇连绵的九重宫阙,也是不知掩藏了多少无声血腥杀戮的修罗地狱,只是她燕出尘的头顶,没有父亲,没有哥哥,也没有玲珑,连一片可以遮风挡雨的瓦檐都没有。

第20章 变故

赐婚的旨意,排着队一道道颁了下来,街头巷尾很快便热议开了。百姓的日子平淡如水,于是大户人家的红漆大门里头那些个事,便成了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更何况如今这些都是轰动京城的婚讯。对于商户们而言,这无疑更是天大的好事,豪门贵户办喜事,最是讲究排场,更少不了还要攀比靡费一番,恐怕过不了多久,光是喜糖都会卖断行。

在所有被赐婚的贵胄世家中,最风光无限的当属林相国一门,大公子林立人深受帝后青睐,以公主尚之,其妹林可人也被选为端王正妃,林家数代为官,经历几世不倒,如今真真到了巅峰。

皇后的娘家护国公府紧随其后,三小姐姜意澜入选太子妃,入主东宫指日可待,这三小姐素有贤名,看来姜家有望再出一位贤后。接下来颇引人注目的则是夏太傅家,夏公子文武全才,如今更是一跃成为东海王穆远的东床快婿,小姐夏雪莹则是被指给了相府二公子林直人。显贵家族各有联姻,总之整个京师上下,都萦绕着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

冰绮犹豫再三之后,终于还是把这些告诉了玲珑。出乎意料,玲珑得知的时候居然很淡然,像是早就知晓了一般。

沉默良久,她几乎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便翻身朝着里面睡了,再不多说一句。

这样过了七八天,身体倒是恢复如常,整个人却变得越发清冷,别说是笑容,连神情都鲜少可见。莫名的,周身三尺方圆仿佛都透着寒气,令人不敢靠近。

冰绮见她这般很是担心,可又全然不知道如何说与她开解。只能干看着她一日日地沉默下去。

此时的玲珑,心里虽说有怨,更多的却是一种勘破。这一辈子,不过短短十余载,就这般遍尝了失意和寥落,父亲把她视为克死爱妻的不祥之人,一向冷淡,而原本最疼爱她的哥哥,却早早离开了人世……

那一日出尘说起百花宴的事,她便隐隐猜到几分,思及姐姐根基未稳,自身难保,又怎好开口相求。

尽管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当这个消息真正来到时,还是难以抑制把抓柔肠,痛不欲生。

这一生一世,难道真的没有一事可如己所愿?

难道她燕玲珑,真的是丧门吊客星?

她一次次地拼命挣扎,想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从而证明自己,却一次次地这样一败涂地。

真真似是万念俱灰……

终于,夏府送过喜帖来,三日后便是大婚。想来这帖子也是搁了又搁,踯躅再三才送了过来。夏氏接了喜帖,真如抱了个烫手山芋,按理说这本是娘家的大喜事,东海王统领着东部的十几万大军,可是朝堂上不可撼动的中流砥柱,弟弟能入了他的法眼,是多大的荣耀,她深信以自己弟弟的才干,夏家的真正崛起必然不远矣,可是为什么心里还会那么难受呢!

冰绮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她看着他们青梅竹马,看着他们情窦初开……却看不到一个美好的结局。

心烦意乱地打发了送喜帖的家人回去,冰绮看着手中的大红,紧锁双眉。

“嫂嫂,该去准备了。”耳边冷不丁传来沉静的女声,冰绮不禁身子一颤,抬头却见玲珑神色如常,依旧是冷冷淡淡的。

“这……”她不禁有些呐呐地不知该说什么,“随便拿些个什件便是。”

“云翊哥大喜,嫂嫂是长姐,怎可说随便,须得准备周全了才是。”玲珑说道,脸上非但不见戚色,反而噙了一丝许久未见的淡淡笑意,仿佛在说着一件真正的喜事。

“玲珑……”冰绮只觉得喉头酸涩哽咽,“你心中有苦,哭出来便是,何须强颜欢笑。”

“嫂嫂……”玲珑面上微微抽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淡淡瞟了那大红的喜帖一眼,“礼单我拟好了,请嫂嫂过目,若是无甚不妥,就差人按着这个去办。”

说话间,门上报林家送来帖子,原来十日后,便是林大公子迎娶公主的日子。

玲珑接了那帖子,蓦地又笑了。

两个男子,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却都曾那样含笑凝望过自己。可转瞬之间,便将成为他人的良人。

举目望去皆是俪影双双,只余她茕茕孓立。

原来,这便是造化。

夏府。

“混账!”夏太傅气得狠狠一拍桌子,“绝食抗婚?他敢!”

说着,气冲冲朝着儿子院里走去。

这院里已经挂满了崭新的宫灯,到处装帧一新,一派的喜气,只是丫鬟们的脸上却都是一片的战战兢兢诚惶诚恐,“老爷,公子把自己关在内室,送进去的饭菜一动不动。”

夏太傅闻言不觉叹了口气,面沉似水进了屋,果然房门紧闭。

“逆子!还不开门。”他上前捶门,里面却没有一点响动,一把火立时蹿了上来,抬腿一脚把门踹开。

进得门中,却见云翊躺在床上,头都不转一下,双眼径直定定望着顶上出神。

“你个逆子!想气死为父吗?”夏太傅气得直跺脚,“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床上的人懒懒说了句,慢悠悠翻了个身,“又能把我怎么样!”

“孽畜!”夏太傅忍不住浑身哆嗦,“难道你想抗旨吗?”

“什么圣旨?皇上他知道什么?还不是你们花言巧语诳来的。”云翊不紧不慢地说。

这样的话,在夏太傅听来,实属大逆不道,直气得他脸色发紫,双手颤抖地连连指着儿子,一时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恼羞成怒地拿了一个凳子就要往床上砸去。却被刚赶过来的夫人上前死死抱住,“老爷息怒,儿子他心里有苦啊……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当娘的错……只道燕家没个男丁,冰绮一个人太苦,叫他多去走动走动……才弄出这个事来……”

“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夏太傅颓然地扔下椅子,一旁的夫人已是泣不成声,一面上前拉过儿子的手,“我的儿,你就可怜可怜为娘,别再闹了……”

“那么玲珑呢?她不可怜吗?”云翊眼中隐隐泛红。“我一向以为爹爹是光明磊落之人,真没想到……”

“你就少说几句,还嫌你爹气得不够吗?”夫人流泪说道,“这件事,的确是我们不妥,可是你爹爹也是没办法!娘娘认准的事……他还能怎么样……

“等你成了亲,我们再帮着你姐姐给玲珑寻一门好亲事,横竖不亏待了她便成……”

“我的儿,你是不是要为娘一头撞死在你面前啊!”说着夫人一下转身,直往墙上撞去,云翊见状一个激灵从床上跃起,一把将母亲拉住,不等他开口,夫人便哭将起来,“我的儿,娘知道你是个最有孝心的,如今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你就别使性子了……先前爹娘压下了没有和你说清楚……是怕你做出什么丑态,眼下木已成舟……你也要为爹娘,为夏家想想……”

“娘……儿子不孝……”云翊冷冷放了手,再度往床上一躺,脸对着里床璧,“我如今已是不仁不义了,也不在乎多一条不忠不孝。”

“畜生!”夏太傅只觉xiōng口一热,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吓得一旁夫人脸色煞白,立时慌了神。

正当众人手忙脚乱,六神无主之时,却听门口有人说道,“弟弟再这样闹下去,可成何体统?”

说话的,正是原本是回娘家来送礼的冰绮。她走到窗前,看弟弟俊逸的面容因为不修边幅而显得十分邋遢,不觉皱了皱眉,“弟弟这样闹下去,可是打算抗旨?是不是等着我夏家满门cāo斩?”

“姐姐,心已死……何惧死?”云翊冷冷道,“夏家有娘娘在,顶多在族谱上将我抹去。”

“好一个心死……那我且问你……你若是死了,你心上那位又会如何?”冰绮冷笑,脸上浮出深刻的无奈,“你这幅样子,若是传将出去,叫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如何做人?你希望她为万人唾弃千人所指吗?”

云翊茫然地望向姐姐,只见冰绮伸手递过一样东西,却是一根碧色欲滴的柳枝。

“这是她折了给你的。”

云翊一把拽将过去,痴痴看了许久,眼神一点点地黯淡了下去。

昔日赋诗试探,以柳自喻,如今她折柳相赠,可是叫他死心。

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云翊轻叹一声,一滴泪,缓缓流下。

第23章 再遇

终于可以进宫去看望姐姐了。

这一日,玲珑早早梳洗打扮妥当,便坐了马车直往皇宫而去。过了东华门,远远的便见太华殿高耸入云,巍峨尽显皇家威仪。又七拐八弯地,便到了**。一路上尽是连绵不断的宫室楼宇,玲珑看得眼花缭乱,若不是坐在车里,恐怕真会转不出来。

“皇宫可真大啊!”玲珑不禁赞叹。

下得车来,便由内侍引着向深宫而去,已是初夏时分,庭院里繁花渐落,草木则异常丰茂,一丛丛深深浅浅的绿意,端的是赏心悦目。沿着弯弯曲曲的九曲回廊,从上清池上穿过,便是出尘所在的锦绣宫,此刻,上清池中已是小荷尖尖,莲叶田田,更有清香沁入心脾,置身其中,真是如入仙境一般。

莫名的,被眼前那一池碧水,唤起了春日游湖的景致,不过短短数月的光景,每个人的命运却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回首向来,真是恍如一梦。

“小姐且快些走,主子一早便盼着您呐。”引路的内侍在一旁催促道。

“有劳公公。”玲珑说着,依言加快了步伐。

锦绣宫和这**里的其他宫室一样,是一个独立的院落,屋舍修缮一新,装帧精美异常,楼台庭院花草树木也拾掇得井井有条,看来,姐姐在宫里的日子应该还不错。

“二小姐你可来了!咱们娘娘在里头候着呢。”一名宫娥模样的女子迎上前来,长衣广袖,周身散发着端庄的气质,仔细一看,正是随姐姐入宫的侯府丫鬟溶月,不过两个多月,她举手投足俨然已是一副大宫女的派头。

玲珑随着溶月进门,只见这里的豪华精致竟远胜外面庭院,转过乌木宝隔的折角屏风,迎面是一张紫檀木包金桌子,正当中一个通透晶莹的白玉瓶中插满了鲜润欲滴的花束,绣着银色玉兰花纹的淡绿色丝绸幔帐迤逦在地,仔细一看,中间串了颗颗珍珠,莹莹生光,室内各色家具,无不镶金错玉,茶具器皿,样样名贵罕见,就连墙上一幅远山含烟图,也是前代名家画仙刘子瞻的真迹。

不过,这屋里最夺目,最璀璨的,却不是那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而是正靠在美人榻上的玉人。燕出尘一身明红连烟锦宫装,玉瓒螺髻,斜插牡丹宫花,与环佩璎珞交相辉映,更衬得脸蛋细润如脂,肌肤粉光若腻,眼波流转中透出无限温婉妩媚,真比那盛放的红杏还要娇艳欲滴。

“玲珑啊,你可总算来了!快,坐到姐姐身边来。”出尘含笑唤道,亲昵地拉着她坐下。

“姐姐!”玲珑见姐姐容光焕发,不觉心头喜悦,“看姐姐精神气爽,我可放心了。”

“玲珑……”出尘望着妹妹清瘦的面容,想到她此前的日子必是过得艰难,不由心头一酸,“是姐姐无能……”

“姐姐……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玲珑淡淡地说,嘴唇勉强微微往上翘了翘,“姐姐在这里过的好,玲珑便也好。”

“到底是自家姐妹,总惦记着冷暖。”出尘微微叹了口气,“如今这里,可有哪一个不是敌人……”

“姐姐……”玲珑沉吟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如意的?”

“皇上待我是很好,这些日子,也有大半是来锦绣宫里,不过如此这般,旁人看着,只怕一个个的都恨得牙痒。”出尘淡淡地说,继而有些无奈,“可我若是不得宠,只怕日子便更加难过。真是的,妹妹难得来看我,干嘛说这些扫兴的。哦,你看这宫里的点心很不错,快来尝尝吧。”

宫人早端来茶水和许多盘点心,林林总总地摆了一桌,出尘伸手拿了一块芙蓉糕递到玲珑唇边,“看看味道如何?”

玲珑一向喜欢软软的糕点,于是一样样地尝了个遍,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赞道,“果然很好吃。”

姐妹俩又说了会子话,出尘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对了,皇后娘娘知道你今日要来,说要传了一起去用膳,我看时辰差不多,也该过去了。”

“皇后娘娘?”玲珑有些不解。

“如今皇上看重我,皇后自然也要拉拢我。这宫里是非太多,我想上头有点照应,总能好一点,既然她主动修好,我也乐得与她亲近。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出尘有些漫不经心地说,又仔细打量着玲珑,略略有些迟疑,“你今日的容妆,还是清寒了一些,有失庄重,就让姐姐来帮你打理下。”

于是拉着玲珑到了梳妆前,拿出银盒装的胭脂,细细给她匀了,又是画眉又是点唇的,最后从首饰盒子里找了一对金钗,插在发髻上。见玲珑身上也无甚配饰,于是找出一个结了五色彩线的璎珞给她挂于xiōng前。玲珑本生的清丽,如此一来倒又多出几分艳色。看着铜镜映出的一双丽影,出尘满意地笑了,“我们姐妹,若能时常这样相依相偎,那该多好。”

两人出门边说边走,不一会便到皇后所在的凤仪宫前。凤仪宫华丽恢弘,比出尘的锦绣宫足足高出好些档次,只是玲珑还来不及细细欣赏这楼宇,便见一对男女由宫娥引了打宫里出来,女的并不认得,而男的,却正是多日不见的夏云翊。

正当玲珑犹豫该迎上去,还是赶紧避开的时候,他们已到近前,就这样避无可避地撞上了。

还好,他们得先给出尘行礼。玲珑在这短短一刻里,急急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只觉心底深处忍不住隐隐作痛,不是已经决定不在乎了的吗?不是已经决定将他视为兄长了吗?为什么此刻,还会有酸涩难以抑制地自心口泅散?

正当玲珑出神的当口,却见对面那一身红衣蹁跹的女子,眼中含了探寻望向自己,眸光中分明有敌意闪过。她唇角忍不住微微挑了挑,福了一福,“见过郡主郡马。”

这称呼,似乎很讽刺。不过倒是挺实用的,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叫。

夏云翊朝着她略略欠了欠身,目光淡淡掠过玲珑的面庞,眸色波澜不兴。带着陌生人般的疏离和淡漠。

他挽着妻子,就这样与她擦肩而过。

第24章 迷局

他必是怕累及我,才这般疏冷。

他和她之间,的确不可能还有除此之外的第二种相处方式。心里明明再清楚不过,却仍是说不出的黯然。

满怀失落中,玲珑地跟在姐姐身后,进了凤仪宫大门。

大殿里富丽堂皇,处处镶金嵌玉,彰显着女主人的尊贵。一身大红走金丝宫装的皇后端坐在上,秀美的脸上是看不出心思的温和笑容。

“娘娘,这便是婢妾的妹子。”二人施礼之后,出尘引着玲珑道。

“哦,近前来,让本宫好好瞅瞅。”皇后含笑招手,目光柔和,“不愧是婉嫔的妹子,果然生的也是好模样,可是名唤……玲珑?”

“正是,皇后娘娘谬赞,玲珑惭愧。”玲珑淡淡地说,眼角余光掠过皇后身边一对华服男女时,不禁立时又窘迫起来,那白衣胜雪的倜傥身影,不是那人又是谁,而他身边的女子,不用猜都知道了。

看这日子挑的!不想看到的偏又都碰上了……

玲珑方暗暗苦笑,却见皇后命身**娥取过一个朱漆托盘呈到她面前,里面是一块洁白光润的玉佩。

“美玉配佳人……这是本宫一点心意。”

玲珑谢恩,心里却好生纳闷,这无端端的,皇后又为何赏赐东西?

不容她多想,还要硬着头皮上前和其他人一一见礼,林立人倒是很大方,依旧是浅笑吟吟望了她,眼神仿佛有说不清的冷热,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公主殷芷言则是颇有些意味地打量着玲珑,温柔似水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高傲。

“驸马和公主难得进宫一趟,就留下陪哀家一道用膳吧,横竖都是自家人。”只听皇后款款说道,又命宫人传饭,很快酒席摆好,杯盘罗列,众人入座开宴。

席上除了皇后和驸马公主,还有包括出尘在内的几个宫妃,玲珑身份最低,自然居于末席,众人聊些宫中的事,她也插不上嘴,于是只能低了头小心翼翼地吃着,美味珍馐却要这样拘谨地吃,真还不如在家喝白粥,这样想着,忽然有些同情起姐姐来。

“珠儿妹妹他们走的也太急了点,不然留下来一起用膳多好。”只听公主说道,软语细声,悦耳动人。

“郡马要北上投军,他们今日是来跟皇上辞行,回去少不了还有许多杂事,就算留下心思也不在这,哀家这样想着,也就不留他们了。”皇后说道,目光宠爱地望着芷言,转而又笑吟吟看向林立人,“夏郡马一心报国诚然可嘉,只是成婚才一个多月就扔下珠儿独守空闺,也忒狠心了点,我说驸马,你若也想如此,别说皇上,就是哀家这一关,也别想过。”

“母后!”公主闻言顿时双颊绯红。

“小婿全凭母后安排。”林立人微微一笑,温柔地看了身侧妻子一眼,似春水流波,隐隐含情。

公主娇嗔地横了他一眼,脸上红霞更甚。

皇后唇边也噙了笑,慈爱地望着这新婚燕尔,你侬我侬的情致,仿佛十分满意。

玲珑也看到了,心里却莫名觉得好笑,林立人最是狡猾诡智,这样做点戏根本不在话下,他那样的人,岂会被一个女子牵住,即便是尊贵无双的公主?

恐怕,皇后这算盘是打错了。他既已入了端王阵营,又怎会轻易倒戈?

不对……公主虽然尊贵,但是并没有给林家带来最迫切的兵权……相当于,这公主也只是取代了原计划中姐姐的棋子……或许这样一来明面上更好看些。

如今太子懦弱,端王贤明已传遍朝野,两边随时可能撕破脸,皇后若是真心疼爱公主,又怎会陷她于这般险恶之境?原来,皇后已经不声不响地舍弃了公主。

玲珑心思飞转,许多念头一闪而过,只觉xiōng口一滞……再抬头看那席上母慈女孝,伉俪情深之态,更觉心头发凉,遍体生寒。

大殿之内,所有人都在笑,所有人都是鲜衣华服,颜美如玉,所有人都在说着斯文体面的话,所有人的举止都优雅从容,只是这繁丽锦绣之下,又藏了多少看不见的手段和心机……

果然,无情最是帝王家!

玲珑冷冷看着这席上众人,也不知是该鄙夷还是悲哀。

“夏郡马如今被东海王招了东床,却为何舍近求远北上投军,直接去老丈人的东北大营不是更好?”说话的却是林淑妃,语气里带了些许的酸意,林家和穆家两边暗中早有默契,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桩好事被宜妃那个死贱人生生搅了,偏皇后又塞了个公主过来,叫她不仅要暗气暗憋,还得成天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一想到这些,林淑妃不由得暗暗咬紧了贝齿。

“他若是去东北大营,做个现成将军自是容易,可长此以往,如何能服众?云翊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岂肯被人家说成是凭了裙带关系上去的,怕是想先靠自己本事做番事业。”皇后不徐不疾地说,明着是褒夏云翊,暗里却似有些别的意味。

林淑妃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自在,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原来如此,是婢妾浅薄了,夏郡马可真有志气!”

一时间席上纷纷称赞夏云翊,连林立人也在那里赞了几句,言辞恳切,口气坚决,仿佛像是要表明自己便是下一个夏云翊,只是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斜斜地掠过玲珑,看的玲珑一阵又是难过又是气恼,明明是最不想听到,最不想看到的,偏就非这样yīn魂不散地跟着自己一般。

正郁郁的当口,却见一边的姐姐投来一个关切安慰的眼神,让她的心中略略有暖意升起。

只是想到姐姐要和这样一群人待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又免不了心底涌起一丝悲哀。

不想再看他们明里暗里的较劲,玲珑于是低下头努力专心致志地吃起东西来,正当她终于把全部注意力放到吃食上时,耳边却忽现轻到几乎快听不见的两个字——“速走”

抬头,只见身边一个小宫女正端着汤上桌,低眉顺眼,看不出半分异常,而席上众人,依旧把酒言欢,满座的欢声笑语。

这一刻,真叫玲珑辨不清是真是幻!。

第25章 叵测

入夜,凤仪宫里灯火幽暗,虽是初夏时分,宽敞的卧房里却隐约透着一丝微微的寒意。

皇后独坐于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洗尽铅华的容色,萧索如残菊,一旁宫娥小心地剪着烛花,偷眼看皇后眸色凝重,双眉紧蹙,忍不住上前温颜道,“不过是两个不知进退的小丫头,成不了气候,娘娘何须担忧?”

“你说婉嫔啊,娘家落了势,能折腾出什么来?”皇后撇撇嘴,眼中露出一丝不屑,“她把妹子弄进来,无非是吓怕了,想有个帮衬罢了。”

“她也真是天真,那妹子姿色还不如她自己,眼瞅着也不是个伶俐的主,还能帮她争宠?”宫娥冷笑道,一面轻轻帮皇后捶起肩来,“娘娘宅心仁厚,可偏生那些贱人不知死活!不过话说回来,太后久不过问**的事,为何单单这样不待见婉嫔,昨儿还叫去好一顿训,罚着跪了足足两个时辰。”

“这事说来话长,当年衡阳公主心慕燕北川,太后便命他休妻再娶。谁知那个燕北川不识抬举,害得公主几乎寻死,太后只此一女,自然深恨了他。不然以他的军功,早该加封国公了……你说这人统领十万大军,调兵遣将运筹入神,却参不透这一点款曲,真不知道该赞他呢,还是该笑他……”皇后幽幽地说,“那婉嫔,区区温室之花,何尝经得起这般蹉跎……可是弄进来一个妹子,便是得了宠也只是嫔妃一个,哪里压得过太后,更何况能不能得宠,还是个未知数,横竖不过是拉了来一道被作践罢了。”

“原来是这般,怪不得娘娘不但准了她,今儿还给了赏赐,”宫女连连点头附和道,“趁早捏住这两个资质不错又没背景的,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派上用场。只是,既然这燕家姐妹不足为患,娘娘又忧心什么?”

见皇后眉头依然紧缩,她不解地问,这个时辰,估摸着皇上也该临幸那女子了,皇后若不是为此气恼,却又是为何?

“如今,又有哪件事不让本宫忧心,劭儿不争气,成天就是吟诗作赋,和东宫那帮贱蹄子玩乐,端王和林家沆瀣一气,处处给太子使绊子,还有宜妃,我真是看错人了,一直当她是个省心省事的,如今儿子大了,羽翼也丰了……也想来分庭抗礼!”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语气肃杀地说道,“这一个个怎么都那么坏!今天看那个林立人……端王身边有这样的坏胚子在,怪不得能诳了那些个腐儒不知所谓地在那里赞他……”

“太子爷才华横溢,不过是性子柔了些,假以时日,必能成大器。皇后娘娘可别长了他人威风,灭自己锐气。再说如今不是还有太子妃吗?咱家三小姐,一向最是贤德明理,太子身边有她在,保管出不了岔子。更何况,皇上还是很疼爱太子爷的。端王再好,毕竟生母卑微,齐王就算有军功,回不回得来还在两说,至于豫王,更是草包一个。咱太子爷的位置,稳当当的!”宫娥已经帮皇后铺好床,扶了她登榻,轻轻放下帷幔,软语宽慰道,“娘娘尽可往宽处想,别自个儿杯弓蛇影的。”

皇后轻叹一声,翻身向里躺下,再无声息。宫娥悄然灭了灯火,蹑足退出,宽大的宫室便进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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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不醒的女子,双眉紧蹙,露出痛苦的神色,终于费力地睁开双眼。

痛……

只觉得仿佛有层层山峦压在身上,剧痛自丹田发散而出,玲珑不由自主地轻哼了一声,当眼前的景物渐次清晰,她惊恐地一下瞪大了双眼。

尖叫声不及发出,已被一双大手捂住了口。

“别出声,我不是来害你的!”男子凑近了,声音压得极低,丝丝热气呵在她的耳边。玲珑只道他欲行不轨,猛地一口咬在他手上。

林立人一下抽回手,稍稍慢了点,修长手指上已渗出沥沥鲜血,他有些气恼将伤口含在口中,眸色透着深深幽暗。玲珑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他一把按住。

“看你穿成什么样,到时候我可帮不了你……听话,别乱动!”

玲珑微微往下一看,差点惊出一身冷汗,脸上立时火烧火燎地红起来,除了藕色的肚兜和小衣,自己身上只罩了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罗绣衣,整个躯体几乎都透在那里,这样子,跟什么都没穿也差不了多少。

周身仿如有炭火在灼一般,而四肢却十分绵软,丹田的痛楚消失了,小腹内却立时有痛痒升起,像有一只无名的妖怪,用妖娆的柔荑,在体内深处撩拨着,令她忍不住发出声压抑而痛苦的吟哦。

残存的意识里,她知道,这不好,很不好,可是细碎的呻吟偏偏就那么不受控制般从自己的喉间逸出。她胡乱地蜷了身子扭动,试图减轻那痛苦的侵蚀。

林立人不禁皱了眉头,勉强抑制着心头的紊乱,试图再次按住她,语气又是急迫又是无奈,“别乱动,皇上在前面和你姐姐饮酒,一会就该过来了……别动,听见没!”

见她还是自顾自地乱踹个不停,他索性整个人一下压到她身上,唇边忽然勾起一丝坏笑,作势把手伸向女子的xiōng口,哑声说道,“再动,别怪我先禽兽了!”

他的俊脸近在不及三寸之处,两人这样xiōng贴xiōng地相对着,急促的喘息交织在一起。初夏时节本就衣衫单薄,加上玲珑只着了轻罗。紧贴的地方已是滚烫,几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彼此凌乱的心跳。玲珑又羞又愤,又惊又怕,竭力压抑体内的躁动,咬牙切齿地瞪着面前的男子。

僵持中,玲珑咬破了嘴唇,一丝血色让双唇更加红艳欲滴。林立人看得一阵恍惚,漆黑的瞳仁不禁氲上一层迷离,不由自主地用食指轻轻摩挲那诱人的嫣红。直到指上传来钻心的痛,才猛然清醒过来。但见手上已是鲜血淋漓,分不清是她的还是自己的。痛,心里却莫名的有些欢喜。

他想要这个女子,但不是现在这种时候!

终于,他咬牙微微撑起身子,抬手在玲珑的xiōng前和腰际点了几下,玲珑只觉得锐痛急起,适才的燥热立时减了几分。

脑中冷静了些许,玲珑回忆起自己之前的情形,只记得吃完饭后,大家又闲话片刻,见皇后神色微微有些乏了,众人便纷纷告退,这期间一切如常,因了先前那警告,她有些安心了,继而又不安起来。随姐姐回宫后,便要告辞回家,却被姐姐拉着又说了会子话,还喝了一盏茶,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难道说,姐姐她……要把我……

一个可怕的念头,沉沉下压,令她心上像是被尖刀狠狠刺入一般。

“我封了你几道大穴,还能压制一会你中的媚药。”林立人已经坐了起来,说话间气息透出少有的急促紊乱,目光尴尬地刻意避开玲珑。适才美人在下,而且还是被施了媚药的心仪之人,真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等给她解了,自己倒先被媚倒。

“那接下来,要如何?”玲珑弱声道,几乎带了哭腔。当一个人衣衫不整之时,自尊和骄傲,通通脆弱得不堪一击。更何况她这养在深闺,惜身如玉的女儿家,此刻早已是方寸皆乱,不知所措。

“你不是很擅长落水吗?御花园见。”说话间外面脚步声渐进,他神色一凛,心知不能再留,急急起身从后窗跃出。

玲珑只觉得一颗心通通狂跳起来,艰难地支起身子,因为紧张,足弓又猛地抽了筋,她狠狠咬着唇,不顾身子绵软脚底生疼,踉跄着扒上后窗,费力挣扎向上翻去。待身子差不多上了窗框,闭眼一头栽了出去,直滚到后院草木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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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试探

月华幽暗,帷间香腻。

林立人拥了芷言,只觉所及之处皆滑如凝脂,修长白皙的手寸寸流连在玉体上,掠起一片微微悸动,惹得男子立时灼热起来,翻身将柔软娇躯压在身下。芷言柔情地回应着他,宛转承欢,到纠缠兴浓处,更忘却金枝玉叶的矜持,忘情地轻哼。

驰骋在上的男子,一改平日温文,玉色的肌肤早已染上一层红晕,光裸精壮的背上汗渍淋漓……

这样的激烈缠绵不知持续了多久,一声粗哑的低吼之后,只听虚脱般的喘息交织,纱帐中弥散着迷乱销魂的热度。

“驸马爷……”待气息渐稳,芷言开口打破了沉默,“适才……那燕家小姐,怪可怜见的,芷言想着,不如……”

“公主……”林立人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侧着身子俯首轻啄她光裸的香肩。

“不如……就让她……给芷言做妹妹吧。”蚀骨的撩拨之下,芷言气息渐乱,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到最后已几乎已成微不可闻的喃呢。

“公主说的是什么啊!立人只要公主一人便心满意足。”林立人含糊地软语答道,仿佛完全不以为意,口中细细的啮吻直延至女子小巧的耳垂,轻咬,深吮。一声难以抑制的呻吟,终于自喉底冲出美人檀口。而男子灼热的肌肤,沉重的身躯,已再次将她圈禁在肆烈的幽火中……

芷言深深沉沦于巨大的情海中,仿佛已化身为汪洋中的一叶小舟,只能随那潮水起伏涨落。

而此时此刻,林立人的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副修长有致,莹白如玉的身躯,在薄纱的遮掩下,透着惊心动魄的美。还有那一抹因羞愤而浮动的嫣红……

今日在凤仪宫,皇后对玲珑过于亲厚的举动,在他看来不过是欲盖弥彰的敌意,而出尘更是一副献宝的神色。反观玲珑,却仿似浑然不觉已入圈套。

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那样断然拒绝自己的女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偏偏就是恨她不起来,更不愿看到这清冷皎洁如月华般的女子,变成yīn暗深*宫里流着血,红着眼挣扎一世的女人。

真不像他自己!

别人不可以欺负她,只有我林立人可以!

这样想着,便像是给了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一般。

于是,他佯装醉酒,得以留宿宫中,才阻止她被送上龙床,回来又哄了芷言一道去御花园赏月。于是“巧遇”了“因被亲姐姐欺骗心生绝望投水自尽”的玲珑,把她救上来带回宫中。

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公主仿佛也未见生疑,只是适才她于欢爱间提出让自己纳玲珑为妾,却叫他心头疑虑急起。就他所知,这公主绝非看上去那般纯良温婉,本来,这宫里出来的人,又有哪一个是简单的?不然如何能在短短一个月里,不着痕迹地打发了原本自己房中的两个通房,又将里里外外的丫鬟婆子悉数换成她的人。

他不仅不能应了,更不能让她觉察半分自己对玲珑的情意,昔日衡阳公主驸马谢澹欲纳青梅竹马的表妹韦氏为妾,公主回宫一阵哭闹,太后即刻传韦氏进宫听训,谁知人一到宫中,便立刻被绞杀在御花园。前车之鉴犹如目睹,纵是再是体贴诱人,也不得不防。

思及这些,林立人漆黑的眸子里有厉色划过,自云端一泻千里。

事毕,芷言温柔地枕上男子xiōng膛,脸上含羞带怯,心头却疑云重重。自成亲以来,他待她极是温柔,就连床第间也总是小心翼翼。今日却仿佛换了个人一般,竟显出从未见过的热烈。一开始,只觉得他和往日真真不同,却说不出究竟不同在哪里。

转念间,却越想越蹊跷。

他本是自律之人,何以在午宴上贪杯?

御花园赏月,却遇到那女子投水,真有那么巧?

婉嫔的妹子,不正是夏云翊的心上人,也是珠儿最恨的人吗?为何她和他之间,更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牵扯在一起?

适才那女子被救起后,缩成一团悲悲切切地哭个不停,尽管她衣不遮体,披头散发,但毕竟事出突然理应急着上前仔细询问才是,他却站的远远的……

有悖常理,必有古怪!

可方才自己小心试探了,为何他却似全然无意一般?

只道是云雨缠绵温柔乡,谁知竟暗藏了这许多机锋。

纵是人前恩爱,帐里缠绵,亦不过是同床异梦,貌合神离。

而与此同时,另一侧的厢房内,玲珑已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裙,拥被缩成一团,却还是浑身发冷,忍不住地瑟瑟发抖。

姐姐,怎可以这般待我?

自己一心一意想让姐姐过得好,一心一意地护着她,竟被这样残忍而无情地欺骗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好几次都以为这大概不过是个梦,等醒过来,姐姐还是姐姐。

可是这真的不是梦,是活生生,yīn森森的事实!

害自己的,是亲姐姐;而救自己的人,却又是他……那个一直以来她鄙视,讨厌,有点害怕,又有一点心动的人。

她思绪纷乱,脑中凌乱不堪,耳边好似有无数个声音在呐喊,在嘶吼一般,像是要让她的头炸裂了一般。就这样生生煎熬了一夜,直到天际发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屋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来到锦绣宫门前的。这片广袤的幽暗深宫,吞噬过无数条鲜活的生命,却原来它真正的可怕之处,是在那看不见的血雨腥风之下,更不知吞噬了多少人的良心。

才到宫门,迎面碰上在那里探头探脑的溶月,一看到玲珑,脸上神色一片的尴尬,“二,二小姐,你你你……你这是去哪里了……”

“我姐姐呢?”玲珑冷声问道。

“娘娘……娘娘她在里面……侍寝。”溶月心虚地说,低头不敢看她。“二小姐你千万别进去,里面还有守夜的公公和……”

“想不到你在这宫里,路子倒还挺广?”却听娇柔女音响起,“原来姐姐竟是自作多情了?”

说话的却是不知什么时候倚在门边的出尘,她像是刚刚起床的的样子,一身桃红色绣金线牡丹长裙,发丝散乱,神情慵懒,衣襟松开半掩着洁白的缎子抹xiōng,语气中半是嘲讽,半是不甘。

“姐姐,为什么?”玲珑神情一滞,想起昨夜的窘境,不觉面上微微显出红晕,眼中却有怒意涌起。

“不为什么……”出尘冷冷说道,目光淡淡转向庭中花木,在初夏清晨的微凉中,娇美容颜莫名地透出一种弱不禁风般的媚态,“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

“姐姐昨日怎不问妹妹是否愿意?”玲珑怒极反笑,那笑容却如刀似霜,“想不到姐姐变得那么快,真是入宫随俗啊!”

“二小姐,你不要生气,我们小姐她心里苦啊!”一边溶月见她眼角眉梢戾气大盛,心中一惊,忙抢步过来护在出尘身前,眼圈一红,立时流下泪来,“小姐不是有心害你,也是没办法啊!小姐,你就把实话告诉二小姐,别净说这些置气的话。”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出尘漆黑瞳仁透出生冷,目光流连在玲珑簇新的碧绿天丝罗裙上,唇边勾起一点自嘲的笑意,“我怎就忘了妹妹自有惜花护花之人,哪里会稀罕这宫里一个小小的妃嫔之位?”

“姐姐!”到这一刻,心头最后的一点温情也终于消尽,玲珑心寒至致,连质问都懒得。她忽然笑了,透着初夏热意都化不去的冰冷决绝,“姐姐以前有爹爹宠着,现在有皇上宠着,享的福还不够吗?早该学着自己走路了,宫里的路太黑,妹妹不敢奉陪。”

说完不等回话,便转身大步没入熹微的晨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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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暖意

xiōng口窝着一团火,就这样一径出去老远,待回过味来时,只觉得一颗心又像是跌入了冰冷的积雪里一般。茫然混沌之中,她扶住一株粗糙的树干,吃吃地喘气。

当有了这样一个支点后,玲珑只觉双腿忽的绵软了下来。她就这么扒着树干,一点点地滑着蹲下去,最终跌坐在地上。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喉头蓦地涌起咸涩滋味,泪水簌簌而下。眼前划过很多张熟悉而陌生的脸,有父亲冷漠严厉的眼神,有哥哥临别时疼爱的笑意,还有姐姐刻毒的神色,最后是云翊那一脸的疏冷……所有这一切,唤起她心底深深浅浅,新新旧旧的伤。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些她在乎的,满心想守护的人,都要以无比残酷的方式离她而去。满心的凄苦汹涌而至,像是要把她湮没,让她窒息一般。

就这般过了许久,直到晨露散去,夏天的日头显出毒辣来,她心头平复了些许,忽然想到一个最实际的问题——接下来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回去?

自家的车马昨日候在前面是不能留宿的,估计早被姐姐派人打发回去了,现在也不可能再去找姐姐,更不可能去找林立人,就算他肯帮忙,她也没那个脸……

这皇宫楼宇连绵,自己又人生地不熟,没个带路的,估计两天都转不出去,就算找着路了,可是宫门外的路,她也两眼摸黑啊!

她思忖了一番,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心头顿时如爆起细微的火星一般,有了些许的亮光。

于是定了定神,小心地拭去脸上泪痕,站起身来,又仔细地整了整衣襟。

一路走一路问,不知道拐过多少巷子,绕过多少院落,终于摸到东宫门前。

一个人贸然而至,门上自然拦了不让进,这时候姐姐的名头倒是很得力,守门的小内侍一听她是如今正得宠的婉嫔娘娘的妹子,丝毫不敢怠慢,当下就小跑着进去通传了。

不多时,便有宫娥出来,将她引入内廷,玲珑见这东宫内沿途所见的宫娥,个个霓裳彩裙,姿态蹁跹,一色的美人,与别处甚是不同,不觉微微皱了皱眉,看来那位太子爷,确如传说中那般风流。

未及细想,已到东宫内殿,刚一进门,便见宫装明艳的意澜已迎了上来,犹是温婉可亲的秀美面容,秋水般的双瞳里却透着喜出望外的光亮。

两人相见,似有无数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执了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流下泪来,也说不清是喜是悲。一边的几个侍女不禁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起玲珑,心道这太子妃平日里最是稳重得体,怎么见了这女子,便这样淌眼抹泪的?

上一次碰面,还是意澜大婚前,当时玲珑病后初愈,意澜怕触及她伤心处,绝口不提入宫的事,只说些家常与她开解。等后来玲珑得知时,却连道喜都来不及了。

“今儿是什么日子,妹妹居然来了。”意澜拭着泪道,“看我高兴的,真叫妹妹见笑了。”

“姐姐……”玲珑一时失语,难道要直接说,自己是和亲姐姐撕破脸了才来的?

她顿了顿,小心地看了旁边的宫女几眼,意澜会意扬声道,“你们且退下吧。”

待屋里只剩她们两人时,气氛一下松弛下来,玲珑只觉得满腹伤辱像是忽然有了可以宣泄的地方,忍不住又流着泪低低抽泣起来,意澜见她这般模样,便知必有隐情,“妹妹莫不是遇到什么委屈的事,只管说与姐姐便是!”

“姐姐……”玲珑泣不成声地把昨夜遭出尘算计的事说出,不过隐了林立人出手相助那一段,只说自己运功勉强抑了药性,说到后来,仿佛是把那噩梦般的经历又经历了一遍,几乎失声痛哭。

意澜听了,只觉惊心动魄,想不到出尘竟会做出这等荒唐歹毒的举动,更替玲珑悲愤不已,明明是面冷心热,纯良机智的绝佳女子,偏就这般遭受蹉跎,老天真是无眼。她轻柔地拍着玲珑一抽一抽的肩,就像在抚慰着一个小小孩童,两人相依地坐在贵妃榻上,这情景,说不出地温暖动人。

许久,玲珑止了声,“姐姐,我怎么回去?”

“这个容易,妹妹只管放心,一会我去安排就是。”意澜温柔地说,“玲珑,你也别光想着不好的,你既然不想入宫,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其实,你姐姐也是个可怜的人。”

“我知道……”玲珑吸了吸鼻子,“我只是……只是心寒罢了,姐姐她……”

“有些时候,人是身不由己在改变的。”意澜轻轻叹了一声,目光里透出一丝凝重,“不管是强者弱者,总会想尽一切办法来维护自己,出尘她一直依赖着你,在她茫然无助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也必然是你……只是,她这一次是真的用错了手段。”

温柔的话语,像五月暖暖的风掠过心头,荡起缕缕轻柔的涟漪。

“姐姐,你为什么不是我的亲姐姐?”玲珑侧身,惬意地把头枕在意澜膝上,轻声喃喃地说。

“我可一直当玲珑是亲妹妹呀。”意澜笑着轻点她光洁的额头,目光如水,宁静而恬然,莫名地让人心安。

“姐姐,我害怕……”玲珑心里柔软,却难掩丝丝涩痛,“我怕有一天,你也变得和宫里的其他女人一样。”

“傻妹妹……”意澜微笑,缓缓地说,语气淡漠宁定,“人总是会变的,只是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

“姐姐,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玲珑忽然有些不解,屈指算来,两人相识是在林府寿宴,不过半年之久,却更胜多年的姐妹。

“这是我的小秘密。”意澜俏皮地一笑,面上隐隐泛起红晕,悄悄别过脸去。

“姐姐,这段时日,你过得可好?”玲珑想起宫里宫外的种种风评,似乎对那位当朝太子颇有微词,眼中不禁透出一丝担忧。

“你觉得呢?”意澜淡淡地说,笑容略微一僵,疲惫而清冷,“太子爷,是个简单的人。”

简单?

“倒也是啊……”玲珑了然地说,越是接近那玉座权柄,斗争也愈加的幽暗曲折,哪还会有好人坏人之分,谁的双手不是沾满血迹?不过是比谁的道行更深一些,而一个风评不好的人,必然是简单的。

两人会意地笑了,似乎都不想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

忽然只听外面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一个宫娥有些踉跄地扑进门来,差点在门槛上绊倒,“娘娘,大事不好!太子爷下朝回来,在前面发脾气……您快去看看吧……”

“慌什么!”意澜闻言,一面扶起挨在她膝上的玲珑,一面沉声道,“若事事都这般失措,成何体统。”

她说话间,颜色竟似换了一人般,浑身上下透着沉着冷静和不怒自威的气势。

“姐姐,我……”玲珑想告辞,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车马的事。

意澜缓了缓口气说道,“今日不巧,不能留妹妹多叙,宫门相隔,妹妹得闲便寄书与我吧。”

“姐姐,放心,我一定会的。”玲珑应道,虽不舍,但毕竟不是自己该留的时候。一边意澜细细向那宫娥交代了一番,便让玲珑随了她去。

“我堂堂储君,一国太子,岂能受那奸人的恶气!”

“那些老家伙,也不搞搞清楚,谁才是将来的一国之主!”

“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以为我怕了你们了?我呸!”

……

玲珑从正殿外经过时,只听一个暴怒的乖戾声音,自半开的后窗传出。接下来,是一阵劈里啪啦的玉碎瓶裂之声……

前面引路的宫娥忍不住回头小心看玲珑神色,却见她神色如常,竟似置若罔闻一般。

第28章 秋情

秋风萧瑟,冷雨淅沥。

连着下了几场雨,让原本怡人的秋凉很快化作寒意。镇远侯府的长廊下,素衣长裙的女子静静伫立,出神凝望着那丝丝雨帘,清丽绝尘的眉目间,神采缈如雾霭,淡若烟华。

为什么每到深秋,总给人这般风雨飘摇的感觉?

北虏频频来犯,边关战事又紧,而朝堂上,也是明争暗斗,风云诡谲不亚于北地。

又是一个多事之秋!

玲珑轻声微叹,说不出的惆怅。手上攥了薄薄的一张纸,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沉。前几日自边陲来了几个军士,送来一车的毛皮药材等物产,还有数目不小的一笔银子。燕北川父子阵亡后,齐王时有馈赠,不同以往的是这次还附了一封信,内容无甚奇特,寥寥数语表达了一番怀念故人之意,文辞质朴平时,全无修饰,玲珑看那字迹遒劲有力,铮铮大气,不觉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万里之外的男子生出一丝好感。

一个锦衣玉食的皇子,未及弱冠之年,竟能抛却繁华舒适的京师皇城,深入西北,于那荒芜苦寒,破败萧条的边陲,一肩挑起驱虏重担,那该是怎样的气魄心志!

只是最近震惊朝野的军饷案,不禁又令人生出一分担忧。

本是皇上命太子督办军饷,谁知中间却横生变故,被御史揭发从中克扣贪弊。端王和林相一派趁机穷追猛打,上疏力陈祸患,矛头句句直指太子一党,以致皇上震怒下令彻查严办,户部、兵部一众官员,凡涉及其中,一经查实,绝不姑息。

最后,兵部的一个侍郎自尽服罪,牵出户部和兵部几十名大小官员,算是有了个交代。接下来,定罪的定罪,抄家的抄家,罢官的罢官,京师上下一片的腥风血雨。

然而,百姓只看到了痛快人心的杀贪官的场面,却不知那些获罪的官员,究竟是罪有应得还是无辜枉死。更不知道,那消失的大笔军饷,至今下落不明,亏空漏洞,哪是一朝一夕就能填平的?

如今战事连绵,加在百姓头上的赋税日益岢重,可是有人却借机暗地里捞钱,发起那昧心财。层层盘剥之下,真正送到边陲将士手中的,都不知还余下几个钱!

不但是军饷,粮草的问题也十分严峻!今年各地蝗灾频频,眼下秋收刚过,收成较往年大减,就连自家的庄子,也不得不给佃农减了两成的租子。西北十万大军,不仅是一个雄壮生威的数字,那可是十万张嘴啊!也得填饱了,才是守护大殷的屏障呵!

朝堂上,围绕着玉座权柄展开的种种争斗,其惨烈不次于战场,可倘使山河破碎,这皇位又有何用?

思及这些,玲珑只觉得气闷。她本是深闺中一介弱女,何尝知晓这朝政世事,只是父兄的早逝,令她不得不撑起这一份家业,更身不由己地看懂这许多现实。人只道蒙昧可耻,哪晓得无知才是福!

良久,玲珑双唇一抿,暗暗捏紧了拳,xiōng中已有一个决断。

“小姐,夫人准备了给齐王殿下的回礼,叫您过去看看。”裁云从长廊一端过来传话道。

“都有些什么啊?”玲珑问。

“主要是一批赶制的皮袄,褂子,棉衣,还有一些京城药房里配的上好丹药,有祛寒湿的,外伤的,还有……”裁云答道。

“我知道了,这般便可,我就不再看了,回头差人送去吧。对了,那几个军爷那里,也捎些衣物点心过去。”玲珑又嘱咐了几句,刚要转身回屋,却见裁云又拿出个帖子,“小姐,这是端王府给您的帖子。”

裁云递上帖子,神色微微有些不自在,玲珑面无表情地接了,也不看她。

原来是已嫁作端王妃的林可人,相邀七日后同去大相国寺进香。必是他……又托了可人的名头……玲珑心中明了,面上不禁微微有些发热,遂转身避过裁云视线,回屋去写回帖。

写罢,小心封好,差人送去王府。思及那人修竹般的清雅身影,心头不觉又是欢喜,又是惆怅,又是甜蜜,又是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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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初霁,天色渐渐放出朗朗的晴。只是秋阳力头不似春日那般猛,看似灿烂,却只有些许淡淡的暖,哪里挡得住深冷的寒风。

石阶古道上,枯叶层层,湿漉漉地贴在地上,任人踩踏。不时有一两片黄叶,随风飘舞着落下,目之所及,一派的萧瑟景象,唯有远山处一片枫林,已浸染霜色,红叶胜火,堪比春花夺目。

“秋来谁思枫林醉,霜染秋叶漫山红。”玲珑看得一时心醉,低声吟道。

“春咏柳丝秋吟枫,妹妹真真妙人一个。”语气透着戏谑,却并无嘲讽,说话的正是已作贵妇妆扮的林可人,一头的乌黑青丝云鬓高绾,成精巧大方的朝天髻,珠翠点点,步摇生辉,羊脂白玉般的脸颊吹弹得破,胭脂淡匀,美目流波。身上着淡紫色锦缎长裙,上面绣了大朵大朵的牡丹花,腰悬璎珞,环佩叮铛,真是端庄里透着娇艳,娇艳里透着雍容。

“姐姐还记得那事啊,妹妹那日顽劣,现在想来真真羞愧。”玲珑笑道,微微颔首。

“妹妹当日,是故意的吧。”林可人微笑道,目光里透着了然。

玲珑淡淡笑而不语,林可人看着她,只觉得那清冷淡漠的面容,不知何时比以往添了几分柔和,竟似有了点媚意,原来她生得极好。只是以前自己还道燕家的二小姐粗俗不堪,连亲生父亲都不待见,便无端地讨厌她,直至兄长多番恳自己邀她,却只为远远望她一眼,才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哥哥,竟如此倾心于她。

起初是因了爱屋及乌,后来却越来越发现,这女子身上有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看似清冷,内心却其实柔软而灵动,真真是蒙尘的珍珠,只有哥哥那般慧眼独具的人才能识得。

只是造化弄人,哥哥已身为驸马,家中早有一位真正的金枝玉叶,这般遗世独立的佳人,又怎肯低头做妾,便是她肯了,公主也未必能依,哥哥更必定不忍心。

真教人可惜可叹!

如是想着,可人看玲珑的眼神,不觉多了几分惋惜和同情。玲珑则不着痕迹地略略偏过头,远眺那漫山的红叶。

山上不远处的幽静竹林中,两位华服男子正于凉亭内品茶对弈,紫衣男子忽然落子笑道,“想不到最后还能绞你大龙,痛快痛快。”

对面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殿下技艺精湛,立人自愧弗如。”

“你呀,别是心猿意马呦。”隔着修竹疏影,依稀可见丽影已近,端王不禁笑着看向立人,眼中满是揶揄,“你看这茶都快凉了,本王可不陪你吹冷风了,周公爱莲,你自己在这远观吧。”

说着起身要走,林立人也不留他,闲闲抿了口茶水,目光远远投向自石径而上的人影,落定在那一抹青衣素裳的纤丽身影上,唇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

待那一行人走近,林立人起身上前相迎,“下官,拜见王妃。”

他如今已是翰林学士,官拜少傅,虽不是手握实权,却算得上天子近臣。

“哥哥不必多礼。”林可人优雅回礼,笑睇了身侧的玲珑一眼,只见她神色淡淡,眼底却难掩一丝羞赧。

两人见礼,看似平淡如常,只是眼波交会间,却隐隐似有缱绻暖意。

“此处风寒,哥哥不如随我去雅室小坐。”

“有劳王妃。”林立人优雅笑道。

第29章 嫁妆

佛香缥缈,雅室幽静。

室内陈设简单,写满经文的折纸屏风后,是一个黑漆桃木几案,上面搁了几件青瓷茶具,旁边摆放了四张坐垫。早有僧人备好茶水迎接贵客,待屏退左右仆从,三人便学着出家人打坐般,往垫子上坐了。

立人拿了茶盏,亲自斟了茶递于妹子和玲珑,方才给自己也斟上。可人问了些家中情况,得知父母长辈俱是康健,便放下心来。

又闲话了一会,可人见哥哥唇边是一贯的温和浅笑,目光则若有似无小心翼翼地投向玲珑,而那一位却沉默不语,视线低低对着杯中青碧的茶水出神。想到此二人明明有意,却总只得遥遥相对,连半句交心的话都不曾说过,也着实可怜。而适才看玲珑意思,似乎有什么心事,便有心让二人独处,于是便寻个由头,悄然出屋去别室寻自己的夫君端王。

可人一离开,屋里便只余下二人,相对无言,顿时室内换成一种略带异样的安静。玲珑抬首,见林立人正似笑非笑望定自己,眸色温暖仿佛带了一丝缠绵,不觉脸上微微一红,忙又垂下头。两人独处,一次是他登门求亲,结果针锋相对,不欢而散,再便是宫里那次……一想起当日的场景,玲珑的脸立时红透了,忙端了茶碗掩饰,谁知一口茶猛地呛在那里,直咳个不停。

心里急,面上窘,喉头偏偏又出奇的痒,竟越咳越猛,正在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当儿,忽觉有只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背,片刻才好受了许多,抬头一看,却见林立人已经坐到自己身侧,眼中笑意深深,满是宠溺,还有一点点戏谑。

“你呀,都跟小猫似的了。”一面说,一面拿出手绢,小心地替她拭去腮上的水迹,动作温柔而细致,仿佛是擦拭一件珍爱的易碎瓷器。其实玲珑对他而言,就像是一件堪堪要落地破碎的瓷器,却正好被他接住而完好无损,这份珍惜,又岂是单纯的喜爱可比?

一抹红霞染上双颊,玲珑垂下眼睑掩饰眸底越发温柔羞涩的潋滟波光,贝齿轻咬红唇,不敢看他眼睛,“……上次的事,多谢你。”

“上次什么事呀,我不记得了。”林立人笑得促狭,黑亮的眸子愈加晶璨,“妹妹提醒我一下如何?”

“你……!”玲珑薄恼抬首,瞬间跌入立人笑意盎然深不可测的黑眸,带着莫名的灼热,铺天盖地的浓黑席卷着她,让她几乎淹没得再也寻不到方向。

心头微颤,阵阵热流蜿蜒过全身,忙急急垂下臻首,只觉耳边火辣,似能听见自己xiōng口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

其实,那件事后,她便在心底里接纳了他,说不清是感激,还是因为他看也看了,碰也碰了,还……

除去被他相救的感激,其实还有一点,恐怕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父亲生前万般宠爱姐姐,却一直冷落她,而林立人的态度则正好相反,似于无形之中,填补了她心里最深的沟壑。

“那么玲珑,你打算如何谢我?”林立人语声温润,透着一丝喜悦。

玲珑抬头对上他的眸子,只觉那笑容暖暖,令人如沐春风一般,忍不住淡淡展颜,红唇微扬,却不知不觉间淡淡酸意上涌,哂笑道,“林大人仕途得意美人环抱,还缺什么?”

立人眸华一黯,深深锁定她,唇角扬起一个魅惑的弧度,“只是这些,并非是在下所真正想要。你懂吗?玲珑?”

玲珑眼波流转,望向立人浅笑深黑的瞳眸,只感心思紊乱,他眸底的深意及闪烁的光华,蓦地将她折服,此刻,她深深的了解,眼前的男子虽然表面温润如玉,笑若熏风,却幽深不可测。定定神,避开立人咄咄的气息,从怀中掏出两张纸给他。

林立人有些不解地接过,展开一看,不禁露出惊诧之色,“这……却是为何?”

原来,竟是两张五千两的银票。

“我想托你把这个充入军饷。”无视他的诧异,玲珑云淡风轻地说,仿佛这只是几个散钱一般。

“玲珑……这是你的嫁妆吧?”林立人忽的正了口气,拿着的银票的手,莫名地有些战栗,眼中刹那间有yīn霾利闪而过……傻丫头啊,你哪里知道……

“我要嫁妆何用?”被他一眼看穿,玲珑脸上红晕更甚,这几日变卖了首饰和嫁田,才凑得一万两。迎着那洞知一切的闪亮黑瞳,玲珑偏头避开其中的几乎要望进她眼底的探寻目光,带着淡淡的惆怅回答道,“虽是杯水车薪,只是我,不想哥哥他白死。”

“你……”林立人狐疑地望着她,难道她打算终生不嫁?却见眼前佳人,忽然面上娇红更甚,就连白细的颈项上也有红霞漫起,刹那间,如同有耀眼日光拨开重重云雾般,立人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惊喜,脑中仿佛突而开窍,只觉一颗心狂跳不己。莫非,她……

只一瞬,他的眸色却黯淡下来,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意瞬间滑过深不可测的黑眸,咬咬牙,望定她道,“玲珑,我不想委屈你!”

她没有嫁妆的意思,便是肯嫁与他做妾……

可他又如何忍心令他所爱的女子背负贱妾之名!

如何能让这般清冷如霜,洁白如雪的女子,蒙受那样的耻辱。

巨大的喜悦之后,是深刻的痛,林立人从来没有经历过像这样剧烈地交织在一起的欢乐和煎熬,他深深凝望着眼前清丽无双的女子,墨丝如云,眉目精致,净瓷似的面庞清冷中透着坚韧的倔强……无一不是心头挚爱,无一不耀着他的眼,早己在无形之中,打动他心上最柔软的地方。可是为什么,她愿意了,自己却比前一次被拒绝还要失落,还要难堪,还要不甘。

一向自恃能掌控一切的他,此刻,只觉难以言喧的压抑。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不怕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中却透着坚定。

既已认定了他,又何必矫情,为妻,为妾,为婢……还不都是一样的。

“玲珑,你等我两年!”林立人咬牙说道,晶黑瞳仁灼灼生光,“到时候,我一定什么都给你。”

说着,他低头,倏然大手一伸,将玲珑一把拉至身侧,嘴唇在玲珑光洁如玉的额头上若有似无地轻轻一触。

瞬间,热流如电光火石般倏然流遍彼此全身,玲珑怔忪间,他已起身向外大步走去。不敢回头,仿佛生怕一回头,自己便会控制不住,再不想和她分开一刻。

不知走出多远,他才慢下脚步,目光落在手里的银票上,神色一下变得凝重,眼中幽暗似深不见底。

难道,我们这些七尺男儿,还不如一个女子?。

第30章 险棋

端王靠着红漆阑干,修长食指轻轻捻动鱼食,一点点撒向池中,水里的红金鱼,立时一簇簇地朝这厢涌来,竞相争食,端王兴致高起,索性将镶金彩釉细骨碟中的鱼食大把地扔下,不多时,只听咚的一声,竟是二尺长的一条红鲤鱼跃出水面,鳞光闪闪,宛如红霞,样子极为好看。

“你看,你看……连红大倌都出来了。”素日,这红鲤鱼只潜在池底,鲜少浮出水面。

莫非,真是天将佑我?

端王大喜,俊朗的面容熠熠生辉,转脸向林立人,却意外地看到他眸色凝重,面上似有浓雾重重。

“恐怕是王爷的鱼食太香吧?”林立人淡淡地说,眉头微蹙。

“怎么,你不痛快?”端王面色一沉,微微敛去面上笑意,瞳仁幽暗地直视眼前的男子。

“终是,太过凶险……况且……”林立人垂眸涩然开口,终是没有把话说完。只从袖中拿出玲珑交予自己的银票,递到端王面前。

“她的嫁妆,都在这了。”他面无表情,目光投向粼粼水面,“说是要捐做军饷……”

“怎么,你心软了。”端王的眼中透出丝丝冷厉之色,“都到这一步了,你倒首鼠两端!”

“我只是,不想被她看不起。”她把银票交给自己,便是信他,却又怎知如今他们才是军饷案幕后的推手。

“想不到,你还是个情种。”故意拖长了最后两个字,端王的唇边浮起一丝讥诮,仿佛不认识一般冷冷看着立人,目光犀利似能一下将他心底穿透,“还记得是谁说过,王爷不忍做不能做的事,便由他来做。真没想到,变得那么快。”

“王爷……”立人艰难地抬眸,却见端王面上尽是踌躇满志的光芒,眼角煞气满满,心头不由得更加发沉。难道他……真的豁出去了?

