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于飞,远送于南 - xp1024.com
《燕燕于飞,远送于南》


第一章 远嫁于南

燕京城门下,三千梁国骑兵在风雪中纵横排开。

寒风摇曳着树枝,发狂似地吹开整个雪堆,把它卷入空中,好像尖石子一般刮着骑马人的脸,这些人却宛若雕像,一动不动。

骑兵的中央是四辆马车,关押着北燕的王族亲眷。

“三哥……你说王兄会让兰茝出嫁吗?”问话的正是燕王幺妹兰姜,她瑟缩在马车的一角,脸被冻得通红。

燕三公子薜荔向马车外看了一眼,多年往事像风中大雪一般纷至沓来,他沉痛的闭上了眼,缓缓开口道:“梁荃用兵之神可以比肩六国第一公子松涧,又生的龙章凤姿,堪称良配,王兄也无理由拒绝吧。”

“可去年,他还不过是我大燕的一个质子!王兄他一向……”兰姜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薜荔捂住了嘴,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现在,为质的是这四辆马车中的燕国王族,在场的这三千骑兵都是梁荃的亲兵。

这些骑兵虽说是护送燕国二公主兰茝的迎亲队伍,可是一旦燕国王宫有什么异动,他们这些被扣留的燕国王族都将身首异处。

王兄他赌不起,纵使他二人从小一起长大,纵使他一向疼爱这个妹妹……

二人口中的梁荃正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红衣,候在燕王宫外。

这时候,燕王宫的门开了,自宫门口那个红色身影出现后,他的目光就再也没有移开过。

没有奢华的仪仗,没有陪嫁的媵妾,没有十里红妆,只有燕王与公主二人,她出嫁,他送嫁。

可在梁荃眼中,今日一身大红嫁衣的她足以让六国的任何一个贵女都黯然失色,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

此刻,兰茝薄唇轻抿,由燕王搀扶着走下这北燕象征“无上尊贵”的九十九级阶梯。

触目所及,大雪倾城,显得这燕国千里江山庄严圣洁,可这皑皑白雪之下是伏尸百万。

年初,南梁四皇子梁荃带兵攻打燕国,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叩开了燕王宫的大门,二十八位王族被掳,老燕王含恨而终,燕太子临危继位。

本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二公主兰茝由于梁荃的一道召令改变一生:

燕女艳冠六国,二公主更是姿容绝世,梁荃心向往之,特以楚国二十八位王族为聘,求娶燕公主兰茝,结梁燕两国百年之好。”

年轻的燕王没得选择,兰茝更是没得选择。从兰茝奉召出嫁的那一刻起,大燕这头雄踞了六国百年的雄狮终于放弃了它最后一丝骄傲,永远的低下了头颅。

二人走完宫阶最后一级,梁荃下马相迎。

燕王转过身来,看着这个自小疼爱的妹妹,叹道:“兰茝,是整个燕国对不住你。”更是他的无能,断送了她的一生。

兰茝闻言轻笑,一袭大红嫁衣,立于漫天风雪风雪中,这一笑虽轻却透着坚毅。她看了梁荃一眼,又对燕王开口道:“王兄,我与四皇子也是旧识了。”

“旧识”二字让燕王心中更是感慨,梁荃在燕为质十载,低眉顺目,谨小慎微,燕人都道梁四皇子软弱无能,甚至嗤笑南梁人被这南方的暖风,女人的软语惯成了软脚虾。谁曾想,这个昔日的质子不到一年就攻破大燕,名扬六国。

此刻,心中虽有万千不忍,他也不得不把兰茝的手交到了梁荃的手上,“梁荃,我把她交给你了。”

梁荃未答话,而是接过兰茝的手,虽然面容冷峻,却温和的将她鬓角被风吹散的一缕发别于耳后,说道:“你终于成了我的妻子。”

两人相对而立,俱是一身红,梁荃虽征战在外,却形貌昳丽,练兵习武更是让他的五官看上去落拓大气,虽不苟言笑却有龙凤仪表。兰茝更是容貌灿若春华,气质皎如秋月的绝代佳人,谁能说这两人不是天作之合呢,可是他们之间却隔了家国仇恨……

兰茝随着梁荃的迎亲队伍离开后,燕王宫的乐奏了三天三夜。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勗寡人。”

……

千里之外的西楚太子府。

楚太子瞻在书房翻看暗线呈上来的楚国密报。阅毕,即放在烛台上燃烧殆尽。

“燕,终是快走到它的尽头了。清泉,北魏和北周可有消息?”

立于一旁的随从立马上前说到:“尚无。只是燕国雄据北方百年,如今燕一势弱,长期被压制的周魏二国必有异动,只是现在还处于观望中罢了。”

楚瞻掸了掸飘落手上的灰烬,方才开口道:“没消息也好。清泉,明日启程去梁国。”

“是”。

燕公主茝,六国第一贵女,你又是怎样一个人……

第二章 南国宫廷

走了半月有余,他们才来到梁国,这一路上,梁荃对兰茝算是礼遇有加。

但是,北国风雪交加,众人不是赶路就是休息,他们没有太多交流的机会,她整日与梁荃找来照顾她起居饮食的婢女菌桂、申椒呆在马车中,直到来了这南边,两人才偶有交谈。

梁国不似燕国,即使是冬季,林中的树木也是枝繁叶茂,虽有寒风却不凛烈,不像北方的风刮的人脸上生疼。

他们来时,正值年关,百姓都在张灯结彩迎接春节。梁国的衣物、器具,食物都很精致,连姑娘都比别处多了三分温婉灵秀。

队伍回汴京的时候,全城百姓相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他们的四皇子如何一年不到就打败了六国最强的国家。

如今的梁荃已是梁国的战神,与西楚楚瞻,北周玉衡,东齐云荟蔚齐名的六国四公子之一。

梁荃把她安置在府中一个僻静的别院,令府中人不得打扰,只告诉她三日后带她去参加宫宴,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三日来,她脑海不断浮现父皇殒命的场景及她离开燕国的那些瞬间。

他是梁国的大英雄,梁国百姓心中的战神……而她是他以燕国二十八位王族为聘娶的妻……

“公主。”叩门声响起,菌桂在门外说道:“四皇子给您送来了一套衣裙,是参加今晚宫宴穿的。”

“进来吧。”

菌桂推门进来,申椒尾随而入,她二人手里捧着衣裙和大氅。

这套衣裙是以有“寸锦寸金”之称的云锦制成的。至于这大氅,兰茝伸手触摸,围领是燕国极北之地才出没的雪狐的皮毛。

说起雪狐,她想起十六岁那年,薜荔因为雪狐还找人把梁荃打了一顿,后又跑到她面前,嗤笑梁荃如何大言不惭要出门去猎雪狐,梁国男子都是软脚虾,一出门指不定就被大风刮跑,哪里能猎狐,更别说雪狐……

“公主,奴为您梳洗更衣。”申椒的话让她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薄暮时分,梁荃亲自来请,“公主可好了?”他在门外询问。

“让四皇子久等了。”兰茝推门而出。一袭晴山蓝的淡色裙裾,外罩雪狐大氅,头发梳成垂髻,多了几分南国女子的精致与温婉。与梁荃今日的鷃蓝锦衣倒是相得益彰。

梁荃看着她穿上了这雪狐大氅,心中竟如少年一般的欣喜。两年前,她及笄时,他去极北雪地,花费十几天,九死一生才猎了这雪狐,想做了大氅送她。

只是浑身是伤归来时,却始终未曾送出去,她是天之骄女,他不过是梁国质子。

未曾想能有见她穿着的这一天。

“梁荃?可是兰茝有何不妥之处?”见他站立许久未有言语,兰茝开口问到。

她依旧叫他梁荃,而不是四皇子。梁荃深深看了她一眼:“无他,只觉得兰茝今日甚美。”

菌桂、申椒二人在后面窃笑。兰茝作害羞状任由梁荃执起她的手出府去……

梁国宫殿多是雕栏画栋,华贵而精致。下了马车后,二人便由宫侍引入大殿。

他们一进殿,本该觥筹交错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殿内所有的贵女夫人,公卿大臣都看着两人,应该说是看着燕公主兰茝,一面在心中惊叹她的天姿国色,一面又不屑她败国公主的身份。

兰茝神色平静,无喜无怒,任由梁荃牵着她的手对梁王,王后拜倒行礼。

梁王约有五十的样子,虽是父子,两人气质却不大像,梁荃在燕国十年,随了燕人的英气,梁王则是于君主威仪中透了几分梁人特有的儒雅。王后虽容貌不出众,却胜在端庄大气。倒是位于王座下首的几位皇子与梁王有几分相似之处。

这几天,她已大概知晓梁国有八位皇子,储君之位的争夺持续多年。朝中已形成以大皇子和二皇子为首的两派。大皇子、三皇子、七皇子一派,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一派,七皇子、八皇子年纪尚幼还不成气候。

梁王让二人落座,神色里这个儿子的满意表露无遗:“荃儿此次打败燕国,立下汗马功劳,又觅得这六国最尊贵的公主为妻,堪为梁国真英雄也。”他的话语一顿,似是才看到梁荃身边的兰茝,又安抚一般说到:“公主放心,嫁与我儿之后你将会是六国最尊贵的王妃。你二人的婚期就定在元宵佳节吧。”

二人又起身叩谢,殿内人见势纷纷道贺。

“没想到北国公主的容貌竟如此让人惊艳,都说梁女精致,可公主之容倒让这满殿的贵女黯然失色了。”说这话的正是大皇子梁砚,言语轻浮,面色骄傲自得。

“可不是。”坐在他边上的人立马接腔到:“怕是六国之内再难找出一位来吧。”

看着这一殿言笑晏晏,兰茝心中纵是有万千思绪翻涌,面上也只能假笑扮从容。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神色,梁荃的手覆上她的,小心问道:“我攻破了燕国,你可恨我?”

自然是恨的。这话自然也不能说出口,而是反问他:“在燕国,十年为质,你可恨?”

“自然是恨的。”十年前的梁国软弱可欺,为求自保梁王将他送与当时最强盛的大燕为质,任人辱骂殴打,他恨燕国的一切,却无可救药的爱上了燕国公主兰茝,但若这些年,心中未有这份爱恋,可能早就万念俱灰,了却残生了吧。

想到这,他握紧了她的手道:“我是真恨燕国,也是真心倾慕于你,我原觉得上天待我不公,自你成了我的妻那一刻起,便觉得就算是再受十年为质之辱,我也认了。”

多年习武让他的手掌粗糙且生了茧,但是却厚实温暖,让兰茝几乎麻痹了家国仇恨。

她将手从他的掌中抽出,笑得颠倒众生,“你是世人眼里的英雄,能得到你的垂青,何尝不是我之幸。”

因这一句话,年将三十的梁荃开心的像个十多岁的毛头小子,激动的将兰茝之名唤了一遍又一遍。

回到府中后,又命人拿出府中所有的佳酿,待一一试过后,又摇头道:这些佳酿不过如此,不过如此。而后又兴奋的练了一夜武。

府中的侍卫都讶异,这个傻小子是谁?真的是他们英明神武,智谋无双,冷心冷面的战神吗。

菌桂、申椒正巧路过,闻言噗嗤一笑。申椒打趣到:“佳酿怎及佳人。”

菌桂补充:“没错没错,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公主未笑,四皇子已经先醉三分了,公主一笑,四皇子可不化身痴儿,但愿长醉不愿醒啊。”

众侍卫点头表示赞同,言之有理。

第三章 合卺之夜

接下来的时日,兰茝都在待嫁之中度过,主要学习梁国贵女出嫁的礼仪,梁国人最重精细,就连出嫁之礼都比他国繁琐上许多。

在梁国,男女婚期一旦定下,两人便不能相见。所以,自宫宴后,她便没看见梁荃了,但他时不时会差人给她送些金钗银饰。

其中有一根银簪她甚是喜欢,不同寻常的簪子雕着花样,而是两只比翼双飞的燕子。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

“这燕,恰好是燕国的那个燕呢……”

很快就到了出嫁当日,京都万人空巷,百姓们都赶着来看他们心中的英雄,以及英雄神仙一般的妻子。

兰茝从宫中出嫁到皇子府,她蒙着大红盖头,大多数人对她的容颜看不真切,可是红盖头是薄纱制成,足以让她看清这外面的一切,周边每一个人都笑脸洋溢。

当梁荃牵着她的手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他的轻微颤抖和掌心的薄汗。恍然间,她有些怔忡。

这场盛大的婚礼是在整个京都的祝福中举行的。

夜幕,宾客尽散,兰茝坐在新房中,梁荃拿起桌上的秤秆掀开了她的盖头。即使知道她艳冠六国,但是掀开盖头的那一刻,他依然满目惊艳,愣了许久,才说到:“今夜的你,足以让天下的男子为你趋之若鹜。”

兰茝笑了,风华里带着娇羞,像是人间四月,花开正艳,正向世人绽放出它最夺目的那一刻。“梁荃。”她唤他的名,“即使天下男子趋之若鹜亦无用,我已是你的妻子了。”

梁荃眼中灿若星河,为她摘下凤冠,放下三千青丝,而后一件件解开她的嫁衣。他吻住了她的唇……

正当意乱情迷之时,胸口突然一阵剧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低头看去,他的妻子将一根银簪刺入他的心口,那银簪是他亲自挑选,上有比翼双飞燕。

鲜红的血液从他的身体流出,顺着银簪滴落在她白璧无瑕的身体上,那上面还留着他们欢爱的痕迹。

他自嘲一笑,翻身仰躺,与她并排,他不敢看她脸上的神色,怕看见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有滔天恨意,亦或是恨也没有,只剩无尽冷漠。

“为什么?”他问到。

兰茝苍凉一笑:“梁荃,你爱上的是燕国公主,你让她失去了父亲,你杀了她的臣民,毁了她的国家,更辱了她的手足同胞,你是天下贵女的良人,却不该是燕兰茝的。”

室内,写有百年好合的红烛还未燃尽。

兰茝的话让梁荃的脸色异常苍白。他拔了银簪,扔到一边,起身披起婚服。自顾自的说道:“兰茝,我这一生从未有过如此紧张的时刻,率领千军万马的时候也没有。紧张到彻夜未眠,烛火未敢熄,我深怕你悔了,连夜逃走不愿嫁我。迎亲时,又惧怕你掀开盖头,对着满堂宾客说你不愿。即使掀盖头的时候,我手心依然有汗,怕这新娘李代桃僵……胜的了燕国千军万马又如何,燕国只需一个你就足以让我溃不成军。”

兰茝闻言突然觉得他滑落在她颈项的血异常滚烫,像是熊熊火焰灼烧她的咽喉,让她失了言语。

梁荃起身,下床走到圆桌旁,桌上的两杯合卺酒还未喝,不是他忘了,是他怕这合卺酒里也是致命的毒药。不过,现在不重要了,她这一刺,已去了他大半的性命,这剩下的半条命,给她又如何……

说罢,拿起桌上的酒欲饮,兰茝突然起身唤到:“梁荃,你需要我,但不是一个四皇子妃的身份。”

他停下,看她将嫁衣一件件穿起,身姿曼妙,款款向他走来,似人间绝色,不,她本就是这人间绝色。

见他没有接话,她继续开口说到:“你生母早亡,不受王宠,兄弟离心,以稚子之龄在燕为质十载,梁国的庙堂格局早已形成。一个无母族势力扶持,却手握兵权,深受百姓爱戴的四皇子怎能被他人所容。”

“哈哈哈哈哈。”梁荃闻言大笑,神色不复深情,语气冰冷开口道:“公主之意是要帮我问鼎这梁国九五之位?你一个败国公主,又有何能耐?”

“不,不是问鼎九五之位,是毁灭它。”兰茝眸光流转,笑得宛若祸国妖姬。

梁荃心中大震,继而苦涩的开口道:“你果真是为复仇而来。这才是我熟知的燕兰茝,你怎会逃避,你一向是正面抗争的。”

“你恨燕国,却也恨梁国。这里虽是你的故土,却没有你容身之地。”

“那就变得有吧。”梁荃打断她的话,:“兰茝,你低估了一个男人对权势的野心。”

“既如此……”她拿过他手上的合卺酒,晃动酒杯,说道:“那便陪我喝了这合卺酒吧,就当全了这夫妻情分。”

他勾唇,搂过她的腰身坐于他腿上,心口血浸染了红衣。她举杯,他接过,二人双手交缠,似交枝连理花。

她问:“不怕这是致命毒药吗?”

他低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笑道:“这人世间最致命的毒药,我早已经尝过了。”

说罢,两人饮尽了这合卺酒。兰茝突然笑了,笑得颠倒众生,在他耳边呢喃到:“致命毒药啊,夫君你又何尝不是呢。”

说罢,杯子掉落……

她看着倒在桌上的梁荃,掸了掸指甲间的粉末,酒无毒,只是她刚加了迷药罢了。而这药遇上了失血过多的人会加重药效。即使是梁荃这样武艺高强的人,也要昏迷上一整夜。

至于这药的来源……西楚瞻太子,看来她是要去会一会他了。

她拾起被梁荃扔到一边的簪子,擦拭干净,推开了婚房的门。

梁荃在下人心中颇有威严,所以没有人来闹新房,庭院内连值守的护卫也被调开了。至于暗卫……她拿出了那根簪子,旋开上面的双飞燕,簪子便可被拔开分做两段,内部中空,一半放着迷药,一半放着一张字条。

赠云雾散一剂,事成秋水别院一会,谋梁之后事,以簪为信。瞻

第四章 太子楚瞻

秋水别院。正当她思索这地方在何处时,突然从房梁上跳下一位黑衣男子。

“簪子。”黑衣人的语气中带着怨念。

刚在想,就有人来了?

兰茝挑眉看他,似是在说我凭什么给你。

“秋水别院。”他又多说了四个字。

兰茝依旧没有把簪子递出去,而是反问到:“你是何人?”

可是,还没等到对方回答,顿时感觉一阵眩晕,失去了知觉。这个黑衣人正是太子楚瞻身边的随侍明月。

“女人就是麻烦。”他扛起被他敲昏的兰茝跳上屋顶直往秋水别院而去。对于公子让他来接这个女人心中颇有怨念,不都留了纸条了吗……

兰茝恢复意识时,感觉头昏脑胀,隐约听到有人说话……

“明月你怎么把人打昏了……”

“不打昏怎么带来,这女人话这么多。”

“……”

话多?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形容她。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觉着意识清明了才从榻上起身。

“你醒了。”一男子声传来。这声音如玉石相击一般悦耳,让她觉着脑中的最后一丝混沌感都退去了。

榻子位于屏风后,她走出屏风才发现自己在一间书房里,除了她,还有三个黑衣男子。一个端坐正中,两个立于身旁。

她看着坐于桌前的人,身着上好锦缎制成的黑衣,仪态清贵难掩,眉目如画好似神仙公子。瞬间明白过来,作揖见礼道:“楚太子。”

楚瞻抬手虚扶:“公主不必多礼。此次明月鲁莽敲昏公主,是瞻思虑不周。”话虽如此,明月随侍多年,楚瞻对他的脾气秉性早已知悉,有此行为也在意料之中。让他去不过是确保计划万无一失罢了。

“太子!”兰茝见他这般客套,心中突然有升起烦躁之意,提高声音道:“这些客套话,太子还是免了吧。无论我是如何来到这里,但我之来意你必然清楚,不然便不会有那一剂云雾,请太子为兰茝详解何谓‘谋梁之后事’,及太子为何相助于我。”

楚瞻看着眼前的人,发丝凌乱,衣裳不整,因为刚睡醒脸上还留有压痕,红唇微肿,虽身遭不幸,处于弱势,却不似一般女子自哀自怜,一身大红的嫁衣在书房中格外刺眼,那双渴求知道答案的眼睛亮的逼人。

“清泉,给公主看茶,然后你和明月先退下吧。”他云淡风轻的开口道,似一点也不介意兰茝刚刚的无礼言行。

“是。”

看着兰茝从清泉手中接过茶盏,两人退出后,楚瞻才开口说到:“瞻非是帮公主,而是希望你我合作。西楚和南梁毗邻而居百年,这邻居是该换了,或者不要也罢。”

兰茝心中一凛,想起父辈常说的“楚京勋贵”一词。

在六国中唯有楚氏皇族才算的上是流传百年的贵族血统,其它五国俱是先楚内乱,诸侯国分裂后才建立的王朝。虽然大楚帝国衰败,可楚京贵族还在,那里俱是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那些百年风骨真的甘愿屈居与西北边陲之地吗?

“楚可有问鼎天下之意?”兰茝直视他的眼睛,似是不想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楚瞻闻言轻笑,端起桌上的茶盏,细细撇去浮沫,饮了一口道:“你我之意在于灭梁,公主国仇得报,而楚之疆土得以扩大,公主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不是嘛。”

兰茝见他语调从容,一国之灭亡也能如此云淡风轻的道来,心中不由多了几分高看之意。六国盛誉的第一公子松涧确有能耐。便再拜到:“还望赐教。”

“公主是愿从戎还是居庙堂?梁荃归来,梁国朝廷格局被打破,必有很长一段时日不太平。乱,则有机可乘,公主可在诸位皇子之中周璇,然后各个击破。”楚瞻停顿了下,看了兰茝一眼,继续说到“公主虽为女流,可王族中人于弄权一事想来必不陌生。投身军旅却非女子能力之所及。”

兰茝问道:“从戎又如何?”

“梁荃在朝中立足所倚仗的便是兵权,但还不足以形成与梁大皇子及二皇子抗争之势,所以定会招兵强其势,培养武将势力,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而你要做的便是从一小卒逐步成为他的亲信,与楚里应外合。只是这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命丧黄泉,这你可愿?”

梁荃的军队,那个让燕国输的一败涂地的军队。听到这她的心突然一紧,毫不犹豫说道:“兰茝愿从军。”

似是早料到她会如此回答,楚瞻说道:“即日起,燕国公主燕兰茝便不可在出现于世人眼前了。”

兰茝笑道:“我乃北燕王族,自当为我燕国子民及死去的将士负责,公主只是虚名。且于女子之身上阵杀敌亦何妨,六国早有先例,北魏女将翾飞英勇不让须眉,我燕兰茝亦可。”

她上前一步,目光灼热夺人心魄,“楚瞻,我会拼了命活下去的,无论以什么身份都要活下去。”

楚瞻看着她清亮的双眸中那个微小的自己,仿佛被什么给吞噬了,怔仲不能言,记忆中尘封已久的黑暗岁月,被这光亮照得无所遁形。

“阿瞻,我想活着,我只是想活着。”

“我们如今似笼中鸟,我却羡慕檐下雀。力小不成巢,翾【xuan】飞无定止,所谋但一枝,彷徨非可恃。”

“翾飞,日后我便叫翾飞吧。”

……

他低嘲一笑,即可恢复了那风雅姿态,仿佛那片刻失态从不存在……

翌日卯时,梁四皇子府的婚房被一场大火焚烧殆尽,四皇子妃于大火中身亡,一时成为街头巷尾热议。

有人说是婚房的红烛打落烧了床纱导致大火……

也有人说是楚公主不愿嫁给仇人为妇,引火自焚……

还有人说楚公主没死,放火是为了逃走,迟早要回来复仇……

而放了这一把大火的梁荃看着眼前的废墟,心中竟随之升起万念俱灰之感。

“不容于世的又何止梁荃一人。你既要离开,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第五章 男装示人

兰茝已在秋水别院居住了十多天了,这段时日以来都是由清泉教授她兵法谋略,明月教授她一些防身的功夫,为从军做准备。

明月清泉两模样都生的俊秀,但是个性相差甚远。清泉处事稳重,温文有礼,腹中学识不输世家公子。明月一身武艺出神入化,却行为脱线,言谈直接宛若稚子。好比现在,明月叫她练习站桩,自己却跑道梅树下睡觉去了,她只得如往日一般站两个时辰,然后自己根据图谱练习拳脚招式。

“明月,你又耍懒。”楚瞻的身影突然从梅林中出现,曲指敲击明月的头摇头失笑叫醒他。

“公子,她领悟力尚可,让她自己练习是对她好,到时候再稍微指点下便可以了。”

“哦?”楚瞻挑眉,明月向来不轻易称赞他人。于是向站桩的兰茝走过来,“兰茝可愿与我对招?”

“求之不得。”话音刚落,一根梅枝做的木剑便向他袭来。二人你来我往,一时中,梅林落英缤纷。

至那夜以后,两人便以姓名相称。

今日的楚瞻一身月白锦衣,玉簪束发,仪态清贵,如玉石松翠。兰茝长发高扎,一袭墨绿衣裙仿若从这南国水墨青山中裁下一段制成的,铅华洗尽,褪去了皇族的耀眼与张扬。

南边无雪,才是正月已有暖意,连梅花都开的热闹。明月望着林中以梅枝对招的二人,好似神仙眷侣,一时看呆了去。

“呀。”随着兰茝一声轻呼,楚瞻挑开了她的束发丝带,一时间发丝散落,空气中热烈的气氛霎时温柔了起来。

“楚瞻,你都让我了,我还是输了。”兰茝懊恼的说道。

“你本就会些拳脚功夫,经过这几日练习,虽不足以让你在万千将士中脱颖而出,但是足以自保。”

楚瞻神色柔和,从地上拾起被他挑落的丝带说道:“转过身去。”

兰茝错愕,一时不知做何反应。此时的她因为刚对过招双颊绯红,薄汗透衫,头发披散着像个涉世未深的少女。

楚瞻见她没有动作,便转过她的身子,修长的手指穿过她锦缎一样顺滑的长发。其中几缕鬓发微有湿意,凑近时便闻到她身上少女特有的香气,让他不由得拉长了呼吸,缓缓将她的头发再次扎好。

“终究是个艳冠六国的女子啊,便是荆钗布裙也轻易让男子为你着迷,何况一群血气方刚的军人。明日来我身边随侍,你也要习惯做个男子了。”说完便转身离开。

“我知道了。”兰茝在他身后应道,而后抬摸了摸自己扎的整齐的头发,心中有些恍惚。楚瞻帮他扎了头发……

第二天鸡鸣时分,侍女便来敲她的门。“小姐,你醒了吗?”

“醒了,进来吧。”近日来,每天如此。

几个侍女进门,人手举着托盘,上面摆放着各种洗漱用具。她拿起柳枝制成的细刷蘸取香膏洁齿,再以泡制不久尚有余温的白毫银针漱口三次,最后以澡豆净手洁面。清洁后抬手细嗅,隐有梅香浮动。

住入秋水别院后,生活都变得精细讲究了起来。仅方才洁面用的一小块香膏就以黄熟香、馢香、沉香各半斤,檀香、零陵香、藿香、甘松、丁香皮各三两,用苏合香油和熟蜜调成糊制成。

今日侍女们给她送来的是一套男装,她换上以后,便有侍女上前来为她上妆修饰。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面部线条变得更加硬朗,眉眼带着英气。便转身问身后的人:“像个男子吗?”

侍女们俱是面有羞涩。其中一人答到:“小姐真俊,像是……像是话剧本里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没错。”其余人点头附议。

兰茝满意一笑,吩咐道:“好了,你们先下去吧。”

“是。”众侍女鱼贯而出。

“小姐。”众人走后,清泉便来叩门,“公子让我领你去前厅用膳。”

“走吧。”兰茝走出房门,问到:“楚瞻今日可有具体安排?

“清泉不知,公子只让我领你去前厅。”清泉恭敬的回答。

兰茝点头,与他一同往前厅方向走去。

待二人到时,楚瞻已在进食,桌上是精致的点心与小菜。他抬头,便看见一身男装的兰茝向他走来,开口赞到:“兰茝这身装扮看着甚好。”

这是兰茝第一次和他同桌吃饭,以往都是由侍女端到她房里。

“燕兰茝这名是不能再用了,之后,公子便唤我阿酒吧。”兰茝夹起一块茯苓糕,笑得眼波流转。

楚瞻放下筷子看她,等着她的下文。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明月清泉,公子身边已有这人间美景,唯缺好酒。这酒我愿替公子添上。”

楚瞻听出她话中有深意,却不挑明:“哦?既要做我的人,日后便叫楚酒吧。”

明月清泉闻言,相对而视,俱从对方眼中看到震惊。

楚酒。兰茝大窘,六国女子只有嫁与男子为妇时,才冠上对方之姓。她往嘴里胡乱塞了几块茯苓糕,方才缓解了心中的窘迫。

楚瞻见状揶揄道:“吃东西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像是男子了。”

“咳咳……。”什么惊才绝艳的六国第一公子松涧,这就是一匹腹黑的狼。

早膳过后,清泉明月留守秋水别院,她和楚瞻坐着马车出门。临行前,他从怀中掏出不知名的药膏在她脸上涂抹,让她看起来暗黄了几分,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马车停在北市的一家红楼前。

“满庭芳?你要带我来的便是这儿吗?”兰茝不解。

红楼原是西楚贵族独有的风月场所,后由南人引入梁国,成了世家子弟的娱乐消遣之地,闲暇时来听优伶们排演的歌舞戏曲。

“今日这里会上演新戏曲《燕燕于飞》。”楚瞻答到。

燕燕于飞,燕燕于飞。

“是吗?那便拭目以待了。”

二人进入满庭芳内堂的时候,戏曲正要上演。在座的有南梁官员、世家子弟及年轻书生。没有人发现西楚得太子正坐在他们之中。人们热烈讨论着戏里内容。

台上扮演梁荃的武生倒是把他的隐忍蛰伏演绎的淋漓尽致。此刻正演到他在燕国饱受轻贱的场景。

“倒是一匹蛰伏的狼。”楚瞻评价到。

兰茝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默默看剧。这是她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去了解梁荃,只是她一直没有明白,梁荃在北燕为质十年,毫无权势,他是如何在短短一年时间内打败燕国的。当然,戏曲并没有为她解惑,而是大幅度表现出他的英勇过人与智谋无双,赢得堂内一片赞誉。

“燕国兵马强盛不过如此。还不是被我们四皇子打败。”

“燕国都可以打败,我们梁国在四皇子带领下,迟早可以横扫其他五国……”

“是极,是极。”

听着堂内议论之声,兰茝无意识的紧抓楚瞻的手,指甲没入他手背的皮肉中,渗出血来。楚瞻感觉到痛意,低头一笑,用另一只手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为什么他没有攻破燕国。那时候燕国已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完全可以做燕国的王。”兰茝攥紧他的手,像是沉溺大海的人抓住那求生的浮木。国家战败,父皇驾崩,族人被擒的场景再一次在她眼前上演,她的精神早已崩溃,还是努力的让自己保持一丝理智的意识,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这样的她连楚瞻都不由侧目多看了几眼。

旁边的书生听到她的话,感叹的说道:“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这燕国虽已是山河日下,可这燕国的公主生的天姿国色,我们四皇子定是不忍让心爱之人成为亡国公主才没有攻破燕国的。”

他刚说完,立刻有人附议道:“是啊,听闻四皇子因为四皇妃离世,已经好几天没有上朝了,当真有情有义。”

是这样吗?梁荃是为了她才未攻破燕国。

在她陷入沉思时,番才感叹的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到:“嘿,这位小兄弟,我叫嵇子仪,你叫什么?”

“楚酒。”梁国人都这么热情的吗。

“阿酒。”嵇子仪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也被我们有情有义的四皇子折服了吧,我悄悄和你说,我已探得消息,四皇子军队将于三日后招募新军。我准备弃文从武,家中人已为我打点好了,怎么样要不要加你一个?”

这么巧,她正想要如何进入梁荃的军队呢,机会就来了。她看向楚瞻,见他点头。便转过头来对嵇子仪说道:“那便有劳子仪兄了。四皇子英勇仁义,能进入他的军队,也是一件光耀门楣的幸事。”

嵇子仪见她同意,喜上眉梢,解下玉佩递给她说:“三日后辰时你拿着玉佩到南市嵇府找我。我们一块从军。”

兰茝点头应是,接过他的玉佩,小心收好。

此刻的他们,乃至被誉为第一公子的楚瞻也没有想到,今日看似再普通不过的相遇,却为后世流传百年的《六国史》开启了新的篇章。而写下这部传奇史的正是此刻兰茝眼中有些呆傻的嵇子仪。

此刻的戏台上还上演着她与梁荃的旷世情深。兰茝低嘲一笑,她与梁荃之间,哪来的情。

而故事的男主角此刻正坐在楼上包间内,看着台上剧情,同样自嘲一笑,她从未爱他,何来的情。

“主上高明,一曲戏曲就可收获民心。民心所向正是在朝中表现的大好时机,您怎可因私废公,为一个女子耽于朝政。”身边的幕僚胥荀劝到。

“不可。”梁荃打断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表现太过必会引起父皇猜忌,到时候让大皇兄、二皇兄联手对付我,那就得不偿失了。此刻应需韬光养晦,徐徐图之。况且沉溺女色的皇子更容易让人防备松懈,不是吗。”

胥荀闻言抚掌大赞:“此计甚妙。想必您未攻破燕国,也是另有谋算。”

梁荃望着茶盏中,因注入滚烫的水而沉浮的茶叶,未有言语。

另有谋算,许是吧。

脑中浮现另一人的身影,西楚瞻太子,这个人,他始终看不透。

第六章 从军之路

两人从满庭芳出来之时,依旧是同乘马车回去。

“对不起。”兰茝看着楚瞻手背的抓痕,心有歉疚。

“无碍。今日可有收获?”

“你指的是嵇子仪吗?”兰茝问道。

“糊涂。”楚瞻曲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兰茝痛呼,不解的看着他。

楚瞻只得无奈说道,“换了形貌,倒是把平日的聪明劲一道换没了。阿酒,嵇子仪未出现,我也自有办法安排你入军营。我带你出来是让你看看这出戏曲《燕燕于飞》,这情节如此清晰明了,你当真不知出自谁之手吗?你虽为女流,却注定不是普通闺阁女子,换了样貌体内依旧流着燕国皇室的血。看着亲身经历公诸于众,受世人评说,虽于你是剜心之痛,但你必须从这个事情中走出来,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一切,不然你的理智永远被仇恨掩盖,发现不了事实真相。”

兰茝心中一怔,这是楚瞻第一次对他说这种话,却言之凿凿,于她有如当头棒喝。看着眼前如芝兰玉树一般的人,兰茝的语调有了难得的认真和郑重:“我平生骄傲,自认不输这世间男子。今日公子一席话,自有一番胸襟气度于其中,让我自叹弗如。但终有一天,我堪与公子比肩。”

又是这样的眼神,亮的逼人,让他的目光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楚瞻心头一悸,不由开口说道:“与卿比肩,瞻心有期盼焉。”

回到秋水别院后,她利用这最后的时间完善自己,学习如何更好的做个男子。很快三日便一晃而过,她抹上了楚瞻给她的易容药膏,便出发朝嵇府走去。

从楚瞻口中她已了解到,嵇子仪之父正是梁国史官嵇荀,嵇家世代为史官,负责记录国家政要和帝王言行,为官清廉,从不涉党派之争。但是嵇子仪却独树一帜,弱冠之年毫无建树,不喜史学,现在更是以一介文弱书生从军。

“阿酒,你来啦。”把玉佩递给门卫后不久,嵇子仪便出来了。只是这个阵仗是怎么回事。

兰茝看着嵇子仪身后的仆人以及他们手中的两大箱子和四五个包袱,心中顿时有想转身离开,弃他而去的冲动,但是,她不能……

“子仪兄,你这是……”

“都是我的一些日常用具。”他嵇子看了一眼她的包袱,惊讶道:“兄弟,你就这一个包袱嘛?不过好在我把你的份也算上了。”

兰茝闻言嘴角几不可见的抽动了一下,谁跟你兄弟。

“走吧。”兰茝先头快步离开,有意和后面的嵇子仪拉开距离。

此时太阳刚从远山出没,南市的长街逐渐热闹起来,酒家已有香气弥漫而出。走在街头的白衣青年背影纤细瘦弱,好似一阵风就能刮倒,可是背却挺得笔直。跟在后面的书生清秀文弱,小跑的追上前面的人的步伐,尾随的是四个扛着箱子的家丁。偶有行人路过看到他们,匆匆一瞥便各自忙自己的事了。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漫漫时光里再稀松平常的一天,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到了城外军营后,嵇子仪的四个家丁抬着箱子原路返回。

他们两被分配到了新兵营。在梁国,无论是什么身份实力,新人入伍后都会被安排到这里,接受三个月的特训,通过新兵考核后才能算得上是国家在册的士兵。军队会根据个人情况及考核结果安排为辎重兵、运粮兵、炊事兵、防卫兵以及真正上场杀敌的精兵,梁荃的亲兵便是从这群精兵中选出来的。由于梁荃战神的号召力,本次征兵入伍达到了两万多人次。

兰茝此刻在帐中翻看着《新兵条例》。

“为什么阿酒你还看的下书啊。”嵇子仪早把《新兵条例》垫在了屁股下,他对于私人用品被遣送回府一事已经惆怅了一个时辰。

兰茝看着他屁股下的《新兵条例》无奈的说道:“这里是军营,为兵者要先学会服从管制,这个《新兵条例》就是我们日后的行为准则及考核规范。”

“啊!”嵇子仪大叫出声,从屁股下抽出《新兵条例》,甩在桌上哀嚎道:“在家被爹管,出门还要被你这小册子管。”

兰茝无视他的哀嚎,默默的将椅子挪开了三尺远。

“喂,新来的鬼叫什么。”一个大汉喝到。大汉名叫陆虎,和他们住同一帐篷,新兵营每十个人一个帐篷。

陆虎生的高大威猛,嵇子仪起身只到他的肩头,他有些势弱的磕巴到:“你…你自己还不是新兵!”

“你说什么!”陆虎怒极,一拳往嵇子仪脸上招呼而来。

嵇子仪跌坐在地,惨叫痛呼。

兰茝见状,立马过来搀扶,“你没事吧。”

嵇子仪满脸委屈的看着他:“阿酒,我脸痛,屁股痛。”

“真不知道今年的新兵营是怎么回事,尽招一些娘们。”陆虎不屑的看了他们一眼,走出帐篷。

看陆虎走远,一个高瘦汉子立马凑过来小声说到:“没想到第一天就有人触霉头。你们以后还是不要在他面前提新兵这个字眼吧。”

“为什么?”两人不解的问到。

看到有人虚心求教,高瘦汉子像是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咧嘴一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其实陆虎原本是精兵营的人,因为犯了事,才被罚到新兵营来的。他最见不得人在他面前提新兵了。”

“感谢这位兄弟指点,在下嵇子仪,敢问兄台姓名?”嵇子仪抱拳到。

高瘦汉子见他这副做派,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我叫钟秀。”

“阿秀啊,你是如何知道这么清楚的呢?”嵇子仪正经不到半刻,便一手搭在钟秀的肩头,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呸,什么阿秀,听起来像个娘们一样。”钟秀嫌弃的一把拍开肩头的手。

“行吧。”嵇子仪歪头一想:“那叫秀儿?”

“靠。”钟秀闻言,立即扑上去与嵇子仪扭打成一团……

兰茝看着“打情骂俏”的两人,确认嵇子仪无大碍,再次拿起《新兵条例》,窝在远离他们的角落静静阅读去了……

刚入夜不久,同帐中人便早早的入睡了。陆虎鼾声如雷,混合着帐内其他人的鼾声此起彼伏。嵇子仪咂吧着嘴不知在呓语些什么,突然一把抱过原本躺的四仰八叉的钟秀,而后两人抱成一团。

兰茝抱着双膝坐在角落。看着这一帐篷的男子,心中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像是重生了一回。谁能想到她如今要与九位男子同寝于这一方小小的帐中呢,那个曾经惊才绝艳的燕国公主也想不到吧。

“不过是从云端跌落,再回去就好了。”她轻声呢喃到。

蹲坐了许久,一股倦意袭来,她才和衣躺下。兰茝睡在帐中最角落,身旁是嵇子仪。好在他已滚到另一边和钟秀抱成了一团,倒是给她留了很大的空位。

第七章兵楚酒

“起来了!起来了!”卯时未到,天地还笼罩在黑夜中,值营兵就在门外敲锣。

“真要命,感觉才闭了个眼。”

“靠!老子快亲到小红桃了!”

新兵营里怨声四起。

兰茝一向睡眠浅,第一声锣便醒了,迅速穿好军服,预备去洗漱。

“唰。”嵇子仪突然从睡梦中惊坐而起,嘴巴微张,眼神呆滞。

钟秀看着他那呆愣的蠢样,将军服一把扔到他身上。“喂,书呆子,起来了。”

嵇子仪被这么一砸,瞬间清醒,委屈的撇嘴:“秀秀,你又打我。”

“靠,都说了别叫秀秀。”

兰茝看着他俩一大早就开始耍宝,心中无奈,“穿好衣服赶紧去洗漱,再闹要错过点卯了。”

两人听她这么一说,方才停止打闹,迅速穿好军服。

几人到教场时,发现陆虎已经到了,难怪方才没有见到他。新兵营被分为二十个营,一个营一千人。兰茝几人被分到新兵七营。

卯时已过,还有些许人哈欠连天的过来集合,七营的带兵教头张副尉看着这些人面色阴沉。大约卯时三刻,所有新兵才集合完毕。

张副尉的虎目扫过这些有气无力的新兵蛋子,从身旁值守兵中一把拿过花名册。

“赵贵。”

“到。”

“王昊天。”

“到。”

“李鸿。”

……

“以上点到名字的一百一十九人出列,回营收拾包袱离开!”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离开,离开哪?”被点到名的赵贵问到。

赵副尉不怒自威,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说道:“离开军营。即日起,你等已被除名。”

“凭什么!”

“对啊,凭什么。”

被点到名的一百多人心中不服气,要讨个说法。

“不服气?你,告诉他们为什么。答不上来,你也可以一并离开了。”赵副尉指着兰茝说到。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天还未大亮,人们看不真切她的神色。只觉得眼前的少年极是清瘦,军服穿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宽大,好像瘦小的身子上架着千斤重担,风一吹就立马要倒似的。清冷的声音有条不紊的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新兵条例》第二章七禁令五十四斩第二条,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一百多人立马噤声,脸色煞白,纷纷出列离开,深怕慢了一步便会身首异处。其余未点到名的人心有余悸,番才体会到什么叫军令如山。

“这里是军队,你们是军人,如果没有做好随时掉脑袋的准备,也可以离开了。”赵副尉浑厚的声音里带着粗砺与冷酷。

所有人心中一凛,褪却了原本的萎靡与懒散,纷纷站直了身躯。

众人一直站到正午,方才解散,个个腿脚发麻。

“你们知道嘛,整个新兵营因为早上的点卯走了三千人。”一回到帐中,军营百晓生钟秀就凑到他们面前汇报最新消息。

“哦。”嵇子仪站了一早上已经累的像一瘫烂泥,无力接他的话。

他实在不懂,为什么钟秀还有心情打探消息。他看着一旁端着大碗在饮水的兰茝,心有余悸的说道:“阿酒,你差点就离开军营了。”

钟秀闻立马接话道:“是啊,阿酒,幸好你看了《新兵条例》,我也赶紧去看几眼,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兰茝一笑,环顾四周,果不其然,今日帐中格外安静,大家都在看《新兵条例》,除了早已在榻上呼呼大睡的陆虎。

“行了,别看了。晚上回来再看,先休息。”兰茝一把抽走两人手中的新兵条例。

“为什么。”嵇子仪不解的问到。

“你俩太吵,会打扰我睡觉。”兰茝面不改色的说道。

……

两人只得放下册子上榻睡觉。

下午的训练是小组作战。以每个营帐为组,最终获胜的那个组可以得到两坛上好的烧酒。规则有两条,一是不可伤人性命,二是伤者不可再上场。

一听到有酒喝,所有的新兵都红了眼。伙头营的人最喜欢做梅干菜和馒头,昨天吃了一天嘴巴都快淡出鸟来了。

兰茝倒是不在意有酒与否。只不过小组较量却能帮她最快脱颖而出。精兵营,她的目标不止于此。

她看了一眼组内几人,除了陆虎,其他人都实力不佳。

陆虎恰巧也在看他们,不快的说道,“娘们一样的队伍还怎么打,你们一会别拖累我。”

嵇子仪一听怒了,脑子还来不及思考,人却已经跳到他面前说到:“喂,你说谁是娘们!”

看到陆虎面露不愉,兰茝立马上前把嵇子仪挡在后面,“是不是娘们,待会赛场见分晓。逞口舌之快,非大丈夫所为。”

“好,我就看你们有何能耐。”

小组赛是两两对战进行淘汰,赢了的小组之间会再进行两组对战淘汰其一。

第一场他们的对手由于上午站了半天,中午又苦读《新兵条例》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一整个队精神萎靡,所以很快就被打的落花流水。初尝胜利,让嵇子仪和钟秀大呼兰茝英明神武,阻止了他们看什么破条例。

第二场他们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对方一共八人,虽然不能说是武艺高强但配合默契,出手攻击各有章法,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啊!为什么要打我俊朗不凡的脸,你们是不是嫉妒我。”嵇子仪哀嚎,脸上被揍青一块紫一块。

钟秀看着这样的嵇子仪调笑道:“不错,不像小白脸了,这样倒有些男子气概了。”

这话让嵇子更加愤慨,提着刀怒气冲冲的就跑到人家队伍中间去,“我和你们拼了!”

“白痴!”钟秀见状骂了一声,赶紧提刀救人,很快也挂了彩。

“一盘散沙。”陆虎提着另一位挂彩的同伴,扔到一边。

兰茝深以为然,指着对方中间那个瘦弱青年对陆虎说道:“我去拿下那个领头人,你带着剩下的人帮我掩护,牵制住其他人。”

陆虎虽与他们多有争执,但也是个懂得判断局势的,立刻带领几人,一人包抄一个,缠住对方。

兰茝见势从后方突袭领头青年。这个青年虽颇善点兵布阵,但武艺不佳,一直被保护在队伍中央。未料到兰茝突然袭击,慌了阵脚,很快被擒住。

同组人见他被擒,一时分神又有陆虎几人紧紧相逼,很快便呈现败势。

兰茝小组险胜。但是,由于之前毫无配合,所以除了兰茝和陆虎,其他人都受了伤,不可再上场作战。

第三场兰茝和陆虎以二人之力对战对方一组。纵使陆虎身手不凡,但双拳难敌四手,还是在第四场的时候受了伤。

陆虎深深看了她一眼,走出赛圈。

第五场只剩三只队伍,兰茝被轮空,待另外两只队伍决出胜负时再与胜利一方交战。现在,她可以在一旁等候休息。

嵇子仪钟秀两人见状,立马上前来。嵇子仪原本俊秀的脸已被揍的看不出本来的样子,现在苦着个脸更是丑的不忍直视,“阿酒,弃权吧,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怎么打啊。”

钟秀点头应和:“是啊,不就是两坛酒嘛,我们不要了,你们说是不是?”他看向其他人。

同组人低头未置一词。

“你们觉得我是为了酒嘛,这是军人的尊严,也是对对手的尊重。我楚酒不做逃兵。”几人看着这样的她,好似天生的上位者,眼中充满自信与骄傲,让他们自惭形愧。

此时,两只队伍已决出了胜负,胜利的一方还剩五个人。

兰茝走上前去,与五人对立。能走到这最后决战的队伍,必是实力非凡,况这五人个个高大英武,衬得兰茝尤为瘦弱。尽管北地女子身材修长,不比南方女子娇小,但是站在这几人面前还是不够看的,在场几乎没人相信她会赢得最后的胜利。

“开始吧。”依旧是那清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说着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话音刚落,就被五人包围在中间,对她四面夹击。这些人几场淘汰赛下来,显然也是疲乏了,想速战速决。正好,她也想速战速决,缠斗越久,于她越是不利。

对方攻势极快,几次的合作下来让他们形成了极佳的默契,兰茝一时应接不暇。霎时,一片刀光闪过,几人同时对兰茝出刀。

“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实力相差太悬殊了。”

“但是,这小子能走到这里算是不错了,可惜了。”

观赛的人看场面局势一边倒,胜负已分明,便开始评头论足起来。

“快看!”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家停止了讨论,再次看向场中六人,准确的说是兰茝。

在五把刀逼近她时,那个瘦小的身影纵身一跃,踏上刀尖,翻身跳出包围圈。

观赛众人嗓子一紧,没想到场内局势突然反转。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是让人难以置信。

只见场中的身影跳到五人身后,在几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下蹲,猫着身子,用刀背快速袭击众人下盘。几人反应不及,纷纷倒地,再难站立。

“新兵营,楚酒胜!”赵副尉目露赞赏,但未宣布他们小组获胜,而是独独宣布了楚酒的名字。

“卧槽,难道是我眼花了,这是什么妖孽操作。”一人夸张的揉着眼睛叫到。

“你没眼花,我也看到了,我们家阿酒就是这么妖孽。”那人身旁嵇子仪顶着他那猪头脸笑得与有荣焉。

“他日后成就,必不止于此。”第二场被兰茝擒住的瘦弱青年评价到。

“楚酒!好样的!”与兰茝同一帐营的几人振臂高呼。

“楚酒!楚酒!楚酒……”不知是谁起的头,场内士兵开始高呼楚酒之名,一时响彻教场,见证这不凡少年的崛起。

比起皇室弄权,朝堂风起云涌,这群士兵再简单不过了,他们只服强者。

赵副尉提过来一坛子酒递给楚酒,“你的奖品。”

“为何只有一坛。”兰茝问道。

“对啊,说好的两坛呢。”帐中几人开始鸣不平。

“你们这几个小兔崽子给我闭嘴。”赵副尉对起哄的几人吼道,其他人虽忿忿不平,但是碍于赵副尉的威严,立马噤了声。

赵副尉见他们安静下来,便继续对兰茝说道:“两坛酒是奖励团队,这一坛酒是奖给你的。楚酒,你武艺高强远胜这里所有人,但是,你一人之力却难敌千军万马。武艺高强者多当世名将却少,你可知为何?”说到这,他顿了下提高声音,向场上众人说道:“上下一心,三军同力,与之远举极战,则不可!”

“楚酒,另一坛酒我替你保留着,等你什么时候做到团队作战,再来我这领取吧。”

“是。”

……

夜晚,帐中十人,人手一碗,刚好分了这一坛酒,大家俱对兰茝心悦诚服。

烈酒烧喉,一个海碗下去,兰茝腹中翻江倒海,脸色惨白,快步走出营帐不远处的草丛中大吐。

直到感觉胃里空空,无东西可吐,才走到营帐不远处仰躺着,口腔发苦。寒风吹过,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目光空洞的看着营地上空的浩瀚星辰。地上的尖石子咯得她的背生疼,可是她却疲惫的不想起身,打架真累啊,真想躺着睡过去。

“啪。”的一声,一个碗被粗鲁的放在她身边,碗中清水溅到她的脸上,冰凉之意让她瞬间从恍惚中清醒,看清了眼前高大的身影。

“真像娘们一样。”那人放下水,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快步离开了。

我本来就是娘们啊……

兰茝翻过身,端起碗漱了口,又把剩下的凉水饮尽,冷的她直哆嗦。

“真冷啊,这个傻大个怎么就不知道倒个温水呢。”她笑着说道。

第八章 对弈山河

自第一日后,每日点卯再无人迟到。新兵营的训练也从一开始的操练长枪、刀术、步射、骑射等逐渐变为熟悉锣鼓、旗帜、狼烟号令及操练阵形。

从朝夕相处中,兰茝逐渐熟悉帐中几人特性。比如她行动敏捷,力量不足,擅骑射,宜远攻;陆虎天生力大,气如洪钟,手持长刀虎虎生风,击鼓鸣金可震三军,擅枪棍刀斧,宜近战;钟秀身形修长,挥枪舞戟英姿飒爽,擅收集情报,是天生的斥候。在作战中提前探得敌军的集结和移动,收集敌方物资的囤积情况将会对战局起到重要作用。至于嵇子仪,她观察了数十天也不知道他缘何参军,他是整个营帐中唯一一个在军事方面毫无可取之处的人。

他唯一的可取之处大约就是他的“舌灿莲花”了。自第一天分组对战后,兰茝便在新兵营中小有声名。军中多是血气方刚之辈,心中不服的大有人在,所以她每日不乏挑战者。就在她以为军中生活要不得安生之时,嵇子仪愣是用他那酸腐文人之说吓退无数英雄好汉,让她过了好一段清净日子。

这日,众人刚结束一天的训练准备回帐。

“楚酒。”有人叫住了她。

“敢问兄台有何赐教?”嵇子仪一听到有人叫楚酒立马跳出来。

那人一怔而后哂笑:“都说新兵营里出了个秀才,以一人之力舌战群雄,说的便是阁下吧。”

“是极,是极。”嵇子仪见对方似是夸自己,自得用手抚摸了好几遍光洁的下巴。

“新兵营是被秀才入侵了吗?这厮长得比嵇子仪还要小白脸,讲话也文绉绉的。”听着两人的对话,钟秀一阵跳脚。

陆虎看了一眼眼前之人,哼了一声道:“这是老子见过娘们最多的一届兵。”说完就离开了,脚步比平时快了几倍。

“哈哈哈哈。”那人闻言放声大笑,“楚酒兄弟身边这几人倒是有趣。”

“是你。”兰茝认出他就是小组赛第二场被她擒住的瘦削青年。不同于嵇子仪的文弱,他看起来更多是病弱,面色白的欺霜赛雪,身上萦绕着一股子中药味,但这都无损于他眉目精致,仪神疏朗,似这人间诗词,用尽美好词藻,却嬉笑怒骂自在其中。

“是我,云蔚。”报上这个名字之后,眼前的人似乎笑意更深,“楚酒,我观察你已久,你必非无名之辈,蔚生平钦佩有才之士,特前来赐教。”

兰茝还未有言语,嵇子仪便接话道:“说了这么多,还是来挑战的?兄弟,我家阿酒体虚,不宜操劳,你还是请回吧。”这个云蔚不似平常莽夫,谈吐不凡,他那些酸腐之话怕是派不上用场。

谁体虚了?没见眼前这位仁兄更虚吗?兰茝在心中把嵇子仪千刀万剐一番,面上言笑晏晏道:“是极。我观阁下神色不佳,想来是久病致虚,既你我同为体虚之辈,就不宜弄这些真刀真枪的实战之事了。”

阿酒好毒,嵇子仪闻言腹诽道。他看这位云蔚白的过分的脸色总算黑了一点了。

云蔚倒也不是普通之辈,立马接话道:“只有军中那些大老粗们才成日想着舞刀弄棍,我们体虚之人自然要做些风雅之事。”

大梁男子都这么喜欢承认自己“体虚”的吗……

见楚酒没接话,云蔚继续说道:“北燕之败打破了六国维持百年的和平,此一战人心意动,六国将乱,沙场之争在所难免,世间琐事三杯酒,山河沉浮一局棋,阿酒可愿与我对弈一局?”

“可。”此一战如何,她再清楚不过了,既然他坦诚来意,意在探她虚实,她不妨反其道行之……

“你们对弈我不反对,可军中无棋啊?”嵇子仪问到。

“无需。”两人异口同声道。

……

嵇子仪闻言识相的闭上了嘴,钟秀一见二人要下棋,立马跑得没影。

“既无子,也无需猜先了,阿酒执黑吧。”

“承让了,右下角四之四。”

“右下角三之四。”

……

“左下角七之四长。”

落日熔金,大片余晖之下,二人幕天席地于军中校场无子对弈,让嵇子仪于多年之后都历历在目。

八十五手后,二人俱陷入长考。从嵇子仪那还算尚可的棋力勉强可以看出二人俱非杀伐决断之辈。云蔚谋而后动,棋风迷障重重,易让人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反观楚酒棋路大开大合,应对沉稳,颇具大将之风。

一人具有谋士之能,一人具有将帅之才,二人相遇若将遇良才,直到夜幕已至,都胜负未分。

“棋逢对手,人生之幸事。看来这一局是分不出胜负了。”云蔚的语调暴露了他的心情愉悦。

“未有胜负,才来日可期不是吗,烨小王爷。”兰茝心中亦有一股畅快之意。

云蔚闻言,笑意更甚,“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你从未做过任何隐瞒,天色已晚,楚酒先行一步,嵇子仪,走了。”

嵇子仪点头跟上。

看着二人离开,云蔚笑意收敛。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他确实在外貌名称上未做任何更改,如此明目张胆混入梁国军中,倒叫一般人不敢相认。

“楚酒,你又是谁呢?”

……

“你为什么叫他烨小王爷,我南梁有这样一个王爷吗?难道是那个烨王!”嵇子仪一脸不可置信。

兰茝点头:“是他,东齐烨王云荟蔚。”

“我能再回去打声招呼嘛?”嵇子仪维持了没多久的书生意气立马变为狗腿之相。

“不能。”兰茝觉得,如果她再不阻止他,他真的会跑道烨王面前“摇尾巴”。

嵇子仪一脸怀春少女之色:“阿酒,你今晚怕是做梦也会笑醒吧,你刚刚居然和天下四公子之一的烨王对弈,而且还未分胜负。”

“……”兰茝在心里默默的将嵇子仪凌迟处死之后,面色稍齐道:“此事不宜声张。”

“放心,我自有分寸。”若是让人知道云荟蔚混入梁国军队后怕是会军心大乱吧。

回营后,兰茝在纸上重现了今日的棋局,棋局表面你来我往,稳中有序,实则风云变幻,若如今的六国局势。短短时日内,她已知悉楚瞻谋梁,烨王从军,那些她看不见的地方呢,又上演着怎样的风起云涌?梁荃对如今局势可知悉,还是沉溺于争夺九五之位玄谋庙算中……

第九章 前来卖身

“阿酒!”正当兰茝陷入沉思之时,一人突如其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兰茝看着站在她面前,抱着一床被子,笑得满面春风的云荟蔚,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她坐在桌前,手掌支着脑袋看着他,似是在说你意欲何为。

帐中人除了嵇子仪俱是一脸诧异的看着他。

“这不是傍晚叫住阿酒的那小子吗?长成这样的,不会是好男风吧。”

“我想起来了,这是第一天训练时,第二场比赛的那个领头小子,就是他让我们几个全部下场的!”

“原来是他!他来干嘛,不会下棋输给阿酒前来卖身的吧!”钟秀双眼瞪的如铜铃一般在二人之间扫来扫去。

“恩,没错,我是来卖身的。”云荟蔚一本正经的点头道。余光瞥见兰茝重现在纸上的棋局,上面还批注着小楷:百年春秋多才俊,谁主沉浮未可知。

卖身二字一出,众人立马退后三尺远,笑话,他们可是纯爷们,是要将自己的清白之身留给未来婆娘呢。

“云兄这是来我帐中待价而沽来了?”兰茝瞥了一眼如临大敌的众人,露出人畜无害的笑,“看来,你的行情不佳啊。”

嵇子仪看到某人欺霜赛雪的容颜立马黑了几分,赶紧掏出身上仅有的一两银子,巴巴的捧到云荟蔚的面前,眼中充满炽热的光芒道:“这是小弟的全部身家,还望云兄笑纳。”

云荟蔚见状脸更黑了。堂堂东齐烨王要是被南梁一小卒用一两银子买了,那他还不得沦为六国笑柄,他一定会第一个笑他的。

“我不要你的钱。”他绕过嵇子仪转向兰茝:“阿酒,我对你一见倾心,前来以身相许了。”云荟蔚一脸痴情,如果忽略他眼中的戏谑的话。

嵇子仪一片“芳心”碎了一地,口中直嚷:“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靠啊,老子就知道,长成这样的一定好男风,没想到这帐中竟有三个好男风的!”

钟秀似是想起了什么,指着嵇子仪一脸愤慨道:“嵇子仪,你每晚抱着我睡,是不是对我心存非分之想。”话才说完,便冲上前去与嵇子仪扭打成一团。

众人闻言,又后退了三尺。同时在心中庆幸,幸好陆虎今晚值夜去了,不然这帐中将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这是我知道的娘们最多的一届兵,兰茝在心中默默替陆虎补上了这句话。楚瞻让她来这样的军队真的不是儿戏嘛,她北燕令六国闻风丧胆的铁血之军竟败给这样一群兵,虽然他们是毫无作战经验的新兵。精兵营是什么样的,她现在倒是十分期待了。

“云蔚,你来这帐中究竟所谓何事?”忆起旧事,兰茝恢复了一贯清冷的语调,不再继续调笑。

云荟蔚见她面色突变,也正色道:“自今日起,我便是这帐中一员了,云杉去我帐中吧。”

“是。”人群中走出一青年,抱着被子出去了。

众人这才发现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青年已经收拾好铺盖了。这个青年一直不苟言笑,众人与他接触甚少,见二人都姓云,想来是熟识,也就随他去了。

东齐的手,伸的可真长……兰茝眉间轻蹙,看着纸上棋局,未有言语。

云荟蔚断袖大名在先,众人都不愿与他同榻而眠,嵇子仪只得把他的床位让出来。云荟蔚如愿以偿的在兰茝旁边就寝。

众人又是相互调笑一番,便入睡了。军中生活了无生趣,除了值营军,都是早早入睡。

兰茝如往常一般和衣而躺。身旁的云荟蔚倒是知趣识礼,规矩的躺着,睡相极好,很快便有细弱的呼吸声传来。

倒是心大。只有心胸开阔,无忧无惧之人才能在别国军中睡得这般安稳自然,犹在自己府中一般吧。

一股子中药味萦绕在鼻尖,让兰茝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次日夜晚,轮到兰茝值夜,这是她第一次值守营地。新兵营众人值夜只在城郊营帐周围,不若正式兵那样在城中或是角楼。新兵夜晚值营从亥时至次日辰时,凡当晚守营的士兵,第二天可不用参加点卯与新兵操练。

只是身边的人,怎么就阴魂不散了。神通广大的烨小王爷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排上了今晚值夜,还恰巧与她同队。

云荟蔚看了一眼周围,见无人注意到这边动向,便从军服中摸出一个小水囊,仰头饮了一口,“畅快!”他用袖子随意的抹了下嘴后把水囊递给她道:“要来一口嘛?”

兰茝斜了他一眼道:“你还真是视这军中禁酒令于无物啊。”

云荟蔚不以为意的一笑:“人生在世,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

兰茝闻言挑眉,难得认同道:“说得不错。”一把接过他手中的水囊,饮了一口,烈酒烧喉,呛得原本蜡黄的脸一片通红,不适得剧烈咳嗽起来。果然,她还是不会饮酒……

“现在看着没那么丑了。”云荟蔚看着眼前的人,因为饮酒双颊绯红,呛出眼泪,眸中泛着水光,整个人鲜活了几分,竟叫他移不开眼。果然玩笑不能乱开,他不会是真有断袖之癖吧。

“我真的很丑嘛。”兰茝见他面上有不自然神色,趁着酒意一把揽过他的肩头,笑得眼波流转:“不是说要以身相许嘛。”

云荟蔚被这样一揽,浑身僵硬,不自然得说道:“大胆狂徒,生……生得如此丑陋,竟敢非礼本王!”

恩,气势不错,只是这声音却细弱蚊蝇。兰茝自己都没发现,在军营这些时日性情逐渐变化,不若昔日骄傲张扬,七窍玲珑,给人难以亲近之感。反倒学了几分军中人的粗鄙之意,市井俚语,打趣调笑不自觉的就张口冒出。

“就知你只会逞口舌之快。”见云荟蔚快僵硬石化了,兰茝才放过他,对付这种虚张声势的纸老虎最有效的方法便是以暴制暴了,她果然变无耻了啊。

兰茝心情愉悦,举起手中的水囊又饮了一口,这酒虽烈,但是被温过,在这更深露重的寒夜,饮酒倒是防寒保暖的不错之举。想了想,又饮了一口。

“这难道不是我的酒嘛?”云荟蔚现在在兰茝跟前弱了势,并不敢大声与她说话。

“你这破烂身子,饮酒伤身。”兰茝饮尽了小水囊中的最后一滴酒,对云荟蔚说道:“我离开一会,帮我看着点。”

“是,是。”云荟蔚无奈应道。亏他自许善谋不输西楚太子,怎么这满腹计策在这小子面前就折了呢……

呸呸!什么折了,没折!

正当我们的烨小王爷还在脑海中进行天人交战之时,兰茝已经拿着水囊从伙头营中回来了。

“拿着!”她把水囊塞在他手中。

云荟蔚一阵愣神,掌心逐渐有暖意传来,在这寒夜中显得格外珍贵。

兰茝见他呆愣的看着自己,扯了扯嘴角道:“以如此病弱之躯从军,还深夜饮酒,你当真如此不爱惜已命吗?”

看着眼前之人面上的关切之意,云荟蔚竟有心满意足之感,“自是爱惜的。自小病体缠身,不知何时便与世长辞,与其终日惶惶度日,不如自在洒脱些,也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

兰茝点头道:“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囊中好酒。”她顿了顿,指了指自己,“棋逢对手,你之一日已远胜世间男子数十年。”

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云荟蔚心中感到快意,拿起水囊饮了一口,面上一愣,热水?既而笑了。感觉全身涌起一股温热之感。

父王,母妃,儿臣就折这一下下吧,明日再做个正常男子好了……

大约寅时,云荟蔚已累的歪在一旁入睡,怀中还抱着小水囊。同队的值守新兵早已睡意昏沉,歪歪扭扭的站着,没人过多注意这边的动向。万籁寂静,连虫鸣鸟叫的声音都无一丝,只有烧的通红的篝火,偶尔“啪”的一声作响。

兰茝依旧站的笔直,并未如大多数人一般睡去。她无限珍惜这夜晚的时光,仿佛只有这一刻,世界才只属于她一人,可以任由自己思绪翻涌,甚至萌生出些许软弱。思绪飞得远了,口中咿咿呀呀的轻吟着北燕歌谣。

过了一段时间,各帐中传来声响,又到了每日点卯的时间,云荟蔚被响动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天快亮了。”

“恩。”兰茝望向远方的天际,那里逐渐现出的鱼肚白……

天渐渐破晓,红日光华初绽,昨日的月还未落下,如积水空明般高悬于青灰色的天际。

日月同辉,真是难得的景象呢。兰茝望着空中景致,未发现身边的人面色一瞬惨白。

“走了。”云荟蔚拉着兰茝的衣袖像是个赌气的孩子。

兰茝这才发现他面色惨白,以为是他旧疾复发,便顺了他的意任由他拖走。

第十章 探亲之日

值守换防后,云荟蔚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离开。

兰茝一人在伙头营用白馒头就开水将早餐对付过去。回到营帐后发现云荟蔚未回帐中,不知去向。

站了一夜,见到自己的床榻,顿感倦意排山倒海而来,脱了军服,一把拉过棉被,将自己卷成一团,连头包住,沉沉睡去……

今日是军营的探亲日,举凡家在京都周围的人,亲属都会来军营为士兵送些体己之物。

兰茝帐中几人结束了上午的操练之后,都与亲人在军营外有短暂的会面。此刻都有说有笑的回到帐中。

嵇子仪是第一个到达营帐的,看到把自己卷成一团还在睡觉的兰茝,便轻手轻脚的走到桌前,放下嵇夫人送来的包裹,守在门外。

“喂,嵇子仪,你在门外鬼鬼祟祟的干嘛。”这时,钟秀也回来了,重重的拍了嵇子仪的肩膀。嵇子仪本就身无几两肉,被他这么一拍骨头都快散架了。

看着嵇子仪捂着嘴,痛得挤眉弄眼又不敢大声叫出来的样子,钟秀疑惑的对他说道:“奇怪了,你怎么不打我。小爷我今天高兴,正想与人大战三百回合呢。”

“我来陪你打一场。”钟秀刚说完,陆虎的声音就从后面悠悠传来。

钟秀看他那孔武有力的臂膀,摆摆手道:“你?算了,我也就只能欺负欺负嵇子仪了。”

“嘘,你们都安静点,阿酒还在睡觉呢?”身上疼痛稍缓,嵇子仪就抓着两人衣袖吩咐道。

“你这一副老父亲守护亲闺女的姿态是怎么回事?”钟秀斜了他一眼,掀帘入帐中,倒也轻手轻脚。

陆虎进帐后,看着把自己卷成一团,头都没露,缩在角落大睡的兰茝,眸中闪过难得的笑意。倒是很少见这小子这副样子。

嵇子仪果真像是老父亲一般,守在门外,来一个人便吩咐他放轻手脚,阿酒还在睡觉。直到所有人都回帐了他才进入帐中。

于是,就在别的营帐欢呼雀跃,吵闹声大的要把帐篷都掀了之时,新兵营七营某个营帐出现了这样一幕奇怪的景象,帐中的八个大老爷们齐齐化身老父亲,守着沉睡的幼女,个个走路轻手轻脚,轻声交流。许是刚见完亲人心情愉悦的缘故,众人对嵇子仪这个无理的要求显得格外纵容。

云荟蔚回到帐中的时候,就见到这样一副景象,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股艳羡之感。看到桌上堆放着的各种包袱,才意识到今天是军营里的探亲之日。清晨天有异象,他那些在东齐的亲人此时又作何感想呢。

此时的角落,那裹着棉被的人似乎动了一下。

兰茝睁开双眼,头从棉被中探出时,发现九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她,顿时吓了一跳。

“阿酒,你醒啦。用过饭了嘛?”嵇子仪凑过来,把一个包袱递到她面前献宝道:“阿酒,你看我阿娘给我带什么来了。”

兰茝看着一包袱的肉干果脯及茶点,不确定的开口道:“今天,是探亲之日?”

“对,我家大姐给我带了红烧肉,天知道小爷多久没有开过荤了。”钟秀憋了许久,终于可以嘚瑟一发了。

“是探亲之日,你在这帐中闷头大睡,是家中父兄长辈没来吗?”陆虎难得关切问到。

兰茝看着帐中弥漫着喜悦之意,心中艳羡,低头道:“恩,未有人来。我家不在京都,族中兄弟姐妹倒是许久未见了。”

众人听出她话语中的低迷之意,纷纷将手头的吃食分与她。“没事,哥哥们罩着你。”钟秀咧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见蹲坐在一旁同样散发这低迷之意的云荟蔚,递过一个油布包道:“喏,拿去,别说哥哥偏心。”

云荟蔚错愕,接过油布包打开,里面躺着三块切的整齐,肥瘦相间的红烧肉,经过长途跋涉送到钟秀面前早已凉了,还泛着一层油。他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嚼着,嗫嚅道:“多谢,味道甚好。”

陆虎解开粗麻袋,里面装着一床红棉被,他抖落开来,红被绣着精巧的花样,还有龙凤呈祥字样。

“哟,虎哥,这是媳妇送的吧。”

“恩,是我们成亲时的被子。”陆虎面上呈现出少见的柔和,又从粗麻袋中拿出一套棉衣棉裤。

众人眼红,纷纷说还是有媳妇好。

“真好。”兰茝看着一帐哄闹,笑着说道。

下午,众人小憩后相继去训练,帐内又恢复了安静。她与云荟蔚由于值夜的缘故,有一天的假期,她靠在帐中角落研读兵书,云荟蔚抱着棉被午睡。

突然,书被蒙上大片阴影,她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来人。

“公子要见你。”

她还未做出反应一阵眩晕袭来……明月,你又敲昏我……

待她恢复意识之时发现自己趴在餐桌上,桌前是各色北地吃食。

“醒了。”熟悉的如玉石相击的声音。

她抬眸看着眼前姿容绝世神仙公子。他今日一身天青色锦袍,墨发别着玉簪,如初见之时一般端坐着,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他修长的手指端起杯盏放到她面前,里面盛着羊奶,“北燕羊奶别具风味,我倒是从未喝过,你尝尝看,可还合口味?”

兰茝有些反应不及,不确定的开口道:“公子今日找我来可有要事相商?”

“探亲。”楚瞻眉眼含笑。

……

兰茝闻言,握着杯盏,局促的不知如何接话。

“阿酒怎么从军后又呆傻了几分呢。”楚瞻叹道,往她的白瓷碗中夹了一块炙烤羊肉。

兰茝夹起羊肉,放入口中,羊肉烤得酥脆,蜜汁蘸酱的味道与记忆中一样,混有雪莲清香。她满足喟叹,小心翼翼的开口问到:“公子真当我是亲人吗?”

“恩……”他放下筷箸,看着眼前专注看着他的人,笑着说道:“不做亲人也可。”

“恩?”

“那只能委屈你做我情人了。”

“啪!”筷子掉落,击中碗盏,兰茝顿觉心中注入了一汪春水,碧波荡漾,晃得人意乱神迷。

第十一章 彼适我愿

见兰茝愣神,楚瞻屈指敲了一下她的头道:“嵇子仪给你的玉佩可带在身上?”

“带着。”她从怀中掏出玉佩。

楚瞻双眼微眯,“贴身收藏?”

“贴身收藏。”兰茝下意识回答道。

“阿酒可知,在南梁女子送男子瓜果香草,男子赠女子玉石配环为盟约相许之意。”

兰茝点头:“若是男子间相互赠玉寓为君子之交。”

楚瞻不动神色的取过兰茝手中玉佩道:“嵇子仪虽酸腐了些,为人尚可,堪为君子之交,这玉佩我便替你收了吧。”

兰茝反应未及,玉佩便被他收入怀中。

“清泉。”

“是,公子。”身后清泉意会,递上手中锦盒。

楚瞻打开,拿出盒中白玉递到她面前,“我意引阿酒为君子之交,不知阿酒意下如何?”

兰茝看着他手中白玉,上面雕有双飞燕样式,心中意动,双手接过,“能与公子相交,是我之幸。”

楚瞻见她接过,面上笑意更甚,低声道:“阿酒,接了我的玉,便是我的人了。”

兰茝顿觉手中白玉有烫手之感,“公子方才说是……君子之交。”她心跳如鼓,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阿酒从军三月,便忘了你原是女子之身了。”他低笑,压低了的声线像是会惑人心魄般将她一点点缠绕。

看着白玉上的双飞燕,似是想起了什么,她突然面色惨白,双眸渐有濡湿之意:“公子,我已为梁荃之妻了,我与他虽无夫妻之实,可这夫妻之名在天下人眼中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着。”

楚瞻闻言,一贯风轻云淡的脸上第一次涌起了波澜,唇角的笑意逐渐收敛。

他背过身去,良久方才开口道:“时日不早了,明月,送阿酒回军营吧。”

明月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兰茝还反应未及时,已将她带走。

见二人远去,楚瞻艰涩的对身后的人说道:“清泉,我当日合梁伐燕,可是错了?”

“公子,落子无悔。”

“从前我并不知,往后有一日,我会倾心于她。”

……

回到军营后,云荟蔚还在塌上沉睡。明月一身武功当真出神入化,来去军营如入无人之境。

她执起手中白玉,上面双飞燕的样式与往日银簪一样,那根簪子被她留在秋水别院。

她翻过玉佩,才知上刻有篆书,一时心口窒息,如溺汪洋。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恨不相逢未嫁时……

傍晚时分,众人回营,云荟蔚也已醒过来。

“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我竟以文人之屈,在这营中度过将近三月。”嵇子仪一阵唏嘘感慨。

钟秀颇为感同身受,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时光飞逝啊兄弟,让你我好珍惜这最后的时光。”

“秀秀。”嵇子仪望着他大为感动。

“很快,你就要离我们远去了。”钟秀一脸欣慰。

嵇子仪不解。

“反正你也过不了这新兵考核。”钟秀没心没肺的说道。

众人哄堂大笑,回来时,由于将要接受新兵考核的凝重氛围减淡了不少。

亏了这两个活宝,让这枯燥沉重的军中生活“活色生香”了不少。

“新兵考核在什么时候,具体考核事项是什么。”云荟蔚突然插话问道。

众人看着他面色苍白,一副病弱的样子,心中摇头,这位兄弟的新兵考核也悬啊。

钟秀这位军营百晓生闻言,立马解答道:“我已探得可靠消息,此次新兵考核点有三处,由每位营中教头抽签决定考核去处。第一是淮水松江水患,需要一批军队去赈灾救援;第二处是永安市槐城时疫爆发,槐城如今已是人心惶惶,军队需与救援军医前往镇压,安抚民心;第三处是……”他说道这,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第三处是这罪奴之城。”

罪奴之城,众人心头一跳,这地方可不简单啊。罪奴之城顾名思义全城中人俱为奴隶,当中有被判服役的穷凶极恶罪犯,有流放的朝中官员,有满门被抄而发卖的世家贵族,有走投无路卖身为奴的流民。那里混杂着世间最低贱的人口,是人贩子往来交易最活跃的地方,也是六国公开的最大军妓交易所。凡是进入罪奴之城之人,就会在身上烙下奴隶烙印,除非有特殊际遇,不然一生都难以脱离奴籍。罪奴之城,六国都有,或许叫法有个别差异,但是性质是一样的。

钟秀见众人被他的情报吸引,又高兴的笑出两颗小虎牙,继续说道:“听说,这罪奴之城前段时日发生了暴乱,而暴乱的原由是来了个癫狂书生,终日于城中宣扬天下大同,还成立了什么大道会,组织了一场不小的骚乱。而我等新兵前往罪奴之城是为平乱。前两处是去救人,去了罪奴之城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槐城也不是个好去处啊,太医巢景《疫病见闻录》中有记载,十年前南梁极南之地也爆发过一场疫病,但是没有得到很好的控制,曾出现过易子而食的乱象。况时疫来势汹汹,一不小心染上,便无力回天了。”嵇子仪满脸愁容的说道。

众人大骇。

“不曾想,新兵考核竟是如此凶险,上苍保佑,我自愿献身救灾抗洪,赵副尉给我机会报效国家吧。”

“听天由命了,不,全看赵副尉了。”

第二日点卯,赵副尉那晒得红黑的脸更是黑如锅底。

众人心中有股强烈的不详之感。偌大的校场上,没有人发声,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新兵七营的考核通知。

赵副尉粗砺而冷酷的语调像是说着死亡审判:“三日后辰时,前往罪奴之城,大皇子会一同随军平叛。此次派兵五万,新兵五千,会有随行军官考核你们的军纪军功。解散。”

七营众人闻言,个个面色颓败,派兵五万,皇子随军,看来这次新兵考核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了。

“阿酒,你怎么看?”云荟蔚凑近兰茝问道。

兰茝挑眉看他,“你是指考核之地还是皇子随军。”

“自然是皇子随军。罪奴之城的大道会不过是有心人设的局。”

“看来是梁荃的民间威望让某些人坐不住了,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若是前往松江救灾,亦或是槐城抗疫,还能得些美誉。”

民心,从来不是靠武力镇压就能得到。

第十二章 罪奴之城

三日来,军营中弥漫着肃杀与凝重的氛围,众人对于考核点忧心忡忡,而那个遥不可及的儿女情长也被兰茝深埋在心。

沅有茝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队伍此时正前往罪奴之城的路上。这座城池本不叫这名,只是地处偏远,久无人管理,是前朝留下来的废城,后被梁王圈起做罪奴所。但贩卖人口本是个十分暴利的买卖,几十年下来,人口竟多的与一般城池相差无几。

新兵营前往罪奴之城考核的五个营被安排在队伍最末端,所以无人得以窥见梁国大皇子尊颜。也让某些想绕过考核,直接攀高枝的人绝了念头。

此时,正值暮春时节。南方多雨,一路上他们因为避雨停下休整多次。一路行来,见砌下梨花欺雪,余香乍入衣袖,海棠半含朝雨,若不是还身着军服,兰茝甚至觉得她正与友人踏春。显然,有如此想法的不止她一人。

“你们想知道大皇子的马车长啥样嘛?”钟秀笑得一脸神秘,看来他又探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吊足了众人胃口。

兰茝看着他若有所思,这新兵营百晓生倒是不寻常,竟能探得一国皇子的马车内幕。

“是不是特别气派。”

“何止是气派啊。”钟秀面露神往之意:“这马车上春茶锦榻一应俱全,大皇子温香软玉在怀,左右拥抱,好不惬意。这哪里是去罪奴之城平乱的。”

众人闻言,俱感叹时也,命也。

云荟蔚闻言低哼,“不过如此。”

他走过兰茝身边,低声对她说道:“不如和我去东齐吧,留在这穷乡僻壤也没啥意思。”

穷乡僻壤?六国之中只有齐国人有资格说这句话了吧。如果说,西楚贵族是血统与人文荟萃传承下的清贵,那东齐是真金白银堆砌出来的富贵。齐地处大陆东边,是水乡泽国,港口贸易发达,常年风调雨顺,宜人的气候适合各类作物栽种成活。她的父皇曾说过:“齐之富庶,泱泱北之三国比之不及。”

“如有机会,倒真想去齐国见识下。这个炊金馔玉不足贵,珍珠如土金如铁的国家。”

“若阿酒肯来,蔚定扫榻相迎。”云荟蔚的眼眸灿若星河。

兰茝抿唇轻笑道:“那便却之不恭了。”

军队步行半月有余,于今日清晨方至罪奴之城。这是一个无主之城,他们来时只有驻城军官带着几名小卒前来相迎,并汇报城中情况。未免兴师动众打草惊蛇,大部分军队驻扎城外,而兰茝等新兵则被考核军官安置在城中各处,与城中常驻兵混与一处,随时探查乱党的动向。

兰茝等人进入城中时才发现这里并不像普通城池一般由街市和民房组成。这里有各色贩奴交易所,奴隶角斗场及拍卖场,拍卖场也是以交易奴隶为主,只是货源较一般贩奴所优质,在世家贵族之中很是抢手,所以需拍卖交易。

除了角斗场和拍卖场,罪奴之城中还有一个特色之地——军妓交易所。每年都有各色女子被发卖此地为奴,经过一番特训再卖往各地军营为妓,以做军中将士消遣或奖励军功之用。

兰茝及七营众人便被安排这军妓交易所中。这让同行一众新兵红了眼,这可是此行唯一的好去处啊。

一看大皇子来此地后,不问乱党情况,直往军妓交易所而来,便知这地方对铁血男儿来说是何等销魂蚀骨。

来到军妓交易所,兰茝几人才得以见到大皇子。他与当初在南国宫廷相见时相差无几,言谈举止轻浮,众目睽睽之下怀抱美人调笑。

“你们是梁荃手下的兵?看着不过如此。”梁砚看着新兵营众人面露不屑之色。

“是,我等是四皇子帐下新兵营第七营,我是……”随行军官上前汇报。

“行了。”梁砚不耐的打断他的话,“春宵苦短,我哪有什么耐心管你是谁,何况是他的兵。”说罢,便转身一把拦过身边另一美人,以酒哺之,场面一时香艳非常。

“这果然是个好差事,能挫了梁荃和老二的锐气,还能享受这无边风月。”

众人闻之,心中大失所望,一国皇子德行有亏,是国之不幸。

若梁无四皇子,梁危矣。嵇子仪在心中感慨道。

但是,其中不乏有人看到如此景象,心猿意马,神不思蜀。

兰茝见此,看向云荟蔚,想知同为王族子弟,对大皇子梁砚这番做派心中作何感想。哪知他竟不知为何,一向惨白的脸涨得通红。

“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兰茝见状关切的问道。

“啊酒,非礼勿视。”

……

未曾想,烨小王爷这样风流洒脱之人也会说出比嵇子仪这个酸腐文人还要老古板的话来。

“你果真是王族子弟。”

“自然是!”

“王族子弟对如此景象该是司空见惯才是,怎得齐国男子都是这般洁身自好吗?”想她那三弟薜荔在十四岁的时候已是姬妾成群了。

云荟蔚此时已是面红耳赤,急急抓住她的手道:“阿酒亦是司空见惯吗?你不要看那些女子,看我,我比她们好看!”说道这,他似是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受了惊吓一般放开她的手道:“不要看我!也不要看她们!”

莫名其妙,兰茝心中大为疑惑,眼前的人真的是东齐烨王云荟蔚吗?东齐烨王三岁能诗,五岁做赋,十六封王,又精通武艺,故坊间有不少关于他的传言,甚至她在北燕的时候还能听到他的一些风流韵事。传言中,烨王此人不受羁束,纵酒放浪,在风流雅士间颇有才名,且精通音律,常流连红楼为优伶们赋词作曲,其词曲辞藻华丽,秾艳精致。眼前之人,虽性情旷达,却于男女一事不甚精通,宛若稚子,虽满腹经纶,擅排兵布阵,却躯体病弱,不似武艺高强之人,不然上次也不会被她一举拿下了。

他,真的是东齐烨王云荟蔚嘛?兰茝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她美丽的双眸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其中一人身上。虽然无法确定云荟蔚是何人,但是他必然身份有异……

此时的云荟蔚还未意识到兰茝神色不对,而是陷入了对无边春色的焦灼中。

阿酒不会以为我好男风吧。他是喜欢男子还是女子呢?父王,母妃,儿臣可能真要折了。

他在心中这样想到。

第十三章 假扮女奴

入夜,大风骤起,吹得人心也跟着浮躁了几分。

军妓交易所后方的荒草地此时正站着两人。他们隐在夜色中,看不清神色。

“阿酒,你叫我来这荒草地做什么,阴森森的。”

他们便是钟秀与兰茝。

“钟秀,关于癫狂书生,你可有探得什么消息?”兰茝停顿了下,话音一转,“亦或是,他,有什么指示?”

钟秀闻言一愣神,而后道:“他,哪个他?阿酒,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我已全部知晓,你不必隐瞒了,你虽天生有斥候之才,擅捕捉情报。但是,普通新兵怎可能在军官未宣布考核点时,就对各处信息了如指掌?新兵营被安排在队伍最后,我观你一直与我们吃住一道从未离开,又是如何从穿过万千精兵得知一国皇子马车内动向呢?”兰茝循循善诱道。

钟秀闻言,沮丧的低头道:“你果然很聪慧,太子说你定会在不久后识破我的身份,果不其然……”

太子……

原来是他……

兰茝其实并不知道钟秀背后之人具体是谁,方才她也只是佯装知晓一切,为引出这背后之人罢了。

她按下心中的五味杂陈,面上不动神色问道:“你来这军中,可是为监视我?”

“不,不是的!”钟秀连忙摇头否认道:“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他本是楚太子门下一名负责收集情报的门客。不过,太子门客三千,他平日里与之接触不多。四个月前他还尚在西楚,某一天太子随侍清泉突然找到他。

“太子要见你。”

他心中惊诧,跟随清泉来到太子书房。

“梁荃不久后要招募新兵你可知晓?”楚瞻开口问到。

钟秀点头,他已收到明确消息。

“明日随我一道启程去梁。”

“所谓何事?”

楚瞻似是想起了什么,唇角一挑,“代替一人混入军营打点好一切,到时候自会有人接替你的身份。”

就这样,他随太子几人到了梁国。

大约过了半月以后,清泉又来传话说:“你也一道留在新兵营中,暗中保护一个叫楚酒的新兵,并不时向他透露一些军中消息。”

他来到新兵营后,很快便接触上楚酒与嵇子仪两人。未免引她怀疑,他平日里明面上向大伙透露他探得的消息,实际上是说给楚酒听的……

兰茝闻言,想起当日楚瞻说就算没有嵇子仪,他也自有办法让他混入军营,原来指的便是钟秀。入新兵营前每个人需要验明正身,如果走正常流程她的女儿身必会暴露,她这次得以入军营也是托嵇子仪的褔,官家子弟是可以免了这一流程的。只是未曾想他四个月前在西楚之时就已对这日后的发展局面了如指掌。他如何确认她能发现簪中的那剂云雾,又如何得知她一定会选择入军营,此人真是多智近妖啊,兰茝在心中叹道。

她想起此行的目的,继续问道:“你可有癫狂书生的消息?”

“你不知?”钟秀诧异的看向兰茝。

“什么?”兰茝疑惑。

“没什么,癫狂书生的动态……我不知晓,但是,明日会有一批女子将被卖往这军妓交易所。我已得到消息,明日大道会的人会去劫这批女子。你……”说到这,他顿了下,看向她继续说道:“若你想探得癫狂书生真面目,需要深入大道会内部,这可能要委屈你先恢复女儿装了。”

“你怎知我是女儿身?是他告知?或是清泉?”兰茝心中诧异,眼前的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

“没人告知我,但我专司情报收集,若连你区区女儿身都无法探得,那怎么对得起我这军营百晓生的称号。”钟秀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像是会张牙舞爪一般,自得且骄傲的向她炫耀着。

兰茝闻言,长舒一口气,还好他不知。

“你不必担心你走后,军中人会问起你的动向,这我自会替你圆过去的。”现在是考核期,军官有意让他们探查线索,所以并不会受到过多的管制。

兰茝闻言点头。此行虽然冒险,但是为了能够完成考核进入精兵营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商量具体的行动细项后,回到罪奴交易所。云荟蔚看到二人一同回来,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黎明时分,众人陷入沉睡之时。兰茝从榻上起身,披上外衣走出房门。

待她合上门后,室内的云荟蔚突然睁开双眼。

“阿酒,你究竟是何身份,我今日一定要知晓。”

此时兰茝正快速闪身到军妓交易所西门外,钟秀已在那等候多时。

他递上一套衣裙道:“十里外,城郊树林,他们大约在卯时行动。万事小心。”

兰茝点头,接过衣裙,很快便没入这无尽夜色之中。此时她还不知道,有人在身后尾随。

来到城郊树林时,远远的就能看见林中火光,想来便是贩奴团伙了。

她脱去外袍,抖开手中衣裙直接套上,放下被束起的长发。摸了摸别在腰中的匕首,快速向前方火光接近。

尾随而至的云荟蔚捡起被兰茝丢在地上的外袍,看着前方消失的曼妙身影,心中震动,一时石化在原地。

阿酒……阿酒,竟然是女子之身……

即将卖往罪奴之城做军妓的女奴们此时被关押在两辆马车之中,马车被上了锁,马车边上有个临时帐篷,里面应该是人贩子之类的人物。透过火光,可以看到帐篷外有四个彪型壮汉正在巡逻。

如果她此时贸然冲过去,必然会打草惊蛇。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她猫着身子隐在草丛中,伺机等待。

大约三刻钟后,周遭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约有一批人的脚步正向这边接近……

来了!兰茝顿时全身紧绷。

“铮”的一声,是刀剑相触的声音。几人当先与四名壮汉缠斗,其余的人接近马车。

很快,马车外的锁被砍断。车上的女子惊醒,惊叫出声。

“快随我走!”一黑衣男子出声道。

车上女子闻言,顿时反应过来眼前这一批黑衣人是来救她们的,纷纷下马车,场面一时混乱。

就是现在!

兰茝身形一动,快速接近人群,预备混入逃跑的女奴中间。

这时候帐中的人贩子突然出现,一把抓住了她。兰茝顿时感到脖颈一阵冰凉,一把剑正邸在她的颈项处。

“住手,不然我杀了他。”挟持她的人高声喝到。

一黑衣男子见状,抬起手,众人见状俱停下打斗,场面陷入了胶着状态。

这时,兰茝感觉到了搭在她颈上的剑有轻微的颤抖。一不小心,划破她的皮肤,血顺势流下。痛感霎时让她轻微颤栗。

他在紧张。

兰茝手心渗出了薄汗,摸向腰间匕首。

“不要…”一个“动”字还未说说出口,一道黑影破空而来,人贩子突然倒地。

兰茝向身后看去,只见他眉心上插着袖箭。

她快速回过头来,看向眼前这群黑衣人,其中一人刚放下抬起的手,看来他是射箭之人。

兰茝见状顺势瘫软在地,开始掩面哭泣起来。

“你没事吧。”是开始那个声音。

兰茝抬眸,泪眼朦胧的望向眼前男子,浑身轻颤,面有惊惧之色。

她已看清眼前的人,正是方才射出袖箭之人。

这男子见兰茝看向他,眸中闪过惊艳之色,好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美人,可惜生不逢时,成了女奴。

“跟我走吧。”他向她伸出了手。

第十四章 风起骤乱

兰茝与其他女奴被带回了大道会据点,就在城中一个不起眼的贩奴所内。

难怪罪奴之城的驻城军一直未探查到大道会的据点。谁能想到,这一群终日宣扬大同世界之人会藏匿于贩奴所内。按照那些军官的想法,这些人巴不得把城中所有贩奴所摧毁才是。

此次被救的女奴算上她一共十人,她们被安排在两个破旧房间中。兰茝环顾这几位与她同在一室的女奴们,个个素妆淡抹,若远山芙蓉,很有南梁女子的婉约风情,这倒显得她这个北地来的研姿艳质了。只是这几个人面有凄楚之色,互不言语,她也无法与她们过多交流。

这时候,门被推开了,一女子捧着五碗姜汤进来。

“过来喝碗姜汤吧,昨晚露宿在荒郊野外,容易着凉。”娇音萦萦,若莺声出啭,是梁国女子特有的娇声软语。

此女子姿态娉婷袅娜,肤白胜雪,盈盈细步走来透着成熟女子特有的风致。待走近了,兰茝才看清她娇好的面容,眉目风情万种,当真是人间尤物。

她见兰茝呆愣的看着她,噗嗤一笑,“听说胥婺昨晚带回一个姿色出众的大美人,便是你吧,看着倒不像我们南方姑娘。”

“奴是从北地发卖来的。”兰茝低头,唯唯诺诺的说道。

这女子细细打量兰茝,见她身量修长,面容精致,但面色黯黄,形容憔悴,想来是吃了不少苦头。

“我叫姜阙,你呢?”

“酒酒。我叫楚酒酒。”她怯懦应答。

姜阙点头,“酒酒,真是个好名字。那你们呢?”

“奴家名折柳。”

“奴是青梅。”

“惊鹊。”

“弄雁。”

四人报上她们的名。兰茝初听这些名字时,心头怪异,觉得几人名字俱有相像之处。后来才知,女奴发买为妓后,从前的名字便不可再用了,她们会得到一个风花雪月一般的名字,然后被卖个好价钱,像礼物一般送往各地军营。

“姜姑娘,胥先生叫用饭了。”这时候一个小童敲门来报,兰茝观那小童的样子,面黄肌瘦,衣裳褴褛,心中触动。

姜阙歉然一笑道:“我倒是忘了,又到了用膳时间,你们赶紧喝了姜汤随我去饭堂吧。”

众人应是。

说是姜汤,其实就是把生姜切丝放入开水中滚过而已。端起桌上的碗,瞥见沿上缺口,兰茝心中若有所思,面上不动声色的一口饮尽。

兰茝随众人来到他们口中的饭堂。看到眼前景象,心中大为震动。

所谓饭堂,更像一个废弃院落,里面乌泱泱的挤着上百号人。这里没有桌子,人们都是席地而坐,手捧着碗。

一黑衣男子见到她们几个到来,便招手道:“阙姑娘,这边。”

兰茝闻言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黑衣男子身旁的另一男子,身着布衣长衫,约三十岁左右,只站着不说话却如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阿阙,你来晚了。”他开口道。兰茝听出他是刚刚救了自己的黑衣男子。

“胥婺,你这是怪我了。”姜阙睨了他一眼,嗔怪道:“我还不是为了帮忙照看你带回来的这十位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这一眼满含风情。

胥婺闻言低笑:“却是要怪你,都怪阿阙这好颜色,光是见着人已被勾去了三魂七魄,那能说出什么不失公道的话。”

一旁的黑衣男子闻言,拍手道:“看来胥先生和阙姑娘好事将近了。”

姜阙双颊绯红,含羞带怯道:“不知羞,后面的姑娘都等着用饭呢,打饭去。”她将锅勺一把放入胥婺的手中,背过身去。

胥婺含笑接过,看向这边,拿过碗给每个人盛了一碗米粥。

兰茝接过碗,便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她端着碗,愣神的盯着看,不知道如何下口。

“娘,我饿!”突然有一孩童过来扯住她的衣袖,眼巴巴的看着他。

兰茝被这一声“娘”惊得回神。眼前的孩子面黄肌瘦,气若游丝。她心中不忍,将手中的碗递了过去。

那孩子高兴的接过,这米粥里并无几粒米,他仰头咕噜咕噜几下就喝完了,还意犹未尽似的把碗舔了个遍。见实在没有东西可舔之后,便把碗放回她手中,乖乖坐在一旁。

兰茝见状,心中酸涩,伸出手,在空中停顿了下,继而摸了摸他的头,两人俱没有言语。她脑海中突然闪过来罪奴之城时与云荟蔚的一番交谈。

“若有机会,倒真想去齐国见识下,这个炊金馔玉不足贵,珍珠如土金如铁的国家。”……

她这一生,衣食无忧,从未想过每日的一粥一饭是如何得来。

她这一生,集万千宠爱,从未有人告诉她何谓民间疾苦。

她这一生,享尽荣华,从未知晓这底层的百姓过着怎样水深火热的生活。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么……

兰茝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打落手中的碗,“砰”的一声,碎成无数块,直击内心……

所有人闻声看向这边,面上带着不赞同之色。

姜阙见状,快步走过来,俯下身子捡起了碎片,轻声说道:“不碍事吧,可是用完饭了?会照料伤患嘛?随我来吧。”

说罢,把碎片放入身边一妇女手中,嘱托她收拾妥当,不要伤着孩子,便拉起她的手离开饭堂。

兰茝被她带入一间内室,室内男女老少俱有,并排躺在担架上,面露痛苦之色。有几名女奴正帮他们清理伤口。

“他们……”兰茝迟疑的开口,不知该问些什么。

“他们都是奴隶。”姜阙面色沉重,“被卖往这罪奴之城的奴隶,除了军妓要保持白璧无瑕之身外,其余罪奴俱饱受鞭笞之刑。”

“我能做什么?”兰茝突然俯身,紧握双拳,向姜阙鞠躬道:“请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姜阙被这突然的郑重吓了一跳,而后掩嘴轻笑,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道:“酒酒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呢。”

兰茝暗中撇嘴,她才不是孩子呢。双手却突然局部不安起来。

她这是怎么了,她不是一向自许胸中自有经纬,文韬武略不输世间男子么,她不是一向沉着冷静,即使国家战败,远嫁南梁也面不改色么。怎么今日见到这些罪奴便慌了手脚?

平生第一次,心中那份从不怀疑的骄傲,在一点一点崩塌……

姜阙麻利揭开一男子的上衣,只见上面有无数伤痕,一道一道的,血肉模糊。她递给她一把小刀道:“放在火上,烧得通红。”

兰茝闻言照做,后将烧红的刀递给她。只见姜阙手起刀落,快速的将那男子背后的腐烂之肉给剜了下来,动作精准的像是做了无数遍……

过了三个时辰她们才完成了室内伤患的包扎工作。

兰茝倚在门扉,看着这一室伤患,想起了自己的新兵考核……

大道会,是一个怎样的组织?癫狂书生,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该将这个据点上报军队吗?如果闭口不言,她要如何完成这次的新兵考核呢?如果据实以报,这些人,又将要背负怎样的命运?

月上梢头,晚风乍起,吹得院中那棵不知名大树的枝叶飒飒作响,连她的心也一同吹乱了……

第十五章 癫狂书生

夜,突然显得无尽漫长。

窗外大雨突至,兰茝躺在榻上辗转已久,身上的棉被隐隐透着酸臭味。同她一样无法入睡的是前来避雨躲在角落中吱吱作响的老鼠。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梁国汴京,秋水别院。

楚瞻负手立于窗前,听着窗外疾风骤雨。他此刻所处的房间,正是兰茝暂住秋水别院时的那间。

“公子,她已至罪奴之城。”清泉汇报刚收到的消息。

“消息从罪奴之城传到京都,尚需时日,以她之聪慧,此时怕是已混入大道会。”楚瞻开口道。

阿酒,看到城中罪奴,你会如何选择呢?可会为了复仇大计将藏匿之所据实以报……

梁国汴京,四皇子府。

梁荃正将手中情报放于烛火之上焚烧。烛光晃动中,隐约可见纸上内容……

“梁砚一路沉溺于美色,对乱党动向充耳不闻,至罪奴之城后,流连军妓交易所……”

军妓交易所……既然大皇兄你这么喜欢军妓,就让臣弟为你锦上添花吧……

风云变幻,女色误人,历史似乎又再一次重演着……

罪奴之城,军妓交易所。

云荟蔚躺于榻上,伸出手抚摸着身边冰冷的床榻,那里空无一人。

阿酒,已经离开一天了……

你怎会是女子,那个将我一把擒获的,那个与我幕天席地无子对弈的,那个骑马射箭,对天下大势侃侃而谈的人怎么会是女子?

女扮男装混入军营,你究竟是何目的。

楚酒……楚……你会是西楚皇室中人吗?还是楚太子的人?

燕梁一战,乱的何止北三国,连身处南齐的他都按耐不住了,那个世人赞誉的第一公子,又怎能毫无动作……

罪奴之城,贩奴所。

似乎大多数夜晚对于兰茝来说总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

她长呼出一口气,似想将心中所有沉重呼出。而后起身,披上外衣,走出门外。

独自在院内的屋檐下来回走动许久,雨开始有渐小之势……她隐约听见拐角回廊有一男一女的交谈之声。

她在拐角处贴着墙歪头细看,发现正是姜阙与胥婺,两人在檐下相拥而坐。

她这是半夜窥人谈情说爱嘛?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姜阙突然开口说话了。

“胥婺,你说的大同世界真的存在吗?”

雨,已经停了,只有屋檐落水的“嘀嗒”声。

她的一字一句,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大同世界!难道胥婺就是这癫狂书生!兰茝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局促起来。

“存在。”他的话语里透着坚定,“大道之世,人人有德,人人敬老,人人爱幼,无处不均匀,无处不饱暖。”

“阿阙,等到那一天,我就娶你为妻。”

“可是……胥婺,我本是被送往北燕的军妓,你可会嫌弃我……”

“怎会?阿阙是我生平所遇最干净无暇的女子。”他轻拍她的背,似是安抚。

姜阙俯在他的怀中,数着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

两人再未有交谈,兰茝见无法探得其余消息便回房了。

房中几人呼吸起伏均匀绵长,看来无人起夜并发现她离开。她重新躺回榻上,随着身边几人的呼吸节奏,逐渐平复自己呼吸。

方才相隔太远,兰茝并未看清姜阙眼中的忧愁。此时的她双眸逐渐泛起水雾,手指轻颤,哑声开口道:“胥婺,夜深了。”

“我送你回房。”胥婺并未察觉她的异样。

姜阙回到房中,从抽屉中取出两根被妥帖收藏的红烛,一一点燃。

烛火摇曳,铜镜中的女子眉眼有千种风情。

她打开妆奁,仔细上妆。

轻敷脂粉,勾画黛眉,晕染鹅黄,细描斜红,涂抹唇脂。像个出嫁的女子一般。

放下及腰长发,用木梳细细从头梳到尾,口中喃喃念到,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最后,褪去粗布衣裙换上华贵红裳,姜阙眼中蓄满泪水,却迟迟没有落下。

刚上的妆会花的。她在心中这样劝说自己到。

这时,门外有叩门声响起。

“姜姑娘。”

她起身开门,看见来人,面上冷若冰霜。

“走吧。”她开口道。

胥婺,我可能等不到你的大同世界了……

第二天上午,兰茝醒来后一直未见到姜阙。所有人都不知她的去向。她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想昨晚两人的对话,生怕漏过什么关键信息。

胥婺,我本是被送往北燕的军妓,你可会嫌弃我……

北燕军妓。她昨晚并未过多在意这个字眼,今早她无故失踪,是否与军妓交易所有关……

兰茝不作他想,闪身进入后院,敲晕了一个青年男子,扒了他外衣换下身上女装,纵身一跃跳上房顶,快速去向军妓交易所跑去。

交易所西侧小门的守卫并不森严,她与钟秀约好今日巳时在此碰面。

她到时,钟秀已经候在哪里。

“你可算是回来了。”钟秀见她回来,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松了下来。

“今早,你可有见这交易所内多了个面貌殊丽,眉目含情的女子。”

“没有,今早连个雌苍蝇都没飞进来,更别说是这样的大美人了。怎么了,是有什么情况吗?”

兰茝见状疲倦的摆手,越过他快步进入门内。

希望不是如她所想一般。姜阙是大道会潜伏于军妓交易所内的细作。

同帐中人见她回来,纷纷上前询问乱党动态。

“阿酒,听钟秀说你昨日发现了乱党的线索,这一天下来可有进展?”嵇子仪问到。

“可探得大道会据点在哪?”这是陆虎的声音。

“你可有受伤?”云荟蔚关切的问到。

兰茝看着围着她询问的众人,怔忡不能言语,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面目凄楚的女奴,衣衫褴褛的孩子,缺了口的碗,成群坐在院中的奴隶,受鞭笞之刑的伤患,带有酸臭味的被褥以及姜阙与胥婺雨夜回廊的婚盟之约……

“未曾。”良久,她方才开口道:“线索断了,我未查到任何乱党消息。”

众人见她面色惨白,神情恍惚,看起来受了不小打击的样子。便不再多问。只有云荟蔚深深看了她一眼,和众人一起离开。

阿酒,她在撒谎……

待所有人离去后,她才跌坐在地,把头埋进双膝内……

父皇,儿臣可是做错了……

第十六章 北燕军妓(一)

下过雨的夜,透着沁骨的凉意,姜阙倚在床头,目光空洞。风从窗户的细缝中钻进来,吹得室内的烛火明明灭灭。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合欢香。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梁砚刚饮了酒,踉踉跄跄的走进来,醉意朦胧中,见床上坐着一个红衣美人,眉眼含情,身段妖娆,未说话已勾去了他三分心魄。

好个极品美人……

酒意朦胧,暗香浮动,烛火摇曳。这时,即使是一个姿色平庸的女子也足以让梁砚难以自持,何况是这么一个人间尤物……

“殿下,薄衣不耐夜雨寒,奴已替你暖好了被褥。”娇声软语,眉惑天成。

待他走近时,美人的手臂已圈上他的脖颈,半身依靠着他,柔若无骨。

他的大掌抚过她光洁的背,“真是个惑人的精魄。”

姜阙闻言娇笑,心中想起方才房内未熄的红烛。

此刻怕是已经燃尽了吧。

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阿酒,大事不好了!”正当兰茝埋首双膝,思绪翻涌之时,钟秀突然跑到她面前。

“怎么了?”她抬起头,像个困惑的孩子。

“你不是问我,有没有见过一个面貌殊丽,眉目含情的女子吗?我刚刚见到了。”

“在哪儿?”兰茝闻言立马站起,一把抓住他的领口追问道。

“大,大皇子院内。”

“走。”兰茝当先夺门而出,留下钟秀一人在原地直喘粗气。

她真的是女子嘛,力气这么大,差点没勒死他……

罪奴之城虽是座奴隶之城,但人口贸易往来频繁,加上常年无人监管,各处奔走的人贩子很容易日进斗金,他们这群人要是放在其余城镇也算一方巨富。是故,城中除了破败不堪的奴隶住所外,也不乏高门大院。大皇子此时暂居的院落修缮的也极为华贵精致。

兰茝来到院门外时,便见庭院中央躺着一个昏死过去的红衣女子,背对着她,看不见样貌,看身形极有可能是姜阙。

庭院正对的那间房,大门紧闭,里面不时传来金石玉器,杯盏瓷瓶等摆件被砸的声响。

“来人,把这个罪奴拖下去,处以车裂之刑!”梁砚的声音从室内传出,隔了一个庭院传入兰茝耳中,可见他现在极为震怒。

“是。”两个士兵上前将地上的红衣女子粗暴的拖起,预备向这边而来。

是姜阙,她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她做了什么让梁砚如此震怒,但她不能让她就这么被处以车裂之刑。

院外的士兵闻声而来,越聚越多,大多数是不受梁砚管制的梁荃帐下新兵。这时,钟秀和他们帐中几位刚好也到了。

“钟秀,嵇子仪,陆虎!帮我拖住他们两个,别把这个红衣女子带走!”她嘱托了这么一句话后,快速跑向了院中。

“云杉,上去帮忙。”云荟蔚一边吩咐身边的人一边在心中腹诽到,阿酒都不叫我……

兰茝来到梁砚的房门外,推门不进,眼看姜阙就要被拖走,深吸了口气,抬脚向前一踹。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了,院外围观的士兵被惊掉了下巴。

“靠啊,哪个营的!这么猛,皇子的门也敢踹!”

“四皇子帐下新兵营。”见有人问起,嵇子仪立马骄傲的回答。他已然成了兰茝的盲目吹捧之辈。

钟秀在兰茝背后竖起了大拇指。踹得好!反正惹出了事有太子担着,怕个毛!

“呵,不愧是让我折了的男人!”云荟蔚笑得与有荣焉,也不计较她刚刚没有叫他帮忙的事了。

他身边的士兵听到他这话,吓得躲开三尺远。云荟蔚见状,在心中嗤笑到,我才不会告诉你们阿酒是女子。

兰茝踹开房门后,又从室内快速的把门合上。

梁砚已被她的这一番举动吓得花容失色。确实是花容,因为他的脸上起了许多红斑。

“大胆!你是何人!”他反应过来,一把拿起架上的剑,直指兰茝……

“殿下。”她双手交叉于胸前,笑着看他:“你可以叫得再大声点,如果不怕外面的人冲进来,看见你现在这副样子的话。”

梁砚面上红斑以及姜阙的那句“北燕军妓”,让她隐隐觉得这其中必有什么联系。姜阙,她今天必须救下。

“你想怎样!”他举着剑问道,说话声小了不少。

“门外那女子杀不得。”她伸出两指夹住他手中的剑移到一边,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他耳边轻笑道:“因为她是癫狂书生的女人。殿下怕不是沉溺美色,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吧。”

“我凭什么相信你……”梁砚放下了剑。

兰茝突然向梁砚腕处一踢,他吃痛的松开手,她迅速接过剑,直指梁砚。

局势瞬间逆转。

“现在……”她勾唇一笑,像是做回了那个张扬骄傲的燕兰茝,“你必须相信我。”

梁砚面有颓败之色。

“如果让天下人知道殿下因为沉溺女色而得了这种烟花之病,您这皇子之位也算做到了尽头,遑论储君之争。”

她看了梁砚一眼,成功见到他脸色惨白,笑着继续说道:“您唯一的转寰之机便在这女子身上。她与癫狂书生有婚盟之约,如若利用好了,便可将乱党一网打尽。”

她放下手中的剑,交还到梁砚的手上,“是罪责难逃,还是功在社稷,全在殿下一念之间。”

“你是何人。”梁砚沉默良久才哑声开口问到。

兰茝见他已被说服,抱拳屈膝行礼道:“四皇子帐下新兵,楚酒。”

“哈哈哈哈。”梁砚闻言,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透着绝望与悲凉:“老四帐下能人辈出啊,仅一个新兵就有如此谋略。二弟,你我拿什么与之相争。”

兰茝取出楚瞻给的神奇药膏递给他一小罐道:“这个药膏虽然不能帮助你去除红斑,但是可以遮盖它,帮你隐瞒一段时日。”

梁砚大喜过望,立马接过在一旁对镜涂抹起来。

此时,门外已经演变为梁荃的新兵与梁砚带来的亲兵之间的争夺了。奈何这群新兵刚入伍不久,在打斗一事上不如老兵们经验丰富,很快便落了下风。

若不是钟秀等人死死纠缠,这红衣女子早就被带走了。

正当新兵们感觉快坚持不住时,大皇子的房门被打开了。

所有人停止了打斗。

梁砚当先出来,兰茝走在后面。她并未如众人所想一般受到了重罚。这让所有对梁砚有一定认知的老兵惊讶的瞠目结舌。

“传我旨令,此女子事关乱党,不可轻举妄动,暂行收押。全城张榜告知,于三日后午时,城门士众。”

第十七章 北燕军妓(二)

姜阙被囚的公告很快就在当日张贴全城,

“大道会乱党姜阙,于军妓交易所公然行刺一国皇子,罪不可逭,于三日后午时,城门示众,处于火刑。”

罪诏张贴后,并没有引起城中人过多的关注,偶尔路过的人贩子和罪奴们神情冷漠的瞥了一眼,又离开了。这座城里,最不缺乏的就是有罪之人,他们早已对各种刑罚司空见惯。

今日的气候如往常一般阴雨连绵,全城像被笼罩在一种阴郁的氛围中,让人得不到片刻喘息。

姜阙此时被收押于交易所内庭。关进来不久后,她就醒了,忍痛起身,半退衣襟,见自己浑身布满了青紫的痕迹,一股厌恶之感在心中翻涌。

而后,她开始自嘲一笑,“本来就是军妓,又何须过多在意贞洁。”

这时,门外有说话声传来。

“罪奴收监内庭,闲杂人等不得擅入。”不容置疑的语气。

“新兵营楚酒奉大皇子诏,前来审问罪奴。”这个说话声让她双眉一皱,很熟悉的声音,像是……

门外对话突然停止,她还在细想从何处听过这个声音时,门被打开了。她看清了来人的样子,瞳孔微缩。

兰茝一步步的走近姜阙,薄唇紧抿。她心中有万千疑惑,却不知从何处开口。

“没想到,酒酒穿上军服后也是个俊俏男儿。”姜阙率先开口,风轻云淡的语气像是见到久别重逢的故人。

兰茝闻言一窒,“你什么都不问我吗?”

“心如死灰之人,多问这世间琐事还有何意义?”姜阙漂亮的双眸,此时一片死寂。

“可我尚有诸事不明,还望告知!”兰茝提高了声音,“为何你会出现在大皇子房内?你们发生了什么?他身上的红斑又是怎么一回事?”

“哈哈哈,发生了什么?”姜阙突然放声大笑,两行泪从眼角滑落,“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兰茝见她对自己的问题缄口不言,心中有意激她:

“心如死灰吗?人只要动了感情,就有了任人拿捏的弱点,便再无法做到心如死灰。姜阙,若你不答,我便将大道会据点据实上报。此次朝廷派兵五万意在歼灭乱党,首当其冲的便是癫狂书生,你觉得胥婺能逃得过这一劫吗?”她的话语充满了狠绝,像利刃一般,一字一句剜向姜阙的心。

姜阙死死盯着她看。她说的没错,胥婺就是她的死结,她在这人世间最后的弱点。

“所有这一切不过源于皇权之争罢了。大皇子中的是人间至烈的毒药红颜劫,此毒无药可解。若女子少量服用,与男子交合,则男子日渐力乏神疲,若女子大剂量服用,则男子浑身布满红斑,一生不可再行闺房之事。”而服药之女子将于三日后不治身亡……

这药她一年前就本该服用了,那时候若不是胥婺救下她,她早就了却了她这卑贱的一生。该是她的命数,终是逃不掉啊。

“你……曾是北燕军妓?”

姜阙闻言轻笑,“看来酒酒在大道会收获不小,罢了,告诉你又何妨。”

她的目光透过她,像是望向了很遥远的地方,“你即是北地女子,可有听过‘北汉慕南女’这话?北地男子生的高大英武,却最是喜欢温婉娇媚的南梁姑娘,就连送往北燕军中犒赏军官的南梁军妓都比别国的多。去年这时候我亦在其中,我是女奴,被充为军妓本是稀松平常。只是没想到每个被送往北燕的军妓,俱要服用红颜劫……”

兰茝听到这,脑海中有什么记忆似电光火石一般闪过,让她面色霎白,无心细听姜阙后面的话……

薜荔十四岁那年生辰,有地方官员送了他一批美人,她和兰姜还调笑过他:“阿荔年纪不大,已是姬妾成群,远超大哥了。”

“不过是一些不解风情的北地女子,和你们两一样,乏味至极。”薜荔言语中带着不以为意。

“二姐姐艳冠六国,六国男子谁不视她为梦中情人。你连她这样的女子都看不上,那你的眼界得有多高。”兰姜难以置信的说道。

“阿姜你还小,不懂何谓女子。女子之韵味不光在样貌,这六国女子中,北三国女子缺少了娇柔,像兰茝美则美矣,却太过要强,会令天下男子自惭形愧。西楚女子沉稳持重却少些情趣,东齐女子嘛……被娇养得太蛮横,不够温婉,唯独这南梁女子的娇声软语与善解风情,才真真是男子向往的温柔乡啊。”

“说的头头是道,好似你已阅尽六国美人一般,那个梁荃每次见到二姐姐眼睛都直了,我就不信南梁女子真有我们北燕的好。”

“你看看你,言行粗鲁无状,难怪那些世家子弟见了你就退避三舍,等下次你随我和大哥去军营,看看那些南梁军妓,好好学学什么叫水做的美人。”

“你居然拿我和那些军妓相提并论!”

那时候,她们与往日一般相互玩笑打闹,戏说着北燕皇室中出了一个风流种,谁也不曾深究过南梁女子究竟是怎样的一群人。

命运的伏笔早已在无意中潜藏。那时候她还以为,这不过是稀松平常一天。

兰茝双唇被咬的毫无血色。

北燕子民最为骄傲的铁血之军,那个让其余五国闻风丧胆的虎狼之军,真是毁于一群女子的床榻之上吗?

“酒酒,若是见到了胥婺,帮我把这个绢帕交给他吧,我也许没机会与他相见了。”姜阙开口说道。

兰茝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中,未去细听她说了什么。

“酒酒?”姜阙再次唤到。

“什么?”她回过神来,见姜阙拿着一块娟帕看着自己。

“帮我把这块绢帕带给胥婺吧。”她又重复了一遍。

“哦,好。”兰茝接过帕子,胡乱塞在衣袖中,初来时的紧张感早已被冷漠替代,“姜阙,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大道会中人武艺高强,她与他们里应外合,应该可保姜阙性命无忧。临走前,兰茝在脑海中这样想到。

当晚,她开始陷入无尽梦靥之中,所有的军妓手持长剑打败了燕国军队,杀光了北燕臣民,那个美丽的雪域之国,血染山河……

梁荃拿着长剑刺入她的心口。

她突然惊醒,双颊隐有泪痕残留。

温柔乡,解语花,俱是英雄冢啊……

第十八章 烈火焚城

和煦的春风吹过罪奴之城的长街,吹过城门士兵锋利的刀锋,吹过姜阙倾泻如墨的长发,吹进了兰茝那颗紧绷而焦虑的心。

难得放晴的气候并没有让城中肃杀的气氛得到丝毫的改善。

姜阙此时被绑在城门口的一辆牛车上,她低着头,发丝覆面,看不清神色。

车上堆满了干柴,她周身被淋上沥青和松脂。士兵在牛车的周围一字排开,两人手中举着火把。

“阿酒,我已安排妥当。”云荟蔚看着她紧绷的面容安抚一般开口道。

心中不由想起几日前,她突然惊醒,连带着他也被吵醒了。那时候的她惊慌失措,面带泪痕,没有了平日的冷静自持,着实吓了他一跳。

“救下她,救下姜阙吧。”她突然抓住他的手,声音里带着哀求。

“好。”他没有问原因,也没有问她梦见了什么。只是本能的觉得阿酒终于有求于他了,他无论如何也要帮她做到。

姜阙,便是那个红衣女子吧,不过是梁国皇室争权的一颗旗子,救下亦何妨。

离午时仅剩一盏茶功夫的时候,梁砚才出现,他看向姜阙的目光充满了狠意。若不是还有利用价值,他必将这个贱奴碎尸万段。

这时,走过来一士兵,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又匆匆走开了。

梁砚的唇角勾起阴鸷的笑。

兰茝见到这一幕,双眼微眯,“云杉,跟上那人。”

云杉面无表情,等待云荟蔚的示意。

“去吧,往后阿酒的吩咐照做便是。”云荟蔚笑得满面春风,看着倒不似平日里那般面色苍白。

“是。”云杉暗中抽动嘴角,小王爷为了追夫这么随便的就把他卖了……

虽说是示众,但并未有人前来围观,往来的奴隶见到这个阵仗都远远的避开了,对于这个将被处以火刑的女子,他们心中连一丝悲悯都不曾有。

兰茝紧盯着被绑在车旁躁动不安的牛。全城张榜公告,大道会中人应该会收到消息吧,若能在点火之前赶来救人再好不过。

若是不能,一旦火起,受惊吓的牛便会拉着车穿过整个城池,以做警示城中罪奴之用。他们只能趁牛离开众人视线的那一刹那快速救下姜阙,若是让干柴的火烧到她身上的沥青,后果将不堪设想。

“午时已到,行刑!”梁砚一声令下。

举着火把的士兵向牛车走去。

在火把将要接近干柴之时,一道银芒破空而来,那名士兵瞬间倒下,他的眉心正中袖箭!

在场士兵的心中一紧,大道会乱党,来了!

很快,数百名黑衣人从暗处出现与士兵战成一团,有数名新兵不敌,当场毙命。

胥婺趁乱快速靠近牛车,解开了姜阙身上的绳索。

“你不该来的。”姜阙沉痛说道。

胥婺抱住她,“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是我的妻,我带你回家。”

姜阙流下两行清泪。

晚了,一切都晚了!

突然,她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迹。胥婺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拉开了她,见她面色惨白,唇角带血。

“你服了红颜劫?”他面色惨白。

“胥婺,这是我的宿命啊。”那人以胥婺相胁,她怎能不从,岂敢不从。酒酒说的没错,人一旦动了情,就有了弱点,便再也做不到心如死灰了。

这时候,没人注意到牛车的异常,就连兰茝的目光都被姜阙和胥婺二人吸引。

几乎是同一时间,城门突然被关上了,牛车上的干柴被火点燃,牛开始疯狂向城中街道跑去。

一向冷酷的云杉此时气喘吁吁的赶来,神色着急,“事态严峻,城中各处街道被泼了沥青!”

众人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

兰茝快速环顾四周,发现与黑衣人缠斗的几乎是梁荃麾下的新兵。

梁砚已不见踪迹!

远处已有火光出现,浓烟的气息逐渐向这边蔓延而来。

好个梁砚,设了这么大一个局,想要将大道会和梁荃的士兵一网打尽吗。

兰茝心中一沉,“云杉,你方才去跟踪查探,可已确认城中各处都被泼了沥青吗?”

“我去的晚,只阻止了奴隶角斗场处,但是……”

“别但是了!你立刻去找到那辆牛车杀死那头牛,以免危及更多地方!”

“是!”

“钟秀,你可知角斗场附近可有河流湖泊?”

“有。”

兰茝闻言点头,看着还在激烈缠斗的众人,深吸了口气,用内劲扩大声音喊道:“大火已焚烧城池,若不想葬身火海者,即刻停下打斗!”

各营新兵及大道会中人听到她的话,停了打斗,但都一脸迷茫。

烈火焚烧城池,怎么可能!

众人们刚要置疑,就听见前方传来哭喊声,城中奴隶纷纷向这边跑来,他们身后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有些手脚带着镣铐的罪奴行动不便,来不及逃跑,很快被大火吞噬。

这些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人,见城门紧闭,开始绝望的哭喊起来。

打斗的人,这才开始慌了。

“真背,前几日哪一天不下雨,偏今日是艳阳天!”

“这已经不重要了,逃命要紧!”

“逃?前方大门紧闭,身后火光冲天,往哪里逃?”

……

“所有军人,按照原来的分组去城中各处疏散奴隶,往奴隶角斗场河流处避难!”兰茝再一次高喊道。

话音刚落,立马就有士兵上前抗议,“凭什么!逃命都来不及,哪还顾的上这些贱奴!他们死不足……”

话未说完,一道银芒闪过,此人的脖颈动脉瞬间被割断,血液喷涌而出,当场陨命!

“就凭你是军人。”兰茝神情冷漠的收回还在滴血的剑,冰冷的话中带着不容置疑。

她抬眸看向众人,冷声开口道:“尔等若有不服者,格杀勿论!”

众人见她眨眼间就了结了一人的性命,心中大骇,立即噤声。虽然眼前的人穿的是新兵军服,却比任何军官更有威严!

“陆虎,你带人去东城,钟秀带人去西城!分头行动,务必减少伤亡!”

“是!”

就连陆虎,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开始逐渐以兰茝为主心骨。

“这些人,你打算如何处置?”云荟蔚指着剩下的大道会黑衣人问道。

这些黑衣人停下打斗后便向胥婺处聚拢。

此时,胥婺正抱起姜阙预备离开。突然,姜阙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咳出了一口黑血后,瞬间瘫倒在他怀中,没了气息……

第十九章 葬身火海

胥婺看着倒在她怀中的姜阙,双目瞬间通红,感觉有一股逆血往喉头涌上来。

他放下她默默背过身去,这个曾经锋芒毕露的男子在这一瞬间突然苍老了许多,像是疲惫到了极点。

“阿阙,你不在了,我要这大同世界还有何意义?”

“胥先生!”众人虽悲痛姜阙的离去,可大业未成,听他说出如此丧志之话刚要相劝,被胥婺抬手拦下。

“诸位不必再劝,是胥婺有负厚望了。”他说完后,当即下跪磕了三个响头,每次磕头都像巨石重重砸在大道会众人心头。

春风无情的吹过这座城池,熊熊大火如燎原之势一般在城中蔓延,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吞没了那些来不及逃走的奴隶以及他们绝望的哭喊。

胥阙抱起姜阙,向烈火焚烧处走去。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哈哈哈哈,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他瞬间泪流满面,哭嚎出声。

凄厉而决绝的话回响在众人心间。

突然,他纵身一跃,抱着姜阙跳入火海之中,烈火很快将二人吞噬。他这一生的理想,抱负,深情与绝望被大火烧的一干二净……

兰茝看着这漫天大火,突然感觉随着胥婺的陨落,有一道时代的光芒被世界无尽的黑暗给吞没了……

“走吧!”云荟蔚沉声说道:“即使你我今日救下这二人的性命,也救不了他们的命运。”

兰茝闻言心中一震,张了张口,终是没再说什么。

在大火即将烧到这边时,她一把将云荟蔚拦腰抱起,往奴隶角斗场方向逃去。

热浪滚滚,烧云荟蔚的心似乎也跟着起火。明明是生死时速的瞬间,他却无比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但是,事实终不如他所愿,兰茝轻功绝佳,他们很快就到了奴隶角斗场外围。

“牛已被杀死,火势未蔓延此处。”见他二人到来,一直守在角斗场门口的云杉面无表情的汇报着。

余光瞥见自家小王爷被人揽在怀中,面色绯红,神思游离,再一次几不可见的抽动了下嘴角。

“众人可是在河流处汇聚?”

“是,河流在角斗场后方。”。

兰茝来到河边时,看见一眼望不到头的城中罪奴,让她感觉像是回到了那一日的大道会庭院。孩子面露惊恐之色,女奴们神情冷漠,成年男子带着镣铐,骨瘦嶙峋的老人被打得皮开肉绽。

“成为女奴的那一天起,我曾无数次的想过我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今日烈火焚城,我竟觉得这样死去也好,至少身心干净。”兰茝路过众人身边时,恰好听到一个女奴这样说道,她的脚步一顿,想起已葬身火海的姜阙。

城门示众,处于火刑,你不反抗,可是也觉得这样离去身心干净……

陆虎等新兵见她看见她,上前汇报情况。

“城中大半之数奴隶得到救援。”

“陆虎,让士兵们安排众人轮流到河边沾湿衣袖,掩住口鼻,这里地处低势,浓烟不易散开,易造成窒息。”

“是。”对于她的命令,陆虎越来越习惯去执行了。

大火一直烧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夜幕,天降大雨。

这场雨,熄灭了大火,洗去了人们心中的阴霾与恐惧,成千上万的人在无尽黑夜中被暴雨洗礼,像是得到了上天的救赎一般。

兰茝站在雨中,感觉心中万千思绪被大雨洗涤着,那些紧绷的,沉重的,压抑的感觉在逐渐褪却,让她得到了一丝喘息。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衣袖中掏出一方绢帕,小心打开来,上面绣着一枝寒梅,边上题有娟秀的小楷:

命中因怯暖,不敢向君开,春来抱死赴尘埃。

帮我把这块娟帕带给胥婺吧……

姜阙曾这样对她说过。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姜阙还对她说了什么,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刚被平复的思绪再次汹涌而来,两行热泪滑过她的面颊,混在冰冷的大雨中,无人觉察。

这场大雨突然让她倍感沉重,好似一滴雨就能轻易将她击倒。她的身体开始沉重,视线逐渐模糊,万千奴隶在眼前化成一团黑影……

突然,她开始向后倒去……

一直关注她的云荟蔚迅速接住了她,将她圈在怀中。

阿酒,方才你护了我一路,这次,轮到我了……

数日后,写有相似内容的情报被送往汴京两处不同的地方。

“梁砚已身中红颜劫,女奴姜阙中毒身亡,癫狂书生胥婺葬身火海,大道会乱党逃离城中。第七营新兵楚酒以一人之力挽救半城罪奴之性命……”

“第七营新兵楚酒以一人之力挽救半城罪奴之性命……”梁荃反复读着纸上的话,眉头紧皱。

“去查一下,这个楚酒是什么来历。”

“是!”身边暗卫应声,刚要退下。

“等等。”梁荃再次开口道:“不必查了,等新兵全数归京时再议。通知本次负责罪奴之城新兵考核的官员,举凡在大火中存活的新兵,一律通过考核,根据个人情况安排至精兵营各处。”

“是。”自从四皇妃葬身火海以后,本就喜怒不形于色的四皇子更让人难以琢磨了。

楚酒。

一月之后,考核队伍归来之时,他亲自以选拔亲兵的名义前去查探。此人如何,是否可被重用,到时候便会知晓了。

秋水别院,书房。

楚瞻看着纸条上的情报,一时间感觉心中雪霁风温,霜消日暖。

第七营新兵楚酒以一人之力挽救半城罪奴之性命……

这句话反复在他脑海中浮现,久久无法挥去。

他本以为,她能在复仇与大义中作出选择,已实属不易。未曾想,她会在生死垂危之际号令所有新兵挽救罪奴,这些人在所有世族之弟心中不过是轻贱如蝼蚁一般的存在。

他虽心悦于她,却从未懂她,这个本该一生衣食无忧,享尽荣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当时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去拯救城中罪奴。

此刻,他突然觉得左手手臂隐有灼热之感传来,他卷起衣袖,看向手臂内测,那里曾被烙下一个“奴”字。

岁月日久,已经形成了无法去除的瘢痕。

“十年前,在北国饱受轻贱的,又何止梁荃一人……”

第二十章 大梦不觉

暴雨似宣泄一般持续了一整个漫长的黑夜,不断冲刷着这群世间最卑贱的生灵和这个充满叹息的城市。

兰茝还陷入昏迷中,手中紧紧的攥着一方绢帕。

云荟蔚把她抱进奴隶角斗场内,命云杉等人守在门外,所有人不得入内。

这个曾经充满了罪奴们厮杀与呐喊的角逐之地,迎来了它平生最安静的一天。

兰茝浑身湿透,发丝凌乱的贴在她精致的面容上。云荟蔚脱去自己的军服,再小心的除去她的军服,碰到绑在腰间的匕首,面上一愣。

才发现这个在生死瞬间面不改色的女子是这样的瘦弱,好像一阵风就可以轻易把她吹倒。

“若不是知道阿酒是女子,看着确实挺像体虚之人呢。”云荟蔚想起二人初见时的对话,轻笑出声。

他撕下自己里衣的一片衣袖,拧干了,细细的帮她擦拭着长发。

“冷。”兰茝突然浑身颤栗起来,蜷着身子往云荟蔚怀里缩。

感觉到女性特有的柔软身躯向他靠近,这个生平未与女子有过多接触的烨小王爷突然感觉呼吸一窒,心跳加速,连手中擦拭的动作也不自然了起来。

这个脆弱的城市再也经不起半点火了,雨夜让两人的身体都格外的冰冷。

云荟蔚小心翼翼的伸出双臂,抱起兰茝,将她圈在怀中。

小时候,他觉得冬季寒冷时,照顾他的嬷嬷就是这样做的。

不知道抱了多久,感觉两人的身体都有回温之时。云荟蔚收回双手,用嘴对着手心不断哈气,做了一会突然觉得不对,又开始来回的搓动手掌,待搓热掌心之后,笨拙的覆在兰茝冰凉的脸上。

“阿酒觉得这样可暖和点了。”他温柔的问到。

兰茝还陷入昏迷之中,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过了一会,他又放下了覆在兰茝面上的手,再次将兰茝抱入怀中,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一般,紧紧的抱住了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最为珍贵的东西。

此刻的兰茝再次陷入了无尽的梦靥之中,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场景不断的在她梦境中出现。

“兰茝,是整个燕国对不住你。”

“我攻破了燕国,你可恨我。”

“你低估了一个男人对权势的野心。”

“即日起,燕公主燕兰茝便不可再出现于世人眼前了。”

“即使你我今日救下这二人的性命,也救不了他们的命运。”

“命中因怯暖,不敢向君开,春来抱死赴尘埃。”

所有的一切在随着胥婺纵身火海,高声呐喊“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后化为灰烬……

楚瞻又开始出现在她的梦境中,反复说着那段话,

“虽于你是剜心之痛,但你必须从这个事情中走出来,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一切,不然你的理智永远被仇恨掩盖,发现不了其实真相。”

……

“楚瞻。”尚在昏迷之中的兰茝叫出了这个名字。

此时,还抱着她的云荟蔚闻言双手一僵,唇角露出苦涩的笑。

阿酒,你果然是他的人吗……

冰冷的夜开始显得无尽漫长起来……

次日正午,兰茝才从梦中醒来,喉咙干燥的像火灼烧过一般。

她动了动身子,连带着抱着她的云荟蔚也惊醒了,两人同时睁开双眼。

“你醒了。”云荟蔚见她醒来,双眼绽放出神采。

兰茝首先看到云荟蔚苍白的倦容,以及被扔在一旁的军服。她快速低头看了下自己,头发披散,身着单衣,心中警铃大作,摸出别在腰间的匕首,快速抵在云荟蔚的颈侧,“你都知道了!”

云荟蔚双眸中的神采瞬间寂灭,“阿酒,我早就知道了,这里没有旁人,除了我没人知道你是女子。”

兰茝闻言,看着他毫无神采的双眸与苍白的倦容,缓缓放下了匕首,哑声道:“对不起。”

他是如何得知,已经不重要了。

云荟蔚苦笑,“你醒来就好。”

二人穿戴好军服,走出了奴隶角斗场,触目所及一片焦土,除了他们这一片,城中其他地方全被焚烧殆尽。

无意的春风吹过座生灵涂炭的城,带起无数灰烬,吹起那些烈火中往生者的骨灰去向了更远的地方。

从其他士兵口中,兰茝已经得知梁砚及大部分军队已在归京的途中,只留下一部分人收拾残局。随行的考核军官告诉他们,今日休整一天,明日卯时他们也启程回京。

“陪我去下城门口吧。”兰茝对身边的云荟蔚开口道。

“好。”

两人穿越城中废墟,来到了城门处。门口的城墙在烈火中已经坍塌,城门还封锁着,被浓烟熏的凄黑。

兰茝走向胥婺与姜阙丧生的地方,朝废墟处跪下,俯身拜了三拜。

她从袖中取出那方绢帕,将它掩埋在废墟之中。

“胥婺,这是姜阙托我交给你的,很抱歉我给的晚了。”

云荟蔚在身后看见帕上的小楷,心中叹息。伸出手想拍她的肩膀安慰,却停在了半空中,他收回了手,开口道:“他们同眠此处,也算解脱了。”

兰茝点头,抬头望向碧色长空。

“云蔚,你说这世界上真有大同世界吗?”

云荟蔚听见她如此称呼他,心中一颤,开口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期待它的到来。”

兰茝转头,看向这个站在他身后的男子问道:“你这样的人也有这种的想法吗?”

“我这样的人?”

“这样站在世间权利巅峰的人。”

“无论身处怎样的地位,每个人都有他的求之不得。”云荟蔚声音里透着兰茝难以读懂的沉重……

第二日,大军出发,离开了这个让人觉得连呼吸都沉重的城市,新兵队伍比来时少了三分之一,兰茝帐中也有一人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离开时,兰茝回头看了一眼罪奴之城。

我虽不知你们心中的大同世界长什么样,也从未想过以一人之力拯救这天下苍生。但是,我会尽力去摧毁这世间的不公。

她在心中这样想到。

随着时间的推移,气温开始逐渐升高,众人再没有来时的那种郊游之感。

他们从和煦的春光迈向了一个更为炎热的夏季。

第二十一章 晋升精兵

一月后众人抵达京都城郊,迎接他们的是京内的满城风雨,事件的主人公正是让他们差点命丧火海的大皇子梁砚。

“事情是这样的……”早已得到消息的钟秀,又开始了他的表演……

话说,梁砚回宫后就私下寻了太医院院判廖长亭为他医治这烟花之病。

老太医搭上他的脉,又细细研究了他的红斑,突然惶恐下跪。

“殿下得的不是普通的烟花病,而是这人间至烈的毒红颜劫。看殿下这病症,此女子应该服用了大剂量的药物。”

“贱奴!”梁砚面露阴狠之色,又急急问道:“可有医治之法?”

廖太医俯身,巍巍颤颤开口道,“此毒无药可解,且中毒者一生红斑不退,不能再行闺房之事,但……但男子并无性命危险……”

“废物!”梁砚一脚踹在廖太医那把老骨头上。

后梁砚数召太医院御医前来诊治,未得救治之法。次日,随着院判廖长亭死于药房被药童发现,梁砚身中烟花之毒一事开始不胫而走。御史大夫们的弹劾奏章像雪花一般堆积在梁王面前,梁王震怒,将梁砚软禁府中,连同党的三皇子和七皇子也受到了波及。

一时间,满城风雨。

众梁荃新兵听闻消息,顿感大快人心。

回营第二天,新兵营最后一次点卯。

“接下来,我会公布通过考核的名单,点到名字者明日去各营报道。”

赵副尉久违的粗砺声音,响在新兵营校场。

“云杉,精兵,骑兵营骑兵。”

“刘鞠婧,精兵,战车营重车兵。”

“钟秀,精兵,侦查营。”

“云蔚,精兵,侦查营。”

“陆虎,精兵,步兵营器械兵。”

“楚酒,精兵,骑兵营骑兵。”

……

“哇,赵副尉,这么说我们是全数通过了!”

“不仅全数通过,还都去了精兵营各营!”

众人难以置信,面露狂喜之色。

“我让你们说话了吗!”赵副尉开口训到,“即日起,你们就是我梁国正式的在编军人,不再是新兵蛋子了!是军人,就拿出点做军人的样子!”

“是!”众人心中一震,感觉有一股热血在体内翻滚。

“很好!解散!”赵副尉一向严肃的黑面露出难得的笑意。

“楚酒,嵇子仪你俩来我帐中一趟。”

兰茝帐中人闻言面面相觑,阿酒他们不担心,说不定还有另行嘉奖,至于这嵇子仪……方才嵇子仪的名字并没有被念到……

钟秀拍了拍嵇子仪的肩膀,“兄弟,你莫不是要去伙头营了吧,赵副尉怕寒了你的心,预备私下告知?”

“那去敌营吧。”路过的云杉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为什么?”钟秀疑惑。

“他做的饭,应该会吃死人。”

“哈哈哈哈,这样我们就不战而胜了……”

众人无情调笑。就连兰茝都不由得挑起嘴角,“走了嵇子仪,要是赵副尉让你去伙头营,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阿酒。”嵇子仪面露感动之色。

“我不想吃到你做的饭。”兰茝学云杉的样子面无表情的补充到。

嵇子仪:“……”

两人来到赵副尉营帐时,他正抱着一坛酒。

见二人到来,他把酒递给兰茝:“你入伍第一天时我说过,这坛酒我先替你保管着,等你什么时候懂得团队作战了,再交还给你。这次罪奴之城考核,你做的很好。”

兰茝接过酒坛,看了眼嵇子仪视死如归的脸色,开口问道:“赵副尉,嵇子仪……”

“咳。”赵副尉一向正经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倒也不是什么事,就是实在不知道把他安插到哪个营。”一般嵇子仪这种毫无所长的,只能去辎重营或伙头营,只是四皇子已发话,本次罪奴之城新兵全数通过考核并安排至精兵各营,这倒是难办了……

“赵副尉,让我去精兵营的骑兵营吧,做个骑兵,骑马射箭最是潇洒快意。”嵇子仪闻言,立即开口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你确定?”你可能对骑兵有什么误解,赵副尉在心中默默补充到。

“确定。”嵇子仪此刻满脑子都是他身骑高马衣襟带风,锄强扶弱以及美人投怀送抱的画面。

“那明日去骑兵营报道吧。”赵副尉面露同情之色的说道:“你好自为之。”

二人退出营帐,赵副尉看着两个同样文弱的背影,心中一阵感慨,咋就差这么多呢……

回到帐中后,众人如入伍第一天一般,一人一碗酒,只是这帐中少了一人,多出来的那碗就分给云杉了。

想起罪奴之城的这段时日,众人一阵唏嘘。

“这才是历史啊!”嵇子仪端起碗,饮了一口酒后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见他难得说出一句正经话,钟秀开口问到:“嵇子仪,看你也不像块当兵的料,为什么不在府中写史书或谋个文官,非要在这刀口上讨生活?”

“六国人心浮动,和平之下是箭在弦上,政权更迭是必然之势,而历史,总要有人见证。”他的目光充满坚定。

这一番话,让兰茝侧目。

这才是一个史学世家出来的子弟该有的样子。

“倒是平日里看轻你了。”钟秀举起碗,碰了一下嵇子仪的,而后一口饮尽,“是要变天了,几个月前还出现日月同辉的异象,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不祥之兆。”

说者无心,可云荟蔚闻言脸色突然一变。

“云蔚,你还好吧?”兰茝见他脸色煞白开口问到。

“无碍,大概是酒劲上头了,我出去走走。”

云荟蔚起身出帐,云杉在后尾随。

兰茝突然想起她和云荟蔚一起值营的那个凌晨,那天恰是日月同辉,他也是这般反常,那时她以为他只是身体不适,如今看来是因为这“日月同辉”了。

日月同辉,究竟有什么特殊寓意,让你这般失态……

夜,再一次无声降临。

楚瞻放下手中的书信,意味深长的开口道:“看来势必要去北魏一趟了。”

书信的落款处,龙飞凤舞的写着“翾飞”二字。

“临行前,可要见她一面?”清泉问道。

她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楚瞻脑海中浮现出兰茝满含雾气的双眼,开口说道:“想来她现在是不愿见我的,清泉,把这个交给她吧。”

楚瞻递给他一个盒子,里面装着袖箭。

终是让人放心不下啊,他在心里叹道。

不过还有一人,更让他放心不下。

“清泉,信可有送到?”

清泉还未答,明月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公子,东齐烨王前来拜会。”

第二十二章 别离之夜

“来得倒是时候。”

楚瞻闻言起身,走出书房。

来到前厅时,见云荟蔚在一幅画前流连。

画被悬挂在厅内正中位置,画中梅林落英缤纷,梅树下的男女手持梅枝对招,虽只有背影,却自在洒脱,仿若神仙眷侣。

云荟蔚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见来人白衣胜雪,面若冠玉,观其形恰似这画中男子,微敛了神色道:“楚太子名满天下,今日一见倒让蔚自惭形愧了。”

“烨王过誉,请。”楚瞻抬手,示意来人就坐。

此刻,云荟蔚欺霜赛雪的容颜在明亮的灯火下,透着一丝不自然的白。

落座后,有侍女上前呈上杯盏。

他拿接过欲饮,发现竟是羊奶,“太子这待客之道倒是特别。”

楚瞻闻言,双眸含笑,“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看着眼前如芝兰玉树一般的神仙公子面上浮现着烟火之色。云荟蔚蓦地想起罪奴之城的雨夜,兰茝午夜梦回中的那句“楚瞻”,心下微沉,直入正题道:“楚太子那封信,是何用意?”

“自是邀君逐鹿天下。”楚瞻饮了一口杯中羊奶,细细回味,面上一派云净风清。

“这天下与我何干。”云蔚不以为意。

“哦?那他呢?他如你一般想法吗?”楚瞻的眸中闪过异彩。

云荟蔚闻言,执杯的手一晃,杯中的羊奶一圈圈荡漾开去,好似他不再平静的心。

“谁?”

“云荟。”

“砰!”

杯盏被重重放在桌上,发出了沉重的声响。云荟蔚,应该说是云蔚此时唇角苍白,毫无血色,如同当日值营时见到“日月同辉”的景象一般。

“天下第一公子果然不凡,六国之内可还有何事不在你的掌控之中?”羊奶的膻味让他胃中一阵翻涌。

“日月同辉,双子星诞,风云汇聚,国之将亡,想必这十六字箴言烨王不陌生吧。”似是未觉察他的异样一般,面前的人念出了缠绕他二十载的梦靥。

“世人皆传,东齐烨王一生潇洒快意,醉卧红楼赋浓词艳曲,武艺高强擅点兵布阵,却不知烨王此人,世有其二,乃双生之子,共用一名。”

楚瞻的话在云蔚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本名云蔚,双生兄长名云荟,他们出生那天恰是黎明,天有“日月同辉”异象,当时的司天监观测到了天象,将这十六字预言上达天听,很快齐王便查出云栖王府当日有双生子诞生,便责令王府杀掉其中一人,云栖王不忍,偷天换日,杀掉了一民间孩童以瞒天过海。

因二人长得相象,旁人难以分辨,从此共用一名,谓云荟蔚。世人眼中的烨王是云荟,也是云蔚。

“瞻观烨王心性洒脱,非愿受桎梏之人,若无意于天下,何以千里迢迢远赴南梁从军三月?烨王当真甘心背负这区区十六字预言一生,受这二子共用一名之束缚,所爱求之不得之痛苦吗?”楚瞻字字句句让云荟蔚心神大乱。

良久,他突然开口问道:“楚酒,可是你的人。”

许是被“你的人”三字取悦,楚瞻的唇角浮起一丝笑意道:“恩,我的人。”

“今夜我便回齐。”得到他的肯定,云蔚闻言失魂落魄的开口,而后又补了一句,“这羊奶味道甚差,以后莫要拿出来款待客人了。”

他怅然若失的走出秋水别院。

楚瞻闻言轻笑,又饮了一口杯中羊奶,颇以为然道:“确实不合口味,奈何她喜欢啊。”

云蔚回到营帐时,众人已经入睡,就连一向在深夜辗转难眠的兰茝,因为饮了酒的缘故,此刻也陷入了沉睡。

云蔚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如孩童般蜷缩在角落。

睡梦中的人呼吸绵长,似是梦到了什么愉悦之事,嘴角微微翘起,云蔚看了她许久。她柔软的红唇似有极大的诱惑力,让他不自觉的弯下身子,逐渐靠近眼前之人。

寂静的夜,让心跳声清晰可闻,连呼吸都炙热了三分。

在两人的双唇将要相触之时,他突然停了下来,轻叹一声,直起身子。

“王兄,这个文武双全的云荟蔚我也不想再做了,你逐鹿天下的梦想,也加我一个吧。”当真如楚瞻所说,这十六字预言束缚了他的一生,受了这爱别离,求不得之苦。

云蔚走出帐外,云杉已在那等候多时,“王爷,马车已备好,可即刻回齐。”

小王爷终于舍得离开了,要是让云樟和荟王知道他倾一个南梁男子,不知他们心中作何感想。

“云杉,你留下吧,我一人回齐就好。”云蔚突然开口道。

“小王爷……”

“替我留下来看着她吧。若你也走了,指不定哪一日她就忘了我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向自许自在洒脱的他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次日,兰茝醒来时,天还未亮。发现云蔚并未在床榻之上,伸手触摸,床榻冰冷,被褥被整齐的叠放在一旁,想来是一夜未归。

她穿好军服,起身走出营帐,发现云杉睡在帐外。

“云杉。”她叫醒他。

云杉睁开双眼见是兰茝,面无表情道,“他走了,回齐国了。”

兰茝点头,“走了也好,以他之身份怕外是无法留在精兵营,梁荃迟早会发觉。”

“你不问他为什么走的吗?”想起小王爷昨夜临走时的话,再看兰茝此时的不以为然,他心中矛盾,虽然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小王爷有断袖之癖。

可见兰茝这副样子,小王爷的一片痴心怕是付诸东流了。

“他离去时未有只言片语,想来定是有不能让我知晓的缘由,我又何须多问。”

云杉闻言,一时感慨非常。这楚酒怎么不是女子,若是女子,他早就把他绑回齐国了。

兰茝洗漱完毕,预备往火头营用饭。

“阿酒。”钟秀叫住了她,将一个盒子递到她面前,“这是太子给你的。”

兰茝神色微动,接过他手中的木盒,打开来发现里面装着袖箭,还有一张字条。

她打开字条,上面潇洒飘逸,如行云流水般的字体映入眼帘:

此去北魏,勿念。

兰茝心中怅然若失,“他走了?”

“恩,昨夜子时离去的。”

“他托人将木盒交与你时,可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

竟只留下六个字吗。

北魏。兰茝轻念着这两个字,好似心也随着楚瞻的离去一道飞远了。

第二十三章 云雾荟蔚【番外】

东齐的冬季是湿冷的,就连微风拂过都会让人冷得牙关打颤。十二月,树木的枝叶还未落光,保持着青黄相间的样子。

这一年,是云荟和云蔚出生后的第三年。

“阿蔚,又是一个月了,该你出去了。”云荟沮丧的说道。

“若是阿荟哥哥不喜欢,我再在这院中呆一个月好了。”云蔚小小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相符的落寞。

“不行!说好的一人一个月的。”虽然他很不想待在这个院中。

“那我走了,这本书你拿着,看完了,一个月也就过去了。”云蔚递给云荟一本《琅琊诗集》。

“我才不看呢,我还是练我的剑吧,长大了做个大英雄,把欺负我们的人杀光光。”

“那我走了。”云蔚转身刚要离开。

“喂,出去之后记得和别人说你叫云荟蔚。”看着小小年纪就一副书呆样的弟弟,云荟不放心的提醒到。

“恩。”

云蔚应答后走出庭院,小小的身子迈入了冬季的寒风中。

“日月同辉,双子星诞,风云汇聚,国之将亡。”因为这十六字预言,他们再也不能同时出现在世人的眼前。一个人在外时,另一个人就必须留在院内不得出门。多年以来,云蔚和云荟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呆在这院中度过的,云荟习武,云蔚看书。

而云荟蔚这个名字,他们一用就是十二年。

这一年,两人十五岁,长成了翩翩少年模样,成了齐京贵女们的春闺梦里人。

这一天,雨后初晴,城郊的梨花开满枝头,云荟打马而过,眉宇间有无边潇洒,恰似这书中所写,“轻薄儿,面如玉,紫陌春风缠马足”。

“阿蔚。”一女子叫住了他,“我酿得青梅酒,你可喝了?”梨树下,少女白衣胜雪,粉颊微醺,梨涡浅浅。

听到那句阿蔚,云荟的心好似这梅子酒,带了些微酸意。

他下马,笑着说道:“喝了,味道甚好。”

风乍起,吹落三月的白梨飘落碧波中,好似少女胜雪的双颊与含情的眼眸,“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下个月我就及笄了,你可要来我府上提亲。”

这句诗是云荟从云蔚的书本上照着抄下来送给她的。眼前的少女叫白蒹葭,是大学士白苍之女,受家学渊源影响,喜爱诗文。云荟自小爱慕她。

“蒹葭,你喜欢的我是什么样的?”他突然问道。

“你所有的样子我都喜欢啊。”

“怎么会都喜欢呢!”云荟急道。

“你习武时的样子,下棋时的样子,吟诗的样子还有骑马的样子,我都喜欢啊。”少女的双眸中泛着春水。

少年的心却恰似这青梅,甜中带酸。

习武的是他,下棋的是阿蔚,骑马的是他,吟诗的是阿蔚。

怎么会都喜欢呢……

少年失魂落魄的离开,十五岁这一年,他第一次清晰的认识道,云荟蔚这三个字,好似牢笼,囚住了他的一生,也囚住了阿蔚的一生。

他们十六岁这一年,发生了两件大事。

云荟心爱的姑娘嫁人了,听说对方爱骑马射箭,也爱诗词歌赋。

云荟蔚被封王,封号“烨”。

“烨字何意?”云荟问云蔚。

“光辉灿烂。”

“光辉灿烂吗?”云荟望着这四方的院中偶尔掠过的飞鸟,喃喃自语道,“那便光辉灿烂的活着吧。”

那以后,东齐烨王真的如他的封号一般,过着光辉灿烂的一生。

云荟开始流连红楼,爱上了饮酒,喜欢与优伶们畅谈这无边风月,偶尔会将云蔚的诗偷去,改成了像《花间集》一般的浓词艳曲。

京都的贵女都暗恨烨王的风流成性,却又倾慕他的无边潇洒。

只有云蔚知道,云荟想要的光辉灿烂不止于此。

二十岁那天生辰,云蔚在外应酬完前来道贺的人后,回到院落中,见云荟独自一人在饮酒。

“二十年了,本来你我之间有一人会死去,没想到我们一起活了二十年。阿蔚,这二十年来,你可有什么愿望?”见云蔚前来,云荟开口问道。

“大约是能听到外面的人叫我一声云蔚吧。”云蔚开口道。

“你倒是挺有出息。”云荟给他斟了酒,递到他面前道,“你不觉得这个院落越来越小了吗?”

“不是院落小了,是你的心大了。你看似终日流连红楼饮酒作乐,却暗中收集朝中官员情报,是想倾覆了这齐氏江山吗?”

云蔚看着那张和他相象的脸,突然觉得一切陌生了起来。

“阿蔚,你只是想让外面的人叫一声你的名字,可我却想让天下人承认云荟的存在,齐只是第一步而已。到时候,你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庆生,我习武,你弄墨,不再做那个文武双全的云荟蔚。阿蔚,你不想吗?”

阿蔚,你不想吗?

云荟的话似有魔力一般让云蔚魂牵梦绕好久。

这天,北燕败梁的消息传到齐国,云蔚从茶楼听闻消息后,乘坐马车正要回王府,突然一批黑衣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云荟蔚,交出帐册!”

“你们是何人?”云蔚心下一沉,想必他们是冲着阿荟来的。只是这来人众多,云杉一人恐怕不敌。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刀锋直向他们逼来。

云荟武艺高超,前来刺杀他的刺客自然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云杉很快吃力,被三个黑衣人死死相缠,剩下一人向云蔚突袭而来,云蔚闪避不及,心口中剑……

后来,是云荟闻讯,命云樟赶来相救,才击退了黑衣人。

云蔚昏迷了三天三夜,云荟在他的床头跪了三天三夜。他九死一生才捡回了这条命,大夫说,他这一生都会落下病根。

阿蔚是代他受过。

“阿蔚,这天下我不要了。”这是云蔚醒来后,云荟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云蔚面色苍白,本就欺霜赛雪的容颜此刻更是白得毫无血色,他笑道,“阿荟,如今这副身体,我也别无所求了,让我去梁国吧,到一个人们都对云荟蔚的相貌陌生的地方。我想,那里会有人叫我云蔚吧。”

“好。”云荟如鲠在喉。如今,他在齐竖敌颇多,阿蔚此去南梁,虽路途波折,但可保性命无忧。齐国朝堂风谲云诡,他一个人面对就好了。

半月后,云蔚乘坐马车前往梁国。

若是他所料没错,梁荃的军队将会在半月后回梁,那个打败燕军的究竟是怎样一只军队,到时自会知晓吧。

阿荟,如果逐鹿天下是你的梦想,那这前路便由我先来为你探一探吧。

第二十四章 闻故人来

这几日汴京的白墙黛瓦都处在烟雨蒙蒙中,远处蜿蜒的青山被白雾笼罩着,像极了大片留白的水墨画。

楼澜撑着油纸伞,迈过石板拱桥独自一人来到北栅街,她的手上拿着本手抄的《琅琊诗集》。

“打发掉那鬼丫头可不容易啊。”她愉快的想到。这弱水空濛的景致自然是适合一个人静静的观赏的。

下雨天,街上的行人很少,对面小摊上刚出笼的桂花糕在雨中散着热腾腾的雾气,楼澜被雨中的桂花香气吸引,正向街对面走去。

细雨迷蒙中,梁荃快马疾驰,直朝这边而来,“小心!”他对着街头中央的楼澜喊到。

楼澜听到马蹄声,转身见一匹快马突然朝她冲过来,一时反应不及,惊得跌坐在地,手中的诗集掉落雨中,上面的墨层层晕染开去。

“吁。”梁荃勒住了缰绳,马与楼澜擦肩而过,好在并未撞到人。

他翻身下马,向摔倒在地的楼澜伸出了手道:“可有伤到?”

楼澜抬起手正要搭上他的,发现自己的手心被地上的沙子细石擦破了皮,渗出丝丝血迹来。

她又缩回了手,捡起掉落在雨中的《琅琊诗集》,起身行礼道:“见过四皇子,楼澜无碍,马匹并没有撞到我。”

细雨中的女子温婉灵秀,黛色的裙摆沾湿了一大片,手心的伤口隐隐作痛,让她眉间轻蹙。

梁荃见她这般神色,从怀中取出墨色的锦帕,执起楼澜的手,擦拭着她掌心的细沙与血迹。

“楼澜?可是楼相家嫡出的小姐?”

眼前的男子神情专注,烟雨迷蒙让他面部冷峻的线条都柔和了下来。因为行军的缘故,他的手掌大而厚实,还生了茧子,不像京中其他子弟一般白皙细腻,却让她觉得异常安心。

“恩,右相楼渊是我的父亲,楼澜在家中排行第二。”

“听闻楼府的二小姐,才名誉满京都,这双弹琴画画的手伤了就可惜了,回府后,让府中人再找个郎中看一下吧。”

梁荃擦拭完以后,用锦帕将楼澜的手掌缠绕,打了个结。余光瞥见她手中的诗集已被雨水打湿。

“我让府中人再给你抄一本吧。”说完,便转身离开。

“四皇子此行匆匆,快马当街而过可是有急事?”见他预备离开,楼澜突然开口问道。

梁荃停住了脚步,“只是去城郊军营,倒也不是什么急事。”说完,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楼澜在烟雨蒙蒙的街头看了好久自己的手。那条黑色锦帕缠绕在她的手上,上面竟连一丝花纹也没有。

“小姐,可算找到你了。”正当她陷入沉思时,被她打发掉的贴身丫鬟银笙突然出现。

看着小丫鬟委屈的神色,楼澜嫣然一笑道:“好了,带你去买桂花糕可好。”

“小姐贯会用这些吃食来搪塞我,桂花糕在那呢?”银笙睁着杏眼四处张望。

“在对面……”

回府的途中,主仆二人心满意足的吃着热乎的糕点,连湿润的空气似乎都带了甜意。

“银笙,你说已故的四皇妃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楼澜看着手中缠绕得锦帕,问身边的人。

“四皇妃啊……”银笙歪头认真的回忆,唇角还带有糕点的粉屑,“上回入宫时,听宫中的侍女说是个美得和天仙一样的人物呢。”

“那你觉得四皇子又是怎样一个人呢?”

“自然是盖世英雄啊。”小丫头理所当然的说道。她突然瞥见楼澜手上的锦帕,惊讶的问道:“小姐你手上的锦帕哪来的,还有你的衣裙怎么湿了这么一大片,回去夫人肯定得骂我……”

小丫头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楼澜的心好似这《琅琊诗集》在雨中晕开的字迹一般,已经模糊不清了。

盖世英雄和她天仙一般的王妃吗……

此刻,同样心情复杂的兰茝,正躺在帐中的榻上,反复的看着纸条上的六个字。

此去北魏,勿念……

“阿酒走了,下午的操练要开始了。”新营帐的一个精兵叫住了她。

上午,她去骑兵营报道登记了以后,就被安排到这个新的营帐。骑兵营是五人一个营帐的,除了她,云杉,嵇子仪外,还有赵鸿和赵羽两兄弟,刚刚叫住她的便是赵鸿。

“当兵好苦啊……风里来雨里去啊……”听到操练又要开始,嵇子仪哀怨的尾音拖得无限的长。

上午训练后,他才发现骑兵并不是他想象中衣襟带风,骑马射箭,锄强扶弱的大侠模样。

梁国的骑兵一向有擅长射击,反应灵活迅速作战特点,要求所有骑兵必须精通箭术,训练的时候都是非常严格的,并非嵇子仪这种文弱书生所能胜任。

何况他马术不佳,射击的准头极差,一上午就让给他们训练的副将训斥了十多次。

军中生活,没有容易一说,哪怕现在天还下着雨,军中的常规训练也会照常进行。

不同于京内的南国诗意,这里充满了冷酷与无情。

给他们训练的王副将,是一名很有作战经验的老将,训兵极为严苛,一个上午嵇子仪便被他训得死去活来。

不过,云杉和兰茝二人骑射功夫上佳,颇得他赞誉。

“马匹和弓箭是你们作战时利器,如何才能在战场中先发制人,精准而快速度的给敌人致命一击是你们必须要学会的。楚酒,你来演示一遍。”

“是。”兰茝骑马走出了队伍方阵,手持弓箭,背上背着箭篓。

王副将正要按下作战演示的机关草人。

来人打断了他,“我来。”

他见是梁荃,立即单膝下跪道:“四皇子。”

骑在马上的士兵们听到他的称呼,纷纷下马,整齐划一的单膝跪地,“参见四皇子。”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兰茝。

她此时跪在梁荃的面前,低着头,垂着眉眼,细密的雨打在她的身上,湿了她的脸庞。这一刻,她觉得身上的轻装甲胄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你就是楚酒?”梁荃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带着她熟悉的磁性和不熟悉的冰冷。

“是。”她刻意的压低了声音。

“抬起头来。”

第二十五章 雨中孤狼

兰茝身子僵硬,背挺得笔直,心在剧烈的跳动着。

她缓缓抬起了头,雨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双唇被紧紧的抿着,细雨模糊了她的眼帘,看不真切眼前的人。

这一天,终于来了。

雨让她的目光变得迷离,很好的隐藏了她内心翻涌的情绪。这些复杂而矛盾的情绪像刀戟一般在她身体内交战着,好似要将她撕裂开来一般。

她想逃离,却只能沉默的跪在梁荃的面前。

梁荃看着眼前这个就连跪着背都挺着笔直的瘦弱少年,眼中有波澜闪过。

“都起来吧。”他的面无表情的说道,声音格外冰冷。

众人起身,看向二人。

“请四皇子示下。”王副将抱拳请示。

“不用机关了,真人演示。所有人将箭头取下。”梁荃看向兰茝,幽暗深邃的双眸让人看不清情绪,“你也取下箭头,与全营对练。”

王副将闻言,面上一惊,急急劝到:“楚酒才刚到骑兵营半日,以一人之力和全营对练,恐怕不妥。”

“照做。”梁荃冰冷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

在场所有骑兵虽然心中震惊,却也服从命令,取下了箭头,经过新兵营三个月的磨砺,他们已经懂得在军营服从命令就是一切这个道理。

“是!”兰茝指甲陷入掌心。

梁荃是知道她会武的,尤其擅长骑射。北燕尚武,就连习武的女子也不在少数。兰茝的箭术得到过数位军中将领的真传,很是了得。

雨渐渐大了起来,让她的身子越发的沉重。她取下箭头将箭重新放回箭囊,脚踩着马蹬,利落上马。

她的双眼扫过整个队伍,寻找其中最薄弱之处。

角声长鸣,王副将手中的军旗挥下,一时间百马嘶鸣,箭雨如天幕。兰茝迷离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好似陷入丛林险境的孤狼。

她在马背上快速旋转翻身抓起一把箭,反手一掷,如闪电掠空而过,正中数名骑兵。

骑兵人数众多,攻势不断,兰茝快速调转马头,跑出射程。

但此处地形空旷,并无躲避之处。营中队伍兵分两处快速向她左右包操而来,又是一波密集的箭雨攻击,她绷起身子,闪身到马肚下,双腿交叉紧夹着马身。

两边交叉的箭,立即射中那些经验不足,来不及闪避的骑兵。兰茝在马肚下张弓齐发三箭,正中三名骑兵心口。

奈何寡不敌众,马匹中箭,而她也僵持不住掉落在地。

此刻,兰茝浑身湿透,发髻凌乱,脸颊被溅上大片的泥泞。

雨,越下越急,她被包裹在漫天大雨之中,被雨水打击着,侵略着,脸颊的泥泞被冲刷干净,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突然,她起身冲向骑兵包围圈,如发狠的狼与数百人交战。弓被她一把掰成两段,双手各持一半,不断打落向她射来的箭支。

很快,她就疲倦了,去了头的箭打中她的心口,后背,四肢,持续不断的钝痛之感袭遍全身。

其实,她早就输了,却好似不甘心一般,不断的打落箭枝。

“停!”梁荃冰冷的身音响在她的周围,她已经分辨不清声音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了。

其余人停下了射击,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雨中的少年。

一刻!她居然与数百人对战,坚持了一刻之久!

兰茝的背依旧挺得笔直,双唇微张,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你输了。”梁荃毫不留情的声音好似带了锋芒的利箭,击碎了她最后的坚持。

她紧握着双拳,指甲陷在掌心的肉中。血从她的指缝流出,又在雨中不断被冲淡。

“我输了。”她清冷的声音带着绝望与不甘,好像孤狼倔强的低鸣。

“过强则折!你的攻击莽撞,不知变通,又太过锋芒毕露,必败无疑。”

梁荃说完,转身离开。这话,字字句句毫不留情。

嵇子仪心中不忍,上前拍了拍她的肩道:“阿酒,你已经很好了,我一上场就被你射中了。”

云杉也上前评价道:“狠劲,冲劲都有,像狼一样。”

“楚酒刚刚的眼神真是绝了,一看我,我就觉得双脚打颤。”赵鸿心有余悸的说道。

其余的人纷纷劝慰。

见兰茝一副饱受打击的模样,就连在训练场上有“铁血鬼面”之称的王副将也忍不住说道:“楚酒,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定然做不到像你这般出色,四皇子他……他今日是过于严苛了。”

看着眼前的人闭口不言,他心中一横,宣布道:“解散!雨太大,训练结束。”他可不能让这么好的苗子就这样被四皇子弄折了。

雨太大就不训练了……军中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惯例。

众人虽在心中腹诽,但绝不会说出来。毕竟,他们是万分不愿冒雨训练的。

解散后,众人都去了澡堂。兰茝独自一人回到了帐中,用棉布擦拭着自己的湿发。她还穿着湿透了的军服,就连里衣也没有一块干的地方,水顺着衣袖往下滴,流了一地的水渍。

此时,虽然是夏季,她却浑身战栗,一阵阵的寒意从骨子里透出来。

她拉起袖子,白皙的手臂上,被箭射中的地方留下了青紫的痕迹,用手轻轻按压,痛感霎时蔓延全身。

“梁荃……”

她冷得牙关打颤,一遍遍的念着这个名字,将那些恼恨,懊悔,不甘的情绪随着这个名字嚼烂了,一口咽入腹中。

梁荃出了军营后,没入瓢泼大雨之中,快马疾驰回府。沐浴净身后,去到书房。

“燕云。”

“主子。”一黑衣人从暗处走出,单膝跪地。

他是梁荃的暗卫。

梁荃与楚瞻,云蔚等人不同,他出行一向独来独往,没有随侍,他也不愿让任何人近他的身。

“廖老太医的后事可办妥当了。”

“主子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善,不会留任何蛛丝马迹。”

楚瞻半合双目,脑海中浮现一个雨中少年的身影,“派人密切监视骑兵营的那个楚酒,将他的所作所为全数上报,事无巨细。”

事无巨细,燕云闻言一怔,而后应到,“是。”

“退下吧,让胥先生来书房一趟。”

燕云退下后不久,一美髯公进书房,他的眉间隐有愁云。

“令侄葬身火海,胥先生可是对梁荃心中有怨。”

“不敢。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位美髯公名叫胥荀,是梁荃府中幕僚,也是胥婺的叔父,不过他与胥婺政见不同,未有过多来往。此次罪奴之城考核,正是梁荃的计策,他在民间的声势已让梁砚等人坐不住,急于立功表现。

这次,他明面以除乱党之名诱梁砚前往罪奴之城,暗中再以女色除之。只是可怜了廖老太医了。

梁荃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已经数不清上面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大皇兄一势弱,二皇兄等人就该坐不住了吧……

“胥先生,命人抄一本《琅琊诗集》送往楼相府中。”

第二十六章 风雨欲来

汴京,楼相府。

楼渊看着坐在他面前的二皇子梁墨。

对方面上自得意满神色让他忍不住出口相劝,“殿下切不可大意轻敌,虽梁砚已不成气候,但随着梁砚势弱,梁荃开始声名鹊起,陛下为了权衡朝中势力,定会重用于他,这恐会威胁您的地位。”

“他?”梁墨嘴角挑起嘲讽的笑,与梁砚在罪奴之城见到梁荃新兵时的不屑之意如出一辙。

梁墨的母族是楼家,舅父楼渊乃当朝宰相,生母楼珏彤更是贵为一国之母,楼家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影响甚广。

生母早亡,势单力薄的梁荃在他心中自然不足为虑。

“从他十年前被父皇送往北燕为质那一刻起就已被放弃了,我南梁的江山还轮不到一个质子来做。不过,虽然他的声望不足为虑,但这兵权,着实让人分外眼红啊。”

“不如杀之而后快。”楼渊的声音带着杀伐的冷意。

“不可,如今的梁荃已不能随意杀之。但他身边连个随侍都没有,又不喜与人亲近,实在难以找到弱点。”

正当梁墨思考如何将梁荃处之后快时,门外有侍从来报。

“相爷,四皇子府中的人送来一本《琅琊诗集》。”

梁墨与楼渊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讶的神色。

梁荃送了一本诗集来相府?这怎么可能?

“楼相莫不是趁我不在,与梁荃暗度成仓吧。”梁墨看着楼渊的目光有暗芒闪过。

“殿下多虑了。”楼渊目光幽深看向侍从道:“来人可有说将诗集交给谁。”

“没有,但是……”

“但是什么,吞吞吐吐,把话说明白了!”

侍从一惊,立即连盘脱出道:“是二小姐的随身丫鬟银笙,这几日常来询问是否有人送了本诗集过来。今天倒是有人来了,但见是四皇子府的,小人觉得事有蹊跷,特来禀报相爷。”

“澜儿?”楼渊的目光闪过异色,打发侍从道:“退下吧。”

“是。”

“慢着,将这诗集一并送去小姐府中。”

侍从退下后,梁墨的嘴角挑起意味不明的笑,“梁荃送了本诗集给澜儿妹妹,这事倒是罕见。”

听到梁墨的话,楼渊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燕公主才离世几月,梁荃又另觅新欢,倒真让人刮目相看。但是,这样正好,人要就是有了欲望才有弱点可寻。”

“殿下此言何意?澜儿心性单纯不宜卷入这朝堂纷争……”楼渊闻言,急忙劝道。

梁墨打断他的话,“心性单纯?门阀贵女就不该心性单纯。既生在这勋贵世家,就得有随时为家族荣耀做出牺牲觉悟。舅舅位极人臣,这点道理还要本殿来告诉你吗?”

“臣不敢。”

“梁国百姓心中的战神?听着倒是不错,看着他从云端跌落的感觉一定很有趣。”他的面色狰狞,神情阴狠。

到时候我会让你身败名裂,乖乖在我面前跪地求饶。

“另外,文武恩科开试在即,梁荃必会拉拢朝中新贵,培植其武官势力。我们只需先下手为强……”楼渊附在梁墨耳边说道。

“今年的武状元是谁,倒是分外让人期待了。”

……

事情商讨完毕后,梁砚起身离开相府。

他前脚刚走,楼渊后脚就往楼澜房中走去。

此时楼澜正拿着《琅琊诗集》细细研读,虽然这本诗集她早已倒背如流,但是手上这一本却像是从未读过的一般,让她充满新奇和期待。

“可惜,不是他亲笔所书。”很快,楼澜收到书籍时雀跃的心又变得万分沮丧。

“小姐,你最近的情绪很是反复无常啊。”银笙见她时而欢喜,时而叹息,心中颇为无奈。

“有吗?大约是天气阴晴不定连带着人也反复无常了起来吧。”楼澜搪塞道。

“澜儿!”

银笙正欲回话,楼渊突然推门而入,惊得楼澜突然站起,手中的诗集掉落在地……

“爹!你怎么来了?”

楼渊看着掉落在地的诗集,面上喜怒难辨,“你与四皇子之间有何冤渊?”

楼澜闻言连忙开口答道:“澜儿与四皇子仅有一面之缘。当日,四皇子快马疾驰当街而过,撞落了澜儿刚誊写的诗集。这本是他送来赔给澜儿的。”

楼渊沉吟道:“那你可对他心生爱慕?”

“我……”楼澜双手绞着衣袖,面有红云。

楼渊见状,长叹一口气,“澜儿,无论如何你万不可对四皇子动情。”

“为什么?”楼澜抬起头不解的问到。

“因为你是楼家的女儿,楼家背后代表的是二皇子。你与四皇子断无结亲的可能。”

看着楼澜失望的神色,楼渊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梁墨会利用澜儿去做什么,但是他万万不能让她对梁荃心生爱慕。

皇权争斗下,哪有什么儿女私情,她陷的越深,受的伤只会越深。

“父亲,女儿从未想过下嫁与他,但是,情之一字总不由人,若他对我无意,我认了。若是君心同此心,澜儿定不负相思意。”

楼渊长叹一声道:“罢了。”

“父亲不用为澜儿挂怀,澜儿自有分寸。”

楼渊点头,走出房门。

“银笙,我真的这般爱慕四皇子吗?”楼渊疑惑的问到。

“大概是的。”

“何以见得?”

“哪里都见得,小姐就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

“……”

既如此,四皇子又是如何看待她的呢?

楼澜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云陷入了沉思。

此时的梁荃正看着暗卫呈上来的纸条,上面详细记录着兰茝这几天的情况。

“楚酒此人心性坚韧,几天下来都是在骑马练箭到深夜。”燕云在一旁说道。

梁荃双眼浮起意味不明的神色,冷声开口道:“依你观察,他是否能被重用?”

“主子说的可是武试恩科?论武艺,榜上有名不在话下,但观其性子,怕是不像甘屈于人下的。”

梁荃闻言,脑海中不由出雨中少年傲气的背影,以及雨中那句倔强而不甘的“我输了”。

“那是没有经历过足够多的失败。”梁荃语气冰冷,深邃的目光中有沧海沉浮。

“对这种人,你不用过多劝说,只需打败他便可。”

第二十七章 命运抉择

大雨过后,天气开始逐渐炎热。

兰茝站在校场中央,滚烫的热气从地面直传到她的脚心,胸口的汗水顺着皮肤的表面向下滑落,两鬓的发已经湿透,粘在脸颊上。

她看着前方的箭靶,缓缓抬起手,右眼微眯,对准角度,按下机关,“嗖”的一声七只袖箭齐发,正中不同的靶心。

她长吁了一口气,用衣袖擦拭着面上的汗水。

“箭术不错,不知你可有意向加入黑鹰军。”身后突然传来一男子的说话声。

她瞳孔一缩。

黑鹰军正是梁荃的亲兵,但是上回她与全营对战败得彻底,梁荃那字字句句的痛批还言犹在耳,本以为加入无望需另谋他路,未曾想今日竟有人主动来询问。

她转过身去,看向来人!心中震惊!

燕云!怎么会是他!

眼前之人正是北燕亲王燕彻之子燕云。燕云此人自小跟着燕彻在军营之中磨练,在军事谋略上天赋卓绝,弱冠之年便被封将,只可惜后来燕彻谋反失败被就地正法,而燕云也被流放为奴,不曾想他会为梁荃做事。

兰茝觉得那场燕梁之战开始越发的疑云重重起来。观燕云神色,应是没认出她的身份来,于是面上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是黑鹰军中人?”

“是。”燕云看着她,面上带有跃跃欲试的神色:“四皇子说了,他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想加入黑鹰军便来打败我吧!”话完便朝兰茝扔去一把剑。

兰茝接过,拔剑出鞘,面色凝重,后背的汗已湿了她的里杉。

“那便却之不恭了。”

他和她同时出手,两人快速旋腕,挥起手中的剑,夹着疾风向对方直刺而去,又同时擦肩而过。

燕云见一击不中,在指间翻转剑身,划过地面,卷起一片飞沙走石,在烟尘弥漫中再次向兰茝出手了。而兰茝则松开手,双腿下劈,身向后仰,避开了他的攻击。

只见她身轻如燕,后翻起身,腾空而起,长剑向下挥落,似璀璨星辰从星空急坠而下,带着银芒像燕云直逼而去。燕云抬手挥剑直指高空,两人剑锋相触,发出金属摩擦碰撞之声。

二人你来我往,不相上下。

突然,在兰茝向后退去之时,燕云的剑向她直逼而来,划过她的颈侧,架在她的脖颈处。一时间,她感觉颈内侧血管的血流速度都加快了。

“你输了!”燕云的嘴角挑起笑意。

“未必。”兰茝薄唇轻吐出这二字,嘴角同样挑起笑意。

燕云低头,只见他的腹部中央被她的剑抵着。一时间周遭的气温都上升了几分。

燕云见状,面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倒是个难得的好对手。”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向后急退而去,未有片刻喘息,长剑再次直指对方而来。二人的速度越发的快,招招攻势凌厉,不留余地。此时若有第三人路过,定然惊叹二人武艺的出神入化,速度快得完全看不清招式。

时间在不断的流逝,二人的速度并没有因为时间的延长而慢下半分,胜负难分。

但细看,其实不然。

此时燕云依旧保持着精准凌厉的攻势,气息分毫不乱。兰茝虽然能跟上他的速度,见招拆招,但是她已面色通红,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很快,二人再一次擦身而过,停下了打斗。兰茝单膝跪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斗大的汗珠从她的面颊滑落,掉落在地。而燕云还保持着站立之姿,手中握着一缕黑发。

体力!

兰茝紧咬着牙,双拳紧握,掌心一片湿意。

她的体力终究是不如男子。

“你上午已在营中训练了数个时辰,此时体力不支在所难免,我也不占你便宜,此局就当你我二人平局吧。”燕云开口说道。

“输了就是输了。”

燕云闻言,嘴角挑起几不可察的笑意,果然不出四皇子所料,此人心性骄傲,于输赢一事分外看中,越败越是不甘。

“既如此,你我再比一场好了,若你能胜我,依旧可以加入黑鹰军。”燕云再次开口说道。

“你说什么?”兰茝起身,直视燕云,目光亮得惊人。

“我说我们再比一场好了,我燕云要堂堂正正的打败你!”

“什么时候。”

“一个月后,武举大选,我会参加,到时候再与你一决高下。”

武举大选!

兰茝心中一沉,若是胜了,她就要进入梁国的权利中心,若是败了,她便再无成为梁荃亲兵的可能。虽从未听闻,成为亲兵要参加武举,但如今朝中局势紧张,梁荃也耐不住急需暗中培植武将势力了!

这场比武邀约,由不得她不答应。

“好。”她沉声应到。

“你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等着你的挑战。”燕云说完,转身离开。

兰茝拖着沉重的步伐,向侦查营走去。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一生好像被命运的手无情的推着前进。

远嫁南梁是这样,投身军旅是这样。

“梁国的权利中心吗?”她看着外来的士兵与营帐轻声低语到。

光是一个燕云,就足以值得她以身涉险了。北燕与南梁之战,他究竟在其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钟秀。”来到侦查营钟秀的营帐,她叫住了他。

钟秀见兰茝神情恍惚,焦急的问道:“阿酒,发生了什么事,脸色这么不好。”

“我们出去说。”见他账中人都向这边看过来,二人出了营帐,来到营地周围的一块草地。

“你可知南梁武试选举是怎样一个情况。”

“武举?你要参加武举吗?”钟秀面上难掩惊诧之色。

兰茝将燕云的话与他们的比试之约简单的向钟秀说明了一下,只是隐瞒了燕云身份的事实。

钟秀闻言沉吟道:“如此看来,你若是想成为梁荃的亲兵,就不得不参加这个武举了。可惜现在太子去了北魏无法为你指点一二。”

提起楚瞻,兰茝突然想起初见之时他问她,公主是愿从戎还是居庙堂。

如今想来,一切都由不得她选择。不知当日他是否算出了今日之局面。

“无论怎样,这是我能否成为梁荃亲兵的最后一次机会了,许胜不许败。”

钟秀见她神色坚定,开口说道:“南梁的武举与别国不同,别国武举只需比武决胜即可。但是梁人重文,参加武举之人要先参与文试。”

“文试?与那些书生一起考经史子集吗?武将会这些有何用?”

“不是经史子集。”钟秀纠正到,“是兵法谋略,不过你倒不必担心,这些于你来说并非难事,你现在要想的就是如何打败燕云。”

“更重要的是,我已得到消息,此次武举,梁荃是考官之一。”钟秀补充道。

兰茝心下一沉,直坠深渊,“我知道了。”

草地阴凉,偶有夏风吹过,很快吹干了她背后的汗,让她感觉脊背阵阵发凉。

第二十八章 宫廷夜宴

半月后,恰逢月圆之日,梁国宫廷灯火通明。

京都内,各大门阀贵族的马车向宫门口方向驶去。

今日,是梁国建国纪念日,每年这一天,宫廷都会大摆宴席庆贺盛典,各门阀贵女们也会盛装打扮,在这一天献艺,以求大放异彩。

楼澜今日一身宫墙红的裙裾,长发高挽,眉眼的妆精致大气,一改平日淡雅脱俗形象。

她坐在马车中,看着自己的掌心,上面的伤早已痊愈,可是梁荃当日的话却留在心中盘桓不去……

这双弹琴画画的手伤了就可惜了。

北栅街的那一撞,让她的心也陷落那场烟雨迷蒙之中了。

马车停在皇宫侧门口。在梁国只有男子入宫方可进正门,女子只能入侧门,女子只有在与男子一同入宫时,才可以进正门。

楼澜走下马车,放眼望去,宫墙两侧花灯如昼,盛装贵女云集,夜空礼花绽放,满目盛世景象。

“楼二小姐今日真是光彩照人,以楼小姐才名,等会献艺定会大放异彩吧。”说话之人正是左相之女顾司音。

楼澜闻言,轻颦浅笑道:“顾姐姐身姿曼妙,舞姿动人,楼澜才艺粗漏怕是难以夺其光辉啊。”

顾司音一听,面上闪过自得之色,神色倨傲的离开。

“小姐,看她嘚瑟的,腰都扭断了。”银笙不满的说道。

楼澜闻言“噗呲”一笑,心中的紧张感驱散了不少,“好了,走吧,宫宴要开始了。”

梁荃,今夜你可会为楼澜侧目。

正殿内,百官已全数入席,楼澜走进宫门,在楼渊后方落座,他们的前方是一众皇子。

楼澜向梁荃的座位看去,只见他一袭黑衣,面色冰冷未与人交谈,一人独自饮酒,与满殿繁华格格不入。二皇子梁墨见她看过来,对她使了个眼色,楼澜惊得立即看向桌面。

“皇上皇后驾到!”

众人立即起身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礼官开宴。”梁王开口道。

众人起身,礼部尚书出列,“宫宴开始,各世家贵女献艺。”

献艺的顺序是按照官职品级来排的,先是左右相之女,再是六部官员之女依次排序。皇室公主和亲王贵女无需献艺。

“左相府嫡长女顾司音,献舞《弄影》。”

顾音之已换好火红的舞衣,走向殿中央。她生得明艳妩媚,身材火辣,紧身的舞衣将她的身材完美得勾勒出来。

正当一众世家子弟看得目不转睛之时,数名舞娘出现,在她四周拉起了帘幕,又放了数颗夜明珠。

琵琶声响起,烛火被熄了几盏,殿内的光线顿时变得昏暗。

所谓弄影,便是美人在帘后起舞,只见其影不见其人,正因如此才更惹人浮想联翩。

内室的琵琶声骤然转急,明珠光华四溢,暗影中顾司音仰身疾舞,广袖翻飞,腰肢袅娜似水蛇,看得众人呼吸急促。

一曲舞毕,四方帘幕落下,顾司音香汗淋漓,双颊绯红,当真是魅惑天成。

“好!”世家子弟们拍手赞誉。

梁荃闻声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独自饮酒。

可这一眼还是成功的被楼澜捕捉到,她双眸一黯,手抓着衣裙,心中再次涌起紧张之意。

梁墨见状,心中不屑嗤笑,女儿家就是难成大器。他拿起碗盏中的墨鱼丸向前一弹。

“啊!”正欲下场的顾司音突然脚底打滑,摔倒在各位皇子面前,露出无边春色。

“哈哈哈哈!六皇子梁宣见状连声大笑,揶揄道:“不知顾小姐此番是为谁倾倒。”

连带着其余子弟也出声调笑。

顾司音羞恼,掩面下场。

“右相府嫡次女楼澜,献曲《秋水》。”礼官再次出声。

曲目一出,满座皆惊,梁王眼中有风暴暗涌,梁后端庄的笑意停在嘴边,右相楼渊面色煞白,死死地盯楼澜,梁墨眸光潋滟。

至于梁荃,他终于停下了自斟自饮,看向这个眉眼大气精致,光彩夺目的少女。

楼澜姿态端庄,面上镇定自若的向殿中央的古琴走去,顾司音的这一摔,倒叫她不再紧张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已被她吸引,包括梁荃。

楼澜裙摆曳地,步履沉稳,对着梁王梁后微微福身后,款款落座。只见她玉手轻扬,露出纤细白皙的手指,抚上琴弦,一段绮丽大气的琴声倾泻而出。

“你若要引起梁荃的注意,必要在宫宴上弹奏此曲。”宫宴前一天,梁墨来找她,给了她这一纸琴谱。

“秋水?为何是此曲?”楼澜讶异的问道。

梁墨面上闪过狡黠的笑意,“你年岁尚小,可能不知道当年椒瑛夫人便是以一曲秋水,一朝选在君王侧,多年盛宠不衰。至于这椒瑛夫人是何许人也,无需我多做解释吧。”

椒瑛夫人便是四皇子梁荃生母。

琴声还在殿内回响,楼澜十指翻飞,一曲《秋水》将成年往事渐渐揭开,引得众人神思渐远。

二十多年前冷宫之夜,椒瑛夫人月下抚琴,引得梁王瞩目停留。

这一曲秋水与选妃时的大气磅礴不同,此曲曲意缠绵悱恻,诉说着深宫女子对君王之爱的望穿秋水。

梁王看着月下独奏的美人,一袭月白单衣,眸似秋水,里面荡漾着盈盈情意,只是远望着他,便叫他神思不蜀。

那晚,二人在冷宫内殿翻云覆雨,椒瑛再得圣宠,而梁荃也在那一年出世。

初承恩泽时的浓情蜜意,寂寞宫廷的暗自神伤,一曲《秋水》被楼澜演绎的荡气回肠。

梁荃记忆中的《秋水》是一个落雪的清晨,母妃香消玉殒。那一夜她弹奏了一整晚的《秋水》,却再也换不来君王的一次回眸。

那一年还是稚子之龄的梁荃跪地失声痛哭。

那一年气候温暖的南梁第一次落雪,雪花很小,混着雨水落在掌心很快就消失不见,抓也抓不住。

那一年,他被送往北燕为质,北国大雪纷飞,山脉高处的雪终年不化,可他心中想留的人依旧留不住。

“砰!”的一声,手中的杯盏被捏碎,碎片没入掌心,痛意让他回过神来。

“报!顾贵妃自溢盛华宫!”

“铮!”楼澜听闻内侍急报,心神不稳,挑断琴弦,琴声戛然而止。

二皇子梁墨嘴角含笑,将杯中美酒饮尽,“事情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第二十九章 秋水之局

梁王面上不辨喜怒,沉声开口道:“摆驾盛华宫!刑部官员随行!”

“摆驾盛华宫~”

梁王起身大步流星的走出正殿往盛华宫而去,身后浩浩荡荡的跟着成群宫妃,留下殿中群臣面面相觑。

梁墨放下手中的酒杯,唇角笑意不减,“诸位皇弟,不如我等也去盛华宫。”说完,起身离开。

七皇子梁书此时心神恍惚。他与梁砚乃一母同胞出生,但却不如梁砚受宠,以至于早早的绝了登上九五之位的念头。他面上虽对梁砚百般臣服心中却颇为不服气,论文治武功,他远胜梁砚许多,而梁砚不过是占了个长子之名。

而且那个争强好胜,渴望母仪天下的女人会选择自缢宫中,他是万分不信的。

这时候,已没有多少人注意抚琴的楼澜。她端坐殿中,双眸低垂,望着断了的琴弦,思绪翻江倒海。

“一道走吧。”梁荃突然走到她身边,话语中带着惯有的冰冷。

楼澜抬起头,难以置信得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梁荃,“四皇子,我……”

“你将母妃的这一曲《秋水》演绎的很好。”依旧是毫无情绪起伏的话语,但却少了冷意,听在楼澜耳中尤胜世间任何情话。

“好。”她双眸情意盈盈似秋水。

此时,盛华宫内气氛凝重。

梁王面色铁青的看着还被三尺白绫悬于房梁之上的顾贵妃。尾随而来的宫妃们被吓得个个惊叫连连。

“案发重地大声喧哗,不成体统。”梁后开口训斥诸妃。

各宫妃虽不悦梁后的斥责,可是一看梁王铁青的面色,立即噤声。

“母妃!”大皇子梁砚跪在顾贵妃尸体下方哭嚎,“你们这些贱奴,还不快快将我母妃放下来!”

