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堂春好 - xp1024.com
《燕堂春好》


第0001章 梦回1

隆安三十六年四月初八,隆安帝薨,六皇子登基。

四月十七,方承嘉为曾因“贪腐”而被满门抄斩的户部尚书沈琰平反,证实从沈家搜出的“贪腐”账目及书信,乃系伪造,是沈家政敌买通了沈家世仆,放进了沈琰的书房的。

五月十七,方承嘉至姑苏,因沈家嫡系全都身死,故发还沈家嫡系祖产田地于沈家旁枝。

五月十九,莲花庵后小木屋里,慧心含笑看着嚎啕大哭的静兰。

“苍天有眼啊,苍天有眼,姑娘的冤屈终于洗清了,那黑心眼的翠柳,逍遥了这许多年,终于还是被姑爷抓住了,如今遭了报应,儿子死了,女儿也眼看活不了了……”

“吴氏和七姑娘痴心妄想,机关算尽还不是一场空,反而白白便宜了庆安公主……”

“姑娘,姑爷他还是念着你的,翠柳也是他亲手抓来审问的……我的姑娘,你的命真苦啊……”

静兰哭得难以自抑,慧心沉默抱住了她。

静兰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才走了。

未几,一个穿着黛青色锦袍的男子,缓缓走来。

慧心猛地一怔,飞快捂着脸跑进禅房,紧闭了门。

她曾是极美的,希望留在他心中的印象,也是她最美的时候,而不是这般丑恶的样子。

待她平复了心跳从门缝望去,他还在。

慧心缓缓跪在了佛前,想着静兰的话,忍不住淡漠一笑。

害沈六姑娘的人都得了报应了,可就算遭了报应又如何,沈六姑娘已经“死”了,连慧心这个尼姑,都是残破不全的。

外面那人……终究是,无缘,无份!

不知道多了多久,慧心只觉得头晕目眩,勉力睁眼,却只见到模模糊糊的景象,瞧着富丽又堂皇。

她不由得心底叹息,看来她大限已至,否则也不会产生幻觉,看到当年沈家的富贵摆设。

也是,听闻大仇得报,她再不用满心愤懑地拖着残破的身子苟延残喘,是时候该解脱了。

她闭上眼睛,静静等死,然则中年男子愤怒的斥责一声高过一声,让慧心再次猛然睁眼——她似乎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怎么可能,父亲,去世也有好几年了。

眼前短暂的模糊过后,慧心仰着头,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黄花梨木的椅子上,沈老夫人刘氏端坐其上,面容看似悲悯、实则漠然,左右两边,则是沈大夫人李氏和沈二太太吴氏。

她们面上的表情,同刘氏如出一辙。

佛家有夙世轮回说,她这是……轮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这时候,她应该还没有毁容!

慧心伸出手,摸上了自己的面容。

忽略掉手上鲜血的粘腻感,触手的肌肤细腻光滑,如上好的羊脂白玉,不似后来那坑坑洼洼。

慧心忍不住想笑,急忙又打住了,不能笑,笑多了会有皱纹。

隔一会儿,容貌还在的喜悦才退下去,慧心恢复了冷静,沉默想起,这时候,父亲应该还是在世的。

慧心猛然转头,果然看到父亲熟悉的面容,此刻,他正满面怒容看着她,斥责如疾风暴雨一般落下,一声一声,皆是痛恨她不知廉耻,带累了沈家清誉。

慧心猛然明白,此刻,活着的是那个才慧绝伦的世家嫡女沈采苡,而不是莲花庵里比丘尼。

慧心恍惚,她自己的人生,前十五年鲜花着锦;后十年烈火灼心,而如今,便正处于两者的交界点。

不知道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但既然现在她是沈采苡而不是慧心,以后,就也一定还会是沈采苡,莲花庵里那个比丘尼慧心,这辈子,绝对不会再出现。

沈采苡跪在那里,默默思索之前发生的事情。

虽然隔了十年时间,又经历了死而复生的玄奇事情,但是那惨烈的一幕,依然深深刻在沈采苡心头。

那日里,她正拿着一粉红一宝蓝两朵铜钱大小的绢花,思索着她精心制作的假花藤上,到底是放置哪一朵比较合适一些。

深宝蓝色的浅口小瓷盘,细细的铜丝拧出的枝干,根部缠了指甲盖大小的粉色花朵,顶端则是黄色的小花朵,最后,在仔细对比之后,她决定还是用宝蓝色的,出挑一点,显得色彩丰富又鲜亮,极为美好。

七妹妹生病,便是这般明艳的颜色送去才合适,好叫她心情好起来,身体也好起来,沈采苡如是想着。

沈采苡还想,其实不送花藤也可以的,只要自己站在七妹妹的面前,让七妹妹看自己好看的脸,心情也会好的。

然后再送七妹妹一些她秘制的养颜膏,让她好好养护下因为生病变得蜡黄的面色。

那时候的沈采苡,浑然不知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沈采芃,生了那般的重病,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惦记上了不该惦记的人,求而不得,成了心魔。

沈采芃惦记的人,恰巧便是沈采苡的未婚夫婿。

这时候的沈采苡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个爱美的小姑娘,无忧无虑的过着千金小姐的悠然生活,颇有闲情逸致地做着精巧可爱的假花藤。

片刻后,屋外丫鬟传话,说祖母刘氏叫她过去,沈采苡便换了衣服过去涵虚园。

初初进院子,她便觉得祖母院子里的气氛有些奇怪,似压抑似紧张,只是少女心性,明朗而天真,所以未曾在意。

“六姑娘,老夫人只许您一个人进去呢。”丫鬟拦住了她说道,沈采苡好奇,却还是点点头,让贴身丫鬟寒云寒烟等在外面,自己走了进去。

岂知刚进屋内还未说话,父亲沈二老爷沈瑛已经一巴掌扇来,沈采苡自小锦衣玉食,便是重些的花瓶都未曾亲自抱过,如何能承受得起,一下子摔了出去,撞在桌角迷迷糊糊,好一会才爬起来。

一摸,满手鲜血。

她正紧张自己容颜,却听到了父亲的喝骂。

父亲疾风骤雨一般的呵斥中,她脑袋晕晕乎乎,耳中一直嗡嗡作响,许久才听明白——

有男人拿了她抄誉的诗词前来求亲,说是他们两情相悦,已经发下海誓山盟,求沈瑛成全。

怎么可能!

沈采苡惊诧莫名,她尚未满周岁,母亲崔氏病重,因为不放心她,所以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月初她及笄礼已成,只待下月进京便要成婚。

未婚夫婿方承嘉乃是姑苏有名的少年俊才,年十八而三元及第,如今供职翰林院,众人都说他将来必然出将入相,沈采苡少不了诰命加身。

沈方两家乃是世交,小儿女自然是早就见过的,青梅竹马的一对儿金童玉女,站在一起的时候,羡煞了旁人。

而沈采苡对这个未婚夫婿,也是极满意的,一心盼着将来琴瑟和鸣的日子。

眩晕过后,她慌乱急了,跪着辩解,然而所有人都不听她的,父亲更加生气,只说她狡辩,把两张手稿扔在了她面前。

她傻了眼,那确实是她的亲笔——她新作的、准备用来祝贺五姐姐采蘩新婚的贺礼。

第0002章 梦回2

那时候,沈采苡枉负“聪慧绝伦”四个字,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写给五姐姐的贺词,会到了外男的手上,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满嘴谎言,攀扯自己。

没有人相信她的清白。

为了保住家族名誉,她病了,死了,世上再无沈采苡这个人,只有莲花庵里多了一个叫做慧心的比丘尼。

三个月后,莲花庵后院失火,小尼姑慧心侥幸没死,却被大火毁了嗓子和面容,不能见人,只能在庵堂后园挑水浇菜。

后来,她才明白——

当初,七妹妹沈采芃是恋上了自己的未婚夫方承嘉,求不得便茶饭不思终至缠绵病榻,一个鲜花般的女儿家,月余时间便瘦得脱了形。

吴氏也真是个慈母,为了让沈采芃得偿心愿,竟然收买了自己得真园里的丫鬟,把自己写来祝贺五姐姐采蘩新婚的贺词偷走了。

有外男拿着自己的手稿来找父亲,说是他们早就两情相悦。

如此,自己百口莫辩,名声不存,自然是没办法再嫁给方承嘉了。

从三月三上巳节到五月十九,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自己的命运便遭逢大变,跌入阿鼻地狱。

只可惜,就像是乳姐静兰说的那样,吴氏和沈采芃机关算尽还是一场空,方承嘉没有娶她。

隆安二十九年,沈采芃又大病一场,而后嫁到了吴氏的娘家,据说过得并不如意。

在三皇子与六皇子的争斗中,沈家嫡支和吴家拥护三皇子,随着隆安三十三年三皇子逼宫失败,沈吴两家俱都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自此烟消云散。

而翰林方承嘉,则在隆安二十八年的时候,已经娶了最受陛下宠爱的庆安公主,隆安帝一反驸马都尉不任实职的规矩,对方承嘉委以重任。

方承嘉身居高位,与庆安公主夫妻琴瑟和鸣,便是多年无所出,夫妻感情也依然和谐。

到隆安三十六年,隆安帝驾崩而六皇子继位后,方承嘉更是位极人臣,代天子巡视天下。

慧心于佛前魂回时候,方承嘉刚好在姑苏,明里是把被罚没的祖产还给沈家,暗里,却抓了翠柳,见了静兰,帮沈采苡报了多年前的仇……

甚至,他还亲身到了佛堂……

前尘往事自心头掠过,沈采苡心中激荡,撑着身体调整心情,等到父亲的责骂声终于停下,沈采苡才缓缓抬头。

虽然额角伤口已经止了血,但伤口还在,看着十分可怜。

“老爷莫生气了,既然六丫头愿意,不若成全了他们便是。”沈采苡还未说话,便有人开了口。

是沈采苡的继母吴氏。

“闭嘴!”沈瑛大怒:“我沈家岂是那等市井小民,视信诺为儿戏!”

本朝风气是开放,但是沈瑛自来以沈家严谨家风为傲,容不得人玷污。

吴氏……沈采苡心中冷冷一笑,却低声道:“父亲就这么着急定女儿的罪么?为何不肯听听女儿的辩解?”

“你还狡辩!”沈瑛沈瑛惊诧于女儿忽然不哭了,继而便是愤怒,他教导子女“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难道这么多年教养下来,就只教出了一个惯会狡辩推诿的小人么?

沈采苡抿唇:“就算是父亲已经认定了女儿的罪,看在这十几年的父亲情分上,父亲……能不能答应女儿一个要求?”

“你如此寡廉鲜耻,哪来的脸面提——”

“老二,你住嘴。”沈采苡垂了头,看不到祖母刘氏的表情,只听她打断了父亲的话,对自己说道:“六丫头,你说吧。”

沈采苡低垂的眉目间冷意纵横,声音却还轻柔。

“请父亲,把翠柳一家三代,女子无论出嫁未出嫁,一律送进山中为贫人妻;男子无论成年未成年,一律送到柒邺城为苦役。”

这话惊呆了一众人。

沈采苡慢慢闭上了眼睛,她想,她终究是于佛祖无缘的,便是听了十年佛经,受了十年香火熏陶,心中的怨恨,却也无法消失,经年之后,积累的越发的浓烈。

倒是听来的那些后宅手段,牢牢刻在了心里。

“为何?”刘氏在沈瑛发怒前,出声询问。

“翠柳偷窃主子手稿,背主求荣,该有此惩罚。”沈采苡一字一顿,冷意森森。

“啪嗒。”吴氏一惊,手中茶杯滚落地毯上,留下暗色的水渍。

沈采苡慢慢抬头,冲着她微微一笑:“母亲为女儿操心太多,忧虑伤身,连茶碗都端不住了,以后可要多多保重,七妹妹,还需要母亲照看呢。”

她一笑,脸上淤痕和血渍便也跟着扭动,如同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惊得吴氏心神不稳,却也只能勉力微笑,“母亲只是担心你。”

“太太为女儿殚精竭虑,女儿心中感激的很。”

吴氏不敢看沈采苡带血的脸。

她只希望沈采苡嫁给个没出息的男人、一辈子仰她鼻息罢了,可现在,事情似乎有点不受控制了。

转了转眼珠子,吴氏对沈瑛说道:“六丫头自来是个单纯的好孩子,不知道是哪个坏胚子,竟然勾得六丫头心思恁是狠毒……”

沈采苡垂下了眼眸,狠毒么?这富贵满堂的沈家,又能慈和到哪儿去呢。

都是假的。

“你确定是翠柳?”没理会吴氏,刘氏询问沈采苡,“可有证据?”

“只要搜查一下翠柳房间,孙女可以找出证据,自证清白。”沈采苡看着刘氏,一反刚才的锐利,哭着哀求,“祖母,请您帮帮孙女。”

“孙女可以死,但沈家清名不能有染。”他们不都是这么想得么?呵!大义凛然,她也会。

吴氏看到刘氏似乎有些动摇,心底忐忑惊慌。

心念急转,吴氏对刘氏说道:“媳妇也不信六丫头会做出这样事情来,只是……胡乱攀扯总归是不好的,到时候找到了证物还罢了,若没找到,事情闹大了,不小心传出去点风声,不说我沈家声誉受损,便是对六丫头名声,也是不好。”

“内宅之事都能传出去,要你何用。”刘氏斥责,吴氏咬了咬牙,只能闭嘴。

沈采苡紧抿着唇,身体绷紧。

吴氏绞着帕子,目光闪烁。

第0003章 搜查

刘氏点了点头,吩咐何嬷嬷:“带几个可靠的人,听六姑娘吩咐。”

成了!沈采苡心弦猛地一松。

当她被关在莲花庵,度过了最初的迷茫后,几乎不用多想,就已经推测出了背主的人必然是翠柳,而行窃时间,定然是在五月十五日下午未时末刻。

静兰后来证实了她的推测,还告诉她,翠柳是被吴氏的一对金镯子并一支嵌红宝金簪收买的。

无论是金镯子还是嵌红宝的金簪,翠柳在赎身离开沈家之前都不可能戴出来,只能是藏着,不是在翠柳自己的屋里,就是在翠柳家里,搜查一番,总能找到的。

吴氏听得心慌不已,若是东西被搜出来……

绞了绞帕子,她朝着刘氏说道:“母亲,事关六丫头的名声,我这做母亲的,也是坐不住;母亲,儿媳也想跟何嬷嬷一起过去得真园,若真有什么,也能为六丫头撑腰。”

沈采苡烦恼抿唇,她懂吴氏的打算,真让吴氏跟过去,她毕竟是当家夫人,别人定然会顾忌她,看她的眼色行事,让自己处处掣肘,甚至功亏一篑。

可吴氏打着关心自己的名义,又是掌管中馈的当家夫人,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不是那么好拒绝的。

她眼角余光看到了大伯母李氏,脑中灵光一闪——

大伯母原是嫡长子媳妇,是沈家宗妇,之前沈家的中馈都是大伯母掌管的;只是前年大伯父在任上重病,大伯母赶去照顾,这才不得不把掌管中馈的权利给了吴氏。

现在大伯父身体康健,且已经升了户部侍郎,两月前大伯母回来,说京城沈宅已经修葺好,要带一家人都上京去。

大伯母回来,吴氏本该主动把管家权交还,但……

而吴氏掌管中馈,下人便本能畏惧她,这对自己不利,若能帮着大伯母把吴氏的管家权夺走……

再说,接下来的事情也需要大伯母支持……

瞬间,沈采苡便想明白了这一切,她抬头,含泪看着李氏,“大伯母乃是我沈家宗妇,最是公正公平不过,此事,侄女也想让大伯母做个见证。”

李氏对掺合二房的内斗没什么兴趣,然而沈采苡的这句话,恰恰好对了李氏的心思。

她才是沈家的宗妇,遇到事关沈家声誉的事情,她自然该在场,若是她不能处处显示自己的存在,怕是不但是沈宅里的下人,便是沈家旁枝的族人,也要把吴氏当作是当家夫人了。

李氏心念转动间,也是慈爱看了沈采苡一眼,才对刘氏说道:“母亲,您看……”

李氏是刘氏亲自为嫡长子挑的妻子,自然是满意的,知道李氏的心思,她当然不会阻止,反而说道:“去吧,若真有那背主的,不必回我,你重重处置了就是。”

得真园的门很快就被何嬷嬷带人堵住了,所有人都被勒令呆在屋里,只有翠柳被从屋中扯了出来,跪在院中,惊讶说道:“姑娘,这……奴婢犯了什么错?”

何嬷嬷直接进了翠柳屋里搜查,沈采苡站到了翠柳的面前。

“翠柳,我这个主子,是哪儿对不起你么?”沈采苡眸光清冷,淡声询问翠柳,“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翠柳眼中心虚愧疚一闪而逝,继而装出惊慌害怕的样子:“姑娘,这……奴婢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姑娘,奴婢对您忠心耿耿,绝不会做伤害姑娘的事情,姑娘请明察啊……”

“寒烟寒云刚刚见到我脸上巴掌印的时候,立即围上来心疼我,而你……”

沈采苡冷笑一闪而逝:“你看着我脸上这巴掌印,别说心疼我问候我了,连惊讶情绪都不曾有,只一味替自己辩解,显然是早就知道我会被责罚的,而你怕是心中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把自己摘出去,所以脱口而出的便是狡辩抵赖。”

“翠柳,你跟在我身边许久了,应该知道,我只是天真,不是愚蠢的;之前会被你得逞,只是因为我信任你才让你钻了空子;如今我有了准备,你还想骗过我么?”

翠柳摇头辩解:“不是的,姑娘,翠柳怎会害您,翠柳……”

她哭泣哀求,似乎真的被冤枉了一般,若说最开始的时候,她面上还有惊慌害怕的话,现在看起来,就像真的被冤枉了一般,只见委屈,不见惊慌。

吴氏提着的一口气松了松。

她估摸着,翠柳已经把东西送回家了,这次搜查,怕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至于沈采苡一个照面便一针见血点出翠柳言行的不合理之处,其观察之入微、思维条理之清晰,远远超过了一般人,让吴氏佩服又害怕。

不愧是沈家精心教养的女儿,聪慧无比,便是惊慌失措时候,也能飞快让自己冷静下来,并能抽丝剥茧找出破绽来证明自己清白。

要知道沈采苡这么可怕,她是决计不敢动手的。

可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

吴氏只能祈祷,自己的猜测是对的,翠柳,已经把自己的赏赐送回了家中。

吴氏能想到的,全程盯着翠柳看的沈采苡自然不可能想不到。

何嬷嬷出来了,她面色肃然:“回禀大夫人、二太太、六姑娘,翠柳房里奴婢已经搜遍,并未发现有不妥之物。”

何嬷嬷还是很喜欢沈采苡的,心底有些担忧,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吴氏心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面上禁不住就带上了得意的笑容,却还得强装出为沈采苡担忧的样子,面色便有些扭曲。

沈采苡把吴氏的反应看在眼中,眸中嘲讽光芒一闪而逝,“何嬷嬷,还要麻烦您老去一趟翠柳家查一查。”

翠柳的喊冤枉的声音猛地一顿,吴氏得意的笑僵在脸上,李氏侧目看着沈采苡。

李氏刚刚看出了吴氏想强压下去却根本压不住的得意,为吴氏这半瓶子晃荡的城府无语的同时,因为抓不到吴氏的把柄,心中忍不住也有些遗憾。

沈采苡点醒了她。

沈采苡抿唇,正容说道:“昨日里,翠柳曾回家一趟,或许,东西已经被她送了回去。”

第0004章 得意

吴氏禁不住暗自咬牙,急中生智做出为沈采苡着想的样子,“六丫头,你在咱们宅子里胡闹,母亲还兜得住,可若是胡闹到了外面,便是真的找到了证据,也会有风言风语传了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

“你想想,沈家小姐怀疑自己丫鬟陷害自己与人有染,这消息传出去,可好听?六丫头,我们都知道你是清白的,听母亲一声劝,莫要再把事情闹——”

“太太。”吴氏劝说的话被沈采苡毫不客气的打断:“太太这话,竟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我竟不知道,太太做事,连借口都不会找……还是太太本就不想找借口呢?”沈采苡轻笑,“可是太太大概不清楚,世家大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太太,我名声有损,七妹妹,怕是也不好嫁人啦。”

吴氏面色变得很难看。

何嬷嬷心底还是向着沈采苡的,见机请示李氏,李氏轻咳一声:“姑娘屋里失窃,丢了贵重首饰,这可是大事,何嬷嬷,烦劳您老跑一趟,好好去查查。”

何嬷嬷领命而去,至于得真园,却还被守着门,免得人跑了出去。

沈采苡目光落在了翠柳身上,慢慢蹲下身看着她。

翠柳面色一会儿惊慌,一会儿却又像是心存希冀一般镇定一下,发现沈采苡蹲身看她,翠柳立即抓住了沈采苡的手:“姑娘,奴婢真的从未做过对不起您的事情啊,姑娘……”

沈采苡烦恼抿唇。

翠柳,似乎心存侥幸,是什么让她心存侥幸?

她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心中总有些不妙感觉在翻腾。

但是,不应该啊……

沈采苡心神略有波动,然而她对自己的判断,还是很有信心的;再说,上辈子方承嘉审问翠柳之后,也已经证实了,翠柳确实是收下了东西的。

所以,不会有什么变数的。

“得真园便先封着吧,我们先回涵虚园。”吴氏心神不定,李氏便自己下了命令,沈采苡上前一步,扶住了李氏。

快到涵虚园的时候,沈采苡猛然一顿,靠近了李氏,低声说了两句话。

李氏诧异,微微侧头看她,沈采苡没再说话,只用祈求眼光看着她,李氏顿了顿,转头吩咐了自己身边丫鬟晓春。

吴氏一直心神不宁,沈采苡的声音又极为轻微,李氏是根本没说话,因此吴氏没有发现两人的互动,然而晓春离开之事,吴氏却发现了。

在这敏感的时候,吴氏的警惕性高的很,她看着李氏,询问道:“大嫂支开身边丫鬟,是要做什么?”

“二弟妹大约是管家管习惯了,连我吩咐丫鬟一声,都得报备么?”李氏没给吴氏什么面子。

吴氏有些讪讪的,最后对着自己的丫鬟绿芽使了个眼色,让她跟在了晓春的身后。

对她的小动作,李氏和沈采苡都没有理会。

到现在,其实李氏早就明白了,这伸手害了沈采苡的,确实就是吴氏。

如今缺的就是十足的证据罢了。

即将进涵虚园时,她们看到沈瑛正和一个丫鬟站在涵虚园外,沈瑛的手中正拿着一封信函在看。

沈采苡微微思索,便想起来,这丫鬟叫司墨,乃是在沈瑛书房伺候笔墨的。

沈瑛也看到了沈采苡一行人,他目光微微闪动,把信笺纳入袖中,一起进了涵虚园内堂。

她们一进去,刘氏带着问询意味的目光,就落在了她们身上。

李氏回话:“母亲,翠柳的屋里并没搜查出什么,不过昨日里翠柳曾回家一趟,媳妇想着翠柳可能是把东西给带回去,因此请何嬷嬷再辛苦一趟,就说六丫头的屋里丢了贵重首饰了,请何嬷嬷再去翠柳家里查一查。”

李氏直接把去翠柳家搜查说成了自己的主意,帮着沈采苡分担一些。

“应该的。”刘氏颔首,吴氏不敢开口。

沈瑛神思不属,堂中其他人都沉默了下来,不过这种沉默并未持续很久,何嬷嬷就回来了。

沈家的下人为了当差方便,一般都聚居在沈家附近的巷子里,翠柳一家也同样如此。

从沈家的角门出去,对面就是翠柳家,所以何嬷嬷来去非常快。

一进屋,何嬷嬷行礼之后,便老老实实对刘氏说道:“老夫人,老奴在翠柳家,并未搜出什么贵重首饰。”

随后,她回到了沈老夫人刘氏的身边,而后在刘氏的耳边低声说了两句,刘氏眯了眯眼,缓缓点头,却未出声。

吴氏在何嬷嬷去搜查翠柳家的时候,便已经在紧张的想着该如何解释了,却一直没想出个好理由来;而在何嬷嬷进来的那一刻,她已经屏气凝息,紧张到了极点。

没想到,峰回路转,何嬷嬷在翠柳家,竟然没搜到东西。

太过惊喜,吴氏怔了一会儿之后,才猛然回神,乐得差点儿笑出声。

可她又知道这时候笑出声绝不合适,面上肌肉就有些扭曲抽动,隔一会儿,吴氏才深深压下了那股笑意,颇觉扬眉吐气看向沈采苡。

虽然不知道翠柳到底把那些东西藏到了哪儿,但是只要别被找到,那就好。

沈采苡,这次,怕是无法翻身了。

沈采苡站在堂中,身姿曼妙挺拔,端庄秀雅,便是满脸血污、狼狈不堪都不能遮掩她身上世家嫡女的风华。

可越是这样,吴氏便越是嫉恨。

堂中静谧无声,沈瑛想着身上信笺中所说的话,也久久不出声。

兄长说,礼部员外郎重病,便是好了,大约也会辞官,这个位置,有能力与他竞争者还有二人,但他沈家名声一向清白,其他二人不能与他比。

但若沈家名声有瑕……

何况,兄长还说,有位贵人过几日要来姑苏,他在贵人面前有几分情面,贵人亦答应借住沈家别院,让他莫要打扰,一切听吩咐。

兄长都说是贵人,沈瑛如何敢怠慢,更不敢让贵人知晓家中烦心事。

沈瑛冷然看着沈采苡:“六丫头,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采苡把目光移向沈瑛,“父亲,您也觉得女儿是那不知廉耻之人?”

第0005章 峰回

名声,是一个世家大族立足的根本之一。

有好名声的世家,升迁时候,都会被上官高看一眼,若家族名声有污,便真是有才干,也会多年不得升迁。

沈家自来人人才辈出,沈瑛父亲和兄长都是名扬天下之人,唯独沈瑛自己,明明比谁都刻苦,文章诗词却都只能算得上中规中矩,无有出彩惊艳之处。

一直活在父兄的阴影下,沈瑛到现在,也才是一个地方散官,有个能进京升官的机会,沈瑛极其渴望能得到。

沈瑛皱着眉头,“六丫头,我沈家三百年清誉,不能因为你一人被破坏。”

沈采苡心中微凉,“可是父亲……”

沈瑛却已经不耐烦再听了,他疲惫挥手:“既然事情已经了了……母亲,莲花庵静尘师太佛法高深,清静自持,便先让六丫头过去清修一段时间吧。”

“至于家里下人,就要劳烦母亲,莫要让人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去,我沈家三百年清誉,不容连累。”

沈采苡霍然抬头,难以置信盯着自己父亲。

她一直以为,父亲是被吴氏蒙骗,才会愤怒下不管她,任由祖母和吴氏把她送到莲花庵。

在那十年里,她虽然有些埋怨父亲糊涂,然而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却是为父亲留着的。

然而听得父亲亲口说出“莲花庵”三字,沈采苡才忽然明白,她以为的,只是她以为的,事实的真相是,这沈家,无情的不光是祖母继母。

还有那个……

她一直想着念着、以为是唯一至亲的……父亲。

在他眼中,沈家清誉,可比一个女儿重要多了。

“父亲……”沈采苡凄凄切切喊了一声,“你真要把女儿送到莲花庵去?你可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沈瑛目光冷然,“静尘师太是你母亲昔年好友,你跟着他,好好修身养性一段时间。”

却不提什么时候接她回来。

这母亲,自然不是吴氏,而是沈采苡的亲生母亲,崔氏。

“父亲,是不相信女儿么?”沈采苡仰着头,执意要从生身父亲哪儿,得到一个答案。

“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沈瑛心中有愧,避开了沈采苡的凝视。

他虽然没有父兄聪慧,却也不傻,能看得出今天这事情,真相到底是如何的。

但有些时候,真相没有那么重要。

委屈一下女儿,换来远大前程,沈瑛没觉得有什么大过错。

他又不是不要她了,只是让她先去避一段时间罢了。

沈采苡难以置信,跌跪地上,痛到深处,连嚎啕大哭都做不到。

无声的悲戚蔓延,让堂上早就冷了心肠的刘氏都忍不住动容。

“老二……”

“母亲!沈家家声,绝不容玷污;此事,儿子自己来处置便是。”沈瑛阻止了刘氏求情,淡然吩咐:“何嬷嬷,烦劳你即刻送六丫头去莲花庵,不得延误。”

何嬷嬷心中不忍,“二老爷,不若,再等等……”

沈瑛面色冷沉,刘氏叹息一声,对用眼神哀求她的何嬷嬷摇摇头,“老二自来是个倔强的,你……且送六丫头过去,若是……到时候再接六丫头回来。”

何嬷嬷无奈应下,“是。”

沈瑛叫住了何嬷嬷,“若有人问起,就说六丫头生病了,须得静尘师太帮她调养身体。”

何嬷嬷应下,走到了沈采苡面前:“六姑娘,走吧。”

沈采苡没有动,她深深望着沈瑛。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奢望从任何人身上得到温暖。

这世间,能相信的,是有自己。

“祖母,父亲……女儿……女儿想回得真园,取两件母亲的首饰,以作念想。”

“好。”沈瑛一口答应。

吴氏忍不住有些心疼——

沈采苡废了,除过已经被沈文和分走的,崔氏剩下的嫁妆,最后就都会落到她手中。

这一刻,她已经把崔氏的嫁妆,全都看作了自己的。

一想到沈采苡要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吴氏就觉得心痛。

可沈瑛已经答应了,吴氏不甘心也没办法。

呸,就当是打发乞儿了,也不过就是崔氏嫁妆的九牛一毛罢了。

这么一想,好像心头舒服多了。

她看着沈采苡的背影,得意轻哼了一声,接着,吴氏就看到沈采苡忽然站住了,她忍不住想出声促催,但是作为胜利者,吴氏觉得自己要有胜利者的气度——

她最是痛恨刘氏李氏身上那种似乎遇到什么事情都沉稳从容的气度,却又非常的羡慕。

这会儿,吴氏努力模仿着那种气度,憋着不去催促何嬷嬷把沈采苡押下去。

紧接着,吴氏就看到沈采苡转头,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吴氏只觉得心一跳,忍不住握紧了手中帕子。

一个媳妇子和晓春一起出现在了堂门口,她们俩行礼之后,晓春回了李氏身边,而那媳妇子则开始回话。

吴氏晕晕乎乎,茫然四顾。

什么叫做,翠柳有个哥哥,嗜赌,被她当家的在赌坊抓到了?

什么叫做,从福贵身上搜出了一个金镯子,两张当票,以及三十二两七钱银子?

什么叫做,被福贵当掉的另一个金镯子并嵌红宝金簪已经被赎了回来?

吴氏死死瞪着那媳妇子呈到刘氏面前的托盘,上面正放着两只金镯子、一支嵌红宝金簪。

恰恰好,就是她赏给翠柳的那些。

“太太,您且看看,这是不是您的东西?”吴氏听到沈采苡问她,她猛然瞪大了眼睛:“不,这不是我的。”

对,这不是她的!她不承认!

这首饰……这首饰……这首饰是当年她母亲给她打的嫁妆,然而到了沈家后,她才发现,之前她心心念念想要的赤金镯子赤金簪子,在沈家来说,都是俗物。

沈家人尚文雅,佩玉、戴珍珠碧玺等等。

所以这金镯金簪,她只戴过一两次,就在丫鬟的提点下闲置了;而她佩戴的时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没有人会记得的。

它们几乎都是全新的,她又没怎么戴,不会有人认识的。

“可我记得,这应该是太太的嫁妆才是。”吴氏又听到了沈采苡那可恶的声音。

第0006章 防范未然

吴氏听见沈采苡说:“当年大伯父生病,大伯母把库房交给太太的时候,太太曾清点过库房,重新登记造册,当时祖母带了沈采苡在身边,不小心看到了太太的嫁妆册子……”

“龙凤赤金镯一对,各重二两二钱二,写在嫁妆册子第二页第七行;赤金红宝石榴簪一支,重一两八钱三,红宝约绿豆大,写在嫁妆册子第二页第十二行……”

“太太,我记性还可以吧?”

吴氏气喘不已,催命一般的声音却还没停,“太太若是不信,可翻出来嫁妆册子查看一番,看我说的,到底对不对。”

吴氏紧紧绞着帕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六丫头真爱开玩笑,母亲都快要当真了。”

说的这么详细,定然是胡诌的,连她自己,都记不清,那金镯子到底多重了。

沈采苡唇边勾起微微的弧度。

她天生记性好,过目不忘。

静兰曾说过,她被送到莲花庵之后,她园中的丫鬟四散,连累父母都被放到穷困之地守庄子,过得艰难。

其中包括翠柳一家。

所以后来翠柳父母为了给他哥哥娶媳妇,把翠柳卖给了一个年纪不小的商贾。

那,翠柳得到的许多赏赐去哪儿了?

想起翠柳家中有个嗜赌的哥哥,沈采苡那还能想不到钱财的去向。

她请了李氏去赌坊捉人。

何嬷嬷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出,让人去捉翠柳哥哥了。

来的真及时,否则,她真要被送走了,想回来,便有点难。

沈采苡思忖间,刘氏已经让人把吴氏的嫁妆册子拿了过来,看过之后,目光冰冷看着吴氏。

何嬷嬷把嫁妆册子摊开放在吴氏面前,轻轻点了两下。

嫁妆册子第二页。

第七行:龙凤赤金镯一对,各重二两二钱二。

第九行:赤金红宝石榴簪一支,重一两八钱三,红宝约绿豆大。

吴氏惊恐看着沈采苡,猛然站起大喊一声:“妖孽,你这个妖孽……”

“够了。”沈瑛低喝一声,“来人,太太生病了,把须得静修,把她送到莲花庵,让——”

“父亲!”沈采苡柔声打断了沈瑛,“太太是我二房主母,若被送到庵堂,反会引来别人注意,若有风言风语传了出去,总归不美;不若让太太在屋中静养,外人问起,便说太太心忧七妹妹,也病倒了。”

吴氏此刻,大约是已经怀有身孕了,只是因为沈采芃重病,她心烦意乱才暂且未曾发现;若把她送到莲花庵,少不得过段时间还得接回来,不若就在家中关着,多多刺激她几次,不愁她不落胎。

那个男孩,据说聪敏机灵的很,深受父亲沈瑛的喜爱。

前世时候,这个男孩“不小心”把哥哥的嫡长子推下水,导致他早夭,让已经逝去的哥哥绝后。

这辈子,沈采苡不会给他出生的机会,一命还一命,这是他该偿还的债。

沈瑛缓缓点头。

吴氏惊恐,“不,老爷,你不能这样对我……”见沈采苡在旁边浅浅笑着,吴氏惊怒喊叫:“老爷,这不是六丫头,六丫头纯善,怎么这么狠毒,她不是六丫头,她是妖孽……”

众人目光落在了沈采苡面上,略有惊疑。

实是沈采苡今天言行,与往常差太远。

沈采苡抿唇,微带委屈说道:“祖母父亲也觉得我狠毒么?”

刘氏未开口,沈瑛询问:“你作何解释?”

沈采苡正容道:“女儿只是在遵从圣人教诲。”

“你胡说八道,孔圣人最是仁和,怎可能这般狠辣残忍。”吴氏一口咬定沈采苡是妖孽:“老爷,你快让人把这个妖孽关起来,免得她害人。”

“一派胡言!”沈瑛亦是呵斥沈采苡,“圣人言,‘仁者爱人’,你这般……怎能称仁。”

沈采苡抬起头:“父亲,亚圣曾言‘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往者秦为无道,残贼天下,天下人奋起反抗,诛灭暴秦;今者仆妇不忠,残贼沈家,其罪亦是当诛,当诛之人,留之一命,难道不是我沈家仁至义尽么?怎会狠毒?”

沈瑛摸了摸颔下髭须,似乎,六丫头说的很有道理。

沈采苡再接再厉:“便是孔圣人仁爱世人,也曾在被问到‘以德报怨,何如?’时候,答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可见仁爱,并非不分是非曲直、一味宽恕原谅。”

“我沈家从不曾对不起家中下人,女儿也自认从未苛待她们,可她们却恩将仇报,妄图构陷女儿、让我沈家三百年声誉毁于一旦,此等行径,岂可轻饶。”

沈瑛忍不住肃容,贱奴确实该死,差点毁了他前途。

“那也用不着这般的严苛,沈采苡,别再狡辩了,你就是心思狠毒。”吴氏喊叫,她倒霉,也要把沈采苡拉下水才行。

“我这般严厉,并非是没有仁和之心。”沈采苡没有理会吴氏,只轻声询问:“祖母、父亲,可还记得隆安七年……姑苏韩家……”

刘氏、李氏、沈瑛面色全都变了。

韩家也曾是姑苏世家,家中世代从武,可惜家中仆人被政敌收买,放了几封家主通敌叛国的信,韩家被抄家灭族,如今韩家祖宅,只见青青草,不见堂中人。

就算现在韩家平反了又怎么样,韩家人早就没了。

前车之鉴,后车之覆。

沈采苡微微垂下眼眸,上辈子沈家落得与韩家一样的下场,她并不觉得可惜,只是,世家嫡女如园中牡丹,罪臣之女如风中浮萍,命运云泥之别。

这辈子,她不想当风中浮萍,便得先救沈家。

要是零落成泥,连珍珠粉都敷不起了。

刘氏看向李氏:“接下来,就要辛苦你了,若是有人不服管教,也莫要心慈手软。”

韩家的下场,真是太惨,刘氏想想,便觉得心中发寒;李氏亦是如此。

沈采苡心中一松。

而沈瑛沉默片刻,忍不住惋惜道:“六丫头若是男儿,他日定能和子善一般金榜题名、扬名天下。”

子善,是方承嘉的字。

第0007章 饶恕

沈采苡微微抿唇,前世她与父亲淡淡的,她觉得无所谓,如今知道,父亲的宠爱,还是很重要的……

压下心冷,沈采苡抿唇露出一抹清浅笑靥:“女儿些许浅薄学识,皆是父亲教导,父亲这是在夸赞自己么?”

笑靥浅淡的很,免得脸上留下笑纹,亏得她樱唇微翘,天生带笑,这才不让人觉得冷淡。

沈瑛被夸的很受用。

眼见沈采苡面上满是对他的依赖孺慕,沈瑛面色又松了一松,抱歉的话就脱口而出:“是父亲冲动了,委屈了你。”

沈采苡如琉璃剔透澄澈的眸子含了依赖:“父亲是对女儿期望高,才会因此生气,女儿很欢喜呢。”

沈采苡是元配嫡女,等沈瑛继室吴氏生了七姑娘沈采芃,沈瑛对会撒娇会哭闹的小女儿,难免偏疼几分,便是有时候沈采芃霸道一些,沈瑛也会让被教导的懂事知礼的沈采苡让着妹妹。

再加上吴氏有意无意的挑拨,时间长了,本想靠近父亲、渴望父爱的沈采苡,便慢慢与沈瑛疏远了,父女平日里相处,礼貌有余而亲近不足。

越是礼貌,便越是疏远;越是疏远,便越是礼貌。

今日沈采苡却着意的哄着沈瑛,表现出一个女儿对父亲的崇敬孺慕,而沈瑛明显也是吃这一套的。

父女俩一个着意亲近,一个心怀愧疚疼爱,一时间疾风骤雨变了和风细雨,竟有些其乐融融景象。

吴氏气喘着,十分不甘,再要开口,刘氏已经命人堵了她的嘴,“二太太生病了,且送她回去静养。”

“六丫头,你受委屈了。”刘氏慈和一叹,挥手间赏下许多珠翠,甚至还有一副前朝书画圣手的山水画,至于上好的伤药,更是不再话下。

沈采苡感激涕零。

离开涵虚园前,沈采苡仰头:“父亲,是魏嗣源,对不对?”

沈瑛面色微变,沈采苡不再等答案,慢慢往回走。

“姑娘……”得真园花木扶疏,清雅宜人,沈采苡一进门,丫鬟们便全都围了上来,纷纷落泪,“您受苦了。”

沈采苡游目四顾,这一草一木,都是她亲手布置,十年相隔,再见不免心神激荡,她沿着鹅卵石的小路慢慢向前,拂过当年亲手种下的花木。

特别是那几盆卢会,更是她的心头好。

“姑娘……”寒烟扶着她,心疼不已,“先去上药吧,园子什么时候都能看,您的伤不能耽搁太久了。”

“是啊,姑娘。”其他人附和,扶着她便要回屋。

沈采苡也不拒绝:“我差点就永远回不来了,故而,要多看几眼。”

这话说的,众人眼中又是一涩。

静兰赶忙呸呸呸:“姑娘是有福气的人,别说这样的丧气话;那起子小人便是蹦达的再欢,也不能损了姑娘福气的。”

今日之事,静兰并不了解,然而沈采苡受了苦,却是明晃晃的。

静兰心疼。

沈采苡勾了勾唇,由着她们伺候着净面更衣,等丫鬟要给她额角伤口上药粉的时候,沈采苡急忙拦住了:“别用药粉,会留疤,用药膏。”

莲花庵里有个尼姑,曾是个花魁,后来嫁为富家妾,斗争失败,被送入了庵堂。

她有许多的保养心得,见慧心爱听,一边嘲笑慧心丑成这样,再好的保养都挽救不了她的丑脸,一边又因为寂寞,会毫无保留和慧心说她怎么保养的。

丫鬟依言而行,用了药膏抹额头伤口和面上青肿。

沈采苡又让她们割了卢会切成薄片,覆在面上未受伤地方。

寒烟无语凝咽:“姑娘,明日再敷面,可好?”

沈采苡坚定摇头,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享受过卢会敷面的清凉惬意了。

寒烟无奈,只能让白菊割了卢会,洗净切片,仔细为沈采苡敷在面上。

这才是她喜欢的人生,沈采苡叹了一声。

身体便有些支撑不住,她仰面躺在贵妃榻上,昏昏欲睡。

“见过老爷。”往日活泼的小丫鬟敛了声,撩了帘子低声通传:“姑娘,老爷来看您了。”

沈瑛进门,看到长女面上青青绿绿的东西,忍不住想抚额的同时,心中那一份疑惑,也消了。

长女还是原来的样子,爱美的很,和她娘一样。

想到崔氏,沈瑛心中掠过伤感。

虽心疼刚敷上的卢会,但这会儿,讨好父亲也很重要,沈采苡净面,亲手为沈瑛奉茶。

“魏嗣源要上京赶考,将于我们同行么?”听沈瑛说了来意,沈采苡低低重复了一声,眼泪滴落下来。

沈瑛耐着性子安慰:“父亲知道你难受,只是……”

“采苡知道父亲是为了女儿好。”沈采苡抬头,努力笑了笑:“采苡只是觉得,因为自己而让父亲不得不对这等小人低头,心中着实愧疚难当。”

沈瑛眉目就舒展了。

今日之事,吴氏固然可恨,然而魏嗣源深受沈家恩惠,却恩将仇报,差点儿让沈家名誉扫地,让他的官途受阻,沈瑛早已恼恨至极。

若照沈瑛的性子,恨不能立即把魏嗣源打死了事。

然则此番上京,沈家族学其他举人都随行,参加明年春闱,若不让魏嗣源同行,一则别人会觉得奇怪,二则说不得魏嗣源会口风不严。

再加上刚刚沈瑛斥责魏嗣源,他跪地哭泣认错时,话语却还隐含威胁之意,正中了沈瑛心底的担忧,沈瑛因此怒极,却不能如何。

心中别提多膈应了。

本以为还得忍着一肚子气安慰长女,没想到长女却反过来因自己的为难落泪,沈瑛便是心肠硬,此刻也禁不住软了三分。

“我儿放心,今日之辱,为父永远记得。”沈瑛冷冷一笑,“且让他猖狂几日。”

听着沈瑛夸赞她懂礼体贴,沈采苡唇角微勾。

看,想要讨得宠爱,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沈采苡垂了眼眸:“父亲,女儿想去见见太太,请父亲准许。”

沈瑛如今根本不想听到这个名字,眉头微皱:“见她做什么?没得让人生气。”

“女儿只想知道,到底是哪儿让太太这般的不满意,非要……”

第0008章 指责

沈采苡有些难过,“女儿与太太虽然并不亲昵,但是自认向来对太太十分尊敬,总要知道,女儿到底哪儿惹了太太生气才是。”

这事情沈瑛本是再不想提起、也不想追究的,只想让事情就这么过去。

可沈采苡半面脸庞青肿,目中充斥哀求神色,沈瑛叹口气:“罢了罢了,你去吧。”

又着意安慰:“那妇人,心是坏的,她若是说了什么,你莫要难过。”

沈采苡感动,孺慕望着沈瑛,软软喊道:“父亲。”

送走了沈瑛,沈采苡幽幽勾唇。

她会让吴氏和沈采芃再无翻身可能。

至于魏嗣源……

沈采苡眼中幽幽冷光迸射,吴氏狠毒,魏嗣源贪婪,如今吴氏翻不起风浪,魏嗣源也别想跑。

父亲祖母这么在意沈家的清誉,定然不会让那魏嗣源乱说,可魏嗣源心不小,以后肯定会搞事情,到时候,他会死的很难看的。

沈采苡叫了寒烟寒云进来:“备些药材,随我去竹风院看望太太。”

寒云抿唇,不愿意动,“姑娘,你额上伤口不宜见风。”

寒烟则说:“姑娘,去看她做什么,她……”

“去。”

她坚持,两个丫鬟也没办法,为她带了帷帽,备了药材。

“你来做什么?”吴氏此刻已经不像之前癫狂,大喊着沈采苡是妖孽。

她当时只是被刺激的狠了,没想到世上竟有人能那般厉害,竟然真能过目不忘。

但被软禁在竹风院之后,方才想起,这种天赋绝伦之人虽然少见,但是却也不是没有,远的不说,沈家祖上便有一位,至于稍逊一筹的,更是有七八位之多。

沈家嫡枝虽然人丁不旺,但几乎每代都有天资过人之辈,所以才能维持沈家名声三百年不坠。

无疑,沈采苡是继承了先祖天赋的。

“女儿只想知道,女儿从未冒犯太太,为何太太要对女儿如此狠厉?”沈采苡轻轻蹙眉,“甚至太太拿走我娘亲的陪嫁,摆在七妹妹屋中,我都并未说什么,这样的退让,还不能让太太满意么?”

她需要吴氏癫狂,这样安静下来,可不好。

除了得真园三五个丫鬟之外,她没有任何可用的人手,母亲留下的人,在她出嫁之前,都接触不到。

不然想要弄掉吴氏胎儿,也不须多费心力。

“我最是痛恨你这假惺惺的样子。”吴氏眼睛里又开始冒火,“我看不惯你,所以不想让你好。”

沈采苡垂了眼眸:“我的礼仪仪态,乃是祖母教诲;读书识字,乃是父亲授予,太太难道忘了么?”

吴氏呼吸一滞,而后冷笑一声:“你别胡乱攀扯,我就是单纯看你不顺眼。”

她确实对刘氏那老虔婆不满,但她怎么敢说。

沈采苡不为所动。

她静静站立片刻,才开口:“之前七妹妹并不爱诗词,月前却曾多次和我借子善手稿,说是要用状元亲笔镇宅,保佑她能通过父亲的考校;她还多次借故提到子善,打探子善喜好,说要亲手做些糕点,感谢子善救命之情。”

吴氏面色微变。

虽然带着帷帽,吴氏看不到她表情,但沈采苡面上还是浮现伤心神色:“我当时只以为她是知恩图报,如今想想,才发现有诸多蹊跷,要说恩情,无论什么都是越不过父母养育之恩的,可她,却从未曾想要为父亲太太做些糕点了,感谢父母养育之恩。”

“这病,怕也不是受了惊,而是相思入骨,求不得吧。”沈采苡讥讽道:“英雄救美,若能成就一段佳话,也是美事,对么?”

吴氏浑身冰凉,她多方隐瞒,未曾想到会被沈采苡发现。

强撑着,吴氏对沈采苡怒目而视:“我竟不知你如此恶毒,连自己的姐妹都要这般污蔑。”

沈采苡微微勾唇:“太太,您是一位慈母,只可惜,仁慈的对象,只是七妹妹罢了。”

怅然一叹,沈采苡告辞:“太太,您保重。”

沈采苡走了,吴氏跌坐床上心慌意乱,她努力藏着的东西,竟然被沈采苡看穿,这可如何是好。

惶惶间,怎么都不能心安。

只能庆幸,最深的隐秘,没被察觉。

寒烟寒云有些恍惚,等出了竹风院,寒烟吐出一口气:“奴婢竟不知,七姑娘有了如此心思。”

沈采苡似乎很难过“我也是刚刚想通……有娘亲疼爱,真是好啊。”

竹风院的对话,很快沈瑛已知悉。

“果真是个慈母。”他冷笑,沉默片刻,低喃:“一样的沈家女,品行却天差地别,吴氏该死。”

心中,厌了吴氏,也厌了被吴氏教坏的沈采芃,只是终究是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沈采芃拖着病体跪在他面前的时候,沈瑛心中一软。

沈采芃原先饱满白嫩的脸蛋,如今瘦得颧骨都突出来了,往日里合身的衣物如今穿在身上,像是披了床单,空荡荡的晃悠着,沈瑛叹口气。

“你起来吧,你娘她……她身体有些不舒服,静养一段时日便好,你不须为她担心。”他耐着性子劝慰一句。

沈采芃如何肯依,她是沈瑛娇宠的女儿,亲娘又是沈家的当家主母,自来有些娇纵,便如以往一样,缠着沈瑛给吴氏说情。

她不知道吴氏为何会被关起来,但是她的乳母让她好好在父亲面前装可怜,以求让父亲心软。

可她在沈瑛面前自来得脸,初时还能耐着性子哀求,后来口气就有些冲了。

沈瑛心中不耐渐渐升起,口气有些厌烦:“好了,你身体不好,快回去休息吧。”

从未被沈瑛如此对待过,沈采芃眼泪就哗啦啦流下来。

父亲竟然为了沈采苡,这样的凶她。

都是沈采苡,不知道给父亲灌了什么迷汤,让父亲无缘无故就把娘亲关了起来。

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沈采芃大声叫嚷:“父亲您怎能这般偏袒沈采苡,什么好东西都是她的不说,现在她自己犯错,您为了她还罚了自己的妻子,父亲,您——”

“闭嘴!”沈瑛觉得眼前的女儿,像个陌生人。

他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沈采芃,完全不能明白,自己多年的教导,怎么会教出这样一个是非不分的孩子?

深吸一口气,沈瑛还想挽救一下沈采芃。

第0009章 终南捷径好

“你姐姐屋中摆设,多是她亲生母亲的嫁妆,她吃用的银子,除公中的之外,超出的也是她亲生母亲嫁妆的出息。”

“若说沈家公中所出,你所得所用,比她高出一倍不止,甚至连你屋中部分摆设,亦是崔氏当年嫁妆,采芃,你们是亲姐妹,合该相互扶持。”

沈瑛把事实摆在了沈采芃面前。

至于沈采芃觊觎方承嘉之事,沈瑛给她留了脸面,并未说出。

沈采芃倔强望着沈瑛:“我知在父亲心中,姐姐万般皆是好的,父亲多疼爱姐姐一些,也是应当,我以后不敢再和姐姐相比,只求父亲能放过我娘。”

沈瑛很失望。

采苡受了那么大委屈,却还时时刻刻顾着他这个父亲的心情,为他被魏嗣源那小人胁迫而落泪。

受了他最多宠爱的小女儿,却这般误解他,说的话直戳心窝子,沈瑛疲惫挥手:“送七姑娘回屋静养。”

再不愿听她说些无谓的话。

沈采芃不肯,用力挣扎,然而病体虚弱,刚刚的对抗已经消耗了她太多的力气,再挣扎,便晕了过去。

“快请大夫来。”沈瑛焦急不已。

沈采芃昏迷,沈采苡自当去探望。

待她到了兰雪堂,沈采芃已经醒了。

“父亲,您怎能如此不公……”站在门口,沈采苡只听到了这么一句,丫鬟便已经通传:“姑娘,六姑娘来看您了。”

屋中话语便停顿了。

说话声音听着还挺高的,想来,并未病得那般严重。漫不经心想着,沈采苡步入内室。

“父亲,女儿面上,难看的紧,就不摘帷帽了,父亲恕罪。”沈采苡带着帷帽行礼,“女儿听说七妹妹身上难过,现在可好些了?”

女主让人去救了翠柳一家

沈瑛深知她爱美本性,本是被沈采芃气得心头冒火,此刻莫名想笑。

他难看的面色微微缓和,“你身上也不舒坦,养着便是了,毋须跑这么一趟。”

“我无事的。”沈采苡看向沈采芃:“七妹妹可还好?”

沈采芃趴在床边冷笑:“我现在什么样子你看不到么?何必假惺惺。”

族学里,女夫子赞赏的目光大多的落在沈采苡的身上,看到她,只会微微蹙眉。

书房里,父亲满意对沈采苡点头,对她,只会叹气,说“你呀,这般不求上进”。

出门,各位夫人太太拉着沈采苡的手,满面喜欢各种称赞,到她,只落得一句“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她长得美,又聪明,还嘴甜,所以人人喜欢她。

这些她都忍了,可为什么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也是沈采苡的!

她不服!

沈采芃恶狠狠瞪着沈采苡,似乎想透过帷帽烧毁她那张脸。

她不就是靠着这张脸来骗人么,没了这张脸,承嘉哥哥才不会喜欢她。

哦,对,她现在脸上有伤,真希望她永远这么丑。

沈采苡面色一黯,沉默片刻:“那七妹妹好好养着,我先回去了。”

沈采苡出了门前,回头望了一眼,沈瑛的面色,比之前更难看许多,她唇角微勾。

同样是女儿,沈采芃在他书房大喊大叫,一旦晕了,他还这般关心爱护,若不能让他彻底对他最疼爱的女儿失望,说不得,沈采芃多哀求几次,他便心软放出吴氏了。

沈采芃的事情,定然会有人给吴氏通风报信,吴氏若知道自己的女儿为了救她被沈瑛斥责,还昏迷不醒,不知道她会不会很激动?

沈采苡戴上帷帽,轻松回了得真园。

脸上巴掌印第二日更显肿胀,额角伤口也不好见风,沈采苡让丫鬟去给刘氏告罪,说这几日都要在园中静养。

转头却叫了寒烟寒云静兰入了书房,吩咐她们把她的手稿集中起来。

“姑娘是要清点下,是否还有丢失的稿件么?”寒烟寒云是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寒烟低声询问。

“姑娘,奴婢这就清点,保证不让——”寒烟眼中全是坚定,发誓绝不会再让人钻了空子。

“拿个火盆进来,烧了吧。”

“姑娘?”

“什么?”

“啊?”

惊呼声四起,沈采苡挥了挥衣袖:“烧。”

没人动。

“姑娘,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静兰之前不敢问太多,现在憋不住了,低声询问。

沈采苡并未瞒她,原原本本都说了。

上一世,无论她是落魄还是毁容,静兰都想尽办法帮她,不离不弃,比她所谓的“亲人”强多了。

“魏嗣源,他怎敢……”静兰气得颤抖:“上次李太太——呸,上次李氏生病,还是姑娘吩咐了大夫过去,真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可恨。”

魏嗣源父亲乃是沈瑛同窗魏舒扬,其母李氏,则是沈采苡亲生母亲崔氏的一表三千里的姨表姐。

十七年前,沈瑛几人出门游玩遇匪,魏舒扬身死,其余人受伤,崔氏怜惜魏李氏,把寡母弱子接到沈家,待之比沈家旁枝子弟还要好。

后崔氏病亡,吴氏不待见崔氏喜欢的人,虽然不会苛刻,然而下人见风使舵,魏家母子处境逐渐艰难。

等崔氏嫡子、沈采苡亲兄沈文和长大一些,心念母亲,善待母亲曾善待之人,魏家母子日子才又舒坦起来。

等沈文和再大些外出读书,沈采苡便继续照顾魏家母子。

吴氏确实恶毒,然而元配嫡女与继室,本就不是一路人,可魏嗣源受了崔氏母子三人诸多恩惠,却恩将仇报,才更可恨可鄙。

沈采苡勾唇讥笑,上辈子的沈采苡不懂,如今的沈采苡哪里还想不明白。

魏嗣源虽生得清俊,看似聪敏,于读书一途,却是不开窍,即便勤勉,但才学依然平平,到如今,也不过是个举人,想要考进士,那是万万没希望的。

魏嗣源若不想庸碌一生,可不就得另寻出路么。

终南捷径,最好的一条,莫过于娶个世家女为妻。

只一般而言,他这样的,大概只能娶个沈家旁枝的庶女,帮不了他什么。

吴氏与他,大约是一拍即合。

本朝风气开放,无论小儿女两情相悦,还是妇人和离再蘸,只要不违了礼法,尽皆允许。

他们以为,魏嗣源说自己和他两情相悦,沈家虽然不悦,但总会成全。

然而,他们都低估了沈瑛的狠心。

第0010章 小产

“可,也不用烧了您自己的手稿呀……”寒烟心疼不已,“这可都是您心爱的。”

不满意的早就烧了,剩下的都是沈采苡引以为傲、深感得意的。

“我们就要离开了,手稿留在这边,容易为人所窃;带到船上,亦是难以严加看管。”

“都是祸根而已,烧了吧。”沈采苡加重了语气。

幽幽火焰舔舐纸张,淡淡烟雾飘起,听得旁边三个丫头低低的啜泣声,沈采苡眼眶亦是酸涩。

京城到底是个什么境况,她并不清楚,这些画稿并不能带走,留在姑苏,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引来灾祸。

“姑娘别伤心,等到了京城,有方公子在,他会护着姑娘的。”静兰忍着怒气劝慰:“气死那狠毒的母女俩。”

是啊,方承嘉总会护着自己的,他上辈子能位极人臣,这辈子定然也不会逊色。

有他在,她今生定然能平静安然、富贵荣华。

“对了,让人去留意着……”沈采苡吩咐寒云,寒烟抿唇:“姑娘,您怎的这般心软?”

非是心软,只是不想留了把柄,将来让人用此攻讦。

莲花庵里,求一时痛快而后被翻旧帐送进去的,不止一个。

“奴婢会留心的,姑娘放心。”寒云虽也不赞同,却认真应下。

想起莲花庵,沈采苡眼中闪过淡淡幽光。

那是她落入地狱的地方,也是让她从天真蜕变的地方。

莲花庵里那些形形色色的女人,心里藏着许多事情,闷的久了,总有憋不住的时候。

其他人各有伤心事,谁耐烦听你唠叨,只有慧心这个哑巴,只会听,不会啰嗦。

那些女人,就把慧心当成了听客,诉说她们的得意事。

正妻如何挟制妾室的;妾室如何设计正妻被夫君厌弃的;正妻如何养废庶子庶女的;妾室如何教导子女打压其他人、获得父亲关注的、双方如何设计对方不能生育的……

精彩至极。

“对了,父亲说,莲花庵的静尘师太乃是母亲昔年好友,我既然知道了,总要探望一二的,虽不能亲身去,也要捐些香油钱,再做些素饼送去给静尘师太。”

前世,师太对她还算照顾,可惜师太没两年就圆寂了。

沈采苡安排寒云一起办了。

出了书房,看院中花木生机盎然,沈采苡心中郁气渐消,待听得吴氏小产消息传来,心胸更是猛地为之一畅。

耳中听着吴氏的哭嚎声,沈采苡面色悲伤,心中却是轻松的。

两辈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不是么?

吴氏是真的难过,太难过了,比前两天被关起来的时候还难过许多。

生女儿的时候伤了身体,她为求子,不知道吃了多少偏方,求了多少次佛祖,如今,却全都没了。

吴氏的痛苦,再不能更真心实意了。

刘氏沈瑛等人也难过,刘氏黯然挥手:“好好养着吧。”

沈瑛沉默不语。

沈采芃还病着,消息滞后,这会儿刚刚拖着身体到了,扑在吴氏床前,母女俩一起哭泣。

沈瑛叹口气:“好了,忧思伤身,莫要再哭了,且好好养着吧。”

沈采芃也知道这个道理,含着泪安慰吴氏。

沈采苡看沈瑛面上的柔色,心中发寒,他这是心软了呀,可这份心软,怎的不能分给她一分呢?

她微微退后一步,保证别人看不到她的脸,在沈采芃看来的时候,沈采苡唇角勾起,得意一笑。

为了刺激沈采芃,她牺牲很大,不知道笑这么大,眼角额头会不会留下笑纹。

沈采芃看的心头火气,猛然扑到沈采苡面前,厉斥:“害得我娘小产,你高兴了是不是?沈采苡,你心是黑的,你——啊!”

沈瑛狠狠一巴掌摔在沈采芃脸上:“逆女,分明是你行为不检点,惹得你娘伤心,你不但不知悔改,还敢胡乱攀扯。”

“父亲,您打我?”沈采芃捧着脸,难以置信,怔愣之后,沈采芃激动大叫,“明明是她害了我娘,为什么打我?父亲,您就这么偏心么?”

沈瑛气急,伸手又想打,沈采苡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对他微微摇头:“父亲,七妹妹是伤心过度。”

“不用你假好心。”沈采芃冷笑。

“不知所谓!”沈瑛忍了忍,怒哼一声:“把她给我送回去。”

“我不走,我要和照顾我娘。”沈采芃瞪着沈瑛。

“随你。”沈瑛甩手离开。

沈采苡叹息一声,跟着离开。

啧啧,能看到刚刚那一幕,就算是脸上多一点点笑纹她也认了。

当然,多了绝对不行。

出了竹风院,沈瑛询问:“你不怨她们?”

他不信沈采苡不怨恨吴氏。

沈采苡垂了眼眸,隔一会儿才回答:“怨的,只是都是沈家人,闹得太不安宁,别人不会说吴氏沈采芃如何不好,只会说沈家妇、沈家女如何不好。”

“再说,儿女都有各自的前程,太太才是会陪伴父亲一辈子的人,女儿虽再无法和太太妹妹亲近,可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沈瑛心中疑虑尽去,叹口气:“这些年,委屈你了。”

沈采苡心中暗暗松一口气:“父亲锦衣玉食把女儿养大,让女儿可以呼奴唤婢,女儿不委屈。”

之后沈瑛又去看了吴氏几次,然而吴氏和沈采芃吵闹,几次之后,沈瑛便不耐烦了,接下来半月不曾踏足竹风院。

沈采苡这段时间都呆在得真园绣嫁衣,可竹风院的事情,她也知道。

沈家要举家搬迁至京城,但老宅和家中产业都要留人照顾,也有人不愿意离开的,各个院子伺候的人都在调整。

沈采苡身边的大丫鬟和二等丫鬟也要动。

借着这个机会,沈采苡为自己选了四个丫鬟。

她们是沈家家生子,从祖父母到各种姻亲,遍布沈家各个院子,有他们在,要打探些不那么隐秘的消息,再容易不过。

竹风院的消息,就是她们打探来的。

但让沈采苡遗憾的是,沈采芃本就是心病,身体虚弱大部分是因为她不肯吃饭,好吃好喝养着,很快就能补回来。

因此一月后,吴氏和沈采芃身体都好了起来,和他们一起到了码头。

第0011章 生怨

从马车里下来,沈采苡放眼望去,花红柳绿,江水滔滔,一片明媚开阔景色,让人心旷神怡。

如果,没有看到那个正随着沈家其他旁枝子弟上了另一艘船的魏嗣源的话。

沈采苡目中幽光闪过。

“着实不为人子!”红樱低骂了一句,沈采苡浅笑睇她一眼。

沈采芃冷哼:“还不走,杵着做什么?”

她之前微胖的体形,如今变得苗条起来,虽然有些过分纤细,但再养养,稍微打扮下,便也是美丽的姑娘。

沈采芃最近因此很是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养好了,不比沈采苡差。

沈采苡淡淡看她一眼,跟在了刘氏吴氏身后,慢慢上船。

沈采芃眸中恶意一闪,故意落后一步,伸脚踩上沈采苡裙摆。

沈采苡似乎并未发现,依然向前走,藏在广袖下的手却用力拽了一下自己裙摆。

“啊——”沈采芃身子朝后仰倒,短促惊呼,幸而被丫鬟用力拖住,才未落水,但她身边丫鬟薄荷却为了救她,落入水中,引来众人关注。

“怎么回事?”吴氏人瘦了一圈,面色苍白,却更见凌厉,转头看到惊魂未定的沈采芃,她瞪着连翘:“废物,连伺候人都不会,要你何用?”

连翘低头不敢吭声,心中却是委屈,明明是姑娘踩了六姑娘的裙子,却又无力踩住被带倒,又关她何事。

沈采苡那日已经在沈瑛面前说了,再不会与她们亲近,因此只是站在一边。

刘氏脸色微冷,目光冰凉看着吴氏:“还站着干什么,让人看笑话么?”

吴氏不敢和刘氏冷脸,只狠狠瞪采苡一眼,才继续扶着刘氏上船。

把刘氏送到舱房,沈采苡才回了为自己安排好的舱房,看着窗外潺潺流水,她唇角勾起。

吴氏和沈采芃,如今都收敛了许多,这很好,只要她们不要再来招惹自己,她也不愿意再动手。

她只要沈家不败,只要风风光光出嫁,便可。

沈采芃眼中含着泪,跟着吴氏进了一个舱房。

门一关,吴氏用力点了一下沈采芃的额头,恨铁不成钢:“不是和你说了么,那贱丫头现在防备的很,暂且莫要招惹她。”

沈采芃咬牙切齿:“我就是看不惯她那样子。”

吴氏狠狠剜她一眼:“你别以为我傻,你就是嫉妒她能嫁给方承嘉,我告诉你,趁早把你的心思收一收,方承嘉不是你能肖想的。”

沈采芃不服气:“我也是沈家女,为什么她可以我就不可以。”

吴氏眼神微闪,面色更加严厉:“因为她有丰厚嫁妆,因为她亲生母亲是清河崔氏。”

沈采芃咬了咬唇,还不服气:“只是清河崔氏的旁枝,再说,我们父亲都是一样的。”

吴氏气笑了,看她冥顽不灵,懒得再费口舌:“总之,你和方承嘉是不可能的,就算是你把沈采苡害了,也不可能嫁给方承嘉,他太优秀,你配不上。”

“娘!”沈采芃很不高兴:“你怎么老说我配不上承嘉哥哥,我有哪里不好么?再说,您要是觉得我配不上承嘉哥哥,怎么会帮着我去弄沈采苡。”

她现在已经知道吴氏怎么会被关禁闭了。

吴氏额头一跳:“你那会儿病重,我脑子被冲昏了;快别提这事了,你还想被你父亲关起来么。”

沈采芃不敢说话了,不过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自从瘦下来之后,她觉得自己漂亮了很多。

吴氏真真是懒得理她,心中,也不无埋怨。

若不是为了她,自己很快就有个儿子了,有了儿子,沈家的家产,就有她的份了,可不像女儿,一份嫁妆就被打发了。

一想到那个儿子,吴氏心中就痛得厉害——她认定自己一定能生出个儿子来的。

吴氏恨沈采苡,也有些怨自己女儿。

还恨李氏多管闲事,说服了沈瑛把崔氏的嫁妆重新清点封装,害得她不知道少了多少进项。

一路往北,风物渐渐不同,本该各有迷人之处,然身处船上,除了潺潺流水,其他却只是走马观花,虚虚看过。

但对着广阔江河,沈采苡心中确实畅快。

而且,水汽湿润,对皮肤也好,对着镜子左看看又看看,沈采苡心满意足,真美。

船行一月,她们在通州码头上岸,前来迎接的除了沈家众男丁,还有方承嘉。

静兰拽了拽沈采苡的衣袖,低声欢呼:“姑娘,方公子也来了。”

沈采苡下船前刻意打扮了的,且为了方承嘉,她是愿意笑的。

含着笑,沈采苡朝他望去。

他生的极好,俊眉朗目,清雅非常,因父母早逝,虽也是年纪轻轻,看着比其他同龄人多了三分沉稳谦和。

沈采苡心跳渐渐加快,恰巧方承嘉也看了过来。

她面如三春桃花,笑如明媚初阳,四目相对,方承嘉先是惊艳,而后俊美面容上绽放笑容。

沈采苡面上便飞起点点红霞,眼中含了泪珠。

这人……念了自己那般多年啊。

耳边传来一声冷哼,便是如此,也没影响了沈采苡的好心情,她再次冲着方承嘉一笑,才敛了笑意,端庄跟在了刘氏等人身后。

沈琰带着沈家小辈男丁上前,朝刘氏见礼,家人相见,自有一番热闹,沈采苡拜见过伯父之后,激动看着自己兄长。

静兰说,兄长当年知道自己出事之后,匆匆往回赶,却遇到匪徒,性命不保。

如今兄长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沈采苡握住了他的手,仰头看着他:“哥哥。”

喉头便梗住,再说不出话来。

沈文和捏了捏她的手。

方承嘉前来拜见沈家长辈。

李氏细细看了方承嘉一番,笑语:“几年不见,子善越发的清俊了,不过,我们采苡也不差,母亲,您说呢。”

她促狭笑着,目光在两个年轻人面上转圈,见两人都有些羞囧,才又笑了一声,刘氏也笑了笑:“好了,先回去吧,这儿风大,吹着了就不美了。”

到了沈家在京城的宅子,众人才正式见面,留在家中的沈家小辈媳妇带着自己儿女,上前叩头。

沈家小辈给刘氏磕头见礼的时候,方承嘉早就把自己当作了沈家半子,也跪下磕了头。

第0012章 四世同堂

李氏促狭笑着,目光在两个年轻人面上转圈,见两人都有些羞囧,才又笑了一声,总算是不再打趣他们。

刘氏也笑了笑:“好了,先回去吧,这儿风大,吹着了就不美了。”

沈采苡对方承嘉绽放一个大大笑容——为了不长笑纹,她甚少笑得这般大,但那人是方承嘉啊,她愿意这般对他笑。

方承嘉目光更见柔和,到了马车前,虚扶着沈采苡上马车,“小心些。”

沈采芃跟在沈采苡身后,待沈采苡上去,她含情脉脉看着方承嘉,努力仪态秀雅行礼:“承嘉哥哥,好久不见了。”

方承嘉客气点头,有礼却疏淡,转身便上了马。

沈采芃气得呼吸一滞,吴氏冷眼看她:“还不快上车!”真真是丢人现眼,失了女儿家的矜持。

沈采苡幽幽一笑。

到了沈家在京城的宅子,众人才正式见礼,留在家中的沈家小辈媳妇带着自己儿女,上前叩头。

沈家小辈给刘氏磕头见礼的时候,方承嘉早就把自己当作了沈家半子,也跪下磕了头。

李氏正扶着刘氏,见状就笑:“这孩子,孝顺。”

沈家其他人也跟着笑,皆是喜悦之色,

这场合,吴氏也勉强自己笑着,然而心中却恼怒的很。

特别是见到沈文和尚在襁褓中的嫡长子的时候,吴氏恨得掌心都要被掐破了。

要是自己没落胎,肯定也是个儿子。

除了她和沈采芃,其他人都是真欢喜。

特别是刘氏,看到重孙辈,只觉像是吃了灵丹妙药一般,身上疲乏瞬间不见了,笑眯眯的摸摸小姑娘的脸儿,捏捏胖小子的手儿,欢喜的不能自已。

但总归年纪大了,没多久就撑不住了,热闹了一会儿,李氏眼见刘氏疲乏,便让众人先回休息,晚上再接风洗尘。

方承嘉平日里稳重,如今见了心上人,长辈面前尚且端得住,等离了长辈的眼,方承嘉立时站到了沈采苡的面前。

他目光温柔,寸寸把沈采苡看遍。

柳眉杏眼,眸光澄澈;雪肤花颜,动人心魄,让人呼吸都不自主放轻了。

方承嘉柔声道:“路上走了许久,定然是累了,六妹妹且去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其实半点不想放她离开,恨不能让她永在目光所及之处。

他把一个锦盒递给沈采苡,压低了声音解释:“前段日子,我新改良了一款脂膏,极是好用,你且试试喜不喜欢。”

极为清雅的腊梅冷香,轻轻浅浅在空气中浮动。

沈采苡极是喜欢。

抿了抿唇,抬头看四周,周围正笑看着他们的沈家兄弟便各个转了目光,似乎他们刚刚就在看别处一般。

除了沈采芃。

她正咬着牙,瞪着沈采苡。

沈采苡无视了她,取出一个长条锦盒递给方承嘉:“可喜欢?”

方承嘉惊喜莫名,打开了。

素雅的锦缎上,绣着一丛竹,系带以两颗青金石收尾,却是一个清雅的扇带。

刚刚看心上人给沈家人送上亲手做的鞋垫荷包之类,甚至连几个小孩都有装了金豆子的荷包拿,他虽不出声,心中别提多羡慕了。

沈采苡抿了抿唇,侧着的脸上飞起红晕,却忍不住笑了,“生辰贺礼,可不许嫌弃。”

于方承嘉而言,佳人一颦一笑都珍贵,何况还是佳人亲手绣制的东西。

跟着亲嫂子王氏离开,走了一段,沈采苡回眸,对还站在原地看她的方承嘉浅浅一笑。

方承嘉便有些痴了。

沈采芃不忿,上前要说什么,吴氏掐了她一下,拖着她离开。

“妹妹是个好福气的。”王氏圆盘脸,身段微胖,称得上是美人,但姿容并不十分出色,与沈采苡站在一起,差一大截,但人却很亲和,“子善都看呆了。”

沈采苡很亲近她,前世十年,王家多次要把她接回去另嫁,她都拒绝了,迁回姑苏安心教养哥哥剩下的最后一滴血脉。

听静兰说,侄女知书达礼、端庄秀雅,全是王氏这个嫂嫂悉心教养的结果。

沈采苡红着脸掐了她一下:“嫂嫂是对哥哥不满么?你说,我去教训哥哥,让他也好好待嫂嫂。”

王氏脸也红了,“你这丫头,夸你都不行。”

说了些女人之间的话,两人更觉亲密。

王氏送了她回去,“你且先好好休息,一切等晚上再说。”

京城沈宅,个人住处名称还沿用姑苏习惯,所以沈采苡住的还是得真园。

丫鬟已经把常用的东西归置好,沈采苡回来,白菊一进门就低声说:“姑娘,这院子可真小。”

沈采苡嗯了一声。

天子脚下,达官贵人富集,宅院自然不可能像是姑苏那般敞亮。

“姑娘。”红樱上前见礼,她们现在是沈采苡身边的一等丫鬟。

前段时间刚选的四个丫鬟,则充作了二等丫鬟,随同沈采苡一起进京。

寒烟寒云是已经定了亲的,此次离开,两人都留在了姑苏,等到成婚后,会与丈夫一起上京,等沈采苡出嫁,她们会作为陪房一同去方家。

静兰也未跟来,沈采苡乳母一直卧病,她舍不得乳母母女分离,便让静兰也留在了姑苏。

至于洒扫的粗使丫鬟和婆子,则是京中采买的,比只姑苏,人数要少许多,只有两个粗使丫鬟,一个婆子。

“今日辛苦你们了。”沈采苡把人集中起来,道了辛苦,又敲打一番,然后吩咐一声赏。

得了赏钱,众人都很高兴,沈采苡有些困倦,略微睡了半个时辰,便被白菊叫醒。

白菊已经把沈采苡带个京中沈家众人的礼物都分了出去,至于方家的礼物,沈家会备一份送去,沈采苡自然也有自己的一份要送。

方承嘉祖母郑氏信佛,沈采苡准备了一串高僧开光的小叶紫檀佛珠。

晚上,沈家四世同堂,在涵虚园开了席,满满的一屋子人,足见兴盛。

待到宴散,沈采苡拖了沈文和避开众人,低低把吴氏做过的事情说了。

沈文和气质本就偏冷,听候身周气息更是冰寒,“妹妹放心,这京城沈宅,由不得她当家作主为所欲为;至于父亲……”

第0013章 郑氏

沈文和淡漠一笑:“只当他是个摆设便可,在京城,你有事来找哥哥,再不行,还有大伯父。”

沈瑛可靠不住。

“哥哥,吴氏这边,父亲已经厌弃了她,暂且掀不起大浪了。”沈采苡低声道:“我是听说吴氏兄弟是一员悍将,怕她靠着兄弟又得了父亲重视,父亲……很在意仕途前程。”

沈文和慢慢点头:“我会注意的。至于吴氏,确实也不值得专门为她费神,遇到机会了再说便是。”

沈采苡点点头,她本意便是让哥哥注意一下吴氏的兄长。

吴氏若非有兄长撑腰,她的儿子如何敢“不小心”把哥哥的嫡子推入水中呢。

且沈家会靠向三皇子,也是因为吴氏的兄长,乃是三皇子岳丈手下将领,吴氏兄长,是连接了沈家和三皇子的纽带。

没有他,沈家不会轻易做出选择。

沈采苡目中冷光闪动,她没办法阻止吴氏兄长得重用,但她却一定要阻止沈家靠向三皇子,必要时候……

闭了闭眼,沈采苡微笑撇下沈文和,去帮王氏抱孩子。

第二日,沈家早已出嫁的姑奶奶沈采萱也带着长子回来了,还有刘氏娘家的侄儿侄女,也带着小辈来拜见姑姑,又是一番热闹。

第三日,刘氏带着家中所有人,回了一趟娘家靖北侯府。

侯府和刘氏同辈的,只剩下了一个寡嫂戚氏,两人相见便抹泪,众人少不得也陪着哭了几声。

等稍后,小辈带了小辈出去各自散开,陪着沈采苡她们的,当然是刘家的姑娘。

她们对别人都热情,对上沈采苡也一样的人情,但沈采苡敏锐察觉,她们看她的眼光有些复杂,对她也很好奇。

沈采苡觉得,她们明显是被自己美到了,眼中有些微的嫉妒,但又比这个更复杂,还带了同情,并隐隐打探她的事情。

她忍不住抿唇,她长得美,所以同情她?这逻辑可真是不通。

隐隐的,沈采苡有了危机感,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她想要打探,但刘家的姑娘们也精乖的很,口风很严。

沈采苡微一沉吟,趁着刘家姑娘再次说她肌肤好的时候,笑着说起了如何保养肌肤之类。

凡是女人,没有不爱美的,刘家姑娘听得眼睛发亮,纷纷让丫鬟记下沈采苡说的几个方子,表示晚上就要试试。

共同话题拉近了距离,最初的疏离感慢慢褪去,等到沈采苡走的时候,刘家一个十分和善的姑娘让沈采苡以后出门要小心林思娴。

其他人也附和:“是呢,沈六妹妹/沈六姐姐定然要防备这人。”

沈采苡谢过她们,回沈家后,拉住了和她关系好的沈采蘩询问:“五姐姐,林思娴是谁?我为何要小心她?”

沈采蘩莫名心虚,支支吾吾了片刻,终归她性子是爽利的那种,轻咳一声说道:“这位林姑娘,是……是子善的爱慕者。”

既然说开了,沈采蘩也不藏着掖着了,“我本是不想告诉你的,不想让你因为这个不高兴。”

“这京城里了,从小家碧玉到大家闺秀,心悦子善的姑娘,不知几凡,这位林思娴林姑娘,是最最痴迷的一位。”

“她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深受皇后娘娘喜爱,因此养得娇纵异常,行事无所顾忌,其他心悦子善的姑娘,被她狠狠收拾过,所以你若是遇到她,也要小心。”

沈采苡若有所思:“五姐姐放心,我会小心的。”

从刘家回来,李氏和吴氏开始分别去拜访世交。

除了李氏的娘家之外,沈琰的前四个孩子,嫁娶的另一方也都在京城,李氏要分别拜访亲家。

吴氏娘家不在京城,但要去沈文和的岳家拜访,之后便是方家。

沈采苡的记忆中,方承嘉的祖母郑氏,极为喜爱她,对她极好。

但她随着吴氏到了方家,却发现有些东西,与记忆中的并不相同。

郑氏藏在欢喜疼爱面容下的复杂和疏离,藏得很深,但沈采苡还是感觉到了。

或许,是她上辈子年纪小阅历浅,未能发现郑氏隐藏的情绪。

也或许,是郑氏变了。

但不管如何,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沈采苡越发的谨慎,避免被郑氏挑了错,端庄矜持笑着奉上自己费心思请来的佛珠。

郑氏是真喜欢沈采苡的礼物,拉着沈采苡的手笑:“你这孩子,是真有心了,女孩儿就是好,不想男孩,一点不细心。”

言语间也是诸多夸奖,沈采苡抿唇,面上有羞涩,却依然落落大方,含笑坐在郑氏旁边,为她添茶倒水。

郑氏是方承嘉的祖母,便是看在方承嘉的面子上,沈采苡也要好好对待。

她觉得郑氏的眼神更复杂了。

离开时候,沈采苡默默让机灵的红樱悄悄拉着郑氏身边得力的媳妇子说话。

“嫂子,您是老太太身边的得意人……”塞了一个荷包过去,那媳妇子立即对红樱打听的郑氏喜欢吃什么穿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红樱请她多多给沈采苡说好话,老太太有什么想要的,也请早早通知,那媳妇子也立即应了。

红樱对着沈采苡点点头,沈采苡敛了眉眼,郑氏有点不对劲。

她要及早防范,免得生了变故,措手不及。

不是她悲观,而是,上辈子的教训太过深刻,她何曾想过吴氏会那般害她。

那媳妇子送了沈家众人出门,回去就奉承郑氏:“老太太,沈六小姐看着知书达礼,又进退有度,可真真是好,等她进门掌了中馈,您啊,就等着抱重孙吧。”

她敢收红樱的东西,那是因为沈采苡是方家未来的主母,不论是老太太还是少爷,都喜欢的很。

她现在给点便利,将来等沈采苡当家,也少不了她的好,否则,她怎么会轻易把郑氏的消息外传。

“她要是沈琰的亲女,那才是真好……”

郑氏喃喃说了一句,媳妇子没听清,凑近了想再说几句讨喜的话,郑氏已经闭上了眼睛。

“我乏了,都出去吧。”

媳妇子只能和丫鬟一起怏怏退下,内室独留了一个余嬷嬷。

第0014章 借光

余嬷嬷本就是郑氏的心腹,摸的到郑氏的心思,刚又在她身边,把郑氏的话听进了耳中。

她没说什么,只安静给郑氏揉着头。

等在外面表现的稳重谦逊的方承嘉,少见的眼睛晶亮,唇边含笑的与郑氏谈起沈采苡的时候,郑氏亦是附和夸赞。

说沈采苡“几年没见,出落的更加美丽了”,“端庄稳重”,十分好。

余嬷嬷看着郑氏慈和含笑的脸,再看看方承嘉明亮无比的眼神,心中忍不住叹口气。

等方承嘉心满意足出去,余嬷嬷欲言又止。

“你可是觉得我做错了?”郑氏见她情况,叹口气说道:“你和我还有什么不能讲的,说吧。”

余嬷嬷犹豫了片刻,在郑氏催促的目光里,委婉道:“奴婢记得,少爷从小便十分自律刻苦,比同龄的孩子老成许多;这般快活的情状,奴婢……有五六年未曾见过了。”

“何况,沈家,并不差呀。”

沈家如今高官只有一位,但未来潜力无限。

郑氏像是睡着了。

余嬷嬷回忆起当年。

沈老太爷当年也是风流人物,若非他英年早逝,如今的少傅,大约是和姚家没什么关系了。

不过也因为他去得早,别人心中记得全是他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样子,对沈家便多有照顾,沈琰仕途顺畅,也少不了父亲至交提携。

同样,因为沈老太爷死的早,十五年前那场让京城血流成河的祸事,并未波及到刚刚步入仕途、尚在地方历练的沈家兄弟。

而当时鼎盛的方家,却一夕之间,只剩下孤儿寡母,如丧家之犬,回到了姑苏,之后才轮到姚家崛起,成了少傅。

两年前,方承嘉金殿面君、高中状元,说明皇帝已经对方家并无任何心结,甚至还有意抬举,方家已经重回京城,但方承嘉毕竟还只是翰林院一小官。

沈家不一样,沈琰进京,立即便升任户部左侍郎,这等官职,在京城亦是举足轻重。

借着刘氏六十大寿,沈家要宣布,姑苏沈家,回来了。

这是沈家重回京城权贵圈的第一次宴席,容不得半点马虎。

其他东西不能错,最好要出挑;上的菜也是如此,才能让人知道沈家的底蕴。

沈采苡在莲花庵时候,因着容貌丑恶,只能在菜园干活,后来做了两次素蒸糕点之后,便被调入了厨房。

除了本身擅长的糕点之外,很是学了些做素菜的手艺。

见李氏为菜单操心,沈采苡默默指点了厨娘,隔几日厨娘终于做成,沈采苡端到了长辈面前。

“都是在杂书中见过的,只知道些零碎做法,便在厨房试了几日,方有了些味道,才敢请长辈品尝。”

沈采苡说的轻巧,然而李氏得了菜谱,又听厨娘说了这几日沈采苡常常呆在厨房,热得一身汗也不叫苦。

更别说,她婚期也不远,如今正该紧张绣嫁衣,几日的时间,也是很紧张的。

刘氏李氏暗暗点头。

六丫头之前醉心诗文,有聪慧的美名,并非是不好,但将来嫁人,会持家才更重要——只听人夸哪家夫人贤惠的,可没听人说,哪家夫人吟诗作对不输男儿的。

吴氏则忍了忍,才没讥笑出声,大家姑娘,学什么厨艺。

沈采芃则很嫉妒,沈采苡太讨厌了,又卖乖讨巧。

李氏很是感谢了沈采苡一番,沈采苡眸光清亮:“采苡也是沈家女,别人夸赞沈家,就是夸赞采苡呢。”

李氏更觉她贴心,同时有些欲言又止。

沈琰有两子三女。

长子沈文锦、次子沈文祥,在沈家排行老大老二,长女沈采萱,沈家排行第四,次女沈采蘩,在沈家排行第五,幼女沈采荷,在沈家排行第九。

除长女和幼女外,皆是李氏所出。

长女沈采萱已经出嫁,次女沈采蘩,婚期则在九月。

李氏只得这一女,爱之非常,总想着能让她顺遂一些,再顺遂一些。

沈采苡看出了李氏的犹豫:“大伯母有话请讲。”

李氏很有些羞臊:“这……你五姐姐就要出嫁了,嫁了人,和在家当姑娘便是不同了……”

李氏隐晦提出,等到宴席当天,想和外人说,这三道素菜,乃是因为祖母刘氏上京后胃口不好,因此沈采蘩和沈采苡一起琢磨出来孝顺祖母的。

既能显得两人孝顺,又能显得两人贤惠会当家。

对一个待嫁女来说,这是极好的名声。

只是要占了侄女的功劳,李氏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沈采苡轻笑:“那我可是吃了亏了,大伯母可要在别的地方补偿我才行,不然我不依的。”

李氏喜笑颜开:“就你贪心。”接着又促狭一笑:“快了,等你五姐姐出嫁,就该轮到你了,到时候大伯母也会好好给你操办,定不会比你五姐姐的差。”

这便是投桃报李了。

沈采苡霞飞双颊,嗔道:“大伯母,哪有您这样的长辈。”

李氏就笑,挥挥手:“去吧,去和你五姐姐说说话,你们姐妹好好亲近下。”

沈采蘩如今大部分时间都在闺房做绣活,有些东西可以丫鬟帮忙做,有些则必须要自己动手。

其实沈采苡也不闲,她的嫁衣还没完全绣好,不过,也差不太多了。

等沈采蘩出嫁时候,应该就好了。

沈采苡到了清逸阁。

沈采蘩迎了出来:“六妹妹,你来的刚好。”

她身材高挑,容色美丽,打扮以艳色为主,笑起来眉宇间会有一分骄傲恣意,但并不令人讨厌。

看到沈采苡,沈采蘩笑容更甚,她很喜欢沈采苡这个堂妹,特别是,对方教她用蛋清珍珠粉敷面,如今她脸蛋光滑紧致不少。

而沈采苡的笑容一闪而逝,非是不喜欢沈采蘩,实在是她怕有笑纹。

沈采蘩深知自己堂妹以前就很爱美,但两年没见,沈采蘩发现对方更爱美了,都有点走火入魔了。

不过,自己要是生了那样一张殊色无双的脸,怕是也会特别精心对待的。

沈采蘩不但不介意沈采苡爱美,反而想笑:“我要去凝芳阁一趟,你要不要去?”

第0015章 纠缠

沈采苡点点头:“一起去,我这就回去更衣。”

最近方承嘉有空就来,与她说,凝芳阁的东西虽好,却没有他亲手做的好,沈采苡是相信的,但,女儿家,就算是不买,逛逛也开心啊。

马车稳稳地行驶,沈采苡和沈采蘩聚在一起喝茶。

并非是本朝流行的煮茶,而是沈采苡自制的玫瑰花茶,香味浓郁扑鼻。

沈采苡对沈采蘩说:“要坚持天天喝,美容养颜,据说喝久了还会有淡淡体香……”

“春日玫瑰茶,夏日茉莉茶,秋日菊花茶,冬日梅花茶,一年四季,都落不下。”

沈采蘩跟着点头:“那你可要记得给我送一些,不然我会抢的。”

沈采苡很大方:“少不了你的。”

沈采蘩就心满意足,“算你还有点用。”

沈采苡气得哼了一声,转头不想理她了。

这一转头,刚好听到外面有人再喊:“方承嘉,方子善,你等等我呀。”

女子声音高亢,听着年纪却不大,沈采蘩和沈采苡面色微变。

覆上面纱,沈采苡朝外望。

不远处有一幢五层茶楼,一个年轻俊秀的青年正翻身下马,一刻不停朝着茶楼里走去。

不过片刻,一个穿着金红色骑装的貌美姑娘也到了茶楼前,同样俐落的翻身下马

因为她的纵马疾驰,后面有百姓受伤,跟在她身后的人便在善后。

她只管上前两步,跳上台阶,在茶楼门口抓住了青年的衣袖。

青年用力甩开她的手,满面厌烦:“林姑娘,请自重。”

那被称作林姑娘的女孩,却嘟起嘴:“方承嘉,你讨厌死了。”

“刚好,方某也讨厌死没脸没皮的女人了。”方承嘉冷着脸,尖刻讥讽:“秦楼花魁都比你矜持。”

沈采苡记忆中的方承嘉,俊美温文,稳重谦和,这样尖刻不留情的样子,她从未见过。

听听那话,要是有人这么说她,她早就羞臊的不知道怎么是好了。

这话伤害了林姑娘,她眼中蕴了泪,却没有退缩,伸手又去捉方承嘉的手。

看到这一幕,沈采蘩心惊胆颤,扯了扯沈采苡的袖子。

“五姐姐,你挤到我了。”沈采苡面无表情回头,看沈采蘩面上神色带着些小心翼翼,欲言又止问她:“五姐姐你想说什么?”

沈采蘩呵呵一笑:“六妹妹啊,莫生气。”

沈采苡冷笑一声,撩了车帘,继续看。

林思娴还在纠缠,而方承嘉依然满面厌恶,推开她,她又缠上来。

方承嘉面色涨红,眼含怒气,却不能把林思娴如何,便是推开林思娴时候,也有分寸,不能真的伤了林思娴。

否则,他在官场,怕是寸步难行。

你拉我推中,方承嘉眼角余光却瞄到了停在外面的一辆马车。

车上倒是没什么标志,但是车夫他认识。

瞬间心惊,林思娴又缠了上来,想要抱住他,方承嘉再不管其他,用力一推。

林思娴惊叫一声,身子朝后仰倒,眼看就要落下台阶,磕在地上。

有个短打扮的男子上前一步,扶住了林思娴,让她站稳,男子才后退一步,站在了另一个男子的身后。

显然,那人是他的主子。

沈采苡冷冷瞪了那主子一眼,林思娴这种,合该摔得头破血流变成傻子才好,免得祸害别人,救什么救。

对方大约感觉到了沈采苡的瞪视,猛然回头,就对上沈采苡闪着冷光的眼。

沈采苡看了他一眼。

是个年轻公子,年约二十左右,身材挺拔,眉目间带着矜贵,看着丰神俊朗,只是一双狭长凤目幽深,看着有些阴郁莫测。

若不看眼,那就是个极好看的年轻公子。

和方承嘉是不同的好看,不过都挺合沈采苡的眼缘的。

方承嘉气质偏清雅,略带疏离,他更偏英挺,怎么看都很俊朗。

当然,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那一双凤目,幽深黑沉,又隐有流光。

还有通身的气势,虽然是在含而不露的状态,可却也很惊人,让人在他面前不敢造次。

只不过,潜藏于其下的阴郁,也很令人害怕。

沈采苡有些被惊到,看了半晌,直到对方皱眉,才面无表情收回了目光。

沈采苡松了一口气,这人,可怕。

方承嘉已经站到了车窗前,温柔望着沈采苡:“你怎么出来了?”

沈采苡目光落在方承嘉面上,嘟嘴嗔道:“怎么,我不能出门么?要是没出门,我怎么能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幕!”

刚重生的沈采苡,心思还沉浸在上辈子的凄惨中,便是心情好的时候,看着也有些阴郁。

她费了挺多工夫,才调整成十五岁时候,还未曾遭逢大变的沈采苡那天真明朗的样子。

方承嘉低低一笑。

他知道沈采苡虽然有些小脾气,可不是是非不分的人,现在也只是假装生气罢了。

放柔了声音,方承嘉哄她:“莫要生气,你知,我心中只放得下你,再无别人。”

这话,让怒气冲冲冲到方承嘉身边林思娴听到了,她用力把方承嘉拉得后退一步,自己直接对上了沈采苡。

“贱人,你敢勾引子善,我要杀了你。”她恼怒急了,又痛又恨,伸手直接一巴掌挥向沈采苡。

“林思娴,你住手。”

沈采苡朝后躲,方承嘉大惊之下一边喊一边用力拉林思娴,她的手掌没有落在沈采苡脸上,反而落在了马车上,痛得惨叫起来。

林家下人急忙围了上来,要带着林思娴去看大夫,林思娴却死都不肯走,她红着眼,悲伤又充满怒气瞪着正被方承嘉嘘寒问暖的沈采苡。

明明被伤到的是她,那个小贱人毫发无损!

“贱人,我要杀了你。”林思娴受不了了,心上人对别的女人嘘寒问暖,她忍不下这口气。

方承嘉霍然回头:“林思娴,你可否要点脸面?方某早就说过,方某早有婚约,且方某心悦自己未婚妻,这一生一世,也只心悦她一个,别人再美再好,在方某心中,也不能及她一分一毫。”

沈采苡听着,面上飞起红霞,咬着唇,一双美眸含情脉脉,落在方承嘉身上。

第0016章 四皇子

与大庭广众剖白心意,方承嘉也有些不好意思,耳根都泛红了,却还努力看向沈采苡,希望她莫要误会自己,“六妹妹,你莫要生气。”

四目相对,似乎世界便只剩下的彼此,别人再难闯入。

林思娴手疼得厉害,可心比手更疼。

死,她一定要这个贱人去死。

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她手中的马鞭,已经用力挥在了拉车的马屁股上。

马嘶鸣一声,猛然窜前,沈采苡头本来是探出来的,此刻猛然撞在了窗棱上,痛得眼泪直飙。

车中的沈采蘩白菊等人也不好受,惊呼阵阵。

车夫努力想控制住马,但是周围全是人,因为怕被马车撞,他们惊慌失措,尖叫连连,让马受惊更甚,一时间,车夫就算是用尽全力,也没控制住马。

车中人东倒西歪,白菊努力拉住沈采苡。

沈采苡别的不管,双臂环在面上,唯恐脸上被撞破留疤。

这辈子,她更宝贝她的这张脸了。

就在她暗暗叫苦的时候,马车在猛然一顿之后,停了下来。

“多谢这位壮士,多谢……”车夫的声音有些虚,显然被吓得不轻,但还是努力镇定道谢。

“多谢壮士。”方承嘉也说了一句,立即担心询问:“六妹妹,你可还好?”

沈采苡惊喘一声,平复了下心跳之后,虽然知道自己现在形象肯定很糟糕,还是从车厢中钻出。

她得善后。

腿软,沈采苡扶着车壁颤巍巍站好:“多谢壮士,请问壮士高姓大名——”

壮士已经快速离开了,回到了茶楼边,站在了别人身后。

沈采苡被噎了一下。

她认出来了,见义勇为的壮士,就是刚刚狗拿耗子的人。

嗯,救她是见义勇为,救林思娴是狗拿耗子,不矛盾。

“六妹妹?”方承嘉低唤。

“我没事。”沈采苡颤抖着说了一句,然后抬高声音:“今日我家马车惊到,若是有伤了人、损了财物的,请诸位把损失记下,沈家定然双倍赔偿,实在是对不住各位了。”

她低头看向方承嘉:“子善,你可认识茶楼老板?若方便,能否让老板借几个人,来帮我清点一下百姓损失?”

方承嘉当然满口答应,“你先下来,我带你去茶楼歇一会。”

沈采苡也觉得腿软的很,这状态,显然是逛不了胭脂铺子了,听话的慢慢往下走。

白菊已经跳下马车,扶着沈采苡往茶楼走。

沈采蘩也被丫鬟扶着下来。

四人都是惊魂未定,腿软,走得慢。

林思娴红着眼睛,瞪眼看着方承嘉满面担忧跟在那缓缓前行的少女身边。

嫉妒之火熊熊燃烧,她眼珠子都红了,奈何被两个身高体壮的丫鬟紧紧钳制,也只能叫嚣两句。

到了茶楼门口,沈采苡还想向那个年轻公子道谢,但对方已经不在了。

沈采苡询问方承嘉:“刚刚哪位公子是谁?若要沈家要备礼道谢,该送至何处?”

那般的年轻,又那般的气势,定不是什么无名人物。

方承嘉肯定认识。

方承嘉没说对方身份:“等下次见到,我去问问,看可否上门打扰。”

沈采苡眨眼,照方承嘉的意思,大伯父上门都要看对方愿不愿意,这身份,很不一般呀。

大约,是皇族子弟。

这种确实是不好高攀,牵扯进去麻烦,方家当年败落,便是因为与太子牵扯太深,才瞬间只剩下孤儿寡母。

沈采苡就不问了。

上楼后,倒是瞅见了刚刚那个狗拿耗子并见义勇为的壮士正在三楼一个门口守着,显然那位公子就在三楼。

她们在二楼找了个雅间坐下。

“我去道谢。”方承嘉安排好茶点,低声说道,沈采苡仰头看他:“你若不想去……”

“六妹妹猜出对方身份了?确实是位皇子,是四皇子。”方承嘉为她的体贴便是一笑:“不过无妨,我虽不愿与皇子打交道,但只是道谢而已,且我才是翰林院小小编修,那些大人可看不上我,放心。”

沈采苡弯了眉眼对他笑,鼓励他:“可我相信,子善前程似锦,未来必然名动天下、炙手可热势绝伦。”

方承嘉心中暖暖,笑着出了雅间,耳中还听到沈采苡的娇呼:“哎呀,看到子善就打心底里想笑,害得今天笑太多次,肯定要有笑纹了,白菊,回去给我用蛋清敷面啊。”

直到到了三楼雅间门口,方承嘉面上笑容也没落下过。

“烦请通禀一声,方承嘉求见。”

四皇子并未拒绝,方承嘉进去之后,他正端正坐着,方承嘉并未多看,老实道谢,听对方“嗯”了一声,“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方承嘉眉目含笑,谦恭道:“对殿下是举手之劳,对微臣却是大恩大德,铭感五内。”

四皇子沉默,室内安静,方承嘉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出声。

只能轻咳一声:“若殿下无事,微臣先告退了。”

对方恍似如梦初醒,“去吧。”

方承嘉躬身后退,只听得雅间门响,尚未转身,便觉得撞到了人。

“你这人,怎的不长眼睛。”女子娇声呵斥,方承嘉转身。

雅间门开着,门口站着两个女子,一主一仆。

丫鬟怒目而视,主子则是满身书卷气,温和可亲。

刚刚出声呵斥的,便是那个丫鬟,她手中端着琉璃缸,内有红色锦鲤,此刻她正怒视方承嘉。

而她衣袖被水打湿,显见刚刚是被方承嘉撞到了。

“宝琴,不得无礼。”当主子的低声训斥了一句,方承嘉也在抱拳认错:“抱歉,是在下的不是。”

“湘儿。”那丫鬟还想说什么,四皇子却已经起身,到了门口。

四皇子冷峻的面容带笑,温和看着眼前女子。

方承嘉对着四皇子再次行礼,退了出去,耳中听到女子称呼四皇子:“楠哥哥。”

称呼四皇子哥哥,不知道是哪家的宗室女……方承嘉转头下了楼。

沈家姐妹已经缓过劲来,仪容也收拾好。

等方承嘉到了,沈采苡气恼询问:“子善,听说,京中有许多小姑娘心悦你?”

第0017章 沈家反应

方承嘉微怔,而后失笑。

沈采苡不太高兴:“笑什么笑,你看今天这事情闹得,再来一出,我可受不住,你说,到底还有几个这样凶巴巴的小姑娘心悦你?”

她自己还是小姑娘呢。

如此质问,不见咄咄逼人,只见天真娇俏。

特别是她天生唇角微翘,便是板着脸,也像是在笑,这番质问,更无气势。

有沈采蘩在,方承嘉只是笑笑,并未再多说情话,反而说道:“今日受了惊吓,回去喝些安神汤,好好睡一觉,等过几日我休沐,接你出来玩,可好?”

沈采蘩清了清嗓子,让这两人不要当自己不存在。

再略坐片刻,方承嘉引着她们出了门,送至沈家,一同去见了长辈。

刘氏听到两个孙女的遭遇,面色就是一冷。

当年她也是京城贵女顶尖的那一撮。

林家虽然也不错,但只能算是二流末尾,如今借着林皇后,稍有起复,然家中子弟不争气,也只能是如此了。

便是这样的家族,竟然如此折辱沈家;便是皇后侄女又如何,若忍了,沈家还有何脸面在京城立足。

沈家重回京城,若不能反击回去,别人说不定会以为沈家是软骨头窝囊废,以后也有样学样欺辱沈家呢。

她安慰了两个孙女,又赞说她们最后主动赔偿百姓的事情做得极好,维护了沈家清誉。

沈采苡回去休息,很快就得到了祖母刘氏的动向——祖母刘氏一面分了人手出去打探情况,一边命人在门口守着,等大伯父沈琰回来。

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没多久,大伯父沈琰也回来了,未曾更衣便被请到了涵虚园。

大伯父沈琰在涵虚园停留不久,便回去了。

直到沈采苡她们去了涵虚园请安,回来用完饭洗漱完毕,沈琰还是没有动作。

红樱也听了消息,此事有些疑惑:“难道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不会的。”沈采苡面上敷着蛋清蜂蜜调和的珍珠膏,说话嘴巴不敢张大,因此声音有些含糊。

“沈家刚迁回京城,要是这次没表示,等于被人给个下马威,以后想要立起来就难了,大伯父年纪不大,还想要往上升,不可能这般软弱的。”

等到沈采苡洗了敷面的珍珠膏,正让白菊细细用香膏一边敷面一边按摩的时候,沈文和来了。

他紧张打量沈采苡,见她好好的,才松了一口气。

他回来就听到妹妹今天差点被林思娴打了,心中十分着急。

“哥哥,你都没和我说这林姑娘的事情。”沈采苡抱怨:“今儿见到,我差点被惊死。”

沈文和道歉,其实他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和沈采苡说这事情。

“说吧,除了这个林姑娘,还有谁心悦子善?”沈采苡打听,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她想要的安稳富贵,不容人破坏。

沈文和摇头:“其他人都被林思娴给吓跑了,无人敢再放言心悦子善。”

沈采苡抿唇。

上辈子沈家依附三皇子,但三皇子夺嫡失败,沈家也满门覆灭。

今生自己被林思娴所辱,沈家不会坐视不理,如此必然不会再去依附林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当然就不会随着三皇子的失败而覆灭。

这很好。

或许,她可以借这点小儿女的牵扯,把林沈两家的嫌隙弄大。

只不知道,今日之事,大伯父会如何做,且先看看。

等沈文和离开,铃兰在门口晃了晃。

得了允许,铃兰便进来:“姑娘,东苑那边,有人持了大老爷的名帖出去啦。”

沈家京城的宅子,三进三路。

中路刘氏住,东路沈琰一家住,西路沈瑛一家住。

习惯上,整个东路称东苑,整个西路称西苑。

沈采苡“嗯”了一声,既然大伯父有动作,她就安心了,看来此时沈家还未与三皇子有任何其他牵扯。

她等着大伯的反击。

顺便,让人去细细打听下这林思娴的事情。

第二日,沈采苡直到晚上才知道了消息。

朝堂上,有御史弹劾户部左侍郎沈琰家人在闹市纵马飞驰,扰乱坊市秩序,撞伤无辜百姓,等等。

沈琰自然要辩驳,牵扯出了林思娴纵马纠缠方承嘉、因妒生恨鞭打马匹的事情。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林思娴的祖父武安侯林广敬被斥责治家不严。

本朝风气对女子并不严苛,便是富贵人家,寡妇再蘸都是常事,小儿女看对眼结成佳偶更是美事。

可明知对方有未婚妻,且对方明明已经明确拒绝过了,却还纠缠不休,甚至因此迁怒人家的未婚妻,导致坊市秩序被扰乱、百姓被伤到的,这就过分了。

下朝后,有人嘲讽林广敬,林广敬憋了一肚子气回去。

而沈琰不但毫发无损,反而被皇帝着意安抚了几句,毕竟,沈家女行事并无过错,却遭受了无妄之灾。

之后却还能妥帖善后,足见教养心性都很是不错。

皇帝赞赏了沈家女。

皇帝的赞赏,等于是给沈家女镀上了一层金边,李氏等人差点笑得合不拢嘴。

沈采苡对红樱赞叹:“大伯父厉害。”

等第二天,林家现在的当家主母、皇后的亲嫂嫂、林思娴的亲生母亲罗氏带着林思娴上门道歉。

直到此刻,吴氏和沈采芃才知道昨日沈采蘩沈采苡出去的时候,遇到了麻烦。

忍不住,两人心中暗自诅咒,恨不能她们俩都被甩下马车断了手脚才好。

可也只能是想想,沈采蘩和沈采苡还好好的呢。

沈采芃很不甘心,觉得沈采苡运气真是太好了,同时,她目光不自主落在了林思娴的身上。

前些日子,靖安侯府刘家姑娘的吃穿用度已经让她眼热,而这位林姑娘,身上衣物首饰,更是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华贵。

她眼中闪过羡慕光芒。

而林思娴眼睛红肿,但是在其母目光的威胁下,还是不得不妥协,对着沈采苡和沈采蘩说了抱歉。

但眼睛里的怒火,都快喷出来烧了整个沈家宅院了。

吴氏打量着林思娴,林思娴被逼着道歉,本来心里就很火大了,这会儿又被人像是看猴子一样看,直觉吴氏在嘲笑她,立即瞪眼:“看什么看。”

第0018章 飞扬跋扈

吴氏尴尬一笑,避开脸。

刘氏很不悦,不阴不阳挤兑了罗氏几句,赞扬了一下林家的家教。

罗氏这些年被人奉承着,许久没被人这般的下过脸了。

忍着气,她瞪视林思娴:“还不快向沈二太太道歉。”

吴氏急忙说道:“小姑娘家不懂事,无碍的。”

刘氏就很不高兴了,这怎么是无碍的,被人当面下脸还无碍,难道要被人踩在脚下才脚有碍?

她斥责吴氏:“多大的人了,还这般无状,没得丢了沈家的脸,还不快下去。”

刘氏是真觉得吴氏上不得台面,可也是在指桑骂槐,挤兑的是罗氏。

吴氏忍着气下去了,罗氏心中火起。

好在她还算是理智,换位想一想,要是有人上门来道歉,口中说对不起眼神恨不得杀了你,还乱发脾气,自己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道了歉,罗氏很尴尬的走了,上了马车,罗氏气得胸口不断起伏,气女儿不听话,气刘氏不给她面子。

她能理解刘氏为什么生气,可她不愿意忍受刘氏挤兑她。

林思娴咒骂:“娘,那老虔婆,连您的脸面都敢下,真是不把咱们武安侯府放在眼里,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着实可恶。”

罗氏额上青筋直跳,却不好动沈家。

沈老太爷的故交,如今都是重臣,得罪一个就是得罪一片。

沈家小辈人才辈出,便是在皇帝那边也是挂了号的。

沈家女刚受过皇帝的称赞。

这与打压几个没根基的小官不一样。

她瞪了林思娴一眼:“除了给我找麻烦,你还会做什么?今天不是让人你忍着点么,乱发脾气做什么?”

林思娴不屑,“不过是个七品官家的女儿,我还骂不得了么?”