奉旨查办两部,正给了他们绝佳的机会,狠狠痛击了太子一党,令姜氏一派元气大伤,目前已是人人自危,再难有力与他们相抗。同时,黑吃黑地扣下那一大笔饷银,手中有钱,便可联络各地手握兵权的藩王。

他们安插在北漠的人手已经传来密保,顺利见到了北漠国主眼下最为信任的三皇子。接下来,只需谈好协定,北漠国便会集中举国兵力强攻,齐王统帅的西北军缺饷断粮,腹背受敌,必不战而自乱。待北漠大军南下,朝野上下必定动荡,端王大帜一树,便可联合东部穆家军和南方的豪族士绅,把握机会成就大事。

等座上龙椅,再与北漠国按照原来的协议重划疆土,和亲通婚,先稳下局势。休养生息个三五年,着力削去诸侯藩镇手中的实权,要重整旗鼓扫平北漠一雪前耻便指日可待。

平北疆,撤藩镇!

到时,他便是名副其实的中兴之君,千秋霸业,彪炳史册。

一石数鸟,环环相扣,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可谓不狠辣。

计划虽险,却是通向那个位置最快的一条路。

“王爷!”立人迎上他咄咄的视线,语气万分凝重,“若北疆有失,我大殷十万子弟便作他乡孤魂野鬼……北漠军南下,那沿途的百姓呢……你可忍心看他们被铁蹄践踏?可都是我大殷的子民!”

“你早先为何不这般说!”端王寒光似刀,生生割过立人玉色脸颊,“红颜祸水,美色误人,果然所言非虚!想不到,你竟因区区一女子变了心性!立人,你太令本王失望了!”

“我不行险,便给了太子喘息的机会,难道你想让姜家养好了再来对付我们吗?我们这回的确下了重手,可这几年,他们害我,又何尝不是无所不尽其极?”端王一改平时优雅从容,一口气说出这一番话,说到后来,眼中几乎射出歇斯底里般的狂乱火焰,俊朗面容因扭曲而显得无比狰狞,“还有齐王,你以为他就是一心卫国的好人吗?最yīn最毒的就是他!还记得太学里,是谁天天上课流着口水打瞌睡?是谁害你们这些伴读成天被罚被打的?是谁在别人拼命练武的时候却懒洋洋挖着鼻孔晒太阳?这么一个草包,怎么一去西北就变得运兵入神,有万夫不当之勇了?前面都是装出来的,是做戏给我们看呢!他一个生母早逝,父皇又不疼的人,若不是那般癫狂愚钝,只怕在宫里早没命了!”

林立人听得心头直发寒,皇子之间的争斗,他看了这许多年,一直当端王是个稳重宽厚的人,却原来,他比自己看得更透,看得更冷,如今节骨眼上,更有这一手不惜涂炭生灵,动摇山河的狠绝。

他仿佛不认识一般,看着眼前这个结交了十几年的男子,多少次一起秉烛夜谈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多少次一起赏花煮酒吟诗作赋鼓瑟吹笙,所有的情同手足,意气相投,会不会也不过是利用?

“王爷恨的,忌惮的,只是太子和齐王,无辜百姓又有何罪?区区弱女,尚有以绵力护国之心。四海之大莫非王土,若为君者不能守护天下子民,又如何妄称君父!”立人猛然跪倒在地,以额头重重触地,继而又道,“况且,王爷计划虽周密,但人心叵测,对手亦绝非良善愚弱之徒。如今我们手中没有兵权,联合北漠,不啻与虎谋皮,引狼入室。还有穆家,又岂真是我们的盟友?若没有西北军来制衡,穆家拥兵自重,岂非又一心腹大患?其他藩镇只会见风使舵趋炎附势,到时穆远一家独大,难保他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野心……”

“王爷若一意孤行,立人便在此长跪不起。”立人咬牙道,抬首时额角已是一片鲜血淋漓,眼中却透出无比的坚定。

若没有他的协助,端王不可能完成这样巨大繁杂而无比艰险的计划,这一点两人都很清楚,也是林立人可以这样绝然反对的真正底牌。

“你是在胁迫本王吗?”

“立人,不敢!”

端王眸色凝重,口气依旧坚决,心里却急急将立人却才所言过滤一遍。的确,尔虞我诈,哪一个都不好对付,稍有差池,单是卖国通敌这一条,便可使他粉身碎骨。而除却皇子身份,他却是这场角逐中最势弱的一方。

北漠真的可以信任吗,穆远真的可以依仗吗,他真的值得这样冒险吗?一时间,端王脸上yīn晴不定,许久,眼中透出深深疲惫幽暗,“你走吧,让本王静一静。”。

第31章 暗箭

“玲珑,你这是作甚!”冰绮重重把银票按在桌上,脸上难掩怒意,对于小姑管家,她本来十分放心,根本想不到玲珑会做出这等在她看来可以算作胆大妄为的举动,“你居然偷偷把首饰和庄子卖了,若不是端王府那边把钱送回来,我还蒙在鼓里呢!你一个姑娘家,怎可这般莽撞行事?”

正在埋头对账的玲珑止住拨打算盘的动作,抬首平静说道,“嫂嫂,钱财乃身外之物,国家兴亡……”

“你省省吧!你是匹夫吗?”冰绮见她神色不痛不痒,不觉xiōng口一闷,脸上神色又寒了几分,“国家大事自有那些男人理会,你凑什么热闹,cāo什么心啊!莫非天下的王公大臣都死绝了,倒要你一个女流之辈来担待?幸好端王妃做事稳妥,只暗暗送了回来,若传将出去,叫别人怎么看燕家!”

“嫂嫂,我原就不打算张扬……只想暗暗送了。”玲珑淡淡抿了口茶,眼中涌上微微水雾“我当日一心想的都是若西北有失,那哥哥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玲珑……”冰绮心头一酸,怒气立时消了些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丝丝哀怨,语气稍稍和缓,“嫂嫂知道你是一片丹心,可是玲珑啊,这世上的事哪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朝廷丢了军饷,落到要你一个女儿家把嫁妆拿出来,这不是在打皇上的脸吗?还有那些个豪门贵户,你是高风亮节了,那他们呢?你叫他们的脸往哪儿搁?这事要是被有心的人利用,还不知道会说成什么样。不是好心就能办好事,还得分情况,分场合,舌头没有骨头,白的都能说成黑的。”

“嫂嫂,难道我们就坐视不理,等着鞑子打进来吗?”玲珑到底有些不服气。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况且若真是鞑子来了,你那点钱又有什么用?”冰绮继续说道,“高居庙堂,便先天下之忧而忧,你一个深闺女子,只需安分度日便可。”

玲珑见嫂嫂和自己想法相去甚远,便知多说无益,也懒得再辩,索性默不作声,冰绮还道她听进去了,于是吩咐将银票收好,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端王妃带了话,军饷下落已经查明,你就放心吧。”

“那便好。”玲珑闻言,脸上微微露出喜色。

“别高兴的太早。”冰绮眼中到底还是有了些暖意,故作没好气地横了玲珑一记,“这次你瞒了嫂嫂那么大一件事,真真该罚。年关将近,这祭祀和年礼的事,就交给你了,这回可不准再出岔子!”

“玲珑知道了,嫂嫂放心便是。”玲珑应道。

待冰绮走后,玲珑见适才自己的rǔ母刘嬷嬷一直神色不悦,便开口问道,“嬷嬷,可有什么不对?”

“不是老身多嘴,姑娘这事的确做得欠妥。”刘嬷嬷眼中透着疼爱和关切,更带了一丝责备,“我们侯府嫁女儿,怎么可能没有一分陪嫁?姑娘把原本备着那份捐了,那到时候夫人当然须得再备上一份,难不成真让姑娘你净身出门?夫人会生气也是自然。老身听着,那些话也没什么不对的,姑娘都不为自己打算好,又如何能为天下人打算好了?”

刘嬷嬷不知其中隐情,自然会这样想,玲珑沉默不语,心里说不出的黯淡。见她这般神色,刘嬷嬷又道,“夫人虽与姑娘亲厚,但毕竟是姑嫂并非母女,原备下那一份丰厚的陪嫁,是拿定了要姑娘许给夏家,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只怕心里悔着呢。夫人放心让你当着家,就是看姑娘心眼实诚人又聪明,如今这样一来,她心里必是存了疙瘩,姑娘还是多多小心谨慎,免得再生是非,亲事上头也要好好为自己打算。”

玲珑想着自己和那人的事,虽有两年之约,但曲折变化,亦不是自己所能控制,不由得心下烦乱,便开口止了她,“嬷嬷不必再说,我自有分寸。”

话虽如此,心中却是一片的涩然翻滚,许久不能平复。

端王府内宅。

华灯柔暖,人影绰绰,好一番红袖添香的情致。林可人低眉浅笑,俏丽模样直映入一旁男子的眼中。

恍如自那一片冰天雪地里,绽出满室的明媚,端王只觉心旌摇曳,伸手一把将美人揽入怀中。

可人爱娇地软软倚上男子xiōng膛,脸上有红晕涌动,“王爷——”

“叫我六郎。”男子柔声在她耳侧低于,眼中有迷离的热度。

“六郎。”可人低声相唤,温柔语声里尽是依恋,双颊红颐更胜,沉浸在无限的欣喜和娇羞里。端王拥着佳人,惬意向后靠在软榻上,一只手探入可人衣襟,细细抚摩着她光洁细腻的肌肤。

可人觑得端王面露惬意,似心情甚好,便小心开口道,“王爷,可还在生哥哥的气?”

前日,听说王爷和哥哥在园里荷塘的凉亭之中起了争执,下人不敢靠近,只远远看到哥哥跪地磕头,出门时鲜血满额,而王爷怒气冲冲地回了书房,直闷坐了大半夜。

“你说立人啊!我和他哪能置什么气?”端王温柔笑道,一脸的满不在乎。

闻言,可人原本悬着的一颗心才略略放下,“哥哥他一心为王爷办事,若是有思虑不周的地方,还请王爷——”

“诶,自家人无需这般说话。”端王伸出手指轻点着眼前的樱唇,阻止她的话语,“只是,这一次,他求的事着实荒唐。”

“这……”可人不禁眼生疑惑,“哥哥他?”

“他想纳燕二小姐为侧室,央本王去跟皇妹说项。你说,这种话,叫人如何开口?”端王面露无奈,直摇头叹气。

“王爷……”可人娇俏地嘟起嘴,表情极为可爱,一面轻声软语道,“说起来,还是湖心亭那档子事惹的,我原道那柳丝一曲只是随兴而已,谁知哥哥却真的对玲珑上了心,后来还去燕家求亲了,不过……后来被赐婚了,公主固然貌若天仙温柔贤惠,可是,对那得不到的,终是念念不忘。妾身知道这样委屈了公主,可那玲珑,也实是个可怜的人。王爷,就想想办法成全他们吧。”

她小心翼翼地说,唯恐引起端王一丝不悦,见他仔细听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便稍稍松了口气,“公主是个好性儿的,哥哥感激她,自然不会冷待她。玲珑再怎么也是做小,家里又没什么靠山,还能生出什么事来,更何况,她也不是那样的人。”

“王妃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两情相悦本是美事,立人郁郁不得,也怪可怜见的,日子久了,皇妹的日子也无趣。只是纳妾这种事,本王一个大男人,怎么开口去说?”端王微微一笑,神色宽和,“不如王妃先去芷言那里探探口风,若是她不反对,再央长辈做主过了明路,到时候,宫里头么,就由本王去知会一声。”

可人一听,心中不禁替哥哥欢喜,公主最是善解人意,父亲此前便对玲珑印象不错,不然也不会准了哥哥去求亲,既然皇上皇后那里端王肯出面,事情便等于成了,于是笑吟吟看着夫君,“可人替哥哥谢过王爷!”

“王爷才不会管这闲事,要谢的是六郎。”端王笑得几分促狭,双手已游至佳人xiōng前的丰盈。

“六郎……”可人顿时涨红了脸,娇羞地把脸埋进男子有着淡淡玉兰香的衣襟。

立人,你变得太多了……也该收收心。芷言,可别叫皇兄失望。

端王眼中划过一丝yīn冷,随即没入渐浓的迷乱中,起身抱着怀中娇躯向床榻走去。

第32章 辞旧

岁末将近,玲珑的日子一直过得极为忙碌,各项账目报表要对,祭祀、年礼一样样地都要准备好,等诸事备毕,已是除夕之夜。

虽说是年夜饭,侯府的晚宴却依旧清冷,冰绮似乎不想说话,玲珑也懒得开口,毕竟,这个挨家挨户团圆欢喜的日子,对于残破的燕家来说,更像是一道鲜红蜿蜒的伤痕,横亘于人的心头。

“桓儿,来,姑姑给你压岁包。”玲珑笑意盈盈,竭力用轻松欢悦的口吻说道,一面拿出装满银馃子的红绸小荷包塞到小孩儿手里。

桓儿快三岁了,已会说会跑,小孩子不谙世事,拿了红包自然开心,笑嘻嘻跌跌撞撞地一边玩去了。一会再跑过来的时候,一张小脸已是红扑扑的,额头散发出缕缕热气,似夹了点点奶香味。玲珑不禁露出温和笑容,伸手怜爱地替他轻轻擦去额上汗水,“桓儿乖,莫要再贪玩了,你乖乖地早早睡下,明儿一早便能长高好大一截呢。”

“桓儿知道了。”桓儿听话地点点头,对于这个时常和自己玩,手把手教自己写大字的小姑姑,小娃儿一直很是依恋。忽然,桓儿抬头,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问玲珑,“娘亲说外公家的舅妈肚子里藏了个小弟弟,小姑姑你有没有小弟弟以后可以跟桓儿一起玩?”

“桓儿不许乱说,姑姑和舅妈不一样的!”一边冰绮忙出声制止孩子,神情颇不自在地去看玲珑,却见她只是微微一怔,继而便笑嘻嘻对孩子说,“姑姑这里没有……不过姑姑也一样可以陪桓儿玩。”

仿佛没有一丝惆怅黯然,也没有半点嫉妒不甘。冰绮望着小姑全然无异的神情,忽觉心底冷暖难分。待奶娘将孩子抱走,她细细望了玲珑,方觉少女的容颜不知不觉已出落得愈发娟好,身姿修长,玲珑有致的体态渐露风流。饶是清冷淡漠的气质,顾盼间,却更添了一分莫名的娇艳,就似原本青涩的花骨朵,已转为将放未放间,那种含蓄而又明媚的好看。

“玲珑,你可果真已放下?”忽然想到在冰天雪地里艰苦戍守的弟弟,想到回娘家时看到的弟妇眼中那一抹寥落,冰绮只觉心里涩痛难抑。

玲珑淡淡垂眸,“嫂嫂,都过去了,无须多言。”

冰绮欲言又止,心里转瞬即逝的一个念头终于没有说出口,“也好,既然夏家无福。来年,便该为你的终身好好谋划谋划了。”

“嫂嫂……我不想嫁人。”玲珑忙道,心潮有些湍急,不知不觉地将嗓音提高了几分。

“你……”冰绮有些不解地望着她,心头一时急急下沉。她抬眸,目光直直透在玲珑面颊上,像是在等待一个早就呼之欲出的答案般。玲珑心头不觉一紧。难道说,嫂嫂已然知晓了什么?

“你近来和端王妃走得那样密,莫非……端王殿下他有意……?”冰绮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虽只是侧妃,但毕竟是皇家媳妇,端王又前途无量,倒也不算低就。

“嫂嫂莫要误会,我和王妃相投,与端王无关。”玲珑闻言,一下如释重负,理直气壮地答道。

“那你为何?”冰绮愣了愣,心里涌起一阵难过,如今虽家道败落,但小姑毕竟是正经的公侯千金,高不成,又岂肯低就?不觉暗暗叹息,“也罢,过些日子再说吧。”

“嫂嫂,没事的话,我先去准备守岁了。”玲珑说道,起身急急向屋外走去。

外面传来一阵阵爆竹的脆响,远远的天际,隐隐透出一晃一晃的光亮,必是看不到的烟花在绽放时将夜色映亮,玲珑的心里,忽然莫名地难以抑制地欢悦起来,毕竟这一年的所有痛苦和悲伤尽已过去,新的一年,将有无数的日子在前面等待自己。

一时心里涌起很多期待,仿佛能看到来年的幸福和欢乐,没来由地相信,此时此刻,那个人,一定也和自己一样,在这除夕夜震耳欲聋的爆竹声里满怀了希望和温暖。

第二日便是大年初一,玲珑早早起来,亲自点了开门炮仗,写了几副春联,又挨个儿给管家嬷嬷护院家丁丫鬟们发了红包,大家不停地相互说着吉祥话,一时整个前堂都热闹起来。冰绮捂着暖炉,在一边笑盈盈看着小姑忙上忙下,桓儿刚刚又拿了拜岁包,也很是雀跃,有模有样地跟着姑姑给大人们发红包。

这边红包还没发完,外面一阵响动,原来是宫里来人了。出尘刚刚晋上妃位,皇上又给了燕家不少赏赐,足足有两大口箱子的金银首饰,珠宝玉器,琳琅满目不胜枚举。

谢完恩,又请传旨的内监上座看茶,那传旨内监黄公公倒也不推辞,和和气气地坐下说话,“燕二小姐,婉妃娘娘叫咱家带话,小姐得闲多往宫里走走,娘娘很是牵挂。”

“多谢公公,娘娘的话,臣女记下了。”玲珑想起姐姐此前所为,心里颇不是滋味,脸上却不能表露半分,“敢问黄公公,娘娘在宫里可一切都好?”

“婉妃娘娘容貌秉性都好,深得皇上看重,还会不好吗?”黄公公笑意深深,目光里微微透了一丝谄媚,“不过,今儿咱家出宫之前,锦绣宫的溶月姑娘特地跑来说,娘娘思念家人,尤其是自己的妹子,时常淌眼抹泪的。皇上早先特许了燕二小姐逢节日可入宫看娘娘,小姐却总不来,娘娘自然伤心。”

“公公有所不知,二小姐如今当着家,事多事杂,实在不得空儿,娘娘其实也是知道的,只是难免还是思念家人。”一边冰绮忙解释道,她只知上一次玲珑回家后,好一阵子都闷闷不乐,连话也懒得说。隐隐猜到她们姐妹之间必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发生过,却并不知晓其中的实情。

“原来是这般,其实,我看二小姐今日不如随咱家进宫一趟,给娘娘拜个年,姐姐妹妹一起唠扯唠扯……”黄公公笑呵呵地说,虽是建议,语气却很是笃定。

“多谢公公关心,只是大年初一,去宫里恭贺的人必定很多,臣女行事一向莽撞,唯恐不意冲撞了贵人,不如等过了大节,得空我便去宫里看娘娘。”玲珑哪里听得进去,忙推辞道,“再说新年新岁的,娘娘要陪伴圣驾,若分心支应臣女,那岂不是……”

“小姐说得有道理,那咱家便先行告辞了。”黄公公见她语气坚决,便起身离座,“对了,那枝海南珠花金钗,是娘娘日常所戴之物,说是专门给二小姐的。”

“多谢公公,请转告娘娘家中一切都好,只管安心便是。”玲珑一面送那黄公公,一面忍不住心里沉重,姐姐这是真心想与自己和好,还是另有图谋呢?

入夜时分,皇宫里张灯结彩,一片新年的喜气。

一袭银红蜀锦纹花曳地宫装的出尘站在院中,远远看着宫人把一个个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点亮,神色却yīn沉黯淡。

“她眼里终是再没有我这个姐姐……”她喃喃地说,眼神里说不清是凄恻还是yīn冷,“也罢……”

“娘娘,外边冷,奴婢先扶您进去吧。”一旁溶月忙小心给她披上狐狸皮的褂子,“一会还要去前面宫宴,娘娘的发髻要整整,妆也得再补补。”

“算了吧,这样就好。”出尘怏怏地说,脸色愈发yīn沉,“时候也不早了,这就过去吧,省的被人说骄纵怠慢。”

她莲步轻移,款款向前走去,脸上yīn云渐散,待到乾元宫前时,已是一片明媚。

第33章 春来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才二月里,拂面的风便温暖醇厚,百花急急地跟着含芳吐蕊,仿佛生怕错过一丝春光。卸下厚重的棉衣,人们的行动一时利索起来,连脚步也分外的轻快。

像是为了应这祥和春日,自边陲传来一个又一个捷报,一个寒冷的冬季之后,北漠军元气大弱,而大殷的军队在后方的得力支持下,粮饷充足兵强马壮。这样一来,原本相持不下的局面,终于在几次交锋后打破,齐王大军越战越勇,连连击退敌军。迫于其威势重压,北漠国不得不宣告休战,退兵求和。

对此,朝上立时出现两种态度,一派主张乘胜追击,挥师直捣北漠龙庭所在的白城,灭北漠永绝后患;另一派则认为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民生凋敝,应见好就收,班师回朝。

最后,皇上还是采纳了端王和林相国为首一干文臣的退兵提议,一道圣旨,命齐王清整边陲守军,即刻帅原江北大营的军马回京。

旨意下达,朝野上下热议纷纷,有人痛惜失去了扫平北虏的百年良机,有人盛赞皇上以民生为重的仁心仁德。

而皇上的心思究竟如何却无人知晓,是怕大军北上战线过长反生不测,还是真的想让连年来苦受征粮征饷重压的老百姓得以喘息,抑或是正值壮年的他,也不希望朝堂上出现功高震主之人,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

没有人会跑去询问九五之尊这个问题,因为对于朝臣而言,眼下最头疼的,则是阵营的问题。本来太子和端王相持不下,如今横空多出个军功彪炳的齐王……风云变幻间,局面颇不明朗。

党锢之争,历来残酷。而夺嫡之斗,又最是血腥,稍有不慎,则危及身家性命。一时之间,朝上格局大乱,许多人开始在动摇、试探和观望中徘徊。

草木不知人心乱,犹自盛放。在这一片纷纷然中,京城春色渐浓,一簇簇的深红浅绿,将这繁华之地,妆点得越发生机勃勃,而在这满眼锦绣春意盎然之际,那位传说中威名赫赫的齐王殿下,终于奏凯还朝了。

这一日,天高云淡,万里晴空。整个京城上下翘首以待,成百上千的百姓将十里长街的两侧围挤个水泄不通,临街的楼阁上也都挤满了人,竞相欲一睹那万里戎机,血满征袍而归的皇子风采。

当沉重的铁骑声自官道尽头传来时,所有人立时屏息凝神,但见目之所及,是无数黑色铁甲,在正午的日光下,反射出凛冽的寒光,生生灼进人的双眼。

为首一人,黑马银盔,身姿英挺,想必就是齐王殷勋。这个几个月来百姓们交口称赞的英雄人物,这个光名字便足以倾动帝京无数怀春少女的男子,就这样在一片煌煌的光晕里,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只是,不知是那银白铮亮的铠甲太过耀眼,还是那仿佛自修罗地狱带回的煞气太过炽烈,竟没有人敢去窥一眼齐王的容貌,哪怕这个小小的举动根本不会被身边的人注意到。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即便是遥遥相隔,亦能使人不敢抬首,不由自主地屏息敛神。

只一眼,玲珑便觉心头一沉,记忆中,只有一个人身上有散发出同样凛冽而沉敛的气息,那就是自己的父亲,那个令自己无比向往又总是害怕的人。熟悉而又陌生的紧张感猛然袭来,就恍如曾经一次次鼓起勇气仰视父亲面颊时的忐忑,玲珑不由自主地将手中茶盏紧紧握了,指节隐隐泛白。

等她回过神来,却又猛然看到了昂然策马于齐王身后的人,一身重甲,腰佩长剑,坐下照夜狮子骢,褪却一身书生气,俨然已是英武傲岸的少年将军……

一年前,还是自己深深依赖托付终身之人,可如今,那俊挺身影,却已再不会荡起她心中的涟漪。

而她,也再没有一年前那纯粹清澈的目光。

玲珑莫名一窒,下意识地微微撇过头,却正好对上身侧男子缄默沉思的脸。像是捕捉到了她眉目间隐约的一丝慌乱,林立人忽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她微微蹙眉,垂下视线。

“我自是笑那开心之事。”立人眼波里泛起丝丝宠溺的笑意,温柔的目光一下自上方将她笼住。

“不如对着墙角自个去乐吧。”玲珑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心里忽然莫名地有些烦乱起来。今日和他私会,虽只是一道观看犒军仪式,却终不合于礼。不过林立人很是体贴,早早包下这聚贤楼整一层,又派人前后守了,叫她安心不少。

“妹妹还是这般铁石心肠。”话是那么说,脸上却没有半点恼意,女子的心意他最是通透,像玲珑这般清冷之人,越是这般别扭生涩,便越说明心里在乎,所以他不但没有不悦,反而暗自欢喜不已。他的目光又转向窗外肃穆威严的军队,似自言自语般,“若是一年前我也北上投军,今日便……”

“后悔了?”玲珑眉梢轻挑,抬头望向他。其实这半年,他奉旨作为钦差督办粮草,一直奔波于前线和京师之间。风餐露宿,忙起来数日衣不解带,也很是辛苦。虽然整个人黑瘦了不少,眉目间却更显清朗干练。

“怎可能?”他转项微笑望着玲珑,漆黑透亮的眸子里一片澄明,带着如春风般怡人的暖意,轻柔地执起玲珑的手。

仿佛有丝丝热流涌遍全身,玲珑的脸上浮动着诱人的红晕,秋水般的双瞳里娇羞脉脉,却似有点点笑意氤氲其中,立人看得痴了,不自觉地将手中的柔荑攥得更紧。

而此时此刻,有两个同样如花年貌的女子,却正默然相对,各自按捺着跳动的心思。

“姐姐,这样真的好吗?”穆朗珠一脸的茫然无措,她的身子已十分笨重,眼看就快到临盆。

“珠儿,舍得舍得,能舍方能得。”一边的殷芷言注视着她,关切的表情下目光诚挚肯定,温暖轻柔的话语,带着安定人心气息,“男人都是这般,那些得不到的,失去的,便越想越好,越加宝贝似的捂在心口。其实当真得来了,新鲜头一过,也就索然无味。妹妹不如放手,让郡马称了愿,他自然会念着妹妹的好。”

“可是,若那贱人进了门,他眼里,岂不是更加没了我?”穆朗珠的眼中透出一丝犹豫之色,心烦意乱地说,“这不就成了引狼入室?”

“妹妹可知,前儿郡马已经上疏陈情,自愿戍守在北疆,若不是宜妃娘娘恳求皇上下旨驳了,他这次便不会回来。”芷言伸手替穆朗珠整了整衣襟,“妹妹难道就这样,一辈子守着空闺?”

“这……”朗珠神情一黯,眼神愈发的惶惑,“姐姐……我当真,这般不堪吗?我当真,远远不及她吗?”

“妹妹的容貌品性,岂是那个粗陋的疯婆子可比的,连自家姐姐都不待见她。郡马是鬼迷心窍,才看不到你的好。所以,我才劝妹妹放手一搏,索性将那人讨进来,摆在一处比了,是花是菜一目了然。待郡马看清她真面目,自然生厌。不然,在郡马心里头,那贱人永远是清风明月白莲花,横在那里又教他如何能对妹妹上心?”芷言继续温言道,“况且,她再厉害,也不过是小,家里又不得力,还不由着妹妹捏圆搓扁。”

见穆朗珠眼中闪出希望的光芒,眼看动心了,芷言微微一笑,“郡马刚回来,不如便给他一份大大的礼,先绑住他的腿,再去套他的心。妹妹忍得一时,方有一世快活。”

穆朗珠沉默不语,许久,似下定决心,小声而坚决地说,“姐姐说的是,我身上不便,烦劳姐姐入宫替妹妹跟太后请个御旨,姐姐的大恩大德,妹妹此生不忘。”

“珠儿果然是个通透的人!”芷言大功告成,悄然松了口气,妹妹,你就多多珍重吧,莫怪姐姐心狠把那祸水引了给你。

美目中有一丝讽意悄然划过,同样这番说辞,她也对自己说过,却终是过不了自己这道关!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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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殿求

明月夜,花气袭人。

承泰殿巍峨耸立,宫灯明耀,一派的富丽堂皇笙歌曼舞。为庆贺齐王殷勋得胜还朝,宫里大开筵宴,将满朝文武,皇亲国戚,以及各家豪门的命妇小姐悉数邀入宫中。

如今北疆告捷,国威大振,歌舞升平,倒也很是应景。皇家盛宴,自是极尽奢侈华丽,金樽清酒,玉盘珍馐,一道道摆上台面,席上众人享着美酒佳肴,一边谈笑风生,一边观赏着场中的歌舞。

远远的,只见皇上容光焕发,兴致勃勃,皇后及众妃云鬓花容,围珠绕翠,也是一片嫣然笑语。

玲珑也在被邀的行列,此刻,她静静坐在一个并不引人注目的位置,让自己淹没于一大堆盛装丽姿的命妇小姐中,就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汇入汪洋大海中。

仿佛周围的一切繁华喧嚣都离她很遥远,在这金玉满堂,霓裳斑斓之中,所有人都倾倒在凯旋者的光华里,只有玲珑却孤独而忧伤地分外思念起父亲和哥哥。她低着头,出神地凝视着自己裙角的花边……

忽听耳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娇笑,玲珑抬头望去,原来是一个身着娇红云锦对襟长裙的少女正和别人说话,神采飞扬,明丽动人。玲珑认出是许久不曾见到的李芳儿,正欲扭头,却猝不及防对上那一双美目。

“燕家姐姐怎么来了也不说话,看来宫里的菜色很和姐姐口味。”还是那一派听似天真烂漫毫无心机的口吻,说出的话却带着三分冷嘲,七分热讽,令人骤然想起当日在湖心亭的光景。

“怎么,莫非宫里的菜色不和妹妹口味?”玲珑淡淡地说,垂眸不想再搭理她。

“宫里的菜自有妙处,芳儿还在品呢。”李芳儿嘟了嘟樱唇,娇滴滴地说。眼角眉梢却难掩得意之色,周围几个豪门闺秀也纷纷附和,又是一片欢声笑语。

玲珑冷冷观诸女,无一不是花容月貌,金钗光艳,盛装丽服而来,目光则有意无意,不时略带羞涩地瞟向大殿中间……蓦地想起前日流传的话……果然,齐王甫一回朝,便有不知多少双眼睛觊觎王妃之位,不过她们恐怕要失望了,据说太后意属的内定之人,便是那李芳儿,也难怪她今日这般春风得意。

如花美眷,风流才俊……这些与自己都毫不相干,只是想到心头那人,此刻却坐在别的女子身侧,不由得又难抑酸楚漫涌。

玲珑低下头,微微抿了一口酒,再不肯朝那殿上多看一眼。

忽然丝竹管乐之声渐落,广袖飘飘的舞姬也纷纷退场。大殿里众人一时安静下来,只见皇后笑着给皇上斟了一杯酒,温柔开口道,“皇上,这杯酒是臣妾替勋儿敬的。”

“皇后的酒,朕自是要喝,不过却为何是替勋儿敬的?”皇上笑盈盈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座下众人纷纷拍手称道。

“皇上,勋儿这几年受了不少苦,如今他争气了,臣妾看着也高兴,想必云妹妹泉下有知,定是万分欣慰。只是,他如今年岁不小,早该成家了,若再耽搁下去,教臣妾如何对得起云妹妹?”皇后端庄的面容显出一丝悲戚,继而俯身向皇上道,“就请皇上做主,给勋儿赐一门好亲事。”

“多亏皇后提醒,看朕都忘了这事,劼儿年纪还小上一岁都抢到前头去了,是该给勋儿成亲了。”皇上朗声笑道,“不知皇后可有中意的人选?”

不待皇后回复,只见一旁齐王离席上前跪地道,“禀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所有人一时都屏住了呼吸,不知这齐王葫芦里买的什么药,那些家中有女的重臣,更是紧张得心口咚咚直跳。

“镇远侯燕北川临终前将次女燕玲珑托付于儿臣,求父皇成全。”沉静的男音,清朗中略略有些沙哑,语气却坚决肯定,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更令无数芳心暗伤。

而群臣的第一反应却是,齐王不借纳妃拉拢朝臣,反娶那落魄侯府之女,分明是在表示没有争位之意。

只见皇上面上僵了一僵,目光有一刹那的迟疑,继而立刻便恢复了和煦笑容,转脸对了一侧妃嫔席位上的出尘,“勋儿求娶令妹,爱妃,你可舍得?”

出尘正在惊异,忽听皇上叫到自己,心思一动,于是袅袅出列跪地叩头说道,“既是先父所托,臣妾岂会不肯?齐王殿下文韬武略,战功赫赫,舍妹若得配如此良人,真是燕家之大幸!我父兄九泉之下,亦可瞑目无憾。”

说到后来,已是声音颤抖,泪眼盈盈。美人垂泪,不胜娇弱的情致,真真叫人心疼,皇上目光立时柔了一柔,“原是美事,爱妃怎得落泪了!来来来,快些起来,朕即刻准了就是。勋儿也起来吧。”

“谢父皇!”齐王以头触地,方站起身来。

“臣妾替舍妹谢皇上美意成全,殿下守诺怜恤!”出尘深深拜倒,语气中浸润了感激,更将“守诺”二字分外加重。当她款款站起的时候,面上犹有泪痕,恰如梨花带雨,美不胜收。目光却似不经意间扫过近旁的席案,冷冷睨了林立人一眼。

但见林立人俊朗的面容呆若木鸡一般,幽黑的瞳仁像已失去了焦距,目光涣散不知该投向哪里。

此刻,便是你再有办法,也不能扭转了吧!

莫名的,出尘的心底涌起一丝恶意的快感。

出尘并不笨,只是以前的她,正如温室中的花朵,备受呵护,哪里知晓审时度势,趋利避害。这一年来在宫里受了许多磨砺,便如醍醐灌顶般悟通了许多事。早先林家明明有意,每每相逢,林立人又总是那般柔情相望,更令她芳心暗许,难以自拔。谁知父亲一遇不测,林家便不肯认账,原来先前的一切,只是图燕家手上的兵权。

本来,她已经绝望,勉强安慰自己,他必是也有苦衷,必是被林相逼迫。谁知,那人偏又恋上玲珑。甚至不惜冒险,硬是坏了骗玲珑入宫助自己固宠的计划。

玲珑,我早知你心里已没了我这个姐姐,不过你若自甘下贱去当驸马妾,丢的可不仅仅是你自己的脸!

如是想着,出尘脚步轻快地回到座上,娇媚动人的脸上,带着长姐应有的喜色。

“皇上,燕二小姐将门虎女,才貌双全,真真是勋儿良配,不过依臣妾看,勋儿久居北疆,王府中人丁稀薄,这次不如让他把侧妃也一并纳了?”只听皇后语声柔和,又在一旁说道,“虎威将军之女李芳儿知书达礼,姿容秀雅,前儿母后看了很是欢喜,不如再成上一件美事。”

“还是皇后想得周到。”皇上温和一笑,“就让勋儿好事成双。”

“来人,传那燕玲珑,李芳儿二人上殿谢恩。”皇后扬声吩咐一旁内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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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初见

越过两侧一道道充满艳羡,好奇,探寻的视线。被宣的女子缓缓走上前来。

一个素衣胜雪,一个红衣蹁跹。

就连齐王殷勋,也把目光投了过去,打量起二位佳人。

一个是他未曾谋面过的求娶之人,一个是皇后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硬塞过来的女人。

但见红衣的女子,生的身材娇小,玉雪可人,在珠翠钗环的掩映之下,一张俏脸明艳不可方物。此刻尽显娇羞之色,眼角眉梢里却又隐隐透出几分妩媚风流。

当殷勋的目光再落到一边的白衣女子身上时,不觉一下怔住了,明亮宫灯似给那张脸照上冰晶,竟苍白得不带一点暖色。

双目如死水寒潭,没有一丝涟漪,半分灵动,淡漠得仿佛毫无生气。目光一触,便觉一股莫名的寒气倏然袭来,深凉直透心底。

便是见惯血腥厮杀,yīn冷死亡的他,也难抵那一瞬的惊悸。

二女下拜谢恩,红衣袅娜的女子举手投足间带着无限娇弱,楚楚可怜。而那白衣素裙的女子,却如提线木偶般僵硬生冷。

“一妖,一鬼。”殷勋的脑中不知为何一下出现了这样两个词,他淡淡垂眸,唇边浮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心里却已是既无欢喜也无失望。

女人,除了她,对自己来说,还不是都一样。

至于殿上的人怎么看她们,无所谓。

当殷勋再次抬头的时候,目光却不经意触到那边一个浅绿色的窈窕身影,此时,正坐优雅地坐于大皇兄身侧,还是那般的修眉婵娟,那般的浅笑轻颦……

“蓁儿……”难以抑制的涩痛,一点点自心底上涌,许多个日夜竭力想摆脱的思念,就那么一下子冲破了所有的禁锢,浸润了他的心。

就在他心绪起伏的当口,但见二女谢完恩后已经被安排到近旁的一张桌案后,一个正怯生生又含情脉脉地十分小心地打量自己,另一个却迎上他的视线,蓦地露出一丝冰冷微笑。

精致的面容,如玩偶一般的木讷和死气,却在那一瞬透出缕缕凄艳,令他心中悔意顿生,莫非……她……并非情愿?

而此时此刻,玲珑正如坠数九严冬中,寒彻肺腑。

从一开始自齐王口中提到自己的名字,到后来被唤至御前谢恩,最后得以坐上最为尊贵的一排席位,快得令她几乎失去反应的能力,她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自己完成那些动作,仿佛灵魂已被抽走,剩下的仅是一具行尸走肉。

不敢去寻找林立人的身影,但玲珑知道他应该坐得很近,她从离他很远的角落,被叫到这个离他很近的位置,却再不能与他相对凝望。

从此,他与她,便如重山远隔。

一颗心像是已经死去,连痛都感觉不到,她以为自己会哭出来,周身却只有欲哭无泪的绝望。

这一刻,原是应该笑的吧?

当玲珑发现她居然还能真能笑出来的时候,心底却像恢复了知觉般划过无数的悲凉和锐痛,咸苦的滋味汹涌漫卷着直抵喉头,一种难以抑制的,想放声大哭的冲动,眼看着就要从xiōng口迸发而出。

“久闻燕二小姐文武双全,不知本宫可有幸一看身手?”似平地里一个惊雷,把人从无边的凄楚中唤醒,玲珑慌乱地一吸鼻子,抬头却看到皇后一脸和颜悦色的笑容。

“皇后娘娘谬赞,臣女不敢。”她下意识地躬身回答道,额上已渗出点点冷汗。

“皇后想看什么啊?”皇上有些不解地侧身问道。

“皇上,勋儿武功了得,臣妾想看看他们……是不是能够夫唱妇随。”皇后微笑道,“燕侯家的姑娘,应该不会让人失望吧。皇上,难道觉得不值一看吗?”

“这……”皇上略一沉吟,便露出饶有兴味的神色,“勋儿,你意下如何?”

“父皇,儿臣以为不妥。”殷勋忙起身施礼,“母后盛情,儿臣不敢违逆,只是习武之人,一旦出手,必然全力以赴,儿臣恐失了轻重。”

齐王这话虽是直截了当,倒也合情合理,玲珑紧绷的心稍微一松,此刻别说比武,手软脚软的她根本连一个小小酒杯都举不稳。抬起头,玲珑目光幽幽投向那身长玉立的男子,方才看清这个当众求娶自己的人。

深目高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五官如刀削般深刻英挺,边关的风雨洗濯让这张脸略显粗糙,却令他身上有着玉京的王孙公子们所没有的凛冽和傲岸,猛然忆起在聚贤楼上远远一望时的逼仄感觉,玲珑不由自主xiōng口一紧,再次低下头。

“勋儿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皇上慵懒说道,似是微微有些扫兴。

“母后也真是的,五弟刚刚从边关回来,偏又要赶着他舞刀弄枪。”分明是男子的声音,语气中却带了几分妖冶,“更何况,五弟怜香惜玉,真当赢也不是,不赢也不是。”

说话的正是一旁太子,容色犹胜女子的面上含着一点揶揄,笑吟吟望了齐王。

齐王却似全然不觉他口中的轻狂,淡淡说道,“多谢皇兄体谅。”

“如此看来,倒是本宫唐突了。”皇后横了儿子一眼,口气略有不悦。

“母后息怒,太子爷不是这个意思。燕妹妹身手不凡,不光是母后,意澜也很是期待。不过燕妹妹今日刚被赐作皇家媳妇,必定拘谨,又怎施展得开。母后要看,往后有的是机会。”只听一旁姜意澜开口温颜道,继而伸手唤过玲珑,“来,妹妹快过来给母后敬杯酒,这一笔先给你记下了。”

玲珑上前敬了酒,皇后虽然有些不快,总算还是给了面子。毕竟适才她的提议确实荒唐,事后不免也有些后悔。皆因本来计划好的事,半路却多出个燕玲珑,让齐王这小子玩了一手不争位的表态,皇上或许会信,她却绝不会信,心里烦乱才转脸把气出到玲珑的身上。

“臣妾今日高兴,未免有些忘形,请皇上恕罪。”皇后侧身对皇上说道,语气又是一派的温婉。

“皇后哪里话,你一心望着大家开怀,朕晓得的。”皇上微微一笑,“澜儿琴艺最好,不妨给大伙儿奏一曲。”

“澜儿遵命。”意澜微微一笑,“就替齐王殿下奏一曲凤求凰如何?”

很快琴声渐起,冲淡了适才的一番紧张。

玲珑低眉坐下,心里感激着姜意澜,却又难免丝丝抽痛。

莫名的,只觉有一道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自己身上,玲珑举目,但见看向自己的,是一名身着浅绿色宫装的妙龄女子,眉目清婉,周身的气息似仙子一般空灵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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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前夜

每个女子出嫁前的那个夜晚,应该都是激动而难以入眠的。玲珑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怀着这般凄凉而无奈的心境等待着下一个天明。

屋子里已经收拾一新,桌上整整齐齐地摆好了明日要穿戴的嫁衣、首饰……一片触目的红色,灼得人双眼生疼。

玲珑坐于窗前,出神地望着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将灭,屋里一片的昏黄幽暗。

窗外,深邃的夜空里悬了一轮孤月,将清冷惨白的光辉洒下,仿似给她的肩头覆上一层寒霜。

“姑娘,歇了吧,明儿便是好日子,可有的受累,趁早躺下吧。”刘嬷嬷在一旁小心地说,心里不禁纳罕自家小姐得嫁齐王殿下那般的人物,何以却是这般愁肠百结的模样。

“嬷嬷先去睡吧,我一个人再坐会儿。”玲珑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黯然。

“姑娘,容老奴多嘴一句,明儿嫁过去,姑娘可万万不能如此,如今哪个王府里头不是姬妾成群,侧妃庶妃的一大把,哪一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往爷跟前钻呐?姑娘若是一直冷淡消沉,怎得爷的心?”

“哧。”只听那边女子低低地笑了一声,似不屑又似自嘲。片刻,忽然又发出一连串吃吃的低抑的笑声,仿佛在想着一件及其滑稽的事,“得心?我做了那么多,何时得过爹爹的心?嬷嬷,我累了,今后再不想取悦于人。”

言语中,带着深深的倦怠和寥落。仿佛已将一切看透。

“姑娘怎还在介怀这个。”昏暗中,刘嬷嬷一双浑浊老眼里尽是担忧,“老爷也是疼姑娘的,不然临终前,也不会将姑娘托付给王爷。姑娘就别钻牛角尖了,做新人,须得欢欢喜喜的。”

“是啊,爹爹也是疼我的,也是疼我的。”玲珑喃喃地重复着,像是在试图竭力说服自己,却又终是骗不了自己。刘嬷嬷微微叹息一声,似是不忍再看,蹑手蹑足出了闺房,余下玲珑一人,犹是痴痴地叨念。

她根本没有自信去相信爹爹会有那种托付,就算真有,托付的也该是姐姐。怎么算也轮不到自己头上!

这桩婚事,显然是齐王在向皇上和权臣表明立场,也是如今风口浪尖上的权宜之计。

齐王有没有那个心思,玲珑是不知道。但很清楚自己对他来说,就是那样一个象征,只要他一天不露出争储的野心,她便一日是齐王妃。至于以后怎么样,没有人能保证,她连多想也落得乏力。

她作过千万种打算,又怎算得到会有这一桩?

为什么,她总会这样事与愿违?两年之约尚在耳边,而这一次,身不由己的人,却是她自己!

那日在大殿上,她自始自终都没有看他一眼,直觉里他也不曾看过她一眼,许是在那铺天盖地的绝望之中,竟连遥遥相望的勇气,也被抽走了。

她与他,都曾是那样骄傲,那样自以为是的人,却原来,他们也一样的渺小,一样的不堪一击。

“扑”的一声,蜡烛的最后一点焰火,终于完全灭了。沉沉的黑暗,立时将那萧索的身影完全包裹起来。

夜,凉。

风吹过半开的窗,婆娑的树影在窗外晃动着。

如鬼影,如狞笑。

带着说不出的凄惶和悲凉。

在所有的梦都冰冷残破了之后,她,燕玲珑,却真的要嫁做人妇了。她再不用委屈自己给那人做妾,再不用苦苦守候变数无穷的两年之约,再不用于向往和幽怨里煎熬挣扎。

这算不算上天对她的宽厚?

可是,上天的垂悯,为何来得那么可笑?

将要成为她夫君的,是天下最高贵,最强大的男子之一。却不是她心里藏的那人。

那原本已是退无可退的希翼,也这样消磨在黯然和失望里。

黑暗中,玲珑的嘴角却微微向上翘起。

这是一个无人可见的诡异而yīn冷的笑容,毫无生气地旋即逝于一片漆黑中,仿似那不见日光的彼岸花。

良久,玲珑轻叹一声,起身走到床边,随意把鞋一蹬,便直挺挺朝着被褥倒下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

窗外,风声依旧,似有飘渺的笛声,被吹散在这薄凉的春夜,飘落到各处。

笛声由远及近,时而自幽长里流出缠绵,时而短促急起似在啜泣,似含了说不出的凄清忧伤。

情缘结问谁为你解,春风不知你消瘦。

玲珑一下撑起身,是他,一定是他!

目若星辰,温润如玉,白衣飘飘的倜傥,如沐春风的浅笑……仿佛近在咫尺,却有天涯相隔。

涔涔的泪,就那么难以抑制地无声无息地倾泻而下。

有一种冲动,想立刻跑出去……拉着那人的手,再不放开,这骤起的火光最终还是灭了,冷了。

她已是天子赐婚之身,又怎能恣意妄为?

绝望时,甚至想过以三尺白绫,了此事事不从心愿之生。却到底迈不出这一步。

不是她懦弱贪生,只是一门性命,寡嫂幼侄,怎忍心累及他们。

笛声越来越悲伤,越来越哀怨……终于渐渐弱下去,最后完全听不到了。

一声呜咽,自喉底凄然而出。

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寿宴上的惊鸿一瞥,湖心亭的似敌似怜,求娶时的针锋相对,相救时的窘迫亲密,还有后来那一次次远远相望的隐秘的甜蜜,所有的期待,煎熬和欢悦,都将随风而逝。

一曲终毕,这段情,便成绝唱!

东方,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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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大婚

春暖花开,风和日丽,久未热闹的镇远侯府已是布置一新,满眼尽是喜色,从一大早开始便见丫鬟下人奔走忙碌,热闹非常。

“二小姐大喜的好日子,大家手脚利落点!”

“门上的红绸不够正,快去扯一扯。”

“嫁妆箱再点点,一会抬出去的时候可稳着点。”

……

大厅里,秦伯帅一干家仆忙里忙外,张罗的满头大汗。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闺房内,众人一个个神色紧张,如临大敌,总算给玲珑精心妆扮好了,方才纷纷松一口气。

一身大红走金线的喜服,头上是整套金灿灿镶红宝石的珠钗,正中一个圆形雕花配明珠的金插梳,固定了乌黑如墨的发髻,沿着插梳,红玛瑙额饰垂至眉心,给上了明艳新人妆的面容又添几分光彩,两侧发间簪花点点,鬓边步摇灿灿,端庄而不失灵动。

“我们小姐今日可真漂亮。”暮雨一边说着吉利话,一面把苹果塞入玲珑手中,忍不住惊诧连连。玲珑平日里皆是素服淡妆,这一妆扮,真真如九天玄女,美艳绝伦。

玲珑淡淡笑了笑,眸色沉静如水,浓厚的脂粉和累累珠钗,遮住了憔悴和苍白,却藏不住眼中那一丝寂寥。

不待细细看了镜中的自己,一块大红的喜帕,已经盖了下来。

“王爷来了,刚到前面呢!一大队人整整齐齐的,看上去好威风好排场啊!”

“我们小姐可真有福,配了齐王殿下那样的英雄人物。”

“那是自然,二小姐是皇上亲自赐的婚,对了,今天得叫姑爷,记住了。”

“我刚才偷偷望了一眼,姑爷他长得可真俊啊!”

“真的吗?有我们少爷那么俊吗?”

“嘘,大喜的日子,不要提……被夫人听到不好。不过,依我看,姑爷更俊上三分。”

……

外面小丫头们兴高采烈地偷偷议论着。屋里,刘嬷嬷,暮雨,裁云这些要陪嫁过去的,不觉又紧张起来。新人出阁的时辰,眼看着就要到了。

吉时一至,外面迎亲的队伍便要出发。

大红的喜帕遮挡了视线,看不到前方的事物。玲珑木然地被人扶着,出了闺房,出了内院,直到上了花轿。

就这样离开了十几年来,承载她无数欢乐和伤感的侯府,只是喜帕遮了不能再看一眼。

一路上,齐王策马在前,大红喜服束发金冠,将那冷峻深刻的面容映出几分暖意,傲岸身影,在骄阳下沐了一片天光,煌煌如天神一般,所过之处尽是一片惊叹之声,更令帝京的少女们无比艳羡起那花轿中的女子。

喧天的鼓乐,无边的欢腾,于玲珑而言,却更似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如身在梦中,不知今夕何夕。

庄生晓梦迷蝴蝶,梦里何知身是客?

万般痴愿,千般执念,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早知结果处处不由人,何需废了那许多思量。恍惚间,只觉悲喜成灰。

原本如铅垂,似刀绞的心,就这样一点点地冷去,淡去。那些过去的事,过去的人,一幕幕自眼前划过,终于没于那一片的大红里。

不知被抬着走了多久,忽听外面喜娘唱喏,紧接着轿身一顿,稳稳停下。

外面的喝彩声,鼓掌声,鞭炮声,立时响彻一片,震耳欲聋。

到王府了……

玲珑xiōng口一紧,无端地紧张起来。

轿门被新郎依礼踢开,盖头下顿时亮了一亮,一只大手倏然进入喜帕下她狭窄的视野里,玲珑心一慌,不知所措地抖了一抖,怔忪间,自己的手已经被执起,似毫不费力轻轻一带,便将她整个人拉出了轿门。

男子掌心的热度,灼烫在玲珑的手上,不由自主地脸上也跟了烧起来。只知道那手,很大,很热,很粗糙。

殷勋执着女子的手,稳步朝前走去,心下却暗暗纳罕,他牵着的手,修长莹白,触手却是细密的茧,全然不似一个十指不沾春水的豪门贵女。

他有些诧异地看了身边的女子看了一眼,喜帕遮盖了面容,亦掩了身上的气息,只见一袭浓郁的喜红生出夺人妖娆。绣满繁丽金丝花纹的腰带,束得纤纤细腰不盈一掬,更显身姿曼妙,玲珑有致,透着说不出的风流翩跹。令人不觉浮想连连,那一方喜帕下的颜容,又是怎样的绝色?

殷勋怔了怔,黑眸中划过一丝迷离,却倏然想起当日殿上那一双冰冷死寂的眼。

而此时此刻,从大厅的一角,却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定定落在缓步走过红毯的绝丽身影上。不甘,忧伤,愤恨……这视线里像是含了无数说不清的东西,就像视线的主人那凌乱破碎的心。

玲珑……

那原本清冷如月华的人影,在一派大红喜色之下,美丽得惊心动魄,美丽得令人窒息。

只是,本该属于自己的芳华,如今却正被另一个男人,牵引着一步步走向喜堂。

堂上主婚礼官已经开始主持拜天地,所有人都在翘首而观。像是再也无法承受内心的痛楚,林立人咬紧牙关垂首悄然自偏门而出。仿佛出了这个门,才能摆脱那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沉重。

他抬起头,却猛然看到另一个同样从里面逃出来,孑然立于廊下的男子。

两人相互望了一眼,旋即明了对方心思,不由得同时露出一丝无奈而自嘲的苦笑。

“还好今日有夏兄陪我。”林立人苦涩地挑了挑唇,目光里透过一丝萧索。

“齐王殿下大喜,末将来道贺,何来陪林兄一说。”夏云翊脸上的落寞之色立时敛去,淡淡说道,目光转投别处。

“夏兄……”林立人一怔,“同是天涯沦落人,谁还不知道谁,夏兄向来以爽朗闻名,何必乔装掩饰,欲盖弥彰。”

“林兄此言差矣。”夏云翊眸色一凛,“我表妹嫁作皇家妇,夏某自是满心欢喜,别无他意。驸马爷也别忘了自家身份,说些不上台面的话,教旁人误会。”

他特意将“表妹”、“皇家妇”、“驸马爷”这几个字加重了语气,目光里一时尽是厉色。

说着,冷冷转身迈步朝大厅内走去。

“表妹……”林立人冷哼一声,唇边忽起深深讥诮,目光顿时幽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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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着眼泪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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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洞房

当意识恢复清明的时候,玲珑已置身于新房之中。只记得自己如玩偶般被指挥着拜了又拜,又被人搀扶着进了屋,在床边坐下。

头上的喜帕依然遮挡了视线,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被取下,这等待没来由地让人紧张。

玲珑悄然深吸了口气,微微平复一下心境。

“不过是换个地方吃饭睡觉,没什么大不了!”

……

她一遍遍地对自己说。

不争不抢,无欲无求。平平静静过个日子,齐王府总短不了她一口饭。

至于齐王……就当做上司好了,他叫自己作甚便作甚,反正对于女子而言,丈夫就是天。既然自己就是一事无成的命,索性就舍了自个的意念,心甘情愿做个被cāo控的提线木偶。

前几日光顾着伤心难过,连婚嫁的事都不上心,推说害羞一股脑地交给嫂嫂在cāo持。似乎直到上了花轿才恍然接受这个现实,一路想一路开解,到这一刻,总算是彻底摆好了位置。

正在游神的当口,眼前忽然一明,喜帕已被人揭开。

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和出现在眼前的男子轮廓,让她有些晕眩,所有的思绪一下飞到九霄云外,身体猛然僵直。

尚在发愣的当口,齐王已在她身边坐下,挺拔身形足足高出她一头。侍女手托金盘送上合卺酒,齐王取过酒杯,将其中一个递到玲珑手中。他的目光落于眼前的红妆粉黛,不觉有刹那的惊艳,很难想象,这明丽动人的新娘,便是那日大殿上木讷死气的女子。

此时,玲珑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坦然迎上齐王的视线,纤长的睫毛下,眸色淡淡如烟华。离得那么近,只见面前的男子不似此前所见那般冷峻傲岸,俊朗深刻的面容在红烛的掩映下有些许的柔和,只是沉静目光里却隐隐含了凌厉,像是带了莫名的威慑。

齐王抬起了臂,玲珑便也照着抬臂,就这样喝过了交杯酒。喜娘在一边不停地说着吉利话,暗自不解地小心打量着这对淡漠相视的新人。

放下酒杯,齐王朝她微微挑了一挑嘴唇。

大概算是在跟自己致意吧,玲珑于是也略略颔首。

这时,一个四十许的妇人带了几个丫鬟并暮雨等人进门,跪拜道贺,“恭喜王爷,王妃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齐王挥了挥手,众人方才站起。

“王爷,前面还等着您去照应。”妇人上前道。

“好。”齐王站起身,俯看了玲珑一眼,对那妇人说道,“这里便交给姑姑了。”

说着,便出了新房。

“小姐,这位便是王府的主事白姑姑。”暮雨在一边小声提醒道。

“见过王妃。”白姑姑上前施礼,举止从容有度,恭敬中却不带丝毫谄媚讨好之意。

“免礼。”玲珑说道,一面命暮雨取过准备好的金银首饰,打赏白姑姑及王府的丫鬟。

众人一面道谢,一面打量揣摩起新人来,只觉这王妃艳光逼人,神色却显得有些清冷。

玲珑也在看她们,王府的女子,果然个个姿色不凡,气质优雅。比起自己,眼前这位显然是宫里出来的气度不凡的白姑姑,更像是王府的女主人,玲珑不由自主地想。不过自己反正也不在乎这个,有人当家最好,前儿在娘家,cāo的心还不够吗?

这样一想,看向白姑姑的眼神不觉柔和了几分,微微透出一点笑意。

“王妃,热水送来了,叫她们几个服侍您沐浴吧。”白姑姑对玲珑说道。

“这……”玲珑怔了一怔,“我自己来便可。”

“奴婢知道了,王妃若无吩咐,奴婢先行告退。”白姑姑眼中划过一丝诧异,躬身向外走去,“外面有人守着,王妃有事传她们便是。”

“有劳姑姑。”玲珑说倒,待众人离去,便径直走到梳妆台前,利落地卸起头上珠钗。一边暮雨上前小声道,“小姐,你看那白姑姑,可是个好相与的?”

“宫里出来的人,岂会简单?”玲珑淡淡一笑,“不过好不好相与,又与我何妨?这王府不比家里,总之你们几个跟了过来的,小心本分便是。”

“奴婢知道了,小姐放心吧。”暮雨说着,帮着玲珑卸了最后一枚簪花。

一番洗漱之后,玲珑拭干身子,穿上贴身小衣,又伸手拿过备好的绣衣,一看之下脸上顿时躁热起来。

竟是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大红轻罗,这多羞人啊!