“禀殿下,案发现场需由刑部官员查证过后,方可变动!”内侍在一旁恭敬的答道。

“查证什么,我母妃不是自缢而亡吗?”梁砚开口询问到。

梁王看了风度尽失,仪态全无的梁砚一眼,面上难掩失望之色。

刑部尚书李极见梁王面色不愉,立即上前启奏,呈上手中之物道,“微臣等人已查验殿内各处,发现除了梳妆台上的这纸琴谱,并无异常之处。另外,盛华宫房梁高数十尺,贵妃悬于梁上却无垫脚之物,实属蹊跷。微臣请奏将贵妃遗体放下查验一番。”

梁王接过琴谱,上面白纸黑字分明,写着秋水二字,眼中有风暴暗涌。

“准奏。”

几位资历深厚的宫妃见顾贵妃寝殿内竟有《秋水》琴谱,俱是吓得花容失色。

几个内侍上前顾贵妃遗体从白绫上取下放于担架中。只见她面色苍白,颈部有勒痕,但其余各处无明显伤痕,确实像是自缢而亡。

有内侍发现她左手拳头还紧握着。

这名内侍掰开了她的指头,见她手中攥着一纸条,立即取出呈到梁王面前。

梁王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献曲《秋水》,以悦君颜。

梁王突然想起二十多年的选妃大典,椒瑛风华万千,于数百贵女中,对他盈盈拜倒,朱唇轻启,“妾今日献琴曲《秋水》,以悦君颜。”

梁王攥紧手中的纸条,沉声开口:“椒瑛。”

梁后闻言,一向雍容端庄的脸上出现了裂痕。

“椒瑛姐姐的冤魂来索命了!”

“哎呀,方才楼相之女还弹奏了秋水,怕是触怒故人了吧。”

“为何是贵妃会自缢宫?”

“当年椒瑛夫人之死说不定是另有隐情。”

梁王听着这一室莺莺燕燕的议论之声,心中烦躁道:“珏彤,带宫妃们下去各回宫中,不得擅自出宫,近几日的晨昏定省也免了。”

“是。”梁后微一福身,领各宫妃后退。

梁砚见到纸条上的内容,早已跌坐再地,面色惨白,惊恐的重复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后妃刚退下不久,各皇子和楼澜就来了。

梁王听见脚步声,如鹰一般犀利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在楼澜身上,开口道:“你今夜为何会弹奏《秋水》。”

楼澜被这样锐利的目光一吓,连忙伏地下跪,吱吱唔唔道:“楼澜……楼澜……”

梁荃见状跪在楼澜身旁道:“她的琴谱是儿臣给的,楼小姐琴艺高绝,定能将这一曲《秋水》演绎的出神入化,以全儿臣思母之情。”

梁王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移动,在心中暗忖。

这老四倒也是个有野心的,现如今顾氏一族衰微,不能让楼家独大乱了朝纲,就怕老四没这份心,不争不斗。

“难得你有这份心。只是这《秋水》之曲,日后就不要再弹奏了。”他的神情里是对故人的毫不留恋,再也溢不出半点深情。

殿外的圆月似被精雕细琢过的玉石,高悬在空,却映衬着殿内的人心凉如水。

“是。”梁荃垂首应道,侧脸的线条被暗影分割的越发分明。

“传令下去,此案交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一个月之后呈上结果。”梁王说完,就离开了盛华宫,对于枕边人的死于非命无半点怜惜之意。

次日黎明,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大理寺卿三人已等了半宿仵作的验尸结果。三人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终于在天刚破晓之时,仵作出来了,身上还带着一股令人作呕尸气。

但是三位大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急忙上前问道:“怎么样。”

“除了脖颈处得勒痕,未发现其余伤口,也不是中毒而亡。”

三人闻言心下一沉,刑部尚书心急如焚道:“这可难办了,但若说贵妃是自缢,绝无理由啊。”

“一张琴谱,一张纸条,毫无线索,这案怕是难查。”

“查案还不是最难的,难是案子背后牵扯出的皇家秘闻。”大理寺卿目露精光,幽幽道了这么一句,让其余两人警铃大作。

“这查也难,不查也难,你说到底该怎么办。”

“半月后文武恩科在即,届时让朝中新贵协理办案好了,也全了你我提携新人的美名。”

“文试状元还说的过去,让武举状元办案岂不荒唐!”御史大夫的铁面一瞬间有些破裂。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闻言大笑,“这南梁朝廷的荒唐事还少吗。”

第三十章 武举文试

武举无需像文举那般由秀才、明经、进士等逐级考上来。南梁文人居多,习武之人少,况武举考试还增设了兵法谋略这等文试,吓退了无数英雄好汉,前来应试之人自是寥寥无几。

如此算来,有胆参加武举考试的人也算凤毛麟角的个中豪杰了。

钟秀自从得知兰茝要参加武举考试之后,第二天就让暗线将一纸情报快马加鞭送往北魏。

考试前夜,众人都已入睡,兰茝怕扰了众人清梦,便一人坐在营帐外的篝火旁看书,这一个月来每晚如此。值营的士兵得了上头交待也就没管她。

她身边还堆着《纪效新书》、《练兵实纪》等各类兵书。南梁朝廷是鼓励入伍军人参加武举的,所以军营中本就常备兵书,只是甚少有人会去看,大多数时刻都被放置在角落生灰。

骑兵营的王副将听闻兰茝要参加今年的武举考试,特意在每日训练时安排军中的人轮番与她对练,只是没有再让她与全营对战。

不知看了几个时辰,一股倦意袭来,眼前的字迹开始逐渐变得模糊,此时帐内此起彼伏的鼾声对她似有极强的吸引力一般,让她渐渐歪倒在地,沉沉睡去。

兰茝怀里还抱着已读到最后一页的兵书,嘴巴一张一合,若此时有人走近细听,还能听到她的轻声呓语: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

夏季天亮得早,未到卯时就已见到晨曦初照。

“起来了!起来了!”点卯的锣声传遍各营,连带着兰茝也一块醒了,衣袖上还带着一股潮气。

被锣声敲醒的嵇子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兰茝拿着书进营帐,惊讶的高喊出声道:“阿酒,你这么早就起来看书了吗?”声音大的简直要将营帐给掀了。

兰茝近日由于太过疲惫,昨夜才在帐外昏睡了过去。今日将近卯时才归营,以至于嵇子仪这个一向早睡晚起的人才第一次见到她夜读归来。

“怕是又读了一夜吧。”钟秀瞥见她衣袖上的湿意,了然的开口道。

这女人就是狠啊,对自己比对别人更狠,每一件事情都要把自己逼到极致。每日在毒日头下练箭是这样,这次准备武试又是这样,难怪入营这么久,没人认出她是女子身份。怕是哪一天她自己承认了,整个军营也没人会信吧。

“行啊,阿酒,看来我们这个营帐很快就要出现一个武状元了。“赵羽笑道。

兰茝听见他这么说,扬唇微笑道:“会的。”

这一笑自信而骄傲,几乎让帐中几位大老爷们缓不过神来。

就连本是宽慰她的赵羽都产生了眼前的人真的能考上武状元的错觉。

文试的考场被安排在宫内的一个偏殿,与文举殿试在同一天,只是文举在正殿罢了。

再次踏入南梁宫廷,兰茝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第一次是梁荃带她来的,第二次是为了出嫁,这第三次竟是前来参加武举考试。

她在心中自嘲一笑。

宫殿还是如记忆中一般精致华贵,可她的心境却不同往日了。

正当神游之时,突然与前方来人相撞。她回过神来,见是一名穿着黛色裙裾的女子,眉眼精致,衣着华贵,身旁还有随行内侍,想来是官家贵女。

“可有伤到哪里?”她出声询问。

“不妨事,楼澜方才恍了神,指不定是楼澜撞到公子了。”

这女子神色慌张,捡起从袖中掉落的锦帕,向她微一福身,就匆匆离开了。

兰茝瞥到那黑色的锦帕,瞳孔微缩。

竟是梁荃的帕子。

一般世家公子的锦帕都会绣上各种暗纹,只有梁荃的锦帕上什么纹路也没有,而且全部都是黑色云锦。她初次见到是很是讶异,所以记忆深刻。

眼见考试的时辰即将要到,兰茝并未多想,便往考场走去。

来到考场时,她粗略的看了眼前来应试的人,大约有四五百人左右。她向门卫递交了身份牌,就进殿落座了。

直到开考,她都未见到梁荃的身影,监考的是两位她并不熟悉的官员,一文一武。

试题发到她手上时,她快速浏览了一遍,果然不出钟秀所料,本次的试题与往年一样,分为了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主要是考核军营的基本常识,涵盖了南梁士兵的选拔、训练、武器、阵法、律令等多个方面。只要是从过军的都能答得出来,这也算是对入伍军人参考的一个优待了。

第二部分与行军打仗相关,涉及计谋,行军,时局,地形等各个方面的剖析。虽然兰茝从未有过行军打仗的经验,但是近日来她也算博览兵书,这对她来说也不难。

大约用了一个时辰左右就将前两部分写完了。

看到第三个考题时,她开始陷入沉思。

最后一道题主要是以论述史上某场著名战争为主,这一个月来她也研究了不少近几百年发生的大战,尤其是大楚分裂六国这个时期的,只是没想到考题竟会是这个。

论南梁与北燕之战。

这是兰茝第一次用这样的方式去分析两国之优劣。

她足足思考了半个时辰,才开始动笔,又洋洋洒洒写了将近一个时辰。

文试时间是从上午辰时一直持续到酉时,中午会统一发放干粮,中间时间考生不得离开考场,离开了便算放弃做答或是交卷。

兰茝写完后将试卷放到了殿前的案上就转身离开了。在场的考生见她交卷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抓耳挠腮了。

没人会认为她答完了试题。

一位考官见她离开,摇头道:“没想到今年的考生三个时辰不到就放弃了,看来四皇子出的题实在太难了。”

另外一位正收卷的考官见到兰茝写得满满的一叠纸,低呼道:“不对啊,荀老你过来看。”

被叫荀老的考官难得见到对方如此失态,便走过去与他一同翻阅起兰茝试卷来。

当两人翻了几页发现此考生几无错处之时,双眼瞪的滚圆。

其中一名考官确再次认了下时辰,大叫出声道:“靠啊!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妖孽,两个半时辰就答完了所有试题。”

这位考官是一名武将,声音洪亮,所有人考生被他这么一嚎,再次抬起了头!与方才不同的是,这次所有人都面露震惊之色。

两个半时辰就答完了?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才刚到第二部分而已。

燕云闻言,目露精光。这个楚酒果然不简单,难怪四皇子如此重视。

“咳。”荀老被身边人这一吼,面上也挂不住,故作严肃状道:“看什么,继续答你们的题!”

说完,二人再次埋首研究试卷。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燕云也起身交卷,潇洒离开。留下两位考官和一众考生面面相觑。

难道是今年的考题太过容易了?两位考官再次埋首研究起了燕云的试卷。

第三十一章 文试榜首

楼澜捡起锦帕后,随内侍一同来到都察院。她被带到了后堂,进门后发现梁荃也在,向他微一福身。

梁荃点头示意。

“楼小姐,琴谱可带来了?”一向以老成持重著称的御史大夫,此时也急迫不已。

楼澜点头,拿出了琴谱。

御史大夫接过琴谱一看,脸色大变,这琴谱用的纸以及上面的字迹与盛华宫中的一模一样。

昨夜,冷宫中再次出现了同样字迹的琴谱。

“除了小姐和赠谱之人,可有第三人看过这琴谱?”

“我的贴身婢女银笙看过。可她并不通文墨。”即使看见了,她也不懂是何意吧,这丫头的脑子里除了伺候小姐就是吃喝玩乐了。

御史大夫闻言,面色微凝,转向梁荃,见他面色冷酷似寒冰,迟疑了下,方才问道:“殿下,您半月前说,这琴谱乃是你交给楼小姐的,可确有其事?”

“是。”

“那昨夜子时您在何处?”

“宫中。”

“宫中!”御史大夫提高了声音。

梁荃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说到:“今日乃武举文试科考,本殿是主考官之一,昨夜在翰林院与各位大人检查试题错漏之处。”

“子时宫门早已上钥,您与翰林院的诸位大人竟是一夜未归?”

梁荃点头道:“文武恩科,事关重大,不可有丝毫疏忽,本殿昨日已向父皇请旨,容我等在宫中查阅试题。若是御史大人有疑虑可以询问今日随我一同监考的两位考官。”

御史大夫这才想起今日是文武恩科应试之日。一般主考官会安排三人,就是怕会出什么纰漏。比如今日四皇子就突然被都察院找来问话,无法协同监考。

御史大夫点头,“待今日文试结束,下官便去翰林院一趟。”

御史大夫看着面前这个最有可能是疑犯却又找不到破绽的人,顿时感觉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将要不保。

顾贵妃自缢一案已过去了半个月,至今还悬而未决。

在三司官员还对案件毫无头绪之时。昨夜,冷宫内再次响起了秋水之曲。今日清晨,就有宫婢发现旧日的薛昭仪被三尺白绫悬于殿中,面呈苍白之色。

虽然,薛昭仪已被打入冷宫,不如顾贵妃那般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但再一次有人因秋水之曲被弹奏后“自缢宫中”,开始令皇宫内人心惶惶。今日朝堂之上,梁王更是因为这事大为震怒,斥责三司办案不利。

此时,刑部官员还在等仵作验尸结果,而冷宫内相干宫婢和内侍俱在大理寺接受盘查。

据宫里曾经侍奉过薛昭仪的姑姑说,薛昭仪并不通琴艺,那么昨晚在冷宫弹奏秋水的便不是她了。

“昨夜子时,楼小姐在何处?”御史大夫饮了一口早已凉透了的隔夜茶强装镇定地问道。

楼澜未有思索便答道:“在府中,昨夜子时我已入睡。”

“可有人为……”御史大夫突然停下问话,他本想询问可有人作证,但又一细想,若在府中整个楼府下人都可以为楼小姐作证。凭楼相这手眼通天的本事,想要寻几个人证,是再轻而易举的事。

正当他愁眉不展时,侍卫来报,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二人已至都察院。

御史大夫闻言未等二位同僚进这内门,自己就风一样的快步走出去了。

也不管被他暂时留在后堂的楼相嫡女与梁四皇子。

“验尸结果如何?”

刑部尚书见御史大夫一脸急不可耐的神色,长叹一声,沉声道:“与贵妃一模一样,只有一道勒痕,并无中毒迹象也无新伤。但是后背有众多陈年鞭伤,可这对本案毫无裨益啊。”

“对冷宫众人的盘问可有发现什么新线索?”御史大夫闻言面色凝重,又询问了大理寺卿

“线索倒是有。”大理寺卿面露难色。

“有线索是好事啊,你怎么也愁眉不展的。”

“顾昭仪的殿内被搜出一把琴,据宫中的老嬷嬷说,这把琴正是椒瑛夫人当年留在冷宫的琴。”

御史大夫闻言,心头一震,又是和椒瑛夫人相关。

听上去好像是有人故意借着这一曲秋水,将早已被人遗忘的椒瑛夫人推到这风口浪尖上,再次出现在世人眼前。

三人不约而同的在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一脸冰冷的男子。

四皇子梁荃?本案的疑凶会是他吗?

三人进入都察院后堂后,又开始对楼澜和梁荃二人进行轮番盘问。

数个时辰后,见实在无法问出任何有用的线索,才让二人离开。

梁荃来到作为试点的偏殿时,已至薄暮,文试刚结束不久,各考生俱是面如土色的离开。

梁荃走上案前,翻了前面几份试卷,眉头微皱,冷声问道:“往年的考生都是这种水平吗?”

两位考官被他冰冷的目光一看,心头一跳,荀老抽出最下面两份试卷,递到他面前道:“这是最先答完的两人的试卷,上面一份用了三个时辰,下面这份用了两个半时辰,请殿下阅卷。”

两个半时辰?梁荃闻言眉头轻挑。开始翻阅着上面的试卷,只见整个谋篇布局精严细密,注重全面分析敌我、众寡、强弱、虚实、攻守、进退等各个方面。一看便是燕云的手笔,不愧是北燕的军事奇才。

他点了点头,翻到下一份试卷,前半部分是几乎完美无误的答案,作答虽可以看出缺乏军事经验,但是博采各家兵书之长,极少有人能对兵书上的内容运用的这般炉火纯青,想来是个领悟力非凡之人。

他直接翻阅到最后一部分,与燕云的面面俱到不同,此人观点犀利,一针见血,尤其是这最后的一页的“用间论”。

昔殷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殷。故惟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

梁荃目露精光,能够想到这一层,倒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他目光停在左侧被荀老打上封条的地方,预备撕下。

“不可,如此有失公允。”二位考官见状,急忙劝道。

“如此人才,岂是一个封条能埋没的。”说罢,不顾二人相劝,撕开了封条。

“楚酒”二字跃然纸上。

此时,殿内安静的连风吹过案上试卷的“沙沙”声都能听到,梁荃的目光开始幽远。他足足看了纸上的名字三刻钟,好像这薄薄的一页纸上,有风云瞬息万变,有金戈铁马之声,有午夜醉卧沙场,有掌心敌血尚温……

“此人,就定为武举文试的榜首吧。”他的声音幽远的像是从远方传来。

第三十二章 再战全营

近日来,兰茝的精神一直保持着紧绷的状态,彻夜未眠亦是常有的事。

文试结束以后,她的精神得到了片刻的放松,回到营帐就倒头大睡。她已记不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睡过一次觉了。

一觉醒来,已是次日黎明。

她走出营帐,看着东方的夜幕逐渐被晨曦的光撕开。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阿酒。”钟秀在她身后问道:“昨日应试如何了?”

兰茝转过身来,逆着清晨的曙光,唇角带笑,“一切还算顺利。”

“那就好。”钟秀点头,递给她一个信封,“这是太子从北魏寄来的急件。”

兰茝面色一怔,接过信封,信封很厚。上面是她熟悉的行云流水般的字体,写着楚酒亲启。

她接过信封,抽出里面的纸。有两张,一张是信笺,一张是被折叠的宣纸。

她打开了宣纸,这是一张女子的肖像,画中人穿着大红骑马装,纵马驰骋,身彩飞扬。

那是十六岁那年的她。

那一年冬狩,有随行画师见到她骑马时的飒爽英姿,当即画了下来,此画后来在北三国流传。正是因为这画,才有了她六国第一贵女的盛名。

她小心翼翼的将画折叠好,放入信封之中,又打开了信笺,只见上面写着

于北魏京都,偶得阿酒昔日肖像,见你纵马驰骋,洒脱快意,心中动容。特千里送画,以赠佳人。若遇无可奈何之事,便同此画中人,随心随性即可,万事有我。

兰茝心中动容,虽然才过去了两年多,但是忆起当年张扬快意的样子,竟恍如隔世一般。

“万事有我。”她轻声念出了信笺上的最后一句话,像是获得了极大的力量。

此时,天已大亮,兰茝沐浴在晨光之中,心中顿觉得那些无奈,委屈,压抑的阴霾在逐渐消散。

“钟秀,下次传递情报的时候,也帮我带一封信吧。”她轻快地对面前的人说到。

“好。”

两人一同往校场走去……

教场上,王副将看了眼神色尚可的兰茝,心下了然。看来可以继续准备武试了。

南梁的武举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举凡应考武举之人需先通过文试考核,若文试考核不过,便失去了武试的资格。南梁朝廷讲究“先之以谋略,次之以武艺”。

“赵鸿,赵羽出列,今日轮到你二人与楚酒对战。”

“是。”赵氏兄弟齐声应到,刚要出列,“王副将!”兰茝抢在他们前头,走出队列道:“不必与他二人对战了,楚酒请求再次与全营对战。”

她俯身抱拳,似有王副将不答应便不起来的意思。

“阿酒,还是与我二人对战吧。”赵鸿,赵羽二人异口同声道。

“两位不必再劝。”她的话语中带着惯有的固执与倔强。

王副将沉吟了一会,命令全营将士道:“都取下箭头!”

真拿这个牛脾气没办法。

“不必了!”兰茝再次出声道:“不必取下箭头。”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这怎么行!”

“他会被射成马蜂窝吧!”

嵇子仪更是夸张大叫道:“阿酒!你若是文试考核不顺利,也不用一心求死啊。”

云杉闻言面无表情的踩了他一脚,嵇子仪顿时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这白痴……云杉在心中腹诽到。

兰茝听到众人议论,嘴角含笑,“非是一心求死,而是我有自信绝对不会输。”

“箭头不取,如何判断输赢?是你将这骑兵营中人一个个射伤为止,还是全营的人将你射成马蜂窝?”王副将问道。

“以两刻钟为判断标准,若我两刻钟内成功躲过全营的箭,便算我赢,若两刻钟内被伤了分毫便算我输。”

“但若是你射到了我们呢!”有一胆小的士兵问道。

“我不出手。”

众人再次交头接耳。不出手,还要被全营射击两刻钟,这怎么可能,上次坚持了一刻钟已经让他们望尘莫及了。

众人被她大胆而疯狂的想法惊得无以复加。可是却没有人产生鄙夷之心或是觉得眼前的人盲目自大。

因为,他是楚酒!这是一个对自己狠到骨子里的人,每日操练结束后,众人都累得想回营倒头大睡时,这个人却在不断的逼自己,没日没夜的训练。连带着全营将士都受他感染,虽然没有那么疯狂,但在平时操练中已不敢做到丝毫的懈怠。

这让精兵营其它营的人都猜测骑兵营的人是不是吃错了药。

看着兰茝这副样子,就连王副将都忍不住热血沸腾,竟在心中期待奇迹的发生。

“众人准备!”他的声音带着亢奋之意。

众人这次未上马,在未取下箭头的情况下,骑马演练容易伤到马匹,所以都是直接射箭。

号角长鸣,令旗挥下,场面一触即发。

密集的箭雨再一次如天幕一般向兰茝而来。

兰茝全身紧绷,将意识提高到了极致,这一次是带箭头的箭,若是被其中一枝射伤,她便不必再参与武举了。

但她不取箭头的目的正是要利用生死瞬间,将自己的潜能激发到极致,让速度和体力都能得到突破。

一开始,众人因为略有迟疑,所以射的不是很精准,也没有什么力度。毕竟他们并不想要兰茝的性命,所以还处在试探中的阶段。

过去了半刻钟后,发现她真的能躲过,便开始按照正常水准去发箭。

此时的兰茝在快速的闪避,翻身,挥手打落箭枝。这三个简单的动作,被她运用到了极致。

时间在不断的流逝,一刻钟过去了,王副将的心也越发的紧。“妈的,比自己上战场还紧张。”

箭雨连续不断的向那个瘦弱的身影射去,一波人射完了起身,另外一波人快速接上,期间完全没有喘息的时间。

但是,前方那个身影依旧精准无误的避开了所有的箭,并未因为时间的增加而出现任何的动作迟缓。

时间快接近两刻钟了,气温在逐渐升高,兰茝浑身汗如雨下,呼吸却分毫不乱。

闪避!

翻身!

打落箭枝!

在兰茝再一次完美躲过一波箭雨之后,号角之声响起了,两刻钟已到。

所有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汗顺着兰茝的额头滑落,她长呼出一口气,吹起了散落在前额的碎发。而后扬唇轻笑,对全营的人抱拳道:“承让了。”

一时间掌声雷鸣,众人对这个豁出了性命去超越自我的少年心悦诚服。

“我现在都觉得自己在做梦!”

“楚酒,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哥!”

“对!大哥!老子算是服气了!”

王副将更是走到她面前,满脸激动的赞赏道:“楚酒,你是我带过的最优秀的兵!去拿个武状元回来吧!”

“对,拿个状元回来!”

“就楚酒这不要命的样子,哪个打的过他!”

“哈哈哈,老子也是和状元在一个营的人了!”

兰茝看着这一张张发自内心的对她欣赏的,为她赞誉的,满怀期待的脸,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快意。

第三十三章 全营逃训

文试过后第三天,兰茝在宫门附近的一家茶楼中等待结果。

武举文试的考核结果由三位考官直接决定,所以出来的比较快,会在今日于宫门口张榜告知。

而同一天参考的殿试却要在封名后,由专人誊录一遍,避免考官通过辨认考生字迹来舞弊,再经过层层批阅给出批示,最后由梁王定裁结果。一般文武三甲会在同一天公示。

这时,宫门被打开了,两名侍卫手中拿着红榜,一人手提着浆糊。

“来了来了!”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年武举文试会有将近八成的人落榜,入选的只有百人,民间也称文试百名榜。

兰茝见榜单已张贴出来,吞下了最后一口包子,信步走出茶楼!

“楚酒,谁是楚酒?”

“不会是那天第一个离开的人吧。”

兰茝刚走到一半时,便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她眉头一挑,走近了细看,才发现榜首赫然是楚酒两个大字,而燕云的名排在了第二位。

“这不就是楚酒吗!”一位站在她身边的青年高声道。

“是他!当日只用了两个半时辰就考完了。”

人群哗然,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玩意一般围着兰茝。

“不过是文试榜首,武举最终还是靠武致胜!”兰茝见人越聚越多,模棱两可的说了这么一句话转身离开。

留下众人看着她的背影再次热烈讨论,“就是,只是文试榜首又不是武状元。”

“这么瘦弱,跟个娘们一样,我看也只会舞文弄墨了。”一个落榜的青年酸到。

“哈哈哈,我已经迫不及待要把这个文试榜首一拳打趴。”另一个进了百名榜的魁梧壮汉已经开始抑制不住的幻想起来。

宫门口的这一切,被马车内的燕云收入眼底。

“一句轻飘飘的话,成功挑起了众人的情绪,用自己文弱的外表成功迷惑对手,不可谓不高!”燕云赞誉道。

武举考试被安排在次日,由百人角逐出前三甲!

还在黎明之时,兰茝就已经醒来,她走出营帐,夜幕沉沉,抬眼可看满天浩瀚星辰。她深呼吸了口气。

今天就是决定一切的时候了。

“楚酒,你这么早就准备去应试了?练武场还没开吧。”一个值营的将士问道。

“不是,我去校场练剑。”兰茝温文有礼的笑答到。

“练剑,这时候练剑,天还黑着你看得见吗,几个时辰以后就要应考了,不是应该多休息吗?”

难怪骑兵营的人最近训练都这么猛,整日和这么一个疯子呆在一起,谁能睡个安稳觉。

“嗯,还差一点,这位大哥,我先走一步了。”

值营兵点头,望着兰茝瘦弱的背影心中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有一种自己输给了娘们的感觉。

兄弟,你都把整个骑兵营都打败了,你还想怎么样!因为差一点就夜起练剑,那自己岂不是要不眠不休。幸好,骑兵营还有一个嵇子仪。

值营兵在心中安慰自己到。

兰茝来到校场!黎明的夜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她在黑暗中,抬起手中的剑,合上了双眼,脑海中浮现出燕云的剑招。仿佛眼前有一个人在于自己对战。

骤起的夜风吹起了她的发。

突然,她动了!快速的在夜空中挥舞着手中的剑,剑锋所指,空气微凝!而招式,竟与当日在校场下与燕云对招的一模一样!

这次,能坚持到什么地步呢?她在心中这样问自己……

兰茝去校场之后,帐中人就醒过来了,就连一向视睡觉为人生头等大事的嵇子仪都被其余三人成功打醒,迅速穿戴整齐。

“走吧。”云杉面无表情的说到。

“现在离皇家练武场开门还有一个多时辰,我们要这么早吗?”嵇子仪问到。

赵羽挑眉一笑:“夜黑风高容易办事。”

赵鸿附议:“想想就激动不已,这才像是一个热血青年该做的事。”

嵇子仪小声嘀咕道:“不就是逃训吗。”

这些人起得如此早,正是为了亲眼见证兰茝是如何大杀四方成为武状元的!

按照赵鸿的说法就是,见证一个武状元的诞生,而且还是在自己营帐之中,如果不能亲眼看到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而赵羽则是认为,被一个如此文弱的人打败了是全营的羞耻感问题,但是被一个武状元打败,那就是荣誉感问题。羞耻和荣誉就在这一次应试,不去看怎么行!

于是,全骑兵营的人就这么被赵氏兄弟忽悠了。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嵇子仪和云杉。云杉本就不是南梁之人,视军规军纪于无物,小王爷是让他留在军中帮着兰茝的,当然以她的事为优先考虑。

而一向对打打杀杀之事兴趣不大的嵇子仪,完全是屈服于暴力之下的。谁让这里的人他都打不过呢!

三人出了营帐。

刚才的值营兵见三人出来,诧异的问道:“你们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练剑!”赵氏兄弟异口同声的回答。

值营兵有些难以置信,怀疑的看向嵇子仪,“嵇子仪,你也去练剑?”

“我不练,我看他们练。”嵇子仪一本正经的说道。

这都是什么人啊,难道和疯子同在一个营影响会这么大吗。

“你手中的锣借一下。”云杉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要干嘛。”

“叫他们起床练剑。”这样的话由他这张面无波澜的脸说出来,格外的有可信度。

值营兵略带迟疑的递出手中的锣,然后看着云杉接过,面无表情的走过骑兵营的各个营帐。

“起床练剑。”他在每个营帐前敲锣叫醒众人。

然后,这位值营兵就见到了他人生之中最难以置信的事。

骑兵营中的人真的一个个出来了,而且穿戴整齐,脸上毫无怨言,甚至有些人面带兴奋之色。

骑兵营众人全部集结以后,上百余人齐向校场方向走去,场面颇为壮观。

看着这样一支庞大的队伍在自己面前离开,这位值营兵犹置梦中,喃喃自语道:“我是不是也要去去练剑了。”

夜还黑着,校场中的兰茝停下了手中的剑,习惯性的长呼出一口气。

现在,她也可以做到在相同的时间内保持体力而呼吸不乱。但这也无法保证自己真的能打败燕云,她必须出奇制胜。

骑兵营的人快接近校场之时,在赵氏兄弟的指挥下又突然转道,没入营地附近丛林中去。

一切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天逐渐拂晓。卯时,王副将来到教场,发现空无一人心中一怔,而后了然的笑骂道:“这帮兔崽子!”

第三十四章 双双秒杀

武试考核点被安排在皇家练武场,每年考核这一天都会对京都百姓开放,让民众共同见证又一批国之栋梁的诞生。

练武场独立于皇宫之外,刚开放不久,就被全城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而刚逃出来的骑兵营众人就混在这群百姓之中。

早朝以后,朝中各位武官与考官们一同来到了练武场,梁荃也在其中。

此时,百位通过文试的考生正在练武场上等待考官宣布考试规则。

辰时刚至,主考官梁荃刚从武官之列走出,场外的百姓就抑制不住议论纷纷,更有成群女子慕四皇子之名而来,难得见到她们心中的战神,心情之激动可想而知。

“考试规则如下。”梁荃开口,一改惯有的冰冷语调,带了些威严之意:“百位考生分十组,各组角逐出头名,最后十名再选出前三甲,练武场上的兵器可自选。”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有若无的向兰茝这个方向看来,让她心头一跳。梁荃继续说到:“文试三甲若进了这前十之列可直接录用为我朝官员。”

此话一出,场内其余人看向兰茝等人的目光中带有不明的意味。尤其是兰茝,看着无论如何也不像会进前十之列。

“这是荣誉,也是压力。”嵇子仪品头论足道。

“若是他们认为楚酒的身形瘦弱,就可以将之轻易打败,那可就大错了。”云杉面无表情的说道,但眼中却有精光。

骑兵营的众将士闻言,面上俱是意味不明的笑。

看得其余不明就里的人纷纷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组别已被各被考官随机分配好了,兰茝在第一组,每个比武台前都有一个武官做裁判。

兰茝这组的武官是老熟人了。

“赵副尉。”兰茝恭敬的向面前的人问候道。

“哈哈,楚酒,士别三日真是刮目相看啊。这才刚入精兵营没多久又参考武举了,还是文试榜首,英雄出少年啊。”

“赵副尉过誉了。”兰茝笑答,面上未有任何骄傲自得得神色。

赵副尉见状又高看了几分。

“考核开始!”台上的梁荃再次发话。

赵副尉面上的笑意瞬间收敛,“第一场,温琉对战宋瑛!”他的嗓音带着兰茝熟悉的粗砺和威严,让二位被念到名字的人仿若被训的新兵,赶紧麻利的跑上比武台。

兰茝见此二人对招平平无奇,也就不再多看,转而看向了第三比武台。正是燕云被分配到的那个。

燕云是第一个上场的,只见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色劲装,未持任何武器,双手交叉抱于胸前,挑眉对眼前的双刀客说道:“说吧,要我让你几招。”

语气狂妄至极。

对方闻言,气的满脸通红,怒喝道:“小子休得狂妄,看刀。”

双刀客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以刀法凌厉著称。此时被气的面目狰狞,更是带了狠意直向燕云而来,吓得胆小的女子捂住了双眼不敢看。

在双刀将要向燕云胸膛砍来之时,他突然快速旋身,来到双刀客的身后,抬脚一踹,直接将对方踹下了台。

“燕云胜!”第三比武台的武官宣布到。

一招秒杀!

人群哗然。就连看台上的武官门都惊得坐不住,齐齐站起身来。

“看来,此人是楚酒夺得武状元最强劲对手了。”云杉评价到。骑兵营众人开始面露担忧之色。

兰茝看着比武台上的黑子男子,双眼微眯。

燕云的速度又快了。

她回过头来看向自己这边的比武台,第一场已决出了胜负。而赢得人会留在台上,与下一个人决胜负。

“楚酒。”赵副尉叫住了她,“到你了。”

声音和气得让台上的宋瑛颇为不平。

兰茝点头翻身上台,姿势利落洒脱,让场外的女子纷纷向这边看过来。

“是你,文试榜首楚酒。”宋瑛张口说道,面露不悦之色。

“是我。”宋瑛也算彪型大汉,兰茝与之对比显得格外瘦弱。

但是她平平无奇的语调然让宋瑛更是上火,伸出手中的剑指着兰茝道:“说吧,要我让你几招。”

狂妄的语气简直和燕云一模一样。

他见众人的目光成功被他吸引,面上颇有自得之意。他可不认为眼前这个弱得一阵风就能吹跑的人会是他的对手。

嵇子仪见宋瑛放话,大笑出声:“哈哈哈哈,这大个子有胆色,居然让我们阿酒。”

“这下有好戏看了。”唯恐天下不乱的赵氏兄弟简直恨不得挤到前方。

兰茝闻言眸光潋滟,当即伸出修长的食指道:“一招,阁下让我一招即可。”

原本只为羞辱兰茝的宋瑛见他居然真的肯被让招,有些反应不及。在比武中被让招可是耻辱啊。

待反应过来之时,面露鄙夷的神色。看来眼前之人真的武艺不佳,他可以轻松拿下这第二场的胜利了。

“好,我就让你一招。”

兰茝挑唇一笑,“那便却之不恭了。”

话音刚落,她手持长鞭,快速逼近宋瑛。

只听见“啪”的一声鞭响,宋瑛瞬间被击落下台。

“你!”被打下台的宋瑛伸着手指气急败坏的指着兰茝。

众人被这一变故弄的始料未及。又是一招秒杀,这次还什么都没看清,就结束了。

就连看台上的武官们都不清楚番才发生了什么。

这一刻的寂静,无不让众人的心中震惊。原来,这个文试榜首不仅在兵法谋略上出众,这一身武艺更是了得。

刚才那一幕只有梁荃看清了。在宋瑛因为让招放松警惕之时,快速出鞭精攻击他的下盘,让他无法站立,直接掉下台。

攻人攻心,心思齐巧,不得不让人心生赞叹。

此时,站在比武台上的兰茝,转身向台下的宋瑛鞠了一躬道:“承让了。”

众人闻言,嘴角抽搐,这太毒了吧,宋瑛的脸面都丢到姥姥家了。

果不其然,宋瑛听到“承让了”三个字,一口气憋着上不来,直接昏死过去。

场外骑兵营将士们已经笑翻了,他们也没想到原来楚酒会这么腹黑,这么损。

赵副尉摸了摸鼻子,宣布道:“楚酒胜!”

看台上的梁荃,在场上的少年上了第一个比武台之后,目光就未从他身上离开过。此时,眼中更是浮现出连他都未觉察到的笑意。

第三十五章 保存体力

“阿酒!好样的!”听闻兰茝获胜嵇子仪兴奋过度,忍不住高声呐喊。

比武台上的兰茝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声音,立马转身向场外看去。

此时场外已座无虚席,但是她还是很快就发现骑兵营众人,上百人十分壮观的坐在看台上,冲她兴奋的招手。

嵇子仪在兴奋的大喊大叫,完全没有了文弱书生形象。

一向面无表情的云杉踩了他一脚,看着他痛呼,脸上露出少见的笑意。

赵氏兄弟见她看过来,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还有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骑兵,他们的声音淹没在了人群中,她听不清楚,只能从众人的嘴型中勉强辨认“武状元”、“秒杀”这样的字眼。

“从军的感觉似乎还不赖。”她面上浮起笑意,长鞭“啪”一甩,看向赵副尉道:“赵副尉,下一个!”

此时,她的脸还是其貌不扬的样子,但这一刻在旁人看来却是分外的光芒万丈。这世间有一类人便是如此,即使跌落尘埃,即使容颜不再,可身上的那股气质却永远不会变。

这也是当年在燕为质的梁荃倾心于她的地方。

“下一个,秦无霜。”

此名字一出,再次引起了众人得讨论。那些看过去年武试的人们都清晰记得,秦无霜乃是去年武试的第四名,仅一名之差与官场无缘。

这时候,就连看台上的武将们也不由挺直了腰背。若是楚酒赢了这个去年第四的秦无霜,是否说明他就有争夺三甲的能力呢?而实力不俗,将宋瑛一招秒杀的楚酒,若是被秦无霜打败了,那也很有看头。

在部分人陷入沉思之时,第三比武台突然传来惊呼声,众人的目光再次被燕云吸引。

第三比武台上,燕云双手交叉置于胸前,他再次将对手踹下了比武台,依旧是没用任何武器,又是一招秒杀!

不,是一踹秒杀。

被踹下台的人气愤的斥责燕云道:“你说好的让我三招的。”

燕云闻言轻笑出声,从比武台上俯瞰着这位被他踹下台的仁兄道:“事贵应机,兵不厌炸,这文试考核刚过,阁下这么快就忘记这个道理了?”

这位仁兄恼怒至极却无法反驳,顿时如宋瑛一般昏死过去。

第一比武台,秦无霜被叫到名字后利落上台,“你在这台上已站得够久,接下来轮到我了。”

兰茝打量着眼前这位身量修长之人,见对方气息沉稳,手持长戟带有杀伐之气,看来是来者不善,“多谢兄台关心,我觉得这比武台上风景甚好,暂无下台的打算。”

话刚说完,两人同时出手了。

秦无霜挥动手中长戟,直指兰茝而来。

兰茝心中一笑,来得正好,让你知道何谓以柔克刚。

她甩出长鞭一卷,瞬间缠住对方的长戟。秦无霜见兵器被缠,立即往回拉,想要用自身力量上的优势牵制住兰茝。

但是,兰茝并未按照常理出牌,就在秦无霜卯足了劲往回拉之时,她突然松开了持鞭的手。

秦无霜反应不及连连后退。

就是现在!

兰茝双眼微眯,放开后又如闪电般抓住了鞭子,顺势收回,在秦无霜还未站稳脚跟之时,往他双腿上一抽,直接将之打落下台。

这次,所有人都看清了她的动作。

看台上的武官们再次坐不住,齐齐站了起来,心中的震惊之意难以言表。

去年的第四名就这样被打败了?

他们能记住秦无霜这个名字不仅是因为他离三甲只有一名之差,而是他和去年的武状元比武时还打的难舍难分,只是不幸在比试中受伤,才与三甲无缘。

没想到他今年会再次参加武举考核。众人原以为他和兰茝之间有一场硬仗,未曾想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被打败了。

对方只用了两招,还是平平无奇的两招。

“承让了。”兰茝再一次在台上对着被她打落下台的秦无霜鞠了一躬。

秦无霜并未如宋瑛一般气得昏死过去,而是反问道:“你是故意用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取胜的?”

“是。”兰茝正色,回答道。

“为什么?”秦无霜不解。

“为了保存体力。”

兰茝转过身去看向第三比武台的燕云,眼中是浓烈的战意。

燕云感觉到了这如芒在背的视线,也转过身来,眼中的跃跃欲试不言而喻。

两人之间,有一种无形的氛围,看得秦无霜一阵失落。原来,在他们眼中,自己还称不上是一个对手,去年还有这第四名,今年未进前十不说,还因为别人要保存体力这种理由,两招就被打败。

失意的秦无霜,脸色惨白,再不发一言,独自往边上落座。

看台上的武官们看了一会明白过来,为什么燕云会如斯嚣张,一脚踹下一个对手,而楚酒也这般投机取巧,一鞭一个,原来这两人都是为了保存体力与对方一战。

“这两小子够狂妄,够自信!”一个武官放声大笑,言语中的赞赏之意表露无遗。

“只有双方对自己的实力有足够自信,对对手的实力也有足够的自信,才有这种为了与之一战而保存体力的想法。”

其余人纷纷表示赞同,两人在不同的比武台,若要有比试机会,需先确保自己和对方都是这小组的头名。即使到了这最后十名的角逐,也不一定马上相遇。

“这楚酒是文试第一,燕云是文试第二,看此二人的架势是要把这武试的头两名也拿下啊。”

“这次武举倒是有意思了。”

一武官见梁荃此时神色尚可,并不如往日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便大着胆子问道:“殿下可知这燕云是何来历?”

“此人乃我府中侍卫,因有意求取功名,便参与了这武举。”

众武官闻言心中一跳,如此人物在哪个国家不是一方俊杰或是国之栋梁,竟然只是四皇子府中的一个小小侍卫……看来这四皇子府内,卧虎藏龙啊。

“那殿下可知这楚酒是何许人也?”这位武官再次大着胆子问道。

梁荃闻言,面色更加柔和,嘴角轻扬道:“是我帐下精兵营刚入伍不久的骑兵。”

武官们闻言,心中再也不淡定了,感情这台下二位在那节省体力争输赢,到头来最终的赢家还是眼前这位啊……

看来,四皇子是有意改变这朝堂格局,大皇子二皇子对立的局面已经过去了。

梁荃看着众人所有所思的神色,心中满意。他对一众武官如此坦诚布公,未尝没有存了拉拢他们的心思。

第三十六章 武举状元

接下来的几场比试中,兰茝一路取胜,成功进了这前十名。此次的文试三甲,俱在前十之列。

决赛被分为五组,淘汰五人,其余五人再选出最终的前三名。最终的留下的十人,个个都有不凡之处,甚至其中有几人比秦无霜还有潜力,兰茝也是费了不小的劲才打败了他们。

最终这一二名之争,还是落在了燕云和兰茝的身上。

此时已至傍晚,兰茝和燕云站在无尽黄昏之下,被大片余晖包裹着,二人双手持剑,剑锋朝下,身影被夕阳无限拉长。

赵羽激动的看着两人,对身边的人道:“阿酒居然没用鞭子改用剑了,而且整场不用武器的燕云也拿起了剑。”

“这两人的剑也是一样的。”云杉开口道,“看来他们铁了心要一分高下了。”

众人屏息,眼神一瞬不瞬的看向场中,气氛紧张的似乎连天上的流云也加快了速度。

“这一刻终于来了。”燕云一改狂妄的神色,眼中跃跃欲试的火焰在燃烧着,“没想到,除了四皇子外,南梁还有如此精通武艺之人。”

南梁,她可不是南梁人。

兰茝闻言轻笑,“我未曾想过,梁国有人会如此精通武艺。”她将这句话还给了他。

燕云闻言皱眉,此话乍听之下并无不妥之处,却似又暗含深意。

“最后一场比试开始。”作为裁判的武官一声令下,两人的眼神立马变得凌厉。

燕云率先动了!铁剑携裹着傍晚的风,笔直的向兰茝刺来。

只听“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兰茝举起手中的剑一挡,竟不偏不倚迎上了剑锋。

两剑交锋摩擦,发出了尖锐的金属碰撞之声。两人交叉而过,剑气在空气中化为虚了无。

正当众人预备长呼出一口气之时,两人再次交锋,其动作急如闪电,不时传来两剑相击之声,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兰茝一袭白衣胜雪,燕云一身黑衣如墨,黑白相汇,如快速旋转的太极。

“比起一月之前,你的体力和速度都有大幅提升。”燕云评价道。

“若想胜你,还不够。”兰茝应答。

她必须找到他的破绽。

这时候,兰茝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她开始分神去观察燕云的动作,寻找突破的机会。

“怎么,体力不支了?”燕云明显感觉到对方速度变慢,不攻击只防守,心中失望之意油然而生,手中的动作却越发的快。

兰茝被他接连不断的攻势逼得节节后退,依旧是不攻击只防守。

“阿酒这是怎么了,快砍那小子啊。”

“不会是体力不支了吧。”

骑兵营的众人开始为她担忧起来。

“他在观察。”看透了兰茝目的云杉面无表情的说道。

“观察?”众人不解。

“楚酒看似出招敷衍,却在观察燕云的攻击破绽,这二人太过期待这场比试,此时他速度下降,必让燕云心生不满,从而加快攻势。越急则破绽越多。”

正如云杉所讲,兰茝有意让燕云由于她的速度而心中不满,让他产生想快速结束这场比试嗯心理,从而一点一点消耗他的体力。

此前,她都是被燕云的节奏带着走的,他慢她也慢,他快她也快,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局面中,现在她反其道而行之,倒让燕云乱了这分寸。

此时,燕云虽然进攻快速,却由于心境变化,呼吸开始有一似凌乱,虽然只有细微的喘气声,但还是被兰茝捕捉到了。

突然,她不再保持防守姿态,而是如同蓄足了力的豹子,快速向对方挥剑而去,燕云被这一变故弄得措手不及,手中的剑也向兰茝而来,却偏了角度,削下了她一缕黑发。

她再一次被他削落了发。

可是这一次,她的剑正抵着燕云的心口,只要她加大力气,剑,就能没入他的身体之中。

燕云低头,看着抵在心口的剑,哑声开口道:“我输了。”

“多谢阁下不吝赐教,我却不愿于你再战第三次了。”

燕云闻言,迅速抬起头,一脸迷惘的看着她。

兰茝指了指被他握在手中的黑发道,幽幽说道:“这是你第二次削落我的发,若是再与你比试下去,怕是要长伴青灯古佛了。”

燕云朗声大笑,心中抑郁一闪而光,“上回比试,你还不过是个只懂得与我硬碰硬的小子,虽说冲劲善可,但木强则折。没想到这么快就懂得张弛有度,审时度势了。”

兰茝闻言,心中蓦得想起初次与全营对战时,梁强评价她攻击莽撞,不知变通,当时还心有不甘,如今回想起来,竟觉得这往昔日的自己分外幼稚可笑。

燕云见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挑眉一笑弹开了抵在心口的剑,走到她身边。路过她时,用仅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恭喜你,楚酒,现在你已正式成为了黑鹰军的一员”,径直走下了台。

她闻言错谔,转身看向坐于武官之列中的梁荃,他也向她看了过来,还是如往昔一般冰冷的面色,眸光幽深的让人看不清情绪。

裁判拉起她的手,向众人宣布她的胜利。

骑兵营的上百人欢呼雀跃,再也顾不得规矩,成群的跑向比武台上庆贺她成为了武状元。

武官们被这个阵仗惊得哑口无言。

梁荃起身,走下看台沉声询问道:“你们可是精兵营的。”

众人见四皇子寒冰一样的面色,方才意识到事情不妙,心中咯噔一声,纷纷低头下跪,赵鸿开口道,“禀四皇子,我等乃是精兵营下属骑兵营。”

兰茝见众人下跪,也再次跟着低头下跪,若是可以,她是万分不愿跪眼前之人的。

“逃训一天?”梁荃的面色更加冷酷,看得众人心中胆战心惊。

“你通知王副将,即日起骑兵营众人每晚加训两个时辰。”他再次开口指着兰茝说道。

“是。”

见她应答,梁荃转身离开。

众人见他远去,才敢长呼一口气。

“军营里的什么阎王,黑面魔王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四皇子。”赵鸿看着梁荃的背影心有余悸的说道。

第三十七章 楼府相邀

“好了,走吧,嵇子仪请你们喝酒。”兰茝今日心情尚好,半开玩笑的说道。

嵇子仪倒也欣然答应,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全包我身上,若是酒钱不够我再回嵇府偷点。”

众人哄堂大笑。

“反正回去也要被罚,不如喝个酩酊大醉回去,倒也痛快。”

“不醉不归。”

此时练武场内华灯初上,一群大老爷们吵吵嚷嚷,嘻笑打闹,一会儿讨论着去哪里痛饮千杯,一会儿幻想着去红楼听优伶唱曲,众人推推搡搡的出了这练武场。

当然,喝酒听曲只是他们的臆想而已,无论是哪国的入伍军人都是不能入这酒馆和红楼的。

汴京的夜市热闹繁华,路过酒馆茶楼时,有食物的香气飘散出来,让众人倍感饥肠辘辘。

“我们还是回去看看伙头营还剩什么吃的吧。”赵羽沮丧的说道。

众人经过各大酒楼一步三回头,看得心中歉疚,不确定开口道:“这时候,伙头营定是没有留饭了,不如我回去看看有什么食材做给你们吃。”当然,她从未进过这伙房,也从未煮过任何吃食。

众人听她这么说自然是乐得同意。

“那感情好啊,状元爷亲自下厨。”

“没想到阿酒还精通厨艺。”

正当众人热烈讨论着回去要让兰茝弄些什么吃的时,一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对兰茝俯身恭敬道,“状元爷,楼相有请。”

“你是何人?”

“小人乃楼相府中管事,奉相爷之命邀状元爷过府一叙。”

嵇子仪见状出声询问道:“楼相为何要找阿酒?我听闻楼府的小姐个个才貌双全,名动京师,莫不是哪位小姐看上了我们阿酒,想要他做如意郎君吧。”

骑兵营的大老爷们成日见不到一个女子,此时见嵇子仪这么说,皆是一脸揶揄之色的看着兰茝,似是在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楼府的这管事也算精明,绕过嵇子仪这个问题,再次向兰茝道:“事关状元爷仕途,还望您随我走一趟。”

“走吧。”兰茝沉声应答。

楼相权侵朝野,楼府相邀自是不能推却,众人也未多相劝。

只有云杉小声嘱咐了句万事小心。

兰茝随管事往楼相府去。

楼相府与此地就隔了一条街,两人很快就走到了。

进了这府中,见处处雕栏玉砌,室宇精美,铺陈华丽,更有奴仆成群,不由在心中感叹相府的尊荣显赫。

“相爷已在书房等候,请随我来。”

管事将她领到书房前,叩门道:“相爷,楚状元到了。”

“请他进来吧。”

管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兰茝推门而入。

进门后才发现书房内有两人,一位是三十左右的男子坐于案前,正是二皇子梁墨,她初次进宫时与他有一面之缘。此人与梁砚的轻浮无礼不同,他的眼中有精明算计,想来这次寻她过来,也是这位爷的主意。

另一位自是右相楼渊,坐于茶几边上。

“参见二皇子,见过相爷。”她作揖行礼道。

“你可是梁荃帐下的兵?”

“禀殿下,楚酒乃四皇子麾下精兵营骑兵。”她恭敬的答到。

梁墨唇角带笑,看似亲和却城府极深,“罪奴之城一行,楚状元倒是威风,不顾皇室威严一脚踹开大皇兄的房门,又暗中营救谋害他的军妓,你说,我该不该将这事公诸于众呢?”

兰茝心中一跳,对方果然有备而来,“不知殿下今日找楚酒前来所谓何事,还望示下。”

梁墨起身,走到她面前,上上下下的观察了一遍,开口问道:“梁荃可有找过你?”

“未曾。”兰茝低头到。

“那也快了,武状元这么好的苗子,他怎会放过。若是他让你为他办事,尽管答应便是,你只需在恰当的时候……”梁墨停了下来,话中有未尽之意。

兰茝却懂了,如今梁砚势弱,梁荃与梁墨分庭抗礼,这朝中新贵一时成了抢手之物。尤其是梁荃,定然会拉拢武举三甲,培植武将势力。而梁墨之意便是要她明面上依附,实则暗中窃取情报,与他二人互通有无。

一旁的楼渊见兰茝沉默不语,出声提醒道:“藐视皇权与谋害皇子可是重罪,楚状元可要考虑清楚为好。”

兰茝心中冷笑,这老匹夫倒是会歪曲事实,营救姜阙一事从他口中说出倒成了谋害皇子,此时若是一般人,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了。

兰茝自然也要表现得如梁墨与楼渊期盼的那般,面色惨白,当即吓得跪地伏首道:“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二人满意点头。

“起身吧,只要肯你为我做事,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楚酒起身,再拜道:“谢殿下提拔。”

你来我往之间,心中各有算计。

“退下吧。”

“是。”

……

兰茝退出书房以后,由管事领着出了这楼府大门。

凑巧的是,四皇子府的马车刚好停在了楼相府门口,马车中走下一女子,正是楼澜。兰茝认出她便是在宫中无她相撞之人,袖中还掉落梁荃的锦帕,没想到是楼府的小姐。

这时候,梁荃也下了马车,楼澜与他道别了几句,就与兰茝擦肩而过进了这府中。显然,楼澜上次因秋水之曲慌了心神,步履匆匆,已不记得她的样貌。

倒是梁荃,见她从楼相府出来,眼中有异色闪过,走上前开口道:“上马车吧,正好我也要去军营一趟。”

兰茝立马作惶恐状,低头拒绝,“小人身份卑微,怎可与殿下同乘一辆马车。”

“身份卑微?”梁荃沉声道:“你现在已是武状元怎会身份卑微,还是你认为这南梁状元郎的身份是卑微的象征。”他显然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不敢。”兰茝的头低得更低了,跟在他身后上了这马车。如今他二人身份有别,她被动隐忍与女子身份时全然不同,他应当认不出来才是。

马车宽敞,她坐于他对侧倒也不显得拥挤。

“文试最后一题,你是如何想到用间之论?伊挚在夏而殷兴,吕牙在殷而周兴,本殿在燕十年,这‘间’可指得是我?”梁荃率先开口道。

这个问题暗含深意,让兰茝无从答起,当时有这番间谍言论也是想到了军妓之诱,燕云之叛,但她却不能如此回答。

梁荃本就不是要她的答案,只是突然提起北燕十年,自嘲一笑,再次开口道:“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做这文试榜首?”

兰茝闻言抬起了头,不解的看向他,“这榜首之名竟是源于殿下吗?”

梁荃点头,幽深的目光看不清情绪,接下来的话却让兰茝如坠深渊,“你的想法倒是与我不谋而合,只是,需要这‘用间’之计的,何止在战场,朝堂之上更是风云诡谲,尔虞我诈,既写了这用间之论,怕是比起常人更有为间的觉悟才是。想必,梁墨与楼渊刚才已为你上了这一课吧。”

第三十八章 兰茝服毒

兰茝面色凝重,沉声开口道,“殿下意欲何为?”

“让楼氏满门倾覆。”梁荃靠着马车,幽幽说了这么一句。

此时,马车动了,车轮子“轱辘”的声音格外清晰。夜风拂过,吹开了帘子,兰茝从车窗中看着华贵气派的楼相府,逐渐从自己眼前向后倒退而去。

她突然想起方才梁荃与楼小姐在这相府门口惜别的场景。观楼小姐神色,她必然是钟情于梁荃的,否则怎会将他的锦帕随身携带。

原来,这一切竟是个局么。

“如今,你已是黑鹰军的一员,黑鹰军从不养无用之人。”梁荃再次开口道。

他的话让兰茝心中一沉,她费尽心思考这武状元,不就是为了一步步接近梁荃,成为他的亲兵吗。如今,她就要达到这个目标了。

南梁权力之争这个巨大的漩涡,她不得不跳。

“一切服从殿下安排。”

梁荃见她表态,取出一个瓷瓶,递给她一颗药丸,“本殿从不轻信任何人,服下这药,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若是完成了任务自有解药,若是完不成,三个月后将中毒身亡。”

他的声音带着冷意,让她如置冰窖。

三个月么,她赌了。

兰茝从他手中接过这枚毒药,“多谢王爷赠药,楚酒定不负所期。”

言毕,将手中的药一口吞服,唇角隐有自嘲的笑。

梁荃合上了双眼,马车内两人再未有任何言语,他未说明,她将要做什么。

许是心理作用,她此时觉得头晕目眩,神志恍惚,好似下一刻将要毒发生亡。心跳的极快,从相府到军营这一段路开始显得无尽漫长起来。

她甚至想学梁荃的样子,背靠车厢,闭目沉思。可是她的背却挺得笔直,一路僵着身子,一动也不动,像极了受了惊吓的兔子,。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来到了军营。梁荃当先下了马车,兰茝尾随其后。

“接下来,宫中将会宴请文武恩科的三甲,你要做什么,到时自会知晓。”梁荃说了这么一句,就往主帐去了。

兰茝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心还在突突的跳。京都内,仿佛有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兰茝,你低估了一个男人对权势的野心……

新婚之夜,梁荃的这一句话在脑海中不断回响。她甩了甩头,向骑兵营的方向走去。

回到营帐时,见帐内空无一人。她这才想起,今日骑兵营逃训一天,怕是王副将得了什么消息,正在惩治众人吧。

她又匆匆赶至校场,果不其然,听见了王副将训斥的声音。

“你们倒是胆子不小,视这军规于无物!”

众人虽然对惩罚有所准备,但听到王副将这么说还是心中发怵。

“王副将。”兰茝走了过去,对他俯身抱拳道,“此事皆因我而起,楚酒请求与大伙一同接受惩罚。”

王副将见她前来,余光瞥到众人发亮的眼睛,笑着开口道:“还算有情有义,不枉这群兔崽子为你逃训一天。”

兰茝见他神色愉悦,倒不像真的动怒的样子,心中了然,今夜他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并不会如何责罚他们,于是开口道:“多谢王副将。”

王副将听到她道谢,心中赞叹,好个心思敏捷的小子。

而骑兵营众人却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道谢。

“楚酒,我们都要接受王魔头的十八般酷刑了,你怎么还向他道谢。”

“该不会是在练武场的时候虐别人虐多了,回来找虐的吧。”

一个士兵大概是饿昏了头,竟然将暗地里他们给王副将的称呼都给说了出来。

她成功的看到王副将的面色一黑,阴恻恻的开口道:“王魔头?这个称呼不错,本想看在你们个个饿的面色铁青的份上,放你们一马,看来还是太仁慈了。”

放他们一马,这怎么可能。大伙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消息一般,齐刷刷的看向王副将。

“您真的是王副将吗?”嵇子仪不确定的开口问道。

“你说呢?”

“您真的愿意放过我们?可是您刚才骂得那么凶,一副恨不得刨了我们……我们祖坟的样子。”嵇子仪越说越小声。

王副将还是听见了,走过去踹了他一脚,笑骂道:“嵇家的祖坟我可不敢刨,万一留名于史,那可真是罪过。”

嵇子仪疼得龇牙咧嘴道:“那您番才……”

“你们逃了一天。老子被上头骂得狗血淋头,还不得把你们全部叫过来臭骂一顿啊。”语气中还带有憋屈之意。

众人闻言放声大笑。

赵羽笑道,“那您使劲骂吧,骂舒坦了,不罚我们就行。”

“那可不行。”赵副尉打断了他的话,“四皇子不是让你们每晚加训两个时辰吗,今天就算了,明晚开始一个都别想跑。”

“是。”众人有气无力的应到。

每晚加训两个时辰,长期以往他们焉有命乎……

“好了!一个个要死不活的,赶紧去伙房吧,今天骑兵营里出现了一个状元郎,老子高兴,亲自给你们下厨。”王副将笑着赶人。

王副将亲自下厨,里面不会放了什么剧毒吧,看他这五大三粗的样子,众人一副怀疑的神色。

有人想起了兰茝在回来之时也要说下厨的话,出声问道:“楚酒,你刚刚不是说也要下厨吗。”

大伙这才反应过来,对她使眼色道,你倒是说点什么啊。

兰茝见状讪笑道:“我其实对厨艺一事一窍不通。”

“没事,会和面就行。”王副将接话道。

一行人来到了伙头营,吓得炊事兵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听说他们要自己做饭,便把各处食材摆放位置告诉王副将就走了。

王副将搬出一大袋面粉,“来十几个人和我一起和面,不然这几百号人,到明天天亮都不一定吃风上。”

他找出十几个大盆,给和面的人都发了面粉。

“看着我做啊,水往盆的边缘加!”

一起和面的这十几个人都是有经验的,反倒是她这个女流之辈,在此事上一窍不通,只得左顾右盼,照猫画虎。

“楚酒,你在干嘛!拿出你打人的力气啊。”王副将偶尔会看不下去,开口训道。

“是。”她尴尬的应到。

众人哄堂大笑,一向被他们奉为骑兵营传奇的兰茝,此时在这种小事上吃了瘪,倒让她少了些孤傲,多了一丝烟火之气,让人生了亲近之心。

有好几个人也看不下去,轮番上阵教她,也没把她教会。

时间在相互调笑中流逝,夏季的城郊,虫鸣鸟叫之声此起彼伏,每个人手中捧着王副将刚烙好的葱油大饼,吃得正欢。

兰茝双手捧着葱油饼,咬了一口,便觉这饼外酥里嫩,满口留香,从前那些山珍海味倒黯然失色了起来。

想起今日的万状惊险以及体内的致命毒素,这一刻突然变得分外弥足珍贵。

第三十九章 策马游街

回到营帐以后,嵇子仪几人累得倒头大睡。

云杉见兰茝还坐于桌前举笔沉思。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写封信给他吧。”

兰茝诧异转头,眼中有迷茫之意,“谁?”

云杉轻叹了一口气,“烨王。”

兰茝这才恍然想起,他已离开了一月有余,最后一面是什么时候见的,那时他在做什么,说了什么话她已然记不清了。

“他可有消息传来。”

“未曾。”云杉再次出声提醒的道:“给他送一封书信吧,无论说什么都可以。”小王爷怕是很开心吧,他倒是从未收过友人送去的书信。

“好。”

兰茝的面貌在烛火摇曳中变得柔和起来,她思忖片刻,便提笔写到:云蔚,近日可好,自营中一别,屈指月余。忆往昔初逢,落日熔金,无子对弈,胜负未分;值营畅饮,明月清风,至今在目;罪奴之城,雨夜相护,尤未表谢。今日恩科及第,知己阔别,意上心头,顿起离思……

她拣了一些近日发生的事,在信中细细一一道来。书写完毕,吹干了墨迹,将信笺折叠好,递给云杉。

“麻烦你了。”

云杉接过,收入怀中,对她鞠了一躬,便出了这营帐。

兰茝再次提起了笔,一时有心中万般思绪。想起楚瞻千里赠画,想起探亲之日,感叹恨不相逢未嫁时,想起今夜服下的毒药。

欲起笔又停下,笔尖触到信笺,在上面晕开了一片墨迹。

欲将这满腔心事尽数书于纸上,又不愿这诸多琐事扰了他的生活起居。

她摇头失笑,暗叹自己竟起了这般深闺怨妇的心思。最终,心中的这百转千回化为了笔下八字:

幸得相逢,尤盼再会。

夜静得恼人。不知何事萦怀抱,兰茝伏案上托腮,神思早已渐远……

往后的两日,她如往常一般在骑兵营中接受操练,夜晚陪着大伙一块受罚。此事虽因她而起,但她已是武状元了,本无需忍受这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的。按照兰茝的说法就是,他们是一个营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她也不能例外。

这番做法赢得了全营的好感,男子之间一向是义字当头。

第三日,有宫中内侍上门,宣召读榜,赐大红蟒袍,告知她与文试三甲一同游街及参与今晚的琼林夜宴。

八月的清晨,辰时刚过就有暑气蒸腾而上。汴京街道再次出现了万人空巷的景象,如同兰茝出嫁那天一般。

旗鼓开路,文举三甲手捧钦点圣诏,打马而过。

兰茝等武举三甲尾随其后。她此刻身穿大红蟒袍,足跨金鞍高马,意态风流,经过这繁华热闹的京都街道时,惹得满楼红袖朝。

燕云在她身旁,与她齐头并进。他心中早已把她归为同党中人,便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当先挑起了话题,“你今日倒是春风得意。”

“彼此彼此。”兰茝淡笑,拱手回敬。

燕云见她一副疏离客套模样,眉头微皱,“日后便是同僚了,又何需在意这些虚礼。”

“既入了这政权中心,免不了要沾染些官场做派,小弟我也是入乡随俗,燕兄莫怪。”

燕云点头,意味深长道:“你所言非虚,入了这虎狼之窝,为了明哲保身,自是要学着如何做个虎狼。”

此时游行的队伍,正从东榆街绕过宫墙之外去往北栅街,兰茝抬头望见这满目朱红,假意开口询问:“燕兄参与这武举恩科,可是意在功名?”

“哦?我意欲何为,你当真不知吗?”燕云笑着反问。

“我怎会知?”北国世子在南朝为官竟不更名改姓。虽然,亲王燕彻谋反失败,王府满门从此淡出世人眼前,可若有心人有意要查,真相也未必难寻。

燕云一笑,意味不明的说道:“有人曾替我完成心中所愿,我如今不过是来此偿还他之心愿罢了。”

街市纷闹之中,往昔历历在目,如北燕终年不断的雪,纷纷扬扬而来。

那一年,亲王府被满门抄斩,北燕朝廷念他功在社稷,留他一命,流放为奴。他被带到了这奴隶角逐之所,终日与其他罪奴搏斗厮杀,以娱贵人。

带他来的人说,若想活着,不被其他人杀死,只能选择杀了别人。他为了苟全性命,终日都在杀戮之中度过。若不是他从小待在军营之中,亦有上阵杀敌的经验,他早已心智崩溃。

有一天,他如往常一般在厮杀搏斗中落得满身伤痕,独自一人于漫天风雪之中,双膝跪地,手捧白雪清洗脸上的血污。

突然,有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他认出他是在北燕为质的南梁皇子梁荃,在此之前,二人从未有过交集。

那天,他说了一句改变他往后余生的话:

你恨这里吗,我可以帮你毁灭它……

燕云的话意味不明,可兰茝却懂了,她唇角微颤,在这霁日光风之下透着一丝苍白,而后出声轻笑道:“燕兄倒是重情重义之人。”

北燕皇室于燕云有灭门之仇,南梁朝廷有梁荃未尽的野心,他二人之间,所谋为何,再清楚不过。

此时,梁荃正坐于北栅街的茶楼上,冷眼旁观几位朝中新贵游街而过,锣鼓震天,百姓相随,好不热闹。

他看了几眼正与燕云言笑晏晏的兰茝,又收回了目光。

“今夜琼林之宴,一切可准备就绪?”他举起手中的杯盏,饮了一口清茶,询问身边的胥荀。

胥荀手抚长须,成竹在胸道:“殿下放心,既然有人替我们开了这秋水之局,若不顺势而为,岂非拂了他人美意。”

梁荃闻言,冷声轻哼,“按照三司那群老匹夫的性子,只怕今夜过后,这文武恩科的状元要被推到这风口浪尖上了。”

“既一心妄图跳入这漩涡,就当有面对疾风暴雨的觉悟才是。”胥骛的双眼暗含杀机。

政治的斗争从来都是从朝中新贵开始牺牲,能在这官场游刃有余的,那个不是见惯了腥风血雨……

新贵游街之后,兰茝回到帐中,换下了这大红蟒袍。

此时天色尚早,众人训练未归,营帐内很是安静。她一边拿出了在放榜之日购买的《琅琊诗集》读了起来,一边静静等待琼林夜宴的到来……

第四十章 琼林之宴

夏季的天暗得晚,余晖未散之时,就有宫中内侍来请。

“楚状元,奴是小禄子,奉旨带您赴这琼林宴。”这是一个年轻的内侍,生得十分白净乖巧。

“小禄子,你可知今夜赴宴的都有何人?”兰茝询问道。

小禄子恭敬的答到:“除陛下、诸位皇子和文武恩科三甲外,及第进士及朝中的文武百官都会赴宴。”

兰茝点头,“走吧。”

琼林宴在皇家别苑琼林苑之中开设,就在京都之内,马车从城郊军营出发来到这琼林苑时,夜幕已逐渐笼罩苍穹。

琼林别苑的风格秉承南梁宫廷惯有的精致。

她在小禄子的带领下,来到内院园林,入目可见树梢上都挂满了花灯。园内有一湖,名为曳影,湖中开满白睡莲。

有几名男子在湖畔吟诗作赋,其中三人正是文举三甲。

“小禄子,你可知他们是何人?”兰茝指着三甲身边几人问道。

“他们是本次文举的新晋进士。”

“我知道了,领我去宴席吧。”

“诺。”

“楚酒。”两人刚要离开,就听见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叫她的人是文举状元楼式微,生得儒雅俊秀,身形修长,作书生模样打扮。

“这是文举榜首楼状元,也是左相楼渊第七子。”小禄子在她身边介绍到。

“楼兄。”兰茝点头,走过去作揖见礼。

楼式微身边的人见她过来,眼中充满了探究的神色。

“你就是今年的武状元楚酒?看着倒不像习武之人。”一位进士面色微讶。

探花郎在一旁附议,“往年的武状元哪一个不生得人高马大,身形健硕,如今这个倒是比楼兄你更有书生意气。”

楼式微闻言朗声大笑:“你们可不能被楚兄的外貌给欺骗了去,他可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啊。”

“不敢当。”兰茝摇头摆手道。

见楼式微这副熟稔的语气,她眸中闪过精光。

自从那夜楼府相邀之后,他便让钟秀帮她暗中打探楼府的消息。这个楼式微乃楼渊庶子,在府中并不受宠,但正因如此才随了府中姨娘,学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在科考中拔得头筹后,才得到了楼渊这次的重视。

不知是楼渊有让他接近她,还是他是在楼府得了什么消息,知晓她被楼相相邀书房一事。

“我等方才在对莲做赋,你可要一道参与?”楼式微出声询问,语气中有诚挚相邀之意。

兰茝婉言谢绝,“多谢楼兄抬举,楚酒乃一届粗人,只识得几个大字,读了几本兵书,于舞文弄墨一事所知甚少,就不打扰诸位雅兴了。”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楼式微是万万不信的。只是她话里话外有明显的推却之意,倒让他也不便多说什么。

“楼兄,楚状元是习武之人,让他和我们一起吟诗作赋却是不大合适。”探花郎在一旁劝道。

楼式微和气的笑道:“倒是我思虑不周了,看时辰也不早了,琼林宴也快开始了,我等还是早些入席吧,诸位请。”

“楼兄先请。”众人你来我往,相互客气了一番齐齐往园内走去,兰茝亦在其中。落座后,免不了又和身边的人寒暄几句。

不过,她本就是宫廷出身,这些官场应酬之事于她也算轻车熟路。

“皇上驾到!”

文武百官起身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今日既是宴请朝中新贵,诸位自行开怀畅饮即可,不必过多拘泥礼节。”

“是。”

百官起身,举杯同饮,一时殿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她抬眸望去,今日梁王携美同行,众皇子个个左拥右抱,百官美人在怀,好一个君臣同乐的场面。

她身侧也有一美姬贴身伺候,为她增添酒水。只是这美人比起这殿上的其他人,倒是规矩十足,少了几分情趣。

此时梁荃恰好向她的方向看过来,怀中美人在卧,他低头与她说了什么,美姬起身离席,无人觉察。

兰茝唇角挑笑,对身侧之人道:“过来坐下吧。”

“是。”美姬落座。

兰茝倒了一杯酒,递给她。

对方面露惶恐之色,“奴岂敢让大人倒酒。”

兰茝把酒盏塞到她手中,眸光潋滟,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好戏快开场了,看戏怎能没有美酒相配。”

美姬的双眸闪过一丝精光,面上娇笑连连,“大人,你在说什么,奴不懂。”

她的手却快速的在兰茝的掌心写下秋水二字。

秋水。

兰茝瞳孔微缩,当年椒瑛夫人一曲秋水掳获了君王心,引得六国贵女争相效仿。早些年,她也从宫中乐师那习得此曲。

前几天,钟秀为她提供了宫中及朝堂上各个重要人物的情报,包括楼相之女楼澜在宫中庆典弹奏秋水,顾贵妃与薛昭仪皆因此曲自缢宫中一事。

梁荃,他要用先母旧曲做什么,这与倾覆楼府又有何关系。

她不动声色的饮酒,如众人一般与美人调笑。

这时候,殿中歌舞已至尾声,殿内的琴瑟之声已经停止,舞娘们正准备退下。

突然,殿外有琴声响起,众人面色惨白,更有甚者手中的酒盏掉落,与光滑的地面相击。

“砰!”的一声,清脆的声响,砸得人心惶惶。

皇家盛宴,再闻秋水。

梁王面色铁青,将手中的杯盏一摔,甩袖走出殿外,今夜他势必要抓到这弹奏之人。

御史大夫,刑部尚书及大理寺卿三人心中一沉,顿感大事不妙,紧随梁王的步伐出了殿外。

兰茝摇晃这手中酒杯,看着杯中自己,倒影潋滟,对身边的人开口道:“我听闻,每次秋水之曲一出,便有人死去,那今夜会轮到谁呢。”

身边的美姬敛目低眉,恭顺答到:“奴不知。”好似刚刚,写在手中的秋水二字,是兰茝的一时幻觉一般。

百官已无心与身旁美姬调笑,众人陆续离席。此时,殿内只剩下梁荃,兰茝与她身边这位美姬,燕云早已不在。

梁荃起身,走到她身边道:“走吧,我们总要让外面的人见见。”

兰茝意会,放下手中的酒盏起身。

两人一同离席。

空荡荡的大殿,那名美姬坐在宫中乐师们还未收走的琴前,纤指拂过,一曲秋水倾泻而出。

第四十一章 协理查案

她倒是没想到梁荃能把这殿内之人全部调走,侍卫全部去抓弹奏之人,内侍随驾,陪酒的女姬们也退下了。

听着身后迤逦大气的秋水之曲,兰茝嘴角含笑,这倒是与方才那首缠绵悱恻的感觉不同。

虽是同一首曲子,可由不同的人弹奏出来,给人的心境感受也不同。她虽从未听过当年椒瑛夫人之曲,但是这两人怕是都未得其中精髓。只是不知道,这楼府的楼澜小姐弹奏出来的秋水又是怎样一个感觉。

晚风骤起,吹得他二人的衣袂翻飞。园林内的花灯已被熄灭,让这园林变得十分幽暗。

兰茝当先开口道:“殿下是要我解这秋水之局吗?”

“不是我要你解,到时候自会有人叫你解,你要做的是在关键时刻说你该说的话。”

“是。”兰茝抬手将被夜风吹落的鬓发顺自耳后,瞟了一眼湖对面道:“殿下,朝中新贵们此时俱在湖的对面,我该过去与他们打声招呼才是。”

“去吧。”梁荃点头。

曳影湖的对面正是楼式微等人。

与梁荃话别后,兰茝敛了含笑的面色,双眸微沉,向几人走去。众人本就被这出变故弄得人心惶惶,没有人发现他们之中多了一人。

但兰茝的本意就是要别人看到她。

“楼兄,你可知诸位大人为何面色如此紧张。”兰茝佯装不知的问道。

楼式微此时神色紧张,突然被人问话,心头一跳,身子僵了一下反应不及。

“楼兄?”兰茝再次开口。

楼式微转过身来见面前之人神色迷惘,一副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样子,心中诧异,“你未听人说起这秋水之曲吗?”

兰茝不好意思的抓头一笑,好似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我一直都待在城郊军营之中,对京都内发生的事知之甚少。不若各位消息灵通。”

探花郎见她这么这说,立马低声插话道:“楚小兄弟有所不知,我听说啊,这当年椒瑛夫人枉死的,她的冤魂借着这秋水之曲来向仇人索命了。”

“冤魂索命。”兰茝做出一副吓得不敢再说话的样子。

却在心中暗笑,此人八成是书读的过多,读成了呆子,竟相信起了这民间的鬼神之说。

楼式微倒是没有接他们的话茬,他番才神色如此紧张,定是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内情。

此时,园内的秋水之曲已经停止,这个弹奏之人怕是个会武的,侍卫们几经搜寻都找不到人。

此曲一停,殿内的秋水之曲倒是越发清晰可闻,落在一些武艺较好的侍卫耳中。

“走,弹奏之人去了宫殿!”

其余的官员听侍卫们这么说,也赶往大殿。

秋水之曲虽是表达男女情爱之曲,可是两次皆有人因此曲死于非命,再加上此时这园内花灯无端被灭,环境幽暗,听着让人心生恐惧。众人一刻也不愿多待,俱是步履匆匆。

其中也有一些人希望赶紧抓到这罪魁祸首,省的终日提心吊胆。

尤其是三司官员,他们走得比谁都急,陛下限定的一月之期已经到了,案情却毫无进展,今日有人当着陛下的面再次弹奏秋水,他们是急得一点办法也没有。

再这样下去,因办事不利被革职查办都是轻的。

“不如,我们也去探个究竟。”兰茝开口提议道。

“赶紧走吧,此地如此幽暗,我是不愿多待了。”探花郎点头如蒜。

楼式微开口道:“那走吧。”

几人回到殿内之时,发现梁王与诸位皇子已在殿内。

而弹奏的那名美姬正被侍卫包围,白晃晃的刀还架在她的脖颈上。

“说!你弹奏此曲究竟受了何人指使。”梁王怒极,眼中有风暴暗涌。

这名美姬面容姣好,一笑更是添了三分娇媚,“奴听闻当年椒瑛夫人凭借一曲秋水,搏得君王恩宠,奴如何不能。”

梁王闻言,冷哼一声道:“你之曲中意与她相差甚远。”

美姬闻言娇笑连连,“既如此,我也不强求了。”

她转过身,向梁荃方向下跪,拜了三拜道:“借夫人旧曲一用,但奴之琴艺不佳,怕死辱了夫人美誉,奴愿以死谢罪。”

而后,突然起身,将心口往刀锋上一撞,热血涌出,当场陨命。

梁王冷漠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对侍卫开口道:“拖下去。”

“老四。”他看向梁荃,面上喜怒不辨,“今夜之事你如何解释。”

梁荃面色沉静,无丝毫慌乱之意,“儿臣与此姬并不相熟。”

“老臣认得次姬,今夜他在武状元身边陪酒,这武状元乃是四皇子帐下骑兵,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的联系。”御史大夫开口道。

来了。

兰茝面露惶恐之色,慌忙下跪道:“臣亦不识此女,今夜此女在殿内弹奏之时我与梁状元等人一同在园中,与之并未有过多接触。”

梁式微有心与他交好,自然得出面为他作证,“臣与其余几位朝中新贵俱可为楚酒作证,她与我等一直待在一处。况陪酒女姬一向由礼部官员安排,诏礼部尚书前来问话自会知晓。”

“礼部尚书何在?”梁王出声询问,无人应答。

在座官员这才发现,礼部尚书并不在。坐在他身旁的刑部尚书赶紧开口道:“启禀陛下,李尚书并未在位置上,想……想来是还在园中未归。”

兰茝闻言,快速看了燕云一眼,见他面色如常。

这时,有侍卫首领来报。

“启禀陛下,园中发现礼部尚书李大人尸首,被白绫悬于树枝上。”

恐慌的氛围再次在百官之中弥漫。南梁朝廷的官员以文官居多,个个手无缚鸡之力,养尊处优惯了。原本死的人还是宫妃,没想到朝中官员也性命难免。

有好几个胆小的官员,还在心中想着是否要在府中祠堂给椒瑛夫人设供奉排位。

“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你们三司是怎么办事的,一个月了案情毫无进展。”梁王怒极,将案上的杯盘酒盏直接打落在地。

“陛下息怒。”百官惶恐下跪。

“既本案牵扯到了两位朝中新贵,臣请求让文武状元一同协理调查此案,想来以文状元之智慧,武状元之武艺,很快让案件水落石出,将凶手辑拿归案。”大理寺卿开口道。

“臣附议。”

“臣附议。”

其余三司官员齐声附议。这群人在朝为官数十载,已将梁王的脾气秉性摸透。眼前这位君主,一向只要结果,至于这查案之人是谁,他从不关心。

果不其然,梁砚不假思索的开口道:“准奏。”

第四十二章 前往官舍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及御史大夫三人闻言心中长舒一口气。虽说是协理办案,但这烫手的山芋总算有人接了。要真出了什么乱子,也有人出来顶罪。

一场琼林之宴不欢而散。

最终楼式微被封为正四品礼部侍郎,兰茝为正四品兵部侍郎,燕云为正五品兵部郎中。

在南梁,无功勋政绩的官员,朝廷不会赐府邸,楼式微自然还是住在相府,而她与燕云接下来都会住在官舍之中。

官舍就设在皇城周边,是典型的四合院的样式,一个官员一间房,有专门的厨房,对兰茝这样的女子身份来说,倒是比住军营里方便。

兰茝回到营帐收拾东西时,已至深夜。营帐中人因为逃训的事每晚都接受加训惩罚,现在还未回来。

看到空荡荡的营帐她一时心中感慨,“对不住了各位兄弟,如今我箭在弦上,不能和你们一起接受惩罚了。”

已等候她多时的钟秀,见帐中亮了烛火,知道她回来了,便进到这帐中来。

“阿酒。”

“钟秀。”兰茝见他进来,将他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道:“帮我查一下礼部尚书。”

“怎么了,可是今晚琼林宴发生了什么?我正要问你呢。”

兰茝眉头微皱:“今夜琼林宴梁荃安排了两名女姬弹奏秋水,礼部尚书死于非命,若我判断的没错,他应该是死于燕云之手。”

“那对于前两次你怎么看?也是梁荃一手安排的吗?”

“不清楚,前两个案件发生时我未在现场。不过这三次作案的手法都是一样的,且矛头直指梁荃,他不该这般愚蠢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弄清楚顾贵妃,薛昭仪,礼部尚书他们之间有何联系以及当年椒瑛夫人死亡的真相。”

“唔。”钟秀沉吟道:“查礼部尚书倒是问题不大,只是这椒瑛夫人一事过去了十多年,查起来怕是需要耗费些时日。”

“一切就拜托你了。”

“你楚酒发话我自当从命。”钟秀笑得露出了他那两小虎牙。

“好了,我走了啊,以后你住在官舍要联系你可就不方便了。倒是羡慕明月那一身神出鬼没的功夫。”钟秀感叹的走出营帐。

“钟秀!”不知怎么的,听他提起明月,兰茝不自觉的叫住了他。

钟秀转过身来,看着兰茝迷惘的神色,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信……你送出去了吗。”许是琼林宴上饮了酒的缘故,兰茝此刻看上去双颊微醺,露出了女儿家难得的娇羞神色。

“送……送出去了。”钟秀不自然的开口道:“阿酒,以后可不能随意饮酒了,这样太容易暴露身份了。”钟秀落荒而逃。

“有么。”兰茝抬起纤细的食指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夏日宽大的衣袖顺着她的皓腕滑落,露出了被绑在腕处的袖箭。

你是早就料到我将面临凶险才送我袖箭的吗……

一时间,被她挂在脖颈处的白玉有了灼热之意。

在兰茝泛空之时,帐外突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由远及近。

“阿酒,我们回来了。”嵇子仪这个大嗓门成功将兰茝拉回了神。

她摇头失笑,这小子从军数月武艺没见提高,倒将这军中人的声如洪钟学了个十乘十。

然后,她发现这帐内的人越聚越多,似是整个骑兵营的人都来了,有些进不来的,都在帐外。

“你们这是?”

自是来为你送行的。”赵羽一脸不舍。

兰茝看着将这小小营帐挤得满满骑兵营众人,眼眶一热,开口说道:“诸位兄弟,对不住了,接下来不能和大伙一起受罚了。”

“你这是说哪的话啊,你的仗义我们都看在眼里了。”

“楚酒,你看你升官了,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你的。这是我们家那两老给我带的牛肉干,一直没舍得吃,都给你了。”一个小兵深怕反悔似的将牛肉干塞到她手中,又赶紧退到后面去。

其余人轮流上前,将自己的吃食及其他小物件相赠。

轮到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时,他小声低头道:“我家穷,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你的,你……你能将你的箭头送给我吗?”这是全营最小的骑兵,叫鹿鸣,大家都叫他小鹿子,因家乡闹了洪灾,便随乡里人逃到这京都来当兵。

虽然年纪尚小,但是个子已蹿得同兰茝一般高了,她看着他局促的脸问道:“箭头?你为什么要我的箭头呢?”

“我想留个纪念。激励我像你一样成为厉害的武状元。”鹿鸣一脸憧憬的说道。

兰茝哑然失笑道:“好吧。”她拿过箭篓,从中取出一枝箭,取下箭头,递给他,“呐,给你。”

鹿鸣开心的退下了。

由于他开了先例,大伙都纷纷向她讨要留念物品,她箭篓里的箭头都被抢光了,就连她平日里看兵书做的摘录也被讨要走了。

“楚酒,以后若有机会,回军营看我们。”

“我们再一起喝酒吃饼。”

“一起骑马练箭。”

……

“好,后会有期。”兰茝和众人一一道别,最终只留下嵇子仪几人。

“没想到阿酒这么快就走了。想当初还是我带着他来的呢。”嵇子仪坐在一旁哀声叹气。“有道是,人生自是有缘,相逢未必偶然,看来我是你的大机缘啊,阿酒。”

众人闻言,齐齐赏给他一记眼刀子。

对于相处时日尚短这个说法,赵鸿颇为赞同,“楚酒,这才来骑兵营不到两月呢。”

“当时我还安慰你来着。”赵羽接话,“没想到真考上武状元了。”

只有云杉,一言不发。

“云木头,你也说点什么呗。”嵇子仪叫道。

“我跟你一起走。”云杉看了一兰茝一眼,面无表情的开口。

“不用,等会有马车来接送,你训练了一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兰茝婉言拒绝道。

“我不是送你。”云杉再次开口道:“云蔚叫我留下来照看你,既然你已不在这军营之中,那我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兰茝闻言,面有怔忡之色,“你……”她想说你不是留在这南梁军营刺探军情的吗。

又发现此时众人俱在帐中,不便讨论此事,便点头到:“既如此,把东西收拾了一道走吧。”

嵇子仪原本就知晓云蔚和云杉底细,所以未再开口。

赵氏兄弟也是精明人,见他俩神色不对,想必是有什么不便明说的内情,两人打着哈哈感叹这营帐内又少了一人。

云杉见她同意,干脆利落的从榻上拿起包袱道:“走吧。”

兰茝看着他收拾整洁的床榻,明白过来他早有此意,便同他一起告别了帐中三人。

二人出了军营外围时,官舍的马车已候在道上。

新的任务开始了。她在心中感叹到。

第四十三章 入停尸房

到了官舍以后,兰茝给自己选了个僻静的房间,房内桌椅茶具、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主卧旁还有一小间待客用的偏房。

“云杉,偏房就留给你了。”兰茝环视了一下房内的格局,满意的说道。

“好,你早点就寝,有什么事再叫我。”一向很酷的云杉得了兰茝的指示就往偏房去了。

来得路上云杉已将他留在南梁的目的说清。想到这,兰茝弯了弯唇角,对于云蔚让云杉留下相陪,心存感激。

一切收拾妥当以后,她一脸舒适的躺在床上,享受着这种久违的感觉,感叹道:“真是漫长的一天啊。”而后沉沉睡去。

第二日黎明时分,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许是在军营早起习惯了的缘故,兰茝听到雨声就醒了。

天还未亮,屋内安静的只听得见雨声。她从床上起身,舒适的伸了个懒腰,披上外衣,点燃了案上的烛火,读起了昨日看到一半的《琅琊诗集》。

难得的时光消磨中,天逐渐亮了。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叩门声,有侍女来请,“大人,宫中内侍禄公公找您。”

“我知道了,请他稍等片刻。”

兰茝放下了书,穿上官服,匆匆洗漱完毕,走出房门。

侍女将她领到官舍前厅,来的内侍正是小禄子。

“不好意思,小禄子,让你久等了。”兰茝略带歉意的说道。

小禄子腼腆的笑道:“大人真是太客气了。”

“可是上头有什么吩咐?”

“师傅让我来转告大人,陛下吩咐凡是参与调查秋水一案的各位官员,在案件水落石出以前,无需参与每日的早朝。”

“多谢告知。”

看来梁王对此案的耐心已到了极点,因为查案一事她这兵部侍郎目前只是虚衔,若是她能查出些眉目倒还好,若是查不出,那她的官途可能还未开始就结束了。

想到这里,兰茝再次向小禄子请教道:“你可知昨日礼部尚书的遗体被送往何处。”

“朝廷命官与宫中贵人发生命案尸身一律会送往刑部,由仵作进行验尸,若是大人已收拾妥当,小禄子可领大人前往刑部。”

“有劳了。”

出了官舍就是东榆街,街道靠近皇城,早市很是热闹,二人来到街上时,雨已经停了。兰茝坐在马车上可以闻到包子铺中传来豆浆油条的香气。

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未吃早点,但又不想让小禄子多等,只得隔着车内的帘缝深吸一口食物的香气,全当充饥了。

刑部位于西桑街,从东榆街过去,途径秋水别院,此时别院正大门紧闭着,让兰茝心中涌起一股失望之意。她倒是与秋水二字有缘,要查的案也是与秋水相关。

“大人,刑部到了。”

听见小禄子提醒,兰茝收回了思绪,下了马车,与他一同向刑部大门走去。

门口的侍卫见到一身官服的兰茝,赶忙上前来恭敬的问道:“敢问大人是?”

小禄子替她回答道:“这位是兵部侍郎楚酒楚大人,奉陛下口谕来协助调查秋水一案。”

侍卫赔笑道:“原来是楚大人,我们尚书大人早有交代,若是楚大人来了,直接带至后堂即可。”

“既然尚书大人有安排,那小的就回宫复命了。”

兰茝点头道:“公公一路好走。”

兰茝随侍卫来到后堂时,发现里面坐了好几个人,个个面容憔悴其中有几人她还认不清,便一起见礼道:“楚酒见过诸位大人。”

刑部尚书等人也不与她客套,赶忙说道:“你可算是来了,仵作的验尸结果刚出来,你也来听听看吧。”

“是。”兰茝落座。

“小赵把你的结果说说吧。”刑部尚书催促道。

“是。”一个身上带着尸气的黑子男子上前开口道,“李大人和贵妃,昭仪一样,身上除脖颈处的勒痕外无任何的伤痕,未有中毒迹象,也没有挣扎迹象,不是勒死。”

“这怎么可能。”大理寺卿拍桌道:“宫中娘娘们的死因老夫不好评判,可是老李这人我是知道的,断无自缢的可能。可若说是他杀,昨日在外时间太短,园内人员众多,还有搜寻的侍卫,凶手是怎么做到将他快速杀死又悬挂在树梢上呢。”

“没有挣扎迹象,也没有求救的声音,没有其他伤痕,又不是中毒,看起来和自缢一样。”御史大夫的脸都黑得如墨一般。

“楚酒,你有什么看法?”刑部尚书问道。

兰茝摇头道:“目前暂无想法。”

在场几人顿时露出或是失望,或是不满的神色,被她一一收进眼里。她起身问黑衣仵作小赵,“礼部尚书李大人的尸首在何处,可否带我过去看一看。”

众人听她要看尸首,齐齐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你会验尸?”小赵问道。

“不会。”兰茝笑道:“不过也许会有新发现也未可知。”

“这……”小赵迟疑的看向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见目前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来,便发话道:“带他去吧。”

“是。”

正当小赵要带兰茝去停尸房时,楼式微珊珊来迟。

“各位大人对不住,式微来晚了。”楼式微言语恳切,笑得如沐春风,在坐诸位也不好说什么。

刑部尚书见他到来,亦是满脸笑意,“不晚,式微来得正好,楚侍郎刚好要去停尸房,不如你也一块去,正好发表一下高见。”

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两人听到刑部尚书这么说,同时意味不明的咳嗽了一下。

知道他表面虽是与楼式微客套,心中却指不定在窃笑。兵部尚书平日在朝堂上吃了楼渊那老狐狸不少亏,现在楼式微落在他手里,不讨点债回来他在三司的脸面往那儿搁。

果不其然楼式微听到“停尸房”三个字脸色微变,却不能拂了在坐几位的意思,只得点头应是,跟上兰茝二人的步伐。

停尸房就在刑部大牢的边上,小赵一打开门,楼式微就感觉到一股阴寒腐臭之气袭来,让他浑身战栗,又见身边两人神色如常,也只得强压不适。

小赵让二人洁净双手,又丢给他们一人一块棉布以掩口鼻。

“进去吧。”他开口道。

进入停尸房后,兰茝才发现里面不止一具尸体,有的已被开膛剖腹,有的看上去血肉模糊,有的放置许久散发着腐臭,即使隔着棉布,依然可以闻到。

顿时她的胃内一阵翻涌,不由在心中庆幸今早没有进食。

“尚书大人的尸首在里间。”小赵又打开了一扇门对二人说道。

第四十四章 死亡真相

礼部尚书的尸首,被放置在冰床上。兰茝靠近门口的时候便感觉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空气中还混合着酒精的气味。

小赵脱掉了鞋袜,对他俩道:“你们也脱掉。”

二人照做,进了里间。

小赵关上门,“重要案件的死者为了保持尸身较长时间不会腐坏,会进行封闭隔离,以黍酒擦拭全身,最后放置在冰床上。”

兰茝扫了一眼室内的几张冰床问道:“这样做尸首可以保存多久?”。

“一月有余。”

楼式微闻言,连忙问道:“那顾贵妃还在此处?”

小赵指着他身后的两个冰床道:“不错,由于案件还未查清,贵妃娘娘和薛昭仪的遗体都在这里,就在你身后。”

楼式微快速转身向后看,见身后两个冰床,上面的两具遗体被白色棉布覆盖着,当即面色发白向前走了几步。

“先……先看下李大人的尸首吧。”他心有余悸的说道。

“尚书大人的尸首在这里。”小赵边说着,边掀开了盖住尸首的白布。

入目可见颈处有明显勒痕,看着倒像自缢而亡的。

“我能查看其他地方吗。”兰茝问道。

小赵点头,递给她一双手套,“戴上。”

兰茝接过手套,小心戴好,往下掀开了白布。“确实没有明显的伤痕,也没有中毒迹象。”她喃喃自语着开始仔细查探起来。

“你别光看着,也可以用手触摸看看。”说完又把另一双手套丢给楼式微,“既然来了,你也找找看有什么线索。我虽在仵作当年比你们经验丰富,但难免思维固化,遗漏了什么,你们指不定有新发现。”

楼式微强装镇定的戴起了手套,双手在尸体上胡乱的触摸着。

待摸到头部时,突然灵光一闪,“小赵,我听闻物体敲击头部时,会让头部形成瘀血,且那晚琼林宴尚书大人应当饮了酒,酒劲上脑,会不会是两厢作用下……”

“倒是有些道理。”小赵稍加思忖,顿时双眸微亮。

“此处可有剃刀?”

“有。”小赵从他的工具箱中取出剃刀递给楼式微。

楼式微接过,对礼部尚书的尸身说道:“对不住了,李大人。”

说完便拿起剃刀,一寸寸的剃掉了礼部尚书的头发,他的动作很慢,兰茝屏息凝视,心也随之紧张了起来。

待见到头发全被剃光,露出光洁的头顶未见任何淤痕时,三人面上闪过失望的神色。

“若不是重物敲击,那会不会暗器袭击?”楼式微再次开口询问道。

“不会,若是暗器,应当会留下伤痕才是,尚书大人的几处致命并无伤痕留下。”

楼式微提起暗器,让兰茝突然想起了什么,“若是伤痕在体内呢?”

楼式微皱眉道:“体内?什么样的东西会给身体内部造成伤害呢?难道你是说……”

“银针。”兰茝与小赵异口同声道。

小赵眼中再次焕发神采,亲自查探和按压致命部位。

很快,他的手在右侧胸部腋中线的位置停了下来。

“如何?”兰茝二人齐齐问道。

“取我的刀来。”

楼式微赶紧从他的木箱中取出刀具递给他。

小赵接过,在手指按压部位轻划了两下,成十字的口子。

“剪子。”

楼式微再次递上。

兰茝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将细剪没入皮肉之中,从胸肋之间取出一根银针。

“此针刚好刺在大包穴处,该穴右侧正对着肺,有宣肺理气之功效。通常太医院的太医们用到此穴以斜刺为主,若是深刺定会伤及肺脏,此针扎的如此之深定是武功高强之人用内劲瞬间刺入所致。”小赵取过铁盒,将银针放入其中。

兰茝经她提醒,瞬间反应过来:“如此一来,便会造成尚书大人呼吸困难,口不能言,无法呼救。当时花灯被灭,园中昏暗,在众人被殿内琴声吸引之时,凶手快速将尚书大人悬于树上,造成自缢假象,实则是为了让他颈部血管受阻,完成这最后的致命一击。”

“就是这样。”

“太好了,我们赶紧看下贵妃娘娘和薛昭仪的死因是否也一样。”见礼部尚书的死因已被找出,楼式微已不惧怕尸体,反而催促起了小赵来。

小赵见案情在两人的帮助下总算有了新进展,也乐的被催促。他走到薛昭仪的遗体旁,掀开白布,让兰茝帮忙剪开外衣,在同样的位置略一按压,很快就找到了银针。

“若是顾贵妃也是如此,那就太好了。”小赵激动的说道。

然后,他失望了。

“怎么会这样,找不到银针。”

楼式微凑上前去建议道:“会不会在别处。”

小赵只得在身上各处部位细细找过。

此时,兰茝的目光被顾贵妃脖子上的勒痕吸引,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于是她又回去对比查看了下薛昭仪脖子上的勒痕。

小赵将顾贵妃身上各处检查了好几遍,愣是没发现银针,“难道贵妃真是自缢而亡的?”他喃喃自语到。

“不是。贵妃不是自缢而亡,而是被勒死的。”兰茝突然笃定的说道。

“勒死!你是如何做出判断的?”对于兰茝的肯定,小赵心中惊讶。

楼式微笑着看她,“我也想听听楚兄有何高见。”

兰茝没有回答小赵,而是对楼式微说道:“楼兄,借你腰上的绸带一用。”

楼式微虽然心中感觉怪异,还是把腰间绸带解下给她。

兰茝看着她面前的两个男人,最终把目光锁定在小赵的身上,“小赵可能要麻烦你配合我一下了。”

“行,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兰茝让他蹲下,将绸带正中部位绕在他颈部正中,双手向上提拉,对二人解释道:“上吊时,白绫通常是悬挂于房梁之上的,所以人的力量会将白绫向下拉。若将白绫与颈部接触的位置分为前方和两侧,那受力最大部位该是前方,同样的勒痕在前方是最深的,两侧渐浅。”

“你说的这个我也知道,但是怎么判断贵妃是被勒死的呢?”小赵问道。

兰茝放下了举起的绸带向后拉,“人的身形都是差不多高的,通常要勒死一个人方向都是向后的,向后拉的勒痕一定比上吊时的勒痕浅,且勒痕弧形较大,甚至有时会延伸到颈后侧。”

楼式微听她这么说,赶忙看了顾贵妃颈处的勒痕,又对比了其他两位的,疑惑道:“你说的不对啊,贵妃娘娘前侧的勒痕比其余两位还深啊。”

“不!”小赵起身道:“贵妃娘娘被发现时,是也是悬于房梁之上的。”

他走到顾贵妃的遗体旁,看到她颈处的红痕到耳下位置还很清晰,又检查了她的指甲,朱红的寇丹下,还有细小的皮屑残留,想来是挣扎过程中抓伤了凶手。

“你说的对,贵妃娘娘是被勒死的,凶手为了掩盖死亡的真相,在同一位置栓上白绫,造成自缢的假象,这也是为什么她前侧的勒痕比其余两位深的缘故。”

楼式微恍然大悟,“原先我等一直以为这是同一个杀人案件,如此看来,凶手不止一个了。”

兰茝眸中闪过精光,对二人道:“走吧,既然死因已被找出,我们出去再商议,另外还要麻烦小赵向三位大人再次汇报下结果了。”

“应该的。”

第四十五章 结果真相

兰茝几人回到刑部后堂,身上还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怎么样了?”刑部尚书见三人出现,急急问道。

小赵先是对兰茝和楼式微二人鞠了一躬,而后回答道:“多亏了两位侍郎大人,死因总算找到了。”

“哦?快快说来。”御史大夫激动的从座位上起身。

小赵将三人在停尸房得到的结果事无巨细的向诸位汇报,几人听完不知是该欣喜还是忧愁。

“贵妃娘娘这事倒是难办了。”大理寺卿沉声说道。

其余两人点头,宫廷夜宴,居然有人能在盛华宫将贵妃勒死,且不惊动宫中侍女守卫。此人不是对盛华宫了若指掌,就是贵妃亲近之人,就怕这人得罪不得啊。

兰茝见三人愁眉不展,出声询问,“尚书大人,可否让我看一下秋水琴谱?”

“给你看倒是没问题,只是琴谱及其余现场物证都存放大理寺了。小赵等会会把银针上交大理寺,你们和他一起去吧。”

“欸,这可不行。”大理寺卿听到刑部尚书这么说,赶忙打断道:“这三人浑身腐气,会破坏我大理寺风水的,如今我这的晦气还不够多吗?还是回去洗干净再来吧。”

刑部尚书一听气乐了,“我刑部大牢隔三岔五就会死人,停尸房内更是数十具尸首,感情你是说我这晦气了。”

“可不是。”大理寺卿撇着嘴说道,嘴角的两撇八字胡还一颤一颤的。

见两位开始斗嘴,兰茝和楼式微无奈的对看了一眼,只得先行告辞,回去梳洗一番,下午再前往大理市。

回到官舍时,午时将至,见诸位同僚都前往膳厅,兰茝这才想起自己从昨晚宫宴开始到现在都没进食,顿时感觉饥肠辘辘,随着大伙一同往。

官舍膳厅的伙食还算尚可,各地菜肴,精致糕点一应俱全。

一位厨娘见她过来,热心的推荐道:“这位大人,可要来点牛肉,今天厨房刚宰杀的,还有这鱼,杀之前活蹦乱跳的,绝对新鲜。”

兰茝在北燕的时候是最喜欢吃牛羊肉的,这时闻见牛肉的膻味,又见肉上还带着血丝,听厨娘满口又是宰又是杀的,突然想起停尸房内被开膛剖腹的尸体,不由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衣袖,顿时胃内一阵翻涌,没了食欲,略带歉意的对厨娘道了一句‘抱歉’就匆匆离开了。

兰茝回到房间的时候,隔壁的云杉听到开门的声响,打开房门,叫住了她。

“今日有什么收获?可需要我帮忙。”

兰茝不愿让他牵涉其中,便摇了摇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燕云可回来了?”

“早朝过后,就一直在房中未出来。”他又看了她一眼道:“看你脸色不佳,怕是还未进食吧,我正要去膳厅,回来时给你带点清粥小菜。”说完也不等她同意与否就转身离开了。

兰茝无奈,只得让官舍侍女打了水,快速梳洗一番。

梳洗完毕时,见云杉还未回来,便往燕云的卧房走去。

正如云杉所说,燕云的房门紧闭,兰茝上前轻叩了几下,无人应答。

“燕云。”她加重了力道。

这时,房内有物件掉落的声响传来,脚步声从远到近,看来是在的。

燕云打开了房门,似是早就知道兰茝要来,淡淡的说了句:“进来吧。”

兰茝进屋落座,燕云给她倒了茶,她饮了一口,眉头轻挑,竟是凉的。

“说吧,找我何事?”燕云倒是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坐下开口道。

许是去了停尸房的缘故,兰茝对气味变得格外敏感,此时她就嗅到房内有一股微弱的血腥之气。

她按耐住心中的疑问,单刀直入道:“礼部尚书可是你杀的?”

“是。”燕云倒是直言不讳。

“他究竟想做什么?”

这个他是谁燕云自然知晓,“不过是顺别人铺好的局走罢了,只是礼部尚书一案打乱了他们的布局,若是我所料未错,不出三日之内,楼渊定会邀你过府一叙。”

“让你卷入这秋水之局,不是为了查明真相,你只需在恰当的时候说该说的话即可。这皇城里的案件,要的不是真相,是结果。”梁荃冰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让兰茝脊背发凉。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房内的血腥之气越来越明显了。

“你受伤了?”兰茝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梁荃面上一窒,想不到她如此敏锐。又冷声开口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是。”如今两人身份悬殊,她是他的下属,问出这话,倒是她僭越了。

她起身为梁荃让座,自己站到一旁。待梁荃就坐后,才开口问道:“殿下可否将案件的来龙去脉告知楚酒?”

“我并不知整个案件的晓来龙去脉。另外,我虽不指望你查明真相,但这秋水曲谱的来源,你可要好好查了。”

“是。”

梁荃足足和她说了半个时辰,等她出了燕云房门之时,面色凝重。

她如今才清楚的意识到,她已涉入这皇权之争,夹杂在两派相争之间,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身首异处。

她是否能查明真相没人关心,两方都是只想要他们愿意看到的结果,甚至整个三司都选择明哲保身,推出了她与楼式微。

她抬头仰望苍穹,见天空刚被大雨淅沥过,蓝的干净,倒让她压抑已久的心情也跟着畅快了不少。

她长呼出一口气,走回房间。见桌上放着一壶沏好的茶,一碟茯苓糕,一碗白粥和几样小菜。

兰茝用手轻触碗盏边缘,还尚有余温。

“没想到云杉这人平日一副面瘫模样,倒还挺细心的。”她笑着给自己夹了块茯苓糕,开始圂囵吞枣的往嘴里塞。

大约是真的饿了,兰茝吃的很快,不多时,就把桌上的食物糕点全部吃了精光。

她放下碗筷,刚想叫侍女进来收拾的时候,人就出现在她房门口,“大人,楼侍郎找您。”

“请他进来吧。”兰茝掏出帕子,胡乱的在嘴上抹了两下,又随手丢到一边。

兰茝没想到,楼式微就在门后。

“楚兄,你这是?”

他一进门就看到兰茝杯盘狼藉的桌面,以及她胡乱扔帕子的举动,面上闪过狭促的笑意,“楼兄不愧是军营里出来的,行事豪爽,不拘小节,式微佩服。”

兰茝握拳放在唇边虚咳了下,对一旁的侍女说道:“你把这里收拾下。”

在军营,言行粗鲁无状是常有的事,她和那些大老爷们相处久了,也随意惯了,一时倒不适应世家勋贵的这些讲究与规矩了。

“楚兄若是现在手头无事,便一同前往大理寺吧,小赵已在官舍门口等了。”

“走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这杀人琴谱到底长什么样了。”

第四十六章 琅琊之琴

兰茝与楼式微出了官舍,小赵驾着马车带二人前往大理寺。

大理寺卿此时还未回来。好在小赵是大理寺的常客,这里的官差们都知道这个黑衣仵作。

大理寺少卿姬狐晏得了守卫的通传亲自出来迎接。

“楼侍郎,楚侍郎,里面请。”狐晏和两人客套一番后,又对小赵道:“可是来送物证的?我们大人和我交代了,你就按老规矩登记吧。”

“知道了。”小赵显然与他颇为熟稔,也不客气的自己去登记了。

狐晏对二人道:“椒瑛夫人的琴谱和琴都锁在库房了,两位随我来。”

兰茝捕捉到琴字,疑惑的问道:“椒瑛夫人的琴?”

狐晏点头,“嗯,椒瑛夫人曾被打入冷宫,因一曲秋水再得君王盛宠,库房的琴就是她当时弹奏用的,但是不知道为何却被留在了冷宫之中。”

“椒瑛夫人和薛昭仪可有什么恩怨?”楼式微出声询问。

“这我倒是不知,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会我还尚在襁褓之中,哪会知道这些陈年旧事。”狐晏无奈的耸肩。

三人边说边走,很快来到这存放物证的库房。

库房很大,里面摆放着上百个木架子,架子上陈列着各类物证,上面还有各种标签。

兰茝扫了一眼,发现了几年前,甚至十几年的物证都有,她眸中有微光,询问道:“各年案件的物证都在这库房之中嘛。”

“你问这个要干嘛?”狐晏转头狐疑的看了她一眼,面带警惕之色。

兰茝镇定自若的答道:“这案情既牵涉到椒瑛夫人,我就是想看看当时可有留下什么的线索。”

“过来吧,秋水一案的物证都在这里。”见狐晏避而不答,兰茝面色如常的随楼式微一同上前查探。

她从狐晏手中接过琴谱,对比之后发现两份琴谱的字迹果然一样。

“这第一份琴谱是我二姐楼澜拿来的,据说当时是四皇子给她的琴谱,他俩定然关系匪浅。”

兰茝对比着两份字迹一样的琴谱,想起梁荃当日要楼氏满门倾覆的话,不由在心中感叹美人痴心错付。

“这是椒瑛夫人的琴,以及贵妃娘娘死亡时攥在手上的纸条。”狐晏将其他两样物证取出递给二人。

兰茝看到琴不由惊呼,“这琴,是琅琊琴,琅琊先生在他的诗集中有描绘过。”

狐晏看着这琴,不解道:“既是如此名贵的琴,为何椒瑛夫人要将它留在冷宫呢?况且这琴还帮她夺回了盛宠。”

“若不是心灰意冷,又怎会如此。”兰茝幽幽的说了这么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让在场其余两位男子面带迷惘之色。

当然,她也不会和他们过多的解释,女子的心思天下大抵没几个男子会懂。

兰茝又看了纸条,上面的字迹和琴谱竟的不相同,写着“献曲秋水,以悦君颜”这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兰茝见找不出任何线索,将纸条交还给狐晏,“楼兄可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式微愚钝,未发现任何线索。”进了这库房后,他变得格外沉默。

“既然如此,先出去吧。”狐晏建议道。

楼式微点头,与狐晏走在前头,兰茝尾随二人身后,出了这物证库房。在狐晏上锁时,她向里看了一眼,直觉告诉她这里定然隐藏着当年椒瑛夫人的秘密。

“这物证也看了,两位侍郎接下来有何打算?”狐晏问道。

楼式微欲言又止。

兰茝用余光看了他一眼,故意说道:“如今毫无线索,倒不知要去何处了。”

楼式微闻言,当即说道:“楚兄不如和我一同前往楼府,你我还可以一起探讨下案情。家父一直称赞你文武双全,叫我与你多学习,若是看到我与你交好,定然欣喜。”

兰茝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便却之不恭了。”

两人出了大理寺,兰茝就见到楼府的马车停在门口,想来是早有准备。

二人上了马车。

楼式微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路上沉默不语,两人未有过多的交流,兰茝也沉浸在对案件的思考当中。

约一柱香的功夫,外面的车夫出声提醒道:“公子,到了。”

楼式微回过神来,看了兰茝一眼,眼中有她看不懂的神色,他低声道:“父亲在书房等你。”

“好。”见兰茝丝毫不意外,欲言又止,最终没说什么,下了马车。

进了楼府以后,管事如上次一般,将他带到书房,果然不出她所料,梁墨也在房内。

梁墨见她进来,含笑问道:“查了一天,可有收获?”

她垂头掩住了面上的表情,恭敬道:“楚酒有何收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要我有何收获。”

“不错,是个明白人,比起上回倒是长进了不少。”梁墨笑得眸光潋滟,“坐吧。”

兰茝作受宠若惊状,坐在楼渊旁边,楼渊给他倒了杯茶,她小心接过,“谢相爷。”

“正愁找不到梁荃的把柄,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按耐不住,居然动了我的人。”梁墨嘴角含笑,看着平易近人,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脊背发凉。

楼渊更是笑得意味不明,将放在茶几上的《琅琊诗集》拿到楚酒面前道:“楚侍郎好好看看这本诗集,可觉得眼熟。”

这是一本手抄诗集,上面的字迹沉稳有力,竟和纸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这诗集从何而来?”

梁墨嘴角微挑道:“这要多亏了我那好妹妹楼澜,梁荃那人平日里冷心冷面,到底还是英雄难过没人关,写诗集正是他赠于楼澜的。”

“如此说来,四皇子就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了。”

“他可有与你提及什么线索。”楼渊到底是老狐狸。

兰茝眸光一转,开口道:“有。”

她的话成功让两人坐直了身子,目光紧盯着他。

“四皇子和我透漏过,这礼部侍郎是他派人所杀,他与殿下的储君之争迫在眉睫,礼部尚书又一职掌天下礼仪、祭享、贡举之政令,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若是因秋水之曲而亡,定能杀殿下一个措手不及,削弱殿下在朝中的倚仗。”

梁墨的目光闪过狠色,“老四,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皇家祭典和宫宴一向是部署计划的最佳时机,平日有礼部尚书在暗中帮衬着,想做什么都事半功倍,如今礼部尚书一死,他想在宫宴上动什么手脚就难了。

“如何证明,这礼部尚书就是四皇子派人所杀呢?”楼渊开口询问。

兰茝笑得眸光潋滟,看向楼渊,“大人莫不是忘了,那弹琴的女姬是在我身旁伺候的。”

第四十七章 三司会审

楼渊意会,抚掌大笑,“如此甚好。”

梁墨亦是满意的看着她道:“一切就看楚侍郎的了,你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兰茝起身,俯身抱拳,“楚酒定当不负殿下知遇之恩。”

梁墨点头,“退下吧。”

“是。”

兰茝拿起《琅琊诗集》退出书房,合上门后,闭眼轻呼了口气。

她朝大门方向走去,迎面走来一个身穿黛色裙裾,妆容清新淡雅的女子,正是楼澜,身后还跟着银笙。

她与这楼二小姐倒是有缘,几次三番的巧遇。

“楼小姐。”兰茝面带笑意的问候来人。

楼澜看了一眼兰茝身上的官服,浅笑见礼道:“楼澜见过楚侍郎。”

见她准确无误的称呼自己,兰茝颇有兴味的问道:“楼小姐知道我?”

一旁的银笙见兰茝这么问话,撇嘴道:“我们家小姐当然知道啦,近日常有人提到楚侍郎之名,相爷提过你,七少爷也提过,就连四皇子也说楚酒此人,心性坚韧,必成大器。”

“银笙,越来越没规矩了。”楼澜薄怒,训斥银笙。又对兰茝道:“银笙是楼澜的贴身侍女,被我惯坏了,说话口无遮拦,侍郎大人莫怪。”

兰茝笑道:“怎会,楼小姐的侍女心直口快,实属难得,楚酒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行告退了。”

末了,双手抱拳行礼,一手还握着《琅琊诗集》。

楼澜见诗集脸色微变,勉强笑道:“大人慢走。”

兰茝出了楼府,想起方才那小丫鬟的话,心中顿觉怪异。梁荃曾在楼澜面前夸她,他为什么这么做呢?这两人独处时,应当是郎情妾意,会提及她,倒是让兰茝始料未及。

看来这楼澜小姐,也不是寻常的闺阁女子。

回到官舍时,已是天色昏暗,兰茝在房中翻看着这本从相府带来的《琅琊诗集》,字迹确实和纸条上的一模一样,倒不是梁荃的,但必然是他相熟之人。

第二日,楼式微一早就上门来了,他神色如常,好像丝毫不受昨日之事影响。

楼式微温和的问道:“楚兄今日欲往何处?”

‘‘大理寺。’’

“楚兄这是有线索了?”

“不错,楼兄可否帮我召齐三司众人。‘’

“行。“楼式微明白过来,知道他定是在父亲那得了什么线索,要召集三司会审,但他未多问就走了。

不过,楼式微的效率倒是快,兰茝到大理寺时,众人已在那里了。

“听楼侍郎说你找到线索了”

兰茝拿出《琅琊诗集》将情况与众人说明,但未明说是楼相给的。

大理寺卿听完沉吟道:“如此说来,不得不再请四皇子一趟了。”

御史大夫接话道:“我上次就觉得他颇有嫌疑,只是苦无证据,不敢枉下定论,如今楚酒都这么说,倒不得不让人怀疑了。”

“来人啊,请四皇子来大理寺一趟。”大理寺卿吩咐道。

众人等了半个时辰左右,才见梁荃来了这大理寺。

梁荃见三司重要人物俱在,大理寺卿高坐堂上,看来是要对他进行公开审理了。

‘‘诸位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梁荃的语气毫无波澜。

奈何他身居高位,又久经沙场,不怒自威,光是往那一站,就让堂上的大理寺卿如坐针毡。

“来人,给四皇子看坐。”大理寺卿不自然的开口说道。

衙役得到指示,很快就拿来了椅子。

梁荃撂袍坐下,自带威仪,虽是坐于堂下接受三司会审,却无惊慌之色。他看了大理寺卿一眼,就让他冷汗直流,倒像被审的人是他。

“楚酒,楚酒。”大理寺卿小声的叫着兰茝。

兰茝上前低声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既然是你召集三司的,等会你来问好了,大人我坐在堂上给你撑腰。”

兰茝见他坐立不安,这才明白过来这大理寺卿不过是纸老虎,于是点了点头。

见兰茝同意,大理寺卿顿时安下心来,对梁荃赔笑道:“殿下,今日召您前来,乃新任兵部侍郎楚酒之意,他在昨日的调查之中,发现了一些物证,都指证殿下与此案相关……”

“好了,就楚侍郎来问吧。”梁荃不耐的打断了她。

兰茝暗中笑道,这大理寺卿不亏是官场老手,颇擅推诿卸责。

此时,她站在堂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梁荃,开口问道:“一个月前,殿下曾在宫宴之日,于盛华宫内向陛下亲口承认这秋水琴谱是你赠于楼二小姐的,可有此事?”

“是。”

“半个月前,前昭仪薛氏在冷宫被杀,在案发现场再次发现这秋水琴谱,上面的字迹与殿下赠予楼小姐的琴谱一模一样,不知殿下作何解释?”

堂上的大理寺卿没想到,兰茝会问得这般犀利直接,不由暗中吞了口唾沫。

“自我母妃弹奏秋水之后,这琴谱就在民间广为流传,我也是偶然得之赠于楼小姐。况琴谱上的字迹并非我的,我能得到此谱,别人自然也可。”

“字迹?”兰茝一笑,走到堂下,将手上的《琅琊诗集》递到梁荃面前,“既提到了字迹,那这本诗集,殿下看着可还眼熟?”

梁荃扫了一眼,并未接过,目光如鹰的看着兰茝,“一月前,我不慎撞落楼小姐的诗集,被雨打湿,便差人赔了他一本。”

“那殿下吩咐何人抄了这本诗集呢?”

梁荃避而不答。

兰茝再次出声道:“还望殿下如实告知,当日贵妃娘娘在盛华宫死于非命,手中握着纸条,上面的字迹与这《琅琊诗集》的一模一样。”

说到这,她转头看了楼式微与姬狐晏道:“昨日楼侍郎与姬少卿与我一同看过这物证,可以证实我所言非虚。”

二人被兰茝点到名字,齐齐点头,楼式微道:“字迹确是一样的。”

此时,梁荃的面色阴沉,堂上的大理寺卿不由的擦了把汗,没想到楚酒这小子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审起案来这般咄咄逼人。

下面这位爷可是指挥千军万马的人物,杀伐果断之人,那么大的北燕都敢动,他们这些文官,谁敢触他的眉头。

御史大夫和刑部尚书齐齐饮了口茶,平复内心紧张的情绪。

梁荃沉声开口道:“不知楚侍郎在书法上的造诣如何,京都内任意一个书法大家要模仿一个人的字迹并不困难。”

“那琼林之宴上那名弹奏秋水的女姬殿下作何解释呢?她临死之前向殿下磕了三个响头,口口声声‘以死谢罪’不得不让人深思,这罪是弹奏了此曲,还是败露了计划?此姬在我身旁伺候之时,眼神便一直往殿下那看,我当时还当此姬见殿下生得龙章凤姿,心生爱慕。”

三司众人闻言,心中震惊,没想到楚酒会亲自指证四皇子。

但是众人更没想到的是,这位新任侍郎接下来的话更是胆大包天。

“礼部尚书乃是楼相门生,在朝中位置举足轻重,四皇子又与二皇子在朝中分庭抗礼,试问除了殿下谁有动机杀了他呢?况四皇子门下武艺高强之能人众多,想不被园中侍卫发现,杀死一个朝廷命官怕是轻而易举,虽然殿下矢口否认,但这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矛头直指殿下,让我等不得不怀疑。”

第四十八章 梁荃入狱

梁荃看着兰茝,嘴角浮现出冰冷的笑意,“我倒是小瞧你了。”

“此谱乃椒瑛夫人旧曲,却因这个案件再次将她推到世人眼前,不知殿下是借此曲为夫人鸣不平呢,还是以此勾起陛下的旧情。”

兰茝这一字一句如开刃的刀,直指梁荃,倒让在场的人怀疑她与梁荃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见梁荃未接兰茝的话,大理寺卿轻咳了一声,说道:“若是殿下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只得麻烦殿下留在这大理寺内了。”

梁荃冷哼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在场众人无一敢接他的话,众人眼里对兰茝有不赞同的神色,到底是新人,锋芒太露。

次日早朝,三司将审讯结果呈报殿前,梁王看到那本手抄《琅琊诗集》,脸色突变,下令将梁荃关押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一切似是又回到了十年前,椒瑛夫人殒命后的那几个月,梁王的心冰冷的像当年的初雪,不问缘由的将还是稚子之龄的梁荃送往北燕。

此刻,大理市内,梁荃面无表情的听完内侍宣召。

众人俱保持沉默,只有铁链和铁锁相撞发出的“哐当”声。兰茝神情冷漠的看着衙役将梁荃的双手套上枷锁。

许是感觉到了她看过来的目光,梁荃自嘲一笑道:“侍郎大人,这样你可满意了。”

兰茝笑得客套:“楚酒,不过是做了本分之事。”

“四皇子,走吧。”衙役在一旁催促道。

梁荃冷眼看了他一眼,吓得他立马噤声。

“本殿还轮不到你来催。”说罢,越过衙役,双脚拖着镣铐当先迈出了这大理寺的门口。

众人见他出门,赶紧尾随其后,很快大理寺堂内只剩下兰茝一人。

她背靠着墙,闭着双眼,任由自己顺着墙面逐渐滑落,蹲坐在地。心中无比希望这一切是真的,梁荃入狱了,这个手握军权的人若是被判刑,南梁朝廷将会陷入怎样的倾颓之象……

突然,她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迹,疼痛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体内的毒开始发作了。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这一切不过是她的妄想而已,若是想让梁荃殒命,新婚之夜上她下的就不是迷药了。

口腔的腥味,让她想起了两日前,在燕云的房中,梁荃的身上也透着血腥之气,那时候他究竟因何受伤的呢。并且要她详查秋水琴谱,这个案子,果然与椒瑛夫人有关。

“你可知,楼府小姐的秋水之谱是出自谁之手?”那天,梁荃突然这样问她,让她心中诧异。

“不是殿下赠予楼澜小姐的吗?”

“不,此谱是出自梁墨之手,他想利用楼澜在宫宴上弹奏秋水,引起我的注意,只是我至今还未查明他的琴谱从何而来?”

梁荃向来独来独往,甚少让人近身,身边连个随侍都没有。却在某一天突然送了楼澜一本《琅琊诗集》,怪不得楼渊与梁墨会想出这么一出美人计了。

“那殿下为何会在陛下面前承认这秋水琴谱是殿下赠予楼小姐的呢?”兰茝不解道。

梁荃想起当日梁王探究的神色,开口道:“当日我借思母之意,倾慕楼小姐之情,就是要让父皇看出我这争权之心,楼府权势滔天,顾贵妃一事以后更是助长了其气焰,父皇那时正需要一个人来牵制楼府的势力,而我又刚好要在这朝中站稳脚,自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况且,既然他们精心为我设了这美人计,要不顺了他们意,这场游戏岂非结束的太无趣。”

这是兰茝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梁荃,充满了野心,欲望和算计,谈起男女情事若人间游戏,权势筹码,“殿下要我如何做?”

“既然他们有意将这秋水罪名强加在我身上,你照做便是。”

兰茝瞳孔微缩道:“这不是让殿下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吗?一旦入了这刑部大牢,殿下再要如何出来?”

“这就要看,这位楼小姐对我的情意有多深了。”

……

此刻,梁荃身戴镣铐,毫无顾忌的走在这西桑街上,任人围观,在京都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道上的百姓拦住了衙役们的去路。虽然他们不知道梁荃犯了什么事,但是,他的一些忠实拥护者们一致认为他是被冤枉的,要求公开审理。

“去将刑部守卫全部调来。”狐晏拿出令牌吩咐一旁的侍卫首领道。

“不必了。”梁荃开口打断了他,又对上前来的百姓道:“感谢诸位的信任,公道自在人心,我只是暂时被拘留在刑部大牢而已,我相信三司官员会还本殿一个清白的,是吗?”

负责随行押送的姬狐晏和楼式微二人见他问话,只得硬着头皮说是。

梁荃一番话后,百姓们倒是给衙役们让出了道来,但并未让众人减轻压力,他们一路相送,那目光倒像是要将他们三司官员生吞活剥了似的,直到到了刑部大门,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几天以后,四皇子梁荃入狱一事被闹得满城风雨,各级官员像是的了指令一般,弹劾的奏章如雪花片一样送到了梁王面前。

可京都的百姓却纷纷为梁荃鸣不平,甚至负责审讯问话的兰茝,近日只要出门就会被扔烂菜叶子。云杉得知了消息以后,做起了她的贴身侍卫。

而这件事情,终于还是传到了楼澜的耳中,自从上次偶遇兰茝,看到她手中的手抄《琅琊诗集》后,楼澜这几日便终日茶饭不思。

此时,她黛眉轻蹙,眉目含愁,看着案上的黑色锦帕道:“银笙,四皇子会入狱皆是因我而起。”

“这怎么能怪小姐呢,错就错在你是楼府的小姐,他是四皇子。”见楼澜好几天都愁眉不展,银笙开口劝道。

“当日,就不改为了一己私欲弹奏这秋水琴曲。自从爹要拿走我的诗集,我就知道这一天终是回来的。”

“小姐,这楼府的满门荣耀和心中的儿女情长你要选哪个呢?”银笙虽然平日里心直口快,却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不然楼澜也不会将她就在身边这么久。

楼澜看着镜中姣好的面容,不由感叹到,是不是女子,终是要为家族做出牺牲呢,就如姑母那般。

“银笙,陪我去刑部大牢一趟吧。”楼澜突然开口道。

第四十九章 楼澜之意

刑部牢房内,光线昏暗,一身黑衣的梁荃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许是旧伤未愈得缘故,他的脸透着不自然的苍白。

虽说是在牢中,但是他尚未被定罪,还是一国皇子,所以牢中并未有人怠慢他,都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甚至每日会有专人来打扫牢房。

大牢外,楼澜提着食盒正向这边走来。

“刑部大牢,闲杂人等不得擅入。”两位狱卒面容冷漠,双刀交叉,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银笙见楼澜被拦住,立马上前说到:“睁开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这是右相府的小姐。”

狱卒面带迟疑之色,“这……”

此时,楼式微正好路过牢房,见楼澜被拦在门外,开口询问道:”怎么回事?“

“侍郎大人。”狱卒见他问话,上面说明情况,“楼小姐想入刑部大牢。可尚书大人早有吩咐,四皇子一案兹事体大,不得随意探监。”

楼式微见楼澜今日衣裙素净,云鬓斜簪,粉黛未施,鼻尖上还有细密的汗珠,想来是因为心中急切而匆匆打扮了一番。银笙手中的食盒还冒着热气。

楼澜见楼式微问话,急切得说道:“七弟,你赶紧与他们说说。”

楼澜是楼府嫡女,楼式微是庶子,楼府关系复杂,楼式微平日里与他们的关系客套而生疏,此时见楼澜面带恳求之色,心中诧异。

楼式微笑道:“放他们进去吧,若是尚书大人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吧。”

“是。”狱卒退到一旁。

楼式微此人温文尔雅,待人有礼,刑部上下的人都对他颇有好感,就连这些狱卒也乐得卖他一个面子。

“进去吧,再耽误下去,饭菜该凉了。”楼式微善意提醒到。

“多谢七弟了。”楼澜面露感激之色,又对银笙道:“银笙,把食盒给我,你先在外面等我。”

“嗯。”银笙知道她有话要和梁荃单独说,便把手中的食盒递给她。

楼式微见楼澜拿过食盒后,再次看向他,意会过来,对一个衙役说道:“你带楼小姐去四皇子的牢房吧。”

“是。”衙役面带怪异之色。

梁荃因赠予楼澜琴谱和《琅琊诗集》一事入狱,如今是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听说这楼澜要来看梁荃怎么能不叫狱卒们心中多想。

楼澜随着这名狱卒向大牢内走去。牢内的视线昏暗,弥漫着霉味和血腥之气,两边的囚牢内,犯人神情冷漠。里间石室有被用刑的犯人,惨叫声凄厉,透过石室传到楼澜的耳中,让她不由的握紧手中的食盒。

“到了,楼小姐长话短说。”狱卒一边开锁,一边提醒到。

“多谢这位大哥。”

坐在牢房角落的梁荃,听到开锁声,抬起头来,恰好撞到了楼澜的目光。

“殿下。”楼澜缓步向他走去。

此刻,她眼中的梁荃蹲坐在角落,身穿白色囚衣,发髻凌乱,面色苍白,已不复往日的尊贵。

“你来了。”梁荃在牢中几日极少饮水,喉间干涩,一开口就是沙哑低沉的嗓音。

楼澜放下食盒,看着这样的他眼中有疼惜之意,“楼澜不该弹奏秋水,连累殿下了。”

“呵。”梁荃从喉间溢出笑声,看着她道:“你不愧是京都有名内的才女,自我母妃后,我还从未听过有人能将秋水弹奏的这般好。”

楼澜闻言,心中欣喜,小心的开口问道:“那四皇妃呢,她是六国第一贵女,这琴艺定让楼澜望尘莫及。”

四皇妃。

这个陌生而遥远的称呼让梁荃的面上的笑意僵了一下,“我倒是从未听过她弹琴。”言语中,带着无限苦涩之意。

这话听在楼澜耳中,却是让她误以为她的一番话勾起了梁荃对故人的思念,一时但不知如何接话。

“可是带了食物来。”梁荃转移话题,拿起被她放在地上的食盒道:“这牢中的狱卒虽不敢怠慢我,但这里的饭菜却是不合我口味。”

他打开了食盒,待看到里面的食物时面上一愣。

“怎么了,可是不合殿下的口味。楼澜上次与殿下出行,见你吃的都是北国菜肴,还以为你偏爱这类吃食。”

梁荃夹起一块炙羊肉,蘸了一下蜜汁酱料,羊肉被烤得酥脆,酱料里还有淡淡的甜香。羊肉旁还有一碟糕点,有羊奶的香味。

他是不喜欢吃这些北地的食物的,他看着眼眸中满含期待的楼澜道,开口道:“我很喜欢。”

楼澜的声音带着欣喜之意:“既如此,殿下多用些。”

梁荃深深望着眼前的女子,她今日不施粉黛,却宛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比起京都内追求华贵精致的贵女们少了几分脂粉气。

她的气质温婉,眸若秋水,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他,却能让他觉得自己在对方心中珍贵非常的。

“楼澜。”梁荃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上前去抱住了她,“谢谢你。这十年来从未有人为我洗手做羹汤,从未有人对我嘘寒问暖,也从未有人如你一般关心我的喜好。”

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楼澜埋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整颗心陷落得一塌糊涂,“楼澜只愿君心似我心。”

梁荃闻言,圈住她的双臂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楼小姐,时间到了。”外面的狱卒开口道。

只是牢中的这两个人都是有身份人物,他也只在远处提醒了一下,并未上前催促。

楼澜从他的怀抱出来,笑靥如花道:“楼澜得走了,多谢殿下帮我明确了自己的心意。”

说完,起身走出牢房。

梁荃看着楼澜的背景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内,心中生出了恍惚之意。

为什么你不是她呢。

他看着留在地上的食盒,羊奶制成的糕点模样精巧,这是北燕没有的,那里甚少有人会做糕点。

“倒是个心思奇巧的女子,只是,我利用了你的感情,你可恨我。”

他抬手捂住了隐隐作痛的胸口,那里的伤口早已经结痂。

楼澜随狱卒出了牢房,因为心境改变的缘故,阴郁的刑部大牢看着敞亮不少。

“小姐,你可算出来了。”见到楼澜的身影,银笙赶忙迎上来。

“银笙,我今日方知,感情会让人变得如此盲目。”

“小姐,你说什么?”银笙瞪着一双杏眼,不解的看着她。

楼澜看着她迷惘的样子,“噗嗤”一笑,捏着她的脸道:“好了,为了感谢你陪我来这一趟,我请你吃桂花糕。”

“小姐惯用这些吃食来搪塞我。”小丫头的眼珠子轱辘一转道:“桂花糕在哪儿呢?”

“自是在北栅街了。”

北栅烟雨马蹄疾,桂花香气,一纸琅琊集,书不尽相思意。

第五十章 双殊对峙

北栅街上,楼澜看着银笙嘴里叼着桂花糕,连粉末掉落在衣裙的刺绣上都不知,不由心生羡慕。

“小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啊。”她含糊不清的说道。

“官舍。”

“咦?”小丫头不解的问道:“官舍在东榆街那边,小姐为何要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来北栅街,而且你是闺阁女子,怎么能去官舍呢?”

今日天气甚好,北栅街很是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让这里充满了烟火气。

银笙在喋喋不休的说着,楼澜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街市的中央,往来的人流从她身边穿行而过,长风将她的裙摆吹得起起落落,身侧的桂花香气依旧,却独独少了记忆里的“嗒嗒”马蹄声。

“银笙,我有时候很羡慕你。”

“小姐是誉满京都的贵女,羡慕我做什么?”

“羡慕你不用誉满京都。”

……

主仆二人一路从北栅街来到东榆街官舍。

官舍的官员见楼府的小姐来此,心中诧异。一个月前她在宫宴上弹奏了一曲秋水,从此拉开了杀人案的序幕,让人不得不对她记忆深刻。

楼澜面色自若的任让人打量。

兰茝此时恰好用完午饭,正准备回房,见这边议论纷纷,过来一趟究竟。

“楚侍郎。”楼澜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她。

见是楼澜,兰茝的眸中闪过深意。

七天过去了,终于还是选择来了吗。

兰茝走上前去,对她微微一笑,“楼小姐,你怎会出现在官舍之中?”

“我是专程来找大人的。”

她这话一出,围观的人群开始暗中议论。这官舍之中多是朝中新贵,且个个是饱读诗书的寒门文人,此时见到楼澜来找,免不了在心中联想门阀贵女与皇室贵胄这等无边风月之事。

兰茝听见了其中一些只言片语,见楼澜面色如常,不由心中钦佩,“楼小姐,此处人多口杂,不便商谈要事,这边请。”

“嗯。”楼澜点头,随兰茝来到了待客偏厅。

“云杉,麻烦你帮我们在门外守着。”

云杉点头,面无表情的帮她们合上门。

见楼澜欲言又止,兰茝当先开口道:“楼小姐此番前来,找我何事?”

楼澜深深看了一眼这个被街头巷尾热议的朝中新贵,警惕的开口问道:“你是父亲这边的人,还是四皇子身边的人?”

这个问题倒是有意思了,看来这相府的小姐是个明白人。

兰茝挑唇一笑道:“楼小姐既来到了这官舍,想必心中该有答案才是。”

楼澜面色一黯,开口道:“父亲曾让我接近四皇子,探探他的口风,他对你评价很高。楼澜知道,在权位相争面前,儿女情长终究不值一提,可这次他是被我连累的,我只求他能免了这牢狱之灾。”

连累?

兰茝拿起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清茶,才不疾不徐的开口道:“现如今矛头直指四皇子,你要如何替他洗清罪名,你要知道你的父亲对四皇子,可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楼澜双眸一黯,开口道:“秋水琴谱不是四皇子给我的。”

“砰”的一声,杯盖击中茶碗,兰茝假意问道:“既不是四皇子给的,那楼小姐是从何处得的琴谱?”

“是二皇子梁墨给我的。”楼澜顿了一下继续开口道:“他看出我倾心于四皇子,便给了我这琴谱,说只要在宫宴上弹奏此曲定会引起四皇子的注意。”

“楼小姐倒是用情至深。但这不足以说明四皇子与本案无关,这《琅琊诗集》是四皇子赠于你的,这上面的字迹可是和贵妃死时手中攥的纸条一模一样。”兰茝的声音像是有蛊惑之力一般,一步步的引诱眼前的人。

楼澜自嘲一笑,开口道:“大人那天的《琅琊诗集》是父亲给的吧,其实这本诗集不是四皇子给我的那本,而是出自楼澜之手。”

“你说什么?”这一出倒让兰茝始料未及。

楼澜垂下了眼睑,缓缓说道:“一月前,二皇子给我秋水曲谱后,突然向楼澜讨要这本诗集。我知道二皇子与四皇子在朝堂之争上互不相让,我若给了他这诗集,定会陷四皇子于不义。所以借着不舍之名,求他宽限我一日,连夜模仿了上面的笔迹。”

“若是两本诗集的笔迹这般相像,连二皇子都分辨不出,我如何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呢?”

“我当日料到可能会发生意外,所以这《琅琊诗集》中的秋水词我并未抄录。”

秋水词,经过楼澜这么一提示,兰茝这才想起《琅琊诗集》中有一首词名为秋水,在大理寺库房见到的琅琊琴也开始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当年,椒瑛夫人和琅琊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

兰茝站起身来,对楼澜道:“可能要劳烦楼小姐随我去大理寺一趟了。对了,四皇子赠予你的那本《琅琊诗集》可带来了?”

“银笙,将诗集给侍郎大人。”楼澜唤道。

银笙上前,递给兰茝一个布包。兰茝打开来,随意翻了几页,由衷赞道:“这字迹确实是一模一样,让人不辨真假,楼小姐不愧是誉满京都的才女。”

难怪梁荃当日在堂下问她书法造诣如何,还直言京都内任何一书法大家要模仿一个人的字迹并非难事。

“大人谬赞了。”

……

三人来到大理寺时,姬狐晏见兰茝将楼澜带到大理寺,将她拉到一旁道:“这不是楼府的二小姐吗?你将她带到这大理寺,不会是发现什么新线索了吧?”

兰茝笑道:“有没有发现新线索,可能要劳烦姬兄再打开物证库房了。”

“什么鸡胸不鸡胸的,叫我狐晏哥。”姬狐宴无奈的说道。

身后的银笙闻言,忍不住噗嗤一笑。

姬狐宴被一个小丫头调笑,面子上过不去,开口道:“你随我来吧,不过这两个人不能进。”他指着楼澜二人道。

“嗯,我就是去看看《琅琊诗集》的。”

兰茝踏入大理寺的物证库房,当时的那股强烈的直觉再次涌现,这个库房里一定藏着当年椒瑛夫人一事的线索。

“呐,你要的诗集。”

兰茝接过,从头翻到尾,果然未见秋水词。

见兰茝沉默不语,姬狐晏出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楼澜将两本诗集递给他,姬狐晏翻开对比了下,惊讶道:“怎么会有两本诗集,这字迹还是一模一样的。”

“看来,四皇子很快就可以从刑部大牢里出来了。”兰茝笑道。

第五十一章 进宫面圣

“什么意思。”狐晏不明就里的问道。

“先出去吧,楼澜小姐会和大家说明一切的。”

两人出了库房,兰茝再次召集相关人等,楼式微从刑部赶来,见到楼澜,面色微变。

兰茝见众人到齐,开口道:“今日楼小姐已向我说明,这秋水之曲和《琅琊诗集》俱不是出自四皇子之手。”

她一席话出,众人皆惊。

“不可能,四皇子在陛下面前亲口承认,琴谱乃是他赠予楼小姐的。”

“是啊,若不是他,他为何要这么说?”

兰茝一笑,“这就要问楼小姐了。”

楼澜神情悠远,忆起当日在盛华宫的情景开口道:“当日贵妃娘娘于盛华宫内身亡,陛下震怒,而楼澜因被牵涉进这秋水之案不知所措,是四皇子替楼澜担下了这罪责。”

众人见楼澜面有绯色,心中意会。

“那这琴谱,楼小姐是从何处所得?”大理寺卿开口问道。

楼澜看了一眼楼式微,略有迟疑,不知道他听了她接下来的一番话会做何感想。

楼式微见她看过来,顿时明白她心中所想,便不给她压力,“式微就当不知道这事好了。”说罢,就走出了门外。

兰茝见他姐弟二人之间的沟通恭敬而疏离,不由心中微讶。尤其是这楼式微,虽然平日里待人温和,却似乎都保持在一定的距离,从不见他与谁多亲厚半分。

楼澜见楼式微走出门外,方才开口将事情的原委与众人说明。

众人得知是二皇子给的琴谱以及讨要的《琅琊诗集》后心中震惊的无以复加,更没有想到楼澜会出面揭发二皇子,楼家可是站在二皇子一边的。

见案件已经牵扯到了两位皇子,大理寺卿顿时有种想辞官回家的冲动。若不是眼前的人是楼府的小姐,他早就将她扫地出门了,他为官多年,一直奉行明哲保身。

“狐晏,楼小姐的口供可记下了?”大理寺卿不得不开口道。

“都记下了。”姬狐晏将证词递到楼澜面前道:“楼小姐看看,若是没有任何意见,就在上面签字画押。”

楼澜接过,对着证词看了良久,方才按下了手印。

大理寺卿收了证词,对兰茝道:“楚酒,此次事关重大,下午你和我一起去面圣。”

“是。”

京都的午后,大风骤起,皇城的苍穹之上,流云瞬息万变。

兰茝穿着官服,随着大理寺卿穿过这朱红色的宫墙,来到尚书房外。

“陛下,大理寺卿周书徳,兵部侍郎楚酒觐见。”内侍为他们到。

“让他们进来。”书房内传来梁王的声音,听起来无喜无怒。

内侍为他们打开了门,二人进入书房,下跪叩拜。

“平身吧,周爱卿与楚侍郎一同来找朕,可是因这秋水一案?”

梁王的书案上堆着厚厚的奏折,他一边批阅着奏折,一边头也不抬,状似不经意的说道:“最近弹劾老四的折子是越来越多了。”

大理寺卿起身,惶恐的说道:“是楼二小姐今日前来大理寺提供了新的证词。”

梁王放下笔,抬起头道:“楼二小姐,就是那个楼澜,朕记得她,一个月前在宫宴上弹奏秋水。倒是与老四关系匪浅。”

“正是她。”大理寺卿递上了折子,楼澜的证词以及两本手抄的《琅琊诗集》。

梁王打开了折子,粗略的看了一下后,放到一边,又看起了楼澜的证词,面色越发的沉,好似要将这纸看出一个洞来。

兰茝站在大理寺卿的后面,低着头,始终一言不发。一刻钟过去了,大理寺卿见梁王还在看楼澜的证词,不由的抹了把虚汗。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兰茝的耳边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看来梁王是在翻阅两本诗集了。

这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挠在理寺卿心口上的猫爪。

“来人,叫老二来书房一趟。”梁王突然开口道。

“是。”

书房外传来内侍渐远的脚步声。

“楚酒。”梁王叫住了兰茝的名。

“臣在。”兰茝低头应答。

“你是老四的人还是老二的人?”梁王的话中暗含威慑之意。

兰茝再次听到这话,心中一震,看来这梁王倒是昏而不庸,一下子就看出了她在梁荃与梁墨之间的厉害关系。

兰茝再次俯身下跪,不卑不亢的说道:“启禀陛下,楚酒乃陛下亲封的兵部侍郎,自是陛下的臣子。”

“倒是个聪明人。”梁王说完这句话后,又批阅起了奏折,也没有叫兰茝起身。

兰茝跪了一个时辰后,梁墨才珊珊来迟,进门见到俯身跪地的兰茝和站在一旁得大理寺卿,目光微凝。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今日找儿臣来所谓何事?”梁墨倒是不慌张,颇为随意的开口道。

“你自己看看。”梁王把折子和证词丢给他道。

梁墨嘴角含笑,不以为意的捡起证词,待看到楼澜二字时,笑意有一瞬间凝在嘴边,而后又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梁王不怒自威道。

梁墨将折子与证词慢条斯理的摆好放在书案上道:“儿臣是笑楼澜这丫头倒是个性情中人。如今整个汴京城的人都知道她与四弟两情相悦,这女子为救情郎,说出什么不实的口供也在所难免。”

“那这《琅琊诗集》少了一篇秋水词,你作何解释?”

梁墨撇了一眼兰茝道:“父皇问问楚侍郎,这诗集可是从我手中所得?”

梁王仿佛这时候才看到俯身跪地的楚酒,开口道:“楚卿,平身吧,你说说你是从何处得的这两本琅琊诗集?”

兰茝强撑着发麻的双腿起身,此时书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梁王的探究,大理寺卿的置身事外以及梁墨眼中意味不明而危险的笑意。

“启禀陛下,这有秋水词的《琅琊诗集》乃是楼澜小姐交与微臣的,这没有秋水词的是……”兰茝看了一眼梁墨继续说道:“是楼相交与微臣的。”

梁墨闻言,眼中笑意更甚。

“按你这么说,这楼渊父女两倒是有意思了。”梁王盯着她,好像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微臣只是尽了本分之责。”

“罢了,大理寺卿,你传令刑部把老四放出来吧。至于楼相父女一事还需再查。”

“是。”

第五十二章 楼氏式微

三人退出书房。

大理寺卿看出梁墨与兰茝之间的氛围不对,对梁墨开口道:“殿下,老臣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梁墨看了他一眼,面上还挂着和颜悦色的笑,“去吧。”

大理寺卿征得他的同意后,匆匆告辞,脚步加快。

这时,只剩下梁墨与兰茝二人一同行走,梁墨在前,兰茝与他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待走到一个无人的宫墙旁时,梁墨突然转过来,对兰茝笑道:“楚侍郎可有什么话要与本殿说的?”他的眼中银芒暗涌。

“此乃楼小姐之意,楚酒也是尊小姐之意办事。”兰茝正色的回答道。

“是这样吗?”

“呲。”

兰茝突然感觉喉间一阵刺痛。

梁墨将她逼退到墙边,手掌掐住她的咽喉道:“别让我知道,你在背地里搞了什么阴谋。”

兰茝的心跳的极快,她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喘着气开口道:“殿下以为,是我主导的这一切?楚酒乃朝中新人,何德何能。”

梁墨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不屑的冷哼道:“若是有老四和你撑腰,自是不一样了。”

“若我真是四皇子的人,又怎会出面指证,让他入了这刑部大牢?若我今日真的有意揭发殿下,又怎会对陛下说诗集是楼相交给我的,直接说是殿下给的不是更好。”她直视着梁墨的眼睛,任由他的视线打量,继续开口道:“况我还有把柄在殿下手中,自是不会做出有悖殿下之事。”

“最好是这样。”梁墨松开了掐着她的脖颈处的手,面色阴冷的转身离开。

兰茝揉着疼痛的脖颈,冷眼看着梁墨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凭她的武功,想要躲开梁墨的突袭轻而易举,可是她不能。她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出了宫门。

云杉见她出来,走到她身边,见兰茝的脖颈处有一道道的红痕,关切的问道:“怎么回事?宫中有人向你发难了?凭你的武功不该被伤到才是。”

“武功?”兰茝云淡风轻的对云杉笑道:“你也是跟在烨王云荟蔚身边的人了,不会不知道在皇城内不是谁的拳头硬说了算,权势才是一切吧。”

云杉沉默不语。

强权是如何摧毁一个人的,这他太懂了。

兰茝见他未接话,笑着说道:“陪我去一趟刑部吧,在这个案子结束以前,都要麻烦你跟在我身边了。我一个人可应付不了疯狂京都的京都百姓。”

“嗯。”

兰茝当先朝前走去,并未发现身后的云杉,神情有一瞬间的低迷。

她如今已间接变为秋水一案的主审官员,甚至在上任第二日就让一国皇子入了这刑部大牢,狱卒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不敢多加阻拦。

“四皇子被关在何处?”兰茝问门口的狱卒道。

“楚侍郎请随我来。”

狱卒将她带到了梁荃的牢房外。

如今是夏季,南方气候闷热,牢房内的异味让兰茝一阵不适,她倒是佩服梁荃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岿然不动了。

狱卒打开了牢门后,兰茝走近一看,发现里间还算干净。梁荃靠在石壁上,闭着双目,在她走进来后也未曾动一下,想来是因为牢内太过枯燥乏味,所以只能选择沉沉睡去。

她转头用眼神示意云杉先行离开,自己留在这边等他醒来。

梁荃的牢房是整个刑部大牢内唯一有石桌石凳的。她坐在石凳上,一手撑着脑袋静静的看着这个与他有诸多牵扯的男子。

此时的梁荃面色苍白如纸,唇角毫无血色,眉头紧皱着,似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

兰茝这才想起好似这十余年来,她从未见过梁荃开怀大笑的样子。

“啊!”

这时候,不远处的石室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在这密闭的牢房内造成阵阵回声。

靠在石壁上的梁荃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的手指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看见前方有一人正支着脑袋看着她,一时间反应不及。

待眼前的视线清明之时,才发现是兰茝,面上有些错愕和怔忡。

兰茝见他醒来,从石凳上起身道,“殿下醒了?”

一句轻飘飘的问候,飘落在梁荃的心间,让他语气也跟着柔和了不少,“来了多久了?”

“不久,就一会。”

梁荃的目光落在她脖颈的红痕处,开口道:“刚从宫里出来?”

兰茝点头,将尚书房内发生的事与他说明后,不解的问道:“殿下为何要拐弯抹角,倾覆楼氏满门?这次大可以将祸水往二皇子身上引,这样不是来得更直接有效吗。”

“梁墨还动不得。”

“为何?”

梁荃的声音又恢复冷意:“你当学会揣测圣意。我那父皇为了平衡朝局,放任我与梁墨二人相争,但若做出手足相残之事,定会适得其反。他更不容许我伤了梁墨分毫,因为南梁的江山不会交到一个质子手中。他不过是借我的手削楼氏的权,外戚势力不能一家独大。”

梁荃一番话,心思百转千回,让兰茝突然有一瞬间开始心疼起他来,这几人本是至亲父兄,却在上演着兵不血刃的战争。

“楼式的权一旦被削弱,二皇子便失其倚仗,到时候若殿下逐渐掌握了军政大全,何愁大业难成。”

兰茝这话看似恭维,实则宽慰,不似她平日里说话的口吻,让梁荃多看了她两眼。

“楼渊位极人臣,门生众多,想要削他的权,并不是易事。”

兰茝看着他道:“如今楼二小姐与楼相意见相左,我今日更是将这祸水往楼府身上引,必会让父女二人相争,引起楼府内乱。”

梁荃闻言,打断她道:“你错了,是父子三人。”

父子三人!

兰茝的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般闪过楼式微各种不符合常理的举动。

在琼林宴上的反常的紧张,入库房时的一言不发,对她的无故接近以及与整个楼府众人貌合神离的相处模式。

“楼式微!”

“倒是聪慧。”梁荃毫不吝啬的赞道。

他今日的心情似乎比往日好上许多,不再是冷言冷语。

“楼式微也是殿下的人?”兰茝开始在心中佩服起梁荃的布局来。

“我与他,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第五十三章 贵妃之死

在兰茝入狱探视后不久,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就亲自来到大牢内,传达梁荃被无罪释放的旨意。

第二日,京都内再一次掀起了轩然大波。

早朝后群臣尽散,右相楼渊被梁王单独留下来问话。据宫中守卫透漏,楼相出宫时,面色铁青。

不知是谁暗中传播消息,在同一日,楼相府嫡次女楼澜指证右相楼渊的暗害四皇子梁荃的消息开始不胫而走。一时间楼渊,楼澜及梁荃成了汴京百姓茶余饭后的热议。

“砰!”的一声巨响。

此时楼府的书房内传来瓷器破碎的声响,砸得房门外的人心头一跳。

府内的下人人人自危,绕道而行,唯恐一不小心就被丞相大人的怒火波及。

楼式微沿着府中小道行走,正要往书房去。

迎面走来一个侍女,正是他院中贴身伺候的芜子。

芜子见他欲往书房方向去,开口劝诫道:“奴刚从书房那边过来,此时丞相大人正气头上,公子还是先避避风头,待相爷怒火熄了再去书房也不迟。”

楼式微冲她温柔一笑道:“多谢芜子了,不妨事的,我过去看看情况,也好劝诫父亲。”

楼式微的声音和煦如风,笑意温和,在这炎热的夏季好似清凉的微风吹进芜子的心,让她感到一阵心旷神怡。

“既如此,奴先行告退了。”芜子对他盈盈一拜,向前离去。

楼式微来到书房外,正好听见楼渊训斥楼澜的声音。

“我楼渊纵横官场几十载一直顺风顺水,平步青云,没想到会有一日在自己的亲身女儿身上栽了跟头。你让我的那些政敌们都怎么看我。”

“我视你如掌上明珠,吃穿用度样样不输皇室公主,不求你光耀门楣,不求你为家族牺牲,你如今却因男女亲爱一事陷为父于不义,你就是这样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的?”

“如今整个汴京都传遍了,说我楼渊暗害皇子。”

……

书房内只能听到楼渊一人的声音,大的不用站在门边就可以听得到,想来他此时已盛怒到了极点。

楼式微听到“整个汴京都传遍了”这话,嘴角浮起几不可察的笑意,若是他的好父亲知道,这暗中扩散消息的人是他,不知道会做如何感想。

“父亲。”楼式微叩着书房的门。

楼渊听到敲门声,停下了训斥,本想让楼式微走,但转念一想他也参与到了秋水一案的调查,便沉声开口道:“进来吧。”

楼式微推门而入,见室内满地狼藉。楼澜此刻低着头,一言不发,楼渊的面色因为发怒的缘故涨的通红。

“何事?”他的语气不善。

对于楼式微他也是生气的,他放任楼澜探视梁荃就算了,昨日提供证词的时候他也在场,居然放任楼澜去说。

楼式微觉察出楼渊对他的不满之意,恭敬的说道:“汴京城内流言四起,父亲处在这风口浪尖已避无可避,不如制造一场更大的扰乱来掩盖现在的局面。”

“你的意思是……”

“盛华宫顾贵妃之死。”楼式微的声音此时听上去格外冰冷。

当日,宫中夜宴,是他将纸条于琴谱放入顾贵妃的房中,这些都是梁墨交给他的,目的就是借着秋水之曲,贵妃之亡让大皇子梁砚与四皇子梁荃斗得两败俱伤,从而无心朝局,这样梁墨就可以渔翁得利。

“当日,你入盛华宫时贵妃已自缢宫中一个时辰,凶手至今下落不明,你要如何利用此案?”楼渊面上是怀疑和不赞同的神色。

自大皇子梁砚火烧罪奴之城一事后,他的生母顾贵妃为了维护他,被陛下迁怒,从而禁足盛华宫,所以那晚的宫宴她并未出席。

一个月前,宫宴还未开始之时,梁墨就得了暗卫的消息,顾贵妃自缢盛华宫。

于是他心生一计,让楼式微临摹梁荃赠予楼澜的《琅琊诗集》,写了那张纸条,将它塞入顾贵妃的手中,并在房门放置了秋水琴谱。

恰好楼澜早就得了梁墨的指示要在宫宴当晚弹奏秋水。造成椒瑛夫人还魂,琴声杀人的假象。

楼式微至今还记得梁墨当日志得意满的神情和他说得话:在这个汴京城内,最不缺的就是自诩聪明之人,当事情不符合常理之时,他们往往更愿意相信自己联想。秋水之曲,楼澜弹奏,椒瑛夫人的纸条,你说他们会最先联想到谁?

楼式微回过神来,对楼渊开口道:“我知道凶手是谁。”

“谁!”楼相的双眼瞪的极大。

“大皇子梁砚。”

“不可能。”楼渊立马反驳道:“梁砚乃顾贵妃之子,他有什么理由杀她。”

母子?楼式微在心中微嘲,这楼相府内亲情血缘关系都如此淡薄,何况是皇室。

楼式微面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城内的斗争从不止于朝堂,还在后宫,贵妃与皇后一向明争暗斗,当日大皇子失德于君前,再无问鼎九五之位的可能。若父亲是贵妃娘娘,您会怎么做?”

“顾贵妃不止大皇子一个儿子,还有七皇子梁书,大可以……”楼渊眸光的精光一闪而过,看着楼式微道:“你是说……”

“正是父亲想得那样。”楼式微面上始终保持着笑意,不温不火的陈述着这惊天秘密,“大皇子失势心灰意冷,再加上听闻贵妃及顾家要放弃他,改扶持七皇子梁书,这怎么能不叫他心存怨恨。”

楼渊这时才开始正眼看待这个一直被他冷落的第七子,他一直觉得他性子温和,不够杀伐果断,未曾想如此擅于分析判断人之本性。

顿时,他的语气和缓了不少,开口问道:“你虽分析的合情合理,但是可有证据证明贵妃就是大皇子所杀?”

“这最大的证据还是大皇子本人,自盛华宫一事后,大皇子就被陛下圈禁于皇子府中,消失在了众人眼前,想必大家都忽略他了。他勒死顾贵妃以后,又造成了自缢的假象,本以为天衣无缝,但没想到贵妃手中会握着纸条,上面还是椒瑛夫人二十多年前说的话,这让他受了不少刺激呢。”楼式微将一切娓娓道来,想起了今日刚被放出的刑部大牢的梁荃,眼中再次浮现出和入书房时那几不可察的笑意。

这一切,还都是这位四皇子殿下告诉他的。

第五十四章 再会梁砚

正当楼式微向楼渊揭露顾贵妃之死这个惊天秘密之时,兰茝正在赶往大皇子府的路上。

昨日在狱中梁荃已向她说明了楼式微在此案中的所作所为,以及大皇子杀害贵妃一事。

直到现在,她的思绪还不能平复。

这一路上,汴京城的大街小巷看上去是如此的繁华,商铺物件精美,百姓安居乐业。可是平静的背后是门阀相争,皇室暗害。

马车停在了大皇子府门前,兰茝曾经也路过这里,那时候客似云来的府邸如今已门庭冷落,门口竟连守卫也没有一个。

她走上前去,拉起门环叩门,叩了数次后无人应答。

“干脆,别从正门进去了。”云杉面无表情的建议道。

兰茝挑眉的看着他道:“这样真的好吗?”

“一个直接踹门,拿剑直指皇子的人,会在乎这个?”

想起罪奴之城的举动,兰茝无奈认同,反正她早已将大皇子得罪透了,也不差这一次。

两人绕到府邸边上的院墙处,纵身一跃,翻入大皇子府的内院。

好在这是个偏院,院内寂寥无人,杂草丛生,经久失修,所以并无人发现他俩翻墙而入。

兰茝和云杉出了这偏院,一路向主院走去,未见侍女,只有守卫,被他们顺路解决了。

“听说大皇子将这府中的姬妾侍女都发卖了,看来传言不虚。”兰茝感叹道。

“正常,英雄无用武之地,要女眷何用。”

兰茝扶额,这样的话被云杉一本正经的讲出来,倒是颇为怪异。

他们在主院一间间排查,路过一间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酒瓶滚落的声音,推门不进,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说是对视倒不如是云杉盯着兰茝,眼神示意她将门踹开。

兰茝再次扶额,到底是奴大欺主啊,虽然这个奴不是自己的。

她深吸了口气,抬脚向前一踹,门被踹开了。

房内光线昏暗,酒气熏天,地面散落着酒壶,皇子梁砚瘫在榻旁,醉如烂泥。

房门被踹开后,室内骤亮,他正对的房门,光线让他一阵不适应,本能的以手遮挡,微眯着眼,看清了逆在光中的人。

“是你啊。”他拿起酒壶,自顾自的饮了一口。如今他已堕落如斯也无心管兰茝是不是踹门而入。

“是我。”兰茝向他走进,逐渐看清了他脸上的红斑。如今倒是毫不掩饰了。

梁砚拍了拍他前方的地板道:“来,坐下说。”

兰茝自然的坐在地板上,看着他笑道:“难道殿下不想知道,楚酒今日是为何而来吗?”

“殿下?这里哪来的殿下,只有一个醉鬼罢了。”说完,拿起手上的酒壶欲饮。

兰茝快速出手一击,“砰”一声,酒壶掉落在地,向前方滚去,酒液倾泻而出。

“你。”

室内的氛围突然紧张,梁砚紧握着双拳,有一种想掐死眼前的人冲动。

“嗯?心有不甘?”兰茝笑着看他,拖长了尾音道:“既然不是殿下了,就该这样任人践踏。”

“魔鬼。”梁砚低狠的说道。

“不错,这会到有烈火焚城的大皇子殿下的样子了。”兰茝看着他的目光同样带着狠意,面上却笑道:“你就不想知道贵妃娘娘死时手中握着的纸条是怎么回事吗?”

梁砚面色一变,提高声音道:“你说什么?”

“你以为你一人躲在这里喝酒,他们就会放过你了?等着看吧,不出三天,这大皇子殿下谋害贵妃娘娘的消息就在传遍京都。”

梁砚怒道:“你说什么!我怎会谋害我母妃!”

兰茝不接话,从地上拿起一壶未开封的酒,撕开了封口,举起酒壶,仰头酒喝,喝完后用袖口随意一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梁砚目光闪躲,不敢看她。

“你当真以为你勒死四皇子之事就无人知晓吗?”

梁砚的眼中开始带有慌乱之意,急切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全京都都知晓了,唔……”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感觉喉间突然一紧,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口中滑进去了。

很快他看到兰茝“弹指”的手势,捂着喉咙惊恐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兰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自是毒药。你的话太多了……”她停顿了一下,拍着他的肩道:“嗯,给你喂颗毒药才能乖乖听话。”

此时的兰茝在梁砚的眼中宛若恶鬼在世,让他心生恐惧,梁砚垂头丧气的说道:“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见他妥协,兰茝这才将事情的原委道出,“这贵妃娘娘手中的纸条,乃是楼府中人放的,目的就是为了陷害四皇子,如今他们已被发现,为了掩盖真相,不得不把你供出来,只要你是杀害顾贵妃的凶手,这一切的罪责就将由你来当了……”

梁砚握拳,“楼渊,老二,你们打的好算盘。”他看着兰茝道:“若我矢口否认我谋害母妃,他们又能耐我何。”

“这一切本就是你所为,为何不承认,若你不承认他们自有办法让你承认。”

梁砚高声冲她喊道:“不,我为什么要承认,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兰茝再次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轻笑道:“呵呵,殿下莫不是忘了,你现在还身中剧毒。这好处就是,你不承认就会死,但是你若承认了,可以拉着敌人一起死。”

她的一席话,再次让梁砚放弃了抵抗,自嘲道:“我现在无权无势,要如何拖他们下水。”

“若我猜想的没错,楼府中人不久就会找上门来,你可以……”她俯身在他耳边说道。

梁砚听完,深深看了她一眼,感叹道:“老四得你相助,何愁大业不成。”

兰茝闻言一笑,未置可否。

梁荃,似乎总是被人低估呢。他的心计谋略,就连兰茝也自叹弗如。

她起身,拍了拍衣上的灰尘道:“楚酒就此别过了,一切就看殿下的了。”她刻意加重了殿下这个称呼。

梁砚冷哼一声。

兰茝不以为意,对门口的云杉道:“我们走吧。”

二人出了主院,向来时的偏院走去。

“你给他服了什么毒药。”云杉好奇的问道。

兰茝摆手道:“骗他的,不是毒药。”

“不是毒药!那是什么?”

“官舍某官员房中偷得壮阳药。”兰茝不以为意的说道。

……

云杉默默的与他拉开了距离……

二人来到偏院后,再次翻墙而出。

此时,前方刚好传来“嗒嗒”马蹄声,一辆马车从他们的不远处经过,停在了大皇子府门前,马车上下来一人,正是楼式微。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兰茝挑唇笑道。

第五十五章 谁主沉浮

第二日,一封折子从楼府上呈到御前,内容直指大皇子梁砚如何谋害顾贵妃。

还有一封证词,上面有梁砚的签字画押。

上呈这封折子的正是楼渊,话里话外将自己从这个案件中摘得干干净净。

梁王看到折子时,心中震怒,“没想到梁砚这个老匹夫将所有脏水都泼到老大身上了,他真以为朕不敢动他了。”

“来人,让大皇子来御书房一趟。”

……

此时,官舍内的人尚未知晓案件最新的动向,他们讨论的话题依旧是楼澜揭发楼式微一事。

有人说,楼府权势滔天,连谋害皇子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也有人说,楼渊是被冤枉的,是楼澜心悦四皇子,为了救他而指证丞相。

兰茝每次听到他们讨论的内容时,都不以为意的一笑,也从未参与他们的讨论。和在军营时不同,她在这官舍内除了燕云,云杉二人外从未与这里的官员有过多的交流。

她如今是本案的调查官员之一,身份颇为敏感,每逢到膳厅用饭之时,都有人坐在她旁敲侧击案件的真相,她每次都是搪塞几句将他们打发了。

久而久之,问得人多了,兰茝不胜其扰,也就不去膳厅用饭了,都是让云杉将饭菜送到她房里。

今日,她如往常一般用完午饭,在房内看起了《琅琊诗集》,准确的来说是看诗集中的《秋水词》。

琅琊先生和椒瑛夫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故事呢?

自从上次听楼澜提及秋水词后,这个问题就一直让她魂牵梦绕了好久。

正当她陷入沉思之时,门外传来官舍侍女的声音,“大人,刑部侍郎楼大人来访。”

听闻是楼式微来访,兰茝的眼中闪过精光,合上了案上的《琅琊诗集》。

“请他进来。”她开口道。

过了一会,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楼式微进来就看到正在泡茶的兰茝,房内有茶香四溢。

楼式微笑道:“楚兄倒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啊,你可知这京都内外已被你搅得风云变色?”

兰茝一笑,递给他一杯清茶道:“这满城风雨未尝没有楼兄的一份功劳。”

楼式微接过她递过来的茶,轻抿一口,顿觉如兰在舌,芬芳甘冽,由衷赞道:“好茶,想不到楚兄泡茶的手艺倒是一绝。”

见楼式微有意岔开话题,兰茝自是不能让他如愿,便顺着他的话道:“这局势如茶早已沸腾,只是不知道这其间谁主沉浮?”

楼式微修长的手,转动着手中的杯盏,看着兰茝道:“这搅动风云的手如何能只有一只。”

“可你是楼氏中人,当与楼家一荣俱荣。”

“楼氏中人?”楼式微的唇角染上了一股不屑之意,“门阀倾轧,血脉淡薄,楼府满门荣辱与我何干。只是说起来,我还不知楚兄是何来历呢?”

“山野小民不值楼兄惦记。”

山野小民。

这话楼式微是万万不信的,若眼前之人是山野小民,那这全汴京的世家子弟又是什么。

“楚兄过谦了,能得四皇子信赖之人,必有其不凡之处。”楼式微话锋一转,突然道:“楚兄可知,今日家父一早递了折子上御前,指证大皇子谋害其母顾贵妃一事?”

兰茝往他杯中添了茶水,继续说道:“想要用大皇子一事掩盖京中舆论,令父可能要失望了。”

……

梁国皇宫内。

大皇子梁砚被内侍带到了尚书房,今日的他穿戴整齐,就连面上的红斑也特意掩盖了。

“儿臣叩见父皇。”

梁王将案上的折子扔给他道:“你自己看看。”

梁砚跪着上前,拿起折子,快速浏览了一遍,急忙俯身道:“父皇,儿臣冤枉啊,我怎会谋害自己的母妃,若是母妃死了儿臣还如何在这宫中立足。”

梁王听他如此之说,面色稍齐,他心中是万万不相信他的皇子会作出谋害其母这种不忠不孝之事,即使有,这种皇室丑闻也不能对外宣扬。

他开口道:“那证词上还有你的签字画押,这如何解释?”

“父皇也知道,自从我被圈禁府中后,终日饮酒,烂醉如泥,再加上府中守卫松懈,要进入大皇子府拿到我的指印太容易了。父皇只要派人去儿臣府中查证一番就知道了,昨日还有数名侍卫被打伤。”

“这签名字迹规整,不像被逼之人所写。”

“问题就出在工整上,若是认罪之人所签之字,定然字迹潦草。儿臣虽被圈禁府中,但这楼相之女模仿笔记一事臣亦有耳闻,楼相几个子女才名誉满京都,何况还有一位今年的文举状元楼式微,想要模仿儿臣的笔记并非难事。”

梁王略一沉吟道:“下去吧,日后少饮些酒。”

梁砚低头应是,退出书房。

“你都听到了。”梁王对画屏后的人开口道。

画屏内走出一个黑衣人,正是梁王的暗卫,“大皇子的话并非全然可信。”

“朕要的不是真相,是契机。你去查查看昨日可有楼府中人去了老大府中。”

“是。”黑衣人退下。

梁王看了一眼楼澜奏折,将之合上,放到一边。

在君王眼中,臣子权势过大就是一种罪。

……

官舍内,兰茝房内的茶香还未散去。

一身白衣的楼式微在这茶香四溢中,显得更加温润如玉。

“只怪父亲平日里太宠二姐楼澜,以至于他这嫡亲闺女一指证,就让他措手不及,慌了手脚。四皇子这颗棋可真是高啊。”

他这话,这语气,倒是让兰茝突然想起了远在北魏的楚瞻,俊雅出尘似嫡仙人,却对局势了如指掌,运筹帷幄。

兰茝认同道:“楼相之错有三。这其一,一个人在身处高位久了,就易生性多疑,楼相的这份证词递的太草率,大皇子这罪认得太轻易,怎能不让皇上起疑。其二,咱们这位皇上最是护短又看重皇家颜面,怎能容臣子将所有的罪名都安在一个皇子身上。其三,他本就想削了楼府的权,如今楼相正好送上门去,如何能不利用一下呢。如今,整个楼府在皇上眼中已然个错误,楼兄要如何全身而退?”

“从入此局开始,我从未想过全身而退。”

第五十六章 殿前对峙(一)

入夜,暗卫上报确有人看见楼府的马车停在大皇子的门口处,而入府邸的正是如今的刑部侍郎楼式微。

据查证,昨日还有多名府中守卫被打伤昏厥。

梁王听到这些汇报时,面上没有太大波澜,只是吩咐了句明日召集所有本案相关官员一同上朝。

同一天,兰茝在送走楼式微后,迎来了许久未见的钟秀。

知道他定是带着消息前来,也顾不得寒暄了,直接问道:“怎样,可有查到礼部尚书的线索?”

钟秀也不和她客气,坐下连灌了三杯茶才道:“自是有线索了,这礼部尚书死得真是妙啊。”

兰茝不解道:“妙在何处?”

钟秀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来,里面装有一沓书信和一本账册,“在调查的过程中,好似有人故意引导我一般,让我轻而易举找到了礼部尚书这些年来与朝中各官员往来的书信。”

听到他这么说,兰茝不由的在心中想起了梁荃。

“这礼部侍郎倒是个肥差,南梁人最重这些宫宴祭祀之礼,各家女儿免不了有献艺的时候,这时候若是想动什么手脚,自然少不了礼部尚书的一手安排。这些全部都是他与各府的书信往来,尤其是这楼府。”

兰茝翻看盒中书信发现却是如此,这帐册便是收受贿赂的记录。

“只是这与秋水一案有何关联?”

钟秀拿起桌上的信件,递给她道:“你再仔细看看上面的日期。”

兰茝仔细一瞧,这日期果然大有玄妙……

次日,天还未亮,兰茝就起身了,她昨日得了消息,梁王今日将所有参与调查次案的官员同传召上殿。这还是她恩科及第以来第一次上早朝。

出门时,她瞥见案上的书信,眼中透着深意,将它们一同放入衣袖中。

今日,汴京城中起了雾,周边的房屋树木都笼罩在浓雾中,看不清样子。

她到了这宫门之时,隐约见到一辆的马车停在宫门外,待走近一看,便见马车上下来两人,正是楼渊和楼式微。

楼渊面色憔悴,眼下有青黑之色,不复平日的倨傲之态。看来京内的舆论和梁王捉摸不透的态度让他彻夜难眠了。

楼式微对他倒是一如既往的恭敬,体贴周到,让人挑不出丝毫的错处。

兰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上前打招呼道:“楼相,楼兄,你们今日来得倒是早。”

楼渊见是她,朝她淡淡的点了点头,虽不欲与她说话,但是看在她对二皇子还有些用处的份上,还算客气。显然,他还不知道兰茝暗中的所作所为。

楼式微倒是温和有礼,“楚兄来得也不晚。”

兰茝见他神色如常,同样面带笑意,不经意的问道:“这还是楚酒第一次上朝,唯恐被寻了错处,自是不敢怠慢早早的来了。只是不知,这陛下传召我等所谓何事?”

她这最后一句话,成功戳到楼渊的痛处。

一整天过去了,宫中并未有风声传来。在他听说大皇子梁砚被召尚书,又安然无恙的回府后,便开始坐立不安。

昨晚,内侍来府中宣召让楼式微及调查此案的相关官员上朝,更是让他寝食难安。

如今,兰茝这般问话,让他忍不住出声打断道:“不可妄加揣测圣意!时辰不早了,楚侍郎还是早些入宫的好,免得误了时辰。”

兰茝躬身恭敬回话,“是下官思虑不周了,多谢丞相提点。”

楼渊见他态度尚可,也不多加为难,当先走在前头,很快没入浓雾之中。

从背影看他依旧是那个位及人臣,不可一世的楼相。

兰茝和楼式微跟在他后头,彼此对视了一眼,俱发现了对方眼中的深意。

几人进殿后不久,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

兰茝一看,这来得早得都是三司中人,连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大夫这样的朝中元老都早早的来了。看来,众人都被梁王昨日的一道旨意弄得寝食难安。

但是,这几个老狐狸皆是不动声色,相互寒暄着。

倒是有几个朝中新贵,见他们几人今日来上朝了,个个还在状况外,低声讨论起来。

当梁砚和梁荃先后入殿时,众人脸色各异,停止了寒暄和讨论。尤其是楼渊,看到与他俱有牵扯的二位皇子出现,心中的不安逐渐加剧。

梁墨倒是面色如常,面上永远挂着笑意,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陛下驾到。”

内侍的声音传到群臣耳中,所有人齐齐下跪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兰茝跪地,看着一抹明黄逐渐从自己的眼前经过,心中五味杂成。自从为官以来,她下跪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

“平身吧。”梁王的声音不辨喜怒。

众人起身。

梁王的视线扫过殿上的人,最终落在楼渊的身上,他开口道:“楼爱卿。”

楼渊被他这么一叫,强装镇定的出列道:“臣在。”

“昨日你上呈了一封奏折,指明大皇子谋害顾贵妃,今日朕将大皇子叫来一同上朝,与你当面对峙,是非对错,就由群臣决断吧。”

梁王此话一出,群臣皆惊,大皇子谋害贵妃,这怎么可能。贵妃乃大皇子生母,怎会死于大皇子之手。

众人只觉得这个消息比楼府二小姐指证楼相一事更让人难以置信。

而朝中的几位元老,却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更深层面的东西。

梁王这话虽听上去公正,实则不然。让楼渊当着国君和群臣的面与皇子对峙,讨论他是否杀害了生母,这相当于对他公开处刑了。

看来,陛下已经容不下楼氏满门了。

而这其中的深意,楼渊这个为官数十载的老狐狸自然是比谁都懂。

明知这是一个局,他却不得不跳,若是今日他在殿上一言不发,他这诬陷皇子的罪名就算坐实了。先是谋害四皇子,再是诬陷大皇子,他就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于是,他稳了心神后,开口道:“微臣奏折上所言句句属实,大皇子因罪奴之城一案不仅失了君心,也不得贵妃之心。他无意之中听闻贵妃娘娘要放弃他改扶持七皇子时,便恼羞成怒,将其杀害。”

楼渊此话一出,群臣哗然,就连七皇子都难以置信,他那大哥竟会因为他将母妃杀死。

“以上皆是楼相一面之词,相爷可有证据?”御史大夫问道。

他与三司一向不合,如今被揪出了错处,这几人自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

楼相虽心中不忿,但还是继续说道:“自是有的,臣在上呈折子之时还一并呈了大皇子的证词,上面有他的签字画押。”

“大皇子怎会承认这么大的罪名,楼相是亲眼见到他签字画押的?”大理寺卿追问到。

楼渊心中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妥,但还是开口道:“我并未亲眼看着大皇子签字画押,但这一切是我七子楼式微亲眼所见。”

第五十七章 殿前对峙(二)

“楼侍郎,楼相所言可是事实?”梁王的目光越过群臣,看向了楼式微。

楼式微接触到了梁王的目光,微微一笑,走道殿前道:“确有其事。”

“你入大皇子府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楼式微看了梁砚一眼,想起当日的情形。

他的马车到府邸后不久,就有人来开门,好似有人专程等着他一般。进入这府邸之后,见府中侍卫俱被打昏在地,而大皇子梁砚瘫在地上,烂醉如泥。

不过,他只是来取手印的,所以只要见到人就可以了。

“大皇子喝醉了酒,瘫倒在地。”

楼式微的话让楼渊头脑发懵,心中警铃大作,对楼式微道:“式微,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让大皇子认罪了吗?”

梁砚出声打断道:“楼相,本殿当时喝的烂醉,确实一无所知。”

他的余光瞟了一眼,站在后方的兰茝,看到她唇角的笑意,心中一阵后怕,他已经两次折在了她手上。

……

“我现在无权无势,要如何拖他们下水。”

“若我猜想的没错,楼府中人不久就会找上门来,你可以假意装作喝的烂醉不省人事,只要人在这房中即可。”兰茝环视了一下房内,酒壶散落在地,酒气熏天,笑道:“反正你现在的样子也差不多了,让你的手印认罪要比真人认罪要容易的多吧。”

……

大理寺卿听到梁砚的话,揶揄道:“这倒是奇了,大皇子既然毫不知情,楼相,这签字画押又从何说起啊?”

与他默契十足的刑部尚书接话道:“那还不简单,既然昏迷不信,这手印想怎么盖还不是楼侍郎说了算。”虽然,楼式微归在他门下,但谁叫他是楼渊之子呢?

“那这签名又是从何而来?”御史大夫不甘示后的问道。

“签名?”左相哈哈大笑道:“自楼二小姐一事后,何人不知楼相府中几位子女个个才名誉满京都,临摹大皇子的笔迹又有何难。”

“楼侍郎,可有此事?”梁王发话道。

此时,楼渊百口莫辩,死死盯着楼式微,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利于他的话出来。

楼式微面色平静,依旧是如沐春风的样子,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楼渊如坠寒冬。

他双膝跪地,摘下官帽道:“臣特向陛下请罪,事关大皇子谋害贵妃证词乃式微亲笔所书,大皇子毫不知情。贵妃死时手中攥着的纸条,亦是微臣所书。”

梁王听到纸条二字,面色铁青道:“你说纸条的内容出自你之手。”

“是,当日父亲将二姐楼澜的《琅琊诗集》交于我,让我临摹上面的笔记写下了纸条。借秋水之局谋害四皇子,借贵妃之死构陷大皇子,这样我楼府在朝中的势力便会更加稳固。”

“你个逆子,一派胡言。”楼渊一口气憋在胸前上不来,跪地道:“陛下,臣从未想过陷害二位皇子,还望陛下明鉴。”

可他的死对头左相却不给他机会,落井下石道:“楼相的一双好儿女倒叫老夫佩服呢,既然纸条出自楼侍郎之手,当时楼相之女在宫宴弹奏秋水之曲,看来这秋水之局,贵妃之死必然与楼相有关了。”

“陛下,老臣冤枉啊,当日宫宴臣也在场,怎会入盛华宫去谋害贵妃娘娘。”

楼渊为官多年,在朝中独揽大权,一向是他掌他人生死,却不想有一天,落得个女儿指证,儿子构陷,众叛亲离的下场。

而二皇子梁墨此时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来他是看清了梁王的用意,要弃车保帅了。

而梁荃这个掌控全局之人,此时正冰冷的看着殿内的一切,仿佛是在欣赏一出戏剧一般。

梁荃,这最后一击,就让我来替你完成吧。

“陛下,臣有本启奏。”

兰茝的声音不大,却让殿内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她的声音,满朝文武百官转过头来,看着这个近日来在京都内风头正盛的朝中新贵,不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要说出什么话来。

显然,梁王也对她这一出变故感到意外,出声问道,“楚侍郎有何事要奏?”

“臣所奏之事,关乎琼林宴礼部尚书一案。”

她话音刚落,群臣开始议论纷纷,既然贵妃娘娘之事与楼相有关,李大人亦是因秋水而亡,那李大人之死是否也是楼相一手所为?

兰茝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到殿前,从袖中拿出书信帐册,高举于前道:“这些乃是礼部尚书与楼府往来信件,其内容都是与宫宴节目安目安排,陪侍女姬输送等相关,账册是在宫宴节目收受贿赂,供奉楼相的记录,还望陛下过目。”

兰茝这一出,让众人始料未及,涉嫌在宫宴动手脚的几位官员纷纷变了脸色,就连梁墨也敛了笑意,看着兰茝。

不过,他倒是不担心,以往的布局安排他都是借着楼渊的手进行的。

内侍从兰茝手中接过信封账册,上呈御前。

梁王翻看着信件,面色越来越沉,“这些信与礼部尚书遇害一事有何关联?”

“礼部尚书曾是楼相门生,经由他一手提拔坐上了尚书高位,凭借的就是礼部可以在每次宫中祭典时动手脚的特权。陛下可以看书信上的日期,一月前楼相曾让礼部尚书通过楼小姐的秋水之曲,并安排数女姬以表演歌舞为名入宫。臣听闻自椒瑛夫人后,陛下就不允许各宫中人弹奏此曲了。琼林宴之日的陪侍女姬,俱是由礼部尚书一手安排,这女姬的来历信上也有说明,正是出于楼府。”

楼渊听到这,冷哼道:“信口雌黄,楚侍郎接下来是不是要说老夫为了这几封书信,杀人灭口。”

兰茝不以为意的笑道:“楼相耐心听我说完。往宫宴上送女姬并非罕见,但楼相莫不是忘记了,琼林宴上女姬弹奏秋水一事,恰巧这名女姬也出自楼相府中,而当晚礼部尚书又因次曲意外身亡。故微臣斗胆猜测,这礼部尚书正是死于楼相之手。缘由有二,其一,三司官员预备让文武状元协理调查秋水一案,楼侍郎亦在其中,相爷怕他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所以想毁尸灭迹,毕竟您父子二人的关系并不好,是吗楼侍郎?”

楼式微闻言,只是一笑,未置可否。但这说词,满朝文武都认同,毕竟他刚刚指证了楼相,所以他二人关系定然不好。

兰茝继续说道:“这其二,正因李大人是楼相提携之人,没有人怀疑他是死于楼相之手,所以他一死,楼相不仅能从此局中洗清嫌疑,更能将三司官员的怀疑转到正与二皇子分庭抗礼的四皇子身上。”

“一派胡言。”楼渊心中恼羞成怒却无法反驳,这宫宴女姬却是他一手安排,他想拉拢朝中新贵,由女姬代他探听口风,最合适不过,可礼部侍郎却并非他所杀。

兰茝听他这么说,心中认同道,她确实是一派胡言,可是眼前这位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动楼府的一个契机。如今谋害贵妃,构陷皇子,勾结官员,那一条罪名都将让楼氏再不得翻身。

果不其然,梁王开口道:“来人,将右相楼渊革职查办,收押刑部大牢。楼府判决,另行再议。”

楼渊听到梁王的旨意,他就是再愚钝也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很快,就有宫中侍卫上前来,欲将他押往刑部大牢。

这次,楼渊再没有喊冤,而是对着跪在殿前的楼式微道:“微儿,你当真如此恨为父呢,不惜赔上这楼府满门。”

楼式微看着他,依旧笑得温和:“父亲大人,在我高中状元之前,你可还记得你有一子名楼式微。”

楼渊闻言,心中五味杂成,对着他道:“真是我楼渊的好儿子啊,我楼渊有一对好儿女啊。”

说完,任由宫中侍卫将他带下去。

第五十八章 使君有妇

当日午时,宫中对楼府的处置就出来了,整个楼府被抄,府中财物尽数上缴国库,楼渊被判秋后处斩,楼式微被革职,永不录用,楼府其余男丁,女眷被贬为奴籍,发配罪奴之城。

兰茝坐在楼府附近的茶楼上,看着被重兵把守的楼府,对坐在她对看似悠哉喝茶的人道:“楼兄如今已被革职,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

楼式微如今在楼府已成了众矢之的,自早朝过后便再也未回。

他虽指证楼渊有功,但是毕竟间接参与了此案,楼渊虽罪无可恕,却为他父。南梁乃诗书礼仪之邦,最重孝道,断不能容这种子证父的存在。即使留在了朝廷,梁王也不会重用他。

楼式微显然早料到了这天,看着茶楼之下的往来人流,目光渐深,“大约这天底下会不介意子证父的罪而重用我的,只有四皇子了吧。”

兰茝听到他如此说,深以为然,梁荃在北国生长,于父子亲情一事向来看淡,况他在用人一事上向来大胆独到,燕云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兰茝见他一直望着楼府门前进出的官兵,目光空洞,便开口问道:“楼式满门倾覆,于你有何益处?”

楼式微淡淡一笑,眉宇间似有怅然若失之意,“这不过是式微生母生前之夙愿,她一片痴心错付了楼渊。”

兰茝见他状似情绪低迷,不由问道:“那楼兄今日得偿所愿,可开心?”

“还未。”楼式微开口道。

“还未?你不是意在让楼府满门倾覆吗?”

“只要楼皇后还在位,这楼府就倾覆不了。”

听闻这话,兰茝不知为何想起了死在冷宫之中的薛昭仪,随着楼渊入狱,楼府被抄,满朝文武及京都百姓俱以为秋水之案已水落石出,没人注意到这位死于冷宫内的废妃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也许是她的身份太过无足轻重,在众人眼中只是个不重要的存在。

可是真是这样吗?

兰茝突然觉得有一个更大的局在等着她……

此时,楼府陷入了混乱。

府中的女眷们听闻楼渊入狱,而她们将被送往罪奴之城,吓得失了分寸,悲恸而哭。更有人大声责骂楼澜和楼式微二人是白眼狼,害了整个楼府。

此刻,楼澜将自己关在房中,她面色苍白,神情呆滞。

她至今都无法相信在京都内盛极一时的楼府会被抄家,父亲将被秋后处斩,七弟会当着满朝文的面指证父亲,就如她一样……

“银笙,你说我是否该去一趟四皇子府?”楼澜不确定的开口道。

“小姐,如今整个楼府被重兵把守,你出不去的。”银笙面带愁容的说道。

“可我有非见他不可得理由。”

“小姐还对四皇子旧情难忘?”银笙看着倚靠在床沿处的楼澜,见她形容憔悴,心中虽不忍,却也不得不劝道:“莫说小姐见不到四皇子,便是小姐见到了,又要以何颜面见他,如今汴京城里人人都说相爷陷害四皇子,而这还是小姐亲口指证。”

楼澜意乱,想起当日父亲口口声声劝诫自己乃是楼府小姐,与四皇子断无可能。

“银笙,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明知有错却偏爱一意孤行。时至今日,我对当日救四皇子出狱一事依旧无半点诲意。”

正当银笙不知如何劝慰之时,房门外传来叩门声,而此时,园内对她的谩骂指责也戛然而止。

二人心中疑惑,银笙开口问道:“是谁啊?”

“是我,梁荃。”

楼澜闻言,心中突然有一时慌张,她胡乱的整了整发髻,本想问银笙她看上去可还好。可转念一想,她此时定然发髻凌乱,面容憔悴,便又作罢。

心中虽不愿以这样的面貌去见他,却也怕错过了这次机会,便是天各一方,再难相见。

“银笙,你去开门吧。”

银笙打开了房门,对梁荃见礼后,退出了房门。

梁荃走进房内,楼澜从床榻上起身,对他盈盈拜倒,“楼澜见过四皇子。”

梁荃见眼前的女子身穿白色衣裙,比平日更显纤弱,她的发髻松垮的挽着,眉宇间有淡淡忧愁。

不知怎么的,听到楼府女眷将要被送往罪奴之城,梁荃心中就不由的想起楼澜以及在牢中时她所送的那北国吃食。

顿觉于心不忍,前来探视。

“你放心,我会找机会救你,你不会被送往罪奴之城。”他承诺到。

楼澜闻言心中又是欣喜,又是失落,“被救之后呢?殿下欲送楼澜去何处?是一辈子关在别院,不得与他人相见,还是殿下明媒正娶,让我成为新的四皇妃?”

楼澜的话让梁荃沉默不语,他从未考虑过救了她将如何安置这个问题,成为四皇妃亦是不可能。

楼澜见他沉默,心中明白过来,是她痴心妄想了。

如今她是楼氏罪人,便还是楼二小姐时,也断无成为四皇妃的可能。

“殿下当日为何要赠予楼澜《琅琊诗集》?”

梁荃目光微凝,想起了那天的满城烟雨以及掉落在地的诗集,上面的字迹虽被雨水晕开,却不难看出抄录之人书法造诣的深厚。

“早听闻楼小姐才名誉满京都,这一手字更是堪比书法大家,当日诗集被我撞落雨中,可惜了这一手字,便差人重新滕写了一本,了表歉意。”

只是,当日他吩咐的是送去楼府,却并未言明是送给楼二小姐,此诗集在辗转询问时便会传入楼渊耳中。

才名誉满京都……又是这样的形容么,楼澜心中苦涩,也许是门庭败落给了她勇气,她对梁荃道:“当日殿下打马疾驰而过时,那哒哒马蹄声已踏进了楼澜心里,那满城烟雨让我从此盲目,我对殿下一见倾心,不知殿下心中可还有方寸之地能容得下一个楼澜?”