办事不力,还骂不得了么?饭桶,蠢的要命。

再说,她哥哥可还在康表嫂父亲手下呢,骂她怎么了,没打她算是客气了。

这边林思娴恼恨不已,那边吴氏却心神有些恍惚。

沈采芃也同样神思不属。

母女俩屋中对坐,隔了许久,沈采芃对吴氏说道:“娘,你说,为什么林思娴没有毁了沈采苡的脸呢?”要是沈采苡脸毁了,就不能嫁给承嘉哥哥了。

吴氏白了她一眼:“你快死心吧,你不看看那林思娴有多跋扈,你觉得你能扛得过她?”

沈采芃想想林思娴凶恶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心虚,强自辩解:“她还能冲到沈家来害我不成?”心里却惴惴不安,看林思娴的样子,说不定,她真的敢。

吴氏哼了一声,“你觉得她不敢?”

沈采芃不吭声了,隔一会儿嘀咕:“那她要真的毁了沈采苡,也算是为弟弟报仇了,父亲也真是的,那般的偏心她。”

“放心,照林思娴那性子,不会轻易放过沈采苡的。”吴氏脸色一阴,说了一句之后,满心不甘训斥沈采芃:“她现在把你父亲哄得一颗心全向着她,你也是笨,之前你父亲那般爱你,生生被你折腾没了。”

沈采芃霍得站起来:“行,我笨,你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就是了。”

出门就和紫燕撞在了一起,沈采芃面色一冷,斥责紫燕:“混账,走路都不看着,眼睛用来出气么?”

紫燕急忙请罪,吴氏在屋里听见了,叫紫燕进去。

沈采芃稍微站了一会儿,隐约听到“香火”“灵验”“儿子”之类的字眼,忍不住撇了撇嘴。

她不关心吴氏有没有儿子,什么有个兄弟将来可以为她撑腰之类的,沈采芃统统不关心。

她只想嫁给承嘉哥哥。

第二天去刘氏出请安,李氏告诉她们,林思娴被禁足了,据说在家抄女戒。

“我已经打听过了,这位林姑娘被禁足是常事,过不了几天皇后娘娘便会唤她进宫陪伴,这禁足,到时候自然也就没人提了。”

李氏心中对林家的家教和皇后的荒唐很不屑,面色却柔和。

她告诫沈家众女:“若你们在外见了这位林姑娘,不要惊讶,也尽量莫要起冲突,那是个无法无天的,你们比她矜贵,伤到了一点,长辈都会心疼的。”

沈采蘩沈采苡沈采荷信服点头。

沈采芃敷衍应下,林思娴恨的又不是她,她还巴不得和林思娴遇上,看林思娴为难沈采苡呢。

听说林思娴使得一手好鞭,若能抽在沈采苡面上……沈采芃面色微微泛红,心底有些激动。

请安之后,各自散去,沈采苡回了得真园刚拿起针线,娇杏就进来了。

她父亲是管采买的小管事,常常在京城各住来走,若要打探外面的消息,沈采苡都是托付她的。

“打听到了?”沈采苡询问,娇杏急忙点点头。

从娇杏口中,沈采苡听到了一个痴情无比又飞扬跋扈的林思娴。

这京城,之前喜欢着方承嘉的千金着实是不少。

其中来头最大的那位,便是林思娴。

林思娴深受皇后宠爱,除了德妃所出的庆安公主之外,其余公主见了她,都要礼让三分。

据说,林思娴还掌掴过不得宠的皇子,抢过其他公主的首饰。

这份威势,着实吓人。

这是传说。

具体例子也有。

林思娴曾把一个被方承嘉扶过的官家千金泼了粪,对方羞愤下远嫁千里之外。

她曾鞭打过另一个喜欢方承嘉的官家千金,致使对方毁了容颜,最后自缢了。

林思娴还把一个被方承嘉称赞过字写得好的官家千金挑断了手筋。

甚至林思娴还在某次宴席上,指责一个不小心把酒洒在方承嘉身上的婢女是对方承嘉心怀不轨,当场让人打断了她的手脚、划花了她的脸。

至于被她斥责过的,更是不少。

因为她的凌厉手段,如今已经没有其他的官家千金敢喜欢靠近方承嘉了。

方承嘉对她无比厌恶,但林思娴不以为意,她放言,她是非方承嘉不嫁的,谁敢靠近方承嘉,就是和她、和林家过不去。

“姑娘,您以后出门,可得小心了。”娇杏光是想想,都觉得胆战心惊。

这……公主都没她跋扈啊。

沈采苡抿紧了唇。

林思娴这般的凶恶,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对待自己。

沈采苡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么漂亮的脸,她绝对不能再失去了,深吸一口气,沈采苡去找了沈文和。

第0019章 要人

沈文和不在,等从府衙回来,听王氏说妹妹找她,直接到得真园来找沈采苡。

“要两个会拳脚的婢女?”沈文和微微吃惊,不过想到林思娴,他很快理解了。

“可以,过两日给你送来。”沈文和也是担心妹妹的,有两个会拳脚的婢女在身边,他也放心一些。

刘氏寿辰前两日,沈文和送了两个丫头过来,告诉沈采苡,这两人原是一个土匪头子抢了良家妇女生下的。

因为那个良家妇女烈性,惹怒了土匪头子,因此这两个丫头在寨子里总被搓磨。

后来寨子被破,这两个丫头被投入牢狱,但她们经历可怜,因此并未像是其他人一样被杀头,而是被冲入奴籍,被他买了下来。

“她们亲朋好友俱无,不会有什么麻烦,你好好收拢了,放心用便是。”

沈采苡撒娇:“多谢哥哥,哥哥费心了。”

沈文和不满意:“空口白牙就说谢?我沈家女何时这么小气了?”

沈采苡把他撵出了得真园,才有空去看两个丫鬟。

矮一些的叫冬青,高一些的叫冬柏,拳脚功夫都很不错,对付两三个大汉不成问题。

唯独叫沈采苡难以忍受的是,这俩丫头,手糙脸也糙。

手就算了,反正不要她们近身伺候,藏在衣袖里也看不到,可脸总不能也遮起来。

沈采苡专门让白菊教了两人如何调制珍珠膏,外敷内服,肤色黑要很长时间才能改善,但是皮肤糙,最多一个月,就会有明显改善的。

看着也让人心情好。

一罐蜂蜜一罐珍珠粉,三五样脂膏,红樱为帮着沈采苡收拢两人,不经意间说出这些东西都是姑娘自己用的,她们这些贴身丫鬟也只是偶然能用一次。

“这是……这是给奴婢用的么?”冬青冬柏从没见过这般好东西,拿到之后激动地再三询问。

蜂蜜这东西,她们只听过甜得很,却从未尝过。

沈采苡唇角微翘:“傻丫头,自然是给你们用的,身为女子,怎能亏待自己的脸面。”

两人对视一眼,噗通就给沈采苡跪下了:“姑娘待我们真好。”

从没有人把她们当女子看待,甚至,从没人把她们当然看待。

她们只是出气筒,是苦力。

沈采苡怔了下,笑容更加柔和甜美:“白菊是专门为我梳妆的,等她空的时候,我让她教你们怎么梳妆打扮。”

“至于衣物,之前不知道你们身形,新衣不好备下,这几日就先穿白菊红樱衣裳吧,等新衣裁制好了再换。”

这两人可是她的保命符,自然要多多拉拢;再说,功利心之外,沈采苡也是同情她们的,愿意照顾两人。

她知道何谓苦力,她也曾有过那样的日子。

两人感激涕零。

红樱白菊拿了自己的衣物出来,一套新裁制并未穿过的,两套八九成新的,颜色都挑的不会显肤色黑的。

“铃兰丁香女红好,你们穿上试试,若有不合身的地方,让她们连夜改改。”沈采苡发话,铃兰丁香热情拉着冬青冬柏的手,进了分给她们的房间。

两个人拿的是二等丫鬟的份例,住的地方是两人一间。

这些女子的衣物,她们穿起来笨手笨脚的,铃兰丁香上前帮忙,教她们怎么穿。

铃兰更善于和人打交道一些,对冬青冬柏说道:“两位姐姐以前肯定吃了很多苦,不过不怕,咱们姑娘待人可好啦,只要你们尽心伺候,姑娘从不会苛责。”

两人激动点头,是,这个姑娘长得仙女一样,也像仙女一样慈心。

她们从未穿过这般细滑的衣物,想摸一摸,但是她们手上皮肤糙的像是老树皮,摸上去,怕是衣物立即就要坏了。

别人的衣物,自然是不太合身的,好在只须要小小修改一下,铃兰丁香手很利索,不过是半个时辰,就先改了一套出来,让两人换上。

反正今日不当值,铃兰丁香又领着冬青冬柏在得真园走了一圈,认了地方。

晚饭,铃兰特意跑了厨房,告知她们这儿新加了两个丫鬟,一应的开销六姑娘自己出,让厨房每日必须有足够肉菜,不需要特别精致,但分量要足。

姑娘说了,习武之人消耗大,所以要多吃肉。

厨娘笑眯眯拒绝:“不过就是两个丫头罢了,还能吃穷了咱们家?大夫人已经吩咐过了,这两个丫头的开销,也从公中出。”

铃兰嘴巴甜甜,一边说不好意思,一边把本来准备当冬青冬柏饭钱的银子分了一块塞给厨娘,厨娘喜笑颜开。

待到晚上,冬青冬柏两人吃到从未吃过的美味,忍不住呜咽出声。

铃兰丁香本就知道沈采苡刻意要收拢这两人的心,但看她俩连女子的衣物都不会穿,来的时候身上半点饰物也无,这会儿吃点连她们都不太吃的肉都激动到哭,心中也是存了真同情的。

“两位姐姐莫要伤心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好日子就在前头等这你们呢。”铃兰低声安慰。

冬青冬柏一边呜咽,一边点头。

她们一定会拼死保护姑娘的,谁都不能伤害姑娘。

冬青冬柏许多规矩还不懂,沈采苡让她们去跟着杜嬷嬷学规矩了。

杜嬷嬷是沈家专管调教新买来小丫鬟的。

刘氏寿辰当日,因是在自己家中,沈采苡并未让冬青冬柏跟随。

她带着红樱和白菊,为刘氏献上寿礼之后,客人渐渐来了,沈家四个未出阁的姑娘,便成了众夫人打量的重点。

沈采苡今日并未特别打扮,但她雪肤花颜,站在一众的姑娘中间,是最出挑的一个。

不过她毕竟不是沈琰亲女,因此众夫人的夸赞更多落在了沈采蘩身上。

可惜,这两个都已经定亲了。

沈采荷年纪太小,倒是沈采芃,刚好适龄,渐渐,她就成了众夫人观察的重点。

沈采芃好歹是沈瑛悉心教导的,教养嬷嬷多年严厉教导,规矩都刻在骨子里,在家娇纵,在外面收敛了脾气,言行举止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对上众夫人渐渐满意的目光,吴氏和沈采芃都很得意。

第0020章 吴氏教女

寻着机会,吴氏悄声对沈采芃说:“看到没,想娶你的多的是,公侯大官家的公子多的是,何必吊在一棵树上,还只是个翰林编修,方家还很穷……”

吴氏尽力贬低方家,“那日你也去过方家了,才一个两进的小院子,伺候的丫鬟只有三五个,顾得了洒扫顾不了灶头,说的定你还得自己下厨做饭。”

“你再想想你祖母娘家,雕梁画栋奴仆成群——”

“娘!”沈采芃不愿意听吴氏贬低方承嘉,“但是承嘉哥哥有出息,将来要当大官的。”

吴氏嗤之以鼻:“等他当了大官,最起码要四十出头了,前面二十年,你天天烟熏火燎的,又没银钱保养,等到了四十,你还能看么?”

吴氏给她举个例子。

“你看你三姨母,再看看娘亲,你不觉得,你三姨母像娘亲的长辈么?”

沈采芃回忆了一下,面色微白。

“男人都是喜欢好颜色的,他熬出头了,家中正室也老了,他可不就会一房一房的往进抬那些美妾么?想想你三姨夫的那些姨娘吧。”

沈采芃不吭声了。

吴氏还不放过她,务必要板正女儿:“你想想沈采苡,她有什么?还不是只有那一张脸!你看看人家,对她那张脸多精心……”

其实沈采苡的才学聪敏也拿得出手,但吴氏直接忽略了。

她对沈采芃谆谆教导:“今日里,你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让那些夫人们留下好印象,不过,你也不能太过殷勤,失了女儿家的矜持。”

“你自己想想,若能嫁到你祖母那样的勋贵人家,想要什么没有,何必和方家死磕。”

沈采芃眼前晃过刘家女和林思娴的穿戴,她咬唇:“只要能嫁给承嘉哥哥,我……我吃糠咽菜也可以,再说,我还有嫁妆的。”

吴氏冷笑:“嫁妆?你觉得你娘我能有几个钱的陪嫁?再说,我辛苦攒下的那点钱,还要给你弟弟留着呢;至于公中,便是给你出三千两的陪嫁又如何?吃穿用度不花钱,还是将来方承嘉请客吃饭不花钱?”

“别的不说,你每年新制衣物、添置首饰脂粉起码要两百两,这还不算你的吃喝和身边丫鬟月钱……三千两能用多久?”

沈采芃面色变得苍白,依然还倔强坚持喜欢方承嘉,“承嘉哥哥也有俸禄的。”

吴氏气得心口疼,要不是这是自己亲闺女,她懒得管她死活。

“俸禄?依靠俸禄,只够吃糠咽菜。”吴氏继续冷笑:“你父亲,一月俸禄不过十两雪花银,一年一百二十两,还不够你一人嚼用。”

“别说方家的产业。”吴氏透露当年的事情:“当年郑氏带着方承嘉,夹着尾巴逃回江南,方家家业尽皆被旁枝占据,你以为现在方承嘉手上还有钱?”

见沈采芃依然犟着不肯服软,吴氏烦躁不已,特别想拎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今日刘氏寿辰,吴氏是有事要做的,忙得很,没空再呆下去,丢下一句“你好好想想”,急急忙忙走了。

沈采芃脑子里乱成一团,一会儿是她快要被蛇咬到时候,方承嘉如天神降临的身影。

一会儿是她娘吴氏和三姨母站在一起时候,妹妹像是姐姐母亲一般的面色。

沈采芃面色青红变幻。

待得丫鬟连翘找来,说李氏让她们招呼今日来的姑娘们,沈采芃才打起精神,随着沈采蘩她们一起接待她们。

沈家离开京城三十余年,但沈家几辈人那令人口齿生芳的诗赋,却流芳百世,时时刻刻会被诵念。

因此,沈家并未从京城人的记忆中消失。

沈琰当年高中探花,更是再次让京城人想起了辈辈出人才的沈家。

沈文锦同样高中探花。

沈文祥是二甲第七。

沈文和是二甲头名传胪。

父子双探花,一门四进士,沈家起复的势头,实在是太明显了,连圣上都曾笑言,姑苏风水,沈家独得五成,方家得两成,余等共分三成。

巧得很,如今三元及第的俊秀方家状元郎,还是沈家的准女婿。

沈家的女儿有这般强势的父兄,只要品行不是太差,娶回家稳赚不亏啊。

何况沈家女前几日遇事不慌、处置妥当,足见教养良好。

皇帝都夸赞了。

有些家中有适婚年龄兄弟的姑娘们,便还肩负着观察沈家姑娘的任务。

适婚的只有沈采芃一个,她身边就围了几个姑娘家,看似笑盈盈说话,其实也在暗中观察沈采芃。

沈采芃记得吴氏的话,打起精神,努力做到热情不殷勤,分寸把握的很不错。

身边几个姑娘就更热情了。

其他人也有围在沈采蘩沈采苡身边的。

有原先和沈采蘩相熟的,便惊呼:“采蘩,你脸怎么变得这么滑嫩?上次见你还有些糙。”

这姑娘心直口快的,让沈采蘩略无语,想打人。

沈采蘩之前跟着沈琰在外任职,所处的地方天气干燥、沙尘多,便是怎么保养,皮肤都有些不如人意。

上京路上舟车劳顿,更是顾不上养护自己脸蛋。

“采苡的皮肤也好,不知道怎生保养的,可是有什么秘方?”另一个姑娘忍不住伸手在沈采苡脸上摸了一把,羡慕极了。

沈采蘩沈采苡都是要嫁在京中的,但她们都不是在京中长大,人脉上天然就比不上在京中长大的姑娘。

如今大好的拓展人脉的机会在眼前,沈采蘩沈采苡都很用心。

沈采苡便说起了简单的保养方法。

她最推崇的便是珍珠粉外敷内服,嫩白显细腻,若要水润,则是用卢会切薄片敷面。

当然,最重要的是少笑,就算是笑,也要浅,天天大笑皱眉,神仙甘露也救不了你。

她娇嗔假假抱怨:“为了好好招待你们,我今儿不知道笑了多少次了,你们可得记得我的好,回去不准说我冷情。”

嘻嘻哈哈就笑成了一团。

连沈采芃身边的姑娘们,也凑在了一起听沈采苡说怎么保养。

沈采苡让人拿了玫瑰花茶来,给每人沏上一杯。

玫瑰花茶颜色如蜜,香味扑鼻,艳丽花朵在其中沉浮,煞是好看。

第0021章 结交

“其实是水晶杯沏了最是漂亮,可惜今儿没准备那么多水晶杯。”沈采苡道:“通透的琉璃杯也是可以的。”

入口芬芳,又听说这花茶能美容养颜,众人都很喜欢。

沈采苡让丫鬟给她们都包了点。

“今年做的不多,待明年春日,我多做一些,到时候分给你们。”沈采苡大方许诺,换来一片感激。

有脸大的问怎么瘦脸。

“让你丫鬟去和白菊学,她会些指法,每天按揉两三次,过几个月,脸就小了。”

爱美是女子天性,总会有人觉得自己身上有不满意的地方,都拿出来问沈采苡。

各种各样的问题,说的沈采苡口干舌燥。

心中却是满足的,这些姑娘将来都会嫁入高门大户,现在交好,将来有什么事情也方便。

她转头拿茶盏要润喉,却发现自己的茶盏在另一个圆脸小姑娘手边,自己手边却放着别人的茶盏。

这儿挤着一堆人,人一会挤进来一会儿走出去的,或许是大家不小心碰到了致使茶盏挪了位置,沈采苡也不好伸手去拿自己的,但也不可能喝别人剩下的。

她便打算稍微忍忍,稍后开宴再喝。

那小姑娘却笑眯眯把沈采苡手边的那杯花茶拿起,双手捧到了沈采苡的面前:“沈六姐姐辛苦了,沈六姐姐喝茶。”

沈采苡不好拂她面子,浅笑接过,借着别人问话的机会把茶盏放在桌上。

那小姑娘却很快又拿起了茶盏,以维护沈采苡的口气娇嗔对正在问沈采苡的姑娘说:“曹二姐姐快停停吧,且让沈家六姐姐喝茶润润嗓子,不然她嗓子都要冒烟了。”

曹姑娘便不好意思笑笑:“我这也是太心急了,沈六妹妹莫怪。”

沈采苡浅笑挽住了曹姑娘的胳膊:“我看着姐姐便觉得可亲,姐姐要和我客气,我才会伤心呢。”

“沈六姐姐沈六姐姐,你见着我不觉得可亲么?”圆脸小姑娘笑嘻嘻蹭到了沈采苡的身边,仰着脸蛋问她。

她大约十一二岁,身体圆圆,脸蛋圆圆,眼睛也圆圆,不似一般姑娘的秀美,却一身娇憨,很是可人疼。

小姑娘名叫黎媛媛,却被人叫成圆圆。

“唔……”沈采苡装作沉思,黎媛媛就有些急了,问周围其他人:“难道你们觉得我不可亲么?”

众人起了促狭心思,全都不语。

黎媛媛脸垮下来。

沈采苡这才低笑一声,握住她肉肉的手捏了捏:“我想了想,觉得圆圆妹妹比曹二姐姐可亲百倍,起码……这小胖蹄子,就比曹二姐姐的好捏。”

周围姑娘都笑了,附和沈采苡:“是极是极,妹妹可亲极了。”

“哎呀!姐姐你们都坏。”小姑娘也发现了,大家就是在逗她。

沈采苡轻笑。

小姑娘给她递了茶水,“沈六姐姐你喝茶,喝了我的茶,就不能在逗我了,不然我要生气啦。”

她笑得可爱,面上神色也是娇憨。

沈采苡笑容一顿,接过茶盏摸了摸后,微微蹙眉:“有点凉了,姑娘家,还是要忌寒凉的。”

白菊就上前,要为沈采苡换茶。

但不知道怎么的,手一滑,就有些茶水洒出,落在了沈采苡的衣袖上。

白菊急忙请罪,沈采苡指尖点了点她额头:“一到关键时候就出漏子,你呀。”

她带了白菊去更衣,换下的旧衣物交给了留在得真园的娇杏。

“去找个大夫看看,这茶水里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冬青,你陪娇杏一起去。”

丫鬟们便是一惊。

“姑娘,这——”

“莫慌,也或许是我想岔了。”沈采苡抿唇,眉间泛着幽幽冷意。

“白菊,你脚可还好,若是疼,换红樱跟着我便可。”

白菊急忙道:“奴婢无事。”

如今沈采苡把自己的门户看得很严,防止再出事,大丫鬟必定有个在看门。

娇杏和冬青出了门。

“若疼,莫要硬撑。”沈采苡更衣后,叮嘱了白菊一句,带着她朝中路的花园去。

那些姑娘们,现在都在花园那边。

“六姑娘,六姑娘……”李氏身边大丫鬟秋月急匆匆进来,行礼后道:“大夫人那边脱不开手,让您和五姑娘到厨房去帮帮看一下。”

其实事情都是安排的差不多了的,让她们过去,与其说是帮忙,处理些小事情,更重要的却是想要给她俩弄个贤惠持家的名头。

沈采苡就转向了大厨房。

沈采蘩已经在了。

本来就是大热天,站在阴凉处一动不动都要大汗淋漓,何况两人还要在厨房里看着,厨房有些拿不定主意的事情,还会请示她们。

两人呆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有腾出手的管事媳妇子过来接手。

两人赶紧去洗漱更衣,稍后就要开宴了。

“咦,姑娘这是怎么了?”铃兰为她更衣时候,看到她手腕上,有一小片红,上面许多米粒大小的小疹子。

衬着白玉似得肌肤,看着分外明显,很是可怕。

恰巧就是沾到茶水的地方。

沈采苡眉眼就冷了下来:“娇杏她们回来了么?”

又等了半刻,娇杏和冬青才气喘吁吁的回来了。

“姑娘,这上面沾了害人的东西,这药起效很慢,会逐渐腐蚀人的脏腑,初时只会觉得胸闷、反胃、腹部隐隐作痛,一月之后,慢慢便会呕吐、咳血,这时候脏腑受损一般都很严重了,想要恢复极为困难。”娇杏脸色泛白,显然被吓住了。

“好歹毒的心思。”白菊红樱倒吸一口凉气,“到底是谁做的?”

白菊还自责,“都是奴婢没端好,才会落在姑娘衣袖上。”

“是我踩了你,你才会洒了茶水,毋须自责。”沈采苡安抚她,“若没这一洒,我就得把它喝下去了。”

“多亏姑娘警醒。”红樱还是觉得后怕,沈采苡却冷静询问娇杏:“若是沾到皮肤上呢?”

娇杏道:“大夫说,干药粉是无妨的,若是见了水的药粉沾到的肌肤上,会有轻微的发热感觉,而后起米粒大小红疹,救治及时,痊愈后不会留疤,若不小心,才会留下疤痕。”

第0022章 城府

如今是夏日,本就炎热难当,沈采苡刚刚又在厨房,更热,因此当时手腕上轻微的发热,并未被她感觉到。

此时,她抬起手臂,给娇杏看。

娇杏倒吸一口凉气。

“姑娘,奴婢和大夫买了药膏回来。”娇杏急忙递上一个白瓷小瓶。

沈采苡微笑看向两人:“辛苦你们了,你们考虑的很周到。”

娇杏给冬青表功:“还是冬青提醒我,说是既然衣服沾湿了,说不得姑娘手腕上也沾了,不然我都吓傻了,不记得要带药回来。”

“冬青是个好丫头,你也是。”沈采苡赏了两人一人一支银簪,两朵珠花,“你们且歇歇,铃兰帮我上药。”

“呆会若有人问起,便说我是不小心被烫了。”敷了药,沈采苡吩咐了一句,带了白菊到了一处大厅。

厅中置了冰釜,另一边是水墙,内里凉风习习。

许多姑娘正在投壶,也有玩双陆的,还有人在下棋,另一部分不在的,大致都去了水榭跟着长辈看戏,有些杂耍,年轻姑娘还是爱看的。

沈采苡走了进去。

黎媛媛看到沈采苡,很热情的朝她招手,“沈六姐姐,来这边,我们来投壶。”

沈采苡含着浅笑走了过去,“圆圆,投进去几支?”

“十中八!”黎媛媛骄傲昂起头,等着人夸奖。

沈采苡惊讶瞪眼,抓起黎媛媛的手捏了捏:“这么胖呼呼的小蹄子还能十中八?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圆圆厉害。”

“我当然厉害了!”黎媛媛得意昂头。

沈采苡却悠悠说道:“莫不是,你走到壶边投的?”

黎媛媛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呆滞。

周围姑娘哄笑,黎媛媛这才知道沈采苡又在逗她,气得扑到沈采苡身上挠她:“沈六姐姐我生气了,我生气了。”

沈采苡轻轻笑了笑:“哎呀好重啊,我快要被压扁了。”

大家就又笑。

有人就围在了沈采苡的身边,因为自觉已经熟络了,便有人与沈采苡说,羡慕她有个极好的未婚夫。

此言一出,又引来另几个人的羡慕。

倒是无人嫉妒。

非是方承嘉不好,实在是林思娴太过可恶,因此逼得那些爱慕方承嘉的早早断了心思,现在见沈采苡人好,都觉得,让沈采苡嫁与方承嘉,是极好的事情了。

气死那不知廉耻飞扬跋扈的林思娴。

沈采苡面上飞起了红霞,却也不闪躲,任由她们打趣。

落落大方的样子,让众人也就说不下去了。

沈采苡眸光流转,在厅中扫过。

又玩笑一会儿,要开宴了。

沈家时隔三十年,回京的第一场宴席,菜色赢得客人一致称赞。

刘氏面上有光。

唯一让刘氏不满的,便是郑氏并没有来。

但是郑氏昨日便遣了人来告罪,说是前两日便染了风寒,不能来了。

今日只送了礼。

可方承嘉却是忙前忙后的,刘氏有不满也被方承嘉的孝顺给抵消了。

现在刘氏听人夸奖她有福,儿孙孝顺,媳妇能干,刘氏矜持笑着,“都是小辈们的孝心。”

刘氏不动声色,把沈采蘩和沈采苡吹了一通,又把沈采芃沈采荷也捎带夸了两句。

在坐的宾客中便有沈采蘩的夫家长辈,听众人夸沈采蘩,便觉得很有面子,自己也把沈采蘩夸了两句,又夸了沈家其他姑娘。

沈采芃对上众位夫人赞赏目光,心中高兴的同时,也有些恼火。

气刘氏偏心,只夸自己一两句,夸沈采苡却是一段一段的。

晚上,外客都走了,剩下一些专程进京为刘氏祝寿的外地亲眷,在沈家住下。

李氏有意教导沈采蘩和沈采苡,安排事情的就是便带着她们俩。

沈采苡很是感激李氏,这些东西,她两辈子都没学过,若自己摸索,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

待一切都忙完,浸泡在加了嫩肤中草药的浴桶里,享受着红樱的按揉,沈采苡轻吁一口气。

“黎媛媛可与吴氏有牵扯?或者,与武安侯府有牵扯?”她询问娇杏。

娇杏点点头,“黎家有个庶出的姑娘,嫁给了林家旁枝的嫡子。”

沈采苡勾唇冷笑。

“今日那毒药,真是黎媛媛下的?”白菊忍不住询问,她实在是不能相信,一个看起来天真娇憨的小姑娘,竟然有这般毒辣心肠。

关键是,做了这样的恶事,她还是那般天真娇憨,对着姑娘撒娇耍赖,半点没有心虚。

才十一二岁,城府怎能如此之深,白菊只是想想,都觉得浑身发冷。

“她初时并无破绽,我本以为,她端茶给我,是真心实意。”沈采苡敛了眉眼,“但她太过执着让我喝茶,我直觉很是不对,才故意在白菊端茶杯时,狠狠踩了她脚,让茶水沾了衣物。”

她能清楚记得自己茶盏中,玫瑰花有多大,剩下的茶水有多少。

同样花色的茶盏,总会有细微的不一样,她亦能记得清清楚楚,因此能轻易分辨出哪个茶盏是自己用过的。

最开始只是不愿意喝别人喝剩下的茶。

后来黎媛媛执着想要让她喝茶,她起了疑心,眼角扫见黎媛媛手上有问题。

她才拉起黎媛媛的手,细细看了,发现黎媛媛虽然十指指甲都用蔻丹染了朱色,可小指甲的夹缝,颜色却比其他的指甲夹缝要深一些,似乎其中藏过东西。

她想,这茶中肯定有不妥,才会不动声色,让茶水洒在衣袖上,既能借口更衣离开,又能存留水渍去查验。

拿出去一问,果然是有问题的。

等到后来她更衣后再过去,抓起黎媛媛的手,却发现黎媛媛不但已经重新上过了手脂,且小指甲缝颜色也与其他指甲一样了。

事实如此清晰,还有什么不能确定的。

但具体的细节沈采苡并不打算与丫鬟们说,做人总要留些底牌的。

她只说:“等后来再过去,我抓起黎媛媛的手,发现她已经重新上过手脂了,不管是为什么,都说明她嫌疑很大,故而,我才想打听下她家的亲眷关系,毕竟,我与她才是第一次见面,本该无冤无仇的。”

丫鬟们义愤填膺。

“林思娴真真是好歹毒。”红樱咬牙。

“林家的亲戚也没一个好东西。”白菊怒哼。

沈采苡不发一言,任由白菊为她全身抹了香膏按揉。

心中却是警惕的。

照林思娴的性格,怕是不会轻易罢手。

该如何?

第0023章 谁会都不如自己会

沈采苡略有些焦躁,这次是黎媛媛露了马脚,下次若是别人悄无声息给她下药呢?

抿唇,沈采苡萌生了学医的想法。

学会了,以后就不会出现今天这样,把毒药洒在自己手臂上的蠢事了。

全身肌肤尽皆细腻光滑,如珍珠莹润,如新剥壳鸡蛋滑腻,唯独手腕上指甲盖大小的红痕,看着十分碍眼。

沈采苡特别受不了自己身上容貌有瑕疵,瞪着看了许久,怎么看怎么难受。

白菊红樱哭笑不得:“姑娘且放心,大夫说了,只要养的好,痊愈后不会留疤的。”

沈采苡还是不放心:“可我怕我半夜不小心会抓到……”

“姑娘放心便是,今夜奴婢守着姑娘,定不让姑娘乱抓。”白菊轻哄。

沈采苡觉得不行,人都会有打盹的时候,最后想出了办法,“你们用丝带把我两只手松松绑在床边便是。”

白菊红樱面面相觑,最后不得不妥协,忍着笑把她手绑了,沈采苡才安心睡下。

她手腕上的伤是瞒不住人的,第二日李氏看见了,沈采苡只说是晚上太累,不小心洒了热水上去烫的。

吴氏有些心不在焉,沈采芃目光在沈采苡面上溜了一圈,心中暗暗遗憾,那热水怎么没有泼在沈采苡的脸上呢。

但面对沈文和的时候,沈采苡却并未隐瞒伤痕的来历,并提出要学药理。

沈文和眉宇间冷意纵横,“林家,林家……陛下会训斥林家,但是却不会动林家,反而对林家诸多宽容。”

“毕竟,林家后辈就没个成器的,对陛下来说没有任何的威胁。”

而当年的徐皇后,母家太过强盛,威胁到了陛下的皇权,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清明时节连个烧纸上坟的人都没有。

沈采苡没吭声。

三皇子才干出众,四皇子刚毅果敢,六皇子聪敏仁和,这三位,是皇帝最喜欢的皇子。

作为皇后的母家、三皇子的外家,林家在皇后和三皇子倒台前,地位难以动摇。

除非,他们的嚣张,越过了皇帝能容忍的底线,可林家虽然仗着恩宠很是跋扈,但还有分寸,又因为他们的无能,让皇上对他们的容忍程度拔高了许多。

“想让哪个丫鬟学医?”沉默片刻,沈文和询问沈采苡,心他中也自责,是他想得不周全,明知道父亲对妹妹并不上心,还未曾给妹妹准备好需要的人手。

“哥哥,我想自己学。”沈采苡抿唇,认真看着沈文和:“丫鬟总有不在身边的时候,谁有谁会,都不如自己有自己会。”

沈文和眸光一亮:“妹妹说的极对。”不愧是他的妹妹,灵慧通透。

“我会想办法找个精擅医术的嬷嬷到你身边,不过,可靠的总是不多,需要一些时日筛选。”

说到这儿,沈文和直接迁怒了方承嘉:“平日看着他还不错,结果弄了这么多烂摊子出来,真是可恶。”

沈采苡可不会傻到在自己兄长面前为方承嘉辩驳,她撒娇:“是极是极,所以哥哥一定要变得很厉害,为妹妹撑腰,免得他欺负了我。”

“这个不会。”沈文和不加思索为方承嘉辩解:“他倾慕你,无论如何,定然是非常爱重你的。”

讨厌的只是那些想要扑上去的花痴女人罢了。

沈采苡心底有些甜,但还是白了自己哥哥一眼,话都被他说尽了。

从沈文和处出来,沈采苡又去看了自己的侄儿侄女。

沈文和已经成婚三年多,长女两岁半,长子还不到半岁,俱都遗传了沈文和的长相,容貌十分出色。

沈采苡喜欢极了,平日无事总会过来逗逗孩子。

沈嘉怡特别喜欢沈采苡这个姑姑。

照她的话来说,便是“嘟嘟,香香的!”“嘟嘟,比娘漂酿。”

有时候还要沈采苡陪睡。

王氏直呼死丫头没良心,沈采苡却极爱她——前世她曾躲在树后面,远远见过她一面,小姑娘面容肖父,气质却像母亲一般温和,让她看着就忍不住哭了。

从王氏处往回走,要路过竹风院。

沈采苡望见一个丫鬟正陪着一个尼姑往外走,她忍不住抚住了心口,蹙眉顿足。

“姑娘,可是身上不好?”娇杏急忙询问,沈采苡闭眼,深深吸气,尼姑,是她极厌恶的事务,乍然见到,许多令她心绪不平的记忆涌上。

沈采苡缓了缓,才徐徐道:“无事,去问问家里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请师太们做法?”

那丫鬟,是吴氏的心腹杜鹃,尼姑却不知道是谁。

回了得真园,铃兰娇杏上来嘀嘀咕咕了两句,沈采苡恍然大悟。

吴氏又想求子。

那尼姑是京城里有名的碧云庵的知客尼,据说碧云庵其他不出名,可送子观音却灵验的很。

在碧云庵求子的,十有五六可以如愿,这已经是很大的概率了。

至于说生男生女,那知客尼直接便说,要看个人的福缘,福缘不够,是生不出男孩的。

至于福缘怎么来?

自然是要诚心诚意侍奉送子观音娘娘了,心诚了福缘才会来。

如何心诚,当然是多多供奉,供奉多了才有儿子。

若是供奉少的生了儿子,供奉多的生了姑娘,那知客尼就会说,进奉少生儿子的,是上辈子积福了的,因此只要少少供奉,便可生出儿子;而进奉多生了姑娘的,是上辈子做了恶,这辈子要先消恶孽,才会有福报。

总之,所有一切,全凭知客尼的一张嘴。

沈采苡翘了翘唇,吴氏看来还不死心。

不过只要吴氏像是这段时间这样老老实实的,沈采苡懒得理她。

毕竟,沈采苡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哥哥,表面上看着还是个在六部观政的小官,但本身具有的能量上,却绝不止如此。

哥哥极有能力,吴氏就算再生一打儿子,也翻不起风浪。

“看紧了门户,别让她进我们院子。”沈采苡又吩咐铃兰:“去给嫂嫂送些糕点,提醒嫂嫂注意嘉怡昱煊安全。”

虽然吴氏的那个孩子没生出来,但也难保她不会此时就起了其他坏心思。

第0024章 母女罅隙

接下来几天,那知客尼又来了两次

第三次的时候,沈采苡听说那知客尼捧了一个青玉雕的送子观音来,是吴氏花了大价钱去请回来求子的。

沈采苡嗤笑。

沈采芃却气得要死。

吴氏前段时日口口声声说她的嫁妆没有几个钱,结果光是请个送子观音,就花掉了近千两白银,几乎可媲美沈家公中给庶出姑娘的陪嫁了。

她气冲冲去找吴氏。

沈采芃质问吴氏:“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嫁妆少,嫁妆少怎么能这么花钱?”

吴氏把卧房旁边的耳房辟为佛堂,正跪在送子观音面前,虔诚念经。

沈采芃被丫鬟给抓住了,又哄又劝的让她在内室坐好,沈采芃不依。

她质问吴氏:“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却宁愿把钱供奉这死物,也不愿意给我,娘,我到底是不是你女儿?”

沈采芃出言不逊,吴氏吓坏了,急忙在送子观音面前请罪,然后拖着沈采芃出了佛堂,恼恨拧她。

吴氏轻斥:“你这丫头,怎敢在观音娘娘面前如此无礼!我生儿子,还不是为了咱们娘俩,要是我生不出儿子,你将来就算是出嫁了,也没人会给你撑腰的,你还不是要被欺负死。”

沈采芃撇嘴,半点不怕:“沈文和我也要叫一声哥哥的,他不会对我坐视不理的。”

“人家又不是和你从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你以为他会为你撑腰,蠢。”吴氏只相信自己生的孩子才会和自己一心,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沈采芃哂笑:“他确实是不会给我撑腰,但是他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沈家女被人欺辱,只要我有理,沈家男人,不会坐视我被夫家欺辱。”

沈采芃好歹读了些书,再不用功,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

就算沈文和再不喜欢自己,他也得顾忌沈家的面子,同样的,她的大伯父和堂哥堂弟们,也会为了沈家的面子,出手帮她。

就凭着她姓沈,只要没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名,这辈子定然不会太难过。

吴氏笑沈采芃天真,“你快别做梦了,到时候随便把你嫁个什么人,你哭都来不及。”

“怎么会。”沈采芃觉得吴氏笨,连最粗浅的道理都不懂。

祖母寿筵上,那么多夫人对她表示好感,各个家中都是有权有势的,若能联姻,结两姓之好,对两家都有利,祖母又不傻,怎么会把她随便嫁人。

她可是现在沈家惟一一个没定亲的嫡女呢,金贵的很。

“祖母定然会给我挑一户好人家。”沈采芃自信满满,但是很快就变得神色郁郁,咬着唇恨恨道:“可我就喜欢承嘉哥哥,凭什么好事都是沈采苡的,我也是沈家嫡女。”

吴氏嗤笑,“快别做梦了,方承嘉这样的,不是你能肖想的。”

沈采芃更显气恼,质问吴氏:“母亲怎么总是看轻自己女儿?”

吴氏叹口气,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虽然她总想着要生个儿子出来,觉得儿子才是她在沈家立足的根本,可这个女儿,她也还是疼的。

“我不是看不起你,是让你莫要好高骛远。”吴氏叹息,“方承嘉这样的,配公主都够了,京城里不知道多少贵女想着嫁给她,你觉得你比别人多了什么?”

“还有那林思娴,你惹得起?”

沈采芃想想林思娴,气焰低了大半,但不想认输,说道:“反正……反正……不管我嫁给谁,你都得给我多攒点嫁妆,不然,我会被夫家看不起呢。”

口中这样说,心中却想着方承嘉,方家没有产业,她多带点嫁妆过去,日子也是好过的。

吴氏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懒得再说,挥手让沈采芃出去,她还要继续去观音娘娘面前跪着诵经。

沈采芃气咻咻的走了,晚上在刘氏处请安的时候,面上都带着一点收敛不住的情绪。

沈采苡诧异,着人打听,不过竹风院毕竟是吴氏经营多年的,虽然换了一批人手,可最心腹的几个还在,沈采苡只隐约知道,吴氏母女起了争执。

至于所为何事,却是不清楚。

不过隔两日这母女俩的一场冲突,沈采苡却知道的分明——兰雪堂毕竟不是竹风院,打探消息并不太难。

沈采苡知道吴氏为了给碧云庵供奉,竟然把沈采芃的积蓄拿走,让沈采芃气急败坏的时候,她忍不住惊诧。

这般荒谬的事情,吴氏竟然也做得出来。

主仆几人目瞪口呆。

白菊咂舌:“知道太太想生儿子,可为了生儿子,竟然把主意打到七姑娘身上,真是……”

妇人无不希望生个儿子,高门大户更是如此,可却从未听过哪家的主母抢了自己女儿的私房去求子的。

真真可笑。

红樱想了想,无奈摇头道,“柴嬷嬷说,太太自卑出身,既觉得老夫人等主子端着架子打压她,又努力想像其他主子一样有气度,不想被看不起,后来着了魔,觉得只有生个儿子才能不被看轻,如今这样,倒也不稀奇……”

沈采苡正在端茶的手停在了半空。

似有一道灵光闪过,让她想起些什么,但是又想不真切,她忍不住用力抿唇。

总觉得,是忽略了一些重要的东东西。

“姑娘可是要喝茶?”娇杏急忙给沈采苡呈上,打算了沈采苡的思绪。

沈采苡无奈摇头,那点灵光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算了,吴氏不来吵自己就好。

沈采苡喝了茶,洗了手,再次开始绣嫁衣。

方家人丁单薄,只有郑氏需要她亲手做女红献上,其他人的物件,丫鬟代劳便可以。

沈采苡集中心力绣嫁衣便可。

她的嫁衣里,饱含了自己对未来生活的无尽期许。

富贵满堂,且安乐到老。

再努力了两日,沈采蘩出嫁前,沈采苡的嫁衣终于绣好。

大红色的嫁衣,以金线绣成,富丽明艳,沈采苡之间在嫁衣上滑过,唇边笑容,不自觉加深。

这辈子,她合该是美满幸福的,谁想要破坏她的好日子,都是与她为敌。

沈采苡目中闪过幽幽冷芒,她绝不会手软。

第0025章 采蘩出嫁

沈采蘩定亲是在沈琰升官之前。

沈琰和李氏又是真心心疼女儿,因此沈采蘩夫家,并非显贵家族,只是普通书香门第,不过莫家子弟不管有无能力,品行家教都是好的,沈琰和李氏对此十分满意。

沈采苡从未见过五姐夫贺郁榕,如今悄悄看了一眼,只觉人看着便是君子样,很是为她欢喜。

添妆时候沈采苡打趣沈采蘩,沈采蘩可不是和软的性子,尽管有些羞涩,依然反击了回去:“想要听我们夸子善就直说,何必这般拐弯抹角的引着人说你想说的话。”

屋中其他姑娘也笑了起来,有人附和:“是极是极,贺大人虽亦是人中龙凤,然比方状元还是差着一些的,采苡这般夸赞,可不是在埋汰贺大人?”

言笑晏晏中,沈采蘩拜别了高堂,洒泪又含羞带喜上了花轿。

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自此变成了别人家的,李氏高兴又难过。

第二日在刘氏处,李氏情绪终于和缓了,笑着说道:“采蘩已经出嫁了,待到过了中秋,也要商议咱们六姑娘的婚期了,到时候又是一番热闹。”

沈采苡面上略显羞涩,只抿唇浅浅的笑,对沈采芃的目光视而不见,但却没错过吴氏低低的嗤笑。

“一个两个的,都嫁了,就剩下我这个老婆子。”刘氏叹息,沈采苡凑近了撒娇,不过是些“孙女不嫁,一辈子陪着祖母”这样的话,听得刘氏喜笑颜开,“六丫头就是嘴甜,祖母可真真是舍不得你嫁人了。”

她伸手摸了摸沈采苡的脸,叹息:“犹记得你刚出生时候,只有半臂长,如今都要嫁人了……”

沈采苡偎进刘氏怀里,撒娇道:“不管采苡多大,都是祖母漂亮的乖孙女。”

刘氏就笑,李氏丫鬟等人也跟着打趣,吴氏和沈采芃见不得沈采苡讨巧卖乖,却也不能扫了刘氏的兴致,只能强自赔笑。

笑了一会,刘氏吩咐李氏吴氏,“姑娘家的年华耽误不得,你们要暗中问问方家对婚期的意思,如今到了京城,没了齐家太太做中人,就要辛苦你们了。”

李氏笑着应下,吴氏也不敢忤逆刘氏,勉强应下。

刘氏确实话锋一转:“然虽则如此,咱们沈家的姑娘,却是不愁嫁的,用不着上杆子像是求着方家一般,可记住了?”

李氏、沈采苡、沈采荷心头俱都是一个咯噔,悄然看了刘氏一眼。

刘氏面上含笑,似乎那句就是随口一说,但沈采苡却是暗觉不妙。

昨日热闹喜庆了一天,虽是心情愉悦,终归耗神,便是今日里,刘氏也很快疲乏,早早让人散了,沈采苡留在了最后。

“祖母……”沈采苡想问,刘氏到底是发现了什么,为何会说出那般的话来。

毕竟,这婚约从头到尾,都是方家在主动。

刘氏这般说,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不禁想起郑氏的态度,只觉这两者之间,颇有关联。

刘氏笑着打趣:“怎的,是有悄悄话想与祖母说?还是子善欺负你了,告诉祖母,祖母为你出气。”

沈采苡含羞,抿唇轻笑:“祖母再这样,孙女要生气了。”

刘氏失笑,最后为沈采苡正了正头上簪子:“回去吧,有祖母在,定然是一切都会帮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沈采苡心中就更觉不好,她伏身在刘氏膝上,柔软地蹭了蹭:“孙女都听祖母的。”

临出门时候,沈采苡回头,望着刘氏,认真说道:“祖母,孙女觉得自己是个有福的,您且放宽心便是。”

如今看来,祖母对她,还是有几分慈心的。

刘氏看着沈采苡的背影,心中的气恼竟然消散了不少,笑着对何嬷嬷说道:“这丫头,还转头教起我这老婆子来了。”

“六姑娘这是孝顺。”何嬷嬷帮她捶肩:“是个好孩子呢。”

“是啊,是个好孩子……”刘氏眯眼:“上次之后,六丫头心思敏感了不少,我才不小心露了一点口风,她就察觉了不对,这孩子,总归是受了委屈,心里不安了。”

“但六姑娘想得开,看得透,不会自苦。”何嬷嬷认真道。

刘氏赞同点头,又道:“可就是这样,才更惹人疼。”

沈采苡没听到刘氏和何嬷嬷说话,她略有些心神不定,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错。

她不出声,身边丫鬟也不敢出声,走了一段,沈采苡停了下,微微抬手,身边丫鬟便屏气凝声,沈采苡静立阴影处,看沈采芃和吴氏争执。

吴氏面上略带焦躁,扶着紫燕的手劝沈采芃莫要再喜欢方承嘉,说方承嘉不是她可以肖想的。

沈采芃自然是不服,但没纠缠这个话题,只是抱怨吴氏最近总是贬低她这个亲闺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以前吴氏不是这样的。

沈采苡心想,是的,以前吴氏不是这样的,吴氏以前对沈采芃近乎溺爱,那疼爱的劲儿,常常让沈采苡黯然想,如果自己的娘亲还活着,也会这样疼爱自己吧。

沈采苡还未想更多,就看到两人回头,直直朝她看来,显然是已经发现了她。

沈采苡还看到,两人面色微微一变,继而又恢复了正常。

你们以为这么远我听不到你们对话,所以放心了?才不会告诉你们,我看得懂你们在说什么。

沈采苡矜持想着,浅浅笑着走近行了个礼,慢悠悠走远。

至于沈采芃盯在她面上的嫉恨目光,沈采苡只会把它当成对自己美貌的夸赞。

到了得真园门口,沈采苡们猛然停脚扶住了门框,蹙眉急促喘息两下。

“姑娘?”白菊担忧的低呼唤醒了沈采苡神智,她身子轻摇,扶住了白菊手臂,眉目慢慢舒展:“就是走得急了,忽然有些头晕,无碍的。”

“指尖怎的这般冰凉?”白菊皱眉,“姑娘赶紧歇歇,喝杯温水和缓片刻。”

沈采苡任她扶着回了屋子,又被塞了温蜜水,舒适的温度滑落,安抚了她骤然起了波澜的情绪。

“这是怎么了?”红樱担忧不已,急切询问,沈采苡轻轻吐出一口气。

只是想通了一个问题罢了。

第0026章 蹊跷之处

“可是太太又做了什么?”见沈采苡不答,红樱更急了,沈采苡缓缓摇头,安抚她:“她暂且还算是安分,我这般,只是想通了一个问题罢了。”

白菊红樱面上带了好奇之色,欲言又止,显然极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问题。

沈采苡浅笑询问:“想知道?”

两人急忙点头。

沈采苡询问:“一般人家,若像七妹妹一般觊觎姐姐未婚夫,主母会如何处理?”

白菊红樱没说话。

沈采苡自问自答:“严厉些的自然是斥责教训,疼爱些会开导劝解,只有视女如命、十分溺爱的,才会像是太太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帮着想害死元配嫡女,成全自己女儿。”

白菊忍不住插口:“可太太,虽然疼爱七姑娘,却并非溺爱,更谈不上视女如命。”

红樱搭话:“是极,太太最开始一直醉心求子,后来则是一心掌着中馈,中饱私囊。”

沈采苡眉目幽幽,是啊,这许多年,吴氏更多的心力,放在了笼络丈夫、求子和敛财上,力图稳固自己在沈家地位,沈采芃只排第四。

白菊被打开思路:“可太太却偏偏做了只有视女如命的母亲,才会做的事情,确实是奇怪。”

“太太十分以沈二太太这个称呼为荣,平日里行事尚算是谨慎,既不是视女如命,又怎会冒着被休弃的风险陷害姑娘,这可是极可能会导致她被休弃的。”顺着这个思路,红樱也提出了疑点。

白菊皱着眉头,“太太虽然没有十分溺爱七姑娘,可也还是疼爱她的,平日夸赞为多,但最近,咱们打探到的消息里,都说太太一直贬低七姑娘,只为打消她的痴心妄想。”

红樱再次接口:“可太太偏偏却曾做出过诬陷姑娘与人私通的事情,只为了成全七姑娘的妄想……”

“这真是奇怪。”白菊摸不着头脑。

红樱神情疑惑:“说不通呀。”

两个丫鬟你一句我一句,顺着沈采苡的提醒找出许多矛盾之处,等她们面面相觑着停下话语,室内一片寂静。

“是呀,这真是奇怪……这些蹊跷之处,能说明什么呢?”沈采苡用宫扇盖住了脸,声音自扇面底下传来,带了幽冷森然。

白菊红樱蹙眉凝思,却想不通,齐齐看向沈采苡。

低低嗤笑从扇面下传来,沈采苡“呵”了一声,“傻丫头,这说明,太太不是为了七妹妹才陷害我的呀。”

“难道是太太不想姑娘嫁给方公子?”红樱瞪大眼睛,忽然低喊:“奴婢知道了,太太肯定是想要侵吞先太太留下的嫁妆,她眼皮子浅的很。”

白菊哼了一声,“太太一直想要七姑娘压着姑娘一头,奴婢倒是觉得,太太这般做,还是为了能压姑娘一头,毕竟方公子一看就是前途远大的,七姑娘怎么也不可能找到比方公子更好的。”

两个丫头都觉得自己说得有理,对视一眼之后,又齐齐看向沈采苡。

沈采苡指如削葱根,纤细白皙,沿着宫扇的边缘慢慢走动,声音也幽幽传来:“大约是如此吧。”

可还有其他可能。

“姑娘可是觉得婢子想得不对?”白菊虚心询问,沈采苡半晌没说话。

她要平复下心中惊骇。

也要让脸上不受控制的表情,恢复原先样子。

隔了许久,沈采苡才终于取下宫扇,郑重吩咐:“找人死死盯着太太身边的人,看她会和谁接触,一定要给我查明了。”

沈采苡神色肃然,“一定要盯紧了,事关你家姑娘我的小命,绝对轻忽不得。”

两个丫鬟诧异,却被她的严肃神情感染的也肃然起来,“婢子知道了,姑娘放心。”

沈采苡躺回贵妃榻上,心中略有郁郁。

她不清楚,郑氏和刘氏到底在想什么,这种迷茫的状态,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但她却清楚的知道,她和方承嘉的婚事,怕是会有些变数。

自重生而来,沈采苡唯一想要的,就是安闲富贵、平安到老,方承嘉和她青梅竹马,两人有情有义,他人品又是上佳,是沈采苡最理想的夫婿人选。

如今可能横生波折,沈采苡不免心中烦闷。

红樱见状,询问沈采苡:“姑娘许久未曾作画了,今日阳光正好,姑娘可要看看何处适合入画?”

沈采苡摇头,她是再不想碰那些了的。

“姑娘。”娇杏笑盈盈进来,“姑娘,方公子使人送了口信来,说是明日休沐,问姑娘要不要去坊市逛逛?”

方承嘉说,他打算先带沈采苡去京城极有名的绝味斋用饭,早早出发,可以先喝喝茶,看看绝味斋的百戏,然后再用午饭,饭后休息片刻,之后去凝芳阁,或者也可以去银楼,买些喜欢的首饰。

沈采苡是心动的。

她还未曾开言,红樱白菊便力劝她去散散心。

唇角翘起,语声轻快,沈采苡吩咐娇杏:“去问问祖母,看祖母要不要出去走走?”

娇杏很快回来。

刘氏当然不会凑小儿女的热闹,她让娇杏告诉沈采苡,她会让李氏准备马车,到时候一家子兄弟姐妹,可以一起去。

当然,其中不包括沈采芃。

刘氏的说辞是,“采芃正要议亲,若是总外出,或许会让人觉得性子不稳,未免不美。”

“祖母真是调皮。”沈采苡几乎要笑出声了,她可以想象沈采芃气恼愤恨的样子,意外的,让人心情愉悦。

既然出行的刘氏会安排,沈采苡便不操心了。

操心容易使人老。

她只需告诉方承嘉,她会出门。

女为悦己者容。

暂且抛开心中阴霾,为了让自己美美的出现在方承嘉面前,沈采苡这晚上洗浴完毕,特意让白菊为她全身都多抹了两遍脂膏,面上自然也不会疏忽,好好养护了。

第二日起床,便是光彩照人。

沈采苡去给刘氏请安。

顶着沈采芃愤恨目光,沈采苡心情好,不和她计较。

沈采荷是庶女,性格相对温和,挽了沈采荷手臂:“和六姐姐一起出门,总让我觉得自己是六姐姐身边的小丫鬟。”

第0027章 想通

“快别侮辱小丫鬟这个职位了。”沈采苡点了点她的鼻尖,“有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丫鬟,我那园子,不知道要荒芜成什么样子。”

“六姐姐。”沈采荷红着脸抗议,换来沈采苡浅浅一笑。

能出门,沈采苡和沈采荷都是欢喜的,然左等右等,都没等到方承嘉来接她们。

沈文祥遣人来问过,要不要她们干脆先出发,再派个人去方家说一声,免得让方承嘉白跑一趟,也能避免浪费了绝味斋的位置。

沈采荷看向沈采苡,事情要由沈采苡来决定,毕竟方承嘉邀请的人是她。

沈采芃忍不住想嘲讽沈采苡,但看了看刘氏,没敢开口,面上却也忍不住挂上了讥讽笑意。

沈采苡看向传话的小丫鬟:“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便先出发吧。”

沈家当然不可能让两个未出阁的姑娘跟着方承嘉一个外男出门,即便他是沈采苡的未婚夫婿也不行。

沈文祥今日休沐,负责陪同两人。

绝味斋名为斋,实则是一处五进五路的大宅子,其中有五六处戏园子,分男女客接待。

女客看百戏的地方,名为静生思,沈采苡盯着牌匾入了神。

明明是热闹的地方,却叫静生思,取名的人有智慧,题字的人更是大家,一笔一划遒劲有力,又阔达不羁,如江上清风,自在无比。

沈采苡仔细看着,忽然灿然一笑。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无论郑氏打的什么主意,祖母总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沈家子弟多是可造之才,只要在夺嫡之争中做个纯臣,沈家就不会倒,沈家不倒,她这个沈家女,自然就是矜贵的。

她现在可以锦衣玉食的活,将来嫁人离了沈家,有娘家撑腰、有丰厚嫁妆伴身,同样可以安闲悠然的过。

方承嘉是她最合适的夫婿人选,若是他,他们可以白头偕老,琴瑟和鸣。

换了别人,能心相印,那是最好;相敬如宾亦不是不能接受;若对方实在不成样子,她不把他当回事就是了。

我心底有你,你就是宝,我眼中无你,你便是空,她总能让自己过好的。

所以,如今这样烦恼,大可不必,学学这题字人吧。

只是心中还是怅然的,那个如青竹般的男子,是她心中最美好的一道风景了。

若又是有缘无份,终是可惜。

可若是有缘无份,那也不必自苦,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该放下就放下便是。

“这字是何人所提?”沈采苡忍不住询问引路的丫鬟,明明是书法大家,却并无落款,也未曾见过家中人收藏字帖,当真是奇了。

“回禀姑娘,先生称自己为逍遥浪子。”点到为止,再不说一句,显然是对方并不愿意暴露身份。

沈采苡又看了一眼匾额,浅笑对丫鬟说道:“若可以,替我谢谢这位先生。”

解决她心中碍难。

“我们进去吧。”沈采苡拉了沈采荷的手,进了静生思园。

茶水点心皆是上等,戏台上的杂耍惊险刺激,引人入胜,便是沈采荷这样腼腆的性子,亦看得目不转睛,偶然还要惊呼几声。

沈采苡也看得很投入,面上笑容虽浅,却甜的很,眼中亦含了笑,不像之前,笑容只浮在表面。

红樱娇杏对视一眼,姑娘这两天虽然面上表情一如往常,但是她们是能感觉到她的情绪不稳的,只是不好问。

今天姑娘是真开心了,红樱用眼神和娇杏对话。

娇杏忍不住悄悄点头,回应红樱:看来方公子很厉害呀,这么了解姑娘,选的地方能让姑娘开怀。

可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自然好。红樱很骄傲。

可惜方公子没来,不然姑娘肯定更开心。娇杏有些遗憾抿唇。

是啊,有些可惜。红樱附和,然片刻后,听着沈文祥派绝味斋的婢女前来报信,说方承嘉已经到了,正在与他喝茶,红樱娇杏便笑容满面。

“姑娘,方公子到了,正在和二少爷喝茶。”红樱低声回禀,沈采苡缓缓点头。

半晌,沈采苡眼角余光看到两个熟悉身影,微微一顿之后,与沈采荷说了她有些闷,要出去走走。

沈采荷正看到兴头上,但沈采苡要走,她虽然舍不得,也急忙要跟上。

沈采苡按住了她:“九妹妹且坐着罢,记得帮我看看还有什么精彩的,到时候说与我听。”

沈采苡只带了红樱出去,但片刻的耽搁,已经看不到刚刚眼熟的人影了。

沈采苡怅然若失。

静生思园花木扶疏,假山亭台众多,沈采苡心中略有烦闷,干脆上了假山上的小亭,正巧看到了两个人。

在她的目光里,看到黎媛媛正满面羞惭拉着林思娴道歉:“娴表姐,圆圆太笨啦,本想给那沈采苡一个教训的,让她知道京城不是她这个乡下丫头能呆的地方,结果没办成。”

林思娴背对着她,沈采苡看不到她的唇,但也可以知道,她是生气斥责了黎媛媛的,否则黎媛媛不会说:“娴表姐别生气,反正到了京城,就是咱们的地盘,想要整治她,对的是法子。”

林思娴又说了什么,黎媛媛面上全是讨好笑容:“那沈采苡不过是一个乡下丫头,怎及娴表姐矜贵,她确实生得好,可生得好的,在咱们这样的家里,也不过就是个妾室,玩意儿罢了。”

这显然让林思娴满意了,她转过头来的时候,面上有得意之色,显然被捧得很高兴。

她身后的黎媛媛却嘴角微微下撇,牵动了面皮露出一个嘲讽轻蔑的表情,显然,她对林思娴很是看不上。

只是不得不巴结林思娴。

她又附在了林思娴的耳边,低低说了两句,林思娴斜睇她,“毁了她名节?”

林思娴脸上慢慢露出畅快笑容,沈采苡想,她大约是想到了自己名节被毁之后的惨样,所以才这么高兴。

黎媛媛拍马屁:“方状元那般的人,只有娴表姐这样矜贵的女子才配得上,那沈采苡算什么,娴表姐莫要心软,乡下丫头,死了就死了。”

林思娴还未说话,她身边丫鬟就拉住了她:“姑娘,夫人说,沈家惹不得,让咱们暂且忍忍。”

林思娴眉心狠狠一拧。

第0028章 挑拨

黎媛媛瞪大眼睛,惊奇问那个丫鬟:“你的意思是,娴表姐身为皇后娘娘侄女,见了一个礼部小官的女儿,还得绕着走?”

她急忙向林思娴道歉:“娴表姐,对不起,圆圆不知道罗家姨母的叮嘱,罗家姨母是大人了,见多识广,既然是罗家姨母的叮嘱,那肯定是不会错的。”

林思娴嘴角狠狠一抽,一巴掌扇在劝阻她的丫鬟脸上,喝骂了些什么,因为她侧着身子,沈采苡没看到。

她只看到黎媛媛拉着林思娴,柔声劝林思娴莫要生气,罗氏全是为了林思娴好。

沈采苡忍不住嗤笑出声,扮得了乖,放得下身段,装得了无辜,还是挑拨的一把好手,黎媛媛这小姑娘,真是不得了。

可她又为了什么这么针对自己?只为讨好林思娴?

不像!这么有手段的小姑娘,想要和林思娴拉近关系,多的是办法让林思娴把她当作亲密姐妹。

沈采苡也不相信,黎媛媛不知道罗氏的态度——就算是不知道,刚刚林思娴丫鬟劝阻林思娴的时候,她也知道了,可是却依然选择了煽风点火挑动林思娴的怒气。

这种小把戏,骗得过林思娴,却绝对骗不过罗氏的。

她现在这样挑拨,若是被罗氏知道了,反而会让罗氏不喜,无论对黎家而言,还是对黎媛媛自己而言,都是得不偿失,黎媛媛这般有心机,不可能想不到这层。

沈采苡面现古怪之色,莫不是,这十来岁的小姑娘,也喜欢方承嘉?所以才想让自己和林思娴斗个两败俱伤,她好趁机去讨好方承嘉?

“姑娘,怎么了?”

红樱还以为沈采苡真的难受,担心询问,沈采苡回神,点了点远处正逐渐走近的人影:“你看。”

红樱辨不清楚,等她们再走近一些,红樱方才看清了打头的两人,她忍不住咬牙:“这黎媛媛,果真不是什么好人,为了讨好林思娴,竟然这么歹毒。”

沈采苡没接口。

她看法与红樱不同。

与其说黎媛媛是林思娴的狗腿子,不如说,林思娴是黎媛媛手中的刀,被黎媛媛三言两语挑动了按着她的心意行事。

沈采苡在上,林思娴黎媛媛在下,那两人却恰巧停在了假山下。

沈采苡看不到她们的嘴,但却刚好能听到她们说话了。

黎媛媛说道:“娴表姐,你先回去看百戏吧,我有些急,去去便回。”

林思娴声音不冷不热,“嗯”了一声,脚步声就响起。

沈采苡目送她走远,又听到下面在说话。

“姑娘,夫人让您少跟林姑娘在一起,免得带累了您的名声。”丫鬟低声劝道。

黎媛媛嗤笑一声:“放心好了,这等蠢货,我才不会与她深交。”

丫鬟道:“婢子就知道姑娘心中有数,是婢子多嘴了。”

沈采苡见红樱微微张口,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忍不住浅笑着伸出两指夹住红樱两片唇瓣,把她嘴巴给合起来。

红樱不好意思笑笑。

黎媛媛又等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远,待得她身影不见,红樱忍不住咂舌:“这……这……这个黎媛媛,真是……”

原以为她是要讨好林思娴,没想到她根本看不起林思娴,只把林思娴当刀。

“傻丫头……”沈采苡低笑一声,“看到了么,这就叫做两面三刀,快学着点。”

红樱忍不住抖了抖:“不行,这个婢子学不来。”

沈采苡“啧”了一声,慢慢下了假山。

果然,黎媛媛是把林思娴当枪使,这她猜到了,但黎媛媛的真正目的,让沈采苡猜不透。

她知道的还是太少了,判断不出黎媛媛的心思。

沈采荷见沈采苡回来,低声兴奋道:“六姐姐,你刚刚出去太可惜啦……”

她小声说着刚刚杂耍有多么好看,沈采苡浅笑应和,面露遗憾之色,“哎呀,那真是太可惜了。”

引得本来腼腆的沈采荷话多了起来,细细为她描述一番之后,安慰她:“我们已经在京城啦,以后看百戏的机会多得是,六姐姐莫要惋惜了。”

沈采苡貌似细心听着,实则眼角余光一直注视着林思娴和黎媛媛。

两人果然并未坐在一起。

显然黎媛媛只想利用林思娴,不想让和林思娴走太近,免得同样被人排挤,又坏了名声。

大约过了盏茶时间,有人寻到了林思娴,低声耳语几句,林思娴忽然站了起来,面现惊喜之色,急匆匆跑了出去。

毫无教养的动作,让人侧目。

沈采荷也发现了林思娴,紧张握住了沈采苡的手:“六姐姐,她不是被禁足么?”

忽然想起嫡母的话,沈采荷不高兴抿唇,这还不足一月,就被放出来了,林家实在太过分了。

沈采苡垂目勾唇,轻声安抚她:“无事的,看戏便是。”

她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沈采荷很是不安,扯了扯沈采苡袖子:“六姐姐,你别怕她,我……我会保护你的。”

林思娴的蛮横,京城人尽皆知,沈采荷害怕,还鼓起了勇气,决定待会儿要是遇上林思娴,就拦在沈采苡前面。

“傻丫头……”沈采苡心中一暖,面上笑容变得真切,“二哥哥还在呢,怎么用得着你这个小丫头。”

沈采荷刚刚还沉浸在林思娴蛮横的作风里,想着怎么保护沈采苡,听沈采苡说道二哥哥,忽然低叫一声,拉着沈采苡就走,“六姐姐我们快点去二哥哥那儿。”

“做什么?”沈采苡拉住了她。

“林思娴定然是知道承嘉哥哥也在,才这般激动跑出去的,可不能让她得逞。”小姑娘很是气愤,承嘉哥哥是六姐姐的未婚夫,不能让给别人。

她的心思浅的很,沈采苡一眼看穿,摸了摸她的头,沈采苡低声道:“九妹妹莫不是不相信二哥哥,不相信你的承嘉哥哥?”

沈采荷急忙摇头:“信的信的。”

“既然信的,又怕什么呢,她总归是不可能得逞的。”沈采苡低声道:“现在过去,不免要与她正面对上,有失礼仪,且让她自个儿难堪去。”

沈采荷信服点头,六姐姐说得对。

她有些崇拜看着沈采苡,六姐姐真的好厉害,不但一点不着急,还能想得头头是道。

她也想像六姐姐这么厉害。

第0029章 幕后黑手

临近午时,百戏就散了场,沈采苡被绝味斋的丫鬟带着,朝方承嘉提前定好的雅间而去。

守在静生思外面的冬青冬柏急忙跟上,看到她俩,沈采苡瞬间有了底气,感觉自己脸蛋安全多了——下次她肯定不会把冬青冬柏放门口歇着了,一定要时时刻刻带着才行。

几人刚走到雅间附近,就听到了林思娴的喊声。

沈采苡有些气恼,怎么还没把人打发掉,还让人进了屋里?

微微抿唇,她牵着沈采荷走了过去。

刚走到雅间门口,楼梯上走来几人,隔着一段距离,沈采苡便看到,为首的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四皇子,他身边是一个穿着湖水蓝襦裙的年轻姑娘。

沈采苡拉着沈采荷垂首立于走廊边上,让四皇子与年轻姑娘先过。

“楠哥哥,你认识这位姑娘?”年轻姑娘见沈采苡的动作,就知道沈采苡知道四皇子身份,好奇询问。

四皇子眼皮都不抬:“不认识。”

沈采苡神色不动,静待他们离开。

偏偏此时雅间门猛然被推开,撞在了那个年轻姑娘身上,惹得她低声呼痛,沈采苡便觉得周围空气猛地变冷。

冷气的源头便是四皇子,沈采苡眼角余光望去,见他面色平静,一双本就幽深的狭长凤目中,却是冷意森然。

但目光落在那年轻姑娘身上,瞬间和缓了许多,“湘儿,可伤到了?”

大约是察觉了沈采苡的窥探,四皇子猛然看来,目光又是凌厉森冷,沈采苡在他转头一瞬便低了头。

虽未看到四皇子神色,但沈采苡却觉得肩头似有利剑刺过,她忍不住想瑟缩,却努力忍住了不动,面色都未曾变化。

四皇子有些意外,又看她一眼,听年轻姑娘说她无事,便目光凌厉,看向屋内。

方承嘉正用力挥开林思娴的手,而林思娴不死心伸手,想要再次扯他身上衣物。

“林姑娘,请莫要纠缠在下了。”方承嘉闪过她的手。

好不容易才有休沐,可以带六妹妹出来玩,没想到又遇到这人,方承嘉心中又气又怒。

他一抬头,就看到门外众人。

“四殿——四公子?”方承嘉微微错愕,急忙见礼:“见过四公子。”又道歉:“这位姑娘,方才是在下鲁莽了,请姑娘恕罪。”

是上次见过的那位宗室女,她还在揉着手臂,显然是被门撞到了,让她受累,方承嘉觉得很抱歉。

那年轻姑娘大方一笑:“无事,方大人也不是故意的。”

口中说着,目光也充满对方承嘉的欣赏,至于林思娴……她眸中闪过隐藏极深的厌恶。

林思娴在看到四皇子的时候,伸出去的手一僵,慢慢收回,对着四皇子见礼,“见过楠表哥。”

沈文祥也上前见礼。

四皇子淡漠扫视众人一眼,微一颔首便与那个年轻姑娘离开。

等四皇子走出几步,众人放松下来,方承嘉面色欢喜,立即便走到沈采苡面前:“六妹妹。”

沈采苡抿唇浅笑,尚未说话,便见林思娴已经拖住了方承嘉的衣袖:“方承嘉,你不许对她笑。”

她心中又酸又涩,明明自己一片真心,喜欢的人却总是看不到,反而被一个狐狸精勾着了全部心思。

“放手。”方承嘉眸中满是厌恶,低喝一声再次甩开林思娴,“林姑娘,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已经有未婚妻了,若你再不能自重,我只好上门请教下林大人,到底是怎么教导女儿的。”

沈采苡眼中蕴了笑意,若真的被找上门,林家满门的脸都丢尽了,方承嘉处事一向温和,这是真被逼急了。

“沈二哥,六妹妹,我们走,换个地方吃饭,免得被苍蝇扰了心境。”缓了一口气,方承嘉护着沈采苡,转身离开。

其他人跟上。

被喜欢人比作苍蝇,林思娴红了眼,尖声大叫:“方承嘉,你可不要被她骗了,她水性杨花,早就与人有了首尾呢,她不配做你的妻子。”

她声音又尖又高,穿透性极强,刺入沈采苡的耳中,她猛然回头,眼中凌厉森冷光芒如利箭直射林思娴面上。

林思娴脸上得意笑容瞬间凝滞,心慌意乱退后两步。

沈采苡的目光,让她想起了四皇子,两人是如出一辙的森冷凌厉。

不,沈采苡的目光还要更令她颤栗一些,像是淬了毒,恨不能把她碎尸万段的那种。

林思娴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再抬头,果然就看到沈采苡正闭着眼,等她再睁眼,便是一脸气恼嘟嘴的样子。

林思娴理解为懦弱,连生气都不敢。

这样的女人,根本配不上方承嘉这样的卓然男儿,林思娴心中不忿,心中惊惧瞬间褪去,重新得意了起来,“怎么,被我揭穿了,害怕了?”

“林思娴,你住口。”方承嘉气急,上前扶住了沈采苡:“六妹妹别生气,为这种人生气伤了自己,不值得。”

六妹妹身子都在颤抖,肯定是愤怒又难过的,方承嘉真是后悔极了当初的心软,惹来这么一个不知廉耻、恶毒心狠的女人。

沈采苡极力抑制,颤抖的身子才慢慢停了下来,淬了毒的愤恨凌厉也被极力压抑在了眼眸最深处。

藏在广袖下的拳头握紧,沈采苡慢慢的打量林思娴。

果然……果然是她。

那个上辈子害得她凄惨一生的幕后黑手。

吴氏行事蹊跷,她早就有了怀疑。

红樱白菊一个觉得吴氏是为了她娘亲的嫁妆,一个觉得吴氏是为了永远能压自己一头,才会害自己。

但她却觉得不止这样,吴氏行事虽然小家子气,但却比较胆小,若无人挑拨撑腰,她断不敢如此的。

而有资格为吴氏壮胆,又有那个动机害自己的人,除了林思娴,她想不到其他人。

刚巧吴氏的兄长,本也是三皇子一系的将领,这也算是林思娴劝服吴氏的筹码。

有了这样的猜测,她便让人盯紧了吴氏,等待吴氏与林思娴联系,哪里想到,吴氏竟然完全是一动不动的,似乎除了求子,万般不放在心上。

一度让她以为自己想错了,吴氏和林思娴并无牵扯。

不是没想过从林思娴这儿套话,只是不太合适,没想到,今日里林思娴主动就招了。

第0030章 多照照镜子

沈采苡心中翻滚的情绪如同沸油里溅了水,面上表情却慢慢平静下来。

不能吵,吵架伤嗓子。

不能骂,骂人丢仪态。

也不能没反应,她不打算做软柿子。

“林姑娘,你一定没照过镜子。”沈采苡忽然开口。

摸不着头脑的一句话,让人奇怪。

引了人注意,沈采苡才很是诚恳地建议林思娴,“我建议你多照照镜子,就能看到自己恶言恶行的时候,样子到底有多么丑陋。”

“情绪激动上火容易长痘,脸颊扭曲容易让脸上长皱纹……”

她非常真挚地推荐,“林姑娘平日里应该多吃素,多喝菊花茶,能清火;至于皱纹,蛋清敷面可以让皮肤紧致,减少皱纹,你可以试试。”

“你……”林思娴气得要死,还没开骂,就听沈采苡继续说,“不用谢我,其实我还想问林姑娘一句话……”

她目光在林思娴面上打量,声音充满了困惑,“林姑娘长的连子善三分之一好看都没有,是怎么有勇气站在他身边的?”

那疑惑的小表情,那充满了求知欲的眼神,气得林思娴胸膛不停起伏,

在林思娴喊出那一嗓子之后,附近雅间门口就站了人看热闹。

林思娴和方承嘉的事情,他们知道的很清楚。

而沈采苡这个方承嘉的未婚妻,在这一个多月里,也因为林思娴的张扬跋扈,而被许多人所知道。

但不同于林思娴的恶名,沈采苡在京城女眷口中的风评极好,说是这位小姑娘/姐姐/妹妹家教人品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可亲又不死板,风趣却不轻浮。

林思娴污蔑的话,几乎无人相信。

他们就是有点好奇,看看自家女眷口中可亲又风趣的小姑娘/姐姐/妹妹,到底是怎样的;面对林思娴的刁难污蔑,又是怎么应对的。

结果他们就被逗笑了。

娇美可爱、天生带笑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地说着讥讽人的话,也还是很可爱啊。

没人觉得她尖酸刻薄,也没人觉得她失了仪态,反而忍不住想鼓掌,对林思娴这样没脸没皮的,就不能客气。

四皇子和那个年轻姑娘也返了回来,听沈采苡这般说话,那年轻姑娘也笑了起来。

其实林思娴长得不丑,只是不能与沈采苡比。

林思娴跋扈惯了,因为有林皇后宠爱,惹得起的不想和她计较,惹不起的无法和她计较,她几乎没吃过亏。

沈采苡的讥讽,崩断了林思娴的理智,找回自己声音之后,林思娴面色狰狞:“贱人,你竟敢说我丑。”

伸手要抽鞭子,却抽了个空,她便直接伸手朝沈采苡脸上抓去。

贱人就靠一张脸狐媚方承嘉,没了这张脸,看还有谁会看她一眼。

冬青冬柏早就护在了沈采苡的两边,防备的就是林思娴动粗,当下伸手用力握住了林思娴的手臂。

“贱婢,放开我。”林思娴挣扎咒骂,冬青冬柏只看向沈采苡,等沈采苡的吩咐。

林思娴转头又朝着沈采苡开骂:“贱人,你自己水性杨花不要脸,要我是你,我早就一头撞死了,你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

沈采苡诚挚的表情敛去,换上了一脸的严肃,还未说话,就被一直站在旁边的沈文祥抢了先。

他本不欲和林思娴这样的人计较,然而林思娴越来越过分,再不出头,说不定别人以为他们沈家怕了林家:“林姑娘,若你再口出恶言,污蔑我堂妹,休怪我不客气。”

“污蔑?”林思娴冷笑,轻蔑反驳,“贱人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么?污蔑?我怎么污蔑了?明明就是她不知廉耻勾引别的男人。”

林思娴不依不饶,沈采苡厌倦透顶。

林思娴昂着头:“贱人,别以为你不说话就能躲过去,你就是偷人了。”她转而看着方承嘉,“方承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信你派人去查一下。”

这一刻,林思娴是无比烦闷的。

吴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懒得再理她,因此也忘了问,吴氏到底是把沈采苡的诗文给了哪个男人了。

要是知道那人是谁,她一定让人把那男人带来,与沈采苡对质。

她咬着唇,执拗看着方承嘉:“方承嘉,我林思娴,从不骗你。”

林思娴一直坚持这么说沈采苡水性杨花,甚至还让方承嘉去查,以及最后这一句,竟让围观的人迟疑了,觉得说不定真有这样的事情。

他们疑虑的目光落在了沈采苡的面上。

甚至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又要被冤枉了么?沈采苡心底戾气开始翻腾。

林思娴,不让我死,你就不肯放弃是么?

她抬头,脊背挺直如同破土之竹,严厉说道:“林姑娘,请你慎言!莫要把你们林家的脸面全都丢尽了。”

她疾言厉色,风骨铮铮,与方才风趣可爱的样子大相径庭,让人猛然想起,她不仅仅是个可爱的小姑娘,还是三百年书香世家的嫡出姑娘,自有风华矜贵之处。

刚刚升起的怀疑,便消散了一些。

“我说的都是实话。”林思娴昂着头回答,“有何丢脸之处。”

呆会一定要遣人去问问吴氏,然后把那个男人抓来,扔到沈采苡这贱人面前,看她还如何狡辩。

林思娴想到沈采苡哑口无言的样子,心底就痛快极了。

“确实是没什么丢脸之处。”沈采苡勾唇浅笑,“已经没脸了,当然没办法再丢。”

“林思娴你口口声声说我水性杨花不知廉耻,仿似亲见……”沈采苡问她:“那,我到底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做过无耻之事?还请林姑娘指教。”

林思娴说不出来了。

她真不知道吴氏到底找了什么人。

沈采苡心底松了一口气,按照林思娴的性格,若是知道吴氏找的人是魏嗣源,为了能毁掉自己,她一定第一时间就不管不顾的喊出来了。

可林思娴没有,沈采苡就猜林思娴根本不知道那男人是谁。

沈采苡猜对了,如此,事情就很好解决了。

当然,若是林思娴知道那男人是魏嗣源,还大声嚷嚷了出来,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只不过,会有点麻烦,她的名声也会受点损伤。

现在这样,是最好的了。

第0031章 三皇子

“看来林姑娘不但长得丑,记心也不大好。”沈采苡目光灼灼,似笑非笑开口,“需不需要我给林姑娘几天时间,让林姑娘‘想起’这些事情呢?”

沈采苡只差赤裸裸的说,要不要给你时间编瞎话了。

灵醒些的都听懂了,但其中不包括林思娴。

她冷笑回答:“不用几天时间,明天我就能找出来。”

“那我等着。”沈采苡回了一句,面色又变为诚恳:“不过,其实有件事情我还要提醒林姑娘一下……”

那样子,让一直围观的人群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刚刚,她也曾说过,有件事情我还要问林姑娘一下,转头就不带脏字的说出了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不知道,现在她又要提醒林思娴什么。

沈采苡没理他们的笑,她歪头看着林思娴,扳着纤纤玉指夸着方承嘉,“子善不及弱冠而三元及第,金殿面君、琼林赴宴、马上夸街……他长得俊俏,才学高,人品又好……”

沈采苡说着,还对方承嘉笑了笑,而后才转头再看林思娴,表情变得特别诚恳:“希望林姑娘找到的那人,别差子善太远,不然我真的没办法捏着鼻子认下。”

沈采苡声音愈发的诚恳:“林姑娘,咱总不能把别人都当傻子瞎子呀,你说是不是。”

“你……”林思娴挣扎想摆脱冬青,但她力气没有冬青大,丫鬟又被冬柏一手一个制住,恨极,却无法动弹,只能用眼睛剜着沈采苡。

沈采苡终于收了声,周围人的笑声却大了起来。

跟在四皇子身边的年轻姑娘也被沈采苡逗得一直在笑,她和四皇子说:“楠哥哥,林思娴实在是太讨厌了,不过,这位沈小姐倒是挺好。”

四皇子眼中闪过不屑,目光落在她身上,复又柔和下来,“她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别轻信她。”

他没错过她看林思娴时候,阴冷狠毒的目光,不过片刻间,她便换了可爱面容,又有世家女该有的端庄风华。

几种面目切换自如,心机深沉的很,却还让其他人觉得她风趣聪敏有理有度,这种人,湘儿还是莫要接触的好,免得被骗了。

“怎么会?”年轻姑娘惊讶四皇子的话,又见四皇子目光温柔,面上飞上红霞,为避开他的目光,复又看向沈采苡。

周围人正在起哄,有人假装叹气说道:“小姑娘,你这不是刁难林姑娘么,仓促之下,她上哪儿去找一个和方状元差不多的来。”

“是极是极,沈姑娘你便降低下条件吧,莫要让林姑娘太为难。”

“那,如同我嫡亲兄长沈文和一般的怎么样?”沈采苡眨巴眨巴眼睛,提出另一个人选,还强调道:“绝对不能再差了,再差就真是在骂我傻了。”

放着方承嘉这样芝兰玉树的才子未婚夫不要,却去勾搭平庸之人,那是傻子蠢货才会干的事情。

听懂了沈采苡的潜台词,周围人笑声更大,故意逗笑的也有。

沈采苡心中轻松,有了现在的一番话当铺垫,就算林思娴把魏嗣源抛出来,就算她拿出实证,别人都会觉得她是在污蔑自己。

没人会相信林思娴的话,他们只会认为林思娴是嫉妒,所以造谣生事。

更何况,自己本来就和魏嗣源清清白白,之前一切,不过是林思娴和吴氏勾结诬陷她。

她现在不把真相抛出来,不过是为了保沈家的声誉罢了,毕竟这丑事暴露出去,别人闲话时候,也说沈家妇如何如何,有损沈家清誉。

沈采苡不愿这样事情发生。

四皇子目光再次落在了沈采苡身上。

早被抛弃的记忆回笼。

这女人,确实是曾和人有染,不过最后她自证清白,寻出了背后诬陷她之人。

但这种事情,一旦不能第一时间澄清,让风言风语传了出去,就说不清了。

她今日这般一闹,生生把黑的洗成白的,今日之后,就算林思娴真的把那人找出来,也奈何不得她。

“四弟,湘儿,来了怎么不上去?”忽然,一串爽朗笑声传来,有人站到了四皇子和那个年轻姑娘旁边,熟稔与他们说话,并好奇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湘儿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周围人的笑声顿住了,急忙上前见礼,三公子四公子的称呼着。

连方承嘉和沈文祥都上前了。

沈采苡眸中飞快闪过晦暗光芒,三公子?呵,是三皇子吧,林思娴的亲表哥呢。

“表哥,救我……”林思娴仿似见了救星,大声朝三皇子呼喊,引起了三皇子的注意。

三皇子诧异抬头,看林思娴的样子,面色微微一沉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林思娴就哭诉:“康表哥,这贱人欺负我,你快帮我报仇。”

她狠狠瞪了沈采苡一眼,贱人,你就等着受罚吧。

“三公子,事情是这样的……”方承嘉和沈文祥忙不迭要帮沈采苡,却被沈采苡拦住了。

但凡三皇子还想夺嫡,就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为难自己一个姑娘家,别说林思娴还不占理,就算是占理,三皇子为了显出他的胸襟气度,也只会训斥林思娴,而不是训斥自己。

何况,三皇子也会掂量下沈家的分量,再来决定怎么对待自己。

他能和方承嘉沈文祥摆皇子的架子,却不能和她一个“被诬陷而气愤难过略有失态”的姑娘家摆。

她说话比方承嘉和沈文祥说话更合适。

沈采苡微微抬起头,略有些气愤瞪视三皇子:“怎么,三公子要袒护林思娴,强为她出头么?”

三皇子怔了下。

很少有女子在他面前如此……如此“活泼”。

准确的说,他本就很少与女子打交道。

何况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发生了何事?”他再次询问,便有人急速把事情说了一遍,三皇子想都不想,面色便是一沉,不悦斥责林思娴:“胡闹。”

他一顿斥责,让林思娴面色青白变幻。

她不怕姑姑,却不敢在康表哥面前放肆,康表哥对她很是一般,却对姚湘君极好……

林思娴嫉恨看了一眼姚湘君,只能庆幸姚湘君喜欢的不是方承嘉。

第0032章 一言否决

冬青冬柏早在沈采苡的示意下放开了林思娴。

林思娴得了自由,虽不敢在三皇子眼皮子底下真正动手,心底却真恨不能撕碎了沈采苡。

可三皇子沉了脸,她不敢放肆,只能低着头听三皇子的训斥,最后被三皇子呵斥,让她立即回家时候,林思娴抬头,恶狠狠瞪了沈采苡一眼,目光,淬了毒一般。

沈采苡目光微闪,恍似受了惊吓,后退时候一个趔趄,身形不稳朝后倒。

没想到会遇到三皇子,他还压制了林思娴,让这场闹剧虎头蛇尾匆匆收场,这和她想要的不符。

既然她已经亲自下场了,就不但要解决魏嗣源这个隐患,顺便,还希望让沈林两家的罅隙加大,

而要想罅隙加大,一方必须得吃个大亏,不然很容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亏这东西,她不想吃,只好请林思娴吃一吃了,谁让她总想挑事呢,总要受些教训才好。

权且一试,看能不能刺激到林思娴,让这场闹剧持续下去。

沈采苡故意摔向方承嘉那边。

方承嘉急忙伸手扶住了,满面关心,低头温柔询问有没有崴到脚,等她站稳了,立即知礼放手。

沈采苡含羞摇头:“无事。”

林思娴看着,又气又怒,却无可奈何,她指甲用力掐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莫要冲动。

可看着沈采苡的目光,却带着恨不能把她剥皮抽筋的痛恨厌恶,方承嘉终于忍无可忍。

他冷漠看着林思娴,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林思娴,方某真是后悔当日多管闲事,你这种人,不值得给予半点善意,死了,还清静一些。”

他这二十年的尖锐和苛刻,几乎全都倾泻在林思娴身上。

林思娴面色从惊愕变为难以置信,而后面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当年,她与母亲生气,负气下骑马奔行,出城后,马不知道怎么受了惊,她怎么都控制不住,当时又没有护卫随行,她使劲浑身解数,都没有让马停下,反而弄得自己精疲力尽。

之后,她被甩下马,滚落斜坡下,受伤不轻。

迟迟没有人来救她,就在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方承嘉路过,俊秀清逸的面容上满是关心神色。

那张面容如灿灿暖阳,就此入了心,每每想起被他抱到马车上的一幕,她都甜蜜悸动。

如今,她所珍视的、放在心中妥帖收藏的美好,却被对方一言否决,弃若敝履,林思娴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表情。

心是痛的,唇却颤抖地说不出话,只知道她不喜欢他的话,不喜欢他的目光,恍似,她是垃圾,让人迫不及待想躲开。

眼泪刷拉拉留下来,林思娴目光,恶狠狠落在了沈采苡身上。

都是因为这个贱人,她迷惑了方承嘉,才会让方承嘉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林思娴从不是能忍的人,气极恨极,猛然冲了出去,目标直指沈采苡。

他们现在是在三楼走廊,左边是雅间,右边则是半人高的栏杆,沈采苡的背后是刚刚四皇子上来时候所走的楼梯。

林思娴想把沈采苡推下去,她用力的撞进了沈采苡的怀里,冲势加上手劲以及本身的体重,力量十分不小。

沈采苡如她所愿,朝后倒下,眼看就要滚落下去,冬青冬柏身手敏捷,一人在背后托住沈采苡的腰,一人用力扯开林思娴。

冬青冬柏常年练武,下盘稳的很,沈采苡被稳稳扶住,没有掉下楼梯;她们手劲也很大,林思娴被甩了出去,冬青也还知道轻重,没有把她甩向栏杆那边,而是朝内甩在了雅间门上。

林思娴重重撞在门上,痛得闷哼一声蜷缩着爬不起来。

周围人一窝蜂围上去关心沈采苡。

林思娴这般作为,让三皇子觉得特别丢人,而且还坏了他的打算。

他想拉拢沈家的,就算是不能让沈家立时投效,可与沈文祥和方承嘉一起用饭,增进下彼此之间感情,也是好的。

平常刻意去与臣子接触,有失身份,又容易让父皇猜忌他想要结党营私,是不是在觊觎皇位,因此行事需要谨慎。

可今日乃是偶遇,本是极好的机会,没想到被林思娴给破坏了。

三皇子恨得牙痒痒,沉着脸吩咐侍从:“送她回去,让林大人好好管管她,一个姑娘家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他连舅舅都不想叫了。

林思娴这会儿将要疯了。

方承嘉否决了救她的行为,就是否决了她所坚持的一切,让她显得那么的可笑。

那残酷的话语,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明明沈采苡那个贱人一点事情都没有,她却受了伤,他们却都围着那个贱人嘘寒问暖,把她视若无物。

林思娴恼恨极了,被三皇子侍从拖走的时候,还用力挣扎叫嚷,却被捂了嘴,押着离开。

沈采苡用眼角余光目送她离开,又见三皇子含着爽朗笑容,走到了二堂哥沈文祥的身边。

他关切询问:“令妹可还好?”又道:“怕是受了惊吓,不能掉以轻心,我府中有御医开的安神汤药方,这就遣人送过去,当是赔罪了。”

林思娴是三皇子的嫡亲表妹,有资格代表林思娴赔罪。

沈文祥和方承嘉怎好让三皇子赔罪,急忙还礼,不过药方却还是收下了。

沈文祥与三皇子四皇子请辞,三皇子还是一贯的亲切爽朗,四皇子目光扫过沈采苡,却暗含轻蔑。

他可不傻,还能没发现这女人,是故意退到方承嘉身边,以引起林思娴的嫉妒么。

心机太深,徒惹人厌恶。

沈文祥方承嘉等人离开,三皇子有些遗憾,转头对上四皇子和姚湘君时候,脸上爽朗笑容再次浮现,亲切与姚湘君说话。

姚湘君热络而不失矜持与三皇子寒暄,引得三皇子再次爽朗大笑。

见状,四皇子平静的面容上,眉心轻蹙,狭长凤目中,本就幽冷的目光,更添三分森寒。

他极是不喜欢见姚湘君与三皇子这般熟稔的模样,湘儿是他心爱珍惜之人,他不愿别人见到她的温柔可亲,可又舍不得让她受了拘束。

只能敛了不悦,看着那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

第0033章 装病

沉默了半晌,四皇子亦加入了两人的话题中。

他跟随当代大儒姚瑀治学,博览群书见识非凡;又曾远离京城,在边疆带兵打战,见闻广博,话虽不多,但言简意赅,句句都有内涵有分量。

姚湘君看向他的目光就亮了。

“楠哥哥原来也会谈天说地啊。”

四皇子眼中闪过满意神色。

湘儿何须崇拜他人,他自是不会比任何人差。

他生得极好,只是浅淡一笑,便如光耀眼,姚湘君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也跟着跳动的很快很快。

四皇子真是好看极了。

而且他学识渊博,叔祖曾极力称赞过他的。

但……四皇子虽是人中龙凤,可话少无趣,与他一起,即便被照顾的很周到,可总有些闷。

她还是更喜欢与三皇子说话,爽朗有趣。

虽然三皇子长得没有四皇子好,但在夺嫡一事上,三皇子无疑更具有优势。

三皇子不但前途远大一些,而且,也更能与她说到一起。

可三皇子有个不好,他有正妃了……

姚湘君忍不住心中遗憾叹息。

车子咕噜噜向前,方承嘉面色一直很难看。

期盼了许多天的出行,又被林思娴搅合了,规划好的美好相处时间,最后却让喜欢的人受了惊吓,更是差点受伤,方承嘉恼怒已极。

沈文祥安慰他,方承嘉说了声无事,唇还是紧紧抿着的。

他真的是恨,若是他位高权重,林思娴怎敢如此放肆,她在三皇子四皇子面前,可是乖的很。

可见她不是不懂害怕,只是觉得能吃定他,吃定沈家罢了。

说到底,就是看不起沈家方家。

方承嘉把自己的想法与沈文祥说了,沈文祥其实心中也想到了这些,只是未曾说出口。

听方承嘉这般说,沈文祥冷嗤一声:“生就一双狗眼,天然会媚上欺下。”

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沈文祥轻叹:“还是咱们自己不够厉害,被人看轻,有时候怨不得别人,只怪自己不够强。”

两人对视一眼,沉闷的气氛,慢慢被渐渐燃起的斗志冲淡。

沈采苡虽然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但气氛由沉重变为昂扬,她还是感觉的到的。

她撩起车帘,看着骑马并肩而行的两人,面上灿灿一笑,少年人,本就该壮志激昂,方是美事。

笑完,沈采苡摸了摸自己的脸,二哥哥和子善这般有志气,她也不能差太多。

嗯,回去就试试用波斯葡萄酒调和的药方面脂,是不是真的极好用。

不过,片刻之后,沈采苡长叹一声,放弃了这个想法,若是能说通祖母,她得装病一段时间了。

开了车厢内的暗格,取出放在里面的脂粉,沈采苡让红樱帮着,揉了脂膏在脸上,又涂上了极白的珍珠粉。

她不光在脸上涂,脖颈耳后也都没放过。

整个人看上去,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沈采荷怔然,惊讶问道:“六姐姐,你这是?”

沈采苡一只青葱手指比在唇边,让她嘘声:“九妹妹,你只要表现的很担心我就可以了,其他的,以后和你解释。”

沈采荷用力点头。

六姐姐很厉害的,她这么做,一定有什么深意。

她太笨了,想不出来六姐姐的用意,只要乖乖听话就好了,绝对不能坏了六姐姐的事情。

“你们也好管好自己莫要露馅,知道么?”沈采荷认真叮咛自己的两个丫鬟。

沈采苡失笑,能当大丫鬟的人,可比她这个小姑娘灵醒多了,不过,沈采荷乖巧的样子让她心头发软。

她喜欢这种无条件维护她的人。

红樱和娇杏虽不知道沈采苡目的是什么,却知道她这是要装病。

车行至沈家。

沈采苡被红樱和娇杏扶着下来,后面跟着面色担忧的沈采荷,方承嘉下马的动作一顿,之后慌忙下马,快步走到沈采苡身边。

“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他急得团团转。

不光是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往日里灵动的眸子也毫无光彩,方承嘉无比担心。

沈采苡暗中朝他眨眨眼,方承嘉微愣,心中就是一松,侧目一看,便发现沈采荷的担心太过浮夸了一些,假得很。

调皮,又想做什么?

忍不住想笑,却也得绷着,不能拆她台,不然她会埋怨他的。

她做出这般虚弱样子,是要给谁看?

四人先去给长辈请安。

刘氏见沈采苡样子,吓了一跳,急忙请大夫来为沈采苡看诊。

事情惊动了李氏和吴氏,沈采芃也跟了过来,见沈采苡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让大夫把脉,沈采芃眼中闪过痛快神色。

大夫把脉,眉心逐渐蹙起。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沈采苡得了什么大病,病入膏肓将要不治而亡了。

沈采苡却懂,大夫这分明就是在苦恼。

没病却叫大夫,肯定是要装病,世家大族这种事情特别常见。

但没有一点提示,病症说错了丢人就丢大了,若病人是个心胸狭窄的,说不定还会被报复。

大夫也很为难啊。

沈采苡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别人对她心存善意的时候,她也会回报相等的善意。

大夫没有拆穿她,沈采苡也很不忍心让大夫为难,她使个眼色给红樱。

红樱接到沈采苡暗示,微一思索明白了沈采苡意思,忧心忡忡开口,“大夫,我家姑娘刚刚受了惊吓,应该无甚大碍吧?”

原来是受惊了,这好办。

大夫眉心依然蹙着,沉吟片刻对刘氏说道:“人之三魂,曰胎光,曰爽灵,曰幽精;胎光失则身死;爽灵失则智昏体弱……”

拉拉拉杂杂一堆,最后的结论无非是沈采苡是被惊吓到了,以至于爽灵不稳,所以才会双眼无神面现呆滞之色、身体虚弱脸色惨白。

刘氏很担心,但稳得住:“还请甄大夫不吝施展妙手,救救我这孙女。”

甄大夫面色温和:“医者父母心,在下自然会尽心竭力;老夫人也不用担心,六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定然很快就能好。”

之前说得很严重,活似这姑娘快不好了,现在赶紧圆一圆,免得这姑娘达到目的不装病了,他这个下诊断的大夫被视为庸医。

第0034章 谋划

大夫走了,刘氏把其他人也赶走,让沈采苡静养,她也打算离开时候,却被沈采苡拉住了手。

“祖母,孙女害怕,您陪陪孙女可好?”

刘氏本想去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掌心被圆润可爱的小指头抠着,她面上古怪神色一闪而逝,接着满面慈爱的坐在了沈采苡的床头。

“这丫头……祖母就在你身边守着,莫怕……”刘氏不动声色坐了下来,慈爱安慰沈采苡。

吴氏沈采芃嫉妒沈采苡受宠。

方承嘉失望不能陪伴沈采苡。

红樱出去煎药,屋里只剩下了沈采苡和刘氏二人,沈采苡刚刚还无神的目光,立即变得灵动起来。

刘氏忍住了抚额的冲动,沉默了片刻询问,“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沈采苡一点不隐瞒,说了今日发生的事情。

刘氏年纪大了。

面上肌肉已经开始松弛,眼皮也耷拉了下来,可遮不住恼怒时候,眸中的精光。

沈采苡靠在刘氏的怀中,“今日若非是冬青冬柏,孙女肯定要被推下楼,到时候这花容月貌,可就毁了,一想到要变成丑八怪,孙女就觉得害怕的很。”

刘氏此刻不知道该恼怒林家太放肆,还是该无奈孙女太爱美。

“孙女在林思娴眼中,怕是与蝼蚁无疑,踩死了便踩死了,不会有半分的迟疑,祖母,如此这般,孙女都不敢出门了。”

家中姑娘被人威逼以至于不敢出门这等事情,等于在打当家作主之人的脸,等于在指着家主的鼻子说他无能。

刘氏心中恼怒便更盛。

此事看上去只是小儿女之间的冲突,不涉及沈林两家的利益,合该像是上次一样,点到为止。

但发生过一次这样的事情之后,林家本该约束自家姑娘,可林家并未如此,反而姑息放纵。

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这种事情,便是林家对沈家的轻慢,是林家看不起沈家。

刘氏恼恨,却又觉得很棘手。

皇后宠爱林思娴,皇上对林家亦多优容,沈家却只是将将起复,虽将来必然兴盛,可那是将来,非是现在。

如今的沈家,与林家死磕还不够资格。

皇后的态度,也表明了她对林思娴的袒护,沈家强要林家追究,便是不给皇后面子。

可事情也不能这般就算完,沈家退让一步,以后说不定就得步步退让。

沈采苡眸光微闪,抱着刘氏的胳膊为三皇子说好话:“那林思娴极为跋扈,三殿下倒是处事公正,直接便斥责了林思娴,还代林思娴致歉,三殿下礼贤下士,气度也很是不凡。”

刘氏微怔,反映过来,点了点沈采苡的额头:“鬼精。”

想提醒她此事可以从三皇子那边下手就直说,还和她绕个弯子,这丫头,难道她这一把年纪的人了,还会因为觉得不如自己的孙女而生气么?

沈采苡缠着刘氏装傻卖乖:“祖母凶我,我伤心了,要生气了。”

三皇子乃是天潢贵胄,怎会纡尊降贵与两个七八品的小官道歉?

还不是想要拉拢沈家,进而引得与沈家亲近的士子投效。

当然,沈采苡相信,今天的当事人就算不是沈家,三皇子也会表现出这样的姿态。

究其根本,不过就是三皇子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有着野望罢了。

有所求,便有弱点。

沈家如今奈何不得林家,可三皇子奈何的了。

最不济,也能奈何的了坏他名声的林思娴。

皇后固然疼爱林思娴,可当林思娴与儿子相比,与帝位相比,份量便不值一提。

只要让三皇子觉得林思娴的存在阻碍了他的大业,不用沈家动手,三皇子也会出手整治林思娴。

有势可以借,何必亲自动手,难看不说,还会伤了自己。

刘氏点了点沈采苡的额头:“所以你就装病?”

沈采苡理直气壮:“怎是装病,孙女真的是被吓到了呀,容貌于女儿家何等重要,差点毁容,惊魂后怕岂不是正常!”

刘氏无言。

沈采苡狡黠一笑:“接下来有劳祖母,要放出孙女惊魂不定,夜夜噩梦的消息了。”

重点当然是三皇子在场,却还导致臣子家中姑娘被林家姑娘欺辱的事情了。

当然,三皇子斥责林思娴的事情也要说,显得三皇子公正严明,只是公正严明的三皇子,却也奈何不了被皇后宠爱的林思娴。

是不是将来三皇子登基,靠着林皇后,林家这外戚,就会把持朝政了?

沈采苡和刘氏说的清楚。

刘氏凝视沈采苡娇美的面容。

这个孙女,一贯是聪敏的,而且不是那种小聪明,而是很能看透事情的智慧。

之前年纪尚小,所看的事情也只局限在小小地方。

如今不知道怎么的眼界开了,便是智计百出。

刘氏忽然有些可惜,若是这个孙女还未订婚,说不得,嫁个皇子,能有好大一场造化……

“祖母,孙女还小,看事情不够准,您看我这计划,可还有纰漏?”沈采苡虚心请教刘氏。

刘氏回神,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沈家三百年书香世家,怎能生出这种想法,她们可不是那种靠女人上位的暴发户呢。

“此事祖母会与你大伯父商议一番,你且安心等等。”刘氏目中精光连闪,“但你放心,林家既然教不好姑娘,我沈家也只能帮一把了。”

沈采苡乖巧点头:“孙女都听祖母的。”

大伯父,应该不会拒绝这个办法吧。

但,就怕大伯父看穿她最终的意图啊。

其实看穿了也好,说明大伯父足够的厉害,可对她想达到的目的来说,就有些阻碍了。

沈采苡有些苦恼。

“六妹妹,你可睡了?”屋外传来小声的呼唤,清润的嗓音冲淡了沈采苡的苦恼。

“子善……”她应了一声,眉目间笑意氤氲,鲜活娇美。

方承嘉“嗯”了一声。

很快,一颗小脑袋就从窗户钻了出来,“子善,来这边,我有话和你说。”

方承嘉走近,凝视她。

她顶着一脸苍白的妆容,眼神却灵动狡黠,方承嘉只觉好笑。

她姿容自然是极美的,殊色无双,眸子如清泉澄澈,其中又有揉碎的星光散碎其中,美得让人心颤。

第0035章 发泄

可这殊色无双的皮囊,只是她整个美好中,最不起眼的一部分。

他最爱的,是这皮囊下包裹的魂,活泼而聪敏,明朗而狡黠。

好一会,方承嘉才找回声音,柔声询问:“何事?”

沈采苡一脸神秘的悄悄靠近了他,似乎有什么秘密要与他分享。

方承嘉面色微红,也凑近了。

“子善,我告诉你啊,我那会儿后退,是故意气林思娴的。”沈采苡嘟嘴轻哼,“我才没有那么胆小呢。”

“不过没想到她那么暴躁。”沈采苡懊恼后怕,“幸好冬青冬柏救了我。”

一颦一笑,皆牵动他心。

“你啊……”方承嘉心痒手痒,抬手轻触她发心,“以后莫要如此调皮了。”

沈采苡连连点头:“嗯嗯……”

她面上笑容渐渐消失,蹙眉,似有许多忧愁。

“怎么了?”方承嘉见状,心一紧,急切询问。

沈采苡抿唇,眉心蹙得更紧。

方承嘉心中咯噔一下,面上神情更是急切:“六妹妹,到底怎么了?有事你和我说。”

他着急下,一把握住了沈采苡的手。

六妹妹自来爱美,生气基本就是抿唇,若是抿唇半天不说话,那就是很生气或者很为难了。

蹙眉会让眉心有皱纹,她极为介意,因此除非恼怒或者为难到了极点,否则不会如此。

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的手被握得很紧,但却并没有握疼她,即便他担忧着急时候,也会注意不让她难受。

她心中暖暖,面目舒展开来,仰起小脸看他:“我说了,子善你不要生气哦,好不好?”