玲珑怔忪了片刻,便伸手将罗衣披上,穿什么不是穿,穿什么不一样,怎么安排了,她便怎么着。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一般。

从侧室出来,新房里已是空无一人,玲珑剪了剪烛花,靠着床沿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外面有脚步声重重传来。

门一开,便见高大挺拔的身影。

该来的时刻终于来了,玲珑的心,一时似提到嗓子眼,一声紧过一声地跳。

齐王显然已经沐浴更衣过了,身着一袭家常的青色袍服,头发松松地随意绾了,几缕墨丝垂在额角,给俊冷面容仿似又添了几分潇洒不羁。

甫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副撩人的画面,幽暖的烛光下,倚在床边的佳人仅以轻罗薄纱蔽体,长发披散丝丝垂落,若隐若现的玉体曲线玲珑透出无限风情。

殷勋不觉身上一热,气息稍乱。随着视线上移,却又见卸掉浓艳新人妆之后,女子的面容清丽无双,小巧的鼻,樱红的唇,眉如远山,眸澈似水,神情静谧而优雅,淡然的眸色和适才并无二致。

分明是诱,却又故作冷淡。

殷勋的眼中不禁浮起一丝疑惑,目光忽又冷了下来。

见齐王立在床边不动,玲珑略微抬起头。

一时间,齐王冷冷看着玲珑,玲珑也冷冷看着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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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迷乱

齐王双手抱xiōng,靠着红木雕花大床的床栏,面无表情地望定坐在床边的女子。屋里静得令人发窘,玲珑索性垂下头,对着自己的绣花鞋出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红烛将尽,烛火越来越小,周围也越来越幽暗。

“咳……”终于自上方传来一点声音,打破了新房的沉寂,玲珑抬起头,却见齐王脸上透着一丝慵懒,若无其事地扔给她两个字,“睡觉。”

语声淡淡,似自言自语,又有一点发号施令的味道。玲珑有些不知所措地绞着手指,只见齐王朝着她伸出手。她稍一愣神便明白过来,起身上前帮他宽衣。

一个宽阔的xiōng膛立刻呈现在眼前,麦色肌肤壁垒分明,齐王平常看起来身材修长挺拔,脱了衣服却骤然显出异常精壮结实的肩臂。玲珑对着男子光裸的上半身,脸上一下烧起来,双手放在他裤腰上,迟疑着不敢去扯那带子。

“怕了?”齐王的口气中似带了淡淡嗤笑。

闻言,玲珑果断伸手扯开了他裤带上的结,作势便要往下扒,忽觉身上一沉,眼前景物一旋,整个人已经被压倒在床上。

她本能地伸手去推他的肩膀,那坚硬如铁壁般的身体却纹丝不动,不过齐王自己撑起了身子,伸手一拂,柔软飘逸的帐幔立时滑了下来,帐中一派朦胧。

见齐王的身子再次倾向自己,玲珑避无可避,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在自己面上。

预想中的沉重没有出现,只是恍惚间,身上丝薄的绣衣已被褪去,齐王俯下身,两指轻轻一带,玲珑xiōng前的丝带便立时散了,贴身的大红抹xiōng随即被扯掉。

处子皎洁的身体,透着清甜诱人的气味,只听男子气息沉沉,滚烫的双唇猛然落下,一只手随着女子的曲线自腰际蜿蜒向下,将两人之间最后的束裹褪尽。

玲珑只觉得被紧紧地禁锢在一个灼热的怀抱里,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慌乱中吃力地侧头缓过一口气,灼热的坚硬已猛然侵入她的身子。

骤起的剧痛,令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尖叫。

随着一下下猛烈的冲撞,疼痛流遍四肢百骸,玲珑不禁眉心一揪,眼角沁出点点吃痛的泪。像是察觉身下女子的痛楚,齐王的动作微微轻柔了一点,让她有少许的缓释,忽又抬手用食指拭去她的泪。这个动作莫名地让玲珑麻木的心里激起一点涟漪,继而朝四周泅散,原本僵直的身躯一点点柔软下来。

无数火烫的吻,落在她xiōng前的丰盈,精致的锁骨和细腻的颈项上,大手游移在滑腻的肌肤上,摩挲着纤细的腰身,粗重的鼻息似羽毛般拂掠腮际。莫名的,玲珑只觉得身上越来越热,越来越软,仿佛要融化了一般。一声难以承受般的尖叫再次自她口中冲出,拖着长长的令人销魂的颤音。

这一声,令男子身形一震,重重顶入深处。

想不到,这看似生冷淡漠的女人,于床第间,竟如此销魂。

“原来王妃是这等尤物。”殷勋不禁失笑,哑声在玲珑耳边说道,身上动作越来越剧烈,令整个床帐都咯吱咯吱地摇曳颤抖起来。

玲珑回答他的,是一声声难以抑制地从口中逸出的呻吟。此时此刻,她仿佛已一分为二,一个飞上帐顶,嘲弄地冷冷看着如荡妇一般在男子身下扭动呻吟的自己,另一个则自暴自弃般,迎向男子越来越激烈的动作,仿佛已在那如潮的快感里抛开一切绝望和失落。

唇齿交锋,抵死缠绵,所有的猜测,疑惑,不解,试探,都被通通甩开,两个原本陌生的男女,被体内深处原始的欲望驱使着,仿佛发疯一般地相互掠夺着彼此的一切。

房中的烛火已彻底燃尽熄灭,黑暗中只有交织在一起的沉重的喘息和急促的呻吟。

这一夜的迷乱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玲珑只知道自己的身子被一次次侵入,一次次吻遍,一次次抚摸……也一次次地被排山倒海的快感淹没,一次次颤抖,痉挛。

直到浑身濡湿,四肢绵软,再没有一丝力气,才像一团棉絮一般瘫倒在床上。

“小姐,小姐……快醒醒啊。”当耳边的呼唤把她惊醒时,睁眼便见白晃晃的一片明亮日光已泄满整个房间。

看天色,恐怕不早了。

“什么时辰了?”玲珑问道,一面下意识向身边看去,却见宽大的床榻上,只有自己,周围静悄悄的,她不禁有一刹那的怔忪,就好像根本没有出嫁,还是在自己的闺房里一般。

转而,又疑惑地望着一边空空的鸳鸯枕,一阵的失神。

“小姐,都过辰时了,王爷卯时就起了,吩咐奴婢们别惊动小姐。只是宫里几位姑姑一早便过来,都等在外面。”暮雨有些着急地说,自家小姐从来不是个贪睡的人,以往每日都早早起来练武,连带着她们这些下人也都得天不亮就起身,谁知这头一天做新妇,竟睡到这样晚。

玲珑一惊,挣扎着便欲坐起,谁知却手软脚软地使不出劲。一边暮雨忙扶了她,锦被滑落,只见那不着寸缕的白嫩光洁肌肤上,遍布的青紫,颈上xiōng前也一片淤红。暮雨还是未经人事的处子,不觉一下羞红了脸,“小姐,王爷他……”

“快准备热水,我要沐浴!”玲珑猛然忆起昨夜的迷乱,还有自己自暴自弃的疯狂放纵,不觉一阵羞恼直上心头。

“热水已经备好,小姐先穿上衣服,我先去传姑姑们进来验看……”暮雨红着脸小声说。

“好吧。”玲珑定了定神,忍着浑身的酸痛,披衣起身。刚穿好衣服,几个宫里女官打扮的人便进了门,其中还有昨日见到的白姑姑。

其中一个上前自床榻上捧起一方血色浸染的白锦,一干人皆躬身施礼道,“恭喜王妃。”

“都下去吧。”玲珑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漠然看了她们一眼,有些生硬地扭过头,竭力抑制着xiōng口的翻腾欲吐。

她扶着梳妆台,无力地挥挥手,一边暮雨会意忙拿过银钱打赏下去。

待众人离去,玲珑心头一松,顿时浑身又酸软下来,无力地倒在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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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疏离

再次见到齐王的时候,已是用罢早膳。不过玲珑浑身酸痛,几乎没吃下什么,齐王看起来倒是神清气爽,面上显出几分惬意,已然穿戴得整整齐齐,明紫色金边锦缎宫服,腰悬玉带,金冠束发,自鬓边依依垂落的玉坠冠缨,令俊挺持重的面容似多了一份飘逸。

玲珑看到他,立时想起昨夜,不觉又是羞恼又是窘迫,略一施礼后便转身对了镜台整理起原本就毫不凌乱的发髻,避开与他正面相对。

“外面车马已备好,王妃收拾停当,便可进宫。”殷勋不徐不疾地开口,他的目光有些莫名的复杂,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眼前佳人虽是一身喜气大红曳地烟罗长裙,却少了昨日盛装的浓艳,只余一个窈窕淡雅的清丽侧影,如云黑鬓间珠钗简约而不失庄重,举手投足间则仿佛略带着一丝生硬。

“叫王爷久候,是妾身的不是。”玲珑想到适才自己睡过头的事,不觉露出一丝尴尬,说着便垂首转身朝着他走去,目光低落不知该投向哪里。

“无妨。”齐王答道,语气依然波澜不兴。玲珑偷眼看去,见齐王神色里似带了淡淡疏朗,视线落向和自己相反的方向。

两人并肩向外而行,脸上均是有意无意的冷淡,像是有一层无形的纱网隔在中间一般。

这种疏离,让玲珑心头说不清是轻松还是失落。不过,应该是轻松多过失落吧。

马车上,齐王沉默不语,玲珑一言不发,偶不经意视线相交,便不约而同地一下错开,仿佛都刻意不想记起昨夜的放纵迷乱一般。

这般情状一直持续到下车时,齐王忽然伸手挽住玲珑。玲珑略一迟疑,便顺从地依着他。虽然有些不适,但心中明了毕竟是新婚宴尔,总得做出点缱绻情侬的样子。

不过,她早上下不来床的事,这会恐怕早就传到宫里了。

一想到这个,玲珑面上不禁热了起来。

果然,在太后那里,便没得什么好脸色。老太太绷着脸,似挂了一层霜,略显浑浊的目光里透着细微而锐利的锋芒,“燕氏,你如今身份不比以往,可要自个留意着些,皇家的媳妇儿,就该有皇家的样子。”

玲珑垂首屏息敛神,一脸的卑顺。一边齐王也是恭敬而立,任由着太后教训。

太后似乎对他们的表现还算满意,说了一会便露出倦色,随便赏赐了一些东西,就打发他们出来。

玲珑已经觉察到,太后不仅讨厌自己,对齐王似乎也并不怎么喜欢。她微微有些不解,却见齐王神色如常,像是根本不以为意。

到了凤仪宫,才发现正殿里除了皇上皇后之外还聚了不少人,仿佛都是来看新妇奉茶的,玲珑看到了正目光关切望着自己的意澜,笑吟吟一脸温婉的芷言公主,还有华服丽裳,一派贵气又妩媚动人的姐姐。

敬完茶,皇上皇后都告诫了一番,又给了不少赏赐。

玲珑继续保持着屏息敛神的姿态,脑中却不合时宜地想起前一次来凤仪宫的情形,还有后来的宫廷历险,还有……那人……

那一切如梦似幻,真真早已是如隔沧海。

“舍妹就拜托齐王殿下了。”一边出尘开口说道,语气轻软如莺啼,秋波美目里似有天然的媚态恣意流出,“我家玲珑最是聪明能干,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夸口,便是一般公侯家的男丁,也大多比不得她。殿下若亏待了她,本宫可不依。”

闻言,殷勋神情自若,心底却不禁涌上几分讽意,当日在大殿还曾纳罕,烟视媚行的婉妃娘娘怎会有那么一个木讷生硬的妹子,经过昨夜,呵呵……

果然是一个门槛里跨出来的。

“婉妃娘娘放心,小王谨记在心。”他恭敬答道,一面目光柔和地望了玲珑一眼。众人见状皆含笑不语。

“五哥果真好福气,娶到那么一位才貌双全的佳人。”一边芷言莞尔一笑,曼声说道,眼中却似颇有些意味地瞟着玲珑,“听珠儿常跟我提起,五嫂武功高强,连郡马爷都不是她对手呢。”

闻言,齐王的眼中不禁划过一丝疑惑。

夏云翊这一年多来跟随自己出生入死,屡获战功,已是他最为信任的心腹将领之一。听芷言的弦外之音,似乎还和自己这位新纳的王妃有些渊源。

“公主谬赞。”玲珑淡淡笑了笑,“那是婢妾年幼无知,又自以为是,哥哥还有夏表哥他们都让着我的。”

一句话,坦然表明两人关系,似毫不介怀,

殷勋本不是量小多疑之人,倒也没有多想,只是忽然有些好奇,这燕氏又怎么得罪芷言了?

据他所知,这位皇妹外表柔顺,内里却城府极深,她那样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去对付一个人,更不会随便把手段使得那么明显,除非那个人真的和她不共戴天。

看来,自己是娶了一个不简单的女人。初见时的寒潭死气,昨夜的媚意横流,看似生硬,又处处顺从,这种种矛盾的情状,会于一身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真是奇怪的女子。殷勋的眼中不觉划过一丝玩味。

不对,似乎他对这个女人的好奇有些过头了。

他不该这样的。

“王妃果真妙人,那本王来日可要讨教一番喽。”他换了语气轻松,不以为意地说。只见玲珑神色如常,黑亮的眸子一片澄澈,“雕虫小技,不敢在王爷面前弄斧。”

“如今五弟的终身大事已成,父皇母后可安心了。”只听一直未曾开口的太子妃说道,适时地转换了话题,“臣媳想着,过不了多久便是皇祖母寿辰,是不是得好好庆祝一番?”

“难为你这孩子心细惦记着,到时候好好帮本宫筹备筹备。”皇后温和地笑道,目光又投向玲珑,“燕氏你们妯娌几个也一道议议,想几个新鲜法子让太后她老人家开心。”

玲珑答应一声,便不再插话,殿里众人又叙了一会,齐王和玲珑方施礼告辞出来。

一出门,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变得淡漠疏离,反而无法如适才在众人面前一般自如地对话。

静默着向外走去,路过一处宫室时,齐王忽然驻足,目光幽深地望着那略显萧条陈旧的门匾出神。

烟波殿,字迹黯淡,灰尘厚厚。周围草木杂乱丛生,像是许久无人拾掇。

少顷,他微微叹息,便转身大步流星而去。害得一旁玲珑三步并作两步地赶着,才不至于被甩在后头。

回去的车里,气氛依旧是沉默疏冷。

玲珑低着头,手里不住地揉捏着丝帕。

“适才慈宁宫的事,王妃不必介怀。”齐王忽然开口,语气透着一丝漠然,“皇祖母,一向不喜我。”

“妾身晓得了。”玲珑眸色淡淡,似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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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侍妾

入宫谢恩之后,还须告祭太庙,回门,拜见齐王的叔父和姑母们,一桩桩一件件,忙得新婚夫妇马不停蹄。

这两个人处得倒也奇妙,于众人面前则言谈自若,滴水不漏。私底下,却极为疏离生分,别说是言辞,就连眼神交会都鲜有。

只有不去探寻对方,才能守住自己内心不想别人窥探的东西。玲珑如是,齐王亦然。

二人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仿佛两只兽,静静卧于自己的一方领地,看似沉静蛰伏,实则却无一刻不拉紧了心头的弦,绝不越雷池半步,也不会让对方靠近边界。

这算不算一种默契?

他给她荣华富贵,她助他明志韬晦。

本来,这桩姻缘,便无需恩爱。

齐王只大婚那晚宿于玲珑房中,余下日子都歇在自己的烟涛苑中。至于怎么个歇法,玲珑无从知晓也不想知晓。

那烟涛苑落紧挨着前堂,是府中最大也最气派的独立院落,其中的天井尤为开阔,据说是专门为了齐王闲暇时练武而设。

相比之下,玲珑所住的云霓轩则小巧精致得多,屋舍刚刚休憩一新,院中遍植花草,如今这盛春之际,真是满庭飘散蔷薇香,处处落红覆石阶。

和风清畅,窗外花轻,午后阳光半洒席前。连日奔波之后,总算迎来清闲日子。玲珑慵懒侧卧于矮榻上,手中握了书卷,一边小几上搁的是紫砂茶壶和点心。

当白姑姑来到时候,触及这临窗的美人卧榻图,不觉微微一皱眉。

这都第几日了,王妃还是这副光景。

白姑姑早年便跟随齐王的母亲云妃娘娘,云妃过世后又在宫里历尽艰辛一手将齐王带大,心里早把齐王视为亲子一般。如今齐王大婚,更是一心盼着王妃早日为他诞下子嗣。

殿下终是放不下那心结!她不禁在暗自叹息一声。可更令人捉摸不透的是,这王妃入府后,除了那些必要的应酬,便诸事不理,日日懒散而度。就连被王爷冷落,也似毫不在意。

再过两日,便要迎娶侧妃李氏了,王妃真的无所谓吗?她照理不应该要急着抢在前头,立一立王府正妃的威仪吗?

都说燕府的二小姐精明强干,怎么一嫁进王府,就化身米虫一条?

白姑姑并几个内眷一道进屋时,玲珑已翻身坐起,淡淡笑道,“姑姑可有何事?”

待行礼问候过后,白姑姑自袖中取出一份单子,双手呈上。“奴婢拟好了给李府的聘礼单子,请王妃过目。”

“不必了,姑姑行事我放心。”玲珑挥挥手,漫不经心地说。目光流转,落在白姑姑身后一名身着百蝶穿花裙的女子身上,微微露出一丝讶异。

“王妃,奴婢带了紫芸一道来问安。”白姑姑提醒道。

“哦。”玲珑猛然记起,大婚之后白姑姑带着阖府女眷叩拜时似匆匆一瞥有点印象,那是齐王府中唯一的侍妾,不过长相并不美艳,只算得上清秀,倒是周身上下静婉的气质颇为宜人。

“给王妃请安。”紫芸略有些紧张地再次施礼,心里还在疑惑今日白姑姑为何不明不白地忽然叫了自己过来。

“免礼。都坐吧。”玲珑吩咐道,眸色依然沉静如水。

“紫芸是王爷从北疆带回来的。”白姑姑道,“之前行军打仗,王爷身边全赖她照料着。”

“北疆……”玲珑完全没有注意白姑姑言外之意,忽然眼中显出光芒,“你从北疆哪里来?”

“禀王妃,婢妾是朔城人,家父是城中小吏。”紫芸依言答道,有些不解地看着玲珑。

“那你可见过我哥哥?”玲珑一下靠近了她,急切地问道。

“婢妾仅远远望了一次,当日朔城被围困,就是王爷和燕将军帅人马前来解围的。”

“你给我说说,看到的情形。”玲珑声音里带了些许颤抖。

“这……那日城内已断粮,守城的军士和老百姓撑着一口气,打算与城池共存亡,忽然围城的北漠军后面好像乱成一片,大家都跑上城楼上去张望,就见敌军被冲开成几拨,有个银盔银甲骑白马的将军带人杀进来了,真的跟天神一样。他们说,那就是燕将军。婢妾离得远,只看到这些。”紫芸回忆道,忽见玲珑眼中含泪,不觉有些惊慌失措,“叫王妃伤心,婢妾罪该万死……”

“无妨。”玲珑伸手抹了眼泪,“是我自己想多知道一些哥哥的事。”

想象着哥哥威风凛凛,一骑绝尘而出的英姿,不觉又是温暖又是刺痛。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一边白夫人见状,不觉一阵气闷。本来带了紫芸过来,是想激一激王妃,没想到,结果与自己的初衷截然相反。

“王妃莫再伤心,若是坏了身子,奴婢可吃罪不起。”她说着便起身告辞,目光有些无奈地看了玲珑身后的刘嬷嬷一眼。此二人都是一心护主,原本相互颇有些提防之意,不想前几日偶然私下聊了一番,方才发现两人心愿如出一辙,皆是巴巴地望着玲珑的肚子,于是立刻便投到一处。

刘嬷嬷亦回以无奈神色,微微摊了摊手。

待白姑姑一行离去,玲珑转身倒上内房的大床,将被子蒙住头睡在那里。

“姑娘这些日子,实在是不像老奴认识的姑娘。”刘嬷嬷忙挨到床边,用手轻轻拍着被面,“姑娘往日那般勤奋,现如今却?这段时日王府里的人顾了身份还敬着您,来日若是那李侧妃进了门……”

“别说了!”玲珑猛然掀开被子,“嬷嬷今日说的太多了。”

“姑娘!”刘嬷嬷吓了一跳,不由自主抖了一抖,却不甘心地继续说道,“姑娘便是不爱听,老奴也不得不说,李家如今正得势,姑娘就不怕将来受气吗?还有,姑娘以为再过个三五年,王府里还会只有紫芸一个姿色平平的屋里人吗?姑娘怎不为自己想想。”

“嬷嬷,如今这清闲日子,不好吗?”玲珑嘴角忽然扬起一丝莫名笑意,看起来却只令人心中生凉,“他给我妃位,没短了我吃穿用度,没迫我做不想做的事,也没对我多加管束,还不够吗?他不喜我,却也没有刻薄我,若是我还不知趣,岂不是更让人生厌?”

“姑娘……”刘嬷嬷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小姐这样一个人,为何偏生如此命苦,以前不得父亲宠爱,嫁作人妇,却又是这般光景。

“嬷嬷你哭什么,我这不是过的好好的吗?”玲珑见状,不忍看她伤心,于是故作轻松道,“嬷嬷前儿在家跟着我劳心劳力,如今,也享享清福,你看多好啊!”

“姑娘你冰雪聪明的人,怎的就参不透这一点,如今新婚便是这般冷落,那日后呢?”刘嬷嬷再次苦口婆心,“这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王爷不看重姑娘,还有哪个会敬着姑娘?”。

第42章 新妇

玲珑接过李芳儿双手奉上的茶,微微抿了一口,脸上含了一丝水波不兴的清净笑容。

因是侧室,李芳儿今日虽为新妇,却只能着了一身桃红衣裙,饶是如此,亦是明艳动人,灿若桃花,一双美目盈盈横波,粉颊樱唇潋滟生光。

玲珑看出她面上虽然恭敬,眼里到底还是藏了一丝不平之色,不由得想起那日殿上她春风得意的笑声,心中便跟着喟然一叹,世事无常,谁能料到最后成为齐王妃的人,会是当时正黯然伤神的自己。

她应该很不爽吧。

的确,此时此刻,李芳儿心头都快被种种的委屈和不平炸开了。本来,她已是内定的齐王妃人选,谁知这眼看就要到手的位子竟让人生生占了,就像一块肉,在你眼前晃了一晃,转眼却到了别人口中,能不叫人憋闷抓狂吗?

而且这个踩在自己头上的人,居然还是一向最讨厌的燕玲珑!

论家世,父兄虽未封侯,但也是手握重权,论才貌,她也算是京城有名的美人,自幼延请教习,琴棋书画女红,样样不落人后。

这些日子,她不知哭了多少场,流了多少泪,摔了多少花瓶茶盏……就连昨天上轿前,还砸坏了一柄玉如意。她哪点不如那个粗俗木讷假清高现在听说还好吃懒做的女人了?凭什么那女人能做大她只能做小?凭什么那一天到晚一身白跟个吊死鬼似的倒能穿大红,她却不可以?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一开始听说自己要嫁进王府,李芳儿内心也很是矛盾,齐王妃这个名号固然很诱人,但是她心里一直暗恋的却另有其人。

只是那人已有妻室,她也不可能委身做小。转而想想自己能当上王妃也不算差,多少人羡慕不来啊!这样心里方才乐意,可没想到,高兴了没几天,王妃没当成,反倒沦为侧室。令她一下变成京城闺秀圈子里的笑料。

这都怨那个燕玲珑!

她脸上细微的yīn晴不定,悉数落入一旁殷勋眼中,再瞥一眼身侧似是噙了浅浅凉凉笑意的女子,他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又回到那个充满明争暗斗的皇宫里,唇边不觉勾起一丝玩味,坐等好戏。

不过,殷勋很快就失望了。

“妹妹初入府中,若有不周之处,尽管开口便是。吃穿用度,就按着妹妹的喜好来。”玲珑和颜悦色地露出正妃应有的大度,浑然不觉自己此时的语气里已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俨然是王妃的派头,所以纵是再委婉客气,听在李芳儿耳中也是无比戳心。顾忌到齐王在场,她咬紧后槽牙拼命忍住心头怨恨,勉强柔柔地一笑,“王妃的关心体恤,妾身感激不尽,若今后妾身有什么不当之处,王妃尽管教训。”

“妹妹那头的事,就有劳白姑姑多多照拂了。这府里姑姑原就比我熟,不必事事都知会我。”玲珑吩咐白姑姑道,继而又对李芳儿说道,“妹妹这几日恐怕还有的忙,我这里的晨昏定省就免了吧。”

你是不想被人打扰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吧?殷勋不由得地暗暗发笑。

李芳儿却没有意识到这点,这话正中她下怀,谁高兴大清早的就跑去给你个吊死鬼请安,于是忙作感激状,“多谢王妃体恤。”

照道理说,即便是王妃这样提出,做侧室的出于恭敬也该推一推。只是李芳儿如今最不想面对的就是玲珑,巴不得眼不见心不烦,根本没想到这一层,一旁众人见状眼中不觉都涌上一丝讽意。

“不知王爷还有何吩咐,若是没有,妾身便告退了。”玲珑又转脸问向一直一言不发的殷勋,视线却低斜着避开他的双眼。

“没事,王妃请便。”殷勋说道,神情似带着淡淡倨傲,“本王公务在身,还要入宫,就不多坐了。”

于是各自作鸟兽散。

夜晚,烟涛苑书房。

殷勋正于灯下阅读军报,全神贯注,剑眉微蹙似在思索着什么。橘黄的光亮,笼在那俊挺的轮廓上,灿然生辉难以言喻。

白姑姑端了宵夜盘轻声推门而入,“殿下,时辰不早,吃些果饼就歇了吧。”

殷勋抬起头,俊冷的面容里,目光却透出几分柔和,“姑姑也该早些歇了,外面有人伺候着,用不着你总是这样cāo心。”

“殿下若真不想奴婢cāo心,就早些放下那件事吧。”白姑姑望着眼前伟岸挺拔的男子,眼中交织着自豪和疼惜,从最初的沉默瘦弱的小小少年,到如今足以傲视朝野的雄姿,漫漫长路,不知躲过多少次明枪暗箭的迫害倾轧,他能走到今日何其艰难。心头酸涩漫涌,白姑姑不禁红了眼圈,“娘娘泉下有知,看到殿下今日的光景,不知会有多欣慰。只是……若再添一样……”

“姑姑别说了……”殷勋摆了摆手,微微垂目。

“殿下……”白姑姑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蓁儿小姐已经是豫王的人了,殿下心里不能再搁着她,也得顾一顾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你说她们?”殷勋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星目中尽是不屑,“你觉得云霓轩那位需要人顾吗?还有那个皇后硬塞过来的,我碰都不想碰。”

“王妃性子是冷清了些,奴婢看着,人品相貌委实是不错的,至于李妃,毕竟是皇后那边的人,殿下也该顾及……”

“够了,每次都是这一手,她能不能给我来点新鲜的。明知我与蓁儿情投意合,只为令我与大皇兄永生嫌隙,绝了我们联手的可能,硬是把蓁儿配给大皇兄,如今又为了让我来制衡六弟,把李家的女儿塞进来。”殷勋脸上透出一丝苦楚,更多的却是愤恨和冷厉。

白姑姑看他这般神色,不觉微微叹息,“殿下,其实不妨趁着这个机会,把李家争取过来。王爷已经上疏请奏交出兵权,只怕十有八九会落到李家手中,就算李家从前是端王的人,如今论远近……他们也该重新斟酌斟酌。”

“无妨,那道符不过是一件死物。”殷勋面露漠然之色,似满不在乎,“皇后断定我不会那般,确实,我也不屑。”

“殿下既然已决心休养生息,不如趁此机会,育下子嗣,也享一享人伦之乐。”白姑姑见状,又把话绕回到原地。

“姑姑……这事以后再说吧。”殷勋虽有些不耐烦,还是给了白姑姑一个宽慰的眼神,“等遇到值得的女子,我自会有子嗣,姑姑无需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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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买醉

初夏,齐王府中已是花开荼靡,满园的姹紫嫣红,芳香四溢。

内院荷塘中一片的碧叶田田,粉骨尖尖,只怕再过三五日,便是那莲花次第的胜景。

临水之畔,青石假山上缠了满藤萝花,入目浓荫密布,花影重重,微风轻送点点凉意,好不怡人。雪衣素裳的丽人,侧卧于半人高的花丛里,长裙迤逦,覆于鲜浓绿意间,似云霓,如烟雾。玉簪松落,乌黑青丝如瀑般流泄而下,遮蔽了大半张脸,透过缕缕发丝,只见颊上已浸染微醺红晕,双目微阖,眸色一片痴醉迷离。

一只修长玉手执了精致的八角银酒壶,汩汩地往口中灌去,绯色的酒水大半顺了下颌流出,将衣领和前襟沾湿一片。

远远的荷塘对面,李芳儿望着那悠然醉卧于花丛的女子,xiōng口涩意翻卷……

“为什么,她可以那么若无其事?”

“可以天天那么逍遥惬意?”

“可以什么都无所谓?”

……

这些日子,李芳儿想尽一切办法,以搏取齐王欢心,可是所有的热情却像是撞到了一面厚厚的冰墙上。倾尽所有,偏就怎么都换不来他一顾。她甚至不惜做出穿了令身姿若隐若现的薄纱裙,亲手盛宵夜给齐王送去这种羞人的事,可是却令他看她的眼神更加不屑,更加漠然,不但直接冷言冷语打发了她,甚至像是为了故意羞辱她一般,转身便去了紫芸房中。

而令李芳儿更加窒闷不已难以忍受的则是,明明一样被冷待,一样被晾在一边,为什么燕玲珑却好像完全无所谓一般,天天吃吃睡睡,潇洒快活,齐王倒还偶尔会去她屋里坐坐,可对自己,根本就是完全无视。

她眼中恨意腾腾地升起,几根鲜红的蔻丹已几乎插入掌心肉中。

忽然,眼角一片青衫掠入,就见远远一个俊挺颀长的身影翩然而过,状若凌云,衣带生风。李芳儿心中一紧,正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却见那人已穿花拂柳,往那假山下浓荫处而去。

眼见女子慵懒而卧,柔软轻薄的衣料下,纤丽身子如若无骨,片片深紫色花瓣洒落裙裾,越发映得衣衫胜雪,姿态风流……殷勋不禁看得心中微动,有刹那的恍惚。

“暮雨,上酒……”醉眼朦胧中,觑得有人影晃动,玲珑微微侧目,软软扬了酒壶轻慢地嚷道。

殷勋弯腰迫近她,唇边勾起一丝玩味。玲珑也看清了来人,不觉怔了怔,“怎么是……”

“王妃,你为何买醉?”男子冷峻深刻的面容,忽的漾起点点莫名笑意,语气里似带了前所未有的暧昧,伸手接了她手中的酒壶。

“那王爷又为谁守心?”玲珑挑了挑眉,满不在乎地扬声问道,笑嘻嘻地看着殷勋,目光迷醉,却又似一切了然。

闻言,殷勋不由得面上滞了一滞,眸色一沉,复而却又笑了,眼中透出一丝意味深长,“王妃以为呢?”

“知与不知,又何妨?”玲珑一改平日清冷神色,弯目轻笑,看向殷勋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张狂,一时间媚意肆流,双颊似红莲吐艳,蔓生出夺人双目的妖娆,“能让王爷心心念念的,想必是那得不到之人。”

不说那人有多美好,只轻轻巧巧点一句得不到……

“那还问?”从未见过她这般情态,印象中她一直是清清冷冷的,纵是笑,也皆是稍纵即逝,殷勋不由兴致顿起,面上笑意愈深,寒星俊目中涌上一抹鲜有的柔和。

“谁叫你管我喝酒?”玲珑面带揶揄,又似成心胡闹撒娇般抬了抬下巴,笑容愈发妩媚生动。

“我是你夫君,如何管不得?”殷勋不禁哑然失笑,索性在一旁坐下,俯身凑近了她,缀玉冠缨一下垂落,几乎擦到玲珑的面庞,远远看去,两人的姿势无比亲密而暧昧。

玲珑撑起身子,从他居高临下俯视的范围中抽离,伸出指头勾住那玉坠子把玩起来,唇边荡漾着兴致勃勃的笑意,神情仿如顽童一个,“你若管我,我便问那你不想说的。”

殷勋忽然有种被调戏的感觉,xiōng口不觉涌上一丝气恼,“王妃,你醉了。”

“是吗?我看起来醉了吗?”玲珑一时眉目含春,笑得梨涡隐现,花枝乱颤。一抹醉人胭红下,细致的脖颈沾了绯色的水迹,濡湿的前襟紧紧贴在xiōng上,更透出撩人风情。

那一晚的记忆,忽然涌上殷勋脑海,他不觉气息一乱,身上燥热起来。一把擎住玲珑正勾弄自己冠缨的手,力道大得让女子吃痛地发出一声惊呼。

触及那大掌传来的滚烫热度,玲珑仿佛被炭火灼到一般,下意识地猛然往回抽手,殷勋却紧紧攥了不放,拉扯间力道渐甚,痛的玲珑醉意立刻消了几分。

当她眸色恢复清明时,眼角眉梢的笑意便立时敛去,一股幽冷随之而生,即使在这六月天,也如飞雪霜降一般,令两人之间原本莫名暧昧的气氛一下散开。殷勋一怔,蓦地将手松开。

玲珑倏然起身,慌乱地整了整衣襟,一把将长发绾起,旋即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淡淡对面前男子说道,“妾身酒后失德,请王爷见谅。”

说着福了福身,头也不回地急急朝着云霓轩而去。

如花解语般的媚态转瞬间便无影无踪,只余一道淡漠背影。

“王妃想喝酒,尽管自便。本王不会介意。”殷勋眸色一冷,心里莫名涌上一丝似被拒绝一般的失落,干巴巴地对着那风姿绰绰,却冷若冰霜的人影朗声说道。

闻声,女子脚下却更快,仿佛逃也似的一径而走。目送着她绕过花木深丛,沿着石径拐入自己院中,殷勋不仅有些自嘲一般地轻哼了一声。

他果然不该对这个女人产生好奇。

算了,随她去吧。

他站起身,将不知何时已落满一身的紫藤花瓣纷纷抖落。

莲池那头,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李芳儿,已是咬碎银牙。

第44章 淫威

转眼暑气渐浓,天光一亮,便有些赤日炎炎的意味。这一日,玲珑尚在昏睡中,却被耳边暮雨的声音唤醒。

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翻个身,玲珑抱了枕头准备继续去见周公。身下的玉竹凉席,清凉通透,舒适至极。

如今她不到日上三竿绝不离床,身边伺候的人早已习以为常,可不知为何,今日暮雨却很没眼色地继续连推带唤。

混沌中,玲珑恼意顿生。

“王妃,快起来吧,是宫里来人了。”只听暮雨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焦急,一迭连声地呼唤。

玲珑终于睁开了眼,惺忪了片刻,总算回了魂,“你说什么?宫里来人?”

“太后传您进宫,王妃快些起来梳洗,去晚了可不好。”暮雨语气中透着焦急。

闻言,玲珑再不敢怠慢,一骨碌起了身,由丫鬟服侍着梳洗完毕,匆匆用了早膳,又梳妆打扮一番,请过白姑姑确认周身上下收拾妥当了,方才出门。

甫一出了院子,便见候在那里的李芳儿,她似乎心情十分愉悦,施施然上前嫣然一笑,“见过王妃。”

玲珑微微颔首,“妹妹若无甚遗漏,便出发吧。”

两人登车,一路上皆沉默不语,玲珑见李芳儿妆容凝艳,娇俏动人,眼角眉梢似漾着点点喜色,仿佛又变回那日宫宴上春风得意的少女,不觉心中疑窦暗生,不会是有什么幺蛾子吧?

她低眉凝神的当口,马车已经到了皇宫内院。

一到慈宁宫,却见大殿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意澜,可人还有豫王妃余蓁并东宫的几位良缘、豫王府和端王府的几名侧妃皆候在那里。不一会,皇后携六宫妃嫔也到了。

一时众人议论纷纷,猜测起这太后老人家忽然把大伙宣了过来所为何事。

正在众人纳罕不已的时候,太后由宫娥搀扶了,前呼后拥地进得殿来,待她坐定,众人立刻倒身下拜,施礼问安。

但见太后一身朝服,凤冠高华,看神情却有点山雨欲来的架势,目中似压抑了重重怒色,沉着脸朝下面众女扫了一眼,冷声说道“都起来吧。”

众人见状,便知今日必不会太平,于是皆屏息敛神小心翼翼地起身站定。不约而同地xiōng口突突跳将起来,生怕被怒火波及。一面则等着看,今天有什么人要倒大霉。

“燕氏,你且上前来!”太后的目光环视一周,最后竟落定在玲珑身上,语气严厉肃杀。

玲珑心知不好,却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垂首上前,“孙媳在此,谨听皇祖母教诲!”

“燕氏,你可知罪!”太后脸上怒火骤现,眼中刀锋猎猎悉数劈向玲珑。

玲珑忙双膝跪倒,磕头道,“孙媳愚钝,请皇祖母明示。”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跟哀家装傻!”太后面上怒意更甚,扬手把一沓纸重重甩在玲珑面上,“你自己看看!”

玲珑展开匆匆一瞥,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一颗心陡然如坠入冰窟一般。

“天苍苍,地茫茫,齐王讨了个懒婆娘。不梳妆,不打扮,天天睡到大天亮。问声懒婆娘,几时来持家,婆娘说,过了春秋等冬夏,来年再去想。”

分明是一首市井童谣,言辞却如刀似剑句句直指自己。

“堂堂皇家妇,言行不端,懒惰成性,竟落得被市井歌谣取笑,真真是丢尽了天家的脸面,哀家今日,断断饶不得你!”太后已是勃然大怒,残菊般松弛的脸颊一时因扭曲而显得有些狰狞,“你可还有话说?”

王府是何等地方,这深宅大院之内的事,岂会轻易传到市井,分明是有人搞的鬼,想也知道是谁了。不过,确实,倒也没有冤枉自己。玲珑于是垂首低低地回答,“孙媳无话可说,任凭皇祖母处置。”

语声平淡,沉静如常,不带一丝慌乱,也没有半分害怕。这淡漠的口气,令太后愠意更甚,“怎么,你还无所谓是不是!”

“孙媳不敢,孙媳自知德性有失,请皇祖母责罚。”玲珑不争不辩,这般逆来顺受却又如置身事外的神致,令太后仿似一记重拳打在棉絮上,心头更是愤恨气恼不已,果然,燕北川的女儿都不是好东西,一个是狐媚子小妖精,一个根本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来人,给哀家把这贱蹄子拖出去,日头底下晾一晾。”太后厉声说道,立即便有两名内侍上前,架了玲珑往外拖去。玲珑也不反抗,由着他们扯到外面。已近正午,日头毒辣辣烤着大地,外面青砖地上已是一片滚烫。内侍的手一松,玲珑便双膝跪倒在地上。

骄阳似火,热浪滚滚,不多时,她已是汗流浃背,嘴唇干裂,头晕目眩。身下的青砖地如同炭火一般,炙得人似是被焚烧,被蒸煮,被烤焦。双腿渐次麻木,像是连疼痛和灼烫也感觉不出了。口中干的要死,汗水却还在滋滋地往外冒,身子仿佛要被抽干了一般。

遭报应了吧,要怪也怪自己这些日子的确不像样子。玲珑的唇边莫名地涌上一丝苦涩笑意。

果然是劳碌的贱命一条。享不得半分清福。

热,热死了!不知过了多久,玲珑的意识已逐渐模糊……

此刻,殿内,众人一番解劝之后,太后依旧余怒未消,出尘缩在角落,心里是说不出的咸涩滋味。玲珑,你也尝到太后的手段了吧……初入宫时,太后也是变着法的折磨她,直到那次她几乎死去,皇上不知跟太后说了什么,才总算从此放过了她。

看来,太后对燕家对父亲的恨,还远远未消……

姜意澜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上前跪倒在地叩头道,“皇祖母教诲,孙媳们谨记在心,齐王妃毕竟年轻,行事难免有不当之处,如今她诚心受罚,皇祖母宅心仁厚,就饶过她这一回吧。”

“怎么,太子妃今日不逗哀家开心解闷,倒帮那劣妇说起情来了?”太后语气冷厉,神色一凛。

“皇祖母……”意澜还想说什么,却听太后斩钉截铁般说道,“齐王妃德行有失,哀家今日训诫,也是为了她日后不败了皇家的脸面,教她长个记性!若哪个还敢为她求情,哀家就直接命人将那贱人杖毙!”

众人一时都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再开口。意澜无奈,只得回到自己位子上,一时真真手足无措坐立不安,心里着急挂念着外面毒日头下的女子,却无能为力,只得巴巴地盼着适才偷偷打发过去的小太监能早些请了齐王过来。

第45章 大雨

时过晌午,太后便遣了众人出门,却决口不提接下来如何处置在宫门外已跪了将近一个时辰的齐王妃。女眷们各怀心思地忐忑自慈宁宫鱼贯而出,有幸灾乐祸的,有摇头叹息的,有同情可怜的,也有漠然无谓,却不约而同纷纷将目光投向那倒霉的女子。

烈日当空,火光炎炎。这曝晒多时的女子,面色已然近紫,背上衣衫氲了一大片汗迹,湿湿地贴着身子,鬓角额头全是大滴的汗珠。正一动不动地微俯着头,如同一尊全然没有感觉的泥塑木雕……只一眼,便觉那身形枯槁至极,仿佛了无生气的干死藤条,又像是被冲到河堤上泛着白沫的将死未死的鱼。

或许,下一瞬,她便会栽倒在地。或许……再也起不来。

可怜,真真是可怜!

正午时分,一丝风也没有,那炎热炙烤却抵不住心中的压抑和寒意,宫妃们纷纷低头,似再也不忍把目光投去。

“快看,齐王殿下来了。”

不知是谁眼尖,小声说了句,所有人便齐齐将目光投向殿前的石板路。

果然,俊挺颀长,紫袍玉带的男子正步履生风急急而来。待到了宫门前,他驻足而立,垂首定定望着那犹跪于阶前的女子。像是全然没有察觉背后那无数双眼睛。

目光触及的那一刻,莫名的,殷勋只觉心头一抽。眼前这一身孑然,似堪堪欲倒的女子,刹那间竟和记忆深处那最冷最痛的一幕倏然重合在一起。

那一日,母亲也是这样跪在慈宁宫前,身形羸弱,憔悴不堪,他害怕地躲在不远处的树丛里,不停地流着泪,发着抖,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敢做……忽然,只见模糊的视野中,母亲身子一歪,如落叶般虚弱无力地朝旁边倒去,雪白的裙裾下,已是一片殷红……

接下来,便是一个少年永无宁日的自责悔恨,作为儿子,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母亲,作为兄长,他没有保护好未出生的弟弟。

而今日,在烈日下被这般荼毒的人,是他的妻子。

是他亲自求娶于御前的女子,是他向故人承诺了会好好照料的女子。

万般涩痛皆不可遏止地涌上心头。他想也不想地挨着玲珑跪倒在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此时如油烹,似煎熬的心得到一丝安定。

就连时间都凝滞了一般。铁一般的沉重,压得所有人透不过气来,一时间,人群仓惶散尽。

不知又过了多久,天色忽然没来由地一暗,昏惨惨黑压压地浓云翻卷而至,狂风卷了沙土,剌剌地扑面而来,顷刻间,天地一片晦暗,沉闷中,一个惊雷忽然滚过天际,带来山摇地动的一声巨响,急雨如瀑随之倾盆而下。

漫天的雨水,冲刷天地万物,像是要洗去那一切的污垢,yīn暗和恐惧。

大雨中,殷勋脱了外袍,披在身侧女子肩上。

玲珑木然地紧紧抓了那袍服,抬头迎向沉重灌下的雨柱,微微张开早已干瘪焦裂的唇去接水,入口却只觉一片咸苦。

这个小兽求生一般可怜而又倔强的动作,令身侧的男子心口仿佛被什么钝器生生地打到一般,猛然伸出臂膀,一把揽住她瘦削的肩。

远处屋檐下,峨冠博带的清俊男子,望着那一双相依的背影,眼中尽是yīn霾。

他如何能不恨,又如何能不怨!

恨齐王生生占了她,却不好好待她,竟让她遭受这般荼毒。又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却不能向前迈出一步,伸出袍袖为她遮风挡雨。

“是心痛呢,还是不甘?”耳边响起一个淡漠而略带讽意的声音,“想不到,你林立人也会有今天!呵呵,真真叫做因果业报!”

“殿下!”林立人语气一暗,脸上更显yīn沉,“我没心思玩笑!”

“你便是在这里痛断了肠,也是枉然。她的生死荣辱,自有她夫君担着,与你毫不相干,我劝你还是趁早放手吧。”端王面上带了淡淡嗤笑,用折磨人的口吻慢悠悠地说道,“再者,你看看,五哥不是对她很好吗?这一眼望去,可不是伉俪情深,同命鸳鸯?”

“王爷!”林立人眼中骤然戾气大盛,漆黑瞳仁里咄咄生光。

“怎么,这就恼了?”端王面色波澜不兴,横扫了他一眼,“怎么一碰到她的事,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她那样一个人,断不会曲意邀宠。齐王早有心上人,又如何会真心待她?”林立人一脸的痛楚和不甘,语气几乎已是癫狂,“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她不应该过好日子吗?”

“她好不好,那又如何?”端王面上还是一派看好戏的表情,眼光饶有兴味地游移在狂风暴雨中那一对身上,“况且,她连你都拿得下,怎就治不了五哥呢?听说洞房花烛夜,第二天新人下不来床,连进宫谢恩都晚了。我看你还是断了那念想吧!”

但见林立人闻言,面如死灰地猛然睁圆了双目,眼中透出层层无尽的耻辱和绝望,气息咻咻仿佛受伤的困兽一般,一拳猛击在身侧的廊柱上,震得上面漆块扑扑地往下掉。

“若还放不掉,便只有一条路。”端王脸上戏谑褪去,神色一下变得生凛,“不然,她一辈子可都是齐王妃。”

这一句,重重击在林立人xiōng口,令他面色陡然一僵,眸色亮了亮,旋即便又转入深不见底般的重重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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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做戏

玲珑浑身湿漉漉地,双臂环了膝盖蜷在马车内一角,发髻凌乱,水珠滴滴地往下落,因为冷,身子止不住地瑟瑟发抖,牙齿咯咯咯地响着。

一边齐王也是落汤鸡一样,斜斜倚着另一侧车壁,湿答答的衣衫紧贴了壮实的身躯,人却如浑然不觉般一动不动。忽又转脸望了眼一旁的女子,许是觉察到她冷,眼中似有一丝不忍划过,于是伸出了手臂。

玲珑却没有偎过去,反而低低把头埋在膝盖间,身子更往里缩了缩。殷勋愣了愣,也不坚持,径自放下手,目光游移在她身上,忽然有些责备地开口说道,“适才怎就不辩?”

“辩了又如何?”玲珑抬头,有些自嘲地轻哼了一声,脸上一副全然无所谓的神色。

“是啊,辩了又如何……”殷勋自言自语般重复着她的话,俊冷的面容竟似浮上一点惆怅无奈的笑意。

两人目光交错,仿佛一下明了对方的心思般,疏淡地相视笑了笑。

“王妃果然是个通透人。”听口气却不怎么像一句恭维话。

“接下来要怎样?”玲珑终于抛出了这个思忖一路的问题。

今日这一出,太后分明是有意寻她错处,把她往死里治,若不是后来齐王陪着她罚跪,连皇上都惊动了,哪会这般轻易放过她,只命她回去闭门思过。

像是不甘心就那么让玲珑脱身,太后又打发了一个姑姑跟去齐王府,贴身伺候着,颇有些穷追不舍的味道。

那么接下来如何应付,势必要看齐王的意思,毕竟他今日算是尽到丈夫的职责,那自己也不好一再地惹麻烦。

其实玲珑觉得自己挺冤的,若是日日早起,梳妆打扮,装模作样地找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挑三拣四地管一管,顺便打骂打骂下人,再不时花枝招展地去齐王面前现个身,便可算作一个合格的皇家妇吗?王府一向仅仅有条,齐王对女人也从来不假颜色,她若那样不是更加添乱?还不如她现在这般诸事不理的倒落得清净。

“那王妃希望怎样?”殷勋淡淡笑了,目光似是有些探寻意味,面上深刻俊朗的线条有细微的和缓。

废话,那还用问吗?她自是希望如从前一般。玲珑深知太后如此针对自己,背后必有更深更复杂的原因,绝非因为一首市井童谣那么荒唐的事,也就是说,接下来无论自己做什么,太后都不会轻易改变态度。

对于没有意义的努力,她实在是懒于也不屑付出。

见齐王眼神里带着坦然的征询意思,玲珑略微踯躅,终于讷讷地小声试探道,“妾身回去能不能一病不起?”

清粼粼的眼波里,夹着一丝期许和恳求。

敢情你是想装病,继续懒下去?

捕捉到女子眼中转纵即逝的一点小小心机,殷勋一时不禁哑然失笑,看向她的目光不知不觉中比方才少去几分生硬,沉吟着说道,“既然要做戏,就把戏做足了,唱圆了,懂不?”

他唇角勾起的弧度,恍如光亮拨开层层云霭,玲珑忽然发现齐王褪去了那层令人望而生畏的压抑感,原来竟长得……那样英俊。

看来他是同意了,女子眼中一亮,尽显喜色,清清亮亮地道了一声,“谢王爷。”

第一次看到她在清醒之时,露出这般灵动灿烂的神情,自那云淡风轻里透出点点明快,仿佛有习习凉风清爽掠人心头一般。殷勋看得有刹那失神,当猛然意识过来时,心头不禁莫名地一阵不悦,于是冷冷拧了拧眉,语气骤然僵直,“王妃就那么想一直懒下去?”

“呃……”刚才还在叫自己把戏做足唱圆,转眼这就变脸了?玲珑不觉微怔一下,讪讪地笑了笑。却见齐王低低垂了视线,已不再看向自己。

这脸翻得可真够快的!

皇家的人怎么一个个都那么难伺候!

看来,果然还是不要介入王府中的事比较好。

玲珑再次肯定自己的想法正确,越发打定主意回去之后继续做米虫。

于是车内复又静默,两个人各自怀了心事,皆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玲珑尚在盘算接下来如何应对。只听齐王在旁边清了清嗓子。她抬起头,正对上他黑亮的眼眸,仿佛是在说“准备好了吗?”

这才发现车子早已进了王府大门,玲珑忙使劲点了点头,这时齐王挨过来伸手松了她发髻,又胡乱抓了几把,满头长发立时又湿又乱地垂落下来。

不待车子挺稳,齐王便抱起玲珑往下冲去,玲珑配合地死死闭着眼,一条胳膊软软垂落在外,脑袋则无力地朝一边耷拉着。

白姑姑等人早就得着消息候在二门,眼见王爷怀里那几乎不成人形的王妃,一头长发乱蓬蓬地搭在一起吊于脑后,嘴唇青灰干裂,两颊煞白不见一丝血色,湿透的衣衫紧贴了身子,勾显出一具绵软无力的躯体,真真如如疾风中的弱草,寒霜里的花蕊,一时无不揪心。白姑姑只觉鼻子一酸,差点落泪,一边刘嬷嬷惨叫一声,已是人事不省。

“还愣着干嘛,快去请太医!”齐王厉声吼道,直听得旁人胆战心惊,玲珑忍俊不禁。

这,未免也……太……像那么回事了。

玲珑暗自发笑的当口,齐王也没停着,抱着她几乎飞奔着进了云霓轩,吓得几个丫鬟目瞪口呆手忙脚乱。还是裁云机灵,一面支使了暮雨去拿干衣服,一面叫小丫头子去抬热水,自己则赶紧去收拾内房的床铺。

玲珑躺下的时候,暮雨已经取了衣服过来,正要上前帮玲珑换衣服,却见她忽然睁开眼,朝自己摆了摆手,苍白的脸上是一抹诡异笑容,小丫头不禁骇得呆住了,“小姐,您这是怎么着?可别吓着奴婢玩。”

“裁云快去守着门口,谁都不准进来,若是前面来人就说我还没醒过来……暮雨,快去给我拿胭脂。”玲珑急急吩咐道,待丫鬟转身,她伸手取过衣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一边的齐王,“王爷,妾身要换衣服了。”

趁着齐王背过身去地当口,玲珑火急火燎地换了衣服,不知怎么的,还没上胭脂这脸上已经红通通的了。

等一切妥当,前面报知太医已经到了。

当那太医进得房中,看到一脸冷峻,双目微红的齐王殿下,和直挺挺躺在场上,两腮通红,额角潮湿的王妃,忍不住腿肚子就打起战来,大着胆子哆嗦着望闻问切一番,战战兢兢地下了个咋冷咋热感了风寒的结论。

“那还等什么,赶紧给出个方子。”齐王面容冷峻一派肃杀,眼中却透着焦急。

“是,是,是!小的这就写方子,这就写。”太医已是满头大汗。

于是,在齐王府一派鸡飞狗跳,沸反盈天下,玲珑轰轰烈烈地大病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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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乍寒

这般一“病”数日,云霓轩里终日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丫鬟婆子们一应地提心吊胆伺候着,行走时轻手轻脚,说话间低声细语。

这齐王倒也有趣,还真把玲珑当成病人一般,一日不落地来她院中探视,又命白姑姑寻出一大堆燕窝、人参之类的补品,让小厨房仔细炖了,时时给玲珑进补。

仿佛经此一事,齐王府里莫名其妙地变得温情脉脉起来。其中最欢喜的当属白姑姑和刘嬷嬷,这两个原本就巴巴望着的妇人,几乎都要赶着准备小孩衣裳了。看着二人脸上掩饰不住的欢喜和心急之色,玲珑忍不住暗自好笑,却又隐隐有些愧疚,毕竟自己和齐王,实际上还生疏得很。

如今看来装病这一手实在不算个明智之举,原是打定主意继续懒散,却没算到眼下不仅日日受着拘束,更要紧的是,再怎么病着,也有大好的一天,到头来要面对的终是逃不掉,太后打发过来的那位明姑姑,可是一直在旁边盯着自己。

如是想着,玲珑不禁深感此前见识太浅,于是这一日齐王过来的时候,她便盘算着如何跟他开口。

齐王身着石青色万字纹宽袖常服,靠在玲珑平常小寐的矮榻上,便是在这内宅绣房,身形还是笔挺如剑,隐隐透出迫人气势。一如既往地沉默,慢悠悠喝着茶。

事实上两人一起的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安静而沉默的。在这药香满溢的炎炎夏日,房里莫名地令人感觉一丝凉意。

“王爷……”玲珑一身清爽的水蓝色薄绸丝裙,坐在一侧的椅子上,此刻却低着头不好意思去看男子的眼睛,“妾身已经大好了。”

“如此便好。”殷勋语声淡淡,点漆般的黑眸里波澜不兴,“王妃大病初愈,可不宜cāo劳。”

他的意思,显然是许了她继续懒下去……

可是这句话,却并未让玲珑觉得轻松,她抬起头,目光对上齐王眼眸,“这些日子,妾身仔细想了,此前所为的确不成体统……”

殷勋见眼前女子神情坦然,不像是有意讨巧,便缓了缓俊冷面色,“王妃不必介怀,不能护你周全,是本王的疏忽。”

“此番若不是王爷回护,妾身恐怕……若是将来,妾身不知道……”对着这个一脸淡定的男人,玲珑忽然有些语无伦次了。他们名义上是夫妻,又做过那等亲密无间的事,他还在自己落难的时候出手相互,可是两人之间,总还是隔着一层什么,所以,当真要说点郑重其事的话题时,竟全然不知该如何表达。

玲珑干涩地苦笑了一下。

作为一个妻子,她果然是失败的。

“王妃心中所想,但说无妨。”齐王不动声色地用一贯的沉冷口吻说道,眼中却不经意地涌上一丝兴味。

玲珑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带着打开天窗说亮话的神致开口道,“王爷不曾薄待妾身,妾身也不想给王爷无端生事,可是妾身不知如何才是王妃该有的样子,请王爷明示。”

“王妃怎得突然转了性儿?本王还以为你喜欢一直懒着呢。”殷勋颇有讽意地说道,面上神色却有些许的松弛,似笑非笑地拿眼瞟着玲珑。

“王爷!”玲珑有些气结地一下站起身,难得自己想和他说些正经话,没想到这一贯不假辞色的人,这会子倒拿她取笑起来。她越发正了容色,眸色倏然一凛,“妾身没心思玩笑,只想求王爷指条明路。”

见她目中一派郑重探寻之意,殷勋当下伸手搁了茶盏,挑了挑剑眉,抬头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虽不是倾国倾城,眉目却生得极好,举手投足间透着清冷脱俗的气质,便是青衣素颜亦有一段照人的神采。

不由自主地,将这女子与心底深处那人做了一番比照,那人空灵秀致,眉宇间萦绕清婉之气,恍如谪仙一般,而这女子,虽也偶有灵动自如,妩媚妖娆之态,大多则都是一副生硬漠然的神致,教人亲不得近不得。

“王妃想怎样便怎样!本王无所谓。”他忽又换了口气,慵懒而狂傲,“之前的事,不会有下次!王妃尽管放心。”

“王爷……”玲珑咀嚼着他的话,一时不置可否,“妾身不是怕旁人指摘,只不想再令王爷蒙羞。”

“是吗?”闻言,殷勋忍不住微哂,语气似冷似热,“王妃日日拒人于千里之外,本王很没面子。”

说着,抬了下颌等着原本一脸认真的女子如何答复,目光玩味地逡巡在她的面颊上。

玲珑滞了滞,面色顿时沉了下来,眼前男子略带挑逗的神态,无端端地让她想起另外一个人来,那个这些日子她竭力压抑着,麻痹着自己不再去想的人。

辛酸和落寞难以抑制地直涌上心头,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她紧紧咬唇,像是要竦身摆脱那铺天盖的凄楚,猛地将心一横,迈腿上前往那榻上一坐,跟着就朝齐王的身上挨去,脸上却是全无表情,语声僵硬,“既然王爷不嫌弃,妾身这就来了。”

齐王先是一愣,倏然回忆起新婚之夜,她也是这般忽然很决绝地给自己宽衣,唇角不觉勾起一丝浅笑,语声立时多了几分轻软,“王妃恁地这般心急?”

说着一把将佳人拥入怀中,双臂一带,玲珑便坐在他膝上了。贴得那么近,男子的气息一下拂到面上耳侧,玲珑顿时面色潮红,刚才那豁出去的气势立时全消,身子僵硬完全不知所措。齐王的大手不轻不重地抚摩着她纤细的腰肢,令娇躯一紧,忍不住杂乱地喘息起来。她已不是未经人事的处子,此刻却仍是无法遏制一颗心似要跳出xiōng膛。

男子的舌尖,顺着净瓷一般的脖颈一路下滑舔吻,衣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越来越烫的唇齿细密地印在玲珑的锁骨上,大掌猛地握住xiōng前的丰盈。

那一夜放纵的情景,如水一般地印入脑海,猛然记起自己如荡妇一般尖叫呻吟的丑态,噬骨的情欲摧折与滚滚的羞耻之下,玲珑的双眼不觉漫上一层水雾……

殷勋将怀中女子仰面放到在榻上,低头便覆了上去,猛然却只见她紧咬着嘴唇,眉头几乎拧在一处,双目紧闭,眼角是两滴又大又圆的泪珠……一时间,只觉心头一堵,骤然停止了身上动作。

“王妃既然不情愿,便无须勉强。”云雨未布情先冷,语气暗哑却已没了热度。

待玲珑睁开眼的时候,只看见一个拂袖而走的傲岸背影,无声地透着生冷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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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弄花

齐王自那一日含怒离去,便不再踏进云霓轩半步。在众人颇不解失望,纷纷揣测的当口,玲珑倒是一日日地强健起来,并且一改从前懒散做派,日日五更便起身练武,白日里则是读书写字cāo琴……一件件排得滴水不漏,直看得那位太后派来的明姑姑眼花缭乱,心中不禁暗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懒惰成性的名儿如今早已铁定了,又岂是能轻易扭转的?

况且,太后不喜欢燕家人,你越是表现,只会令她老人家愈加生厌。

不过相对于宫里的压抑诡谲,风平浪静的齐王府倒确实是个养老的好地方,加上众人对她又极为尊敬,明姑姑也便安心住下,宫里来的人自有一套手段,不多时,便和云霓轩的众人融洽热络了。

日子又恢复了从前的安逸,只不过被太后这一敲打,玲珑如今风评极差,加上镇远侯府早已落没,背后没有家族撑腰,便没人再将她放在眼里。

于是隔三差五就有朝中大臣送了美姬过来,齐王如今一心只想做个闲散王爷,也不推辞,通通照单全收,将一众美人悉数安置在名唤晴月居的别院里。玲珑倒是不以为意,只笑睨了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神色的白姑姑和刘嬷嬷,便大大方方地吩咐下去,凡是入府的姬妾,人人赏赐一套头面,两匹绫罗,吃穿用度也不可薄待。

那边栖霞阁的李芳儿可受不了了,天天在自个屋里发脾气,摔东西,打骂丫鬟。此前的事,正是她在太后面前煽风点火,本来以为可以整死玲珑,谁知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今这般结果,真叫她懊悔不已。

转眼天气便有些秋凉意味,这一日玲珑闲来无事,于是带了裁云,暮雨等人往园子走走,出门却正碰上同来散心的李芳儿。她看起来瘦了许多,眉宇中似染了一层淡淡忧色,少了之前的意气风发,却似多了一点楚楚可怜的风致。

李芳儿见了玲珑,微微福了福身,问了声安。

玲珑淡淡应了,想起此前那一出闹剧,眼中不觉浮上一层细微的厉色,唇边微微一扬,“今日天光不错,妹妹也陪了我走走吧。”

一个娇俏妩媚,我见尤怜,一个清丽无双,皎皎如月。便是宫中佳丽如云,也鲜有能胜此二女的,对着眼前的翩翩丽影,一旁明姑姑不禁暗自叹息,这齐王明明有福,怎奈却不懂消受,偏生冷落了如此一双佳人。

此时,园中秋意初现,塘中莲花已败,只剩下一色的碧叶,草木笼上金灿灿的日光,别有一番柔润亮泽,微风拂于面上,透着点点凉意。

玲珑与李芳儿并肩立于石拱桥上,靠着青石栏,目光聚于桥下碧水中的两个人影。玲珑忽然俯下身,捡了个石子,咚的一声投入水中,平静的水面顿时起了层层涟漪,原本清晰的倒影,也跟着扭曲变异起来。

“妹妹你看,好好的影儿,这一搅动,看起来便好生的狰狞可怖。”玲珑语气淡淡,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王妃……”李芳儿心头一紧,难道说,她是要跟自己秋后算账了,当下语气便有些发虚,勉强微笑应道,“姐姐说的是。”

“只是一个小小石子,便这般了,若是换块又大又沉的,还不得支离破碎。”玲珑继续缓缓而道,语声里却没有半分热度。

李芳儿摸不透她此话的意思,偷眼观去,只见玲珑望着水面出神,像是已经忘记自己的存在般。

这个小小的举动,却通过倒影清晰地映入玲珑眼中,她的嘴角不禁向上一翘,当下水面已恢复了平整如镜,她口中亦是波澜不兴,“这平平静静的,瞧着多好啊!”