她这话问得卑微而小心翼翼,像极了梁荃在北燕倾慕兰茝的那十年。可是他从不敢问出,你心中可曾有一个梁荃这样的话。

他太了解她了,以至于连一丝询问的理由也没有。

“我已有妻。”沉默良久,他答道。

“楼澜从未奢求名分。”

梁荃目光幽远,轻叹一声道:“我已追逐她太久,久到竟连放下都不知从何处着手了。”

第五十九章 曲终人散

梁荃的话让楼澜摇摇欲坠,眼圈酸涩,心中悲痛交加。

她为了这一厢情愿的一见倾心,负了这楼府满门,到头来却始终得不到走不进他心中。

提起兰茝,梁荃开始思绪翻涌,更恨自己过了这许久,听到有人提起四皇妃这个称呼,说起她的事依旧难以冷静。

“楼小姐,本殿还有事,先告辞了。”

他的面色开始变得冰冷,语气疏离,让楼澜更是心痛如绞。

她面带笑意,作温婉从容样,朱唇轻启道:“殿下慢走。”

而后,她看着梁荃毫不留恋出了房门。

随着房门逐渐被他合上,楼澜觉得这房内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殆尽了。

“众人皆传,秋水之曲一出,就会有人死去,这一次将会轮到谁呢?”楼澜抬起自己的皓腕,轻声喃喃道。

她走到书案前,纤细修长的手拂过琴弦,一曲秋水从她的指间倾泻而出。

刚走没多远的梁荃,听到房内传来琴声,面上一怔,停住了脚步。

而楼府中人听到楼澜房里传来琴声,纷纷过来,想要冲进房门责令她停下,却都被梁荃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这一次的秋水不似宫廷夜宴上的绮丽大气与荡气回肠,而是声声婉转低吟,好似叙说着心中无限事……

“父亲,为什么澜儿每日都要学习琴棋书画啊。”那年,楼澜时方八九岁。

“因为你是楼府的小姐。”楼渊理所当然的答道。

“那其他府的小姐便不用学吗?”楼澜扑闪着清澈的大眼不解的问道。

楼渊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各府的小姐自然都要学,只是你是我楼渊的女儿,自当琴棋书画样样远胜她人才是。澜儿长大了是想做个只会女红,只识《女戒》的深闺淑女,还是想做个德才兼备,誉满京都的才女?”

楼澜歪头想了一会道:“楼澜想做个才女。”

那时候的楼澜还不知道,楼府的女儿究竟是怎样一个概念,也不知道往后某一天,她将要为才女之名背负什么……

楼澜的手拂过琴弦,动人的琴音从她的手中穿行而过,为她编织了一个又一个闺中女儿家的梦,却又在徒然急促的琴声中破碎。

她那些千丝万缕之情,终是抵不住四皇子心中对故人的一分愁绪。

“椒瑛夫人当初最后一次弹奏秋水,又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铮”的一声,琴弦突然断裂,这首还未弹完的曲子也因为弦断的缘故,戛然而止。

门外的梁荃听到房内传来刺耳的琴音,像是重物压在琴弦上的声音,心中顿时感觉一阵不妙,快步上前敲门道:“楼小姐!楼小姐!楼澜。”

房内无人应答,梁荃眉头微皱,一脚踹开了房门,又吩咐身后赶来的侍卫道:“去叫太医!”

他入门便见楼澜趴在琴上,血顺着她的腕处,流过琴面,滴落在地,地上还有一根断落的琴弦。

梁荃快速抓起她的手臂查看,她的手腕已被琴弦割开,血正止不住的留。

他扶起她的身子,正要从怀中掏出锦帕为她暂时包扎止血。

这时楼澜的衣袖中掉落一块黑色的锦帕,正是他当日在北栅街为她包扎伤口的那条,没想到她还留着。

他拾起帕子,突然瞥见从无花纹的锦帕被人用深色的线绣了暗纹,仔细看是一人骑马的模样。

这让他再一次看向了这个现在气若游丝的女子,从那天漫天烟雨中初初遇,得知她是楼府的小姐时,他便从未想过他们之间有任何的儿女情长。”

“殿下,楼澜去意已决,不必再徒劳相救。”楼澜张了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唇,吐出了这句话。腕处锥心的痛感让她几欲昏厥。

“为什么?”梁荃紧握着拳,手背青筋暴起。

他虽无意于她,但却无法否认,他心中是在意这个女子的,并不想让她离开人世。

想起这段时日以来的种种,楼澜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还是在梁荃面前滑落:“我一直在殿下与楼府之间犹豫不决,到头来却发现一切都错了,不是我原了什么,结局便会如我所愿。如今,楼府已物是人非,殿下亦心有所属,这一切从秋水开始,便从秋水结束吧,得个曲终人散的结局也好。”

“也许活着,你会见到不一样的结果。”第一次有女子在自己面前流泪,梁荃开始手足无措胡乱的为她止血,连劝诫的话语都变得声音。

楼澜难得见到他这副神色,笑道:“能在殿下怀中了却余生,楼澜也死而无憾了。可是殿下的心太冷,你在北国待了十年,你的心当真也如那里终年不化的雪一般,层层冰封,无法消融吗?”

“是我辜负了你。”梁荃的声音变得低哑和晦涩。

“我早就知道殿下与我楼府水火不容,也早就知道殿下无意与我,我也知道即使那日不出面指证,殿下也有办法从刑部大牢里出来,可是我忍不住……”

见他眉头紧锁,楼澜抬起手想要为她抚平,可是她已毫无力气,最终还是垂下了双手。

梁荃抱着她,不发一言……

三日后,整个楼府被查封,而楼府上下的女眷本应被送往罪奴之城,是楼皇后为整个楼府求请,才让梁王收回旨意,免了楼府其余人的罪责。

但楼府二小姐楼澜却不知所踪,楼府中无人知道她去了何处,没人知道楼澜在房中用琴弦割腕一事。

那些当日在楼澜房门外的人听到她弹奏秋水之曲之人,被四皇子制止后,便退出了她的院落。而四皇子离开时是一个人,那几日人心惶惶,没人注意到楼澜的动向。

在听闻楼府众人除了楼渊与楼式微外,全被免除了罪责时,兰茝扬唇一笑。

果真如楼式微所言,只要楼皇后还在,只要二皇子不失势,这楼府上下便无性命之忧,若是二皇子再立了什么功,楼府中人朝可再次在官场上活跃起来。

她翻看着《琅琊诗集》里的秋水词,始终参不透里面的玄机,只觉得这词与其它的不同,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了,便不由的念出声来。

“倏忽层林尽染,赋得闲愁几缕。何人淑览千重绪?西风而已。

尔来将琴代语,和得秋声几许。最愁煮酒煎茶,敬了落英满地。”

第六十章 秋水之词

“楚酒。”

正当兰茝苦思冥想之时,门外传来云杉的敲门声。

“进来。”兰茝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的诗词,开口应道。

云杉推门而入,手中还提着食盒,见兰茝正在愁眉苦思,出声询问:“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先过来用饭吧。”

兰茝把《琅琊诗集》置于书案上,对他道:“是一首词,总觉得有不妥之处,可始终参不透里面的玄机。”

“这词说得什么?”云杉放下食盒,替她取出了里面的小菜,还冒着热气。

“大抵是说作词人感叹知己难求,于寂寥秋日只能将满腔心事诉与西风听,没人与之品诗论句,琴瑟相和,煮酒煎茶。这词较其他的逊色了许多,况词名叫秋水,有点文不对题了,看着倒不像是出自琅琊先生之手。”

“可否让我看看?”

“自然。”兰茝拿起筷子,心不在焉的往嘴里塞食物,含糊不清道:“你也对诗词感兴趣?”

“这倒不是,只是随我们小王爷读了几年书,他从小便爱《琅琊诗集》,每日读得爱不释手之时,便与……便与兄弟分享,但他那兄弟不爱舞文弄墨,只爱刀枪棍棒。”

他停了一会,又继续说道:“你方才说这词意在表达知己难求,一时想起他罢了。”

兰茝见他每次提起云蔚心中都有怅惘之意,想起当日值营之夜,她对他说“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囊中好酒,棋逢对手”这话,嘴角不由浮现笑意:“那他如今有了,我一直引他为知己。”

云杉那面无表情的脸难得的露出了笑意,“小王爷自结识了你之后,确实与往日不同。”

说罢,他拿起案上的诗集,看起了这秋水词。

此时,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只听见兰茝碗筷相击的之声。

云杉虽为男子,但是对她倒是细心,每次见她哪道菜少吃了点,下次她便见不到这菜了,这几次三番下来,他送来的吃食都是合她口味的。

“这位琅琊先生,并非是感叹知己难求。”云杉突然开口说道。

这番言论让兰茝诧异不已,“怎会?莫不是我理解错了?”

“你没有理解错,只是理解的太过了。写词人是早有知己,只是感叹知己不在,一时心中感怀罢了。”

他说得兰茝更加疑惑,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你说他已有知己,可知这知己是何人?”

“椒瑛。”

听他如此之说,兰茝顿时顾不得吃饭,快步走到他身边,凑近去看诗词,词还是那首词,她却怎么也读不出词中有“椒瑛”二字。

“你是如何看出的?”

云杉又恢复了他那面无表情的脸,解释道:“大多数品鉴诗词之人都如你一般,读得是词中境界还有创作手法,你们就是太懂诗词了,便忽略了一些粗浅的东西。”

“你看这里。”他指着第一句道:“倏忽层林尽染中的这个‘林’字,便是木的一半,这何人淑览千重绪,其中的‘淑’字,去了这三点水便是叔,‘木叔’二字合起来便是椒字。这接下来的我不说你也懂了吧。”

兰茝听他如此之说,快速看向这词的后半阙,果不其然,将琴代语的‘琴’有‘王’字,落英满地有‘英’字。

琅琊先生将椒瑛二字拆解,融于全篇,是借知己之意,传达怀念昔日二人赋词作曲,煮酒煎茶,志趣相投的时日么?

兰茝一时有些怔忡,二十七年前这一本《琅琊诗集》名传六国时,椒瑛夫人已入宫为妃,入宫时正是以一曲秋水获得盛宠,后有因琴艺之高,被赠琅琊琴,两年后被打入冷宫,而那一年刚好琅琊先生与世长辞。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她不得而知,只是这词若是被有心人稍加利用,那椒瑛夫人被打入冷宫也不足为奇。

云杉见兰茝一会恍然大悟,一会又眉头紧锁的样子,不由出声询问:“你怎么了?”

兰茝殷切的看着他道:“若椒瑛夫人是因秋水词被打入冷宫,那她为何在冷宫之夜弹奏的依旧是秋水呢?”

这正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这我就不知了。”云杉心中无奈,看来眼前之人是为了这个案件走火入魔了。

他看了一眼桌上几乎是完好的饭菜,想来她也无心再吃,便过去帮她将碗筷收拾了。

“你与其在这里苦思冥想,不如问那些可能知道的人。”云杉提议道。

“你是说梁荃亦或是当年知道冷宫一事的宫中老人?”

兰茝不由想到那个后宫之主楼皇后,这其中的隐情,她怕是清楚吧。

“除非有特殊情况,不然外臣是入不得后宫的,除非你是女子。”云杉看了她一眼,善意提醒到。

女子。

兰茝的面色一时有些怪异,她讪讪开口道:“那我还是先去一趟四皇子府吧。”

无论是换回女装去宫廷还是去四皇子府都非她心中所愿……

自从楼皇后相保,宫中相安无事之后,京内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今日天高云淡,街市上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人群熙熙攘攘,兰茝走在大街上,随着人流往前缓慢的移动着步伐,她今日未乘坐马车。

距上回在楼府前服毒已过去一个多月,三月之期还剩一个多月,想到这,她顿时感觉喉中有一股腥甜之意。

她闪身到街边的巷子,掏出锦帕擦拭着唇角溢出的血迹,这毒虽在三月后才会让人毙命,可毕竟是毒药,会时不时的发作一下,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频繁。

此时,兰茝的额头渗出冷汗,双唇毫无血色,眼前一片黑暗,体内有一股锥心之痛不断的传来,让她蹲下了身子,抱着双膝靠在墙沿。

待一刻钟过去以后,她方才感觉痛感逐渐消退,长呼了一口气后起身,心中不由庆幸好在今日没带云杉一同出门,不然这服毒一事定然瞒不住。

她站起身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向四皇子府走去。

来到府外之时,让守卫通传,自己在门外等候。不一会,便有管事来报,说四皇子在书房等她。

她随着管事进入这府中。

府内花草树木,亭台楼宇都是她熟悉的模样,她还瞧见了往日伺候她的申椒与菌桂,在院中采摘桂花,相互打闹着。

突然,不知为何,那种锥心之痛又再一次袭遍她的四肢百骸,她的步伐开始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管事在前头走着,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

来到书房门口时,房门并没有关,梁荃在房内不知写些什么,兰茝已看不清,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管事说话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梁荃的脸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似乎面带惊慌之色。

惊慌?这怎么可能。

她摇头失笑,而后,坠入了无尽黑暗之中。

第六十一章 诛心之毒

在兰茝倒地的瞬间,梁荃接住了她,看着她痛哭的面容,一时俊颜如墨,沉声管事道:“怎么回事?”

管事被这突如其来的昏倒弄的措手不及:“这……这小的也不清楚啊,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说昏就昏呢,难怪京都人都说这武状元看着文弱了些,风一吹就……”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梁荃冰冷的眼神吓得噤声。

梁荃将兰茝拦腰抱起,吩咐道:“去请大夫来。”

“是是是。”管事连连应到,看着梁荃抱着兰茝往别院处去。

这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了,忍不住腹诽道:这四皇子什么时候抱过人啊,抱得还是个男子,还有这楚侍郎也是的,好歹是个武状元,说晕就晕,这叫什么事啊。

梁荃将兰茝放置在别院的软榻上,见她唇角还残留着血迹,掏出锦帕将之擦拭干净。

府内原就有大夫,所以很快就来了。

大夫到房门口时,见四皇子正替一男子擦拭唇角,虽然面色说不上温和,但这番举动放他身上实在惊悚,不由轻咳出声。

梁荃听到门外的咳嗽声,知道是大夫来了,未露惊慌之色,自然的收回擦拭的手,起身对他道:“进来。”

大夫进了房门,看到唇色惨白,神情痛苦,手指微微颤抖着,额头有冷汗渗出,顿时变了脸色,也顾不得行礼,快步上前查看。

“怎么样。”梁荃的声音透着焦灼之意。

“是中毒的迹象。”

听闻中毒二字,梁荃的面色一变,“中了何毒?”

“此毒名为诛心,会间歇性发作,发作时中毒者需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锥心之痛,且一次比一次严重,观这位大人的迹象,怕是有一段时日了,若七日内不服解药,怕是命不久矣。”大夫摇头道。

“可有解毒之法?”

“老夫只擅医人,并不擅长解毒,但可以开一剂方子,压制毒性暂时不发作,但终归是治标不治本,七日之内必须服用解药。”

梁荃沉声道:“有劳卫大夫了。”

时光在兰茝昏迷之中逐渐流逝,一天一夜过去了,梁荃在她的床边坐了一天一夜,中途亲自喂了两次药,不让府中侍女插手。

兰茝恢复意识时感觉头痛欲裂,身子沉重,微颤着睁开双眼,入目便见梁荃的身影。

“醒了。”梁荃冰冷的开口,言语如往日一般不近人情,倒看不出是在这坐了一天一夜之人。

“殿下……”兰茝一开口,发现口腔内有腥甜之感,是余血残留,便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以手掩住双唇,看着梁荃不知该如何是好。

梁荃一言不发起身,吩咐了门口的侍女几句。

不一会儿就有两个侍女进来,一人手拿木盆,一个手拿水壶及杯子。

兰茝面露尴尬之色,低头从侍女手中接过杯子,以清水漱净口腔内的余血。

梁荃瞥见她吐在盆中乌黑的血迹,眼中深意更甚,冷声道:“你可知你中毒了?”

兰茝听见他的问话,心中怪异,扬着苍白的唇笑道:“我体内之毒不正是殿下所赐吗?殿下莫不是忘了楼府门前的那三月之期了。”

经兰茝提醒,梁荃这才想起这么一回事,他从怀中掏出一瓷瓶丢给她道:“这是你那日服下的药丸。”

兰茝被他的举动弄得始料未及,打开了瓷瓶,细闻药味,顿觉气味清香,不似毒药。

又将这药丸掰作两半,取下一小块放入口中细细嚼着,好似有酸枣仁,佛手,沉香等几味药。

“这只是寻常的凝神静气丸,服之有安神功效。当日说是毒药,只是权宜之计,没有比以死相逼更能让人服从的办法。”

梁荃的这番解释更是让她疑云重重。

那日,她从楼府出来,情绪大起大落,梁荃又拿话激她,她倒真没有仔细分辨自己服下的是什么药。

若她当时在楼府门前服下的只是清心凝神丸,那她身上的毒又是怎么回事?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梁荃出声询问道:“你第一次毒发是何时?”

“殿下入狱那日。”

梁荃听她如此之说,目光微凝,自他入狱到如今却有一段时日了,看来卫大夫所言非虚。

“你平日都在官舍用饭,那里的吃食都是一块做出来的,若是被下了毒,那官舍中所有人当一起中毒才是。你仔细想想可有什么疑点?”

兰茝认真思索了一番,摇头道:“入官舍后到殿下入狱这段期间不足三日,期间我去了一趟楼府,谈话中楼相递给我一杯茶,但我并未饮用,除此以外便无特殊之处了。”

“若是入官舍之前呢?”

他这么一问,兰茝脑海中有一个景象如电光火石一般闪过,她难以置信的开口道:“难道是……”

“琼林之宴!”两人异口同声道。

那晚,她在宫宴之上饮了酒,既然礼部尚书可以一手安排陪酒女姬,那给这宫宴的酒水暗中投毒自然也并非难事。

兰茝回想起当日情景,顿时脊背发凉,楼式微当日还说她是这搅乱京都风云之人,枉她还以为自己能在楼府与四皇子之间游刃有余,不曾想敌人在开局就已经想到要置她于死地了。

她张了张口,似有千言万语想问,却在开口的那一刹那尽数咽了回去,换上了不以为意的笑,“殿下,大夫可说这是何毒,楚酒还剩多少时日?”

“此毒名诛心,大夫说若你七日之内不服解药,便会毒发生亡,你已昏迷了一天一夜,还剩六日。”

六日。

饶是兰茝心中已做好了准备,骤闻自己还有六日之期时还是觉得难以承受。

梁荃见她沉默不语,眼中有风云变幻,欲开口劝慰,不曾想兰茝突然抬起了头,目光清亮的看着他道:“既如此,那便一刻也耽误不得了,昨日我找殿下是为《琅琊诗集》一事。”

那清亮的目光让梁荃瞬间有些恍神,他没想到她能这么快从绝境的失意中调整过来。

兰茝见他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接话,目光紧盯着他,直言道:“殿下可知这《琅琊诗集》的《秋水词》中暗含椒瑛二字?”

梁荃听到椒瑛二字,面色突变,深深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你最终还是发现了。”

第六十二章 夜探库房

“殿下可知椒瑛夫人与琅琊先生之间有何羁绊?”兰茝看着他道。

“不知。”

他亦是自从得知楼澜少抄了那一页《秋水词》才注意到这一切。

那一晚,多年往事在他面前翻涌而过,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可是,他的这些年来解释不清的事情,似乎在那一刻变得有迹可循……

父皇好文墨,就连给他的兄弟们取名都带着“砚”、“墨”、“书”等字,独他单名一个“荃”。

而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他在父皇心中是特别的,哪怕他看他的目光冰冷得不像父子。

他不知道,一个父亲有多憎恶一个孩子,才会在他生母过世后几个月,就将他送往北燕为质。

他以前也不懂母妃既爱父皇到了骨子里,为何要将琅琊琴留在冷宫中……

以及在冷宫被人遗忘的薛昭仪为何会死在秋水之局中,她究竟在这其中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但我猜测,这位琅琊先生便是我被送往北燕十年为质的理由。”

窗外的大风吹得室内的书页快速翻动着,梁荃这句话携裹着这骤起的风,在兰茝平静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开始心跳加速,双眼瞪的滚圆,许多种可能或是不可能的假设从她的脑海中快速闪过,她听见了她的声音在颤抖:“殿下可曾想过自己的身份有另一种可能?”

梁王闻言,眯起了双眼,厉声打断她道:“不要做无谓的猜测,既然我做了这南梁的四皇子,那我便是这四皇子,没有人能改变。”

他走近床榻,上下打量着她道:“本殿倒不知楚侍郎如此关心本殿,在自己生死垂危之迹还有心思关心旁人身世之谜。既如此,你便再替我办一见事吧。”

见他似被自己的话激怒,兰茝暗叹自己再一次僭越了,如今二人身份有别,她怎么这般明目张胆的询问他的身世。

“但凭殿下吩咐。”兰茝下了床榻,低头单膝跪在他面前。

梁荃扫了一眼眼前人,即使下跪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唇角浮现几不可察的笑意:“今晚夜探大理寺库房,找寻当年遗留下来的线索。”

大理寺物证库房一向由重兵把守,且库房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姬狐宴的手中,一把在大理寺卿的手中,要从二人手中取得钥匙,瞒过值夜的士兵,在偌大的库房中找寻更本不知道是什么的物证,简直比登天还难。

兰茝的大脑飞快的转动着,评估着成功可能性以及方法。

梁荃冰冷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不久前,我去过一一趟库房,但是失败了,经过上次那事,大理寺的守卫应该更加森严才是。”

经他这么一说,兰茝突然想起上回官在燕云房中闻到他身上的那股血腥之气,难道当时是因为夜探大理寺受的伤?

“正是你所想的那样。”梁荃似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有人潜入大理寺盗取物证,为何大理寺时一点风声都未传出。”

梁荃冷哼道:“这就是大理寺卿聪明之处。当晚我逃脱了,依着三司中人的性子,有人到了他们的地盘还逃了,这便是他们的失职,沉默才是正确做法。所以,你这次行动切不可暴露身份,只要能逃出来,一切便有转寰之机。”

“是。”

“另外,你的毒性已被暂时压制,这一两日应当不会发作,先回去准备着吧。”

“是。”

兰茝退出房门时,发现这个院落正是她初嫁南梁时,边上挨着的那个。

她顺着记忆中路线走了出去。

目之所及是一片废墟,距焚烧那日已过去了数月,这个院落就这么被放置着,没有重新修缮。

梁荃这一把火,将四皇子府内关于她的一切尽数焚烧殆尽,也将世人对燕公主茝的记忆止步于这场大火之中,而她四皇子妃的身份将永远被留了下来。

她眸色瞬间暗淡,对眼前的废墟只是匆匆一瞥,未显露出任何惊讶,失落的神色,也未做过多的停留,毅然转身离开,留给这废墟一个决绝孤傲的背影……

这京都内的风云诡谲再次被无尽的黑夜拉开了序幕。

此时,兰茝纤瘦的身子紧贴着墙面,她身穿黑色的夜行衣,隐在如墨的夜色之中,呼吸弱得几不闻。

墙得另一侧传来姬狐宴的脚步声,沉重而虚浮。

一声。

两声。

三声。

看来这大理寺又添了什么让这位少卿大人焦头烂额的案件。每逢有案件发生只是,他都会留宿在大理寺内。

不过这对兰茝来说却是个好机会。

这时候,姬狐晏的脚步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钥匙相击之声。

兰茝的心一紧!

就是现在!

在他将要打开房门的那一刹那,兰茝快速闪身到他身后,用浸了迷药的娟帕掩住他的口鼻。

姬狐宴还没意识过来之时,就已被迷昏,兰茝将他拖进房内,关上房门,取下他手中的钥匙。

在她欲转身离开之时发现桌上有一壶酒,眉头一挑,将酒倒在他身上,酒壶随手扔在一旁,转身离开。

她跳上屋顶,几个呼吸之间,就来到了大理寺库房附近。

果不其然,库房周围被值夜的士兵围得水泄不通,她不由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有一个士兵正向她的藏身之处接近。

“谁在哪儿!”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兰茝警铃大作,正当大脑一片空白之时,突然看到了手中袖箭,她心一沉,按下了开关。

“嗖”得一声,那个士兵只见一道银芒从黑暗中闪出,正要惊叫出声,便心中中箭,瞬间倒地。

兰茝长呼了一口气,幸好这边离库房还有段距离,没有人听到这边的声响。

她将此人挪到墙根之下,换了两人的衣服,又取出一直藏身的匕首,快速划破自己的手臂,很快,血顺着她的衣袖不断流出。

她从地上抓了一把土,抹黑了脸,做慌张状向库房门口跑去。

“快!!!有刺客潜入大理寺,少卿大人遇害了!”她哑着声,惊恐的喊着。

门口的守卫见他穿着军服,手上还留着血,不似撒谎,纷纷变了脸色。

“走”值夜士兵向姬狐晏的房中赶去。

见守卫尽数离开,兰茝取出钥匙向库房大门跑去。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第六十三章 四张琴谱

她迅速打开了库房大门,又从里面将门轻合上。

库房内一片昏暗,她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火折子,用嘴用力一吹,便燃起了星星之火。

兰茝借着微弱的光在库房内查找,从二十多年前的物证一直找到十几年前的……

此刻,那些被她转移注意的守卫已来到了姬狐晏的房门外。见大门被敞开着,地面似有一团黑影。

守卫头领手持火把,当先走上去,在火焰的光亮中看清是姬狐晏,以为真有刺客,刚要吩咐下面的人搜查时,他又突然闻到一股酒味,再看姬狐宴领口湿透,浑身散发着酒气,顿时松了一口气。

“没事,是大人又喝醉了酒,昏睡了过去罢了。”说罢,他又提高了声音道:“刚才是哪个龟孙子嚷嚷着有刺客啊!”

他身后的守卫左看看右看看,无人应答,方才事态紧急,大伙听到少卿大人遇袭就慌了神,再说天色昏暗,谁又能看得真切外貌。

守卫首领一阵气郁,低骂道:“别让我遇见那龟孙子。”

“队长……咱要不要帮少卿大人抬到床上去。”一侍卫怯怯的说道。

守卫首领的大掌“啪”的一下拍在他的脑门上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等的职责是值守物证以及抵挡夜袭,至于大人们爱躺床上还是地上,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回去吧!”

“是!”众人齐声应道。

……

时间已过去一刻钟,兰茝还在库房内紧张的排查着,以防错过什么重要的线索。

这些物证的来历,所对应的案件都有详细的记录,所以兰茝才找不出任何线索。

“怎么会没有呢?”当日姬狐宴故意闪躲的目光让她至今记忆深刻,一定是她遗漏了什么东西。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让她心跳如雷。

那些守卫马上就要接近库房了,她不得不离开,可是一无所获让她心有不甘。下次再想混进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算了,留得青山在。

正当她经过一番思想角逐,预备离开之时,库房外传来一士兵的叫喊声:“库房的门怎么开了!”

兰茝紧握着双拳,目光在一瞬间变得锐利,看来,假装姬狐宴醉酒并没有给她节省多少时间。

“啪”的一声,门被一掌拍开。

守卫门举着火把围在门口。

“谁在里面!”这是守卫头领的声音。

兰茝环顾了一眼库房周围的环境,这里空间狭小,又有许多文书证明,侍卫们不敢举着火把直接冲进来。

她熄灭了烛火,库房内顿时陷入了黑暗。

守卫头领一人拿着火折子走近库房查看,他的脚步声在这死寂的库房内显得格外清晰,正一步步的向兰茝这边接近。

最终,她没发现藏在暗中的兰茝,又转身离开。

兰茝见形势稍有缓解,便习惯性的长呼了一口气。

这让守卫头领再次转过了身,明晃晃的剑锋直向她的脖颈处刺来。

该死。

兰茝低咒一声,暗叹自己大意了。从架子上随意抓取了一个东西,打偏了袭来的剑。

“砰”的一声响,她手中的东西瞬间断成两半,正是琅琊琴。

守卫头领见物证被毁,一时有些失神。

兰茝见机踢向了他的腕处,如同当日踢中大皇子一般,从他手中抢过了剑,架在他的脖颈处。

守卫头领本就是贪生怕死之人,见自己一招就被兰茝制服,瞬间双腿打颤道:“侠士饶命。”

“老实点!”兰茝的剑又挨紧了他颈处几分,吓得他不敢说话。

她从他手中拿过火折子,看清了被一剑劈成两段的琅琊琴,心中诧异这琴竟如此轻易就断了。

而在琴断开的内部,掉落出一张纸,她捡起一看,居然又是秋水琴谱,而且和其余几张一模一样。

见库房门外隐有骚动之意,她将这张琴谱和架上其余三张琴谱一齐带走,收于怀中。

她倒要看看这琴谱有何特别之处,居然还被人隐藏在了琅琊琴中。

她再次蒙了面,拿剑挟持着守卫头领走出了库房大门。

守卫将大门团团围住,他们见守卫首领被挟持,面露惊讶之色,皆不敢轻举妄动。

“让他们退下,不然我就杀了你。”兰茝对守卫首领低喝道。

“退……退下……都退下!”侍卫首领吓得双腿打颤。

众人面面相觑,正犹豫不决时,兰茝抬起手,再次按下机关,众人只看到银芒一闪,他们其中一人瞬间倒地,当场毙命。

“如有一人上前,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她的这一番举动颇有震慑之意,众人俱被吓得退到三尺之外。

兰茝这才提起守卫首领,跳上了屋顶,又将他扔于屋顶之上,独自一人闪身没入黑夜之中。

身后,守卫首领的救命之声不绝于耳……

兰茝在沿途扔掉了抢来的军服,只着一身单衣回到了官舍。

她取出从库房带回的四张琴谱摆在案上,想起被轻易砍断的琅琊琴。

看来,那琴早已断裂,只是不知有人是在琴断以后,在里面放置的琴谱,还是特地将琴弄断了放了这琴谱。

但不管怎样,这些琴谱中一定暗藏玄机。

只是她研究了许久,也未曾发现,只得收好沉沉睡去,近日来,她已越来越容易疲倦。

第二日日上三竿之时,还是云杉在外敲门,给她送饭,才将她唤醒,好在宫中尚未恢复她的早朝。

云杉进门后,狐疑的看着她道:“你前日一夜未归,今日又起的这般晚,看着力倦神疲,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兰茝看着他关切的目光,心中愧疚,可她中毒一事还是越少人知道为好,便顾左右而言他道:“今日大理寺可有何风声传出?”

“早膳时听闻大理寺库房被窃,现在正在盘查是否有丢失物证,听闻是姬少卿酗酒失职的缘故。”云杉正说着,这才想起兰茝睡到现在才起,怎会问他大理寺的事,他这才反应过来道:“昨夜夜探大理寺之人是你!”

“不错。”兰茝取出四张一模一样的琴谱摆在案上道:“我昨日就带回了这四张琴谱,一张是顾贵妃宫中的,一张是冷宫的,一张是楼澜小姐的,而这最后一张,取自琅琊琴中。”

第六十四章 秋水别院

今日天气尚好,日光透过窗棂照到书案上。

兰茝拿起其中一张琴谱在阳光下仔细查看。

“有什么发现?”云杉问道。

“昨日还不觉着,今日在阳光下看这琴谱的墨迹似有些奇怪,深浅不一,好似里面有很多层字迹。”

云杉拿起一张琴谱,摸了摸纸道:“这琴谱用得纸不是普通的纸,而是我们东齐的尺素笺,有三层,需要书斋的老师傅用特殊的刀具才能分开,这里面指不定有你想要的线索。”

听到他的话,兰茝顿时喜笑颜开:“云杉,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正好西桑街有家钟书阁,我们去那碰碰运气。”

“走吧。”

很快,二人一同来到这钟书阁。

“侍郎大人,您有什么需要?”见兰茝进门,书斋的掌柜殷切的问道。

这京都内的人个个精明,识人辨人是汴京人必备的本事,经过楼府一事,兰茝已小有名气,今日她虽未身穿官服,可她这张脸早已被人记住。

“你们这可有人能分开多层纸?”

掌柜听到她的问话,笑得更殷勤了,“自然是有的,我们钟书阁是京城第一书斋,别说文房四宝样样齐全,就说这说书,诗会……”

“……”

“掌柜的,我家大人是问你有没有人能分开多层纸。”

见对方可能将整个书斋的业务如数家珍,云杉面无表情的再次重复了他们的问题。

被人突然打断,掌柜也不生气,依旧是乐呵呵的笑着,“两位请随我来。”想来这样的事,定是经常发生

两人跟着他来到了后院,院中有一老师傅在挥毫泼墨。

兰茝走近一看,是一副骏马疾驰图,笔法苍劲有力,笔下骏马栩栩如生,不由赞道:“先生真是妙手丹青。”

老师傅停了笔,露出慈祥的笑意,看着她道:“你也懂画?”

兰茝谦逊道:“略知一二,谈不上懂。”

掌柜的见二人相谈甚欢,便见缝插针向他们介绍道:“这位是颜老,他可以满足你们的需求。”

兰茝闻言,再次恭敬的向老师傅行了个礼,“晚辈楚酒,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颜老对兰茝印象甚好,和颜悦色道:“大人有事不妨直说。”

兰茝见他这么说,便取出四张琴谱递给他道:“这四张纸还乃是尺素笺,有三层,希望颜老能帮我分开。”

“这倒不难,两位稍等片刻。”颜老接过琴谱进了内室。

见颜老看见秋水琴谱,面上并未有任何变化,兰茝放下心来。

南梁人甚爱用尺素纸作画,尤其是那些笔力入木三分,力透纸背的丹青手,一画可分为三份,一份自己留存,一份赠送友人,一份送去书斋转卖。

时日一久,民间就有了这“尺素分层”的手艺活。

兰茝二人并未等候多久,颜老就出来了,手里拿着十二张纸转交给她,张张薄如蝉翼。

………

兰茝抽出每份中间的那张,将剩下的先放到云杉手中。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尺素笺的中间那层有玄机。

此时,她的思绪有些难以平静,她设想过多种可能,但却没想到是一份院落的地图,而且是四张合并才是一张完整的地图。

“怎么会这样。”

她将这四张地图拼凑在一起之后,感觉十分难以置信,这地方她太熟了。

秋水别院!

怎会是秋水别院。

尽管同为秋水之名,可兰茝从未觉得这两者之间有关联之处。

而这四张琴谱同时落到了她手中,恰好她知道秋水别院,这冥冥之中的巧合吗。

楚瞻他早就算到知道这二十多年前的案件,才会在秋水别院落脚吗?

云杉见兰茝看着琴谱内的地图,一脸失魂落魄,便猜到她定是知晓地图上所示是何处。

“走吧,去秋水别院。”兰茝的目光开始变得幽远。

云杉咋一听闻这四字,心中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京都内还有一处院落是以秋水为名。

自楚瞻前去北魏之后,秋水别苑便人去楼空了。

在京都精致华美的楼宇相衬之下,这里看起来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院落,甚少有人注意到此地。

只有兰茝知道,这个院落内有乾坤。

她在门外敲了一会,见无人应答,便知院中无人。

“不如老规矩吧。”云杉提议道。

“你倒是对这翻人院落一事越发的熟稔了。”兰茝挑眉看着他。

云杉凉凉的回了句,“到底是近墨者黑。”

兰茝扶额,到底不是自己的随侍,奴大欺主啊。

话虽如此,眼下形势逼人,只能不得以而为之了,她可能是京都内翻墙最勤快的京官了。

二人翻墙而进,第一处便来到了前厅,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景象,兰茝心中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还记得,就是在这里她正式更名为楚酒,被他赐予西楚皇室之姓

也是在这里,楚瞻向她表露心迹,而那白玉她始终随身携带。

正当心中失落时,她见到厅内挂着一幅画,画中梅林落英缤纷,梅树下的男女手持梅枝对招,正是他二人当时的情形,不曾想他竟画了出来,并悬于这显眼的位置。

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对劲。

若是心中记挂于她,又怎会在离去之时留下这画,莫不是他知道有人来,特意将画悬于此处作提示之用?

兰茝取下了墙上的画,见上面并无留下任何字迹,可心中的直觉却不停的告诉她去梅林。

“去梅林。”

云杉点头,尾随她在这院内行走。

令他想不到的是这个从外面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院落,里面的格局竟是这般精巧,不是南梁特有的精致华丽,而是处处透着落拓大气,九曲回廊上雕刻的图案更是彰显了主人不俗的品味。

院落后方更是有一片梅林。

此时,恰逢夏秋之交,并非梅花开放的季节,林中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样子,与她上回所见大相庭径。

她掏出怀中的令牌和四张琴谱一并递给云杉,:“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四皇子府,请他派兵搜查此处,将这四张琴谱拿给他看便可。”

云杉接过令牌和琴谱,转身离开。

一时间,只剩兰茝一人空望着这世外仙殊般的寂寞林。

距她毒发身亡还剩五日,可线索到了这秋水别院便扑朔迷离了起来,这梅林中又藏着什么秘密呢?

其实,她心中万般不愿有人扰了此处的安宁,更别说搜查了。

但楚瞻清空了这里的一切,只留下了这画,若说毫无目的,不是他的作风。

“楚瞻,我可以相信你吗?”她抬眸遥望着北方苍穹,轻声自语道。

第六十五章 长眠梅林

兰茝大约在林中等了一个多时辰,云杉就带着人来了。

她一眼就望见了人群中的梁荃,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寒冰,一时有些恍惚之感。

他若知晓自己在新婚之夜藏身于此处,不知心中做何感想。

她从石块上起身,缓缓走向梁荃“楚酒见过殿下。”

“起来吧。”梁荃抬手虚扶,“此去大理寺可有受伤?”

兰茝听出他言语间的关切之意,面露感激之色,“臣一切安好,只是在大理寺内并未找到当年的物证,只带回了四张琴谱。”

“无妨,能发现这琴谱也是机缘巧合。只是,你是如何知晓要来这梅林?琴谱上并未说明。”

他这话让兰茝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是看到了楚瞻留下的画,一时意动,来得这梅林。

早只如此,她应先去问钟秀,他当知晓这画留于此处的用意才是。

“这只是臣的猜想,并未有实证,只能请殿下让人先行搜查了。”兰茝有些底气不足道:“另外,这片梅林景致独特,还望殿下好生嘱咐侍卫们,在搜查时莫要伤了梅树才是。”

见兰茝这番言语不同往日,梁荃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他未置可否,依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色,走到侍卫中间,吩咐了一番,让他们仔细搜查梅林。

不过,兰茝还是隐约听到“不许伤了梅树”这话,放下心来,随着侍卫们一同查探。

但是不到一炷香时间,侍卫们便将此处搜遍了,毫无所获。

一个侍卫悄声对兰茝道:“殿下要我们搜查什么,好歹给个准话,不然我等便是将这梅林翻过来,也不知道所寻何物啊。”

梁荃恰好经过,听到了这话,开口道:“那便翻吧。”

既然琴谱内藏有此处的地图,那这里定有特殊之处。

侍卫们被他的话弄得不明就里。

翻?这要如何翻?

“你带几个人去搜寻这院落的别处,你去集市买十几把铁铲回来,也许,这玄机正藏在梅树之下。”梁荃指着其中两人,不容置疑的命令道。

众人散去,各司其职。

带着铁铲回来的侍卫们开始翻起了梅树旁的土。

梁荃瞥见兰茝神色紧张的望着这些人,便再次命令道:“都小心些,别伤了梅树的根。”

“是。”

最后,就连云杉也加入了他们的搜查之列,只剩兰茝和梁荃二人空闲着,两人相对无言。

午后的日照逐渐偏斜,夕阳从远处的青山掉落,遗留了大片金色的余晖,最终,又被如墨的夜色逐渐吞噬。

此时,已是月华初上,夜晚的风拂过这片梅林,吹干了侍卫们背后的汗,他们已连续翻了数个时辰。

许是四皇子太过威严,又或许是这位年轻的侍郎大人的目光太过坚定,以至于侍卫们谁都不敢松懈半分。

早在黄昏之时,那些搜查院落各处的侍卫就来报,这院子的主人已清空了这里的一切,所以很快就搜查完毕,并无任何发现。

这让兰茝更加坚定了前厅的那幅画是楚瞻留下的提示。

“殿下,这边有具骸骨!”突然,一声惊呼让所有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就连梁荃的手也不由的轻颤了下,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似乎没想到什么。

“殿下,我们过去看看。”兰茝提议到。

她不能体会他此刻的心情,也不明白他为何听到了消息迟迟没有动静。她与他不同,此刻,她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下,而梁荃那颗心却绷得更紧了。

“走。”好一会,他才从喉间挤出了这个字。

晚风吹得梅树的枝叶沙沙作响,皎洁月光下映照着白骨森森,众人围成一个圈,看着这具被刚挖出来的骨架。

“看身量,是个男子。”

“是男子。”梁荃的声音越发森冷,让兰茝不由的转过身去看他。

“送去刑部。”

他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亦回过头来看她,“时日无多了,等会一同前往刑部。”

“是。”月华之下,兰茝的面容看起来几不见血色……

西桑街,刑部。

此时,刑部内灯火通明。

刑部尚书听闻梁荃突然造访,连夜起身赶往这停尸房。

但梁荃并未让他进去,只吩咐了在门外等候。

停尸房内,只有他,兰茝及小赵三人。

“怎么样?”

“这具骸骨心肺处肋骨发黑,是毒素深入心肺造成死亡,至于是何毒还要等大夫来了,再查证一番。”

自从这具骸骨被挖出后,梁荃一直沉着脸,眼深如墨,让人看不清思绪。

在他来刑部之前,就命人去府中请大夫了,这会差不多该来了。

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门外的侍卫通传道:“殿下,卫大夫来了。”

“请他进来。”

卫大夫正是梁荃府中的大夫,替兰茝看过毒的。

他进来时见兰茝也在,便问道:“大人今日感觉如何?”

兰茝笑道:“尚可,当日还未感谢卫大夫救命之恩。”

“不敢当,不敢当。”卫大夫摆手道:“这毒未解,谈不上救命之恩,倒是你该感谢下四皇子在你床边守了一天一夜。”

“还聊什么,赶紧过来看看。”梁荃突然冷声喝到。

兰茝闻言却是心中一紧,梁荃守了他一天一夜,那他发现她的身份了吗?

很快,她又说服了自己,若是发现了,她怎会站在这里这同他一起查案呢。

但一个皇子不眠不休的守了一个臣子一天一夜,难免让人多想,比如小赵现在的目光就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暗想着这高大英俊的皇子与纤瘦俊俏的侍郎之间有着怎样的风流韵事。

“这……这是!”卫大夫的声音同时打断了三人的思绪。

“大夫看出这是何毒了?”小赵问道。

“这毒老夫当然知道,就在昨日……”他正在开口,接到梁荃的眼神警告,又闭口不言,暗道自己大意,差点说出了兰茝中毒之事。

“昨日什么?”小赵疑惑不解。

兰茝见梁荃神色怪异,卫大夫欲言又止,便猜到了是何毒,看着两人笑道:“这莫不是诛心之毒。”

卫大夫依旧闭着口,但对她点头。

琅琊琴,秋水琴谱,秋水别院,诛心之毒,这些信息在兰茝的脑海中一一闪过,无不提示她死者的身份。

琅琊先生。

一时间,停尸房内四人陷入了寂静,梁荃不知在想着什么,卫大夫还在噤声,而小赵见他们几人都没说话,便知事关重大,也沉默着。

兰茝的思绪则被这个猜测拉的无限远。

看梁荃的样貌,想来当年的椒瑛夫人定也是个风华入骨的美人,而琅琊先生更不用说,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是天下人心中高山仰止的风流名仕。

可这样的天作之合,最终的结局却是这般令人唏嘘感叹。

一个在深宫高墙之内,初雪降落之夜,弹奏了一晚的秋水,绝望而亡。

一个隐居在天子脚下,饱受诛心之痛,最终长眠于这寂寂梅林之中。

第六十六章 入长门宫

兰茝不敢看梁荃的神色,她无法承认自己对他动了恻隐之心。

这秋水之案一路调查下来,他年少时的经历也在她面前逐渐铺陈开来,生母早亡,不受父宠,十年为质,兄弟离心,她从未想过,曾在新婚之夜上口不择言的字眼是他沉重而又孤寂的半生。

几人出了停尸房,夜晚的风吹得他们的衣袂翻飞。

刑部尚书此时还在门外候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知道四皇子不知从何处弄了具骸骨来刑部。

见几人出来,他小心的问候道:“殿下可有吩咐?”

“今晚之事,不宜声张。”

梁荃此时的面色比如墨的夜还沉,眸光比天上的月还清冷,他面部的棱角在月华之下,如银芒闪烁的利刃,让刑部尚书也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只得低头连连应是。

梁荃说完便不再看他,径直朝前走去,留下刑部尚书一脸不明就里的看着兰茝。

“尚书大人放心,今晚之事只要大人守口如瓶,一切相安无事。”兰茝好生安抚了一番刑部尚书,又吩咐云杉先回官舍,便追着梁荃的脚步去了。

好在他并未走远,也未骑马,只是一个人在夜晚的闹市中行走,所以兰茝很快追上了他的步伐。

他向来不与人亲近,所以这许多年来竟连一个随侍也未曾有,即使是燕云,在未有任务汇报的时候,也不会跟在他身旁。

兰茝跟在梁荃的身后,见他在一家摊子前坐了下来,一时停住了脚步,踌躇不前。

“过来一同坐下吧,这里的馄饨还不错。”梁荃发现了跟在他身后的她。

这个理由让她无法拒绝,她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咋听到“馄饨”二字,她的五脏六腑在这一刻都开始叫嚣起来。

“那臣便却之不恭了。”

她坐在他的对侧,见梁荃正和小二说着两碗馄饨,加葱加蒜之类的话,让她一瞬间以为眼前所见是错觉。

方才还面色冰冷的梁荃,此时竟坐在街市之中,充满了烟火之气。

两碗混沌很快就端上来了,还冒着热气,清鲜醇浓的汤汁光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四皇子,请慢用。”小二看着他,眸光中写满了崇拜之意,亮得似夜空中的星辰。

“多谢。”

梁荃正要拿起汤勺,就见对面兰茝不停的往碗里加椒酱。顿时,辛香麻辣之气混合着浓汤的鲜味扑鼻而来,让他忍不住想打喷嚏。

兰茝倒是没发现他的异常,只是觉得这南国的小食太过寡淡无味,不似北方喜辛辣荤腥。

她已饿了一天,正要迫不及待的动筷子时,突然被梁荃抓住了手腕,“等等。”

她抬眸不解的看着他,碗中不断升腾的水汽氤氲着她的双眼,让她看起来分外的迷离。

梁荃放开她的手,一言不发的端走她的碗,又将自己的移到她面前。

“殿下若是喜食辛辣,可以自行添加辣酱的。”她将辣酱移到他面前。

不知道梁荃在北燕十年,是否也习惯了北地的口味。

“你是中毒之人,不宜食用辛辣之物。”说罢,也不管她同意与否,便自顾自的开始吃了起来。

兰茝心中有些莫名,中毒之人也有口味顾忌吗,不能食辛辣之类的。

对于他的言行反常,兰茝只当他是在停尸房内受了打击,她并不能从他手中再将自己的那份混沌抢回来。

好在,如他所说,这家的馄饨真的很不错,皮薄馅厚,里面的鲜肉也很有嚼劲,她很快就将这一大碗全部吃完了,就连汤也喝得一口不剩。

她满足的叹了口气,却见梁荃还是满满的一碗,时不时还从喉间溢出几声咳嗽。

此时的他面色通红,双眼也多了几分湿润之意。看来,在北燕十年,并未教会他如何吃辣。

梁荃这样子,让兰茝一时忘了身份顾忌,不由的“噗嗤”一笑,倒是让饱受辣味折磨的梁荃愣了好一会。

兰茝起身,对小二道:“小二哥,给我来一壶热水吧。”

“好嘞。”小二将一壶热水递给她。

兰茝接过放到桌上,对梁荃道:“先等会再吃。”

她端起他的碗,走到一旁的木桶边,倒去汤汁,又往碗里倒入热水,笑着递到他面前道:“这样或许会好点。”

“嗯。”梁荃接过碗,含糊不清的说了这么一个字,又开始埋头吃了起来。

此时,这碗馄饨在他看来已经不那么辣了,可他依旧吃得很慢,像是品尝着难得的珍馐一般。

两人默契的没有谈话,生怕脱口而出就是阴谋算计,毁了这难得平静的时刻。

可是,这样悠闲的时光,对他们二人来说终究是奢侈的。

梁荃还是吃完了这一碗馄饨。

街上的人已逐渐稀少,梁荃起身结了帐,对她道:“走吧,入宫。”

“是。”

这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夜……

此时,宫门虽早已下钥,但禁军首领却乐得卖梁荃一个面子,为他开了偏门。

二人到宫门口时,燕云已经打点好了一切。

“可找到当年伺候我母妃的两位姑姑?”梁荃问道。

燕云摇头道:“还望殿下赎罪,这两位姑姑在您离开梁国后不久,就已被皇后寻了个由头,判了绞刑。”

“她倒是在这宫墙内翻云覆雨了好多年。”梁荃冷哼道。

“不过,在暗中查探的过程中,我们找到了伺候过薛昭仪的一个姑姑,她还尚在宫中,以前是在昭仪跟前贴身伺候的,却在两个月前突然得了惠贵人赏识,这才幸免于难。其余相关人等不是出宫了,就是枉死了,这位姑姑现已在冷宫等候殿下。”

他二人的对话都是当着兰茝的面说得,看来他们对她已经初俱信任,只是这谈话内容却出乎她的意料,原来,梁荃也觉得薛昭仪之死并不简单。

冷宫位于皇城西侧,当并不像兰茝想象中的那般破败不堪,位于偏僻之处,不比别从精致华贵而已。

兰茝虽自小生长在皇宫之中,却从未去过冷宫,此时初见这“长门宫”三字,不由感叹君门一入无由出,唯有宫莺得见人。

梁国百年,进了这长门宫又出去的女子,唯椒瑛一人而已。

第六十七章 但为君尔

“走吧。”

夜凉如水,让梁荃的声音也带了三分寒意。

兰茝手提宫灯跟在她身后,灯内的烛火摇摇晃晃,如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前殿的宫门虚掩,里面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叫,又偶尔夹杂着癫那狂的大笑。

椒瑛夫人当年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吗?

二人来到偏殿,殿内的灯光昏暗。

长门宫内物资匮乏,各宫只能点了一根烛火。

“奴如襄,给殿下请安。”已等候多时的如襄姑姑见他二人到来,连忙叩首行礼。

“姑姑请起,听闻姑姑曾在薛昭仪跟前伺候着?”

如襄点头道:“奴伺候昭仪娘娘已有二十多个年头了,这些年来都是在冷宫相互扶持,直到两个月前才将我送去了惠贵人那。贵人与我家主子素来交好,逢年过节都会送来一些吃食。若不是她,我主仆二人也不会苟活这么久。”

“薛昭仪为何将你送往惠贵人处?”兰茝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道。

“这位大人是?”

“这位是新任的兵部侍郎楚大人,是我的人,姑姑但说无妨。”梁荃开口解释道。

如襄看了一眼殿外,语气变得有些凝重,“两个多月以前,楼皇后突然造访长门宫,还取走了三张琴谱,这琴谱是椒瑛夫人留下的,她当时就住在这个偏殿里。皇后走后,主子察觉事情不妙,便连夜让我去了惠贵人处。果不其然,又半月后,主子就出事了。”

她的话,让兰茝陷入了沉思。这琴谱既是椒瑛夫人留下,那琴谱内的地图也是她画的?她是知道琅琊先生殒命才留下的这个地图吗?

殿内的光线太过昏暗,兰茝看不清梁荃的脸色,她见他许久未说话,便替他开口问道:“姑姑可知,昭仪娘娘殒命那晚,是何人弹奏的这秋水之曲?”

“这个奴便不知了,只是这琴谱既被皇后拿走,那弹奏之人自与皇后相关,我家主子并不精通琴艺,这琴绝无可能是她弹奏。”

她说道此处有些哽咽,“还望殿下与大人为她报仇雪恨。”

兰茝虽心中感慨,却没有接话。

纵使薛昭仪真为楼后所杀又如何,梁王怎会因为一个冷宫废妃去动她。楼渊被判刑一事已然让朝野上下人人自危,后宫实不宜再起波澜。

“如襄姑姑,可知当年之事?”就在兰茝以为会沉默许久之时,梁荃再次开口了。

方才,他在心中不断的回想幼时情景,却发现母妃从未与他提过在冷宫的这段经历。

“自然是记得,当年椒瑛夫人是后宫第一宠妃,却有朝一日突然入了这长门宫,在宫里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那一天……”

在殿内摇曳的烛火中,如襄将往事娓娓道来。

二十六年前,冬。

这一年天气冷得出奇。还是个俊俏丫鬟的如襄如往常一般和薛昭仪紧挨在一张床上。她们只有一床薄被,两人相拥而眠还能相互驱散些寒意。

后来,椒瑛夫人入了这冷宫,便是她们三人一同偎在一张床上了。

那时候,她们还很年轻,女儿家们聚在一处总喜欢说些悄悄话。

“椒瑛,听说一旦入了这长门宫,便再也出不去了,这里的女人不是疯了,就是病了。好在如襄也随我一同来了,若非如此我也非疯了不可。”

那一晚,薛昭仪的神情有些落寞,一年前的今天,还是她的新婚之夜,不曾想没过几个月便得罪了顾贵妃,被诬陷入了这冷宫。

“既来之,则安之。若你觉得日子太过生闷无趣,便看看我带来的那些书籍吧。”

椒瑛与这长门宫的人不同,她的神情总是淡淡的,宠辱不惊,就是被宫内的贱奴刻薄,送来了馊掉的饭菜,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她的美也与旁人不同,别人的美是皮相上的,她的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薛昭仪看着她道:“你面对陛下时,也是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吗?”

椒瑛只是浅浅一笑,没有接话,入宫并非她所愿。

“这世上可有令你怦然心动之人?”薛昭仪又追问道。

那时候,薛昭仪才十四,还是害怕寂寞的年纪,自椒瑛来了以后,便缠着她说话。

如襄还记得,椒瑛被问道这个问题时,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她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如襄当时不懂这句话是何意,后来才知,这个君子,指的便是琅琊先生。

往后的日子,椒瑛便在殿内弹琴,而薛昭仪就坐在她身旁,看她带来的那些书。

她最喜欢的便是那本《琅琊诗集》,每逢椒瑛不弹琴之时,便缠着她,让她解释这其中的意思。

如襄则在殿外开垦出一小块菜地,每日琢磨着如何改善三人的伙食。她觉得,若在冷宫的日子一直如此,倒也不错。

直到有一天,楼皇后的凤架突然来了这长门宫。

她站在椒瑛面前,那一向端庄持重的姿态里满是骄傲自得,“他马上就要死了,陛下亲赐诛心之毒,你就带着痛苦一辈子在这长门宫内活下去吧。”

“多谢娘娘关怀。”没想到,椒瑛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这让楼皇后恼怒的起驾回宫。

皇后走后,椒瑛才转过身去,如襄看见她已泪流满面。

那一天之后,椒瑛就变得不一样了,开始夜夜在院中弹奏秋水。薛昭仪不放心椒瑛,便让如襄在暗处陪同。

没人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某一天,皇上突然出现在了长门宫中,这让如襄十分惊诧。

椒瑛那晚的琴声与往日不同,曲意缠绵悱恻。

她穿着一袭月白单衣,一双秋水剪瞳里带着无限情意,看向皇上。

“陛下,您来了。”

“你今夜这一曲秋水,是为谁而弹?”

椒瑛不语,抱起琅琊琴,当着他的面,往地上一摔,琴被摔成两段。

她对皇上温柔一笑,恰似一朵风中摇曳的幽兰,“但为君尔。”

他心满意足的笑了,将她拥入怀中道:“椒瑛,自你入长门宫后,朕看整个后宫的女子俱成了庸脂俗粉,只怕世间再难寻到你这般风华入骨的美人。”

皇上在长门宫留宿了一夜,那一夜之后,椒瑛再得盛宠。

她离开时留下了一把断了的琅琊琴和一纸《秋水词》。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又再次回到冷宫,让人修好了那把摔断的琴,又留下了三张琴谱,那时候她已怀有身孕……

如襄收回幽远的目光,看向殿中二人道:“世人皆以为世上只有一首《秋水词》,却不知还有第二首。”

她的这番话,让兰茝震惊不已,她这才发现案上还有一张纸。

如襄轻叹了口气,拿起放在案上的这纸《秋水词》,递给梁荃道:“这正是椒瑛夫人离开冷宫时留下的那张《秋水词》。”

第六十八章 红楼戏曲

梁荃接过纸笺,只见上面写着:

尺素难托悲恨,琴断又惹别情。何觅良人长相忆?唯君而已。

悲欢尽付宫墙,莫为王侯之女。长门思君无邪,尤盼梦里相聚。

和第一首秋水词一样,词中暗含“琅琊”二字,可惜,此二人从此山水不相逢。

听完如襄的讲述,他才确认自己却为南梁的四皇子,可母妃是在满怀恨意之时生得他。

在此之前,他对于自己是琅琊之子还抱过期待,这样,这么多年来的不公就有了理由。

兰茝看到纸上的诗句,一时心中百转千回,可她不会安慰他,也不会同情他。

“殿下,反击吧。”

梁荃听她突然这么说,心中一怔。

这短短五个字,竟让他心中翻涌而起的厌世之感烟消云散。

兰茝在他面前跪了下来,“若殿下还觉着臣这条烂命有些价值的话,便和我一同联手吧,过了今夜,我之性命只余四日,若他们不败,我必身亡,但我还不想死。”

这掷地有声的话,句句让梁荃动容,他开口道:“依你所言。”

此刻,两人的心因为有了共同的目的而被拉近。

殿内的烛火早已被风熄灭,只剩兰茝手中宫灯内的烛火还摇摇晃晃。

正殿内,那些凄厉的哭喊不绝于耳。在坠入无尽深渊之时,有人选择在绝望中沉沦,有人远着不断向上攀爬。

兰茝二人便是属于后者,毕竟,他们的敌人并不会因为你的悲惨遭遇而对你产生同情。

此刻,鸾凤宫内,八盏琉璃灯让殿内亮如白昼。

皇后楼珏彤摇着雀翎扇,看向梁墨的目光有些恨铁不成钢,“墨儿,你还是太心慈手软,梁荃在朝堂上活跃的够久了,还有那个楚酒,你怎会选了这么一颗烂棋。”

楼府被削权后,梁王为了安抚楼后,特准许二皇子梁墨可以自由出入宫中,无需请示。

听到梁荃和楚酒这两个名字,梁墨的眸色瞬间变深,“母后教训的是,这楚酒不过是颗棋子罢了,琼林宴上她已饮下诛心之毒,此刻怕是日夜饱受这噬心之痛,不足为惧。至于老四……”

他看向端坐于凤座上的楼后,低声问道:“这老四真是父皇之子?看着与我兄弟几人并不相像。”

楼后放下了雀翎扇,对梁墨道:“若不是你父皇之子,本宫当初怎会费劲心思的让陛下送他去北燕为质。不过,一旦为质,便与皇位无缘了。”

“还是母后思虑周全,若无母后为儿臣筹划一切,哪有儿臣今日殊容。”

与梁荃的面色冰冷,难以亲近不同。梁墨自小左右逢源,时常面带笑意,一张嘴不仅让梁王对他宠爱有加,让其余兄弟自愿跟随,更是让朝中的公卿大臣对他赞不绝口,称他颇有皇后的贤德之风。

他方才的这一番话说的楼后通体舒畅,“那是自然,本宫入主中宫二十多年,稳坐凤位,靠的就是手段,不然当年风华绝代的椒瑛夫人,还有后来魅惑天成的顾贵妃,以及这些年来一批又一批的莺莺燕燕们,早骑到本宫头上去了。”

说到这,楼后看着自己尚还白净的纤纤素手道:“本宫这双手已经断送了太多条人命了。墨儿,这皇城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里的荣耀是白骨堆出来的,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谁得手也别想干净。”

梁墨深以为然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道理儿臣晓得。”

楼后闻言,满意的点头。

琉璃宫灯下,她眼角的纹路清晰可见,两鬓已隐有华霜。

这个女人没有惊艳的容貌,也没有惊世的才华,她从未得过君王宠爱,却坐上了这天下女子人人称羡的高位。

第二日,京都的世家子弟不约而同的收到了满庭芳楼主的新曲邀约,这出戏曲的名字叫《秋水之盟》。

如今,这“秋水”二字已成了街头巷尾热议之词,和“秋水”有关的一阵微风拂过,都能掀起滔天巨浪。

这些门阀权贵们看到戏曲名中有秋水二字,纷纷坐不住了。

当日晚上,满庭芳内座无虚席。

梁荃坐于楼上雅间,一边煮茶一边听着楼下的热议。当初他便是在这里,看着《燕燕于飞》上演。

“这红楼的幽伶们只排练了一天,能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吗?”兰茝在一旁问道。

“放心,他们不是第一次如此了。”梁荃为她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道。

不是第一次。

兰茝蓦的想起几个月回楚瞻带他来这红楼的情形,那时候还是满腔滔天恨意的她,绝对想不到有一天可以和梁荃在这心平气和的喝茶以及等待新戏上演。

原来当日那出《燕燕于飞》真是他一手谋划,为了得民心便要在天下人面前上演他们的恩怨吗?

“殿下,为何要选择通过戏曲将这一切公诸于众?”兰茝不由出声问道。

这话看似问今朝,实则问昨日。

梁荃看着在滚烫的水中起起落落的茶叶,开口道:“人心是个很玄妙的东西,只要你利用好了,他们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比起枯燥乏味的当庭对质,一出深情并茂戏曲更能煽动人心不是吗?”

他话音刚落,楼下就响起了乐曲之声,好戏正要开场。

兰茝往下看了一眼,对他这番言论倒是颇为赞同,果真不是局中人,便看得更通透吗。

她举起手中的茶盏,如敬酒一般对他笑道:“殿下所言极是,这民心所向是成败关键。刀光剑影固然见血封喉,可这流言蜚语更是暗箭伤人啊。”

梁荃看着她,目光毫不掩饰赞赏之意,“你之谋略,已远胜我府中幕僚。”

当日他有此想法时,还被府中人极力劝诫。

“殿下谬赞了,好戏已经开始了。”

楼上茶香四溢,楼下琴声切切。

大堂内已人满为患,有些未收到请柬的寒门学子也闻声而来,站着观看。

可见“秋水”二字在京都内影响甚广。

戏曲的主角正是椒瑛夫人,但并未出现琅琊先生,梁荃在安排戏曲的时候很巧妙的将这一段隐去了。

这《秋水之盟》说得正是椒瑛夫人与梁王之间的爱恨情仇。椒瑛夫人因一曲秋水选在君王侧,却因被人陷害入了冷宫。

皇后的形象出来时,所有人都按耐不住了。

兰茝看着台上扮演楼后优伶,又看着议论纷纷的看客,对梁荃笑道:“殿下如此坦诚布公上演皇家之事,真的好吗?”

梁荃亦回她一笑:“要的就是这坦诚布公,这样风才够大,才能吹到父皇的耳朵里。”

第六十九章 再次毒发

“况这京都内,最不乏的就是一腔热血的寒门学士,只要给他们一点星星之火,便可燎原。”

“那便拭目以待了,不知道那位一向爱护声名又杀伐果断的楼后,要如何堵住这悠悠之口。”兰茝一口饮尽杯中茶。

台下的戏曲已演至椒瑛重回盛宠前夜,一支旧曲唤回故人心,让看客们再度议论纷纷。

兰茝早已在这群人中安插了暗线,以作推波助澜之用。

“本以为秋水之曲是杀人琴声,不曾想还有这么一段感人肺腑的故事啊。”一人感慨道。

“既两人如此鹣鲽情深,为何最后椒瑛夫人会含恨而终?”

“看下去就知道了,后宫争斗,情深难久啊。”此人说完就噤了声。

可这番话却在人群心中投下了一颗石子,各种怀疑的思绪开始层层荡漾开去。

这些看客中,不乏有支持梁墨的门阀贵族,看到这一幕才幡然醒悟这是有心人设的局,纷纷变了脸色。

今夜过后,京都再起风云。

不出梁荃所料,世家子弟看完后纷纷回府向族中人禀报此事,而寒门学子们则用他们的锦绣华章将这一段旧事大加渲染,广为传颂。

那一夜后,戏曲红楼满庭芳连夜关门,楼中百余位优伶在一夜之内不知所终,京都内的人这才想起,他们从未见过这位送请帖的满庭芳楼主的庐山真面目。

这京都内,更不乏有将女儿送入宫廷的朝廷官员。

南市,韩将军府。

“韩将军,我听闻你家的闺女腹中胎儿就是被……”

西桑街,镇远候府。

“大人,你听说那曲《秋水之盟》了吗,我们的女儿……”

……

这一阵风,最终还是吹到了梁王跟前,随之而来的是朝中大臣连名上书,状告皇后在宫中陷害诸位妃嫔,甚至残害皇室血脉。

梁王翻看着这些折子,额角青筋凸起。

他是一国之君,如今他的陈年旧事被闹得满城风雨,怎能叫他不怒火中烧,那与她向来无感情的皇后楼珏彤更是成了他第一个迁怒对象。

“带上这些折子,摆驾鸾凤宫。”梁王怒拍书案,震落了上面的茶盏,瞬间摔成碎片。

他看也不看一眼,起身甩袖朝门口走去。

“是。”在一般贴身伺候的内侍也顾不得收拾,匆匆抱起折子跟在身后。

此时的鸾凤宫内,亦传来茶盏摔碎的声响,杯中滚烫的茶水溅到跪地之人手上,瞬间葱白的玉手一片通红。

“娘娘息怒。”跪地之人惶恐的说道。她是楼后的暗卫,在汇报消息之前就早已预料她会震怒。

楼后怒极而起道:“息怒,你叫本宫如何息怒,现在全汴京的人都在说本宫陷害后宫妃嫔,残害皇室血脉,如今楼府失势,只怕那些后妃父兄的一封废后折就要上呈天听了。”

鸾凤宫内,人人惶恐,不敢出声。

“皇上驾到。”

这时,宫门外传来内侍通报之声,这四个字好似扣在盛怒的楼珏彤头上的一盆凉水,让她瞬间寒从脚起,跌坐在凤位之上。

但是很快她就将状态调整过来,恢复成那个仪态万千的楼后样子,她缓缓开口道:“扶桑,收拾一下地面的茶盏,其余人随我接驾。”

“是。”

她出了殿门,见跟在梁王身后的内侍怀中抱着折子,唇角的笑意一时凝住,但手上的礼数却分毫不乱,“臣妾恭迎皇上。”

“皇后,你自己看看。”还在气头上的梁王将折子扔到楼后的面前。

楼后面不改色的拾起这些折子,一本本看过去,越看越心惊,她这些年暗中动得手脚竟被一桩桩一件件的揭发出来了。

“珏彤,朕以为你最识大体,却不曾想你这般蛇蝎心肠,竟连尚在腹中的婴孩都不放过。”

“陛下,臣妾侍君多年,最终只得了蛇蝎心肠四字评价吗,就算我这些年在后宫沾了几条人命,陛下便将所有罪行全加于我一人身上吗?”

“但当年长门宫一事,你难辞其咎。”梁王责问道。

“哈哈哈哈。”楼后闻言,眼角瞬间笑出了泪。

梁王见她这般神态,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出来,便屏退左右,“你们先下去吧。”

“是。”

楼后也是有眼力劲的,待左右尽散后,方才开口道:“陛下终是为当年那事怨怪臣妾了,可当年这诛心之毒是陛下交与臣妾的,椒瑛含恨而终也是陛下一手促成的,就连四皇子前往北燕为质也是缘于陛下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珏彤何罪之有?”

“啪”的一声响,楼后的面颊传来火辣辣的痛,梁王这一巴掌用了极大的劲,让她的嘴角渗出了血。

楼后捂着面颊,神情有些恍惚,回不过神来。

“珏彤,你当真以为你这些年做的事朕一无所知?朕让你稳坐后位,是因为你是个识大体的女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但今天,你让朕很失望。”梁王的声音带了丝狠意。

面上灼热的痛感以及眼前之人毫不留情的话让楼后瞬间明白过来自己方才说错了话。

顿时,她放下了捂住面颊的手,缓缓向眼前这个她仰望了一辈子的天跪下道:“臣妾知错。”

对于这个已日益年老色衰的女人,梁王连一个眼神也没再施舍给她,毫不留情转身离开。

楼后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缓缓站起身来,依旧是那副母仪天下的样子,对殿外人唤道:“扶桑,去取冰块来。”

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年少时曾有的满腔热切爱意,早就在这些年眼看宫中换了一批又一批的后妃时,凉了一次又一次了。

以至于后来,她仅想保住后位而已。只因这天下仅皇后一人,才称得上是他的妻。

皇城外,四皇子府中。

兰茝的一口暗红色的血液直喷在梁荃月白色的锦衣上。

就在半个时辰以前,两人还在茶楼中旁听这街头言论。但兰茝突然打落碗筷,唇色渐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梁荃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毒已经压制不住了,若是三日内不拿到解药,她必中毒深亡。

他匆忙将她带回了四皇子府,未曾想刚入府她就吐了血,昏死过去。

梁荃突然想起尚在刑部,尸骨未寒的琅琊先生,抱着兰茝的双手控制不住的轻颤起来。

“母妃,儿臣也要如你一般痛失所爱吗。”

第七十章 书房立誓

卫大夫正要出门,见兰茝被梁荃揽在怀中,梁荃的白衣上是点点血迹,如红梅绽放。

顿时变了脸色,立刻上前道:“殿下,楚大人这是毒发了?”

此时,梁荃面上的神情有些恍惚,并未反应过来有人上前。

“殿下!”卫大夫又提高声音唤了一次。

梁荃这才回过神来,见是卫大夫,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道:“快!快给她看看。”

卫大夫没想到梁荃会突然如发狠的狮子般抓住他。

他毫不怀疑如果这位兵部侍郎楚大人在他手中出了什么意外,这位四皇子会活活将他撕成碎片。

于是,他惶恐道:“殿下先松手,我方能查探。”

梁荃经他提醒才纳纳的放开了手。

卫大夫大气都不敢喘道:“殿下莫要这般揽着他,这诛心之毒有伤心肺,需要将中毒者平放。”

他又看了一眼梁荃,建议道:“殿下房中离此处最近,不如先将楚大人先行安置于殿下房中吧。”

“依你所言。”

梁荃立马抱起兰茝直往自己房中走去,卫大夫匆匆尾随其后。

梁荃的卧房甚少有人进入,卫大夫踏入房门时惊叹于房内简洁的布置,只有简单的床榻书案,再无多余装饰。

南梁人最爱学西楚做派,这皇室子弟,门阀贵胄们那个不往自己房中弄上古玩挂画,金石玉器。

说来这四皇子也是与众不同的,其余皇子个个姬妾成群,夜夜温香软玉在怀,可这四皇子至今独身一人,还如此紧张一个臣子。可惜了曾经那位风华绝世的四皇妃以及才名誉满京都的楼二小姐。

卫大夫虽在心中感叹连连,手底下却一点也不见慢的给兰茝检查了起来。

突然他面色沉重道:“毒已深入,药石无医,这几日楚大人怕是会昏迷不醒,还望殿下早日为他取得解药,不然……”他叹了一口气,未再往下继续说。

梁荃意会,面色瞬间更沉了,对卫大夫道:“你先下去吧。”

卫大夫躬身退出。

梁荃看着此时面色苍白的兰茝,一颗心如溺江海,矛盾与痛苦将他层层包裹,“兰茝,到了此时此刻,我才敢唤你的名字。”

顿了许久,他又落寞的轻笑了下,“若我将你认出,依你之性,定会离我而去。”

莫如装作初相逢,对面相见不相识。

他起身,将床角的锦被铺开,盖在她身上,又为她小心的掖好被角,最后走出门外,合上了房门。

“燕云。”梁荃对前方唤了一声。

一身黑衣的燕云,立马出现在他面前,“主上,有何吩咐?”

在朝堂之上,燕云虽为官员,可私下里却是他的暗卫。

就如兰茝,明面上是兵部侍郎,实则是梁荃的亲兵。

“可探得消息了?”

“是,具我们安插在鸾凤宫的暗线来报,当年这诛心之毒正是陛下交由楼后,这毒的解药不止楼氏母子有,陛下也是有的。”

梁荃目光在听完燕云汇报后,瞬间变得冰冷,“让人准备马车,正好,我也有话要问我那父皇。”

“是。”

这几日,暑热退去,秋风渐起,梁荃的车马刚到这宫门口便天降大雨,好似这天也不愿让他入宫。

梁荃掀开车帘,见骤雨如天幕,竟也分毫不迟疑,跳下马车。

“殿下。”宫门守卫见他站在雨中,刚要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梁荃掏出怀中的金牌,向后一扔,金牌“砰”的一声砸落在地,吓得守卫们一激灵,慌忙上前去捡,等他们再抬起头来时,梁荃的背影消失在京都内的第一场秋雨中。

书房内,那些上书痛批皇后的折子又被内侍原封不动的带回来。梁王盯着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眼中怒火中烧,好似下一刻就会将这些折子焚烧殆尽。

书房外,原本被梁王铁青的面色弄得惴惴不安的内侍,见梁荃突然从雨中走过来,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他浑身湿透,面带煞气,白色的锦衣上带着被晕开的血迹,好似从战场上归来的杀神。

内侍巍巍颤颤的开口道:“殿……殿下,陛下吩咐任何不得打扰。”

梁荃看了他一眼,那如刀剑的目光让内侍吓得不敢再有言语。

“父皇,儿臣有事求见。”他的声音透过高门传到梁王耳中。

过了许久,房内没有动静。

他便再次开口道:“事关戏曲《秋水之盟》,还望父皇见儿臣一面。”

“进来。”梁王这才沉声开口。

内侍见梁王同意,赶紧为他开了门,待梁荃进去后,又赶紧合上门,这才觉得方才凝固的空气瞬间又流动了。

梁王见梁荃全身湿透,发稍还滴着水,身上是大片淡色血迹,眼中闪过惊异之色,“荃儿,你这一身血是怎么回事?”

梁荃自进门以后,便跪在梁王面前,“这血乃是兵部侍郎楚酒之血,因人命关天,儿臣特冒雨前来求父皇相救。”

“是他?那个楚酒发生了何事?”

梁荃抬起头,目光一瞬不瞬的看向梁王道:“他中了诛心之毒。”

这诛心之毒四字好似扎在梁王心中的一根刺,让他不顾君王仪态走到梁荃面前道:“谁告诉你这诛心毒的!”

“皇后娘娘。”

“她怎会将此毒告诉你?”梁王话语中带着危险之意。

梁荃面不改色的答道:“想必父皇已听闻今日京都内热议的戏曲《秋水之盟》,皇后娘娘听闻后,认为这出戏曲是儿臣暗中谋划,便找上儿臣与楚侍郎。京都贵族向来不屑儿臣质子身份,又怎会受邀听曲。于是,便与之据理力争,不料楚侍郎突然毒发吐血,娘娘见状以此毒解药相逼,若儿臣不认罪,楚侍郎便毒发身亡。”

“但你此番前来却是为求救,而非认罪。”梁荃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梁王很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父皇与皇后的谈话儿臣都听见了。”

梁王面色突变,抓住他的肩膀道:“你说什么?”

梁王用了极大的劲,肩部的通感也未让梁荃改色,:“儿臣今日为寻解药,就隐在鸾凤宫外,儿臣习武多年,以儿臣之耳力自可以听到父皇与皇后的对话。”

梁王听此,颓然的放开抓在梁荃肩上的手。

“荃儿,你在的民间声望,你的隐忍蛰伏,武功谋略及对臣子的推心置腹已让你是个合格的君王。楚酒,朕可以救,但你要答应朕两件事。”

梁王的语气不容置喙

似是猜到他要说什么,梁荃应道:“父皇但说无妨。”

“放弃储君之念,永不与梁墨相争,这梁国的江山不能交到一个质子手中。”

梁国的江山不能交到一个质子手中。

梁王这话,在殿内回响,更在梁荃心中回响。

它比这殿外骤起的秋风,比这突降的大雨,比梁荃这些年来早已凉透了的心还要冰冷。

梁荃指间轻颤,跪地而答:“儿臣谨遵父皇圣谕,永不争夺储君之位。”

第七十一章 出使北燕

梁王闻言,满意的点头,从案上取一份文书,递交到他手上道:“这是北燕送来的,你看看。”

梁荃接过文书,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双眸渐深,对梁王道:“这便是父皇的第二个要求?”

“你在北燕十年,已对北燕了如指掌,由你去再合适不过。”

梁荃的嘴角隐有凉薄的笑意,“既如此,那便由我去吧。”

“解药朕稍后会派人送到你府中。”梁王见他同意,这才提及解药之事。

言毕,见梁荃未应答,还跪在地上,面上渐有不悦之意:“荃儿是觉得不公?”

“既已答应,又怎会觉得不公,只是儿臣尚有一事要请教父皇。”

“说说看。”梁王状似随意的说道。

“父皇当年既将母妃从长门宫接回来,为何后来那些年对们我母子二人不闻不问?”

梁王没想到他会提及旧事,面色一窒,心中渐渐浮现椒瑛的脸。

当年,他得知她怀有身孕之时,对她百般恩宠,却不曾想她千方百计出长门宫竟是为了见那人最后一面,他是她心中的琅琊才子,那他呢?他是一国之君,怎能任人这般践踏。

想到这,他的语气变得不善起来:“不过是陈年旧事,无需再提。”

“那为何其余兄弟之名为砚,书,墨,宣等字,独我为荃?”他似心有不甘一般再次问道。

“这是你母妃为你取得名。”当时,他对这个孩子心有恼恨,又怎会记得要为他取名。

梁荃这才想起很多年前,他也问过母妃,为何父皇从不来看他,他的名字也与兄弟们不一样,是不是父皇不喜欢他。

那时,母妃笑着揽过他道:“这才说明荃儿在你父皇心中是特别的,荃蕙蔽匿兮,胡久而不芳你父皇这是愿你如这封藏的香草一般,盼你刻苦上进,做个忠贞贤良之士,在梁国万古流芳呢。”

思及此,他才明白母妃当日对他的爱护之心。

他缓缓抬眸看着这个与他素不亲厚的君父。而后,低头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道:“儿臣谢父皇。”

梁王看着他磕这三个响头,猜不透他谢得究竟是何事。心中浮起一丝愧疚之意,但很快又烟消云散了,只淡淡说了句:“下去吧。”

又对门外的内侍道:“送四皇子出宫。”

“是。”

梁荃出门后,便有内侍撑着伞迎上来,“四皇子,奴送你出宫。”

“不必了。”梁荃冷声拒绝。

说罢,便走入大雨之中,背影孤傲而决绝。

回府后,管事见到他浑身湿透,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四皇子,您这是怎么了?”

梁荃没有回答,略过他向前走去。

管事便对身后的侍女道:“看什么,快去准备热水,为四皇子沐浴更衣。”

“是。”

府中人办事一向利索,梁荃刚回房不久,热水和衣物就已为他准备好了。

梁荃屏退左右。

他一向不喜旁人近身,遑论随身伺候。

此时,房内就剩他与昏迷不醒的兰茝二人。

他除去衣裳,没入热水中,缓缓闭上眼,试图洗去一身的寒凉与疲惫。

很快,他便沉沉睡去。

过了许久,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梁荃警觉的睁开眼。

“殿下,宫中给楚侍郎送药来了。”管事在门外说道。

梁荃闻言,立马从浴桶中起身,匆匆擦拭一番,就穿上衣裳。

这时候门外的雨还未停,淅淅沥沥的响着。

梁荃打开了门,匆忙穿的衣裳有些凌乱,发梢还带着湿意,因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微沙哑,“拿来。”

管事瞧着这样的他,有些愣神,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把药拿来。”

直到梁荃面上逐渐显露出不悦之意,又重复了一遍,他方才递上了手中的瓷瓶。

梁荃接过瓷瓶,“砰”的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这位兵部侍郎究竟是何方神圣,让四皇子这般紧张与失态?

管事摇了摇头,把疑问埋在心里,便去忙活别的事去了。

梁荃走到床边,打开了瓷瓶,倒出里面的小药丸,喂到兰茝唇边,再以温水送服。

此刻,他的心依旧是紧绷的,他不知道服药以后的兰茝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他静静的看着她乔装过后的容貌,虽清秀,比起她殊容绝世的样子却有云泥之别。

顿时苦涩的笑道:“你当真如此恨我吗,不惜将自己乔装成了这个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雨似乎停了,檐上的雨水落到地面,有滴滴答答的声响。

入夜后,房内的视线逐渐昏暗,梁荃起身,小心翼翼的点亮了房内的灯火后,又坐回床边。他既盼着她醒过来,又怕自己声响太大吵醒了她。

黎明时,窗外再次下起了倾盆大雨。即使门窗紧闭,他依旧能感受到一丝凉意。于是,他又取了一床锦被替兰茝盖上。

就这样,他在她的床边,守了一夜。

直到天亮时,兰茝方才醒过来,她想起身,却发现身子分外沉重。

“醒了。”

见她睁开双眼,梁荃悬了一天一夜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他将一床锦被叠好,又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被子上。

“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梁荃这般耐心温和的语气让刚醒过来的兰茝有些反应不及。

她仔细回想之前的事,这才忆起自己当时和梁荃在一起,正听别人议论楼后时,就突然毒发,想来是被梁荃带来了这里。

那她究竟昏迷了多久,毒可戒了,以及梁荃认出她的身份了吗?

兰茝突然警觉的看着梁荃。

梁荃见她这副样子,便猜到了她此时的想法,暗道自己因她醒来,太过欣喜,差点暴露了他已将她认出的事实。

于是,他又用一惯冰冷的语气对她道:“楚侍郎这毒中得倒是好,在本殿的床上一躺就是一天一夜。”

兰茝见他依旧唤她楚侍郎,面色稍齐,想来以梁荃这不喜与人亲近的性子,是不会趁她昏迷时查探她的身份的吧。

“楚酒多谢殿下照拂。”兰茝客气的回道。

“一句谢就了事了?为了解你这毒,本殿可是费了好大的代价?”

乍听到前半句话,兰茝心中欣喜,这长在自己身子里的催命符总算是没有了,可再听后半句时,心中却隐有不详的预感。

“殿下从何处得的解药,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梁荃看着她,双眸中有风云变幻。

“解药是从父皇处所得,而这代价便是出使北燕。”

第七十二章 北国纷争

出使北燕,出使北燕……

这四字恰似惊雷,在兰茝的脑海中轰鸣作响,让她茫然失措。

与她当面交流此事,梁荃也觉不妥,便把从宫中带回的文书递给她道:“具体情形,文书上都已说明。”

兰茝接过文书,指尖微颤着将其打开。

北燕兵败,国势积弱,北魏北周趁势结盟,三十万大军压境,北燕王亲往边境议和,又有西楚太子从中周旋,这才化干戈为玉帛。

燕王归朝后昭告天下将在北燕小公主兰姜及笄之日,为其在六国勋贵内则其佳婿,并以北燕十座城池为嫁妆……

这些内容让她瞬间感觉血液逆流,就连呼吸都像被人遏制住了一般。

如今,就连兰姜也要走上和她相同的命运了吗?

北燕二嫁王女,皆为救国。

此时此刻,她万分想从床榻起身回北燕,但是她只能迫使自己冷静,并设法让梁荃带她走。

兰茝苍白的双唇微张,开口道:“殿下如今已得罪楼氏一族,二皇子等人正伺机而动,欲将殿下除之而后快,陛下此时让殿下出使北燕,这一路必是危机四伏。”

梁荃点头,顺着她的话道:“楚侍郎武功出众,与燕云二人联手,定能护我周全。北燕之行,你便随一同前往吧,权当还了这救命之恩。”

没想到他会如此说,兰茝有些意外。

“臣定当竭尽全力护送殿下。”

梁荃看着她,没再说话。

此番北上虽杀机重重,凶多吉少,但他若离去,留她一人在南梁无异于将她放置虎狼之窝,况她迟早会得到消息,以她性子,定会独自一人前往北燕,不如带她随行。

兰茝见毒已解,觉得不合适再留在四皇子府中,便起身告辞。

梁荃也不强留她,让人备了马车,送她去官舍。

刚到官舍,还未打开房门,云杉就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

“你又一天一夜未归。”他的语气带着担忧。

虽然小王爷让他留下来,但他毕竟不是她的随侍,无法时时跟在她身边。

兰茝此刻还在恍惚之中,突然有人在身后说话,吓了一跳。转身见是云杉,这才对他道:“先进去吧,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二人进入房中后,她便将中毒大概和云杉解释了一下。她说得简单明了,可云杉还是能想象到其中的凶险。

不由感叹小王爷好不容易有了至交好友,可这位好友却也处境堪忧。

想到这,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给兰茝道:“这是昨日收到的,小王爷给你的回信。”

兰茝心中欣喜,接过信封时却是一愣,为何她每次收到书信都特别厚,难不成这里面也有书画?

她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十几页信笺,用无声的眼神看着云杉。

云杉看到这十几页纸,嘴角几不可察的抽动了一下。

不愧是小王爷。

兰茝一张张看过去,这信上的内容是从云蔚离开南梁后的见闻开始介绍的,关于某一天他所遇之心情愉悦之事,某一刻偶得的几句佳句,某一时品尝了的美味珍馐,事无巨细的都在信里与她共享。

最后一张信笺上还画了一局残局,邀她一同破解。

她的嘴角不由的泛起笑意,对云杉道:“你们东齐烨王,实在是个妙人,能与之成为至交好友,是楚酒之幸。”

云杉听她这么说,面色也柔和下来,“小王爷这颗赤诚之心,乱世少有。”

提起乱世二字,兰茝又想起那份文书,便对云杉道:“你可有收到北燕王室嫁女的消息?”

云杉摇头道:“未曾。”想来消息还未传到他这。

“北魏北周大军压境,北燕形势危急,燕王虽暂时求和,但终不是长久之计,便以燕公主兰姜招亲为由,与它国结盟,以护北燕周全。”

兰茝虽面上毫无波澜的将这番话说与云杉听,可心中的悲怆之意早已弥漫她的四肢百骸。

东齐乃富庶之地,南梁乃文人之乡,西楚的勋贵清雅,北周的人间至味,北魏有名仕风骨,北燕有铁血之军。

曾经,北燕有着让六国闻风丧胆的军队,如今却要一次又一次的靠嫁女救国。

云杉闻言,开口问道:“既如此,各国派去之人当是王孙贵胄才是,南梁派谁出使?”

“梁荃。”不知北燕臣民看到梁荃重返,会做何反应。

听到梁荃出使北燕,云杉那一向毫无表情的脸,也不由错愕,“看来,南梁皇室,一样冷血无情。”

“不知云蔚是否也会北上,倒是许久未见他了。”

“烨王……烨王自然是会去的。”只是不知,去得是哪个烨王……

兰茝想起了身在北魏的楚瞻,此刻是否已在北燕了呢?

“北燕王亲往边境议和,又有西楚太子从中周旋,这才化干戈为玉帛。”她突然想起文书上的这句话。

这次多亏了他,北三国才免遭战乱。

“云杉,北燕之行,我也会一同前往,你也一同北上吧。”兰茝抽回思绪,突然开口道。

“嗯。”

北国紧张局势,汴京之人还未知晓,他们谈论的话题依旧是楼皇后。

这人一旦从云端跌落,自是墙倒众人推。也因她确实欠下太多人命,以至于他们那一出戏剧之后,许多因皇后导致的宫中冤案开始在民间流传,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近日,更有百姓前往宫门闹事,要求废后。想来这些人是被人收买了,不然寻常百姓哪有这个胆量要求国君废后。

兰茝在解了诛心之毒当晚,就收到内侍传来的口谕,恢复她每日的早朝。

而梁墨迫于形式所逼,已称病不朝多日。

朝堂之上,局势再次出现逆转,不断有官员暗自前往梁荃府中拜访,想来是料定了梁墨大势已去,梁荃乃天命所归。

直到《秋水之盟》戏曲一事过去九日后,梁王在朝堂之上颁发了两道旨意,再次改变了风向。

第一道旨意是让皇后前往水月观抄经礼佛,为那些无辜妄死之人诵经超度,没有旨意不得出观。

这道旨意并未提到“废后”二字,也未言明修行日期,让满朝文武揣测事情还有转寰之机。

兰茝站在百官之中听到这道旨意时,忍不住看了梁荃一眼,不得不感叹命运对他确实不公。

看来,梁王已意属梁墨为这南梁储君,而未来的一国之君怎能有个罪行滔天的生母,水月观之行明面上是给臣民一个交待,实则是为他搭桥铺路罢了。

而这第二道旨意,才真的将梁荃打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燕王将于燕公主兰姜笄之礼上为其择一佳婿,特遣四皇子为使,前往北燕……”

旨意一出,群臣哗然。

四皇子与北燕之渊源颇深。

他在北燕十年为质,一载将其打败,又曾关押了北燕二十八位王族。其妻燕公主兰茝更是于数月前殒命。

此刻,却在与二皇子争权之时,奉命出使北燕,不得不让人深思梁王之用意……

第七十三章 北方来信

前几日还客似云来的四皇子府再次门庭冷落。

而官舍内,那些曾经因秋水之局想来套近乎的官员们,近日见到兰茝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私下里人们都说,梁荃此次前往北燕定是有去无回。

而兰茝自是无心理会他们的想法。

梁荃通过燕云传消息来说,他们将于三日后出发,这段时间内她需要好好准备一下。

六国之间已有明文规定,各国间出使随行人员不得超过百人。这几日梁荃在考虑随行人选中,他亦给了兰茝两个名额。

云杉自是要随她一道北上的,而这第二人,便是钟秀。

此刻,她正与云杉正在城郊军营探望军中旧友。此行变故太多,若不再临行前相聚,恐日后再难相见。

二人一回他们在骑兵营的营帐,便被帐内三人围住。

赵羽当先说道:“啊酒,你这两个月过得可是跌宕起伏啊,如今汴京城内,有谁不识楚酒大名啊,都说你翻云覆雨,杀伐决断……”

他还未说完,便被赵鸿抢话:“我等虽在军营只听得只言片语,可光听便知这朝局危机重重。果然这庙堂弄权,杀人不见血的事不适合我们这些武夫,我还是向往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与马革裹尸。”

而一向话最多的嵇子仪此刻看起来却颇有心事的模样。

他目光艳羡的看着云杉道:“我倒是羡慕你,早知这两个月会是这般精彩,我当日也该与你一同离开军营,这样我嵇子仪也能笑看风云了。”

云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是你天资愚钝,被王副将折磨得太惨,觉得军营生活艰苦,才对我心生艳羡吧。”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兰茝亦是无奈的笑着摇头。这嵇子仪倒真是能人,能将一个一向不善言辞之人变得这般牙尖嘴利。

嵇子仪见众人取笑他,也不以为意,对兰茝道:“阿酒,四皇子殿下可告知你此次北上的随行名单了,可否加我一个?”

众人听他这样说,俱是不解的看着他,就连兰茝也一脸不赞同道:“此去北燕,危机重重,一不小心就有丧命的可能,以你的武功若是随行,定会身遭不测。”

但云杉与钟秀二人不同,他们有自保的能力,且一个是东齐人,一个是西楚人,皆因她留在南梁,她若是北上,他们自然是要跟随的。

“阿酒放心,我自有分寸。我只是有预感这次的北燕之行将会见到当世杰出的俊才,这风云际会的场面,若不能亲眼所见,定会抱憾终身。”

说道此处,他又恢复了众人熟知的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若是阿酒觉得为难,我便去求四皇子,死皮赖脸的缠着他,若是他再不同意,那我只能去求我家老头子了,让他卖一下他那张老脸。”

营帐中几人,见他这般“二世祖”嘴脸,不由的在心中为嵇大人默哀。

祖上积了多少阴德,才得此不肖子孙。

只有兰茝,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担忧之色,她心中万分不愿嵇子仪牵扯进这国家纷争之中,但他去意已决,怕是非她所能劝阻。

嵇子仪此人虽表面看似玩世不恭,不学无术,实则心中抱负远大,关心时局,北国之乱他又怎能不参与。

此刻,云杉还在和嵇子仪相互打闹着,兰茝独自一人从营帐出来,又一一拜别了陆虎,赵副尉,王副将等人,最后才前往侦查营。

钟秀早已在帐外等候多时,她还未走到他营帐处,他已远远的向她招手并快步向她走来。

“钟秀。”

“你怎么这会才来啊,我已等你好几个时辰了。”他的语气中带着急之意。

兰茝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头,她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拜别了众人之后,最后才来找得他吧。

她只得推出嵇子仪道:“见着嵇子仪了,他也有意前往北燕,便耽误了会功夫。”

提起往日冤家的名字,钟秀的双眸都染上了别样的神采,语气颇为不屑道:“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想去北燕,别说这一路上的凶险埋伏,只怕是这遥远的路途都令他叫苦不迭,你可有阻止他?”

兰茝看着他那明面嫌弃,实则关心的样子,似笑非笑道:“我哪有那个本事阻止嵇子仪,只怕他这一路要你多加照拂了。”

钟秀闻言瞬间黑了脸,但也未说任何嫌弃的话语。

在军营中便是这样,众人平日里嬉笑怒骂,相互嫌弃,却又在危难时刻甘胆相照,以命相护。

兰茝想起他方才急切的神色,开口问道:“你一直在帐外等候,可是有急事找我?”

钟秀这才正色道:“你两个月前不是写了封信前往北魏吗,我于一个月前便收到回信了。”

“那你为何不将这书信交与我。”兰茝不解的问道。

钟秀看了一眼周围的值营兵,低声道:“太子另附了一份书信交与我,特意交代,需在你知道这北三国局势后,方能将这书信交到你手中。如今你与梁荃要出使北燕一事已是人尽皆知,所以我想着是时候将这信交给你了。”

说罢,他将书信递到兰茝面前。

她接过书信,却并不着急打开,而是问道:“这便是他前往北魏的理由吗?他早已知北燕兵败后,北魏与北周定会趁势而起,北三国之间将有征战。”

钟秀叹了口气道:“他乃天下第一公子,心系天下,他胸中经纬,腹中谋略又岂是我这一小小门客所能揣测。我不过是会打探些小道消息,这太子去北魏究竟是为何,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只能我到时亲口问他了。”

她现在隐隐觉得,楚瞻出现在南梁,并与他相遇并非她所想的那般简单。

而云蔚的不辞而别,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二人又聊了几句,兰茝向他交代了一番出发的日期及汇合地点后,便出了这军营。

而她手中还紧紧攥着楚瞻的来信,迟迟不肯打开。

从未有一刻,她的心情像此时这般复杂,有对信中内容的期待,对北国局势的隐忧,对他来信的欣喜,以及对两人相隔千里的忧愁。

她从城郊牵了匹马,快马疾驰回京,当街纵马而过。

回到官舍后亦是匆匆行至自己的房中,合上房门,看着手中已被手心薄汗浸湿的书信,长呼了一口气,缓缓将其打开来。

第七十四章 边陲小镇

信的内容很简单,如她寄往北魏的那一封一样,只有一行字:

在你到达北燕之前,定保其免受战乱。

一瞬间,兰茝拿着书信的双手轻颤,眼角有晶莹闪烁。

这时,门外“轰”的一声天雷作响,急雨倾盆而下,房内未关上的窗户因狂风乱作,“嘎吱”作响。

这一刻,兰茝觉得她这段风雨飘摇的岁月,似有了安稳庇护一般。

很快,三日之期一晃而过。

北上随行之人俱在城郊集合。

虽有百位名额,但此次出行之人却不超过二十位,听燕云说,这里大部分都是黑鹰军中人。

梁荃今日面色如常,依旧是看不出喜怒的样子。只是见到兰茝来时,看了一眼跟在他身旁的钟秀与云杉。

兰茝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冲他礼节性一笑。转头便见人群末尾笑得花枝乱颤,冲他挥手的嵇子仪。

“殿下何故要带上他。”她轻叹道。

这几日秋风渐起,梁荃翻身上马,仰望着上方碧色苍穹,幽幽开口道:“嵇大人所托,不敢不从,况嵇子仪胸中抱负让人钦佩。若是此番北上不幸身首异处,能有人见证,并铭记于史,梁荃于愿足矣。”

兰茝看着这样的他,背影孤寂却隐有王者之气。

不禁在心中猜测,十年前他从南梁前往北燕时又是怎样一个景象。

又不禁想到数月前她从北燕远嫁南梁时的心情,是那样的不甘与怨恨。

不曾想,她与他之间的纠葛,从更久以前的一曲秋水就便埋下了伏笔。

“出发。”

梁荃一声令下,众人策马而行,卷起一地烟尘滚滚与萧萧黄叶。

骑行了数个时辰后,已至夜幕沉沉之时,他们才在一广阔的平原处稍做休息。

距他们几百米处,有一条江,微风吹拂着江岸的细草,皎洁的月光随波涌动,江上有立着高高桅杆的小船在夜里孤独地停泊着。

此时,众人正在默默的吃着干粮,兰茝躺在草地上,看着稀稀朗朗的星星垂在天边。

一整日的策马急弛让她没了胃口。

她的身边坐着因疼痛不断吸气的嵇子仪。若不是顾忌着梁荃还在此处,他早已叫出了声来。

突然,她感觉到地面有不同寻常的动静,她立即翻了个身,匍匐在草地上,细闻声响。

她这番动作,吓了嵇子仪一跳,还未出声询问,只见“嗖”的一声,一支细小的箭从兰茝的袖中发出,一道银芒闪过,前方有一黑影应声倒地。

“全员戒备,有埋伏。”兰茝低声提醒道。

众人闻言,皆摸向了各自的兵器。

很快,便有十几道黑影从暗处跳出,挥刀向梁荃而去,招招致命。

但他周身的几位黑鹰军将士亦不是无能之辈,在黑衣人还未接近梁荃时,这几位同时出手了,出剑见血封喉,敌人全数倒地。

其中四人快速处理尸体,其余的人收回剑,坐在梁荃四周,将他保护得滴水不漏。

云杉与钟秀的双眸中同时闪过异色,这就是传说中的黑鹰军吗,训练有素,武功更是深不可测。

他们在城郊军营潜伏数月,以为那支打败了北燕的军队不过如此,没想到只是他们未接触到核心而已。

刚才那一手,已让他们叹为观止。

兰茝深深看了梁荃一眼,他第一次觉得眼前之人深不可测。想起临行前他说燕云与她可保他安危,看来是个幌子。

而嵇子仪则是双眸大亮的对她悄声道:“四皇子身边果然能人辈出,方才我还来不及惊吓,一切就结束了。”

不曾想这句话被梁荃听见了,他声音冰冷的开口道:“不要大意轻敌,此次只是敌人在试探我们的深浅。”

他又对坐在他身边二人道:“今晚你二人值夜,其余人原地休息,明日卯时出发。”

“是。”二人齐声应到。

兰茝又重新躺在了草地上,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好在她自小习武,并非柔弱女子,不然此刻她可能也如嵇子仪一般叫苦不迭。

突然,眼前的视线被一道黑影遮住,上方传来梁荃毫无情绪的声音,“多少吃点,明日长途跋涉,你定会支撑不住拖累队伍。”

兰茝闻言慌忙起身,梁荃往她身旁丢了一块烙饼,冷声道:“这是命令。”便转身离开了。

兰茝拿起还尚有余温的烙饼,一句“谢殿下”却哽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

钟秀见状,诧异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而后笑道:“再怎么样,也不会是阿酒拖累队伍,殿下这话让嵇子仪颜面何存啊。”那两颗小虎牙像是在耀武扬威一般。

“同意。”云杉面无表情的附议到。

嵇子仪因为身体的疼痛在龇牙咧嘴,突然听到钟秀这话,不服道:“你这话是何意?”

钟秀用指尖戳了一下他的疼痛处道:“就是这个意思。”

嵇子仪疼得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面色更加惨白了,对钟秀泫然欲泣道:“秀秀,你变了,好歹你我曾经也同床共枕过。”

“靠,你叫谁秀秀呢。”钟秀闻言面色铁青,与嵇子仪扭打成一团。

几位黑鹰军将士因为梁荃的默许,只当他二人不存在。

燃烧的火堆偶尔发出“啪”的一声响,秋风吹拂着兰茝的鬓发起起落落。她沉默寡言的啃着那张硬如石块的烙饼。

吃完了烙饼后,她再次躺在草地上,来来回回的数着夜空星辰,试图让自己忘记时局,忘记北燕安危,忘记将要在六国择婿的兰姜。

时光漫长的让她有些煎熬,她恨不得这夜里的秋风今晚就将她吹到北燕去。

第二日,他们再次上路,兰茝一夜未眠,红着眼眶随众人奔走。往后时日她亦是未睡几个时辰就在路上疾驰了。有好几次,她都是精神恍惚的任由马带着自己跑,所幸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梁荃见她这般模样,几次三番想开口提出让她与他同乘一骑,但是碍于二人此时的身份,他总是没说出口。

终于,在过了十一日后,他们来到了南梁边境的双生镇。

这座小镇由于百年分割不妥问题,一半由东齐管辖,一半由南梁管辖,顾名双生。

第七十五章 断鸿楼处

众人牵马去驿站,由之代为管理。

他们一路上不是露宿荒野,就是日夜兼程,路上也遇到过几次追杀,皆是有惊无险。

而这驿站的官员与楼氏颇有渊源。故他们未留宿驿站,而是选择去双生镇有名的断鸿楼。

钟秀听闻要去断鸿楼,立马疲惫全消,对众人介绍道:“说起这双生镇的断鸿楼,那可是江湖传说之地啊,往来的都是舔血的江湖刀客,还有南来北往的马队商人,更有销魂的烧喉酒和蚀骨的艳美人。”

嵇子仪亦是一脸神往之色,“美人裙下,断鸿声里,烈酒润刀,饮尽一碗醉生梦死,尝罢人间至烈滋味。”

听到二人此番评价,兰茝心中隐有期待之意。

很快,他们便在一酒楼前停下,楼前书有断鸿二字,笔力苍劲,光看着便有一股肃杀的江湖气息扑面而来。

兰茝进门后,就见到不少背着重剑的江湖侠士,女子的双眉锋利似弦月,男子的眼眸锐利似刀锋。堂内还飘散着醇馥诱人的酒香。

这些人见他们来了,头也不抬一下,自顾自的饮酒。

“店家可在?”燕云见无人招呼他们,便嚷了一嗓子。

“来了。”

这是一女子的声音,声线慵懒妩媚,闻之令人心头一荡。

话音才落,兰茝便见一红衣女子款款走出,嘴角噙着三分笑意,顾盼神飞,身形窈窕,一出现便让这堂内的色彩都明艳了几分。

有一醉汉见她出来,双眼满是欲望之色,摇摇晃晃上前,打了个酒隔,伸出那双手欲揽住红衣女子。

“美人。”

那女子竟也不闪躲,用那慵懒迷人的声音娇笑道:“这位爷,可觉得玖娘貌美?”

边说着,边用那涂满朱红丹蔻的纤纤玉指,拂过醉汉的脸。

醉汉被她撩拨的心头酥麻,连连说道:“美美,玖……”一个娘字还未说出口,面上便有黑血滴落,瞬间毒发倒地。

堂内的看客冲她笑道:“玖娘这毒可是越来越厉害了啊。”

“这美人近在咫尺,能看不能吃倒是可惜了。”更有几人摇头叹息。

这位叫玖娘的红衣女子瞬息夺人性命,面色却分毫未变,只是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这才向兰茝几人款步而来,“对不住,耽误了几位爷的时间,诸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梁荃开口道。

堂内人这才注意到他们几人,外来人能见人命瞬息陨落而不动声色的,必不是寻常人物,纷纷猜测他们的来历。

“几位爷随我来吧。”玖娘正欲领着他们往二楼去。

正巧这时从楼上下来两人。

来人见到梁荃,停了下来,唇角带笑道:“南梁四皇子,幸会。”

梁荃亦含笑道:“东齐烨王。”

堂上众人得知二人身份,皆是坐不住了,眼神都热络起来,眼前两位可是名传六国的人物啊。

一个是用兵如神的军事奇才,创下一载打败北燕的神话。

一个虽为东齐异姓王,却在短短几年之内水涨船高,把持朝政。

而此时最诧异的要属兰茝,眼前之人居然长得和云蔚一模一样,梁荃称呼他为烨王,可是他却未看自己一眼,仿若不识之人。

且此人眉眼暗含无边风月,与传闻中的东齐烨王如出一辙,这是她在云蔚身上所不曾见到过得。

她转身看向云杉,欲从他那得到线索,可是此时的云杉却低着头,似是惧怕一般不敢看来人。

这让兰茝心中更加疑惑。

“难得相逢,不知小王可有这个荣幸邀君共饮一杯。”

“能与烨王共饮,亦是梁荃之幸。”

烨王笑着对玖娘道:“玖娘,把你这最烈的酒送上楼来,本王要与四皇子痛饮一番。”

“好嘞。”这位玖娘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即使是招呼这两位人中龙凤,依然是落落大方的模样。

二人被安排在雅间东风客。

而兰茝等人自是不能与二人同坐一处,朝去挑选房间了。

她此时也是朝廷命官,可不与众人同住,独自要了一间客房,钟秀云杉嵇子仪三人同住一房,而黑鹰军的那些将士因要轮流值夜,只要了两间房。

见那二人进了雅间后,兰茝便将云杉叫到自己房中,锁上了门,看着他道:“自己说吧,这人是谁?”

云杉想起方才烨王身边的云樟别有深意的看他那一眼,顿觉头皮发麻,开口道:“烨王。”

“那云蔚是谁?”

“烨王。”

这倒是她意料之中的回答,“你可别告诉我,他就是云蔚,那个潜伏在南梁军队三月有余的云蔚。”

云杉低头不语。

雅间内,梁荃与这位烨王正把酒相谈,而烨王的身旁还有一陪酒美人。

“这断鸿楼的醉生梦死不愧是人间至烈的酒,才饮三杯,便叫人欲大梦三生了。”梁荃举着酒杯笑道。

“可堪比四皇子醉卧沙场时的滋味?”

“烨王言重了,为将之人,岂能饮酒。”

烨王笑笑,饮了一口杯中酒,又揽过身侧的美人,将余下的半杯酒倒入她口中。

这美人本就生得冰肌玉骨,如今烈酒入喉,瞬间双颊红艳,美得夺人心魄。

“果然这烈酒最适合美人饮,这样尝起来才蚀骨销魂。”说罢,他又看了一眼梁荃道:“不知这北燕公主兰姜,比起那个天下第一贵女,姿色几何?”

梁荃想起记忆中的兰姜,那时候她在他心中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不曾想如今已到了及笄的年纪了。

他笑道:“既同为燕后所出,自不会差,不知烨王此行意在美人,还是意在城池。”

“这天下俊才为何而去,小王自然也为何而去。”

北燕,亦是令天下人神往之地。

酒过三巡后,二人方才散场。

梁荃的房间就在兰茝的隔壁,见他已回房,兰茝这才拉着云杉出了房门。

此时,本该离开雅间的烨王,因云樟附在他耳际说了什么,屏退了身侧的美人,又回到了雅间。

兰茝来到门外,以眼神示意云杉敲门。

云杉无奈,只得轻叩了三下房门道:“王爷。”

兰茝面上闪过异色,王爷,而不是小王爷。

“进来。”

云杉推开了门,兰茝再次见到那张和云蔚生得分毫不差的脸。

但眼前之人看她的眼神却如看陌生之人。

兰茝看着他,试探性的开口道:“云蔚。”

座位上的人听到云蔚二字,那一双有着无边风月的眼骤起波澜。

第七十六章 卿本佳人

“进来吧,云杉把门合上。”烨王对二人长叹一声道。

兰茝看了云杉一眼进入雅间。云杉面无表情的合上门。

烨王打量着兰茝道:“你便是楚酒?”

兰茝点头,同样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你可是云蔚的兄弟?”

“不错,我叫云荟。”

云荟,云蔚,云荟蔚。

兰茝心中震惊,瞬间觉得所有的事情都通了。

为什么云蔚和传闻中的烨王云荟蔚有出入,为什么云杉会说云蔚是烨王,眼前之人也是烨王,原来烨王云荟蔚是指两个人。

她突然想起每逢提及日月同辉之时,云蔚苍白的面色,便开口道:“世有两个烨王,可与这日月同辉有关。”

云荟没想到兰茝在得知了他们的身份后,面上毫无变化,反而一下子指出了问题的关键,他的唇角含笑道:“看来阿蔚倒是交了个不错的朋友。”

他将日月同辉一事向她一一道来。

兰茝也没想到云荟会毫无保留的将这惊天秘密说与她听,讶异道:“我与烨王初次脸面,您当真如此信我?不怕我将你二人之事公之于众吗?”

“我不是信你,而是信任阿蔚,他能将云杉留在你身边,想来你对他而言是特别的,我欠阿蔚太多,希望能有个至交好友,何况……”他笑着看她道:“现在我也知晓你的秘密了,楚小姐。”

楚小姐。

云杉露一副被雷劈到的神色,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二人。

兰茝心中有惊涛骇浪,面上却风平浪静的笑道:“烨王好眼力,不知您是如何看出我的女子身份?”

云荟眸中的神色又恢复成了那暗含无边风月的样子,“本王流连红楼多年,日日与优伶纵酒而歌,所见女子不计其数,若连眼前之人是男是女都看不出,岂非浪得虚名。”

说到这,他又似笑非笑的看了云杉一眼道:“到底是阿蔚和云杉这两傻小子太不懂女子。”

见云杉被他说得面色通红,令兰茝啧啧称奇,这兄弟二人性子倒是相去甚远。

当日云蔚在罪奴之城与她相处一夜都未发现她的女子之身,不曾想今日被云荟一眼看破。

“如此还望烨王替我保守秘密。”

“这是自然。”

二人又相谈了几句,云荟便让兰茝与云杉退下。

云荟看着她纤弱的背影,笑得眸光潋滟。想起当日云蔚在府中收到南梁来信时的情形,他眼中迸发的那种神采,让他至今难忘。

“阿荟,在南梁终于有人叫我云蔚了……”那天,他跑到他房中,激动的与他说了一宿的话,话中句句不离楚酒这个名字。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阿蔚,就像个初涉情事的少年……

“姓楚,南梁的兵部侍郎,还潜伏在梁荃身边的女子,又得阿蔚倾心相护,云杉贴身相随,这女子倒是不简单。”

云荟对身边的云樟道:“去查查,她究竟是何来历。”

“是。”

兰茝满怀心事回房,点燃烛火后,赫然发现她的床上躺着一女子。

“谁!”她声音瞬间变冷。

“大人,奴是前来伺候你的十三娘。”这位叫十三娘的女子声音娇柔似水,让她一阵哆嗦,摸向了腰间的匕首。

“谁让你来的。”

兰茝握着匕首一步步走近了她。

来到床边时却见眼前的女子未着寸缕,肤光胜雪,若非她是女子,怕是早就难以自持了。

那女子掀开了锦被,从床榻上起身,身材火辣,娇笑连连,藕臂欲攀向兰茝的颈项。

兰茝见她十指朱红丹蔻,双眸中闪过异色,嘴角不由的挑起笑意,不曾想有一天,有人会对她使美人计。

明白了对方的目的,兰茝笑意更甚,一只手就抓住了美人的柔荑,让她动弹不得。

这美人没想到眼前这个纤弱的男子手劲这么大,眼珠子一转,轻呼道:“大人,你弄疼我了。”

兰茝抬起另外一只手挑起美人的下巴,饶有兴致的评价道:“长得倒是不错,只可惜这脸上的脂粉太厚,不够清丽脱俗。”

她的手顺着美人的颈处向下滑,让这十三娘顿感酥麻,浑身轻颤。可兰茝说出来的话,却让她气急败坏。

“这肌肤倒是吹弹可破,但这身材确实没什么看头,腰不够细,这腿不够修长,这……”

“够了!”十三娘现在巴不得迅速穿上衣服,逃离眼前人的视线,这简直就是魔鬼。!

兰茝也无意伤害她,她抽出了腰间的匕首,一把挥向床榻的纱帐。

纱帐应声而落,兰茝接过,用白色的床纱快速包裹着十三娘的娇躯,又将她的双手绑住,点头道:“现在看着倒是顺眼多了。”

十三娘愣愣的看着眼前之人的动作,从前哪个男子见了她的身子不是急不可耐的模样,然后断送在她的床榻上的,这样的人倒是第一次见。

但一想到她刚才她将自己嫌弃的一无是处,一时怒上心头,气急而笑道:“你可以躲过我,不知道那个四皇子能不能躲过我姐姐。”

兰茝面上一怔,不曾想梁荃房里也有人!

可是门外有黑鹰军人轮番值守,她们是如何进到这房中的?

话虽如此,她对梁荃还是十分放心的,他并非是一个耽于女色之人。

见兰茝沉默,十三娘觉得一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你难道不好奇我是怎么进来的吗?你怎么也不问我姐姐是何人?”

兰茝闻言,噗嗤一笑,她倒从未见过这般性子率真的杀手,想起姜阙楼澜二人,不由摸了摸她的头道:“卿本佳人,奈何如此。”

十三娘被兰茝突如其来的动作和笑容弄得有些愣神,任由她将自己牵出门外。

门口的黑鹰军将士,见她牵着一女子出来,纷纷变了脸色,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兰茝正要开口告诉他们梁荃有危险时,梁荃的房门突然开了,“轰”的一声,一个红衣女子被他一掌打出门外,摔倒在地。

“姐姐!”十三娘失声尖叫。

兰茝诧异的看着被梁荃打出来的这个红衣女子,正是这断鸿楼的老板娘玖娘,她此刻嘴角鲜血直流,看着房内背对着她的梁荃艳羡道:“若是四皇妃还在世,她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兰茝闻言,面上神色复杂,转头看向梁荃,只见他身形突然一晃,跪坐在地。

“殿下!”

众人赶忙上前查探,惊恐的发现他胸口处还插着一把匕首。

兰茝见状,瞬间面无血色,那匕首正是插在当日她的银簪所刺之处。

第七十七章 醉生梦死

玖娘与十三娘姐妹被拿下,暂时关押在楼内的一房间中。

兰茝从梁荃房中出来,沉着脸审闻玖娘。

“门外有人轮番值守,你是如何进到殿下房中的?”

玖娘还未应话,十三娘便抢话道:“刚才我本想告诉你的,可你不听啊。”

玖娘见十三娘言行举止反常,诧异的看向她。

兰茝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这姑娘的性格倒是颇像兰姜,率直接,便放柔声音对十三娘道:“好,那你说。”

十三娘被她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面红耳赤,指着房内的床道:“想进这房门,可不止能从门口进入,断鸿楼里每个房内,每张床都有密道。”

兰茝挑眉,这倒是有趣了,朝对身边的黑鹰军士兵道:“你去看看,是否确有此事。”

那位士兵去各房查探一番,回来禀报道:“确实如此,每张床都有通道。”

兰茝点头,又对二人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十三娘正欲开口,玖娘捂住她的口,阻止了她即将说出的话,“小十三,这位大人不适合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何况他也无意于你。”

十三娘见玖娘看出她的心事,羞恼道:“我没有,我……”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看着二人。

见玖娘一脸不赞同的神色,而兰茝对她二人的谈话恍若未闻,瞬间面如死灰,改了口道:“十三不知。”

兰茝听出了这姐妹二人话中意思,只是没想到这十三娘居然有意于她,小姑娘的心思倒是难以琢磨。但她也不屑利用她的感情来问出背后之人。

她又看向玖娘道:“你方才与四皇子在房中发生了何事,为何会提及四皇妃?”

玖娘此时气若游丝,身若无骨的依靠着墙,睨了她一眼,笑得暧昧非常,“自是做男女之间还该做的事了。”

一袭红衣,配上她苍白的面色,有着勾魂般的吸引力,世间倒是少有人能将红衣穿得这般惊艳。

兰茝从身旁的黑鹰军士兵处取过长剑,直指玖娘。

见她依旧眉眼含笑,神情慵懒,兰茝回之一笑,将剑移到十三娘面前,对玖娘道:“还望姑娘配合。”

十三娘没想到方才还对她十分温柔的兰茝,转眼间拿剑指着她,“你倒是狠心。”

“你我各为其主罢了。”兰茝的话残忍而毫不留情。

希望这样可以断了她心中对自己的那点想法。

玖娘见十三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在心中一叹,终是不忍,便将她与梁荃之事全盘托出……

话说,梁荃从东风客出来后,正是酒上劲头之时。

他回了房间,刚点上烛火,便闻到一股异香。

房内的场景突然变成了金銮大殿,而今日便是他的继位大典。

万千臣民对他山呼万岁,他坐上了这权利的巅峰,手握权位的经脉。

典礼过后,他在来到了寝殿。

有一红衣女子对她盈盈一笑,“陛下。”

这女子正是兰茝,她一身红衣像极了出嫁那天的样子,笑意风华绝世,如人间四月,花开正艳。

“兰茝,你怎会在这?”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陛下,兰茝是你的皇后,从此伴君一同俯瞰山河。”

梁荃上前,紧紧的抱住了她……

玖娘对兰茝道:“大人可知断鸿楼的醉生梦死缘何令江湖中人神往,不是因为它是这人间至烈的酒,而是醉酒后,点燃一支浮生香,便能见到他心中最神往之事。这些年来,多少江湖失意之人,前来断鸿楼,只为求一场醉生梦死。”

玖娘慵懒而迷人的声调,恰是开封的酒,醇香醉人。

“方才四皇子虽唤得是四皇妃之名,怀里却紧紧抱着我,玖娘乃风尘中人,阅尽世间男子,却从未感受过那样的拥抱。”

她轻笑出声,“那一刻,我竟以为我也饮了这醉生梦死,欲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玖娘被梁荃当成兰茝抱住后,她的藕臂环抱着他的颈项,那双白皙如玉的手,十指涂满朱红的丹蔻,抵着他的血管,指尖温热的触感让她流连。

只要她再往里深入点,梁荃便会当场殒命。

他的怀抱让她迟疑了一息,正当她准备动手时,耳边传来梁荃冰冷的声音,“你不是她,她从来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玖娘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便被梁荃推离了怀抱。她看着他掏出匕首,毫不留情的往自己胸口上一刺,顿时血流如注,而他迷离的目光瞬间清醒过来。

梁荃看清了眼前女子的模样,自嘲一笑,一掌将之打到门外……

兰茝听完玖娘的讲述,心中五味杂成。

梁荃心中最神往之事竟是站在权利的顶峰与她一同俯瞰山河吗?那他在同一个位置刺伤自己,对她是爱还是恨?

“玖娘从未见过一个男子这般用情至深又这般薄情如斯。”玖娘不由轻叹道。

兰茝看着她怅惘的神色,开口道:“玖娘可是对四皇子动了情。”

玖娘笑道:“不过是心生艳羡罢了。但我还是喜欢留恋这人间风月,不愿只对一人倾心相付。”

那样的人,一旦爱上了,她这无边潇洒的生活也就结束了。

因梁荃受伤的缘故,他们这一行人只能暂留断鸿楼几日,而通往他们房中的密道已被封锁。

几日后,断鸿楼某间房突然起火,楼内宾客尽散。云荟看到大火,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当日便离开双生镇,前往北燕。

梁荃清醒时,命人放了玖娘二人,让她们继续就在断鸿楼,并由她们之口放出消息,南梁四皇子已殒命这边陲小镇,在饮了醉生梦死后,碰到了房中烛火,如四皇妃一般葬身火海。

这消息传到了驿站官员的耳中,一纸消息连夜送往京都。

而梁荃等人假扮江湖中人的模样,连夜启程,他们一行人分三处行动,嵇子仪三人一道,梁荃,燕云与兰茝一道,而黑鹰军的将士们则隐在暗中保护,等进了这北燕边境再汇合。

兰茝此时背着重剑,腰中系着酒囊,颇有行走江湖的意味。

她看着身旁比她更有大侠风范的梁荃,将心中的疑问出口:“大哥为何放过那二人?”

因为乔装的缘故,三人假装三兄弟,故兰茝此时称呼梁荃为大哥。

听到她这一声大哥,梁荃的眼中闪过宠溺的神色,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道:“这断鸿楼可比那姐妹二人的性命有价值的多,但没了这二人的断鸿楼,便不是江湖人眼中的那个断鸿楼了。”

经他提点,兰茝反应过来,“大哥若不死,她二人便是任务失败,也难逃一死。可你非旦没杀她们,更是以假死之名让她们欠下这人情,只是这京中人会相信你已殒命双生镇了吗?”

梁荃此刻心情尚好,往日的他都是神色冰冷,今日却嘴角含笑,仿若换了个人一般,让兰茝不由在心中感叹他的乔装术可比她高明多了。

“要的不是他们相信,而是拖延时日。我此时有伤在身,不宜动武,这消息只是一时的障眼法,可以让他们停手一段时日,等他们回过神来时,我的伤已痊愈,说不定我们已到北燕,到时候他们再想动手可就不容易了。”

第七十八章 祈愿天灯

兰茝闻言,不得不感叹,梁荃于谋略一事上远胜于她,若换作是她,怕是不会放过玖娘二姐妹,更不会去考虑断鸿楼带来的利益,但她只是为了眼下的安宁却断送了长远的利益。

思及此,她突然停下脚步。

梁荃与燕云二人不解的看着她。

她认真的看着梁荃道:“你曾评价我不知变通,锋芒毕露,过强则折,我当日还心有不甘,与你相处数月,方知何谓深谋远虑,韬光养晦,是我目观短浅了。”

梁荃忆起这是他们在军营初见时他的一番话,不由心中动容。

他与她之间隔着家国仇恨,他亦深知她女扮男装,隐忍蛰伏所谋为何,他更记得她远嫁南梁时,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看着他时,总是满含冰冷与恨意。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能越过二人的血海深仇,客观公正的看待他的行为,这般气度心胸已超越世间多数男子。

他不由笑道:“今日的你,已远胜当初。”说罢,便拍了拍她的肩道:“走吧。”

兰茝怔怔的看着眼前之人的背影,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低声应道:“嗯。”

南梁,汴京城内。

关于梁荃殒命边陲小镇的消息被分别送入皇宫和二皇子府。

梁王看到信函后一笑置之,“老四这一招倒是高,最终能否活着归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与之不同的是梁墨府中的凝重,他紧盯着纸条上的内容。

梁荃殒命双生镇,兵部侍郎楚酒等人下落不明。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良久,梁墨说了这么一句话。

兰茝等人出了南梁边境,本应穿过东齐的一个边城便能到达北燕边境,但为了躲避追杀,只得绕道北周。

到了北周后,他们才感受到了这北三国的紧张局势,途经的酒寮茶市都在议论这北国战事何时会爆发。

虽然燕王亲往边境化解了干戈,但北国局势紧张,战争在所难免,更有北周百姓商量着等今年的花灯节结束后便举家搬迁至东齐。

兰茝等人到北周第五日,迎来了这花灯会。

这一天是北周的开国日,也是北周五皇子周玉衡的生辰。同南梁的夜宴盛殿一般,北周举国点燃花灯相庆。

周玉衡更是因为这日生辰,被臣民们传为能带领北周走向新的辉煌之人,自小被寄予厚望。

可以说他的地位在北周无人可以替代。

因为常年有大风的缘故,这里的每个城池从上俯瞰都是一个同心圆,整座城被弧形的石墙环绕。

梁荃,兰茝及燕云三人正在北周的玉井城的平安街上。

火树银花不夜天,宝马雕车香满路。

人们手拿各色花灯,节日的气氛让百姓们暂时忘却了战争的隐忧。

“北周虽是六国占地最小的国家,但这里的城池构造独具特色,若起战乱定是易守难攻。”兰茝看着城中建筑评价道。

梁荃看着她道:“这几日你与燕云二人倒是可以借此机会,研究破解之法。”

正当兰茝因他的话陷入思考之时,迎面跑来一孩童,不甚与兰茝相撞,更撞落他手中的花灯,灯内的烛火一下子将花灯给吞噬了。

这名孩童当场跌坐在地,嚎啕大哭,“你赔我殿下,你赔我殿下。”

街市上的人听见孩童的话语以及看到被烧毁的花灯,皆是面色不悦的看着兰茝。

兰茝一开始被他这句“赔殿下”弄得云里雾里,但看到许多路人手中提着的灯上绘着一人的小像,这才猜到了什么。

他走到梁荃身边,俯耳悄声问道:“这孩子口中的殿下可是指那花灯上的小像?”

梁荃极少见她神色懊恼,面上浮现笑意,“正是,花灯上的人便是北周五皇子周玉衡,因生在开国日,便在北周百姓心中如神明一样的存在,每年的今天,他们都会在花灯上绘上他的肖像,以祈求来年平安,北周国运昌隆。”

听完梁荃的解释,她顿时觉得,这件事已不是她重新再给这孩童买一个花灯这么简单。

虽暂时未想到解决之法,她还是蹲下身子安抚那名孩童道:“别哭了可好,我将殿下赔给你。”

许是她的声音太过温柔,这名孩童很快停止了哭泣,用澄澈的双眼看着她道:“真的?”

她将他从地上扶起。

此时,恰好一阵风吹过,吹散了街头一棵树上系着的祈福稠带,绸带在晚风的吹拂下,于半空中飘飘荡荡,令兰茝瞬间想到了解决之法。

她眼神清亮的揉了揉孩童的脑袋道:“真的。”

梁荃见她这么快就想出了解决之法,并不意外,只是问道:“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我要一些竹篾、铜丝和松脂。”

梁荃猜不透她要做什么,便让燕云将她所需之物取来,自己留在原地看她究竟有何解决之法。

今日是花灯节,平安街上有好几处买卖制作花灯的摊子。

兰茝牵着孩童来到了最近的一处,付了些碎银,让摊主将摊子暂时借自己片刻。

街市上,逐渐有人被此处的动静吸引,摊子前围观的人越聚越多。

兰茝倒是无惧他人观看。她对着花灯上周玉衡的小像研究了一会,便铺好两张纸,拿起笔,蘸取了颜料,在纸上作起画来。

前来围观的百姓见她同时作两幅画,有些难以置信。

梁荃倒是未表现出过多诧异的神色,各国皇室之弟从小便被要求学习琴棋书画,就连在北燕为质的他,也要和他们一同学习,故同时作画对他们来说并非难事。

民间的小像比较简单,她只需寥寥数笔,便将周玉衡勾画的栩栩如生。

那些方才还对她一脸怨怪的看客,此时俱是惊叹之色。

“画的可真像啊。”

“还是同时作画,这个年轻人真是不简单。”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

待她落笔之时,燕云恰好将她所需之物取来了。

那名摊主见燕云取来竹篾,好奇的问道:“这位公子可是要制花灯?”但做花灯并不需要用到松脂啊。

兰茝摇头笑道:“非也,在下是要做天灯。”

天灯?

这里的人从未听过此名,不由期待了起来。

兰茝将竹篾扎架,又将作了画的纸糊上,最后把松脂固定在架子上,对燕云道:“可否帮我把纸展开?”

燕云点头,上前帮忙。

兰茝取过原本放置在花灯内的烛火,点燃了松脂。

这一刻,百姓们惊讶的看到灯笼逐渐受热膨胀。

兰茝见差不多了,便对燕云道:“可以撒手了。”

燕云一撒手,这天灯便冉冉飘升,宛如一颗星辰闪烁于夜空之中。

人们发出惊叹之声,更有人对着夜空祈愿。

那名孩童亦激动的小脸通红。

兰茝将另外一张画也糊好,在人群艳羡的目光中交到孩童的手里,神色温柔的对他道:“五殿下名叫玉衡,乃是北斗七星中最亮的星辰,希望这颗耀眼的星星能够保佑你一生平安。”

乱世之中,烽火将起,一生平安便是最珍贵的祝福。

此时,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边,亦有另一个人正神色温柔的看着她。

第七十九章 北周玉衡

兰茝几人离开后,卖花灯的摊主学着她的方式制作了许多天灯,围观的百姓争相购买。

平安街道两侧植满了白山茶,香气淡雅。人们手拿祈愿天灯,点燃松脂,一时间各式各样的灯随风翩跹而起,似流萤闪烁,飞向那朦胧的月色。

此时,兰茝正与梁荃在一家酒楼内。

北周人不仅爱花灯,还爱花,这里的茶点小菜与别处不同,多是由鲜花制成。他们的桌上此刻便摆放着茉莉蒸鲈鱼,棠梨汁煎豆腐,普洱炸虾,槐花酿,橙花糕等特色北周吃食。

兰茝夹起一块鲈鱼肉放入口中,茉莉清香微带苦涩,鲈鱼鲜嫩火候恰到好处,不由赞道:“都说人间至味在北周,果然名不虚传。”

梁荃见她一脸满足之色,笑着解释道:“北周的开国元勋多为女子,便被其他国戏称女儿国,发展了数十年后男子才逐渐多了起来。这里的臣民最具浪漫情怀,就连饮食习惯,文化建筑都与别处不同。”

燕云听到此处,对兰茝道:“今日,你这天灯又为北周的浪漫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你是如何想到这天灯的做法的?”

兰茝放下了筷子,悄声对他道:“这要多亏你当时让我去参加武举恩科,那段时日我看了许多兵书,这天灯便在兵书上有记载。方才情况特殊,我才信口胡诌这灯可以祈愿。其实在数百年前,它更多用于军事救援。曾经有一名将被困城中,全军束手无策时,这位聪明的将军算准了风向,制成会飘浮的纸灯笼,系上求救的讯息,最后成功脱险。但这种方法甚少有人知道。”

两位军事奇才听了兰茝的话,俱陷入了沉思。

几日后,花灯会上祈福天灯一事最终传入了周玉衡的耳中。

他的随侍山栀将天灯交到他手中道:“这便是从玉井城流出的祈福天灯,据百姓们说,次灯出自一年轻公子之手,他做完这灯后,还说了一句话……”山栀迟疑了下。

“说了什么?”周玉衡磨砂这灯上的小像问道。

“那为公子说,五殿下名叫玉衡,乃是北斗七星中最亮的星辰,希望这颗耀眼的星星能够保佑那孩童一生平安。”

“最亮的星辰吗?”周玉衡轻声念出了这句话,言语间有孤寂之意:“山栀,你先下去吧。”

“是。”

山栀退下后,周玉衡拿起案上的纸笔在他的小像旁作起画来。

细风摇曳帘幕,室内的一缕冷梅香萦绕在他的周身。周玉衡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衣裳,面容精致秀气,像极了南方珍宝阁里被妥帖收藏的暖玉。

他亦是寥寥数笔,便画了一女子的小像,这女子眉眼英气,长发高扎,手持长戟,身穿铠甲,倒是飒爽英姿的模样。

他才刚落笔,门外便响起山栀的叩门声:“殿下,长公主让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他从小像中回过神来,匆匆将天灯收好。

正欲离开时,不甚撞落了茶盏,茶水倒在天灯上,刚画好的小像很快被模糊了轮廓,如他数年前的记忆一般,渐渐模糊不清了。

他轻叹一声,走出了殿外。

北周的皇子皇女都是住在宫中。他迈入大公主的寝殿时,不出意外的看见其余几位皇姐都在。

周王有四女一子,所以周玉衡从出身那一刻起便享尽荣华,更被臣民们寄予厚望。

他原以为他这一生是令人艳羡的,直到及冠那日,见到了北魏使臣女将翾飞,他才知,与之相比,他这荣华享尽的一生,在那人眼中看不过是被困皇城的金丝雀。

“玉衡见过诸位皇姐。”他的礼仪完美到无可挑剔。

在坐的诸位公主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慈爱。

长公主看着他道:“玉衡,你不是一直想走出这座皇城吗,现在机会来了。”

这句话在周玉衡的心中骤起波澜,“皇姐此话何意?”

“北燕公主将于天下招亲,听闻燕女艳冠六国,各国王孙心向往之。我北周皇室只有你一个皇子,所以,我与父皇商议后让你出使北燕。”

“父皇是让我求娶燕公主?”周玉衡心中喜忧参半,喜得是他终于有机会走出皇城,忧的是他并无意求娶这位燕公主。

公主,公主。

她当和他一样,一生困于皇城内吧。

两只笼中鸟,又有何乐趣可言。

长公主看着他不赞同的神色,笑得雍容华贵:“玉衡,你要娶得不是北燕的公主,而是北燕。如今,北燕虽国势衰微,但它曾是六国最强盛的国家,燕王这道召令虽是嫁女,实则意在与他国结盟,保其不受外敌入侵。可以说,谁娶了这燕兰姜,谁的背后便有了北燕。况你也到了娶亲的年纪,此次出使北燕,若也有意这小公主,那便再好不过了。”

其余公主闻言,纷纷附和。

周玉衡看着他这些皇姐们,一时间觉得这满殿光华,一室熠熠生辉,快要将他射穿。

她们的言语好似金似线,一圈圈的束缚了他的手脚,也掩住了他的双耳,让他不得伸手反抗,也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

“臣弟定会娶回北燕公主,不负父皇与皇姐们的厚望。”

反正,他已做了二十三年不负臣民厚望的北周皇子,还差这一回吗?

他回到自己的寝殿后,看到被茶水打湿的天灯已经干了,但上面的小像已模糊不清。

“两人的小像晕成一处,倒是难舍难分了。”他的言语间有落寞之意。

三年过去了,他已记不清她的模样,可是她的事迹他能却倒背如流,亦无数次在脑海中想象过她于万军之中浴血奋战的样子,她在沙场策马急驰的样子,她在营帐之中挥斥方遒,派兵遣将的样子。

想到这里,周玉衡提起笔,又在灯上添了几句话。

卿是万里长风,我乃庭中玉树,一刹两相逢。相逢后,长风万里征沙场,玉树犹在后庭中。

写完后,他拿起天灯,吹干墨迹,走出殿外,对山栀道:“陪我放了这天灯吧。”

山栀为他取来松脂与烛火。

一刻钟后,宫殿后庭中,天灯从周玉衡的手中乘风而起,仿若冉冉升起的星辰。

他看着越升越高的灯,问山栀道:“北魏女将此番可会出使北燕?”

“属下不知,她为女子,无需求娶燕公主。”

很快,天灯便升向了高空,坠入满天繁星之中。

周玉衡的双眼倒映着点点繁星,笑着对身边人道:“既玉衡乃璀璨星辰,当属皓月长空。”

现在,他需要的是这缕送他直上云霄的风。

第八十章 风云际会 (一)

兰茝等人离开了玉井城后一路向北。

北地的山林常年覆雪,闻涛河畔长风猎猎。

三人的衣襟翻飞。

梁荃看向前方,微阖双眼,伸手指着前方,对身旁两人道:“穿过闻涛河,便可至北燕边城,欺霜城。”

“嗯。”燕云与兰茝同时低声应道。

而后他们都沉默不语。北燕,对这几个人来说都是特殊的。

无辜的雪花不断落在他们的身上,又逐渐消融,像从记忆里不断涌现的往事,来来回回的在他们心中交替着。

呼啸的风里仿佛挟裹着奴隶角场内的厮杀与呐喊,漫天风雪之中,燕云跪在雪地里,手捧白雪一遍遍的洗去面上的血污。

孤鹜山脉灌木丛生,梁荃翻山越岭前往极北之地猎得雪狐,九死一生归来时,手捧狐皮,空望着那众星捧月的背影,眼神寂寂。

燕王宫内,老燕王含恨而终,兰茝握着他的手指天立誓,誓保燕不亡国。燕王宫外,梁国军队兵临城下,白雪皑皑下是伏尸百万……

三人各有心思,踏雪而行,渡过闻涛河,来到欺霜城。

北燕地域广阔,所以这里的房屋并不像南梁那般紧挨着,反而相隔甚远。

北燕的臣民们拜访好友都是揣着刚温好的酒,身骑骏马到对方家中,与之一同开怀畅饮。

晚来天欲雪,能行一杯无。

下雪天,天黑的快,城中各处都点着橘色的灯。兰茝三人穿梭在这座静谧美丽的北方小城里,偶尔踩到树木的枝丫,发出“嘎吱”的声响。

城中不时有松鼠从雪地各处钻出来觅食,两个小爪子捧着从树上掉落的松果“吧唧吧唧”的吃着。听见了兰茝他们的脚步声,又惊吓的丢了啃到一半的松果,跑开了。

“嵇子仪他们在松柏酒馆与我们汇合,不知道他们到了没有。另外,黑鹰军的几位大哥何时会出现?”兰茝对梁荃说着,嘴里哈出白气。

“他们一直在暗处随行,明日你自会见到,先去酒馆吧。”

兰茝点头。

几人只穿过一条街,便到了这松柏酒馆。

酒馆大门紧闭,兰茝拉了几下挂在门口的铃铛,便有小二前来开门。

他一打开门,风雪便涌进门内,让酒馆内的客人纷纷打了个冷颤。小二哥歉意的对客人们道:“对不住了。”说完,他又转过头来,冲他们三人招手,“地冻天寒的,三位爷快请进。”

三人拍了拍身上的积雪,进了门。酒馆内烧着炭火,让兰茝感到了一股久违的暖意。

“阿酒,这里!”见三人进来,坐在角落的嵇子仪便朝兰茝招手。他倒是不敢叫梁荃。

在北燕,梁荃是一个忌讳的名字,到达京都以前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三人面前还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羊肉汤,倒是会享受的。

小二对兰茝三人道:“几位爷想吃些什么?”

“你们看着点。”梁荃此时的心思并不在享受美食上,便让兰茝二人做主。

兰茝看了一眼同样意志消沉的燕云,眼中有别样情绪,便指着角落里嵇子仪那一桌道:“与他们一样便可。”

“好嘞。”

嵇子仪他们旁边的桌子恰好是空的,兰茝等人便坐在他们边上。

小二很快给他们端来了酒,“这是本店新酿的米酒,几位爷尝尝。”

因刚温过得缘故,酒壶有些烫手。她刚倒入碗中就有酒香扑鼻而来。北方多烈酒,故兰茝甚少饮酒,嵇子仪等人点得这米酒口味甘甜,稍有后劲,倒是颇合她的口味。

与兰茝,梁荃和燕云三人的沉重氛围不同。云杉三人分别来自东齐,南梁,西楚,这三国与北三国往来较少,这一路北上他们只当游历,增长见闻。

三人方才还相谈甚欢,此时见梁荃等人一脸沉重之色,又互不交谈,各自埋头饮酒,便也噤了声。

就连一向聒噪的嵇子仪,也因梁荃的缘故,沉默不语。云杉本就面无表情的样子,钟秀看着兰茝欲言又止。

最后,他们匆匆用了饭便各自回房了。

北方地冻天寒,日短夜长。到了夜里整个期霜城变得格外安静,只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胡笳声,声声催人泪。

“阿酒,你睡了吗?”钟秀在兰茝的房门外轻声询问。

“还没,你进来吧。”她的声音透着倦意。

钟秀生怕扰了她,轻轻的推开了房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人,被黑色大氅的帽子遮住了半张脸。

房内仅亮着一盏橘色的灯火,兰茝蹲坐在床头,将头埋在双膝之间。她听见门被打开的声响,头也不抬的闷声说道:“钟秀,你有何事就直接说吧。”

“竟有这般疲倦吗?”来人声音悦耳,如玉石相击。

兰茝听到这个声音,瞬间抬起了头,双目迷离,尤置梦中。

眼前之人外披黑色大氅,面如冠玉,一如既往的清贵,唇角不自觉溢出的笑意,恰似兰茝刚饮下的米酒,余味悠长。

“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兰茝喃喃的说道。

楚瞻没想到二人再次相逢,兰茝竟是这般模样。面上笑意更甚,走上前去,双手捏了捏她的脸道:“阿酒这般迷糊懵懂的模样,真叫人心生欢喜。”

面颊上的触感让兰茝反应过来眼前之人竟是真的,一时间双颊红云渐染,如醉酒之人一般。

“你怎会在这?”

北上时,她曾想过,若是遇见了他,定要将心中的疑问问个清楚明白。比如他为何不辞而别,秋水别院留画一事以及他是如何化解了北三国的这场战事。

可如今见到了,却只问了这么一句无光痛痒的话。

“我知你定会北上,便一直留在期霜城等你。”楚瞻答到。

“明月,清泉二人怎么不在你身边?”

“他们尚在北魏,处理一些事。”

兰茝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你不问是何事吗?”

兰茝看着他,摇了摇头道:“自你走后,我曾多次做过这样的梦,我不是燕兰茝,你不是楚瞻,我们在一处只谈风月,不问时局,今夜,就当作是我的南柯一梦可好?”

楚瞻闻言,目光深深的看着她,而后将她一把揽过,抱在怀中:“既是南柯一梦,便随心所欲些吧。阿酒可知,这一抱,我亦盼了许久。”

第八十一章 风云际会(二)

此时,窗外大雪纷飞,寒风呼啸。

楚瞻这话却让兰茝感觉雪霁风温,霜消日暖。

她抬起了手,也回抱了他。

埋首在他怀中,便能闻到他身上的一股清香,虽叫不出名字,但如兰似麝,甚是好闻。

楚瞻知道她虽沉默不语,但心中定是压抑了太多情绪。之所以不问,是怕打搅了这难得的相聚时刻。

他只能像安抚孩子一般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背。

兰茝这几日不眠不休的赶路,早已力倦神疲,此时靠在楚瞻的怀中,闻着他身上的香气,顿觉睡意昏沉,口中咿咿呀呀的唱着什么。

楚瞻凑近了细听,才知她唱得是北地的民谣小调《漠北醉》。

他从喉间溢出了笑意,“阿酒倒想个孩子一般。”

他从床边拖过北燕特有的大棉被,为她盖上,轻声和着她的小调,歌声幽远。那只修长的手,一下一下的轻拍她的背。

很快兰茝便沉沉睡去,他亦停下了歌声,从她的怀抱中抽身而出。

正欲出门时,尚在睡梦中的兰茝发出了呓语之声,“父皇,兰茝定保燕不亡国。”

楚瞻的脚步一顿,回身看了她一眼,又转身离开。

此刻,钟秀还等在门外,见楚瞻出来,欲躬身行李。

楚瞻打断了他道:“出门在外,无需多礼,去我房中吧,我有事问你。”

钟秀跟在楚瞻身后,来到他的房内。

楚瞻看着他道:“虽有收到你寄往北魏的书信,但是,关于她的一切,我还是希望你当面再与我详说一番。”

“是。”

钟秀大致回想了下,将兰茝在骑兵营对战全营,与燕云会面,参加武举,入南梁朝廷,调查秋水之案等事向楚瞻仔细说明了一番。

楚瞻在听到她中了诛心之毒,险些命断南梁之时,面色深沉,“一开始,将她带入这个局的是我,我曾问她是愿从戎还是居庙堂,其实这军与政从不能分开而论,无论她作何选择,最终都会卷入纷争之中。”

钟秀闻言,突然想到兰茝不过是个女子,但更多的时候,她所为之事常常让人忘了她是一个女子。

“太子若心在天下,当知落子无悔,阿酒所经历之事固然让人心生恻隐之心。但在殿下心中,她与天下万民孰轻孰重?”

天下万民与她,孰轻孰重。

这一刻,这位算尽天下的第一公子也遇到了他解不开的难题。他这一生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独独算错一个她。

钟秀见楚瞻沉默不语,便明白了兰茝在他心中的份量。

他便换个话题道:“这家酒馆内,同样有一人意在天下,太子可要一会?”

楚瞻见他提起梁荃,不知想起了什么,悠悠说了句:“不必了,我与他所谋之事不同,况明日他们便会启程前往燕京,各国来使会一同住在使臣会馆。到时,便是风云际会之时。”

钟秀听他这样说,一时心头激荡。燕王嫁女这一招虽不高明,但因为这事,六国风云人物将齐聚燕京,这将是一个怎样的盛况。

“明月清泉不在,殿下此次前往燕京,可要钟秀随行?”

楚瞻听着窗外的风雪之声,对钟秀道:“待风雪停了之后,我便出发。你依旧留在阿酒身边,不必随行。”

“是。”

……

即使数日不得安眠,兰茝依旧卯时便醒来。

北燕的天从未在卯时亮过,此时,窗外的风雪已经停了。

兰茝起身,见房内除了她以外再无一人,她便懂了。

昨日和衣而睡,身上的衣服有些皱。她换了一套新的,坐于窗前,静静的等待天际破晓的到来。

“梦,终究还是醒了啊。”她轻叹到。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后,天才大亮。

“阿酒,你醒了吗?”是钟秀的声音。

“醒了,进来吧。”

钟秀推门而入,见她穿戴整齐,神色如常,便放下心来,“要我将早点送上来,还是你与我一道下楼吃?”

兰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你何时抢了云杉的活?”

钟秀讪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不知怎么得,他今早突然觉得自己昨日那番话很对不起她。将一个女子与天下对比,却是对她不公了,这才巴巴的赶来献殷勤。

他看着兰茝,心虚道:“嵇子仪怎么也叫不醒,云杉正琢磨着如何对付他,便打发我来叫你了。”

“他何时走的?”兰茝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钟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问得是楚瞻,便正色道:“风雪停时,他便走了。”

兰茝点了点头,对他道:“走吧,下楼吃早点。”

二人出门时,碰到了正要下楼的梁荃与燕云。四人目光两两交汇时,各怀心事,却谁也没有说破,一同下了楼。

几人相互客套的问候了几句,又匆匆吃了早点,就各自收拾行囊,准备上路。

今日天放晴了,入目所见是白雪皑皑。久违的阳光洒在晶莹的白雪上,远方可以听见出门凿冰捕鱼的渔民们在朗声大笑。有的人家烟囱里正冒出缕缕青烟,想来是在准备早点。

兰茝等人从酒馆出来才见到了黑鹰军的那几位兄弟。

大雪过后的欺霜城并不适合行走,他们顾了几辆雪橇马车,穿过蜿蜒百里冰封的大江及绵延千里雾蔼沉沉的松林,直往燕京而去。

“北燕真是一个令人惊艳的国家。”云杉看着这波澜壮阔的白色山河,由衷赞到。

嵇子仪同意的点头,“看了二十多年南地的烟雨空蒙与江南水色,此时乍见这玉山亘野,琼林分道,顿觉心中开阔,生了几分丈夫雄心。都说南人思雪,果不其然。”他的双手已冻的通红,却面露兴奋之色,沿途拿着手札记录着。

“一路行来,皆可见有人在雪天习武。据闻北燕习武的女子亦不在少数,可想而知北燕军队是怎样精锐之师。”钟秀感叹道。

嵇子仪听了他的话,立马接道:“如此精锐之师却被四皇子一朝打败,可见他确为军事奇才。”

其余二人闻言,望向另一辆雪橇马车上的梁荃,不再说话。

此人定是烨王逐鹿天下的劲敌,云杉在心中这样想到。

而钟秀却想到了当年初见梁荃的情形,那时候的他浑身是伤,怀中抱着染血的雪狐皮毛,被太子救回。

那时候,他眼神空洞,对太子道:“人们都说你是天下第一公子,那可否告知我,这天下为何要多我一个梁荃?”

太子看着他道:“当你成为天下之主时,这万里江山自会告诉你答案。”

那一日后,一切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第八十二章 风云际会 (三)

燕京城位于北燕之北,城内的建筑恢宏大气。走进城门时,就有一股庄严肃穆之感扑面而来。

整个燕京城被白雪覆盖,就连道路都被冰给封冻住。兰茝等人进城时,依旧坐在雪橇马车上。

一年了,她已离开故国整整一年。

这一年时间,北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那场战争后,燕王宫大门紧闭,百姓死伤无数,世家子弟终日流连歌舞不求上进,更有许多富商举家迁往东齐。

这一年来,活跃在燕京城里的,多是极北之地归来的冒险者。这里真正成了一座冰冷的城。

但是近日,燕王宫又再一次打开了宫门,不断有车马涌入燕京,为数不多还营业的酒楼里,每日客似云来,人们都在观望使臣会馆的来人。

“听闻这次六国四大公子将齐聚燕京。”这位是东齐的富商,听闻燕王嫁女的消息后,连夜赶往北燕,在燕京买了一家酒楼,这几日数钱数到手软。

“也不知道公主将嫁与何人?”一位还留在燕京的商人,啜了一口热酒,满面愁容。

“这四人乃当世惊才绝艳的人物,若是能得其中一人青睐,也死而无憾了。”北周的一位女公子望着这座白雪覆盖的城感叹到。

而北魏来客对这四公子颇为不屑,他们的女将翾飞以一届女流之身征战沙场,统领千军万马,一手组建了十万惊鸿军,远胜四公子许多。

最先到的使臣会馆的正是北魏翾飞。前段时日,北周与北魏大军压境,北魏的兵马正是翾飞率领,她也是看在楚瞻的面上,暂时止了这场干戈,让北燕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大军重返北魏境内后,翾飞便孤身一人前往燕京,住在这使臣会馆之中。一是为了燕王嫁女的这道召令,不日后北魏那不成器的皇子便会来到燕京。二是为了楚瞻,她倒要看看北燕到底有什么能让他不远千里赶往边境化解干戈。

翾飞来了数日后,才迎来了使臣会馆的第二人周玉衡。

周玉衡来时,得知会馆内只有翾飞一人,一时间心头激荡,万分感谢那盏祈愿天灯,让他二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来之后借北周与北魏退兵一事,日日找翾飞下棋商讨天下时局。

山栀曾问他,殿下此番目的乃是求娶燕国小公主,却日日与北魏女将喝酒下棋,怕是不妥吧。

周玉衡笑答,若非皇姐之命,在我心中翾飞一人远胜整个北燕许多。若我娶了翾飞,便与北魏结盟,他与我二人何愁拿不下这日益山河破败的北燕,到时候整个北三国尽在我之手,再逐一征战东西南便容易许多。

接下来,东齐烨王与西楚太子同一日到达。

当他看到翾飞看向楚瞻的眼神时,便知晓事情远非他想得那般简单。

世人早已忘记,西楚先皇后乃北魏王女,北魏与西楚之间早有羁绊。

而今日,梁荃等人才进了这燕京城的大门。

梁荃一到京都,整个燕京臣民都坐不住了,他们永远无法忘记去年那个噩梦,便是这个曾在北燕为质的人,在这片土地上掀起了腥风血雨,北燕人一面对他心存怨恨,一面对他心怀恐惧。

此时,燕京大雪倾城,百姓站满了街道两侧,漫天的大雪落在他们的发上,面上,身上以及心中。这纯白无暇的雪永远洗不净北燕逝者的鲜血,也永远盖不住他们的满目疮痍。

人们眼神冰冷的看着梁荃的马车从他们的眼前缓缓行驶而过,一个念头如天际悲鸣的鸟儿在他们的心中盘旋不散。

他回来了,梁荃回来了。

这一刻梁荃的心亦冷如冰窖,他的双眼直视前方,略过这条长街上一双又一双冰冷的,仇恨的,恐惧的目光。

沉重的冰雪砸落他的眼睫之上,他目光的冰冷。十一年了,无论他何时出现在北燕,在这个国家他永远不会是受欢迎之人。

父皇,这样你可满意了。

他扬唇一笑,宛若孤独的王者。

这条街上的百姓们亦想不到,那辆马车上,梁荃身边坐着的那位不起眼的瘦弱少年,正是他们风华绝世的燕公主兰茝,那个为挽救燕国远嫁南梁的燕兰茝,那个在天下人心中已葬身火海的燕兰茝。

兰茝望着这条街上,一眼看不到头的北燕百姓。与梁荃的目不斜视不同,她将他们的神情一个个看在眼里,刻在心上。

她是北燕王女,让北燕在这风雪飘摇的乱世生存下去,是她的使命也是她的责任,她软弱不得更逃避不得。

“殿下,风雪已来,风云际会,这万里江山,谁为主宰?”游弋的北风,吹得她的衣袍猎猎作响,她这句话说得极轻,在风中被吹得七零八落。

梁荃还是听见了,他的目光银芒毕露,“既这天下要多我一个梁荃,我又怎能负了这万里江山。”

他们的马车终于到了使臣会馆外,梁荃拂落了身上的风雪,走下马车,兰茝亦紧随其后。

会馆接待的官员是北燕亲王燕绪,他见到梁荃一行人后,面色一变。

其余官员见他神色不对,想起他亦是当时被囚的二十八位王族之一。心中感叹偌大北燕,如今竟无一人能奈梁荃如何。

可这位亲王却不是因为见到梁荃而变了脸色,而是见到了他身后的燕云。至今北燕人还不知他们是如何败的,如今他看到燕云站于梁荃身后,如遭雷击。

“诸位,里面请。”燕绪咬着牙说出了这句屈辱至极的话。

梁荃却也没回他,越过北燕群臣直往会馆内走去。

北燕的使臣会馆原本分为五个区,分别用来接待其余五国来使,经燕败梁国之后,南梁的牌子便被摘下了。

梁荃进门后,见南梁区无牌亦无人,也没说什么。他知道兰茝还跟在他的身后,此时,他若与这群北燕大臣起了冲突,不知他这胸口上的伤是否还能再经得起她一刺。

正当他欲抬脚迈入南梁区时,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梁四皇子,自断鸿楼一别,我们又见面了。”说话的正是烨王云荟,在六国人眼中,他叫云荟蔚。

梁荃等人回过头,见到几个姿容绝世的男女,正是周玉衡,楚瞻,翾飞等人。

六国风云人物,终在此刻齐聚一处。

梁荃冲着几人抱拳道:“幸会。”

即使是在冰冷的北燕,武功高强的云荟依旧是缓带轻裘,甚是风雅。

他笑对梁荃道:“据闻这燕京城外有一山脉名孤鹜,乃六国最高之山,山之外更有无尽雪原,四皇子想来对此颇为熟悉,可否带我等前往一观。”

梁荃听闻孤鹜山脉,那已被冻得通红,冷得僵硬的手几不可察的晃了一下,看着几人笑道:“有何不可,能带诸位一观旧地,是梁荃之幸。”

第八十三章 风云际会 (四)

兰茝的目光透过众人看向楚瞻,只见他一身白色狐裘,站在这些人之中,依旧风姿卓绝,清贵雍雅。

他冲她点了点头。

兰茝这才看向他身边的女子,立即被她的飒爽英姿所吸引,即使同为女子,她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眼前之人的风骨当世少见,眉眼之间尽是洒脱恣意,能在世间豪杰之中朗声大笑,能在刀光剑影中面不改色。

这就是北魏翾飞,堪与天下男子比肩的翾飞。

云荟注意到了梁荃身后的兰茝,他可没有错过她与楚瞻之间的互动,这位楚姑娘果然与楚太子关系匪浅。

他的嘴角浮起兴味的笑,对梁荃道:“梁四皇子,不如将你身后的那位楚大人也一同带上吧。”

他这一番话让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兰茝身上。

此刻的兰茝在这些风云人物眼里不过是个眉目清秀,身形瘦削,毫不起眼的南梁小官。她微垂着头,就连往日那双清亮的眼,此刻也暗淡无光,叫旁人看一眼便失了兴趣。

众人只在心中感叹,都说东齐烨王行事不循常理,令人琢磨不透,果不其然。

梁荃没有应话,但还是依他之言叫上了兰茝,既是各国英才风云际会,自然少不得北燕公主。

他又将嵇子仪也一同叫上,令嵇子仪受宠若惊。

各国随行来使看到嵇子仪和兰茝,纷纷在心中感叹南梁人除了梁荃外俱柔弱似女流,就是北魏的这位女将军,看着都比二人更像爷们。

此时,燕京的风雪不若他们来时那般大,他们一行人在梁荃的带领下直往孤鹜山脉去。

孤鹜山脉位于燕京城北城门外,山脉连绵起伏,冰峰直指天际,山林身披白雪。山脉下有个冰封的镜湖,捕鱼的渔民们凿了冰,拉了网,成百上千的鱼在冰面上活蹦乱跳。

这一幕令嵇子仪啧啧称奇,又在随身携带的手札上记录下来。他此刻的样子倒与在军营训练时叫苦不迭的样子判若两人。

兰茝不得不感叹梁荃在识人用人这一方面确为明主。

这一行人只是抱着一览山河的心态,梁荃只带他们上了一座矮峰。一般只有发生死财的冒险者才会翻越山脉,到对面的冰原去。

矮峰上有一亭子,名观云亭。亭子旁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庙宇,里面住着几位清修的僧人。

几人坐于亭中,从此处向下望,可见云雾缭绕,天地苍茫,北国山河尽收于眼。

周玉衡不由道:“好一个观云亭,好一个孤鹜山,玉衡何其有幸能与诸位同享这山河盛宴。”

“同享?”云荟从亭内起身,眼中是志在必得之色,“五皇子此言差矣。”

翾飞看着这偌大的北燕,对梁荃笑道:“翾飞平生最大心愿便率领惊鸿军,打败北燕的铁血之军,不曾想,倒让四皇子捷足先登了。”

梁荃看着曾在他心中不可撼动的燕京城此时变成渺小的方寸之地,开口道:“我亦想知道,黑鹰军与惊鸿军,孰强孰弱。”

兰茝站在一旁,听到几人的对话,其雄心壮志分毫不掩。

梁荃是北燕蛰伏了十年的孤狼,却留不住少年时的一个梦,生母早亡,不受王宠,皇室倾轧,既不为天下所容,便去征服天下。

云荟二人受困于日月同辉之预言,双子共用一名,被授烨王之封号,誓要倾覆了山河,过上这光辉灿烂的一生。云蔚曾言,位于权利巅峰之人,亦有他的求不得。

周玉衡做了二十载繁华宫廷的笼中之鸟,从出生那一刻便是北周臣民心中的天命所归,却从不知这万里山河是何模样,既名为璀璨星辰,这帝星之名怎会不是他,怎能不是他。

他们个个有逐鹿天下的理由。

那你呢?你又是为何?

兰茝看着坐在亭内,一言不发,笑看风云的楚瞻,竟发现自己从未看透他。

她亦想问他一句,公子可也意在天下,前来北燕可也是为求娶兰姜,可也为了争夺北燕的十座城池。

他引她入了这南梁纷争,曾经口口声声言明要与她结盟颠覆南梁政权,却从未对她有任何指示,后连夜前往北魏,又以一人之力扶北燕之大厦将倾。

“太子如何看待这万里山河?”云荟回过身来,将兰茝的疑问问出了口。

兰茝心中一怔,抬眸望向楚瞻,这一眼包含了许多。

其余人亦停下讨论,看向楚瞻,在场诸位因楚瞻入局的,又何止兰茝一人。

这位风光霁月,名满天下的第一公子终于缓缓起身,仪态清贵,如玉石松翠,他上前指着西方,笑道:“若诸位之中谁能最终收了这万里山河,楚瞻愿将西楚双手奉上。”

他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人震惊的看着他。

西楚太子,于少年之时便以雷霆手段掌控了西楚政权,他虽为太子,却是西楚国名副其实的掌权人,所以他说将西楚双手奉上这话并非空穴来风,正因如此才振聋发聩。

而几人对于他的用意更加琢磨不透。

“太子所谋为何?”周玉衡忍不住开口问道。

“意在倾覆天下。”

孤鹜山上,观云亭中,这位清贵雍雅的西楚勋贵倾覆天下之言,让各国风云人物当夜辗转不得安眠。更让目睹这一刻的嵇子仪感叹高山仰止。

多年以后,山河尘埃落定之时,《六国史》名传天下,人们翻阅到这一章,回想后来六国风云千樯,感叹此人天下第一公子之名当之无愧。

众人从孤鹜山脉下来后,看向楚瞻的眼神都变了,就连倾慕于他的兰茝,也看不透他的倾覆天下是为何意。

但她知道,在场之中,有一个人却懂了。

翾飞,一位在闻名六国之前无人知其身份来路的北魏女将,人们只知她乃当世女流第一人。

楚瞻,虽为西楚太子,却非西楚当今皇后所出。而西楚先皇后正是北魏贵女,却于数年前不知所踪。

翾飞与楚瞻之间,定有他人所不知道的羁绊。

兰茝回到使臣会馆第二日,还沉浸在楚瞻的话中,燕王紧随而来的一道召令更是让她措手不及。

燕王宫将于三日后宴请各国来使与天下王孙,倒时燕公主兰姜亦会出席。

第八十四章 燕女兰姜

三日之期一晃而过。

各国使臣的马车先后从使臣会管出发前往燕王宫外。

王孙贵族们都在讨论这北燕的小公主兰姜是何模样,比起当年的第一贵女风姿几何。

梁荃的马车经过这群人身边时,他们总要停下看一眼,又陷入了更为热烈的讨论。

讨论的话题自然是,梁国皇子是否会先后迎娶北燕公主。

只是梁荃冰冷的面色似孤鹜山脉上终年不化的寒冰,那如鹰般的目光扫视而过,众人瞬间噤若寒蝉。各国王孙虽对他颇为好奇,却无人上敢前问话,就连讨论都是悄声进行。

他今日依旧带着兰茝与嵇子仪随行。

至于燕云,兰茝发现他到了使臣会馆后便不知所终了。

她跟在梁荃身后,进了燕王宫,踏上了北燕象征“无上尊贵”的九十九级阶梯,步入正殿。

去年,她便是在这里出嫁的,时隔一年之后她又回来了,与梁荃一道回来,眼看北燕为挽救时局再嫁王女。

各国来使俱坐于最前方,其后是各国王孙,最后才是北燕朝臣。

嵇子仪与兰茝俯身跪在梁荃身后,她虽为南梁朝臣,此刻也是不够格入宴席的。

“陛下驾到,昭王驾到,三公主驾到。”内侍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响起。

一时间群臣跪拜,诸侯见礼。

“众卿平身。”

兰茝缓缓抬起头,看向王座上首之人。时隔一年,皇兄比之往昔更有君王之势,只是眉眼之下的疲倦之意浓重的像冬日里的阴云。

她的目光又定格在薜荔的身上,自皇兄继位后,他便封王了,封号“昭”。

此刻,他的嘴角不再挂着轻佻之笑,目光凶狠的似冰原上的银狼,直向梁荃这边看来,好像下一刻就会从座位上跳起将梁荃撕碎。

最后她又缓缓的看向今日这个宴席上最重要的人物兰姜。她的目光混在这一殿好奇,打量,审视及惊艳的目光中,看着她这位自小跟在她身旁片刻不离的妹妹。

兰姜今日一袭黑色宫装,裙裾上用金丝线绣着凤凰展翅,雾鬓风鬟,星眸皓齿。

一年的时光并未让她的容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亦如兰茝一般面貌精致,有着燕女特有的研资艳质,只是经过这一年,气质上更显成熟稳重。

他们四人皆为先燕后所出,自小玩在一处,感情甚好。如今,兰茝跪在大殿之下,仰望着三人,顿有咫尺天涯之感。

在她恍神之中,燕王开口说话了:“此番宴请各国来客,是为朕的皇妹兰姜在六国王孙内则一佳婿,并以北燕之南,闻涛河流经的十座城池为其添妆。”

纵使早已得到消息,各国王孙亲耳听闻十座城池的嫁妆时再次激动的交头接耳。

对于殿内大多数只有世袭虚衔的王孙来说,有了这十座城池等于有了实权,况这燕姬生得貌美动人,娶了她等于同时坐拥美人权势,怎能不叫人心痒难耐。

燕王看着殿内觥筹交错,热议之声不绝于耳,又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梁荃。想起曾经只身一人远嫁于南的兰茝,那时候她未有分毫嫁妆,更无随行侍女,入南梁后不久便葬身火海,消息传到北燕时,兄妹三人失声恸哭三天。

此时,只有坐于殿前的那几位还不动声。

周玉衡在听到是闻涛河畔的十座城池时,眸中有精光闪过。

这闻涛河恰流经北周与北燕边境之地。闻涛河两岸的城池是一衣带水的关系,况这十座城市亦是繁华之地,占了北燕国土的三分之一,若北周得了这十城便能打破在六国之中占地最小的现状。

但若为其他势力所得,便为北燕在北周边境交界处添了保护屏障,北周再想出兵伐燕,就不得不得罪新势力,到时他们一同讨伐北周,那周将万劫不复。

但他若娶了这燕公主,便再难求娶翾飞,遑论与北魏结盟。燕王此举虽意在天下俊杰之中为其妹择婿,却意在破坏周魏联盟,不可谓不高。

正当周玉衡陷入两难的局面时,坐在翾飞身侧的北魏皇子突然开口道:“一年前,梁四皇子求娶燕公主兰茝,结梁燕两国百年之好。若往后北魏与南梁起兵相向,北燕是帮魏还是帮梁?”

殿内之人听了北魏皇子的话,皆面露讥讽之色,北燕与南梁势如水火,六国人尽皆知,百年之好不过是梁四皇子求娶燕公主的片面之词。

如今北魏皇子当众在北燕的地盘上,让整个燕国下不来台,更得罪了坐在前方的梁四皇子。看来北魏皇子将于北燕的十座城池无缘了。

梁荃见旧事被提及,面色更沉了几分,他本就在北燕是众矢之地,此时更觉身后兰茝的目光如芒在背。

王座上的燕王此时更是面色不善。

而殿内众人虽不屑北魏皇子那番话,却是乐得看笑话。他们亦想知道燕王是如何回答的。

此时,兰茝的双拳攥紧,正欲开口。

殿内突然传来一女子轻笑,正是坐在燕王旁边的兰姜。

这一笑艳若桃李,灿若星辰,让众人一时看呆了去。她掩唇对北魏皇子笑道:“这殿内坐得都是当世俊杰,殿下当真有这个自信能比过他们,最终娶得兰姜为妻?”

“这……”北魏皇子哑口无言,以前他还不屑什么天下四公子,如今见了才知何谓明月生辉,他比之他们更是萤火之光,尔敢放华。

况这燕公主一派天真烂漫笑的问,更让他怨不得,怪不得,恨不得,只能自己失了颜面。

与他做坐与一处的翾飞更是一派云淡风轻之色,只当他不存在。

而兰姜这句话,倒是让一直不动声色的几人正眼瞧她。

她这一问成功避开了北燕与南梁的尴尬局面,而是将话题引导自己身上,更是借着抬高殿内众人暗贬北魏皇子。

一派天真烂漫之下,是满腹心思城府,倒是个有心计的美人。

兰姜的应对自如让兰茝松开了紧握着的手拳,手心的汗还尚有余温。

她在心中一面庆幸兰姜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却又忍不住叹息,她终是走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局面,成了乱世纷争之下,“谴妾一身安社稷”的牺牲品。

第八十五章 美人围狩

兰姜之言后,殿内的王孙贵胄再无人发声。

她的话让他们意识到,王座下的那四位都未出声,显然是持观望态度,那他们这些人此时再提出疑议,岂非和北魏皇子一般栽了颜面。

况今日并非选亲大典,不过是燕王为宴请来使而设的宴席罢了,将气氛弄得太僵反倒不利于行事。

燕王见各国来都愿给北燕这个台阶下,便让礼官奏乐,献上歌舞。

在丝竹管弦之声中,殿内勋贵觥筹交错,相谈甚欢,却绝口不提选亲一事。

一轮歌舞结束后,楚瞻从座位上起身。

人们停下了交谈,目光齐聚到他身上。

北燕皇室以玄黑为贵,为了避讳,他换下了惯常穿的锦衣黑裳,今日一袭紫衣更显一国太子之风仪。

他对燕王行礼道:“瞻代表西楚赠绣画一副,以贺三公主及笈。”

言毕,他拍了两下手,便有侍从得了指示从殿外呈上一卷布帛。两名侍从将其打开,布帛长至几十米,从殿前一直展开到殿门处。

周玉衡,云荟等人见到布帛所绣之景,面色微变。

这正是他们在孤鹜山脉上俯瞰所见的北燕山河景象。如今这壮阔山河尽绣在一匹布帛之上,怎能不叫他们震惊。

“楚瞻数年前曾有幸到北燕,于孤鹜山上观此景象,感叹山河壮阔,归国后久不能忘怀,便令西楚百余位绣娘绣此北燕江山,借公主及笄之机相赠。”

“楚太子有心了,来人,将此绣卷收于琳琅阁。”

琳琅阁正是北燕的珍宝阁。

楚瞻为北燕化解了一场干戈,燕王对他颇有好感,更在心中揣测他赠此厚礼是否有意求娶兰姜。若是他为北燕驸马,那北燕江山便安稳许多。

楚瞻落座后,翾飞起身了,她代表北魏相赠九颗东珠,东珠虽是名贵之物,但比起楚瞻的北燕山河绣卷,着实逊色许多。

但北魏本就意在伐燕,此番派出的皇子更是在魏国并不受宠的,相赠九颗东珠已是客套之举。

正当众人私下揣测燕魏之间,是否也和燕梁一般势如水火之时,一直在自斟自饮的梁荃突然起身了。

殿内的议论,因他的动作再一次停下。

梁荃冰冷的目光扫视而过,将各国王孙看热闹的眼神,北燕王族如临大敌的目光以及朝臣惊恐的神色尽收眼底,

他起身后,兰茝便垂下了头,仿若恭顺的奴仆,将自己隐身于满殿人群之中,仿若不存在。

可梁荃偏不如她所愿,冰冷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楚大人与我一同献礼吧。”

兰茝闻言,合上了双眼,仿佛过了许久一般再次睁开,从喉间吐出一个“是”字。

她低着头,跟在梁荃身后。

“梁荃亦赠画一副,作为三公主及笈之礼。”

他的话音刚落,殿外便有人呈上与楚瞻相仿的布帛,而手捧布帛之人竟是几日未见的燕云。

北燕群臣见到燕云进殿纷纷变了脸色,就连燕王也震惊的脱口而出:“燕云!”

梁荃笑意凉薄对兰茝道:“楚大人与燕大人将布帛一同打开吧。”

兰茝看着他,唇角亦笑意凉薄,声音恭顺的答道:“好。”

这一刻,在南梁这段时日,兰茝对他微薄的同情与好感,瞬间荡然无存。

从踏入北燕边境的那一刻起,他再次变成了一把出鞘的剑,闪耀着冰冷的寒光,见血封喉,伤人无情。

但他不得不如此,他若表现出一丝的示好,软弱的意思,北燕臣民充满恨意的目光同样会将他伤得遍体鳞伤,然后借此昭告天下,燕没有败。

他与“燕”之间,怕是永远不能和睦共处。

布帛在兰茝与燕云的手中被缓缓展开,画卷所绣是兰茝从未见过的北燕,却是梁荃与燕云心中的北燕。

冰天雪地里的燕京猎场,一群锦衣华服的男子策马射击,一群貌美的女子惊慌奔跑,皇家秋獮冬狩,以罪奴为猎物。

楚瞻所赠北燕是壮丽山河,而梁荃所赠北燕是壮丽山河之下,女子轻贱如玩物,罪奴性命如草芥。

殿中人见此绣卷,却没有见到楚瞻那幅的山河绣卷来得震撼,甚至有北燕贵族嗤笑出声,借以打击梁荃。

“不过是罪奴,我今早刚打死一个。”

“燕京猎场,好久没有举行“美人围狩”了,听闻罪奴之城刚送来一批女姬,个个貌美动人。”

听到“美人围狩”二字,他们纷纷来了兴致。

“到时候大伙带上最烈的酒和最好的弓箭前往京郊狩美人。”

“我已经迫不及待见到冰天雪地里,一群赤裸美人惊慌失措,疯狂奔跑的模样了。”

殿内响起放荡的笑声。

楚瞻看到这副画卷,听着贵族们的议论之声,唇上泛着清雅的笑,眼中却是一片灰暗。

所谓“美人围狩”便是将一群女奴当成猎物赶至猎场,不着任何衣物,由勋贵们持箭射击,看谁射杀的美人最多。冰天雪地里,楚楚动人,惊慌无措逃命的女奴们让这群勋贵的感官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王座上的燕王看到这副绣卷,不以为意道:“看来,四皇子离了北燕一年,便怀念起我燕国的美人狩了,不过是女奴,待四皇子离开燕京时,朕不妨送你一批。”

而后,又命人将绣卷收下。

殿内再次哄堂大笑,有人嗤笑梁荃即使回了国,也改不了在北燕为质时的奴性。

这笑声没有伤到梁荃,却如利刃一般直剜兰茝的心。

这满殿的欢愉与自得,此刻在她听来是人间恶鬼发出桀桀笑声。

在北燕时,她亦知道勋贵之间是有“美人围狩”消遣的,只不过这是男子间的游戏,她倒从未见过。

若在一年前,她定然也如皇兄一般不以为意,一笑置之,甚至会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梁荃讥讽一句,不过是女奴。

可是,经历了罪奴之城一事后,她才知道她这十多年来,只看到这万里山河锦绣繁华的一面,如楚瞻的所赠的那副绣卷一般,站于云端之人,怎知民间疾苦。

罪奴之城内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那个将碗舔的一干二净的孩子。

那些被鞭笞之刑而皮开肉绽的罪奴。

抱着姜阙葬生火海,绝望高喊“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胥骛。

以及烈火焚城的暴雨之夜,那位女奴的话还言犹在耳。

“成为女奴的那一天起,我曾无数次的想过我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今日烈火焚城,我竟觉得这样死去也好,至少身心干净。”

从未有这样一刻,她对这个,她生活了十多年国家,充满失望。

第八十六章 风过无痕

先后几次献礼让殿内人心思各异。

梁荃的嘴角笑意凉薄,楚瞻的面色意味深长,殿内人还在议论着何时举行美人围狩一事。

兰茝抬眸看了一眼殿上三人,没有人注意到她,燕王笑得志得意满,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的薜荔昏昏欲睡,兰姜端庄的坐着,嘴角噙着贵女们标准的笑。

这些与她一同长大的兄妹们,没有人认出她来。

她跟在梁荃身后,回到座位上,在嵇子仪身旁俯身跪着。

此时,云荟看着坐在燕王身边的兰姜,那欺霜赛雪的容颜上,一双眼暗含无边风月。

这公主看着倒有意思,若娶了她算她的王妃,还是阿蔚的呢?

这样想着,他起身了,从跪坐在身后的东齐官员手中取过一幅画,向殿中央走去。

“小王今日亦献画一副,以贺公主及笄。”说罢他展开了手中的画卷。

与前两位的大阵仗不同,这是一副常见的仕女图。

但画中人却让年轻的燕王变了脸色,让兰姜的笑凝在嘴边,面色惨白,就连昏昏欲睡的薜荔此时的双眸亦瞪的浑圆。

这画中人正是兰茝。

一袭大红的嫁衣,是她在南梁出嫁时的样子,风华绝世,嘴角浮起的笑意,让天下男子趋之若鹜。

云荟拿着画在殿内走了一圈,让每个人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画中人。

殿中人满目惊艳,纷纷感叹公主茝不愧是艳冠六国的第一贵女。

梁荃再次见到兰茝出嫁时的样子,捏紧了手中的酒樽。

楚瞻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盛装打扮的兰茝。他向梁荃那个方向看去,兰茝依旧俯身跪地,头也不抬,仿若这一切不存在。

燕王的目光紧盯着云荟道:“烨王此举何意?”

云荟今日依旧一身缓带轻裘,笑得风流不羁,对燕王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王初见公主茝画像,惊为天人。从此看天下女子都失了三分颜色,此番带画前来,便是看公主姜之容颜,以念旧人。不曾想小公主比起令姐,相去甚远。”

他这番话等于当众拂了兰姜的面,说她远不如兰茝。

那些见到兰茝画像之人,虽对此言论深以为然,但公主茝毕竟不在人世,即便在人世也已是梁荃之妻,哪有兰姜背后权势来的诱人,于是纷纷静观其变。

此时,殿内只有兰茝与楚瞻知道,云荟此举何意,烨王乃二子共用一名,又怎么能娶亲,他不过是以兰茝为幌子,不动声色的退出这场选亲之争罢了。

但兰姜却是不知,她的身子几不可察的轻晃了下。

她那恍若天仙一般二姐姐啊,别说天下男子为之趋之若鹜,就连她也曾无数次心生仰慕之心,那是她永远比之不及的存在啊。

思及此,她又恢复了那端庄的神色,笑意吟吟的对云荟蔚道:“烨王此言不妥,皇姐已故,您怎可当着天下王孙之面冒犯她之名讳。”

说罢,她睥睨梁荃一眼道:“她如今的身份乃是南梁四皇妃,烨王这番仰慕之言又置梁四皇子于何地?梁荃,看其余男子对皇姐表达爱慕之思,你当真就这般无动于衷吗?”

兰姜再一次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到了梁荃身上。

梁荃松了松紧攥着酒樽的手,将其一口饮尽,头也不抬的对兰姜道:“即使天下男子趋之若鹜亦无用,她已是我的妻,这一点没人可以改变。”

俯身跪在他身后的兰茝闻言,目光一滞。

楚瞻闻言亦一口饮尽杯中酒,笑得意味不明,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云荟殿内暗流涌动,朗声大笑:“小王之意是,能为我云荟蔚之妻的女子,当貌比公主茝,而三公主还远远不及。”

“那兰姜便祝烨王早日得偿所愿了。”兰姜面上笑意吟吟,眼中恼恨切切。

燕王最终还是命人收了仕女图,这几位他一个都拒绝不得,也得罪不得。

云荟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便回了座。

而一直沉默不语的周玉衡看了翾飞一眼,又看了兰姜一眼,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从座位上起身。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他,前几位的礼已在殿内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位带来的,是惊还是喜呢?

周玉衡走到殿前,众人发现他的面容竟比兰姜还要精致三分,而比之殿内另一英姿飒爽,豪情万丈的女子,更像女子。

周玉衡如楚瞻一般拍了两下手,便有两名随侍从殿外手捧两个沉香木盒进殿。

他依次打开了木盒。

顿时,殿中人感觉满殿生辉。

一盒中装着一套雀翎宫装,另一盒中装着一块凤珏,与他身上的是龙珏是一对。这些都是离宫之时,大皇姐嘱咐他带上的。

北周比起其他四国更需要这十座城池,不然他们便无力与其余几国相争,欲扩大疆域,强其兵力,迎娶燕公主是最快的办法。

至于翾飞……

他指着盒内的宫装对燕王道:“这套雀翎宫装乃北周最尊贵的华服,玉衡离国时,皇姐曾交待,燕公主乃六国最尊贵的贵女,当以最尊贵的华服赠之,玉衡今日见公主凤仪,便觉皇姐所言非虚。”

至于翾飞,就当是途经他皇途霸业上的一缕春风吧,让他感受了刹那的春意盎然,风过了无痕。

风过了无痕……

这一场宫宴,最终在周玉衡献上雀翎宫装后完美落幕。

兰茝跟在梁荃身后,出了燕王宫。

几人与楚瞻一行人狭道相逢,他们擦肩而过时,梁荃的嘴角动了动,说了一句话。

耳力尚好的兰茝听清了,他说:多谢公子相赠绣卷。

兰茝心头一跳,这绣卷竟也出自楚瞻之手,梁荃称楚瞻为公子,他二人之间又何时有暗中往来?

她不懂声色的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与楚瞻擦肩而过时也恍若不识。

此时,燕王宫内,琳琅阁中,兰姜手捧雀翎宫装,如置梦中,这是平生第一次有人见过兰茝的样貌后,还说她是六国最尊贵的贵女。

想到兰茝,她放下了宫装,看向了她的画像,一年前燕王宫外的大雪再次纷至沓来。

那天,她蜷缩在马车内问薜荔,皇兄真的会让兰茝出嫁吗?

那时候,恐惧,冰冷占据了她满腔的思绪。那时候,她心中是期盼兰茝远嫁南梁的,这样燕国可保,他们这些被囚禁的二八位王族的性命亦可保。

她的手抚过兰茝的画像,笑意吟吟道:“兰茝,在国家面前,谁不是被轻易舍弃的呢,这次不是轮到我了吗?”

言毕,她又对站于身后的侍女幽幽道:“将这画拿去烧了吧,既已葬身火海,又何必回来。”

“是。”

第八十七章 笼中之鸟

到了冬季,燕王宫的宫门比往常早了一个时辰上钥,宫门被关上时传来金属沉重的声响,犹如这古老的皇城发出的叹息之声。

一行人回到使臣会馆后,各有心事,嵇子仪在房内奋笔疾书,梁荃唤了燕云去房中,预备商议什么,兰茝和众人道了句她有些乏了,便早早回房睡觉了。梁荃还特地吩咐众人不得前去打扰。

此刻,她站在燕王宫外,一身黑衣,长发高扎,披着风雪,清亮的眸光仿佛能穿透宫门,燕王宫内各处宫宇,各条道路在她脑海中自动延展开来。

这里的一切,她太熟悉了,就连宫中守卫何时换防,她都了如指掌。

她如敏捷的猫一般快速蹿到宫墙下,又灵巧的翻入宫墙,避开了宫中巡逻的侍卫,直往琳琅阁而去。

此刻,琳琅阁内,火舌袭上了兰茝的肖像,将她一寸寸的吞没入火光之中,兰姜的美眸中有火光跳跃。

只是夜里狂风乱作,火苗在风中很快就被熄灭了。画中兰茝的一半容颜在火中化为灰烬,而另一半美得令人心惊。

兰姜正欲命人再将火点上。

“姜儿。”

身后熟悉而轻快的叫唤却让她入置梦中。

使臣会馆内,有供各国使臣交流用的公共区域。

其中有一未名湖,湖心有一未名亭。之所以名“未名”,源于此处本是前朝琳琅夫人的别苑,后才改为使臣会馆。她曾言,若处处都要取上风雅之名,便失去了这山光水色的天然本质。是故,这湖名“未名”。

周玉衡此时与山栀正在未名湖的未名亭中蒸蟹煮酒,亭中香气四溢,亭上还挂着几盏北燕特有的橘灯。

对于会馆中人而言,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翾飞披衣走出北魏区,步行至未名湖畔,见湖心亭还亮有灯火,更有屡屡白雾升腾,便足尖轻点,踏上冰面,来到这未名亭中。

她见烧酒炉正沸,蒸蟹笼有香气溢出,朗声笑道:“殿下主仆二人拥毳衣炉火于未名亭中煮酒蒸蟹,好不惬意。翾飞可向殿下讨杯薄酒?”

周玉衡见所思之人突然出现,顾盼神飞,嘴角含笑的看着他,一时间双眸灿若星辰,连声应道:“好好好。”

琳琅阁内还弥漫着一股物件被焚烧后的气味。

兰姜艰难的转过身去,见到一身黑衣的兰茝,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兰茝满心欢喜的取下了蒙面的汗巾,为保险起见,她依旧是掩了面容,做男儿装扮。

她正欲开口与兰姜说些什么,余光突然瞥见放在地上的火盆,盆中有一副烧到一半的画,而画中人正是她。

兰茝眼中的光华瞬间如烟火爆破,归于无尽黑夜。

“姜儿。”她的声音低沉而苦涩。

她果然在这里,往年生辰,朝臣和来使给他们送的礼都要放入琳琅阁中,由户部官员清点登记后,才能送至他们的寝殿。

兰姜是他们兄妹几人中最爱收礼的,每逢这时候她都迫不及待的来琳琅阁探视她的这些宝贝们,一待就是待好久,年年如此。

“兰茝,你回来了。”兰姜的面上毫无惊讶之色。即使换了容貌,她还是将她认出来了,这毕竟是她曾倾慕了十多年的二姐姐。

这样的人,又怎会轻易葬身火海,就连画中的她都无法被轻易焚毁。

兰茝故作愉快的笑道:“姜儿,这一年你过得可好?”

“自然是好的,一切都没变,我依旧是北燕高高在上的公主。”

“可你马上就要远嫁他国了。”兰茝终是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未名亭中,橘色的灯火摇摇晃晃,周玉衡与翾飞分蟹而食。

山栀往二人杯中添了酒。

翾飞双手捂着温热的酒樽,对周玉衡道:“若翾飞没记错,这雀翎宫装乃历代周后之服吧。”

“嗯。”

“如此说来,五皇子不止要迎娶北燕公主,更以后位相许。”翾飞的话如她常佩戴的剑一般锋利。

“此乃北周臣民之愿。”

当这话脱口而出时,周玉衡才幡然醒悟,即使他走出了那座皇城,眼见了这万里江山,他这一生依旧被那金丝牢笼紧紧栓住,令他不能行差踏错,要规规矩矩的做那个北周臣民心中天命所归的周玉衡。

翾飞的唇角依旧带着笑意:“如此,翾飞便明白了。”

她又拿起桌上的酒樽对周玉衡道:“翾飞敬殿下一杯。”

随着二人酒樽相撞,北周与北魏的结盟在这一刻宣告结束。

被装在沉香木盒中的雀翎宫装熠熠生辉,兰姜款步向之走去,从各种捧出宫装对兰茝道:“你看见了吗?这是历代周后才能穿的雀翎宫装,远嫁他国有何不好,即使到了他国,我依旧会是皇城内最尊贵的女子。”

兰茝闻言,心中钝痛,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姜儿终究被权势的浮云迷了眼。

“你已确定要和北周皇子共度余生了?若他不爱你,你当真要在这深宫中做一只被囚的金丝雀吗?”兰茝的声音有些颤抖。

兰姜却不以为意,掩唇轻笑道:“兰茝,你竟也如那些待字闺中的贵女一般天真愚昧,渴求君王之爱吗?我要的从不是男女情爱,而是他能将我放在这尊贵之位上,一生荣宠,一生敬我。”

说到这,她又敛了笑意,眼中有孤寂之色:“我自小生在这偌大的皇城之中,我不知道离了皇城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兰茝,我做惯了金丝雀,皇城才是最适合我的归宿。”

琳琅阁外,狂风大作,兰茝看着那件华美的雀翎宫装,透过它,仿佛看到了兰姜的一生。

杯酒过后,翾飞欲起身离去,周玉衡慌忙起身,抓住了她的手。

翾飞挑眉,不解的看着他,“殿下此举何意?”

往后的时日,周玉衡回想起他今夜的举止,觉得自己当时大概是酒劲上了头了,才将自己深埋于心的话脱口而出。

“翾飞,若我不娶北燕的小公主,你可愿做我的皇妃?”

翾飞深深看了他一眼,默默将手臂从他的掌心抽出。

“殿下,可要一个这样的皇妃?”

橘灯在风中摇晃,光影下,周玉衡看着眼前的女子缓缓拉开了她的衣袖,那本该属于女子白皙无暇的手臂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更让他震惊的是,在伤痕之中有一个经年日久,结了痂的“奴”字。

“你……”周玉衡瞬间像被人扼住了咽喉,一个“你”之后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翾飞放下了衣袖对他不以为意的笑道:“翾飞告辞。”

说罢,便潇洒离去,足尖轻点,踏冰而行,瞬间消失在未名湖的对岸。

那晚,周玉衡在湖心亭坐了整整一夜。

第八十八章 参与围猎

宴会风波过去几天后,使臣会馆的人都收到了前往燕京猎场的邀请函。

燕王似要与梁荃作对一般,大肆操办美人围狩,就连贵女们也一道邀请了。

周玉衡看到燕京子弟的这个猎奴游戏,想起湖心亭中翾飞手臂上的“奴”字伤痕,心中黯然。

出门时,二人相遇,她依旧是顾盼神飞的模样,仿佛不受这围猎邀请的影响。

“你……”一个你之后的话,再次哽在喉间说不出口。

“一道走吧。”翾飞的笑意隐在清晨的薄雾中如梦似幻。

正当他欲说什么时,楚瞻等人也出来了,“五皇子,翾飞。”

“楚太子。”周玉衡客套的问道。

“阿瞻,今日的燕京猎场之行我是相当期待,你呢?”翾飞言笑晏晏,眼中却暗含痛恨之色。

楚瞻的面上依旧挂着清雅的笑意,对翾飞道:“既盛情相邀,便拭目以待了。”

周玉衡听着二人对话,眼中的异色一闪而过。

一行人乘坐雪橇马车,一同前往燕京猎场。

燕京猎场位于燕京东门外,圈了大片的灌木丛改为皇家猎场,他是六国内最大的猎场,也是六国唯一一个冰原猎场。

几人来得尚早,猎场外围除侍卫外,只见到几位燕京贵族在擦拭箭枝。

楚瞻一眼就看到坐在冰冷石阶上,哈着气,来回搓着双手的兰茝。

她目光愣神的看着猎场内围,不知在想些什么。周身只她一人,想来是独自一人来的。

看到她通红的双手,楚瞻的眸光一黯,直向她走去。

翾飞看着楚瞻的背影,面露诧异之色。

她认出兰茝是跟在梁荃身后的那个南梁兵部侍郎,还与他们一道上过孤鹜山,叫楚酒。

楚酒。

她轻声唤了这个名字,姓楚,看来确实不是一般人。

楚瞻走近兰茝,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取下脖颈处的围领递到她手中,温声道:“这样也许会好些。”

兰茝看着突然出现在她身旁的楚瞻,略一愣神,而后接过围领缠在手上,低声道:“多谢。”

“何时来得?”他看到她发丝上有一层冰霜,想来已在这坐了许久。

“卯时吧,我贯常在那时候醒,便过来了。我来过这许多次,这次竟感觉有些不同。”

楚瞻看着她苍白的唇一张一合,面上的表情已被冻得有些僵硬,却不忍打断她,静静的听着。

“在宫门外,梁荃对你说的话,我听到了,那绣卷竟是你赠于他的。”说到这,她又看向楚瞻道:“你二人早已相识?”

“嗯。早已相识。”楚瞻心中的不忍之意越发明显。

“认识多久了?”她状似随意的问道。

“三年了。”楚瞻神情幽远。

兰茝想起宫门外,梁荃的那一声公子,他那样的人,从不会恭敬的叫人一声公子,除非……

“南梁与北燕之战你可有参与?”她看着他,清亮的眼中有期盼之色。

楚瞻叹了口气,最终点了点头。

他看着她眼中期盼之色一点点消散,似落在他掌心融化的雪。

兰茝眸光灰败,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不问缘由吗?不怨怪吗?”楚瞻的心在这一瞬间突然乱了。

他一连问了两个问题。

兰茝摇了摇头,而后起身,“只是有些失望,不是对你失望,是对自己失望。”她突然想到新婚之夜对梁荃说的那番话,竟那样大义凛然。

她背过身去,缓缓开口道:“楚瞻,从爱上你的那天起,我这颗心就长偏了。”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楚瞻怔愣在原地。

过了许久,他才起身,拂落身上的雪,缓缓向看台走去。

燕京猎场上,旌旗飞扬,各国勋贵越聚越多。

接近午时,梁荃才姗姗来迟,钟秀,云杉等人今日与他一道来。他们只是坐在看台上观看此次围狩,并不参与。

此番参与围狩之人会被分配到一个箭篓及一匹马。围狩规则很简单,就看谁猎得的美人更多。

这时候,十辆马车进入围场内,每辆马车上有一囚笼,关押着十名女奴。

参与围狩之人逐一进场。

猎场上的王孙贵胄及世家子弟们见到这些不着寸缕的女奴们,眼露精光,面有兴奋之色,更有人吹着清哨。

“阿酒,那不是阿酒吗!”嵇子仪见到场中一熟悉的身影,嚷叫出声。

看台上与兰茝熟识之人纷纷变了脸色。

云杉暗中踩了他一脚道:“丢人。”

钟秀掩面道:“附议。”

嵇子仪神色委屈,“阿酒参加这个美人围狩干嘛,她也要射女奴吗!”