方承嘉抵挡不住沈采苡的撒娇。

“好。”他毫不犹豫应下。

沈采苡便把事情合盘托出。

沈采芃如何因为他的英雄救美心生痴妄,吴氏如何因为此事对她生了恶念,翠柳如何为了利益卖主求荣,父亲如何冷硬心肠要把她送到尼姑庵。

沈采苡压低了声音,一一道来。

方承嘉听着,牙齿都要咬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所珍视的人,竟然受了这般的苦楚。

他可不傻,怎能不知道莲花庵到底是何种地方。

他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差点,只差一点点,他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若非是她机智聪敏,他们不会有今日的相见。

“采苡,对不起,对不起……”一想到她受的苦,方承嘉就觉得不能承受。

如今,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要立即成婚,以最快的速度娶她,再也不让她受这些苦难。

方承嘉的痛苦太明显,沈采苡不知道怎么的,鼻头酸涩,就想起了隆安三十六年,莲花庵里,那缓步朝她走来的身影。

两两重合,她泪珠也滚滚落下。

这眼泪,积攒了前世十年的辛酸苦涩、艰难困苦。

前一日还锦衣玉食、采花扑蝶,后一日便身处地狱,任人打骂。

那莲花庵里,多的是那些失意的夫人小妾,别的不厉害,折腾人的法子却多的是。

吃的是馊饭,做的是粗活。

要劈柴,要烧火,要从茅坑里掏人粪出来给菜地施肥。

当她用满是伤痕、枯瘦如柴的手从井中提水时候,装满水的木桶沉又重,差点儿把她枯瘦的身体拉进井里。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跳进去,一切就解脱了。

那时候,她曾这么想过。

可是她恨啊,她不甘心啊。

凭什么,别人的痴妄,要让她来偿还;凭什么,她的安分,换来的便是迫害。

她不想死,不能死,她要看看他们,到底会活成什么样子。

老天爷终于让她等到了他们的覆灭,也等到了她轮回于自己身上,亲手洗刷了冤屈。

可她沉痛的情绪,却也只敢积淀于心底,不能在人前露出太多。

露出来又如何,别人根本不会心疼。

而唯一会心疼她的哥哥面前,她也不敢流泪的。

她怕哥哥太过愤恨,与父亲离心,从而处境变得艰难——哥哥不需要父亲的帮扶,但是却不能落下不孝的名声。

这憋再心底的沉痛,如今在终于有了人抚慰后,化作滚滚泪水,恣意流淌。

方承嘉慌了神。

得了案首他不骄不躁。

得了解元他微微含笑。

一甲头名让他愈加谦恭。

金殿面君他从容俊逸。

多少年,他知道自己背负着方家复兴的希望,背负着祖父父亲的生命,背负着祖母的期望。

所以他努力做到最好,不让任何一个对他抱有期望的人失望。

他自以为做得还不错。

可如今他才发现,他做的一点都不好,他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人。

他还不够强。

方承嘉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唇。

红樱白菊早就听到了沈采苡的哭声,听她哭,她们也忍不住落泪。

事情才过去三个月,姑娘脸上红肿的巴掌印依然历历在目。

害姑娘的人还恣意的活着。

一个占着身份大义,让姑娘不得不见到就行礼。

一个整天在外逍遥,与人吃酒结交,好不自在。

她们还不知道,作为幕后黑手的那个,更是张扬跋扈,甚至还用她自己设计的龌龊事情,来攻讦受害人。

沈采苡终于收了泪。

她不想把自己落泪的样子让人看见,因此早在泪水滚落的时候,便已经矮身缩回了屋里。

但窗户没关,方承嘉站在窗口,把她痛楚哭泣到差点痉挛的样子看得真真切切。

哭声也像是一把刀,声声都割在他心口。

她收泪,他才用力喘息起来。

她哭得他都不敢呼吸。

沈采苡发泄够了,忽然惊叫一声:“白菊,白菊你快进来。”

她急忙捂住了自己的脸,转身背对方承嘉,跺脚娇嗔:“子善你快转身,别看我别看我,刚刚看到的丑样也都给我忘掉,听到没有。”

“哦。”方承嘉还沉静在刚刚的痛楚里,闻言木木应了一声,呆呆转身。

那样子,一下就把听到沈采苡召唤,急忙走过来的红樱白菊给逗笑了。

可从没见过方公子这个样子呢。

很好笑,可,却更让人觉得亲切了些。

红樱白菊收拾好情绪,走进了屋里。

“快,快调个敷面膏给我。”沈采苡急啊,哭也伤皮肤的。

“算了算了,来不及了,先上妆吧。”

三皇子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撞见她敷脸可就不好了。

第0036章 试探

白菊重新给沈采苡上个苍白虚弱的妆容。

红樱则在沈采苡的示意下,把汤药倒进了恭桶里,而后故意把药碗拿着在屋中走走,让药味四散。

还摆了蜜饯在床头,并拿走了几个,做出被吃过的样子。

沈采苡梳妆的空隙,抽空看了一眼,满意点点头。

三皇子强要送安神汤的方子来,就一定不会失言。

她要做出生病的样子,给三皇子看。

她是想让三皇子和沈家有罅隙,觉得沈家借她生病的事情要挟他做事,但沈家吃亏了,想为自己姑娘讨回公道,这么做事出有因,也情有可原。

但不能让三皇子知道她生病是假。

那样会让三皇子觉得受了愚弄,就不止是有罅隙,而是要厌恶甚至仇视沈家了。

沈家现在还担不起三皇子的仇视。

沈采苡梳妆完毕,其他地方都是满意的,但是眼睛因为哭泣,有些红肿,沈采苡瞪着镜子,似乎瞪着瞪着,就能把稍微浮肿的眼圈瞪没了。

她很想好好收拾一下,但,得等三皇子的人来过了之后。

现在,还有事情要与子善说。

刚刚被哭泣打断,这次一定得先说完。

沈采苡又趴到了窗口,“子善。”

嗓子有些哑,沈采苡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去倒些蜜水。”方承嘉吩咐一句,低头看沈采苡,等她开口。

“子善,为了杀鸡儆猴,我对翠柳一家处置十分严厉,我是不是做错了?”沈采苡小心试探方承嘉的底线。

如今的方承嘉,还不是上辈子那个炙手可热势绝伦的权臣,而只是一个翰林院的小官。

前途远大,却未启航。

心性尚且充满和善,脑中多是圣人经纶。

自己的手段,不知道他能否接受。

“无错。”方承嘉斩钉截铁回答。

若他在场,只恨不能把贱婢剥皮抽筋。

或许,他还使不出这样酷厉手段,却也绝不会轻饶她。

沈采苡唇角快乐勾起。

“子善,最开始我以为是吴氏害的我,后来我觉得事情似乎有蹊跷。”沈采苡哼了一声,“她以为她不说我就不知道,却不知道她的行为早就出卖了她。”

沈采苡把自己分析的过程讲给方承嘉听。

方承嘉也是认可的,“你可是已经有了怀疑的人?”

忽然,他猛然瞪大眼睛,“是林思娴!”

根本不是猜测,而是十分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

沈家发生这样的事情,为了家族的名誉,为了家中女孩的清誉,绝对不会让事情传出去一星半点。

自己都不知道此事。

林思娴一个从未去过姑苏之人,却张口便说出此事,除非,她本就是参与者,甚至还是幕后黑手,吴氏不过就是她手中的刀。

沈采苡点头:“之前只是怀疑,但是今天林思娴自己说了,我才终于确定。”

方承嘉原本温润的眼神变得猩红,戾气上涌。

他本是心存善意,凭良心做事。

救沈采芃是善意,救林思娴也是善意,但他的善意,带来的却并非是善意的报偿。

而是差点把他心爱之人推入地狱的业障。

所以,这善心有何用?

“子善,我不甘心啊,我要给她一个教训。”沈采苡轻轻握住了方承嘉的手,告诉他:“我装病,是想让朝中诸位大人觉得林家对三皇子的影响太大,若三皇子登基,林家这外戚,可能会把持朝政……”

沈采苡没再往下说。

方承嘉懂沈采苡的未竟之意。

外戚干政乃是祸乱之源,朝中诸位老大人绝不会选一个会被生母和外家挟制的皇子做储君。

三皇子野心勃勃,若要得到诸位老大人的支持,就必须要表明,自己不会偏袒外家,不会被外家挟制。

如此,他最起码也要严厉处罚林思娴,且同时还得和林皇后谈好,让林皇后不许像以往那样,很快把林思娴放出,也不能因为想要给林思娴出气,给沈家女穿小鞋。

否则,在诸位老大人的眼中,三皇子的形象,便会大打折扣。

这个计谋,简答,却极好用,足见想出这办法的人,智计极为出众。

对此,一般人都会惊讶赞叹,方承嘉却心疼极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要理清头绪,要想出这么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对心神的消耗定然是极大的。

方承嘉的面色难看。

沈采苡心中咯噔一下。

难道方承嘉,不能接受这个心机深重的自己么?

也是,在他的印象里,他的未婚妻,都是天真明朗的,绝不会有这般的深重心机。

可历尽劫难,面犹稚嫩,心却沧桑,防备重重,每次遇事,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如何才能保全自己并反击敌人。

再不复当年纯挚澄澈。

他不喜欢是正常的。

沈采苡慢慢松开了方承嘉的手,一颗心飘荡在空中,无着无落,难受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猛然间却被紧紧握住双手。

“采苡,对不起,都是我无能,否则,你怎会需要这般的消耗心神。”方承嘉用哽咽沙哑的声音一直说着抱歉愧疚的话,落在沈采苡耳中却全是纯挚情意。

吴氏因她聪慧,骂她狠毒,说她妖孽,如遇鬼魅。

父亲听着吴氏的话,心存疑虑,游移不定。

祖母对她,还有一分真心疼爱,但刚刚眉目间惊讶过后产生的算计,她根本也无法装作没看到。

他们都没想过,处境艰难时候,要绝地反击,死中求生,需要耗费多大的心力,她又会有多么累。

哥哥倒是会心疼她的。

但哥哥也有嫂子和侄儿侄女了。

只有方承嘉,是独属于她的。

“你不会觉得我心思太重,对不对?你以后会保护我的,对不对?”沈采苡信赖望着他,充满期盼地询问。

方承嘉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她本无辜,所有苦难,皆由他始。

而他给她带来苦难,却无能保护她,她无奈自救,他又有何脸面嫌弃。

心痛疼惜尚且不够。

方承嘉喉头梗住,良久才沉重张口:“采苡,今生今世,我必拼命护你,若违此誓——”

第0037章 善心何用

“我知道啊,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沈采苡信赖万分,“所以,不需要发誓。”

她两根葱白玉指轻轻按在他唇上。

清凉的温度让方承嘉被戾气冲昏的头脑清醒了些许,毒誓说不下去,但心头镌刻的誓言,比宣诸于口的,更刻骨铭心,更不会违背。

“以后,遇到难事,不要一个人扛着,我们一起商量。”方承嘉低声说道。

沈采苡满足笑了,欢畅而欣喜,像个得到满意玩具的孩子。

她做任何事,方承嘉都会支持,她哭她笑她无理取闹,方承嘉都只会温和包容。

在他面前,她毋须伪装。

这就很让她欢喜了。

方承嘉额上暴起的青筋慢慢隐没,但下定的决心,却并不因此而减弱半分。

他看着沈采苡,眼底蕴满情意。

“采苡,等我,我回去便请祖母早点来提亲。”方承嘉承诺:“今生今世,绝不负你。”

年少的情感真挚热烈,不掺半点的杂质。

沈采苡轻轻“嗯”了一声。

方承嘉匆匆离开回家去,沈采苡趴在窗口,看着他的背影,她真切的希望,一切都能顺顺利利的。

她只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家,却不得不去尽力算计周旋,拖着本会掉入泥坑的沈家上岸,并站稳。

真的很难。

没有人会帮你的感觉,太累了,她需要一个厚实的肩膀,能让她放心的依靠,她需要一个可以安心信任的人,在遇到难事的时候,也可互相商量,共渡难关。

她急切渴盼这样一个人。

没有人比方承嘉更合适。

只是想到这个名字,都会让她唇角忍不住弯起。

“姑娘,三皇子遣人来看你了。”红樱白菊都不远打扰沈采苡,一直到不得不出声,才上前来。

沈采苡回神,躺到了床上装病。

三皇子派来的是一个公公,姓楚,外加一个王府良医所的费太医。

沈采苡脸色苍白,眼眶红肿,倒真像是受了惊吓。

见到太医,沈采苡虽然还算镇定,并未像是眼皮子很浅的人一般受宠若惊,却也非常感激:“让三殿下费心了,臣女并无大碍,只需休息一晚便好,怎还劳动了太医前来,感激莫名,不胜惶恐。”

良医所隶属太医院,里面当值的也是正儿八经的太医,一般情况下,沈家之后刘氏才有资格在病得不轻的时候,求个恩典请太医来看。

沈采苡这样无品无级的小姑娘,除非病得要死了,沈琰去皇帝面前跪求恩典,否则,是别想的。

三皇子的诚意算是足足的。

沈采苡稍微有些抱歉,不过转瞬把抱歉扔到了脑后,本来就是林家惹出的事,她利用下林家的外孙——

没有不妥当的。

三皇子的人走后,沈采苡轻吁一口气,等其他人离开,立即美美泡澡去。

从浴桶里出来,趴在浴房贵妃榻上,任由白菊为她背部涂上脂膏,推捏按揉。

疲累瞬息之间便褪去,全身都舒适无比,温柔的肌肤,也充分吸收着脂膏的养分,润泽肌肤。

待得背部按好,沈采苡翻个身,白菊为她按揉保养前面肌肤时候,她面上也敷上前几日才调制成功、定下配方的中药面膏。

厚厚的一层涂在脸上,淡淡的中药气味道萦绕鼻息,清凉的感觉让人神清气爽。

等洗掉面膏,细细涂上面脂,白菊温热的手在沈采苡面上灵活按揉,驱走沈采苡身上最后一丝疲乏。

不算长的时间里,要想出办法应对林思娴的刁难,要洗清污名,还要定下反击的办法,虽身体不懂,脑子却片刻不得安歇。

她是真的累极了。

希望这次三皇子能得力一些,把林思娴彻底解决。

可惜,难啊。

……

方承嘉从沈宅出去,并未直接回家,而是骑马直奔城外。

城外有偏僻处,方承嘉纵马奔驰。

直到力气耗尽,方承嘉才气喘吁吁,从马上下来。

大腿上的肉早已磨破,和着滚滚落下的汗水,疼的刺骨。

气流从胸腔中剧烈喷出,带得胸口闷痛的厉害。

所有的疼,方承嘉却似感觉不到,他趴伏青草地上,大声喘息。

师长希望他谦和有礼,祖母希望他能光耀门楣,他也一直以谦谦君子来自律,以圣人言行警戒自身。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续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立言、立功、立德……

他牢记心中,虽自觉差先贤甚远,却也克己复礼,兢兢业业,未敢有一刻懈怠。

然今日,之前所信仰的所有,方承嘉只觉瞬息之间,轰然崩塌。

皇后难道不知道林思娴做得事情么?

知道的,她还一直包庇,并成为林思娴肆无忌惮做事的最有力的庇护者。

若皇后肯稍微管一管林思娴,又怎会让她如此肆无忌惮,视其他大臣家的姑娘的生命如草芥。

只要有权势,便可肆无忌惮么?

善心何用,底线何用?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日积月累的愧疚本就让方承嘉难受,心爱之人的遭遇,更让他痛苦。

一想到,若非她足够机智,便会像另外三个官家千金一般,或死或残,他就痛得无法呼吸。

这一刻,方承嘉真真切切开始怀疑前面将近二十年所思所学。

“少爷,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城门就要关了。”

云枫是方承嘉自幼一起长大的小厮,之前方承嘉发狂一般,他跟的很辛苦。

好不容易赶上,他急忙提醒方承嘉。

方承嘉跪伏地上,询问云枫:“云枫,你说,这世间,权势厉害,还是圣贤厉害?”

云枫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回答:“世间有人当面唾骂‘穷酸’,却甚少有人敢当面咒骂一句‘昏君’。”

“就算是有,也大部分都是死人了。”想了想,云枫又补充了一句。

方承嘉吃吃笑了。

“少爷,我……我就胡乱说说的,你别听我的,我一个小厮,没啥见识的。”云枫见状有些害怕,使劲儿抽自己嘴巴子,“叫你乱说话,叫你乱说话,胶泥乱说话……”

“好了。”方承嘉制止,“是我让你说的,毋须自责。”

第0038章 一起装病

方承嘉慢慢站起来,整理好自己的衣物,“你说的话,并没有错。”

事实再明显不过。

可圣人之论,前贤之言,真的错了么?

方承嘉有些迷惘。

昔日所学早已刻进脑中,近两年官场沉浮,便只是在翰林院,却也见惯了官场所谓的不成文的惯例。

身边还有一个飞扬跋扈的林思娴纠缠,更让他看到许多这天下更为现实的一面。

都是圣贤书上未曾讲过的。

却真真实实的存在着。

方承嘉上马,进城,回家。

洗漱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去给祖母请安。

“可是遇到事情了?”郑氏敏锐察觉到了孙儿方承嘉情绪的起伏。

她有些稀奇。

今天他不是去见沈家那小姑娘了么?一早起来就高高兴兴的,这是怎么了?霜打的茄子一般。

方承嘉不说话,但情绪很不好。

郑氏就猜:“是遇到那林家姑娘,还又起冲突了?”

这个小姑娘,过于没脸没皮了一些。

她是不想孙儿娶沈瑛那不成器的小官之女,可更不想娶林思娴这样除了丢脸,什么都不会的。

好歹,沈家那小姑娘,还灵透的很,看着也会持家。

最好便是,这两人斗个两败俱伤,她好不损拌分给孙儿另寻得力妻族。

郑氏如此想着,就见自己孙儿“噗通”一声,直挺挺跪在了自己面前。

郑氏心一跳。

“到底怎么了,快别吓祖母了。”她急忙下榻,要扶起方承嘉。

方承嘉双手搭在郑氏的胳膊上:“祖母,孙儿想求您一件事。”

“你我祖孙之间,何用这个求字,你这般与祖母疏远,是在剜祖母的心啊。”郑氏这般言语,心沉得更深。

官场上事情,自己一个老妇人,根本不懂,孙儿绝不会求到面前,家中事情,孙儿也不会想着要和自己夺权。

能让他这般求自己的,只有婚事了。

郑氏略觉羞恼,不知道沈家那小姑娘,又说了什么,逼得孙儿竟然下跪求自己。

年纪小小,便有这般手段,将来还得了……

“祖母,孙儿想求您,去沈家提亲。”方承嘉诚恳望着郑氏,“六妹妹已经及笄,在继母手下讨生活,总归辛苦。”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郑氏心中略有不忿,面色和蔼要扶起方承嘉,“祖母还以为是何事呢,你和六丫头本就有婚约,便是你不说,祖母也要去提亲的。”

“真的?”方承嘉欢喜,顺着郑氏的力道站了起来。

“你这孩子,祖母还会骗你不成。”郑氏笑呵呵的,“这婚约可是祖母做主为你定下的,难道祖母会自打嘴巴不成?还用得着你这般郑重,下跪求我这老太婆。”

方承嘉有些窘迫,“孙儿不是这个意思,孙儿只是心疼六妹妹……”

有吃有穿,生活安定,有何需要心疼之处?

郑氏见不惯,却不会让孙儿与自己离心。

她假装生气,“是是是,只有你心疼六丫头,祖母我啊,就是个恶人,专门搓磨她的。”

“祖母。”方承嘉窘然。

郑氏也不逗他了,采用了拖字诀。

“知道你心急,但沈家五丫头这才刚出嫁,明天五丫头还要回门,你总得让人家忙完了这些,祖母才好上门吧。”郑氏正经说道。

方承嘉重重点头:“祖母说的对。”

是他太心急了。

方承嘉心安心了些,陪着郑氏说了一会话,起身离开时候,忽然听到郑氏惊叫一声。

“子善,你腿上……腿上怎么了?”她声音惊慌,方承嘉微怔之后,反应过来,有些懊恼。

他大腿内侧伤口已经上过药,但从自己屋中走过来,又起又跪,夏日衣衫轻薄,有血渗出。

方承嘉急忙安慰郑氏:“无事,骑马不小心蹭破了皮。”

郑氏是不信的。

君子六艺,方承嘉不说样样精通,却也都不差。

今日又不是上战场,只是出去玩耍,怎会骑马蹭破皮。

她坚持要让大夫看,方承嘉坚持说不要,眼见郑氏眼泪滚落,方承嘉不敢再坚持。

郑氏是见过血的。

丈夫和儿子媳妇的尸首,都是她入殓安葬,她并不怕血腥。

可今天看到带血的衣物,郑氏惊叫一声,晕厥过去,若非是余嬷嬷拼命扶住,怕是要直接摔在地上。

余嬷嬷眼中闪过疑惑光芒,老夫人并不瘦,怎么这么轻?

不过片刻,她就反应过来,明白了郑氏的意思。

她急忙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招呼人把郑氏扶进屋里,又急忙把大夫叫来给郑氏看,似乎郑氏病得厉害。

病得厉害了,自然就无法去提亲了。

郑氏在大夫很是费了一番工夫之后,方才悠悠“转醒”。

方承嘉急切询问大夫郑氏病情,郑氏背着方承嘉,对余嬷嬷使了个眼色。

余嬷嬷心中不赞同,可不能违背郑氏意愿,她抹着泪,对方承嘉说:“老夫人身体看着硬朗,可终归年纪大了,少爷啊,你以后可不能这么吓老夫人了。”

大夫也在旁边附和:“上了年纪的人,最忌情绪大起大落大喜大悲……”

他面色凝重,“否则,一口气堵住,便容易发生不忍言之事。”

方承嘉无比的后悔。

他今天太着急了,应该包扎好伤口,慢慢和祖母说的,而非是直接下跪,惊到祖母,又让伤口流血,让祖母担心。

把郑氏送回寿安堂,方承嘉守在郑氏床前尽孝,端茶喂药。

郑氏问他:“你今日为何会受伤?莫要拿骑马蹭破了皮来糊弄我这个老太婆,我还没傻了。”

“六妹妹被林思娴污蔑辱骂,孙儿却无能为力,孙儿觉得自己太过于无用,去城外跑了一会马。”方承嘉神色一黯,回答道。

郑氏叹息,“我家子善,已经是这天下少有的好男儿,如今只是蛰伏而已,终会一飞冲天,让人仰视……莫要因为一时的失意,就怀疑自己,祖母和六丫头,可还都等着你讨来的荫封呢,到时候,便无人再敢欺负我们了。”

自己孙儿自己知道,郑氏以自己和沈采苡来激励他上进。

方承嘉用力点头:“孙儿会竭尽全力,护一家安宁。”

第0039章 贱婢

方承嘉床边伺候,不多久,郑氏便赶他走:“你腿上有伤,也得好好养着,免得伤口化脓,受苦的是你自己,祖母看着,也要心疼的。”

方承嘉不敢再让郑氏耗神:“孙儿这就回去歇息,祖母也莫要担心,大夫是留了药的,抹上三五日,便好了。”

他出了门,听到郑氏在吩咐余嬷嬷:“上门提亲得有诚意,你且把库房开了点点,有哪些是能拿得出手的……”

方承嘉眼眶一热。

祖母总是这般为他着想,他以后,行事定当要更稳妥,不能让祖母总为他操心。

“少爷可还在?”郑氏吩咐了余嬷嬷几句,就停下来询问。

“老夫人,少爷已经离开了,可要请少爷回来?”外面小丫鬟应声。

“不用了,老夫人累了,想静一静,你们下去吧,记得做事小声点,免得惊扰了老夫人。”

余嬷嬷代替郑氏出声。

等小丫鬟细碎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余嬷嬷才又看向郑氏:“那库房,可还要开?”

“自然是要开的……”郑氏半闭着眼睛,“该做的样子总要做出来,趁机整理下库房也好。”

“是。”余嬷嬷应下,为郑氏打扇,就听郑氏,在习习凉风中,淡淡说道:“便不是沈家女,也会是其他人,我的孙儿,终是要成婚的,早点备起来,免得要用的时候,要什么没什么……”

余嬷嬷心一惊。

“去让人看看云枫什么时候有空,把他叫来,莫要惊动了少爷。”

到底今日发生了何事,会让孙儿这般模样?

固然,孙儿会因为无能对抗林思娴而内心难受,但绝不至于如此严重。

余嬷嬷急忙应下。

云枫尊敬郑氏,也有点害怕郑氏。

听得郑氏询问,云枫不敢隐瞒,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

自然不会遗漏林思娴的喊话,以及沈采苡的辩驳。

至于在得真园中发生事情,他是没那个资格进内宅,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道方承嘉从得真园出来时候,情绪就很不对。

到了城外发泄许久。

还问了他奇怪的问题。

郑氏已经被惊得坐了起来。

随着云枫回话,她面色也随之变幻。

“下去吧。”云枫说完,郑氏挥手吩咐,“我问话之事,莫要让少爷知晓。”

郑氏虽然精明,但见识有限。

她不知,今日方承嘉那般痛苦迷惘,虽然沈采苡的事情是重要原因,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究其根本,这种情绪的积累,却非是一朝一日形成。

毕竟,方承嘉意志尚算是坚定,也很能够自控自律,又深信圣人之言,恪守君臣本分,若非有些疑问已经在心中憋闷许久,反复思量过,今日那句“权势厉害,还是圣贤厉害”,根本不可能问出口。

正因为他自己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才会问出口,才下意识的,把“权势”,置于“圣贤”之前。

郑氏不知此番前情,只以为沈采苡因为受了委屈,所以在得真园中苛责方承嘉,用词过于严苛,才会让方承嘉这本情绪浮动,不能自控。

若之前只觉沈采苡是个阻碍,如今郑氏看她,便觉得是个祸害。

“贱婢,竟然辱我孙儿。”郑氏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沈采苡血肉。

过了好一会儿,郑氏面色才慢慢平复。

她眼神变得有些阴鸷,琢磨着今天的事情。

“你说,那林思娴说的,是不是真的?”她问余嬷嬷,但不等余嬷嬷回答,郑氏就自己有喃喃说道:“管她是真是假,要真传开了,假的也要变成真的。”

郑氏是不相信沈采苡会与人有染的,毕竟,她的未婚夫足够优秀,已是世间难寻。

姑苏即便人杰地灵,然如方承嘉这般的,却也是独独一个。

不止是姑苏,便是放眼天下,本朝立国后,状元三年一个总会有的,然三元及第者,方承嘉却是惟一一个。

郑氏又是骄傲,又是愁闷——想找个和孙儿一样优秀的人来栽赃沈采苡,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她的孙儿,是人中龙凤,注定要出阁入相的。

绝不能,被一个贱婢给左右了。

她面目一会阴一会晴,一会咬牙一会微笑,余嬷嬷看着有些心惊。

她恍似看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尚且风韵犹存的郑氏,也在这样的情绪变换之后,目光冷得让人骨头发颤,毒的让人浑身颤栗。

想起那一日晚间发生的事情,余嬷嬷两股颤颤,几欲跪伏地上。

郑氏没注意余嬷嬷表情,她在盘算,如何才能瞒过孙儿,把这件事情,弄得人尽皆知。

孙儿执拗,又重视那个贱婢,听到不利于那贱婢言语,说不得要追根寻底,他又聪慧,若让他查到自己身上,岂不是让他们祖孙生了嫌隙?

绝不能让这事情发生,她且要好生寻思一番,怎么样才能瞒过孙儿,又把此事闹大,大到她主动去退亲,孙儿也不能闹腾的程度。

第二日早上,方承嘉来请安,郑氏装作恹恹的,只随意用了两口,便摇头说胸口烦闷,吃不下。

方承嘉要请假侍疾,郑氏如何会肯,方承嘉只能伺候她用药后,不放心地去翰林院。

走前,方承嘉殷殷叮嘱余嬷嬷:“祖母怕误我前程,不允我随侍左右,我只能拜请嬷嬷多多用心,若祖母真有不适,还请嬷嬷莫要听祖母的,定然要遣人去翰林院告知我。”

余嬷嬷满口答应,看着方承嘉离开的俊逸背影,她心底长叹,多好的孩子啊。

若是方家没有败落,那一对小儿女,定然,会是让世人艳慕的神仙眷侣。

但事实偏偏非是如此。

只能徒呼奈何。

余嬷嬷回转寿安堂,就看到郑氏正趴在床边难受干呕,小丫鬟急切在一旁端茶倒水,拍背揉胸,郑氏却没有半点好转。

“老夫人……”余嬷嬷惊呼一声。

等到郑氏终于舒服,余嬷嬷神色一厉:“来人,给我查。”

药方、药渣、熬药的丫头,当时路过的简要出下人,一个个查,看到底是哪个,敢害老夫人。

郑氏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第0040章 一箭双雕

“老夫人?”余嬷嬷以为郑氏有事吩咐,急忙俯首听命。

“不要惊动其他人。”郑氏神情阴郁道。

余嬷嬷诧异:“老夫人,这?”

郑氏本无病,喝了药却开始胸闷呕吐,分明是有人在汤药里做了手脚,为何不查?

郑氏眸光连闪,“此事先莫要伸张,你且让赖氏悄悄查探,看到底是谁如此大胆,然后,让她这两天就在后门外守着,看后门,可有陌生人与那背主之人勾结,再看看,那人,会去哪儿。”

郑氏已经有了猜测,只是需要验证。

余嬷嬷听得却觉心惊:“这……何人想要害老夫人您?难道,是少爷翰林院对手?”

老夫人生病,少爷精力会被分散;若是老夫人去世,少爷便要丁忧……

真是恶毒。

郑氏眯着眼,没应余嬷嬷的话。

方家下人不多,郑氏身边,也只有余嬷嬷和一个得用的丫鬟伺候,另有一个小丫鬟跑腿传话,一个婆子洒扫院子。

这个赖氏,就是沈采苡让红樱拉拢过的媳妇子。

她是余嬷嬷侄儿媳妇,人机灵却不会自作聪明,和余嬷嬷侄儿一起,管着方家的一个小铺子,和一个小田庄。

余嬷嬷找她盯人。

赖氏躲在一处空屋,盯着郑氏院中跑腿小丫鬟小晴中规中矩熬药,并无不妥。

而等到郑氏身边大丫鬟小晚过来端药,赖氏亲眼见的,小晚吩咐了小晴几句,给了小晴几枚银钱,小晴便蹬蹬蹬跑走,而小晚四处张望,见无人在附近,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倒了些粉末在滤出的药汁里,并且摇匀,才端着药往回走。

赖氏心中大惊。

可余嬷嬷分吩咐她只能跟着看着,不许动手,赖氏也便不去揭穿小晚,只藏匿在了后门外,等着看。

等了半下午,来往之人都算正常,赖氏却不敢松懈,她直觉不妙。

长时间盯人,不免有些疲乏,赖氏努力让自己精神一些。

忽然,方家后门打开,小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片刻之后,有个媳妇匆匆上前,与小晚交谈几句,又给了小晚一个荷包,便急忙走了。

赖氏急忙追上。

结果让她心惊。

只到了这处,再跟上去已经不方便,她只能回转。

抱着账本,赖氏光明正大上门,郑氏把身边除了余嬷嬷之外的人,全都支走。

“是不是去了林家?”赖氏还问回话,郑氏便突然开口问,赖氏心一惊。

她假忙点头:“回禀老夫人,确实是的;那媳妇给了小晚一个靛蓝色荷包,之后匆匆离去,最后转入了林家下人聚居的巷子,婢子眼见她在巷子口,与路过几个穿着林家仆妇装束之人闲话,应该是林家下人无疑。”

林家姑娘心慕方承嘉,并紧追不舍之事,京城人尽皆知。

难道林家长辈觉得林思娴这般太丢人了,想干脆毒死老夫人,逼得少爷丁忧回乡?

不可能啊,若是想要如此,林家早就动手了,还能保住一些林家的颜面,何必等到现在,林思娴已经把林家的脸面都丢光了,林家才来这么一手?

但赖氏也不敢问,静静等着郑氏示下。

郑氏转着佛珠,冷哼一声,“我且问你,若是再见,你还能认出那个仆妇否?”

“自然是能认出的。”赖氏急忙回答:“婢子把那人面目,记得清清楚楚的。”

郑氏点点头:“林家势大,声张开来,与我方家也并无好处,赖氏,此事,你须守口如瓶,便是你丈夫和亲儿,也不许透露半分,我自由计较,可知道?”

赖氏极少见郑氏这般冷厉模样,有些害怕,却急急点头:“婢子明白。”

赖氏带着满心的疑惑下去了。

郑氏吩咐余嬷嬷自去开库房清点物件,自己跪到小佛堂,在观音面前闭目诵经。

心中却纷纷杂杂。

她最开始,也以为是有人要害她,但发现那药只让她作呕,却并未有其他反应后,郑氏灵光一闪——

自己想装病,是不想去沈家提亲,那是不是有人也和她有同样的心思。

而这个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乃是林思娴。

林思娴倒是手长,竟然还收买了她身边之人。

今次大约是听得自己答应去沈家提亲,还开了库房挑选物件,又听得自己病得不很严重,生怕自己病好便去提亲,想让自己病情加重些,但又不想自己死。

自己死了,孙儿须得回乡守孝一年,隔着千山万水,一年时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林思娴必然不敢冒险。

郑氏不由得十分恼怒。

若林思娴那天觉得自己这个老太婆是她的阻碍了,是不是就要直接下药弄死她这个老太婆?

她恨不能直接揭发了林思娴的真面目,让林家没脸。

可又真真需要装病,不能露出破绽。

左思右想,郑氏决定晚上少喝几口被动了手脚的药,在孙儿方承嘉面前吐一吐,好叫他心疼自己,不再会催促自己前去提亲。

至于林思娴这一遭,待得她想出办法解决了和沈家的亲事,再揭露此事。

有了此事,便是皇后一味袒护林思娴,免了她的罪责,却也不可能再用权势逼迫自己孙儿娶了林思娴。

一箭双雕,郑氏对自己想出的计谋十分满意。

数着手中佛珠,郑氏这才开始安心诵经。

方承嘉回来,更衣完毕去给郑氏请安时候,余嬷嬷正在与郑氏汇报库房藏物。

方承嘉听得郑氏在说话,他制止了小晚的通传。

“只有这点钱财,在京城勉强度日尚可,若要办一场体面婚礼,却是不成……”郑氏的声音有些疲惫。

方承嘉心头一热,祖母病体劳累,却还要为他筹谋,他心中感激,难以言表。

余嬷嬷宽慰:“老夫人且宽心,沈六姑娘懂事知礼,定不会因为此事心中不悦,你不许着急的。”

方承嘉也觉得余嬷嬷说的很对,六妹妹绝不会在意这些小节。

屋中微一沉默,方承嘉又听祖母郑氏说道:“这并非六丫头不在意,我便可以糊弄过去的……当年若非沈家,我和我那可怜的孙儿,说不定早已饿死街头;若非六丫头亲娘恳求,我那孙儿,也入不了半山书院,得不到崔先生悉心教导……”

“便单单是为着六丫头这些年对我这老婆子的孝心,我也不能亏待了六丫头,定要让着婚事,办得体体面面才是……”

第0041章 不同意

方承嘉正要进门劝慰祖母宽心,却又听到祖母郑氏声音:“我年纪大了,那些花俏的首饰也用不着了,你且带去银楼问问,看能不能熔了,重新打成时下小姑娘们喜爱的样式……”

“老夫人……”屋里余嬷嬷声音颤抖,方承嘉亦是呼吸一滞。

隆安十一年,废太子谋逆,祖父方堇年身为太子少保,如何能不被牵连?

祖父父亲下狱,需要银钱打点,方家本就不算丰厚的产业,大部分被典卖筹措了银钱,其中,还包括生母章氏的一部分嫁妆,这才让祖父父亲在牢中熬到了那桩事情有了结论,得了生机。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祖父父亲被判流放,为了给他们路上打点,好叫他们途中不要被搓磨太过,生母仅剩嫁妆,几乎散尽。

之后祖母父亲和母亲相继身死,为了他们身后事能体体面面,这次典卖的,乃是祖母和母亲的大部分首饰。

办完亲人身后事,他们祖孙俩已经是身无分文。

之前祖父父亲至交好友,虽有心帮助,可方家牵扯的事情太过严重,别人也都是一大家子有老有小,是以,许多人只敢暗中接济他们一二,却也不敢多给银钱,免得他们宽裕起来,被人察觉端倪。

方承嘉成亲眼看到,为筹措回乡盘缠,祖母抚着祖父赠与的首饰,垂泪半晌之后,咬牙让尚且愿意跟随他们身边的余嬷嬷,去典卖了。

两人一路辛苦回到江南,又被本家插了一刀,言明他们这一脉,自祖父,至孙儿,已经被除族。

若非沈家愿意伸手,他们祖孙,怕是早已饿死街头。

待他们安定下来,陆陆续续接到了一些人送来的东西,方家产业他们不敢帮助赎回,但是母亲和祖母的部分首饰、祖父父亲一些笔、砚、镇纸之类的爱物,却被之前祖父和父亲的好友搜集,并悄悄送来。

如今祖母所说的花俏首饰,说的应该便是那部分被送回的。

且不说别人搜集送还,需要耗费多少工夫精力,便只单说这些首饰承载着祖父和祖母情意之事,方承嘉就不能坐视祖母把那些首饰重新打造。

“不可。”他立即进屋跪下,膝行至郑氏面前:“祖母,您如此做,可让孙儿与六妹妹如何心安?”

郑氏面上懊恼,似乎觉得不该被他听到此事,眼中却闪过得色。

方承嘉一归家,她便知晓,特特叮嘱了余嬷嬷,演了这么一出,就知道,孙儿定然不会允许自己把那些首饰熔了重铸。

“这有什么不能心安的,祖母都这把年纪了,难道还要和小姑娘们争俏不成?岂不是徒惹人笑话。”郑氏失笑,“放着也是落灰,还不如熔了,给六丫头打套头面……”

“聘礼丰厚些,才显得咱们家对六丫头的看重疼爱。”郑氏如此说,方承嘉立即摇头:“祖母,孙儿和六妹妹,都非是看重此等俗物之人,祖母不须在这方面费心……”

他再三恳求,郑氏垂泪答应,“可苦了我的孙儿和六丫头了。”

方承嘉哄好她,陪她用膳,又服侍她用药,哪知药刚喝完,便见郑氏作作呕,方承嘉着急万分,便要去寻大夫来。

郑氏急忙拉住了他,“不碍事,只是汤药刚入腹中,胸口烦闷罢了,休息片刻——呕……”

方承嘉眼眶都红了,更是深深自责自己昨日太过孟浪,吓坏了祖母。

他侍奉郑氏漱口,见郑氏果然慢慢舒服起来,才松一口气。

“放心,祖母无事的。”郑氏笑着打趣方承嘉:“定然不会耽误了去给你提亲……”

方承嘉红着眼:“祖母,不急的,您的身子重要。”

郑氏听了这句话,忍不住得意起来。

她的乖孙儿,还是她的。

方承嘉等到郑氏要安歇,才回自己屋中,如今祖母生病,自然暂且无法为他操持婚事,方承嘉怕沈采苡着急,思虑半天,书信一封,让云枫送去。

沈采苡接到信时候,正坐在自己屋中的软榻上,垂着眉眼思量今日事情。

今日是五姐姐沈采芃回门之日,沈家自然是热闹的。

在京城的沈家亲族自然会来,尚且住着的人,也打算过了中秋再走。

便有许多人聚在一处。

沈采苡也去了宴席上。

她看着气色不错,也还是可亲又风趣,但无论是坐站,还是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上次见过她的夫人千金们,很快察觉她不若前次精神。

细心的,便发现沈采苡的好气色,实则是上了脂粉,用以掩饰一脸病容。

众人问起,沈采苡不说,只说自己无事。

但昨日绝味斋之事,本不是秘密,早就传了开来,再有人知道昨日沈家曾请过大夫,又听沈采苡丫鬟“不小心”说沈采苡昨日晚间“噩梦连连”,不曾安睡。

众人想想林思娴跋扈的样子,想想之前听闻其他官家千金被林思娴整治的惨状,断定沈采苡定然是被林思娴的疯狂“吓到了”。

后来沈采苡甚至摇摇欲坠,众人急忙让她回得真园休息。

她们亲近沈家,自然心中对林思娴意见是极大的。

不知道谁惊奇说了一句,“那林思娴这般跋扈,连三殿下的话都不听?”

便有人接口:“皇后娘娘毕竟是三殿下的生母,她要护着林思娴,三殿下也无可奈何。”

“那岂不是说,三殿下对着自己外家,俱是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

众人忽然就噤声了。

可谁知道,她们回去之后,会不会把这事情,给传开来。

沈采苡在成功营造出了她“受惊后体弱”的假象后,就回到了得真园。

但她让娇杏等人成功挑起了众人对“三皇子也奈何不了林家人”的讨论。

听娇杏铃兰说了众人反应,沈采苡很是满意,觉得事情十拿九稳了。

只要自己装病时间久一点,传出去的消息说自己病的“很重”,大伯父再表现的激愤悲戚一些,三皇子的压力自然会变大。

然后三皇子自然回去找罪魁祸首。

沈采苡以为这事情差不多成了。

可刚刚祖母刘氏来“探望她”,却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说是大伯父不同意她如此做。

第0042章 得窥心思

沈采苡想起刚刚境况。

祖母刘氏名为探病,实则直言告知,大伯父沈琰不同意她装病逼迫三皇子。

“大伯父不同意孙女装病?”沈采苡装作迷惑的样子,诧异询问,“难道大伯父便能忍得下林家对我沈家的欺辱?”

祖母刘氏耐心与她分说:“非是能忍下林家,只是你大伯父说,若这般处置此事,固然能让三殿下出手,处置约束林家,然而也会让三殿下产生被我沈家威逼挟持感觉,为了一个林家,得罪三皇子,总是不美。”

沈采苡记得,当时祖母说完,握着她的手,说道:“六丫头,你虽然聪敏,可总归年纪小,考虑事情总会有点不周全的地方……不过你放心便是,你受的委屈,你大伯父,总会为你讨回的。”

“再说,三皇子昨日也曾严厉斥责林思娴,林家今日也送了赔礼上门,已经是服软,死揪着不放,反而不美。”

“我们六丫头是聪明人,该当知道怎么取舍。”

沈采苡当时心中有些安慰,大伯父的脑子还是清醒的,能看清楚她这计谋后面的风险。

但大伯父不知道,她的目的,本就是让沈家和三皇子疏远。

沈采苡一边听着祖母刘氏说话,一边心中思量,忽而听得祖母刘氏说道:“过了中秋,普安寺便有法会,到时候,祖母带你们姐妹去求个平安如意去。”

这就是要让她在外面亮亮相,显示一番她“受的惊吓”已经平复,如今身体安好了。

沈采苡当时自然是靠在刘氏怀里,羞赧说道:“这事情,确实是孙女考虑不周全,被恼恨蒙了眼,还自以为得计,到了祖母面前献丑;幸得大伯父警醒,否则孙女就要连累家里了,祖母,您责罚孙女吧……”

沈采苡以此糊弄过去,得了刘氏知进退的夸奖,“此次受苦的是我们六丫头,林家的赔礼自然也该当全给我们六丫头,祖母那边,也有两件年轻时候戴过的首饰,就给我们有六丫头戴着玩吧。”

垂了眉眼,沈采苡轻嘲,若她不识进退,今日这林家赔礼和祖母刘氏曾戴过的首饰,怕是都没份的。

送走了祖母刘氏,沈采苡眉目间却隐现厉色,坐在窗前,细细思量如何破局。

她这样,丫鬟自然不敢喧哗,轻手轻脚把林家的赔礼以及刘氏送来的首饰登记造册。

沈采苡无意识揪着窗边竹叶,脑中半刻不得闲。

按照原先办法,她只需装病便可,成事全靠三皇子的野心,因此不损半分沈家与自己的名声。

可这需要家中人配合,他们不同意,她只能启用备用的办法。

那法子,虽不能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可也对自己有损。

可如今,眼见吴氏兄长得三皇子岳父提携立功升官的消息即将传到京城,比起沈家满门性命,些许清誉,能算得了什么。

红樱等到沈采苡回神,才把登基好的清单给沈采苡看,沈采苡不甚感兴趣,只瞄了一眼。

珠翠锦缎,药材补品,俱都不缺。

“林家倒是挺舍得的。”她轻嗤一声,把清单递与红樱,“不要白不要,且先收着吧。”

刚解决此事,娇杏便进门来,递了一封书信。

她唇角含笑,清脆回禀:“姑娘,是方公子的信笺。”

方承嘉么?沈采苡心中高兴,伸手接过,一看之下,眉峰微扬,片刻之后,唇便抿紧。

“姑娘,发生了何事?”红樱询问,沈采苡唇边勾起,笑得有些莫名:“子善说,方老夫人生病了……”因此暂且不能来提亲,他心中十分抱歉,当然也让沈采苡宽心,云云。

红樱轻呼一声,“那,姑娘可要告知老夫人?还是要备些礼物着人送去?”

沈采苡毕竟是个未出嫁的小姑娘,不方便一个人上门探望的,怎么也要让家中长辈带着才好。

沈采苡眸中阴霾闪现,郑氏这病,可来得真是时候。

时机这么巧,沈采苡怎么都无法相信她是真病,可方承嘉字里行间全是担忧,显然是深信不疑的。

她当然说不得郑氏的坏话。

“总要告知祖母一声的。”沈采苡低笑,郑氏能装病,她也能在方承嘉面前,显示她对郑氏的关心担忧呀。

“去,把林家送来的药材,捡珍贵的装一匣子……”沈采苡吩咐红樱。

红樱应命而去,沈采苡抿唇坐在榻上,心底有火气冒出,郑氏,不想让自己和方承嘉成婚?为何?

是对自己何处不满意么?

不知道怎么的,沈采苡脑中忽然想起了乳母转述的、母亲崔氏曾说过的一些话。

她一惊,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郑氏不满,全因自己乃是方承嘉未婚妻。

沈采苡猛然站起来,带得桌上茶杯滚落摔碎,发出了脆响,她只喃喃低语:“原来如此。”

“姑娘……”娇杏文竹急忙上前,请了沈采苡坐在旁边,免得被碎片扎到。

片刻后,她们已经收拾的干净,除了些微的水渍,已经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采苡的指尖,也停止了颤抖。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沈采苡便能顺着这个假设,推演出郑氏的整个心态。

子善这般的优秀,又有那么多的京城贵女心慕他,郑氏这是不满足了,想换个更好的。

所以才不满意她。

但郑氏受了沈家恩情,如果敢无缘无故提退婚,这名声上,可就不好听了。

郑氏是顾忌这个,所以不敢退婚,也不肯叫他们成婚,又别无理由拒不提亲,只能装病拖下去,一边拖着一边想对策。

又是一个背叛者。

乳母说,当年母亲崔氏拖着病体,却怎么也放心不下她,生怕自己走了,留下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受了委屈。

因此拖着病体殚精竭虑,努力为她铺平后路。

她虽然当时年纪太小,不记得母亲的模样,但她慢慢长大的过程里,处处都能感受到母亲的慈爱。

衣裳按着年纪、按着季节,已早早做好,就放在库房,只需稍作修改便可上身。

从女童时候带着玩的珠花、绢花、璎珞,到稍微长大,需要佩戴的簪子、花钿,俱都齐备。

还有一匣子一匣子尚未镶嵌的上好宝石珠玉,待得她长大,可按照她自己心意打制首饰。

第0043章 当年旧事

哥哥说,母亲临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她了,一遍遍交代哥哥要爱护妹妹,母亲临走的时候,眼睛都是睁着的,看向窗外。

乳母说,母亲走的时候,极想看看自己,却又怕自己被吓到,因此不允许人把她抱过去。

她人虽然去了,却依然留下了拳拳慈母心,护着她长大。

郑氏竟然想背弃这份情谊,她怎敢,沈采苡气恨无比。

若是当年沈家曾挟恩图报,郑氏无奈才允了这门婚事,她如今反悔,也算是情有可原。

可沈采苡记得很清楚。

乳母说,母亲当年是另外寻到了人家的,并未想到方承嘉身上。

乃是郑氏亲自去了,暗示母亲,愿意结为秦晋之好。

乳母说,母亲当年曾与她说过,似方家这般“曾遭逢大难”者,必“殚精竭虑,以求光复”。

但方承嘉“既无叔伯帮扶,又鲜兄弟助力”,须得“苦心孤诣”,方可能“有所成就”。

作为方承嘉妻子,要么“精明强干”,能与方承嘉“砥砺前行”,要么便是“家世极贵”,能对方承嘉“多有助力”。

沈家当年自己尚且在挣扎中,前途还不明朗。

母亲当然不敢肯定将来沈家必然能有所成就,但她断言父亲定然“无法有所成”,没办法来提携方承嘉。

而伯父沈琰,终归隔了一层。

母亲自然是不愿意自己的女儿这般辛苦的,因此并未把方承嘉列入人选当中,婉言谢绝郑氏。

郑氏后来再次带着方承嘉上门。

母亲见到方承嘉之后,便觉其他人再难入眼,可她依然是不喜的。

因为母亲觉得郑氏“精算计而无慧”、“擅于钻营”,将来方承嘉没有出息就罢了,若是方承嘉有了出息,郑氏极可能“背信弃义”、“另攀高枝”。

最后在郑氏的殷勤下,母亲又极喜欢方承嘉,才应了下来。

之后,母亲便尽心竭力开始为方承嘉前途奔忙。

想到这些,沈采苡心头戾气直冲头顶,恨不能想个办法,把辜负母亲情谊的郑氏弄死。

不,死了太便宜她了,要让她不死不活,才是最好的惩罚。

她不是“卧病在床”么,那这辈子,就别起来了吧。

“姑娘,您怎么了?”红樱拣了药材装了匣子回来,见沈采苡脸色惨白双目猩红,吓了一跳,急忙低呼。

沈采苡被惊,才慢慢捡回了神智。

她努力压下心底戾气。

郑氏对她极不满意,甚至不惜装病让方承嘉心急,都不肯来提亲。

看这个样子,就算自己顺利嫁进去,以后郑氏明面上不会为难她,暗处却也绝对不会少。

她少不得要和郑氏争来斗去。

她已经厌烦了这样充满算计的日子,只想舒心惬意,若非那人是方承嘉,她真想弃了这婚约,另寻一个家中人口简单不多事的人嫁了。

至于那辜负母亲情谊之人,她也定会想尽办法,让那人悔不当初。

沈采苡捂住胸口,喃喃自语:“可他是方承嘉啊……”

是啊,偏偏那人是方承嘉啊……

不为别的,只为了回报这人上辈子的真挚纯粹情意,她也不能那么简单直接的处置事情。

甚至,还得对郑氏笑脸相迎、嘘寒问暖。

沈采苡只是想想,就极是厌烦。

她询问自己,这样委屈自己值得么?

值得!回答当然是斩钉截铁的。

便只为了那个人,也值得她努力争取一番,将来到了方家,即使要每日应付郑氏,可只要有方承嘉在,一切就是值得的。

她浅浅一笑。

“为我更衣,去涵虚园。”沈采苡吩咐。

郑氏不是生病么,她可得多关心关心,他日与方承嘉说起,也好告诉他,知道“老夫人生病”,她“心急如焚”,半夜跑去见了祖母“求祖母开恩”,让她去探望。

至于为什么没去,当然是祖母不允了,致使她心中“忐忑难安”,担心郑氏身体。

“六丫头?”刘氏已经准备休息,听丫鬟宝珠说沈采苡来了,很是惊讶。

“你身上不舒服,怎的夜里亲自跑来,当心吹了风难受。”刘氏唤了她进来,蹙眉道:“有事让丫鬟跑一趟就是。”

“是遇到点事。”沈采苡贴近了刘氏坐着,说了郑氏生病之事。

刘氏惊讶。

“怎的子善会这么晚来信告知你这些?”寻常人家生病,可不会大肆宣扬,这岂不就是逼着别人上门探望么?

没人这么不讲究的。

沈采苡怎么好意思说方承嘉应允了她,要尽快来提亲,所以才专门来信与她分说。

她只红了脸,刘氏见状,心底就明白了。

必是方承嘉应允了她什么,如今郑氏病了他要失约,才急忙来信解释。

她失笑,倒也觉得这对小儿女之间,看着就令人欢喜,“你呀,也莫要总欺负子善,当心他哪天真生气。”

想到方承嘉,沈采苡不自禁就笑了,又有些羞涩:“祖母总乱说话,孙女什么时候欺负过子善了。”

“是是是,你没有。”刘氏一副“你说什么都对,但别想我相信”的样子,沈采苡不依,扭糖一样在刘氏怀里撒娇。

刘氏抱着沈采苡的肩,唇边含笑,眼中闪过晦涩光芒。

郑氏那个老虔婆,怕是早有了别样的心思,看不上她沈家的女儿了。

这种白眼狼,刘氏厌烦透了,可郑氏占尽了沈家便宜,现在又想甩开沈家攀高枝。

她把沈家当成了什么了,需要的时候就攀上,不需要的时候一脚踢开?

那有这般美事。

刘氏却绝不想让她得逞的。

她抚着沈采苡的发丝,笑着说道:“方老夫人病了,沈家总得上门探望才是,明日上午,便让你大伯母和母亲,早早带你们上门去。”

如此,方显的沈家诚心。

沈采苡“嗯”了一声,面上笑容渐渐落下,欲言又止看着刘氏。

刘氏惊奇,询问:“怎的垮下小脸了?可是对祖母安排不满意?”

沈采苡抱着刘氏的腰,在她怀中摇头,闷闷说道:“祖母明知道孙女没有那么想的,您又欺负孙女。”

刘氏笑笑,耐心询问:“那又所为何事?”

第0044章 提醒

所为何事?沈采苡藏在刘氏怀中的眼眸,闪过幽幽冷光。

自然是大事。

她装着犹豫片刻,才对刘氏说道:“昨日孙女与子善遇到林思娴,林思娴曾辱骂我和别人……”似是难以启齿,沈采苡说了半句,便停下。

片刻后,她才又说,“昨天孙女虽然把事情应付过去了,可如今想来,林思娴当时言之凿凿、神情笃定,显然并非是胡乱攀扯,而是知道五月时节、姑苏旧事的,她所不清楚的,只是涉事外男是谁罢了。”

“祖母,千里之遥,林思娴又是如何知道这被严实捂住的事情的?她是有千里眼还是有顺风耳?”

“她又如何敢那般斩钉截铁,说一日间,便能查到那涉事外男具体身份的?”

沈采苡声音还是闷闷的,“祖母,孙女左思右想,却不得不怀疑,这林思娴怕是和太太有些牵连呢,而且这牵连,还不是从这时候开始,而是在姑苏时候,便开始了……”

刘氏李氏其实也是这样想的。

她们知道林思娴爆出沈采苡与人有染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又惊又怒,初时以为是有人泄露了沈家家丑,后来觉得不对。

再回忆起罗氏第一次带林思娴上门赔礼时候,吴氏对林思娴的奇怪态度,有惧怕谄媚,似非第一次打交道,她们哪里还不明白。

只是继母勾结外人,谋害元配嫡女,此等家丑,宣扬开来,着实让沈家难堪。

因此刘氏李氏都未曾声张,也未曾对沈采苡提起,齐齐装作没有这回事,不过当时刘氏是让李氏以后对吴氏严加看管,除了碧云庵尼姑,不许她多与别人联系的。

今天沈采苡提起此事,刘氏不知道沈采苡要说什么,因此只眉目不动,缓缓点头,“家门不幸啊,可总归家丑不能外扬。”

她是相信沈采苡知道轻重,不会要求要严惩吴氏的,但也要点一句,免得沈采苡真提了这个要求,让她为难。

听得这么一句,沈采苡就知道,祖母刘氏也早就想明白了林思娴底气何来。

也是,就吴氏那半吊子的城府,在祖母刘氏面前,怕是什么都藏不住的。

祖母刘氏的后半句话,这是在告诉她,莫要把此事宣扬出去。

可不巧,她已经打算如此做了,但,总要找个背锅的人,她方才能维持祖母父亲心中“乖孙女、好女儿”的形象。

如今做个铺垫,等事发,才能撇得清。

沈采苡不管刘氏的敲打,她只是微微抬头,忧虑看着刘氏提醒:“祖母,孙女后来又想起一件事情……太太的亲兄长,是杨将军麾下将领,而杨将军乃是三殿下岳丈,若林思娴要求太太说出那外男名字,您说,太太会不会说?”

刘氏脸上闪过冷意,“那也要她们二人能联系上才行,若不能,一切都是空谈;至于魏嗣源……”刘氏双眼微眯,“不过跳梁小丑,如今这这节骨眼上动不得,倒是只能让他再逍遥一段时日了。”

对此,刘氏心中也是略有无奈。

如果这时节,魏嗣源出事,即便真的是意外,落在别人眼中,也可以给沈家扣上一个“杀人灭口、掩饰丑事”的罪名。

说不清的。

只好任由魏嗣源逍遥一段时日,但刘氏心中已经是生了杀意,等事情过去,定然要把魏嗣源弄死。

沈采苡窥见刘氏眼中森森冰寒,莫名觉得一冷,只片刻,她便猜到刘氏心思。

是啊,现在魏嗣源杀不得,可不代表,以后杀不得。

刘氏安抚沈采苡:“六丫头,你且放心,祖母定然不会让这等寡廉鲜耻忘恩负义之人,再玷污我沈家清誉。”

至于吴氏……刘氏微一犹豫,长子沈琰如今乃是户部侍郎,现西南边城不平,钱粮调度之事,他亦要负责,因此西南前线战事,户部知道的消息,要多一些。

长子言谈间说过,吴氏那嫡亲兄长,月前好运救了杨将军女婿一命,被提携立了不少的功劳。

而杨将军勇猛精进,西南那些苗人被打得节节败退,如今都退回了山中。

听闻皇上有意招安苗人,以求扩展疆土之功。

这是皇上定计朝臣商讨之事,她一个内宅老婆子理会不得,但却也知道,杨将军此番回京,必然颇受褒奖。

而吴氏兄长救的人,乃是杨将军女婿、三皇子连襟,回京后,必然会受提拔。

吴氏兄长官运亨通,自然也能成为沈家助力之一。

同时,七丫头的身份,亦是水涨船高,将来不定能嫁得更好……

因此,长子才会不允六丫头装病逼迫三皇子,一是怕让三皇子不喜,二也是存了几分与三皇子亲近之意。

当然,方家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沈家却绝不会在皇子间站队。

刘氏这些心思转了一圈,却并未与沈采苡说,只一味安抚于她。

“多谢祖母。”沈采苡状似安心了,又陪刘氏说了一会儿话,起身回转得真园。

她命人查看吴氏身边,是否守卫又严密了。

既然刘氏不允她再装病,沈采苡第二日晨起去请安时候,便让白菊化了一个稍微有些血色了的妆容,看着像是好转了。

进了门,李氏今天来的分外早,已经在了,见到沈采苡,她笑着说道:“今天六丫头看着精神了一些。”

沈采苡浅笑:“是,昨日里没有被惊醒,今天感觉精神了许多。”

李氏拉着她说了一会话,吴氏沈采芃等人也都到了,待到刘氏出来,众人请安后,刘氏说了今日让她们去方家探望之事。

沈采芃喜形于色。

若是与方承嘉像之前一样相隔千里,不能得见也便罢了,如今明明全在京城,却月余都见不到一面,沈采芃想念的挠心挠肺的。

终于等到了机会了。

吴氏见状忍不住皱眉,狠狠掐了她一下。

而后,吴氏面上含着为难,对刘氏说道:“母亲,儿媳昨晚受了凉,身上有些不适……”

碧云庵师太说,欲求子,须得七七四十九日,日日在菩萨面前念足四个时辰经文,方显诚心。

若今日去了方家,少不得费去一上午时间,怠慢了菩萨可不行。

沈采芃急了,“娘……”

吴氏狠狠瞪她一眼,不为所动。

第0045章 探病

“娘……”她摇动吴氏衣袖,吴氏狠狠瞪她一眼,不为所动。

刘氏神色不动,眸光微闪。

对于吴氏,她已经不想多理会,吴氏花些钱财,安安静静的供奉菩萨不惹事,也是好事。

若能生个儿子,让老二膝下子嗣更旺,刘氏更是乐见其成。

只是昨日里六丫头提醒的也对,要是吴氏乱说话,沈家家丑外扬,殊为不美。

刘氏当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她觉得吴氏还得看得更严密一些才是。

“既如此,你便回去歇着吧,莫要太劳累。”刘氏开了口,吴氏大大松了一口气,真心实意笑着谢过刘氏关怀,拖着沈采芃就要离开。

沈采芃自然是不依的,甩开吴氏的手站到了沈采荷旁边。

吴氏不好在刘氏面前强硬把她拘回去,只能恨铁不成钢瞪她一眼,无奈叮嘱她“一切听你伯母的,莫要莽撞”。

沈采苡听得分明,吴氏是警告沈采芃,莫要乱动不该有的心思。

沈采芃敷衍了两句,吴氏只能离开。

其余众人干脆在刘氏处用完早膳,各自回去更衣之后,一起上了马车。

她们过去的很早。

一般来说,这略微有些失礼。

不过刘氏一不先上拜帖,二又提早上门,就为了打郑氏一个措手不及,看她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李氏坐在郑氏床前,殷殷说道:“昨夜里母亲听说老夫人病了,心底急得什么似的,只是顾虑着时候太晚,老夫人已经歇下,才没即时就来探望;但今日一早,便催着我们赶紧来,心底是十分挂心您的安康,未来得及递帖子,实在是我们失礼了……”

郑氏能说什么,只能一边说不碍事,一边为刘氏对她的关心感动,一边还要夸赞李氏等人。

实则心中恼恨,她实是没想到今日李氏会带人来探病。

可若真是探病,哪有这样一声不吭就上门的,不像是探望病人,反而像是要打上门来。

她半分准备也无,好好的样子被李氏看了个分明。

郑氏只能强自卧床装病。

至于沈家为何知道自己生病……

郑氏想想就生气的很。

整个方家,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云枫晚间送信出去,她自然知道,送往哪儿说些什么,她也猜的到。

不外乎是孙儿在向沈家那个贱婢通报消息,说她生病,暂且不能去提亲,让沈家那贱婢,莫要着急。

他这般上心,深更半夜都要把方家事情与沈家贱婢汇报一番,将来若是成婚,怕更是什么都要听那贱婢的了……

郑氏只觉心火升腾,心中深厌沈采苡,觉得她小小年纪手段了得。

沈采苡坐在郑氏旁边,只觉郑氏看自己时候,貌似慈和,暗藏阴狠。

她只当看不懂,担忧看着郑氏,满目关心,又温言细语附和李氏的话,等到小晚递来汤药,更是不假人手,亲自喂郑氏喝药,连郑氏不多久呕了汤药在她身上,沈采苡也半点不嫌弃,只关心郑氏是否难受。

她还接了丫鬟绞干的帕子,细心为郑氏擦拭脸颊脖颈处药汁,半点不曾嫌弃。

郑氏忍不住咬牙。

这等贱婢……惯会装模作样,怪不得能迷惑了自己孙儿。

郑氏不知道沈采苡连挑粪这般事情都做过,只当她就是那个锦衣玉食教养长大的世家嫡女。

因此却也暗暗有些佩服沈采苡的城府和忍功,她可是故意把大部分汤药及早上喝的粥,全都吐在了沈采苡身上的。

她能面不改色,倒是厉害得很。

不像沈家另一个小姑娘,殷勤的往前凑,却因为药液溅到身上,就皱眉后退。

就这般,还想肖想自己孙儿?郑氏完全是看不上的。

她懒得再应付沈家人,眼睛一闭,装疲乏。

李氏知机,便笑着告辞,临走前,特特点出其中一匣子补品,乃是沈采苡的孝心。

至于郑氏领不领情,李氏不用想都知道。

沈采苡跟在李氏身后往外走,微微抿唇后,唇边勾起微微的恶意弧度,她真想以“侍疾”的借口留下来,看郑氏喝一次吐一次的丑态。

不过想了想,沈采苡只能作罢,如今她要侍疾,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强留下来,只会让人觉得她不够矜持,太过轻浮。

真是便宜郑氏了。

沈采苡带着担忧回头看郑氏,对上了郑氏满是恶意的眼睛,她一副担心的样子又看了两眼,才又匆匆跟上李氏。

待得沈家众人一走,余嬷嬷急忙让小晚再去端粥米小菜过来,以备郑氏食用,

等小晚一走,余嬷嬷忍不住抹泪:“老夫人您何必这般折腾自己,若真的伤了身体,可如何是好。”

做戏做全套,昨日晚间郑氏借口胸闷难言,吐了之后就未再进食,今晨郑氏倒是用了不少,然而刚刚一番折腾,全都吐了出来,这会儿脸色青白、精神疲弱,看着倒真的像个病人了。

她阖目养神。

真伤了又怎样,沈家来的这般急,逼得她不得不病的真实一点。

待得把这婚约给退了,她便不用如此辛苦了。

李氏上了车之后,脸色就阴沉下来。

“母亲,六妹妹年纪也差不多了,这方老夫人……似乎一点都不急,这岂不是耽误了六妹妹?”说话的是李氏的大儿媳何氏,她伺候着李氏喝茶,轻声细语说话。

虽然后来郑氏吃药后呕吐不似作假,可她们今日早早便去,显然郑氏没有料到,因此没有做伪装。

室内并无多少药味不说,郑氏的气色也是不错的。

若她真的每次喝药后都那般呕吐,根本不可能保持那样的气色。

何氏能成为大儿媳,将来的沈家宗妇,自然是心明眼亮之人,不过是片刻,就看穿了郑氏的伪装。

只是在方家,她未曾多言罢了。

而沈家之事,李氏也不瞒她,因此何氏这两日已经知道,郑氏这两年,隐隐有了悔婚的意图,眼见方承嘉年纪不小,却一直不去沈家提亲。

如今这般样子,似乎铁了心想要装病拖延婚事。

若之前郑氏还能借着说沈采苡还小不去提亲,如今沈采苡已经及笄,她失了最合理的借口,再拖下去,就是开罪了沈家,装病,倒是最不容易让人诟病的法子。

第0046章 医婆消息

沈家也不好逼迫一个老媪拖着病体去提亲不是,显得沈家不通人情不说,还显得沈家女儿不值钱,上杆子要嫁。

“她怕是急得很,否则怎会出此昏招。”李氏冷嗤一声,“想退婚,呵,我沈家女儿的名声,岂能容你随意玷污。”

退婚,无论是用了什么方式,对女方来说,总是吃亏的,名声要受些损害。

沈家当年帮扶方家,只是因为两个长辈的情谊,并不需要方家报偿。

可方家以怨报德,踩着沈家上位,沈家却绝不允许。

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可以随意践踏沈家么?且等到翰林院散馆授官时候,才叫你这妇人,知晓沈家厉害。

李氏目光凌厉,何氏未敢再多出言。

另一边马车上,王氏虽然没说什么,甚至还与沈采苡说笑,但眼底深处,却有担忧。

她不似何氏精明,并未察觉郑氏是装病,只记住了郑氏后来呕出腹中药汁粥米时候的样子,觉得郑氏这病,似乎不轻。

这人啊,要吃五谷杂粮,才能养元气,一旦吃不下,或者吃下的都吐了,就要伤了元气。

年轻人尚且有养回来的可能,可郑氏年纪不小,这元气怕是难以补回。

越是元气缺失,越容易生病,而生病又会再伤了元气,循环往复,郑氏若要有了不好……

她不由得开始忧心,若是郑氏病快点痊愈还好,若郑氏久病,最吃亏的却是自己这个妹妹。

两家之间婚约,总不好女方上杆子去追问男方,可妹妹已经及笄,便是现在说好婚事,开始准备,等到成婚,怎么也要一年半载的。

若郑氏病个一两年病愈了,之后他们再准备个一两年,妹妹都要十八九了。

郑氏病上许久,却去了,那就更麻烦了。

女儿家的青春年华,这耽误下去,如何使得。

夫君最是疼爱这个嫡亲的妹妹,这次出门办差,不过是要离开十多天,便多次叮嘱自己,要好好照看于她。

且这个妹妹和善,对自己亲厚,又极为疼爱自己的一双儿女,王氏心里觉得她十分亲近,便也要多为她思量几分。

她握住了沈采苡的手,安慰沈采苡:“妹妹放心,方老夫人是有福气等人,自有贵人庇佑,定然很快能好的,你莫要担心。”

沈采苡已经发现了,自己这个嫂嫂,不精明,也不强干,温和可亲的性子下,还略藏一分天真。

显然,她在家中是很得宠的。

嫁到沈家又是不久就有孕,之后一直随着沈文和在京城,生活顺遂,衣食无忧,因此便是嫁人生子后稳重了一些,却还剩了一分天真未褪。

并未发现郑氏是装病。

沈采苡极是羡慕,她希望她也能有这般日子,安稳闲适,不须为外物琐事忧心。

她也不戳破此事,微笑着应声,“嫂嫂说得是,我也是这般想的,老夫人吉人天相,很快便会好的。”

几人回了沈家,李氏带着自己大儿媳何氏去见刘氏回话,其他人则被她遣去先更衣。

沈采芃转回兰雪堂,自去更衣。

今日过去,承嘉哥哥已经出门,她失望极了,只好在老夫人面前好好表现,希望给老夫人留下个好印象。

然而却被大伯母身边丫鬟夹在中间,不让她多动,好不容易才挤上前要接过方家丫鬟手中汤药,那丫鬟却也看不起她,直接把汤药递给沈采苡。

她讨好没讨到,却因为凑在前面,郑氏呕吐的时候,也吐了点在她身上。

快要恶心死她了。

沈采芃忍不住心中愤愤,这趟,没落了好,反而弄了一身晦气,反而是沈采苡,惯会讨巧卖乖,着实讨厌。

沈采苡也回了自己院中。

冬柏冬青自去休息,沈采苡被红樱文竹迎进屋里,轻声回禀:“姑娘,上午时候,老夫人遣了石嬷嬷去伺候太太,说石嬷嬷最是擅长照顾妇人身体,让她专心去为太太调养身体呢。”

沈采苡微微扬眉。

调养身体?看着吴氏,让她莫要乱说话才是真吧。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更衣后,自去涵虚园。

涵虚园。

李氏见了刘氏,悄然回话:“方老夫人气色不差,很是蹊跷,以媳妇看来,方老夫人的病……怕是都在那碗药上。”

不知道那药里放了什么,才让她做呕吐状。

郑氏也真是狠心,为了不来提亲,来自己的身体都舍得伤害。

“欺人太甚。”刘氏面上怒容闪现,郑氏这是把他们沈家当傻子愚弄呢。

“看来,这郑氏,是铁了心想攀高枝了……”刘氏冷笑,“你公爹早逝,如今闹得人人都把我沈家当作软柿子,着实可恨。”

李氏没吭声,静静等着刘氏吩咐。

“你且去忙,此事,让我好好想想。”

明日中秋,李氏十分忙碌,这是沈家到京城的第一个大节日,节礼上可以不出彩,但绝不能出错。

李氏作为主母,压力很大,也忙得很。

沈采苡等人到的时候,李氏何氏已经回去,四人给刘氏见过礼,陪着刘氏说了会话,刘氏便让她们散了。

沈采芃冷看了沈采苡一眼,转头走了,沈采荷这是与沈采苡王氏行礼道别,路上只剩下了沈采苡和王氏两人。

王氏同样不知道沈采苡是装病,还以为她真的被惊吓后身体不适,因此便撵着沈采苡赶紧回去休息。

等沈采苡要走,王氏又拉住了沈采苡。

“你哥哥临出门前,嘱托我给你找个医术好靠得住的医婆,今日上午我们出门时候,我母亲递了消息过来,说是已经寻到了人,等过了中秋,那医婆便来。”

王氏父亲有个妾室,乃是他在蕲州为官时候所纳。

蕲州名医辈出,乡人亦懂药理,小儿都能识得百十种草药名称。

王氏母亲段氏得了王氏请求,不知道沈采苡是为了防备别人暗害,只以为沈采苡到了出嫁年龄,而方家又子嗣单薄,想要早早调理好身体,为方家开枝散叶。

事关子嗣大事,马虎不得,段氏一是想要在女婿面前为女儿争些脸面,好叫女婿更疼爱自己女儿,又知道沈采苡与王氏为善,爱屋及乌,便心怜沈采苡小小年纪失了亲娘护持,把这件事当了大事来办。

第0047章 发现

事关子嗣大事,马虎不得。

段氏一是想要在女婿面前为女儿争些脸面,好叫女婿更疼爱自己女儿,又知道沈采苡与王氏为善,爱屋及乌,便心怜沈采苡小小年纪失了亲娘护持,把这件事当了大事来办。

段氏特意找了丈夫那蕲州籍贯的妾室,命她千万上心,去寻个可靠又厉害的医婆给沈采苡。

昨日晚间方得了确切消息,段氏今晨便命人送信来,宽女儿和沈采苡的心。

哪知道,今天王氏走得特别早,段氏遣来的仆妇只能放下信笺,又留了口信,才离开。

沈采苡闻言,喜上眉梢,急忙对王氏行礼道谢,“此番多亏嫂嫂,妹妹感激不尽。”

高兴了一会儿,沈采苡询问王氏:“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明日可就是中秋了。”

她极为希望,这个中秋,能与兄长一家人共渡团圆佳节。

沈文和月初便已离开,连沈采蘩婚礼都未曾参加,若是中秋再赶不回来,沈采苡真的是会特别遗憾。

这是,她回来的第一个中秋佳节呢。

意义重大。

且,要把“沈采苡与魏嗣源有染”的消息传扬开来,还栽赃在林思娴的头上,沈采苡觉得自己暂且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她如今,也只是勉强在内宅收买了一些人手,方便行事罢了。

想把这件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她还没有这样的实力,必须要兄长相助。

回到得真园,沈采苡休息了没多久,娇杏就进门来。

沈采苡本有些困了,这时候立即有了精神:“如何?”

刚刚回家,她便吩咐了娇杏,去找大夫看下,她那衣服上沾染的,是什么药汁。

她已经有了猜测,觉得郑氏会呕吐是因为那个汤药缘故,但她还需要大夫的确定。

“回禀姑娘,这药方是安神用的,但是不知道为何,里面又掺了些催吐药物,若是不慎喝了,便会呕吐。”

娇杏说得清楚,沈采苡忍不住冷笑。

红樱等人忍不住吃惊,“催吐药?方老夫人药里被做了手脚?姑娘,您赶紧去提醒下老夫人——”

“还用得着你提醒,你当人家不知道么……”沈采苡娇哼一声,打断了红樱的话。

她声音娇软,语气却冷冷的。

红樱等人惊诧莫名,文竹讷讷而言:“老夫人自己知道?这——这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红樱直接就接口,“就说她故意装病的呗。”

话一出口,红樱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眨眨眼,迟钝地看向沈采苡,“姑娘,这……应该,不是奴婢想的这个意思吧?”

沈采苡唇边勾起凉凉弧度:“可不巧,正好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可是,为什么呀?”娇杏不明白了。

若是一般的人家,妻妾争斗、兄弟夺产,为此装病来陷害对方,也是正常。

可方家的人口极其简单,方公子又十分的孝顺,方老夫人这是为了什么?

“好好想想,想通了有赏。”沈采苡说了一句,其他丫鬟就绞尽脑汁想着郑氏的意图。

沈采苡与祖母刘氏商量事情时候,都是屏退了丫鬟的,因此她们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不过事到如今,沈采苡也不打算隐瞒她们。

“想出来了没有?”沈采苡见红樱似乎面色一动,透露出些难以置信的神色,她便询问。

红樱没吭声。

“有这么难猜么?”沈采苡嗤笑:“很简单啊,方老夫人,不想履行这婚约了而已。”

说到最后,她声音冷的像冰。

一室寂静。

娇杏张了张嘴,好一会才找回了自己声音:“为……为什么?”

这几个丫鬟都是自己的心腹,将来自己做事,都避不开他们,少不得要让她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采苡开口:“去把白菊她们几个也叫来。”

等身边的一二等丫鬟到齐了,沈采苡目光从她们六人面上扫过,之后开门见山:“想知道为何方老夫人想退婚是么?”

“很简单,她觉得到现在,子善可以找到一个身世背景更加出众的贵女,如此将来对子善帮助更大,至于我,如今她已经不看在眼中了。”

沈采苡低哼一声,把为什么郑氏不愿意直接退婚,而是耍手段装病的原因也给她们剖析了个透彻。

众丫鬟都是义愤填膺,低骂郑氏背信弃义,白菊询问沈采苡:“姑娘想要如何处理此事?”

她家姑娘这般的聪明,想来已经有了对策。

沈采苡目中闪过幽光,她不能直接告诉方承嘉郑氏乃是装病的,但是她可以告诉方承嘉,郑氏“被人毒害”啊。

起码,也能破了郑氏装病拖延婚事的计谋。

还能顺便让方承嘉知道,自己对郑氏有多上心。

她招手叫来娇杏,让娇杏把她沾了药汁的衣物遣了小厮交给还在翰林院的方承嘉,“就让小厮说,我总觉得蹊跷,因此让人去医馆查验了一番,果然是有人要害老夫人,让他且好好查一查。”

郑氏可能会撇干净,可能撇不干净,但不管怎样,对她都只好不坏。

方承嘉接到沈采苡报信,心急如焚,先让小厮带口信谢过沈采苡细心,便急匆匆请假往回赶。

他匆匆赶到了郑氏门外。

一路疾行回来,他满身是汗、衣物不整,如此进去会让祖母担心,方承嘉稍微整理了下衣物,才要掀开门帘,听到了余嬷嬷说话。

“老夫人,您晚间,可还要喝那药?”

“为何不喝?”方承嘉听到祖母熟悉的声音,说:“若不装病,如何能拖延着不去提亲。”

说完这句,方承嘉听见祖母郑氏怒骂:“沈家那贱婢,扫把星,我是绝不会让她进门的。”

方承嘉手僵在半空,总也落不下去。

祖母,这是何意?

贱婢?说六妹妹么?

祖母为何要辱骂六妹妹?

为何不愿意去提亲?

装病?原来祖母早就知道,那药里有问题?

甚至……甚至……方承嘉身体微微摇晃,甚至,这药会有问题,估计本就是出于祖母的授意……

方承嘉立在门口,只觉有什么东西,瞬间破了一个大洞。

第0048章 仓惶

半晌之后,方承嘉慌乱朝着大门而去。

脑中却纷纷乱乱,充斥迷惘和痛苦,怎么都想不通,六妹妹那般美好,为何会惹了祖母这么厌恶。

祖母……本是慈祥可亲,为何又会那般恶毒咒骂六妹妹……

他心中痛的很,只觉得,这天下忽然变得很奇怪。

天翻地覆,一切都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了。

快走到门口,他又停住了脚步。

自己回来的事情,门房是知道的,若没去祖母面前请安,祖母说不定会察觉什么。

他暂时还不想让祖母知道,他发现了祖母对六妹妹态度不好的事情。

他只能转了回去,一进郑氏院子,方承嘉便提高声音叫到:“祖母……”

余嬷嬷很快迎了出来,十分惊讶询问:“少爷怎么的这时刻回来——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方承嘉的样子实在算不上好,满头汗水、衣物凌乱,关键是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余嬷嬷十分担心。

方承嘉深吸一口气,他努力控制自己,然而有些东西,并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住的。

他索性不再控制,直接进了屋里,急促询问:“祖母,中午的药,您还没喝吧?”

当然没喝,已经让余嬷嬷倒掉了。郑氏不知道方承嘉这是怎么了,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询问:“你这是怎么了?”

方承嘉道:“刚刚六妹妹遣人去告诉我消息,说是您的药里,似乎被人动了手脚,孙儿心急,匆匆跑回来的。”

郑氏一惊,心中生了慌乱。

她努力控制自己,装出震惊的样子:“什么?你说的是真的?”

郑氏并非是城府特别深之人,她眼中的惊慌,透露的太明显了一些。

方承嘉全都看到了。

他喉头梗住,努力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六妹妹说,她觉得您呕吐的十分蹊跷,怕是有人害您,便把衣物送去让大夫查验过,果真,那药被动了手脚,下了催吐药。”

方承嘉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郑氏。

郑氏以为方承嘉是关心她,却不知道,方承嘉是在观察她。

她听到“六妹妹”三个字时候,忍不住生出的厌恶,也落入来方承嘉眼底。

方承嘉不想再演戏下去,他转头对余嬷嬷说道:“余嬷嬷,您去查一查,到底是谁想害祖母。”

郑氏是他的祖母,便是知道她故意吃催吐药装病,他也不能揭穿。

甚至,还得为她全了面子,让她找出替罪羔羊,把这件事情圆过去。

但事情的发展最后出乎了方承嘉的意料之外。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下药的人,最后竟然扯到了林思娴身上。

“林姑娘说了,只要……只要我帮她传消息做事,将来她嫁进来,就……就让我做少爷的姨娘……”小晚只被打了几板子,就招了。

小晚哭得涕泪横流:“少爷急着想去沈家提亲,林姑娘听说老夫人病了,就想让老夫人一直病着,这样就没办法去沈家提亲了……”

方承嘉握拳,林思娴,又是林思娴。

真是恶心极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可恶的女人。

“来人。”他咬紧牙关:“把她送到京兆府,严加询问。”

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家屡屡放纵自己女儿,连谋害他祖母的恶毒法子都能想得出来,他怎能再忍。

这账总要和林家算一算的。

“不行,不许去。”郑氏被今天这事,弄得有点回不了神。

本来想让沈家贱婢和林家那个不知廉耻的林思娴斗个两败俱伤,到时候她再把事情捅出去,彻底绝了林家那没脸皮的姑娘的心思。

没想到,算计刚开始,就被沈家那个贱婢破坏了,逼得她不得不示意余嬷嬷把小晚推出来。

既然推出来了,就得物尽其用啊,先把林思娴嫁进来的路子给断了再说。

但她想的是,把小晚送到林家,让小晚指证林思娴谋害她,林家就能断了林思娴的心思。

可不是要把小晚送到京兆府。

把人往京兆府一送,事情闹大了,等于是直接和林家撕破了脸皮,对孙儿的前程大为不利。

郑氏绝对不允许。

“祖母,今日孙儿一定要把她送到京兆府,好教林家知道,这天下还是有王法的。”方承嘉红着眼,斩钉截铁说道:“祖母,请您莫要阻我。”

虽然给汤药里动了手脚的乃是林思娴,可祖母明明知情,却也顺水推船,方承嘉心底,酸涩难过到了极点。

继续做些什么,让自己不那么难过。

到了这一刻,方承嘉才发现,原来他也和那些人没什么不同,欺软怕硬、自私狭隘、偏心窝囊……

说什么饱读诗书、谦和温润,什么少年才俊、人中龙凤,都是假的……

遇到这种事情,他甚至胆怯懦弱到不敢与祖母对质,只怕事情撕扯开了,让祖母难看伤心,更怕祖母把事情放到明面上,要拆散他和六妹妹。

只能把火气撒到林家身上。

他那副表情,郑氏急忙改口,“好好好,送官,我们把她送官,别担心,祖母这不是没事么。”

郑氏以为方承嘉是因为愤怒林思娴害她,又担心她的身体,才情绪这般的激动。

虽然有些遗憾不能看林思娴和沈采苡互相厮斗了,但是孙儿这般心疼她,郑氏还是高兴的。

方承嘉红着眼看她,郑氏觉得他似乎想哭,有有着其他情绪混杂,她看不懂,莫名便有些不安。

“子善?”她试探了叫了一声,方承嘉用力闭眼,“祖母,孙儿先去一趟京兆府。”

事情涉及到了林家,就不是他把小晚送过去就算是完事的了。

郑氏不敢阻拦,只能任由方承嘉更衣洗漱后,出了门。

方承嘉在门外站了片刻,没有朝着京兆府的方向走,反而转身回了翰林院,求见了掌院学士阮讷。

他想问,这圣人之言,是不是皆是空妄。

听了他的话,阮讷沉吟半晌,方才说道:“我以为,你要在庶吉士散馆之后,任职一段时间,才会有这样困惑。”

却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这个年轻人,遭逢大难,重负于背,于是沉稳谦和、性情坚韧。

但又运道极好,少见罪恶,故而天真脆弱。

打掉他的天真,碎掉他的脆弱,若能重铸,便可堪大用。

第0049章 提携

方承嘉低头:“还请大人教我。”

阮讷沉吟片刻,方才开口。

“圣人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何为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若想明明德,须先明本心、明事理,才能明德。”

“我辈读书人,公正诚明、中庸合德,如此方能做到明心致知,而后明德。”

“既已明心明德,若一言一行皆由本心,虽则畅快,只是如此,则难于争上游;不争上游,则位卑而言轻;位卑而言轻,则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只能影响一村一庄、三五乡民,可谓之:小明明德。”

“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悖……虽说的是圣人之道,可也指明一点,穷者,只能独善其身,达者,方能兼济天下。”

“若想为达者,却既须明心明德,又须和光同尘,做事有法有度,若真万事由心,则如独秀之木,必被摧毁,难为达者。”

“法须合乎仁义,但又不能为仁义所累;法或可不拘一格,却不可罔无底限;此时须得直指本心,彼时又须迂回曲折,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守本心、存底限、擅手段,方能脱颖而出为上位者,即已为上位者,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便能引得千人竟仿,便是所谓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阮讷看向方承嘉:“子善若已三省己身,仍觉得本心为正,便须立守此心,外物不动;道有千条,人有千法,如遇道不同者,则排除异己;若道同法不同,或利用合作,或引导感化,不一而足……”

方承嘉沉默听着阮讷教诲。

阮讷说的还是他平日里熟读的圣人之言,只加了一两句点点评,看似什么都没说,方承嘉却觉得,遮眼迷雾猛然散去,眼前豁然开朗。

可以善,却不可以没自保之力;可以君子,却不能没有圆滑手段;有些东西,要坚守,却不能一意孤行,迂回曲折,亦能达成目的……

这天下,不是只有是与非……

最重要的,是让自己成为上位者……

他目光渐渐清明,阮讷见着,心中殊为欢喜。

他乐见年轻人的成长,或许会失去一些天真纯挚,然而这世间,却又多一名值守本心的求道者,百姓便多了一分福祉。

是为大善。

方承嘉站立许久,终于长出一口气,默默对着阮讷一躬到底,如是再三,转身时脚步轻快许多。

却被阮讷叫住了。

“陛下有事交代下来……”他与方承嘉说了一桩事,又给他看了折子,着方承嘉也想个章程出来。

“若可行,此事,我便交于你去处理。”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君子不器,乃能成己达人,他不教方承嘉你该如何做事,只与他讲些大道理,指明一个方向,一切只看方承嘉悟性。

将来方承嘉能有何等样的造化,端看他自己。

但阮讷对方承嘉有信心,他相信方承嘉终能有所成就,青史留名亦非难事。

一想到这其中,他的指点居功至伟,他就忍不住手捋髭须,心有得意。

大人这是在提携自己,方承嘉深吸一口气,再次鞠躬:“下官多谢大人提携。”

阮讷笑言:“本官只是给你一个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全靠你自己。”

可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给别人机会的,也不是所有有才的人,都能得到机会的。

否则怎会有人写下“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之句。

方承嘉心头火热的。

他必须要把握住这个机会,他也相信自己一定能把握住的。

有权有势,方才有资格谈齐家治国平天下。

若无权势,只为蝼蚁,空谈天下妄议朝政,殊为可笑。

方承嘉目光熠熠生辉,神思亦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去了一趟京兆府,并未见到姚府尹,只见到了府丞金卫山。

金卫山言谈间,暗示此事方家可以与林家做个私了,想来林家定然会给方家一个交代,也会觉得欠方家一个人情。

方承嘉虽然已经明白了做事须得圆滑,一则尚不熟练,二则林思娴所作所为,已经超过他能容忍的底线。

他放下茶杯,淡淡一笑:“姚大人是要我放过谋害亲祖母子贼子,并拿我亲祖母的康泰换自己前程?”

“难道平日里,金大人遇到此类事情,亦是比照处置?否则怎的这般有经验?”

金卫山面皮一抽,他怎么敢认下这话,看来,林家的嘱托是完不成了。

被一个毛头小子这般挤兑,他脸上带笑,眼神有些阴,“方大人说笑了,本官只是觉得冤家宜解不宜结,却不想惹了方大人生气,既然方大人不愿意,那便算了,本官定然会把事情如实禀报府尹大人,请府尹大人定夺。”

既然金卫山已然改口,方承嘉亦不会咄咄逼人,他道了两句费心,便自回家。

为免沈采苡担忧,便再次书信一封,让云枫送与沈采苡,事情说得详尽,却也隐去了郑氏对沈采苡不喜的内情。

看完之后,沈采苡忍不住娇哼一声。

林思娴可真是胆大妄为,连郑氏都能下药,可惜就是不太高明,让人轻易就抓住了。

虽则方承嘉信中之意,乃是说郑氏也是被人谋害,但是沈采苡却明白的很,郑氏并非不知情,分明就是林思娴此举与郑氏的心思不谋而合,所以郑氏才会将计就计。

到出事了,郑氏还能把林思娴扔出来背锅。

倒也是算计的很精明了。

这事儿,怕是只有方承嘉被蒙在鼓中了。

沈采苡忍不住轻笑一声,现在的方承嘉,还稚嫩的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成长成上辈子她所见的那个权势赫赫的男儿。

不过,她很有耐心的,很乐意慢慢陪他一起历练成长。

方承嘉还忍不住告知她,他得了掌院学士阮大人的提携,必然尽心竭力,做出一番事业,为她遮风挡雨,云云。

沈采苡听着,杏眸中细碎星光闪动。

我在等着,等着你一飞冲天的时刻。

第0050章 兄妹交心

沈采苡让云枫帮着传了口信,让方承嘉放心做事,又送了一匣子上好的血燕,给郑氏补身体。

文竹一边把血燕装匣子,一边嘀咕:“此等好物,喂了白眼狼的肚子,可真是令人不甘。”

娇杏也很同意文竹的说法。

不过好方公子还是好的。

沈采苡没管丫鬟们的嘀咕,她妥善收藏好了方承嘉信笺,又单手托腮,琢磨今日发生的事情,对她打算做的事情有没有影响。

收拾林思娴和魏嗣源,是她朝外面伸出爪牙的第一步,绝不能搞砸了,如此,哥哥才会信任她,以后求他做个什么,才更方便啊。

她细细想来,发现如今方家先爆出林思娴毒害朝廷一品命妇的消息,再有其他不堪事情爆出,便是雪上加霜,就算弄不死林思娴,但绝对能让林家乱一阵子。

而作为罪魁祸首,起码年内,不虞林思娴忽然出现,朝她直接挥鞭子了。

至于林思娴设计暗害她,沈采苡轻哼一声,杏眸幽光闪烁,那就让她放马过来,看谁能笑到最后。

如今万事具备,只欠哥哥回来帮她了。

沈采苡很着急,希望沈文和能赶紧回来。

第二日晨起,沈采苡去请安时候,却看到了沈文和的身影,她杏眸中流泻出欢喜愉悦,凑了过去:“哥哥,你回来啦。”

见到沈采苡甜美笑脸,沈文和目光变柔,“昨日晚间回家的,太晚了,便没惊动你。”

王氏已经与他说了这次事情,听得沈采苡被惊吓生病,沈文和心中怒气积攒,如今见沈采苡面色犹自有三分苍白,沈文和目中冷光闪过。

刘氏出来了。

沈文和沈采苡便暂时停了交谈。

刘氏把沈文和叫到跟前,好一翻问询关怀。

等从涵虚园出来,沈采苡对着王氏眨眨眼,“嫂嫂,我借你夫君片刻,可否?”

王氏红了红脸,嗔怪看了沈采苡一眼,反击一句:“你们是兄妹,我算什么,走了……”

她转身带了孩子离开,沈文和随着沈采苡去了得真园,王氏已经吩咐,把沈文和的早膳也送来。

“采苡,你身体可还好?”用完早膳,沈文和直接询问。

面对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嫡亲兄长,沈采苡也不隐瞒,自然把自己之前心中谋算合盘托出,当然,刘氏和大伯父沈琰不同意她的计划的原因,沈采苡也没隐瞒。

沈文和缓缓点头:“大伯父此是老成持重,你这样,是冒险了些。”

兄妹俩坐到了小凉亭里,沈采苡为沈文和泡茶,等到沈文和话音落下,一杯茶也被她端至沈文和面前。

“可是哥哥,我并不想放弃……”

沈采苡幽幽道:“若不能把林思娴打压下去,若不能解决魏嗣源,不知道哪天,我又会被拖入泥淖,哥哥,我怕。”

如今的日子,虽总要耗费心神,可比起莲花庵时候,已经是天差地别。

她从泥淖中爬出,绝不想再落入其中,如臭虫一般苟延残喘。

沈文和面色不变,目光依然柔和,询问沈采苡:“你想如何做?”

沈采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把自己思量好的办法与沈文和合盘托出。

听了开头,沈文和面上已经出现了不赞同之色,待听到后面,沈文和虽然觉得此法成功几率很大,却依然觉得很是冒险。

但他并不立即开口相劝,只是低头沉思。

少年时,曾有人给他算命,言道他乃是英年早逝之相。

他本不信,以为是无稽之谈,然对方所说其他都已应验,那最后一句批语,他虽不信,却不敢不做防备。

妹妹是他在世上最亲的血脉之一,若他真会早逝,那现在何不让她放手施为,只当历练。

趁着他还能为她提供庇佑帮助,让她放手施为,有不周全的地方,他可以帮着查缺补漏,并教导一番,让她以后行事更加谨慎缜密。

这些年,他本也攒了些人手,原想着若自己真有不幸,这些人可以护持自己妻儿妹妹。

可他一直知道,妻子性子不适合掌家,不一定能收服这些人,他常常为此担忧。

在沈文和的印象中,妹妹虽然聪慧过人,可也是天真甜美的。

几年未曾多见,妹妹长大了,又遭了一次劫难,如今却是思虑周全,又有决断,把他搜罗的人手交到妹妹手中,却是比交给妻子更好。

沈文和思索良久,目光灼灼注视沈采苡:“采苡,虽则最后都可澄清,可对你而言,总会损了名声,你想好了么?”

“我已经决定了。”沈采苡用力点头,轻扯着沈文和衣袖:“哥哥,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两人是一奶同胞的嫡亲兄妹,面目上有许多相似之处,血脉更是相通,她这般软语哀求,沈文和怎舍得让她失望。

“我是你的兄长,自然会帮你。”沈文和忍不住伸手,想要揉揉她的头,伸到一般才想起来,这丫头最是爱美,若是弄乱了她的头发……

沈文和正要收回手,却觉得掌心接触到了有些茸茸的、又有些湿滑的东西,正是沈采苡凑过来的小脑袋。

不过她吝啬的很,只一触便立即把脑袋缩了回去。

沈文和失笑,心中却是暖暖。

轻抿一口茶水,他问起沈采苡的具体打算,沈采苡杏眸光彩闪烁,开始为沈文和说起她的计划。

沈文和细细思索,发现她早已谋算的很是周密,只要不出意外,当是能达到目的。

沈文和便点了头:“此计虽冒险一些,但成事几率颇为不小,可以一试。”

在沈采苡期待的目光里,沈文和含着笑意看她:“明日我便吩咐下去,再拨几个人给你,让他们给你跑腿,听你命令行事。”

“真的?”沈采苡目光晶亮,这真是超出了她预料的发展啊。

她缺的,可不就是人手。

“我怎会骗你。”沈文和应了一句,“我明日带你出门,顺便让你见见他们,可好?”

沈采苡“嗯嗯”应着,连连点头:“我就知道哥哥最厉害、最可靠了。”

杏眸中亦是信任崇拜有加。

沈文和面色变化不大,心中却极是受用。

然后她忽然又摇头。

第0051章 不了了之

“怎的?”沈文和以为自己哪儿没有考虑周全,忍不住询问:“可有不妥之处?”

沈采苡摇头:“哥哥思虑很是周全,只是过两日祖母便要带我们去普安寺,不若安排在那时候相见,比较不惹人注意。”

沈文和答应下来。

等沈文和离开,沈采苡自己坐在凉亭里,越想越是高兴。

她忍不住就嘻嘻笑出声,然后又急忙停下,捂住了两颊。

糟糕,千万不能笑出皱纹来。

还有发髻,应该没被哥哥摸乱吧……

“白菊,白菊,伺候我重新梳妆……”她忍不住呼唤起白菊来。

白菊为她梳妆,沈采苡目视镜中自己。

西洋来的镜子,比之铜镜清晰数倍,似乎连她面上细细绒毛都能照射出来。

镜中人雪肤花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浅浅一笑,便令人心旌神摇。

她绝不要再变成那副丑陋的样子。

这次,她虽然依然无法让林思娴以血偿还上辈子的欠她的,可最起码,能先让魏嗣源得到他应有的下场。

至于林思娴,一次无法把她打落尘埃,可只要持之以恒,总有让她血债血偿的时候。

至不济,等到六皇子登上皇位,林家……呵。

梳妆完毕,沈采苡去见刘氏,把今日之事的最新发展,与刘氏说了。

刘氏轻哼一声,她可不信郑氏不知道汤药中被做了手脚。

郑氏只是将计就计罢了。

不过,倒也让她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算了,能让林家烦恼一番,也是好事。

不过,林家绝不可能会让林思娴认罪,至多是扔个有些分量的仆妇出来背锅罢了。

此事大概会不了了之,死的顾及之后小晚和林家的某个仆妇。

事情发展发果然如同刘氏料想的一眼,小晚被杖毙,林家这是林思娴的乳母被推了出来顶罪,说是她自己心疼姑娘,想要让姑娘得偿所愿,才做下这种事情。

那乳娘最后干脆一头撞死了。

事情就此了结。

方承嘉知道,真相并非如此,但是就像是阮讷阮大人所言,只有上位者,才有资格从心行事,作为下位者,有些时候,只能忍忍。

他心中略有郁气,与沈采苡通信时候,说将来青云直上,定不让人这般敷衍于他。

其实沈采苡也知道,这事情罪名不可能落到林思娴头上,但是顶罪的是仆妇,众人心中认定的罪人,却肯定是林思娴。

且此事之后,林思娴再无可能嫁入方家。

没有人家会娶一个谋害过自己长辈的女人进门。

沈采苡忍不住笑出声,哼,自己断了自己的路,这会儿林思娴怕是要气吐血了。

林思娴此时确实是气得要死,正在打骂丫鬟。

毒害朝廷一品命妇可不是一件小事,虽然用了乳娘去抵罪,但是林家为了此事,也受了不小的压力。

闲的没事做,成天找茬生事的御史们,最近揪着林家不放,吵得皇帝很烦,皇帝烦了,对惹事的林家和林皇后就没了好脸色。

林皇后被宫中妃子挤兑的说不出话来,只能让人传话,斥责林思娴胆大妄为,须得严加管教。

不管林皇后是真心如此觉得,还是只为了做给别人看,免得别人攻讦于她,罗氏都当林皇后是真心觉得如此,把林思娴狠狠责骂一顿。

罗氏又苦口婆心的劝导林思娴,让她莫要再这样冲动行事。

林思娴不服,她觉得自己这样做并没有错,反驳了两句,一直没说话的林父林志钧上前,狠狠一巴掌扇在林思娴面上。

“逆女,还敢顶嘴。”

林父一巴掌下去,林思娴捂着脸难以置信,罗氏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抱着林思娴就哭。

林思娴自来被皇后溺爱,何曾受过如此的委屈,大喊一声就冲回了自己屋里,气得林志钧跟上去还想再教训她一顿。

林思娴回屋,气得大哭摔东西,小丫鬟收拾屋子时候,她拿着小丫鬟撒气半天,才终于平静了一点。

身边大丫鬟坠儿上前一步,为林思娴净面梳妆敷脸,低声说道:“姑娘何必着急,皇后娘娘斥责于您,也是无可奈何,否则宫中德妃等人必会拿此事攻讦娘娘,但皇后娘娘心中,自是爱着姑娘的……”

“至于方大人之事,您也毋须着急,方老夫人那边无法着手,可沈采苡那边却是有破绽的,您要做的,便是先命人在京中散播流言,把此事传的人尽皆知。”

“那有什么用,也不知道到底吴氏那蠢货找的男人到底是哪个,光是一些空话,别人怎么会信。”林思娴沉着脸说道。

沈采苡那贱人伶牙俐齿,在绝味斋时候,哪些人不就被她的狡辩给骗了么。

“这只是第一步而已。”坠儿胸有成竹,也不在意林思娴的反驳。

她继续说道:“第二步,姑娘要找到吴氏,询问她当时到底是选了哪个男人来陷害沈采苡,只要找到了人,然后放出去,之前传的甚广的流言,就会起了作用,别人都议论自己的未婚妻与别的男人有染,方状元怎可能会忍受下去呢。”

“到时候,姑娘的机会就来了。”

坠儿没告诉林思娴,方承嘉是死都不会娶林思娴这种谋害家中长辈的女人的。

她能得宠,便是因为她会为林思娴出谋划策,若没了这个利用价值,又惊醒了林思娴的美梦,以林思娴这样的脾气,说不得直接让人打死她。

她要熬,再熬个一年半载,这蠢货破坏了方状元的婚事,自己的差事完成的漂亮,那么好日子就有了……

林思娴咬着牙,心头火一直在烧:“我何尝不想知道,可现在沈家防的紧,根本见不到吴氏和她身边人。”

坠儿为林思娴轻轻敷脸,“咱们见不到,总有人是能见到的。”

坠儿很是聪明,林思娴一听就知道她已经有了主意,立即抬头询问:“谁?”

“吴氏的娘家人。”坠儿轻笑,与林思娴言道:“沈家能阻止外人去探望吴氏,但总不能阻止吴氏娘家人去看她吧。”

第0052章 坠儿献计

林思娴有些恹恹的,“吴氏娘家,不过是个小官,沈家不让,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再说,现在吴氏的娘家人,不都在常州么,难道为了这个专门让她们进京?倒也不是不行,可太慢了……”

“之前吴氏娘家确实只是小官,可之后就不一定了。”

见林思娴疑惑皱眉,坠儿也不卖关子。

她直接便道:“姑娘有所不知,那吴氏的嫡亲兄长,之前战场上救了薛将军,薛将军愿意提携,那吴氏兄长也有三分能耐,如今累了不少功劳,待得西南战事一定,皇上便要论功行赏。”

“有三殿下和杨将军、薛将军在,那吴氏兄长的官位定然不低,且又有三殿下和杨将军的看重,便是暂且官位不及沈家,沈家却也不敢怠慢他了。”

林思娴忍不住点头。

确实是如此。

坠儿又说,“接下来第三步,姑娘便可稍作进言,让皇后娘娘在吴氏兄长升官的谕令传下前,便先遣人去常州接吴氏兄长的家眷进京,以让那吴氏兄长,更感念三殿下的知遇之恩,。”

“如此,既能为皇后娘娘和三殿下分忧,等吴氏嫂子进京,又能为姑娘传递消息姑娘,岂不是美事。”

“这也太慢了。”林思娴觉得坠儿说的有道理,但是需要的时间太长了,“郑氏那老虔婆本就没病,过个三五日说不得就要去沈家善良婚期,等吴氏的嫂子进京,最少也要两月余,到时候说不定婚期全定好了,太慢了。”

“姑娘且放宽心,便是商量好了婚期了又如何。”坠儿一点不着急,耐心开导林思娴:“婚期定了,两家之间还要过六礼、准备婚事等等,中间怎么也要一年半载的时间,只要在这期间爆出了沈采苡不贞的消息,而这消息又是指名道姓、确确实实的,还怕这婚事破不了么。”

林思娴的眼睛,随着坠儿的诉说,越来越亮,待得坠儿说完,她忍不住连连点头。

坠儿说得对,就算是方承嘉结婚了,她也是可以弄死他妻子的,是她没想到这点。

她随手抓起妆匣中两支镶珠嵌宝的簪子,塞到了坠儿手中:“你办事尽心,这是赏你的,以后好好为姑娘我分忧,亏待不了你的。”

坠儿面上泛上喜色:“坠儿谢姑娘赏赐,定不负姑娘看重。”

林思娴不在意,她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东西,“你办事妥帖,这事情就交给,办得好,姑娘我还重重有赏。”

她真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到底那男人是谁,然后让整个京城人都知道,沈采苡到底如何的不要脸。

到时候,看方承嘉还要不要那个贱人。

坠儿看出了她的心思,心中微哂:明明是林思娴勾结吴氏陷害了别人,现在她却以此为由来攻讦别人,可真是……

这沈姑娘,被林思娴盯上,真够倒霉的……

但,她也有不得已的地方,只能对不起这位沈姑娘了。

不过现在能退了婚,其实对这沈姑娘也是好事,总比将来丢了性命好。

不过一两日时间,京城里,渐渐有了风言风语,暂且,还没传到沈家和方承嘉耳中。

沈采苡还不知此事,她在等着与哥哥给她的人手见面,要吩咐他们做的事情,她也在心中列了清单。

中秋过后第三日,刘氏李氏一起带着家中方便出门的媳妇和未出嫁的姑娘,一起去了普安寺拜佛。

拜佛当要恭敬虔诚,沈采苡等人穿的便都比较素净,不过沈采苡气色极好,一看便是已经痊愈了。

这本就是刘氏的目的。

既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沈采苡便不会任由心底情绪坏事,她十分配合刘氏,让刘氏很满意。

等见过两波其他官家家眷之后,沈采苡觉得应该差不多了,便娇声与朝刘氏请求:“祖母,孙女想去求几张平安祛病符。”

刘氏笑着松了口:“去吧去吧,难得出来,松快一些也好。”

却是连这次跟出来的何氏王氏,也让她们不必伺候了。

沈采苡没管其他人,拉了王氏的手,直接便去求符。

除了给刘氏沈瑛等长辈之外,沈采苡还为郑氏求了一张,打算回去就让丫鬟送过去,以表心意。

之后两人就转进枫林。

此时枫叶只是微红,虽还无灿若朝霞之灼灼美态,可却另有青涩之美。

沈文和带了人在等她们。

“妾身先去准备茶点。”王氏看这架势,觉得这兄妹俩怕是有话要说,主动回避。

沈文和如今已经打算把自己手中的一些人手逐渐交代给沈采苡,倒是不用王氏再费心,便也不愿让她见识这些烦心事情,“也别全都准备我和采苡喜欢的,多备些你自己爱用的。”

王氏脸微红,轻“嗯”了一声,带着丫鬟走远。

沈采苡眼中闪过羡慕光芒,转头敛了表情,看向沈文和身后人。

那两人生得很是普通,不高不矮、不丑不俊、不胖不瘦……如同每个人人生里总会擦肩而过的路人,样样都很平庸;你似乎觉得自己是见过他的,但是转头,又发现其实这种人满眼都是,瞬间分辨不清,到底哪个是哪个。

无有任何特别。

沈采苡目光流转,询问沈文和:“哥哥要让我见的,便是这两位么?”

她转念间已经想了很多。

其实这两天她都挺兴奋的,不知道哥哥会给她什么样的人手,是身手厉害一看就十分精悍的,还是老成持重稳妥可靠的,又或者是智计过人思虑周全的。

反正总该是非常与众不同的,让人一眼看过就觉得他应该很有点本事。

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两人。

她却一点不觉得失望,反而恍然大悟,这样不起眼的,或许不是最好的,但却是最合适的。

没什么特别,就算是做了坏事,也不容易被人认出来呀。

她想,能有这样表现的人,要么本来就是平庸的,要么就是非常厉害、善于伪装的。

这两人能让哥哥器重,当然不可能是真平庸,那就是真厉害了。

所以她言谈间带上了敬重的语气。

第0053章 王氏兄弟

沈文和颔首:“这是王桥、王植两兄弟,以后你有事,尽管吩咐他们便是,他们手下,还有另外四五人,若不够,还可雇佣可靠之人做事,你不必担心人手不够。”

沈采苡目光越来越亮。

她以为哥哥只会给他一两个人用,没想到哥哥竟然这么大手笔,“哥哥最好了。”

沈采苡娇声谢过沈文和,转头令红樱赏了两人,“既然哥哥让两位先生来帮我,便证明两位先生乃是可信之人,我困于内宅,行事多有不便,外间之事,以后就要劳两位先生奔走了。”

沈采苡观察王桥王植的时候,他们也在悄悄观察沈采苡。

沈文和的智计他们是佩服的,他的品行他们也信服,那日沈文和见他们,说要让他们带着手下兄弟为他妹妹办事,王桥王植其实很不愿意。

女子身居内闺,多心窄性狠,行事阴毒,他们二人并不愿意为这等女子办那阴私之事,过于伤阴德。

但沈文和应承他两人,若是觉得他妹妹行事阴毒,可再来找他,重回他手下,并把他的妹妹夸赞了一番,说的是天上少地上无,显见对自己妹妹疼爱的很。

沈文和已经把话说到这种程度,他们若是再拒绝,便是不识抬举,王氏兄弟最后先应下来,以后相机行事。

这会儿见了,他们虽然没敢直视沈六姑娘的面容,但余光扫过,便也知道是极为美丽。

两人深觉,起码在容貌气度上,当日他们的东主夸赞的并不过分。

且这姑娘,言谈举止间,也透着对他们的敬重,倒并非是像他们之前服侍过的东主一般,把他们当作奴仆一样轻视。

这让他们心底觉得舒坦,两人各自心中已经决定,只要她做事不是太过分,他们定然会尽力。

作为兄弟,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心意相通,齐齐躬身行礼,“必不负姑娘信任。”

沈采苡“嗯”了一声,而后询问,“我所要做之事,兄长可已经和两位先生说过?”