李芳儿正在忖度着她话里的意思,忽见她侧头指着不远处粲然一笑道,“此花娇美,堪比妹妹,若是到了妹妹鬓上,不知又是怎一番风情?”

李芳儿疑惑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一朵拒霜花正孤零零依于临水的枝头,含芳吐蕊,粉红的花瓣柔润而娇艳,说不出的动人。不待她出声附和,只觉身侧振衣风动,雪衣飘飘的轻盈身影已凌空而出,转瞬间一个云里翻身,还没看个真切,那芙蓉花竟已在眼前。只是托着那花儿的,并非美人玉手,竟是尺许长晶莹生光的短剑,青锋一闪,寒芒直入眼底。

李芳儿不由得一个激灵,一颗心立时提到嗓子眼,她也是将门出身,虽不曾习武,却晓得这般身手绝非等闲之辈,一瞬间不禁吓得两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垂首颤声道,“婢妾粗鄙,冲撞王妃罪该万死,请王妃高抬贵手。”

“只是送朵花给妹妹,妹妹怎的吓成这般。若叫王爷瞧见,还以为是我有心为难妹妹呢。”玲珑忽然换了鲜有的柔和语气,收了剑伸手扶起李芳儿,笑吟吟将那花儿给她插于发髻上,一面连声赞道,“真真花艳人更美啊!”

李芳儿早已是花容失色,战战兢兢地望向玲珑,只见她的唇边噙了一丝优雅笑容,目光悠悠,清净如水,只是,越是这般和颜悦色,看在眼中却更叫人心中生寒,只觉得那隐隐自眼角眉梢里透出的压抑逼迫之感,竟……竟和王爷有几分相似。

“芳儿谢过王妃。”她低下头,再不敢去看眼前气如凌云的女子,纤细的背脊不住的瑟瑟发抖,额角渗出丝丝冷汗。

“我不过是图个赏心悦目,妹妹喜欢便好,何必言谢。”女子语声软软,很难想象这个声音的主人,适才仗剑而立,是何等的气势逼人。李芳儿犹在惊骇之中,忽觉一只玉手,轻轻托起自己下颌,她茫然抬目,但见王妃唇边笑意不减,目光幽深似在看自己又似在看花,语声却轻得如耳语一般,“李家夹在端王和齐王之间,无论哪边稍微动一动,便足以万劫不复,妹妹不关心自家父兄,却费了心思做那无用功,可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被她一语直接点破处境的尴尬,李芳儿不禁脸色又变了一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如避蛇蝎般摆脱那修长玉手,“那你说我要如何?”

玲珑闻言并未急着回答,犹自发出一串吃吃笑声,仿佛是在听一件极为开心的事般,继而笑道,“我非妹妹,何须去想那劳神无关的事,自然是不知道的。再者……”

她忽又压低了嗓子,“再者,我本是无根之花,一身孑然了无牵挂,不过是图个安旦捱过此生罢了,若是有人非要生些事端,那不妨来个玉石俱焚,看看谁更输得起?不过托妹妹的福,我如今武功精进,便是取那项上人头,也如适才折花一般轻便。”

说到最后,眸色一片凌厉划过,似能夺人心魄。见李芳儿已是面无人色,浑身栗抖,一只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颈项,玲珑不觉又温颜莞尔道,“我也是随口一说,妹妹怎就当起真来?惊着妹妹,可是我的不是了。”

说罢,转身迈步,头也不回地说道,“妹妹若是有那看得上眼的花儿,只管跟姐姐开口,便是再高,姐姐也帮你攀了来。”

“王妃厚爱,芳儿铭记在心。”李芳儿咬牙挤出一句话,只觉浑身无力,一下挨着桥栏坐倒在地。

回去的路上,明姑姑见玲珑唇边始终挂了淡淡笑意,那笑却冷热难辨,叫人摸不着,看不透。当下心里便打起鼓来,这王妃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还当是个老实木讷的主,谁料适才那身手那气势,只怕是放眼宗室贵女,再难寻出一个。也不知她适才轻轻巧巧地和李侧妃说了什么,竟将那李侧妃骇得噤若寒蝉魂不附体一般。

幸好,自己这段时日不曾为难与她,不然……明姑姑不觉一阵后怕,猛然发现身上衣衫已然微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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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容妆

这一日午后小憩方醒,玲珑倦倦卧于窗下,忽然忆起大婚之时,春光烂漫,这云霓轩中繁花似锦姹紫嫣红,如今却只余下东北角几丛秋菊含苞待放,草木也皆显出几分萧索之色。

人亦如花,遥想那一年结伴游湖,一干女子,正是豆蔻年华,宛如朝花,转眼间,便都有了各自的归宿,就如那枝头的鲜花,绽放过后终要零落成泥,与那土地融为一体,去孕育来年的新花。

那时,姐姐艳冠群芳,意澜温婉纯良,可人优雅娴淑……昔日姐妹的颜容一张张自眼前掠过,心头莫名地涌起浅浅暖意和感伤,于是遂提笔一挥而落。

捣练子*花恨

朱颜谢,芳华残,一树繁花淡淡然。或醒或梦乱心弦,惜君开落但无言。

反复诵读,只觉这一阙太过伤情,于是意犹未尽地又凝眉思索一番,勉强又凑出几句来。

其二*花魂

草枯荣,月yīn晴,一曲落花最温情。繁花已作春泥去,香魂不散为卿卿。

写罢搁笔,只听身后传来男子语声朗朗,“都道王妃面冷心冷,却原来也会这般伤春悲秋。”

说话的正是多日不曾照面的齐王,目光尚未从那云笺上收回,看样子似已在她身后立了好一会。必是自己一直出神才没有察觉他进屋,玲珑微微一窘,“妾身涂鸦而已,王爷见笑了。”

“王妃才貌双全,今日倒是本王有幸见识了这才字。”齐王言语温和,似是已经忘了上一次拂袖而出的不悦。

“王爷今日过来,可有何事?”玲珑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的情形,心下有些忐忑起来。不得不承认,面对这个男人时,她始终还是脱不了几分别扭的。

见她敛去了适才低眉思索的专注,又摆出这一副客气而疏离的神情,齐王的面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明日大皇兄府上设宴,王妃与我同去。”他的语气透出莫名生硬,面无表情地说。

“豫王府上啊,不知因何设宴?”玲珑问道,对那个朝臣口中甚为不屑的皇长子,她实在没多少印象。

“皇兄长子摆周岁酒。”齐王淡淡地垂眸说道,仿佛怀了隐隐心事,“一切有白姑姑打点,王妃无需cāo心。”

“妾身晓得。”玲珑点头,也垂了目光不再说话。齐王的视线从她身上移至案头雪白云笺,又转回她身上,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还是欲言又止地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大步一径离去。

玲珑只觉适才那人,着实有几分怪异,却又说不出怪在哪里,当时也懒得多想,只是记下他交代之事。

次日午后,玲珑妆扮一番,只等着齐王那边传话过来。

谁知齐王那边倒是还没动静,白姑姑却行色匆匆地进了云霓轩,目光直直看了玲珑,见她用攒了明珠的银簪子绾了发,鬓上配了几个小巧的簪花,身上是一袭月白色天罗长裙,更显得面若雪砌,轻盈飘逸。

似对她过于素净的容妆甚为不满,白姑姑用不容质疑般的口气说道,“王妃今日必须好生妆扮了。”

“姑姑如何这般说话,我又不是今日主角,何必去争风头?”玲珑闻言一怔,面上微露不悦之色。

白姑姑也自觉却才言行不妥,忙施礼道,“奴婢一时心急,出言不逊冲撞王妃,甘愿受罚,但请王妃听奴婢一言。”

见玲珑沉吟不语,白姑姑又道,“个中缘由,不便细说,但奴婢所思所虑皆是为王爷王妃,王妃如此聪慧,岂会不明?”

“这……”玲珑确实有些摸不着头脑,莫非今日做东的豫王和齐王还有什么渊源?

“王妃就听白姑姑一句吧。”说话的却是最近连连示好的明姑姑,只见她上前款款道,“王妃妆容素净,如世外仙姝,更胜华服丽裳,只是此番乃是盛宴,太子,几位王爷,还有朝中重臣尽数到场,若是王妃落了气派,岂不是更让那些势利小人觉得王妃可欺。奴婢深知王妃本非俗人,可须知树欲静而风不止,王妃便是不想生事,也难免被人记挂着。”

玲珑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如今那些大臣只是给齐王送美女,只怕过不了多久,便要送女儿了吧。自己就算不在乎,亦难防被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确,至少在别人面前她应该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王妃。

如是一想,便微微一颔首,“那就有劳姑姑,不过还请姑姑高抬贵手,适可而止。”

“奴婢省得。”白姑姑闻言眼中一亮,面色立时舒缓下来,含笑答道。

于是吩咐丫鬟取过妆奁,白姑姑小心替她绾了一个精巧别致的随云髻,斜插金凤,红宝石额饰垂落眉心,一边明姑姑匀了胭脂,细细覆于玲珑面上,描眉点唇。拾掇完头脸,玲珑又被换上一袭深红色织锦长裙,绣出牡丹花纹,裁作流云广袖,玉佩璎珞,一应俱全。

这一番细细妆扮之后,再看铜镜之中,原本清丽出尘的容颜已是艳光逼人,而眉宇之间那一抹清冷,更显气质高华,姿态端雅。

“王妃本就生得好,再一打扮,真真是仙女下凡。”白姑姑欣喜地望着她,眼中竟似涌动着几分骄傲之色。见她今日言行与往日大有不同,玲珑心中的疑惑不觉又重了几分。

说话间,前面传过话来,齐王已在前面备好车候着了。玲珑于是便带了暮雨等几个丫鬟出门,白姑姑望了那仪态万方的背影,唇边笑容更甚。

“白静,你待殿下可是一片肺腑。这么多年了,真不容易。””一边明姑姑不禁感慨道,二人本是旧识,只是同在宫中多年,境遇却截然不同。明姑姑在太后身边,日子风光,那白姑姑却殚精竭虑地将母亲早逝的齐王拉扯大,中间不知经历了多少yīn谋构陷。

“只是,你这一番心意,王爷和王妃,却未必会领情。”见白姑姑沉默不语,明姑姑又道,“那王妃本不是池中物,只可惜燕家已经败落,不然,又岂会这般偏安一隅?”

“尽人事,听天命吧。”白姑姑说道,目光透着点点说不出的光彩,“我相信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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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暗涌

前院,齐王倚车而待,一身银白掐蓝边流云暗纹宽袖宫服,身长玉立,俊挺不凡。看到玲珑时,幽黑的眼眸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旋即便隐没不见。

两人登车,一路又是沉默,齐王神色似乎有些凝重,剑眉微蹙,嘴唇微微有些生硬地抿着,莫名的,玲珑只觉得那刀削般的线条深刻的侧影,此刻则并不像平日般透出重重逼人气势,相反,却仿佛流露出一点萧索寂寥。

听着单调的马蹄声,玲珑有点昏昏欲睡起来,忽然冷不丁身侧的男子说了句什么,她下意识地抖了一抖,有些发窘,“王爷?”

“王妃今日打扮得这样好,可是白姑姑的主意?”齐王淡淡笑了,重复了刚才的话。

玲珑微微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姑姑担心妾身失了身份。”

齐王的目光徐徐落在她面上,淡漠的浅笑中浮现一丝无奈,好一会才说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王妃,你怕不怕?”

“我为什么要怕?”玲珑的唇边勾起一丝嘲弄,“知我者不会理会那些,不知我者如何视我又与我何干?”

“哦……”齐王面露一点赞许之色,继而目光忽又变得幽深,伸手抚上玲珑的腮际,语声温柔却仿佛带了莫名叹息,“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玲珑下意识地往后躲闪,后脑勺一下顶上车壁,震得鬓上金凤噌噌摇颤起来,见状,齐王讪讪地缩手,摇了摇头,有些苦笑地垂落视线。

这样的尴尬仅仅持续了一小会,外面车夫一个吆喝,马车便停了下来。

此时,豫王府中已是华灯熠熠,宾客如云。齐王和玲珑自是被迎入内堂中最尊贵的一席,才到门前,却听里面已是一片欢声笑语。

“五弟总算到了,让我们好等。”一身紫色锦袍的豫王迎上前来笑道,身材高大魁梧,人逢喜事,自是满面春风,“五弟妹,多日不见,也快快请进。”

齐王和玲珑微笑了回礼,将身进得厅中,见座上早已坐了太子,端王等人,又是一翻寒暄后,二人方才入座。

这一坐下,玲珑便觉气氛有些怪异,周围一道道视线,似带了莫名的复杂意味纷纷投向自己,这一眼观去,只见太子满月般姣好的容色里,唇边含了一丝玩味笑意正悠悠看向她;一旁端王还是一贯的优雅倜傥,温和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游移在她和齐王之间;还有最小的皇子殷劯,索性大睁着一双溜圆的眼睛,毫不掩饰地充满了好奇地打量起她来……意澜不能随意出宫,而可人前不久刚诊出身孕,便也不能前来赴宴,那座上女眷多为玲珑不熟识的,此时也纷纷或执了纨扇,或抬了衣袖,小心翼翼而又欲盖弥彰地偷眼看她。

玲珑泰然迎上众人目光,唇边噙了一抹深深凉凉的笑容,似全然不以为意,令众人只得怏怏然收了视线。

见此,她笑意更甚,xiōng口涌上一阵快意,直到不远处一个挺拔瘦削的身影映入眼帘时,心头才猛然一窒,一下执了案上玉杯。

陈年佳酿,入口却是一片辛辣。

只是一颗心仿佛早就伤透,冷透了,竟连痛,感觉起来都是这般不真实。

那边林立人深深望了眼红妆的丽人,与璀璨宫灯交相辉映,真真艳光不可逼视。

眉宇间,还是那熟悉的一抹月华般的清冷沉静,却已那么遥不可及,恍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不过是光与影的幻觉,触手则皆空,只余下自己的心在那无边的风沙里,煎熬、干裂……

一旁主位上的豫王,冷冷瞟了此刻正各自低头喝酒的齐王夫妇,不觉露出一脸嘲讽,拿眼角斜睨了身畔女子,微微挑了挑眉。而静坐在侧,一袭碧衣的豫王妃余蓁,却将视线斜斜掠向旁边。

酒过三巡,这席上气氛便热烈起来,奶娘抱了那今日刚满周岁的豫王嫡长子定哥儿出来,众人越发兴起,纷纷拿出随身的玉佩之类的宝物赏那娃儿。

孩子到跟前的时候,玲珑也掏出早已备好的红绫荷包送了过去,上头绣了精致的平安纳福花纹,里面装的是赤金小巧的福禄寿三仙,小孩儿玉雪可爱,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显得十分机灵,玲珑看着这娃儿,不禁想起自家的桓儿,一时鼻子便有些酸起来。

一旁的齐王从腰间解下玉佩逗起娃儿,那玉佩洁白通透,泛着莹莹润润的光,小娃儿看着自然欢喜,便伸手去扯,齐王却把手略微一抬,如此往复几次,眼看着那孩子急得都快哭了,才把玉佩给他,由着那莲藕似的小手把玩着。

只听齐王笑声朗朗,第一次,玲珑在这张脸上看到如此爽朗而温柔的笑容。而当孩子被抱向别处时,他的眼中,分明划过了一丝落寞。

与此同时,又有几道意味不明的视线朝着玲珑射来,她隐约似是悟到什么,对那些唯恐天下不乱巴巴盼着好戏,却又总是遮遮掩掩的无聊之辈,心下大大的不屑,于是冷冷迎上那些目光,眼中凌厉忽现,狠狠瞪将过去。

果然,一时便四野清净。

这一幕落在一旁齐王眼中,那原本冷硬的唇角便不由自主地望上翘了一翘。

“小儿周岁,多谢各位皇弟、弟妇赏光。”只听那厢豫王说道,“我府上有三名绝顶乐伎,不知诸位可有兴趣一听?”

“哦,倒不知怎生个绝顶法?”太子微微一笑,目中好奇顿起,这豫王于声色犬马上头的功夫,素来名震京师,可堪他口中绝顶二字的,也不知是怎一番天乐,“皇兄快快唤来。”

豫王扬手击掌,只见自边门鱼贯而出三名丽人,燕瘦环肥,各有风致,脸上都是一等一的绝色,眼波流转间,男客中便有一大片被酥倒了,而女客则皆暗暗咬牙,面露不屑。

飘飘万福,香风阵阵,早有侍从摆上古筝,三女一人坐于琴案后,一人抱了琵琶,余下一人则执了一管玉笛。

随即,乐声便起,三种乐器相和而奏,错落有致,丝丝入扣,高起事如江水滔滔,低走时如溪流淙淙,那弹筝的丽人随乐而歌,清音婉转,犹如天籁。

不知不觉,当众人听得尚在如痴如醉之时,歌声落,一曲终毕,真真是余音绕梁,袅袅不绝。

“太子爷,你看我这乐伎可堪绝世?”豫王面露得意,笑问太子。

“妙,妙,妙!果然是妙极。”太子拍手称道,“这技艺只在那些宫廷乐师之上。”

“此三人能入得了太子爷的耳,实属愚兄的荣幸,不过,太子爷恐怕要失望了,小王正打算将其赠于他人。”豫王笑得愈发开怀,话锋却忽然一转,目光咄咄,“五弟久居北疆,这几年可没少吃苦,哪跟我们似的在这京城坐享富贵,听说府上姬妾少,成色差,愚兄今日便割爱将三名美姬赠与五弟,聊表心意。”

说罢,不等齐王回答,便挥手命三人上前,“还不快见过齐王殿下!”

“婢妾琉璃,见过殿下。”

“婢妾珍珠,见过殿下。”

“婢妾琥珀,见过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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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孤立

话音方落,席间陡然一静。

琉璃,珍珠,琥珀……座上谁不知道齐王妃名唤玲珑,这分明是在影射齐王娶妻不贤。

乐工伎子,贱如微尘,却拿来比人,可不是生生往人脸上打吗?齐王妃风评再差,也是忠烈之后,是万岁亲自主婚,齐王亲自迎娶的皇家妇。岂能容你如此贬低?一时座上众人皆暗暗不齿豫王此举,却又一个个无比激动地想看那齐王夫妇如何应对。

“无聊。”玲珑心里骂了句,面上则神色如常,眸淡似水犹自冷笑。只听一边齐王几乎微不可闻地自鼻腔发出一声讥诮,跟着带了两个字,“幼稚!”

闻言,玲珑心里莫名舒畅,面上笑容不知不觉比之前又灿烂生动了几分,有些促狭地坐等齐王回话,仿佛眼前这闹剧与自己无关一般。

不过,豫王此番针对也实在太不成体统了吧?难道仅仅是出于妒忌?心底不免又纳罕起来。

二人从前都是毫不起眼,备受冷落的皇子,如今的境遇却真有云泥之别,齐王已是战功赫赫,声威在外,深得皇上信任,几番上疏欲交出兵权,都被皇上驳回,受命掌管兵部。而豫王不能文不能武,自单独开府后终日饮酒作乐,沉迷于声色犬马,行事也越发乖张暴戾,早已是声名狼藉。

或许人就是这样,对始终压在自己头上的人会习以为常,却最最见不得那原本同自己一般的人忽然越到前头去。所以豫王不会去惹太子和端王,偏偏见不得齐王发达。

可是,即便如此,这手段也委实荒唐了点,足足地上不得台面,如是想着,玲珑不禁有些同情起那豫王妃来,这个时候,只怕最难堪的,不是自己这个被含沙射影的齐王妃,而是眼睁睁看着自家夫君做出丑态的她吧。

然而,当玲珑小心地把视线投向余蓁时,却只看到一抹置身事外的娴静笑容,透着空山新雨般的灵秀,整个人宛如一枝精致的玉兰花,发出淡淡怡人的光彩。

文华殿大学士余明中家的千金,果然不同一般。

玲珑不禁暗自赞赏起豫王妃的云淡风轻、宠辱不惊,却不知此刻,她的夫君齐王正为了那个人心如刀绞一般。

在齐王看来,这拙劣可笑的行为连手段都算不上,这位皇兄也真是乱来,此事若是传到宫中,只会令父皇更加憎恶他。只是,他身边那人,便也要跟着受苦。

皇兄是自作自受,可蓁儿何其无辜!

那样玉洁冰清的一个人,却跟了如此不堪的男人……到底是我害了她……

若不是因了自己的缘故,她也不会被皇后硬是配给大皇兄。便是不嫁给自己,至少也能碰到一个惜她怜她的人……有一个和睦温暖的家……

而那个人能带给她的,除了羞辱,残暴,痛苦,还能有什么?

蓁儿她,应该有更好的归属,应该得到幸福……

万千凄恻,无限悲哀,齐齐没过殷勋的心头,三年前那令他崩溃绝望的痛彻心肺,再一次煎熬着他的五脏六腑,只是,那一次他可以带着一颗求死的心绝然赶赴北疆,此刻,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坐在那个人身边,面带微笑地忍受着那个人的庸俗可笑,乖张浅薄。

那样沉静,那样美丽,那样从容,那样淡定……仿佛仙子一般,可他却分明能看到,那一份宁定的背后,是怎样的不甘和屈辱,怎样的苦闷和悲哀!

“皇兄美意,小弟感激不尽,不过府中的事本是王妃在打理,收不收那乐工歌伎,还得问过王妃。”殷勋心底抽痛,根本无暇应对,草草敷衍说道,一下把球踢到玲珑这里。

玲珑闻言,不觉一怔,豫王适才明明说了是赠美,却被齐王偷换概念又转回了歌伎,顺道还拉过她正面对抗王字边军团,这又算是哪一出?

那三个歌伎,若拒了她便是不识大体,狭隘悍妒,若是收下,三人顶了那样的名字,只怕一顶懦弱无能,绵软可欺的帽子便会就势落下,连带着坏了齐王的威名,燕家的声望。

真真是进退唯谷!

她疑惑地望向齐王,却正好捕捉到他眼中一现而过的深深心痛,只是,并不是对着自己,而是朝了……一瞬间,玲珑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白姑姑莫名其妙的坚持,齐王若隐若现的忧郁,豫王不可理喻的针对,还有众人意味不明的眼神……所有的疑窦悉数揭破。

没有丝毫探明真相后的轻松,玲珑的xiōng口难以抑制地一片悲凉,因为此时此刻,在这明烛华堂之上,她算是真真正正地孤立无援了。举目望去,所有人都在笑,所有的面孔都是那么光鲜,可是却又都是那么冷漠虚伪。

齐王满心只想着余蓁,哪里还顾得上她,不然也不会令她一人独对豫王的无理挑衅,他人的冷眼讥诮。或许还有林立人会顾着她,可是以他尴尬的身份,又能说什么,做什么?

一瞬间,心思百转千回,只觉浑身发冷,口中一片苦意,面上不由自主地一僵。

“哦,那五弟妹以为如何?”果不其然,豫王立时向玲珑发难,见她脸上有些茫然,于是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弟妹莫不是要辜负本王的一番心意?”

“这……大殿下是给王爷送人,留不留理当由王爷定夺,妾身可不敢妄拿主意。”玲珑婉转含笑道,目光却生冷透人,轻轻一带,将那烫手山芋又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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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惊闻

三个伎子,两厢推让,一时间目光相对,眼波四掠,座上众人神色不一而足或微笑,或皱眉,或漠然,好不精彩。

“大皇兄就别为难五弟了,谁不知道五弟爱妻如命,你当着弟妹的面赠美,教他如何敢受?”只听太子在一旁笑道,语带戏谑,眼中尽是揶揄之色。

虽是在拿话酸齐王,却是适时地解了围。齐王听了也不恼,只淡淡一笑,“皇兄美酒佳肴盛情款待,宴后若再有厚赠,岂不是要教旁人笑话小弟吃饱喝足还连着捎带?皇兄的美意,小弟真当不敢受。”

“愚兄一片心意,既然五弟执意不受,那就算了吧。”豫王面露不悦,但已不再坚持,冷冷瞥了那三名女子一眼,“还不下去!”

一场好戏便如此消弥于无形,添酒回灯,厅内复又一派其乐融融,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玲珑略略松了口气,可心头却并未感觉轻松多少。

或许齐王还有很多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那么作为妻子她是不是应该去尝试了解呢?

就算她并不想知晓,但是天家族系庞大,个中关系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惹来祸事,今日豫王的举动,虽令人难堪,倒也不足为患,可他日若换了那真正用心险恶的,只怕就不是被挖苦嘲笑几句那么简单了。

还有,不知是作为妻子本能的排斥,还是因为那种讨厌的被孤立的感觉。便是早已明了他心心念念着某个人,但真正知晓那人面目的时候,心里真的很不舒服!她和齐王之间并无多少恩爱,而且自己这颗心也一样另有所属,却还是无法阻止xiōng口发堵。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却不意对上一道含了关切的视线,只是那一点暖意,却让她更加难受。

压抑着满怀的酸涩,玲珑举起酒杯,朝着那人略略致意,神情疏淡自然。

林立人同样默默地抬了抬酒杯,随即便将视线垂下。

“驸马爷平日舌粲莲花,这会子却怎得闷声不响,莫不是本王这里的酒菜不对你胃口?”豫王扫视了一下众人,猛然瞥见兀自低头饮酒的林立人。

“怎么会?王爷的酒太香,立人一不留神多饮了几杯,怕是有些醉了。”林立人抚额浅笑道,心头的涩味却丝丝地往上涌。

“我说你呀,离了皇妹就没个度法!”豫王笑着打趣他,“也亏得皇妹这样的美人,才栓得住你这颗心。”

林立人也不与他计较,只淡淡地勾了勾唇,豫王有些扫兴,怏怏地又说了句,“皇妹小恙,连带着你都没精打采的,真真无趣。”

“皇兄莫不是也醉了,皇妹她可不是小恙,是有喜呢!”一旁端王笑道。

闻言,玲珑心头骤然又是一抽。

他,也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看我这记性……诶……该罚该罚……立人,这一杯本王敬你。”豫王哈哈大笑,忽然又转向齐王,“五弟,这算来算去,可就差你了,你这小子别的事上倒还算上进,在这上面可真真落到后头去了……不是愚兄说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再不使劲,过年宫里大宴之时,少不了要被念叨。你是没皮没脸的,可教弟妹怎么抬得起头?”

瞧瞧,这都管到人家床帏的事了。

玲珑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偷眼只见身侧的齐王一副习以为常的神色,回答豫王的语气仍是波澜不兴,“多谢皇兄关心,不过这子嗣的事本是命中注定,强求不得。”

豫王闻言叹着气摇了摇头,仿佛兄长看到幼弟顽劣不堪时的无可奈何。可是和实际这二人一对应,委实的喜感,众人纷纷掩口而笑,眼中意味深深。只有那豫王妃置若罔闻,一直静默而淡定地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微笑。

“五哥,再过半月,北漠的使者便要过来了吧。恐怕可有你忙的。”一旁端王开口将话题一转,“不知这次出使的却是何人?”

“只知道是北漠的三皇子主使。”齐王道。

玲珑闻言,心中却咯噔一下,那个人应该是……沙慕影……这个名字她不会记错,这辈子她都不会忘记……

不由自主地,贝齿紧咬在一起,恨意难平!

“那可是个厉害角色,燕若成不是就死在他手上吗?肚子上给破了个大洞,整片儿肝都给打烂了。”豫王毫无遮拦地仿佛在说一件逸闻趣事。

这一句,却生生把玲珑惊住了。

每一个字,清晰地如同锥子般钉入玲珑耳中,又似幻化出无数令人晕眩的金星,混乱之后,眼前却如现出哥哥血肉淋漓的惨状,只觉xiōng口难以遏制地一阵恶心,适才所吃的东西,一口呕将出来,她下意识地侧身弯腰,那些污物却不偏不倚正落在齐王宽大的袍袖上。

酸败的气味,令齐王猛一皱眉。而众人皆是一惊,猛然省悟那燕若成不正是齐王妃的胞兄吗?也怪不得,做妹妹的冷不丁听到哥哥死得那么惨,能受得了吗?

“皇兄!”太子语气透出一点责怪,“你吓着五弟妹了!”

“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伺候!”一直很安静的豫王妃忽然冲着一边侍女发话,“快去给殿下准备干净衣服!”

玲珑木然地由丫鬟引着到净房漱洗洁面,眼前翻来覆去都是那血淋淋的画面,一颗心仿似万箭穿心般痛地几乎死过去,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这些,她从前也没有勇气去问,却没有想到,竟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得知哥哥那惨烈可怖的死状。

当收拾干净后,她仿佛脚踩弹簧一般,绵软地几乎是被婢女架着往回走,在大厅外,迎面碰上已换了一身洁净袍服的齐王,玲珑像是猛然有了精气神,一下挣脱婢女搀扶的手,大步上前,双眼直愣愣望定齐王,咬牙颤声问道,“真的吗?是真的吗”

惨白的脸色,青灰的唇,满眼的凄惶……这刚刚还艳光四射的女子,转眼便容身枯槁至此,殷勋有些错愕地望着她,眼中不禁涌上一片不忍,竟说不出一个是字,却也说不出不是。

“我问你是不是!”玲珑陡然提高了嗓子,眼中近乎癫狂!她本就身子高挑,此时仰头对了面前男子,更显迫人气势。

第一次见她露出这般神色,齐王震惊之余,终于在她带着透骨寒意的逼视下,艰难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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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悔恨

女子的容色已是煞白如同妖魅,目光涣散,被咬得近白的嘴唇喃喃蠕动,语音哽咽暗哑,“原来哥哥他……死得那样惨……”

她颤抖着,忽然发出一串凄厉的笑声,在这晦暗的夜色中,听起来有说不出的毛骨悚然,“哥哥他为什么要死,我又为什么要活着……”

转而,那森森的笑声又化为一声呜咽,鼻子一抽,眼看着便要哭出来。

好端端的赴宴,怎又生出这等事来!齐王不由得又是懊恼又是可怜,无奈地上前一把挎了玲珑,大步朝前院走去。

玲珑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被带至舆前,齐王一挑帘子,将臂弯中神形俱散的女子一下塞了进去,回身对侍从说道,“去豫王殿下那里回个话,就说我们先回府了。”

这可是不辞而别?

又如何向豫王交代?

那侍从不知席上发生的事,脸上不觉犯起难来,齐王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你如此说便可。”

侍从答应一声转身离去,齐王正欲登车,却见不远处大树的黑影里,无声无息地定定站了个人,仿佛是面朝着自己这边,月光透过树影,似是给那人的脸上肩上洒上点点微弱细碎的亮光。

齐王心中疑惑,不觉迈步上前,只见青衣广袖的男子,修竹般依依而立,昏暗中看不清神色,只见几缕垂落鬓边的发丝,在夜风里轻轻飘动。

“驸马因何独立于此?”对于这个终日和端王焦不离孟的林立人,齐王心中一时戒备顿起。

“立人不胜酒力,出来透透风。”林立人俊美的面颊,似有看不真切的淡淡笑意,“怎么,殿下这就要走?”

“王妃身上有些不适,不宜久留。”齐王说道,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周遭的黑暗,却意外地捕捉到男子面上的深深寥落,似欲言又止。

齐王略一沉吟道,“驸马可是有话要说?但请明言!”

“殿下会错了!立人并无想说的。”林立人徐徐地一笑。

“既然如此,那本王便不多话了!请替本王问候皇妹!”齐王拱手道。

立人俯身一揖,目送着齐王英挺的身形进得车中,心上像是缠了根线,一下下地绞紧,紧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世间最折磨人的事,就是明明憋着好多话,却偏偏又半句不能说。

进得车中,便闻女子断续低微的悲泣声,殷勋默默坐了,心里一发的沉重,淡暖的纱灯下,女子蜷着身子,瑟缩在角落里,瘦削的背上一抽一抽的,着实的伶仃可怜。

只一眼,便觉有凉意深深透衣。

那日,便是被太后下狠手整治,也未见她如此悲切。

原来,这便是兄妹情深!想到自己那一班手足,天天想的都是怎么算计来算计去的,不觉心中更冷。

若那日战死的人换做自己,只怕他们高兴痛快还来不及,天家无情,早就丧尽人伦。莫名的,殷勋竟有几分羡慕起那九泉之下的燕若成来。

他静静坐在一侧,不动也不劝。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悲声渐弱,终于不再有闻。只是脸却还是一直埋在膝间,身子一动不动,便是殷勋脱了外袍,替她披上也似浑然不觉一般。

此刻,玲珑心中除却悲伤,更是盈满了自责和悔恨,豫王的话一遍遍地回响耳边,那满不在乎的口吻,随意轻慢的语调,仿佛说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市井小事,哥哥死得那样惨,却被人如此随便地说道……玲珑觉得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若是她能够得到齐王宠爱,若是她能够兢兢业业地做个温良贤淑的王妃,若是她没有自暴自弃而被人揪了辫子落下坏名声,若是她没有惹来太后不悦……豫王又怎会这般无礼,全然无所顾忌?

大婚以来,自己意志消沉,日日颓靡,原以为从前事事竭尽全力,到头来终是一事无成,还不如从不付出过,也就不会去奢望结果,就不会再有绝望失落,于是索性便不再使半分力。

今日看来,竟是大错特错,苦求不得,就算怨天怨命,但至少问心无愧,又怎会如自己此刻这般悔恨交加?

恍惚间,回忆的画面纷至沓来,那许多温暖而心酸的情景几乎令她再度落泪!幼年时的自己总是落落寡欢,哥哥便想尽法子来逗她开心,给她讲太学里那一件件趣事,偷偷给她带来知味斋各种又香又甜的小点心。忘不了,在她看着父亲手把手教姐姐写字,羡慕得几乎落泪时,哥哥在一旁轻轻拉起她的手,那句温暖而有力的“哥哥一样会教玲珑”,还有哥哥那总是充满自豪的口头禅“我家玲珑就是聪明”,还有一次两人嬉戏的时候砸坏了父亲珍爱的琉璃鱼缸,被关在柴房受罚,挨在一起分着吃一只冷馒头的情景,还有……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会努力成为一个出色的皇家妇,绝不让哥哥的死成为别人酒后的谈资。

只是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还有比豫王的不禁更加令她无法容忍的,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一次,她一定要成功!

十几天,应该够她准备!

玲珑忽然抬起头,脸上蓦地显出点点烂漫笑意,眼神却是严如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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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疯妇

下车的时候,齐王和玲珑的脸色都不大好,一个一言不发地冷着一张俊脸,另一个面上倒是有点笑影儿,只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眼角眉梢却又似带着腾腾煞气,反倒更叫人心里发毛。

迎到二门的白姑姑见状,隐隐便觉有事发生,忙小心拉过裁云询问,方得知席间详情。

豫王府可真是个跟我们王爷犯冲的地儿!白姑姑不由得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不过,令众人有些意外的是,齐王没有立即回烟涛居,却一径来到云霓轩之内。

“今晚本王歇在这里。”他忽然面无表情地丢出一句,却叫屋里的下人立时一阵紧张,算起来,这还是大婚之后齐王第一次要宿在云霓轩中。

一时四下无人敢出声,暮雨小心地看向玲珑,却见自家姑娘眼都没抬一抬,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这好不容易人过来了,若是又被怠慢走了,可怎生是好?暮雨心中着急,忙轻轻推了玲珑一把,玲珑却忽然淡淡笑了笑,转身进了内房。

姑娘……莫不是高兴傻了?

齐王对眼下这有些尴尬的安静倒也并不在乎,神色自如地由人伺候着盥洗已毕,换上寝衣便进得内室。只见丫鬟已经铺好床褥低头退出,而玲珑显然已经沐浴卸妆,这会正披散了长发,垂首坐在床边。

淡黄的烛光下,女子的身影静美如同一株洁白的水仙。忽然间,齐王有点自责起来,只因他顾及蓁儿,对豫王平日那些有意无意的冲撞一直未曾计较,谁知豫王不仅不知收敛,反而得寸进尺,变本加厉,还弄出今日这一出影射羞辱的闹剧,至于后面的事,管他有意无意,反正也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

于是他走到玲珑身边,有些歉意地说道:“今日的事,不要放在心上,大皇兄本来就是那样一个人。”

“我知道。”玲珑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抬头朝着齐王眯着眼睛弱弱笑了笑,“我不要紧。”

说着抬腿上床,翻身爬到最里面,面朝里床壁睡下再不出声。齐王微微叹了口气,轻轻吹灭烛火,放下帐子摸着黑也上了床。

一条锦被,两人各执一端,一动不动地侧了身子,中间空出好大一片,沉沉黑暗中,只听到彼此的鼻息,明知对方没有睡着,却谁也不主动发一句话。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齐王沉匀的呼气声,他该是已经睡着了吧?玲珑小心翼翼地翻身平躺,睁大眼睛望了黑洞洞的帐顶出神。

今夜,自今夜开始。

习武之人,于睡梦中也分外警觉,半夜齐王忽觉身上一凉,立时醒来,只见身侧的女子掀了被子直直坐起,黑暗中看不真切,只见那身子颤抖不已,混着呼呼的急促而紊乱的喘气声和一片含糊的呜咽声。

“怎么了?”他坐起身来,扶住她的肩头,“可是发了噩梦?”

玲珑无声地点了点头,靠在他怀里低声啜泣。

“没事了,都没事了!”他轻轻抚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心里微微有一点不耐烦,但想着她可怜,便也耐了性子。

哭声渐弱,渐没。齐王拥了玲珑再次躺下。女子安静地偎在夫君的怀抱里,像受惊的小鹿找到温暖的依托一般。不多时,便似入了梦乡,只余点点细微的鼻息。齐王无比疲倦地阖眼,谁知刚一入梦,怀里的人却又一下惊起,犹是颤抖不止,浑身冷汗湿透。

好不容易抚慰好了再歇下,谁知没过多久又是这般惊醒过来。如是一个晚上往复了不知有几次,直把齐王折腾得睡意全无,见东方已微微透白,索性披衣起床。

点了灯盏再看那床上的女子,脸色蜡黄,嘴唇微开,一双大眼木然无神,定定地瞪了上方。

“怎么会这样。”齐王陡然一惊,之前中军也有那胆小的兵士,头一次上阵之后,回来便是这一副失魂落魄目瞪口呆的样子,之后……就如废人一般。

很快,这云霓轩里骚动起来。

“速速派人去请了太医过来。”齐王冷声吩咐下去,“外面若有人问起来,只说王妃是感了风寒。”

太医过来看了,只说身子无碍,受了点惊吓而已,服几贴安神的药便可,谁知这药服下之后,人却未见半分起色,一连数日不是混混沌沌地睡去,就是一个激灵惊醒了,冷汗直流,体似筛糠。一连换了好几个太医,试了各种方子,却还是一日日地衰败下去。

齐王公务繁忙,如今家里又出了这档子事,真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太医终日进进出出的,又都是一副垂头丧气束手无策的模样,难免不教人生疑,加之那些太医对此疑症,自然少不了私底下在太医院里讨论一番,于是没几日,连宫里的太后都得了信儿,唤了明姑姑回去,好一阵盘问。

一时间,齐王妃得了失心疯的消息,在京城达官显贵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

闻者无不摇头,叹燕家的女儿福薄命浅,可怜见儿的死了父兄,便是嫁入皇家,也没有享那荣华富贵的命。

这一日,齐王下朝回府,有些放心不下地来到云霓轩中,只见整个院落一派暮气沉沉的样子,花花草草尽数凋落,仿似院子的主人一样失去了生气。

进得房中,只见女子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yīn影里,双手缓慢地,机械地,却一刻不停地撕扯着被单,满床都是整整齐齐一样宽窄的布条,伴随着那一声声刺啦刺啦的裂帛声,是女子同样不停歇的笑声,一直笑,一直笑……这两种略显尖利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这死气沉沉的院落里,更显出突兀而诡异,令人莫名的只觉悚然心惊。

疯了,她真的疯了?

齐王缓缓走到女子近旁,默不作声地望着她,心里忽然升起深深愧疚,虽然没有多少亲近,但他却至始至终都知道她是个纯良的人,不邀宠,不刁蛮,更不屑算计旁人。他到底还是没有好好护着她……

女子忽然抬起头,木然的眼珠像是动了动,疯疯癫癫地对着他笑,“哥哥,你回来了!有没有给玲珑带知味斋的点心?”

齐王愣了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女子却笑嘻嘻地抓了他的袍袖摇起来,目光似幻似真。

“哥哥回来得急,明儿一定补上,成不?”他用一种连自己都不认得的语气哄着她,心里却说不出的郁结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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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素颜

“那些该死的贱蹄子!”暮雨忿忿地小声骂了一句,呲着牙费力地提起笨重的木桶。

才一桶水而已,却推三阻四的,左等不来,右等还不来,求人不如求己,索性自己动手算了。

王爷这才几日不过来,就一个个喊着头痛脚软身上没劲,整日的躲懒儿,真是一群势利眼!待进得灶房,她放下木桶,揉了揉手心那道红红的印痕,一边甩着酸麻的胳膊一边想着。

裁云蹲在地上已经生好火,站起来把水倒进大锅里,弯腰又往灶里添了点柴火,只见火星噼啪,一阵浓烟,将两人呛得直流泪。

抹了把泪,两人静静地等着水开,眼睛红红的,心头俱是沉重。

姑娘怕是真的不能好了……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水开了,两人兑好温水,便一起抬着往内房送去。

屋里那人今日的情形倒还好,没有哭也没有笑,无声无息地坐在窗下,目光落在窗外那几株胭脂一般殷红的枫树上,淡如烟云,明净似水。

一瞬间,暮雨有一种错觉,姑娘好端端的那里,根本没有病!心下不由得愈加难受,险些落下泪来。

“姑娘,热水备好了,让奴婢伺候你沐浴。”裁云话音里带了重重鼻音,显然是竭力在抑制那层层上涌的酸楚。

玲珑起身,默默随二人到了间壁净房,顺从地由着她们宽衣。

一番洗濯之后,女子带着一身的清爽,换上一袭素色长裙,缎面上缀了银线绣成的,犹若轻烟密雾一般的柔云暗图,广袖长裙的边角是几簇浅浅的修竹花纹。腰束纤细,袍袖舒卷,整个人显得静美如玉。

“替我梳妆。”她解下头上吸水的绢帕,半干的长发依依垂落。

“姑娘你好了,真的好了!”见她眸色始终清明,暮雨终于肯定了这个事实,不觉喜出望外,眼睛更是湿了一湿,激动地几乎拿不稳手中的白玉梳。一边裁云已拿过妆奁匣子,也是眼圈发红。

点绛唇,淡匀脂,原本略显苍白的容色立时显出莹莹华彩。已经干透的长发,绾作一个雅致的仙游髻,发髻一侧插上镶嵌碧玉的珠钗,给素净的装容又添上几分色彩。

“姑娘这是要?”暮雨看着眼前清丽绝尘的女子,不禁有些疑惑起来。

“走吧,随我去见王爷。”玲珑淡淡地说,眼中清水般的目光幽宁而深亮。

“这……”两个丫鬟面上不约而同地露出难以置信般的欣喜神色,雀跃地跟上玲珑的步伐。

这时候,估摸着齐王已经下朝回府,应该会在书房。

行至书房外,暮雨上前去掀门帘,谁知里面猛然伸一臂,直打将过来,暮雨一惊,忙撤身退后。只见自那帘后倏然闪身而出一红一绿两名侍女,横身挡在门前,“什么人,敢擅闯书房重地!”

这身手气息,分明是练家子,玲珑一眼望去,只见二人生的一般身形,脸上也是一模一样难辨彼此,竟是一对孪生姊妹。不待玲珑说话,只见红衣侍女目光冷厉,僵硬开口道,“王爷在书房议事,夫人请回!”

夫人?莫不是把她当做了晴月居的女人?

也是,玲珑一直深居简出,王府众人很多都只远远看过几回,没几个认得她,在一般人的印象中,王妃大约应该是遍身绫罗珠光宝气的,又哪会这般清素?

暮雨刚要上前表明玲珑身份,却见她轻轻摆了摆手,唇边隐隐露出一丝笑意,“无妨,我在院中等候便是。”

说着回身款款落座于那厢的石凳,一面又吩咐丫鬟,“回屋去取些茶水糕点过来。”

女子就这般闲闲地品茶,吃点心,心平静气,不急不躁,两个丫鬟静静立在身后,共同构成了淡墨山水般的一副画面,廊下两婢看得心中疑窦顿起,晴月居中何以会有这般意态清雅的女子?不过,会这般大喇喇过来书房的,必定是了不得的狐狸精!可万不能教这表面诳了!

此时,书房内的两名男子,一个傲岸冷峻,一个谦和矜持,正相对而坐,面色俱是凝重。

“沙慕影似乎和端王他们有些古怪,王爷可要当心。”夏云翊说道,“这次皇上指名要王爷主持接待,恐怕并不想给北漠好脸色,毕竟先前落下风的是他们,就怕他们见明的不通,暗里使出些手段。”

“你说的有理,只是有一事,我至今很是纳闷。”齐王若有所思,沉吟道,“你怎么看林立人?”

“王爷为何如此发问?”夏云翊有些不解,“他乃端王亲信,人尽皆知,下官与他一向不熟,只觉得……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那年军饷案,我得着信儿,是端王吞没了饷银,似乎还和北漠在暗通曲款,只是后来莫名其妙地饷银便回来了。父皇虽然明着褒奖了端王,实则却因此对他起了疑。”齐王缓缓说道,目光沉稳而幽深,“后来林立人督办粮草,我一直担心他们会从中做些手脚,谁知,林立人却兢兢业业,不辞辛苦,倒叫我心生佩服,其实那次大捷,他功不可没。”

难道是因为她?夏云翊心中倏然划过一个念头,沉沉压上心头,额上不禁渗出细密汗珠。在自己离开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毕竟是关乎国本的大事,我看端王他们就算想出yīn招,也未必有那个胆子……王爷无须多想。”夏云翊按捺住微微加速的心跳,“对了,明日上林苑的围猎,下官已再三巡视,王爷可还有什么要提点的?”

“你安排的事,我自然放心。”齐王神色一缓,淡淡笑了,“其实,私底下你不用下官下官的……对了,尝尝这个知味斋的点心……我原不知道,原来比宫里的糕点还上口。”

说着自己便拿了一块放入口中,夏云翊没办法也只得拿了一块,那熟悉的味道却令舌上猛然一涩,味同嚼蜡。

这是她最喜爱的味道……

联想到如今那些沸沸扬扬的传闻,心下更是黯然。

夏云翊胡思乱想的当口,齐王却神色自如,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一块桂花糕。

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都没去看看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样想着,眼中不禁微微浮起一丝忧色。

“王爷若无别的吩咐,下官便告辞了!”勉强咽下那糕点,夏云翊便急急起身出来。

穿过狭长的通道挑帘出了门,眼前的景致却令他蓦然一惊,素衣皎洁的女子,静静坐于院中石凳上,周身上下不见繁丽钗饰,洁净如同一枝出水的白莲,午后的暖阳轻柔地勾勒出一个分外清明的侧影,也勾起他心底深处的层层涟漪。

一人,一壶,一杯,一碟……一瞬间,仿佛时光倒回到很久前,那一个个温暖而明快的午后。

玲珑转过头,望着眼前一身英挺武官装束的男子,眉宇间是一份熟悉而又陌生的成熟稳健,她莫名地有些恍惚。

“下官见过王妃!”短暂的怔忪之后,夏云翊深深一礼。此言一出,直叫后面那两个侍女立时变了颜色。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已然疯痴的王妃?

“云表哥不必多礼。”玲珑淡淡笑了,起身行至他面前,“自家人何须这般?”

“王妃教训的是。”云翊垂首答道,忽然不敢迎上她的视线,“不知王妃可安好?家姐很是挂心。”

“请转告嫂嫂,我一直都好。”玲珑面上笑容不减,“听说表哥前日得一千金,不曾前去道贺,是妹子的不是,还请表哥见谅。对了,也不知道我那外甥女名唤什么?我这做表姑姑的,也该尽一尽礼数。”

“不敢叨扰王妃。”云翊心头尽是苦涩,挺拔的身姿在沉重的玉冠下似低了一头,艰难地开口答道,“小女名唤素颜。”

素颜……

痴看落芳付流水,只恐东君嫌素颜。

那日二人以诗句相和的情景,尚历历在目,只是时过境迁,一切都已改变,再也回转不去……

他不再是爽朗明快的翩翩少年,她也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她。

一瞬间,玲珑直觉口中咸涩漫涌,只是想到自己恐将不久于人世,便咬牙微笑说道,“好名字,真是好名字。对了,我如今不能随便出门,嫂嫂和桓儿那边,还请云表哥多多照拂,妹子感激不尽。”

说着,盈盈一拜,便迈步向书房门口走去。

夏云翊垂首还礼,心中却难以抑制地涌起一个念头。

她比以前还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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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缠绵

齐王抬头,有些诧异地对上一双分外清澈的眸子,眼前的女子妆容洁净,和前几日疯疯癫癫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却也不似从前那般清冷,眉目间透出几缕宁静而从容的神采。

恍惚间,忽然觉得她竟和那人有些相像。

“王妃怎么过来了?”殷勋的面上不禁柔了几分,“快坐吧。”

玲珑款款落座,低垂了臻首,“妾身今日早上醒来之时,只觉得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谁知竟是真的病了许久。妾身,惶恐……”

“是吗?”从殷勋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女子的小半张脸,似有微微的羞赧,他的眼中不禁划过一丝疑惑,很快便又恢复平静,“好了就好,有什么好惶恐的!”

那极具压迫感的黑亮瞳仁仿似洞悉一切,令女子心头骤然一紧。

“总是给王爷添麻烦,妾身心中很是不安。”她有些局促地揉捏着裙角,做出一副像是真的诚惶诚恐的样子,以掩饰内心的起伏紧张。

“好了,好了,我们是夫妻,这算不得麻烦。”殷勋蓦地笑了,装的也好,真的也好,这女子疯痴的时候可比眼下要可爱得多。

他的心底没来由地忽然兴起股浓厚的,试图一探究竟的欲望,起身走到玲珑身侧,伸手抚上着她整齐光洁的鬓发,语声温润,“你为何总是这般客气?”

玲珑抬起头,却没有像以前那样躲开他的手,脸上红晕更甚,声音越来越轻,“妾身德行有失,很是惭愧。”

“王妃何出此言,没有好生护着你,错在本王。”他俯身靠近,目光一发的温存,玲珑只觉一颗心忽然慌乱地通通直跳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对上男子凑近的脸。

似笑非笑中仿佛带了一点不明含义的温存,令俊冷的面容魅惑顿生,玲珑忽然很不合时宜地想到,曾经的他,是否便是这般对那豫王妃。

不对,她不该在这个时候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此番的目的还没达到,得快想点法子来跟他开口。

这样连连暗示着自己,终于勉强迎了男子目光,绽出一点轻柔笑意。眼前深邃的双眼,高挺的鼻梁猛然放大,双唇便被温软触感包裹。她吃惊地睁大双眼,眼前却立时变得模糊而晕眩。

半声含糊的惊呼自那被封锁的唇里逸出,旋即顺从地微微开启檀口,任由殷勋的舌长驱直入。唇齿相抵,似有一丝甘甜萦绕舌尖,转瞬间,她仿佛被蛊惑了一般,生涩地主动回应着他。

很快,男子的唇便灼热起来。

毫无先兆的,那嘴唇猛然脱离,玲珑微张着口木在那里,只觉腰上一紧,整个人已被抱起,狠狠抵上一旁桌案。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后,双唇便再次被牢牢攫住。

霸道的唇舌细细掠遍女子香口,又沿着腮际吮上她的细小耳垂,玲珑的脸上一片滚烫,睁开眼只见自己上身仅剩了半松的小衣,外衫垂落腰际。而紧贴着自己的男子,已赫然露出壁垒分明的上身,几丝墨发垂在肩头,看得人立时浑身酥软。

隔了薄薄襦裙,清楚地感觉到男子滚烫的欲望,蚀骨的撩拨之下玲珑喘息急起,忽然肩头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一声娇吟再难抑制,双手依依攀上男子壮硕的肩头。

这一口咬下去,殷勋只觉女子身上清香淡淡,肌肤娇嫩细腻,看似瘦削,触手却是饱满而富有弹性。他气息沉沉地抬起头,只见怀中的人两腮一片妖红,唇色娇艳欲滴,目光迷乱如痴如醉。勃然欲念再难压抑,他伸手一下扯断她的腰带。

炽热的幽火,在交缠的躯体间肆烈蔓延,男子身上壁垒绷紧,双手铁桶一般箍住玲珑腰肢,一下下在她体内冲撞着,哀求般的尖叫一声柔软过一声,一声缠绵过一声地自女子喉间逸出,引得他腰上越发用力,像是要把整个身子嵌入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俱是全身濡湿,玲珑疲乏地软软倒在男子怀中。殷勋猛然将她一把抱起,转过书案后头那面八宝屏风。

屏风后是一张铺了丝绒软毯的长榻,殷勋平时看书累了便在此小憩。两人相偎着躺了上去,犹是咻咻气喘不止,玲珑伸手扯了一边锦褥挡在xiōng前,却被殷勋一把推开,伸臂将她揽到xiōng前,大掌落在她的腰上,轻轻摩挲着。

“如何?”他忽然开口问道,声音里透着一丝暗哑。

玲珑双颊立时显出一片酡红,娇嗔地在他xiōng口掐了一把。

殷勋不禁笑出声来,停在她腰上的手微微用力一捏,痒得女子忍不住吃吃地笑成一团。

“说吧,你想做甚?”慵懒的口气,问的话却令女子倏然一惊。她侧着身子仰头看去,却见眼前男子唇边笑意深深,幽黑的瞳仁晶璨夺人,尽是了然之色。

“明日,我也想去。”她自知骗不过他,便老实地小声答道。

“成。”他笑了笑,言简意赅。

对这过于爽快的答复,玲珑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殷勋,却见他一脸的满不在乎。

“说定了!”她忽然紧张起来,生怕他反悔。

“王妃打自己院里出来一趟可不容易啊,本王怎忍心教你失望。”殷勋眼中划过一丝略带讽刺的笑意,口中波澜不惊。凭她一个小女人,能折腾出什么来,顶多远远地对那沙慕影瞪上几眼罢了。

玲珑暗自松了口气,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于此同时,另一块更大的石头却紧跟着高高悬起。

明日……真的要来到了……

殷勋对她若有所思,魂不守舍的样子似乎有些不满,猛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亲了又亲,啃了又啃,见玲珑懒懒地全无兴致,眼中不禁露出失望,一言不发地从她身上下来,掩了掩凌乱的衣衫闷闷地往边上一躺,绷着脸不再看她。

玲珑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其实是有几分可爱的,不过……明日之后,一切都无关紧要了……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有了几分歉疚,不管他是出于何种原因求娶自己的,毕竟一直以来都不曾亏待过她,出于丈夫的责任,也算是勉力在回护她的。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又会给他带来什么……这样想着,她第一次主动靠过去,用嘴唇轻轻触碰了一下男子的面颊。

不等他反应过来,玲珑便默默地坐起身,飞快地穿上刚才被那人胡乱丢在榻边的衣服,

殷勋的眼中莫名地似有些留恋,“这就要走?”

她低头不语,手上却加快了系上丝扣的动作。待系上最后一根带子,方才红着脸开口道,“王爷,这是书房重地。”

殷勋嗤笑了一声,也不挽留,微微一颔首,犹自躺着看着她离去,谁知她走了几步,忽然在屏风处停住,回眸灿然一笑,眼角朝窗外瞟了瞟,“王爷,你可知道红配绿,赛狗屎啊!”。

第57章 逐鹿

看到齐王身后玄色侍卫服饰的俊俏少年时,人称王府四金刚的韩少卿、金一楠、杜平和管珂不约而同地露出好奇神色。

他是谁啊?可没听王爷提过还要带上别人。

眼下两国谈判正紧,这次围猎事关国体,怎么无缘无故地牵进来这样一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

四人满腹狐疑地拿眼打量那少年,忽见齐王面色一凛,一个眼刀劈将过来,直摄得四人慌忙收了视线,垂首敛神而立。

“备马。”齐王沉着脸冷声吩咐。

韩少卿忙牵过旁边一匹浑身墨黑的骏马,继而又小心翼翼道:“那位公子……?”

“去把雪影牵来。”齐王面无表情地说。

不一会,韩少卿又牵了匹高大的白马过来,齐王飞身上了黑马,回身淡淡望着那少年。

只见那少年走到白马跟前,笨拙地攀着马背使劲连跳了好几下,却怎么都跃不上去。只听噗的一声,年纪最小的管珂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冷不丁觑得齐王面上又黑了一黑,立时吓得噤了声。齐王似乎有些不耐烦,回马过来伸手一提,将那少年送上马背,“坐稳了。”

少年看起来有些紧张,手忙脚乱地执了缰绳,雪影稍微晃了晃身子,他便在马背上左右趔趄,样子十分狼狈,看得一旁四人差点又要笑出来,却只能咬牙憋了。终于等他抓稳了,一行人才得以出发。在大门口又汇合了其余几十名侍卫,浩浩荡荡赶赴上苑。

到达上苑之时,皇上的车驾恰好也到了,另一边则是夏云翊奉命带队引了北漠使团过来,一时文武百官,公侯王卿悉数到场,一番祭祀后,便到吉时,随着一通喧天的鼓鸣,十匹雄健的梅花鹿自栏中飞奔而出,直往绿林深处而去,皇上亲自跃马上前,一骑当先冲入围场,众人纷纷策马相随。

齐王一行自是也在这逐鹿大军之中,上苑地界开阔,丛林密布,不多时,各队便散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白花花的日头越来越烈,齐王眼力极好,忽见前面依稀有鹿影一闪而过,忙催马疾驰上前,弯弓搭箭,但见白羽似流陨般一下射中鹿的要害,只扑棱了几下便躺倒在地。

几个侍卫上前将那奄奄一息的鹿拖将过来,众人纷纷赞齐王神射,忽然只听边上杜平一声惊呼,“王爷,他不见了!”

“什么?”齐王陡然一惊,回马望去,果然队伍中已不见了玲珑的踪迹。

“那位公子骑术不好,想是我们适才跑得太快,把他落下了。”韩少卿上前道,“属下这就去寻。”

“且慢。”齐王面色立时yīn沉下来,脑海中疾疾划过无数情景,随着所有的一切忽然都分外清晰地串联到一起,整颗心不觉如铅垂般直沉下去。她会装病,装疯……自然也还能装……难道说?

不好!