“不可能。”梁荃和楚瞻异口同声道。

二人出声后突然意识到不妥,俱故作镇定的看着猎场内,不再言语。

周围人惊异的看向这边。

云荟和翾飞二人却是对兰茝更加好奇了。

此时,兰茝身骑高马,背着箭篓,目光紧盯着囚笼中的女奴,从背后缓缓的抽出了箭,搭在弓上。

看台的王座上,燕王一声令下,场内号角长鸣,有侍卫上前,打开了囚笼的锁。

瞬间,百名女奴惶恐而尖锐的叫喊之声响彻冰原的上空。

她们赤着脚,在冰原上奔跑的奔跑。

待女奴四散跑开之后,场外鼓声齐响,猎场上的围猎着们动了。

他们策马而行,齐齐将箭搭在弓上,嘴角露出嗜血的笑,年轻貌美的女奴们激起了她们的征服之欲。

几支箭同时射出了。

场外的贵女们掩面不敢看。

兰茝紧随其后。

张弓!出箭!

“嗖嗖”的几声,刚出去的几支箭被同时射落。

好在后来射箭的被这一幕惊得,失了准头,箭并未射在女奴身上,倒让她长呼了一口气。

被射落箭枝的人目光阴狠的看着她,但最终没说什么,策马离开了。

燕京猎场要有律令,不容私下生事。

但兰茝似是故意惹事一般,一旦见到有人的箭将要射在女奴之上时,她便迅速将其射落。

其中,有一位锦衣少年被她盯得特别紧。

虽有一名女奴不幸被射中,但半个时辰过去了,大多数围猎者见连连不中,心中越发烦躁。

这位少年实在忍不住,便策马上前,一拳直往兰茝面上招呼而来,兰茝也不还手,瞬间被打下马去,吐了一口鲜血。

鲜红的雪滴在白色的冰面上,像极了秋水别苑里开得热闹的红梅。

她忍着疼,眯着眼看着将她从马上打落之人,嘴角挑起笑意。

果然不出她所料,薜荔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出手了。

燕京猎场虽有禁令不能生事,但薜荔乃是皇族,又行事乖张,一向视规则于无物。

她此番上场,便是要将事情闹大,为她赢得一丝话语权。

北燕亲王殴打南梁官员。

这倒是个不错的局面呢。

第八十九章 翾飞助阵

场外,楚瞻与梁荃两人见到兰茝吐血倒地,面色苍白。

而嵇子仪云杉等人直接站了起来,恨不得冲到猎场内围,将这个劳什子昭王打一顿。

楚瞻猜透了她的用意,制止了他们,转身对梁荃道:“四皇子,北燕亲王殴打南梁官员,这事可大可小。”

梁荃反应过来,面色转黑,暗骂了一声:“该死。”便大步向王座方向走去。

楚瞻看着兰茝倒在雪天雪地里,从远处看只有那么小一点,站在他面前的薜荔欲再次挥拳而下,让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捏住了。

对自己可真狠啊,连族亲兄弟都利用。

梁荃走到王座下,对燕王冷声道:“放任亲王殴打我南梁官员,贵国此举是想再次挑起燕梁之战吗?”

梁荃这话让北燕朝臣们心惊肉跳,北燕可再经不起与梁一战了,何况还有北周与北魏在一旁虎视眈眈。

燕王看着场内的薜荔,心中震怒,对侍卫道:“围猎暂停,将二人带上前来。”

没过一会,薜荔面色阴沉的走过来,兰茝跟随其后,唇角还带着血迹。

“薜荔,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燕王心中虽怒,到底还是维护这个弟弟,便让他先开口辩解。

“皇兄,是这个南梁狗官,处处阻挠臣弟,每逢臣弟的箭要射到女奴上时,都会被他射落。”薜荔言辞激愤,想来对兰茝不满到了极点。

南梁狗官。

兰茝听见薜荔对自己的称呼,不由轻笑出声,阿荔还是这般真性情。

薜荔对她突如其来的笑分外不解,狐疑的对她道:“你笑什么,不会是被本王打傻了吧。”

兰茝摇头道:“楚酒只是觉得南梁狗官这个称呼甚好。”

梁荃闻言看了她一眼。

燕王没想到,这位南梁官员竟是这般性情,面色稍齐道:“昭王方才所言,楚侍郎可有何要辩解的?”

“没有,昭王所言句句属实。”

她的话让众人更为疑惑,莫非南梁的男子都是这般奴性,甘愿被欺?

兰茝眸光潋滟的看着燕王继续说道:“狩猎本就以箭相争,我与昭王在猎场上乃是对手,眼见对方即将射中猎物,采取措施不是理所应当吗?还是燕京猎场已有明文规定围猎者之间不得以箭相争?”

北燕朝臣闻言,面面相觑,这个南梁官员所言句句在理,这个“以箭相争”更是令他们无从反驳,就连燕王也不得不顺着她的话道:“未有规定。”

“既楚酒所作所为合情合理,那昭王那一拳……”兰茝说道这,挑眉看着众人,未再继续明说。

燕京猎场早有规定,围狩之时不得拳脚相加,如今薜荔这一拳是让北燕在其余五国面前下不来台面,何况打得还是南梁官员。

“薜荔。”燕王不得不再次开口叫他的名。

薜荔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便对兰茝抱拳道:“今日是小王的过失,还望楚大人息事宁人。”

兰茝却避过身去,不受他这一礼,“若我轻易受了这一礼,南梁国威何在,殿下您觉得呢?”她看向梁荃道。

兰茝口中的那句南梁国威让梁荃心中一怔,面上依旧冷着脸,配合她点了点头,“自然不能这般轻易作罢。”

梁荃的表态让燕王眉头紧皱,沉声开口道:“依楚大人之意,此事该如何调解?”

兰茝转过身去,看着偌大的冰原猎场,又看向场内掩面而泣,瑟瑟发抖的女奴们,她回过身来,对燕王笑道:“我上场片刻,便觉贵国的这美人围狩甚是无趣,不如改个游戏规则,让原有的狩猎者们依旧猎女奴,而我保护女奴,三个时辰后,若场上女奴大于半数,便算我赢了,若小于半数便是我败了,如何?”

薜荔闻言,来了兴致,问兰茝道:“胜了如何?败了又如何?”

“若我败了,昭王方才之举就当是围猎场上的无心之失,既是围猎,楚酒受点伤在所难免。若我胜了,也可以当此举从未发生过,但要附加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北燕从此废除美人围狩。”

北燕从此废除美人围狩。

兰茝一言激起千层浪,北燕朝臣们一脸不赞同的神色。

可她的话却让梁荃,楚瞻,翾飞等人难以置信。

尤其是梁荃和楚瞻,他们是知道兰茝的身份的,她这番举动等于是踩着北燕的国威去废除美人围狩的,这怎么能不叫他们心中震撼。

“美人围狩乃我北燕流传百年的围狩活动,岂能因一场比试就轻易废除。”燕王一脸不赞同之色。

兰茝面上依旧挂着笑意,对燕王抱拳道:“若燕王不依,那昭王那一拳就另当别论了,是挑起两国纷争,还是权当无心之失,就在燕王一念之间。”

兰茝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燕王,她知道她的这位皇兄不可能会挑起两国纷争,不然一年前便不会让她远嫁南梁,一年后也不会有兰姜六国选亲之举。

见燕王隐有动摇,兰茝再次出声相激:“况北燕未必会输。贵国一向以武闻名,北燕男子个个身形魁梧,难道如今已沦落到数十名北燕大好男儿不敢与南梁一文弱之身比试的地步了吗?”

不得不说,兰茝这句话成功刺激到了北燕人的那根敏感的神经,男装的兰茝在北燕人看来不过是一阵风就会吹倒的南梁软脚虾,他们又岂能容她在这里大放厥词。

就连燕王都怀疑自己优柔寡断了,便开口道:“那便依楚大人之言。”

看台上其他国家之人没想到燕王真的答应了。

嵇子仪看到兰茝唇角的笑意,不由的打了个寒颤,“阿酒又来了,又利用他那具有欺骗性的长相,哄得北燕人一愣一愣的。”

钟秀和云杉难得一致认同嵇子仪的话。

楚瞻的目光一直在兰茝身上,没有离开过,唇角的笑意也越发的明显。

阿酒,你如今也走上了和我一样的道路了……

翾飞朗声大笑道:“这位楚侍郎倒是个妙人。”

言毕,她从座位上起身,走到王座前对燕王道:“翾飞觉得楚侍郎的提议甚是有趣,不知这场比试可否多我一个?”

兰茝闻言心中一跳,她没想过翾飞会突然出来。

“将军此言何意?”燕王觉得他这个皇位坐得前所未有的憋屈。

“比试规则不变,不过,翾飞愿与楚侍郎一队,一同保护这些女奴。”

她说道这,见燕王面有迟疑之色,便笑道:“还是燕王也觉得,北燕已沦落到数十名大好男儿不敢与我这北魏弱质女流比试的地步了?”

北燕朝臣闻言心中暗骂,你一个成名多年,统领北魏十万惊鸿军的女将算什么弱质女流。

可正因如此,他们才不敢拂了她的意,眼前这位姑奶奶和梁荃一样,也是手握兵权的人物。

燕王沉声道:“众卿可有异议?”

“臣等无异议。”朝臣们异口同声道。

“那翾飞将军便与楚侍郎一同参与本次比试吧。”

翾飞与兰茝闻言,对视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信的神色。

第九十章 胜利之姿

二人进入猎场内围,齐齐翻身上马。

翾飞见兰茝唇上还残留着血迹,出声问道:“你还好吧?”

兰茝随意用袖子擦拭几下,目光扫视面前的数十名男子道:“无碍,今日这场比试只有一个结果。”

“许胜不许败。”翾飞自然的接话,像是与她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

燕京猎场,号角之声再次响彻苍穹。

其余国家的狩猎者为了避嫌,全都下场了,猎场内围只剩下北燕人。

冰原上,余下的九十九名女奴再次惊恐的奔跑了起来,她们在雪地上待得越久,肢体就会越发的僵硬,奔跑的速度会逐渐下降。

“咚咚咚!”

整齐划一的鼓声像敲在所有人的心上一般,让他们的心不由跟着这紧张的气氛开始剧烈跳动着。

数十名北燕狩猎者们的箭开始向十面八方射去,存心要让二人分身乏术。

翾飞和兰茝在箭射出的那一刻起就动了,她们左右分头策马而追,竟与离弦的箭一般快,迅速拦下大部份射出的箭,未拦下的箭有的失了准头,仅有一支与一女奴的手臂相擦而过。

两人精准而默契的配合,成功震慑了这些北燕狩猎者们。她们虽然只有两个人,但却是不容小觑的劲敌。

尤其是兰茝竟然能跟得上翾飞的速度,这让众人始料未及。虽然她是武状元,但南梁重文,武举文试这一举措一直是其他国家所不屑的,南梁武状元也从未被他们过承认过。

场上的兰茝与翾飞却并未因为开局的顺利而掉以轻心,这个比试,越往后越难,方才那名与箭擦身的女奴就是因为体力不支而摔倒在地。

“只是阻拦箭支太过被动,你我分头行动,将这些女奴全都引至灌木林中,有丛林做掩护,伤亡会减小很多。”翾飞不愧是一名出色的将领,很快就想到了利用地理优势。

“好。”兰茝立马赞同道。

二人一边策马去追赶女奴,一边打落射向女奴们的箭支。

翾飞利用女性的优势,又深知这些女奴们从骨子习惯了服从命令,没有多说拯救之类的话,直接用威慑和命令直接将她们引往灌木林。

但这些女奴并不知道兰茝是前来保护她们的,她一靠近她们就更加惊恐的跑开了。

这些女奴已经丧失了理智,兰茝如今乃是男子身份,男性官员和权贵在她们心中一直是凶残暴虐的形象,让她们感到惧怕。

她开始陷入眼前的难题中,因为思考应对之策,她并没有看到一位狩猎者的箭正分别对准三名女奴。

“嗖!”“嗖!”“嗖”的三声,三支箭同时掠空而过!

“小心!”反应不及的兰茝失声惊叫出声。

有两支箭射在两名女奴的心口,温热的血顿时喷涌而出,这两人死亡时双眼还睁着,绝望的眼神正对着上方的碧色苍穹。

第三只箭射空了,那名幸存的女奴惊恐的跑开了。

兰茝连一瞬为逝者惋惜的时间都没有!

她看到这名狩猎者的弓再次举起,正对着这名女奴!

“嗖”的一声,罪恶之箭再次掠空而过!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兰茝策马上前,迅速将那女奴一把拦腰抱起。

同一时间,那支箭本该射向女奴的箭插在了兰茝的肩头。

这名女奴万万没想到会有人救她,她看着面无血色的兰茝,像失了神一般。

兰茝下一刻的举动却出乎她的意料,她抽出箭篓的箭抵在这名女奴的喉间,声音阴沉得仿佛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告诉你的同伴们,让她们跑去灌木林!跑进林中就能活命!”

性命垂危的猎物们,最相信的便是身处同一困境的同伴的话。

这名女奴迫于兰茝的威慑,连连点头答应。

很快,她的声音随着兰茝的马儿所到之处不断的扩散。

那些女奴们开始逐渐往林中跑去,她们甚至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要跑进灌木林中。

“跑进林中就能活命”这句话是她们唯一的动力。

看着女奴不再像之前一般如无头苍蝇乱跑,而是跑向灌木林,狩猎者暗道不妙,骑马往林中追去。

但进了这片丛林,他们胯下的马瞬间成了劣势。

这片灌木林很大,林中雪雾茫茫,女奴们隐在其中,为她们的生存赢得了一线生机。

兰茝进到林中便弃了马与翾飞汇合。

翾飞看到她肩上的箭,眸中的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她没想到这位南梁侍郎大人竟会为救一名奴隶,以身涉险。

“你真是有着出人意表的本事。”

兰茝见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肩,这才感觉到肩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艰难的扯了个微笑道:“将军,这场比试还未结束。”

“是的,但只要进了这片丛林,我就有把握打赢这场战。”翾飞的神色张扬,这是她在刀光剑影中厮杀多年流露出的自信。

就连兰茝也不由的被她吸引,眼前之人的风华与气度,是她所没有的。

今日之前,若说这天下有哪个女子能成为她心中仰望的存在,可以说除了翾飞,世无其二。

但是,这一刻,她将她视为了对手,是想要挑战与超越的存在。

兰茝看着这片雪雾弥漫的丛林,眸光有暗芒闪烁,“既然是猎物,就该伺机而动,跳起来反咬一口才是。”

这一刻人们还没想到,因为两个女子,这片大陆上第一次出现了奴隶反抗现象。

正当狩猎者们分神寻找隐藏起来的猎物之时,这些被追逐的猎物们早已向他们露出了獠牙。

这片丛林中造刺树扁布,这种树全身长满1-6寸长的利刺,且刺上长刺,四椤八叉,此刻成了这些女奴们天然的利刃。

狩猎者们“哒哒”的马蹄声,成了她们眼中危险的信号,一旦有马蹄声响起,女奴们便会从浓雾中跳出,用这些尖利的刺伤马蹄,马上的人就瞬间坠落,被没收身上的弓箭。

绝境边缘给了这些女奴们反抗的勇气。

三个时辰的比试最终在反抗中迎来了尾声。

兰茝抬头仰望着这边苍穹,上方正有洁白的雪花正往下飘落。

“走吧,我们的比试结束了。”她接住了落在她手中的第一片雪花,开口说道。

“反抗者们的时代开始了。”翾飞幽幽的接了这么一句无人听懂的话。

她们带着这些存活下来的女奴们走出了丛林,走上了冰原。

猎场外围的人们永远无法忘记他们所看到的这一幕。

一个身形纤弱的少年,一个顾盼神飞的女子,身后跟着数十名女奴,从白雪皑皑处走来,从漫天风雪中走来。

像一群胜利者一般。

第九十一章 狩猎废除

燕王粗略的看了一眼归来的人数,便已知晓这场比试是北燕输了。但他依旧心有不甘的让侍卫们清点人数。

“回陛下,存活女奴共计七十六人。”侍卫清点完毕后上前汇报。

北燕朝臣们听完侍卫的禀报齐齐面色不佳,没想到存活的女奴竟远超半数。这一刻,他们觉得北燕在各国权贵面前丢尽了脸。

就连其他国看客们都觉得难以置信。北燕竟再一次以这样的形式败给了南梁。

兰茝闻言,与翾飞相视一笑。

她肩上的箭虽已被她折去了箭杆,但箭头还没入她的血肉之中,此刻的她强忍着撕心之痛上前对燕王道:“燕王陛下,既我们已赢得了胜利,您是否要履行您的诺言了。”

燕京猎场内,雪还在“簌簌”的下,燕王终是迫于形式,从王座上起身。

“即日起,北燕废除美人围狩活动,北燕臣民不得再私下举行,朕今日之言,六国共证。”

他的声音传到在坐每一个人的耳中,未来还会经过他们之口传遍天下。

南梁兵部侍郎楚酒之名已被他们记在心中。若今日只有她一人参与比试,还不足以引起这些人的关注,但多了翾飞,一切就不一样了,能与翾飞的速度不相上下,且配合默契的人,这世上能有几个?

“谢陛下。”兰茝认真而庄重的躬身道。

她突然想起离开罪奴之城时的一番想法。

我虽不知你们心中的大同世界长什么样,也从未想过以一人之力拯救这天下苍生。但是,我会尽力去摧毁这世间的不公……

今日,她所做之事不过是一个开始。

风雪已至,比试结束后,人们逐渐离开了燕京猎场。很快,偌大的猎场只余侍卫们在内围清理女奴们的尸体。

还有,正向兰茝走来的梁荃。

“回去吧,你受伤了。”

“殿下为何会在前几日的宴会上呈上那幅绣卷。”兰茝没有应他的话,而是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虽然,他们出使北燕时,燕王并未吩咐梁荃备礼,但他会接受楚瞻的绣卷,并将它当作贺礼献出,这让兰茝颇为不解。

梁荃看着她,无数的雪花在二人面前飘落,“我虽是皇子,却在北燕饱受轻贱,这十年我所遭受的待遇又与这些女奴有何异?这个看起来干净无暇的冰雪之国远比你想象的要污秽不堪。”

她的声音像是砸在她心上的巨石,让她倍感沉重。

兰茝垂着头,对他道:“雪大了,殿下先回吧。伤在肩上,死不了。”

梁荃倒是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便不再多劝,转身离开了。

她今天在各国来使面前将北燕的颜面摔在了地上,想必心里的痛不比肩上的少多少。

他走后,兰茝再次迈入猎场内围看着侍卫们一个个的将那些女奴们的尸身从雪地里翻出。

“这些女奴的尸首要如何处置?”她拦下一侍卫问道。

“禀大人,尸首会被丢至城郊乱葬岗,到时自有冬日出来觅食的野兽分食这些尸首。”侍卫理所当然的说道。

“好,我知道了。”

在侍卫不解的目光中,她走出了猎场。

走到门口时,见一修长的身影立于风雪之中,身边还跟着一背着木盒的女子,见她走来唇角泛着清雅的笑意,“阿酒。”

“你怎会还在这里?”她诧异的问道。

“你受伤了,需要治疗,这位女大夫是我的熟识,可以放心。”他指着身边的人介绍道。

兰茝冲着女大夫点头示意,又看向楚瞻道:“你何时请得大夫?”

“你受伤后,便让人去请了。”

这一刻,兰茝的心突然不可抑制的跳得很快。

“伤在肩上,死不了”这样的话竟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点了点头,随二人上了一旁的马车,车内竟很温暖。

楚瞻将一暖炉放到她手上,开口道:“事急从权,阿酒就先靠在我身上吧。”

兰茝闻言,霎时面有绯色,“不碍事的,回去再治疗吧。”

楚瞻却将她一把揽在怀中,轻声笑道:“生死时刻都不怕,如今却怕了我的怀抱了?”

他的笑意是从胸腔发出来的。

这如何能相提并论!兰茝在心中默默的抗议,却慢慢在他怀中——那如兰似麝的香气里放松了下来。

“温大夫,可以开始了。”楚瞻开口道。

这位女大夫倒是个不多话的人,见两人抱在一处,也未露出特别的神色,只是点了点头,便拿起剪子,剪开了她伤口周围的衣服。

她看到兰茝肩上的箭头,不由开口道:“姑娘的心性委实让人佩服。”

兰茝笑道:“比起常年征战沙场之人,这不过是小伤罢了。”

楚瞻见温大夫要为兰茝取出箭头,便递给她一颗药丸道:“吃了它吧。”

兰茝也没问是什么药,就直接往嘴里送。

服药不多时,她便感觉困意袭卷了全身,在楚瞻怀中沉沉睡去。

楚瞻见她睡着后,才命温大夫取箭。

他看着温大夫将箭头从兰茝的皮肉中取出,面色有一瞬间变得惨白,这箭虽是射在她的身上,这痛是痛在他的心上。

“公子若是心疼,又怎会放任这位姑娘受伤?”温大夫为兰茝上药,瞧见了楚瞻的面色,不解的问道。若是他想,完全可以庇护她周全。

这一句话让楚瞻眼中风云变幻。

因为,她是燕兰茝。

她与南梁之间的余怨未了。

这乱世纷争中,她要保燕不亡国。

她要与这天下不公之事抗衡。

这样的她,怎会安心屈居于一个男子的羽翼之下。

想到这,楚瞻似安抚般轻轻摸了摸兰茝的头,对温大夫笑道:“她啊,可是要成为与我比肩的人物。”

此刻,楚瞻不知道的是,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她怀中的兰茝指尖轻颤了下。

她虽然因为药效而昏睡过去,然而取箭时的痛感却让她再次清醒过来……

两日后,燕京城迎来了晴朗的天气。

整个燕京城的人都在关注即将到来的选亲大典。更有人在酒楼里下注,猜测究竟是四公子中的哪一位抱得美人归。

无人知道城郊的乱葬岗起了一场大火。

这放火之人正是兰茝。

她亲眼看着这些女奴的尸首在火中化为灰烬后,才长舒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第九十二章 选亲大典(一)

十二月十二日,宜设宴,宜婚嫁。

兰姜的选亲大典便设在这一天,于燕王宫内的风吟台举行。

鉴于前来参与之人较多,自是要好好考较一番文治武功,从中筛选出最佳人选。话虽如此,但论起文韬武略,怕是无人能比得过那四位吧。

只是,兰茝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都来参与这次的选亲。

上午出门时,她还言辞激愤问梁荃:“你为何要参与选亲大典?即使你胜了,北燕臣民也不会允许燕王将公主许于你的。”

梁荃听着她这番责问的话,一向幽深的双眼闪过一丝笑意,“嗯,气势不错,看来肩上的伤是好全了。另外,我参加的不是选亲大典。”

见兰茝面露不解之色,他耐心解释道:“这世上最快意之事便是棋逢对手,难得因燕小公主选亲一事,各国英才齐汇燕京,自然要相互比试,试探虚实一番才不虚此行。”

兰茝回过神来,环视着四方看台,不由在心中叹到,这些前来参与比试的人之中有几位是为了和对手较量一番,有几位是妄图借机打败四公子以名扬天下,又有几位是冲着北燕的十座城池来的。

这场选亲大典成了男人们追名逐利的舞台,而抱得美人归不过是权利争夺过程中的锦上添花罢了。

“陛下驾到,昭王驾到,三公主驾到。”这时,内侍尖细的嗓音传入兰茝耳中。

三人又是同进同出。

兰茝抬眸看向往风吟台走去的兰姜,今日她一身赤色曳地宫装,若翱翔九天的凤凰,她回眸的那一刹那,更似女王睥睨天下。

这样的她,正如她所言,天生就该生活在皇城之中。

燕王落座后对众人道:“今日既是给姜儿招的亲,考较诸位的题目便全由她一人所定。”

前来参与比试之人,听了燕王这句话开始议论纷纷,都说北燕皇室嫡出的几位皇子公主关系甚好,燕王的表态更让他们确认了此事。

于是乎,兰姜在众人眼中的地位瞬间高涨。

兰姜对众人的议论似是不以为意,上前几步,朱唇轻启:“客套的话今日本宫便不多言了,今日考较内容主要分三块。这第一环节是考核诸位的棋艺,为保证公平,需抽签进行。”

她还未说完,便有人问道:“敢问公主,若是棋艺考核失败是否就不能继续参与之后的比试了?”

兰姜笑答:“并非如此,输了亦可进入下一轮考核。对弈旨在考核诸位的谋略,我已请来北燕三位国手分别为诸位棋路布局等方面进行打分。”

经她提醒,众人才看到台下坐着三位年过半百的学者,举凡北燕精通博弈之术的人都认出他们是对弈界的泰斗人物,让他们评判,倒是不失公允。

“评判结束后,会张榜公示诸位的分数,三轮比试结束后,比分最高者,便为兰姜之夫。另外,此处既名风吟台,这榜单便叫风吟榜吧。”

兰姜话音刚落,侍女们便鱼贯而出,在台上摆放矮桌,棋盘及坐垫等物。瞬间台上就摆满了上百张棋盘,场面甚是壮观。

两名内侍则抱着木盒子到各位参与者面前,让他们抽签,若抽到相同的号码,二人便互为对手。

众人抽到号码后,便在内侍的指引之下到对应的位置上落座。

楚瞻看着手中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他走到对应的棋盘边上,见到坐在对面的梁荃,唇角露出雍雅清贵的笑意,“四皇子,你我倒是有缘。”

梁荃拨弄着手中的棋子,对楚瞻笑道:“能做公子的对手,梁荃此行无撼了。”

就在二人交谈之时,兰茝惊讶的发现周玉衡的对面竟坐着云荟。这四人互为对手,让其余参与者心事各异,甚至在心中怀疑这场比试是否有失公允。

不过倒没有人提出异议,在场中人都是六国内举足轻重的人物,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倒不会这般没有眼力劲。

且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是不愿开局就与四公子对上的,虽说失败了还能继续参与比试,但若是败得太惨,后面的比试保不齐会消极懈怠甚至直接弃权。

兰茝看着云荟,想起她与云蔚初次见面时下棋的情景,想到他们二人还未分出胜负,以及他从东齐寄给她的一纸残局她还来不及解。

由于云蔚精湛的棋艺,兰茝不由的期待云荟的表现。

此时的云蔚悠闲自在的坐着,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

兰茝转身问云杉与云樟二人道:“看来你们烨王棋艺很高啊。”

云樟闻言,不动声色的擦了一把汗,而云杉则是嘴角几不可察的抽动着。

“难道不是?”兰查诧异的问道。

云杉握拳轻咳了一下,低声对兰茝道:“这位烨王并不精通棋艺,只喜欢舞刀弄棍,虽然被我们小王爷逼迫着下了几局,但从未赢过。

”小王爷经常评价他下得一手臭棋。”云荟补充道。

兰茝闻言,看向台上的云荟,观其神情,丝毫看不出是个不懂对弈之道的人。若真如云杉和云樟二人所言,那这位的心性定力倒真叫人佩服。

见百位比试者俱已落座,燕王这才宣布比试开始。

兰茝见云荟执黑先行,这第一手便落在天元的位置,直接震慑到了对面的周玉衡。

第一手下在天元,是六国内罕见的下法,让他不由暗中揣测云荟的棋力深不可测。

他思忖片刻,便下在了右上角的位置。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云荟的第二颗棋子落在了他的对称位置上。周玉衡瞬间反映过来这位东齐烨王是要下模仿棋,他自然不能顺了他的意。

兰茝见二人走了几个回合之后,云荟很轻易的就被周玉衡牵制住了,毫无反击之力,往后几乎每一手都是臭棋。

负责考核的三位学者路过他们身边时,只看了一眼便摇头离开。但没有人怀疑云荟的能力,他们的第一反应便是云荟无心求娶他们的小公主,故意下了这么一手臭棋。

就连周玉衡也是这般认为的,毕竟云荟曾在宴会上说过能为他云荟蔚之妻的女子,当貌比公主茝,而燕三公主还远远不及。

周玉衡这一局不出意料会轻松获胜。就连兰茝也没了观看他们比试的兴致。

这时候,有一学者发出了轻呼声,三人俱围在一座位前,兰茝抬眼望去,正是楚瞻和梁荃的那个位置。

第九十三章 选亲大典(二)

兰茝走上前,想看看二人棋路到底怎样,竟引得老学者惊呼出声。

通常为了不打扰对弈者,是不得直接围观的,只由较权威人物观看之后,将对弈过程在新的棋盘上复现出来,并给予点评。

但这样上百人同时对弈的情况实属罕见,燕王等人有心考较下棋者的心性,便允许众人围观,但不得加以干涉。

待她见到二人对弈的情况时,也差点惊呼出声,没想到短短的时间里这两人已经下了这么多了。他们下得是快棋,几乎没有思考,瞬间落子,速度极快。

观其场面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梁荃步步紧逼,楚瞻攻城掠池,二人胜负难分,倒真像是在行军打仗。

略有不同的是,梁荃眉间轻皱,而楚瞻却游刃有余。

“我输了,太子不亏为当世第一人。”梁荃刚拿起棋子,发现已无处可下,又放了回去。

“承让了。”楚瞻笑着应到。

北燕内有许多如云荟一般喜欢舞刀弄棍之人,他们之中甚少有人精通棋艺,心思也简单,听见梁荃认输,便个个面露欣喜之色。

让兰茝惊讶的是,她竟然无法推测出二人的每一步究竟是如何下的,可见他们在谋略一事上远胜于她。

经考核者清算后,梁荃最终以半目之差输给楚瞻。

一个时辰过去后,台上对弈者已全部完成比试,正紧张的等待考核分数中。

考核分数是在观看过程中随时记录的,所以他们并未等候多久,内侍们就张贴公示了。

这个风吟榜每次比试以十分计数,兰茝抬眸望去,排在榜首的是楚瞻,得了满分十分,

其后是梁荃九分,

周玉衡九分,

云荟蔚两分……

周玉衡能得九分全是因为云荟的棋艺太差,让他轻松获胜。以至于这风吟榜出来之时,人们关注的并不是榜首的楚瞻,而是榜末只有两分的烨王。

围观者们以“为何云荟无意娶燕小公主,又无心比试,却不弃权选择前来参赛,是否为了当众打北燕的脸”而展开了激励的讨论。

云杉和云樟听到这些旁观者已经由一盘棋讨论到东齐是否有意出兵讨伐北燕,毕竟北燕这块肥肉如今已让其余五国虎视眈眈的言论,纷纷冷汗直流。

我们烨王只是不精通棋艺啊……二人在心中咆哮道。

正当众人在热烈讨论之时,内侍尖细的声音再次传入他们的耳中,“公主宣布第二轮考核题目。”

兰姜从座位上起身,看着众人,笑得端庄:“这第二轮只有一道试题,需要诸位给出解决之法,待会试题便会发到你们手中。”

在她说话期间,侍女们又上前撤下棋盘棋子,添了矮桌和笔墨纸砚。

既是答题,一众应试者们便随意落座,待试题发到他们手中时,众人的神色各异。

这考核的题目描述的是一个国家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处于休整期,邻国却大军压境,这个国家正面临各国虎视眈眈,山河破碎的情况,要求各位写出解决之法。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题中描述的正是北燕如今的现状。但这出题者哪里是要众人给出解决之法,而是坦诚布公的要看他们求亲的诚意究竟有多少。

求娶北燕公主,得十座城池,总要做出点承诺,付出点代价的。

“这北燕小公主倒是不简单。”在一旁围观的嵇子仪见状评价道,说完又继续埋头苦写,自来到北燕之后,他那本手札已记录了大半本之多了。

兰茝抬眸看向兰姜,满眼痛惜之色。

姜儿,你已走到看对方给出的筹码决定未来归宿的地步了吗。

兰姜似乎察觉到了兰茝的目光,向她看了过来,又很快的转开了视线,她不能让人认出兰茝还活着,并随着梁荃来了北燕,即使皇兄她也没有告诉。

此时,梁荃看着手中的试题,想也没想就起身离开座位。

今日与楚瞻对弈,已达成了他此行的目的。

梁荃的离开倒是在众人的预料之中,求娶公主的筹码,在场中人,最不可能给出的就是他了,这十座城市对他亦毫无吸引力,北燕之人与他离心,这城池即使到了他手中,最终也是难以掌控。

楚瞻看到试题,倒是没有如梁荃一般转身离开,想起兰茝的梦中呓语,心中暗叹自己终是亏欠了她,便提笔写下了什么。

其余人思忖片刻亦先后写下自己的答案。

众人写完后,由内侍统一收取,交到兰姜的手中,她与燕王,薜荔三人一同查看答案,最后给出评分。

呈上来的答案五花八门,有人避过筹码的问题,直接给出客观解决方案,也有人满纸虚言,写娶得公主后如何倾心待之,只有少数几位真正给到了承诺。

而云荟倒是个天生的生意人,以东齐的物资粮草为由,想在未来与北燕合作达成合作协议,若燕起战事,并能提供相应的交换之物,可获得东齐的粮草供应。

不得不说,这对北燕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北燕虽占地面积广,但由于气候严寒,农作物不易存活,每逢冬季都是从燕地之南运粮到北。若是起了战事很容易面临物资匮乏的局面。

“可惜了,姜儿,他无意与你。”燕王感叹到。

“保持合作关系也未尝不可。”兰姜不以为意的笑道,并在云荟的答卷上写了一个“八”字。

三人又翻到楚瞻的试卷,他倒是完全摒弃了题中的言外之意,客观分析了各国的现状,出兵的可能性以及北燕的应对之法。

从这些应对之法中不难看出楚瞻是个对天下局势了如指掌,胸有丘壑之人。

燕王对兰姜摇头道:“若是他肯为北燕驸马,北燕何以面临这般两难的境地,与群雄逐鹿天下也未尝不可,可他这个答案虽完美,但独独缺了娶你之意。”

兰姜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高山仰止的神仙公子形象,对燕王道:“皇兄,他不适合我,姜儿不想一辈子仰望夫君而活。”

言罢,她在楚瞻的答卷上写了个“九”字。

又翻了几份答卷,才看到周玉衡的,他所写内容总结起来就是三个承诺,第一个是他在位期间,绝不起兵讨伐北燕,第二个是愿与北燕结盟,第三个是娶了兰姜后,若他日登基为帝,以后位待之。

这三个承诺让兰姜与燕王等人呼吸一热,以北周的形势,周玉衡最终继位是铁定的事实,且燕周二国相邻,一旦结盟何愁北魏来犯。

最终,兰姜在周玉衡的答卷上写了一个“十”。

这样一来,周玉衡与楚瞻二人成了并列榜首,都是十九分。

第九十四章 选亲大典(三)

第二轮风吟榜公示时,围观者们依旧把目光放在四公子身上,

如今楚瞻十九分位居第一,

周玉衡十九分位居第一,

北魏皇子十五分位居第二

……

云蔚十一分位居三十四,

梁荃九分位居六十三。

榜单公示后,一开始本着看燕梁两国热闹的人,见梁荃第二轮便弃权,无意二次迎娶北燕公主,不免心头失望。

但是,楚瞻与周玉衡同时位列第一又成功激起了众人的热烈讨论。

北魏人自是支持楚瞻获胜的,若是燕周结盟,那他们的处境堪危。

但西楚人却不支持楚瞻获胜,若他娶了燕公主,北燕便会再次陷入周魏结盟的压力一种,而西楚等于多了北燕这个负累,他们的太子定会被燕王利用解决北三国的之间矛盾。

只有北周人上下一心,期盼周玉衡获胜,这场胜利对北周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兰茝看着于议论之声中面不改色的楚瞻,虽然知道他定不会娶兰姜,可是他在第二轮中竟获得了九分,让她不由好奇他究竟写了什么答案。

兰姜坐于上首,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最终,她的眸光锁定在一人身上。

周玉衡,诞生于北周建国日,在北周这个女多男少的国家里被誉为天命所归之人,她想要的荣宠与尊贵,他都能给予她。

听闻,他的箭术一绝,百步穿杨,无人能出其右。

思及此,兰姜的唇角浮现出笑意,从座位上优雅起身,对众人道:“天下皆知,北燕尚武,兰姜平生最倾佩有胆识之人。”

说道这,她向兰茝的方向看了一眼,继续道:“几日前,翾飞将军与楚侍郎在燕京猎场大显身手,两人的箭术更是出神入化,令人心向往之,是故,兰姜希望未来的夫君也是擅骑射之人。”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看向她的目光变得意味不明起来,这话明年上听着是倾佩翾飞二人的箭术,可仔细琢磨后倒像是北燕输不起才旧事重提。

可周玉衡却听明白了,这位燕小公主这局是为他而设。

这样的认知让他的心头掠过异样的感觉,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她的模样来。

与翾飞的眉眼大气,快意洒脱不同,这位公主生得精致,研姿艳色,言行举止里尽是皇家凤仪,和他自小在皇宫中见到的女子并无任何差别,让他瞬间就失了兴味。

“敢问公主,这箭术的比试规则是如何,不会是北燕又想出了新的狩奴之法了吧,哈哈哈哈。”北魏皇子笑得志得意满,翾飞那个小娘们的箭术都能令北燕一败涂地,那他岂不是让这里人望尘莫及。

他的随侍亦纷纷大笑出声。

兰姜却对他的话一笑置之,只对身后的侍女道:“将本宫的凤钗呈上来。”

一侍女立马上前,呈上锦盒。

兰姜打开锦盒,取出凤钗,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将其簪在发髻上。

她走到风吟台上,笑意吟吟道:“古有百步穿杨之说,这第三轮的箭术比试,就以百步外射落兰姜发上的钗头凤为题,不知诸君可敢一试?”

就在众人惊诧不已时,云荟朗声大笑:“公主好气魄,既是美人相邀,又有何不可?不如就由我来为诸位示范一番?”

“烨王请。”兰姜落落大方的伸手。

云蔚从侍卫手中如果弓箭,兰姜退出百步之外,那凤钗在众人眼中变成了一个点。

比试者们瞬间面如土色,这要如何射?别说射中钗头凤,若是一个不慎,射伤了公主,这罪责他们可担待不起?他们甚至怀疑,在场之中无人能做到。

但是,云荟很快就让他们认识到什么是箭术。

只见他张弓搭箭,对准兰姜,未有片刻迟疑,手中的箭便离弦而去。

在众人未反应过来时,兰姜发髻上的凤钗应声而落。

一时间,惊叹之声不绝于耳。

兰姜亦捡起地上的凤钗走过来,对云荟道:“都说烨王武艺高强,不曾想箭术也这般出众。”

“公主以己为靶,面对离弦之箭面不改色,这份胆色,小王亦心悦诚服。不过,公主这题乃是射落钗头凤,我只射落凤钗,算不得出众。”

兰姜与他客套一番后,又对众人道:“既有烨王打了头阵,谁愿接其之后?”

她的眸光掠过众人,定格在北魏皇子身上,笑着对他道:“方才皇子出声询问比试规则,想必是箭术极佳。”

北魏皇子原想打退堂鼓,可被兰姜的眼神这么一瞧,拒绝的话再说不出口,不得以转身对侍从道:“拿……拿箭来。”

百步之外,美人笑意吟吟。

而这头的北魏皇子却两股战战,拿箭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对面的兰姜仿佛成了一个虚影,让他不知该往何处瞄准。

他停顿了许久,周围越来越多的议论之声传入他的耳际,让他心一横,再顾不得准头,弓一张,这箭直向兰姜而去。

这般鲁莽的射法,看得在一旁围观的兰茝那颗心几欲从胸腔跳出。

好在,这北魏皇子因为紧张的缘故,力道不足,这箭最终掉落在兰姜的脚边,只差一点,她便会被射中。

兰茝长呼了一口气。

比试者们见状,纷纷放弃。

北魏皇子心有余悸的张开了手,那里已经濡湿一片。

楚瞻看着胆色过人的兰姜,又看着隐在人群之中的兰茝,唇角泛起笑意,这姐妹二人倒是想象,一个为救女奴以身涉险,一个为了给周五皇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胜利,以己为靶。

“五皇子可要上前一试?”他对身边的周玉衡开口道。

周玉衡怔愣的看着百步外,那个一身赤色宫装的女子,竟觉得她是那般耀眼夺目。

她,似乎与他想象中的不同……

“五皇子?”

楚瞻又叫了一次,周玉衡才回过神来。

“楚太子先请。”他客套道。

看着再次恍神的周玉衡,楚瞻了然一笑,走到北魏皇子身旁道:“可否借弓一用?”

北魏皇子连连点头,将弓交到他手中。

楚瞻接过弓箭,又转过身去安抚的冲兰茝一笑,便张弓射箭,又是在众人反应不及时,射落了凤钗。

众人面露难以置信的神色,直到此刻他们才知道这天下四公子缘何是这几位。

都是这般惊才绝艳,这般的令他们望尘莫及。

楚瞻将弓交到周玉衡手上,对他开口笑道:“这射下钗头凤的重任怕是要落在五皇子身上了。”

周玉衡接过弓箭,缓缓走上前去。

一身赤色宫装的兰姜仿佛在白雪茫茫处栖息的凤凰,那双美丽的眼看着他,像是在无声的询问,你可是我的梧桐?

她的胆色让风吟台上的各国英才望而却步。

她以一场为他而设的不败之局逼他出手。

周玉衡与她四目相对,不得不承认,这样大胆,热烈,聪慧而又美丽的女子令他侧目。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弓,搭上了箭。

这一刻,所有人因他们屏息凝视。

周玉衡拉满了弓,一支充满力量的箭,直向兰姜而去。

兰姜依旧是笑意吟吟的样子。但她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她没有十成的把握周玉衡能射下钗头凤,她对他全部得了解都来源于一纸情报,上面满满的记录了他的生平。

但他若想娶她,想获得这十座城池,想扩大北周的疆域,便没得选择。

只听“砰”的一声,她头上的钗子应声掉落。她转过头去,看到钗上的凤与簪子分成两半。

钗头凤,真的被射下来了。

兰姜长呼了一口气,将掉落在地的钗子捡起,她赌对了。

这一生的归宿,终是在这一箭中尘埃落定。

第九十五章 围于皇城

当日,燕王就拟旨昭告天下,燕三公主兰姜将于不日内与周五皇子完婚,并以北燕闻涛河流经的十座城为其添妆。

燕周相临,恰逢各国来使还未归国,婚期便被定在一个月之后,兰茝等人送亲队伍一同前往北周。

行至北周后,北周王得闻疆域扩大,龙心大悦,颁旨立周玉衡为太子,册封之礼就在大婚之后。

一月之期在北燕臣民的翘首以盼中悄然而至。

这一日,兰姜从北周皇宫中出嫁到太子府。

这场婚礼广邀六国宾客,兰茝亦在受邀之列。

正当新人行完夫妻对拜之礼时,不知是谁兴奋的叫了一句,快出府看看!

兰茝随众人走出府外,看到太子府外的十里长街上,站满了百姓,他们手上拿着正是兰茝当日做的天灯,上面绘有兰姜与周玉衡的小像,还书有各种祝福的话语。

有一人高喊一声:“放!”

所有人依次松手。

一时间,长街上的祈福天灯似璀璨星辰升空,整个天际尽是全城百姓对这对新人的祝福。

兰茝没想到,当日的无心之举,会在今日成了北周的一种祝福之礼,还是在姜儿的婚礼之上。

梁荃见她望着满天灯火,久久移不开视线,便走到她身边开口问道:“这样的婚礼,楚大人可羡慕?”

兰茝回过身去,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又摇了摇头:“他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北燕外患得解,北周疆域得以扩大,公主姜得到了无上尊荣,周太子获得了臣民爱戴,这场举国祝福的盛世婚礼却独独容不下感情。”

梁荃闻言,沉默不语,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那对新人,心中却有艳羡之意。

此刻,一袭嫁衣的兰姜看到满天灯火,犹如万千星辉,心中动容。

她迎来了这一生终最幸福的时刻。

站于他身边的周玉衡却是想起了前往北燕前夜放飞的那个天灯,上面有画有他与翾飞的小像,此时想起,竟觉那晚像是放走了心中的一个梦。

那个执掌北魏十万惊鸿军的女将军,北魏臣民怎会许她嫁到北周。

这样一个身世成谜,烙有罪奴之印记的女子,北周臣民怎么允许他有这样的太子妃。

他摇头失笑,牵起身侧的女子,在人群的簇拥之中,将其送入洞房。

酒过三巡,宾客尽散,周玉衡浑身酒气的走进新房,拿起桌上的秤秆掀开了新娘的盖头。

兰姜娇羞的垂下眼睫。

“除了燕京,你还去过何处?”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兰姜一愣,抬眸不解的看着他,她怎么也想不到新婚之夜,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

她摇了摇头,对周玉衡道:“妾自小生长在皇城之中,此次出嫁是唯一一次出远门。”

周玉衡的眸光瞬间暗淡,又想起在选亲大典时,她的勇敢聪慧,便再次问道:“当日,你就不怕我将你射伤吗?”

兰姜的唇角浮现笑意,“在比试之前,妾已得到消息,殿下擅骑射,虽不敢保证能射落钗头凤,但射伤却是不会。况且在当日情境之下,殿下没得选择不是吗?”

周玉衡听她三言两句中有尽是算计,更是失了兴味,便淡淡的对她道:“时候不早了,早些就寝吧。”

“妾伺候殿下更衣。”兰姜略带紧张的情绪上前道。出嫁之前,宫中的嬷嬷们教了她许多为妻之道。

周玉衡却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不必了。”

说罢,便转身走出了新房。守在门口的山栀见他出来,上前问道:“殿下这是?”

“将书房收拾出来,今夜暂时睡那。”

“是。”

新房内,兰姜一脸颓败的跌坐在床,她想不通自己何处言语有失。

突然,她从床榻上起身,执起放在桌上的两杯合卺酒,作双手交缠状,一杯饮尽,一杯洒落在地。

而后摇头失笑,“兰姜,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另一边,去了书房的周玉衡还未就寝,亦在饮酒。这酒是他命人从北魏带来的,名为“名仕风流。”

这许多年来,他见惯了皇城内精致华贵,玲珑心思的女子,她们一生荣宠,精于算计,以至于见到翾飞时,很快就被她的与众不同所吸引。

那时,翾飞出使北周,周玉衡负责接待。

那日,春光尚好,二人穿行于御花园中。

“早闻北魏翾飞之名,今日一见倒让玉衡自叹弗如。”

翾飞朗声笑道:“殿下可是说翾飞行事彪悍,远胜男子。”

周玉衡见她顾盼神飞,行事爽朗,生得英气,但面容姣好,不会让人误认为是男子,虽少了女子的娇柔,却多了洒脱自在。

“怎会,只是玉衡自小生长在这偌大的皇城之中,北周臣民视我为天命所归,却无缘得见北周乃至天下大好山河。将军虽为女儿身,却这般洒脱快意,不由让玉衡心生羡慕。”

翾飞见他神色落寞,便绕道他身前道:“我虽无法带你走出皇城,却可以告诉你外面的世界是何模样。”

而后,二人便在御花园的亭中举杯畅饮,翾飞将她这些年的见闻都说与他听,从北魏的名仕之酒说到北燕的孤鹜山脉,从西楚世家风流谈及南梁的戏曲红楼,从北周的玉盘珍馐讲到东齐的鸿商富贾。

“北魏混乱,故有许多隐居避世风流名仕,魏人好酒,那里的酒,天下一绝……”

“北燕的孤鹜山脉有六国最高的山峰,那里的雪终年不化,那里的男儿流传着一句话,只有爬过孤鹜山的才算男子汉,翾飞有幸曾到那里……”

周玉衡没想到她不仅是令男子汗颜的女将军,足迹更是遍布大江南北,她口中的字字句句无一不是他心之所向,而她,在那个春光尚好的时日,亦成了他心之所向。

“到底,还是家国天下重要啊。”他回过神来,长叹一声,将一壶的“名仕风流”饮尽,在书房内沉沉睡去。

第二日,山栀便来敲他的门,“殿下,今日您要携太子妃入宫拜见陛下和皇后。”

“知道了。”

周玉衡洗漱一番,便向新房走去。

此时,兰姜已身着盛装,等候在门前,在皇城生活多年的习惯,不容她礼仪有失。

见他走来,兰姜面色自如的行礼:“殿下。”

周玉衡见她举止大方,丝毫不受昨晚之事影响,便满意点头到:“走吧。”

“是。”

二人上了马车之后,兰姜方才开口道,“殿下娶我可是为了天下?”

“你可是为昨晚之事心生不满?”她的直言不讳让周玉衡心中一惊。

兰姜摇了摇头,“妾嫁的乃是未来的天下之主,他的心装得该是这天下的锦绣山河,而不是一女子。”

她的话别有深意,尤其是话中的女子指的是她,还是另有其人,更是耐人寻味。

“姜儿倒是为我着想,但你话中意似乎不止如此。”周玉衡将她的鬓发别于而后,转过她的身子,令她直视他。

兰姜一眼往进他的双眸,笑意吟吟的开口道:“好风凭借力,送君上青云,既殿下不甘为笼中鸟,那就振翅而起,俯瞰山河,妾,愿为殿下的那阵风。”

她的话引起了周玉衡的兴趣,他笑着揽过她道:“一人俯瞰山河,岂不无趣,夫妻本为同林鸟,如今你已嫁与我,自当与我一同享受这山河盛宴。”

“妾不胜荣幸。”她在他怀中恭顺的应到。

第九十六章 红尘客栈

兰茝等人在婚宴过后第二日便启程离开北周都城。

此次回南梁不知又有怎样的风波在等着他们。而梁荃似乎有意延长了回程的速度,以至于众人走了月余才至北周玉井城。

今日,恰逢除夕之夜,玉井城内礼花燃放,炮声齐鸣。舞龙舞狮的队伍走过了这座城的各大街道。

大约是与环型的城市构造有关,北周各城有着一股别处没有的凝聚力,百姓们喜欢在节日里走亲访友,便是年夜饭也要乡亲邻里一起吃才热闹。

他们在玉井城中一家名为红尘客的客栈投宿。

兰茝无心过节,本想在房中简单吃着糕点将年夜饭对付过去,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来了。”她起身打开房门,正巧住在对门的楚瞻也打开了房门。

他今日穿了一声灰色的便衣,为他添了几分烟火气。

在一个月的某一天,天色将晚,冬雨骤降,众人在一处破庙暂时歇脚,正巧遇到了同在庙中避雨的楚瞻。次日雨停后,梁荃见他独身一人,便邀他与他们一同上路。

此刻,敲开他们房门的正是店中的伙计。

“小二哥,可有要事?”

小二笑答:“客官,本店有一旧俗,凡是在年关之时在这投宿的客人不论身份,都要一同吃年夜饭,否则本店便不再提供食宿。”

对门的楚瞻闻言笑道:“早就听闻,每年除夕之夜,投宿于玉井城的红尘客的旅人都要同食一桌饭,同饮一壶酒,不曾想今日有幸遇到。”

“不仅如此,还要劳烦诸位一同到后厨帮忙,贡献一道家乡菜肴。”

这时候,梁荃,嵇子仪,钟秀及客栈内其他人也被伙计们敲开了房门。

留宿的客人们自然不会对客栈的这条规矩有任何的异议,现在是除夕夜,若是这家客栈不提供食宿,他们就要露宿街头了。

只是,嵇子仪,钟秀及云杉三人听到要去后厨帮忙这话,皆是不约而同的看了兰茝一眼。

“阿酒,你真要去后厨帮忙。”钟秀不确定的问了这么一句。

“可需要我们代劳?”云杉面无表情道。

不怪他们如此问。

当初全营逃训归来后,众人在伙头营烙饼,大伙教了兰茝一晚上,可她烙出来饼却都是焦黑的。那晚,前一刻成了武状元在众人心中形象高大的兰茝,瞬间因为几张烙饼轰然崩塌。

就连在侦查营的钟秀都得了消息。

嵇子仪神色浮夸的哀嚎道:“阿酒要入厨房了,我嵇子仪一世英名不会命绝除夕之夜吧。”

其他人虽不知道三人为何这么说,但都被嵇子仪逗笑了。

就连一向面色冷硬的梁荃都面有柔色。

兰茝听着众人的笑声,又不经意间瞥见楚瞻拭目以待的眼神,心中窘迫,在心中将这三人凌迟了一番,又笑着对嵇子仪道:“如君所愿。”

在调笑声中,众人下了楼。这家客栈的掌柜显然很重视节日氛围,客栈内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大堂内外张灯结彩。

一伙人到了后厨,厨娘们见这么多人来帮忙,笑得合不拢嘴,尤其看到楚瞻与梁荃姿容如此出众后唇角的笑意更加明显了,很快就拉着他们介绍起厨房的情况来。

鉴于嵇子仪等人对兰茝厨艺的描述太过耸人听闻,便让安排她去做最简单的包饺子的活,也不指望她提供家乡菜肴。

“这位小哥,你只要将这些钱币混着馅料,放在饺子皮上,最后像这样从左至右捏紧即可。”后厨大娘耐心的教导着。

可是,在兰茝好不容易将饺子包得看起来能看时,入锅后却全部炸开了。

嵇子仪见到她的惨状,用他那刚切了鱼,带有腥味的手拍了拍云杉的肩道:“兄弟,你当日有句话说错了。”

云杉面无表情的挪开他的手道:“哪句?”

“该去敌军伙头营的不是我应该是阿酒,这杀敌效果我自叹弗如。”

云杉想起晋升精兵那会说的调侃之语,又看了一眼兰茝那锅“饺子碎尸”,嘴角抽动道:“附议。”

听着两人的言论,兰茝无奈的摊了摊手,她自小身份尊贵,从未进过御膳房,哪里会做这些。

但是,她很快发现,有两位身份同样身份尊贵之人却游刃有余,梁荃她倒是能理解,但是楚瞻一手厨艺却出乎她的意料,就连厨娘们都对他赞不绝口。

她走近一看,这些菜色香味俱全,不由开口道:“没想到公子的厨艺也这般精湛。”

楚瞻不以为意的笑道:“做得多了,自然就熟练了。”

做得多?西楚的太子怎会经常下厨,兰茝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现在的情况又不容她多问。

楚瞻知道她对他心存疑虑,也未说任何解释的话,递给她一块米糕道:“这便是我家乡的菜肴,阿酒尝尝看。”

一旁的梁荃抬眸,见到二人熟稔的相处模式,切菜的手停顿了一下,又似什么也没看见一般,继续手中的动作。

兰茝看着这块用箬叶包裹的米糕,上面毫无点缀,只有一颗枣子,看着像是平常百姓家的吃食,与她在秋水别院饭桌上见到的那些精致吃食想去甚远。

她咬了一口后却觉得口感软糯香甜,甚是喜欢。

“味道甚好。”

看着她双手拿着米糕,吃得认真,楚瞻眼中浮现宠溺的笑意。

众人忙活了几个时辰后,将做好的菜肴端至大堂内。大堂的四方桌已被伙计们拼成一个长桌,客栈内来自不同地域,却都无法归家的客人此刻都坐于一处。

兰茝这才发现这家客栈的掌柜是一位三十岁左右青年,坐于轮椅之上。

他端起桌上的酒对众人道:“今夜四方来客,齐聚一桌,当举杯同饮一番。”

众人起身,同饮杯中酒。

这酒的味道甘甜醇厚,倒是颇合兰茝的口味,她又逐一尝试了各地佳肴,这几日因年关临近而涌起的失落情绪竟一扫而空。

众人饮了酒后,似乎立马熟稔起来,纷纷谈论起自己的经历,他们之中有走南闯北的商人,有千里寻亲的少年,有刀口舔血的江湖中人,有嵇子仪这样的军营中人,也有楚瞻这样的皇室贵胄。

自然,兰茝几人身份来历特殊,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

但正如掌柜所说,这里都是因为各种缘由无法归家之人,此刻因为这种缘分相聚一处,倒让她有了一种归属之感。

想到这,她亦起身敬众人一杯酒道:“若知四海皆兄弟,何处相逢非故人。”

一时间,杯盏相击之处不绝于耳,阶层之差似乎在这一声声碰撞中得到了短暂的消弭。

她突然想起胥骛与大道会口中的大同世界。

而后,又摇了摇头。

这天下,远比她想象的大的多,复杂的多。

第九十七章 重返于南

一行人又走了半月有余才至汴京。本以为这一路会如去时一般危机四伏,杀机重重,没想到最终却异常顺利,这让众人反而更加的不安。

这源于接近都城时,他们听到的各种风声。

二皇子梁墨在年关之时,于城郊处搭棚施粥,救济百姓……

二皇子亲往霜冻受灾区震灾……

二皇子在寒冬腊月前去罪奴之城查探火灾后的修缮情况……

酒肆茶楼客栈内都在议论梁墨这段时日的善行善举。

有人猜测是楼府与楼后作恶太多,二皇子这些举动是为母族赎罪。

更有人暗中论断若二皇子继位定是仁君,而四皇子梁荃虽有军事之才,但杀伐太重,平日又喜怒不形于色,定然会是穷兵黩武的君王。

这样的猜测像风吹过的种子在越来越多京都百姓的心中生根发芽。

楼府倒台,楼后被谴水月观并未让梁墨失势。

反之,他在朝中因梁荃出使北燕一事而获得众多支持者,在民间的声望更是因为这些善举而水涨船高,楼府的失势更是拉近了他与梁王的关系。

梁荃听到这些议论之声,冷笑道:“怪不得一路毫无风险,原来竟将心思用在了别处。”

说完这话后,他便进宫复命。嵇子仪等人回军营,而兰茝与云杉回了官舍,至于楚瞻,入了南梁边境之地后他便与他们道别,不知是归国了,还是另有去处。

此刻,皇宫御书房内。

梁墨正跪在梁王面前,听候指示。

梁王最是看重尊卑嫡庶,对于这个唯一的嫡子,他心中寄予了厚望。这段时日梁墨所作所为亦是得了他的默许。

“若朕预料的不错,荃儿会在今日归京,很快便会进宫复命。”梁王状似随意的提了这么一句,却在暗中观察梁墨的反应。

梁墨闻言,对梁王笑道:“四弟此行出使北燕,倒是去了许久。”

梁王见他神色如常,又想起今早刚收到的情报,内容大约是四皇子回程一路顺利,二皇子未派人埋伏暗杀。

他虽需要皇子争权来平衡朝中势力,但也不乐意见到手足相残的局面。

几个月前,梁墨听闻梁荃未死且一行人顺利的到达北燕时,整个人处于狂躁状态。梁王前去开导了一番,才有这几个月的民间广为传颂的二皇子梁墨。

“他不会与你争储。”梁王幽幽的来了为么一句。

如今楼府倒台,不会再有外戚干权的局面,他盘算着待楼后在水月观诵经祈福满一年,秋水之案淡出众人记忆后,便接她回宫,再立梁墨为储君。

“父皇此言何意?”梁墨闻言,心跳不可抑制加快。

“你才是朕的嫡子,唯一的嫡子。”

梁王没有过多的解释,只说了这么一句,梁墨却懂了。

“儿臣定不负父皇厚望。”

梁王点头到:“退下吧。”

梁墨出了御书房后,在途中正巧遇到前来进宫复命的梁荃。

他停了下来,对梁荃笑道:“四弟,许久不见了。”

梁荃听到他叫自己四弟,眼中闪过异色,他的那些好兄弟们从不会与他称兄道弟。

“多谢二哥挂念。”他别有深意的回了这么一句。

梁墨听了他的话,唇角的笑意未有丝毫变化,对他道:“四弟可是来向父皇复命,那我便不打扰了,改日再找四弟叙旧。”

说罢,他便离开了。

梁荃回身看了他一眼,眸色渐深。

梁墨变了。

但他却知,他这位皇兄是狡诈的狐,没有锋利的爪牙,却精明擅算,更知晓如何一步步将对手往自己的圈套中引。

梁荃走到御书房外,经由内侍通传才入其内,他将这段时日出使的情况与梁王作了简单的汇报。

梁王看了他一眼道:“荃儿,北燕臣民畏你如虎,若你再娶燕公主,拿下北燕的十座城未尝没有机会。”

“父皇此言差矣,这十座城最不该落入儿臣之手。”

“此话怎讲?”

“北燕与儿臣有旧怨,这十座城即使到了儿臣手中,也难以将其掌控。况我已手握兵权,若再坐拥北国十城,又将置皇兄于何地?”

梁王听到他话中的不争之意,出言宽慰道:“若你不是皇子,定是一位出色的将才。”这也是他迟迟未收梁荃兵权的缘由。

如今六国人心浮动,表面的和平已维持不了几年,狼烟将起是必然的趋势。但梁荃用兵如神的声名在外,只要南梁的兵权还在他手中,各国军队欲犯南梁,少不得要掂量一番。

“儿臣定保南梁江山不受外敌来犯。”梁荃掷地有声道。

梁王见梁荃已然明了他的话,面露满意之色,又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道:“此番与你一同出使的楚侍郎亦是武艺不凡,能得北魏女将青眼之人定是不简单,往后他不用去兵部了,你看着给他安排一职务,到时候上呈即可。”

“是,儿臣替楚侍郎谢过父皇。”

看来,兰茝将会成为他的转寰之机。

此刻的梁王还不知道,他今日为安抚梁荃所做的这个决定将会一步步将他推入深渊。那个叫楚酒的少年,将会再次搅乱南梁山河。

梁荃回府时,天色将晚,管事来报,府中有贵客来访,已在书房等候多时。

梁荃心中一动,快步行至书房,果然不出他所料,来人正是不久前与他们分别的楚瞻。

梁荃上前恭敬的问道:“公子如今在何处落脚?”

楚瞻的嘴角泛着笑意,清贵难掩,“我这身份如今行事倒是诸多不便,只能在你这叨扰几日,待明月清泉过几日从北魏回来,再另行打算。”

秋水别院因查出埋有琅琊先生的尸体,已被衙役上了封条,暂不能住人。

“公子能住在这里,亦是梁荃之幸,恰巧,我有一事向公子请教?”

“你可是要问你那二皇兄梁墨?”

“正是。”

楚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都说梁人重文,但极少有人如你那父皇一般将书中之礼运用如斯,尊卑嫡庶,兄友弟恭,宽厚爱民。你那二皇兄是他唯一的嫡子,他自然将其当作储君培养,如今梁墨母族失势,最大的倚仗便是梁王,少不得敛其锋芒。”

梁荃瞬间明白过来,为何梁墨对他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而他那父皇许是觉得对他有所亏欠,便在兰茝一事上给了他特权。

思及次,梁荃便把梁王对兰茝的安排说与楚瞻听,“依公子看,楚酒该安排于何处?”

“禁军。”

第九十八章 风雨如晦

禁军!

“轰”的一声天际突然雷鸣作响,窗外狂风大作,雨似宣泄一般倾盆而下。

梁荃的唇紧紧的抿着,双眸的神色似这骤变得天一般,风云变幻。

“他毕竟是我的君父,我怎能做出如此选择。”他双眼微阖,艰难的说道。

“你已没得选择。”楚瞻看着他,幽幽叹了一句。

这句话似要将梁荃心中那似微薄的父子情分给缴碎。

这时,未关紧的窗户“啪”的一声被狂风吹开,枯枝落叶随风涌了进来,雨声“噼里啪啦”的响着,听着让人心中分外焦躁。

梁荃走上前去,阴冷的风刮过他的面颊,他合上了窗户,将这一切拒之于外。

“我暂时还无法下这个决心。”他的声音听起来越发的冷硬。

这时候,管事突然来敲门:“殿下,二皇子府差人送了请帖来。”

楚瞻闻言,对梁荃笑道:“一路舟车劳顿,我有些乏了。”

梁荃点了点头,命管事先安排他去客房。

楚瞻随管事进入内院,见到一处废墟院落,停了下来。

燕公主茝于大婚第二日,命丧火海,南梁人尽皆知。

“公子?”

管事也停了下来,他虽不知道楚瞻的身份,但是见他家主子亦尊称此人一声公子,自然不敢怠慢。

“此处,为何一直未修缮?”他的声音混在漫天雨声之中,让人忽略了话语中的那一丝在意。

管事想起新婚后的第二日,他见二人迟迟未醒,便去敲门,这才发现四皇子倒在房中,而四皇妃已不知所踪。

“既然要走,便走的干净吧。德叔,准备火把烧了新房。”这是四皇子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管事看着雨中的废墟,长叹了一口气道:“殿下说,一直废着好,这才能提醒他四皇妃已经去了。”

不通人情的雨打在油纸伞上,噼里啪啦的作响。楚瞻的唇角浮现出一丝失落的笑意。

到底是,越来越在意了啊。

“走吧。”

管事将他安排于废墟边上的院落,又回到了书房。

“说吧,我那二哥又整得哪一出,还送来请柬。”

梁荃面色冰冷道。

管事从怀中取出请帖,交到梁荃手上,“前来送请帖的人说,过几日便是二殿下生辰,恰巧殿下刚从北燕归来,几位殿下许久未见,便借此机会一同聚聚。”

梁荃闻言,冷哼一声道:“勤政爱民后,又预备来一出兄友弟恭吗。罢了,你去请胥先生、楼先生等几位先生来书房一趟。”

“是。”

管事合上房门,告退以后,梁荃坐在桌旁,看见桌上放着一壶沏好的茶,便拿起壶对着壶嘴直接饮了起来。

这茶是管事见楚瞻来访,专门命人沏的,此时还尚带余温。

这壶温热的茶水很快被梁荃几口灌进腹中,他又重重的将茶壶放在桌上。

“究竟是谁道茶可以清心。”

汴京官舍。

因几个月未住,兰茝的房内都蒙了尘。来了官舍之后,她从不让官舍内的侍女打扫她的房间,这次也是她一人收拾。

一直忙到入夜时分,她才将一切收拾妥当。

此刻正独自一人在房中煮茶驱寒。

这时,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进来。”

云杉手提食盒推门而入,不知怎么的,自从得知了她女子的身份后,他在她面前越发的拘谨起来了。

“云杉,你又给我送饭了,可吃过了?坐下一起吧。”

桌上的茶水沸腾,房内茶香四溢,云杉落座后,兰茝为他倒上刚煮的新茶。

自从来到南方以后,她便爱上了饮茶,这可以让她在纷乱而紧张的局势中获得一丝安宁。

云杉从食盒中一一取出小菜,又迟疑的看着她道:“你当真是女子?”

在北燕时,人多眼杂他不便问,现在只有他们两人,他才将憋在心里的话问出了口。

兰茝闻言一愣,而后又笑着的点了点头。当初在断鸿楼时云荟说云杉是个傻小子,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女子,能以一人之力对战全营,又秒杀一众男子考取武状元,就是在朝堂上面对权臣贵胄也游刃有余。”

兰茝笑着饮了一口杯中茶道:“有啊,此人你也见过,正是北魏女将翾飞。同样是女子之身,却能征战沙场,一手创建十万惊鸿军,更是北魏皇子们的授武之师,比其她,我还相去甚远。”

云杉想起二人在燕京猎场的惊艳表现,不由期待道:“你与翾飞各为其主,也许终有一日会在战场相见,倒是令人期待双殊之争孰强孰弱。”

“我亦拭目以待。”她有预感,翾飞将会是她的对手。

云杉看着此刻骄傲自信的兰茝,心中猜测她的身份定是非同寻常。知道她是女子,而且是唯一一个知道烨王身份的女子,本为自家小王爷高兴,此时想来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兰茝并未察觉到他神色异常,而是听了他“各为其主”这话,自嘲的笑笑,又想起如今满城对梁墨的赞誉之声,问云杉道:“如今朝堂上的局势,你怎么看?”

云杉摇头道:“经北燕一行,朝中人人都知梁王心中这杆称往何处斜,梁四皇子要夺储君之位怕是难啊。”

“南梁礼教文化深入人心,梁王更是看重尊卑嫡庶之别,当日楼府势力如日中天,他才捧了四皇子,一是为了制约朝堂局势,二是借他之手拔除楼府势力,如今楼府失势,再无外戚干权之忧,四皇子这颗棋自然随时要被放弃,尤其那位二皇子梁墨不似大皇子梁砚那般是个蠢钝之人。”

“依你之见,梁四皇子接下来该如何做?”

兰茝眸光幽深,看着沉到壶底的茶叶道:“如今,储君之争已无用,他唯有发动政变一条出路,第一步便是快速掌握宫中禁军的布防。”

“怕只怕,其他人亦会想到这个可能。”梁荃是带了利齿的猛兽,他的那些兄弟们又岂能容他,怕是要拔尽他的爪牙才能安心吧。

“他此刻要做的便是韬光养晦,自掩尘埃。”

他本就是北燕蛰伏了十年的孤狼,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处于弱势,降低对手的警觉,想来是不陌生的。

第九十九章 名伶蔓姬

四皇子府,书房。

梁荃正与几位幕僚一同商议对策。

“既然殿下已在陛下面前立誓,不争储君之位,便该如这誓言一般韬光养晦,收敛锋芒。”说这话的正是楼式微,自他被削了官位后,便成了梁荃门下的幕僚。

楼式微才刚说完,胥荀便打断道:“楼先生此言不妥,殿下军权在握,于那位眼中如狼似虎,想韬光养晦只怕是难。”

“军权一事,我自有对策。既不得争储,依诸位先生之见,本殿下一步该如何做?”

几位幕僚面面相觑,陛下这般厚此薄彼,将四皇子的争位之路生生掐断,如今二皇子不论在朝在野尽得人心,又有嫡子身份,殿下若想问鼎九五之位只能剑走偏锋。

但“逼宫”二字却没人敢说出口。

梁荃见众人闭口不言,心中了然,他已被逼至绝境。

答案尽在心照不宣中。

楼式微拿起案上的请帖道,“若殿下还无法做决定,这十日后的宴会倒是一个利用之机。”

“只怕是宴无好宴。”一个幕僚沉吟道。

“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的,就怕他们不出手。”

梁荃屈指叩击着桌子,似在思考他的话中意,“那依楼先生看,这局棋本殿该如何下。”

“举凡门阀子弟,王孙贵胄赴宴都会携美同行,更有互换美人之举,这美人之选自是至关重要,式微倒是有一人推荐。”

“谁。”

“蔓姬。”

梁荃眉头微皱,幕僚们都在回忆这名字在何处听过。

“蔓姬,楼先生说得可是之前满庭芳的名伶蔓姬。”

“正是,满庭芳的伶人向来都以浓妆见人,无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最合适出席。”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楼式微说得是何人。

满庭芳的蔓姬自去年演了一出《燕燕于飞》,扮作燕公主茝后,便让京都的男子们魂牵梦绕。人们都好奇,这个女子是否也如燕兰茝一般有着绝世容颜,可自那出戏剧之后,她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但京中却留下了她的风月传说。

那是满庭芳华中的名伶,红楼画舫里的夜莺。

“但她的身份,却是不好交代。”梁荃未置可否。

“殿下离京数月可能不知,自满庭芳连夜关门之后,这汴京城中又多了一家红楼,名点绛唇,想必他们不会将蔓姬姑娘这样的名伶拒之门外的。陛下不是断了殿下争位之念?那殿下便如君所愿,与那东齐烨王一般做个风雪场里的自在逍遥人。”

梁荃闻言,沉默不语。

其余的幕僚们用余光偷偷打量了他们的主子,这位一向面如冰霜,一个眼神便让人噤若寒蝉,一句话便叫人如至冰窖,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得来烨王那无边潇洒模样。

不可能,不可能。

他们齐齐在心中摇了摇头。

果不其然,梁荃在沉默片刻后,冷声道:“此举不妥。”

楼式微也觉得自己失言了,便又开口道:“若是由楚大人来做呢。如今朝野内外,谁人不知他是殿下的人。这二人一个是少年新贵,一个是风月佳人,定然会在京都成为一段佳话,到时殿下再带此女赴宴,一个被捧上云端的美人,即使是蛇蝎美人,那些皇子们,也不得不起猎艳之心。”

“此计甚妙。”

楼式微说完,众人纷纷附议。

而梁荃此时却神色怪异。

兰茝若是得知她将与一个曾经扮演她的女子上演一场风月传说,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

但他却不得不承认,楼式微此计可行,想到这,他轻咳了一下道:“既此计乃楼先生所献,你与楚侍郎又是熟识,这话便由你传达给他吧。”

“是。”

次日,骤雨初歇。

与兰茝有关的两件事正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今早,梁荃上呈奏折上报关于兵部侍郎楚酒调职一事。

而另一边,红楼点绛唇内,迎来了一位绝色佳人,正是前满庭芳的名角蔓姬。点绛唇的楼主正愁如何将这间红楼经营的如满庭芳一般客似云来,没想到就天赐良机。

此时,兰茝还不知道此事,她下了朝正准备回官舍,就被一小厮拦住了车架。

“大人,我们先生邀您过府一叙。”

兰茝掀开来了马车帘子,见车前站着一唇红齿白的小童,瞧着倒是眼生,便笑着问道:“你们先生是何许人也。”

小童作揖道:“先生说他是您旧日茶友,此番得了上好的陈茶,邀您一同品鉴。”

茶友。她来这南梁许久,也就与一人品过茶。

“前头带路吧。”

马车到了一清幽僻静的院落前停下。

小童见她下马车,再次恭敬道:“大人请。”

兰茝点头,随他走进内院,院中有一竹林,竹林后传来洞箫之声,乐声空明,走近了还可闻见屡屡香气。

兰茝走到竹林后,果不其然见到一袭白衣,正焚香煮茶的楼式微,这洞箫之声是出自她身旁女童。

“冬日焚香煮茶,楼兄的生活倒是惬意。”她走上前去,熟稔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楼式微使了个眼色,两位小童退下。

兰茝见他屏退左右,这才正襟危坐道:“楼兄这次叫我来,怕不是喝茶这般简单吧。”

楼式微为她倒了一杯清茶,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楚兄可有去满庭芳看过戏曲《燕燕于飞》。”

听他突然提起燕燕于飞,兰茝的眸中闪过异色,面上却笑道:“楼兄莫不是忘了,我去年都在军营之中,又怎会看到戏曲。”

楼式微歉然一笑,“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我这次来是奉四皇子之命,告知关于你的安排的。”

说到这,他便把要让她去点绛唇找优伶蔓姬一事说与她听。

兰茝闻言,放下了手中的杯盏,看着楼式微道:“你说这蔓姬姑娘是何人?”

“曾经满庭芳的优伶,在戏曲《燕燕于飞》中扮演燕兰茝的那位,楚兄,这可是个美差啊,想当初因为这一出戏曲,这蔓姬姑娘让多少京都子弟魂牵梦绕,欲一睹芳容不得其果……”

楼式微还在说着,兰茝已神思渐远。

那出戏剧,就连她看了都找不出丝毫的违和感。

可见,这位名伶蔓姬将她演绎的很好。

“这确实是个美差。”兰茝的唇角浮现出期待的笑意。

不止京都子弟欲一睹芳容,她亦满心期待。

第一百章 游园惊梦

“你要做的是将这位名伶捧至最高位,让那些皇子们都心生猎艳之心。另外,为兄还有一句话要劝诫你。”楼式微听出他话中的期待之意,忍不住出口劝诫。

“什么?”兰茝不解道。

“万不可对这位名伶蔓姬心生爱慕之心。”

兰茝闻言,大笑出声。

这倒是平生第一次有人这般郑重其事的告诫她不要爱上另外一个女子。

楼式微见她突然大笑,很是不解,眼前这位一向冷静自持,倒极少看到她笑得这般开怀。

兰茝笑够了,对楼式微道:“多谢楼兄提醒,我定不会对她心生爱慕之心。”

楼式微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兰茝很是喜欢这处环境清幽的院落,又多叨扰了一会,饮了几杯陈茶,便乘坐马车回去了。

刚至官舍,便有同僚前来告知,有宫中前来宣旨的内侍已等候她多时。

兰茝快步走到官舍会客用的前厅,见前来宣旨的正是她认识的小禄子。

“兵部侍郎楚酒接旨。”

兰茝下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兵部侍郎楚酒,出使北燕有功,武艺超群,扬我国威,朕心甚慰,着即封为羽林军中郎将。钦此。”

“臣领旨谢恩。”兰茝接过圣旨,从地上起身。

小禄子恭贺道:“大人,恭喜了。”

兰茝谦逊道:“承蒙陛下赏识。”

小禄子走后,兰茝敛了笑意回到房中。

羽林军乃皇城禁卫军。

看来梁荃已意识到政权更替势在必行,汴京城内,将风云再起。

这一次,她再一次被推到权势争夺的风口浪尖上,若是梁荃最终真的坐上了九五之位,事情又会发展成怎样一个局面呢。

这天下已经不是她当初想得那般,仅是国与国之间的恩怨那么简单了。

三日后,关于名伶蔓姬进了红楼点绛唇一事在京都子弟中传开。点绛唇内更是传出话来,蔓姬将会出演自己编排的新戏曲《游园惊梦》。

这出戏曲说的是官家小姐杜丽娘与丫鬟春日游园,归来后在梦中与一手持折柳的公子柳梦梅在花园内有了一番云雨之情的故事。

那个红楼画舫里的夜莺又回来了,不知谁人能成为他的柳梦梅呢。

入夜,华灯初上,点绛唇外车马如龙。

四皇子府,梁荃穿过内院的石子路,恰巧碰上了正欲出门的楚瞻。

“公子这是要出去?”他恭敬的问道。

楚瞻点头笑道:“听闻点绛唇内来了位风月佳人,这一曲《游园惊梦》我甚是期待。”

梁荃听到他要去点绛唇,眸中闪过异色,“这出戏确实值得期待。”

“不,四皇子错了。”

梁荃微怔,“哦?错在何处?”

“我期待的不是这出戏,是演戏之人。”

点绛唇内。

饰演《游园惊梦》中柳梦梅一角的小生正在上妆,给他上妆之人甚是怪异,头戴帷帽。

“你这样不会行动不便吗?”这位小生诧异的问道。

上妆之人却将帷帽拉得更低了:“近几日冬雨连连,气候多变,奴感染的风寒,怕感染到您。”

小生点了点头,正欲说些什么,突然鼻间传来一阵香气,顿时感觉意识昏蒙,晕了过去。

给他上妆之人摘下帷帽,她的脸上已化好了柳梦梅的妆容。

她迅速换好了放在一旁的戏服,将晕过去的柳梦梅拖至戏服之后。

很快,有人来催促,“柳梦梅准备。”

“来了。”

此时,满堂看客皆已入席。

戏台上,丝竹管弦之声渐起。一身水粉衣裳的杜丽娘与丫鬟登场,只见她水袖轻甩,体态轻盈,笙歌婉转,一段唱词脱口出口,便将所有人拉入那黄粱一梦之中。

“梦回莺啭,

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

云髻罢梳还对镜,

罗衣欲换更添香。”

怪不得,汴京子弟们都说,她是红楼画舫里的夜莺,这样的唱腔余韵悠长,让人闻之三月不知肉味。

杜丽娘回房后,便入了梦。

柳梦梅出场,他一开口人们才发现这位小生的功力比起杜丽娘亦不遑多让。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音色纯净饱满,唱腔醇厚,让人一曲入戏,如梦似幻。

直至尾声之时,众人还沉浸在戏曲之中,待反应过来之时,掌声雷鸣。

台上的几位伶人走到一处,向台下的看客们鞠躬。

正欲散场之时,扮演柳梦梅的小生突然抓住了杜丽娘的手。

“蔓姬姑娘,觉得在下饰演的柳梦梅如何?”

蔓姬眸中的精光一闪而逝,皱眉看着他道:“你是何人?”

众人被这一出变故弄得始料未及。

台下,坐于人群之中的楚瞻唇角带笑,看着台上的人轻声道:“好戏才刚刚开始。”

这名小生唇角带笑,似还意犹未尽的唱道:“我乃羽林军中郎将楚酒。”

楚酒!楚大人!他怎么会是柳梦梅。

可是,众人仔细确认后,发现此人却是楚酒无误。

这些世家子弟们瞬间觉得他们看了一场《游园惊梦》的戏中戏。

台上的兰茝看着台下人的目光俱已被她吸引,回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位曾经饰演过她的女子,唇角挑起笑意:“楚酒早闻蔓姬姑娘大名,去年一曲《燕燕于飞》让我至今魂牵梦绕,欲结识而不得。如今一曲《游园惊梦》倒让我一偿夙愿了,试问,前来观看的人们,又有哪一个不想成为姑娘的柳梦梅呢?”

南梁人于话本里的风月之事最感兴趣,如今见才子佳人就在眼前,纷纷来了兴致。

“楚酒不过会些雕虫小技,投机取巧,先人一步做了杜丽娘的春闺梦里人罢了。”

蔓姬抬眸看她,眼中似有多少事欲说还休,“楚大人折煞蔓姬了,大人的唱功蔓姬自叹弗如。只是,如今戏已散场,大人是朝中新贵,妾乃红楼伶女,怎能当得大人的杜丽娘。”

兰茝执起她的手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一夜过后,中郎将楚酒化身风月场里的痴儿,为一寻芳踪亲自登台唱戏。

往后几日,她是《西厢》里的崔莺莺,兰茝便做她的张生。

她是《桃花扇》里的李香君,兰茝便是她的侯方域。

而点绛唇里的这一出风月传说,终是经过了文人墨客的悠悠之口,传到了二皇子梁墨等人的耳中。

第一百零一章 赴宴兰园

梁墨生辰之日,如期而至。

一向与他交好的五皇子梁宣与六皇子梁画一早就来到梁墨的兰园。

见他二人到来,梁墨唇角含笑,眸光潋滟,“事情可办妥了?”

五皇子梁宣给他使了个眼色道:“二哥放心,一切都办妥了。”

梁墨点了点头。

梁画见他心情尚好,便开口道:“二哥可听说红楼点绛唇的蔓姬姑娘。”

“如今这位已成了京都子弟心中的白月光,我又如何不知。”

梁荃的燕兰茝,楚酒的杜丽娘,倒是有点意思。

一旁的五皇子梁宣听他们提及此事,冷嘲热讽道:“可惜了,这样的美人独独对楚酒那个小白脸青睐有加。听点绛唇内的人说,这位蔓姬姑娘面貌清丽,若空谷幽兰,怪不得被誉为白月光。”

梁墨的目光幽深,对梁宣笑道:“幽兰?只怕是毒草。”

梁宣自然不敢拂他的意,连连点头道:“二皇兄说的是。”

午后,兰园外车马渐至,除了被圈禁在府内的大皇子外,其余皇子俱应邀来参加梁墨的生辰。

三皇子与七皇子原是大皇子一派,自大皇子梁砚被圈禁后,身为顾贵妃次子的七皇子梁书便得到了顾相的支持。

虽然,如今梁墨在朝中势力如日中天,又有梁王支持,但顾相府的底蕴依然不容小觑。

这两人与梁墨一派一向不对付,便是前来参加这生辰宴会,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与诸位皇子一同前来的,还有各色美人,她们不是养在皇子府的乐姬便是秦楼楚馆的风月佳人。

生辰宴会设在兰园内的兰亭中,只是略备薄酒小菜,并未大肆庆贺。

这兰园是梁王赐予梁墨的一处天然园林,原是作为京都子弟游玩的处所。园内的水榭兰亭更是汴京城内有名的风雅之地。

兰亭建于清溪之上,最是适合曲水流觞,饮酒作赋。

其他皇子见此地别致风雅,不由心生艳羡,更在心中暗怪梁王偏心,这嫡庶之别竟相差如斯。但他们一想到梁荃,心中顿时又平衡不少。

想到这,他们这才发现,梁荃还未到。

梁书开口道:“二哥,怎么未见四哥,可是你忘了给请柬?”

梁墨笑道:“怎会?现在离开席还有一段时日,四弟一向独来独往,不喜参加宴会,哪次宫宴不是掐着时辰去的。”

梁画听到独来独往四字,饶有兴致接话道:“今日各位兄弟都携美同行,他若还是独自一人前来赴宴岂不寂寞难耐,二哥,你可要给他四皇子安排一个美姬才是。”

梁墨正欲接话,余光却突然瞥见前方的两道身影,顿时,唇角浮现笑意:“不用了,四弟身旁已有佳人。”

众皇子闻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梁荃正朝此处走来,身旁还跟着一位身形窈窕的白衣女子。

兰园内植满白玉兰,此时恰逢玉兰初绽,兰花半含朝雨,清香远溢。

这里的楼宇是白墙黛瓦的模样,那素净的白墙上有文人墨客的挥毫泼墨,题满了对兰园玉树的赞誉之词。

那位白衣美人正从满园白玉兰中向他们走来,由远及近。

众人渐渐瞧见了她的容貌,穿着淡雅,面色清冷,那容颜却如枝头的白玉兰般幽然美好,那气质恰如白墙上字体飘逸的文人诗词。

待二人走近之时,兰亭内的各色佳人黯然失色。

“我来晚了。”即使面对族亲兄弟,梁荃依旧是那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外的冰冷口吻。

但此刻亭中却无人在意他来的早晚,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他身旁的女子上。

“这位姑娘是?”诸位皇子中,最为风流的梁画当先开口问道。

白衣女子对众人盈盈拜倒:“奴蔓姬,见过诸位皇子。”

“原来,你便是点绛唇里的蔓姬,那个红楼画舫里的夜莺,京都子弟心中的白月光。蔓姬,原来竟生得这般模样。”

梁墨闻言,唇角噙着笑意,他还不至于如梁画一般因为一个女子失了魂,他只对梁荃道:“四弟虽从不问风月之事,但四弟身旁的女子却个个是人间绝色。不仅四皇妃艳绝天下,就连曾经扮演过四皇妃之人都这般姿容绝世。”

“四哥真是好艳福,走了一个心上的朱砂痣,又来一位天边白月光。”就连与梁墨不对付的梁书也不由赞同他的说法。

在场的皇子们都在宫宴上见过兰茝,曾也惊为天人,如今见到与之容颜不相上下的女子,依然站在梁荃身边,让人不得不在心中存了点想法。

伶女毕竟与一国公主身份有别。

京都内都在流传这位女姬对楚中郎将青睐有加,但她此时却出现在梁荃身旁,可见不过是权贵间的辗转相赠之物,既梁荃可得,他们中的任何一人亦可得。

一向阴鸷凉薄的梁宣意味深长的开口道:“自这位姑娘来了以后,这兰园才像有了魂一般。”

一旁的梁画也深以为然道:“整个汴京城内,再也找不出一位比蔓姬姑娘更适合做兰园女主人的女子了。”

梁荃不由在心中冷笑,他还未说什么,这两人便急着为梁墨争人了。

他佯装不解的开口道,“五弟,六弟莫不是忘了,二哥才是这兰园之主。”

“不过是一名美人,今日乃二哥生辰,四哥不如将其当作贺礼赠予二哥。”梁宣理所当然道。

“这是自然,一名女子怎及兄弟情分。”梁荃的唇角带笑,对身旁的蔓姬道:“即日起,你便在二哥身旁伺候吧。”

“是。”蔓姬再次拜道,向梁墨身旁走去。

她看向梁墨时,那一双欲说还休的眼中似藏有无限风月传说。

梁墨与之对视一眼,便觉要沦陷在那无边风月之中,不由在心中叹道,这位美人果然是一株毒草。

“今日起,你便是兰园的女主人了。”梁墨开口对蔓姬道。

这天下间,没有男子会拒绝这样的美人。

很快,宴席上再次觥筹交错,梁书等人虽对梁墨怎么快就抱得美人归心生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见过蔓姬之后,他们再看身旁的美人顿时就失了兴味。

梁墨见众人意兴阑珊,便对坐于他对侧的梁画使了个眼色。

梁画意会,手执酒盏道:“既来了这水榭兰亭,若只是在亭内坐着饮酒谈天,岂不辜负了这风雅之地。”

“确实如此。”三皇子也觉得有些无趣了。

“六哥是诸位兄弟中最为风雅之人,依你之见,如何才算是不辜负了这风雅之地?”七皇子梁书接话道。

“不如我等也效仿那些文人雅士,玩一出曲水流觞如何?”

第一百零二章 曲水流觞

曲水流觞乃南梁特有的一项雅俗。

通常文人们会清溪两旁席地而坐,将盛了酒的觞放在溪中,由上游浮水徐徐而下,经过弯曲溪流,觞在谁的面前打转或停下,谁就得即兴赋诗并饮酒。

“曲水流觞。”梁书的唇角泛着不屑的笑意,“我等乃南梁皇子,又怎能如那些酸腐文人一般卖弄诗文。”

七皇子梁书虽名字中带了书字,但平日里却是不喜诗书文墨一事,六皇子此时提及曲水流觞像是存心让他栽面,自然心生不快。

“酸腐文人?父皇一向最重诗书礼乐,平日里的雅趣便是琴诗酒赋,七弟此言岂非将父皇也归于酸腐文人一列。”六皇子梁画平日里最得梁王风骨,亦偏爱文人间的风雅之事,最是听不得“酸腐文人”四字。

他一搬出梁王,七皇子梁书没了话碴,便将问题抛给一旁沉默寡言的梁荃:“四哥可也觉得我们该玩这曲水流觞?”

北燕那尚武之地本就没几个能词善赋之人,故在梁书心中,梁荃也当如他一般文墨不通才是。

其实,梁荃虽于诗文一事不甚精通,倒也能应付此类玩乐之事。不过,梁书既然把问题抛给了他,自然是要他给一个否定的答案,但梁画此举却是得了梁墨授意。

他若是说出这个“不”字,这场兄友弟恭的戏还如何演下去。

于是,他放下酒盏对梁书道:“七弟怎会问我的意见?今日的寿星是二哥,一切自然由他决定。”

其余几人纷纷附议。

梁墨从软垫上起身,对众人道:“六弟这个曲水流觞的提议甚好,但七弟的话也不无道理。曲水流觞可以一试,但这规则得改。”

“要如何改?”

梁墨看了一眼身旁的蔓姬,笑得眸光潋滟:“今日诸位兄弟都携美同行,若是只有我等在一旁玩乐,岂非唐突了佳人,她们也该一同参与才是。这规则便改成由我等饮酒,美人献艺吧。”

“这提议虽好,可二哥莫不是忘了四哥的美人已在你身侧。”看到梁墨身旁的蔓姬,梁书心中恼恨的之意越发明显。

凭什么他梁墨生来便是嫡子身份,得父皇宠爱,朝臣支持,百姓赞誉,就连这世间少有的美人都坐于他身侧。

梁荃看着梁书句句针对梁墨一行人,唇角的笑意一闪而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独享一切也并非好事。

“这有何难,二哥原本携带的美人便赠于四哥吧。”梁画不以为然的开口道。

梁墨闻言,朗声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他对身旁的另一女姬道:“去四皇子身边吧,即日起你就是他的人了。”

待女姬走到梁荃身旁后,这些皇子们才出了兰亭。

清溪长且蜿蜒,玉兰花香气淡雅,丝竹声声奏清音,一曲《露华浓》若春风拂槛,柔和了这群人方才剑拔弩张的氛围。

诸位皇子加上携带的女姬一共十四人分散了坐于清溪两侧。

一兰园内侍者往酒杯中倒了半杯佳酿,将其放入溪中任羽觞随波泛。

很快,这酒杯便在坐于首位的梁墨面前停了下来,丝竹之声戛然而止。

梁墨笑笑,取过停在他面前的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不醉人人自醉,如此情境之下,梁墨唇角含笑,醉眼熏然的看着坐在她身旁的蔓姬道:“蔓姬,这酒我已饮下,这余下的事就靠你了。”

玉兰树下,美人肤色白皙恰似满园白玉兰。她见梁墨眼含笑意,顿时桃腮渐粉,更添三分姿色。

让本欲一探她底细的梁墨竟也有片刻恍神。

其余人见蔓姬将要献艺,面带期许之色,尤其是那些美人们更是存了心要与之一较高下。

蔓姬起身,走到兰园乐姬身旁,借了箜篌,独自弹唱起来。

此曲若庙宇梵音,其声若空谷泉鸣。

闻者,皆宁心。

一曲终了,梁墨眼中笑意更甚:“此曲何名,倒是从未听过?”

蔓姬笑答:“初至兰园,见满园玉兰,心中甚喜,故有此曲,名《醉花阴》。”

醉花阴。

梁墨面上的笑意微凝。

当年,他亦是京都内的风流少年,常与世家子弟来此游玩,梁王便在他及冠之日将这兰园赠于他。

那日,他少年得志,于兰园内开怀畅饮,醉卧满园玉兰之中,于酒意熏然之际,乘兴而书,得一赋,名《醉花阴》。

他看着眼前这女子,想起她方才那一曲《醉花阴》,倒是与他那赋中意境不谋而合,对方果真有备而来。

蔓姬再次回到她的位置上,席地而坐。

丝竹之声再起,那杯子再次装了酒,随潺潺流水一路漂流。

这次,却是梁荃的面前打转,不再前行。

梁荃从清溪中拿起酒杯,看了一眼杯中酒,在众人的目光中一饮而尽。

他身旁的女姬见他神色冰冷,眼中有惧意。

梁荃轻声对她道:“尽力而为即可。”

那女姬的得了他的话,从草地上起身,与乐姬们说了什么。

众人再闻《露华浓》。

她本就是兰园内的舞姬,与乐姬们配合多时,自然有默契。她在玉兰树下翩然起舞,那舞姿看在众人眼中如惊鸿照影,比之方才蔓姬的一曲《醉花阴》毫不逊色。

“美人飞袂拂花雨,却疑惊鸿照影来。二哥,你这舞姬亦是个妙人啊。”梁画毫不吝啬的赞到。

梁宣与有荣焉道:“二哥园中之人,岂有平庸之辈。”

梁墨笑笑,未置可否。

梁荃依旧是一副冷心冷面的模样。

女姬的舞已经停下,这曲《露华浓》还在继续演奏,杯子第三次被侍者倒上了酒。

小小酒杯,飘在清溪之中,顺流而下,在接近梁荃身旁的女姬时开始摇摇晃晃,最终在二人之间停了下来。

梁荃再次拿起酒杯,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这名舞姬又跳了一支舞。

可这酒杯似与梁荃“看对眼”了一般,第四次还是停在他的面前,不肯想前流去。

诸位皇子的眼神瞬间变了。

梁荃神色如常的拿起酒杯,再次一口饮尽。

突然,他眉头紧皱,喉间腥甜,一口血喷在了清溪之上,他高大的身影瞬间单膝跪地。

“四哥!”

“四弟!”

诸位皇子见状围了上来。

梁墨起身的时候,目光森然的看了梁画一眼。

此时,梁画神情呆滞,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事情怎会变成这样!

第一百零三章 各怀心事

兰园侍者们将梁荃送至客房,他已昏迷不醒,唇角还留有血迹。

二皇子梁墨面色阴沉的对其中一个侍者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侍者得令,立刻跑了出去。

“四哥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在玩曲水流觞吗,怎么说吐血就吐血了?”年岁尚幼的八皇子不解开口道。

七皇子梁书一把拉过他,捂住他的嘴道:“老八,等大夫来了再问。”

说完,还看了梁墨几人一眼。

很快,老大夫被兰园侍者请到了这间客房。

这位看大夫平生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皇子,吓得双腿一哆嗦,直接俯身跪地道:“草……草……草民,参见……”

五皇子梁宣见这位老大夫连话都说不利索,顿时心烦气躁,直接将他的衣领一把提起道:“事态紧急,人命关天,这礼数就免了,大夫还是先看病吧。”

老大夫哆嗦的应了句:“是。”

他的手便搭在梁荃的脉上,又查看了眼睑各处,当即惶恐起身道:“回禀各位殿下,四皇子是中毒了。”

“中了何毒?”七皇子梁书立即开口问道。

“此毒乃软筋散,中毒者会在头几日昏迷不醒,醒来后力倦神疲,四肢无力,如手无缚鸡之力者。”

诸位皇子闻言,面色各异。

“四弟可是手握兵权之人,若是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做三军统帅。”三皇子满面愁,却目露精光。

七皇子梁书难掩兴奋之色,若他得了兵权,便可与梁墨一争。

五皇子梁宣面色阴沉。

六皇子梁画却如失了魂魄一般,“软筋之毒,怎么会是软筋之毒呢?”他一把抓过大夫的衣襟道:“你这老不死的,可是老眼昏花看错了!”

梁画如此失态更让梁书等人觉得梁荃中毒一事与他有关。

老大夫立马俯身跪地,巍巍颤颤道:“老夫行医三十载,诊断过无数病症,这毒是万万不会认错的。”

见他如此肯定,梁画怒火更甚,“你说什么!”

“六弟!”梁墨见梁画几欲失控,怕他再次坏了事,便沉声怒斥。

梁画触及梁墨阴狠的目光,瞬间吓得噤了声。

梁墨强忍怒火,将跪在地上的老大夫扶起,温声道:“我等自是相信大夫的医术的,您看可有解毒之法?”

老大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这类毒药最是伤身,即使服了解药,这身体也坏了,以后要常年用滋补之药温养。”

“可还能练武?”梁书迫不及待的问道。

“能否恢复如常还是未知数,练武怕是难啊。”

梁荃,已经废了。

在场所有皇子心中齐齐闪过这个念头。

只可惜,这些人无一人心痛惋惜,便是年岁尚小的八皇子亦脱口而出道:“那四哥手下的那些军队怎么办?”

“这自然有父皇圣裁。”梁书话语中的快意难掩。

梁荃是在梁墨的兰园中得毒,父皇若是把兵权交给梁墨,自是不好向天下人交待,梁荃虽在朝堂上失势,但他在天下人心中的美誉尚存。

三皇子一向无心朝政,八皇子年岁尚幼,如今看来,皇子中能接手梁荃兵权的人也只有他了。

想到这一层,梁书觉得他浑身的血都热了不少。

梁墨对于梁荃中毒一事却是又喜又忧,喜得这让他忧心的兵权终是要从梁荃手中拿走了,忧得是梁荃在兰园中毒,诸位皇子又都在场,此事虽与他无关,但他亦是百口莫辩。

梁书,便是这个第一个不让他如意之人。

“七殿下,杯子取来了。”果不其然,梁书的侍从很快从清溪旁取来了梁荃饮酒的那个杯子。

梁墨见状,这面色顿时他的名字一般黑如墨,方才梁荃倒地得太突然,他来不及命人处理这个酒杯,没想到梁书这么快就命人取来了。

“七弟此举何意!”

“四哥是喝了这杯中的酒才中毒昏迷,自然是要让大夫查证一下是否与之有关,四哥可不能不明不白的中毒啊。”梁书的声音带了轻快之意。

老大夫惶恐的从梁书手中接过酒杯,仔细查验了起来。

很快他抬起头,看着诸位皇子面色各异,欲言又止。

这几人,他一个都得罪不起。

“大夫您但说无妨,我自会保您周全。”梁书说到这,特意看了梁墨一眼提高声音道:“不会让您死于非命的。”

老大夫得了梁书的承诺,只得如实说来:“这杯中残留的酒液确实有毒,但是否是软筋之毒,还需查证一番。”

老大夫这话虽留了余地,但在坐几位都是成精的人物,又怎会不明白。

这回不仅是梁荃废了,梁墨也将祸事临头。

梁墨看着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梁荃,沉声道:“来人,通知四皇子府的管事,将四皇子接回府吧。”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看到此人。

梁荃府中的管事来接人后,其余几位皇子也寻了个由头离开了。

此时,兰园客房内只余梁墨,梁宣与梁画三人。

“说吧,怎么回事!”梁墨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

梁荃中毒一事让梁画方寸大乱:“我备的本是催情药物,待梁荃醉酒之后,就按计划让他身边的舞姬送他入客房。”

梁王重礼,是断断容不得皇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舞姬苟合,至今还被圈禁在府中的大皇子便是前车之鉴。

他们本想用这招让梁荃步梁砚的后尘,没想到他却中毒昏迷。

梁画迷糊的态度让梁墨怒气更盛,一掌拍向案上的茶盏,杯子瞬间被拍得四分五裂,碎片扎进梁墨的手,他的血顿时与茶水混在一处。

“六弟,你也真是糊涂。”就连五皇子梁宣也觉得这是梁画的过错。

梁画一向只问风月,不问政事,只因他是皇子,言行才有所收敛,若是生在京都的任何一个世家,定是一位纨绔子弟。

今日的计划原也与风月之事有关,梁墨才交给他办,不曾想他却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我明明记得我下得是迷情之药,怎会……怎会……”他虽不喜梁荃,但下毒暗害这罪名他可承担不起:“会不会是四哥自己下毒。”梁画开始语无伦次道。

梁墨听了他的话,怒极反笑。

第一百零四章 父子亲情(一)

“若是别的毒,说他自己下的倒还有可能,但这软筋之毒,对梁荃来说意味着什么,六弟还不知道吗?”

六皇子梁画瞬间面色颓败。

是啊,梁荃如今唯一的倚仗便是兵权,他怎会给自己下这软筋之毒。

此毒虽可解,但中毒者将一生如同废人,没有人会认为梁荃会为了陷害他们而对自己下此毒手。

梁画彻底慌了,他当即跪在梁墨面前道:“二哥,二哥!你可要救我啊。”

他又转过身去抓住五皇子梁宣的脚道:“五哥,你帮我向二哥求情啊,父皇一向偏爱二哥,他说得话父皇一定会听得。”

梁墨与梁宣对视一眼,两人的眼中俱有阴狠之色。

梁墨突然就平息了怒火,回过头来,笑着拍了拍梁画的肩道:“六弟放心,这冤有头债有主,父皇一向明断是非,这罪责自然会落在该落之人头上的。”

得了梁墨的许诺,梁画这才放下心来。

不到半日,宫中便知悉了梁荃中毒一事。

“他们说老四中得是何毒?”梁王的语调平静无波。

内侍总管立马上前答道:“回禀陛下,四皇子得的乃是软筋之毒。”

“今日,诸位皇子可都在场?”

“都在场。”

梁王闻言,沉吟片刻对他道:“你亲去四皇子府一趟,看看老四什么情况。对了,再去太医院叫上几名御医一同会诊。”

“诺。”

兰茝自升为中郎将后,不是在宫中值守,就与其他羽林军武将一同训练新兵,比起当日查秋水一案,倒是个闲差。

此刻,皇宫内灯火通明,宫门即将上钥,她与值夜的同僚换了岗后,正欲回官舍。

突然,她见内侍总管领着几名御医匆匆的出了宫门,顿时预感有大事发生。

她便尾随其后。

“中郎将。”宫门口值守的士兵见她过来,立即向她行礼。

兰茝点了点头,又装作不经意的问道:“我方才见总管大人步履匆匆,可是宫外哪位大人出了事?”

值守的士兵见她问话,立马愁眉苦脸道:“大人,我等不过是守宫门的小卒,哪敢过问总管大人的去向。不过,能让总管大人这般步履匆匆,定是与哪位皇子有关。”

兰茝闻言,心中警铃大作,今日正是二皇子生辰,梁荃会携蔓姬赴宴,难道是梁荃出事了?

兰茝向值守的士兵道了谢,也匆匆的出了宫门,跟在内侍总管的车驾之后,一路尾随,果不其然见它在四皇子府门前停了下来。

但兰茝此刻却不便进去,只得在四皇子府附近找了处摊贩,随便叫了碗热汤面与煎饺吃了起来。

她吃的极慢,余光不时的往四皇子府的方向瞟,等待内侍总管出府。

四皇子府内,内侍总管领着太医进府后,府内的管事便领其到梁荃的卧房。

梁荃此刻依旧昏迷不醒,躺在床上,卧房除了一名照看的侍从外再无他人。

内侍总管环视了一圈,对管事道:“这四皇子府内倒是有些冷清了,四皇子身边连个伺候的女眷都没有吗?”

“回禀总管大人,自四皇妃离世之后,四皇子府便再无女眷了。”

内侍总管叹了口气,对身后的几位御医道:“诸位大人上前瞧一瞧,四皇子得的是何病症?”

几名御医依次上前查证,又经过一番交流讨论后,其中一人才出列禀报道:“四皇子乃是中了软筋之毒。”

内侍总管得了结果,又关切得问候了几句,便对身后的御医道:“这几日你们就留在四皇子府,先将四皇子的毒解了,让他早日醒来,要用什么药材直接去宫中取即可。”

说罢,又转身对管事道:“陛下还等着老奴回宫复命,四皇子府的一切就有劳管事照看了。”

“这是自然。”

内侍总管交代完,便由管事送出了府。

在门外的兰茝看他乘坐马车离去,当即往摊上留了一些碎银,快步向四皇子府走去。

“管事留步。”她叫住了正欲进府的管事。

管事回过头来一看是兰茝,开口道:“楚大人也是听说了我们殿下中毒一事?”

“什么,他中毒了!”兰茝此刻还在状况外。

管事满面愁容,与她简单解释了几句,兰茝却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妥之处。

二皇子等人不会这么蠢,在诸位皇子全都在场之时让梁荃当场毒发。

她立马对管事道:“劳烦管事带我去探望四皇子。”

“楚大人这边请。”

兰茝陷入思考中,一路神游物外,跟在管事身后,向梁荃的卧房走去。

突然,管事停下了脚步,对来人行礼道:“公子。”

正是得知梁荃中毒一事前来探望的楚瞻。

兰茝回过神来,乍见楚瞻站在他面前,一脸难以置信,他怎会在梁荃府中。

楚瞻双眸含笑,对兰茝道:“楚大人也是来探望四殿下的?”

兰茝点了点头,见他神色一派轻松,完全不像是探望中毒之人,眼中的疑惑更深。

是天下之事没有什么能让他闻之变色,还是梁荃中毒一事另有隐情。

两人随管事来到梁荃的卧房,御医们还未离去,正在讨论如何用药及醒来后的调养之方。

“楚大人。”御医们见兰茝前来纷纷上前问候。

朝中都说楚中郎将与四皇子关系非同寻常,果不其然。除太医院和储位皇子外,朝臣都还未得到消息,这位楚大人便第一个来探望了。

“不知这位是?”一位御医见兰茝身旁的楚瞻,仪态清贵不似寻常之人。

“这位公子乃是我们殿下至交好友,这几日暂时借宿府中。”

御医们见管事不欲多言,便不再过问。

楚瞻面带笑意,向管事使了个眼色,管事明白过来,立即对御医们道:“各位大人一路辛苦,老奴已为诸位准备好了客房,大人们先行休息,明日我们殿下还要劳烦诸位了。”

“这是自然。”四皇子这毒一时半刻也急不来,诸位御医得了管事的话,连连告退。

待御医们走后,楚瞻走到梁荃的床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取出一颗药丸,在兰茝惊讶的目光中将其放入梁荃口中。

“你!”

“水。”

二人同时开口。

楚瞻笑着对她道:“相信我,去倒杯水来。”

兰茝走到桌旁,倒了杯水,递给楚瞻。

楚瞻接过,将水喂入梁荃口中。梁荃口中的药丸遇水即化。

很快,兰茝便见梁荃的眼睫动了一下。

第一百零五章 父子亲情(二)

很快,原本面色苍白,躺在床上的梁荃开始悠悠转醒。

梁荃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床沿的楚瞻,对他眨了眨眼,又看到站在一旁的兰茝,眼中意外之色一闪而过,没想到她竟会来。

“殿下,您没有中毒?”兰茝见他醒来,便知这两人之间定有她不知道的筹谋。

“我确实中毒了。”梁荃轻咳了一声,喉间干涩。

楚瞻见状,又喂了他一些水,梁荃这才继续说道:“不过,并非他们所认为的软筋之毒。”

“这是怎么回事?”

楚瞻看了梁荃一眼,他此刻面色依旧苍白,便对兰茝道:“还是我来说吧。”

……

梁荃与幕僚们商议完之后的第二日,他便觉得单凭一个红楼里的蔓姬不能让梁墨如何。

梁墨与梁砚不同,他虽爱美人,但是为了权势野心却什么都可以舍弃。

于是,他又来到楚瞻所在的客房。

“四皇子可想清楚了?”楚瞻丝毫不意外他的出现。

梁荃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沉声道:“让楚酒前去禁军任职的折子已经送上去了,但这个决定我下不了。”

“若你不反,只能让你们南梁的二皇子反了。”楚瞻的话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让梁荃心中大为惊骇,就如多年前一般。

他连连摇头道:“父皇早已有意传位于梁墨,这才逼我立誓不得与他争储,如今他贤名在外,已拥有了一切,怎么可能会反?”梁荃觉得,让梁墨逼宫,比他自己逼宫还不可置信。

“一直坐拥一切,尝过权利滋味的人,最是经不起任何失去,一旦这种人察觉权利逐渐在手中离去时,便会不顾一切去夺取。若是不信,你不妨可以一试。”

“如何试?”梁荃请教到。

楚瞻丢给他一个瓷瓶,里面装着白色药粉,“此毒乃软筋散的改良版,服用后亦如这软筋之毒一般昏迷不醒,全身无力,但是药力却不如软筋散那么大,只要服用解药,便可恢复如常,至多会虚弱几天。”

“公子是要我在梁墨生辰宴会上服下此毒?”梁荃接过,来回转动着瓷瓶。

“不错,我已探得消息,梁墨已命梁画在宴会上专门为你设了一局,不论这局是什么,你只要服下此毒便会打乱他们的全盘计划。你在兰园毒发,定会为梁墨带去不少麻烦,到时候你我便可拭目以待,这位贤王是会揽下所有罪责,还是会为了保住权势,牺牲兄弟。”

梁荃看着手中的瓷瓶,目光幽深,“我也很好奇,我这位二哥会如何选择。”

“不过,这改良的软筋散药力虽不如软筋散,但中毒后需马上服下解药,不然将后患无穷,你可信我?”

梁荃的唇角浮起笑意:“当年,我这条命本就是公子所救,公子若想要梁荃这条烂命,我绝无二话。”

……

楚瞻在兰茝震惊的目光中将他们的计划说与她听,但忽略了他救梁荃的那一段。

兰茝看着这两人,不曾想他们竟大胆如斯。

“两位殿下能将如此惊天计划说与我听,想来早已让我入局了吧。”

羽林军中郎将一职,当真是个闲差吗?

“不错。”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的梁荃这才开口道:“最后,无论是梁墨亦或是我,倾覆了这南梁政权,你都要知道这皇城内的各处军事布防。”

兰茝的眸光如这室内的灯火一般明明灭灭,她深深看了梁荃一眼,而后双膝跪地道:“微臣何德何能,能得殿下如此信任,你就不怕我将今夜的计划上呈天听吗?”

梁荃的眸光却亮得惊人,直视兰茝,似要看穿她的内心,他一字一句对她道:“若是连这点识人的能力都没有,我梁荃还谈何问鼎九五之位。泄露计划,你会吗?”

她回吗?兰茝亦扪心自问。

“我不会。”

南梁的政权她早就想颠覆了。只是,若最后坐上九五之位的人是梁荃,她能接受这一切吗?

现在,她还不知道。

梁荃也不知道,他们都在赌。

梁荃如今身体有恙,需多加休息,他二人不便多加叨扰,很快便从他的房里出来了。

今夜,月色微凉。

内院亭中如积水空明,兰茝与楚瞻并排而行。

“如今,我已取得梁荃的信任,你当如何?楚可还愿与南梁毗邻而居?”兰茝突然开口道。

楚瞻闻言一愣,这是当日二人初见之时,他的一番话。

那时候,兰茝对南梁的一切怀有满腔恨意,当日他那么说,只是利用了她的恨让她入这南梁朝廷。

梁荃刚归国,身边无可用之人,而兰茝想要取得他的信任进入这权利中心,便要一步步成为他的助力,帮其走向争位之路。

如今,他离目的越发的近了,可楚瞻却不忍对她解释这一切。

从他亲往北燕化解北三国的那场干戈起,这局棋便已经乱了。

“到时,若南梁的政权真被更迭,朝局定然不稳,这个一向重文轻武的国家,定会面临四面楚歌。”楚瞻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兰茝双眼微阖,她有此一问,便是有所察觉,从她得知楚瞻合梁伐楚那一刻,就该知道才是。

山河沉浮一局棋,她亦是其中的一颗子。

但眼前之人,她恨不起来。

“起风了,公子回吧。”她淡淡的开口,向楚瞻行了一礼,便披着月色出了四皇子府。

兰茝回到官舍时,燕云正欲出门,兰茝见他行色匆匆,便开口道:“你也得到消息了?”

燕云停下步伐看着她,点了点头,“你刚从四皇子府回来?殿下状况可还好?”

自她被调往羽林军后,燕云便接替了她兵部侍郎一职。比起她一上任便覆了楼府满门的高调行事,燕云反倒默默无闻,在政绩上亦是平平无奇,朝中人都快忘记忘记这位朝中新贵,亦不知道他是梁荃的一颗暗棋。

“他的情况很不好,至今昏迷不醒,你去看看便知。”官舍外隔墙有耳,她自然不能对他说明真实情况。

燕云见她眼中别有深意,才知自己关心则乱,自觉失言了,便当即对她抱拳,匆匆离去。

第一百零六章 父子亲情(三)

第二日,梁荃依旧处于昏迷状态,但实则是在昏睡。

早朝后,梁王下令封锁梁荃中毒的消息,在他清醒过来之前,决不能让城郊军营中的士兵和军中百姓得到消息。

接下来几日,皇子们晨昏定时来探望梁荃的情况。只有六皇子派了随从来问候。

除皇子们外,四皇子府谢绝会客,大多数朝臣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但梁荃一向独来独往,甚少与皇子们往来,如今诸位皇子往四皇子府跑得如此勤快,让朝臣们疑云重重。兰茝每次进出官舍时,都会听到官员们的议论之声。

五日后,梁荃才在众人面前清醒过来。

当夜酉时,如墨的夜色笼罩了南国皇城,内侍总管再次携带梁王口谕前往四皇子府。

今日恰好是兰茝值夜,她正从官舍进这宫门,与内侍总管的马车擦肩而过。

此刻,二皇子梁墨,五皇子梁宣及六皇子梁画齐齐跪在金銮殿前。

梁王目光幽深的看着他的三个儿子,沉声开口道:“老二,既然此事发生在你的兰园内,你就说说老四为何中毒吧。”

梁墨转过头去看了梁画一眼,眼见梁画的双眼满是哀求和希冀之色,他心一横,开口道:“此事,儿臣不知。”

“不知?”梁王的声音带着几分危险之意。

若是旁人,此刻定会被梁王的威严所慑,但梁王自小疼爱梁墨,在他心中一向是慈父形象,故梁墨并不惧他。

梁墨从善如流的答到:“儿臣确实不知,此事虽发生在兰园,但当日乃是儿臣的生辰,这个生辰宴会乃是皇弟们一手策划,其间各个环节儿臣俱没有参与。”

“是这样吗?”梁王的目光看向梁画与梁宣二人。

梁画从梁墨说不知情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便开始“咯噔”一跳,而梁宣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如坠谷底。

“禀父皇,二哥所言句句属实。父皇常训诫我等要铭记兄友弟恭,我和六弟一向与二哥交好,二哥生辰宴会是由我俩一手操办,我负责宴请诸位兄弟,六弟……六弟负责节目酒水。”

梁王听了梁宣的话,眸中失望之色一闪而逝,对梁画道:“老六,老四中毒一事可与你有关?”

梁画没想到梁墨与梁宣竟联合将他推出来,连连磕头道:“父皇明鉴!儿臣从未下过这软筋散,当日是二哥,是他!”他愤怒的指着梁墨道:“二哥要我在曲水流觞的河道动手脚,让杯子停在四哥面前,在杯中下迷情药物,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软筋散。”

梁宣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梁画道:“六弟,你一向沉迷风月之事,不曾想竟将风月场里的手段带到二哥生辰宴会上了。”

梁墨看着梁画愤恨的目光,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六弟,即使我有心要给四弟下这迷情药物,怎会选在我生辰宴会这天,还是在诸位兄弟都在场之时。六弟既然提起下药,这便证明杯中之药确与你有关,但六弟怕是记错了,四弟中得不是迷情药,而且软筋散。”

梁画看着面前一唱一和的兄弟二人,想起这些年他为梁墨鞍前马后,出谋划策,想起三兄弟曾幻想二哥荣登大宝那天,几人将如何风光霁月的时光,突然冷笑出声:“好一个兄友弟恭啊。”

从一开始,他们就准备牺牲自己了,若梁荃今日中的是迷情药,一向浸淫风月场所的他亦脱不了干系。

梁王见梁画再无辩解,下旨将其圈禁宗人府。

他对梁墨与梁宣二人道:“既然事情已查清,你二人便退下吧。”

“儿臣告退。”

梁墨与梁宣出了大殿后,神情疲惫的对今日随侍的内侍道:“你说,朕这些年是否太过纵容老二了。”

内侍低头道:“皇家之事无对错。一个心狠手辣却有政治才能的皇子,一个缺乏手段又沉迷风月的皇子,陛下乃明君,自有圣断。”

梁王闻言,看了这内侍一眼,点头道:“你说的对,来人!”

他话音刚落,立马有宫中侍卫进殿。

“将此人拖下去,凌迟处死。”他毫不留情的开口道。

“是。”

这位内侍还不知说错了什么,目光惊恐的被侍卫拖到殿外,只见手起刀落,这殿内的秘密随着他的殒命将永远的被埋藏。

殿内的梁王眸光渐暗。

老六一向没有主意,若无老二授意他断然是做不出在杯中下毒之事的。

看来,这兵权却是棘手之事。

“启禀陛下,四皇子到。”他才刚想到这一层,殿外就传来内侍总管的禀报。

“进来。”

一时间,殿内寂静无声,只有轮椅滚过地面的“轱辘”声。

坐在轮椅上的正是梁荃,此刻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由内侍总管推着他进入这金銮大殿。

便是梁王也没想到,他那骁勇善战,被梁国百姓誉为战神的四子此刻竟如废人一般坐在轮椅之上。他的面上闪过一丝惋惜之色,南梁失去了一位将才。

“父皇。”梁荃哑声开口,气若游丝。

“太医怎么说?”

梁荃的面色似乎比中毒之前更冷了,“太医说,儿臣这辈子再不可习武,不可领兵打仗,不可上阵杀敌,便是想如寻常人一般行走,亦需要调养许久。”

“如此,便好生调养吧,那几名御医就常住你府中了。”

“儿臣有负父皇所托,这兵权若是再留在我这个废人手中,便要叫他国笑话我南梁无人了。”梁王正思忖要如何提醒梁荃,让他交出兵权一事,没想到他自己倒是主动提及了。

梁王作势沉吟道:“黑鹰军乃是你一手创立的亲兵,便暂归你名下吧,南梁除你之外,无人可率领黑鹰军。至于其军队,你心中可有接替的人选?”

梁荃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道:“接替人员的名单,儿臣已拟在这张纸上。”

内侍总管接过他手中的纸,送到梁王面前。

梁王看到名单上列举之人,面露诧异之色:“五个人?你要分化兵权。”

梁荃点头道:“儿臣以为,这兵权不论交到谁的手中,都不太合适,怕是这接替之人也会如我一般成为众矢之地。名单上所列之人俱是我南梁出类拔萃的将帅之才。”

梁荃说到这,看了王座上的梁王一眼。

这五名武将都不涉朝中党派之争,这兵权等于直接交到了父皇手里。

天下没有一个国君不渴望君主专制,他这位父皇也不例外。

第一百零七章 三道圣旨

顿时,殿内陷入了沉寂,梁王对着梁荃上呈的那张纸沉思了许久。

好一会,他才放下手中的纸,将手覆在纸上,似一手掌握乾坤一般。

“此事,明日朝堂之上再议。”他低沉的声音回响在大殿内。

梁荃见梁王未说反驳之话,便知他已默认了自己的这个决定,又从怀中掏出一物,转交给站在身旁的内侍总管道:“此乃兵符,儿臣一并交给父皇,兵符的去向便由父皇来定夺。”

梁王接过兵符,对于梁荃的做法甚是满意,他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这才让内侍总管送他出宫。

这位执掌乾坤,一生翻云覆雨的君王也没有料到梁荃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常。

内侍总管推着梁荃出来时,这座精致华美的皇城已经点满了宫灯,灿若点点繁星。

二人行至千秋回廊。此处是宫内最恢宏大气之地,整条回廊长百米余,廊檐之上书写着南梁百年史,由历任史官传承完成,回廊两旁的每根柱子都刻有南梁历代皇帝亲笔所书之谏言。

回廊的另一头,兰茝正向这边走来,她趁着值夜之便在此等候梁荃出金銮殿。

如今她贵为中郎将,只听命于她的顶头上司禁军统领,不需要如寻常侍卫一般一直在某一处站岗,除了后宫外,宫中各处可随意走动。

自那夜离开四皇子府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梁荃。

此时,梁荃坐在轮椅之上,在回廊宫灯的映照之下,他的面色透着不自然的苍白,见她迎面走来,毫无血色的唇角浮起浅浅的笑意。

“四殿下,总管大人。”

“楚中郎将。”

三人碰到一处后,彼此问候了一番。

“殿下的身子可好些了?”回廊的宫灯为兰茝的面貌添了一分柔色。

虽然她问得真心,但在内侍总管面前,梁荃不得不做萎靡丧志状,“此生,怕是再与行军打仗无缘。”

兰茝亦面色沉痛的配合:“楚酒曾是殿下帐下之兵,得殿下一路提拔才坐上了这中郎将之位,往后臣便是殿下的手脚,代殿下上阵杀敌。”

“楚大人有心了。”梁荃面露欣慰之色,又对内侍总管道:“总管大人便送到这吧,我正好有事与楚郎将有事相商,往后的路就由她来送吧。”

内侍总管笑着对二人道:“那老奴便先行告退了。”

兰茝走上前去,握住了轮椅的把手,看着内侍总管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殿下身子可大好了?”兰茝又换了一种问法。

梁荃点点头,只是在床上昏睡的久了,近几日又未进食,看起来自是满面病容。

兰茝推着他的轮椅,往回廊的另一头走去。

“殿下此次进宫可是为了兵权一事。”得了他的肯定,她又继续问道。

梁荃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依你之见,这兵权该由谁接手合适?”

二人走出回廊,夜里的风吹过这座皇城,吹得巡查士兵手中的火把摇摇晃晃。

“臣谁不知殿下心中意属何人接替这兵权,但是陛下显然不会将兵权交与任何一位皇子手中。三皇子无心朝政,七皇子背后有顾府,八皇子年幼,五皇子六皇子一向听从二皇子之言,二皇子虽得陛下重视,但陛下若想稳固朝局,更不会交与他,不然这皇位便坐不安稳了。”

“不错,这兵权只能由朝中武将来接手。”

说到这,兰茝眉头微皱:“朝中武将本就没几个,加上一向不受陛下重视,大多被文官排挤,臣想不出有谁可担此大任。”

梁荃念了几个名字,正是他交给梁王的那份名单上的五个人选。

兰茝顿时明白了梁荃的意思,他是要分化兵权,交到不同的武将手中,“殿下若是将兵权分散出去,再想收回可就不易了。”

梁荃唇角浮起笑意,低声道:“楚大人错了,这兵权依旧在我手中,因为这五位武将早已依附于我。”

不是武将们忠君,不涉党派之争。而是这南梁朝廷重文轻武,大皇子梁砚与二皇子梁墨分庭抗礼时,朝中便形成了以楼相为首的文官与顾相为首的文官之间的争斗。

两个党派从未想过要让胸无点墨,不善阴诡筹谋的武官们加入这争储之列,是故,朝中的武将对于朝局一直是持观望态度。

但梁荃不同,梁荃手握军权,本就靠行军打仗在朝局之争占有一席之地。自半年多以前武举恩科,梁荃有意透露武举头名,次名俱是他的人时,武将们就明白他有争位之心,这些人回去便做了决定,要暗中支持梁荃。

除了四皇子外,其余几位皇子不论哪一位坐上了九五之位,武将的地位依旧不会有所提高。

“看来,朝中重武轻文,也并非完全然坏事。”兰茝想通了其中的关键,笑着说道。

若是梁荃能够掌握禁军布防,再由她在皇城内与之里应外合,想要颠覆如今的政权未尝没有胜算。

但他下不了逼父退位这个决心,而是选择了逼梁墨谋反这条更加艰难之路。

梁墨,真有可能如他和楚瞻若想的那般会为了权势枉顾伦常,逼君禅位吗?

第二日天还未亮,官舍内大多数同僚还未醒来,兰茝便已将官服穿戴整齐,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不难想象,今日早朝,朝堂上将会再一次风起云涌。

一个时辰后,她站在百官之列,目光透过群臣,看向坐在高位之上的梁王。

此刻,梁王的面上看不出情绪,那双幽深的眼睛看着站在殿前的几位皇子,对站于一旁的内侍总管沉声道:“宣旨吧。”

在早朝之前,梁王早已拟好了三道圣旨。

内侍总管拿起第一道,高声宣读上面的内容:“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六皇子梁画于兰园下毒谋害四皇子,枉顾兄弟之情,有悖伦常,即日起褫夺皇子身份,圈禁宗人府,任何人不得探视。钦此。”

兰茝听到旨意,往梁墨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果然不出楚瞻所料,最是无情帝王家,梁墨为了保住权势终是牺牲了六皇子梁画。

还未收到风声朝臣听到这道旨意更是震惊不已。

六皇子下毒谋害四皇子!

难怪这几日诸位皇子往四皇子府跑得如此勤快,四皇子今日也没上早朝,想来这毒非同寻常。

但此刻,几位皇子们显然更加关心后面两道圣旨的内容。

尤其是梁书,他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他迫不及待想听到接下来的这道圣旨宣布他接受梁荃的兵权。

第一百零八章 粉饰太平

在殿上各异的目光中,内侍总管拿起了第二道圣旨。

侍驾多年,他自是知道接下来这道圣旨将意味着什么。

他用余光看了一眼诸位皇子,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才宣读道:“吴越,薛臼、晏婴、赵墨轲、卫鞅。”

“臣在。”几位武将同时出列。

皇子们听到几位武将的名字,心中警铃大作,梁书更是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四皇子麾下精兵营兵权重新划分如下:吴将军接手精兵营下骑兵营,薛将军接手精兵营下步兵营,晏副将接手精兵营下其他各营。四皇子所属京都城防军由吴将军接手,原四皇子麾下所有新兵招兵及训练事宜交由卫副将接手。”

“臣遵旨。”

除三万黑鹰军外,梁荃麾下所属七万士兵已全数交由这五位武将管治。

这样的决定出乎了所有皇子的意料。

见内侍总管要拿起第三道圣旨,七皇子梁书突然高声道:“父皇可是遗漏了什么!”

见梁书这般沉不住气,梁王的目光闪过不悦之色:“老七,你说说朕遗漏了什么?”

顾相见梁王面色不愉,便知事情不妙,顿时以眼神提醒梁书,此刻陛下正因诸位皇子相互构陷一事心中不悦,莫要触怒龙颜。

梁书也察觉到了不妥,正要退缩,但一想到他被大皇子压制多年,如今虽得到母族支持,但楼府满门倾覆一事让顾相府人人自危,为求明哲保身,族中几位长辈不是远调就是请辞回乡,若他不得到这兵权,如何与梁墨相争。

于是,他强装镇定的开口道:“父皇遗漏了四哥手下的黑鹰军,如今四哥身体抱恙,不能带领任何军队,这黑鹰军的统领之权当一同交出。”

兰茝听到梁书的话,暗中摇了摇头,这位梁七皇子怕是要失了君心。

顾相更是想两眼一摸黑,就地昏死过去。看来顾府满门荣耀是没有指望了,梁砚耽于女色,而这梁书更是急功近利。

到底是权势惑人。

梁墨却是不屑再看梁书一眼,他的唇角浮起笑意,梁书比之梁荃都远远不及,还妄图与他相争。

此刻,梁王眼中有风暴暗涌,“你是想接手黑鹰军?”

梁王满含怒意的声音让梁书头脑一蒙,直接跪地道:“是,儿臣愿为四哥分忧。”

“混账!”梁王怒摔茶盏,快步走到梁书面前斥责道:“分忧?老四才病了几日,你便肖想军权,哪一日朕要是病了,你是不是就预备谋夺皇位了。”

龙颜大怒让梁书慌了手脚,连忙磕头道:“父皇明鉴,儿臣从未想过谋夺皇位。”

但梁书对权势的欲望已然触及梁王的底线,他沉声开口道:“来人,将这个不肖子带下去,圈禁皇子府中。”

顾相听到梁王的话,似瞬间老去十岁一般。

他突然想起被判处斩之刑的楼渊,二人身居高位,俯仰庙堂风云,争了几十载,最后又赢得了什么呢?

一个命丧黄泉,另一个苦心扶持了两位皇子,先后被圈禁府中。

“父皇,儿臣知错了!”梁书磕得额头渗出血来,却换不回梁王的一个眼神,只能由宫中侍卫带出殿外。

“继续宣旨。”梁王余怒未消。

六皇子及七皇子接连被圈禁,让朝臣们心中惶恐,不知这第三道旨意会祸及何人。

内侍总管拿起第三道圣旨,宣读道:“先人有训,春诵夏弦秋学礼冬读书,梁国乃礼乐文化之邦,当明理识文,牢记先贤遗训,不为德行有失之事,朕将于汴京及梁国十六州设诵词堂,以载飏淑声。此事交由二皇子梁墨全权负责,各地官员协同督办此事。”

“儿臣遵旨。”

梁墨大喜过望,没想到兰园一事没有祸及己身,既令梁荃失了兵权,又让自己得此美差,若是办得好了,得尽天下文人之心,荣登大宝是十拿九稳之事。

三道圣旨,一道断送了梁画的前程,一道化分了梁荃的兵权,一道赋于了梁墨重任。

其余皇子的失势,梁墨被梁王的倚重,成功让朝臣们忽略了兵权交接一事。

如今诸位皇子中已无人能与梁墨相争。

他们都在暗自琢磨如何让族中子弟进入这诵词堂。若是得了二皇子青眼,往后便是新皇近臣了。

兰茝看着满殿文臣看向梁墨的热络目光,不由替这个人文荟萃的国家惋惜。若此时处于盛世太平之年,全民掀起春诵夏弦之风,自是一桩美谈。

但如今北三国局势紧张,西楚卧而观望,南梁烨王把持朝政,自孤鹜山上一会,各国皆起逐鹿天下之心,指不定正暗中招兵买马。

可南梁却陷入夺嫡之争,君主不闻天下大势,却用礼乐教化粉饰太平。

正如楚瞻所言,若南梁政权更迭,定会面临四面楚歌的局面。

退朝之后,梁墨的身边围满了官员。兰茝只看了一眼就向宫门方向走去。

“楚中郎将!”突然,有几人叫住了她。

兰茝转过身去,发现正是晏婴、卫鞅等五位武将。

她当即抱拳道:“诸位大人有何要事?”

接手了京都城防军的赵墨轲将军开口道:“我等欲往四皇子府探病,想问你是否愿意与我们同行。”

兰茝平日里与他们甚少有接触,如今突然被叫住,赵将军对她又这般客套,再见其余几位武将皆是一脸不自然之色。便知他们已将自己和她视为梁荃同党,借着探病同行之由从她口中一探口风。

于是,她客套的笑道:“我正欲前往四皇子府。”

几位武将大喜过望。

六人出了宫门之后,他们一路对兰茝旁敲侧击,但是兰茝的口风紧得很,绝口不提梁荃的病情,只推脱说到了四皇子府便知晓了。

她顾左右而言他的与他们谈了一路,到了四皇子府门前才道:“诸位大人,殿下已等候你们多时。”

几位武将见兰茝这么说,心中更是诧异。

兰茝先行进府与管事交代了几句,管事这才出府恭敬的将几位武将迎进门,一路领往梁荃的书房。

“殿下,楚中郎将,吴将军,薛将军、赵将军、晏副将,卫副将前来探望。”

“诸位请进。”梁荃的声音从书房传出,听着倒是中气十足,不似生病之人。

管事为他们打开了书房的门,几人进门后,梁荃亲自起身相迎。

第一百零九章 逢场作戏

五位武将面露震惊之色,他们没想到梁荃居然行动如常,不似中毒之人。

“殿下?你居然能站起来!”吴越不可置信的叫道,说完发现自己似乎声音太大了,又安静下来。

其余几位也责怪他唐突了,毕竟他们也很讶异。

武将们的耿直让兰茝啼笑皆非,她见自己的任务已完成便对梁荃道:“殿下,微臣先行告退。”

“去吧。”

兰茝退出房门,他知梁荃定有重要之事要与武将们商议,而她也另有任务在身。

另外一边,梁墨回府后不久就收到各府送来的书涵,俱是朝中大臣上呈的族中子弟介绍信,所有信涵共涉及百余人,好些信封内还夹杂着数张千两银票。

他逐一取出银票,粗略的数了一下,所有银票相加竟有五万两之多。

一旁的随侍见之,眉头微皱:“殿下,陛下最是反对收受贿赂,若是被知道了定要出事的。”

梁墨将这些银票收好,笑得意味深长:“本殿何时收受贿赂了,这些不过是朝臣们寄来的推荐信涵罢了。况且,将来整个南梁都是我的,我今日只是提前拿了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随侍点头道:“殿下所言极是,如今放眼朝野内外,除陛下外便属殿下权势最大,往年的习文风尚哪一次不是陛下亲力亲为,如今落到了殿下头上,可见陛下已逐渐对您放权。但殿下还是要以七皇子为鉴,切莫太急功近利。”

梁墨听到随侍提及急功近力四字,眸色微深。但今日朝堂上的风波让他心情大好,便也不责怪他失言。

“如今时节正好,待在府中看这些公文书涵倒是有负时光了。因四弟中毒一事,那位兰园的女主人倒倒是许久未见了,此时正好去会会。”

梁书被圈禁,梁荃移交兵权让梁墨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此刻他有些志得意满,无心处理政务。

“殿下万不可耽于风月之事,应立即着手处理诵词堂一事,方不负陛下所期。”内侍见他有些心浮意躁,再次婉言规劝道。

但此刻的梁墨又怎会听得如此扫兴之话,他目光阴沉的看了随侍一眼,继而甩袖离去。

兰茝出了四皇子府后,便到一家小裁缝店,换下官服,穿了一身便服往宗人府的方向走去。

因梁墨与梁宣的狠辣无情,梁画此刻定然与二人离心。但他与虎谋皮时日尚久,关于这些年梁墨暗中所为之事及他性格弱点定然知晓的一清二楚。

她状似无意经过,在宗人府周围转了一圈,观测各门防守情况,以待夜里伺机而动。

梁墨乘坐马车,很快便至兰园。

一路往里走,园内琴瑟相合之声由远及近,闯过大片白玉兰树,便见一群穿着水蓝色舞衣的舞姬在翩跹起舞。

舞姬旁是府中乐姬,在各色美人之间,梁墨一眼就看到了一袭白衣的蔓姬。气质清冷,恰似风荷带露,貌比满园玉兰,只见她十指纤纤,抚过琴弦,所奏之声若薄纱拂面,令闻者顿起悠然之思。

众人正沉浸在舞曲之中,似未察觉梁墨的到来。

蔓姬轻启朱唇,一曲经她之手改编的《醉花阴》更令梁墨心中惊艳,凝神静听,移不开眼。没想到他所做之词,经蔓姬之口唱出,凭添了三分雅意。

他突然想起诵词堂一事,心中顿时有一主意闪过。原本只是假意装作被这位女伶吸引,从梁荃身边抢来,以全了他美人计的心思。

现如今,梁荃身负质子之名,又病体孱弱,军权瓦解,再无可能与他相争。这美人自然失了原本用处。

将如此绝色佳人冷落在兰园之中,并非他的作风。

待一曲终了之时,梁墨才走到众女姬前面。

女姬们见他过来,顿时起身相迎,“奴等参见殿下。”声声娇声软语,若莺啼燕啭。

“蔓姬。”梁墨掠过万花丛,只取那一株幽兰。

见他走来,蔓姬的面色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样子,不似其他女子那般娇羞窃喜,好似这世间没有任何事能叫她掀起半点波澜。

这令梁墨起了激她之心,“你可知老四中毒之后如何了,他中了软筋之毒,虽然至今不知下毒者是何人,但他这一生就此废了。”他的话语中,快意分毫不掩,那掠夺的目光直视蔓姬,想要在她面上捕捉到一丝惊慌失措。

可是他很快就失望了,蔓姬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那清冷的目光好似天边月,让梁墨触不可及。

“殿下,在四皇子将我赠予您的那一刻起,他的一切于蔓姬而言是前尘旧事,既是旧事,又何须多言,何须在意。”

梁墨听了她的话,唇角浮起危险的笑意,一手捏住她的下颌道:“当真是戏子无情啊。不过,本殿乃皇室中人,亦是无情之人,不知你我两位无情之人是否有暗生情愫的可能。”

“若殿下想要蔓姬这颗卑贱之心,奴愿倾心相付。”

梁墨听她这说,唇角笑意更深。

可眼前之人又继续道:“奴本就是风月场里走出来的戏子,自然深谙逢场作戏一事。”

“你!”梁墨的笑意瞬间凝在唇边,那手上的指甲却怎么也无法没入眼前之人的皮肉之中。这张京都之人竞相追逐的脸,若是就此毁去,那便可惜了。

于是,他又松开了手,屏退在场的女姬,装作无事一般,笑着问道:“你是何时改编得这《醉花阴》?”

“奴终日留在兰园,无处可去,百无聊赖之际发现殿下写在墙上的《醉花阴》,便改作唱词,以打发春日虚闲时光。”

蔓姬的话让梁墨恨得咬牙切齿,两人几次交流下来,他才发现她是真不将他放在眼里。

但梁墨此人最是骄傲自大,越是世人追逐不到之物,他越是要得到手,对他越是视若无睹,更能激发他的征服之欲。

此刻,他双眸满含志在必得之色:“父皇已命我全权负责诵词堂一事,但往年此类文学盛典多学子及世家之弟参与。但本殿却认为礼乐教化应惠及万民,百姓中能识文断句之人甚少,方才见你将《醉花阴》改编得很好,极易传唱,此次为百姓诵词编曲一事便交由你负责,如何?”

风中玉兰香气幽幽,蔓姬的心却再不如天边月一般清清冷冷,梁墨这话让她顿起波澜。

眼前之人当真大胆,却也自负。

一时间,她笑意浅浅,对梁墨道:“奴谢殿下垂怜,此事奴定办妥,不负殿下所期。”

梁墨的双眸映着她的浅浅笑意,他的唇角亦不自觉含笑:“往后,在我面前,便以妾自称吧。”

第一百零九章 弦月如勾

蔓姬眸光深深,似乎云雾遮眼,看着梁墨幽幽道:“妾遵命。”

梁墨亦深深看着她道:“蔓姬,只要你不负我,他日我坐拥南梁,定许你尊贵之位,不再是受人轻贱的优伶。”

凉风吹过,满园白玉兰树簌簌作响,香气浅浅,萦绕在二人的鼻尖,如梦似幻。

梁墨这一生过得太过轻而易举,荣华富贵生来便有,受尽父母宠爱,就连其余兄弟望尘莫及的锦绣山河亦觉得唾手可得。

他从未想过,他会得不到一个女子,何况还是红楼内的一名伶女。

蔓姬看着眼前轻易许她一生之人,眼睫微垂,那一向清冷的容颜染上了烟火之色,她浮起嫣然笑意,对他道:“好。”

一瞬间,梁墨觉得似有清雅洁白的玉兰瓣瓣飘落,浮在他的心波之上,晃晃悠悠。

微一恍神后,他又暗中不屑自嘲的笑道,不过是一名女子,哪及权势惑人。

“蔓姬,我从未听过你唱戏曲,京都内的人都称你红楼画舫里的夜莺,不如今日你就给我唱一段。”

“殿下要听什么。”

“就你重返红楼时的那曲《游园惊梦》好了,你是杜丽娘,楚酒是柳梦梅的那曲。”

两人对视了一眼,蔓姬这才启唇轻唱:“则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

在幽闺自怜

转过这芍药栏前

紧靠着湖山石边

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

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是那处曾相见

相看俨然,

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月,在这余韵悠长绮丽之声中悄然升起。

兰茝换了一身夜行衣,望了一眼天边的弦月,这月此时在她眼中如那锋利的银勾,能瞬间勾魂夺命。

她在房顶之上,健步如飞,如灵巧的黑猫一般。

宗人府与刑部大牢不同,里面关押的俱是皇族亲眷,虽不受严苛的牢狱之灾,但进去之人便很难再出来。这里的守卫也极其森严。

兰茝潜入宗人府后,就不幸被一落单解手的巡罗士兵察觉,那名士兵刚喊叫了声“有刺客”,便被她快速的掩住了口鼻,锋利的匕首瞬间刺入对方心脏,将其拖入拐角处。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远处巡罗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咚咚咚”、“咚咚咚”,整齐划一的快速向这边接近。

这让兰茝的心跳都不由加快,她褪下了夜行衣,里面穿着与巡罗兵一样的军服。

“刺客在哪儿呢!”前头举着火把的巡罗兵高声喝道。

兰茝从拐角处快速跑出,惊慌失措道:“我方才解手之时,看见刺客往关押六皇子的地方去了!”

“走!”

兰茝跟在巡罗队伍的末尾,在巡罗士兵的带领下,快速向关押梁画的地方跑去。

与其她一间一间漫无目的瞎找,不如由他们带着她去。

不得不说,这支巡罗兵行动非常迅速,他们很快就到了一座楼宇面前,与门口守卫交换了信息,就开始搜查起来。

兰茝混入搜查之列。

楼宇内灯光昏黄,关着梁画的那间房内,地上散落着各种酒瓶。

六皇子梁画歪坐在地,发髻散乱,与当日梁砚在府中醉酒的样子如出一辙,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梁画见大批士兵前来搜查,醉眼朦胧的嘟囔道:“干什么!吵吵嚷嚷的,让人觉也睡不安稳。”

一领头搜查的士兵即刻上前禀报道:“有巡查士兵发现,有刺客往殿下这边来,我等是怕他对殿下不利。”

“刺客?”梁画闻言,从地上起身,因醉酒的缘故身子摇摇晃晃,他突然癫狂一般朗声大笑:“我那些好兄弟,把我关在这还不够,还派了刺客来了结我的性命吗?怕我揭露他们这些年做的龌蹉之事?对!我这些兄弟中有哪一个是手脚干净的,父皇!我要见父皇!”

梁画一把抓住了这名士兵的衣领。

士兵被他勒得满面通红。

正巧,这时其余搜查士兵来报,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走!去别处搜查看看!”这名士兵很快的掰开了梁画的手,除去皇子身份,梁画也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这力道怎会有士兵大。

看着搜查士兵鱼贯而出,这扇房门再次被关上,将梁画与外界的一切隔绝开来。

这间只“热闹”了片刻的房间,再次安静了下来。

他颓丧的坐在椅子上,目露绝望之色,“呵呵,现在就连一搜查小卒都敢如此对我了。”

“你该恨的不是这名小卒,而是把你送到这里的人。”

突然听到有人说话,梁画瞬间抬起了头,看到眼前之人一脸不可置信的惊呼道:“楚酒!”

兰茝方才趁着搜查混乱之际,就藏身在房内。她听到梁画的愤怒之言,就知道她这一趟并没有白来,梁画果然知道梁墨这些年所为的种种勾当。

待搜查的士兵尽数离去时,她才从藏身之处出来。

“是我。”她看着梁画这副如丧家之犬的模样,啧啧有声道:“殿下,这才几日未见,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兰茝的神情此时在梁画看来满是讥讽之色,他薄怒道:“四哥派你来的?我被圈禁宗人府当真是大快人心啊,我这些兄弟方才还派人来刺杀,你呢,你来做什么?还是说你就是他们要找的刺客!”

梁画的语调瞬间由愤怒变为了惊慌,眼前之人乃是中郎将,武艺高强,想要了解他的性命,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六殿下,我不是来刺杀你的。”兰茝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轻柔的声音带着蛊惑之意:“我是来请你一起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的。”

梁画闻言面带警惕之色,“我凭什么信你。”

“我们四皇子与二皇子之间的仇怨有多深,殿下不会不知吧。他自然是要抓住任何一丝可以打击报复二皇子的机会。”说到这,兰茝环视了一圈这间房内的陈设,轻笑道:“这儿可真简陋啊,六殿下可知你那二哥此时正在何处?他去了兰园,去会那位白月光去了,此刻定然如花美眷在怀,而你呢,为他鞍前马后多年,却落得如此下场,你当真不恨?”

此刻,梁画的神情似有松动,他咬牙切齿道:“恨,怎能不恨啊。那可是我自小崇拜的好二哥啊。”

兰茝想起他方才的刺客之言,那不过是她信口胡诌之话,此时却能稍加利用一番,“你已被圈禁宗人府,但他们依旧不会放过你,今晚的刺客便是最好的证明。如今,二皇子在朝中的地位如日中天,若他真的坐上了这九五之位,殿下,您焉有命在?”

第一百一十一章 峰回路转

“梁荃一向与我不亲厚,我不能不要任何好处,就帮他一同对付梁墨啊。”梁画此刻目露精光,显然他已被兰茝说动,但这毫无益处的买卖他亦不会轻易做。

兰茝嘴角含笑:“若是四皇子能让你从这宗人府出去呢。”就怕无所求,只要还有所求,就有交易的可能。

“真的?”梁画瞬间感觉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却又口不对心得对兰茝道:“就凭他,他如今都成废物了,哪还有能力救我!”

“呵呵。”兰茝轻声笑道:“有没有能力,就看殿下手上的这份情报够不够有杀伤力了。待在这是什么滋味,殿下该深有体会吧。您一向是京都内的风流皇子,您不怀念外面的风花雪月吗?”

梁画双拳紧握,猛锤了一下桌子,似要把心中的那股窝囊气发泄殆尽,这才从书案上取过纸笔。

虽然梁王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但是府中皇子妃还是往这里送了一些水酒小菜,书籍纸笔等供他消遣。

兰茝看着他俯案书写,很快就是洋洋洒洒一大篇,不知是对梁墨等人心存怨恨,还是他们真的如此作恶多端。

梁画放下了笔,吹干墨迹,将这一纸罪状递交到兰茝手中,苦笑道:“我的诚意可全在上面了,这个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殿下等候的时间不会太久的。”兰茝笑着将这一纸罪状折叠收好。

“为了能让我早些出去,我再多说几句吧。你们不是往梁墨身边安插了女伶蔓姬吗,其实,这招并不高明。梁墨与我不同,在权势面前兄弟都可以牺牲,何况是一名女子。但,凡事都有例外。”

“愿闻其详。”

“他平生太过自负,自认为没有什么东西得不到,越是得不到的越有兴趣,若这蔓姬姑娘是献魅祸上之人,定然入不了他的眼。但她若真如京都赞誉的那般,是天边得不到的白月光,倒是能引起我那好二哥的兴趣。”

兰茝想起她与蔓姬初次会面时的情形,不自觉眸光潋滟。

那位,可不是空有美貌的女子啊。

天边月,中庭恰照玉兰雪。

月华之下,蔓姬已唱了大半日的戏曲,此刻的她绣衫遮笑靥,眸中半含情,似不知疲倦般的唱着春闺戏文。

倒不是梁墨有意作弄她,实在是她入戏时的模样与平日里相差太多,那唱词里有千般滋味,那秋波中有万种风情,让他片刻也移不开眼。

正当他听得入迷之时,蔓姬却突然停下了,她的身形微微晃动,以手抚额,美眸半合,对梁墨道:“殿下,妾倦了。”

“唱不了了?”许是戏曲听多了的缘故,梁墨说这话时,尾音不自觉的拉长。

此刻,蔓姬双眸中的款款深情已荡然无存,面色已恢复的如那天边月一般清冷。

“妾已唱了大半日,确实唱不了了。”她的嗓音中带着沙哑之意。

梁墨双眸微眯,看着她道:“从未有女子拂我的意。”

“那妾很荣幸,要做这第一人了。”

梁墨见她嗓音微哑,也无意让她继续唱,只是她这态度倒是越发的让他在意,“那便不唱了,既蔓姬已自称为妾,便履行一下妾的义务吧。”

蔓姬凝眸望他,轻道了声:“是。”

梁墨闻言心情大好,执起她的手步入内室。

房内的烛火已熄灭,二人眼中的火焰却摇摇晃晃。

“行来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游园惊梦》里的唱词似还在他们之间萦绕。

直到次日天刚拂晓,梁墨才从床榻起身。室内的光线还有些昏暗,他走到床两边的架子上,将上面的几根蜡烛点燃。

蔓姬被他的动作吵醒,手撑着头,半倚着身子看着他道:“殿下醒了,妾这就起身服侍殿下洗漱更衣。”

梁墨听到她的声音,回过身来,见她胸前瑞雪灯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

到头来,做了她的柳梦梅,与她有一番云雨情之人还是他啊。

想到这,他的双眸染上三分笑意,“不必了,你再歇息片刻。”

他说完便命门外值夜的侍女取来新的里衫和外袍,对蔓姬道了句“今日有公务在身,明日再过来看你。”

说罢,便走出了房门,门“吱呀”一声被合上。

蔓姬迷离的双眼瞬间变得清明,这《游园惊梦》到底是一场梦啊。

她想起昨日梁墨让她负责诵词堂诗文编曲一事,或许她该给外面传个口信了。

室外,梁墨快步行至兰亭时,见一园中侍女正朝这边走来。

“你,过来一下。”

那名侍女见是梁墨,赶忙跑道他身前,“殿下有何吩咐?”

“让膳房准备一下,送一碗避子汤去蔓姬姑娘房中。”

侍女自然知道蔓姬是何人,这园中多是女子,蔓姬在这并非受欢迎之人,此时侍女听到避子汤三字少不得在心中幸灾乐祸,“是,奴定会办妥。”

梁墨瞧着侍女的神色,心中厌恶感油然而生,“等等,这避子汤一事不能被太多人知道。若我下次来时,听到有一人提及此事,你这条命也可以结束了。”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侍女瞬间慌了,连忙跪地道:“奴定不会将此事泄露给任何人,只是姑娘那边?”

“和她说送去的是滋补之药即可。”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侍女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回想他方才的那几句话,始终琢磨不透殿下心中对这位蔓姬究竟是怎样一个态度。

四皇子府内,梁荃正与楚瞻在内院下棋,因府中御医还在,他出了房门都是坐在轮椅上。

不过,也因为这次受伤,梁王免了他每日的早朝。

“不出几日,这满朝文武便会忘记有我这么一号人。”梁荃将手中的白子放在棋盘上,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这退居幕后之人,才更让人防不胜防。”他手下的黑子正逐渐引白子入套。

梁荃一看,他已被逼至绝路,“幸好,我的对手不是公子。这一招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以你的能力,峰回路转并非难事。”

这时,管事来报,楚中郎将来访。

二人闻言,相视一笑。

那个“峰回路转”来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翰林学士

兰茝走近内院,见到二人正在下棋,棋盘上白子已被黑子逼至绝境。

“殿下?”她看了楚瞻一眼,不知此事是否要屏蔽他。

“但说无妨。”梁荃开口道。

这两人倒是亲密无间。

兰茝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了一圈,这才开口道:“六殿下的供词已取到。”

她将那一纸罪状呈到梁荃面前。

梁荃接过,粗略的浏览了一番,眉峰微挑:“私收朝臣贿赂,私吞罪奴之城修缮饷银……倒真是仗着父皇的宠爱无所顾忌啊。”

楚瞻闻言开口道:“这些都是旧事,即使现在公诸于众,也收效甚微。但诵词堂一事筹备在即,整个南梁多少双眼睛盯着看,若是稍有差池,可是会让全国学子失望的啊。”

梁荃的手指叩击着桌案,“赵墨轲将军府的庶出小姐有一姻亲,乃翰林学士公良絮,此人一直不受重用。虽饱读诗书,但年幼时家境贫寒,不曾想考取了进士后越发的贪财,他倒是可用。”

楚瞻赞同道:“不止要用,还要将其捧至高位。”

兰茝对他们的谈话越发不解,“既是贪财之人,怎可重用。”

“非是我等重用,而是梁墨重用。诵词堂乃文学圣典,翰林院自是要参与。那些朝中大臣为了让族中子弟入梁墨的眼,行贿之事更是少不了。我已出了万两银票,让他去贿赂梁墨,就看梁墨收不收了。”梁荃眸光渐深。

将一个贪官捧至高位,不是一件于民有害的事吗?

兰茝没将这句话问出口。

大局面前,总有无辜者要被牺牲。

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时,管事再次出现,呈上一份信函:“这是蔓姬姑娘送来的。”

梁荃接过,打开信涵,粗略扫了一眼,抬眸看着兰茝似笑非笑道:“给你的。”

兰茝疑惑的接过,只见信涵上写着,楚中郎将亲启:妾已有良婿,故来相决绝。

不由心中一阵窘迫,平生倒是第一次收到女子的决别信。

但她转念一想,似又觉得不妥,即是写给她的决别信,又怎会送到这四皇子府。

她低头用手摩擦了这纸,果不其然是尺素笺,真正的内容应该在这夹层中。

梁荃不过是在戏耍她,当即又将信涵递了回去,“殿下说笑了,这信既送往四皇子府,自然是给您的。”

梁荃笑着接过,又从发上取下束冠的银簪。

兰茝这才发现他那簪子与其他人不同,一般簪子的尾部是钝圆的,但他这支却锋利似刀锋。

自发现椒瑛夫人用尺素笺藏地图一事后,梁荃与暗卫的书信往来都是用这尺素笺。

此时,蔓姬被困兰园,梁墨对她还不信任,定会命人盘查她的书信。她便送这一封诀别信以掩人耳目,假装断了与这边的往来,实则暗中传递情报。

梁荃显然于分笺一事已非常熟悉了,他很快便将这尺素笺分开。而这夹层的内容写的正是梁墨欲让蔓姬参与这诵词堂诗词改编词曲一事,以教化万民。

“以唱词的方式教化百姓,你这皇兄的想法倒是有趣。”楚瞻的话里带着轻笑,如泉鸣般悦耳。

梁荃的反与他应截然相反,冷笑出声道:“他倒是了解我那父皇。他平生之愿便是希望这南梁的臣民能受礼乐教化,个个识文断字。只是,让蔓姬负责此事,倒真是大胆。”

那可是坊间女子。

与贵族子弟的爱慕风雅不同,寒门学子一向自视清高,又怎会让自己的词赋之作经由一个优伶之手改编甚至传唱呢。

何况,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后果……

二皇子府内,梁墨正召集府中门客商讨诵词堂一事。

“京都内的筹办已经正在进行了,但地方上得有人去监察,不知诸位可有举荐人选?”

汴京毕竟是天子脚下,这里的一举一动,梁王是看在眼里的。所以京都内的各项事宜梁墨要亲历亲为,自然无暇顾及地方上的事。

一门客思忖片刻,提议道:“以往此类文学盛事虽由陛下亲自主持,但各项事宜都是由翰林院中人从旁协助。翰林院中人于此类事倒是经验颇丰。”

翰林院。

梁墨想起自己收到的信涵中就有位翰林院中人,信中的那张一万两银票倒是让他印象颇深,“尔等觉得公良絮此人如何?”

公良絮在翰林院中一向不受重用,梁墨此刻突然提起,在场门客一时接不上话。

倒是梁墨的随侍开口道:“此人乃寒门出生,家境贫寒,一心求取功名,多次落榜,于五年前进士及第。倒是个有能力的,但是看重钱财,不得翰林院那些老学士的眼,反倒不受重用。”

梁墨转头看了随侍一眼,唇角的笑有些意味不明:“你知道的倒是多。”

随侍有条不紊的答道:“殿下收到信涵后,我便让人去将信涵内相关人等的背景来历查了一遍,谨防有失。对了,这位公良学士与赵墨轲将军府的小姐有姻亲。”

“赵墨轲将军,这位可是风头正劲的人物啊。”接手了京都城防军的赵墨轲,他正愁不知如何搭上这条线呢,“看来这位翰林学士是不得不见了。”

“可要小人为您传召?”

“不,我要亲自去翰林院一趟。”

皇宫内,翰林院。

翰林学士公良絮正在翻看南梁历年文学活动纪要。

赵墨轲将军在接手京都城防军当日,他便备了大礼前去道贺,以求亲家提携。虽然文武大相庭径,但他这里面在翰林院混得着实窝囊,就前去碰碰运气了。

不曾想赵将军真的给他指了条明路,如今二皇子全权负责诵词堂一事,正是用人之际,他定会找上翰林院,让他毛遂自荐,先做这敲门砖。

“小婿在翰林院籍籍无名,怎得殿下青眼呢。”公良絮面容愁苦的说道。

赵墨轲安抚道:“你虽无名,但与赵府有姻亲,要在汴京开设诵词堂,少不得要京都防卫军从旁协助。如今二皇子权势滔天,老夫也想攀上这层关系。”

说罢,他拍了拍公良絮的手,将一个信封放到他手中,“这是亲家的一点心意。”

公良絮回府一看,里面竟是两万两银票。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太平之下

公良絮抽走了其中的万两银票,只留一万两附在信涵中。对他来说,这样的油水,不捞确实对不住他铁公鸡之名。

正当他一边看着历年文学活动纪要,一边摸着贴身藏在胸口的万两银票时,突然有同僚进门喊话:“公良絮,二殿下来访。”

“啪”的一声,公良絮吓得将手中的书册掉在地上,刚想到克扣钱财一事,正主便来了,怎能不叫他心虚。

他快速捞起掉落在地的书册,慌慌张张的问道:“哪儿呢?殿下在哪儿呢。”话音刚落,余光便瞥见一双黑色绣着蟠龙暗纹的靴子。

他抬头一看,正是梁墨,当即跪地道:“微臣翰林学士公良絮,拜见二皇子殿下。”

梁墨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那册历年文学活动纪要上,笑着开口道:“看来,学士大人颇为关注文学盛事啊。”

公良絮见他提及此事,瞬间觉得今日这文学活动纪要是看对了,便冲着梁墨嘿嘿笑道:“臣乃翰林学士,国家的文学盛典,自然是在我的职责范围……”

梁墨因京都城防军一事,本就有意让公良絮去办此事,如今看他如此识相,说起各类事宜来毫不含糊,头脑也热络,比起翰林院内那些只会掉书袋的学士更得他的心。

二人交流了半个时辰左右,梁墨才从翰林院内出来。

一旁的随侍见他对公良絮颇为满意,便再次劝道:“殿下三思,此人爱财成性,恐会坏了大局。”

梁墨不以为意道:“就是贪财之人才好利用,他去了十六州定会私收贿赂,我赐予他这么好一个捞油水的机会,他尝到了其中的好处,定不会再想回到这不受重用的时日,为了巩固钱财地位,定会死心踏地的听命于我。”

“若他不止私收朝臣贿赂,还搜刮民脂民膏,殿下当如何”

梁墨唇角含笑,语气阴冷,“杀之。他若激起民愤,我等杀之乃是为民除害,做了于民有利之事,百姓自然会对我感恩戴德。”

“属下明白了。”

五日后,载着公良絮的马车出了京都。

汴京的诵词堂也已筹建完毕,正张榜招收有识之士。

所有才华出众者可破格任翰林修编。有出众作品者可被收录成册,朝中官员作品亦可收录,特别出众作品另有厚赏;举凡入诵词堂学子,第一天有机会得陛下亲自授课。

不止如此,二皇子梁墨还附加了一条,为让京都百姓能参与到此次盛事中来,未入诵词堂学子的优秀作品,可由司乐改编成通俗词曲,在民间传唱,以教化万民。

榜单一出,京都内的学子都沸腾了,不论是入翰林院还是成为天子门生对他们来说都有致命的吸引力。即便是词赋被收录成册或是改编成曲,教化万民亦是一件光耀门楣之事。

当天,各大书斋内的文房四宝俱被抢购一空,便是《诗词格律概要》、《南国音韵》这样教习词赋创作的书籍亦是大受欢迎。

兰茝回官舍时,见到不少同僚正三三两两坐在一处交流诗词创作之法,对他们来说这不仅仅是创作诗词的问题。

谁人不知当今陛下爱才,若是谁的词赋得了陛下青眼平步青云自然不在话下。

有一些文官,见兰茝进门,手上也那些词赋书籍,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纷纷凑上前来问道:“楚中郎将也有意参与此次盛事?”

“您不是武官吗?也会做诗。”一同僚啧啧称奇道。

另一同僚打断他:“你莫不是忘了,楚大人曾是武举文试之榜首。”

“武举文试考得是兵法谋略,又不是词赋创作。”有人不服的反驳道。

兰茝无意与他们过多交流,举起手上的一本《诗词入门》,在他们面前晃了晃,微笑道:“我确实不通诗词创作,也想借着这次盛典学习一番,想诸位大人讨教讨教。”

这些文官见她看得是入门书籍,便失了兴趣,纷纷走开寻找其他的劲敌去了。

只是兰茝在离去的时候还听到有人在腹诽:如今四皇子失了势,楚酒也按耐不住要学习诗词,另攀高枝了。

兰茝摇头失笑。

回到房中,她将手中的宣纸放到一边,翻开了那本《诗词入门》,里面皆是空白页。

她拿起绘工笔用的勾线笔,闭了眼,仔细回想着皇宫北门的地形及军事布防。

再睁开眼时,用笔蘸墨,仔细描绘,很快北门地图的一角便出现在这册《诗词入门》上。

往后几日,她在值守时都带着这本《诗词入门》的册子,根据每次换防,修正地图上的标注。

那些值守的士兵及武将们见到她在值守换防后也不离去,手捧着《诗词入门》在宫门一角写写画画看得专注,也无人敢说什么。如今那些文官为了讨陛下,哪个不是人手一本诗词集。

只是在武官眼中,兰茝这位武官却在宫门钻研诗词有些刻意为之,阿谀谄媚了。

连日来看他的眼色越发不善,就连当日说她另谋高枝的言论也悄悄流传开。

更有武官将状告到了梁荃面前,梁荃听闻一笑置之。

当日夜里,他召来燕云,将梁画的那一纸罪状交到他面前道:“罪奴之城修缮已到了后期,梁墨此时正忙于诵词堂一事无暇分身,父皇会派工部及兵部官员一同视察,此刻定然无人愿意前往,你自动请缨即可。前去暗探这罪状上所说的可否属实。”

“是。”

“另外到了地方上,密切注意一人的动向,如发现他有搜刮民脂民膏的情况,不要阻止甚至要助长其势,待百姓的怨恨上升至最高点时,抢在所有人之前,将其杀之。”

“殿下欲杀何人?”

“翰林学士,公良絮。”

燕云告退后不久,楚瞻便来请辞。

“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若是可以,梁荃倒是希望楚瞻能够常住府内,助他谋得大业。

楚瞻唇角含笑,清雅依旧:“如今明月清泉已从北魏回程,我等欲在京都内一僻静宅院落脚。”

“不回西楚?”

楚瞻摇头:“为父既盼着我在外游历,便暂且不回了。何况南梁的这场风云巨变,若是不亲眼目睹,就可惜了。”

【上架感言】“行有余力,则以码文”

致诸君:

本文上架日期为5月31日,周五。

别的小朋友都有上架感言,我也应该要有……

然后,我要开始罗里吧嗦惹

part1(▽)

某一天,我朋友问我:你不打游戏,又不谈恋爱,晚上都在家干什么?

那时候,我就在心里腹诽:你可能不知道我晚上回家都在琢磨着怎么杀人篡位()。

当然,这个“杀人篡位”指的思考小说情节啦。

不知不觉,写小说这件事已经入侵我的生活111天了。

在一百多天以前,是2019年的春节期间。每年春节我都要立flag,刚好今年春节就轮到“写小说”了。

纯粹是抱着满腔热血进场的。

不过,我没想到写文后,伴随我的不是越来越多的读者和小钱钱,而是越来越多的沙雕表情包,比如:

【我常常因为含盐量过高,而感到和你们格格不入】

【天灭万更党,一更保平安,入我一更门,知我一更好,日日一更不断更,一更更到老】

【作家助手,你已经是个成熟的软件了,请学会自己码字】

【快看啊,那个写小说的上吊了】

emmmm,都说写文是一件磨人的事,真是说得一点也没有错。

对不起大家的是,一百多天过去了,“存稿娘”对我来说依旧是高贵冷艳的妹砸,久攻不下。

(作者这条咸鱼任君处置吧,煎了,煮了,炸了,烤了随意吧t_t)

幸运的是,小说凉了,热血还在。

所以,太监是不可能太监的。

毕竟,每当有人劝我切了的时候,我的40米大刀就开始银芒闪烁了。

part2(▽)

“行有余力,则以习文。”

以前很喜欢这句话,现在应该说“行有余力,则以码文。”

在空余的时间里,做自己想做的事,变成一个有趣青年,这本身就很酷了。

我无法想象哪一天我变成了大神作者,我会不会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以前,在网上看到一个很喜欢画画的小姐姐说:如果画画不能赚钱养活我,那我就赚钱养活它吧。

看到这话的时候,觉得很受鼓舞,写文可能比画画强多了,它虽然养不活我,但我也不需要赚钱养活它。

(_):“我们扯平了。”

对我来说,这哪里是一本小说这么简单呢,这是我的世界啊。这里面的每个国家都是我亲手组建的,每个人物的都是从我手中诞生的,他们言谈举止,嬉笑怒骂在我看来都是那样的活生生。

好像,只要我一闭上眼,就有另外一个世界在我的脑海里活过来一般。

part3(▽)

要感谢的人,太多了,感觉列举出来会是很长的一个篇幅,这不像是咸鱼作者会做的事。

(▽:那就祝愿看到这个上架感言的,收藏本书的,打赏的,投票的,评论的,点赞的,即将订阅的诸君及责编木棉大大能够一夜暴富吧。)

其实,最该感谢的还是读者们:

感谢你们忍受了我一天一更的咸鱼码字速度;

感谢你们忍受了我错字连篇,还生僻字一堆的差评阅读体验;

感谢你们忍受了我偶尔的头脑发热,脑瓜一拍的情节;

感谢你们忍受了我略微压抑、读起来沉重,一点也不爽的文风;

感谢你们忍受了我不符现实,主张“我的世界我做主”的沙雕逻辑;

一直走到今天。

死摸鱼我啊,有生之年第一次写长篇小说呢,所以特别容易自我满足和自我原谅:写得不好原谅了,更新速度慢原谅了,没有存稿原谅了,扑街了也原谅。

之所以会叫“一只摸鱼儿”,当初就是觉得,写作江湖如浑水,我就是混在诸位大神之间的一个小小的摸鱼的。

不过,我相信也许我不会成为一个成功的作者,但我会成为一个成熟的作者。

最后,许个愿:希望自己可以达到“吃烧鹅财富自由”,作者君很惨的,烧鹅都吃不起的说(怨念)。

((Д)听说,要卖惨才会有订阅,最后这句话,就是为卖惨而生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学子应试

梁荃唇角含笑,习惯性的屈指叩击桌面,对他道:“多了公子的参与,这局棋才更精彩不是吗?”

楚瞻笑看他道:“我乃西楚人,插手南梁政权怕是不妥。”

“公子敢以天下为局,又何以拘泥于国于国之间的分界。”此刻,梁荃眼中隐有君临天下之气势,“这六国终会归于一处,助我亦是助你,公子之愿,他日梁荃定会为你达成。”

楚瞻眸中风云变幻,看着眼前越发的有帝王之威的梁荃,笑意渐深,“如君所愿。”

楚瞻出了四皇子府后,明月清泉二人的马车已在府外等候多时。

他坐上马车,经过街市,发现街边的摊贩上已座无虚席。学子们围于一处,品诗论赋,他这才想起明日便是诵词堂选拔学子的日子。

若论学术成就,六国之中没有哪一个国家能与南梁比肩。

不过他身旁,亦有个才华横溢之人。

“清泉。”他半掀马车帘子,对驾车的清泉开口道。

“公子有何吩咐?”

“明日诵词堂选拔学子,你也去参与吧。”

“是。”

一旁的明月见到清泉刚到楚瞻身边,便被指派了任务,赶忙上前问道:“我呢?公子可有事要明月去做?”

楚瞻看了一眼路上行人,他们手中俱拿着诗集,笑道:“不急,到时自有你的用武之地。”

低调的马车伴随着晚风和轱辘声,将他们送至一处僻静的小院。

次日一早,新建好的诵词堂前被围的水泄不通,多亏了有京都防卫军才能维护正常治安。

清泉混在前来应试的学子中,出示了提前准备好的身份牌及一份作品,经过审查之后拿到编号,才被允许入场。

他入场后,从编号中大致推算出,前来应试的人大约有上千余人,可见南梁学子对文学活动的推崇程度。

梁墨是今日的主审人员,他对此事十分慎重,竟比这些学子来得还早。

众人进门便见到坐在高堂之上的梁墨,有些受宠若惊。

“殿下,人已到齐,可以开始了。”坐在梁墨身旁的翰林院官员开口道。

梁墨看着下方乌泱乌泱的学子,他们正用崇敬的眼神看着他,一时间心潮澎湃,生出了一种接受万民朝拜之感,他缓缓开口道:“第一场,听乐作赋。接下来会有司乐上前演奏庆典之乐,尔等有一刻钟时间记下乐曲的节拍韵律从而赋词。”

应试之题一出,满座皆惊,在场大多数人虽精通词赋但于声乐一事知之甚少,更遑论听乐作赋。

但此事不容他们辩驳,在有些学子们还面容愁苦之时,梁墨已轻拍双掌,让司乐入场。

数十名司乐女官或手持埙、笙,或指拂琵琶、琴瑟,或敲击编钟。

“好一出颂赞山河之曲。”清泉当即提笔,随着乐声节拍,即兴创作,若行云流水。

一刻钟后,乐停,笔落。

当众人正苦思冥想之时,他连同其余十多位学子已交上了答卷。

梁墨及其他考官翻看了这十几位所做之赋,俱是赞不绝口。

能随乐曲的韵律节拍而创作,不止要求创作者有很强的声乐素养,还要有很高的文学根基。何况,他们还为了淘汰掉大多数参与者,刻意增加了难度。

可见本次参与者的水平之高。

正当诵词堂学子选拔正如火如荼的进行时,兰茝的宫内军事布防图的绘制也已进入了尾声。

“楚中郎将。”突然,一道威严中带着儒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兰茝回过头去发现居然梁王,瞬间合上了手中正在绘制的《诗词入门》书册。

“微臣参见陛下。”她单膝跪地,今日的阳光气候微温,阳光落在她身上却有一丝灼热之感,手心竟也渗出了薄汗。

梁王的目光停在她手中的这本《诗词入门》上,眸中的神色意味不明:“朕竟不知,楚中朗将何时对诗词感兴趣了。”

兰茝双眸微垂,手中撰着书册的力道又紧了一分,面上镇定的开口道:“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我梁国乃诗书礼乐之邦,人人当受文墨熏陶,礼乐教化,臣也不能落下。”

她的话让梁王面色稍齐,但他的目光依旧停在兰茝手中的书册上,“可曾读出什么心得体会?”

梁王正巧站在她的前方,挡住了上方的阳光,兰茝的脸隐在阴影处,看不清楚神情。只能听出她的声音略微带着之意:“臣才疏学浅,见识浅薄,不敢在陛下面前卖弄。”

“读书是好事,若是为了别的目的去读书,就本末倒置了。”梁王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兰茝面色一怔,突然想起近日来宫中对她的传言,说她刻意讨好、另攀高枝。想来这话是传入梁王的耳中了,见她方才说了一番读书的好处,又说不出任何心得来,这才出言告诫。

想到这一层,她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

被如此误会也好。

于是,她又叩首道:“陛下说得是,是微臣愚钝了。”

梁王见她态度诚恳,方才点了点头,拂袖离去。

兰茝依旧跪地,她缓缓的松开了被攥紧的书册,只见书封已被手心的汗渗出了点点湿痕。她望着梁王离去的背影,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但是,本该出了宫门的梁王却停下了步伐。

“楚中郎将也一起吧。”他儒雅的面容不辨喜怒。

兰茝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了起来,因为想着地图一事,她的神情有些呆愣。

一起?去哪儿?

梁王身旁的内侍总管见她神情呆愣,出声提醒道:“今日是我南梁学子入诵词堂应试的日子,陛下欲前往视察。”

兰茝经他提醒,这才发现梁王今日穿得是一身便服,当即反应过来,快速将手中的这本《诗词入门》塞进怀里,起身快步跑道梁王的身后。

“你武艺高强,朕这一路的安危就由你负责吧,顺便去诵词堂看看那些有识之士是如何学习词赋的。”梁王由开口说了一句。

“是。微臣定潜心向学,不负陛下所期。”兰茝恭敬应答。

梁王没再说话,当先走出了宫门。

兰茝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

从背影望去,此刻换下了龙袍,穿着便服的梁王和翰林院里那些饱读诗书的学士没什么不同。

突然间,“潜伏”在胸口的那本《诗词入门》变得有些灼热起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清泉明月

梁王当真把一切交给梁墨全权负责。

三人入诵词堂时,是从后门进入的。

内侍总管还特意吩咐负责接应的教习不得通传,故几位主考官员及梁墨并不知晓梁王的到来。

诵词堂有二层,兰茝等人此刻正在二楼向下观看考场内的情况。

此时,场上的学子已剩下不到百人,正举行应试第三场——飞花令。

“既是第三场,那这些学子都将会是诵词堂的人了。”梁王看起来颇为欣慰。

今日的考核只有前两场是为了选拔学子而设的,这第三场只是考核通过的学子间的一场同窗较量。

鉴于只是友好切磋,本次的飞花令并无格律难求。

南梁此时恰逢春水映梨花之时节,学子们只要在规定时间内轮流念出带有“梨花”二字的诗句即可,已被说过的不得重复,说不上者就会被淘汰。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黄昏庭院柳啼鸦,记得那人,和月折梨花。”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

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有人离场,参与人数由原先的百余人,变成数十人,最后只剩下三人在较量。

兰茝看到三人中的一人时,有些难以置信。

清泉!他怎么会在这?

她瞪大了眼,再三确认之后,确定那位行飞花令之人确为清泉无疑。

顿时,她暗中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此时正与内侍总管品头论足的梁王。

“博闻强记,反应迅速,剩下的这三位都很不错。”梁王满意的点头。

内侍总管应和道:“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今年的有才之士比起往年又多了不少,实我南梁之福。”

兰茝听着二人的赞颂之词,在心中冷笑,好一个百花齐放,好一个盛世太平。

似是察觉到了兰茝的目光,梁王回过身来,恰好对上她那双别有深意的眼,瞬间眸色微深,“楚中郎将看起来不太高兴?”

兰茝触及到他那审问的目光,立即双膝跪地道:“臣确实不高兴。”

“放肆!”内侍总管出言呵斥。

“让他说。”梁王这话带着无上威严,与梁荃平日里冷峻的面色如出一辙,似有她若说不出个让他满意的理由来,她这条小命便就要交代在这。

兰茝自然知道梁王对这类文学盛事的看重,又怎会触他的眉头,她佯装面容愁苦道:“臣是看到堂下诸位才子才华横溢,而自己却连《诗词入门》都参不透,心中对他人的学识满心钦羡,又对自己无知满腹愁苦,又怎会高兴得起来。”

“哈哈哈哈。”梁王闻言,朗声大笑,上下晃动食指,指着她,边摇头道:“本以为你是老四军营里出来的,也和他一样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不曾想但是这般风趣。起来吧,就罚你回去交一篇词赋作品上来。”

“谢陛下。”兰茝长舒一口气,今日当真是有惊无险的一天。

就在他们谈话的当口,楼下行飞花令的已剩下两人。

一位是穿着锦衣绸缎世家学子。

另一位是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清泉。

这名学子道:“梦回人远许多愁,只在梨花风雨处。”

清泉含笑接下:“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有旁观的学子听到他这句诗时,面上有暧昧不清的笑。

到了此时,这名学子显然没有方才那般游刃有余,他沉吟了一番,才开口:“见梨花初带夜月,海棠半含朝雨。”

他的面上已经没有了镇定从容之色,从前,这汴京城的才子,他只服楼式微。如今楼式微被贬,永不录用,自然不可能参与诵词堂的应试。

他本以为他当是本此应试的头名,未曾想却多了一个从未听过的清泉。

此刻,他看着清泉的目光带了慎重之色,他已经想不出任何与梨花有关的诗词了,若清泉再说一句,他必输无疑。

清泉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对他含笑拱手道:“兄台大才,清泉佩服。”

这位学子听他这样说,长舒了一口气,那原本凝重的脸瞬间笑得如沐春风,犹如当年楼式微高中状元时的风姿神采,“承让了。”

见比试结束,梁王噙着满意笑,下楼走到众人面前。

梁墨这才发现梁王一直在暗处观看,当即起身行礼到:“儿臣参见父皇。”

其余的翰林学士纷纷下跪:“微臣叩见陛下。”

见考官都在叩拜一个突然出现的中年男子,学子们才反应过来这个穿着寻常服饰之人,便是梁王。

一时间,山呼万岁之声响彻诵词堂。

“众卿平身。”

众人起身后,梁王这才开口道:“今日得见江山代有才人出,朕心甚悦。”

他又拍了拍梁墨的肩膀道:“你这事办得不错。”

梁墨喜上眉梢,“为国家选拔人才,是儿臣的本分。”

待他看到梁王身后的兰茝时,眸中的神色瞬间变得意味不明。

但兰茝却无暇顾及他,她此刻的目光都在清泉身上,清泉显然也注意到了她,对她微微一笑。

梁王走到最终胜出那名学子面前道:“听闻翰林大学士魏大人的长子也来应试了,便是你吧。”

“正是,学生名叫魏如风”

“不错,颇有乃父之风。”他对魏如风赞誉了一番后又走到清泉的面前。

“你是哪家公子?”他宛若一位儒雅的贤师。

清泉拱手,“学生名百里清泉,出自寒门小族,不足挂齿。”

“求学之路无贵贱之分,你也不错。”

“谢陛下赞誉。”

梁王又说了几句鼓舞人心的话,这场考核才结束,众人才散场。

梁王对梁墨今日的表现颇为满意,父子二人预备促膝长谈,无暇顾及兰茝,这倒是合了她的意。

兰茝出了诵词堂后,一眼就看到在门口等她的清泉。

清泉见她出来,当即抱拳道:“楚大人,自上次一别已一年有余。清泉今日得此殊荣,可否邀请楚大人到府上小酌一番。”

兰茝见周围人一副“原来这位不俗的清泉公子是楚中郎将旧识”的眼神,当即笑着开口道:“有何不可。”

“请。”

兰茝跟着他走到街对面的马车旁,见驾车之人正是明月,笑意吟吟的问候。

让明月给她驾车,她倒是面子大。

明月见到她眼中有欣喜之色,嘴上却嘟囔道:“上去吧,公子已等你多时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百里宅院(求首订)

公子。

她在心中轻念着这个字眼。

一双修长的手却掀开了马车帘子。

那张俊雅清贵的脸就这样出现在面前,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他眼底的笑意若淌过这条长街的春水,对她伸出手道:“上来。”

即便是什么也没说,一见到他时,兰茝便觉得心中尘封的这份情感,若开坛的酒,醇香四溢,醉意朦胧。

在醉意熏然中,她缓缓的伸出了手,搭上他的。

双手相握的那一刹那,她感觉到了他指尖微微的凉意,与她的温热不同。

楚瞻似觉察到她的不自然,唇间溢出笑意:“这般紧张么?手心都渗出了薄汗。”

兰茝被他一把拉上马车,看着他摇摇头道:“只是觉得,情之一事太过奢侈。”

楚瞻抬起手,落在她的头上,轻轻摸了摸,像是安抚一只流浪的猫儿一般,轻叹道:“待南梁的政权覆了之后,待你恢复自由之身,我便把一切都告诉你。西楚合梁伐燕一事,我与翾飞一事,秋水别院一事。”

还有他手上的罪奴烙印。

听他这么说,兰茝却“倏”得收回了眸光,转移了话题,“明月说你已等候我多时,你怎知我会来此处?”

她会来诵词堂,并遇见清泉,纯属是个意外。

“我与明月恰巧路过宫门,见你尾随梁王身后出了宫门,便一路跟着来这了。”

经他这么一说,兰茝这才想起怀中的这本《诗词入门》,“若是为了那图,我已快……”

“不,只是想见你一面,便等在门外了。”

兰茝再次抬眸看他,那双揽尽风华的眼中,有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越是猜测越是好奇,光是看一眼也要沉沦在这惊天的迷局之中。

“公子可知,南梁边陲小镇的断鸿楼?”她突然开口道。

“自是知道,断鸿楼的酒乃人间至烈,多少人不远千里前往这边陲小镇只求一场醉生梦死。”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

兰茝的眼中有无限神往之意,“这一刻,我竟有些贪恋这酒的滋味了。”

“可这倾覆山河一事,却是需要清醒之人去完成的。”

兰茝闻言,心中一怔。是了,现在的他们竟是连一醉方休的资格也没有。

便是世人眼中那沉迷红楼画舫,醉酒当歌的烨王云荟蔚,他又何曾是真的醉了。

“你让清泉入这诵词堂,是要插手这场政权更迭的风云巨变吗?”之前,他只是在一旁给出建议,如今让自己的随侍亲自出马,这便不一样了。

“本不欲插手,现在却盼着尽快了结了。”

从他的脸上,兰茝第一次看到了不容置疑之色。

她想了想再次开口道:“清泉在这个局中是何作用?”

“等到了我的住处,你便知道了。”他有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这话,让兰茝无法拒绝。

街市上热闹的喧嚣之声逐渐远去,明月驾着马车进入了一个僻静的窄巷,在一处木制朱红小门前停了下来。

“到了。”楚瞻为她掀开了马车帘子。

此时已是黄昏落幕之时,马儿轻嘶了一声。

门的两旁是院墙,从院内生长出的不知名的植物蔓延过整个墙面。

兰茝下了马车,看到眼前的景象有些微诧异。她的目光落在门左边的小木牌上,上面分明写着“百里宅”三字。

在南梁,除了官邸及豪门宅院之外,普通民宅的门外都有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主人家的姓氏。

这虽是一块普通的木牌,但是样式却由户部官员亲自监制,再由下级官员发往各家各户。若哪户民宅没这个小木牌,就会被认为身份可疑之人,需要接受盘查或者缴纳罚金。

她想起清泉在梁王面前自称百里清泉,于是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他。

清泉看着她投过来的目光,点点头道:“唔,这户人家的公子便叫百里清泉,是个喜读诗书之人,三年前外出游学至今未归,我便借了他的身份牌。”

兰茝闻言,了然的点了点头。

诵词堂招收学子的规则中早已写明,仅收南梁原籍人士。

这时,院内的妇人听到门外的马蹄声,快速打开了门,径直走到清泉面前,声音带着欢喜之意:“清泉回来了,为娘已将饭备好了。”

说到这,她似才看到楚瞻,兰茝及明月三人,又热情招呼道:“你们是清泉的同窗吧,快请进来。”

“是的,他们都是我的同窗,这是明月,这是楚酒,这是……松涧。”清泉耐心的向妇人逐一介绍他们,又被这名妇人领进去用饭。

兰茝三人跟在他们之后。

楚瞻见到兰茝疑惑的目光,解释道:“自那位百里清泉游学未归的第二个年头,这位妇人便有些精神失常。初次见到清泉时便将他认作自己的未归的孩子。”

到了饭桌上时,兰茝见到一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他见妇人今日又将清泉认错,拿起烟杆子吸了一口,长叹一声。

在烟雾缭绕之中,他看见一身军服的兰茝,眸中闪过担忧之色,这家中来得几人越发让他琢磨不透了。

“这位是私塾的教书先生。”楚瞻别有深意的解释道。

兰茝眸中亦闪过精光,她明白楚瞻等人为何选在此处落脚了,就是因为这位私熟先生。

“先生好。”她客气有礼的问候道。

这名私熟先生见她模样文文弱弱,虽穿着一身军装,却和私塾里的那些学生一样清秀,不似凶神恶煞之人,也就“嗯”了一声,拿起烟杆子继续抽了起来,不再与他们说话。

整个饭桌上只有这名妇人对清泉的嘘寒问暖之声,先生见她高兴也就当他们这些不速之客不存在了。

用过饭后,兰茝与楚瞻二人独自前往中庭散步。

兰茝想起还未绘完的地图,对楚瞻道:“我该走了。”

“今晚就留下吧。”楚瞻与她同时说出口。

“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此刻,楚瞻修长的身形在月色之下显得越发的清贵,他知若没有必要的理由,他是留不住她的,于是笑着问道:“清泉为何入诵词堂,你已知晓了?”

“嗯。”兰茝点了点头,清亮的双眸中带着自信的笑意:“在南梁,贵族子弟习文之所称学堂,寒门学子习文之所称私塾。方才你说那位中年男子是私塾先生时,我便知晓了。”

“何以见得?”

第一百一十七章 寒门代表(求首订)

兰茝继续说道:“本次诵词堂招生虽不做限制,但入选学子中依旧是世家子弟多,寒门子弟少,在应试当天一鸣惊人的清泉自然成了寒门代表。”

“如今,他已成了这家人的公子,父亲又是位私塾先生,门下寒门学子众多。想来他们都很仰慕这位入诵词堂的清泉公子吧。”

楚瞻目露赞赏之色:“不错,只要他成了寒门代表,这想要控制寒流言论便容易的多。”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看兰园里的那位蔓姬姑娘要如何扇风点火了。”

“阿酒之聪慧,不输我府中门客三千。”

兰茝听他夸奖,便知自己猜对了,正想离去之时,明月突然上前道:“公子,棋盘已经备好了。”

楚瞻丝毫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听闻阿酒棋艺高超,便是无子对弈也不在话下。今夜,你可愿与我对弈一番,手执天下之局,笑谈列国浮沉。”

被他一激,兰茝再无离去的心思。

弈棋亦是弈心,与楚瞻对弈,兰茝无任何拒绝的理由。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另一边,梁墨与梁王父子二人亦是相谈胜欢。

他今日见梁王对那名叫百里清泉的寒门学子赞誉有加,当即表达了自己增设“词赋改编乐曲”的初衷:习文当不分阶级贵贱,百姓也该受礼乐教化,文墨熏陶。

梁王听到他的想法与自己的不谋而合,对梁墨更加满意了。

直到夜幕时分,他才将梁王送走。

他看着梁王远去的马车,幽幽开口道:“那些兄弟以为我受父皇倚重,是因为嫡子身份。却不知是因为擅长揣测君心的缘故。”

这百姓受不受礼乐教化,与他何干。

东榆街道,灯火通明,梁墨看着这条繁华热闹的长街,又对身边的随侍道:“走,去兰园。”

兰园内,晚风徐徐,一树树白玉兰香气四溢。

今日与往日不同,每棵树上都挂满了花灯。蔓姬此刻正手执小狼毫在花灯上专注的题词。

她未施粉黛,头发也松垮的挽着,因为要书写的缘故,两边的衣袖被拉的很高,露出白皙的双臂。

那一向清冷的面色,在花灯的映衬下多了几分暖意。她写着写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轻笑出声,那笑声传入站在他身后的梁墨的耳中,好似柔软的猫垫子,挠得他心头痒痒的。

他上前去一把抱住她的腰身道:“想到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属于成熟男性的气息喷在蔓姬的耳周,让她的耳垂渡上了一层红晕。

“殿下,你来啦。”她在他怀中转过身来。

“嗯,今日诵词堂应试让父皇很满意,他也认同了我词赋编曲的想法,很快你就有出场的机会了。”梁墨显然正在兴头上,语气中带着愉悦之意。

倚在他怀中的蔓姬都能感受到他的心在剧烈跳动。

蔓姬笑道:“能得殿下赏识,是妾之幸。”

“这是你应得的。”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同一轮明月之下。

银色的月华倾泻在百里小院的绿藤蔓上,就连棋盘上的棋子都带着银色的光泽。

“啪。”的一声轻响,正是棋子击落的声音。

棋局被这颗不知往哪里下而失手掉落的棋子打乱。

“这是第三盘了。”兰茝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

楚瞻好似能看透她的想法一般,回回杀得她措手不及。

“阿酒,是你的心乱了。谋篇布局者的致胜之道在于运筹帷幄,你一心想探究我的想法,无心顾全大局,这棋局自然也跟着乱了。”

“那公子可有乱的时候?”兰茝看着他的目光,亮得惊人。

从认识眼前之人那天起,她评价他风华清贵,多智近妖,指点江山,运筹帷幄,便是各国骄傲如斯,同是惊才绝艳之人亦尊称他一声公子。

她从未在他身上看到“乱”的时刻。

可眼前之人却突然笑意全无,那善算的神色,那含笑的双眼突然变了,他说:“我这一生,早已乱了。”

兰茝微怔,看着棋盘之上已乱的棋局没有言语。

“明月,将棋盘收好。”他二人早已没了下棋的心思。

不知隐在何处的明月突然走出,也不说话,旁若无人一般收拾残局。

“明月,顺便给我收拾一间客房。”兰茝似要打破尴尬,笑着说道。

明月见她如此自然而然的差遣自己,气得脸都青了,“真是多事的女人,你叫我收拾房间,我便会收拾吗?”

说罢,便手脚麻利的将棋盘收拾好,冲着屋内打扫的妇人喊道:“清泉他娘,哪里还有空的客房?”