“并未,还请姑娘示下。”王桥虽未兄长,但比较沉默,接话的是王植。

沈采苡浅浅一笑,“很简单,我需要两位散播一个流言……”

王桥王植心中如何想的,沈采苡不知道,但是听完她所需要散播的流言之后,两人面上却并未出现任何其他表情,只王植开腔:“不敢瞒姑娘,如今京城里,已经有了关于姑娘的一些流言。”

沈采苡微微诧异,她以为林思娴总会消停两日,没想到却还在蹦达,既然如此——

“那就烦劳先生帮他们一把,推波助澜,让这流言,传的更厉害一些。”她妙目流转,含笑轻语,王氏兄弟急忙应下:“姑娘放心,我等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他们刚刚认了新东主,想要在新东主面前表现一番,虽然这东主让他们散播她自己与人有染的流言,实在有些让人惊诧,但东主如何吩咐,他们就如何办事,不该问的,却也不问。

沈采苡却并未放两人离开,她又吩咐了一番其他事情,见两人已经明了,又谈了日后如何联系等事情,给了两人银钱方便两人办事,方才让两人离开。

沈文和就站在旁边,看沈采苡吩咐事情,等沈采苡完事,他才开口:“走吧,你嫂嫂应该已经备好了茶点,且去尝尝这普安寺有名的素茶点,到底味道如何。”

等傍晚下山,沈采苡估摸着方承嘉此刻已经归家,便遣人把所求的平安符给郑氏送去。

好叫方承嘉知道,她时时刻刻都是挂念着郑氏的。

之后,她便坐等王氏兄弟的好消息,看林思娴和魏嗣源,会如何行事。

魏嗣源这几日都有些心神不宁。

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资质不够好,能考上举人已经是运气,至于进士,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其实举人也不错了,再加上沈家的帮衬,足够他把日子过得让许多人羡慕,可是他日日能见到沈家人,深知沈家过的是如何富贵的日子。

心底就生了不甘,都一样是人,凭什么沈家人过得要比自己好。

父亲当年也是姑苏有名的才子,与沈琰不相上下,可惜春闱前,父亲与沈琰等同窗出游时候,却出了意外。

虽然大家都说,父亲是争斗时候被匪徒推下斜坡撞了头不治身亡,但却有人悄悄告诉他,这匪徒本来想劫持的是沈琰,他父亲侠肝义胆,去救沈琰,才会遭了那等劫难,换来沈琰逃脱匪徒之手。

魏嗣源因此理所当然的认为,沈家把他们母子接过去供养,那是应该的,父亲可是沈琰的救命恩人,沈家就应该知恩图报。

但他不傻,知道这种心思不能让别人知道,而且一旦他考不上进士,也不可能一直赖在沈家,母亲又着急给他订婚事,媒婆说的都是县里富户家的姑娘,魏嗣源觉得自己受了侮辱。

他魏家也算得上书香门第,怎能娶一个商户女。

越想,魏嗣源就越是不甘心。

越想,他越是怨恨沈琰忘恩负义。

若是父亲还活着,当了大官,他怎么也能娶个官家千金,怎么会被那些媒婆看不起,尽说些满身铜臭味的商家女给他。

所以吴氏遣人找他,说送一桩好亲事与他时候,他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心头是火热的。

一是因为即将会有得力的妻室帮扶;二是因为沈采苡颇有才慧,又貌美动人,这般品貌,才是他理想中的妻室。

事情失败之后,魏嗣源不是不怕,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去请罪,请罪的同时,也隐晦的威胁沈瑛,说如果他有什么事情,便会有人把沈家的事情抖落出去,让沈家难看。

他在沈家借宿多年,知道沈家人都很在乎家族的清名。

沈瑛果然顾忌,警告了他一番之后,还是带着他和沈家其他子弟上京了,也让他与沈家其他子弟一般,进了京城的凝秋书院借宿并努力攻读,为明年春闱做准备。

甚至沈家对他的日常资助也没断,但之前来自沈家二房兄妹的额外资助,却是没有了。

第0054章 深夜匪踪

没了来自沈家二房兄妹的照拂接济,魏嗣源不得不自己操心庶务,节省着花银钱,免得不到春闱,便没了银钱。

如此,他用钱总是束手束脚,想要请几个学子吃酒都要考虑再三,银钱不够,十分耽误他结交朋友。

幸好,其他沈家旁枝子弟不知道沈家内宅发生的事情,依然愿意与他往来,他借此总算是认识了几个才俊。

将来就算是落榜,他有事也能寻求这些人的帮助。

因为他认识方承嘉,凝秋书院众学子又崇敬这本朝首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有时候也会与他打听些方承嘉的事情,又让他多了几个朋友。

魏嗣源为了能结交人脉,长与他们一起谈论学问。

今日晚间也是如此,三五友人散座竹林里,一起谈论自己对今日先生留下的课业的见解。

可忽然间,其中一个学子义愤填膺说道:“你们知不知道,那方状元的未婚妻,不知道与谁有染,实是不知廉耻!”

魏嗣源就抖了一下,快要被吓死了。

这消息沈家捂得严严实实的,怎么会传出来。

他急忙出声询问:“兄台何出此言?我母亲与沈六姑娘生母乃是表亲,我虽并未见过沈六姑娘几次,但常听我母亲言说沈六姑娘娴静端淑,品行一等一的好,这等传言,我是不信的。”

那人便说了些事情。

魏嗣源从上京后,因为害怕沈家暗中害他,因此一直窝在书院不出门,做出勤勉读书备考模样,因此消息不灵通。

透过这同窗,他才知道了在绝味斋林思娴喊出沈采苡与人有染的消息,而后京城里就多了些风言风语。

魏嗣源特别心慌,他能威胁到沈家的只有这件事,现在这事情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不再是秘密,沈家会不会为了防止消息泄露,从而杀人灭口?

他可是知道,沈采苡身边的丫鬟以及她的家人,都忽然消失了的事情的。

显见沈家为了维护家族名声,足够的心狠手辣。

魏嗣源真的很害怕,他强装镇定反驳:“我倒觉得沈六姑娘所言有理;那林姑娘自己立身不正,她说说之言如何能信,再说,若是真的,她真的不说出另一人是谁?”

“可见她不过是信口开河,污蔑沈六姑娘。”

“魏兄怎的如此激动?”另一人有些奇怪魏嗣源的表现,忍不住询问,魏嗣源心中一凛,之后肃容做出正经样子:“我与母亲深受沈家大恩,自然是见不得有人以荒谬之言诋毁沈家。”

众人也知道他与沈家的渊源,倒也没怀疑他的说辞,魏嗣源松一口气。

等时间渐晚,众人散去,魏嗣源独自回屋路上,他忍不住皱眉。

林思娴怎能知道这些事情?他虽然与别人辩解时候,说林思娴应该是胡乱污蔑沈采苡,但此事真相,他自己心知肚明。

若是真相泄露,沈家没了顾忌,更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刚进门,一只手就从后而来,捂住了他的嘴,魏嗣源身体一抽,大力挣扎起来。

他心中很是惊惧,是沈家,肯定是沈家来教训他了。

他希望自己的挣扎能惊动隔壁的学子,但脖颈上感受到了一丝凉意,耳边传来阴狠的声音,让他不敢再动弹。

“不许动,再动捅死你。”

魏嗣源这会儿不知道怎么的聪明起来,既然对方没有第一时间杀掉自己,那就是没打算要他的命,他赶紧停止了挣扎,无比配合。

架在脖子上的刀并没有离开,但却有人用头套蒙了他眼,又绑了他,魏嗣源心中一凛。

原来匪徒不止一个,幸好他没有乱动。

嘴里被塞了布,魏嗣源反而安定下来。

要杀自己,不需要这么麻烦的又是捆绑又是塞嘴的,他们肯定还有其他目的。

接下来匪徒的话也证实了他的想法。

“小子,你放心,我们不要你的命,只要你做一件事,做得好,你不但不会有事,反而重重有赏,现在,老子放开你的嘴,不过你要想清楚,到底是你叫了别人来的快,还是老子的刀快。”

匪徒恶声恶气的威胁,魏嗣源不但不怕,反而心中更安定了。

既然他有用,那肯定不会被杀。

“好汉您尽管吩咐,能做到的在下一定尽心竭力。”口中塞着的布被扯下,魏嗣源立即谄媚说道。

那人立即低声说了几句,魏嗣源心一惊。

他其实不敢真的得罪沈家的,所以之前才会义正辞严驳斥别人污蔑沈采苡的话,说那些流言都是无稽之谈。

现在这匪徒竟然让他寻个机会,不着痕迹的认下此事,这不是要让他把沈家得罪死了,顺便把方承嘉也得罪死了么?

他一个无官无权的小小举子,怎么敢啊,这不是寿星老吃砒霜,嫌命太长么。

魏嗣源努力想着,如何才能搪塞过去。

“怎么,不愿意?”他犹豫不说话的时候,听那匪徒阴狠说道:“不愿意就算了,林姑——老大说了,你死了,别人也只会以为是沈家为防止泄露消息杀人灭口,虽然比你直接承认的效果差一些,但也运作一番,勉强也能达到目的。”

魏嗣源精神高度紧张,虽然这匪徒立即就改口,但他还是抓住了他说漏了嘴的地方。

林姑?是林姑娘吧。

京城姓林的官家千金很多,但这个林姑娘,不用想都知道指的是武安侯的孙女、皇后娘娘的亲侄女。

京城谁不知道林思娴喜欢方承嘉,喜欢到疯魔,只有她才会处心积虑的对付沈六姑娘。

魏嗣源心中就明了了,看来这次京城的流言,也是林思娴放出来的,目的很明显,就为了毁了沈六姑娘的名声,让她和方承嘉成不了亲。

魏嗣源心中快速盘算,他已经得罪了沈家了,沈家不会再帮扶他,若是再得罪了林思娴,不说以后被两家人一起折腾吧,眼下这一关就过不去。

那林思娴,可是真的跋扈到敢杀人的。

而且,这匪徒说的也对,就在这节骨眼上,自己死了,别人只要运作一番,泼在沈家身上的脏水就洗不掉了,如此,沈家就算是再不喜欢自己,也不会这时候动他。

而他一旦完成了林思娴交代的差事,说不得,还能得到林家的庇佑,从而投靠到三皇子手下,到时候,沈家难道敢得罪三皇子么。

第0055章 胡话

魏嗣源还在理清利害关系的时候,另一个匪徒等得不耐烦了,终于开口,他嗓子沙哑,声音干涩,“不听话就杀了,别浪费时间。”

一直说话的那个匪徒狞笑一声,接口道:“也罢,他死了,虽然得费心布置一番,不过能达到目的就行了。”

“别别别,我答应,我答应……”魏嗣源紧张的嗓子都变调了,幸好他好记得不能高声,才没引起别人注意。

等匪徒终于走了,魏嗣源浑身冷汗淋漓,坐在地上许久才有力气爬起来。

那匪徒说,他们老大说了,只要他事情办得漂亮,少不了他的好处,魏嗣源心中有些激动,林家主要手指缝里漏一点,也够他受用不尽了。

别的不说,单是银钱……魏嗣源摸了摸塞进他胸前的几张银票,心满意足的笑了,他终于有钱请几位世家出身的才俊去酒楼吟诗了。

这还只是定钱,等到事成,还会另有赏钱。

但钱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事成之后,他会得到林家的提携。

躺在床上,魏嗣源努力思索,如何才能不着痕迹的把事情宣扬出去,让人觉得他没有说谎,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这一晚,魏嗣源惊吓过度,出了冷汗后又在地上瘫坐许久才起来,第二日他便发烧了。

日常跟在身边此后的小厮荣平也不见人影,魏嗣源很是恼火,拖着病体下床要倒水喝,却摔倒在地上,发出很大声响。

魏嗣源今天过了开课的时辰还未至,与他关系不错的三人便前来查看,敲门,并无人应。

本以为魏嗣源不在,结果又听到了响声,他的友人着急了,顾不得其他推门进来。

魏嗣源当然听到了别人的敲门声,只是当时嗓子嘶哑,没有应声。

现在听到推门声,他忽然灵机一动。

等人进门,扶他上床时候,魏嗣源便握住了别人的手,“烧糊涂”了一般,口中喃喃说着胡话。

“六妹妹,只恨你我相见过晚……”

“六妹妹,莫哭……”

“方公子比我好,你忘了我吧……”

说着说着,他泪流满面,十分痛苦的样子。

前来探看魏嗣源的三个学子先是莫名其妙,之后猛地醒悟,震惊莫名——传言中方状元的未婚妻与人有染,原来这人,竟然就在他们身边。

也对,魏嗣源生母与那沈六姑娘生母乃是亲戚,他又借住沈家、在沈家族学攻读,两人之间确实是可能见面并产生情意。

“怪不得那天魏兄那般激动,原来是心虚,又想维护心上人……”名为梁伯超的学子喃喃自语,觉得自己发现了了不得的秘密。

之前成义愤填膺斥责沈采苡不知廉耻的学子,却勃然大怒,转身便走:“此等小人,怎堪为友!从今而后,我王佑林与魏嗣源一刀两断,再无情谊!”

他最崇敬方承嘉,为人也方正,之前看魏嗣源为人勤勉谦逊,还很是欣赏。

今天知道魏嗣源竟然会做下这种事情,如此品行不端之人,

因此极其厌恶魏嗣源这般,以及被证实与魏嗣源有染的沈采苡。

另一个学子叹息一声,说道:“此等人,在下也羞与为伍,要先告辞了,梁兄,你呢?”

梁伯超苦笑叹气:“也不知道他那小厮何处去了,主人病了也不见踪影,好歹相交一场,便是不耻他为人,也总不能不管他,两位兄台且去,小弟先照顾下魏兄……魏嗣源。”

另一个学子觉得梁伯超说的也对,他拱手,“那小弟先去请个大夫来。”

大夫帮魏嗣源看过,又开了药,期间,魏嗣源依然时不时说几句“胡话”,让其他来探望他的人也知道了他与沈六姑娘有些牵扯。

等喝了药,魏嗣源是真的睡着了,醒来,就看到梁伯超正在床边打盹。

除他之外,空无一人。

魏嗣源忍不住心中感动,患难见真情,梁伯超才是值得深交之人。

梁伯超被他的动作惊醒,喂他喝水之后,目光灼灼询问他:“魏兄,小弟倒是不曾想到,魏兄有那般的艳福啊……”

魏嗣源心中得意,知道自己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办法奏效了,他面上却出现惊讶之色,迟疑问道:“梁兄何出此言?小弟现在生病,哪来的艳福,是霉运还差不多。”

梁伯超一副“我清楚一切,你休想骗我”的表情,朝他挤挤眼笑着说道:“可别装傻了,我说的是谁,魏兄能不知道么?”

魏嗣源继续装傻:“请梁兄恕罪,小弟实在不知道梁兄说的是什么,还请梁兄指点。”

梁伯超对他的推脱隐瞒很不满意,哼了一声,说道:“还能是谁啊,方状元的那个未婚妻,你口中喊着的六妹妹啊。”

魏嗣源装出秘密被发现之后紧张又心虚的样子,眼光闪烁又强壮镇定着驳斥:“梁兄请慎言,事关姑娘家名声,且莫要拿来开玩笑。”

梁伯超痞痞一笑,“诶诶诶,魏兄,你刚刚昏睡的时候,可是把什么都说了,满嘴的六妹妹,再否认可这就没意思了……”

魏嗣源作呆滞状,而后勉强笑着,再次强自否认了他和沈采苡有关联的事情。

但最后,架不住梁伯超的纠缠,魏嗣源吞吞吐吐说了。

不过就是一个落魄举子与世家嫡女有情,却被世家长辈棒打鸳鸯的故事罢了。

魏嗣源总结:“我受些苦不算什么,总不能让六妹妹名声有损……”

他也狠得下心,为了做戏显得真实,还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叫你不牢靠,叫你不牢靠,唉。”

梁伯超急忙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再抽自己,“别介啊魏兄,这不是你的错。”

魏嗣源目光闪烁,做颓然状道:“是不是我的错都没关系了,这事情传了出去,沈家不会放过我的,我大概也没几天好活了。”

“我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可怜六妹妹,被我连累……”

梁伯超哈哈一笑:“魏兄此言差矣,沈家说不定会威胁你澄清,却绝不敢杀了你,那样反而会证明他们做贼心虚。”

这判断,和魏嗣源的判断是一样的。

魏嗣源就更安然了,一点不怕沈家对付他。

至于要让他改口,那是不可能的,他还想着要借此来巴结林家呢。

第0056章 猜测

魏嗣源“病中吐真言”,证实“与方状元未婚妻有染”的消息,经由凝秋书院传播开来。

人都爱看热闹,爱传别人八卦,特别是这种带有桃色的八卦。

而桃色八卦的中心乃是京城名人,那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明百姓,茶余饭后,就更爱说了。

言谈间,纷纷斥骂那沈家姑娘不知廉耻。

有清醒些的人言说——

“这说不定是那林姑娘在污蔑沈姑娘,毕竟这魏什么的的,无论哪个方面,都比不上方状元,沈姑娘也曾说过,她眼不瞎。”

“别说什么‘病中吐真言’,说不定他是被收买了故意抹黑沈姑娘呢,那林姑娘的秉性……呵呵,不用我多说吧。”

但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好,心中充满阴暗,因此坚信沈采苡不是好人,更是大肆说她坏话。

至于一些平日里浪荡的公子哥,更是见面淫笑,心照不宣。

流言很快传到了林家。

林思娴得意极了,与坠儿说道:“可真没想到,哈哈哈,可真是没想到啊,老天都在帮本姑娘。”

坠儿帮她想法的办法,她才施行了两步——写信给姑母,请姑母赐下宅邸;派人去常州接吴氏兄长的家眷进京。

而这两步,都还只是开始,并未见到成果。

她以为还有等一段时日才能整治沈采苡那贱人,没想到,那男人方面却出了纰漏,自己把隐秘爆了出来。

只能说,天意要亡沈采苡。

坠儿却不像是林思娴那么的高兴,她觉得这事情有蹊跷,毕竟事情是她亲手安排下去的,真相如何她清楚的很。

这魏嗣源,明明与沈采苡毫无瓜葛,却满口胡言,说得就像是他和沈采苡真的有过一段情一样。

坠儿怕这是个圈套。

她把这些顾虑与林思娴说了,林思娴却冷笑一声:“这有什么想不通的,那姓魏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沈家可是从没亏待过他,相反,沈采苡对他还有恩,他都能答应吴氏去陷害沈采苡,还不是痴心妄想着能娶个得力的妻室了,靠妻子娘家帮扶。”

林思娴看不起这种想靠女人的男人,如方承嘉那般品质高洁的,才能入得她眼,进的她心。

“至于什么‘病中吐真言’,都是假的。”林思娴继续冷笑,眼中全是轻蔑,“你还看不懂么,这人是想借着咱们放出的流言,看能不能再逼沈家一下,从而娶到沈采苡,说到底,还是想着能靠女人。”

坠儿听了林思娴的话,想得比林思娴更多。

沈采苡污了名声,也就不可能嫁给方承嘉了,魏嗣源这么做,确实可能是想借此事再次试试能不能娶到沈采苡。

但坠儿觉得,魏嗣源应该还想借此摆脱隐患——他和吴氏联合污蔑沈采苡,等于是得罪了沈家,说不定什么时候,沈家就会腾出手来收拾他。

现在他爆出这个消息,真真假假的,别人也弄不清楚,沈家反而投鼠忌器,不敢对付他了,否则,说不得别人会说沈家是做贼心虚,要杀人灭口。

这人,本事没多少,小算计倒是一个接一个的。

坠儿也有些看不上,但这人的小心思,倒是帮了她的忙,省了她不少的时间,这下子,倒是不用等吴氏兄长的家眷进京了。

“走,我们去见我娘,这下子,看我娘还怎么继续教训我说我胡言乱语。”林思娴风一样朝外冲,出院子的时候被守门的婆子拦下。

“滚开。”林思娴当下便把阻拦她出院子的下人抽打了一顿,冲到了罗氏面前:“娘,您总是不相信我,现在知道我说的是实话了吧,那沈采苡,本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贱人。”

罗氏狐疑看她,“娴儿,你和娘说实话,那魏嗣源真不是你派人去收买的?”

“娘!”被自己娘亲怀疑,林思娴十分不悦,拉着脸说道:“这种事情,我有必要骗您么?”

至于魏嗣源和沈采苡牵扯的真相如何,林思娴才不会告诉自己母亲呢。

罗氏也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但是她还以为是林思娴派人收买了魏嗣源让他来污蔑沈采苡的,可看林思娴的样子,罗氏发现事情好像并非如此。

自己女儿,可没那个城府能骗过自己。

那,难道沈采苡真的和那什么魏嗣源有染?罗氏不太相信,毕竟沈采苡她是见过的,安娴淑雅,教养极好,怎么会……

罗氏忍不住揉了揉头,难道,她是被沈采苡的表象给骗了?

“娘,这下您该解了我的禁足了吧。”林思娴询问,罗氏其实也舍不得自己的女儿被关着,但林思娴被禁足,可不是因为她在绝味斋乱说话,而是因为她毒害朝廷一品命妇。

罗氏叹口气,“娴儿,你知道的,你被禁足,不是因为你冒犯了沈采苡,而是因为你不该去害方老夫人。”

“我,我只是听说方老夫人要去提亲了,怕方老夫人被沈采苡那贱人蒙骗,急切之间没有证据,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其实我真的没有想要害方老夫人。”林思娴急中生智,这般回答。

这几天都被关在院中,她已经有许多天没有见过方承嘉了,每日里,想着方承嘉可能会与沈采苡那个贱人一起出游、一起用饭、一起谈诗论对……

她的心便像是被油煎一样,难受到了极点。

如今终于见到了曙光,林思娴激动的很,一颗心早就飞了出去,迫切想见方承嘉,想让方承嘉知道,自己才是一心一意对他的。

见罗氏的面容还没有松动迹象,林思娴便对罗氏撒娇:“娘,我被关了这么多天,心中着实烦闷的很,您就先让我出去散散心吧。”

罗氏叹口气,“娴儿,娘是心疼你,可是这次事情真的闹得太大了,你祖父和你父亲都很难做,还受了陛下的斥责,娴儿,你已经大了,莫要这么不懂事。”

林思娴根本听不进去劝说,她灵机一动,对罗氏说道:“娘,我去给方老夫人请罪,求她原谅我,您看这样如何?”

第0057章 收网

罗氏闻言面色一沉,轻斥:“住口,谋害方老夫人的事情乃是你乳娘做的,与你并无关系,而我也已经去赔罪过了,此事就此了结,以后莫要再提。”

当时顺天府姚府尹带着衙役找上门来,说今有翰林院编修方承嘉状林思娴毒害朝廷一品诰命,罗氏简直要惊呆了。

更有那放家婢女指认了女儿的乳母,说平日里便是女儿乳母与她联系,吩咐她做事。

幸得此事女儿并未亲自出面,还算是有转圜余地,让乳娘顶了罪。

罗氏自然要去方家赔罪,当然,赔的是“御下不严”的罪,而不是林氏女谋害命妇的罪,但郑氏不冷不热的,没多久就说自己乏了要休憩,罗氏只好告辞离开。

罗氏被这样对待,只能忍下,至于带着林思娴去赔罪,罗氏从未想过,她生怕到了方家,自己女儿做出更不堪的事情呢。

当时罗氏心里虽然不悦,但是也松了一口气,出了这种事情,女儿也能断了对方承嘉的念想了。

可没想到,她竟然还抱着希望,罗氏真是要气笑了。

被罗氏斥责,林思娴眉宇间闪过戾气,她恼怒道:“为何?”

罗氏哂笑:“娴儿,你是我生的,你想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么?”

她想去赔罪是假,想去纠缠方承嘉才是真。

罗氏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林思娴很是烦躁,她真的,真的很想去见方承嘉。

罗氏却继续说道:“娴儿,不怕实话告诉你,出了这件事情之后,你与方承嘉之间,再无可能,他不可能娶一个谋害自己祖母的凶手做妻子的。”

“不,不会的。”林思娴拒绝承认,“只要……只要姑姑帮我,就有机会的。”

她急切说道:“能够拉拢到方承嘉,对姑姑和康表哥也是很有好处的,方承嘉在年轻举子中极有名气,他愿意投效的话,定然能拉拢来一大批的学子投效康表哥,所以,只要姑姑愿意赐婚就可以。”

罗氏叹气。

小姑子虽然贵为皇后,但宫中非但有圣宠不衰的杨德妃,还有其他新进宫受宠的妃嫔,小姑子也不能为所欲为。

赐婚看似能拉拢方承嘉,但逼着方承嘉娶曾暗害他祖母的人,那就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娴儿,你莫要自欺欺人,你与方承嘉,绝无可能。”罗氏从未曾如此严厉过,林思娴眼睛就红了,“我不信,你骗我……”

罗氏叹口气,“娴儿,娘怎会骗你,若是有可能,娘也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林思娴恍恍惚惚回了自己院子,坠儿目睹了罗氏和林思娴的说话过程,见林思娴真的像是被打击到了,坠儿沉吟片刻,悄声对林思娴说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林思娴一怔,猛然抬头:“有什么办法?”

“若姑娘你能恰巧奋不顾身救了方老夫人……”坠儿轻笑:“到时候再请皇后娘娘赐婚,想来方状元就无法拒绝了。”

“当然,前提是方状元没有婚约在身,否则,皇后娘娘也不好强逼别人退婚。”

坠儿这几句话一说,林思娴的精神,就振奋了起来。

坠儿说得对,事在人为,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首先还是得解决沈采苡那个贱人。

“那我现在该做什么?”林思娴询问坠儿。

“姑娘且先耐心等等。”坠儿安抚林思娴,“方老夫人可不会让方状元娶沈采苡这样一个名声有损的姑娘,您只要等着便可。”

林思娴不愿意,但也只能等,“可恨方家没了眼线,不然还能在方老夫人耳边吹吹风。”

至于方承嘉,林思娴猜想,等他回京听了这些流言,肯定会特别恼火,厌恶了沈采苡吧。

想想方承嘉厌恶沈采苡、严厉斥责沈采苡的样子,林思娴就很高兴,她觉得,不需要多久,方承嘉就会去退婚了。

至于沈采苡,一个声名狼藉的贱人,下场肯定惨得不能再惨了。

林思娴忍不住笑出声。

……

得真园。

王氏带着沈嘉怡在喂鱼,沈昱煊被乳母抱在,对着池中抢食的鲤鱼手舞足蹈,很是开心。

沈文和与沈采苡坐在附近的凉亭里,沈采苡悠然喝着花茶,时不时咬一口小点心。

沈文和看看妻儿,再看看妹妹,眼中渗出点点笑意。

片刻后,他放下茶杯,询问沈采苡:“可是要收网了?”

沈采苡含笑“嗯”了一声,“时候确实是差不多了。”

正说着,铃兰疾走过来,福身行礼,与沈采苡说道:“姑娘,方才门外有陌生的男仆送信来,言及乃是吴家下人,信是送给他们二姑奶奶的;奴婢得了门房报信,就急忙赶来了。”

沈采苡曾交代过,一旦有了从南边来的消息,或者是关于太太娘家的消息,须得立即来报,门房不敢不重视。

沈采苡闻言,手微微颤抖,呼吸,停滞了片刻。

她稳住了心神,轻“嗯”了一声后吩咐铃兰,“再去探,看信上说了些什么,这几日竹风院,也要盯紧了。”

吴氏如今处境大不如前,特别是这段时日关于沈家女水性杨花的流言不断,沈家男人在衙门,免不了会被问及,更有与沈家不对付之人,以此来挤兑嘲笑沈家男人。

沈瑛被挤兑得无话可说,回家后直冲竹风院,狠狠斥责了吴氏,还消减了吴氏月例,若非是刘氏派人制止,沈瑛恨不能当下便休了吴氏。

而沈采苡如今有沈文和支持,还会收买人心,此消彼长之下,竹风院的丫鬟也有了松动,如今竹风院的消息,沈采苡亦能探听到三四分。

她猜测,这消息应该是吴氏兄长送来的。

她必须要尽快的让沈家和林家反目了,否则,有吴氏兄长说和,说不定沈家又会上了三皇子的贼船。

眨眨眼,沈采苡回神,她转头吩咐娇杏:“通知王氏兄弟,让他们今晚收网。”

林思娴现在肯定很得意。

且享受这片刻的得意吧,希望过两天,你还能笑得出来。

第0058章 杀人灭口(1)

魏嗣源是被当啷一声异响惊醒的。

他自从前几天被威胁开始,就总是睡不好。

而他的小厮荣平,失踪一日后,被人在书院后山找到,当时满头是血,幸好经过医治醒了过来。

却教他看到了林思娴手段的酷厉之处——两个匪徒应该是打晕了荣平,把他扔到了后山就不管他死活了。

若非是有樵夫打柴路过,荣平说不得已经没命了。

魏嗣源深深明白,那匪徒对人命,是完全不在意的。

他在最初的兴奋过后,忍不住就后怕,以至于总是睡不好。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是魏嗣源还是立即被惊醒。

他呼吸一滞,没敢动,却警惕竖起耳朵听着。

好半晌没有听到声音,就在魏嗣源慢慢松懈下来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有人说话。

“小心点,惊醒了他事小,坏了姑娘大事就麻烦了。”这声音魏嗣源记得很清楚,是那天后来说话的那个匪徒,声音沙哑的很。

“这不是没惊醒么。”另一个匪徒接口,“你厉害,你上啊,赶紧杀了,好回去吃酒。”

魏嗣源心惊不已,他已经听林思娴的话做了,为何现在还要杀他?

片刻的工夫,已经有黑影到了床前,阴冷的气息让魏嗣源惊惧不已,他猛然尖叫:“救命……唔唔……”

被捂住了嘴,魏嗣源无比的绝望。

“魏兄,你怎么了?”忽然有人拍门,魏嗣源死命挣扎,忽然,他只觉胸腹间剧痛,忍不住发出短促惨叫。

惨叫声惊醒了沉睡的书院,瞬间骚乱了起来。

“来不及了,快走。”一个匪徒说话,另一个匪徒急忙跟着离开,从窗口跳了出去。

“救命……”没了人捂着他的嘴巴,魏嗣源终于哭喊出声。

一阵骚乱之后,大夫为魏嗣源包扎好伤后,叹息:“万幸,伤口虽然看着可怖,但并不深,未曾伤到脏腑,否则……”

大夫摇头叹息,开了药方离开。

其他被惊醒的学子则围拢在魏嗣源的床前,问候几句,也就离开了。

只有梁伯超留了下来。

他神情无比疑惑,喃喃自语:“不应该啊,沈家家主不可能是个傻子吧,怎么会在这时候来杀你?我的判断不可能出错呀。”

魏嗣源还处于惊吓中,听梁伯超自言自语,他眸光微闪,没出声。

梁伯超却开口问他:“魏兄,你可还得罪了其他人?别是你得罪了其他人,对方借着这个机会杀你,还让沈家背黑锅吧。”

魏嗣源依旧没说话,但是心中却已经认定,林思娴这是过河拆桥,达到了目的,就要杀了自己,顺便再给沈家找点麻烦。

他恨极了林思娴,但又不想把事情说出去,那样会暴露他性情软弱,接受林思娴威逼利诱的事情。

这种品性上的瑕疵,容易被人诟病。

“这……我自认,平日为人谨慎,并未得罪过他人。”魏嗣源苦笑,“若说是有冲突,也只是与沈家几位兄弟有些不睦罢了。”

他抹黑了沈采苡,沈家旁枝几人怎会高兴,前两日与他起了一点冲突之后,便已经与他划清关系。

这事情梁伯超也知道,魏嗣源也不怕在他面前说。

第0059章 杀人灭口(2)

“那到底是谁要与魏兄你过不去?”梁伯超又自言自语了一句,之后提醒魏嗣源:“魏兄,敌人不明,你以后可就要小心了,这次运气好,不代表下次没事。”

差点死掉的恐惧袭上心头,魏嗣源面色一僵。

“梁兄,请留步!”他急忙叫住了起身要走的梁伯超,他本想着,自己以后小心点就没事了,但想想林家的手段……

魏嗣源怕了。

林思娴过河拆桥不给他活路,还想借着他的命再来坑害沈家一把,他如何甘心。

既然林思娴不仁,就别怪他不义了!

“何事?”梁伯超回头问他,魏嗣源咬咬牙,整理出了一套说辞。

魏嗣源其实也早就在想着事情败露之后,他该如何把自己摘出去。

如今被逼到这个份上,魏嗣源自然选最有利于自己的说法。

“不瞒梁兄,我这伤,其实是林思娴遣人做的,她本是想要我的命,没想到梁兄你听到了声音,我才只是受了伤。”魏嗣源苦笑着说道,“其实我与沈六姑娘,也只见过几面,至于说话,那更是极少,什么我与她有情,都是林思娴逼着我说的。”

“什么?”梁伯超无比的诧异,“魏兄,你等等,我怎么有点懵……”

魏嗣源一股脑的把脏水泼到了林思娴的身上,说林思娴派人拿刀逼着他,他大义凛然道:“我深受沈家大恩,自然不肯答应,只是,那林思娴却用我母亲性命来逼迫我,说我若是不按照她的话来做,便要我母亲受尽苦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时我还有用,他们没伤我,却伤了荣平,作为警告,我实在不忍心让我那老母亲,因为我受苦,便答应下来。”

“我……我实在是对不起沈六姑娘……”魏嗣源狠得下心,他狠狠给连自己一巴掌。

手臂一动,就牵扯到了胸腹间的伤口,魏嗣源疼得冷汗淋漓,躺下不能再动。

“你说的可是真的?”梁伯超摆出义愤填膺的样子,正要说话,魏嗣源的房门却忽然被推开了,王佑林目光炯然,正容询问。

魏嗣源心中无比惊喜,急忙连连点头,面上一副悔恨难当的样子:“事已至此,我怎么撒谎。”

王佑林为人正派,学问又好,家世也不错,乃是是凝秋书院举子中的领袖人物,他在外面听到了自己刚刚的一番话,若能宣传一番,定然能让自己博得不少的同情。

虽然这样不一定能求的沈家的谅解,但是最起码,也能坏了林思娴的算计,让她没办法达到目的,也能出自己心中一口恶气。

他声泪俱下,“我其实心中一直煎熬,怎奈林思娴有恶名在外,害了几位官家千金都能逍遥法外,我一个小小举子无权无势,若孤身一人,也不须怕她,可我还有家中寡母,实在是不敢忤逆于她。”

“可没想到,我已按照她的意思行事,她还不愿意放过我,反而还想杀了我,再次嫁祸给沈家,这次我是想明白了,面对这般恶人,再是忍让也是无用!”

第0060章 悔悟(1)

魏嗣源一副后悔不迭的样子,王佑林微一沉思,对他说道:“魏兄之前一言一行,确实是错了,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今魏兄幡然悔悟,在下甚感欣慰。”

魏嗣源闻言大喜,既然王佑林信了,那么就等于凝秋书院十之七八的学子信了。

他没想到,一番哭诉,会有这般效果。

王佑林面容和缓了许多,安慰了魏嗣源几句,才转身离开——他本是与魏嗣源绝交,但魏嗣源受了重伤,不来探望一番,总觉得心中过意不去。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内情。

林家,实在是可恶。

等王佑林离开,梁伯超坐下又给魏嗣源喂了点水之后,询问魏嗣源:“听魏兄所言,心中对沈家很是愧疚,也对被无辜连累的沈六姑娘甚是愧疚,魏兄可想过要补偿他们一二?”

“何况,那林思娴如此愚弄魏兄,魏兄真的咽得下这口气?”

“若真能弥补我之过错,便是粉身碎骨,我亦甘愿。”魏嗣源心中一动,看向梁伯超,诚恳说道:“还请梁兄教我!”

梁伯超低笑一声,在魏嗣源耳边说了几句。

魏嗣源听着,眼睛越来越亮,面上浮现快意冷笑,似乎已经看到了林思娴倒霉的样子。

隔一会儿,魏嗣源又犹豫了,“这般抹黑林家,会不会惹怒三殿下?”

梁伯超嗤笑:“如果魏兄你有这样一个只会惹祸的堂弟表妹什么的,你喜欢他们吗?反正换了我,有人能教训他们一顿,顺便给我个由头能把他们收拾一番,我是很高兴的。”

魏嗣源想了想,如果自己是三皇子,也只会视林思娴为累赘,恨不能早点摆脱。

他就安心了,对梁伯超说道:“梁兄所言极是。”

“只是这样做,魏兄就要受点皮肉之苦了。”梁伯超道,“魏兄可吃得消?”

魏嗣源用力点头,目光坚定:“能为沈六姑娘做点事情,便是死亦不惧,何况只是一些皮肉之苦。”

“好!”梁伯超猛然站起,称赞魏嗣源:“魏兄虽之前行差踏错,然知错能改,才显我辈读书人风骨。”

魏嗣源现在最怕的就是名声坏到无可挽救,听得梁伯超称赞,又想想很快就能在沈家面前博得好感,心中轻松不少。

“唉,坏了。”梁伯超急忙往外走,魏嗣源被惊了一下,“何事?”

“我的去叮嘱王兄,在你我行事前,千万不能把事情透露出去。”梁伯超大步出门,“魏兄且先休息片刻,我去去就回。”

两刻钟后,梁伯超回来了,与魏嗣源商议好具体行事办法,才留了自己小厮照顾魏嗣源,他回隔壁自己房间去休息。

患难见人心,他如此倒霉时候,也只有梁伯超还愿意帮助他,对此,魏嗣源心中无比感激。

本朝五日一朝,今日恰逢朝会,散朝后,阁老权臣与皇帝信臣被留下,其他人则各自散开出宫。

沈琰今日有事,皇帝并未留他,匆匆出来,行至宫外不久,忽然听到一声哭喊:“沈家伯父,源之愧对您啊……”

那哭喊之人,噗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第0061章 悔悟(2)

沈琰定睛一看,大是惊讶:“这……源之,你怎么的这般形貌?”

眼前人正是这几日让他恼恨不已的白眼狼魏嗣源,但此刻魏嗣源胸腹间血染青衫,面色亦是苍白到毫无血色。

魏嗣源身边,跪着包扎着头的小厮荣平。

沈琰虽然早就对他恼恨不已,甚至很想质问他为何要忘恩负义,但看魏嗣源这般情状,也只能先咽下质问,“来人,快去寻个马车来,送源之到医馆。”

魏嗣源大哭:“沈伯父……源之愧对您、愧对沈家啊,沈家对源之恩重如山,源之却受人威胁,污蔑六姑娘,让沈家清誉有污,每每想起,源之便夜不能寐,只是那恶人以母亲性命要挟,源之只能听命……”

沈琰目中精光一闪。

他不清楚魏嗣源这到底是怎么了,但不妨碍他知道,刚刚魏嗣源的说辞,对沈家有多么有利。

他一边扶魏嗣源起来,一边询问:“源之此话怎么讲?”

还能怎讲?魏嗣源把之前对梁伯超说的说辞又说了一遍,总之他是个为了母亲安危,不得不屈服于林思娴淫威下的可怜人,又因为愧对恩人,夜夜难以安眠。

魏嗣源哭泣忏悔,说他这般屈服于林思娴威胁,母亲肯定是不会愿意的,所以他幡然悔悟,拒绝再受林思娴摆布。

“源之辗转难眠,想起母亲教诲,母亲若知道有人以她性命要挟,定然宁肯不要性命,也不会受人胁迫,源之这般做,不但愧对沈家,也愧对母亲,便想与沈伯父讲出真相……”

沈琰作动容状,看着魏嗣源的眼神充满慈和悯恤。

魏嗣源眼含热泪回望,继续讲道——他不曾想,那林思娴竟然那般的恶毒又肆无忌惮,知晓他想要讲出真相,便让人来杀人灭口,甚至还想借此再次嫁祸沈家。

幸好他因为良心难安,总是睡不安稳,才会提前发现匪徒踪迹,从而呼救。

那匪徒匆忙之下虽然伤了他,但没有要了他的命。

但他害怕林思娴不死心,再来害他,因此不顾身上伤口,急匆匆赶来,揭露林思娴真面目。

沈琰眼中也含了热泪,“源之我侄,你受苦了,你放心,伯父定然会为你讨回公道,不会让人欺了你去。”

你悔恨,我原谅,两人一副叔侄情深模样,匆匆赶来的林志钧却气急败坏:“一派胡言,沈琰,你竟然污蔑我林家,我绝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他转头威胁魏嗣源:“竖子无状,竟然胡乱信口开河,你可知道,污蔑朝廷命官,乃是重罪。”

沈琰豁然转身,怒视林志钧:“那是最好,本官也刚想说,此事林家若不给本官一个交代,本官也不会善罢甘休。”

两人互相怒目而视,然而沈琰乃是朝廷重臣,林志钧虽然是林皇后的亲兄长,但读书人向来看不起自己没本事、靠女人上位的人,沈琰并不怕林志钧。

沈家子弟和林家子弟在京城都很有名。

至于两家子弟出名的方式……

想想这两家子弟的为人和品性,都不用说,周围官员就自然而然相信了沈家,相信沈家无辜。

即便是亲近三皇子一系的官员,嘴上不说,心底也更相信沈家的家风人品。

第0062章 挤兑

魏嗣源没有证据。

呈上来的几张银票,也无法证明原先是属于林思娴的。

林志钧咬住这一点不放,坚持说魏嗣源乃是污蔑。

沈琰冷笑:“既然如此,那咱们大理寺见,本官就不信,大理寺也找不出证据来。”

林志钧面色一僵,他那个女儿,他清楚得很,怕是真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关键她一声不吭做的事情,怕是漏洞百出,大理寺不多久就能找到证据。

去大理寺岂不是自寻死路,林志钧是真不敢。

不过,大不了,再推个人顶罪……

沈琰心中叹息,三皇子乃是皇后嫡子,登上大宝的可能性很高,能维持良好关系才是最好。

因此,他并不想与林家闹得这么僵,无论如何,林家还是林皇后的娘家、三皇子的外家,总要给皇后和三皇子一些面子的。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必须要硬气,方能不坠了沈家名声。

冷哼一声,沈琰转身就找上了大理寺卿姚世成,“姚大人也在此处,刚好可以——”

“大伯父,且慢。”沈文和叫住了沈琰,待沈琰回头看他,沈文和说道:“我看此事,还是不用麻烦大理寺了。”

“呵,这可不是就是心虚了。”林志钧立即说道,“不然怎么不敢去。”

沈文和却慢慢悠悠继续道:“去大理寺又有何用?找到证据又有何用?总不可能是林姑娘亲自去找的源之,也不可能是林姑娘亲自捅的源之刀子,既然如此,林姑娘尽可推说乃是下人忠心耿耿,见不得她受委屈,所以自作主张……”

“林姑娘的乳娘不就是这样一个忠仆么?”沈文和笑得很冷,“我想,这样的忠仆,林家应该还有不少,一个一个查过去可要费不少时间,大伯父还是莫要为难姚大人了。”

虽然沈采苡没有明说,但是沈文和知道,她是想要林思娴受到惩罚的。

既然如此,沈文和就把事情挑明了,让这其中转圜余地尽失,便是林志钧真的再次用了下人顶罪,林思娴也绝对不会好过。

林志钧确实是想着,若是真的查出了什么,就推个下人顶罪的,如今被沈文和这么一说,他只觉脸皮烧得慌,似乎周围同侪都在看他笑话一般。

沈琰闻言,亦是一声冷笑,“若真遇上这等事情,我沈家也只能自认倒霉,谁让我沈家没有这样的‘忠仆’呢;姚大人,此事就要请您多费心了。”

事情到了这份上,两家都不肯退让,姚世成只能接下案子,至于如何破案,且看看再说吧。

能不能把稀泥和好,就看他能否劝服两家了。

众人相携,到了一趟京兆府,之后归家路上,沈琰注视沈文和,和声说道:“今日之事,你实在是有些冒失了。”

沈文和作恭敬状,倾听教训。

“林家固然可恶,坏我沈家名声,但今日之事一出,我沈家名声尽复,已然立于不败之地,林家该受的惩罚都会受,该给我沈家的好处,也跑不了;反而你再那般咄咄逼人,才是落了下乘,容易让人诟病。”

沈文和道:“侄儿只是不忿,妹妹人品端淑,却被人如此污蔑,侄儿着实心痛。”

“你以后做事,需要和缓圆滑一些,官场上,过于锋芒毕露,是走不远的。”沈琰说完,又笑了笑,安慰沈文和,“你毕竟还年轻,年轻人有些锐气也正常,不是坏事,只要大事上稳得住就好。”

沈文和表示自己受教了:“大伯父放心,以后侄儿会注意的。”

此事涉及沈家名声,非是一人之事,傍晚众人齐聚涵虚园,除了吴氏之外,连平日不常露面的沈琰沈瑛也都在。

等到请安完毕,要说正事了,涵虚园内堂除了沈家成丁,便是刘氏、李氏、何氏,以及沈采苡在。

沈琰讲了今天的事情,叹息道:“算是我眼瞎,竟没有发现魏嗣源秉性极恶,是个白眼狼,只是此时他性命难保,愤怒下攀咬林家,既能证明六丫头清白,又能洗清我沈家污名。”

“若是再追究下去,他被逼急了,再去胡言乱语,反而使我沈家受害,儿子此刻不但不能惩罚他,还得好好待他,妥善安置。”

说到这儿,沈琰心中也不舒服,被一个小小举子逼迫大如此境地,沈琰心中哪能高兴,如今命人善待魏嗣源,也不过是逼不得已。

不过,既然要在人前表现出善待魏嗣源的样子,他干脆就派了许多人去“保护”着魏嗣源,免得他再受威胁。

也免得他,与人胡言乱语。

刘氏皱眉:“话虽如此,到底是委屈了六丫头,此事怎么处理,还得六丫头说了算。”

毕竟沈采苡才是被流言攻击的受害者,别人没有资格替她宽宥施暴者。

闻言,众人的目光落在了沈采苡面上。

沈采苡费了许多心思,才洗清自己恶名,又给林思娴挖了坑,怎么会自己坏自己事情。

再说,她在家中长辈面前一向是性子娇却懂事识大体的形象,如今怎会任性坏了自己这半年来的装模作样成果?

可也不能欢欢喜喜就同意了,总要让人知道她是如何的委屈求全才是。

抿唇,沈采苡立即说道:“看我做什么,难道我是那种任性的不懂事的小孩子么?此事,但凭大伯父做。”

话虽如此说,但她眼眶微肿,神色略显憔悴,仪容虽然也收拾的妥当,可与往日里天天精致美丽的样子相差甚远。

显而易见,小姑娘这几日过的不太好,连最注重的容貌都顾不得收拾了,可知她心中是如何难过。

如今他们这些做长辈的,不但不能惩罚凶手,反而要对凶手进行庇佑,确实是令人惭愧。

沈琰即刻朝沈采苡表示:“采苡莫要难过,等此事过去,大伯父一定为你出这口恶气,定不会放过魏嗣源这恶贼。”

刘氏把沈采苡搂在怀里:“老大,六丫头这段时间受了不少委屈,别的我也不说了,但待到六丫头出嫁,陪嫁上,须得比采蘩厚上三成。”

沈琰急忙答应,“这是自然,儿子自然不会亏待了自己亲侄女。”

听到家人说自己婚事,沈采苡略有羞涩,靠着刘氏不说话。

第0063章 归来

出了涵虚园,沈瑛尚有些不忿:“那林家呢?就这般放过他们?”

因为林思娴,他这几日过得也很狼狈,总被人指指点点,还有那不对付的人当面挤兑他,说他连女儿的礼仪品行都教导不好,如何有脸在礼部任职。

此时与其说他在为沈采苡抱不平,不如说要平息他自己心中不忿。

沈琰轻斥:“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说话还没轻没重。”

长兄如父,沈瑛很是怕这个大哥,闻言只有闭嘴。

沈采苡这会儿心情颇好,见沈瑛被沈琰训斥后神色不太好,她扮演着父亲贴心小棉袄的角色,低声对沈瑛说道:“父亲,您且放心,林家不会好过的,宫内想当皇后的妃子,可不是一个两个。”

沈采苡心中微笑,放过林家?

不,她怎么可能会放过林家呢?她虽然没有能力直接动林家,但是皇后之位、储君之位,是多么动人心弦的东西。

林皇后和三皇子没有过错,他们尚且千方百计想要让两人犯错,好自己上位,现在在沈采苡的操控下,把林家一个绝大的把柄送到他们面前,他们难道会眼睁睁看着却不动手么?

沈采苡是不信的。

杨德妃抚养四皇子、又育有六皇子,这两位都是成年皇子,若杨德妃能成为皇后,这两位登上大宝可能性立即提高一大截。

另有几位受宠妃嫔,虽然膝下皇子尚未成*人,但敌人这种东西,现在能除去,总比放任对方更强大好。

便是不能一击必中,立即把林皇后和三皇子拉下马,但是杨德妃和另几位妃嫔,怕是都很乐意给林皇后和三皇子多多添堵,让对方在隆安帝心目中形象落个几分的,若她们再能分薄林皇后统管六宫的权限,那就更美妙了。

为了达到目的,她们肯定不会手软。

这是在夺嫡层面。

在朝廷来说,本朝开国太祖曾言,皇族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从何而来?

读书人。

故而一个品行不端的权贵女子威胁并打算杀害赶考举子,乃是动摇国之根本的大事。

隆安帝不可能不重视。

而在那些寒门举子来说,本就对肆意横行的权贵有所不满,现在出了这种事情,只要稍加挑拨,便会引得其他寒门举子人人自危。

古来人皆自私,涉及到自己的安全,那些心中有危机感和不满之心的寒门举子,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必然应者如云,会集合起来要求严惩凶手——这便是沈采苡接下来要王桥王植兄弟去做的。

待得事情闹到极大,便是隆安帝想给林皇后留脸面,对林家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无论是想夺嫡之人、真正心忧国事之人,亦或者是私心里不满林家跋扈之人,都不会允许的。

林家此次,不伤筋动骨也要掉一层皮肉。

沈采苡最开始并未打算把事情弄得这么大。

但一手挑动了这般大事,让千百人随她计谋而动,沈采苡隐隐有种畅快感觉。

而王桥王植兄弟的能力,和梁伯超的能力,都让沈采苡十分满意。

沈瑛不知道沈采苡一瞬间就想了这么多,但沈采苡说得对,有后宫妃子在,林家也不轻松。

别人还算了,杨德妃和林皇后可是死敌,若是将来三皇子成事,林皇后绝不会放过杨德妃。

是以,杨德妃绝对是会会死咬着此事,好好让林皇后、让林家喝一壶的。

沈瑛转怒为喜,刚要与沈采苡说话,就看到吴氏身边丫鬟捧着食盒,正迎面走来。

沈瑛面色就是一冷。

吴氏这贱人,若非她吃里扒外,怎会折腾出这么些事情。

他有心去斥骂吴氏一番,但想起母亲叮嘱他最近莫要和吴氏生气,吴氏兄长,怕是会升迁。

他稍微敛了怒容,琢磨着去看看吴氏,说不得,过段时间能借光。

他转身朝竹风院走去,沈采苡看着他的去向,用力抿唇。

她回了得真园用饭,毫不意外得到了“老爷在竹风院与太太一起用饭,太太十分高兴,极力恳求老爷留下”的消息。

啧,吴氏当然高兴了,她再怎么在菩萨面前求子,也得父亲过去宿夜才行,菩萨可给不了她孩子。

至于父亲,前段时日还恼恨吴氏恼恨的厉害,只一封吴氏兄长升官的信,就让他转变了态度,沈采苡轻哂。

幸好啊,她早已对这个父亲,不抱任何希望了。

秋日里早菊已经盛开,沈采苡做了新脂膏,午后,她让白菊用打磨的圆润光华的白玉板在她面上涂了厚厚一层,养护肌肤。

她自小生在姑苏,水乡里,连吹来的风都是带着润泽的湿度的,肌肤自然莹润水弹。

然京城的秋却是干燥的很,沈采苡可心焦了,生怕一个不注意,自己脸上被吹起了皮。

“哎呀,子善你怎么忽然进来了,转身,不许看。”她敷着脂膏,正躺在院中晒着暖暖秋阳闭目养神,忽然感觉有人看她,睁眼,就看到方承嘉含着笑意的眼眸,她急了,这样子怎么能让子善看见呢,顾不得其他,急忙赶人。

方承嘉轻咳一声,转过身走到凉亭,含笑等着沈采苡收拾自己。

只是刚刚一眼,沈采苡就发现方承嘉有了些变化。

往日里,他清隽俊秀,虽然比同龄人沉稳,但终归是稚嫩天真的,年轻人的明朗表现的十分的明显。

这次,方承嘉有了变化,似乎他正在逐渐把一些东西积淀于身,无论是气质还是气度,都不一样了。

这种变化很轻微,但终归是有的。

沈采苡很高兴,她喜欢现在的方承嘉,也乐见他的成长。

她还迫不及待想和方承嘉说话,想告诉方承嘉,她所想的计谋,已经成功了大半,林思娴那个讨厌的人,起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纠缠方承嘉啦。

但自己的脸面才是最大的,她按捺住了心焦,耐心等了段时间,又仔仔细细清洗了,让白菊给她涂了润泽的脂膏,重新梳妆了,才出现在方承嘉面前。

第0064章 暗示

八角亭里,沈采苡双手托腮,浅笑细细打量方承嘉。

果然是有了些微的变化了。

“怎么,不认识我了?”方承嘉含笑看她,以手试了试茶杯温度,放才放在她面前。

“只是感觉子善这趟差事做完,人都变了。”沈采苡眉眼含笑道。

方承嘉等她解释,沈采苡却兴致勃勃问他:“子善听说最近京城发生的事情了没有?”

方承嘉面色微沉。

一回京就听到那一波三折如同话本一样的故事,方承嘉心思转了又转,总觉得此事与沈采苡脱不了关系。

这丫头看着娇气,却向来有韧劲,上次反击林思娴不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她现在这么问,就更是证实了方承嘉的猜测。

沈采苡像个孩子一样朝着方承嘉表功求夸奖,“我是不是很厉害?”

她双手虚虚托腮,头微微仰起,俏美面容整个儿展现在他面前,方承嘉心一下子就软了。

本想要说她太过冒险,在她晶亮目光指示下,鬼使神差变成了另外两个字:“不差。”

沈采苡不依,瞪他:“就只是不差么?”她辛苦想出的法子,就只得个不差的评语?

方承嘉无奈纵容,“六妹妹聪颖过人,我不及也。”

沈采苡忍不住娇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方承嘉才收了玩笑的心思,低声道:“采苡,你这次真的太冒险了,若是魏嗣源不按照你预想的来,你该如何收场?”

“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乖乖按照我的安排行事的。”沈采苡忍不住反驳,气鼓鼓道:“就算是他不听话,我也还有别的安排,你说我做什么你都支持,结果你都不相信我。”

她还没说,她已经准备好,让人煽动此时在京城的举子们聚众闹事呢,要说了,子善更要担心了。

算了,这次就不提了,等他休息好了再说,反正到时候事情都发生了,他念两句就念两句吧。

沈采苡看着远处,狡黠一笑,她不是要隐瞒他哦,是一时生气,忘了说嘛。

“只是担心你。”方承嘉柔声安抚:“莫要生气了,我不说你了便是。”

沈采苡这才回头看他,理直气壮道:“你不支持我,我当然要生气。”

红樱端茶上来,闻言忍不住想笑。

她家姑娘在方公子面前,与在别人面前,可是截然不同。

娇蛮的很呢。

能有个人让她这般的放松,真好。

方承嘉之前已经交过差事,去拜见祖母郑氏时候,郑氏还在午睡,他按捺不住,匆匆先来见沈采苡。

如今解了相思苦,心中虽还是极为不舍,却也得先归家。

郑氏正为方承嘉不等她醒来拜见,便先去看沈采苡的事情生气。

方承嘉再来请安,郑氏心中恼恨沈采苡,但对上孙儿,却忍不住湿了眼眶:“瘦了,可是外面太辛苦了?”

“不苦。”方承嘉看着郑氏,想起她咒骂沈采苡的话语,心中仍觉有些别扭,却依然笑着温声道:“阮大人着意提点,孙儿只觉收获颇丰。”

“出息了,我的孙儿出息了,祖母好高兴。”庶吉士三年散馆方才授官,方承嘉不到三年便领了差事,被上官提携,虽无实际职权分配,然已经足以令郑氏高兴不已。

方承嘉安慰过祖母,转头对与余嬷嬷说道:“此次回京,阮大人送了两方砚台与我,劳烦嬷嬷与云枫要一方来,放在给沈家的聘礼中。”

“虽不是澄泥砚中最上品,却也很能拿得出手了。”

第0065章 同意提亲

此言一出,余嬷嬷并未应声,下意识看向郑氏。

郑氏面色就是一沉。

她十分不痛快,“你刚回京,怕是还不知道外面的传言,提亲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之前以为沈家六丫头是个好的,结果竟然那般不堪,怎配做我方家妇。”

方承嘉刚刚那么说,本就是为了隐晦的提醒祖母去沈家提亲,这么说比直接催要委婉许多,比直接催,让祖母心里会舒坦一些。

他其实可以猜到,祖母定然会推脱,但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引出祖母的拒绝,从而进行反驳。

把这些刚学的权谋手段用在祖母身上,方承嘉心中有愧,却还是这么做了。

如今他已知晓,只要动用的手段不伤天害理,那么为了达到最后的目的,动用些手段也没什么。

他刚学会这些,运用起来还有些稚嫩,不够圆滑,不过祖母非是如朝中诸位大人一般的智计百出之人,方承嘉还是有把握不被发现他用了心机的。

果然听祖母郑氏用“沈采苡”品行不端,不配做方家妇来推搪。

方承嘉面容一正,“祖母可是在说六妹妹和源之之事?此事孙儿已经知晓来龙去脉,全是林思娴污蔑六妹妹和源之,两人之间实则清清白白,您别被她骗了。”

郑氏蹙眉:“说得好听,谁知道是真是假。”

“祖母。”方承嘉也不一味替沈采苡辩解,他换个角度劝郑氏:“六妹妹乃是孙儿未婚妻,别人诋毁六妹妹时候,也会嘲笑孙儿,若您也这般态度,岂不是说您这个从小看着六妹妹长大的人,对六妹妹的品行也没信心么,如此,岂不是说孙儿果真是被源之……”

他故意停顿一下,面上现出难过难堪神色,“有这么一个名头,孙儿以后还如何在官场立足,如何在同侪面前抬头。”

郑氏就心疼了,为了自己孙儿的名声和前途,她忍了又忍,决定还是去沈家提亲。

等人娶回来,婆婆折腾媳妇的法子多得是,她虽然不是婆婆,但却比婆婆更有身份……

转念间想了许多,郑氏勉强展颜:“是祖母想岔了,祖母……祖母……祖母这就准备聘礼去提亲。”

方承嘉心一松,阮大人说的对,千万不能为了六妹妹和祖母顶撞,那样只会让祖母生气导致身体不适,还会让祖母更讨厌六妹妹。

要说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祖母方才会软化。

要在祖母面前显得不那么在意六妹妹,甚至稍微委屈下六妹妹,且等回了屋,再赔不是便是,将来他和六妹妹是夫妻,最是亲密不过,六妹妹又那么聪明,定然能懂自己的意思的,且自己也不舍她真受委屈。

这般的小心机,用在祖母身上虽然愧疚,但……效果真的好啊。

阮大人真是……意外的经验丰富呐。

方承嘉回去休息,郑氏把方承嘉的话在心中转了又转,最后恨恨道:“便宜那贱婢了。”

不过孙儿今天都不像往常一样,一直为那贱婢说好话,显然这次的事情,让孙儿心里也不舒服呢。

郑氏忍不住露出笑容,让赖氏去请个黄道吉日,上沈家提亲。

第二天,赖氏出门没多久,就又回来了,告知郑氏:“可不得了了,京城里举子们在皇宫外……陈情请愿呢。”

赖氏好不容易找了个词来形容举子们今日所做之事。

赖氏这等妇人,得到消息算是晚的。

诸皇子及几位辅国重臣站在宫墙上,其他文武百官,聚集在了宫门外,看着神情肃穆、正襟危坐的举子们。

明年才有春闱,但无论是为了早点适应京城环境,还是想要拿着自己的文章去高官大儒门前自荐寻门路,很大一部分举子会提早进京。

如今在宫门前乌压压的跪坐了一片,偏偏还肃容噤声、秩序井然,只每人面前放了一篇陈情所用的表章。

有官员忍不住点评,说这次情愿陈情事件的倡导者,绝对是个人才,将来有出阁入相的能力。

毕竟能考上举人的,都是读书人中的读书人,学问肯定不会太差,自然会因此有些自傲,能让他们甘愿听命的,自然是极具才能之人。

百官中有人能想到这些,诸皇子不会想不到。

三皇子忍不住意动,吩咐身边人去打探一下此事事情,是谁牵头,他心中此刻,对林家恼怒到了极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材饭桶。

六皇子也是心动,着人去打探,对面前局面,他是很高兴的,事情闹得这么大,父皇不可能不处置罪魁祸首,林思娴会这般跋扈,与林皇后的纵容包庇脱不了关系。

皇后倒霉,母妃身为除皇后之外份位最高的妃子,很有可能掌管理六宫之权,若真能如此,宫中便能多许多人手,做事,方便多了。

他是最希望此事闹大的人之一了。

两位成年皇子皆有动作,剩下唯一一个成年皇子,四皇子无动于衷的样子,就令人侧目了。

姚琛眯眼,询问四皇子:“如此俊才,四殿下不去了解下?”

相对比三皇子的爽朗大气、六皇子的贵气斯文,四皇子容貌上毫不逊色,甚至超出许多,但他气质偏冷,风眸中偶现阴霾,让人不敢贸然亲近。

更何况,他身上还有战场铁血征伐后留下的煞气,会让人觉得不适,因此四皇子身周总不知不觉会有空隙留下。

姚琛的靠近,便很显眼,引来别人暗中注目。

四皇子对姚琛比对别人尊敬许多,闻言尽量和声道:“怕是这位俊才,并无投笔从戎之心;且如此俊才,当个好官,比在军中更能利国利民。”

姚琛忍不住欣慰抚着颔下髭须,赞许道:“四殿下大义仁心。”

四皇子淡淡一笑,不再言语。

片刻后,诸位皇子及重臣们下了宫墙,去求见隆安帝。

隆安帝正在斥责林皇后,林皇后跪伏地上磕头认罪,又哀哀切切道:“……虽则臣妾有罪,然这些举子,却失了敬畏之心,竟然在宫门外聚众威胁陛下,如此无法无天……”

第0066章 台阶

隆安帝毕竟养尊处优,年纪也不小了,已经渐渐见不得别人的忤逆,虽然知道林皇后乃是挑拨,可是忍不住仍是动了气——

这些举子们确实是失了敬畏之心,有藐视皇权之嫌,若放任下去……

诸皇子和重臣拜见过隆安帝之后,又见过皇后,六皇子率先开言:“母后此言差矣……”

他先说了宫门外的举子们,其衣饰整洁、容色肃穆,并无半分失仪之处,显然对皇家依然是敬重的。

再则,他们只是静坐陈情,自然也称不上闹事。

“再则,这也是有父皇给他们撑腰,他们才敢如此啊。”六皇子含笑说道。

隆安帝面色疑惑:“朕给他们撑腰?”

六皇子依然笑着,比起其他皇子对隆安帝恭敬有余亲近不足,他对隆安帝,更多了三分寻常父子之间的亲昵感觉,像是个饱受宠爱的小儿子,懂事,却也调皮,敢于稍微挑战父亲权威。

“《国语·周语上》曰,厉王虐;国人谤王;邵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若父皇乃是周厉王这等暴君,那些举子怎敢来宫门口静坐请愿,说到底,还是父皇英明仁和,众举子才有胆量敢前来陈情,他们也相信,父皇必然会给出他们一个公正的结果。”

“这难道不是父皇在给他们撑腰么?儿臣可没说错。”

这马屁拍的十分有水平,又戳到了隆安帝的痒处,一时间他怒气顿消,反而觉得这些举子这般来陈情,乃是让他脸面有光之事。

其他重臣也附和了两句,隆安帝就更高兴了。

三皇子沉沉看了六皇子一眼,也跟着开口,声音很是爽朗,“此事倒是让儿臣想到了齐威王,在儿臣看来,父皇便是那善于纳谏、广开言路之齐威王,如此,我大靖朝必然也会日渐强盛、引万邦来朝。”

两位皇子轮番进言时候,四皇子站在旁边,容色淡淡。

父皇未必不知道小六和三哥是在拍马屁,只是这些举子下了他的脸面,他不处置或者处置轻了,则皇家威仪受损。

处置过了,则会让那些阁老大臣御史谏官轮番上折子规劝,那些胆大的,更会跳脚与他争辩,着实麻烦;且也会在史书上留下暴虐名声。

小六和三哥轮番进言,恰恰给了父皇台阶下,还能父皇留一段佳话载入史册。

小六和三哥自己也不亏。

特别是小六,先是得了父皇的欢心;再是隐隐暗示父皇要公正处事,既然公正,就要严惩林家,牵连了林皇后,与他生母有利;三则此事传到外间,那些举子天然就对他有了好感,不要钱拉拢了一大批人心。

好买卖。

隆安帝已经定下了处理此事的基调,这也符合其他几位重臣的心思,君臣很快拿出处理此事的办法。

片刻不停,隆安帝直接斥责了林皇后,责令她闭门思过半年。

闭门思过,自然不能管理内宫,隆安帝着杨德妃与穆昭仪一起,协理六宫。

林皇后恨极,却不敢出言争辩,只能俯首谢恩,三皇子同样恨的很,可也不能如此。

至于外面静坐的那些举子,也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的,好叫他们更明了皇恩浩荡之处。

“父皇,儿臣愿意跑一趟,向众位举子陈述父皇仁心仁政。”这么一个可以让读书人对自己心生好感的机会,六皇子不愿意错过,急忙主动请缨。

隆安帝笑看他一眼:“差不多便是午膳时间了,你啊,还是先去你母妃那边用膳吧,她最近念叨你好几回了。”

六皇子笑容一滞,继而笑得更是开心:“是,父皇,那儿臣便去给母妃请安了。”

隆安帝挥手,“去吧去吧。”

他此举,让林皇后和三皇子都松了一口气。

打压了她的时候,已经抬举了杨德妃,若是六皇子再得了这个好差事,隆安帝对六皇子的偏心,那可就是赤裸裸的了。

而隆安帝的偏爱,会影响朝中大臣站队时候的考量的。

“老四。”隆安帝开口,四皇子上前一步,“父皇。”

隆安帝直接把安抚举子以及查清真相的任务交给了四皇子,等到出了御书房,四皇子眸中闪过冷光。

林皇后和三哥觉得父皇不让小六去安抚举子,乃是因为他对他们两个一视同仁,并没有过分抬举小六的打算。

但他自己看到的,则是父皇对小六有更多爱护,在磨砺他的性子,避免他太过张扬不稳重。

思索间,他已经站在了宫门外,面对乌压压一片的举子们。

四皇子言语简单凝练,三言两语说明隆安帝对此事的重视,言明等查清真相,必然严惩罪魁祸首,决不姑息。

等等。

这些举子们,虽信奉“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如今隆安帝不但没有惩罚他们,还褒扬他们,这些从小接受忠君爱国教诲的举子们,激动不已。

读书人,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谁不希望,能遇到个明主,君臣相得呢。

互相对视之后,不知道是谁率先跪拜,喊着:“吾皇圣明。”

慢慢的,宫门前就跪了一地的举子,高喊着“吾皇圣明”。

最开始是凌乱的,最后慢慢整齐。

那声音,穿透了厚厚宫墙,落入了隆安帝的耳中。

隆安帝颇有些得意,半晌之后,笑着对姚琛说道:“老四办事,确实是令人放心,只可惜,性子实在是冷了一些。”

四皇子不知道隆安帝对他评价,知道了,他也不太在意。

他正在赶往京兆府,路上,低声吩咐属下:“去把六皇子的话,在众举子间传开来。”

属下应命而去,四皇子直奔京兆府。

姚世成战战兢兢,把之前查到的一些证据给他看,并禀告四皇子:“四殿下,由举子魏嗣源描述凶匪特征后,如今已然大致确定,凶匪乃是龙山、龙海两兄弟。”

这两人之前乃是镖师,后犯事被驱逐,在京城靠逞凶斗狠混出了些名堂,之前曾被林思娴收买,害过一个喜欢方承嘉的官家千金。

当然,明面上,这些都是与林思娴没有关系的,完全是两人与那小官有仇怨,伺机报复。

然等到京兆府派人抓捕时候,两人却消失无踪,这一年多都未曾出现,不想如今又跳了出来逞凶。

可京兆府再去抓捕,这两人又不见了。

第0067章 发现端倪

京兆府的衙役去搜捕龙山龙海两兄弟的时候,发现两人已经不见。

抓了几个原先帮两人办事的喽啰,才知道龙山龙海兄弟几日前似乎大赚了一笔,然后给他们几个小喽啰分了一些银钱,便忽然消失不见了。

“真是消失无踪,让京兆府的衙役也遍寻不着?”四皇子轻哼,并无怒容,但却让姚世成甚至轻颤。

姚世成咬牙,不敢再隐瞒:“并非如此,只是下官人微言轻,有些属于武安侯府的庄院,实在不方便进去查探。”

四皇子狭长凤目闪过厉光,姚世成虽然未曾见到,但却觉得身边有森森寒意,令人心颤,不由得更压低了头颅和腰杆。

四皇子把案卷扔在桌上,“啪”的一声响,让姚世成猛地一颤,“本皇子倒是不曾想过,原来京兆府是如此办案的。那是否以后无论何等凶恶之人犯下何等凶残之案,只要凶犯托庇权贵门下,京兆府都只能对受害者称凶犯已逃之夭夭,抓捕不到;若父皇问询案件进展,京兆府也只能称不方便查探?”

姚世成“噗通”一声跪下,“四殿下,下官,实在是为难啊……”

都说“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

这京城父母官,看似风光,却着实辛苦的很——品级不高,管着的人却一个比一个权势更高,神仙打架,京兆府职责所在,不得不去劝架,一不小心就会被掐架的双方拍得粉身碎骨。

贬官外放还是小事,被抄家流放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若非他死皮赖脸和姚少师攀上了亲戚关系,别人看在姚少师面上忍他两分,他稀泥又和的好,如今怕是也与前任一样,被贬到那穷山恶水之地,今生无望回京了。

四皇子冷笑,长身而起,不再与他浪费时间:“此案本皇子会遣人查探,姚大人……好自为之。”

看着四皇子背影,姚世成软倒地上,半晌站不起来。

四皇子平日做事,刻板刚正,很少留情面,姚世成以为自己不是也要脱层皮,没想到这次四皇子竟然轻轻放过他。

姚世成后怕之余,又升起了庆幸——死皮赖脸与姚家攀上亲戚关系这一招,走得实在是太对了。

四皇子乃姚大儒亲传徒孙,别人的面子他不给,但是姚家的面子,他还是会给的。

四皇子不知道姚世成心中庆幸,他已经交代由他身边人亲自去查探案件。

整件事,看似是林思娴恶毒善妒,想要败坏沈采苡名声,但四皇子却直觉,这是沈家那个善于伪装的阴狠姑娘设下的连环计,为得就是回击林思娴。

但,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谬。

内宅女子争风吃醋的手段,什么时候也需要计划周全、环环相扣,以至于他身边上过战场的斥候,都查不出端倪了。

甚至还搅动了进京举子集体陈情请愿,又让他这个皇子,都不得不为此事奔走。

若是内宅女子争风吃醋都要搞出这样的阵仗,这天下都要乱套了。

可虽然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荒谬,四皇子却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怀疑沈家那姑娘。

两日后,龙山龙海两兄弟的踪迹虽未曾找到,但却在林家京郊一处别院附近的河沟里,发现了龙山龙海惯用的两把剑。

同时,这处别院的地窖,似乎被整修过,但在很不起眼的角落里,却又有几点细微的血迹——就像是有人在此处杀了人,而后把地窖做了清理,只是,大约是时间仓促,清理的并不彻底,留下了很细微的痕迹。

斥候跪在四皇子面前,与四皇子汇报搜查结果。

四皇子沉吟,以如今查到的线索来看,应该便是龙山龙海兄弟得了林家钱财,又因为知道需要做的事情风险极大,便先遣散了身边喽啰,打算事成之后远走高飞。

没想到功败垂成,两人或许是需要到别院交代什么事情,结果,却被杀人灭口。

尸首应该已经被处理干净,两人惯用的长剑被沉入水沟。

“如此说来,事情一定是林家做得了?没有其他疑点么?”四皇子沉吟之后,再次询问。

他总想证明,自己的猜测是没错的。

斥候摇头:“回禀殿下,并无。”

四皇子挥手让他离开,难道,真的是自己想错了?

一个时辰之后,那个斥候急忙求见四皇子,“殿下,属下找到疑点了。”

“说。”四皇子立刻询问。

“殿下,水下东边石块上,有被锐器划过的痕迹,属下判断,那是有人站在河沟西岸投掷长剑留下的。”

四皇子眉眼间蕴上了笑容,沈采苡,你百密一疏,还是被我找到疑点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像是非常艰难的赢了一个特别难对付的敌人一般,非常有成就感。

这种感觉很是莫名其妙,但却真实的存在着。

“多亏殿下提醒,属下才能发现疑点。”斥候道:“属下这就继续去查探,定然能查个水落石出。”

第0068章 冷漠

“不必了。”四皇子阻止了斥候,反而吩咐:“想办法把疑点消除,莫要让人发现。”

林皇后位置安稳,三哥便既嫡又长,便是小六受尽宠爱,也处于劣势。

林皇后位置动摇,此消彼长,小六的机会才会变大,到时候……

他狭长凤目中闪过幽光:“此事,必须是林思娴做的。”

斥候领命离开,四皇子写好折子,进宫求见隆安帝。

他在折子中并未断言此事乃是何人所为,只是把查到的证据、牵涉此事之人的证词,一一罗列,详尽而客观。

隆安帝看完,面上神色冷凝,毫不犹豫下了圣旨。

林家教女不严,武安侯爵位降一等为武安伯;林志钧连降三级,贬为光禄寺典薄;林思娴心思恶毒、胆大妄为,不死不足以赎罪,其余参与此事人等,罪责不一,但都没有放过。

这简单的传令之事,自然不需要四皇子亲力亲为,他留在御书房内,隆安帝看着他的脸,有瞬间的晃神。

小四是他的血脉,自然与他有相似之处,但更多的地方,却随了他的生母。

璎璎已经离开很多年了,而他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啊。

这个孩子,大约因为没有生母关爱,自小心思便重,若是璎璎活着,这孩子定然不会如此吧……

本以为德妃是他的亲姨母,让德妃养着他,会好一些,谁知道他心思敏感的很,德妃一直尽心竭力,他却不领情,竟然会嫉妒小六分走德妃的关爱……

甚至后来,连自己他都不愿意太亲近了。

但总是这么孤家寡人的,也不太好,德妃毕竟是他亲姨母,这些年也一直挂心于他……

隆安帝怅然叹息一声,看向四皇子的目光有些复杂,隔了一会,隆安帝才询问:“上次高晋去你府中回来,说是府中陈设过于简单,德妃想着你回京不久,怕是还没来得及收拾府邸,便让人挑选了些东西,又怕不和你心思,也没送去,刚好今天没什么事情,你且去看看德妃,这些年,她也挺想你的。”

四皇子低垂的眼眸中闪过冷漠讥诮,淡淡拒绝:“不必,儿臣喜欢简单一些,不喜繁复。”

“你啊……”隆安帝没再劝说,却也有些微的不悦——这个孩子,明明他们都是关心他的,但他却总觉得别人对他有敌意、想害他,不接受任何人的好意,真是……

无奈挥手,隆安帝道:“随你,不喜欢就算了。”

四皇子从御书房离开,出宫门时候,遇到六皇子刚回宫,六皇子便朝他打招呼,“四哥。”

“四哥,你是来见父皇的么?有没有去见过母妃?”六皇子笑着询问,四皇子神色淡漠,话语也很不客气:“六弟大约是记心不好,我母妃早已去世多年。”

六皇子难以置信,愣了一下之后,他有些气愤:“四哥,你为何总是如此不近人情,我只是关心你一下,你何必,何必……”

四皇子眼中闪过嘲讽之意,“若无事,我便出宫了。”

说完,不等六皇子回话,便直接出宫,只留下看起来伤心又气愤的六皇子。

宫门口的这一幕,传到了隆安帝的耳中,他忍不住皱眉,等晚上见到杨德妃,阖目沉思片刻,方才说道:“小四年纪也不小了,连小六都已经定下婚事,小四再耽搁下去也不像话,此事,你上心些。”

杨德妃温柔为隆安帝揉着头,闻言,她的动作顿了一下,之后才继续按摩,但是却不吭声不接话,似乎是生气了。

隔了一会儿,她才赌气说道:“他又不稀罕,我才不要上赶子去让人奚落,小六今天关心一句,都被他呛回来了。”

她与隆安帝说话时候,随意的很,不像是帝王与妃嫔,反而像是一般人家的夫妻,亲昵又自然。

隆安帝忍不住就是一笑,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是当人母亲的人了,大部分的时候她还是温柔体贴的,可这小性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了。

真是可爱的很。

他也不劝说,只是似乎无奈点头,“不要就不要吧,朕让高晋注意着些。”

隆安帝这么说了,杨德妃还是不高兴:“高晋那么忙,怎么能细心为小四选妃?要是不注意,选到性子不好的,岂不是让小四不舒服?还是我来吧。”

隆安帝失笑,就知道她是关心小四的,便是被小四伤了心,会誉写小脾气,可也还是心疼小四的,不忍心在小四的终身大事上轻忽。

他忍不住心中温软。

小瑜虽不如璎璎温柔如水,总有些小脾气,可心地,却是极好的,殊为难得。

杨德妃又说道:“只是……我记得小四似乎与姚少师的孙女熟识,若是小四对她……我可别好心办了坏事,让小四不高兴。”

隆安帝沉吟了一会儿。

他眼皮微抬:“姚家,不太合适。”

身份太高了一些,不合适,不合适啊……

杨德妃诧异反问:“为何不合适,听说姚家这姑娘,乃是出了名的才女,书画双绝,性子也是纯真柔善,和小四又是自小有情分的,我倒是觉得挺合适的。”

隆安帝没说话,但却恰恰表明他的态度是很坚决的,杨德妃只好无奈道:“那好吧,我会留心京中适龄的姑娘的。”

隆安帝拍了怕她的手。

第0069章 报信

林家这次倒霉,林皇后非但护不住他们,反而自己还被禁足。

之前曾被林家欺压的人,在被人鼓动,或者是有人暗中说会给他们撑腰的情况下,忽然翻出了许多陈年旧案,状告林家。

京兆府忙成了菜市场。

姚世成虽然依然不想得罪林家,然而现在不得罪林家,就等于要得罪站在那些来状告林家的人身后的其他家族,且不止一个。

姚世成脸皱成了苦瓜,可还是不得不接下,并尽心竭力查案——三皇子将来要算账,那也是将来的事情了,现在他要不尽心,其他人立即就饶不了他。

如此,林家之前许多被压下去的事情,又被翻了出来。

一番忙乱后,京兆府呈送到隆安帝面前的厚厚的折子,让他震怒非常。

林家虽然保留了爵位,但几乎所有子弟身上的官职,都被一撸到底,并有几人要被发配。

武安伯更是气怒攻心之下,昏倒过去,醒来便瘫痪在床,老泪纵横。

杨德妃听到消息,谁并未得意大笑,但眉眼间的笑意,却是怎么都压不住的。

陆庆瑶笑眯眯的恭喜杨德妃,“恭喜母妃。”林家拖累的林皇后不轻,杨德妃乐见其成。

杨德妃点了点陆庆瑶的额头,转而吩咐:“这种重要的事情,怎能瞒着皇后娘娘,去,且让人通知皇后娘娘一声,莫要让别人发现了……”

林皇后知道消息之后,疯了一样要求见隆安帝,她本是皇后,宫人本就不敢强硬阻拦,何况,不光是杨德妃,其他的妃子,也隐隐约约有了暗示,如此,拦在林皇后身前的宫人,就更是出工不出力,任由林皇后冲出坤宁宫,朝御书房而去。

三皇子得了消息,急匆匆前去拦截,这才让林皇后停了下来。

“母后,您是想让咱们母子俩一起玩完,便宜了别人么?”三皇子以往爽朗笑容全不见,反而有些阴冷盯着林皇后。

林皇后有些崩溃,但好在她还是听得进三皇子的话的,因此最后被三皇子劝好了,不再是之前一副哭闹的样子,反而端端正正去给隆安帝请罪。

“陛下恕罪,臣妾知晓林家是罪有应得,只是父女连心,臣妾一直失态,请陛下降罪。”林皇后没有再痛哭,但红肿的眼圈、消瘦的身形,以及平日里绝不会有的狼狈,都让隆安帝有些动容。

三皇子也跪地请罪。

隆安帝最后长叹一声,扶起憔悴不堪的林皇后。

这是一个信号,代表了隆安帝的心软,林家虽然此刻倒霉,但毕竟不会再被惩罚,更不会再牵连林皇后和三皇子。

三皇子心中狠狠松了一口气,六皇子表情却是瞬间扭曲,又极快调整回来。

三皇子扶着林皇后,送她回宫,路上,三皇子叮嘱林皇后:“母后,我们母子,便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您以后再不能如此冲动了。”

林皇后眼中闪过恼恨,她被禁足,其实林家的事情本不该传到她耳中的,但那些贱人还觉得自己不够惨。

她恨声说道:“也怪母后不谨慎,一着急就出来了。”

最近她和林家遇到的事情太多,她又是压抑又是恐惧,猛然间才会爆发。

幸而皇儿拦住了她,不然她去陛下面前哭闹一番,不但无用,反而更会让陛下恼怒。

远不如示弱卖惨来的有用。

尽然林家已经这样了,不会更坏,她也不着急了,这番冷静下来,林皇后理智回笼,冷笑道:“想让陛下彻底厌弃本宫,也要看她们有没有这个能耐。”

三皇子见林皇后终于清醒冷静了,也松一口气。

送了林皇后出来,宫内遇到正与其他大臣说话的四皇子,他快步走了过去,“四弟。”

四皇子抬头,“三哥。”

三皇子看了四皇子身边大臣一眼,对方便识趣走开,三皇子这才笑着对四皇子道:“今日之事,多亏四弟报信,这份情,三哥记下了。”

若这次母后在父皇面前哭闹起来,执意要给林家求情,他们母子定然会更惹父皇生气,德妃和小六怕是会更得意。

四皇子难得唇边浮现些微笑意,“不必。”

今天事情的结果让他满意。

他这么做,不是帮三皇子,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考虑,若让德妃坐大而皇后彻底失势,她空出手来,第一个要收拾的,便是自己。

两边都不是好人,但却恰好维持平衡,若一方太弱,另一方坐大,对他并非是好事。

帮三皇子,只为自保。

三皇子当然也能看懂一些四皇子的心思,但是不管怎么样,四皇子这次都是帮了他,就算是四皇子只是为了自己,可他也得到了好处。

三皇子爽朗一笑,“不管如何,三哥都承你这份情。”

等和四皇子分来,三皇子去了一趟林家。

林家如今一片凄风惨雨,见到三皇子,他们像是见到了主心骨,全都围了上来。

三皇子先去看过武安伯林振,一出来,就被罗氏给拉住了,“殿下,你救救你表妹吧,她……她才十六岁啊……”

三皇子心中恼恨,若非林思娴这个跋扈张扬的表妹,母后也不会被禁足,林家也不会成为这个样子,还得自己在父皇面前大失脸面。

他忍了又忍,才上自己面上一片关切:“舅母……”

林志钧爆喝一声:“救什么救,那个孽障死了才干净。”

两夫妻闹成一团,三皇子心底越发不耐烦,却不能不管。

“好了!”他低喝一声,林志钧罗氏才消停,但此事,三皇子也没办法,盯着的人太多了。

他轻叹一声,“舅舅,舅母,此事,母后与我都是无能为力,请节哀……”

他一副沉痛的样子,罗氏大叫一声,昏迷过去,林志钧嘴上说的狠,但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这会儿也红了眼眶。

三皇子并无太大感觉,甚至,还觉得松了一口气,以后,再无人会扯他后腿了。

说真的,林家的存在,不但对他没有半分助力,反而一直不停连累他,他早就厌烦了在母后的吩咐下,不停为他们善后了。

第0070章 要求

林思娴已经下狱待斩,林家倒霉,之前成被林家欺压之人,许多得了公道,京城里便一片欢腾,竟有人不年不节的放起了鞭炮庆祝。

更有人远远对着皇宫叩头,高呼“陛下圣明”,隆安帝便也高兴了。

沈采苡当然也很很高兴,林思娴死,林家败落,上辈子大仇得报,她只觉无比痛快,念头通达。

何况此刻,在她的刻意推动下,沈家林家关系破裂,沈家天然就与林皇后和三皇子有了罅隙,想来,也不会再去投靠三皇子了,不会参与夺嫡。

但还有个变数,吴氏的兄长还是三皇子一系,她还不能松懈,要盯紧了,不能让吴氏兄长,再把沈家和三皇子绑在一起。

“姑娘。”沈采苡一边思索,一边看账本,白菊喜气盈盈走了进来,“姑娘,方老夫人遣人来下帖子了,说等到重阳后,便来拜访老夫人。”

沈采苡一怔,继而也是喜上眉梢,唇边的笑,压都压不住。

除了提亲,这不年不节的,郑氏怎可能会上门拜访。

果然傍晚请安时候,刘氏笑抚着沈采苡的头发,说道:“我家六丫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并未再多说什么,但是沈家人大多都猜到了刘氏为何如此说,沈采芃恨的厉害,但其他人却都很高兴。

等刘氏让她们散了,沈采荷扯了扯沈采苡的衣袖,“六姐姐,我会舍不得你的。”

沈采苡哭笑不得,这才哪儿和哪儿,早着呢。

但既然有了准信,很多事情便该准备起来了。

第二次请安之后,李氏便与刘氏说沈采苡年纪不小,之前虽然跟着她学着管家,但毕竟只是皮毛,想让沈采苡以后,经常跟在她身边,方便她好好教导。

沈采芃昨日开始,便处于焦虑状态,今天也是如此,她想开口,却被吴氏狠狠掐了一下制止了。

吴氏笑着看向刘氏,“母亲,六丫头好事将近,之后差不多就要到七丫头了,可七丫头还什么都不懂,不若大嫂辛苦一些,也教一教七丫头?”

她目光落在了李氏身上,看李氏面色一沉,也不在意,反而还笑了。

吴氏如今开口说话,比之前有底气多了,没办法,她兄长即将升官,还颇得杨将军看重;而她娘家嫂子,已经在上京路上。

就因为嫡亲的兄长有出息了,现在老爷都对她好了许多,很给她面子,她相信,李氏这个大嫂,也不会不给面子的。

果真,娘家兄长才是她最大的依靠。

李氏可没打算给吴氏面子。

最近几日,吴氏是越来越嚣张了,李氏并没有惯着她的打算,她正打算拒绝,刘氏开口了:“七丫头年纪确实也不小了,你就多辛苦些,也教教她。”

刘氏开口,李氏再不愿意,也不好说不,只能笑着应下,吴氏就很有些得意,待从涵虚园出去,她点着沈采芃的额头,教训她:“看到没有,这就是有娘家兄长撑腰的好处,以前你祖母那个老虔婆,可根本不会向着我说话。”

沈采芃沉默不语。

吴氏笑着说道:“别拿那套为了沈家脸面,沈文和不会不管你的说辞来反驳我,是,他当然不会不管你,可是不是嫡亲的骨肉,人家只要做到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再多你就别想了,只有嫡亲的兄弟姐妹,才会掏心挖肺为你着想。”

沈采芃面色阴晴不定。

她这段时日,过得不是很好,母亲不但不再是当家主母,反而还被半软禁,她是沈家的姑娘,留着沈家的血,虽然并未收到苛待,可是与之前的待遇,真的是差了很多。

到了最近几日,父亲常常留宿母亲房中,她日子,过得才有舒畅了起来。

而这一切,是怎么来的,沈采芃知道的很清楚——因为她舅舅现在有出息了。

她没吭声,但是吴氏是她亲生母亲,怎么会看不出她的松动。

吴氏哼笑了一声,她现在就希望赶紧有孕,哥哥得势,她再生个儿子,以后在这沈家,她还怕什么呢……

“去吧,用完早饭就去跟着你大伯母学学怎么管家,我的采芃,将来是要嫁给高门大户做正妻的,可不能不会管家,让别人给欺瞒了去。”吴氏虽然不服气,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管家上确实是不如李氏。

李氏毕竟是高门大户精心教养的嫡女。

沈采芃如今已经没有那么天真,用饭过后,便去了李氏身边。

她本是听了吴氏的教导,真心实意想要学如何掌管中馈的,但是看着沈采苡那张娇美的脸,她心底就烧得慌。

为什么沈采苡这么好命?

沈采苡没理她,她认真听着李氏的教导,李氏毫不保留把经验说给她听,这能让她少犯错误。

沈采芃见状,咬了咬牙,也努力听李氏的教导,看李氏到底是如何处理事情的。

转眼,便是重阳节。

方承嘉前两日让人来传了口信,说待到重阳休沐,一起出游赏秋、登高望远。

阮讷在京郊岚山半山腰有座庄子,名为南园,其中遍植秋菊,如今开得正好。

他每年重阳都要在南园开赏菊诗会,方承嘉作为他着意提拔的后进,今年也得了请帖。

沈家乃书香名门,自然也得了邀请,女眷也在受邀之列。

今日,沈家众人早早收拾好,出门时候,方承嘉也到了沈家门外,与沈家人一起出发。

今日里出城者甚众,等出了城,人群四散开来,才没那么拥堵了。

倒是遇上的熟人越来越多,沈家男丁与人打招呼的声音一直没停下,便是方承嘉,也一直与人说话。

沈采苡见状,悄悄命人叫了方承嘉来。

方承嘉到她马车前,“六妹妹,叫我何事?”

“怎的,无事便不能叫你来?”沈采苡撩开车帘,娇嗔看他,方承嘉也不接话,就看着她,温和笑着。

“喏,赏你杯茶。”终归是在外面,沈采苡不好太过,让文竹把温热的润喉茶递给他。

方承嘉眼睛一亮。

如今他身上稚嫩感觉褪去不少,多了一份洗练成熟,这会儿眼睛晶亮的样子,却让他身上刚刚沾染的成熟气质褪去不少。

依然还是那个心有所慕的纯挚少年郎,目光中满是克制含蓄的热切。

沈采苡红着脸别开目光。

一个时辰之后,南园在望。

第0071章 南园诗会

南园名园,实际上占据了极大的一片山林,内里有山有水。

山是真山,水是活水,周围遍植傲霜菊,更远处则是青松翠柏,山间偶见丛竹幽兰,转角忽有虬结老梅,俱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也无精心打理的痕迹,只任其自然生长。

意趣清雅,一派天真姿态,倒是更得这些文人举子、大儒狂生的喜爱。

进了园子,男客自去见主人,女客则去拜见主母,岔路口便分开走。

夫人们趁此交际,聚在一起赏菊说话,姑娘们则在与阮夫人见礼之后,被阮家几位小姐带着到了溪水边上、菊花丛里。

既要意趣自然,此处便也并无精致的桌凳,全都是山石稍加打磨后摆放于此,其奇形怪状处,倒是与此处景致融为一体。

简单的石桌上摆了菊花酒、菊花茶,以及菊花制成的或者呈菊花状的各色糕点,姑娘们的心思,大部分却不在这美景美味上,反而忍不住去看对岸的人。

能入这南园的,或许是京中小吏,或许是寒门举子,然则必定是能入阮讷眼帘之人。

几乎都称得上是青年俊才。

恰恰引动了这些小姑娘的心思,她们忍不住窃窃私语,对岸未曾有婚配的青年才俊们,在各色娇俏美人面前,自然也是极力想要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力求每个动作,都看上去风度翩翩。

沈采苡一边小口抿着菊花酒,一边听着周围姑娘们的窃窃私语,看得就有些想笑。

曹颖刚被婢女引到附近,看到的便是沈采苡面色嫣红、唇角微勾、浅笑嫣然的模样。

这小模样,实在是让人看得心儿乱跳啊,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啧啧赞叹。

“曹二姐姐,你怎么不走了?”黎媛媛就跟在曹颖身后,曹颖停步,她一下子就撞在了曹颖后背上,忍不住嘟嘴抱怨:“你撞得圆圆好疼。”

曹颖回神,嬉笑着捏了捏黎媛媛水嫩红润的脸蛋,“是是是,是姐姐的不是,姐姐给你赔罪。”

用素帕捻起一小块菊花状的糕点,曹颖把它塞到了黎媛媛口中:“这是赔罪礼,还请圆圆大人有大量,原谅我的鲁莽。”

黎媛媛小心咽下糕点,“哼”了一声:“算了,看在曹二姐姐你尚且算是心诚的份上,这次我就原谅你了。”

两人说笑着,走到了沈采苡面前。

沈采苡眼眸极快微眯,又恢复了自然,笑着和她们俩打招呼。

黎媛媛凑到面前沈采苡面前,盯着沈采苡的脸看了一会儿,惊叹:“沈六姐姐,你肌肤真好呀。”

沈采苡但笑不语,黎媛媛也不介意她的沉默,干脆拉着曹颖坐在了沈采苡身边,“沈六姐姐,你怎么都不出门呀,这两个月我都吃过好几次宴席啦,但是一次都没见到你。”

曹颖嗤笑:“你沈六姐姐可不像你,有时间到处串门,她啊,忙得很。”

黎媛媛眼中闪过一抹晦涩幽光,天真好奇问道:“忙?忙什么呀?”

曹颖笑而不语,黎媛媛就趴在她身上,缠着她各种询问,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曹颖被她缠得不行,“傻丫头,快别问了,等再过两三年,你就懂了。”

黎媛媛气鼓鼓的,“你们都欺负我。”

她这样,却引得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不多久,阮讷嫡幼女便拍了拍手,说道:“既然是重阳节,登高赏秋、品酒赏菊赋诗都乃是应有之义,可有哪位姐姐妹妹,愿意一展才华?”

这也是每年重阳南园必做之事。

不分男女、不论老少,入园之人,只要愿意,皆可赋诗,交由诸位大儒品评。

若能得哪位大儒赞赏一句,那便是极为有脸面的事情了。

与男子而言,前程有助;与女子而言,姻缘有助。

因此报名之人很是踊跃。

女子这边场面热闹,对岸男子那边,场面也同样热闹,偶尔顺风飘来几句,不外乎是“今年有方状元在,怕是魁首无望……”

“往年都是争魁首,今年乃是争榜眼,有趣,有趣啊……”

众位姑娘们听在耳中,就忍不住打量沈采苡,眼中有羡慕光芒,沈采苡像是没听到别人议论,也没看到别人羡慕眼光,依然稳稳坐着,别人看来,她便回个浅笑,落落大方的样子,倒是让人不好意思再窥探她。

但别人去报名,沈采苡却岿然不动,曹二姑娘也是同样的,沈采荷见状,便也没去,倒是沈采芃,已经认识了其他几个姑娘,且关系不错,与她们相携上前去报名了。

黎媛媛目光闪了闪,推沈采苡:“六姐姐、九姐姐,你们俩不打算作诗么?沈家伯伯和几位世兄,都是大大有名的才子,沈家四姐姐出手不多,但也是文采斐然,沈家五姐姐还未见过出手,想来也是厉害的,沈七姐姐看着亦是信心满满……”

她说话声音不算小,是故意让别人听到的。

有人便也附和,希望沈采苡能赋诗一首——方承嘉实在是太出彩了,以至于别人会希望他未来的妻子,也是同样的出色。

而沈采苡在经历那样的流言之后,虽然已经证明了清白,也有江南人士曾言,沈采苡才情极高,但毕竟耳听为虚,她们也想亲眼见一见。

看看这个女子,能不能配得上方状元的深情。

沈采苡含笑摇头:“家中兄弟姐妹都是聪慧的,独我一人愚钝不堪,献丑不如藏拙,众位姐妹莫要逼我了。”

她这般说,大部分人虽然心中不悦,但是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沈采苡基本不出门,与她们是真的不熟。

便有人问沈采芃,“难道沈六姑娘,真的才情极差?”

沈采芃不知道沈采苡为什么不想出风头,但是这正合她意——沈采苡若是出手,定然会出尽风头,哪里还有她露脸的机会。

但是沈采苡那么狡猾,她要是现在说了沈采苡真的才情差,转头沈采苡就做首好诗……

沈采芃抿唇轻笑:“哎呀,我六姐姐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就不说沈采苡到底是真无才,还是假无才。

第0072章 厚颜无耻

两边都撬不动,众人便笑笑就过。

她们也是只是好奇,甚至希望沈采苡是能配得上方承嘉的,这样她们才能心服口服。

可就算是沈采苡真的无甚大才,平庸不堪,她们心里虽然有些嫉妒、有些为方状元觉得不值,可也就是这样了。

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

笑笑就过。

黎媛媛见状,微微皱眉,到底,沈采苡是真的蠢钝,还是不爱出风头?

明明,都说她极为有才的,难道那些都是沈家在吹捧她,所以到了正式的场合,她才不敢出手?

她对着一个女子使个眼色。

沈采苡把她的小动作全都看在眼中,捻着杯子轻轻转圈。

如今林思娴已经下狱,只在等待秋后便要问斩,黎媛媛已经失了为林思娴出头这个借口。

她却还不依不饶,到底是为什么?她想得到什么?方承嘉么?

沈采苡忍不住看了一眼对岸。

江南人身量普遍不如京城人,方承嘉单以身高而言,在人群里只是普通,但偏偏他斯文俊秀、风度翩翩,落入人堆里,却如鹤立鸡群,一眼便能让人注意到。

沈采苡抿唇轻笑,这样的人啊,确实是值得别人惦记,可黎媛媛时年十二,实在是太小了些,她应该知道,就算没有自己,方承嘉也不可能等到她长大的。

她这般,又是为何?

沈采苡垂目轻抿菊花酒,遮住眸中幽光,这就很有意思了啊,且看看,她们会怎么做。

“你便是那沈家六姑娘?”一个穿着银红色衣裙的姑娘站到沈采苡面前。

她年纪比沈采苡大一些,身量也足,穿戴上很是张扬,可惜面目却有些寡淡,撑不起这华丽着装,如此看着便有些违和。

放下酒杯,沈采苡娇娇一笑,仰头看她。

不等沈采苡答话,那姑娘便昂着下巴,骄横道:“方状元文采精华,沈六姑娘虽然德行有亏,不过想来才情应该是不错的,不若沈六姑娘当场赋诗一首,让咱们也看看沈六姑娘的才情?”

“不然,这般好的方状元,怕是沈六姑娘配不起,也没法子让咱们心服口服呢!”

这话其实说出了许多人的心思。

一个愚钝不堪的蠢物,怎能配得上方状元?

便有人趁机又附和。

沈采苡狡黠眨眼,面现同情之色:“这位姑娘,你耳朵不好使呢,我都说了,我呀,是真的愚钝不堪,至于配不配得起子善……”

她忽而一笑,如三月灼灼桃花,容色逼人:“有本事,你美过我呀……”

软软的声音,带了微挑的尾音,俏皮又狡黠。

“美过我,再来和我说才情呀……”

无人能想到,沈采苡会说出这样……这样无耻的话来。

周围便是一静。

那姑娘气得胸脯剧烈起伏,“你……你……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总比你一时好也得不到强呀。”沈采苡低声咕哝了一句,扬起笑脸对她说:“你的意思是,子善乃是刻薄寡恩之人么?可我相信他呀,相信他质本高洁、人品贵重,否则,阮大人怎会看重于他,陛下又怎会点他为状元?”

“或者,你觉得,陛下和诸位大人都是瞎子,会让一个有才无德之人得状元、入翰林、知政事?”

“妄议朝政、蔑视皇家!”沈采苡忽然变了脸,神色冷肃厉喝:“你好大的胆子!”

那姑娘脸色一白。

她只是想要逼迫沈采苡,证明她的才学配不起方承嘉这个名闻天下的才子,让她狼狈让她出丑,让她被人鄙弃罢了。

怎的会牵扯到诸位大人,甚至还牵扯到皇上?

她怎么有胆子诋毁皇上、诋毁朝臣。

她想辩白,但沈采苡的目光恍如实质,她就站在那儿,面色凛然,目光幽冷,让她胆寒,怎么都没办法开口。

“不,我没有,我……”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急切辩解,目光下意识看向黎媛媛。

黎媛媛咬了咬牙,起身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臂:“哎呀,沈六姐姐跟你开玩笑呢,是不是装得很真的一样?”

面上笑嘻嘻,手下却不留情,狠狠掐了她一下,那姑娘才猛然回神,她勉强一笑,顺着黎媛媛的话下台,“是呢,我都被吓到了。”

沈采苡脸上冷厉已经褪去,似乎刚刚厉声呵斥的人不是她一般。

“妹妹开玩笑的,没想到姐姐这么不经吓?”她狡黠浅笑,“姐姐喝杯酒压压惊,算是妹妹给你赔罪了。”

那姑娘僵着笑脸,接过沈采苡手中酒,一饮而尽,结果被呛到了,咳嗽着被自己丫鬟扶着离开。

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很是狼狈。

“沈六姐姐你别不高兴啊……”黎媛媛拉着沈采苡的手,低声到:“这个田姑娘她呀,恋慕方状元,她就是嫉妒你,沈六姐姐没必要为这种人生气。”

沈采苡浅笑,面色狡黠:“我为什么要生气?别人恋慕子善,证明子善好呀,这么好的人,却是我的……”她面上泛起浅浅红晕,“我该得意才是,怎会生气呢。”

“至于她们说我以色事人,那也是嫉妒。”沈采苡哼笑,“她们呀,连‘色’都没有,除了嫉妒,还能怎么办呢?”

“啧,她们这么可怜,我怜悯都来不及,怎么会生气。”

这些话有些露骨了,沈采苡有分寸,自然不会高声,只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曹二姑娘和黎媛媛沈采荷听得到的音调说的。

曹二姑娘笑得喘不过气来,“我可真是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姑娘……”

黎媛媛也跟着笑。

沈采苡没笑,她自斟自酌,悠然惬意。

待到曹二姑娘和黎媛媛相继被叫离,沈采苡才冷哼一声。

“姑娘为何拒绝赋诗?”白菊很是不解,明明她家姑娘才思敏捷、博闻强记,不输这场中任何一位姑娘,甚至对岸那些被誉为青年才俊的人,也不一定能比得上她家姑娘的。

为什么要让人觉得她才学不够?

“她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她们有那么大脸么?”沈采苡低笑,眼中阴霾藏的很深。

从烧了所有诗稿画稿那天起,她便决定,再不碰这些的。

第0073章 好命女

白菊不知道沈采苡心中所想,但沈采苡拒不作诗,她忍不住有些担忧:“但如此,别人总会对姑娘有所诟病……”

怕是心底会看不起姑娘,觉得她真的是蠢笨不堪。

明明姑娘最是聪慧不过。

“轻视又如何,她们也顶多言语挤兑几句,难道我还会怕不成?”沈采苡哂笑,“傻丫头,我要真的去赋诗,才是落了别人圈套。”

白菊微怔,她思索半晌,询问沈采苡:“是黎媛媛?那个说话难听的田姑娘,也是和黎媛媛一伙的?”

黎媛媛先是力劝姑娘去参加诗会,后来又为那个要逼姑娘作诗的田姑娘解围,看着只是心善,但是她们早就知道黎媛媛的真面目,少一琢磨,便能想通,这事情与黎媛媛脱不开关系。

“她到底是为什么?”白菊十分不解,黎家和沈家,从未听说过有何龌龊,要说黎媛媛喜欢方公子,那也不能啊,她与九姑娘同岁,只比九姑娘小一个月,与方公子的年岁,实在相差有点远啊。

沈采苡没说话,她暂时也想不通是为何,但是只要等待下去,总有一天,真相会露出水面。

再说,她也不会坐以待毙,会让人盯着黎媛媛。

她思索时候,对岸忽然更热闹了起来,周围小姑娘们先是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就爆发了更大的热情。

“天,是四殿下、六殿下和九殿下到了。”一个小姑娘声调中压抑着极端的兴奋,低声惊呼。

“哪个,哪个是六殿下?九殿下又是哪个?”总归是隔着潺潺溪水,两边又遍植菊花,还有天然耸立的怪石,遮挡了不少人的视线,让她们分辨不出,到底哪个是哪个。

沈采苡也抬眸望去。

她总能比别人看得远、看得清,别人在此处,只能看到对岸人的身影,看清对方到底是谁、穿着何样衣物,她却能看得把对方身上的配饰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对岸人的表情,都能看个差不离。

四皇子生得比别人高些,气场又极是冷肃,周围总会空出一圈,便更是显眼,让人一眼看到了。

沈采苡目光只在他面上一掠而过。

她感兴趣的是那个后来夺嫡成功、成功登上皇位的六皇子,这可是将来的帝王呢,不说投靠——毕竟夺嫡之事,风险太大,这辈子她的命运天翻地覆,带得别人的命运也是大变样,说不定六皇子的命运,也因此会发生改变。

若投靠了,说不得沈家会落得上辈子一样的下场。

但也不能得罪,说不定,六皇子就是厉害,还能登上帝位呢。

能毫无顾忌地观察一下未来可能的真龙天子的面容如何,这种机会,真是极少见的。

沈采苡不打算放过。

皇家子弟,相貌自然都是极好的,且各有风姿。

三皇子爽朗大气;四皇子冷然凌厉;六皇子活跃爱笑;九皇子病弱苍白。

他们身上都有传自皇家的矜贵威仪。

若说相貌最好的,是四皇子;但显然最得这些小姑娘喜欢的,是六皇子与九皇子。

六皇子面部轮廓倒是与四皇子有些相似,毕竟,他们的生母乃是同父异母的姐妹,父亲更是一个,血脉极为相近。

但他生得一双微圆眼眸,比之四皇子深邃晦涩的凤眼浅白许多,也更让人觉得容易亲近。

沈采苡浅笑摇摇头,她是不信将来能登上帝位的六皇子,人真这这么单纯的。

但这幅表象,确实是更容易让人喜欢。

她忍不住想象,十年后登基为帝的六皇子,是不是已经褪去了面上的亲和活泼,变得如同四皇子一般深沉凝肃。

或许,应该是的吧。

沈采苡收回目光,不打算再看。

然却与一道凌厉目光猛然对上,沈采苡不动声色,像是没发现一般,转开了——就像是她其实并不能看得那么远,只是如同其他姑娘一般努力想看,但是看不清。

因此略有遗憾与茫然。

等落在身上的目光移开,沈采苡才稍微松一口气。

作孽,怎么会遇上四皇子,每次见,都冷峻肃穆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咦,姚姑娘来了。”忽而又是一声惊喜低呼,不过片刻,许多姑娘便凑成了一堆,把那个新来的姚姑娘围在了中间。

透过人群缝隙,可见到一个穿着月白色褙子的身影,她比之一般姑娘,要多三分元气,十分健康爽朗,又因为有满满书卷气,便更多些亲和。

声音里也比之一般姑娘中气足一些,“是我来迟了,如此,便自罚三杯。”

沈采苡对她有些印象。

后来也打听过此人,知道她叫姚湘君,乃是当朝太子少师的嫡亲孙女,她同样也是生母早亡,但比之自己,这位姚姑娘极受父亲祖辈宠爱。

还因为才思敏捷,得了身为大儒的叔祖父姚瑀青眼,陪他住在城外书院,且姚瑀行走天下游学时候,她也随侍身侧。

比之她的艰辛,这位姚姑娘虽然没有母亲护持,但却依然是受尽宠爱,顺风顺水,又因为自小聪慧,且得到大儒亲传,在京城里有书画双绝的名头,是有名的才女。

而四皇子,乃是大儒姚瑀的亲传徒孙,与这位姚姑娘,乃是青梅竹马。

沈采苡极为羡慕这位姚姑娘的好命。

不过……她望了一眼对岸,方承嘉正与人笑谈,大约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他也转头望来。

沈采苡樱唇弯起,浅浅一笑,幸好啊,她还有哥哥,还有子善。

将来,也会好的。

因为有了皇家子弟的到来,对岸的文人举子们情绪更是高昂,希望能做出一首极好诗词,入得皇家子弟眼帘,便是一步登天的好事。

这边姑娘们的兴致,忽也高昂——并不是想要嫁与皇家子弟,但能有个好名声,得一句半句夸赞,姻缘说不定便要上一层楼。

本来就紧张的气氛,便更紧张了。

“咦,子善,那沈家姑娘,似乎并未打算作诗啊。”想要作诗的姑娘,不是在端坐凝思,便是在踱步苦想,沈采苡与另外几位姑娘们的悠然,便略有些显眼了。

第0074章 挑拨

这园中姑娘,有两个姑娘最是惹人注意。

一人是姚少师嫡亲孙女姚湘君,乃京城有名的才女,诗画双绝;有人猜测四皇子年过二十尚未娶亲,便是因为心仪姚湘君,意欲求娶。

众人看她,便带着仰望的心态,见她拿了纸笔凝思,众人便觉得她很快会做出令人眼前一亮的诗句,心中不免充满期待。

另一人是方承嘉的未婚妻子,她是才名满天下的姑苏沈家的姑娘,又是本朝唯一的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的未婚妻室,众人便觉得,她定然也是极厉害的,否则怎么配得起沈家的名声,怎么配得上状元郎。

然她竟然一动不动,着实令人诧异。

听闻有人把自己心中疑惑问出,众人有的目视方承嘉,等他说话,有的则看向对岸那个稳稳坐着的窈窕身影。

四皇子也忍不住抬眼看对岸,那诡计多端的沈家女正逍遥悠然地自斟自酌。

竟然没打算出风头?四皇子忍不住心生诧异。

忽而便听得一声温和笑声,方承嘉语声饱含宠溺:“由她去便是。”

四皇子神色不动,六皇子却语声清朗,笑道:“文和兄,本皇子原还想见识一下沈六姑娘高才,如此看来,是没希望了。”

“那丫头惫赖的很,从不肯用功,只是有些小聪明,知道献丑不如藏拙。”沈文和容色淡淡:“六殿下还是不见识的好,想象总比亲眼见到美好一些。”

他诋毁起自己亲妹子来,一点都不含糊,惹得六皇子哈哈大笑,九皇子也忍不住露出笑容,“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四皇子微哂,小聪明?她一手操控的那些计谋,将计就计、借力打力,很是缜密,这都叫小聪明,那他手下那些幕僚谋士,怕是大部分连小聪明都算不上了。

他这般想着,又听到旁边一个文生遗憾道:“看来今天只能看到姚姑娘一展才华了。”

四皇子冷然目光落在姚湘君身上,便柔和了许多,眼中含了暖意,他也很期待湘儿今天的诗作呢。

定然能让人颊齿生香。

最后女子这边的比试,果然是姚湘君夺了魁首,男子这边,则是方承嘉得了大儒的一致肯定。

沈采苡听人念别人的诗作,偶有令人耳目一新者,但大致都是死板而无有太多灵性的。

至于被人最是称赞期待的姚湘君的诗作,沈采苡也听到了,尚算是不错,然而诗画双绝这个称呼,起码诗绝这个称呼,她是当不起的。

沈采苡没有作诗,但还是有人来寻她说话,有点想要考验考验她的意思。

这方面,沈采苡倒是并不拒绝。

她浅笑着,寻着别人诗作里的亮点着意夸赞了,至于不足之处,便只浅浅点一点,言语表情特别诚恳。

让别人听了既觉得舒心,又不会给别人她只会谄媚讨好的印象,反而觉得她为人友善周到、谈吐言之有物,定然是极有修养内涵的。

当下就有几个姑娘对她笑得真心了一些,神情由客气转向亲昵,“早听说沈家六姑娘人美,性子也是极好的,今日见了,果真是如此,恨不能早些认识妹妹呢。”

别人善意亲近,沈采苡当然不可能拒绝,虽不交心,却也回以同样善意。

在这中间,黎媛媛回来了,坐在沈采苡身边听她们说话。

等听到现在,她神情天真诚挚,扬声说道:“哎呀,沈六姐姐评诗评得这般好,怎么可能不会作诗!哼,沈姐姐要是肯作诗,今日重阳南园诗会里,沈六姐姐定然能力压众人、拔得头筹!”