他不禁狠狠在心里骂自己大意。

“王爷?”围绕在侧的侍卫们见齐王目光yīn隼变幻,面色越来越重,越来越冷,皆暗暗倒抽一口冷气。

“韩少卿,通知夏云翊速速带人去寻沙慕影,其他人现在就随本王过去。”齐王厉声下令,狠狠一鞭抽下,坐下墨战一声长嘶飞奔而出。

传说中的北漠第一武士,北漠国三皇子就在前方。玲珑远远望了那一骑紫骝上的男子,心中恨意滚滚不绝,贝齿紧紧咬住嘴唇,不觉已泅出丝丝猩红。她已经盯了多时,只等着寻得机会下手。

别人逐鹿,而她的猎物却是这个人。

这个双手浸满她父兄鲜血的人。

很意外,虽然身着骑装,这位赫赫有名的北漠皇子却不是想象中那般孔武狰狞,而是周身上下透着斯文雅致的风采。浑然不似身经百战的武夫,更像一位温文的翩翩佳公子。

当然,他长成怎样并不重要。

便是貌比潘安,玲珑此刻满脑子想的也只是如何枭他首级。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在女子苍白的脸上投下点点金色的光斑,映得眼前有些发晃,而一颗心却似随了那跃动的光影激烈跳动起来。

天光正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拍马上前。

那边沙慕影已将身后侍从甩下很大一截,玲珑选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突然从一侧闯入他的视野范围,随即发出一串银铃般清亮悦耳的笑声。

显然,那边男子的注意力已被吸引,像是循了声音催马朝着她驰来。玲珑也不回头,只纵马疾驰,身后蹄声紧跟不舍,用耳分辨,正是一人独骑。

好,马上便能做个了断!

玲珑定了定神,按压下越来越加速的心跳,竭力让双手颤抖得不再那么厉害,突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弯弓搭箭,朝着身后便是一箭。

只听那边战马发出一声凄厉而尖锐的长嘶,一下高高立起前蹄,继而发狂一般地跳跃翻滚起来,一下将背上的人甩了出去。玲珑伸手拔出长剑,调转马头直向那落马的人冲去。

三尺青峰,在日光下泛着一片银白炫目的光芒,仿佛亟不可待殷红鲜血的溅染,就如此刻玲珑xiōng口熊熊炽烈的仇恨火焰。

就在这当口,倏然自一旁小径中飞冲出几骑,只听为首那人一声断喝,“住手!”

声音洪亮,震慑人心,竟是齐王。

玲珑置若罔闻,不管不顾地催马上前,矫健熟稔的姿势令所有人蓦然一惊。

“快截住她!”齐王一声令下,四金刚领命而出,催马散开,自四个角落包抄过去。

“挡我者死!”玲珑仗剑喝道,她忍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全是为了此刻!堪堪便要成功,又岂能容他们破坏!

说着便朝正策马拦在前面的金一楠打出一剑,出手如电,呼呼挂风。但见银光一现剑锋已至,饶是金一楠跟随齐王身经百战,也根本避无可避。两骑相错而过,那剑锋却并没有劈下,只有一股力量猛将他搡落马下。剩下三人一看不对,齐刷刷上前拦截,谁知对手势如雷霆,转瞬间竟用剑背将三人一一拍落马下。

此时,玲珑真是心急如焚,眼瞅着沙慕影已从地上爬起,一大片嘈杂的蹄声也自远处越来越近。

到手的机会就要那么失去吗?

她心一横,咬牙狠狠一鞭,坐下战马如离弦的箭一般向前冲去。

“你给我适可而止!”一匹黑马骤然横于眼前,上面正是齐王。速度实在太快了,根本看不清他神色,只听那声音里仿似带了层层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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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交锋

“让开!”玲珑不甘示弱地挥动手中长剑,见齐王横剑挡在山道当中,分明不打算让她过去,一时更是怒火中烧。

想坏我事,先问问我手中这口剑再说!

就在两匹马几乎要撞在一起的时候,只见齐王把手放在唇边,发出一声清脆哨响,却令玲珑胯下的白马骤然停住,与此同时将两个前蹄高高竖起,整个身子几乎完全直立起来。玲珑一惊,亏得她反应灵敏,双腿狠命一夹,才不至于坠落马下,饶是如此,那马却似再不听使唤,任她怎么拍,怎么打都只屈了前蹄趴在地上不动。

玲珑焦急万分,哪有心思跟这畜生来耗,索性跳下马背,朝目标飞奔过去。没跑出几步,只觉身侧有风声掠过,齐王一下又挡在她面前。

不及开口,两柄长剑便碰在一起,齐王势大力沉,震得玲珑虎口发麻,长剑几乎脱手。而玲珑适才那一剑,又快又狠,也把齐王惊出一丝冷汗。

“燕玲珑,你可真有种!”他厉声吼道,目光咄咄逼人,“闹够了没有!”

“让开!”玲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根本无暇应对他,只尖声嚷道,“让我过去!”

远远地看到那边沙慕影的护卫已将赶到,情急之下,玲珑挺剑朝着挡在面前的男子一口气打出十几剑,剑剑直指要害。齐王连连闪身躲过,身法灵活至极,他心头虽然恼怒,却也忍不住心下暗挑大指,到底是燕北川的女儿,果然出手狠辣。

急怒攻心之下未免出破绽,玲珑一招白蛇吐信凌厉而出,堪堪便要刺到,谁知齐王只微微一侧,剑锋几乎擦着他脖子过去,玲珑再想收势则为时已晚,被他猛然近身扣住她手腕,五指一掐长剑立时便脱了手。

玲珑心下大乱,拼命想抽回臂膀,哪知腕子却似被铁钳夹住一般,她发狠一样地抬腿踢过去,不料竟被他轻巧晃过,连带着她飞身跃入一旁树丛里。

这时,刚才落马的四金刚也赶了过来,面上神色皆带了几分古怪神色,畏首畏足地不敢靠近。

“那边怎么样?”齐王一手着力将玲珑双手反剪在背后,另一臂则紧紧环住女子,抑制她仍在扭动不休的挣扎,面上却若无其事地问道。

“禀王爷,沙慕影虽然落马,所幸并未受伤。夏将军已经截住他的人不让过来了。”杜平上前道。

“沙慕影怎么落的马?”齐王不禁面露疑惑,他们可是老对手了,那个人的本事他最清楚不过,怎么可能轻易就落了马?

“这……”杜平有些尴尬地望了一眼仍在齐王怀里又踢又扭的那位始作俑者,迟疑着开口道,“被箭射中了马眼睛。”

“噗。”齐王一个没忍住便笑将出来,旋即又沉下脸来,狠狠瞪了玲珑一眼,“你干的好事!”

玲珑也狠狠瞪了他,眼中尽是戾气,猝然张口便朝他颈项咬去,齐王一惊,下意识地一掌将她推出丈外重重摔在地上。

五脏六腑都似颠了一颠,浑身上下钻心的剧痛,玲珑狠命咬牙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不死心地又要往那边跑去。却被身后的男子一跃而至,再一次牢牢钳制住。

这次齐王学乖了,伸手直接点了她穴道。一手抱了,另一只手捂住嘴。

说话间,一队军士已经赶到,为首的正是夏云翊,目光在那姿势怪异的二人身上一顿,立时垂首不敢再看过去,只低声说道,“王爷放心,适才的事,沙慕影自觉脸上无光,应该不会声张。下官已备好马车,请王……公子移驾。”

其实不用改口,这里的人差不多都已猜到玲珑身份。

齐王心情烦躁地嗯了一声,夹起玲珑大步走到车前,不带丝毫怜惜地将人直接扔进车里,随即自己也上去。

车帘一落,光线立时幽暗下来,气氛也随之一沉。

玲珑被点了穴道,身子绵软,一下歪在那宽大的铺了整张雪白虎皮的坐榻上,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对着齐王几乎喷出火来。

“为什么拦着我!”微带哭腔的语气里满是愤怒和不甘。

“你疯了吗?”殷勋疾声反问道,口中亦是一派怒意,幽黑瞳仁内似有刀锋射出,。

“我早就疯了!”玲珑抬头恨恨回答,唇边浮上一丝讥诮,脸上竟像似带了几分得意。她的疯癫人尽皆知,便是做点出格的事也没人奇怪,与齐王无关,与燕家无关。

“好,好,好!果然是处心积虑!我真是看低了王妃了!”殷勋怒极反笑,盯着她好一会才冷笑着说道,“你就不怕死吗?”

“我无所谓。”玲珑冷睇了他一眼,想到适才功亏一篑,心下难过无比,一扭头便不再看他。

“你!”女子的神情让殷勋心头怒火骤然又往上窜了一窜,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十指力道大得几乎嵌进她的肉里,强令女子面对自己,低头直视怒道,“你就不怕连累燕家一门?你就不怕让两国再起干戈生灵涂炭?”

玲珑此刻心中灰冷,恰似大块寒冰兜头砸下,只用一对无神的眸子漠然看着他,口气半酸不甜地有些无赖,“不是还有你吗?燕家和大殷不是还有你护着吗?”

殷勋闻言只觉可怜可气,气她把两国关系视同儿戏,而她口中那份似对自己毫不怀疑的信赖,又让他心头莫名一热,继而却说不出地难过起来,到底,她只是个弱小女子,一个面对屠戮父兄的仇人不顾性命去勉力一搏的弱小女子。当下心头一软,口气也跟着软了下来,深邃的双眼中微微露出一丝心痛,定定望了她一字一句地说道:“难道说,做齐王妃,真个教你生无可恋吗?”

玲珑对着眼前男子幽深漆黑的眸子,骤然闻听这似含了几分痛楚几分叹息的话语,只觉像有什么东西猛然将心底的伤心尽数勾起。泪水难以抑制地一下夺眶而出,酸涩滚滚漫上鼻腔,“反正我生下来就没有一件好事,不如死了干净……娘亲早早撒手去了,爹爹憎恶,姐姐寡情,哥哥又走了……你教我活了又如何能快活……”

一时间悲从衷来,越发哭得伤心,支离破碎的话语,仿佛浸透了泪水,句句都是凄苦,“又不是我求着他们生下我的……为什么要这样待我……你不知道我有多绝望……有时候真想去外面堕落算了……爹爹眼中只有姐姐一个女儿……只有哥哥对我最好,却死的那么惨……”

……

此时,车外的夏云翊并几名侍卫,不经面面相觑,里面二人适才高一声,低一声的争执分毫不落地入了几人耳中,一个怒不可遏,一个冷言冷语,正当众人纳罕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敢这般和齐王针锋相对的时候,谁知王爷竟忽然没了声响,只剩下女子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

那哭声,声声如针,粒粒扎入夏云翊心头,却是呼不得,喊不得,只能含着血将满口的苦涩痛楚死死吞下。

玲珑……玲珑……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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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伺候

玲珑挨在榻上放声大哭,齐王默默地坐在她的旁边。

不知过了多久,嗓子有些哑了,眼泪也没得可流了。

女子的哭声一点点小下去,喘着气抽噎,最后终于完全没了声响。经了适才一番厮打,此时她累极了乏极了,浑身没有一分力气,虽然穴道已解开,却连一个指头都不想动,就那么疲软地瘫倒在榻上,双眼出神地望定前方。

“沙慕影的胞弟,死在我手上,他最恨的人是我,却终究还是来了。”齐王忽然开口,打破了车内的一片沉寂,语声里透着未曾见过的幽暗寥落,“打了那么久,士兵很累,百姓很苦,大殷这般,北漠亦如此。”

女子静静听了,眼睛都不眨一下,齐王淡淡垂下视线,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若是今日你得手了,只怕两国免不了又要起一场腥风血雨,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以我和你父兄的同袍之情,我也很想看到你手刃仇家,但天下苍生不是儿戏,我只能这样。”

玲珑自是晓得其中大义,此刻心头不禁酸涩又起,弱声说道,“我并非没有想过,只是父兄惨死,仇人又近在眼前,无论成败都不得不拼上一拼,不然一辈子不安生不踏实。”

齐王靠近她,目光久久流连在玲珑的面颊上,车内光线极暗,女子脸上看起来似有一层蜡黄,眼睛又红红的,着实有些可怜,他的心头不禁涌起一丝涩然,伸手执起女子的手,“你为何总是这般,教我不知如何是好?”

玲珑连抽回手的力气都没有,只任由他捏了不放,默默叹口气,心里明明很苦,偏就流不出一点泪。

“忘了这件事吧。”齐王俯身紧贴玲珑,用手撑在榻上没让她身上吃力,一时间,暖暖的气息笼罩下来,“若成要是看到你一心复仇,却不去护他妻小,只怕更要伤心。”

见女子眉眼幽幽,默不作声,似是听进去了,他猛然又一下坐直了身子,伸手扯起她揽入怀中。

玲珑只觉一下被圈紧在一个铁箍般的怀抱里,脸颊正贴在男子xiōng口,结实的xiōng膛下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似蕴着奇异的力量,令她莫名的心安起来。

“还有,以后不准随便说死字,本王要你好好活着。”齐王忽然挑了挑眉,目光立刻又变得犀利,“你这条命现在是本王的,不经允许不得行危险愚笨之事。”

“你!”前一刻还似含情脉脉,立时又化作这一副冷厉压迫的神致,玲珑气结地想挣脱他的臂膀,却被他越发箍紧得几乎不能喘息,身上使不出劲,只能嘴上反抗,“行了又如何?若是死都死成了,还管你允不允的!”

说完,挑衅般地抬头等他发火。

果然,只见齐王面上一僵,冷哼一声,黝黑的眸子泛起凛冽寒光,手上又是一紧,“信不信我现在便掐死你!”

“这样最好,一了百了!”玲珑唇边带了淡淡嘲弄,眯着眼有些好笑,“也不知是谁刚刚还在说要我好好活着。”

齐王一时面色铁青,额侧的青筋隐隐跳动,死死盯了玲珑片刻,忽然笑出声,“燕玲珑,本王没那么容易被你气死!”

说完嘴角又向上扯了一扯,却似是露出一丝自嘲。

这时,外面传来侍卫声音,“王爷,到王府了!”

齐王一把挎了玲珑下车,目不斜视地大步朝前走去,却是向自己居住的烟涛苑方向,壮实的手臂紧紧圈了玲珑腰肢,不容她挣扎半分。

玲珑还是第一次到烟涛苑中,这院落比自己住的云霓轩要开阔气派得多,进得屋中却发现陈设家具竟简单至极,屋子显得有些空旷,倒是很符合齐王做派。

齐王一言不发,径直入了内室,扬手把她摔在宽大的床上。

“他……莫不是……要?”玲珑面上一潮,顿时热将起来。

齐王见状,目光愈发幽深,嘴角更挑上了一丝淡淡讥笑,站在原地并不近前,“来人。”

两个俏丽的丫鬟应声而入,满脸狐疑地朝床上各自望了一眼,暗暗好奇为什么这个穿了一身侍卫服侍,却一脸女儿娇态的不男不女的人,看起来却又有几分眼熟。

“去云霓轩,把王妃日常起居所用的通通收拾过来,越快越好。”齐王波澜不惊地说,直令屋里其余三人不觉都面露惊诧。

丫鬟观他神色虽未发火,眼角眉梢却似有咄咄之意,忙领命垂首而出,只余玲珑和齐王静静对视,一个眼带疑惑,一个目光冷淡,屋里一片寂静,静的仿佛能清晰地听到沉重的呼吸和激烈的心跳。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齐王忽地开口缓缓说道,“今日上苑行猎,本王落马负伤便告假回府,王妃可要衣不解带地好生照顾本王。”

玲珑一下明白过来,感情他这样兀自回府是跟了自己先前那招装病。

照顾他?

他根本就没受伤!

这是打算要变着法子折腾惩戒她呢?不由自主地,玲珑一下把两只拳头给攥紧了。

对她无声的抗议视而不见,齐王忽然上前往床沿一坐,“本王要卧床不起了。”

玲珑忙连滚带爬地自床上下来,见齐王伸手指了指柜子,明白这是要她去拿寝服。

待她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出一身雪白的丝袍,却见齐王又懒洋洋地一抬手,便只得又硬着头皮上前替他宽衣解带。

那齐王四肢大敞地往床上一躺,便开始没完没了使唤人,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又要吃点心……吃过点心,又喊着要酸梅汤消食……

玲珑自知今日之事被他占着理,只能由着他使来唤去。不多时两个丫鬟取了他东西过来,连带着裁云和暮雨也跟了来,只听齐王在里屋扬声说道,“从今儿起,你们都给我待西厢去,做些院里的洒扫活计便可,正房里一应的事儿都用不着管。”

一时间,几个丫鬟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纷纷拿眼去看杵在正房帘后的玲珑。

“王爷叫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玲珑面无表情地说。

众人心下纳闷,却只能依言散了。玲珑认命地叹口气,缓缓踱到廊下,细细打量起这院落来。

院子很大,廊下还搁了兵器架子,果然很适合练武。除了东首的正房和耳房,还有小书房和厅事,再数过去就是下人住的小间,每间房内都放了豪华大气的梨花木家具,数量却相当少,甚至可以说少得不能再少。

看了一会她又转回主卧帘外,只听里面传来齐王声音,“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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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喜欢

玲珑走到榻前,静静等着齐王发号施令。只见齐王自床上坐起,指了指桌上茶壶,玲珑便走过去,伸手探得那壶身已不是太热,于是拿起茶壶去间壁添了些滚水回来方才给他倒上。

齐王接过茶水,并没有急着去饮,只侧着身子靠在床栏上,眸色淡淡地望了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对的?”玲珑被他瞧得心下有些发怵,不由自主地伸手捋捋鬓边发丝。见他又朝自己招了招手,便有些茫然地又走近了一点。齐王的目光忽然变幻莫测起来,“燕玲珑,你有喜欢的人吗?”

玲珑一下被这没头没脑的话问得怔住,抿了抿嘴唇不知如何作答,却见自己这位夫君似乎丝毫不觉得这话问得有多唐突,正似笑非笑饶有兴味地望着她,一时心里倒觉得有点滑稽又有点悲哀,于是苦涩地笑了笑,“有过。”

既是有,却又是没有……

曾经有过,如今却不再有,也不能有。

果然是一个善于辞令的女人……殷勋对这似是而非的回答有些不置可否,踯躅片刻忽的勾起了唇角,只是那笑意中却仿佛带了丝丝寒意,“你怨我吗?”

“不敢。”玲珑依旧将视线线低低垂落,避开他的目光,语气淡淡地说。

不敢怨,到底不是不怨。虽不是真话,却也不是谎话。

“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吗?”殷勋眉头微微一紧,语带嘲弄,心里却说不清到底是欢喜还是失落,眼中凌厉的目光忽然暗了一些,“燕玲珑,抬起头来。”

自刚才起,齐王便一直这样连名带姓地唤她,而不是如之前那样称呼王妃。难道他们之间,真的就连那一层淡漠的客气都要没有了吗?

是啊,她又懒又疯,早已声名扫地,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累赘。

如是想着,玲珑心里忽然说不出地黯淡起来,只依言默默抬起头,却猝不及防地对上男子唇边的一抹清浅笑意,仿佛带了前所未见的不可思议的温柔,“你累了吧?”

累……她的确很累,不止今日,一直以来都很累,早已身心俱疲。

见女子默认地点了点头,殷勋猛地伸手拉了她在床边坐下,他的力气还是那么大,大到玲珑根本不能抗拒。

细细抚过女子掌上细密的茧,殷勋的心头蓦地泛起一层酸楚,可怜二字几乎脱口而出。良久,他望着玲珑,目光灼灼,语态认真,“燕玲珑,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玲珑闻言面色立时一僵,骤然用力将手抽回,起身直退后两步。最听不得这种话了,夏云翊喜欢过她,林立人喜欢过她,却一个都不能留在她身边。玲珑紧紧咬唇,几乎要将嘴唇咬得发白。

忽觉手中一空,殷勋的神色也跟着一沉,眉峰微蹙,迫人气势尽显,目光游移在女子微俯的面颊上,好一会才渐次柔和,似是看穿她的狼狈一般,“怎么,又怕了?”

“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做。”玲珑避而不答,定了定神将视线转向别处。

“叫他们弄些你喜欢的就好。”殷勋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继而脸上忽又一冷,语带倨傲,“吃饱了喝足了才有力气伺候本王,不是吗?”

玲珑实在没有什么力气再和他斗心思斗嘴,只闷声不响重重甩了帘子出去,看得殷勋不禁又是哑然。

天刚擦黑的光景,厅里便摆好了饭。白姑姑得着信齐王莫名其妙把王妃安置在烟涛苑,还支开了贴身伺候的丫鬟,便有些不放心地过来了。进屋却见两人正彻底以一副食不言寝不语的姿态低头吃饭。

本来这一日的经历称得上跌宕曲折,玲珑又累又饿,只是xiōng口发堵根本没什么胃口,却见齐王倒是吃得很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于是她心一横也放开了去吃。

越是吃不下,她越是要吃,不吃对不起自己!

当下,两人跟较劲似的吃起来,忽然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原来是两双筷子在一块泛着诱人油光的红烧肉上方打到一起。

两人都有些讪讪地同时缩了手去扫荡别的菜,谁知没过多久,那筷子又鬼使神差地同时插到一根鸡腿上。

见齐王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玲珑索性低头不再看他。

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偏好有点相似,那么……

为了避免再次尴尬,玲珑转而专挑自己不大喜欢的菜去吃,偷眼看齐王似乎也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禁暗忖道那人会不会也和自己想的一样,那岂不是……又要撞到一起?

这样一想,便又照着自己的喜好放开了吃,不一会,却又好死不死地同时夹住一块糖醋排骨。只见齐王愣了一下,忽然微微一笑,“排骨味道不错,燕玲珑你来尝尝。”

玲珑闻言就是一愣,又觉筷子上有风轻动,眼见那排骨就要朝自己飞来,于是腕上忙暗暗使劲,一下挫住了,“你喜欢就多吃点,我自己会夹。”

齐王面上笑意愈深,又夹了块葱爆兔肉给她,玲珑于是也礼尚往来地夹了点酥鱼过去。

接下来两人开始没完没了地你来我往互相夹菜,一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样子,直叫一旁白姑姑心花怒放,心喜王爷王妃可算是看着对眼了,王妃也一点都不像疯痴的样子,好了,一切都好了。雨过天晴啊!

白姑姑又怎会知道两人面上和睦,筷头上打来打去,可是一刻都没消停过。

这一顿饭吃得无比辛苦激烈,两人憋着一口气,愣是把一桌子菜扫得精光,一番恶斗下来更皆是一身的汗。

不过这倒好,连日来的郁结之气,不知怎么地便一扫而光,也不再去想白天发生的一切,玲珑只觉莫名地神清气爽。

的确,就算此前她步步为营层层铺垫,让世人都当自己早已疯了,但倘若今日侥幸得手报了仇,即便不会受到株连,燕家也将永无翻身之日,而桓儿这一世只怕也不会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若是那般,哥哥只会更加怨我!

这一点,他说得没错。

这念头一起,玲珑不禁有些后怕起来。也不知此事会不会真的就此尘埃落定,若是再起波澜,又该如何面对,偷偷觑眼了正一旁饮茶的齐王,却见他一派气定神闲,似全然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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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绾发

早晨醒来的时候,玲珑发现自己居然是躺在宽大的床上。

昨夜她明明是打的地铺……

难道说……

有些错愕地朝四下望了望,的确是烟涛苑的主卧,昨晚的地铺已经卷了起来,整齐地叠放在一旁的箱笼上,屋里除了自己没有别人,一片静悄悄的。

活动了一下四肢,玲珑只觉酸软无力,想必是昨日上苑那场恶斗落下的。不过她还是披衣起身下了地,穿好外袍,略略梳洗一番,便走出门去。

到了院中,却见齐王正在舞剑,身着一袭白色长衣,满头墨发随意用发带绑了,在身后飘动,颇有玉树临风之姿。

看到玲珑从屋里出来,齐王收剑而立,淡淡一笑,“怎么不多睡会?”

金色的朝阳洒满他的全身,额头上汗珠点点粼粼闪光,令俊冷的面容熠然生辉。玲珑看得有刹那的失神,不知为什么,只觉他眉宇间似和从前有些不同。

“我去看看早膳准备得如何。”她微微错开视线,又小声问道,“你不是要卧床不起吗?怎么起得这样早?”

“装病比生病还累,本王真是服了你了。”齐王面露微讽,唇角勾起一丝嗤笑,说着又扬了扬手中长剑,“燕玲珑,陪本王走两圈。”

玲珑依言走到兵器架前,挑了口看起来还不错的长剑,飞身跃入场中。一时间剑光闪闪,人影叠叠,两个人便斗在一处。

一来二去地过了几十招,玲珑通身是汗,只觉一剑比一剑吃力,一剑比一剑沉重,几乎连手都快抬不起了。面对齐王,她没什么争强好胜的念头,于是虚晃一剑闪到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累死人了,我还是先去招呼早膳吧。”

殷勋正在兴头上,面上不觉露出一点失望,滞了一滞方开口道,“若是累就再去歇歇。”

脑海中却立时浮现出昨日她纵马疾驰,面对那一群身手不弱的侍卫,毫无惧色出手如电剑势凌厉的样子,那一刻,他真的被震了一震,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带给他这样的冲击,仿佛那已经不是一个女人,甚至不是一个人,根本就是一头生猛的猎豹。

他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女子袅袅的背影,只觉那清瘦纤丽的背脊,仿佛弱不胜衣,和昨日真真判若两人。这个女人,就是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直到女子的身影离开视线范围,他才慢慢转身把剑放回架子。

待沐浴更衣,齐王回到内房,只见女子静默地立在窗边,晨光覆在她的身上,令素净的容颜透出朝露般清新的神采。他的心情忽然莫名地好了一点,步履轻快地走到铜镜前。

玲珑不声不响地上前拿过象牙梳子,解开他头上的发带,将乌黑的长发掬在手上轻轻梳弄起来。齐王的头发有些硬,和适才随身而动的飘逸完全不相称,玲珑不禁想起很久前给哥哥梳头的情形,真的是很久前了,那时候哥哥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头发披散的时候更像个唇红齿白的美娇娥。还记得哥哥婚后,有一次她清早过去,看到嫂嫂正给他绾发,眼中尽是柔情蜜意,像是能滴出水来一般。那会子,她忽然心里发酸起来,仿佛终于接受了一个现实,哥哥最亲的人,原来已经不是她玲珑。

“呲——”殷勋头上一紧,口中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吃痛,玲珑一下惊醒过来,面上不经露出一丝抱歉的慌乱。

“无妨。”殷勋自铜镜里对她笑了笑。这次玲珑变得十分小心,不多时便替他绾好发髻,带上束发金冠。接着又拿了外袍过来,麻利地替他披上,白玉纤长的十指似蝴蝶般飞舞而过,整整齐齐地系好腰带和玉佩。

真是个好女人……殷勋忽然没来由地想。

都是好女人……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这个想法之后,他竟忽然生出一点莫名的心虚,仿佛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一般,低头去看眼前的女子,入目却只有半张微俯的恬淡而宁静的脸。

他这是怎么了?怔了怔,殷勋不觉暗暗嘲笑起自己来。

许是因为昨晚两人出奇的好胃口,今天的早膳足足摆满一桌,白姑姑笑眯眯地吩咐丫鬟给他们布菜,一面慈爱地望着他们,眼中满是喜色。

她若是知道自己昨夜打了地铺,不知道又会是怎样一副失望的表情,玲珑忽然有些促狭地想,偷眼看去,却见齐王的面上似乎也带着一层若有似无的笑意。

想起昨晚倒也有趣,殷勋的唇边不觉往上微微翘了翘,他原是气不过那女人嫁过来后终日懒散成性,倒有那力气装疯装傻,居然还去行刺北漠来使,更可恶的是连自己都被骗过了,差一点点就让她得手。便有心要折腾她一番,于是可劲使唤着。没想到她竟顺从至极,就那么没脾没气地由着他,不带半分违逆。

那样子,着实令他生不起气来。

到了晚上,舒舒服服由着她伺候着上床安歇,见女子转身要走,他忽然有些失望,“你回来。”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女子问道,微微颤栗的双手却暴露出平静容色下隐藏的紧张,令殷勋蓦地有些想笑,玩笑般地指了指身边。

女子的脸立时便红了,似是犹豫着不敢往前迈步,片刻终于动了动,却只是一下放了帐子,隔着帐幔只见她转身抱了被褥铺在地上,“我在这给你值夜。”

于是他索性摊开了睡下。清早起身的时候,却见她像一只小猫一样窝在被子里,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

可怜?他忽然又有些觉得讽刺!昨天那女人可是红着眼气势汹汹地要去杀人。

这一顿饭倒是吃得风平浪静,玲珑松了口气,见齐王若有所思,眸色似有些凝重,不觉又忐忑起来,“昨日的事……是我不好,若是那边追究,我自会一力承担,王爷无需为难。”

“那件事你不必放在心上。”齐王不动声色地说,“我已经吩咐他们妥善处理了。不过,燕玲珑你以后做事之前最好先跟本王打个招呼,别自个儿乱来。真是不被你吓死也要被你气死!”

玲珑默默点头,心里一宽。只听齐王又说,“白姑姑这段时日身上不爽利,该歇歇了,我看你也别整日闲着,账目库房都好生盘一盘。”

玲珑一听头就大了,她最烦的就是这档子事了。可听齐王口吻丝毫不容拒绝,只能点头答应,一旁白姑姑眼中光彩焕发,“王妃肯出手,奴婢真是求之不得,这样吧,一会奴婢就叫账房把账册都送过来给王妃过目。”

待齐王用完饭出去后,她喜不自禁地走到玲珑近前,“王妃,王爷这是想和您,好好过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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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账目

殷勋往厅堂里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形令他不觉一愣。

阖府大小的管事齐刷刷地站了一屋,一个个低着头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有两人已是脸色煞白地瘫倒在地,正被家丁狠狠拖了往外走。

轻轻抬手一挥,示意一边侍从不要出声,殷勋于是在门口静观里头的响动。

有一个人倒是气定神闲,和这厅里凝重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正是坐在当中的玲珑。却见她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放下茶盏,“下一个。”

又一个管事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递过账簿。

玲珑接了账簿,一页页地翻着,手指时紧时慢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只见那管事的背脊似随着那声音一抖一抖的,大概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她将账簿放下说道,“拿回去吧。”

那管事接过账簿,如获大赦般长出一口气,胡乱擦了把鼻尖上的汗水,低头小心站到一边。

“下一个。”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声音,这一次,只见她翻过几页后,脸色倏然一变,冷哼一声道,“这京郊的地价什么时候竟这样高了?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去年……”

接着,便不徐不疾地便将京城周围一圈地方的地价挨着个儿报了起来,才刚报到一半,那管事便噗通一声跌跪在地,重重地以头触地,“王妃饶命,小的不敢了……求王妃饶小的一命,小的下次……”

一时下面众人又是一阵瑟瑟发抖,旁边白姑姑也变了脸色,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奴婢治家无方,请王妃责罚。”

“姑姑久居深宫,怎知这外面的行情,可不就是给那些狡诈小人糊弄了?”玲珑说着亲自扶起她,“姑姑劳苦功高,王爷和我再清楚不过的。”

白姑姑闻言,面色方稍稍好转。只见玲珑又翻起一个庄子送来的账本,越看脸拉得越长,越看目光越犀利,于是小心翼翼在一旁问道,“王妃,庄上的产出可有不对?”

“姑姑直接问庄头就是。”玲珑语气淡淡,眼底却似有一股寒意直升起来。

“孙三,你可有话说?”白姑姑看玲珑颜色便知其中有鬼,于是转身厉声问道。

只见那庄头滴溜溜转了眼珠,上前只说去年年景不好,收成就只有这样。

玲珑噗的笑了,“去年蝗灾是闹得紧,不过我看哪儿都没你这庄子厉害。”

“王妃明鉴,就是借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也不敢有半分虚假。王妃若是冤枉小人做手脚,小人便一头碰死在您面前。”那庄头只道玲珑一个深闺女子,哪会晓得这田里的事,想必不过是装模作样地唬唬人,于是一口咬定自己清白无辜,还作势要往桌子上撞去。

这人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玲珑啪得将账本甩在地上,“少跟我来这套,你当我没料理过农事是不是?要不要我去拿了燕家的账簿给你看看!去年给佃农减了两成租子,每亩收的都比你这儿要高,莫不是王府的良田还比不得侯府那些个薄地?”

这下那孙三无话可说,吓得立时瘫倒在地。

余下的人更是诚惶诚恐,心下叫苦连连,从前白姑姑再精明,也不过是个久居深宫的女人,哪会晓得得那么清楚,自然好糊弄过去。没想到这王妃耳聪目明,根本就是一尊太岁啊。

“算了,不看了!越看越气!”玲珑语带薄怒,呷了口茶,继而又恢复了施施然的口吻,转脸对白姑姑说道,“我看先把人都扣下,等王爷回来再说吧。”

“不用等了!直接把这些个狗奴才给杖毙算了。”只听门外有人怒道,却正是齐王,“想不到本王这府上,竟有这么多硕鼠!真真气人!”

白姑姑闻言,少不得又要上前跪倒谢罪,却被齐王一把扶住,“姑姑这是何必,适才王妃都说了是那些人作祟。”

一面又回身冷冷对剩下的人说道,“要想活命,就赶紧老实交代,把黑下的银子通通给本王吐出来,不然可休怪本王翻脸无情。”

只听外面院中传来一声声沉重的杖击声,和那几个人凄厉的尖叫求饶。直令底下那群人一个个体似筛糠,摇摇欲坠。跟着,便又扑通扑通地跪下好几个。

不多时,外面家仆提心吊胆地进来通报,适才被查出来的人已然毙命。一时厅上更加肃杀沉重,齐王脸上彤云密布,“主动坦白的,本王姑且留下一命,至于剩下的……待查出来,直接打死了扔出去喂狗!”

齐王长年在外,回京以后也从来不过问这府里的事,那些人固然怕他,却并不担心手里的小勾当败露,故此胆子越养越肥。可眼看今日这架势,方知不是闹着玩,齐王凌厉目光一扫而过,当下又有几个面无血色不似活人般,腿一软便扑到在地。

“我这眼里可不揉沙子,最好别存了侥幸!暮雨,去把我的算盘给取来。”只听玲珑在旁边不轻不重地又添了一句,目光淡淡掠过众人,似能直透到人心底。

齐王侧目看她,眼中不觉露出一丝赞许,玲珑默默朝他颔首,面上是不容质疑的自信。

“小人的账目一清二楚,没有半分弄虚作假,请王爷王妃过目。”忽然,有人出列跪道,双手将账本高高托过头顶。很快便有人纷纷效仿,以此明志。

“好,本王要的就是这份问心无愧!”齐王朗声道,“以后,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少动那些歪心思,本王自然亏待不了你们!”

一番清洗下来,齐王府总算又恢复了平静,不过几家欢喜几家愁,个中的曲折变幻,又岂是说得清的。

“燕玲珑你果真是明察秋毫啊。”这一日齐王下朝,见玲珑正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目光便跟了那翻飞的手指跃动起来。两人近日关系和睦不少,虽然并无亲近,但已不似之前那般疏离淡漠。

“王爷谬赞了,我不过是赶鸭子上架。”玲珑面容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手上则一刻不停。

“什么谬赞,本王从无虚言,你怎么好像什么都会呢?”殷勋不觉微微一笑,黑亮的眼眸中生出柔和的暖意,“本王很想知道,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人怎么可能样样都会呢!”玲珑停了手,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殷勋见她这般,便收了玩笑的心思,“总之,这事多亏了你!往后还需你多费心。”

“王爷哪里的话,这是我分内的事。”玲珑垂首说道,她现在也不再总是妾身妾身地自称,感觉舒服了许多,“不过,我这些日盘了盘账,王爷你可真是……两袖清风啊!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虽然齐王府产业不少,名下的庄子,酒楼,铺头一大把……不过也都是惨淡经营,并无太多油水,加之齐王又时常体恤那些阵亡将领的家眷,所以府里积下的银子,竟只有区区五万两。身为皇子,又是长年领兵打仗,现在掌着军权的,他这位夫君的财产,比起端王,豫王他们来,实在显得有些寒碜。

“是吗?”齐王淡淡一笑,似满不在乎,“总之饿不死我们两个便成。这普天下的财,哪一钱哪一铢不是姓殷的,又何须一定要放在我的库房里?”

他倒是够豁达的,玲珑不觉微哂,差点脱口而出,那先前被黑的军饷也没逃出这个世上,也还是姓殷,只不过没放在国库里罢了,你都能无所谓吗?

不过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吞了回去,毕竟,她和齐王之前,还没到可以肆无忌惮说话的程度,于是只埋头又对了账簿,“王爷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要继续盘账了。”

谁知齐王一句话,直令玲珑脑子一片混乱,再看不进一个字。

“明日宫中设宴款待沙慕影一行,父皇命你与我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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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来使

第63章来使

丝竹缭绕,霓裳纷飞,大殿里一派歌舞升平,乐工歌伎吹拉弹唱,尽是应景的喜庆调子,沉香木的廊柱窗牖散发出一抹郁郁的芬芳,萦绕在鼻侧,直将人熏得心醉不已。

一排排玉案上摆满瓜果凉盆,茶水糕点。皇上皇后端坐于中间的龙凤御案之后,身后是重重水晶帘子,将六宫妃嫔与众人相隔。

北漠使臣一行坐在一侧的案后,正与皇上及诸位皇子,列位臣工相谈正欢,满座尽是笑语盈盈。这两个连年苦战不休,令无数白骨英魂断送他乡的国家此刻正以一种莫名其妙,甚至有些诡异的方式维持着其乐融融,仿佛之前的一切兵戎相见血雨腥风,不过是邻里间一场小儿嬉闹。

玲珑一动不动地坐在齐王身侧,一点都笑不出来。堂上那些欢声笑语,听在她的耳中却是那样的刺耳,那样的尖锐,驱使着汩汩的冷意自xiōng口如杂草般蔓延而出,令她的全身如坠入冰窖一般寒冷。

在整片的祥和欢腾中,在场的妃嫔命妇们皆是华服丽裳,满头珠翠,目之所及尽是姹紫嫣红。唯有玲珑格格不入地身着一袭素白织锦长裙,头上钗环一应全无,仅用素色巾帼扎头,恍如一丝冰雪被淹没在整片的流光溢彩中,隐隐透着说不出的清寒。父兄惨死,一门衰落,她实在做不到凝妆倚翠,为这所谓的通国之好再平添一点微末的艳色。

反正在别人眼中,她早就是个疯痴的人。

早先出门的时候,齐王盯着看了她许久,目光很是复杂,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玲珑就那样无声无息地坐着,视线低低地垂落,手指一下一下地使劲抠着桌案背面,仿佛已将自己从周围的一切中抽离出来。

那边,不知道端王说了一句什么,引得北漠三皇子沙慕影朗朗大笑,那笑声却就像一记记闷雷般砸在玲珑的心上。凭什么,他可以笑得那么不知所谓,那么毫无芥蒂……凭什么他活得好好的……而自己的哥哥,此刻却躺在yīn冷的地府中……

猛然抬起头,玲珑鼓起周身的力气将目光刺向那人,她至亲血脉的生命就终结在那个人的手上,在这几年里,那双手也像是时时刻刻掐在她的喉咙上,心上。令她痛不欲生,令她难以呼吸,就连梦里都似有层层山峦重压。

可是,除了将满腔的仇愤尽注于似要燃烧的目光里,她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做。离得那么近,她比上苑行刺的时候,更加深刻地感受到那种被扼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或许是感觉到了她过于凌厉的视线,沙慕影侧过脸迎上玲珑的目光,微微愣了一愣,继而唇边竟然噙起一丝淡淡笑意,这个男人周身流淌着温文俊雅的风采,眼神平淡,清冽剔透,只是刹那间却隐隐有恍如雪亮刀锋般的寒芒一现而过。玲珑的眼前莫名地仿佛出现了整片整片的猩红,xiōng口像是一下被撕开了个大口子,透进漫天的风雪,又冷又痛,她下意识地一低头,竟再不能直视那人的目光。

她忽然第一次像这样无比地痛恨起自己的懦弱。懦弱?不会的,她不该这样

定了定神,终于再度抬起头,不容自己迟疑半分地迎上那目光,带着仿佛迎向刀锋般的决然,玲珑用冰冷而清澈的视线对上那个夺去自己晦涩童年里唯一暖色的人,他的目光看起来沉静从容而对她来说却像是比寒铁宝剑还要锋利,她就这样让那目光狠狠地刺入自己的眼中,直刺入自己的心底。

原来,这便是痛快。如锥刺入心,却快意淋漓。

忽然,只觉手上一热,竟是齐王悄然自案下握住她的手,侧转头在她耳边低语道,“父皇在跟你说话。”

玲珑闻言,有些茫然地转过脸,骤然迎上众人齐刷刷的目光,她一时心思纷乱,只看到看众人嘴唇在动,却全然听不进在说些什么。

“皇上就别打趣了,看看,齐王妃都害羞了。”又听皇后在一边温和笑道,直引得北漠那边玉案上的女客发出一阵脆生生的娇笑。北漠风气十分开放,男女不分尊卑,女子也能入朝为官,此番前来大殷的使团中,就有这位北漠赫赫有名的女将军曾丹。

原来适才谈及北漠风俗,皇上便笑言北漠女儿豪爽干练,曾丹则也赞殷朝的女子才貌兼备,个个温柔娴淑,末了又顺便问了句,“齐王殿下武功盖世,不知道王妃是不是巾帼中的豪杰?”

皇上于是笑吟吟朝着玲珑笑问道,“齐王妃,你可担得起那将门虎女之名?”

谁知玲珑竟置若罔闻,才引得众人纷纷朝她看去。

此时,玲珑已经反应过来,于是只低头不语,让人以为她是真的不胜羞怯一般。

“拙荆虽是有一点功夫傍身,不过和曾将军自是不能相比。”只听齐王波澜不兴地笑笑说道,其他人便跟着也追捧了曾丹一番,什么巾帼不让须眉啦,什么当世之花木兰啦……直说得那女子双颊微红,脸上却是一派遮掩不住的开怀。

总算没有人再关注玲珑了。

北漠第一女将曾丹这个名字,玲珑以前也曾闻得。本以为会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悍妇,谁知竟是一个小巧玲珑,瓜子脸杏仁眼的美人,穿着不同与堂上殷朝女子广袖长裾的深红金边窄袖短衫,下身是一色的满档袴,外面罩了长及脚踝的襦裙,头上梳了一个精巧的双丫髻,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飒爽英姿。

如果说那沙慕影是一把静卧鞘中的长剑,那曾丹显然就是一柄晶莹夺目的匕首,饶是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眼角眉梢却透着一层煞气。

玲珑对那些人没有半分好感,忍不住又憎恶地瞪了几眼,瞳中恨意难以抑制,谁知眸光转动间,却蓦地瞥见有一道淡漠生冷的目光正朝着自己,竟是皇上……

只觉有森然于无声里一闪即逝……

两国修好在即,岂容她燕玲珑冒失唐突

玲珑陡然一惊,刹那间几乎要尖叫出声。皇上这无声的警告,足教她心头一片灰冷,如今既然唱的是和调,她便只能跟着他们一起笑,一起欢喜,就算是背负着父兄沉重冰冷的死亡,也不能有半分怨怼……

父亲和哥哥死得那样惨……可那杀人的凶手,转眼便成了无比娇贵的座上客,享受着一切的尊荣和盛情,谈笑间,再没有人会念及那无定河边的累累白骨,再没有人记得那一个个血洒边关的名字。

一时间,玲珑的心头掠过无数个声音,令她的脑中一片混沌,思绪似是全然凝住,xiōng口冰冷而淤窒,仿佛濒临毙溺一般。

像是再难承受似寒冰黑铁般的压抑逼仄,她悄然离座,自偏门从大殿里逃也似地退了出来。

不知踉跄走出了多远,眼前终于出现一片绿色,玲珑斜斜地扑到一棵树干上,摇摇欲坠。

忽然,有一双手扶住她的肩头,让那堪堪便要抓不牢树干的双手不再吃力。

她身子一软,就那么让自己跌进身后那个怀抱里。

入鼻是久违的杜若香气,那一度令她心慌过,沉溺过,煎熬过的如带着蛊毒般的缠绵气息,却在这一刻如山间的一缕清风,骤然吹开她xiōng口淤积的浓云。她猛的像是活了过来一般开始大口大口地吸起气来,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簌簌倾泄而下。

她伸出双手去擦眼泪,那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

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前方,却不能也不敢回头去看。

脑海中依稀划过一幕幕记忆中的场景。柳丝一曲,当那人手执玉笛走到她身边时,周围是一道道不屑而不甘的视线;当她浑身湿透地爬上岸时,那人不顾所有人的讶异给她披上长衣;当她被自己的亲姐姐算计了送上皇上卧榻的时候,也是那个人……每一次,他总是出现在她最狼狈最窘迫最不堪一击的时候,可是此刻的她竟连回头望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玲珑周身瑟瑟发抖,只觉得身后那个人一样也在发抖,仿佛和她一样无助,和她一样失落,和她一样满心的痛与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倏然清醒过来,玲珑一下挣脱了环在自己身上的修长手臂,头也不回地决绝地说,“你走吧”

身后的人仿佛振了一振,却并没有离开,忽然再一次将她拥在怀里,像是用尽他所有的力气般将她紧紧地抱住。玲珑恍惚中似是挣扎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挣脱。

“玲珑……”背后的人喃喃地说,嗓音沙哑不复往日清润,听得玲珑心里苦涩顿起,远处依稀传来大殿里的丝竹和笑声,一时间,只觉心头越发空荡荡,天下家国,于她已是空无一物。

猛然回身,反手抱住那人,像是溺水的人紧紧抱住最后的一段浮木。她将面颊埋进那温暖的xiōng膛,埋进那沉沉的杜若幽香里,仿佛受惊的小鹿找到了依托。

良久,他终于轻轻放开她,语声暗哑却平静,“回去吧,你出来太久不好。”。

第64章 请战

第64章请战

玲珑回到大殿的时候,旁边的齐王转过头,目光里似乎对她的离席透出一点责备,不过在看到女子微微发红的双目和鼻尖之后,便也没有说什么。玲珑默默地坐下,忽然觉得一切都很寥寥,心字头上一把刀,忍着吧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原本是一句充满了遗憾的话,此刻对她来说倒更似一种劝慰。

忽然齐王自宽大的袍袖下拉过玲珑的手,温热的大掌将她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仿佛无言的安抚。

玲珑心里略微好受了一点,尽管仍有些许郁郁的痛楚。她悄悄看了齐王一眼,便见他眸色淡淡,看不出神情,只是唇角却抿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硬。

他在生气?

玲珑暗暗有些吃惊,转而又觉得并不奇怪,十万大军出征,回来的却仅过半数,眼下堂上端王和沙慕影笑语晏晏,一团的和气。纵是再顾全大局,他心里终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吧。这样想着,无形中便觉得齐王是站在自己一边的,于是暗暗将手反过来,扣住齐王的手。

“你不高兴吗?”想到自己适才的举动,玲珑不由得心生一点歉疚,虽然她和那人之间问心无愧,可毕竟有些于礼不合,于是便对身边的男子忽然多出了一分关心。

“不提也罢”齐王低头,面色一沉。

“怎么了?是和谈不顺利吗?”玲珑好奇问道,眼中不禁划过一缕忧色。

见她鲜少这般关切神色,齐王于是小声地对她说道,“北漠吃准了父皇不想打仗,提出要重划疆域,把西遥和北岭一带给他们,可真真过分。老六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撺掇父皇答应,父皇居然还真有些被他说动了。”

说话时,他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苦笑。

“呀——”玲珑低低惊呼一声,脑中某处的弦一下子绷紧,适才的混沌一扫而光。

那西遥北岭一片地处关外,曾经落于北漠之手数十年之久,还是她父亲年轻时率军一举夺回的,也正是此前齐王率军苦战不休之地。顿了一顿,玲珑黯然开口道:“皇上许是觉得,那地方三面被北漠环了,人家时刻虎视眈眈的,握在手里也不安生……又牵扯住那么多兵马,费粮费饷的……”

“你也觉得不该守着吗?”齐王的手猛的一紧,痛得玲珑又差点叫出声来。口中只觉有苦意丝丝涌上,唇边直泛起点点凄恻的笑意,“你说呢……我爹还有我哥哥,可都是死在那里。”

“燕玲珑……”齐王喟然不语,眉宇间一时尽是凝重,静默片刻方才说道,“关外那地方看起来荒凉,作用却不容小觑,至少在北漠和大殷之间是一个缓冲,若给了北漠,倘使他们举兵进犯,只需一过墉关,便能长驱直入中原,到时后果可就不堪设想。”

“皇上难道会没有想到这一点?”玲珑心中顿起疑惑,皇上并不昏庸,岂会不知其中利害。

“父皇这些日子总是在说以和为贵,我看他是在打仗这个泥潭里陷怕了。”齐王面上露出无奈,“他应该是真的希望此番和谈能成功,两国永息干戈,互不相犯吧。”

“怎么可能?”玲珑语带嘲弄,“便是北漠此刻真怀了议和之心,也难保日后不再起狼子野心,我爹以前说过,北漠有很多人,都把南下看一眼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作为一生夙愿……”

齐王闻言大有戚戚焉,忍不住轻轻叹口气,“都像你那么明白就好。那群文官……真个气死人”

正当两人轻声低语的当口,只听那边曾丹笑语如铃,“齐王殿下和王妃真是柔情蜜意,这会子还不忘耳鬓厮磨。”

清脆悦耳的声音,立时将场上诸人的目光悉数引了过来,以齐王之冷峻,玲珑之冷清,平日里于人前最是生凛,此时骤然被这不明就里的曾丹一打趣,倒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齐王一时有些啼笑皆非,“让曾将军见笑了,曾将军声名远播,飒爽英姿,王妃很是向往,这不正跟本王打听将军在马背上的风采呢。”

“是吗?”曾丹笑得更欢,目光飘飘便不离玲珑,“蒙王妃厚爱,曾丹三生有幸。”

说着又举了举桌上茶杯,“曾丹以茶代酒,敬王妃一杯。”

玲珑也淡淡举了举杯,只略微颔首,并无多言。

曾丹见她反应冷淡,面上笑容便有些讪讪,有些无趣地不再说话,心里直奇怪这座上妇人就连皇后在内皆对她殷情备至,唯有那齐王妃一直冷漠不语,偶有眼神相接,也似含了恨意一般。

这时一旁沙慕影忽然笑道:“从前只道齐王殿下是个不解风情的,今日方知却是我肤浅了。殿下坐拥佳人,可真是羡煞旁人。”

此言一出,座上众人不觉都笑了。羡慕什么啊?谁不知道那齐王妃早已疯痴。

一时又都有些替齐王不平起来,这等身份显赫文韬武略的人物,京城哪个名门闺秀不巴望着嫁他,怎就偏偏娶了这么个疯妇?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居然还让她来出席这等盛宴,若是当场作出些什么丑态来,不是连大殷的脸都跟着丢了?

不过,看那女子一直静静而坐,却又不像是真疯了……管她疯不疯的,横竖就是个落魄侯府的女儿,哪配做得皇家妇啊

“皇子殿下身边亦有一位盖世红颜相伴,又何须羡慕小王?”只听齐王闲闲淡淡地回了句,目光随即微微一指曾丹,“不知殿下何时大婚,小王自当送去贺礼。”

此言一出,那曾丹便红了脸,娇嗔地拿眼瞟了瞟身侧文雅不凡的男子。沙慕影微微一笑,回以温柔目光,继而便抬头向齐王道,“殿下厚意,影不胜感激,不知若是影与丹儿在西遥城完婚,殿下可会前来道贺?”

闻言,座上众人脸上俱是一震,气氛也随之骤然一凝,摸不透这沙慕影忽然将话题引至连日来相持不下的节骨眼上,却又所谓何意。

“皇子殿下玩笑了,殿下要完婚,自然是在贵国的首都白城,怎会在我大殷的西遥?”齐王冷笑道,目光随即便是一凛。

“不知皇上可肯圆了在下的心愿。”沙慕影此时却并不看向齐王,只转脸对了皇上温文一笑,语气中则透出莫名的迫人气势。

“这……”皇上面露沉吟,一时有些失语。

“父皇宽厚以待天下,应该不会令皇子殿下失望。”一旁端王开口道,眸中笑意深深,“不过西遥城地处偏僻,弹丸之地又寸草不生,殿下若在那里大婚,岂不是亏待了佳人?”

言下之意,便是西遥城荒凉不堪,毫无价值。

闻言,只见皇上目光迟疑,沙慕影笑意愈甚,那曾丹则更显出一副娇俏的女儿态。

“六弟开的什么玩笑”齐王冷哼一声,语气生硬却已凛然生威,“西遥城下有我大殷数万将士yīn魂,皇子若在那里成婚,恐怕夜里要发噩梦。”

“殿下放心,小王一向吃得下睡得着。”沙慕影从容一笑,目光却是一寒,似有锋芒掠过,转头又对皇上笑道,“陛下可敢拿这西遥城和小王赌一局?”

“怎么个赌法?”皇上面色一滞,眼透疑惑。

“不如就在这殿上比试一番,西遥和北岭归赢着所有。”沙慕影笑容温润,目光却有咄咄之意,“不知皇上可敢一赌?”

“好”皇上慨然应允,既犹豫不决,倒不如听天由命。

闻言,殿上那些大殷的武将们,纷纷摩拳擦掌,只等一声令下便准备出班参战。

“曾丹愿代表北漠国出战。”只听北漠那边,传来女子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只是那话音里,再没有适才的天真欢快,入耳只闻杀意铿锵。

顿时,大殷这边的武将们不由得齐刷刷怔住了……好男不和女斗,一时谁都拉不下那张脸来,竟迟迟不敢往前迈步。

事关国家,还管什么男的女的……齐王略略思忖,便准备起身迎战。谁知没等他站起,只觉手上一沉,已被身侧的女子一把拉出,随即只见玲珑起身禀道,“父皇,臣媳请战”

清冷沉静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足令堂上所有人为之一震。

“好来看看我大殷也有女中豪杰。”皇上虽然在西遥北岭的问题上态度疲软,却是极好面子的,这一会眼中不禁露出浓厚兴味,“燕氏,你可要好生比划了”

“臣媳谨记父皇教诲。”玲珑欠身一礼。

“燕玲珑——”一旁齐王不觉面露忧色,“你——”

玲珑却朝着他温恬一笑,将手自他掌中抽回,眼中尽是未尝有过的解脱般的淡然。

漾在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晕开,令白衣素裹的整个人仿佛一朵渐次盛放的幽兰,莫名地令人心安,却又说不出地令人心慌。一时间,齐王忽觉心头酸涩顿起,似有凉意直透背脊,恍惚间顿生窒闷。

“别乱来”他骤然一咬牙,神色便是一凛。

第65章 下风

第65章下风

因为宫里没有女子的短衣襟小打扮衣服,玲珑只得临时换了身大内侍卫的服饰。脚踏乌皮靴,身上则是玄色金边的紧身窄袖绣袍,更显得削肩窄腰,长腿翘臀,净瓷般清丽无双的面庞,配上这一身风致,好不夺人。

她一打偏殿里出来,殷勋的心里便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不过这种烦躁很快便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莫名的担忧,因为此刻女子周身散发出的肃杀之气,足以令人忽略她的容貌和身形,让他猛然意识到,接下来她要面临的,或许便是一场生死之战。

“多加小心”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的面容,“曾丹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恐怕比你更下得去狠手。”

“你放心。”玲珑迎上他关切的视线,眸光一动,压抑住心头起伏的紧张,凝神问道,“她身手如何?”