“有有有,只是客房还没收拾,待我收拾一番便带你去。”

明月怨念的看了兰茝和楚瞻一眼,又对她道:“不用了,你带我去吧,我去收拾就好。这里有人身娇肉贵,需要本大爷亲自服侍。”

除了清泉一事,这位妇人在其余的事情上神志还是清明的,乍一听到明月的话,神色瞬间变得颇为怪异,“小公子随我来吧。”

兰茝被明月的这番举动逗乐了,对楚瞻道:“他还真是有趣。”

楚瞻见她肯留宿于此,亦是笑得如沐春风。

待客房收拾好之后,兰茝向妇人借了纸笔,开始写起诗词来,她可没有忘记今日梁王要她上交作品一事。

但她笔下的诗词怎么也不像不懂诗词所作。

她看着被收拾得干净整洁的房间,想到了一注意,打开了窗户。

这个小院是四方院子,打开窗便能看到对面楚瞻的房间。对面此刻还烛火未熄,他也开着窗,在写些什么。

明月与清泉二人就站在门口。

楚瞻听到她开窗的声响,笑着问道:“有事?”

“公子,可否借明月一用?”

明月听到兰茝提及他的名字,当即不悦道:“你又要使唤我做什么。”

“写诗。”兰茝笑得眸光潋滟。

“写诗找清泉,我不会。”

“就是不会才找得你。”

楚瞻猜到她的用意,对明月笑道:“便去写一首吧。”

明月自然不可能拂楚瞻的意,只得硬着头皮来到兰茝的房间。

他看到纸笔均已备好,拿起笔在手上转了几下,很快就想到了什么,蘸了墨,齐刷刷的几下子,一首诗便写完了。

“好了。”他潇洒的扬长而去。

“这么快。”兰茝好奇的凑上前去一看,顿时满眼的笑意,对明月离去的背影竖了一个大拇指。

第一百一十八章 众矢之地

她又将明月所作的这首诗誊写了一遍,谨防有人认出她的笔记。

随着众人入眠,百里小院陷入了寂静。

兰茝脱了军服,和衣而躺。直到沉睡,也没有将怀中那本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诗词入门》取出。

第二日天还未亮,她就醒来了。

习惯性的摸了摸桌边,欲将烛火点燃,却发现什么都没有,这才想起来自己不在官舍。

而房内原有的蜡烛因昨夜入睡前未熄,已被燃尽了。

她在倦意朦胧中起身穿衣,双眼也未睁开,安静的房只有她穿衣发出的“窸窸窣窣”之声。

“阿酒醒了吗?”门外响起清泉的敲门声,不知从何时起,他也随楚瞻称呼自己阿酒了。

“醒了,何事?”兰茝快速睁开了眼,加快了手中穿衣的速度。

“卯时将至,我正欲前往诵词堂,想起你此刻应准备去上朝了,公子便让我来问你是否要一道出门。”

“好的。”

兰茝已穿好了衣服,又确认了一下怀中书册还在,长呼了一口气,顺手拿起昨晚已抄好的诗词,打开了房门。

此时,天还未亮,等在门口的清泉今日换上了诵词堂学子特有的白色长布衫,面容看不真切。

他的手中拿着烛火,火苗微弱,似随时要被熄灭。

“你家公子呢?”兰茝状似随意的问道。

清泉笑答:“公子交代我叫你一同出门后,便与明月去了四皇子府。”

“这么早?”兰茝不由的提高了声音,在这寂静的小院里显得格外的大声,院中沉睡的狗都被惊醒了,发出了剧烈犬吠声。

她这才发觉自己的不妥,压低了声音问道:“不知道公子一早前往四皇子府所为何事。”

清泉对于她方才突然的大声喧哗有些疑惑,不过他还是耐心的解答道:“公子未言明。但如今四皇子府门庭冷落,公子若突然拜访定会引人注意。现在这个时辰可以避开众人耳目。”

兰茝点了点头,又对他道:“那走吧。”

她洗漱一番后,二人出了百里小院,门口停着的是昨天的马车。

“公子未乘马车出行?”兰茝诧异的问道。

清泉边为她掀开了马车的帘子,边答道:“公子说,阿酒毕竟是女子,不管你在外面是如何‘气概比肩天下男子’,到了他这儿终究是需要被照拂之人,今日就由清泉为您驾车吧。”

兰茝闻言,心中动容,也不忸怩坐上了马车。

“驾。”清泉待兰茝坐好后,一声轻喝。

在这个黎明时分,天际最黑暗的时刻,这辆马车直往宫门驶去。

此刻,四皇子府的书房内,楚瞻大逆不道的话再一次让梁荃震惊。

“刺杀父皇!”梁荃不由提高了声音,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楚瞻目光中带着不容拒绝的笑意,“是!”

“公子可要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不然恕难从命。”梁荃的声音变得分外低沉。

“不是真的刺杀,而是试探虚实。如今楚酒的军事布防图虽快要完工,但梁王身边还有武艺高强的暗卫,藏在你我不知道的地方。若不知道这些暗卫的实力,到时只怕会功亏一篑。”

楚瞻的话让梁荃神情松动。父皇身边的暗卫是何等实力,就连他们这些皇子也不知。

“宫廷守卫森严,要越过他们,去宫中刺杀谈何容易。”

“四皇子莫不是忘了诵词堂几天前曾张榜公告,举凡入诵词堂的学子,当天有机会得陛下亲自授课。”楚瞻加重了“亲自授课”四字。

这话,绝了梁荃接下来的反驳理由。

他一想到话中的“当天”,正是指“今天”,便觉得房内的温度都瞬间高了几分。

“公子觉得,由谁去刺杀合适?”

这箭一旦离弦,便再难收回。

楚瞻敛了笑意,对身后的人道:“明月。”

朝堂之上,已至退朝之时。

隐在群臣之中的兰茝正欲退出殿外完成她那还剩最后关头的地图。

梁王却突然开口叫住了她:“楚中郎将留下,陪朕一同前往诵词堂吧。”

不知道为何,兰茝总觉得这两日梁王对她的态度有些反常。但她还是从殿门处折回来,恭敬拱手道:“臣遵旨。”

还未离去的朝臣见梁王独留兰茝一人,并叫她一同前往诵词堂,个个心中泛着酸意,今日可是陛下亲往诵词堂授课的日子。

整个南梁谁有这份殊荣能听到陛下亲自授课。

尤其是文官,心中颇为不服气:要陪同也是找他们这些文官去,叫一个才看《诗词入门》的武官去诵词堂,简直有辱斯文,怕是连陛下说什么也不懂吧。

而那些武将看向兰茝的眼神就更加不屑了。他们一想起兰茝每日在值守完后,留在宫中看《诗词入门》的刻意迎合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简直有辱他们武官的铮铮铁骨。

难怪生得一副娘们样。

兰茝自然是感受到周围同僚不善的目光,掩人耳目画图以及梁王令人费解的态度已让她将这南梁的文武百官得罪了个遍。

不过,她一向不在乎他们的看法。

群臣尽散后,独剩兰茝一人留在这空旷的大殿中等候吩咐。

梁王确似忘了她一般,坐在案上批阅奏章。

倒是内侍总管开口了,“今日陛下欲往诵词堂授课,整个京都人尽皆知,不再像昨日那般可以掩人耳目,微服私访。到时夹道相迎的百姓定然很多,这一路的安全就交给楚中郎将负责了。”

“微臣遵旨。”兰茝再次恭敬的拱手道。

但她在心中却升起了不详预感。

梁王身边定有暗卫,汴京又是天之脚下,梁王并不是第一次出行,内侍总管说得这般严肃,像是早已料到会有危险一般。

另外,负责一国之君出行安全的本该是京都防卫军或者是禁军统领,若是真有危险,又怎会跳过她的上司禁军统领直接找上她呢?

“楚中郎将。”

梁王的声音突然在这空旷的大殿内响起,打断了兰茝的思绪。

“想什么事呢,这么入神,陛下叫了你好几声也没听到。”内侍总管面露责怪之色。

就连梁王也一脸深意的看着她。

兰茝回过神来,想起方才那些朝臣离去时看她的眼神,假意面露失落之色:“臣是想到近日宫中关于微臣的传言。”

“既是传言,又何须在意?”梁王的面上看不出喜怒。

兰茝却突然双膝跪地,看着梁王道:“陛下可也觉得臣是那趋炎附势之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诛杀君王

梁王看着这位自入朝为官以来,就站于风口浪尖之上的人,若说他是什么忠君之人,他是不信的。

至于是否趋炎附势。

他看着她即使跪在他面前也挺得笔直的脊背,模棱两可的说了一句:“朕自是相信爱卿的忠君之心。”

眼前这位他一直看不透,既然看不透便要放到明面上来,才能让人安心。

忠君之心?兰茝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俯身跪谢:“微臣谢陛下信任。”

“好了,时候不早了,出发吧。”

“是。”

此刻的兰茝,并不知道梁荃和楚瞻二人正在暗中进行着一项惊天密谋。

宫门之外的长街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兰茝在偏门看到这一眼忘不到头的人群,暗中怀疑是不是全城的百姓都来了。

她面色郑重的对手底下的羽林军一支分队道:“今日陛下出行,你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保护陛下安危。”

“是。”他们异口同声的应道。

兰茝看着他们整齐划一的言行动作,不由在心中感叹,不愧是梁王的直属军队,远胜城郊军营里的精兵营许多。

但是,梁荃的亲兵黑鹰军才是南梁最强的军队。

这时,宫门被打开了,羽林军当先走在前头开路。

方才还在相互拥挤的汴京百姓此刻自觉散开去,站在街道两旁。

梁王的车驾从宫内缓缓驶出。

一时间,臣民下跪,山呼万岁,响彻苍穹。

今日,甚至有不少百姓为了能吸引梁王的目光,都身穿长衫,做学子打扮,手中拿着诗集。

混在这些人之中的便有楚瞻、明月以及梁荃的暗卫,这些暗卫便是原来满庭芳那些唱戏的优伶们。

如今,他们褪下戏服,卸了妆容倒是无人认出来。

当然,楚瞻与明月是在百姓们起身后才出现的,他们自然不可能去跪南梁国君。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倾佩兰茝,能屈能伸却不堕傲骨。

刚想到兰茝,他便看到一身军服走到队伍前列之人,眼中暗芒翻涌。

没想到梁王今日会让她负责出行安全。

明月看到兰茝时也面露诧异之色,看着楚瞻道:“公子,现在该怎么办?”

楚瞻的视线越过相互拥挤的百姓,落在兰茝身上,看着她从自己的眼前经过,双眼微阖道:“计划,照常进行。”

走在队伍前列的兰茝,那份不安之心越来越明显,她总觉得在人群之中,有几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乃何今日人太多,无法确认。

此时,车驾已至东榆街。

正当她再次从两侧人群中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之时,突然有十几人从人群中跳了出来,其中有一人的行动极快,剑锋如同滑过天际的流星一般,直指梁王。

好在兰茝反应及时,拦住了他,与他缠斗一处,但对方似乎无心与她交峰,只守不攻。

电光火石之间,兰茝挑落了他蒙面的汗巾,看到眼前之人的脸时,面露震惊之色。

居然是明月!

他不是一大早与楚瞻就消失不见去了梁荃那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来刺杀梁王?

在思考的间隙,她放缓了手中攻势,让明月得了可乘之机。

两人眼神交汇的那一刹那,明月手中的剑银芒闪烁,快如闪电,直向梁王而去,兰茝见状高声呐喊:“有刺客,护驾!”

无人看出,他二人是相识之人。

但她这一声让百姓们面露恐慌之色。

在一名暗卫杀掉一名士兵,血溅当场之时,百姓们被这鲜红之色吓得生出了惧意,开始疯狂的四散而逃,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梁王的车驾被迫停下。

他坐在马车之中,冷眼旁观着一些切,果然不出他所料,今日出行定然不顺。

他看着明月一剑一个的解决了拦住他的羽林军士兵,对内侍总管使了个眼色。

内侍总管意会,从脖颈之处取出随身携带的哨子,放到嘴边一吹。

顿时一声清哨混在尖叫呐喊之声中,原本藏在各处的暗卫突然从四面八方出现,与梁荃的暗卫战成一团,就连明月也被牵制住了。

楚瞻混在人群之中,眼见内侍总管将那哨子收了起来,眼含笑意,修长的手拉开了作信号用的礼花。

“砰”的一声,礼花在明亮的苍穹炸响,转瞬即逝,让人看不清形状。

那些与他一同前来的暗卫们听到礼花之声,心中明白过来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退了。

梁王自然也听到了礼花的声响,他看着场上瞬间扭转的局势,意味不明的说了句:“但愿不要让朕发现此事与你有关。”

与此同时,独自一人在书房的梁荃却有些坐立不安。

那人,终究是他的父皇。

即使今日只是试探之举,他心中的不安之意却越发的明显,他的脸埋在大而厚实的双掌之中。

这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梁荃的声音带了一丝紧张之意。

府中管事推门而入。

梁荃听到他的脚步声,从双掌之中抬起头来,对管事道:“可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今日负责出行安危之人是楚中郎将。”

“轰”的一声,梁荃似乎感觉到心中有什么重物落地,方才那些不安的感觉瞬间烟消云散。

“父皇他,终究是不信任我的。”梁荃自嘲的笑道,枉他方才还担忧他的安危。

竟用兰茝来警告他吗……

东榆街道上,整条街的百姓已经离开了,而那些原本与梁王暗卫缠斗的梁荃的暗卫,也混在逃走的百姓中逐渐离开。

待这些暗卫反应过来时,街上已经空荡荡的了,与他们对峙的人,只剩下一位明月。

便是兰茝也想不通为什么明月没有离去,以他的武功虽不至于打败这里所有人,但全身而退还是轻而易举的。

梁王正欲从马车内走出。

内侍总管劝道:“陛下。”

“无妨。”

他走出了马车,看着趁乱又重新蒙上面的明月。

虽蒙着面,但不难看出他眉眼俊秀。见到他这位一国之君时,眼中没有狠意,也没有杀意,更不像其他暗卫一般眼神冰冷。

“你是何人?”他冷声问道。

明月此时被几名暗卫包围,却丝毫没有惧意,更不会把梁王放在眼里,言语轻快的答道:“小爷的名讳岂是你能知道的。”

“大胆!”梁王气得面色通红。

就连在一旁观看的兰茝都在心中颇为赞同梁王这句话。

“我都敢来杀你了,自然大胆。”明月却将梁王的话当作夸奖一般来听。

第一百二十章 相互试探

梁王虽心中气愤,但是见明月言行无忌,举止大胆,无尊卑之分,便知他不是梁荃派来的人。

他便不欲再与明月多言,直接对暗卫下命道:“拿下!”

兰茝本以为东榆长街将再次上演刀光剑影的交锋,不曾想明月却嘻笑道:“我们公子等我回去用饭呢,不陪你们玩了。”

他话音刚落,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手一挥,当即扔下一颗烟雾弹,所有人瞬间被浓雾遮了眼。

待浓雾散去之时早已没了明月的影子。

梁王见这么多暗卫和士兵都拦不住一个黄口小儿,气得面色铁青。

众人见他面色不愉当即跪地。

内侍总管上前对梁王道:“对方看着倒不似行刺之人。”

“去查。”梁王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似要将明月一口咬碎,吞入腹中。

“是。”暗卫们得了命令后,瞬间消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兰茝在脑中回想着这一路所发生之事。

明月肯定不是来刺杀梁王的,那些与他一同来的暗卫在内侍总管吹响清哨后,就开始撤退,像是存心试探一般。

难怪梁王敢让她来负责这一路的安危,原来是仗着暗卫才有恃无恐的。只是为何偏偏选中了她,难道说……

兰茝看着站在东榆长街上年过半百,因饱读诗书而风姿儒雅的梁王,不可抑制的打了个冷颤。

这时,梁墨收到了下人禀报说梁王遇刺,当即慌忙从诵词堂走出来。

诵词堂就设在东榆街上,他一出门便见到原本繁华热闹的街道变得格外冷清和安静。而他的父皇正站在百米之外的地方,周围跪了一地的士兵。

他快步上前,跪在梁王面前道:“儿臣来迟让父皇受惊了。”

梁王见他形色匆匆,面露担忧之色,当即面色稍齐道:“无碍,起身吧。”

他又对还跪着的羽林军道:“你们也起来吧。”

梁墨这才见到跪在一旁的兰茝,他本就与她结怨,当即借机训斥道:“楚中郎将,你是怎么办事的!都说你武功高强,怎会连一个刺客都抓不住。”

兰茝理亏,当即低头认错道:“微臣失职。”

梁王看了她一眼。他心中自然不信以兰茝的功力能够比肩他那些秘密训练多年的暗卫,他们都抓不到的人,她又怎么会抓得到,当即摆手道:“罢了,去诵词堂。”

内侍总管上前劝道:“陛下今日受惊了,不如回宫稍作休息,授课一事暂缓几日。”

“不必,君无戏言。况且诵词堂就在前面,授课一事照常进行。”

“是,老奴失言了。”

梁王看着满地羽林军的尸首,面色微沉的对兰茝道:“楚中郎将先留下带人收拾残局吧。”

“微臣遵旨。”

兰茝看着梁墨与梁王二人父慈子孝一般一同上了马车,从自己面前经过,眼中有暗芒闪过。

她开口对留在原地的羽林军道:“一部分人将遗体送去城郊乱葬岗,另一部分人留下来清洗街道,今日乃春诵圣典首日,街道不宜见血。”

那些士兵得了她的吩咐,立马开始行动。

另一边,明月成功脱身后谨防有人跟踪,绕了一大圈,才从房梁之上跳进四皇子府内。

此刻,书房内正密谋着行刺一事,原本弥漫着紧张的氛围,明月的突然闯入着实吓了众人一跳。

梁荃看着明月进入书房之后,旁若无人的站在楚瞻身后,别有深意的开口道:“公子这位随侍的轻功当真是出神入化。”

提及明月,他又想起此刻已经潜入诵词堂学子之中的清泉。

这两人一文一武配合默契,与楚瞻之间的关系也比寻常主从密切,倒是让他心生羡慕。

“确实,明月的轻功少有敌手。”楚瞻毫不吝啬的夸奖道。

他又对站在身后的明月道:“事情可办妥了?”

明月点了点头,看了梁荃一眼,得意的说道:“那个老皇帝怕是想破头也不知道小爷是谁派来的。”

梁荃听到明月这般自然而然的说出“老皇帝”三字,面色微沉,心中虽对他的称呼感到不悦,但也明白他最后独自一人留下就是为了故布疑阵,迷惑父皇。

像明月这般不按常理出牌之人,最是让人琢磨不透。只怕是他那英明神武的父皇也想不到明月是西楚太子之人。

思及此,他对楚瞻道:“让公子费心了。”

“经过今日一事你当知不论今日你是否有试探之举,梁王都怀疑你有谋逆之心。只怕这怀疑的种子从楚大人被调往禁军的那一刻起便开始萌芽了。若不是你在众人面前演了一出好戏,成了一个废物皇子,你今日在朝堂之上将举步维艰。”

梁荃面色冰冷的应道:“不错。这两日出行父皇都将楚酒带在身边。明面上是重用和提携,实则是用她警告我,若我安分守己还好,若是稍有异动,第一个被牺牲的,便是楚酒。”

他那好父皇却不知,正是这样有失偏驳的不信任之举,才将他一步步推向罪恶的深渊。

楚瞻听到梁荃提及楚酒,双眸微眯,“看来,这汴京城需要一场更大的风暴来转移梁王的注意了。”

……

梁王一进诵词堂,就听到一阵朗朗诵诗之声以及学子们相互辩论之声,顿时龙心大悦暂时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

学子们见到梁王进来,当即停下诵读,跪地恭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清泉随着学子们一同跪地。他虽为随侍,平日里为人稳重,但骨子里却清高,与明月一样对于不认同之人一向愿轻易下跪。

但是此刻,情势所逼,不得已下跪行礼。

好在梁王此刻心情尚好,很快便叫他们起身。

这些学子们虽然早已得到消息陛下会亲自为他们授课,但此刻见梁王真的来了,一个个顿时激动不已。

天子门生啊,多大的殊荣。

从未听说陛下给谁上过课,这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啊。

翰林大学士之子魏如风更是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恭敬的问道:“陛下可是来为我等授课的。”

梁王见他一脸欣喜之色,又问得小心翼翼,也不责怪他的唐突,“这是自然。此事已全城张榜公告,待正午过后便为尔等授课。今日我们不论君民关系,只论师生关系。”

学子们得了他亲口确认,欣喜的齐齐拱手称呼道:“学生拜见教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天子授课

“好好好。”梁王一听更是欣喜非常,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梁墨见到这一幕露出满意的笑。

若不是他事先提点,这些学子们又怎会如此上道,尊称父皇一声“教习”呢?

清泉的目光在梁王与梁墨之间来回移动。怪不得这位二皇子能够得君心,这一手不着痕迹的讨好本事可不是梁荃那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学得来的。

梁墨领着梁王四处查看,又为他介绍了诵词堂里的诸位教习,最后二人才单独待在一休息用的茶水间中。

“地方上的诵词堂进行的怎么样了?”梁王饮了一口专为学子们准备的清茶,又放下了茶盏。

虽不如他平日饮用的那些上好的茶叶,但胜在是春季刚刚采摘下的,余味清香。

梁墨呈上公良絮送来的书涵道:“这是公良学士送来的急件,上面说各地诵词堂已筹建完毕,会陆续在近几日开始招收学子。”

说起公良絮,他双眸中异色一闪而逝。

他自然不会全心信任公良絮,于是派遣了一位随侍专门监视他,是若公良絮做了什么激起民愤之事,就将其就地正法。

只是据随侍来报,公良絮此人确实爱财成性,虽办事尽心尽力,但对当地官员上缴的贿赂来者不拒,好在还未做出有损百姓利益之事。

梁王满意的点头道:“如今你已是京都诵词堂的负责人,要为地方官员做好表率。对了,你那词赋编曲一事打算何时进行?”

梁墨道:“儿臣今日就会张榜公示此事,在京都内征集词赋。另外,还需父皇举荐两位翰林编修前来考察及收录朝中官员及诵词堂学子所作词赋。”

“翰林编修一事待朕回宫后再做考量。这词赋编曲的征收对象大部分都是寒门学子,词曲也是为民间百姓所作。正好这次入诵词堂的学子中有一个寒门子弟,叫百里清泉的还不错,便让他协助你一同办理此事吧。”

梁王显然对清泉的印象还不错。

梁墨闻言不自觉的浮现笑意,当日见父皇特意问起百里清泉后,他就派人留意调查了这位表现尚佳的寒门学子。

虽然按他的本意这事因由自己亲自操办,但既然父皇提及,他自然不可能拂了他的意。

他笑着对梁王道:“儿臣也正有此意,这位百里清泉的父亲乃是一位私塾教习,其下寒门学子众多,又他协同办理此事再好不过。”

梁王闻言对梁墨越发的满意。

直至午时兰茝才忙完善后一事,又让那些士兵去通知摊贩酒楼的百姓正常营业。

虽然汴京城内也曾发生过刺杀事件,但今日乃是刺杀一国之君,这些百姓吓得躲在家中,以免殃及池鱼。

兰茝忙完之后便去诵词堂,命令羽林军驻守诵词堂四周,谨防有人再次突袭。

虽然她心中知晓,楚瞻等人已打成了目的,不会再来了。

她入诵词堂后,一眼便见梁墨与清泉正说着什么,清泉也听得认真。

梁墨见清泉为人稳重,这才放心的说道:“我便把这事交给你去办了。由你负责向民间征集词赋,交到兰园蔓姬姑娘的手中,与她一同商议编曲一事。”

清泉听到蔓姬之名面上并无任何波动,对梁墨道:“谢殿下信任,学生定将此事办妥。”

梁墨这才满意的离开。

兰茝见梁墨离开,装作不经意的经过清泉身边,见他正书写着什么。她的余光瞥道“词赋编曲”四字,想到清泉如今的身份便明白过来,这差事终是落在了清泉头上。

清泉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来与她相视一笑,意会了彼此的眼神之后,又再次低头继续书写。

兰茝进了茶水间与梁王汇报了善后一事。

天边的日头逐渐西斜。

午时本该是这些学子的休息时间,但这些人如打了鸡血一般,用了饭后便拿起手中的书片刻不离手。

但是也能理解,对在场的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有生之年能与当今陛下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可能也就今天了。更有人想着能够在这次课程之中得了梁王青眼,跳过文举恩科之试,直接入翰林院成为翰林编修。

这时候,学堂内响起了悠长的钟声。

这些散落坐在各处的学子们听到钟声纷纷起身,手拿书册入百人堂。

诵词堂内以“晨钟暮鼓”做报时之用,朝来撞钟以告知学子们学习诵读的时辰,暮来击鼓便提示着他们结束了一天的学习可以归去了。

这百人堂便是他们聚在一处听课的地方,因为诵词堂的学子仅百人左右,故称百人堂,他们一天只听讲一次。

这里的学子一天的安排为晨起诵读,上午辩学,下午习文,暮时作赋。

这第一天的教习便是梁王,兰茝今日全权负责梁王的安危自然要与他一同入这百人堂,站在后面旁听。他倒是十分好奇梁王今日会讲些什么内容。

这些学子们本来是坐着的,见梁王进来后,刚要起身跪地行礼,便被他抬手制止了,“朕今日既然是来授课的,这跪拜之礼便免了。”

但他毕竟是君,自然不能同其他练习一般站着授课,他坐在梁墨提前给他准备得座位上方才开口道:“朕今日教授的内容正是‘诵词’,词赋自有其韵律,故文人在诵词时当尊其韵律。”

说到这,他看到此刻站在百人堂之后有些百无聊赖的兰茝,开口道:“楚中郎将,朕昨日叫你做得诗文可做好了。”

兰茝听到梁王的授课内容正神游物外之时,突然听到梁王叫她的名字,有些意外,不知道他将要做些什么。

此刻,不止是梁王,便是这百位听课的学子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好在她出门时将明月所作的那首诗随身携带,于是她从怀中取出贴身收着的诗文对梁王道:“启禀陛下,微臣已经做好了,可要上呈。”

梁王看着她取出的有些皱的宣纸道:“不用了,楚中郎将只要将您所作之词在诸位学子面前诵读一遍即可。”

兰茝听他这么说,这才明白过来,梁王这是要拿她做“教学典范”呢。不过,反正这诗是明月做得,读一下无妨。

“臣所作之诗名《贪欢》”

听闻,南梁人读诗都是要摇头的。

于是,她照着宣纸上的诗文,有模有样的摇头晃脑道:“寒夜忽起鹅毛雪,青灯长照候归人。”

诸位学子不由点头,听这前两句,意境倒是不错。

兰茝眸中闪过狡黠的笑意,又继续摇头晃脑道:“候得来人卖酒归,与我畅饮三百杯。醉把儿郎当美抱,把臂同游共春宵。”

顿时,百位学子哄堂大笑。

就连清泉的眼中都闪过笑意,这诗倒是很有明月的风格,洒脱率性。

第一百二十二章 民间征稿

梁王的面上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看来楚中郎将这本《诗词入门》算是白看了。”

“微臣愚钝,还望陛下提点。”兰茝赶紧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兰茝如今乃是一名武官,众人也指望他做出什么惊艳的词作出来。

若是一名武官都能做出锦绣华章,那他们这些所为京都才子,天子门生倒是浪得虚名了。

梁王又将明月所作的诗念了一遍,对满堂学子道:“这首诗虽场面生动,但不尊格律,毫无韵律可言……”

他的这番话让兰茝再次神游物外。

虽然她~也是腹有诗书之人,但却对文学一事并没有像南梁人研究地这般透彻,每个字都要仔细品鉴一番。

在她看来词赋创作只是抒发心中情感之用,只要至情至性即可。

不过,梁王若是知晓此诗乃是不久前刚刺杀他的明月所作,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

这场授课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原本半个时辰便可结束,但这百人堂中汇聚了全京都青年才俊,梁王与他们交流下来,亦是受益良多,故这授课的时间自然被拉长了。

整个百人堂中仅有兰茝一人心不在焉,度日如年。

好在,在诵词堂再一次响起钟声时,他们终于结束了交谈,但大多数学子还是余兴未了,欲将自己所作的词赋让梁王过目一番。

但由于数量太多,梁王这才想起站在最后快要昏昏欲睡的兰茝,沉声开口道:“楚中郎将代收一下这些词赋吧。”

兰茝听到自己的名字,瞬间打了个激灵道:“是!”

有个别学子见到兰茝这般怠慢模样,在心中看轻了她:果然是武将,生了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到底骨子里还是同那些习武之人一般文墨不通。

但这些涉世未深的学子又怎知兰茝是故意如此的。

梁王今日教授的内容是高深的,若是她表现出全然听得懂的模样,又怎么对得起明月做的这首诗呢。

不过,这里大部分的学子还是有涵养之人,对于她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表现并未露出太多压抑的目光。

这才是真正的有识之士。

她将在场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走上前去一份份收着他们的作品。

如今,她官拜羽林军中郎将,这些人即使是对她心中轻视,面上也得毕恭毕敬的叫她一声大人。

但也有例外之人,比如那位在应试中得了头名的魏如风。他身为翰林大学士之子,自小生在诗书簪缨之族,看旁人的眼神总带着清高之意。

南梁文武之间的差距本来就大,在梁荃从北燕归来之前大多武官都只是虚衔。像魏如风这样的诗书世家在这里是十分受人敬仰的存在。故他现在虽是一名学子,但依旧可以轻视自己这位羽林军中郎将。

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武官在暗地里如此拥护梁荃的原因,他的回国确实让武官的地位得到了一定的提升。

这些武将也在心中期盼着梁荃能成为新皇,那样一来朝局将会有很大的改变。

兰茝此刻站在魏如风面前,对方也未说任何恭敬之语,只是提了句:这是如风的作品,还望大人收好。

兰茝却不接过,看着他面露不悦之色。

坐在他身边的清泉见之,从他手中接过那些词赋,又放在自己的作品之上,双手恭敬的托着呈到兰茝面前道:“这是我二人的所作的词赋,还望中郎将大人代为转交。”

兰茝这才对清泉笑道:“这是自然。”

言毕,她当着二人的面将魏如风的作品抽出,叠在了最后面。

在她成功看到魏如风气得苍白面色又无法指责的样子,满意的离开。

她平生最是见不得恃才傲物之人。况且她方才粗略的瞟了一眼他所作的诗词,不过是一些为讨好梁王而作的歌颂南梁大好河山,人杰地灵的陈词滥调罢了。

虽用词讲究,气势豪放,但在她看来还不如明月的诗令人耳目一新,虽不讲究,却胜在至情至性。魏如风此举倒是堕了魏家门风了。

便是站在他身旁的清泉,不论是待人接物,还是谈吐上,都比他更像从簪缨世家中走出来的人。

兰茝将百位学子的作品收好以后,跟在梁王身后出了百人堂。

迎面便见内侍总管匆匆走来,俯在梁王的耳边说了什么。

兰茝看着私下交流的二人,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怪不得整个授课过程都不见内侍总管,原来他去办了别的差事。

内侍总管此刻与梁王说得正是明月一事。据暗卫四处跟踪查探发现,那名行刺之人在各个皇子府都有出现过,不知道最后又在哪个皇子府内消失了。

梁王听完汇报,冷哼一声道:“故布疑阵,在诸位皇子府附近兜圈子,好让朕揣测是朕的哪个儿子对朕起了杀心?若朕这么做就是中了贼人的圈套。”

内侍总管附议道:“此人行为乖张,目无君上,看着也不想是与陛下结怨之人,会不会是其他国家派来试探陛下的?”

内侍总管的这番猜测说到了梁王心里去了。根据他对他那些皇儿的了解,他们之中无人能派出这样一个人物来。

兰茝因常年习武的缘故,一向耳力尚好。她站在距离二人几米开外的地方,将他们的对话听了十之七八。

敌国派来的探子?

她心中不得不佩服这两人的联想之力。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们说得也没错,明月确实不是南梁人,也是楚瞻派来刺探梁王身边那些暗卫的虚实的。这确实可以称得上是敌国派来探子。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梁王便再也坐不住了,吩了兰茝带好那些作品,便出了诵词堂,坐上马车,在羽林军的护卫下重新回了皇宫。

很快,就到了日薄西山之时,诵词堂内响起了鼓声。

这里所有学子都是京都子弟,故无人在此留宿,都是结束了一天的学习与诵读后返回各自的府中。

清泉今日因有任务在身,还未离开。

他领了诵词堂的两名侍卫将今日午时写好的告示,张榜公告。

东榆街道的乱像已在兰茝的带领之下,清理干净。上午还冷静的长街已经恢复了它原有的热闹与繁华。

这个从来不缺故事的都城,随着清泉贴出的告示,即将开启新的篇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双间会面

城中百姓从在第一次公告时,就已经知道二皇子为了让他们能够得以习文,特地向民间广征诗文,又令司乐改编成曲,用以教导他们。

他们这几日一直关注着此事,都在猜测诵词堂什么时候再次张榜公式具体的征集要求。

清泉将榜单张贴出来之时,百姓们蜂拥而上,热烈讨论着这件事。上午梁王遇刺一事的恐慌早已被他们抛到了脑后。

清泉刚回到百里宅院不久,便有许多寒门学子得了风声借着拜访先生之由来向他探听笑意。

好在清泉长年跟在楚瞻身边,见过不少大场面,又一向处事周到,为人谦逊有礼,面对众多寒门学子也无不耐之色,应答自如,为他在这些学子面前赢得了几分好感。

梁墨见诵词堂第一天诵读圆满结束,虽然梁王走得匆忙让他颇为费解,但是从学子们的反馈来看,这应该是一次双方都受益的授课体验。

于是,他在诵词堂薄暮击鼓之时便准时离开了。

今日梁王让那位叫百里清泉的寒门学子协同办理此时,此刻尚在兰园的蔓姬还不知道此事,他自然要前去交待一番。

而跟在他身边的随侍见他近来甚少回二皇子府,终日往兰园跑,不由的眉头轻皱。

梁墨这段时日来整日忙于诵词堂一事,自然无暇顾忌一些坊间传闻。他们都说兰园便是那金屋藏娇之所,二皇子已将整座兰园赠予蔓姬姑娘,只为博卿一笑。

只在红楼点绛唇里出现了数日又转眼间成了兰园女主人的蔓姬依旧是秦楼楚馆里的一桩美谈。大多数自诩风流的世家子弟依旧没有见到她的真容。

近日来,像是有人刻意操控一般越来越多的人提及这位被誉为白月光的蔓姬。更有自称是兰园侍女之人暗中透露这蔓姬姑娘的容颜,足以令整个兰园的白玉兰都黯然失色。

偏生梁墨这几日往兰园跑得勤快,更是印证了这个传言。

但愿殿下不要对那位优伶上心才好。随侍看着梁墨得背影面露担忧之色。

但梁墨确实对蔓姬越来越感兴趣了。

他进入兰园之后,直往蔓姬的闺房走去,房内散发的清香,桌上摆放着精致的模样精致的小食,隐隐还冒着热气。

“殿下回来了。”蔓姬见他进门自然而然的为他脱下外袍挂在一旁。

她这不热络的态度又不着痕迹的关心却让梁墨很是受用。

待梁墨坐下之后,她便亲自为他舀了一碗羹汤,递到他面前道:“殿下尝尝可还合口味。”

梁墨却抓住了她的手,突如其来的道了一句:“明日有个叫百里清泉的寒门学子来找你商议词赋编曲一事,本殿真是不愿这么好的蔓姬被别的男子瞧了去。”

蔓姬双眸之中露出温柔之色,回握了他的手道:“妾这一生只做殿下的人。”

梁墨见这张原本清冷如天边月的脸,如今只为他绽放出一丝柔色时,心中尽是满足与自豪之意。“你放心,只要你讲此事办妥了,我便向父皇说让你做这宫中的司乐女官。”

蔓姬听到这话,回握着他的手轻颤了一下。

更深露重,郎情妾意,又是一夜帐暖共度良宵之时。

第二天一早,梁墨便从床榻上起身离开了。

听到他关门的声音,假寐的蔓姬这才睁开了双眼。她冷眼看着自己白皙的肌肤上,那些青紫的痕迹,一件件的为自己穿好了衣裳。

她坐在梳妆台上,看着铜镜中姿容绝世的自己。

当初,便是因为这张脸,她才被四皇子另眼相待,得以在满庭芳中扮演北燕公主,这才有了京都子弟追捧的那个名伶蔓姬。

可以说是燕兰茝天下第一贵女的盛名成就了她。

蔓姬的手轻拂着脸,喃喃开口道:“所燕公主茝还活着,可会为这绝世容颜所累。”

正当她陷入沉思之时,门外想起了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近日来天天如此。

“进来。”

两位侍女推门而入,一位手中捧着洗漱用具,另一位手中端着一碗漆黑的药。

蔓姬走过去,洗漱一番后,那名侍女便迫不及待将药端到她面前道:“姑娘,这是今日的滋补汤药,还望您趁热喝。”

蔓姬并无二话,从侍女手中接过那碗汤药,刚直唇边时觉得有些烫口,便停了下来轻轻的对碗里吹水。

在这吹气的当口,她眼睫轻抬,瞥见了侍女面上不悦的神色,唇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捧着碗将这汤药一饮而尽,将碗递到这名侍女手中。

侍女见她喝完了药,面上才微微露出了欣喜之色。

两位侍女出了房门之后,蔓姬唇边的笑意突然变冷,用修长的指尖拂过唇周,蘸了一下还残留的药液,放到鼻尖轻闻道:“滋补汤药么。”

他是南梁二皇子,以成为一国之君为目标在朝堂之上与他的兄弟们争斗多年,如今大权在握,眼看就要步步紧逼这九五之位,又怎会允许一位优伶怀了他的孩子。

她,会成为他的污点吧。

可她来此的使命便是要成为他的污点。

不知为何,饮了药后,蔓姬便觉得有倦意袭来,走近床榻时,睡意昏沉,合上双眼又沉沉睡去。

待再次醒来之时已至午后,她才醒过来,感觉浑身是粘腻的汗。又命侍女打了水,沐浴了一番,身上的淤青经过热水浸泡之后才觉得不是那么的疼痛。

她近日来的时日便是这样渡过的,与梁墨春宵一夜,醒来之时饮了汤药,又因一夜劳累,身子疲倦一晌贪欢,睡到午后方醒,醒来时沐浴一番便开始静静等待梁墨的到来。

只是,今日与往常不同,会有个叫百里清泉的寒门学子来找她。

“姑娘,有位诵词堂的学子求见。”

蔓姬从浴桶中起声,应了声:“带那位公子去兰亭吧,我随后就来。”

“是。”

待侍女的脚步声远去以后,蔓姬才小心的擦拭身子,换上了一件白色的衣裙。

梁墨大概是真将她比做满园的白玉兰了,为她准备衣裙一律都是白色的。

待她收拾妥当之后,打开了房门。

此刻,清泉穿着一身诵词堂学子特制白色长衫坐在兰亭之中,欣赏着兰园美景。

亭下清溪流水潺潺,园内的楼宇是青瓦白墙,墙上龙飞凤舞的写着流传千古诗句,风吹过满园白玉兰,花瓣掉落片片如雪,香气清雅。

那白玉兰树的另一头,有一位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子正向他走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梁上君子

名伶蔓姬,同他一样都是“为间之人”。

清泉看着向他走近的蔓姬,眼中浮起笑意,恰如三月里拂过满园白玉兰的春风。

待她走近时,清泉才看清了她的脸,不由想起此刻正在南梁宫廷内值守的兰茝。

蔓姬曾在满庭芳扮演过兰茝,而兰茝在不久前与她一同登台之事,他亦有耳闻。

这两人倒是渊源颇深,同样的姿容绝世,又同样陷入权势的斗争之中,身不由己。

“蔓姬来迟,让公子久等了。”

清泉站起身来,还了她一礼道:“无妨,在下百里清泉。”

蔓姬见眼前之人温文有礼,看到她时并不似旁人一般惊诧于她的样貌。顿时让她对清泉生了几分好感。

“百里公子可将所征词赋带来了?”她直入正题道。

清泉指着亭上的一沓纸笺道:“今日所收词赋尽数在此,请姑娘一阅。”

蔓姬坐了下来,仔细的翻看着那些诗文,清泉坐在她的对侧安静等候着。

有侍女得了梁墨命令监视二人,此刻正装作途经兰亭在暗中观察,却不想看到了这和谐唯美的一幕。

园内的玉兰树清香阵阵,兰亭中的男女俱是一身白衣,一个温文俊雅的才子,一个是气质如兰的佳人。一位在认真的翻阅着诗文,一个在安静的候着眼前人。

午后的阳光温热,风在摇着玉兰树的叶子,这二人便是坐在那不说话,光看着也十分美好。

当然,这一切只是这名侍女的自我感觉罢了。

郎是他国派来的为间客,

妾是风月场里的无情人。

他二人之间又怎会发生美好之事呢。

清泉见蔓姬翻到了最后一页时,突然用手压住了纸。

蔓姬抬眸,目光不解的看着他。

清泉的唇边依旧是谦逊有礼的笑,“清泉以为,这最后一首词做得最好,希望姑娘好生品鉴一番。”

蔓姬听到他的话,并无任何表示,面色清冷的似天边月。

清泉放开了手,她又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这词名为《梁上君子》,那一向平静无波的目光才起片刻波澜。

她看完之后,又将所有翻阅过得词赋叠在这最后一首上,对清泉道:“确实是一篇好词。”

“通俗易懂,却又别有深意,用于教化百姓,再好不过。”他刻意的加重了教化二字。

蔓姬看着他道:“公子所言,”她顿了一下,那清冷的面色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极是。”

清泉这才满意的起身,对蔓姬行了一礼道:“那我便静候佳音了。”

说完,他便走出了兰亭,背影很快没入了满园白玉兰中,消失在那余香清雅处。

侍女见二人无过多的交流,蔓姬在那公子离去时也没有看他的背影,便认为这二人之间没有什么事,也离开忙活别的事情去了。

蔓姬早就知道梁墨会派人暗中监视她,故她方才连正眼都没瞧清泉一眼。此刻见侍女离去,这才有将手中的词赋又翻到了最后一页,仔细看了一遍。

“作这词之人倒是大胆。”她轻笑的评价道。

她走出了兰亭,走到清溪旁,将这一首《梁上君子》放入溪中,清澈的溪流很快将纸上的墨迹晕开,那纸也随着流水,飘去了远方。

这首词的作者正是清泉。

午后的时光一晃而过,在傍晚来临之际,天下起了大雨还夹杂着狂风,走在路上的内侍拿伞的手都摇摇晃晃。

在宫中值守的兰茝终于画完了军事布防图的最后一笔,将书册收入怀中,长呼了一口气。

“楚中郎将。”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兰茝回过身去,发现正是内侍总管的徒弟小禄子,便笑着问候道:“禄公公,近来可好?”

小禄子看着倒是稳重了些,不似初见时那般腼腆了,“只要主子们无事,奴便一切安好。”

“不知这场风雨何时能停。”兰茝看着瓢泼大雨不断的冲刷着远处的宫殿,幽幽的开口道。

小禄子随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座宫殿,正是金銮大殿。多年来多少皇室子弟,在这座宫殿前栽了跟头。

但师傅说,这皇城内外,最是容不得多话之人。他装作没听懂一般对兰茝道:“现在已过了宫中换防的时辰了,大人可是要回官舍?”

兰茝无奈的点头道:“可惜,今日未曾带伞。”

“正好奴现在无事,便送大人一程吧。”

“那便有劳了。”此刻她怀中还有刚绘好的书册,若是被雨打湿,那便得不偿失了。

小禄子去取了伞,很快就回来了,对兰茝道:“大人,走吧。”

他撑着伞送兰茝去往宫门,一路上二人无任何的交谈。因走在雨中,地面的水溅湿了他们的鞋袜。

到宫门口时,兰茝才诧异的发现云杉正等候在宫门外。

“多谢禄公公,我的随侍来了,送到这便可。”兰茝辞别了小禄子,走到云杉的身旁。

“你今日怎会来?”她又看到停在宫门边上的马车,对云杉道:“这马车是你租来得?”

云杉面无表情的点头道:“今日天降大雨,我记得你早上出门时并未带伞,便来了。至于这马车……”他看了一眼脚下,见兰茝的鞋面早已湿透,开口道:“原本觉得若是你我走回官舍,这鞋袜必然会湿了,便租了马车。”

“你倒是有心了。”兰茝有些感激的说道。

她跟在云杉的身后上了马车,车上还带着一丝暖意。她这几日陷入梁国政权斗争的风云之中,无暇顾及云杉,难为他还能这般待自己。

二人回到官舍后,兰茝也只能与他说了句不用给她送晚饭便匆回房了。

云杉站在房檐内,看着兰茝紧闭的房门及室内亮起的烛火,轻叹了一声。

兰茝这几日的反常他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心中也清楚她究竟是为何事在忙碌。

这南梁的天,终是要变了。

只是不知道若南梁的政权更替了,他那两位王爷又当如何?小王爷好不容易有了一位至交好友。

这场雨来得很急,似乎也没有停的意思。

梁王此刻在自己的寝殿内批阅奏章,突然想起明月行刺一事至今毫无头绪,心中烦躁,将手中的朱砂笔一扔,红色的朱砂液溅在奏章之上,似留下了一道血迹。

昨日他便是因为“行刺之人是敌国派来的探子”这个猜测而辗转反侧了一宿。

内侍总管见梁王丢了朱砂笔,便知他是为何事而发愁。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权势欲望

他赶紧从脖颈处取出了哨子,吹响了它。

每一代君王都有暗卫,梁国皇室的暗卫并没有传承与接受一说。暗卫们是为守护帝王性命而存在的,一旦帝王身死,这也暗卫能也会一同自杀陪葬。

如今的这任君王是个自皇子时就喜好舞文弄墨的人。他可比他的这些皇子们幸运的多,一出世便是嫡子,上一任梁王体质较差,子息福薄,只有三个皇子,另外两位又是将三皇子殿下这般,是个无所作为的,故他自然而然的继了位。

刚登基那会也没有任何要组建暗卫的觉悟,还是在内侍总管的提醒下秘密训练了暗卫。这唤出暗卫的哨子也落在了内侍总管身上。

这次哨子吹响后,只有暗卫头领一人,他自然知道梁王要做什么,便当先开口道:“启禀陛下,我等无能,尚未查询到凶手是何方来历。”

“砰”的一声,梁王将手中的茶盏扔在暗卫头领的额头上,他也没有闪躲,茶水混合着血液一同从她的额头流下下。

“此人来得蹊跷,行事乖张又武功高强,我等需要陛下宽限些时日。”

“宽限?”梁王怒火中烧,若眼神可以杀人,他现在早已将暗卫首领凌迟处死,“你们是朕的暗卫,是南梁最强精锐的队伍,让刺客逃跑也就算了,如今竟将这名此刺客是何来历都分不清,是不是要等敌人的剑挂在正的脖子上?”

暗卫低下头,这确实是他们失职了,这一批人也没有卷土重来,着实令人费解。

而令他们琢磨不透的明月,此刻正在百里宅院内满嘴油腻的啃着鸡腿。

谁能想到诵词堂内得了梁王亲眼的寒门学子与东榆街上带头刺杀梁王的刺客便是西楚太子身边的两位随侍明月与清泉呢。

用过饭后,楚瞻与清泉二人去了清泉的房间,楚瞻对道:“今日之事可办妥了?

蔓姬的态度并不明朗,让清泉心中难以判断,“我已将那些诗文全数交给了蔓姬姑娘。公子,若失败了便如何?”

梁荃看出了他的担忧,笑着说道:“此事没有失败一说,若这位蔓姬姑娘不愿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这词曲改编一事照常进行,也堵不住幽幽天下之口,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清泉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他道:“是清泉愚钝了,无论蔓姬姑娘做何选择,她的身份都大有妙用。”

如今京都的人除了吟词作赋之外,讨论最多的事便是梁墨兰园金屋藏娇一事。

今夜,帘外雨潺潺,蔓姬的房内是红烛昏罗帐。

梁墨今夜依旧宿在兰园之内,他见蔓姬在烛火之下翻阅诗文,模样认真,一时心中意动。

他走上前去,从背后将她拦腰抱起坐于自己的腿上。

蔓姬对他这些举动早已习以为常,看着他眼波流转道:“殿下,妾今夜有要事在身,不能陪你了。”

梁墨对她偶尔的拒绝也早已习以为常,并无任何责怪之意。

他随意的翻了几下诗文道:“看得如何了,今日那百里清泉来访与你说了什么?”

虽然侍女已向他禀报二人之间并无过多的交流,但他还是再问了蔓姬一遍。

蔓姬倚在他怀中,淡淡的开口道:“他说,他觉得这最后一首甚好,希望妾今夜回房的时候仔细品鉴一番。”

“哦?”梁墨面上的神色意味不明,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见是一首名为《上元夜》的词,讲述的是上元街时热闹的的景象,诗中涉及各类民俗,用词简单浅显,虽不是什么锦绣华章,但这样的诗词用于教授百姓却是再合适不过。

于是他颇为认同的点头道:“确实不错,其他诗文中可还有如这篇一样是描写民俗的。”

“有的。”蔓姬知道他对此事颇为重视,故看得也认真,她凭借着方才的记忆,很快就找到了几篇写民俗的。

有描绘除夕守岁的,端午晒龙舟的,女儿家七夕乞巧的……都是一些通俗易懂的诗文。

梁墨逐一翻看过去,给蔓姬提议道:“你可以将相似的诗文整理之一处,编成不同的曲调,如写民俗的一类,二十四节气的一类,这样方便百姓们学习和理解。那些辞藻华丽之作,描绘风花雪月之作一律不予采纳。最好是选源于民间生活的。”

梁墨的一席话让蔓姬对她侧目而视,她没想到他这样的天潢贵胄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言语间处处为民间百姓着想。

“殿下似对民间颇有见解,百姓得以习文,应当感谢殿下才是。”

梁墨听了蔓姬的话,笑出声来,“蔓姬,你错了,这世间事在我心中没有什么能比权势来得重要,了解民间之事,为百姓谋福之举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若这举手之劳能讨好父皇,又能让我得了民心,巩固权势,我自然是乐意做的。”

“殿下如今已是大权在握,便是不做这些事,这南梁的江山,”她仰着头,伏在他耳边轻声道:“也迟早会交到殿下的手中。”

梁墨闻言,心中快意,笑着对她道:“只要一天还不是,其他兄弟便有可乘之机,我便一刻也不得松懈。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他的眼中尽是志在必得之色。

见蔓姬露出不解的神色,他又继续说道:“蔓姬,我这一生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父皇虽子息众多,但我的生母乃一国之母,我是南梁唯一的嫡子,自小母后便告诉我这南梁的江山只能属于我。我已追逐了它二十多年,无时不刻不在期盼着君临天下的那一天。”

蔓姬看着他面露狂热之色,又对皇位如此执着,笑着开口道:“那妾便恭祝殿下得偿所愿。”

殿下,你可知此刻坐在你怀中之人,也无时无刻不再筹谋着如何断送了你的锦绣前程呢。

梁墨自然不知晓的,他重新将蔓姬揽在怀中,二人一同将这些诗文逐一筛选,分类整理,商议着要如何改编,直到深夜二人才忙完。

室内灯火昏暗,明明灭灭。

室内的人心上下沉浮,心思各异。

室外,大雨倾城,那一首被蔓姬放入清溪之中的《梁上君子》已碎成无数细小的碎片,随着溪流散落在城中各处,无人知道,接下来的某一天它们将会在汴京城内掀起滔天巨浪。

第一百二十六章 在云之河

第二日清晨,骤雨初歇,檐上的积水从青瓦上滴落,仿若在门前形成了一道珠帘。

兰茝在滴滴答答的滴水声中醒来,这才发现自己昨夜不知什么时候就俯案而睡了。

她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和肩膀,看着桌上重新绘制的军事布防图,感觉心跳都加快了几分。偌大的南国宫廷在这张纸上一览无余,只要闭上眼她的意识便能延伸到皇宫内的每一个角落。

刀锋划过脖颈,无数人血液喷涌而出的场景突然在她的脑海中汹涌而来。

她倏地睁开眼,背后冷汗直流,又似安抚自己一般长呼了一口气。

可权势之争,不正是如此吗,无数人的流血牺牲,才捧上一个人坐上那至高之位。

她将地图折好,收入怀中,起身打开了房门。

雨后清醒的空气让她松了口气。

这时,兰茝见云杉正朝这边走来,手中还提着食盒。

“云杉,你这么早就起来了。”她上前问候道。

每次见到云杉,他都是那副像丢了上百两银子似的面无表情,今天也一样。

他将手中的食盒交到兰茝手中道:“昨晚你没有用饭,今日给你多带了点,趁热吃吧,趁着休沐,不用去宫中,好好休息一日,看你衣服也没换,怕是又一夜未安眠吧。”

南梁官员都通常是五日一休沐,故兰茝今日不用上朝也不需要去宫中值守。

她打开了食盒的盖子,用手直接拿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一口咬下,发现是她喜爱的红豆沙陷,当即对云杉竖了一个大拇指,也顾不上说话,狼吞虎咽的几口吃完了。

她实在是太饿了,刚起时还不觉得,一从云杉手中接过食盒闻到食物的香气时,她就忍不住了。

在一口气吃掉了三个红豆沙包子之后,又端起食盒中的豆浆一口饮尽,最后满足的用袖子擦了下嘴。

这般豪放的举动着实吓了云杉一跳,他只知道她与男子比武时会彪悍的吓退一波英雄好汉,没想吃起东西来,也是这般“恐怖如斯。”

“你果真是女子?”云杉怀疑的问到。

兰茝见云杉难得面上露出多余的表情,笑得眸光潋滟道:“如假包换,刚去军营那会,不是老被人误会是娘们吗,如今我做男子做得顺手了,你便怀疑我不是女子了吗?”最后一句,兰茝刻意压低了声音。

她不仅是位女子,还是一国公主。不过,六国内怕是再也找不出一位像她这般饿极了吃包子都狼吞虎咽的公主吧。

云杉得了她的确认,面无表情的拱手道:“原来,你不仅让天下男子汗颜,也令天下女子汗颜。”

他在心中为他家小王爷隐隐担忧了起来,交友不慎。

兰茝吃饱喝足了,却没有心思与他开玩笑,将食盒还到他手中道:“今日怕是无法休息了,有一场大戏即将上演,不去看便可惜了,不如你也与我一道出门吧。”

云杉将她从头看到脚,见她发髻凌乱,衣衫满是折痕,衣袖上还有方才擦拭唇角留下的污渍,左边脸颊有方形一红印,不由的唇角暗自抽动:“你当真要这样出门吗?”

兰茝这才反应过来,她趴在桌子上刚醒过来,昨日的衣服未换,也没有洗漱,便一口吞了三个大包子,难怪云杉看她的眼神如洪水猛兽。

她讪笑道:“我这就去收拾。”

说完,不等云杉开口,便运起轻功,“嗖”的一下消失在他的眼前。云杉只听见“砰”的一声响,兰茝的房门再次被重重的关上。

云杉看着手中的食盒,摇了摇头道:“真是风一样的女子。”说罢又将食盒拿回了自己的房间,等兰茝收拾妥当之后叫她。

兰茝回了房后,看到铜镜中的自己,突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真是疯子一般的女子啊。她刚刚那样子怕是会在云杉心中留下心理阴影吧。

天下第一贵女燕兰茝,此刻哪里还有半分贵女仪态。

倒是今日,有一个姿容绝世不输她这个曾经的第一贵女之人,要再次吸引京都人的目光了。

她放下铜镜,用极快的速度洗漱了一番,换好衣服,重新整理了发髻,这才开门去敲了云杉的房门。

她现在穿着一身白色长衫,如诵词堂的那些学子一般,再加上她看起来有些文弱的气质,倒真像个腹有诗书的翩翩少年。

云杉开门后,看见她前后判若两人的样子,面上闪过讶异之色,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对她抱拳道:“嗯,收拾完毕后又是一条英雄好汉了。”

兰茝听了她的话,不由的笑出声来。

相处久了,她便发现云杉也是个有趣的人,不知道云荟和云蔚二人对他做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才让他变成了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是看过云蔚身边的云樟的,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

云杉自是不知道兰茝此刻心中的想法,他问道:“我们等下要去何处。”

“去汴京城里最大的茶楼,在云之河。”

“那走吧。”

二人一路从官舍出来,见路上的同僚都在讨论在云之河一事。兰茝不由的挑唇轻笑,这果真是一出声势浩大的好戏。

出了官舍之后,街边的市集今日竟无人摆摊,客栈酒楼里也没有什么客人,只有那些被掌柜强行留下来看店的店小二在百无聊赖的驱赶蚊蝇。

兰茝与云杉走近一家小酒楼。店内的小二见有人来了,有气无力的招呼道:“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兰茝笑道:“我们只是来问问为何这市集如此冷清。”

小二见他提及此事,就更不开心了,瞬间想霜打茄子似的:“今日是皇宫司乐女官对汴京百姓授课日子,大伙哪有心思摆摊啊,自然是去在云之河了。”提及在云之河,小二的脸上泛着酸意,“那是在云之河啊,全京都最大的茶楼,三大销金窟之一,平日里哪轮得到我等平头百姓去啊,今日却茶水全免,我们家掌柜的带着其他小二去了,强留我一人在这看店。”

从店小二充满怨气的话语中兰茝便感受出百姓们对这梁墨的这一举措有多推崇了。

而平时望尘莫及的茶楼在云之河更是将人们的期待之心提升到了顶点。

在汴京最大的茶楼中传道授业,正是清泉的提议。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全民诵词

他的目的便是要让这项词赋编曲的举措更加的声势浩大。

对平民百姓来说,能够去最大的茶楼听曲学诗已足够他们吹嘘好久的了。

而这间茶楼的老板亦是有野心之人,他一心想与官府中人攀上关系。当清泉找上他时,他二话没说便答应了,对他来说,几天免费的茶水算不得几个钱,而且他们也不会为百姓们免费提供上好的茶叶。

但这项“全民春诵”之举是二皇子梁墨提出来的。像他这种有一定声望的商人,对朝堂之上的事也是颇为关注,二皇子成为储君是大势所趋,他上赶着巴结都来不及又怎会将如此好的机会拒之门外呢。

至于梁墨,清泉为他找了这么一个有排场的地方,给足了他面子,他自是不会拒绝的。

兰茝与云杉还未走到茶楼时,远远的就看见了拥挤的人群,其中不乏有和她一般穿着长衫的学子们。

而云杉的目光却被这间茶楼所吸引。“在东齐,找不出这么大的茶楼来。”

怕是全京都的茶楼加起来,也没有眼前的这间茶楼大吧。

“难得,这南梁内还有东齐人赞誉的地方。”兰茝笑着说道。不过这茶楼之所以大,是因为茶楼内还设有露天场地,可容纳千人。

这茶楼有好几层,四方都设有有位置。平日里,这场地原是乐姬舞女们的表演歌舞之地,那些世家子弟们坐于四方的位置,欣赏歌舞。

今日这个场地内摆满了椅子,座无虚席,而那些学子及颇有权势之人便坐在四周。

各楼还设有雅间,此刻梁墨,蔓姬与清泉便在二楼的雅间之内。

今日不止是兰茝的休沐之日,也是诵词堂学子的假期,梁墨特意批准这些学子今日可前往在云之河观看,感受一下寒门学子所作诗词与民间百姓是如何学习诗文的。

即使这些百姓生活在京都,但他们中大多数人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有的人特意穿上了新衣,有人拖家带口,有的人才听到消息,放下了手中做到一半的活便赶过来了。

但他们进来时却感到与此地的格格不入,手脚拘束的不知该往何处放,见到四方坐着的世家子弟与书生,更是连话都说不出口。

兰茝与云杉一进门,茶楼内的侍者便迎了上来,对她道:“楚中郎将,请跟我来。”

兰茝对于侍者能快速认出自己不感到稀奇,她稀奇的是这里的侍者对每一个来得人都一样的有礼,不论贵贱。他们虽不认识那些百姓,但每个进场的百姓都被分了号码牌,侍者们只要根据号码牌将人领至相应的座位即可。

茶楼内的一切井然有序。

兰茝被侍者安排到了第二层,离雅间不远处的地方。从上往下看,是一片黑压压的百姓。

二人坐下不久,就有唢呐敲锣之声响起,与平日高雅的弦乐不同。百姓们听到这熟悉而欢脱的乐曲之声,心中顿感踏实了不少。

这时候,二楼雅间的门打开了,清泉与蔓姬一同出来,今日蔓姬亦穿上了喜庆之色的服饰。但这衣服却并不适合她的,虽然多了亲近之感,但是她一向面色清冷,这般浓艳的颜色却让她少了几分出尘的气质。

蔓姬走向楼下的场地。

清泉看到兰茝,与他们打了招呼后,坐在了对面。

蔓姬的出现让百姓能发出了惊叹之声,但那些世家子弟及寒门学子亦露出了诧异之色。难道说,今日教导民众诗文的司乐,指得便是蔓姬,一位优伶。

大多数世家子弟久闻蔓姬之名,确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样貌,顿感惊为天人。

蔓姬是天生属于舞台的,她并不会因为众人的目光与疑问之声怯场。

她一走到百姓前方便很快的进入了状态,有许多拿着花灯的舞姬开始陆续出现,她朱唇轻启,一首热闹繁华的《上元节》从她口中唱出。

词曲简单易懂,循环反复,又有舞姬能在她身后做应景的表演,百姓们一下子便知道她唱得是什么内容。

都不由自主的随着她的节奏,轻轻和着,场面异常的和谐。

兰茝饮了一口在云之河特制的茶,对清泉道:“今日之事可是你一手安排。”

清泉笑着答到:“一手安排谈不上,但是我参与了全程。”

“今日,可会发生什么?”兰茝又继续问道。

清泉捕捉到她的眼神,笑着开口道:“楚中郎将在期待着什么?”

“比如意外?”兰茝说得毫不掩饰。

“不会,今日不会发生任何事。”

兰茝假意露出失望之色道:“无趣。”

“这有趣之事,自然要留到后头。”

此刻,台下已唱完了第一首曲子,蔓姬所作的这首曲子是反复唱的,有些百姓已记住了大部分内容,蔓姬正鼓励众人将这词念出来,若是记不住还可以用曲调哼出啦,看不懂的可以参考方才的表演。

在她的带领之下,这茶楼之内居然响起了朗朗诵读之声,令兰茝一阵啧啧称奇。难怪梁墨能放心将这个场面交给蔓姬,她确实有能力应付自如。

待百姓们熟悉且记住了这词后,茶楼内的奏乐之声变成另外一种风格。

一位舞女手拿龙头,后面的人俱手拿双桨,他们便知道接下来的这首词与赛龙舟有关。

百姓们学得兴致勃勃,世家子弟们纯粹是图个新鲜,又能观赏美人。

此刻心中有不悦之感的便是那位写了《上元节》的寒门学子了。

与他同坐一桌的学子,听到蔓姬所唱的短曲,对他道:“周兄,这不是你所赋的《上元节》吗,怎么用词全改了,一曲唱完了也没有提到你的名字。”

身旁之人是因他的词第一首被唱出,所以心生嫉妒之心,便说了这么一句酸话。

没想到这话却说到了这名周姓学子的心中去了。这短曲改掉了他原本颇为满意的几处地方,唱完之后却丝毫没有提及他的名字。

“不过是一名优伶,她凭什么。”周姓学子气愤的将茶当酒一口饮尽。

今日的教授完全是按照梁墨的意思来,唱得都是与民俗相关的曲子。但蔓姬似与这些学子作对一般,将她觉得写的不错的地方,都改成了浅显易懂的民间俚语。

并且没有提到一位学子之名。

愤怒,失望的种子在这些被改编了词赋的寒门学子心中逐渐蔓延……

但百姓们哪懂这么多呢,他们正对于自己记下了这些文化人的东西,感到高兴不已。

过了今日,这些词赋短曲便会在京都内传唱开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学子之愤

梁墨在雅间内听着满场诵词之声,露出满意的笑。

他只注意到了百姓们学得兴致盎然,达成了他想要的目的,哪里会顾及那些对诗词的改编不满意的寒门学子,更别提考虑到是否提及他们的名字这种事。

蔓姬一共唱了七支短曲才结束了今天的教习,教授得多了百姓们记不住。

教化百姓一事,并非只有今日。

百姓对于这一举措乐在其中,教习结束后,蔓姬离开时,他们还在哼着小调散场。

当天下午,不时可以听见有人口中不由自主的在咿咿呀呀哼着什么。有未去茶楼之人听闻,便会问他们唱得是歌曲,哼曲之人总要与他们吹嘘一番,弄得这些人心痒难耐,声称明日也要去前去一观。

有些聪明的孩童已经能记下今日所教之曲,成群结队的在街上蹦蹦跳跳当歌谣来唱。

云杉和兰茝从在云之河出来时,到处可见孩童哼曲,学子诵诗,老人向年轻一辈解释着词中典故,书斋中的老板笑得合不拢嘴的景象。

“南梁的百姓当真这般潜心向学吗?”云杉看着这副全民皆学模样,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

兰茝笑道:“士农工商,各司其职,若都从了这‘士’所作之事,这秩序将会大乱。”

云杉所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他们又途经那家小酒楼,却发现这里突然客似云来。

便是兰茝也疑惑不已,对云杉道:“云杉,难得你家大人今日休沐,恰好你也与我一同出来,便请你去酒楼里吃饭吧。”

云杉嘴角轻微抽搐的看着这间小酒楼,平日里它乏人问津,上午小二还百无聊赖的赶着蚊蝇,现在居然宾客满堂。

他们进了酒楼,上午还和他们抱怨的小二看到了,立马迎了上来道:“客官,你们又来了。”

兰茝见他笑得满面春风,开口的问道:“小二哥,你上午不是还烦闷掌柜的不带你去茶楼吗,这才半日未见,你便眉开眼笑了,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一说起这事,这名店小二看起来越发的兴奋了,“客官有所不知,掌柜回来后,和我说了今日新学得词赋之曲,我便对他提议将酒楼里的菜名换成诗文,顿时生意大好,掌柜的一高兴,说往后天天带我去茶楼。”

果然又是与词赋诗文有关。

兰茝倒是好奇他们是怎么命名的,便对小二道:“正好我俩也饿了,你有何推荐?”

小二故作高深道:“客官可以试试我们这的一道残阳铺水中,凤凰台上凤凰游,桃花流水鳜鱼肥,黄河远上白云间,再来两份稻花香里说丰年。”

兰茝乍一听,也觉得新奇,也没问小二具体是什么菜,便对他道:“嗯,就按你说的上吧。”

“得嘞,客官您稍等片刻。”小二的话语中都上扬着愉悦之意。

待他们坐下之后,云杉不解的问道:“都不知道是什么菜你就点了,万一是你我不爱吃的,岂非白费银子。”

兰茝故作书生样,对云杉摇头晃脑道:“作为一个读书人,吃得自然是其中的意境,若是问是什么菜,不就落了俗套了。”

云杉还未说什么,坐在他们旁边桌子的青年立马赞同道:“这位公子所言极是,我南梁人便是饮食也要讲究风雅。”说罢他又冲着喜欢的词句点了几样菜。

在举国氛围的推动之下,整个南梁百姓都陷入了一股狂热的学文风气,还将其用于生活各处。

这家酒楼的掌柜今日采纳了店小二的提议,导致这原本客人寥寥无几的酒楼半日之内便客似云来。不知明日将有多少掌柜效仿此事。

他们等了约有一柱香时间,小二才将菜齐了,分别是两碗白米饭,一盘脆皮烤鸭,一盘红烧鳜鱼,一碟韭黄炒豆腐以及一碗西红柿鸡蛋汤。

看到这些菜兰茝明白过来,原来这“一道残阳铺水中”说得便是西红柿鸡蛋汤“一整个西红柿切片,便是残阳了,”凤凰台上凤凰游”是脆皮烤鸭,“桃花流水鳜鱼肥”是红烧鳜鱼,还真洒了桃花瓣,“黄河远上白云间”是韭黄炒鸡蛋,一黄一白倒是应景,“稻花香里说丰年”自然是大米饭了。

她挑眉,逐一尝试了一番,这些菜的味道着实不合她的口味,还不如他们官舍的饭菜来得可口。倒是匹配不上这些诗文了,怪不得这家酒楼从前生意不好,今天这些人不过是“慕名而来”罢了。

便是一向不讲究的云杉动了几筷子,就开始眉头紧锁了。

兰茝无心再食用这些饭菜,对云杉道:“云杉,今日这些是你家大人请你吃的,民间的一蔬一饭皆来自不易,你要将他们全部吃完才行。”

然后她看见,云杉的唇角抽动的更加厉害了,但他还是遵照她的吩咐,将这些菜吃了个精光,期间还喝了好几杯水。

现如今,这家酒楼里的水,也不能称为水,要叫甘霖。

二人结束了这不太愉快的用餐后,云杉回到了官舍,而兰茝则去了四皇子府。

此刻,百里宅院内挤满了寒门学子,他们已将此处当成的聚会之所。

楚瞻与明月二人为了避嫌,又住回了四皇子府。尤其是明月,如今梁王的暗卫在四处追查他,他自然不可能再住在百里宅院中。

清泉本因协助办理词赋征稿一事被寒门学子推崇,今日经过蔓姬唱曲一事,聚会的缘由便成了二皇子的宠姬将他们的作品乱改一通,寒了这些学子的心。

于是,纷纷来百里小宅找清泉讨个说法。

数十名学子蜂蛹而进,神情愤慨,着实吓了院中妇人一跳。私塾先生瞪了清泉一眼,只说了句:“晚饭之前解决好。”便带着安抚妇人回了房。

清泉略带歉意的看了他们一眼道:“一定。”

他们的计划已经打乱了这家人的生活,若不是为了那名妇人,这位先生又怎会允许他留在此处。

想到这,他的面色多了几分忧愁之意,叹了口气。

但这面有愁容的叹气声在这些寒门学子的理解中又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那位作《上元节》的学子最先按耐不住道:“百里兄,你叹气是何意,你倒是给我们一个说法啊。你乃我辈的佼佼者,定然比我们精通词赋创作,今日听到那些词赋被改得与乐舫舞曲差不多,当真能容吗?”

这位学子显然是极为愤慨,将蔓姬为民间百姓所改的词赋小调比作了乐舫舞曲。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军事地图

但这也情有可原。

他夜以继日所作诗文数十篇,才从其中挑出一篇令自己满意的。原本想借着这次机会大放异彩,为他在民间博一些名声,即便不能步入仕途,也是面有容光之事。

清泉闻之,却不安抚他,而是与他同仇敌忾道:“兄台所言,句句在理。可这编曲之人是何身份,诸位心知肚明。这几民间关于那位的传闻也不少,殿下对其的重视程度可想而知。”

说道这,他又叹了一口气道:“清泉不过是一名寒门学子,无权无势,哪有枕边人之话来得动听。”

清泉这话将寒门子弟的地位贬得连一名优伶都不如,更让这些寒门学子怒火中烧。连带着对梁墨都无半分好感。

“到底是色令智昏啊。”

“女色误人。”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饱读诗书之人多清高孤傲,尤其是南梁这样对习文颇为讲究之地,许多人甚至会为了一个用词而争论不休,又怎会允许一位宠姬将他们的词改得面目全非呢。

“为何这些词被改之后,从未提及我等的名字。”另一位写七夕乞巧的学子问到了问题的关键。他们本就想在这次盛举中博个声名,如今辛苦数日,词赋被改不说,从始至终竟连个名字都未被提及。

这名学子话音刚落,便有学子讥讽道:“既我等的词赋已被改编地失了原有意趣,这作词之人还能是我等吗!”

“原本说唱曲编曲之人乃是司乐女官,怎会变成了她?”又一名寒门学子提出了置疑。

清泉眸色渐深,幽幽叹了句:“以二皇子如今的地位,这天下也词早是他的,让宠妾成为司乐女官又有何难。”

一众学子听了清泉这话,全部噤声不再继续讨论。这话题再说下去便大逆不道了。

但他们心中的猜疑和失望却随着沉默逐渐扩大。

他们纷纷寻了个由头离开。

清泉看着再次安静下来的百里宅院,露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终有一日,这些点滴质疑之声汇聚成海,掀起巨浪涌向梁墨时,他会作何反应呢。

只是,那位蔓姬姑娘怕是不得善终了。

那群学子们刚离去不久,便有一名面容普通的男子进到这宅院里来。他和钟秀一样,也是楚瞻府中的门客,是被临时召集到此的。

若说钟秀擅长探听情报,那此人的用处便是善于扩散情报。

“事情办妥了?”清泉开口道。

那男子点头道:“如今各处烟花之地,酒厮茶楼都在暗中传那位蔓姬姑娘是如何得了二皇子殿下的宠幸。”

“即日起逐渐会有学子在暗中议论梁墨如何色令智昏,将宠姬当女官,愚弄天下学子,你便去推波助澜吧。”

“是。”那名男子很快便离开了,面容普通的让人记不住他的样子。

雨后的气温比往日的偏低,兰茝今日只穿着偏薄的白色长衫,一阵凉风袭来,让她的身子轻颤了下,她紧了紧衣领,才进入四皇子府,手上还提着一些刚买来的礼品,装作探望之用。

梁荃早已下命,无论何时,若是她来了四皇子府,不必通传,直接进府即可。

故那些门口的侍卫见到兰茝是,只问候了一声,便放她进去了。兰茝只当是她来了多次,守门的侍卫早已认出他来,故不用通传。

她哪里知道,在梁荃心中,无论她如今是何身份,她都是这个府中的女主人,自然是不必通传的。

但她入府后还是先找到了府中管事,询问梁荃此时在何处。

管事便领她来到书房。

“殿下此刻正在书房议事,不如楚大人稍等片刻。”管事恭敬的对她说道。

兰茝正欲点头,房内却传来梁荃的声音:“楚大人请进。”

兰茝这才推门而入。

她进门后发现,这房内的不过梁荃,楚瞻与明月三人罢了。

他们见到兰茝今日竟穿着学子的白色长衫,颇有书生的模样,不由眼前一亮。

“这身装扮倒是颇为适合楚大人,这样看着倒真像一位学子,而不是一名武将。”楚瞻笑着开口道。

梁荃认真看了兰茝一眼,算是认同的点了点头。

兰茝做出了一个自诩风流的表情,若此刻手中有一把折扇她早就扇起来了,“两位殿下有所不知,臣这身妆扮如今已成了京都潮流。汴京城掀起学文风潮以后,街道上随处可见身穿长衫,一手摇着折扇,一首拿着诗集,这样方显风雅。”

梁荃闻言冷哼道:“倒是有个太平盛世的样子,这京都之内此刻可是一片和谐太平?”他那位推崇诵词习文的父皇可知道各国如今已在暗中训练兵马,这南梁的江山一旦易主,此处极有可能成为虎狼争夺之地。

“京都,已然乱了。”兰茝的双眼透着深意,“只怕接下来便会出现‘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的景象,人人吟诗作赋,演一盛事太平的戏,以娱君王。”

楚瞻怡然自得的饮了一口杯中茶道:“那样正好,乱花渐欲迷人眼,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详和太平的表像吸引时,背地里的阴谋诡计才得以照常进行。”

梁荃听了楚瞻之言,看了兰茝一眼。

如今他二人再度合作,与当年打败北燕如出一辙。在北燕臣民沉浸在强盛的自得中,军姬之诱,燕云之叛,楚瞻智谋让他这头蛰伏的孤狼得以不动声色的靠近那头雄狮,最终给他致命一击。

他沉声开口道:“楚大人今日来,不是为了说这京都如今的繁华景象吧。”梁荃意有所指。

兰茝这才想起她今日来此的目的,从怀中掏出折叠好的军事布防图。画图一事原也就他们三人之晓,唯一不知情的便是明月,不过他连梁王都敢行刺,这地图对他来说怕是废纸一张吧。

兰茝在他们的目光中缓缓摊开了手中的纸,她是用八尺全开的宣纸绘制的,上面用详尽的绘出了这皇城中的每一处,以及用不同的笔标注出各处值守的禁军各队的分布,士兵数目,换防时间等。

便是梁荃一向面色冰冷,此刻看到这张图时呼吸都不由急促了几分。

兰茝,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看着她,在心中说了这么一句话。

第一百三十章 储君之位

梁荃接过地图,眼中风云变幻。

又将其折叠好,对兰茝道:“你做得很好。”

“微臣只是尽了本分罢了。”兰茝谦逊的说道。

她的话让梁荃刚亮起的眸光瞬间暗淡,声音冷淡道:“今日既是你的休沐之日,若无事便回吧。”

“无事。”兰茝对梁荃微一拱手道:“臣告退。”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离去时看了楚瞻一眼。

楚瞻接收到她的眼神,未做出任何反应。

到头来,他们三人都选择了顾全大局。

书房的门随着兰茝的离去被“吱呀”一声关上。楚瞻看了一眼得了军事布防图却眼神失落的梁荃。

你果然已将她认出来了。

不知道这事阿酒是否知道呢……

兰茝离开四皇子府后便回了官舍。

云杉显然是被小酒楼的饭菜吓得不清。到了晚饭的时间,他像摆宴席一般在兰茝的桌子上摆了十几道菜。

“云杉,你是去膳厅扫荡了一番了吗?”兰茝夹起一块鳜鱼肉放入口中,肉质鲜美,火候恰到,还是官舍的饭菜好吃。

“没有,只是突然发觉官舍的饭菜甚是不错,便多打了些,我还是习惯鱼叫鱼,肉叫肉。”云杉扒着饭,夹了一块五花肉含糊不清的说道。

云杉在外人面前是兰茝的随侍,但私下里兰茝一直将他当作一个军营里的队友,私下里他们未分什么尊卑,也会坐在一处吃饭。

兰茝停下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笑着对他道:“这或许不能如你所愿了,我方才从外边回来时,就连卖糖葫芦的都身穿长衫,这糖葫芦也不叫糖葫芦,叫冰晶琉璃串,只怕这大街小巷的食物都遭殃了吧,不知道官舍的膳厅会不会赶这个风潮。”

云杉成功黑了脸,吃饭的速度越发的快了。

倒不是兰茝夸张了。

南梁在百年前本就是一个重文的国家,这任梁王继位后,梁国文人的地位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民间百姓的意识里便认为只有识文断字才有出路。昨日小酒楼的诗文命名之举,让他们半日之内便赚了数千两银子,这汴京城内其余的商人自然要争相效仿。

兰茝用过晚饭后,只在院中走了片刻,就熄灯就寝了。今日虽是她的休沐之日,但她似乎并未感觉比往日清闲多少。

昨夜又挑灯夜战,俯案而睡,如今放松下来,才感觉到腰背酸疼。很快她便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她又在与往日相同的时间清醒过来,唤来官舍侍女,洗漱了一番,换上官服后便去上早朝了。

退朝后她要留在宫中值守,不能再去茶楼观看后续的发展。于是,他便叫云杉替他盯着随时汇报情况。

诵词堂的学子今日也照常学习,不能外出。

但他们的忙碌并未让茶楼的人流减少分毫,反而更多了。

梁墨今日也未去茶楼。但他显然听到了一些小小的浪花,关于蔓姬不过是一介伶女,并无资格教授百姓诗文的言论。

当随侍向他汇报时,他有些轻蔑的说道:“这原本也就是锦上添花之举,能用他们的诗文已经给足这些寒门学子面子了,没想到这些人竟这般不识抬举,这种小事以后别向我汇报了。”

这名随侍乃是楼皇后离开之前留在他身边的,为的就是能在她不在的这段期间里帮她提点梁墨。

随侍听了他的话再次劝诫道:“殿下不可,人言可畏。您当初有此想法也是为了声名。寒流与贵族不同,他们仕途之路本就窄,自然是在意,殿下切不可因为一时疏忽让这些悠悠之口坏了大计。”

梁墨听了他的话,心中虽气愤,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话甚有道理,于是开口询问道:“既然他们觉得蔓姬身份低微,那便再叫一位有身份之人与她一道吧,但朝中官员是万万不可能的,你觉得谁合适呢?”

“百里清泉。他如今入了诵词堂又得陛下赞誉,不算无名之辈,况陛下早就言明让他从旁协助殿下。想来,那些寒门学子也没什么意见。”

梁墨摆手道:“那便依你之言,到时我会和他说的。”

随侍看了一眼梁墨,欲言又止。

“还有事?”

随侍躬身道:“如今民间已有一些不利殿下的流言传出,望殿下这几日暂时别去兰园了。”

梁墨顿时拍案而起,指着随侍道:“夙凤,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连爷去找哪个女人你都管了吗?”

这名叫夙凤的随侍不卑不亢道:“殿下,您可别忘了,你如今还不是诸君。”

梁墨闻言瞳孔微缩,想起楼皇后离开前的那些话。

墨儿,你是陛下唯一的嫡子,这梁国储君的位置只能你来坐……

等你成了梁国的储君,才能把母后接回来。

梁墨双眸的怒火瞬间归于平静,唇角挑起危险的笑意,对夙凤道:“本殿不去便是了。”

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这梁国储君的位置可只有一个啊。

梁墨起身出了茶水间,走到诵词堂百人堂,对在授业的教习道:“秦先生,打断一下,本殿找百里清泉有要事相商。”

这位秦姓教习向梁墨行了一礼,又对清泉道:“百里清泉,二皇子殿下找你。”

清泉起身,在百位学子探究的目光中走出百人堂。

“不知殿下找清泉有何要事?”不论在谁面前,清泉都是这样一副谦逊有礼的样子。

但是他的态度让梁墨很受用,至少不会如一些学子一般自诩清高。梁墨与他说话的语气都和缓了几分:“蔓姬姑娘一人教授众多百姓太过劳累,明日你便与她一同教习吧。”

清泉的眼中闪过精光,面上笑意温和的拱手道:“学生定不负殿下所托。”

梁墨对他甚是满意,“若是此事办妥了,便于春诵一事结束后,举荐你做翰林编休。”

“学生谢殿下赏识。”

梁墨点了点头,离开了。

清泉看着他的背影,含笑的摇头道:“翰林编修。”

夜很快便深了,兰园内依旧是一片灯火通明。

蔓姬用指背轻触了下桌上早已冰凉的糕点,然后,她便懂了。

她的唇角泛起一个颠倒众生的笑意,喃喃自语道:“原来,在我和南梁的江山之间做了选择啊。”

她换了衣裳,独自躺在床上,静静合上双眼。

那两只为等候梁墨而点的蜡烛,燃了一夜。

第一百三十一章 状告皇子

第二日天刚拂晓,蔓姬便已起身收拾妥当。

“姑娘,在云之河接您的马车来了。”有侍女前来禀报。

“走吧。”

她出了兰园之后,却见到清泉等在门外。

“公子是专程在兰园之外等我的?”蔓姬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清泉向她行了一礼道:“殿下命我今日与姑娘一同教授百姓。清泉以为,应提早到此等候,先行知会姑娘一声比较妥当。”

蔓姬闻言,那双如幽潭一般的双眸泛起点点涟漪。

“那便有劳公子了。”

二人再无二话,一前一后上了不同的马车直往茶楼而去。

梁墨身边的随侍夙凤已暗中派人镇压流言,还秘密处决了几个恶意散播之人。但这些散播流言之人不是普通百姓,而是激愤的学子们,若是只用武力镇压只会适得其反。

这些学子们虽在明面上消停了,但是暗地里的反抗之声却越来越大。

虽然不敢在明面上对梁墨做什么,但蔓姬他们就顾不了这么多了,甚至有人在蔓姬外出时,全程紧盯着她,只盼着能抓到她的错处,口诛笔伐一番,给她冠上一个祸国妖姬之名。

教授词赋一事不过才第三日,城中的许多百姓已明显感觉到生活乱了。

金銮大殿内,群臣正在朝议,百官对如今汴京内的学文风潮是一片赞誉之声。

无人发现如今京都内出现的乱像。

梁王闻之,心情大好,给内侍总管使了个眼色,让他及早宣布退朝,他迫不及待想出宫看看,这京都是否如他们所言是一派祥和之象。

内侍总管接收到他的眼神,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要奏。”

内侍总管闻之,眉头微皱,是谁这么不识抬举。

说话之人正是兰茝。她在所有人注视的目光中走出百官之列。

梁王见是兰茝,不由眉间一跳,想起她去年在朝堂之上状告楼丞相一事。

不知为何,他心中隐有直觉,她此次所说之事也是非同小可。

梁王沉声道:“楚爱卿所奏何事?”

本来垂着头的兰茝倏得抬起头来,那双平日里小心翼翼的双眸此刻亮得惊人,她笑着对梁王道:“启禀陛下,微臣今日要状告二皇子殿下。”

昨日清泉深夜来访官舍,告知她梁墨已将教授百姓一事交与他,并且梁墨昨日未至兰园。

殿上那些老臣被她的胆大妄为之言吓得心脏受不了,直接下跪,一些朝中新贵见朝中元老都下跪了,便也一同下跪,头都不敢抬。

此刻在朝堂之上还站着的,只剩诸位皇子及兰茝。

梁王亦是被兰茝此举弄得有些错愕,朝堂之上瞬间一片死寂。

“大胆!”内侍总管这一声呵斥之声提醒了他。

梁王的双眸闪着危险之意,目光紧盯着兰茝道:“朕就给你一个机会,你说说看二皇子究竟何罪之有。”

此人果然大胆,他在心中评价道。

此刻,梁墨的眼中有风暴聚集,他看着兰茝笑意吟吟道:“本殿也很期待,楚中郎将会给我安一个什么罪名呢。”

“那臣便请陛下和殿下洗耳恭听了。”到了此刻,她也无惧他们了,“殿下之罪有三。”

她竖起一根指头道:“其一,不察之罪。殿下乃本次诵词一事的主要负责人,既发起了词赋编曲一事便要考虑后果。如今百姓们虽热衷于学习诗文,看着一片祥和,但这京都早已乱了。”

“人人习文当是好事,又有何乱?”六皇子梁宣反驳道。

“如今,各个集市上的店铺商贩给他们所卖得每样东西都起了富有诗意的名字,但出售之物的质量却越来越差。食物口味差了,布匹粗制滥造,且价格越来越贵。店内生意好了,物价自然提升。有百姓找商贩理论,得到的回答却是,这东西的名字变得高雅了,价格自然也得高些,才能配得上高雅之名。长期以往,商人坐地起价,会有什么后果,六皇子不会不知吧。”兰茝反问道。

梁宣被她的振振有词说得头脑发懵,只得硬着头皮道:“但这也不全是二哥之罪吧。”

梁王听懂了兰茝的话,他幽深的目光落在那些赞誉如今的时势的朝臣之上,让他们瞬间感觉如芒在背,头埋得更低了。

兰茝笑着对梁墨和梁宣道:“那接下来的这条,确与二皇子脱不开关系了。二皇子曾在生辰宴会那天从四皇子处得了一美人,名蔓姬,亦是本次词赋改编的主要负责之人,殿下,臣说得可有错?”

“没有。”梁墨唇边的笑意越发的深,“让一美人负责教授百姓何错之有?”

“错就错在这名女子的身份乃红楼优伶,殿下却张榜告知京都百姓,负责词赋改编一事乃是由宫中司乐女官,此乃欺瞒之罪。且这位伶女将一众学子所作诗词改编的面目全非后,当成自己之作,从未提及任何学子之名,殿下却包庇于她,从未言明此事,岂非寒了天下学子之心?”

她又从怀中取出一物件,捧在手中道:“这是京都数十位寒门学子联名上书托臣转交陛下。”

内侍总管从兰茝手中取过联名书,上呈到梁王面前。

上面的内容无非是梁墨将自己宠姬当司乐女官,诓骗京都百姓之言,与兰茝方才所言并无一二,但这联名书可比兰茝的那些话言辞激烈多了,甚至还说二皇子耽于女色。

梁王心中虽有怒意,但不会全然听信这些学子所言。

梁墨见梁王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这才放下心来。原本他还想她能列举出什么大罪出来,如今看来,不过是多事,替那些寒门学子发声罢了。

倒是他高估她了。

兰茝自然知道,即便她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梁王也不会对梁墨如何,顶多训斥几句罢了。毕竟梁荃中毒一事都没有波及到梁墨,想要梁墨出事,必须要动到梁王头上。

但方才她说得这些,不过是铺垫之举了。

“这第三罪又是什么?”梁王不辨喜怒的说了这么一句。

兰茝看着高坐其上的梁王,笑得眸光潋滟道:“二殿下的第三条罪名便是谋逆之罪。”

“谋逆之罪”四字如一道惊雷在朝堂之上炸响,让原本跪地装死的百官浑身不可遏制的颤抖了几下。

梁墨更是认为兰茝所言是无稽之谈。谋逆?他自己怎么不知道他将要谋逆,他亦笑得眸光潋滟道:“楚中郎将的发言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兰茝暗中观察着梁王的神色,看样子他也认为梁墨不可能谋逆。

她似不嫌事大一般,继续说道:“是否谋逆,还请陛下移驾京都第一茶楼在云之河一探究竟便知。”

第一百三十二章 谋逆之罪

梁墨看着兰茝信誓旦旦的脸,不可抑制的慌了一下,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在心头。

梁王本就要外出查探一番,现在听到兰茝的提议,也没有反对,对她道:“那便依你所言。”说完,他又看了跪了一地的群臣道:“你们也起来吧。”

经梁王发话,跪地的百官才从地上起身,有些胆小的官员现在手还在抖,生怕梁王雷霆震怒。

内侍总管见无事了,便高喊一声道:“退朝。”

群臣似解脱一般齐齐躬身道:“微臣告退。”说完便加快步伐走出大殿,一刻也不想在殿上多待,以免触怒龙颜,殃及鱼池。

那些原本暗中讥讽兰茝另攀高枝的官员,此刻也不由抹了一把汗。什么趋炎附势,这就是一个大逆不道的疯子,居然当着群臣的面状告皇子。

他们唯恐兰茝想起前段日子他们在背后议论之事,回过头来参他们一本,那就得不偿失了。于是,走得更快了。

武将们倒是对兰茝改观不少。

一时间,大殿之上只剩几位皇子,兰茝,内侍总管及梁王。

“楚中郎将,你可知诬陷一国皇子是何罪名?”梁王的话回响在大殿内。

兰茝当即单膝跪地,看着梁王道:“构陷皇子者,杀无赦。”

君臣对峙,殿内霎时间安静下来,就连站在一旁的诸位皇子的心跳都不可抑制的加快了几分,齐齐看向被冠上谋逆之罪的梁墨,一旦谋逆之罪坐实,他亦难逃一死。

这楚酒就是拿自己的命,赌梁墨的命。

梁墨此时却再也笑不出来,他双拳紧握,青筋暴起,极力克制自己一拳往兰茝面上招呼。

“走吧。”沉默了一会,梁王才开口,又对那几位皇子道:“你们几位各回府中,不必跟随了。”

诸位皇子相互对视了一眼,齐齐躬身道:“儿臣告退。”但他们心中却在猜测,梁王屏退他们是为了偏袒梁墨,若梁墨真的做了大逆不道之事,也好从轻发落。

三皇子,五皇子,八皇子走出殿外之后,五皇子梁宣突然开口道:“许久没有看过四哥了,不知道他的近况如何了。”

八皇子还不明白为何他突然提及梁荃,但三皇子却懂了。兰茝是梁荃营中出来的人,今日她突然冒死状告梁墨,事有蹊跷,让他们不得不怀疑是梁荃在背后指使。

若真是梁荃,那他中毒一事,是否是在欺瞒他们?三皇子的心咯噔了一下,那他这位四弟的城府也太深了。

正当三人往四皇子府走去时,清泉与蔓姬才至茶楼。

那些寒门学子见蔓姬下了马车,面露不愉之色。他们见今日二皇子不在想上前与她理论一番,他身边的清泉却给他们使了个眼色,那些人才按耐住自己。

蔓姬见状若无其事的一笑,进了茶楼,二人依旧待在茶楼的雅间中。教授一事从每日辰时开始,此刻还时尚早。

“今日梁王,梁墨都会来,你做好准备了吗?”清泉询问着对面的人。

梁王,梁墨,蔓姬在心中重复了一番清泉的这句话,开口道:“公子不是梁国人?”梁国人不会称呼梁王。

“我是哪里人不重要,姑娘只要知道你我都是为间之人,为了同一个目的就行了。”清泉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在楚瞻身边跟得久了,倒是学了几分他的做派。

蔓姬那双清冷的双眸泛起波澜,对清泉笑道:“今日过后,奴便解脱了。”

另一边,梁王依旧是微服出行,与梁墨共乘一辆马车,兰茝与内侍总管就跟在马车旁边行走。

他们还未走出多远,便听到街头有争吵之声。

“停下。”兰茝突然对驾车的侍卫道。

那名侍卫停下马车,看着内侍总管有些无措,陛下都还没开口呢,这位楚大人倒是直接让他停下了。

“大胆!”内侍总管已经不知和兰茝说了几次大胆了,但除了这个词他想不到任何的词去形容此人。况且现在陛下微服在外,他也不好说什么。

梁墨自出宫门后一直保持缄默。

梁王掀开帘子,发现他们还未到茶楼,并且街旁有百姓正在争吵,他沉声道:“为何停下马车?”

兰茝上前禀报道:“臣只是想让您看下汴京城内的乱像而已,那两位百姓争吵的缘由是,原本卖一两银子一匹的布,换了个叫‘水云间’的名字后,变成了十两银子一匹。”

梁王面色面色微沉,听了一会便对驾车侍卫道:“走吧。”但他很快便发现,争吵的地方不止方才那一处,一路行来已见到十几个地方都在争吵。

有妇人责问丈夫为何不去营生,丈夫接着诵词为由耍懒;

有一孩童撞了另一名孩童,被撞的孩童立马回撞了改了那名孩童,道了句来而不往非礼也,两人扭打成一团;

有酒楼的掌勺之人被读书分了心,煮出来的食物不能下咽而被客人责怪;

也有茶楼中的店小二因为记住不被改了新名的茶,而送错了茶正被掌柜的责骂。

这汴京城内确实是乱了。

梁王面色阴沉得可以滴出墨来,他对驾车的侍卫道:“遇到这种争吵别停下来了,直往茶楼在云之河。”他现在急需一杯清茶消消火。

驾车侍卫见他语气满含怒意,惶恐的应道:“是。”

兰茝见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唇角的笑意一闪而过。此刻梁王正压抑着怒火,不知等会到了茶楼后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未过多久,马车便停在了茶楼面前,茶楼的侍者见梁墨到来,立即将他们迎入茶楼内,安排了一间上等的雅间。

梁墨见茶楼一切如常,没发生什么事,正要讥讽兰茝之时。

茶楼内顿时奏乐之声起,辰时已至,蔓姬与清泉一同走向中央的千人场地。

梁王点头道:“不错。”

梁墨方才在梁王面前栽了面子,此时难得听见梁王夸讲,立即对他道:“父皇,虽然词赋编曲一事交由兰园这名女姬所为,但本次所选词赋每一篇儿臣都亲自把关,挑选适合百姓的诗文。那些学子之所以会闹事,不过是不认同蔓姬的身份,故儿臣今日让诵词堂学子百里清泉协助她一同教授百姓。”

梁王正欲对梁墨说什么。

此刻蔓姬却在百姓们期待的目光中开口了:“今日只教授一篇词赋,名为《梁上君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祸国妖姬

大部分百姓不懂“梁上君子”是何意思,以为是夸耀他人美德之类的成语,顿时一片欢呼雀跃之声。

那些一直寻找蔓姬错处的寒门学子听“梁上君子”四字先是一愣,而后掩盖不住狂喜之色,这个祸国妖姬要完了,无论接下来她唱得是何内容,光这四字就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自蔓姬说出“梁上君子”四字后,梁墨便像五雷轰顶一般愣在一旁,他完全慌了,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前一刻还对梁王说,这些词赋每一篇都是他亲自把关筛选。

怎么会是“梁上君子”,今日所教内容当与二十四节气相关才是。

梁墨不敢去看梁王的脸色。

只听见“砰”的一声响,梁王那才饮了一口的茶盏被他摔碎在地,碎裂成片。

“这首词也是你亲自筛选?亲自把关?”梁王的问话像一把利刃直插在梁墨的心口。

梁王见梁墨一脸六神无主之色,顿时失望至极,对内侍总管道:“你去让她停下。”

兰茝见内侍总管出门,便随着他一同出去,却没有上前阻止他,而是跑到那群寒门学子中央指着正往楼下走的内侍总管道:“看到那人了没有,当今陛下身旁的内侍总管,他现在要下楼……”

兰茝还未说完,那些学子瞬间反应过来,若是内侍总管在这,那陛下自然也在这。定是要内侍总管继续阻挠那女姬唱这词,那他们的目的可就达不成了。

这出梁上君子一定要唱完,这祸国妖姬之名才能坐实了。

于是这群学子立马蜂蛹而上,围在内侍总管身边你一言我一语道。

“内侍总管大人!”

“你是内侍总管大人吧,您在这陛下也就在这了。”

内侍总管很快被他们缠住,他本不欲理这群学子,但他们提及梁王。梁王今日乃微服出行,不欲让人知道他在此处,故内侍总管只得与他们周旋。

兰茝听着蔓姬清越的歌声在场中响起,今日所授之曲晦涩难懂,大部分不知曲中意百姓还与她一同唱着,那些知道的吓得不敢发声。

她唇角的笑意越发的深了。

梁是南梁的国姓,梁上君子是窃贼的意思,这名字不就是说南梁皇室是窃贼吗。

接下来的曲意也没有让众人失望,说得便是百年前大楚帝国分裂,这南梁的江山便是窃取大楚的。

但这并不能激怒梁王,往后的才是精髓。

南梁窃取江山之后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如今这代南梁君主手中军队良莠不齐,天子沉迷诗文之乐,百姓生活在粉饰太平之下,苦不堪言,这江山需要一个新的君王改变时局。

终于,百姓们发现了此曲的不妥之处,纷纷停了下来。但是这曲《梁上君子》也已至尾声。

兰茝站在二楼的围栏内向下看去,见蔓姬对众人盈盈一拜后,又对身边的清泉道:“公子今日即是来协助蔓姬的,不为众人解释一番这词是何意吗?”

清泉看着场中上千张错愕的脸,对他道:“想来不需要了,他们已悟到姑娘此曲的精髓了。”清泉说完便走下场去。

那些寒门学子们见这首《梁上君子》已经唱完了,便齐齐开始高声呼喊:“祸国妖姬。”呼声越来越大。

内侍总管见局面瞬间混乱,顿时跺脚道:“完了,一切全完了。”

他赶紧跑下楼去,到蔓姬身边道:“姑娘,陛下有请。”他此刻也顾不得隐瞒微服出行一事了。

场内还在状况之外的百姓听到内侍总管提及陛下,心中更加震惊了。

蔓姬长袖轻甩,对内侍总管露出了一个颠倒众生的笑:“那请吧。”此刻的她倒真像一位祸国妖姬。

在万千目光之中,她依旧保持着优雅的仪态,虽内侍总管上了楼。

雅间之内,梁墨的面色煞白,他“咚”的一声跪在梁王面前,也不求饶。此刻,他才明白过来,他是被人陷害了,这陷害之人是楚酒?蔓姬?百里清泉?或是他那许久未见的四弟,亦或是他们几人皆有。

梁王的面色越发阴沉,双手青筋暴起,正欲呵斥梁墨,门外传来内侍总管的敲门声:“陛下,伶女蔓姬求见陛下。”

蔓姬见他这么说,面露不屑之色的看了内侍总管一眼。

内侍总管神情略微尴尬,不敢看他。

“进来。”梁王的声音带着盛怒之意。

内容总管推门而入,兰茝也同他们一起入了雅间。

蔓姬进门后,见梁墨跪在地上,模样狼狈,见她进来,看了她一眼,那双眼满含被背叛之后的恨色。

蔓姬不以为意的一笑,一同跪在他身旁,对梁王道:“奴蔓姬,参见陛下。”

“方才那曲子是何人叫你唱得?”梁王听见门外高喊祸国妖姬,此刻见到蔓姬时心中虽怒也不得不承认此女子担得起祸国妖姬之名。

蔓姬看着梁王,面露无辜之色:“陛下,难道殿下没与您说嘛,蔓姬所唱之曲都是由他亲自把关,由他同意之后方才献唱。”

“蔓姬,你!”梁墨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枕边之人会倒打一耙,他立即对梁王道:“儿臣便是再有谋逆之心也不会这般愚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让女姬唱词曲啊。”

方才集市的混乱已让梁王怒火中烧,这首《梁上君子》更是将他的怒意全数爆发。

“将此女收押刑部大牢,至于二皇子。”他看了梁墨一眼道:“你这几日就待在自己的府中,待真相查明之前不得出门,朕会另外派人接手你手中诵词堂一事。”

梁墨闻言瘫坐在地,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已然算好的了。他誓要查明究竟是谁在暗中陷害他。

兰茝听了梁王的处置在心中再一次感叹梁王的偏颇之心。他另外一个儿子,可能什么都没做都会被怀疑谋逆的罪名,而今日他当场撞见这大逆不道的场面,却只是轻描淡写的让他不要出门。

难怪梁荃会被逼着谋反。

三皇子,五皇子及八皇子三人刚一处宫门,便有梁荃在宫中的暗探前往四皇子汇报,说他三人要进府。

梁荃在书房议事时才是行动自如的模样,出了书房便是坐在轮椅之上。毕竟,留在他府中的御医还未离去。

此刻,他便坐着轮椅静静的看着内院的那新房废墟。

“殿下,三殿下,五殿下,七殿下前来探望您。”管事走到他身后开口汇报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逢场作戏

梁荃双手滚动着轮椅回过身来,见到三人带着探究之色,齐齐打量着他。

“诸位今日怎会有兴致来。”梁荃面色冷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这便是梁荃不讨喜的地方,即便是与他们客套一番,他也是不愿的。

三皇子被他这冷淡的语气一哽,不知道该如何往下开口。

但五皇子却不同,他一向阴鸷,也是个不怕得罪人的,当即开口道:“自然是看看四哥是否还废着了。”

“还死不了。”梁荃冷哼一声。

梁宣眼中精光毕露,拍了拍八皇子的肩头,笑得意味不明道:“八弟,来得路上你不是一直关心四哥身体吗,如今见着了怎么这么拘谨啊。”

言毕,他将八皇子直接往前一推,他的力道极大,八皇子撞到了梁荃身上,二人一同摔倒在地。

八皇子摔倒在地后,目光触及梁荃冰冷的面色,当即吓得站起身来,低着头支支吾吾的对梁荃道:“四哥……四哥……我不是故意的。”

梁荃还摔在地上,挣扎着起不了身,因为用力的缘故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双拳紧握,看着站着的三人眼神里充满恨意。

“看来,四哥果然是废了。既然身体不好,就好好在床上躺着,少出来转悠。”梁宣的言语中带着一丝快意。

三皇子看着梁荃挣扎起身的样子,心中有些看不下去,对梁宣道:“五弟,既然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我等便离开吧。”

八皇子也拉了拉梁宣的衣袖央求道:“五哥。”他已然被梁荃的眼神吓到了。

梁宣看着梁荃不屑的说道:“无趣,走吧。”说完便带头离开了,八皇子见他走了似解脱一般飞快的走出了这个小院。

三皇子看了一眼摔倒在地的梁荃,摇了摇头。出了院门后便对等在门口的管事道:“你家殿下摔倒了,去搀扶一下吧。”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管事闻言,慌忙进院。

见梁荃果真摔倒在地,赶忙上前去将他搀扶到轮椅之上,又暗骂了一句,这都是什么兄弟。

他将梁荃推到书房,见他原本冰冷的面色越发的冷酷了,忧心的问候道:“殿下你还好吧。”

梁荃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想起方才那一幕,眼中尽是寒芒,“无妨,我早已不将他们当兄弟了。”

管事轻叹了口气,最是无情帝王家。好在他们殿下中毒一事是假,若是真的,经过那三位祖宗这么一整,他不敢想象其中的后果。

入夜,梁墨披着黑色斗篷,乘坐马车直往刑部大牢而去。

梁王虽让他不得出府,但他与圈禁在府中的大皇子不同,他的府外并没有任何人把守。

不让出府不过是梁王的权宜之计罢了。

但梁墨心有不甘,誓要找蔓姬问个清楚明白。

夜里的刑部大牢,少了犯人受刑的鞭笞之声,但是不时有做了噩梦的犯人偶尔发出的尖叫呐喊。蔓姬的牢房旁刚好是水牢,可以听见隔壁水声滴滴答答的声响。

她与当日的梁荃不同,她的牢房和普通犯人一样脏乱差。其余牢房里的犯人见来了个国色天香的美人,那双眼不住的往她身上瞟。

梁墨买通了刑部官员和门口狱卒,走进刑部大牢。

他是第一次来这儿,牢中的气味让他几欲作呕。

他穿过阴森的牢房,来到蔓姬的那一间。

蔓姬听见开锁的声音,抬起双眸,看着穿着黑衣斗篷的人,轻道了一句:“你来了。”

即使身陷囹圄,她的目光依旧清冷。

“蔓姬,你为何要陷害于我,可是老四暗中授意让你唱这曲的。是了,你本就是我从老四身边挖来的一株毒草,难怪那楚酒会当庭状告我,你们当真是配合的天衣无缝。”梁墨的目光带着质问之意。

蔓姬抬眸看她,轻笑出声:“殿下不是从未信任我吗,每日清晨的避子汤我可是喝得一滴不落呢。”

梁墨像被人抓了错处一般,张口道:“你都知道了。”而后似又快速转移话题,看着这阴森的牢房对她道:“蔓姬,即便如此,我自问待你不薄,难道我偌大的兰园竟比不上一间阴暗的牢房吗?”

“是蔓姬无福消受了。”她云淡风轻的回了这么一句。

梁墨被她这无光痛痒的态度激怒了,“我许你无上荣华,许你女官之位,给你旁的女子都没有的宠爱,这一切你都无动于衷吗?蔓姬,你对我的关心,每夜与我缠绵都是做戏不成。”

蔓姬听着他的话,眸光微动,这情话一字一句多么动听。可是她对梁墨太了解了,这哪里是情话,这是他编织的巨网,想要将她套牢,让她俯首认罪,洗清他的冤屈。

她看着他,唇角泛起笑意,为她清冷的面容添了一丝媚色。

她轻笑着,连话语中也带着戏谑之意:“做戏?殿下莫不是忘了,蔓姬本就是一位戏子,演好每一场戏,便是我的本分,包括与殿下的每一刻。”

戏子二字刺痛了梁墨的神经,他怒极反笑,“好好好,当真是戏子无情。”说罢,他便甩袖离开了。

梁墨走出牢房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周围牢房的男子都目露精光的盯着蔓姬看,心中一阵烦躁。

出了大牢之后,对跟在他身边指路的狱卒道:“告诉你们这管事的,给她换一间牢房,要周围人少的,最好没有男子。”

在狱卒疑惑的目光中,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即使是逢场作戏,他也容不得其他男子的眼光落在她身上。

刑部牢房内,蔓姬倚靠在墙边,那几句话像是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一直隐在隔壁水牢的兰茝走到她的牢房前,她浑身带着湿意。

蔓姬听见了脚步声,看着她道:“你都听见了?”

兰茝点了点头,见她一脸颓丧之色开口道:“看起来,你对他的逢场作戏,只有方才的那一刻呢。”

蔓姬听到她的话,身子不可抑制的轻颤了一下,自嘲的开口道:“是不是逢场作戏已然不重要了,结果是他选择了江山权势,而我也选择执行我的任务。”

“既然,你已做了选择便随我走一趟吧。”

“什么?”蔓姬不解的问道,难道他不是来处决她的吗?

这时候,听了梁墨的旨意,为蔓姬换牢房的狱卒正拿着钥匙往这边走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连夜逃狱

金属相击的“叮叮当当”的声音让这大牢显得越发的诡异。

兰茝再次隐身于暗处,眼见那名狱卒俯身开锁,在锁被打开的那一霎那,她突然出现,“砰”的一个手刀砍在他的后颈处。

狱卒昏倒在地,兰茝迅速打开牢房,牵起蔓姬的手道:“走。”

在其他牢房的犯人呆愣的时候,她将她带进水牢,对她道:“这水牢连接着外面的河流,只要跳下去便可逃生。”

蔓姬本就将自己当作将死之人,也不管她说得是真是假,对她点了点头。

两名女子齐齐跳入水中。

巨大的水花之声终于惊动了看守的狱卒,他们正往牢房这边赶来。

水牢之下,有个窄口,兰茝与蔓姬二人此刻便往窄口之中游去,出了窄口便是河道。她们大约游了半个时辰左右,才到城郊河岸。

两人相互搀扶上岸,冷的彻骨的河水让她们同时打了个哆嗦。

月华之下,两名身形曼妙的女子浑身湿透,面对面盘腿坐着,看上去有些狼狈,却有透着一丝入骨的诱惑。

经过一个来回,兰茝早已发髻散乱,而蔓姬在牢内本就披头散发,此刻两人的三千青丝俱贴在面上,如山中的精魄一般。

“你是女子!”蔓姬借着月华看清了兰茝的身形,声音里充满了讶异。

兰茝低头看了自己,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好在楚瞻给她的修容药膏要遇热水才能去除。

蔓姬不可置信的打量着她道:“没想到羽林军中郎将竟是一名女子。你究竟是何人?”她的声音突然带了防备之意。

是何人?眼前这个女子曾将她一生中最悲惨的时刻演绎的玲离尽致。如今,在她心中,她不过是一个故去之人罢了。

兰茝的目光变得幽远,她面上的笑意有些恍神:“我不过同你一样,是个身不由己之人罢了。”

蔓姬闻言,不再开口。

这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兰茝闻言立马身子紧绷,目光犀利的盯着四周,犹如一柄出鞘的剑。

她好似野兽一般的警觉之意让蔓姬有些错愕,看着兰茝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之意。她不过是风月场里吟风弄月之人,只要学会笑意吟吟便好。

但眼前之人承受的显然比她更多,到底是怎样的遭遇才养成了她这样的警觉性。

月华之下,楚瞻,明月与清泉三人的身影若隐若现,兰茝看清了来人这才放下心来。

待楚瞻等人走到她面前时,兰茝有些意外的询问道:“你们怎么会来。”

楚瞻看着兰茝此刻跪坐在地,浑身湿漉的抬头望他,他的目光微滞。

而后,又装作若无其事一般摊开了手中带着的披风罩在她身上,“听闻你要来刑部大牢救人,想起外出合适的通道只有水牢一条,心中不放心,便过来了。”

兰茝听到他的解释,眉眼不由的弯了弯,她裹紧了披风,细嗅着上面独属于他的气味,如兰似麝。

蔓姬看着这二人,突然觉得她方才的怜悯之意有些多余了,这该是她艳羡的人啊。

清泉见蔓姬被冷落在一旁,心中不忍。她被世人认为祸国妖姬,也有他在一旁推波助澜的原因,便对楚瞻道:“公子,这边也有一女子。”

楚瞻看也没看身旁的人一眼道:“你家公子常年漂泊在外,又家境贫寒,只能买得起一件披风。清泉你自己看着办吧。”

家境贫寒,买不起披风。兰茝听到他一本正经的满口胡诌,不由的如云杉一般唇角抽搐。

清泉无奈,只得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蔓姬身上。

“你还好吧?”他轻声问道。

蔓姬点了点头。

确认了她无恙之后,清泉这才对明月道:“明月,劳烦你带蔓姬姑娘回四皇子府复命吧,现在也只有你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带进去了。”

明月一脸哀怨之意,二话不说敲晕了蔓姬。

兰茝见蔓姬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明月敲昏,心中竟有些幸灾乐祸。

终于有人和他一样吃了明月的手刀。

“你也一同去吧。”楚瞻对清泉道。

听了楚瞻的话,明月这才喜笑颜开:“还是公子对明月好。”

清泉再次无奈的摇了摇,对明月叹了口气。傻孢子,公子哪里是对你好,不过是想把我俩支开罢了。

很快,两人便带着蔓姬消失在城郊河岸。

“我们也走吧。”楚瞻抱起浑身湿透的兰茝去了城中一家客栈。

正当他们处于温情之中时,刑部大牢里早已闹翻了天。

刑部尚书见到空空如也的牢房,脑中“嗡”得一声炸开了,他跳起来“啪”的一声打在方才被兰茝敲昏的狱卒头上:“人呢,去哪儿了!”

狱卒支支吾吾的开口道:“小人刚一打开牢房便被人敲晕了,实在不知啊。”

刑部尚书再一次觉得他的官场之路要走到尽头了,这次逃得可是谋逆重犯啊,他便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你好端端的开牢房的锁干嘛!”

“二皇子吩咐让我给那女姬换间牢房。”

“二皇子!”刑部尚书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二皇子不是被责令不得出府吗?怎回到刑部大牢来,“你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我仔细说明。”

狱卒这才将事情的始末尽数告知。

刑部尚书闻言,面上的神色变得有些意味不明,“既然他不遵守规则,那也别怪我拿他当挡箭牌了。”

梁墨此刻还不知道刑部尚书准备将脏水破在他身上。

他从刑部大牢回到二皇子府时,下人来报,五皇子梁宣已等候他多时。

正好他也有要事与梁宣相商,便快步赶往书房。

在书房内的梁宣见梁墨行色匆匆的赶来,身上还穿着黑色披风,语气带了责怪之意,“二哥,你现在被父皇责令不许出府,但你不仅违抗皇命不说,还去了刑部大牢。难道真如外面的传言所说,你被那位祸国妖姬给迷了眼不成!”

梁墨显然不欲与梁宣商讨此事,对他道:“那位女姬原是梁荃的人,在我与父皇还未去茶楼之前,楚酒便状告我有谋逆之罪,你不觉得此事与他们定有关联吗?”

听他提及状告一事,梁宣露出阴鸷的笑:“我自然想到了,今日我与三哥,八弟还去梁荃府中试探了一番,这梁荃确实是废得不能再废了,若此事真与他有关,二哥也无需担忧,那不过是丧家之犬挣扎的咆哮罢了。”

梁墨听他这么说,这才放下心来。想起蔓姬的那番逢场作戏之言,阴恻恻的道了一句:“既然还能挣扎,证明这爪牙还没清理干净,看来要给他来个痛快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燕云归来

次日早朝,刑部的一封折子上呈天听。

其内容直指二皇子梁墨昨日不遵皇命,擅入刑部大牢,并指出在他离去之后,连同伶女蔓姬也不知所踪。

昨日那名被兰茝敲昏的狱卒也被刑部尚书带到殿前作证。

梁王看完刑部的奏折面色阴沉,他本想借此机会让梁墨暂避风头,由他派人暗中查明真相,再另行商议解决之法,没想到他这么沉不住气。

不仅在他下令的当夜私自潜入刑部大牢,还带走那名伶女。

显然,在梁王心中也认定是梁墨带走了蔓姬。

他对梁墨一向了解,他不是这般不懂审时度势之人,这还是梁墨第一次明目张胆违背他的命令。

看来,无论那名伶女是否真是祸国妖姬,她这条命是留不得了。

“来人,请二皇子来金銮殿一趟。”

梁墨因为被梁王限制不得出府,故没有参加今日的早朝。此刻,他还在府中盘算着如何暗害梁荃以永绝后患。

百官们见宫中内侍奉了梁王的命令前去请梁墨,又见梁王面色阴沉,随时要龙颜大怒的模样,个个吓得不敢吭声,殿上安静的只听得见满朝文武紧张的呼吸之声。

与同僚们的惶恐不同,兰茝此刻万分期待梁墨上殿,不知他听闻蔓姬已不在牢中时,会是何种表情。他们昨日在牢中的对话让她很是记忆尤深。

当然,她最期盼的并不是见到梁墨得知此事。而是昨日,楚瞻抱她去京都客栈的途中,与她说今日外出巡查的燕云会回来,将在朝堂之上汇报公良絮贪污一事。

侍卫去府中相请之时,梁墨以为梁王会在朝堂之上帮他洗清罪名,于是欣然前往。他身边的随侍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但他也想不出任何劝阻的理由让梁墨不要去这金銮殿

梁墨迫不及待的想解决此事,毕竟只有解除了他的禁令,他才能全心全意的对付梁荃和兰茝。

二皇府离皇宫有一定的距离,侍卫一来一回也花了半个多时辰。金銮殿上的君臣也已沉默了办个时辰。有些年老的文官甚至开始腿脚发软,眼前眩晕。

但梁王不发话,他们自然不能离开。

梁墨是最受他器重的一个皇子,他在梁墨身上倾注的心血远比其他皇子来的多,如今他为了一个红楼女姬违抗皇命,让梁王心中失望非常。

这时候,殿门口处传来了脚步声,文武百官们转头看去,见到梁墨已至,那在胸腔吊了许久的一口气这才长呼出来。

梁墨进殿后,双膝跪地,行叩拜礼对梁王说道:“儿臣参见父皇。”

他抬眸见梁王目露出失望之色,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是父皇第一次对他露出如此失望的神色,想来是与蔓姬当众唱《梁上君子》之曲有关。

“不知父皇召儿臣上殿所谓何事?”梁墨见梁王未与他说话,只得自己先行开口道。

梁王将刑部尚书的折子扔在他面前道:“你自己看。”

梁墨不明所以的从地上捡起折子,浏览了一遍上面的内容后,顿时惊得面色煞白。

但他也算反应及时,先发制人的斥责几位刑部官员道:“你们怎么办事的,这么重要的犯人怎么会让她从刑部大牢逃走。”

刑部尚书见梁墨开口第一句便是责问他们刑部的罪过,反问道:“据刑部大牢看守狱卒汇报,昨夜除了殿下外并未有其他人去探望过那位女姬。”

梁墨当即矢口否认道:“前去探望又如何,我不过是为了早日证明自己的清白,况且我昨日离开之时牢房之门已经上锁,我又是如何能将蔓姬带走。”

在他心中只有一个答案,蔓姬一定是梁荃的人带走的。

可惜现在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他也没有证据证明此事定然与梁荃有关。

“小李,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刑部尚书对那名狱卒道。

狱卒上前对梁墨道:“殿下您探视完之后确实离开了,小人也锁了牢房的大门。但是,您在离开牢房之前还特意给蔓姬姑娘换间牢房,要求是需要人少,尤其是男子少。小人虽心存疑惑,但是也安装殿下的要求去做了。正当小人背着身子打开牢房的那一刹那,却被敲昏了。”

“敢问殿下您为何要在离去之前为那女姬更换牢房?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也无需于此。还是真如外界传言一般殿下对这女姬动了情。她可是犯了谋逆之罪啊。”刑部尚书这话还是给梁墨留了三分颜面,他也没有兰茝那样的熊心豹子胆,当着文武百官之面状告一国皇子犯了谋逆之罪。

但是,即便是这样的质问也让梁墨无从答起。

他确实违抗皇命,私自出府去了刑部大牢,他也确实说了要给蔓姬换间牢房之事。但他却无法当着群臣的面脱口而出:他为蔓姬换牢房不过是见不得牢中那些低贱的囚犯觊觎她的目光。

梁墨此时的沉默更是让朝中官员认定蔓姬是他带出牢房的,在他们眼中除了他目前无人有动机营救蔓姬。

就连梁王都沉声质问道:“那伶女蔓姬可是你救走的?”

梁墨一个“不”字还未说出口,殿外传来宫中内侍的通传之声:“启禀陛下,工部侍郎文礼、兵部侍郎燕云求见。”

“宣。”梁王此刻正为梁墨救走蔓姬一事头疼,此刻他二人来了也好,正好将朝中大臣的注意力转向别的地方去。

梁王膝下八位有皇子,大皇子因好色中了烟花之毒而被圈禁府中,三皇子平庸,四皇中了软筋散形同废人,五皇子太过阴鸷,六皇子因谋害手足兄弟被圈禁宗人府,七皇子因贪图权势被圈禁府中,八皇子如今还年岁尚由。

在他心中一向认为能继承大业的嫡子,如今又被朝臣状告谋逆之罪,更与被天下学子谴责祸国妖姬的优伶牵扯不清。

这怎么能不叫他心神俱疲。

他有些疲倦的微阖双眼,对站在殿中的燕云和工部侍郎文礼道:“两位爱卿何时从罪奴之臣归京?这城池重建一事进行的如何了?”

文礼和燕云对视了一眼这才开口道:“城池建设并不顺利,刚建好的军姬交易所出现了大面积坍塌现象,据微臣查证,坍塌原因与建造公款被贪污有关。”

还跪在一旁的梁墨闻言,瞳孔微缩,罪奴之城重建一事一开始便是由他负责监造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坐实罪名

文礼将建造军姬交易所所用的砖块沙砾及与此事相关的官员的证词一同交给梁王。

因为建设款项不够,所用建材的都是从其余城镇的废墟处拆下,再用于建造军姬交易所,其中贪污金额已高达几十万两。

当时楼氏满门倾覆,楼皇后去伴了青灯古佛,梁荃声命渐显。

梁王借着令梁荃出使北燕一事扶持栽培梁墨,并将重建罪奴之城一事交给他去办让他在民间建立威信。

不曾想他竟暗中私吞公款二十万,看到这份证词时梁王顿感心寒。

朝臣们见这对父子的矛盾越演越烈,二皇子所犯之罪行一件件的被揭发出来,不由的在暗中抹了把汗。

尤其事那些支持梁墨的官员们,此刻恨不得找个地方将所有人聚于一处,相商一番,看是否要继续支持二皇子。

“本次军姬交易所坍塌伤亡几何?”梁王开口问道。

“因坍塌造成受伤的有百余人,死亡的有十几人。”

罪奴之臣虽然是各国最混乱之所,但是也是各国最重要的收入来源。国家建立城池,规范贩奴买卖是要从中收取一笔税金的,奴隶的价格越高,这税金的价格也就越高。尤其是军姬交易所里的女姬,若是有姿色的,可以卖出千金的价格也不为过。

梁王见梁墨此时有些慌乱的面色,便之此事与他干系甚大。故也不当面询问,直接下命道:“即日起三司负责调查此事,朕要知道所有涉案人等。

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及大理寺卿三人出列,齐齐躬身应是。这是他们第无数次觉得自己的官场之路要走到了尽头。

梁王这才将目光转移到了燕云身上道:“爱卿有何事要奏。”他的语气中带着不耐之意,他想早些了结今朝的朝议,但燕云接下来的话同样会让他感到乏力。

“臣所奏之事与地方诵词堂一事有关。”

燕云看了梁墨一眼,将手中的一个红木箱子递到他面前道:“二殿下可还记得被你派去地方上监督地方诵词堂筹建一事的翰林学士公良絮。”

殿上的人这才注意到,原来燕云来时还带了一个木盒子。

梁墨紧盯这燕云手中的那个木盒子,在心中猜测里面装得究竟是何物。在他的猜想里应该是公良絮贪污来的金银财宝之类的,不知怎会落到燕云手中。

“自然是记得的,这是不久前所发生之事。”他神情僵硬的说道。

“那今日我便带着故人的首级来向殿下问安了。”说罢,燕云打开了那红木盒子,里面装着的居然是一颗人头,正是公良絮,瞪着死不瞑目的双眼直往梁墨那个方向看去。

梁墨吓得跌坐在地,又向后退了几步。朝中大臣见之,个个脊背冷汗直流。

那颗人头似盯上梁墨一般,从箱子中滚出,滚到梁墨的面前,地面上还带着一丝血迹。

梁墨吓的差点惊叫出声。

“燕侍郎,你这是藐视朝议论。”内侍总管开始履行他的本职,呵斥起燕云来。

燕云双眼含笑的看着梁墨,将滚落在他脚边的人头重新装回那木制小红盒。

他又对梁王拱了手手道:“启禀陛下,这公良絮到了地方上第一天便开始收当地富绅的贿赂。一开始只与富绅有所往来,后来开始接地方诵词堂的贿赂,甚至在选举学子当天,用行贿数额高的几名学子替换原本有才之士。公然以权谋私,激起民愤。”

文礼接道:“故我等回程途径此地时,燕侍郎不忍学子蒙受不白之冤,便为命除害了。这翰林学士乃是殿下派去之人,此人在翰林院时,爱财的名声便传来了。殿下派遣这样一位敛财之人,为得就是从中捞取油水,如军姬交易所坍塌一般,收取报酬,偷梁转凤吗?”

梁墨见燕云与文礼你一言我一语的轮番指着他,心中大为气愤又疑惑。公梁絮爱财他是知道的,正因如此,他才在他身边派遣了一位随侍贴身跟随,并在必要的时候捷足先登,将其杀之。

燕云见到梁墨的若有所思之举,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对梁墨道:“殿下可是要问你那位一直跟随公良絮的随侍,臣刚见他没多久,就将他杀死了。对了,殿下可能还不知道,这位公良大人收授贿赂时常说的话便是‘我乃二皇子之人’,不知道他还用殿下之名做了何事。”

杀了公良絮时,燕云还高喊了一句:奉四皇子意,为民除害。

当地的有识之士纷纷在心中感谢梁荃,也在暗中都梁墨表达了鄙夷之情。

梁墨自然知道燕云方才所言是何意思,公良絮由他的人杀和由梁荃的人杀,后果完全不同。

梁王见事情的一桩桩,一件件都与梁墨有关,看着梁墨的目光不再是从前那般是赞赏与期许,而是充满了怀疑、失望与恼怒。他最终也将这件事交给了三司处理,交代完之后,便让内侍总管宣布退朝了。

百官们得了内侍总管的退朝二字,这才长呼了一口气。这两天的朝议仿佛二皇子的会审一般。

此刻,兰茝的目光透过人群,见梁王一脸倦意,梁墨神情恍惚,她的面上毫无神情。

他们今日不过才抖出三个罪责罢了,梁画写的那份关于梁墨的供词,可是列了十多条罪责。

但梁墨的心志却渐渐的被动摇了,因为蔓姬引起的谋逆之罪,罪奴之城的贪污之案,他派去的公良絮激起的民愤,这三件中的每一件都能影响到他争夺储君之位的可能。

他无法想象,如果不是他,而是他那些兄弟中的任意一个成为了南梁的国君,他的处境将会怎样。可能连性命都不能苟全,他的母后也将常伴青灯古佛一生。

梁墨回到二皇子府时,见等候在书房面露担忧之色的随侍夙凤,有些失魂落魄的问道:“若我失了储君之位当如何?”

夙凤见他进宫一趟,往昔的自信飞扬与傲然神采全数不在,反问道:“今日朝议发生了何事?”

梁墨现在急需找个人倾诉,便将方才之事事无巨细的说与夙凤听,说完之后又满面颓然之色,“夙凤,若我真在父皇面前坐实了谋逆的罪名,那一切全完了。”

“那便坐实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君王之威

梁墨听了夙凤的话,目光震动,一把抓过他的肩膀道:“你说什么!”

夙凤那双沉静的双眸中映出梁墨焦灼的样子,“以殿下目前已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涉嫌谋逆,贪污之案,用人不淑,每一件都是重罪。现在别说陛下会不会将储君之位交给你,便是不治罪亦很难。往日楼府还权倾朝野,皇后娘娘还在凤位之时,朝臣兴许还会支持殿下。如今殿下在朝中的势力全仰赖陛下对您的态度。若是连陛下都对您失望了,那那些臣民自然就离您而去了。”

他的一番话让梁墨的心一下子如坠深渊,“父皇的态度!你未在朝堂之上,没看见今日父皇看我的眼神,尽是失望之色。”

至于那些朝臣,梁墨突然想起此事交由三司处理,三司官员本就与楼府关系恶劣,自然也不会偏帮他,他们定然会借此机会夸大他的罪行。蔓姬被救一事不就是如此吗?

“若殿下真被判了谋逆之罪,唯一的办法便是将这罪名坐实了。”夙凤再次冷酷无情的提及这句话。

梁墨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口腔发紧的开口道:“那我道是真成了这词里唱的《梁上君子》了,名不正言不顺,乃梁国江山窃贼也。”

“争天下者何来窃贼之说,梁国的山河原归于大楚,楚的江山不知又来于哪朝哪代。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夙凤再次劝说道。楼皇后离去之时曾嘱托他,要不惜一切代价让梁墨坐上这九五之位,还她楼氏满门荣耀。

“可如今在位之人是我的父皇啊。”梁墨说了与梁荃一样的话,但与梁荃不同的是,梁王一向待他不薄。

夙凤走到他面前,对他拱手深鞠了一躬道:“恕夙凤斗胆,问殿下一句,这江山与君父之间孰轻孰重。”

他的话在梁墨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他沉重的闭上双眼,平生三十载经历在他的脑海中来回闪现。他已为这储君之位牺牲了太多,为巩固地位而娶了现在的皇子妃,为了逃脱罪责赔上楼府满门,母后的凤位,就连从小看着长大,与他交好的六弟都牺牲了。

现在轮到牺牲父子亲情了嘛?

他缓缓睁开双眼,眼中精光毕露,唇角再次泛起笑意:“看来,只能对不住父皇了啊。”

皇室亲情,便是这般淡薄。

落暮之后,四皇子府内迎来了两位新的客人,正是断鸿楼双姝十三娘与玖娘。

“殿下,我与十三娘已买下因前日改名而客源不断的酒楼。明日断鸿楼在京都的分店便可以开张了。”玖娘向坐在轮椅上的梁泉汇报道。

说完,她的目光还落在他的腿上,猜测着梁荃是真的如传言当中一般形同废人,还是掩人耳目,退居幕后,暗中布局。

梁荃面色微冷的对她点头道:“这京都中人,比起边陲小镇的人更需要一场醉生梦死。”

“那殿下呢?可否尝过这醉生梦死的滋味?”玖娘如往日一般艳色无边,大着胆子问梁荃道。

梁荃冰冷的目光直视着她,冷哼一声。

玖娘这才面色严肃,拱手道:“殿下恕罪,是玖娘僭越了。”

“下去吧。”梁泉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

“是。”两人一同告退,出门后十三娘还心有余悸的拉了拉玖娘的衣袖对他道:“阿姐,这四皇子目光一看我,我便吓得不敢说话。即使作于轮椅之上也比镇上那些刀客更为骇人。”

玖娘看着天际逐渐消失的曙光,幽幽的道了句:“或许,这就是君王之威吧。”

坐在轮椅之上的梁泉,看着室内的光线逐渐昏暗,冷笑一声开口道:“醉生梦死。”

这十多年来,他从未睡过一夜安稳觉谈何醉生梦死,若不是他的警觉与谨慎,早就死无葬生之地了。

第二日,梁墨依旧没能上早朝,他在府中紧张的等候夙凤的消息。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夙凤才从外面回来。

“如何,外面的人是如何议论我的。”他的声音中带着焦灼之意。

他辛苦数月建立起来的民间威信怕是早已崩塌,但他还是不死心的让夙凤去探听消息。

京都之内都在暗传梁墨的罪行,百姓提及他的名尽是谴责之声,更有人直接言明这梁国的江山不能交到梁墨手中。

但是未免动摇君心,夙凤自然是不能将这些告知与他,“今日,京都之内开了一家断鸿楼,吸引力所有人的目光,百姓们议论之事都与这断鸿楼有关,一时遗忘了殿下。”

“断鸿楼怎会开在京都?”断鸿楼他自然是知道的,几个月前他还让断鸿楼的玖娘去刺杀梁荃等人,她们还对他虚报说梁荃早已经死了,那时他便暗中猜测这二人怕是早已被梁荃收买。

近日,京都因他的那些事闹得满城风雨,断鸿楼却在今日开张了,让他不得不猜测着其中的联系。他甚至猜测梁荃下一步的动作便是利用断鸿楼的名声,在京都内宣扬他曾刺杀他一事,甚至牵扯出梁荃梁荃中了软筋之毒一事,这样一来,他的大不赦之罪中又多了一条谋害皇室族亲。

那他便彻底声名狼藉了,若在民间失了威信,他这一国之君当来又有何意义呢。

“夙凤,你说若我此时出府去断鸿楼会如何。”他看着夙凤,突然道了这么一句。

夙凤虽明白他心中所想,也不得不劝阻道:“殿下即使去了,对事情的发展又有何益处,况且殿下此刻尚在禁足之中,不便出府,不如好好谋划一下这谋逆之事。”

谋逆一词再次被提及,梁墨的心跳都不由加快了几分。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坐立不安,好似这断鸿楼是梁荃专门为他而设的巨大阴谋,就好似最近发生之事一般,他再也经不起任何不利于他的事了。

“既然都下谋逆的决心了,怎会在意禁足之令。夙凤,这断鸿楼我今日是非去不可,你不必再劝。”

夙凤见劝他不住,又换了一种说法道:“殿下如今是众矢之的,不正是惧怕这满城的指责之声才去的断鸿楼吗。若是您公然出现在断鸿楼内,不怕百姓们见到您,这议论之声又从断鸿楼转移到您身上吗?”

怕,他当然怕。

梁墨觉得他这辈子从未这般憋屈过。

第一百三十九章 乔装打扮

“砰”的一声巨响,他将桌上的茶壶杯盏全数扫落在地。

“乔装打扮吧。”他喘着气,咬牙切词的说道:“将我乔装成民间百姓的样子。”本就没有多少京都百姓知晓他的样子,再经过一番乔装,怕是认不出来了。

夙凤看着这样的梁墨,摇了摇头,心中升起失望之意,但他还是未拂了他的意思,开口道:“是。”

眼前之人终究是在无限荣华之中长大,即使一直都在争夺皇权,亦是金尊玉贵之身,哪里懂得何为隐忍,稍有风吹草动便能令他心神大乱。这一点,比之一向擅隐忍蛰伏的梁荃远远不如。

就好像骄傲的孔雀失去了它的翎羽,如同失去了荣光万丈,成了一只哀鸣的鸦雀,引来丛林中潜伏的狼,将之一口咬断脖颈,吞食入腹。

因为边陲小镇的断鸿楼在京都开张的缘故,集市上变得更加的热闹繁华。断鸿楼内有最烈的酒与最艳的美人这个传说成功吸引了汴京城内的臣民们。

兰茝结束了朝议,从宫中出来之时,马车途径断鸿楼,便让驾车的云杉停下。

她一眼看去,见到断鸿楼内熟悉的红色声音,轻笑的道了句:“倒是许久未见断鸿楼内的故人了。”前几日她还和楚瞻说,怀念起断鸿楼的醉生梦死来。

云杉这几日眼见那间乏人问津的小酒楼因为将菜名改变成了诗词而客似云来,又因为民间的诗词风波而人走茶凉,如今被断鸿楼接手而再次声名鹊起。不由感叹京都风云就如这件小酒楼一般,瞬息万变。

他突然想起,断鸿楼的玖娘与十三娘曾刺杀过他们,不由开口问道:“她们不是梁墨的人吗?此时梁墨将要大祸临头,这京都之内突然开了一家断鸿楼,可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梁墨的人?见云杉似乎还不了解实情,兰茝笑着解释道:“这玖娘与十三娘二人早已成了梁荃的人。”

见到云杉面上错愕的神情,兰茝满意的跳下马车。便是她当日也是万分惊讶,梁荃能够重用刺杀他之人,这样的心性与胆色远非常人所能及。

兰茝眉眼带笑的走进断鸿楼,此刻刚从宫中出来,身上还穿着官服,在人群中显得异常显眼。她如今在京都之中也算是一位风云人物,举凡在京都内有点地位的人,无人不认识她。那些人见到她纷纷向他问好之后,又避如蛇蝎一般退到三步之外。

这位可是敢公然状告皇子之人,他们深怕有哪里让这位爷不爽快了。

兰茝唇角挑笑,看了一眼那些神色惶恐的世家子弟道:“怎么,你们很怕我。”

“哪里哪里。”这些人纷纷陪笑道。

在楼上招呼客人的玖娘与十三娘听见楼下的气氛似乎不对,齐齐走下楼来。

她们见到人群中的人,有些惊讶,尤其是十三娘,对兰茝是心中藏之,无日忘之。与她朝夕相处的玖娘又怎会不知她心中想法,拍了拍她的肩道:“走吧,招呼贵客去。”

“楚大人,当日一别,已数月未见了。”

兰茝正与这些世家子弟周旋之时,便听到一熟悉的女子的声音,声线慵懒妩媚,闻之令人心头一荡。

她抬眸望去,俱是一声红衣的玖娘与十三娘向他款款走来,玖娘的唇角如往昔一般噙着三分笑意,顾盼声飞,那些世家子弟们见到她眼神都直了。

十三娘倒是不似她这般媚态横生,许是见到兰茝的缘故,她的步伐有些拘谨,看向兰茝的眼神中带着惊喜与羞涩之意,与玖娘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这样的女子亦是那些男子的心头好。

见到美人,这些人的态度瞬间就热络了起来,有位世家子弟大着胆子问道:“你们便是传说中那最艳的美人,果然名不虚传,不知两位姑娘芳龄几何,家住何处,可有婚配?”

玖娘看了她一眼,媚眼如丝,那白皙如玉的双手涂满了朱红的蔻丹,她的指尖轻划过案上的苹果,对那子弟娇笑道:“奴已是双十年华,刚至京都,尚未婚配。”

这名子弟刚想说一句甚好,却惊恐的发现她手中的苹果已变了色。

其余子弟见之亦吓得退避三舍,与方才见到兰茝时一模一样。

兰茝见状,双眸含笑的对玖娘道:“玖娘倒是一如往昔啊。”

玖娘看着兰茝身上的官服道:“玖娘竟是不知,大人在京都是个风云人物。”说罢,她又对站在后头的十三娘道:“十三,你来招呼一下楚大人吧。”

十三娘上前,小心问道:“大人别来无恙?”

“一切安好。”

“那您今日前来,可是要饮酒。”

饮酒啊,她怕是无福消受了,她对十三娘笑道:“刚下朝,听闻这里开了家断鸿楼,便前来探望一下故人。”

故人二字让十三娘心头激荡,双颊微醺。初见时的那份烈性如今已当然无存,此刻的她好似一坛果酒,散发着甜香。

“那大人便这边请吧。”她将兰茝带至大堂内一个僻静的角落。

兰茝走到那角落,刚要落座,便见一人在断鸿楼前徘徊不前,此人穿着粗布衣裳,头戴帏帽,见有人看向他时眼神闪躲。

兰茝见到他,眼中闪过一丝狡洁的笑意,对十三娘道:“十三姑娘,门口似乎有一人往这里面看了许久,你不去招呼一下吗?”

十三娘本欲与兰茝畅谈一番,此刻见她让自己招呼客人,顿时眼神晦暗道:“那大人稍等片刻,奴去去就来。”

十三娘离桌之后,兰茝举起桌上的清水饮了一口对云杉道:“今日倒是幸运,不仅重逢故人,亦等来了熟人。”

云杉不懂他的话,面无表情的端起桌上的杯盏饮了一口清水。

断鸿楼内,可饮用的除了烈酒便只有清水。

在门外徘徊之人正是梁墨,他面上已乔装过,但是还是生怕别人认出他来,便头戴帏帽,在门口见到数位相熟之人,更是不敢进入,只好一直观望。

谁能想到,在门口鬼鬼祟祟之人,竟会是不久之前受梁王器重,在京都内手眼通天之人呢。做在酒楼里的这些世家公子,哪个不曾巴结过他。如今倒变成了,他见着他们闪躲起来了。

十三娘走到梁墨的身边,出声询问道:“这位公子,您已在门口徘徊了许久,可要进门坐会。”

第一百四十章 邀君入局

梁墨正陷入自己的思绪,还在踌躇中,此时骤闻十三娘的声音,有些反应不及。

十三娘耐着性子再问一遍道:“公子可要进去坐坐?”

“也……也可。”他终于听清十三娘的话。

断鸿楼内此刻正是喧嚣和热闹之时。虽然梁墨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但他是一国皇子,又涉嫌谋逆之罪,故京都中人都是在私下里议论。

只是今日许是烈酒烧喉的缘故,这些人的胆子也比平日里大了几分,乘着酒劲上头就公然讨论起皇子间的事了。

“二殿下怕是与储君之位无缘了,我听我那在三司的兄弟说,昨日原本对二殿下一事焦头烂额,但不止是谁暗中派人呈上了一份罪状,里面里面事无巨细的记录四皇子的各项罪行。”这位世家子弟可以压低了声音说道。

其余人听了他的话纷纷来了兴致,问道:“可有探得上面是何内容。”

“这是机密,我哪里能知道。不知道有没有在今日的朝堂上上呈,若是陛下见之,二皇子殿下准也会去了那地方。”这人颇为自得的猜测着

“什么地方?”

“就是七皇子在的那地方啊。”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宗人府。

有一世家子弟许是初次喝这种烈酒,很快就醉意上头,拿着酒杯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对众人道。

“你们说,若是二皇子无缘储君之位,那其余皇子中谁比较合适啊。”

梁墨一进到断鸿楼内就听到了这句话,他顿时停下了脚步,双眸微迷,目露危险之色,一改方才得犹豫,直视那位学子。他亦很想知道在这些人眼中,除了他还有谁有资格坐上这个皇位。

他此刻谁身穿麻布衣裳,头戴帏帽,看不清模样。但是他毕竟做惯了上位者,便是站在那,浑身得气质也与旁人不同

第一位学子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虽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还是在心中猜测是宫中得哪位大人物,想来是听到了他们方才得大逆不道之言。他赶忙上前去捂住那名醉酒学子得口鼻,又对他点了点头。

众人被梁墨这么一看,纷纷不敢再讨论。

梁墨冷哼一声,上了的雅间。

方才的讨论让他的心绪烦燥到了极点,万分想大醉一场,便毫不客气的差遣十三娘道:“去!哪酒来!”

“不知道这位爷要喝哪种酒呢?”十三娘看着还是年龄少女,但在边陲小镇生活多年,见过各式往来人物,自然不会被梁墨的这一句话吓到。

笼罩在帷帽里的梁墨看不清神情,他的声音却带了一丝轻嘲之意,“你们这,不是有传说中最烈的酒名醉生梦死吗,就它好了。”

正在招呼客人的玖娘见状,拦下了十三娘道:“这位让我来招呼吧,你去招呼别的客人。”

十三娘点了点头。梁墨此刻在她心中的形象是阴阳怪气的,她半刻也不愿与他多待,如今玖娘能够接手是再好不过了。

十三娘离去之后,玖娘看着独自一人坐在室内的梁墨,眼波流转,笑意更深。十三没有看住来里面做的是如今饱受争议的二皇子梁墨,她是看出来了。他们在京都内大张旗鼓的开这断鸿楼可全是为了他啊。

本来坐在楼下大堂角落的兰茝与云杉二人也坐到了二楼。

十三娘见他们俩上来,诧异的问道:“大人怎么上来了,可是因为楼下的议论之声扰了大人的兴致。”

兰茝的余光瞟到梁墨的那间雅室,此时玖娘正为他送上断鸿楼独有的烈酒,笑着对十三娘道:“没有,只不过觉得这楼上的风景更好。”

十三娘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深意,又为他们空空如也的桌上添了些边境特有的糕点吃食,对她道:“那十三先行招呼客人,便不打扰大人欣赏风景了。”

兰茝点头让她去忙。

云杉见兰茝一直盯着那个头戴帏帽之人,小声询问道:“从那人进来起,你便一直在关注他,甚至随着他一起上了二楼,这人有何不妥之处?”

“没有任何不妥,这人能来此地是大大的妥,你可知他是谁。”兰茝笑着反问云杉。

“他带着帏帽,看不清样子,我如何能知道他是谁。”

兰茝一语石破天惊,“他是梁墨。”

梁墨!这个名字成功让云杉那面无表情的脸破功:“怎么会,你是如何看出他来的?”

兰茝没有与云杉解释。

从她知道这断鸿楼在京都开分店那一刻,她便知道此局专门为梁墨而设。

梁墨近来的处境已是四面楚歌。从他与蔓姬一事便可看出,他…对权势的执念是八位皇子中最深的。他为了这储君之位,深耕朝堂二十多年,在朝中权势滔天,如今眼看着大厦将倾,又会心甘?

又怎会不似惊弓之鸟一般,对任何不利于他的风吹草动命感。他曾令玖娘暗杀过梁荃,如今断鸿楼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在京都之内开了分店,怎能不让他坐立不安。

他不得不亲眼过来看一下。但是他如今在已被禁足,又处于风口浪尖之上,不得不乔装改变一番。方才她见他在门口鬼鬼祟祟,见到旁人看向他时躲躲闪闪,尤其是对世家子弟,便知他就是梁墨了。

“你没看见他方才的样子吗,在门口躲躲藏藏,犹如窃贼,不正是那梁上君子梁墨吗。”兰茝话中有话。

云杉嘴角抽动,勉强认同了她这牵强附会的理由,又看了一眼四周,周围人都在相谈畅饮,无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向,这才问兰茝道:“他曾派断鸿楼的人暗杀过你们,如今断鸿楼突然出现,是不是也了传播他曾刺杀四皇子的事情啊。”

兰茝听了他的话摇了摇头。

梁墨必然也是如云杉这样想的,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以防他们散播任何不利于他的言论。

云杉的想法之所以与他不谋而合,完全是因为前阵子六皇子下毒,涉嫌谋害梁荃,被圈禁宗人府一事。

若是梁墨曾暗害梁荃的消息被抖了出来,那他的罪名比起梁画只高不低。梁画谋害皇子被软禁宗人府,若梁墨也谋害皇子,但又涉及其他多项罪名时,自然不能比梁画的刑罚低,不然这天下百姓都会指责梁王有失公允。

有梁画的案例在前,梁墨又对梁王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便知梁王将梁墨重新发落的可能性更小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梦未觉

但是,对梁荃来说,他设计此局的真正目的并非是抖露出梁墨曾刺杀他们的这个罪行。

方才,那些醉酒的学子也说了,刑部已收到陌生之人送去的梁墨所有的罪证,其中便包括这件事。

“是为了引蛇出洞,有一些事情必须要梁墨亲口承认。”

在兰茝与云杉议论的这会功夫,玖娘已与梁墨交流了一番。

梁墨见为他送酒的人,不是方才那位,便略带警觉的问道:“你便是断鸿楼的玖娘。”

他虽曾命玖娘二人去刺杀梁荃,但这都是通过手底下之人去完成的,他与玖娘今日亦是初次见面。

方才见到十三娘时还未有这种感觉,如今突然换了玖娘,他才想起自己曾遭她们背叛,更谎报消息说梁荃已葬身在大火之中。

玖娘媚眼如丝的应道:“奴是玖娘。”她自然听出梁墨话中暗含对往日之事的恨意。但梁墨今日是乔装打扮来得这里,自然不能对她如何。

玖娘有恃无恐的将酒壶与杯盏放到他面前道:“这便是本店最烈的酒醉生梦死,还请爷慢用。”

梁墨便是再不知隐忍也知道他现在不能对眼前之人如何,更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便语气阴鸷的说道:“知道了,退下吧。”

玖娘也不欲与他多交流,很快便离去了。

梁墨看着那抹红色的背影,想起了另外一个同样背叛了她的女子。后来又转念一想,她从一开始便是在自己面前演戏,何来背叛一说。

他心中越发烦闷,将酒倒在杯盏之中,又从怀中取出银簪,试探了一番,确认与毒,方才放心饮用。

烈酒烧喉,连续几杯酒下肚,梁墨便感意识昏蒙,头晕目眩,连带着看室内的摆件都带了重影。

“这酒果然名不虚传。”他含糊不清的说了这么一句,鼻尖却闻到了一股异香,正是梁荃当日中的浮生香。

醉酒过后,嗅了这浮生香,便能见到他心中最深往之事。这至烈的酒配上这致幻的浮生香,才是真正的醉生梦死。

此刻梁墨的目光开始变得迷离,甚至摘下了帏帽。

玖娘见浮生香已经起了效用,便对坐在一旁关注此事的兰茝道:“大人不一同来看看吗。”

她见兰茝原本坐在大堂,却突然换位置来了二楼便知她已经猜透了事情的始末。

兰茝含笑起身对云杉道:“我去去就来。”他们的这整个计划云杉并未参与其中,这一切光系重大,兰茝也不得不屏蔽着他。

云杉亦是个明白人,自然不会因为此事责怪兰茝。

兰茝跟随玖娘进了这间雅室,玖娘在她进门之后立马从室内将门反锁了起来。

她看到梁墨放在酒盏旁的银簪,暗道梁墨也是个小心谨慎的,只是这浮生香乃是迷药,不是毒药,用银簪也试不出什么来。

“听闻这浮生香能让人见到心中最深往之事,此刻梁墨正沉溺于黄粱一梦之中,我们要如何从他口中问到我们想要的情报呢。”兰茝问出了问题的关键。

“我们只能等他做完这场梦了。那时,致幻者的大脑会陷入片刻的混乱,无论别人问什么都会乖乖回答,但这时间长短因人而异,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甚至有些人会没有。”

玖娘的话让兰茝想起了梁荃,当日他亦是中了这浮生香,虽不知他心中深往之事是什么,但是他却能不为梦境所惑,自己清醒过来,可见其心性之坚韧远非常人所能及。

不知道,他的族亲兄弟二皇子殿下又会如何。

这时候的梁墨已经完全沉溺于梦境之中。近日来他位于风口浪尖之上,终日惶恐坐立不安,没想到自己却突然皇袍加身,万千成名对他山呼万岁,楼府再次权倾朝野,楼皇后成了一国太后,梁王已经是太上皇,退居幕后颐养天年。那些与他相争的兄弟们一个也没在,甚至连兰茝也不曾出现。

前后巨大的反差让梁墨贪婪的接受臣民们的朝拜,不愿意清醒过来。

而兰茝与蔓姬二人也足足等了他三个时辰,甚至中途还用了饭,让等他的云杉先回了官舍,梁墨还沉浸在梦境之中。

玖娘看着梁墨,用她那迷人的嗓音开口道:“看来,最近发生之事让他饱受打击。只有在现实之中越失意之人,才会越发沉溺于这虚幻的梦境之中,明知是梦,却不愿清醒。”

在这件事上,兰茝才真正体会出梁荃于梁墨之间的区别来。

难怪楚瞻说,这倾覆山河一事,是需要清醒之人去完成的。

直到月华初上之时,梁墨的神情才发生了变化,不似白日那般,做出眼高于顶的模样。这时候的他,神情木讷呆愣。

玖娘见他终于结束了梦境,对兰茝道:“殿下说,若是大人到了这断鸿楼,便让你来询问。”

“他怎知我定然会来断鸿楼?”玖娘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兰茝始料未及。

玖娘回忆起起梁荃吩咐她时的清醒。

黄昏落幕之时,大片余晖之中,那个一向如寒冰一般冷酷之人的面上出现了一丝柔色:“若是京中开了断鸿楼,必然又会闹得沸沸扬扬,以她的性质倒是会前去凑热闹,若是她去了,方才的问题,就让她去问吧。”

“玖娘不知,殿下口中的她指的是何人。”

“羽林军中郎将楚酒。”

玖娘当日以为他定然与兰茝商议过这个计划,便应承了下来,但此刻观兰茝的神情却像是全然不知情一般。

于是,她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问道:“大人可知要问哪些问题,若是不知便由蔓姬代劳吧。”

兰茝只是片刻的失神,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对玖娘道:“不必,你先下去吧,这些问题由我来问更加合适。”

见她这般肯定,玖娘也不在说什么,反正梁荃也是那样吩咐的,于是她退出了这件雅室。

梁荃想要问什么,兰茝自然是知道的。他们设了这么大一个局,便是要让梁墨成为众矢之的,从而生出谋反之心,便是她当庭状告他犯了谋逆之罪,亦是在提醒他还有此路可选。

如今,梁墨终于被逼近了风口浪尖之中,刚在梦中体验过权势的滋味的他,是否能如他们计划的那般坐实了这谋逆之罪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夜筹谋

“殿下方才在梦中看到了什么?”兰茝笑意吟吟的问道。

梁墨呆愣的面上浮现起无限神往的笑意:“皇权在握,主宰山河。”

“哦?可这终究是梦。只要殿下醒来,便会发现大势已去,臣民离心,这千里江山与你再无瓜葛。”她的声音里带着惋惜之意,面上却是幸灾惹祸的笑着。

此时的梁墨自然看不到她的笑容,这场梦让他成为储君的决心更加坚定。不!储君之位如今已不能满足他了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接受万民的朝拜,听那富丽堂皇的皇城内响彻山呼万岁之声。

“最后的山河之主只能是我,父皇不给,那我便用争的吧。天下之人皆传我访了谋逆之罪,我又怎么能负了天下人,不坐实这个罪名呢。”他的呼吸越发的急促起来。

兰茝听到这便知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梁墨现如今已生了反心,只待确认了时日,汴京城内将迎来一场龙虎之争。

她颇为赞誉的对梁墨道:“殿下好雄心,好气魄,不知这山河你要如何争,何时争?”

室内一下子陷入了寂静,梁墨神情痛苦,他似还未有周全的计划,只是不断重复着,越快越好,越快越好。似乎在极里克制自己将这惊天计划脱口而出。

在残存的理智与矛盾的挣扎中,他的意识逐渐清明,也逐渐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面容。

“楚酒!”他惊讶的叫出声来,“你怎么会在这!”声音带着一丝惊慌之意。

兰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她倒是第一次见到一向眼高于顶的二皇子殿下此刻宛如受惊的兔子一般看着她。“今日断鸿楼开张,臣慕名而来,正欲喝酒之时,发现了醉酒的殿下。为什么会在这?”她提高了声音道:“这话应该我问殿下比较合适吧,您现在正处于禁足之中,怎会到这里来?”

他看到被丢在一旁的帏帽,瞳孔微缩,他竟将帏帽摘掉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梁墨突然用命令的口吻对兰茝道。

如此迅速的转变让兰茝有些始料未及,她想起曾经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六皇子梁画,及大皇子梁砚,倒是对梁墨颇为佩服。

即便现在处于下风,他依旧是一国皇子,而她是朝臣,她再不能对他如何,只能老实回答,“如今已过酉时。”

酉时已过,那不就是夜幕降临了吗,他竟在断鸿楼内醉了一天,他又看兰茝现在还身穿官服。像兰茝这样的武官,一般只有在朝议之时才会穿官服,其余时候以穿军装为主。

既然穿着朝服那便说明他下了朝之后便来这里,并未回官舍。这个判断让梁墨心中感到慌乱,但是他并未在兰茝面前表露出来。只是他因为醉酒刚醒的缘故,脑袋钝痛,不记得醉酒这段时间发生得任何事情。

若是单纯得饮酒不可能一天都在断鸿楼,梁墨目光紧盯着眼前之人并未在她面上看道任何得醉意。那她在这一天定然与他有关,是为了抓住他再次不顾皇命,私自出府的把柄,还是宣扬他曾经刺杀梁荃一事?

兰茝见梁墨半天没有说话,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她倒是能够理解梁墨,本就是众矢之地,乔装打扮而来,却不省人事醉了一日,又被她这个敌对这人发现,怎么会不多想呢,越是猜测不到之事,越是深入联想。

想到着,她摸了摸自己的下颌,那曾被梁墨捏住的地方,心中一阵快意,但还是尽了臣子的本分对他道:“如今夜已深了,可要微臣通知殿下府中之人前来接您。”

“不用!”梁墨听了他的话立马咬牙切齿的拒绝了他,若是他府中之人真的来了这断鸿楼,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不顾皇命,私自出行了。

他从地上捡起帏帽,再次戴在头上,似威胁一般对兰茝说了句:“若是让本殿知道你在外面到处宣扬我今日来了此地,你就死定了。”

兰茝对他拱手躬身道:“臣定会为殿下保守秘密。”她说的一本正经,让梁墨心中更加不爽,冷哼了一声,走出室外。

夜晚,让这家酒楼显得更加热闹了,京都之人都沉浸在烈酒带来的快感之中,无人注意到一个头戴帏帽,深穿粗布衣裳之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也没有听见二皇子这样的字眼,这让梁墨暂时放心下来,往二皇子府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想到,他出府之后,兰茝也随着他一同出府了,悄无声息的隐匿在黑暗之中。

随侍夙凤自梁墨走后不久便在二皇子府后门等他,足足等了他数个时辰也没有见他回来,心中焦急不已,但梁墨出行乃是隐秘行动,他无法大张旗鼓的派人去断鸿楼去找梁墨。

终于,在等了数个时辰之后,他才看见头戴帏帽的梁墨向这边走来,脚步急切。

他赶忙上前去迎接,开口问道:“殿下这一趟去了许久,发生了何事。”

梁墨瞳孔微缩,看了一眼四周,对夙凤道:“进去说。”

两人快速从后门进府,这门又被府中侍卫从里面上了锁。

兰茝原本躲在拐角的墙根之下,听见他们的声音消失后,才从拐角处闪身出现,翻身跳上了屋顶。她站在高处向下望过去,恨快便见到这二人进了室内。

兰茝又跳到他们所在房间的房顶之上,偷偷掀开了一片青瓦,趴在瓦片之上,观察着室内的动向。

若她判断的不错,梁墨见到她以后心中定会着急着回来找人商议对策,所以她在知道他快醒来之时并没有马上离开,特意出现在他的面前。

此刻,室内灯火明亮,照得梁墨得双眸也亮得惊人,“夙凤,我今日在酒楼饮了醉生梦死,做了一个很长得梦,梦中我为君三十载……”

梁墨开始对夙凤说出了梦境中得故事。兰茝没想到梁墨一回来不是马上询问这位随侍怎么办,而是在大谈梦境,为君三十载,这真是一个冗长得故事,让在屋顶上得兰茝听得昏昏欲睡。

半个时辰过后,他得春秋霸业终于要讲到了尾声,但他言语间得兴奋之意却分毫不减,“夙凤,我已经迷恋上这种感觉了,这种高高在上俯视一切,掌控一切得感觉。我现在恨不得立马与你商议谋反之事。”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来回奔波

此刻趴在房顶之上得兰茝听到他这句话,不由一阵心跳加快。

室内明亮的灯火将梁墨此刻志在必得的神色衬得越发得兴奋。夙凤没想到一次断鸿楼之行让原本颓唐丧志的梁墨重新振作起来,这倒是不虚此行。

“这次前去断鸿楼可有人将你认出来?”他开口问道。

梁墨眼中精光毕露,“待我醒来之时,发现楚酒就坐在我的面前,而我的帏帽是摘下的。”

“看来,他们是设了局诱殿下前去了。”夙凤面色凝重的说道。

“无妨,一开始我亦担忧楚酒会泄露我的行踪,做出不利于我之事,但回来的这一路我幡然醒悟,如今我已行至水穷处,另辟蹊径才能助我成就大业。”这时,他依旧不指望梁王能够将储君之位传给他了。

夙凤点了点头,欣慰于梁墨的开窍,这才对他道:“往日城郊及京都防卫军的兵权集中在四皇子手中,禁军又由陛下一手把控,想要成功让陛下退位,凭借着二皇子府中的这些府兵是万万不能成事的。但是,经过梁荃中毒一事,兵权分散……”

房顶之上,夜风拂过,青瓦透着冰凉之意,兰茝俯身在瓦片之上听着室内的商议之言,心却是一片火热。从上往下,她看不清梁墨此刻的神色,但听着他的声音,兰茝觉得颇有几分指点江山之意。

他们畅谈了数个时辰,直到黎明十分梁墨才拍板决定。正激动不已的梁墨此刻也没想到,有人正趴在他的房顶之上几个时辰,将他于夙凤的对话听得一字不落。

见他们终于停止,兰茝长呼了一口气。她已经一天一夜未合眼了,她一直保持着精神高度集中,片刻也不敢走神。好在她是练武之人,身体素质甚好,即使趴着吹了一夜的冷风,手脚依旧可以灵活的活动。

她的双眼亦和房中二人一样带着兴奋之意,梁墨的这个布局倒是甚为精彩。

她轻微的活动了一下手脚,从房顶之上离开。天马上就要亮了,又是一天的早朝,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因为趴在房顶之上的缘故,那身官服满是皱褶,还沾满了青灰。于是,又折回了官舍。

好在官服不止一套,可以换着穿,不然她现在的样子若是上了早朝,只怕会被治大不敬之罪。

匆匆换好了衣服,洗漱一番后,天色还有些昏暗,云杉此刻怕是还在沉睡之中无法给自己带早点。

兰茝便一个人前往膳厅进食。此刻膳厅才刚开门,厨娘们才刚蒸出第一笼的包子,刚拿出来。

有一位厨娘见到兰茝,愉快的招呼道:“楚大人今日亲自来啦,您哪位随侍呢。”

兰茝笑着答道:“尚在睡梦之中。”

厨娘这才反应过来此时还很早,但是有大人起得比随侍还早的,她倒是头一回见:“大人得稍等片刻,现在只有一笼包子。”

“那便给我一个包子吧。”

兰茝从厨娘手中取过包子。刚出笼的包子还有些烫手,她放在手中左右来回颠着,直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待包子冷却之后,兰茝双手捧着,一边咬,一边整理着她听来的情报,所以这一路走到极慢,到宫门时,天已经大亮了。

各位官员的马车已至皇宫门口。她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自己,不由暗笑比起诸位同僚,她这官做的可真够落魄的。

今日朝议,波澜再起,关于二皇子梁墨一案有了新进展。三司官员对梁墨所书的那份罪状联合调查确认之后,将其上呈到梁王面前,梁王见之更为震怒,当即退朝。

梁王虽然没有立即下令判梁墨的罪名,但是朝臣们都知道,二皇子如今大势已去。

这一幕早就在兰茝的预料之中,反而是提早退朝正合她意,若是她再听那些老臣讨论下去,只怕会在大殿之上直接昏睡过去。

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未能休息,又是一路奔波来到四皇子府中,进门后也不问管事梁荃现在在何处,直接往书房方向走去,自吩咐了管事一句,若是你们殿下来了,便说我在书房等他。

管事还未和她说书房上了锁,她便运起轻功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管事的面前了。

管事只好无奈的去内院中找梁荃。

“殿下,楚大人来了。”

梁荃此刻在院中于楚瞻下棋,自楚瞻重新住回四皇子府后,这二人终日朝夕相对,对弈品茶,谈论天下诗句。每次明月都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分外怀念起清泉来,但是此刻清泉因为蔓姬的缘故,正在接受三司的调查。

梁荃见管事身后并无人,对他道:“她此刻人在何处,怎么没有与你一道来。”

管事面露尴尬之色道:“楚大人今日似乎十分急躁,来了之后只说了一句让殿下自己去书房找她,便马上离开了,只是这是书房还上着锁呢。”

梁荃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快得让人难以捕捉,面上不辨喜怒的开口道:“她如今的胆子倒是越发的大了,大摇大摆的来我府中不说,还指使我去见她。”

他刚说完这话,便站起身来,对楚瞻说了一句:“失陪了。”便向书房走去。

梁荃离开之后,明月立马坐到他的位置上,玩弄着棋盘上的棋子对楚瞻道:“公子,你怎么不去。”

“大概能猜到什么内容,便不去了。”梁墨终于按捺不住,要出手了。

这时候,梁荃已经走到了书房门口,见到眼前的景象有些诧异。

兰茝此刻正坐在书房门口,因为太过困倦的缘故已经昏睡过去,她的头埋在双膝之间,将自己抱成一团。只怕,她这件官服也要脏了。

梁荃走上前去,屈指敲了敲她的脑袋,见她没有反应,这才确认她是因为太过疲倦而睡着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蹲下了身子,将她拦腰抱起,对管事道:“把门开了。”

管事此时已被他的这番举动吓傻了眼,他想起去年楚大人中毒时,他家殿下的反应也是这般的奇怪,再结合殿下曾下命楚大人可以自由出入四皇子府,看向他两的目光就更加奇怪了。

“把门开了!”见管事愣在一旁,梁荃再次出声提醒,管事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把门开了。

他眼见梁荃抱着穿着官服的兰茝进门,眉眼之中的担忧之意更甚。

【关于更新】(附本文FAQ)

看到有人问加更,特发此公示。

如下:

【更新章节】:一天两章

【更新时间】:每晚23点的尾声

【加更规则】:没有,等作者抽风((o(>皿<)o))!!

【书友群】:没有,暂时不想做狗群主。

第一百四十四章 管事之忧

梁荃将兰茝轻放在书房内的软榻上,正欲为她盖上毯子时,她却警觉的惊醒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突然睡着了,而梁荃此刻手中正拿着毯子。

“醒了。”梁荃开口问道。

兰茝从榻上惊坐而起,歉然的对他道:“殿下,是微臣无状了。”

梁荃看着她眼下一片青黑,便知她是一夜没睡,不然不会这般无矩的在他书房门口就睡着的。于是他将毯子放在一旁,冷硬的开口道:“既然醒了,那便起来身吧,你应该有很多事要汇报,汇报完了早些回去歇着。”

兰茝许是太过困倦的缘故,有片刻错愕,待她察觉出来梁荃话中的关切之意时,这才站起身来,对他道:“谢殿下关心,只是臣汇报之后,还要去宫中值守,怕是不能休息了。”

“别去了,等会我派人和禁军统领说我找你有要事相商,让他换个人顶上。”分明是关切的话语,从他口中说来却分外的冷硬。

“是。”

“昨日断鸿楼一事如何了,可见着梁墨?”见她同意梁荃这才说起正题。

兰茝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何止是见到,昨日真是精彩万分,直到黎明时分,臣才从二皇子府中出来。”

她将这一天一夜所发生之事,无巨细的向梁荃汇报了一番,尤其说明了梁墨的梦,他的谋反之言以及夜半梁墨与夙凤商谈的计划。

梁荃听完之后,那双幽深不见底的双眼带着深意,“想要利用我手中被分散的兵权?看来,需要召集武将们配合一下他了。”

兰茝没有言语,接下来之事,便由梁荃自己去筹划。他似乎甚少召集他手底下的人一同出谋划策,而是单独指派任务,然后只汇报给他一人听。

就像她不清楚他手下的那些幕僚,如楼式微等人都在干嘛,那些被分散了兵权的武将也入了这个局中。燕云从地方回来之时,她方才知道他去刺杀公良絮了,她也是下朝途经集市听见议论之声,才知断鸿楼在京都开了分店。但他们同样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还有楚瞻,他派遣明月试探梁王,让清泉入诵词堂……

在这个局中,每个人都以梁荃为轴心而运转着,各自为局,又相互不知,织成了庞大的巨网逐渐笼罩着京都。

“若殿下没有别的吩咐,那微臣先行告退了。”兰茝如今在她面前的态度都是礼貌而疏离。

梁荃看着她的目光隐忍而克制,“回官舍吧,你的事我等会就去解决。”

“那微臣先谢过殿下了。”如今她的该做之事都已经做了,就看梁荃怎么安排以及梁墨何时行动。片刻的放松让她的困意似排山倒海而来,也不推辞梁荃的好意。

“这次的事你办得很好。”梁荃看着她极力隐忍着困意,眼中不可抑制的闪过一丝笑意。

兰茝退出了书房,见到管事与他道了句谢,再次运起轻功,如风一般的离开。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了,毕竟她实在是太过疲倦。

管事再次没能与她说上一句话,就眼睁睁的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他只能无奈的摇头,前去找梁荃。

原本殿下与那个神仙模样的公子朝夕相对,饮茶下棋他已然觉得不妥了。但那二人之间还算守礼,他虽觉得不妥,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但是,他方才分明亲眼瞧见自家殿下抱着楚大人进门,他便不得不要与殿下深入谈一下。

兰茝离去之后,书房的门并没有关,管事对着敞开的门敲了三下道:“殿下。”

梁荃此时正在思考兰茝方才所说的情报,并未听见敲门之声。他又想起兰茝那困倦而不得睡的模样,面上闪过一丝柔色。

管事见到他这副模样,觉得事情比他想象的要严重的多,也顾不得敲门了,直接迈入书房,站在梁荃面前语重心长的道了一句:“殿下。”

梁荃这才发现站在他面前的管事,此刻正满面愁容的看着他,他关切的询问道:“发生了何事?”

这位管事是从前椒瑛夫人做小姐时随侍,故梁荃对他一直很敬重。

可站到了梁荃面前,管事却不知道从何处开口,是先说那位来历不明的楚公子好,还是说这位与殿下关系匪浅的楚大人好。

这天下姓楚的公子,怕都是他们殿下的魔障。

“殿下,内院那位楚公子……”管事斟酌着如何用词。

“楚公子怎么了?”梁荃觉得今日的管事看着有些怪异。

“殿下觉得那位楚公子如何?”

梁荃稍加思索后说道:“胸有丘壑,乃当世之大才。”

管事听到梁荃对楚瞻的评价,全然是欣赏之意,看来他与那位公子是伯牙与子期,互为君子之交了。想到这一层,管事才面色稍齐,又问梁荃道:“那殿下觉得楚大人如何?”

梁荃对管事会突然问及这两人,更加不解,但他终究没有拂了管事之意,答道:“她很好。”

他很好?管事听着这模棱两可的三字评价,难以判断梁荃的想法,又继续问道:“殿下觉得好在何处?”

这个问题让梁荃陷入了沉思,他认识兰茝十多年了,他与她之间的交集,没有一件可以称得上一个好字,可是提及她这个人,她又当得一个好字。

扮作男子时的她让他看到了她的另外一面,处事果绝,善于隐忍,心怀大局。

管事见梁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是面上偶尔闪过一丝柔色,心中警铃大作,劝诫道:“殿下,他是男子!”

这句话成功让梁荃回过神来,他终于明白管事为何如此怪异,一直对他旁敲侧击,原来是误以为他有短袖之癖,看上了兰茝。

只是兰茝本就是女子,还是他的四皇子妃。

“哈哈哈哈。”一向冷面的梁荃突然朗笑出声,那些埋藏在心得阴霾似乎随着这一笑全部散去。

这是管事第一次见自家殿下笑得这般开怀,年过半百的他却怎么也参不透他方才说了什么引起殿下这般开怀大笑。

“你可是见我方才抱着楚大人,便觉得我对他有意?”

管事看着梁荃那深邃的五官,此刻似乎因为这个笑而更加俊朗了几分,他又想起兰茝那俊秀如女子一般的脸庞,顿时老脸一红,对他点头道:“是。”

梁荃闻言,双眸明亮,眼中似有星河,“你猜得没错,我对她甚是中意。”

管事听完,觉得更加惆怅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皇城戏子

兰茝回到官舍之后便开始倒头大睡,中午云杉打了午饭来也未能将她叫醒。

直到又是一个黄昏落幕之时,她才睁开了双眼,顿时感到饥肠辘辘。

她这才想起自己这一日只吃了一个包子。

官舍内的院落都是四方小院,推开窗户看到的四角天空是一片橙黄之色。

“这段时日来,倒是辜负这黄昏美景了。”自她从北燕归来之后,便片刻不得喘息,只为梁荃的一朝大业。

若是梁荃最后得偿所愿,她又当如何,与他一同争天下吗?

她双眼微阖,长呼了一口气,关上窗户。

等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再来欣赏这山河美景吧。

她起身走到隔壁的偏房,敲了敲云杉的房门,想叫他一同去膳厅用饭。

“阿酒。”云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兰茝转过头去,发现云杉从外边回来,手上还提着食盒。

“云杉,日后哪位姑娘嫁了你,真是好福气啊。”难为他一个大好男儿留在她身边,终日惦记着她这点口粮。

云杉唇角微抽,面无表情道:“想着这时候你也该醒了,便去打饭了。”

二人正说着,突然有一人进了他们的院落道:“准备去用饭,一起搭个伙吧。”

来人正是燕云,自上回在朝堂之上呈上公良絮的人头之后,他又开始沉寂了,大臣们很容易就忘了有这么一号人,也没听说他与哪个人交好。

这样的他与当日武举考试时,那个惊艳四座的燕云相差甚远。

兰茝没想到,他这次会主动来找自己,看来是有何要事相商。

“燕兄能来,我自是欢迎的,还望你不嫌弃我们这里的薄酒小菜。”兰茝笑着说道。

燕云看了一眼云杉手中的食盒笑道:“膳厅饭菜的口味,我如何能不知?”

三人进门后,云杉便将桌子清理出来,摆放好饭菜碗筷,便又退了出去,燕云在场,他不便与兰茝同桌用饭。

兰茝略带歉意的看了一眼云杉,对燕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是要用饭后说,还是现在就说呢。”

“你果然直接。”燕云放下碗筷,开口道:“看来,若我不说明来意,这顿饭也吃得不安稳了。”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继续道:“这是你那军事图的简版。今早你向殿下汇报之后,他便召我前去了,并把牵制宫中禁军一事交给你我。”

“光凭你我二人之力,如何能牵制皇城禁军。”兰茝自从任羽林军中郎将之后便觉得宫中禁军越发深不可测。尤其是禁军统领更是南梁难得的军事奇才,可惜只忠于梁王。

“上午,我从四皇子府出来之后,便去了吴越,薛臼、晏婴、赵墨轲、卫鞅等五位将军府上,告知他们要好好配合二皇子殿下。今日下午,二皇子身旁的那位随侍夙凤便去了这几人府中,去游说他们。你原本便是禁军中人,倒是与在兵部的我配合,清除乱党即可。”

燕云这番话说得隐晦,但是清楚来龙去脉的与梁墨布局的兰茝却是听懂了。

“他的动作倒是快。”

燕云笑答:“不快不行啊,现如今他罪名昭彰,留给他的时日已经不多了,留给我们的时日也不多了。”

成功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

风云瞬息万变,时光转瞬即逝。

去各武官府中游说的夙凤正从京都护卫军将领赵墨轲将军府中出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天际似要沉下来的墨色,如释重负的走上了马车,回去复命。

四皇子府内,迎来了一位稀客。梁荃坐在轮椅之上,亲自迎接,“禄公公。”来人正是内侍总管之徒小禄子。

“殿下。”

梁荃看着小禄子那双干净灵动的眼此刻在他面前变得世故,不由的开口道:“不知道内侍总管大人,见到这样的禄公公,会是什么感受。”

小禄子低头一笑,在室内的烛火下,他的脸白得反光,“这皇城之内哪里会有手脚干净之人,只是小禄子天生幸运,长了一张好人的脸罢了。”

梁荃位置可否,从他第一次发现他在宫中烧纸祭拜,他就知道,这个内侍与他一样,是这偌大皇城里的蛰伏之人。

“东西,可得手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浑厚。

“得手了。”小禄子伸出他白净的手,将握拳的手掌缓慢的摊开来,一枚铜哨躺在他的手心。

看到那哨子时,梁荃的眸色更深了,欲从他手中取过那哨子,小禄子却“倏”得合上了手掌。“殿下,我并非效忠于你,所以……”

“说你的条件!”梁荃的声音再次变得冷硬。

“呵!”小禄子轻笑出声,唇红齿白的他这一刻有些雌雄莫辩。那双白衣的手,缓缓得抬起,取下帽子,一时间长发倾泻而下,化身成清秀佳人。“殿下,小禄子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殿下若达成所愿,需娶我为妃。”

“不可能!”梁荃面容冷漠的看着一位内侍成了一位清秀佳人,无丝毫压抑之色。毕竟,他身边也有一位这样的人。

那双眼清澈干净,那面上笑靥的却如山花,娇艳世故。她从指缝间垂下挂着铜哨的链子,对梁荃道:“那这铜哨奴便不能给殿下了。听闻,这铜哨可命陛下的暗卫,我是趁着我师傅还未清醒之时,将其还回去,还是在殿下计划执行到关键之时,将这哨子轻轻一吹。”

梁荃的面上露出讥讽之色,对她道:“本殿倒是好奇,你为何会提这个要求。你看着倒不像倾心于我。”

小禄子走上前去,双臂揽着他的脖颈道:“奴出身卑贱,这一身所愿,便是走到云端至好处,俯瞰天下山河。”

梁荃望进她那干净的双眸中,那里盛满严世之悲,便知道她未说实话。

“好,若此时能成,便如你所愿。”梁荃也没具体明说这“如愿”的内容是什么,但小禄子便当成他答应了她的要求。

她从手中再次取出挂着铜哨的链子,对他道:“殿下,从这一刻起,便是奴的人了。”她的笑里带着疯狂与戏谑。

小禄子说完这话,又退后三步,将那内侍的帽子再次戴在自己的头上。她再次变回了那个眼神清澈,唇红齿白的模样白净乖巧的内侍。

“殿下,奴告退。”就连声音都带着些微的腼腆之意。

书房的门被特她缓缓的合上,那人离去之时依旧是低眉顺目的样子。

“疯子。”梁荃望着自己脖颈处的铜哨,暗骂了一声。

这皇城内外,你方唱罢我登场,小心翼翼的演好每一场戏之人,又何止蔓姬一人。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双子谋反

由于梁王的有意拖延,二皇子梁墨一案足足拖了一月还悬而未决。梁王的态度给了梁墨充足的喘息之机。

此刻,在二皇子府中,梁墨身穿城防军服饰,目光狠厉决绝的对夙凤道:“还差三刻便至酉时了。”

“是的。京都城防军赵墨柯将军已在门外等殿下。”夙凤面带兴奋之意,他们准备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

酉时,是宫中换防的时间,也是宫门上钥的时间,他们必须在酉时准时开始行动。

梁墨拉低了军帽,将整张脸隐在帽子之下,走出了府外。

“殿下。”赵墨柯见他出来赶忙上前道。

“一切有劳赵将军了。”梁墨郑重的说到。

赵墨柯面带沉重之色,对梁墨道:“自从我女婿公良絮被杀,我已对这皇城失望了。”

梁墨点点头,没有告诉他,他也曾对公良絮起了杀心。

他随公良絮上了马车,疾驰的车驾一路驶向皇宫,后面还跟着大批臣防君。

来到宫门时,赵墨柯下了马车之,神色焦急的对宫门值守的侍卫道:“告知禁军统领一声,便说我赵墨柯有要是找他,事关有人谋反。”

看到城防军集体出动,又听到“谋反”二字,值守宫门的侍卫变了脸色,直往皇宫内走去。

而站在赵墨柯身后的梁墨将军帽拉得更低了。

同一时刻,城郊精兵营内的骑兵营与步兵营等已到了皇城各大偏门,正当禁军统领往皇宫正门走去之时,酉时已至,宫中禁军各队开始换防。

“就是现在!”在南偏门的吴越吴将军,在西偏门的薛臼薛将军,在北偏门的晏婴晏副将以及卫鞅卫副将齐齐一声令下。

同一时间,皇宫各门的兵器相击之声响彻云霄。

宫中突然遇袭,而禁军统领却被隐在四周的梁墨的府兵团团围住。

“赵墨柯,你说的谋反一事便是指你自己吗!”禁军统领厉声斥责。

“不是他!是我!”梁墨从赵墨柯身后站了出来,摘下了帽子。

见到他时,禁军统领面上的震惊之色更甚:“二皇子殿下!你居然真的要谋反!”

关于二皇子梁墨谋反一事,这一个月内在京都传的沸沸扬扬。这件事早已让陛下焦头烂额,茶饭不思,毕竟那是他最受器重的嫡子,禁军统领原本也不相信他会谋反,没想到他真的举兵谋反。

梁墨听到他的质问,嗤笑一声道:“你以为本殿想谋反?是父皇逼我的!是满朝文武逼我的!是这京都百姓逼我的!是你们这些人让我走投无路,我不过是顺应你们之意罢了!”此刻,梁墨的面上尽是癫狂之色。

禁军统领看着他那样,失望的摇了摇头:“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上!”

很快,皇宫东正门的禁军与梁墨的府兵战在一处。

这些府兵人数虽不及禁军,但是个个武艺高强,经过特训,打起来非常的棘手。

为了专门牵制禁军统领,梁墨还对他们进行了一番特训。便是禁军统领武艺再高,一时也很难脱身。

梁墨趁乱带着京都城防军杀进皇宫内,他知道城郊军营里的那些精兵们是敌不过皇城禁军的,他们不过是趁着换防时的松懈,一时占了上风,但是很快便会处于弱势。

这些军队之中也只有城防军能与禁军一战,所以将其安排至皇宫正门。

但是若禁军统领一旦脱身,他们亦必败无疑。

所以,他必须快速赶往梁王的寝殿,逼他写下传位诏书。

皇城内的这一切乱象都被兰茝及燕云尽收眼底。

“看来,我们出场的时刻到了!”兰茝笑着对燕云道。

燕云亦含笑看着她:“是你出场的时刻到了,那边那位腹背受敌的可是你的顶头上司啊,你不过去帮忙吗?殿下还等着我回去复命。”

“这是自然,这位大人可待我不薄。”兰茝笑着从隐身之处出去。

看其阵势,这位禁军统领恨快便突出重围了,倒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想到这,她突然变了面色,惊慌的跑上前去,对他高喊道:“统领大人,不好了,皇宫西南北三面俱已被判军攻陷了。”她故意制造着恐慌。

那三门哪里是那么好攻陷的,只怕那些精兵在禁军手下挨不过半个时辰。

但是此刻腹背受敌的统领大人却没有想那么多,在杀了一位府兵之后,将怀中的令牌丢给兰茝道:“此令可以调遣宫中禁令及禁军附属羽林军,你去指挥战斗。此刻梁墨怕是已经接近陛下了,我必须马上前去救驾!”

“是!”兰茝接过令牌之后,高喊了一声:“定不辱命!”就立马跑开了。

而此刻,四皇子府外的五万黑鹰军已集结完毕。

燕云归来汇报:“殿下,皇城已乱,时机已到。”

同样是一身军服的梁荃闻言,对手下黑鹰军高喊道:“将士们!随我去救驾,缉拿乱党!”

“定不辱命!”五万黑鹰军的呐喊之声响彻云霄。

汴京城的百姓们,见到这么多军队出动,便知皇城已经乱了,皆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而那些大臣在同一时间得到消息,二皇子梁墨反了,四皇子派兵前去救驾。

借着救驾之名,梁荃的黑鹰军很快就进入了皇宫,凭借着那份军事布防图以及兰茝的配合瞬间便如风卷残云一般将皇宫内外控制住。

还不知道局势发展的梁墨,正抱着他的春秋大梦一步步接近梁王的寝殿。

他一脚踹开殿门,巨大的回声响彻殿内。

此刻正在批阅奏章的梁王及站在他身旁的内侍总管同时抬起头来。

梁王看见一身军服的梁墨以及他身后的大批京都城防军,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他放下手中的朱砂笔,站起身来,目露沉痛之色的对梁墨道:“墨儿,你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一声墨儿,让梁墨有瞬间的错愕,眼前之人已经有多年没有这么叫过他了,从他走上争储之路那一刻开始,父子亲情也就愈发的淡薄了。

他看着梁王,笑意嘲讽:“终究?这不是父皇您所期盼的吗?让儿臣走向这谋反之路。”

他的话,终于激怒了梁王,厉声斥责道:“不成器的东西,朕何时期盼你谋反。”

梁墨唇角挑笑,一步步的走向梁王,他拿起桌上的奏折,翻看了几本。

一个月过去了,这些人终究没有放过他。

他拿起其中的一本,高声念出来:“二皇子蓄意谋反,罪当处斩,念其对社稷有功,着褫夺其皇子之位,贬为庶民。”

这是三司的判决之词,梁王久无决策,便将这判决之权也交由三司定夺。

下面刚用朱砂笔写下的“准奏”二字刺痛了梁墨的眼。

第一百四十七章 救驾有功

他将这奏折怒摔在地,举起手中的长剑直指梁王:“原来,父皇要将儿臣贬为庶民啊!”

梁王并无惊慌之意,对站在一旁的内侍总管使了个眼神。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的内侍总管这才反应过来,从怀中掏出了铜哨,放在口中一吹。

但他恨快就发现,这怎么也吹不响。

他惊慌的对梁王道:“陛下,哨子被人替换了!”

梁王这才变了脸色,他以为这一切是梁墨所为,便对他道:“当真是好布局!”

梁墨没有听懂梁王与内侍总管之间的对话,但他知道他们原本是要搬救兵,但是失败了,

便露出自得的笑意,对梁王道:“父皇想搬救兵,来不及了啊,这皇城内外俱已被我控制了,你那禁军统领此刻正忙着收拾叛军呢。儿臣奉劝父皇还是乖乖写下传位诏书吧。”说罢,他弹了一下手中的剑,笑意越发放肆道:“不然,便是儿臣顾及父子亲情,这刀剑可是无情的啊!”

正当梁王不知如何开口之时,殿外同时传来两道救驾的声音。

“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儿臣救驾来次,还望父皇恕罪!”

来人正是内侍统领和梁荃,内侍统领还感激的看了一眼梁荃,这次多亏了他的黑鹰军才将叛军制服住。

梁墨听到动静立马回过头来,当他看见禁军统领时,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突出重围了,那便意味着他那些军队……梁墨不敢往下想。

这时候,梁荃摘下了军帽,扔在地上,“哐当”一声巨响在殿内回响!

“老四!”

“梁荃!”

梁王与梁墨同时面露惊讶之色。

梁荃走近他们,方才他那一声救驾来迟被禁军统领的声音所掩盖,他只得再次上前,站在梁王的面前,拱身再次说道:“儿臣救驾来迟,还望父皇恕罪。”

梁王还未说什么,梁墨便按耐不住的说道:“你的腿好了!”

梁荃那一向冷酷的面上,闪过一丝笑意,对梁墨道:“对亏了宫中的那些御医,我才得以康复,不然就错过了救驾了。”

禁军统领亦对梁王道:“此次多亏了四皇子派黑鹰军前来救援,肃清乱党,臣才得已顺利救驾。”

肃清乱党。梁墨听到这句话,手中的剑再也拿不稳,“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拿下!”梁王开口命令。

在场黑鹰军中人无人有动作,直到梁荃说了一句:“拿下。”他们这才动手拿下梁墨以及他带来的那些城防军缉拿,带下殿去。

梁王见状,看着梁荃,双眼微眯,这黑鹰军让他有些碍眼了。

但他此刻还不能动他,又转移话题的对内侍总管道:“那铜哨一直都戴在你的身边,怎会被人替换!”

内侍总管支吾的说不会出话来,他并不知这是何时发生的。

梁荃看着他们,从脖颈处取出一物,对梁王道:“父皇所说的哨子,是指这个吗!”

梁王与内侍总管见状,面色大骇,除他二人之外,无人知道这个哨子的存在以及作用。

“这怎会在你身上!”梁王此刻开始变得不安起来。

梁荃冷眼看了内侍一眼,笑道:“这就要问总管身边的那位高徒小禄子了。”

内侍总管闻言,心沉倒了谷底,他这才想起来,知道内情的还有小禄子,他们师徒二人时常在一起喝酒,小禄子知道秘密已经不计其数。他曾经还赞誉他,在这宫闱内生存多年,还能保持纯净之心的,也只有他了。

禁军统领听出了他们之间对话的不妙之意,对梁荃道:“殿下,你……”

梁荃回过头来,对禁军统领道:“统领你错了,今日我不是来救驾的,我亦是来谋反的。”

禁军统领闻言面色惨败。

“好啊!朕养了一群好儿子啊!”梁王面上浮起悲怆之色,又对禁军统领道:“现在,殿外形势如何了。”

禁军统领跪在梁王的面前,摘下军帽,对他磕了三个响头道:“陛下,微臣失职!此刻,皇宫内外已被黑鹰军控制。”

梁王震怒道:“宫中禁军呢!”

“禁军……”禁军统领不知道如何开口。

“禁军自然是在臣这了!”这时候,兰茝买进殿内,手中还举着可命禁军的令牌。

禁军统领这才开口道:“当时,臣被二皇子的府兵所困,二皇子又带人闯进陛下寝殿,恰好楚中郎将来报,西南北三门将要沦陷,当时形势危急,臣为了赶来救驾,便把调遣令牌交给楚大人,让他调配禁军。”

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同一天内,同一时间竟会有两位皇子谋反。这位楚大人是从四皇子军中出来的,一直受四皇子提拔走到今天,他将这令牌交到楚酒手中,等于是交到了四皇子手中。

他看了一眼,眼前越发有君王之威的梁荃,在心中感叹这梁国自今夜过后,便要变天了。

梁王见大势已去,便对梁荃恨声道:“即使你坐上了朕得位子又如何,你以为臣民们会接受一个无君无父,有质子身份之人做一国之君?”

“无君无父?”梁荃唇上泛着戏谑得笑意,对梁王道:“除了殿上的这几位,谁会知道儿臣今夜是要谋反的。父皇可知道外面是怎么传的吗?都说二皇子逼宫了,四皇子前去救驾。臣民们只会认为我是救驾有功才坐上了九五之位!至于殿上的这两位……”梁荃话锋一转,对黑鹰军冷声道:“拿下!”

很快,内侍总管及禁军统领被黑鹰军带了下去。

殿上只剩梁王、兰茝与梁荃三人。

梁王看着这二人,最终将目光落在梁荃身上,面色颓败的问他道:“你何时起了反心的?”

梁荃深深看了梁王一眼,这位在十多年前早已将他放弃的君父,一字一句道:“自父皇上次以诛心之毒的解药相逼,令儿臣在书房立誓不与梁墨争夺储君之位的那一刻,儿臣便起了反心了。既不能争夺储君之位,便跳过这一步吧。”

在一旁的兰茝闻言,握着令牌的手有些颤抖,原来梁荃为了解她这诛心之毒,不止受命出使北燕,还立誓永不争夺储君之位。

她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动摇了。

梁荃的话语此刻还在耳边回响着,“这传位诏书是父皇亲笔书写,还是儿臣替父皇代劳呢?”

梁王还来不及说什么,只听见“嗖”的一声,一道银芒闪过,一支袖箭正中梁王的心口,“砰”的一声梁王应声倒下。

梁荃回过身来,看到兰茝正抬起还未放下的手,这箭,正是从她袖中射出。

第一百四十八章 抚远将军

他看着她的眸光有些难以置信,他们的计划里并没有要将梁王置于死地。

“你……”梁荃双唇微动,心中翻江倒海,那一句斥责的话却怎么说不出口。

兰茝的目光却突然变得冰冷,抬起另外一只拿剑的手直指他道:“梁荃,现在轮到你了!”