姚湘君刚好走了过来。

“大言不惭!”她身边那个姑娘冷哼一声,立即反驳:“她怕是早就知道姚四姐姐要来,怕被姚四姐姐比下去,才托辞不肯作诗的吧。”

“就是,京城谁不知道姚四姐姐诗画双绝,什么献丑不如藏拙,说的倒是好听,实际上,就是怕丢丑吧。”另一个站在姚湘君身边的姑娘,也紧接着鄙视沈采苡。

黎媛媛眼中笑意,并未逃脱沈采苡的目光,她抿唇轻笑,不疾不徐道:“老饕未必精擅厨艺;醉鬼未必就会酿酒;善品画者未必擅于画画;同样,善评诗者,未必擅于作诗……这位姑娘,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至于圆圆这丫头的话……”沈采苡歪头叹气:“童言童语,当真可就有些傻气啦。”

她不会跳黎媛媛挖的坑。

无论是与这两个姑娘言语冲突,还是为了证明自己赋诗一首胜了姚湘君,对她而言,都无有益处。

如同别人逼她作诗时候一般,用另外的手段化去冲突才是上策。

但是对自己不客气的人,也不必太给面子,活像她怕了谁似得。

虽然被沈采苡暗示她们傻,但是姚湘君身边两个姑娘品行倒是不错,立即就朝沈采苡道歉,“刚刚一时嘴快,言语不当之处,还请沈六姑娘莫要生气。”

如此看来,这两人倒不是黎媛媛一伙的,沈采苡心中思忖,面上笑容微微有些调皮:“不生气不生气,反正我也说两位姑娘傻了,一点没吃亏。”

她这样直言,倒是让那两个姑娘觉得她为人真诚,性格也不造作,反而挺有趣,而姚湘君,也落落大方,与沈采苡说道:“会作诗也不是什么厉害的本事,难道会作诗就不要吃饭穿衣了么?人好才最重要。”

沈采苡附和了两句。

周围几个姑娘也笑着说话,气氛立时缓和了下来。

黎媛媛吐着舌头朝姚湘君撒娇:“姚四姐姐莫要生气啊,我刚刚是安慰沈六姐姐的,怕她因为别人作诗作得好难受……”

姚湘君大度表示没关系,此节便翻了过去。

沈采苡发现黎媛媛眸中含着懊恼和不甘,显然,两次都没有让自己出丑,她很不悦。

她心底轻嗤。

黎媛媛倒也厉害,想让自己和姚湘君生了罅隙。

姚湘君家世极好,得京城众多闺秀推崇,又有四皇子的倾慕,她本人也是聪明的。

她名声极好。

而自己初来乍到便被攻讦;虽洗清脏水但毕竟曾被人议论过。

一旦自己与姚湘君这样的“榜样”人物有了龌龊,这京城里,应该绝大部分的人,都会倾向于相信姚湘君而鄙视自己——

他们可能会把旧事翻出来讨论,说“林思娴不攻击别人与人有染,却偏偏攻击你,苍蝇不叮无缝蛋,你肯定有不对的地方”。

人心最是不堪,便是明知道自己清白,他们还是会有这般想法。

这对自己极为不利。

且姚湘君可不是林思娴那种冲动的蠢货,她如今拥有的势力不够,若姚湘君真的要找她麻烦,她还真惹不起。

还是不够强大啊。

第0075章 崴脚

诗会后便是午饭,午饭后便可自由来往,或在园中赏菊,或出园登高望远。

姚湘君四皇子等人先行一步,沈文和和方承嘉自然是等沈家三姐妹一起,沈采苡见他们身边各自有人等候,便让他们先行。

“我自与七妹妹、九妹妹、曹二姐姐等人一起,你们放心便是。”

沈文和和方承嘉不大放心,沈采苡就笑:“身边一堆丫鬟在,再说还有冬青冬柏,你们担心什么?”

她平日里不用冬青冬柏伺候,但出门一般都要带上两人,即便现在林思娴已经再不能威胁到她,但她发现,带上两个拳脚功夫不错的丫鬟,有些时候十分的方便。

也就习惯了,每次出门都带着她们。

如此,沈文和终于放心;方承嘉则细心叮嘱了一番,才与友人一起离开。

沈采苡等人要出园时候,黎媛媛也跟了上来,“曹二姐姐、沈六姐姐,你们带上我呀……”

沈采苡目光微冷,曹颖已经拉住了黎媛媛的手:“怎么一个人跑来,你娘亲呢?”

“和娘亲一起太没意思了,她总是不许这个不许那个的,我才不要呢。”黎媛媛肉肉的脸垮了下,然后谄媚看看曹颖,又看看沈采苡,“两位姐姐带上我嘛……”

沈采苡并不想带,但曹颖与黎媛媛家有亲戚关系,她自来对这个可爱的小表妹很是喜欢,立即答应了下来。

黎媛媛极为开心,蹦起来就要去抱沈采苡。

沈采苡退了一步,用手掌顶住黎媛媛的额头:“远些远些,你这般重,扑上来岂不是要弄皱了我的衣物?”

黎媛媛哼了一声,生气跺脚:“沈六姐姐你总是欺负我,坏死了。”

沈采苡不为所动:“总比被你压得喘不过气来强。”

谁知道你扑上来,会有什么样问题,沈采苡完全不想让她近身。

又被嫌弃胖,黎媛媛大大的不开心,转而朝曹颖假哭:“嘤嘤嘤,曹二姐姐,沈六姐姐欺负我,人家哪里重了,明明一点都不重。”

曹颖忍不住想笑,但还要忍着笑去安慰黎媛媛,沈采芃等人也各自安慰了几句,黎媛媛抱着曹颖胳膊蹭了蹭,“还是几位姐姐好。”

出园继续朝山顶攀登时候,黎媛媛终于瞅到了一个机会,趁着沈采苡与丫鬟说话,用力从后抱住了她,狠狠蹭了两下,才得意大笑跳开:“不让我抱,我偏要——啊……”

她惊呼一声,腿软倒在地上,眼泪汪汪的叫着痛。

曹二姑娘急忙上前,没好气道:“让你调皮,这下好了,崴了脚疼不疼?”

其他人也围上去,关心询问。

“疼疼疼……”黎媛媛一边喊疼,一边说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嘛……完了,这下别想上山了,我娘肯定会念叨我的……”

她丧气极了,却被曹颖拧着耳朵教训:“这时候了,你还想着什么上山,你这丫头,真是……”

她跺跺脚,对沈采苡等人道:“这丫头伤了脚,我得带她回去,你们且去玩吧。”

沈采苡眸光微闪:“我随曹二姐姐一起去。”

黎媛媛面色微变,急忙说道:“不用不用,我让丫鬟带我回去就好了,耽误了几位姐姐的兴致,那我罪过就大了。”

沈采苡微嗔:“这说的什么话,玩乐怎能及得上你身体重要。”

其他几人也是附和,“若不能知道你安好,我们便是登高,心中也是不安的。”

黎媛媛急忙道:“有曹二姐姐送我回去便好,反正本就离南园不远的;再说,也就是崴了脚,并不是什么大事,反而到时候脚上包得像个粽子,丑都丑死了,我才不想让你们看到。”

其他人想想也是如此,便不再坚持,只叮嘱黎媛媛要小心养伤。

沈采苡垂了眼眸,片刻后抬首,坚持要送她:“是我和圆圆开玩笑开过了,才会让她受了伤,我须得听到大夫说无恙,才能安心,而且,我也得向黎夫人致歉。”

她神情充满歉疚。

曹颖急忙安慰她:“不关你事,是这丫头太调皮了,你无需自责。”

沈采苡没回曹颖的话,只盯着黎媛媛的脸——她面上表情快速变幻,最后可怜兮兮看着沈采苡:“沈六姐姐,你行行好,可怜可怜圆圆行不行……圆圆只想告诉我娘,我是不小心崴了脚的,这样我娘还会心疼我一下,若是知道是我调皮惹的事,我娘肯定觉得我活该,逼我向沈六姐姐道歉事小,死命的念叨我事大……沈六姐姐,好姐姐,你可怜可怜我的耳朵……”

“各位姐姐,你们也要替我保密啊,我替我的耳朵谢谢你们了……”

众人就笑了,冲淡了紧张的气氛。

曹颖没好气说道:“你还会贫嘴,看来是伤得太轻了些,那好,你就自己走回去吧。”

黎媛媛立即开始叫痛,目光却还盯着沈采苡,生怕她真的跟过去一般。

她的脚腕确实已经肿胀,不好再耽搁下去,曹颖一锤定音:“采苡就别担心了,好好去玩吧,我送她回去就行。”

沈采苡故意犹豫了一下,眼角余光,看黎媛媛手紧张的握成了拳头,身体也绷紧,她才无奈一笑:“那好吧,不过让冬青抱圆圆吧,冬青习武,力气大些……”

黎媛媛绷紧的身体松懈下来,拳头慢慢松开,顺从让冬青抱起她。

沈采苡垂了眼眸,黎媛媛一定要抱自己一下,又急迫希望自己上山,她自己却不肯上去——也或许她崴了脚真是意外,但沈采苡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敌人。

所以,山上为她准备了什么呢?

她忍不住勾唇,不管是什么,她都没兴趣去尝试。

但总不好如同黎媛媛一般,再崴了脚。

沈采苡与众人朝山上走了一段路,站在路边采花时候,腰间压幅的玉佩落在地上,不等白菊冬柏反应,她便弯腰去捡,起身时忍不住蹙眉低呼。

“怎么了六姐姐?”沈采荷急忙询问,但不等沈采苡回答,就发现了答案——她起身时候,头发不知道怎么的绕到了菊花枝干上。

沈采芃忍不住笑出声,沈采苡极端爱惜容貌,于打理衣着也十分精心,她还第一次见沈采苡这般仪容不整模样。

第0076章 危险

沈采苡虽然进京不久,但许多人都清楚,沈家六姑娘,是出了名的爱漂亮。

便是一般人妆容不整,都要赶紧去整理,以免在人前失礼,何况是众人口中顶顶爱漂亮的沈采苡呢。

她气鼓鼓跺脚,说要回去梳妆,当然没人会拦着。

沈采芃假惺惺道:“六姐姐不能登高,我也不去了,我陪六姐姐回去梳妆。”

沈采苡踌躇了一下。

她懒得看沈采芃在她面前碍眼,但谁知道上面还有什么呢,伤了沈采芃她一点都内疚,可沈采荷以及另外两位姑娘被她牵连受伤,沈采苡却会过意不去。

她转头对着另外两位姑娘轻声细语:“毕竟是上山去,只你二人,我总也不放心,不若我们在凉亭里稍等片刻,若有其他姑娘们来,你们也好结伴上去。”

两个千娇万宠的姑娘,四个平日里还要被小丫头伺候着的大丫鬟,让她们这般上山,沈采苡放心不下,必要在多凑几个人一起上山才好。

凉亭里,白菊简单给沈采苡整理了下发髻,她们便坐着等人。

好在岚山风景秀美,便是不计今日南园的客人,前来登高之人也是颇多,不过盏茶时间,就遇到了一拨人,其中有男有女,恰巧是辛家姑娘的熟人。

沈采苡观察了一下,这群人有男子护持,又有两个看着就很老成的婆子,整体比较可靠,让辛楚两位姑娘和他们一起上山,也能有个照应。

但让人家照应沈采荷就过了一些,沈采荷不去,沈采芃当然也不好去,只能跟着沈采苡返回南园。

三人往回走,恰巧又碰到了何氏正与人上山,姐妹三个上前见过大嫂,何氏听闻沈采苡乱了发髻,要回去梳妆,她观察片刻,才道:“六妹妹仪容看着十分得体,并无不妥之处。”

“分明刚刚就是乱了,临时整理的怎能与精心梳妆后相比,我不管,反正我要重新去梳妆。”沈采苡娇声嗔道,何氏忍不住轻笑,“去吧去吧,偏你讲究多。”

“大嫂。”沈采苡跺脚不依,何氏只管笑,然后看向沈采芃沈采荷,“七妹妹和九妹妹,也要陪你回去?”

沈采苡低头看了一眼沈采荷,然后看向沈采芃:“七妹妹,我要回南园梳妆,九妹妹还小,上山时候,你多看顾她一些。”

沈采芃难得出来一趟,还想走走,但不跟着沈采苡一起去南园,别人提起,总会觉得她不够友爱。

她因为不能上山有些懊恼,闻得沈采苡言语,不由一怔。

“不要,六姐姐,我陪你去梳妆。”沈采荷拉住沈采苡的手说道。

沈采苡轻笑,“难得出来,就要多走走玩玩,你且跟大嫂和七姐姐上山,反正我梳妆你又帮不上,倒是可以多看看,告诉我这岚山与咱们姑苏虎丘,风光有何不同。”

沈采荷是庶女,难得能出门,沈采苡也不忍心让她跟着自己回去了。

得了沈采苡的话,沈采荷才不再坚持,跟着何氏和沈采芃上山。

等人都走了,沈采苡松了口气。

岚山秋日里风光极好,远山翠柏、秋风金菊,让人心旷神怡。

说沈采荷出来机会极少,其实她也不是经常能出来的,置身美景中,沈采苡紧绷的心弦微微放松,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不过很快,她就醒神了,现在真不是赏景的时候,还是要赶紧去更衣梳妆。

南园常年待客,自然有供客人休憩更衣地方,冬柏取来更换衣物,白菊为沈采苡净面梳妆。

沈采苡看向镜中容色殊丽、妆容精致的姑娘,才满意点头,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呢。

之前为了不引人怀疑的下山,不得不故意让自己发髻被菊花枝干挂乱的事情,着实让沈采苡恼火。

看着换下的衣物被包好,沈采苡给黎媛媛又记了一笔,若有机会,一定讨回来。

“刚刚大嫂说,大伯母还在南园并未上山,走吧,我们去大伯母身边。”反正她就守在大伯母的身边,怎么都不离开,不知道那幕后之人,有没有本事连大伯母一起害了。

园中客人大部分都去登山,此处客舍极为安静,暖暖秋阳下,和风阵阵、金菊摇曳,静谧安然。

沈采苡深吸一口气,唇边含笑,踏上松柏金菊间青石铺就的小路,去找大伯母李氏。

走了一段之后,沈采苡放慢了脚步,神情疑惑。

冬柏猛然停步,用力拉住了沈采苡的手。

沈采苡心头一突,放轻呼吸,“可是有什么发现?”

冬柏并不答话,只神情警惕,四下观察,沈采苡凝神静气,也侧耳细听。

但她的耳朵并不想她的眼睛那般的厉害。

她耳中听到风吹树叶声、远处隐隐约约的人声,鸟儿的鸣叫声,并未察觉异常。

但她的感觉是敏锐的,明明在阳光下,可却又有一种隐隐浮动的森冷。

“还没发现异常是不是?”沈采苡问了冬柏一句,见冬柏点头,她当机立断:“退回去!”

眼角余光,却看到不远处几株菊花不正常的晃动,像是有什么小动物在其中穿行,且正在快速靠近,沈采苡不由得催促,“快,退回去。”

这小路幽深,四面遍植松柏,间有丛菊,地面落叶积了厚厚一层,底下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因此四周不能躲藏。

而超前望,前方小路曲折蜿蜒,不知道还有多远才能出去,前路不通。

唯独后面,她们也才走了一刻钟时间,若急速奔行,很快就能退回。

冬柏立即背起沈采苡,朝来路返回,白菊紧跟她们身后。

前面青石路上,却忽然蹿出两条蛇,冬柏一个急停,背着沈采苡跳了过去,又大喊提醒白菊:“白菊,小心,有蛇。”

白菊惊呼一声,她差点踩在了蛇身上,幸好得了冬柏提醒,才险险避过。

青石路上,又多了几条蛇。

沈采苡警惕看向四处。

菊花不正常的晃动幅度加大,且一直不停歇,还越来越密集,而且,不光是身后,连前面,也是如此。

第0077章 吸毒

片刻后,四面八方,全是蛇,游动着身体,想靠近,却似乎忌惮她们,未完全靠近,但也不肯离开,就在附近慢慢蠕动。

“姑娘,怎么办?”冬柏在山上长大,知道这时候,最好是站立不动,便停下来急切询问沈采苡。

她本能信任沈采苡。

电光火石间,沈采苡急促喊道:“白菊,把包袱扔远点,越远越好。”

白菊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沈采苡喊,她下意识便要用力把手中包裹着沈采苡衣物的包袱扔远。

然后却在最后一瞬间醒神,白菊停住了动作:“不行啊姑娘,里面有您的贴身衣物。”

不过是手稿被偷就有那般祸事,换了是姑娘的贴身衣物,岂不更是要招来灾祸?

沈采苡感动,却又无奈。

“扔掉!”她提高声音低喊:“快点。”

白菊犹豫,沈采苡拍了拍冬柏,冬柏返身夺过包袱,用尽全力把包袱扔远。

练武之人,臂力强劲,这一下子,包袱被扔了极远,青石路上大部分的蛇在略微的骚动之后,便开始朝着包袱游动,不再围着沈采苡三人。

沈采苡面色一冷,果然是衣服有问题。

大部分蛇离开,但有几条蛇却被冬柏刚刚的动作惊到,不但没有退开,反而受惊后猛然跃起,朝着冬柏扑来。

冬柏一人双手,还背着沈采苡,虽然身形灵活,拍落几条蛇,但总有漏网之鱼。

沈采苡只觉小腿一痛,看到一条灰色小蛇挂在自己小腿上,但为了不惊扰冬柏,她忍住并未出声。

可心中,却怕极了。

她历经艰辛轮回己身,殚精竭虑活了下来,难道真的逃不脱一个死字么?

她不想死。

真不甘心!

“姑娘……”危机时候,白菊忘记了害怕,用力抓住咬在沈采苡腿上的蛇,狠狠摔在地上,鞋底狠狠踩在蛇头上。

“怎么办啊姑娘……”姑娘被蛇咬了,怎么办才好?白菊无比担忧。

“我们回那边客舍。”沈采苡忍着疼吩咐,冬柏急忙点头。

包袱扔远之后,大部分的蛇已经离开,剩下的十多条被冬柏用力拍落地上,似乎是晕了,半天没有动弹。

冬柏背着沈采苡快速离开此地,白菊担心极了,跟在后面。

沈采苡则是痛极了,被咬过的地方,像是被火在灼烧一般,她疼得身上汗水淋漓,浸透了衣物,人都有些恍惚。

她脸斜贴在冬柏肩上,痛哼出声。

“冬柏,闪开。”树上有黑影落下,期间一抹亮光让沈采苡心惊,下意识大喊。

有刺客!

这是怕蛇咬不死她,还留了后手让人杀她啊。

冬柏背着沈采苡,险险闪开,但对方不依不饶,冬柏行动不利索,沈采苡低喊:“放我下来。”

冬柏拼着受伤,挨了对方一刀,但是也给了对方一脚,让对方猛然后退了几步,趁着这个空隙,她放下沈采苡,白菊急忙上前扶住了,“姑娘,你没事吧?”

白菊哭着询问。

“喊救命,声音越大越好。”沈采苡吩咐一句,这儿是南园,是内阁阁老、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别院,不可能真的无人守卫。

白菊大声喊着救命,沈采苡则忍着痛脱去鞋袜卷起裤管。

她小腿外侧有一个细小伤口,伤口周围紫黑色,明显那蛇有毒,毒性还不小,沈采苡心中惊惧,强自镇定,让白菊用锦帕裹在伤口上方,勒紧了打结。

冬柏一边拖着黑衣刺客保护沈采苡,一边道:“白菊,快为姑娘吸毒。”

“不行,你下唇有伤。”沈采苡阻止白菊,白菊下唇有伤口,应该是刚刚太过惊恐,自己咬破的,为自己吸毒,她也会中毒的。

白菊眼泪流得更快了,都这时候了,姑娘还想着她。

她猛然低头,就要去吸毒。

姑娘疼惜她,她自己其实也是怕死的,可身为奴婢,当然还是照顾姑娘比较重要。

忽然传来一声惨叫,让主仆三人动作都停滞了一下,抬眼望去,只见那黑衣人腿上插着一只羽箭,跪在地上爬不起来。

而不远处,一身湖蓝锦袍的四皇子,正放下弓箭,快步走来打晕了刺客,待看到伤者是沈采苡,他眉心轻蹙,旋即目光落在沈采苡伤口上:“被蛇咬了?”

沈采苡心弦微松,头微微眩晕,白菊含泪代替沈采苡答话:“是的;殿下,求您救救我们姑娘。”

四皇子单膝跪地,微一犹豫,用力握住了沈采苡的小腿,察看伤口。

沈采苡闷哼一声,眼角沁出泪花,反射性想把自己的腿抽出来。

四皇子更用力握住,“不想死就别动。”

他声音冷冽,心底却闪过一道思绪——这女人极为爱美、精擅保养,果然没有白费工夫,肌肤触感,过分的嫩滑温软。

清甜的香味,带着少女特有的纯稚,挑动人心弦。

他飞快收回心神,目光幽深,他并不是很想救这样心思诡谲阴狠的女人,但救了她,益处甚大。

再说,这蛇毒并不致命,便是他不拿出解毒丸,这女人也不会死,不若卖个人情,给她一颗解毒丸。

将要动作的时候,四皇子停住了,掏出匕首在沈采苡伤口处划了两下,把伤口扩大。

完了,这下要落疤了……沈采苡眼睁睁看着四皇子拿到那自己腿上伤口弄大,心里凉的很。

她忍不住咬牙,这人,和自己有仇么?做什么要毁自己容?

但小命要紧,她可不敢质问四皇子,只能忍下,心中开始琢磨,京城有什么好用的祛疤膏。

四皇子眸光微闪,既然要卖人情,就卖的大些……他垂首,为沈采苡吸毒。

白菊冬柏猛然睁大眼睛,连正腹诽的沈采苡,都被惊得一个激灵,目瞪口呆看着四皇子。

“四殿下,不可……啊……好疼……”沈采苡反应过来,急忙要阻止,但根本挣扎不开,反而被吸得疼的要命,忍不住又痛哼出声,眼泪也落了下来,若不是顾忌着哭喊出声实在不够美,沈采苡真想哭嚎。

本来伤口就很痛,这吸毒,等于是在伤口上撒盐,真真是痛入骨髓,让她冷汗淋漓,特别想找个肩头,哭喊出声。

第0078章 请求帮忙

想哭喊,想撒娇,想让人安慰心疼,可她还得忍住,眼前的四皇子,可不是她能撒娇的对象。

再说,这儿随时会有人来,不能喊,一喊,什么仪态什么姿容都没了。

理智尚存,可沈采苡觉得委屈极了。

她自认虽然不是好人,可是却从未主动害过人,到了京城,除了林思娴,她也没有与别的贵女起过冲突。

到底是谁,这般处心积虑要害她?

到底是谁,这般胆大包天敢在南园动手?

害她,对方又有什么好处?

四皇子没理沈采苡的抗拒,吸毒,吐掉,再吸,再吐掉,沈采苡痛得眼泪直流,但为了保持仪态,硬是只哼了几声。

四皇子不禁诧异看她一眼,他真是不曾想过,这个女人这般有骨气。

他都要刮目相看了。

沈采苡也在看四皇子。

她曾观察过四皇子的容貌,但是这人感觉特别敏锐,她才打量了片刻,就被发现并被用眼神警告了。

且当时看的时候,马车是在四皇子的侧面,只看到了大半张脸。

如今才是正正好看到他的全脸。

长眉入鬓、凤眸狭长,眼尾微微上挑,分明该是勾人的,可眉峰却凝了凌厉煞气,让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充满冷肃气息,让人难以接近。

英挺的鼻子、紧抿的薄唇,身上矜贵的气质,无不显示,这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上位者。

他该是难以接近讨好的。

也不是什么善心人。

所以,为何要冒着危险为自己吸毒?

自己身上,有什么是值得他这样冒险的?

沈采苡偏头,轻哂,她也只有一点美色罢了,但想来四皇子是不看在眼中的。

所以,四皇子也想夺嫡么?

她回忆着大哥和方承嘉的话,想着自己知道的情报,忍不住想幽幽叹气——所以,这位四皇子,也并不是别人看来疏离冷清、不争不抢呀。

他的野心,藏得挺深,可并不是没有。

待得伤口被吸出的血液变为正常的鲜红色,四皇子才终于停下,掏出金创药与解毒丸给她:“止血药外敷,解毒丸内服。”

沈采苡也不废话,接过药丸干咽下去,至于金创药,沈采苡脸上挂着泪,却还非常认真说道:“多谢四殿下,不过金创药就不用了,伤口用药粉,愈合后会留下疤痕的。”

四皇子眉心一跳。

他刚觉得,这女人虽然心机诡谲、手段狠毒了一些,倒还是硬气又爽快的,结果……

爱美比命都重要的人,也是少见。

既然人情已经坐实,四皇子懒得管她如何,只漠然看她一眼,便收回药瓶。

沈采苡伤口上的灼痛已经减轻,服下解毒丸后,眩晕也没那么厉害了,白菊用锦帕包裹了伤口。

沈采苡沉吟片刻,让白菊扶着她站起:“四殿下大恩大德,臣女铭记于心,只是今日之事,处处透着蹊跷,臣女想要细查,这刺客刺杀之事,想暂且保密,四殿下……”

刺客,她想瞒下,看能审问出什么。

“本皇子非是多口舌之人。”四皇子懂了沈采苡的意思,这是不让自己把刺客之事说出去呢。

沈采苡抿唇浅笑,“臣女多谢四殿下,只是还要麻烦四殿下一件事情,这个刺客……”能不能先带走,藏起来,这样她才有机会亲自审问。

但这样使唤四皇子,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沈采苡踌躇了一下,眼巴巴看着四皇子,希望他能善解人意。

显然四皇子并没有这个品质,他冷然问道:“如何?”

沈采苡只能厚颜说出请求,四皇子沉吟不语,沈采苡继续眼巴巴看着他。

那样子,看着有些呆,四皇子莫名想笑,他冷着脸不吭声,沈采苡不由得有些失望了。

四皇子不肯帮忙,冬柏虽然扛得起这个男人,但是,冬柏肯定躲不过这南园的守卫啊。

远处已经有人声开始传来,显然是刚刚白菊的呼救惊动了他们。

沈采苡咬牙。

其实这南园的主人阮讷,也是权势赫赫,这人在他的园子里捣乱,伤了他请的客人,阮讷被下了面子,必然震怒,绝不会轻易放过

但他就算是查到了真相,也不一定会告诉自己实情啊。

可事关自己好不容易才保下的小命,沈采苡想知道所有的事情,而不是被人用各种借口隐瞒。

四皇子又沉吟了片刻,才缓缓点头:“可。”

沈采苡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才有空疑惑,四皇子不是和姚湘君一起上山了么?算算才一个时辰,怎么已经回到南园了?还背着一副弓箭?

不过四皇子不是很好说话的人,她虽然好奇,也知道分寸,正要谢过四皇子,四皇子却说:“有人来了,本皇子先离开。”

他朝刺客走了两步,又停顿下来,把沈采苡扔远的包袱用箭挑起,抖落上面几条蛇——刚刚明明有无数蛇虫,但此刻却剩下不多几条,其他的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四皇子忍不住冷笑,他刚刚听到了蛇哨声音,是西南苗人么?可西南苗人为何要和沈家女过不去?

带着疑惑,四皇子把包袱扔到沈采苡身边,懒得看那主仆三人惊恐神色,他带了刺客离开,很快消失在沈采苡的视线之外。

而南园的守卫也到了。

沈采苡急忙拉过冬柏,吩咐她:“若有人问起,就说你帮我吸毒的。”

沈采苡被送到了客舍。

客舍的婢女看到沈采苡的样子,惊呼出声,急忙让人去请大夫。

听闻沈采苡是被蛇咬了,且还说刚刚前面有许多蛇,婢女不信:“怎么可能,便是平日里,园中也隔几日便要洒驱逐蛇虫的药,避免主子们被惊到,何况重阳老爷年年都要宴客,因此每年从中秋后,南园便要日日播洒驱除药,每个角落都不敢疏忽……”

可沈采苡乃是官家贵女,身体娇贵的很,不可能拿这个来开玩笑。

更何况,她们主仆三人的狼狈样子,也不是作假的。

而护送沈采苡主仆三人前来的护卫也证实了沈采苡的话:“虽然我等并未看到沈姑娘所言的许多蛇,但原地确实是有晕死的蛇,花间泥地上也有许多蛇爬过的痕迹,想来沈姑娘的话便是略有夸大,也不会相差太远。”

第0079章 阮夫人

婢女十分惊诧,急忙赶来的阮讷夫人和李氏也震惊无比。

“怎可能,若是偶然有条蛇,还能说是花匠园丁疏忽,那般多蛇一起出现,根本不可能。”阮夫人震怒无比,她觉得可能是有人针对阮家,沈采苡是被无辜牵连的人。

就算不是针对阮家,而是针对沈家的,但对方在阮家的园子下手,就是对阮家的挑衅。

轻轻放过,阮家的面子往哪儿搁。

沈采苡心底冷的很。

是啊,这种私人的庄子,而且是常有大人物来往的庄子,便是偶然下人疏漏,有一两条蛇虫就了不得了,怎可能会有那般多?

且,它们明显被自己的衣物所吸引。

黎媛媛,还有她背后的人,既然你们不肯放过我,那就来看看,到底谁笑到最后!

是的,沈采苡这下确定了,黎媛媛肯定是背后有人的,光是黎媛媛自己,绝对弄不出这么大的阵仗的。

阮夫人对李氏和沈采苡保证:“此事,我阮家定然不会定不会轻轻放过,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这么大的动作,不可能留不下痕迹,顺藤摸瓜,再怎么也能找出蛛丝马迹。

说话间,大夫已经为沈采苡诊治过。

“如何?”阮夫人和李氏都急忙问道。

听说沈采苡因为被吸毒及时、毒性并未伤及肺腑,只需要喝汤药拔除余毒修养一段时日便无碍,阮夫人和李氏的心,才安定下来。

阮夫人看向李氏,面有惭愧之色,再三道歉后,忐忑说道:“今日之事,错全在我,是我御下不严,才会让歹人有了机会进园,我心中实是愧疚难安。只是……”

阮夫人沉吟片刻,才又开口:“不知……不知沈夫人可否莫要让此事外传?”

阮夫人觉得难以启齿,李氏心中有些不悦,可也知道阮夫人的为难之处,若是在沈家的宴会上出了这样事情,她也是要千方百计隐瞒的。

李氏看向阮夫人,“此事我也做不了主,我们六丫头才是当事人。”

李氏相信,沈采苡一定会给阮夫人一个满意的答案,所以她要把这个做人情的机会,给沈采苡,让沈采苡在阮夫人心中留个好印象。

沈采苡哪能不懂李氏的意思,她对看着自己的阮夫人说道:“此事说不得乃是有人想要害我,反而让夫人受了牵连,劳神劳力,其实是我的不是,本就该是我向夫人道歉的。”

片刻间,沈采苡已经思量过得失,最后选择实话实说,但却瞒下她换下的衣物会引来蛇的事情,至于阮夫人信不信——她大概是不会信的。

“为何如此说?”阮夫人很是惊讶。

沈采苡难过低头:“直觉,我直觉对方乃是冲我来的,不然对方怎么不早点下手呢,只针对我一人?”

阮夫人笑了,“傻丫头,你只是运气不好,恰巧落单,遇上了此事而已。”

阮夫人心想,为什么不在人多的时候下手,很简单啊,今日来京城贵女、青年才俊极多,甚至还有皇族子弟,若是在人多处放蛇,事情就闹得太大了。

对方是要让阮家难堪,但大约也是不想得罪太多人的,所以选择在僻静处、找落单的人下手。

既能落了阮家的面子,也能避免事情弄太大,让许多人一起追究。

“是么?”沈采苡赧然低头,“可我还是觉得,对方的目的就是我,不过……”

她抬起头,目视阮夫人:“对方选在重阳时候、南园之中下手,怕不是也存了让阮大人和我大伯父起了龌龊的心思,此事,断不能让对方得逞……”

“夫人放心,此今日之事,我定然不会再传出去,只说我自己崴了脚便是。”

沈采苡说此事针对的是她,而非阮家,阮夫人是不信的,

南园可不是随便一个地方,任何人都能进。

南园的守卫,看着松散,实则乃是外松内紧,要潜进来,得费不少工夫,就为了害一个小姑娘?

谁会为了害一个小姑娘,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还因此得罪一个阁老呢。

所以沈采苡说了实话,阮夫人却只当她是胡思乱想,她觉得幕后黑手就是在针对阮家,沈采苡只是顺带受了牵连;但沈采苡这般的说话,让她觉得很是受用,觉得沈采苡是个极好的姑娘,今日却受了牵连,让人心疼。

阮夫人对沈采苡,就更和颜悦色了,当下什么也不说,从自己手上褪下一对儿极润的白玉镯子,死活要送给沈采苡,“为着我这张车老脸着想,此事不好外传,总是亏了你,这镯子你定得手下,算是我的赔礼了。”

她话说的极为真心,沈采苡觉得对她笑一个是不亏的,因此她唇边浅笑加深,“夫人这般的大方,倒叫我忍不住琢磨着,多想些法子赖去夫人的好东西了。”

她浅笑的时候看着就娇,也甜,这下子少见的笑容加深,灿烂一笑,看着就更娇更甜了,再加上撒娇时候狡黠的样子,阮夫人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胸口。

她对李氏说道:“得亏我家姑娘没人像她这般惹人疼,否则我的私房钱都得被赖走了。”

“可不是,这丫头惯会撒泼耍赖的。”李氏就笑着点了点沈采苡的额头,又对阮夫人道:“我倒是更羡慕阮家姑娘,个个知书达礼、温婉可亲,不像这个丫头……”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会儿对方家里的姑娘,李氏便提出了告辞,虽然何氏沈采芃等人还没回来,但她要先送沈采苡回去,不过也留下了一个丫鬟等着何氏回来,让何氏带其他人回去。

白菊极快地给沈采苡梳妆,之后冬柏白菊也打理好了自己,看不出狼狈的样子,放才跟着李氏出了门。

冬柏背着沈采苡,遇到人问,就说沈采苡不小心崴了脚。

到了南院门口,却遇到了方承嘉等人。

“六妹妹,你怎么了?”看到沈采苡被冬柏背着,方承嘉当下面色就是一变,他和李氏见礼后,疾步走到沈采苡身边,急切询问。

第0080章 商议

“子善……”沈采苡看着方承嘉,看他为自己着急,心底的委屈立时翻了一番又一番,怎么都忍不住了,杏眼一下子红了,还带了润泽水光,将落未落,“我崴了脚,好疼。”

她小巧白嫩鼻尖轻轻抽动,娇软的嗓子裹了浅浅的哭音,惹人心怜。

方承嘉心疼极了,“怎么伤到的?可看过大夫了?严不严重?开了什么药?”

药方不好给人看,沈采苡也不说话,就委委屈屈红着眼看方承嘉。

沈采芃今天还是很高兴的,她方才跟着何氏等人上山后,就刻意寻到了方承嘉。

因为是在外人面前,方承嘉不好不回答她的话,免得让人看笑话。

借着这个机会,沈采芃寻着机会,与方承嘉说了好一会的话,但很快,就有人通知,说是山上有刺客,让大伙结伴下山。

沈采芃就被方承嘉甩开了。

这会儿好不容易又凑到方承嘉身边,还没说几句话,方承嘉和沈采苡就又黏糊在了一起,沈采芃看着,心底嫉妒的冒火。

可毕竟,这几个月她被搓磨,性子收敛了不少,没有冲动行事,只咬牙狠狠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人。

片刻后,她努力端出忧心面容,走到沈采苡身边,关心询问:“六姐姐,你没事吧?”

沈采苡没理沈采芃,依旧委屈看着方承嘉。

方承嘉就越着急了,急切安慰:“六妹妹,是不是很严重?不怕不怕,疼就哭出来,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她喜欢看方承嘉心疼她的样子,但舍不得她着急,沈采苡伸手扯了扯方承嘉的袖子,“不严重,就是疼……”

眼中泪水吧嗒落下,看得方承嘉心又是一抽。

沈采苡委屈巴巴,方承嘉极力哄慰。

四皇子与姚湘君正在说话,不小心扫到这一幕,想起自己刚刚对沈采苡这个心思诡谲的女人的评价。

硬气?有风骨?

他刚刚肯定是瞎。

沈采苡才没空理四皇子是个什么神态呢,被方承嘉安慰了半天,她才心满意足放开方承嘉的袖子,让丫鬟把她扶进马车里。

方承嘉不离左右,站在了马车车窗旁边,沈采苡推开车窗与他说话,“你们怎么这么快就都下来了?”

不过一个时辰左右,便大部分都下来了,这很奇怪——又不是相约一起去的,本不该齐整整的一起下来。

方承嘉也不瞒她,“山上有刺客,伤了人,因此大家结伴回转,免得落了单受害。”

沈采苡目光流转,有刺客啊?真巧,南园里,也有刺客呢。

正要开口,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黎媛媛,她被一个身形健硕的婆子背着,跟在一个年约三十许的夫人身后。

沈采苡没见过黎夫人,估计这个就是。

黎媛媛被婆子安置进了马车里,片刻后,她也撩开了车帘。

沈采苡发现,黎媛媛的目光看似在四处张望,但是总会不自觉地落到九皇子的身上,目光里满是倾慕与担忧心疼,但她目光每次只停留片刻,就会转开。

沈采苡挑眉。

她细细去看九皇子。

在场的三个皇家子弟,皮相都是极好的,虽然最好的是四皇子,但是九皇子也绝对不差。

他身形清瘦、面容微白,别的皇子虽然也带侍从,但侍从在主子说话时候,都离得很远,只有九皇子身边,一个宫女一个太监都站得极近,小心伺候着。

他一副病弱贵公子模样,也是极好看极好看的,有小姑娘喜欢,是在正常不过的。

所以,黎媛媛喜欢的是九皇子?

喜欢九皇子,为何要陷害自己?

沈采苡疑惑更多了,且比较麻烦的是,涉及到宫里,她根本没办法让人去查探。

她不动神色收回视线,与方承嘉又说了几句,便有相熟的姑娘来与她说话,听说她崴了脚,几个姑娘都十分担心。

沈采苡一一安抚,说自己并无大碍,不多时,马车开始动,朝京城而去。

方承嘉担忧沈采苡,一直送到了得真园内,才知道沈采苡根本不是崴了脚,而是被蛇咬了。

而且,还不是偶然被蛇咬,而是有预谋的被蛇围攻,方承嘉面色瞬间变得煞白,恐惧袭上心头,让他身子都忍不住颤抖。

“采苡。”他用力握住了沈采苡的手,“对不起。”

她那时候该有多无助,可他偏偏不在她身边。

“不怪你啊。”他也想不多,在南园中都有人敢弄鬼。

方承嘉更觉心疼,但他深知,心疼无济于事,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找到凶手,避免沈采苡再被人暗害。

沈文和也完全没想到,事实是这样的。

他面沉如水,询问沈采苡,“你可有怀疑对象?”

沈采苡轻笑:“哥哥可还记得那个黎媛媛?”

“太常寺卿黎镇嵩黎家的女儿?”沈文和记得她,就是因为她,妹妹才会和自己要医婆想学医,“今天又是她?她做什么了?”

沈采苡哼笑,“大概是在我身上弄了引蛇药,幸好我觉得不对劲……”

方承嘉和沈文和都是一阵后怕,若非沈采苡警醒,先是换了衣物,又当机立断让冬柏把衣物扔远,怕是今天没这么容易逃得生天。

“今日在岚山上也出了事,搅事之人,有痕迹证明其中有西南苗人参与,难道黎家与苗人勾结?”沈文和皱眉。

“我倒觉得,黎家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勾结苗人,也没那个胆子在南园动手的,怕是黎媛媛背后,另有他人。”沈采苡把今天观察到的事情说与两人听,“黎媛媛似乎,倾慕九皇子。”

“倾慕九皇子?”方承嘉思量,“九皇子生母出身低微、又早早逝去,他本人体弱多病,不该有那个本事勾结西南苗人。”

沈文和点头,同意方承嘉的话,“或许,这两件事并无关联,放心,这件事情,我会让人去查探的。”

他眉心轻蹙,这事情,不好查,但涉及到妹妹性命,无论如何也得查。

沈采苡也没反对,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至于那个刺客,以及帮了沈采苡的四皇子……

沈文和眉目沉凝:“我会去与四殿下交涉,一起审问刺客的。”

希望能从刺客的口中发现些蛛丝马迹,方便查探。

“我也去。”方承嘉已经镇定下来,斩钉截铁。

沈文和正要答应,沈采苡也捉住了沈文和的衣角,“哥哥,我也要去,我要亲自审问那刺客,看到底是谁想害我。”

第0081章 跪求

“不行!”

“不可以!”

换来两个男人斩钉截铁的拒绝。

沈采苡的要求,被两个最亲近的人直接拒绝了,她瞪大眼睛,十分不开心:“为什么?”她才是当事人啊。

方承嘉轻咳:“地牢肯定又脏又乱,不适合姑娘家进去的。”

沈文和点头附和,“审讯手段也极为酷厉,会吓到你的,乖,听话。”

会听话就不是沈采苡。

三人僵持时候,刘氏派了丫鬟来看沈采苡,而沈采苡的药,也煎好了。

药刚喝完,王氏也赶了过来,心疼看着沈采苡。

她还带了一个医婆过来,便是从蕲州来的那个,姓鲁,沈采苡便称她鲁嬷嬷。

王氏单纯,无论是沈采苡还是沈文和,都没有让她知道事情真相的打算,只说是沈采苡崴了脚。

在王氏探望过沈采苡之后,沈文和便让她和刘氏的丫鬟一起先回去了。

来探望的人离开,沈采苡看向沈文和,坚定要求:“我要去,我一定要去!”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三人再次僵持不下,鲁嬷嬷并不知道三人说的是什么,但她却在三人僵持的时候,走到了放在桌上的包袱旁边,而后低头轻嗅。

沈采苡的目光就落到了鲁嬷嬷的身上,等鲁嬷嬷直起身来,沈采苡开声询问:“嬷嬷可有什么发现?”

鲁嬷嬷福身行礼,“姑娘见谅,老身刚刚失礼了,实在是闻到一些味道,让老身觉得奇怪,忍不住上前查看。”

屋中三人对视一眼,还是沈采苡开口:“嬷嬷请讲。”

鲁嬷嬷沉吟片刻,说道:“若老身没有闻错的话,姑娘刚刚应该是喝过解毒药,此药应该是用来拔除残余蛇毒的,不知道老身说的可对?”

“嬷嬷所言分毫不差。”沈采苡承认。

鲁嬷嬷又道:“老身在屋里闻到了诱蛇药的味道,发现来源乃是姑娘屋中这个包袱,若是老身没猜错,姑娘会被蛇咬,就是因为这个包袱。”

沈采苡再次承认:“嬷嬷说的很对,确实是如此,我被蛇围攻了,幸好我发现异常发现的,把这包袱远远扔了,否则就不是被一条蛇咬一口,怕是浑身都要被咬成筛子了。”

沈文和开口询问:“嬷嬷可知道这诱蛇药的来历?是不是出自苗人之手?”

鲁嬷嬷却否定了沈文和的猜测:“虽然闻着很像,但实际上并非是苗人的诱蛇药,苗人诱蛇药的方子是保密的,并不肯让别人学,这诱蛇药,应该是有人仿了苗人的诱蛇药做出来的,效用上要打个折扣。”

“幸亏,打了折扣啊。”沈采苡感叹了一句,而后看向沈文和,坚定说道:“审问那个刺客,我一定要去。”

沈文和与方承嘉都在皱眉。

那岚山上的刺客,难道也不是苗人?

沈文和目光落在鲁嬷嬷面上,他气质偏冷,这会儿打量鲁嬷嬷时候,也含了冷意,让鲁嬷嬷忍不住颤了颤身子。

“嬷嬷可知道我妹妹为何要请您上京?”沈文和开口询问。

鲁嬷嬷强自镇定:“县令夫人说,乃是为了给沈姑娘调理身体。”

但现在听沈文和这么一问,鲁嬷嬷就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了。

“不,是我妹妹想学医,因此想让嬷嬷指点一番。”沈文和询问她,“不知道嬷嬷是想简单做个嬷嬷,指点下我妹妹就算,还是想做我妹妹心腹?”

鲁嬷嬷面现挣扎之色。

一个好好的官家嫡女,会想着要学医,怕是内情不简单。

她若陷入太深,怕是将来难以全身而退,可是……鲁嬷嬷挣扎了半晌,忽然噗通跪在地上,抬头看向沈文和:“老身有件事情,想请少爷帮忙。”

沈文和挑眉:“何事?”

鲁嬷嬷当下含泪,说了自己的冤屈。

她年近五十,这岁数,当是含饴弄孙时候,她却孤零零背井离乡,若没有不得已的事情,怎可能会愿意。

沈文和听闻她的请求之后,一口答应:“我沈家会为你丈夫洗刷冤屈,害你丈夫之人,沈家也会让他得到应有惩罚。”

“至于你的孙儿,若你不介意,我会让人收养他,给他一个出身,将来也便于读书科考,光耀门楣,如何?”

鲁嬷嬷闻言,震惊之后,便是大喜过望,她也不傻,知道沈文和是为了让她尽心竭力侍奉妹妹,才会帮自己的,因此她谢了沈文和一句,便表忠心:“少爷放心,便是婆子不要这条命,也会护好姑娘的。”

沈文和很满意,他帮鲁嬷嬷报仇,把鲁嬷嬷的孙儿培养成才,同时鲁嬷嬷的孙儿握在他手中,她对妹妹,当然不可能生二心。

解决了鲁嬷嬷的忠心问题,沈文和才敢放心用鲁嬷嬷,他出门轻声吩咐几句,身边小厮便飞快应声而去。

“哥哥让人去做什么了?”沈采苡好奇询问,沈文和回答:“你稍后便知。”

半个时辰后,小厮飞快送来一个木盒,沈文和打开,请鲁嬷嬷查验。

鲁嬷嬷闻了闻,之后十分肯定告诉沈文和:“这上面的药的味道,与姑娘衣物上药的味道,是一样的,都并非正宗苗人诱蛇药,但确实也有诱蛇效果。”

“所以,是有人故布疑阵,让我们觉得此事乃是苗人所为?”沈采苡忍不住说道。

“有此可能。”沈文和应声。

“黎家人与苗人有瓜葛么?”就她知道的消息来看,并未听说黎家有人与苗人有什么牵扯。

不过世家大族,盘根错节,谁也不知道隐藏在暗处的,有多大能量。

“或许是我们并未发现。”方承嘉说了一句,沈采苡目光灼灼:“我总觉得,这里面藏着许多事情,只要能解开,就能发现一个大秘密。”

说完,她软了神色,可怜兮兮看着沈文和:“哥哥,我——”

“别想!”沈采苡话尚未说完,沈文和便直接拒绝了,“你好好在家呆着,此事,我会去找四殿下的。”

沈采苡又看向方承嘉,这次神情更可怜了,委屈巴巴的样子,“子善,你也要拒绝我么?”

方承嘉真的不想拒绝,他想满足沈采苡的一切要求,“不行,那地方,不适合你去的,你好好养伤便是。”

呵!沈采苡扭头,懒得再看这两人。

第0082章 委屈

沈文和去找四皇子时候,四皇子和几位大臣还在皇宫。

隆安帝先是询问了关于岚山上出现苗人踪迹的事情,听闻苗人如此大胆,隆安帝震怒非常。

“若老臣没有记错的话,杨将军月前才上了奏折,言道苗人土司愿意归顺大靖,难道杨将军在说谎,其实苗人并未有归顺之心?”其中一个大臣开口。

之前三皇子岳丈杨将军捷报频传,最后还传来滇南黔地苗人土司愿意归顺大靖的好消息,隆安帝极为高兴,已经决定待杨将军班师回朝,便大加封赏。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人反驳:“如此重要事情,杨将军怎可能会愚蠢到欺瞒陛下,何况,就算他有这个心思,军中可不是他的一言堂,难道其他人就任由他如此荒唐行事么?”

四皇子淡漠疏离站在御书房内,闻声则把人对上。

如此看来,这两人倾向小六的可能性极大,才会隐晦暗示父皇,说杨将军在军中一手遮天,给杨将军上眼药。

小六这么快就拉拢了不少人为他做事,倒是和他生母德妃一般,极有手段。

但他想做什么?这种不痛不痒的挑拨,父皇根本不会信,他这么做,根本就是白费工夫。

但他能想到的事情,小六也不可能想不到,既然知道是白费工夫,他为什么坚持如此做事?

在线索不全的情况下,四皇子暂且推断不出六皇子目的。

有人攻讦杨将军,便也有人为杨将军辩驳,而辩驳之人的话,还更可信一些。

隆安帝也认同,他压下众人议论:“杨爱卿领兵出征,与众将士一起浴血奋战,乃是我大靖当之无愧的柱国将军,人品贵重,绝不可能为些许军功欺瞒朕。”

隆安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有人便偃旗息鼓,有人却仍然不肯罢休,极力进言:“陛下,人心易变啊……”

隆安帝面色一沉,威仪震慑众臣,终于让他们停下议论,恭敬垂头听训示。

四皇子全程游离于他们之外,淡漠疏离。

隆安帝下了命令,让人严查此事,看到底是不是苗人在捣乱,又与众臣商议了几件事情之后,众臣相继告退,四皇子本想跟着离开,却被隆安帝叫住了。

“朕听闻,今日南园去了许多适龄的官家姑娘,你可有喜欢的?”隆安帝张口询问,四皇子面前闪过姚湘君含笑面容,不知道怎么的,同时在他眼前闪过的,还有沈采苡强忍着痛楚的样子。

他心底微怔,面上神色不显,淡漠与隆安帝说道:“儿臣并未留意。”

南园便是有再多的姑娘,他也并未留意,只有湘儿是他最在意的;至于会想起沈采苡……

毕竟,那个想杀她的刺客,现在还在自己手里呢。

而他,也想知道这次事情,到底真相是什么。

如果真的是苗人派人来京城捣乱,那就绝不是小事了。

隆安帝用不赞同眼神看他,和声叮嘱:“你已经年岁不小了,也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你三哥可是嫡子都有两个了,你六弟都已经定下婚约了,你若再不把这事儿重视起来,朕可要赐婚了。”

四皇子微垂眼睑盖住了他眼中的嘲讽之意——他是帝王,焉能不知道只喜欢湘儿。

怕自己有了野心不肯遂了自己的愿,又何必做出一番慈爱父亲模样。

他恭敬应下:“儿臣记下了。”

隆安帝面现欣慰笑容,这才终于放他离开,等待四皇子前脚出了御书房的门,隆安帝后脚便敛了笑容,轻叹一声:“这孩子,明明就喜欢姚爱卿家姑娘,却不肯和朕开口,朕心底……罢了罢了,姚爱卿已经求过朕,说这个孙女,不想让她嫁得太高,只希望她低嫁,一辈子平安顺遂,朕答应过的,不好反悔。”

至于小四,他也定然会找个品行才貌皆十分出众的姑娘,为四皇子妃。

“殿下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四皇子身边随侍的太监名叫松墨,跟在四皇子身边已经超过十年,别人没办法从四皇子淡漠的面容上看出他心情,松墨却是能猜测出一二的。

四皇子用力抿唇,这般表情出现于他面上,猛然间让他冷峻淡漠面容上,显出略有些委屈的神色。

淡漠之人如此表情,便十分的戳人心,松墨心中发急,“殿下。”

四皇子垂眸站立,他有时候,真的想直接与父皇说自己想要求娶的,只有湘儿一人,然而在自己开口之前,父皇便先对他说,姚少师希望孙女能嫁入普通人家。

当时父皇面上含笑,眼神却幽深不见底,他只能闭嘴,免得为湘儿带来灾祸。

到如今,三年过去,父皇依然不肯让他如愿。

片刻后,四皇子终于开腔:“无事,回吧。”

他从战场回来,封赏倒是得了不少,却并未分派差事,也无心闲逛,直接便回府。

松墨只能跟上,心中却很是心疼自己主子——翱翔的鹰隼只能困于笼中,何等悲哀。

沈文和不好直接去见四皇子,听闻四皇子并不在府中,便在四皇子回府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四皇子见到他,只朝他颔首,却并未停下脚步,回府之后才悄然让人给沈文和送了口信,约了见面地方。

沈文和与四皇子见面之后,把鲁嬷嬷的话,说与四皇子听。

“你的意思是,那刺客非是苗人,而是有人假扮?包括岚山上的痕迹,也是别人故布疑阵,混淆视线?”四皇子沉思片刻,询问沈文和。

沈文和面色沉静,“微臣并不能十分确定对方用意,因此能不能撬开这个刺客的口,便十分关键。”

四皇子认同,但是他已经让人审讯过,这刺客一口咬定乃是罗氏收买自己,让自己去杀了沈采苡,报杀女之仇的。

无论如何审问,他都不肯改口,便是军中精通刑讯之人,也没有撬开对方的口。

沈文和去看了刺客一眼。

那刺客长相看着与他们并无太大的区别,一口夹着齐鲁口音的官话也与黔滇桂等地口音完全不同。

看了两眼审讯过程,沈文和眉心轻蹙——这刺客,确实是十分硬气。

他手中虽然也有些人,但是沈文和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手下那些人,完全无法与四皇子手中的军中精锐相比。

四皇子的人审问不出来,他的人来了也是白搭。

第0083章 野望

在另一间房间里等着刺客招供的时间里,沈文和诚挚同四皇子道谢。

他称赞四皇子视民如子,并说若是四皇子有任何差使,他沈文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四皇子淡淡看他一眼,沈文和不愧是沈采苡一母同胞的哥哥,也是一样的狡猾,只说他自己会赴汤蹈火,至于沈家,半点不提。

他沈文和不过一个六七品的小官,而他乃是当朝皇子、皇帝亲封的辅国大将军,若需要沈文和帮忙,自己得多落魄。

沈文和一点不心虚,谦恭地站在四皇子身后,四皇子不开口,他也不出声。

四皇子面上泛开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沈大人的诚意,就这么一点么?还是沈大人其实心中无比看低本皇子,觉得本皇子会落到需要一个六品小官帮忙的时候?”

沈文和虽然有些被四皇子森冷威严气势压制,但却依然谦恭而不卑弱,回了四皇子的话:“四殿下言重了,微臣觉得四殿下胸有丘壑、文韬武略极为不凡,既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亦能上马杀敌,于万军中取敌将首级;刚毅果敢、坚忍不拔,乃是人中龙凤……”

沈文和把四皇子夸了又夸,才道:“微臣只是觉得,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便是鸡鸣狗盗之辈,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实在并无看轻四殿下之意,相反,微臣十分崇敬四殿下,觉得四殿下乃是陛下皇子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位。”

沈文和平日里并不多话,今日里这般用尽溢美之词夸赞自己,便是四皇子知道这人狡猾,怕是这夸赞之语并无半点真心,也油然而生了些微愉悦。

特别是,沈文和便是夸人的时候,面上也没有谄媚之色,甚至连笑容都少得很,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觉得他的话,全都是出自内心,无有半点虚假讨好之意。

四皇子依然冷着面容,轻哂道:“沈大人这般夸赞,本皇子受不起,其实本皇子与其他皇子并无不同……也想着能成就大业。”

四皇子便把话说开了,看沈文和反应。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便是微臣只是一个小官,也想要位极人臣并青史留名,四殿下的想法并无任何错处。”沈文和正色回答,四皇子深邃眸中,闪过与平日里淡漠疏离模样完全不同的锋锐光芒。

“你说的很好。”四皇子淡淡一笑:“沈大人很会说话。”

“微臣之言,句句发自肺腑。”沈文和依然恭敬回话。

透过他的面容,四皇子似乎看到了沈采苡狡猾的笑脸。

这对兄妹很有意思。

哥哥选择以面无表情应对一切场合,妹妹心思诡谲、面容百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工夫炉火纯青。

“是么?”四皇子应了一句,“希望事实真是如此,沈大人,莫要辜负了本皇子的期望才好。”

在选择了用吸毒的方式来赢得沈家的感激的时候,四皇子就没想过再在沈采苡和沈文和面前隐藏真面目。

他一个皇子,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做出那般危险的动作,若说是无所图,怕是沈文和会觉得自己在装模作样,不如直接开门见山。

其实如今他自己回想今日下午之事,依然觉得自己当时的选择真是不可思议——他隐忍十四年,便是在湘儿面前,也从未透露半分心思,为什么当时却只是微一犹豫,便那么做了?

既然做了,四皇子也不回后悔自己的决定。

他只是有些奇怪自己当时的冲动——那时,他竟然半点隐瞒自己野心的意思都没有,明知道沈采苡心机深沉,一定能能透过他的举动猜测到他的心思,他还是半点想要隐瞒的心思都没有。

他后来想,或许是因为他知道沈采苡的真面目,因此不介意在沈采苡面前露出自己真实的样子。

十四年如一日的伪装,若非有焚心恨意支撑,他都要真的以为,自己是一个淡漠疏离、无欲无求的人了。

能有人一个本不相干的人知道他的真面目,四皇子竟觉得——有些震颤人心的刺激感觉。

沈文和与沈采苡兄妹俩感情极好,在沈采苡面前暴露了心中野望,便等于是沈文和也知道了。

在别人面前,他要处心积虑伪装,生怕被人发现野心,可奇异的,他却相信沈采苡不会暴露他的秘密。

听了四皇子意有所指的话,沈文和权当听不懂。

四皇子有招揽他之意,但沈文和并不想匡助任何一个皇子,纯臣才能流芳百世,权臣或许毁誉参半,佞臣则会遗臭万年,但若为了夺嫡丢了性命,别说流芳百世,想遗臭万年都是筑梦。

他还没有考虑清楚,可沈文和也有觉悟,四皇子既然在他们兄妹面前暴露了真面目,便绝不会允许他们与别的皇子有所牵连。

何况他还被四皇子带到了一看就是四皇子秘密据点的地方。

四皇子,给他设了套,可为了妹妹,他明知道是陷阱,却还是不得不跳。

可他可以选择什么时候跳、以什么姿势跳。

他依然从容,四皇子暗中点头,却又疑惑——沈文和算得上光风霁月,为何沈采苡没有半点乃兄风范?

他正思索间,属下进来汇报:“殿下,刺客不肯吐口,可要加重刑罚?”

四皇子沉吟片刻,颔首吩咐:“莫要让他死了便可。”

沈文和见今日是出不了结果了,便与四皇子告辞。

方承嘉也从阮讷处询问过事情进展,但阮讷那边,也并没有什么结果。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沈家。

“哥哥,那刺客可是招了?”

“子善,阮大人可查出什么了?”

面对沈采苡询问的话语,两人齐齐噤声。

片刻之后,沈文和轻咳一声,义正辞严:“采苡,四殿下查探真相,也是需要时间的。”

方承嘉温声安慰:“六妹妹莫急,听阮大人说,此事陛下震怒非常,京兆府大理寺必然会全力追查,想来不日便会有消息。”

沈采苡哼了一声,鄙视看他们:“那就是什么消息都没有了?”

“那刺客,硬气的很……”沈文和解释的声音,在沈采苡鄙视的目光下,越来越低。

方承嘉干脆就不吭声了。

第0084章 斗志

沈文和走后,四皇子立即让人去黎家盯梢,探听黎家的动静;同时,四皇子也在琢磨沈文和的话。

沈文和说,他妹妹沈采苡怀疑这个刺客乃是黎家派出的,理由是沈采苡身上的诱蛇药,是被黎媛媛蹭上去的;因此沈采苡猜测,黎媛媛应该是知道岚山上会有苗人闹事,所以顺水推船,也干脆弄了诱蛇药来害她,做出她也被苗人害死的假象。

如果不是四皇子路过,黎媛媛就要得逞了。

可正因为沈采苡没有死,黎家和苗人有牵连的事情,就暴露在了沈采苡的眼前,并让沈文和转告了四皇子。

四皇子对黎媛媛没印象,但是他本能的信任沈采苡的判断——这女人虽然诡计多端,但确实是聪明,她的判断应该不会出错。

说真的,四皇子想,要不是沈采苡,他也不会把黎家和那些苗人联系到一起。

四皇子走到地牢里,询问:“如何?可问出了什么?”

正在审讯的人急忙见礼回话,“殿下,这家伙虽然还咬着不肯招供,不过刚刚他听到黎家的时候,确实是有反应的……不过,他现在咬死不肯招供,实在是够硬起。”

四皇子“嗯”了一声,“继续审问。”

没多久,大理寺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在弄死两三个苗人刺客之后,其中一个贪生怕死的,招供了。

其人言,杨将军虽然用武力震慑了西南苗人各部,但苗人并不打算归顺,依然负隅顽抗,伤了不少朝廷将士。

杨将军恼怒扬言,若是苗人不肯归顺,他必定要大火烧山,一个不留的赶尽杀绝。

苗人早就恨透了杨将军的酷厉手段,本是打算誓死抵抗的,然而又要顾忌族中老幼性命,留下时间让族中老幼撤退,因此族长决定假意归顺大靖。

如此,杨将军果然放下了屠刀。

苗人族长一面与杨将军虚与委蛇,一边组织族人撤退,而他们这些苗人勇士,则自告奋勇,誓要杀尽朝廷官员,替他们死去的族人报仇。

没想到出师不利,竟然很快被发现,导致只杀了三五人就全被抓了。

大理寺中人也不全是傻子。

这些苗人言语习俗与大靖百姓非常不同,又没有路引,若是没有人从中接应安排,怎可能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京城。

但那个愿意招供的苗人地位不高,虽然证明确实是有中原人接应他们,但到底是谁接应的,他根本不清楚。

鉴于其他苗人死的死,不肯招供的不肯招供,大理寺问出来的东西也不多,只能派人到这些苗人之前住的地方查探消息,但等他们过去的时候,这些苗人在京城郊外的落脚点,已经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净了。

大理寺已经派人沿着那个苗人提供的落脚点,一路去追寻,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这便是大理寺暂时查到的所有。

四皇子眉心微蹙。

大理寺那些苗人,已经确定确实是苗人。

既然他们真的是苗人,为何用的诱蛇药,却似是而非?

那么,那些苗人的口供,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又是不是在故意误导些什么?

总之,苗人的口供,四皇子并不全信。

而按照苗人的口供,和这个刺客的反应,他已经可以断定,苗人的内应就算不是黎家,也定然和黎家有联系。

那么,黎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身后还站着谁?

这种危险来临、他却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很不好,四皇子握紧了拳头,查,他一定能查清楚。

至于把自己的发现告知大理寺,更方便大理寺查案这种事情,四皇子并不打算做。

这样会打草惊蛇,真正的幕后黑手可能直接把黎家抛出来顶罪,而他们自己则隐藏起来。

像现在这样,大理寺明面上牵制所有人眼线,他自己在暗中查探,更好一些。

第二天天亮,四皇子把所有审讯出的消息,都告知了沈文和。

沈文和当下就告诉了沈采苡,沈采苡抿唇询问:“哥哥的意思是,现在大理寺那些苗人刺客的口供,也有可能是假的?”

沈文和颔首道:“嗯,四殿下和我都觉得口供可能有假,四皇子的意思是,黎家和苗人勾结的事情,暂且先瞒着,免得打草惊蛇;他会派人日夜盯着黎家,看此事与其他人可还有牵扯。”

“可以。”能抓到幕后主使,当然比只扳倒黎家强,沈采苡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哥哥,若是我有办法能让那些苗人招供呢?”沈采苡沉吟片刻之后,忽然抬头询问。

她有办法让苗人招供,但四皇子又不想打草惊蛇,可在大理寺那个地方,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是别人的眼线。

沈文和目光微亮:“我想,四殿下应该是有办法,从大理寺的监牢里弄出一两个苗人出来的。”

兄妹俩相视一笑。

沈采苡轻笑着,拿过一本书,把其中一页翻开在沈文和的面前。

那是一本游记,讲的是各地的风土人情,沈采苡翻开的一页,刚好说的就是苗人的习俗。

沈文和不是很明白。

沈采苡招手,让沈文和弯腰,她低声在沈文和耳边说了几句,沈文和听着忍不住颔首。

等站起身来,沈文和摸了摸沈采苡的头,“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去找四皇子。”

他这次直接到了四皇子的秘密据点,自然有人用隐晦的办法通知四皇子。

见到四皇子之后,沈文和恭敬行礼,而后说明了来意,并告诉了四皇子沈采苡想出的办法。

四皇子沉默了片刻,“这个法子……是令妹想到的么?”

这办法天马行空又另辟蹊径,初听觉得有些儿戏,然而想想,却应该又是可行的。

不,应该是极为可行的。

他忍不住询问。

沈文和目露诧异光芒,还是回到:“确实是那丫头想到的。”

真想要个这样的幕僚……四皇子默默念了一句,之后说道:“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本皇子便是。”

他目中闪过光芒,沈采苡已经给出了办法,他要是做不到,岂不是连个女子都不如?

斗志,在胸中燃起。

第0085章 呼之欲出

御书房。

隆安帝正大发雷霆。

这三五日间,有陆续有朝廷官员被蛇咬,死了七人,弄得朝廷官员人人自危。

京城里的雄黄卖断了货。

“拟旨,着杨烨立即攻下苗地,若有不从者,格杀勿论。”被一个小小苗人耍弄,隆安帝恼恨到了极点,下了命令,显然,这次苗人若是再耍花招,隆安帝便要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圣旨既下,便有人立即拟旨传令,又有人提出粮草调度之类问题,四皇子身上并无差事,他来,只是想知道事情的进展,因此别人讨论期间,他只淡漠疏离听着,并不参与。

听到一大半,四皇子便已经没了兴趣。

他心中萦绕着疑惑。

这些苗人虽然是化外之民,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傻,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种刺杀行为,会更加激怒朝廷,从而让朝廷用更酷厉的手段镇压苗人。

等他从宫里出来回到自己府中,心腹立即上前,一边为他解下披风,一边低声禀告情况。

“殿下,那苗人招了。”

四皇子神色不动,坐在桌案前饮了一杯茶水,才抬眼看了心腹下属一眼。

对方会意,低声开始禀告。

苗人族长并非是假投降,而是为了族人真的打算归顺大靖,然族长长老却与族长的意见并不统一,而一部分族人也坚持宁愿战死不肯归降朝廷。

但因为族长势大,这一部分反对的意见被压下去了。

若就这么下去,长老一方就算是再不满,也只能不满一下,可有一日,忽然有人拜访了长老,长老就暗中把他们这些人集中了起来,鼓动一番,说是只要他们刺杀成功,就能让大靖退军,保全苗人。

他们便来了。

至于到底是谁去见的长老,又是谁在接应,他却不清楚。

四皇子长期浸淫阴谋争斗中,已经敏锐嗅到了其中深沉的恶意。

苗人长老想要掌握族中大权;而大靖与苗人长老合作的那个,针对的应该是杨烨杨将军。

杨将军是三皇子最有力、最坚定的支持者,杨将军倒了,三皇子虽然并不会倒,但却绝对会元气大伤。

针对杨将军,便是针对三皇子。

黎家背后的人,呼之欲出!

是六皇子。

回京这段时间,四皇子越来越发现,他的六弟真的是长大了,伪装的很好,手段也了得的很,不声不响,就聚拢了这么多人。

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照现在这样情况看来,小六的手段还没完全使出来,毕竟现在这种程度,杨将军顶多便是失察,父皇对杨将军那般信任,这种小过失,父皇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就会放过。

小六肯定还有后手。

但是,到底是什么呢?

四皇子拧眉,他总觉得自己应该知道的,事实也就近在眼前,但他就是无法揭开那一层掩盖着真相的薄纱。

“殿下,姚姑娘有信给您。”松墨轻声在门口禀告,听到“姚姑娘”三个字,四皇子立即暂且把凝神细思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按着现在的发现,怕是要过一段时间,小六的阴谋才会有后续的发展,他并不需要太着急。

忽然,四皇子心中浮起一个想法,幽冷深邃凤目中闪过兴味亮光。

他暂停打开信笺的动作,叫来属下,低声吩咐两句。

对方领命,抱拳告退。

四皇子心中充满了期待,他暂且猜不出小六的算计到底是怎么样的,已经让人把情况告知他身边幕僚,让他们去猜测。

同时也告知了沈采苡。

这次,沈采苡能不能抢先一步,猜透真相?

片刻后,四皇子展开信笺——太子少师姚琛夫人年前要办六十大寿,姚湘君来信请四皇子帮她出主意,到底送什么才好。

六十乃是整寿,要大办,因此这次的礼物,可不是心意尽到就好,全京城的人,都在看着呢。

所以尽管离寿辰还有三个月时间,姚湘君已经要开始着手准备了。

沈文和接到四皇子消息的时候,还在衙门并未回去。

手中还有事情,沈文和干脆也没急着看了,而是等到回了家,用完晚膳后,才去找妹妹沈采苡。

兄妹俩一起看完了这份情报。

沈文和很有些诧异,四皇子真是坦诚的很,详细的告知了所有的事情。

看完了这份情报,沈文和与沈采苡得出了和四皇子同样的结论——

这是一个阴谋。

阴谋的发起者乃是六皇子一系,针对的则是杨将军这个三皇子一系的中坚力量。

只是——

“这点过失,根本对杨将军没有影响。”沈文和点了点桌子,“不过就是没发现苗人的小心思而已,问题不大。”

反而倒霉的是苗人自己,要承受因为不知道真相而震怒非常的隆安帝的怒火。

四皇子不会把他私下审问的情况告知别人,以避免他的野心被人发现,所以苗人注定会被死伤惨重。

而杨将军,不管是让苗人投降,还是灭尽苗人,只要有为隆安帝开疆拓土的功绩在,照样会被隆安帝继续信任看重,加官晋爵。

六皇子出手了,不可能就这么不痛不痒的像是过家家一样,他必定还有后手。

沈文和忍不住琢磨,自己要是六皇子,会怎么做?

他实在是想不出来,忍不住去看沈采苡:“妹妹可想到了?”

“有了些眉目。”沈采苡狡黠一笑,“不过,还没完全理清,等我理清了,再告诉哥哥。”

她就不肯开口,沈文和也是无奈,只能离开。

白菊为沈采苡续上花茶,终于忍不住心中好奇,“姑娘,您到底是用什么法子,让苗人招供的?”

白菊并不清楚事情具体的内情是如何,但是她知道事情的进展,也知道是沈采苡献计,给了四皇子法子来逼迫苗人招供。

甚至白菊为沈采苡整理房间的时候,还看过沈采苡看的书的内容——不过就是些苗人风俗习惯罢了。

这些习俗,和苗人招供,到底有何联系?

“想知道?”沈采苡浅笑询问白菊,白菊急忙点头,甚至连在屋内伺候的文竹和娇杏也连连点头。

“哦……”沈采苡小小打了个哈欠,“我有些乏了,该洗漱歇息了。”

“姑娘!”娇杏抗议低喊。

沈采苡因为方承嘉又离京而低落的心情,这才好了一些。

第0086章 想要合作

沈采苡脸上笑意,片刻后又收敛了,她啊,有了一个了不得的发现。

或许,她已经知道了在林思娴下狱之后,到底是谁在持续的害自己。

那是一个她从没想过的人,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姑娘,你怎么了?”白菊见沈采苡面上神色沉凝,忍不住低声询问。

沈采苡回神,浅浅一笑:“在想怎么说。”

她不介意为自己身边的丫鬟解惑,沉吟片刻后,她开口说道:“这世间,总有人相信,生前作恶死后会下地狱,来世也会被投入畜生道;生前行善积德,来世则会投生富贵人家,一世安康。”

沈采苡低笑,“那些和尚尼姑们,一直在鼓吹这些,什么前世今生,什么因果报应,可今生的仇怨,若今生不能报,就算是来世安享富贵又如何,我是不信这些的。”

“但有人深信不疑,否则啊,这天下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寺庙庵堂呢。”

“所以,人死之后,才会有供奉、才会到寺院做法事,以求超度死者,让他们在黄泉莫要受苦;这一套,苗人也有类似的习俗,他们在族人死后,也要进行一些仪式,以求让灵魂解除枷锁,可以去转世投胎。”

“他们还深信,这世间有恶鬼群,因此每年都要祭祀,并祓禊恶鬼。”

“我只是让四殿下找了几个惯于坑蒙拐骗的神棍,谎称他们乃是法力高深的巫师,说这些巫师善于役使恶鬼,并让他们在苗人面前做些所谓的神迹,让苗人相信这些巫师的能力,然后让四殿下威胁苗人,若是不肯招供,便让这些巫师豢养的恶鬼吃掉他们的灵魂,让他们彻底的魂飞魄散,再无转世投胎的可能,他们当然会害怕。”

“这时候,若是四皇子承诺,只要他们招供,便不但不让恶鬼吃掉他们魂魄,反而会让巫师为他们做法,让他们来世投生族长长老家,成为有权有势的人上人……”

“或许权势并没有那么大的诱惑,但是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攻心与刑讯与利诱交互进行,不愁苗人不招供。”

她只是提供了一个方法,具体的实施,都是四皇子的人在做,从结果来看,四皇子的属下,真的很有能力。

真想拥有这样的属下……沈采苡真的遗憾,自己手中的人,还是太少了。

与那处心积虑要害自己的人相比,自己真是过于弱小了,但是没关系,之前对方在暗她在明,现在对方也露在了明处。

“姑娘,你有心事?”沈采苡不多久的时间,便再次陷入沉思,且神情沉凝,白菊忍不住担心。

沈采苡并没听到白菊的问话,依然还在沉思。

白菊蹙眉,她很少见姑娘这样担心的样子,是遇到什么难题了么?

白菊又问了一声,沈采苡才猛然醒神。

“姑娘,若真有什么难办的事情,你就告诉老爷少爷,就算是老爷不顶用,少爷还是心疼您的。”白菊轻声劝慰。

沈采苡沉默片刻,猜到了到底是谁在害自己之后,她虽然心中想着,她总有办法扳倒那人的,可其实心态上,还是有些变化的。

他们的身份差别,太悬殊了。

但——

身份相差悬殊又如何,她总能想出办法的——就如同对付林思娴那般,挖断那人的靠山,断绝那人的倚仗,看那人还有什么办法,来谋害自己。

而四皇子的野心,便是她可以借用的最锋利的刀。

想到这儿,她面上莹光湛然:“事情是有点严重,但是我还应付的来,不要担心。”

白菊见沈采苡这般样子,立即就放心了——在白菊眼中,她的姑娘,聪慧绝伦,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她。

晚饭后,沈采苡还要跟着鲁嬷嬷学半个时辰的医术。

今天虽然因为哥哥沈文和带来的消息,耽误了时间,但是沈采苡还是让人请来了鲁嬷嬷,用心学习。

鲁嬷嬷教沈采苡,教得特别高兴。

一是沈文和答应帮她申冤,并照顾孙儿;二是沈采苡真的是一个极好的学生,聪敏而又勤勉,处处用心,没有一个当师傅的不喜欢这样的学生的。

若说唯一不好的,便是这个学生的目的性太强,她太清楚的知道她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因此学习时候,并非像是鲁嬷嬷自己幼时学医那般,从最基础背诵汤头歌的开始,而是要求从辨识那些会害人的药草或者成药的形状味道效用开始的。

她在辨识味道形状的时候,鲁嬷嬷则在一边,为她讲解这些药草或者成药如何使用,以及会产生怎么样的效果,。

只要不是对身体会产生伤害的药物,沈采苡甚至还会小剂量亲身试验,体会药效。

讲解完毕,鲁嬷嬷还要把今日讲解的内容,记录成册交给沈采苡,第二日沈采苡会让丫鬟抽查,例如捂着眼睛嗅味道辨识药草,并背出药草的药性以及可能用到的方子之类的。

进步堪称神速。

鲁嬷嬷从未见过活得这般明白、这般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小姑娘——这种特质,一般都出现在中老年人身上,这么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很少如此的。

不过想想她前几日遭遇,鲁嬷嬷完全能理解她的行为。

无它,唯自保尔。

鲁嬷嬷讲完,合上册子递给白菊,见沈采苡没有其他吩咐,便告退了。

沈采苡还在摆弄着眼前的药物,一样一样举到鼻端轻轻嗅着,让自己记忆这些药物的味道。

有些药物闻着会有些很不好的效果,沈采苡之所以把学习药物的时间放在晚上,也便是因为晚饭之后,便很少会有人来打扰她,便是身体不适,也无多大的关系。

相对于她卓绝的目力与过人的记忆力,她的嗅觉只是与常人持平,并没有太多的优势,但常人可以成为名医,可以通过嗅闻辨识汤药中药材,她当然也是可以的。

做完了今日的功课,沈采苡身上有些燥热,但她却还不能休息。

六皇子的手段,她解析的差不多了。

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的敌人是谁,也明确了要借四皇子的野心来杀掉她的敌人,她便要与四皇子精诚合作了。

第0087章 背靠大树

四皇子乃是天潢贵胄,她不过一个小官之女,身份相差悬殊,要谈合作,她需要有可以让四皇子看重的地方。

刚巧,她觉得她脑袋还算是聪明。

六皇子送了机会给她,让她展现自己的价值,沈采苡当然不会客气。

不是不知道四皇子对她的隐隐排斥,但是和性命相比,什么比较重要,沈采苡还是分得清的。

她写了信笺,让娇杏去送给沈文和。

沈文和看过之后,沉吟片刻,起身重新抄誉一份,才吩咐几句,让人送信给四皇子。

四皇子给了他隐秘的联系手段,便于他们互通消息。

当沈家的信笺到的时候,四皇子很有些诧异。

他握着手中信笺,似乎能看到沈采苡狡黠的笑容。

他的属下,把他审问出的消息送给沈文和之后,沈文和并未直接回去,也没遣人回沈家,而是一直到了傍晚才归家。

如此,沈采苡从知道这些消息,到推测出事情的可能真相,再把信送来,期间只有一个半时辰。

而他,今天一下午加晚上时间,都未曾想想透彻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皇子用力抿唇。

自己会不如一个心思诡谲的女人?怎么可能!

他不服气,以挑剔的态度展开了信笺——定然能从其中找出不合理的地方的,驳斥沈采苡。

信笺上字迹是男人的,但是四皇子坚信,这些分析都是出自沈采苡的脑袋中。

看着看着,他幽深凤眸中,带上了名为恍然大悟的光芒。

其实事情往往很简单,然而人就是这样,没有别人来点透,就觉得真相扑朔迷离,难以看清。

直到被点透了,才会恍然大悟,拍着脑袋大呼:这么简单,我怎么没想到;往往就会有人说:谁让你笨呢。

四皇子当然不会觉得自己笨。

他归结为——沈采苡是个心思诡谲的女人,而小六与杨德妃也是阴狠之人,他们的想法上,总有共通之处。

因此才更容易猜透对方想法。

他又把沈采苡的分析看了一遍,之后让松墨叫来两位心腹幕僚,与他们商议如何在此事中谋利得利。

杨将军开疆拓土、镇压叛逆,一旦回朝,便会被大肆嘉奖,三哥地位也会水涨船高,此消彼长,小六就会显得处于弱势,因此小六便要反击。

杨将军深得父皇信任和重用,小六最想的,当然便是破坏这份信任,让父皇厌恶杨将军,至不济,也要让杨将军无法携大胜的声势回京,为三哥再添助力。

他自己当然也不希望三哥更加强大,因此他并不打算阻止小六的谋算,但也不打算让小六的谋算完全成功,从而重创三哥。

他需要的是两人都受创而元气大伤,两方势力依然维持平衡,因此,他需要小心谋算,严密监视事情进展,搜集证据,在恰当的时机动作,把杨将军乃是被小六陷害的消息,传递给三哥,并让三哥找到那些证据。

三哥为了保住杨将军,打击小六,绝对不会手软。

两人自然会你争我夺,再次让双方势力受损,同时也可能让父皇心生恼怒。

他只要看着便好。

与幕僚商议完毕,四皇子又看了一眼沈文和传来的信笺,把它扔到砚台里。

墨汁侵吞了纸张,一切消失不见。

“殿下,您今天心情很好?是遇到什么好事来么?”松墨跟着四皇子久了,知道四皇子虽然冷厉,但并非不讲道理之人,便含笑询问。

其实并未指望能得到四皇子的回答,

四皇子看他一眼,“是有好事。”抓住了小六的把柄,就等于是抓住了杨德妃的把柄,她生了一儿一女,小六折了,她便再无指望,只能任由自己宰割。

他要看着,那女人在绝望中挣扎的丑恶样子。

深吸一口气,四皇子叫人传了口信给沈文和,告诉他,事情他已经知晓,与幕僚商议好的计划,接下来如何行事等等,四皇子也没瞒着沈文和。

换言之,便是没有瞒着沈采苡。

第二日早晨请安后,从涵虚园离开时,王氏身边丫鬟塞给沈采苡一个小纸条,沈采苡不动声色接过。

得真园,沈采苡把小纸条扔入银盆里,用笔杆轻轻搅动,字迹变得模糊不清,最终,整张纸条化入水中,再看不出任何的字迹,她才罢手。

四皇子与幕僚商议好的计划,完全是行得通的。

无论是三皇子还是六皇子,都能被狠狠教训一顿,还不会暴露四皇子自己,他依然可以闷声发大财。

这事情,她只要持续关注就可以,再不用自己出手了。

沈采苡忍不住“啧”了一声,背靠大树果真好乘凉,想想上次自己为了扳倒林思娴,真真是殚精竭虑,每一步都要仔细推敲了,才敢让王氏兄弟去施行。

他们办事时候,她的心也提着——不是怕王氏兄弟办事不力,而是怕遇到意外情况,导致她的谋算功亏一篑。

她自己出手做事的时候,环环相扣,每一环都不能出错,因为出错了,她便没有更多的人手来重新达到目的。

可现在不一样,她只要把事情想透了、把自己的分析给四皇子做参考,四皇子和身边幕僚自然会做好计划并派人执行。

她只要看着事情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前进就好,真真是轻松又惬意。

沈采苡极为满意。

“姑娘……”沈采苡敷脸时候,铃兰走了进来,低声在沈采苡耳边说道:“姑娘,竹风院的人送了口信,说是太太刚刚接到了消息,太太的大嫂吕氏再过两日就到,还让太太不要为他们准备客院了,说是杨将军体谅他们在京城没有宅子,送了他们一座三进的院子。”

又等了一会儿,白菊为沈采苡洗去面上脂膏,沈采苡才低哼一声。

杨将军,三皇子,呵!

他们这是出手在拉拢吴家。

等过段时间,杨将军怕是会麻烦缠身,三皇子势力必然要大损,到时候,焦头烂额的三皇子,若聪明,就会明面上蛰伏,避免让隆安帝更猜忌他,暗中则加紧拉拢朝臣,重新巩固自己势力。

沈家因为吴氏兄长吴磊的原因,很容易便会成为三皇子拉拢的对象。

而三皇子若是夺嫡失败,吴磊必然会受到牵连,从而再次牵连沈家。

上一世,沈家便是这么破灭的。

这辈子,她一定要防范于未然,避免沈家被吴家拉上贼船。

第0088章 提亲

沈采苡把自己的忧虑告知了沈文和。

沈文和觉得她是杞人忧天,便安抚道:“傻丫头,你放心就是,大伯父可不是傻子。”

这也是她一直疑惑的地方,大伯父并非是傻子,沈家之前也一直秉持中正立场,只忠于皇帝,不参与夺嫡,为何大伯父会忽然搀和进去?

沈采苡想不通,也不能和沈文和说上一世的事情,只能抿着唇,不开心的点点头:“我就是怕万一。”

沈文和觉得沈采苡的顾虑也对,“此事,我会注意着点的。”

但并未非常重视此事。

沈采苡有些懊恼。

沈文和轻抚她发心,“你啊,还有空担心这个,我可是听说明日方老夫人要上门拜访呢,你选好穿什么衣物戴什么首饰了么?”

提到这个,沈采苡有些羞涩,但心中更是欢喜的。

“选好了。”自上次郑氏让人来传话,说是重阳节后来提亲,沈采苡便已经在心中想过自己当日要穿什么衣物,配什么首饰,才能端庄大方,又衬托了自己的美丽,不让郑氏挑了错。

郑氏虽然不好,可看在子善的面子上,她在人前,会给足郑氏面子的,就算是在人后,只要郑氏不再招惹她,她也可以当做什么事情没发生过,和子善一起孝顺她。

想到方承嘉,沈采苡面上飞来嫣红,眸中闪过丝丝羞涩,更多的是期待。

第二日,郑氏来之前,沈采苡换上蜜合色八成新的衣裙、配了一套珍珠的头面,看着很是端庄,十分温婉。

刘氏很满意沈采苡的打扮。

不是太隆重,但是又不失礼,这样的程度刚刚好。

她满意的目光,在看到沈采芃满是不甘不愿、充满怨忿的面容后,忍不住蹙眉。

吴家……刘氏沉吟片刻,权衡了利弊之后,让沈采芃回去:“你娘亲身体不舒服,你且去好好陪她说说话。”

吴氏哪里是身体不舒服,她每天都要在菩萨面前跪好几个时辰,一点儿都不肯打折扣的,虔诚的很。

已经坚持了一月有余,再有十几天就够七七四十九天,功德圆满,吴氏怎肯间断。

而且还是为了沈采苡的事情间断。

她再次用身体不适为借口,回了竹风院。

吴氏以前在刘氏面前唯唯诺诺,如今不一样,如今吴氏在刘氏面前,都敢挺直了腰板说话的,对于吴氏这样膨胀的心态,刘氏只觉得可笑,但只要吴氏不惹事,刘氏实在是懒得理会这种蠢人。

沈采芃不愿意,她好歹比吴氏聪明些,知道舅舅家厉害,对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很有好处,但是自己终究是沈家女,靠得还是沈家,所以不敢太过于忤逆刘氏。

沈采芃扯住刘氏的胳膊:“孙女想陪陪祖母嘛……”

刘氏不为所动,沈采芃只能恨恨离开。

刘氏其实对郑氏直接上门,而不是请中人来商议婚期之类也很是不满,这是对沈家女的轻视。

但毕竟沈家方家早有婚约,郑氏直接上门虽然有些失礼,可也不是说不下去,刘氏又很看好方承嘉,无奈只能稍微忍着一点儿郑氏。

不然闹将起来,郑氏不要脸皮,她还是要脸的。

沈采苡沈采荷何氏等人陪着刘氏说话,李氏忙完了要紧的事情,也急忙过来了。

等丫鬟报信,说是方老夫人来了,刘氏便让沈采苡沈采荷躲进了内室。

互相见礼之后,郑氏懒得在沈家多呆,便开门见山说明来意,这态度,让刘氏三代人都很不悦。

只是毕竟不好直接撕破脸,刘氏抬了抬眼皮,在郑氏选好的日子上点了点,说道:“日子倒是好日子,可实在是太赶了一些,连走一遍六礼的时间都不够……”

刘氏含着笑,对郑氏说道:“沈家乃是书香世家,向来知礼守礼,可不是那些粗鲁的商户人家,什么都可以将就……”

看郑氏变了脸,刘氏李氏等人瞬间觉得心情舒畅了。

虽然和一个不懂礼的妇人没什么好计较的,但是别人轻视了自己,还让她们笑脸相迎,这中唾面自干的精神,刘氏李氏等人都是没有的。

郑氏恼恨非常。

她咬着牙狠狠瞪着刘氏,还是被余嬷嬷拼命的拉住了。

刘氏也没有再挤兑郑氏,就等着郑氏开口了。

郑氏好不容易才压住了怒火,不悦道:“像子善这般年纪,别人家都儿孙满堂了,我方家为了等六丫头及笄,已经耽误了不少年,可再耽误不得了。”

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死死拖着不肯前来提亲的事情。

刘氏抿着清茶,好半晌才接话:“子善可也是读书人,若是让人知道子善连修身都做不到……”

刘氏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抬了眼皮子看了郑氏一眼,让郑氏自己去体会她话中的未尽之意。

郑氏咬了咬牙,好歹是嫁给了天下有名的大才子的,婚后也曾红袖添香你侬我侬过,更被手把手教过读书写字,虽然学进去的不多,但郑氏还是明白何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

郑氏怎么能让自己的孙儿背上“不休己身”“不懂礼仪”的锅。

她知道,今天自己的目的达不到了。

郑氏僵着脸露出一个笑容,“我啊,是太心急把六丫头这么个好姑娘娶回家了……”

早点娶回家,早点磋磨死,也不要让她生下孩子拖累孙儿……

元配已死又没有嫡子嫡女,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这样孙儿还是满京城赞誉的那个才俊,再娶个高门大户的姑娘,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郑氏深深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想通,不然现在差不多已经快把沈家贱婢娶进门了。

刘氏似笑非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方家是看不上我沈家女了呢……原来是我想差了。”

郑氏干笑两声。

看在方承嘉的面子上,刘氏也不再为难郑氏,她含笑说道:“都是做长辈的,想要赶紧让小辈成家立业的急迫心情,我也体会的到,你放心便是,我虽然舍不得六丫头,但也不会不放她出门的。”

“至于这好日子……”刘氏看了一眼李氏,李氏立即应声,“母亲放心,媳妇这就让人去把明年的好日子都列出来,咱们挑个最好的。”

第0089章 方家往事

找大师算良辰吉日,不是片刻就好的事情,郑氏今日无功而返,出了沈家门就差点破口大骂,好歹让余嬷嬷给劝住了,免得让别人听见。

但等回到方家,郑氏没了顾忌,立即大骂出声:“沈家老虔婆,实在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余嬷嬷小心给郑氏递茶拍背,郑氏还是一直咒骂,恨不能让沈采苡现在就暴病死掉。

余嬷嬷心底叹息。

涵虚园,因为郑氏的态度,刘氏也没让沈采苡出来见郑氏。

等郑氏离开,其他人也离开涵虚园,沈采苡伏在刘氏腿上,默默思索。

郑氏之前是万分不愿意来提亲,今天却表现出一副恨不能立即就让她嫁进方家的焦急情态,沈采苡就算是不想多想都不行。

想要把自己娶进门,然后想怎么搓磨怎么搓磨,最后再把自己休弃么?沈采苡冷笑。

刘氏抚着沈采苡的发丝,郑氏前后不一的表现,不但是沈采苡心中犯嘀咕,刘氏也同样犯嘀咕。

而刘氏知道的事情,比沈采苡还多一些。

郑氏看着愚蠢又短视,但若她没有猜错的话,那是个无比心毒的妇人。

微一沉吟,刘氏提醒沈采苡:“郑氏此人,蠢,却毒,六丫头,你若是嫁过去,可要小心郑氏。”

沈采苡一怔。

她抬头看向刘氏,询问道:“祖母为何如此说?”

刘氏笑了笑,“子善的父亲,可是比你父亲娶妻还早,结果子善比文和还要小些……期间啊,章氏落过两次胎,若章氏的头胎抱住的话,该和你二堂兄一般年纪的。”

“虽然都说章氏乃是不小心落了胎,但我隐约听闻,郑氏经常让章氏立规矩,怕是章氏的两次落胎,与这个脱不了关系。”

还有更阴暗的猜测,刘氏并不打算与沈采苡说。

那事情太过严重,刘氏不敢轻易让别人知道,何况,六丫头可比章氏聪明坚强多了,也有手段多了。

郑氏的那一套,磋磨得了章氏那种温婉的女人,要搓磨六丫头,还差了不少。

“原来如此。”沈采苡轻轻点头,浅笑着询问刘氏:“我曾听子善说,伯母十分温柔贤惠,从不与人争执,是么祖母?”

刘氏点点头,回忆起很久之前的事情。

“你祖父去世的早,祖母我早早就带了你大伯父和父亲回了姑苏,而子善的父母是在京城成亲的,我与子善母亲并不熟识,但子善母亲曾随子善父亲回姑苏祭祖,当时来家中拜访,子善母亲章氏自然也是跟着的。”

“我还记得,她虽然是京城人氏,却生得小巧玲珑,宛如江南女子一般,性子也是十分柔和的,虽然长得并不十分美丽,可让人十分愿意亲近。”

“不过……章氏乃是章家庶女。”刘氏干脆给沈采苡讲起来方家往事,免得沈采苡两眼一抹黑的嫁过去,不小心吃了亏。

“据说,当年方家求娶的乃是章家的嫡女,两家都有这个意思,谁知道最后子善父亲看上的,竟然是章家的庶女,郑氏肯定是不同意的,但最后子善父亲还是把章氏娶进了门。”

“就因为如此,郑氏对章氏极为不满,才会搓磨章氏;而章氏的嫡母嫡兄也对章氏极为不满,章氏即没有娘家撑腰,也不得婆婆喜欢,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郑氏也很不喜欢她。

但她与章氏性格和处事上差太多,她不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更不会在落了一胎后,还能让郑氏弄落第二胎。

在那之前,她说不定先让郑氏“安安生生”躺在床上了。

何况,她是沈家嫡女,代表着沈家的脸面,沈家不会不管她。

就算沈家其他人不可靠,但她还有亲哥哥。

“祖母放心,采苡是沈家娇养大的姑娘,不会这般让人糟践的。”沈采苡抿唇,心中有些为方承嘉难过。

刘氏拍了拍沈采苡的肩膀,“你心底有数就好,无论如何,你是我沈家女,就算是嫁到了方家,也还流着沈家的血。”

沈采苡郑重点头,心中其实并不怕的——方家就那么几个下人,她嫁过去的时候,身边却会最少有六个丫鬟,还有冬青冬柏以及鲁嬷嬷,等等。

郑氏想搓磨她,别做梦了。

又在刘氏面前说了会话,沈采苡要告辞时候,李氏身边丫鬟进来了。

“老夫人,六姑娘。”见礼之后,丫鬟与刘氏说道:“老夫人,刚刚有吴家下人传了信过来,说是吴家太太下午便到了,大夫人已经派人去迎着了,遣奴婢来回禀老夫人一声。”

刘氏点点头,挥手让丫鬟下去。

沈采苡出了涵虚园,脚步就慢了下来。

吴氏的嫂嫂来了,就等于麻烦也来了。

她得打起精神应对了。

快到得真园时候,沈采芃跳了出来,拦住了沈采苡。

她面上有怒火,眼中还有幸灾乐祸。

“听说,方老夫人是非常生气的离开的?是不是方老夫人根本就不想要你做孙媳妇?还是你惹怒了方老夫人?”

沈采芃不知道为什么郑氏会生气离开,但这并不妨碍她幸灾乐祸前来嘲讽沈采苡。

沈采苡浅浅一笑,有些羞涩有些愉悦,“嗯,方老夫人选的吉日是今年,祖母觉得这样太赶了,想多留我一年。”

沈采芃脸色就是一变。

沈采苡又对她浅浅一笑:“七妹妹,你去陪母亲吧,我换身衣物,还要去大伯母处学习,关于掌家,我还学得不够好呢。”

“你……”沈采芃气急,沈采苡已经施施然离开,徒留她一人。

可恶,臭显摆什么!

郑氏那老虔婆,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等你嫁过去,有你好受的!

沈采芃心中恨恨想了想,才跺脚转身离开,刚回到兰雪堂,就听到丫鬟说,大舅母吕氏就要到了。

沈采芃喜上眉梢,跑到竹风院想要见吴氏,却被吴氏身边丫鬟拦下:“七姑娘,太太还在佛堂诵经,您且等等。”

沈采芃这次没吵没闹,很好说话的在内室坐下喝茶,引得内室伺候的丫鬟心中惴惴——七姑娘竟然没发脾气?不会是想呆会儿来一场大的吧。

沈采芃没发现丫鬟们的心思。

她如今倒是不反对吴氏这般疯狂求子了,她娘亲说得对,只有一奶同胞的嫡亲兄弟,才能指望的上。

其他人,都是面上的情。

第0090章 吕氏劝说

吕氏是在进京第三日上门拜访的。

沈采苡知道,吕氏刚进京,就送了拜帖到杨家,并于昨日拜访了杨将军家。

今天便来拜访沈家。

吕氏是个圆盘脸、身材却娇小的妇人,面色看着和善,却不太爱说话,但也不至于失礼。

她先拜见了刘氏,坐了一会儿,与沈采苡等小辈见过,才提出要见小姑子吴氏。

刘氏拦住了她:“且等等吧,她啊,估计要到午时才得空。”

吕氏呆了一下,刘氏就笑着解释了吴氏在做什么,吕氏恍然,妇人想要求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她当然能理解,因此又在刘氏这儿呆了一会儿,刘氏才叫了沈采芃带她去逛逛,吕氏跟着沈采芃在园子里逛,沈采芃与这个舅妈关系很不错,咬牙切齿的说着沈采苡的坏话,还说要不是沈采苡使坏,她亲弟弟现在都快要生了。

吴氏陷害沈采苡的事情,乃是家丑,不可外扬,便是吴家也不知道此事,自然也就不知道吴氏落胎的事情,如今乍然听闻,吕氏忍不住皱眉,心中恼怒:“之前看着六姑娘还挺好的,怎的小小年纪,心这般狠毒?”

沈采芃撇嘴:“还能怎么的,她不就是惯会讨巧卖乖,哄得父亲什么都相信她呗。”

她添油加醋,说沈采苡弄得她都被关过禁闭,等等。

吕氏闻言,心疼看着沈采芃,“这可是辛苦了你们娘俩了。”

沈采芃打蛇随棍上,对着吕氏撒娇:“舅母,您不知道,若非是舅舅此次要高升,娘亲和我都还被软禁着呢,父亲之前也根本不去竹风院,彻底冷落了我娘……”

沈采芃长得好看,又会撒娇,之前吴氏也总帮衬着吴家,吕氏很念着吴氏的好,对沈采芃也是真心疼爱。

她安慰沈采芃,“莫怕,等到年前你舅舅就回来了,到时候若有人敢欺负你,就让你舅舅来撑腰。”

“舅母,您真好。”见时间已经差不多,沈采芃才带着吕氏到了竹风院。

稍等片刻,吴氏才结束了今天上午的诵经。

吕氏看到吴氏,立即上前拉住了吴氏的手:“妹妹,您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还落了胎,怎的不告诉我们;若我们早知道此事,便是沈家再势大,你哥哥也一定要替你讨回公道的。”

吴氏怎么敢说自己做了什么,她只是红了眼圈,难过道:“哥哥不在家,嫂嫂你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已经极是辛苦,我怎忍心让你担心。”

姑嫂俩感情不错,相对哭了一会儿,便到了午饭时间。

吴氏饭没吃多少,倒是喝了一大碗的汤药,午睡前又让人给她揉腿,吕氏看着她青肿的膝盖,眉头皱的死紧。

她也不忍心问小姑子之前的伤心事,等吴氏睡着,她找到了沈采芃了解情况,沈采芃当即开始哭诉,说为了求子,吴氏受了多少苦,每顿药当饭,天天跪菩萨,日日诵经不断,云云。

吕氏眉心拧成结,“怎的,你父亲就眼看着她搓磨你娘?”

沈家就是这般的家风么?

沈采芃垂泪,“那沈采苡狡猾的很,心机深沉,每次都抓不到她的把柄,父亲根本不相信她对我娘不敬,害我娘。”

“上次我娘落胎后,我因为一时激动,说父亲偏心,说是沈采苡害的,父亲却觉得是我冤枉了她,觉得我不可理喻,最后反而是我落了不是,还被父亲禁足。”

吕氏恼恨:“放心,你舅舅年前就会回京,到时候,且让你舅舅和你父亲好好说说。”

她是妇人,总不好去指责妹夫的行事。

但吕氏找上了刘氏,话里话外,都隐含不满,刘氏听了一会儿,就知道吕氏已经知道吴氏落胎的事情。

但是吴氏显然是隐瞒了前因后果的,所以吕氏才会这样。

刘氏是想着吴家能帮衬下沈家的,因此,她不轻不重地说道:“有因才有果,亲家嫂子心疼小姑子是好事,可也莫要胡乱说话。”

吕氏面色变了变。

她再找沈采芃说话,想问问前因后果,沈采芃咬死了自己不知道具体情况,只说那段日子家里气氛是不大好,但不知道原因。

吕氏心中就有了猜测,如此看来,怕是小姑子先做错了事情。

采芃年纪还小,不告诉她实情也正常……吕氏着实有些惊讶,小姑子那个人,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才让沈家那般生气,连落了胎,都没让沈家其他人消气。

吕氏去问了吴氏,吴氏嗫嚅了半晌,还是说了自己被人收买,去陷害沈采苡的事情。

吕氏狠狠拍了她一下:“糊涂!”

吴氏面上现出倔强神色:“嫂嫂,我不后悔。”

最开始被沈采苡拆穿的时候,她是后悔的,觉得自己不该被利诱,去招惹沈采苡。

可当那个孩子落胎,她心中就只剩下了恨。

但沈采苡太可怕了,吴氏一想到自己的一切都会被看穿,就根本不敢再去挑衅她,不敢去找沈采苡报仇。

吕氏叹口气,“以前的事情,我也就不说你了,你以后行事,可得悠着点,不过是一个姑娘,出嫁了也碍不到你的事。”

吴氏急忙点头,“嫂嫂放心,我以后不会再鲁莽行事的。”

吕氏这才安心了,殷切叮嘱吴氏:“你呀,就好好的养身子,安安生生再要个孩子,其他的莫要再管了,反正有你哥哥和我在,不会让你吃了亏的。”

吴氏红着眼应下了,她哥哥和嫂嫂对她,是真的非常好的。

吕氏安慰了吴氏几句,说起了沈采芃:“年纪也差不多了,该说亲了,你心底可有了成算?”

吴氏的心就是一动。

自己姑娘自己清楚,让她低嫁自己不甘心,高嫁了又怕她像是自己一样,被婆家看不起,倒是自己侄儿,人长的斯文俊秀,才情也不错,若是能亲上加亲……

吴氏越想越觉得合适,不过她不知道自己嫂嫂是怎么想的,便用开玩笑一般的语气说道:“那丫头,被我从小惯的有些娇气了,若是找个脾气不好的,怕是她日子要不好过了;还是洪川好,性子温和,我啊,要能找个这样的女婿,可就要阿弥陀佛了。”

“嫂嫂,不若干脆把他们俩凑一对算了,你省心,我也省心。”

第0091章 还愿

得知吕氏并未与吴氏说过任何偏向三皇子的话,沈采苡松了一口气。

至于吴氏和吕氏彼此都有意做亲家的事情,沈采苡弯了弯唇角,上辈子沈采芃就是嫁给了吴氏的侄儿吴洪川的,可惜没两年就死了。

吕氏一片好心,最后却惹了一身骚,也是可叹。

至于这辈子沈采芃会怎么样,只要她不来找事,沈采苡并不在乎。

她如今只关心苗人一事的进展,关心此事能否让三皇子和六皇子都势力大损,这关系她的性命。

不过此事也急不来,隆安帝的圣旨从京城传到西南需要一段时间,杨将军与苗人交战又需要一段时间,起码年前,这件事情是难以有进展了。

最迟要到年后,杨将军才能传消息回来。

沈采苡便安下心来,认真跟着冬青冬柏学些花拳绣腿,这样遇到危险时候,起码可以跑得更快。

跟鲁嬷嬷学医的事情也没落下。

最开始是为了自保,如今倒是真的有了些兴趣,沉浸在了里面。

有方子可以调理身体,让气色更好、精神更健旺,相对的皮肤更好。

有方子可以药浴,药浴后肌肤细嫩;有的方子可以让肌肤更加光洁……

沈采苡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并日渐沉迷——

关于保命和保养,是她最上心的两件事情了。

到了九月底,娇杏报与她,说吴氏打算明日出门,沈采苡从医书中抬眼。

“出去?”沈采苡阖上书,脑子转的极快,“要去碧云庵?为了求子?”

算算日子,吴氏也跪着诵经差不多够了七七四十九天了。

娇杏急忙点头:“是的姑娘,太太明日要去碧云庵,说是要还愿。”

沈采苡“嗯”了一声,“让人多看着点,别让她乱来,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记下来。”

娇杏领命下去。

吴氏在碧云庵住了三天,直到十月初二,才回到沈家,礼不可废,沈采苡一边换衣服要去竹风院请安,一边听着娇杏说话。

“姑娘,太太这三天,只见过两个同样去求子的官家女眷,还是因为她们要在庵堂的前殿里一起跪着诵经;至于诵经之外,因为并不熟识,因此太太每人都只见过一面两面的,也只说了些场面上的客气话,并无其他可疑地方。”

“碧云庵的住持师太还为太太把过脉,问过太太小日子是什么时候,并让太太半月后再去碧云庵。”

“不过……”娇杏顿了顿,在沈采苡看她时候,才低声道:“听说太太花五十两银子,请了佛前的香灰回来,要与老爷晚上一起喝掉,有助于怀胎。”

“香灰?”沈采苡嗤笑,“她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反正吃不死人,顶多只是肠胃不适,随便她就是。

至于父亲,唔,清清肠胃败败火,也是挺好的。

沈采苡安心了,规规矩矩去请安,吴氏整个人看上去很疲累的样子,显然求子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去庵堂求子,是只准带两个丫鬟进碧云庵内的伺候的,其他人只能留在碧云庵外面等候;可不能像是在家里一样奴仆成群伺候着她一个。

吴氏不待见沈采苡,沈采苡也没多喜欢她,两人相看两相厌,礼节上过得去便好了,因此吴氏很快让沈采苡离开,说自己乏了,要休息。

沈采苡痛快离开。

沈采苡还以为吴氏会迫不及待把香灰给父亲沈瑛喝下,但是却没有,忽然想起吴氏还在小日子里,不能行房。

三天后,沈采苡听到了消息,说是父亲沈瑛昨晚留宿竹风院,并喝了那一碗香灰水。

同来传来的还有竹风院昨天夜里要了两次水的消息,弄得沈采苡差点以为,那不是香灰,而是助兴的药了。

接下来两天,竹风院也天天晚上要水。

鲁嬷嬷听闻后,与沈采苡说道:“夫人这是白搭,如今可不是她容易受孕的时候。”

沈采苡侧目,有些惊诧:“为何如此说?难道女子受孕,还分时候?”

又不是猫儿……

这事情,她还不到出嫁时候,当然不清楚妇人什么时间容易受孕,鲁嬷嬷便细细与她解释了。

沈采苡这才恍然,算了一下后,与鲁嬷嬷说道:“如此说来,再过五天,才是太太容易受孕的日子?”

“是的,太太的小日子一向准时,因此可以轻易推算出她易于受孕的时间;一般而言,从妇人小日子之后的第七八天开始,持续十二三天,都是妇人容易受孕时候。”鲁嬷嬷点头应是,询问道:“姑娘是不想让太太有孕么?”

沈采苡摇头,“并非如此,只是这世间事情,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般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我并不想出手。”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她不想动吴氏,是因为动的越多,越容易给人留下把柄;反正她已经弄掉过吴氏一个孩子里,也够解气了。

再说哥哥现在活得好好的,吴氏便是生十个八个的,又能如何。

她倒是对鲁嬷嬷说的那些感兴趣,又问道:“那岂不是算准日子,妇人就非常容易受孕?”