“别看曾丹个子小,臂力却十分惊人,使的是一口鎏金长刀……和她交过手的人都说,出手极为狠辣……”齐王脑海中迅速搜寻着从前所知的一切,说话间,只见那边步履匆匆走来一人,却正是夏云翊。

“皇上让下官来问一声,王妃需要什么兵刃。”他垂首一礼问道,低俯的面颊看不到神情,声音里却仿佛在竭力压制着慌乱不安般。

“云翊哥……”玲珑已懒得如从前那般对他保持刻意的疏离客套,这一句久违的称呼却令夏云翊谦恭的背脊微微一颤。

玲珑却仿佛全然没有察觉一般,只上前低声对他说了几句,夏云翊听了以后面色便是一凝,点头转身急急离去。

不知为什么,第一次听到她用那么熟稔的口吻唤一个男子,竟令自己心头隐隐泛酸。殷勋忽然又烦躁起来了。转脸望着玲珑,但见女子秀眉微蹙,似乎若有所思。

“怎么了?”他忽然有些鄙视自己居然在这种时候心烦意乱,于是上前猛地拉住她的手,“若真的不行,千万别勉强,北漠并没有说一局定输赢,横竖还有我,我要你……好好的。”

似乎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

玲珑的心底莫名地涌起缕缕酸涩,仿佛竟是留恋一般,静默片刻,才小声却很坚定地说,“我不会有事”

殷勋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眼前已变得神色淡淡,全然不似将迎战强敌模样的女子,只抬手轻轻触摸了一下她的鬓发。

当玲珑再次回到大殿时,原本闹哄哄的周遭立时便静了下来,全场的目光齐齐汇聚于她的身上,从好奇到惊诧,从叹息到担忧,从玩味到肃然,各人的表情不一而足,看在她眼中却只觉滑稽。

她忽然扬眉轻笑,柔若春水,仿佛接下来等待她的不是一场凶险的恶斗,而仅仅是一场轻歌曼舞。

殿上众人谁都未曾见过素日里生硬淡漠的齐王妃有这般笑容,只觉映了那一身触目的玄色,竟仿佛带着说不出的邪魅诡异。而那边的北漠皇子,唇边含笑,如玉俊面淡然平静,黑亮如星的眼眸,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女子窈窕有致的身形上,滑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

忽觉一道寒冰般的视线自对面射过,原来是齐王冷厉的眸色破空而来,似在警示他的唐突。沙慕影却微微一笑,像是全然不以为意。

适才的乐工歌伎已经尽数退下,留下大片的空旷,足以让两人施展身手,侍从正已为曾丹自二道宫门外抬进一柄明晃晃的金光长刀,刀口泛着刺眼寒芒。

曾丹横刀而立,红衣金刀,身姿奇秀,看起来分外耀眼。眉宇间更透出飒爽英气,在一派金红相映里,恍如朝阳般生动灼人。

这时,便见侍卫们抬来一个巨大的兵器架子,玲珑于是上前,目光缓缓扫过上面的刀枪剑戟,仿佛寻常女子在精心挑选钗饰一般。伸手拿了柄漆黑剑鞘的长剑,转身行至场上。

“请。”——两人同时说道,双双骤然相对跃起。

曾丹长刀霍霍,力劈华山兜头便下,玲珑轻灵地闪身躲过,随即出手一剑便挽了九朵剑花,两人身形一晃交错而过,相对递上一个冷笑。

“花拳绣腿”

“不过尔尔”

没想到两个女人居然连嘴上都较上劲了,一旁观战的殷勋和沙慕影不由得啼笑皆非地相互看了一眼。

而接下来,这两个人的脸色却截然不同。沙慕影眼中含笑,一派气定神闲,殷勋的脸色却显出几分凝重。曾丹手中长刀,刀口长一尺,刀柄却足有三尺长,势大力沉,舞得密不透风,而玲珑手中的长剑,剑身细窄,却显得有些单薄。

单看兵刃,玲珑显然已经处于劣势,一次次挺剑冲上去都被曾丹挡住,那长剑被一次碰上金刀,都仿佛堪堪便要脱手。

每一下,当兵刃相碰发出脆响之时,这殿上殷朝的人们心头便不由自主跟了紧上一紧。

忽然只听一声震耳的金属相交之声,却见玲珑连人带宝剑被猛地弹出去,狠狠撞在柱子上,手中长剑一时也脱了手,直直飞出去插在窗棂上。

就在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的时候,却见玲珑如燕子般飞身跃起,cāo起兵器架子上一杆长枪,朝着对手直刺过去。几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齐王妃,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众人不觉暗暗松了口气。

那一下,只怕撞得不轻,燕玲珑,你就死撑吧这一点,还真有点像那个人……殷勋双眉紧锁,不由自主地紧紧按剑而立。

长枪对大刀,这会倒是势均力敌,刀来枪往的毫不含糊,在场的文臣宫妃命妇是外行看门道,瞧不出端倪,只道两边相持,势均力敌。而转眼观那些武将却一个个凝眉敛神,面沉似水,又看齐王一脸彤云密布,星目中眸色幽深凝重,而那沙慕影却依旧神色自如,俨然一派悠闲的样子,不觉又替那齐王妃捏了一把汗。

此时,殷勋已经几乎断定玲珑的武功不及曾丹。之前他虽然反对,但还是存了一丝侥幸。可是眼前玲珑步法散乱,出招无力的样子,那一丝侥幸便也一点点地散开了。

不只是他,所有的武将脸上都是一副扼腕和不甘。

曾丹自十二岁时便随军出征,大小战役经历无数,那武功是在长年累月的血雨腥风里练就的,无论是刀法和打斗的经验,都占尽优势,而玲珑的武功,招数虽然精巧,动作虽然优美,到底没有经过实战锤炼的,两下对比,优劣泾渭分明。

思忖间,场上战况却陡然又是一变,只听噌的一声,曾丹手中的长刀竟将玲珑的枪头一下切断,殷勋一个激灵,怎么就忘了,那可是切金断玉的宝刃,玲珑的长枪固然也是精钢打造的利器,可根本不能和那宝刃相提并论。

众人犹在吃惊,就见玲珑手臂一翻,立刻将那没了枪头的长枪换做棒使,手下枪法随即转为棒法,毫不迟疑地迎将上去。

饶是殷勋满怀凝重,亦有些忍俊不禁。

那女人出其不意的本事,倒委实不小。

别说是殷勋,就是正和玲珑交手的曾丹,也忍不住笑了一笑。第一次碰到那么有意思的对手,明明功夫不如自己,却像块牛皮糖一样沾上了便甩不掉。刚才已经把她掀翻了好几次,每一次却都被她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有心下狠手直接决个胜负,却又找不到空档。莫名的只觉对手时而步法凌乱,时而招数绵软。时而却又矫捷轻快,攻势凌厉。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真有点捉摸不透曾丹心中不觉有些急躁,恼意自心底骤然升起,恨不得立时便将对手拿下,手中大刀挥舞更猛,一招紧过一招,一下猛过一下。

曾丹这一发力,玲珑便有些堪堪不敌,那枪杆毕竟不是真的哨棒,过于细长,使起来实在有些不应手,那里架得住金光大刀步步紧逼,勉强又挡了十几招,只听又一声清脆的切金断玉之声,那枪杆已被劈为两半,大刀顺势而下,眼看着几乎已到玲珑额前。

当下,众人吓得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那边座上更有两个女子几乎在同一时刻尖叫一声便晕了过去,却是太子妃姜意澜,和水晶帘后的婉妃燕出尘。

宫人忙上前将二人扶起抬往后殿,这边手忙脚乱,那厢确是瞬息万变,只见玲珑就地一个翻身躲过迎面落下的大刀,顺手将手中那两截断杆朝着曾丹甩过去,曾丹一侧头躲过,那断杆便哐啷两声纷纷落地。

正当人们纳罕眼下赤手空拳的齐王妃要如何应对,只见自殿外飞奔入一人,正是夏云翊,手中提着一条锃明刷亮的流星锤,几乎想也不想地便朝着玲珑扔了过去,“王妃接好了”

玲珑一个鲤鱼打挺自地上一跃而起,劈手攥住那链子,将流星锤稳稳接住。

咚——一声巨响,锤头重重砸在地上,竟莫名似有千钧之力重重砸在众人心上一般。

再看女子,神形俱厉,眼中骤然戾气大盛,周身上下仿佛陡生腾腾杀意,寒冰直透人心。

第66章 够了

第66章够了

玲珑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单手握住链子,高举过头顶,默默地一圈圈转动流星锤。

流星锤盘旋着,呼呼生风,发出飕飕的仿似刀锋割裂般的声音,听在耳中莫名地令人胆寒。对面曾丹举刀挡在xiōng前,一时心头不禁发怷,握刀的手也随之微微颤抖起来。

玲珑缓缓向前逼近了几步,曾丹看不透她意图,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目光交汇,只觉那黑白分明的双眼中,森然犹如猛兽。忽的,玲珑手腕一翻,那银锤一下偏离原来的线路,兜头便朝着曾丹飞来,疾如闪电,势如流星,曾丹下意识地拿刀一挡,只听一声金属相交的巨响,双手被震得发麻,几乎握不住那刀柄,而那流星锤几乎贴着她面颊划过,重重砸在一旁的廊柱上,直轰出一个大洞。

形势仿佛一下扭转过来,曾丹倒抽一口凉气,惊出一身的冷汗,不等她反应过来,那锤又挂着强风而至,曾丹一个激灵,咬牙挺刀去挡,一时间银锤翻飞,大刀晃动,铿锵不绝于耳。

此刻,曾丹手上的金刀,无论长度还是力度,都毫无优势,正在她专心防守的当口,说是迟那是快,那边形如猛虎的女子忽然回身跃开数步,留出空档转身将锤倏然横飞过来,人借锤势,锤助人威,势不可挡。曾丹侧头躲过迎面击来的钝物,谁知那银锤忽又往回飞去,链子一下缠在刀柄上。下一刻,她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道,将自己手中的长刀一下抽离,伴随着一声锐响,已被甩到数丈外的殿口。

堂上立时爆出一阵欢呼,许多人已经不顾形象地拍手跳跃。就连皇上,惊愕之余,也面透喜色。

玲珑的进攻一刻不停,舞动着链子又冲上去,忽然飞身跃起,一脚蹬在银锤上,就见银锤斜刺里直飞出去,重重砸在曾丹前xiōng上,曾丹一个趔趄便仰面摔倒在地。

这下,就连那边一直气定神闲的沙慕影也坐不住了,从身后侍从那里取过拿过兵刃,紧紧攥在手中,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场上二女。

曾丹虽然吃了这沉重一击,但毕竟功夫底子极好,很快,就见她双脚蹬地飞身跃起,一个后空翻便落到银锤扫到的范围之外,一边喘息一边凝神思索对策。

玲珑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唇边勾起一丝冷笑,“没有用的,你的招路我已尽数看透。”

言罢,舞动银链又是一阵猛攻,曾丹赤手空拳,只能左右避闪,一时已是步伐凌乱,气喘吁吁,就在她堪堪便要不支倒地的时候,玲珑却蓦地将银锤收回,只听喀吧一声,她伸手触动锤上机关,那锤上便立时弹出一圈雪亮的风火形刀锋。

“好”这下,连齐王也忍不住赞了一声,众人的心也随之一宽,齐王的表现,分明是胜局已定,毫无悬念。

而那边,沙慕影的面上已再无一丝适才的温雅,只余一派的肃杀yīn冷。

此刻,玲珑手中的流星锤,已经不知是一件势大力沉的钝器,更是一触便可夺命的利器。便见流星霍霍,雪刃翻飞,将那曾丹牢牢困住,再无半点还手之力。

忽然,只见那银锤自曾丹身侧飞过,一下撞到她身后的红漆廊柱上,刀片深深插入柱中。还等曾丹反应过来,银链一翻,立时便缠在她脖子上。

曾丹只觉颈上一凉,旋即便被硬物勒紧,她惊悸地睁大双眼,两只手挣扎着去扒那链子,那链子却越勒越紧,令她的xiōng口几乎窒息,头脑也似模糊不堪。

忽的,那链子一松,她将将喘过一口气,喉间便立时又是一紧。

再一次,就在她眼前发黑,气息将绝的当口,颈上勒紧的链子忽然又松了。

曾丹仿佛一个羸弱的婴儿般,徒劳而茫然地挣扎着,残存的一点意识,令她意识到自己此刻无比的狼狈,心高气傲的她真恨不得直接死了算了,可是偏偏那只攥着链子的手却不肯放过她,就那么一松一紧地,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而此时,玲珑手握银链,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边沙慕影,因为激战,她的脸上浮动着一抹红晕,令清丽的颜容似在那一刻有种难以形容的妖艳。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横春水,泛秋波,竟是在笑。

而那笑,却像是淬了毒的箭一般,自甘美里透出森然,自媚色里吐露狰狞,看得人心惊胆战。

如果说,适才激战中的女子是一头被困已久的猛兽,那么此时此刻,无疑便是来自地狱的嗜血修罗,玩弄生死于鼓掌,寻常如同儿戏。

她就这样,笑若温岚,手上一松一紧,一松一紧。

貌若天人,神似罗刹,一时间,殿上所有人都止不住脊背发凉,这便是那日被太后责罚毫不反抗的齐王妃?这便是豫王府宴上惊闻失态的懦弱女子?这便是众所周知的疯妇?

几乎同时,所有人都幡然省悟,那女子身上,流的可是世代武将的燕家那凶猛残暴的血,背负的,可是父兄惨死的血海深恨……

这时,只见沙慕影飞身自座上跃出,举了举手中一根又圆又细的两尺长的棍状物件,狠狠开口说道,“放开她,我来做你的对手”

却见女子迎上他的逼视,面上笑意不减,只莞尔曼声说道,“好,我等的就是你”

语气全然不似对着刻骨仇恨之人,仿佛是对了殷殷等待已久的恋人一般。却令人只觉寒冰四射,仿佛魔靥入耳。

说着,玉手一送,银链悉悉索索地落到地上,那边曾丹立时便扑倒在地,大口地咳嗽喘气起来。

玲珑一提链子,刚要迈步,谁知忽有一条臂膀自身侧而出,一把揽住她,“燕玲珑,已经够了……你做的已经够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说话的,正是齐王,目光温柔,语气中透着点点怜意。

莫名的,玲珑心中一暖,竟有些怔忪。

齐王垂目望定玲珑,忽然俯额靠近她,轻声说道:“若是我回不来,你便去寻你的心上人吧。”

一瞬间,玲珑忽然在这个钢铁般的男人眼中,看到了一丝不舍和心痛,还有歉意和释然……心头只觉泛起层层酸涩,像是有什么莫名的东西在驱使着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手一把扯住齐王的衣袖,眼中泪光隐现,冲口而出就是一句,“我不要”

齐王蓦地笑了,俊朗面容粲然生辉,眼眸澄净如同天光。

第67章 混战

第67章混战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齐王的话,正是玲珑此前所,言,男子深邃的目光里含着暖意,唇边噙了一丝浅笑,这笑意却只绽向眼前的丽人,似宽慰,又似承诺,莫名漾着温柔。

玲珑徐徐送开他的衣袖,眼中迷离的留恋终于褪尽,清明只余下冰冷,“我定要他血债血偿。”

说着,便转身朝场边的夏云翊伸出了手。

夏云翊牙齿紧咬着嘴唇,面上似有不忍,终于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出列跪倒,双手高高托了一柄乌黑泛光的长剑,看着像剑,却又有些不同于剑,通身细窄,微微有些弯曲弧度,柄上裹以红绫,耀眼夺目。

玲珑一把握住那物,转身举到齐王面前,厉声说道,“先皇御赐东瀛宝刀在此——殷勋,你给我让开”

一言既出,满座震惊。

这东瀛宝刀,正是早年燕家军收复西遥北岭一带,先皇御赐之物。

但见武将的行列中,须发皆白的车骑将军闻言踉跄出班,颤微微跪倒在地,眼含热泪,苍老的声音破空而出,“先皇英明,泽佑大殷”

一时间,大殿上那些反对重划疆域的臣子们群情激昂,一个个跪倒在地山呼万岁,直叫端王等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再看皇上,亦是满脸豪气,眼底却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色。

此刻,齐王怔在那里,心潮骤然起落,只觉又是恼怒,又是愤恨,却又忍不住折服。怒的是,她竟敢拿出先皇的御赐之物来压自己;愤的是,枉叫他适才居然起了一片柔情,这女人根本就是顽石一块;而折服的却是,要阻止父皇酿成大错,还有什么比先皇更有力的

燕玲珑,虽然是个能把人气死的女人但是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有点脑子

齐王定定望了玲珑,一瞬间脸上却不怒反笑,“燕玲珑,这东瀛宝刀,你会用吗?”

一句话,还真把玲珑问住了,这刀在燕家祠堂里供了二十多年,别说用了,碰都没人敢碰。

就在她一愣神的当口,手中的刀已被齐王劈掌夺过。他动作极快,一下闪到沙慕影近前。玲珑想拦,却根本拦不住。

“好,殷勋你我的恩怨今日便在此做个了断。”只听沙慕影冷笑一声,已手举兵刃摆好迎战架势,斯文之气消失殆尽,整个人就如利刃出鞘,锋芒直露,他眼眸灼灼生辉,却是瞟向玲珑,“其实,我倒是更想和王妃过过招。”

“多日不见,想不到你的格调越发低下,居然连女人也打。”殷勋冷哼一声,面露讽意。猛然自鞘中抽刃而出,立时,只见殿上恍如划过一道利闪,雪亮刀锋,寒芒四射,清晰可照见人影。

殷勋弓步而立,右手握刀高举,左手低低持鞘,身形稳如泰山,层层杀气自周身而出,威武再难言喻。

玲珑站在他身后,蓦地只觉豪气如山峦压顶,一时竟似忘了行动。

大殿里立时便静了下来,静得仿佛空无一人。逼仄的压迫之下,许多胆小的宫妃命妇已吓得扭头不敢再看。

这时,只听一旁有女声尖锐响起,“适才是我大意被她骗过,我不会输的,影哥你相信我,让我再战一局”

说话的却是曾丹,不知何时手上已换作柳叶双刀,俊俏的面庞因为暴怒而近乎扭歪,看起来有些狰狞。

“丹儿,去一边歇着”沙慕影沉声道,目光严厉斜斜掠过红衣女子。

“影哥……”曾丹被沙慕影眼神的凌厉震慑,不敢贸然上前,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眼中却依旧满是期待。忽然她眼珠一转,濯墨般的瞳仁里一下放出光彩,猛一昂头,“不知齐王殿下和王妃可敢与我们双战。”

“求之不得”玲珑闻言,立时反应过来,飞身跃入场中,转脸对齐王,“把你的剑给我。”

齐王见沙慕影并未反对,而两个女人一个横眉立目,一个冷若冰霜,眼神交汇像有无声的闪电迸发,便自腰间取下长剑,转手扔给玲珑,“接好了”

玲珑刚接剑的当口,曾丹的双刀已至,这一次玲珑却没有理会她,而是一个空翻躲过,随即剑锋一偏,直指那边的沙慕影,目光凌厉犹如钢针,针针刺向眼前的男子。

就见沙慕影举起手中细长的兵刃,抬手一挡,玲珑的长剑重重磕在上面,没等她收回,沙慕影用另一只手倏然自那物件中抽出一柄雪亮的长剑,朝着玲珑的小腹直捅过去。

出手如电,狠辣似灵蛇,玲珑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刺到,但见一旁齐王猛然伸过左手上乌黑的刀鞘一荡,将那剑锋一下弹开,同时右手宝刀一带,把旁边跃过来的曾丹逼退两步。

原来,那又圆又细的白色长棍,里面竟还藏了利刃,虽未被伤及,玲珑还是惊了一惊,猛然意识到,此番争斗,远非却才和曾丹独对可比。

你来我往的过了十几招,但见刀光剑影,难舍难分,混战中看不清哪边占了上风。两下交锋,比适才激烈数倍,场面已是谁都无法控制,周围的人只得纷纷向殿上退去,腾出大片空间,不时便见桌案碎裂,杯盘乱飞,一片的狼藉。

打着打着,玲珑心里却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几番照面,只觉沙慕影和曾丹二人进退有度,配合默契,长剑和双刀,此消彼长,招数精妙,无疑是素日里早就练好的套路。相比之下,自己这边的两个人,相互又不了解对方武功,真是不知己不知彼。指东打西,全然是靠了各人本事在对付,虽然目前没落下风,但是体力和心力的消耗,大过对方好几成,只怕,结果……将不利……

正思忖间,忽然一个没留神,只觉背后强风灌至,再想躲却怎么也多不开,当下唯有向一侧闪去,饶是如此还是被曾丹手中的刀背重重拍到。伤筋挫骨的钻心疼痛,身子斜斜跌出去。齐王见状,忙丢开正面的沙慕影,伸臂一下扶住她,只听刺啦一声,袍袖竟被沙慕影的剑划破。

玲珑倒在齐王的臂弯里,有些歉意地望了他一眼,却遇上他沉稳有力的目光,莫名地让人心上一安。

“专心点”齐王横刀护在两人身前,口中迸出三个字,仿佛带着洞烛人心般的力量。

玲珑回以一个意会的眼神,心思飞快地旋转起来。

第68章 合璧

第68章合璧

猛提一口气,玲珑抖擞精神,朝着曾丹连着就是九剑,一剑快似一剑,一剑紧似一剑,直将对手逼出丈外。一旁齐王看得分明,心领神会也连下重手,拼力将沙慕影引至另一侧。

既然沙曾二人靠的是配合默契,那就先把他们隔断了再说。此刻,齐王和玲珑不敢有半分松懈,各自将对手死死盯住。可是这样一来,那边的齐王和沙慕影倒是势均力敌,平分秋色,可是这厢玲珑就吃紧了,适才能赢曾丹,一方面是靠了兵刃的优势,另一方面则是借了先让曾丹占尽上风麻痹大意,忽然一个逆转杀她个措手不及,而眼下却全无优势。

平心而论,玲珑的功夫是好,但是和久经沙场的曾丹相比,终是逊了一头。

若是此番输了,那前面不就白打了?

玲珑一面和曾丹游斗,一面使劲想着对策,忽然只觉有灵光乍现,脑中直起一念。

不管怎样,先试试再说

于是她猛然一下回身跳到齐王身侧,手中长剑套路倏然一转,使出此前所练那套山林剑法,将宝剑舞得密不透风,死死守住两人门户。齐王的反应也是极快,只三五个回合,手下即刻尽数转为进攻,立刻,便见那东瀛宝刀如白虹贯日,雷霆激发,刀锋所向皆是对手要害,一招一式尽显凌厉之气。

一个专心致志进攻,一个全神贯注防守,而两人的剑法,居然莫名其妙的像是有着某种默契一般,立时占尽上风。那沙曾二人那会料到还有这一手,当下便有些乱了方寸,手上的招数也随之散乱起来。

那东瀛宝刀和剑的外形相似,齐王用的也大多是剑招,玲珑边打边看,只觉那剑法似曾相识,却又说不出名堂,仿佛很熟悉,却又从来没看到过……难道说,那就是风林山火剑中的风火篇?

这念头一生,玲珑不觉大喜过望,手中剑招越发敏捷,脚下也更加轻快。而一旁齐王也是越战越勇,直将手中宝刃舞得霍霍生风。相较之下,沙曾二人练就的配合套路,早已涣然失色,再无一丝作用。

堂上众人便是不懂武功的,也能看出端倪。只见齐王青衫飘飘,玲珑玄衣伶俐,两人身形转动,在一片剑光缭绕中,忽东忽西,忽具忽散,真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缓落时如蹁跹双蝶,激起时如风雷俱动,煞是好看。一时座上无不拍案叫绝,叹为观止,仿佛已然忘记这本是关乎国疆的恶斗。

而此刻,场边的林立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场中那俪影双双,心头只觉有无尽涩意滚滚涌过,转眼间悲喜成灰。

仿佛在这一刻,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可以和她并肩而立,出双入对的人,只有齐王两人一招一式间,攻守相宜,进退自如,仿佛心有灵犀,或许,自己对她来说,早已只是淡淡的一道影子,或许在将来,只怕连淡淡的一道影子都不再有。

可就在林立人满心凄酸,场边众人兴奋欢腾的当口,局势却又陡然一变。只见玲珑斜刺里一个转身,几乎是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忽然挺剑直逼沙慕影,一旁曾丹举刀跟上,玲珑却虚晃一招身形如电转到曾丹背后,一下掷了兵刃,伸臂把了女子的双肩就朝着沙慕影剑上顶去。

而一旁齐王的刀正是奔着沙慕影去的,若是那边玲珑得手,沙慕影则无暇回防,齐王一招便可结果对方。

一瞬间,所有人忍不住齐齐倒抽一口冷气,要知道,这样势大力猛地撞上去,固然能置对手于死地,自己却也极有可能被穿过曾丹身体的剑锋刺入。

一命换两命,值了

玲珑此时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就在两人叠在一起眼看着就要撞到剑上时,只听镗啷啷连声脆响,几乎同时,沙慕影手中的剑和曾丹的双刀都落了地,而齐王的刀锋也骤然一顿。

而双方俱是一停的瞬间,曾丹忽然毫无先兆反手一掌,力道之大,竟将背后的玲珑横着打飞出去,重重撞在巨大的柱子上。而那边,齐王的刀锋已抵在沙慕影喉间,隐隐划出狰狞血痕。

擒贼擒王,胜负已然分明。

众人微松一口气的当口,却见那边的女子,身子竟如败絮一般无力地朝一边歪去。

“燕玲珑——”齐王一下撤刀朝着玲珑奔去,待到近前,猛然便见女子唇边渗着一丝殷红鲜血,面色煞白,五官挪移几乎纠在一起,看起来似痛苦至极。

痛,五脏六腑都像是被震碎了一般。

饶是如此,玲珑的唇边却蓦地泛起一抹虚弱的笑意,失神的眼中目光看起来凄恻而又解脱,仿佛心满意足。

“燕玲珑,你真是乱来你怎么能这样”齐王一迭连声地责备,语气中难掩怒意,只是在那怒气里,却透着丝丝心痛和不舍,“你这是在干什么你有没有脑子你不要命了”

他不顾形象地疾言厉色,令场上的气氛一时无比怪异,所有人都茫然至致,不知该为胜利欢呼,还是该为那似乎已身负重伤的齐王妃难过,一时四下皆静,只余下齐王暴怒的声音。而他那尽是急怒的话语,这一刻却仿佛刀锋般,寸寸凌迟在一旁两名男子的心上。

玲珑望了眼前怒气冲冲的男子,一时竟恍惚觉得有些好笑,说不清是喜是悲,她吃力而痛楚地喘息着,声音细弱支离破碎,“我只能这样……”

说着,心下一松,浑身的骨头像是散架了一般,周身冰冷没有一丝力气,xiōng口腥甜漫涌,难受的无比。

忽然哇的一声,她猛然吐出一大口血来,紧接着,鲜红的液体便源源不断地自口中涌出……

齐王的脸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只觉xiōng口像是被什么钝器狠狠打到一般,立时双目泛红,喉头起瑟,猛然俯身一把将女子揽住,宽阔的肩膀似将她遮盖进巨大的yīn影里。

玲珑僵了一僵,终于缓缓倒进他的怀里。

第69章 死遁

第69章死遁

不知昏迷了多久,当玲珑恢复意识的时候,已是在齐王府云霓轩中自己的床上。

室内弥散着浓重的药味,苦意自鼻翼直抵心头,玲珑一动不动静静地躺了许久,直至脑海中无比清明,才把双眼睁开,但见微黄的灯火给一切罩上朦胧,窗外,是一片沉沉夜色,深黑的空中望不见半颗星,只有半轮惨白的月色,勾出萧索晦暗的光晕。

立时,床边丫鬟发出一声惊呼,“王妃,醒了?王妃醒过来了”

声音里丝丝发颤,暮雨几乎喜极而泣,而正闭目靠在另一侧矮榻上的殷勋闻声立时站了起来,几步跨到床前。

“你醒了”男子的眼皮下泛着一层青灰,透出几分疲惫之色,漆黑的眼眸里却漾了点点喜悦。

玲珑淡淡望了他,只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眼前的人不要声张。丫鬟看出她有话和齐王说,会意地悄无声息垂首往门外退去,临走时却不放心地又偷着朝床上的人看了好几眼,莫名地只觉脊背有些发凉。暮雨在玲珑身边跟随多年,最了解她的性子,此刻只见自家小姐虚弱憔悴的形容之下,似有无声的肃杀漫涌而出,隐隐意识到恐是山雨欲来。

“你还好吗?”殷勋见玲珑面色灰败,语气中不禁带了一丝关切,而女子的眉宇间却有种说不出的冷,令他的关切仿佛一下撞在冰墙上一般。而接下来,女子的举动更令他猝不及防,几近骇绝。

“你放我走吧”她猛然翻身,跪倒在榻上,因为内伤,身子羸弱看起来堪堪欲倒,几乎支撑不住,语气却透着绝然,“等天一亮,便立刻发丧只说我五脏俱裂吐血而亡。”

“燕玲珑,你这是做什么?”殷勋面色陡然一变,眼中立时涌上层层yīn霾,幽暗似能噬人心魄。

“我求你……”女子抬头望着殷勋,眼中泪光莹莹闪动,神色却不肯退让半分。

“燕玲珑”似兜头浇下一瓢冷水,心底一片寒冰。继而,又仿佛有难以言喧的怒火直冲顶梁,殷勋的额上青筋突突挑了几挑,嘴角不住地微颤却说不出话来,只抬手狠狠指着床上的女子。想不到,她竟甘愿舍弃荣华富贵,也不肯跟了他。

玲珑已是泪流满面,却咬着牙毅然决然地迎向男子锋芒利刃般的视线。喉头一哽死命压住心头翻江倒海的凄苦,唇角硬是扬起一个倔强的弧度。

泪水自唇间渗入口中,咸涩丝丝涌到舌上,玲珑的心中悲苦愈加,思绪却无比清晰。昨日大殿上,自借了东瀛宝刀搬出先帝那一刻起,她便已是陷于死地。哪怕是再懦弱无能的帝王,可以容忍贪赃枉法,可以容忍徇私舞弊,却绝不能容忍别人将意志强加于自己,哪怕那个人毫无歹念一心为国。昨日自己煽动朝臣,震慑天子,这种行为在帝王眼里看来等同谋逆,无疑已在皇上心头重重埋下了一根刺,必须赶在这根刺爆发之前,让燕玲珑这个人永远消失,让这个名字永远地被世人遗忘,才不会累及旁人。

殷勋剑眉斜挑,目光似寒冰黑铁沉沉压下,猛地上前一把握住女子的肩膀,面上尽是戾气,冷冷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就那么想离开我?”

这一句话,如刀锋般猎猎划过玲珑的喉头,一路向下割入心底,痛得几近死去。这些时日,两人已亲近许多,而昨日一战,当他毫不迟疑伸出臂膀护住自己时,当他全力挡开捅向自己的利刃时,当他冷峻的面容忽然朝自己漾起温柔时,当他难掩心痛地厉声呵斥时,她死灰一般的心莫名的仿佛透入了点点暖意。如果可以,她一定会留下来,认认真真地再做一次齐王妃,做一个宜家宜室的贤妻,为他生儿育女。只是彼时玲珑一身孤勇,但求以命相搏,行事不余半分退路,又怎会料到还有此刻。

想留却不能留……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当她刚刚窥见一点微小的曙光时,蓦然发现自己已身处悬崖绝壁。

“是想走又如何?你亲口说过会放我走”狠狠斩断心头漫天的悲伤,她直愣愣望定殷勋,不顾xiōng口肆意翻腾的锐痛,语声冷得瘆人,一面说,眼泪却止不住地更加汹涌地往下淌。

“你”殷勋的面庞逼近女子,眼中眸光森然,仿佛受伤的猛兽,xiōng口剧烈地起伏着,咻咻地发出沉重的喘气声,嗜血和残暴之气淋漓尽出,“好,好,好你不肯做齐王妃,倒要去给别人为妾为婢是不是好啊,好的很本王这就成全你成全你”

说着,猛地一把扼住女子的脖颈。玲珑徒劳地挣扎了两下,绝望便铺天盖地直压下来,再无半点求生的欲望。她就像一条死鱼一样地往后倒去,仿佛沉沉地堕向无边的黑暗。而就在一切光都几乎幽暗不见,一切声响都几乎消失殆尽的瞬间,紧紧锁住咽喉的那只手却猛然松开,玲珑一下跌倒在床上。

没等她反应过来,滚烫而坚硬的石壁便重重压下,睁眼只见殷勋已欺上她的身子,双眼赤红比任何时候都要可怖,身躯灼热透衣而来,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寒冰侵入,“想走是不是想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不是休想本王偏不叫你如愿”

暴怒的殷勋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本来对男女情事已全然灰冷,谁知刚刚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却又被眼前的女子生生熄灭。此刻,殷勋的心里涨满了滔滔不绝的恨意和暴戾,几乎要冲破xiōng腔。为什么,她竟对自己送到眼前的情意不屑一顾,她竟在自己想要守护她善待她的时候一心离去

他发疯一般地撕扯女子身上的衣物,毫无一丝怜惜地用一只大掌将玲珑试图掩住衣襟的双手牢牢钳住,推到头顶处,另一只手则肆无忌惮探入她已经不能蔽体的绣衣中,仿似一头发怒的野兽在肆意地玩弄掌中弱小的猎物。

“燕玲珑,你不是一直很想死吗?怎么这会子又不想死了,要不要本王来告诉你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他含混地嘶叫着,一把重重扯去女子胯上的小衣。

淹没在男子狂乱而充满戾气的怀抱,玲珑已放弃了挣扎,木然地任由他摆布。殷勋疾疾喘息着,灼烫的气息喷到玲珑的颈窝里,她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心冷了没有一丝热气,已然枯竭的眼泪也再流不出半分。

正欲吻上女子的唇,殷勋陡然瞥见她那双晶墨似的眼中没有一点波澜,惨无人色的面容透出层层死气。

似有一捧冰雪浇在心尖上,遍身都有冰刀割过一般,一瞬间,他怔怔地停在那里,仿佛一切都已凝滞。

“为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涩涩地开口,再次吐出这三个刚才他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字,语声却已平静不复狂乱,其实在问出那一刻,答案已似将破空而出。

若真要走,她何须等到今日?

若真要走,她何须这般以命相搏?

玲珑只幽幽叹息一声,无言地闭上眼睛,仿佛累极了,倦极了,已沉沉睡去一般。

“你真是,有够傻”骤然将一切明了,殷勋的目光久久地流连在身下女子没有一点血色的脸颊上,心头只觉酸涩甜苦各种滋味齐齐划过,心痛再难抑制。

他垂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女子的肩头。

玲珑本已是心如死灰,只是光裸的肩上随即传来的一点湿润的感觉,却令她陡然一惊,不敢相信地睁开双眼。男子静静地匍匐在她的身上,仿佛安详熟睡的猛虎。

她像是忽然有了力气,一点点地挪动着刚才被钳制得几乎麻痹的双手,环住身上的男子。

良久,殷勋猛的抬起头,一下吻上玲珑的嘴唇,沉重而透着刻骨的温柔,灼热似要将她没有热气的身体捂热了,融化了一般。

玲珑的眼中忽然又沁出泪来,簌簌地流个不停,殷勋猛的自她口中抽离,吻住她湿润的眼。她的泪越来越多,仿佛流也流不尽一般,像是要把那所有新新旧旧的痛,深深浅浅的伤都一气哭尽。

不知过了多久,殷勋抬起头,只觉心里眼里全都是她的伤她的泪,他定定望着眼前的女子,布满红丝的眼中透着前所未有的热度,忽然口气僵硬,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和绝然,“燕玲珑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我的命也是你的命,你要是再敢乱来半分,我就拿这条命给你陪葬,不管你要做甚,寻死也好,找别人也好,我就跟着你,拖着你,叫你cāo烦到底”

玲珑闻言,不觉怔住了,痴痴地望着男子迫近的俊颜,深邃的眉眼,似要将自己深深吸入一般,她蓦地仰头,一下吻上男子的唇。

殷勋激烈地回应着她的温柔,唇齿相交,抵死缠绵,忽然,只觉舌上腥甜漫涌,他猛地撑起身子,却见玲珑xiōng口颤动,口中有猩红喷溅,继而汩汩的鲜血随着大声的咳嗽漫出,随着脖颈流下,立时将枕巾染红一片。

第70章 欺骗

第70章欺骗

“王妃,该服药了”暮雨端了药碗,低着头小心地走到床边。

很快自床帐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

接过碗,玲珑仰头一饮而尽。这个动作,被站在窗边正好回过身来的殷勋尽收眼底。

男子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地轻轻哼笑了一声,。

“没见过喝药跟你那么干脆的女人。”他走近了,伸手从一旁的几上拿过盛了点心的碟子,熟稔地递到女子面前。

玲珑拿了一块甜糕放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仿佛那是世上少有的美味一般,吃完了又喝上口茶,方才说道,“喝药而已,有什么好折腾的?”

殷勋莫名地有些失落,这个女人,有时也真够无趣的。

“说的也是,你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啊,喝点苦药算什么啊。”殷勋垂目望她,语气中带了淡淡讽意。

看着男子有些兴味阑珊的眼神,玲珑不觉微哂,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幽深,口中透出一丝萧索,“有药喝已经不错了。”

闻言,殷勋的神情微微滞了一滞,随即在床边坐下,刀削般俊挺深刻的面容透出一丝温柔,眼中含暖缓缓地说道,“你别乱想了。”

两人默默相视,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旁边的暮雨一时只觉有些心跳耳热,忙低头收拾起药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气氛一下有些怪异,玲珑默不作声地倚在床背上,低头盯着锦被上的花纹出神。冷不防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抚上她的腮际,食指轻柔地沿着清瘦而优美的腮线来回摩挲。

玲珑没有躲避,身子却显然还是僵了一僵。

殷勋手上微微用力,将她的头抬起一点点,渐次迫近,紧紧盯住女子双眼,“我们之间,为何总是这般?”

玲珑有些不解地望着他,一时弄不懂他指的是什么。

“我们是夫妻,不应该坦诚相待吗?”殷勋看着女子带着苍白病态的面颊,黑亮的眼眸中不觉浮上一片殷然。

自那日相互明了心意后,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地在一处,下了决心无论什么杀伐惩戒都一起面对。即便如此,他却隐隐觉得女子终是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心结,仿佛有什么东西,生生横在他们之间,“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是。”

闻言,玲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好一会,目光渐次凌厉起来,殷勋的心头忽然涌起一丝矛盾的感觉,有点欢喜又有点怅然,每次她这般神色之时,总是令他莫名地有些着迷,而心底里,却又不希望她露出这种神致。

这样一个女子,背负的东西不应有那么多,那么沉……

“我只问你一句,你娶我……是不是因为想表明……”玲珑说到一半猛然打住,那种话可不是能随便说出的,顿了一顿,才改口,“你到底为什么娶我?”

“这还用问,我答应了……”殷勋的表情先是一凛,随后又一下松弛下来,满不在乎地答道。

“不可能”玲珑几乎是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目光咄咄,立时似令寒意透衣而至,“我爹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托付。要托付也应该是托付姐姐。我在他眼里不过克死娘亲的灾星,他以前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又怎会有那临终嘱托?”

一口气把淤积在心底的话通通说了出来,只觉得好生畅快,只是下一刻,悲凉顿起,眼底不禁微微泛红,隐隐显出泪光。

殷勋凝视着女子的面庞,目光一时便幽暗下来。的确,他求娶玲珑是受人托付,只是那人并不是燕北川,而是身负重伤在自己怀中断气的燕若成,可殿上求娶之时,自然要搬出分量更重的镇远侯燕北川来。

不过,燕若成托付的话,只有殷勋一人听到,他便是不做也无妨,守约而行,却并非因为他真有那么高尚,确实也是存了借机远离夺嫡纷争的想头。

顿了一顿,他猛然将心一横,绝然地迎上她的目光,口中一派理直气壮,“燕玲珑你真是个不孝女哪有那么说你爹的那么今日我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跟你说一遍,我,娶你,千真万确是受你爹临终所托,你爹还说,他以前待你不好,教你吃了许多苦,要我好生待你”

他的目光澄净,没有一丝杂质,无比的肯定而自信。

一瞬间,玲珑像冰块一般,彻底地凝住了。

片刻,女子的眼中忽然生出一簇异样的光彩,抽噎着几乎说不出完整一句话,“真……真的是……我爹?”

“千真万确”殷勋一把将她的手握住,目光坚定不容置疑。心底却骤然一痛,只有一个念头。

这辈子,我只骗你那么一次

像是沉沉黑夜忽然迎来曙光,又像是yīn冷死寂的坟墓里忽然开出绚丽花朵,狂喜如潮水一般漫过玲珑的心头,令清瘦憔悴的面容霎时间变得无比生动。

眼角眉梢都涌动着欢畅和喜悦。

眼泪止不住地流着,唇边却漾着一抹明媚的笑意,这灿烂如朝阳却又能勾起人无限怜意的神情,令男子的xiōng口一时溢满了酸涩,虽然骗了她,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好最正确的一件事。

不知道她是怎样在冷漠中长大?又是怎样地渴望着,期待着,失望着,压抑着?……做父亲的,怎么能这样对待亲生女儿殷勋忍不住腹诽起自己那位九泉之下的岳父大人来。可转而一想,又觉得自己的父皇不也是这般?母亲离世后,曾经的自己面对的不也是层层的yīn冷和黑暗奋力挣扎?

他猛然将女子纤瘦的身躯紧紧揽入怀中。

玲珑被圈在这个温暖而坚硬的怀抱里,无声地啜泣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止住了抽噎,一点点抬起头,却只见男子的唇边噙了笑,含了暖,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

“那你之前……为何不告诉我……却要那样突然?”她小声地问,几乎微不可闻。

“若是我回不来呢?我不想耽误你。”这一句倒是真话,他曾是那样一心求死,又怎会想到,在遥远的京城,是一个这样的她。

男子一低头,吻上那浅绯色的此刻却看起来无比诱人的唇,温存的气息里,玲珑的身子一点点倒了下去。

第71章 探望

第71章探望

在“爱妻心切”的齐王告假没去上朝的这段时日里,北漠使团终于离京,留下了两国通好的国书和等来年开春互送公主联姻的协定。当然,这是在疆域问题尘埃落定的前提下达成的,齐王虽没有参与最后的谈判,却自有办法得着消息,沙慕影没再坚持索要西遥和北岭,不过皇上却允了两国在边境通商,北漠盛出的貂皮鹿茸和大殷的丝绢瓷器可以在西遥城自由买卖,互利互惠。

也算是各退了一步,至少两国的关系较之从前已和缓许多。

沙慕影在一行离开之前,竟派人送来一个漆黑的铁匣,特别说明了赠与于齐王妃。玲珑打开一看,立时便觉一阵清香扑面而来,清凉直渗肺腑。却是一朵未曾见过的花,六枚花瓣洁白无暇,晶莹剔透,紧紧围绕着浅紫色的蕊,一眼便知绝非凡品。

“这是北漠的高山雪莲。”齐王在一旁说道,目光有些复杂,“看大小可是百年一得的极品,他拿来赠你,也算是有诚意。”

玲珑想了想,默默合上匣子命人收好,差人回赠了一块名贵的和田美玉,牡丹花纹,大气简约,中间唯刻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和”字。

转眼秋意便浓,一连数日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天色一片灰濛濛的,窗外黄叶翩飞转眼零落泥中,萧索的空气中透着寒意。

这一日,玲珑挨在床上一页页地看账本,殷勋则捧了本兵书坐在窗前,时光就这样一点点地静默中流走,窗外冷雨清寒,室内却似有莫名的暖。

殷勋放下书,踱到玲珑近前,面容犹是冷峻深刻,眸底却浸着一缕柔和,“你身子还未大好,就别受累了,横竖看账目也不差那么几天。”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又不是什么力气活。我原先在娘家的时候,便是这般。”玲珑淡淡一笑说道,清澈的目光里忽然涌起一点郁色,“倒是你,如今却……是我连累了你……”

“你混说什么啊让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是我的不是,你做得很好,何来连累一说。”殷勋的唇边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意,口气满不在乎,“累了那么久,正好有个借口好歇歇,我高兴还来不及。”

话虽如此,玲珑却知道,为了打消皇上在那件事上的顾虑,他都把兵权交出去了。

此前娶她已令他错失了通过联姻获得盟友的机会,而这一次,连他在战场上拼命换来的权力也不得不放手……

女子低下头,心里忽然满是难过。

“傻蛋”像是看出她的心思,殷勋伸手给了她一个又轻又快的凿栗,口气忽然一硬,语带责备,“燕玲珑,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磨叽了,一点不像你兵权我都主动交了七八次了,你至于这样吗?少见多怪”

也只有他,会把别人眼里有那般垂涎忌惮的东西说得那么轻描淡写。玲珑不禁微哂,心里莫名地觉得踏实,口中话语却带了抗议,“我不说话,你嫌我闷,我说话了,你又怪我多事,你这人可真是难伺候”

“我伺候?有你难伺候吗,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倒好,装病装疯装傻了去当刺客,真能把人活活气死”殷勋反唇相讥,寸步不让。

“是谁说过,本王没那么容易被你气死,齐王殿下?”玲珑也不甘示弱。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

两人你来我往,一时相持不下,直叫外间几个丫鬟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这两位主子,可真是一双别扭人,从前一个是冰,一个是雪,冷对冷,如今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地热火起来,倒是十句里面有七八句是这样冲着来的。

说话间,外面传来通报,殷勋一听便急匆匆起身出去了,玲珑正纳罕间,只见他步履生风地抱了个小娃儿回来。

“小姑姑……桓儿好想你”娃儿被殷勋高高抱起,小鸟般地朝着玲珑张了双臂嚷道。

“桓儿”看到多日不见的侄子,玲珑的脸上立时漾起笑意。殷勋放下桓儿,小娃儿立时便扑到床边,玲珑伸手抱起他,欣喜地说,“桓儿长大了呢,让小姑姑好好看看。”

说着伸手拿了一边几上的果子给他,桓儿接了,却没有急着吃,眼睛一红竟落下泪来,“娘亲说姑姑生了很重的病,桓儿好害怕桓儿最喜欢小姑姑了,桓儿不要小姑姑生病。”

玲珑闻言不禁心头一酸,猛然想起惨死的兄长。桓儿虽只有三岁,没爹的孩子,到底是有些不同的,不然怎会那么小就如此懂事。勉强抑制住鼻腔里上涌的酸涩,玲珑笑嘻嘻地拧了拧娃儿粉嘟嘟的小脸,“小姑姑没事,不过有桓儿记挂着,姑姑都开心死了。对了,姑姑不在家的时候,桓儿有没有听娘亲的话?”

“桓儿很听话”小孩子认真地说,“娘亲说,只要桓儿听话懂事,就带桓儿来看小姑姑。”

孩子可爱又懂事的神情,让玲珑心里酸楚更加,不觉生出丝丝内疚,自己成婚以后,终日懒散,竟都没回去看他几次。

“桓儿喜欢的话就住在姑姑这多住几天,如何?”玲珑温柔地抚摸着孩子的头。

“好啊好啊”桓儿一下雀跃起来,继而忽然低下头,有些怯怯地说,“娘亲会不会不答应?”

“桓儿放心,包在姑父这里了。”一旁的殷勋忽然开口,眼中含笑,仿佛在竭力让语气变得柔和,这一本正经生硬凛然的一个人,忽然要做出一副温和亲切的模样,说不出的怪异,玲珑忍不住噗的笑出声,不过听他自称姑父,女子心里没来由地一暖。

说话间,白姑姑已经领了夏氏进来。

“嫂嫂也来了”玲珑笑着欲起身相迎,夏氏赶紧上前一把按住了,“我的姑奶奶,你可得好生歇着……”

半是心疼,半是责备……说着眼圈跟着便红了。

“你们慢慢叙着,本王就不打扰了。”女人见面,总要哭一阵,笑一阵的,必定很是刮噪,殷勋于是说着便要往外走。夏氏之前在外面已经和他见过礼,此刻只微微一礼,而她身后的一名粉色衣裙的少女,也跟了施礼。

“莹儿也来了。”玲珑拉着夏氏的手,目光落在后面的雪莹身上,多日不见,少女已经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精致的面庞眉目如画,一根羊脂白玉簪子将发髻高高挽起,却是一副等待出阁的模样。

“见过王妃。”少女轻盈优雅地施礼,目光却低垂着不敢看玲珑。

“莹儿这是做什么啊这般的见外”玲珑微笑道,心底忽然闪过很多画面,雪莹是第一个打趣她和夏云翊的人,而也是那时候,她遇上了那个人……那些匆匆而过的人啊。

“玲珑姐姐。”听闻她口气平静无异,雪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抬头静静立在一边。

“多日不见,莹儿妹妹出落得越发秀气,倒不似从前那般活泼了。”玲珑一边逗着窝在她身边的小娃儿,一边笑道。

说得雪莹脸上一片绯红。

“都快出阁的人了,哪里还能跟以前似的。”夏氏笑望了自己的妹子一眼,继而又看向玲珑,眼中却浮上一层悲戚,“玲珑啊,前儿的事我也听说了,真是难为你了只是你这丫头怎么那么死脑筋呢老爷和你哥哥泉下有知,也不想你这般去拼命。”

“嫂嫂……”玲珑心中感念,面上却只淡淡一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呀”夏氏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你这丫头,该说你什么呢下次,可千万别犯傻了。咱们燕家如今这般光景,哪还经得起你再出事,你也知道,你姐姐在宫里也不容易,说句自私自利的,我和桓儿,可不都还得指着你啊”

“嫂嫂,我省得。”玲珑心底忽然莫名有些悲凉,有时候真的不知道嫂嫂待自己到底是真心多一点,还是利用多一点。不过转而一想,不管怎样,嫂嫂和桓儿是自己的娘家人,也是自己要替哥哥回护好的人,又何必去计较那些。

叙了会话,只觉静静立在一边的雪莹,一双眼黑晶晶乌溜溜地一直围绕着自己在转,仿佛是有什么话要说。玲珑于是温颜笑道,“嫂嫂,我身上还不大爽利,都不能陪着你四处逛逛,横竖桓儿是要留下陪我几日了,就劳烦嫂嫂去间壁房中看看住处和日常用度之物是否得当?”

说着便让白姑姑带了夏氏去后面备好的房间。一边拉过雪莹,微笑道,“听说莹儿好事将近,姐姐也跟了欢喜,莹儿可有什么想和姐姐说的?”

“玲珑姐姐……”雪莹抬起头,眼中忽然显出一丝忧色,“我害怕。”

“哦?”少女脸上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使玲珑不由得一惊,记忆中,雪莹一直是天真烂漫的,何曾会有这般神情。

“姐姐,我怎么办?你帮我想个法子,我知道夏家对不起你,可是我真的没有人可以问。”雪莹眼中含泪,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

“怎么了?莹儿有何烦恼?尽管开口。”玲珑不觉心下一紧。

“姐姐,你可知道那年的百花宴,我为什么会被指婚给林家?”雪莹不敢抬头,只低声地说。

“为何?”玲珑不禁面露疑惑,印象中雪莹是被赐婚要嫁于林家二公子林直人的。

第72章 局势

第72章局势

“是因为姑姑想要拉拢林家。”雪莹抬头望着玲珑,神情透着一丝凄切,全然不似一个即将出阁的闺中女儿。

“你姑姑?”玲珑不禁有些纳闷,宜妃不是一直和淑妃势同水火吗,怎么还会去拉拢林家?再者,林家早就摆明了靠了端王那边。

对于宜妃,玲珑实在没有什么好感,虽然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就算曾经让她伤心难过,现在也早成浮云,但却是她第一次接触到权势的黑暗。

“姑姑为了九殿下……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面对玲珑疑惑的表情,雪莹手里紧紧攥了帕子,眼中泛起泪光,“皇后娘娘和姑姑早已面和心不合,姑姑一直在争取淑妃娘娘那边,只是林家却……。”

听到雪莹口中提到九殿下,她不禁回忆起豫王府宴上,那个毫不掩饰地用充满了好奇的目光打量自己的少年,十四五岁的光景,样貌倒是有几分灵气。难道说,宜妃也是怀了那想头?怎么不是,之前,不就是因为宜妃要拉拢掌握东军的穆家?

哼,谁没有那想头啊玲珑唇边不觉勾起一丝讥诮。

就是齐王,只怕也一样。而作为齐王妃,有些斗争看来她是逃也逃不掉了。

如此一想,面色不觉凝重下来,“莹儿,这些话你本不该说与我。”

的确,以她今时今日的身份,对于争储夺嫡,早已不能算作一个旁观者,又如何能给别人指点迷津?

“玲珑姐姐……”闻言,雪莹脸色一时有些发白,眼中光亮一点点暗了下去。

看着眼前绮年玉貌的少女,面上没有半分将做新妇的喜悦,玲珑心中又不觉心生不忍。林家显然已经拒绝了宜妃的示好,也就是说,雪莹嫁过去已毫无意义。日后各为其主,只怕两家还要斗个你死我活。那么她夹在中间,就必须面对他们相残,更有可能被夏家视同弃子,又被林家看成细作,对于一个柔弱女子来说,这样的处境确实残酷至极。

思及此处,玲珑心中也随之一阵酸凉,抬手轻轻替少女拭了拭眼角的泪痕,语气温软地宽慰道,“莹儿也不要想那么多,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好呢?”

雪莹静默不语,眼中泪流更甚。

玲珑望着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问道,“那么,你哥哥怎么说?”

“哥哥他……哥哥他什么都没说。”雪莹艰难地答道,目光闪避着玲珑的视线,讷讷地说,“自从那件事之后,哥哥他变了许多……姑姑几番催促他转到东军去,他都置之不理。父亲训他,劝他,骂他,什么话都说尽了,他也都是一副默不作声的样子。”

玲珑心头不觉又是一沉。也不知道,在家族和齐王之间,那个人又会如何取舍?

乱,真真是一团乱。

有些心烦地揉了揉太阳穴,而眼前少女的泪颜又令玲珑说不出地难过。雪莹会把心事告诉久不往来的自己,想必是对家族心寒,对林家心畏,当真是无以为托了。忽然心思一转,玲珑低声却认真地问道,“莹儿,你可中意那林二公子?”

“姐姐”雪莹犹带泪痕的面颊蓦地便红了,一脸娇羞地垂首不语,眼底却立时漾起一片柔情。

“看你这丫头”玲珑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轻轻点了点少女光洁明亮的额头,“两情相悦,是好事啊你既然中意他,便不要再去顾虑旁的。你看戏文里面不是都说,与有情人做快乐事,不管是劫是缘。”

她眼带真挚,却令雪莹面上红得更甚,直将头低得下巴几乎碰到xiōng口,玲珑原本沉重的心情一下轻松许多,“都快出阁的人了,可要欢欢喜喜的,别老是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其实,你碰到的最糟糕的事,说不定就会变成为好的事情。”

这末了一句,颇有几分有感而发的样子。雪莹抬头,看着玲珑轻柔沉静的面容,眼中似有所动,却又忍不住红着脸,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你如今喜欢的人,可是齐王殿下?”

“你说呢?”这下换做玲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伸手又在雪莹脸蛋上掐了一把,“你这丫头越发没羞没臊的”

“姐姐你又要欺负我了”雪莹直往旁边闪去。精致如玉的小脸上终于显出久违的活泼笑意,看起来明艳动人。

“这才像我们莹儿”玲珑眼中去掉凝重,笑意明快,在这个苦雨连绵的时节,莫名地让人仿佛嗅到一点阳光的味道。

“姐姐你真的变了好多。”雪莹望着眼前女子的容颜,只觉那清丽中似带了华彩无双,比以往更多出几分柔润,“更漂亮,也像个柔婉的女子了。”

“瞧你说的好像我以前是冯妇一般。”玲珑口里责备,眼中却没有半分恼意,继而又思忖着说道,“世事本就瞬息万变,莹儿不要光顾了忧心,却忽略了最要紧的,很多时候,人都是自己把自己吓死的,过了一道坎,接下去往往峰回路转别有洞天的。”

一顿开解,雪莹眼中云开雾散,整个人仿佛一下有了神采,玲珑心中高兴,不觉也把先头那些心烦的事抛到脑后,又仔细询问了些大婚准备上头的事。

“大婚当日,可要记得晨起时多吃点,不然一天折腾下来,不累死也要饿死的。”正说着,那边夏氏也回来了,正好听到这一句,不由笑道,“瞧姑奶奶这话说的,莫非是嫂嫂那日刻薄了,没让你吃饱了出门?”

“嫂嫂”

留着用了饭,又说了会体己话,夏氏和雪莹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回去,临别时表示希望玲珑和齐王一起去喝喜酒,当然,林相国家的喜事,齐王是必定会去的,玲珑也满口答应。

下午,玲珑都在逗着桓儿玩,殷勋过来坐了会,看着女子脸上绽出的温柔笑容,心里忽觉美好。

是夜,仆妇带了桓儿出去安顿下,玲珑喝过药,洗漱了正要安歇,忽然外面传来沉稳的步履声,抬头看时,殷勋已挑了帘子进屋。

丫鬟带着笑知趣地立刻退了出去,只余下两人静静相对于淡暖的灯影里。

良久,玲珑微微抬头,却见殷勋立在床前,眼中清辉熠熠,嘴角居然轻荡着一丝笑意。

xiōng口莫名一紧,玲珑立时心跳耳热起来,只是目光仿佛已被什么东西牵住了,怎么都不能从眼前峻朗的身影上挪开。

眼神交汇间,似有甘醇款款流动,令人不饮亦醉。

勉强抑制住xiōng口的起伏的情愫,像是为了打破两人之间这种让人不安的暧昧,玲珑干巴巴地开口说道,“要不要叫人伺候你漱洗?”

“不必,方才已经洗过了。”殷勋说道,玲珑这才发现他已经换上一身轻绢薄裳,自额间垂下的几缕墨丝,泛着点点清新的水色。

“哦,你洗过了。”女子的脑子已经有点乱了,干巴巴地跟了一句,惹得殷勋不禁哑然失笑。

玲珑被他笑得更加手足无措,慌乱地整理了一下思绪,总算搜寻到一个还算正经的话题,“我表妹再过不久要嫁到林家了。”

“嗯。”

“许的是林家二公子……”

“嗯。”

“到时候你陪我过去好不好?”

“嗯。”

“还有林家和夏家,你怎么看?”

……

“那个九殿下……你有没有关注过?”

……

“夏家以后必定是九殿下那边的人,云翊哥怎么办?你放心他吗?”

……

“不过我相信云翊哥。”

……

殷勋一开始还嗯了几声,后来便默不作声,只余下女子一个人乱七八糟地不知所云。

这扯的都是些什么?真是个煞风景的女人殷勋终于忍无可忍地上前一下一把揽住女子,随即将檀口封缄,攻城掠地。扬手一挥,帐子立时依依垂落,隔出一方暖香四溢的天地。

“我……我的伤还没好……”一片娇红里,女子声音幽细,几近微不可闻。

“我只借个地躺躺。”殷勋眼中透着怜爱,低声在她耳边道。不待回答,便一下挤入锦被中,伸手将女子揽入怀中。玲珑怔了一怔,随即被淹没在灼热的男子气息里,恍惚间,猛然只觉他的鼻息轻轻拂过鬓边耳侧,身子竟微妙地悸动起来。

微微抬起一条玉臂环住身侧的男子,心里一时酸涩充盈,这是她的良人,是此生父亲给她的唯一的顾念,也是她再不想放开的依托。

像是回应她的柔情一般,身边的男子抚上她的手,十指紧紧相扣。

沉静中,唯闻浅浅急急的鼻息和彼此凌**织的心跳。殷勋微微垂目,只见大片柔软的青丝缭绕,散覆在自己的xiōng口颈边,不由心思微动,幽深清冷的眼眸中蓦地映出一片柔光,修长手指沿着曲线,寸寸划过怀中人身上细腻的丝绢,忽然嗓音低柔,“你要快些好起来,到时候……”

一只纤细的手,一下掩住殷勋的口,女子周身发烫,脸颊深深埋进他的肩窝。

“这有什么说不得的。”殷勋轻轻将那只手移到xiōng前,将怀中的人拥得更紧,面上一时笑意深深。

第73章 御酒

第73章御酒

73,御酒

一夜好眠,醒来之时,便见晨光熹微,竟是多日不见的晴好天气。

殷勋睁着眼,却没有立刻起身,怀里温温软软的,女子乖巧安静地偎在他肩窝里,只露出半张白皙莹润的侧颜。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仿佛生怕惊醒了怀里的人。女子似乎动了一动,细细暖暖的呼吸,点点落在他寝衣松开的xiōng膛上,像是被一只小猫用爪子在xiōng口上轻轻挠了几把,男子的身体骤然滚烫起来。

该死

明明是美人在抱,却半分动弹不得,这半是享受半是煎熬的感觉令他忍不住暗暗咬牙皱眉,猛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个女人已经牢牢占据了自己的心和眼。

忍不住把手臂朝里弯了一弯,让她和自己贴的更紧一些,殷勋看不到自己的神情,此时他的眼中已满是柔情蜜意。

不一会,玲珑也醒了过来,当发现自己长发缭乱地像爬山虎一样趴在男子的身上时,脸上立时便映上一片红霞。

似乎还是不习惯醒来一睁眼就面对他,她悄悄支起身子,小心翼翼地往外面爬去。殷勋暗暗发笑,故意像是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膝盖轻轻一磕,玲珑便一个趔趄,摔到他的身上。

睁眼只见女子正手忙脚乱地欲撑起身子,殷勋忍不住往上弯了弯唇角。

“你是故意的”玲珑正好瞥见他的神情,面上越发红艳欲滴。

殷勋笑而不答,只抬臂将玲珑紧紧搂在xiōng前,女子的额头蹭着他的下巴,两人身上一时都热了起来。

“我轻点儿来,行不?”殷勋小声问道,嗓音里带着一丝暗哑。玲珑默不作声,只将面颊紧贴在男子的xiōng口。殷勋翻身把她压在下面,呼吸立时变得粗重。

他的动作却十分温柔,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不时轻声询问着,生怕触动玲珑的内伤。精壮的身体在竭力克制下微微颤抖,很快渗出细密的汗水。玲珑柔顺地跟随着他的动作,一颗心却跳地越来越快越来越猛,难以控制地急急喘息。

不一会,床帐便有节奏地颤动起来。

当两人起身的时候,俱是大汗淋漓。外面已是天光大放,日上三竿,秋阳淡暖,碧空如洗,几片洁白如棉絮般的云朵浮于天际,虽有点点秋寒,倒也算得上一派风和日丽。

用罢早膳,殷勋说道,“难得放晴,不如我陪你去园子里走走?”

“好啊”玲珑久未出屋,自己都觉得快要发霉,闻言正中下怀。

正说话间,忽然白姑姑一副形色匆匆走了进来,“王爷,宫里来人了。”

“哦?”殷勋有些诧异,只听白姑姑又道,“是皇上身边的李公公,说是……说是让王妃去领赏。”

“赏我?”说是皇上有赏,但是白姑姑面上却并无喜色,玲珑心下疑惑,扭头去看殷勋,却见他眉宇间生出几分凝重,“是李德忠吗?父皇怎么派他过来了?”

那李德忠,可是皇上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太监,数十年不倒,可以说是皇上的心腹。

真的仅仅是送点赏赐过来吗?