“兰茝,你当真如此恨我吗!”时隔一年,梁荃再次叫出这个名字,他那一向冰冷的目光充满了沉痛之色。

这一声兰茝让她心中震撼,拿剑的手几乎都颤抖了,她那因为乔装过后不自然的面色变得更加晦暗,“你怎会认出我的,何时认出我的!”

“兰茝,我喜欢了你十一年了,你脊背挺直的样子,清亮的双眸,骄傲自满的神采,放松之后习惯长呼一口气……这些特点早已在这十多年里一笔一划刻在我心中。”他面带苦涩之意的看着她这张变了模样的脸道:“即使你现在换了一副样子,在骑兵营你跪在雨中时,我一眼便将你认出来了。”

即使是士兵,下跪时也没有人像她一样,脊背挺得那般直。

梁荃的话让兰茝心中更加震惊,第一天便被他认出来了,那她这一年来得潜伏与伪装究竟算什么,“既已认出,为何不揭穿!”

“若将你认出,又怎能留下你!那时我竟觉得你我换个身份相处也未尝不好。”至于让她对战全营,入南梁朝廷之举,既然潜伏在军营之中,一心想获取她的信任,便给她这个机会好了。

兰茝的心智似又再一次动摇了,她无法在这个对她一往情深之人的心上再添一道伤口。

她放下了手中的剑,面上浮现起笑意,与往昔威胁那些皇子的样子如出一辙。

“殿下可看到这可令牌了,可命整个皇城的禁军。黑鹰军虽骁勇善战,但两军交战胜负难料,若真动手了,殿下今夜只怕会功亏一篑啊!便是最后胜了,整个皇城将尸横遍野,满目疮痍,那别的国家该蠢蠢欲动了!”

梁荃眉头紧锁,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你这是要与我谈条件!”他的眸色幽深。

“正是!”

兰茝话音刚落,一袭白衣的楚瞻恰好走近殿内,有明月在他去何处都能无所顾及!

他一进门便见梁荃与兰茝正在对峙,梁王还躺在殿上。

“你来了!”两人异口同声的问道,说完又相互看了一眼。

“既是谈条件,我自然要来,你们走到这一步皆因我而起,便来做个见证吧。”此刻的楚瞻似隐在雪雾之中的松,让人琢磨不透。

兰茝与梁荃虽与他有关联,却不知他说的话究竟是何意。

“说你的条件吧。”梁荃又回到了正题。

兰茝看着二人,清冷的声音回响在这安静的殿内:“我的条件有二,其一,天下纷争将起,不管他国如何,南梁不可再次对北燕出兵!”

梁荃的眉头皱得越发的深了,若他想逐鹿天下,燕梁交战在所难免,他不能答应这个条件,却也没有立马说不,对兰茝道:“说你的第二个条件!”

见他没有答应,兰茝目露精光,将第二个条件脱口而出道:“这第二个条件便是你我合理,昭告天下,还我自由之身,从今往后,我燕兰茝不再是你梁荃的四皇妃!”

她的这一番话,让另外两人同时震惊,尤其是梁荃。

那个艳冠六国的燕兰茝在天下人心中早已葬生在一场大火之中。而梁荃也全了痴情的美名。而现在时隔一年,她若再次出现在世人眼中,以和离的方式,以南梁羽林军中郎将的身份昭告天下。他不用想也知这将会在六国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倒时,整个南梁颜面何存。

他虽心悦于她,却将是南梁的一国之君,不能置梁国颜面不顾。至于她要的自由之身……

梁荃唇角调笑,只要入了这局,没人能有自由之身。

他看着兰茝笑道:“就凭一个令牌,便换梁不对燕出兵及你我合离两个条件,兰茝不觉得有失公允吗?”

她知道,他不敢赌,不敢让黑鹰军与禁军再起干戈。但她亦不敢赌,一年前燕梁那一战,北燕输的代价太大。

“那你要如何!”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看起来平稳,不泄露内心分毫的想法。

但一向熟悉他的梁荃却知,她既然说出了这话,事情便有了转寰之机。

“我可以不对北燕出兵,也可以与你和离,但我无法还你自由之身!”

“你此言何意!”

梁荃将那一抹沉痛之色掩于满眼幽深的眸光之后,好似一个善算的君王,仿佛方才说出那番深情之话的不是他一般。

“你方才也说了,南梁政权更迭,江山不稳,其余国家蠢蠢欲动。但我梁国一向重文轻武,擅战者少,如你一般有军事之才的人更是凤毛麟角,你若是肯为我南梁的抚远大将军,同我逐鹿天下,那方才的两个条件,我便答允你。若你不允,便是今夜梁国宫廷血流成河,也要拉上北燕一同伏尸百万。”

这样的条件让兰茝的唇角变得苍白,却说不出任何反驳之言。曾经所立誓保北燕之言,还言犹在耳。

她的目光看着他,似又穿过他,越过这南梁精致华美的殿宇,越过梁国的人间四月,一路翻山越岭,经过清澈的闻涛何,越过覆雪的欺霜城,一路来到白雪皑皑的燕京,落在那一袭大红嫁女的女子身上。

她曾满目悲怆的看着脚下山河伏尸百万。

“好,我答应你,做这抚远将军,同你逐鹿天下!”

梁荃这才看了她一眼,这才对楚瞻道:“今日殿上之言,还望公子做个见证。”

“这是自然。”对于二人所谈条件,楚瞻亦说不出任何反驳之词,这个天下终于按照他心中所想,走向了该有的轨道。

梁荃走到案上,拿起梁王管用的词,挥毫写下三份圣旨,并盖上了放在一旁的玉玺。

第一份是南梁不对北燕出兵。他写完之后见到兰茝手中。他之所以能答应这个条件是因为既然兰茝愿同他逐鹿天下,那南梁与北燕之间,便成了另外一番意味了。

第二份是二人的和离书,但他并未交给兰茝,毕竟还要留作昭告天下只用。

第三份是让兰茝任抚远大将军的旨意。

均有楚瞻确认无误之后,而后达成协议。

兰茝见她与梁荃之事已了,便看向楚瞻,她与他之事还未了结。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天下为局

楚瞻看到他的眼神,便明白她的意思,对梁荃道:“既然双方已达成协议,那我便先行离去了。”

兰茝亦捏着手中的圣旨道:“微臣告退。”

梁荃看着他二人,心中苦笑。楚瞻,楚酒,他们之间是何交集他如何能不知呢。

但眼前这两人,一个于他有再造之恩,一个是他心中挚爱,他只能面色如常的同意他们先行离去。

但是,兰茝走到梁王身边时,却突然看了躺在地上的梁王一眼,哑声开口道:“这箭我射偏了,他并无大碍。”

她原本是对梁王起了杀心,梁荃让她的父皇殒命,她应当如是。只是听到梁荃为求解药,书房立誓此生不与梁墨争夺储君之位时,她却心软了。

罢了,这一命,就当他为自己解诛心之毒那刻,便还了吧。

梁荃闻言面色一怔,而后开口道:“我知道。”

他亦是行军打仗之人,这箭是否射在要害之上,他如何能不知。

待二人走出殿外之后,梁荃才走到殿中央,跪在梁王面前道:“父皇,您可以不当我是您的皇子,我却不能不认您这个父皇!”

说罢,他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对殿外的人道:“来人,传御医。”

殿内视线昏暗,一身军服的梁荃在这样的夜里显得越发不近人情。

大殿之外,兰茝与楚瞻正走出这座混乱刚过的皇城,来到秋水别院。

虽然秋水别院早已被封,但是凭他们的武功想要进去易如反掌。而明月与他们一同进去这院内以后,就跑去别处闲逛了。

楚瞻带着兰茝来到前厅,凭借着记忆,点亮了灯火。

兰茝又再次看见厅前的这副画,梅林落英缤纷,二人以梅枝对战。当日她并不知晓琅琊先生长眠于梅林之下。

“既然,你我从此地相识,便带你来此地了。”

“在秋水别院那一面之前,你可曾认识我?”兰茝突然开口问道。

楚瞻笑着看她:“从梁荃的梦中呓语中得知你之名,可算认识?”

“那你当日赠我一剂云雾,也是因为他?”兰茝的喉间有些发紧,她万分不愿承认自己只是他局下的一颗棋子。

楚瞻点了点头道:“几年前,梁荃被打得浑身是伤,抱着雪狐皮毛,在大雪之中昏迷,我救起他时,他口中一直唤着兰茝二字。后来,我让人稍微调查得知兰茝是北燕公主,乃南梁皇子心中挚爱。便觉得此人可以利用。”

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兰茝又是难以置信的目光,继续说道,“那时,我看出梁荃不甘为质,便对他道,我可以帮他重回南梁,也可以帮她迎娶心中所爱。”

她国家战败,她远嫁南梁,竟全是他一句信口承诺吗。

“那你所求为何呢!”兰茝的话语带着质问之意,她无法想象他为何要这么做,当日在孤鹜山上,他似乎为显露任何争天下之心。便是来了南梁之后,也为梁荃出谋划策,这于他而言并无任何好处。

所求为何。

一时间,楚瞻那清贵之态,神仙公子之姿此刻荡然无存,他的双眸变得幽深,将左臂抬到兰茝面前,撩开衣袖,上面赫然是一个“奴”字。

因年岁日久的缘故,已结成痂。

兰茝看着这个罪奴烙印,满目震惊。

自罪奴之城一行后,她对这个烙印再熟悉不过,那些受鞭笞之刑的罪奴身上,那些命运颠沛流离的军姬身上都有这个罪奴的烙印。

凡是进入罪奴之城之人,就会在身上烙下奴隶烙印,除非有特殊际遇,不然一生都难以脱离奴籍。

但是,眼前之人是惊才绝艳的天下第一公子,是一手掌握西楚政权的西楚太子,在兰茝心中她亦是高山仰止的存在。但现在,他的手上却出现了罪奴烙印。

楚瞻放下了袖子,轻笑道:“很意外吧,世人皆传我我为神仙公子,可他们却不知,我是地狱爬上来的。”

兰茝突然走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臂,再次撩起他的衣袖,仔细打量起来。

她这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楚瞻心中震动,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之人。

“你这烙印,可是源于北魏。”兰茝想起西楚先皇后是北魏之人,再联想到当日楚瞻不辞而别前往北魏,故有此一问。

“是。”楚瞻惊讶于她的反应。

“这烙印翾飞将军也有?”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默契以及翾飞当日挺身而出与她一同废除美人围狩这项猎奴之举,让她顿时猜到了这一层。

不得不说,女子的直觉天生敏锐。楚瞻点头道:“是的,不过这些成年往事我稍后再告知于你,我还是先回答你的问题吧。你说我所求为何,我意在倾覆天下,重组政权,废除奴隶制度。”

自她露出罪奴烙印的那一刻起,兰茝已隐约猜到了他的目的,她的眼中风云变幻,“你既意在倾覆天下,以这天下为局,这第一子便是梁荃对吗?以他十年为质在北燕的不甘,乱了北燕,就等于乱了北三国。那我呢?”

“你便是这第二子。我以你为饵,诱梁荃出手对付北燕。正如你所说,北国第一强国北燕一败,受其压制百年的北周与北魏必有异动动。至于你……”

他这次却没敢再看她,继续开口道:“据调查,你生平骄傲,若远嫁南梁又怎会甘于命运摆布。便借你之恨,将你从新婚之夜救出,入南梁军营,以取得梁荃信任为由,一步步颠覆南梁政权,这梁国政权更迭,必然朝野动荡。这时候……”

“这时候,东齐必会有所动作是吗?”兰茝替他将这未尽之言说出口,“日月同辉,双子星诞,风云际会,国之将亡。这十六字预言束缚了云荟与云蔚一生,让他们饱受二字共用一名之苦。以他们之才智,又怎会受命运摆布。你的这第三子可是云蔚。”她记得那日,二人是同一天离开的。

自那以后东齐的政权亦发生了变化。可那时南梁因子息众多,陷入争储之中,无暇顾及东齐。

但东齐却一直对南梁虎视眈眈。皇子众多正是它的致命之处,一旦政权更迭,必是流血之争。

至于北魏,与他早有羁绊的翾飞掌握十万惊鸿军,而北周太子周玉衡虽娶了兰姜却对翾飞倾心相许。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天下六国浮沉,皆在他的棋局之上,而他们这些所谓的天下第一贵女,天下公子都不过是他棋盘上的那颗棋子。

“你可曾有争天下之心。”兰茝指尖轻颤的将这话问出口。

第一百五十章 盟约相许

他若想要这天下,兰茝与他便是对手。

在不久之前,她才与梁荃定好协议,成为南梁的抚远将军,同他逐鹿天下。

楚瞻再次恢复了他那清贵之姿,幽幽开口道:“我不过是想重组天下政权,至于谁是天下之主,又与我何干。”他已挑起了天下纷争,这逐鹿天下的戏码,他便不参与了。

兰茝望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将目光落在这画上,再次开口问道:“既然暂住百里宅院是有所图,那秋水别苑是否也是另有所图?”

楚瞻见兰茝问得小心翼翼,笑得有些无奈,是他的局布得太深,太广,以至于在她心中,他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别有所图。

“当初只知琅琊先生曾住在这秋水别院,因仰慕先生,想着此地还是一处风雅之所便暂居于此。至于这画,也是当日一时意动所作。不过,后来机缘巧合,得知先生与椒瑛夫人的际遇,发现先生就葬在院外梅林中。便留下这画,等有缘人来破解,不曾想,这有缘人竟是你。”

听他这番有缘人的解释,兰茝心中百转千会,看着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无比郑重,“公子虽无意于天下,却又心系天下,不知公子所系的天下里,可否有一个兰茝。”

楚瞻闻言,目光震动。而后,方才摇头道:“没有。”

没有。

兰茝那颗悬着的心如坠深渊,竟是没有吗?

楚瞻深深看了她一眼,面上却又突然浮起笑意,如松上冰雪消融,春色尽显,“我算尽天下,却独独算漏了一个你,你又怎会在这‘天下’里。”

他的话让兰茝心中意动,如苍松上滴落的雪水,落进心湖,泛起层层涟漪,荡漾开去。

兰茝从修长的脖颈处取出一块白玉,对楚瞻道:“如今梁荃和离书已写,虽未昭告天下,但印章已盖,即刻起,我不再是他的妻子,这玉上所言可还算数?”

他没想到,她竟于男女感情一事这般坦率真诚,大胆直接。他看着那块质地温润的白玉,雕刻着双飞燕,上书“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想起当日他说:“阿酒可知,在南梁女子送男子瓜果香草,男子赠女子玉石配环为盟约相许之意。”

想起在北魏,于罪恶深渊处收到她的来信:幸得相逢,尤盼再会。

想起燕京猎场那日她说:“楚瞻,从爱上你的那天起,我这颗心就长偏了。”

思绪在脑海中翻涌,唇边的笑意是如何也停不下来了,他屈指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自然是算数的。”

兰茝轻捂着额头,双眸清亮,神采飞扬的对楚瞻道:“楚瞻!你和我在一起吧,十九年来,所爱唯你一人,我怎会轻易错过。”

楚瞻心中动容。认识一年多以来,兰茝在他心中的样子是隐忍,狠绝与骄傲的。不曾看过她这样的一面,好似十六岁时,那张让她名扬天下的画,画中人穿着大红骑马装,纵马驰骋,神彩飞扬。

“好,阿酒,我跟你在一起。”楚瞻的面上,满是纵容之色。

苍松化雪,如遇春日。

“既然我的身份将要昭告天下,你为何还叫我阿酒呢?”兰茝疑惑的问道。

北方女子虽身形修长高挑,但楚瞻还是高了她一个头。他俯下身子,恰好到兰茝的耳际,轻声道:“楚酒这个名字,听着像我的人。”

梁国皇宫内,梁荃取得兰茝手中的禁军令牌,组织禁军各归其位,值守宫中。黑鹰军,城防军及城郊军营的士兵已退出宫外。

偌大的皇城再次恢复了它原有的秩序。

梁荃屏退左右,走进金銮大殿,走到至高处,坐上皇位,闭着双眼,感受这前所未有的孤寂。

“奴叩见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突如其来的跪拜行礼之声,在这空旷的大殿内显得异常响亮。

梁荃迅速睁开双眼,看着跪在他下方的人,冷声说了两个字:“是你。”

“是我。”小禄子抬起头来,今日的她依旧穿着内侍常服,那白净乖巧的面上,一双眼清澈的如山涧清泉。

可惜了这张干净的脸,心却是黑的。

梁荃冷眼看着她,开口道:“你的本命叫什么?”

“白露。”小禄子似不愿多提自己的名字,又立马对梁荃道:“如今殿下得偿所愿,是时候要满足我的要求了。”

梁荃看着她道:“这四妃之位,你可择其一。”

他说的毫不在意,她面上亦无过多欢喜,对他再拜道:“臣妾谢过陛下。”

“退下吧。”梁荃看着这样的她,心中升起厌烦之子。

白露见目的已达到,不再多言,起身退出殿外。

梁荃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空洞,取出怀中的和离书。

弱水三千,若是取不到自己心中的那一瓢,那这后宫中人,多一位,少一位,又有何妨……

第二日,南梁举国上下掀起轩然大波,朝野震惊。尤其是汴京城中人,没想到才过了一夜,二皇子梁墨谋反了,被关押刑部大牢。他们的陛下被行刺,至今生死不明,原本中了软筋之毒,坐于轮椅之上的四皇子却康复痊愈,因救驾有功,被梁王临危受命,成了新皇。

但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看着高坐皇位,一身君王。之威的梁荃,无人敢说反驳之话。

参与谋反的五将俱表明归顺新皇。禁军统计因护驾不力,导致前梁王受伤,已被革职查办,由燕云接任禁军统领。

新皇一手掌握军政大全,百官无人敢说一个不字。朝中,梁墨的党羽俱被革职查办,其亲眷全数关押天牢。六皇子梁画因检举有功从宗人府无罪释放,便是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出来了。

此刻,兰茝却没有出现在朝堂之上,她只答应了梁荃要同他逐鹿天下,却没答应要处理政务,每日参与朝议。

如今东齐还未兴兵犯梁,她与楚瞻正在官舍之中,看云杉留下的信。

信中只有五个字:回东齐,勿念。

“这倒是颇有他的风格。”兰茝放下信笺,心中五味杂成。

“昨夜风云巨变,他当是有所察觉,连夜离开了。”楚瞻开口道。

楚瞻所料不错,云杉早已收到东齐将要与梁开战的情报,而昨夜南梁政权更迭,接下来两国关系将会更加微妙。他已不便留在此地了。

“昨夜,你还似还有未尽之言。”兰茝自然心中明白,只能转移话题。

楚瞻这才想起了什么,对她笑道:“那我便对你说说我的那些陈年旧事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北魏罪奴【番外】

在六国之中,北魏是最残暴的一个国家。君主无德,皇子昏庸,门阀割据。许多权贵们因长期受统治压迫,会在族中圈养奴隶,供其发泄。

北魏亦是奴隶交易最频繁的国家,因为那些奴隶们隔三差五便死于非命。

“噼啪。”的一声响,烙铁在炉中烧的火红。

还是质子之龄的楚瞻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粗暴的撩起他的手臂,将那烙铁印在他的左臂之上。“嗤”的一声,是肉被烧的声音,来不及叫出声,疼痛让他昏厥过去。

中年男子见怪不怪,将倒在地上的楚瞻踹到一边,继续将烧得通红的烙铁印在后一位罪奴的手臂上。

当这一批人全部烙上罪奴之印后,他这用冷水将楚瞻泼醒。冷水淋到左臂的伤痕上,让他瞬间清醒过来,他站起身来,看着手臂上血肉模糊的那个奴字,目光绝望,无法接受自己几个月前还是西楚皇子,现在却成了北魏罪奴。

“你,去角斗场!”在他还未来得及思考之时,又被人粗暴的带去角斗场。

“二十!二十!”四面八方的欢呼之声欲将他的耳膜震碎,他的站在角斗场的中央,面前是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他的身后躺着十九俱尸体!

楚瞻这才面露惊慌之色,明白过来角斗场中人叫喊的二十是什么意思。

“小子!”那名男子看着还是孩童的他,面上露出狰狞的笑,“我一拳就能解决你。”

没有人认为他会赢,场内上千人迫不及待想看到他死亡。

但是,最终他却赢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赢得,那名壮汉死在了他的脚下,整个角斗场的人都震惊的站起身来。

没人知道,他浑身在颤抖,左臂烙印传来的痛感让他想再次昏厥,他的指尖捏着一枚银针,方才他便是用这针刺破对方的咽喉。

他一直被留在罪奴角斗场三年,这三年来,他每一天都在生死边缘徘徊,又用不同的方式让自己活了下来。

三年之后,他的模样逐渐长开,出众的面容让他被带到军姬交易所,也是在那里,他认识了翾飞。

那时候,她还不叫翾飞,叫青梅。而他也没有名字,在角斗场三年,那里的人都叫他二十,直到来到军姬交易所,他才得已被赐名松涧。

北魏军姬交易所的奴隶不直会被送往军中,也会送入各大门阀世家。

白日里,楚瞻便随着这些女奴们一起学习如何服侍权贵。某一日,翾飞因为犯了错,受了针刑法。这里的奴隶为了保持身形无暇,受刑都是用针扎。

夜里,所有人都回房睡觉,翾飞因疼痛的缘故而留在大堂内。

“你来这有多久了。”楚瞻也未离去,他不得不接近她,探听这里的情况。

“两年了。”疼痛让翾飞龇牙咧嘴,急需找个人说话,转移注意力,“我来这里两年了,但是是第一次见到男子,你虽是男子,却比这里所有的女姬都长得好看,你一定会被卖进西门一族的。”

西门一族四字让楚瞻的瞳孔微缩,西门一族是北魏最大的门阀贵族。

“真的吗?”楚瞻面带假装面带兴奋之色,对翾飞道:“你给我讲讲西门一族吧。”

当夜,楚瞻听着翾飞讲了好几个时辰的西门一族,也是同一天,他一夜无眠。

他原是西楚皇子,她的母亲是西楚皇后,也曾是北魏贵女。但是,楚王欲立新后,她的母后心灰意冷,装疯设法带他逃离宫廷。没想到,楚王将他们遣送回北魏。魏王本就残暴无德,因疯被遣送让他震怒,下令将他母子二人发卖为奴,她的母后去了西门一族,而他因年幼被卖到罪奴之城。

年轻男女的友谊总是来得很快,楚瞻很快便于翾飞交好。

而他凭借着出众的相貌正如翾飞所言被买到了西门一族为奴,与她一同被卖的还有翾飞,二人被分在西门五公子院中。

这位五公子并不似他那些兄长一般凶狠残暴,但却喜欢吸食五石散,每次吸食过多时,便会干出荒诞之事来。

但某一天,楚瞻却突然发现他不过是伪装。他上头有四位族兄,他若想继承这家族之位,只能韬光养晦,借着吸食五石散麻痹众人。

终于,在上元节那一日,楚瞻将西门五公子的五石散夺走。

“松涧,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西门五公子的眼中充满了暴戾之气。

楚瞻却无惧他的面色,镇定自若的开口道:“公子,我可以帮你拿下西门家主的位置。”

“你说什么!”西门五公子双眼微眯,看着眼前这个容貌比女子还要惊艳的少年。

楚瞻当着他的面将五石散扔在了地上,对他笑道:“光靠五石散只能麻痹你的那些族兄,但是想要成为家主却远远不够。”

西门五公子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人,眸光幽深道:“你是谁,你却不可能是普通的罪奴。”

“公子可还记得五年前,西楚皇后和西楚皇子被遣送回国又被陛下发卖为奴一事。”楚瞻波澜不惊的提及陈年往事。

西门五公子面色大骇,“你是西楚皇子!”

“正是。”楚瞻向前走了一步,压低了声音对他道:“我欲与公子合作,你帮我在西门一族找到我的母亲,我助你夺得西门家主之位。”

西门五公子审视着楚瞻,似在判断他话中的真实性,良久,他才开口道:“好。”

西门一族太大了,而他又被限制了自由,他不得不借西门五公子之手。

在楚瞻的帮助之下,西门五公子开始在西门一族大放异彩。而他也没有食言,开始暗中帮楚瞻找人。

又过了两个月,他们一无所获。

西门五公子略带歉意的对楚瞻道:“抱歉,松涧,没有找到了。她可能不在西门一族了,你知道的,奴隶之间的交易一向往来频繁,她很可能被被人送出了西门一族,也可能……”

也可能不在人世了。西门五公子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但是楚瞻又怎么听不出他的未尽之言,五年了,一切皆有可能。

他努力了五年,寻找母亲一直是他的信念,可是却突然断了线索。当夜,楚瞻看着他左臂的罪奴烙印,一夜无眠。

第二日,晨曦再次降临北魏西门一族时,一个更加庞大的计划在楚瞻心中成型。

他去敲响了翾飞的房门。还在状况之外的翾飞睡眼惺忪的打开了门,疑惑不解的对他道:“怎么了,一大早的。”

楚瞻看着翾飞,说出了改变她一生命运轨迹的话:“翾飞,你想不想让奴隶这个身份,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第一百五十二章 瞻荃初会【番外】

往后的五年,是让六国震惊的五年。

一个名叫松涧的少年与一个名叫翾飞的少女横空出世。他们在西门一族声名渐显,助西门五公子坐上家主之位。

那时,恰逢北魏政权更迭,新皇登基,扶持新贵。翾飞在西门一族的帮助下入了北魏军营,而后的几年一手创建十万惊鸿军,威慑六国。

也是西门家主的帮助,楚瞻隐瞒了奴籍身份。

这五年来,他依旧没有找到西楚先皇后,但却重返西楚。如今的西楚皇后没有子嗣,二人达成合作,他助其稳坐后位,她让他得了太子身份。

他们虽有仇怨,又因利结合。

楚王年岁已大,于朝政一事逐渐力不从心,楚瞻归国后迅速掌握西楚政权,时人称之天下第一公子。

稳坐西楚太子之位后,楚瞻又将目光放在了当时最强盛的北燕身上,连夜与随侍及府中门客前往北国。

那时,恰逢北燕二公子燕兰茝及笄前一日。

梁荃九死一生从孤鹜山另一头的雪原回来,怀抱着刚猎回来的雪狐皮毛。

他身上的衣服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皆被灌木林中造刺树的利刺给划破了。

他小心翼翼的护着那块雪狐皮毛,不让自己身上的血迹沾染到。面上却露出少年一般的欢喜。

听闻燕王要带兰茝去燕京猎场,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赶过去。

“哟,这不是梁荃吗。”一身华贵大氅的薜荔突然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不屑的看着他怀中的雪狐皮毛道:“还真去猎狐了。”

周围与他一块的燕京子弟无情的放声大笑。

“一个南梁质子竟也肖想北燕最尊贵的公主,给我打。”

梁荃的笑凝在唇边,密集的拳脚落在他身上的每一处,让他无力招架,只能紧紧的抱着怀中的雪狐皮毛。

那些燕京子弟们打得累了才收手散去。

他倒在雪地里,疲倦与疼痛让他无法再站起身来,只能任由无辜的雪花一片片的落在他的身上,将他逐渐覆盖。

这一日,恰好楚瞻从孤鹜山的观云亭下来。清泉突然指着前方对他道:“公子,那边的雪地里好像有人。”

“明月,过去看看。”楚瞻开口吩咐道。

那时候,梁荃已被雪覆盖了大半个身子,浑身是伤,嘴唇青紫。一向擅长收集情报的钟秀看到雪地里的人,惊讶的开口,“梁四皇子!”

楚瞻闻言,目光微凝,又吩咐明月道:“带回去吧。”

“是。”明月将他扛在身上。

梁荃再次醒来时,已过了一日。他望着陌生的房间,眼神空洞。

他低下头去,双手还有些僵硬,那雪狐皮毛依旧被他紧紧的抱着,只是已经染上了血迹。

“终究是送不出去了。”他有些落寞的开口。

“你醒了。”一声似玉石相击般悦耳的声音响在他的耳际,他抬起头来,见眼前的男子模样如玉石松翠,声音微哑的开口道:“你是谁,是你救了我?”

房门是敞开着的,明月,清泉及钟秀等人就守在门口。

楚瞻递给他一杯热水,认真的打量起眼前的人。

昨日在大雪中未瞧清楚,今日才知他面如刀裁,虽模样狼狈却生得龙章凤姿。

“西楚楚瞻。”楚瞻笑着答到,“我救你是因为你梁国皇子的身份。”他倒是毫不隐瞒。

梁荃接过他手中的热水,饮了数口,才得以平复自己的心情。

西楚楚瞻,名传六国的天下第一公子,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怎会坐在他面前。

“我的身份?”想起他的话,他眼神再次变得空洞,触及手上染血的雪狐皮毛时,犹如受伤的孤狼发出呜咽之声,“人们都说你是天下第一公子,那可否告知我,这天下为何要多我一个梁荃?”

“当你成为天下之主时,这万里江山自会告诉你答案。”楚瞻云淡风轻的说出惊世之言。

“公子此言何意?”梁荃眼中瞬间恢复了神采。

楚瞻没有回答他,而是对门口的人道:“明月,告诉梁四皇子,你背他会来的这一路,他叫了多少声兰茝。”

“一百一十八声。”也只有明月这般孩童心性的人,会去细数他叫了多少声这个名字。

梁荃听着这主仆二人对话,双手紧攥雪狐皮毛,手背青筋爆起。

楚瞻这才对他道:“你已在北燕为质将近八年,你的国人怕是早已将你遗忘。兰茝便是北燕二公主吧,听闻她今日行及笄大典,你不前去观礼吗?”

梁荃摇了摇头,又对楚瞻道:“正如你所说,我在北燕为质多年,不过是一位无权无势的质子,想成为天下之主,谈何容易。”

楚瞻听了他的话,眼神有一瞬间变得幽深。他没有告诉他,自己曾是北魏罪奴,也是这般,从最黑暗的深渊之地,一步步成为名传天下的第一公子。

很快,他面色如常,对梁荃道:“我可帮你重返北燕,也可以让燕兰茝成为你的妻。”

“我可要付出什么代价?”

“到时你自然便知。”

在楚瞻的帮助下,一切进行的很顺利。

凭他对罪奴之城的了解,很快便对南梁送往北燕的军姬动了手脚,也是从罪奴之城的情报得知,涉嫌谋反被判抄家的燕亲王燕彻之子燕云如今也是奴籍。

燕云此人自小跟着燕彻在军营之中磨练,在军事谋略上天赋卓绝。得知这个消息后,梁荃亲往北燕罪奴角斗场说服他加入自己。

军姬之诱,燕云之叛,楚瞻之谋让梁荃短时间内便集结了大批军队,开始发兵攻打燕国的城池。

战争一直持续了一年。

只差一步,梁荃便可攻陷燕京,让北燕亡国,可是他却被楚瞻劝住了。

“为什么?”他不解的问道。那时的梁荃一身铠甲,目光凌厉,面色冷硬,战场上的磨练,让他看起来更加的英气。

他是南梁皇子,若攻破了燕京,这不过是两个国家的恩怨。但若一向强大的北燕并未亡国,却又山河飘摇,这便成了天下之事。

楚瞻却没有同他这样解释。

他只是说:“若你攻破了北燕,那燕公主茝只怕会恨你一辈子,你们此生也无在一起的可能。”

那一晚,梁荃一夜无眠。

后来,他只关押了北燕二十八位王族,以他们相挟,求娶兰茝。

那时候的他却不知,即使这样,他们也没能在一起。

第一百五十三章 得偿所愿

经过御医们连夜诊治,梁王最终性命无忧。梁荃对外公布梁王需要静养,宫中人一概不得打扰,实则将其软禁宫中。

彼时,正在水月观礼佛的楼皇后听闻梁墨失败的消息时,手中的佛珠掉了一地。

南梁江山突然易主,人心涣散,即使梁荃有雷霆手段也难以安抚民心,恰逢三日之后是黄道吉日,便定在这一天举办登基大典。

三日之期在礼部各位官员忙得暗无天日中度过,即便时间紧张,一切从简,依旧有诸多事情要准备,尤其是南梁这样一个注重礼乐的国家。

不过梁荃在民间名声尚好,百姓们得知他是新皇很快便接受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南梁政权更迭的消息还未传到各国的权利中心。

登基大典在昭和门举行。新皇需走过百米千秋回廊,瞻仰历代先皇遗训,才可至昭和门的祭坛上取下传国玉玺,捧在手中,接受百官三跪九叩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之声响彻整个昭和广场,这一刻南梁梁荃之名将载入史册。

另一边,刑部大牢内正受鞭笞之刑的犯人,凄厉的叫喊之声透过石壁传到梁墨的这间牢房,让他脊背阵阵发凉。

叫喊声中还夹杂着几声狱卒的抱怨。

“妈的,今天新皇登基大典,我只能和你这个兔崽子在这犟。”

“啪”的一声,他下手更凶了,似发泄不满一般一鞭子一鞭子将那名犯人打得皮开肉绽。

不过,他是不重要的小人物,死了也就死了。

新皇登基。

梁墨浑身颤抖,紧咬牙关。隔壁石室里的每一鞭子仿佛落在他身上一般。

梁荃与他同是谋反,为何他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之内,即使是死了也要背负谋反的骂名,梁荃却在外面接受臣民跪拜,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位置。

刑部大牢之外,一个穿着黑衣斗篷的人突然出现在牢房门口,这人的半张脸都隐在斗篷自带的大帽子中,她的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

“刑部大牢,闲杂人等不得擅入。”门口的狱卒拦下了她。

她举起一块令牌道:“奉陛下口谕,前来审问梁墨。”如今梁墨因谋反之罪被关押刑部大牢,自是不能再称呼二皇子殿下。

黑衣人清冷干净的嗓音先是让狱卒一愣,继而接过她手中的令牌,确认无误后,递交到她手中,又对她鞠了一躬道:“请。”

有狱卒上前,领着她到关押梁墨的那间牢房。

这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梁墨,见他除了仪容脏乱外并未受任何刑法。

若是他们身份对调,梁荃成了阶下囚,那他定像隔壁石室内的那人一样,饱受酷刑。

梁墨听到开锁的声音,突然起身,如怒吼的雄狮一般,冲着这名狱卒喊叫道:“快!放我出去!”

“出不去的,你犯得可是谋逆大罪。”狱卒身后的黑衣人突然开口说话,让梁墨一愣,这个声音……

狱卒被梁墨的突然发狂吓到,只对这名黑衣人说了声“得罪了”,便将她一同关在牢房之内。

见她也被关了进来,梁墨坐回了地上,背靠着墙,衣襟半敞的对眼前之人冷声道:“既然都逃了,又回来干什么。”

这名黑衣人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张姿容绝世的脸,正是蔓姬。

她走近了他,放下食盒,在稻草堆中坐了!下来,笑着对他道:“自然是来送殿下上路的。”

梁墨双眼微眯,突然用力捏住她的下颌骨道:“你倒是狠心无情,让我背负这谋逆之罪一个月之久,面对天下骂声,自己却一身轻松。”

她的力道极大,让蔓姬疼得心头轻颤,额角都渗出了汗,那双漂亮的双眼因为疼痛水雾氤氲。她的唇角扯出一个微笑,“不走了,接下来都不走了。”

梁墨听着他这般哄孩子的话,讷讷的放开了手道,似是猜到了什么,不屑的开口道:“你是来陪我共赴黄泉的吗?”

蔓姬看着他笑得颠倒众生,打开了她带来的那个食盒,里面装着一个酒壶以及两个杯子。她对他道:“殿下,黄泉路上冷,先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她拿起酒壶,往那两个杯子中倒满了酒。

梁墨的目光落在她那一向素净的双手上。此刻她十指纤纤,指甲上涂满了鲜红的蔻丹。他是去过断鸿楼的,也知道玖娘那双手涂满了蔻丹,指甲鲜红,美丽妖异,却暗含剧毒。

他目露精光,接过她递过来的酒液,开口道:“这里哪里还有什么殿下,我如今不过是一只被人剁碎了利爪的猛禽罢了。”此刻他正需戒酒消愁。

“慢着。”当他欲一口饮尽之时,蔓姬却拦下了他。

梁墨疑惑不解的看着她。

蔓姬将自己的手臂穿到他的臂弯之中,对他笑道:“这酒得这样喝。”

这正是喝交杯酒的姿势。

“不愧是风月场中出来的女子,倒是懂得情趣。”梁墨也不反驳她,最难消受美人恩,也就任由她去了。

但那目光一直落在她的十指蔻丹之上。

两人同时饮下杯中酒。

“这酒极烈,倒像是断鸿楼里的醉生梦死。”梁墨摇晃了下有些眩晕的头开口道。

蔓姬此刻因为饮酒的缘故,双颊微红,此刻看在醉眼熏然的梁墨眼中更是楚楚动人。

还未等他说什么,蔓姬却主动投怀送抱,将那微凉的手掌附在他敞开的胸膛之上,整个人依靠在他的怀中,宛如情窦初开的少女在询问他的情郎:“殿下可猜的出,妾今日熏的什么香。”

胸口冰凉的触感,让梁墨惬意的轻颤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觉的这香味有些熟悉,却始终忆不起是和名字。

蔓姬眸光潋滟,笑意吟吟的开口道:“是浮生香呢。”

梁墨闻言,呼吸突然一滞,喉间顿感腥甜之意,血顺着唇角流下。他一把拉开了靠在她怀中的蔓姬,见她的唇角也带着血迹。

“怎么会!”他的头脑眩晕,胸腔像被什么撕扯一般。

“酒中有毒。”蔓姬幽幽开口道。

梁墨一把抓住她的双手,气息微弱的问道:“这毒不是在你的十指上吗?”

“我若不将十指涂满蔻丹,让你误以为毒在我手上,你又怎会安心喝下这醉生梦死呢。殿下,这江山已经易主了,生不能得之,便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享受得偿所愿的滋味吧。”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二人的意识逐渐模糊,双双倒在牢中。

临死之前,唇角含笑,神情满足,似是梦见了什么极好之事。

一杯醉生梦死,一怀浮生香,全了他们内心深处触不可及的夙愿。

第一百五十四章 身份恢复

昨日登基大典结束之后,兰茝再次被楚瞻拐到了百里宅院,说是清泉结束了三司的盘问,无罪释放,特来像百里一家请辞。

清晨,气温微凉,兰茝正欲起床洗漱,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不知是谁,一大早的。”她轻声嘀咕了一句,睡眼惺忪,穿着外袍便打开了门。

一时间她有些愣神。

一身墨色衣裳的楚瞻手中捧着一个木盆,盆中装着热水,还冒着热气,与他那身清贵的气质格格不入。

又值人间四月,院内的围篱及墙院爬满了牵牛花,这样的景象让兰茝有些恍神。

“还没睡醒。”楚瞻的喉间溢出轻笑声。

兰茝有些窘迫的回过神来,看着他手中的木盆道:“怎么,你是要伺候我洗漱吗?”

楚瞻面露愁苦之色,双眼却爬满了笑意,对她道:“既然我与大人在一起了,自然是你的人了。我如今背井离乡,又无差事,全靠着大人那点俸禄过活,自然要将你伺候好了。”

楚瞻的回答让兰茝有些啼笑皆非,她含笑着上下打量着他道:“干脆你不要做天下第一公子了,来做我的第一随侍吧。大人我今日要上朝,得体面。”

楚瞻无奈的含笑应道:“是。”

他进屋后将木盆放在案上,又对兰茝道:“过来洗漱吧大人。”

兰茝倚着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楚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莫不是忘了我不能用热水洁面了。”

楚瞻走上前去,将她从门边拉到桌旁坐下道:“阿酒,你只有恢复原来的身份,梁荃手中的那份和离书才有昭告天下的意义。”

今日本是兰茝受封抚远将军的日子,所以必须要参加朝议,她倒是没有想到还有和离书这一层。

毕竟这块大陆数千年历史下来,也无人听说与故去之人和离的,尤其梁荃如今乃梁国国君,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娶,当追封为后,若是在这种情况下和离,那梁荃是要背负天下的骂名的。

兰茝看着他,笑得更加无奈:“如今梁荃已知晓我的身份,本来不该继续乔装。只是在众人眼中,我已是故去之人,本该本追封为后,今日却要上朝任南梁的抚远将军,不知会不会吓坏那些老臣。”

“应当不会。”楚瞻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嗯?”兰茝对他这个回答有些不解。

楚瞻唇角溢出笑意,“入朝不到三月便覆了楼府满门,出使北燕就废了一项权贵活动,归来一月有余又状告一国皇子犯了谋逆之罪。这时,你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北燕公主,他们应当可以迅速接受了吧。”

“如今才知,公子竟是这般好口才。”

兰茝边笑他,边将白色绢布浸入木盆中,又拧干了覆在面上,又过了一会,将之取下,用木棚中还有些热着的水清洗双颊。

很快修容膏被她洗去,那不自然的面色开始变得透亮,在水汽的氤氲下,她的肌肤看起来吹弹可破,精致的五官逐渐显现出来,眼中的神彩亮如浩瀚星辰。

她冲着眼前面如冠玉之人展颜一笑道:“怎样?我看上去可还好。”

此时,楚瞻突然感觉呼吸一滞,口不对心的对她道:“你这修容膏可时常带在身上?”

“带着。”兰茝起身从放置在另一桌案的外袍之上取来修容膏递到他面前道:“你突然问这修容膏做什么?”

楚瞻将这修容膏推了回去,对她道:“为了天下苍生着想,阿酒不如将这修容膏在涂上。”

“不是你说要恢复原来的身份,这和离书才有意义吗?怎么就事关苍生了?”

“因为阿酒方才那一笑,足以祸国殃民。”

兰茝闻言,薄面微粉,分明是含羞带怯却又自得的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哦?是吗?祸国倒是未曾见到,至于这殃民……倒是刚殃了一个。”

说完,也不再去看楚瞻眼中纵容的笑意,穿上官服,梳好发髻又对着铜镜看了好一会道:“看着倒像个佞臣。”

楚瞻闻言,深以为然的点头。

二人又笑闹了一番,兰茝这才道:“好了,大人我要上朝了,既然说好了要伺候我,就做好饭等我回来吧。”兰茝露出了一个颇有佞臣意味的笑容。

“遵命。”这二字从楚瞻那如玉石相击般的嗓音说出,分外的动人。

兰茝心满意足的出了百里宅院,坐上一直停在院外的马车。如今云杉不在,她身边已经没人随侍之人,楚瞻便将明月叫来,充当了她的车夫。

明月行事一向雷厉风行,就在兰茝感觉还未坐上马车多久时,宫门已至。

“到了。”明月有些愤愤地开口,他一向不知何为人情世故。

兰茝写了马车后,对明月交待了句回去路上小心,便朝宫门走去。

她到得正是时候,此时恰是人员最多时。那些朝中朝中新贵们看到一个女子面貌精致得女子穿着同他们一样得官服,顿时停下了前进的脚步,相互探听这个女子的来历。

一些见过兰茝样貌的老臣见到她时,更是震惊不已,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

她走到宫门口时,便被门口的守卫拦了下来。她虽身穿官服,但却是女子又生得这般好看,少不得要被拦下来仔细盘问。

正当兰茝预备开口告诉他们自己是楚酒之时,宫中跑来一内侍,低声与门口的侍从说了什么,那两位侍从看着她目露震惊之色,对她鞠了一躬道:“大人请。”

兰茝在这位她从未见过得内侍的帮助下进了宫内。

她有些好奇的问道:“倒是从未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吗。”

这名随侍笑着对她道:“奴是心晋的内侍总管,是陛下让猜到大人今日回恢复身份,便叫奴前来迎接大人。”

他这样的解释更是让兰茝对他另眼相待。如此年轻便坐上了内侍总管的高位已是不简单,如今又知晓她所有的事情,却能这般如话家常,面不改色的说与她听,见到女子身份的她,眼中连一丝异色也无,梁荃手底下,倒真是能人辈出。

“时辰不早了,走吧。”还未知晓对方底细之前,兰茝不欲与他多言,当先朝金銮大殿的方向走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天下皆惊

金銮大殿上,已至数十名朝臣,三三两两的在议论昨日二皇子梁墨与那祸国妖姬蔓姬一同自尽于牢中之事,纷纷感叹大快人心。

兰茝进殿之时,这些讨论之声戛然而止,人们看着一身官服的她眼中露出惊骇,震惊,好奇及惊艳等各种眼神。但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是见过兰茝原来的样子的。

当年,她艳绝天下的容貌让这些人心中难忘,时至今日还记忆犹新,以至于很多人今日再见到兰茝的样子,一眼就将其认出来了。

但是,眼前之人却穿着一身官服,站在他们中间,让他们又怀疑自己的判断。燕兰茝已葬身火海一年之久,天下人皆知,怎会复活过来,不仅复活还穿着同他们一样的朝服,这比梁墨自尽牢中的消息更让他们感到震惊。

不过,却没有人上前搭话,也没有人询问兰茝的来历。殿上这些人大多已为官数载,习惯了察言观色,暗中打量,自然不会贸然开口。

“陛下驾到!”方才领着兰茝前来的那名新任内侍总管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

百官停下了讨论,各归其位,纷纷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身龙袍的梁荃走进殿内,看到跪在人群中的兰茝,停下了脚步,她此刻正俯身跪地,低着头,看不清模样。

他只看了一眼便继续往前走,冷硬而沉稳的生硬回响在殿内:“众卿平身。”

群臣起身,抬起头来,齐齐看向皇位上的新皇。

兰茝站在百官之列打量着梁荃,原就生得龙章凤姿,此刻穿着一身龙袍看着倒是比前任梁王更有君王之威。但兰茝直到,南梁国君之位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开始。

皇位上,梁荃的神情隐在珠帘之下,透过群臣看向恢复了原来模样的兰茝,握着扶手的手有些颤抖,他轻抿薄唇,对身旁新上任的内侍总管道:“宣旨吧。”

内侍总管从案上取过和离书,将其打开来,面上平静无波的开口道:“北燕公主燕兰茝上前听旨。”

他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群臣纷纷转过头去看向兰茝,没想到她真的是原四皇子妃,北燕公主燕兰茝。

兰茝出列,再次下跪。

内侍总管在百官难以置信的目光之中,将和离书当庭念出时,兰茝长呼了一口气,从这一刻起,一年前的那场不得已的政治联姻宣告结束。

“兰茝接旨,谢陛下。”她双手抬起,从内侍总管手中接过那份和离书,但却依旧跪在原地,因为还有第二份旨意等着她。

内侍总管又再次拿起了第二份旨意开口道:“羽林军中郎将楚酒接旨听封。”

“微臣接旨。”兰茝再次开口道。

这句微臣接旨让纷纷让朝臣有些站不稳了,尤其是那些老臣们,他们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接受前所未有的考验。

陛下之妻,燕国公主燕兰茝便是羽林军中郎将楚酒!这怎么可能!从未有人想过二者之间的联系。

燕兰茝乃艳绝天下,乃是六国贵女的典范,在这些男子心中当是汇聚了天下女性所有美好的词汇。

但是楚酒是谁?在外人看来,他虽生得文弱秀气,好似女子一般,但是这些人依旧没有忘记他还是新兵之时曾以一人之力对战全营,在武举比试上将对手一招秒杀,在朝堂之上搅弄风云,更因为武功高强被封为中郎将。

若这样的人是女子,那整个南梁的那些大好男儿颜面何存。

但是内侍总管的此刻宣读的旨意正帮他们一点一点的确认了自己的判断,燕国公主燕兰茝确是羽林军中郎将楚酒无疑。

“楚酒平叛有功,特封其为我朝一品抚远大将军,赐大将军府。钦此”内侍总管读完最后一句话后,合上了圣旨,再次递到兰茝的面前,对她道:“抚远大将军接旨吧。”

“微臣谢陛下隆恩。”

两份旨意都非常言简意赅,并未解释为何兰茝还尚在人间,也未解释为何中郎将楚酒摇身一变成了南梁公主。

但是,在场所有的史官却有预感,这件事将会给南梁的历史,乃至六国的历史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日,还在城郊军营军营受训的嵇子仪听到这个消息之时再顾不得训练,快马赶至官舍,想要找到兰茝问个清楚明白,但不幸的是,他扑了个空,那时她正在百里宅院。

半个月后,此事传遍六国。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东齐。云荟与云蔚得到消息之时,沉默良久。

云荟对云蔚道:“阿蔚,可知道她是女子。”听云杉说,云蔚对楚酒倾心相许。

云蔚神色复杂的点头道:“知道。”

云荟倒心中虽震撼,但那一双暗含无边风月的眼却笑意更浓,“阿蔚倒是好眼光,在南梁军营,于万千男子之中,一眼相中了天下第一贵女。”

云蔚倒是不理会云荟的打趣之言,那张期霜晒雪的面上充满了郑重之色,对他道:“阿荟,你能否对南梁暂缓出兵。梁国新皇登基,届时各国会派使臣前去祝贺,这次就让我出使南梁可好。”

虽然此时是最好的出兵时机,但云荟从不会拒绝云蔚的要请,不以为意的开口道:“不论何时出兵,南梁都将是我东齐的囊中之物,阿蔚你想去就去吧,去试探一下敌国的虚实也好。



北周,周玉衡看着手中的情报,目光似有若无的看向了一旁的兰姜。

为何同时北燕公主,二人之间的差距会如此之大。

一个是金尊玉贵的皇城金丝雀,一个却是……他说不清楚兰茝在他心中是何形象,数月前一同出使北燕的兰茝在他心中的样貌有些模糊。那时候他一心都在翾飞身上。

翾飞,提及翾飞,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位燕二公主倒是与翾飞颇有相似之处,同是女子之身,却令天下男子汗颜。

北魏,在军营的翾飞收到这一纸情报之时,想起楚瞻当日对她的特殊之举,笑着道了一句:“北燕公主,南梁抚远将军,看来,我很快便会多了一个对手。”

对此事最震惊的要数北燕,他们曾经最引以为豪的公主没有死,曾经还回过北燕,踩了北燕权贵的脸,废除了他们的“美人围狩”活动,她虽与梁荃和离了,但是却成了南梁的抚远将军。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亲自下厨

北燕臣民们并不知道兰茝与梁荃签订了盟约,条件是南梁不得对北燕出兵,兰茝才同他逐鹿天下。

他们陷入了巨大的愤怒与失望中,北燕曾被梁军入侵,山河动荡,几欲亡国,但是他们最引以为豪的公主却成了梁国女将,助敌国争天下。

他们早已忘了,兰茝曾为了挽救垂危的北燕孤身一人远嫁南梁一事。

即使是五月,燕京依旧下着雪。

那一日,燕王立于燕京猎场的漫天风雪之中,将手中的情报递给狩猎归来的薜荔。

自从猎奴一举被废之后,北燕勋贵们的消遣就成了狩猎猛兽。

薜荔的身上还带着血腥之气,他接过燕王手中的情报,先是不耐的扫了一眼,待看清内容时,难以置信的看了好几遍。

“兰茝没有死!”他先是惊喜的嚷叫出声,这话大的燕京猎场的好多勋贵都听见了。

“她居然成了南梁的抚远大将军。”这话充满了不解与愤慨之意。

“这么说。当日在燕京猎场被我打得吐血的人是她,废了北燕美人围狩的也是她!她究竟在做什么,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吗,替南梁踩北燕的脸就让她这么开心。”薜荔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燕王看着偌大的燕京猎场,脑海中再次浮现兰茝带着一群女奴从远处的灌木林中走出来的样子。长叹一声道:“或许,她是另有苦衷吧。兰茝一向有自己的主意,父皇在世的时候,也是最疼爱她的,说我们兄弟几个比起她来相差甚远。”

话虽如此,可燕王话中失望之意难掩。

“有何苦衷。”一根筋的薜荔自然想不通其中的弯弯绕绕,对梁王道:“梁荃登基,出于礼数我们北燕也该派使臣前去道贺才是,皇兄便让我去吧,到时我亲自去问她好了。”

“我也一同前去吧。”燕王感叹道。对于这个妹妹,他心中即失望又愧疚。

在殿前授封的兰茝自是不知道一个月后各国会因她恢复身份掀起怎样的动荡。

退朝之后,她疲于应付各方看来得目光,便顾不得礼数,运起轻功绝尘而去,留给满朝文武一个望尘莫及的背影。

梁荃自然不会拿她怎样,如今的禁军统领又与她相熟,她又成了一品抚远大将军,这宫中自然无人敢拦着她,所以很快便出了宫门。

只是出宫后,却没有见到熟悉的马车,她这才想起云杉已经回了东齐,今早送她来的是明月。没了楚瞻的吩咐,明月是万万不可能会等她下朝的。

“看来,只能再找一个随侍了。”

就在她愣神的这一会,她的面前已经集聚了很多人。路过的百姓都在猜测他们南梁何时来了一位模样如天仙一般的大人。

听到议论之声,兰茝扶额。看来恢复原来的样子后麻烦倒是顿了不少,尤其是她的身份。

她对着百姓们笑笑,在他们反应不及之时就踏上集市的房梁,一路往百里宅院逃去了。若不是她身穿官服,这些百姓们都以为方才他们见到了天外飞仙。

“明月,你怎么躲在树下睡觉。楚大人快下朝了,你不去接他吗。”清泉有些无奈的对明月说道。

不知为何,他与明月二人都是公子的随侍,可是他却总有一种父亲带着儿子的错觉。

明月将手中的牵牛花扯烂,又吐出口中的草杆子,纵身一跃跳到了树枝上,躺了下来,惬意的双手抱头,对清泉道:“她如今是抚远大将军了,又不能像之前那样敲晕了直接扛回来。”

“有马车。”清泉善意的提醒道。

“嗯,对,有马车好,马儿可以驮着她回来了。”说完打了个哈欠,再次昏睡过去。阳光温热,树影婆娑,在他清秀干净的面容上投下大片阴影。

“不劳烦马儿驮了,我自己回来了。”兰茝刚一进内院,便听到了明月与清泉的对话。

她本就抑郁的面色瞬间黑如锅底,这个随侍必须要找了。

“大人回来了。”清泉依旧是那般温文有礼。

“嗯。”看着他兰茝的心情才算好了几分开口问道:“你们家公子呢?”

清泉狭促的笑道:“公子此刻正在伙房。”

“伙房。”兰茝这才想起早上出门时,随口一提让他做好饭等自己归来,没想到他真的跑去了伙房。

只是不知这样的神仙公子做起这些平民之事是何模样,不禁心中隐有期待,对清泉道:“走带我去看看。”

自清泉去三司审问几日未归之后,这家的妇人再次精神失常,私塾先生只得哄着她说清泉因公务缠身,过几日就回来了。

果真,清泉回来之时,那妇人又再次恢复如常。私塾先生见状,也就由他们自由来去了。此刻那妇人正在伙房之中与楚瞻一同下厨。

百里宅院并不大,兰茝与清泉二人很快就走到了。

看着厨房内一派和谐的景象,兰茝有些愣神。尽管上次在北周红尘客栈得知他于庖厨一事也甚是得心应手,但是这桌上排得慢慢的几十道菜是怎么回事。

“娘。”清泉叫了一声那位妇人,“您整日操劳也辛苦了,今日就将伙房交给我们年轻人吧。”明面上他是关心妇人的身体,实际上他是将她支开,好给这二人创造独处的机会。

“好好好。”听到清泉关切的话,妇人露出欣慰的笑意,洗干净手走出了伙房。

楚瞻在清泉带着妇人离开之时,给了他一个干的不错的眼神。

又回过头来,对兰茝笑道:“你回来了。”

兰茝叉着腰,有些好笑的看着他道:“楚公子,楚大人每月俸禄不到一百两,你这一桌可要把大人我吃垮啊。”

楚瞻从锅中盛出刚制好的蜜汁酱料,理所当然的对她道:“今日大人升官,自然要好生庆祝一番。”

说完,又将那蜜汁酱料递到她面前道,“平生第一次做,不知味道如何,尝尝看。”

兰茝笑着拿起放在一旁的筷子,夹起了一块炙烤羊肉,放到碟子中轻蘸了一下,丝丝甜味便在口中蔓延开来,还带着雪莲的清香,毫不吝啬的开口赞道:“是记忆中的甜味,楚公子的手艺甚好。”

“是吗,那我也偿一下。”楚瞻的双眸瞬间化为了一汪春水。

他俯下身子,在兰茝还反应未及之时,吻住了她的唇。

第一百五十七章 第一随侍

一阵酥麻之感,瞬间袭遍二人全身。

好一会,楚瞻才放开了她,咂咂嘴,满眼笑意评价道:“嗯。不止很甜,还有香味。”

兰茝看着他笑得宛如偷腥的猫,心跳加速,双颊微红的开口道:“看来本官要好好研究一下南梁律法了。”

“嗯?你又不是三司官员为何要研究律法。”这下轮到楚瞻愣神了,眼前之人果然不是一般女子。谁家女子被亲之后,开口第一句话便是研究律法。

“嗯,要去查查,偷袭我朝官员应判个什么罪名。”她笑意狡黠,清亮的眼弯成了天边的月。

二人笑闹着将刚做好的菜全部摆放到八仙桌上,竟是整整一桌子也装不下。

私塾先生见状,冷哼一声道:“铺张浪费。”

但是家中妇人却拍了一下他的手笑道:“这哪里是浪费,这是心意多到装不下。”

这名妇人果然只在清泉一事上糊涂,在其他事情上心里跟明镜似的,不仅看出兰茝是个女子,也知晓楚瞻这桌饭菜是为谁而做的。

兰茝将桌上的每一道菜都尝试了一遍,不得不说他这一桌子菜竟比云杉每日从官舍膳厅给她带的还要合她的口味,要知道云杉可是经长时间的琢磨才知道她的喜好的。

而且今日大多数菜都是北地菜肴,倒真是有心了。

午饭过后,兰茝便与楚瞻一同待在书房中。家里有个私塾先生以及一个潜心向学的孩子,所以这家人的藏书非常的多。

兰茝虽任抚远大将军,但是她不用值守宫中,也没有训练士兵,她这职位倒成了闲职。

午后的风吹着房内的帘席“沙沙”作响。这间书房非常的雅致,地面是由木板铺成的,中央还有一个小茶几。

今日的楚瞻穿着一身墨色的衣裳,肤色在衣服的反衬之下显得格外白皙。他席地而坐,手中拿着一本有些泛黄的《阵法演练》在细细的读着。

兰茝换下了官服后,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裳,博冠绶带,依旧是做男子打扮,她如今并没有任何女子的服饰。

她亦席地而坐,背靠着楚瞻,手上翻看着一本兵书,是梁国开国大将鱼机子写下的《机子兵法之十大阵法》,这书还是楚瞻推荐给她的,难得在此处还能见到兵书。

“阿酒可看到鱼型阵,此阵法乃鱼机子亲创,百年以前便是这鱼型阵让梁军在诸侯争霸中获得最后胜利,最后建立了南梁。”

楚瞻很快就看完了自己手上的兵书,与兰茝攀谈起来,他让她看与自己同一类的兵书也是为促进二人之间的交流。

兰茝点了点头道:“只是这鱼型阵与传说中的雁型阵有何区别?”

“雁型阵有两种,一种是向前方排列的,左右两翼就像猿猴的两臂向前伸出一样,可用于包抄迂回,但后方防御较弱。后方排列则相反,可保护两翼和后方的安全。鱼型阵便是根据雁型阵改良而成的阵法,如游鱼一般灵活,前方可保护两翼安全,后方的鱼尾可加强防御。”

“但鱼型的鱼身与鱼尾的交界之地便是防御最薄弱之处。”兰茝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楚瞻再次解释道:“这正是诱敌之处,就在敌军如你一般以为中腹区最为薄弱,可进行突围时,鱼头和鱼尾便可同时对敌军进行包抄。”

这两人一个讲得认真,一个听得认真,偶尔会有一丝争论。但更多的是楚瞻在倾囊相授,他虽无任何行军打仗的经验,但却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与他交流下来,兰茝觉得受益匪浅。

二人讨论完兵书上的内容,兰茝突然问楚瞻道:“你是如何认识的明月清泉的。”

“你可是要找个随侍?”如今她的随侍云杉已回东齐,她这般旁敲侧击的问及明月清泉一事,想来是今日明月的一番举动让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个随侍了。

兰茝倒是没想到她的话才问出口,楚瞻已经猜到了她的目的了。她不由在心中再次感叹此人真是多智近妖,“嗯,没有随侍之人确实不便。”

“阿酒,莫不是忘了你有随侍了。”楚瞻善意的提醒道。

他这话让兰茝颇为不解,一直以来她的随侍只有云杉一人,哪里会冒出第二位,如今云杉走了倒是觉得有诸多不便。

于是她开口问道:“我何曾有第二位随侍。”话中刚落,她的脑海中似电光火石下般闪过二人早上的对话。

楚瞻指了指自己道:“大人莫不是忘记我了,今早你还让我不要做第一公子,做你的第一随侍。如今可是反悔了?”

“怎会。”兰茝有些心虚的开口说道。早上她不过是玩笑之言罢了,让这样的人做自己的随侍,贴身伺候自己她怕是会折寿吧。

但是,他既然自己提及了,那便却之不恭了。她有些腹黑的想到。

“嗯。既然让我做了随侍,便不要找其他人了。不知大人有何吩咐?”楚瞻煞有其事的开口道。

兰茝本来无事,但是看到了自己一身男装,想起来如今身份恢复,也该去做几件女儿家的服侍了。便对他道:“带我去京城内的布庄吧,我要添置几身衣裳。”

“得令。”楚瞻这才满意的笑道。

二人一出书房,清泉便走上前道:“公子与楚大人可是要出门?我这就去叫明月。”

“不必了。”楚瞻冲他摆了摆手道:“你们公子我如今已成了阿酒的随侍,自然是由我贴身伺候她,哪有随侍出门还带着随侍之理。”

楚瞻当着清泉的面也说得这般理所当然,倒让兰茝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是,此时的清泉已经无暇顾及她了,听了楚瞻的话,他那一向温文有礼的笑有些挂不住了。他们的堂堂的天子第一公子,西楚太子竟然给一女子做随侍,若他们公子成了随侍,那他与明月个人又算什么。

清泉在脑海中自我劝诫数遍,只当这是男女之间的情趣后,这才面色如常的对楚瞻道:“马车就停在院门口,公子若不需要我们,便得自己给楚大人驾车了。”

言毕,又从怀中掏出一些银票递给了楚瞻,其用意自然不言而喻。

楚瞻这才满意的点头,将银票收在怀中,带着兰茝出门了。

兰茝出了院门后,便坐上了马车,楚瞻一人做在外面赶车,鞭子一挥,轻喝一声:“驾!”

倒是做得有模有样。

兰茝从帘缝中,看着他驾车的背影,在马车内笑出声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主仆二人

“坐稳了。”楚瞻听她开怀大笑之声,眉眼带笑的提醒道。

他将马车驾的很稳,兰茝丝毫感觉不到颠簸,享受着这世上独一份的待遇。

“倒是不曾想到,楚公子不仅厨艺精通,驾车的技术也是一流,不知这世上可有你办不好的事情。”她自然不可能乖乖坐在马车中,而是找话题与他聊了起来。

他们虽彼此倾心相许,但是相知甚少。

在从前的漫长时光里,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女子是翾飞,而一直追逐了她十年之久的是梁荃。

“嗯。”正驾车的楚瞻认真的思考了一番后,对她道:“确有一事还办不好。”

“何事?”

“办了你。”虽是调笑之言,但他说得认真,其声铮铮然,让兰茝听了后,不由心跳也漏了几拍。

不知这样的日子可以持续多久。

兰茝才刚这样想着,便听到马车之外女子们的惊叫之声,还不时有物件砸在马车之上发出的声音,有一个花枝被砸进了马车之内。

原来是楚瞻今日一身常服,峨冠博带,长袖广衫,本就生得面如冠玉,如今却当街驾车,因为心情愉悦的缘故,唇角含笑,集市上的女子自然情难抑制,一路跟随。

若是平常的世家公子,她们自然不会这般大胆直接。但楚瞻正驾着马车,这些女姬们自然将其当作是哪位公子的随侍,正盘算着要与马车内的公子相商,将这样俊的公子弄回自己府中。

一时间,女姬们的花枝,娟帕以及瓜果等齐齐响楚瞻抛去。兰茝放在听到的声音便是木瓜,木李砸到马车上的声音了。

楚瞻却专心驾着马车,不予理会。但马车驾驶的并不快,这些女姬们也就跟了一路。

“到了。”楚瞻对车内的兰茝说道。

这样如玉石相击的嗓音更是让这些女姬们欢喜不已,更加期待马车内的主人下车,好与之相商。

很快,她们便看见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掀开了马车帘子,一位样貌不输这位驾车的公子的少年走了出来。

这些女姬的心一瞬间恰如四月的春水,春波微漾。

楚瞻当先下了马车,对还在车上的兰茝伸出了手中。兰茝笑着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下了马车。

周围的女姬们见马车内的主人也生得这般俊俏,两人站在一处竟然分外和谐,一时忘记了她们这一路跟随的目的。

兰茝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掉落在马车上的娟帕、花枝,又看着将他们围在中央,双眼发亮的女姬们,对楚瞻道:“看来,随侍太过出众了,并非好事啊。”

兰茝此刻还是做男装打扮,却恢复了女子的样貌,楚瞻此时依旧牵着她的手,更让这些女姬们心中浮起万分遐思。

楚瞻却对周围的目光置之不顾,

对兰茝笑道:“楚大人莫不是忘记自己还是男儿身了,他们是仰慕大人的姿容来了。”

自从二人在一块后,兰茝发现他越来越喜欢一本正经的说胡话,奈何每次都能说得她心花怒放,也就由他去了。

“好了,进去吧,再被人看下去,那些朝中的老臣就要上折弹劾我是佞臣了,我们现在还牵着手呢。”兰茝抬起与他相握的手晃了晃。

二人一同走进了汴京最大的锦绣布庄,留下一种女姬面面相觑,沉默过后爆发出了激烈的讨论之声。

“方才那两位都是男子吧!”一位女姬问身旁的侍女道。

侍女的眼睛都直了,练练点头:“不止是两位男子,还是两位有着天人之姿的男子。”

“不止是有天人之姿的男子,他们还是主人与随侍,你们可有听到那位随侍叫另外一位公子大人,我朝何时有了这样一位官员。”

“看来是要回府问一下父亲大人了。”

“这位大人还与随侍牵着手一同进了布庄!”这位女姬感觉自己如置梦中。

兰茝与楚瞻二人自然不知道他们即将成为京都女子们热议的话题。

他们进入布庄后依旧牵着手,布庄内的侍者见来了两位翩翩美少年,本欲上前招待,在见到他们牵着的手时,瞬间变了脸色。

见侍者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楚瞻只得当先道:“汴京贵女如今都穿什么样的服饰,给我们每种款式来一件吧。”

布庄内的侍者听了楚瞻的话,又仔细的打量了兰茝,这才发现她原来是女子,于是热情的应道:“客官稍等,小的马上就为你取来。”每种款式都来一件,这可是大主顾啊。

“我如何能穿得下这么多。”兰茝没想到他竟挑也不挑,直接说每种款式都来一遍,真是出手阔绰。不过她并不心疼他的银两,西楚太子自然不是什么家境贫寒之人。

本以为他又会说出什么玩笑之言,但是这回楚瞻却正色的看着她道:“阿酒曾也是金尊玉贵之人,别说是一个布庄的全部款式,便是天下奇珍当也有人甘愿捧到你面前。”说到这,他突然想起与梁荃初遇时,他怀中抱着的雪狐皮毛,眸光突然一暗,比起梁荃,他能为她做的还远远不足。

兰茝突然觉得那个金尊玉贵的她现在已离自己分外遥远,而那些天下奇珍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那都已是过去之事了,如今我已不是北燕公主了。”她的神情变得有些落寞,身份恢复之后,她最害怕的便是北燕皇室以及臣民们失望的眼神,一旦她成了南梁抚远大将军的消息传了回去,他们怕是再也不愿承认她这个公主了。

“无妨,你虽不再是北燕公主,在我这依然是。”楚瞻说这话时分外的漫不经心,像是说着什么理所应当之事,也没有看她,而是问侍者道:“那些服饰可装备好了。”

“好了,客观您看一下。”他笑得满面春风,拍了一下手,十八位侍女鱼贯而出,手中拿着各色衣裳。

“这些全是我们锦绣布庄最新的春服,共一十八件。”侍者殷勤的介绍道。

楚瞻会过头来对兰茝道:“看一下,可还喜欢。”

兰茝走上前去,见这些春服都是用上好的布料制成,颜色淡雅素净,春服上的花样有淡粉桃夭,淡紫鸢尾,银线白梨,青色绿萝,汇集了春服的精髓。男装穿得久了,这些汴京贵女得服饰倒是倒是让她很是喜欢。

她对楚瞻点了点头,楚瞻便从怀中取出清泉给他的银票对侍者道:“全数送去抚远大将军府。”

第一百五十九章 梁荃封妃

抚远将军府。

一向被掌柜夸奖灵活的侍者觉得自己的头脑今日分外的不好使了。

可楚瞻与兰茝二人却不欲与他多言,交代完毕便离开了,此地人多眼杂兰茝也不便换衣服。

昨日的圣旨中有提到赐大将军府一事。一般来说被赐的宅府都是新建的,但梁荃也考虑到兰茝如今身份恢复住在官舍多有不便,便命人在北栅街购置了一座宅院,赐”抚远大将军府”牌匾,今日她便可以搬到自己的府中。

出了布庄后,那些随他们一道来的女姬已经离开了,兰茝上了马车,楚瞻依旧为他驾车。

“接下来我们去官舍收拾行李?”兰茝开口提议到。

“不用,我已命清泉为你前去收拾了,我们直接去将军府便可。”

兰茝点了点头,她留在官舍的行李也就一些常服,一套官服以及基本书籍罢了。

的这里是京都最早的街道,这里的楼宇也颇有南地特色,石板拱桥,白墙青瓦,碧波乌蓬,又清幽僻静,多是雅士居所。通常皇亲贵胄的宅院在东榆街,朝中大臣的宅院在西桑街,像兰茝这般被赐府北栅街的倒是极少。

将军府离锦绣布庄有一段距离,马车足足行驶了半个时辰才到将军府门口。

“为官一年总算有自己的府邸了,当真不容易啊,听闻原来的主人是个书香门第之家,是大楚的分支,因前不久回了本家,此处便空了下来了。”兰茝看着雅致清幽的将军府感叹道。

听到她的话,楚瞻不由失笑道:“仅一年时间便从一无名小卒一跃而成朝中一品大臣的,除了你也就燕云了吧。”

兰茝听他提及燕云,摇了摇头道:“燕云与我不同,如今他是真心效忠南梁的。”

两人踏进府内,里面自有乾坤,布局精巧,各类陈设无一不彰显着原主人良好的品味,让兰茝颇甚是喜欢。

她一向是个享受今朝的人,尽管来日将有大战要发生,也不影响她此刻享受当下的生活。

此刻,将军府没还未有侍从及侍女,看着有些空旷,她回过身来,笑着对跟在她身后的楚瞻道:“看来,你的身份不止是随侍了。”

“看来,你不欲往府中招收侍从了。”她一开口,楚瞻便明白她何意。

“不止侍从,府中管事,厨子,账房之职全落在你头上了。”兰茝看着他,面上露出了狡黠的笑。

她此刻是待命之中,随时要奔赴战场之人,日后怕是没有多少几回居住在府中。但是,府内人员疏散起来也麻烦,不如一开始就清清静静的。

“好。”楚瞻笑着应到。偌大的府中,只有他二人倒是甚合他的意。

明月与清泉二人已自动被他忽略了。

正当楚瞻与兰茝二人在府中缱绻情浓之时,关于他二人牵手入锦绣布庄一事已在京都之内传扬开来。

锦绣山庄内的人也出来透露消息,今日坐于马车内的人乃是楚酒楚大人,她已被封为抚远大将军,她是女子之身。

而那些也从府中入朝为官的长辈口中得到了消息,这楚将军乃是当今陛下的原四皇子妃,北燕公主兰茝。

一时间,京都之内一石激起千层浪,关于兰茝的讨论也愈演愈烈,褒贬不一。

但是,由于她的身份太过惊人,人们反而忽略了与他一同牵手入布庄得楚瞻,便是人们又心查探,也无人得知楚瞻乃是西楚太子。

而这消息也如长了翅膀一般,传出了汴京城,越传越广,直到一月之后,其他五国俱特俱得到了消息。

兰茝与楚瞻为平静无波的过了这个月,直到这天清泉将西楚来信递到了他面前。

此信正是楚王寄给他的,一向面色温和的楚瞻眼中寒芒毕露,对清泉道:“你来念。”

清泉明白他与楚王之间的芥蒂,又取回了信封,将其撕开,开口念道:

“瞻儿已在外一年有余,父皇甚为挂念。梁国新君于一月前继位,我儿既远在南梁,便为本次北燕赴梁之使臣。朕听闻梁王与北燕公主和离,并追封其为将一事,还望我儿多加接近这位公主,以探听个中虚实。另,南梁政权更迭,朝野动荡,东齐定会对其出兵,西楚可与其左右夹击,瓜分梁国江山。”

他读完信上内容,正欲如往日一般放在烛火之上焚烧,楚瞻却拦住他道:“慢着。”

“公子?”

楚瞻双眼为阖,望着眼前闪动的烛火道:“你去将阿酒叫来。”

“是。”清泉退出房外。

这一个月内他们都住在将军府中,清泉偶尔偶尔会回百里小宅一趟,他乃是无父无母之人,既百里清泉数年未归,百里妇人又待他宛如至亲,他便代他尽孝。

这一月来,兰茝几乎未出过将军府,整日待在将军府中,京都之人对她的议论也逐渐转移到梁荃的两位新妃之上。

一位便是小禄子,如今该称她为白露,梁荃给她安排了新的身份,禁军统领燕云的胞妹。一来让她有了贵女的身份,二来燕云在朝堂之上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另一位便是楼澜。但是她在府中割腕被梁荃救起,一直安置在城郊的一处宅院调养身体。梁荃虽无意于楼澜,但却不会让白露独占后宫之位,便将楼澜接来,封起妃位。

当日楼相虽被判处斩,但楼府因楼皇后的缘故免了族人之罪。故并无人反对楼澜封妃。

君王封妃本不是罕见之事,但不久前兰茝刚与他和离。封妃之举让朝臣们反应过来,他们的新皇后位空悬,后宫不过两位妃子,便回府盘算着如何让府中适龄的嫡女入主中宫,再不济也有贵妃,四妃,六嫔之位。

再加上,梁荃又生得形貌昳丽,曾也是京都贵女的春闺梦里人,他们自然不会拒绝成为他的妃子。

这段时日以来各家女姬都忙着争奇斗艳,在京都内脱颖而出,引起梁荃的注意,自然无人再关注兰茝一事。

兰茝进入楚瞻房中时,见他神情严肃,开口问道:“发生了何事?”

楚瞻将楚王的来信递给她,唇边露出意味不明的笑:“父皇命我好生接近你,他许是不知我与你私交甚好。”

信很短,兰茝很快将其读完了,欣慰于楚瞻对她的坦诚,笑着开口道:“你接近我时日已久,要如何试探虚实呢?”

第一百六十章 凡夫俗子

“不急,来日方长,要细细查探。”他先是半开玩笑的回答了她的问题,而后又正色的问道,“阿酒觉得,我这信该如何回?”

他们两身份敏感,有不同的国家立场。

兰茝明白,楚瞻让她看这封信是为了不隐瞒着她,能做到这一点已实属不易。

但具体如何回信,却不是她该插手之事,便笑着回道:“该如何回,你心中不是早有答案了吗?”

楚瞻听她这么说,这才取过空白的信笺,执笔挚蘸了墨写道:“北燕使臣一事,儿臣已知悉。但此时西楚不宜对梁国出兵,东齐与南梁交战,楚可旁观之,谋而后动,待两军疲软之时,再做幕后黄雀。燕公主……”

楚瞻抬头看了一眼兰茝,继续写到:“燕公主乃当世惊才绝世之人,能与之相交,是儿臣之幸。”

兰茝见回信只有寥寥数行,他便停下了笔,似将梁王的三个要求都回答了,却句句没有回答到实处。

他对于梁国出兵的回答也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从回信可以看出他与楚王之间的父子情分并不怎么深厚。

她迟疑了一会开口问道:“有一事我好奇已久,你乃西楚太子,可你我相识以来,你为何从未回国?”

楚瞻揉了揉眉心,开口道:“一开始我来南梁是为你而来,后来接到了翾飞从北魏的来信,说找到了我母后的下落,当日我不辞而别正是因为此事。”

政变那夜,楚瞻将他的陈年过往全数告知兰茝,其中便包括先西楚皇后与他一同被魏王发卖为奴一事,此后的数年,他都在寻找楚皇后的下落中度过,但一直无果,没想到上次离开也是为了此事。

“可找到了?”

楚瞻点了点头,神情有些疲倦的说道:“找到了,不过她曾为了离开父皇而装疯,被遣送回北魏,又被魏王发卖为奴。这十多年来,倒真的疯了,如今只能将她安置于西门一族好生调养。”

见过疯癫的母后以后,他开始对楚国及楚王心生芥蒂。不过,他早改预料到的,贬为奴籍之人,即使不死,大多也疯了。

兰茝却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走上前去,将他圈在怀中,一下一下的轻拍他的背,安抚他的情绪。

“阿酒,幸得相逢。”楚瞻将头埋在她怀中,突然道了这么一句。

“嗯?”兰茝有些不解他提及这话。

“一年前,阿酒的新兵考核点并非罪奴之城,是我派人动了手脚。那时我心悦于你,清泉却劝我放弃。”许是提及尚在北魏的先楚皇后,楚瞻今日分外的不同,他心中似有无数的话欲告知兰茝。

一年前,探亲之日。兰茝曾对他说,她已是梁荃之妻后便出了秋水别院。

楚瞻对清泉道:“清泉,我当日合梁伐燕,可是错了?”

“公子,落子无悔。”

“从前我并不知,往后有一日,我会倾心于她。”

清泉是知道他的奴籍身份,见他心思动摇,便开口劝诫道:“公子可还记得自己缘何合梁伐燕,又是缘何让燕公主入军营的?燕公主乃天之骄女,即便她亦心悦公子,她日若得知公子身上有罪奴烙印可能接受?”

楚瞻闻言沉默良久。六国中人一向将罪奴视作把玩之物,他亦在燕京猎场见过北燕勋贵的猎奴之举。她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他。

可他却并没有放弃,暗中命人对新兵考核动了手脚,让她前往罪奴之城。若这些罪奴在她眼中当真轻贱如草芥,他便断了对她的心思。

只是没想到在罪奴之城烈火焚城之际,她却没有逃生,以一人之力挽救了半城罪奴。

收到那一纸情报之时,他便知道,此生他是如何也不能对她放手了。

更遑论后来,她为了那些女奴,不顾北燕的颜面,废除了美人围狩之举。

听了他的回忆之言,兰茝这才发现,眼前之人和她想象中的不同。

她曾以为他永远都是那般运筹帷幄,以天下为局笑看六国风云。他更是她眼中的神仙公子,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北燕敌军压境,大厦将倾的危局。

她从未想过,他会有苦恼时刻,因为他的父皇母后,也因为她。

兰茝蹲下身来,将楚瞻从自己怀中拉开,学着他的样子,弹了一下他的额角道:“你能与我说这些,我心中甚是欢喜。我从未觉得你离我这般的近,也从不知道你竟也有凡夫俗子的心思,也会这般在意一个人的看法,而那人恰好是我。”

此时的兰茝,素面朝天,未施粉黛,一身白色裙装上有用银线秀成的梨花,让一向骄傲张扬,美艳的让人仰望的她看起来如窗外的月色一般柔和。

楚瞻亦穿着一身白色的春服,玉簪斜插,墨发披散,模样温润如玉,眸光中映着兰茝的样子。

突然他释怀的轻笑出声,对兰茝道:“在你这,我一直便是凡夫俗子。”

月色朦胧,起了情思的不止兰茝与楚瞻二人,还有皇城里的人。

自梁荃成了梁国新君之后,他便片刻不得休息,每一日他案上的奏折都堆积如山,更无暇去理会后宫那两位新妃。

白露自达到她的目的之后,便开始沉寂了,整日与侍女待在自己的宫中,从未尽到一丝妃子之责,也不会与楼澜争风吃醋。

她与梁荃之间本就是合作的关系。梁荃只让内侍总管拍几个伶俐的侍女监视她,每日向他汇报她的行踪。

但据那些侍女汇报,大半个月没有出门,只是偶尔询问了几次日子。这让梁荃更加猜不透她的目的。

正想着,内侍总管便进殿道:“陛下,容妃求见。”

容妃便是楼澜,她与白露同为四妃之位,一个被封娴妃,一个被封容妃。

梁荃听到内侍总管的话,手中的朱砂笔一顿,在奏折上滴落点点红痕。他放下了朱砂笔,对内侍总管道:“让她进来。”

很快,楼澜便迈入殿内。身上穿着宫墙红的裙裾,眉眼的妆容精致大气,额间描画着花钿,一如往昔,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她此时手中捧着糕点甜汤。

与白露的不作为不同,她倒是日日来梁荃的寝殿,每晚都带着格式吃食,有时还会留下帮他铺纸磨墨。

梁荃倒是没有后宫不得干政的想法。他一向是选贤任能,让兰茝成为南梁的抚远大将军正是此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桂花香气

楼澜尚在闺阁之中时,便才名誉满京都,又是楼相之女,对政事有她独特的见解,所以梁荃有时也会询问她的意见。

佳人在侧,红袖添香,让他每日也少了几分孤寂之感。

“陛下,听闻你今日未用晚膳,臣妾命御膳房做便了些糕点来。”楼澜看着此刻埋首与政务之中的他,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他的妃子。

梁荃与兰茝和离一事早已在京都传的沸沸扬扬,便是住在京郊院落的楼澜已有所耳闻。

当她听闻与梁荃一起覆了楼府满门的楚酒便是燕兰茝之时,心中五味杂成。

她愿放弃隐居的时日,再次跳入京都这个漩涡中来,未尝没有存了要会一会兰茝的心思。但这段时日以来,兰茝一直未入宫,也为出将军府,二人一直无缘再见,如那位娴妃一般让她琢磨不透。

“放一旁吧。”梁荃批阅完了最后一份奏折,抬起头来看着她道:“近日,朝中有诸多大臣反应后位空悬,让朕早日择定皇后人选,这事你怎么看?”

楼澜听他的问话也不着急回答,将手中的糕点放在案上,这才开口反问道:“陛下心中可有合适人选?”尽管这个问题她早有答案。

“没有,朝中官员府中嫡女中无人能当得起此位。”梁荃面色冷硬的评价到。仿佛他不是在挑选皇后,而是在给一个岗位挑选合适的人选。

曾有过那样的皇子妃,往后看天下女子也失了三分颜色吧。楼澜在心中暗暗的想到。

她面上笑得从容,对梁荃道:“若无合适人选,便一直空悬着吧。”

梁荃从未想过立后,楼澜此言正中他意,他方才那一问,不过是想有人迎合他的想法罢了,眼前的女子倒是十分懂他。

梁荃点了点头道:“便依你之言。”他似乎不愿再提及这个话题,随口问了楼澜一句:“今日带了什么吃食?”

楼澜上前,将那托盘往他面前移了移道:“桂花糕。”

听到桂花糕,梁荃漫不经心的问道:“如今这个时节,哪里来的桂花。”

楼澜听他问及桂花糕,面上的神色柔和了几分,露出了女儿家娇柔的笑意,“臣妾在京郊别院种桂花树,去年摘了许多桂花,都封干了收着。这盘桂花糕便是用那些桂花做的。”

梁荃拿起一块放在口中品尝,道了句味道甚好,很快就将那块桂花糕吃完了,因忙碌了一晚,早已饥肠辘辘,便又拿了一块。

楼澜见他吃的认真,唇边的笑意越发的明显。

“你喜欢桂花?”他又开口问道。

楼澜摇了摇头道:“臣妾不喜欢桂花,臣妾喜欢的是桂花香气。”

听到她的解释,梁荃这才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道:“怎么说?”

楼澜忆起往事,就连双眸都带着笑意,对他道:“当日在北栅街,楼澜便是闻到了街对面的桂花香气,才会走向街道中央,殿下疾驰的马儿才会停在我的面前。自那以后,楼澜便喜欢上了桂花香气。”

听到她的解释,梁荃一愣。这样的楼澜让梁荃想到了那个大雪之日,手中怀抱着雪狐皮毛的他。

那时候,他也是如她一般,这样追逐着另一个人。

想到这,他看着楼澜的目光不由的也带了几分柔色。从碟子里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到她的掌心道:“这桂花糕做得不错,你也尝尝。”

楼澜受宠若惊的拿起桂花糕放在口中细细的品尝着,放下了方才的矜持,像个未出阁的女姬,面对着他心悦的公子一般,笑着说道:“可惜了,楼澜这手只会弹琴画画,不会做糕点。它日,向御膳房学了桂花糕的做法,陛下再品尝一遍可好。”

梁荃看着她,那一向冷硬的面上浮现起笑意,“好。”

年少时,一直满心欢喜,小心翼翼的追逐着,不就是渴望前面的人能回过头来看自己一眼吗?

他看着眼前因他的回答笑颜如花的楼澜,觉得他们何其的相像。

那他便回头看她一眼吧。

第二日,有许多内侍抬着桂花树送往楼澜的寝宫。而她居住的长乐殿也被梁荃更名为折桂殿。

往后每一年八月,折桂殿内都充满着桂花香。

朝堂上,朝臣门立后的折子都被梁荃一句容后再议给驳回了。

自那日后,宫中及京都便流传着陛下专宠容妃一人,闲置后宫的说法。更有书生将梁荃曾为楼澜入狱的陈年旧事搬出来重提。

但楼澜并未坐上皇后之位,楼府也没有因为楼澜封妃一事恢复往昔的满门荣耀。

这才使得她未成为京都百姓口中继蔓姬之后的祸国妖姬。

因为楼澜的得宠,娴妃白露,及兰茝之名也越来越频繁的被提及。

白露在宫中听闻此事,一笑置之,一如既往的问身边的女姬今日是什么时日。

如今宫中只有两位妃子,白露虽不得宠,但那些侍女们也不敢怠慢她。

那些内侍也没有认出她便是从前更在内侍总管旁的小禄子,便是见到白露有几分面熟,也无人敢往那方面想。他们只当小禄子与前内侍总管一同去伺候太上皇了。

至于兰茝早就习惯了京都之人对她的议论,更不会在意莫须有的传言。

她原以为她无法与梁荃在一起是因为隔着家国仇恨。可遇到楚瞻之后她才发现,她只是心中没有他罢了。

南梁中人过惯了安逸的生活,最喜品酒吟诗,听那些风月故事。他们并不知道,有一场更大的风波正逐渐靠近他们。

数日前,远在千里之外的薜荔终于将燕王劝住,不再与他同往梁国。虽北燕与北周刚有婚盟之约,但不表示北燕便可以安享太平。

一向动乱的北魏于数月前再次更换了新君,听闻这位新的魏王是个穷兵黩武之人,燕王自然要留下来主持大局,以防不测。

每隔几年北魏的国就要换人做。与各国的子承父位不同,北魏的君主之位几乎是看杀戮夺取来得。不像梁荃,便是逼宫也要讲究名正言顺。

故各国也不会派遣使臣前去祝贺,谁知道这位新君能在位几个月。

因为新君上位才数月,各方旧党需要军队镇压,翾飞此次并未担任出使北燕的使臣。

这位新君派遣了一向支持前蔚王西门鸿。

这位西门鸿正是如今北魏最大门阀世家的家主。西楚先皇后便在西门府中。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各国使臣

这位西门鸿与楚瞻是老熟人了。

楚瞻曾被卖入北魏西门一族为奴,入了西门五公子院内,后帮助五公子得了家主之位。

这西门五公子便是西门鸿。

本不该由门阀家主做这个使臣,但魏国新君背后的家族与西门一族关系并不太融洽,这个北魏第一门阀大族的家主自然成了魏王的眼中钉。

好在,西门一族与手握十万惊鸿军的翾飞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魏王如今还有诸多地方要依仗翾飞,所以还不会拿西门一族怎么样。

五月十五日,北魏。

西门鸿离开西门一族时,还去了一趟偏院小楼探望先西楚皇后。

小楼内视线昏暗,先西楚皇后魏缨瑟缩阴暗的角落中。

不知什么缘故,她一见到光便会癫狂,也不愿与人接触,所以一直被安置在这座小楼里,从未出去过。

此刻,魏缨长发披散,柔顺且黑亮的长发如西楚最华贵的黑锦一般。

长期不见光,让她的五官白得透明,眉眼精致深邃,便是在美女如云的北魏,也称得上绝色了。

“我很快就要去见楚瞻了,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的?”即便知道自己的询问可能无果,但是西门鸿碍于他与楚瞻之间的情谊还是走了这一遭。

魏缨听到楚瞻的名字,那一直空洞的眼神有一瞬间迸发出了神采,很快便寂灭了。

西门鸿见她这样,摇了摇头,正欲转身离开。

“立春、雨水、春风、惊蛰……”细弱的声音突然从她的口中发出。

“什么?”西门鸿停下了脚步,走上前去,想要听清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夏至、小暑、大暑……”声音依旧细弱,但是这次西门鸿却听清楚,她念得是二十四节气。

看来真疯得神志不清了。

他再一次转身离开,门被“吱呀”的一声合上了,也隔绝了后面的话。

“立秋、处暑、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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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七日,东齐。

云蔚坐在马车之上正往南梁的方向驶去。

“云杉,你再和我说说阿酒的事吧。”他拉着身旁云杉的衣袖哀求道。

云杉面无表情的嘴角抽搐:“小王爷,我已说了不下十遍,凭你的才智都能背了,还要属下说什么。”

云蔚开口道:“虽然你说了十遍,但是每次的口供都有出入,比如第一次你就没提到阿酒与那个蔓姬同台唱戏之事,没想到她也会唱戏,还有第三次,你们居然一同去了小酒楼……”

听了他的话,云杉的嘴角抽动的更厉害了,嵇子仪曾说他不苟言笑,有面瘫病,他觉得只要与他家小王爷多交谈几次,他的面部表情定会灵活不少,什么面瘫病也会不药而愈。

不过,造化弄人。他才从南梁回东齐没几日,便要因小王爷出使的决定再次踏上前往南梁的路途,到底是遇主不淑。

“小王爷。”他觉得他有必要打断云蔚的喋喋不休,面色郑重的问道:“楚酒便是燕兰茝,曾是梁荃之妻,听到这个消息时你不介怀吗?还对她倾心相许,一如往昔?”

云蔚那张欺霜赛雪的面容有一瞬间微怔,想起了罪奴之城大雨之夜,尚在昏迷之中的兰茝口中唤着“楚瞻”之名,那时他就知道她早已心有所属,即便曾是梁荃之妻又有何妨呢。

想到这,他的双眸微弯,笑着对云杉道:“云杉,你家公子我啊,在误以为阿酒是男子身份时,便对她倾心相许了。性别这个伟大的坎我都跨过去了,还会在意她是谁的妻子吗?”

云杉闻言,面色瞬间黑如锅底,不再开口说话。

他这样的身份,哪里还有介意的资格呢。云蔚在心中暗暗的想到。

东齐都城,烨王府。

“云樟,招兵一事准备的如何了。”云荟收了惯常挂在嘴边的笑,一脸正色的对云樟道。

“已招新兵五万,目前京郊在编军人有二十万,其中精兵十万。”

“调半数,前往南梁与东齐交界边城双生镇。”云荟眼中精光毕露。

云樟迟疑了下,对云蔚道:“王爷,此番梁国新君登基,四方皆派使臣前去道贺,小王爷亦在使臣之列,您此时派十万士兵前往南梁是否不妥。况且,您已答应了小王爷,要暂缓出兵。”云樟提醒道。

“就是阿蔚去了南梁我才心中担忧。梁荃此人心思深沉难测,虽南梁刚面临政权更迭,朝局不稳,但是他并非昏庸之辈,定会对我东齐有所提防,不然怎会让燕兰茝做了抚远大将军,阿蔚又对这个燕兰茝一往情深。”

云荟说道这,暗骂了一句道:“当初,还在心中欢喜,阿蔚终于有了至交好友,没想到却是命里克星。”

不知道为何,自从知道楚酒便是燕兰茝之后,心中的担忧便一直未散去。

只有让十万士兵到两国边境,给梁荃提个醒,他才能放下心来。

“既然王爷如此不放心,为何又答应小王爷出使南梁?”云樟不解的问道。

但云荟却没再回答他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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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日,北周,太子府。

兰姜终于从旁人口中得知兰茝之事。

“殿下可知,本次恭贺南梁新君登基,父皇欲派何人前往?”兰姜问一旁的周玉衡。

两人自成婚之后,一直相敬如宾。

周玉衡回北周被封太子之位后,一直忙于处理朝政,整日在太子府与皇宫之间往返。

很快他便发现,兰姜与他的那些皇姐,乃至世家贵女没什么不同。

他在忙碌期间,又再次有意无意的想起翾飞来。

“我和父皇说了,让我出使南梁。”周玉衡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样,她一向恪守本分,从不过问朝中之事,怎么今日倒关心起使臣的人选来了。

“姜儿可否与殿下一同出行?”她试探的问道。

“胡闹。”周玉衡的声音突然拔高。

早已料到他的反应的兰姜不以为意的笑笑,再次开口道:“殿下不听听我的理由吗?”

“你说。”

“殿下自动请缨出使梁国是因为梁荃成了梁国新君,还是兰茝成了抚远大将军?不论是为了哪一个,姜儿都能帮上殿下的忙。毕竟,一个是我皇姐,一个是自小爱慕我皇姐之人……”

周玉衡似被她说动了,开口问道:“但这与你前往南梁又有何干系?”

兰姜笑意盈盈,一派天真的开口道:“妾听闻皇姐尚在人世,心中欢喜。自她远嫁南梁之后,我们姐妹二人便再未相见。她虽曾出使北燕,但我却对面不识,如今想来心中惭愧。”

第一百六十三章 院中伐檀

周玉衡见她言辞恳切,便同意了她的请求,点头道:“在外,你便扮作我的侍女吧。”

“臣妾谢殿下。”兰姜对他福了福身。

五月三十日,南梁宫廷。

“设宴招待各国来使的日期可定下了?”梁荃坐在殿上询问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诚惶诚恐的答道:“启禀陛下,时间暂定为六月三十,但各国路途不一,使臣确切到达时间不定,到时这时日恐会有变动。”

梁荃闻言,薄唇轻抿,再次问道:“接待来使的人员可定下了。”

“尚未。”被梁荃那幽深的目光一看,礼部尚书的头低得更低了,微微颤颤的说道:“根据以往经验,接待使臣一事都是礼部官员负责接待。但此次前来梁国的都是各国举足轻重的人物,若是只派礼部官员恐有……恐有怠慢各国贵客之嫌。礼部商议是否让几位王爷前去……”

说到这,礼部尚书不知该如何继续往下说。

几位王爷便是原来的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八皇子等四人,梁荃成为梁国新君之后,他们也顺理成章的封了王。

但是,一直以来,三皇子、五皇子与梁荃的关系便不怎么亲厚,他自然是不放心将接待使臣的重任交给他们的。六皇子从宗人府出来后,便一直避世不见外人,也不插手政务,一心做个闲散的王爷,八皇子年岁尚幼,更不可能当得使臣之位了。

礼部尚书一停顿,梁荃便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这接待使臣的人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在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朝中右相之位空悬已久,左相不提也罢,皇室子弟更无一人可当此大任。如今,也只能让她去了,这些使臣,她并不陌生,比起旁人来,再合适过不了。

想到这,他对一旁的内侍总管道:“拟旨吧。”

此时,兰茝正在府中庭院摆放着各种木桩。

她已随着楚瞻研究了一个月的阵法,这些木桩自然是做演练之用,好不容易恢复了女装的她,没过几日又再次穿上了男装,用她的话说就是,穿着裙装没有上阵杀敌的感觉。

说是上阵杀敌,其实也是在庭院内摆放各中粗细不同的木桩,模拟各种战场之上的情况。

府外,内侍总管刚拟好了圣旨,就被梁荃派来传旨了。

但是这个将军府从无人拜访,常年大门紧闭,府中也无任何侍从侍女,更无接待的管事,兰茝又专注于他的演练之中,故内侍总管在府外叩门之时,并无人接待,也无人开门。

但这位总管也不是平常人,竟很有耐心的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清泉恰好从百里宅院回来,因为将军府待得实在无趣,所以每次明月也与他一同前往。

“总管大人。”清泉见到内侍总管上前客气的问候。

内侍总管认出他正是几个月前风头正劲的寒门学子,跟在梁荃身边久了,也知道他是楚瞻身边的随侍,虽不知道楚瞻是何身份,但是却晓得楚瞻与兰茝交好,既然清泉来了这府中,兰茝自然也是在的。

“奴奉命前来宣旨,但将军府似乎无人接待。”

明月听了他的话,在他为反应过来之时,道了一句这有何难,便上前一把夺过圣旨,又一脚踹开了将军府大门,很快消失在二人眼前了。

“这……这……”他的行动太过迅速,便是这位传言中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内侍总管也不由的风中凌乱了。

倒是清泉早已习以为常,面上依旧带着谦逊有礼的笑,对内侍总管道:“总管大人请。”

明月进了府中之后,很快就找到了在内院排着木桩的楚瞻与兰茝,他直接将圣旨扔在兰茝面前道:“给你的。”在六国中,敢如此大不敬的恐怕也就有明月一人了。

兰茝看到被明月扔在地上的圣旨,眼中闪过惊异之色。她弯腰将地上的圣旨捡起粗略的浏览了一遍之后,又扔给了在一旁的楚瞻,语气颇为无奈的开口道:“看来,我平静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楚瞻接过,看了一眼,对她笑道:“无妨,身为西楚出使南梁的使臣,我平静的日子也要结束了。”

话虽如此,他们又何曾真正平静过,这满院的木桩便是最好的证明。

内侍总管进了将军府之后,便发现府中的书全部被横七竖八的砍到在地,府中一片光秃的景象。当初陛下钦赐府邸的时候,可是他亲自过目挑选的,府内郁郁葱葱,环境清幽,实为上佳之所。如今才过了几月,怎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这……这……”内侍总管觉得斟酌着措辞。

清泉自然明白他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笑着解释道:“总管大人到了内院便知道了。”

在清泉的带领之下,二人一路跨过拦路的大树,来到了后院。

当内侍总管来到内院,见到地上摆满了上百个木桩之后,很想对清泉开口道,不,他不知道。

但是,此刻楚瞻手中拿着的圣旨成功让他忆他来次的目的。

“将军大人。”他强壮镇定的上前对兰茝道。

毕竟是明月惹出的事,兰茝自然不会与他为难,笑着开口道:“总管大人回去复命吧,这圣旨本官接下了。待各国使臣来访之时,兰茝定会前往相迎。”

有了她这句话,内侍总管这才放下心来。但此地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妥,心中认定不宜久留,立马接话道:“那奴便回宫复命了。”说完又对再一旁的楚瞻点了点头。

“清泉,送总管大人出府。”楚瞻开口吩咐道。毕竟偌大的将军府只有他们四人,只得劳烦清泉再送一趟了。

内侍总管离去之后,兰茝看着满院的木桩子,突然笑出声来:“你方才可看到他的脸色,好似我糟蹋了皇家国库一般。”

楚瞻摇头失笑:“这好好的将军府确实被你糟蹋的不成样子。”楚瞻没有告诉她,这些被她随手砍伐的树木乃是降香黄檀,一株价值千金。

这些树只生长在阳光充足南国,北国是见不到的,故兰茝不知道。

“但除了树状,我想不到任何代替之物。”兰茝有些无奈的说道。

“无妨不过是一些树罢了,这府中的树被你这么一砍,倒是风景别具一格。”楚瞻说的一本正经,让人听不出又任何不妥之处。

听了他的话,兰茝便再次拿起斧子在院中伐檀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永安槐城

六月十日,南梁永安槐城。

兰茝骑着高马同礼部官员站在官道上,等待北燕使臣的到来。

十日前她接到梁荃的圣旨之后,便立即策马扬鞭赶往边城。

闲来无事的楚瞻也与她一同来了槐城。

槐城是南梁北部边城,去年这时候还爆发了时疫,成为了京郊新兵考核点之一,曾奉命前往镇压百姓及封锁城池。

新兵考核结束之时,疫病依旧在城中蔓延。一直到了九月,寒蝉鸣,凉风至,白露降,暑热与潮气消退的时疫病才得到了控制。

起初,听到钟秀的消息时,兰茝便觉得奇怪,虽南方多湿热易爆发疫病,但去年极南之地都相安无事,槐城位于梁国偏北却成了灾区,若说与气候无关,偏偏又在白露霜降之时得到了控制。

但兰茝不懂医理,心中虽感到怪异却也没有多想。

凑巧的是,这次北燕来使却不往双生镇那条道走,偏偏来了这偏僻的槐城。

槐城虽是一座城,但是自时疫之乱后,就越发的萧条了。

不过,几天前接到消息,北燕来使乃是昭王燕薜荔之时,她便觉得没什么的好奇怪的了。

薜荔一向对南梁颇有微词,想来是特意挑了这么一个偏僻之地准备好生羞辱一番接待官员的吧。不知他若是看到接待之人是她,会是什么想法。

兰茝大约等了三刻钟才见到百米之外有一群人正骑着马正往这边疾驰而来。

比起其他国家,北燕与南梁虽然相隔甚远,但是薜荔因为着急要见兰茝,所以一路快马疾驰赶来,竟成了最早到的使臣。

他们将马骑得很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方才还是极小人影便往这边来了。

“吁。”薜荔勒住马匹的缰绳,一眼就看到了身骑高马,在一群糟老头子间姿容出众的兰茝。

见他来到自己面前,兰茝跳下了马。

薜荔也跳下了马。

“兰茝!”没想到南梁派来接待各国使臣的官员竟然是她。当他看到她身上的官服之时,眼中初见兰茝时的欣喜之意瞬间变成了愤怒。

“出招吧!”兰茝突然说了一句让她身后的礼部官员都不明所以的话。

薜荔不欲与她多言,“铮”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佩剑,直向兰茝而来,兰茝也不甘示弱,直接从一旁的侍卫身上取过刀与他打了起来。

二人之间毫无预兆,说打就打让旁观者们不知该如何是好,尤其是随兰茝一同来的这些礼部官员,他们有人在朝为官近三十载也从未听过有这样接待他国使臣的。

自小跟在薜荔之间的随侍银枝自然也是认识兰茝的,对他们这样的相处方式早已习以为常。摇了摇头,只得自己下马上前,对南梁的礼部官员拱手客套道:“奴是昭王随侍银枝,见过各位大人。”

银枝的客套并未让这些礼部官员放下心来,其中一位年轻的官员指着还打得火热得兰茝与薜荔二人道:“你不上前劝阻吗?”

银枝却看也不看两人一眼,开口道:“想必诸位都知道你们抚远大将军乃是我们北燕公主了吧。昭王与她自小一同长大,感情甚是亲厚,隔三岔五都要打上一回的。”

礼部官员们听了他的话,齐齐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怪不得他们这位女将军这般彪悍,原来是“家风”如此,怪不得北燕兵强马壮,原来是皇族表率……他们在心中越想越远。

“阿荔,你输了。”兰茝的唇角浮起笑意。

薜荔沮丧的垂着头道:“好歹我这次也是使臣,你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我知道你此次前往南梁是为何而来,我若不用拳头先将你打服气了,你是不会听我的解释的。”

许是薜荔的出现和两人的比试让兰茝想起了从前之事,她看上去神采飞扬。

同为前燕后所出的四子中,燕王喜读诗书辞赋,兰姜爱弹琴作画,薜荔爱骑马射箭,练功狩猎,兰茝喜欢亦棋习武。

所以她与薜荔之间时常会切磋武艺。

两人年岁相差不大,分明又是同一时间习武的,兰茝却在习武一途上越大有精进,让一向自诩大好男儿要投笔从戎的薜荔很是栽面。

每每嚷叫着要与兰茝大战三百回合,却屡战屡败。

“如今你成了梁国大将军,倒是很威风。”薜荔虽不像方才那样愤怒,但说这话时,话语中带着轻嘲之意。

兰茝知道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转身对那些礼部官员道:“如今北燕使臣已经接到了,你们先回驿馆吧。”

“臣等告退。”他们自然明白这两姐弟有话要说,所以都识相的离开了。

薜荔也对银枝道:“你们也同他们一起去那什么驿馆吧。”

见所有人都已离去,兰茝这才对薜荔道:“虽然槐城如今虽然萧条,但是风光一绝,阿荔不若随我一同逛逛。”

“做了官以后,倒是满口官腔了。”薜荔继续他的嘲讽,但也乖乖的跟在兰茝身旁。

槐城之所以叫这个这个名字,正是因为城中各处植满了槐树,此时正是槐花盛开的时节,清风拂过,淡香盈袖,树上的槐花落了一地。

“阿荔可还记得父皇临终前对我们说了什么?”兰茝走在槐树下,问身旁的薜荔道。

“力保北燕不亡国。”薜荔停下了脚步。

正是因为父皇临终前的遗愿,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的皇兄坐上了燕王之位,兰茝远嫁南梁,兰姜远嫁东齐。

“北燕嫁女虽可换来一时太平,但却不是长远之计。燕京孤鹜山一会,各国逐鹿天下的野心昭然若揭,梁荃亦有问鼎天下之心,但燕梁一战让北燕不复往日强盛,若他日梁军再次踏入北燕边境,你可能保证燕不亡国?”

兰茝突然的质问让薜荔哑口无言,他虽敬佩英雄,却从未想过变成英雄。

就好像他虽知道燕王临终遗训是让燕不亡国,但上有兄姐力挽狂澜,让他心安理得的做了燕京的纨绔子弟,这些问题他倒是从未想过。

兰茝也不指望他能想到这些,继续开口道:“我已和梁荃签订盟约,我助他逐鹿天下,他同意不再对北燕出兵,那份盟约圣旨便在我的将军府中。”

第一百六十五章 节气之歌

薜荔听了她的话心中震动,想起自己即使在国家战败后仍毫无建树,又不明真相的千里赶来指责兰茝,心中羞愧难当。

即便如此,薜荔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若梁荃败了其他四国后呢,即一心想着问鼎天下,又不对北燕出兵,要如何一统六国呢?”

“六国风云瞬息万变,我们只能根据局势变化谋取最大利益,只要他答应不出兵,就为北燕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薜荔知道了兰茝的目的之后,再没继续深究,沉默了好一会,又继续问道:“当日你即随梁荃出使北燕,为何不与我等相认,为何要在燕京猎场与我作对,还废除了猎奴活动。”

这回轮到兰茝沉默了,当初那样的情景,她要如何与他们相认呢。

至于为何这废除猎奴活动,薜荔这辈子恐怕也不会懂了吧。

“大抵是对那些女奴生了同情之心吧。”兰茝心口胡诌道:“远嫁南梁后,我仿佛从云端跌落尘埃,以至于看到猎场的那些女奴时,便生了恻隐之心,她们同我一样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之人。”

兰茝这番说辞让薜荔心中更加愧疚。在他记忆中,兰茝一直是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身不由己这样的话何曾从他的口中说出。

“其实,你做这女将军挺好的,不正是说明南梁男子无能,竟让一个女流之辈统帅三军吗。倒是扬我国威了。”薜荔开始有些蹩脚的安抚兰茝。

而兰茝见他终于被自己说服,眉眼含笑,长呼了一口气。

不懂也好。

阿荔一辈子就这样毫无负累的做个纨绔子弟,风流公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她在心中暗暗的想道。

“既然如此,你便先留下来与我一同前往双生镇接待他国使臣吧。”按照路途,接下来到达南梁的,应该是东齐来使吧。听情报说,这次东齐派遣的使臣是烨王,不知是哪个烨王。

若是云荟,那必然是来者不善。

“我现在是尊贵的使臣,你怎么能让我接待别国使臣呢。”两人说开了之后,薜荔又恢复了他那纨绔子弟的模样,“枉我还离得最远还第一个赶来看你。”

“谁说你是第一个的。”兰茝的面上露出了皎洁的笑意。

“竟有人比我还早吗?”

“有阿,西楚来使楚太子瞻便在驿馆,你可要一会。”

二人笑闹着朝驿馆走去,槐城的大街小巷很是安静,偶尔才能见到有路过的百姓。风将地面的槐花吹得起起落落。

今日,它们迎来了一年中新的节气——夏至。

梁国皇宫内,娴妃白露正在靠在殿中的贵妃榻上,慵懒的摇着团扇。

“陛下驾到。”殿外,传来内侍通传的声音。

殿内的侍女们见梁荃要来,面上露出欣喜之色,但是这寝殿的主人却依旧是一副懒散的模样,不紧不慢的起身,随意整理了一下妆容,对迈进殿内的梁荃福了福身道:“臣妾恭迎陛下。”

梁荃今日恰好得闲,才想起宫中有一位被他忽视依旧的后妃,便前来探望一番。

“起身吧。”

“陛下终于记起我这个娴妃了。”白露依旧是那幅唇红齿白的样子,白净乖巧的脸说着嗔怪之言,让梁荃心中甚为怪异。

但他确实自封她为妃自后从未踏足过这里,他对楼澜的态度虽不热络,但是比起白露来已是天差地别。

他扫视了一眼,宫中陈设简单,并未有任何特别之处。贵妃榻旁有个小茶几,上面放着刚冰镇过的蜂蜜水,显然白露只饮了几口。

“这是槐花蜜?”梁荃随口提了一句。

“嗯。”提及槐花,白露又开口问了一句:“殿下可去过永安槐城,那里全城植满了槐树,此时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

但是梁荃对于槐城的记忆只停留在去年的那场时疫上,“今日夏至,气候炎热,不知槐城今年是否还会再爆发疫病。”他登基不久,四方来贺,若是这段时日内爆发疫病,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他已得知东齐烨王在梁国边境交界双生镇驻扎了十万士兵。

顿时,他那双深邃的眼,更加幽深了。

白露倒是没有怨怪他的不解风情,反而在听到疫病时面上不自然的笑了笑,“今年的梅雨季节倒是比往年来得更晚一些。”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听得一旁伺候的侍女面露绝望之色。

怪不得陛下不愿意来此处,她们娘娘这样的态度,哪里能留住人。还是折桂殿的那位好手段,每晚都奉上茶饮糕点,又在一旁红袖添香。虽然楼府如今落寞了,但是世家出身的贵女就是与这武官家的小姐不同。

白露现在明面上是禁军统领燕云的胞妹,故宫中侍女自然将她当作武将府邸出身,不解风情之人。

梁荃见没得出什么重要的线索,二人之间的话题又实在不在一个点上,便面色冷硬的说了句:“天气炎热,你好生歇息,晚些时候朕让人送些冰镇瓜果过来给你去去暑。”

“谢陛下。”白露白净的面上没有惊喜也没有失落,那一双眼干净的好似涉世未深的少女,只要看上一眼,便让人不忍怨怪她半分。

梁荃离开之后,殿内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抚琴之声,偶尔还夹杂着几句清唱之词:

“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夏至黄梅,处处闻得声声雨;

温风至,蟋蟀居,鹰始鸷,小暑三伏,潮热之气蒸蒸上;

……

寒蝉鸣,露凝白,凉风降,白露为霜,鸿雁归后夜夜凉;”

侍女闻之,更是无奈摇头,这曲节气之歌她们已听娴妃唱了一月有余。曾有侍女以为她是要以歌喉引起梁荃的注意,便是每日问时日也是为了盼着陛下何时能来,还劝解她当唱一些《长门赋》、《楼东赋》等曲子。

但是白露听了不以为意的一笑,隔日继续唱着她的节气之歌,久而久之也就无人劝诫了,但是听得多了,宫内上下都会唱这首曲子,当白露弹唱之时,也会在一旁和上几句。

梁荃回了自己的寝殿后,便开始盘问安插在白露宫内的侍女。

“可有什么发现?”

这名侍女仔细回忆了一下摇摇头道:“娴妃娘娘终日待在殿内,也未与任何人接触,就是偶尔会问时日及弹唱节气之歌。”

“节气之歌?”

侍女点了点头道:“是二十四节气之歌,如今殿内伺候的侍女人人都会唱。”说完,她便开口清唱了起来。

梁荃仔细听完之后,发现并未有任何特别之处,除了白露这个名字好像是二十四节气里的白露。

很快,他便挥手让侍女退下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款待小舅

槐城驿馆内的小院,饭桌之上冒着蒸蒸热气,一身常服的楚瞻将刚煮好的汤端到桌子上,笑着招呼兰茝与薜荔道:“过来坐吧。”

薜荔觉得他的神志有些恍惚,看着眼前仪态清贵,面如冠玉的楚瞻,此刻穿着一身布衣常服,摆着碗筷,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道:“你真的是楚太子瞻?”

“如假包换。若我没记错,几个月前我与昭王刚在北燕见过面。”楚瞻倒是一点也不介意让人知道他在做这些琐碎之事。

“这些都是太子亲手做的?”听了他的回答,薜荔顿感如置梦中。

西楚太子楚瞻是何人,当今天下的第一公子,胸有经天纬地之才,便是他们这些眼高于顶的皇族子弟也要恭敬的称一句“公子”,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怎会洗手做羹汤。

“嗯。”楚瞻点了点头,又对兰茝道:“这是我昨日了解到的北燕新菜式,你尝尝看,可还合口味。”

兰茝自然的拿起筷子,将桌上的菜一一试了一遍,评价道:“味道都特别好,正宗的北燕菜的感觉,不过这羊酪糕有一丝膻味,可以再改进一下。”

薜荔看着二人旁若无人的讨论,有些手足无措,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虽在心中反复斟酌措辞,但最终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惊愕的对兰茝道:“北燕菜式?你竟让太子给你准备午膳!”

兰茝坐了下来,看着他理所当然的问道:“你会做饭?”

一向自诩风流公子的昭王薜荔此时如愣头青一般摇了摇头。

“我也不会,所以只能让他代劳了。”兰茝不会承认,自从他吃了楚瞻所做的菜肴以后,驿馆内厨子做的菜就变得淡而无味起来。

但是,显然薜荔还不知情,他倒是很想说一句驿馆内有厨子,但看着面前两人和谐的样子,他识相的闭上了嘴。

如今的兰茝也与从前有些不同了。

从前的她骄傲自信,尊贵非常。将贵女仪态演绎的分毫不差,一言一行堪称典范。如今的她却自在随性,会一手抓着羊酪糕,一边大口饮着羊奶,那双看向楚瞻眼,明亮而有神采。

他们之间……

正当他揣测着二人的关系时,兰茝突然开口问道:“你今日怎会做这么多菜,还特地尝试了许多北燕新菜式,往日不都三菜一汤吗。”

“今日不同。”他唇角微微上翘,像是说着什么愉悦之事。

“有何不同?”

“今日要款待小舅子。”楚瞻说罢,笑着对薜荔道:“今日专程为君设宴,不过来坐吗?”

这下,神志不清的人又多了兰茝一个。

她的脸瞬间烫得如手中尚带余温的羊酪糕一般,似乎心也塌陷的如这羊酪糕一般细密绵软,还带着一丝香甜之味。

为君设宴?小舅子?

薜荔听到这两句话时,不知怎得突然想起多年以前在皇家书院时,授课先生曾评价他榆木脑袋,此刻回想起来,深以为然的在心中道了一句:先生高见。

过了许久,他才理清了思绪,指着自己道:“这个小舅子指的是我?”

兰茝难得见到这样的薜荔,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对他道:“没错,是你。别杵着了,过来坐吧。”

这样的笑,看在楚瞻眼中是满室星辉。看在薜荔眼中,却是满心欢喜。

薜荔到底是有过众多姬妾的风流公子,得了兰茝的肯定便知二人早已倾心相许,他之所以反应不及,着实是因为他们的身份缘故,毕竟兰茝曾是梁荃之妻。

他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槐花酿给自己倒了一杯,敬了楚瞻后一口饮尽,方才开口道:“薜荔如今府中有姬妾二十三人,太子有几个?”

“尚无。”他的手臂上有罪奴的烙印,不欲为人所知,故这些年来尚无任何姬妾。

“无妨,太子身边的这一位远胜我府中二十三人。”他笑得神采飞扬。

楚瞻闻言轻笑,亦给自己倒了一杯槐花酿,饮尽后对薜荔道:“深以为然。”

—————————————————

六月十四日,云蔚的车驾绕过了双生镇,直向槐城而来。

他已得知云荟在双生镇集结了十万大军之事,若让梁国使臣在双生镇迎接他与十万大军,那他便不必出使南梁了。

好在提前让云杉去打探,得知梁国使臣是在槐城迎接北燕来使的。

“小王爷。”云杉欲言又止。

云蔚的身体本就不好,又一路车马劳顿,此刻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疲倦。

他闭着双眼靠在马车内,听到云杉的说话声,也未睁开眼,对他道:“有话直说吧。”

中药之味在马车内萦绕,云杉轻吸了一口,这才开口道:“梁国使臣是她。”

云蔚闻言,瞬间睁开了双眼,对外面的车夫道:“再快一点,争取在落暮之间到达槐城。”

“小王爷!”云杉看着云蔚苍白的面色,一脸不赞同之色。

云蔚却打断了他道:“云杉,我活了二十一年,就这么几个盼头而已。”

这一句话,让云杉的满腔劝阻之言都咽了回去。

槐城城门之外的官道,兰茝再次身骑高马随礼部官员们一同接待东齐来使,只是只一次,他们之中多了一个薜荔。

“你堂堂北燕昭王,怎会随南梁官员一同接待东齐来使。”兰茝看着薜荔一脸期待之色有些莫名。

“若说六国内有哪位公子比我薜荔更当得风流二字的话,也只有这位烨王了。数月前,北燕一见,便知是个妙人。只不过那时操心兰姜之事,无缘与之深入交流。如今梁国再会,自然要举杯痛饮,再唤上三五个美姬才是。”

听了薜荔的话,兰茝想起自己初会云荟时的情形,佳人在侧好不自在。

但他却心知肚明,薜荔是真风流,而云荟不过是借着风流的“盛名”来掩盖勃勃野心罢了,他的追求哪里会与薜荔一致呢。

日渐西斜,二人随意攀谈着,很快便到了黄昏之时。

山风渐起,吹得路边的野草摇摇晃晃,不远处传来了车马之声,正顺着万丈晚霞向他们而来。

云蔚因为心中急切,早早的掀开了马车帘子,冲着兰茝招手。

他一招手,兰茝便知,来人是云蔚,而不是云荟。

云蔚那苍白的面色,被大片余晖渡上了一层暖色。

第一百六十七章 知君夙愿

兰茝面带笑意,跳下了高马,向云蔚走去。

云蔚下了马车,也向她走来。

她道:“许久未见。”

他道:“终于见到你了。”

二人同时开口。

突然,云蔚感觉一阵眩晕,兰茝的样子在他眼中开始变得逐渐模糊,整个世界瞬间暗了下来,他晃了晃身体,正要向后倒去,身后的云杉眼疾手快的将他接住。

那些跟在兰茝身后的礼部官员见烨王突然晕倒,面色大骇。

他们从未觉得接待使臣一事如此艰辛。

薜荔更是不明所以,这个传说中武功深不可测的烨王怎么说晕就晕了。还有此刻尚在驿馆之中的楚瞻,这四大公子倒是与传言中的不太一样阿。

云蔚的昏倒让兰茝有些慌乱,急急问云杉道:“怎么回事。”

云杉忧心的看了云蔚一眼,又别有深意的看了兰茝一眼,开口道:“进城再说吧。”他将云蔚抱上了马车,牵着缰绳往前走。

“先回城吧。”兰茝对身后的礼部官员们道。

回到驿馆,云杉将云蔚放在床上后,兰茝这才发现他的面上毫无血色。

“怎么回事?”她又问了一遍。

“听闻梁国的接待使臣是你,便赶了一路,身子吃不消,自然就这样了。”云杉如实以告。

对兰茝他说不出任何怨怪之言。

兰茝的眼睫微垂,道了句:“我知道了。”她走出门外,对等在门口的薜荔道:“阿荔,去城中请个大夫来吧。”

薜荔自然是不同意的:“我堂堂北燕昭王出使一趟南梁,又是接待别国使臣,又是给人请大夫的……再说,烨王不是有侍卫随侍吗……”

“事态紧急,你武艺高强,行动迅速,由你去再合适不过了。”兰茝违心的夸奖道。

但这招显然对薜荔很有效,他只说了一句:“等着。”便一溜烟的跑开了。他在武学一途上从未胜过兰茝,却越挫越勇,如今从她口中听得武艺高强四字,瞬间有些志得意满。

兰茝无奈的摇了摇头。

虽然云蔚有云杉这个随侍,也带了侍卫前来,但他是毕竟是在梁国境内晕倒的,若撒手不管不符待客之道,更何况云蔚的晕倒是因她而起,她也无法心安理得的差遣南梁这边的人,只能使唤自己的亲弟弟了。

薜荔离去之后,她又对等在院中交头接耳的礼部官员道:“今日辛苦诸位大人了,你们先行回去,此事便交给我解决吧。若是烨王醒来,我再派人通知诸位。”

“那便有劳将军了。”礼部官员们见兰茝将问题揽下,齐齐松了一口气。

东齐如今与南梁关系紧张,若是烨王在梁国境内出了什么意外,这迎接他们的便是东齐的十万兵马了。

将礼部官员们送走以后,兰茝重新回到了房内。

“云杉,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云杉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她的官服,又看着她那倾世之容开口道:“从前,你还是一位新兵之时,便在心中猜想,你定然不是无名之辈,不曾想,你何止无名之辈……”

“他的身子为何这般虚弱?”兰茝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道。

云蔚与云荟的容貌相差无几,只是云蔚的面色更加苍白。这样的他要扮演好云荟会很幸苦吧。

“一旦进入权势中心,便会引来杀身之祸,你也知道传言中烨王的武功深不可测,那些前来刺杀他之人自然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世间有两位烨王,也不知道其中一位并不会武。”

云杉说得言简意赅,兰茝却听出其中的凶险万分与身世之悲。——————————————————

“云蔚,你说这世上真有大同世界吗?”

“我不知道,但我期待它的到来。”

“你这样的人也有这样的想法吗?”

“我这样的人?”

“这样站在权力巅峰的人。”

“无论身处怎样的地位,每个人都有他的求之不得。”

——————————————————

她突然想起了在罪奴之城时与云蔚的一番讨论之言,哑声开口道:“他似乎志不在天下,他可有什么夙愿?”

“你。”云杉看着她,说了这么一个字。

兰茝的心似乎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沉默了许久再次问道:“还有呢?”

“另一个你已帮他做到了。”

“嗯?”她似乎从未为云蔚做过什么。

“他曾希望,烨王府之外的人能够叫他一声云蔚,而非云荟蔚。”云杉淡淡的开口道。

竟是这般简单吗。

“阿酒。”这时候,云蔚细弱的声音从床榻那边传来。

兰茝立马上前道:“你醒了。”

“云杉,扶我起来。”云蔚再次开口道。

云杉上前,将他扶起,又在他身后垫了一个毯子。

云蔚起身之后,仔细打量着坐在她面前的兰茝,看到她眼中映出他的样子以及面上因他而露出的焦急之色,轻笑出声道:“原来,阿酒长这样阿。”这样,美得让人心惊。

“哪样?”兰茝笑着问道。

“这才是我的知己该有的模样,从前那样丑了些,有些堕了烨王的颜面。”云蔚半开玩笑的说道。

经过短暂的休息之后,他的面上逐渐有了一丝血色。

“云蔚。”兰茝突然开口叫道。

“嗯?”

“无事,只是觉得云蔚这个名字甚好,像是燕兰茝的知己该有的名字。”

室内的声音,落入门外的两个人,不,是三个人的耳中。

请大夫回来的薜荔,刚好前来探望云蔚的楚瞻,以及被薜荔请来但是又被他掩住了口鼻的大夫。

“看来,公子还是有对手的。”薜荔意有所指的说到。

楚瞻的面上依旧带着笑意,“我知道,这些对手便是我要对她更好的理由。”

云蔚对兰茝有意,早在去年他们同在新兵营时他便知晓了。

薜荔听了他的话,这才大声的喊道:“兰茝!大夫请回来了。”他顺势放开了捂住大夫口鼻的手,这名被憋得面红耳赤的大夫终于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了。

室外三人一同迈入屋内,室内三人闻声齐齐向门口看来。云杉看着大夫,大夫看着面色苍白的云蔚,兰茝与云蔚看着楚瞻,楚瞻看着兰茝,至于薜荔,他看好戏的目光在所有人之间流连。

兰茝见气氛不对,轻咳了一声,起身对大夫道:“劳烦大夫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处理家事

大夫虽对薜荔心中不悦,但看到云蔚那张苍白的脸也知事有轻重缓急。

他点了点头对兰茝行了一礼,这才上前将手指搭在云蔚的脉上,面色开始越来越沉。

“怎样。”兰茝面有焦色。

大夫虽对薜荔心中不悦,但看到云蔚那张苍白的脸也知事有轻重缓急。

他对兰茝行了一礼,这才上前将手指搭在云蔚的脉上,面色却越来越沉。

“如何?”兰茝面有焦色。

大夫皱眉开口道:“一路舟车劳顿,气血两亏,待我开一副滋补之药,再休息几日便会好转。”

听了大夫的话,兰茝这才长呼了一口气。

“不过……”大夫再次开口让她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这位公子可曾遇到过致命之伤?才二十好几的身子,亏空的不如我这个老人家。”

大夫的话让薜荔当即便反驳道:“气血两亏?亏空?老头儿,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怎会气血……。”他自小习武所以知道这习武之人会比常人身强体壮,所以便是得知兰茝入了南梁军营后也并未怎么担忧她。

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铮”的一声,云杉的剑便架到了薜荔的脖颈处。

云杉面无表情,可眼中露出危险之意:“昭王!”

他方才因为担忧云蔚的身体,倒是忘了这房内还有一个不知情的人。

室内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阿荔!”兰茝轻喝道!

“云杉,不得无理。”云蔚几乎与兰茝同时开口,但此刻他身体虚弱,没有什么威严可言。

“烨王这是何意。”薜荔在北燕耀武扬威惯了,自然不能容忍一个随侍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也听不进兰茝的呵斥之声。

云蔚听到薜荔的问话,面色就更白了一分,他此时的身体状况确实与传说中烨王的形象不符。

正当云蔚思考着应对之言时,只听“铮”的一声云杉的剑被薜荔弹开了,就在室内几人以为他们两要打斗一番时,兰茝出手了。

只见她从后面提起薜荔的衣领,速度快得让人几欲看花眼,“轰”得一声将薜荔一个过肩摔甩到了地上。

薜荔被砸得眼冒金星,云杉得唇角又开始举例抽动了,云蔚怔愣得看着这个局面,楚瞻看着兰茝双眼含笑,大夫吓得掰断了正要开药方得笔。

“将……将军。”大夫看着兰茝结结巴巴得请示着。

“没事,你继续写。”兰茝转头对大夫说了一句,又转过头来看着薜荔,似笑非笑的说道:“胆子倒是不小,如今连我的话都成了耳旁风了。”

大夫得了兰茝得指示,拿着半截笔开始笔走龙蛇,写完将纸扔在桌上,“每日两次,草民告退。”就提起医药箱子飞快得离开了。

薜荔还坐在地上,有些憋屈得看着兰茝,却又反抗不得,毕竟他打不过兰茝。

“呵。”楚瞻突然轻笑出声,声音悦耳似玉石相击,瞬间化解了室内紧张的气氛。他上前,蹲下身子像哄着孩童一般对薜荔道:“昭王可听说过一种武功?”在外人面前,他还是会称呼薜荔一声昭王。

“什么武功。”薜荔被他这突入其来的问话给吸引了目光,就连室内的其他几位都被他吸引了目光。

“武林之上曾流传着一本失传已久的绝学叫《归一》,听闻学此功者需要封了原有的功力,摒除杂念,重塑筋骨,过程极其痛苦,若一朝不慎便会形同废人,但若练成此功如同及武学之大成,再难有敌手,故名归一。”

楚瞻的声音似乎带着蛊惑之力,让薜荔听得入神,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不知在用他那“榆木”脑袋再思考着什么。

突然,他站起身来,走到云蔚面前,面色恭敬的对他鞠了一个躬道:“烨王之心性坚韧,薜荔佩服。”

云蔚虽不知道他到底在脑中想到了些什么,但也面有正色的回道:“昭王谬赞。”不曾想,事情竟这般简单就解决了。

薜荔又颇有江湖气的冲他抱拳道:“那小王便不打扰烨王休息了。”说完,便走出了门外。

若是旁人和他说有这武功绝学,他还要思量一番。但是说这话的人是楚瞻,他便毫不犹豫的相信了。

兰茝竟也面色认真的问楚瞻道:“世上真有叫《归一》的武功绝学吗。”

“没有。”楚瞻的眉眼闪过笑意,压低了声音对兰茝道:“没想到你还没过门,我便要处理起家事了。”

这声音虽小,但是云杉是个习武之人所有也听到了,他看起来依旧面无表情,可那双眼睛里却有说不出的情绪。

云蔚虽听不见,但是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兰茝身上,见她面露红霞便也懂了。

楚瞻见薜荔走了,自己也不便再在这久留,便对云蔚道:“即烨王无恙那我便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探望。”

“太子有心了。”云蔚对他点了点头。

他虽心有不甘,但对楚瞻却是心悦诚服。

楚瞻走后,方才还热闹非常的室内瞬间恢复了安静。

“你。”

“你。”

兰茝与云蔚再次同时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兰茝走道桌子旁,拿起大夫方才留下的方子,看到上面的字,瞬间额角青筋暴起:“这字真难看。”

云蔚听了她的话,突然开怀大笑了起来,一瞬间好似回到了他们在城郊军营时的时光。云杉见云蔚笑得开怀,唇角也不自觉的浮起几不可察的笑意。

“倒是分外怀念嵇子仪,陆虎,钟秀及新兵营的人。”他突然开口说道。

“那便等养好了身子后,一起回……”那个“去”字还未说出口,兰茝突然停下了。云蔚此刻乃是东齐烨王,东齐十万大军还在两国交界的双生镇。若是他将云蔚带去城郊军营,怕是要被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她虽是北燕公主,但是却嫁往南梁,,在梁人眼中她就是南梁人了,尽管她与梁荃已经和离。

云蔚也听懂了她话中的未尽之言,面上的神采再次黯淡了下来。

“你看看,这位大夫写得啥,我竟是一字不识,还望博学多才的烨王帮着鉴定一下。”兰茝笑着将方子递到他的面前。

云蔚接过方子,仔细辨认了一番,一一对她念道:“炙甘草一两,陈皮一两,黄芪一两,当归一两,人参一两,白芍药三两……”

云蔚的声音轻细而温和,兰茝听得认真。

一旁的云杉看着她两的样子,也看得认真。

第一百六十九章 心上有疾

云蔚将药房念完之后,兰茝又默念了一遍,起身对他道:“你先好好休息。”说完便跑了出去。

云蔚看着她的背影瞬间消失在他的眼前,眸光黯淡,手中攥着药房对一旁的云杉道:“云杉,都说心病还需心药医,你看我这症状可还有救。”

“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云杉面无表情的说道。

“唔。”云蔚点了点头,“那便病着吧。”

兰茝出门之后抓了药,又往驿馆的伙房跑去。

如今梁国上下都知道她这位女将军,此刻她还穿着官服,伙房里的厨子厨娘一见她便知是何人了。

“将军。”伙房里的厨子厨娘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向她问候道。

兰茝看着伙房内的十几个人,开口道:“你们现在谁有空,帮我熬个药。”

“我有。”一位站在她前面的厨娘开口道:“将军将药交给我即可,等药熬好了,我再给将军送去。”

兰茝轻微摇了摇头道:“不用,我在这等着。”又看向其余人,“你们去忙吧。”

这名厨娘有些怔愣的回答道:“好。”

这药一熬便是一个时辰,兰茝也在伙房之内等了一个时辰,一边盯着厨娘和药壶,她的面前是各式各样的菜肴

只是她的容貌太过出众,这一个时辰里大伙都无心工作,时不时的药往她这偷瞄一眼,有一位年轻的厨子险些切到了手,而年长的做了新的吃食便要让她品尝一下,这才过了一个时辰,她面前的菜肴已有十几道之多。

“将军,药熬好了。”厨娘将熬好的药端到了兰茝的面前。

“有劳了。”兰茝面上露出了感激的笑,端着药便离开了伙房。

这名厨娘被她这么一笑,一时愣在原地,喃喃的开口道:“不知陛下为何要与将军和离。”

那名险些切到手的厨子对她道:“这些大人物的心思哪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够揣测的。”

厨娘用手覆心口,摇摇头道:“我一半老徐娘竟被她笑得心头老鹿乱撞。”

房内,云杉见云蔚已无大碍,吩咐了随行侍卫守在门口,正要出门抓药,便见兰茝端着药往这边走来。

与兰茝相处日久,他早已知道她是怎样的人,此时见她端着药,便知他方才是为小王爷抓药去了。他将手中的药方收好,又重新回了室内。

“不是去抓药吗?怎么又回来了。”云蔚不解的出声询问。

云杉面无表情道:“你的心药来了。”正说着兰茝刚好迈入了室内。

云蔚看着她手中的药,瞳孔微缩,笑着对兰茝道:“兰茝,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楚酒这个名字听着像是楚瞻的人,他如何也不愿再叫了。

兰茝的脚步一顿,而后笑着对他道:“这是自然。”

云蔚闻言,抬起手轻覆在心口。他这里的病是好不了了。

六月二十五日,小暑。

槐城如今倒是越发的热了,满城槐树蝉鸣始盛。但槐城上方的苍穹却蓝得仿佛大病初愈一般,而在驿馆内的云蔚经过多日的休息,身子大有好转。

今日兰茝与各国使臣将要启程回京。

“抱歉了诸位,因小王的缘故耽误了回京的日程。”云蔚面上带着歉意对众人道。

站在楚瞻身旁的西门鸿客套的笑道:“烨王严重了,我五日前才刚至梁国,一路车马劳顿,在魏城稍作休息甚好。”

与他同一日来的周玉衡也开口道:“槐城风景一绝,令人流连,托了烨王的福我才能欣赏到如斯美景。”

几人你来我往,相互客套,兰茝的目光却落在了跟在周玉衡身边的兰姜身上。

五日前,北周来使周玉衡与北魏来使西门鸿同一天来了魏城。因双生镇有东齐十万的军的缘故,这些使臣们很有默契的绕道而行,直往魏城而来。

这一次的接待很是顺利,同行的礼部官员们在心中大为欣慰终于不出乱子了。各国官员虽如期而至,但由于云蔚尚未痊愈,这回京时日便拖延了。

自云蔚晕倒的那一日,兰茝便让驿馆中人快马加鞭送信回京,简单交代了下缘由。没过几日,梁荃便让人回了口信,可暂缓回京。

楚瞻自然是没什么意见,薜荔屈服于兰茝的拳头之下也不敢有意见。刚来不久的周玉衡与西门鸿二人听说了这事亦是欣然同意。但他们却不知云蔚是因车马劳顿而昏倒,而是从薜荔口中得知烨王在练一种神功。

比起武功高深莫测的烨王因劳累而昏厥,他们更愿意相信他是在练什么奇功。这几日,他们看向云蔚的眼神都有些高深莫测。

更让薜荔和兰茝惊讶的是,这次周玉衡竟带着兰姜一同出使南梁,虽她为了掩饰身份做了侍女装扮,但面上并未像兰茝曾经那般做了修饰,故他们一眼就认出她来了。那些曾在北燕见过她的人,也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只当她是一名普通的侍女。

他们到达北魏当夜,兰姜被云蔚和薜荔叫到了房中,而西门鸿去了楚瞻的房中。

“姜儿,你怎会随周玉衡一同出使南梁。”兰茝当先开口道。

“是啊,哪有太子妃和太子一同做使臣的道理。”

兰姜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面上却笑意吟吟的对二人道:“你们也是知道的,我与殿下新婚燕尔,他还不习惯与我分开太久,便带我一同来了这南梁。没想到皇兄竟会派阿荔做了北燕的使臣,也没想到南梁的接待官员竟是兰茝。”兰姜自然不能将她在周玉衡面前的那套说词说与二人听,毕竟在北燕时,她早就知道兰茝并未葬身火海,也认出了她来。

即便时撒谎,她说起新婚燕尔这话,面上还带着娇羞之意,成功骗过了薜荔,就连一向心思敏捷的兰茝在当时也未觉察出兰姜话中的谎言,甚至在心中欣慰她找到了好归宿。

“周玉衡倒是不错。”薜荔点头评价道。

评价完了兰姜便感叹起兰茝的遇人不淑来,姐弟三人就着兰茝与梁荃和离这个话题讨论了起来。

另一边,楚瞻与西门鸿的话题显然要比他们严肃的多。

“我离开之前,去小楼探望过他了。”西门鸿对楚瞻说道。

楚瞻瞳孔微缩,如玉的容颜变得有些紧绷:“她可还安好。”

“还是老样子。”西门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临行前,我还问她可有话要带给你,可是她却背了二十四节气。”

“二十四节气……”楚瞻的眉头皱的越发的紧了。

第一百七十章 府邸失火

楚瞻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与母后已十多年未见了,十多年的时光太过漫长,漫长到可以经历很多的事情,他不就是从一个奴隶角斗场的罪奴成为天下第一公子吗。

历经十多年终于得以相会时,她却疯了,他再也无法得知这期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二十四节气”,这个轻飘飘的字眼像一个沉重的担子压在楚瞻的肩上。

西门鸿与他相处多年,自然明白他此刻的感受,拍了拍他的肩劝慰道:“不过是普通的二十四节气罢了,你别太往心里去了。”

楚瞻面上的笑意依旧清雅,眼中的光明明灭灭,“有劳阿鸿了。”

西门鸿知道楚瞻是个聪明人,心中自有打算,便不在多言。他倒了一杯酒递给他,二人举杯相撞,各有心思。

五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如今弟妹都在身旁,兰茝自要照拂一二。

这五天里她发现周玉衡对兰姜的态度并不似她想得那般热切,恭敬中带着疏离。

她曾旁敲侧击过兰姜,可兰姜却眼神闪躲道:“如今我是伪装成侍女来到南梁。太子殿下若对一个侍女的态度殷勤,那姜儿这太子妃的声名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便也一落千丈了。”

可眼神却骗不了人,周玉衡看向兰姜的目光并不像在看倾心之人。在北燕时,她是见过他看翾飞的眼神的,热烈而深情。

若周玉衡无意于兰姜,那“周玉衡不舍与她分开才带她来南梁”这话便是谎言了。

兰茝的目光落作侍女装扮的兰姜上:姜儿,你来南梁的目的究竟是为何呢。

若是为了她和薜荔而来,又何须撒谎。她突然想起在北燕皇宫,琳琅阁内,她那烧到一半的画像,心中钝痛。

不过,撒谎的又何止兰姜一人。

五天前的那一夜,薜荔本来要告知兰姜她与楚瞻的关系,却被兰茝的眼神制止了,楚瞻也没有像款待薜荔一般专门为兰姜设宴。

她毕竟与薜荔是不同的。

就像兰茝嫁到南梁,便被认作是南梁人一般,兰姜嫁到东齐的那一刻,便是东齐人了。

魏城与汴京相距并不遥远,大约过了七八日后众人的车驾便至京都。

楚瞻如今是西楚使臣的身份,一路上并未与兰茝同乘,到了京都之后也未再回到抚远将军府,而是同各国使臣一起,住进了南梁的使臣会馆。

兰茝因兰姜的事忧心,也需要一个人清净一番。

既然楚瞻住到了使臣会馆,明月清泉自然要与他一同前往,偌大的将军府原本就只有四人居住,如今一下子就走了三人,倒显得空落落的了。

府中的树木也被砍伐的七零八落,倒显得这里像是废弃之所。

人一放空下来,便会觉得饥肠辘辘,“如今楚瞻去了使臣会馆,那谁来给我做饭呢?”兰茝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府中一个侍从和侍女都没有。她如今身份特殊,不便独自一人去市集上的酒楼吃饭。

“去伙房看看有什么吃食好了。”

因为饥饿的缘故,她是用了轻功去得伙房。

上下翻找了之后,找到了一些面粉,她的眼中露出了神采,“好在在军营的时候和王副将及军中的兄弟学做了烙饼。”

她将案板洗净,将部分面粉倒在案板之上,又倒了水,揉了一会之后,突然想着是否要生个火,便又跑去生火了。

偌大的将军府内,小小的伙房之中,兰茝的身影忙碌,偶尔传来物件掉落的“劈里啪啦”的声响……

一个时辰之后。

兰茝站在抚远将军府外,满脸是灰的看着府内燃起的熊熊大火,以及她叫来救火进进出出的京都防卫军。

因府内到处是被砍掉的树木,横七竖八的倒在一块,也无人收拾。火势很快就蔓延到这些树上,一发不可收拾。

“将军,府上可还有人,需要派兵救援吗?”一名士兵恭敬的问道。

“哦。”兰茝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对他道:“不,府上就我一人。”

这名尽责的士兵放下心来,又好奇的问道:“既然府内只有将军一人,怎会走水呢。”

兰茝听了他的问题,握拳轻咳了一声,以掩饰尴尬。虽然她也不知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是绝不能让外人知道这场大火是因为她肚子饿了,想吃一个烙饼引起的,那她将来还有何颜面率领军中将士。

于是,她拿出楚瞻哄薜荔的架势,对这名士兵信口胡言道:“如今暑气正盛,天干物燥,星星之火,便可以燎原。”

她这话说得摸棱两可,这名士兵却似有所悟。

此时,北栅街道,楚瞻坐在马车之上,他的边上还放着食盒,马车正往将军府的路上驶去。

他虽住在使臣会馆,但还是记得兰茝府中尚无伺候之人,她又不擅长庖厨一事的,便给她送吃食去了。

但他逐渐发现了不对劲之处。集市上的百姓正往一处聚集而去,不时夹杂着议论之声,更有京都防卫军正往一个方向赶。

“明月先停车,清泉去问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他开口吩咐道。

清泉下了车,询问了一位路人后,很快沉着脸回来了,眼中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公子,他们说将军府走水了。”清泉觉得自己在说什么荒诞之言。

楚瞻闻言,双眸微眯,声音低沉的对明月道:“不用驾车了,明月带我过去,清泉随后跟上。”此处虽离将军府不远,但是将军府着火一事却是个大热闹,尤其这位女将军一直是话题的中心,故北栅街的百姓们听说了这事后便向将军府蜂拥而去,一时间街上拥挤非常。

明月亦是个爱凑热闹的,他将楚瞻一把揽过,很快将他带到了将军府。

因为着火的不是普通府邸,所以百姓们虽然前来围观,但还是被京都防卫兵们拦在了外围,包围圈内只有兰茝一人。

但这对明月来说形同虚设,一个旋身就与楚瞻来到了兰茝身边。

“你们是何人?”一位士兵上前问道。

不过楚瞻仪态清贵,如芝兰玉树,一看便不是寻常之人,故这名士兵也不敢贸然指责。

“无妨,此乃西楚太子。”兰茝见到楚瞻与明月,先是惊愕,而后对这位士兵开口解释道。

虽然楚瞻一直都在南梁,但见过他的人不多,知道他身份的就更少了。这名士兵只当是他是因为梁荃登基才来的,恭敬的行了个礼,又退下了。

楚瞻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兰茝,确认她无碍后,面色稍齐,打开了食盒递给她一块茯苓糕温声道:“饿坏了吧,先垫垫肚子。”

第一百七十一章 促进邦交

兰茝有些怔愣,欲接过茯苓糕,但是抬起手却发现自己一手的灰还有面粉,顿时像个做错事的孩童一般看着楚瞻。

看着她这样,楚瞻有些忍俊不禁,又有些无奈,笑着将茯苓糕掰下一小块送到兰茝的唇边道:“只能出此下策了。”

兰茝亦是个心大的,很快将他递来的茯苓糕一口吞了。

但一旁围观的百姓们却不淡定了,不是将军府走水了吗,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他们的样貌生得极好,一时间让百姓们忘了他们来此得真正目的。

那名知晓楚瞻是西楚太子的士兵更是在风中凌乱不已。但他还没娶上媳妇,亦不知男女情趣为何物,便不怕死般上前问道:“将军,你们这是?”

这名士兵便是问兰茝为何失火的那名士兵,他又一次问出了让兰茝无法回答的问题,众目睽睽之下,便是楚瞻的“胡言”之法,亦不好使了。

但楚太子此刻心情尚好,便好心的对这名士兵解释道:“是为促进两国邦交。”

兰茝闻言,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腹黑”,此人有着神仙公子一般的皮囊,实则腹黑至极。

那名士兵再次退下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只是一名小卒,没能成为名动一方的大人物,不是没有理由的。

“你怎么不问我为何走水了?”被士兵这么一打岔,兰茝突然想起来楚瞻这反应好像不对。

楚瞻又掰了一块茯苓糕递到她面前,似笑非笑的问道:“阿酒,你真的要我问吗?”

兰茝快速咬住那块茯苓糕,不再多言。

凭楚瞻的聪明才智,又怎会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何况她还一手的面粉。

在兰茝成功吃下五块茯苓糕之后,将军府的大火终于被扑灭了。她与楚瞻二人走进府内,便见一地的树都被烧成了焦炭。北栅街的建筑都是白墙青瓦,颇为淡雅别致,此刻府中的白墙具被浓烟熏黑。

“看来,此处暂时不能住了。”楚瞻扫视了一圈开口道。

“那我要去那住呢?官舍?好像不可。客栈,更不可。军营?本将军是统领千军万马之人,还需要脸面……”

“去使臣会馆吧。”楚瞻开口道。

兰茝一听,立马反驳道:“使臣会馆是各国来使与使臣家眷得住所,我怎么能去。”

“能,我乃来使,你为家眷。”

……

最终,兰茝迫于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去使臣会馆。但是,她虽心比天高,奈何胆比纸薄,自然是不敢住在楚瞻那。只能去薜荔的房间将就一晚。

便是嫡亲皇弟,楚瞻也不会让他们同住一屋,便打着“讨好小舅子”之名将薜荔拉到他那屋了。

第二日,内侍总管便带着梁荃的旨意宣兰茝进宫。

梁荃在书房内召见的兰茝。

“陛下召臣前来可有要事?”虽然她知道是何事。

梁荃见她并无大碍,冷硬的面色才有所缓和,开口问道:“将军府如今怎样了。”

“谢陛下关心,只是伙房被烧毁,以及烧了大部分府中的树。”兰茝据实以报。

“嘶!”站在一般的内侍总管听闻府上大部分的树都被烧了,面上的神情瞬间像被人抢劫了万两黄金一般。

至今还不知道那些树有何价值的兰茝奇怪的看着他。而知情的梁荃自然知道内侍总管是为那般,便冷眼看了他一眼。内侍总管触及他的目光,顿时噤声低头。

“人没事就好,到时再赐你一座府邸吧。”

兰茝连忙摇头道:“臣受之有愧,只需让人将府邸修缮一番,还是能恢复如初的。”

梁荃点头,“那这几日,你便住暂住在使臣会馆吧,替朕好生招待各国来使,促进邦交。”

兰茝的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之色,如今她已无法直视“促进邦交”四字了,“微臣遵旨。”

梁荃又问了她一些使臣相关的问题。

就在半个时辰前,折桂殿的楼澜得到了两条消息,一是关于兰茝进宫一事,二是关于娴妃一事。

今日,她的妆容比往日更为华美精致,她攥着手中的黑色锦帕,开口道:“摆驾尚书房。”

她到了书房之外,询问门口的内侍道:“陛下可在里面?”

“启禀容妃娘娘,陛下此刻正与将军在书房内议事,吩咐任何人不许打扰。”内侍面露为难之色。

“无妨,本宫便稍等片刻吧。”

此时,书房之内,兰茝与梁荃的话题已进行到了尾声。

“如今东齐十万兵马在两国边境,若两国一旦开战,你可有想过应对之策?”提及此事,梁荃的面色更沉了几分。

兰茝沉吟片刻开口道:“东齐目前师出无名,只要烨王还在南梁,两国便不会开战,但若烨王在南梁出了什么意外,梁齐一战便在所难免,所以陛下当派人好生保护好烨王。若两国真要开战,兰茝愿自动请缨。”

梁荃看了她一眼,沉声开口道:“你今日回去之后,好生分析敌我双方优劣,再拟一份详尽的应对之策,明日早朝上呈。”

毕竟,是毫无上阵杀敌经验之人,这期间要经历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奈何南梁一向重文轻武,无可用之将领,如今朝局不稳,他乃一国之君自是无法御驾亲征,而被誉为军事奇才的燕云更要替他维持这偌大皇城的秩序。

“是。”兰茝早已粗略思考过这方面之事,只是目前东齐的将领尚不明朗。

“下去吧。”

“微臣告退。”

兰茝退出书房后,便一眼看到了等在门口的楼澜,没想到这位楼小姐并没有因为楼府的满门倾覆而淡出众人的视线,反而做了梁荃的宠妃。

“容妃娘娘。”

“抚远将军。”

二人只是相互客套的问候了一句,便擦肩而过了。

可这惊鸿一瞥便让楼澜觉得她面上精致化贵的妆容瞬间黯淡无光。

燕兰茝,原来这便是燕兰茝,传言中,他曾经的天仙一般的妻子。

经过内侍的通传,她迈入了书房。

“何事?”梁荃看了一眼,只觉得她今日与往日有些不同。

楼澜稳了稳心神,开口道:“陛下,臣妾接到下人来报,天气炎热,娴妃妹妹的身上出了好些疹子。”

“太医可去瞧过了。”

“臣妾来尚书房前,刚去了一趟太医院,让几位太医一同去瞧了。”

梁荃起身道:“一同去看看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梅雨之季

七月初暑热正盛,尤其南梁地处大陆之南,更是热气难耐。

梁荃与楼澜一同到白露的寝宫时,她正躺在榻上蒙着面,身上也裹得严严实实的。面纱轻薄依旧可以看见若隐若现的红疹。

一位太医正把着脉,不时发处细微的惊讶之声,而后站起来对身后的两位太医道:“你们来看看。”

三位太医都瞧过了之后,彼此对视了一眼摇摇头,第一名太医只得的对白露道:“娴妃娘娘,不知我等可否看看你身上的皮疹。”

“不!不行!”白露似受了惊吓一般厉声呵斥道:“不能看!”

“陛下。”三名太医齐齐请示梁荃。

“怎么回事,娴妃不是因暑热起的红疹吗。”梁荃别有深意的看了白露一眼。

听了梁荃的问话,三名太医面露难色,娴妃的表现虽是暑热之象,但这症状又似外感风热,他们又看不到红疹实在难以判断,脉象也甚是奇怪。一时间,三人都有些束手无策。

其中一名太医只能硬着头皮道:“医者讲究望闻问切,娴妃娘娘不肯配合,臣等无法对症。”

梁荃对太医的话没有疑虑,看向白露道:“娴妃,若你想早些好,便让太医看一下。”

“陛下。”白露的语气中突然带了落寞之意:“陛下心不在臣妾这,可臣妾的心却是日日跟随在陛下身边的。如今,陛下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却是这般丑颜,若是让陛下瞧见了只怕日后便是好了也不会来这了。”

三位太医闻言,齐齐低头默不作声,开始装聋作哑,君王的家事还是少听少管的好。

梁荃虽知道白露这份“真心”惨了水分,但女子终究在意脸面,便问道:“那依你之见当如何,这病自然是要治的。”

白露看向楼澜,目光带着乞求旨意:“听闻容妃姐姐略通医理,就劳烦你帮我看看了,看完再告知三位大夫可好。”

楼澜面露难色道:“说是会医理,不过是住在城郊时,闲来无聊与学了一些,但才接触了不到一年时间,三位太医都无法确诊的病症,我……”

梁荃还在为东齐十万兵马忧心,不欲在这些事上多费时间,便打断楼澜道:“你先给她看看,若实在无法确诊再让三位太医看。”

说到这,又对那三名正装聋作哑的太医道:“你们先在殿外等候,等容妃看完之后,再行商议。

“臣妾遵旨。”

“微臣遵旨。”

见无人又异议,他面色冷硬的对内侍总管说了一句摆驾回宫,就快步离开了。

这三名太医方才被梁荃冷眼一瞧,冷汗直流,见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这位年轻的新君比之太上皇更有君王之威。

“一切有劳娘娘了。”三人将希望寄托在楼澜身上,虽不指望她能瞧出什么来,但有人替他们接下这烫手的山芋自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楼澜亦不是蠢钝之辈,自梁荃走后她面上不复柔色,对三名太医道:“该看的本宫自会看,但三位莫要忘了本分才是。”

“是。”三位太医连连告退,心神不安的等在殿门口。

当年权倾朝野的右相楼渊之女,又怎会是软弱可欺之辈呢。

楼澜又屏退了殿中侍女,嘱咐她们将殿门带上,这才对白露道:“娴妃妹妹,如今就你我二人,你大可将面纱取下。”

白露这才站起身来,抬手一解,面纱飘落在地,她突然轻笑出声,朱唇亲启道:“姐姐可知这是何症状?”

楼澜看到她那张脸时,眸光震动……

殿外巡逻的禁军来来回回换了几批,树上的蝉鸣之声叫得三名御医心烦意乱,盛夏的暑热之气让三人几乎昏厥。

“一个时辰过去了,容妃娘娘怎么还不出来,这个时间整个皇宫的红疹都能看完了。”燥热之气让其中一名年轻的太医发起了牢骚。

“哎”一名年长的太医感叹道:“定是方才我等推诿的态度让容妃娘娘心生不悦,这是要晾着我等呢。”

第三名太医面露忧虑之色:“现在娴妃是何病症还尚不明朗,我们便将容妃给得罪了。若是娴妃的病医好了这事也就揭过去了,若是医不好,那我等的项上人头可就不保了。”

“唉。”三名太医齐齐感叹。

“谁说你们的项上人头不保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在三人的背后响起,让他们心惊的转身,便看到摇着团扇的楼澜正看着他们,唇边虽带着笑意,却仿若带着寒芒,下一刻便能将他们凌迟处死。

“臣等不敢,翾飞娘娘恕罪。”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楼兰澜下一句话便要治她们一个大不敬之罪。

但楼澜的话确出乎他们的意料:“娴妃的红疹我看了,乃是暑热引起的湿疹,又外感风热,故为洪脉。”

见她三言两语下了论断,三位太医虽不认同,暗自感叹果然是才刚接触医理之人。却又不敢反驳,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触这位主子的霉头了,于是齐声道:“娘娘所言颇有道理。”

“那三位太医便回去开方吧。”

三人闻言,心中苦不堪言,他们明知楼澜说得是错的,却又判断不出是何病症,要如何开方。

“怎么,觉得本宫判断有误,还想回去确认一遍?”她唇角的笑意让三人愈发的胆寒,“娴妃妹妹已经睡下了。”

“臣等告退。”

楼澜在三人离去之后,一手摇着手中的团扇,一手虚台,眯眼看了一下天边的日头道:“这天气如此闷热,只怕不久后便要有一场大雨,这迟了许久的梅雨,也该来了。”

到了夜里,果真如她所言,暴雨如注。

驿馆之内院,芭蕉叶被大雨打得“劈里啪啦”响,兰茝在房内提笔沉思,自从宫中回来之后,她便在房内坐了一日,但案上的纸依旧一片空白。

她虽武艺高强,亦看过许多兵书,却只在军中之内呆了不到半年,也无任何上阵杀敌的经验。脑中虽有思绪万千,但细细推敲起来却无一可行。

加上今日暑期正盛,心中烦躁,更想不出任何可行的方案。

“南梁军队虽曾打败北燕的铁血之军,那是早有预谋的记过。若东齐先发制人,梁齐交战,梁必败无疑。”她喃喃自语道。

第一百七十三章 秀色可餐

“可是觉得梁国不堪一击。”楚瞻突然出现在门口,开口说道。

“你怎会在这。”兰茝放下了笔,回过头去,发现正将伞合了放在一旁。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衣裳,看不出是否被雨打湿,只能从带着湿意的发梢和鞋子的泥泞判断他是冒雨前来。

楚瞻没有立即回她的话,而是走到她身前,看了一眼案上空白的纸,坐到他身旁道:“本不欲打扰,但见你一日不出门,也不进食,便料到这种情况,过来看看。”

“你可是来江湖救急的。”兰茝的双眸发亮,楚瞻在她心中已是一个巨大的锦囊,里面装满了妙计。这应对之策到了他手中应当是信手拈来才是。

楚瞻看着她摇头笑道:“梁齐与我皆有渊源,我不欲插手他们之争。”他不过是前来探视罢了。

兰茝面露沮丧之色,看着他道:“我有时很是羡慕你。”

“嗯?”

“若是你身处我的位置,只怕无需在意什么十万大军,应对之策。谈笑间,樯橹便可灰飞烟灭。”

楚瞻失笑,“阿酒大可不必如此,虽我不欲插手梁齐之争,但我可以告诉你这应对之策该从什么方面去写。”

“也可。”兰茝立即拿起笔,做出一副学子听讲的模样。

“第一、知己知彼。你曾在南梁军队待过一段时日,也算有了解,大可先将你所知的南梁军队的优劣之势列于纸上。再将东齐军队的忧虑之势列于另一纸上,两相对比……”楚瞻虽说得简要,兰茝却逐渐有了思路,两人交谈下来,她受益良多。

“楚瞻,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要与你比肩?如今想来,真是大言不惭。”兰茝想起此事,再次对她感叹道。

楚瞻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道:“记得,如今我也反悔了,对此事不再期盼。”

瞻心有期盼焉。这是楚瞻曾对她说过的话。

“为何?”兰茝不解的看着她。

楚瞻伸手指了指案上的纸笑道:“只有这样你才会念着我的好。”

兰茝轻笑出声道:“不用担心,凭你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我也会念着你的好的。”说起这事,她这才想起自己一天未进食了,如今解决了一桩心头大患,便揽着他的手臂笑得殷勤:“楚公子许久未履行随侍之职了。”

“大人稍等片刻,我去给做就是了。”楚瞻的喉见溢出笑意。

半个时辰之后,骤雨初歇,兰茝与楚瞻一同呆在使臣会馆的膳房之内,两人面前各摆着一碗阳春面。

兰茝的心中过意不去,便央着楚瞻教她做一些简单的吃食,让他在做的时候在一旁学习。可是,事实并非她所想的那般。

兰茝看着她面前这碗色香味俱全的阳春面,再看着楚瞻面前坨成一团的面,上面还有一个煎焦了的蛋,面露尴尬之色道:“我分明是暗中你的步骤来的,怎么两碗面差距如此之大?”

楚瞻唇角的笑意怎么也收不住:“我还是第一次吃阿酒亲手所作的食物。”说着,便要拿起筷子,正要吃面。

“慢着。”兰茝抬手制止了他。

“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做的不好的。”

兰茝按住他的手,精致的面容浮现起红晕,“我怕楚太子吃了以后身重剧毒,本将军会被判个破坏两过邦交之罪。”

楚瞻听了她的话,从胸腔发出了笑声,对她道:“看来你要准备早些嫁给我,也可减轻些罪名。谋杀亲夫之罪当比破坏两国邦交之罪轻一些。”

兰茝听了他的话,按住他的手似按着烫手山芋一般,立马松开了,暗骂了一句,什么神仙公子,这就是个欺世盗名之人。

兰茝松开了手楚瞻如愿以偿的吃上了面,还不忘提醒她道:“你也快吃吧,你那碗面也快坨了。”

兰茝这才拿起筷子,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又时不时的抬眼偷偷看一眼楚瞻,确认他是否“中毒身亡。”

楚瞻自然感觉道她看过来的眼神,这才评价道:“这面的味道确实难以下咽。”

他的话,让兰茝瞬间羞愧的低头吃面不敢再看他。

“好在阿酒秀色可餐,看上几眼这面也变得可口不少。”他眉眼含笑道。

这下,兰茝不止低头吃面,还发出了“哧溜,哧溜”得巨大声响,那是她无声的抗议。

为何,她有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第二日,汴京依旧下着雨,梅雨如烟如雾,京都内白墙青瓦的楼宇,远处雾霭重重的青山像是留白的山水画一般,湿意朦胧。

但早已见惯了这番景色的汴京人只觉得身子沉重,越发惫懒困倦,便是一向自律的兰茝也险些迟了早朝。

昨夜她竟因楚瞻的几句话如少女怀春一般辗转难眠,今早又因阴雨连绵的缘故,天色昏暗,身子也不爽利。

她匆匆的叼了一个馒头便迈入大雨之中了,今日朝堂之上,她的神志也一直在恍惚之中,之依稀听得梁荃与礼部官员商议明日举行使臣宴会。如今恰逢梅雨季节,这雨没有十天半月是停不下来了,但各国来使时间宝贵,等不起这么长时间,便早些设宴,将宴会歌舞一事交给容妃来操持。

她曾是大家闺秀,安排起此事来当得心应手才是。

退朝之后,梁荃将兰茝单独留下了。但兰茝因太过困倦,精神恍惚,连退朝了也未曾发觉。

“兰茝。”梁荃叫了几声都没得到她的回应,便走到她面前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道:“兰茝。”

兰茝这才回过身来,见梁荃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悻悻的开口道:“陛下可是因为应对之策一事将我单独留下来。”

“嗯。”东齐十万大军出现在梁国汴京之事已被他压了下来,并未在朝堂之上与群臣讨论。他继承大统之后,随提携了多位武官,但朝中还是以文官为主,那些文官写个策论还行,但提及两军交战,必然会上书建议他此时梁国朝局不稳,不宜大动干戈,建议梁国议和。

但如今东齐出兵意在争夺天下,又怎是议和能了的。

兰茝心中也惊讶自己的犯懒,去年的梅雨季来得早,她尚在军营之中,每日风雨无阻的训练,故也感受不出其间的差别来。

她将应对之策呈到梁荃面前道:“陛下,臣尚无上阵杀敌的经验,只能提些纸上谈兵的言论,若是其中有不妥之处,还望陛下指点一二。”

第一百七十四章 白露为霜

梁荃接过,仔细研读了起来,这份应对之策很长,他亦看了许久。

殿外阴雨绵绵,连带殿内都带着一丝水汽。

在这片刻的等待中,兰茝的心没由来的烦躁,更夹杂着一丝紧张之意。

“写得不错。”梁荃突然的评价道。

兰茝听了他的话,快速的抬起头。两人距离的很近,近得梁荃可以看到她清亮的双眸以及眸中映出的自己,没有别人,只有自己。

他的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之色,冷哼一声道:“但这十万大军暂无统帅,若这统帅之人乃是烨王,你当如何?”

兰茝心惊,她一直刻意回避着这个问题。尽管从云杉的态度中她已猜出这十万大军乃是云荟所派。因云蔚出使南梁,云荟也不得露面,这才造成十万大军无统帅的局面。

若这统帅之人乃是烨王,她当如何?这烨王是云荟,还是云蔚,或是如二子共享烨王之名一样,这统帅也会有两个?

但是,此刻梁荃特地问她这个问题,绝非偶然,“陛下都知道了?”

她没问他究竟知道了什么,是烨王二字共用一名之事,还是云蔚曾混入南梁军营一事。

“你与烨王私交甚好,到时万不可感情用事才好。”梁荃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臣定当以大局为重。”兰茝掷地有声的答到,似在劝服自己。

梁荃看着她,因为两人距离较近的缘故,可以轻易感觉到她此刻气息紊乱。她的鬓角不知何时散落下一缕碎发,让梁荃心中意动,想如迎亲之日那般将那缕碎发别在她的耳后,奈何手指动了动,终究握成了拳。

若无那一纸盟约,她早就弃他而去了。

虽燕梁一战是他与楚瞻合谋为之,但他二人终究是不同的。北三国局势危急,北周北魏大军压境时,楚瞻可以为一己之私化解干戈,赢得她的好感,他却不能。

“退下吧。”他面色冷硬的开口道。

“是,臣告退。”

梁荃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抬手虚抓了一下,幽幽叹道:“一军二将乃是兵家大忌,即使你再无行军打仗的经验也该懂得此理。”

梁荃说这话时,兰茝已至殿外,撑着伞迈入漫天细雨之中。

她迎面撞见了后妃步辇,在细雨朦胧之中她抬眸望去,见来人正是楼澜。

她与这容妃娘娘倒是有缘。

兰茝对她行了一礼。

“停下。”楼澜的纤手虚抬,看向兰茝道:“将军大人近日可好?”

她这问话让兰茝有些莫名,二人分明昨日才见过,这话听着像是许久未了一般。

“回娘娘话,臣一切安好。”兰茝只得客套的答道。

“那便好,还望大人好生保重身体,这宫中很快就要忙碌起来了。”楼澜给她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似告诫,似透露。

但她显然不给兰茝询问的机会,那步辇便从兰茝身旁擦肩而过。

忙碌?是指接待各国使臣吗?但是自打她将各国使臣接至使臣会馆便已尽到了职责,还有什么事会是她学号忙碌的,而且还是在宫中。

兰茝闭上双眼,脑海中闪过楼澜那双眼,澄澈干净,像被这连日的梅雨清洗过一般,倒是不像世家贵女的双眸呢,好似从什么人身上见过一般。

她甩了甩头,撑着伞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使臣会馆之内,云蔚的房中传来声声轻咳,此刻他的面上有一丝潮红之意。

云杉面露忧心之色,将手背轻覆在他的额头上道:“小王爷,你的额头很烫,我让侍卫去请大夫吧。”

“莫要请大夫,如今我乃东齐使臣,多少双眼睛盯着,不可行差踏错一步。不过是近日天气多变才染上的这病,无碍的。但我这破败不堪的身子若是让旁得人知道了,不止堕了阿荟的声名不说,更会惹人怀疑。如今使臣会馆的这几人,可不是昭王那般好糊弄的。”云蔚捂着嘴,尽力掩饰自己的咳嗽之声,脸涨得通红。

云杉面露焦急之色,若是让荟王爷知道,小王爷这一路皆是缠绵病榻,不说是否会举兵攻打南梁,只怕是要将他大卸八块。

“方才南梁宫廷来了旨意,明晚便会宫中设宴接待各国来使,倒是殿下这咳嗽也瞒不过去阿。”

云蔚闻言,面上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露红云,对云杉道:“劳、劳烦你替我寻一貌美女姬来,不,要两位。”

云杉闻言,突然笑出声来,两位王爷虽面容相差无几,但这性情却相差甚远。奈何烨王风流之名在外,每次身旁都有不同的貌美女姬随身伺候着。但小王爷却是个不谙男女之事的呆子,这二十多年来,唯一一次对人动情,还将人当作男子。

但是他为了不暴露烨王风流之名,每次出席宴会之时,只能携女姬作陪,但往往宴会结束之后,回到那四方小院时都会心有余悸的感叹女子如洪水猛兽。

“小王爷你放心吧,这女姬人选,王爷早已为你安排好了。”

云蔚吓得连咳嗽都止住了,败下阵来对云杉悻悻道:“好吧,这次时寒露还是霜降,是谷雨还是清明。”

由于云荟风流成性,每隔十五日便要换一名女姬,云蔚曾调笑他换女子的速度好似二十四节气轮转。但云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以后便给身边的女姬轮流换了二十三节气之名,这些年下来,云蔚也记不清他有过多少位谷雨,多少位春风。

但是,云蔚知道,无论他身边的二十四节气换了多少人,也抵不过他心中的那位白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句曾经写了满屋子的诗,在白蒹葭出嫁的那日被他撕得粉碎,可刻在心里得诗,却无论如何也撕不掉了。不然,这么多年来,他有许多位谷雨,也有过许多位春风,却独独没有一个女子名叫白露。

没有哪个女子,可以和“蒹葭”二字,出现在同一句诗里。

“按照如今的时节,那两名女子该叫小暑和大暑。”云杉理所当然的说道。

云蔚觉得自己的咳嗽仿佛越来越严重了。

一日的时光弹指而过,女姬小暑和大暑在昨夜被带到了云蔚的房间,云杉通过她们给云蔚带上了止咳糖浆。

昨夜,二位女姬便宿在云蔚的房中。

第一百七十五章 洪水猛兽

今日,汴京城内依旧是梅雨如雾。

一向好玩乐的薜荔,因为天气的缘故已在使臣会馆内“游手好闲”了两天了。

其实他心中早已对梁国的红楼神往已久,哪里尽是让他魂牵梦绕的南梁姑娘。红楼这样的特殊之地只有东齐、南梁、西楚才有,北三国是没有的,所以他一直无缘得见。奈何兰茝怕他出乱子,将他看得紧,他来了南梁之后连使臣会馆的门都没出过。

但是,兰茝的顾虑不无道理,薜荔曾与那些北燕子弟将梁荃打得半死不活,梁荃心中怕是对他尚有芥蒂,他还是待在使臣会馆内为好。

只不过,他昨日听闻烨王房中来了两位绝色佳人,一时心头荡漾,按耐不住,便来到云蔚的房门之外,询问门口的守卫道:“烨王可起了?”

“可是昭王来了,进吧。”房内,云蔚的声音带着慵懒之意。

薜荔推开了门,见到房中景象不由咽了咽口水。

只见云蔚衣襟半敞,面色似带着潮红之意,两位女姬正铺床叠被。女姬身上的衣裙薄如蝉翼,一眼便可窥见曼妙身材。

薜荔目光炯炯仿佛遇见了同好之人,对云蔚道:“烨王可是神功大成了。”

这句“神功大成”差点让云蔚破功,他轻咳一声以示默认。

薜荔的面上带着艳羡之意,他突然分外怀念起他在北燕的二十三位姬妾了。这次因为得知兰茝尚在人世的缘故,一时心急,竟一个也没带来。

云蔚本是故意让薜荔看到这一幕,可他灼灼的眼神却看得他分外的不自在,鬼使神差的开口道:“若昭王看上其中一位,小王可将其赠与昭王。”在六国,权贵之间互赠女姬乃是平常之事。

听到云蔚开口,薜荔自是求之不得。他瞬间对云蔚称兄道弟了起来:“蔚兄,小弟在北燕有姬妾二十三人,若您他日来我府邸,看上了哪位,尽管开口。”

“若是你看上了我的皇姐,尽管开口”。云蔚在心中默默的将薜荔的话改成了这个样子,又对一旁伺候的女姬道:“小暑,你就跟在昭王身侧服侍吧。”

“是。”这名女姬乃是南梁女子,声音温柔似水,走到薜荔身旁唤了一句“昭王”便让他瞬间心头荡漾,忘了自己姓氏名谁。

“活生生的南梁姑娘阿,真真是如水一般的人儿,这才是女子,兰茝美则美矣,却是洪水猛兽阿。”薜荔一把将小暑揽在怀中,还不忘诋毁兰茝一把。

此时,兰茝因为忧心云蔚的身体,恰好前来探望,便听到了这么一句话,阴恻恻的开口道“阿荔,你说谁是洪水猛兽阿。”

薜荔听到这个声音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矢口否认道:“不是你,不是你!”

“但我确实听到洪水猛兽四字,还是阿荔觉得我耳力欠佳阿。”

薜荔搂着小暑的手一僵,目光落在云蔚看好戏的面上,“反咬一口”道:“本王方才是说烨王是洪水猛兽,对是烨王!如今他神功大成,一夜双姝,可不是洪水猛兽吗。”

见兰茝狐疑的目光看过来,云蔚几欲憋成内伤,但他此刻要扮演云荟,只能认了薜荔的话,那一双看向兰茝的眼,有无边风月。

他此刻衣襟半敞,那一向欺霜赛雪的面上有带着一丝潮红,倒真像一夜风流的“洪水猛兽”。

但云蔚是什么人兰茝确实再清楚不过了,她斜了薜荔一眼道:“既如此,你便别杵在这打扰烨王坐享齐人之福了。”

这句“齐人之福”让云蔚瞬间破功。

好在薜荔一向听兰茝的话,很快就带着新得的女姬“连滚带爬”的离开了。

薜荔离开之后,云蔚才恢复了云蔚该有的样子,如良家妇女一般,迅速穿好了衣服,支支吾吾的对兰茝认真解释道:“兰茝,我不是洪水猛兽,也,也没有坐享齐人之福。”

一旁的大暑“毫不留情”的笑出声来,更让云蔚面红耳赤,打发她道:“你出去。”

兰茝瞬间想起云蔚在罪奴之臣时,见大皇子梁砚与女姬挑笑云蔚面红耳赤的模样,不由也笑出声来。

“兰茝。”

“我知道。”兰茝这一句话成功让云蔚安下心来。

兰茝走上前去,用手背覆在云蔚的额头上道:“听云杉说,你病了,便来看看。”

因为冒雨前来的缘故,兰茝的手还带着冰凉之意。云蔚被她这么一覆心跳如雷,面上灼热之意更甚。

他面上的灼热却吓了兰茝一跳,一把将他按在床榻之上,用杯子将他盖的严严实实的这才放下心来。兰茝因为自小习武的缘故,从未有过头疼脑热的疾病,也不知如何照顾人,在她的认知里,生病就该多休息。

“兰茝。”云蔚突然从层层叠叠的杯子中探出头来,对她道:“楚瞻,待你可好。”

兰茝一怔,看着他道:“你都知道了。”

“嗯。”

“什么时候知道的?”

“当日在罪奴之城的角斗场内,你在睡梦之中叫了他的名字,那时我就知道了。”

云蔚的话让兰茝眸光震动,不止改如何接话。

云蔚看着她,唇角泛着笑意:“你再叫一声我的名字可好。”

“云蔚。”

“多叫几声吧。”

“云蔚,云蔚,云蔚……”兰茝一连叫了好多声。

云蔚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做了这么多年烨王云荟蔚,终于在她身上得偿平生夙愿,他还有什么可遗憾得呢……

夜幕降临,从使臣会馆之内出发的马车正向皇宫驶去,经过一日的休息,云蔚精神看起来尚好,其中也不乏他在脸上涂脂抹粉的缘故。

皇宫内,折桂殿。

“一切可安排妥当了。”梁荃问楼澜道。

此刻,楼澜面色带着轻微的潮红,因为同样涂了粉,看不真切,“陛下放心,一切已安排妥当。”

梁荃瞧出她的精神状态不对,只当她是因为连日安排宴会歌舞操劳的缘故,柔声道:“这两日幸苦你了,今夜宫中宴会过后便好生休息吧。”如今,中宫之位空悬,白露由因起了红疹的缘故不能出席宴会,这一切只能落在楼澜的身上。

梁荃面上的柔色让楼澜有些怔愣,有些恍惚的道了句:“嗯。”

“走吧,宴会快开始了。”

楼澜跟在他的身后,暗自拉起衣袖,那原本白皙的手臂上布满了细小的红疹。

第一百七十六章 蒹葭苍苍

宴会之上歌舞升平,群臣皆至,兰茝作为朝臣自然要比使臣及梁荃等人来得早一些。

不知是连日未停的阴雨让她心神不宁,还是因为宫廷狭路相逢之时楼澜的那句“保重身体,接下来宫中将会很忙”。

因为心中烦闷的缘故,满殿的丝竹管弦之声此刻听来都像是扰人清梦的夏蝉。

“陛下驾到,容妃娘娘驾到。”正想着,殿外传来内侍的通传之声。

兰茝收了心,随满殿群臣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容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平身。”梁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无限威仪。

兰茝起身,抬眼望去,目光落在楼澜的身上。她们之间虽有几面之缘,但这两日来,眼前的楼澜却给她的感觉甚是不同。

她今日穿着一身玄色宫装,在殿内的灯火之下,反衬着锦缎特有的光泽。眉眼精致大气,肤色却白的不自然,双颊透着绯红之色,不知是上了胭脂的缘故,还是自身的红。

兰茝突然想起了云蔚,今日出门之前他亦学着女姬们涂脂抹粉,以掩盖苍白的病容及因风热而浮现的不自然的绯红。

是宫中宴会筹备的太过幸苦,所以才病了吧。她这样想到。

“西楚楚太子到。”

“北周周太子到。”

“北燕昭王到。”

“东齐烨王到。”

“北魏西门家主到。”

这几人因一同住在使臣会馆的缘故,来的时候也一起来了。

南梁官员们听到礼部官员的通传回过头来,皆被几人的风姿晃花了眼。

为首的楚瞻清贵如玉石松翠,周玉衡精致秀气,男女莫辨,薜荔潇洒不羁,英姿挺拔,云蔚容颜欺霜赛雪,眼中有无边风月,西门鸿五官深邃,身型是北人特有的健硕。

这五人除昭王薜荔之外,无一不是当世俊杰。

梁荃与楼澜起身,亲自相迎,百官见他们的陛下亦是龙章凤姿,非池中之物,比起这几人来分毫不差,纷纷露出与有容焉的神情。

“诸位远道而来,令我梁国蓬荜生辉。”梁荃含笑客套道。

“恭贺梁王登基。”几人亦客气回礼。

惟独薜荔,想起梁荃与北燕之间的纠葛,想起他曾将梁荃打得半死不活,如今眼前之人不止让北燕山河动荡,还摇身一变成了梁国国君,让他曾经的趾高气扬瞬间成了一场笑话。

那一句再简单不过的恭贺之言,在他唇齿之间打转了无数次,终是说不出口。头微一转,银牙一咬,小声哼哼了一句:“恭喜。”却是细弱蚊蝇。

兰茝坐在群臣之列,见薜荔这般上不得台面,不由掩面叹息,北燕国风在这一刻被薜荔堕得一干二净。便是跟在周玉衡身旁做侍女打扮的兰姜亦是一副“这是何人,我不认识他”的神情。

梁荃见薜荔这副别扭至极,如张牙舞爪却没了利齿的小狮子模样,笑着回了一句:“多谢。”如今,他心有天下,再看往日恩怨时,如看孩童打闹一般,一笑置之。

“听闻梁国后宫有二妃,今日怎不见娴妃娘娘。”云蔚将云荟的性格演绎的极好,风流随性,句句不离女子。

一旁的楼澜见到他时,那双干净的眼几不可察的起了波澜,抢在梁荃的话前对云蔚行了一礼道:“娴妃妹妹病了,不便迎接各位来使。”

梁荃看了楼澜一眼,幽深的目光中闪过精光,今晚的楼澜分外浮躁,少了平日里的沉稳持重。

“诸位请。”他打断了她们之间的话题,让各国来使落座。

“礼官。”待众人就座之后,他又唤了礼部官员。

“宴会开始,开场歌舞《蒹葭》。”礼官念出了表演曲目。

殿内再起琴瑟之声,舞姬鱼贯而入,围着一位指弹箜篌的乐姬,歌曲之声婉转空灵。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自乐曲响起之时,楼澜的目光一直落在云蔚的身上。云蔚听到曲名的时顿了一下,又继续揽着身旁的大暑调笑。

楼澜的神情瞬间变得万分落寞,失手打落了案上的杯盏。

“你怎么了。”梁荃从未见过她这般失态,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出声询问。

楼澜胡乱的收拾着打翻的杯盏,对他道:“臣妾无碍,许是连日排练歌舞,太过操劳了。”

“让侍女收拾吧。”他用眼神示意了站在一旁的侍女,那侍女立马上前来将桌案收拾妥当。

楼澜的目光依旧落在云蔚的身上,而这一切都落在了梁荃的眼中。

南梁的官员多迂腐文臣,听到曲中有“白露”二字,不由的皱了眉头,不知是谁小声提了一句:“此曲冒犯了娴妃娘娘的名讳。”

其余的文臣暗自点头,却无人敢提出来。这舞曲编排皆是容妃娘娘一手操持,如今她正值盛宠,自然无人敢挑他的错处,只当这是宫闱内斗。

但各国来使却是一字不落的将南梁朝臣的话听在了耳中。

“白露为霜,这娴妃之名好像就叫白露,听闻你们烨王喜欢以二十四节气给身边的女子取名,那这算不算冒犯了娴妃名讳。”薜荔笑问身边的小暑道。

薜荔一向是个口无遮拦的,一句话似要挑起两国恩怨。

若是目光可以杀人的话,他怕是要被满殿梁臣愤恨的目光凌迟处死。

好在小暑是个有眼力劲的,连忙俯身对薜荔道:“昭王错了,烨王身边的女子之名只有二十三节气,从无白露之名。”

但薜荔哪里会管南梁群臣的想法,立马将话题引到云蔚的身上,“烨王莫不是早知梁国宫廷之内有一后妃名白露,所以身边的女子从无白露之名。”

他这话问得极其大声,几乎盖过了殿上的歌舞之声,就连皇位之上的梁荃与身旁的楼澜都听见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云蔚的身上。

甚至有人因薜荔的这一句话而起了无限遐思:娴妃娘娘是否与烨王之间曾有不可告人的渊源,烨王一来,她就病了。而烨王身边有无数女子以节气为名,却独独不闻有人叫白露,其中关联不得不引人深思。

而那些知道东齐与南梁之间局势紧张的人,甚至怀疑白露是东齐送往南梁宫廷的细作,比如梁荃,兰茝与燕云几人。

毕竟白露曾向梁荃透露过要迈向权力高位的野心,可是她成了娴妃之后,却一直无所作为,甚至在宫内日日唱着二十四节气之歌,与烨王云荟蔚以二十四节气给身边女姬取名不谋而合。

不得不让人深思。

第一百七十七章 借用身份

在一旁的楚瞻与西门鸿听到二十节气之时,相互快速对视了一眼。

凑巧的是,西门鸿来南梁之前曾到族中小楼探望过前西楚皇后魏缨,她那时口中背的正是二十四节气,这中间是巧合?还是阴谋?

楚瞻紧握着手中的酒盏,若真是东齐对南梁的阴谋,那这一切与他远在北魏的母后究竟又有何干系呢?他不敢再往下想。

他甚至不敢安慰自己这一切不过是巧合。

他这一生,眼看六国风云迭起,各国局势发展皆在他翻云覆雨间,旁人都说他乃当世大才,以天下为局。

可这一次,他似乎落在了别人的棋局之中,满腔谋略算计因两位他命中至关重要的女子而折戟沉沙。

殿上,舞姬们还在翩跹起舞,乐姬旁若无人的唱着那曲《蒹葭》。

云蔚放下了手中杯盏,环视着殿上各异的目光,唇角的笑意变得有些苦涩,他自然知道阿荟身边的这些女姬为何没有白露,一切缘由皆因他们二子共用一名而起。

他缓缓开口道:“若小王今日不解释清楚,只怕过几日便走不出这梁国境内了。不用白露之名,不过是小王年少是曾有一名挚爱,名蒹葭,乃我东齐大学士白苍之女,白蒹葭。”

他这话一开口,所有人面上一愣,恰好今日宴会演奏之曲也是《蒹葭》,但舞曲安排皆由楼澜一手操持,无人会在楼澜与云蔚身上做任何联想,他们都知道楼澜乃是前右相楼渊之女,与东齐大学士白仓之女绝无任何联系。

兰茝知道,云蔚说得是云荟的故事,便替众人问道:“这蒹葭与白露之间有何关联?”

“并无关联。只不过,有诗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后来,蒹葭嫁作他人妇,小王每每念及此诗,都会想起痛失吾爱,故身旁女姬无人名为白露。不曾想,倒是引起了这么大的误会。”

众人没想到一向流连风月场所,喜赋浓词艳曲的烨王也有这样一段少年往事,一时间嘘唏感概。

殿上本来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因他这一番解释而消弭。此时这曲《蒹葭》在众人听来多了几丝味道。

正当他们开始沉浸在歌舞之中时,楼澜的身子却不可抑制的轻颤了起来。

“唰”的一声,她突然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桌案,垂着头,轻声责问道:“什么痛失吾爱,被抛弃之人,分明是我。”

她身旁的梁荃听到这句话,依旧是不动神色的坐着,那深邃的眼闪过几不可察的暗芒。

殿上的文武百官及各国来使被这一出变故弄得始料未及。

汴京城内的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皇宫各处都泛着潮湿之意。

白露的露华宫内,有一女子从床榻之上惊醒过来,她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裙,分明是白露的宫装。

醒来的女子正是楼澜,那一天,她正要查看白露面上的红疹,当白露摘下面纱之时,她发现那些红疹不过是用胭脂点上去的,她并无任何病症,所以才不愿让那些御医们查看。

“妹妹此举何意?”她惊讶的问出口。

“不过是要借姐姐的身份一用。”白露面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在楼澜还未反应过来借身份一用是何意之时,她的肩胛骨便中了银针,上面被浸了迷药,让她很快就昏厥过去。

她头痛欲裂,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殿内安静的可怕,也不知道梁荃是否知道她的处境,他将使臣宴会排演歌舞一事交给她,如今她却身陷囹圄,他怕是要对自己失望透顶了吧。

“你才刚对我有了一丝好感,这下又要荡然无存了吗?”

她强撑着身子起来,打开了房门,门口的侍女见出来是她,露出惊讶之色,“容妃娘娘,你此刻不是应该在宴会上吗?”

自娴妃娘娘中了红疹自后,便将自己关在房内不见任何人,就连她们这些侍女也无缘得见。好在容妃仁心,在百忙之中还过来照顾娴妃的起居饮食,便是娴妃娘娘的药都是她亲自喂的。

宴会。

原来宴会已经开始了。

楼澜问侍女道:“宴会照常进行吗?”

这名侍女虽不知道楼澜为何会在这,但还是如实答道:“照常进行。”

楼澜揉了揉额角。

看来白露真的借用了她的身份替她操持了这宴会的歌舞,但是她究竟是何目的?如今各国来使远来赴宴,这个宴会对陛下而言至关重要。

若是乱了……梁国危矣……

“快,准备步辇,本宫要去金銮殿。”她的声音带着急切之意。

这名侍女却不知她为何这般急切,但是看到她散乱的发髻,赤裸的双足及憔悴的面色,试探的开口问道:“娘娘确定不要梳洗打扮一番吗?”

楼澜这才感觉到脚心透上来的凉意,但她已管不了许多了,冷声呵斥道:“无需,快去!”

这名侍女被她一吓,连声应是。

楼澜抬头望着苍穹,在宫灯之下可见细雨连绵,“希望一切安好。”她轻声低语道。

金銮殿上,所有人的目光被楼澜,应该说是扮作楼澜的白露所吸引。

他们没有听到白露方才的轻声低语。

白露突然抬起头来,怨恨的目光落在云蔚的身上,正一步一步的走向他。

“停下歌舞。”梁荃冷声开口。

被这一变故弄得愣神的内侍总管这才反应过来,用尖细的声音高声对殿上的女姬道:“停下歌舞。”

很快,舞姬停下了步伐,箜篌琴瑟之声戛然而止,殿上安静的只能听到白露的脚步声。

“什么痛失吾爱,被抛弃之人,分明是我。”她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唇周浮起不甘的笑意。

这话让满殿哗然。

我朝右相楼渊之女楼澜曾是东齐大学士白仓之女白蒹葭!

文武百官心中震动,尤其是那些文官们,更是浮想连篇,再联系方才云蔚口中的蒹葭以及今日宴会上的这曲《蒹葭》,梁国老臣们觉得他们半生听到的故事都不如今夜的精彩。

梁国皇室秘闻,梁荃后妃竟是东齐烨王的旧情人!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薜荔更是热血沸腾的在心中上演了一场大戏。

周玉衡不动声色的保持着观望态度。

楚瞻与西门鸿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一股不安得情绪在兰茝的心中弥漫开来,她的手摸上了腰间的匕首,自如南梁军营后,她腰间的匕首都是随身携带着。

昨日,与楼澜狭路相逢之时的那句话,开始不断的在她脑海中盘旋。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两位楼澜

“还望大人好生保重身体,这宫中很快就要忙碌起来了。”

这忙碌究竟是指什么呢?

她看着眼前之人那双干净的双眸,看着她一步步的走向云蔚。

白露,蒹葭!

她的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一个可能,眼前之人不是楼澜而是白露,亦或叫白蒹葭。

云蔚听到白露的话,笑意凝在唇边,目光死死的落在白露的面上,似要将她看穿。云荟自小喜欢白蒹葭,所以她也算是和他们一同长大的。

“蒹葭。”他试探性的开口,声音很轻,却足以让殿上的人听清。

群臣面露震惊之色,却不敢高声讨论,生怕错过什么。

听到这一句蒹葭,白露面上闪过片刻惊喜之意,很快又被恨意所替代,“即然你当我是心中所爱,这些年来为何流连风月场所,身边的女姬即无人叫白露之名,为何当年不娶我。”

这一句责问终是化为尖锐的利刃,刺破满殿寂静,扎向了云蔚的心口。若不是临行前涂了脂粉的缘故,此刻他的面色恐怕会白得吓人。

为何不娶?他也问过阿荟这个问题。

那时候,阿荟的神清落寞,他说:“这十多年来,蒹葭有一般的时间是和你相处的,她喜欢的是会习武吟诗,骑马下棋的荟蔚,可是阿蔚,习武的是我,下棋的是你,骑马的是我,吟诗的是你,她平生最爱诗文,我却不会吟诗作赋,我送给他的诗词都是从你这偷来的,我竟分辨不出,她爱的是我还是你。”

云蔚良久无言,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文武百官的目光从他身上落在了梁荃身上,他们还以为白露便是楼澜,是得获新君盛宠得后妃。

如今各国来使皆在,楼澜与东齐烨王有一段旧情之事已成定局,只怕今夜过后梁国皇室会沦为其他五国得笑柄。

虽然他们至今还猜不透为何前右相楼渊之女会变成东齐大学士白仓之女。

梁荃依旧是面色冷硬,眸光幽深,如往日一般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可这样的他在旁人看来却是处在震怒之中。

“蒹葭,如今你已成为梁国容妃,又何必执着于陈年往事。”此刻显然不是讨论旧事时候,他亦不愿让阿荟心中的伤痛公之于众,任人猜忌讨论。世人都说,烨王无边潇洒,无愧于“烨”字封号,当真过上了这光辉灿烂的一生。

却没人知道,十五岁那年那个白衣胜雪,粉颊微醺,梨涡浅浅的女子已在阿荟的心上走过无数个来回,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那以后,阿荟左拥右抱,阅尽东齐女子,却怎么也填不上心中的那些旧痕。

“容妃娘娘?”白露突然笑出声来,对他道:“你终究是心中无我?终究未把我认出来。”

就在殿上的人还未来得及思考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之时,殿外突来响起一声焦急的高喊:“陛下!”