鲁嬷嬷肯定了她的说法,并补充:“总也要妇人身子康健的,若是受了损的身子,无论何时都是难以受孕的……老身查看过太太喝的汤药,确实是能调理身体、驱除寒气的好方子,能让妇人更易于受孕;照您的说法,太太自上次落胎到如今,已经有五个月时间,若是身体调养好了,确实是勉强可以受孕了。”

要是落胎时间太短就再孕,其实对妇人身体并不好,五个月,勉勉强强可以了。

沈采苡点点头,“原来如此。”

碧云庵让吴氏去的时间,恰巧便是吴氏容易受孕的时间,看来碧云庵也非是浪得虚名,总还有些水平的,怪不得能有些名气。

吴氏七天后又去了一次碧云庵。

三天后,吴氏从碧云庵回来,没去涵虚园给刘氏请安,直接便回了竹风院。

沈采苡去请安时候,被紫燕拦住了。

“六姑娘,太太在庵堂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您呢。”

沈采苡闻到了姜茶的味道,“染了风寒?怎的回事?可看过大夫了?”

第0092章 值得

“碧云庵禅房深幽,太太又非常诚心,身体疲累下久跪又受了风,便染了风寒。”

紫燕恭敬回答沈采苡的话,“太太不肯看大夫,毕竟是药三分毒,太太怕若是有了身孕,喝药对胎儿有影响呢,只肯喝些姜茶驱寒。”

沈采苡特别能理解吴氏,对于自己非常在意的事情,便是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

她一点没觉得吴氏这样是小题大做。

“那请太太好好休养,我过几日再来探望太太。”

转身离开时候,沈采苡发现竹风院有了动静,两个婆子拖着一个泪水涟涟的丫鬟往出走,丫鬟的嘴巴被堵上,只能呜咽。

沈采苡眸光轻闪。

她打量了几眼,惊诧询问,“这是在做什么?”

紫燕急忙解释:“回六姑娘,这丫头跟着太太去碧云庵伺候,却一点不尽心,害得太太受了风寒;不仅如此,太太责骂时候,她还反嘴狡辩,太太很是生气,让人把她送到庄子上去配人。”

沈采苡“哦”了一声,带着白菊文竹往回走,半路停下来吩咐文竹:“背着人去问问,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画眉是她在竹风院的眼线之一,名字听着是灵巧的鸟儿,其实手上劲力很大,因此被吴氏选上,每日为她揉开膝盖上跪着诵经导致的淤青。

故而这两次吴氏去碧云庵求子,都是带着画眉的。

文竹应了一声,悄悄去打听了,回来禀告沈采苡:“说是画眉忘了关上窗户,才让太太和杜鹃都受了风寒,太太斥责时候,画眉还不停分辩说她没有,太太因此才特别生气,要把画眉撵到庄子上;杜鹃因为受了风寒,如今也要搬离竹风院,等风寒好了再回来伺候呢。”

“杜鹃可是太太的左右手。”白菊评价了一句,“太太如今为了求子,可是千般小心、万般谨慎,断不肯冒一点风险。”

沈采苡觉得这种防范于未然的想法并没有任何错处,若是她知道别人可能会对她不利,她也会提早解决的。

“画眉也帮了咱们不少,找机会帮她一把。”沈采苡郑重吩咐了白菊。

两天后,吴氏才从竹风院露面,她看着有些憔悴,给刘氏请安时候,也有些有气无力的,但晚上,却还是留了沈瑛夜宿,还叫了水。

沈采苡第二日听闻了消息,转头对红缨说:“太太果然是很有毅力。”

唔,吴氏求子的心,和她爱美的心是一样殷切的,她还挺欣赏吴氏的这种精神。

红缨……红缨不发表意见。

姑娘有些时候皮得很,不要理她就好了,反正到了人前,姑娘绝不会出任何的差错。

到十月底,出门月余的方承嘉回来了。

他还未去换衣服,便被郑氏叫到了寿安堂,拉住他好一顿抱怨,说沈家看不起她,不体谅她的心情,非要拖到明年后半年才成婚,云云。

方承嘉并未为沈家辩解,也未曾劝慰郑氏别在意,他只温文笑着,对郑氏说道:“如此倒是正好,孙儿本来也想把婚期推到明年七月之后呢。”

“嗯?”郑氏抬头看他,这下她可是有些惊诧了,“为何?”

“孙儿今年还要接个差事出门,明年春天又是庶吉士散馆授官的关键时候,若是那时候孙儿分心筹备婚事,怕是一个疏忽被分在鸡肋地方,因此孙儿不欲为任何事情分心。”

方承嘉心底是失望的,他多希望能把六妹妹立即娶回家。

但便是再急迫,他也从未想过一切从简,委屈六妹妹。

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郑氏狐疑看他两眼,见方承嘉果真不再询问婚事情况,转而问起她的日常起居情况,郑氏心情就舒畅起来。

她拉着方承嘉的手,面上笑容愉悦的很,“祖母的身体好的很,祖母还要给你带孩子呢,等你生了儿子,祖母到了九泉之下,才有脸去见你爹你祖父……”

方承嘉安抚好郑氏,才回到自己院中换好衣物。

他心中热切企盼能够早点看到六妹妹,但为了以后祖母郑氏和六妹妹在一个屋檐下能够好相处,方承嘉忍了又忍,控制着自己不要出门。

郑氏一直关注着方承嘉的动作,见状,忍不住得意笑了,她对余嬷嬷说道:“如今看来,子善定然是对沈家那贱婢生了不满,好,真好……”

章氏那个贱人蛊惑了自己儿子,沈家贱婢蛊惑了自己孙子。

到底,自己儿子都没有看透章氏的真面目,还因为章氏那贱人和自己离了心,还是孙儿聪慧,早早看透了沈家贱婢的真面目,不会被她左右,与自己离心。

也对,那沈家贱婢与别人有染,孙儿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忍着怒气娶了她,心底肯定也是不高兴的。

郑氏越想越是乐呵,对余嬷嬷说道:“如此,就把婚期定在明年八月吧。”既不耽误孙儿谋取前程,也不用拖得太久。

余嬷嬷应下,与沈家传了消息,询问沈家人的意见,若沈家人没有异议,隔几天郑氏便会上门拜访,敲定婚期。

郑氏的决定,方承嘉很快就知道了,他松了一口气。

八月啊……时间还是太长了一些,但是六妹妹值得他这样等待。

她值得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至于祖母郑氏把云枫叫过去询问他在外办差时候的事情,方承嘉相信,如今的云枫,应该懂得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了。

第二日上午,去过阮讷家之后,方承嘉才去了沈家。

沈采苡刚刚从李氏处回来,李氏交给了她一件事情,让她着手安排今年冬至夜拜冬事宜。

于姑苏人而言,冬至如大年,是他们极为重视的节日了。

往年里在京城的只有两三个小辈,各自的妻子还不是江南人,因此京城的沈家宅子也跟着过大年,但如今一家人都在京,便打算把冬至夜也过得隆重一些。

沈采苡并没有意见,她自生来就在姑苏,早就习惯了这些,甚至,重活一世,她很看重这些仪式。

特别是今年冬至,还是她重活后的第一个冬至。

方承嘉来,先去拜访了刘氏,才被带去见沈采苡。

听丫头说完沈采苡在准备的事情后,方承嘉目中闪过怀念光芒。

方家的冬至,只有两人过,清冷的很,让他总想起在沈家渡过的那热闹的冬至。

如今,又有了机会。

第0093章 不许去

方承嘉悄然进了书房,含笑站在门口,也不出声打扰沈采苡。

他就站着,看沈采苡凝神做事——她的半边侧脸光洁如玉、肌肤粉嫩如三春桃花,眨动的睫毛如同羽毛,轻轻挠在他心上,清亮眸光像是细碎的星子,狡黠又醉人。

唇边的笑,如蜜甜。

眼前人,无一处不好。

方承嘉看得有些出神,心中升起慢慢的期待。

待得来年冬至前,六妹妹将会梳着妇人发髻,端坐在自己的书房内,做着与今日相同的事情。

一想到那个场景,方承嘉瞬间便心头火热——少年人的感情总是诚挚炽烈的,比金子还真。

沈采苡双颊飞起云霞,悄悄瞪方承嘉,在方承嘉越发笑开的时候,她忍不住也笑了。

两人对视笑了半晌,沈采苡朝他眨眨眼,又努努嘴,让他先去外面等候,免得让自己分心。

方承嘉最是无法抵挡她娇俏灵动的模样,见状非但没有退后,反而上前两步,伸出手握住她左手,并在她诧异目光里,深深呼吸两次,才不舍放开——

很想亲亲她的眼睑,但终究不舍得太过孟浪吓到了她,她值得最好的一切,不该被唐突。

方承嘉含笑退后出了书房,在花厅等沈采苡。

这是她重活后的第一个冬至,沈采苡可不想敷衍。

看着往年的菜单,沈采苡删减替换,拟了一个菜单,才去见方承嘉。

“六妹妹,腿可还疼?大夫说余毒有没有拔除?你身体可有不适之处?”一见面,方承嘉便低声询问,又递个一个木盒给她,“办差时候,路过一地,恰巧遇到一位名医,向他求了解毒丸……”

至于中间种种艰辛,甚至为了等解毒丸制好,不得不自己单独留下,而后半夜赶路追其他同侪却因为赶夜路差点摔下马的事情,方承嘉一概不说。

他是男人,有什么好叫苦叫累的。

沈采苡目光晶亮,开了盒子,看到盒中整齐摆着八个小药瓶,她抬头看方承嘉,“你未曾给自己留两瓶么?”

方承嘉微怔,他当时满心都是六妹妹,哪里还想得到自己。

沈采苡怎会看不懂,她嗔他一眼,从中取出三个小药瓶,让红缨收着,把木盒塞回到方承嘉的手中,嘟嘴道:“多大人了,怎么不为自己考虑下?我日常都在内宅,留三瓶以防万一便可,剩下的你自己留着用。”

方承嘉想了想,郑重接过了木盒:“谢谢六妹妹。”

沈采苡忍不住笑出声,“子善,你傻了么,这本就是你的东西,怎用说谢。”

方承嘉没了在郑氏面前那种沉稳温雅的样子,再次成了沈采苡记忆中十八岁的模样,略有羞涩无措。

她忍不住看得出神。

而她嫣然一笑的模样,恍如百花开,也让方承嘉心跳得无法控制自己,只能呆呆看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忽然一起醒神,齐齐笑出声。

方承嘉忍了又忍,才控制住了自己想要亲近她的想法。

沈采苡落座后,看丫鬟上了香茗,她忽然噘起嘴,“你昨日便回来了,怎么今日才来看我?”

方承嘉从不舍得欺瞒于她,微一犹豫,把自己同阮讷阮大人取经的事情讲了。

效果还不错的样子。

沈采苡没想到方承嘉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她心情复杂,只觉一言难尽,最后终于开口:“子善,你变了。”

方承嘉不自在轻咳一声,耳尖有些泛红,沈采苡忽然就咯咯笑出声,“不过,我喜欢子善你这样呢。”

喜欢把自己放在心上、为自己考虑周全的这个人。

方承嘉以拳抵唇,清了清嗓子,这次,他连面颊上都泛了红。

六妹妹这般喜欢自己,可真好。

他说:“六妹妹这盆墨菊养得真好,不如赋诗一首?我都许久未曾听到六妹妹赋诗了。”

如今菊花已残,这盘却还开着,可见养护的极为精心。

这话题转得生硬极了,沈采苡看他羞赧,颇觉有趣,见他被自己看的面色越来越红,忍不住又轻笑出声。

与子善在一起,她总是快乐的,沈采苡这般想着,见方承嘉真想听她赋诗,她微一沉吟,再抬头神色一肃,面上莹光湛然。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才是两句出口,方承嘉心中便暗喝一声好。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后面两句却让方承嘉一懵。

说好的咏菊呢?

对上方承嘉略有些懵的表情,沈采苡又是狡黠一笑,引得方承嘉抚额,这般调皮啊,让她咏菊,她倒好,反而用菊做了陪衬。

然而诗句隽永清新,寓意醇厚悠长,方承嘉禁不住凝神细品。

沈采苡为他斟茶,又把口味清淡的小点心放在他手边。

别人不知,沈采苡却知道,方承嘉其实很喜欢吃些味道清淡的小点心,尤其喜欢在刚放下笔的那一刻,他喜欢一边吃点心,一边看自己刚写完的文章。

当然,这般凝神细思的时候,方承嘉也喜欢一块一块捻着小点心吃的。

果然,她刚把点心盘子移到方承嘉手边,方承嘉的手便已经伸了过来,撵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沈采苡笑盈盈看他吃了几块之后,坏心地把自己盘中一块很甜很甜的密渍桂花糕放在了方承嘉手边。

方承嘉刚把糕点放入口中,面上神色便是一凝。

沉浸在令人觉得颊齿流芳的诗句中的心神也被唤回,他艰难咽下那甜腻的桂花糕,无奈看向沈采苡。

沈采苡努力抿唇忍笑,结果宣告失败,嗤笑出声。

“你呀……”方承嘉无奈,不忍看她不高兴,便是假装的都不愿,只能纵容。

红缨看着厅中两人,情不自禁笑了。

那是一对人,如金童玉女,珠联璧合。

只是看着便让人觉得心情好。

“我今日去了阮大人家拜访,却并未得到太多有用消息,六妹妹可知道其中详情?四殿下可曾审出结果?”方承嘉再次转移话题。

这个话题是沈采苡也关注的,沈采苡把四皇子审问的结果告诉了方承嘉,把自己的猜测也说了。

方承嘉忍不住皱眉。

两个皇子争斗,代价却是大批无辜的朝廷将士会因为他们的争斗而送命,朝政局势也会因此动荡不安,牵连无数人。

方承嘉极是厌恶,也无法坐视这般多无辜的生命,因此无谓牺牲,他豁然起身:“这事,我要去告诉阮大人!”

“子善!”沈采苡忍不住跳脚,扯住了方承嘉衣袖:“你站住,不许去。”

第0094章 争执

“为何?”方承嘉不忍甩开她的手,但却皱眉询问她,“为何不能去?”

“因为你现在的力量,介入两个皇子之间,只有被碾成齑粉的份。”

沈采苡仰头看他,“只以此次谋算,便可知道六皇子乃是一个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若他知道是你坏了他的事,你可还能活命?”

“子善,你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祖母想想,为我想想,你出事,让你祖母怎么活下去?我又该怎么办?”

六妹妹杏眼干净透亮,眸中盛满看对他的担忧,惹得人心都软成一团。

方承嘉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成长了不少,学会了权衡利弊,但是当有些事情与他从小所秉持的理念、以及他的本心相悖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会拍案而起。

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不过这样贸然行事,确实是不妥,他可以找其他办法,来处理此事。

“采苡。”方承嘉郑重看着沈采苡,“此事,我真无法坐视不理,那是千百条人——”

“已经来不及了。”沈采苡抓着他的衣袖,冷静提醒他,“已经来不及了,此事乃是重阳时候发生,陛下圣旨传到西南大约需要二十天到一月时间,如今已经是十月底,杨将军怕是已经带兵征讨过西南苗人了,只不过战报暂时并未传回来罢了。”

方承嘉站在地上,神色间满是难过。

沈采苡心底也很不好受。

她并不觉得牺牲那些将士有什么不对,她自私的很,最看重的就是自己和家人亲朋了,只要不是她自己设计让无辜之人惨死,她便心中毫无负疚感。

她其实只是顺水推船,让局势朝着对她有利的方向发展罢了。

她不舍方承嘉难过,但这世间,本就没有多少温情,更多的还是残忍冷酷,他总要习惯的。

“子善,你要习惯,这就是官场,这就是人心……”

方承嘉忽然转身:“六妹妹,我来不及阻止此事,你是来得及的,你为何不去阻止?你……”

他嗓子有些干涩,“你怎忍心,让那般多的人,枉送了性命。”

这次相见,六妹妹真的变了许多,他可以理解六妹妹为了自己,反击吴氏和林思娴,但无法理解,她怎能那么狠心,面对那么多无辜将士的性命都无动于衷。

他能豁出性命护着六妹妹,可却不愿见六妹妹变成冷酷无情之人。

“子善……”沈采苡从未想过,方承嘉会这般质问自己,她怔了半晌,扯着方承嘉衣袖的手指放松,垂落。

方承嘉心一抖,立刻就想伸手回握,他觉得有些恐慌,总觉得六妹妹离他那般的遥远,且再不会靠近。

“因为,我更看重自己的性命。”沈采苡努力笑了笑,直视方承嘉:“三殿下上位,林家定然会再次得势,林皇后成为林太后,捏死我一个小小官家女,还不是轻而易举;甚至我沈家上下,也会因为此事而受牵连,因此我不能让三殿下得势。”

“至于六殿下……”沈采苡轻轻笑了笑,她不想在方承嘉面前提起庆安公主,一点都不想,她怕自己提起了,方承嘉知道了她的存在。

这辈子,她不希望方承嘉与庆安公主扯上任何的关系。

重阳之后,知道了黎家在为六皇子做事,是杨德妃一系的人,沈采苡便基本可以推断确定,害自己的人,除了林思娴之外,还有庆安公主。

只是因为庆安公主隐藏的比较深,再加上林思娴足够的吸引人目光,才让她之前没有注意到庆安公主的存在。

但一旦注意到了,便不难猜出庆安公主早就心慕方承嘉的事实,只是庆安公主比较聪明,并未如同林思娴那般嚷嚷的谁都知道,反而隐在林思娴背后,不知道做了多少坏事,可还依然保持了好名声。

沈采苡不自禁想,自己上辈子落得那般悲惨下场,庆安公主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庆安公主是清白无辜的么?还是,她与林思娴一般,都曾让人来害自己的?

沈采苡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怀疑庆安公主,毕竟上辈子笑到最后、嫁给方承嘉的人,是庆安公主,她是最大的赢家。

就算不说上辈子,这辈子庆安公主最少也曾出手两次,暗害自己,她们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

她发誓要断了庆安公主的靠山,让庆安公主得到惩罚的。

至于牺牲的那些将士……她确实也是有罪孽的,但她重活一世,惟愿自己安康富贵、亲朋平安喜乐,其他的,都要靠边站。

“六殿下如何?”方承嘉哑着嗓子询问。

沈采苡轻声说道:“至于六殿下,他心思这般狠毒,若让他击败了三殿下登位,将来这种事情,还不知道会发生多少,因此,等到最后揭露真相,让他被陛下厌弃,不是很好么?”

“六妹妹,你是觉得四殿下很好么?”方承嘉询问,沈采苡目光微闪。

四皇子很好么?

不,他看着有些化不开的阴郁,行事也非常的冷酷,但是,四皇子与她没有过节。

“他与我没有过节,反而对我有恩,可以说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得胜,对我,对沈家都好。”沈采苡声音放的轻轻的。

听哥哥的话,便可知道,哥哥对四皇子,是欣赏的,显而易见,两人的合作还算是愉快。

且,三皇子和六皇子身边女眷都与她有龌龊,觊觎她的子善,她也只能选择四皇子了。

方承嘉有些难以接受。

他早知道自己心目中那个仙子一样精灵俏皮又柔软可爱的六妹妹已经与最初有了点变化。

之前也不觉得她为了自保做些事情有什么不对,甚至他还愿意为她冲锋陷阵,帮她做事。

可西南苗人的事情,根本不是为了自保啊,那么多无辜的性命,他无法视而不见。

“我……我想静静,我想静静。”方承嘉揉着头喃喃自语。

“好。”沈采苡沉默了片刻,应了一声,便要出门。

原来,便是子善,也无法接受现在的自己么?

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也不愿意,在子善面前带着面具生活,隐瞒他自己的所作所为。

沈采苡有些迷惘,她在原地站着,无措看了方承嘉半晌,见方承嘉只是垂头凝思,沈采苡抿了抿唇,才垂着头,慢慢朝外走。

第0095章 想通

方承嘉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若是任她这般走了,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入骨的恐惧促使他猛然伸手,用力握住了沈采苡的手腕,沈采苡惊讶回头,“子善?”

方承嘉咬着牙,不说话,也不肯松手。

沈采苡便也不挣扎,任由他握着,陪他静静站着。

“采苡,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过了许久,方承嘉忽然询问,不等沈采苡回答,方承嘉便自己接了话,“肯定是的吧。”

他刚刚没有控制住自己,说了戳心的话,六妹妹都因此敛了笑容了。

明明他早就想过,六妹妹想做的,他一定会帮她,怎么能那般质问她呢。

相比与她生疏、终至别离的恐惧,那点儿对她行事冷酷的难受,真真是微不足道。

不要与她生气,不要说伤感情的话,她年纪尚小,这些年没有母亲护持,父亲又是偏心眼的,女学的师傅又不能时时刻刻跟着言传身教,她不知道在吴氏受伤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苦,有些偏激也是难免。

他是男人,该做的不是指责她、疏远她,而是保护她,与她细细分说,改正她略有些偏激的性子。

若她实在不愿意改……方承嘉发现,若她实在不愿意改,他也是无法可施的,只好是努力做人上人,给她做靠山,让她心安。

六妹妹本性善良,只是心有不安才会行事不妥,若事事如意,自然不会这般。

当他冷静下来,方承嘉又想起一件事情,六皇子一系里,有人想要害六妹妹。

所以,她会害怕,想要自保,在正常不过了。

她手段不对,他该做的,是引导和纠正,而不是横加指责。

方承嘉想明白了,忍了又忍,还是手臂用力,把沈采苡拉入怀中,用力抱了一下,才轻轻放开。

“子善?”沈采苡伸出手,试探性的想要捏住他的衣袖,方承嘉却更主动,他轻轻握住了沈采苡白嫩柔荑,“嗯?”

“你不生气了?”沈采苡放低了声音询问。

“没有生气,只是有些难以接受。”方承嘉与沈采苡想来坦诚,并不隐瞒自己的情绪,“采苡,我知道你受苦了,也知道是林思娴和六殿下身边人先害你,你反击无可厚非,我只是,不希望你变得冷酷漠然。”

“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会更努力,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保护你的;你以后遇到这些事情,就不需要亲自出手了。”

沈采苡一直忍着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了下来,“我以为,你真的生气了。”

她也是会恐惧,会慌乱的。

“我不会生你的气,永远不会。”他只会觉得自己不够强大,才让心爱的人不得不殚精竭虑筹谋,变得冷厉。

方承嘉离开沈家后,下午被沈文和请到了茶楼用饭。

沈文和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他只是一边斟茶,一边与方承嘉说些官场上的事情。

等一起用完饭,走到无人的巷子里的时候,沈文和下马,转头目视方承嘉:“你今日可是和采苡起冲突了?”

方承嘉沉默片刻,“我反应有些过度,是我的错,是我自己不能保护好她,才让她需要谋划这些。”

“听你的意思,你依然觉得此事采苡做的是错的?”沈文和没有接话茬,只是执意问方承嘉。

方承嘉不吭声,隔了很久,才“嗯”了一声。

他依然觉得沈采苡那么做过于冷酷,但是在他心底,沈采苡太过重要,压过了他的正义与使命感。

他想,以后他要更厉害,这样才能在六妹妹用错误的手段做事之前,先把事情解决。

沈文和“呵”了一声,“子善,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采苡想自保,想保护沈家,有什么错呢?”

“你的心不够冷硬,不能斩草除根反而纵虎归山,等猛虎前来报复时候,死在虎口的除了你自己,还有你最在乎的人。”

他目光猛然变得凌厉,言语也十分尖锐:“方承嘉,你好好想想,你能不能承受有一日采苡在你面前被人一刀杀死,你们的孩子被利剑刺穿,血肉淋漓的景象?”

方承嘉动了动唇,他想说不会有这么一天。

但六妹妹重阳时候,差点死在南园。

重重恐惧包裹在他心上,让他不能呼吸。

沈文和等他大汗淋漓时候,与他说道:“在这世间生存,能心软还活着的,必然是有硬了心肠的人在为他遮风挡雨,子善,你怎忍心让采苡一个小姑娘,硬着心肠耗尽心神筹谋呢?”

“没有人愿意当刽子手,谁又不想光风霁月的活呢。”

方承嘉怔然看着沈文和,眼神放空。

沈文和轻轻抚着马匹鬓毛,等着方承嘉想通——他相信,方承嘉可以想通的,他只是之前太过天真,却不愚蠢。

“你说的对。”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承嘉喃喃出声,“我明白了。”

他曾见过王氏几次。

王氏是个特别单纯天真的妇人,便是嫁人都没有让她的面上染上沉重。

六妹妹以前也是这样的。

可现在她变了。

因为他做的,没有沈文和好,所以六妹妹不得不变。

他用力握紧拳头,其实这些道理他都想到了,所以才一直告诉自己,愿意为六妹妹做任何事情。

但他心中却还是觉得难受的,他不喜欢看到六妹妹身上的那些变化,然而究其根本,“是我没做好。”

他不想承认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我也没做好。”沈文和开口,他急着想要升迁,急着积攒力量,成为妻儿妹妹后盾,却让妹妹在他不注意的时候,被人那般欺侮。

“我会改正这个毛病的。”方承嘉认真看着沈文和。

“希望你真能改正。”沈文和见状,直接上马,“时辰不早,我先回府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方承嘉看着沈文和背影,再次告诉自己,他确实是错了,他必须要改,让六妹妹,可以不要再遇到这种事情。

这世间有些事情,总归是难以两全的,他选择站在六妹妹这边,永远站在这边。

“少爷?”云枫在沈文和与方承嘉说话时候,很有眼色离远了,现在见沈文和已经离开,而方承嘉还在发呆,急忙上前询问:“少爷,可要直接归家?”

第0096章 婚期定

方承嘉回方家时候,郑氏正在听余嬷嬷说话。

她上午曾遣余嬷嬷到沈家,问过沈家意见之后,送上了拜帖,说三天后上门提亲。

现在她正在和余嬷嬷说聘礼事情。

余嬷嬷小心翼翼说道:“若是聘礼太薄了,总归会伤了少爷的面子。”

郑氏皱眉,可也知道余嬷嬷说得对,不情不愿把聘礼又加了些。

方承嘉得了消息后,只能皱眉。

在他看来,那聘礼还是太薄了一些,但若是和祖母郑氏起争执,事情又会很麻烦。

幸好这段日子,他跟着上峰出去办差,也被送了些孝敬,当时只是为了不显得与别人不同才收下的,拿回来之后就扔在一边,现在倒该庆幸了。

到时候都给六妹妹,面子上让六妹妹受了委屈,私下里当然要补贴她。

三天后,郑氏去沈家拜访,她很客气,与刘氏李氏商定,来年三月办订婚宴,八月成婚。

沈采苡听闻消息,唇边的笑容,一整天都没下去过,便是白菊为她敷脸时候,她也是努力了又努力,方才没让自己唇角翘得太厉害。

方承嘉也极是欢喜,若非云枫提醒,怕是连衣服都要穿反了。

方家开始修葺院子,沈家这派人来量新房的尺寸,方便做家具;两家开始有条不紊的走流程,筹备婚礼。

人逢喜事精神爽,沈采苡干劲十足,虽然是第一次筹办过冬至事情,但上有李氏把关,下有老仆帮衬,事情办得很是妥帖,刘氏和李氏都十分满意。

但宴席散去,众人要离开时候,吴氏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地上,得亏身边石嬷嬷一个丫鬟用力拖住了。

吴氏想发火,但是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间喜上眉梢,手不自禁抚上肚子。

沈采苡见状,微微一怔。

她转头看鲁嬷嬷,鲁嬷嬷对她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吴氏十有八九,是真的有孕了。

碧云庵这么灵验?

沈采苡诧异时候,吴氏已经赶紧让人去请大夫来了。

果真,吴氏有孕了。

第二天,吴氏便禀明了刘氏,说要新添丫鬟——杜鹃风寒刚好,又生了疹子,如今还在家里修养;画眉被扔到了庄子上;吴氏身边得用的,只剩下紫燕一个。

至于石嬷嬷,虽然是刘氏给的,调理妇人身体调理的也不错,但石嬷嬷最开始到她身边时候,主要是为了看着她,不让她乱来。

一想到这个,吴氏心中就觉得膈应,虽然不能换掉石嬷嬷,但是能让她不要近身伺候。

刘氏答应了,让杜嬷嬷把沈家新调教的丫头带来让吴氏挑选,还说,“若是都不合意,让杜嬷嬷再买几个进来,你尽管挑。”

只要别犯蠢惹事,几个丫鬟,刘氏和李氏根本不在意。

吴氏新挑了四个丫鬟到身边。

吴氏只是矫情一下,沈采苡全不在意,她现在的心神,放在了苗人事情上。

杨将军与苗人交战,互有伤亡,因为西南多山多瘴气,山林中湿气重蚊虫多,朝廷将士死在苗人手中的不多,但是被蛇虫啃咬后中毒的却是不少。

至于说是火攻,西南实在潮湿,也很难施行。

杨将军舍不得麾下将士有如此无谓的伤亡,因此上书恳请隆安帝,暂且休整,另想办法攻克苗人。

隆安帝准了,让杨将军在苗地就地休整,找寻办法。

沈采苡轻呼一口气,六皇子谋划里的第二步,已经实现了。

他应该要走第三步了。

沈采苡和四皇子都在密切关注,而在杨将军的折子到了没两天,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下。

京城一片银装素裹,浑身是血冲到城门口的一人一骑,在白雪的映衬下,就分外显眼。

一封从西南苗地而来的、站着泥与血的信,被送到了隆安帝的面前,隆安帝看完,神色冰冷,“好,好的很。”

他那样子,明显是怒到了极致,让一众大臣瑟瑟发抖,目光全都放在了殷东阳身上。

他乃是内阁首辅。

殷东阳却老神在在,把众人目光视若无物,不肯做出头鸟。

三皇子来之前,隐约就听到了消息,此刻焦灼不已。

阴谋,这绝对是阴谋,他的老丈人他了解,绝对不是蠢人,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但此事,他不好出面分辩,免得被说是狡辩。

御书房里气氛森冷的吓人,好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在此刻都汗流浃背,被隆安帝暴怒的威势逼得喘不过气来。

更有甚者,随着时间推荐,不由两股战战,都快要站不住了。

三皇子冷汗浸透后背衣物,父皇这般,定然是暴怒已极,不动则已,一动便是雷霆霹雳。

他自忖绝对扛不住,不由得希望有人能帮他说话。

他不敢动身体,只用眼角余光四处观望。

忽然,他看到有人动了。

有人率先去试探隆安帝的怒火,三皇子该高兴的,但是开口的是六皇子,三皇子的心,就悬得更高了。

他虽然没证据,但是会这般陷害他的,绝对是小六,他早知道小六不简单,却没想到小六这么阴狠毒辣,不动则已,一动就朝着他的要害上捅刀子。

不知道这会儿小六开口,又想做什么。

“父皇,便是有再大的事情,您也要注意自己身体。”六皇子上前一步,面上满是对隆安帝的关心。

六皇子面上全是对隆安帝的关心,他可不傻,这时候再火上浇油,虽然一时间能让三个倒霉,可等父皇事后想想,就会想通他是在煽风点火。

怕是父皇对他也会生了猜忌,这对他很不利。

不若单纯关心父皇身体,会让父皇觉得心底熨帖。

隆安帝神色并没有因此缓和,但是却也并未迁怒六皇子,他终于有了动作,打破了之前令人窒息的氛围,也让御书房里的大臣,稍微松了一口气。

隆安帝挥手,让太监把那封染着血与泥信递与众人传阅。

能被召集来到御书房的,都是朝中重臣,各自有消息来源,他们在进御书房之前,便大致已经知道了一些消息。

这封信,只不过是让众人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罢了。

第0097章 第三步

信笺乃是杨将军的副将丁坤祥写的,派了亲兵冒死送出,揭露杨烨真面目。

信中,丁坤祥陈述,苗人乃是真心归顺,杨将军本已经打算班师回朝,却听闻皇后被斥责夺权的消息,便与心腹密议,不想班师回朝了,毕竟一回京城,他便要交出虎符,无法再掌兵。

无法掌兵,便不能有力支持三皇子。

最后杨将军派人去鼓动苗人中不愿归顺的一部分愣头青,送他们进京刺杀朝廷官员,制造混乱,营造苗人不想归顺的假象,借此激怒皇帝,让皇帝厌弃了苗人。

如此,虽然杨将军有失察之罪,却可以借着皇帝圣旨,继续掌兵进攻苗人。

战事一启,杨将军想要他拖延回京时间,便轻而易举;而那些朝廷将士,也就会听令行事。

他手中掌握着兵权,便是不做什么,别人在考虑要不要支持三皇子的时候,选择就会不一样。

丁坤祥还说,杨将军一直在收买人心,企图把朝廷军队,变成自己私兵。

信笺看完,当下便有人上前恭敬对隆安帝行礼进言,表示不相信杨将军会恋栈权位,做出如此事情。

相信杨将军的人,占了一小半。

也有人反对,说三皇子妃乃是杨将军嫡孙女,还育有两个嫡子……虽然他们不敢明目张胆说出杨将军为了从龙之功铤而走险,但却也暗示了这个意思。

另一方人便急忙反驳。

若平日里,这两拨人早就吵成一团了,但今日隆安帝全程面无表情,他们也不敢太过分。

四皇子看着他们互相攻讦,冷漠垂眸。

小六果然深谙人心。

若此次谋算能成,三哥会元气大伤,这是小六最希望的结果;若父皇依然不相信杨将军会如此做,却也会在父皇的心底留下了怀疑的种子,总有一天,这种子会长大,毁灭父皇和杨将军之间的信任。

隆安帝面色冰寒,三皇子越加惶恐,等两方攻讦到了一定程度,眼见隆安帝就要爆发,四皇子选准时机开口了。

“父皇,儿臣觉得,此事极为蹊跷,还是要严查一番,才好下定论。”四皇子上前一步,恭敬开口。

他平日里参与朝政参与的不多,事不关己时候,极少开口,但今日开口了,隆安帝便会重视他的意见。

压下了心中怒火,隆安帝缓缓点头,沉吟思索。

三皇子几乎是用感激涕零的眼光在看四皇子了。

老四真是太仗义了,这是第二次救他于水火中了。

六皇子眼中闪过阴霾,很快又变成了原先开朗爱笑的样子,似乎没有半分的心机。

隆安帝沉吟半晌之后,终于命人严查,三皇子大大松了一口气,待得从御书房出来,三皇子追上了四皇子,想要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意。

却遇到六皇子正在纠缠四皇子。

六皇子一副气愤的样子:“四哥,你怎么能这样,母妃只是想你,你何必说话这么难听!”

四皇子平日里很少有表情的面容上,扯出一个阴冷笑容:“想我?是想我死吧?呵!”

六皇子气得很,脸色都长得通红,完全就是一个满腔好意对人,却被误解践踏的样子,“四哥,你真的如此不识好人心,我母妃对你如何,你心里没数么?”

“有数的很。”四皇子面上讥讽的神色浓烈的让人想忽视都难。

三皇子心底冷笑,面上却带着笑,上前打圆场:“老四,小六,你们在说什么,让我也听听。”

“三哥。”六皇子虽然气呼呼的,但是该有的礼仪却不会缺少,与三皇子行礼后,他说道:“四哥总是误解我母妃,我心底有些难受。”

三皇子没接这茬话,他巴不得老四和小六不对付呢,这样老四才会帮他。

再说,“杨德妃温柔贤淑”这句话,只有父皇才相信,他是绝对不会信的;而老四这人,对谁都淡漠的很,唯独两人是例外——对姚湘君是柔和,对杨德妃是厌恨。

刚好,他也厌恶极了杨德妃和小六呢。

但姚湘君……三皇子想起这女人,想起她的姓氏,心底就一片火热。

三人随便说了两句,六皇子气呼呼走了,三皇子这才转向四皇子,“老四,今天多亏你了。”

他向四皇子道谢,到更多的是,是想拉拢四皇子,有四皇子支持他,他胜过六皇子的几率,就是大增。

“我并不是帮你,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四皇子面色淡淡,并不领情:“我说过,我只是不想让他们母子得意,兼之想要自保,三哥不用谢我。”

他越是这样说,三皇子就越是放心——老四这样左性子的人,行事全凭喜好,半点不懂得妥协,父皇是绝对不可能属意这样性格的人当皇帝的。

这老四啊,一点都不会装,从小到大,只要涉及到杨德妃的问题,就可着劲儿和父皇做对,不像是小六,最擅长讨好父皇。

也正因为这样,三皇子对他放心的很,他笑着压低了声音说道:“刚好,你三哥我也不想让他们母子太得意。”

四皇子低哼一声,眉目间冷意没有半点缓和,“和我无关。”

他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之后,转身对三皇子说道:“此事我不想参与,不过我手下有几个沙场血战过的斥候,虽然有些残疾,不过本事都还在,三哥若是缺人手,我可以帮衬一二。”

三皇子大笑,走到四皇子身边:“如此,三哥多谢四弟了。”

四皇子淡漠转身,一句“不必”随风飘到三皇子耳中,看着四皇子坚毅挺拔背影,三皇子垂了眼睑。

他知道老四收拢了不少战场上的老兵残兵,买了庄子让他们种地过活,却没想到,这些残兵还有这样的用处。

他隐隐有些忌惮。

不过老四这么坦荡地对他说了这些残兵的用处,还把人借给自己,想来确实是没打算用这些残兵做些什么的。

如此一想,三皇子安心不少,“来人……”

小六给他挖了大坑,他不得不去证明自己的清白,证明杨将军的清白。

第0098章 三皇子妃

“四殿下算盘打得可真精,装得也是真好。”沈采苡刚看完四皇子传给她的消息,开口说话。

四皇子要她出面,在三皇子面前,指认她被蛇袭击,乃是因为黎媛媛下诱蛇药暗害,借此把黎家牵扯进来,并让三皇子把黎家作为突破口来调查六皇子。

倒是把他自己撇的干干净净,让三皇子六皇子没办法怀疑他也有野心。

他自己不想暴露,却把沈家推出去搅浑这一池水,让三皇子和六皇子斗的更激烈,两人斗到两败俱伤,却还毫不怀疑四皇子。

沈文和颔首,认同沈采苡的说法。

四皇子确实是比其他人更善于伪装——他并未伪装曾无欲无求的样子,也并未像别人一样尽力表现出最好的一面,反而就以他自己那难以亲近、淡漠阴郁的真性情示人。

他也不曾一直讨好隆安帝,反而还与隆安帝很多时候意见相左,对隆安帝想让他与杨德妃六皇子亲近的想法嗤之以鼻,并对六皇子和杨德妃从来不假辞色。

除了隐藏了他对帝位的野心,其他的他都并未做伪装,反而让人相信,他对帝位没有野心。

或者说,他有野心也没用,无论是隆安帝还是满朝文武,都不会选择这样性格的人做储君。

何况四皇子现在手中并无兵权,身上也没有任何的差事,这把隆安帝的态度,表现的额淋漓尽致。

所以三皇子和六皇子、林皇后和杨德妃斗得凶,却都不会把四皇子当对手。

“四殿下不暴露,对我们来说,也很有好处。”沈文和就事论事,客观评论,至于四皇子要沈采苡出面这事情,沈文和是拒绝的。

他并不希望自己妹妹陷入危险境地。

但四皇子另有理由。

“四殿下希望我们借此假意归顺三皇子。”这段时间与四皇子相处,沈文和发现,四皇子虽看着阴郁,实则为人公正、赏罚分明、不以私害公。

若能为储,也该是明君。

沈文和对他有了欣赏之情,细想之后,觉得四皇子的提议也不错。

而且因为吴氏的缘故,他们间接与三皇子有了牵扯,投过去也不会惹人怀疑。

沈采苡淡粉色的唇瓣被抿出了娇艳的嫣红,白皙娇嫩的面上却一片坚决:“不,我并不想沈家与三殿下有任何的瓜葛。”

沈文和有些吃惊,上下打量沈采苡。

她极为排斥三皇子,这是为何?只是假意投靠都不愿意,与她之前冷静从容的样子差太多了。

“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哥哥会与四殿下讲清楚。”沈文和当然不会强迫自己妹妹做不愿意的事情。

沈采苡努力平静了下心情,才仰头看着沈文和,说道:“哥哥,我可以答应四殿下,配合扯出黎家,但我不会投靠三皇子,假意的也不行。”

“可。”沈文和应下,回去便和四皇子商议,四皇子待沈文和算是客气,既然沈文和不愿意,他也不强求。

但有点好奇,在他印象中,沈采苡不像是会因为个人情绪而任性行事的人。

不过也算是意见达成了一致。

很快的,焦头烂额的三皇子,终于得到了一条有用的消息。

消息乃是四皇子借给他的斥候查到的。

斥候回禀,说重阳当日,除了在岚山上受到袭击被蛇咬的朝廷官员之外,户部左侍郎沈琰的侄女也曾被蛇袭击,并被咬了。

此事被阮家压下,对外,阮家沈家口径一致,都只说那沈家女是不小心崴了脚。

但他们排查当时所有去过南园的人员以便于找出疑点时候,偶然发现沈家在当日曾买过用来拔除蛇毒的药材。

由着这条线索,他们去逼问了阮家的丫鬟,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说确实是有沈家姑娘被蛇咬了。

当时留在南园的人也不少,可被蛇咬的只有沈家姑娘一个,而且还不是意外被咬,是被许多蛇追着咬,傻子都知道,这事情有内情。

他们觉得沈家女应该知道些什么,只是毕竟对方是官家女,他们也不能像是对待阮家的丫鬟一样,严刑逼供,只能把消息报给三皇子,让他做决定。

三皇子现在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焦灼又不安,派出去的人,又始终找不到蛛丝马迹,眼看再这么下去,他和杨将军就要背黑锅了,三皇子都要急死了。

忽然出现了救命稻草,三皇子想都不想,就要抓住。

沈琰侄女是官家女,斥候都不方便去查,没关系啊,他可以去问问沈家的男人。

“来人!”三皇子刚叫了人进来,忽然又想起,沈琰的侄女,难道是方承嘉的未婚妻?

他轻咳一声,询问斥候:“这个被蛇咬的沈家女,是不是就是方承嘉的未婚妻?”

斥候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三皇子无言。

因为林思娴的胡闹,弄得沈家对他颇有些意见,对他敬而远之,他去问沈家男人,说不定他们不会告诉他,反而会百般推脱,并不肯说实话。

就算是说了,他们也不一定会什么都说,可能会多有隐瞒——若不然,他们应该早就来告诉他此事了,而不是现在还毫无动静,看着他焦头烂额却无动于衷。

如此不若,直接去找那个沈家女。

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就算是曾被父皇夸过聪慧的,可毕竟还是小姑娘,稍微吓唬下,说不定就什么都说了。

三皇子沉吟一番,想起杨将军麾下有姓吴的将军,是与沈家有姻亲关系的,让她出面请了沈家女到吴家作客,他悄然混进去,问一下那姑娘当日之事,也不会惊动别人。

觉得这办法不错,三皇子让借了四皇子的斥候下去,想吩咐自己身边人,却发现他们不适合做这些。

沉吟片刻,他回了皇子府后院,去见自己妻子。

三皇子妃身体虚弱的厉害,连坐都坐不住的,整日只能躺在床上。

人也瘦得脱了形。

不过三皇子与三皇子妃乃是少年夫妻,感情不错,三皇子见她这样,心中也是难过,竟也不忍让她再劳神了,打算自己想办法去找吴家主母。

三皇子妃却看出了三皇子有心事,她温柔追问,三皇子犹豫一会儿,还是说了。

第0099章 见三皇子

三皇子妃就笑了:“这不过是小事,有什么劳神的……”

一句话没说完,她便累得直喘气,隔了好半天,才继续说道:“殿下放心,此事妾身来办……”

她又歇了一会儿,喘着气吩咐身边嬷嬷,“殿下的话,你也听到了,你寻个由头,去见那吕氏……”

“务必办得妥妥当当。”

嬷嬷应声而去,三皇子长叹一声,握着三皇子妃枯瘦的手,心里滋味难言。

这个妻子,真真是他的贤内助,无论是子嗣还是府中内务,还是他偶然有外面事情需要她出面,她都能办得妥妥当当的。

“殿下莫要伤心。”三皇子妃见状,劝慰了一句,就开始屋里喘气,三皇子不敢让她再多劳神,急忙让她闭眼休息。

他却守在三皇子妃身边,并未起身离开,一直到三皇子妃呼吸平稳,才慢慢起身。

待他离开,三皇子妃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身上难受,浅眠的很,稍微一点动静都会被惊醒。

三皇子之前是一动不动坐着的,她才能小憩片刻,他一起身,她便醒了。

可三皇子妃心底很满足,她知道现在三皇子和祖父的处境都很艰难,不,不是艰难,是危险万分。

但即便是如此危机时刻,三皇子都愿意枯坐在她这个早就面目全非、难看不已的女人床前小半个时辰,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至于他想要续娶姚湘君的心思,她也看得明白,心底难受是难受,却也知道,对三皇子这种心怀抱负的人来说,姚湘君真是一个极好的妻子人选。

她在京城极有美名,家世也是一等一的好……

可正因为姚湘君什么都好,她才要小心。

三皇子妃转头,看向自己大丫鬟,“姚家……”

姚湘君一定不能有亲生孩子,不然,自己的两个儿子,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大丫鬟当然懂她想问什么,立即点头:“娘娘您放心,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三皇子妃艰难一笑。

沈采苡一直在奇怪,为什么三皇子还未曾找自己哥哥了解她被蛇咬的内情,直到受邀到了吴家,却见到乔装而来的三皇子之后,沈采苡才知道,原来三皇子打算直接问她。

这个人做事,真是……沈采苡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三皇子这种不带脑子的做法,但既然三皇子连哄带骗带威吓,沈采苡便做出真的被吓住的样子,把该让三皇子知道的都让他知道,把黎家卖了个彻底。

“为何觉得是黎家?”三皇子锐利目光紧紧盯着沈采苡,他要确认,沈采苡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沈采苡装出害怕却还努力镇定的样子,低声道:“回禀三皇子,臣女……臣女生母早逝,继母虽然并未苛待臣女,然……毕竟不是亲生母亲,时间久了,臣女总能轻易感知到别人对臣女是善意还是恶意。”

“臣女第一次见黎媛媛,是今年在祖母的寿诞上,刚见面,她就热情的很,但是臣女总觉得她对臣女有敌意,虽然不清楚是为什么,但是臣女相信自己的感觉,因此她递来的茶水,臣女并未喝,而是放在桌上,她却不依不饶,再次端起杯子要让臣女喝茶。”

“臣女拒绝了三次,她依然不肯罢休,就差把茶灌到臣女嘴里了,臣女只能假意说茶凉了,让丫鬟拿走茶盏,并借此机会洒了茶水到臣女自己的袖子上,借着要换衣服的理由,才摆脱了。”

“之后,臣女让丫鬟拿了臣女衣物,去找了外面药堂里的大夫问了,大夫说,里面确实是被下了药,喝下去会腐蚀,衰弱而死;若沾在皮肤上,则会腐蚀皮肤。”

她伸出手腕,轻轻拉起衣袖,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手腕在三皇子面前,“三殿下请看,臣女这儿肌肤颜色略显浅淡,便是之前被茶水滴到之后,起了水泡的地方;当时臣女对家人说,乃是不小心被热水烫到的,其实不是,是被加了药的茶水腐蚀的。”

大夫当时说抹着药膏可以不留疤,确实是没有留疤,但是那一块新长出的肌肤,比其他地方的肌肤,要稍微浅一些。

沈采苡每每看着,都觉得十分不顺眼。

惯常就带着镯子遮掩着,不给人看。

今日为了取信三皇子,不得不亮出来。

主动给别人看自己亟欲遮掩的瑕疵,沈采苡别提多糟心了,心底又狠狠给黎媛媛和庆安公主记了一笔。

肤如凝脂。

那一截白生生的手腕落入眼帘的时候,三皇子脑中第一个出现,便是这个想法。

他敛了下心神,垂首观察,确实是有豆大的一小块肌肤,颜色比其他地方稍微浅淡一些。

“你问的何处的大夫?让何人去问的?”

沈采苡老实说了,有说:“正因为臣女对黎媛媛心有芥蒂,一直防备着,所以总觉得黎媛媛抱着臣女蹭来蹭去的亲热样子十分可疑,而她自己却崴了脚,并没有要跟着上山,臣女……臣女便耍了点小心思,也下山了,还换了衣物。”

“可没想到……没想到她那么大胆,在南园里都敢动手。”

“幸好臣女身边的冬柏拳脚功夫不错,臣女又警醒,一发现不对劲就把换下的衣物扔了,引开了大部分的蛇,臣女才勉强逃出生天。”

似乎是想到了当时的场景,沈采苡脸色煞白,身体也轻轻颤抖,后怕的厉害。

三皇子缓缓点头,放了沈采苡离开:“今日之事,是本皇子唐突了,只是事出有因,还请沈姑娘见谅,也请沈姑娘莫要把今日之事,与他人言说。”

沈采苡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急忙保证:“三殿下放心,臣女刚刚只是看此处梅花开得甚好,因此站着赏花了,并未见到别人。”

待沈采苡转身离开,三皇子冷笑一声,目中全是狠戾光芒,让人立即去查沈采苡所说之事是否属实。

都不是什么难查的事情,也没有不能对人说的,很快三皇子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知道沈采苡之前确实是“被热水灼伤”过,也确实是有丫鬟带着衣物去那家药堂问过事情,还带了一瓶药膏离开。

第0100章 目的达到

三皇子深吸一口气。

黎家?

竟然是黎家。

他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会是黎家。

说真的,若非是这沈家姑娘言之凿凿,查到的证据也表明沈家姑娘并未说谎,他真是没办法相信那个平日里闷不吭声的太常寺卿早就是小六的人。

三皇子觉得自己实在是幸运——

若非是黎家女不知道为何敌视沈采苡,耍手段害她;而沈家女又比较警惕多疑,发现了端倪;老四又和小六不对付,愿意借斥候给他……

种种因素合在一起,才让他查出了蛛丝马迹。

不然,他可能再过一段时间,都没办法洗清身上脏水,少不得真的要被父皇厌弃了。

抓到了黎家这个线索,三皇子毫不犹豫,让人全力去查。

事情吩咐下去,三皇子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很快回到自己的皇子府中等消息。

他去见了三皇子妃,柔和谢过三皇子妃,说事情已经成了,多亏了三皇子妃的安排。

三皇子妃枯槁面容上,艰难挤出一个微笑,“能帮到殿下,妾身……妾身很高兴。”

……

沈采苡与三皇子分开后,忍不住冷笑。

吕氏初到京城,要宴请亲朋,乃是题中应有之义,她也推拖不得,可没想到吕氏竟然来了这么一出大戏。

而沈采苡也真没想到,三皇子行事竟然这般的没有章法,堂堂皇子,直接便来找自己一个“弱女子”问话。

着实可笑。

不过倒也可以看出,三皇子确实是被逼急了,不然也不会昏了头,做出这种事情。

她慢慢走到了宴客的暖厅里。

吕氏刚进京,吴家又是武官,吴磊交好的同侪大部分都在西南,她能宴请的客人,实际上很有限,一个烧了地龙的暖厅,就足够了。

吕氏也没那么忙,看到沈采苡之后,她笑着招呼:“采苡刚刚去何处了?采芃刚刚找你,都未找到。”

沈采苡唇边挂了浅浅的笑,“花园里腊梅开得着实好,味道也清雅怡人,就忍不住流连了一会儿,本想辣手摧花,又怕舅母把我轰出去,为难了好半天……”

吕氏今日宴请的客人,除了沈家这个姻亲之外,其他便是之前在姑苏的旧交。

沈家乃是姑苏第一世家,中间虽然没落了,然而随着沈琰的升官、沈家文字辈长成并纷纷高中进入官场,沈家荣光再现,一般人遇到沈家人,也都愿意给三分面子,言谈间自是友善。

沈采苡此话一出,就有人捧场,打趣了几句,沈采苡含笑把此事应付了过去,转头对吕氏说:“舅母初来京城,是否带的下人不够?我刚刚有些迷路,在梅树边转了两三圈,都没遇到一个丫鬟婆子,也没办法问路。我与舅母是一家人,还能代舅母遮掩一二,若是怠慢了其他客人,总是不美……”

“舅母可是有什么困难?您可千万不要客气,有什么都要和太太说呀,不然太太要伤心的。”

吕氏稍微怔了一下,有些惊讶:“怎么会?”她明明安排的好好的。

吕氏忍不住蹙眉,继而对沈采苡说道:“倒要多谢采苡提醒了,我这就再去安排下,免得再出纰漏。”

吕氏找了个借口暂且离开,去敲打下人,沈采苡抿了抿唇,她试探时候,吕氏只有惊讶和不悦,却并无惊慌不自然,难道今日之事,不是吕氏安排的?

那就和杨家脱不了关系了。

宅子是杨家送的,宅中部分下人乃是京城口音,可见这一部分的下人也可能是杨家送的,怕是暗地里还听杨家的命令呢,才会让三皇子不惊动别人,轻易的混了进来。

午宴很是热闹,因为宴请的大部分乃是在京城的姑苏人,因此吕氏费心请来了擅长做苏帮菜的厨子,河鲜做的十分入味,得了大家的称赞。

倒是吴氏,闻着鱼虾味道便皱眉,面色也有些白,吕氏见状,急忙让人带她去休息,另外为她备了清淡的吃食。

等到下午告辞时候,吴氏才再次出现,沈采苡觉得,吴氏的面色比之前还要难看三分,神色有些慌张,看沈采苡的眼神更是奇怪。

沈采苡还没来得及探究,吕氏便走到了吴氏身边。

吕氏殷殷叮嘱,让吴氏不用惊慌,害喜孕吐是极为正常的,但是就算是吐,也要多吃,不然会亏了孩子。

吴氏勉强说道:“我生过孩子,当然知道孕吐正常,只是今天吐得太厉害了,我怕对孩子不好。”

吕氏又安慰了吴氏几句,吴氏才勉强开颜,“嫂子说的是,我会注意的。”

吕氏转头叮嘱沈采芃,要好好照顾吴氏,多陪吴氏说说话,又说过几天接沈采芃过来小住,沈采芃乖巧应下,和丫鬟一起,扶着吴氏上了马车。

沈采苡与王氏一辆车,上车后,王氏说:“若是这么一直孕吐下去,确实是会亏了孩子,希望过了三个月能好点。”

王氏善良,沈采苡与沈文和一样,都不希望她看到人性的黑暗面,她附和点头,“可不是,这样大人也很辛苦呢。”

王氏“嗯”了一声,叮嘱沈采苡:“你要让鲁嬷嬷从现在起,就给你调养身体,身体养好了,将来就没这么辛苦了。”

沈采苡脸上起了红晕,嗔道:“嫂子。”

回了沈家,吴氏被人扶着回了竹风院,刘氏闻言,急忙让人请了大夫过去;听说吴氏是闻了鱼虾味道呕吐的厉害了,刘氏琢磨了下,让人在竹风院给吴氏另开了小厨房,免得吴氏的饭菜与别处串了味,让吴氏更难受。

沈采苡冷眼旁观,没理她——吴氏大约是觉得她之前十几年在沈家受了委屈了,如今兄长即将升迁,腹中又有了孩子,她就可着劲儿作,想让人把她捧着供着。

但毕竟是喜事,花的也是小钱,刘氏李氏懒得理会她。

沈采苡与沈文和说起了三皇子找她的事情,沈文和眉心蹙得死紧。

这危急时候,便看到人的品质了,三皇子行事可真是毫无章法。

“他大约是怕直接问我,我不告诉他说话吧,毕竟沈家和林家之间,有些过节。”沈文和此刻觉得,三皇子实在不是个大气的人,不然所思所想,不会如此小家子气。

沈采苡点点头:“很有可能。”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们的目的是达到了。

第0101章 采蘩有孕

沈文和把消息传给了四皇子。

四皇子知道三皇子已经盯上黎家之后,便把这段时间,他所查到的关于黎家、关于和黎家勾连的其他投靠六皇子的朝廷官员消息,一点一点,透露给了三皇子。

让三皇子觉得,这都消息是他辛苦查到的,并对这些消息深信不疑——若是四皇子告诉他的,三皇子说不定还会疑神疑鬼,怀疑消息的真实性,怀疑四皇子是否别有用心。

其中便有朝中两个官员联合为进京苗人提供引导的证据,而这证据,隐隐勾连到了另一个驻守在外的朝中大将。

三皇子当即便把事情捅给了隆安帝,借此证明杨将军乃是被陷害。

隆安帝压下了此事,明面上风平浪静,但沈文和和沈采苡都知道,帝王多疑,又涉及到夺嫡,朝廷表面上越是平静,暗中便越是汹涌危险。

隆安帝现在不发作,不代表以后不发作。

但沈采苡和四皇子都不喜欢等待太久。

沈采苡看着四皇子给她的小纸条,唇边勾起浅浅弧度。

同一时间,四皇子也在看沈采苡给她的消息,唇边同样勾起浅笑。

两人心思不谋而合,都打算给这看似平静的沸油里,倒碗水,燃烧的大火上,浇点油;搞点事,把隆安帝强压下去的怒火再挑起来。

不过沈采苡只负责提出意见,具体怎么实施,她却是不用像以前一样殚精竭虑全都顾及的。

反正四皇子手下有幕僚,还有各种人才,会负责具体实施,她只要等结果就好。

沈采苡心情相当愉快。

又过两天,沈家又有了一桩喜事——沈采蘩有孕了。

李氏闻言,真真是喜上眉梢,让人送了补品,又送了身边有经验的嬷嬷过去,还求到了沈采苡的头上,想让鲁嬷嬷去给沈采蘩看看身体,最好能给沈采蘩开个方子调养身体,让她生下个健壮的大胖小子。

沈采苡当然不会拒绝,第二日便与李氏一起,带着鲁嬷嬷去了贺家。

贺家乃是耕读传家,虽不显赫,家风却很好,极为清正,李氏当年托了娘家人千挑万选,才选了贺郁榕做女婿。

沈采苡一路走过去,发现贺家的宅子,比沈家要老旧,其中花木之类,也极其简单。

到了沈采蘩住的院子,景致忽然一变,变得精致华丽起来,但这种华丽又非一味的炫丽,也非空中楼阁,而是富含底蕴,非是暴发富的粗浅。

李氏带着沈采苡走到门口,就听到沈采蘩在抱怨:“天天都要喝补汤,真真是烦死了,我不管,反正你要喝一半,凭什么我都吃胖了你还这么瘦。”

李氏忍不住抚额,心底又是高兴又是烦恼。

显见得,女婿对女儿是极好的,女儿才能保持之前在家当姑娘时候爽朗的性子;可都要当娘了,还和孩子一样,真叫人操心。

丫鬟通报李氏来了,给李氏打起了帘子。

“娘。”沈采蘩眉飞色舞,就猛然站起想要朝着李氏走来,唬了贺郁榕一下。

他急忙拦住沈采蘩,“你慢些,莫急。”

她的动作还唬得李氏脸色也是一白,上前狠狠瞪了她一眼,“都要当娘的人了,怎么就不能稳重些?”

沈采蘩不开心:“我怎么了,怀个孩子,又不是生病了,哪里需要那么小心翼翼的。”

李氏看了一眼贺郁榕,贺郁榕恭敬对着李氏行礼,又和沈采苡见礼后,退了出去。

沈采蘩被李氏拎着耳朵,狠狠的教训了一顿,整个人都蔫了。

“可是娘啊,天天补汤真的很难喝啊。”沈采蘩被训得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抱怨。

李氏才不惯着她,叫了鲁嬷嬷上前为她诊脉。

听鲁嬷嬷说沈采蘩一切都好,只是轻微有些上火,最好是少喝大补汤,吃的清淡点便可。

鲁嬷嬷又给沈采蘩拟定了食谱,说了禁忌,并对李氏说:“胎儿健壮便是最好,可却不能补得太过,免得胎儿太大,生产艰难。”

“至于安胎药,是药三分毒,老身并不建议服药。”鲁嬷嬷笑着说道:“其实放宽心胸、莫要劳神,便是最好的安胎药了。”

可以摆脱各种味道奇怪的补汤,沈采蘩瞬间觉得神清气爽:“娘,您看,连鲁嬷嬷都这么说了。”

鲁嬷嬷帮着李氏看过妇人的一些小病。

这病困扰了李氏许多年了,鲁嬷嬷为她调养半月,她便觉得身上轻松不少,因此很是信服鲁嬷嬷。

见鲁嬷嬷都这么说了,李氏无奈笑笑,“这可是如了你的意了,高兴了?”

沈采蘩就笑,李氏点着沈采蘩的额头,“笑什么笑,这么大人了,能不能稳重点,怎么还像是孩子一样。”

沈采苡看着,心中极是羡慕。

只有无忧,才能活得像个孩童,是她最想要的生活呢。

李氏看过沈采蘩之后,回到沈家,便与刘氏提起了还愿事情。

上次沈采蘩出嫁后,他们去普安寺上香,李氏曾在菩萨面前许愿,若沈采蘩有孕,定然要为菩萨捐香油钱。

现在求的愿望已经达成,当然就要去还愿。

刘氏心底也高兴,一挥手,决定全家出门——除了俞氏和吴氏。

俞氏怀孕七月有余,不方便出门,吴氏这几日身上不好,也不便出门。

两日后,刘氏李氏带着家中人去普安寺,拜佛还愿之后,刘氏李氏去禅房小憩,打算下午听住持讲法,至于年轻些的姑娘们,则相约去梅林赏景。

沈采苡去自己的禅房里喝了点热茶,暖了暖身子,与沈采荷王氏一起,起身去梅林。

京城不同于姑苏,姑苏极少落雪,便是偶有雪花飘落,也是薄薄一层,一两日间便融净了。

京城的雪,纷纷扬扬的落了虚软又绵密的厚厚一层,且一般要待到来年春日,积雪才会融化。

京城四时有四景。

春有景山上、熙园里,桃花照水清且艳;夏有岚山下、曲池中,映日荷花别样红;秋有岚山中、南园里,秋霜造就菊花城,以及,景山上,漫山枫叶红于带露花;冬有景山上、普安寺,寒梅点缀琼枝腻。

十几日前的一场大雪,让普安寺的梅林如今依然银装素裹,如今刚好便是赏梅赏雪时候。

第0102章 同侪

沈采苡看着有些痴迷。

姑苏当然是有梅花的,且梅花开得也是极美极好,但只有梅没有雪,毕竟缺了些韵味。

如今映入眼帘的,红梅似火,雪枝如玉,相映成趣,竟不知道是梅的寒香清艳更入眼,还是雪的高洁晶莹更怡人。

她走走停停,竟是与何氏王氏走散了。

但冬青冬柏在身边,沈采苡还是比较安心的。

瞧着这漫山的雪梅,沈采苡有些手痒。

她已经好久没有拿起画笔,把这美景纳于笔端、藏于纸上,日后细细品量了。

倒是忽然心绪涌动,见着四周无人,沈采苡浅色的樱唇轻启。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吟诵完毕,沈采苡面上禁不住浮上愉悦笑容。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一字一句,都让人心生愉悦,细细咀嚼,颊齿生香。

冬青冬柏可不懂吟诗作对,但听着也觉得悦耳;白菊是从小跟着沈采苡的,沈采苡读书识字时候,她们伺候着,也懂一些。

或许不会作诗,但基本的鉴赏水平却是有的。

她忍不住面现激动神色,觉得被京城里成为诗画双绝的姚湘君,实则比她家姑娘差多了。

可惜姑娘矜持含蓄,从不肯在人前显露自己,真是可惜。

在梅林里时间长了,只觉冷的很,白菊急忙劝着沈采苡回去。

沈采苡有些不舍,但瞧着时间不早,耽搁太久总是不美,只能恋恋不舍转身,“那就走吧。”

唔,反正以后留在京城了,有的是机会来看雪梅。

沈采苡转身,眼见扫到一抹暗影,她惊呼一声,冬青冬柏立即警醒,一个站在她身前挡住,一个站到她身后。

是两个蒙面刺客。

他们朝着沈采苡扑来,然而扑到半路,其中一个猛然被踢飞,撞在了梅树上,落下一地雪与梅,刺客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大约是昏迷过去了。

片刻后,另一个刺客被踩落地上,曾经帮着沈采苡制住过惊马的四皇子护卫,平稳落在刺客身上,踩着他的脊背不让刺客动弹。

沈采苡狠狠松了一口气。

原来四皇子在附近,作为暂时的共同利益者,四皇子怎么也不会见死不救才是。

虽然已经见过她一次,知道她长得实在是好看,但是这次再见,四皇子护卫还是被她明丽逼人的容色晃得有些眼晕。

隔了片刻,四皇子护卫才回神,询问沈采苡:“姑娘,这二人你要如何处置……咦?”

四皇子护卫脚下的刺客已经停止了挣扎,嘴角有血流出。

可见这两人乃是死士,事情不成便自尽,以免被逼供。

四皇子护卫急忙走到昏迷的刺客身边,提起他,敲碎了满口的牙,从中取出一颗绿豆大小的颗粒——都怪这姑娘太好看了,让他忘了警惕刺客自杀。

以后不能这样了。

“沈姑娘,这个刺客,你要如何处置?”四皇子护卫把疼醒的刺客打晕,然后再次询问沈采苡。

这护卫经常跟在四皇子身边,当然知道沈采苡与四皇子之间有些关系,常为四皇子出谋划策。

具体内情他并不是非常清楚,毕竟他有时候也会被派出去做事,但听同侪讲,这个姑娘十分的厉害。

他有些好奇,想看看这个姑娘厉害在哪儿。

倒不是对女人有歧视,单纯就是好奇。

“敢问壮士高姓大名?”沈采苡用力握了握白菊的手,面色发白却还镇定出声:“壮士救过我两次,我却还不知道壮士名姓,着实失礼。”

四皇子侍卫沉吟了片刻。

他今天其实并不是护卫在四皇子身边的,而是有事前来禀告,刚巧看到了这么一幕,赶忙救人。

这姑娘,其实也算得上是他同侪?

对,应该算得上,同侪间还是要友爱的,互通姓名自然也没有问题。

“高伟彪。”

“高壮士。”沈采苡这般称呼他,高伟彪挤满摆手,“可别叫我壮士,我觉得我和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壮士,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沈采苡忍不住轻笑。

确实,高伟彪名字听着彪悍,其实结实却不壮硕、身形修长而充满力量。

是个硬朗的男子。

性格也很好。

“高护卫。”她笑着称呼。

高伟彪这次没有再对这个称呼提出异议,“何事?”

“可否能劳烦这位高护卫,帮我找个不受人打扰的地方?我想审问他几句。”

“至于死掉的那个,就请高护卫帮忙消除下痕迹。”

沈采苡诚恳请求,高伟彪本着同侪要互相帮助的想法,沉吟片刻,带着沈采苡七拐八拐,到了梅林里的一处清雅小院的后院,里面有间柴房。

“这处小院是殿下的住处,前院不能去,就委屈你在后院审问了。”

“这柴房有时候我们也会暂时充当下监牢什么的,在里间里有刑具和绳索之类,你随便用。”

高伟彪这么说,沈采苡倒也不觉得诧异。

曾听说,这位四皇子幼年体弱,后在普安寺带发修行,年满十六边去了北疆,立下赫赫战功,直到今年春日,才回到京城。

普安寺有他的住处正常。

但听高伟彪的话,便不难猜出,四皇子所谓的带发修行,实在是很有水分。

高伟彪是个热心人,他帮着沈采苡把那刺客绑了起来,又弄醒,才拍拍手,对沈采苡说道:“我去把另一个刺客处理掉,你先审着,要是审不出来,呆会我帮你。”

“那些刑具,也不大适合女孩子用。”

“多谢高护卫。”沈采苡真心道谢,高伟彪哈哈一笑,满不在乎挥手,“小事,都是小事,你且安心审问。”

他转头出去,找守卫院子的人吩咐了几声,才急忙离开,去处理死掉的刺客。

沈采苡去高伟彪说的里间看了一下,果然是有许多刑具的。

还有落了灰的笔墨纸砚。

她沉思片刻,有了主意,退出里间,并未关门。

沈采苡打量着刺客。

他身形瘦小、神情阴郁,目光恶毒,狠狠瞪着沈采苡,若是目光可以杀人,沈采苡早就被他碎尸万段了。

那狰狞神情、凶恶目光,嘴角因为表情抽动而扭曲的血迹,让他看起来凶恶的怕人。

第0103章 滴答

四目相对,沈采苡露出一个娇美甜笑。

“我知道你是死士,死士都不怕。”她轻轻一笑,娇俏甜美,容色照人,“我也不想从问你是谁要杀我的,因为我心底有数。”

那刺客冷笑,他觉得沈采苡虽然嘴里说着不需要他的情报,但是实际上还是希望知道的,不然的话,一刀杀了他不就行了。

他冷笑看着沈采苡,看她甜笑着,樱唇不停张合。

“可你要杀我,我要是痛快的让你死去,可不符合我的性格。”

“我可是小气又记仇的,睚眦必报。”

“再说,我现在惹不起你的主子,也只好靠折磨你让自己消消气了。”

“听说死士训练时候都很痛苦的,你应该很能忍疼吧?”沈采苡喃喃自语,“想来鞭打凌迟夹板什么的,你都不怕的……这可真不好,听不到你惨叫了……”

“用什么法子好呢?怎么才能让然我解气呢?”沈采苡有些苦恼的抿唇,只她长得实在是好看,皱眉时候看着就让人心疼,一点都不可怕。

刺客便觉得她在虚张声势,只用嘲讽的目光看着沈采苡。

沈采苡有些不高兴,“你看不起我,我会生气的。”

她转头看向白菊,“白菊,你告诉他,我厉不厉害?”

白菊其实很受惊吓,现在还有些颤抖,但是自家姑娘的场,无论如何都是要捧的。

什么时候,都不能落了姑娘面子。

“姑娘当然厉害,婢子都未曾见过比姑娘更聪明的。”白菊吹得特别厉害,沈采苡满意点点头,转而看着刺客,“听到了么,我丫鬟都说了,我特别厉害的。”

她很有些天真的得意。

刺客不屑一笑,觉得这姑娘,怕不是傻,在一个刺客面前炫耀她厉害,看着就很愚蠢。

有同样心思的还有站在柴房门外的四皇子。

但四皇子只是眉心微蹙,便又舒展——他比刺客接触沈采苡的次数多,深知沈采苡的聪慧诡诈,所以现在沈采苡看着很傻很天真的话,四皇子在皱眉之后,便觉得应该会有深意。

他制止了别人想要通传的举动,就站在门外,静静听着里面的审问。

柴房里,沈采苡在地上走了两步之后,忽然转头,为自己欢呼雀跃:“有了,我想到办法了。”

“你准备好了么?”沈采苡冲刺客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刺客只是冷笑,他难道连一个小女孩的所谓逼供,都扛不住么?可笑。

刺客现在是被绑在柴房柱子上的。

两只手臂被绑在背后,沈采苡让冬青冬柏从里间又拿了绳子出来,重新把此刻又绑了一次,这次,刺客的手臂没有被绑在身后,而是身体被紧紧绑在柱子上,而双臂则与柴房里另外两截木头绑在一起,手心朝上、手臂朝前伸直了。

“我长得好看,也喜欢打扮自己,便是我身边的丫鬟,也要长得好看穿得合适才好,因为我不太能忍受丑恶的东西。”沈采苡轻笑,“我也不想把你身上弄的乱七八糟的,因此,我想了个好办法,既能让你觉得害怕,又不用弄得场面太难看,只需要,在你身上留一个伤口就可以了。”

刺客才不信,他不会害怕的。

沈采苡对冬青努努嘴,“在他手腕上割一刀,小心点,伤口不要太大,免得血溅到你身上脏了衣服;也不能太小,小了血不能一滴一滴落下。”

冬青是杀过人的。

她伸手,稳稳的握住了刺客的手腕,抽出匕首轻轻划在刺客的手腕上。

鲜血流出,滴落地上,溅起浅浅的尘土之后,绽开成一朵朵红色的花。

刺客冷笑,他受过的伤不知多少,就这么点伤口,怎么可能吓唬的到他。

沈采苡不在意刺客嘲讽的笑,她樱唇微启,模拟了滴血声:“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完美契合着刺客血滴下的节奏。

刺客的面容微微扭曲,他觉得莫名的冷,明明是个娇软漂亮的小姑娘,他只要轻轻伸手,就能拧断她的脖子,为什么,他现在却觉得这小姑娘很可怕。

她的笑容,也很可怕。

“咦,血不流了?”沈采苡轻呼一声,吩咐冬青:“再划一刀。”

冬青干脆利落的一刀下去,刺客手腕上,再次开始流血。

沈采苡轻快一笑,又开始模拟“滴答滴答”血落的声音。

刺客眼瞳睁大。

“眼睛瞪这么大,你是在嘲讽我眼小么?”沈采苡娇哼一声,“冬柏,用帕子把他眼睛遮起来。”

冬柏依言而行。

“滴答、滴答、滴答……”沈采苡用轻快悦耳的声音继续配音。

刺客眼睛看不见,听觉便更加敏锐起来。

也因为看不见,因此便会不由自主在脑中想象。

他觉得自己的血液,正随着这“滴答滴答”的声音,一点一点一滴一滴往下流,如同他的生命也在一点一点流逝。

刺客身子忍不住颤抖。

魔鬼,这看着漂亮天真的小姑娘,根本就是魔鬼。

他身体忍不住颤抖。

“冬青,再划一刀……”滴答滴答的声音中断,换成了吩咐声,手腕一疼的时候,刺客身体也是猛地一震。

他不怕死。

他觉得自己对死亡已经麻木,甚至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

他时刻准备着任务失败,咬破毒药自尽。

但他发现他错了。

被一剑刺死、一刀砍死、剧毒毒死,都不可怕,可听着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微小的恐惧一点一点累加,惶恐无助被千百倍的拉长又放大……

这种感觉,真的可怕极了。

“滴答、滴答、滴答……”催命的声音又响起,刺客忽然开始猛力挣扎,“唔……唔唔……唔……”我愿意招供,求你给我个痛快。

滴答的声音却一直不停。

手腕上又被割了一刀。

滴答的声音再次响起。

明明是悦耳的、娇软的女声,听着却令刺客这种尸山血海爬出来的人,都觉得头皮发麻。

“滴答”的声音忽然停了,刺客却并没有松了心神,反而是更加提起了心。

不知道这个魔鬼,又有什么新花招。

第0104章 脆弱

“好无聊……”刺客听见那个小姑娘低喃了一句,而后轻拍巴掌,“哦,想起来了,我可以作画,以血代替墨汁作画,我还从未试过呢。”

刺客听到了脚步声。

有纸张被翻动的声音。

有桌椅被搬动的声音。

软软的毛笔扫过伤口。

静谧中,无人说话,只有笔在纸上动时候的簌簌声。

软软的毛笔再次扫过手腕伤口。

“姑娘,这刺客好像有点晕了?是不是失血太多了?呼吸听着也比之前急促?怕不是就要死了吧?”

“不会,才流了这么点血,还早得很呢。”

刺客听到丫鬟在问,然后那小姑娘又是语调轻快的回答,随着她的回答,软软的毛笔再次扫过他的伤口。

不,他觉得他真的快死了,头在眩晕,呼吸困难,胸口闷痛……

怎么会有官家千金,这般的可怕。

刺客忍不住想要大口喘息,但他嘴巴被堵上,只能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你这人,乱喊什么,都打扰了我作画的兴致了。”沈采苡不高兴的说了一声,“别喊了,也别乱动。”

“嗬嗬……”刺客死命挣扎,我愿意招,我愿意招……

“你想说什么?”沈采苡示意冬青取下刺客口中的帕子。

“我愿意招,我愿意招,给我一个痛快。”为了防止刺客服毒自尽或者咬舌自尽,他满口的牙齿都被高伟彪敲掉了,这会儿说话便是嘶哑又含混,但还是听得清,他在说些什么的。

“你愿意招?”沈采苡歪头,疑惑询问。

“是,是,我愿意招……”刺客急切说着,“你想知道什么?”

沈采苡轻笑,“可是,我并不需要你招供啊。”

刺客的嘴巴又被塞上,沈采苡走到刺客的身边,压低声音耳语:“我知道你的主子来自宫里……我也知道,她嫉恨我……你看,这些事情,我心知肚明的呀。”

“她自以为自己还藏在暗中,殊不知她早就被我发现了。”

“可我自己不能说出来,也不能让别人说出来,这必须是个秘密;不然的话,会有许多人为了讨好她,故意来害我呢。”

“你看,我真的不需要你的招供,我只需要你彻底闭嘴。”

“当然,在你彻底闭嘴之前,我要让你受尽折磨……总有一天,你的主子,也会想你一样,被我这样折磨到死的,所以你不用太难受。”

刺客心神俱颤。

她怎么知道的?谁会告诉她这些的?

“冬青,血不流了,毛笔沾不到血了。”沈采苡这么说,刺客便觉得手腕上再次一痛。

柴房再次静寂。

可无边的黑暗、无边的恐惧,更令人心惊胆颤。

刺客想呐喊,想哭泣,想求个痛快。

毛笔扫过伤口,刺客喉中发出一声呜咽。

他已经绝望,并即将崩溃。

黑暗静寂的世界里忽然响起了对话。

“姑娘,其实我们也需要口供的。”

“什么口供?”

“这刺客肯定知道他的同伙藏在哪儿,若是姑娘能逼问来,先下手为强一窝端了他们的话……岂不是比被动挨打要强得多?”

“唔……好像也有些道理……可我没那么多人手去剿灭他们,若是不能一次剿灭,打草惊蛇之后,会让那幕后黑手不顾一切也要先杀了我,这就不好了。”

“姑娘,您可以交给四殿下呀,咱们没有人手,四殿下却是不缺人手的,想来,四殿下也会需要这个口供。”

无尽的黑暗中落了明灯,滔天的洪水里飘来一段浮木,刺客连连点头,口中“唔唔”作响。

来问我啊,我愿意说,我什么都愿意说,只求给我个痛快。

沈采苡却不坑声,那刺客屏气凝息,生怕出了声音惹得沈采苡不高兴,又想法子折磨他。

“好吧……”沈采苡怅然失落的声音,听在刺客耳中如同,他激动的颤抖起来。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可要能痛快死了,刺客觉得,那是最美妙不过的事情了。

“我这就去请人通秉四殿下,你们看好人。”沈采苡吩咐一声,快速出了房门。

四皇子就在门口,落在沈采苡身上的目光,充满不喜和厌恶。

他正要开口说话,沈采苡却在快速的关上门之后,扶着墙、捂着脸,悲伤从指缝里滚滚落下。

片刻后,又转身面对墙壁。

四皇子见过许多不同样子的沈采苡。

狡黠的、甜美的、阴毒的、自信的、张扬的……

从未见过她脆弱落泪的样子。

想要出口的恶言恶语,全都重新咽了下去。

四皇子猛然想起,眼前人才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甚至比他当年绝望之下、孤注一掷前往北疆时候,还要小一点。

站在原地,唇动了动,他最后选择了不出声,不打扰,静默等她情绪和缓。

沈采苡不是没看到四皇子。

但她此刻并不想理会,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对刺客逼供、用恐惧无助打垮刺客的过程,对她而言,也是难言的煎熬。

她会想起当年。

大火湮没了整个世界,滚烫的气息舔舐她的身体,弥漫的烟雾遮蔽了她的眼睛,她看到的一切都是扭曲的。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横梁被烧断,落下,砸在她的头上,碎落的火星从脸上滚过,让她面目全非。

她尖叫、哭喊,都难以排遣那吞噬掉所有希望的恐惧。

她后来得救了。

可已经失去了容貌。

庵堂里没有好药,她面上伤口溃烂,疤痕叠着疤痕,让她看起来丑陋到了极点。

伤口溃烂发炎,她发了高烧昏迷,偶然清醒时候,却恨不能死去。

或者做什么?

人不人鬼不鬼的。

大概她生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所以祸害遗千年。

或者她心底的恨意太过浓烈,支撑着她留着一口气。

直到静兰辗转找来,为她延医问药,她才活了下来,但她的心,早已掉入地狱,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能让她的仇人,也体验一回她所遭受的痛苦绝望。

可乳娘和静兰已经被沈家赶了出来。

崔家?她母亲虽然只是崔家旁支,可却是很繁盛的一支,不该毫无动静才对。

第0105章 福星

但谁让她的外祖母只生了母亲一个,便重病而亡、如今当家的,乃是被记在外祖母名下充作嫡子的庶子呢。

这庶子与其姨娘,当年还被外祖母打压过。

别说真心实意,连面上情也是没有的。

没有人帮她,她却顽强的活了下来。

有时候死,其实是一种解脱,生不如死才最是难熬。

为了能等到仇人遭受报应,她不能死,终于等到了沈采芃的死讯,又等到了沈家嫡枝满门被灭的消息。

后来方承嘉帮她把翠柳也抓了回来,听到翠柳儿死女病被夫家当作扫把星休弃,心底别提多痛快了。

她不愿意再想起上辈子。

想彻底遗忘过往的那些无言的绝望。

今天却为了撬开刺客的嘴巴,用了差不多的法子。

她那会儿看似轻松谈笑,实际上心底真的很绝望,似乎上辈子的那些恐惧,又回到了身体里。

但她强撑着。

这辈子,她不喜欢被动挨打,她要主动出击,她需要刺客的口供。

终于达成目的,她再难以忍受那种窒息的氛围。

不是没看到四皇子就在门口,只是实在是难以控制自己。

待得情绪稍微缓和,沈采苡直没有转身,还是面对墙壁,依然把后背留给四皇子,“四殿下,您来了。”

四皇子……四皇子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淡淡“嗯”了一声,“你做的很好。”

无论是撬开苗人的口,让他站在局外挑动三哥和小六争斗;还是让这个刺客心甘情愿的招供,沈采苡都做的很好,省了他太多的事情,帮了他许多的忙。

四皇子向来赏罚分明,平日虽然吝啬于夸赞别人,可心底明镜一样,是是非非谁对谁错请清楚的很。

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夸赞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从嘴里流了出来。

四皇子禁不住抿了抿唇。

“多谢四殿下夸奖。”沈采苡轻咳一声,“四殿下可以让人进去问口供了;我出来时间太久,再不回去怕是不好。”

“转过身来。”除了父皇,如今已经没人敢这样不尊重他了。

“不行,妆花了,丑。”沈采苡直接拒绝。

而且刚刚为了营造气氛,还刻意笑得很大很灿烂,这不好,容易起皱纹。

亟需保养。

四皇子神色平静。

他发现他已经习惯了沈采苡言行举止上短时间内前后的巨大反差,并可以淡定装作没发现。

他看了一眼沈采苡的背影,走进了柴房。

“冬青冬柏白菊,我们该走了。”沈采苡招呼一声,与四皇子告辞,也不等四皇子回话,便带着自己丫鬟离开。

四皇子让人送沈采苡离开——他的小院里有不少的秘密,守卫当然不会很松,没人带着,沈采苡离不开。

而后四皇子看到了从小房间拖来的书案。

砚台里有磨出的黑色墨汁。

一支毛笔笔头沾染了鲜血。

另一只毛笔则沾着墨汁。

纸上的字乃是黑色。

字迹娟秀俐落,虽不能力透纸背、遒劲有力,却也不似一般女儿家柔软虚浮。

是,极好极好的一笔字。

他心底生了欣赏。

至于上面的文字……

四皇子扬眉,目中不自觉含笑。

【白菊,不要出声,一会儿跟着我写的字念。】

【姑娘,这刺客好像有点晕了?是不是失血太多了?呼吸听着也比之前急促?怕不是就要死了吧?】

【姑娘,其实我们也需要口供的。】

【我接口,说完你再说。】

【这刺客肯定知道他的同伙藏在哪儿,若是姑娘能逼问来,先下手为强一窝端了他们的话……岂不是比被动挨打要强得多?】

【我说话。】

【姑娘,您可以交给四殿下呀,咱们没有人手,四殿下却是不缺人手的,想来,四殿下也会需要这个口供。】

也亏得这刺客被她给吓得心魂俱颤,否则怎么会听不出来,那叫白菊的丫鬟说话的时候,音调在颤抖,说出的话,也很有些僵硬。

怕是被吓得不轻,所以念的时候,也不自然。

而这个丫鬟,到与沈采苡也有默契,基本没有穿帮。

可屋内没有水,她如何研墨?

四皇子偶然看到了内室大开的窗户。

他似乎找到了谜底,直接走了过去。

外面窗台上的雪,果然被抓走了一小块。

四皇子看着,眼角眉梢流泻出笑意,冲淡了他身上阴郁感觉。

原来墨汁是如此来的。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感觉到了指尖上冰凉的感觉。

他欣赏沈采苡的才慧,却对她的阴狠诡谲的心思十分不喜。

外面属下在审问刺客,成功问出了六皇子两个秘密据点,以及这个刺客曾参与过的事情。

四皇子走了出去。

“是谁想杀沈采苡?”他走了出去,淡然开口。

沈采苡的才慧还是很有用的,当个幕僚绰绰有余。

保护好自己的幕僚,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何况,虽然不想承认,但四皇子其实心底知道,有沈采苡参与的事情,总是特别的顺利,顺利到他不能想象。

沈采苡像是自己的福星。

沈采苡可不知道四皇子的想法,她一路避着人,溜回了屋子。

白菊急忙给她梳妆。

沈采苡仰起脸给白菊和文竹看,“快看快看,我脸上有没有起皱纹?”

为了让自己显得吓人点,她笑得那么大,肯定要有皱纹了。

白菊细细看了沈采苡的脸,依然还是光滑细嫩,莹润有光,并无半点儿不妥。

她急忙夸赞了几句,沈采苡才安心,“没有就好。”

但回去也得好好敷上脂膏,保养一番,冷风里吹了那么久,定然会让肌肤变干,要是皴裂了,那就更不好了。

沈采苡休息了一会儿,王氏等人也回来了。

“妹妹怎么走着走着就不见了?”王氏虽然知道她身边有冬青冬柏,但还是担心的,见面忍不住关心。

“我从未见过雪后的梅林,实在是太美,一时间被迷住了,走不动路,让嫂嫂担心了,是我不好。”沈采苡撒娇,“嫂嫂不要生我气,我以后不敢了。”

再耽搁片刻,刘氏他们已经听完了住持讲经,看着天色不早,便启程回府。

第0106章 升迁

回京路上,沈采苡遇到同要回京的是四皇子。

他骑马与另一个老者并肩而行,速度并不算太快。

四皇子看着举止恭敬,应该是非常敬重这个老者。

“是姚瑀姚大儒。”王氏好歹是在京城长大的,虽然姚大儒不常在京城出现,但也见过几次,便告诉沈采苡。

沈采苡想起了姚湘君。

算来,姚湘君乃是姚瑀的侄孙女,四皇子这是爱屋及乌,还是爱乌及屋?

“咱们家今年应该能收到姚老夫人寿辰的请帖。”王氏继续与沈采苡说道,“今年乃是姚老夫人的六十整寿呢,到时候说不定祖母也会去。”

刘氏的辈分还是很高的,平常不太出门。

沈采苡倒是没关心这个,现在听闻,她也起了点兴趣,询问王氏:“那姚老夫人寿辰是什么时候?”

“是腊月二十二呢。”

就快要过年了。

一路无话,回到沈家各自散去。

第二日刚刚晨起,沈采苡就收到了沈文和递来的消息。

那个刺客供出了两个据点,四皇子当即用隐晦的方式通知了三皇子,让三皇子以为是他手下人发现的,并急忙调集人手去端掉这两个据点。

四皇子不损分毫,让本就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人,斗得更加激烈,特别是两个人暗中培植的势力,更是损失不小。

沈采苡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稍微注意打听下,就知道昨天城外有处义庄不小心失火的事情。

六皇子这地据点挑的,真是令人无语。

四皇子还告诉了沈采苡一个消息。

昨日庆安公主从杨德妃宫中回去时候,是红着眼眶的,杨德妃狠狠训斥了庆安公主,斥责她胆大包天、恣意妄为。

看来一段时间内,庆安公主是要安分许多了。

当然,这事情肯定是瞒着隆安帝的,隆安帝最近心火大,不太去后宫。

沈采苡听闻之后,勾唇轻笑,看来,四皇子已经知道自己和庆安公主的恩怨了,否则不会传给自己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消息。

除此之外,还有朝廷上的另一些消息。

三皇子揪着黎家这条线,在四皇子的帮助下,扯出了不少的人,隆安帝本是要息事宁人,慢慢来一个一个算账的。

毕竟一次牵扯的人太多了,全都贬官罢官的话,朝廷会缺不少官员,说不得朝局会产生动荡,这是隆安帝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他选择以后每隔一段时间,收拾一两人。

然而三皇子和六皇子两党,忽然攻讦的很厉害了,双方互相撕咬,今日你参我玩忽职守,明日我弹劾你贪赃枉法,连着十几日朝堂上都热闹的很。

隆安帝勉力压下去的怒火被挑起,忍无可忍下,雷厉风行处置了许多人,又提拔了不少人。

他发作的又快又狠,抄家的流放的贬官的罢官的投入大狱的,京城里极不平静,几乎日日可以看到御林军不停在京城穿梭,在某一家权贵的哭喊声里,带走人犯。

昔日朱漆大门上贴了封条,人去楼空,满眼萧瑟,京城里人人自危,无论如何不敢在这时候闹出什么事情来,免得让暴怒的隆安帝给迁怒。

而在隆安帝发作之前,三皇子和六皇子便已经有了预感——都不是傻子,这段时间两人手下闹腾的,实在是太厉害了一些。

其实他们并不想这样,他们也尽力弹压下面人了,让下面官员这段时日消停一些,免得触了隆安帝霉头。

但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想要停下由不得他们了,总不能对方拿刀砍来的时候,他们一动不动等死吧?

事情便闹得越来越大,两个人便早早消除了他们两人与这些人联系的证据,好歹,并未让隆安帝迁怒到两人身上。

损失不小时候,两个人终于达成了默契。

他们不再互相攻讦,反而开始很有默契的抢夺着空出来的位置,免得便宜了别人。

别以为如今隆安帝长成的皇子只有三人,就觉得宫中其他妃嫔会安分守己。

隆安帝身体康健,宫中时有皇子皇女出生,即便有夭折的,到如今除了已经成年的三皇子四皇子和六皇子之外,也还有十三岁的九皇子、十一岁的十皇子、九岁的十三皇子、七岁的十五皇子、以及四岁的十八十九皇子在。

其中十三皇子、十五皇子和双胞胎兄弟的十八十九皇子,也深得隆安帝宠爱,即便不如六皇子,也没有差太多。

这几个皇子的生母及其背后家族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过几年她们的儿子也长成了,现在能争夺一点势力,将来儿子就多一分助力。

例如被命协理六宫的穆昭仪,她诞下的十三皇子十分得隆安帝喜欢,年方九岁,却聪颖过人,得了几位大儒的喜欢,此次朝局动荡,穆昭仪的族叔便代替了黎镇嵩,就任太常寺卿,一跃成为九卿之一。

因此朝中虽然只有三个成年皇子,局势倒是错综复杂。

失了一个九卿之位,六皇子只觉无比心痛,但却莫可奈何。

大约十来日之后,京城终于安定了一些,一直布满天空的阴云终于透出了阳光。

京城那些权贵们,才再次有了说笑的心思。

沈采苡看了一场大戏,很精彩,她很满意。

待得大戏落幕,已经到了十二月中旬,虽然许多官员还并未有明确的任命,但好歹已经不像是之前那么乱了。

而沈家在这次的争斗中,也得了些好处。

沈文祥即将外放,去州府历练之后,再回京便不一般;沈文锦连升两级。

沈文和平级调任六科,任给事中。

给事中品级不高,却是极重要的职位,乃是天子近臣,且有廷推、廷议之能,别看只是从七品小官,然而便是一般的四品五品官,都比不上一个给事中。

沈文和此番虽然看着不如沈文祥沈文锦升了品级,实际上却是得到益处最大的一个。

甚至他的升迁,让沈琰都很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个侄儿这么的出息,甚至都不用他出力,就得了这么大的好处。

沈文和与沈采苡却都知道,这是四皇子暗中出力的结果。

一场大戏落幕,年关又将近,百姓一片热闹欢腾,京城便安定了许多。

沈采苡上午跟着李氏处理家中庶务,下午又有银楼掌柜带着匠人过来,与沈采苡商议打制首饰事情。

第0107章 季太太

沈采苡要嫁人了,需要打制几套新花样的首饰的,即便沈采苡从不缺这些。

还有便是衣物,也在裁制中,是按着京中最时兴的款式来做。

对着崔氏留下的宝石珍珠,李氏轻叹一声。

可怜天下父母心。

沈采苡也红了眼眶。

吴氏和沈采芃则是眼红的很。

看着那殷红的红宝石、莲子米大小滴溜滚圆的珍珠、油润剔透的未雕琢玉胚,两人恨不能这些都是自己的。

那样子,让李氏忍不住轻轻蹙眉,沈采苡却是装作没看见,不太想理会。

有丫头过来请吴氏,说是舅太太想让七小姐过去小住几日,陪她解解闷。

其中意思,不过就是想让一对小儿女多相处,感情更好一些。

吴氏推脱拒绝了:“已经到了年关,诸事繁杂,嫂嫂初来乍到,事情应该更多,七丫头闹腾的很,就不让她过去给嫂嫂添麻烦了。”

“是,太太。”丫鬟听吴氏的吩咐,要去回吴家下人,吴氏叫住了她,“算了,我亲自去说。”

吴氏留恋看了一眼放在罗汉床上的一下子并未镶嵌的珠宝,眼中闪过贪婪不舍光芒,却还是转身离开了。

沈采苡颇为诧异。

吴氏和吕氏不是有了默契么?今日吴氏这口气,看起来像是反悔了。

李氏也听见了,不过没说什么,反正吴氏与何人做亲家,也轮不到她做主,但人选若是太不合适,自然有老夫人出面。

李氏一个伯母,实在没有主动发插手的必要。

“夫人。”李氏陪着沈采苡选首饰的图样,中间秋月过来,看了李氏一眼,却并未吭声,显然是有些私密的话要说。

沈采苡很有眼色走远,眼角余光却在看着秋月与大伯母李氏的嘴唇,看她们说些什么。

非是她想窥探大伯父大伯母的秘密,而是上一世,大伯父会投靠三皇子这件事情,沈采苡觉得很是想不通,总觉得中间有蹊跷。

因着最近京城的腥风血雨,闹腾的特别厉害,大伯父还成训诫过家中人,必然要忠君爱国,不许结党营私。

沈采苡想,这辈子的大伯父是清醒的,上辈子的大伯父,也不应该糊涂才对。

所以她最近在暗中观察大房。

这也是她会关注秋月和大伯母李氏说话的原因,她不想错过任何的蛛丝马迹,免得沈家重蹈覆辙。

秋月告诉大伯母,有位曲州的季太太,给李氏递上了拜帖,说要明日前来拜访。

李氏眼中含了笑意,“又到年底了,季太太真是信人,千里迢迢还亲自来送账册。”

秋月又提到了分红二字。

既然是不能让别人听的账册,那来源定然有蹊跷。

大伯父曾在曲州任左参政,这季太太也从曲州来……难道是大伯父在曲州,有秘密的收入来源?

怪不得,她跟着大伯母学管家之后,时常过来大房这边,总觉得大房这边的摆设,看着低调内敛,其实却耗费很不小。

五姐姐在贺家的院子,装扮的有底蕴,又华丽,但其实华丽的那部分,花费银钱并不多,反倒是支撑起华丽的那部分底蕴,所费不小,大伯母连续给大堂哥二堂哥娶亲;又嫁出了四姐姐,到五姐姐还能有这般丰厚的身家,只靠身家可不行。

靠李家也不行,大伯母也是太原李家旁枝,可不是本家,没有那么厚的嫁妆的。

之前没细想,如今倒是有了答案。

沈采苡忽然便警惕了起来。

她记下此事,傍晚把此事告诉了沈文和,让沈文和派人注意,沈文和见她说的郑重,多次强调一定要注意,出于对妹妹的信任,沈文和让人盯上了这位季太太。

两日后倒是真的查出了点东西。

这位季太太,常在她宅子附近的一个戏园子和九堂听戏,附近还有一个人,也喜欢到和九堂听戏。

他是京城盛泰号绸缎铺的大掌柜戚秉同。

季太太和这位戚掌柜并不相识,见面只是擦身而过,但盯梢的人发现,季太太与戚掌柜,曾有眼神交汇,不久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相邻的两个包间听戏。

盛泰号是个老字号,在京城开有七个绸缎铺,还有两个茶庄、三四个客栈。

而在京城之外,特别是南方,盛泰号更是生意遍布,实力强劲。

东家赵渐东,乃是一位巨贾,手握湖州七成的生丝、绸缎等生意,影响极大。

沈采苡慢慢烧掉沈文和递来的情报,唇边溢出点点冷笑,真不巧这个名字,她熟悉的很。

四皇子要借重她出谋划策,便要让她消息灵通,如此方可准确判断局势,给出可行建议。

沈采苡和四皇子要了他说所掌握的所有能让她看的情报,如今正在从最新的逐渐往旧日的看。

这个赵渐东,曾在四皇子给到她的情报卷宗里,多次出现。

他并非是朝廷官员,而是巨贾,最近四皇子盯着三皇子盯得久了,发现他与三皇子暗中有许多往来,并给予三皇子银钱上的巨大支持。

只是两人做得很隐蔽,而且赵渐东两三年才来京一次,次次都不曾遇到三皇子,因此无人把他与三皇子联系在一起。

四皇子也是多方查探,才证实此人与三皇子有关联的。

从这些已知的请报上,几乎可以推断出季太太与赵渐东是有关系的。

盯梢的人说,戚秉同与季太太遇到时候,看着像是陌生人,但总觉得戚秉同对季太太很有些尊敬——

两人三次在和九堂遇上,正常抬头走路的戚秉同,总会下意识弯腰低头,不注意当然是发现不了的,可盯梢的人一直在细致观察他们,这些细节便都收入眼中。

似乎季太太身份远比戚秉同高。

季太太、戚秉同、赵渐东,最后乃是三皇子。

大伯母从季太太手中拿分红,岂不是说,大伯母拿的是三皇子的钱?

钱财烫手,大笔大笔的银钱,岂是那么好拿的。

若季太太和赵渐东乃是单纯商贾,送出分红是为了得到庇佑,那还好说,可他们明显不是普通商贾,而是为三皇子谋利的。

是不是他们早早就开始给大伯父下套了,最后逼得大伯父不得不投向三皇子?

如此,也能解释一向明智的大伯父,为何会不理智的投靠三皇子——乃是不得不如此。

再加上还有吴家的关系……

第0108章 权衡

沈采苡心被吊起。

这样看来,这些人的手中,肯定握有大伯父的把柄,而且还是很致命的把柄,否则大伯父不会投靠那么彻底。

沈采苡越是心焦,便越是冷静。

又要找四皇子帮忙,虽然这件事情,四皇子肯定非常乐意出手,从而把三皇子的财路切断,可一旦四皇子出手,大伯父的把柄,就会从三皇子的手中,落入四皇子的手中。

可以说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但沈采苡更是清楚的知道,如果不求助于四皇子,以她和哥哥手中的力量,想要拿到掌握在赵渐东或者是三皇子手中的关于大伯父的把柄,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还一定会打草惊蛇,逼得三皇子提早发动,来逼迫大伯父站队。

怕是沈家下场,不会比上辈子好多少。

沈采苡不是没想过去找大伯父,但大伯父既然上一世没有摆脱逼迫,这辈子怕是也难。

虽然可能因为她提早提醒,大伯父警觉之后,也能提早找到证物,但显然失败的几率比较大。

而且她也没法办向大伯父解释,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求助四皇子,虽然也会被四皇子掌控,但两害相权取其轻,找四皇子,总比大伯父被迫投向三皇子好的多。

沈采苡是个果决的人,一旦心里有了决定,便毫不拖延,当下便让人去给沈文和传讯,请沈文和求助四皇子,把赵渐东这一系,连根拔起,找到他威胁大伯父的证据。

沈文和不敢耽搁,急忙秘密通知了四皇子。

四皇子得到消息,凤目中有奇异幽光流转——又是沈采苡,她又发现了别人没发现的线索。

这女人,到底有何奇特之处?

……

越到年关,家中便越忙。

庄子上送账本的时候,还送来了各种出产,作为主家,自然要给他们赏赐,还不能厚此薄彼;铺子上的掌柜们也送来账本,今年利润几何,支出有没有超出,结余多少,都要计算……

更麻烦的是节礼。

各家喜欢什么、有什么忌讳、家中人口几何、与自己家关系如何?

别人送来的,什么能收什么不能收,收了该如何回礼,不收该如何说辞……

李氏忙得团团转,已经上手了的沈采苡,也被派了不少的事情。

吴氏却在养好身体之后,说她最近两日梦到菩萨责怪,因此与刘氏说她要带沈采芃去碧云庵还愿,捐些香油钱。

她还想带着沈采芃,说让沈采芃也去拜拜送子观音。

刘氏不大同意,可吴氏很惶恐,说怕惹怒了菩萨,刘氏心底也有些打鼓,最后不得不同意,但吴氏和沈采芃两个人去,她怎么也不放心。

但李氏何氏现在完全走不开,俞氏已经怀孕七月有余,王氏母亲生病,她回娘家小住去了……

虽然有沈瑛送吴氏到碧云庵,但当天沈瑛赶回来,吴氏要小住两天,只有丫鬟婆子和一个不济事的沈采芃在,没个能主事的人,刘氏怎么能放心。

“七丫头还小,她还得人照顾呢……”刘氏不同意,出了事情,七丫头不添乱就不错了,还指望七丫头照顾吴氏?

快别想这种美事了。

沈瑛看到吴氏软软的哀求目光,琢磨了下就开口了,“让六丫头去吧,六丫头稳妥细心,会照顾人;再说她明年也要嫁人,也该拜拜菩萨,毕竟方家人丁单薄的很。”

沈瑛一边说话,一边微笑,他心底满是自得,觉得自己真的是很为六丫头打算了——

碧云庵求子这么灵验,吴氏都打算带着七丫头去拜了,六丫头亲娘不在了,他这个做父亲的,当然要多多为六丫头打算。

刘氏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有时候真想撬开小儿子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全是浆糊。

吴氏藏在袖中的手握紧,眼中有喜意,却抢着在刘氏开口前,不是很情愿说道:“六丫头要去也可以,不过也得带着七丫头,七丫头可也不小了,也该拜拜了。”

活像是怕刘氏不让自己亲生女儿去,只看重元配嫡女的样子。

刘氏脸一沉,沈瑛没发现自己母亲生气了,他含笑点头:“这不错,让两个丫头都去拜拜的好。”

沈瑛觉得完全没问题。

刘氏思前想后,深吸一口气,吩咐:“六丫头一个姑娘家,怎懂得照顾有孕妇人,何嬷嬷,你和石嬷嬷一起去,务必要照顾好二太太。”

有两个稳重老成的嬷嬷日日盯着,总归要放心一些,而且何嬷嬷稳妥可靠,遇事不慌,也能拿主意。

吴氏心中充满了窃喜,急忙低下头掩饰眼中的得意,事情真是顺利的出乎意料。

本来她只是打算先提出带着七丫头,晚上再在丈夫面前忧心询问一句“只带着七丫头,会不会被人说我这个做继母的偏心”,然后再到刘氏这个老虔婆面前,说“夫君觉得只带七丫头,是厚此薄彼,既如此,那就让六丫头也去吧”。

现在沈瑛自己提出要让带上六丫头,倒是省了她一番迂回的工夫。

“太太也真是偏心,若非是老爷说话,怕是都不想带姑娘您去呢。”刘氏派来通知沈采苡的人一走,娇杏就忍不住嘀咕,“她肯定是不想您一嫁过去就生下小少爷。”

沈采苡在看四皇子送来的卷宗,丁香在跟着鲁嬷嬷也学医,红缨白菊在看账本和以往的年节人情往来的记录,铃兰文竹给她俩打下手,一屋子人都很忙。

鲁嬷嬷含笑接口:“一嫁过去便有孕,可也不是什么好事,姑娘身子还没长成呢,再怎么着,也得十七岁才能有孕,太早生育对姑娘身子不好。”

“那也是吴氏心不好。”娇杏还是嘀咕了一句,“有什么好事都不想让咱们姑娘得了。”

沈采苡轻笑,“好了好了,这不是没有落下我么;再说,我这么忙,其实真还巴不得她不要带我去呢。”

情报是很重要的东西,若非是她知道赵渐东这个人和三皇子有勾连,怎么都不可能猜想上辈子大伯父上辈子投向三皇子,可能是与此人有关。

她恨不能一口气把所有送来的卷宗看完,才不想去什么碧云庵。

何况出门有风险的。

若非是现在六皇子手中势力大损,庆安公主被斥责后自顾不暇,沈采苡是绝对不会出门的。

现在么,沈采苡觉得去也无妨,看吴氏不开心,她也可以开心一下。

第0109章 蹊跷

吴氏双身子,已经被免了请安,沈采苡见到吴氏时候,是在上马车前。

吴氏看到她,便哼了一声别过脸,直接上了马车——她知晓的很清楚,沈采苡太精明,自己演戏很容易被她看穿,不若不要接触。

碧云庵只是个小庵堂。

虽然香火旺盛,但这么些年,住持师太都不肯扩建,也不愿意翻修,只说出家人,慈悲为怀,身在草屋还是华堂,都不能改变心中对佛敬仰。

很是得人崇敬。

好在庵堂虽然老旧,禅房收拾的倒还整洁,白菊和冬青冬柏一通忙碌,很快把沈采苡住的房间收拾好,冬青冬柏就去收拾她们自己的房间。

吴氏遣人来叫沈采苡沈采芃二人,前去上香拜佛。

沈采苡叫上了冬青陪她,冬柏和白菊在隔壁屋子收拾行李。

大殿里,拜佛上香之后,沈采芃要抽签,吴氏便让沈采苡也抽一个,沈采苡很无所谓,随意抽了一致。

是上签,解签人言,所嫁之人富贵,然而好事多磨,须经历一番波折,才能圆满。

沈采芃是个下签。

她当下脸色就变了,吴氏的脸色也不好看,沈采苡轻笑一声,之后沈采芃就不肯和沈采苡一起走了,沈采苡也无所谓。

碧云庵很小,沈采苡不过两刻钟,便已经逛完,回了自己禅房。

沈采苡一进去,便忍不住蹙眉。

禅房布置的十分简单。

一张床、一张桌子、四张凳子、一个衣柜;桌上有一套竹制的茶具,床上有一套麻灰色被褥,仅此而已。

因为要住宿,沈采苡自带的被褥已经替换了庵堂原有被褥。

禅房中的凳子上,也铺了家中拿来的垫子。

她离开时候,屋中是什么样子的,沈采苡记得清清楚楚的。

如今床铺上,靠着床头的地方,垫子上原先散开的流苏结在了一起,但其他地方并无改变。

如此可见,来人并未上床,也并未动床铺,应该是身体碰到了流苏,而后站在那儿来回动了许多次,才会让本是散开的流苏结在一起。

桌面上茶具摆放的位置并没有变化,茶壶盖眼与把柄间的相对位置也没有变化,基本可以肯定这茶具并未被人动过手脚。

但凳子的位置变了。

冬柏和白菊在沈采苡回来时候便赶过来伺候。

“姑娘,怎么了?”沈采苡遇到的麻烦多了,白菊如今警惕性也高了很多,见沈采苡样子奇怪,她压低声音询问。

沈采苡站立片刻,面上浮现浅浅笑容,“无事,大约是车上颠簸久了,有些微的头晕,我坐一会儿就好。”

在凳子上落座,沈采苡问白菊:“刚刚可有人来过?”

白菊点点头,回道:“刚刚碧云庵头小师太来过,询问中午姑娘要用些什么斋菜,她们好准备,婢子便说了几个姑娘爱吃的。”

“那小师太也是可怜的。”白菊叹气,“小小年纪耳朵便有些聋,倒是勤快又干净,婢子做主,赏了她五百钱。”

果然如此……沈采苡了然浅笑,一双眸子中目光却沉了下来。

这屋中被人动过了。

但并无人由门进屋,所以这屋中,定然有其他通路。

冬柏是练武之人,若是正常来说,隔壁屋子有动静,她十有八九可以听到,可如果刚巧有人来,外面的说话声可能便会掩盖这屋中的动静,但也可能会被听到。

但,若是一个耳朵有些聋的人,说话声音必定比较大,而别人也需要大声说话,她才能听得到。

足以掩盖这屋中小小动静。

好办法。

沈采苡惜命的很,既然知道这屋中有蹊跷,她便打算离开了,她确实是有些好奇这屋中到底有什么蹊跷,但她可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不过……

沈采苡虽然坐在凳子上,目光却在屋中逡巡。

她有过人的目力与记忆力,凡是她看过的,便像是刻印在脑中一般,不会忘、不会模糊;又像是对着实景在画画,每个细节都画得清晰,可以时时翻出来查看。

四处没有家具的地方都很正常。

其他地方看着也没有可疑之处,甚至连头上的横梁和屋顶,沈采苡也观察过了,灰尘分布的很均匀,一切都很正常。

话本子上常说,衣柜和床底乃是藏人之处。

既然其他地方正常,那不正常的,应该就在这两个地方,沈采苡打算回去之后,让人来看。

前提是必须要先回去。

沈采苡满面不情愿,把目光落在自己脚上。

浑身上下,也就脚底受了伤留了疤,也不会影响自己的容貌,但就算是如此,沈采苡也还是想想就觉得心痛。

但她从来知道轻重缓急,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她握住了白菊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了两个字,待得白菊点头表示明白,沈采苡手掌拂过桌面一个杯子。

杯子落下,清脆的声音里,杯子碎了一地。

冬柏急忙收拾,沈采苡在冬柏收拾好后,捡起一小片放在床下地上。

她坐在床边,脱了绣鞋,只着罗袜一脚踩了上去。

她痛得眉心紧蹙,闷哼出声。

白菊急忙让冬青去回禀吴氏,“姑娘伤了脚,怕是得赶紧下山了,免得落下疤痕。”

她跟着沈采苡的时间长了,虽然沈采苡只在她掌心写下“回家”两个字,白菊却能自动为沈采苡补全她不方便说的话。

白菊话音落,冬青看了沈采苡一眼,见沈采苡点头,急忙飞奔出去。

碧云庵很小,吴氏很快就跟着冬青过来了,一进门就看到白菊正用干净的布为沈采苡绑脚,冬柏则手足无措,站在床边,一脸担忧。

吴氏面色微变,“六丫头伤得可严重?”