几个人满腹疑窦地到了前厅,却见李公公面无表情端端正正地立在那里,身后一排随从的大小太监,也个个神情肃然,面上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齐王府的人立刻就跪了一地,只见李公公拿出圣旨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齐王正妃燕氏忠烈之后,护国有功,特赐御酒一杯,即刻饮用。钦此”

闻言,殷勋和玲珑面上俱是一变,有些不敢相信地面面相觑,这听上去微乎其微的赏赐,真的需要如此煞有介事地兴师动众吗?皇上这又存的是什么心思啊

玲珑恭恭敬敬地磕头谢恩,心下却忍不住忐忑,隐隐只觉仿佛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等着自己一般。

“恭喜王妃——来啊,还不快给端上来。”虽是恭贺的话,那太监的语气却yīn沉冷冽,配上那种令人作呕的阉人特有的音色,显得yīn阳怪气,诡异直透而出。

朱漆托盘,上面是一个精巧的绿玉杯,莹莹泛着青光。

而里面斟满的酒水,芬芳馥郁,入目一片碧色。

玲珑的心骤然一抽,恍然明白过来,这哪里是赐酒,根本就是……赐死啊

仿佛万丈高楼一脚蹬空,心底里最担心最恐怖的事终于还是来了,皇上果然容不得她

爱国必先忠君,忠君则不得妄为这是分明是要拿她警示天下人。

刹那间,玲珑通身冰凉,脸色煞白不似活人,双手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怎么会这样?在她对什么无所谓,根本不怕死的时候,偏偏必须活着,连死都死不来,为什么刚刚有了一丝温暖和希望,刚刚触碰到一点微茫的幸福,却真的要死了。

玲珑顿觉眼前发黑,似有无数令人目眩的金光在乱飞,头脑中有无数个声音嘈杂地响成一团,又向有无数只狰狞的手在将她扯向无边无际的浓重yīn暗。

抖抖地伸出手,她却迟疑着不敢去碰到碧色温润的酒杯。

此时此刻,一旁的殷勋已是目瞪口呆,自己连兵权都交还了,终日闭门不出,难道还不足以保她一命?

况且,她又做错了什么?那些食君俸禄,却贪赃枉法的官吏,尚且凭了刑不上大夫能苟全性命,为什么却单单不放过她一介女流不放过这个为了守护心中信念不惜以命相搏的女子

他只觉心如刀绞一般,猛吸一口气,跪着上前移了半步,冷声说道,“回禀公公,王妃重伤未愈,不可饮酒,这杯酒就由本王代饮”

说着,出手如电便要去夺那酒杯。

“且慢”李德忠一声断喝,手疾眼快地将托盘一下撤回,满满的酒樽中,液面纹丝不动,酒水不溅出半滴。皇上的近身太监,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只是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罢了,“此乃宫中御医精心调制的琼浆玉露,取用千种名贵药材,专门给王妃疗伤皇上特意交代了,齐王殿下不可自作主张”

最后这自作主张四个字,听起来似带了说不出的怪异,似是料定了齐王要插手一般,而这四个字,分明就是玲珑惹来杀身之祸的源头,此刻,愈发显得凶险诡谲。

齐王的手就这样定格在空中,不肯放下却又不能伸过去,急得一张俊脸上满额的冷汗,五官几乎扭曲。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知事情已再无半分回旋,玲珑仿佛想要尖叫,但是已经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想要挣扎,却还是只能颤抖着向前伸出手去,

一瞬间,满心灰凉,悲喜皆空。

她果然是一个背负着诅咒而生的人。

她果然是不应该奢望幸福的

也好一切都结束了!她的眼神再一次变得恍惚而又空洞,忽然有点想笑。

这样的结局岂不是恰到好处?

至少她已经竭尽全力地去付出过,得到过,尽情地欢乐,尽情地流泪。至少这个清晨,她是在那样温柔的怀抱里醒来。

如樱花般绚烂而又转瞬即逝,这样的生命再无遗憾。就算到了yīn曹地府,见到父亲和哥哥,她也无需惭愧不是吗?

顷刻间,脑海中思绪百转千回,曾经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自眼前划过,那一刻她像是看到了他们在得知自己的死讯之时,伤心难过的面容。或许自己无需再去面对纷繁芜杂的世事和纠葛不定的爱恨,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玲珑的眼中奇迹般地恢复了一派清明,神色光彩涣然,脸上笑意宛然,整个人像是一下有了力气,伸手接了玉杯便往口中倒去。

“不要”杯口碰到女子嘴唇的那一刻,殷勋只觉心头那道岌岌可危的长堤终于轰然崩塌,他发疯般地劈手去夺酒杯,只是玲珑手更快,待他抢到之时,那御酒大半已入了口,剩下的全都洒在衣襟上,一片鲜艳,灼得人眼生生发痛。

甘美可人,入喉断肠。恍惚中,眼前晃动着殷勋一派惶急神色的脸颊,让玲珑残存的意识里,辨不清是欣喜还是不甘……

“殿下,皇上还有口谕……前日殿下接待北漠使臣,劳苦功高,皇上体恤特准殿下继续告假三月。殿下当在府中,与王妃一道静养。”李德忠继续说道,语气不复凝重,听起来竟颇有几分轻松畅快。

“儿臣,谢父皇恩典。”耳边是殷勋恨意满满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声音,仿佛受伤却无处发泄的猛兽。

那传旨的太监却仿佛浑然不觉,忽而又换上一副毕恭毕敬的口吻,堆起一脸谄媚笑意,“咱家可要给殿下道喜了皇上说了,过几日等王妃身子爽利了,要在宫中大排筵宴,给王爷王妃庆功。”

“请李公公代小王谢父皇厚爱”殷勋艰涩开口,眼中燃起熊熊烈火,一字字地从口中迸出,一面伸手扶住身边已是摇摇欲坠的玲珑。

玲珑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头脑呆滞混乱,xiōng口涩痛瘀胀,一丝黑血自唇边淌下,身子再也支持不住,无力地斜斜倒进男子的怀里。

第74章孕事

第74章孕事

“殿下无须惊慌,琼浆玉露本非凡品,王妃内伤沉积,自然要先活血化瘀,方能康复。”李德忠冲着双目圆睁,几乎喷出火来的殷勋微微一笑,眼中颇有深意,说完了便告辞离去。

“多谢公公提醒。”殷勋滞了一滞,有些将信将疑地扶着玲珑起身,脸色平静了不少,xiōng口却还是又痛又闷地几乎透不过气来。

玲珑模模糊糊地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只是脑子纷乱好似一锅浆糊,根本不听不进他们说的是什么。口中不时地有腥味上涌,丝丝凉意自丹田而出,向周身漫延。

恍惚间,身子是被人打横抱了起来,周身酸痛无力的她却连抬手攀住那人肩膀支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着自己像一滩烂泥一样地挨在那里。

这幅样子必定是丑极了,狼狈极了,潜意识里像是有丛丛的怒意在升起,xiōng口却胀得难受,连着又吐出好几口深褐色的污血。

说也奇怪,这血一吐出来,身上居然神奇地爽快了许多,好像手也不软,脚也不酸了,头脑也渐次清明起来,她试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清爽怡人。

睁开眼,只见殷勋正把自己往床上放去,周围是她熟悉的人,熟悉的物,下意识地揉了揉眼,再看时一切都好好地在那里。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喜悦骤然似海潮般涌上心头,那居然不是毒酒,真的不是毒酒

她激动的去看殷勋,入目则是男子同样激动而兴奋的眼神。

玲珑的身子已经靠在床上,殷勋却没有收回手臂,两个人呆呆地将这个姿势保持了许久,直到因为过久而使各自的躯体都酸麻到极点。

殷勋终于长长舒了口气,一下跌坐在床前的踏步上。

仿佛又经历了一场恶斗般,玲珑仰面躺倒在床上,浑身忽然没有一点力气,一动都不想动,就那么舒展地一直躺下去。

活着,真好

她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念头,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明亮,那么生动。

殷勋很没有样子地坐在踏步上,两条长腿直接横在地上。他的身子靠着床沿,手臂搁在床上,脸上满是汗水,眼中则充斥着兴奋和疲惫。

两人就这样,无比激动而又精疲力竭地在一片静谧中凝视着对方,仿佛呼不得,喊不出,却又含了泪,噙了笑……蓦地两只手几乎同时伸向对方,紧紧地攥在一起。

这一刻,那么长,又那么短。长的仿佛一生一世,短得像是生死刹那。

“真的,没事了?”良久,玲珑终于开口,还有一点不敢相信。

“是的,没事了”殷勋语气平静,眼中已恢复了往日光亮。

“然后呢?”玲珑犹带茫然。

“管他呢。”殷勋一脸的无所谓。

是啊,还有什么比活下来更好的?两人忽然相视而笑,带着释然,仿佛两个从战场上满身浴血卸甲归田的武士。

又过了好一会,玲珑像是终于彻底地从这种坠入太虚般的感觉中抽离出来,她一点点撑起身子坐了起来,眼神沉静而一派清明,“皇上这是何意?”

适才李德忠宣旨的时候,口气分明透着yīn森。怎么听可都不像赐酒那么简单。难道真是是自己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吓吓你,顺便给个警告,若有下次来的可是真的毒酒了。”殷勋面无喜怒言简意赅,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寻常的事,“父皇应该也很矛盾,明明介意,却又下不了手。算了,别多想了,我们以后小心些便是。”

“看来,你很了解你父皇。”玲珑望着眼前的男子,眼中忽然涌上一层羡慕,语气中却流露出一丝黯然,她似乎从来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记忆中父亲的一张脸总是透着冷峻和严厉,完全看不出那张脸背后的喜怒哀乐。

她垂下视线,心里空落落的。

殷勋见女子兀自低头出神,像是看出了她的惆怅,只淡淡地说道,“为臣子的,免不了会去揣测君上的心思。”

天家早就没有什么人伦道义,父亲这个名称,仿佛早已留在很久前那个只能远远望一眼的明黄身影上。而他,宁愿只将那人视为君。

一时间,两人各自伤神,半晌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敲门声,接着只听白姑姑略带焦急的话音,“王爷,太医已经请到了。”

殷勋忙站起身来,一面拉过锦被给玲珑盖上顺手放下帐子,一面转身去开门。

来的是太医院院使陈太医,医术算得上首屈一指,前几遭也都是他前来给玲珑诊治。

话说陈太医适才被火急火燎地请了来,一路只见齐王府上众人个个神色凝重,心里不由得暗忖起来……莫非,是那王妃有事……?

可是自己明明记得很清楚,前儿过来的时候,齐王妃的内伤已经好了六七成,性命应该无忧……

正狐疑间,便见帐底伸出一只莹白修长的手。陈太医小心翼翼上前抬手一切。

这指头一搭上去,面上的神色忽然有些不自然起来。

一时凝神,一时蹙眉,一时又露出难以置信般的表情,好一会,都说不出个结果。

“如何?”被他脸上的变幻不定搞得心焦气结,殷勋忍不住开口问了句,俊朗的面容难掩关切,“到底怎么样?”

“这……王妃脉象平稳,头前儿的内瘀倒是结散了,只是……”他顿了顿,似是仍有些不敢确信,又伸手搭了一会,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只是,下官这次诊出的……是喜脉。”

“喜脉?”殷勋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而与此同时,只听那床像是颤了一颤,伸在帐外那只手立时便缩了回去。

“喜脉?”殷勋又重复了一遍,面上有些发怔。

“回殿下,王妃有喜已经一个月了,刚刚能诊出来。”陈太医又说道,一面小心地打量着殷勋的神色,心下未免有些不解,记得上次端王妃诊出喜脉的时候,素日优雅倜傥的端王一下子满脸是笑,那嘴可是合都合不上了。而眼前这位齐王殿下的反应可就有点……

“你说是喜脉?”殷勋像是总算明白过来一般,蓦地展出笑意,仿似金辉灼灼穿透云层,光芒四射,晃得那陈太医只觉目眩。

“那王妃的身子,可吃得消?”这一句,却令陈太医陡然一惊,齐王的心思,未免也太快了一点。看他适才神色,该是由衷喜悦的,谁知竟还能在这样短暂的一瞬间冷静下来。

原先抑在喉间不敢说的话,此时,仿佛更加难以开口,陈太医不觉冷汗直流,垂目不敢直视殷勋。

“太医但说无妨。”见陈太医面带惧色,殷勋于是压抑着心头的紧张,温颜问道。

“禀王爷,王妃此前身受重伤,下官恐怕,这……这胎儿,先天不足……”

“你的意思可是,这孩子是保不住了?”殷勋骤然动容,眸色一派冷厉。

“下官不敢妄言,这孩子若是调理得当,应该能保住,只是……恐怕出生后羸弱……或许……”陈太医再次将头低下,额角鬓边已是汗流涔涔。

殷勋已然猜到他最后没说的那句话,或许,这孩子是养不大的……

适才的喜悦,就那么一下子褪去,心头刚刚点起的一丝火光,也灭了,冷了,他的眼中尽是悲伤和失望,默默凝视着帐帘。

帐帘的那一面,同样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

空气仿佛凝住了一般,滞得人透不过气来,这帐里帐外的两个人,明明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动都没有动,却能令人清楚地感觉到那来自浓重的悲伤的重重压迫,仿佛有巨石直冲顶梁而下。

陈太医发现自己的浑身上下似乎都在止不住地颤抖,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衫,他大着胆子,竭力按捺住心头的忐忑,躬身说道,“王,王爷……下官自当尽毕生所学,为王妃保全胎儿”

“一切拜托陈院使”殷勋像是猛地回过神来,眼中立时像是有了暖意,目光殷切,“全赖太医妙手,小王感激不尽”

“王爷这般说,可折煞下官。下官这就去写方子。”陈太医慌乱地答道,一面逃也似地一揖,便退到外面写方子。

屋里又只剩下两人了,隔着厚厚的帐帘,看不到彼此。良久,殷勋终于一步上前,伸手挑起帐帘,只见帐中的女子,脸上一片青白,大滴大滴的泪自眼中滚落,只一眼,便令人揪心地痛。

“孩子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殷勋俯身,大手轻抚着女子不见一丝血色的面颊,“我去让太医们通力合作,再遍寻名医……”

玲珑木然地望了他,好一会,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般勾起嘴唇,露出一个凄切的微笑,“是书房那次……”

明明像是痛如骨髓,为什么竟还笑得出来。原来,在她一心赴死之时,上天已悄无声息地给了她一个孩子,本以为那只是一次偶然的意外,谁知居然在上苑和宴会之前,他和她,已然骨血相连。

可是,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待她,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

第75章 林相

第75章林相

夜深,月明星稀,秋寒袭人。

繁杂喧嚣了一日的林府终于安静下来,不过好些院落还点着灯,隐隐可见下人们来回走动。明日便是二公子大喜的正日子,只怕再过一会,这阖府上下又要热闹忙碌起来。

书房内,林相国端坐在书案后,目光落在正负手立于一旁的男子身上,“直人,明儿的事,可都心里有数了。”

“父亲放心,已经安排妥当。”男子一身宝蓝色梅花图案常服,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面如冠玉,长眉斜飞,点漆般的双眸明亮有神,虽是一副英俊倜傥的面相,说话间的神情却十分沉稳内敛。

“那便好”林相国满意地望着儿子,眼中涌起点点笑意,似自言自语,“这一晃可真快,连直人都要成亲了。”

林直人低头,薄薄的嘴唇勾起一丝浅笑,有些不好意思。

林相国面上不觉笑意更甚,好一会,忽然敛了笑容,正色开口道,“直人,你如今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可有想过如何成家立业?”

闻言,林直人有些不解父亲为何忽然这样发问,“儿子肤浅,未曾多想请父亲示下”

“你呀”林相国慈爱地看着儿子,端起桌上茶碗吹了吹,微微抿上一口。若是换做立人,只怕自己如此一问,便会给你引经据典地讲个头头是道,而这个二儿子,可真真就是闷葫芦一个。

没想过?恐怕是不想说而已。

“直人,父子之间,我也不和你打暗语了。”林相国将手中茶碗轻轻扣在案头,清癯的面容忽然生了一股凛冽之气,“你不久也将入仕,须知这往后每一步,都关乎林氏一门荣衰,所以,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一步都不许出错。”

林直人俊秀的面容上一派全神贯注,只静静听了。

“直人,眼下诸皇子件争斗日趋激烈,你平日与他们多有结交,也跟为父来说说你的见解。”林相国的目光直视着儿子,温和中透出犀利,似能照透人心,末了又补上一句,“为父想听你的真心话”

闻言,林直人心上不禁咯噔了一下。

林家明面上一直是站在端王这边的,但若真是如此,父亲今日又为何要问他?再说,那些皇子的才能品性如何,只怕父亲心里再清楚不过。

难道说……

略略思忖,林直人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儿子只是私下妄议,父亲姑且听之。太子文采出众,但是为人量小气短,难成大器。端王虽素有贤名,却是心怀诡谲。若论行事进退,我倒是有些钦佩齐王,只是他如今虎落平原,又缺少得力的外戚相扶,只怕也难成气候。至于豫王和未封王的九殿下,儿子就不大清楚了。”

闻言,林相国眼中精光一现,似是认同地点了点头,“你看得不错”

“这几日,为父一直在想,如今局势不明,只怕旦夕便有翻覆……为保林家百年基业不倒,唯有做好两手准备。”沉吟片刻,林相终于开口,神情肃然,眼中却忽然带起一丝冷厉和绝然,“你明白为父的意思吗?”

“父亲可是要我……”林直人陡然一惊,沉静的面容立时凝重下来,有些不敢相信地望向父亲,“那我和大哥,岂不是要……分道扬镳?”

“你和立人,就像我的两条臂膀,断去任一都会痛,但是为了林家,不得不如此。要知道,孤注一掷,若是出了岔子,可是万劫不复”林相眼中心痛难抑,口中语气却不容抗拒,“你这桩婚事,本是宜妃欲示好,皇后想搅乱局面所成,不过眼下看来,倒也是意外的机会。夏家虽是宜妃的外戚,到底又和齐王有些瓜葛,正好可以借此相近。夏云翊不就是齐王的心腹吗?”

“父亲看好齐王?”林直人有些诧异,“以齐王如今的处境,难道还有机会?”

“穆远拥兵自重,云西尾大不掉,福建倭患不绝,你觉得齐王会没有机会吗?”林相呷了口茶,侃侃而谈,目光深湛似洞彻一切,“齐王在满朝文武的眼中,原来是同豫王那般粗陋不堪的人,如今你再看看……可见此人深谙韬晦之道。前几日我得着信,皇上给齐王妃赐了琼浆玉露,这明里一层是警告提醒,暗里一层,到底还是有看重有忌惮……如今看似圈禁,却实为保护。”

“父亲果然目光如炬。”林直人由衷地说道,心中却忧喜参半,喜的是父亲要他投向齐王,正合了自己心意,忧的却是,只怕自己和大哥,终会到兵戎相见,鱼死网破的一日。

林相望着儿子微蹙的眉头,忍不住轻叹一声。当今皇上以仁厚治国,一心缔造安康盛世,却不意导致各地贪腐流行,民运艰难。北虏,宗室,贪腐……三座大山压在上面,盛世早已被蠹虫侵蚀成一个空架子,大殷的江山,也不知道,将走向一个怎样的局面。

身为一国首辅,位极人臣,看似风光无限,又有谁看到他的忧心和无奈?

“时辰不早,你自去歇着吧,明日还有的你忙。”林相眼中涌上点点疲惫,朝着儿子挥了挥手,“对了,今日的事,不必说与你大哥。”

“儿子晓得。”林直人小心地退了出来,院中已是一片寂静,月下中天,夜幕沉沉,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却一下似涌起说不出地悲伤。

大哥,自己从小就视为偶像的大哥……想到日后兄弟间无可避免的争斗,只觉周身都冷成一片,而终于得到父亲的认可,终于可以和大哥站在一样高的地方,又让他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难以言表的兴奋。

许久,矛盾纷乱的心境才渐次平静,最深的黑夜即将过去,黎明马上就要来了,林直人大步地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忽然忍不住想象起大红喜帕下,那张他等待许久的脸会是怎样的明艳动人。

喜悦一下代替了适才芜杂的心境,黑暗中,他的脸上终于露出新郎倌应有的神采。

第76章 闲话

第76章闲话

与此同时,林府内楼宇最豪华,装饰也最为精致的荣景苑上房中,一名身着藕色丝锦绣衣的女子,正在明烛华灯之下,对着镜台取下最后一枚花钿。

一旁丫鬟已经铺好床褥,小心地上前说道,“公主,早点歇了吧,驸马爷怕您身子沉了晚上睡不舒服,今晚一个人歇在西厢那头。”

“行了,你先出去吧。”被称作公主的女子,正是殷芷言,铜镜中映出一张堪称国色天香的面孔,只是眼角眉梢,却似是隐隐蕴了几分寥落和怨毒。

“奴婢告退。”丫鬟仔细地掐了掐灯花,便大气都不敢出地悄悄退下,生怕被芷言的怒意波及,心里却忍不住暗自纳罕,“好好的,也不知这驸马爷怎么惹恼了公主?”

芷言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腰身也不复从前的纤细,丰润的面颊别有一番牡丹般的饱满风致。

伸手从妆奁的最里层取出一方雪白的丝帕,芷言展开了默默盯了许久。

帕子里包了一块羊脂白玉,莹润通透,没有一丝杂质,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凝视中,芷言的目光渐次生冷。

这玉虽然名贵,但是对于身为公主的她来说,什么宝贝没见过,又能算什么,只不过,这块玉的价值,可不在玉本身。

“我过得不好,你也别想过得好”她的面上不觉露出一丝笑意。一抬头,却不意瞥见铜镜中的女子正朝着自己绽出狰狞而深凉的笑,刹那间芷言的心头忍不住就是一窒,猛然意识到,拥有那样可怕神色的人,竟然就是她自己。

芷言忽然有点想哭。轻轻抬手抚上自己的腹部,只觉满心灰凉。

“若生男,便叫林龙,生女则叫林凤,公主你看如何?”

温润的嗓音一遍遍回响在耳边,她使劲摇了摇头,想摆脱这声音的纠缠,那话语却像是着了魔道一般萦绕不放,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林龙……哼,别以为我不知道

凭什么,我的孩子要顶着那个贱人的名字

她可是尊贵无双的长公主,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美貌,聪慧,贤惠……可他心里居然还想着那个女人,就连自己的孩子,都要取那样一个名字

他就是那样,笑若熏风,语声温柔,仿佛耳鬓厮磨般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仿佛是真的无比的开心,无比地期待。若不是她早就心知肚明,那神色,那眼神,还会有哪个女子不心弛神荡,不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他的满腹柔情?

那一瞬,芷言几乎痛恨自己为什么早就洞悉了一切。生在天家,长在宫廷,练就了她一颗七窍玲珑心和一副铁石冷硬肠,她甘愿自己是那般眼盲耳聩的女子,可以傻傻地快乐着,傻傻的幸福着。

可是她殷芷言做不到,仿佛一出生,争斗和倾轧就不会从身边消失一般。

帝后深宠,得配才俊……在别人看来,她是多么幸运。可又有谁看到公主的悲哀和挫败,同床异梦,表面温柔,没有一句真心真意的话,就是自己的孩子,也要……

若不是还有一念顾及着他,以芷言的心性恐怕早就出手了,便是如今这般,也不用靠那么迂回的手段……他林立人虽然无情无义,但是总是她的夫君,她后半生的依靠。

又或许,她终是堪不破一个情字。

烛火将尽,屋子里越来越暗,名贵的红木家具反透着幽幽的光,莫名地令人莫名生出惧意。芷言熄灯上床,拉过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她伸臂环住自己,恍惚中只觉那人好像真的抱紧了自己,也抱紧他们的孩子。

次日,林府内宾客盈门,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朝中官员以及各府的夫人小姐,纷纷前来,偌大的林府内,随处可见奔走忙碌的下人和相互寒暄的客人。

迎新人,拜花堂……繁复的礼仪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林相国位高权重,此番前来贺喜的客人也大都身份尊贵,就连几位皇子也悉数到场,其中也包括了自于宫宴上和北漠使者交手后一直闭门不出的齐王。

众人见齐王似乎心情舒畅,丝毫没有因为交出了兵权而沮丧,不由得私底下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听说齐王妃有喜了,看齐王殿下果然是面带喜色啊。”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几天太医院的陈院使整日脚不沾地的,据说就是忙着给齐王妃配安胎药呢,那孩子,先天不足,不定哪天就没了呢我看齐王殿下虽然欢喜,到底还是有些担心的样子。”

“呸呸呸,红口白牙的你咒人家干吗,你也看到了,人家夫妇双战北漠,瞧瞧那气势,那拼劲,反正我是心服口服”

“你哪只耳听到我咒人家孩子了,我要敢咒他我都不是人了我这是焦心呢,焦心”

“哼,别人老婆有喜,你焦的什么心?你轮得到吗你?”

“好了好了,越扯越不像样但愿王妃平安诞下麟儿,可怜那燕家也好有个依仗。”

“说的也是啊诶,真真是可怜,镇远侯那么骁勇,谁知……幸好,还有个厉害的女儿。”

“依我看,那孩子必定是个有福的,你看就这么折腾都还能怀上,谁说不是个神迹啊”

“谁说不是,我看那齐王妃根本就是铁打的,也就齐王吃得消,换旁人,只怕真受不住。”

“对了,那今日这喜宴齐王殿下一个人来的吗?”

“齐王府的李侧妃也来了……不过她乘舆,齐王自个儿骑马来的。”

“李侧妃……不是李珏的女儿吗?在那样厉害的王妃手底下,日子只怕不好过吧?”

……

齐王身姿英挺,器宇轩昂地穿堂而过,被迎进招待贵客那一厅,直将那些乱哄哄的闲话通通抛在身后。

而女眷那边,李芳儿可就有点难熬了,不时有人朝她投来同情,不屑,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目光,而那目光后面,便是一阵似有所指的交头接耳。

好像全京城都在看她的笑话?

的确,人家齐王夫妇一双璧人天造地设,偏偏她这个所谓的侧妃就那么不知趣地横在那里,仿佛她就是现世的法海,马文才,王母娘娘……

就好像意外失去妃位的难堪再次重演了一般,真真叫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连气带恨加尴尬中,又思及那白衣皎洁,如燕的身手,严厉的目光,心里却又只觉阵阵颤栗。

正在李芳儿心烦意乱的当口,却见一名服饰华丽,气质华贵的丫鬟走进她,笑吟吟对她说道,“李侧妃,公主有请”。

第77章 款曲

第77章款曲

手里紧紧捏了那物,李芳儿的心头却似打鼓一般忐忑不安,连带着脚步都不稳,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穿过曲折长廊。

廊檐上挂了一整排明晃晃的宫灯,将她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又红又热的一张脸映得分明,深秋的夜风从面上刮过,竟全然没有感觉。

自个儿过得不好,也休让别人过得好

这物件我给了你,用不用得好,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但愿你不是那么没用……

芳儿妹妹,皇祖母那般疼你,若是将那人除掉,你觉得,正妃之位,还会是别人的吗?

公主的话一遍遍在李芳儿的耳边回响,一时只觉手里的玉佩就似一块灼烫炭火,几乎拿将不住,一时又忍不住地使劲捏紧了,仿佛生怕它会自己长了翅膀飞走一般。

脚下不稳,她的步伐却出奇地快,身后的丫鬟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地才勉强跟住了。穿过长廊,眼前的道路一下暗了下来,李芳儿没留神台阶,只觉一个趔趄,整个人便向前栽去。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必然会狼狈地摔个正着,而出乎意料的是,自己竟是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那人伸手一把将李芳儿扶住,一边极快地后退一步,才避免了两个人一起摔倒。

李芳儿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只见眼前的男子身姿颀长,面容无比俊逸,在不远处华灯的余光掩映之下,整个人仿佛都散发着点点光华,竟似来自空中的仙人一般。

刹那间,心底尘封的少女情怀,一下便被勾起,直泛起层层涟漪。

“立……”那一声久违的立人哥哥还不及叫出,便见眼前的男子深深一揖,“下官见过李侧妃”

心中一黯,李芳儿只觉周身顿时冷了下来,生硬地回礼道,“林大人免礼。”

眼睛却有些不甘心地望向男子,像是莫名地在寻找什么一般。

林立人微微一笑,优雅似玉树兰花,看得李芳儿几乎丢了魂儿,恍惚间仿佛已忘了彼此的身份,也忘了身在何处。

“李侧妃若是怕前面闹腾,不如去一旁墨染居小坐,舍妹那些收藏,还算有些雅趣,侧妃可有兴趣一看?”

“林二妹妹的收藏,自非凡品,蒙大人盛情,真是荣幸之至”李芳儿终于回过神来,不觉嫣然一笑,娇俏可人的面颊上隐隐含羞带怯。

“侧妃稍等,待下官唤过丫鬟给您带路。”林立人温颜笑道,微微一欠身向后退去,“李侧妃小坐片刻,舍妹当前来相陪。”

俊逸挺拔的身影,随即没于淡淡月华之中,李芳儿痴痴立在原处,心头忽然酸楚难掩。

不多时,她便由丫头领到了不远处的一处院落,里面早亮起灯盏,原来是一处雅室,内间壁上挂了不少名家字画,桌案茶具,一应俱全。

丫鬟伺候着她坐下饮茶,一面说道,“我家二小姐一会便至,侧妃先坐坐,喝口茶,也赏一赏那画儿,对了,侧妃身边这位姐姐今儿也怕是也乏了,不如随奴婢去间壁吃点果子。”

李芳儿此刻心思尚乱,正烦有旁人在眼前,于是立刻便挥了挥手。

待下人出去,屋里立时静了下来。

不多时,只听外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接着帘子一挑,便有人进得房中。

李芳儿抬头一看,不禁心跳耳热,原来进来的不是丫鬟口中的林惜人,却正是适才偶遇的林立人。

此刻,他正笑吟吟看向自己,在暖黄的灯光下,英俊的面孔熠熠生辉,目光温暖似能直达心底。

“芳儿……多日不见,你过得可好”只一句,便教李芳儿心头酸涩漫涌,几乎落下泪来,顿了一顿,禁不住嚅噎道,“还有什么好不好的,横竖是挨日子”

想到在齐王府这半年多孤寂的日子,想到被那个女人威吓的光景,想到绝无仅有的几次见面时齐王冷漠的眼神,想到新婚之夜,他毫无怜惜敷衍了事的样子,更想到那近在眼前却又仿佛遥不可及的妃位……她觉得自己真是天地间最可怜的一个人……再没有一个人如她这般被人欺压了

“芳儿,真是难为你了”林立人眼中泛起丝丝怜意,语气轻柔,透着关切的暖意,令李芳儿刹那间只觉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关心自己,怜惜自己的人,才是自己真正的知心人,不禁鼻子一算,两行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立人哥哥……芳儿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好”

女子低声啜泣的当口,林立人终于上前一步,默默地地上一方洁白的丝帕,“芳儿,别伤心了哭坏了自个儿,不值得”

这一句,却令李芳儿的眼泪更加汹涌。

“好了,好了”立人轻声安慰,语声温润,似一道暖流,涓涓地流进女子心田,令满心的凄酸竟似化去一般,只余下令人有些莫名慌乱的甜蜜。

“芳儿这般妙人,只怪那人有眼无珠”立人语透不平,继而体恤地一笑,“适才公主召唤芳儿,是不是替妹妹出了什么法子?”

闻言,李芳儿心头那根弦骤然一紧,莫非,已被他看出了什么?那等事,又岂能随便道于旁人?当下眼中便闪烁起来。

“不是哥哥多事哥哥是怕公主深居简出,不明就里,若是好心办坏事,给妹妹出个不顶事的主意,让妹妹空忙碌一场,说不定反而还害了妹妹。妹妹若是信不过,只管不说便是”林立人说道,眼中一派诚挚,湛明的目光似能令人心神宁定。

“这……”踯躅了好一会,李芳儿才慢慢伸出手,一点点展开白嫩细腻的玉掌,手中是一个用丝帕包了的小小物件。林立人有些疑惑地拿过一看,只见里头一块小巧精致的美玉,上面赫然刻了一个“云”字。

“公主说,此物可指王妃私通”李芳儿低声说道,眼中涌上点点恨意。

林立人倏然明了,眸色不禁一沉。想不到自己一时疏忽,竟令芷言起了害她之心

人心险恶,果不其然女人啊

正寻思着对策,心中却蓦地涌上一个令他自己也惊骇不已的念头。

这样,也未尝不是一手险招

一念之间,他的眼中忽然生出夺人的光芒。

第78章 旧爱

第78章旧爱

林府依河而建,引水入园,蓄了很大一个池子,名曰小雅塘。巧夺天工的假山湖石立于一侧,更有九曲回廊横跨水面,今夜张灯结彩,宛如一道长虹俯卧于粼粼碧水之上。

小雅塘一旁的明月居,此刻高朋满座,尽是朱紫贵人。众人把酒言欢,猜拳行令,气氛一派热烈。

唯独齐王有些心不在焉,一直默然独饮,偶有他人敬酒,也只淡淡相回。酒至半酣,因周遭喧闹不过,齐王觉得有些烦躁,便出来透透气。适逢那厢豫王扶醉更衣回来。二人打个招呼,远远看那水上长廊别有风致,豫王于是提议道,“许久不曾与五弟畅谈,不如咱们兄弟去廊内小酌一番如何?”

齐王点头,两人于是命小厮取些酒菜,将身来到廊上。

时下已近初冬,夜幕已垂,月华清冷,水面上微微有些寒意,立时令适才的燥热一下褪去不少,齐王伸手给豫王添了一盏酒,又将自己面前的酒樽也满上,举杯道:“多日不曾与皇兄对饮,小弟先干为敬。”

说着仰头一饮而尽,豫王亦举杯饮下,两人对望一眼,蓦地都笑了。其实,此二人一个狂浪,一个疏傲,都是不合群的性儿,原本关系不差,甚至还有几分相投,不过因为那件事,各自心头都插上根刺,加之后来两人境遇大相径庭,终是越走越远。

“前日听闻弟妹有喜,恭喜五弟了。”豫王微笑道,见齐王面上露出一种鲜少可见的发自内心的喜悦,眼中却又似蕴了淡淡忧色,豫王不觉面透了关切又问道,“怎么,莫非外头的传言是真?弟妹果真不好?”

“一言难尽”齐王见这位素日里言行多有悖于常人的大哥今日倒是神清气爽,言辞恳切,不觉心下微热,“多谢皇兄关心,那日殿上的情形,皇兄也看到了,她……就是那样一个人。”

“看来五弟对弟妹的情意非同一般啊。”豫王笑得有些不自然,“那前儿的事,愚兄真是孟浪了。”

他指的,自然就是当日宴上赠美的事。

“皇兄也是好意。”齐王淡淡地说,似全然不以为意。

“五弟和弟妹不怪罪就好。”豫王心头一松,忽然话锋一转,“今日难得你我兄弟开怀畅饮,不如就把话说透了。五弟既和弟妹这般好了,可还在意着那件事?”

“这……”见他居然主动问到那件事,齐王不禁一愣,沉吟片刻方开口道,“皇兄,小弟在意与否,已不重要,小弟只愿皇兄和……皇嫂和美。”

“五弟果然豁达。”豫王发出一阵朗朗笑声,一面连着饮下数杯,立时眼圈下便涌起一圈红晕,“当年的事,为兄也是无奈被迫,既然五弟都不再介怀,为兄心里也好受不少。”

真的放下了吗?当时蓁儿含恨而嫁,自己伤心离开……曾经夜夜噬心的痛,仔细想来竟已多日不觉,眼下猛然提及,居然恍如隔世一般。

难道说,是她,改变了这一切?

只是思及另一人绿衣纤丽,空灵玉秀的模样,心里又忍不住涌上缕缕涩痛。

既然他已然辜负了一个,就不能再辜负第二个。

默默地喝着酒,良久,齐王才开口道,“既来之,则安之,大家都是如此。”

“好一个既来之,则安之”豫王拍手笑道,“五弟啊五弟为兄今日算是真正赏识了你。”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心照不宣地同时开怀大笑起来,彼此之间横亘多年的心结终于解开。

说话间,只见长廊尽头有丽影翩翩而至,齐王抬头望去,心头不禁骤然一紧。

依旧是一袭碧衣涟涟,周身带着空山新雨般的清灵,秀丽的面容被水光灯色映得半明半暗,唇畔那一丝浅笑却那样清晰。

“夜里寒气足,王爷在这临了风的水上饮酒,可仔细别受凉了。”余蓁一面说,一面自身后婢子手中取过斗篷,给豫王披上。

温婉的语声,轻柔的举止,却全然不是对着自己,刹那间,殷勋便回过神来,口中不经泛起一丝苦意。

的确,都过去了,她只是他的大嫂。如今这般,将来也是这般,再没有第二种可能。

“见过皇嫂。”他起身,躬身一礼,唇边有些吃力地扯了浅浅笑意。

“五弟多礼了。”余蓁回礼,眸色恬淡平静,宛如月下仙人。继而又靠近豫王轻声说了什么,只听豫王笑道,“甚好。还是蓁儿想的周到。

余蓁闻言微微一笑,自袖中掏出一物道,“适才听闻五弟妹胎像不稳,我这里有种西域奇香,安神养胎颇具奇效,烦劳五弟带与弟妹。”

“这……皇嫂盛情,小弟感激不尽。”齐王一边道谢,一边接过丫鬟递过的一个锦囊,只觉暖香四溢,莫名地心似漏跳一拍。

怔忪间,只听余蓁柔声说道,“那边筵席也快结束了,王爷今日饮多了几杯,也该回去了,若还不尽兴,回头请五弟到府上再叙也可。”

“蓁儿说的是”豫王笑着起身,便与殷勋道别,接着便由余蓁扶了,一步一摇地朝前面走去。

殷勋目送着两人背影慢慢地穿过九曲长廊,直至消失在假山一侧,心里忽然说不出到底有几分失落,几分轻松,或许一切真的都过去了。

他垂下视线,久久凝视着手中的香袋,上面绣满了精致而繁复的花纹,细看之下又不乏灵动流畅的神韵,一时间,他的心思仿佛被那些细细密密的线,牵引着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如昨,只是中间隔了太多的遗憾和无奈,再回首,只是惘然。

许久,他终于缓缓地收起香袋,深深吸了一口有些幽冷的空气,xiōng中像是一下变得无比充盈,或许他真的不该沉溺于过去了,大皇兄虽然行事时有荒唐,却也是真心待她,而自己……或许真的早该放下……

他抬起脚,快步向前走去,这一刻,忽然无比地想看到另一张清丽绝尘的面孔。

第79章 摧折

第79章摧折

“行了,别装了,不就是不想让自个儿在他心里落下半分不好?”豫王冷冷抬臂一拂,甩开正扶着自己的女子,高大的身子跟着便一个趔趄。

余蓁脚下不稳,踉跄几步,脸色亦是倏然一变,“王爷,妾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是啊,不知道……”豫王神经质地喃喃重复着,忽然含了几分歇斯底里般地放声大笑起来,“你真以为本王什么都不知道吗?”

“王爷,你醉了。”余蓁刚才差点摔倒在地,这会子扶了拔步床一侧的雕花木床沿,勉强站稳。

“醉?告诉你本王脑子清楚得很”他又径自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身子猛然贴了上来,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一股滚烫的酒气兜头直冲下来,目光却冰冷森然,口中尽是嘲弄,“不甘心是不是,嫁与我这般废人……”

“王爷,你真的醉了。”余蓁面色一下僵白,秀美的脸颊立显惶恐,只觉男子身躯的灼热已透衣而来,刹那间,人前的空灵秀致、温婉从容已消失殆尽,只余满目的惊悸,一身的战栗,奋力挣扎着试图脱离他粗野的钳制。

豫王却不容女子有任何挣扎的余地,终日纵情酒色而略显臃肿的身子紧紧将她抵在床栏上,伸手猛地掐住余蓁小巧的下巴,让她的双目无处可避,直直盯了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没有用的,不就是送个香袋,以为他还念着你是不是别做梦了你猜他今天跟我说什么,既来之,则安之,大家都是如此听见没,人家安好得很,你就是花多少心思也枉然”

余蓁被迫仰着头,面容被下颌上的手捏得几乎变形,说起话来有些艰难。未及细嚼他的言辞,只能勉强喘着气费力地说道,“王爷说的是什么啊,妾身与齐王殿下,早无半分瓜葛。”

最后几个字却因骤然急起的有些支离破碎的喘息而陡然变了声调,原来男子另一只手已探入她的前襟,重重地按着。

她下意识地抬手向外推去,混乱中,猛地被男子伸手一推,一下跌倒在床上。

背后锦绣织成的床褥,此刻却仿佛火烫的铁板一样,余蓁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呼,吃力地欲撑坐起来,男子沉重的身体已就势覆了上来。

“嫌弃是不是?”不待余蓁挣扎,豫王一把扯下她腰间的衣带,不带丝毫怜惜地捆上女子双腕,余蓁慌乱地扭动身体,想要摆脱这充满戾气和**的桎梏,半敞的亵衣下,玉沟若隐若现,令豫王喘气更急,狠一发力将手上衣带缚紧,带子深深勒进女子似凝脂般柔软的肉里。几下刺耳的裂帛声后,男子的手掌便肆意地揉捏着她xiōng前地丰盈,继而又下滑到腰肢上,将人搂得发痛。

余蓁眼中已难以抑制地蓄起点点泪光,紧咬着嘴唇,欲将头转向一侧,豫王的手一下移上,用力抓住她的头发,迫令女子直视自己,“本王就那么看不得吗?”

“王爷……”余蓁颤声叫道,带了发自喉底的凄酸哽咽。

“哭什么”豫王狠狠一下侵入她的身子,看着她因痛楚而血色褪尽的面颊,用充满快意狞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你的情郎现在过得很好,你不该高兴吗?你给我笑几声听听啊”

一面说,一面撑起身子,一下下地冲撞起来,一面咬牙切齿地叙叙地低吼着。

“不就是能带兵打仗吗?”

“就值得你这般心心念念?”

“如今不也是个如我一般闭门不出的废物?”

“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自家女人身上,你算个几啊?”

“别拿自己当回事了”

“你不是就想再他心里占个位子吗?少做梦了”

“又不是没看见那天,人家双剑合璧,天造地设啊……再看看你现在这一副贱样……”

……

余蓁木然地闭上双眼,咬牙强忍着自身下传来的一阵阵撕裂般的痛。而更加难以忍受的是xiōng口如钝刀一下下捅入的屈辱和绝望,像是一刻都活不下去,却又怎么都死不掉。

直至轰然释放,男人魁梧的身子才一下瘫倒在余蓁身上,呼呼直喘着粗气。好一会,豫王方一点点撑起身子,看着女子惨无人色的面容,和自紧闭双目中涌出的泪水,原本血红的双目蓦地涌上丝丝柔悯,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伴着切齿的温柔,“蓁儿……对不起……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只有你……”

他把头埋在女子的xiōng前,呜呜地哭了起来……

女子默默地一点点睁开双眼,目光一片死寂地紧紧盯着帐顶,一点点地生出狰狞……

为什么,连你也要把我忘记

为什么

窗外,一轮惨淡的月色,悄悄没入浓云之中。寒风掠过树梢,发出凄厉的呼啸声,仿佛哭声催人断肠一般。

第80章 可怜

第80章可怜

“王妃怎么坐在露天里?天儿怪冷的,您又是双身子的人,可要当心了。”暮雨抱了厚厚的褂子,急急跑到园中,对着正坐在石凳上的玲珑说道,一面上前利落地给她披上褂子。

“成天在屋里,我觉着闷。”看着丫鬟一副担心的模样,玲珑笑道,伸手掖了掖身上的衣服,接着拿起了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

暮雨低头看去,只见那碗中澄明无色,竟是清水,“王妃可是嫌我们屋里的碧螺春不好,要不要奴婢去换别的茶?”

“无妨。”玲珑淡淡地说,“眼下不同以往,吃的用的,越简单越好。”

“还是王妃想得仔细。”暮雨一下会过意来,皇家子嗣向来难养,中个原因,说不清道不明。加上玲珑这一胎又坐得艰难,就怕防不胜防,被人算计了去,所以必须拿出十二分的小心来。

“可是,王爷前儿给的香袋,王妃也不用吗?”别人要防,难道还要防着王爷吗?暮雨心下疑惑,忍不住又道,“据说西域奇香能宁神安胎,素有奇效。”

“你忘了吗?我素来不喜闻香的。”玲珑垂下眼睑,却遮不住一点幸福的笑意浮上唇畔,暮雨看了,不禁也笑了,心道别看姑娘面上淡淡的,其实心里美着呢,她低头想了想,俯身小声说道,“可是姑娘收起不用,王爷会不会……不高兴?”

“你这丫头,管得越来越宽了”玲珑佯怒道,抬手便在丫鬟的脑门上点了一记。

“可是暮雨这丫头放肆了?”说话的是刘嬷嬷,正和白姑姑一道自拱门进了园子,待到近前,笑着伸手在暮雨颊上捏了把,“你呀,可别仗了王妃宠你就没个谱儿,看看,怎么让王妃坐在外头风里,那么冷冰冰的石凳上也不晓得垫个褥子,可如何使得?”

后半句,便有些责备的意思。

“嬷嬷言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原就不怕冷的。”玲珑说道,给一脸紧张的刘嬷嬷递上一个宽慰的眼神。玲珑自幼习武,便是冬日往常也只穿一层夹袄。

“便是如此,王妃也大意不得。”刘嬷嬷不放心地又叮嘱道。

“好好好我知道了。”玲珑怕刘嬷嬷再唠叨个不停,忙点头答应,又见白姑姑手中捧了不少颜色鲜亮的衣料,面上不禁红了一红。

果然,只见白姑姑上前见礼,继而开口道,“这是前几日宫里头赏下的贡布,奴婢剪了些零料给王妃过目,王妃瞅瞅哪些色儿看着好,奴婢就吩咐针线房去做小人衣服。”

“这……未免也太早了点吧。”玲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眼下才两个多月,待孩子生出来还有半年多,是不是急了些?

“王爷的头一个孩子,自然不能随便了,一应物品都是要拿到佛前辟邪祈福的,所以要早早准备。等小世子一出世,府里可有的忙活,若有遗漏,还不得乱套啊。”白姑姑笑道,见玲珑面色较日前好了许多,眼中更加欢喜,“王妃看起来精神不错,奴婢也就放心了。对了,王妃怎么把安胎药给断了,万一……”

“姑姑,是药三分毒,我怕多用对孩子不好。”玲珑不由自主地将手抚上眼下还十分平坦的小腹,眼中透着别样的温柔,“我本是习武之人,吐纳顺气,也略懂一二。”

“倒是奴婢多虑了,王妃果真是有主张的。”又见玲珑面前的石案上放了几沓古书,白姑姑便问道,“王妃可是在念书呢?”

“静心则神安,我找了些修身养性的书翻翻。”玲珑微笑道,“静能生慧,说不定以后……孩子也会聪明一点。”

说着,脸上便又有些热起来。

“看王爷和王妃就知道了,将来孩子必定聪慧。”白姑姑说得十分肯定,一旁刘嬷嬷和暮雨也连声附和,玲珑羞赧不语,好一会才开口道,“这段时日,府上的事全赖姑姑cāo劳,王爷一直想让姑姑好好享享清福,谁知总是事与愿违。”

“王妃哪里话,府里的账目王妃理得那么清楚,管事们经之前一番敲打,也都老老实实的,再说内院的事,刘嬷嬷帮奴婢担了不少,哪里还有什么劳累的?”白姑姑心悦诚服地说,“王妃只管安安心心地养胎便成。”

“如此便好。”坐得久了,玲珑也觉得微微有些冷,便起身回屋,白姑姑等人也各自忙碌去了。

片刻,外面小丫头进来传话,“李侧妃过来给王妃问安,在院外候着呢。”

这李芳儿最近天天过来请安,神色还一日比一日恭顺,就算玲珑不假颜色,也不见半分愠色,倒是有些让人生疑。

不过,大约是看自己有了身子,也想往齐王身边凑一凑吧?玲珑没有多想便发了话,“把人让进来吧。”

不多时,李芳儿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一身紫色银线绣花裙袄,面上略施粉黛,一脸的柔婉笑容下更显得楚楚动人。

不得不说,这女子的确长进了不少,光看穿着神致,就不像以往那般张扬,似是终于把自己摆对了位置,父兄再怎么风光,侧室毕竟是侧室,更何况还是入不了男人眼的侧室,怎能倚红卖翠珠光宝气地总收拾得那般抢眼。

只见,李芳儿走到玲珑面前,盈盈一拜,面上笑意愈发卑顺,“给王妃问安。”

“妹妹不必多礼,快些坐吧。”官都不打笑脸人,玲珑便是再不待见她,也只能做足了礼数。

“看姐姐气色不错,妹妹可就安心了。”李芳儿讨好地笑道,“婢妾的娘以前常说,女人十月怀胎最是辛苦,姐姐可要好生歇着,可莫要cāo劳辛苦。”

“瞧李侧妃这话说的,难道王爷还会累着王妃不可?”一旁暮雨正给李芳儿添茶,因早先李芳儿害玲珑被太后惩戒,小丫头对这个女人没有一丝好感,于是笑嘻嘻一脸得意地说道,“就说昨儿用膳的事吧,王妃也就端了个盘子,谁知王爷看到二话不说就把那盘子砸了,还骂奴婢瞎了眼了,竟然叫王妃亲自动手。侧妃诚然是一番好意,却用错了地方,若被王爷听到,还当是我家王妃在跟您抱怨呢,若生出嫌隙来,可如何是好?”

狗仗人势标准的狗仗人势

不就是个略微有些得脸的奴才,居然也敢骑到自己头上来还不是全仗着,他宠着那贱人

李芳儿被这一番话直戳到心窝子上,脸上的肉不由自主地跳了几跳,好容易才咬牙勉强忍了,干笑了两声,“听姑娘这一说,倒是婢妾多虑了。”

“你这丫头可是越发没规矩了李侧妃和我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还不快赔罪。”谁知李芳儿没发作,倒是玲珑的脸呱嗒一下沉了下来,眼中凌厉骤起,一瞬间周身便透出逼人气势。不光暮雨被慑得抖了一抖,就连李芳儿也吓得不轻。

暮雨很少被这般疾言厉色地训斥,当下虽有些不服,可又哪敢违命,忙给李芳儿赔了不是。

“这婢子素日里张狂惯了,都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妹妹可千万莫要跟她置气。”玲珑似是余怒未消,冷着脸又对暮雨说道,“往后长点记性,不要害我落个纵婢无状的名声,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王妃教训得是。”暮雨有些委屈地跪倒磕头,眼泪围着眼眶直打转,“奴婢错了,奴婢知道错了,请王妃莫要动气,若气坏了身子……奴婢只有一头撞死谢罪了……”

“知道就好,还不快滚出去”玲珑冷笑一声。

暮雨这一出去,屋里就剩下二女,李芳儿被适才这一出弄得有些尴尬,只得讪讪地说,“一个下人而已,姐姐犯不着这般动怒,若是被王爷知道,只怕又要怪罪是妹妹惹出的事……”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低了头几乎微不可闻。

“妹妹多虑了,王爷不是那般不讲理的人。”玲珑温颜道。

谁知李芳儿听了这话,眼泪就哗哗流个不停,像是带了满腹的冤屈,玲珑忍不住摇头叹气,“好好儿,妹妹怎么淌眼抹泪的,可叫姐姐如何是好?”

“姐姐你如今是好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王爷敬你爱你,又有了子嗣傍身。”李芳儿抽抽搭搭地说道,一副模样我见犹怜,“可是妹妹怎么办,同样是女人,你就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吧”

“这……”玲珑想不到她会把话说的那么直白,果然,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己这一怀孕,她果然是沉不住气了。这李芳儿虽然可恶,但算不上真有心机那种,想想她的处境,的确有几分可怜,不过,若是要自己把齐王给她推过去,是万万不可能的,当下玲珑面上便是一沉,“妹妹这话说的可就糊涂了,王爷的心思,岂是我能够左右的可叫我怎么发慈悲,怎么可怜你啊”

“姐姐,芳儿一定安安分分的,一定不添乱惹事,像待我的亲姐姐一般敬着你纵是芳儿有什么不好的,也请姐姐大人有大量。你叫芳儿怎么改,芳儿就怎么改,绝不敢有半句怨言。”李芳儿一下跪倒在地,双手抱住玲珑的腿,“求求你叫王爷不要再这般待我,求求你……”。

第81章 女人

第81章女人

“芳儿知道姐姐面上冷淡,却最是菩萨心肠……妹妹落得这般光景,虽然有错在先,可也是身不由己,只盼着姐姐念在往日情分上,拉妹妹一把……妹妹甘愿折寿十年,为小世子平安降生祈福。”

“如今姐姐有了身子,太后和皇后迟早会往王爷身边塞人,只怕姐姐势单力孤,被那些个狐媚子趁虚而入,若是姐姐和妹妹一条心,那李家,自然也一定站在姐姐身后。”

“姐姐便是不屑,也要为肚子里的小世子想想,小世子将来长大成人,也须得有得力的外戚扶持。”

李芳儿悲悲戚戚地咬着帕子哭道,每一字每一句却说得清清楚楚。

玲珑听得分明,眸色不觉一点点幽暗下来,眼前的女子看似柔弱不堪,可口中的话句句竟是点到自己软肋,朝中无人,后宫无势,子嗣艰难……还抛出李家那样一块大肥肉……

见玲珑沉吟不语,似是心有所动,李芳儿更加动容地嘤嘤抽噎,泪珠儿滚滚落在玲珑的裙裾上,将月白色烟霞纹缎子染湿了一大片,“姐姐是个浊世里的观音,脂粉中的侠女……你就发发慈悲……”

“好了,好了……”玲珑伸手将她扶起,唇边蓦地勾起一丝冷淡笑意,“妹妹既然把话讲明了,那姐姐也有几句肺腑之言要说与妹妹,王爷的性子,妹妹不会一无所知,那你可知王爷为何会看重我?”

李芳儿闻言立时收了泪,眼中骤然放出光彩,满怀期待地望着玲珑。

“王爷母族无势,步步为营全靠自身,他若要联姻重臣,易如反掌,为什么偏偏不去谋求呢,皆因那人半分不肯受制,宁可举步维艰,也不愿听人穿鼻,你说你求我又有何用?正因我孑然一身,不用纠葛于权势利害,不用处处谋划时时猜度,才得有今时今日。”玲珑面上笑意深凉,“再者,我本是一身的自在,何须扛上锁枷?至于孩子,也只盼着他平安度日,为将为相不过一时的风光,有父兄前车之鉴,你觉得我还会在乎所谓的前程吗?纵是日后有别人进来,看不过,我绕道便是,还是从前那句话,只求平平静静地过了这辈子。”

“既然如此,姐姐那日殿上,为何还要拼死一战?难道不是为了搏取……”李芳儿闻言心里已经凉了一大片,眼神黯淡却仍不甘心地说道。

“那就看你怎么看了,总之,不是你想的那种。”玲珑淡淡嗤笑一声,她是无所谓,但不等于心中没有想守护的东西。反正和李芳儿那种整日想着争宠的女人也说不清楚。

“那么姐姐是当真不肯帮我了”李芳儿的脸立时绷紧了,连日来委曲求全,伏低做小的屈辱,立时爆发出来,令她的眼中有恨意一现而过。

“这不是姐姐肯不肯帮你的的问题,是根本帮不了你。”玲珑面上依旧是淡淡笑容,似不屑,又似含了怜惜,“妹妹若是安分度日,尚有一点机会,倘若怀了想头要弄出一点事来,我劝妹妹还是趁早打消了那心思,你以为什么事能瞒得过他?”

“好,姐姐教训的是,妹妹铭记在心。”李芳儿胡乱地抹了把眼泪,脸色苍白地说,眼中却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

玲珑垂了视线轻声叹息,但愿她真能够想明白。

这一日晚间,夜幕低沉,深暗的空中悬了一轮孤月,打开窗子,一股冷风便飕飕地灌了进来,莫名地竟分外清晰地想到两年前父兄马革裹尸而还的那个夜晚,一瞬间,玲珑只觉得孤单而疲惫。

今日李芳儿所言的,她真可以轻轻松松地付之一笑吗?

曾经的她或许可以做到无所谓,可是这些日子,每每想到有一个幼小的生命在自己的体内滋生,忽然觉得原先懵懂的一切都仿佛变得真切,像是比任何时候都想保护好他,想让他幸福。

而这样的自己,真的有这个能力吗?

玲珑披散的长发被风吹得飞舞起来,迎了风,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心头的烦乱渐次散去。

“怎么了,你有心事?”殷勋已经躺在床上,见玲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徐徐地将窗户合上,玲珑缓步走到床前,半面帐子已经垂下,她默默在床沿坐下,殷勋起身揽住她,感觉到女子身上的凉意,不禁语带责备,“你这是做什么,若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我没事”玲珑靠在男子温暖的身上,任由她的手掌摩挲着自己冰凉的面颊。

“骗谁啊”殷勋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目中含笑,“看都写在脸上呢”

玲珑想了想,终于决定把事情说出来,“今日,那个她……就是李侧妃来寻我,求我帮她。”

“帮她?帮什么,怎么帮?”殷勋闻言,立时挑了挑眉。

“她说我有了以后,你会有很多女人……若我拉她一把,她便助我固宠。”玲珑尽量用最简单的语言,说出这件让人不爽的事。

“那么,你信了?”殷勋有些好笑地看着一脸凝重的女子,难以想象,她这样的女人也会露出这般迷惘的眼神。

玲珑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我不想相信。可是又觉得……”

“觉得什么?”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说话只说半句了,殷勋只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玲珑蹙着眉,脸上露出十分纠结的神色,好一会才似乎很费力地开口道,“我觉得你就是有很多别的女人,也没什么不对的。”

话虽如此说,但是看她几乎拧成一团的脸,殷勋蓦地笑了,不觉语带戏谑,“我已经有很多女人了啊。”

“你我不是指那种”玲珑有点生气他居然在自己心烦意乱的时候表现得那么轻快,她当然不是指王府里那些形同虚设的女人,像晴月居那一群,还有几乎跟不存在一样的紫芸和李芳儿。

“那么,王妃是希望我有很多女人了?”殷勋的神色已经变得饶有兴味,勾起嘴唇笑吟吟望着眼前的女子。

“我当然不希望”玲珑最见不得男人做出这般嘻皮涎脸的神色,一时仿佛心不烦气也不乱,不带句点地一径说道,“我一想到你和别人在一处,就受不了一点都受不了”

“原来王妃这般悍妒,看来我果然是讨错了老婆。”殷勋面上笑意更甚,将女子一下圈进怀里。

第82章 玉佩

第82章玉佩

“对,我就悍妒,我就容不得别人,你若不喜,干脆直接将我休了一了百了,就当从未认识过,也省的我被那些脏东西恶心到。”玲珑xiōng口像是忽然腾起一股子气,梗了脖子说道,一瞬间,眼中尽是凌厉之色,令一旁的男子蓦地想到那日大殿上的情形。

“我只说了一句,你就回了这么一堆。既然你那么介意,我明日便将晴月居的女人遣散了如何?”似乎是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滞重起来,殷勋于是满不在乎地说,“免得你心里不舒服,连带着我儿子也跟了受罪。”

“当真?”玲珑一愣,这样的回答倒真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歪着头想了想,“你真舍得”

“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殷勋淡淡哼了声,腾出自己捂热的地方,“来,睡这儿。”

“我去熄了灯盏。”玲珑说着欲挣开殷勋的怀抱,身子却像是不受支配一般软软地偎在他xiōng前,片刻,她伸手自帐幔上拽下一颗明珠打了出去。

“扑——”的一声,屋里顿时暗了下来。帐幔依依垂落,隔出一片封闭静谧的空间,只余下两人交织的浅浅呼吸声。

“算了吧”黑暗中,玲珑忽然说了一句。

“什么算了?”殷勋一动不动地躺着。

“反正她们也只是摆设而已。”玲珑轻轻地说,“你对我的好,我是知道的,或许,我是有点人心不足。”

世事无常,她仿佛记得自己嫁过来的时候,还一心只想着无欲无求,不争不抢地捱过这一辈子。忽然觉得十分矛盾,能够拥有这些令自己在乎的东西,她仿佛也有了前所未有的信心和力量,但同样也难以抑制地会去害怕,怕手中的一切忽然烟消云散,怕自己再次变得孑然一身,怕自己最终还是会和从前一样事事不成。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如毒蛇一般交织盘踞在玲珑的心头,令她的内心一时艳阳,一时yīn霾,忽冷忽热,变幻不定。

沉默了片刻,殷勋又说了句,“女人都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

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觉得……你变了许多……”他继而又道,话语中带了几分暖意,“如今有了孩子,你该开心,这样孩子生下来才康健。”

“那你说说我怎么变了,以前如何,现在又是如何?”玲珑好奇顿生,忽然翻身趴在他的xiōng口问道。

“原来以为是个鬼,其实根本就是个小妖孽”殷勋郑重其事地回答。

“你这是什么破比方”玲珑没好气地抬手狠狠掐了他一把。

两个人忽然都笑了。

“其实你本就无需担心,我现在闲赋着,想来皇后他们也懒得管我。”等笑完了,殷勋搂着玲珑认真地说,继而语气却又一转,亦庄亦谐,“再者那日重臣都在殿上,你觉得谁还敢冒死把女儿送进来?”