楼澜终于冒雨前来了,因为步辇实在太慢,她便从上面跳了下去,赤足奔跑在皇城夜雨之中。

殿上的人闻声望去,在这富丽堂皇之下,发髻披散,浑身湿透,双足赤裸的楼澜好似暗夜里突然闯入的殿中的厉鬼。

可即便如此,梁国的文武百官们还是看清了她的面容。

“容妃娘娘!”

“怎么又出现一个容妃娘娘。”

“莫不是这位才是容妃娘娘,殿上的是东齐的白蒹葭。”这些官员并非愚蠢之人,很快就想清楚其中的关键。

兰茝见楼澜突然出现在门口,有些始料未及。她的目光在白露与楼澜之间来回扫视,只觉得今日只事并非责问旧情这么简单。

一直高坐在皇位之上保持着观望态度的梁荃,见楼澜出现在殿门口,一句话也没说突然起身,走到群臣之列,走向殿门口的楼澜,眉头微皱道:“怎得冒雨就来了。”

说罢又看了一眼她冻得通红的双脚,声音越发的冷了:“竟也没穿鞋子,可还记得你是容妃娘娘,曾是大家闺秀。”

梁荃的话成功让殿上的人确认刚出现的这位才是真正的容妃娘娘,朝臣们不由的在心中长呼一口气。虽然此时的容妃娘娘仪容不整,但比起与他国权贵曾有旧情一事来说,实在是好太多了。

可他的话听在楼澜的耳中却是无限委屈,她冒雨前来不过是为了确认他无碍而已,得到的却是冷声责问。瞬间,她眼中的神采尽数归于黯淡。

“啊!”正当她落寞低头,以为平生只能追逐着他的背影换不来一次回头之时,梁荃却将她拦腰抱起,让她不由的轻呼出声来。

“陛下,满殿朝臣和各国来使都看着……”

“无妨,反正赤脚的后妃已经失了体统,也不在乎这一抱是否合乎礼仪了。”

梁荃将楼澜抱到了凤位之上,又命一旁的侍女从殿后取过褥子垫在楼澜的脚上。

南梁的这些朝臣们已经顾不得什么体统了,梁荃的这一举动无疑是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们的帝妃感情和睦,与东齐旧事并无瓜葛。

他们看向白露的眼神已经和东齐奸细差不多了,连带着看云蔚的目光都不悦了起来。

白露却不以为意的一笑,那双清澈干净的眼里盛满了厌世之悲,她对楼澜轻笑道:“容妃姐姐,今日你不该来这的,我将你关在露华宫内亦是为你好。”

楼澜此刻虽然狼狈,但那一身气度却显露无疑,出声质问白露道:“娴妃,你办成我的模样究竟是何目的!”

楼澜这话一出口,刚松了一口气的梁国朝臣的心再次剧烈跳动了起来。

与东齐烨王有旧情的,竟是娴妃娘娘!她还易容成为了容妃娘娘的样子!一切问题似乎又绕回了远点,南梁后妃与东齐权贵之间确有旧情。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一句诗,在此刻终于得到了解释。

娴妃之名正是叫白露,而她方才已经承认自己是白蒹葭。

那么她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又借用容妃之名排演了这么一出蒹葭舞曲究竟是何目的。

“还望大人好生保重身体,这宫中很快就要忙碌起来了。”

这句话再次在兰茝的脑海中盘旋不去。

很快,她见到白露掀开了她的衣袖,那一截白皙的手臂之上布满了细小的红色疹子,她的眼中带着癫狂之色,看向楼澜道:“容妃姐姐可还记得这些红疹。”

第一百七十九章 槐城时疫

华美的宫灯之下,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疹甚是瘆人。

楼澜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对她道:“当日这些红疹分明是假的,乃是胭脂点上去的……难道,你早就知道你会得这红疹。”

白露放下了衣袖对她道:“那日,自然是假的,多亏了那几点胭脂妹妹才借到了姐姐的身份,才有了殿上的这一出戏。”

她双颊的绯红之色,越来越明显。

“砰”的一声巨响,席间有官员突然站起身来,因为太过急切的缘故,撞落了桌案的碗盏。

突然起身的官员正是嵇子仪之父,史官嵇荀。他一向在朝中恪守本分,老成持重,梁国官员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事态。

“敢问娴妃娘娘手上的这红疹可是在梅雨之时起的。”嵇荀觉得他的声音都颤抖了,生怕眼前的人说出让他入坠深渊的答案。

白露闻言,对他勾唇一笑,算是肯定了他的猜测:“不曾想,梁国这个满是迂腐老臣的朝堂倒是有个出了个真有见识的。您是史官嵇荀吧,可是看过太医巢景的《疫病见闻录》了?”

嵇荀没再接她的话,他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口中喃喃着“完了,全完了。”

愣是身边的同僚怎么叫他也没有回过神来。

《疫病见闻录》。

兰茝觉得这个名字甚是熟悉,她脑中的画面似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一切回到了新兵营时,众人讨论新兵考核点那日,嵇子仪的就曾提到《疫病见闻录》,他对此书并无过多的解释,但会提及此书全然是因为去年这时候槐城爆发了疫病。

殿上这些人多是饱读诗书之辈,即使没看过这本书,在听到白露提及《疫病见闻录》是也多少能猜测到她手上的红疹到底是何病症。

“你染上了时疫!”兰茝问出了殿上群臣心中所不敢问之事。

白露惊异的看着她道:“楚将军现在才反应过来吗?昨日在宫中相逢,本宫还特低给将军提了醒呢。自打初见将军起,白露看将军就甚为亲厚,你我眼中皆有滔天恨意,北燕动荡,将军却远嫁南梁,这一切定让你每日煎熬吧。”

白露的这几句话虽听着无足轻重,可听在旁人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意味,挑起了梁齐之间的矛盾后,又要挑起燕梁的矛盾吗。

但兰茝又怎会任由她拿自己当枪使,“我若是得知娘娘染上了时疫,又怎会赴今日之宴。臣前段时日才从槐城归京,也听说了去年槐城时疫一事,这病可是触之即染,久无汤药送服便会身死啊。”

她的话一出口,原本还在猜疑之中的朝臣们瞬间变了面色,恐慌的气氛开始快速在殿上蔓延。

去年,梁国的梅雨季格外的长,来得比任何一年都早,永安槐城突然爆了时疫,却几月不得治愈之法。

永安槐城,如今已成了一座荒凉之城。

白露满意的看着殿上这些曾高高在上,自命不凡之人因她而惊骇、恐慌,她盯着楼澜的脸对兰茝笑道:“将军有一句话说错了,我并非染上了时疫,而是身带疫病之毒。诸位可还记得永安槐城的那场疫病,那便是因本宫而起。从去年开始本宫身上的疫病之毒会在每年梅雨之季爆发出来。”

而后,她的目光又看向了皇位之上面色冰冷的梁荃:“陛下可还记得你我在宫中初见之时,我正在暗中烧纸钱?您当日定然以为我在这宫中遭遇了什么不公之事,才暗中祭拜吧。”她有些自得意满的“咯咯”笑着:“那是臣妾在祭奠槐城因为而离世的万千百姓啊。”

最后,她的目光才落在云蔚的身上。

见他依旧面无波澜,心中闪过一丝不甘,恨恨的开口道:“烨王您定然以为,我取了这白露之名是因对您旧情难忘吧。您可能没有听过,去年槐城疫病结束蔓延之时,正值白露之时,我不过是为了祭奠那日,而取得白露之名罢了。”

云蔚将她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在耳中,心中更多的是疼痛惋惜,六年过去了,当年的白蒹葭已二次为人妇,早已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模样。

幸好,这次出使南梁的是我,不是阿荟。

若是他见到如今这个白蒹葭,心中怕是会更加悲痛吧。

“带下去。”梁荃面色冰冷的命令殿中侍卫。

“不知今夜过后,殿上群臣,各国来使又有几人能存活于世,各国来使皆是当世俊杰,若他们有了闪失,梁,可能承受其余五国的怒火?”白露很快便被宫中侍卫带出殿外,但她的最后一句话若浓重的阴云笼罩在金銮殿的上方,好似下一刻,便会迎头劈下雷霆万钧,掀起狂风暴雨。

殿上一片死寂,梁荃的双拳紧攥着,南梁的满朝文武皆无措的看着他,他们已经失了方寸,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梁荃的身上,让他来告诉他们究竟该如何做。

兰姜的手在颤抖,她轻拽着周玉衡的一角衣袖,试图得到安慰。

薜荔在低声咒骂着什么,恐惧让他不敢如往日一般随性的高声嚷叫出来。

云蔚眼神空洞,直视着桌案上的酒盏,不知在想些什么,可能是因为白蒹葭对他说得那一句话,抑或是这场人人恐慌的时疫。

便是见惯了北魏人命轻贱,君王杀伐无道的西门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此刻,殿内最为镇定的便是楚瞻了,他先是想兰茝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的目光也向他看来。兰茝的眼中充满了担忧之色,他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他始终觉得白露的话中有未尽之言,比如为何她体内有疫病之毒,这是从何处来得。这疫病起于梅雨之季,终于白露之时与其它的疫病并不相同。今夜她选在各国来使皆在之时,道出疫病一事,目的是为了挑起六国的纷争吗?

她背后之人又是谁?

这一切与二十四节气是否存在着关联?与他母后之间是否又存在着关联……

殿上百余人,无一人经历过时疫,而那些经历过的,大多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百官今夜宿在金銮殿,不得走出殿门一步。”一直沉默的梁荃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若是他们之中有谁染上了疫病,又走出这座皇城,那汴京城将会成为第二座槐城。

但是,他可以命令他的臣子们,却无法强留各国来使留在宫中。

第一百八十章 梅雨之疫

“我等今夜便一同留在宫中吧。”正当梁荃悬而未决定之时,楚瞻开口了。

“哈哈哈哈,我倒是从未在宫廷留宿过,如今夜宿梁国宫廷倒是别有一番滋味。”西门鸿朗声大笑,他心中虽有惧意,但自楚瞻让他从一位不受宠的五公子成为西门一族的家主之时,他便对他的决定深信不疑。

周玉衡先是安抚一般的拍了拍兰姜的手背道“别怕。”而后又状似随意的开口道“时也,命也。这时疫并非触之即死,便是真的染上了,玉衡也相信我命不该绝于此。”征战沙场,逐鹿天下是他平生夙愿,又怎会因为一个时疫而让此愿折戟沉沙呢。

这几人的气度,让梁国朝臣们折服,心中的惧意似乎也逐渐消弭了。

“不!”薜荔突然低吼了出来,“若你们之中有谁染上了时疫,本王岂非要在这陪葬!”恐惧让他失去了理智。

“昭王是想出宫。”梁荃的话中突然带了冷意。

薜荔站起身来,长袖一甩对梁荃道“各国来使远道而来,本是为庆贺你登基,如今这贺也贺了,礼也送了,若不离去难道要留在这里送死吗。本王看在皇姐的份上没有追究你梁国后妃罪恶,已是格外开恩。”

殿上又有不少官员因薜荔的这话而动摇,若他们出了这金銮殿或可有一线生机,若殿上有人已染了疫病,那他们岂非坐以待毙。

听着薜荔的责问,兰茝沉默不语,梁荃是一国之君,他要为他的子民考虑。私心里,她是希望薜荔离开的,汴京城的百姓何辜。

但梁荃并未与他争执,而是看向在一旁沉默已久的云蔚道“不知烨王以为如何。”

云蔚听到梁荃叫他,空洞的目光逐渐汇聚了一丝神采,他面上的潮红之意越发的明显了,便是那些脂粉也无法遮盖。

他此刻头晕目眩,喉间的痒意让他想咳嗽出声,他紧握着拳头抵着唇边,方才将这声咳嗽止住,可他的喉间却溢出一丝腥甜之意。

身体的沉重带来的混沌之感让他无法听情梁荃此刻说了什么,只依稀听得“烨王”二字。

他以为使臣宴会已经结束了,便在殿中人惊愕的目光之中站起身来。

兰茝很快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之处,今早他便抱病在床,在她的劝说之下,休息了几个时辰才好转,现在这样可是风热之症又复发了?

云蔚走到殿中央,对梁荃拱手道“小王告退。”便转身预备离去。

正当梁荃预备给燕云使眼色让宫中禁军拿下他时,云蔚的身子忽然晃了几下,昏倒在地。

群臣哗然,有些官员甚至控制不住的站起身来,不知是谁惊恐的说了一声“疫病!烨王染上疫病了!”

绝望与恐慌再次在他们之间蔓延,甚至有些陪酒的女姬顾不得场合尖叫出声。

“臣恳请陛下将烨王殿下与我等隔离。”惊叫声中,有一官员突然跪地。

他这话一出口,几乎殿上所有的朝臣都离席跪地道“臣恳请陛下将烨王殿下与我等隔离。”

异口同声,无情而冷漠。此刻殿上还站着的梁过朝臣只剩下兰茝,燕云及承蒙梁荃器重的几位武将,他们自然不会如这些文臣一般贪生怕死。

若非他们惧怕被云蔚身上的疫病给传染的话,怕是早就上前将晕倒的云蔚拖到殿外。

许多文臣甚至瞬间想好了措辞,若是梁荃不答应他们的请求,他们就以这是东齐的计谋劝诫他,白蒹葭虽是梁国后妃却也是东齐贵女,如今加上一个染了疫病的烨王,这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云蔚身旁的大暑早已吓得花容失色,云杉那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他走上前去,将云蔚从地上扶起,靠在他的肩上。

兰茝对云蔚的昏倒自然也无法坐视不理,她走上前去,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将手背覆在云蔚的额头上。

额头传来滚烫的温度与上午如出一辙。

“你不怕感染时疫吗?”云杉皱眉看着她。

“他是我的知己好友。”兰茝理所应当的答道,这话绝非说说而已。

云蔚现在除了浑身滚烫,面颊潮红之外并未任何明显的症状,也没有起同白露一样的红斑。

兰茝眉头轻皱,站起身来,向嵇荀的方向走去。

在她走近之时,他身边的文官们避如蛇蝎一般纷纷退出了离她三尺远之外,好像他方才触碰了云蔚那一下子,就已经沾染了他身上的疫病一般。

好在嵇子仪之父嵇荀虽跪地请求梁荃将云蔚隔离,但在她走近她时,却并未如其余官员一般远远的避开了。

兰茝对他鞠了一躬,恭敬的询问道“嵇大人既然看过《疫病见闻录》,可还记得上面记载的症状。”

“这……”嵇荀面露为难之色,他是史官,并非太医,并不钻研医理,关于这个时疫的症状他只零星的记得一些,但并不能保证记全了。

兰茝也知道她的问题有些强人所难了,但此事干系着云蔚,她不得不再次对嵇荀鞠了一躬,开口询问道“大人还记得哪些症状,但说无妨。”

这事事关重大,可能还牵扯着各国权贵,稍有不慎便会危及九族,便是一向刚正不阿的嵇荀也不敢随意妄言。

他斟酌再三,终是看在兰茝是嵇子仪的至交好友,并在军营时对他照拂有加的份上开口道“时日已久,老夫也记不太清,只大概记得一些只言片语,这类疫病多发于梅雨之季,又名梅雨之疫,与气候闷热潮湿有关,秋高气爽时疫病会好转,感染此疫者头痛如劈,面色潮红,神志不清,身起红疹……老夫只记得这么多了。”

兰茝闻之,双眉皱得更紧了,这确实无法判断云蔚究竟是得了疫病还是风热之症复发。

但可以肯定的是,嵇荀的这一番话,再一次帮助这些朝臣们确认了云蔚身患疫病的事实,他此刻虽晕倒,但确实是面色潮红,且他方才未答梁荃的话,而是从座位上起身预备离开,不正是说明他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吗。

至于红疹,这在他们看来也是迟早的事,便是兰茝现在和他们说云蔚有可能感染了风热之症他们也是不信的。

在两国局势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东齐烨王在梁国皇宫之内昏倒,对南梁来说绝非是好事。

尤其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还是南梁后妃,尽管她曾是东齐大学士白仓之女。



第一百八十一章 恐慌之夜

殿上的各个角落不断传来窃窃私语之声,兰茝此刻开始痛恨自己因为习武的缘故而耳力甚佳了。

“身为我朝女将却偏帮东齐烨王。”

“怕是要接着这次机会挑起梁齐之争吧,北燕曾败于梁国,前燕王也因此身死啊。”

“陛下真是引狼入室,好在与此女和离了。”

“若烨王不死,我等今夜都得死,还是将烨王早些火化了吧……”

说最后一句话的,是曾与兰茝同年入仕的朝中新贵,兰茝曾在官舍之时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但二人从未交流过,他却对她心怀嫉妒已久。

“够了。”兰茝冷声呵斥,却连一个余光也未曾施舍给他,快速抬手按下了袖箭,方才还议论额朝臣只觉得一道银芒从眼前闪过,就听见“砰”的一声,一支袖箭掉落在地。

而这只袖箭方才正与这位新贵的脖颈相差而过,他虽无姓名之忧,但表皮却被擦破,鲜红而温热的血液正顺着他的脖颈不断流出。

这鲜红之色成功刺痛了旁边的官员的神经,其中有一人早已对兰茝的“嚣张跋扈”积怨已久,边厉声斥责道“你身为南梁的抚远将军,不仅偏帮东齐烨王,还伤害我朝……”

“官员”二字还未出口,又一阵银芒闪过,这名朝臣的脖颈也被袖箭擦破了皮,他面色惊恐的看着兰茝,似是难以置信她说出手就出手了。

其余的官员忌惮兰茝的袖箭,脖颈一凉,皆被吓得不敢再说一句话。

兰茝冰冷的目光落在这两人身上,唇角挑起笑意“若是再让本将听到什么不该有的议论之声,便不是擦破皮这般简单了,再染上时疫之前我会亲手了结他的性命的。”

她本不欲动手,但那句“将烨王早些火化”却是成功挑战了她的底线。

兰茝抬起头来,看向高坐其上的梁荃,再次鞠了一躬请示道“还望陛下圣裁。”

梁荃看了兰茝一眼,她方才的所作所为皆在他的意料之中。若非顾及她还是梁国抚远大将军这个身份,方才那二人早已殒命了。

她这个干净利落得举动,成功帮他震慑住了朝臣们。至于那被袖箭擦伤的那两位,他亦是连眼神也不会给他们一个,这样目光短浅,不识大体的朝臣,来日只会是梁国之危。

但云蔚是否身染疫病还犹未可知,思及此,他开口道“偏殿就在隔壁,抚远将军先领着烨王去偏殿吧,此处吵闹,也不便烨王养病。”

吵闹二字敲打在了放在议论的朝臣心上,让他们齐齐变了面色。

“臣遵旨。”兰茝亦觉得这是对云蔚最好的安排。

她与云衫二人将云蔚搀扶起,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出了殿外,进了偏殿。

这偏殿正是兰茝当日参加武举文试的那个大殿。

她又吩咐偏殿的侍女取来摊子和热水后,正欲走出殿外。

“你要去哪里?”云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去请太医。”兰茝头也不回的说道。

所有人都因“疫病”这个字眼慌了阵脚,无人想到要请太医。许是槐城疫病一事,给了他们先入为主的印象,疫病药石无医,不然槐城也不会变成了一座荒凉之城。

今日的史臣宴会太医们并不在参与之列,梁荃的心神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所占据,他最先想到的是如何安抚朝臣以及各国来使,他亦没想到要请太医,且疫病未表现出明显症状之时,太医们是无法通过把脉看出来的。

皇城之内,夜漆黑如墨,雨还在下着,兰茝并没有伞手上也没有宫灯,她纤弱的背影没入大雨之中,开始奔跑了起来,如楼澜来时一般。

金銮殿内,因为兰茝离去前的震慑,殿上群臣再无人敢出声。

殿门被大大的敞开着,雨夜的冷风灌了进来,让靠近大殿门口的人不由的颤抖了几下,但无人前去将门关上,他们知道殿门开着才是好的。

楼澜身上的衣服还湿着,冷风让她颤抖了一下,因为来得匆忙的缘故,她并没有换下身上的宫装。

只是现在情况特殊,梁荃已经下旨所有人都不得离开金銮殿,她也只能受着。

轻颤着身子,牙关打颤着。

这一切自然是落入了,坐在她身旁的梁荃的眼中。

“委屈你了。”梁荃轻声安抚道。

楼澜面上露出笑意,无声的摇了摇头。

梁荃拉过她的手,欲用自己的手为她捂热手心,却发现她的手烫得惊人。

他心中闪过一丝不祥得预感,快速的拉开了楼澜的衣袖,只见她白皙的臂藕之上已布满了浅浅的红疹,虽不似白露那般密集的瘆人,但是却与她的症状如出一辙。

楼澜看到这些红疹之时,眼中有慌乱之色,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白露说将她关在露华殿内是为了她好。

梁荃眉头紧皱。楼澜来这金銮殿未过半个时辰,也无近距离接触过白露,殿上那么多都无碍,偏偏是她染上了疫病。

他突然紧盯着她身上的这件宫装道“你这宫装是她的?”

“是。当日她为了借用我的身份将我的宫装穿走了,她的便穿在了我的身上。”楼澜的心突然咯噔的一跳。

“但当日臣妾分明看过她面上的红疹,那是用胭脂点上去的,那时候她应然未染上这疫病才是。”她的声音带着急切之意,但却是极其小声的与梁荃商量着,深怕殿上的人知道她染上了这疫病。

梁荃面色冷硬的摇头道“未必。白露方才说她并非身染疫病,身带疫毒,只是在每年梅雨之季爆发出来而已。你我都不知这病是否有潜伏期。这两日你在何处?与她可还有接触。”

楼澜的心突然沉了下来,“臣妾因中了麻药的缘故,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并不知晓发什么了何事……”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

“朕要再一次对不住你了,楼澜。”梁荃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也未沉察觉的沉痛之意。

“来人,带容妃去偏殿。”他冰冷的声音在殿内回想。

殿上那些沉浸在恐慌与沉默中的朝臣,听到“偏殿”二字,瞬间如惊弓之鸟一般向这边看来。

楼澜垂着头,看不清深情,任由宫中侍卫将她带出殿外。

虽然梁荃并未言明为何要送楼澜去偏殿,但殿上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懂了。

随着她每一步的走动,满朝文武的心就沉了一分。

他们梁国后宫仅二妃,如今她们都染上疫病。



第一百八十二章 隔绝三日

楼澜在侍卫的陪同下,走出了金銮殿外,突然她停住了脚步。

“容妃娘娘这边请。”侍卫指着偏殿的方向,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

夜色漆黑,楼澜的目光落在前方向此处赶来的人影身上,幽幽开口道“等等。”

现在的雨比她方才来时还要大,兰茝拽着一个年老的太医奔跑在雨中,一同跑的还有一些年轻的太医,他们手中提着橘色的宫灯,在夜里发处微弱的暗芒。

在奔跑中,她的长发披散,一身朝服早已湿透,身上还同时背着几个医药箱。这样的场景不由让她想起了自己,因为担忧梁荃,方才也是这般拼命的在雨中奔跑着。

刚被毛毯捂暖的双足,此刻贴着大殿的石板,被雨打过的石板冷得刺骨,让她觉得浑身僵硬的几欲麻木。

“你这般拼命又是为了什么呢?”楼澜看着雨中的向这边跑来的兰茝,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又对身后的侍卫道“走吧。”

他们一同转身进了偏殿内。

偏殿内的灯火俱已被点燃,殿门口有两位禁军侍卫在把守,想来是为了防着云杉连夜带着云蔚离开。

偏殿内空旷而安静。云蔚的身子附在茶几上,身上盖着毛毯,这里并没有软榻之类的,云杉只能让他趴着。自云蔚昏倒之后,他的眉拧成了川字型,再没舒展开过。

楼澜的脚步声沉稳而有规律的响在偏殿之内。

云衫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在了云蔚的身上。在他看来,除了与云蔚有关之外,没有什么人和事能够引起他的波澜。

楼澜自然也不会自降身份和一名随侍搭话。她找了离他们稍远一些的茶几坐了下来,便盯着宫灯任由那些满含沉重和不幸的思绪肆意蔓延她的脑海。

“将军。”殿门口的禁军守卫见兰茝冒雨而来,对他行了一礼。

兰茝面带严峻之色,对他们点了点头道“这些都是御医,我带他们前来是为了帮烨王确诊。”

“将军请。”两位守卫对她伸出了手,做出往里面请的动作。

兰茝快步走进殿内,在地上留下了一趟水迹,她一眼就看到了单手托腮,与她此刻一般狼狈的楼澜,不由得在心中惊了一下。

她又看向了尚在昏迷之中的云蔚,慎重的开口道“还望诸位太医般烨王诊脉。”说罢,她又将肩上的几个医药箱一一交换给这些太医们。因为她有武功在身,跑起来比较快,为了帮他们减负,能尽量赶上自己的速度,便把所有人的医药箱都背在了自己身上。

“将军放心,这是臣等指责所在。”太医们面红耳赤的接过她手中的医药箱,虽然她是一名武将且武功高强,便是众多身形彪悍的男子亦不是她的对手。

可在这些男子的潜意识里,长成兰茝这般模样的,当是一国宠姬,是祸国殃民的存在。他们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却让一个女子觉得是拖累,甚至帮他们背了医药箱,这怎能不叫他们羞愧难当。

兰茝见太医们应承下来,这才放下心来,走向了正在发呆的楼澜。

“容妃娘娘?”她试探性得出声询问,但楼澜并未从她得思绪之中回过神来,直到她走上前去,挡住了她面前的宫灯,楼澜转头看向她。

凑得近了,她才发现兰茝的容貌生得极好,好似从画艺精湛的画师的仕女图中走出来一般。虽然雨中的奔跑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披散的长发为她增添了一份惑人心魄的娇柔。

兰茝见楼澜虽回过头来看她,但目光依旧是呆滞的样子,便再次开口询问道“容妃娘娘怎会在这。”

楼澜苦笑了一声,身体的沉重与头部的眩晕感让不欲开口说话,默默的掀起了衣袖,那凝雪的皓腕长满了红疹,似红梅绽放。

“娘娘你!”兰茝见到楼澜手臂上的红包正与抬手探向她的额头。

“啪”的一声,她的手突然被人打掉了。

兰茝有些疑惑的转过头去,看向将她的手拍开的人,正是那位被她拽着来的老太医。

老太医看着她这般随意的举动,气的胡子翘的老高,“什么抚远将军,不过是无知的女娃娃,容妃娘娘这症状一看就是患了疫病,你这般随意用手出触碰病患还要不要命了。”

兰茝被他一排,面带无辜之色的嘟囔道“我这不是一时心急吗,这老头儿一定是被我方才拽得怀恨在心了。”

“欸欸,老夫都听到了。”这老太医将一块棉布裁成得面罩扔给她道“戴上。”说完,他又从医药箱内拿出一块给自己戴上,而后取出绸布盖在楼澜的手腕上,开始诊脉。

兰茝见他这副颇为娴熟的模样,连忙戴上口罩,开口道“老太医您知道这梅疫之毒?”

“什么老太医。老夫正当壮年,风华正茂。想当年曾也是一名军医,也随军去了槐城,对这梅疫有一定的了结,只可惜,终是未找到痊愈的救治之法。”他感叹出声。

兰茝看着他发白的鬓发,忽略了他那番正当壮年,风华正茂的言论,请示道“那这疫病可有传播的规律,比如何人更容易染上这病。”

“体质虚弱者,尤其是容妃娘娘这样淋过雨之后更容易染上这梅疫。”老太医说完,目光似有若无的从兰茝的身上瞟过。

不过,他倒是失算了,兰茝自小未有头疼闹热之病,也从未将自己归类于体质虚弱这一类人之中。老太医一提及这话,她脑海中的第一反应便是云蔚。

云蔚的体质自是不必说了,自来到南梁之后便晕倒了两次,白露又对她积怨已久,方才离他又近,指不定是有备而来。

她的心不由的“咯噔”了一下,有些艰难的转头向云蔚那个方向看去。

那些年轻的太医们也戴上了棉布面罩,此刻已诊断完毕,其中一位请示老太医道“烨王殿下目前的症状似风热之症,且身上未起红疹。”

老太医头也不回的说道“梅疫起初的症状却与风热之症相似,去年有些人身上的红疹发得比较迟,将这病当成风热之症对待,疫病才在全城蔓延。先将烨王殿下与众人隔绝三日左右再看情况。”

说罢又从楼澜的腕上收回了手,面色凝重的说道“容妃娘娘这症状,确诊梅疫无疑。”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兰姜隐忧

虽然朝臣们没有向这边看来,但二人的举动却落在了梁荃及几位来使的眼中。

梁荃本就关注着兰茝,此刻见她与楚瞻相处时,眼神清亮,眉眼之间皆是娇柔之色。她正歪坐着,长发披散,不知道楚瞻与她说了什么,她的露出了羞恼之意。

他追逐了兰茝十一年,以为自己对她了如指掌,坚毅的,张扬的,隐忍的。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兰茝,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一男子为自己擦拭湿漉的头发,面上的娇羞之色如三月的春绯。

他与楚瞻亦算旧识。楚瞻虽看似温文尔雅,却如他一易不会轻信任何人,也极少有人能够走进他得心底,此刻确蹲在殿门口,神色自然的为兰茝擦拭头发。

这两人的相遇,如人间至艳之花飘在了高岭之巅的雪松之上,成了难得的绝色之景。

西门鸿原以为他会担忧楚皇后一事,不曾想却在为这位南梁的抚远将军擦拭头发。

周玉衡看到这一幕时却想到更长远的东西,低声问身后的兰姜道“你这位二姐可有说,她与西楚太子之间的关系?”

兰姜此刻跪坐在地,身上涌起潮热之感,她目光越过满殿群臣落在了楚瞻与兰茝的身上,既有她与楚瞻互动的震惊,也有艳羡,这两人虽在殿门口,却好似敛尽了满殿风华,让人移不开眼,如文人笔下的锦绣华章,似画师所绘的长卷丹青,美好的让人想收藏。

更有兰茝对她隐瞒她与楚瞻之事的怨怪。

兰姜强撑着笑意对周玉衡道“我初来南梁之时,便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不简单,曾也问过二姐姐此事,但她矢口否认了,许是女儿家娇羞的心理在作祟。”她再次隐瞒了周玉衡,他们本就是应利益结合,周玉衡并不爱他,若是她连利用价值都失去的话,那她便会在北周宫廷孤寂终身罢。

但周玉衡对兰姜的话将信将疑,他并不认为此刻在殿上与楚瞻不顾礼节,不顾男女之大防调笑之人会有女儿家的娇羞,兰茝的彪悍他在燕京烈场已经见证过了。无论是何种原因,都无法打消他心中的顾虑。

楚瞻之谋略,燕兰茝之武艺以及他们背后的燕、楚两国。虽西楚还未露出争天下之意,但他二人如在一起,燕楚之间便有了密不可分的关系,北周与北燕结盟的优势便会降低。

若楚瞻也有意逐鹿天下……

周玉衡看了一眼跪坐在身后的兰姜,并未发现她的异常,而是陷入了沉思。

到时,燕王会选择帮燕兰茝呢,还是兰姜。是愿意支持楚瞻与西楚结盟,还是选择他。怎么看他们都处于劣势的一方。

“周太子殿下,请让老臣为您诊脉。”老太医走到周玉衡的面前,请示的说道。

周玉衡回过神来,配合的掀开了衣袖,对他道“有劳太医了。”

老太医诊过脉后又对身后的兰姜道“这位贵女也伸出手罢。”

兰姜听到老太医的话错愕了一下,又伸出了手来,她如今扮作侍女,没想到这名梁国太医竟称呼他为贵女,道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老太医将锦帕覆在她的腕上,但眉头却皱得越发的紧了,“贵女可觉得头晕目眩。”

兰姜闻言心中咯噔了一声,连忙摇头对他道“神志清明,没有任何的眩晕感。”

老太医点头起身,走向下一处,他虽觉得兰姜的脉跳得快,但是隔着一方锦帕感觉不出她手臂的温度,又见她神色如常,目光清明,便离开了。

这期间陆续有几位老臣被发染上了疫病,被带出了大殿,那些新贵们倒是安然无恙。

此刻,兰姜的心在剧烈的跳动着,从方才她便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但是却不愿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现状,甚至不敢怀疑自己是否得了梅疫。

她的手渗出了薄汗,方才伸出一只手让老太医诊脉之时,另一只手正握着银簪,深深的扎进自己的大腿处,努力自己保持清醒。

又过了半个时辰,太医们才对梁荃禀报,殿上的人尚无大碍,不过每个人的体质不同,需要等明日,再看情况,今夜还不能离开。

殿中人早已做好了留宿金銮殿的准备,且梁荃还在殿上坐着,故无人对此提议有任何的异议。

此刻有太医们同他们一同夜宿殿中,让众人心中多了一分安心。检查过后,殿上再次恢复了安静,甚至有些人都感觉到了倦意,开始伏案浅眠。

殿外的雨停了又下,好似兰姜此刻的心起起伏伏。周玉衡感觉到了她的呼吸紊乱,头也不回的对她道“若是觉得倦了,便睡一会吧。”

“谢殿下关心。”周玉衡没看到她面上的挣扎之意,兰姜也不敢告知他自己的现状,只是在心中默默的安慰自己道,许是真的困倦了,所以还有眩晕感不断袭来。

她小心的俯在案上,确不敢让自己真的昏睡过去。

殿门口,楚瞻为兰茝擦拭完了头发后,又将明月从角落提起,让他用内力为兰茝烘干衣裳。

明月觉得自己的随侍生涯开始一片黯淡。从前,公子还未遇到兰茝之时,他虽做一些暗杀及训练暗卫等见不得光之事,但却惊险刺激。自遇公子遇到兰茝之后,他不仅沦为了车夫,一身武艺竟用来为她烘干衣服,甚至连外袍都被公子征用了为她擦头发。

但清泉却只需照顾被敲昏的薜荔便好。

黑夜,被殿中人紧张,忧虑,恐慌的心情拉的无限漫长。

但黎明的第一道光照进殿内之时,太医们再次为他们检查了起来,确认无碍后才将众人放出宫去。

被敲昏的薜荔早已在午夜之时醒来,为了避免他嚷叫出声,明月又点了他的哑穴,他心中虽愤恨,但也无可奈何,只能让自己昏睡过去。

“昨夜之事,还望诸位勿告知族中人。”梁荃的话带着警告之意,昨夜他一夜未眠。

群臣肃穆,齐齐起身道“臣等遵旨。”

至于其余几位来使,他们都是心比天高之人,倒是不屑用这种手段去让南梁举国恐慌。西门鸿与魏王不合,楚瞻置之度外,周玉衡更欲在战场之上与几人一决高下。

周玉衡站起身来,拍了拍伏案的兰姜道“天已亮了,让太医看过之后,便出宫吧。”



第一百八十五章 梅疫之谜 (一)

兰姜的思绪翻涌了一夜,被他这么一拍,吓了一跳,迅速的站起身来。

周玉衡虽觉得她从昨日起就有些不对劲,想来是因为夜宿梁国大殿的缘故吧,他觉得自己都有些心浮气躁了。

“走吧。”他一心都在楚瞻与兰茝的身上。

兰姜垂着头,如一名侍女一般无声的跟在他的身后。

今日,为他们检查的是一位年轻的小太医,见二人并无大碍,虽觉得兰姜面色不对,但在殿中过夜的人,面色都不怎么好,很快便放他们离去了。

今日,雨终于听了,兰姜咬住着发白的唇,坐上了驶向使臣会馆的马车。

困于金銮殿一夜的朝臣们也如获大赦一般出宫去了。

偏殿的楼澜与梁荃一样,一夜无眠。

偏殿的灯火也亮了一夜,约至夜半十分,昏倒的云蔚便醒过来了,他面上的潮红之意还未褪去。他醒来后,只是看了楼澜一眼,二人便相对两无言了。

兰茝被梁荃派去审问被关押的白露,离开前她看了一眼早已醒来,却因栽了面而装睡的薜荔

,对楚瞻道“劳烦您将您的小舅子带回使臣会馆好生管教,等你小舅子的姐姐忙完了之后再回去对他严刑拷打。”

正在装睡的薜荔听了兰茝的话,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

楚瞻的纵容的笑道“谨尊大人口谕,不过,小舅舅的姐姐这个称呼太过冗长,您以为呢,夫人。”

夫人二字让兰茝心中不可抑制的悸动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对他道“什么夫人,本将军不要面子的吗?”说罢,逃也似的离开了。

兰茝到了偏殿,唇上的笑意才逐渐的收敛了。在审问白露以前,她先去探望云蔚,进殿后便看到殿内除了云蔚、楼澜还有梁荃与内侍总管。

“臣参见陛下,容妃娘娘。”

“不必多礼,朕不是让你去审问娴妃了吗。”梁荃问道。

兰茝看了云蔚一眼,对她道“臣与容妃娘娘并无交情,只怕审问不出什么来,故来此想来烨王殿下与我一同前去。”

“不行。”云杉听了兰茝的话立马上前护犊一般的挡在云蔚的面前对她道“王爷如今身体虚弱,是否感染疫症还未知,若是再去见娴妃,这怕这梅疫不得也会得了。”

梁荃,楼澜与兰茝等三人听到云蔚得话,同时面色发白。

兰茝有些歉意的对云蔚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云蔚摇了摇头道“此事本就因我而起,我随你一同去吧。”

“王爷!”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云蔚的话中带着不容拒绝之意。

与此同时,楼澜已退道了离梁荃的十步之遥,俯身跪拜道“臣妾已染了梅疫,望陛下勿再来探望臣妾,以龙体为重。”

梁荃的目光落在兰茝的身上,听了云杉之言,他本忧心自己让兰茝审问白露是否做错了,但此刻见楼澜跪地祈求他离开,心中动容。

他走上前去扶起楼澜,对她道“朕差人送你回寝宫吧,那比这要好一些。”

“臣妾遵旨。”

白露此刻被关押在宫中的地牢里,这地牢极为隐蔽,外人并不知晓宫内有地牢,这还是梁荃登基后私设的。

在他看来,某些让人夜不能寐之人还是关押在自己身边为好,比如前内侍总管。

白露被押进地牢之后,前内侍总管一眼就认出了她。

“老奴竟没想到,自己的得意高徒竟是一名女子还爬上了新君的床。怎得,现在成了弃妃了?”他这话说得极为不堪入目。

白露不屑的看了他一眼,笑出声来,“师傅,徒儿这是怕您在地宫孤寂,下来陪您了。”

这声师傅让前内侍总管双目赤红,眼神阴狠,恨不得将白露撕成碎片,他有今日之局面,全是他这位好徒弟造成的,“你究竟是谁?”

“你很快就知道了。”白露因为梅疫爆发的缘故,头疼欲裂,不欲再与他多言,依靠着角落,闭目浅眠。

她不说话,内侍总管亦无可奈何,一夜便在二人的沉默之中流逝。

地牢内暗无天日,不见阳光,只有几缕烛火闪动着微弱的光,白露被关在这也不知时日几何。

似乎才过了几个时辰,又似乎过了许久,地牢的门口传来了铁索被打开的声音。

白露迅速的睁开了眼,内侍总管亦闻声向门口看去。

铁门被打开时,发出了尖锐的金属摩擦之声,兰茝与云蔚、云杉三人走进地牢之内,他们三人面上皆带着棉布面罩,云杉因惧怕云蔚出什么意外,一直有意无意的站在他深浅。

白露见云蔚进地牢内来,眸中闪过异样的神采。

她说出的话确实满含讥讽之意“白露倒是三生有幸,烨王与抚远将军竟来探望我这阶下囚。”

但她看见云蔚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神采却被兰茝捕捉道了,她亦讥讽的对她道“探望?您莫不是做了几日我南梁的娴妃娘娘便忘记自己是东齐细作了吧。”

“什么!东齐细作!”内侍总管双手抓着牢房的铁栏杆,惊叫出声。

“原来这还有一个人,云杉,交给你了。”兰茝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内侍总管便吩咐身后的云杉,“事关东齐与烨王之事,你也不希望有外人知道吧。”

云杉听了兰茝的话,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从看守地牢的暗卫手中接过钥匙,进到内侍总管的那间牢房,很快便将他揍服帖了,然后又面无表情的从牢房内出来,将钥匙交回了暗卫手中。

兰茝看着被揍得昏死过去的内侍总管,满意的点头,又看向白露道“你即便是不念旧情,也不该如此狠心,对烨王殿下下此毒手。”

“什么?”白露对兰茝的话有些始料未及。

兰茝看着她,将云蔚的衣袖掀起,上面布满了红疹,意有所指的说道“你如此大费周章,爬上南梁后妃之位,不就是为了在使臣宴会上,设计陷害烨王,让他与你共赴黄泉吗?”

白露那不屑的神情早已被云蔚染上疫病这消息击垮,失魂落魄的摇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她开始厉声反驳兰茝的话,“这疫病只会先感染体质虚弱者,烨王武功深不可测,怎会与我说几句话便会感染疫病。”

她又急切的对云蔚解释道“我之所以成为南梁后妃,都是为了你,你不是欲谋夺天下吗?使臣宴会上四方来贺,梅疫之毒从皇城蔓延京都,倒是梁国山河动荡,东齐举兵攻之,唾手可得。我并不知道你是东齐来使,即使你出席了这场宴会,以你的体质,也不会轻易染上疫病。”

果然不出兰茝所料,这位白蒹葭还对云荟旧情难忘,兰茝一激,她就托盘而出了,但事情的真相远不止于此。

“白小姐莫不是还不知,东齐有两位烨王。”兰茝故作惊讶的开口道。

她的话,让白露瞬间呆愣在原地。



第一百八十六章 梅疫之谜 (二)

两位烨王!

白露觉得兰茝好像在和她说着什么天大的笑话,“我与烨王自小一起长大,若青梅竹马一般,我怎不知有两位烨王。”

兰茝转过头来对云蔚道“这个还是你来解释吧。”

云蔚的双眸瞬间变得黯淡,他因带着面罩的缘故,看不清楚情绪。

他还是第一次与人解释自己的身份,想到这他又看了兰茝一眼。云杉与阿荟都与他提及过兰茝早已知道他的身份的事。

听说,兰茝第一次见到阿荟之时,就知道他不是自己了。

他学着兰茝的样子长呼了一口气,问白露道“蒹葭可听过,日月同辉,双子星诞,风云际会,国之将亡这话。二十一年前,司天监将这话上达天听,云栖王府有双生子诞生,便是我与我的兄长,当时的齐王为了国运,责令父王将我们其中一人杀掉,但父王不忍,杀掉了一民间孩童以瞒天过海。”

说道这,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重“蒹葭,其实自小与你一同长大的烨王云荟蔚,是两个人,我叫云蔚,还有一位兄长叫云荟。”

“怎么可能,这太荒谬了!”白露失控的惊叫出声。

但那十六字预言她确实听父亲提起过的,那时候,她只知道阿蔚有一位兄弟不在人世了,没想竟是二子共用一名。

“是真的,正因如此,烨王才不能娶你。”云蔚的话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白露跌坐在地。

如果与她一同长大之人是两个人的话,那她这些年来的感情又算什么呢。

此刻的她面色苍白,嘴唇轻颤,抬起头来,目光带着乞求之色看着云蔚道“你可否告诉我,这些年来,我所爱之人究竟是云荟还是云蔚?”

听到这话,便是兰茝也心中不忍。

“你喜欢的烨王是什么样的?”云蔚反问她道。

云蔚的这话让白露面色一怔,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她与倾慕之人最后一次见面之时,他也曾问过自己,“蒹葭,你喜欢的我是什么样的?”

直到今日,他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可那时她的回答是,“你所有的样子我都喜欢阿。”

“当时,我与烨王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也曾问过这个问题,问这话的是你,还是他?”

“是他。喜欢你的一直也是他,爱喝你酿的青梅酒的是他,曾对你念‘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是他,将《蒹葭》这诗挂满整个房内的也是他,他爱习武,爱骑马射箭,却唯独不喜吟诗作赋,你们曾经对的那些词是出自我之手,与你下棋那个人也是我。你是大学士之女,从小喜欢舞文弄墨,他为了讨你欢心,时常让我为你写诗。但我不会武艺,因曾经受过致命之伤,所以这身体也算油尽灯枯了,会得疫病也不奇怪。”

白露闻言,泪瞬间流满面,“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

云蔚摇头道“我们冒不起这个风险,若是这个秘密被人知道了,那我们云栖王府便犯了欺君之罪,再加上那十六字预言,当满门抄斩。”

但白露此刻却无论如何也听不进他的话了,她几欲奔溃,“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我究竟经历了什么!”

兰茝听到她这话,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她知道白露接下来的话才是他们今日审问的重点。

她看着白露,心跳不自觉的加快。

从一位东齐涉世未深的妙龄少女成为南梁后宫嫔妃,曾还是潜伏宫中的一名太监,身带疫毒,让梁国北境边城成了一座荒凉之城。

她觉得她的故事可比自己的精彩多了。

这时,云蔚开口了“他也是因为你,才有了天下人皆知的这个烨王。你嫁人那年,我与阿荟被封为烨王,他说想过上光辉灿烂的一生,自那以后便日日流连红楼,与优伶们畅谈风月,每年身边的女姬好像二十四节气那么多。我以为他会忘记你,可这么多年来,他身边的女子,竟没有一个叫白露的。但你不是早就嫁人了吗,怎会出现在南梁?”

“你可去过东齐的罪奴之城?”

白露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让云蔚与兰茝面上一愣。

他们只去过南梁的罪奴之城,却从未去过东齐的,倒是不知这二者之间有何区别。

云蔚摇了摇头,等着她的答案。

“嫁到夫家之后两年,我因体质原因不能生育而备受冷落。那时候,烨王之名在齐京如日中天,有官员来访府中,口中议论的尽是你……”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有些艰涩的改口道“议论的尽是你们的事。有一日,我无意中得知烨王有覆了东齐政权之意。那时我在府中度日如年,想着不如帮你们做些什么,便暗中关注起你们的一举一动来,也知道烨王以节气命名身边的女姬之事,但这些女姬离开你们后都消失了。”

她又停了下来,看了云蔚一眼,见他眸光震动,一脸难以置信,又苦涩的开口道“看来欲谋夺天下的还是他,只是你竟不知这些事?”

云蔚眉头微皱,虽然他欲帮衬云荟。但他自从有了争权之心后便不再什么都与他分享了,还是他受伤后,他为了保护他才将那些年所作之事告知于他。

如今看来,阿荟还是有事隐瞒着自己。

“我才发现他之所以频繁的更换女姬,不过是用风流的假象掩人耳目罢了,那些女姬最终都会被送往罪奴之城。”

这话让兰茝分外不解,她虽知道云荟不会这般狠心绝情,抛弃这些女姬之后就要将让她们入了奴籍,“你也混入这些女姬中,一同去了罪奴之城?”

白露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与其做个深闺怨妇,不如去罪奴之城一探究竟。”

“这些女姬被送往罪奴之臣有何作用?”兰茝与云蔚异口同声的开口道。

白露的面上突然露出了一丝恐惧之意,“东齐身为六国第一富庶之国,不用为百姓的温饱担忧,便会花大量期间金钱在其他事上,比如研究如何让疫病之毒植入人体,又在一定的潜伏期后爆发出来。”

白露的话让云蔚与兰茝心惊。

若真是如此,那身带疫病之人便不止白露一个,甚是可能有几十或者几百人都身带疫病之毒,若是让这些人遍布其余五国,东齐何愁大业不成。



第一百八十七章 梅疫之谜 (三)

兰茝想到这,背后渗出了冷汗。

但云蔚更为心惊的事,这般泯灭人性之事可能与云荟有关。

“你可知与你一样身带疫毒的有几人,这幕后的主使之人又是何人?”云蔚问这话时口腔发紧,生怕东白露的口中听到云荟的名字。

但白露却摇摇头道“我与那些女姬被带到了一个罪奴研究所,里面有大量的罪奴每天都要被迫试药,男女老少皆有。有为国君研究长生不老药的,为贵女研究养容丸的,而我与那些女姬用于研究疫之毒。虽去的人很多,但这并非容易之事,故每天都会有人死去。节气之名似乎成了我们的代号,每日都按照节气的排名去试药。”

其实,她对云蔚撒谎了,白露之名她很早取了,因那些人里缺少了白露,故她就被叫了白露之名。

“在那些试药之人死亡之后,便会有新的罪奴加入顶替他们的节气代号,不止是他身边的人,各处来得都有,所以我也无法判断这幕后主使之人是否是他。”在那段黑暗的时日里,他们这些代号节气之名的试药者,一同编了节气之歌,在被药物折磨的撑不下去之时,便在心中唱这首歌。

后来,她侥幸存活,离开了那个地方。但那些节气之名与节气之歌却给她留下难以遗忘的印象,每当有节气来临,又过去之时,她都会在脑海中像起对应的面孔和他们死去时的样子。

立春、雨水、春风、清明、谷雨……

“但是这个计划与槐城百姓又有何关联,数以万计的人民都因这场梅疫而丧生。”兰茝听到这一切时,心中怒火中烧。

罪奴之城内永远充刺着她无法想象的黑暗,南梁女奴送往北燕为军姬,北燕女奴在燕京猎场内成了燕京权贵们的猎物,北魏的罪奴们成为门阀泄愤与屠杀的工具,如今东齐的这些罪奴为了上位者的野心饱受着试药的折磨。

槐城时疫一事让白露再次崩溃,那是她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光。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白露疯狂的摇头道“我被那些人流放的南梁北部边境之城,是为了验证他们的成果,我不知道我身上的疫毒爆发出来竟是这样的。在我精神崩溃之际,那些人又让我去南梁宫廷,我本想一死了之,可却听说攻陷梁国,逐鹿天下是烨王的夙愿。”

前梁后楼珏彤强势,不允许容貌太过出众的侍女出现在梁国宫廷,她无奈之下,只能扮作内侍。但入宫之后,每晚都会被梦靥惊醒,便偷偷至冷宫的角落烧纸祭拜,不曾想便遇到了梁荃,

云蔚的心因白露的话陷入谷底,果然一起还是因阿荟的野心而起吗。

这一番话让兰茝心惊,更能理解为何楚瞻要设这么大一个局,重组天下政权,废除罪奴制度。

各国的罪奴之城都是人间炼狱与无尽深渊。

审问完白露之后,兰茝匆匆写了一份证词交给梁荃便失魂落魄的出宫去了。

云蔚因还在观察期的缘故不能出宫,而是住进了太医院的偏房,以便太医们随侍诊断他的病情。

楚瞻从宫中回来之后,便一直在兰茝的房中等她审问完归来,因为他们二人之间有很多信息需要同步。

兰茝回到使臣会馆之后,也是先去的薜荔与楚瞻的那间房,发现房中并无人这才折回了自己的房间。因为情绪不佳的缘故,她粗暴的撞开了房门,出现楚瞻竟在房内等她。

“你怎会在这?方才我去你房间找你,发现没人,便又回来了。”

楚瞻起身走到她面前道“我来此的目的应当与你找我的一至,都是为了梅疫一事。你审问娴妃结果如何了?”

兰茝将一切全盘托出,在这个过程中,楚瞻的面色越发的苍白了、,尤其是听闻“罪奴”、“试药者”、“二十四节气”与“争权”之间的联系时,他很快就想到了此刻尚在北魏西门一族的楚后魏缨。

“阿酒。”一向运筹帷幄的楚瞻第一次有些无措的叫了兰茝的名字。

他突然紧紧的握住了兰茝的手。

他用得力道极大,兰茝被他握得生疼,他看到他修长得手指骨节发白,因为用力得缘故微微颤抖着,“你怎么了。”第一次见到她这样,便是兰茝也有些担忧了。

“我的母后她如今被安置在北魏西门一族之中,去年我找到她时,她已神志不清了,我无法得知这十多年来她究竟经历什么,又辗转于何处。但西门鸿来南梁之前,曾问她又什么话要带给我时,她背了二十四节气,那时西门鸿以为她不过是说一些疯话……”

楚瞻的话让兰茝心惊,她甚至无法安慰他这一切都是巧合。楚皇后这个身份太过扎眼,她成为试药者比起其余人更有价值,不论她最终去了西楚还是回了北魏,都会在那个国家掀起滔天巨浪。

她甚至怀疑她是因为试药的缘故而精神失常。

此刻她在西门一族,西门乃北魏第一门阀大族,无人知道她是否身带疫毒。若是,有那西门一族将会面临灭族之危,甚至影响整个北魏京都。

更何况西门鸿于楚瞻之间还有一番交情。若本是因仗义之举收留友人之母,最后却落得个搭上全族的下场……

“回北魏吧。只有回去了才能确认真相。”兰茝回握她的手说道。

“若是母后真的身带疫毒呢,我要如何?”他找了她十多年,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之痛,不曾想,结局竟是这样的。

倒时,他要杀了她以谢天下吗?

室内,二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而使臣会馆的另一边,兰姜自从皇宫内回来之后,借着沐浴为由一直待在偏房之内。周玉衡的心思全被他的大业所霸占,自然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些小心思。

兰姜已在浴桶只能泡了许久,她看着身上还很浅的细小红疹,欲将它们搓洗掉,小小的伤口渗出血来,这强烈的的疼痛感让她混沉的思绪一次次恢复清醒。

她不能染上疫病,若是他得了这病,对玉衡来说就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吧,她会被遗弃在南梁,被疫病折磨至身亡,燕周的结盟说不定也会瓦解,倒是北周北魏的大军会踏足北燕吗?

她越想越远。

恐惧让她颤抖了一下身子,她拂着眩晕的额头,从浴桶内起身,将身子擦拭干净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找个角落,将这些衣服扔了。”她将刚换下的衣裙扔给随行侍女道。

“是。”

侍女无权过问主子的决定,按照她的意思,将这衣裙扔在了会馆后门的垃圾堆中。

不久之后,便有路过的女乞丐如获至宝一般将这套衣裙捡走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全城恐慌(一)

这一日在表面平静无波,却潮流暗涌之中翻篇而过。

当夜,兰姜以身子不适为由,未与周玉衡同寝。

第二天一早,天际才刚露出鱼肚白,楚瞻今日要启程前往北魏,兰茝前往他的房中相送。

“保重。”兰茝在情感之上是个不善言辞之人,尽管心中有诸多不舍,但说出口的话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保重。

楚瞻停下了收拾行李的手,一把拉过她,将她圈在了怀中,“阿酒,你想说的,就只有保重吗?”

一时间,他身上如兰似麝的香气萦满了兰茝的鼻尖,她深吸了一口,鼻头有些胃酸给,心中突然涌起让她陌生的失落之感,想了想又咕哝了一声“我……等你回来。”

声音细弱蚊蝇,往日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谈的气势在这一刻竟一分也使不出来。

“呵。”楚瞻突然笑出声来,兰茝伏在他的怀中能感觉到他在胸腔轻微的震动。

“既然你没什么话对我说,那就换我来吧。”

兰茝在他的怀着抬起头来,好似一个懵懂的孩童一般看着他,“你要与我说什么。”

楚瞻捧起她的脸,一下子将唇贴在她的唇上,笑着开口道“我要开始说了。”他的声音变得低哑而有磁性。

说罢便撬开了她的唇齿,成熟男性的气息瞬间萦满兰茝的口腔,她浑身传来酥麻之感。

过了许久,楚瞻才放开了他。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兰茝面上的红云,还看不够一般捏了捏她莹白中泛着粉泽的双耳,“阿酒,看来我说的话你的耳朵都听到了,它们都红了。”

兰茝虽心跳如雷,但还是睨了他一眼道“这下我也有话对你说了。”

她一把拉过他的衣领,有些粗暴的吻上他的唇,楚瞻感受着她的青涩,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大了。

好一会,兰茝才气喘吁吁的看着他。

“气势不错。”楚瞻笑着评价道,如墨的瞳仁中似有星辰降落,他摸了摸他的头道“阿酒此刻就好似张牙舞爪的猫儿,甚是喜人,真想将你一同装在包袱里带走。”

“猫装在包袱里可能会死。”兰茝梗着脖子说了一句颇为煞风景的话。

“将军不好了。”正当楚瞻欲对兰茝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会馆值守士兵焦急的声音。

兰茝吓得一个激灵,从楚瞻得怀中跳离,好似做错了似的孩童一般,赶紧打开了门,装模做样的露出严肃之色对那名士兵道“出了什么事,说!”

那名士兵看到她面上的红潮,下了一跳,立马开口道“将军,你的脸怎么这……这么红,莫不是也染上了时疫。”

士兵说这话的时候,兰茝明显听到了身后传来楚瞻的笑意,一时间他的脸更红了。

她抬起手粗重的敲了一下那士兵的脑袋,口不择言道“去你的时疫,将军我方才在做春梦被你吵醒了,说正事!”

士兵听到春梦二字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也浮现起绯色。但还是以正是为重,赶忙说道“今日,汴京城中的各大医馆一大清早就围满了百姓,他们的身上皆起了红疹,有人说那是时疫。”

兰茝听了这士兵的话,面色阴沉,看来昨日出宫的人中有人染了疫病,没有被检查出来,还隐瞒了真相。

“带我去看看。”

“是。”

楚瞻见兰茝快步离开,眼中闪过担忧之意。

此时,明月与清泉二人听闻了消息,赶来房中。

清泉对楚瞻道“公子,汴京城爆发了疫病,可能要封城,我们暂时走不了了。”

明月不屑的嗤声道“不过是区区城门,我可以带公子出去。”

“不可。”楚瞻打断了明月道“我此次西楚来使的身份,需光明正大的离开。若在梁国疫病爆发时离开,只怕有心人回怀疑我身边的人染上了疫病而害了全城百姓。”

“那现在我们该如何做。”清泉请示道。

“清泉,你去外边看一下情况如何了。至于,明月……”楚瞻的双眸闪过幽深之意,“你去暗中查探一番宴会之上南梁各官员中是否有染了疫病而不上报的,不要让他们发现你。”

“是。”二人齐声应道,退出了房外。

楚瞻整了整被兰茝弄乱衣冠,看着桌案上已收拾妥当的包袱,幽幽开口道“就当留下来陪你多待一会吧,反正也舍不得离开。”

他走出室外,关上了房门,向会馆内周玉衡的房间走去。

除了南梁官员之外,各国来使更有知情不报的动机,且他的心中已有了怀疑的对象。

梁国与西门红并无利益冲突,兰茝在梁国为官,薜荔绝无可能在此时下手,烨王如今尚在宫中。各国来使中,便只剩下周玉衡有下手的可能了,当然也不排除那些南梁官员贪生怕死知情不报。

这时候,正是百官上朝的时间。那些换了疫病被留在太医院的老臣们被梁荃以交托重任为由让内侍前往各府宣旨告知。

官员们今日的朝议也照常进行,但是今日各府的车马来到宫门口之时,被禁军拦在了宫门外。

靠近宫门的地方有大批待命的京都防卫军。

赵墨柯赵将军从宫中匆匆出来,高举圣旨对防卫军们道“陛下有旨,封锁都城,在汴京城内有发现身患疫病者一律押往京隔离。”

“是。”京都防卫军整齐划一的声音让满朝文武人心惶惶,不知是否该回府之时,内侍总管步履匆匆的出现在宫门口。

“宣陛下口谕,今日朝议取消,我朝各官员府中如有发现身患疫病者,一律交由京都防卫军统一处理,如发现知情不报者,就地正法。”

“臣等遵旨。”

恐慌的氛围再次在百官之间弥漫,白露双手瘆人的红疹还历历在目,楼澜已被确诊身患时疫,他们的同僚此刻还在太医院不得出宫,前夜大雨阴冷,夜宿宫中,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感觉还记忆尤新。

没想到,这梅疫这么快就蔓延整个汴京城了。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一位官员面带惶恐之色。

这话有如一阵阴风,刮得人们心中胆寒,槐城的先例在不断的提醒他们,繁华的京都很快会边城一座荒凉之臣,他们随时会有性命之忧。

一想到这,朝臣们瞬间上了马车,各自回了府中,有的是担忧自身安慰,有的是挂心族中子弟性命。



第一百八十九章 全城恐慌(二)

兰茝随那命士兵巡查京都各街道的医馆,门前果真挤满了人。有些百姓得知此病无药可医当街失声痛哭。

还有妇人带着孩童一道来得,有些人尚不清楚疫病会传染都是扎堆聚在一块。

各大医馆大夫们对疫病也束手无策,有些甚至害怕祸及己身,早早的关上了门。

“目前已知发现疫病的有多少人。”兰茝出声问道。

那名士兵斟酌了一下开口道“尚不清楚,据估计有百余人。”

“陛下可收到消息了。”

“京都防卫军的赵将军一早通知了陛下。”

正说着,便有军队向这边而来,还驾着囚车。

“奉陛下口谕,隔离身染疫病者,运往城郊!”毫不留情的话语响在百姓之间。

在他们还反应未及之时,身患疫病者便被关在了囚车之内。

一时间,惊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尤其是那些妇人见自己的孩子被带走,上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甚至有人拦住了囚车。

有一妇人当即跪在街头,泪如雨下的哀求道“吾儿今年方才五岁,从未与我分开过,还望军爷莫将他带走。”

带头的那名军人一脚踢开了他道“妨碍公务者,就地正法。”

“唰”的一声这些城防军们同时亮出了刀,这样的阵仗让一些亲眷顿时吓得噤声,可这名妇人依旧不为所动。

就在为首的城防军拔出了刀时,兰茝上前道“等等!”

“将军。”这些城防军见到她来,收回了刀,向她行李。

她对这名为首的城防军道“我去和她说。”说罢,兰茝走上前去,将那名妇人从地上扶起。

“将军……”那名妇人正要哀求。

兰茝出声制止了她,“你的孩子染了梅疫,疫病会传染,去年槐城刚爆发过一次,不知你听说了没有,但如今槐城成了荒城。”她平静无波的陈述着事实。

她的话让周围听到的百姓面露惊恐之色,那名妇人的双唇已毫无血色“将军是说,我儿将命不久矣。”

兰茝不忍刺激众人,避重就轻的开口道“只要疫病的救治之法被研究出来,你家的孩童或可有一线生机。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须被带走,获可帮助大夫们研究出救治之法,若他继续留在京都,便会危及更多人的性命,不止是你,还有京都之内其他与他一般大的孩童。你已为人母,当能体谅汴京城内其余母亲的心情才是。”兰茝的话让妇人沉默,突然间她再次跪在兰茝面前道“多谢将军为名妇解释,我断不会让我儿危及其余孩童。也望将军全了我这妇道人家的一片爱子之心,将我与我儿一同关在囚车内吧。”

妇人的话让兰茝心中震动,一向惜命的她无法理解这名妇人的所作所为“你不怕染上疫病吗?你也许会死。”

妇人笑道“孩子的父亲去世的早,我孤儿寡母一同生活了数年,若他也去了,民妇苟全性命又有何意思。”

“好。”兰茝再次将她扶起,对那名城防军道“将她与她的孩子关在一处。”

“是,将军。”

其余人也听到二人的对话,不再干涉城防军办事,都默默的目送亲眷上了囚车。

“走。”带所有身患疫病者被带上囚车之后,那名城防军向兰茝抱了下拳便离开了。

兰茝看着关有妇人及她五岁孩童的囚车从她面前经过,那民妇人看着她,目露感激之色。

她低声开口道“看来我得进宫一趟了。”

使臣会馆,周玉衡房内。

“周太子。”楚瞻含笑对周玉衡道。

“楚太子一早前来,让玉衡受宠若惊。”周玉衡见楚瞻突然拜访,心中惊讶,不动声色的与他客套着。

“因有要事,将启程回国,特来向太子辞行。”

楚瞻与周玉衡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甚至周玉衡因为翾飞的缘故对他心怀芥蒂,他这一早过来辞行倒是让他心中颇为怪异“本想趁着这次难得的会面,邀请诸位小聚一番,一览南梁风土人情,不曾想你这么快就要走了。”

楚瞻叹了一口气道“只怕现在的梁国没有什么风景可以欣赏了。”

“怎么回事?”

“今早我接到消息,这梅疫已在汴京城内蔓延,如今这梁国京都只怕人心惶惶,一片大乱。”楚瞻说着,不动声色的观察周玉衡面上的神色。

“什么!”周玉衡此时尚不知晓此事,面露震惊之色,对楚瞻道“南梁政权突然更迭,朝局本就不稳,外有东齐虎视眈眈,内有疫病暴乱,内忧外患,梁荃这一国之君的位置怕是做得不安稳。”

楚瞻见周玉衡确实不知疫病一事的样子,这才顺着他的话道“东齐的态度犹未可知,只要烨王还在梁国宫廷,这外患便暂时不用担忧。”云荟与云蔚之间兄弟情深,只要云蔚还在梁国他便不会出兵。

但若云蔚也身染疫病那就令当别论了。

云荟若念着与白蒹葭的旧情,东齐便可以白蒹葭的性命相挟而令他对梁国网开一面,若他只当白蒹葭是南梁娴妃白露,那东齐就可以以此为由对南梁大举出兵。

旧情,手足之情,权势野心。端看云荟一念之间了。

但周玉衡自然不懂其中的联系,对楚瞻道“楚太子此言何意。”

楚瞻见他的目的已达到,便不欲久留,与周玉衡随意攀扯了几句便与他作别了。

楚瞻走出周玉衡的房间时,他的随侍山栀对他行了一礼,便匆匆与他擦肩而过。

“太子,太子妃有些不对劲,自昨夜从宫中归来之时,她便再没有出过房门了。”

还未离去的楚瞻听到这话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可能。

若真如他猜想的一般,汴京城内的疫病是因兰姜而起,到时兰茝将如何自处。

此刻,皇宫内。

兰茝正步履匆匆的赶往梁荃所在的寝殿,突然她遇到了另外一个人,正是她前夜拽着的那名老太医。

后来她才知道,这老太医姓巢。

“巢太医也是为京都疫病一事找陛下的?”

老太医因为焦急的赶路的缘故,气喘吁吁的对兰茝道“你是从宫外来得?现在情况如何了。”

“已有百余被城防军发现身患疫病,我此番进宫便是提议陛下召集宫中太医商议对策。”



第一百九十章 兰姜昏迷

兰茝想起了尚在太医院的云蔚,开口问道“烨王这两日如何了?”

“风热之症已有好转,明日应该可以痊愈。如果看来并未染上疫病,倒是万幸。”老太医在心中感叹,以烨王那油尽灯枯的体质,二次接触了娴妃,居然未被感染。

云蔚假装疫病套白露的口供这是他也是知道的,这会起红疹的药就是从他这里拿的。只是没想到,武艺高强的烨王竟这般虚弱。

“那就好。”兰茝放下心来。

二人一路说着很快就来到了梁荃寝殿,经内侍通传后才得以进殿。

“臣等叩见陛下。”

“两位爱卿请起。”兰茝听出了他话语中的疲惫之意时,愣了一下。

梁荃抬手虚扶了一下二人。兰茝抬起头来,面上的神情有些错愕,这才一日多未见,梁荃的眼底已有青黑之意,唇周还冒着细小的胡渣。

巢太医一见到他那样,吓了一跳,也不顾君臣之仪赶紧上前去抓住了他的手把起脉来,“陛下,您是两天两夜没睡了?”

内侍总管一听到巢太医的话,立马忧心的接口道“是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了。”

“多事。”梁荃听到内侍总管的话,冷眼看了他一眼,吓得内侍总管立马噤声。

巢太医劝诫道“还望陛下以龙体为重。”

“朕行军打仗那会,几日不眠不休也是有的。如今汴京城内疫病蔓延,还是先商议正事吧。”梁荃的声音中带着不容拒绝之意。

兰茝也算了解他的性子,便暗中招呼过内侍总管小声道“总管大人先去让人准备饭食吧,可让陛下边讨论边进食。”

内侍总管闻言欣喜的告退。

梁荃对兰茝一向没辙,只当作没听到,而是正色的问她道“外面情况如何了,可知道疫病的源头是何处。”

“目前已发现染有疫病者约百余人,已被城防军带出京郊,源头是何处尚不知晓。但隔离终究不是治本之法,若不研究出救治之方,汴京城将会沦为第二个槐城。”

梁荃点头,这也是他将巢太医召至寝殿的目的。

他看着巢太医道“朕正有此意,巢太医乃《时疫见闻录》著者巢景后人,又经历过槐城疫病一事,研制救治之法一事便全权交由你负责。”

兰茝听到梁荃的话,有些惊讶的看着巢太医,没想到前夜她一拽就拽到了一个有来路的。

巢太医惶恐道“老臣惭愧,虽为巢氏后人,但在疫病一途不算精通。但陛下所托,臣定当竭尽全力的完成。”

“老太医过谦了。”自从知道他是巢氏后人,兰茝的态度恭敬了不少,“汴京城似从未起过梅疫,城中百姓对此疫知之甚少。太医将此疫的介绍,注意事项及防范要点等列个清单给我,我可交给士兵让他们对城中百姓进行宣教,以降低风险。”

巢太医闻言,唇周的胡须激动的翘起,“此言大善。另外,太医院的医生一向只为贵人诊病,眼界闭塞,或许有民间妙手可想出回春之法。既然疫病已在汴京城蔓延,陛下大可张榜悬赏,邀能人异士一同集思广益。”

“依巢太医之言。”说罢又将桌安清出来,对他道“抚远将军方才所言梅疫的介绍,老太医便在这写吧。”

巢太医惶恐“万万不可,这于规矩不合,这是陛下的桌案……”

“如今形势危急,这应对之策自然是越快出越好。”梁荃见巢太医一脸惶恐之色,便对兰茝使了个眼色。

兰茝意会,如前夜一般使用武力一把将巢太医拽到梁荃的桌案前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数万京都百姓的姓名皆在你的手中,你要迟了一步,京都没不知又要死多少人了。”

巢太医经过兰茝这一番恐吓,吓得立马拿起纸笔写了起来,笔下龙飞凤舞的字与当日槐城疫馆给云蔚开方的大夫如出一辙。

这时候,内侍总管正好端着饭食进殿,便见巢太医正坐在梁荃的书案上,兰茝正专注的看着他写些什么内容,本该坐在主位之上的梁荃,正坐在茶几旁。

他先是惊了一下,很快不动声色的走到梁荃的身边,将饭食端到他面前道“陛下,用膳了。”因为梁荃这两日一直未进食,御膳房忧心他的身体,这些饭菜也常备着。

这位内侍总管本是梁荃身边的暗卫,因处事稳重,被提拔为内侍总管。梁荃自白露与前内侍总管一事后一直觉得宫中内侍不可信,便提拔了这么一个宫中从未见过之人。

这次,梁荃看到饭食并未如前几次一般视而不见,而是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另内侍总管甚是欣慰。

“将军,老夫所有的经验之谈全在上面了。”巢太医写完之后,将纸张转交到兰茝手中。

兰茝虽在一旁看得认真,实则是努力辨认他的字迹,现在看到这满纸龙飞凤舞的字,竟没几个认识的,有些郁闷开口道“不曾想,巢太医不仅医术精湛,在书法上的造诣也是不凡啊。”

巢太医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有些自得的说道“这是自然。”

兰茝瞬间对他更是无语,转而对梁荃道“陛下,救人之事刻不容缓,臣先告退了。另外,回去之后,臣便开始着手调查疫病之源一事。”

梁荃点头道“有劳将军。”

待兰茝出去之后,他才问巢太医道“烨王如何了?”

巢太医眉头微皱道“烨王无奈,只是这身体不似少年之人。”

“这事你不用管,也不可与太医院的人提及烨王的身体情况。你只管他安然无恙即可。”梁荃面色冷硬的说道。

前阵子迎接使臣的队伍有他安插的探子,自烨王昏倒,探子便找到给他诊病的太医。结合脉象及兰茝的态度调查这才发现烨王的身份。

“臣遵旨。”

使臣会馆内,周玉衡得了山栀的汇报后,眉头皱得越发的紧了。

若非山栀提醒,他此刻还想不起来要去关注兰姜,但昨日出宫前她的态度确实奇怪。

“走,去看看。”他起身山栀道。

二人赶至偏房,见大门紧闭,门口的侍女一脸焦急之色。

周玉衡问道“太子妃可在里面?”

侍女连忙点头,“自昨日从宫中回来后,太子妃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没有出来。午膳和晚膳时,奴来传膳,皆被太子妃喝斥离开,今早再来时,至今没有动静。”

侍女的话让周玉衡心中涌起不详之感,重重叩门道“兰姜!兰姜!”

而这时,兰姜已在房内昏迷过去。



一百九十一章 性命垂危

周玉衡敲了十几声,见无人应答,一脚踹开了房门。

他一眼便见兰姜昏倒在地,心下一沉,赶紧走上前将她抱起。

“殿下!太子妃她!”侍女见到兰姜的脸突然惊叫出声。

周玉衡这才低头去看兰姜的脸,见那原本明艳的面容已布满了红疹,想来是染了疫病已久。

他瞬间想起方才楚瞻说汴京城内疫病蔓延一事,难不成源头是兰姜!

他面色铁青的问那名侍女道“昨日,太子妃都做了什么?”

他将兰姜放在床榻之上。

侍女赶忙道“太子妃回来后只是沐浴了一番,便再没出过房门了。”

“她没有出去?可有接触了什么人?”若一直待在房中的话,便不可能将疫病感染给外人。

“回太子殿下,太子妃昨日一日都未出门,也未见外人。”侍女摇头道。

突然她又想起什么,连忙开口“昨日,太子妃沐浴后命奴婢扔了她的衣裙。”她隐约记得那衣裙上还有血迹。

周玉衡看着昏迷过去的兰姜,陷入了沉默。

山栀提议道“殿下,此事万不可声张出去。”

“一直将她关在房内并非上策,若兰姜一直得不到救治,便有性命之危。北燕公主嫁与我不到半年便殒命,这对北周来说,绝非益事。”

“但若让南梁臣民知道汴京疫病蔓延可能因太子妃而起,只怕这帐会算到我东齐的头上来。何况,南梁抚远将军乃太子妃的皇姐,昭王也在,他们若是知道太子妃染了疫病……”

周玉衡本还不知如何处理此事,突然听到山栀的话,对他道“不,恰恰相反,此事不止不能隐瞒,还得让那二人知道。兰姜到底是北燕公主,山栀,你去通知昭王与抚远将军。”

“是。”山栀退下后,还在心中感叹自家太子竟因情分而不顾大局。

但他不知道的是,周玉衡让山栀去通知兰茝和薜荔前来另有一番计较。

他若隐瞒兰姜的病情,兰姜最终得不到救治,那她身死之时,便是北周承受北燕与南梁怒火之时。

但若此时告诉那二人,就不一样了,兰姜毕竟是北燕公主,这帐不会只算在北周的头上。

他看向床榻之上的兰姜,眼中毫无情意,只有愧疚之色,“对不住了姜儿,我毕竟是北周太子。”

他从出生起就肩负北周臣民之愿。为了大局他连心中所爱都放弃了,何况是一个他不爱之人。

薜荔自出宫后也一直待在房内没有出门,他倒是没有感染时疫,只是在梁国皇宫被兰茝轻易敲昏,栽了面子,不敢出来见人。

兰茝被京都之乱所牵绊,没空搭理他。楚瞻倒是一日三餐替她问候薜荔。

如今汴京已封城,他走不开,只能替兰茝照看她的这两弟妹了。

他忧心兰姜一事,从周玉衡房中出来后,又来了薜荔房中。

兰姜是女眷,又是北周太子妃,他不便前去探望,也不能确认她是否身患疫病。

但薜荔不同,他是兰姜的兄长,可以随时去探望兰姜。

“小舅子不该整日待在房内,也该去看看周太子妃了。如今使臣宴会已过,我等很快便会各自回国,到时便再难相见。”在二人独处之时,楚瞻的这声小舅子叫得越发顺口了。

但薜荔的想法自小已与人不同,听到楚瞻这样说,有些气愤的看着他道“你的爱慕之人不是兰茝吗,怎会这么关心姜儿,莫不是想一举拿下我北燕的两位公主,可姜儿已经嫁人了,不对,兰茝曾经也嫁过人……”

薜荔感觉他的脑子越发的乱了。

楚瞻听到他的话,笑意瞬间凝在了唇边。

这个运筹帷幄的神仙公子还是在薜荔的榆木脑袋前败了北。

好在这时,山栀已到薜荔的房门外,急切叩门道“昭王可在?”

楚瞻接不了薜荔的话,立马转移话题道“先去开门吧。”

他是认得山栀的声音的。周太子妃果然出事了。

“你是哪位?”薜荔上下打量了一番山栀,并未认出他来。他一向目中无人,自然不会去关注一个随侍。

“奴是周太子身边随侍山栀,太子发现太子妃感染了时疫,命小人来找昭王和抚远将军商议对策。”

“什么!姜儿怎会染上时疫?”薜荔顿时面露阴鸷之色。

楚瞻再一次想到兰茝,若她知道兰姜身患疫病……“可找太医确诊过?”

山栀看到从房内走来的楚瞻,有些难以置信。

什么时候,楚太子和昭王之间的关系这么好了。

二人虽都是皇室子弟,但在山栀心中却有云泥之别。

他对楚瞻恭敬的答道“太子已命人去请会馆内的太医了。”

太子妃的症状看起来甚是严重,若是不及时救治只怕性命垂危。太子说得不错,若是太子妃在其余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死了,北燕,南梁都不会放过北周。

“快带我去看看!”薜荔怒喝山栀道“若我燕国的小公主出了什么事,便是燕周尚有盟约,我燕国的铁血之军也会挥兵周地,将你们那弹丸小国撕成碎片。”

即使低下了头颅,那也曾是雄狮。

山栀眼中闪过暗芒,低头对薜荔道“昭王这边请。”

薜荔冷哼一声,又嘱托楚瞻道“等兰茝回来后,烦请公子转告她。”

“这是自然。”

薜荔这才快步赶往周玉衡房内。

此刻,使臣会馆内的驻馆大夫已为兰姜诊脉。

薜荔赶到时,见房内人皆带着棉布口罩,兰姜正躺在床上,看情况已经昏迷过去。他正要冲进房内,山栀却拦住了他。

正在气愤中的薜荔正需要发泄,挥拳就打在山栀的面上。

北燕男子多高大健壮,薜荔用的力道也极大,山栀反应不及,踉跄着身子连连向后退去,口中渗出血来。

周玉衡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的面上有痛楚之色,双眼落在兰姜的身上未曾离开过。

山栀用衣袖擦了一下血迹,双手捧着口罩,躬身举到对薜荔道“疫病极易感染,还望昭王戴上口罩再进房内。”

薜荔此刻认定是周玉衡对兰姜照顾不周才让她染上了疫病,连带着对山栀也面色不善了起来。

他一把拿过山栀手上的口罩,戴上后,大步迈进房内。

饶是他在皇宫内见过白露手上的红疹,此刻见到兰姜的样子,不控制不住心中大骇。

在他心中兰姜虽不是兰茝那般艳绝天下的贵女,却也是万里挑一的存在。此刻却形容憔悴,双眼浮肿,红唇干裂,更别提那密密麻麻的红疹。

“周太子,本王需要你给我燕国一个解释。”薜荔的声音此刻宛若地狱恶鬼一般声音阴沉。



第一百九十二章 押往城郊

周玉衡转过身来,看向薜荔道“还是等抚远将军来了再一同议吧,如今这已不是燕周二国之事,我等毕竟在南梁境内。”

他这话虽客套,但却在心底里认为薜荔不够格同他商议对策。

“那就等兰茝来吧。”薜荔不屑的冷哼一声。他也觉得等兰茝来了稳妥些。

他这榆木脑袋哪里玩得过善算的周玉衡。

正当二人提及兰茝时,她刚将巢太医所提供的梅疫注意要点交给京都防卫军的赵墨轲将军,令他找几名书生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将这纸分批抄录,再去京都四大街道上宣讲。

赵墨轲如获至宝即刻差人去办。

兰茝处理完立即赶往使臣会馆,准备向楚瞻商议讨教如何查出京都疫病的源头。

“梁荃要我查出这京都疫病的源头,你可有方法?”兰茝难得郑重而认真的请教楚瞻。

她虽在梁荃面前应承的爽快,可这疫病来势汹汹,传播极快,比流言蜚语更难以琢磨头绪,她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楚瞻看着她心来回奔波,竟片刻未歇。额前还散落着碎发,面上有细小的汗珠。一瞬间他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之意。

他倒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道“你也许很快就知道这源头是从哪里来得了。”

兰茝惊异的看着他,“你提前去查过了。”

楚瞻摇了摇头。

“那是如何知道的?”兰茝的声音变得有些急不可耐。

她突然觉得喉间干涩,一把拿过楚瞻递过来的茶水,几口便饮尽了。

“是兰姜,她昨天一日未出门,今早被周太子身边的随侍发现晕倒在房中,随侍前来告知身染疫病,薜荔已经过去了。”

在薜荔离开后,明月便来过了,向他汇报昨日上午出宫的官员中无一人感染疫病。

如此看来,前夜在宫廷夜宴上归来的人中感染疫病者只有兰姜一人。

“砰!”的一声,兰茝将手中的杯盏重重的放在茶几之上对楚瞻道“她人在何处?”

这时候的兰茝冷静的可怕,让楚瞻不由为之一愣。

“会馆周国区,她自己的房中,你去……”

他的话还未说完,只听见有一阵风呼啸而过,兰茝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你我都是片刻不能停歇之人。”楚瞻看着瞬间空落落的房间感叹出声。

兰茝很快就来到了兰姜的房外,她闯进房中,恰好见诊脉大夫起身,摇了摇头。

她的心一紧,厉声喝到“有话便说,摇什么头!”

众人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兰茝,你终于来了。”薜荔的眼中闪过希冀之色。在他心中只要兰茝来了,便能帮他们解决问题。就好像以前他每次闯祸都是兰茝总能帮他解决一样。

周玉衡的目光依旧在兰姜的身上,没有发声。

那驻馆太医被兰茝一吓,顿时双腿一软,跪地道“启禀将军,这梅疫虽是疫病,但与其他的不同,除去年槐城的那场疫病外,老夫并未听过梅疫,更不知晓该如何医治。”

他更为恐慌的不是兰茝的厉声呵斥,而是这梅疫来势汹汹,无救治之法,若是不甚染上,便回天乏力,槐城已经赔上了大半个城了。

兰茝看着他面露恐惧之色,眼中阴云密布,身为医者尚且恐惧疾病,何况是那些毫无医理毫无常识的普通百姓。

“退下。”她的面上带有暴戾之色。

这两字在太医听来却更像“杀无赦”,他仓皇逃蹿,好似慢了一步便会命丧黄泉一般。

这位虽是女子,确是南梁无人敢招惹的存在,传言中一向杀伐果决的陛下都得忌惮她三分。

太医离开后,兰茝浑身的怒意才逐渐退去。

她看着兰姜此刻面上布满红疹,气若游丝,浑身不可抑制的轻颤了一下。

自她远嫁南梁,她远嫁北周后,那个自小跟在她身后,笑意吟吟的叫着她“二姐姐”的兰姜,似乎离她越来越远了。

此刻却见一向金尊玉贵甚少踏出皇城的她虚弱的躺在异国的床榻之上,又觉得她二人的距离一下又拉近了。她依旧是要她保护的小女孩。

“周太子,你是何时发现兰姜出事的?”兰茝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并不像薜荔那般喊叫出声。

周玉衡这才回过头来看他道“昨夜,姜儿自梁国宫廷回来以后便说身体不适,一直在房内未出来。她一向锦衣玉食惯了,没受过什么苦,那夜在宫中俯案一宿,想来早已疲惫不堪。我就让她去休息了。今早,山栀来报,昨夜她一整日未出门,我们这才发现她已染了时疫……”

他又将侍女与兰姜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说给兰茝听,包括兰姜扔衣服一事。

“她一整日未出门你竟未发现吗?昨夜你二人竟为同寝?”兰茝又在心中想起兰姜说周玉衡不舍得与她分开太久,便让她一同来南梁的话。

周玉衡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不悦开口道“如今姜儿已嫁为人妇,将军身为长姐当其夫婿之面,过问令妹闺房之事只怕不妥。”

“是兰茝失言了。”她虽未兰茝未觅得良人而打抱不平,但在身患疫病一事上,终究还是兰姜隐瞒在先。

自兰茝来了以后,一直在旁听薜荔这才理清了来龙去脉,但他依旧有一事不解,“以兰姜的聪慧怎会去隐瞒疫病,说出来或可得到救治,隐瞒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她一向是懂得权衡利弊的,不然也不会在顺从这场政治联姻,并选择嫁给周玉衡。

兰茝看了周玉衡一眼,眼中意味不明,只怕这也与周玉衡有关吧。北周宫廷虽与北燕宫廷一样,能上姜儿得以维持金尊玉贵的生活。

但在北燕时,他们这些兄弟姐妹关系密切,日子热闹而惬意。到了北周,周玉衡忽冷忽热的态度瞬间让她觉得满殿辉煌也失了色彩。

周玉衡的目光此刻虽在姜儿身上,眼中却无丝毫悲痛之色,不过是因为心中歉疚罢了。

兰茝看着薜荔,眼中的光芒亮得惊人“这只怕也只有姜儿才知道了。薜荔,姜儿虽已嫁为人妇,却永远是我北燕公主。这一次是她的罪责,我们这些皇兄皇姐所能做的便是替她承担罪责。一会你随我进宫面圣。”

说罢,又对门口侍卫道“来人,前往集市唤京都城防军来此,将北燕公主姜押往城郊隔离。”



第一百九十三章 楚太子妃

一时间,薜荔与周玉衡同时为兰茝的话所惊。

“城郊,为何要送往城郊!”一直待在房内两耳不闻天下事的薜荔自然不知道梁荃的这个命令。他也是才刚知道梁国因为兰姜的隐瞒而时疫蔓延。

“奉南梁陛下口谕,凡身患疫病者一律押往汴京城郊隔离。”兰茝掷地有声的传达着梁荃的命令。

薜荔这次未在说什么反驳之言,他也知道将兰姜隔离才是正确的。

周玉衡却震撼于兰茝话中的那声“燕公主姜”而非“周太子妃。”

他原本为了拖北燕下水,共同担责而叫上了兰茝与薜荔二人,但他没想到兰茝做得这般决绝。这帐竟分毫不算在北周的头上,还由北燕一力承担。

天下间怎会有这样的女子,干脆,决绝,不留情面,兵不血刃将他逼至绝境。这一声“燕公主姜”让他那些见不得光的权衡利弊,满腔算计尽数暴露在那一双清亮迫人的双眼之前。

若一切真由北燕一力承担,那他与北周的眼面将置于何地。

想到这,他心中开始焦躁“将军莫不是忘了,姜儿已经嫁为人妇,而她的夫君便是我,你当称她一声周太子妃。”

兰茝这才正眼看着周玉衡,目光与他对视着,唇角的浮起的笑意艳色逼人,“您若真将她当作你的妻子,就应当像个丈夫一样担下全职。可是,周太子,你敢吗?”

这一刻周玉衡在她的逼问之下,无处遁形,他的的话带着尖锐之意“北燕山河动荡,南梁局势不稳,如今两国实不宜再起波澜。为兰姜之过而背负梁国全城百姓之性命,将军,你有真有这个胆吗?还是将军就仗着这一张绝世无双的脸,凭借着你与梁王往昔的三分旧情,便可让他为你掩过这滔天罪责?到底是女子啊。”

说到这,他突然笑出声来,“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啊。这江山美人的选择,我早已经做过无数遍了,奈何每一次的答案都是一样的,这便是男子。”

“哦?那依周太子之意,我这最是担不得了?”兰茝双眼微。

周玉衡以为他听懂了他话中的言外之意,态度这才和缓了一些“这罪责不该落在周的身上,也不该落在燕的身上,该有两国共同承担。况且,以将军在南梁的地位,怕是无法替北燕做这个决定?”

“那若是加上西楚太子妃之位呢?”楚瞻突然从门外迈进来,着实吓了几人一跳。

兰茝没想到他将西楚太子妃这个名头都搬出来了。她瞬间觉得方才室内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他这一声太子妃而变得“艳色非常”。

“楚太子此言何意?”周玉衡的目光紧紧的盯着他,黑色瞳孔中凝聚的银芒好似夜空之中急剧上升的烟火,下一刻就会突然爆破开来一般。

他的在意更显得此刻的楚瞻云淡风轻,他轻笑出声来,对周玉衡道“若兰茝是西楚太子妃之位,可有能力担下这个罪责?我楚京勋贵一向最重家室关系,既然小姨子有这个麻烦,楚瞻愿一同担这个罪责,所以周太子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楚瞻这轻飘飘看似玩笑的话却让周玉衡瞬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而薜荔却对楚瞻不动声色的竖了一个大拇指。

“走吧。”兰茝又对周玉衡鞠了一躬道“余下的便为我等家事,不牢太子费心了。”

说罢他招呼门外侍卫取来担架,将兰姜抬至马车之上。好在兰姜这次出行隐瞒了身份,孙子染上疫病也只会被当作一位普通侍女罢了。

兰茝与楚瞻坐在后边的一辆马车之上,梁荃给了她自由出入的令牌,故即使封城她也可以出城。

“多谢你方才那一句太子妃了,不亏是天下第一公子,这计策真是振聋发聩啊。”兰茝想起他的话面上不自觉的浮起笑意。

楚瞻笑着解释道“他一生看似臣民爱戴,却谨小慎微,不容有丝毫差错。这种人最怕的就是风险,任何不利于周国之事都要思量再三。”

“只是阿酒。”楚瞻突然话锋一转,看着她道“我这声太子妃可是让你害羞了?”

“没有!”兰茝矢口否认。

“我怎么记得振聋发聩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若不是害羞了怎会说出这样的话。还是你燕国的成语是这样用的,到时有机会去北燕定要向当地的教习请教一番。”

一直垂着头的兰茝立马抬起头来对楚瞻道“是我害羞了!”

楚瞻笑着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她的眼眶早已通红。方才与他谈笑的那些话不过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罢了。

他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心疼之意,一把将她的头按在怀中,“我不看你就是了,你哭吧。”

兰茝窝在她的怀中,声音里开始带着一丝哽咽之意“哪有人这样强制别人哭的。”

“过不久我便要去北魏,你现在想哭就哭吧。倒时我走了,看你找谁哭去。”

兰茝提了他的话破涕为笑。

但心中的酸涩之意却如海岸线的浪花一般在此拍打而来。

很快,泪水便打湿了楚瞻的衣襟。

他将她圈在怀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背。知道马车到了京郊隔离营。

隔离营原本是京郊新兵营,因今年为招收新兵所以一直闲置着,疫病暴发突然,故被梁荃用作疫病隔离营。而原本离新兵营不远处的精兵营很快转移了为质。

营外有重兵把守,以防里面的人逃脱出来。

但是按规定,兰茝这样未患疫病者也是不被允许进入营地内的,所以她只能在营地外,掀开马车帘子的一角,目送兰姜被送入隔离营中。

“放心吧,我回去后便派人密切关注她。”楚瞻安慰道。

“有劳你了。”

只看了几眼,马车又带着他们原路返回。

回到使臣会馆后,兰茝片刻不得停歇,带着薜荔前往梁国宫廷向梁荃请罪。

至于楚瞻,他自然是没去的。太子妃这话也只能恐吓周玉衡这样的局外人罢了。

梁荃对兰茝是什么感情他自然是知道的,若他真去梁荃面前说什么太子妃之类的话,只怕会适得其反。

“陛下,抚远将军,燕昭王求见。”梁荃此刻正研究白露的供词,内侍的通传让他挑眉,这两人一同来倒是稀奇。

“宣。”



第一百九十四章 以城赔城

兰茝与薜荔走进殿内,梁荃看着他们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在心中猜测着他们此行的目的。

“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很快,兰茝停住了脚步,对梁荃行跪拜大礼,她的额头贴在地上。

薜荔站在他的身旁,目光复杂,最终对梁荃低了头躬身道“见过梁王。”

大殿之内,突然安静无比,连一丝风也无,桌案上的书册整齐的摆放着。

梁荃正襟危坐,他的手上拿着笔,一大滴墨从笔间滑落,滴在了宣纸之上,晕出黑白分明的痕迹。

“不知昭王与我朝抚远将军一同前来,所谓何事?”他的话回响在殿内。

薜荔“倏”的抬起头来,愤恨的目光在空中与梁荃对视,最终在那讳莫如深中败下阵来。如今的梁荃,就像振翅而起的苍鹰,早已飞出了他们那些陈年旧怨。

见薜荔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他将目光转向还在伏地而跪的兰茝身上,“兰茝,你来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这次他倒是没有再提及抚远将军这个称呼。

兰茝抬起头来,依旧跪着,脊背也一如往昔挺得笔直,她一字一顿道“关于汴京城疫病源头一事,臣已有头绪。”

“兰姜?”梁荃说出了他的猜测,自兰茝与薜荔一同进殿后,他的脑海中就隐有想法。

“是。”

梁荃的面上看不出情绪,“既是她,也该是周太子来才是。”他私心里将兰姜当作周人。

“她是我北燕的公主,臣携昭王前来向陛下请罪,臣愿担责。”

梁荃起身,从台上走下去,走到兰茝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担责?汴京城有数十万人,如今因这一个隐瞒而命悬一线(改),你要如何担责?便是你两一死以谢天下也不足以赎罪的。”

“你!”薜荔正要说什么,兰茝死死的拽住他的衣袖。

“我等但凭陛下处置。”兰茝再次俯身叩首。

梁荃看着顺从的匍匐在他脚下的兰茝,眼中怒火更甚,“既乱朕一座城,便用北燕的城池来换吧。”

他话语冰冷。

兰茝的双拳紧握,没有说话,牙关轻颤的声音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你想要哪座城。”薜荔代她问出了口。

若梁荃以“用都城赔都城”为由,占据燕京,他们可给?答案自然是不的。

“汴京既然是梁国的京都,自然不能用普通的城池的赔罪。”梁荃的话让兰茝与薜荔二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兰茝,她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就北燕闻涛河流经处的十座城池吧。”他停了一下再次开口道。

兰茝闻言,瞳孔骤缩,再顾不得伏地而跪,直起身子对他道“这十座城池乃兰姜的嫁妆!”说是她的嫁妆,但她既嫁到北周,这城池也归位北周了。

六国之中若女子嫁到别国,这国之归属要以夫家为主。

梁荃看着他,神情不复往日柔和“朕只有这一个条件。”他的话中透着不容拒绝之意。

“臣知道了,谢陛隆恩。”兰茝跪地叩拜了三次。

“退下吧。”

“臣告退。”兰茝起身与薜荔一同退出殿外。

梁荃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对这他们因逆着光而留在地面长长的背影轻哼了句朕是上辈子欠你们北燕的了。

薜荔和兰茝走远之后,薜荔立马拉着兰茝的衣袖道“兰茝你怎么就答应了这个请求呢,我们如何拿出这十座城池,它们已尽数划入北周境内。”

“阿荔,你别忘了,这十座城池本就是姜儿的嫁妆,虽划入北周境内,但她对其有支配权。”

此时已至黄昏,天色却早已昏暗,突然之间一阵冷风吹过,天开始淅淅沥沥的下去冷雨来。

梅雨季并离他们远去。

薜荔站在雨中,并没有闪躲,他停住了脚步看着兰茝道“周之所以会与北燕结亲,看重的便是这十座城池,若是没了城池,我只怕燕周结盟破裂。”

兰茝亦停下了脚步,对薜荔道“当日燕周结盟之时,盟约上可提到了这十座城池?”

薜荔一愣,那盟约签订时,他也在场,自然清楚上面都是些什么内容。为了避免燕国城名认为,燕国是在割地赔款,十座城池是以兰姜嫁妆的名义划入北周的,自然不能以国家文书的形式出现。

“没有。”他突然觉得兰茝甚是大胆,虽没提到,但这绝对会触怒北周皇室。

“何况姜儿如今已算是北周人。这帐算不到北燕头上。”兰茝幽幽的说到。

倒是梁荃打得一手好算盘,这个惩罚最终落在了最该负责的人头上,却又损了北周的利益。至于北燕,这十城原是归属北燕,城中百姓原也是燕人,但最终却被梁荃收入囊中,这对北燕来说已是最大的惩罚了。

“雨要大了,走吧。”兰茝的声音闷声道。

等他二人出宫时,集市上不再是华灯初上,原本热闹繁华的街道看起来分外冷清。茶馆酒楼因为疫病的缘故都关了门,没人敢在这时候明目张胆的做生意。

不时可见往来巡逻的城防军以及关在囚车之中预备压往京郊的百姓。

因为天下雨的缘故,兰茝与薜荔雇了两匹马直往使城会馆而去。

街道上空旷无人,他们畅行无阻,很快就到了使臣会馆。兰茝回来以后,草草沐浴了一番因为太过疲倦的缘故而沉沉睡去,他并不打算太早告诉周玉衡他与梁荃的一番谈话。

第二日汴京城被笼罩在山水空蒙之中,这样的美景在这里的臣民看来却有如林中瘴气一般致命。

这日被发现身患疫病着又比昨日多了不少,城门依旧紧闭,不断有人被京都防卫军运往城郊,但城中百姓却不知道却见不到他们,不知道他们被运去了何处,是生是死。

山色空蒙的汴京城里,时常还能嗅到一股浓重的醋味,若不是阴雨连绵的缘故,或许各家各户都开始焚烧艾叶驱散霉气了。

得知兰姜之事后梁荃命城防军们在押走疫病患者以后,将他们的衣物也一同收走,以免感染家中人。

而这些百姓在城防军特招的学子的宣教之下,算是明白这场疫病与梅雨季节有关。六国中不少有人信奉鬼神之说,若是没有这宣教,只怕梁荃这个新君就会被有心人上利用,说出“上位会危害百姓之类的话。”





第一百九十五章 救治之法

第三日,有一世家子弟终于在这沉默与恐慌中暴发,带上府兵便往那些身患疫病者身上砍去。

雨中,鲜血喷溅而出,很快与地上雨水混于一处,又被雨水冲淡开去。

当日下午,这名年轻的世家子弟便被带到了梁荃面前,梁荃问他为何杀人。

他说,若是把身患疫病者全部砍关这京都内便相安无事了。

梁荃闻言后便让人将他送去城郊京营。

“他们都是梁国人,杀不得。若真想相安无事,便加入我朝军队,为国效力,倒时候有输不清的敌人任你杀。”

他这一番雷霆手段很快震慑到其余蠢蠢欲动的势力。

但是,太医院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只暗中听说巢太医延用了旧方,暂时缓解了病情,但却不能治好这些疫病患者。但仍有年迈者已经身死,其中包括朝中那几位最先被发现感染了疫病的朝臣。

对兰茝来说较好的的两件事之一是,据楚瞻的探子来报,兰姜服了巢太医的药之后,已经醒过来了。她得到了特殊的照顾,未与那些百姓关在一处。

她醒来之时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而送到京郊隔离营时,反而比被发现之前冷静了,至少不会担惊受怕周玉衡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

另外一件是,在皇宫之中观察了三天三夜的云蔚终于病愈出宫,回到了使臣会馆内。

直到云蔚出宫之时梁荃这才想起他已很久没有看过楼澜了,如今宫廷夜宴那日感染疫病者只剩下楼澜一人。

折桂殿比往日冷清了许多,殿中的侍女内侍见他到来,纷纷下跪央求他以龙体为重。

“怎么,朕如今连折桂殿都进不了了吗?”他的声音带着无限威严。

跪了一地的侍女内侍噤若寒蝉,最后还是楼澜身边的贴身侍女银笙开口道“陛下,容妃娘娘有交代,若是陛下您来了,万不可让您进这折桂殿,一是娘娘如今自觉面貌丑陋,无颜面见皇上,二是梅疫容易感染,若是陛下被娘娘身上的疫病所感染,她也无颜苟活人世了。”

梁荃听了银笙的话,突然开口问道“你是她的贴身侍女?”

“回陛下,奴在楼府之时便一直跟在娘娘身边了。”那个曾经冒失贪嘴的银笙经过楼府变故之后越发的沉稳了。

“那你便见到她,便与她说朕来过了吧。”梁荃淡淡的说道。

“奴遵旨。”

梁荃走出折桂殿,内侍总管立马上前来大伞。

“太医院进展如何了?”梁荃冷声开口道。

内侍总管禀报道“奴去太医院时,太医们希望陛下允许他们研究娴妃娘娘,听闻她身上的疫病不仅没有恶化的迹象,反而在逐渐好转,或许可以在她身上找到救治之法。”

经内侍总管提醒,梁荃这才想起白露曾说槐城时疫因她而起,如今槐城已变成一座荒城,她却依旧尚在人世,安然无恙的成了梁国娴妃。

若是槐城时疫爆发时也和汴京一般,那是否说明她这次也会好转?身带疫毒却不会锅及自己,这东齐研究所倒是令人忌惮。

“准奏。”

他开始快速向前走去,因为步伐很大,不断的溅起地上的雨水。

为他撑伞的内侍总管一路在后面小跑。

而这几日兰茝与京都城防军一同在市集上巡视。她撑着伞向前望去,长长的街道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耳边偶尔传来哒哒马蹄声混合着几声哭喊,她不用看也知道,这定然是一个患了疫病的孩子,被关在了囚车之内正要被押往京郊。

加上这位,这三天来受梅疫感染者已达到了六百多人。这还是因为京都百姓配合度高且采取了严格措施的结果。

若不是巢太医在槐城时摸索出的这一纸旧方,只怕情况会更加恶劣。

“将军,陛下宣您进宫。”兰茝还陷入沉思之时,有一眉清目秀的内侍来请。

兰茝回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位内侍脑海中突然想起小禄子的样子,也是这般生得唇红齿白,那双眼好似一汪清泉一般干净清澈。

“长了那样一双赶紧的眼睛,任谁也想不到她是这样的人啊。”兰茝突然感叹出声。

“将军您说什么?”这位内侍不解的问道,看起来有些怯生生的。

兰茝唇角浮起笑意看着他道“无事,走吧。”

她因为急切的缘故,走得很快,那名内侍小跑的跟在她的身后。

她在心中暗自祈盼梁荃找她是因为找到救治之法一事。

等到她来到殿门口时,惊讶的发现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聚集在这,他们在热烈的讨论着什么。

她走近殿内,那些太医见到她皆停下了讨论。因宴会上的那两只袖箭兰茝已经成为了继梁荃以后最有威严的人。尽管她如今是一名没有军权的虚衔将军。

“微臣叩见陛下。”

“将军免礼。”梁荃又对巢太医道“巢太医,你来说说你的发现吧。”

“是。”巢太医的话语中带着激动之意。

梁荃批准他研究白露之后,白露便从地牢被暗卫带到了太医院,巢太医二话不说拿起刀便往白露的腕上划去。

其余太医看到她也是啧啧称奇,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他们对疫病多少也有些了解,但是想白露这样身为第一个发病者症状反而还比较轻。

“老臣发现娴妃娘娘的血液中浓缩了大量相生相克的药物,虽暂时还无法辨认这些是何药,但是娘娘病情突然暴发与好转定然与这些药物有关。老臣采集了一些血液,混在在场不同太医的药方之中,希望将军能找一批已患疫病者逐一试验。”

经他提醒,兰茝这才想起白露的不同寻常之处,她抬起头来,看着梁荃,请示他的意见。

“可。但此事需暗中进行,不宜声张。”试验有风险,若是让这些身患疫病的亲眷知道了,又会掀起一阵大乱。

兰茝见梁荃同意,这才道“臣遵旨。”———————————————————

这时,身在东齐的云荟已经知道梁国京都梅疫蔓延一事。

他将手中的情报纸条揉成一团,畅快的笑道“经过这一次梁国气数已尽,我们的时机要到了,等阿蔚从梁国回来之日,便是与梁开战之时。”

“梁国梅疫蔓延,王爷还让小王爷前往梁国,不怕他染上时疫吗?小王爷的身体毕竟……”

“不会,阿蔚常年服药,所以并不知晓我在他的药房里加了抗疫之药。”





第一百九十六章 姐妹会面

翌日,汴京京郊隔离所。

兰茝下了马车后入隔离营。今日的雨比往常大了许多,落在营帐上“噼里啪啦”的响着。

有一负责驻守隔离营的副尉上前恭敬道“小的昨日已接到赵将军的命令。不知将军对参与试药的人选可有要求?”

兰茝那张美艳的脸上好像覆上了一层冰霜,散发着冷冽之意“选几个头天染病,生命垂危之人吧。”

她这一句话轻易的定了旁人的生死。

“是。”副尉告退。

很快便有十名身患疫病者躺在担架上,被抬着进帐。多是老者和孩童,都已意识不清了,只有其中有一名妇人还清醒着。

兰茝看到这名妇人时眼中闪过异色,这正是那日拦下囚车,要与孩子一同入隔离营的妇人。

她到底还是染上了疫病。

兰茝起身,走到这些疫病患者面前,很快就闻到了一股酸腐之气,这些人身上的红疹已溃烂化脓,让她几欲作呕。

她对这妇人道“看你的症状,像是新染上的疫病,你本可以不用来试药的,这些药里也许只有一个方子能治疗疫病,也许一个都没有。”

太医院那些太医们一直都为方子争论不休,最终还是巢太医提议要找一批试药者。

“我儿本就时日无多,若这药不能治病,民妇也认了,若这药能治好我儿的病,民妇便是死也是甘愿的。”

“可能,你和他仅一人能活。”

那妇人顿了下,艰难的从榻上起身,跪在兰茝面前道“民妇谢将军赐药。”

兰茝没再说什么,背过身去,对值营副尉道“伙头营的药可熬好了?”

“好了,将军,他们皆已在帐外候命。”副尉上前道。

“喂药。”

兰茝刚下命,便有十名士兵捧着药先后进入帐内。

大多患者皆是处于昏迷状况,所以这药也是由士兵们撬开他们的嘴,强行喂入。这些士兵们可不是什么温柔之辈。

刚喂药时,这些人还没有什么反应,过了一刻钟后,便有一名男子呕吐不止,一名男子口吐白沫。口吐白沫的男子很快便殒命了。

“今晚再喂一次,这两日不要间断,直到试出方子为止。”兰茝的声音里透着冷冽。

士兵们立即起身,齐刷刷的站在她面前,整齐划一道“是!”

兰茝走出帐外,觉得眼前的视线清明了不少。她撑着伞迈入雨中,凭借着记忆向兰姜的营帐走去。

走至帐外时,她突然停住了脚步,里面传来抽泣之声。

她本想等这抽泣声停了再入帐,但营帐门口看守的士兵见她来了,立即恭敬的问候道“将军。”

他的声音即使在雨中听来也万分的大而响亮,里面的抽泣的人瞬间就停了声音。

兰茝瞪了他一眼,在这名士兵不明所以之中掀开帐帘进了营帐之内。

兰姜见她走进来,立马背过身去。

“你别过来。”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抗拒之意。

可是兰茝的脚步声却逐渐来近。

“都说了别靠近我。”她蜷缩着身子,恼怒的喊出声来。

兰茝停下了脚步,将一个棉布口罩从背后递到她面前道“戴上这个和我说话吧。”

兰姜从小活在兰茝第一贵女的光环之下,最是看重容貌。

她紧绷的身子瞬间放松下来,一把夺过兰茝手中的口罩,迅速戴在了面上,却没有转过身来。

兰茝也戴上了口罩,斟酌了一番,对她道“我与薜荔已入宫请罪了,但梁荃提了一个要求。”她对兰姜明说道。

兰姜的身子僵了一下,醒来以后听营内士兵议论,才知疫病已在汴京城内蔓延了。

每天都有新的梁国臣民被送到隔离营来。

这三日来,她整日都在担惊受怕,她心中虽对梁荃与梁国有恨,却也无法眼见这么多臣民因她而丧生。

她转过头来,哑声对兰茝道“什么要求?”

此刻的兰姜披散着头发,面带棉布口罩,看不清神色,只能依稀从闪躲的眼神中辨认她的恐惧。

那漂亮灵动的杏眼此刻早已通红,眼下还有青黑的痕迹。

兰茝冷硬的心一下子像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他说要以闻涛河流经的十城赔偿汴京城的损失。”

兰姜想也没想便反驳道“不行!”

“那你觉得,你还有其他的方式可以弥补这次疫病之乱吗?”兰茝反问道。

“我……”兰姜陷入了一阵沉默。

看着她这样,兰茝的语气开始软下来“姜儿,你何苦要来南梁?”

她本可以不来的。

兰茝一问,兰姜的双眼瞬间泛起了水雾“因为翾飞,我本以为这次南下她也会来。”

兰茝一怔,没想到竟是这样,看来她已经知道周玉衡意属翾飞了。

“隐瞒疫病,可是为了周玉衡?”兰茝说出她的猜测。

兰姜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哀求之意,“你可否让梁荃换个条件,玉衡心中本就无我,如今我身患疫病害了整个汴京城,他此刻定然对我心生厌恶。那十座城池是他眼中我唯一的利用价值了。”

她开始泣不成声。

可这一刻,兰茝对她的那些怜悯与心疼之心瞬间消失殆尽,北燕的公主怎可如此卑微。

“姜儿,你可知周玉衡为何爱慕翾飞?”

兰姜抬头看她,眼中有晶莹之意,戴着的面罩早已濡湿。

“你好好想想吧。”兰茝再次说道。

对于兰姜,她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说完,她掀开营帐走了出去,留下兰姜怔怔的看着兰茝留下的一地泥泞。

她这才想起兰茝今日穿着一身军服,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她穿军服。

这时候,帐外传来守营士兵毕恭毕敬的声音“将军慢走。”

同样是远嫁她国,她有北燕十座城池添妆,北周皇后之位为聘,风光出嫁,可如今却落得个躺在异国的病榻上,生死未卜的地步。

可兰茝呢?她出嫁那日背负国仇家恨,独身一人远嫁南国,又以另一个身份闻名六国,成为了继翾飞之后的第二位女将。

兰姜有些失落的倒在榻上,抬头看着这一方小小的营帐,喃喃自语道“你喜欢的是,像那样惊才绝艳的女子吗?”

兰茝走出了隔离营后,见到了一辆熟悉马车。她绕到前方,发现驾车之人果真是明月。

而楚瞻此时正在车内。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拜天地

“忙完了?”楚瞻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

“嗯。”兰茝上了马车,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对不住了,因为兰姜的事,耽误你去北魏。”

楚瞻顿了一下,方才开口道“这几日冷静下来我突然意识到,这梅疫的爆发契机是梅雨季节,可北魏并无梅雨季。”

“莫不是只针对南梁?”兰茝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楚瞻摇了摇头,他如今被困在南梁京都,便是有通天手段也无法施展。

“我已派钟秀先回去打探了,如今他留在南梁军营已无意义。”

“你也一同回去吧。”兰茝突然开口道。

这几日太过忙碌她都忘了,这些各国来使之所以困于汴京是因为前几日城中疫病爆发的源头未找到,既然已知晓一切源于兰姜,他们便再没有这种限制了。

封城令如今只是针对梁国臣民罢了,既然他的马车可以出来接她,便说明了他虽时可以离开。

楚瞻无奈的苦笑道“还是被你发现了。只是这一次分开,不知又是何时才能相见。”

兰茝环抱着他没再说话。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二人回去之后,各自回了房中,又不约而同开窗听着窗外雨打芭蕉。

离别的情绪快要将兰茝淹没了,她足足在窗前枯坐了一个时辰。

她想将所有的精力集中在疫病之上,却一次次的神思渐远。

百无聊赖的翻着诗集,想写一些伤春悲秋的话,但很快身后的地上便丢满了纸条。

突然,她“唰”的一下从座位上起身,随意披着外袍,披散着头发就快步走出房外。

在院内回廊时,正巧遇上了给他送饭食的清泉。

清泉见她这般步履匆匆,头发披散的样子,惊诧的问道“楚大人这是要去何处?”

“私奔。”兰茝言简意赅的答到,然后又一把抢过清泉手中的食盒,跑出了庭院,竟连伞也没撑,留下清泉一人在原地,风中凌乱。

她走着走着竟奔跑了起来,漫天大雨中,水花四溅,好似她此刻飞扬的心。

与她相反的是,楚瞻依旧看着窗外雨潺潺。

突然,一道身影从窗前跑过,将他瞬间拉回了思绪,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门“趴”的一声就被兰茝一脚踹开了。

与方才二人的失落道别全然不同。

此刻兰茝,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门前,被雨淋湿的头发贴在那张明艳的脸上。奔跑过后的面颊带着红晕,灿若人间四月芳菲,那双清亮的眼中似有璀璨星辰。

楚瞻觉得,这一次他的呼吸都被眼前之人夺走了。

“可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兰茝走上前去,在他身旁的方登坐了下来,掰过他的身子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楚瞻,嫁给我吧!”

楚瞻怔愣的看着她,便是他天下第一公子的头脑此刻也无法理解兰茝这句突如其来的话。

兰茝见他没有接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因为太过紧的缘故,说错了话,顿时脸臊得通红。

她再次问道“楚瞻,你可愿意娶我?”这次不再如方才那般理直气壮。

这一刻,便是满腹经纶的楚瞻也找不出一句话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只觉得他那颗心好似随时要跳出胸腔之外。

“阿酒,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他的眼神渐深,让人看上一眼便会沉溺其中。

“你我成婚之后,我便是你的人,你便是我的人,既然是我的人,纵是相隔山南水北,他日也会回到我身旁的。”她有些孩子气的说道。

听了她的话,楚瞻抑制不住的笑出声来。

兰茝极少见到他这样开怀的笑,如幽潭水莲绽放,亭亭净植,香远益清,一时看痴了去。

楚瞻只觉得方才的离怀愁绪一扫而空。

他一把将她揽在怀中,紧紧抱着,下颌抵着她的肩膀道“我娶。只怕是六国之内再也找不出一位像你这样一位直接逼婚的女子了。”

“我……我这也是为了促进两国邦交。”兰茝再次理直气壮的说道。

楚瞻失笑,站起身来,取过一块干净的方巾为她小心的擦拭起头发来。

待差不多干时,他将方巾放到一边,瞥见她身旁的食盒,这才想起她应当还未进食。便将食盒提到桌案上来,对她笑道“先用过饭,我们再商讨婚姻大事可好?”

兰茝点了点头,看到桌的饭食,这才感觉到饥肠辘辘,开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许是在军营里待过一段时间的缘故,她进食的速度非常快,肉也是大口大口的吃着,看着颇为豪迈,完全没有女子特有的矜持。

大约是真的饿了,她每一口都是塞的满满的,吃得两边的腮帮子都鼓起来。

楚瞻眉眼含笑的看着她,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兰茝很快就将桌上的饭食吃了个精光,掏出手绢擦了嘴,一副听候发落的样子看着楚瞻。

楚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此时风雨交加,商铺关门,你我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凤冠霞帔,高堂不在,我要如何娶你过门呢?这全套礼节中只剩有一事可做了”

“何事?”

“入洞房。”

兰茝闻言顿时不敢吭声。

楚瞻突然正色的对她道“阿酒,我自是愿意娶你的,但你上一门亲事已不够圆满,我不愿你这次也草草了事,跟我来。”

房门还未关上,他拉着兰茝的手起身,将她牵至屋檐之下道“拜堂的第一步是拜天地,你我先起个头,这欠下的,等来日再见时补上可好?”

兰茝点了点头,觉得留个甜蜜的念想也好。

他们如今连唱礼之人也无,只能由楚瞻代劳。

“一拜天地。”

她的声音悦耳动听,如鸣佩环。这一句一拜天地从他口中说出,远胜世间任何情话。

黄梅时节,大雨瓢泼,楚瞻与兰茝齐齐跪地,向着苍穹大地双手交叠,然后叩首。

而后他们一同起身,紧握着双手,彼此对视着。

二人双眼之中尽是。

虽然只有一拜,却连心头都如烙铁一般滚烫。

两人开始不由自主的拥抱,热烈亲吻,似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一般。

雨夜回廊之下,明月与清泉看着屋檐下相拥的二人,唇角不自觉的露出了笑意。







第一百九十八章 楚瞻北上

第二日上午,汴京城关闭了三日的城门因为楚瞻和西门泓的离开而再次打开了。

楚瞻与西门鸿的马车停在门口,兰茝与礼部官员一同相送。

因为人多眼杂的缘故,她与楚瞻也说不上几句话。

“保重。”她走上前去对他道,但是很快,礼部官员那些客套之言就把她这句保重给淹没了。

楚瞻对这些官员们客套的笑着,如泉水的目光掠过他们,看向了兰茝,无声的用嘴型说着“保重。”

“好了,兄弟,时候不早了,启程吧。”西门泓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道。

“走吧。”

二人各自上了马车后,车轮子的轱辘声响在清晨的汴京街道。他们的自由离去,将这座混乱的都城留在了身后,留下了一地艳羡的人群。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在黎明的时候停了,兰茝与楚瞻也相拥了一夜。兰茝轻抬衣袖,凑近细嗅着,仿佛上面还有他的气味停留,如兰似麝。

明月这次总算不用再做马车夫了,路途遥远,他与清泉同楚瞻一起坐在马车内。

“车夫,晨曦风光正好,走得慢一些。”一身墨色衣裳的楚瞻好似墨莲一般清贵。

“好嘞。”车夫朗声应到。托这位楚太子的福,他终于可以在全城爆发疫病的时候,走出去了。

明月听了楚瞻的话,却暗自腹诽道“马车帘子都没掀,能看到什么风光。”

楚瞻一本正经的笑道“你未想起马车外风光之时,那风光便与你同归于寂,当你想起马车外风光之时,则这无限风光便在你心中明白过来。”

明月被说得一头雾水。

倒是清泉悟了,笑出声来“公子的车外风光相必是太子妃吧,当你想起她时,她便在你心中活了过来。”

虽然兰茝与楚瞻只是拜了天地,但在清泉心中已将她当作太子妃看待了。至少论容貌,论才智,天下间没有女子能比她更是个当这个太子妃了,尽管从前以为公子最后会娶了翾飞。

楚瞻因为清泉的这一句“太子妃”,唇角笑意醺人,“清泉此言甚得我心。”

但即使是行驶再慢的马车最终也会逐渐消失在兰茝的视线中。

“诸位大人我有事先行一步。”她回过身来对身边的人说到。

“将军慢走。”这些礼部官员们知道她是天子近臣,对她的态度自然是恭敬万分。

她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往京郊隔离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隔离营内,负责喂药的那几名士兵又给试药者们喂了新的药。从昨日喂药到今天黎明,十个试药者中已有七个已经结束了性命。

兰茝来到隔离营外时,就连士兵们抬着担架,从营帐内出来。

担架上自然是已故之人,那些离世的试药者们就与那些不知治身亡的疫病患者们摆在了一处,身上皆蒙着摆布。因大雨刚过,没有干柴,士兵们便在这些人身上泼了油,再点燃火把焚烧他们的尸体。

而另一边,依次有囚车进到这隔离营里来,里面关着的是新的一批梅疫感染者。

兰茝静默的站在焚身的尸体前,就当做是为这些人送行。

这些士兵见她走来,齐齐抱拳道“将军。”

“目前已知感染者有多少人,死亡的有多少人?”兰茝的双眼被火光映得一片通红。

最靠近她的那名士兵答道“禀将军,目前已知感染疫病者,一千一百五十八人,死亡者有二百三十八人。”

他的声音沉重又幽远,好似千年古刹内风钟声,在

兰茝心中不断的回响。

“我知道了。”然后,她没在说什么,依旧是静默的注视着这些正在焚烧的尸体。

知道他们化为了灰烬,她这才转身离去,走进了了营帐内,看到地上的三个担架便知这些试药者们已去了大半。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那名妇人的孩子还存活着,那名妇人也孩活着,孩子已经醒来了,身上的破溃的红疹有结痂的现象,面色看着也不似初见时那般蜡黄了。

但他的身子还很虚弱,依旧躺在担架之上,眼神空洞的望着营帐的上方,也不与他们交谈。

妇人心中虽喜,却也没有和孩子说话,也没敢靠近孩子,深怕这孩子因为试药刚有好转,就再次被她身上的梅疫所感染。

另外一名试药者依旧昏迷着,看不出变化来。

今日一整日,兰茝都留在隔离营,与驻守士兵们一同进食,未在回京。

大约在墟时时,兰茝刚去探望完兰姜出来,如今巢太医的药房也不管用了,兰姜再次因为疫病陷入了昏迷。

她出来时,便有士兵立马上前禀报道“将军,未醒的那名试药者已没了呼吸。”

饶是今日,她已见到上百人断送了生命,化为了灰烬,此刻听到试药者离世时,依旧会觉得连呼吸都沉重了。

现在,因疫病离去者已增加至四百一十人,其中还包括了许多因驻守在这里而感染的士兵们。

她快步走进营帐之内,如今帐内只剩下那对母子了。

她早已看出那名妇人面色灰败,只怕也时日无多了。

“将军,若我儿此次逃过一劫,还望将军能够收留她。”

妇人突然在她的前方跪了下来,不住的对她磕头,但因身有疫病的缘故,她并不敢靠近她,也不敢靠近她的孩子。

夏季的大风吹过营地后的整片山林,将那树枝摇曳的“沙沙”声送到兰茝耳中。天突然就下起了倾盆大雨,营帐被暴雨击打着,风将营帐的帘幕吹得不断翻飞,就连帐内的烛火都熄灭了一盏。

帐内此刻的灯火变得昏暗,透过那昏暗的灯火,兰茝依旧可以看见妇人额头上的红疹都已被磕破,渗出血来,渗是害人。

许是兰茝的带着口罩的缘故,周围的空气让她感到很闷。她叹了口气,终是不忍,走过去将那妇人扶起道“好。”

妇人眉眼之间瞬间盛满惊喜之色,但是很快,她宛如触电一般,快速从兰茝的手中挣脱而出,有些惧怕的说道“将军,民妇染了梅疫。”

“将军,时辰已至,可以去就寝了。”门外突然响起了士兵的声音。

今夜兰茝在京郊留宿,不过是住在不远处的精兵营。驻守在隔离营的士兵与值夜的士兵换岗以后便会去精兵营留宿。

兰茝晚间用饭之食,便叫他们换岗时见她一同离开。

她走出营帐后,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那孩子已经入睡了。但是因为风雨交加的缘故而辗转不安。

妇人几次欲上前安抚孩子,最终因为身上的疫病而离他更远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伙头娘子

“走吧。”兰茝不忍再看。

她入精兵营后,也未去探访营中旧友,回到营帐脱下军服倒头就睡了,连面上的口罩也未脱下来,帐内的烛火未熄。

如今,她已是将军,可以一人独占一个营帐,便是以女子之身睡在军营之内,也不用担心有人来打扰。

虽然她早已疲惫不堪,但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未到卯时便醒过来了,夏日的天亮得极其的早,她取下戴了一晚的口罩,走出营帐外。

此时已见晨曦。

不远处叫醒士兵们点卯的敲锣声由远及近。

那名敲锣的士兵走到她面前时,有些发愣,而后爆发出意外的惊叫声“咱们营地什么时候招女兵了,还是这样天仙似的娘们。”

他的喊叫之声引来其他起床的士兵,纷纷跑到兰茝的帐前一赌这营地新收的女兵。

因为这些精兵们至新兵考核通过以后便不能再出营地。虽然兰茝在汴京城内街头巷尾无人不知,可这精兵营里的人却对她知之甚少。

自她的身份揭穿之后,梁荃便下了军令,军营中人一律不得讨论她的事,否则一律按军法处置,故这营地还是有许多人不认识她。尽管他们都知道有一位女将军,也知道楚酒,但此刻他们并未把这眼前的这个兰茝和那位传说中的人物联系起来。

负责驻守隔离营的副尉本欲前来看看兰茝醒了没,却发现她的营帐前围满了士兵,都在讨论军营里收了一位女兵。

他心中暗道不妙,赶紧走上前去拨来了人群,见兰茝果然被他们围在中间。

“副尉。”士兵们见他过来,赶紧做鸟兽状散开,却又远远的旁观着。

只剩方才那名敲锣的士兵还未回过神来,而是对兰茝大献殷勤道“姑娘,你是步兵还是骑兵,不对,姑娘家怎么能上阵杀敌呢。”

他突然眼神一亮,痴痴笑道“莫不是新来的伙头娘子。”

兰茝因为梅疫一事及楚瞻离开一事,情绪并不怎么好,此时见精兵营里的士兵这般散漫不由眉头轻蹙。

她这一蹙眉,却把围观的这群大老爷们的三魂七魄勾去了一半,这并敲锣的士兵早已忘记了自己姓氏名谁。

但这一蹙眉在驻营副尉的眼中确不亚于雷霆之怒,他万分想拿起一很狼牙棒往这名士兵的脑袋上抡去。

他正要解释什么,兰茝突然挑唇而笑,立马让这副尉吓得不敢吭声。在使臣宴会之上,她在陛下面前伤了两位朝臣之前,便是露出这种笑,那晚他也在场。

“伙头娘子,这称呼不错。”兰茝毫不吝啬的“赞誉”道。

可她的手却在那名士兵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迅速的抓起她的手臂,将他从背后越过自己,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末了,还留下一句,“按军法处置”。

在场精兵们,顿时哗然。

可兰茝却留给他们一个扬长而去的潇洒背影。

副尉这才如马后炮一般重重的拍着那士兵的脑门道“什么伙头娘子,那是陛下亲封的抚远将军。”

这句话让这名士兵,及在场士兵瞬间惊呆在原地。

“回来再禀报你们的副将,一律军法处置。”副尉说完之后,便去追兰茝的脚步了,“将军,将军。”

副尉这一声声万分狗腿的“将军”,正帮他们反复确认方才那姑娘确实抚远将军无疑。

被摔倒在地的这名敲锣士兵,却如魔怔一般,痴痴的笑着“能有这么美貌的女将军,这兵当的也值了。”

周围的士兵闻言纷纷摇头,有一好事者感慨道“兄弟,您莫不是被副尉一敲,坏了脑子。你又不是这位将军的兵,何况我听闻这位抚远将军的将军之职是头衔。”

不然那些好不容易熬出头的武官能怎会允许一位毫无军功的女子爬到他们头上。但这句话他是不好说的。

可这名敲锣士兵却真如被敲坏了脑子一般,冲着兰茝消失的背影高喊“将军,我要如何才能成为你的兵。”

周围的精兵们一听,不由感叹这哥们真是带劲,够爷们,有的甚至吹起了清哨。

甚至有不少人同他一起高喊将军,我要如何才能成为你的兵。

不过,这一切兰茝已经听不到了,她正快步走回隔离营。

昨夜又有不少人死去,一大早,隔离营外便在燃烧尸首。

有一在那对母女门外值守的士兵见到兰茝来了,上前对她道“那位妇人去了,尸首还在营帐中未处理,等将军过去查验。”

尽管兰茝早已猜到了结局,但她的脑海还是忍不住轰鸣作响,“好,我知道了。”

这句话像是用尽了她大半的力气似的。

她走到账外,边听到孩童凄厉的哭泣之声。

兰茝的脚步微顿,最终还是掀开营帐走了进去。那个妇人蜷缩在营帐的角落,双眼还睁着,目光落在某个方向,那正是昨夜孩子睡觉的地方。

孩子一边哭着,一边对拦住他的那些士兵拳打脚踢。

兰茝心中不忍。可无论再怎么不忍,她也不能让这个孩子靠近那位妇人。

孩子见到兰茝进来,他是认得她的,他对她嚎啕大哭道“为什么你们不让我靠近啊娘。”

这名孩子被妇人教育的极好,很是早慧,很早就知道他与妇人之间总有一人会死,也可能都会死。

他也没有问妇人为什么死了。

兰茝心疼看着他,可说出来的话确是万分残酷“因为你是试药者,你啊娘身带疫病,可以却在逐渐好转,若是你碰到她了,你可能会加重病情。那一同试药的九个人,包括你啊娘都白死了。”

尽管眼前的孩子才五岁,她这话也很残酷,但是如今他孤身再世一人,她必须让他知道他这条命是多么重要,这样他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孩子最终没再对拦住他的士兵拳打脚踢,而是突然跪坐在地,嚎啕大哭了起来,口中不住的叫着啊娘。

兰茝见他虽然伤痛,却听明白了她的话。

兰茝走上到角落,合上了妇人的双眼,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平视着她,轻声道“你放心吧,如今他们都走了偌大的将军府也只剩下我一人了,等孩子的时疫被治好了以后,我便带他回将军府,我们俩孤家寡人的做个伴也好。”





第二百章 第一个兵

“带出去火化吧。”兰茝对身后的士兵道。

“是,将军。”

兰茝又走到孩子的面前,对他冷声道“别哭了!”

那毕竟是个孩子,被她这清冷而严厉的声音吓得停止了哭泣,睁着水汪汪的泪眼看着她,抽抽噎噎的甚是可怜。

兰茝差点被他看得心软了。

便是方才拦住这位孩子的士兵也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将……将军,他还是个孩子,母亲刚刚去世。”如今,连哭都不让人哭有点太冷酷无情了吧。

“我知道。”兰茝仿佛梁荃上身了一般,冷眼瞟了一眼那位士兵道“她的母亲已经把他托付给我了。”

这名士兵被她吓得不敢再说话。兰茝虽生得美艳,但她一向杀伐果断,军营里虽是男子也没人敢对她起什么心思,生怕自己的脖子一凉。

兰茝蹲下身子,与那孩子平视着,看到那双干净的眼时,神情软了几分“走吧,她要走了,送她最后一程吧。”

孩子终于停止了抽噎,对兰茝点了点头“是,将军。”他也学着那些士兵的样子,对她恭敬的称呼。

兰茝愣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起身道“走吧。”

隔离营外前一批焚烧尸体的火还没有熄灭,就不断有新的死亡者在后面排队了,其中还包括这孩子的母亲。

她如别人一般被蒙上了白布,身上被泼了油。很快前面的人被火化为了灰烬,士兵们像执行程序一般将妇人抬到前面的人的灰烬之上,点上了火把。

这几日来日日如此。

因为被泼了油的关系,火舌很快就从就将妇人吞没。在火燃起的那一刻,孩子再次控制不住的滑下两行泪。

焚烧现场浓烟滚滚,便是兰茝也被熏得红了眼眶。

不知过了多久,这名妇人也在火中化为了灰烬,她的骨灰与前面无数人的骨灰混在了一处。

孩子跪在了地上,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又回过身来对兰茝道“将军,我能收一把骨灰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恳求之意。他如今已无父无母,知道兰茝才是他未来的倚仗,所以在心里想着讨好她,言语间透露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恭敬之意。

兰茝自然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恭敬之意,但是也没有点破,而是吩咐一旁的士兵道“去找个小陶罐来。”

“将军,这营地里哪有小陶罐。”这个士兵有些为难的说道。

兰茝看了他一眼,淡淡的提到“精兵营有,快去快回。”

“咳,是。”士兵面带尴尬之色,赶紧跑开了。

兰茝也是当过兵的人,自然知道当兵的艰苦,很多士兵在营帐里都有私藏口粮,一些腌制的肉果脯都是装在这样的小陶罐里,半夜三更的时候会拿出来吃一口过过嘴瘾。

一刻钟以后,那名士兵拿着小陶罐跑来了,巍巍颤颤的递给兰茝。

兰茝似笑非笑的接过,看见罐内还有一股子湿意,举起到鼻尖细嗅了一下,“洗得挺干净的。”

“是是是。”这士兵讪笑的应道。

“手伸过来。”兰茝突然说道。

这还是一名小兵,对兰茝这样的大人物还有这惧意,小心翼翼的伸出手。

兰茝一把抓过他的手腕,将他的军服的袖子掀起,露出里面的里衫。

“撕拉”一声,便将他的半截袖子撕了下来,这并士兵吓得一阵哆嗦。

兰茝面色如常的拿起那半截衣袖将陶罐里面的水渍擦拭干净,又把那半截衣袖递给士兵道“还你。”

这士兵满脸苦笑的接过这半截衣袖在风中凌乱。

兰茝将这小陶罐递给这孩子道“现在条件简陋,只能弄到这种小陶罐了。”

孩子感激的接过,走到那一群灰烬之前,虽然他不知那些是他母亲骨灰,但还是抓了一把装在了小陶罐中,封上了罐口,小心的放在怀里。

“回去吧。”兰茝对他道。

二人再次回到了营帐中。虽然大致可以猜测这药方可以治梅疫,但这孩子的疫病还没好全,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继续试药。

“将军。”士兵将一碗新熬的药端到面前。

兰茝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还能问道一丝血腥之气。

“你可知你为何要试药?”她问这孩子道。

孩子点了点头道“知道,啊娘说,这样可以救更多的人。何况那时我的疫病已经很严重了,若再得不到救治便会死。啊娘说,要感谢将军给我这次试药的机会。”

兰茝没想到孩子会这么说,吸了吸鼻子,将那碗带着血腥之气的药递到他面前道“喝吧。”

孩子乖巧的接过药,也没有说苦,咕噜咕噜的一口全部喝光了,有将碗递给兰茝。

兰茝接过碗交到士兵的手上,问道“苦吗?”

孩子摇了摇头道“我经常喝药。”。

怪不得这么容易就感染上了疫病,兰茝在心里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

“银川。”

“银川。”兰茝突然整色道“我虽为将军,但却是虚衔,手底下是没有兵的,你可愿做我的第一个兵。”他这样的身体若是不锻炼,只怕风一吹便道了。

银川的面上露出惊喜的消息,立马跪在地上道“将军真的愿意教我?”

“我的兵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晚上,银川再一次被喂了药。

又过了一天,他的疫病差不多好全了,兰茝这才将他带出隔离营,进宫面圣。

那位太医们见到这个孩子,一个都把他当成宝贝似得捏来捏去,其中最开心的要属巢太医。治好这孩子病的方子正是出自他之手。

便是梁荃一向冷硬的面色,因为银川的好转而放松不少。

兰茝突然想到,这方子最重要的部分是白露的血,若是救了整个隔离营的人,那她身上的血恐怕是要流干了。

尽管,对于整个梁国来说她死不足惜,但是东齐罪奴研究所,以及这背后之人未被揪出来,是否还有其他试药者埋伏在梁国境内,此时都是未知的。

若白露死了,现在已知的线索只剩下先楚皇后魏缨了,但是她却刚好疯了。

尽管楚瞻曾说北魏没有梅雨季,但是兰茝总觉得一切让她不安,这件事似乎还未结束。

而此刻正前往北魏途中的西门鸿与楚瞻也在讨论这事。





第二百零一章 止于白露

“啊泓,我怀疑母后的神志正常,并没有疯。”楚瞻坐在一个路边的茶厮中,手捧着大碗茶对西门泓道。

“松涧,我知道你心中忧虑,但是她的症状是我西门一族多位大夫轮番确诊过得,错不了。”

若是疯了的人,怎会恰好在西门泓去问话的时背这二十四节气呢,想是特意提醒他一般。

“若是有心装疯,哪个太医能诊断的出来。”大碗茶被泡得很浓,能够映出上方灰蒙蒙的天气,想来很快又回有一番大雨。

“这……”西门泓一时无法反驳,反问楚瞻道“那她为什么要装疯呢。你与她十多年未见了,好不容易见到她,她却装疯,这不合常理啊。”

山林中突然刮起了大风,卷起了许多落木的叶子,有一片正好飘落在楚瞻的大碗茶上,泛起了层层水纹。

“许是,知道了什么惊天秘谋吧,暴露了就会死,也不能让我知道。若是这样,疯了也好。”楚瞻的双眼如这变了的天一般,风起云涌。

——

当日下午,城中各处及城外隔离营都架起了药炉。

城门,城防军去各户敲门,告知各户百姓,若身上有疑似疫病的症状者,便去城中四大街市的其中一个街头取药。

这日,不管有病的没病的,有没有症状的全部都去排队喝药了,冷清了数日的街道再一次恢复了热闹。

使臣会馆内,也有士兵端着药送去云蔚,周玉衡和薜荔的房内。

周玉衡及薜荔因为兰姜一事而暂时无法回国。

云蔚在等白露最后的审判结果。

此刻,云蔚在房内看着这碗黑乎乎的药。常年喝药的他对药味特别的敏感,此刻他便闻到这药中有一股血腥之气。

“小王爷,你为何不喝药?”云杉不解的问道。

云蔚却没对他解释,而是淡淡的开口道“你去将兰茝找来。”他那张欺霜晒雪的容颜此刻白得有些不自然。

“不用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兰茝突然推门而入,其实她已在门外停留已久。

白蒹葭自小与云蔚和云荟一起长大,这次全城疫病之乱虽与他们无关,却因他们而起。

云蔚看到兰茝进来,一直僵硬着的手不由的晃了一下。

“云杉,你先出去。”

“是。”云杉走出门外,将房门合上。

“如今,那些隔离营的人都得到了救治了吗?”云蔚开口问道。

“嗯,再过几天他们都会好。”

“这次一共死了多少人。”

“五百八十四人。”兰茝的心突然像被利刃划过,兰姜也是此次的罪魁祸首之一。

云蔚此刻的感觉与她相差无几,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这碗药上,“便是这样,也难以赎罪啊。”

“你都知道了?”白露的血成了全城药引一事,此刻怕是已进入每位汴京臣民的口中。

云蔚轻笑道“生病久了,也知道一些医理,闻到血腥之气时,便猜到了。去年槐城也爆发过疫病,听闻最后是在白露来临是才停止了蔓延。没想到这一次,让时疫停止蔓延的还是白露。”

兰茝没有接他的话。

“过两日,我能去为她收尸吗?”云蔚的神情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可以。”

而后,两人再没有交流。

又过了两日,兰姜终于可以从隔离营里出来了,周玉衡亲自前去迎接。

兰茝,薜荔也在场。

兰姜看到周玉衡时,神色复杂,最终还是对他道“姜儿知道这次因为一己之私犯下了弥天大错,如今得以存活,还要感谢梁国大恩。”

她又转向兰茝道“兰茝,你带我入宫请罪吧。”

兰茝与薜荔对视一眼,他们自然知道这请罪意味着什么,便点了点头。

“我陪你去吧。”周玉衡对她道。

但兰姜知道周玉衡是不能去的,因为梁荃的条件是闻涛河十城。

“殿下先回去吧。”

这是兰姜第一次拒绝周玉衡,让他有些吃惊,但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道“若是梁王提了什么要求,能满足的尽量满足,此次是你理亏在先。”

三人听到他的话,面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

周玉衡心中虽怪异,却还是打马离开了。

“姜儿,你决定了吗?”兰茝问道,若是这城赔了,他与周玉衡之间可能再无情分可言了,她在北周的的处境也会变得举步维艰。

兰姜的眼眶却瞬间红了,走上前去抱住了兰茝,突然哭出声来,“兰茝,那是五百条人命啊。”

兰茝僵了一下,却没有说话,这是她应该付出的代价,就如已经身死的白露一般。

薜荔闻言,叹了一口气,长臂一伸将她们两一同抱住。

半个时辰后,兰姜正式将十座城市的统治之权交给了梁荃。

梁荃手握着北燕十城的交接文书多年往事再次在心中纷至沓来。

没想到,北燕再次与他产生了交集。若是燕京城的那些权贵们知道闻涛河十城的统治权交到了他的手中,只怕会方寸大乱吧。

同样会乱的,还有北周。

今日进宫的除了兰姜,还有云蔚。汴京城终于渡过了这个危难关头,梁荃也对外宣布娴妃与被凌迟处死。

但作为白露名分上的兄长的燕云却被全城百姓声讨。梁荃无奈,只得宣布白露的真实身份乃是东齐白仓大学士之女白蒹葭。

很快,东齐与南梁的关系进入了白热化。

而这时候,白露的遗体在梁荃的默许之下被带出了宫外。

“小王爷要带她回东齐?”云杉迟疑了下,开口问道。

“毕竟是东齐人,留在南梁不合适。”

“若王爷知道了……”王爷可是对这白蒹葭一往情深啊。云杉有些担忧的想到。

云杉看着被包裹在白布之下的白露出神,双眸间有着云杉看不懂的情绪。

“她一直喜欢的都是我们两个人。云杉,我突然有些理解啊荟为什么想要这个天下。我恨透了这二子共用一名……”他的情绪有些时空。

“那便去争吧,和王爷一起。”云杉开口道。

“这尸体带回东齐,只怕早已腐烂了,带骨灰回去吧。”

这一日夜晚,就在全汴京城百姓张灯结彩,大肆庆贺他们渡过了梅疫危机之时。

有两件事正悄然发生,这两件事将会逐渐发酵,最终影响六国的格局。

汴京城郊,云蔚与云杉将白露的遗体带至隔离营外,因为百姓们都离开了,今夜暂时无人驻守。

云蔚对着空旷的营地鞠了一躬,又对云杉道“起火。”

很快,黑夜中亮起了火光,白露的遗体被大火吞噬。

“只怕阿荟此刻已经知道了。”他突然回答了云杉白日里的问题,毕竟梁荃早已公布了她的身份,这事很快就会传达他的耳中。

此刻的使臣会馆,周玉衡已经知道了兰茝拿闻涛河十城去赔偿梁荃一事。

二人大吵了一架后,周玉衡再不想留在这个地方,连夜让山栀准备马车离开了。

只留下兰姜一人在房内哭了一夜。





第二百零二章 再次对弈

第二日,薜荔向兰茝辞行,连带着兰姜与她一道走。

“姜儿,随我回北燕吧,你如果回了北周只怕会被周国的满朝文武及几位公主生吞活剥的,周玉衡也不会护着你。”虽然薜荔这话有些不经大脑,但是他是真的关心兰姜的。

兰姜虽然心中落寞,但她也知道她回去北燕是不现实的,只是对薜荔笑笑“这次只能麻烦啊荔将我送回北周了。”

薜荔刚要再劝,兰茝却拦住了他“无论如何,北燕与北周之间还有盟约在,他们暂时应当不会的对姜儿如何。”但在态度上必然不会好就是了。

但无论如何,兰姜都不能回北燕。

“时辰不早了,我们启程吧啊荔。”说罢,兰姜又看了一眼兰茝,眼神包含了许多,更多的则是担忧“兰茝,你接下来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只怕白蒹葭一事会成为梁齐一战的导火线,你已烨王和熟识,只怕梁荃会派你出征。”

兰茝听到她的话,双眼有一丝波动,她将出征是早已预知的事,但是没想到还能听到兰姜的关心。燕国皇宫内,琳琅阁中她那被烧到一半的画像一直是她心中的隔阂。

“一路保重,接下来你我都会在属于自己的战场上,但是,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兰茝突然间笑靥如花。

“对,活着更重要。”兰姜露出了来北燕以后的第一抹舒心的笑意。

薜荔看着他这两位姐妹,心中有一丝惭愧之意。兰茝为了梁不攻打燕的盟约而上阵杀敌,兰姜为了燕周的和平盟约将要回去承受千夫所指。

而他,依旧是一个纨绔。

便是曾经被他带人揍得满身是血,倒在雪地中的梁荃也成为了一国之君,更是兵不血刃的拿下了闻涛河十城。

他,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薜荔有些落寞的转身上了马车。

“他怎么了。”兰姜不解的问道。

“啊荔也该长大了。”兰茝了然的笑道。

兰姜看了一眼兰茝这张惊艳六国的脸,突然间不羡慕了,其实一母所生,她长得并不比兰茝差。但是,她身上骄傲自信的气度让她看起来更加耀眼了,这是她身上所没有的。

“就此别过吧。后会无期了,二姐姐。”

兰茝听到她这声“后会无期”,了然的一笑,“后会无期,姜儿。”

如今她们各为其主,再相见时,只怕是周梁兵戎相向了,到时候姐妹二人会再次反目成仇吗。

兰茝不知道。

她目送兰姜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驾!”车夫驾驶着马车很快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兰茝牵着马,向使臣会馆走去。今晨兰茝以她要和兄弟到底为由,没有让那些礼部官员一同前来相送。

她心中隐隐有感觉,云蔚应当如周玉衡一般不辞而别了,但是她还是想前去使臣会馆确认一番。

“将军。”使臣会馆外,守卫士兵见她来了,恭敬得行礼。

不知为何,她还没进到里面,就有一股空落落的感觉在心中升起。

她对门口的两位士兵微一颔首,往会馆内的齐国区走去。

让他十分意外的是,她看见了云杉。

云杉看到她时,一向面无表情的脸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呢?”兰茝率先开口问道。

云杉抬起手,指了指门内。

兰茝上前叩门,很快里面便传来云蔚的声音“进来吧。”

兰茝推门而入,发现云蔚正坐在案上,没有起身,他的面前摆了一个棋局。

兰茝诧异了一下,合上房门,走上前去坐了下来“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云蔚面上的笑意有初见时的洒脱,“没嬴了你,到底是心有不甘啊,怎么能安心走人。”

兰茝笑道“看来,你是走不了了。”

“未必,猜先吧。”

最终兰茝执黑,云蔚执白,比起第一次时的无子对弈,二人这次下棋的速度极其的快。

“你的棋路变了。”二人不约而同的评价道。

上一次云蔚的是谋而后动,一步步诱敌深入,但是这一次他却不再执着于设置迷障,而且着眼于全局,他手下的白子,好像呼声震彻山海的千军万马直向兰茝而来。

而兰茝也不再是保守的应对,她变得更加杀伐果断,让对手感到十分棘手。

二人相似一笑,一年过去了,他们都成长了不少。

“你是一个难得的好对手,接下来能在战场之上与你刀剑相向也是一件畅快之事。望你不要手下留情。”云蔚终于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兰茝的眼中的光亮一闪而逝,看来云蔚这次是齐军的主帅。虽然他不会武,但是她还记得当初初次小组赛时他所展现出的谋略之才。再加上云荟那身出身入化的武功,在战场上定是所向披靡。

虽然,一军二帅是大忌,但是他二人是兄弟,或许能因为默契的配合将这劣势变为优势。

她从未有上阵杀敌的经验,而且她还是一个虚衔将军,手下无一兵一卒,与他们也从未磨合过,到时候那些人指不定还会因她女子的身份而不服从指挥。

毕竟自身武功高强和指挥军队作战是两回事。

她虽在心中思绪翻涌,但是下棋的速度却一点也不慢,“能与天下五公子之二的烨王交战是兰茝之幸。”

“啪嗒”一声,云蔚手中的玉石棋子落在棋盘之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棋盘上的棋子俱被这一颗棋子大乱。

好似他此刻的心湖,因为兰茝的这一句天下五公子而泛起层层涟漪。

“我输了。”云蔚突然苦笑的说道。

兰茝对他突然饿的失态有些错愕,其实,在她知道云荟蔚是云荟和云蔚二人时,她就自觉的将天下四公子当成天下五公子了。

“你这样让我觉得,有些胜之不武了,凭你我的记忆,将乱了的棋局重新复原,并非难事。”兰茝笑着对他道。

“若方才那是在战场之上,我军将会溃不成军。”云蔚的语气有些沉重。

原来,他并未将这当作一局棋,在他们各自落下第一颗棋子开始,这场战争已经开始了。

兰茝方才还因棋逢对手而激动的心一瞬间沉入了谷底。

二人沉默着将棋盘收拾好,云蔚突然开口道“兰茝,你曾经说要来东齐的话还算数吗。”去年回去的时候,他将东齐境内所有好玩的地方都打听了一遍,所有的美食都亲自尝试了一遍,就想着若哪一日她来了,他便可以大厮吹嘘东齐有多么的好,让她再也舍不得离开。



第二百零三章 掌黑鹰军

兰茝一愣,想起曾经他们一同去罪奴之城考核时,她说若有机会真想去东齐看看。

“会的。”兰茝脱口而出道,不止是东齐,周游列国一直是她想做的事。

云蔚突然笑出声来,走上前一把抱住了兰茝。

兰茝反应不及想要从他的怀抱挣脱出去,却被云蔚的铁臂紧紧禁锢住了,她没想到云蔚这样的病弱之躯也有这么大的力气。

但是,很快他就松开了手,半开玩笑到“趁楚瞻不在偷偷抱一下,若不是他,便是梁荃我也会据理力争到底的。”

说完,他见兰茝有些错愕的站在原地,突然笑出声来“兰茝,你永远都是我的至交好友。”

“你也是。”兰茝郑重的说道。

云蔚潇洒的转身,从兰茝的面前走过,冲她摆了摆手道“不必送了,这一路,我会走得慢一些的。”

兰茝的瞳孔骤缩。

她快速回过身来,云蔚已经关上了门,她听见他对云杉道“走吧,再不走就舍不得了。”

很快门外便没有了声响。

这一刻,兰茝才真的感觉到使臣会馆内都空了,他们都走了。

她回想着云蔚对她说得最后一句话。看来云荟可能知道白蒹葭的事了,他没有马上进攻梁国是因为云蔚还在这。

只要云蔚走出梁国边境,将白蒹葭带回云荟的身边,便是梁齐交战之时。

这时候,觉得空了的不止兰茝一人。

梅疫危机刚过,梁荃却觉得整个皇宫内空荡荡的。皇子夺嫡之争,逼宫之夜,使臣宴会,全城爆发梅疫,此刻都如云烟一般消散。

但他知道,他的战斗并没有马上结束。

“拟旨,让抚远将军入黑鹰军,黑鹰军的兵权移交给她。”他对一旁的内侍总管道。

“是。”内侍总管曾是梁荃身边的暗卫,随军执行过许多秘密任务,他自然知道黑鹰军对梁荃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是他一手组建起来的亲兵,都是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移交给兰茝了,何况这支军队是当年打败北燕的主力军。兰茝想要收服他们可不容易。

但他从不质疑梁荃的决定,很快就拟好了旨意。

“陛下,兵符。”内侍总管提醒道。

梁荃看了一眼圣旨,本想掏出兵符,却又改口了“明日召她上殿听封吧。”

“是。”

“摆驾折桂殿。”

折桂殿内,楼澜的疫病差不多好全了,但是她发病时日尚早的缘故,面上还有一些红晕。

月华初上,满院桂枝,树影婆娑。

“再过一个多月,桂花便开了吧。”楼澜的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

接连两次她都在死亡边缘徘徊,又活了过来,还能成为她的妃子,她已经很知足了。

何况偌大的后宫之中,如今只有她一人。

她并没有发现梁荃的到来,梁荃也不让侍女们通传,而是屏退了左右。

他想起今日早朝,有礼部大臣提议他举行选妃大典,但是被他已梁齐局势紧张,大战在即为由给拒了。

一些文臣这才知道齐国十万兵马已在两国边境的双生镇虎视眈眈,只是这消息被梁荃压下来了,便是有知道的也不敢声张。

楼澜见庭院内突然安静下来,转过身来,便看到了一直注视着她的梁荃。

“陛下……”她刚要行礼,却被梁荃扶起。

梁荃拉着她在院内的石桌坐了下来,看着她道“你那晚应该是一醒来便往大殿上赶吧,为何明知朕心中之人一直是兰茝,还要这样做,到头来受伤的还是你。”

楼澜没想到他会突然与她说这个,轻笑道“陛下不是与楼澜一样吗。陛下追逐了她十多年了。”

她的话让梁荃的眼中风暴暗涌,一拳砸在了石桌之上,桌子竟被砸出了裂缝。

楼澜伸过手去,覆盖在他的手上。在她的手触到他时,梁荃几不可察的轻颤了一下,却没将她的手甩开。

“陛下,你追逐了她十多年,一定很辛苦吧。以至于你在一次次的失望中,将自己的心逐渐冰封,别的女子只要靠近你就会被冻伤。可是楼澜知道,只有用自己的心将陛下心上的冰捂化了,你才能接受我。”

梁荃听到她的话,心中震动,“那时候朕在刑部大牢里说得话都是真的。”梁荃突然开口到。

“这十年来从未有人为我洗手做羹汤,从未有人对我嘘寒问暖,也从未有人如你一般关心我的喜好。”

楼澜笑了,“臣妾说得话也是真的,愿君心似我心。”

梁荃反手握住她的手,二人相视一笑。

来日方长,谁说一切不可能呢。

北栅街,抚远将军府,这里早已被修缮好了。

兰茝牵着银川小小的手走进将军府内,府内一个人都没有,她将所有的等都点亮了,方才觉得热闹了一些。

令她惊讶的是,梁荃命人再次在将军府内植满了树。

银川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房子。

“呼噜噜。”突然他的肚子发出了声响。

兰茝的脸顿时就黑了,她可不会弄吃的,也不想将军府再烧一次。

她在银川的面前蹲了下来,“你会弄吃的吗?填饱肚子就行。”

银川没想到偌大的将军府连个侍女都没有,他脆生生的开口道“银川不会,银川可以学。”

兰茝原也没指望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干嘛,只能无奈的说道“走吧,出去吃。”

二人走出到北栅街的集市,因为梅疫危机刚过,许多摊子还未营业,街上依旧是冷冷清清的。

只有一家卖糕点的摊子孤零零的在街头,但是并没有什么人光顾。

兰茝牵着银川走上前去,看到摊子上的各色糕点,随口问了一句“老板,有茯苓糕吗?”

老板摇头道“没有,但是可以现做,将军要稍等一会。”

“嗯,那便等一会吧。”兰茝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她发现银川的那算黑漆漆的大眼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做糕点的老板。

她不由暗自好笑,小孩子就是心急,这点时间都等不了。

大约一刻钟后,热乎乎的糕点出笼了,兰茝心满意足的拿着两袋茯苓糕回了将军府。

她将其中一袋递给银川,又给了他一些碎银子道“我明日要上早朝,那时候你可能还没醒来,若是饿了,就自己拿着银子买吃的。这府内的房间很多,你可以随便挑一间,除了我的。”

她并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所以交代完毕之后,像完成了任务一般,回房休息了。

只留下银川一人,盯着自己左手的茯苓糕和右手的碎银子,左看看右看看。



第二百零四章 满朝反对

兰茝第二日一大早便去上朝了。

朝堂之上,梁荃当众将黑鹰军的兵权交给她,引起了满朝文武的热议。

虽然她早已被封抚远将军,但那毕竟是虚衔,不掌任何兵权,如今却把梁国最强的军队全数交到他的手里。

很快,朝堂之上反对之声一片。

“陛下,抚远将军随武艺高强,但行军打仗需要的是将帅之才,臣以为抚远将军不堪担此大任。”京都防卫军的赵墨轲将军当即下跪请梁荃收回成命。

原本,那些文官惧怕兰茝的袖中箭,但是想来在早朝之上她应该不敢造次。更对上次兰茝在宴会上突然向朝臣发难颇为不爽,那时候大家都在疫病的恐慌之中,没顾得上参她一本,如今这么好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因为那件事,她每次进宫都侍卫来搜查她是否携带武器。梁荃虽没没有责罚她,但也不会允许她再次携带武器进宫。

“陛下,抚远将军资历尚浅,又与功勋在身贸然接受五万黑鹰军恐难以服众啊。”说这话的正是宴会上被兰茝的袖箭伤到的官员。

“臣附议。”

“臣附议。”

很快满朝文武就跪了一地,还站着的不过燕云与兰茝。他虽与北燕皇室有仇怨,但是他同样认同兰茝的能力。不过这不意味着他会站在她这边。

此刻,梁荃的面上似覆了一层冰霜,眼中折射着寒芒,他冷眼扫过满朝文武以及默不作声的燕云,开口道“抚远将军,既然有人质疑,便证明下你的能力吧。五日之内收服黑鹰军,收服之后方可正式接手黑鹰军,这兵符朕便替你先保管着吧。”

显然,他也没有为兰茝说话的意思。若是她连黑鹰军都无法收服,那还谈什么作战。

梁荃的这句话让群臣一愣,却也找不出任何反驳之言。若是黑鹰军都能接受她,那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在场无人认为,这支梁国最强的军队会甘于听从女人的命令。

兰茝从未接触过黑鹰军,也从未有带领军队的经验,但是她知道在收服黑鹰军这件事上她只有一个选择,也只能有一个结果。

她长呼了一口气,走出群臣之列,跪地道“微臣领命。”

她如今官拜一品,所站的位置比较靠前,大部分朝臣看不到她面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挺得笔直的背。

她一直将翾飞当成自己的对手,想成为像她一样的当世女将,自然不会在这时候退缩。

看到她平静无波的神情,梁荃冷硬的面色和缓了一些,兰茝在她心中从来不是在闺阁中吟诗作赋,品茶绣花的贵女。

楚瞻定然也是这样认为,才放心离开梁国的。

“回去准备一下,下午就出发,退朝。”

“臣等告退。”如今的他越发的有君王之威了,这些朝臣们方才被他的眼神一扫视,便觉得后背冷汗直流,只想赶紧结束朝议,离开大殿,哪里还顾得上兰茝能不能收服黑鹰军。

这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君王的气场就是与从前那位喜欢研读经史子集的不同。

兰茝起身,见燕云冷漠的从他身侧擦肩而过。

如今她在这梁国的朝堂之上已无交好之人。楼式微已退居幕僚之列,不再入仕,燕云与她之间有灭族之仇,他看在梁荃的面上不对他刀剑相向已是很不错了。

正当兰茝愣神之时,内侍总管走到她的面前,将圣旨递给她道“将军把这圣旨收好了,军营一向只认兵符,若再无这份圣旨只怕将军连军营都入不得。”

“多谢总管大人。”兰茝面带感激之色,结果圣旨。

“另外,陛下吩咐,将军可以在收服期间抽调别的军队,他们可以无条件配合。”内侍总管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兰茝的双眸顿时闪过一丝亮光,既然可以抽调别的军队,那事情便好解决多了,梁荃这也算无形中给了她特权。

“望总管替我向陛下转达谢意。”她恭敬的躬身,又快步走出了大殿之外,看到往来巡逻的禁军,这是除黑鹰军外最强的军队了。

但她显然没有打他们的主意,这个军队的人选必然是要和黑鹰军实力悬殊的,这样才能让他们心服口服。

兰茝正想着,便快步走出了皇宫,一路策马急驰回了将军府。通常大臣们上下朝都是乘坐府中马车的,像兰茝这样骑马的还是头一个,毕竟府中连个侍女侍卫都没有,更别提驾车的车夫了。

骑马倒是更适合兰茝如今喜欢独来独往的性格。

她也没有往府中招人的打算,她很快便会入军营了,再在府中招人也没有意思。

回府后,她这才想起这偌大的将军府内多了一人,但是昨日让他随意找了个房间,也不知他此刻在何处。

她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预备开始逐一寻找。

“将军,你回来了。”一声脆生生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兰茝转过头去,发现银川的面上,身上还留有面粉的痕迹,便诧异的问道“你去做什么了?”

“近日集市上没有摊贩,银川想着大人或许还未用早点,便去药房买了茯苓做了茯苓糕。”银川的面上带着乖巧之意。

兰茝眼中的惊诧之意更甚,“快带我看看,你做得茯苓糕在何处。”

银川这才带着兰茝前往前厅,兰茝这才发现桌上果真摆着茯苓糕。银川往桌子旁一站,她才发觉他的身量还没有桌子高。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会做茯苓糕?”不止是茯苓糕,对于兰茝这个烙个饼都会把将军府烧掉的人来说,一个五岁的孩童会做什么对她来说都是稀罕事。

难道果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昨夜将军带银川上集市去买茯苓糕,银川在摊子前看了一会学了一点,可能不合大人的口味。”他的语调中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懂事。

兰茝这才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原来不是他太心急,而是在学做糕点。

兰茝不由得又想起了当初十几个人轮番上阵教他烙饼都没有成功的事,面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轻咳了一声开口道“你还小,不用做糕点也没事的。”

“不行。”银川义正言辞的拒绝她。

留在兰茝以为他是要说什么做事报恩之类的话时,这孩童脆生生的开口道“将军当日因为烙饼烧了将军府,所以将军虽然是大人,银川也不会让将军入厨房的。”



第二百零五章 再入军营

兰茝顿时感觉胸口像被人重击了一拳,她上下打量的这孩童,发现他面上并无揶揄之色,这才默默的拿起茯苓糕吃了起来,只当是童言无忌。

“做得不错。”她毫不吝啬的赞扬道,虽然不如集市上的那位大爷的手艺,但这一点都不像出自一位五岁孩童之手,让她不由对这孩子刮目相看。

听到他的话,银川的的双眼似坠入点点星辰,“将军喜欢吃什么可以告诉银川,银川可以到集市上偷师。”

孩子虽然高兴,却是个守本分的,对她依旧是恭敬有礼的模样。

不知是他精于厨艺还是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虽不知这孩子的爹是谁,但她观那妇人的气度,绝不像普通的寒门小户,许是家道中落了。

也有可能如她一般,有什么特殊的遭遇。

但是一想到那道圣旨……

兰茝揉了揉眉心,她自然是不能将他单独留在将军府内的。

“今日下午,我给你买几套衣服,你随我一同去军营。”兰茝的面上突然带了凝重之意。

但这孩子似乎对军人有强烈的崇拜,听闻他将要去军营,面上不见分毫的惧意,反而带着兴奋之色。

兰茝自然不会将战场之上的残酷与他说,只是默默的啃着手中的茯苓糕,很快一大碟便全部被她吞入腹中了。

她上午确实没有进食,这小子倒是观察的十分仔细。

兰茝再一次不自觉的夸奖了,突然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可能,这孩子不止过目不忘,可能还观察入微,很有侦查兵的天赋。

她将这个想法暂时按捺在心中,想着过段时间找个机会验证一下。

“先回房休息,午时的时候随我出门。”兰茝说完,便拿着空碟预备离开。

“将军。”银川叫住了她,指了指她手上碗道“还是我来吧。”

兰茝顿时以为是这小子瞧不起自己,便面色不自然的说道“碗我还是会洗的,洗个碗难道还会把将军府烧了不成。”顿时就拿起迅速碗走开了,若是饭让五岁的孩子煮,碗又让他洗,传出去她还怎么做人。

银川看着看着突然消失的人影,又看了眼自己空空的手,深情有些迷茫。

不知道为何这个将军要抢自己的活。

兰茝很快的将碟子过了一遍水,左右看了一遍,直接放在灶台上离开了。

躲在墙根之后的银川看到这一幕,无奈的摇头。搬过烧火用的小板凳,站在小板凳上,用皂角将碟子仔仔细细的刷了一遍,又放在竹篓子内摆放好。

这才去了自己房内歇息。

午时时分,兰茝打开门时,发现他已等在门外了,倒好像是自己的贴身随侍一般。

一开始兰茝还怕自己不知如何与孩子相处,好在这个孩子足够乖巧,事事不用她操心,反而事事替她操心。

她带着他去布庄内买了一些简单的衣物,又去糖水铺子挑了一些吃食便往城郊军营而去了。

她并没有去黑鹰军,而是去了城郊军营,先找到王副将。

午时前后正是士兵们休息的时间,没有训练。

军营里全部都是大佬爷们,此刻突然来了一位天仙似的姑娘,顿时让这些士兵有点恍神。

不过前几天敲锣士兵及其余数十名围观因误会兰茝是新招女兵一事被处以军法,轰动了整个军队,以至于今日看到一身军装的兰茝,就知道是那位不好惹的女将军了。

这时,有从前一同在第五骑兵营一同训练的士兵见到了兰茝,完全无法将这样的她和当时清瘦的兰茝联系起来。没想到当日仰望的兄弟,如今成了女子。

这样的她看起来比楚酒更加的耀眼,也让他不敢上前去和她招呼,而且一路快速跑回第五骑兵营。

兰茝牵着银川,来到王副将的营帐。

“王副将,楚酒来访。”兰茝在帐外恭敬有礼的说道,用得还是曾经的化名。

王副将听到楚酒这个名字,立马起身掀开了营帐。他并未如其余士兵一样直盯着兰茝的容貌看,而是反对她行礼道“将军。”

兰茝笑道“副将不必多礼,楚酒是您带出来兵。”

王副将一听到他的话,顿时朗声大笑道“带过你这一个兵,就足够老子吹嘘一辈子了。”

很快,他才发现兰茝还欠着一个孩童,面上的表情突然有些皲裂“楚酒,可以啊,没想到这才一年过去了,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军中都是大老粗,一向说话口无遮拦。王副将自然知道银川不是兰茝的孩子,不过是为了半开玩笑找回以前的熟悉感罢了。

若是兰茝介意,他只能用与女子说话的口吻与她交谈。

但兰茝并没有介意他的话,而且有些自豪的对王副将道“这是我带的第一个兵。”

王副将听到她的话,再次笑出声来“就这小子,看起来病歪歪的,不是当兵的材料啊。”

他的话让银川有些失落。他因为体质虚弱,时常生病的缘故,自小励志要做个武状元。

兰茝虽然看不出银川的心思,但还是伸出葱白的手摸了摸银川那毛绒绒的脑袋,笑意中带着自信的神采,“王副将莫不是忘了,在新兵营时,我们营帐还被陆虎称为娘子军。”

那时候云蔚,嵇子仪和她三个,一个病弱,一个文弱一个瘦弱,还被耻笑了。

王副将忆起就是感慨良多,而后用他那大掌粗暴的搓了搓银川的头顶道“也是,你一个娘们都能对抗全营,何况这小子还是堂堂男子汉。你是不知道,第五营那些臭小子们知道你是女子后羞愧的恨不得钻到了土里。”

兰茝听到王副将的话唇角不由浮起笑意,好似找回了当年在军营是的感觉。

“有机会倒是挺像和那般兄弟在比划一下的。”

“别别别!”兰茝的话音刚落,营帐外就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兰茝转过身去,发现一群人蜂蛹的进了王副将的营帐,方才说话的正是同一个营帐的赵鸿。

看到兰茝回过身去的那一刹那,这些第五骑兵营的骑兵们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们没有王副将难么好的定力,全部都愣神的看着兰茝,有些人还猛掐自己的大腿。

虽然有无数的传言说兰茝是如何的艳冠六国,但是此刻见到兰茝时,他们才知道什么是女人。

他们梦里的那些小桃红,小翠儿和眼前的人比起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就在兰茝以为她如今的身份会让她与他们产生隔阂之时。

赵式兄弟的赵羽突然笑骂出声“靠啊,曾经的兄弟居然长得和天仙似的,这叫老子往后还怎么看别的女人啊。”



第二百零六章 旧友重逢

赵羽的这句话成功打破了两边的尴尬局面。

他说完,赵鸿立马接话道“是啊,我现在的心还突突突突的跳呢,你可得对我负责啊。”

众人哄堂大笑,王副将笑骂“这群混小子。”

兰茝含笑的打量着这群少年,最后目光落在人群中的嵇子仪身上,“嵇子仪,既然见面了怎么不打招呼。”

嵇子仪是与她一同入军营的,她对他也比别人亲厚一些。

被他这么一叫唤,嵇子仪突然泪眼婆娑的看着她,让她瞬间寒毛倒竖。

“阿酒,原来陆虎说得没错,你真的是个娘们。”嵇子仪憋了半天说了这么一句话。

兰茝想起二人除入军营的第一天,嵇子仪就因为吵吵嚷嚷被陆虎打了一拳,那以后他们在陆虎眼中就成了“娘们。”

“娘们?”兰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不如我们在比划比划,你们一起上也行,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能真正打败你们呢。”

她唇角的笑意让骑兵营第五营的人不约而同的抖了一下。

他们整个营两次在她手上都讨不得好,以前是女扮男装时还可以当作追赶目标,如今是女子身份,虽是女将军,但若他们整个营与她再战,那他们可就抬不起头来了。

赵氏兄弟等人推搡嵇子仪上前,想让他把话圆回来。

嵇子仪这才道“和我们比划显示不出你的威名来,若是哪一天你有机会能与北魏翾飞一战,到时候定然会载入史册,当世两大女将之争啊,想想就热血沸腾。”

嵇子仪不愧是史学世家出来的,一出口就让众人心头一热,他们虽无缘名流青史,但见证历史同样振奋人心。

就连一旁的银川眼神也晶亮晶亮的。

嵇子仪趁势说道“听闻前几日有个敲锣兵想做你的兵,那时我甚是不服气,我和你一同进军营,怎么说也是我先做你的兵,跟在你身边可比在这精彩多了。”

其余人不约而同的点头,他们是与兰茝一个营的,有些是新兵营一同进入骑兵营的,一路见证她在罪奴之城大放异彩,在骑兵营两次对站全营,全营逃训亲眼看着她成了武状元,倾覆楼府满门,废除北燕美人狩猎,成了羽林军中郎将,状告皇子谋反,如今更是抚远将军。

他们分明是同一个时间入的骑兵营,但是一年过去,兰茝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还在骑兵营日复一日的接受训练。

她本未嫁南梁时便是惊才绝艳的人物,这才更让众人更像与她一同并肩作战。

兰茝心中震动,没想到嵇子仪会怎么说。她这次来找王副将就是为了抽调骑兵营第五营的,她对他们最熟稔,对每一个人也的特性比较了解,磨合起来也比较快。

原本以为会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嵇子仪就自己提出来了,而且看其余人的反应好像都很认同的样子。想起今日早朝满朝文武的反驳之声,一时心中触动。

她身边一直默默无言的银川突然开口道“我才是将军的第一个兵。”

大伙这才注意到兰茝身边还有一个小鬼头。他们刚才因兰茝晃了神,并没有注意到帐内还有一个人。

这孩子只到兰茝的大腿处,双眸好似幼鹿的眼一般灵动,望着这群五大三粗的士兵们毫无惧意。

嵇子仪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道“你这小萝卜头近胡说,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当什么兵啊。”

银川认真的打量着嵇子仪,见他一副文弱书生样,不紧不慢的开口道“像你这么大就来不及了。”

众人哄堂大笑,嵇子仪确实不是一块当兵的料。

嵇子仪被一个孩子说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兰茝看着他那样,唇角不由也带上了笑意,让在这群一年半载见不到姑娘的大老爷瞬间呼吸一窒。

“好了嵇子仪,想做我的兵现在就有一个机会,不过是暂时的。”兰茝笑着对她道。

“什么!”方才还被银川打击的垂头丧气的嵇子仪瞬间像打了鸡血一般。

兰茝看了王副将一眼。

王副将对知道她来找自己定是有要事相商,便沉声开口道“还不快去休息,有气无力的下午还怎么训练,各队伍的伍长留下,其余人原地解散。”

众人被他说得精神一震,齐声应道“是。”

在军营内,军令如山,众人很快就井然有序的走出营帐外。

这让兰茝忍不住侧目,经过一年的训练,这群人的的精神面貌比起她在时强了数倍。

虽然她将接受黑鹰军兵权一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但第五营大半个营都挤在王副将的营帐来,惹来不少没其他的士兵围观,若是传到黑鹰军的耳中,她就别想着收服他们了。

嵇子仪特地拖延到最后离开,离开时一步三回头,眼神殷切的看着兰茝。

兰茝本来也没打算让她离开,便开口道“嵇子仪也留下吧。”

嵇子仪顿时眉开眼笑。

这一年里赵鸿赵羽二人都成了伍长,嵇子仪还是第五营的垫底。不过他的选择是没错的,几个月前,梁国发生政权更迭,军队混战时他也在场,又给他的史书巨著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阿酒,你快说吧,到底怎样才能成为你的兵。”嵇子仪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便急不可耐的说道。

兰茝这才将今早朝堂上的事对他们一一道来。

“五日之内收服黑鹰军,这并非难事啊。”嵇子仪对兰茝有着盲目的自信。

但是其他人却不像她这般想,黑鹰军是原是陛下亲兵,又是梁国最强的精锐之师,和他们这些所谓的精兵是不同的,他们是整个南梁唯一一支上过战场的军队,兰茝却无任何实战的经验。

这也是兰茝的顾虑,她唯一一次接触黑鹰军便是同梁荃一起出使北燕之时,那些人配合默契,气场强大,对梁荃的忠诚度极高,想收服只怕不易。

“你既然来了精兵营,可是想到了应对之策?”王副将看着她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兰茝点了点头,“陛下允许我抽调城郊的任意一军队,我想让骑兵营五营与黑鹰军模拟对战,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有没有统帅的资格。”

他们怀疑什么,便去证明什么,而且还要以绝对差距去获胜。



第二百零七章 入黑鹰军

“让骑兵营第五营对战黑鹰军!”有一名伍长轻呼出声。若不是碍与王副将在场,他的声音能把帐篷都给掀了。

不是他们没有底气,那是黑鹰军啊,曾经打败了北燕铁血之军的传奇军队。他们这些连人都没杀过得怎么和黑鹰军比呢。

不过没人敢当着兰茝的面说这话,他们都知道她的身份是北燕公主燕兰茝。

赵羽试探性的开口道“你对黑鹰军了解吗?”

兰茝点了点头道“黑鹰军曾与北燕军队交战一年,我虽称不上知根知底,但是却不是一无所知。”其实,自梁荃对北燕发兵那刻开始,她就开始观察和分析这只军队了。

那时候从她的各项分析来看北燕军队的作战能力是高于黑鹰军的,可是他们却败了。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楚瞻问他是愿从戎还是居庙堂,她选择从军的原因。

没想到最终梁荃却要将黑鹰军的兵权交给她,而他也在今日早朝上也正式派遣官员去接手闻涛河十城。

众人见她毫无波澜的陈述战败的过往,不由一愣,心中对她更是敬佩。

反倒是嵇子仪,他本就不习武的料,也不知骑兵营和黑鹰军的差距究竟在何处,依然大言不惭说道“你是我们骑兵营第五营的荣耀啊,若是在你的带领下我们打败了我朝的传奇军队,我可以在我们家老头子面前吹嘘几年了。”

“嘁。”赵鸿和赵羽两人同时对他发出了不屑之声。若是嵇子仪碰上黑鹰军的人,只怕一个回合,便会被打得人仰马翻。

不过也多亏了他这句话,让这些原本意志消沉毫无信心可言的人,心中涌起了期盼,也许他们真的能打败黑鹰军呢,输了也没什么丢人的,若是赢了,那他们就再也不是那个籍籍无名的骑兵营了。

见到众人双眼放光,王副将笑着对兰茝道“既然陛下早已下了旨令,我等自然会服从命令。这期间若是将军有什么需要,我等自然也会尽力配合。”

“我来就是先给各位提前说一声,具体的等比试规则定下来,我再回来和大伙商议。不过再次期间我希望诸位对下面的人暂时保密,以免动摇军心。”

“是。”

虽然从未比试过,但是在战场之上浴血归来的黑鹰军对他们来说是不可战胜的。所有士兵对他们的崇拜之心更是无限夸大了他们的作战能力,若让营中其他人知道,他们要与黑鹰军作战,只怕会打退堂鼓。

不过,王副将还是鼓励这场比试的。第五营是他带出来的,他自然知道他们的实力如何。若是一年前他们可能会被黑鹰军打得片甲不留。

但是这一年来他们一直在追逐兰茝的脚步,成了整个精兵营最勤奋的一个营,但一直没有突破。他们所欠缺的便是实战经验。

这对他们来说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兰茝见这边的事情搞定了,便与众人做别,前往黑鹰军的营地。

黑鹰军的营地也在城郊,但是却与精兵营和新兵营不在一个方向,而是在山的另一个方向,外人从不知他们是如何训练的,除了最初的一批人,往后招兵从未直接对外招收新兵,而是从精兵营及其他各营选拔进入的。

兰茝带着银川策马绕过大山,来到山谷处,才见到成片的营帐。

山道狭窄,她放弃了马儿,牵着银川逐渐向军营走去。

营地周围都有身穿黑色铠甲的士兵把守。

兰茝走近时,他们的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多瞧她一眼也没有。

直到她靠近他们三米范围内时,前方一排的士兵同时扒出了刀。

整齐划一的动作,紧张严肃的气氛让银川不由的后退了几步。

他们都看见了兰茝身上的军服,也接到今天会有一位女将军来军营的命令。但是在兰茝没有拿出兵符或令牌之前,他们都不能放她进去。

也没有询问。

兰茝自然不会被这样的阵仗吓到,不过兵符要在收服黑鹰军后梁荃才会给他,她也没有令牌。

兰茝只能将任命的圣旨从包袱中取出,交到一位士兵的手中,也没有多说话。

那名士兵接过甚至,快速扫视了一番,这才开口道“将军这边请。”他的声音平静,没有轻视也没有京赌那些士兵来得恭敬。

京都的士兵们在天子脚下,场面与达官贵人们打交道,自然懂得察言观色。虽然兰茝是虚衔将军,但却是天子近臣,那些人自然对她恭敬。

但是,她一进这个地方,便知道这里是凭实力说话的。

一路过来,军营中井然有序,就连每一队的士兵行走时都是整齐划一的,无人对她的出现露出多余的表情,也没有人向他行礼。

他们每个人的眼神都透露着血性,一看就知道是经历过无数刀光剑影与尸山血海的,与精兵营的松散有些天然之别。

因为兵符还未正式交到兰茝的手中,所以他接手黑鹰军的事并未对全营公开。

这名士兵直接将她带到了目前负责黑鹰军所有事项的嬴邢的营帐外。

营帐之中,不止一人,兰茝站在帐外还能听到帐内的议论之声,而讨论的话题正是关于她接手黑鹰军兵权一事。

凭借着她尚可的耳力,可以判断出,这帐内无一人欢迎她的到来。甚至有些急性子的将领因为营内即将多了一个娘们,而暴躁非常。

“将军,抚远将军到了。”这名士兵显然也听见了里面的谈话,依旧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而是做着他该做的事。

帐内的议论之声瞬间戛然而止。

“进来。”帐内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男性之声。想来就是黑鹰军目前的主将嬴邢,不同的是黑鹰军的兵权并未在他手中。

在转交给她之前,黑鹰军的兵权一直是被梁荃掌控的,所有人都认定除了梁荃无人可掌黑鹰军兵权。便是如今的梁太上皇,在曾经分散梁荃的兵权时,也从未将黑鹰军从他的手中交出去。

没想到这一次却交到了兰茝的手中,自然是反对之声一片。若非梁荃亲自开口,只怕这些黑鹰军的将领们将会联合抵抗。

方才,在那议论之声中,兰茝分明听见了“女色误人”几个字。

兰茝挑唇轻笑,掀来帘子走了进去。

帐内的气氛有一瞬间凝固。



第二百零八章 模拟战争 (一)

在她进入营帐的这一刻,帐内十多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打量有之,审视有之。

兰茝的进帐后,最先注意到的便是坐在位置中央的人,想必他就是如今黑鹰军的主将嬴邢。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铠甲,约是三十来岁的样子,不同于南国人的瘦弱,他长得高大威猛,虎目如炬,光是不说话坐在那就给人一种可震慑三军得感觉。

与她对比,在女子中还算高挑的兰茝更显瘦弱,任在场之人怎么看都觉得嬴邢更像是三军统帅。

虽然六国早有女子为将的先例,但那毕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何况兰茝生得这般美艳动人,军中多是男子,只怕要动摇军心。

这样一想,他们看向兰茝的目光就更加的怀疑和不信任。

“抚远将军。”嬴邢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更显高大威猛。

声如洪钟,气势如虹。

“虎威将军。”兰茝走上前去,只到他胸前的位置。但她自小是皇室中人,气质里带着皇家威仪,站在众多大将之间无丝毫势弱。

“陛下的旨意我已接到了,五天之内收服黑鹰军。”嬴邢倒是个磊落之人,不与她拐弯抹角,单刀直入的说道。

其他人听到五天之内收服,俱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黑鹰军可不是那么容易收服的。

这里可不管你是陛下钦封的抚远将军,还是什么北燕公主,六国第一贵女的。在这里自凭实力说话。只要你有能力,他们自然会服你,若是没有实力只能收拾包袱离开。

尤其是想要统领黑鹰军,必须得让他们心服口服,光是武艺高强,打败几个人是没用的。

兰茝感受到这群人落在她身上的怀疑目光,面上未有任何波澜,目不斜视的看着嬴邢道“诸位对我这位抚远将军的看法,我方才在帐外就已听到,就不劳烦你们为我重复一遍。既然在坐的怀疑我没有统帅之能,也没有实战经验,那我们就来比试一场吧。”

兰茝的这话成功引起了在坐将领的兴趣。自与北燕一战之后,他们就再没有上过战场。在南梁被其他军队誉为最强的精锐之师,却没有对手,成日在这山谷之内训练,他们早已心痒难耐了。

便是嬴风也饶有兴致的问道“如何比试。”

兰茝唇角挑起笑意,目光如炬的看着所有将领道“我从黑营军中抽调了一个营,你们也可从黑鹰军中抽调一个营,模拟战争。我观此处地形甚好,有山涧峡谷丛林,是两军交战的最佳之地。”

“这结果如何算?”一名副将按捺不住的问道。

“双方可携带固定数目箭枝比试,去掉箭头,如箭枝射中对方的投部或躯干既算死亡,比试时间为三天,三天之后看对方存活人数,剩余人数多的军营即可获胜。”

营帐内的人听到兰茝的话双眸发亮,好久没有与人交战了,一个个瞬间热血沸腾,即使是模拟战争也比天天窝在山谷训练的强。

甚至有性子急的将领按耐不住直接起身让嬴邢派他出战,“老嬴,让我去吧,老子定虐得精兵营的那般小兔崽子哭爹喊娘。”

他身边的副将听到他的话,立马抢过话头道“还是我去吧,精兵营的人从未上过站场,哪里算是兵,我早就想好好训练他们一番了。”他的声音里透着自傲。

“既然连战场都没上过,收拾他们哪里用得三天,只怕一天就全军覆没了。”

其余人听了他的话大笑出声,没人觉得精兵营会嬴,也没有人觉得兰茝有领兵之能。在他们看来兰茝加精兵营这个组合就他们打发枯燥乏味训练的一个消遣。

兰茝的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唇角的笑意从未收敛半分,目光直视着嬴邢,等待着他的答复。

倒是站在她身旁小小的银川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体型高大的悍将,吓得躲在兰茝的身后,紧拽着他的衣袖,不敢吭声。

“安静!”嬴邢的大掌重重的下了桌面,浑厚的声响。

帐内再次恢复了安静,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我接下你的比试,既然我现在是黑鹰军的主将,我代表黑鹰军应战,双方各派五百人于明日正式开战。既然是模拟战争,这具体的时间地点就不定了。你放心,我会将这才比试当作正式的战争对待,也不会因你是女子而手下留情。”嬴邢也看着兰茝,二人目光接触的那一瞬间,似有硝烟滚滚。

嬴邢会接下兰茝的比试都源于心有不甘。

自梁荃回来之后,他便暂时成为了黑鹰军的主帅,负责军队上下所有大小事宜。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梁荃登基时会将兵符交到他的手中,没想到却交给了一位从无作战经验的女子。

曾经军中就有谣传梁荃因为燕公主茝的缘故没有一举拿下北燕,这次他再次将兵权交给兰茝时,营帐中所有人都感叹是女色误人,他二人之间的渊源可不浅。

但是军令如山,他无法反抗梁荃的命令。

兰茝这个提议正合他意,正好他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让梁荃看看兰茝和他之间的差距。

营帐中其余的将领见嬴邢亲自接下了这个比试,心中明白过来,他这是要动真格的人。他们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兰茝在心中为她默哀。

但兰茝从来不是一个轻易示弱之人,她的面上依旧带着三分笑意,眼中却像凝结了寒冰,对嬴邢道“将军,我是北燕公主燕兰茝,北燕虽被南梁打败,但这败因是什么,我想诸位应当比我更晓得其中的缘由才是。北燕军队被称为六国铁血之军自有它的道理。”

兰茝的话让嬴邢面上一顿,很快又仰头大笑出声,对兰茝道“输人不输阵,公主这气势倒是挺足的。”

听出他话中的轻嘲之意,兰茝也不以为意,但心中却已经开始分析嬴邢的特点,盘算着作战计划了。

“事不宜迟,这就开始准备箭枝吧。”兰茝面无波澜的说道,她并未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改变自己态度。

嬴邢见兰茝处变不惊,颇有大将之风,不由微诧。听闻这位年轻的女将军今年才十九,同与相差了十岁左右。

若是二人现在不是竞争关系,他倒是颇为欣赏这位后辈。



第二百零九章 模拟战争 (二)

“这是自然,抚远将军这边请。”这样想着,嬴邢倒是觉得自己有欺负后辈之嫌了。

梁荃自然不会将心胸狭隘之人放在这样的高位上来。嬴邢能成为黑鹰军的主要定是有过人的本事的。兰茝虽面上平静无波,可心中却是十分慎重的。

兰茝牵着银川的手随他走出帐外,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来到他们的校场,准确的来说是练箭的地方。

这时候正是军队训练的时间。精兵营和黑鹰军原都是梁荃麾下的军队,两个营士兵操练的时间是一样的。

校场之上,士兵们分开两边站,两边相隔数十米远。一边只有二三十人,正拿着箭靶走来走去,而靠近兰茝这一边的前排士兵俱手持弓箭,蓄势待发。

只听得一声哨响,所有骑兵拉弦张弓,目光如炬,动作整齐划一。

又听得一声哨响,所有的箭同时离弦,齐刷刷的落在靶子上,无一枝箭掉落在地,也与一支将误射持靶的士兵。

箭无虚发。

兰茝的目光紧盯着箭靶,心中对黑鹰军敬畏了几分。一年多过去了,黑鹰军们比起与北燕军队交战的那会,更强了。

“箭术精湛。”兰茝毫不吝啬的开口赞道。

嬴邢的面上与有荣焉,“这是黑鹰军独立增设的弓箭营,这些人是从全军队五万人中选出来的射箭技术最佳的弓箭手,既然这次双方比试与弓箭有关,自然是要让这些弓箭手出战。”

兰茝未置可否,面上是沉稳之色,让人猜不透半分心思。

嬴邢看了她一眼,眼中有赞赏之色,“若你能率领精兵营的那些人打败这弓箭营,我嬴邢立马入京让陛下将这黑鹰军的兵权交到你手中。”

嬴邢与朝中的那些武将不同,他并非是通过武举晋升的的武将,而是因为军功授封威虎将军,平日里无需上早朝,只需留在军中负责黑鹰军的大小事宜即可,因黑鹰军的低调作风,军队内的许多将领兰茝从前并未听过。

但他们比起兰茝这样的军官更让手底下的士兵信服。

“我既然提出了这个比试,就是抱着必胜的决心参与的,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兰茝看着校场内再次射出的箭对嬴邢道。

她的口气虽然狂妄,但是颇对嬴邢的胃口,他再次郎笑出声。他气势如虹,便是笑声也带着可吞山河的气势,惊起了树上的一群鸦雀。

“那本将便拭目以待了。”

站在一旁的银川却不再惧怕他,仰着头看着他的目光带着崇拜之意,他自小幻想的大丈夫,真男二与嬴邢如今的模样一模一样。

他拽了拽兰茝的衣袖道“将军,我想成为他那样。”

他的话脆生生的,却带着无限憧憬之意。

兰茝听了他的话眉头微挑,这混小子,吃里扒外呢。

兰茝蹲下身子,双手来回搓着他的左右脸颊道“你是我的兵。”不过她也能理解,在到处都是书生的梁国,嬴邢这般有大丈夫气概的当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嬴邢看到兰茝与银川之间的互动有些忍俊不禁,出声询问道“你来军营,还带孩子来?”

兰茝蹲着抬头看向嬴邢,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形象更加的高大了,她用无声的口型对他道“梅疫。”

梅疫一事,汴京封城,黑鹰军也出动了。嬴邢瞬间明白过来,这是一个可怜孩子。

他笑着将银川一把抱起,放在他的脖子之上道“像我这样有什么好,自古英雄出少年,你该比我站的更高看得更远。”

他有转过头来对兰茝道“既然明日将军要比试,你也无暇顾及他,便让他暂时留在军营吧。我给他找个士兵教他习武。”

兰茝看向银川,征求他的意见,见他连连点头,这才对嬴邢道“好。”

不得不说黑鹰军是个办事效率极高。兰茝才刚和他们说完比试的内容不久,嬴邢便已命人将去了头的箭支准备好了。

他与兰茝商定好每位士兵手中有十支箭,两军各派遣出一名副将但对方军营做裁判,并在山的两边各自搭建好了营帐作为两军的根据地。

嬴邢虽不认为精兵营的人可以胜过黑鹰军,但他对待这场比试的态度却是十分认真。真正的军人就是要打好每一次的战役,这是对对手的尊重。

兰茝见一切准备完毕,便又重返精兵营。

此时已至黄昏落幕之时,其余军营的人都已结束了训练,解散回营,骑兵营第五营的人却被王副将留在了校场之上。

“王副将,训练已经结束了,你将我们单独留在校场可是有要事要吩咐?”一名不明缘由的士兵开口问道。

其他士兵纷纷附议。

各队伍的伍长及嵇子仪等知道内情的人皆默不作声。

王副将还未开口之时,整个营的人的目光突然向同一个方向看去。

王副将转过头去,便将兰茝从远处走来。校场很大很空旷,兰茝的生活是大片的黄昏。

她看到他们看过去,冲他们招手之时,一些年轻的士兵只觉得他们的心好似青山那头西沉的落日,逐渐陷落。

很快他走到他们的队伍前方,开口道“今日之所以将大家留在这里,是有一件事要宣布。明日你们将要和某个军营进行比试,而你们的带队之人正是我。”

她的话让那些不知情的人瞬间沸腾了。

“和哪个队比试?”