沈采苡眼中含着两滴将落未落的泪水,低低呼痛。

冬柏讷讷低头,“都是婢子不好,笨手笨脚的,没把地扫干净。”

白菊为沈采苡穿上绣鞋,才急忙起身对吴氏说道:“太太,姑娘脚底伤了,必须要赶紧下山,否则留下疤痕便不妙了。”

冬青刚刚就已经和吴氏说过沈采苡要下山的事情,如今白菊在提起,吴氏也不意外,但她却拒绝了:“眼看着时候不早了,下了山还得赶夜路回京,若出点事情可怎么好,六丫头还是等等,明天再下山吧。”

到时候,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谁还管她下不下山。

第0110章 下山

吴氏说得确实没错,现在下山回京,走到半路天色便暗了,若是走太慢,说不得城门都关了。

但是现在沈采苡起了疑心,绝对不会留下的,她惜命的很。

她摇头,斩钉截铁说道:“太太,我现在就要下山,这庵堂里可没雪玉膏,若是用药粉止血,会留疤的。”

她爱美是出了名的,吴氏丝毫没怀疑这只是个借口,但吴氏好不容易才把沈采苡带上山,如何肯让沈采苡就此离开。

吴氏叹气,“不成,现在下山去,不久就天黑了,太危险了。”

沈采苡杏眼中幽光闪烁。

和吴氏纠缠的时间越长,下山的时间就越晚,现在起身,还能在天黑前下山。

天暗了,路上虽然也危险,可既然幕后黑手在碧云庵做了万全的准备,她留在碧云庵,等于就在幕后黑手的主场上,与她非常不利。

而她坚持离开,一是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自己下山回京需要时间,他们去请示幕后黑手也需要时间,若不出意外的话,那幕后黑手应该就是庆安公主,她深居宫廷,给她传递消息费时费力,说不定她都回沈家了,庆安公主还不知道她已经下山的消息。

二是天黑了赶路虽然麻烦,但还可能遇上其他人,到时候与他们结伴而行,庆安公主想动手,也得思量一番,事情闹大了,可没有她的好处。

而再耽搁下去,天黑前就下不了山,只能留宿了。

飞快权衡过利弊之后,沈采苡当机立断,也不收拾东西了,直接就让冬青背她离开。

“我一定要下山。”沈采苡扬起下巴,“我才不想让自己身上有疤痕,冬青,你背我,冬柏白菊,我们走。”

吴氏见状,忍不住着急起来,眼看着目的就要达到,这时候沈采苡离开,岂不是功亏一篑。

吴氏吩咐身边人:“快拦住六姑娘。”

虽然有两个嬷嬷还有几个丫鬟在,但冬柏才不把这些人放在眼中,她只是伸手扒拉两下,这些人就被推到一边,给冬青让路。

冬青背着沈采苡到了门口,白菊已经飞快提起了装着沈采苡贴身衣物的包袱跟上——幸好这些都还没拆开,倒是方便了白菊,可以提上就走。

吴氏见状,心一横,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门口不让路,“六丫头,你怎的如此不听劝说?我是为了你好,再说,若是你在路上有个不好,让我怎么和你祖母、你父亲交待。”

她现在有孕在身,冬柏可以推开拦路的丫鬟,却不好直接推开吴氏,只能回头望沈采苡。

沈采苡呼吸猛地一滞,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吴氏。

吴氏为了阻止自己下山,竟然不惜用她最是重视的身孕来做障碍物,这可不对劲。

第一,沈采苡不信吴氏有这么关心她。

第二,沈采苡相信吴氏会为了避免被祖母刘氏和父亲沈瑛怪罪,阻拦自己下山,但却不信她会做到这种地步。

事有反常必为妖,沈采苡打量吴氏,她神情很焦急,似乎在为她不听劝而烦恼。

但吴氏向来巴不得她倒霉,所以这焦急,绝不是为了她受伤焦急,也不是怕她下山回京途中遇到危险焦急,反而是因她要求下山而焦急。

她以为今日的事情,吴氏是不知道的,毕竟吴氏昨日并不想带她一起,是父亲沈瑛开了口,吴氏才“不得不”带上她来碧云庵拜菩萨祈求她才出嫁后能一举得男的。

如今看来,这“不得不同意”,乃是吴氏装出来的——看来,这大半年下来,吴氏的装相功力见涨啊。

沈采苡之前一直想维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只要吴氏不惹她,她也不回去和吴氏过不去。

但既然吴氏想挑事,她也不怕撕破脸,反正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吴氏理亏。

沈采苡缓缓抿了抿唇,“冬柏,太太站久了,累了,‘扶’太太到屋里坐下。”

冬柏得了吩咐,立即上前,两只手像是铁钳一样钳住了吴氏的半边身子,推着吴氏不得不朝前走,过来阻止沈采苡的丫鬟,都被冬柏用脚踢开了。

吴氏赶来阻止沈采苡的时候,怕何嬷嬷站在沈采苡那边,就让她留下收拾行李了,如今被冬柏挟制,吴氏却发现,没人能帮她。

以前时候,沈采苡总会在有人时候,与她装出母慈子孝的模样,这次她为了下山,完全是撕破脸了。

吴氏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儿露了破绽引起了沈采苡的怀疑。

但她不甘心让沈采苡又逃过一劫。

“六丫头,你怎么敢——”吴氏色厉内荏,想要镇住沈采苡,但话说到一半,便猛然消音,对上沈采苡寒光四射的杏眼,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走。”沈采苡收回落在吴氏面上的森然目光,吩咐了冬柏一声,临出门前,她低声吩咐白菊,“你去见何嬷嬷,只需隐下我发现蹊跷、自己弄伤自己的事情,剩下的都告诉何嬷嬷,让何嬷嬷敲打下这些丫鬟婆子。”

免得她们嘴上没个把门的,乱说话。

白菊把包袱塞在冬柏怀里,匆匆对着沈采苡行个礼便离开。

沈采苡被冬青背着,一气到了马厩,冬柏也不假手别人,自己套马驾车,带着沈采苡便下山。

下山很是顺利,沈采苡轻呼一口气,想来自己这忽然一招,确实是打乱了对方的安排,让对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沈采苡祈祷他们的反应再慢一些,祈祷接下来的路程,也能顺顺利利的。

因为着急,冬柏把马车开得飞快,就算是如此,走到半路时候,天色也暗了下来。

不过如今是冬日,天黑的早,时辰倒还不是很晚,来得及早城门关闭前回京。

“姑娘,前面有人来了,还举着火把。”沈采苡稍微松懈一些的时候,驾车的冬柏忽然出声,让刚刚靠在车壁上的沈采苡猛然坐直了身体。

人马不是从后面追上来,而是从前面朝这边来,想来应该不会对她们不利,虽然是如此想的,但沈采苡和冬青冬柏,还是绷紧了神经。

沈采苡撩开车帘,一股冷风吹在面上,让沈采苡身子抖了一下,她迎着刀一般的寒风,朝前张望。

第0111章 怎会在此

火光如龙,蜿蜒而来。

最先露面的是骑马飞奔的护卫,但那身衣服,很眼熟,沈采苡心头微动,她目光掠过护卫,把目光落在被众人围在中间位置的人身上。

玄青色锦袍着身、紫金冠束发,身下乌骓马健壮有力,沈采苡心神忽地就是一松。

有四皇子在的地方,就代表她是安全的——虽然四皇子看她不顺眼,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等式却是完成成立的。

沈采苡仰起头,迎着火光露出甜美笑容,“四殿下,您怎会在此?”

四皇子幽深凤目闪过晦涩光芒,是啊,他怎么会在此?

目光淡漠掠过沈采苡娇美面庞,四皇子薄唇轻启:“有事。”

沈采苡嘟了嘟嘴,轻哼了一声,太敷衍人了。

不过谁让人家是皇子,还是她要倚仗的靠山呢,敷衍就敷衍吧。

“你又为何在此?”四皇子高坐马上,垂首询问,沈采苡叹口气,“可别提了,遇到疯子,惹不起只好躲了。”

一想到脚底还伤着,沈采苡就觉得心痛无比,伤疤什么的,实在是女人美貌的大敌。

沈采苡把今天遇到的事情说清楚,请四皇子若是可以,便遣人去碧云庵查探一番,看禅房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四皇子“哦”了一声点头答应,便不再开口,沈采苡面上浅笑甜美,目视四皇子,直言请求:“四殿下,不知道您可否拨出一个护卫,送我进城?天黑了,我们三个弱女子走在路上,总归不安全。”

托自己超出常人的目力的福,沈采苡发誓,她看到四皇子嘴角抽搐了。

沈采苡忍不住低哼,怎么,难道她不是弱女子么?嘴角抽搐是什么意思?

“可。”四皇子碎裂的表情片刻便复原,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

他以目光示意,便有一个侍卫出列,对沈采苡抱拳行礼,寒暄片刻后,沈采苡向四皇子提出告辞。

时间真已不早,再不走今天进不了城了。

待得四皇子点头,沈采苡行礼离开,四皇子看着逐渐消失的马车,目中闪过些微茫然。

“殿下,您急急忙忙出城,到底所为何事?”松墨的低声询问叫醒了出神的四皇子,他目光微冷,吩咐身边侍卫,“你们两个去碧云庵,悄然查探一番,看有何蹊跷。”

吩咐完侍卫,四皇子神色已经清明。

他为何会在此?

因为听到线人汇报说庆安公主有异动,而沈采苡又人在碧云庵。

四皇子垂眸。

他觉得自己的做法没有问题,就智计方面而言,沈采苡能以一当十,比别人强的不是一点半点,且她如同福星,让他最近事事顺利。

保护自己的属下,是一个主公该做好的事情。

至于那一瞬间,因猛然想起沈采苡扶墙啜泣时候脆弱样子而生出的涩然,只在心间浅浅掠过,便消失无踪。

四皇子漠然开口:“去普安寺。”

沈采苡进城,立即吩咐冬青去请大夫来——她脚下伤口虽小,但为了让伤势看着严重,刺得却很深,因此才会有不少鲜血流出,湿了罗袜,虽然现在倒是已经停止流血,却还是需要大夫看看。

鲁嬷嬷当然能胜任此事,甚至这种小伤口,丁香也是能看的了的,但沈采苡既然连夜回京了,便要弄出些动静,让人知道自己并未在莲花庵多呆。

她猜不透幕后黑手打算如何害她,但总归防范于未然是没错的。

沈采苡回到沈家,因为脚伤受伤,直接回了得真园,李氏听闻她忽然回来,很是吃惊,又接到门房消息,说是府中惯常用的大夫被六姑娘请上门来,急忙亲自到了得真园。

见沈采苡只是脚底板受伤,李氏才松一口气,送走了大夫后,李氏狠狠皱眉:“你这丫头,怎的如此冒失?还有你们,怎么伺候你们姑娘的,她任性,你们也不劝阻,难道不知道赶夜路危险么?要真出了什么事情——”

李氏是真心实意的关心自己,沈采苡从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抱着李氏胳膊撒娇,“大伯母莫要生气,采苡以后不会再这么任性了。”

李氏不再训斥,可也虎着脸不理她。

沈采苡继续摇晃李氏,“哎呀,大伯母。采苡知道错了,您就别生气了,生气伤肝伤肺伤脾伤胃的,而且会老得快,大伯母这般美貌,若真被采苡气老了,那采苡是多大的罪过呀……”

自己亲女已经出嫁,庶女对她尊敬却不敢亲近,几个孙辈从小不在她身边长大,亦是尊敬有余亲昵不足,沈采苡这个侄女儿,既有娇花般美貌,让人看着就喜欢,又惯会撒娇讨好,李氏怎么还能气得起来。

她无奈笑了笑,点了点沈采苡的额头:“你呀,真真是令人操心。”

沈采苡抿唇轻笑,“就知道大伯母最疼我了。”

第二日晨起,刘氏知道沈采苡连夜回来,先问了她安好,才又派人来斥责了她几句,要她以后莫要这般胆大包天。

沈采苡都应下了。

事情终于是揭过。

只沈文和与王氏一起来看她时候,却问道:“发生了何事?”

沈采苡并未隐瞒,面上满是讥诮,“有些人,总是那般的贪心。”

既然好日子她不想过,那也怪不得她打醒她。

不过,庆安公主到底怎么让吴氏听话的?她有些好奇。

沈采苡轻吁一口气,与沈文和说道:“哥哥,四皇子应该会派人去查探那庵堂到底有何蹊跷,还得哥哥去问一声,我才知晓,之后该如何处置。”

“还有,要看能不能查处庆安公主到底是怎么让吴氏听话的。”

沈文和颔首应下,伸手抚了抚沈采苡的发心,“莫担心,这事情哥哥会处理的。”

沈采苡“嗯”了一声,“好。”

沈文和官职不高,却是天子近臣,今日并无早朝,他便在御书房内听皇帝和重臣议事,待得午膳时间,才终于散去,他并未有机会去见四皇子。

下午又是一番忙碌,临离开御书房时候,沈文和遇到了四皇子,他正朝御书房而来。

“四殿下。”沈文和像是遇到任何一个皇子一般,恭敬而面色淡然退到路边行礼,四皇子也只是颔首,“沈大人。”

待得四皇子离开,沈文和才直起身子离开,并未选择去四皇子的秘密据点找他,而是先回家用晚膳,打算等晚膳后,再来找四皇子。

他下午曾听了一耳朵,知道今天皇帝宣召四皇子,乃是为了四皇子选妃之事,只是具体如何,皇帝并未多说,他自然也不会多关心此事。

但既然商谈此事,四皇子肯定不会很快出来。

第0112章 我心悦你

四皇子确实是被隆安帝留下了,并带到了杨德妃的宫里,与杨德妃和六皇子一起用膳。

全程四皇子面色冷淡,坐下之后更是连筷子都没动,隆安帝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这是第二次当和事佬了,要是别人,早就感恩戴德受宠若惊了,唯独这个儿子,全不把他的好意当回事。

隆安帝觉得没面子,想生气,又觉得这个儿子实在是性子太左,明明德妃那般心疼他,他却总是不领情。

杨德妃心中暗自得意,面上却含笑给隆安帝夹菜,“陛下尝尝,这是臣妾新想出的花样,您可还喜欢?”

她目光里满是希望隆安帝不要生气的哀求,隆安帝冷哼一声,最后还是气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婚了,朕已经让德妃帮你选了人,你稍后且看看,一月之内,必须要挑一个出来。”

四皇子神情淡漠,垂下的眼睑中幽光闪烁。

挑选?有什么可挑选的,不过就是低品官家的嫡女罢了……最心仪的那个,定然不在其中,选哪个又有什么区别。

甚至还不如选了沈采苡,好歹那女人狡诈诡谲,满腹心机,不但不会拖后腿,反而还多有助力。

想到此处,四皇子猛然一怔,怎会忽然有了这么荒谬的念头?

片刻后,他唇边溢出冷笑,不,他的妻子,必然该是醇和仁善的,就像是湘儿一般。

那种心思诡谲狠毒的女人,当作幕僚尚可,再亲密的关系——他忍不住心中冷笑,蛇蝎美人,他消受不起,他可不想睡觉时候,都闭一只眼睁一只眼,片刻不能放松。

待得从宫中出去,四皇子沉默策马前行,直到侍卫在他耳边低语,四皇子听着沈文和的名字,就想到自己刚刚忽然冒出的荒谬念头。

神情微怔之后,他神色缓缓清明,幽深凤眸中闪过坚毅光芒,不,他不想就这般顺了父皇的意。

他之前总舍不得唐突了湘儿,可到如今,他想努力一把,看能否得偿所愿。

深吸一口气,四皇子做了决定。

“且让他先回去,明日晚间再来。”吩咐了一句,四皇子避开行人,出城后策马扬鞭,直奔普安寺方向,却并不是要到普安寺,而是入了普安寺一侧的山林,直到一座书院前方才下马。

此地,正是名满天下的博慎书院,乃是由大儒姚瑀所建。

四皇子直入后院,姚瑀此事正在为学子授课,接待他的自然便是姚湘君。

她穿着天蓝色简素罗裙,头上如墨青丝只插了一只白玉兰花簪、耳垂玲珑明月珰、手腕上羊脂白玉镯温柔剔透,全身都透着清爽亲和的气息。

看到他,姚湘君温婉微笑,“楠哥哥,怎么此时来书院了?天都要黑了,晚饭也错过了,你且等等,我让丫鬟给你下完汤面暖暖身子。”

他眼前忽然晃过昨晚上,火把的映照下,与他甜甜笑着的殊丽女子,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湘儿在容貌上,确实是逊色沈采苡三分,也没有沈采苡那般鲜活,灵气逼人。

他急速地把这个想法从脑海中驱逐出去,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是亵渎了湘儿——本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人,怎能放在一起相比。

他目光放柔看着姚湘君,“好。”

四皇子急匆匆而来,见着了心上放着的人,却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了——

他把湘儿放在心上,湘儿与他自来关系也是极好,那她心底,可曾有与他同样的心思?

她是否愿意接受自己的心意,与他执手共渡一生?

缓了缓自己急切的心情,四皇子撩起袍子,在桌前坐下,片刻后,前去吩咐厨娘的姚湘君也回来了,她端着腌制的小瓜与一碟子腐乳,温和笑着坐在了四皇子身边。

“楠哥哥你尝尝,这次的腐乳这次味道差些,你看能不能入口?”

姚湘君笑着递来竹筷,四皇子已经压下心底的忐忑与急切,用筷子挑起一点腐乳,送入口中品尝:“是比上次的口感差些。”

姚湘君略有些懊恼,“可不是,中间炉子没注意熄灭了,豆腐差点被冻成块,做成后总觉得口感不若以往,因此也没往楠哥哥你府上送。”

四皇子垂了眼眸,片刻后抬头,幽深丹凤眼注视姚湘君,“湘儿,你知道的,只要是你送的,便只是一片树叶,我也是珍而重之,视若珍宝的……”

姚湘君笑容僵在脸上,片刻后才重新笑了起来,“楠哥哥你怎么忽然这么说话,好生奇怪。”

“不奇怪。”四皇子喉头滚动,目光凝视姚湘君面容,“湘儿,我……心悦你,你呢?”

姚湘君被吓了一跳,面上飞起红晕,又有些怔忪,“可……我一直以为,楠哥哥是哥哥啊,从没想过其他。”

“那你可以现在想想,你对我……”盘亘心头多年的话一旦出口,四皇子也去了开口前的忐忑,无论如何,今天是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清楚的。

她忽然站起来,“我……我去看看汤面好了没有。”

姚湘君急匆匆就低头要走,四皇子伸手,用力握住她手腕,“湘儿,你听我说完。”

“湘儿,我心悦你,想娶你为妻,你可愿意?”他站在姚湘君的面前,郑重开口,最大程度展现自己的诚意。

姚湘君有些心乱。

她以为四皇子会像之前一样,一直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守着,却不开口捅破窗户纸。

三皇子早就对自己有意,但之前有三皇子妃在,便是三皇子表现出什么,她也必须要装作不知道,并且与三皇子保持距离,以免在品行上留下污点,为人诟病。

毕竟,德行有瑕疵的人,不堪为后。

但三皇子妃如今昏迷时候多清醒时候少,照太医的话来说,能熬过这个年就算是不错了。

待得一年后,三皇子若真对她有意,自然会上姚家求娶,他主动求娶,于她而言,只有美名,并无害处。

她想要母仪天下,想要站在最高处,让所有人都仰视她、羡慕她。

而四皇子……

第0113章 荒谬

四皇子性格执拗,无论是祖母还是叔祖,都曾透露过一些话语,从中不难察觉,皇帝并不属意四皇子为储。

嫁与四皇子,她一辈子都只能是个皇子妃,而继母所出的妹妹姚湘汀不一样,她是未来的六皇子妃,一旦六皇子登基,她便是皇后,母仪天下。

姚湘君绝对不想跪在姚湘汀面前,俯首称臣。

她想要嫁给三皇子,助三皇子登上皇位,而她妻凭夫贵,母仪天下。

但四皇子好歹也是皇子,若三皇子这边真不能成事,她还有四皇子可以依靠。

可前提是,四皇子并没捅破窗户纸,到时候三皇子不成,她才能一身清白、冰清高洁地回应四皇子的心意。

却没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候,四皇子开口了,而且还不容她逃避,一副不问出结果,便决不罢休的样子。

这样状况,她怎么拖到一年后?

之前想好的全都被四皇子忽然的表白所打乱,姚湘君心乱如麻,她勉强镇定心神,抬头直视四皇子:“我不知道,我从没想过,楠哥哥,你且让我缓一缓……”

无论如何,先拖一段时间再说。

毕竟是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四皇子见她慌乱无措、强自镇定回话的样子,便是心中着急,也不舍得逼迫于她,他低叹一声,放开了姚湘君的手,“好……”

但他也不会无限期等下去,依旧给出了期限,“湘儿,十天,十天后,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回答。”

父皇这次应该是动了真格的,他之前虽然总是忤逆父皇,但都是踩在父皇的底线内的,并未超过。

这次看样子是不行了,父皇若是铁了心,他便不得不妥协。

他的淡漠疏离,一部分是真性情,一部分,也是给人看的,用以遮掩他的野心。

有野心,他便不能真的让父皇动怒厌弃自己。

十天……姚湘君觉得这日子太短了,但对上四皇子灼灼凤眸,姚湘君忽然噤声——她忽然不敢出言糊弄四皇子了。

低头,姚湘君缓缓点头。

看来,她不得不提前做出选择了,这实在是与她的初衷相悖……

等四皇子吃完汤面回到普安寺,姚湘君坐在闺房里,心烦意乱,禁不住埋怨四皇子添乱。

三皇子这边,她有几分把握,毕竟三皇子的野心虽然有遮掩,可却不难猜测。

而自己的身世、名声、样貌,都是无可挑剔的,不比之前的三皇子妃逊色。

三皇子想要续娶,想要再得一门有利的妻室,她几乎可以说是不二人选。

但她并无十足的把握。

对四皇子,她倒是非常有把握。

可她觉得皇子妃的地位低了点。

虽然如此,她也不愿意直接放开四皇子——大家都议论着,觉得她会成为四皇子妃,若她抓不住三皇子,而后连四皇子妃的位置都失去了,她这些年的高高在上,便是个笑话了。

不,她不能容许自己沦为笑话,更不允许自己在继母继妹面前成为笑话。

姚湘君心底无比焦急,到底如何,才能拖延一年时间。

她在屋中踱步,引得丫鬟上前关心询问,姚湘君温和一笑,充满安抚意味,“只是晚膳用的多了些,所以走几步消食。”

等躺到床上时候,姚湘君也没想出更好办法。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入眠——给祖母的绣活还剩最后一点,她要养足精神做好,不能因为暂时的心乱而坏了两三个月的准备。

四皇子不知道姚湘君心中想法。

他把压在心底的情意告知姚湘君之后,虽然也忐忑,可却也觉得安定不少。

已经来不及回城,他直接住在普安寺里,听得属下告知碧云庵中蹊跷之后,四皇子面现诧异神色。

他忍不住站起,“果真如此?”

属下斥候跪地回禀,“回禀殿下,确实如此。”

四皇子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这般荒谬的事情都有,可真是……

“把消息传给沈家兄妹。”四皇子直接下令,这是沈家的家务事,该如何处理,该有沈家兄妹定夺,他并不打算搀和,等到沈家兄妹有了定计,他才会根据沈家兄妹的意见,来确定他要如何处理碧云庵——

既然被他发现了这个淫窝,他就不会再任由这儿存在下去。

沈文和虽然今日未曾见再见到四皇子询问碧云庵的情况,却还是在夜里得了消息。

他惊诧难言,最后只能嗤笑一声,怕是谁都不能想到,碧云庵竟然是个淫窝吧。

可这个消息,是个烫手山芋,沾不得,碰不得。

沈文和面色凝重,起身便要去的得真园,忽然又坐了下来。

一是时间太晚,妹妹应该已经好睡了;二是这般污秽之事,沈文和不想让妹妹知道。

三是……经此一事,吴氏及她腹中孽种必须死,虽然他早就在有意识的锻炼妹妹,让她能狠下心肠、独当一面,然而这种血腥之事,沈文和还是下意识想要自己动手,避免让妹妹沾染血腥。

若之前,他还能狠下心历练妹妹,免得自己真的早逝,妹妹不能自保。

可如今那算命人所言的死劫之年,已经只剩下十来日。

冥冥中,沈文和觉得,自己的死劫,应该是平安度过了。

既然自己活着,沈文和便不舍再让妹妹这般殚精竭虑谋划,接触波诡云谲的朝政。

她做个爱娇爱俏的姑娘家,便很好。

因此第二日,沈文和只让人告诉沈采苡,此事他会处置,让沈采苡安心,便上朝去了。

作为隆安帝信重的近臣,沈文和下朝后直接便在宫内用早膳,而后到勤政殿内的御书房听用。

偌大一个大靖王朝,每日里有数不清的事情,幸而今年冬日没有大灾害,其他琐事倒是不用隆安帝太费心,内阁便已经拟好条陈,隆安帝只需看合适不合适便可。

下朝便比较早。

回去便听到妹妹下午曾让人来过,请他回来后前去说话。

沈文和换了六成新的家常衣物,让人回话说他用完饭便过去,便回正屋用饭。

王氏温柔体贴,儿子才一岁左右,奶声奶气叫了父亲,行礼竟然也似模似样,很是早慧,女儿端庄不失机灵,沈文和心中舒畅,用完饭之后,干脆带着王氏和一双儿女去了得真园。

美其名曰,为沈采苡解闷——她脚上的伤口已经结疤,却也不肯离开得真园一步,怕走多了路,落下疤痕。

沈文和过去,沈采苡先是抱着侄儿侄女亲香一会儿,沈文和才让王氏带着一双儿女到内室相连的暖阁玩,他与妹妹在内室说话。

第0114章 溃烂

沈采苡追问碧云庵中事情,沈文和沉吟片刻之后,与沈采苡道:“采苡,你不信哥哥么?”

沈采苡失笑,而后看着沈文和的眼睛,极为郑重说道:“哥哥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我便是不信谁,都不可能不信哥哥。”

沈文和心中酸涩。

他们明明有父亲的,可偏偏这个父亲不靠谱,甚至有他还不如没有。

只能彼此依靠。

伸手,沈文和轻抚沈采苡发心,并非像是以往那样一触即分,而是轻抚两下之后,才缓缓把手拿开。

沈采苡也并未像是往常那样,急切护着自己的发髻,而是浅浅红了眼。

“既然相信哥哥,你就别问了,放心,哥哥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

沈采苡并不认同沈文和的说法,她沉默片刻,抬首认真对沈文和说道:“可是哥哥,我害怕。”

“我想要把事情握在掌中,把一切进展知道的清楚明白,如此我才能安心,否则我总会心神不宁,无法安眠。”

“哥哥,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总怕在我懵懵懂懂的时候,危机忽然降临,死的不明不白,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情况发生……即便是死,我也要死的清楚明白,并拉着始作俑者一起下地狱。”

看着沈采苡幽冷目光,沈文和眉峰紧蹙,心在抽疼,明明今年五月时候发生的事情,他已经查得清楚,觉得应该没什么了,可如今他才发现,他低估了这件事情对妹妹的伤害。

林思娴已经问斩,沈文和的心中,对吴氏与庆安公主产生了深深痛恨,恨不能把她们剥皮抽筋,千刀万剐。

沈文和在室中踱步,过了半晌,才猛然抬头看着沈采苡,“妹妹,你可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吴氏虽然做事龌龊,不过妹妹与吴氏关系一向普通,她便是做出这些,妹妹也不应该如此介怀才对。”

沈文和并不想让沈采苡再回忆之前痛苦往事,然而他忽然发现,这件事情给沈采苡造成的伤口,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痊愈了,但实际上,在长好的皮肤下,有着深深溃烂。

只有把看似完好的皮肤划开,把其中溃烂剜掉,虽过程会痛彻心扉,却才有痊愈的希望。

沈采苡怔住了。

她垂眸,细细想着,而后轻声开口。

“在那一日,父亲曾接到一封信。”

她当时急着自救,虽然伤心,却知道轻重缓急,只能把那件事情抛在脑后。

待得要举家迁往京城时候,她曾让人去问过司墨,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司墨不想说,但她自然有手段,终于得信一观。

看完之后,她彻底对父亲死了心;权当,这世间无这一人,她所讨好的,不是父亲,而是上峰。

何况现在她有哥哥,已经不用多花心思去讨好沈瑛,只要日常维持恭敬,遇到了多问候一两声,平日里丫鬟多做些衣物饰物送去,维持自己“孝顺”的名声就是了。

至于真心……谁又稀罕。

沈文和早知道自己的父亲靠不住,也知道当日是父亲做主要把妹妹送到莲花庵的,却到今日,才知道他如此凉薄,为了一个小官的位置,毫不留情要把明显是被冤枉的亲生女儿送到庵堂。

只为了一个小小官位,便如此心狠手辣……虎毒尚且不食子,沈瑛……畜生不如!

他深吸一口气,藏在袖中的手过了许久,才停止了颤抖。

“哥哥,你莫要伤心,我已经不在乎他了,只是,我再也不希望有超出自己预料的事情发生,所以希望自己手中掌握着足以自保的力量,遇到事情,便是不能赢,也要保全自身。”沈采苡扯着沈文和的休息,低声撒娇。

至于其他更多的,曾经历过的那些痛楚绝望,便烂在心中吧。

沈文和缓缓点头,既然这样妹妹觉得安心,告诉她也无妨。

沈文和说出的消息让沈采苡也是目瞪口呆。

她上辈子在莲花庵,也见过不少的龌龊事,然而那只是女人之间的争斗,以及弱肉强食之下的丑陋,却不知道,庵堂也能成为藏污纳垢之所。

几乎是顷刻之间,沈采苡便想到了这件事情的危险之处。

“在碧云庵成功求到子嗣的,有多少人?”沈采苡询问沈文和。

沈文和面上罕见露出一个苦笑:“不知,然碧云庵立于京城,已有至少五十年历史。”

兄妹两人面面相觑。

沈采苡唇抿的死紧,喃喃低语,“不好办啊……”

谁知道到底有多少夫人太太曾在碧云庵求子,一旦碧云庵之事暴露出来,别说在碧云庵求子成功的,便是那些曾宿夜的夫人太太,名声也会被污,除了一死,再无第二个可能。

而那些或大或小的孩子、顶门立户的男儿、白发苍苍的老翁,也可能会背上“野种”、“孽畜”的罪名,从今而后,妻离子散,再也抬不起头。

他们也是无辜的受害者,沈采苡不忍心让他们落于那般的境地。

而此事一旦爆出,牵涉到此事的家族,无不是颜面扫地,就算是用脚指头都能想到,他们定然会迁怒爆出此事的人。

沈家将会在这些人的怒火中,灰飞烟灭。

“四殿下是什么意思?”沈采苡冷静下来,仰脸询问沈文和。

沈文和轻抿茶水,“四殿下说,此事涉及到我沈家,因此四殿下愿意等我们有了决定,他再配合。”

沈采苡抿唇,低“嗯”一声,垂眸沉思半晌,询问沈文和:“哥哥的意思呢?”

“家丑不可外扬。”沈文和放下茶杯,面色沉凝,“且这事是个祸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别人知道。”

“至于吴氏和她腹中胎儿……”沈文和眼中闪过凌厉光芒,“孽种便是孽种,不该存于世间。”

便是这个胎儿,乃真真是父亲沈瑛的血脉,沈文和也不会容许他降世。

吴氏的命运已然确定,碧云庵却还是个烫手山芋,不过如何操作,乃是四皇子的事情,沈文和只需要把他们的决定告知四皇子便可。

但万不能让人知道沈家清楚碧云庵的内幕。

此刻他们俩需要思忖的,却是如何才能让吴氏的“去世”,不引人注意。

第0115章 交换条件

“就只好是让吴氏难产而亡了……”沈文和冷然开口。

四皇子处置碧云庵近在眼前,虽然内幕不会大肆宣扬,反而会尽力遮掩,然而必定会有消息灵通的人知道原因。

正因为如此,吴氏绝不能在碧云庵出事后,紧接着就“暴病”或者“意外”而亡,那等于是明晃晃在告诉别人,沈家知道碧云庵的内幕,所以才会处置名节已污的吴氏。

故而吴氏的死,必须要推后,让人觉得沈家对碧云庵之事,完全不清楚,吴氏的死,乃真的是意外。

沈采苡缓缓点头。

她放过吴氏,不是因为心软,而是不想手中沾染太多鲜血,可吴氏自己作死,怨不得她出手。

“此事必须要让祖母知道,只有祖母,才能把事情安排的毫无破绽。”沈采苡轻声说与沈文和听。

哥哥的目光从来不在内宅;她自己的手上倒是有几个人,但毕竟人手不够,做起来容易出纰漏,且此事她去做总归不好。

沈家女眷中,最大的是祖母刘氏,处置吴氏,自然该让祖母刘氏来。

“不过也要等碧云庵出事之后,再与祖母分说。”沈采苡最终拿了主意。

“到时候我会去与祖母分说,请祖母出手。”沈文和缓缓点头,“但在此之前,也要严密控制吴氏行踪,万不能让她到处走了。”

而后沈文和目光猛然变得无比凌厉森然,“倒是庆安公主,越来越疯狂了,这种手段,也敢使出来。”

“是啊,她可真是无法无天了。”沈采苡应和了一句,“吴氏……也真是愚蠢,她怕是还被蒙在鼓里。”

吴氏怕是到现在还不知道碧云庵事情的内幕,否则也不会巴巴带了自己亲女去碧云庵求子,蠢到这种程度,也是少见。

可吴氏若不是被此事威胁,她兄长明明乃是三皇子的人,她为何又帮着庆安公主办事?

庆安公主,到底许了她什么好处,让她不惜铤而走险?

不过转念一想,沈采苡倒也想通了,庆安公主这次,定然是又用了别人名头再办事,她惯会如此。

“若是不蠢,怎么会让庆安公主这么轻易就挑动。”沈文和冷笑一声,心底有着与沈采苡相同的疑惑,“庆安公主和吴氏接触,绝不是在沈家。”

沈家来京之前,刚整肃过一次下人,家中下人还不敢阳奉阴违。

沈采苡凝神细思,一点一点推敲,忽然抬头看向沈文和,“哥哥,我想到了。”

“吴氏定然是在吴家的时候被庆安公主的人说动了。”

“庆安公主怕是许了要给沈采芃说门比吴家更好的亲事,以此来打动吴氏的。”

沈采苡把吴氏和吕氏本来说好要做亲家,两人已经有了默契;但是前两天吴氏却忽然单方面拒绝沈采芃前去小住的要求,隐隐有反悔的意图。

当时她觉得奇怪,把事情连起来看,便能说得通了。

但——

“这亲家到底要有多好,才能让吴氏不顾一切害你?”

以及——

“吴氏怎么会蠢到相信庆安公主,她乃是六殿下一奶同胞的亲姐姐,和三皇子可是势不两立的。”

沈文和想不通,把心中疑惑说了出来。

沈采苡嗤笑出声,“我的哥哥诶,你的第一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但第二个……哥哥怕是忘了,庆安公主可从未用自己的名义做过什么事情,谁知道她这次,又把谁当筏子了呢?”

沈文和揉了揉眉心,“这庆安公主,不会早早就已经开始算计吴氏了吧?”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但沈文和却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摸到了事情的真相。

“谁知道呢。”沈采苡低哼一声,庆安公主早就在觊觎方承嘉,提早布局引得吴氏入彀,再用吴氏来害自己不是不可能。

她倒是厉害的很,一面躲在林思娴身后放冷箭,让人以为都是林思娴做的;一面让黎媛媛动手害自己;还又暗暗布置,想要不动声色置她于死地。

可真是筹谋的非常用心了。

以庆安公主之前的表现来看,她现在只是利诱吴氏,引得吴氏骗自己;接下来随着自己和方承嘉婚期的逐渐靠近,她说不定会更疯狂。

例如——不顾一切把碧云庵的内幕传出去,引起京城世家内动荡,最后把矛头指到沈家头上,让人觉得是沈家发现了碧云庵的内幕,并泄露出去,让那些世家颜面扫地,从而打压对付沈家。

这办法,绝对会引起京城动荡,一般人不敢如此。

可想想庆安公主做的事情——庆安公主做事好让人背锅,又肆无忌惮,这么做的可能性很大。

毕竟沈家灰飞烟灭,自己这个沈家女,也就掉落尘埃,任人拿捏。

这釜底抽薪的一招,不可谓不狠毒。

沈采苡呼吸一滞,纤手紧握杯盏,而后深吸一口气,“哥哥,你觉得咱们俩现在对四殿下来说,重不重要?”

沈文和讶然看她一眼,继而颔首:“或许不是很重要,但应该有点分量的。”

“那……够不够到时候让四殿下出手,让庆安公主闭嘴一段时间?”

沈文和闻言,眸中浮上笑意,“不够。”

沈采苡喃喃自语,“我也觉得不够……”毕竟宫里是隆安帝和那些后妃的地盘,四皇子便是有人,怕是也不多,贸然出手,容易被抓住把柄。

“不过,再怎么说,咱们对四殿下还是有些用处的,四殿下应该不会让此事牵扯到沈家身上才是。”沈采苡如是说。

沈文和点头,这话是没错,经过这段时间相处,沈文和早就发现,四皇子看着阴郁淡漠,其实对自己人颇为仁厚,很是护短。

“这事情,便是咱们想得再多,也是无用,还要看四殿下怎么处置,不过四殿下不是难说话的人,到时候哥哥会恳求四殿下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沈文和把此事做了定论。

沈采苡信服哥哥判断,哥哥是稳妥的人,既然说不会有什么问题,那基本上就没问题。

至于意外——便是思虑再周全,也有想不到的地方,没必要太过纠结。

“哥哥,你说,庆安公主会不会愤怒下,把碧云庵的内幕告诉吴氏,以此逼迫吴氏出手害我?”沈采苡这么说着,面上闪过一些快意。

第0116章 投入麾下

坐以待毙向来不是沈采苡的性格,如果可以,她真的想给庆安公主一点颜色瞧瞧。

可惜……她面有遗憾神色。

沈文和凝重颔首,“确实是有此可能,要做好——你的意思是,可以借此,让庆安公主真面目暴露?”

沈文和话说道一半,才明白了妹妹沈采苡的意思。

一旦庆安公主为谋夺臣女夫婿、刺杀臣女、出手诱骗臣子妻室被淫弄、引得臣子家中母女相残的事情泄露出去,庆安公主便是再得宠,隆安帝也不可能再护着她。

最轻的惩罚也是褫夺封号、贬为庶人。

“不妥。”沈文和有瞬间的心动,然而立即便想清楚了弊端,“事关皇家脸面,便是陛下迫于压力不得不处置了庆安公主,可心中也会恨上沈家……”

“是啊。”沈采苡单手托腮,心中无比的惆怅。

看,身份真的是个好东西,逼得人束手束脚,不能放手施为,让恶人得了应得的惩罚。

沈文和一看就知道沈采苡早已清楚利弊,刚刚的话,也只是说说而已——她什么都清楚,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嘴上说说。

在放心的同时,沈文和也充满了心疼。

若他如今身居高位,庆安公主要出手,也得掂量一下能不能惹得起,可自己真的是地位太低了,所以庆安公主才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屡屡伸手暗害妹妹却没有任何的犹豫。

像是此次碧云庵之事,若妹妹前日真的宿在了碧云庵说,十有八九会被坏了清白,哪里还能有活路。

即便对方没有得逞,可只要妹妹曾经在碧云庵宿夜,庆安公主为达目的,定然会把碧云庵的事情爆出来,到时候,妹妹也一样名声受损。

亏得妹妹细心。沈文和心底满是骄傲,转头看沈采苡。

她长长睫毛轻眨,在如玉面容上落下浅浅阴影,心底,讨厌极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但,情况在逐渐好转,不是么?

四皇子的逐渐强大,就等于是六皇子和杨德妃的逐渐衰弱,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总有一日,安庆公主会被她踩在脚下。

只不过,这个过程,将会很艰难啊。

沈文和心疼妹妹,低声安抚:“别想太多,总有和她算账的一天。”

沈采苡“嗯”了一声,沈文和又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看紧吴氏,无论如果不能让她再与庆安公主有接触,必要时候,只能提前动手了,一定要把沈家从这场祸事里摘出来。”

沈文和目光森冷,冷酷说道。

兄妹俩就此事意见达成一致。

沈文和带着王氏与一双儿女回自己院子,王氏带儿女去休息,沈文和却又坐到了书房里。

他摊开一张宣纸,站立半晌之后,挥毫泼墨。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眉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本是板正的馆阁体,却写出了一些不羁之意境。

待得宣纸干透,沈文和换了一身衣物,悄然出了沈府,出现在了四皇子的秘密据点里。

四皇子并不在,沈文和也不在意,把自己与沈采苡商议好的事情交代给了四皇子安置在此的一个幕僚。

另外,把写着诗句的宣纸递给四皇子属下,请代为转交。

他回去之后,一双儿女已经睡了,王氏却还在等他。

见他一身风霜回来,王氏急忙侍奉他更衣,又捧上热热的蜜水为他暖身,“夜了,喝些蜜水润润喉,免得喝了茶惊跑了睡意。”

沈文和点头,伸手握住王氏的手,把王氏扯入怀中,引得王氏低呼出声。

床第间,王氏惊喘,“夫君……夫君今日,心绪似乎……似乎有些激荡?”

沈文和没有吭声,等到云收雨歇,洗漱过后,沈文和抚着王氏细腻肌肤,才轻声道:“是,我今日里,做了件冲动的事情。”

“也并非是冲动,早已想过,只不过是今日里付诸实践罢了。”

王氏依偎他怀里,“夫君做事自有思量,妾身相信夫君,定然能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沈文和没出声。

他今日里写下一首干谒诗送与四皇子,与四皇子自荐已身。

之前他们与四皇子之间,有互惠互利的一部分,但更多是需要倚仗四皇子的。

但今日,他想正式投在四皇子麾下。

在夺嫡时候,提前站位并非好事,然而现在保住了性命,才有资格说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坏事。

但无论如何,只要六皇子不是赢家,一切就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轻叹一口气,沈文和闭上眼睛睡去,至于四皇子会不会接纳他……沈文和并不担心,他年纪轻轻,便能成为六科给事中,或许有四皇子当时出力的原因,可若是他扶不上墙,四皇子也不可能浪费一个这般重要的位置给他。

况且,若四皇子没有拉拢他的心思,也不可能把他送上这个位置,四皇子再大方,也不可能大方到如此地步。

他们彼此都很满意对方,关系更进一步,整体来说,利大于弊。

第二日沈文和收到了四皇子的送来的一首回复诗。

“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

齐纨未是人间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沈文和心情畅快,沈采苡也一下子就看出来了,浅笑询问后,知道沈文和投向四皇子麾下,她死死抿唇,站着沉吟许久。

庆安公主乃是六皇子一奶同胞的嫡亲姐姐,上一世是六皇子登基,想来,再不会有比这更坏的结局了。

何况,他们还得依靠四皇子去找到被三皇子握在掌中的、关于大伯父沈琰的把柄,到时候这把柄,直接就到了四皇子的手里。

现在主动投效,总比将来被逼不得不投效要好,双方脸面上都好看,心底也舒坦,相处起来,更好一些。

“哥哥思虑周全,是我想岔了。”沈采苡轻吁一口气。

她总想着不要搀和,可利剑就悬在头上,不前进就是个死。

等沈文和前去上朝,沈采苡一边让白菊为她敷面,一边平心静气,思忖以后该如何处事——哥哥说四皇子很是爱护麾下之人,这次危机,四皇子应该会为他们担下,他们不用再担心。

至于以后……总不会比前世更差。

第0117章 碧云庵覆灭

“姑娘,太太回来了。”沈采苡洗去面上脂膏时候,铃兰快步走近,低声回禀。

沈采苡“嗯”了一声,慢条斯理洗完脸,又重新梳妆,才让人去给吴氏告罪,说她脚上有伤,暂且不能前去请安。

吴氏正在刘氏的涵虚园说话,听到铃兰的话,她忍不住想咬牙。

因为办事不力,她被训斥了一顿,本就心气不顺,如今沈采苡还来耀武扬威,吴氏恼恨的同时,又忍不住有些心虚——沈采苡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但吴氏觉得不可能,沈采苡可不是什么善茬,要是她真发现自己害她,可不会这么平静。

这么安慰了自己两句,吴氏从涵虚园告退,回到了竹风院休息,下午,听闻吕氏派人来给她送吃食,吴氏选择了装睡,见都不想见人家,只让丫鬟去打发。

沈采芃不知道吴氏到底怎么了,她坐在吴氏床边,气呼呼说道:“之前你劝我不要想着方承嘉了,还说吴家表哥怎么怎么好,如今你却又改变了主意。”

“之前是之前,现在有了更好——”吴氏神情恹恹,忍不住说了一句,忽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停顿。

“更好什么?”沈采芃狐疑看着吴氏,猜出吴氏话中未竟之意,“难道,母亲相看到了更好的人家?”

既然说漏了嘴,吴氏也不瞒着沈采苡了,她哼了一声,“有了眉目,但不一定能成,因此你舅母那边,先拖一拖,这个不成,总还有你表兄在,不会落了空。”

吴氏又叮嘱沈采芃,“此事你莫要说出去,免得被人惦记上。”

沈采芃怀疑看着吴氏。

她基本都呆在家里,如何能帮她寻到更好亲事?

吴氏没理她,扶着肚子眯眼犯了困,自从有了喜,她便爱困的很,挥挥手让女儿自己去呆着,吴氏一觉睡了过去,醒来却觉得腹中难受。

大夫被请来,一番询问查看之后,与刘氏等人说道,“沈二太太之前成流产过,不多久便又舟车劳顿上京城,后来虽然调养很好,可总归是亏损了元气的,沈二太太必须要细心养着才是,不宜劳累,否则,容易动了胎气。”

刘氏面色便是一沉。

她就不同意吴氏去碧云庵,还愿当然是应该的,亲身去更见虔诚,可菩萨慈悲,并不是要求你立即就要去还愿,还因此不顾惜身体。

吴氏最近总是不听劝,刘氏心底很是不悦,便是吴氏怀着身孕,刘氏还是敲打了吴氏几句,不过毕竟是怀着自己的孙儿,刘氏回去便捡了不少补药给吴氏送来。

吴氏比刘氏更着紧腹中孩儿,一听劳累可能动胎气,就想到了上次那个无缘的孩子,她有点被吓到了,很听话的安心静养。

沈采苡遣丁香送了礼过去,等丁香回来,她轻声询问:“太太那边,可安置妥当了?”

“姑娘放心,大夫已经说了,要让太太静养。”丁香急忙回答,她现在跟着鲁嬷嬷一起学医,若涉及到这些事情,都是她与鲁嬷嬷出手,“嬷嬷也配了药方,定然让太太整日觉得疲倦,却又能胃口大开……”

丁香虽然说得笃定,心中却是依然有些害怕。

想到有人因自己的安排丧命,而且还是一尸两命,丁香不自觉有些迷惘。

沈采苡看在眼中,只淡淡说道:“过不去心里的坎?”

丁香抿唇,半晌后认真说道:“姑娘是奴婢的主子,主要姑娘的吩咐,奴婢都听……况且,红缨姐姐说得对,别人要害咱们,咱们反击回去,是天经地义的。”

沈采苡勾唇浅笑,“傻丫头,下去吧。”

吴氏整日懒怠,一是抽不出时间做妖,二是吃得多动得少,将来胎儿大而孕妇体力差……

难产而亡,也不会有人怀疑。

这是她从莲花庵里听到的法子,那些主母们,很喜欢这般做。

而吴氏回来的第二天一早,沈采苡得到了王桥传来的消息,碧云庵昨天半夜失火,因当时乃是半夜,碧云庵附近又无人居住,多数比丘尼死于睡梦中。

少数逃出来的几个,慌不择路时候落下山崖,尸骨无存。

当然,这是表面上,实际上,碧云庵的暗道里,那些藏匿的淫棍,早就被四皇子派人杀了拖走,另寻了地方掩埋。

暗道也被填充,不留半点痕迹。

听闻此事,吴氏惊出一身冷汗,精神上更加疲倦——若不是她早下山一日,怕是也死在火中了。

又惊又怕,吴氏当下就烧了起来。

而当晚,沈文和早早归家,去寻了祖母刘氏说话,待到沈采苡等人去请安的时候,刘氏面上笑着,神情却有些疲惫,笑意更是不达眼底,很快就让她们散了,说是她昨夜没睡好,有些疲倦。

出了涵虚园,沈采苡看向沈文和,沈文和微微颔首。

沈采苡就知道,哥哥沈文和已经就把碧云庵的内情告知了祖母刘氏,而祖母刘氏自然会出手,好好整治吴氏。

沈采苡忍不住勾唇浅笑,或许该死之人就是上杆子找死,自己都放吴氏一马了,吴氏却又寻了事情,让他们忍无可忍。

吕氏听闻吴氏生病,晨起便上门探望。

沈采苡心神一动,暗自吩咐了几声,竹风院中便有人听了命令,伺机而动。

待得吕氏小憩时候,吕氏身边一个不起眼的丫鬟悄然离开,打听到如今吴氏午睡,房中只有紫燕在伺候着,便借口要询问紫燕花样子,轻手轻脚进了屋里。

紫燕知道吴氏想和吕氏做亲家,对吕氏身边丫鬟也很亲热,问到什么都不藏私,片刻后,紫燕被人叫走,那丫鬟悄然摸进屋里,站在吴氏床前叫醒了吴氏。

“二太太,亏得咱们皇子妃还念叨着你,说你谦恭,说七姑娘听话懂事,如今看来,皇子妃怕是走眼了。”

吴氏一惊。

沈采苡听到竹风院传来的消息之后,也是又惊讶又好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三皇子妃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三皇子必定是要续娶的。

庆安公主便抓住了这一点,不知道怎么的让吴氏相信了三皇子想要娶她做侧妃,而三皇子妃却对她不满意,更中意沈采芃。

第0118章 昏迷

一听自己姑娘可能嫁入皇家,虽然是个侧妃,吴氏也是激动坏了,别人说什么,就信了什么。

沈采苡忍不住感叹,吴氏怎么的这般没脑子,她身有婚约,怎么可能去做皇子侧妃。

何况,她真的受够了日日勾心斗角的生活,安闲富贵才是她最希望的,皇子府再好,也不是她要的。

然而麻烦还是要解决的,这种小事,沈采苡也不需要惊动别人,直接就让王桥王植兄弟出手,很快,那个丫鬟便身上起了疹子,被迁出了吴宅,在外面养病。

王桥王植只动用了些小手段,便得了口供。

这丫鬟并不知道真正指使她的人乃是庆安公主,一直以为她是在给三皇子妃办事。

据她说,三皇子妃觉得沈采苡“颜色太过殊丽,恐迷了三皇子的眼,让他偏心,冷落了两个嫡子”,且沈采苡“正当龄,嫁过去便可有孕”,而沈采芃“颜色虽好,却多的是人能比拟”,“年纪尚小,不宜受孕”,所以才想害了沈采苡,让沈采芃进府。

至于沈采苡身上有婚约之事,那丫鬟很是不屑,“不过是一个寒门学子,便是有出息又如何,也还是臣子,见到皇子妃,还是要跪拜的”、“三皇子人中龙凤,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婚约而已,退了便是”。

沈采苡嗤笑出声。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的狗奴才。

皇家人肆无忌惮,底下的奴才也是狂悖的很,却不把别人的意愿甚至性命看在眼中。

因为吴氏须静养,姚老夫人的生辰,她便没去,倒是刘氏此次也出动了。

当朝太子少傅、内阁首辅的夫人过六十整寿,别说刘氏出动,满京城都要动起来。

而姚琛为官多年,甚得隆安帝看重,特意命御膳房蒸了寿桃,以示恩赏。

甚至隆安帝还笑言,“爱卿孙女乃是小六未婚妻室,你我二人撇开君臣之宜,还是亲家。”

姚家自然感恩戴德,而京中其他官员见到皇帝对姚家这般优抚,更是敬重姚家。

腊月二十二,姚家中门大开,喜庆热闹迎四方宾客。

沈采苡并不是很想出门,她只想安安静静躲在家中。

出门是件危险的事情,何况,姚家还是六皇子的未来妻族,也就等于说,庆安公主和姚家关系也不浅。

沈采苡坚决不去姚家。

她容色殊丽无双,身怀万贯产业,还有常常的富贵安闲日子要过,正因此,对这条小命,珍惜的很。

李氏也知道沈采苡进京半年,便经历过诸多危险事情,也知道她不想出门的原因,但她还是劝说开解沈采苡。

“姚大人乃是天下文官之首,今日前去庆贺之人,多为你父亲兄长子善几人的上峰或者同侪,他们的女眷自然也会前去庆贺,你实应多多露面,如今混个面熟,将来才好交际。”

“有些事情,男人顾及不到,便该是家中女眷查遗补漏,不要小看这种宴席,说不得在上面听到一句两句的,便能得个机会升迁,或者避了一场祸事。”

“何况……六皇子深得帝宠,将来若是……那姚家就是后族,会更煊赫,只宜交好,不宜得罪。”

“再说了,你现在还是姑娘家,尚且可以不出门,家中事情,也有你祖母和我出面打点,可将来出嫁,难道你还要劳动方老夫人替你打点?”

沈采苡忍不住轻笑出声,大伯母话说的委婉,其中意思她明白,让郑氏去交际,确实是有些拿不出手,只会被人排挤笑话。

这点郑氏倒是颇有自知之明,基本都是礼到人不到,一般人倒也不会怪罪她。

可沈采苡一旦嫁过去,就一定得担起这份责任。

沈采苡自己也懂这个道理,只是心中仍然有顾虑。

李氏见状,安抚拍了拍她手背,“既然不愿,那不去也没什么,只说你脚伤未好便是。”

沈采苡很是歉意,“大伯母,侄女让你为难了。”

李氏就笑了,安抚沈采苡,“这有什么好为难的,大伯母只是想带你去认一下人,你不方便便也算了。”

“可是六丫头啊,你以后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出门吧。”李氏无奈摇摇头。

沈采苡杏眼中闪过亮光,怎么会一辈子不出门呢,她一定会竭尽全力把庆安公主拉下马,让她再不能随意暗害自己的。

沈采苡不打算出门,王氏便把儿子交给她看着,“这小子自来调皮,又霸道,乳娘和丫头怕是镇不住他,还得你多费心一些。”

沈采苡当然乐意,与侄儿玩了大半个时辰,胖小子累了,喝奶睡去,沈采苡便开始看账本。

到了年关,大伯母李氏要查沈府的账,也要看自己嫁妆铺子的账,干脆让沈采苡自己看崔氏嫁妆铺子上的收益。

沈采苡自然是愿意的。

别说什么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若上辈子她手中有银钱,怎会沦落到挑粪种菜的地步。

沈采苡爱美,也爱财。

除了能过目不忘,沈采苡还可以不借助算盘,一边过账,一边得出最后结果,因此她账本看得很快。

“姑娘——”临到中午时候,娇杏忽然跑了进来,满面惶急之色,压低声音禀告,“姑娘,少爷他昏倒了。”

她身后跟着的是汗流满面的秋月。

沈采苡豁然起身:“哥哥怎么了?怎么回事?在哪儿昏倒的?”

沈采苡锐利目光从秋月面上划过,匆匆看来,秋月的表情很正常,并无神色不对之处。

“姑娘,三少爷昏过去了,大夫人让奴婢来取老山参。”虽然着急,秋月还是镇定行礼,语调急促说道:“宴席上姚家二公子豢养的十几只恶犬被人惊扰,不知道怎么挣脱了绳索出来伤人,三少爷为救人被挤倒撞在假山上昏迷,大夫人让奴婢来取老山参过去。”

沈采苡面色煞白,身体颤栗,沉声吩咐:“红缨丁香,去把那株百年野山参拿出来,冬青骑快马赶去姚府送参,白菊娇杏,为我更衣,呆会丁香也和我一起去姚家。”

秋月诧异,“姑娘也要过去?”想想这两人乃是一奶同胞的兄妹,担心着急也是人之常情,秋月也就不劝了,“既然有冬青姑娘骑马过去,奴婢便与您一起去姚家。”

第0119章 恐惧

沈采苡换好衣服后,急忙叫上鲁嬷嬷、带着侄儿一起上了马车赶往姚家。

不是没想到这可能是陷阱,然而……那是她一奶同胞血脉相连的兄长呀。

便是明知是陷阱,她也要往下跳。

她是惜命,可为了哥哥,她可以豁出性命。

马车虽然行的很快,然而沈采苡还是觉得慢,路上,她细细询问秋月。

秋月是在李氏身边伺候的,当时忽然间姚家就乱了起来,有尖叫声从外面传来,姚家的当家主母、姚二夫人蓝氏便被面有急色的嬷嬷叫了出去,姚家瞬间乱了起来。

而李氏很快接到姚家下人禀告,说是沈家三公子救了被恶犬追逐的人,却被惊慌的人流挤着摔倒,撞在了假山上昏迷不醒。

大夫说最好有山参入药,姚家的老山参却在前两日被用完,大夫人便命秋月急忙回来取。

沈采苡的脑海中闪过姚家的资料。

这姚家二公子,于别人看来极不成器,总被人说玩物丧志,确实是喜欢豢养猛兽。

“这等大日子,姚家必定是小心又小心,怎么会出这等纰漏?难道那豢养恶犬之处,就无人守着?”沈采苡提出疑问,秋月立即回答,“奴婢听人议论,乃是姚九姑娘和姚二公子起了冲突,故意要让人把姚二公子豢养的恶犬乱棍打死,最后激得恶犬起了凶性,才挣脱了绳索的。”

哦,家宅不宁,却偏偏在这个日子闹腾了出来,让姚家丢人现眼了——沈采苡这时候想起了姚家内里,也是一堆的破事。

就如这姚家二公子的父亲,乃是姚琛结发妻子所生的嫡长子,可惜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独苗,还被养废了。

而如今的姚老夫人,乃是姚琛高中后续娶的高官之女,秋月说的姚家九姑娘姚湘菁,便是现今姚老夫人所出的姚二老爷之嫡幼女,生母便是姚二老爷的继室、现今的姚二夫人蓝氏。

她也是准六皇子妃姚湘汀的亲妹妹。

元配和继室的子嗣之间有些龌龊,再正常不过,唯一不对的,便是把事情闹大让人看了笑话,还是在这样一个日子。

沈采苡赶到时候,姚家的乱状还没受到完全的控制,安置伤者的两个客院都时有哭喊声传来,沈采苡心揪成一团,急匆匆被领到安置沈文和的客院外。

沈采苡急急进去,李氏王氏与另外两家的女眷都在园中,其他两家的女眷,都因着屋中亲属的呻吟而哭泣。

李氏神情虽然焦灼,但还算是镇定。

“六丫头,这边。”冬青送来老山参的时候,便已经说过沈采苡随后就会到,李氏早就在注意了,见到沈采苡身影,急忙招手。

“大伯母、嫂嫂。”沈采苡疾步走过去,先给李氏王氏行礼,又与另外两家的女眷见礼稍作寒暄,之后才急忙询问李氏:“我哥哥伤势如何?”

“头上有伤,又摔断了腿骨,如今还昏迷着未醒,大夫正在正骨,头上的伤口已经包扎过,止血了。”李氏低声回答,而此时又有姚家下人端着血水出来。

听说沈文和昏迷不醒,又见着那猩红血水,沈采苡面色一白,握着李氏的手也是一紧,但见王氏几欲昏厥,她急忙握住了王氏的手。

“嫂嫂,哥哥现在受伤,无论是侄儿侄女,还是家中其他事情,都要你来做主,你要是倒了,你们的小家就乱了。”沈采苡用力握着王氏的胳膊,低声急速说道。

上辈子哥哥去世、侄儿早夭,嫂嫂能够独立抚养侄女长大,还把她教的那么好,沈采苡相信,王氏并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但显然现在的王氏,还没有后来历经磨难之后的那种坚韧,她虽然没有像是其他两家女眷那样哭出声,但却也是泪流满面,并未把沈采苡的话听进去。

沈采苡见状低叹一声,把王氏扶着坐在椅子上,又把朦胧醒来的侄儿塞在王氏的手中,“嫂嫂,你若再哭,他也要跟着你哭了,你忍心么?”

王氏一怔,用力搂紧了儿子。

沈采苡心底一口气微松,为母则强,为了儿子,王氏也会坚强的。

鲁嬷嬷和丁香不用她吩咐,便已经进去帮忙。

隔一会儿之后,丁香从屋中出来,禀告沈采苡:“少爷看着伤势可怕,但都不是致命伤,大夫和鲁嬷嬷都说如今昏迷着乃是因为撞到了头,如无意外,三日内会醒来的。”

沈采苡狠狠松了一口气,与李氏静静站在院中,等待大夫出来。

她很着急,很担忧,但这时候,冷静才是最重要的,冷静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她已经改变了这么多,救了自己的命,让上辈子吴氏腹中那个孽畜未出生就消失,让林思娴偿命,让林家败落,让三皇子和六皇子各有损失……还搭上了四皇子……

她这么努力,这么用心,哥哥一定不会如同上辈子那样英年早逝的。

大夫和鲁嬷嬷都说了,哥哥并无危险,只是要昏迷几天而已,没关系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她努力的劝慰自己,不让自己被心底蔓延的恐惧打倒。

相比另外两家哭哭啼啼的女眷,李氏和沈采苡两人沉稳镇定的样子,让人看着就心安许多。

“大夫,我侄儿如何了?”大夫出来的时候,李氏牵着沈采苡迎了上去,关切询问。

“沈三公子看着伤势不重,然而如今却还昏迷不醒,如此,最好是不要移动,让他躺一段时间。”大夫拱手回礼,与李氏说话。

沈采苡看向鲁嬷嬷,鲁嬷嬷点头,表示大夫说的对。

“少爷颅中可能因为撞击有了淤血,淤血消散重要几日工夫,如此最好是静养,莫要移动。”鲁嬷嬷低声如是说。

沈采苡唇抿的死紧,缓缓点头,而后目光注视屋内,“我能进去看看么?”

李氏拉住了她,“且等等,里面还在收拾呢。”

一刻钟后,沈文和贴身长随丘岩出来,朝着沈采苡等人行礼,“大夫人、太太、六姑娘,内里已经安置好了。”

她们迫不及待进去。

第0120章 不见了

屋中沾着鲜血的器物都已经被擦洗干净,被褥也是新换的,沈文和如今不好移动,被磨烂的外袍已经被剪开,只着里衣盖被昏睡在床上。

他头上裹着白布,已经没有鲜血浸出,但屋中便是点上了熏香,依然掩盖不住浓浓血腥味。

大约是因为疼痛,沈文和便是昏迷时候,也时不时会皱眉。

王氏一见到沈文和这般模样,呜咽一声便昏迷过去。

沈采苡无奈,让人扶着王氏去女眷休息的地方,顺便让丁香跟了过去,丁香稍微懂一些医理,也能多照看几分。

至于鲁嬷嬷,她医术精湛,沈采苡需要她留下来照顾沈文和,毕竟姚家请的大夫,不能时时刻刻守在这儿。

再说,还是自己人用着安心。

事情已经安顿下来,李氏便撵沈采苡:“你一个女儿家,虽说事急从权,可总也不好在男客客院多呆,再说这儿血腥味中,又有药味,还吵吵嚷嚷的,对孩子也不好,你且去陪着你嫂嫂吧,这儿有大伯母,还有鲁嬷嬷。你且放宽心。”

刚刚王氏那个样子,沈采苡也不放心她带着侄儿走,刚好这胖小子虽然调皮,胆子倒是大,见到沈文和只嘴巴里含着“父亲,困困”,却也不哭,沈采苡便留下他自己看着了。

沈采苡沉默,李氏推了推她,“去吧,你又不是大夫,留在这儿也帮不上忙。”

沈采苡默默屈身,对李氏行礼,“那哥哥便劳烦大伯母看顾了。”

往外走时候,沈采苡觉得自己浑身绵软无力,被外面冷风一吹,忍不住颤抖起来,还打了一个喷嚏。

却是冷汗打湿了衣物,刚刚着急时候没感觉,如今被风一吹,冷的瑟瑟发抖。

白菊低呼一声,“姑娘。”

“无妨。”沈采苡吩咐冬柏:“你来扶我,我们到嫂嫂休息地方去换衣物。”

她走路时候,都觉得浑身无力,脚下软绵绵的。

还未到王氏处,就见王氏的大丫鬟灵秀正急匆匆朝着这边跑来,见到她眼睛就是一亮,“六姑娘,姐儿不见了……”

沈采苡神色微变,“怎么回事?在哪儿不见的?”

灵秀深吸一口气,“本来三少爷受伤的事情,是瞒着老夫人的,大夫人让大奶奶看着姐儿,刚刚老夫人不知道怎么的听到了三少爷昏迷不醒的消息,晕厥过去了,大奶奶分身乏术,一时不察姐儿就不见了。”

沈采苡指甲抠进了掌心。

“回禀过姚家夫人没有?可派了人去找?当时有什么人在附近?”沈采苡一连串的问下去,除了当时有什么人,因为太过于忙乱灵秀答不上来之外,其他都答了上来。

沈采苡颔首,急速到了刘氏所在的客院,把白菊娇杏冬青派了出去寻找侄女,自己则一边侍奉刘氏,一边和冬柏紧紧看着侄儿。

何氏很是愧疚,但沈文和的昏迷已经让刘氏大受刺激,何氏根本不敢告诉刘氏沈嘉怡也不见了的消息。

“姑娘,少奶奶醒了。”灵秀过来找沈采苡,低声回禀,“少奶奶让奴婢把姐儿和小少爷带过去,这可如何是好?”

刘氏在正房休息,王氏则被安置在了厢房,见刘氏已经情绪安稳下来,沈采苡与何氏说了一声,便出了正房进了厢房。

王氏刚刚坐起身来,看到沈采苡,就急忙询问:“妹妹,你哥哥呢?他醒了没有?嘉怡和昱煊呢?”

沈采苡握住她的手,微微摇头,“哥哥暂且还没醒,嘉怡和昱煊在陪着祖母呢,嫂嫂不用担心。”

在王氏再开口之前,沈采苡问她:“嫂嫂可镇定一些了?若是镇定一些了,要不要去照顾哥哥,换大伯母过来安排事情。”

先把王氏支开,免得她受不住闹出动静,让祖母刘氏再受一次惊。

知道儿女都好,王氏的心神就都放在了丈夫的身上,“好,我这就过去。”

沈采苡让丁香扶着王氏先往出走,自己拉住了灵秀吩咐了几句,让她莫要说漏嘴,灵秀答应,急忙跟上了王氏。

沈采苡和灵秀一起出了厢房门,灵秀跟上王氏往外走,沈采苡打算转回正房。

一个丫鬟急匆匆而过,撞在了沈采苡的身上,沈采苡本就有些头晕,身上也是虚软,这一撞,她便一个趔趄,若不是扶住了墙,便要摔倒地上。

“沈六姑娘,您没事吧?”那丫鬟急忙扶住沈采苡,手中帕子借着身体的遮掩,避开别人的眼目,准确捂住了沈采苡口鼻。

浓烈的香味冲入鼻息,沈采苡一阵眩晕,身上更显无力。

这些当值的丫鬟,怎可能用如此浓烈的香,冲撞了主子,不死也得褪层皮。

“放开我。”危险的讯号传入沈采苡脑中,她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厉声呵斥。

然而她今日受了惊吓,身上汗湿的衣物又被风冷吹过,再加上刚刚那明显是迷香的干扰,她自己以为的厉声呵斥,声音其实极小,根本没引起别人的注意。

在院中其他忙碌的丫鬟看来,便是一个丫鬟在扶着沈采苡谦卑认错,而沈采苡似乎是不太舒服,一直靠在丫鬟身上。

她们手中事情还多,便不再注意。

而那丫鬟没想到沈采苡竟然没有昏迷,神情微有慌乱,根本不听沈采苡的话,反而手上用力,惶恐的面容下带着些让人不易察觉的阴冷与急切,“姑娘你身上不舒服么?奴婢扶您进屋歇会儿吧。”

说着,那帕子又捂在了沈采苡口鼻上。

沈采苡心神一沉,脑中虽然混沌,但大概因为她之前在家时候,常常嗅闻这类迷香的缘故,她意识还保留一份清明。

沈采苡立即判断出了现在的情形。

她已经无力呼救,身体虚软难以自己动弹,为今之计,不若装作昏迷,等待机会。

沈采苡干脆的昏迷了过去,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搭在了丫鬟身上。

丫鬟扶着沈采苡进屋,把她放在床上,而后狠狠掐住沈采苡的腿,见沈采苡只是闷哼一声,但是腿上的肉并未因为持续的掐痛而紧绷,这丫鬟才满意了。

她悄然推开窗户。

第0121章 撞见

这厢房的窗外是个小小甬道,专供家中女眷行走。

这会儿甬道内本无人,然而窗户推开后,不知道哪儿便出来一个婆子,迅速接过沈采苡,避开有人处,寻了一个放着松柏盆景的角落藏了,神情焦急等着丫鬟的到来。

沈采苡这段时间一直在少量服用迷药,大约是用多了,对迷药有了些抗性,此时又被冷风一吹,虽然还眩晕发软,却比刚才有了些力气。

她不动声色,依然把全身力量都倚靠在婆子身上。

沈采苡忽然听到了说话声,其中一人,声音还有点耳熟,脑中混沌,一下子想不起这人到底是谁。

“姑娘,您真的不去见四殿下么?”听语气,应该是个丫鬟。

“我也不知道,我有些心乱……”主子这般回答。

想想两人话中提到的“四殿下”,沈采苡倒是想起来了是姚湘君。

婆子小心往回缩了缩身体,避免被发现。

沈采苡窥到了机会,她微一沉吟,狠狠咬在自己舌尖上,趁着神思片刻清明时候,拔出金簪狠狠刺向婆子的耳孔里。

金子质软,刺其他地方怕是无用,唯独耳蜗柔软又敏感,最是有效。

况且她之前就是斜靠在婆子肩上的,婆子的耳蜗就在眼前,刺耳蜗,也最是方便。

婆子惨叫一声,反射性甩开沈采苡,沈采苡头撞在花盆上,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谁在哪里?”听到动静,姚湘君身边丫鬟高喝一声,婆子甚至一僵,不再管沈采苡,转身就跑了。

姚湘君和丫鬟循着声音过来,只看到了婆子的背影,以及正倒在地上闭着眼睛不言不动的沈采苡。

“沈六姑娘?”姚湘君极是诧异喊了一声,急忙叫自己丫鬟扶起半昏迷的沈采苡。

沈采苡额上有虚汗,身上也有些烫,姚湘君急忙询问:“沈六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丫鬟呢?”

沈采苡积攒的力气刚刚已经用完,这会儿连指头都抬不起来,只闭着眼,没有回答姚湘君的话。

“姑娘,奴婢刚刚好像听到惨叫了,咦,这落了支金簪,金簪上还有血姑娘……”丫鬟的声音就变了,有些害怕的样子,然后低声说道:“姑娘,刚刚奴婢看到有人跑了,那衣服,像是咱们姚家的粗使婆子穿的……”

姚湘君面色也是微变。

今日里已经发生了多事情,二堂兄的恶犬跑出伤人还能算是意外的话,自己家中婆子暗害客人,可就是不是一句意外能解释的了。

她急忙与丫鬟吃力扶起沈采苡,送到最近的客院,看到昏睡的沈采苡,姚湘君轻吁一口气,吩咐自己丫鬟,“去打些水来。”

“姑娘,这边离着茶水房远着呢,奴婢不放心您一个人……”那丫鬟说了一句,姚湘君微微蹙眉,而后说道:“算了,先给沈六姑娘整理下妆容吧。”

丫鬟应下,把沈采苡散乱的发髻整理一下,上面的草屑之类全都去除,如此狼狈之像尽去,反而因为发热,看起来有些病弱的楚楚可怜姿态。

姚湘君等了一会儿,见沈采苡还不醒,忍不住轻轻蹙眉。

“姑娘,要到午时了,宴席要开了。”

姚家今日客人来得极多。

位高权重的,自然在景致更好的大园子里。

低品级的官员,因着亲疏远近,又分在五个小园子里,取了“五福捧寿”的寓意。

恶犬跑到的,乃是其中一个安置品级不高、但职位重要的低级官员的小园子。

这些人虽然位置重要,但无论如何品级还不是很高,而且都是年轻人,跑得很快,虽然被追逐撕咬,但伤势都不算重,如今已经安抚好包扎好送回家了。

只剩下沈家三公子还在昏迷。

但已经对宴席造不成影响,因此宴席便是没有那么热闹了,可也会照常开。

“你去通知沈家人来照顾沈六姑娘,顺便请个大夫,我在这儿稍候一会儿,照顾客人乃是主人该做的事情,祖母不会生气的。”姚湘君沉吟片刻,吩咐自己丫鬟。

丫鬟走了不久,外面有人喊她,“四姑娘,您可在里面?”

姚湘君闻声走了出去,“我在,有何事?”

叫她的是庶妹姚湘宁身边的大丫鬟蔻儿,姚湘君自来亲和脾气好,与姚湘宁这个庶妹的关系也不错。

“四姑娘,七姑娘刚刚在路上遇到松竹姐姐,才知道您在这边守着沈六姑娘,眼看着宴席便要开始了,我们姑娘遣奴婢来伺候沈六姑娘,让您赶紧去赴宴呢。”姚湘宁的大丫鬟含笑说道:“今日里老夫人不大高兴,还得您去哄着些。”

姚湘君并不愿意失去出风头的机会。

她精心准备了两三个月的寿礼,自然要出现在人前,才能为她博得更大名声。

刚好平日里总想抢走她风头的嫡出的继妹姚湘汀,为了表演姐妹情深,已经去陪着她一奶同胞的九妹妹姚湘菁禁足了,她不需要像是往日里一般,为了得了“谦和”的名声而处处让着姚湘汀……

至于沈采苡……父亲只是低品级小官,伯父倒是有些能力,但比起自己祖父,可就差远了。

还不值得为了她,损失一个大大巩固自己名声的机会。

姚湘君只是微一权衡,便含笑点头:“那要辛苦你了,沈六姑娘有些发烧,如今正迷糊着,待会儿松竹会请大夫来,你多费心些。”

蔻儿急忙答应下来,看着姚湘君出门,便进屋要守着沈采苡,刚坐下没多久,蔻儿便觉得头晕起来,一头栽倒在桌上。

姚湘君走了没多久,便想起来自己忘了叮嘱蔻儿,若是沈采苡醒来,希望沈采苡能给姚家留些脸面,让姚家暗中查探的事情,莫要闹大。

虽然姚湘君觉得沈采苡是个得体懂事的姑娘,但也怕沈采苡忽然经历这么多事情,没忍住叫嚷出去。

她转身往来路走去,远远却看到姚湘汀身边的大丫鬟正鬼鬼祟祟观察小院,而后招招手,便另外有两个下人扶着一个男人进了院子,片刻后,那进院子的两个下人,又背着一个麻袋出来了。

姚湘汀的丫鬟随后也走了出来,与两个下人分开走。

姚湘君悄然把自己藏了起来。

</br>

</br>

ps:书友们,我是苏星汝,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br>

</br>

第0122章 退缩

姚湘君身体在轻颤,指尖冰凉。

被背进去的男人穿着墨绿色锦袍,她记得很清楚,今天四皇子穿着的,便是这样一套衣物。

姚湘君不敢动。

这些人连四皇子都敢碰,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若是被发现了,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姚湘君更加谨慎的躲了起来。

“没想到今日这么顺利,不但提前准备好的歌姬不用送进去了,便宜了咱们哥俩,还能多尝个鲜,听说大户人家的小丫头,也和小姐差不多,细皮嫩肉的很。”那两个男人的话语随风传来,姚湘君屏气凝息,不敢出声。

她在一个大家族长大,内里阴私事情见过不少,如何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就是有人想要陷害四皇子在姚家的宴席上,与歌姬苟合罢了,如此便可证明四皇子乃是“毫无德行”之人,引得文人厌弃,也让皇上不喜。

别说储位了,便是一般的官职,也不会授给德行有亏之人。

“也是亏得你眼尖,行事前看到这屋里的情况,才有这般美事。”

“屋里躺着的那个病美人更惹人怜惜……”

“蠢,小丫鬟丢了就丢了,官家千金丢了,可不是那么好兜得住的。”

两人渐渐走远,姚湘君想起被关在屋中的四皇子和沈采苡,心中就充满了不悦。

她向来视四皇子为自己所有物,便是她更想要成为三皇子妃,与继妹对垒,却也不能忍受自己所有物被人侵占。

哪怕这人是她并不很想要的也不行。

她正要往过走,叫醒四皇子,免得四皇子被人陷害,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四皇子前几日与她说了剖白心意的话,还给了她十日的期限要求回答。

他虽然宠着她依着她,然而这次不一样,她能感觉到四皇子的认真。

他是认真的要得到一个答案的,不允许推诿敷衍。

若她到时候无法给他想要的答案,岂不是就要失去退路?

可如果是四皇子自己犯错了,那就不一样了……

他做了错事,便无法再理直气壮的要求自己什么了,她就能把给予他答复的时间推后,而他不但不能生气,还会对自己心存愧疚……

姚湘君心中充满挣扎,忽然间厌恶上了躺在屋中的沈采苡若屋中那人是原先的歌姬,或者是蔻儿那样的丫鬟,该多好呀。

她可以借这个生气,不回答四皇子的逼问;而四皇子定然会毫不犹豫处置了冒犯他的女人,待得一年半载之后,情势明朗了,她可以从容做出选择。

但换了沈采苡便不一样了。

沈采苡也是官家千金,不是她能随意处置掉的人。

不过……四皇子的心都在自己这边,若是控制的好……姚湘君心中慢慢有了一个谋划的雏形。

但,不管她怎么谋划,都不能让人真的害了四皇子,让他在所有人面前丢脸,失了德行。

否则就等于断了四皇子的前程,也断了她的退路。

而今天的事情,既然有姚湘汀身边大丫鬟的参与,基本上便可以说明,此事与六皇子脱不了关系。

能破坏六皇子的计划,也就等于是让姚湘汀生气,她很乐意做的。

虽然这样想,可是想到一直眼中只能看到自己一个人的四皇子,和别人亲昵,姚湘君心头针刺一样的难受。

但理智战胜了情感,她脚步慢慢后退,最后快步离开,寻到了一直在等她的姚湘宁。

“四姐姐,你怎么这半天才到?”姚湘宁伸手拉住姚湘君,笑着询问。

姚湘君叹气,“沈六姑娘看着很不舒服,我就多叮嘱了蔻儿几句。”

“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六姑娘身边怎么会没丫鬟跟着呢?”姚湘宁很好奇,姚湘君抿了抿唇,轻轻摇头,看着就像是有难言之隐,姚湘宁身为庶女,自来不敢太得意,见姚湘君不想说,也就不问了。

两人相携着走了几步,姚湘君摆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随着姚湘宁往前走,走了两步,干脆就停步了,面上一副思量的神色。

姚湘宁诧异随之停步,关心问道:“四姐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姚湘君咬着唇摇摇头,又动了动唇,一副有心事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

最后,她红唇轻启,“就是……”

她低低附在姚湘宁的耳边,把沈采苡其实是被劫持的事情说了,还说了她和松竹看到跑掉的人穿着的是姚家下人的衣物的事情。

“我就是想起来,我忘了叮嘱蔻儿一声,让她等到沈六姑娘醒来后,请沈六姑娘给咱们姚家一个面子,莫要声张。”

姚湘宁惊讶瞪眼,很是诧异,听姚湘君说完,急忙拉着姚湘君往回走,“确实是该叮嘱一声。”

姚湘君眼中闪过笑意。

她拉着七妹妹这么快就转回去,应该是可以赶在六皇子安排的人前面的,如此四皇子与人有染的事情,就不会大范围的传开。

但四皇子与沈采苡共处一室的事情,已经是既定的事实,自己却是可以理直气壮生气、从而不见四皇子的。

姚湘君和姚湘宁一起走近了客院,结果发现正房屋门大开,有几个人正侯在外室。

姚湘君心底就是一沉,来迟了,怎么会,她觉得她回来的挺快的了。

姚湘宁诧异,“这是怎么了?呀,沈六姑娘不会是出事了吧?”

姚湘君知道这事儿她是避不开的。

自己的丫鬟松竹可是去前面找沈家人去了,沈家人会知道她接触过沈采苡。

而暗害四皇子的人,也应该知道她接触过沈采苡,并且是她把沈采苡放在此处的,她如果现在撇清,她敢肯定,她的好继母好妹妹,会直接把事情掀开来,让她丢人。

因此姚湘君装作焦急疑惑样子主动进了屋,诧异询问:“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这屋中这多人?”

姚湘君在京城的名声是极好的,因此便有对她心有好感的人,拉住了姚湘君,叹息说道:“姚四姑娘,你莫伤心,莫生气……”

姚湘君便显得更迷惑了,“这?到底发生了何事?我为何要伤心要生气?”

“唉,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姚湘君装出疑惑样子,谢过那位夫人提点,绕过屏风进去。

</br>

</br>

ps:书友们,我是苏星汝,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br>

</br>

第0123章 同榻

客院的客房简单的很,入门一张方桌、四张桌凳,内里右手边一个小屏风,屏风后乃是小小内室,仅放着一张床榻供人小憩。

如今床榻上却睡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那姑娘她不认识,想来应该是沈六姑娘,而男人的这张英俊面容,姚湘宁虽然见得不多,可是绝不可能认不出来。

她震惊莫名,下意识看向姚湘君,不是说,这儿就沈六姑娘一个人么?怎么沈六姑娘会和四皇子躺在一起?蔻儿呢?四姐姐明明说蔻儿应该在这儿的啊。

姚湘宁本是希望姚湘君解惑的,却看到姚湘君满目震惊、面上满是难以置信神情,还红了眼眶,一副伤心委屈的模样。

“楠哥哥,你怎么会,不……”

姚湘宁怔了下,才忽然反应过来,别人都说四皇子和四姐姐乃是一对……

四皇子竟然和另一个女人同卧一榻,那四姐姐岂不是要伤心死了?

姚湘宁急忙去看姚湘君,见她浑身轻颤,眼中含泪,急忙低喊一声:“四姐姐,你别难过……”

集中生智,姚湘宁说道:“四姐姐你看,四殿下和沈六姑娘好像都不对劲,我们说话半天了,他们还没反应,这明显不对劲……再说,四姐姐你刚刚不是说了么,沈六姑娘本来就是高烧昏迷着呢……”

姚湘君眨眨眼,似乎有些听进去了,面上悲痛神色稍微褪去一些,认真看了床上两人一眼,才点头:“果真是如此的……”

姚湘宁松了一口气,恢复理智就好,这种事情,她可处理不来。

姚湘君这才像是恢复了理智一般,绕出屏风外,神情凝重询问:“秦夫人、胡夫人,您二位为何会在此处?又如何发现……”

两位夫人苦笑,最后是秦夫人开口:“我们姐妹俩许久未见,想找个地方清清静静叙旧,便避开了人随便走,到这儿走累了,看这边门上挂着锁,又并未锁上,便想来休息片刻,再去赴宴,没想到……”

她们路过时候,这屋子锁头挂在门外面,轻轻搭着,但并未扣合

这是标准的、每次宴席时候打扫完毕以供客人休憩、但客人还未进去时候的客房的样子。

外面搭着锁头,表示无人使用这间客房若是有人,锁头便会被拿掉;而锁头没有扣合,表示客人便可以随时进去休憩,反之,如果主人家不允许客人随便进入的地方,则会锁上。

这算是不成文的约定。

至于秦夫人和胡夫人,姚湘君倒是知道,这俩人乃是堂姐妹,秦夫人之前跟着夫君在任上,前几天刚回京,胡夫人则是夫家与姚家有点亲戚关系,因此也从外地赶来为姚老夫人祝寿。

关系不错的堂姐妹久未见面,找个清静地方说话,也是正常。

估计秦夫人胡夫人也没想到,会撞到这样一幕。

“真真是无妄之灾。”秦夫人说的含蓄,胡夫人却比较直爽一些,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秦夫人没有反驳,显然也是认同这句话的,而后她对姚湘君说道:“我们已经遣人去通知你母亲了,稍后看她怎么处理。”

说完,她又好奇询问,“看你的样子,像是认识里面哪位姑娘?”

四皇子她们当然是认识的,正因为认识,所以发现了之后便不好离开,免得四皇子真出事,隆安帝震怒后要求彻查,查到她们身上并把她们当帮凶。

但另一个姑娘……对方穿着打扮并不寒酸,看着就是一位官家千金,只是不知道是姚家亲族,还是单纯赴宴的客人。

不过,无论如何秦夫人和胡夫人忍不住对视一眼,早听说四皇子对面前的姚四姑娘有意,结果却偏偏出了这档子事情。

赶在了姚湘汀之前,却没有防备会被无关的人撞破这一幕……姚湘君面色一沉之后,刚想请两位夫人的丫鬟搭把手,把四皇子和沈采苡分开,便有人又从屏风后转来。

“沈夫人,沈六姑娘就在啊!”松竹低呼一声,看到眼前情形,直接就呆住了。

李氏面色也是猛然一变,四皇子?和六丫头躺在一起?

这还了得!

别说六丫头现在和子善有婚约,便是没有婚约,皇家也不是那么好嫁的。

按着老二的品级来算,六丫头就算是要当个侧妃,都很勉强。

沈家女可没有给人做妾的先例。

何况四皇子还和姚家姑娘……李氏脑中瞬间闪过许多想法,目光从姚湘君红着的眼眶上一扫而过。

“快,把六丫头扶到厢房去。”李氏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吩咐身边嬷嬷,说什么,也不能再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一幕了。

同时,李氏还对着秦夫人胡夫人行福礼,“家中姑娘不知道受了谁的算计,高烧昏迷时候出了这等事情,好在两位夫人都是品格贵重之人,我倒也不用太担心,还请两位夫人为沈家保密……毕竟,这丫头才十六岁,还是花一样的年纪。”

秦夫人胡夫人其实也看到了,沈采苡和四皇子的样子不对劲的很。

两人连忙回礼:“沈夫人放心,我们都不是多嘴之人,今日之事,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李氏这才安心了,转头看向姚湘君,姚湘君不等李氏说话,便直接开口了:“今日之事,是我思虑不周,见着沈六姑娘高烧昏迷,却还只留下一个丫鬟伺候着,以至于让人钻了空子,是我的不是。”

姚湘君非常歉疚,斩钉截铁说道:“既然有人敢在姚家做出这等龌龊事情,意图把姚家拉下水,我想,我祖母祖母,定不会就此轻轻放过。”

李氏颔首,“姚四姑娘说得对,对方这般嚣张,定然是不能轻饶的。”

李氏说话的时候,她身边嬷嬷已经伸手,要去搀扶沈采苡。

但想要移动沈采苡,自然惊动了旁边的四皇子。

沈采苡本就比较能抗迷药,此时被动来动去,很快就迷糊醒来,眼中模模糊糊映入了刚好转头看来的姚湘君的面容。

“姚……姚四姑娘……”哑着嗓子,沈采苡呢喃一句,忽然想起自己躺在床上不想动弹时候,听得已经有个小丫头代替了姚湘君来照看她。

难道姚湘君这是不放心,又回来了?

</br>

</br>

ps:书友们,我是苏星汝,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br>

</br>

第0124章 塞入床下

沈采苡发现有人再搀扶自己,想把自己抱起来,她浑身无力,只能被人抱起,身体却碰触到另一个人的身体。

沈采苡猛地一惊,眼睛瞬间睁大,侧头,便把一个男人的面容映入眼帘。

四!皇!子!

沈采苡震惊。

同一时间,四皇子也眼睛眨动,慢慢睁开,便看到一个女子面容。

她生得极是美丽,巴掌大的小脸通红,几缕湿漉漉的青丝贴在两颊便,眉心轻蹙,有一种病弱纤美之态,配着殊色无双俏美脸蛋,极是惹人怜惜。

心便有些不受控制地跳动。

他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身体中有一股劲儿,拖着他张不开嘴、说不出话,甚至连维持睁眼的动作都困难。

四皇子心中升起警惕。

不过混沌间却有些心安他认得那张让他心跳加速的容颜,且确切的知道,她与他无害。

便闭上了眼睛,努力对抗睡意。

“怎么回事?”四皇子闭上了眼睛,沈采苡还有些震惊,片刻后出声询问。

问完,沈采苡便知道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绝不可能是四皇子自愿和自己躺在一起的,说到底,不过就是陷阱罢了。

她眼睛转动,打量四周,看到大伯母李氏的面容之后,沈采苡松了一口气,“嘉怡……找到没?”

她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找到了,她没事的。”李氏回答了一句,正要带着沈采苡离开,走到院门的时候,她让秋月打开门,先观望一下。

秋月开门,而后又迅速闭上门,“夫人,来路上有人,我们出去一点会被看到。”

李氏是久经后宅历练的当家主母,哪里会不知道别人设了局,当然要巧妙的来撞破这个局,才算是事成。

这不,来揭开这个局、把事情闹大的人,这就来了。

“带我去厢房,然后从厢房窗户翻出去。”李氏正不知道如何破局的时候,沈采苡睁开了眼睛。

她努力快速说道:“大伯母带秋月去正房,和姚湘君对口供,就说您被姚家丫鬟找来接我,结果却没见到人;而我,其实是醒了之后,自己出了门,遇到正在寻我的咱们家丫鬟,就被扶回祖母所在的院子了。”

“至于四皇子,你们把他塞了藏在床下,而后让那两位夫人随便一位,把她人中掐红,装着头晕躺在床上,你们就都围在旁边关切问候,至于我,你们便都说没看见。”

“顺便,让姚湘君派丫鬟赶紧去请为病人请大夫,这才符合她的为人和性格。”

“安排完事情之后,大伯母便直接离开,撞到别人问你,你便说来接我的,结果没看到我,便赶紧要去找我。”

总之要与四皇子撇清关系。

这时间,已经容不得李氏再想别的办法,且沈采苡一向能干可靠,李氏立即应下。

在李氏看来,尽管沈采苡这个办法还是会有些破绽,而幕后设计此事的人,就算是没有现场捉奸,说不定也会传出其他不好听的话。

但只要没人看到沈采苡和四皇子躺在一起,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

反正不管有什么传言,死不承认便是了。

李氏看嬷嬷扶着沈采苡进了厢房,自己疾步走进正房,与姚湘君秦夫人等人说道:“快,有人快来了,我们快把四殿下藏在床下。”

一边说着,她一边上手,口中说着“四殿下,臣妇得罪了”,与人一起,把四皇子塞到了床下。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李氏也没停止说话。

“秦夫人,让您的丫鬟把您的人中掐红,您躺在床上装头晕恶心。”

“诸位,已经有人朝着这边院子来了,现在离开实在是来不及,因此我让人带着六丫头进了厢房,待会儿从厢房窗户离开直接,回我母亲身边;至于这儿,只说我被请来,发现我家六丫头并不在即可。”

她目光肃然扫过其他人,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明白。

李氏又问姚湘君,“之前姚四姑娘,是怎么遇到我家六丫头的?”姚湘君丫鬟只说沈采苡生病了,其他却含混着,未曾说清楚。

姚湘君沉吟片刻,与李氏说道:“还请沈夫人见谅,我之前并未说实话。”

她面上表情无比真诚,向李氏道歉:“我并非是见到沈六姑娘在路边坐着脸色难看,才把她送到这个院子休息,而是听到一声惨叫……”

姚湘君把事情的真实经过快速与李氏说了一遍,而后道歉,“当时我想着家丑不可外扬,便换了另种说法,如今想来,害六姑娘的人,怕是与害楠哥哥的人,是一伙的。”

她又讲了之后的事情,“我与松竹扶起沈六姑娘,便把她扶到这个院子,之后我遣松竹去请沈夫人,松竹在路上遇到我七妹妹,七妹妹便遣了身边丫鬟蔻儿来照顾沈六姑娘,换我离开去给祖母祝寿。”

“我离开后与七妹妹汇合,之后想着还有些事情要嘱咐蔻儿,便和七妹妹回转,回来发现蔻儿并不在此时,而我一进来,就发现秦夫人和胡夫人在此,内室里……”

接下来不用明说,众人也知道,内室里睡着四皇子和沈采苡。

姚湘君的面色有些奇怪,众人只当是她想起四皇子和别的女人有了接触,她心底不舒服。

姚湘君想要的就是这样效果,有这个原因在,她情绪外泄的地方,便是有什么不对,别人也不会想到其他方面,只会觉得她是心中不舒服。

姚湘君说完,李氏和姚湘宁的目光,就都落在了秦夫人胡夫人面上,看她们是什么情况。

秦夫人已经被丫鬟掐红了人中,躺在了床上,她与胡夫人皆是面含苦笑。

见李氏目光看来,还是秦夫人开口说话,“我与堂妹久未见面,想找清静地方说话,看这客院与其他地方相隔较远,而锁头都搭在院门上,内里应该是无人,因此我们便进来了;一进来,便发现了……”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至于姚四姑娘口中的丫鬟蔻儿,我们并未见到。”

姚湘宁虽然也跟着点头了,心却是揪起的。

她有些着急,蔻儿是她的大丫鬟,平日里很是妥帖,不可能扔下沈六姑娘不管……

可秦夫人她们进来的时候,蔻儿偏偏不在……

</br>

</br>

ps:书友们,我是苏星汝,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br>

</br>

第0125章 后悔

这么一想,姚湘宁就想要哭了,她是被姚二夫人养得弱了一些,也不够机灵,可不傻啊,眼前的情况明摆着有人陷害四皇子和沈六姑娘,他们连四皇子都敢动,自己的丫鬟碍了他们的事情,下场可想而知。

可如今时候,却不是她关心自己丫鬟下落的时候,她便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姚湘君细心,发现了姚湘宁的心思,姚湘君自然知道蔻儿怎么了,但这事情,她会烂在心里一辈子,永不会诉诸于口。

但她握住了姚湘宁的手,默默安慰,十足好姐姐的样子。

事情的经过,在这简单快速的讲述里,被描绘的一清二楚。

李氏点头,她没空管姚湘宁的心情,凝神思索片刻,而后说道:“我来说一下重点。”

“姚四姑娘见到我家六丫头头晕发烧,因此扶了她来这个院子休息,并遣人去告知我,结果等她再回转,便发现丫鬟蔻儿与我家六丫头都不在了,反而是秦夫人因为头晕在此处小憩,至于我家六丫头和蔻儿去了何处,姚四姑娘并不清楚。”李氏叮嘱姚湘君,“请姚四姑娘切记。”

姚湘君点头,姚湘宁也跟着点头。

李氏转向秦夫人胡夫人:“两位夫人想找清静地方说话,结果秦夫人昏倒,因此进来这院中休憩,结果先是姚四姑娘进来,后又是我进来,都是找我家六丫头的,不过两位夫人并未见过我家六丫头。”

秦夫人和胡夫人点头。

“而我,被姚四姑娘丫鬟叫来,却发现只有几位在,并未见过我家六丫头,或许,她可能是觉得头不怎么晕了,便让姚七姑娘的丫鬟引着回去了,因为秦夫人生病,因此我便在此处稍作逗留关心秦夫人几句。”

“总之,我们知道的就这么点,其他的一律不知道,各位看此法是否可行?”李氏与沈采苡相处久了,也能抓住沈采苡谋划中的重点,清晰利落的把各人该注意的说清楚。

她这么询问,其他人急忙点头,“沈夫人安排的极为合适,我等一定遵照行事。”

事情要是出了纰漏,对她们可都没好处。

李氏安排完毕,稍微顿了一下,见姚湘君只是拉着姚湘宁的手,却没有动作,李氏忍不住眉心轻蹙,这姑娘听说也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她本以为是真的,如今发现,比之六丫头,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心底有些看不上,李氏还是出言提点,“姚姑娘,还请你派个丫鬟去请大夫来,客人头晕不想给主人添麻烦,不请大夫,但主人发现了客人不适,总要为客人着想的。”

姚湘君看似在安慰姚湘宁,其实也有些心神不宁,听李氏说话,才猛然回神,是她疏忽了,她急忙让松竹去请大夫。

秦夫人却忽然一拍头,开口说道:“我之前已经派了丫鬟去请姚二夫人了。”

众人眉目就是一凝,李氏急忙问道:“秦夫人是如何让丫鬟和沈二夫人通秉的?”

“只说有点事情,想请姚二夫人来一趟。”秦夫人也不傻啊,怎么可能直接就让人把这种阴私事情传给姚二夫人,“我叮嘱过,让丫头悄悄把姚二夫人请来,不要惊动了别人,也不许把事情直接说出去。”

闻言,李氏稍微松一口气,“秦夫人这个丫鬟,可还机灵?”

能带出门的,一般都是机灵懂事的丫鬟,不过李氏还是问了一句。

秦夫人点点头,李氏便说道:“既如此,就请胡夫人赶紧把你身边丫鬟派出去,如果遇上了之前的丫鬟,便在她开口之前,说您只是小小昏迷片刻,现在已经醒了。”

“至于四殿下,便是被发现了,咱们也要说不知道四殿下被人塞在床下。”

疏漏极力被补上,剩下就是听天由命。

众人再次点头,姚湘君带起精神,按照李氏说的,派了松竹去请大夫,而后自己坐在床边,关切询问秦夫人情况。

虽然坐到了秦夫人的床前,并按照李氏的吩咐在做事,但姚湘君现在心中无比的后悔。

如果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她根本不会与七妹妹一起回来。

四皇子就算是被发现和沈采苡苟合,并因此被皇帝和朝臣更看不上,也比自己被卷进这事情里来的好。

她真的害怕,自己的名声上有污点,因此导致自己无法嫁入皇家若无法成为皇家媳,她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姚湘汀踩在她头顶上了。

因为心事重重,她的神情便有些僵硬。

李氏便说道:“姚四姑娘,你这样紧张可不行,你此时需要做好一个主家的样子,应该是担忧关心秦夫人,而不是一脸紧张像心虚的样子。”

姚湘君缓缓点头。

到现在,后悔也没用了,按照这沈夫人说的,极力把事情撇清,倒还真有可能从这事情里全身而退。

见她打起精神应对,李氏松一口气,说道:“如此,我就先走了,遇到别人,我会说我被请来接我家六丫头,却没见到人,便关心了秦夫人几句,接着因为担心六丫头,要赶紧去找她了。”

众人再次点头,各就各位开始按着李氏的安排开始行事,而李氏则再次看了一眼屋内之后,带着秋月转身离开。

秋月刚拉开院门,李氏迎面就遇上姚三夫人。

李氏早就知道自己一出门就会遇到人,看到是姚三夫人,她也没有觉得奇怪姚家二老爷三老爷都是如今的姚老夫人嫡出,亲近是自然的,做些阴私的事情,自然也是亲近信得过的人,才方便。

李氏装作诧异的样子,与姚三夫人见礼,目光却盯在了姚三夫人的面上。

姚三夫人见到她之后,眼睛猛地一闪,继而才恢复正常,笑着询问:“刚刚是沈夫人在此处休息?”

李氏直视着姚三夫人。

姚三夫人看似是在漫不经心询问,然而李氏又不是天真懵懂的小姑娘,怎么能看不出她藏在漫不经心下面的在意和审视。

李氏叹口气,眉目间有轻愁:“三夫人也知道,之前我那侄孙女忽然不见了,我们分开找她,结果小丫头找到了,我家六丫头却不见了,刚刚松竹姑娘来见我,说是她与姚四姑娘碰到了我家六丫头,并把她安置在院中休息,谁知道我过来接她,她好像已经离开了,我得去找找她。”

</br>

</br>

ps:书友们,我是苏星汝,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br>

</br>

第0126章 别多想

姚三夫人目中闪过震惊,那沈六姑娘,不是应该乖乖和四皇子躺在一起,等着她们去捉奸么?

不在?怎么会不在?

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然而却被一直注视着她的李氏看得一清二楚,李氏心底冷哼了一声,疑惑反问姚三夫人:“三夫人怎的来此?是有何要紧事要办?”

姚三夫人叹口气,无奈回答:“我家那小祖宗虽然调皮,却也孝顺的紧,听丫鬟说松柏长青可寓意长寿,便闹着要来折了松柏枝叶进献给老夫人,我本是不让的,结果这会儿怎么找他都找不到,便只能来长着松柏的几处院子碰碰运气。”

李氏回头看了一眼院子,确实,在院墙边有两颗松树。

这理由真是找的好极了,李氏当然不会戳破,反而面上绽了笑容,诚挚夸赞,“小人儿,这孝心最是纯粹,也最是令人感动,三夫人有福。”

三夫人一副被夸赞了自己孩子后很高兴、又要掩饰不要太得意的样子,一边笑着和李氏说了几句,一边也走进了院子。

姚湘君出来了,她面含忧色,直接走到了姚三夫人的身边,行礼之后急忙回禀,“三婶娘,您来的正好……”

李氏还站在院中没有离开呢,因此姚三夫人见到姚湘君从正房中走出时候,面上瞬间震惊不能言的神情,让她看了个正着。

要不是场合不对,李氏忍不住想笑出声来,她趁机对这姚三夫人提出了告辞。

姚三夫人这会儿哪里顾得上李氏,早就做好的谋划跑偏了十万八千里,偏偏刚刚丫鬟还回禀自己,说是一切顺利。

眼前这情形,可与顺利能扯得上半分的关系?

姚三夫人掩在广袖中手轻轻颤抖。

姚湘君刚刚心中后悔不迭的时候,注意力不集中,因此反应有些迟钝,如今为了事情不被拆穿,她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她的三婶娘,自然不会错过姚三夫人尽力想要掩饰,却因为太过震惊而没有完全掩饰好的神情。

姚湘君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只是忧心忡忡与姚三夫人说了找秦夫人的事情,而后说道:“之前秦夫人已经让身边丫鬟去回禀母亲了,侄女还以为婶娘是带着大夫过来的呢。”

姚三夫人面色有些僵,不过毕竟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她终于完全掩住了心中震惊,一边装着关心秦夫人的样子往屋里走,一边说道:“我是来找你十二堂弟的,至于秦夫人之事,我还不知道,我这就让丫鬟去催催,看大夫何时才能来?”

姚湘君应了一身,而后低声轻叹:“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待过两日,侄女要去庙里拜拜,为全家人祈福求平安。”

姚三夫人点头,面上也有写轻愁,“可不是么?”

进了正屋,秦夫人和胡夫人按着原先李氏给出的说法行事,而姚三夫人在发现屋中确实是空无一人之后,实在是有些惊疑不定。

谋划了这么久的事情,所用的人手自然也是可靠的,决不可能糊弄她们,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四皇子的属下发现四皇子中计,然后把他救走了?听说四皇子麾下有不少的能人,上次还曾把这些人借给三皇子,才让三皇子最终翻了身,打算了六皇子计划。

这次,也是他那些很有能耐的属下找到了他么?

姚三夫人心有些乱,却还得安慰秦夫人:“你且稍微歇一会儿,我这就让人去催催大夫快来。”

秦夫人拉住了姚三夫人的手,她可以装着有些无力的样子,说道:“三夫人且慢……我并无大碍,当时只是一阵头晕,如今已经好了,莫要兴师动众的,扫了老夫人的兴致就不美了。”

姚三夫人有些犹豫,为了今天谋划的大事情,他们让人看到姚家内部的纷争这本来便是计划中的一环,刻意把姚家内里的不和暴露出来,让帝位上的那位,明了姚家也是有弱点的,如此才不会太过忌惮姚家。

家丑外扬,老夫人本已经很不高兴了,再来一个生病的,岂不是更让老夫人不痛快?

她这一犹豫的时间里,秦夫人已经又笑着说道:“三夫人有事便去忙,我这儿不碍事的,休息一会儿便可去赴宴,若三夫人不放心,让姚四姑娘陪着我也好,您留个丫鬟候着也好,都无碍的。”

姚三夫人目光闪了闪,她缓缓点头歉意看着秦夫人:“实在是今日太忙了一些,怠慢之处,还请秦夫人见谅。”

又寒暄几句,姚三夫人带着自己的丫鬟转身离开,不过走之前,她笑着对姚湘君说道:“我这儿抽不开身,但没人陪着秦夫人可不行,咱们四姑娘最是妥帖不过,就辛苦你了。”

姚湘君有些不甘心。

她真的很想在人前显示一下自己为祖母准备的寿礼,再得别人的夸赞,为自己的名声更添一层光彩。

可她是“懂事妥帖、亲和温婉、满腹诗书”的姚四姑娘,就算是长辈不托付,她也得主动请求留下,照看秦夫人。

姚湘君唇边含着笑,“三婶娘放心,我会照顾好秦夫人的。”

姚三夫人敷衍的点点头,转身就走了,姚湘君看着她背影,目光中有些怨毒,又充满快意。

看,她们谋算了许久的事情,还是被自己破坏了。

心底冷笑一声,转头进屋时候,面上已经又是姚四姑娘该有的姿态,她进去叮嘱秦夫人:“夫人且等等,我这就去找四殿下身边侍从来。”

只有四皇子的属下,能悄无声息的带走四皇子,不被别人发现。

然而姚湘君还没来得及行动,后面窗户便开始轻轻作响,片刻后,原本关着的窗户被打开了,露出一张毫无特点的脸。

不过这人,姚湘君在四皇子身边多次见过,知道他是四皇子的属下,叫林一。

她狠狠松了一口气,“林一,是你,快进来。”

“两位夫人、姚四姑娘,在下僭越了。”林一对着姚湘君三人一拱手,从窗户跳了进来,“姚四姑娘,我追踪殿下踪迹至此,敢问姚四姑娘,殿下现在人在何处?”