玲珑听了觉得这话还有点道理,心头仿佛舒畅了不少,忽然觉得自己这般患得患失,也真是够孬种,何必为目前影儿都没有的事情坏了心境莫非自己真的是白修炼了?当下语气变得明朗,“看来我果真悍名远播了呢”

“行了,睡了”一旁殷勋有些不耐烦地嘟囔了句,含了浓浓倦意,“悍妇……”

往他怀里缩了一缩,玲珑无声地笑了。

就在玲珑宁定而喜悦地默默希翼一切的时刻,夏府的内宅里,气氛却是一派凝重,隐隐似弥散着一丝火药味。

“你说,是不是你拿了我的玉佩,你拿去做什么?”夏云翊一迭连声地问,脸上带着鲜少的怒意。

“你成天宝贝一般戴在身上,我怎么能够知道?”穆朗珠正对了镜台卸妆,头都不回地说道,波澜不兴的语气里带了一丝讽意。

“你……”夏云翊一时气结。

“不就是一块玉而已,我山东的老家那里,玉啊,珠子啊成箱成箱的,我至于来偷你一块玉吗?”穆朗珠慢条斯理地说,得意地扬了扬嘴唇,继而语气一黯,作委屈状,“我堂堂郡主,你却疑我做贼……你把我当做什么了?若传到我爹娘耳中,不知道会怎么想?”

不提爹娘还好,这一提,夏云翊的火腾的一下就窜将上来。这桩婚事,对他来说本来就简直像被宜妃被夏家卖了,被穆家绑了一般。捏紧了拳头,云翊使劲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头勃勃的怒意,往前走了两步,竭力用听起来还算平静的口吻说道,“做贼做贼的,你说得那么难听干嘛?我只问问那玉在何处,你这又置的什么气?既是一家人,我的东西也是你东西。你若是要,我还能不给吗?我只问到底是不是你拿的?”

“好,那我直接告诉你得了我看那玉不舒服,直接砸了扔了,如何?”穆朗珠站起身,昂然迎上夏云翊的视线,一不做二不休地答道。明艳动人的脸上,透出骨子里带出的高傲。

“什么?你把玉砸了?”夏云翊难以置信地一下将双目睁圆,因为生气,俊逸的面容立时浮上一层绛红,呼吸一下急促起来,“你真的砸了?”

“砸了,就砸了”穆朗珠冷哼一声,满不在乎挑了挑眉毛,“不就是一块破玉,能值几个钱?你不高兴的话,本郡主赔你十几二十块都成”

“你”夏云翊几乎已经被她这种蛮不讲理的态度刺激到了极点,他怒不可遏地拧紧了双眉,一时却怎么都找不到一个爆发点,抬手指了指眼前的女子,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穆朗珠仰脸笑着,好一会,却见男子眼中的怒意褪去,竟一点点地变为一种深凉的,仿佛看陌生人一般的眼神,目光里含了无奈,不屑,鄙夷,更透出层层悲哀。

穆朗珠只觉心头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猛的蛰了一下,蓦地收起笑容。

“算了,砸了就砸了……”良久,夏云翊叹息一声,什么都不想再说,默默地转身往外走去。

他挺拔的背影,宽阔的肩膀,此刻看起来却是那样疲惫,那样沉重,仿佛压了无形的千钧重担一般。刹那间,这重担仿佛也直直压到穆朗珠的心头,令她顿时只透不过气来,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唤住他……

垂下头,女子的眼中泪水簌簌而下……

夏云翊却忽然在屏风拐角处停下脚步,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满是萧索,“我想你弄错了,那玉是燕若成送我的……”

“难道不是……她送你的?”穆朗珠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满是泪痕的面上露出惊讶,眉宇间却不自觉地涌上一点微末的喜色,只是很快便复又沉重。

“若是她送的,我再不会留在身边。”夏云翊低眉一叹,一脸倦色。他早就没有资格,再与她有关了……

他的口中泛起点点苦意,唇角却似有若无地向上自嘲地弯了一弯。

“说到底,你还是只为她着想,只在乎她一个人”穆朗珠的心头忽然难以抑制升起一股怨气,尖着嗓子脱口而出,“夏云翊,你真是可怜你的心上人睡在齐王的床上,怀着齐王的孩子,你却还要为他卖命”

“夏家负了她,你很愧疚,自责是不是?我现在告诉你人家现在还在感谢夏家呢雪莹去看了她一次,回来说他们好得很啊你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跟着那个人,你扪心自问一下,他们花好月圆之时,可会想到你?”穆朗珠忽然歇斯底里地冲着夏云翊吼道,“我真是替你不值夏云翊,我可怜你”

“够了”夏云翊猛然回过头,“你说够了没有好,你可怜我是不是那我今天就一次跟你明说了,我就念着她,就心甘情愿这般,就不去转投东军如何?你生气也没有用”

“我也想过,我们之间能不能不这样可是我做不到若无其事地跟你好,你们穆家当我不识抬举,别人又当我攀龙附凤,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我喜欢她,我从小就喜欢她,我从七岁开始就想长大了娶她。”夏云翊的语气从最初的急促变得缓慢,最后,几乎变成幽幽的倾诉,他微俯着头,英俊的脸上浮起一种似喜似悲的神色,“我姨母生她的时候没了,姨夫对她十分冷淡,她就是那么傻,以为只要拼命学东西,就能被接受,被认同,跟着我和燕若成一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后来父兄阵亡了,我每次看到她的时候,她都在不停地忙碌,不停地做事……那时候,我真的想马上娶她回来,让她过上开心舒服的日子……后来发生了那件事,让我自己都讨厌自己……我知道你去求过太后,那一刻我是真的感激你……或许我还是自私的,明明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左右她的将来,明明知道那样亏待了她,但还是忍不住地欢喜……只是没想到,被齐王抢先了一步……我想,或许我和她真的无缘吧,或许她命里就该是有那份荣宠的……我现在只的把她当做亲人……”

“不止是她,你,还有素颜……也是我的亲人……我能给的,只有这些……”最后,他低低垂了视线,用一种几乎听不真切的幽细的语气说道。

清冷的灯光下,穆朗珠已是泪流满面。

第83章 砸了

第83章砸了

自打闲下来以后,书房里再没有了堆积如山的军报,殷勋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悠然,品了口茶很快便沉静下心来开始临帖。

一张,两张,到第三张的时候,他搁下笔,“进来吧”

侍卫装扮的韩少卿应声而入,“王爷,有密报。”

“放下吧。”殷勋说道,“暖香阁那儿的消息?”

“不是,是霜儿送来的。”韩少卿的鼻尖上微微沁出一点汗意,无声地退了出去。心下却忍不住忐忑起来,夏将军是王爷最信得过的,夏府有事,只怕来者不善啊

霜儿?夏府出了什么事?夏云翊应该是可信的啊难道是穆远要动手了?

霜儿是他早先安插在夏府的人,不过一直以来几乎没递什么消息出来,正打算撤回了。

殷勋信手启了封条,当视线接触到文字的时候,脸上骤然一僵。

“夏将军与郡主在内房争执,郡主盛怒下指责夏将军迷恋齐王妃,夏将军亦承认。”

殷勋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一瞬间只觉眼前那些字仿佛都跳跃起来手中的茶杯被猛地一把捏碎,锐利的瓷片划破手掌,鲜血丝丝沥出,他却就似浑然不觉一般。

早就知道她原先有心仪之人,可哪成想那人竟会是自己最信任的部下,回想起之前这两个人极少的碰面,疏离得仿佛刻意在相互回避,而夏云翊的眼神在不经意间,似乎还真有什么东西和平时大不一样。现在看来,那根本就是男人看喜欢的女人的眼神

自己太自信了,竟会视而不见。

还有那天她迎战曾丹之前,叫的那声“云翊哥”她何尝这般亲热熟络地叫过自己?

此刻,殷勋只觉说不出地郁闷难受,伸手将密保撕得稀烂,起身就往外走去。门口的两婢见他面上yīn云密布,漆黑的瞳仁**出层层厉色,吓得立时闪到角落连大气都不敢出。

此刻,玲珑正站在窗前,对着手中的玉佩出神。

这明明是当年云翊哥学剑出师,自己和哥哥选了制材,亲手雕琢了送给他的玉佩,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窗台上?

难道说,他来过?这个念头几乎把玲珑吓出一身冷汗。

不对,应该是有心的人,那未免也太可怕了……

一瞬间,玲珑的内心仿佛翻江倒海一般,说不清是感怀自身的境遇,还是气愤躲在yīn影里那些魍魉小人。想起和哥哥一起废寝忘食地刻这块玉时,虽然每天要习武学文,每天却都过得那样简单,那样开心,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晶莹的泪滴,点点落在剔透的白玉上,泛起点点清柔的光泽。

突然一只流着血的手猛地将玉夺了过去,不及拭去面上泪痕,玲珑错愕地抬起来,却猝然对上殷勋幽黑的瞳仁。

当殷勋垂目,看清玉佩上的字时,一张脸几乎都绿了。

惊愕,气愤,失望,不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张脸上在同一时刻出现那么多中不同的神情,让玲珑忽然有些晕眩茫然,下意识地用一种极其笨拙的姿势擦了把眼泪,她有些莫名慌乱地说,“我也不知道,这玉怎么会在窗台上?”

“你哭什么?是在想着玉的主人吗?”殷勋眸色冰冷,竭力抑制着自尊被狠狠剥落的屈辱和不平,“那样待你还不够吗?你还忘不掉以前的人吗?燕玲珑,你把我当什么了”

“你说什么?难道你看不出这是有人要构陷我吗?好好的,云翊哥的东西怎么会跑到我这里”玲珑只觉他的愤怒有点来的不可理喻,红着眼睛说道。

殷勋心念似是微微动了一下,旋即却又恢复了冷厉颜色,“不管它怎么到你手上的,至少我清清楚楚看到了,你怀着我的孩子,却看着别的男人的东西掉眼泪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顿了顿,他垂下视线,语气中忽然满是伤感,“算了,全当是我自作多情算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求娶你,倒落得害人害己。”

“你你胡说什么”玲珑闻言,心里只觉又气又痛,半是委屈半是失望,一时鼻子一酸,又落下泪来,“你看我行事,还不知道我的为人,我的心思吗?如何在这里说这般昏话你又把我当什么了”

“好燕玲珑,本王信你不过你也须得给本王做出一点证明”殷勋如一只猎豹一般居高临下地逼视着玲珑,伸手将玉递到女子面前,“若你的心里再无旁人,便当着我的面,把这东西砸了”

“你?叫我砸玉?”玲珑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他,却见男子嘴唇一抿,坚定的弧度带着不容反抗的决绝。

“愚蠢,你简直愚不可及”玲珑气得遥遥欲坠,双手忍不住地颤抖,“倘若我真的心中有鬼,自会立刻砸了那玉来诳你。可是我问心无愧,为什么要证明呢?难道你看不到我的内心吗?难怪那日殿上要打得那样吃力,风林山火剑本来双剑合璧天下无敌,可见是你我不能心意相通”

“好,说的好燕玲珑你可真是一针见血啊”殷勋被她一番话说得怒极反笑,“既然你舍不得,那我来砸,我自己来总行了吧我看着厌烦,砸一块玉又如何”

说着,作势就要把玉往地上摔去

“不要”玲珑伸手去拦,一个站立不稳差点摔倒,却还是趔趄着要去夺那玉佩,“不要,那个玉是……”

不待她把话说完,殷勋一把抓住她的肩膀,避免了她跌倒在地,口中语气却更加yīn冷,“你为了这块玉,都不管我们的孩子了原来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还比不得……”

“那你呢你心里就不是一直装了别人?因为一块玉,你就那么疑我逼我若换做是那人,你还会如此吗?要你信我就那么难吗?”玲珑气急了也愤极了,这时早已失去冷静,只是发疯般边哭边骂,“反正这玉我是死都不会砸的”

说话间,外间的丫鬟已闻声都聚在门口,却探头探脑地不敢进来,见这两人越闹越凶,刘嬷嬷终于忍不住大了胆子挑帘进屋,几步上前扶住身子晃得厉害的玲珑,“好好儿这又是怎么了王爷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姑娘是有身子的人,你这般大呼小叫的,若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闻言,殷勋怔了怔,脸色依旧难看之极,到底还是稍微敛了一敛,玲珑一说不出话来,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地落个不停。

“罢罢罢,本王就依了你,往后,你就守了这块玉过日子吧”冷冷将玉往床上一丢,他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朝外面走去。

第84章 冷战

第84章冷战

这厢殷勋头也不回地大步出了云霓轩,另一厢玲珑气得浑身力抖,几乎站立不住。

猛地只觉小腹一阵剧痛,她下意识地将手按了上去,眉心几乎纠在一起,慢慢地蹲了下去。

一旁刘嬷嬷看得又惊又怕,忙上前扶住玲珑,暮雨裁云等人则已经手足无措地乱成一团。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王妃扶到床上躺下”还是刘嬷嬷上了年纪经验足,一边指挥着几个丫鬟七手八脚地把玲珑弄到床上躺下,一边差人去前面请白姑姑过来。

白姑姑到来的时候,只见玲珑面色煞白地倒在床上,默默流着泪,脸上五官不时吃痛地抽搐起来。一旁众人则皆是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怯怯地守在床边。

“这可如何是好?请太医,赶紧去请太医”白姑姑一迭连声地吩咐下去,转而又问刘嬷嬷,“王妃这是怎么了,早上不是还好好的”

刘嬷嬷未开口这眼泪已经成行地流了下来,“好好儿的,不知怎么就和王爷吵了起来,然后就这般模样了,问她也不肯说话……”

“和王爷吵起来?”白姑姑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玲珑,滞了好一会才凑近了温声说道,“王妃是双身子的人,和王爷又置的什么气啊吓坏了小世子可不好”

不说还好,这一说,只听玲珑哇的一声哭将出来,泣不成声地有些含混地嚷道,“他也知道我是双身子的人,怎么就不知道把话好好说啊?平白无故地跑来和我置气,你要我怎么办”

“王妃……”白姑姑看她哭得委屈,一张脸上不见半点血色,心下不禁也暗暗有些埋怨起殷勋来,口上却依然只能小心劝着,“是人都有脾气,王爷毕竟是金枝玉叶,再怎么样也有几分骄贵的,王妃您就担待着点,回头奴婢好好劝劝他。王爷不是个没xiōng襟的人,等想明白了,自然会念了王妃的好。”

“他金枝玉叶的,生气发火都有理,那我这草根烂叶的就要由着他作践是不是”玲珑翻身朝里,一抽一抽地呜呜哭个不停。白姑姑一脸担忧,脸色不觉跟着又yīn沉了几分。

刘嬷嬷忍不住一同上前劝道,“王妃纵是再气,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若是……”

“孩子,孩子,孩子他都不要我了,还提孩子做什么”玲珑哭得更凶,想起那人冰冷的目光,无情的话语,一时越发的悲从衷来,“反正孩子先天不足,我这身子也不好,倒不如连大带小地死了干净,自然有那更好的赶着来给他生下十个八个的……我何必在这里占了位子,空遭人妒忌构陷呢”

闻言,众人都吓了一大跳,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冷气。适才两人在里面吵些什么听不真切,而殷勋离开的时候的确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只是没想到这两位主子竟闹得这般凶。

“王妃说的可不就是气话?王爷平日里对你的好,老奴看得清清楚楚,他断不会因为几句口角就绝了情分的。”刘嬷嬷闻听连忙说道,“好端端的提那死字做什么,这可就是王妃的不是了叫旁人听了,还当是王妃铁石心肠呢”

“反正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我爹这样,他也这样”玲珑想起以往的种种,忽然觉得自己活得真是没劲,一时间只觉万念俱灰一般。以前被父亲忽视冷待,现在好不容易过了几天温暖舒心的日子,居然还遇上这档子冤事,更让她冷心冷肺的却是,他居然不信自己,更不肯听自己解释一句,还说了那许多冷漠刻薄的话,把她一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系在他身上的心碾得支离破碎。

想起两人一起的种种快乐和暖意,一瞬间,玲珑忽然感到无比的孤单,好像做了个短暂甜蜜的美梦,梦醒时她的面前既然只有冰冷残破的一切。

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那些曾经关心她、对她好,最后又不得不离开她的人,心里只觉说不出的苦,说不出的冷。

原来,到头来,又是一样的

她果真不该再一次地抱起希望,于是不得不又面对更深的伤痛和更大的失落。

绝望中,她不再哭泣,只无力地垂下眼睑,再不发出一点声息。

见玲珑忽然变得如此安静,仿佛睡着了一般,白姑姑等人虽然放心不下,却到底也不敢再说什么。

房间里一下变得无比静谧,只是空气里却透着莫名的凝重,压得人只觉窒闷无比。

许久,床上的人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似蕴了说不出的幽冷,“白姑姑,如今我有了身子,不宜再同房,烦劳你去晴月居,挑几个出类拔萃的美人,好生洗了晚上给他送过去”

“王妃”白姑姑不觉一皱眉,她这是想干什么?就为了让王爷知道是她燕玲珑先不要他的?

或许纯粹是气糊涂了吧?一般女子是唯恐自家夫君去找别的女人,而王妃未免也太嚣张了点。王爷的性子可不是吃素的,真要这样估计不被她气得暴跳如雷才怪

“奴婢知道了王妃安胎要紧,别的事情就不要cāo心了。”白姑姑答道,又听有婆子来报陈太医已经请到,忙将太医让进来给玲珑诊治。

“虽有些动了胎气,不过所幸并无大碍。”陈太医切过脉后说道,令在场众人皆暗暗松一口气,“王妃脉象平稳有力,倒是比原先好上许多,或许胎儿的元气也能补上。”

“如此甚好,多谢陈院使”白姑姑一时喜出望外,几乎忘了之前这里的一切不快,其余各人也顿觉心头总算见了一点亮光。

孩子是好了,可是他却……玲珑心里悲喜交加,满腹辛酸更甚,忍不住簌簌地又落下泪来。

玲珑兀自伤心按下不表,再说殷勋怒气冲冲地打云霓轩出来,心里忽然无比的茫然。

“那你呢你心里就不是一直装了别人?因为一块玉,你就那么疑我逼我若换做是那人,你还会如此吗?要你信我就那么难吗?”

玲珑的话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令他心头难以自制地烦乱着,的确,他是没有忘记曾经的心仪之人,可是那人已经不可能了,而现在的他对她难道还不够一心一意吗?她至于说的那么委屈吗?

或许,他真的不该陷进去

还不如跟以前那样,冷冷淡淡,各想各的好。

殷勋赌气地想着,不知怎么得竟走到晴月居前,里面传来女子嬉笑的声音,令他心头那股子怨气忽然急剧地起伏。

他几步踏进那院子,惊得那一群终日无所事事,眼下正围在一起烘着午后冬阳互相斗嘴嬉闹的莺莺燕燕们立时慌了手脚。

好一会,才有人反应过来。

“婢妾香怜见过王爷”

“婢妾婉月见过王爷”

……

对了这一片柔软娇啼,殷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径直走到上房门口,朝了颤微微迎将出来的管事嬷嬷冷冷吩咐了一句,“给本王准备间房,本王要在此要午休。”

这晴月居的管事嬷嬷平日里鲜有机会见着殷勋,当时就紧张得脚下不稳,连舌头也打起架来,“王……王爷,随老奴前来。”

很快到了一间布置精致的雅室内,见殷勋摆手示意自己出去,那管事嬷嬷此时脑子已经差不多清楚了,大着胆子抖抖地讨好说道,“王爷,要不要叫哪位姑娘来伺候您歇息?”

“滚”殷勋禁不住一声怒吼,顺手砸了边上一个花瓶,“给我滚出去”

胖乎乎的婆子像个摇晃的米袋子一般,几乎屁滚尿流地逃也似地出去了。殷勋仰面往榻上一倒,呼呼地直喘气。

“燕玲珑叫你想着别人,叫你死都不肯砸了那什劳子我就睡在晴月居,我接下来天天就睡这我看你会怎么样我看你怎么样”他的xiōng口忽然生出一丝莫名的快感,静静躺了一会,居然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齐王府里变得有些莫名其妙起来。有了身孕的王妃闭门不出,据说照着太医给的方子熬了安胎药送进去都通通给倒了,而齐王却夜夜流连在晴月居,对云霓轩的事也不闻不问。

只有白姑姑可怜见的成日的两头跑,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妆容一天比一天简单,估计是两边吃主子的冷脸,啥心思都没了。

转眼年关将近,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多起来,可是王府里却没有丝毫过年的欢喜,这种yīn沉而诡谲的气氛仿佛压抑着每一个人,令寒冷的空气里,凭空又多出几分肃杀来。

这一日,玲珑正在内房歇着,白姑姑进得房内,先是关心了一番玲珑的身子,继而便说道,“王妃如今胎像平稳,是时候该入宫谢恩了。”

玲珑蓦地想起,宫里早先赏下不少东西,因为那时身子还不好,自己都没有进宫谢恩,听白姑姑这一说,的确是拖不得了,转而却又有点顾虑,“我,一个人去吗?”

“王爷叫奴婢来问您的意思。”言下之意,殷勋似乎是愿意陪她一起去的。

“我还是一个人去算了。”玲珑淡淡地说,眼中一片沉寂。

第85章 隐私

第85章隐私

一乘绿呢软轿,由几个健壮的宫人抬了,朝着太后的慈宁宫缓缓而行。

远远的,一处弃置已久的偏殿阁楼里,朱漆已片片剥落的石榴蝙蝠窗棂后,衣衫半敞的俊秀男子,目光悠悠望了那轿子自视野中消失,语气中颇有一点玩味,“燕家的女人,果真个个厉害……”

他身后的榻上,斜卧了一名女子,半掩的香肩上若隐若现了点点朱痕,美丽无双的脸上浮动着诱人的潮红,带着激情过后的慵懒嗔道,“燕家的女人怎么了,殿下怎的这般说?”

“难道不是吗?”男子回身挨到榻上,狎昵地揽了美人,含笑俯额在那粉颊上轻啄一记,“适才过去的是轿子里,坐的是你家妹子……不过去慈宁宫瞧瞧?”

“人家谢恩,我去凑什么热闹?”女子轻轻软软地说,隐隐带了说不出的幽怨,“她如今有了肚子里那块肉,还怕那老太太刁难不成?”

“你……很不喜欢你妹妹?”男子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让那柔软的曲线紧贴了自己,眼中饶有兴味。

“我不想提她。“女子沉默了一会,极轻极淡地说道,顿了顿,又叫了句,“她从小就和别人不大一样……”

“老五也是个从小就不大一样的,可真绝配了。”男子语气玩味,长眉斜飞笑得轻曼,姣好的容颜上继而又浮上一层冷意,“你知道吗?齐王府里如今闹冷战呢……”

说着兀自嘿嘿笑了两声,“听说那女人悍妒,就连有了身子也霸着不放……结果……”

“够了,她的事我半分都不想知道”女人忽然收了一贯的柔顺,恨恨地打断男子。

“好了,好了,都怨我多嘴惹宝贝儿不开心。”男子立刻换了一副笑嘻嘻的神情,抑了心头的莫名好奇,伸手捏了捏女子秀致的下巴,目光魅惑顿生,翻身便要压上去。

“不要……”女子伸手推了他,一面急急说道,“诶呀你真是讨厌,我说不成便是不成”

“怎么?”男子已是箭在弦上,一时强搂了那美人,好一阵求爹爹告***甜言蜜语,女子却只皱了眉摇头,弄得男子有些气结,脸上不耐烦地透出微愠。

女子叹口气,忽然眼中蒙上一层淡淡水雾,“会伤着孩子的我有了……已经两个月了,是你的……”

“什么……你确信?不是父皇的?”男子神色骤然一凛,一下坐直了身子,有些不敢相信地说。

“我骗你作甚”女子显然对他的反应极不满意,一时脸上便透了几分失望和不悦,“你不应该高兴吗?我有了我们的孩子。”

“高兴?我该高兴?”他忽然有些莫名其妙地大声笑起来,好一会,才语带戏谑,“那娘娘打算如何处置?留不留呢?”

“不如这样吧,生下来,用你的本是去迷惑我那好色的父皇,然后……撺掇他废了我这不成气候的太子,另立你的儿子为储?”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脸上满是玩世不恭的笑,眼中却冷冷的没有半点热度。

“你”女子愣愣看着眼前笑得肆意张狂的男人,两行珠泪缓缓地滚落,“殿下是怕了吗?”

“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男子冷笑一声,俊秀地近乎妖娆的脸上露出一丝癫狂,“不怕就不会有事吗?”

“殿下请回吧”本以为情郎知晓了会欢喜万分,谁知他竟全然不以为意,胡乱扯着这些七荤八素的,女子的心头忽然涌上莫名哀伤,“既然这般忌惮,岂能为我耽搁了正经事。殿下放心,这事出不了差池,横竖不会累及……”

“你打算如何?”男子终于正了容色,眸色里漾起一丝生冷。

“我划伤手臂,在小衣上做出葵水的样子,到时候前后差个半个月,看不出来的。”女子轻轻地说,“等我有了孩子,皇上他会更听我的,我不会让他动你的”

她真是高看了她自己太子略有讽意地笑了笑,却终是没有说出口,只淡淡叹了口气,微微垂目。

这有些落寞的神态,看在出尘的眼中忽觉好笑,她猛然昂起头,颇有些得意地说道,“皇上百年之后,除了殿下,不会有任何人的。豫王纵情酒色,端王暗通北漠,皇上不是不知道,九殿下还小,至于齐王,娶了玲珑那个丧门吊客星……忽忽……”

她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仿佛真的很好笑一般。

“燕家的女人,一个个全是疯子”太子起身整好衣冠,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外面走去,留下出尘一个人坐在幽暗里,犹自噙了一丝恍惚的笑意。

从凤仪宫出来的时候,玲珑只觉一身的轻松。总算是安然地过了太后,皇后这两关,太后神情懒懒,似乎不想多说,只例行公事一般地交代了几句。皇后那儿倒是要热情许多,拉着玲珑的手不时地嘘寒问暖,只不过眼底,还是透了一点藏不住的郁色,眼下几位成年的皇子中,唯有太子大婚后一直没传出动静,可想而知,此刻皇后的心里定然不是滋味。

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而责备意澜姐姐?

这样想着,玲珑走到轿前时,对候在一旁的宫人吩咐道,“有劳几位姑姑送我去东宫。”

宫人答应一声,一面忍不住小心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没想到传说中骁勇无比的齐王妃,竟是这一副清丽如水,素淡如风的模样。一身天青色曳地长锦宫装,身上钗环首饰极其简单,妆容也淡得近似素颜,怎么看都和那些身份高的太监宫女口中,那个与齐王联手勇斗北漠的猛女无法联系。

似是看出宫人眼中的疑惑,玲珑有些苦意地微微一笑,俯身进了软轿。

穿过大半个皇宫,轿子终于落定在东宫门前,意澜早就得着信儿,派了宫人迎候于宫门前。

进宫一次,却不去看望自己的亲姐姐……这念头忽然让玲珑有些沮丧,直到看到意澜那刻,才被相逢的喜悦所淹没。

“姐姐,我看你来了”玲珑上前执起意澜的手,似乎自与殷勋翻脸之后,她便没有真正笑过了,所以在扯动面部的时候,竟带了几分生硬。

意澜已是雀跃,眼中闪动着点点光芒,未曾开口,眼圈先红了,“妹妹总算过来了,前儿的事,可真吓人,后来听说妹妹有了喜事,还来不及高兴,便得着信儿又说妹妹身子不好,真教人好生担忧。”

玲珑闻言,不禁流下泪来。

就连亲姐姐都那样对待自己,在这个最华丽也最恐怖的地方,最高贵也最yīn暗的家族里,还有这样一个人,是真心待自己好的

两个人东拉西扯地说了好些子话,仿佛心里有很多感伤,很多酸酸涩涩的东西,口上却只说些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吃穿用度,八卦听闻……

不知不觉已过去一个时辰,意澜要留玲珑在她那里用饭,玲珑觉得总是有些不妥,便婉言相拒,告辞出来。

临别时,却见意澜目光幽深,似欲言又止。

“姐姐,你可有什么话要交代?”玲珑看出一点端倪,轻声问道。

“这……”意澜踯躅片刻,终于下定决心,用几乎耳语的声音凑近了说道,“妹妹,府上的事,我也略有耳闻,若是为了什么细枝末节的事情和齐王殿下置气,可万万使不得”

“姐姐……”玲珑闻言,连日来的委屈不由自主涌上心头,堪堪便要落泪。

“看妹妹这般情致,便知妹妹心里在乎他。若是这般,更不可意气用事,天家素来薄情,但我看那齐王殿下却是不同。”意澜轻柔的拂了拂玲珑额前的几缕发丝。

玲珑闻言,心下说不出地难受,轻声嚅道,“他是重情重义,只不过到底念的不是我。”

“妹妹说的甚么混账话,他不念着你,难道还念着旁人。那人殿上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对妹妹百般回护,是真的对妹妹上了心。”意澜抬指狠狠点了点玲珑的额头,“妹妹可不要钻了不该钻的牛角尖,反倒便宜了旁人。”

“姐姐……”玲珑其实很想嚷一句,钻牛角尖的人可不是她,正是那个可恶的小气的男人又暗忖反正和意澜也说不灵清,也懒得再解释。

意澜望着玲珑,眼中漾着暖意,忽然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靠近玲珑,压低着嗓音说了一句。

极低极低的话音,低到甚至有些不真实一般,每一个字却重重敲到玲珑的心上。

“你姐姐出尘和太子有染……就怕纸包不住火……燕家,只有妹妹你了齐王殿下,便是妹妹唯一的依傍。”

一瞬间,玲珑惊得呆若木鸡,良久才回过神来,却见眼前的女子一脸平静,眉目如画的脸上带了熟悉的温婉笑意,仿佛刚刚说的是一件寻常人家的小事一般,仿佛那件事和她自己全然无关……

只是,这般不可告人的私隐,她竟如此平静地说与自己。忽然,玲珑不知道她是可怕,还是可怜……。

第86章 昨非

第86章昨非

回去这一路上,玲珑心中翻江倒海。九重宫阙那层层叠叠的楼台被马车渐渐抛到后面,而自那里渗出的无形的逼仄和yīn冷却仿佛怎么都挥之不去。

意澜的为人心性玲珑清楚不过,对于没有把握的事是绝对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反倒是自己的姐姐……她真的没什么信心。

而更令她感到可怕的却是,连意澜都已经觉察的事,皇后,甚至皇上,会不会也早已知晓了?

如果东窗事发,那无疑将是万劫不复

就算姐姐她咎由自取,可燕家的孤儿寡母也难逃牵连,他们又何其无辜?难道就连哥哥留下的唯一骨血,也要被抹杀吗?

这个念头令她不由自主地冷汗直冒,不经意间,背上的衣衫已被沾湿,潮潮地贴着肌肤,说不出的难受。

而接下来想到的,则令她的心头更如灌铅一般的沉重,若是那事真的抖了出来,那太子势必要被废……到时候为了争储,只怕免不了又要上演一出手足相残的血腥戏码

那么他呢?是不是也向往着那玉座权柄?是不是也一直在暗暗谋划?其实,他便是没那个心,别人又岂肯放过他?而自己,又怎可能置身事外。

一瞬间,玲珑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居然离云风诡谲的涡心那么近,稍有差池,恐怕便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第一次,她的xiōng腔里像这样塞满了难以言喧的颤栗,手足冰凉,浑身无力。

或许她早就知道这些,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去面对而已,但此刻,一切粉饰的宁静都仿佛被撕去了一般,只余下满眼丑陋。

仿佛有无形的巨石,颤巍巍悬于头顶,堪堪便要砸下,一瞬间,无助和恐惧让玲珑无处遁逃,就仿佛年幼时偷跑出府在巷子里迷了路,天却沉沉地黑将下来,眼前只有一个混沌的,看不见前路的世界。可那时候,总还会有哥哥牵着她的手领她回家,而这一次,她又能回去哪里……镇远侯府已经不是她的家了,而齐王府算不算呢?

一个是昏惨惨岌岌可危之地,一个又何尝不是那深宫暗巷的衍生体?

玲珑的眼泪潺潺而下,嗓子里却像是塞了一团棉絮,似哑了一般发不出声音。这一刻心里满是哀恸,为自己,也为所有人,却又像不为任何人……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马车一顿,停住不前。她悚然一惊,仿佛噩梦骤醒。

“王妃,已到府上了。”丫鬟掀起车帘,一股寒风立时灌了进来,刀一般飕飕割在面上,刺痛的感觉却让玲珑原本塞满了混乱哀伤的头脑立时变得无比清明。

深深吸入一口气,冰冷的感觉畅然无阻地充入xiōng窦,刺得她刹那间仿佛迎向刀锋般抖擞起精神,大步跨出车门。

外面天色一片yīn沉,缀满了铅灰的浓云,仿佛有点点冰冷的小东西触到面庞,竟是雪子。

冬天,寒冷的冬天真的来了。

对着一片茫茫然的天空,玲珑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衫,再过一会,天地间或许就是白茫茫的一片,一切都被掩盖,只剩下满世界的白。

忽然觉得,这苍天之下的一切,都是那么简单,简单到什么都可以一眼望透,所谓的幽暗诡谲,只不过是人心中的鬼蜮在作怪而已,而她亦不过是这大千世界的微小一尘,所有的喜怒哀乐是多么地微不足道。

“王妃,怎的站着出神,仔细着凉了?”身后的暮雨小心地上前为她披上雪白的貂裘,玲珑回头朝她笑了笑,丫头的脸上立时显出受宠若惊的喜色,自从那日暮雨在李芳儿跟前出言无状被她训斥,而后来便发生了那件事,玲珑几乎没有再笑过。这些日子,暮雨一直诚惶诚恐地伺候着,唯恐再有差池彻底失去了主子的心,而适才玲珑这一笑,虽然只是很淡很淡的一笑,却令她一下有了精神。

此刻,玲珑的心里,已再无半分yīn霾,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自己便越不能消沉。越是别人步步紧逼的时候,她便越不能有半分退缩,更不能留了空子,让那yīn暗的恶鬼有机可乘。

前些日子的自己,真是愚蠢到极点了

在这有人居心叵测地试图陷害自己的时候,在那令她百口莫辩的东西自由进入守备森严的王府的时候,她居然为了一点所谓的自尊和那人僵持不下

姐姐的事,像是无形中给了她一个警示,使玲珑猛然醍醐灌顶,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还有比那一条更大的罪状吗?那么,那些想构陷自己的人,他们的目的也绝不会是让自己和殷勋陷于冷战那么简单。

只怕栽赃之后,便是要造谣了吧人言可畏,也不知三人成虎会是怎生光景。而那一日殷勋只是怨她心里还想着别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已算是信得过她的,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在影响着他的判断力,说不定指向自己的,是数不清的暗箭。

那么自己若是再这般消极,不是连撇清和补救的机会都要错失了?

这样想着,她忽然后怕起来

殷勋的行为虽然可恼,可恨,可气,却仍然算得上一个值得依托的人,甚至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可靠的了。更何况,意澜说得没有错,她此生的依傍,真的也只有他了。

若她是孓然一身,或许可以无所谓地嗤之一笑,但现实却是她怀了孩子,身后是危墙之下的燕家,这种时候,哪里还由得她意气用事

“去问问,王爷现在何处。”玲珑步履缓缓行至内院,忽然驻足,望着灰蒙蒙的天际,语气平静地说道,眼中却仿佛有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王妃——”暮雨怔了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步子欢快地转身跑去,不多时,却带着一脸的恐惧和担忧,无精打采地折了回来。

“怎么了?”玲珑问道。

“王爷……王爷他……在晴月居。”暮雨嚅噎着,艰难地回答。

第87章燕子

第87章燕子

“晴月居……呵呵……”玲珑有些不置可否地笑了两声,转身便脚步坚定朝了那个方向地走去,连把伞都不打。

“王妃——”暮雨惊得在身后张了张嘴,却喊不出话来,举了伞刚要冲上去,却听前面的人声音飘渺,“你先回去吧。”

姑娘该不会是……又……疯了吧?

留下满腹疑窦的丫头呆呆杵在原地,只见女子青衣长裙,飞雪盈袖,宛如雪中仙子一般,衣带当风地消失在石径拐角处。

这是玲珑第一次踏进晴月居,许是因为天冷,这个印象中应该是香艳流暖的地方,此刻却出奇地静谧,空荡荡的园子里,几株落光了叶子的稀疏的树干上刚刚积下薄薄的一层雪,反射出点点幽暗的苍白。

这一会天空还是铅灰色的,雪却越下越大。雪子已经变成漫天飞舞的朵朵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前赴后继,奋不顾身,仿佛和人一样有着思想。玲珑在院子中间的小径上站了片刻,忽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接下来的事,她茫然地望着天空,任风雪扑到自己面上。

终于,她下决心一般,朝着上房走去。推开门,堂屋里一片的沉静,一个丫鬟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几案,感觉到有人进来,便侧过头来,却见进来的女子,鬓边的落了点点细碎的雪子,衬得皎洁如玉的面容透出芳冽气息,清冷的眸色却令人不敢直视。

丫鬟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奴婢给王妃请安。”

“罢了。”玲珑挥了挥手,“王爷在何处?”

“在……在……东厢的雅室。”

推开房门的刹那间,眼前的景象令玲珑一下怔忪。心里本已做好了一屋的莺歌燕舞,花红柳绿的准备,谁知触目却是一片清冷,青衣广袖的男子,独自负手立于窗前,他也在看雪?

那个熟悉的挺拔颀长的背影,在这一刻莫名地令女子喉头一哽。

早先想好的一切言辞还有此番前来的目的,一下都被忘得一干二净,心头只剩下由这一室的清净和那沉默坚实的背影所带来的悸动。玲珑几步上前,从后面一把抱住男子。

脸颊贴上他的背脊的一瞬,泪水便簌簌而下。

“下雪了……”她强抑着鼻腔里充溢的酸涩,喃喃地说,“好压抑……我心里慌……”

男子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身后的玲珑紧紧抱住自己。

“我想你了……”她继续喃喃地说,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话是怎么说出来的,眼泪却更加汹涌地往外流个不停。

男子依然静默着,仿佛没有知觉她的存在一般,玲珑忽然莫名地心慌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

“你真的不要我了?”

“你的心里,一直都只有她,是不是……”

“呵呵……我只是个的野丫头……”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完全听不到了。

环住男子的双臂一点点地松开,一点点地垂下,用最后一点力气在脸上抹了一把。转过身,高一脚,低一脚地朝外面走去。

心里只想着快点逃出这里,脚下却怎么都走不快。

“我的心里早就装不下别人了。”

就在她走到门边的时候,身后传来男子沉静的声音。刹那间,像一切都被抽走了真实,玲珑崩溃地靠在门框上,再也迈不开一步。

“除了你”

这……?

摇了摇几乎已经失去思考能力的头,玲珑费力地咀嚼着他前后两句话。

蓦地,仿佛有一只巨灵之掌,将她从沉沉的黑暗里一把拉出,她原先几近僵死的身与心猛然一下复苏,甚至像是可以听见周身的血液在欢畅地汩汩流动的声音。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边”

她难抑紧张地问,唯恐是自己的幻觉。

“我心里只有你。”

只淡淡一句,却似含了千钧。

玲珑倚着门,不知何时眼中已再度满是泪水,而那泪水之后的瞳仁里,却漾着灼灼的光彩。

不敢回头看,她竭力用寻常的语气说道,“我在房里等你。”

话音里,却是隐隐透着似要喜极而泣的哽咽。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园子里的,只觉的漫天的飞雪,那样晶莹,那么剔透,华美无比。

忽然像是不冷了,也不怕了,天地间,再不会是自己茕茕孓立。

结了一点雪的地面微微有些滑,玲珑的步履却是那么轻快,xiōng口涌动着一团热气,令她几乎想要奔跑一般。

“当心点。”忽然一条结实的臂膀揽住了她,令她因为兴奋而有点错乱的步伐一下稳住。

她抬起头,终于看清了许久没有看到的容颜。深邃的眼,高挺的鼻,雕刻一般的面颊。一瞬间,她明白了,原来,自己对这张脸的迷恋,并不是因为他是自己此生的依傍。

因为,他是他。

殷勋揽着玲珑,小心翼翼地走在大雪里。

俊朗非凡的脸上,含着深深笑意,再没有曾经的玩味,试探,疏淡。

终其一生,当日的情景都那样深刻地印在彼此的心中,他们依偎着走在雪地里,不时地相互对视,交换一个微笑。

越来越深的积雪上,留下两串绵延的脚印。

不远处,几只鸟雀在雪地上扑棱着掠过。

殷勋忽然低头,在玲珑耳边说道,“你是我的燕子。”

“燕子?”玲珑微微有些不解地抬头望他,却见他眼中含笑,目光里透着点点暖意,“我一直在想该叫你什么,要和别人不一样的,刚才……忽然想到,我想你,在我的身边,像小鸟那般欢喜。”

“好,阿勋。”玲珑甜甜地朝着他笑。

殷勋目光变得悠远,转身抱住玲珑,将头埋进她的颈窝,轻声说道,“只有母妃这般叫过我。”

玲珑抬手抱住他,脑海中忽然涌现了第一次远远看他的感觉。而这时时如伏地欲搏的猎豹一般,剽悍而令人压迫的男子,此刻就如一个小小孩童,莫名地令她安宁。

这一生中她第一个碰到的人,不是眼前这个,或许会有些遗憾。但是他终是来了,那样突兀地闯入她的世界里,不经意间,已灵犀相通,再难分彼此。

第88章 信你

第88章信你

“回屋吧。”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的肩头已经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雪,殷勋终于抬起头。

玲珑默默地由他牵着手回到云霓轩,进门就见刘嬷嬷等人一个个立时眼中放光,喜出望外的样子,面上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去内房吧,我有话跟你说。”她拉着殷勋到了里间,也不叫丫鬟进来伺候,随手给两人各倒了杯水。

“你一直喝的这个?”殷勋意外地发现杯中竟是干干净净的水,不觉一愣。

玲珑笑了笑,没有说话。

殷勋微微叹口气,心里有些发酸。皇家的可怕之处,就是你永远不知道真正的敌人在哪里。这里里外外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双血淋淋红通通的眼睛盯着。

“小心一点毕竟来的稳妥。”他微笑地望着玲珑,“当然,也不必太过紧张。”

玲珑走近他,却没有顺着他的招手靠上去,而是再在男子面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那玉的事情,我觉得要和你说清楚。”

“其实也没什么,横竖我信你。那日,是我太过……”殷勋目光沉稳而肯定,望着眼前一脸严肃的女子,忽然有点愧疚。其实无论当时还是事后,他潜意识里其实始终是信得过她的,只不过一时气闷心乱,闹翻了又抹不开脸来。

自己的反应确实大了点,倒是有点意外。

这大概就是所谓关心则乱吧。

“这不是你信不信我的问题。”玲珑淡淡一笑,眼下这情形,自然是自己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可日后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明里暗里的绊子等着,总是感情再深,也禁不起折腾。更何况,自己多多少少也算有那么点过往的人,随时都可能被人拿来做文章,所以她要一次把后患都除了,“先说那玉吧,玉是云翊哥的没错,那个形状和上头的图案,我再清楚不过。”

闻言,殷勋的眉梢微微跳了一跳,玲珑视而不见,继续说道,“因为玉是我和哥哥一道挑选,刻好了送给云翊哥作贺礼的。那一日,我想到和哥哥一起商量琢什么花纹,什么字体,轮着拿去刻的光景,心里难过,才会……”

“不必说了,我省得。”殷勋见她面色有些苍白,眼中隐隐泛起水光,心里便跟着也发酸起来,不想她再想那些伤心的事。

“我只是在想,深宅大院的那玉怎么进得来,只是一块玉,便生出这样的事来,那往后呢?王府里,是不是还藏了什么?”玲珑继续说道,“一块玉不足为惧,怕的是人心……”

闻言,殷勋一把拉过她坐到自己腿上,靠近她的面庞,嗓音低沉却一字一句地说,“这次是我不好,总之,从今往后,我都信你,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你可肯与我击掌?”玲珑仰头直视男子,目光晶璨夺人,“你能做到,我自也能做到。”

“击掌就击掌,本王才不怕。”殷勋言之凿凿。

于是二人击掌为誓,玲珑继续说道,“你觉得是这次是谁干的?”

“若是那一位,我自是不会放过她”殷勋眸色一沉,目光霎时便冷了下来。

玲珑知道他指的是谁,沉吟道,“那一位和我一样是个不会轻易外出的女人,若真是她,那玉又如何到她手上?定然是背后还有旁人她把玉弄到窗台上,怎保得定我会看到,你又恰好撞见?必是还有旁的举动。这才几天,连宫里的意澜姐姐都收到消息说我们不和了,可见是有人在那里cāo纵这事,只怕过不了多久,还会传出更难听的呢。”

闻言,殷勋的眉头微微一蹙,望着玲珑的视线里便更我了几分怜惜和愧色,教她一个有了身子的女人受冤受气的,又想了这许多糟心的事,想来自己这个丈夫可真够失败的。伸手将女子揽入怀中,他语气温柔,“这些事你就不要cāo心了,自有我去处理。那些想害我们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那些人估计现在只是冲着我来的,若是奔着你的,只怕早闹到宫里了,还会让我太太平平地谢恩回来。”玲珑笑得有些无奈,“不过,现在不是不代表以后就没有,毕竟,很多人不希望看到我们平安生下孩子。”

如今太子尚无嫡子,他们的孩子一旦生下,若是男孩,只怕皇后心上那根刺便扎得更深。

一想到太子,玲珑的心头不由自主又沉了一沉。

不过她最终还是没有把今日意澜所说告诉殷勋,毕竟那件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况且……还扯上自己的姐姐,更加令她难以启齿。

“别多想了,我知道怎么做。你一心一意把我们的孩子养好了就好。”殷勋抬手抚摩着她的脸蛋,蓦地笑了。这个女人聪明是聪明,可毕竟不是从小在那个地方长大的,到底还是欠点火候,若是要等她来提醒自己,只怕他们俩早就被吃干抹净了。

看她一脸认真地分析来分析去的,还真当自己是幕僚了?

“对了,我问个事,你想说便说,若不想说便作罢。”略略迟疑之后,殷勋终于还是决定抛出内心的疑窦。

“你只管说来。”玲珑见他目光忽然不自在起来,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你如何与芷言结怨?”殷勋望定她,单刀直入。

“你说公主?”玲珑的脑袋轰的一下,脸上的轻松笑意一下褪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好一会,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着唇问道,“你为何这般问?”

“林府喜宴那日,那一位私下见过公主。”似是隐隐意识到什么,殷勋的心里又难以抑制地堵了起来。

他的目光清明锐利,似乎能照透人心。一瞬间,玲珑只觉似芒刺在背,看样子,说他什么都不知道,鬼才信呢

问题是,那件事,他究竟知道多少,怎么知道的她不会傻到把事情真的明明白白讲出来,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如果自己的女人堆别的男人曾经动过心,哪怕只是心动而已,无疑就跟让他吞下一只苍蝇一般。

可他都问到这儿了,她若是真的避而不答,只怕又在他心里添上一道坎。

玲珑坐在男子的怀抱里,一时心乱如麻。

第 89章 霸道

第89章霸道

“这——公主对我有隙,恐是……”玲珑有些手足无措的捏着衣角,好一会,才轻声说道,“恐是因了以前,林立人曾求娶过我?”

“求娶?你?”乍闻此言,殷勋面上难掩惊愕。

我有那么差吗?至于吃惊成那样?看他那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玲珑忍不住心中腹诽。

“那时皇后有意将姐姐赐婚过去,好阻了他们联手穆家。”玲珑心里莫名地有些慌乱起来,“他来燕家求娶,或许只是求个拒绝罢了,又或许……不知道,反正我没嫁他不是吗?”

她迟疑的口吻,游移的目光,令男子心头不禁泛起层层酸意,面上噙了笑揶揄道,“人家可是京城第一佳公子,你倒忍心拒绝?”

“我倒是真想应了呢”玲珑自嘲地笑了,那时候她还一心以为自己会嫁进夏家呢,又怎么可能答应。

而那之后,却又发生了许多事,以致于再后来有很多个夜晚,每当回忆起那一日,她心里都是那样失落。

“你敢”殷勋眸光一凛,立时如有剑芒慑人。

玲珑被男子骇人的表情吓了一跳,随即却捕捉到那自清冷眼眸里透出的一丝细微的促狭,不禁脱口嗔道,“你讨厌”

似是若有所思,玲珑又低头不语,殷勋默默看着她,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浅浅笑意。这个女人的身上似乎有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着实笨得紧,却像是在不经意间,给自己心里下了一道蛊,慢慢的,一丝丝的蚕食着他的心,直到他眼底心头只容得下她。

静默中,玲珑猛然抬起头,双手勾住男子颈项,一双明眸光芒冷静,定定直视着他,语气坚定透着傲然,“你对我好,我便也对你好。你念着我,我便也念着你我心里只有你,自然也不准你再想着别人”

“便是她,也要一并忘记”她忽然低下头,语声变得幽细。

“霸道”殷勋不禁哑然失笑,俯下头,用鼻子用力蹭了蹭玲珑的面孔,继而徐徐地说,“我和她,早就没有可能了,我的心本来是死了的,直到……有了你……”

温柔的大掌握了玲珑的手按到xiōng口,“自己看看,这里是不是只有你?”

玲珑的手按着他的xiōng口,触手可觉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声声自指尖传至她的心头,莫名地,竟令她那颗心也越来越激烈地跳动起来,脸上不知不觉便辣了起来。

等回过神来,殷勋已经低头重重地啃啮着她的脖子,滚烫的触感令她蓦地一惊,“阿勋,别这样……”

她小声呼道,细碎的呻吟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从口中逸出,身子跟了一点点向后倒去。

“别……真的别这样……”残存的意识里,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不能这般的,可是这夹了喘息的声音怎么听都像是欲拒还迎。

“真的……不要……孩子……还有孩子呢”她几乎快哭了,呼吸却难以抑制地越来越急。殷勋的身子几乎已经覆在她身上,一双手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游走。虽然隔了厚厚的冬衣,感觉不到彼此的体温,可那越来越沉的气息却使玲珑清晰地意识到他的身子此刻会有多热。

孩子两个字,无疑是根定海神针。

殷勋身子猛地一振,张口在玲珑的腮上重重咬了,便一下强自坐起身来,别过头不再看她,好一会才转脸有些不自在地冲女子笑了笑,“没事了,我不会乱来的。”

玲珑动作极其伶俐地从矮榻上翻身下来,立刻躲得远远的,坐到了另一侧桌子旁的椅上。视线低低垂落着,不敢再看他。

“咕——”谁知肚子却很不地道地响了一声,玲珑猛然发现,早过晌午了,自己居然还没吃午饭。

打宫里一回来,就急着找殷勋。

然后便是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她哪还记得吃饭啊。

“傻蛋,看你都饿着孩子了”殷勋脸色一下沉了下来,狠狠瞪了玲珑一记,眼底却透着宠溺,“若是饿坏了我儿子……罚你再给我生十个”

“你”玲珑又好气又好笑地睇了他一眼,男子已大步流星地出去传膳了。

很快堂屋里摆下满满一桌子的菜,玲珑却忽然没了胃口,闻着味便开始不停地干呕。刘嬷嬷在一旁笑而不语,也是,哪个有身子的女人不这样?不过玲珑呕一下,一边男子那张一贯面无表情的俊脸就跟了抽一下,看起来真有几分喜感。

这顿饭吃得十分辛苦,明明饿得要死,身上也没力气,可因为害喜加之过于兴奋,仿佛什么吃着都没有味道,又难以下咽。

玲珑低着头不敢看别人,一张俏脸红了又红。

殷勋此刻却心里却说不出地难受起来,记得曾经母亲也是这般娇羞而幸福地怀着弟弟。十岁的他已有些懂事,看到以前总是暗地里偷偷垂泪,眉宇间萦绕着一丝忧郁的母亲整个人都变得开朗,变得神采奕奕,他的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无比地期盼小dd出世。

他想做一个最好最好的哥哥,保护好母亲,保护好弟弟。

只是没想到,一场因为某个莫须有的理由引发的寻常的后宫风波,令这一切转眼都化为幻影。

他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弟弟……他的同年,也在那一年寒冷的冬天里,永远地结束了。

再后来,又失去了她……他觉得人生里再没有快乐的理由了,那一抹比水更清,比云更柔的笑容,从此便与他无关。

于是,他几乎想也不想便答应了燕若成临终的托付,抱了反正娶谁都一样,顺便让自己避一避那些争端也好的念头。

只是没想到,这居然是一个和自己有着异样相似的女子,终于紧紧地攫住了他的视线。

而如今,有一个小小的孩子在他心爱的女子的身子里,流着和自己一样的血,一日日地长大着。

他失去的东西,真的一件件地回来了吗?

殷勋蓦地笑了,心里忽然盈满了欢喜,伸手给玲珑夹了一筷子菜过去。

第90章 还 玉

第90章还玉

“这玉佩,你说如何处置?”饭毕,屏退了一边伺候的众人,玲珑拿出那块惹是生非的玉说道。

“还是我拿去给他吧。”殷勋略一思索说道。

“这……能行吗?”玲珑一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由殷勋出面把玉送回去,就是表示这事他不仅弄了清楚,且并无芥蒂,这样一来,夏云翊那边也无须有不必要的顾虑,于是便将于给了殷勋,“好吧。”

殷勋接过玉,不再说话,只望着窗外雪后初霁的天色出神,玲珑拥了暖炉,走到他的近旁,“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殷勋侧过脸看着玲珑,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你说这事,真的只是为了让我们猜疑那么简单吗?”玲珑微微凝眉,“若是你真以为我有什么事,会怎样呢?你和云翊哥是不是也会……?”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怎么看都和李家那女人脱不了干系,不过我觉得最希望夏云翊脱离我的,应该是穆家。”殷勋说道,目光一时变得幽远。

“依你的意思,可是郡主和李芳儿联手所为?”玲珑不觉皱了皱眉,云翊哥,到底娶了个怎样的女人,竟会做出这种事。

“只怕中间过手的,还有芷言……又或者,林立人……或许六弟,也是知情的……”殷勋沉吟道,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玉佩,竟能牵扯出这许多人来,想到那一日自己暴怒中,有那么一刻,甚至都想到自己会不会真的带了一顶那啥,几乎都有想拔剑伤人的冲动,真有一点后怕,于是手上小小用力,将玲珑朝着自己怀里拢了一拢。

而听到那三个字的瞬间,却像有什么敲在心上一样,玲珑xiōng口窒痛,一时凄楚难抑。他……也知道吗?为什么却不阻止?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自己遭人构陷蒙了不白之冤?难道说,就连他也希望自己过得不好?

转而一想,却又觉得很讽刺,自己过得好不好,真的已经和那个人没有关系了。自她成为齐王妃之后,便只能这样了。况且,既然自己要求殷勋心里不准再念着别人,那么又有什么资格再和那个人有所牵连。

无论是听之任之,或者他根本就参与了其中,甚至可能还是主谋,她也不能去指责他吧,各为其主,只要搬出这句话来,一切就都变得合情合理。

这样想着,心中生凉,鼻子忍不住有些发酸起来。

殷勋看她眼中的郁色,以为她还在委屈,心里愈加愧疚,只黯然说道,“天家便是这般,过不了多久,你就会适应的吧?”

“不只是天家……或许,人心本就如此……只不过多了利益纠葛,便给了人更多看清的机会而已。”玲珑淡淡地笑了,轻声却坚定地说,“放心,我不是那么弱的。”

“那是自然。”殷勋肯定道,随即语气一转,微微一笑,“不然怎么是悍妇呢”

“没个正经”玲珑抬手在男子的额上敲了一记,“你再说你就不怕我这个悍妇给你生出一颗小魔星来”

“不是还有我这个大魔头吗?”殷勋施施然笑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喜欢看这女人抓狂咬牙的样子。

“魔头”

“悍妇”

于是没完没了的口水仗便开始了,直叫外屋众人忍俊不禁,在这个北风呼啸,寒意深冷的冬日,云霓轩里却氤氲着一派轻暖。

这雪一时紧一时松地下了好几日,总算有了打住的意思,因为化雪,天特别的冷。

夏云翊练完剑回屋,刚沏上杯热茶,就见仆人匆匆进来禀报,“少爷,齐王殿下来了。”

夏云翊忙起身到前堂,只见殷勋身着皂色锦服,上绣龙鳞,玉冠束发,映得俊挺面容神采奕奕。

“不知王爷前来,下官有失远迎,真是罪该万死”夏云翊上前见礼,心下却暗暗发紧。

殷勋摆了摆手,微微一笑,“说这些客套话作甚,你这性子是怎么了,从前可不这样”

以前的夏云翊,是何等飞扬跳脱的人,一身的侠气,总想着醉卧沙场,或者仗剑天涯,也不知何时,变得这般稳重得几乎刻板了。殷勋内心感慨,莫名地有些遗憾。

“今日本王闷得慌,来在你着讨杯茶喝,不知道会不会讨人嫌?”殷勋笑道,试图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

“王爷有雅兴,我自然要好生招待了。”夏云翊终于露出了自如的微笑,眼中生光,“我看也不用喝茶,直接扫雪煮酒如何?”

“好好好还是你想得出。”殷勋道。

二人于是将身来到园中,夏云翊吩咐下人就着几株腊梅设好桌椅,备下酒菜,与殷勋一边温酒,一边叙话。

梅香浮动,沁入心脾,酒气醇厚,暖透肺腑,二人仿佛又回到年少时的样子,海阔天空,好不快意。

“云翊,你可记得当年在太学的光景,那时候我只道燕若成最是刻板,谁知,你如今竟似得他真传了一般。”殷勋笑道。

“殿下不也是脱胎换骨?”夏云翊也笑了,整个人不再拘谨,眉宇间荡漾着勃勃英气。

殷勋想起当日自己为韬光养晦,每每做出顽劣的样子,不觉笑意更甚,“那会子本王的确有点……少不更事啊,可真没少叫你们跟了遭罪,来,这一杯,算作赔罪。”

说着一干而尽。

夏云翊笑道,“哪里的话,只怕那会子最用功的就是殿下了……若没有殿下的武功谋略,说不定这时候我们还在冰天雪地里挣扎呢。”

“自己人,说这些干嘛?若是没有你们这些良将,本王也是孤掌难鸣,如何能退敌?”殷勋目光真挚,冷峻的面容此刻透出几分暖色,“其实你若去投东军,可能早就是一军副帅了,又何至于屈居李氏父子之下。”

如今李珏奉命驻守边关,而夏云翊却只在兵部衙门协理军务,多少有些憋屈。

“王爷哪里话,其实如今掌握着全国上下的军情,也未尝不是好事,有机会参详一二,倒是难得的机会。”夏云翊说道,言下之意便是已将全国军情了如指掌,他日若有图谋,自会派上用场。

两人推杯换盏间,兴致正浓,只听殷勋话锋一转,“云翊,年节快到了,事多繁杂,你可曾丢失了什么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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