“赢了可有什么奖励,加官进爵吗?”

“以什么方式比试,是常规的小组赛吗?阿酒带队的话,我们大概可以横扫整个精兵营吧。”

这些士兵面带兴奋之色,他们以为比试的对象只是精兵营的某个营,又是兰茝带队,便对明日的这场比试充满了期待。

兰茝将比试规则与他们详细说明,但并没有告诉他们是与黑鹰军在比试。从那些知情的人的反应来看,兰茝决定不告知他们真相,毕竟黑鹰军在他们心中早已因为那场燕梁之战而成为神话了。

兰茝扫视着众人,见他们的目光皆带着轻松与期待之色,无半丝的紧张感,好似他们真的将这场两军模拟对战当成了一场演习,便又开口补充道“这场比试陛下也会关注。”



第二百一十章 作战前夜

这话一出,方才还觉得胜券在握的骑兵们瞬间变了面色。

这些人原就是梁荃帐下的士兵,他们中大多数人从军的理由便是仰慕梁荃战神的名号。

他若也关注这场比试那就不一样了。

有不少人都暗中紧握着拳头,希望自己能够通过这场比试在梁荃面前大放异彩。

知晓内情的嵇子仪见到身边的人瞬间士气高昂,不由在心中感叹兰茝的“心黑”,却又不得不承认兰茝很会鼓舞士气。

不过,兰茝说得也没错,事关黑鹰军兵权一事,梁荃确实会关注这场比试。

见到他们有了上进的动力,兰茝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决定给他们施加一些难度“这次与你们对战的士兵不是你们所知的某个营,而是从其他各营中挑选的箭法高超的弓箭手组成的一个军营。另外本次的比试地点以山林为主,你们是骑兵,这次必须弃马作战,这对你们来说非常的不利。”

她的话一出口,众人面上这才有了慎重之色。

那些知情的人却个个面色凝重。

赵鸿更是如临大敌一般开口请教道“我们可有转寰之机?”

兰茝看了他一眼,听到这个问题时她心中便知晓赵鸿将这场比试当作必败之争。

此时,天际的余晖早已散尽,天际呈现出一片静谧的深蓝之色,校场之上这些年轻的骑兵们此刻的心却是翻滚沸腾。

“虽然双方的约定的比试时间从明日才开始,可是对于一个随时待命的军人来说,战争从知晓军情的那一刻便打响了。”

她的话让众人心头一震。

“你们之中可有人对城郊这片山林的地势熟悉的?”兰茝见众人终于进入状态,严阵以待,这才出声询问道。

在场的士兵面面相觑,连连摇头,只有一名士兵犹豫了几下,出声道“我家留在城郊的一个村落里,入军营之前是个放羊的,对这山头还算熟悉。”

兰茝是知道这名士兵的,叫福喜,因家境贫寒入伍,不爱与人交谈也不爱表现,但因为认真上进的所以骑射功夫也不差。

“回到营帐之后,你将这附近的地势喝酒绘一份图给我,不求详尽但求无错。”兰茝吩咐道。

深蓝的天色之下,福喜却是红了耳根子,不敢看兰茝,吱吱唔唔道“我只是个放羊的,从未拿过笔,不会画图。”

兰茝看向嵇子仪道“嵇子仪,你去协助他。”

“是。”

兰茝这才进入正题,“既然是丛林之战,学会潜伏就尤为重要……”她清冷的声音响在校场之上,众人皆听得入神。

她从未上过战场,但却见证了北燕各城池在黑鹰军的铁蹄之下,一步步沦陷,从那时候起她便开始关注战争,开始分析战事,开始了解黑鹰军。

她足足讲了一个时辰,才让众人解散,而在这个期间内,王副将已经悄悄的离开了精兵营,前往黑鹰军营帐的据点做他们的裁判。

此刻,嬴邢已从带着黑鹰军从营地内出来,住进了新的营帐之内,为得便是让他们提前进入作战的状态以及提前熟悉环境。

正如兰茝所说,虽然他们约定比试的时间是明日,但自从知道军情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战争便已经开始了。

主帐内,烛火闪烁,嬴邢坐在桌案前研究起了这片山林的地图。作为黑鹰军的主将,他自然对安营之地方圆几百里都了如指掌。

不过,为了在一日之内结束这场模拟战争,他还是将这份地图拿出来再次观摩。

主帐之外,更有巡逻的士兵在举着火把巡视,各个临时搭建的营帐之外也有值守的士兵。

营中有军衔的士兵正往主帐走去,嬴邢唤他们前去商议对策。当然,他们讨论的内容不是如何获胜,而是如何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或者说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让精兵营的士兵全军覆没。

整个营帐似乎都在严阵以待,看着与战争前夜并无差别。

而这一边,兰茝让众人解散之前,特地嘱咐了他们要早点入睡,他们将有一场长达三天的战要打。

而她则是来到了伙头营让火头军们准备好三天五百人份的干粮。一个火头营时常要准备数万人的口粮,所以五百人份的干粮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

交代好一切之后,她才来到她原来的那个营帐,看嵇子仪与福喜的地图画得如何了。她原本要去福喜的营帐,不过突然发现福喜没读过书,营帐没不会有纸笔,但嵇子仪却是常备着的。

走到营帐之外,掀来了帐帘,她看到角落里她的床位至今还空着,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因为夏季天气炎热,赵羽喜欢在营帐内光着膀子,见兰茝进来时,愣了一下,又瞬间醒悟过来她是女子,赶紧手慢脚乱的抓起嵇子仪的长衫裹在身上。

比起他的慌乱,兰茝却是不以为意的笑道“以前同住一个营帐,你经常喜欢光着膀子,我早已见过无数回了。”

“咳咳咳。”原本与兰茝住在同一个营帐内的三个人同时发出了剧烈的咳嗽之声。

而原本在一旁努力回忆地形的福喜,耳根子再次红了。

赵鸿和赵羽二人开始相拥而泣,开始自我检讨他们为什么找不到媳妇。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曾经和他们住在同一个营帐,居然无人察觉他的女子身份。

想当初,兰茝女子的身份被揭穿之时,他们这个营帐的“门槛”都被精兵营的士兵们踏破了。怪只怪兰茝影藏的太好,在军营时又太过彪悍,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完虐他们骑兵营的人是女子呢。

正当赵氏兄弟二人陷入回忆之中感慨良多之时,兰茝找到了桌案,看向了正在画图的嵇子仪。

这一看让她十分震惊。

难怪嵇子仪一直没有与他们交流,原来是分身乏术,这份地图实在是太过具体了,不止有喝酒山坡小道,还有山洞树洞等各种她完全想象不到的隐蔽之地。

“看来你对这块了如指掌啊。”兰茝感觉自己好像无意中捡到了一个宝。

福喜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有些黝黑的面上泛着红晕“以前放羊的时候,小羊们喜欢漫山遍野的跑,我为了找他们经常将这附近的山头翻了个底朝天。”



第二百一十一章 摧毁据点(一)

“你这羊跑得好。”兰茝的双眸微亮。

“多谢将军,我会努力的!”福喜被她一夸奖紧张得突然“蹭”的一声站起身来,双臂紧贴着身体,浑身僵硬。

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老实的士兵吸引,短暂的沉默过后,赵氏兄弟开始锤桌狂笑。

嵇子仪抬头看了兰茝一眼,那眼神似在说,看你把人家孩子吓唬的。

兰茝被他得反应吓得一愣,而后又含笑着对他道“福喜,坐下。”

“是!”福喜大声应答,坐了下去。

正好这时嵇子仪已画完了最后一笔,将纸呈在福喜的面前道“你看看,可有错处。”

福喜仔细浏览了一遍,心中对嵇子仪佩服的五体投地,没想到他只是大概讲述了一下,嵇子仪竟能将地图

画得这么完整。

“没有没有。”他连连摆手。

嵇子仪这才将地图递给兰茝,难得正色的说道“将军,您请过目。”

兰茝接过仔细查看了起来。

嵇子仪画得很好,这份地图的详尽程度也超出了兰茝的预料,她抬起头来目露赞赏之色,“你们都做的很好,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一场硬战要打。”

“你也早些休息吧。”嵇子仪关切的说道。

与嬴邢的做法不同,兰茝并未让这些士兵们提前去据点营帐进入作战状态。

这些人从未有上阵杀敌的经验,无法体验什么是作战的状态。只怕去了,反而因为环境陌生和对比试的猜测而彻夜难眠。

兰茝见纸上的墨迹干了,将之折叠好对嵇子仪挥了挥道“我还要回去研究这份地图,看有何应对之策。”

嵇子仪与赵氏兄弟见她走出了营帐,一时间都有些愣神,回头看了一眼还空着的床榻,这才真的意识到从前一同并肩作战,同帐而眠的人是女子。

帐外烧得通红的篝火,发出“噼啪”的声音。有值营的士兵看到兰茝会恭敬的向她行礼。

兰茝走到那晚住过的那间营帐,点燃了烛火,将地图摊开再次研究了起来。

南梁因为雨水丰沛的缘故,丛林的树木高大茂密,极适合藏匿与偷袭。但对方都是箭术精湛的弓箭手,想必目力极佳,想要躲过他们的视线并不简单。

昏黄的灯火之下,兰茝拿起纸笔,开始在一张新得纸上图图画画,一遍又一遍的推演着,直到睡意昏沉,这才脱下外裳,上了床榻。

忙碌了一天,她才刚放松下来,睡意便如孤鹜山脉上崩塌的雪一般瞬间将她淹没,很快便沉入了无边黑暗之中。

睡梦之中,北燕军队与黑鹰军之间的大小战争开始纷至沓来,纯洁的白雪之上溅满的热血刺痛了她的眼睛。

突然她从床上惊醒,大口的喘息着,背后冷汗直流。

营帐之内的视线还有些昏暗,她醒来时的动静很大,但是因为提前吩咐过不得打扰的缘故,帐外值营的士兵无人敢进这间营帐,偌大的营地中只有她一个女子。

她站起身来,穿上军装,戴好军帽,走出了营帐之外。

“将军。”她帐外值守的士兵见她出来时有些惊讶,反应过来之时,对她恭敬的行礼。

兰茝点了点头,见此刻天还未亮,便询问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

兰茝闻言轻抿了一下薄唇,便向营地之外走去。

营地之外有一条河流,她简单的洗漱了一番,又去了军需处,五千支去了头的箭支便放置在这里。

伙头营内,五百人份的干粮也已准备完毕。

兰茝视察好一切时,天际开始逐渐显露出鱼肚白。

骑兵营第五营的士兵们都已醒来,快速在校场内集合完毕,他们的背上都背着空的箭篓。

军需处的士兵们给每个人发放十支箭枝。所有人都拿到箭枝时,兰茝才开口道“半刻钟内去伙头营领取你们的干粮,领取完后,营地门口集合。”

“是!”经过一夜的充足休息,所有人都精力充沛,快步向伙头营的方向跑去。

此时,离卯时还差三刻,每日叫醒士兵们起床的敲锣之声再次在营帐各处响起,其他营的人见到骑兵营第五营的人早已经醒来,正整齐有序的向伙头营跑去,一个个面上皆露出惊讶之色,纷纷开始议论起来。

因为当初在兰茝还在军营时,第五营的士兵们也是受了她的影响,每日醒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所有人跑出校场之后,兰茝就走到营地之外去等他们。

出乎她意料的是,第五营是一支素质很高的队伍,不止对其他士兵的议论之声目不斜视,便是她规定了半刻钟这样苛刻的条件,他们也准时达到了。

这对兰茝来说是一个好得开始。

队伍出发之时,天际已有霞光,一行五百人向军营十几里之外的山林走去,一路上无人说话,也无人交头接耳。

直到靠进这茂密的丛林之时,走在队伍前列的嵇子仪这才开口问道“我们现在要去我们的据点吗?”

兰茝听了下来,所有人见她停下来也都跟着停下了脚步。

“是也不是。”兰茝先回答嵇子仪的问题,又转过身子来对就近的一名士兵道“让最后一排士兵上前。”

“是。”那名士兵小跑着去了队伍的最末端。

很快,最后一排的十名士兵一同随她走到了队伍的前列,皆面带疑惑之色。不知道兰茝为何突然停了下来,又单独叫了他们。

“你们前往我军的据点收帐篷,收好之后藏在这个矮洞之中,记得藏的隐蔽一些。”她指着手中地图上的一点道。

收帐篷?

本以为兰茝有什么秘密任务要交给他们的这十名士兵更加的懵圈了。

说好的大干一场呢,收帐篷是怎么回事,若不是他们清楚兰茝的实力,只怕要跳起来骂一声瞎指挥了。

但兰茝并未对他们有过多的解释,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这个据点的帐篷都是临时搭建的,与营帐的有所不同,可以快速拆卸,晚上回去时再搭建好。你们拆好之后便来此处与我们会和。”兰茝又指了地图上的另外一个地方,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之意。

他并不怕他们会找不到地方,因为福喜留在就这最后一排。

“是!”军令如山,他们心中虽有疑议也只能服从命令。

兰茝又对剩下的人道“其余的人,随我继续前进。”

他们现在的目的是摧毁黑鹰军的据点。



第二百一十二章 摧毁据点(二)

清晨的山林还有浓雾,林间的草木带着潮气。

兰茝拿着地图,带着一行人往山林中走去,偶尔有人踩到落地的树枝,发出“咔嚓”的一声脆响。

“小心点,尽量不要发出任何的声响,注意周围的动向。”兰茝的声音虽不大,却准确无误的传入每一位士兵的耳中。

此刻他们离黑鹰军的影帝据点还有十里地,山路崎岖,兰茝带着他们直往最近的大道上走。

“将军,这旁边还有数条隐蔽的小道,为了减少伤亡,我们应该分为数队,走不同的小道才是啊,今日林中雾气正浓,借浓雾隐蔽或可瞒过敌军的视线。”后边不知情的士兵不解的问道。

赵羽听了赵鸿的话在一旁压低了声音附议道“大道空旷,若我们在大道上遇到了黑鹰军岂非全军覆没。”

兰茝看着宽敞的林间大道,语气笃定道“放心,走大道吧。”这名士兵更为疑惑,心中颇为不服气,却也没再吭声。

兰茝这项决定也引起了队伍中诸多士兵的不满,认为她只是武功高强,果然没有带军队的经验,一直顶着将军的虚衔也不无道理。

但他们碍于她曾经同是第五营出来的缘故,只把话藏在心里没有明说出来。

隐在丛林浓雾之中负责监督的黑鹰军将领听到她的决定面上闪过惊诧之色,在心中暗自感叹这位抚远将军不简单。

兰茝如鹰一样的目光透过浓雾,唇角浮起笑意,似能看到浓雾中的人一般。

“好个敏锐的女将军。”这名负责监督的将军被她的目光一看,顿觉头皮发麻。不过他只是负责计录“伤亡”的,并不在比试之列。

所以兰茝也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他。这名将领顿时感觉周身的压力少了不少。

兰茝回过头来,同样压低了声音对赵鸿道“正是因为对手是黑鹰军,所以才要走大道。”兰茝其实是兵行险招,其实她也没有绝对的自信这样做真的可行。

她在赌,赌对方是个行军经验丰富之人,所以不会理解到她这种孤注一掷的心态。

赵鸿虽不理解他的话,但也没有任何反对之言,对方毕竟是黑鹰军,不能用常理度之,也许兰茝自有致胜之道也说不定。

而另一边,黑鹰军的士兵们在嬴邢的带领之下,倾巢出动,无人留守据点。他们的作战计划是今日之内对精兵营的人一击必杀,这据点自然就不必要了。

黑鹰军这个弓箭营?的编制比较特殊,最小编制不是伍,整个弓箭营五百人,每一百人一个卒,共有五个卒长。

其中一个卒长对嬴邢道“从我们这到对方据点一共有四条小道,一条大道可以前往,我们五个卒一人选一个?对方必然会为了减少伤亡而分开行动。”

另一位伍长听了立马开口道“分开行动是必然的,两军实力悬殊,他们若将兵力集中在一处,遇到我们必然会全军覆没。但是这条大道宽敞,又无遮蔽,对方主将若不是有绝对自信可以打败我们黑鹰军,就是一个二傻子。但据我手上的情报,那位女将军两种都不是。我们是否可以放弃这一条大道了。”

嬴邢听着下属的争论,目光始终落在这张地图之上,脑中浮现起的却是兰茝的脸,而后他开口道“那位女将军,不可以常理度之,大道要派兵前往,但是人数不用太多,从给卒中抽调几十个擅长隐藏之人即可。”

“是。”

嬴邢的双眼微眯,若是寻常人,定然会行为惧怕黑鹰军,而将军队全数安排在其余四条隐蔽的小道。但她,似乎并未将黑鹰军放在眼中。只怕她是料准了黑鹰军会夜郎自大,认为敌军不敢与他们抗衡,而全部选择其余四条小道,这样走大道的军队就能幸免于难。

但是,一个优秀的猎手,是不会放过任何一只漏网的猎物的。

但是,即使是这位出色的主将也没有料到,兰茝会讲所有的人全数安排至大道之上,而放弃了其他所有可以保命的小道。

他以为,她不过是如第一个卒长所说的那样,将兵力五均分,每条道上都安排有士兵前进。

所以同样是五百个人他在其余四条小道上安排的人数都多余一百人,以两军兵力悬殊,定能让精兵营的全军覆没,听闻他们全部都是骑兵,到了林中,遇上擅长隐藏和远攻的弓箭手们,更没有优势可言。

至于林中大道,他之所以会安排几十个擅长隐匿之人,是料准了走在这条道上的士兵会认为黑鹰军不会派兵来这条大道,所以防备之心会没有那么重,那么隐在暗中的弓箭手们,就可以将他们一举拿下了。

大道虽不适合藏匿大批军队,但是藏个少数人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正当黑鹰军的人,快速分批行动之时,那些被兰茝安排去拆卸帐篷的十人已到了他们的据点处。

看到十几个巨大的帐篷,除了福喜之外的十几个人脸黑得宛如锅底一般。他们之中哪一个人没有热血豪情,不渴望建功立业,大杀四方。

便是演习的也好啊。

只怕他们的队友已和敌军开始紧张的酣战之中了,而他们却只能被安排在这边拆卸帐篷。

福喜看出他们的不满之色,却未如他们一般抱怨,从新兵七营罪奴之城救火之时,他一直将兰茝视为自己努力的目标,不论是曾经的新兵楚酒,还是如今女子之身的抚远将军,他都相信他的能力。

“大家还是快点拆帐篷吧,这场战斗三天才会结束,我们快点拆完帐篷就能快一些参加战斗了。”福喜并没有劝诫他们拆帐篷也是战术的一种这种话。

但是,快些加入战斗很快让其余正在抱怨的这九个人,开始迅速行动起来了。军令他们不得违抗,但是如果在拆卸帐篷这件事上耗费太多时间的话。他们只会被第五营的其他人嘲笑。

所以他们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在几人的全力配合之下,很快就将一个帐篷拆下来了。

他们的行动迅速,兰茝带领的大部队也不含糊,剩下的数百人都在快步的行军。因为大道宽敞,继续没有什么行军阻碍,所以队伍前进的速度很快。

且他们一路都没有遇上敌军,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第二百一十三章 摧毁据点(三)

这让方才还满腹抱怨的士兵们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但是他们并未完全放松警惕,毕竟他们所有的兵力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兰茝自然也没有完全松懈,她甚至感觉到有不少人正往这边逼近。不过她并未太过紧张,对方的人数似乎并不是很多。

不过,她还是非常佩服嬴邢,此人不仅能力高强,而且并不是真的盲目自大,而是铁了心要将对手一击必杀,一个漏网之鱼也不放过。

这群人的速度很快,个个都善藏匿。

“全军戒备,所有伍长去外围。”兰茝突然开口道,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对方在暗他们在明,形势对他们很不利,尤其是他们人数众多,目标大,对方只要随意射箭便会将他们拿下。

兰茝突然下令让众人的心不由紧张了起来,他们齐齐拿下背在背上的弓,进入戒备状态。

军中的几十位伍长都是素质之佳之人,他们也都知道他们所面临的对手究竟是怎样的一群人,所以在兰茝下达命令的那一刻,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怀疑的就全数跑到队伍的外围,将这些士兵们全数包围。,,

而隐在暗中的黑鹰军的弓箭手们却纷纷大吃一惊,看着人数,精兵营的人是将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到了大道之上了。

“真是大胆!”被派遣到丛林大道的这名卒长评价道。他原本会以为他这趟会白跑一趟,毕竟他们黑鹰军威名在外。只要对黑鹰军有一定的了解的军队都会避其锋芒,选择浓雾重重的林中小道以减少伤亡。

没想到这位女将军却带着所有兵力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林中大道,这是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还是笃定了黑鹰军不会选择林中大道。

若是后者,那这位女将军完全不似毫无上阵杀敌经验的人。

好在主将有先见之明,派遣他们来这林中大道,不然他们此番只会扑了一个空。

这名卒长面色微沉,对身后的四人道“你们四个去四条小道报信,其余人分散各处射箭。”

待那四人离开之后,这名卒长突然面带兴奋之色,这下他们要立头功了,这么多人,他们随意出手也能很容易命中。

他们现在还剩二十六人,每个人身上都有十支箭,若箭无虚发,那精兵营大半人马都会折到他们手中,想到这儿,他心中越发兴奋,抬起了手。

此刻兰茝全身崩紧,感受着四面八方的动向。此刻,她还无法判断这些人藏匿在哪里,但是,若他们出手了,那一切就不一样了。

躲在暗处的卒长挥下了手,二十六支箭从不同的方向射出。

“啊”,“啊”……

无一例外,箭无虚发,他们中的二十六人被淘汰出局退出了比试。

而兰茝也成功获得其余二十六人的位置,她迅速开口道“赵鸿,你左边正前方!”

“赵羽,你的东南方向!”

“徐鸠,你的后方西北方向!”

……

这些伍长们本就出类拔萃,在这些箭射出之时他们就对对方的位置有所告知,如今经兰茝提醒,更是如虎添翼,迅速拿起箭枝对指定方向射了出去。

而兰茝也抄起了箭,对准了那名卒长,“嗖”的一声,这支充满了力量的箭枝破空而过,正中卒长的心口。

兰茝听到丛林之中的响动,长呼了一口气,又去注意其他人的动向。

精兵营中的人并不似弓箭营那般箭无虚发,他们只射中了一半的人。因为命中率的问题,他们这边又有十三人被对方幸存者射中,淘汰出局。

“两人一起对准一人。”兰茝再次下达命令。

他们必须快速解决这群人,只怕他们只有有人去痛风报信了,他们得速战速决,赶紧离开。

她再次告知他们敌军的位置,在两箭齐发之下,对方终于全数出局。但所有人并无兴奋之色,他们的伤亡比对方还多,而且从第一个照面来看,精兵营的人也已告知出来,对方的实力远胜他们。

还有就是箭枝,他们的箭枝是有限的,但他们用了五十二枝箭才射中了对方二十六人,他们还淘汰了三十九人。

在众人以为兰茝的第一个命令是加速前进之时,兰茝却道“最后一个队伍,前去收缴对方的箭枝,收缴之后不必与队伍会和,原路返回据点。”既然要耗损比对方更多的箭,只能去收对方的箭了。

这次众人倒是对她的命令没有任何意见,他们也认识到自己实力的不足。更有不少人在心中猜测对方是什么来历。

“其余人随我快速前进!”兰茝再次下令。

“是!”经过第一回合的交锋,精兵营的人才进入了所谓的作战状态,他们几乎是奔跑前行的。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黑鹰军的据点。

果然不出兰茝所料,黑鹰军并不会遵守三天这个规则,打算一天之内解决他们,所以他们是倾巢出动,据点处一个看守的士兵也没有!

从出动的那一刻起,他们已经放弃了这个地方。

“兄弟们,我们被敌军轻视了,既然说好了三天,又怎么能允许他们一天之内将我们一网打尽呢。所以,大伙尽情拆毁他们的帐篷吧,但是速度快要。”

在方才的交锋中吃瘪的精兵营们,现在听到兰茝说对方居然要一天之内解决他们,心中更加不服气,对黑鹰军的营帐下手更狠了。

不到一刻钟,黑鹰军的据点如同受灾一般被拆毁。

众人发泄完之后,心情畅快不少,便有一名士兵问兰茝道“将军,我们现在原路返回吗,还是去各条小道上伏击黑鹰军。”

“不急,第一天是他们作战能力最强的时候,我们不能与他们正面起冲突。”兰茝指着手中的地图道“此处不远处一隐蔽的山洞,被荆棘覆盖,是个不错的藏匿之所。刚好午时已至,我们前往洞中休整一番。”

“是。”虽然他们对兰茝话中“第一天作战能力最强”这话感到不解,但是经过上午这几个命令,他们早已认识到自己的认知短浅,而兰茝的所想的原比他们更深更远。

精兵营的一行人在兰茝的带领之下,往林中山洞的地方走去。

而那四位去个小道报信的弓箭手正好完成了他们的任务。

黑鹰军中人都对精兵营所有士兵全数大摇大摆的行走丛林大道而感到震惊不已。



第二百一十四章 打劫弓箭

嬴邢听到这个消息之时,面上闪过兴奋之色。与出局的那名卒长的兴奋有所不同,他这是棋逢对手的兴奋。

他虽然对兰茝了解的不多,但是他是梁荃带出来的兵,凭借他对梁荃的了解,他在正事上绝非感情用事之人,他能将她放在这个位置上来,就说明兰茝是这正有本事的,但是他依然心有不甘。

四位卒长接收到情报之后没有马上行动,而是全部集合到嬴邢的面前,等待他的命令。这才给了兰茝摧毁据点之后,全身而退预留了时间。

“将军,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发动所有兵力去大道上围缴精兵营。”一名卒长问道。

嬴邢沉默无声。

“只怕我们赶过去时,他们已经离开了丛林大道了。”另一名卒长接话道。

“你们队伍的队伍中可有遭到伏击?”嬴邢突然开口问道。

四名卒长齐齐摇头。

“看来他们不愿与我们正面冲突了,那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呢?”

“拖延时间?通常弱者遇到强者时都会以自保为主,拖延时间,减少伤亡。”一名卒长脱口而出。

“若是为了自保,不愿与我们冲突,他们就不会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丛林大道了。”另一名卒长反驳道。

兰茝这般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成功让这群人琢磨不透。

只有嬴邢隐约猜测到了原因,对其中两名卒长道“你和你手下的人分两批行动,一批去我军的据点查看一番,看是否有他们留下的痕迹,一批去精兵营的据点。你去丛林大道看看情况。”

听到嬴邢的指令,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这场比试的时间有三天,对方并不像他们一样打算速战速决,所以定会有士兵看守据点,也会派遣士兵摧毁他们的据点。

“是。”两人反应过来后,立即带兵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嬴邢看着剩下两位卒长,打算让他们继续在浓雾中搜索精兵营的踪迹。

初次交锋过后,精兵营的行踪已暴露,他们不可能再大部队出现在丛林上,有可能去他们的据点,也有可能趁着他们将兵力转移到丛林大道时,潜入这浓雾丛林。

“报!”这时候有弓箭手来报“前方发现精兵营士兵的踪迹。”

“多少人?”嬴邢有些诧异的开口问道。

“十人。因为觉得怪异,我们并未出手,而是暗中将他们围起来了。”这名弓箭手亦是满脸诧异。

不是说所有的兵力都在丛林大道了吗,那这十人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黑鹰军心中的疑惑同林中的雾一样浓时,精兵营第五营的人已在兰茝的带领之下,成功藏匿到荆棘丛的山洞之中。

山洞很大,足够数百人容身。丛林之中的雾虽因正午的日头散去了一些,但这座山林茂密,树木遮天蔽日,他们隐在荆棘后的山洞之中,便是那些弓箭手们也很难察觉。

这些人此刻正在山洞内啃干粮。

一路上一直默不作声的嵇子仪吃得有些不踏实,“将军将军交战时刻,我们躲在山洞之中吃干粮这真的好吗?”因在将军交战时刻,便是嵇子仪也改口称兰茝一声“将军”。

“无妨。”兰茝吞下最后一口干粮,觉得有些干涩,便站起身来。

洞内阴暗,往里走可听见山泉流下的声音,兰茝走过去捧起手,接了水一口饮尽这才觉得喉间舒爽了不少,其他人也学着她的样子,前去接水。

兰茝又坐回原来的位置对嵇子仪解释道“敌军此刻定然派人前去丛林大道查探消息,以嬴邢的谋略,恐怕已经发现我们摧毁据点一事了,他会兵分两路,一路查探他们的据点,一路前去我们的据点,只怕还会有一波人去林中查探我军的动向,我们已被包围,若此时出去,定然危机重重。”

其余人听了他的解释,这才冷汗直流,原来两军交站不止是武艺高强就行,还是谋略的比拼。

“那我们一直不出去吗?若是对方找不到我们,定会在丛林中大加搜索,迟早会找到这里来得。”嵇子仪再次开口问道。

兰茝突然笑了,“不会的,我们不是所有的人都在这里,回去收营帐的那十人小队现在应该往丛林的小道的方向去了,只怕他们已经被敌军包围了。”

从一开始,兰茝就已经放弃他们了。她虽让他们来与全营会合,但她所指的集合地点并未在这里。他们迈入这丛林之中时,为了寻找他们,必然会疏忽防备暗中的敌人。

落单的军人必然会沦为敌人的猎物。

对方只要遇到他们,就会暂时把心思放在这落单的十人身上,而暂缓搜寻他们的踪迹。

或者说,会按兵不动,从这十人身上找到整个精兵营的动向。

此刻,福喜等十人并不知道他们已被黑鹰军的弓箭手们团团包围,也不知道他们此刻的谈话正落在嬴邢的耳中。

“将军说让我们与他会合,这会合地点怎么去你可知?”其中一名士兵问福喜道。

隐在暗处的嬴邢等人听到他们说会合地点,眼中皆闪过精光。

如今整个精兵营好像消失了一般,让他们找不到人,此刻正好可以利用这十个人,找到他们的大部队。

嬴邢做了一个按兵不动的手势,又示意他们跟上这十个人。

福喜听到这名士兵的问话,点了点头道“知道的,就在不远处有一个山洞,极为隐蔽不易被人发现,他们此刻怕是躲在洞中商议对策吧。”

福喜的话更让黑鹰军的人觉得他们没有马上解决了这十人是明智的选择。

他们的藏匿能力极好,光凭福喜几人根本发觉不了有大部队正跟在他们的身后。

丛林大道处,已被精兵营射杀的二十六弓箭手纷纷从隐藏的地方出来。

他们一出来,就碰上了等着他们的十位精兵营的人,这十人自然不怕与这几人交锋,在规则上他们已经是死人了。

所以他们一出现,精兵营的人就齐齐对他们伸手道“弓箭交出来。”

黑鹰军的弓箭手的什么时候遭受过这样的待遇,几欲吐血三升,纷纷骂道“太可耻了!”

但是他们没有选择,只能把背上的弓箭交给精兵营的人。比试规则里没有不能抢夺对方弓箭这一条。他们之所以会要他们的箭枝,定然是知道技不如人,所以抢箭保平安。

精兵营的人接过他们的箭,还不忘补刀道“死人是不能说话的。”

然后就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在他们离开了一会之后,前来查探丛林大道这边情况的百人弓箭手才赶到这里。



第二百一十五章 聚众啃粮

他们见到坐在路边聊天的二十六人,有些诧异,带队的卒长出声询问道“你们怎么坐在这,精兵营的人呢?”

这二十六人顿时面面相觑,心里有苦说不出。他们也不能向这些弓箭手们说明精兵营的去向。

尽管他们知道大部队往他们的据点去了,抢了他们弓箭的十人小队正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最后,被杀的这名卒长被百人的目光盯的受不了这才屈辱的开口道“死人是不能开口说话的。”

他一说完,这二十六人顿时以闪电般的速度瘫倒在地,装作死人的模样。

丢人啊!就当他们真的死了吧!

他们应该是第一批被杀死的吧!

站着的百位弓箭手见到队友这副饱受打击的模样,顿时冷汗直流。

而躲在暗处的王副将差点笑出声来。这群黑鹰军的弓箭手们还算遵守规则,说死就死,没有透露对方的信息。

这名卒长推测出精兵营的人不可能会原路返回,应该是往他们据点的方向去了。所以便带着人继续向前走。

这个决定让精兵营的那十人可以安全的将从对方手中夺来的弓箭带回他们的营地。

这十个人回到已方的据点时,发现有黑鹰军的人前来查探,但是他们陷在为什么精兵营的据点消失了这个巨大的疑惑之中,以至于没有发现躲在暗处的这十位士兵。

这伙人离开以后,这十人才从暗处出来,找到了他们藏匿帐篷的矮洞,将弓箭全部放在矮洞之中后,想起兰茝说不用与部队回合,便也藏身在洞中,等兰茝回来。

而被嬴邢派回自己据点的这百名弓箭手,看到他们的帐篷全部报废,顿时面黑如锅底。

虽然他们的计划时一天之内拿下整个精兵营,所以这个据点早已被他们放弃,但这并不意味着对方可以摧毁他们的据点。

这个举动无疑是踩了整个黑鹰军的脸。

这时,从丛林大道过来的百人弓箭手,看到他们的据点如同废物,仿佛发生了一场激战一般,队友们个个面黑如锅底。

丛林大道过来的卒长默默咽了一口唾沫道“难道你们也都死了?”

经过他这么一问,这位黑脸的卒长面色更黑了,骂道“你们才死了!”

丛林大道的来得卒长这才长呼了一口气道“没死就好!”

两位卒长这才开始交换情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们这次遇到的对手不简单。

他们昨晚还在大肆谈论如何在一天之内拿下精兵营。

弓箭营的人齐齐抬头望天,看到逐渐西斜的日头,觉得他们的目标可能完成不了了。只判着主将那边能够吊打精兵营的人。

正当两百名弓箭手,在自己营地内怀抱美好的幻想,渴望嬴邢能带人一举拿下之时,这边的嬴邢等人,终于在福喜等人的带领之下,来到了这个洞口。

这个洞口地处隐蔽,非常不好找,所以嬴邢等人也跟了很久。

现在,终于到达目的地了。

正当黑鹰军的人预备将洞口团团围住,预备对精兵营的人来个一击必杀之时,洞没传来一名士兵的责备声“福喜,这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你是不是带错了路啊!”

这责编之声经过山洞回音,声响极大,好像一巴掌狠狠的扇在了一路尾随的黑鹰军的脸上。

福喜难以置信的挠了挠头道“不可能啊,这一代我非常熟悉,不可能带错了路。”

福喜等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时,嬴邢却懂了,他们再次中了兰茝的计。

暴怒之下他们将这十人全部击杀。

福喜等人还在云里雾里之时,就被黑鹰军的人给杀死了,他们这才反应过来黑鹰军的人一路都在尾随他们。

同时又在心中庆幸精兵营的人不在这里,不然他们就真的成了罪人了。虽然他们不知道兰茝他们到底去哪了。

但是,暴怒中的嬴邢可不会这么好心对一群“死人”解释。

这时,兰茝等其他四百多名精兵营的人已在另一个山洞之内呆了一个下午了。

因为兰茝没有吩咐,他们就不能出去,所以有些士兵吃饱喝足之后,干脆睡起了大觉来。

一觉醒来之后,已至黄昏落幕之时,精兵营的人个个精神抖擞。而与之相反的是身心俱疲黑鹰军,他们忙碌了一天,连精兵营的影子都没见到。

嬴邢带着剩下的人回到据点,准备商议对策之时,发现据点的帐篷已被全球摧毁,再也不能用了。

这边,兰茝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开口道“好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精兵营的人面上没有太多的兴奋之色。据兰茝的说法,第一天他们已经被淘汰了四十九人,而黑鹰军的人才淘汰了二十六人。

比试的规则是看剩下的人数的,目前来看,他们是处于落后的局面。

但是那些知道内情的伍长们心中早已对兰茝佩服的五体投地。那可是黑鹰军啊,他们居然在黑鹰军手中撑过了一天,并且没有落下太大的差距。

一行人出来以后,往他们的据点回去。

途中,路过让福喜带路的那个山洞之时,兰茝让众人捡了柴火,在洞内燃了一把火,装作有人在此夜宿的假象才离开。

总人对她的命令已见怪不怪。

一伙人回到藏匿帐篷的矮洞之中,与这十名士兵会面。

一行人再次聚众啃干粮。

而另外一边,黑鹰军的弓箭手们原本是准备一天之内解决精兵营,晚上再回去庆功的,所以他们并没有准备任何的干粮。

好在这山林中有不少野果意,可以让他们摘了暂时充饥。

精兵营这边啃完了干粮之后,兰茝让他们将藏在矮洞的帐篷全部搬出来,在他们原来的据点上全部搭好。

精兵营的士兵们见到他们完好无损的帐篷,再想起敌军今天被他们毁得乱七八糟的帐篷,个个心中激动不已,都在猜测敌军今夜睡在哪里,他们要不要夜袭。

今天回来的十位士兵还透露敌军今日来他们的据点了,但是发现什么都没有,又疑惑的离开了。

众人心中对兰茝更加的佩服,甚至有些人开始看轻了黑鹰军。

“将军,我们今夜夜袭吧,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一天之内就结束比试。”一名士兵面露兴奋之色的建议道。

“对,我们目前还落后呢,只要夜袭就能追回差距。”



第二百一十六章 全体上树

在这件事上,兰茝自然是不会同意他们的决定。

今日他们之所以挫了黑鹰军锐气,完全是因为他们情敌了,以及他们没有怎么与黑鹰军正面交锋的缘故。

如今黑鹰军帐篷被毁,他们自然不会再像白日那般轻敌,只怕会提高警觉性。两军实力相差悬殊,若是贸然夜袭的话,吃亏的会是他们。

不过,夜袭这个词倒是提醒了她,只怕对方今夜会来夜袭。

“今夜,营地内的篝火全部点上,留五十人看守营地,其余人随我离开。”兰茝开口吩咐道。

其余人以为兰茝同意了他们的意见,要准备夜袭,个个面露兴奋之色。

但兰茝却将他们带到了白日藏匿帐篷的矮洞处。

“不是吧,将军,我们晚上还要藏匿在洞中吗,我们已在洞内藏了半天了。”方才那名提议夜袭的士兵面带失望之色。

“是啊,将军。我们是与对方比试的,这样畏畏缩缩,躲躲藏藏的有违大丈夫风范啊。”

这些士兵虽然不似白日那般排斥兰茝的命令。但是他们皆是十几二十岁的少年,个个血气方刚,带有军人血性,恨不得上去真刀真枪与敌军大干一场。

但兰茝的命令却让他们感到憋屈。

“这是命令!”兰茝却没有被他们的意见所左右,而是下了一个令他们更为疑惑的命令“全体上树。”

这里的树木枝叶繁茂,极适合藏匿人。

见众人面带怀疑之色,没有行动,兰茝继续开口道“你们想与对方正面交锋,可以!今夜敌军可能会夜袭,你们躲在树上可以看到前方营地的情况,好好看看你们与对方的差距,再考虑夜袭问题。”

“是!”众人这才三三两两的爬到树上,这里的树多而茂密,藏匿百余人足以。

众人上树后,向营地的方向看去,因为营中何处俱点着篝火,所以果真如兰茝所说可以清营地内的情况。

此时,夜已深了。

夏季的夜晚,林中虫鸣鸟叫的声音格外的明显,很好的掩盖了这群人的呼吸声。不然以他们的藏匿本事,很容易就会被嬴邢发现。

一天的追逐对黑鹰军的人来说并未消耗太多的体力。

夜晚,一群昨夜还斗志昂扬的弓箭手们此时正坐破烂的帐篷上啃着野果。

野果子还未熟透,口感酸涩,好似他们此刻的心情。他们可是号称南梁最强的精锐之师黑鹰军,他们更是从黑鹰军中挑选出来的弓箭手,丛林应该是他们的主战场,可是一天过去了,他们竟连精兵营的面都没碰到。

有几位弓箭手越啃心里越憋屈。

“若是让老子碰见那群精兵营的,非把他们射成马蜂窝不可。”

“那也得找到他们!”

“他们此刻定然像我们一样在自己的据点呢!”一位弓箭手脱口而出道。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目光晶亮的看着嬴邢,“将军,我们夜袭吧。”

“对,夜袭。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清冷的月光之下,嬴邢的面上光泽如出鞘的剑芒,他回想这一整天过程,耳边听着弓箭手们的慷慨激言,快速做着判断。

他们没有预备干粮,营帐也被摧毁,这场比试的时间拖的越长对他们来说越是不利,毕竟光靠树上的这些野果并不能很好的满足他们三天的进食需要。

此刻,正是精兵营们防守最薄弱的时候,而他们的弓箭手也急需一场胜利来振作士气,夜袭无疑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所有人起身,随我夜袭精兵营!”他的声音里带着嗜血之意,像是对月而啸的狼。

黑鹰军的弓箭手们顿时化身为丛林的狼,个个眼中闪着精光,他们一把丢了手上的野果,背起弓箭跟在嬴邢的身后浩浩荡荡的直往精兵营据点的方向去。

精兵营的守着空帐篷的那五十名士兵依然不知危险的靠近。他们正百无聊赖的议论着兰茝,他们现在还以为她正带着人夜袭黑鹰军。

“可惜了,我们被就在这边看守营地,无法参加战斗。”

“敌军的营地被我们毁了,他们今夜应该会露宿野外吧,这丛林蛇虫鼠蚁还挺多的!”

“今夜他们应该会不胜其扰,我们会不战而胜!”

“哈哈哈哈!”

山林之中,这些士兵的笑声噬无忌惮,在黑夜之中格外刺耳。

隐在草丛中的黑鹰军弓箭手们气红了眼,恨不得在这些骑兵的身上射千八百个窟窿。

但嬴邢没有指令,他们只能按兵不动。

营帐后方的矮洞内,兰茝与其他黑鹰军的士兵们已在上面潜伏了一个时辰,这些人的呼吸明显带着不耐烦之意。

只有几个武力尚可得伍长们,惊讶的发现他们完全找不到兰茝现在影藏在什么地方,好像消失在这黑夜中一样。

“他们来了。”兰茝突然出声,他们这才发现她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吸了树上。

经她提醒,众人这才屏息观察四周的动向,但是他们并未发现敌军的踪迹。

直到一枝箭破空而过,射中了一位方才肆意讨论的士兵,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胸口。

旁边的人也惊呆了,他们还未来得及提醒其他人“敌军前来夜袭”,就再次有箭破空来,正中他们的心口,但他们却无法判断敌人潜藏在哪个地方。

隐在树上的这些士兵们感觉他们的心跳好似随着队员们被箭射中之后一起停止了一般,他们只能在树上亲眼看着这些值营的士兵们一个个倒下,却无法发现他们的踪迹。

这些人仿佛暗夜中的鬼魅,高速移动着。

瞬息之间,五十位值营的士兵全部阵亡,毫无反击之立。

而黑鹰军的弓箭手们也发现了不对劲之处,从藏匿的草丛中走了出来,逐一检查这些亮着灯火的帐篷,这才发现所有的帐篷都是空的,精兵营的人再次不知所踪。

这些帐篷不过是个幌子。

“好,好的很。”嬴邢看着空空如也的帐篷,目光扫视着这些在他眼中已是死人的对手们。

正是因为他们在规则上,已经死了,所以他并不能询问他们精兵营的大部队究竟去哪里了。

第五营的骑兵们被他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却也在暗中庆幸,好在他们的大部队不在营中。

“走。”面对精兵营接二连三失利,嬴邢已逐渐失去了耐心。



第二百一十七章 敌军袭营

尽管他们今夜再次拿下了五十位精兵营的人。

但这样小数目的成就并不能满足他庞大的胃口。

这些人离开时同样毁了精兵营的帐篷,因为心中对精兵营中人的狡诈颇有怨气,所以精兵营的帐篷的损毁程度比黑鹰军的还要严重。

但躲在树上的这些士兵们却连大气的都不敢出,也不好马上跳下大树,生怕对方的弓箭手们会从草丛里突然跳出来让他们全军覆没。

他们又在树上待了一刻钟,直到兰茝确认已没有危险,这才让他们从树上下来。

这些人神情木讷的走到营地。

似乎是为了讽刺他们一般,营地上燃烧的篝火并未被熄灭,将草地上被拆的七零八落的帐篷照得清晰可见。

“地上有多少支箭?”一位士兵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

“我方才就数过了,正好五十支箭!”另一名已经被打死的的士兵说道。

所有从树上下来的士兵们倒吸了一口气。

“已经出局的随我离开,不得再讨论战局的事。”一直影藏在暗中的随行军官开口道。

已被打死的十名士兵识相的闭了嘴,随对方的考核军官离开。

营地内的氛围越发的沉重。

“箭无虚发,对方到底什么来路?”士兵们小声的讨论着,目光警觉的的盯着前方的丛林,深怕从暗处飞出一支箭,让他一击毙命。

那些知道真相的,却是将目光落在了兰茝的身上。

黑鹰军果然名不虚传,不知道他们的将军能否带他们反败为胜。

“一开始我就说了,这些人是从各营挑选出的天资卓越的弓箭手,组成的一个弓箭营。凭我们的实力还不能与他们抗衡,若是今夜夜袭敌营,下场就是全军覆没。”听到众人的议论之声,兰茝声音清冷的开口道。

不过,有一点她料错了。她原以为黑鹰军这样骄傲的军队是不屑去拆他们的帐篷的,没想到他们竟会出手。这也说明他们急了。

“我们躲藏了一天阵亡了将进上百人,正面交锋必败无疑。这场比试的实力相差太过悬殊了!”一位伍长见识过黑鹰军的能力后,心生惧意,差点说漏了嘴。

“放心吧,回去的路上,会有新的局等着他们,归营前我们可是在某个山洞内放了一把火的。今夜,敌军不会再来了,大家安心休息吧,篝火还在燃烧,猛兽不会靠近我们的。”说完,直接躺在了草地上,拿起破碎帐篷往自己身上一盖,就开始闭目养神了。

兰茝并没有安慰他们,也没有夸下海口说,今夜歼灭敌军。但是她的镇定和从容却无形中给了他们一丝安定的力量。

这些士兵们见她一个女子,都这般毫无顾忌的躺在草地之上,他们也没有片刻迟疑躺了上去。

不过没有人敢离兰茝很近,也没有人敢对她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她躺下以后,无意中露出手腕,腕上带着的是袖箭,小巧的机关正提示着众人她亦是个箭无虚发之人。

一个女子太过强大时,生得再貌美,也会让大多数男子望而却步。

黑夜之中,精兵营的还存活的数百人全数躺在草地上。但他们之中没有人真正的睡着,每个人都暗自保持着警惕之心。

另一边,黑鹰军的弓箭手们正在商议如何过夜。

很快他们就想到了白日福喜等人带他们去的那个山洞,洞内宽敞可容纳上百人,给他们提供栖息之所完全没有问提。

“诶,你说今夜精兵营的士兵们集体消失,给我们布了这么大一个局,那他们人去哪里了呢?”

“会不会去了白日那个山洞。”

这本是两个弓箭手之间的私下交流,却听在了大多数人的耳中,怀疑的种子就此在他们心中发芽。

精兵营的人去丛林山洞过夜的可能性很大的且他们从此地回去,正好会路过那个山洞。

“去看看。”嬴邢开口道。

众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嬴邢当先朝前走去,凭借着记忆找到了了那个洞口。此刻洞内的火还在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们果然在这里!这是黑鹰军所有弓箭手此刻一致的想法。

他们握紧了手中的箭,开始缓步靠近这个山洞。

嬴邢做了个手势,他们快速分开两对,围住了这个洞口。

他们到了洞口时,才发现安静的出奇。周遭除了虫鸣鸟叫的声音,便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连精兵营的一丝声响,竟也没有听到。

但此刻,他们已来不及怀疑什么。前排士兵的手快拉开了洞口的荆棘,后面的士兵正要将箭搭上弓往里面射时,他们失望的发现洞内空空如也。

“嘁!”数百名弓箭手们同时发出失望之声。

只是一堆烧得正旺的柴火而已。而且看柴火上的灰烬,显然这堆火已经烧了很久了。

从一开始,对方就布好了这个局。

嬴邢面色微沉道“既然对方盛情款待,今夜我们就在这个洞内过夜吧。”

“是。”上百名弓箭手齐齐进入洞内。

嬴邢很清楚,对方之所以会兜这么大一个圈子,设这个局,不过是因为不敢与他们正面交锋罢了。

兰茝也料准了,黑鹰军在黑夜中一次次寻找他们的踪迹未果,必然不会再回据点找他们。

他们只能选择在这个山洞中过夜,在这里过夜他们并不会遇到夜袭,若是选择去找他们的踪迹,可能一整晚就过去了。

兰茝又为整个精兵营嬴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尽管第一天过去,精兵营已出局八十九人,黑鹰军出局二十六人。

第二日,躺在草地上的这些骑兵们在黎明前夕陷入了深度的睡眠。

此刻正是他们防备最薄弱的时候,兰茝却唰的一下迅速睁开了双眼,对着离她最近的嵇子仪,赵鸿及赵羽三人踹了一脚。

虽然精兵营的人并未对兰茝起什么心思,但他们在野外,上百名男子聚在一处,兰茝毕竟是女孩子,这三位曾经与她同个营帐的就睡在她不远处,将她团团围住。

兰茝没法将上百人逐一叫醒,只能先将这三位建议你,她的脚刚踹上嵇子仪时,嵇子仪立马犹如弹簧一般,快速从草地上直起身来,眼睛还未睁开来,便爆发出惊天的喊叫之声“敌军袭营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相同命令

经他这么一喊,所有人如连带反应一般从草地上坐起。

“袭营!袭营了!”

“敌军在哪儿呢!”

“嵇子仪,你又说梦话了!”

“兄弟们,给我打!”

兰茝看着整个营都已经醒来,并且一致声讨嵇子仪,唇角浮现起笑意。

很好,叫醒了一个嵇子仪,整个营就都醒了。至于嵇子仪的破空的哀嚎之声,就不关她的事了。

此刻,天际还是一片黑。这些年轻的士兵们因在草地上过夜的缘故,身上还带着露水。

“给你们半刻钟的时间,洗漱及吃干粮。”

兰茝的声音成功提醒他们此刻还是比试期间。这些人立马停止了打斗,列队去山涧的溪流。

待所有人结束了洗漱和进食之后,天际才渐有晨光出现。

“将军,今日我们有什么计划。”一位伍长上前询问兰茝。

兰茝看着面前排列整齐的四百多人,沉声道“今日,敌军定会对我们进行更加疯狂的追击,我们分开行动,无人一个小组,每个组必须有一个善隐藏,和善射击的,每队选出一个负责人!各伍长进行分组。”

“是!”几十位伍长的行动力很强,很快就为上百人分好了组。

分好之后他们才发现兰茝并没有在任何一个组里。

赵羽问道“将军,要和我们一组吗?”他这个组的其中三人就是嵇子仪,赵鸿与赵羽。赵氏兄弟二人配合默契,他们自然不会分开行动。

至于嵇子仪,除了赵氏兄弟哪一队都没人收留他。

赵羽之所以会邀请兰茝便是希望他们这个营帐的四人能有机会并肩作战。不过赵羽这话刚问出口,就让其余人红了眼,若是哪队多了兰茝,简直就是如虎添翼啊。

而且,和梁国唯一的女将军组队作战,本次比赛便是输了,说出去都是面上有光的事情。

不过兰茝最后还是拒绝了赵羽,“我一个人单独行动。”她的目标是伏击嬴邢和那几位卒长。

赵羽触及到她的目光,便知她自有主张,便不再发问。

兰茝拿出地图,召集各队负责人,让他们分别往她指定的这些适合藏身的偏僻之处去。

最后还不忘交代一句,不要贸然出手,保护自身为上,今夜还是在此集合。

“是。”

一行人得了她的命令,分组向四面八方走去,很快这片草地上只剩兰茝一身了。

她的背上有几十支箭,都是昨夜出局的那五十人留下来的。她又再次回收了箭,分给队伍中擅长射箭的士兵们。

她估摸了一下位置,往弓箭营的方向走去。

越往里走,树木越是高大,树冠繁茂,遮天蔽日。兰茝进了丛林后,便不在地面行走,而是潜伏在了树上。

荆棘丛的山洞外,黑鹰军的弓箭手们早已集合完毕,他们手中依旧拿着有些青涩的野果子。

在丛林内活动,体能消耗极大,这些在夏日生津解渴的果子到了他们这,完全无法解决进食问题。在他们看来,他们已一天一夜未进食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发挥。

“五人一组,分组行动,让精兵营出局最多的小组每个人可比试结束后可到军需营挑选一把趁手的武器。”嬴邢浑厚有力的声音响在清晨的山林中,让原本萎靡不振的弓箭手们精神一振。

自行挑选武器,机会难得,他们感觉身上的血都热了。

“是!”

振奋之声响彻山林,传入潜伏在树上的兰茝耳中。

她没想到嬴邢居然下了和她相同的命令。不过,嬴邢是个很好的将领,只是通过一些彩头很快的鼓舞了士气,而她只能选择让精兵营的人避其锋芒。

这场比赛必须撑到第三天。

很快黑鹰军的弓手们四散而开,兰茝在那一瞬间改变了主意,她的目标不止是嬴邢和那些卒长们,还要为精兵营的这帮士兵们更多的击杀弓箭手,不过若是这样,要对付嬴邢可就分身乏术了。

兰茝认准了剩下这四位卒长的脸,记下了他可能离开的方向。

她在丛林间快速穿行,一身轻功越来越得明月的真传,快而不易让人察觉。

这名卒长所在的小队很快就落单了。

此时,刚出发不就,正是他们防备松懈的时候。兰茝出手了,五箭其发,正中五人后背。

这五个人正欲停下来商议对策,没想到却集体阵亡了。

“靠啊!到底是谁射杀了老子!”那名卒长反应过来时,憋屈的喊叫出声。

但兰茝在出箭的那一瞬间,却早已离开了。

第二位卒长的箭术无疑非常的高超,在兰茝对付第一位卒长这段时间里,他已让精兵营的三支五人小队出局人。

这三支小队面上是绝望之色,没想到他们在对方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第二位卒长一下子将身上所有的箭都消耗光了,正当他预备从那些出局的精兵身上夺取箭枝时,兰茝的箭已尾随而至,正中他的心口。

第二名卒长出局。

丛林内的各个角落都在上演着精兵营的骑兵们与黑鹰军的弓箭手之间的交锋。一开始,两队人马正面相遇时,这些精兵营的士兵只有被弓箭手们击杀的份。

他们这才学着兰茝的样子开始偷袭和躲藏,有的去了山洞中祈求天黑,有的隐在树上,偶尔射杀一两位途经的落单弓箭手。

很快,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这些弓箭手们都开始感觉精兵营的人开始快速减少,找了好久都碰不到一个。但是他们的第一反应几乎都是他们被同队的人淘汰出局了。

这个上午,兰茝已经淘汰了三位卒长,剩下的那位却怎么也找不到。第三位卒长还是她见到一位落单的弓箭手随手将他淘汰了,没想到却是一位卒长。

正当兰茝寻找第四位卒长之时,嬴邢也在找他。而他的身边正跟着第四位卒长。

不似兰茝单打独斗,这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大部份出局的骑兵都是出自他们之手。

他们此刻也不知,兰茝已经淘汰了三位卒长。在嬴邢又射杀了一位精兵营的士兵后,跟在他身边的卒长忍不住开口道“这位女将军真是太厉害了,竟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嬴邢瞥了他一样,见四周都无人了,这才放松了握着弓的手,“她不过是和你一样擅隐藏罢了,不过,她的箭术应该也不赖。”

第四位卒长正在开口说话,却突然看见了兰茝那张美艳的面容。



第二百一十九章 同时出手

“你!不是!”兰茝出现的太过突然,以至于这名卒长有些哑口无言。

但兰茝与嬴邢二人皆没有废话,同时拿起手上的弓,搭箭,拉弓。

他们的眼神几乎来不及对视,他们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箭已经离弦。

不同的是,嬴邢的箭是冲着兰茝去的,而兰茝却在射箭的时候人偏了一下,对准第四位卒长。

因为这一偏,嬴邢的箭与她擦肩而过。

而她的箭却正中第四位卒长的心口。兰茝见目标已达成,在他们错愕之时绝尘而去。

这位卒长好似才感觉到痛意一般,揉了揉心口,目瞪口呆道“我这是死了?”

嬴邢此刻心情微妙,不欲接他的话。

第四位卒长见他看过来的眼神,这才兴奋的叫出声来“你居然失手了,第一次有人在你的箭下逃生还杀了一人。”

嬴邢再次看了他一眼,凉凉的开口道“死人,是不能说话的。”

这位卒长顿时垮下了脸,有些委屈的躲在地上。

嬴邢却望着前方的树影斑驳出了神,脑海中浮现的是兰茝离去之前那张美艳的脸,让他久久不能挥去。

“你,很好。”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然后也转身离开了,没再理会这位躲在地上的“死人”。

下午,精兵营的踪迹已很难被找到,战况也不如上如激烈。有的弓箭手们甚至隔了一个时辰之久才遇到一位落单的精兵营士兵。

大多数人渐渐相信精兵营的人已所剩无几,但依旧没有一人松懈下来,都在寻找剩下的人的踪迹。

兰茝隐在一颗高大的树上,不时就能看见有弓箭手出没,他们遇到同伴后,就会点头相互汇报情况。

往往就在这一瞬间,他们就被兰茝的箭淘汰出局。

此刻,她也无法判断精兵营还剩下多少人,只能靠不断淘汰这些弓箭手们以弥补双方的差距。

而那些被她神不知鬼不觉淘汰了的弓箭手们则出了丛林,他们一路都在讨论兰茝的箭术如何高超。

虽然这些人被射杀时连对方的面都没见到,但是除了兰茝,他们实在想不出对方营中还有什么人能这般迅速的将他们淘汰,而他们却连对方的一片衣角都勾不到。

夜逐渐深了,丛林内的视线开始变得昏暗。弓箭手们搜寻无果,加上两天没有进食,他们开始三三两两往昨夜的荆棘洞口聚拢。

而精兵营这边也逐渐有人隐在夜色之中,回了他们的据点。

兰茝在落日之时就等在集合的草地前了。从满天余晖散去,等到满天浩瀚星辰涌来,只见到稀稀拉拉的几十个人归来。

她的心开始逐渐下沉,若她预估的没错,对方还剩下半数左右。若他们只有这几十人去和对方比试,必输无疑。

正当他陷入了沉默,思考还有何出奇制胜的方法时,原本藏帐篷的矮洞边逐渐传来了声响。

逐渐有人从矮洞内出来,也有人从矮洞周边树上下来,粗略估计约有一百多人,快至二百人。

见到这么多人兰茝有些意外,她还在人群中看见了嵇子仪,他居然没有被淘汰,而是一直留到了最后。

“嵇子仪,你居然还活着。”兰茝还未问话,便有一名士兵替她问出了口。

毕竟在大家心中,像嵇子仪这样平日训练十天有九天被王副将提着耳朵骂的,第一天就该淘汰出局了,没想到还在队伍之列。

嵇子仪闻言并未如往日一般与这些人嘻笑打闹,而是感叹了一声道“今早,我们刚遇到精兵营就毫无反击之里,赵鸿便让大伙撤退。他有个提议,便是牺牲一般的人,让这一半的人,为另外一半的人打掩护,以确保他们能活了下来。”

赵羽面色有些沉重的点头道“赵鸿就是掩护我们的那一批人之一,对方把他们淘汰后,以为无人了,就离开了。就这样各小队接着队友的掩护,一路回到了这矮洞之中,方才确认没有危险了才出来。”

若是出来太在,不幸被射杀,就对不住那半数人的掩护了。

至于兰茝最先看到的这十几个人,与他们分散开了,对这个计划并不知情。

“将军,我们并未射杀多少的敌军,还牺牲了大半的队友。”一位士兵的面上竟是羞愧之色,这两日他们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实力碾压。

“幸好这不是真正的战争。”一位士兵突然开口道,见到半数战友被击杀的感觉并不好受。

一时间,精兵营内陷入了低迷的情绪之中。

但兰茝却没有如他们一般沮丧,她一边听着他们讲述这一天的经历,一边清点人数。

精兵营竟还有士兵一百九十八人,这个数目已出乎了她的预料。

“你们做得很好。”她突然开口道。

这些原本情绪低迷的士兵们纷纷抬起头来看她,面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兰茝继续开口道“据我估计,敌军目前还剩半数左右,所以你们做得很好。”

“可是,我们还是与他们相差了几十人啊。”一名士兵立马接话道。

“你还记得今早开始行动时,他们有几人,我们有几人吗?”

今早两队还未交锋时,精兵营有四百一十一人,弓箭营有四百七十四人,相差了六十三人

在场的一百多人反应过来之时,面上带着意外的神色。

“这么说来,两军的差距并未被拉开来,还是和出发前差不多?”

“没错。”兰茝的面上浮起动人心魄的笑意,继续说道“而且,我已将对方的四名卒长全数击杀!”

她的这一句话,瞬间改变了队伍的气氛。

经过了两日的交锋,他们已经知道卒长在对方军营中是怎样一个存在。

那是一人管辖敌军百人的卒长啊,加上第一天被杀的,现在竟一个不剩了?

“牛,真是太牛了!”

“我至今还怀疑将军不是个女子!”

“长成这样的,定是个翩翩美少年吧!”

兰茝见队伍的气氛一下子活络过来,但还是没有必胜的决心,决定告知他们真相,今日他们的表现已超出的她的预料,是时候知道他们的对手是什么人了。

“经过两天的交锋,你们一定对敌军有不少的猜测,现在我来告诉你们对方的来路。”

她的这句话让一百人瞬间安静下来。

目前队伍中知道他们的对手是黑鹰军的已剩下少数,他们反应过来他们竟与黑鹰军的人数相差无几时,皆是一脸难以置信。

“对方是黑鹰军。”



第二百二十章 夜袭敌军

黑鹰军!

这些可怜的士兵们被兰茝的这句话吓得小心脏乱跳,还有人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们怎么会和黑鹰军在比试呢。

“黑鹰军,是我知道的那个黑鹰军吗?”一位士兵迟疑的问道。

兰茝点头道“没错,就是曾是陛下亲兵,我朝第一精锐的黑鹰军。这两日来,你们与黑鹰军的比试结果相差无几,这说明你们已经有了与他们一战的能力。与你们比试的人是从黑鹰军各营挑选出的五百位弓箭手组成的弓箭营。”

兰茝的每一句话,都让他们的呼吸急促了一分。

他们不止与黑鹰军比试了,而且只有几十人的差距,他们有与这只传奇军队一战的能力。

这样的话不断的刷新着他们的认知,这才平时说起都是能让他们走路带风的事情。

但兰茝与他们不同,她并不满足于这样的结果。这场比赛她必须要赢。

她看着这群被巨大的惊喜淹没的士兵们,再次引导道“你们难道没想过打败黑鹰军吗?”

打败黑鹰军,怎么可能。

在场士兵们看着她,心中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不可能,可是很快他们又想到这两日来的交锋,又觉得可以拼一下。

兰茝的那句“你们已经有了与他们一战的能力”。更是更了他们无限的希望。

“将军,你觉得我们可能打败黑鹰军吗。”方才询问的那名士兵再次开口道。

“不是可能,你们必须打败他们,若不是为了赢,你们为何要参与这场比试。那两百多为掩护你们而出局的战友可不想听到他们有输的念头。”

兰茝的话仿佛黑夜中极速上升的烟火,在他们的心中爆破,绽开绚烂的花火。

“我们来商议一下明日的对策吧!”

“对!商议对策,管他什么黑鹰军,黑狼军,将他们全部击杀!”

“不过说真的,老子刚刚都开始想象,打败了黑鹰军后,老子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的样子了!”

“哈哈哈哈!”

看着再次热情高涨的一群人,兰茝知道她的话已起到作用了。

她抬手,士意他们安静,“明日就是关键时刻,我们已躲了两天,接下来开始正式出手了。我们需要重新分配一下手中的箭,将箭更多的集中到箭术好的人手中。”

“是。”

这一百多人立马取下背后的箭篓,开始清点他们的箭支,另一半人被淘汰出局后,都把箭见到了他们的手中。

现在,他们拿着多出来的箭,像是连同对方的份一同奋斗了一般。

当精兵营的士兵们在重新分配手中的箭时,黑鹰军的这些弓箭手们还在丛林中寻找着能充饥的东西。

他们已经两天没有正常进食了,有数位弓箭手的肚子正此起彼伏的响着。

嬴邢面色凝重的看着这群人,知道他们的状态已不如第一天,只怕你明日会个个饿得头昏眼花,脚步虚浮。

不久前他们还信誓旦旦的说要一天之内拿下黑鹰军,此刻看来倒像是一场笑话。

他更没想到的是,他们竟剩两百六十二人,五位卒长皆被对方所杀。

这些弓箭手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之中,卒长全数被杀,长时间的饥饿让他们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

虽然在战场上这种情况很常见,但现在他们的对手是精兵营的人,而且他们还是一群没有马的骑兵。不过,但也无人抱怨出声,只是默默的寻找着食物。

原以为,精兵营的人被他们射杀的差不多了,没想到他们也被淘汰了不少人。

此刻,在场的二百多人,包括嬴邢都无法预估精兵营现在还剩多少人。

偌大的丛林中,连一只山鸡野兔也找不着,他们最后只能妥协,再次啃起了那些口感青涩的果子。

很快,他们就进入洞内开始睡觉,企图用沉睡让自己忘记饥肠辘辘的事实。

洞内的篝火噼啦啪啦的响着,洞外只有两位值守的士兵。

一行人睡得很沉,便是在洞外也能听见他们的打呼声。

从这两天可以看出,精兵营的人似乎无意与他们正面交锋,想来去怕了黑鹰军的名头,所以他们睡得很安稳,并不担心对方会来夜袭。

洞外的两位士兵倒是恪守本分,并没有打瞌睡。

前方一里左右的草丛中,精兵营的弓箭手们正在暗中潜伏。

这两日来,兰茝一直让他们隐藏,给他们对方一个他们不敢正面交锋的印象,再加上腹中的饥鹅感和昨日夜袭未能安眠而导致的疲惫,黑鹰军中除了个别人,大多数人的警觉性已降到了最低。

黑衣中,兰茝与另外一位身手灵巧的士兵,快速靠近门口这两位的士兵。

两人俱未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他们从背后直接掩住他们口鼻,将去了箭头的箭同时抵在两位骑兵的脖颈处。兰茝笑着开口道“你出局了。”

两位士兵的脸顿时变得万分沮丧,但为了不干扰战局,他们同样未发出一丁点的声音,而是选择瞧瞧离开。

嬴邢也躺在山洞之内,他并未如其他的的弓箭手一般陷入沉睡。他虽闭着眼,却还保持着军人还有的警觉性。

但是身侧此起彼伏的打呼声,经过山洞的回响,显得更加的大声了,这让他失去了原有的判断力,更不清楚洞外此刻发生了什么事。

兰茝并未贸然的带人去夜袭,洞口挂着许多荆棘条,让山洞多了一分安全性。

与他一同行动的士兵在飞快的打着火石,擦出了一丝火星,他借着这点火星很快将洞口的荆棘给点燃了。这些荆棘并未蔓延到洞中,所以她并不担心这些人会葬生火海。

浓烟很快就经过夜风飘进了洞中,嬴邢是第一个闻到的,他快速的睁开了眼。

兰茝的惊呼之声紧接着在他的耳边响起“走水了,快起来啊!”

山洞是密闭的,浓烟让这些弓箭手们开始感到呼吸不适,纷纷睁开了眼。

嬴邢一向看重手下的人,他此刻明知是计,却无法让他的兵有陷入险境的可能。

“走水了!快起来!”他惊怒的声音回响在洞内,格外的大声,让士兵们迅速从地上起身。

他们闻到呛人的浓烟,心中有一股不妙之感顿时升起。

“所有人,退出洞外。”

“是!”

虽然从睡梦中乍被吓醒,很多人都感到意识昏蒙,但他们依旧井然有序的跑出了洞外。



第二百二十一章 最后交锋

嬴邢跟在了队伍的最后。

荆棘宛如帘幕一般挂在洞口,火苗串上每一条荆棘,像是撑起了一道火帘。

弓箭手们迫于无奈,只能用他们的箭支打掉这些正在燃烧的荆棘条。

待他们好不容易打掉了荆棘条,从洞内跑出来时,迎接他们是精兵营从草丛中射过来的密集的箭雨。

这些弓箭手们刚从洞内出来,正要弄清楚为何起火时,就已经出局了。

有的人是因为还未反应过来,有的人的箭刚被拿去拍打荆棘条。

很快,弓箭营的这些弓箭手们有百余人被箭射中。这让他们觉得很憋屈,没想到他们会败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弓箭上。

而后面出来的那一批人很快反应过来,所谓的着火不过是对手的计策,他们迅速拿起手中的弓箭开始反击。

但是精兵营的人并不恋战,他们射出第一批箭后就迅速撤退了。

黑夜的丛林给了他们很好的逃离机会。

便是这些目力上佳的弓箭手们一时也找不准他们的方位,只能盲射。

嬴邢最后一个从洞内出来,看到他们在不断的浪费箭支,沉声喝道“都停下,对方已经走远了,你们不知道吗!”

这群弓箭手们当即低下了头,这是三天来,他们第一次感受到惨败。这场防备不及的火让他们这边出局了一百多人。

他们方才拼命的射箭还击也是为了想多淘汰一些对方的人马,挽回局面,他们甚至还没判断情精兵营的人都藏在什么位置就贸然出手了,也忘记了他们的箭支数量是有限的这个事实。

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自己手中的箭绰绰有余,所以并未如精兵营的人一样,抢夺对手的箭及回收淘汰的士兵箭。

今夜,精兵营借着黑夜的丛林很好的隐藏了自己的位置,借着洞口燃烧的火光找准了这群弓箭手的位置,又趁着他们慌乱之际,快速出手,这才能成功击杀弓箭营的百余人。

撤退的时候,他们还有些难以置信,竟能借着荆棘条上的一把火而再次淘汰了弓箭营的半数人,只怕对方的现在正气得七窍生烟吧。

回到据点的时候,他们看着兰茝的眼神已带着崇拜之意,几个时辰前她才说他们已有了和黑鹰军一战的能力,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时辰,他们真的做到了。

兰茝看着他们一副激动的夜不能寐的样子。出声提醒道“我们的比试还未结束,现在弓箭营还剩一百多人,我们第五营也是一百多人,今早不过是用了取巧之法,过了今夜,他们定然会防着我们,所以在任何时候都不可有大意轻敌之心。”

“是。”

兰茝看着他们快速躺在草地上准备入睡,她也躺了下来,但是他们心却无法平静。今夜嬴邢是最后一个走出山洞的,所以她并没有机会对他出手。

只要拿下嬴邢,弓箭营对她来说就不足为惧。

兰茝虽躺在草地上,但她始终无法安眠,一直睁眼到天亮。

但第一缕晨光洒向这片丛林时,原本躺在草地上的士兵们不约而同的睁开了眼。军营生活让他们的作息变得分外有规律。

他们简单的洗漱后,就开始啃最后的干粮,虽然只是大饼肉干,但胜在能充饥饱腹,比起弓箭营的酸涩果子可好太多了。

昨夜,黑鹰军的这些弓箭手们一整晚都睡不安稳,生怕精兵营再次夜袭。他们的精神紧绷了一夜,却万万没想到,兰茝他们回去后就开始倒地大睡了。黎明将近时,这些人才感觉困意袭来。

他们很快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个个眼中充满了红血丝,觉得今天的野果子比昨日的又青涩了几分。

似是知道他们今日有最后的决战一般,丛林中的雾气比昨日更大了,相隔几米便看不清人影。

“今日雾大,你们可要小心些,别把自己人给射到了。”看着他们个个精神饱满,甚至比刚出发时的状态更好,兰茝难得有性质的调侃道。

“报告将军,除了嵇子仪都可以不用担心。”赵羽一本正经的应道。

一行人大笑出声。在他们看来,嵇子仪能留够到最后一天都不出局,已经是个奇迹了。接下来要是有人说他在雾中射到自己他们也不会感到意外。

“我们要从发了,全体戒备。”兰茝笑够了便出声提醒。

一行人的面色瞬间变得无比慎重,一起走到浓雾之中。今日雾气太大,看不太清人,他们是全营一同行动,以免误伤队友。

他们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观察着四周的动向,一步步向弓箭营所在山洞的方向看去。

突然,林中传来明显的沙沙声,兰茝迅速抬起弓箭,向浓雾中射去。

她人虽看起来瘦弱,但力道却是极大,中了她的箭的人都觉得自己想中了真箭一般。

雾中传来痛呼之声,这名弓箭手出局了。

“看来对方已经开始行动了,这名弓箭手落单了,他们今日有可能是整个队伍都散开,让个人独立活动。”兰茝猜测到。

“方才那位真的是黑鹰军的弓箭手吗。”一位士兵小声的怀疑道“方才那声响大的我都听见了,他们不是应该很擅于隐藏自己吗。”

其他的人都小声附议。

其实也不怪那名弓箭手,他们已经两天两夜没有进食了,再加上这两个晚上因为袭营和被袭营一事不得安眠,个个强撑精神,脚步虚浮,整体实力下降了一大截。

接下来,精兵营的人很快就发现了这个现象,不用兰茝出手他们也能率先发生和击杀一大批弓箭手。

当然,还是有几位整体实力较高的弓箭手也淘汰了他们不少人。

兰茝观察了一段时间,最后放心的把击杀的任务交给这些士兵独立完成,不再提醒他们。而她则是专心寻找嬴邢的踪迹。

这时,不知是谁出手了,浓雾之中传来痛呼之声。对方又一名弓箭手出局了。

但精兵们内很快却爆发出了惊呼之声!

兰茝转过头去才发现射出这支箭的竟然是嵇子仪。听到周围人的议论,她才知道这是嵇子仪第一次射中目标。

但他还未开心多久,兰茝便见到浓雾中有一支箭正向这边而来。

但她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啊!”一声惊恐的叫声回响在丛林的上空,惊起了一群鸟雀,嵇子仪瞪大了双眼看着这支正中自己心口又掉落在地的箭。

难以置信他好不容易淘汰了对方一位弓箭手,自己却也出局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赢得胜利

方才精兵营的惊呼和他的这声叫喊之声成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很多分散行动的弓箭手们的箭都朝这个方向而来。瞬间,就有十几人被淘汰出局。

兰茝的目光却迅速看向射向嵇子仪的那支箭,这样的力道和速度绝对不是普通的弓箭手射出的。

心中有了答案后,她抬起弓对着那片白雾茫茫出手了。

离弦的箭没入浓雾之中,却并未有任何放心。

兰茝双眼微阖,知道自己失手了。

白雾的另一头,嬴邢一手抓着弓箭,目光震动。他低下头去,测算了下距离,这箭还差几寸就要没入他的心口。

他摊开了手,箭擦破了手心,渗出丝丝的血迹。

便是骄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的箭术高过了他。他站在浓雾之中,完全无法感知他现在的方位。

此刻,他身边那些一向感觉敏锐的弓箭手们竟无人察觉他此刻的状态,他们正忙于应付精兵营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箭。

睡眠的缺乏和腹中的饥饿感让他们的反应力都下降了不少,所以即使是嵇子仪这样命中率低的也能射中一人。

第三天的交锋才开始不久,两个队伍的人就在快速的淘汰着对方。

兰茝抬头看向天际,此刻太阳已经升起,林中的雾不再那么浓了,周围的人在雾中若隐若现。

她手持长弓,继续寻找着嬴邢的藏身之处,但他似乎自那一箭后再也没出手了。

双方的人数还在不断的减少,精兵营的人胜在人数多,士气足,竟有隐隐压过弓箭营的意思。

不过很快,兰茝就不用为找到嬴邢而担忧。因为林中的雾已散到他们可以看清对方。

最后一日,是决胜的关键,两队人员都选择了正面交锋。兰茝很快就发现了嬴邢,嬴邢也看到了他,在两队弓箭飞射之中,他们再次同时举起了弓,没有任何多余的话,箭已离弦。

这支注满了力量的箭直向兰茝而来,她却没有那是闪避而是反手又射出了一直箭。

出箭后兰茝这才立马重重的让自己卧在草地上,动作快的只在一瞬间完成。

而另一边,嬴邢自兰茝的箭射来的那一刻便迅速闪避,但他没想到兰茝紧接着还有第二支箭,那箭紧接着第一支箭,让他闪避不及。

箭,最终射向了嬴邢的心口。

虽然,兰茝二次连发,第二次的力道比第一次的小了很多,若是二人真的在战场之上,这不足以构成致命之伤。

但在这场比试规则中,嬴邢已被判定为死亡。

兰茝射出这支箭后便俯在草地上大口的喘着气,因为那猛得一撞,她感觉现在自己的手肘像是撕扯一般疼痛。

嬴邢低下头去看着地上喘气的女子,觉得这丛林周围的风都停止了。

剩下的十几位弓箭手见嬴邢被淘汰,一时心中分神,难以接受。

但就是这样的分神给了精兵营的人可乘之机,几十位精兵营的士兵们一起出手了。

两天多的训练让他们更加的默契,几乎是同时的这些箭从不同方位射向了弓箭手们。胸膛及后背传来的疼痛告诉他们已被淘汰的事实。

但预想之中的欢呼声没有传来,也没有人高声喊叫说他们打败了梁国最强的黑鹰军。

“将军。”

“将军。”

“你还好吧。”

“她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所有人围在兰茝的身边询问她的伤势。因为此刻的兰茝卧在地上,一只手被她压在身下,另一只手紧握着拳,她面色苍白,咬着双唇,额头上有冷汗渗出。

手肘撕裂一般的痛苦让她说不出话。

精兵营的士兵们心中焦急而又担心,但是碍于她女子的身份,无人敢去两她的身子掰过来查看情况。

这些紧张的声音将嬴邢回了神,他看到这群年轻的士兵面上焦急的神色及不知所措的样子,突然笑出声来。

“让我来吧。”他大步走上前去,正要扶起兰茝的身子,却收到了一群不善的目光,他毫不介意的笑道“你们倒是关心她。放心吧,我嬴邢从军多年,时常接触伤员,有时也会帮着军医处理这帮孩子的伤势,还算有经验。看她的样子,应该是筋骨扭伤或者是骨头错位了。”

嬴邢难得耐心的解释,似是丝毫不介意兰茝方才射中了他,颇有大将之风。

但精兵营的这些人却因他的话而瞪大了双眼。

“嬴……嬴邢!”

“黑鹰军主将嬴邢!”

弓箭营这次居然是嬴邢带兵,嬴邢在这些人心中的地位仅次于梁荃,这也是为什么黑鹰军的人知道兰茝要接手兵权,心中不服气的事实。

不过也不怪精兵营的这些士兵没将嬴邢认出来,他们一直都在军营忙于训练,而嬴邢也一直待在黑鹰军中,极少会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那些弓箭手们有些难以置信,一位弓箭手指着兰茝开口道“难道她都没和你们说,带队之人是我们主将吗,还是说你们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不,恰恰相反。”见两个队伍气氛不妙,一向擅长交际的赵羽这才跳出来解释道“你们的实力在我们心中那是高山仰止的存在,将军是怕我们有心理压力所以什么都没和我们说。军中大多数人一开始都不知道和谁比试,直到昨夜才知道真相。但也不知带队之人是谁。”

嬴邢正将兰茝扶起,听到赵羽的话,深深看了兰茝一眼。若是从前,有人和他说女子有统帅之才,他是万分不屑的。

便是北魏的那个女将翾飞,他亦不放在心中。不是他对女子有成见,而是女子心思细腻,往往会陷入小事之中,而忘记顾全大局。

但是,赵羽的这番解释却让他觉得,这女子的将心细用得恰到好处,从一开始就很好的利用了他们急切想打败精兵营的心,而精兵营对他们的盲目崇拜之心。一步步的缩小两个队伍的实力之差。

思及此,嬴邢拉开了兰茝的衣袖。

在丛林斑驳的光晕之下,兰茝这只手臂白皙得好似上好的玉石一般。但她的手肘处却似一片红肿。

嬴邢知道她现在疼得不想说话,便开口道“若是接下来我按压之处你觉得疼就点头,不疼就摇头。”

兰茝抬眼看他,眸中的瞳仁乌黑而清亮,她点了点头。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上下服从

嬴邢一手抓着兰茝的手腕,那手腕与他的大掌反差明显,纤细的好似他一直手就能将之捏碎。

他另一只手按压兰茝的患处,指尖触及的地方有一丝冰凉之意。除了被撞得红肿的地方,其余各处被按压后无明显通感,嬴邢这才猜测她有可能是骨头错位了。

嬴邢突然专注看着她,没由来的说道“你长得可真好看。”

其余围观的士兵们,听到嬴邢突然说这话,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尤其是那些弓箭手们,他们怀疑他是不是被掉包了。

便是兰茝,乍一听到这话,好似暂时忘了疼痛一般,呆愣的看着他。

突然,她的手臂“咔嚓!”的一声声响,在她还没感受到疼痛时,嬴邢已帮她正骨了。

她动了动手肘,发现方才的那阵锥心之痛已经消失了。

“谢谢。”兰茝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句真好看不过是为了转移她注意力的戏言。

嬴邢见她没事,这才站起身来,看着一脸防备的看着他的这些精兵们,开口道“五十五人,你们还剩下五十五人,而弓箭营已全军覆没,这场比试,是你们赢了。”

他有低头看向兰茝道“你确有军事之才。”

兰茝此刻还坐在草地上,抬头看他,从这角度看过去,嬴邢的印象高大,仿佛可以遮天蔽日。他的面上是磊落之气,丝毫没有输给一位小他十岁的女子的不甘。

他招了招手,这些还留在丛林中的弓箭手们很快列队站在嬴邢的身后,齐齐对他们鞠了一躬,这是对他们实力的认可。

这一鞠躬,让这些年轻的士兵们受宠若惊,不用兰茝下令,他们便有些肢体僵硬也给精兵营的人也鞠了一躬。

这时,一直隐在暗处的王副将和黑鹰军的副将这才现身。

虽然他们一直在暗中观察,但这里的大多数士兵都知道他们的存在,所以他们出现时,并没有人感到太过惊讶。

“这们真是我带过的最好的一届兵。”王副将与有荣焉的说道。

比试的结果已一清二楚,他们也不用再多说什么,但是黑鹰军的那位副将经过这场比试对兰茝心服口服,因为他是这场比试之中,唯一一个将兰茝所有的布局看在眼里的旁观者。

越是了解,也是惊叹,没想到一位女子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敢问,将军芳龄几何?”这位副将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问道。

精兵营的士兵们听到他这么问再次露出了防备之色,像护犊一样围在兰茝的面前。

这黑鹰军的人怎么和想象中的不同!

王副将也狐疑的看着这名副将道“老何啊,你问年龄做什么,她都可以做你闺女了。”

这位何副将没想到他们的反应这么大,那张晒成蜜色的脸上透着一股不自然的红晕,“你们想哪去了,老子是想知道将军的年龄好感受一下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兰茝笑着站起身来,拍了拍挡在她面前的士兵,示意他退后,这才谦逊有礼的对何副将道“还差数月,我便满二十了。”

这时候,自小接受的皇家礼仪在她身上很好的提现出来,便是胜了也是这般面不改色,没有丝毫骄傲自满的样子,让黑鹰军的人生不出半分不满来。

何副将听到她才不满二十,感叹道“恨汝不是男儿身啊!”

兰茝听了他的话,展颜一笑“我会成为第二个翾飞。”

这话让何副将一愣,不由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

“我开始期待你二人之间的交锋了。”嬴邢突然开口道。

说完,不等兰茝回答他便带着这一批人转身离开,很快便隐在了丛林的薄雾之中。

在黑鹰军离开了视线后,精兵营的人才爆发出欢呼之声,他们抱在一处,捶胸顿足,又跳又喊。

“老子有生之年居然胜了黑鹰军!”

“这是梦都不敢做得事情啊!”

“虎威将军的气场实在是太强大了,我方才连呼吸都不敢重了!”

“瞧你那怂样!”

有一士兵高兴甚至过了头,突然冲上来像抱住兰茝,又被她笑着一脚踢回了人群中,很快便被其他士兵拳打脚踢的嗷嗷叫。

当晚,精兵营第五营与黑鹰军弓箭营在丛林中比试三天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城郊军营,包括黑鹰军。

尤其是当他们听说黑鹰军在虎威将军嬴邢的带领之下居然输了,对兰茝这位女将军的看法瞬间发生了转变。

尤其是一年前随梁荃迎亲的那三千位骑兵。兰茝一身嫁衣,南下的样子他们至今还记忆犹新。那时候,在他们眼中,所谓第一贵女燕兰茝不过是他们的战利品罢了。

这些人都没想到,一年过去了,她能成长到这个地步,甚至很快就要接手黑鹰军了。

主将营帐内,三天前那些还不服兰茝的黑鹰军将领们此刻看着嬴邢大气都不敢出。

“从明日起,她就是黑鹰军的主将,我退居副将之位,如有不服者,先打赢我再说。”赢邢坐在主位之上,宣布他的决定。

尽管已经知道结果,但他的这一席话还是让众人心中震惊。

兰茝他们还没怎么接触过,但嬴邢他们是了解的,他一向骄傲,除了陛下谁也不服。没想到这次会退居副位,让一个小他十岁的女子接替他的主将之位。

整个营帐之内,这些黑鹰军的将领们心中不约而同的闪过这个女子不简单的想法。

第二日,兰茝回京复命,嬴邢与她一同前往。

满朝文武看到黑鹰军的主将出现在朝堂之上,个个面上露出震惊的神情。

嬴邢会出现在这就说明黑鹰军上下已经认可了兰茝。

这怎么可能!在大多数京都官员,尤其是文官的心中兰茝只不过是一个仗着武艺高强和陛下曾经的皇子妃的身份,肆意妄为的女子。

他们惧她,怕她,却不认可她。这也是兰茝在朝堂上没有交好之人的原因。

梁荃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嬴邢与兰茝,目光中带着一丝欣慰,开口道“这几日的事朕已经清楚了,很精彩的一次交锋。抚远将军听令。”

“臣在。”兰茝的背依旧挺得笔直,无视朝堂之上,审视她的目光,直看向梁荃。

“即日起你便是黑鹰军主将了,接兵符吧。”

梁荃起身,走到兰茝的面前,将兵符交到她的面前。

兰茝双手接过。

“谢陛下,臣定不辱命。”

梁荃看着她廋削的双肩,脑海中浮现出数年前他第一次与她交谈的情景。



第二百二十四章 比肩丈夫

北燕气势恢宏的青铜殿宇前,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着。

殿内传来歌舞之声,北燕的皇子公主,贵女子弟们都在里面举办宴会。那时梁荃初来北燕亦在受邀之列,但大殿之上,这些人多番言语轻慢让他退居殿外。

这殿宇的对面是北燕皇室专用的练武场,校场之上已被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雪。练武场无人把守,他很快就走了进去,然后便听到一女孩的轻吒之声。她的脸冻得通红,手持弓箭,正对不远处的靶子射箭。

见到梁荃过来,她停了下来,问他道“你是何人,以前没有见过你。”

“我……”梁荃迟疑了下,却对自己的身份难以启齿,便转移话题道“冰天雪地,贵女们都在暖阁内,为何你独自一人在这练箭?”

这女孩放下弓箭,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捂在脸颊上,对梁荃笑道“我与她们不同,她们平生所愿不过是嫁得世间大丈夫,而我之愿,是有朝一日能比肩天下大丈夫。”

她的脸庞还有些稚嫩,却说出的话却让梁荃动容。在梁国,女子多柔情似水,想这样以“比肩天下男子为愿”的女子世间少有。

后来,他才知道这女孩是北燕公主燕兰茝。

梁荃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兰茝道“风云变幻,各国逐鹿,授卿黑鹰军,愿你乘风起,一偿多年夙愿,比肩天下丈夫。”

梁荃的话让兰茝心中震动,有些愣神的看着他,她也想起了已经多年前的那一番话,而后轻笑道“谢谢。”

兰茝手握着有些冰冷的兵符,心中却涌起了热血之意。

梁荃又开口道“你本是精兵营第五营出来的,他们与你私交甚好,曾在武举比试时为你全营逃训,这次的比赛你们也配合的不错,第五营就划入你的名下做你的亲兵吧,他们可随黑鹰军一同前往边境,三日后朕亲自践行。”

他这次说得很大声,似是专门说与满朝文武听一般。

群臣再不敢有任何怨言,兰茝低头叩谢。

退朝以后,兰茝亲往城郊军营,告知了他们梁荃的决定。整个第五营在她的带领下打败了黑鹰军后,对她更是信服。

从昨天到今天,他们感觉在精兵营内走路都带风,但他们也知道这都是因为兰茝带兵有方的缘故。

如今陛下下旨让他们成为她的兵,他们自然乐意之至。虽然王副将待他们也很好,但是难免局限在这京郊外围。如今他们能真的上阵杀敌,心中自然激动不已。

“若不是军中规定不得饮酒,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以军法处置,此刻我定会痛饮三百杯。”嵇子仪面带遗憾之色。

他这话说的其他人心中意动,齐齐看向兰茝。

兰茝哪里能不明白这些人的想法,唇角含笑道“你们现在既然是我的兵,一切便由我说了算,你们在这三天的比试中,嬴了黑鹰军,让我成功接手兵权,是应该办个庆功宴,痛饮一番。”

“将军威武!”整个第五营的士兵欢呼雀跃。

“那这庆功宴在何处举行?”有人询问兰茝。

兰茝看向嵇子仪,想到嵇大人今日听闻第五营要随军出征,退朝后一脸欲言又止的看着兰茝的模样,便对他道“我们今日去嵇府如何?”

众人停下了欢呼讨论,齐齐看向嵇子仪,这里所有人都对嵇子仪的家世有一定了解。嵇府世代是史官,几代人下来,第一次出现嵇子仪这样的不成器的后辈,毫无建树,不入朝为官,没有一点武学天份如今却要随军征战沙场了。

嵇子仪一愣,似是想起了什么,难得正色道“行!”

当夜,一行五百人换上了便服往南街的方向走去。他们个个步伐整齐,身姿挺拔,引得夜市的百姓们围观。

自全营逃训那次后他们还是第一次集体出现在集市上,再见都城繁华,画舫红楼,桂酒飘香,个个像是村里人进城一般。

好在嵇府很快就到了。

嵇府位于城内最繁华的四条主街道之一上,饶是嵇府的护卫们见多识广,此刻看到数百位身姿挺拔的男性出现在门口时,也吓了一跳。

不过,当他们看到人群中的嵇子仪时便很快明白过来这是军队。

他们还看到当日与兰茝一同入军营,如今已是将军的兰茝,再不顾嵇子仪为何带这些人前来,连忙行礼道“将军!”

兰茝点了点头,转过头去,见嵇子仪躲在人群之中,便走过去一把提起他的衣领道“都到自个府上了,还躲在人后像什么话,赶紧招呼兄弟们进去。”

一向话多的嵇子仪此刻却有些畏缩,对兰茝讪笑道“我这就去!这就去!”

他猫着身子,小步跑上前,对门口的侍卫悄声道“老头子在府中吗?”

“怎么,老夫若是在府中,你就不打算回来了是吧。”他的身后突然响起嵇荀的声音,还隐隐含着怒气。

嵇子仪吓得立马僵直了身子,他没想到嵇荀会突然出现。

其余的人看到嵇子仪的这副怂样,毫不客气的笑出声来。

嵇荀也不再看嵇子仪而是向兰茝投去感激的眼神,对她道“将军里面请,诸位里面请。管事带路。”

兰茝知道嵇荀有话要和嵇子仪说,他们不便打扰,便招呼第五营的人先进去了。

府中早已背好了薄酒小菜,但是是一人份的,管事见兰茝看向这些菜肴怕她误会,连忙解释道“大人今日一直等着公子回来,这些菜一早就做好了,热了好几次。他也在门口等了一天了,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诸位随我来。”

嵇府中有一后花园,宽敞开阔,倒是能容下他们这么多人,管事便领着他们到园中,命人背好桌椅。又命人让厨房赶紧背好酒菜。

这些军中的大老爷们随意惯了,此刻这么拘谨的坐着倒有些不自在。直到兰茝让管事退下,不必在一旁伺候后,他们才开始热络攀谈起来。

不过,他们倒是没有在别人的府上公然讨论嵇子仪。

“将军,我们进黑鹰军的编制了?”一位士兵问出了藏在心中一天的疑问。

兰茝摇了摇头,“没有,你们是我的亲兵,不属于黑鹰军。”



第二百二十五章 鸿燕远征

其余人听到她的话,突然停下了讨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怎么,听说不是黑鹰军,而是我的亲兵,心里头失望了?”兰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道。

换下的军装的兰茝为了方便,依旧是一身男装,不过和以前扮作楚酒时不同,她面上未作任何修饰,面容姣好,此刻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更像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让这些年轻的士兵们顿时生出了分桃断袖的联想。

“咳咳咳。”他们开始强装不适,剧烈咳嗽了起来。

“哪儿能啊。”问话的这位士兵连忙摆手道“既然,我们不是黑鹰军,也不再是精兵营的人,那我们往后随军了,该怎么称呼自己呢?”

兰茝闻言错愕,这倒是她疏忽了。

这位士兵的话一出口,其余人立即来了兴致,讨论起他们的军队名称来。若是往后军队壮大了,还可以对新兵们吹嘘一把这军名的由来。

“既然将军姓燕,不如我们叫燕子军如何?”福喜挠了挠头提议道。

他的话一出口,立马就遭到了反驳。

“人家是黑鹰,我们是燕子,往人旁边一站就弱势三分,不行不行。”

“这军队的名称得威武霸气!”

老实人福喜立马被吓得不敢说话。

“叫鸿雁军怎样,这鸿雁二字听着有远大志向。”赵鸿思忖了一番开口道。

但是,他也很快遭到了众人的反驳。

“你难道不知道北魏女将的那支惊鸿军吗,若我们叫鸿雁军,岂不是要被他们惊着了。”

“赵鸿,这鸿雁中带着鸿字,你小子不会是带了私心吧。”一名士兵打趣道。

赵羽一听私心二字,立马对赵鸿道“哥你有私心也带我一份啊,什么鸿雁军,叫鸿羽军吧,鸿羽很好听啊。”他这话一出口,赵氏兄弟一同被人围攻。

后来甚至有提议叫“天狼军”的,“猎豹军”的,以及“猛虎军”的,感情这群混小子将豺狼虎豹全部提议了一遍。

兰茝见他们半天也讨论不出一个结果出来,便直接开口道“你们都是我的兵,我该是我有私心才是,就叫鸿燕军吧,燕子的燕,燕雀也有鸿鹄之志,站在黑鹰军旁也不会弱势,更不会被惊鸿军给惊着了。”

赵羽惯是会看脸色之人,见兰茝发话哪有不同意的道理,第一个附议道“好啊,太好了,寓意深远,志向远大,比那黑不溜秋的鹰好太多了。”

相对正直一些的赵鸿看到赵羽这般狗腿,暗中翻了一下白眼,但鸿燕二字与他方才提议的鸿雁的寓意相差无几,自然不会有意见。

其他人也都欣然接受。

在这群人热烈讨论之时,府外的嵇子仪耷拉着脑袋,喊了嵇荀一声“爹”。

l嵇荀看着他那样,叹了口气道“族中人都说你是堂前燕,胸无大志,可爹知道你是个有想法的。”

嵇子仪闻言立马抬起头来,诧异的说道“爹,你同意我随军出征了。我不是你三代单传的孩子吗,你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打断我的狗腿,你是我爹吗?”

方才还沉浸在感伤之中的嵇荀被他这么一说顿时黑了脸,笑骂道“你这臭小子。”骂完又顿了一下,看着他道“你也从军一年了,怎么还是这般文文弱弱的,像个娘们一样,出征后记得保护好自己啊,别被别人打断了狗腿。”

说道这,他突然语气一酸。

“爹,你怎么也叫我娘们啊,你们都叫我娘们。”

“进去吧,小小年纪比你娘还啰嗦。记得瞒好了,别告诉你娘,若是让她知道你要远征,只怕爹这条老腿也会被打断咯。”

父子二人相互调笑着走近府内,他们心中有千言万语,总是没说出口。只是和从前一般说着玩笑之笑,像是面对无关痛仰的小事一般。

嵇子仪来到后花园,那群人已经不等他,开始开怀畅饮了。他突然发现自己是幸运的,园中的这些人,有的才十五六岁就出来当兵了,即将远征,他们连和父母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晚,这群鸿燕军的士兵们豪饮了一夜,将嵇府的酒窖中的酒几乎都喝干了。

第二日个个烂醉如泥,这群大老爷们有的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有的好几位抱成一团,有的抱着桌案啃,如死尸一般瘫在嵇府的后花园中。

兰茝到底是女子身份,又不胜酒力,自然没有想他们一样牛饮。天才刚亮,她就随嵇荀一同上早朝去了,还把“鸿燕军”这名字提报给梁荃,成了梁国正式登记在册的军队。

梁荃看到这名字是,愣了一下,看着她道“鸿燕二字何意?”

兰茝答道“自然是燕雀也有鸿鹄之志。”其实,这名字不过是她随口之言罢了。

梁荃冷硬的面色闪过一丝柔和之色,“你可不是什么燕雀,但这鸿字配你甚好。”

第三日,五万黑鹰军及五百鸿燕军出征,梁荃亲往城郊践行。

这几日,兰茝倒是把银川给疏忽了,没想到他也想一同随军出征,倒是让这几日和他相熟的黑鹰军士兵刮目相看。

对于银川的存在,梁荃自是有所耳闻的。

“听说,这是你的第一个兵。”他如与旧友闲话家常一般问兰茝。

兰茝点头,“这也是鸿燕军的第一个兵。”

“朕已命人登记在册了。”

兰茝一时错愕,十里长风吹过,拂乱了她额角

梁荃看着眼前这位他心仪多年的女子,他终究无法放下她。如今她即将远征四方,成了他争夺天下的一把利刃,他却因朝局不稳,陷于朝堂倾轧无法与她一同驰骋沙场。

在她错愕之际,梁荃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递到她手中道“这是鸿燕军的兵符,朕也一同交给你了。”

兰茝看到那枚兵符,双眼涌起了波澜,双手轻颤的接过这枚兵符,青铜制成,拿在手中有沉甸甸的质感。

这块兵符的图案与当日枚银簪上的双飞燕一模一样。

见她久久没有言语,梁荃这才开口道“这是朕的私心。”

说完他便走上前去,对这支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说了一番鼓舞之言。

兰茝看着眼前因梁荃一席话而热血沸腾的黑鹰军,将这枚鸿燕军的兵符收入怀中,与黑鹰军的兵符放在了一块。

终有一天,他们会用看梁荃的眼神看她的。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云蔚归国

“抚远将军。”梁荃在高台之上看向他。

随着他的这一声抚远将军,全军数万人的目光也看向了她。

“朕便将这一切交给你了。”

兰茝深深看了他一眼,走向了高台,单膝跪地,高声道“不破东齐终不还,归来之时,便是凯旋之日!”

“不破东齐终不还!”

“不破东齐终不还!”

“不破东齐终不还!”

全军的呼声震彻山海,如席卷而过的滔天巨浪,有着可打败一切的力量。

一向面色冷硬的梁荃露出了笑意,看向跪在他面前的这个瘦弱的女子轻声道“起来吧。”

他的声音淹没在这数万人的呼喊之中,却一字不差的传入兰茝的耳中。

兰茝起身,一把举起写着“梁”字的军旗,对这一眼望不到头的五万多人道“出发!”她的声音清越而嘹亮!

一时间,道路两旁的号角被同时吹响,一声黑色铠甲的兰茝,长发高扎,眉眼精致,利落翻身上马。

她的身后,写有“梁”字的军旗,随风翻涌,好似凤凰展翅,翱翔九天。

梁荃眼见大军出发,兰茝骑马的身姿渐远。拿起放在高台之上的酒壶,独自倒了一杯酒对前方遥敬。

“保重。”

一个月后,从云蔚带着白露的骨灰终于回到了东齐。

因为他的有意拖延,这回程之路显得无尽漫长。

这一个月以来,他听闻烨王云荟蔚已从南梁至两国边境,亲自坐镇。

他听闻梁国边境已集结十万驻边军抵御东齐军队。

他还听闻兰茝已接受了梁国黑鹰军兵权,正带着五万黑鹰军向边关而来。

此刻,他正手捧白露的骨灰站在军帐之外。

他站了足足有一刻钟,直到云杉叫了一声小王爷,他才回过神来,面色苍白的对他笑笑。

“云杉,你在外面等候,我一个人进去。”

云杉知道这件事不便有外人在场,便点了点头,等在军帐之外。

云蔚迈入军帐,便见云荟坐在主位之上,双肘撑在桌上,双手覆在面上,深情疲惫。

主帐平日里除了云杉,云樟之外无人能进,军中议事有专门的议事营帐,故目前还无人知晓他们有两位主将。

云荟听到云蔚的脚步声,抬起头来。他的眼窝深陷,看起来已有好几日不得安眠了。此刻的他面色苍白,看起来与云蔚更加相像。

“阿蔚,你将她带来了吗?”他哑声询问。

“嗯。”云蔚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将白露的骨灰放在他的面前。

云荟看到这个白瓷罐子,瞬间眼眶通红,双手手背青筋暴起,几欲伸出手,却怎么也不敢去触碰这个白瓷罐子。

“你能,和我说说她的事吗?”云荟的话语中带着哀求之意。

云蔚又上前了几步,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一把揽住他,这才将白露与他说的那些话一一道来。

“她嫁入夫家以后,倍受冷落……”

虽然云荟远在东齐,听了南梁这些事心中已有猜测,但听到云蔚口中的具体故事时心中又是气愤,又是会恨。

她在夫家不受宠,她因为他前往罪奴之城成了试药者,她如今的名字竟叫白露,她在南梁引发疫病之后,又以自己的血入药救了整个京都的人。

这一件件事都如利刃一般直击云蔚的心脏。

“她知道你我是两个人时,可有说什么?”云荟突然抬眸看向云蔚。

你告诉我,这些年来,我爱的究竟是云蔚还是云荟?

囚牢里,白露那歇斯底里的模样还在云蔚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云蔚看着云荟的目光缓缓开口道“她说,她爱得是那个为她念《蒹葭》的人,喜欢喝她的青梅酒的人,即使他流连风月场所,身边的女子换了一个又一个,她依然喜欢他,所以,她才取名为白露。”

云荟的目光震动,难以置信的对云蔚道“阿蔚,你说得,可都是真的?”

“梁国宫廷宴会上的歌舞是她一手策划的,那支歌舞的名字就是《蒹葭》,我从未在她面前念过蒹葭。”云蔚开口道。

听他这么说,云荟这才将颤抖的手放在那白瓷罐上,缓缓开口道“蒹葭,你终于还是回到了我身边。”

云蔚看着他那样,终是不忍,起身退出了帐外。

主帐之内之声一个云荟,抱着白露的骨灰罐子失声痛哭。

云蔚在帐外的帘缝中望进去,里面的云荟已泪流满面,而后转身离开。但是方才,他有一句话却始终没有问出口。

阿荟,齐国罪奴之城试药者一事可与你有关。

营帐之内,云荟听到云蔚离去的脚步声,这才擦干了眼泪,眼中有风暴聚集“放心吧蒹葭,我定会梁国汴京那些饮了你的血之人,一一屠杀。至于你那夫家,也很快就会被满门抄斩了。”

“云樟!”他冲着营帐之外唤道。

云樟走进帐内,见到云荟难面泪痕,面上一愣,劝诫道“王爷,斯人已去,望你以大局为重。”

云荟站起身来,对他的话未置可否,而且低声道“阿荟对罪奴之城试药一事开始怀疑了,可能会派人去暗中查探,你去处理的干净点,不要让他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云樟迟疑了一下,对云荟道“王爷,即使小王爷知道了也不会怪你,他一向聪慧,谋略更是远胜于你,若是参与到此事中来,于您而言更是如虎添翼。”

“这些阴暗的勾当,他不必知道。”云荟的面上带着警告之意。

他与阿蔚之间总有一个人要当得起这烨王之名。所以,这权谋权力的阴诡之事便交给他吧,哪怕阿蔚会做得比他更好,但是他还是希望他这一生能够光辉灿烂的活着。

“是。”

云樟告退。

这一个月内,楚瞻与西门泓二人也到了北魏,

二人此刻还在边城的一个小驿馆内。

西门泓看着楚瞻那张俊俏的天怒人怨的脸,一阵头疼,对他道“松涧,你这张脸真是太招摇了,你若现在随我去西门一族,我族中的女眷倒时候可全要跑光了。”

楚瞻一笑,满室生辉,“若非这张脸,我又怎会认识西门家主,你可别忘了,我当初可是族中买来伺候西门五公子的罪奴啊。”

西门泓一听,朗笑出声“你还别说,我府中的这些姬妾的样貌,无一人比得过你。若能纳得天下第一公子为妾,也是面上有容光的一件事。”



第二百二十七章 母子再会

“晚了,本公子姿容绝世,早已有主。”

西门泓见他笑得满面春风,这才将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道“上次在宴会时我就看出来了,你与那梁国女将军的关系可不简单啊。不过人家曾是北燕公主,梁荃的王妃,听闻她如今已接手梁国的黑鹰军。我怕这样一个身份复杂的女子倒是会成为你的负累。”

西门泓的面上隐有担忧之意。

“她不会。”楚瞻并没有过多的解释,但与他认识多年的西门泓却知道兰茝在她心中的地位不简单。

“即你心悦她,为何放任她为梁国征战沙场,而不将她娶了,难道你要再培养一个翾飞出来。”

楚瞻摇头笑道“我家夫人天资卓越,是天生将帅之才,无需我培养。”

西门泓从未看过这样的楚瞻,吓得后退了几步“松涧,你是天下第一公子,你这一脸幸福的小媳妇样是怎么回事,莫不是那位燕公主太过彪悍,你二人颠鸾倒凤了吧。夫人!什么夫人!你们成婚了?”

“成了一部分,以后继续。”楚瞻说完走出室外。

“成了一部分,什么成了一部分,你说清楚啊。”在家族面前颇为威严的西门泓此刻也化身为爱探听别人家长里短的妇人。

几日后,西门泓似报复一般在楚瞻的面上涂涂抹抹,更是在他唇周贴上了胡须,愣是把一位神仙公子给乔装成了一位虬髯大汉。

正当他志得意满的看着他的杰作之时,却很快发现楚瞻这气度不凡,愣是把他原本设想的粗鄙的虬髯大汉的模样模便成了一位儒雅的谋士。

“还请家主赐名。”楚瞻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位宛若孩童一般的西门家族。

西门家族作为北魏第一大门阀世家,里面自然关系复杂。西门泓作为西门一族的五公子,原本与家族之位无缘,更是伪装自己的野心,不与族中之人接触,也没有好友。

当人家主以后,也是让人望而生畏的模样。但是与他相熟之人会发现,这其实就是一个被自己隐藏了少年心性的西门三岁。

西门泓看着楚瞻吃瘪的模样,手抵着下巴,装作认真思考的模样,“让我想想,像你这样惊才绝艳的虬髯大汉要取个什么名字呢……”

生怕西门泓说出个什么天怒人怨的名字出来,楚瞻赶紧说道“楚酒,就叫我楚酒好了。”

“楚酒,那不是你家夫人原来的化名吗,这不行,那你还不如不改名呢。”如今楚酒之名已虽燕兰茝这个名字传遍了六国,他要是用了这个名字免不了要被人多问几句。

楚瞻看着他道“西门,你是不是嫉妒我有夫人的名字可以用。若是嫉妒,你府上姬妾众多随便找个人的名字给自己换了不就得了。”

他的一番话,让西门泓瞬间恶寒,不住的颤抖了几下。“我那些姬妾的名字都是花花草草,五颜六色的哪里能用!”他当即开口反驳道。

话一出口,立马就感觉到不对劲。

“不对啊,老子什么时候嫉妒你了!”

这一刻,就是西门泓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掌管偌大的西门一族,却屡屡败在楚瞻的手中。

这小子原来是送来伺候他的罪奴啊,居然爬到主子头上去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们今日的目的是去见前西楚皇后,瞬间就心软了。

算了,自己的人得宠着,胡闹就胡闹点吧。

在北魏,各大门阀的权势是可以撼动皇权的存在,这也是为何北魏的新君上任各国没有派使臣前去庆贺的原因。

国君的存在不过是用来牵制各门阀之间的势力的。

西门一族作为北魏最大的门阀世家,家族的占地面积极广,足有一个城镇那么大,见面住着上千名西门族人。

正因为如此,西门泓坐上家主之位后,才有能力让翾飞入军营,让楚瞻重返西楚。

因为西门族占地太大了,所以西门泓是一路乘坐马车进西门府的。

楚瞻至进入西门府后面上再无笑意,一片凝重。

马车一路来到主宅前,二人下了马车。

此时,正好有族中长辈从主宅内出来,西门泓立马上前问候。

虽然他是家主,但也不得不对族中的这些老头们毕恭毕敬。

刚出来的这位便是西门泓的叔父西门南星。他对西门泓点了点头,便看向他身后的楚瞻,“这位是?”

楚瞻立马恭敬答道“晚辈楚酒,乃家主新收的随从。”

西门南星立马不悦道“什么晚辈,看着比我还老。”

西门泓闻言,差点笑出声来,几欲憋出内伤。

楚瞻自然不会因为他的这句话生气,立马改口道“我乃前辈楚酒。”

西门南星被他这话气得不清,立马问道“楚酒这名听着倒是耳熟,好像北燕嫁到南梁的那个女娃娃就叫楚酒,你们二人有何联系。”

楚瞻从善如流的答道“我本不叫楚酒,叫初九。此次随家主去往南梁,见到楚大人心生敬佩,激动不已,归来后更是令我魂牵梦绕,便改了她的化名为楚酒。”

西门南星冷哼一声,对西门泓道“你这随从不太聪明的样子。”说罢,便甩袖离开了,只要西门泓的身边不要再多出什么能人,一切便与他无关。

西门泓连连点头认同道“是不太聪明。”

二人一同进了主宅,来到他的后院内,楚瞻的母后魏缨就在里面。

他们走进那座小楼,西门泓对着魏缨的房门扣了几下,无人应答。

楚瞻开口道“直接进去吧。”

西门泓这才推开了门。

只往里面看一眼,楚瞻的心就顿时如被北国的凛冽风刃所割一般,疼到说不出话。

西门泓看着他这样,拍了拍他的肩道“我先出去了。”说罢他便合上了门。

此刻,魏缨正瑟缩在角落,披散着头发,因为寒冷的缘故自己拖了棉被往身上盖。

他们从南梁出发时,那里才过梅雨季节,一个月后的北魏却已寒风凛冽了。

“母后。”楚瞻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颤抖之意。

魏缨听到他的声音眼中泛起了一丝波澜,但是因为垂着头的缘故,楚瞻并没有察觉到。

楚瞻见她不说话,也不搭理自己,便跪在她的面前,又叫了一声母后。

此刻,名满天下的第一公子,在这个看起来精神失常的女人面前宛如呜咽的小兽。

“这次,父皇派我出使梁国,梁国爆发了疫病之乱,我不甚染上了梅疫之毒,若不是西门家主为我寻了药,只怕儿臣就赶不来见您最后一面了。”

魏缨听到他的话,迅速的抬起头来,叫了一声“瞻儿。”

这一声相隔了十多年的瞻儿让她瞬间泪水涟涟,也让楚瞻瞬间红了眼眶。



第二百二十八章 初派银川

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兰茝所率领的黑鹰军也来到了边关,就驻扎在梁国的边城月牙城外。

梁齐化区而治双生镇,梁国这边的双生镇便是隶属于月牙城之下的。

此前月牙城已集结十万驻边军抵御外地。在兰茝率军出发的这段时间,月牙城的将领们也收到了朝廷发来的公文,要这十万驻边军全力配合抚远将军。

兰茝此刻留在月牙城外的军营中听驻边将军商城汇报这段时日以来边境的动向。

“这一个多月来,东齐派十万大军来边境后便没有任何动作,那时烨王还是我朝使臣,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因为双生镇两边一下子就出现了几十万大军,最近人心惶惶,百姓们不是闭门不出就是举家搬迁。”

兰茝眉头紧皱,这点她在来时就发现了了,就连整个月牙城都有人走茶凉的之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但争天下之战,没有不攻城略池的,尤其是梁齐这样评论特殊的,只怕战争一打响,胜利的一方就很容易进入敌国腹地。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都选择派兵到双生镇的原因。

“这几日烨王回来了,两国的战争很快就会爆发,再次之前你先派人将月牙城的百姓疏散至别的城,另外给我一份边境地形图。”

现在云蔚怕是将白露的骨灰带到云荟的身边了,依云荟对她的重视,听说南梁将白露的血当作救治全城的药引,只怕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举动。

“是。这地形图我时常带在身上,虽然粗漏了一点倒是勉强能看。”商城将一份皱巴巴的布制地图送到兰茝手中。

“嗯,却是挺粗漏的。”兰茝看着这份画工粗糙,只有寥寥几笔的地图,长叹了一口气,这与当初嵇子仪交给他的那份地图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看来,嵇子仪还是有些用处的。

“咳。”商城轻咳了一声,他倒是没想到兰茝会这般直接,让他很是下不来台。

“不过这份地图如此破旧,边角破损,上面还有许多批注,想必商将军日日将它拿出来研究吧。这份为民,为天下之心,兰茝佩服。”

她的话让商城一愣,没想到这位女将军倒是心细如尘,“将军谬赞了,若将军没有吩咐,我就先行告退了。”

“嗯,出去后帮我把嬴邢,嬴河,银川,嵇子仪,福喜等人叫进来吧。”兰茝埋头研究地图上的批注,头也不抬的开口道。

对她来说,这份地图最有价值之处便是这上面的批注了。

商城听到她列举的一串人名顿时一愣,这些人中他只认识虎威将军嬴邢,其他人一概不知啊。他有些为难的开口道“将军,这,这些人……”

“哦,不认识是吧。”兰茝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道“那嬴邢你总该认识吧,找到他后,让他帮你叫这些人吧。”

这位兢兢业业了一生的驻边将军顿时愣在原地。

“怎么了,有问题吗?”兰茝见他不答话,再次出声询问。

“没没没。”商城连连摆手,赶紧退出了帐外,免得这位女将军又说出什么奇怪的话。

那是虎威将军啊,曾经黑鹰军的虎威将军啊,他那里敢使唤他,让他帮自己找人。虽然他们都是将军,但是像“抚远”,“虎威”这样有陛下钦赐封号的将军,与他们这些将军是有天壤之别的。

他只能一个个去询问别人。好在,在前往边关的一个月内,嵇子仪身名远播,便是数万黑鹰军也知道了他的鼎鼎大名,所以商城很快就找到他了。

找到了嵇子仪,剩下的人也就好办了。

看着嵇子仪揽着他的肩,一口一个商商,说着这事就包在我身上的鬼话,商城总算知道为何全军上下都认识他了。

但是,当他看到兰茝传唤之人除了这个自来熟的文弱书生嵇子仪外,还有一个话唠弓箭手,一个看起来呆头呆脑的老实人,以及一位年仅五岁的的小孩。这位已至四十不惑之年的驻边将军觉得更加疑惑了。

陛下派这些人来对战东齐真的没问题吗,东齐那边带兵的可是传说中的烨王啊。

不过想起黑鹰军,他又放心了不少。

这一群人进到主帐之后,兰茝才抬起头来,当先对嬴邢道“老嬴,现在两军还未开战,军队要照常训练。不过我刚接手不久,对他们平日的训练还不熟悉,你块就交给你了。”

兰茝与嬴邢可谓是不打不相识了,两个人彼此欣赏,不过他们之间相差了十一岁,所以兰茝也一直称呼他为老嬴。

嬴邢听到老嬴这个称呼,面上一僵,暗忖道难怪她生得这般美艳,却很容易让人忘记她是女子。

“好。”他开口道。

兰茝点了点头,又对剩下的四人道“方才驻边军商城给了我一份粗糙的地形图,这地图达不到我的要求,嵇子仪。”

“在!”

“命你在三日之内绘出一份新的边城地形图,地图的精细程度要不输京都丛林那份。”

“那也得有人给我口述地形啊。”嵇子仪为难道。

“福喜,银川,认地形这事就交给你们了!”在这一个月内,她就发现了福喜超强的认路能力,不让光凭乱跑的几只羊是不可能让嵇子仪画出那样的地图的。还有银川,观察入微,过目难忘,很多别人容易忽略的蛛丝马迹他能一眼捕捉,并快速记忆细节。

这也是当日他光看茯苓糕第二日就能做出的原因,这一个月内,他这样的举动可不少。

“是。”二人异口同声。

被晾在一旁的嬴河好奇的开口道“将军,你居然让一个五岁的孩童去认地形?不怕遇到东齐暗探被击杀吗?”两军交战少不了有双方侦查营的人在暗处勘测敌军情况。

这位嬴河便是嬴邢的远亲,是一名弓箭手,也是那天跟在嬴邢身边被兰茝射杀的第四位卒长。

兰茝看着他道“这就是叫你来得原因,你擅隐藏,丛林就是你的战场。梁国与东齐边境的地形主要以大山山区丛林为主,你的任务就是保护他们的安全,不让东齐军发现他们的行踪。”

“嬴河领命。”

话虽如此,但兰茝却觉得银川的存在还是最容易掩人耳目的,便是对方也无法料到他们会派一个小孩子执行任务。

通常人们看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很容易就会卸下防备之心。



第二百二十九章 嵇氏女装

“好了,你们退下吧。”

“是。”

一行人退出了主帐,兰茝背靠着椅子,关于东齐罪奴之城那些试药者的事始终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虽然南梁的这场危机过去了,但是这件事还远未结束。

不知道楚瞻到北魏了没,也不知道西楚皇后体内是否也有疫病。

北魏,西门族。

小楼内,寒冷的风拂过木窗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楚瞻跪在魏缨的面前,笑道“母后,你终于愿意和儿臣说话了。”

在返回北魏的路上,他就猜测母后可能是装疯,若是真的神志不清,又怎么能那样恰好的背出二十四节气。

魏缨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修长的手掩住自己苍白如纸的面颊。

决堤的泪水从她的指缝中渗出。

楚瞻没再说话,只从怀中掏出了锦帕,递了过去。

魏缨哭得累了,从他的手中接过帕子,擦拭着眼角,抬起头来仔细端详着楚瞻“瞻儿方才那些话是骗我的吧,若是真的中了疫病之毒时日无多,只怕现在就已经缠绵病榻了,哪里能这样蹲在我面前和我说这些。”

她方才不过是关心则乱,才会中了他的计。

没有装疯的魏缨,气质和楚瞻很像,都是优雅清贵,不过比起楚瞻,她多出了几分岁月沉淀出的美。

“母后果然知道东齐疫病一事。”楚瞻看着她,面带紧张之色,生怕她如白露一般身带疫毒。



说起这个,魏缨的瞳孔微缩,才刚平静的面上露出惊恐之意,“看来,他们成功了,南梁爆发了疫病是吗?”

“嗯。”楚瞻点了点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试药者有上百人,但是只成功了那么一个。”似是看出了楚瞻面上的担忧之意,她故作轻松道“不用担心,母后是个逃逸者,是个半成品,不会有事的。”

“那你为何装疯呢?”

“装疯?”魏缨愣了一下,而后面上绽放出笑意,如儿时一般揉了揉楚瞻的头道“大概是厌倦了成为罪奴,辗转各地的日子了吧,心也变得胆怯如鼠了起来。罪奴之城试药这样的机密,像母后这样的逃逸者如果被发现了,是会被灭口的。疯,才能活下来了。”

楚瞻闻言,心中酸涩,走上前去,像抱住魏缨,却突然被她一掌推开了。

他诧异的看着魏缨。

魏缨神色慌张的看着眼前如天人之姿的楚瞻道“母后现在又脏又乱,你这一身白色锦衣脏了就可惜了。”

看着她那样,楚瞻的神情有一瞬间失落,而后露出笑意“既然母后现在无碍了,我让西门找几个侍女为您洗漱一番吧,这里很安全。”

魏缨点了点头。

楚瞻退出了房门外。

小楼前,提早来北魏的钟秀已在哪等候多时。

“太子。”钟秀见他走过来,恭敬呢问候道。

“钟秀,去一趟东齐吧,潜入东齐罪奴之城的罪奴研究所。”楚瞻的声音带着冷冽之意,犹如刮过西门一族的这如利刃般的寒风。

钟秀闻言,忍不住轻颤了一下,这才开口道“是。”

“梁齐马上就要开战了,东齐那个罪奴研究所让人不放心,只怕会对她构成威胁。”楚瞻又补了这么一句话。

钟秀一愣,原本以为楚瞻叫他去前去罪奴研究所是为了皇后娘娘,没想到是因为兰茝。

“愣着干嘛。”楚瞻见钟秀呆愣的看着他,出声询问道。

钟秀这才开口道“在汇报罪奴之城的情况时,可要我一并汇报她的消息?”

一提到兰茝的名字,楚瞻那本带着冷冽之意的面色,再次成了如沐春风的模样。

“当然,越详尽越好,母后还没有见过她的儿媳妇,钟秀,你可不能让她失望啊。”他的唇角泛着笑意。

钟秀看着出了小楼后重新带上胡须的楚瞻,觉得现在这个面黑的模样符合他的样子。

“切,分明是自己想了解吧。”他小声嘀咕道。

月牙城,军营。

一晃眼就到了夜晚,兰茝坐在军帐之内,听着帐外士兵的训练的声音,手中拿着地图,不断调整着眼前的沙盘。

这份地图自然不是她让嵇子仪他们去准备的那份,而是月牙城驻边将军商城交给她的。

至于嵇子仪等人,得了她的命令以后,便乔装打扮出发了。不过一向擅长伪装和隐藏的嬴河觉得他们三个大男人带着一个五岁孩子,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所以建议其中一个人办成女子模样。

听到他的提议,一向老实巴交的福喜第一个开口道“嵇子仪和将军一同入军营那会,一直……一直被人说成是娘们。没想到将军真的是女子身份,样貌惊艳六国。我瞧着……瞧着嵇子仪一点也不比将军差。”

他这话一出口,嵇子仪立马跳脚道“喂!你这样满脸通红的看着我做什么,我是堂堂男子汉,怎么可能办女子。”

但是其余两位一大一小听到福喜的话皆是目露精光的看着嵇子仪,一致同意了福喜的提议。

嵇子仪自然反抗不得,毕竟他打不过嬴风和福喜。

半个时辰之后,嵇子仪成功的换上了嬴风从月牙城买来的草女绿的裙装,和绿色的缎带。按照他的话说,绿色有助于在丛林中影藏。

不过,嵇子仪的女装效果惊人,他本就生得白皙,又有书生气质,换上女子装扮以后倒像是温婉娴静的南梁贵女,让福喜和嬴风同时老脸一红。

“喂,别看了。”有舌战群雄之称的嵇子仪此刻也有些手足无措。

兰茝看着他道“这就是叫你来得原因,你擅隐藏,丛林就是你的战场。梁国与东齐边境的地形主要以大山山区丛林为主,你的任务就是保护他们的安全,不让东齐军发现他们的行踪。”

“嬴河领命。”

西门泓看着楚瞻那张俊俏的天怒人怨的脸,一阵头疼,对他道“松涧,你这张脸真是太招摇了,你若现在随我去西门一族,我族中的女眷倒时候可全要跑光了。”

楚瞻一笑,满室生辉,“若非这张脸,我又怎会认识西门家主,你可别忘了,我当初可是族中买来伺候西门五公子的罪奴啊。”

通常人们看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很容易就会卸下防备之心。



第二百三十章 震慑敌军

兰茝心中“咯噔”了一下,倒也没慌乱的站起来,而是镇定的问问前来汇报的这位侦查道“对方人数多少?”

“大约几千人左右。”

几千人,兰茝放下心来,对方应该不是真的在袭营,而是为了摸清黑鹰军的实力。黑鹰军声名在外,自然是交个底以稳定军心了。

“传我令,排除黑鹰军最强精锐,今晚夜袭者,一个不留。”

“是!”

这位侦查兵退出帐外,兰茝走了出去。

这时候,黑鹰军强大的作战能力提现出来了,无需兰茝说过多的话,穿着黑色铠军服的这些士兵们好似隐在了夜空之中,手起刀落,迅速的了结了对方的性命。

双方的交锋并未持续多久,这些试探者们便全军覆没,一个不留。

“不需要留一个活口回去汇报消息吗。”嬴邢走到她的身边,语气中没有任何起伏,显然今晚这样小小的试探不会让他的心中掀起任何波澜。

兰茝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死人的话,有时候比活人更有说服力。”

嬴邢的唇角浮起笑意,走向前去,对那些清点敌军尸体的士兵道“清点完毕后,将他们送回东齐军营外。”

“是!”

空气中迷茫着一股血腥之气,那些听到袭营的消息匆匆赶来的鸿燕军们个个变了面色。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如此之多的尸体。

有些人甚至掩住了口鼻,兰茝看到这群年轻的士兵慌乱和不安的深情,又看到井然有序的黑鹰军们,暗自摇了摇头。

他们到底还是缺乏历练。

“你们不用清点敌军的尸体了,让鸿燕军的来。”她转头看向黑鹰军“清点完毕后,由你们送往东齐军营。”

这个命令一出不论是正在清点的后勤兵们,还是鸿燕军们齐齐一愣。清点尸体和清扫战场这样的事一向是由后勤兵负责的,鸿燕军是兰茝的亲兵在这个军营有非同一般的地位,按理是不用做这些事的。

六国的军队中,都有森严的等级和分工。

兰茝见鸿燕军的士兵们都愣在了原地,声音里带了一丝冷意,“怎么,我的命令都不听了吗?”

这群人这才低声应道“是!”

但是,兰茝还是听出他们语气中的失落和不解之意。他们原以为能上阵杀敌,没想到却要深夜在这给黑鹰军的收拾烂摊子。

兰茝看着这群人极不情愿的开始清点人数一下就看透了他们心中在想什么。

出发前与黑鹰军的那场比试的胜利,以及成为她的新兵,给了这些孩子极大的心理期待,甚至一路他们都是抱着要名传六国的念头来到边关的,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自己不过是连战场都还没上过的新兵。

方才有不少人,见到满地尸体都面色发白。

这一夜,在鸿燕军的泄气,在兰茝的担忧中转瞬即逝。

第二日,地平线刚升起第一道曙光,东齐军队开始换防。

与兰茝和鸿燕军们一样,东齐的一位副将亦是一夜无眠。昨夜派出刺探黑鹰军的那支军队便是他营中的兵。

如今一夜这群人一夜未归,更没有一个人回来向他汇报结果如何。不安的心情让他在营帐内踱来踱去,一夜无法入睡。

“司马副将,王爷唤你去议事营。”这时,云樟没有情绪起伏的生命在帐外响起。

这位司马副将慌乱应答“是!”

二人到了东齐专用议事营帐,云荟坐在主位之上,他的面色有些憔悴。

清冷的月光之下,嬴邢的面上光泽如出鞘的剑芒,他回想这一整天过程,耳边听着弓箭手们的慷慨激言,快速做着判断。

黑鹰军的弓箭手们顿时化身为丛林的狼,个个眼中闪着精光,他们一把丢了手上的野果,背起弓箭跟在嬴邢的身后浩浩荡荡的直往精兵营据点的方向去。

精兵营的守着空帐篷的那五十名士兵依然不知危险的靠近。

山林之中,这些士兵的笑声噬无忌惮,在黑夜之中格外刺耳。

隐在草丛中的黑鹰军弓箭手们气红了眼,恨不得在这些骑兵的身上射千八百个窟窿。

但嬴邢没有指令,他们只能

“他们来了。”兰茝突然出声,他们这才发现她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吸了树上。

经她提醒,众人这才屏息观察四周的动向,但是他们并未发现敌军的踪迹。

直到一枝箭破空而过,射中了一位方才肆意讨论的士兵,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胸口。

旁边的人也惊呆了,他们还未来得及提醒其他人“敌军前来夜袭”,就再次有箭破空来,正中他们的心口,但他们却无法判断敌人潜藏在哪个地方。

个倒下,却无法发现他们的踪迹。

这些人仿佛暗夜中的鬼魅,高速移动着。

瞬息之间,五十位值营的士兵全部阵亡,毫无反击之立。

而黑鹰军的弓箭手们也发现了不对劲之处,从藏匿的草丛中走了出来,逐一检查这些亮着灯火的帐篷,这才发现所有的帐篷都是空的,精兵营的人再次不知所踪。

这些帐篷不过是个幌子。

“好,好的很。”嬴邢看着空空如也的帐篷,目光扫视着这些在他眼中已是死人的对手们。

正是因为他们在规则上,已经死了,所以他并不能询问他们精兵营的大部队究竟去哪里了。

第五营的骑兵们被他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却也在暗中庆幸,好在他们的大部队不在营中。

“走。”面对精兵营接二连三失利,嬴邢已逐渐失去了耐心。



第二百三十一章 魏缨发病

云蔚抬起头来,对云荟笑道“兰茝就是这样一个人,于公于私,分得很清。”

“不曾想,你我之间多了第三个人。”云荟那双眼再次带上了无边风月之色。

云蔚放下手中的地图,看向云荟道“这第三个人,这些年来不一直都有吗。”云蔚说完,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再继续说下去。

白蒹葭到底是自小与他们二人一起长大的。

云荟的双眸瞬间变得黯淡,他走上前去,仔细端详着云蔚这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突然轻笑出声“阿蔚,世人多眼瞎啊,我左看右看,自己都比你俊上几分,外人怎么就认不出我们来了。”

虽是笑着,可他的眼神寂寂,里面盛满了说不情的失落之意。

云蔚被他这样盯着看,那张欺霜塞雪的面上染上了一层绯红之色,“阿荟,难怪那些女子都爱慕你,便是我也招架不住你这样一看。”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分明长了一张和我一样的脸,二十多年过去了,却连姑娘家的手都没摸过。”云荟调笑道。

“有的!”云蔚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罪奴之城大雨之夜的那一幕,“而且,在她心中我就是云蔚,不是云荟蔚。”

“但是现在,她命人杀了我东齐五千将士。”云荟听到他的语气,便知他说的就是兰茝,忍不住出声提醒他,“因为这一举措,军营上下士气低靡,阿蔚,你一向谋略过人,知道该如何做才能鼓舞士气吧。我这要前往罪奴之城,与南梁的首战就交给你了。”

“罪奴之城。”云蔚惊得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罪奴之城的研究所可与你……你为何要在将军交战的关键时刻去罪奴之城?”

云蔚本想问罪奴研究所是否与他有关,但是说道一半又止住了。

但云荟与他是双生子,二人一向默契,他又怎会听不出他的未尽之言呢?但他同样默契的假装听不懂他的话。

“突然想去看看了,蒹葭曾在那待过。”

云蔚没再接话。

而云荟也在主帐中换上了普通士兵的军服,经过一番乔装,拉低了军帽,不仔细看倒是无人看出他是云荟。

待他准备妥当,云蔚才开口道“我送你出去。”

云蔚当先走到前头,云荟低头跟在他的身后,一出营帐,就见到不远处云樟正指挥人将昨夜袭营而亡的士兵们好生安葬。

但二人都只匆匆瞥了一眼,未过多的停留,就继续朝前走去。

“王爷。”有巡逻的士兵见到云蔚便上前问候。

跟在云蔚身后的云荟下意识的也跟着点头,好在动作很小,并未有人察觉。

一直走到营地之外,云蔚命人牵来了马,对他道“此事兹事体大,小心行事。”

云荟躬身抱拳道“定不负王爷所托。”

而后,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云蔚这才回了军营,又看了一眼那些正安葬战友的士兵们,然后才回到了主帐。

他拿出放在营帐中的棋盘和棋子,一个人摆起了棋局来,这局棋正是他离开南梁前与兰茝下得那盘,但是最后被他打乱。

这是他与兰茝第二次下棋,不过他们依旧没有分出胜负。

“兰茝,难道你我未尽的棋局,要到战场之上才能决出胜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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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西门一族。

自楚瞻与魏缨相认之后,已过了数日。

这几日来,楚瞻一直待在这小楼内与魏缨朝夕相处,无人前来打扰。

北魏的气候一日冷过一日,此时的南国才刚入秋,西门泓已命人给他们女子二人添置冬装了。

冬装刚交到他们手上时,楚瞻笑笑“阿鸿这个家主做得倒是贴心,这么早连冬装都准备好了。”

一旁清泉见楚瞻难得心情愉悦便开口道“不算早了,此刻北燕的北地怕是早已大雪倾城了吧。”

“大雪!”这几日在众人眼中,一向端庄优雅的魏缨发出惊呼之声。

“母后。”楚瞻看着这样的魏缨心中涌起不安之意。

“大人,大雪今日已服药。”很快魏缨的神情变得呆滞,似是不认识楚瞻了一般,蹲坐在角落,轻哼着什么。

“鹖鴠静,虎始交,荔挺出……”清越的歌声越来越清晰。

刚送来的冬衣丛楚瞻的手中滑落。他看着突然神志不清的魏缨,怔然不能言语。

“母后。”他蹲在她的面前,声音轻颤。

但是,此刻的魏缨已完全认不出他来。

父子二人相互调笑着走近府内,他们心中有千言万语,总是没说出口。只是和从前一般说着玩笑之笑,像是面对无关痛仰的小事一般。

嵇子仪来到后花园,那群人已经不等他,开始开怀畅饮了。他突然发现自己是幸运的,园中的这些人,有的才十五六岁就出来当兵了,即将远征,他们连和父母道别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夏季天气炎热,赵羽喜欢在营帐内光着膀子,见兰茝进来时,愣了一下,又瞬间醒悟过来她是女子,赶紧手慢脚乱的抓起嵇子仪的长衫裹在身上。

比起他的慌乱,兰茝却是不以为意的笑道“以前同住一个营帐,你经常喜欢光着膀子,我早已见过无数回了。”

“咳咳咳。”原本与兰茝住在同一个营帐内的三个人同时发出了剧烈的咳嗽之声。

而原本在一旁努力回忆地形的福喜,耳根子再次红了。

赵鸿和赵羽二人开始相拥而泣,开始自我检讨他们为什么找不到媳妇。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曾经和他们住在同一个营帐,居然无人察觉他的女子身份。

这一晚,这群鸿燕军的士兵们豪饮了一夜,将嵇府的酒窖中的酒几乎都喝干了。

第二日个个烂醉如泥,这群大老爷们有的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有的好几位抱成一团,有的抱着桌案啃,如死尸一般瘫在嵇府的后花园中。

福喜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有些黝黑的面上泛着红晕“以前放羊的时候,小羊们喜欢漫山遍野的跑,我为了找他们经常将这附近的山头翻了个底朝天。”



第二百三十二章 斥候之才

“想要知道服用了哪些药物,那不得混入罪奴研究所。”西门泓转过头来看向楚瞻。

西门泓知道“罪奴之城”这样的字眼对楚瞻来说意味着什么。

楚瞻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幽深。

烧得通红的烙铁印在他的左臂内测,发出“滋”得声响,那锥心之痛还令他记忆犹新。

“公子已是派了钟秀潜入南梁的罪奴研究所吗。”一向心直口快的命令开口道。

此刻的楚瞻好似挺拔的松柏之上覆上了冰霜,让周围的人感受到了寒凉之意,“钟秀已离开多时,此刻不便再传递消息。何况,此事若我不亲自出马并不放心。”

他只能选择前往东齐,潜入罪奴研究所,暗中查探那些试药者们都服用了什么药物。

“若非有西门一族这个庞大的负累,不然我就随你一同前往东齐了。”西门泓开口道。

听了他的话,楚瞻的面上方才闪过一丝笑意,“你这家族之位可是我们当初经历了重重危机才坐上的,你可不能说抛弃就抛弃。”

西门泓笑出声来,他的体格健壮,加上长期高坐家主之位,便是笑也比旁人多了几分威严。

“我自然心中有数。不过你不会又打算一个人独自前往东齐吧。”多年的相处,让二人之间的默契早已远超常人。

楚瞻的目光落在此刻有些呆愣的魏缨身上,开口道“这事不便多人一同前往,何况你平日里较为繁忙,平日里定是无暇替我照常母后。你族中的下人我不太放心,只得派明月清泉留下来照看。”

明月与清泉二人倒是并无二话,南梁政权更迭以前他们便留在族中替楚瞻照看魏缨,只是后来南梁面临山河巨变,楚瞻需要他们的配合,不得以才将她们传召至南梁。

不过,为魏缨对于楚瞻的意义他们都懂,所以二人之中并无人说出“要留在公子身边,与他共进退的话。”

西门泓自然是劝不动楚瞻的,只能无奈摇头道“你要如何混进去,那钟秀混入罪奴研究所倒还容易,但是,你是为了查清夫人到底服用了哪些药材。她属于疫病研究的这个小组,便是我这的情报不及你,也知道这个小组内每个人都有一个节气代号,甚至都是——姑娘。”

西门泓的目光紧盯着楚瞻。

经西门泓提醒,楚瞻这才想到那这些以二十四节气为代号的疫病试药小组究竟是怎样一群人。

除了半途混入其中的白露还有魏缨,这些人原都是跟在烨王身边的佳人。烨王每隔十五日身边都要更换一名女子,无人知道这些女子的身世姓名,只知道她们的代号节气,也无人知道十五日后被新人替换的姑娘们去了何处。

汴京疫病虽解,罪奴研究所的谜题犹在,所以他才会派遣钟秀潜入罪奴研究所,不曾想这么快他就要亲自出马了。

另外,此刻梁齐得军队皆已至边关,大战在即,若罪奴研究所的事未查清,只怕他们会在战场上用一些手段,危及兰茝的安危。

“不论用何种办法,这罪奴研究所我定是要去的。”楚瞻如玉的面上,那一双眼风云翻涌。———————————————————

月牙城中的军营。

嵇子仪等人给兰茝献上了他们新绘的地形图。

兰茝接过地图的那一刻,满是讶异之色,没想到这份地图非常的详情,便是他们第一次交给他的那张地图比起这个来也逊色了不少。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嵇子仪画工精湛,银川观察入微,福喜擅长识路,这份地图的精细程度远超我的想象。”

见到自己的成功被兰茝夸奖,嵇子仪很快从扮作女子的屈辱中恢复过来,兴高采烈的对兰茝道“这段时日出行,我们有不少意外收获,发现了许多隐蔽之地。这全都要归功于福喜和银川,没想到福喜这个是平日看着呆傻,却能迅速估算出道路有几里,山坡陡峭程度,这才让这图更加精准。至于银川这小鬼头,更是妖孽,许多意想不到的藏身之处及隐蔽之所都是他发现的,谁能想到他才五岁。”

嬴河闻言,附议道“我从未见过如此精细的地图。”这一路他倒是未出什么力,只是负责保护他们。如兰茝所料,一个文弱的“女子”,一个五岁的孩童,一个老实憨厚的男子,无人怀疑他们是在执行任务。

但是他们发现了好几位东齐暗探,都被他几箭顺手解决了。

因为地图有了着落,兰茝此刻心情尚好,唇角浮起笑意,对嵇子仪道“你也不错,听闻你为了掩人耳目,还扮作女子,这份尽职之心堪为军中楷模。”

嵇子仪听到兰茝的话,瞬间耷拉着脸。他至今还记得那日他换好裙装走再月牙城的街道上时,原本有些清冷的集市瞬间热闹了几分。

集市上,那些男子惊艳的目光令他头皮发麻。而嬴河那个混账还凶神恶煞的瞪着那些觊觎他美貌的男子,一副这是我的女人的样子。

此刻回忆起来,都觉得有辱斯文。

“将军,请把我培养成一个有男子气概的铁血军人。”嵇子仪郑重的托付道。

兰茝摇头,对他笑道“实非能力之所及。”

众人大笑,嵇子仪面上的绝望之色更甚。

等众人笑够了,兰茝这才正色道“即日起,福喜与嵇子仪便从鸿燕军的骑兵中脱离吧,你们两与银川重新划分在侦查营之下,为鸿燕军之斥候。”

银川年岁尚小还未明白何谓斥候,但福喜与嵇子仪却是一愣,觉得他们三人划分一个营有些势单力薄了,一时不敢应话。

见他们如此,兰茝再次开口道“你二人并不适合成为骑兵,相反成为斥候反而能最大的在军中发挥你的用处。尤其是嵇子仪,就凭你现在的武艺,只怕上了战场一个回合便身首异处。”

“是,愿服从调配。”二人这才正襟危色,接受了兰茝的安排。

而站在一旁的银川瞪大了眼睛,开口问道“何谓斥候?”

听到他的疑问,嵇子仪立马开口道“若是你再大一些,绝对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斥候,就像秀儿那样,什么都知道。至于什么是斥候说多了你也不懂,他的职责可以有侦查敌情,收集情报,勘测水源,以及像我们一样了解战场的地形地貌,绘制军用地图。”



第二百三十三章 四大副将

“不错。银川,再过几年你定然会成为一位优秀的斥候。”兰茝开口道。

她一直觉得她的军队中少了像钟秀那样能快速收集情报的人。如今看来,银川虽然年幼,但在这方面极其有天赋。

想到这,她又说道“不过,你们在这方面的经验不足,所以从即日起你们三人先去黑鹰军的侦查营,从旁学习。”

“是。”三人大喜过往,嵇子仪与福喜仿佛找到了目标一般,而银川高兴的是他终于可以正式的到某个军营去学习了。

兰茝这才对嬴河道“嬴河,你等会去和嬴邢支会一声,将他们三人安排至侦查营。”

“是。”嬴河领命,心中对兰茝的好感增加了不少。

那些黑鹰军的将领们虽然对兰茝的实力认可了,但他们同样担心她在接手黑鹰军的兵权后会对各营权力分布强加干涉,将各营副将替换成自己人,没想到一个多月了,她才往黑鹰军中安插了三个人而已,这三人还是去侦查营学习的。

而且经过一个月的接触,他已发现这位女将军治军虽严,却没有变动各副将原本的职责。就比如他那堂兄嬴邢,如今依旧负责整个黑鹰军的操练事宜,对黑鹰军副将以下的士兵依旧有调配之权。

原本他以为他的会处境堪忧。

“退下吧。”兰茝下令后,便自顾自得拿起他们新绘的地图研究了起来,再不管几人。

四人退出营帐之外。

嬴河带着他们找到了嬴邢将兰茝的吩咐与他说明,嬴邢并未有任何的异议,很快就将他们安排至新兵侦查营,与这两年新晋的侦查兵一同出任务,并交代了负责新兵新兵侦查营的副尉,要对福喜与嵇子仪二人一视同仁。

安排妥当之后,才到主帐对兰茝汇报情况。

但是那时候的兰茝依旧在埋首研究地图,头也不抬的说道“这种事你决定好了便好,不用向我汇报。你去将军中所有副尉级以上将领召集,针对接下来与东齐的首战,我们要想好应对之策。”

“是。”嬴邢退出了帐外。

虽然如今他退居副将,但黑鹰军的这些将领们依然听从他们的命令,所以很快他就将人全部召齐了。

他们一进到主帐时,便见兰茝正安排两位士兵在搭一块木板,顿时不解这位女将军将要做些什么。

对于兰茝,他们一直都是持观望态度。

待那两位士兵将木板搭好之后,兰茝又令他们将嵇子仪绘好的地形图贴在着大木板之上,让所有前来的将领都能看到这份地图。

当所有人看到这份详尽而精细的地图时都为之一震,他们从未见过军事地图也能绘制的这般精细,就如文人的工笔画一般。

当然,这也全赖于绘制这份地图的人本就是一位文人

“这是?”一位副将当先打破了沉默,诧异的开口问道。这位问话的副将正是精兵营与黑鹰军京郊丛林比试那三日隐在暗中监督的那位副将。

也是因为那次比试,兰茝在她心中评价颇高。

“南梁月牙城与东齐淮水城这片区域的地图。”说到这,兰茝还在心中惋惜了一下,他们无法通过双生镇潜入东齐营地,绘出东齐军事布防图。

自两国派兵到边城之后,双生镇的的东西两个街道已有双边驻边军站岗,以防对方从双生镇进入本国边城。

原本东齐的十万大军是驻扎在双生镇外的,但好在南梁的驻边将军商城也是有魄力的,同样集结了十万驻边军与东齐军对峙。

当时,云蔚还在南梁境内,云荟也不好出面,东齐的将领们迫于压力这才让十万大军退到淮水城。

双生镇归属东齐的那一半便是由淮水城管辖的,但两国却并未各自退让,而是派了驻边军轮守各辖区。

那以后,双生镇这个南梁与东齐划区而治的边陲小镇真的好似太极阴阳一般,渭泾分明。

兰茝的话刚一出口,这些将领们就按捺不住个个上前仔细观看。显然,嵇子仪的作画造诣极高,用工笔的技法去绘制了这份地形图,还上了色彩,让整份地图看上去逼真而精致。

若不是有福喜在一旁管控精细准度,只怕这份地图要被人误会成画作了。

这些将领手中也是有边城境外地图的,虽然粗糙,但是经过对比便知木板上这张精细的过分的画却是地图无疑。

“将军从何处寻得这般高人?”一位副尉按耐不住询问道。

“绘制地图的是精兵营的士兵,史官嵇荀之子嵇子仪。”兰茝淡淡的开口道。

这话一出,这些将领们更是震惊,嵇子仪他们是知道的。鸿燕军本就几百人,所以这一个月来有不少将领都在暗中观察这几百人到底有何能耐能打败黑鹰军能人辈出的弓箭营。

他们自然听说有一位士兵是史官嵇荀之子,便对他尤为关注。但他们了解了嵇子仪是何许人也之后,对整个鸿燕军的印象跌落到了谷底。

比起这位彪悍的女将军,那位显然更像一位女子。

但是,没想到,在这些虎虎生威的壮汉眼中,与“弱质女流”并无一般一二的嵇子仪竟能在战场上发挥这样的作用。

“几个时辰前,嵇子仪同鸿燕军的另一名士兵已被安排入黑鹰军的侦查营了,只要用对了地方,烂棋也能成为制胜的王牌。”嬴邢突然开口道。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让众人对兰茝又信服了几分,能知人善用的主将自然能笼络军心。

兰茝感激的看了一眼嬴邢这才开口道“今日召诸位前来是为商议接下来的应敌之策。”

兰茝的话一出口,立马便有副将开口道“几日前东齐军夜袭,五千东齐军队全军覆没,这几日的东齐军队定然士气低靡,我军应该乘胜追击。”

这次开口的是黑鹰军步兵营的副将魏泾河。除嬴邢之外,黑鹰军有四大副将,负责侦查营的副将周横衍,步兵营副将魏泾河,骑兵营副将吕春秋,弓箭营副将仓山海。

兰茝看着他道“这就是叫你来得原因,你擅隐藏,丛林就是你的战场。梁国与东齐边境的地形主要以大山山区丛林为主,你的任务就是保护他们的安全,不让东齐军发现他们的行踪。”



第二百三十四章 攻城之战

无论是是云蔚还是云荟,他们定然有办法解决士气低靡的问题,而东齐烨王作为主将的军队也不会这么容易被一次夜袭搞得一蹶不振。

“将军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弓箭营副将易山海立马开口道。

弓箭营是黑鹰军最特殊的一个营,营中不过五百人,营中弓箭手都是从各营种挑选出来的箭术奇佳的射手。

副将易山海一直引以为豪,虽然他手下的兵不想步兵和骑兵多至数万人,但他营中的兵个个资质出众,以一当十,没想到就这么被精兵营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军营给打败了。

为此,他少不得要被军营中其他的将领取笑一番。

兰茝倒是没有直接反驳他的话,而是问所有人道“若是几日前,夜袭的是我们,诸位当如何?被敌军送回了营中士兵的尸首又如何?”

帐中听到她的话皆是一愣。然后瞬间反应过来,这不过是一次夜袭,若换作是他们定然会心有不甘的杀回去了,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南梁第一精锐之师。

可对方是名震天下的东齐烨王,他亦不会甘心。

“倒是我思虑不周了。”步兵营副将开口道。

兰茝见他们都领悟到她的意思,这才继续说道“此刻,烨王定然会想方设法让军队的士气高涨,然后再次出击,所以这次召集大家来,就是为了应对他们接下来随时有可能的全力出兵。”

“将军深谋远虑,我等佩服。”

就在兰茝与黑鹰军的将领们在商议应敌之策时,十万东齐军队全书被云蔚召集。

云蔚站在十万士兵面前,没有说任何的话,而是拍了拍手,很快便有几十位士兵抬着箱子上前。

这些箱子在这群东齐将士们面前一字排开。

“打开。”云蔚这才下命。

抬箱子的士兵们逐一打开了大木箱子,众人这才发现这些箱子中装得全都是金条。

这些金条的光泽瞬间掠夺了这群士兵们的呼吸。

“这些金条全部用以犒赏诸位,只要你们能拿下东齐士兵的首级。”因为久病体弱的缘故,云蔚的声音并不大,但是他这一句话,这一举动已胜过任何慷慨陈词。

士兵们打开了箱子后,在他的示意下,他们又抬着箱子在数万人的军队中走完了整场,以确保每个士兵都能看到这些箱子。

虽然东齐是富庶之地,但这并不意味着东齐的每户人家都是有钱的。

这些参军的士兵们恰恰相反,他们多是贫苦人家出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金条。

一瞬间,这些人的热血再次为这些金条而燃,巴不得现在就冲到月牙城内歼灭黑鹰军。

云蔚站在高台之上,眼见这十万士兵从士气低靡到精神振奋,欺霜赛雪的面上浮现出笑意。

没有什么比直接的利益刺激更能打动人心的方式了。而他们东齐皇室国库充盈,最不缺的就是钱。

很快,他就会对月牙城发起攻城之战。

这也是他与兰茝之间的第一次交锋。

显然,兰茝亦对他有所了解。

“要想进入南梁境内只有两条路,一是从两国接壤的双生镇入手,二是对月牙城发起攻城之战,这两种手段东齐军都有可能采取,也有可能同时采取。”兰茝指着地图上的两条线路对众人道。

这就要看次此做决定的是云荟还是云蔚。

若是云荟,他会直接从双生镇入手,哪怕现在这个边陲小镇的两边都增派了驻边军,但没有城墙的防护,是最好突破的,不过是看将军的军力孰强孰弱罢了。

若是云蔚那就不同了。直接在双生镇内开战,会殃及百姓,他虽谋略过人,却也心性纯良,定会不忍伤及无辜。但是攻城就不同了,若是月牙城城门失手,他们可以直接接手月牙城的统治权。

“将双生镇交给那十万驻边军,月牙城城门就交给我们黑鹰军来守着吧。”骑兵营副将拍着胸脯对兰茝道。

兰茝看着他道“难道吕副将只想着防守?夜袭的试探东齐军已失利一回。这次不论是双生镇的突围之战,还是月牙城的攻城之战对他们来说都尤为重要,他们便是倾巢出动也不为过。这样一来,淮水城的防守便弱了。”

想要攻破五万黑鹰军防守的城,他们的十万军队若不全数出动,这城要攻下来只怕是难。

经过兰茝的一番提示,部分将领的双眸变得清亮。

吕春秋试探的开口问道“将军的计划是,在拿下东齐对我们发动攻城之战后,他们同时也去攻陷东齐边城淮水城?”

“不错。”

“暂且不论我们的兵力是否足够应付前来攻城的那些东齐军。这大批攻城军要如何绕过东齐军得耳目直取淮水城呢?”

因为双生镇的缘故,月牙城与淮水城两城之间挨得极近,若他们对淮水城出兵,定然会被东齐军察觉。

兰茝挑唇一笑,面上尽是自信的神色,好似一切已在她的掌握之中一般。

她转过身,敲击着刚架起来的木板对他们道“诸位请仔细看这份地图。”

帐中人的目光再次落到这份地图上,仔细查看,他们便会发觉这地图上多了许多他们不识之地。

“月牙城不止一个城门,这两个城门都在各国的腹地之内,但是并非没有突破的机会。”

兰茝伸出葱白的食指指向地图对众人道“月牙城面向南梁腹地的那个城门外有一处断崖,断崖之下的山路可通往淮水城。突袭的军队只要从涯底过,便可瞒天过海。”

东齐雨水丰沛,便是这边境丛林的树木也是遮天蔽日,再加上边境人烟稀少,极少有人踏足,所以没人知道,丛林中也有断崖。

他们能找到这断崖下的路,也是多亏了银川提议两边的城门外的地形都要勘测一番。

孩童的行为便是如不同。若是换了一般的侦查兵,哪有人会查探另一边的城门,都是从面向东齐的这个城门勘测地形的,没想到竟真的被他们找到了一条特殊的通道。

兰茝刚说完时,帐内还有不少人掏出了自己的地图对比一番,但是他们再次发现,比起贴在木板上的这份地图,他们手中的都几乎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

便是弓箭营副将易山海也不得不对这绘制地图之人心服口服。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两位主将

“不知将军如何看防守双生镇,月牙城及攻打淮水城的兵力分配问题。”旁听了许久的嬴邢突然开口问道。

他会这么问,表示他已认可了兰茝的观点,但他的问题却是一针见血。

东齐会派多少兵前来攻打月牙城还是未知数,便是倾巢出动要攻打一个城也绝非易事,淮水城也是有驻边军的。

双生镇自然不能有缺口,月牙城可能要应付最大的兵力,其防守更是重要,烨王指不定会亲自带兵前来,想要迅速攻陷并占领淮水城,所需兵力亦是不少。

“虎威将军,你带领黑鹰军五成兵力攻打淮水城。只有拿下淮水城,两军对峙的局面才会被打破。”

兰茝的话命令让嬴邢的眉头一皱,其余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直接反对出声。

“东齐军定然会派大部分兵力攻打月牙城,将军只留半数黑鹰军守城,是想让月牙城失守吗?”

“您是轻敌了,还是对自己的能力太过自信。”

“抚远将军这个决定不会太过儿戏了吗。”

面对众人的质疑,兰茝未见丝毫慌乱,“淮水城志在必得,派五成兵力也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至于月牙城,我定不会让他失守。”

可兰茝这话,在这些人耳中听来是盲目自大,他们刚要再次反驳,嬴邢却开口了。

“嬴邢领命。”

众将哗然,不知他为何要认同如此儿戏的命令。

见他没有反驳自己的决定,兰茝这才继续道“黑鹰军剩下的五成兵力留下来抵御外敌,只怕这次烨王会亲自出马,我会留在城中坐镇。至于双生镇,便交给驻边军了。”

双生镇与月牙城挨的极近,所有任何紧急情况,两边可以同时抽调士兵,所有这个安排众人没有太大的异议。

但这一场关于营地之策的商讨却让他们再次对兰茝的能力产生了一个质疑。

若是月牙城失手或是淮水城没有被拿下,只怕兰茝以后这个军营中所下的命令怕是没有几个人会听。

众人不欢而散,便是嬴邢也面色凝重,在所有人看来,守住月牙城,比夺取淮水城更加重要。

帐内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兰茝看着木架上的地图陷入了沉思。

她之所以和会将黑鹰军的兵力五五分成,便是怕一位烨王在城中坐镇,另一位烨王带兵攻打城池。

在她的猜测中,留在城中坐镇的定然会是擅长谋略云蔚,而负责攻打月牙城的这是武艺高强的云蔚。

若是如此,他们二人哪一个都不容小觑。

可她无法将这一切将众人说明,也无法确认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

她以往所读的兵书之中,并没有哪一本会告诉她当敌军有两位主将时该怎么做。

云荟蔚这个身份于她而言,是利亦是蔽。

此刻,与她同样愁眉不展的还有东齐军营主帐之中的云蔚。

云荟已在前往罪奴之城的路上,留他一人在军中主持大局。

此时,他的面前正摆放着一旁棋,正是他们当日未下完的那盘。

云杉与云樟二人此刻正守在营帐之外。

帐内,只有声声清脆的落子之声。

云蔚将那盘他们二人未下完的棋局延续了下去,并在心中揣测兰茝的想法。

平生,他第一次倾慕一位女子,没想到却将要在战场之上与他兵戎相向。

“此刻,兰茝应该还不知道阿荟已经离开军营了。”他轻声开口,声音微弱的几不可闻。

她是否会以两位东齐有主将的方式去部署这次的攻城之战。

云蔚此刻倒是未料到他们会攻打淮水城,因为南梁若是出兵,定会与东齐的攻城军狭路相逢。

“你是否在判断,我与阿蔚兵分两路,一个攻城,一个突破双生镇的防御。”云蔚又替兰茝下了一子,不由出声猜测道。

若是真如他所料,那南梁军队定会并分两路,一部分守着双生镇,一部分守城,只要他将所有的兵力集中在攻城上,那对付南梁的半数守城军便绰绰有余了。

双生子的身份,于他而言亦是有利也有弊。

兰茝对他们两位主将的事实已有了先去为主的想法,可如今只有他一人,便会出乎对方的意料。

夜,在兰茝与云蔚的不断猜测与推演之中悄然而至,他们不断的猜想,又一遍遍的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而他们猜想,不断的命中结果,又不断的相互偏离。

终于,所有的决定跨过了这个令人煎熬的长夜,来到了这个决战的黎明。

前往淮水城外的侦查兵来报,淮水城于今日卯时开了城门,将有大批军队要出城。

但具体的人数却是无法预估。

而前往月牙城的侦查兵也对云蔚汇报,今日月牙城城门紧闭,双生镇增派了大批量的军队,看来是要严阵以待了。

跟随嬴邢的那一半黑鹰军在得到侦查营的消息前,便已集合完毕。

“出发!”听到淮水城城门已开,便知他们也要行动了。

在东齐军们都以为月牙城城门紧闭是为了对抗他们攻城时,在月牙城的另外一边,城门正在这个有些清冷的清晨悄然打开。

嬴邢带着半数黑鹰军的将士出城后,便拿起手中的地图看了起来。

这是他根据兰茝的那份地图,重新修正了他自己的版本。

月牙城外一遍是广阔的草原,一边是丛林,跨过这个草原便是南梁的另外一个变成,而地图上的断崖,却藏在这个茂密而又阴冷潮湿的丛林里。

没人知道这个丛林叫什么名。边境动荡,人来人往,这里的人们可没有京都中人那般有闲情逸会给丛林取一个名字,他们更没有兴致踏入丛林之中。

可以说无人知晓林中有断崖,直通淮水城。

淮水城此时正敞开着城门,不断有东齐军从城内走出。当最后一位士兵迈出城门之时,淮水城的城门如同月牙城一般,被关上了。

此刻城中只有守城军和部分部分驻边军。

其余的驻边军也虽云蔚一同出征了,至于双生镇他倒是不担心。她相信兰茝亦如他—样不会以突破双生镇的方式,进入南梁的腹地。

当然,他也认为,若是云蔚还在军中,定会直取双生镇,所以南梁军虽不会主动出击,却会加强防守。



第二百三十六章 同时攻城

此刻天色尚早,不论是月牙城还是淮水城,大多数城中百姓都还未醒过来。

昨日,她便派兵昭告城中百姓,今日不得待在家中不得出门。

兰茝登上城楼,城上旌旗飞扬,梁齐交界处多山脉,她的眼前不是浩瀚黄沙,而是广阔丛林。

黑鹰军的弓箭营被她留了下来,他们正手持弓箭,隐在城楼各处,只待东齐军队出现。

今日,她亦是手持弓箭,严阵以待,射箭亦是他所擅长之事。

她长发高扎,身穿与黑鹰军一样的黑色军服,肩披红色披风。边城游弋的长风吹得她的披风猎猎作响。

很快,远处响起号角之声,十万东齐军队来势汹汹,书有“齐”字军旗随风而扬。

齐队快接近城楼之下时,坐在前列的云蔚抬起手来,十万人顿时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今日的他身穿银色铠甲,在初秋日光的折射之下闪着光泽。

不会武艺的他身骑红棕高马,一向苍白的面色似乎特地做过修饰,如使臣宴会那天一般,此刻看上去精神尚好。

云蔚唇角含笑,仰头对站在城楼之上的兰茝高喊“曾向抚远将军讨教棋艺,但二次都胜负未分,今日有幸能在战场相逢,再次与卿讨教,一决雌雄。”

城楼之上,兰茝眼看十万大军为攻城而来,耳听夕日旧友故作轻松的讨教之言,同样拱手含笑道“烨王,鹿死谁手,且拭目以待。”

话音刚落,兰茝立马对隐在各处的弓箭手道“弓箭手准备!”

城楼之下的云蔚也同时发令了,本是方形列阵的军队顿时排成了三角雁阵,似是早已料到兰茝会采用箭攻一般,高举盾牌。

而云蔚却瞬间隐在十万大军之下不见了踪迹。这让原本担忧他不会武功却敢前来攻城的兰茝瞬间放下心来。

而后,又暗笑自己糊涂,两军交战,自己竟担心起敌军主将的安危来了。

她面上原本放松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无比,看着城下因盾牌而防守滴水不漏的东齐军,再次下令道“弓箭手准备,瞄准战马射击!”

虽然所有士兵都高举盾牌前进,但前方的将士都是骑兵,身骑高马,人虽随被保护了,但战马却无法防护。

很快,城楼之上,铺天盖地的箭支倾泻而下,城楼之下,那些骑兵的战马长嘶,被射中后倒地。

东齐军队的第一道防线已破。

兰茝的面上却不见任何轻松的声色,从知道带兵之人是云蔚开始一切就已然出乎她的预料了。

但是,依着兄弟两的性子,云荟是绝不可能自己坐镇淮水城,让不会武功的云蔚独自前来攻城的。

那云荟呢,他现在在何处,会带兵攻打双生镇吗?

看城下兵力,云蔚该是将东齐军倾巢而出了,那他们拿什么攻下双生镇呢。

黑鹰军虽骁勇善战,不国也只有两万五千人罢了,想要抵御十万东齐军只怕是难。

兰茝立马走下城楼,等在城门后的是鸿燕军,他们本次作为守城的最后防线,只待城门一破他们就冲上前去与东齐军厮杀。

虽然只隔着一道城门,但是城门之外,军队叫阵,战马嘶鸣之声清晰可闻。让这些从未上过战场之人,握着刀剑的手都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他们见兰茝下城门,心中不由的咯噔了一下,他们是攻城之战的最后防线,兰茝此刻向他们走来,岂非说明,城破了?

“赵鸿,赵羽你们过来一下。”

他们听兰茝只是叫去了赵鸿和赵羽两个人,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听着前方战场的动静。

赵鸿和赵羽二人从队伍中走出,向兰茝走去。

“怎么了。”赵羽的面上带着紧张之意。

赵鸿绷着脸,一言未发。

“我怀疑东齐军将派了大部分兵力用于攻城,两万多的黑鹰军只怕不敌东齐十万大军,你们去双生镇看看,那边是否也起了冲突,若是没有,就让驻边军商将军派兵前来增援!”

“是!”

赵鸿赵羽二人得了命令,立即翻身上马,绝城而去,而兰茝也再次上了城楼亲自督战。

此刻,东齐军已变换了阵法,改为同心阵,云蔚被他们牢牢的护在这个巨大的同心圆中。

同心圆的内圈是手持弓箭,不断对城楼发动攻击的骑兵,同心圆的在圈是行动灵活的,手举盾牌的步兵们。

不得不说,云蔚虽没有武艺,倒在作战上的谋略却是不输任任何人。

步兵们借着盾牌很好的保护了自己也掩护了内圈的对黑鹰军发动攻击的人,攻防结合,配合的天衣无缝。

圈内的云蔚也得以确保自身的安全,还能让这些士兵们更好的看到他手中的军旗,以随时变幻攻击方式。

这个同心圆阵让东齐军快速接近月牙城的城门,预备发动攻击。

但兰茝岂会如他们所愿。若是此刻两军都在地面上,那他们必然会被这个什么同心阵所牵制。

但是他们此刻高处城楼之上,眼见大局,东齐军何处防守薄弱,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快速挥动着手中的军旗,右翼的方向一指,顿时所有的箭往东齐军右翼集中攻击。

正当月牙城两军处于激战之中时,攻打淮水城的黑鹰军们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话说嬴邢根据地图,进入了丛林之中,成功找到了那处断崖之下的路,他们错开了前往月牙城的十万东齐军。

他们接近淮水城时,嬴邢没有立马让人发动进攻,他们不过也只有两万五千的人马罢了,若城中设有埋伏,那他们这两万人便有去无回了。

他让几位侦查兵提前去探查一番淮水城的情况。

淮水城外的城门自东齐军出征后便关上了,但是城楼之上并未派兵增防,与往日并没有任何的差别。

便是云蔚也没有算到,在他派兵攻打月牙城后,兰茝会命嬴邢派兵攻打淮水城。

因为在他的猜测中,兰茝会认为他与云荟二人,一个攻城,一个守城。

守城的人是他,攻城的人是云荟。所以兰茝会将所有兵力集中用于守城而放弃对月牙城发动进攻。

他与兰茝二人,都太过在意自己对对方的了解,所以同时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侦查兵们回来禀报东齐集中大部分兵力前去攻打月牙城时,嬴邢身边的两位副将笑道“看来,我们要在后方捡漏了,只希望月牙城那边不要失手才好。”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三方战场

“攻城。”

嬴邢一声令下,两万五千名黑鹰军蜂蛹而出。

因为要过丛林断崖的缘故,他们全都是轻装骑兵,所以个个行动迅速。

他们兵分两路,当先冲出去的一部分人,直接推着木桩车直接撞击着东齐淮水城的城门。

巨大的撞击之声,似乎让整个城楼都为之震颤抖。

守城的军官本在巡逻,听到声响立马向城楼往去,见黑压压的一群士兵二话不说直接拿木桩攻城,顿时吓得他高声喊道“全军戒备,死守城门。”

但他的心中却开始慌乱了起来,他无法判断敌军来了多少人,但是他知道此刻淮水城内的大部分士兵已被派去攻打月牙城。

正当守城军官被黑鹰军突如其的攻城之举弄得手脚慌乱时,一直利箭直往城楼之上而来。

守城军官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只觉心口一疼,便被不止从何处来得箭给射中了。

他瞬间昏倒在地,血流如注。

其余站在城楼之上的士兵见到他身亡,又见楼下的城门即将被攻破,即刻跑下城楼去抵挡外地入侵,另一部人去寻找驻边军增援。

嬴邢见守城军官已倒地身亡,城楼上的士兵方寸大乱,放下了手中的弓,对另外一批黑鹰军道“行动。”

正当守城的士兵正奋力抵挡黑鹰军的攻城木桩之时。

黑鹰军剩下的一波人快速出现,在城楼之外架起了云梯,迅速登上了东齐城楼,迅速击杀了数位守城士兵。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东齐守城军们始料未及,快到他们来不及反击,也来不及等救兵增援,便已被攻占了城楼。

一千黑鹰军守在城楼之上,另一部分的人快速下楼,在两位副将的带领之下,将城门口正在抵御他们入侵的守城兵全数击杀,打开了淮水城门,迎接城外的黑鹰军入城。

其实,嬴邢从未打算靠撞开城门这样的蛮横举动攻破城门。这不过是他的声东击西之策罢了。

先是快速撞击城门引起他们的恐慌,让原本毫无准备,兵力匮乏的守城军们方寸大乱,尤其是守城军官,因为慌乱而忘记了警戒才让嬴邢一击得手。

守城军官的死亡让守城军心中的恐慌达到了极点,心中的念头只剩下搬救兵,和不让黑鹰军入城,这也造成了城楼之上防守松懈,让黑鹰军的士兵们趁虚而入。

淮水城内外的士兵混合后,只向城内走去。城内百姓见梁队入侵,吓得死散而逃。

但嬴邢治军极严,除非评论特殊,否则绝对会让他手下的兵动城中百姓动淮水城百姓一分一毫。

此刻,他们正向淮水城的府衙走去,但在一切并未如他们想象的那般顺利。

他们与匆匆赶来救援的数万东齐驻边军狭路相逢。

这场攻城战最终获胜的是哪一方还犹未可知。

另一边,赵氏兄弟一路策马疾驰终于来到了双生镇。

月牙城外,十万东齐军的阵法变幻莫测,淮水城中黑鹰军与东齐驻边军在激烈交战。

与两城相比,此刻的双生镇却是表面平静无波,实则暗潮涌动。

一股肃杀之气在这个边城小镇弥漫,城中往来的再也不是江湖中人,而是身穿铠甲的驻边军队。断鸿楼也被迫关门,再没有人来这里寻求醉生梦死,有的只有投身军队,报效梁国的忠义之士。

这时,双生镇东齐辖区突然接到命令,淮水城被南梁黑鹰军攻陷,请求派兵增援。

很快,东齐驻边军再次抽调半数人马,直往淮水城的方向而去。

东齐的驻边军突然大幅度抽调人马,让南梁的驻边将军商城心中意动。

此刻两军兵力悬殊,是千载难逢的绝妙时刻,若他对余下的这群东齐驻边军出手,他们应该会很快取得胜利。

正当他这个想法才刚萌芽之时,赵鸿和赵羽出现了。

“报告将军,东齐烨王亲自率领十万大军攻打月牙城,此刻月牙城岌岌可危。我们将军请求将军派兵增援。”

赵氏兄弟二人同时在他的面前单膝跪地。

商城大惊,开口问道“城中不是有五万黑鹰军吗,黑鹰军个个骁勇善战,怎会不敌十万东齐无名军队。何况副将将军与虎威嬴邢二人联手怎会抵不过一个东齐烨王。”

难道说,这群人真如他一开始所料是不靠谱的?

赵鸿急忙解释道“此刻,虎威将军正派半数黑鹰军攻打淮水城,月牙城只剩半数黑鹰军和几百鸿燕军,恐不敌十万东齐军。”

赵鸿刚说完,驻边将军商城顿时吓了一跳,提高声音道“明知道东齐军队回来攻城,还掉走半数军队攻打淮水城,你们将军吞了熊心,还是吃了豹子胆?”

对商城这样一向注重明哲保身的人来说,兰茝与嬴邢这样的举动太过疯狂,是他想都不敢想得。

不过,他总算知道东齐的驻边军要抽调军队了。恐怕东齐淮水城那边在虎威将军的手下讨不得好了。

“请将军迅速派兵支援!”见商城还有心思议论兰茝和嬴邢,赵氏兄弟同时出声提醒。

此刻的当务之急不是他们将军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而是派兵增援。

商城这才立马开口道“这是自然,我立马派兵增援。”

这也不怪赵氏兄弟心焦,此刻的月牙城情况万分危急。

两军开始不断的有死伤。

东齐同心圆阵虽被兰茝所破,但他们也成功接近了月牙城的城门。

如黑鹰军攻城一般,东齐军也用巨大的木桩攻城,城门摇摇欲坠。

每一次的撞击,都让城门之后的鸿燕军的心都跟着为之一颤。

城楼之上,一批弓箭手已经牺牲,很快有新的人顶替他们的位置。

黑鹰军的士兵们不断的发射火驽来抵御城下的东齐军们。

这时,不知是谁出手了,浓雾之中传来痛呼之声。对方又一名弓箭手出局了。

但精兵们内很快却爆发出了惊呼之声!

兰茝转过头去才发现射出这支箭的竟然是嵇子仪。听到周围人的议论,她才知道这是嵇子仪第一次射中目标。

但他还未开心多久,兰茝便见到浓雾中有一支箭正向这边而来。

但她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啊!”一声惊恐的叫声回响在丛林的上空,惊起了一群鸟雀,嵇子仪瞪大了双眼看着这支正中自己心口又掉落在地的箭。



第二百三十八章 齐军退兵

但是他们人数众多,黑鹰军虽杀伤力大,但还是很难抵挡他们层出不穷的攻击。

万人之中的云蔚,手中的旗帜一挥,他们便兵分几路,行人撞击城门,一行人架梯上城墙,另外的士兵如潮水一般不断交替着对他们发动连番攻击。

兰茝闪躲着城下射来的箭。此刻,她一眼便看到了置于军中的云蔚,东齐军队能够这般勇猛,终是他指挥有方。

按照她一惯的行事作风,必然是擒贼先擒王。但是,让她射杀云蔚……

周身的似乎瞬间变得凝固了起来,兰茝抬起了手中的箭,瞄准了城下之人。

此刻的云蔚还在指挥作战,并不知道有一支箭正对准写他。

城门处轰鸣声震耳,城墙之上刚爬上来的东齐军被城墙滚落的局石击中,发出声声惨叫。如浪潮一般不断不断的替换着前面的人的东齐军,似乎受了什么鼓舞一般,呼声划破苍穹。

但时,这一切,此刻的兰茝已经无暇顾及了。

她眼见自己手中的箭离弦,发出“嗖”的一声轻响,破空而入,没入前方的千军万马之中,直向一个人而去。

她仿佛听见“噗”的一声,那支箭没入了一个人的心口,他当场倒地,他身边的那些士兵瞬间乱了阵型围在他的身边。

兰茝紧握着弓箭,薄唇轻抿,长呼了一口气,转身走下城楼。

射偏了。

究竟是她箭术不佳射偏了,还是下意识射偏了,这些她已不愿追究。

东齐军内,云蔚放下了手中的旗帜,回响着方才那支破空而来的箭,似乎是针对他而来,又似乎不是。

这箭最终没入他身旁一位副将的心口,这名副将当场殒命。

他这才抬眸往城楼之上看去,那里早已没了他熟悉的身影。

城楼上的士兵也已撤退了大部分,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正在抵挡爬上云梯的东齐军。

此刻兰茝正在城门以后,她的身后是被她带下城楼的大批黑鹰军。

而原本被当作最后一道防线的黑鹰军,被她安排至队伍的末尾。

她冷艳的面容,发出凛冽之声“全军准备。”

所有人都的目光都看向最前方的兰茝,几乎没有人将她当作是一名身形娇弱的女子,他们紧握着手中的刀剑。

“轰”的一声,城门发出了一声城中的巨响。

原本光线昏暗的城门之后,不断有光线向他们涌来。

城门被攻破了。

“杀!”兰茝没有说多余的话,第一个没入敌军之中,在对方还沉浸在月牙城城门被撞破的喜悦的瞬间,快速收割着这些人的性命。

兰茝本不擅长近战,此刻确手持着剑,杀红了眼一般,以一人之力震慑即将涌进城中的人潮。

她的身后原本因城门被开而有一瞬间士气低靡的士兵们,见到她一个女子尚且这般彪悍,个个开始如猛虎出林一般与东齐军交战。

刚刚攻破城门的东齐士兵,没想到这些南梁军竟是采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一时间,在人数占据优势的东齐军竟在他们手中讨不得好,还生生的被逼退了几分,愣是越不过那道城门。

此刻,兰茝已满身是血,刚被她击杀的东齐军身上的血液溅到她白皙的面上还带着余温。

她早已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但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敌军越过城门。

依旧隐在东齐军队之中的云蔚面上有怔忡之色。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兰茝,目露寒光,浑身是血,抛弃了她一贯擅长的弓,用起了长剑,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剑招,直取对方脖颈和心口。

云蔚的面前围着几名副将,请求他出马,于万军之中擒拿梁国女将军抚远,为方才殒命的副将报仇雪恨。

云蔚看着他们激愤的脸,他的面色有一瞬间的惨白。

莫说他不会武功,不可能上前去拿下兰茝。便是他有云荟那样的武功,他会这样做吗?

他的目光落在那位殒命的副将身上,箭支正中心口,分毫不差,血液汩汩而出,显示着射箭之人精湛的箭术。

他却有预感,这支箭是冲他来的,而射出之人正是兰茝。

她已做出了选择。

云蔚手握旗帜,手心已是濡湿一片。

“援军来啦!”前方的城门处,南梁军队发出了一声呼喊,随后而起的呼声震得他的耳膜有些发疼。

发出那一声呼喊的正是刚请到驻边军的赵羽。

很快,数万驻边军的援助,让原本在黑鹰军手中就讨不得好的东齐军队节节败退。

云蔚见形势不妙,快速切换手中的旗帜,高喊一声“撤退!”

东齐军队立即鸣金收兵,且战且退。

见他们撤退,兰茝才放松下来。东齐退军后,她眼见前方满目疮痍,数不清的士兵倒在血泊之中。

黑鹰军的两位副将上前,请示着她的下一步指示。

但兰茝只感觉头脑中一阵眩晕,眼前顿时黑了下来。放松以后的无力感让她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

“锵!”的一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将军!”所有人围在她的身边,但他们说了什么她已听不清。

她整个人从马上跌落。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兰茝逐渐恢复了意识,她头痛欲裂,在脑海中仔细回响着战场之上所发生的一切。

也忆起了她从马上跌落这件事。

她快速睁眼,从床榻之上坐起,这样的举动成功吓了一旁伺候她的侍女一跳。

兰茝睁眼之后,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内,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血污已被亲洗干净。

看来,她果真是太过疲惫了,竟连别人近身做了这么多事都毫无警觉。

“将军,你醒了?”伺候她的那名侍女有些惊喜的开口道。

兰茝这才注意到,这个房内还有一个人。

这位侍女穿着鹅黄色的衣裙,冲她笑时,眉眼弯弯,让兰茝身上的防备之意顿时消了不少。

“这是何处?我睡了多久?”兰茝哑声开口道,声音干涩的不像她的。

这位侍女给她倒了一杯水,兰茝迟疑了一下,这才双手捧着杯子小口的喝水。

此刻的她双手依旧有些乏力。

侍女见她喝下了水,这才开口道“这里是月牙城的府衙后院,我是虎威将军找来伺候您的细桑儿,将军已昏迷一天一夜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细桑儿的话让兰茝一愣,没想到她已昏睡了一天一夜这么久。

更没想到的是细桑儿居然是嬴找来的人,她急忙开口问道“虎威将军攻打淮水城的情况如何了。”

侍女摇摇头道“细桑儿不知。”

兰茝长呼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道“把我的衣服拿来,我要去出去一趟。”

细桑儿这才取过一套衣裙,递到兰茝手中道“将军的军服已破败不堪,不能再穿了,是故细桑儿给将军重新准备了衣裙。”

衣裙?兰茝顿时感觉额头青筋一跳,她要穿着衣裙去见她手下的将士们吗。

不过此刻她急着了解事情的始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连忙接过细桑儿手中的衣裙,披头散发的准备出门。

“将军,细桑儿还未为您梳妆!”正当她准备打开房门时细桑儿出声提醒道。

“不必。”

“将军这样披头散发的出去不符合女儿家的礼仪。”细桑儿再次出声提醒道。

不符合女儿家的礼仪。

这句话让兰茝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看到她一脸认真的神色,苍白的有些透明的面上浮现浅浅的的笑意,好似弱柳扶风一般对她道“是我疏忽了,那便麻烦细桑儿为我梳头吧。”

“是。”细桑儿笑着拉过她坐下。

兰茝坐在铜镜前,看着细桑儿双手灵巧的为她梳着发髻,让她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细桑儿这般注重礼仪,可曾也是贵女。”看着这样的自己,兰茝的面色柔和不少。

细桑儿点了点头道“自小阿娘便教育细桑儿,要谨遵女儿家的礼仪,向第一贵女看齐。就是将军,细桑儿一直以将军为榜样呢。”细桑儿说完,用紫色的缎带在她头上打了个结。

边城物资匮乏,极少有金银花钿之类的装饰物,这里的女子大多用缎带来装饰自己。

兰茝听了她的话,这才回想起来,自己曾也是女子礼仪分毫不差,为天下贵女典范之人。

她站起身来,抬起手来摸了下细桑儿的头笑道“细桑儿做得很好。”

而后便打开门出去了。

现在的她哪里会顾得上贵女礼仪呢。

走出女眷内院,到了前厅她这才发现有一群人坐在厅中,嬴邢,商城,嵇子仪,银川及赵氏兄弟等人。

他们见到她一身淡紫衣裙的她齐齐一愣。此刻的她面色还有些苍白,随着走动,绑在发髻上的淡紫发带轻扬,好似文人画中走出来的仕女,敛尽世间美好的词汇。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是前一天在战场之上大杀四方的人。

兰茝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开口道“此处不宜商讨军情,回军营吧。”

她一开口,众人才找回了那份熟悉感,好似方才那一瞬间的感觉,只是他们的错觉一般。

“是!”众人的神情瞬间肃穆,站起身来,同时拱手抱拳。

只有年方五岁的银川走到她的身边,拉住她的手问道“将军身子可大好了。”

兰茝低头,看见他面上的担忧之色以及其他几人面上的担忧之色,这才笑道“只是有些疲倦罢了,已无大碍。”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嵇子仪连忙开口道“将军可知,这一场战争,你杀了多少东齐军。”

兰茝转过头去,笑着看他道“你又知道了。”

嵇子仪笑得与有荣焉“我如今也是侦查兵,在战场上分析敌我双方的优劣亦是我的本职,那时候,我隐在暗处帮你数了的,自城门打开后,你一共杀了对方二百七十多人。”

其他人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数据,齐齐倒吸了一口气,兰茝挑眉。

嬴邢顺势开口道“现在黑鹰军上下对你是心服口服,你此刻在他们心中与杀神无异。”

说到这,他又看了一眼此刻一身紫色衣裙,面色苍白,面上还带着温婉笑意的兰茝,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杀了对方两百多人,还有一名副将。

兰茝也看向嬴邢,想和他探听淮水城一战的结果如何,但还是忍住了,对他们道“会营吧。”

回到营地之后,那群士兵见到女子装扮的兰茝个个吓得连一句问候的话都说不完整。

前一刻,在他们心中还是战将形象的兰茝此刻看着这般柔弱。尤其是站在形象高大身姿挺拔的嬴邢身边,好似一阵风就可以吹倒。

甚至这样的她,还激起了他们的一丝保护欲。

但是,很快这些士兵们就把自己拍醒了,那可是能一招秒杀自己的人啊,哪里还用他们保护。

还是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兰茝看着军营中的人一脸“惊恐”的看着她,转头对嵇子仪道“这军中人的心理建设就交给你了,嵇大才子。”

说完就与驻边将军商城,虎威将军嬴邢二人进了主帐。

“是。”三人大喜过往,嵇子仪与福喜仿佛找到了目标一般,而银川高兴的是他终于可以正式的到某个军营去学习了。

而且经过一个月的接触,他已发现这位女将军治军虽严,却没有变动各副将原本的职责。就比如他那堂兄嬴邢,如今依旧负责整个黑鹰军的操练事宜,对黑鹰军副将以下的士兵依旧有调配之权。

兰茝这才对嬴河道“嬴河,你等会去和嬴邢支会一声,将他们三人安排至侦查营。”

“是。”嬴河领命,心中对兰茝的好感增加了不少。

她一直觉得她的军队中少了像钟秀那样能快速收集情报的人。如今看来,银川虽然年幼,但在这方面极其有天赋。

想到这,她又说道“不过,你们在这方面的经验不足,所以从即日起你们三人先去黑鹰军的侦查营,从旁学习。”

“是。”三人大喜过往,嵇子仪与福喜仿佛找到了目标一般,而银川高兴的是他终于可以正式的到某个军营去学习了。

那些黑鹰军的将领们虽然对兰茝的实力认可了,但他们同样担心她在接手黑鹰军的兵权后会对各营权力分布强加干涉,将各营副将替换成自己人,没想到一个多月了,她才往黑鹰军中安插了三个人而已,这三人还是去侦查营学习的。

而且经过一个月的接触,他已发现这位女将军治军虽严,却没有变动各副将原本的职责。就比如他那堂兄嬴邢,如今依旧负责整个黑鹰军的操练事宜,对黑鹰军副将以下的士兵依旧有调配之权。



第二百四十章 水上东临

东齐境内山水环绕,是水乡泽国。

东临城虽位于东齐边境,与淮水城隔海相临,城中的交通多以乌篷船为主,城中百姓更以打渔为生,每至午后,海港的渔船满载而归。

听闻城中各处的水道也不似南梁那般是繁华集市,而是渔民们在抛锚泊船,晾网卖鱼。四处可见临时搭建的酒寮。这里的百姓们喜欢点上一壶烈酒,在酒寮之内听渔民们扣弦高歌,食用鲜美的鱼肉。

东临城独特的风光吸引了不少他国人前来,是个绝佳的观光之地。

尤其是梁人。此处距梁甚近,梁人爱好风雅,齐人喜欢一掷千金。每逢有梁国文人在东临城赋得了什么绝妙诗词,都会在此处卖得高价,也全了东临的盛名。

从前,兰茝对此地也甚是神往,没想到这将会成为下一个战场。

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若他们想攻打东临城,就要在内海开战。

“黑鹰军的将士中,通水性者几何?”兰茝对二人道。

嬴邢看了她一眼。

黑鹰军当日是因为攻打北燕铁血之军而组建的军队,唯一参与的战役也是与燕的这一战。

“未知。黑鹰军从未参与过水中战役,东临城这一战,只怕是难。”

“好,我知道了。”兰茝不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而是对他道“淮水城的安抚工作进行如何了?”

“东齐本就多富庶之人,另择居住之所对他们来说要容易一些。自一个月前东齐派十万大军至双生镇,淮水城内的百姓便得到了要开战的风声,有些人家早早的便举家搬迁了,这一个多月来,淮水城内该走的都走了,只剩一些走不了的贫苦百姓,他们见我军入城后不滥杀无辜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入城后莫要惊扰百姓。”兰茝再次出声提醒道。

“这个末将晓得分寸,不知将军何时前往淮水城,现城中正缺主事之人。”嬴邢请示道。

“待我视察完军中情况后,即可前往,若无其他事汇报,你们便先行退下吧。”兰茝觉得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身上的这件紫色衣裙给换了。

方才情况特殊,她没得选择,如今回了自己的营帐自然是要更换的。一方面是有违军规,另一方面她一身女装前去军营各处视察总是不妥。

面前的这两人虽是武将,却也是懂得察言观色之人,看到兰茝的神色便知她的难处,于是齐齐告退。

待那两人退出营帐以后,兰茝这才将身上的衣裙换成了军服。只是营帐中并没有梳妆镜,兰茝只能对着放在架子上的大刀,借着刀身映出的人影,解开了绑在发髻之上的紫色缎带。

一时间,三千青丝披散开来。

兰茝的一手拢着长发,另一手将发带缠绕,很快将长发再次高扎,戴上军帽后,再不见一丝女子装扮时的柔弱。

她的腰间别着一把配剑,走出营帐之外,开始视察。

这样的转变,让原本议论她女子装扮的这群士兵们再次傻眼,好似方才那片刻的失神是他们集体做得南柯一梦般。

此刻,穿上军服的兰茝虽依旧是女子,但任何人都不可小觑。军中人一看到他便想起了东齐破城后,她以一人之力斩杀数百人的情形。

便是退居东临城的东齐军队亦被她的这番举动所震慑。

东临城,军营。

云蔚召集了数位东齐军的军官一同商议对策。

因为兵败的缘故,他们并未入东临城,而是与东临城主交涉过后,便在城外安营,否则大批军队进城定然会引起城中百姓的恐慌。

好在东临城内海成了他们的天然防护,黑鹰军便是兵力强盛,也要先渡过这内海。

“虽此处与淮水城有海相隔,末将提议在水中设下埋伏。”

“埋伏,偌大的海要如何设置埋伏,是先让人等在水中呢,还是怎么?”另外一名士兵当即出声询问道。

虽只是一个简单询问,但是却难倒这名士兵,埋伏不过是他的一个提议,但是具体要如何做,他是不知的。

“具体的如何埋伏,还要王爷和诸位副将们商讨定夺。”

云蔚看着这名士兵目露失望之色,他们似乎都愿意去思考对策。不过,这倒也不是他们兵c南梁之后而变得精神萎靡,他们是一向如此,习惯了将这些事交给副将去思考。

“还有人又有其他的建议吗?”其实,云蔚自派兵退到东临便自有他的主张,这应对之策他也早已想好。

兰茝与嬴邢可谓是不打不相识了,两个人彼此欣赏,不过他们之间相差了十一岁,所以兰茝也一直称呼他为老嬴。

嬴邢听到老嬴这个称呼,面上一僵,暗忖道难怪她生得这般美艳,却很容易让人忘记她是女子。

“好。”他开口道。

兰茝点了点头,又对剩下的四人道“方才驻边军商城给了我一份粗糙的地形图,这地图达不到我的要求,嵇子仪。”

“在!”

“命你在三日之内绘出一份新的边城地形图,地图的精细程度要不输京都丛林那份。”

“那也得有人给我口述地形啊。”嵇子仪为难道。

“福喜,银川,认地形这事就交给你们了!”在这一个月内,她就发现了福喜超强的认路能力,不让光凭乱跑的几只羊是不可能让嵇子仪画出那样的地图的。还有银川,观察入微,过目难忘,很多别人容易忽略的蛛丝马迹他能一眼捕捉,并快速记忆细节。

这也是当日他光看茯苓糕第二日就能做出的原因,这一个月内,他这样的举动可不少。

“是。”二人异口同声。

被晾在一旁的嬴河好奇的开口道“将军,你居然让一个五岁的孩童去认地形?不怕遇到东齐暗探被击杀吗?”两军交战少不了有双方侦查营的人在暗处勘测敌军情况。

这位嬴河便是嬴邢的远亲,是一名弓箭手,也是那天跟在嬴邢身边被兰茝射杀的第四位卒长。

兰茝看着他道“这就是叫你来得原因,你擅隐藏,丛林就是你的战场。梁国与东齐边境的地形主要以大山山区丛林为主,你的任务就是保护他们的安全,不让东齐军发现他们的行踪。”

梁齐化区而治双生镇,梁国这边的双生镇便是隶属于月牙城之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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