姚湘宁的眼睛往床底下撇了一下。

林一沉默了片刻,弯腰把四皇子“请”出来,嘱咐众人须得守口如瓶后,背上四皇子快速离开。

窗户被姚湘宁的丫鬟阖上。

四皇子已经被人救走,就如同悬在头顶的剑已经被人入了刀鞘,危机解除,秦夫人胡夫人狠狠松一口气。

原本还站得端庄的胡夫人手软腿软,直接坐在了床边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既然已经没事了,我也就先回去了。”秦夫人也是冷汗出了一身,现在松懈下来,同样的手脚酸软,直接就向姚湘君告辞。

姚湘君点头应下:“好,我让我身边丫鬟送您两位……至于夫人身边丫鬟,我会通知她自己回去的。”

秦夫人谢过姚湘君,被松竹和胡夫人扶着下床,朝外走去,秦夫人心细,她怕在外面遇上别人,便直接装病装到底。

结果倒是赶得很巧,她们出门刚走了几步,秦夫人就看到自己身边丫鬟跟在一个穿着体面的嬷嬷身边,正快速走来,胡夫人的丫鬟也跟在旁边,同行的还有大夫。

那嬷嬷上前见礼之后,便要让大夫给秦夫人把脉。

秦夫人这会儿只想赶紧回家压压惊,睡一觉,特别那嬷嬷似乎带着点儿试探的意味,秦夫人更不想让大夫看了,可一般而言,遇到这种事情,总也不能坚辞主家好意,让主家丢脸。

秦夫人只能坐回了床榻上,让大夫问诊。

大夫说秦夫人可能有些心悸之症,让秦夫人以后要多注意,情绪不要波动太大,否则像是今日这种昏迷休克的情形,还是会有的。

大夫还建议秦夫人以后无论去哪儿,身边都要带着人,同时带着缓解的药丸。

秦夫人叹口气,“就是见着妹妹太高兴了,没想到会这样。”

得了大夫的这个结论,嬷嬷眼中对秦夫人的审视怀疑眼光尽去,她赔笑说道:“两位夫人姐妹情深,让婆子真是羡慕。”

秦夫人和胡夫人终于是离开,姚湘君眼看时间还来得及,急忙拉着姚湘宁赶到宴席现场。

老天也在帮助她,这么一桩要命的事情,没多久便解决了,而且还半点没有让她的名声受损。

而同时,也还能赶得上祖母的婚宴,向别人展示自己准备的寿礼,让人看到她的孝心。

不是不想让我出风头么,我绝不会遂了你们的意。

…………

等姚湘君赶到宴席场地时候,三皇子四皇子与六皇子,都已经在了。

姚琛乃是太子少傅,常常教导皇子皇女学业,乃是几人名义上的师长,今日又是姚老夫人六十整寿,既然皇帝都给了恩典,他们便也齐齐上门,前来拜寿。

姚湘君察觉到四皇子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这次她却没有如同往常那样对着四皇子露出笑容,而是装作不经意,避开四皇子注视,捧着自己的寿礼,等着拜寿进献。

四皇子眉心微微蹙起,只是此刻他虽然已经意识清醒,能够坐在此处、不让人看出端倪的与他的兄弟和朝臣周旋,实则如今他脑袋里时不时便有尖锐痛楚闪过,如同有人拿着锤子再敲他脑仁一般。

心中自然是恼恨已极,小六可真是阴毒,竟然生生要让他背上淫辱臣妻的名声他不知道之前别人给他准给的女人乃是一个歌姬,还以为一直就是沈采苡。

而沈采苡虽然没有成婚,可有了婚约的事情,却是满京城都知道的。

幸亏,沈采苡有急智,才让他摆脱困境,可总归是被湘儿看见了……

四皇子目光落在姚湘君身上,想着等宴席结束再去找姚湘君,与她解释今日宴前发生的事情,免得她心里因为今日难受。

一想到这件事情,四皇子心中便充满怒火。

他真是没想到,姚家二老爷亲手泡的、分与他们三人的茶,竟然会有问题,更没想到,姚家竟然会纵容小六的人埋伏他。

他为了表示对姚家的尊重,来的时候,并未带惯常随身的暗卫,只带了松墨和林一,松墨贴身伺候他,林一的作用也不是护卫,而只是为了方便他有事给人传话时候跑腿。

事发时候,林一刚好不在身边,松墨又是不济事的;而他吃了药茶,又被人围攻,最后还是被人抓住打晕。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这种亏了。

若非是沈采苡那个女人当机立断,这会儿,他怕是已经沦为笑柄是的,四皇子确信,今日危机之下,想出办法解决事情的,不是李氏,而是沈采苡。

那时候他虽然被塞入了床底下,人看着是昏迷不醒的,但其实只是睁不开眼、身体不受控制,意识却还是清醒的。

他清楚的听到了今日事情的经过,听到李氏有条不紊的分析情况、安排处理事情,他那微微有些混沌的脑中,竟然升起一个念头李氏处理的这般的干脆利落,倒像是那心思诡谲的女人想出的办法。

不然,李氏不可能这么大胆,连犹豫都不带犹豫的,上手就把自己堂堂皇子,往床底下塞的。

只有那个女人才会这般的果决,这般的放肆。

想到沈采苡,四皇子面前忽然浮现出她巴掌大的小脸上,青丝沾发、脸色嫣红的脆弱模样。

平日里千般面孔皆有,唯独两次见到她的脆弱模样,却才更像是真实的她。

四皇子心猛地一跳,又有一丝忧心。

听说她高烧,不知道现在醒来没有?

四皇子沉吟了片刻,悄悄招来林一,让他去探一下沈采苡的消息,若是可以,安排府中秘医,为沈采苡诊治。

林一心有诧异,他可没见过自己的主子,对除了姚湘君之外的人这般上心过。

因着心中所想,林一虽然并未在四皇子面前露出异色,然应答的动作总归是稍有迟疑,不若往常俐落。

他就听到四皇子淡漠开口:“别多想,今日事情她知道的不少,她昏迷着,我如何问询?何况,她也算是我麾下幕僚。”

</br>

</br>

ps:书友们,我是苏星汝,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br>

</br>

第0127章 鹤寿图

林一觉得更怪异了,主子做事,何时会这么详细的和他们解释原因?

倒更像是在掩饰什么一般。

不对,应该是说之前主子根本不会察觉到他心中疑问,更不用说特意解释了。

不过林一这次并未因为心中所想而让自己稍有迟疑,立即应下了,悄然离开。

这时候,四皇子忽然被一阵喝彩所惊醒,他抬头,才看到堂中姚湘君正与松竹在展现自己的贺礼。

四皇子微怔,他刚刚竟然没怎么注意献寿礼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么只不过两句话的工夫,便到了湘儿献寿礼了。

四皇子心中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也是正常,毕竟往日里与湘儿一起,他都是已经处理完了其他的事情,不像是今日遭了这么大变故,又刚召集了人手在姚府查探,并在等待查探的结果

他想知道,今日之事,到底只是姚家二爷三爷的意思,还是姚家当家人姚琛的意思。

这两者差别太大,意味着他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也必须要采取截然不同方式,结果自然也是大不相同的。

这种一旦处理不好,便可能会让他这些年努力打水漂的重大事情,他一时分神,也是正常。

四皇子如是安慰自己。

却忘了往日里只要是姚湘君在,他所有的心神,定然都是在姚湘君身上的,便是有不得不处理的事情,也会分出三分心神关注姚湘君。

所有时候,都是他先与别人为姚湘君赞叹骄傲,从不会像今日这样,直到姚湘君展开了寿礼、并得了众人交口称赞,他才被别人的高声赞叹惊醒,注意到姚湘君在做什么。

从未有过。

…………

今日姚家献寿礼是从姚家二老爷开始的,他们这一辈献礼完毕之后,便是姚家的小辈。

姚家大姑娘和姑爷奉上玉雕的寿桃摆件,整个摆件巧夺天工绿叶青桃红尖,看着似乎都闻到了桃子的香味,赢得众人夸赞。

姚家二少爷被禁足,三少爷和三少奶奶献上的是一副前朝字画,自然也是价值连城的稀罕东西。

到姚湘君,她抿唇轻笑后,与松竹一起,展开了自己的寿礼。

薄如蝉翼的丝帛上,一面画着鹤鹿同春,一面画着五福捧寿,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画面,却巧妙至极的合在一起,互不影响,心思之巧,令人赞叹。

众人对这幅双面鹤寿图交口称赞时候,四皇子回神,目中也露出欣赏之色湘儿总是如此心思玲珑,令人喜欢。

姚湘君抿唇轻笑,与松竹后退许多,众人不明所以,待得她后退到足够远,忽然便有人一声惊呼,继而,有更多人开始低声惊呼。

姚湘君退得远,那丝帛上的画面,就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寿字,周围的其他图案,则变成了祥云与如意状衬托着这个寿字。

一张丝帛,诸般变化,众人的赞叹已经变成惊叹。

立即便把之前姚大姑娘和姚三少爷的礼物比了下去对姚家这样的人家来说,只用钱就可以买来的物件,怎能比得上这种花费了很多心血亲手制成的礼物呢。

“姚四姑娘果真是心思玲珑,才慧无双。”当下便有人高声喝彩,引来众人相附和,一时间堂中尽是夸赞姚湘君之人。

四皇子眼底含了笑意,听着别人夸张姚湘君,心中亦是与有荣焉。

姚湘君面上只带着亲和笑意,端淑得体地与众人行礼之后退下,一副不骄不躁、并不为别人的称赞骄傲的样子。

心中却是满意极了,她要的就是这样让众人震惊并交口称赞的效果,想来今日之后,她的名声,会更上一层楼。

姚湘君这般想着,便与松竹一起,小心收起画卷,而后退到一旁她当然没错过四皇子看向她的惊讶赞叹的目光,有同样目光的,当然还有三皇子。

姚湘君心内烦恼又得意,不过想着四皇子和沈采苡有了那么件事情,无论如何,拖四皇子一段时间,是足够了,心中就安稳了许多,站在一边看这别人献寿礼。

接下来姚家几位嫡系孙辈的礼物,虽然都是名贵精致的,然而姚湘君风头出在前面,其他人很难越过去。

其中一个年纪尚幼的姑娘不服气,低声抱怨,“这寿礼确实是用了心的,然为了那点巧思,整幅画都画得刻意无比,没有一点儿的灵气,完全是本末倒置。”

她也是爱画的,怎么不懂那幅画的优缺点。

但毕竟交口称赞的人,还是占据了绝大多数。

献礼过后便是午宴,席间觥筹交错,热闹无比,之前发生的事情,早就被他们选择性的遗忘。

甚至连沈琰沈瑛,在宴席间也是言笑晏晏。

……

待得午宴散场,林一已经回到了四皇子身边,回禀说秘医已经派出,去为沈采苡诊治,同时还抓住了几个并非是姚家下人的姚家下人,并已经带出姚家,关起来在审问了。

四皇子忍着脑中疼痛,微微颔首,“等沈六醒来,记得通知我。”

他留下这么一句吩咐,便去寻找姚湘君。

姚湘君见四皇子来,心中便有些紧张心虚,她怕四皇子追问她考虑的如何了,不过很快姚湘君就挺直了腰杆。

有沈采苡的事情在,该被质问的是四皇子,她得先声夺人。

因此四皇子走近,姚湘君立即低下了头,逼着自己眼眶泛红,却还在听到四皇子叫她时候,强笑着抬起头,“楠哥哥。”

她装出“我有心事,但努力装作自然、不让你看出来”的样子,四皇子看她眼眶微红,心就揪紧,“湘儿,怎么了?”

姚湘君努力笑着摇摇头,“无事。”

四皇子沉默片刻,低声说道:“今日之事”

“今日我什么都没看到,楠哥哥,我……我还有事,先走了。”姚湘君立即打断了四皇子的解释,福身行礼打算离开。

她当然不可能乖乖等四皇子解释完毕,否则到时候,该是说原谅他,还是不原谅。

两个选择都不是那么好说的,她不想。

四皇子快速伸手,拉住了姚湘君,“湘儿!”

“放手。”姚湘君紧紧咬着唇,四皇子却不肯听她的父皇的逼迫越来越紧,他要为自己努力一把。

“湘儿,我心悦你,今日之事,你也知道,都是意外……”四皇子急速解释。

她当然知道是意外,姚湘君垂着头,“可是,沈六姑娘确实是……她在我姚家受难,本已脱离危险,却又无辜被你连累,女儿家清名何等重要,楠哥哥难道想做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么?”

姚湘君并不很在意沈采苡的名节,但现在情势需要,她便扯出来,完全一副为人着想的样子。

四皇子神色一正,低声道:“湘儿,不得胡言!沈六姑娘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此事若是外传,才是真的连累她。”

沈文和投效于他,且沈采苡如今也是他幕僚,在他设想里,方承嘉同样将会成为他手下的肱股之臣。

三人都关系重大,他只是不喜欢沈采苡的心机深沉,却不希望传出什么真正对她不利的传言,伤了他和沈文和方承嘉的君臣情分。

然想到沈采苡有未婚夫,他心中略显烦闷,这种情绪有些莫名其妙,四皇子把它归结为:可惜。

可惜方承嘉那般俊秀人物,竟有个心机狡诈的未婚妻。

四皇子很少这般正经告诫她,姚湘君微怔,心中有些不悦,然却点头:“楠哥哥说的对,是我疏忽了。”

四皇子眉眼舒缓,虽然并未露出笑颜,却是他很是温和的表现了。

他垂了眼睑,低声询问:“湘儿,我”

“四弟,原来你在这儿,可让三哥我好找。”三皇子爽朗笑声传来,四皇子舒缓的眉目瞬间恢复冷漠疏离,姚湘君却大大松了一口气。

三皇子是故意找过来的。

他刚刚就发现四皇子不见了,想起最近父皇让杨德妃张罗着给四皇子寻摸皇子妃的事情,三皇子瞬间提高了警惕。

因心系大业,他于女色上,并无多大兴趣,然如今他正妃将陨,其后是势必要再娶正妃,目光便落在了姚湘君身上。

姚湘君出身高贵、才名远扬,虽然姚家另一个姑娘是小六的未婚妻室,照理来说父皇不会同意另一个姚家女成为皇子正妃。

但三皇子相信事在人为,无论如何,不试一下三皇子是不甘心的,在三皇子想来,只要自己娶了姚湘君,姚家的势力就算是大部分为小六所用,可大儒姚却肯定是站在姚湘君这边的。

光是一个姚所具有的名望与号召力,就够他用一个正妃的位置来换了。

今天姚家老二老三算计四皇子,三皇子最初无所觉,后来发现了端倪,三皇子第一反应不是帮一下自己兄弟,而是如何把证据抓在了手中。

不过三皇子以为姚家人会成功,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失败了,三皇子虽然有些遗憾,可也能接受比起四皇子名誉扫地,三皇子更欣喜的是掌握了姚家老二老三害四皇子的证据。

四皇子对他的大业没有威胁,可姚家若是投了六皇子,却对他影响甚大。

有了姚家老二老三“谋害皇子”的证据,不怕姚琛这个太子少傅不屈服,但让姚琛真心实意帮他,和被威胁之后满心不痛快不得不屈服来帮他,其效果自然是完全不同的。

三皇子就更想把姚湘君娶作正妃了,到时候他给足了姚琛脸面,又有把柄隐隐威胁,相信姚琛不会不识时务。

三皇子此刻干脆把姚湘君视作自己的所有物,不喜欢四皇子觊觎,才会紧跟在四皇子身后过来,打断两人说话。

姚湘君垂了眼眉,端庄给三皇子见礼,之后便以不打扰他们兄弟二人谈事离开。

四皇子幽深目光落在三皇子面容上,虽并未沉下脸,然三皇子敏锐感觉到他心中不悦,在四皇子目光逼视下,不知道为何,三皇子有些心虚,甚至有种他在面对隆安帝时候的感觉。

不过好在,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再看四皇子时候,已经没有了那种压迫感。

三皇子就当是自己感觉错误,随便扯了一件事情问过四皇子,就当是他找来的原因了。

四皇子盯着三皇子的背影看了一眼,目光沉沉,之后与主人告辞回府,才知道沈采苡又昏迷过去了。

四皇子眉目微凝,“不是让秘医过去看过了么?”

林一跟上,低声说道:“秘医说,沈六姑娘乃是急怒攻心出了汗,又被冷风吹,本就已经身体不适;再遇了危险,惊怒交加,兼有恶药伤身,数种缘由并举,才会高烧不退,此次,怕是有些凶险。”

四皇子呼吸轻滞,指尖微凉,声音有些沉:“凶险?如何凶险?”

“若是高烧明日还不退,可能再难醒……”林一的声音,随着四皇子身上越来越沉凝的气势逐渐消音。

“没有可能,她一定会醒。”四皇子斩钉截铁断言,手掌握拳,片刻后吩咐:“让秘医潜入沈家,守着沈采苡,不管他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救醒沈采苡。”

林一压下心中惊疑,领命而去,四皇子在书房踱步片刻,又叫来高伟彪询问:“沈文和可还在姚家?”

“回禀殿下,确实如此,他看着并无大碍,只是毕竟是撞了头,暂且不能移动,要静养才可。”

看来沈文和果然是没有大碍,这下沈采苡应该安心了。

然而事情并不如四皇子想的那般顺利。

沈采苡倒是第二日退烧并醒来了,沈文和却没有。

他已经昏迷了三日,最终被移回沈家,却依然昏迷不醒。

沈琰和姚琛都已经请太医为沈文和看过,然沈文和依然昏迷不醒,最后沈琰跪在隆安帝面前,红着眼睛祈求隆安帝,能指派一位御医为沈文和诊治。

虽然都供职在太医院,但御医专为太后、帝后、太子太子妃诊病,其他人无权请动御医,只能请太医。

隆安帝对沈文和印象也是极好,初初听得沈文和并无大碍,再听到如今他还没醒,隆安帝便指派两位御医,去为沈文和诊治。

</br>

</br>

ps:书友们,我是苏星汝,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br>

</br>

第0128章 躲避

御医至沈家,得出的结论却与之前大夫的结论相同。

其中一位御医对祝由科也有涉猎,诊治过后,与沈家人说:“沈大人,实不相瞒,小沈大人身上伤势并不严重,本该早早醒来,如今一直未醒,我等也是无能为力……”

见沈家人一脸的焦急担忧,御医迟疑片刻,压低声音又道:“沈大人不若上普安寺,恳求下圆空大师,看圆空大师愿不愿意来查看一番。”

沈琰闻言一怔。

圆空大师德高望重,连皇帝都很信服他,但他不良于行,很少出山门,便是太后皇帝欲见,也须得亲自上山。

请圆空大师下山,实在是有些难。

只是御医都束手无策,又建议去请圆空大师,沈琰也不能不重视,他谢过御医又送上红封,之后亲上普安寺,去请圆空大师。

谁知道圆空大师一口答应了下来,当即随沈琰下山,见到沈文和,又询问了沈文和生辰八字之后,圆空大师面色凝重,让沈琰把沈文和最亲的血亲,也请了过来。

沈瑛是本就在旁边的,而王氏与沈采苡带着两个孩子,之前都在外面,如今被沈琰叫了进来,站在了圆空大师面前。

圆空大师又要了沈采苡与王氏等人生辰八字,之后面色肃然与沈琰告辞:“沈施主,情况贫僧已经知晓,此事略有棘手,须得请小沈施主与这位女檀越,去寺中小住,待到年后,方可回来。”

他又解释了一句,“这位女檀越与小沈施主一奶同胞,血脉最是亲近,所以非她不可。”

沈琰微惊,但圆空大师神情肃然,面上是说不出的郑重,他心一跳,急忙应下:“好,我这便让人收拾行李,送他们随圆空大师上山。”

圆空大师双手合什,与沈琰行礼别过,三人被竹椅抬上山,进了普安寺。

同行的还有鲁嬷嬷丁香和冬青冬柏。

等沈采苡在山上安顿下来之后,四皇子才接到了消息,他眉心轻蹙。

普安寺乃是大靖朝最有名的寺院,没有之一;而院中几位高僧,都很有些神异。

别人不清楚,四皇子却知道的,几位大师曾联袂解决过一些大靖朝内的祸乱,也曾与隆安帝预警,让大靖朝在几次大灾前提前做好准备,救下诸多百姓性命。

甚至圆空大师的一条腿,也是某次平息祸乱的过程中失去的。

隆安帝曾经欲封圆空大师为护国法师、封圆兴、圆锡两位为护国罗汉,甚至连寺庙名字中含一个“安”字,隆安帝都特别叮嘱不须避讳,不用改名。

护国法师的称号被圆空大师婉拒了,不用改名这个恩典圆空大师却接了下来。

他只愿意留在普安寺,侍奉佛祖,平日里隆安帝若有疑问,也会上山请教,或者派人前去请教。

因此圆空大师愿意下山为沈文和诊治,让四皇子诧异不已,但更让四皇子诧异的是,圆空大师竟然把沈文和和沈采苡一起带了上山,还要他们住下,年节都不让返家。

沈文和,到底得了何种病症?

他有心想问,可此刻他正在进宫路上,暂且不方便;而姚湘君近几日避而不见,从松竹口中套出的话,说姚湘君乃是因为他曾与沈采苡“同榻而眠”,故而心有芥蒂。

他满腹心事无法言说,心中蕴满躁郁之气。

至于皇帝让他进宫的目的,四皇子也清楚的很

这些日子,杨德妃请了不少官家千金进宫说话,言谈间多有暗示,想来杨德妃宫中,应该堆满了这些官家千金的画像,等他稍后挑选吧。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

四皇子面色冷淡疏离,“儿臣暂且不想成家。”

隆安帝沉下脸,正要斥责,有大太监躬身进来,在隆安帝耳边低语几句。

四皇子耳力极好,听得分明,乃是圆空大师请隆安帝御笔亲提“国之栋梁”四字,并加盖玉玺宝印,钦赐沈文和,让四皇子送至普安寺,并要求四皇子也在普安寺小住几日。

隆安帝声色不动,微微颔首,之后吩咐太监宫女伺候笔墨,待得墨迹干去,抬头看四皇子。

“把这幅字送与普安寺圆空大师,并听圆空大师吩咐。”隆安帝开口,太监便小心把这幅字折起,递与四皇子。

四皇子以为暂且逃过一劫,却听隆安帝又开口:“莫要以为此事会就此翻过,等你回来,朕会让德妃准备好画卷,你必须挑一个。”

“明年成婚,后年生子,朕答应你母妃的,要看你成家立业、护你一世安康。”隆安帝的眼中闪过怀念。

四皇子眉间恼意被母妃二字冲散,沉默片刻后,直接行礼告退出宫,隆安帝见他这样子,心底就气得不行,与身边太监发脾气:“这般样子,成何体统。”

太监没吱声;他早就看明白了,皇帝见天儿对着四皇子挑刺,左一句不听话,右一句性子倔,生气生得厉害,实则心底对四皇子多有偏爱。

其他皇子在隆安帝面前可不敢这么放肆,便是看着最被隆安帝宠爱的六皇子,也不敢这般的忤逆皇帝,反而处处迎合讨好。

四皇子敢这般,大约,是因为无欲则刚。

四皇子出了皇宫,琢磨着这次到普安寺,看样子需要呆几天才能回来,沉吟片刻便打算回府安排一下事情,而后又转去秘密据点。

路上却遇到了姚湘君。

她正从银楼里出来,湖蓝色的袄裙包裹着秀美身姿,四皇子这几日见不到她,面上不显,心中却着急不已,此刻当然不会放过机会。

他着急去追,但此地本就是繁华地段,人来人往,他被阻隔一会儿,姚府马车便已经不知道驶向何处,不见踪迹。

四皇子只能怅然,转身朝自己的秘密据点而去。

而姚湘君见四皇子没追上来,大是松一口气。

她平日里住在姚家的时候并不很多,除却随祖父游学在外的时间,剩下基本都随着叔祖父姚住在博慎书院,伺候叔祖父。

近日为了躲避四皇子,才留在姚家大宅住着,深宅大院的,四皇子要见她可不容易,不像在书院,四皇子来去无阻。

只是既然在京城,别人请她出门,她可以推拒一部分,有些却是不能推掉的,她需要维持自己的好名声,需要经营维系与一些官家千金的关系。

如此,她不在京城时候,便可以用“旅途有感,偶得诗一首,与友共赏”的名义,写信给京中“密友”,她们自会帮她宣扬出去,让她“才女”的名头始终不坠。

而她回京时候,那些自诩密友的人,才会围上来,众星捧月一般把她当成焦点,让她不会因为长时间不在京城而被排挤在外,反而永远都能显现出受人喜欢爱戴的样子。

今日便是这样的“密友”邀请她,说是她们诗社许久未曾聚在一起作诗,难得她有空,让她务必到场。

姚湘君推脱不得,却不想途中只是去买些礼物送人,会正正好碰着四皇子,她多有懊恼,生怕被追到被逼问,可附近又无法快速驾车离开,最后拐进了与她目的地路径不符的路上,才避开四皇子。

听松竹问她为何要避开四皇子,姚湘君面上一派温雅,轻叹一声说道:“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家中也还乱着,我着实无心想其他,且缓缓,到年后再说。”

“那姑娘您对四殿下?”松竹得了松墨的暗示,想要打探姚湘君的想法,姚湘君如何不知,她面上飞起一点红晕,微微露出一点羞赧之态,“我也不清楚,我真是从未想过和楠哥哥……可又好奇怪……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模棱两可、含含糊糊,然双颊红晕与那点儿羞赧,让松竹直接便误会了,以为自己姑娘跟着叔太爷一个无儿无女的鳏夫长大,身边没有女性长辈教导,因此开窍晚。

松竹心中便已经想好,再遇到松墨悄悄打探时候,该如何说。

姚湘君撩开车帘看向窗外,微笑的面容上闪过烦恼,握着车帘的手,慢慢揪紧。

若是四皇子再追问下去,她……她少不得,要让别人知道下四皇子和沈六姑娘好事。

这般想着,她目中露出一点仓皇。

毁掉一个姑娘名节,这种事情她从未做过,可四皇子步步紧逼……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姚湘君心底满是挣扎,手心在大冷天里都汗湿了,可闪烁的目光却渐渐变得坚定。

四皇子比一个寒门学子强多了,不是么?

便是本朝唯一的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又如何,怎比得上皇子尊贵?一声状元夫人,听着好听,可怎能比得上皇子妃,无论走到何处,都受人尊敬巴结。

何况四皇子非但是天潢贵胄,本人也是俊逸卓然,虽然寡言,却极为体贴,配沈采苡一个六七品官的女儿,绰绰有余,甚至,还是沈采苡占便宜了。

姚湘君被自己说服了,觉得自己虽然会让沈采苡名誉微损,可实际上沈采苡是占了大便宜的,自己非但没有对不起沈采苡,反而沈采苡应该感激自己才是。

她下意识的忽略了四皇子只对她体贴、却极厌恶沈采苡的事情。

她想,待得沈采苡嫁与四皇子,一日夫妻百日恩,四皇子总会对沈采苡好的。

但这么一想,姚湘君心中又有些难受委屈,以及,淡淡的不甘心,不待她想出为何不甘,她与人相约的地方已到。

姚湘君下车,带笑与人饮酒赏梅作诗,她能顶着不小的才名,被称为“诗画双绝”,当然是很有些才学的,当下所做两首诗,都赢得众官家千金都交口称赞。

更有往日里便崇拜着姚湘君的官家千金,着力夸赞姚湘君那一幅双面鹤寿图,真真是巧思无双,世间再无人能及。

姚湘君笑着摇头,谦虚说道:“那副画其实着重的就是吉祥寓意,但实际上无论是画工还是意境都是很普通的。”

“可肯定是费了许多心思的。”

“四姐姐何必自谦。”

“别人就算是废再多心思,也定然没办法画出那样一副双面鹤寿图,也只有姚四姐姐才有这般聪慧。”

众千金齐声夸赞,姚湘君端庄一笑,虽然谦和,却并不过分自谦,“确实是费了不少心思,做孙女的,费些心思讨祖母欢喜,当然应该;但我说的也是实话,为着要精巧出奇,又讨个好彩头,确实是牺牲了画的意境的。”

她不卑不亢、不过分自谦,也不自得,亲和淡然的样子,引得众人称赞不已。

众人又是一阵谈笑,吃酒赏花行令投壶,诸般雅玩,便有姑娘不胜酒力,被主人家扶到不远处客房里休息,也有自己出去散酒意的。

姚湘君默默观察半晌,才收回目光,之后她也着意喝了不少酒,很快面泛桃花,开口便有淡淡酒香飘出,而后坐在那边开始出身,眉宇间有着极力掩盖的苦涩与忧愁。

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姚湘君,主人家的姑娘便上前询问,“四表姐,你可是有心事?”

姚湘君笑着摇头,“今日的酒很是淳厚,我可能是喝得快了,有些难受……屋内有些闷,我去散散,茜茜你们先玩儿。”

乔冰茜是姚湘君亲姨母女儿,她乃是长女,要替母亲分忧照顾弟妹,因而为人细心,便觉得姚湘君看似正常的谈笑下,含着些苦涩之意。

她更没有错过姚湘君转头时候,不经意间挂在唇边的苦涩。

乔冰茜想追上去询问,不过顾忌此处人多,而姚湘君又是要强之人,便也没有声张,含笑送目送姚湘君出了暖厅,等歇了片刻,才找了个借口出去追上姚湘君。

姚湘君似乎不胜酒力样子,正停在旱舫边上,斜靠在松竹的怀中醒酒。

“姑娘,您怎么了?”松竹询问,姚湘君没吭声,隔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松竹,我总是控制不住,会想起楠哥哥把沈六姑娘抱在怀中的样子……”

“姑娘,那是意外。”松竹低声劝慰,看到姚湘君泛红的眼角,她心想,姑娘肯定是很喜欢四皇子的,否则不会这么难过。

</br>

</br>

ps:书友们,我是苏星汝,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br>

</br>

第0129章 仓皇

姑娘平日里酒量尚可,今天却喝了不算多就有了醉意,倒是合了“酒入愁肠愁更愁”之意,怪不得醉得这么快。

松竹哄劝姚湘君莫要再说话纵使姑娘伤心,可那事情总归不好在外面言说的,若被人听到,可怎生是好。

然姚湘君醉了之后,很有些顽固,好在她教养良好,便是醉了,也没有大声嚷嚷。

可比平日里的声音,总归是大一点的。

松竹急坏了,四处查看,见无人在附近,才松一口气,急忙低声劝慰姚湘君,待见到乔冰茜走来,她焦急向乔冰茜挥手,在乔冰茜的哄劝下,红着眼睛的姚湘君,才终于被带走。

等她们走后,又隔了一会儿,旱舫的琉璃窗被悄悄打开了一点儿缝隙,看清了姚湘君已经离开,里面的四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面上带上了说不出的兴奋。

可真是没想到,今天能听到这么大的隐秘。

“可真是没想到啊……”两人觉得外面没人了,才往出走,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点评,但很快所有的话语都被吓没了,两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脸色惶惶却强自镇定询问,“松……松竹,你怎的在此?”

“董姑娘、付姑娘……”松竹脸色也极是难看,这两人分明是早早就在旱舫里的,姑娘刚刚说话声音不算小,肯定是都被听到了。

关键是,这两人是官家千金里出了名的大嘴巴!

松竹冷然注目,暗含警告:“两位姑娘该记得有句话,叫祸从口出吧?”

警告过后,得了两人的保证,松竹还是不放心,急急去找了姚湘君,告诉姚湘君此事。

姚湘君面上做出酒被吓醒的样子,急忙询问:“你可曾劝告她们莫要乱说了?”

董姑娘和付姑娘两个人,与诗社核心的几个姑娘家世差很多,却想努力挤进高一层的圈子里,因此但凡有这种诗会,两人都会来。

好在两人还有几分才学,说话上有风趣,有她们在,气氛总是活跃的,因此便被默许,可以经常凑过来。

但她们曾因为碎嘴闲扯姚家事情,被姚湘君斥责过,平日见了姚湘君都是躲着走的,因此姚湘君见她们进了旱舫之后,便也跟了过去,赌那两人听到她声音不会出来相见,只会躲在旱舫里不吭声。

她赌对了。

等她说出了事情,又被松竹带着离开,走之前悄然落下自己的耳坠……

松竹去寻耳坠,十拿九稳可以撞到两人。

事情就成了大半。

剩下的一小半,就更简单了。

只要近期找个机会,引得两人随便一个喝醉了,套套话,便可让她们嚷嚷起来。

她只说了两人曾抱在一起,至于在哪儿抱在一起,因何抱在一起,她没说,别人自然也不知道,不会牵连到姚家的。

至于她自己,虽然会被扯出来,但作为受害者,她只要保持沉默便可。

只是她第一次做这等事情,指尖忍不住颤抖,面色也有些仓皇,松竹以为她在担心董、付二人乱说,急忙道:“姑娘放心,我已经狠狠警告过她们了,姑娘您别担心,她们不敢乱说的。”

姚湘君慢慢点头,“是我不好,不该贪杯,若是因此害了沈六姑娘,我怎么能安心。”

她想起四皇子为了沈采苡的名声,曾沉下脸劝诫于她,心底便更觉不舒服。

以前,四皇子最是宠着她,从不曾对她有所限制。

“她们不敢的。”松竹劝慰,“等闲事情可以碎嘴,这种涉及到皇族的事情,她们又不是傻子,定然分得清轻重的。”

姚湘君眉间带着轻愁,不得不缓缓点头,“你说得对。”

清醒时候自然是分得清轻重的,但一旦醉酒,失了理智……

姚湘君缓缓呼出一口气,这年节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酒宴了。

希望她们能得力一些,免得自己再费神,应对四皇子,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呢。

四皇子完全不知道姚湘君心思,追不到姚湘君,他便转去

了自己秘密据点。

他刚去据点,便有暗卫跟了过去,求见他。

他们本是四皇子派去调查赵渐东的人,意图从赵渐东身上找到三皇子可能用来控制要挟沈琰的把柄,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介商贾,却能够成为掌控三皇子手下庞大财源之人,绝对有其过人之处,其谨慎缜密自然不可能少。

否则他早就被三皇子的政敌给发现了。

同时,他还足够的多疑、足够的心狠手辣。

有钱能使鬼推磨,赵渐东还用大量钱财,供养起了为数众多的高手,保护自己并看家护院。

这诸多“高手”,有的是真高手,比四皇子手下护卫他的人,也不差什么;有的却是心狠手辣之人,或者是地痞流氓,或者是江洋大盗,手染鲜血,视人命如草芥,都十分难缠。

这导致四皇子属下想要接近赵渐东,并监视他,找出他存放账本或者其他机密卷宗,变得非常困难。

便是四皇子手下能人辈出,到今日,却也还没有成功,甚至连监视赵渐东的行踪,都很难做到。

不过偶然一次,他们成功跟着赵渐东到了一处小院,小院守卫森严,他们怕贸然过去被发现从而打草惊蛇,便等在外面。

结果当天晚上,有人趁夜从小院中拖出一具尸体,扔到了乱葬岗。

他们不敢声张,然多方找人辨认,才确认这人乃是安州当地铁矿上的一个监工,而这监工明明是被乱棍打死扔在乱葬岗的,可铁矿上告知那工头亲眷,工头乃是被坍塌的矿洞砸死的。

倒是赔了工头家不少银两。

因着这点而原因,他们去查了铁矿,好不容易混进去,查出了一些蹊跷之处。

这铁矿不但白日里挖矿,晚间也不停歇的。

白日里征用的是民夫,以及混杂其中的一些死囚犯和战俘,夜间所动用的,却非是民夫和死囚,而是无辜被抓来的百姓。

这些百姓,还不是这边一个那边两个零零散散抓来的,而是整个村子一起全被抓来充作苦役。

他们被监工被当作牲畜一般使唤,瘦骨嶙峋的矿工被恶声恶气的监工驱赶着干活,摔倒了直接一鞭子就上去,死了的拖走,直接喂狗。

其凄惨之处,见之令人触目惊心。

便是用脚指头,他们都能想象的到,这晚间所开采出的矿石,绝不可能是上交朝廷的。

铜铁之类,利润巨大,时也是为了杜绝民间藏兵器或者交易给外族人,因此都属朝廷所有,不容商贾染指。

但既然利润巨大,就总有人铤而走险。

如今安州的铁矿便是一例。

私挖铁矿已经是满门抄斩的重罪,何况他们胆大包天,还敢整村整村抓百姓当苦役,若事情暴露出来,整个朝廷都要动荡一番。

只是当时派出去的人手不足,他们又不清楚四皇子想要如何处理,便急忙回来禀告。

四皇子面沉如水。

“如何断定他们是一个村子的人?口音是哪边的?”四皇子沉声询问。

“他们关系亲密,采矿时候也会互相帮助,言谈间会谈到自己村里曾经如何如何,因此属下断定,他们乃是同一村庄的百姓。”暗卫肃容回禀,“听口音,他们应该是就是安州本地人氏。”

安州本地人氏?一整村人?

四皇子目光猛然变得凌厉,身上爆出极强压迫感。

“安州?本皇子记得,去年安州大雨过后,洪水肆虐,曾生了时疫,死伤惨重……”四皇子当时并不在京城,只是因为事情闹得太大,他才知道此事。

当时洪水肆虐,让许多百姓被洪水冲走,本就已经死伤惨重,偏又生了时疫。

安州知府在时疫蔓延初期,便封锁所有出现时疫的地方,并残忍放火,烧死村民,理由是安州距离京城太近,怕时疫蔓延京城,因此不得不出此下策。

安州知府做完此事之后,痛哭流涕写了请罪书,言及乃是自己无能,才让整个安州百姓受此劫难,而他自己做出的决定,虽然是为了其他百姓着想,但毕竟太过残酷,他愿意一身担去所有罪孽。

之后安州知府直接撞死,鲜血染红了请罪书。

死伤百姓的亲眷对安州知府恨之入骨,然而安州其他的幸存百姓,却觉得安州知府乃是一个心系百姓的父母官。

毕竟,如果任由时疫蔓延,他们也可能会染上时疫,痛苦死去;可现在安州知府把染病的地方全烧了,听着是残忍了一些,但,他们安全了呀。

所以他们拍手称快,并在安州知府死后,极力称赞于他。

内阁和隆安帝对安州知府这种酷厉做法多有诟病,然事情已经发生,安州知府也以死谢罪了,便判了个不功不过的,让安州知府的家眷回老家去了。

“殿下,属下已经派人前去南永,看如今金奎家人如何,能否从他们手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暗卫朝着四皇子报告了自己的行事。

四皇子点头表示认同,而后暗中又调派了将近百人,协助这个暗卫,甚至还把高伟彪派到安州,总理此事。

“务必要拿到赵渐东私挖铁矿的实证,还有沈琰被赵渐东捏在手中的罪证,也要拿到。”四皇子郑重吩咐高伟彪,并给他放权:“若是人手不够,你可便宜行事,不须事事等我回复,以免让他们毁灭罪证。”

四皇子真是震怒非常。

身为皇子,平日受百姓供养,当百姓有难,庇护百姓他责无旁贷。

而庇护百姓,也便是让社稷安稳。

高伟彪很减少四皇子怒极的样子,他猛然跪在地上,声音低沉,却极其郑重:“属下定然不负殿下所托。”

等高伟彪带人离开,四皇子才有空询问属下,被关在据点的那几个姚家仆人审问的如何了。

属下急忙禀告情形。

不过是几个人,却分成了两拨人。

一拨是要暗害四皇子的,另一波却是为了暗害沈采苡。

四皇子拼凑了一下,才拼凑出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也明白了,原来自己和沈采苡会同卧一榻,却是阳错阴差。

但与他而言,这个阳错阴差,却可以算得上是幸运。

毕竟若非要害四皇子的人见色起意,把四皇子和沈采苡放在一起,而带走了花魁和那个姚家的丫头享用,四皇子那日怕是真的会被捉奸成功,丢尽脸面。

沈采苡……四皇子默念一声,遇到她,危难的情况总会被化解,事情的进展也会变得对他有利。

这很奇怪,却真实存在。

四皇子忍不住轻哼一声,那个女人……

而在四皇子轻哼的时候,林一也是有些震惊那日他发现四皇子不见了,心急如焚时候,却被沈采苡认出并叫住,还提出要求,让他先送她到沈老夫人身边。

沈采苡身边有个婆子在,当然不需要他搀扶,但是沈采苡请他跟在不远处,暗中护卫,免得她遇到危险。

在林一的心中,沈文和和沈采苡都能算得上自己人,就像高伟彪说的那样,他们都是同侪。

往日里,林一若见到沈采苡有难,不用沈采苡出声请求,都不会袖手旁观,便是那时候林一找不到四皇子,多着急啊,怎有耐心去保护沈采苡。

沈采苡却和他说:“送我回去,我告诉你四殿下在何处。”

她还说:“你现在去了也是没用,不能现身呢。”

林一将信将疑,但沈采苡的厉害,林一也是认可的,最重要的是,林一相信沈采苡不会对四皇子不利。

他送了沈采苡回去,路上打发掉了一个发狂的婆子就现在被关在地牢的那个半聋的婆子,听说是被沈采苡用金簪扎破耳朵才变聋的。

他当时送了沈采苡之后,便从沈采苡口中知道了四皇子的下落,以及事情发生的经过。

他赶过去的时候,姚三夫人还未离开,他耐心等了一会儿,从床底下“请”出了四皇子。

但到现在,林一才知道,沈采苡还是瞒了自己一些事情的,原来四皇子和沈采苡曾经“同床共枕”啊,怪不得,四皇子那日的表现,与平日里不同,总有些怪异。

林一忍不住想,沈采苡确实是长得殊丽无双,四皇子不会是心动了吧?

可惜沈采苡已经有未婚夫了。

他心中竟然生了一丝遗憾四皇子卓尔不凡、沈采苡聪慧殊丽,他们挺相配的,至少他觉得,沈采苡比姚四姑娘更适合四皇子,关键时候,沈采苡可是能当主心骨的。

姚四姑娘不行,她是富贵花,平常当个当家主母是合格的,危难时候可不一定。

四皇子心有大志,但中途必定多舛,姚四姑娘,撑不起来。

四皇子不知道林一心中到底在想什么,眼见得时候不早,再不启程城门就要关了,他快速处理了几件急事之后,便直接出城上山,到了普安寺。

松墨和林一自然是随行的,还有另外几个亲卫以及隐匿了行踪的暗卫在姚家栽过跟头之后,四皇子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连姚二老爷这个他眼中的准岳父,都会亲自下手害他,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普安寺内,圆空大师已经在等着四皇子。

四皇子对圆空大师极为感激敬重,他当年幼小,曾被杨德妃暗害,罹患重病,御医束手无策,是圆空大师用玄妙手段救回了他。

而后圆空大师与隆安帝言道,四皇子与佛有缘,请隆安帝把四皇子舍给佛祖,做个佛门护法金刚,才把他从杨德妃手中救出,自此过上安稳日子。

也是到了普安寺之后,他才从一个六七岁都不会说一句完整话的病弱皇子,逐渐变得健康,可与人顺利交流。

而他所十分尊敬的另一人、他的老师大儒姚,也是在普安寺初见,并被老师收为隔代弟子的。

在四皇子心中,圆空大师和姚的分量,不比隆安帝差多少。

因此见到圆空大师,四皇子虽不能像常人那般满面笑容,眉眼间的疏离淡漠却是尽去了的。

甚至还显出了几分难得的温和与孺慕,亦步亦趋跟在圆空大师身边,进了禅室。

他这样子,让沈采苡挺惊奇的。

她还以为,除了面对姚湘君,四皇子永远都是那副漠然阴郁样子呢。

白瞎了他的好皮囊。

原来是她冤枉四皇子了,除了在姚湘君面前,他也还是会露出有人情味的一面的。

四皇子第一时间便发现了沈采苡的目光,那温和和孺慕,片刻之间换成冷淡,扫过沈采苡面容后,他眉心微微蹙起。

这女人……她不最是爱美么?怎么今日看着这般憔悴?

“圆空大师,四殿下。”沈采苡心中担忧自己兄长,但还是打起精神见礼。

圆空大师还礼,四皇子亦是朝她颔首,三人在禅室里坐定,四皇子便十分自然地洗手,开始泡茶,为圆空大师斟茶之后,他给沈采苡也斟茶一杯。

沈采苡瞬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四皇子狭长凤目扫她一眼,沈采苡瞬间收敛所以表情,轻咳一声正襟危坐。

四皇子的眉峰却还是微微拧着两个黑眼圈挂在精致白皙的面容上,看着让人觉得十分难受,忍不住就想伸手把那不协调的黑青给抹去。

</br>

</br>

ps:书友们,我是苏星汝,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br>

</br>

第0130章 舍利

四皇子目光忍不住再次扫过沈采苡面容,他指尖轻轻动了动,才缓缓按捺住了动手的欲望。

然后发现,沈采苡除了面容憔悴、眼下有黑青之外,衣着打扮也是简朴到了极致。

发型是没有的,只是简单把头发绾起来不至于散乱,除了固定青丝不得不用的素银簪,别无它物。

可越是简洁的打扮,越是显出了她容色的殊丽,与往日装扮得宜时候,有不同的风致。

可惜……

沈采苡觉得四皇子怪怪的,明明神情还是一贯的疏淡,但就是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她更努力坐直了身体,为了表示尊敬,双手捧茶送到嘴边,轻轻一嗅,面上露出陶醉神情,轻抿一口后,面上神情更是变得如同喝了琼浆玉液一般。

虚伪、浮夸……四皇子低哼一声,没再理她,转而把手中长木盒双手捧着呈与圆空大师:“大师,这是您让明嘉带来的字。”

圆空大师却并不沾手,“此物你来保存,明日有大用。”

四皇子应声,收回木盒放在自己面前桌上,“但凭大师吩咐。”

这木盒里面装的是什么?几百年的老参?或是其他灵丹妙药?

沈采苡呼吸便是一顿,炽热目光落在木盒上。

至于明嘉?这是四皇子的字?沈采苡思想开了个小差,她觉得这样光明的字,和四皇子的气质可并不相符。

四皇子长得好,就是气质有些冷清阴郁,看来赐字的人,是希望四皇子能够变得光明美好?

沈采苡只是微一分神,便收摄心神,而后强迫自己目光不要黏在木和尚,转而目光注视圆空大师。

既然圆空大师让四皇子把木盒带来,那里面的东西就是要给哥哥用的,莫要急,平心静气,看圆空大师怎么说。

道理她都懂,可实际上,关心则乱,沈采苡目光还是忍不住去瞟了几次那木盒。

恰恰撞上四皇子看来的目光,沈采苡以为四皇子不喜欢自己看过去,又连恋恋不舍看了几眼,才收回目光,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个木盒。

四皇子却不像她顾虑多,目光,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落在沈采苡眼下的黑青上。

“圆空大师叫采苡来,是有何吩咐?”沈采苡询问圆空大师。

今日上山安顿好之后,圆空大师便去忙碌了,沈采苡一边照顾哥哥,一边绞尽脑汁想着上辈子听过的关于圆空大师的说法。

却发现她只能想起圆空大师佛法高深这个传言,除此之外,其他的消息,半点皆无。

沈采苡非但没有因此而沮丧,反而忽然多了些信心很多时候,她不知道一件事情,不是因为这件事情不存在,而是因为事情所处的层次太高,她够不到。

她不清楚圆空大师信息,但看大伯父沈琰与四皇子对他的态度,便可知道圆空大师是真有本事的人。

沈采苡定下心神等待。

待得用过晚膳,她才被小沙弥请到禅室,言及方丈去迎四皇子了,请她稍待。

沈采苡便站在禅室内等着,心中好奇又充满期盼,不知道圆空大师,将会如何救治自己哥哥。

圆空大师笑容祥和,语气平静:“正是有关此事,要与女施主商议。”

需要沈采苡做的事情,却很简单。

稍后圆空大师会把沈文和送至大雄宝殿,卧与佛前供案上,沈采苡只需跪着诵经即可,但必须心诚,并许诺以后会多行善事,积累功德,为沈文和祈福。

至于四皇子,则须以大靖朝皇子以及佛门护法金刚身份,捧着印有玉玺的隆安帝亲笔题字条幅,立于旁边,等圆空大师召唤。

沈采苡倒是没想到,她还会有跪在佛前诵经的一天,心中一时复杂难言。

甚至冲淡了得知木盒里不是灵丹妙药,只是一幅字而产生的失落。

圆空大师得到两人的同意之后,郑重从自己手腕上脱下一串檀香手串,交与沈采苡。

沈采苡双手接过,手串共十八颗,十七颗檀香木珠,一颗灰白色不规则珠子。

“大师?”沈采苡惊疑,“如此珍贵之物……”

她总算是在庵堂呆了十年,便是没见过,也不至于没听过此物。

谓,“供养佛舍利,乃至如芥子许,其福报无边。”

舍利子虽非极其少见之物,然确实珍贵,特别是被圆空大师这样的大德高僧随身佩戴供奉,更是珍贵异常。

“带着。”圆空大师并未多解释,便便让两人先散去,各自去做准备。

沈采苡刚回到禅院不久,便有小沙弥为沈采苡送来一身缁衣,她沉默了一下,双手接过,待小沙弥离开,冬柏诧异询问,“这?大师这是要姑娘穿和尚的衣服?他是想让姑娘出家么?”

沈采苡没想到,继念经之后,她还得再穿缁衣,本是心中滋味难言,如今冬柏这一句话,让沈采苡伤感一下子被打散。

“普安寺可没有比丘,便是圆空大师说我与佛有缘,那也会把我介绍给尼姑庵去剃度,不会留在普安寺剃度的。”沈采苡轻笑一声,除下锦衣换上缁衣。

沈采苡换好衣物,坐在沈文和身边心不在焉看游记时候,禅院外有人敲门,冬青开了门,便有两个和尚肃容进来,见礼之后,其中一个大和尚与沈采苡说道:“我等奉圆空师叔之命,前来请诸位施主移步大雄宝殿。”

沈采苡点头,其中一个和尚便抱起沈文和,并请沈采苡一起过去,但同时想要跟上的鲁嬷嬷等下却被拦下。

鲁嬷嬷总觉得有些不安,目光看向沈采苡,沈采苡抬手,示意她们留在禅院,鲁嬷嬷不太愿意,却不得不退下。

大雄宝殿前,数百个和尚跌坐念经,场面算不上恢宏,然而却无比的宁静庄肃,便是沈采苡心中是不信佛的,却也禁不住起了虔诚之心。

他们中间留着一条通道,直通大雄宝殿门口,哪儿,站着七个大和尚,身披袈裟、手持七宝,宝相庄严;圆空大师立于七人之前,他身后站着捧着隆安帝题字的四皇子。

大和尚抱着沈文和,自中间通道直至大雄宝殿前,沈采苡跟在他身后。

众人并无交谈,只以圆空大师为领头人,四皇子和沈采苡为最后,依次进入大雄宝殿。

殿内,佛祖面前用来供奉鲜花鲜果的供案已经被清理干净,两个和尚上前,拖着沈文和身体,送上条案,而后行礼退下。

沈采苡在圆空大师指点的地方跪下,闭目默然诵经。

大半年时间没有接触这些,然而度过了最开始短短时间的生涩之后,她已然可以流畅念诵。

都说佛经可以让人平心静气,度化恶念暴戾,上辈子她念了十年,却依然满腹怨恨戾气,如今倒是慢慢平静下来。

只求兄长安好,她余生都愿行善积德。

当然,那些妄图害她的人,她也不会放过。

鼻尖檀香缭绕,耳边梵音阵阵,沈采苡神思逐渐飘渺,能听得圆空大师开腔,言及四皇子乃本门护法金刚,又为大靖王朝皇子,身系佛门与国运,以此身为纽带,系住神魂……舍身……为俗家弟子……

之后便没了知觉。

待得她再醒来,发现自己浑身酸疼,特别是膝盖,更是疼得厉害,沈采苡轻呼一声,杏眼中含了淡淡水光。

大约是跪太久,膝盖青肿了,不过奇怪的是,为何鲁嬷嬷丁香她们,没给她敷药按揉化瘀呢?

起身,沈采苡发现自己睡在一个禅室内,室内别无他人,室外也并无其他声响,她挂念着哥哥的病情,急忙下床走出门。

门外却并无他人,同样是静谧安然,不过这禅院沈采苡是认识的,是圆空大师所住的禅院,只是她刚刚躺着的地方,乃是厢房,非是之前与圆空大师见面时候所处的正房。

沈采苡挂心哥哥,急忙朝院门走去,院门外有僧人在洒扫,见沈采苡之后,双手合什与沈采苡见礼,听沈采苡询问圆空大师,便给沈采苡指了路,言及圆空大师和四皇子如今正在放生池边。

普安寺的放生池,也是普安寺内另一处神异所在。

隆冬腊月,岁暮天寒,京城地处北方,除却温泉之外,江河湖泊皆会结上厚厚冰层,但普安寺这放生池,明明池水是冰冷的,却并不上冻。

善男信女便都觉得,此乃因普安寺受佛祖眷顾,才会如此,因为更是虔诚。

沈采苡也觉得挺新奇。

她过去时候,四皇子正站在池边,他身后站着一个人,沈采苡一眼便认了出来,是林一。

林一正在向四皇子禀报什么事情,因着她只能看到林一半张面容,也看不出他们再说什么。

沈采苡迟疑一下,走了过去。

“四殿下。”福身行礼后,沈采苡又与林一寒暄过,才询问四皇子:“四殿下,请问圆空大师何在?我哥哥……”

她觉得圆空大师那么厉害,哥哥定然不会有事,却依然有忐忑之情。

“和甫无碍。”四皇子只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言,倒是林一与沈采苡详细说了情况。

沈文和第二日便已经醒来,但身体虚弱,故而留在他们之前所住的禅院修养。

沈采苡和四皇子则是昏睡三天,今日刚醒,闻得圆空大师在此,便前来拜见,只是圆空大师此时有客,他不便前去打扰,便在此处等候。

沈采苡眉眼轻眨,她知道四皇子顶顶不喜欢自己,谢过林一之后,便打算稍后再来找圆空大师,现在先去看看哥哥。

迈步时候膝盖却一阵刺疼,沈采苡闷哼一声,趔趄着摔落水中。

池水冰冷蚀骨。

沈采苡瑟瑟发抖。

噗通一声,便有人跳了进来,沈采苡看过许多的书,知道人溺水时候,若有人来救,千万不能死死缠着救援之人,否则可能带累别人,倒是两人都被溺亡。

她害怕,却还死死控制住了自己。

重见光明后,她才放任自己紧紧握住了对方手臂,借着对方的身体站立,狠狠咳嗽,吐出口中池水。

“殿下,沈六姑娘,你们没事吧?”林一急急上前,脱下自己衣物披在沈采苡身上。

沈采苡猛然抬头。

她以为救她的是林一。

可映入眼帘的男子凤眸狭长幽深,面容俊逸身姿颀长,便是浑身湿漉漉的,也难掩身上矜贵卓然。

沈采苡哑然。

四皇子拣着沈采苡的诧异,自己也有片刻的怔忪。

为何不是林一,而是自己?

他脑中恍惚想了这么一句,目光落在沈采苡紧紧抓着自己衣服的手腕上。

沈采苡讪笑,一边颤抖一边道谢,放开了四皇子想自己站稳,但并不成功,又朝四皇子倒去。

四皇子立即后退两步,然见沈采苡惊慌伸手捂脸,似乎生怕摔倒之后脸着地破了相,他鬼使神差又上前一步。

沈采苡便再次落入他怀里。

“多谢……啊啾……多谢殿下。”沈采苡声音里满是诚挚谢意,四皇子真是个好人,若换成是她,不喜欢的人要跌倒了,肯定不会伸手的。

林一看着,不由暗自庆幸,他刚刚第一时间就想跳下水救人的,然而看着四皇子,他却迟疑了殿下会不会不希望别人碰到沈六姑娘?

果然,这片刻的迟疑,是非常正确的。

林一甚至开始暗中考虑,如何破坏掉沈采苡的婚事了别和他说什么道德人品,他的命是四皇子的,他的道德标准,也以四皇子意志为先。

其余都可以挪后。

四皇子满脸嫌弃,“自己站好。”

却并未直接放手。

“嗯嗯。”沈采苡连连点头,努力忍疼站好,再次道谢。

“这是怎么回事?”肃然凌厉的喝声,惊动了两人,四皇子和沈采苡几乎是目瞪口呆看着忽然从旁边塔楼后转出一众人。

为首之人已是知天命年纪,面目却还俊雅,一看便知年轻时候定然是少见的美男子。

且他满目威严、身具龙虎之姿,这都是久居上位、惯于掌控大权才能养出的,且此人面目与四皇子,在许多地方,都极为相似……

他身后还跟着一些人,沈采苡认得其中一部分,都是朝中品级不低的官员,当中也包括了自己的大伯父。

沈采苡心中就跳出一个难以令她置信的猜测

这这这……这不会是……

不可能的!

“儿臣参见父皇。”四皇子却已经躬身行礼。

沈采苡眼前一黑,急忙也躬身行礼:“臣女参见陛下……啊啾,啊啾……”

她恨不能缩小到让所有人都看不见自己。

“总不好见死不救。”四皇子却在直起身体后,态度漠然答了隆安帝的话。

沈采苡揪紧了林一衣物,也跟着解释:“臣女前来求见圆空大师,听闻圆空大师有客,便打算先去看望哥哥,谁知膝盖刺疼,不小心落水,幸得四殿下搭救,才幸免于难。”

“女施主至纯至孝,为救兄长,在佛前跪了一天一夜。”圆空大师宣了一声佛号,为沈采苡解释。

众人了然,大约,这姑娘的膝盖肿了。

圆空大师又道:“陛下,事情可稍后再说,明嘉和这位女施主身上衣物却须及时更换。”

沈采苡神思有些恍然,刚刚把缘由解释完毕之后,她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看向放生池。

手腕上佛珠沁出檀香味,萦绕鼻尖,沈采苡细细打量放生池。

很正常,无甚蹊跷,看来是自己太多心了。沈采苡收回目光,看大伯的沈琰先与隆安帝告罪,之后又谢过四皇子之后,带她离开。

“怎的如此不小心?”沈琰面色有些差,口气中带着些质问。

沈采苡“啊啾啊啾”两下,走路也有些摇摇晃晃的,她苦笑一声,低声回答:“膝盖太疼了,走路不太稳,便摔进了放生池里。”

说着,又嘟囔抱怨:“这水池边,怎的没有护栏,池水又深。”

明明之前见过的放生池,不但都有护栏,且池水都很浅。

沈琰沉默了片刻,“普安寺乃大靖第一名刹,放生池池水常年不冻,与他处当然有区别。”

沈采苡“啊啾”一声,沈琰叹口气,伸手扶住她。

回到禅院,鲁嬷嬷等人见到沈采苡回来,惊喜交集,急忙拥着沈采苡进屋,这禅院自然不能像是家中一样泡在,沈采苡洗漱后便被塞进了被褥中,抱着汤婆子取暖。

沈琰和沈文和说过话之后,已经离开禅院前去伴驾,沈文和则等到沈采苡被收拾完毕,才进了他屋里。

“采苡……”沈文和轻抚沈采苡发心,沈采苡目光红红,“哥哥。”

兄妹俩泪眼相望,最后沈文和打破了寂静,他坐到沈采苡床前,与沈采苡说道:“这次辛苦你了。”

辛苦?不,不辛苦的,哥哥能好好的,便是再次让她落入炼狱,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何况她如今好好的,哥哥也好好的。

鲁嬷嬷端了药来,沈采苡捏着鼻子喝完,沈文和难得轻笑。

“你们出去吧,我有事要和你们姑娘说。”沈文和吩咐了一声,鲁嬷嬷等人看向沈采苡,见沈采苡颔首,她们才出门。

沈文和见状,深感满意,她们的主子是妹妹沈采苡,只听妹妹一人的话,才是对的。

“哥哥

</br>

</br>

ps:书友们,我是苏星汝,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br>

</br>

第0131章 元宵灯会

普安寺新年的第一声钟,近年来基本都是隆安帝亲手敲响,若是隆安帝无法前来,则有圆空大师或者主持方丈敲响。

沈采苡会看到隆安帝,便是因为今日已经是除夕,隆安帝正等着要敲响隆安二十七年的第一声钟,祈愿大靖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他也没想到会看到自己儿子浑身湿漉漉,和个貌美如花却浑身狼狈的小姑娘抱一起的情形。

当时他虽然是厉喝一声,其实心底竟然有些小激动呢难道他终于要有四儿媳了?

事实证明,四儿媳什么的,是不存在的,美貌小姑娘什么的,都是别人的未婚妻。

隆安帝心中别提多气闷了,只能让身边太监下了封口令,免得对那个貌美又孝悌的小姑娘造成不好影响。

他独自一人进了供奉着四皇子生母杨楚璎长明灯的室内,絮絮叨叨念着他对四皇子的各种怨念。

对面的长明灯却并没有任何的反应,隆安帝面上染上悲戚。

他拥有许多的女人,很多女人最开始时候他都是喜欢的,但新鲜感一过,就放在了脑后,只按着后妃的家世来表现自己对后妃的重视程度。

可杨楚璎是不一样的。

许多的女子在他面前都很温柔,但转而或许强势,或许刁蛮,唯独璎璎,是真的温柔如水,慢慢浸染包裹了他。

便是到如今,也让他无法忘怀。

“璎璎,我不是不知道明嘉喜欢的是姚家那个姑娘,可是……不合适啊。”隆安帝忍不住苦笑。

那姑娘他看得清楚,才学容貌家世,都还算是过得去,可是好胜心太重了一些。

而小四又太过喜欢她,若是两人成婚,小四被她撺掇着上进……

小四他是必定要封王的,也必定让他享尽人间荣华,只是小四不适合当皇帝。

一个亲王要上进,还能上进到哪儿呢?

到时候兄弟阋墙、拔刀相向,他在旁边看着,怎么会不难受?

后果太可怕,隆安帝决不允许这样事情发生。

隆安帝长叹一声,他是真的真的极想把姚湘君除掉的,“可是不行啊,明嘉他”隆安帝的话,说了一半,又消失在了唇缝里,唯余眼中苦笑,昭示他心情。

他又喃喃说了一会儿话,转身出去。

身边此后的太监和圆空大师都在等他。

坐在禅室内,隆安帝想着四皇子到现在都没有皇子妃,忍不住和圆空大师说了一句,“是不是当了佛祖身边的护法金刚,佛祖就不肯让他娶妻了?”

圆空大师祥和一笑,“陛下说笑了,四殿下姻缘近在眼前,只是陛下没有发现罢了。”

“近在眼前?”隆安帝哼了一声,“刚刚倒是有个好姑娘近在眼前,可惜是别人家的儿媳妇。”

圆空大师颔首:“确实是个品貌俱佳的好姑娘,只是为了救兄长,折了一些福分,若能有福缘深厚的夫君庇佑,也能安康一世、子孙绵延。”

这是圆空大师短时间内,第二次夸奖同一个小姑娘了,隆安帝忍不住有些诧异,这小姑娘,看着挺不错的,但是也没好到让圆空大师不停夸奖的份上吧?

他回忆了一下,圆空大师从没夸过自己的公主,一次都没夸过。

“难道她比朕的公主还要好?”隆安帝询问圆空大师。

圆空大师笑而不语,出家人不打诳语,保持沉默便好。

隆安帝不甘心,轻哼一声,不提这个,还是讲起了之前的问题:“近在眼前?大师的意思是,明年朕会有个四儿媳?”

“十之八九。”圆空大师讲了一句,隆安帝觉得心满意足,无论如何,他对璎璎是有了交代了,甚好。

隆安帝与圆空大师坐半个时辰,圆空大师此时才向隆安帝解释了他索要隆安帝亲笔题字的缘由。

隆安帝缓缓点头,他信任圆空大师。

“看来沈家这一对姐妹,大师都喜爱的紧啊。”他更感兴趣的是这个。

圆空大师手段玄妙,但轻易不动用,这么些年,隆安帝也就见过两次,这是第三次。

可见圆空大师对这两兄妹的看重。

圆空大师只是宣了一声佛号,不肯再说其他,隆安帝心头有些不舒服,不过圆空大师不会损害朝廷利益,既然他看重沈文和,又让他写下国之栋梁四字,沈文和就肯定是担得起这个名头的。

算了算了,天下读书人虽多如过江之鲫,然当得起“能臣”二字,已经是寥寥无几,而能成为国之栋梁的,那更是凤毛麟角。

圆空大师为他救个栋梁之才,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其实想想,之前他对沈文和这个小爱卿就挺满意的,否则也不会提拔他做了六科给事中,天天在面前听用。

当夜子时正,隆安帝在一众大臣与高僧簇拥下,登上钟楼,敲响新年第一声钟声。

浑厚悠远钟声响彻整座山峰。

之后,便是四皇子上前敲响第二声,第三声乃是圆空大师敲响,再之后,文臣武将按着官职大小依序上前敲钟。

沈文和本来是没份的,然而既然他碰巧在此,而隆安帝又知道他将来会是大靖朝的肱股之臣,便也把他叫来,让他在跟在文臣武将末尾敲钟。

这一下,让前来的官员纷纷侧目。

沈家两人啊,竟然有两人敲了这钟!

前所未有!

皇帝这是要重用沈家,所以才给予这般恩典么?很多人在心中调整了对沈家的重视程度。

毕竟,最开始时候,沈文和是被禁止进入钟楼的,他只能在钟楼外面的空地上,与僧侣一起候着的。

结果隆安帝特特让人把他叫了进来。

这不是另眼相看是什么?

沈琰也没想到自己侄儿竟然有这般的造化,他在宦海沉浮二十多年,才第一次有了机会陪皇帝上这钟楼敲钟,而相比身边其他人,他已经是很年轻的了。

敲钟完毕,隆安帝便要连夜赶回京城,天明时分,还将有大朝会,需要隆安帝主持。

沈采苡本以为自己和哥哥还需要在山上住几天,然而圆空大师却直接让她跟随隆安帝一起下山。

反而是四皇子,被圆空大师要求留在山上,“待得元宵过后,再行下山。”

沈采苡和沈文和,便被沈琰带回沈家。

他们回去时候,刘氏李氏正在按品大妆,稍后要去皇宫朝拜皇后,沈家文字辈男丁,除了离京在外任官的沈文锦和尚未成年的沈文琪,皆要跟随父辈进宫参与大朝会。

等李氏等人回来,便要开始家祭,等一切完毕,已经是半上午。

虽然很累,虽然膝盖上的青肿让她差点站都站不稳,沈采苡却很高兴,家祭啊,十年,她已经有整整十年没有参与过了。

如今站在京城沈宅内的小祠堂门口,虽然并不能进去,但却能以沈家女的身份陪祭。

沈家女这个身份,本身对她就是一种保护,她很喜欢。

唯一遗憾的便是这一年的年节里,方承嘉有事在外,至今未归,甚至为免被人从信件上发现他们一行人的踪迹,他们连信件往来都不能。

想来今年方承嘉是不能在元宵灯会时候,陪她出门赏灯了,沈采苡遗憾,却也莫可奈何。

年节里的日子,刘氏李氏怜惜沈采苡为救兄长,佛前久跪伤了身体,便什么都不让她做,只让她好好养着,沈采苡就安心养着了。

到元宵之前,沈采苡膝盖上黑青虽然还未褪去,可确实是不疼了,眼下黑青也褪得干干净净,皮肤如同新从壳中剥出的鸡蛋,软弹白嫩,莹光致致,总算是养了回来。

沈采苡就很满意,“白菊当记一大功,说说,你想要什么?”这十来天,白菊确实是很辛苦。

白菊见沈采苡高兴,便也笑盈盈的,“这可是姑娘自己说的,婢子可就不客气了。”

“姑娘我什么时候说过虚话。”沈采苡哼笑一声,“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别小看你们姑娘我。”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微微低沉,却难掩清朗,沈采苡微微一怔之后,满面喜色,却娇声喝斥:“是哪个不上心的死丫头守门的,怎敢把外男放入本姑娘你院中?来人,还不快给我关门。”

娇杏等热人忍着笑,齐齐应声,“尊姑娘命。”

便在沈采苡装模作样的呵斥下,真真把门给关了起来。

外面传来一声无奈叹息,“还真关啊。”

沈采苡从窗户伸出头,哼笑一声:“怎的,许你月余不见踪影,不许本姑娘闭门谢客?这是何道理?”

方承嘉闻声,从门口走到窗前,低下眉眼看着半身趴在窗棂上,假装嗔怒看着自己的小姑娘。

“自然是许的。”他风尘仆仆归来,嗓音尚有些干哑,与本身音色中的清朗夹杂一起,莫名有些诱人,听着便让人觉得脸红心跳。

沈采苡抿着唇瓣,努力不然自己笑出来,可因为羞喜,耳尖上在发烫,她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捻着自己耳垂。

冰凉的滴水状翠玉耳坠垂在手背上,如同白玉雕琢的花瓣上,滴落青翠水滴,浓淡得宜,诱人心神。

方承嘉呼吸便是一滞,而后他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精致雕花描金小木盒,轻轻打开。

盒中乃是一个金镶翠玉护甲,金丝拉得细细,做成蝴蝶状,只轻轻吹口气,那蝶翼都会轻颤,仿似真的蝴蝶一般,将要振翅翩翩飞。

在护甲靠近尾端位置,则镶嵌着一颗小小翠玉,虽然不大,却如同此时沈采苡耳上水滴坠子一般,青翠欲滴,明明只有绿豆大一块,却同样被雕琢成了蝴蝶的形状。

整个护甲无比精致,看着便让人心生喜爱。

沈采苡扬着下巴哼笑:“别以为这么个小玩意儿就能收买我,我很生气的。”

右手却迫不及待离开自己耳垂,纤细如玉五指张开,露出柔嫩粉红的掌心。

方承嘉嘴角含着纵容宠溺微笑,双手奉上他费尽心思找来讨心上人欢喜的小玩意儿。

沈采苡双指捻起护甲,一边套在自己小指上对着冬日暖暖又明亮的日光欣赏着,越看越爱,一边轻哼一声,对方承嘉说:“算了,东西虽然不怎么样,但好歹是用了心思的,娇杏,赏一杯蜜水与他润润嗓子。”

嗓子干哑时候,喝些蜜水能润喉。

娇杏笑嘻嘻开了门,请了方承嘉进来,奉上茶点。

方承嘉吃相文雅,但速度却不慢,从懂事起,为了能抽出更多时间读书,他总是尽量避免因为其他事情而浪费光阴。

沈采苡轻嗔,“慢一些,又没人和你抢。”看他好像真的饿,沈采苡也不忍心这会儿寻他说话,便让他先吃,又把蜜水往他旁边推了推,示意他喝水。

方承嘉没出声,但眼中笑意怎么都掩盖不住。

吃完两块点心,方承嘉却并未喝水,沈采苡面色便是微微一沉,这是很快就要离开的样子,而且应该是要去见上官。

不喝水,是怕面见上官时候不方便。

她就咬着唇,面上是不高兴的,话语里充满心疼:“呆会还得去见谁?这么讨厌,尽使唤你?”

“要去面见陛下。”方承嘉语调愉悦,沈采苡却哑然,行吧,这人惹不起,去就去吧。

方承嘉起身,沈采苡要送他出门,忽然拉住了他衣袖,“且等等。”

她飞快让人拿了一个小小木盒递给方承嘉,“里面是梅花糖球,你且收着放在马上,若是渴了饿了,都先含一颗缓缓。”

方承嘉低头看了一眼,含笑接过,“好。”

沈采苡知道面见皇帝是大事,而且肯定不是方承嘉一个人去,他品级还太低,定然是有人带着他去的。

总不好让上官等他,沈采苡便便推推他,“快去吧。”

“等我回来,明日陪你去看灯。”方承嘉心中充满恋眷,然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他回头看沈采苡一眼,压下狠狠抱抱她的冲动,快步走出得真园。

他能有这点儿工夫前来看沈采苡,也是与上官求来的,无他,回京后家中仆人在他换衣服时候,便把沈文和受伤昏迷事情说的清楚,虽然沈文和现在已经醒了,但

当时六妹妹肯定是心急如焚的吧。

方承嘉心中充满不甘和无奈,他想要爬得高,若要是像一般人那样升迁,等他有能力护佑六妹妹,起码要二十年时间。

他等不起,只能做些别人不愿做、也做不来的事情,以求快速升迁。

他心中无比痛恨那个恣意妄为的皇女,害他不能一直陪在六妹妹身边,为她排忧解难,护她称心如意。

世间事,难两全。

方承嘉已经离开,沈采苡动了动小指,护甲上蝴蝶翩翩飞,沈采苡轻笑,嘟嘴又吹了一下,蝴蝶翅膀便不停的扇动。

“姑娘明日真要去看灯?”红缨上前询问,沈采苡神色黯了黯,“不。”

太危险了,她不敢去。

方承嘉不在的时候,她觉得他不能陪她去看灯是个遗憾,但当他站在她面前,她发现,遗憾还会持续下去。

至于前两日收到的京城贵女们相聚猜谜赏灯的聚会,她就更不会去了。

甚至连蓝家的灯会,她也不回去。

最近几日里,邀她一起出门的帖子,忽然间便翻了好几番,沈采苡问过沈文和,才知道,原来皇帝曾叫了哥哥一起去敲新年钟声。

一门两士,同时敲钟,这是一份殊荣,代表了皇帝的看重,所以她才会也随之被人更加重视。

当然,同样被重视的,还有沈采,好歹也是沈家女,不是么?

吴氏和沈采倒是极想要参与这样聚会,然而沈采苡不去,刘氏又以吴氏胎儿不稳为缘由,让她静养,那母女俩也莫可奈何。

反倒是李氏常带着何氏王氏去应酬。

第二日,方承嘉来看沈采苡,沈采苡摇头拒绝出门:“人太多,不想出去,”

怎么会是不想出去呢?是担心遇到麻烦你吧。

方承嘉沉默一瞬,眉目间闪过锐利气息。

沈采苡又说:“再说二堂哥要照看二堂嫂,也不能陪我出门的。”

便是大靖朝民风比前朝开放,却也不可能在没有家中兄弟或者长辈的陪同下,让家中女儿与外男出门游玩的。

即便这人乃是她的未婚夫婿。

方承嘉唇角含笑,“不想出门便不想出门吧,不过总归是元宵佳节,汤圆和灯谜是不能少的,拿纸笔来,咱们来比一比。”

沈采苡吩咐,让人把沈采荷与沈文琪都叫来,一道儿玩耍,热热闹闹地过元宵。

这边热热闹闹,京城蓝府的后花园里,姚湘君却有些心神不定。

蓝府同样是诗礼传家的书香门第,蓝老夫人平日里就好玩个灯谜,因此蓝府每年的花灯,总是最精巧的;那灯谜,也是最别出心裁的,常常会聚集一大波的才子前来解谜。

自然有才女也想凑热闹,可和男子挤在一起,总归是不成体统,因此蓝府每年都会在自己府中花园,再弄个小型的灯会,其中挂着的灯精巧美丽,与外面不同;至于灯谜却是一样的。

待得时间到,内外的灯会便会一起开启,由专人记录某个灯谜被猜出的时间,虽然女子这边猜出比较难的灯谜时候,不会向外面大肆宣传,但事后总会传出去,让其美名在京城传扬。

</br>

</br>

ps:书友们,我是苏星汝,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br>

</br>

第0132章 动怒

待得见到董姑娘和付姑娘两人出现,姚湘君一直吊着的心,才落下了一半,至于另一半,姚湘君相信,在她的努力下,很快就能掉下来的。

姚湘君也不去她们眼前转,只在灯会快开始前,与相熟的姑娘玩起了赌斗。

“不若大家一起来比比,同一个灯谜,谁猜得又快又好,胜者……胜者我过两日请大家到姚家吃我亲酿的梅子酒,败者则罚酒三杯,如何?”

既然是姚湘君提起的赌斗,当然会有许多姑娘都愿意参与。

而能到姚家赴宴,本身也是一种难得的机会,让家中长辈更看重自己,董姑娘付姑娘对视一眼,谁心有不安,但同样也挤了过去,表示愿意参加。

姚湘君见两人挤过来,心底便泛起无比的轻视,面上端庄亲和一笑,与其他几位姑娘一起,定下了赏罚规则。

她被众人推举成了主持评判者,不许下场。

“要是姚四姐姐下场了,我们还比什么啊。”

姚湘君无奈笑笑:“你们啊……行吧,就听你们的……”

待得比赛正式开始,姚湘君也不做小动作,只站在酒量比较浅的付姑娘身边,付姑娘看着她就紧张,思维自然不如平常敏捷,连续几次写在纸上的答案都是错的,被罚着喝了不少酒。

虽然只是度数很低的花酿,然则喝多了也是会醉人的,何况付姑娘的酒量很浅很浅。

姚湘君看她一眼,“付姑娘大约今日不太舒服,要么还是去休息吧。”

在场的姑娘们,大多不喜欢付姑娘的大嘴巴,姚湘君这么一说,她们便忍不住嗤笑。

“是啊,次次都写个错答案,快别浪费这上好的宣纸和徽墨了。”还有人知道姚湘君并不是很喜欢付姑娘,就直接挤兑她。

满院子的人都孤立自己一个,付姑娘的理智被醉意所侵蚀,她看着被众星拱月围绕簇拥的姚湘君,忍不住张开嘴巴,就要说话。

董姑娘刚刚就为付姑娘捏了一把汗,她急忙上前把付姑娘拉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狠狠捏了一下,付姑娘瞬间,便清醒了一些。

她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幸好,想要说的话没说出口,不然的话,不光是她自己,怕是她家里人都会有麻烦的。

四皇子……真的不是她得罪的起的。

付姑娘闭上了嘴巴,被董姑娘拉走,但一旦远离了人群,付姑娘畏惧进去,心中的不服气就被酒意放大,她恨恨说道:“她到底在嚣张什么,四皇子都与沈采苡抱在唔唔……”

董姑娘可是没喝酒的,立即捂住了付姑娘的嘴巴,然而最重要的东西已经说出了口,董姑娘紧张地四处看一眼,见四周没人,董姑娘才狠狠松了一口气,怒声呵斥:“你疯了,什么话都能说。”

付姑娘甩开董姑娘的手,“这附近又没人,你怕什么。”

董姑娘简直要气死了,她决定,以后家中父母再让她与付姑娘一起出来,她绝对要拒绝。

大嘴巴就算了,还分不清轻重,四皇子和姚湘君,是她们能挤兑的么。

她唯一庆幸的,就是附近没人,无人听见此事。

就在董姑娘暗自庆幸的时候,这事情却在京城传扬开来。

因为事关四皇子,一般人也不敢明面上说什么,只是暗中却闲话不断。

隆安帝也没多久,便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以为是有人把普安寺放生池前的一幕传扬了出去,心中震怒。

当着勤政殿内好几个大臣的面,隆安帝怒声道:“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不援者,岂非豺狼?怎的,难道众卿觉得朕之皇子,心如豺狼?”

没有一个臣子敢应下这句话。

隆安帝的怒火还没有消除,而且,想起圆空大师对这个小姑娘的赞誉,隆安帝就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此事发生时,朕也在现场,当时沈家那小姑娘,为了救治自己兄长,曾在佛前跪了一天一夜祈愿,导致膝盖青肿,走路不稳,才会不小心跌落放生池,这么一个至纯至孝的好姑娘,你们嚼着舌根编排她,不觉太过冷酷么?”

“都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作为父母官要爱民如子,就你们这等心性,还爱民如子?不要把朕的百姓全都送进火坑就不错了。”

没人敢顶着隆安帝的怒火再说什么。

勤政殿内跪了一片,“陛下息怒。”

隆安帝冷哼一声,“息怒?朕也想息怒,可你们看看你们做的事情,让朕怎么息怒?”

“这小姑娘,可为我大靖朝孝悌表率,朕不希望有人再诋毁她。”

殿中众臣都叫苦不迭,他们平日里忙于政事,哪里有空去传这些流言,如今却被隆安帝骂曾这样,他们也很冤枉的。

但无论如何,众臣也就清楚了隆安帝对此事的态度,他们心中生了念头其他人管不了,但是家中亲朋的嘴巴,却一定要管好,不能让他们乱说话,惹怒了皇帝。

何况,皇帝口中,那个大靖朝孝悌表率的兄长,可是极被皇帝看重的六科给事中,日日在御前行走,甚至握有廷推、廷议之权柄。

将来定然也是大权在握之人,现在凑上去交好,他们丢不起那个人,但是释放一点好意,却是无妨。

何况,那沈六姑娘的亲伯父,还站在他们旁边呢,现在不表态,是要结仇的。

因此众人纷纷谴责那乱传闲话之人。

隆安帝稍微消了点气,话题又转回到了朝政上,待得事情告一段落,隆安帝让众臣散去用饭时候,沈琰却没随之离开。

他跪倒地上,感激涕零:“六丫头是个至纯至孝的孩子,微臣叩谢陛下恩典。”

有了隆安帝的这番话,肯定是没人敢再胡说八道了。

隆安帝瞅了一眼沈琰,琢磨了一会儿,询问道:“爱卿家中,可还有适龄姑娘家?”

沈琰有些懵,他下意识回答:“还有一个侄女,年十四,正当议亲时候。”

年十四啊,隆安帝略有些失望,实在是小了点,和小四年龄差的有点多啊。

隆安帝挥手,让沈琰退下,沈琰很是摸不着头脑,但不管如何,今日隆安帝确实是帮了他大忙啊。

因着隆安帝发火,四皇子和沈采苡之间为何会“抱在一起”的缘由,也就清楚了。

大靖朝并非前朝那般严苛不近人情,隆安帝说得对,看别人溺水而不救,那确实是太冷酷心狠了一些,真真如同豺狼。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但姚湘君听闻此事之后,心中极为不舒服。

她以为四皇子和沈采苡只是在姚家的一次交集,如今看来竟然不止是那么一次。

想想四皇子从年前开始便住在普安寺,甚至都不来找自己了;而听说沈采苡为了给兄长祈愿,之前也住在普安寺……

他们可能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有了多少次的会面和交谈……姚湘君抿着唇,心中酸涩,却又有些解脱。

“楠哥哥,是你先与别人纠缠不清的。”那如果我与别人有了什么,你不能怪我,是你先背叛的……姚湘君迅速的,从此事里找到了有利于自己的地方。

而对此事耿耿于怀的,除了姚湘君,还有郑氏。

郑氏本就厌恶极了沈采苡,觉得方承嘉太过于喜欢沈采苡那个贱婢,竟然连自己这个祖母的话都不肯听了,后来因为沈采苡和魏嗣源的流言,好不容易看到孙儿对那贱婢没那么热心了,有被孙儿劝了几次,郑氏勉强捏着鼻子,打算先把人娶进门再说。

可若和魏嗣源的事情是以讹传讹的话,那和四皇子之间,就却有其事了。

意外溺水怎么了,抱在一起就是抱在一起了。

女人落水后,衣物全都贴在身上,曲线毕露,被别的男人抱在怀中……

郑氏一想到这个画面,就觉得心塞心痛,她绝不能接受这事情。

孙儿是要做官的,遇到同侪,人家张口就说,“你说状元夫人?就那个曾被四皇子救过的”,然后再暧昧一笑……

郑氏快要晕过去了。

不,她绝不能忍受她好不容易培养的孙儿身上,有沈采苡这么一个大污点。

皇帝开口的怎么了?皇帝也不能不讲道理,让一个男儿接受一个不重不贞的妻子吧?

这太侮辱人了。

郑氏气呼呼的,也不吃饭也不睡觉,就眼巴巴地等着孙儿方承嘉回来,这次无论如何,她都要让孙儿去把这门婚事退掉。

一想到能甩掉沈采苡这个祸害,选个家世极好的妻子,给自己生几个胖嘟嘟的孙儿,奶声奶气叫着“太奶奶”,郑氏心底就美滋滋的。

但就是不见方承嘉回来,郑氏就开始着急了。

方承嘉正在酒楼里与沈文和对坐。

沈文和如今身体并未全好,隆安帝特意叮嘱,让他隔日前去御书房听用便可,因此今日沈文和错过了上午隆安帝大发雷霆的一幕,但别人编排妹妹的事情,沈文和却也知道的。

他便约了方承嘉出来。

而方承嘉,今晨去到翰林院之后,许多同侪正聚在一起说话,看到他之后,他们神情略有僵硬,和他打招呼时候,他们的表情也有些怪,甚至很多人有些欲言又止。

方承嘉很快就知道了为什么。

听完传言,他不信沈采苡会与四皇子有染,直觉便是沈采苡又遇到危险了。

但她不想让自己担心,所以把事情隐瞒了下来。

这让方承嘉心中十分难受,也更加急迫不行,他官职还是太低了,若能高些,再高些,才能给六妹妹更多保护。

其实他心中,未必没有芥蒂,毕竟他喜欢的姑娘,他都没有怎么亲昵过。

可这种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沉沉心疼代替。

等到傍晚,方承嘉有些头疼。

如今方家许多下人,明面上掌控在祖母郑氏手中,暗地里却更听他的话。

有人前来翰林院,告诉云枫,说祖母郑氏正等着他回去,好逼他去退亲。

方承嘉便停下了回家的脚步,刚好沈文和相邀,两人便相携到了酒楼。

沈文和给方承嘉倒了一杯茶,便开门见山,“去年腊月二十二,我遇到一些事情……”

沈文和把自己昏迷、女儿丢失、沈采苡被人迷晕、最后与被另外人陷害的四皇子扔在一起的事情说了。

以及沈采苡为了救自己,折去半身福祉,以后将会命途多舛之事,也说的清楚明白。

“无论你是想退婚,还是继续和采苡的婚约,我沈文和,都认你这个朋友。”沈文和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十分的郑重。

方承嘉还沉静在之前事情里,闻言立即抬头,眼中满是恼意:“你这是什么意思?六妹妹的事情,你清楚,难道我不清楚么?别人不知道她是被人陷害,我还能不知道么?”

他怎么因为这可笑的理由,去退亲。

沈文和眼中沾染了点点笑意,“好,这才是我认识的方承嘉。”

两个男人相视而笑,片刻后,又都敛了笑意,“我们总该给六皇子找点事情做,他养那么多手下,若是都闲着,岂不是浪费银钱。”

方承嘉在沈文和面前,露出了锐利的一面,他本身的文雅和俊秀,在这一刻,似乎被利剑划破,露出了潜藏于下的锋芒。

危险,又诱人。

沈文和微微一怔。

他知道的,方承嘉选择了一条,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路来前进。

他的路,乃是堂堂正正的晋升,光明正大的前行,坦荡磊落当然,阴暗事处处有,他也不免遇到,但他所用的手段,却是光明正大的,无论何人知道,都无可指责。

是为阳谋。

方承嘉,则选择成为皇帝手中的眼睛与刀剑,为隆安帝监察朝臣,做些隆安帝明面上不能做的事情。

沈文和并不赞同方承嘉的选择,只是方承嘉坚持。

因为,没有比这个,能更迅速地晋升,并掌控权柄的了。

沈文和每每因此心中感到酸涩。

方承嘉乃是大靖朝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出阁入相,才是他本该有的前程,结果,却做了文人最最厌恶的鹰犬……

“子善。”沈文和开口说道,“如今你

</br>

</br>

ps:书友们,我是苏星汝,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br>

</br>

第0133章 欺骗

待得见到董姑娘和付姑娘两人出现,姚湘君一直吊着的心,才落下了一半,至于另一半,姚湘君相信,在她的努力下,很快就能掉下来的。

姚湘君也不去她们眼前转,只在灯会快开始前,与相熟的姑娘玩起了赌斗。

“不若大家一起来比比,同一个灯谜,谁猜得又快又好,胜者……胜者我过两日请大家到姚家吃我亲酿的梅子酒,败者则罚酒三杯,如何?”

既然是姚湘君提起的赌斗,当然会有许多姑娘都愿意参与。

而能到姚家赴宴,本身也是一种难得的机会,让家中长辈更看重自己,董姑娘付姑娘对视一眼,谁心有不安,但同样也挤了过去,表示愿意参加。

姚湘君见两人挤过来,心底便泛起无比的轻视,面上端庄亲和一笑,与其他几位姑娘一起,定下了赏罚规则。

她被众人推举成了主持评判者,不许下场。

“要是姚四姐姐下场了,我们还比什么啊。”

姚湘君无奈笑笑:“你们啊……行吧,就听你们的……”

待得比赛正式开始,姚湘君也不做小动作,只站在酒量比较浅的付姑娘身边,付姑娘看着她就紧张,思维自然不如平常敏捷,连续几次写在纸上的答案都是错的,被罚着喝了不少酒。

虽然只是度数很低的花酿,然则喝多了也是会醉人的,何况付姑娘的酒量很浅很浅。

姚湘君看她一眼,“付姑娘大约今日不太舒服,要么还是去休息吧。”

在场的姑娘们,大多不喜欢付姑娘的大嘴巴,姚湘君这么一说,她们便忍不住嗤笑。

“是啊,次次都写个错答案,快别浪费这上好的宣纸和徽墨了。”还有人知道姚湘君并不是很喜欢付姑娘,就直接挤兑她。

满院子的人都孤立自己一个,付姑娘的理智被醉意所侵蚀,她看着被众星拱月围绕簇拥的姚湘君,忍不住张开嘴巴,就要说话。

董姑娘刚刚就为付姑娘捏了一把汗,她急忙上前把付姑娘拉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狠狠捏了一下,付姑娘瞬间,便清醒了一些。

她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幸好,想要说的话没说出口,不然的话,不光是她自己,怕是她家里人都会有麻烦的。

四皇子……真的不是她得罪的起的。

付姑娘闭上了嘴巴,被董姑娘拉走,但一旦远离了人群,付姑娘畏惧进去,心中的不服气就被酒意放大,她恨恨说道:“她到底在嚣张什么,四皇子都与沈采苡抱在唔唔……”

董姑娘可是没喝酒的,立即捂住了付姑娘的嘴巴,然而最重要的东西已经说出了口,董姑娘紧张地四处看一眼,见四周没人,董姑娘才狠狠松了一口气,怒声呵斥:“你疯了,什么话都能说。”

付姑娘甩开董姑娘的手,“这附近又没人,你怕什么。”

董姑娘简直要气死了,她决定,以后家中父母再让她与付姑娘一起出来,她绝对要拒绝。

大嘴巴就算了,还分不清轻重,四皇子和姚湘君,是她们能挤兑的么。

她唯一庆幸的,就是附近没人,无人听见此事。

就在董姑娘暗自庆幸的时候,这事情却在京城传扬开来。

因为事关四皇子,一般人也不敢明面上说什么,只是暗中却闲话不断。

隆安帝也没多久,便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以为是有人把普安寺放生池前的一幕传扬了出去,心中震怒。

当着勤政殿内好几个大臣的面,隆安帝怒声道:“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不援者,岂非豺狼?怎的,难道众卿觉得朕之皇子,心如豺狼?”

没有一个臣子敢应下这句话。

隆安帝的怒火还没有消除,而且,想起圆空大师对这个小姑娘的赞誉,隆安帝就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此事发生时,朕也在现场,当时沈家那小姑娘,为了救治自己兄长,曾在佛前跪了一天一夜祈愿,导致膝盖青肿,走路不稳,才会不小心跌落放生池,这么一个至纯至孝的好姑娘,你们嚼着舌根编排她,不觉太过冷酷么?”

“都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作为父母官要爱民如子,就你们这等心性,还爱民如子?不要把朕的百姓全都送进火坑就不错了。”

没人敢顶着隆安帝的怒火再说什么。

勤政殿内跪了一片,“陛下息怒。”

隆安帝冷哼一声,“息怒?朕也想息怒,可你们看看你们做的事情,让朕怎么息怒?”

“这小姑娘,可为我大靖朝孝悌表率,朕不希望有人再诋毁她。”

殿中众臣都叫苦不迭,他们平日里忙于政事,哪里有空去传这些流言,如今却被隆安帝骂曾这样,他们也很冤枉的。

但无论如何,众臣也就清楚了隆安帝对此事的态度,他们心中生了念头其他人管不了,但是家中亲朋的嘴巴,却一定要管好,不能让他们乱说话,惹怒了皇帝。

何况,皇帝口中,那个大靖朝孝悌表率的兄长,可是极被皇帝看重的六科给事中,日日在御前行走,甚至握有廷推、廷议之权柄。

将来定然也是大权在握之人,现在凑上去交好,他们丢不起那个人,但是释放一点好意,却是无妨。

何况,那沈六姑娘的亲伯父,还站在他们旁边呢,现在不表态,是要结仇的。

因此众人纷纷谴责那乱传闲话之人。

隆安帝稍微消了点气,话题又转回到了朝政上,待得事情告一段落,隆安帝让众臣散去用饭时候,沈琰却没随之离开。

他跪倒地上,感激涕零:“六丫头是个至纯至孝的孩子,微臣叩谢陛下恩典。”

有了隆安帝的这番话,肯定是没人敢再胡说八道了。

隆安帝瞅了一眼沈琰,琢磨了一会儿,询问道:“爱卿家中,可还有适龄姑娘家?”

沈琰有些懵,他下意识回答:“还有一个侄女,年十四,正当议亲时候。”

年十四啊,隆安帝略有些失望,实在是小了点,和小四年龄差的有点多啊。

隆安帝挥手,让沈琰退下,沈琰很是摸不着头脑,但不管如何,今日隆安帝确实是帮了他大忙啊。

因着隆安帝发火,四皇子和沈采苡之间为何会“抱在一起”的缘由,也就清楚了。

大靖朝并非前朝那般严苛不近人情,隆安帝说得对,看别人溺水而不救,那确实是太冷酷心狠了一些,真真如同豺狼。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但姚湘君听闻此事之后,心中极为不舒服。

她以为四皇子和沈采苡只是在姚家的一次交集,如今看来竟然不止是那么一次。

想想四皇子从年前开始便住在普安寺,甚至都不来找自己了;而听说沈采苡为了给兄长祈愿,之前也住在普安寺……

他们可能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有了多少次的会面和交谈……姚湘君抿着唇,心中酸涩,却又有些解脱。

“楠哥哥,是你先与别人纠缠不清的。”那如果我与别人有了什么,你不能怪我,是你先背叛的……姚湘君迅速的,从此事里找到了有利于自己的地方。

而对此事耿耿于怀的,除了姚湘君,还有郑氏。

郑氏本就厌恶极了沈采苡,觉得方承嘉太过于喜欢沈采苡那个贱婢,竟然连自己这个祖母的话都不肯听了,后来因为沈采苡和魏嗣源的流言,好不容易看到孙儿对那贱婢没那么热心了,有被孙儿劝了几次,郑氏勉强捏着鼻子,打算先把人娶进门再说。

可若和魏嗣源的事情是以讹传讹的话,那和四皇子之间,就却有其事了。

意外溺水怎么了,抱在一起就是抱在一起了。

女人落水后,衣物全都贴在身上,曲线毕露,被别的男人抱在怀中……

郑氏一想到这个画面,就觉得心塞心痛,她绝不能接受这事情。

孙儿是要做官的,遇到同侪,人家张口就说,“你说状元夫人?就那个曾被四皇子救过的”,然后再暧昧一笑……

郑氏快要晕过去了。

不,她绝不能忍受她好不容易培养的孙儿身上,有沈采苡这么一个大污点。

皇帝开口的怎么了?皇帝也不能不讲道理,让一个男儿接受一个不重不贞的妻子吧?

这太侮辱人了。

郑氏气呼呼的,也不吃饭也不睡觉,就眼巴巴地等着孙儿方承嘉回来,这次无论如何,她都要让孙儿去把这门婚事退掉。

一想到能甩掉沈采苡这个祸害,选个家世极好的妻子,给自己生几个胖嘟嘟的孙儿,奶声奶气叫着“太奶奶”,郑氏心底就美滋滋的。

但就是不见方承嘉回来,郑氏就开始着急了。

方承嘉正在酒楼里与沈文和对坐。

沈文和如今身体并未全好,隆安帝特意叮嘱,让他隔日前去御书房听用便可,因此今日沈文和错过了上午隆安帝大发雷霆的一幕,但别人编排妹妹的事情,沈文和却也知道的。

他便约了方承嘉出来。

而方承嘉,今晨去到翰林院之后,许多同侪正聚在一起说话,看到他之后,他们神情略有僵硬,和他打招呼时候,他们的表情也有些怪,甚至很多人有些欲言又止。

方承嘉很快就知道了为什么。

听完传言,他不信沈采苡会与四皇子有染,直觉便是沈采苡又遇到危险了。

但她不想让自己担心,所以把事情隐瞒了下来。

这让方承嘉心中十分难受,也更加急迫不行,他官职还是太低了,若能高些,再高些,才能给六妹妹更多保护。

其实他心中,未必没有芥蒂,毕竟他喜欢的姑娘,他都没有怎么亲昵过。

可这种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沉沉心疼代替。

等到傍晚,方承嘉有些头疼。

如今方家许多下人,明面上掌控在祖母郑氏手中,暗地里却更听他的话。

有人前来翰林院,告诉云枫,说祖母郑氏正等着他回去,好逼他去退亲。

方承嘉便停下了回家的脚步,刚好沈文和相邀,两人便相携到了酒楼。

沈文和给方承嘉倒了一杯茶,便开门见山,“去年腊月二十二,我遇到一些事情……”

沈文和把自己昏迷、女儿丢失、沈采苡被人迷晕、最后与被另外人陷害的四皇子扔在一起的事情说了。

以及沈采苡为了救自己,折去半身福祉,以后将会命途多舛之事,也说的清楚明白。

“无论你是想退婚,还是继续和采苡的婚约,我沈文和,都认你这个朋友。”沈文和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十分的郑重。

方承嘉还沉静在之前事情里,闻言立即抬头,眼中满是恼意:“你这是什么意思?六妹妹的事情,你清楚,难道我不清楚么?别人不知道她是被人陷害,我还能不知道么?”

他怎么因为这可笑的理由,去退亲。

沈文和眼中沾染了点点笑意,“好,这才是我认识的方承嘉。”

两个男人相视而笑,片刻后,又都敛了笑意,“我们总该给六皇子找点事情做,他养那么多手下,若是都闲着,岂不是浪费银钱。”

方承嘉在沈文和面前,露出了锐利的一面,他本身的文雅和俊秀,在这一刻,似乎被利剑划破,露出了潜藏于下的锋芒。

危险,又诱人。

沈文和微微一怔。

他知道的,方承嘉选择了一条,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路来前进。

他的路,乃是堂堂正正的晋升,光明正大的前行,坦荡磊落当然,阴暗事处处有,他也不免遇到,但他所用的手段,却是光明正大的,无论何人知道,都无可指责。

是为阳谋。

方承嘉,则选择成为皇帝手中的眼睛与刀剑,为隆安帝监察朝臣,做些隆安帝明面上不能做的事情。

沈文和并不赞同方承嘉的选择,只是方承嘉坚持。

因为,没有比这个,能更迅速地晋升,并掌控权柄的了。

沈文和每每因此心中感到酸涩。

方承嘉乃是大靖朝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出阁入相,才是他本该有的前程,结果,却做了文人最最厌恶的鹰犬……

“子善。”沈文和开口说道,“如今

</br>

</br>

ps:书友们,我是苏星汝,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br>

</br>

第0134章 难以置信

四皇子正与圆兴大师手谈时候,林一找到了松墨,要求见四皇子。

“殿下正在与圆空大师手谈,不许打扰,可是有急事?”松墨守在禅室外面,拦住了林一。

林一喘口气,“不,事情已经解决了,不过事有蹊跷,还是要回禀殿下,请殿下示下。”

林一和松墨简单说了下山下传言,松墨忍不住轻轻皱眉,“怎会传出去?”

林一耸肩,正要和他说原因,里面传来四皇子和圆空大师说话声,大约是一局已经结束。

松墨很是心急,进屋禀告:“殿下,林一有事回禀。”

这是圆空大师的禅室,四皇子闻言,微微颔首,便于圆空大师告别:“有些俗务须得处理,不敢扰大师清静,明嘉便先告辞了。”

圆空大师颔首,目送四皇子离开。

“何事?”看见林一,四皇子直接开口,林一恭敬行礼,后压低声音与四皇子说道:“您与沈六姑娘……之事,被传出去了。”

四皇子闻得消息,第一时间便沉下脸。

他明明在清醒后,便让人去警告过秦夫人胡夫人,甚至连她们身边丫鬟也全都警告过,并专门留人看着她们,防止她们乱说。

为何还会有传言流出?

想到姚湘君因为这个,对自己避而不见,四皇子心中便有些发急。

四皇子目光落在林一身上,林一肃容:“殿下且放心,此事陛下已经处理好了,陛下以为传言说的是前段时日普安寺殿下救了沈六姑娘之事……”

林一把隆安帝今日大发雷霆,怒斥朝臣,并称赞沈采苡之事讲了一遍。

四皇子并没有因此而松一口气,圆月为他面容遮上一层柔光,却掩盖不住他心中恼怒:“普安寺之事,父皇下了严令,没人敢乱说,所以传出去的,就是在姚家发生的事情……”

四皇子狭长凤目微微眯起,给他的面容带上一丝冷然,“是秦家,还是胡家?”

四皇子锁定了怀疑对象,至于沈采苡,四皇子只直觉她不可能这么做。

她精明的很,知道自己并不喜欢她。

“殿下,秦家胡家的暗卫传来消息,这边并未出纰漏。”林一急忙回禀,接下来的话,却迟疑了,在四皇子转头看来时候,他才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与四皇子说道:“此事是姚四姑娘自己泄露的。”

四皇子不信,然而此事一出,隆安帝大怒时候,四皇子属下也急忙追根溯源,查清真相,便查到了董姑娘付姑娘身上。

事情真真切切摆在眼前,证据翔实确凿,四皇子不想相信却也不得不信,他眉心微蹙,凤眸染上惊愕,片刻后“嗯”了一声,回到自己在普安寺的小院,才询问:“此事,沈六可知道了?”

林一急忙回答:“沈六姑娘上午曾传了消息,希望查清楚事情经过之后,把真相告知于她,殿下之前也说,非重大消息,只要沈六姑娘想知道,便须全力配合,因此属下来之前,便已经传了消息过去。”

四皇子“嗯”了一声,既然事情经过清晰明了,并没有任何蹊跷,又已经被隆安帝解决,他便也把此事放下。

到这时候,他才想起刚刚林一说的话。

湘儿她……心中也是有他的吧,不然不会如此难过,甚至在外面喝醉,还失态。

这与她平常极不一样。

这么一想,四皇子心中便有些高兴,浅浅温和气息覆上面容,他静立片刻,极想见姚湘君,不过现在下山,回去后城门都关了,便吩咐松墨:“收拾下,明日一早回京。”

松墨应下,领命而去,四皇子抬头,便看到远处高耸的塔楼。

塔楼边便是放生池。

四皇子指尖轻轻捻了捻,似乎,能忆起沈采苡在怀时候,那细腻肌肤。

她在做什么?又在想着要算计谁?

轻嗤一声,四皇子转身进屋。

已是华灯初上,沈家男丁陆续归家,沈宅便慢慢热闹了起来,得真园气氛却有些沉凝。

沈采苡目中冷笑,让她殊丽面容染上冷厉轻嘲之意,便是连柔和灯光,也不能中和这份冷意。

昨日元宵,她并未出门,今日里却满城都是她的传闻,幸得隆安帝发怒,这传言才被压了下去。

虽然隆安帝以为别人说的乃是普安寺四皇子救自己之事,但沈采苡倒觉得,这传言里说的“抱在一起”,怕是暗指姚家之事。

是庆安公主么?

可为何过了这么久,才把这传言传出?最开始时候,岂不是更有说服力,事情有点奇怪,沈采苡抚了抚眉心,暂时没想明白原因。

但不妨碍她心生恼怒。

她在等哥哥沈文和回来。

“姑娘,有信笺传来了。”文竹快步走进来,递给她一封信,沈采苡精神一振,今日上午时候,她已经传过消息给四皇子属下人,让他们有了消息之后,也告诉自己一声。

她俐落拆信,一目十行看下去,眉峰却忍不住挑起,淡淡惊诧染上面容,“姚湘君?怎么可能?”

竟然不是她猜测的庆安公主,而是姚湘君。

这可真是大出她的意料。

沈采苡想起姚湘君的模样身着深浅不一的蓝色衣裙,首饰简单大方,大部分时候是素净端庄的,偶然也会有衣着得宜、首饰华贵时候。

她与姚湘君并不熟识,但别人口中的姚湘君,“妥协、周全、得宜、温和、才学甚高”,不像是会不小心泄露这等要紧事之人。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

或许姚湘君对四皇子情意深重,情人眼底揉不得沙子,故而便是自己和四皇子都是被人算计才同卧一榻,她心中也有芥蒂。

想想若是方承嘉与一个姑娘抱在一起了,不论是因为什么,她表面上说不介意,心底却一定会非常非常介意的,人前当然要给足方承嘉面子,人后却一定会缠着方承嘉答应,以后再不能与那姑娘有任何交集。

偶然遇见了也得立即掉头就走!绝对不准看第二眼!

只不过姚湘君与自己性子不同,平日里就算是介意,也不会诉诸于口,醉后却控制不住自己难受,也是正常。

只是恰巧被躲在暗处、与她不睦之人听到,又被传了出去而已。

就不知道,四皇子听闻此事,会有何想法,这会儿,他应该也接到消息了吧。

不过,只要这事情不是故意针对自己的,沈采苡也懒得多放注意力,反正这是四皇子和姚湘君的事情。

最麻烦的是反而是自己啊。

方承嘉知道了此事,心底肯定会不舒服吧。

沈采苡轻叹一声,她不方便出门,只好明日遣人请他过来一趟了,无论如何,沈采苡是不希望两人之间有任何隔阂和心结的。

等到沈采苡洗浴完毕,白菊帮她按摩时候,沈文和遣人来,与她说了今日和方承嘉见面之事。

沈采苡大大松一口气,果然有哥哥就是好,有些事情,提前便帮她解决了。

但,她明日还是想见见方承嘉,思念这种东西,不注意的时候,半点影响也没有,一旦被提及,便会泛滥成灾,难以阻拦。

沈采苡忍不住弯起眉眼,又坐到了梳妆台前打开装首饰的匣子,把护甲套在指尖,嘟着嘴巴轻轻吹,看蝴蝶轻快振翅,如同她的心情般飞扬。

“姑娘赶紧休息吧,再不睡,明日说不得眼下便有黑青了,难道您想让方公子看到您形容憔悴的模样?”

沈采苡哼笑一声,理直气壮说道:“便是有黑青,那也是最漂亮的黑青;憔悴怎么了,美人憔悴,那叫我见犹怜。”

“是是是。”众人就笑了,娇杏一边笑,一边铺床:“姑娘说得对,您无论怎样,都能迷得方公子神魂颠倒。”

但第二日,去给方承嘉传信的沈家下人,却带回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郑氏病了。

沈采苡抿了抿唇,又病了?这次应该不会是装的了吧。

“打听到怎么回事了么?怎么忽然就病了?”沈采苡询问,娇杏摇头:“未曾,方家的下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方老夫人是在方公子的小院外忽然晕厥,大夫诊治说是怒火攻心、痰迷心窍;方老夫人暂且下不了床也说不了话,大约要卧床月余,失语五六天。”

沈采苡用力抿唇,看来这次病得还比较严重,方承嘉,应该会很担心吧。

沉吟片刻,沈采苡去见了刘氏,把郑氏又病了的消息告诉了她。

“又病了?”刘氏狐疑,听沈采苡说了详情,刘氏微微皱眉。

三月便要定亲,从今天起算,也还不到两月时间,她这一病就是一个月,就算是能起身了,怕是也还体弱……

六礼还没走完,婚还订不订?

片刻后,刘氏叹气:“都一大把年纪了,气性怎么还这么大,折腾半天,受罪的还是自己。”

沈采苡依偎刘氏身边,小声问:“那祖母,我们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自然得上门探望。”这次和上次故意想要打郑氏个措手不及不同,刘氏正经让人去递了帖子,言明明日上午会前去探望郑氏。

帖子送出之后,刘氏让人通知了李氏一声,让她准备些适合探病的礼物,李氏这才知道了消息,急忙赶了过来。

她来得有些匆忙,以前大儿媳何氏与沈采苡都能帮她分担一些中馈,但年后大儿子来信,表明应到任并安顿好了,李氏便让何氏启程去照顾大儿子,也让小夫妻俩团圆。

而沈采苡这段时间也要休息,李氏一个人主持中馈,实在是忙得很。

听得郑氏又生病,她第一反应和刘氏想法一样不会是装的吧,然而很快自己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同样的,她也想到了沈采苡的婚事。

“东西准备好了?”刘氏看到李氏,开口询问。

“已经让下人去准备了,待会儿秋月会把礼单送来。”李氏询问起缘由来,沈采苡知道的也不对,只说确实是病得不轻。

三人等送信的嬷嬷回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结果大出三人意料,送信的嬷嬷回来了,同时带回的还有一封方承嘉的亲笔告罪信,言及他今日下午会上门,有事相商,并前来请罪。

这措辞,这口气……沈采苡心中升腾起不妙感觉,指尖开始轻轻颤抖。

刘氏也有些疑惑,而后见沈采苡脸色煞白,低声安抚沈采苡,“祖母病重,子善心中难受也是正常,你莫要担心,下午你们俩好好说说话,你开解开解他。”

沈采苡抿着唇,用力点头:“祖母放心,采苡知道怎么做的。”

方承嘉是未时正来的,沈采苡担心他,早早就已经等在涵虚园,待得下人通报说方承嘉到了,沈采苡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先与他说两句话,安慰他一下也好呀。

猛然看到方承嘉,沈采苡却怔住了,形容憔悴、满眼血丝,这些都是正常,毕竟亲人病重,心焦担忧下,自然顾不上仪容,事实上,方承嘉虽然面色不好,但衣物全都十分整洁,无有半分失礼之处。

但让沈采苡心惊的是方承嘉透出的气息,心如死灰、了无生气,恍若垂暮老人,所有属于年轻人该有的朝气和生机,似乎都从他身上被抽离。

只剩下无奈和绝望。

垂着头,弯着腰,走路时候迟疑缓慢……

“子善。”顾不上男女大防,顾不上女儿家的矜持,沈采苡飞快跑了过去,一把抓住了方承嘉的胳膊,“子善,你怎么了?”

方承嘉缓缓抬头,目光落在他自己的手臂上,那儿,几节青葱玉管般手指,因为用了力,有淡淡青筋显露,显露出主人的担心和焦急。

他心中觉得暖暖的,可更多的是,撕裂一般的痛楚。

他想笑,可沉沉疲倦压在身上,重如山岳,他连勾一勾唇角都做不到。

沈采苡心疼的厉害,眼中泛了泪光,她是极其厌恶郑氏的,然而如果郑氏好好的,能让方承嘉不要这样的话,她愿意为郑氏祈福,让她赶快安好。

可郑氏的病,不是说修养月?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